《最苦不过下堂夫》 正文 第1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1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by轻微崽子 文案 是个轻松的穿越故事,脑洞很坑,因为大背景依然是架空东方古代,虽然有穿越和宇宙的一部分线索内容,整体故事还是发生在古代这样,所以应该还是古耽。 还是年下,五百多岁的受和不到三十岁的攻,具体二十号大家就造啦。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是个蛮奇怪的故事就是了,强强,腹黑成熟诱受vs脑回路简单的暴力帝王攻,有生子情节 天生我才少年将军冷心冷性,传闻他很正直。 凄苦自立市井草根殷勤嬉笑,传闻他很风骚。 一个心性未定找人解解闷,恰逢走投无路忽悠至前线一下堂夫。 一个偷摸坑骗滑头被人欺,巧遇护他怜他扶摇直上小将军。 忍无可忍踏上逃亡路的煮夫,被命运推向辽阔的星辰与大海(误),行扭转乾坤之举(大误)。 最初,他只是想养个儿子谈个恋爱开个饭馆啊!为什么九死一生还成了武林高手(摊手) 该文地图辽阔,有江湖有朝堂有怪兽,在热血历险中寻找真爱 此文狗血,慎入 内容标签:年下 豪门世家 甜文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茅小飞和他的山鸡们 ┃ 配角:公西钰;言宁荣;穆参商;公西煊;傅冬;金沈等(排名不分先后) ┃ 其它:被休以后也要自强不息地做个好杂役 ================== ☆、一 晚秋的天儿,说冷不冷的。自有锦衣裘服的贵公子哥儿,再大的风也受得。也有那破庙中无处避身的乞儿冻死横尸,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野狗叼去。 一条深巷中,偏门,踹出来团黑色的影子。不仔细了眼看,还以为是团麻袋,只因那人身上穿的衣服太破。 “他大爷的,一晚都等不得!”被扔出来的人冲上去就要给门里那狗眼看人低的家丁飞起一脚。 门“砰”地一声关死,碰在茅小飞的鼻子上,鼻腔里顿时涌起一股热意,醒目的两道红从茅小飞人中落下。 又是一顿叫骂,只容得一个人过的窄门岿然不动,任凭茅小飞怎么骂,始终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茅小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上南的天真是冷啊。呼出口的白气,在今年尚未下过雪的冷空气里缓慢地升腾、散去。 想来想去,茅小飞凭着大半年前的记忆,弯腰吃力地捡起地上那点不多的东西。其中有一枝碧玉的簪子,断成两截。他把所有东西都用被扯开的那块包袱布重新包好,碧玉的簪颜色翠亮,最早投入茅小飞的眼睛,他却一直绕开。 腰弯久了,累得很。 茅小飞直起身,抹了一把汗。 才二十六的人呢,就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怪道都说人到七十古来稀。一丝凉意沾到茅小飞宽宽的额头上,朦胧的记忆让他忽然又弯下腰,那佝偻的身影,被窄门下两盏随风而舞的灯笼那点微光摇撼着,竟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 茅小飞冷冰冰的手指终于还是碰到那碧玉簪,心说虽然断了,总可以换点银子,管他多少呢,好歹是有。可惜了,那些锦衣翠绕的日子,就算是一场梦,也他娘的醒得太快了。 玉簪断口毫不留情地戳破这干活惯了的粗役纹路纠结的掌心,那一丝丝痛算不得什么,茅小飞连眉头也不多蹙一下,连忙起身快步走了。 这边厢,上南最繁华的一条街,在河边。再冷的天,也架不住容色天香的美人在怀。 “喝喝喝,今儿高兴,都算本王的。去,三儿,给外头说一声,今晚梨春坊所有的酒钱,都算在本王账上。” 一旁个嫩青葱似的小厮得令,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传话。 一人歪在榻上,长袍下头,竟是一条光溜溜的腿垂在榻外,他手里一个酒壶,抬起了头,伸长脖子,就嘴儿去接。 “爷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呐,不叫奴家伺候,奴家这心都碎了。”娇滴滴的嗓音道是谁家姑娘,王爷的大手朝外一揽,把人牢牢往怀里锁住,本要碰到冷冰冰的酒壶嘴,就这么换成了软绵绵温热热的人嘴。 事儿是前几日发生的,整个上南城都知道,要说全了,那是去年底,南边的外邦,叫做庆细的一个蛮族,送来一个王子,要跟北边的上齐联姻,求娶一人。 此事本属平常,然则恼人之处在于,那王子要求娶的不是女子,而是上齐太|祖皇帝亲自赐封的异姓王。如今□□皇帝死了早八百年,异姓王家也换了九代传人,传到这一辈,安阳王,唤作言宁荣,是个他太奶奶疼到心窝窝里的宝贝儿,字慈茂。 言宁荣在上齐,也是出门横着走的一号人物,尤其上南城,谁家也不敢惹他。都说言家的福气享到这一辈儿,也算完了。却为什么这么说呢?只因言宁荣不喜女子,身边的伴儿换了一个又一个,也不见他与女子相亲过。言家老太太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甚至亲自跪上宫中,请皇帝下令让他戍边,戍边五年,言小爷除了晒黑了点儿,抱着个十三岁的马夫,招摇过市,不仅没收性子,反闹得满上南都知道,他要和个男的搁一个被窝里,就这么一辈子。 这也是三年前上齐皇宫一件不大不小的丑事,谁知道闹开后,把言宁荣宠上天的当朝皇帝下了一道旨,说男女本为天地同生,混沌造化。没道理只准男女成亲,男的和男的就不成。 于是丑事变铁律,反开了上齐男子成亲的先例。 被言家老太罚跪祖祠已经半个月没开过荤的言宁荣,这下出来还不闹腾,头一件事一定是把那男媳妇领回家拜天地。 谁知过了半年,还没半点信儿,当时上南城中已有数十人娶了男子为妻,最先闹出事来的安阳王却没丝毫动静。 再过了半年,马夫出城,背了特大一个包袱,城门口不让过,非得打开看。这一看不得了,竟是足金一尊半人高的佛像。 一守卫惊道:“这不是,安阳王的人吗?半年前安阳王还抱在马前坐着那个……” 一时间众人交头接耳。 马夫面红耳赤,闷葫芦似的不吭声,只是眼圈儿发红。 又小半个时辰,去的人回来,乜眼瞥那垂头丧气的马夫,背书似的念道:“安阳王说了,既已经带出来,就当这大半年伺候他的苦劳,赏了。” “给我!”马夫愤愤去抓包佛像的那匹花布。 在众守城将惊诧怀疑的眼神里,才十四岁的少年一步一顿地牵着一匹老马,老马背上一尊摇摇欲坠的佛像,从巨大的朱门里出去,随城外来来去去的人潮,走得没影儿。 老守城兵闭眼抽着他的水烟,蒸云腾雾中摇晃脑袋:“啧啧,年轻人喂,这年头……” 像这样让人唏嘘的事发生在安阳王身上,在所难免。一回二回还有人议论,三回四回连弹劾他的御史大臣都被皇帝一顿二十杖打出朱雀台,谁也不敢再议。 更印证了坊间传言:皇帝不就明摆着等言家断子绝孙么。 言宁荣是言家独子,父亲战死,唯一的男丁,喜欢男的。 除非过了二十的坎儿,安阳王还能动女人的心思,才可能有所转圜。至于老太太满上齐为安阳王甄选王妃的事,只持续了半个月,按下不提。等到庆细的王子来求娶安阳王,言家才彻底急了,就说无论你娶个什么,把亲成了,不去南边给人做男媳妇,什么都好。 于是不知是向蛮族示威,还是王八对了绿豆眼,总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言宁荣,选了个毫不起眼的伙夫。 茅小飞就是这个伙夫。 搁这儿,茅小飞被赶出安阳王府,得从前几日说起。三日前快到午膳的时候,还穿着一身体面的王夫服,闲散地坐在堂子里喝茶,管家提醒茅小飞注意仪容的声音都不敢比蚊子更大。 茅小飞不耐烦地摆手,派出去瞧言宁荣的家丁在日头从头顶西斜时总算汗流浃背地跑回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大声回报:“报!王爷今儿午膳在外头用了,叫王妃不必等了。” 这王夫是外头的叫法,毕竟上齐人实在没法把茅小飞这个糙汉子喊成王妃。 不过府里头的管家,硬是下了死命令,说茅小飞既然是让安阳王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过来的,拜过天地,敬过祖宗,发誓要守三从四德,还给皇帝磕了头,领了一本后宫中诸嫔妃传阅的“妃子德”,理所应当被称为王妃。 茅小飞是没意见,叫什么都一样。 反正从嫁给安阳王的第一天开始,茅小飞就知道,会有眼下的这一天。 就在那个午后,用完膳照例在远里树下午睡的茅小飞,忽然被人摇醒,一肚子火还没来得及发,就莫名其妙被人给休了。 就像他被抓壮丁选到言宁荣跟前时一样莫名其妙,能被同一个人连耍两次,再卑微的人,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尊也足以将他焚尽。 眼下。 穿街走巷总算找到了一排旧篱笆,在上南城南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矮矮民居。这会已俱熄了灯,要不是门边篱笆上,还挂着茅小飞上次回来挂的一个王八壳,他也认不出。 茅小飞手指头一拨弄,王八壳飞快打了个转,晃动中在篱笆上撞得从中断成两半。 “干爹!” 刚叫了一声,里头灯就亮了。 茅小飞不再叫。 片刻后,门中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来,黑黝黝的一张脸警惕地看了茅小飞半晌,茅小飞感觉那目光已经把他提起来,从头到脚拧了个干巴,免得弄脏屋子。 堂中一个披衣出来的女人,斜倚在通往卧房的门框上,里头就一小兜兜。 “把衣服穿好!成什么样子!”茅小飞的干爹一看就火了。 女人笑扭着身走过来,挨着桌坐下,将外袍拢了拢,堪堪遮住胸口,涮杯,倒出一杯茶,自己先喝了,把喝过的杯,给熊一样的大汉倒了一杯,推到他眼皮子底下。 干爹气这才顺了,喝了一口,算这事过去。 “算日子你也该回来了,就不知道具体是哪天,不过也是没想到。堂堂安阳王府,休妻就让你这个样子回来。” “是呀,这年头休妻的本来就不多,就算是告到官府去,你没有过错,夫家要叫你出门,也要赔一大笔钱的。”女人意味深长地抿嘴笑了起来,“想不到。干儿子,你包袱里该不是揣着大额的银票,外头下雨,这也该拿出来铺平晒晒仔细,紧着别弄花了钱庄不认账,干娘替你收着,这也不算什么事。”说着女人便起身,去开茅小飞进门搁在柜上的布包,懒洋洋的腔调带着笑:“总归嫁是嫁,将来还是得娶媳妇,当是本钱……” 尖尖细细的嗓音戛然而止,茅小飞刚端起茶杯喝到一半,心知要遭,赶紧把剩下半杯冷茶吞下去,呛得直咳嗽。 “你个小王八羔子,带着你的钱去睡吧,没得好床好铺给你睡。干爹干娘叫得亲热,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还想借钱?赶紧找个地方投个好胎,下辈子穿金戴银享用不尽,咱们杀猪卖肉的,伺候不起你了。”门□□娘关的就一条窄缝,四个字儿从茅小飞干娘的伶牙俐齿间蹦出来,又挤出那扇门,兜头就盖在茅小飞的脑门上,把他砸个七荤八素:“王!妃!娘!娘!” 茅小飞一晚上没吃东西,饿得坐在地上半晌,才站起来,拍了拍旧粗布袍屁股上的泥水。他打主意要不然在干爹门外檐下凑合一晚,反正小时候也常常不让进去。谁知道他才有点睡意,滚烫的一盆水泼出来,那一下又是惊又是疼,等茅小飞回过神来,门早已关死。 茅小飞总算想明白了:年前言宁荣为什么要重复管家说过的那句,无父无母的孤儿? 管家回的那一句殷勤的,谄媚的是是,又是什么意思。 他站起来,把断成两截、货真价实的玉簪又拿出来,没法子,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还留什么念想,发青天白日大梦还想重当一回王妃不成? 寂静的夜晚,两个耳刮子抽得茅小飞眼睛里浸满了泪,流在脸上,也只觉得是雨。整个人都被打得通体畅快,舌尖顶了顶不知因为冷还是疼变得麻木的腮帮,茅小飞朝着城西缓慢地走,那里有彻夜不打烊的旅店,还有热滚滚的羊杂汤。 从卖身进王府当伙房下人,他茅小飞什么时候不是一穷二白,不过是把穿上的鞋重脱下,脚上的茧子又没掉。 茅小飞把鞋脱了拎手上,光着脚比谁都走得又快又稳。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此文是个甜文。。。 ☆、二 身上的破布衫也不遮风也不避雨,茅小飞吸溜着鼻涕,想了想,这身破布烂衫等典了这玉簪,也得换一件新的,脏是不能更脏,便用它擦了擦脸,手也在脸上摸来摸去,确定没有什么东西沾着,才敢踏进瑞丰当的大门。 算盘声不绝于耳,已是入亥的时候,瑞丰当里人来人往,不过见到茅小飞,俱是迅速掩鼻而去。 当铺中人,虽多是走投无路,可再寒碜,就冲不能让当铺的伙计看低,也得换一身最体面的衣服再来。 茅小飞站在齐胸的柜台前,自然无人理会,伙计的招财爪子在算盘上飞快拨动,噼里啪啦的声音令茅小飞眼皮一跳一跳。他紧张地抿了抿唇,张嘴:“小兄弟,我、我要当东西。”横竖这句话说出来,就像一颗烧得通红的热火炭蹦出嗓子眼,爽快了,却也让茅小飞嗓子眼里疼得要命。 “东西。”伙计瞥他一眼,丢出个本儿,“到那边儿登记,写好了再来。” 那是一张围着十数人的大方桌,上至富家子弟,下至城隍乞丐,到了当铺,都看东西说话。不过茅小飞的出现还是惹来一阵窃窃私语,他浑然不知,冷得没什么感觉的手指搓了搓,这才能将粘在一起的纸翻开,边翻边起灰。 茅小飞打了个喷嚏。 “哎,怎么回事,没病吧?”旁边一人嚷嚷起来。 “对不住。”茅小飞连忙跟人赔不是。 “对不住就算了啊?你看看我脸上,这都是你的口水,恶心不恶心人?” 从干爹家里出来,茅小飞就有些头脑发热,这一下定睛看清,原来不是别人,是安阳王府的人,从前给他端茶倒水,在外间伺候的一个仆役,叫二顶子。这二顶子生一张马脸,长期闷在下人房,不常出来,眼皮子肿泡,看人总带着点冷嘲。其实安阳王府里,他一个也不敢嘲,谁的身份不比他尊贵? “这不是口水,外面下雨,你是没擦干净。”茅小飞声音不大,在那一圈儿人里却没人没听清楚。 “呵,难不成是我赖着你了?你有什么好给我赖的啊,当自己还是王妃啊娘娘?” 茅小飞发着烧,耳朵里嗡嗡叫,如同被数百只苍蝇包围,不想听也听见周围人议论—— “我说眼熟呢,安阳王十六抬大轿给抬过门那伙夫,还绕城三圈,放了一整夜的烟火,那都是流水的银子。怎么也来当东西?” “也不怎么地啊,比不上女人,连近半个月梨春坊那个新宠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你看他的手,那不是干粗活的嘛。” “手粗摸着某些地方才带感啊,别说你自己没试过。” “去你的。” “才听说被休了,就混成这样?” “安阳王什么人,背地里估计使绊子了。” “去,安阳王什么人,犯得着对他使绊子,你没听人说赶出来是有缘故的。” “哎,我没听说,什么缘故?” “全天下娶了媳妇的男人最忌讳的缘故,还用我说。” 猥亵的笑声里,忽大忽小,忽粗忽细乱七八糟的人声吵得茅小飞头大如斗,这一句明明是轻飘飘的,不知怎的,就是听得很清楚。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就这模样,要不是那方面特别骚,也不能勾住安阳王。” “小声点儿,看了。” “看就看呗。”笑呵呵的公子哥一脸油光光的汗混杂着雨水,轻吊吊一个眼神,没来得及继续嚼舌根,迎面一拳打得他满眼金星。 “你他娘的……” 茅小飞那一拳头全凭一股蛮力,不仅把公子哥打懵了,他自己也直接扑到地上,形势陡然一转,那公子哥两下铁拳,赏了茅小飞一边一个黑眼圈,茅小飞仰起头,猛地朝前一磕,撞翻那公子哥,也把自己彻底撞晕了。他瘫在地上,感觉衣襟被人提着,却没力气,耳朵里彻底什么听不见,两眼一擦黑。 冷水顺着茅小飞的脸流到地上。 撑伞的书童浑身一哆嗦,看着茅小飞,眼珠子乱转,小声道:“少爷,这么整不会出事吧,就算安阳王不要了,说不好还有没有翻身余地,打一顿也就是了……” “苏少犯不着担心。”黑暗里走出来个人,马脸很长,脸上赔着笑,袖手,弓背,一副低人一等的奴才相,“小的是安阳王府的下人,这人的事儿问小的,小的什么都知道。” “少爷……”书童唯唯诺诺又唤一声。 “闭了。”苏少爷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拍过去,又顺着那书童滑溜白净的下巴,往他衣领里摸,揉一把就撤手,书童递上手帕,仔细给他擦手,不敢再说话。 “问你什么都知道?”这苏少爷的爹,也是一号人物,什么下三路都沾点。苏少自己是画虎不画骨,本事没他爹强,他爹玩儿的东西却一样不落。皇帝朱笔一批说可以娶男媳妇,他立马跟上风头,纳了个男妾,食髓知味后,又盯上他哥身边一号书童,死活用一匹青骢换了个书童,最近又有些腻味。 “从前小的命不好,恰恰打发去贴身伺候这号人,好在如今王爷想明白,苏少不知道,您别看他模样不算好,却浪得很。” 苏少眼珠一转,笑了:“旁的事情也就罢了,怎么这你也能知道?” “小的贴身伺候他,他那身子,洗涮都是小的管,连洗个澡也能……” 话说到这里,苏家的少爷眼神已有点绿,他撇撇嘴,叫左右把人拖起来,茅小飞还晕着,又摔回泥浆里。苏少不由得咂嘴,神色不悦起来。 “黑灯瞎火的,不能在这儿。你去梨春坊,要一间房,僻静点儿,别事到一半搅了兴。” “少爷,您还欠着梨春坊五百两珠娘的夜宿钱。” 苏少眉头一蹙,阴狠地一把掐得书童满头冷汗却不敢叫出来,只感到那带给他疼痛的手到了臀上,拍马似的轻拍两下。 “不是把黄杨木抠的那套杯,康紫鸿的画都拿到瑞丰当去了,你是死的啊,不会现在去取银子?” 书童疼得满眼的泪,苏少神情缓和了些,捏起他的下巴,在那淡色的柔嫩嘴上啃了一口,哄道:“乖,爷办完正事,回去亏待不了你。腿脚利索些,半个时辰。”苏少肥厚的一双手搓来搓去,蹲下身,袍摆拖在泥浆里也不在乎,眼角余光瞥到二顶子要溜。 “站住。” 二顶子从头到脚石化,转过脸来,谄媚地笑:“苏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我这些人都还要跟着回去,不能让他脏了衣服,既然你那么好奇,就一起来。” “……小的不是为了讨赏……” “难道你让我的手下来扛着这个泥人?回头我爹问起,是说他们跟狗打群架去还是怎么着?” 没办法,二顶子只得把茅小飞扶起,背在背上,一面心头咒骂,一面任劳任怨。 青灯暗巷上方,遥远的天空暗沉沉,压得人心头一口气喘不过。 丝竹乱耳的梨春坊内,伺候的人见言宁荣脸色发白,就知要不好。 “愣着做什么,拿东西呀。” 刚捧来个铮亮的痰盂,言宁荣就吐了,全是酒,吐完了满嘴都是苦,连胆汁都吐了出来。一旁伺候的是个倌儿,还没来得及宽衣,方才解带,就遇上这遭,也是善解人意,给言宁荣喂了一杯花蜜水,笑将遍布红痕的胸膛掩上,低声在言宁荣耳畔说:“王爷今日心情不好,是在这睡,还是回府上睡?” 呵呵的两声笑,言宁荣东倒西歪躺在新宠腿上,抬手摸他的下巴:“不回去了,就在你这睡,懒得走。” 顿时满屋子的下人,端水的端水,给言宁荣脱靴的脱靴,端水的端水,有条不紊。 这半个月就有十天言宁荣睡在这里,俨然要把这名小倌捧成梨春坊南院里的头一号牌。买来的嘴就是不一样,不咬人,尝着也甜,不管东管西,进退有度,琴棋书画样样通。 安阳王很满意,想从前,不得不怪自己是年轻,觉得倌儿不干净,身边下人是干净,伺候人的功夫却不行。舒舒服服哪里不好了?好得很,钱能买的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言宁荣把头埋在小倌儿脖子里,一时半会拔不出来,深深吸气,胸臆间尽是说不出的得意与快活。 再次睁开眼的茅小飞,眼皮子一抽一抽地疼,他虚起眼,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跟前解裤带。 这一惊不得了,茅小飞拼着眼睛疼,瞪大眼看。 人是认识的,马脸二顶子,茅小飞顿时气炸了肺:“你怎么在这儿?这是……”转过头,茅小飞看见房里不止他一个,灯点得通亮,旁边一微胖的公子哥手里扇动的扇子停住。 “快呀,怎么,从前的主子下不去手?” 二顶子讷讷道:“怎么会。”他眼神里一丝狠毒飞快闪过,裤子一下掉落在地,扑上来左右开弓就是两耳光。 茅小飞手脚被绑着,躺在冷冰冰的地上,背硌得生疼,破布烂衫被人一把扯开,顿时浑身一缩。 “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二顶子咬牙道,便往下去掏。 茅小飞瞳仁一缩,在二顶子胡乱凑上来的嘴上狠狠就是一口,顿时血流如注,二顶子惨叫出声:“松嘴,操|你大爷,快松嘴!”手也顾不上,双手并用去掰茅小飞的嘴,手指卡进茅小飞嘴里。 连日来的憋屈全都涌上脑门,茅小飞浑身力气都用在牙齿上,不片刻就咬下一块肉来。 惨绝人寰的叫声刺激得苏少爷下腹一紧,忙过来观战,却见二顶子一咕噜从地上滚过去,要不是让桌子挡着,还停不下来,他满下巴的血,牙齿露在嘴门当中,下唇缺了一块,血糊得满脸都是。 “性子这么烈,爷喜欢。”苏少邪性一笑,“去,找把钳子。倒是提醒了我,剔了他的牙,才好用。” 茅小飞上身一挺,“呸”一口想把嘴里的血腥都吐在苏少脸上,心有余力不足,脏了自己的衣服。 “救命……救人……来个人……”见到虎钳那刻,茅小飞才回过神,挂着血的嘴唇不住抖动,浑身每一寸都在挣扎,绳子勒破他的手腕脚腕,直至一丝力气也没有,才消停片刻。茅小飞闭了眼,放声大叫:“杀人了,救命,这是哪儿。” 猛然他腰一弹,地板发出一声闷响,是茅小飞的背狠狠撞在上面。 “二顶子我操|你祖宗!王八蛋,龟孙子,不是人……”冷冷一只手拨开两片嘴唇,茅小飞想咬,两颗麻核桃塞得他涕泪横流,只能喉中呜呜作声,口水堵得声音呼噜呼噜跟风吹一般。 “全拔了,这么牙尖嘴利,爷消受不起。我们苏家家大业大,还指望我光宗耀祖,拔。”苏少端起茶,悠悠喝了一口,眯成一条线的眼缝,在一阵绝望透顶的呜咽声里惬意地拉长。 就在一股灭顶的剧痛里,茅小飞诧异地发觉自己还没死,他眉头已经皱得不成样,面部歪曲,口水流了一脖子,也许是血,他自己感觉不出,只知道下门牙少了一颗,除了疼,没别的,整个身体都在不自觉弹动,不受自己控制。 这时候开门声已经不算希望,他茫然地扫了一眼,言宁荣的脸赫然出现在门缝里。茅小飞脑袋朝后一撞,想把这荒谬的错觉撞醒摇碎,再睁眼,言宁荣还在。 “本王道是谁,这么吵,怎么睡。苏二,你爹存在码头那批货,没报户部的批。本王吃这么多皇粮,也是时候为皇上哥哥办点事。” 茅小飞闭上眼,不受控制的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半晌才止住。 苏二吓得腿发软,正要跪地求饶,眼见膝盖有那么点意思,言宁荣竖起一只手掌,不悦道:“吵了本王睡觉,可大可小,现在,安静点,给本王滚蛋。” 一时间苏二惊疑不定地看看地,将身子一缩,滚出门外,才敢被下人搀扶起来,一身凌乱不堪乱七八糟的衣服,连滚带爬,冒雨逃去。 言宁荣扶着额,二顶子缓过来,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磕头,不敢言语半句。 “你是谁,怎么还不跟着苏二滚,要本王的人客客气气送你回去不成?” 二顶子一愣,连忙头也不抬地弓着身跑出门外。 安阳王压根没认出来二顶子是自己府上的人,至于地上的人,他认出来很久了,这副骨瘦如柴的身子,自己还没睡过,就这么起码让将近十号人看了,言宁荣厌恶地耸眉,大力抓住身边人,换上和颜悦色的脸:“想在你这歇个好觉都不成,本王还是回府睡,你跟本王一块儿回去,明儿送你回来,连同那幅康紫鸿的真迹,也送你,你不问本王讨了好几回么?” 说话的声音远去,茅小飞听见有人进来,不敢睁眼,这么丢人的样子,他自己都嫌弃。 “哎呦,怎么弄成这样,早知道苏怂来干这好事,不能叫他进来!”说话的是管南院的一个男人,从前也是个倌,自带娇滴滴的语气。 茅小飞这才觉得安全了,敢睁开眼睛看。 一身花孔雀似的花哨无比的男人走到门口,把好事围观的人都拿手里熏着香的帕子扫了一遍,啐道:“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贞洁烈汉呐,都散了。” 最后还有五六个人赶不走,茅小飞已经被人扶起来,正掰开他的嘴看伤。 “我那里有好大夫好药,这个人,我要了。” 茅小飞想说话,但嘴实在疼,上下颌咬不到一处去,明明只拔了一颗牙,却连手指头都一跳一跳的疼。 一锭金子到了南院管事手里,管事顿时笑开了花:“那就劳烦这位爷,上天有好生之德,人交给你们,就与梨春坊不相干了,将来这位小哥要报官,可没我们什么事儿。”话是朝着买茅小飞的人说,却是给茅小飞听的,茅小飞哪能听不明白,可他身不由己,只能由着别人扶他起来,起来时犹自两股战战,根本只能被人架着走。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总是有一点虐的。。。不然怎么能自强不息!是不是! ☆、三 这一场高烧差点要了茅小飞的命,醒来已是第三天,要不是嘴里一股浓浓药味,茅小飞都快忘了发生了什么。 下门牙那个豁风的口,仿佛一个羞耻的烙印,茅小飞坐在榻上,久久不能回神。房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下地就朝前栽,要不是就近一张矮榻拦住他与大地亲密的趋势,这下门牙还没补上,上门牙就要难兄难弟。 门开。 婢女看见茅小飞的刹那,愣了愣,走来一句话也不说。 茅小飞一看,是送饭的,这顿饭还吃得极其丰盛,别看是一盅不起眼的粥,就茅小飞这狗鼻子,瞬间闻出里头搁了不少好东西,起码是螃蟹腿、虾仁、燕窝丝、鲍鱼一起熬煮,食材切得碎碎的,没有一两个时辰,出不了这样的精细活。 菜更不说了,攒了三个食盒,摆上桌占满半张桌子。 茅小飞眉尾一跳,忍不住拽住婢女衣袖,担忧道:“好姑娘,你家主人呢?这是哪儿?咱们打个商量成不成?你看,你主人救了我一命,怎么着出于礼数,也要当面致谢是不是?” 婢女一脸茫然,着急抽她的衣角。 茅小飞死拽着不放。 一拉一扯之间,裂帛声响,一截藕臂暴露在空气里,婢女一跺脚,气得不行,眼泪汪汪地冲了出去。 茅小飞张着嘴,好半天才回过神,叹了口气,放着一桌子好菜,不吃白不吃,随手把布料丢地上。 小半盏茶功夫后,整个人就肚大如斗地躺倒在床,他是左翻右翻怎么也睡不着。也没人来找他算账,也没人搭理他。茅小飞起身看了看,门是锁着的,出不去。窗户上糊的也不是纸,是冰冷的琉璃,想戳个孔窥探也没法,就算是戳断他的手指头,也白搭。 想了又想,茅小飞放弃挣扎,蜷在床上裹着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傍晚,又有人敲门,还是同一个婢女,进门先狠狠剐茅小飞一眼,才气鼓鼓地上菜。 “我说好姑娘,我不过去。”茅小飞举起自己的两手,示意他是人畜无害,坐在婢女对面,巴巴儿看着她,就差摇尾巴,腆着个脸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透个口风呗,我发誓不告诉你主子,成不成?” 那姑娘专心摆菜,眼观鼻,鼻观心,眼里心里根本没有面前的大活人。 茅小飞奇怪地皱了皱眉,绕到姑娘身后,也不知道是嫌茅小飞烦才不理会,还是专心做事懒得搭理。 直至茅小飞合掌在她耳边拍了个清脆响亮的巴掌。 姑娘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脑袋一摇一晃的,数了数桌上的菜。 茅小飞又拍一下。 这厢姑娘一转身,差点没把他一头撞翻,气得又是一跺脚冲出去,这一次,连个拉拉扯扯瓜田李下的机会都不给茅小飞。 晚饭一样是一桌子的大鱼大肉,茅小飞没来由觉得好笑,从安阳王休妻之举以后,这样的待遇对他而言简直可遇而不可求。茅小飞的人生准则一,有吃不吃傻,索性敞开肚皮吃,抱着吃饱了好想法子脱身的想法,又是一顿风卷残云。 睡觉前还是那丫头来送药,茅小飞依样画葫芦,再次试探,终于搞明白。 原来不是他态度不够诚恳,为人不够亲切,姑娘耳朵旁边有巨大声响时,根本无动于衷。这寻常人就算是心里不想理会,怎么着雷炸在耳朵边,总要吓一跳。 茅小飞使出浑身解数,躲在门口敲一口大铜盘,挨在姑娘耳畔大叫,俱没有调动对方半点反应。 好好的一个姑娘,竟是个聋的,惹得急了,张嘴呀呀,原来口不能言。 茅小飞彻底泄了气。 一直等到四日后的傍晚,茅小飞吃了晚饭正蹲在凳上剔牙,自从没了一颗下牙,茅小飞总觉得那颗牙旁边的牙似乎有点摇摇欲坠,还做了一个吓死人不偿命的噩梦,梦见自己牙齿松动,啃桃子时候不留神,一口桃肉一嘴血。 当时就浑身抽搐醒过来。 天却没亮,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这天傍晚,门开的时候,茅小飞侧伏在榻上,不仔细看,以为是只母鸡在孵蛋。 门外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一声不得了,平地一声惊雷般将迷迷瞪瞪正犯迷糊的茅小飞炸了起来,他盘腿坐在床上,长臂猿似的垂着两条胳膊。只见是个十五六的小少爷站在门外,脸皮嫩得吹弹可破,一身华服站在那里,笑盈盈地歪着头看他。 “你是谁?”苏二干的好事茅小飞还没忘,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样的小少爷,看着人畜无害,却从小养尊处优,不把人当人看。茅小飞也是吃了一次大亏,忍不住就朝床里头缩。 “小哥哥,你怎么怕我啊?”小少爷往前凑,一步两步走过搁茶盘的桌。 茅小飞退无可退,背抵在墙上,浑身警铃大作地盯着他的脚。这小少爷,鞋上还坠着珍珠,娘里娘气。 “谁怕了!”茅小飞脖子一梗,背脊在墙上磨得发痛。 “我不过去,就在这里和你说几句话,成不成?”小少爷说话极客气。 茅小飞眼珠转了转,论年纪,他确实可以做这小子的哥,但这是他的救命恩人,对人得客气点。 茅小飞这人,基本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厚皮,被安阳王连耍了两次也没想要跳河上吊,只想王夫不能当了,总得另谋出路。但老话不骗人,凝聚了祖宗辈儿的最高智慧,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得塞牙缝。当个不值钱的东西,差点把命和清白都当掉,茅小飞认为那是他人生的最低谷,再低不能够。 “你说吧。”思量妥当,茅小飞壮着胆子扬起下巴,豪言壮语刚说完,补上一句:“不过别过来。” “不过去,言而有信。” 小少爷就在桌边坐着了,倒出一杯茶,边喝边端详茅小飞。 茅小飞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心里一面鼓,越敲越快,憋不住地说:“你要说什么?是你救了我?”这话充满怀疑,毕竟对方一看也是个弱鸡,有什么本事和胆量把他从梨春坊带出来。梨春坊人多口杂,安阳王没搭理的人,让他带走了,这消息,不出一日就能不胫而走,那安阳王什么人啊?心胸狭隘,薄情寡义,花心萝卜。茅小飞心里呸了两句,这必然不能是他半年的积怨。 “你需要一个大夫,恰好我这里有,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有什么不对吗?”小少爷眨巴眼说。 这灵敏的反应缜密的逻辑让茅小飞顿时无言反驳,稍稍放下了些戒心,抱着被子隔着相当距离与他的救命恩人对坐着。 “嗯,谢谢你把大夫给我使。”茅小飞醒来时就发觉嘴里上了药,身上也都擦了药,而且根据这数日来的观察,用的还是上好的金疮药,他现在身上伤已经不疼,就是少了颗牙,有些不习惯,白吃白住这些天,不知是否时来运转。 “其实,我这么做,是有个不情之请。” 这话传到茅小飞耳朵里,他眉心一跳,下巴朝外扬,十足的外强中干。 “这话不能这么说,你帮了我,恩情该还。你说,要我做什么吧?” “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茅小飞顿时脸色复杂起来:“不是那码事吧?老实说我真是个生手。” 小少爷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倏然回过神,神色古怪道:“自然不是,要是的话,岂不是我也禽兽不如了?” “对不起。”茅小飞不禁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脸上有点发热,而且他哪来的自信,觉得谁都对他这个泥巴地里长大的土鳖有兴趣?安阳王也不过看中他是个孤儿,无牵无挂,没有后患,才顺手扯了他这张大旗来用,“那恩公要我做什么?” “实不相瞒,我爹是庆细来的商人,我们庆细男儿,十五岁便要就近到军营参军,我爹是老来得子,五十岁上头才有了我,我娘又因为生我难产,香消玉殒。年初我爹带着我来上齐做生意,本想避一避,现在签的手令快到时限,回去以后,就没法再躲了,我就得到军营去,为了这事,我爹已经五天没有吃饭。这么下去……” “……”茅小飞总算听明白,几乎没有挣扎,一拍胸脯就答应下来,“我替你去!” “我就知道没救错人!小哥哥!”脆亮的一声叫唤,唬得茅小飞立刻把被子笼在头上。听见外面没声,扯下被盖,才发现那小少爷压根没过来,站在门上,门外天色已暗,看不清他的脸色。 茅小飞心里发毛,却听见小少爷灵动清澈的声音说:“多谢小哥哥,待会我让大夫过来,再帮你看看牙,明日就送你上路,你可一定不要给我丢脸啊。” 茅小飞还有一肚子问题,比如说,这小少爷叫啥,他是顶替去的,万万不能露馅。再比如说,他们家有什么靠山没有,天天山珍海味,吃得比安阳王府都不差,去了该找谁。然而那小少爷,来得突兀,走得迅速,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次日卯时将至,鸡鸣未起,茅小飞就被人摇醒,一通洗漱,送上了马车。 路上怎么问马夫,马夫也不说话,茅小飞只当他也是个哑巴,直至半月后,在千里之外的庆细一座军营外头,马夫拎着茅小飞的包袱。 茅小飞困顿地揉着眼睛,从马车上下来。 “前面五十米,就是军营,你拿着这块牌子去报道就是。” 木牌上写着茅小飞的大名,总觉得哪里不对的茅小飞走出十米开外,才忽然反应过来。 “我不是替人来的吗?大叔,这牌子是不是……”远处黄尘弥漫,和来路一般,是马蹄扬起的尘土,“不对……”茅小飞手顿住在半空中,转过脸看不远处的军营。 山中鸟鸣猿啼不断,他们走的是山路,途中十数次下车赶马。别说原路返回,恐怕穿过眼前这片丛林都成问题,尖锐的狼嚎惊得茅小飞一背鸡皮疙瘩叫嚣着炸开。 终于他咬了咬牙,挺直身板,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 起码那里腾起了炊烟,是有人的地方。 ☆、四 “叫什么名字?” “茅小飞。”茅小飞紧张地绷直身,留神不露出自己缺了一块的下牙。 “哪儿来的?” “上南城。” 哗啦啦雪白花名册翻过去,对方是个高瘦的兵,怀疑的目光把茅小飞从头发丝到脚趾撸了个遍,又倒过来把花名册翻了一遍,啪一声把册子拍在桌上。 “咱们营所有人的名字都在这里,没有你,你可以走了。” 当即茅小飞心里一阵悲一阵喜。喜的是不用留在军营里过苦日子,悲的是怎么走出去,这里四面环山,就他那迟钝的方向感,下辈子也走不出去。 “您再仔细看看,是不是看漏了……”话音未落,那兵难看的脸色堵得茅小飞没法再说下去,他耷拉着头,走出营帐。  外面排着长长一列人,吆五喝六的,帐内排的人鸦雀无声,帐外却彼此交谈起来,看见茅小飞出来,粗粗过一眼,又都当做没看见。 到了营门,茅小飞被一个看上去有官衔的人叫住,他头上戴着重重的盔,手按在剑上,多看了茅小飞一眼,手下就极有眼力见地把人拦了下来。 “哪个营的?怎么回事,号衣不穿,带着包袱想当逃兵不成?” “我还没参军……”茅小飞嗫嚅道。他哪儿遇到过这么尴尬的事,从前也就是给人打打杂,不是在府内,就是在院内。从小带点儿营养不良,脸色白中泛青,一看就是挨揍而不是揍人的那个。 “不是参军,能找到这儿来?白白翻山越岭闲得慌?” 茅小飞没办法,只好翻出他的木牌子,讪讪道:“我爹说拿这个来这里报到,家里送我来的车夫已经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想着下山得走断腿,还可能在深山老林里迷路,茅小飞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能不能找两个兵,送我下山去。” 一丝精光闪过那长官的眼底,很快恢复正常,他一本正经地动了动下巴:“拿来我看看。” 那是一枚木头刻的牌子,上面有茅小飞的名字,还有一圈图案,茅小飞已经看过了,是兰草。搞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在茅小飞有限的认知里,得出的结论是,庆细人真有钱,参个军还有专属的令牌,这待遇,搁上齐只有大内才有。 “谁查的花名册,我就知道有你,跟我来。你爹?你爹多大了?你爹有你大吗?”长官边问他自己边就笑了。 这情势陡转,茅小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已经走出一截的长官转过头来,肃容沉声:“跟上。” 茅小飞的军营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先是被那守在门口的拦路虎带回新兵蛋子登记处,瘦高个见到领茅小飞来的长官,脸上一丝怀疑的影子都没有,要不是他嘴唇下方那颗媒婆痣还如此前一般耀武扬威,茅小飞真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分到属于自己的号衣,茅小飞抱着衣服走出营帐,那时候朝阳刚刚升起,天地间一片暖烘烘的金色。茅小飞遥遥望着远方,仿佛那太阳不是在天上升起,而是在他心里。 住的是大通铺,一排二十个人,睡下后连翻身都困难。经过小半日的信息交换,茅小飞弄明白了两件事:来这里参军的都是些贩夫走卒,通常由于家里穷,才卖身参军;现在是晚秋,庆细与上齐签订了暂时休战书,高挂免战牌。 茅小飞的左邻,是个身材圆润的胖子,右舍倒是长得很精神,身上靛蓝的袍子,虽不金贵,洗得却很干净。 胖子叫许邱。 “叫我阿七,或者徐柒。”靛蓝袍子说。 “嘿嘿,你姓徐,我姓许,咱们真有缘。”胖子说话时腮上肉抖个不停。 这里晚上睡觉都是人挤人,睡觉的时候茅小飞更喜欢胖子,挨着很软,而且温暖。通铺大门到了夜里用石头垒上,但也不能封死,沉重的牛皮门帘常常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第一天晚上茅小飞根本无法入眠,再是个不受宠的“王妃”,那居住环境,和现在也天壤之别。 第二天茅小飞醒来。 偌大的一顶帐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连忙跳起来,拉扯着穿上号衣。门外天才蒙蒙亮,战士们操练的声音已经震天动地。 傍晚,腿上绑着两个十斤重沙袋的茅小飞,总算完成百里跑,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盯着“惩罚”他的士兵丢下一句“刘副将让我告诉你,明天早上再迟到,就军法处置。” 茅小飞累得眼冒金星,午饭也没吃,早已经饥肠辘辘。 他弯下腰,把沙袋解下,两脚恨恨蹬开。红彤彤的夕阳从山背后落下去,茅小飞感到一颗心也随着那太阳沉沉落下。 早过了吃饭的时辰,茅小飞拖着两条灌铅的腿回自己的地方,他一进帐子,就敏锐地感到所有人都在看他,但当他看回去,那些人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各自抠脚传阅小册子。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节 就在茅小飞一屁股要往床上坐时,斜刺里一条腿伸来,把他绊了个马趴,还正好趴在软软圆圆的许邱身上,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来个嘴对嘴。茅小飞捂着自己嘴,怒不可遏地爬起来:“你干什么!” “不怕死你就睡。”徐柒的声音说。 这下茅小飞才看清,灰色的破旧棉絮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硬壳虫,蜈蚣、蝎子是他认识的,还有不少不认识的。他两眼一擦黑,差点晕过去。 “谁干的?”浑身发抖的茅小飞站起来,环视一周,看见的只是乌压压一片人头,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甚至是看他一眼。 “这是谁干的?”茅小飞怒吼道。 “吼什么吼,到睡觉的时辰了!明天早上不操练了啊?”不知是谁回了一句嘴。 顿时不少人出声应和,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士兵们就纷纷倒在床上,扯起被子遮住头。 “算了。”许邱讷讷道,他也躺在自己的破棉絮上,许邱这人很有原则,能躺着绝不坐着。 “赶紧弄干净,我陪你去。”说着徐柒扯起茅小飞睡的棉絮,裹在一起,拉着他朝外走去。 茅小飞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从自己的铺走到帐门仿佛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 徐柒拽着茅小飞的胳膊,一直把人拉到校场旁的空地上,才松手。 “站远点,别过来。” 一路茅小飞都在发愣,有些疑问呼之欲出,比如说为什么花名册上最初没有他的名字,又为什么那个长官当着他的面在花名册上补了一笔茅小飞,那名长官就是刘副将。 “徐柒。” 徐柒把茅小飞的棉絮抖开,挂在一条伸在半空的树枝上,从兵器架拿了一根木棍正在用力抽打。 “什么事?” “今天什么人在我床上放的,放的虫子?”其实茅小飞不觉得徐柒会知道,但他总得找点话说。 “不知道,我们回来时已经有了。” 等着徐柒清理好棉絮,茅小飞亦步亦趋跟着他,忽然扯了扯徐柒的袖子。 “我真的不知道。”徐柒的神色已透出些无奈。 “不是,我想问你这个。”茅小飞掏出那块木牌子,递给徐柒,“你来的时候有这样一件信物吗?” 徐柒的手指摸过那面木牌,看了一会,摇头:“当兵冲锋陷阵的都是穷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等我们死了,名字都不会留下。”那一刻徐柒看茅小飞的眼神有点不一样。 这一晚茅小飞没能踏踏实实睡着,他有点觉得自己上当受骗,恐怕顶替恩公来这里参军本就有问题,尤其有问题的是刘副将。加上怕第二天再迟到,不敢睡得太沉,天亮之前反反复复醒了两三次,一直迷迷糊糊。 这一次许邱早上一动,茅小飞立刻就醒了过来。 许邱收回拍徐柒的手,尴尬地看着茅小飞:“你醒啦?” “该起来了?”一骨碌爬起来,茅小飞摇醒徐柒,三人一起出去洗冷水脸。 这个天儿的水,冷得就差结冰,拍到脸上再迷糊的人也得彻底醒过来。 看见茅小飞出现,刘副将有一瞬愣神,意味不明地看了许邱一眼,许邱畏畏缩缩把脖子一收的动作恰好落在暗暗留心他的茅小飞眼睛里。 茅小飞这人不傻,于是一面操练,一面盯着许邱。 午饭吃的是青菜和糙麦做的窝头,茅小飞厌弃地一口一口啃下去,吞得直伸脖子。要是换他茅小飞来蒸窝头,绝不是这种干巴巴啃泥巴似的口感。 吃完饭所有人回营帐睡觉,许邱却没在,茅小飞左右看看,大家都躺着,没人留意,正要起来,袖子被人拽了住。原来徐柒没睡,正警告地看他。 茅小飞从徐柒手指里扯出自己的袖子,义无反顾地起身,蹑手蹑脚从横五竖六乱睡在一起的士兵之间穿过。 靠近刘副将的营帐,茅小飞忽然放慢了脚步。 午休时候的军营格外安静,眼下是休战期,小兵们的基本活动就是起来操练,中午吃饭午休,下午接着操练,有时候晚上也有别的营被拉出去,第二天一早才回来,具体去做什么,还没轮到茅小飞头上,他自然不知道。 老话都说,官高一品,泰山压顶。刘副将手底下管两个营,真要是他有什么问题,茅小飞自问,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就在这时,纹丝不动的帐门微微颤动。 茅小飞一个漂亮闪身。 “不好好干,就别想着吃,就你这样的,能上阵杀敌?别忘了你娘。”略显严厉的声音带着一丝识别度极高的沙哑。 垂头丧气的许邱从茅小飞面前走过去。茅小飞探出头,看见刘副将已经回到帐子里,这才跟上许邱,许邱高有九尺,身形极魁梧,早晨跑步的时候,茅小飞跟在后面就觉得他跑一下,地能抖三抖。 “许邱。” 大概没想到茅小飞会在这里跟着他,许邱人没转过身来,已经浑身一个哆嗦,直接蹲在了地上。 见势头不对,茅小飞眼疾手快捂住许邱要放声大哭的嘴,拼着一条小命,把他拽到一个堆草垛的小屋后面。 许邱坐到地上,一通大喘气。 “你怎么回事,想把别人叫来吗?”茅小飞觉得许邱不只是胖,还胖傻胖傻的。 “我、我没想要害你。”许邱抽抽噎噎,“都是刘副将,他说一天多给我一个馒头。” 审问尚未开始,许邱就把刘副将卖了。茅小飞彻底没脾气了,一根指头戳得许邱后脑勺在墙上砰砰地磕,“敌军要是抓了你,咱们这边必须全军覆没,你比那些什么子的兵法,什么七十二变三十六计都灵验。” 许邱没听明白,眼圈兀自发红,可怜巴巴地望着茅小飞。 “这回刘副将叫你干什么?”茅小飞不耐烦地踹了许邱肥胖迟钝的小腿一脚,“起来,别坐着,要是有人来,随时准备跑。午休时间在外面闲逛,要挨十棍呢!”许邱皮糙肉厚禁得住,茅小飞还不想挨打。 “他叫我,早上不要叫你起来,集合不要通知你,今天晚上咱们营要出去操练,他叫我想办法给你的水里放这个。”许邱手心里一个皱巴巴的纸包,茅小飞拿过来一看,闻了闻,立刻气炸了肺,是市井里使下作手段最常用的蒙汗药。 “下九流的东西他也带到军营里来,你们庆细人要完蛋了,活该被上齐连下四城。” 这是去年底的事,上齐派使臣求和亲也有个因由,便是连输了四场。但入秋后,双方都要休养生息,又怕其余三国趁势偷袭,这才立了个君子协定。 眼睁睁看茅小飞把纸包里的药粉倒了,连纸也撕碎,许邱傻了眼,他嘴一咧。 茅小飞连忙再次捂住他的嘴,凶神恶煞地威胁道:“闭嘴,不然我让你尝尝这包东西。”他扫了一眼地面,倒是倒了,还可以捡起来,还可以连一把土一起捡起来。 许邱脸涨得微微发红,连连眨眼。 “你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今天晚上我也不去操练,听明白了吗?”茅小飞蹲下身,与许邱视线齐平,略带警告地说。 许邱忙点头。 茅小飞见他答应,松了手,也不与许邱一路,飞快跑回营帐。迎接他的是没睡着的徐柒,等茅小飞躺下,他凑在茅小飞耳畔以极低的声音问:“怎么回事?谁在整你?” 茅小飞防备地看了一眼徐柒,翻过身去,没有回答。 让茅小飞满意的是,徐柒出人意料的识趣,看他不想回答就不再追问。这一天的晚上对茅小飞来说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他是要留在军营让人不断穿小鞋,还是溜下山从此流浪天涯。 然而茅小飞没想到的是,在整件事中,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要碰上主角1了。。。 ☆、五 晚饭后,许邱坐卧不安地一会爬起来,一会躺下去。 茅小飞翘着腿,懒得理他。他现在已经捋清思路。他的恩人根本就是有问题,看来他不是顶替别人来,而是被人塞进来的。刻着他名字的木牌应该透露了什么信息,徐柒可能知道,徐柒去洗脸还没回来。 茅小飞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晚饭吃得有点多,翻身都吃力。 想到这里,茅小飞刨出木牌子,拍拍许邱的脸。许邱正怕他,差点叫出声来,茅小飞警告地盯了他一眼。 许邱捂住嘴,声音很低地问:“什么事?” “给你看样东西。”木牌塞到许邱肉嘟嘟的肥手里,茅小飞戳了戳牌子,“你看看,这块牌子,能看出什么吗?” 许邱短短两道眉毛耸起,吃力地扭曲片刻。 “你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是我的名字,我是说,你能看出这牌子的来历吗?”本来也不指望许邱能看出什么,许邱反应慢,撒个谎都不会,智商有点欠奉。不过茅小飞也看出来,至少许邱不会做太大的坏事,不叫他起床,给他下蒙汗药,那都是被刘副将逼的。 不过一个馒头就能逼他效力,也让人实在哭笑不得。 “这个兰草,有点眼熟,熟。” 就在茅小飞充满希冀的目光里,许邱下巴上的肥肉乱晃:“想不起来啦,好饿。” “……”茅小飞收起牌子,把晚饭时藏下来的半个窝头给了许邱。 许邱顿时两眼放光热泪盈眶,茅小飞大手一挥:“不要谢我,你就记着下次刘副将叫你整我,你提前告诉我一声。” 许邱忙不迭点头,啃得一嘴的窝头渣。 集结的号角声响起,茅小飞把头蒙在被子里,纷杂的脚步声从他的床铺绕过去。经过这两天,茅小飞也看明白了,不管在哪里,上齐也好,庆细也好,自扫门前雪都是公认的美德。这刘副将要对付他这个小兵再容易不过,他得自食其力,摆脱他。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做逃兵。虽然说逃兵是要掉脑袋的,可他不在花名册上,是刘副将补上去的,军队没有他这个人。 因此,趁着今天晚上刘副将要坑他,来个将计就计是上上策。 啁啾的鸟声从山谷里传出,营地灯光敞亮,四处都是火把。无仗可打的夜里,军营上方萦绕着战士们粗犷嘹亮的歌声。新兵营的战士彼此都不熟,训练十分枯燥,没有老兵的情调,长久的军旅生涯让老兵磨砺出一身苦中作乐的高强本事。 草丛窸窸窣窣动了一阵,从里头探出个头来。 茅小飞脑袋上顶着一大片芋叶,看着新兵营的人被刘副将带出去拉练,士兵走路他骑马,气宇轩昂地坐在马上,挥扬马鞭指点新兵。 来的时候茅小飞就没带什么东西,现在把号衣换下,穿他来时穿的那身衣服。绕着营房一圈,是矮矮的篱笆,也就能挡挡野山猪,挡黄鼠狼是不行。大概因为是休战期,整个营房警惕度都不高,而且茅小飞听说,将军不在,底下人难免松懈。 第一天晚上茅小飞就听徐柒说了说将军的英勇事迹,杀敌都是其次,不过那人是少年成名,十岁就随父西征,开拓庆细疆域。十二岁时中箭坠马,差点为国捐躯,最后还是挺住了。据说在床上躺足半年,自腰到臀全都生疮,整个屋内恶臭无比。后来治好他的居然不是个大夫,是个云游四海的道士——的徒儿。 总之这个将军被人传的神乎其神,茅小飞一只耳朵听,另一只耳朵就扇出来。 要知道在上齐,现在的皇帝据说出生时是一只金凤从太后娘娘的娇躯里飞出来。在茅小飞的认知里,这都是唬人玩儿的,当然,是聪明人编出来套笨蛋玩的。要是信了,那就是毫无疑问十足十的大笨蛋。 这时,茅小飞满脑袋将军的八卦,找到一处比较宽的不规则的洞,他把竹条分开,先是把脚跨过去,才低下头,整个人都钻出去。 外面是一人高的野草地,夜幕降临,草丛中散发出带着温热的湿气。 茅小飞抓在篱笆上的手指顿了顿,收得很紧。夜晚总是危险,这里群山环绕。远方,是辽阔无垠的天空,青白色的昏暗天空下,是绵延的山峰。 篱笆内,军营四处点起火把,将营房照得暖烘烘。 茅小飞一咬牙,头也不回地钻进草丛。 刚走出半里,茅小飞那点要葬身山中的悲壮就烟消云散了。只因看见两只山鸡,这条山路很僻静,但是唯一一条出山的路,茅小飞是一路睡过来的,没注意就一条大路,任凭他再路痴,也不可能走丢。 翠油油的杂草中,倏然闪过一道鲜亮的影子。那东西快,比不上茅小飞的眼快,他追着那只山鸡就往草丛里跑。长长的草叶抽在他的脸上,他也顾不上了,从被安阳王那喜怒无常的王八蛋休弃,接着又命途多舛地生病,他连一顿大肉都没吃过,现在看到山鸡,眼神都有点绿。 茅小飞脚步不停,惊慌失措的山鸡也爪子不停,拍打着一对翅膀飞奔而去,边奔边跳。每当茅小飞累得接不上气想停下,又看见鸡在前方跳将起来,眼看就要到手的肥鸡,做点什么都好啊,烤着吃,焖着吃,他还从伙房偷了点盐,预备着路上用。茅小飞一想又焦又油的鸡皮,白嫩多汁的鸡肉,忍不住抹了一下嘴角,拉开架势,双臂张开。 山鸡似乎跑得累了。 茅小飞小心翼翼地靠近。 稀疏的草叶在傍晚的清风中缓缓摇摆,羞涩地闪开一些。茅小飞眼睛贴在缝隙上,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 “咕咕咕咯咯咯咯咯哒哒哒哒!!!”一阵慌乱的鸡叫声。 但见茅小飞左手一只鸡,右手另一只鸡,盘腿坐起,在一脸不情愿的两只鸡头顶上分别亲了一口:“嘿嘿,宝贝儿,总算让我逮着了。”边说茅小飞边站起身,倍感得意:“待会就烤了你们,你说,先吃你?”左边那只鸡迅猛地啄向茅小飞的嘴,茅小飞反应迅速地朝后闪开:“还挺凶,那就从你吃起。怎么都是母鸡……”鸡生蛋的法则茅小飞还是知道,不过也不能每天带着两只鸡路上下蛋给他吃,现在是深秋,一天也不一定能下一个,还不如多抓点山鸡吃。 欢快地哼着曲儿,茅小飞凭借年少时候走鸡斗狗的遥远回忆,努力辨认声音,边走边四处看,总算让他看见一条藏在山坳中的河流,河水潺潺,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恍如玉带一条,绕山而行。 茅小飞哼哼着,朝山鸡道:“把你们洗干净,拔毛剖腹,抹点儿盐,隔土焖。你们说,好不好?” “咯咯哒。” “哈哈,你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吧?怎么这么潮,不是我不想吃烤鸡,烤鸡费柴,天已经黑了,生火不易。”茅小飞用几根长长的草茎把两只山鸡并脚绑在一起,一头拴在自己脚踝上,免得跑了。他先洗了脸,又把手洗干净,正想把鸡抓过来拔毛,忽然看见一团黑麻袋在水里游动。 本来茅小飞以为那是个死人,心里一悚,脚下一怂,想到刚用了河里水洗脸,恶心得想吐。 忽然,死人从河水里硬邦邦地站起,高大的身躯正对着茅小飞,月光从相反的方向投下,茅小飞只能看见他脸上笼罩着阴森可怖的阴影。 “啊啊啊啊啊——!!!!” “咯咯咯咯咯咯哒哒哒咯咯咯!!!!!!” 一时间落月与山鸡齐飞,秋水共长夜一色,茅小飞三步并作两步,还没跑出去就被混乱的山鸡给啄了,两只山鸡没命地扇动翅膀往茅小飞身上钻,茅小飞一臂护着脸,忙乱地解开两只鸡提在手上夺路就跑。 身后一声巨大的水响。 茅小飞顿时整个背脊僵硬,心里直哆嗦,腿也发软跑不快了。 “好汉饶命,壮士饶命,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你就找谁,别出来诈尸吓人啊。我可不怕,我茅小飞是吓大的,不怕不怕。”茅小飞两条胳膊把山鸡抱得紧紧的,鼻子被鸡啄了好几口,也不喊疼。他感到脑后阴风阵阵,偏偏脚一直发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拔腿就跑,跑两步又停下来缓缓。 寂静的夜里只有河水流动的声音。 难不成他看走了眼? 茅小飞有点自我怀疑,便鼓起勇气挺起胸膛,把头一拧,他眼睛紧紧眯成一条缝,没听见任何异常,才敢虚开一条缝。 河面上鼓鼓囊囊像黑麻袋的东西,和茅小飞第一眼看见的一模一样,仿佛河里从没有站起来过一个人。 茅小飞走出两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对自己感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把山鸡拴在一旁树下,隔一段距离放下他绑在腰上的一个小布包,这是他所有的行头。妥当以后,茅小飞一摇一摆,两腿在水里吃力地走过去,把麻袋翻过来,他顿觉浑身冰凉。 他看见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脸上有三五道血痕,已经泡成肉粉色,倒是不显狰狞。看样子也不像军营里的人,没穿号衣,那就是寻常百姓,茅小飞顿时生出一种亲切,借着水力把人半抱起来往岸上拖。 山里特别潮湿,捡回来的干柴死活点不燃,茅小飞没办法,只好背着不知还能不能活的倒霉蛋,往山腰上走,想找一个山洞暂时避避。 说也奇怪,想象中可怕得如同巨兽的群山,现在也没那么可怕了。 茅小飞深一脚浅一脚,拖着两只不情愿的鸡,背着个差点没把他小身板压垮的男人,好不容易找到个山洞。这时候已经又饿又渴得躺下就再站不起来。 布包里还有一个窝头,是茅小飞晚饭都没吃省下来的,早知道另外一个不给许邱,反正刘副将以为他着了道,肯定会给许邱多一个馒头,一时心善,现在把自己饿得快晕过去。茅小飞一拳顶在隐隐作痛的腹部,张嘴正要咬下去,无意间瞥见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尸体”。 想了想,他把只有拳头大的窝头掰成两半,没滋没味但十分缓慢地咀嚼起窝头来。吃完茅小飞又把洞里的石头都搬到洞口处,尽量把山洞封起来,以免半夜有野兽来访。做完这些,他靠在还没醒的同伴身边,试了试他的鼻息。 有气。 茅小飞喂了他点水,虽然大半都顺着下颌流了出来,总算那人皱了皱眉,还有点反应。 等天亮再看,死了也给他挖个坑罢,不然太可怜了。 茅小飞含糊地想,把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扒下来,搭在洞口没封死的地方,夜里的风把衣服吹得笔直。茅小飞整个身子团成一圈,挨着被他扒光的死人躺下。睡到半夜,茅小飞忽然感到有人在摸他,顿时如遭雷击地醒来,手忙脚乱向外推。 一声闷哼里。 茅小飞才模糊地想起洞里还有别人。 方才有人摸他的感觉实在太恶心了,啃水晶蹄髈的美梦顿时换成二顶子的马脸,茅小飞气得爬起来,恨恨踹了那人两脚,还不解气,要踹第三脚时,他瘪瘪嘴,蹲下身,发现伤员正在抽风似的浑身发抖。 茅小飞带着点疑惑,试探地摸了摸他的头。 他早就归西的娘亲喂! 茅小飞惊得几乎跳起来,这个人烫得跟火炭似的,嘴里还说胡话。茅小飞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了,他也不可能这么晚出去找药,看不清不说,走远了可能也回不来。那人手脚如同害了瘟的鸡般蜷起,茅小飞叹了口气,把他抱起来,那人也很自觉,手脚缠上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茅小飞心中默念一万遍这话,总算睡过去。天亮的第一缕光将茅小飞唤醒,他怀里的人还在睡,朦胧天光映照出一张稚嫩却刚毅的脸,皮肤是光润健康的蜜色,神情很痛苦,嘴唇烧得干裂出血。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出演:山鸡甲乙丙丁以及它们以后的蛋 对了,一定要记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不要学茅小飞个没文化 ☆、陆 “咯咯咯,咯个屁,别叫了,待会喂你们吃。”卷起一片翠绿的芋叶,茅小飞扒开伤员的嘴,这一次昏迷中的人急迫吞咽起来。没有炊具,茅小飞只好用把窝头也用一片芋叶盛放好,用水泡软。 他犯愁地抱臂看着被拴在树下的两只鸡。 吃哪一只好呢? 羽毛鲜艳的两只山鸡似乎感到一丝不妙,互相挤着躲在树后,脖子一伸一缩地警惕着茅小飞。 “你看啊,要是有一只公鸡,我就先把公的烤了吃。你们都是母咯咯哒,长得又一模一样,昨天说好的吃谁我已经完全分不出来。” “咯咯哒。” “哒哒哒。” 两只山鸡看见茅小飞靠近,慌乱地扑扇翅膀往上跳,其中一只踩着另一只飞上枝头。 “看你也跑不动,精神不好的要早吃掉,不然你要是没吃没喝饿瘦了,多不划算。”茅小飞自顾自地说,张开双臂要抓鸡。 那只鸡仍然伏在地上不动,脑袋一下一下抽动。 “认命吧乖,下辈子咱不做鸡了啊。”笑容满面的茅小飞纵身扑过去,山鸡受了惊,咯咯咯咯咯地大叫起来,飞到茅小飞的头上,把他的头发啄得乱七八糟,茅小飞怎么也抓不住它,一抓那鸡就跳来跳去躲避。 “给我下来……”就在茅小飞要去扯拴鸡那根绳子时,草丛里一颗静静卧着的圆形物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原来山鸡不动是蹲在那里下蛋,还一连下了仨,估计昨天到今天受了惊吓,才这么反常。茅小飞把鸡蛋捡起来,宝贝地在衣服上擦干净,回头看看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青年。 茅小飞吞了口口水,强抑肚饿,挪过去蹲在他身边,左看右看,最后捏开他的嘴,把鸡蛋壳小心敲出一个小口,让蛋液缓缓流进他嘴里,看他吞不下去就等一等,看到青年喉头鼓动,才继续喂他。 最后一只蛋,茅小飞想了想,敲开以后,自己吮了点蛋清,剩下的全喂伤员嘴里。 “喂,活着没有?千万别死,不然白白浪费我的蛋。”茅小飞把沾着蛋清的手吮干净,看着那两只母鸡,心思活络地想,要是这两只鸡,一天能下三个蛋,两只就是六个蛋,他再从山里找点果子,捉点鱼,应该能支撑到活着走出大山。 于是,鸡暂时不能杀,不仅不能杀,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茅小飞一屁股坐在地上,打量赤着上身的伤员,指头不时贴着他的皮肤,低下头去查看伤口。昨天夜里没有灯烛,火石还要省着点,一路都要用。这时茅小飞才看清楚,男人身上有不少伤,最致命的一处伤在肋下,不过伤口没有出脓,皮肤看着也像习武之人,常常风吹日晒的那种,体力扛得住。 年纪不大看得出来,眉宇间携带一股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间的气质,睫毛相当长,像两把小扇子盖着那条眼缝。这时候天已经亮了,阳光炽热,庆细的气候让茅小飞难以适应。 白天又热又潮,晚上冷得像要下雪。 茅小飞侧头看一会伤员,把他拖到树下,让树荫落在他的脸上,又拾来一堆树枝,遮住他。泡软的窝头卖相奇差,黄黄绿绿看着有点让人作呕,茅小飞把窝头喂了鸡,才往山上去找药草。 这茅小飞打小是个被人欺辱不还手的主,挨过的打不计其数,他那个干爹倒是不常动手,但一个孤儿,流浪那几年,要和人抢地盘。为了活一条命下来,狗嘴里抢食的事都干过。不过茅小飞也发现一件怪事,小时候遭的那些罪,随九岁他第一次给人做帮工的小厮,慢慢淡去。 现在想起来也不觉得难过,那时候买不起药,茅小飞得自己找些草药来敷伤口。还是个城隍庙地头蛇老丐教给他的本事,茅小飞做第一份能拿钱的工,就兴冲冲去买了一打四个串在一起的馒头给老丐送去。 孰料城隍庙里早已人去楼空,他已经一个月没来过这里,老乞丐早已经流浪到别处,他却不知道。 因此,就算被安阳王休了,沮丧过那几日,茅小飞立刻又活蹦乱跳起来。 把药草嚼碎,茅小飞呸呸吐在手心里,小心地糊在还昏着的伤员身上,不知是否有点疼,那人眉头纠结起来。 茅小飞给他上完药,看他还是拧着眉,脸凑过去,吹了几口气。 那人眉头渐渐松开。 茅小飞乐不可支:敢情他吹的是仙气。 取下早已被风吹干的衣服,茅小飞从带着的那件号衣上撕下几根布条,扶起伤员,简单包扎好,再给他穿好衣袍,从衣料虽判断不出这人的身份,但料子很好,至少放眼整个新兵营,没人穿得起这级别的料子。 茅小飞愈发确定了,这个人大概是哪里漂过来的,看伤口,应该是与人械斗受了伤。 不会是江洋大盗吧? 但见那人脸上皮肤光滑,脖子弧线优美得如同一只沉默但依旧骄傲的天鹅,即使受伤,也能看出教养良好的气质。越想茅小飞的脑袋越不够用,一个教养良好气质优雅的年轻人,怎么着也不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茅小飞坐马车也花了好几天才被送来。难道是来当兵的?当兵的都是穷光蛋,这人也不像穷光蛋。 忽然一个念头蹿进脑子里。 难不成是敌人派来的细作? 可也不太像,这个人看起来很正派,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五官组合起来让人感觉有一股凛然正气。 想不通的事情茅小飞素来不爱给自己找不痛快,他把人背着,左手一只鸡,右手另一只鸡,以极慢的速度往出山那条道上靠。 这么走了两天,到第三天中午,茅小飞实在没法再带着人跑路。这两天两只鸡发挥不太稳定,第二天只生了一个蛋,第三天干脆不生了。 要不是茅小飞没力气,早已把它们开膛破肚做口粮。 茅小飞垂头丧气地盯着地上的人看,伤员脸色蜡黄,估计快挂了。身上伤口倒是纷纷识相愈合,长出粉嫩的新肉,就是人一直不醒。茅小飞不是大夫,看不出他什么毛病,但要是再这么下去,两个人要一起做鬼,还是死相最难看的饿死鬼。 茅小飞想了又想,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索性把人搬回昨天休息过的山洞。他把破破烂烂的号衣拿出来,给怀里人穿上。 “在这里乖乖等我,哥不会丢下你不管,下山找到人,我立刻就回来。” 一边是出山的路,一边是进山的路,为防被人抓到,茅小飞特意绕开大路不走,不过也顺着同一个方向。他背着个人,走得那叫一个慢,这两天也才不过走出不足十里。 出山,不知道要多久。 进山,脚程快的话也就是一天。 但是他要用什么理由,让刘副将派人出来营救呢?算了,回去再说,刘副将不干就叫上徐柒和许邱来,许邱好打发,给他一个山鸡蛋,不怕不听话。徐柒,徐柒看上去是个好人。 一路上看见河茅小飞就下去喝,看见有果子,就摘下来大嚼。两只山鸡被茅小飞顶在脑袋上,他还想了一计,这个军营里的人,都不知道多久不识肉味,他能抓两只山鸡,就能说服刘副将,抓一群山鸡,圈养起来。 从天亮一直走到天黑,空气里飘出蒸窝头的麦子香。 茅小飞顿时热泪盈眶。 大地啊,亲人,他茅小飞总算没饿死。 收起那点戚戚然,茅小飞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往营门挪。 不是冤家不聚头,路窄了怎么办?硬着头皮上。 远远看见翘着脚坐在门口的刘副将,茅小飞浑身一抖,过去就跪。 “茅小飞!”平地一声炸雷。 “在!” “我还以为你出息了,敢做逃兵。怎么又回来了?” 茅小飞惊疑不定地看了一会刘副将,虽然刘副将让许邱使坏整他,可没有往死里整,就是为难他,找机会收拾他小打小闹的。而且,刘副将脸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茅小飞看得一清二楚。 对敌人要有心细如发的明察秋毫。 “大人您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你三天都不在营地还是误会你这两只鸡是军营里的?告诉你,咱们营已经半年没有过一只活鸡,别想狡辩!”刘副将眼珠慢慢转,似在思忖怎么处置茅小飞。 “等等,大人,就是为了这两只鸡。”茅小飞诚恳道,配合他两只瞪圆的眼,他两只手臂把鸡圈在左右,眼放精光,贼兮兮地笑了:“这两只鸡是我特意到山里抓来的,不过抓鸡的地点有点远,需要大人再派几个人跟小的去抓鸡。光有母鸡不行,下的蛋没法孵出小鸡仔来……” 刘副将大手一挥,脸色极其难看,斥道:“谁在和你说鸡!” “大人,他说的是鸡啊!” “咱们营里已经很久没有吃鸡了!” 两个守门小兵凑上去窃窃私语。 刘副将一愣神,奇怪的咕噜声传出。众人顿时都低头去看声音来源处——刘副将的肚子。 瘪了瘪嘴,刘副将不耐烦地挥手:“哪里抓的野鸡,能不能下蛋啊?下蛋不是就不能吃肉了吗?才两只,还这么瘦,够谁吃的?塞牙缝都不够。” “所以得多抓几只,至少养上两三对,鸡生蛋,蛋又生鸡,无穷尽也。”茅小飞殷勤地建议,忽然容光焕发,眉开眼笑地从鸡屁股后面摸出来一只还热乎的鸡蛋。大概是吓着了,山鸡屁股后面突然滚出一只蛋,茅小飞反应也够快。 “要不然大人先尝尝,不鲜不要钱。” 嬉皮笑脸的茅小飞不知道有没有让刘副将相信他不是要跑,但起码,刘副将把主意打到鸡身上。当即派出五个人,其中两个是许邱和徐柒,另外三个茅小飞不认识。都是级别最低的士兵,还有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站在远处和刘副将说话。刘副将边说边往茅小飞这里瞟,茅小飞装作不知道,把刚才讨好刘副将的山鸡蛋偷偷塞给许邱。 许邱低头一看,顿时热泪盈眶。 茅小飞拍拍他的肩:“好兄弟嘛,有福同享。” 徐柒走来,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松了口气:“没出事就好,这附近山里有狼。” “啊?”顿时茅小飞如临大敌地叫了一声。 “这是派给我的参军,姓陆。” 茅小飞有点着急,担心没有自己庇护,那个倒霉蛋被狼叼走,来来回回走这么多路,岂不是白跑了,他还吃了三只半鸡蛋也没给钱呢! “陆大人。咱们这就走吧?地方有点远,晚上去,早上就能设下陷阱抓鸡,明天中午也就回来了。”本来茅小飞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说确切点,又怕刘副将不放他去。 陆参军倒是好说话,还给一人整了一头毛驴,驴子走山路很稳,茅小飞一整天没睡,上了驴背就毫无顾忌地抱着驴脖子呼呼大睡起来,口水糊得驴都嫌。天没亮,就被徐柒拍醒。 “在哪儿呢?” “几个时辰了?”茅小飞迷迷糊糊问。 风把草丛树枝吹得簌簌作声,黑沉沉的夜幕中,哪里看着都一样。 “再过个把时辰,天要亮了。”徐柒道,“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在这里附近,怎么也没有听见鸡叫。” “所以我把鸡带着嘛。那些小东西机灵得很。”茅小飞得意洋洋地解下两只山鸡,用绳子牵着遛鸡。山鸡一天没有吃东西,活泼地满地撒欢,咯咯哒个不停。 茅小飞招呼众人过来坐下,隔着一段距离,暗地里到处看,好像有点熟悉了。 “你们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们找点水喝,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可甜了。” “那你快去快回。”陆参军把水囊给茅小飞。 茅小飞欢快地“哎”了一声,熟门熟路地找水去,走出众人视线,立刻四处搜寻起来。没多一会,山鸡叫声隐没得快听不见,前方传来刨地的声音。茅小飞不由得放慢脚步,找到一块避身的石头,探出个头。 三条灰色的影子趴在洞穴上,一只不断刨洞口堆砌的石头,那尖锐急躁的刨地声,便是从狼爪下传出来。 ☆、七 一只狼转过头,茅小飞感觉浑身瞬间僵硬,拔腿就想跑,转念又想:凶猛的动物都喜欢追逐猎物,他跑起来更容易被饿狼扑食。于是他埋下头,尽量躲避起来,手在地上摸索,摸到几块不小的石头,顿时心花怒放。 “嗷呜——”其中一头狼仰起脖子,发出一声令人浑身发麻的嗥叫。 眼见那堵离开时匆促垒起的石墙快被狼爪刨开,茅小飞一咬牙,满头是汗地捡起尽量多石块,用袍襟兜住,其中一块格外薄,被茅小飞紧紧捏在右手里。 狼爪高高扬起,猛然挥扬,随之石块倾塌,顿时三头狼同时弓起身,欲扑进洞去。 千钧一发之际。 一头狼脑袋挨了石头,嗷一声掉转头,长长的嘴里露出森冷尖锐的利齿。 茅小飞顿时腿软,差点跪倒在地,他把头伸出去,叫嚣地喊:“过来呀,来追我呀!” 领头狼游移不定地看一眼洞中。 这狼脑子竟似乎也在转动,顿了顿,绿莹莹的三双眼睛调转矛头,直指看得见咬得着的大活人。 再也不敢有片刻迟疑,茅小飞拔腿就跑,边跑边扔石头。 狼比茅小飞跑得快多了,几乎是瞬间的事,就将茅小飞团团围住,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茅小飞与领头狼对峙,不敢轻举妄动,觑准空档就往树上爬。 同时,领头狼往前一扑。 “啊啊啊啊——!!!” 钻心剧痛从腿上传来,茅小飞的腿儿在空中摇来摆去,更多是疼得痉挛抽搐,头狼并不松口,眼放凶光,它的两个伙计在底下打转,仿佛在伺机扑上来。 茅小飞疼得浑身冷汗直冒,握紧精挑细选出来的薄石片,小心翼翼弯腰下去,照着狼眼狠狠砸下去。 “嗷”的一声呼痛,头狼摔了下去。 茅小飞顾不上伤腿,两条腿夹住树干,石片揣在腰间,手背青筋暴突地往树上爬,他不往下看一眼,只盯着头上最近的树枝,看上去有手臂粗,他爬上去,坐到树枝上,总算松了口气。 头狼顶着血肉模糊的一只眼,已经恢复镇定,在树下来回转圈。 茅小飞不由得感慨野兽顽强,他的伤腿一下一下不自主抖索,只知道血浸透了裤腿,具体伤成什么样他都不敢看。血水吧嗒吧嗒往下滴,狼低着头在地上嗅闻,抬头时意犹未尽地对着茅小飞舔嘴唇。 茅小飞百无聊赖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叫一声:“陆参军!徐柒!许邱!有没有人啊!有没有好心人,要死人啦,来个人啊!”尾音高耸入云,穿出树林。 这边众人正架起火在烤地鼠吃,是许邱的主意,他拍着胸脯一再保证这小东西虽然看着没二两肉,但绝对是香飘万里。 肉熟后,开始只是许邱一个人吃,后来众人实在架不住他的吃相,仿佛吃的不是耗子而是龙肉,诱得大家都食指大动。除了徐柒坚决不肯吃,其他人都在啃只有一口肉的小东西。 许邱反手擦油嘴,肥厚的耳朵动了动,疑惑地往后看,视野里风平浪静。 徐柒道:“怎么了?” “没……”许邱拿起另一只,才把牙签似的骨头拔出嘴。 顿时徐柒脸色陡变,他也听见了。 “是不是茅小飞的声音?”徐柒提着剑站起身,静静聆听片刻,朝着一个方向跑去:“在那边,你们守着这里,我去看看。” 那几人本没有去的意思,毕竟领到的任务是抓鸡,谁也不愿多生事端。许邱忧愁地放下地鼠,感觉那口肉也没那么香了,不安地转动眼珠。 陆参军用一根湿木棍捅了捅火堆,火星在他深沉如同夜色的眼底跳跃。 “徐柒对茅小飞,挺不错啊。” 许邱愣了愣,道:“我们是睡在一个铺的兄弟,挨着的。” “是吗?”陆参军笑了起来,“没旁的意思,随口问问,这个地鼠,其貌不扬,想不到吃起来这么香。” 憨厚的笑羞涩地爬上许邱的圆脸:“是,是啊,要是有地瓜,烤着吃也很好吃。”说到吃,许邱顿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满脑子都是鲜香可口的烤地瓜。 “有没有人啊?听见没啊?来个人啊!”茅小飞抱着树干,想往更高的地方爬,又实在体乏身困,加上脚疼,只能奄奄一息贴着树干时不时求救地叫一声。 低头一看,三头狼转来转去,彼此长嘴贴在一起,像在开小会。 “……” 一头狼低下头,另一头狼抬起前爪搭上他的背,头狼最后爬上去,它们都用爪子扒着树干,踩在最上方的头狼朝上一纵身。 要不是茅小飞闪得快,这一爪子就又要挠中他的伤腿。现在连狼都这么聪明了?还知道要团结一致。茅小飞忍不住心说倒霉,试图站起来往更高的地方爬,狼却顺着树干往上攻击,要是挪到树枝与树干连结处,难保不被一巴掌抓下去。 偏偏福不双降祸不单行,一声非常不妙的断裂声响起,茅小飞的屁股墩儿感到树枝往下垂了一下。 于是,茅小飞半点不敢动弹,只能放声大叫,边叫还要边稳住身体纹丝不动。 底下两只给头狼做垫脚石的狼已经退开,在茅小飞的脚下方打转,时不时抬头,给他看流口水的长嘴巴。 “……”想一想被狼分尸的结局,茅小飞急得眼圈通红,大声叫道——“来人啊!来一个人啊!我找到山鸡啦!都在这里!上百只呀!快点来个人!能不能吃肉就看这一回了,快来个人!” 头狼呜呜的呼吸声让茅小飞不寒而栗。这辈子他想过一百零一种被饿死的下场,就没想过是被野兽分食,一时间满背冷汗,咬牙抱住树干,脚踩在树枝上。树枝断裂的颤动一点点抓住茅小飞的脚,甚至比凶相毕露的狼更可怕。 “对,就是这样,坚持住。”茅小飞脚底一点一点向着树干挪,但不敢靠得太近,狼爪在他的脚下挥舞,头狼四爪抱树仍在向上爬,满嘴涎水糊得树干上亮晶晶一串。 上身前倾,茅小飞像只猴子似的双臂紧紧抱着树干,每一下挪动腿都要命一般让他痛吟出声。 就在茅小飞重心移到树上,看中一根更高的树枝时,还没挪到树干上的两只脚底倏然一空,他的双手怎么也抓不住树干。 狼嘴最大限度张开,朝茅小飞撞来。 茅小飞大叫一声,摔向树下,最后出现在茅小飞视野里的是两张血盆大口,他几乎看见那两头饿狼在咽口水。 狼爪向茅小飞的咽喉扑来。 茅小飞大叫着护住头,另一只手不住在身前挥动,臂上挨了一下,他整个身体滚在地上乱颤,滚来滚去,胡乱地叫。 热淋淋的液体滚过茅小飞的脸,他一颗心乱跳不止,不停地叫:“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连不断的魔音中,一个略显得冷清的声音很沉很稳,仿佛一颗定心丸,钻进茅小飞的耳朵里——“闭嘴,很吵。” 混乱中,茅小飞睁开双眼,他身上压着的不是一头狼。 狼怎么能这么大这么沉呢? 说话的是个人,还是个熟人,茅小飞救的那人正趴在他的身上,想必是听见动静,从洞里出来救他。这个人的眼睛好看得直接让茅小飞镇住了,他有一双漂亮得像暗夜里最难寻觅的宝石一般的黑眼珠,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正一脸不耐烦,又带着些轻鄙的神色,但不使人觉得讨厌。 “狼……”茅小飞回过神,刚发出一个字,脑门被撞得金星乱冒。 靠!晕就晕了!还差点把他也一起砸晕。 茅小飞把他推开,才看见两头狼脑袋上都开了一个大洞,其中一头头顶插着匕首,另一头是被石头砸死的。同样都是石头,不同的人用怎么差这么多?茅小飞叹了口气,不远处的头狼落到地上。 怎么没完了!茅小飞拔出狼头上的那把匕首,大叫一声。 头狼向后退两步,弓起身,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什么,浑身毛炸开,喉中呜呜,独眼仇恨地盯紧茅小飞。 就在茅小飞浑身每一寸皮肤都紧绷到要炸开时,独眼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掉了个头,纵身钻进树丛。 茅小飞浑身一软,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这儿呢,这儿,徐柒?” 足有人高的野草被分开,头发上沾着杂草和露水的徐柒背着箭筒,右手提着剑,赶来查看茅小飞的伤势。 “他是谁?”徐柒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背:“你小腿伤了,上来,我背你。”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3节 “我还能走。”茅小飞踉跄起身,紧紧抓着徐柒的胳膊,等待那股痛劲过去,朝被他推到一边四仰八叉的青年努了努嘴:“你背他,他好像不行了。” “这是谁?”徐柒又问,看茅小飞能一跳一跳地走,听他的把地上昏迷的人背到背上。 “我怎么知道是谁。”茅小飞说,“也许是奸细,等把他弄醒再审问不迟。”茅小飞私心里盘算,他没有药,也没法把这个人送出深山,干脆带回去,他看上去也不像奸细,要是普通平民,军医治好人,应该会放他走。 茅小飞一跳一跳跟在徐柒后面,徐柒很安静,没再提问,走几步停下来确认茅小飞跟上。 前方出现一丝暖融融的黄光,茅小飞惊喜地叫道:“看见人了。” 两人加快脚步,往有火的地方走去,众人见到茅小飞和徐柒回来,又见徐柒背了个人回来,七嘴八舌地问他们发生了什么,吵得茅小飞头痛,还是陆参军要大家安静下来。 “遇上猛兽了,这种药很好,咬伤也能对付。”陆参军撕开茅小飞的裤腿,从水囊里倒出水来给他清洗伤口。 茅小飞嗷嗷直叫,他咬紧嘴唇,看着药粉撒到上面,感觉到一股热辣的疼痛,很快那疼痛散去,茅小飞正襟危坐起来,满头大汗地朝后靠在树干上,喃喃道:“是狼。” 一时众人脸色齐齐剧变。 “已经死了。”徐柒说,他把人放到一旁。 陆参军处理完茅小飞的伤口,才看清徐柒背来的人,他微微睨起眼,忽然大惊失色。 “少将军?!你们在哪里找到他的?快,把他放到这边,好像受了伤。”陆参军神色凝重起来,扒掉青年的衣服,检视他身上的伤口,发现上了药,拈起来闻,没说什么。 茅小飞就在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挠头,讪讪道:“是营里的人?” 陆参军没空理会他,把剩下的金疮药全给青年用上,包扎好后,还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给青年穿上,当机立断道:“现在就回营地,少将军伤口在发炎。” “鸡不抓了吗?” 两只咯咯哒团在树下睡觉。 陆参军疾言厉色道:“人命关天,还抓什么鸡,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就有十个头也不够砍。” “送一个人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你派两个人送他回去,剩下的把鸡抓了再走。”茅小飞道。 眼见陆参军要发火,徐柒说:“陆大人,茅小飞脚受伤,也不可能走得快,这几头驴都累了,你多带一头驴,让少将军坐茅小飞的驴,我和许邱留下来捉鸡。” 陆参军还要说什么。 “少将军受这么重的伤,也需要补身体。”言下之意,要茅小飞现抓鸡给少将军补身。 陆参军这才无话可说,叮嘱一句,又责备地看了茅小飞一眼,带着两个人,把少将军捆上驴背,回营去了。 人走了,徐柒才在茅小飞身旁坐下。 茅小飞慢条斯理用手撕烤熟的地鼠,无所谓地哼起小曲,仿佛心情十分畅快。 “你故意带我们来找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既然想邀功,现在怎么又打退堂鼓了?”冷不防徐柒戳了一下茅小飞的伤口。 茅小飞差点跳起来,把腿抱着摆向另外一边,一脸不要理你了,也不说话,照旧哼着他的曲,就是有点跑调,难听得要命。 “放弃了做逃兵的机会,陆参军是刘副将的人,这个少将军醒来不会记你的功劳。茅小飞,你脑子是长在脚后跟上的吧?”徐柒扬起眉,成心要激怒茅小飞。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想邀功。我就是带你们来抓鸡的,鸡多有趣,你给它吃好喝好,它就回报你,给你下蛋,比人知恩图报。还有……”顿了顿,茅小飞朝徐柒说:“谢谢你帮我这两次,等我的养鸡大业成了,算你头一个尝鲜。” 看着茅小飞嘿嘿的笑,徐柒不再说话。 “能不能也算我一个?”许邱留着口水靠过来,“这只给你。”他递来一只烤地鼠。 茅小飞乐道:“也算你的,别说,你们俩还真够兄弟!等我吃完这个,咱们就大干一场,抓他十几二十只山鸡,先烤三只,吃饱了再回去!” 篝火静静燃烧,照着心思各异的三个人,茅小飞揣着明白装糊涂,吃饱了就招呼徐柒和许邱起来布陷阱,对特地回来营救那个青年的事闭口不提。 ☆、八 先是许邱过来和志得意满的茅小飞打招呼,说一夜没睡,困得把他脑袋挂树上也不成,想睡。 茅小飞一想,许邱能当什么用,大手一挥,放他去睡。 没想到不片刻,徐柒也过来说自己不能帮忙,说辞完美,让茅小飞找不到半句话驳他:“我有恐毛症,尤其恐惧扁毛畜生,别说抓他们,就是吃,也得吃拔得圆溜光生,一根毛都不带留下的。” 此话一出,茅小飞不禁怀疑徐柒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这么一想,多半是穷人家的孩子,十天半个月吃不上一顿肉的。毕竟吃鸡怎么着鸡脑袋上会留毛,连猪蹄肥猪皮,能手艺娴熟做到片毛不留的,也是个中高手,非寻常厨子能及。 看徐柒也请不起厨子,这年头,厨子都是花架子,厨娘比厨子吃香,没身份没地位的人家请不起厨子,家里老妈子当厨子用了。有身份有地位的,吃的就不是个味,而是个品。因此大户人家一开席,就要耗足半个时辰,厨子打下手,厨娘现场施展身手,务求不止满足口腹之欲。 然而,眼前是要捉鸡。 两只山鸡睡醒了,站起来咯咯哒地满地走。 茅小飞盯上许邱囊囊鼓鼓的包袱,走去拍了拍他的肩。 “兄弟,怎么出来抓鸡你还带个包袱?装的什么好东西?” 这许邱什么事都不上心,唯独吃。立马躲到徐柒身后,瘪瘪嘴,叫道:“没什么,就是点儿……” “点儿……吃的?” 徐柒已经闭上眼,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茅小飞嘿嘿道:“问你啊,许邱。” “问吧,反正我包袱里,包袱里不是吃的!”许邱扬起下巴。 “你多久没吃过肉了呀?” 茅小飞此话一出,犹如万箭穿心,许邱面部一阵扭曲,委屈道:“过完年就没见过肉,家里小外甥出生以后,别说肉,油星子也好久不见了。” “是嘛是嘛,所以说还是要吃肉,吃肉才有力气,有力气上战场才不是被敌人剁,而是把对方当萝卜切吧切吧。对吧?” 许邱浑然不觉落入了语言圈套,想起鸡肉的美妙滋味,嘴角防不住渗出一星半点口水。 “所以用你带的馒头,抓几只鸡,咱们就地拔毛,抹点盐,架火烤得油爆爆的,一咬一嘴油,皮焦肉嫩,啧啧,岂不是一本万利的合算买卖?” 顿时一股壮志凌云,干粮曾可贵,油星价更高,若为吃肉故,两者皆可抛。许邱期期艾艾地交出馒头。 徐柒无奈摇头,扯住要跟着茅小飞过去的许邱。 “别看了,你走一步动静这么大,这些小东西都很机敏,越多人越不好抓。乖乖坐着,要是他抓不到,我帮你收拾他。” “徐大哥,你别乌鸦嘴,比起收拾他,我还是希望他抓很多鸡,咱们先烤几只吃……”许邱满嘴的口水都要流了,赶紧闭嘴,免得丢丑。 俩人就在远处看着茅小飞瘦小拖着一条伤腿在草丛里上蹿下跳,一会儿被山鸡骑到头上,一会儿叉腰对两只鸡不知道嘀咕什么。 要不是觉得太不可思议,许邱几乎以为茅小飞会鸟语。 用许邱的馒头捏碎作饵,给山鸡也吃一些,然后驱赶他们,惊慌失措的山鸡叫个不停。茅小飞在那儿和她们嘀咕一阵。 徐柒抱臂坐在树下,隔得远,抽身局外,能将一切看得更明白。 他嘴角略略勾起来,对眼下这项任务多了一丝兴趣。 五六天前,徐柒进了趟宫。 他这人平生没什么爱好,半斤黄汤,与志趣相投的朋友一醉方休,醉后酣畅淋漓地睡个好觉。 “朕三番四次邀你来,你都不肯来,今日怎么得闲了?”谁也想不到的是,一个江湖侠客,睡过最好的地方却不只是上齐二两银一晚的梨春坊而已。 徐柒是眠花宿柳的常客,行走江湖居无定所,仗剑天涯游侠一个。甚至还是上齐皇帝的入幕之宾。 上齐皇室复姓公西,据传是上齐古姓。上齐人定江山靠的不是武力,打下这片河山的,和坐江山的,不是同一家,兴许与公西氏好交游有关。 传到这一代,皇室依然保持着这种风格,公西煊在民间的好友中,徐柒能派得进前三。原因无他,只因稀罕物都是不常见的。徐柒剑若游龙,一笔狂草直出,便让公西煊惊叹不已,年幼时曾同门学艺,但因公西煊身份特殊,不能拜入门下,才不称徐柒一声师兄。后来公西煊回上南继承皇位,二人也从未断绝鱼雁往来。 想不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只见徐柒小指勾着酒壶,歪在龙床上,姿势惬意,态度轻疏,好像他睡的只是一张草席。 “帮一个好友追查家人下落,恰好路过上南,想着,过门不入似乎对你这个皇帝大有不敬。”徐柒喝了口酒,啧啧出声,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公西煊道:“要请你来,还得托旁人的福,什么好友这么有面子,能使得动你?就不知道来日要是朕有事,徐兄能不能也一视同仁。” 好像听了个笑话,徐柒笑出了声。 “你是皇帝,还有什么事,求得到我的头上。”徐柒眉心微蹙,仿佛觉得很不舒服,一把扯下束发,直接就在皇帝天天睡的枕头上滚来滚去。 “怎么还是这个德性,醉了?”徐柒那点臭毛病,公西煊当年颇有领教,醉上头来敢使唤皇帝给他脱靴捧脚。 “没醉。”果然,徐柒眼神仍清澈见底,他懒洋洋地分出一只眼,瞥他这个没名头的师弟,“说吧,什么事?” 公西煊摸了摸自己鼻子:“不是大事,不敢劳烦。” “两年不见,连你也学会欲擒故纵了?”徐柒微有不悦,眼神中透露出复杂的神色,想起来一个人。 “好吧,那朕说了。”公西煊坐到榻边,回宫之后,总是正襟危坐,反正寝殿没人,便随意叉着腿,让徐柒脑袋枕到自己腿上,帮他拢了拢头发,“徐大哥能不能,帮忙朕保护一个人?” “心上人?”徐柒斜眼乜他。 “不不。”公西煊大为尴尬,沉思片刻,才斟酌用词道:“他应该不记得朕,不过也算是皇家对不住他,朕也有错。” “婆婆妈妈。”徐柒嗤道,“怎么回事吧?我听听,再考虑答不答应你。” 顿时公西煊眉开眼笑,他平常不太笑,徐柒目中微微晃神,要不是在师门下一天到晚看公西煊这张俊美得过分的脸,恐怕难以按捺住。对一个断袖而言,公西煊简直活脱脱一块大好肥肉。 徐柒没有立刻答应替公西煊去保护茅小飞,这茅小飞是什么人,籍籍无名之辈,放在徐柒的交游原则里,根本不值一提。 抱臂坐在树下的徐柒视线缓缓转向许邱。 那胖子也不是他的交游原则。 只能说交友不慎,早知道这个茅小飞就是个抓鸡专业户,说什么也不能贸贸然答应公西煊。尤其是茅小飞用徐柒的剑烤鸡。 “可惜了,没酒。”茅小飞边往野鸡肉上撒盐,边念叨。 “你好酒?”徐柒睨起眼。 “能喝上一点,不过吃这个,没有酒真是大大的憾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然该去买些酒,好歹喝一口。” “能吃了没有?” “再等一下。”取下鸡肉包在芋叶上,茅小飞又借走徐柒的匕首。他剔骨的手法娴熟非常,一部分片成片包了起来,“吃吧。” 得令,许邱立刻动手撕下一条腿儿,不知道是太久没吃肉,还是茅小飞手艺真的好,不焦不生的鸡肉吃在嘴里格外香,只差把舌头吞下去。 “跟谁学的?”徐柒斯文地细嚼慢咽,问茅小飞。 茅小飞门牙豁口,吃东西姿态显得狰狞。 “一个老乞丐,他拿手的菜多了,当时天天听他说,他又爱在大半夜饥肠辘辘时给我讲,那滋味儿。”茅小飞啧啧摇头,“后来他说的菜我几乎全吃了,都没有我想的好吃,就自己试着做。” “你做的比得上你想的吗?”徐柒问。 “差不多吧。”茅小飞胸有成竹地说,“就可惜英雄往往寂寞,当时我想和人分享,人家不领情,一口也不肯尝。所以啊,你们俩是第一个尝我手艺的,怎么样?不赖吧?不过今儿实在太匆促,材料也不齐全,等有机会了,好好烧一桌给你们俩吃。” 许邱含着肉,声音模糊不清地嗯嗯。 徐柒倒是看着鸡骨头,思忖片刻方道:“厨下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隐约间茅小飞觉得徐柒知道什么,上齐人与庆细人说一种话,但徐柒的口音显然是上南城出来的,但凡上南城人,没有不知道茅小飞那点子不光鲜的事,所以即使睡在一个铺,茅小飞也没打算和徐柒多说什么。 谁还没个过去? 不过徐柒到树林子里找他,还是让茅小飞挺感动的,虽然杀狼的不是徐柒。有那个心已经不易,茅小飞又撕了条腿儿给徐柒。 “民以食为天,厨下哪儿不好?有一技之长的人就能立身,别看不起做饭的人,人家可是想让你拉肚就拉肚,凭你什么高手低手,拿多厉害的宝剑,也要吃顿饭跑十趟茅厕。” 徐柒想了想,要是高手对招,中途还要叫对方稍等,跑去如厕。嘴角略弯了弯:“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想怎么过好日子呀,我有个主意。”茅小飞一抹油嘴,神秘地凑到徐柒面前,“我想好回去以后怎么干了,不过我需要两个兄弟,我一个人肯定不成。” 徐柒尚未作声,许邱的声音插了进来:“小飞,那只腿给我,你叫我干什么都成,不然,我帮你给刘副将下点巴豆。” 茅小飞乐了,给他一只鸡腿,小心挪动伤腿摆放得舒服点:“那不用,还不能收拾他,再说了,我也没缺胳膊没缺腿。”对上许邱的眼神,茅小飞耸了耸眉:“这个又不是刘副将咬的。” “你想做什么?”徐柒问。 只见茅小飞兴致勃勃地笑了起来,嘿嘿道:“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呢。” “听一听,不一定帮忙。” “……”茅小飞丢开鸡骨头,“养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两分钟,昨天没有存【跪 ☆、九 一阵凉飕飕的冷风吹得许邱打了个哆嗦,连忙摆手:“这个不成,我只会吃。” “知道你只会吃!”茅小飞嫌弃地瞥他一眼,抱着自己伤腿,朝徐柒挪了挪,讨好地觍起脸笑:“徐柒,其实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你不是凡品。” 徐柒狡黠地睨起眼。 “别这个表情嘛,我又不怕你。”茅小飞不怕死地拍了拍徐柒的肩头,他不清楚徐柒来历,只觉得大概是自恃有点武功,所以比一般人多三分底气。 “你觉得,我适合养鸡?”徐柒凌厉的眉峰一轩,仿佛茅小飞说个是字,就要举起屠刀。 茅小飞撇撇嘴:“没试过怎么知道?三十六行,熟能生巧,是不是?” 徐柒冷笑道:“那你最好先想想,怎么才能说服刘大人不让你上战场,而是放你去养鸡。” “这个我自有办法,那先说好,算你一个,陪我去养鸡。” “等你有那个资格再说。”徐柒向后靠着树,眼望遥遥天穹,懒得搭理他。 傍晚。 中军帐留了一整日的三名军医才出来,外面候着的都是庆细军营中有头有脸的人,刘副将也在其列,不经意看见茅小飞从不远处走来,刘副将对他晃了晃手指,意思很明确:站着别动,待会再收拾你。 茅小飞哪儿是那么听话的人,看刘副将一时半会走不开,立刻拖着瘸腿,以最快速度闪人。 草茎捆得四四方方的翠绿叶包,里头是剔下来的一点鸡腿肉。 “许邱。”茅小飞低低叫了一声。 许邱露出一双小眼睛,见茅小飞手里的东西,顿时两眼放光。 茅小飞起身出去。 许邱四下瞅了瞅,过了一会才若无其事地跟出去。 草垛后面是马棚,打响鼻刨地的声音此起彼伏,时不时马儿仰脖,稻草扬起的灰荡漾在空气里。 这也不妨碍许邱的食欲。 “白天,就看见你藏了这个,不过我没想到是给我留的,小飞哥,你对我真好。” 对上许邱满脸的含情脉脉,茅小飞摆了摆手,笑骂道:“什么给你留的,给别人的,可惜想献殷勤还没有门路。这鸡肉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才给你吃的。快吃吧,今天晚上没有余粮了,别想着还有宵夜吃。” 闻言许邱皱着眉,犹犹豫豫道:“那我还是不吃了。” “给你了就随你处置。我有事问你。”茅小飞直入主题。 吃人的嘴软,许邱本来耳根子也软,一脸福相,便道:“你问。” “刘副将是不是你亲戚?” 顿时尴尬的红云可疑地飞上许邱的胖脸。 “小飞哥,你都看出来了?” 茅小飞也是随便猜的,毕竟这么大个军营,刘副将谁也没找,就找到许邱。 “他是你什么人?” “一个表了十万八千里的远房亲戚。”许邱委屈道。 “你怎么称呼他?” 许邱有点不明白:“刘大人。” “我是说私底下。” “私底下也叫刘大人。年节时他来过一次我们家,是我十岁那年,当年我娘说让叫一声哥。不过长这么大,我只见过他那一次,这次来我娘还让我给他带了点银子,托他照看我。” 这关系还真够远的,亲一点也不会收钱了。茅小飞心说,那许邱估计真的不知道什么,刘副将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呢? “小飞哥,你是不是想问我,刘大人是不是和你有什么过节?”许邱小心翼翼地问。 “嘿,今天挺聪明的。”茅小飞赞道。 许邱憨厚地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为人无利不起早,我娘常常说,这个哥不适合做官,要是做生意,恐怕早就富甲一方了。” 看来刘副将很可能是为钱,那事情就简单多了。茅小飞拍拍许邱的肩,“谢谢你。” 轻薄的一丝红染在许邱颧骨上,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小飞哥你别这么说,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肉。” 茅小飞彻底被他逗乐了:“放心,你跟着我,哥有一口肉,也有你一口。”话是这么说,茅小飞还是最想回到上齐去,上南城虽没什么可留恋,可他总是很想家。这里荒山野岭,没有依靠不说,真要打起仗来,谁不知道首当其冲丧命的就是新兵。 到半夜刘副将还没来找茅小飞麻烦,他翻来翻去睡不着,忍不住去想那个获救的少将军,看上去也才十七八岁,比安阳王还要小一些。他为什么会受伤?庆细与上齐不是正在议和吗? 黑夜里茅小飞赫然坐起身。 营帐中新兵们已奉命睡下,走出去得避开歪七扭八的各色人。走出营帐,总算摆脱弥漫在帐子里那股子臭脚味。 茅小飞深深吸了口气,朝中军帐走去。 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自然是会被拦在帐外,隔着十数人,茅小飞偷偷看到,少将军住的营帐灯火通明,帐外光守卫就有十六人。 失望笼罩住茅小飞,他要混进去不太可能,只得回去睡觉。 不想次日,他就得到了去看少将军的机会。 传令的士兵不苟言笑,手握一把长矛,一路上没和茅小飞说半句话。茅小飞酝酿了一路的盘问连个用武之地也没有,只得硬着头皮走进中军帐。 扑面而来一股药臭味,光闻着味儿就让人觉得口苦。 一袭黑亮的豹子皮搭在矮榻上,随侍不像军中其他士兵那样被风吹日晒出一脸粗糙皮肤,看着细皮嫩肉,眉眼淡,眼角很深,略发红,透出一股子温顺。 上位之人不说话,茅小飞乐得不说话,他四下看了看,帐中陈设显得简单而粗犷,除了被子上搭着的豹子皮,地上还铺了一张白虎皮。墙上悬挂银色璀璨生辉的箭囊。 有些浮夸。 茅小飞暗暗地想。 挂着的那张弓倒是不见得精雕细琢,乌黑古朴,就是比一般人用的弓大一些,看上去不轻。 看来确实有点本事,能拉开这么沉的弓,起码不是个绣花枕头。 “凭你这些举动,还有来历,换了别人,现在脑袋已经不在了。”随侍调笑了一句。 那少将军凌厉扫过一眼去,随侍即刻低眉顺眼下去,面露怯色。 还养一只小绵羊在身边,怕是还没长大的孩子,传说中战功赫赫的少将军,恐怕是徒有虚名。既然是少将军,那就有个声名显赫的父辈,锦上添花的话再怎么传也不过分。 “出去,把其他人叫进来。”大概因为没什么力气,那人说话声音低弱,茅小飞想起在洞穴里听见他叫自己闭嘴,声线虽低,却因音色中细腻的沙哑颇带磁性,让人忍不住认真去听,想多听他说一些。 很快茅小飞恢复了镇定。 人家在想怎么砍他的头,他居然鬼迷心窍在想对方的声音好听。他猛然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下手不轻,额头顿时泛红。 那少将军目中微微露诧,很快恢复淡漠,毫无瑕疵的五官,搭配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即便病怏怏地躺着,也绝非弱鸡。何况一身贵气,更让茅小飞能肯定,此人必须出身世家,否则怎么说寒门无贵子。 “叫我来做什么?”此话不是茅小飞冒失,他想赶在别人被叫进来之前,和眼前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少将军谈谈条件。 谁知那少将军压根不搭理他。 茅小飞讨了个没趣,也不敢再多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将来的日子,有的是要仰人鼻息的时候。 茅小飞不禁有些懊悔,没有丢下这人逃跑。他要是跑了,这小子就不能安逸舒服躺在床上,养足精气神,给他脸子看。 像这样的时刻在茅小飞活了不长的日子里太多了,他也不太放在心上。 看到刘副将也进来了,垂死挣扎的复杂神情浮现在茅小飞的脸上。 更加五雷轰顶的是,那少将军总算开口说话:“他是谁的兵?” 顿时刘副将膝头一软,跪下去,挺直的背脊却透露出外强中干的紧绷。 茅小飞暗道不好。 这不是论功行赏的派头,反倒是问责的意思。 “回禀将军,此人乃是新兵,挂在属下麾下。不过这批新兵,是数日前才征入的,还不懂规矩……” “刘征明。”一派不假辞色的严肃,脸板得滴水不进,一看就是个臭脾气。 果然刘副将浑身一僵,那刘副将看面相已快四十,被个小辈训话,脸色自然难看。他把头埋得尽量低,以免在同僚面前丢人更甚,心中愈发记恨茅小飞。 “带本将军回来的,是什么人?” 茅小飞心中大喊:是我! 然而,刘副将满头冷汗地讷讷答道:“是属下的参军,以及几个手下。”这话没错,救人的虽是茅小飞,但送人回来的不是他。本来想做个幕后英雄,不想马上要被打成怂狗熊。 “该赏的赏,该罚的也要罚。此人不学无术,又是上齐人,还不是落户庆细的上齐人,是谁录进来的?” 刘副将说了个名字。 茅小飞眉毛忍不住皱了皱。看来刘副将不仅爱财,且不仗义,不过也是,官高一品泰山压顶。而且刘副将也不算太笨,起码他没有说出是别人贿赂他,才收了茅小飞进来,且为着那个不知名的谁,替人收拾他。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来头也许不小,否则刘副将这样唯权贵而亲的人怎会替他咬紧牙关,那还不是能推则推。况乎借着少将军的势斩草除根,白污了银子岂不更好?那小少爷远在千里之外,自然鞭长莫及,甚至还要因此吃一顿官司。 这么一串,茅小飞心里大概有了数。平地里却一声惊雷在他耳畔猛然炸开:“还杵着做什么?跪下!” 跪就跪,茅小飞是个孤儿,干爹不仁,干娘不义,流浪市井时,别说给人下跪,更出格的有之。后来虽说能养活自己,但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能叫他下跪,在茅小飞看来,跪不是没尊严,这是生活在底层的人日常的仪态。 就像皇帝每逢年节要跪天跪地,没什么不同。 于是茅小飞不仅跪了,还跪得格外端正,就是他的脚有些不便,没法并拢,瘫在旁边搁着,纯似假腿。 少将军脸上闪过一丝疑虑,不过也是来得快去得快。 茅小飞发现这人挺有趣,什么表情都很有分寸,往好听了说是云淡风轻波澜不兴,往难听了说纯属面瘫。 这么小小年纪,身份显贵,却长了张家门不幸的脸。茅小飞摇摇头。 “你不答应?你不答应也要按军法办事,来人,拖出去,鞭笞四十。”刘副将满是油光的脸在茅小飞眼前放大,他才恍然意识到是不是少听了什么。 少将军:“四十太多,会打死。” “是是是,四十我肯定挨不住!”茅小飞才糟了大罪,连忙讨好地告饶:“而且我也救了少将军呀,不能这么赏罚不公不是?” 少将军眼睛微微眯起:“说话中气十足,看来打不死,那就四十。” “……”茅小飞顿感眼前一花,天塌地陷。 ☆、十 就有士兵来拖,茅小飞忙两手一脚踞地,被人拖走,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 处罚在校场执行,是为了警示其他新兵,新兵都被召集起来,齐排排站在下面。 刺啦一声,茅小飞身上的号衣被人从脖子后面扒开,皮肤在冷风里打了个颤,偏偏肩膀和手臂都被两名士兵按压住,完全无法动弹。 饶是茅小飞脸皮厚,也觉得这实在太过了,又一想十数日前他这背还是尊背,别说打,寻常人看也看不得,看了就要挖眼珠的。心头不禁大叹:三十年河西,他这是三十天河西。 那少将军坐了主位,一改方才中军帐内病蔫蔫的样。茅小飞一看他就有气,对方自然是不把茅小飞这种小人物看在眼里,坐镇也不必说话。 另一副将模样的人朝台上一站,手负在身后,挺胸叉开两条腿,雄赳赳气昂昂地站着:“此人数日前私自离开营房,处以鞭罚四十。穆将军帐下严明,陆参军!” 人群中走出一人,单膝跪地。 “陆参军救援及时,赏半年军饷。” 闻言茅小飞抬头大叫道:“人家救你一条性命,赏军饷,也太抠门了吧!” 穆参商面无表情道:“开始。” “……”随即一鞭抽到茅小飞背上,过电一般,他的头被人按低,连回头看一样都不行,只听到鞭子有规律的啪啪声,冷汗从茅小飞额角伴随着脸上肌肉不自觉抽动下滑。 “忘恩负义啦!我是你救命恩人!你这种人怎么做将军啊?还不是靠你爹啊!哎哟!你就不知道轻一点!” 顿时校场上安静异常。 谁也没有想到还有人在受罚时会撒泼,穆参商也不禁有些动容。倒不是因为他承认茅小飞骂得对,而是他还没有被人当面骂过。 报数到“十二”,茅小飞嘴里不干不净骂,长时间低着头,耳朵里嗡嗡直响。 “你个小抠门儿鬼,真的是我救了你一命。你是从河里漂过来的……啊哟喂!轻点!老子……再警告你一次!”要是能转过脸去,茅小飞一定会把这个下黑色的士兵脸牢牢记住,可他不仅没法转头去瞪人,反而察觉到有点跪不住,大腿到屁股瑟瑟发抖,还有黏糊糊的液体流进裤腰里。 “就不能连裤子一起扒了打吗?老子不想洗裤子,就这一条,洗了你要叫我在大营里裸奔吗?” 每听到茅小飞叫一声,穆参商额角就忍不住抽搐。生来就是将门虎子的穆参商,何曾有人在他面前放肆,不要说像茅小飞这般没脸没皮说些乱七八糟的浑话,就是出言不逊也未曾有人敢。 “二十!” “小王八蛋,这么对救命恩人,你会有报应的,下次天上打雷你注意点。”茅小飞有气无力地叫,鞭打已无法激起他太大的反应,他的背满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新落下的鞭子,不过是将或红肿或出血的前次受的伤再抽开。血水流进腰窝中,校场下鸦雀无声。 人群中隐没的徐柒,拳头攥了起来。 “我救了你,我救了你!是我救的你!”茅小飞头部猛然朝上一扬,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按他的人根本没想到,被抽了这么久,茅小飞还会有力气,且不小。 穆参商厌恶地皱起眉头:不知悔改便罢,还满口谎言,不见棺材不掉泪。 又是一鞭。 茅小飞疼得一身的汗,晶莹汗珠顺着他瘦巴巴的白皙胸膛落下去。 穆参商瞳孔一缩,他视力远比常人好,百步穿杨的功夫最拿手到位。这时,连同那些汗珠从茅小飞皮肉上滚过去的细枝末节他都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喉咙里有点发干,疼得绷紧的精瘦肌肉在他眼睛里已经抽紧到极致,白皙的脖颈和胸前泛起一层粉。 “你不信你看看我的腿!是不是被狼咬的?你差点被狼咬死!要不是我……你还罚我,你还有命罚我!”茅小飞犹自在骂,声音微弱,嚎这么久,确实有点没力气了。突然,他紧紧闭上了眼。 那一扇关上的睫毛微微颤动。 穆参商眉头一动,一丝费解掠过他的脸。猛然间,懊恼占据了他英气勃勃的脸,他手抬了起来,正要下令停止。 谁也没料到,茅小飞忽然挺身纵出,往地上一滚,死皮赖脸地朝行刑者叫嚣:“你打啊!你再打啊!我就不信你能把我翻过去!”泥灰钻在血口里,滋味酸爽到让茅小飞心里哭爹骂娘,可方才那一下,痛楚积攒到极致,浑身血液冲上了脑门,也顾不得脸面了。他也没脸,什么时候都没有过。 这突变让观刑众人瞬时哗然。 看来茅小飞是从来没参过军,不知道军纪严明,乖乖受了罚还好,弱者的反抗只能招致更猛烈的责罚。徐柒不赞同地攒起眉,不过他已做好准备,若是下令杀茅小飞,他就立刻救他离开。 穆参商站了起来。 顿时所有人屏住鼻息,心中都浮现同一个念头: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完了! “住手。” 这一下众人几乎晕倒。 “就到这里。”话一说完,穆参商自己呼吸发紧,忙不迭在随从陪伴下走了,是用逃的。就在茅小飞提起狼的刹那,穆参商自受伤以来混沌的记忆里,一个男人的影子浮现了出来,好死不死,正是茅小飞。人生中难得被人救一次,救命恩人还是个这样的。这让少将军完全不能接受。 当天晚上茅小飞是被抬着回营帐的,当即徐柒把人抱回他的铺上,让茅小飞趴着。 茅小飞龇牙咧嘴哎哟喂。 许邱一脸苍白地看他,送茅小飞回来的人已经离开,这让许邱稍微没那么害怕。但还是忍不住哆哆嗦嗦问:“小飞哥,疼不疼啊?” “我抽你三十鞭,你看看疼不疼?”虽没打够数,但三十鞭下来,茅小飞后背皮开肉绽,道道血痕交错在他显得苍白的皮肤上,更是狰狞。他斜眼瞥许邱,许邱畏畏缩缩地往后躲,又想帮忙,始终看着茅小飞的背。 茅小飞又骂:“看什么看?老子都被你们看光了。别看了!”他一肚子火,救了人没有讨到好处,还被人打了,这是什么运气? “忍着点。”徐柒的话刚说完,茅小飞嗓子眼儿里那个“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就感到背上一股火辣辣的激烈疼痛,抠住身下破棉絮的手指捏得发白,茅小飞眼角带泪,死死压住他的枕头,一动不敢动,生怕叫出声。 不消片刻,酒液带来的痛苦消失,伤口只是麻木地疼。 满脸是汗的茅小飞松了嘴,有气无力地侧过脸,对徐柒道谢。 “不忙谢,还要涂药。” 又是一次不打招呼的突袭,不过这一次不疼,药膏带来清清凉凉的触感,舒服地茅小飞脑袋一摇一摇地直哼哼。 “都睡觉。”徐柒沉声道。 黑暗的营房里,隐藏着无数窥探这里的眼睛,即使在夜里,徐柒的眼睛也比一般人好使。 不知道是否茅小飞错觉,徐柒一说话,前几天还对他不太友善的新兵蛋子们,一个也不敢吭声。 “徐柒。”茅小飞虚弱地叫了一声,他看见徐柒的眉毛动了动,便道:“你给我上的什么药,挺舒服。” 见茅小飞盯着药瓶看,徐柒嘴角一丝极轻微的弧度,收起他的药。 “关你什么事?” “好东西大家伙应该分享,你看咱们都是要上战场的人,挂彩的时候还多。你这药真的不错,什么配方?不如让军医去配,那你就是立了大功,没准还有升官发财的机会。”背上仍然一抽一抽地疼,茅小飞只能通过不停没话找话来转移注意力。他也真是命途多舛,被人骗来这里不说,好不容易他一个小市井一念之差做了件好事,想不到不但没能时来运转。原本不想和那当官的扯上什么关系,毕竟他是要当逃兵的,被最高级别的长官留意,万一长官一时想不开,要调他去当个随侍之类,可不鸡飞蛋打了? 谁知道完全想岔了。庆细这位小将军,纯属白眼狼。 “你想升官发财?” 徐柒眼神里露出的了然让茅小飞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徐柒一定是以为,他抓山鸡养山鸡,都是为了邀功升官。 “你就说你想不想,别扯上我。这是庆细人的军队。”茅小飞声音压得极低,把许邱的大脸盘子一巴掌轻拍到旁边,努嘴道:“小孩子别听,我和你徐大哥要盖着棉被聊聊天,你肚子收着点,我浑身都疼呢!” 许邱不大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满眼都是委屈。 茅小飞道:“过来。” 转瞬间许邱眉开眼笑是,凑了过来。 “告诉你个秘密,上齐允许男的和男的成亲,这事你知道吗?” “听……听说过。”许邱木讷地看茅小飞,显然没回过味。 这死笨蛋,还非得让他说破。 茅小飞便用不算小的声音说:“来这里之前,我男人刚休了我。” “……” 帐内鸦雀无声,却仿佛有无数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钻进茅小飞耳朵里,他得意地抿起嘴角,伸手去拉许邱已在后缩的胳膊,顺着许邱鸡皮疙瘩狂起的手臂往上,卷起他的袖子,露出他白胖的藕臂。 “所以没事,你还是不要靠得这么近,毕竟失去所爱的日子很辛苦,没准我会想起找一副结实的肩膀靠一靠。”茅小飞中指于许邱肩头轻轻一戳,露齿一笑。 许邱浑身一哆嗦,连忙拔出被茅小飞死拽的胳膊,卷起被子球一样滚到旁边,奇的是,这么一滚真给茅小飞腾出了一米的地儿。 茅小飞嘿嘿笑,凑近唯一没有躲避的徐柒。 “徐柒,你为什么不躲?”茅小飞眼珠一转,“敢情你以为我说假的?” “你叫他躲,不就是因为看上我了吗?” “……”茅小飞的本意不过是调侃他一句,想不到一向略显得冷淡又一本正经的徐柒,反而调戏起自己来了。又一想,也是自己起兴在先,徐柒略施还击也无可厚非。便不计较,挪到徐柒的身边,俩人挨得极近,胳膊贴着胳膊,虽然帐子里没等,茅小飞却敏锐地察觉到无形的视线。不过他实在起不来,背和腿都疼得厉害,便挨着徐柒的耳朵问:“参军的人都想升官发财,你为什么不想?” “我是上齐人。”徐柒淡淡道,“你最好快点睡觉,今天晚上你睡不了太久。” 茅小飞正要问为什么,徐柒已卷起被子,翻身过去,徒留一个背影给他。 茅小飞闷闷地趴着,他已有点后悔方才在地上那么一滚一蹭,四十鞭本来不可怕,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扒光了上衣责打,其中耻辱激起的疼痛加倍。 唉,他就说自己不会有好命。 唯一一次他觉得自己时来运转,春风得意了没半年,就又折回去。这不,比以前遭遇还差。 茅小飞有点累了,想不明白为什么睡不了太久,徐柒又不理他,闷闷不乐一会,终于抵挡不住睡意。 被人摇醒时,茅小飞正呼呼大睡流口水。 来人不由分说把茅小飞提起来,还颇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大叫。 外面是一具担架。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4节 茅小飞一看担架就有点怵。 “这又要去哪里啊!”茅小飞怒道。 但没人理他,径直把人按在担架上,抬起就健步如飞地一摇一晃担着茅小飞走人。 茅小飞也不能往下跳,还得顾着摔疼自己,只得忍。一摇一晃的还很舒服,短短一程路,把茅小飞晃睡着了。 于是担架抬到穆参商面前的,就是睡得口水长流的茅小飞那张欠揍的脸。 穆参商不禁扶额:当时没睡醒,从狼口救下这人一定是自己骨子里惩恶扬善的穆家血脉作祟。 ☆、十一 这辈子茅小飞见过最大最豪华的排场,就在嫁给安阳王的那一天。早上天蒙蒙亮,就有丫鬟老婆子来给他梳头,从选定他的那天开始,每天有人过来给茅小飞量尺寸,伺候他吃吃喝喝,连头发下面那截发叉,常年在厨下劳动弄出来的破烂划人的指甲也都修剪整齐。更有甚者想给他刮腿毛,茅小飞瞥一眼自己干瘦不见血色的腿上,惊得迎风直立的那点浅浅绒毛,头一回以未来王妃的架势,严正拒绝了此人的无理要求。 茅小飞一天比一天有人样。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广袖宽袍、高冠缓带的茅小飞活脱脱变了样,连安阳王那等挑剔的人,见到给人收拾出来的茅小飞,也觉是灰中刨出来的火炭,又红又亮,一时半刻没能挪开眼。 由此可见,茅小飞此人长相可塑性极强,全赖有没有那个心思去打点。 因此,目下。 茅小飞微微张着嘴,酣睡中口水直下三千尺,大字型趴在穆参商柔软温暖的榻上,卷着黑豹皮,脸颊抽动,一串小呼噜随着他呼吸发出来。 穆参商眉峰略略抽搐,忍无可忍地用毛巾擦净茅小飞的嘴。茅小飞肆无忌惮的睡姿之下,脸上印着两道可耻的红痕,眉梢眼角尽是慵懒。倏然间茅小飞被抽鞭子时的情态又涌入穆参商的脑中,他不觉脸一阵发烫。 恰在此时,茅小飞醒了。 “啊——!”眼前人吓得茅小飞一个猛抽身,直接从床上掉了下去,冷不防脚伤剧痛,更不防倒地时又惊动了背上的鞭伤,这下浑身无一处不痛,惊天动地的一声呼痛从中军帐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啊!!!” 乌鸦在黑夜立扇动翅膀,无聊地掠过军营上空清寂的天空。 看见穆参商的那一刻,茅小飞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没打够,还要杀了我?大半夜,让手下偷偷把个男的接到自己的床上。庆细人在茅小飞脑子里留下过两个生动形象,一个是率使臣团访上齐的小世子,那天茅小飞在厨下削土豆,他有整整一盆土豆要削,便没去凑热闹。 回来的丫鬟小厮都兴奋得上蹿下跳,一整天关不住嘴,不用茅小飞刻意打听,中午大家一块吃饭时就听那些上了街的对没上街的显摆。 据说是生得自带金光效应,好看得不行,又穿的一身大红袍,头戴金冠,活似一尊散财童子。 这形容,必定夸大,因为那世子向皇帝求娶安阳王。必然不能是个垂髫小童吧? 后来短暂的王妃生涯也印证了茅小飞的揣测,世子已满十五岁,算个小少年,心思深沉不是茅小飞对他的偏见,而是安阳王自个说的。 那时茅小飞正在专心致志雕刻一尊冬瓜玉佛,想给安阳王露一手。 安阳王说完,见茅小飞没什么兴趣,自然而然扫了兴。在安阳王眼里,茅小飞此人不解风情,说话吞吞吐吐,见了自己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尤其在夜里,只要转到茅小飞那院,他不是熄了灯,就是闷在厨房里把自己搞得一身乌烟瘴气,败人兴头。 安阳王本就是喜新厌旧的性,一天两天,以为茅小飞欲擒故纵。 三天四天看明白了,除了会做点菜,琴棋书画茅小飞一样不懂,弹琴给他听能睡着,请班子唱戏能给你聊炒瓜子,安阳王拜了个有名的草书名家,写的字茅小飞歪着头看了半天,才道:爷该练练字了,否则您的折子上去,皇上一个看不懂,咱们满门上百口人会有性命之忧。 茅小飞纯属善意提醒,何况他这人受多了白眼,明白一个道理。做低伏小不能讨好任何人,轻贱你的不会因为你服软就另眼相看,反会变本加厉。 何况茅小飞自己也知道,这王妃命长不了。 就是没想到那么快,而且理由还那么荒谬。 “还痛吗?” 一句话唤回茅小飞飞到天外去的思绪,眼前的少将军脸色称不上愉悦,军医刚给茅小飞上完药,还在收拾药箱。 “打了人,擦了立刻就见效的灵丹妙药,要是世上有,我就去买一打。”此前徐柒虽然给他上了药,毕竟不是医者,伤口没有彻底清理。眼下是舒服多了,不过还是疼。茅小飞趴在穆参商的床上,鸠占鹊巢地懒洋洋侧着身,上半身缠着绷带,瘦巴巴的一具身体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穆参商眼底。 “那日,确实是你救了我。”穆参商不动声色提起被子把茅小飞裹了。 “知道就好,就是你怎么不能早点开窍?”茅小飞也明白,当时穆参商纯然像个死人,能记得谁救了他才有鬼。就是冤枉挨一顿打,心里想着无所谓,被人冤枉的时候还少吗?身子却结结实实挨了一顿,一口气出不来,就想损穆参商几句。 “就算你救了我,也是私逃出营,最后只罚了三十鞭,合情合理。”穆参商说话时声音很稳,少年人却有一股年少老成的威压。 茅小飞瘪嘴道:“你是将军,你说了当然算。说吧,见区区小人做什么?我可先说,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会武功纯白丁,要是找我有什么事,恐怕小人很难效劳。” 穆参商:“无事。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既然想起来你救了我,说吧,想要什么酬谢?” “要你把将军的位置换我坐坐成不成?”茅小飞笑嘻嘻道。 “……” “就知道你不肯,上位者往往说是说,做是做,骗骗咱们穷家小户。再说我也不会打仗。这么着吧,我想想别的?”茅小飞撑起下巴,不怀好意地看穆参商半晌,又道:“穆将军,我是上齐人,是被人忽悠来你们军营的。我家住在上南,不想参军,不瞒你说,那天我确实想跑,你说我一个被人拐骗来的,是不是该想方设法逃回老家?金窝银窝,不如在下的狗窝,没想到路上遇到个一息尚存的将死之人……”顿了顿,茅小飞有意瞥一眼穆参商,但见穆参商脸上确确实实有一丝痛苦,忍耐使得他额角青筋若隐若现,轻微跳动。 “总之,你得赔我。”茅小飞睨起的弯弯一道眼缝全是狡黠。 穆参商从没和这种市井人打过交道,年纪也轻,参军之后,一年有十个月都在各处征战,人情世故一片纯白。故而对茅小飞的无礼丝毫没感到不悦,甚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你要什么?金银?官衔?”围在穆参商身边打转的人,殷勤也好,腹黑也罢,所为无非钱或者权。 “你派两个人,送我回上齐?”心知异想天开,茅小飞还是忍不住想试。 果然,穆参商脸一沉。 茅小飞便即改口:“开个玩笑。”他把笑脸一收,正色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起码得给我三个月才能恢复如初。白躺着我也躺不住,不如让我去养鸡如何?” “养鸡?”这穆参商只觉茅小飞口出皆是荒唐言。 “对呀。”茅小飞道,“物尽其用,人也要放在合适的位置,才是统率之道。像我这种,你叫我杀敌,被敌杀的可能比较大。我观察了一下,你们这里伙食不行,掌勺手艺差,这么下去,良驹也得饿成骨瘦如柴,就跑不动了。要马儿跑得快,就得给上好的草料。” 茅小飞话糙理不糙,穆参商沉吟片刻:“朝廷欠着粮,现在军营里吃的用的,都是就地征用。又高挂免战牌,无法补给。这里是庆细西南边境,住民不多,也征不到什么东西。” “这个是个问题,不过也不是没办法解决,把荒山烧了,垦出些地种菜。粮食来不及,总能种点玉米、萝卜、白薯之类,也能顶饿。” “你还会种地?”这次穆参商是真的惊讶了。听茅小飞言谈,又是个逃兵,自然胆小如鼠,性子又无赖,想是不学无术的市井流氓。 “我不算会的,不过也种过,可以种。你的新兵营,大部分来自于佃户,都是租别人地种的泥腿子,比我会种地,这个你不能找我。只不过粮食收成慢,还有,山里也未必没有能吃的,不乏野果野味,虽然就是尝个鲜,也聊胜于无。当了你几天兵,窝头吃得我都快吐口水了。” “我也是。”穆参商是个表情鲜少的人,他只要略动动眉头,那已经十分不满。 茅小飞又道:“鸡很有必要,你想啊,鸡可以生蛋,也可以吃肉。趁着休战期,伤员都该好好补身体,尤其是我这种。”见穆参商没有否认,茅小飞嘿道:“这个我大大的会,你要不要让我试试?” “这是酬谢?” 茅小飞大有你看着办的架势,不过穆参商一看便是那种花花肠子一根没有的人,茅小飞最喜欢这种人,可爱其次,好骗首要。不过也算不上骗,虽然不全是为了伤员,是他自己也想吃肉,不过符合整体利益。 果然,穆参商思忖片刻,便点头,话声略带犹豫,却答应下来。还同意茅小飞自己挑五个人,跟着他行动,先看看效果。 “等你伤好利索,就见分晓。”穆参商道,“若是不成……” “不成就让我上前线送死吧,反正我不会杀人。”茅小飞手一摊。 此话穆参商却不以为然:“到了时候,你就会了。” 茅小飞说了这会话,瞌睡上来,穆参商再想问他几句什么,就见他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已接近卯时,穆参商雷打不动卯时起,入亥才寝,被人占了床他也不太生气,坐着看了会这个上南人。睡梦中茅小飞磕巴嘴,侧了侧身,即使在梦里,也仍觉得痛,翻身到一半,又缩着身子趴好。 穆参商看了看地上凌乱的衣衫,这么乱糟糟扔在兽皮地毯上,叫人看了,还以为他对茅小飞欲行不轨。况乎穆参商平日里绝不容一丝不整不洁,弯腰收拾茅小飞的粗布麻衣,手摸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本心不在焉,映入眼帘那物,却让穆参商忽定住了神。 他回头又看看榻上口水长流的茅小飞,他的脸睡得微微发红,仍旧带着几丝稚气,毫无半点风度,芸芸众生中的一大俗人。 穆参商怀疑自己眼发花,将刻着茅小飞名字的木牌翻来覆去看,手指摸索上面不明显的凹纹,一闭眼,脑中便构绘出兰草纹,与上面镀金花纹同出一辙。顿时一丝冷意倒映在穆参商琉璃般的眼中,冷意中又古怪地浮现出一丝局促和慌张。一瞬之间,穆参商火烧屁股地起身出帐,不片刻,就有人来叫醒茅小飞,仍担架抬回去。 茅小飞直睡到日晒三竿,也没发觉身上少了东西。常年身无长物,丢了东西茅小飞自然不会太留意。他着急去看他的山鸡,但身上还疼得厉害,只能趴床上哼唧。 直至十数天后,茅小飞才与他的鸡久别重逢,小别之礼,便是趁茅小飞蹲下身查看时,被一只山鸡飞上肩头。 茅小飞本来没太在意,很快热乎乎的感觉伴随着新鲜鸡屎味儿,从右肩飘了过来。 顿时山鸡被茅小飞一把抓住,拽下肩头,好一阵乱炸炸地咯咯叫。 作者有话要说:  来!收!啊!来!评!啊! ☆、十二 眼前披麻围绿挂红的山鸡,正是茅小飞在山里抓的第一只鸡,它干巴巴的鸡爪上方枯瘦的小腿上有一块黑色斑纹。 茅小飞抓着她的脚,摸了摸山鸡毛,把她随手往鸡堆堆里一扔。 “一,二,三,四,五,六……十二。”一只不多一只不少,只是奇了怪,当中七只山鸡都把自己团成个麻球躲在草垛里。 茅小飞蹲在地上扒拉草须,聚精会神地看。 “茅小飞!”外头有人叫。 茅小飞一看,是个新兵营的小兵,手持一把长矛,他随意应了声,没起来,在找地上的鸡屎。 “你,你出来一下!”小兵叫。 “你进来啊。”茅小飞头也不抬。 “叫你出来,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不是值钱玩意儿别叫我,忙着呢!” “金锭子,值不值钱?” “啥?”轮到茅小飞乍眼了,他忙跳起来,在身上擦了擦手。 小兵鼻子敏锐地抽了抽,厌弃的瘪着个嘴:“将军赏你的。” 金灿灿一枚锭子,看得茅小飞心花怒放,上嘴就咬,得意洋洋地看着上面俩小小牙印,擦擦口水收起来。茅小飞随口道:“谢了啊。” “谢就算了。” “请你吃饭。”一枚金锭够茅小飞三五年衣食无忧,请吃饭不算什么。 “咱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机会请吃饭啊。我看你说白话倒是腰不疼。对了,你背上伤怎么样了?” 不提还好,一提茅小飞觉得背有点痒,连忙隔着衣服挠了挠,隔靴搔痒,他不禁眉头扭曲地抽搐两下。 “在长肉,痒得很。小兄弟,你很上道啊,叫什么?要不然来跟我养鸡?” “周济,济世为怀的济。” “家里行医的?”观之,眼前小兄弟全还是个愣头青小子,十四岁上下。茅小飞不禁嘀咕:庆细国君太残暴了,上至将军,下到新兵,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不过对上齐,却是一件好事。没有两三年,这些小子还不足为惧。 “你怎么知道?”周济蹲下来,看茅小飞抱起一只鸡,茅小飞亲昵地拿下巴蹭了下鸡脑袋。 山鸡则十分不满,竟似蔑视地啄了他一下,死活不再转过头来。 “济世为怀嘛,猜的。来不来养鸡啊?不用上前线,养养鸡种种菜。将军已经同意了,让我挑几个人。” “我不要。”周济想也没想就拒绝。 “为什么?这么好的事。” “你是上齐人,当然觉得好。能保卫国君,为父老乡亲过安稳日子而戍边,是每个血性男儿的憧憬。” 茅小飞眉毛动了动:“说得好,那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去操练。”他笑着踹了一脚周济,看着周济一阵小跑的背影,抬头望望天空,流云在万里苍穹中悠悠浮动。无亲无故的茅小飞,也有点想家了。 傍晚,中军帐。 诸事毕,穆参商一个人在帐中,他面前一张漆黑沉沉矮案,盘腿坐着。油灯缓缓跳动,收起才与人议事用过的沙盘。穆参商从高高垒起犹如小山的文书中,抽出一个信封,那信封本以火漆烫过,却已经拆过封。 这封信,穆参商看见时,已是在十数天前,好巧不巧,正是在回来后的第二天,当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的随侍,将挑拣出来最要紧的文书送到他的手里。 这一封不是什么军报也不是圣旨,是他的好友,也是皇室中人。在庆细,王的亲生儿子,俱被称为世子,储君才称太子。 捎信来的便是七王子,东门月。 信中说他向上齐求娶安阳王为妻,却不幸遭拒。这也在穆参商意料之中,安阳王不仅是个男的,怎么也看不出肯雌伏他人之下。后面赘述了一串因由,说安阳王被一个下人搭上,以“不便于信中详谈”的手段爬上安阳王的床,加上上齐律令,是准许男人与男人结为夫妻。正因上齐有此令,东门月才敢向上齐最出名的断袖楷模安阳王求亲。后面便请穆参商对军营中发生的异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东门月担保不会弄死情敌,只是“为心爱之人讨回公道”。细数茅小飞的罪状有三:始乱终弃;水性杨花;夺君所好。 本来穆参商对这种无聊事不感兴趣,谁知让他见到那面庆细王室族徽标记的名牌,这下把穆参商恶心透了。 旁的罢了,穆参商实在看不出来,茅小飞看上去不过是个市井之徒,花名在外的安阳王怎么就能看得上他,还被这样的人戴了一顶绿帽子。 少将军不由得再次感慨:救命恩人能不能有点品格。 同样是男人,人和人的差别实在太大。穆参商此刻,一个人坐着,脸色如同吃了苍蝇一般五味杂陈,忽青忽白,打算出去透透气。 他离开中军帐,走着走着,不经意就听见马厩旁不远处的棚子里传出哼小曲的声音。 穆参商走近过去,棚子有个门,挂的是一卷草席,只是挂得歪歪斜斜,里头只见一个人头,摇来晃去。灯也没有点,营地零星的火光映出洗澡那人白白两条手臂。 穆参商不禁脸色一红,掉头就走。 “衣服搁在外面干草上,谢谢啊,许邱,回头等我养鸡了,头一口蛋给你吃。” 穆参商从军多年,一年到头见不到半个女人,何况他对自己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早有怀疑,便是从前年始,那年夏季无仗可打,他奉旨回朝中述职,兼休养半年。他爹将一个说话不利索的小少年带到他的面前,两人跟同一个画师学艺,常常叫对方坐着别动,一坐就是一下午。 那少年的书画让宫里的画师都惊为天人。 而穆参商惊为天人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少年人仿佛天工造物的清秀五官,小小年纪而品貌清奇,一见之下,令人如同置身和风细雨之中,说不出的通体舒畅。白天两人一起学画,晚上就睡在一个屋,虽不同一张榻,但屋里连遮蔽的屏风也不设。一日穆参商练武回房,碰上不用练武的康紫鸿刚沐浴完,披着一身单薄长袍,衣襟尚未来得及掩拢。 与穆参商不同,从不习武的康紫鸿,身段比同龄人纤瘦,细细的腰仿佛能让人一掌拿捏住。那康紫鸿,身体又弱,一年到头难得出去一趟,一身白得让人心惊的皮肤,似雪还要胜三分,配上康紫鸿出尘的气度,称一句仙人也不为过。 穆参商当即鼻腔发热。 “穆兄弟,你流血了。”康紫鸿道。 穆参商却脑袋发晕,只管“嗯”一声,走到院中,冷水兜头而下。冲净他的脸,也消灭他心中灼热的焰息。 当天晚上穆参商就“尿床”了。 交给身边小厮去洗时,穆参商雷打不动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见了一缕红。 之后的三个月,在穆参商的印象里太短暂了,他做了不少傻事,只差问一句:康紫鸿,你断袖不? 这句话穆参商一辈子也不可能问出口,他没有那个胆量,身为穆家独苗,担不起父亲严训,母亲泪眼,穆家数代忠良,品行端直,光祖祠牌位都够砸死他的。 可若只是试试,不往家里带,自然就不用挨骂。这念头才一转,穆参商就焦躁地甩了甩头。 此刻,对着茅小飞苍白细瘦的手臂,曲线精巧的脖子和肩,肩窝里小小的一处凹陷。穆参商眉头难受地抽动了一下,忍不住又想起那日校场抽茅小飞鞭子,他也是窄窄的腰,血水滑过白腻的皮肤,顺着一块块清晰可见的脊骨,没入尾端。 “哎?怎么是你?”茅小飞等了许久,不闻许邱唯唯诺诺的应答,于是回头看了眼。 “随处走走。” 茅小飞听穆参商这么说,便不去管他,一只手艰难越过肩头,手指颤巍巍抠住嫩红的伤口,本想着只碰一下,忍不住却抠了两下,顿时鲜血渗出,疼得茅小飞整张脸皱了起来。 “这许邱真是,叫他拿衣服拿那么久!” “不知道是谁忘了拿。”穆参商凉飕飕道,他不仅不想走了,反而走近茅小飞,居高临下将桶里的风光一览无余。 “是我。”茅小飞不满地瘪瘪嘴,不客气地把一物递给穆参商:“反正你也没事,那就劳驾帮我擦擦背吧。要不是你让人抽我鞭子,也不用这么费事。” 沉默中穆参商接过去丝瓜瓤,问茅小飞要毛巾,似乎觉得用丝瓜瓤容易擦破皮。 一时间四野俱寂寂,只能听见茅小飞不时舒服的哼哼声。他趴在桶沿上,有点昏昏欲睡。 不远处一蓬灯光,棚子里光线阴暗,茅小飞看不见穆参商沉黯的眼神,更看不见他脸上混杂着灼热与轻视交杂的神情。 这一番茅小飞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许邱送衣服来,见到穆参商,顿时嘴巴大张得合不拢,膝盖弯了又直又弯,要不是穆参商及时说了句:“给他穿衣服。”许邱大概膝盖要残了。 干草碎碎的动静里,穆参商伴着稀微的光走了。 茅小飞抽了抽鼻子:“水都凉了,你再不给我穿好衣服,我可喷你的冬瓜脑袋一头鼻涕啊。” 许邱这才回神,忙给茅小飞拢好单衣,披上外袍。 “怎么回事,将军怎么和你在一起,他是不是,还想找你麻烦。” 茅小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会不会说点好听的。再说他贵人事忙,有那个闲工夫找我麻烦?小小年纪,遇事怎么老不往好地方想?” 许邱摸了摸圆脑袋:“小飞哥,你别嫌我笨。” “那你好好表现啊,到底帮不帮我养鸡。” “都忘了这事,我看我那个哥,好像很生气我当你的跟班,那头也没希望了,不如我就跟着你养鸡,军饷发吗?” “军饷我管不着,不过我要是有什么好处,就有你的。” 许邱心思单纯,听茅小飞这么说,又亲眼见到连将军面前茅小飞都能说得上话,已然将其视作神通广大有门道的好大哥。 而茅小飞累了一天,躺到铺上,手脚伸直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给他擦个背,穆参商的手为什么要往下伸呢?不过也是,那人看着就一板一眼认真得可怕,也许自己洗澡的时候没擦干净。 翻了个身,被许邱的呼噜喷得受不了,茅小飞又翻了个身,徐柒平躺着,显得很是可靠,于是累得手脚发酸的茅小飞毫无心事地睡到日晒三竿,才懒洋洋去看他的鸡。 不想还没走到鸡圈,就听见急促的号角声。 这个号角茅小飞还是第一次听到,连忙拽住朝一个方向狂奔而去的士兵当中一人,问:“这是什么意思?集合令吗?” “蛮族野人来了,你还在干什么?快拿兵器!来不及了!”说完挣脱茅小飞一眨眼跑得没影。 茅小飞愕然,急急忙忙回去自己营房。 金子,衣服,盐,火石,绳子,小刀子。前次逃命时的工具都还在,茅小飞忽然眉头一皱,手在身上摸了个遍。 算了,那木牌本来不是他的东西,要跑路也是个没用玩意儿。 于是茅小飞窥准时机,第二次准备出逃。这时一个兵掀门而入。 “茅小飞,换一件衣服,将军让你跟我走。” “……” 五大三粗的兵来拽茅小飞,他根本抵抗不住,只好叫那兵背身过去,换上衣服。别说,这衣服还挺好,银亮的一身缎绫箭袖袍,胸前绣花成团锦簇,茅小飞穿上这身,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局促道:“去哪儿?” “上马,马在外面。”那人直接提住茅小飞的领子,出了帐,茅小飞被推着上马。一人骑到他的身后,策马而出。 ☆、十三 铺天盖地的火箭从天而降,坠入营房,顿成燎原之势。 穆参商下令撤退,一时间集结的军容整肃,分不同批次,一部分负责掩护,为大部队争取时间抢救车马粮草。 而穆参商自己,则穿一身粗布麻衣,坐在马后,和茅小飞在一起。 被推搡上马时,茅小飞晕乎乎的,现奔出一段路,他才发现坐在自己身后的是穆参商,毕竟呵斥马匹的声音沉稳,连握缰的手都显得十分有力。茅小飞还得抱着马脖子才能堪堪坐稳。 这不是茅小飞想象中的战场,怎么和戏里演的不一样啊!不是要先宣战吗!宣!战!呢! 到了一条小河边,穆参商翻身下马,蹲在河边,先洗了脸,掬起一捧水喝,喝完站起来招呼茅小飞:“傻了?” “呵呵,跑路少将军还能记起小人,实在受宠若惊。”茅小飞也走去洗了把脸,这一路狂奔,灰头土脸不在话下。 “要请你帮个忙。”穆参商蹲在河边,仰头望天,灿灿的日光映照出沾满水的俊脸,水珠从喉结滚下,滑入领中,前襟湿了一片。 “啊?”茅小飞不太明白。 “此前在西南边与蛮族短兵相接过一次,后撤五十里才物色出一个养兵的好地方。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追来了。这个部族实在让人头疼,全然不讲章法,从不宣战……”穆参商的话声戛然而止,跟茅小飞说这些,他也听不懂。 茅小飞却点点头,他一只鞋被潺潺流动的水浸湿,往岸上挪了挪,没起来:“接着说,不过这里也靠近上齐,怎么从来没听说他们和上齐交战?” “蛮族曾经是庆细的一部分,他们从未放弃统治庆细的想法。至于上齐,对蛮族而言,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另一个部族。” “看来我们运气好。”茅小飞一哂,随手擦去才喝水弄湿的衣襟,“这么好的衣服,我还很少穿呢,谢了。” “不用。”穆参商四处观望,他的耳朵动了动,神色复杂地看了茅小飞一眼,已经在嘴边的话却没说,总不能说:让你穿这样是为了让蛮族误认你是个有身份的军官,便于我深入敌方刺探敌情。 “上马吧,我们得绕回去。”穆参商道。 “啊?”正往马上爬的茅小飞顿了顿,屁股扭了扭掉下地来,不敢置信地问:“我们要回去?” “对。”穆参商不由分说将茅小飞一把抱上马,自己跨坐到他的身后,提缰走马,顿时耳边呼呼生风,提问的机会转瞬即逝,茅小飞只得继续紧扒住马脖子,紧张让他浑身肌肉都一阵阵紧缩。 展现在茅小飞面前的营房,已然面目全非,地上便是焦痕,营帐都被烧得残破不堪,门口六人一队举着长茅在巡视,见人来便上来拦截。 穆参商惊慌失措地从马背上滚下去。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茅小飞也浑身哆嗦地从马背上下来,见他身上穿的衣服华丽非常,几个蛮族人以浓浓山里人的口音对话,勉强能听出他们在研究要不要把茅小飞带去见他们的头儿。 他们称那个头儿是“青莲夫人”。 “……”茅小飞和穆参商对视一眼:是女的? 穆参商扭头,视线从面前的六个人身上依次扫过去,请不可见的一记颔首:都是女的。 屁股上被长茅戳了一下的茅小飞忍不住嗷了声,怒视过去,实则在偷眼看这些士兵。快入冬的天气,从肩到肋披着一片草编织物蔽体,下围一条草裙。个个皮肤黑得发光。 茅小飞对着其中一张光可鉴人的漂亮黑脸用手捋顺头发。 黑里透红的脸上忽带了怒:“流氓!” “……嗷!”茅小飞猝不及防腰上又被刺了一下。 “手伸出来!还有你!”生硬的命令下,茅小飞和穆参商四只手被绑在一起,一拖一拽地以别扭地姿势走过营地,在东面营房正门被推上两头骡子。 一头骡子吧唧宽厚嘴沿,津津有味地啃起穆参商的袍子。 不知道为什么,骡子对茅小飞光鲜亮丽的袍子却视而不见,茅小飞扬起下巴:“还是粗布有嚼头,这些人连骡子都没喂饱,咱们去了说不定要饿肚子。” “你怕吗?”穆参商忽然道。 “怕什么?这不是有你在吗?”茅小飞挤了挤眼。说实在的,这场面他确实没见过,只是逃也逃不掉。茅小飞这人没爹没娘,干爹不疼干娘不爱,能活到现在,全凭能屈能伸的功夫——又称厚脸皮软骨头。 穆参商心头一动,却见茅小飞又挨了一下刺,他们两人身旁都跟着个蛮族人,手把拴人的绳子和骡子的缰都握着,驱策骡子上路,他们自己却走路。茅小飞侧腰衣服被长茅戳出个洞,白晃晃的单衣随骡子往前走一晃一晃甚扎眼。他细瘦的身段,坐在骡子上这下一览无余了。 穆参商神情复杂,眸色一沉。 绕山绕水走了半日,从天亮走到过午最热的时候,才隐约看见一片高耸入云望不见边际的树林。 “哎哎,你小心点!”骡子身体剧烈倾斜,差点把茅小飞颠下来,他连忙一把抱住死不撒手。 偏偏这时,蛮族人用长茅比着,咕噜噜商议一阵,一个黑脸叫二人下马,便走在前面,牵马似的,把串在一起的茅小飞和穆参商牵着走。 茅小飞本来带了不少逃命工具,换了衣服,除了靴子里一把匕首安然无恙,其他全体被他落在营帐里。 茅小飞偷偷扭头看了一眼穆参商。 穆参商四下在看,神情警惕灵敏。 “喂,喂喂,这是去哪儿?”茅小飞拼命从被捆在一起的两手里,挣扎出食中二指,扯住前方人的草裙。 顿时一股凉飕飕风来,草裙被他不小心扯掉了。 “……”顿时黑脸转过来,茅小飞傻了,俩人四目相对,茅小飞的心噗通噗通乱跳: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草裙是系在身上的,平日里怎么跳也不会掉,茅小飞哪能料到,他拽住的正是人家打的结。而且穆参商不说都是女的?这个好像是男的啊? 茅小飞顿时闭目待死,眼皮忍不住虚开一条缝,窄窄视野中,黑人淡定地提起他的裙子,一本正经系上,眉头微微皱了皱眉,阔嘴扭曲,露出两排森森雪亮白牙:“到了你们就知道!安分点!不然拿你祭旗!我可不管你是谁。” 茅小飞颇无奈,但不敢再招惹他,缩到穆参商旁边。穆参商很是安静,那双敏锐的眼似乎在观察地形。 不知道走了多久,茅小飞口干舌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 黑人拽了他两下,茅小飞屁股抬起一点,又往后泰山压顶地坐下。 “兄弟,行行好,给点水,走不动了。” 水囊被举得极高,水流潺潺,他只能抬高头去接,嘴唇噘出老高,滑稽的样子落在穆参商眼里,穆参商不赞同地蹙眉。 茅小飞自然没看见,他喝饱了,才爬起身,朝黑人点头哈腰。方才一圈黑人都在看茅小飞表演长驴嘴接水,个个戏弄他戏弄得高兴了,近乎容光焕发。 “小哥,再给一点。” 黑人眼珠犹豫地扫了一转,他的同伴低声说了句什么。 茅小飞听明白,顿时眉开眼笑:“谢谢你们,谢谢小哥。” 黑人扔给茅小飞一个水囊。 朴实无华的棕色皮质水囊,摸上去光滑润手,有点凉。这时队伍已经停了下来,蛮族人也在休息。 “喝点水。”茅小飞坐到穆参商旁边。 穆参商眉毛抽搐了片刻,方道:“嗟来之食,无福消受。” “是对我嗟的又不是对你嗟,我给你可不算嗟来之食了,算难兄难弟互帮互助,快受了。”茅小飞笑笑,目不转睛盯着穆参商的嘴皮看:“都干裂出血了,不疼?” 穆参商:“不喝。” “喝一点。” “……不喝。” “那我喝了。”于是茅小飞斜眼看他,慢悠悠扒开水囊塞子,当着一眼能看出早已渴坏了的穆参商面,慢悠悠地喝,边喝边说:“山里的泉水就是不一样,真甜,真纯,沁人心脾,温润适口。啧啧。” 穆参商喉头上下鼓动了一下。 茅小飞笑了:“求你喝成不成?” 穆参商这才双手捧着,背过身去,不让茅小飞看见他喝水。 茅小飞站起身,看了看四周,不禁庆幸,还好他没有逃跑。他方向感不好,但知道这里是就是翻过他来时的几座山,西南方另一座山里,和这里相比,穆参商被救的那座山就是个土包。 黄褐色铺满或者腐烂或新鲜树叶的地面,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泥上,纵横交错的古木树根交缠在一起,参天蔽日的大树,枝桠交缠在一起,令阳光无法照到地上,凡是树根上,多纵生各种野生菌。 要是煮上一锅菌菇汤,必然鲜香扑鼻,也好去去林子里的腐臭味。 茅小飞还没来得及说话,蛮族人用茅逼着他俩再次上路。走这么久路,茅小飞腿上还差一点痊愈的伤隐隐作痛起来,额头冷汗顺着鼻子滚下来。 “还要走多久啊小哥。”从被茅小飞看了裙下风光,小哥就总是避开茅小飞的视线。 这次直接没理他,换了个人跟在茅小飞旁边,这人更没有好脸色,可不是方才茅小飞当镜子照的那人吗。锋利的茅尖近在眼前,茅小飞决定,还是收敛些。 穆参商喝了水,看上去好了很多,薄薄两片嘴唇嫩气得很,茅小飞不禁暗叹:年轻人看着就是水灵,连风吹日晒也无损分毫。怨不得安阳王出去打野食,这人和人生下来天资就是不同,生下来是耗子就要学打洞。 长途跋涉过后,踩着黄昏金灿灿的光,前方显出数十个挂在树上的屋。放肆的枝条间,蛮族人用他们的智慧,将屋建在树上。 离得最近的几个倒吊在树枝上的孩子,个个边啃手指,边睁大眼睛看着两个外来客,其中一个稍大些,一溜烟跟猴子似的窜没了。 茅小飞边走边对他们和善地挥手:“乡亲们好。” 乡亲们无动于衷。 穆参商别过脸去,这还是他第一次深入蛮族野人的老巢。 黑人把他们俩拴在一棵两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大树下,仿佛不怕他们逃跑,径自离开。 都到这里了,想跑也跑不掉,夜幕也已悄悄升起,半个月亮在天边伺机而动。 “嘿,将军。”趁四下无人,茅小飞小心翼翼地低喊一声,朝穆参商挨过去。 “不要叫我将军,我叫你将军。” 茅小飞一愣,忽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皱起眉,扯起一边嘴角:“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原来穆参商把他打扮成这样带走,不过是为了关键时刻和他互换身份,让他去拖住人。 穆参商脸上微微一红,扭过脸:“不彻底解决蛮族,早晚还会有麻烦。” 茅小飞笑了笑,无奈地点头:“你说得对,我是你的人,听吩咐。不过,这么大个忙,够放我回去的吧?” 穆参商嘴唇紧抿,微有动容,却仍淡声:“平安脱身后再议。” 茅小飞耸了耸肩,不再和他说话,黑人已经从里头出来。就在这时,茅小飞头顶一股热淋淋的液体滚下来,即使他反应迅猛,也难以避免头发和身上都沾了一点。 “爪西,我要告诉你爹,你又站在树上尿尿!”奶声奶气的声音说,跑出一个小胖墩儿,一扭一扭往另一间树屋跑去。 茅小飞摸了一手童子尿,哭笑不得抬头去找罪魁祸首,看了半天,才在扭曲的树干之中,发现一双灵气四溢,大大的黑眼珠。 那孩子皮肤黝黑,只有三四岁,像提防踩在自己地盘上的狗一般,手脚踞地,从树上虎视眈眈地看茅小飞。 对,他只看了茅小飞,对呵斥他的黑人无动于衷。 黑人气急败坏从树上拎他下来,扯长他的耳朵训斥,没说上几句,忽然发出“嗷”的一声惨叫,捂住被小孩咬出血的手背,原地单脚跳个不停。 小孩挣脱的一瞬间,飞窜出去,速度比狼更快,三两下纵上另一棵树,消失在树枝之间。 黑人一脸晦气地先带茅小飞去洗漱收拾,茅小飞道:“你们青莲夫人为什么想见我啊,知不知道,以我的身份,等着我接见的人,要从这里排到群山以外的城镇去。” “她要一个血统尊贵的小孩。” 一句话让茅小飞呆若木鸡:在青莲夫人眼里,穆参商这样的年少才俊,才是配得上她的种马?为了这个就追着穆参商的军队不放,现在上齐以外的姑娘奔放成这样? ☆、十四 长矛抵住茅小飞的腰,戳一下,茅小飞就走一下,憋了半天,他忍不住叫道:“轻点!戳坏了我担待得起吗?” 黝黑皮肤男人脸上现出一丝犹豫,面色变了几遍,像是想起茅小飞的用途,不大痛快地哼了一声,将矛收起。 “真倒霉。”他狠狠啐一口,“早晚抓住那兔崽子,一颗一颗拔掉他的牙。” 这话唤起茅小飞的某些记忆,身体不能自已一抽,他眉角略略跳动:“和那么点大的小孩计较,丢不丢人?” “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四岁的孩子,已经杀了三个人。”黑人压低嗓音,似乎在掩饰恐惧。猛然回过神,他拍了拍茅小飞的屁股,催促道:“快走!” “我的手下呢?”茅小飞灵活躲避开,叫道。 从收拾完出来,茅小飞就没有见到穆参商。 “俘虏,自然是关起来。” “其他俘虏呢?”茅小飞忍不住想多打听一些,如果穆参商的兵有被俘获的,也好一并带走。 冷硬古板的话语彻底浇灭茅小飞的妄想:“我们蛮族劫城掠地,从无活口。” 山遥路远,真的将俘虏带回营地来也不太可能。茅小飞绝望地抬头看了看参天蔽日的大树,和那些架在树枝上分辨不清方位的树屋。除非习惯在森林中居住的猎户,否则即使没有人看着,想活着走出大山,也难办得很。 一座外面看上去像个鸟巢的巨大树屋架在一棵比周遭树木高大粗壮十数倍的参天巨木上。 人站在树下,就像小松鼠。 交错的树根从上而下,形成仿佛阶梯的层次。茅小飞一级一级被人推上去,走到门口,他正了正衣冠。 总算见到青莲夫人的真面目,饶是茅小飞做了不少心理准备,也不禁一愣。 竟然是一位绝色美人,身上没有着蛮族多穿的草裙草衣,而是裹着一层兽皮。窈窕完美的身段,随她起身向茅小飞走来。 茅小飞顿感掌心冒汗,心跳加速。 青莲夫人肤色黝黑,五官却美极,自带一股异域风情,不加掩饰的热辣身材,更不同于上齐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就是你?”灵动美目瞥一眼茅小飞,细细长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左右看看,青莲夫人似乎有些失望:“不是说穆参商是闻名遐迩的美男子,不过如此。” 茅小飞舌头打结,须臾,拼命从脑子里搜索出与穆参商不多几次接触的印象。 伴随一声冷哼,茅小飞撇过脸,强逼自己把视线从青莲夫人蛊惑人心的面容上移开。 “我就喜欢野性难驯的烈马。” “我不是马,不过我可以给你找,要多少匹都不在话下。” “他们跟你不一样。”青莲夫人曼声道。 一时间青莲夫人左右十数名婢女窃窃的笑声入耳,激得茅小飞侧脸发红,他鼓起勇气看过去,嗤笑道:“你们蛮族男人死光了,要抢庆细的男人。” “和死差不多。” 茅小飞留意到,听见青莲夫人这句话,男人们脸色都不好看,可又露出一种唯唯诺诺的顺从,纷纷低头认罪,跪在地上。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所有人听命鱼贯而出,带上门,一声响。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5节 茅小飞回头看了一眼,那门该是闭得很死。 “怎么谁磨光了你的爪子,小老虎,你和我想的很不一样。”青莲夫人侧身于桌边坐下,腿跷起,黑得发亮的光滑皮肤从高高的开叉里露出,轻轻摇动,她噙着一丝笑,眼神狡黠非常:“过来啊。” 鬼使神差地,茅小飞坐到了桌边,他的手被青莲夫人伸过来的手握住,那是一双有力的女人的手。 那一瞬,茅小飞忽然瞳孔紧缩,冷不丁飞快抽回手。 “夫人逾礼了。”淡淡的嗓音,九成九像穆参商。 青莲夫人无辜地眨动长睫,委屈地噘起嘴:“这就叫逾礼,那这样呢?”她含了一口酒,低头就来吻茅小飞,丰满的胸部整个压在桌案上。 茅小飞赶紧闭上眼,朝后猛退。 一阵杂乱的乒乓乱响,伴随青莲夫人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 屁股摔成八瓣的茅小飞,一手揉腰,一手抓住桌脚爬起来,勉强稳住身体,局促地喘息着靠住窗户说:“夫人你别这样。” “那我应当怎样?”青莲夫人眨眨眼。 “不能这么快。” “这算快的?方才人家想喂你一杯酒,我们这里的酒很烈,很容易醉。”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接近耳语,人也依偎到茅小飞的身上,一根细细手指轻佻地挑开茅小飞的衣襟,手指下力揉他的锁骨,向着右肩滑去。 茅小飞心一横,眼一闭,叫道:“你要是这样就要不了种!” 青莲夫人神情明显一愕,呆滞片刻。 “双方身心愉悦的情形下,受孕几率才高,诞下的孩子才会身体强壮天资聪颖!”茅小飞胡编乱造,想到什么就炮仗似的先说。 把青莲夫人听得一愣,瞬息后恍然大悟:“你说的没错,前几次我也抓了人来,都没有怀上。” 作孽啊! 茅小飞心头暗叹,绷着脸,胸有成竹地说:“这个我比你有经验。” “小将军已有家室?” 茅小飞茫然摇头:“没有啊。” “两情相悦,未婚先孕,未为不可。”青莲夫人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在茅小飞胸口捏了一把,这一下差点没把茅小飞捏得跳起来。 实在是,这女人手劲太大了! “我是听别人说,我还没有娶妻生子,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你生不出孩子,是因为男的都不情愿,你找一个,与你两情相悦的男人,那内什么的时候,他就又激动又高兴,那他的种也高兴,生下来的孩子不就机灵活泼了嘛。”茅小飞胡诌道,他眼珠乱转,树屋的窗户开得极隐蔽,窗外是交错的树藤,要从那里出去绝不可能。门没有落锁,但进来时他就看见门外有四个人把守,别说四个,一个他也对付不了,天要亡他!茅小飞不禁露出忍辱负重的神情:“而且我年纪太小了!” “这也有讲究?”青莲夫人本还将信将疑,听到激动高兴什么的,已然觉得有理,这山野女子也很实诚,想什么全写在了脸上,她信了便和颜悦色,否则便紧蹙眉头。 茅小飞继续忽悠道:“当然,你知道我是谁吗?” “庆细镇守南疆的小将军。” “知道我家里结交的都是什么人吗?” “王公贵族……之类……”青莲夫人不能确定,毕竟选定穆参商不过是因为方圆百里,没有比他血统更加高贵的男人了。 “对啊!所以我也常常听宫中御医讲谈,他们认为,男子年过二十五,满三十以前,使女子受孕,所生子女天资最慧。”茅小飞摆了摆手:“算了,给你说也不懂。” “我懂了,你不符合条件。” “是是是,你明白了?”茅小飞松了口气。 青莲夫人点点头,笑眯眯地看茅小飞:“从来还没有人给我说这些,想不到小将军如此体贴周到,我逗你的,这不是酒。” 茅小飞太紧张,也没察觉空气里果然没有酒味,只有一股淡淡甜腻的香气。 “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果茶。” 茅小飞本来不很口渴,听见有茶,顿时真的渴了。他看青莲夫人近乎崇拜地望自己,那青莲夫人本就是难能一见的美人,顿时心也软了。 “拿来吧。” 入口的果茶清冽甘甜,茅小飞足半日没喝水,一口气喝干了一整壶。 “想不到将军如此豪放。”青莲夫人笑道。 这时茅小飞摇头晃脑地站起身,摆手道:“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睡觉。” 紧接着,他脚下一歪,脑袋沉沉向下栽去,半睁半闭的眼中倒映出一张美丽的女人脸,涂得鲜红勾人的嘴唇开了又合,说的什么茅小飞全没听到,只知道被一个女人抱到了床上。 且他浑身发热,想脱衣服。 不行,当着女子的面,怎么能脱衣服,世风日下! 在屋里哪来的日下?热了就要脱。 茅小飞盖在脸上的手被青莲夫人拉开,她跪坐在茅小飞身上,将醉鬼的两只手分开,笑盈盈地说:“你不是想睡觉吗?那就陪我睡一宿,就算明日到枉死城,今宵也该逍遥快活。”青莲夫人低下头,靠到茅小飞的颈侧,扯开他的衣领。 忽然,她的身子一歪,趴在那里不动了。 茅小飞则已呼呼大睡。 窗户洞里掉下来一枝不起眼的香,银亮的一把小刀,十分缓慢有耐心地割开窗上交织的藤蔓。 从窗户翻进来一个人,走近到叠在一起的一男一女旁边,他靴尖踹开女人,贴着茅小飞的脸,令他转过脸来。 红彤彤的一张脸,隔着七尺远都能感到茅小飞浑身散发出来的热气。 捉摸不定的情绪在穆参商眼底打转,他先在屋里找了一转,翻出两卷羊皮,揣在身上,要走时纠结非常地去而复返,最后把茅小飞扛在背上,从窗户原样爬出去。 森林的夜晚潜伏着数不清的危险,谁也说不准簌簌作声的草丛里,究竟作祟的是一只巴掌大的兔子,还是食人果腹的野狼。 篝火燃起,周遭细碎的各种声响低了下去。 穆参商支起木头架子,篝火照亮这一个山洞,尚算得上干燥。 火光在茅小飞脸上跳动不休,他把茅小飞放到地上就点了个火,茅小飞已在地上打了不知道多少个滚。头发与身上俱是泥灰,袍襟凌乱不堪,衣领大敞,穆参商避无可避一眼看见茅小飞白得刺眼的胸膛,以及胸膛上他自己抓挠出来的红痕。 忍无可忍地蹲到茅小飞身旁,穆参商拍打他的脸:“醒醒,茅小飞,茅小飞?” 不料茅小飞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拼了命往他怀里拱,把穆参商的袍子也拱开,滚烫的脸贴在他锁骨中间的凹陷处。 “难受,我难受。”茅小飞痛苦地紧锁眉头,手毫无章法地抱住穆参商的脖子,胡乱把嘴唇挨上去。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拽穆参商的手,令他抚住了茅小飞颤动不休的背,入手俱是热汗,而滑腻的汗水还不停渗出皮肤,沾湿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解放自然天性【 ☆、十五 当茅小飞嘴唇侧贴穆参商胸口而过,隔着一层薄薄单衣,吐息如火地在穆参商的胸口胡乱蹭。 什么理智全都离开穆参商的脑子,血液统统下行。 茅小飞犹然不觉,冷不防被穆参商推了个趔趄,坐在地上好一会不能回神,他眼里俱是湿润的光,懵然注视穆参商。 “茅小飞!”穆参商低吼道,“你冷静一点,你看清楚,我是谁?”虽然很不想承认,穆参商仍可耻的石更了,他尴尬难当地整理裤裆,离得茅小飞远远的,满脸正经地坐到篝火后面去。 跳跃的火焰仿佛对失去理智的茅小飞有震慑作用,他怯懦地看了一会,坐了一会,呆了一会,将身体团成一团,缩到有干草的石头旁边。 风从洞口咆哮而过。 穆参商心绪烦乱地拿一根湿树枝翻动柴火,洞中很静,唯独能听清干柴荜拨燃烧,伴随着茅小飞急促的呼吸声,他的呼吸很重,仿佛喘气都困难。 片刻后,那团缩在一起的身体刺眼地抽搐一阵。 眼角余光一直留意茅小飞动静,提防他再扑上来的穆参商这下视线移不开了。他发现茅小飞不是只抽一阵,而是间隔一小会,又再次抽搐。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穆参商终于起身,他走过去,试探地碰了碰茅小飞的肩,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把人翻过来。 茅小飞眼角发红,额头烧得烫手。 “小飞?” 不知道谁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 茅小飞上半身略略抽了一下,没有醒来。 穆参商这才有点急了,他拨冗想了一下,也许青莲夫人给他吃了什么药。茅小飞这个样,他也不是没见过,他有个四叔,手段了得,再刚烈的人到他的手里,什么都得招。他曾经见过他四叔审讯一名武林高手,那人浑身仿佛从血池中捞出,依然死咬牙关,却败在一种使人神志不清受欲望控制的药物。 清醒过来以后,那人就疯了。 眼下要疯的不是茅小飞,而是他自己。穆参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是刚直不阿的穆家人,既知道茅小飞是人尽可夫的男人,再怎么想,也断不应该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咚”的一声,茅小飞脑袋撞到地上,撞得不轻,人却没醒。足见药力强劲,足以麻痹人的感官。 穆参商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里,何曾遇过这样不堪的情境。 “爹……”一阵哆嗦掠过茅小飞全身,他迷迷糊糊不住呢喃:“爹,爹,娘,你们等等,等等孩儿。” 穆参商简直要被逼疯了。 那具可怜的身体就蜷在他的脚边,脑袋挨着靴面,眼角嘴唇俱通红一片,衣衫不整的模样,竟激起穆参商心头一股滞闷感。 “我难受……” 哀哀的叫声彻底压垮穆参商最后一根神经,他把茅小飞抱起来,带着满脸视死如归,手向下探去,一捞,果然硬得如同火炭,烫手的温度透过薄薄布料传来。穆参商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虽然他极少给自己弄,但也清楚知道,这就是让茅小飞难受的罪魁祸首。 穆参商木着一张脸,望向石洞顶部,眼神涣散。 少将军素来喜洁净,寡情|欲,对于这种事只想快点交差。 好在茅小飞吃了青莲夫人那药,受到安抚的第一时刻,就敏感地急促喘息起来。和穆参商假设的不一样,尽管穆参商避免去细想,但东门月的来信中那些关于茅小飞的“放荡”“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形容还是屡次让穆参商这种洁癖觉得难忍到极致。 滚热的呼吸恰好喷在穆参商的颈子上,当茅小飞整个人一挺,往他手里拼了命似的一送。 穆参商也一脖子都是热汗淋漓。他蹙紧眉头,在地上抓起干草擦了又擦,恨不能把手擦掉一层皮才好。 结果收拾完自己,回头一看,茅小飞还在地上蹭。 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没把穆参商气得七窍生烟。 茅小飞整个腰腹部都在石壁上磨蹭,那身按着他身形做的好衣裳,裤裆都差点磨穿。这副难看的样子让穆参商一看就来气,一把提住茅小飞的后脖子,朝怀里一拽。 茅小飞虚开眼睛,无辜又茫然的眼神看他。 那双眼珠雾蒙蒙,充满无助,像不会泅水的人在沉没前竭力伸出手,想抱住一块浮木求生。 鬼使神差之下,穆参商一把揽过茅小飞的肩头,他眼中倒映出茅小飞烧得发红的脸,微微开启的红润嘴唇。 近乎粗暴地吻他,让他知道什么是羞耻,让他痛,让他不敢再这么没脸没皮到处蹭。 一股热血烫进颅内,本只是个吻,在混沌昏暗的山洞里,进而成了燎原之火。 篝火燃到最浓烈时,渐渐偃旗息鼓。 穆参商先按着茅小飞,不想看他的脸,试图从脑子里翻找出康紫鸿谪仙般的出尘身姿,又不知基于自愧,还是茅小飞一背难看凹凸的疤痕,让穆参商根本无法把他当成康紫鸿。最后还是将人翻过来,面对面抱着,穆参商一手将茅小飞的头拧偏,不想看他的脸。到了顶点,却又抵不过最本真的愿望,要让占有更彻底。 深吻之下,茅小飞才终于叫了一声,立即就让少不经事的穆参商快活到顶峰。 风平浪静以后,穆参商无意识地亲茅小飞的额头,汗水仿佛也是甜的。回过神,茅小飞被穆参商一把推到地上,穆参商眼神凝聚之后,心内剧震:此人相貌平平,却真有过人之处,连他也差一点被蛊惑。 穆参商爬起来,擦净自己身上黏糊糊的汗水,离得远远地才敢靠墙睡了,眼皮开合两下,看见茅小飞也蜷在另一边墙边,身体也不抽抽了。穆参商这才彻底睡过去。 这晚上茅小飞的梦可谓丰富非常。在梦里他有个喜欢的人,罹患恶疾,要一朵生在高岭之上的雪莲作药引子,茅小飞先翻过雪山,在山上找到莲花,一不小心失足跌落进深谷,谷底竟是喷薄而出的热烈火焰。火烧在身上剧痛难当,后面茅小飞怎么回去的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情境一变,他就回了恋人的家乡,乡亲们夹道欢迎,奉他茅小飞为勇士,抬着他游街庆贺。 然后,他就掉地上了,还是屁股先着地。 第一缕晨光照射在眼皮上,茅小飞一手略掩,拿开手,坐起身。 果然屁股是痛的,还不是一般的痛,这难言的痛楚让茅小飞有一刻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不远处坐着个人,背对着他,正襟危坐,背脊笔挺,一手按在膝上,另一手扶额,浑身散发着一股:愁煞人! “少将军?”认出人来,茅小飞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艰难起身,一瘸一拐走过去,挨在穆参商旁边坐了。 穆参商浑身一怵,朝一旁让出老大一截。 “怎么了?有烦心事?说出来让我乐一乐。”茅小飞又朝穆参商挨过去。 “你……”穆参商十分不想看他,又不得不看他,当他看见茅小飞脖子上斑驳的痕迹,顿时头更大,愁更煞地把头埋入双膝之间。 “住这种山洞很容易风寒,你是不是着凉了,我摸摸。”茅小飞手还没挨到穆参商脑门上,穆参商浑身鸡皮疙瘩都炸了,霍然站起,按捺住胸中难言的复杂情绪。 对着茅小飞认真的眼神,穆参商硬着头皮抛出一句话:“昨天,青莲夫人给你喝的东西,有所不妥。” “啊?”茅小飞努力搜索昨晚,只记得自己做的梦了,便道:“嗯。” “既然你都记得,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总之这是江湖救急,你不必放在心上,也不用感激我,回去以后,你还是养你的鸡,知道?” 茅小飞:“当然,你让我上阵杀敌我也不成啊。”他摸了摸屁股,嘀咕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醒过来,屁股疼得不行,还是里面疼,昨天你找到我的时候,那个女人没对我做什么吧?” “……里面?”穆参商脸色难看已极。 “嗯。”茅小飞苦着一张脸,好在他没再提这事,走到洞口往外一看,叫声激荡在犹自发晕的穆参商耳边:“怎么我们还在山里?!” “一晚上你想走到哪里去?”穆参商没好气道,“还不是带着你!” 这事茅小飞也挺抱歉,便对穆参商道歉,才问:“有吃的没?没有我去找点。” “你去找,是野兽做你的早点,还是你给野兽塞牙缝?身无二两肉,塞牙缝也不够。” “……我身上还是有点肉。”茅小飞揉了揉胳膊。真的一身疼,到底青莲夫人把他怎么样了,穆参商不肯说,大概不是好事,还是别自讨没趣。茅小飞打小最会便是察言观色,他看得出,穆参商很不待见他。 “你在这里等,不要出这个山洞,要是有野兽来,就点火,用火把驱赶。”说完穆参商就身手灵敏地跃下小坡,找食去了。 茅小飞百无聊赖地坐在山洞里,约有小半个时辰,穆参商还没回来,他脑子清醒了一些,坐在干草上,手指摸到粘黏的东西,抬手,好奇又疑惑地嗅了嗅。 这一下茅小飞神色剧变,如同五雷轰顶,他不敢置信地又闻了闻,果断伸手摸了摸裆。 一盆冰水把茅小飞浇得透透的,喉结上下一回,茅小飞脚步不稳地跑出避身的山洞。白亮天光劈头盖脸而下,茅小飞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他抓着一旁山石,小心蹬踏石壁下去,不防一脚踩空,从一丛被他压扁的野草上爬起来,茅小飞顾不上脸上头发上都是野草叶子,踉踉跄跄往前跑,循着流水的声音,往河边跑去。 当茅小飞彻底确定昨夜发生的事,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低下身掬起水,从头发一直往下淋,粼粼发光的水波里,映照着他瘦得就剩二两骨头的身体。 茅小飞扯起嘴角,难看的下牙豁了一个口,他做出一个夸张的笑脸,心里却难受极了,哭也哭不出来。 难道他真的喜欢男人?还是他就摆脱不了这个命?不是被这个男人压,就会被那个男人压? 看见茅小飞的脸出现在洞口,穆参商连忙过去,把人拽上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不是叫你不要离开山洞吗?” 本来茅小飞觉得很是荒谬,回来的路上茅小飞想得很清楚,穆参商言语间闪烁其词,想必是因为青莲夫人给他下了什么东西,他才不正常。只要寻思一番,就能猜到,青莲夫人要一夜之间成事,那是很难。下三滥的东西茅小飞什么不知道?他比眼前这个少将军懂的多得多,不外乎就是春|药之类。 穆参商想必也因为不胜其扰,也为他好,一早醒来,又不想让他难堪,故意没有说破,还把他当女人似的看护起来,纡尊降贵去找早饭。 茅小飞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谢谢。” 没头没脑的一句,嗓音沙哑吃力。穆参商也憋闷得慌:让自己上了,就这么让茅小飞难以接受吗?不过这话穆参商不会问,昨夜已让他觉得滑天下之大稽,怎么能让自己陷入更丢人的境地。 “这里捕猎不容易,我不敢走远,摘了些果子,清淡一些。你要是不爱吃,我再去给你找别的。” 红彤彤的果子个个沾着水珠,想必是才洗干净的,看着鲜红可爱,诱人食指大动。 茅小飞吃了两个,很甜,又见穆参商一直看他,但只要他看过去,穆参商就别扭地移开视线。 等果子都吃完,穆参商又不发一言地坐在洞口。 早晨茅小飞不懂,现在全都懂了。他坐过去,却自觉离着穆参商半米远。 “那个。” 穆参商耳朵动了动,闷闷地“嗯”声。 “昨晚上那事,就像我救你的命,都是一回事。你不要放在心上。”顿了顿,茅小飞脸一热,忍不住想安慰穆参商地说:“而且,这不算什么,咱们赶紧回营,带人把这里端了,才是要紧事。” 穆参商眉毛紧紧蹙着,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茅小飞。不愧身经百战,在茅小飞眼里,估计横竖都是躺平了,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穆参商恢复了那张一本正经没什么表情的脸,掸净身上泥灰,站起身,遮住了日光,他站在茅小飞面前,沉声道:“嗯,确实不算什么。”低下头,舌尖舔了舔茅小飞的耳廓:“你的滋味还不错。”轻佻的一句话说完,穆参商转过身,刚要滑下小坡去,铺天盖地一张大网从山洞上方坠下。 “当心!” 茅小飞一把拽住穆参商,拉扯的力气太大,两个人都跌坐在地。 网上密布明晃晃的小刀,要是穆参商方才没有刹住,撞在这张网上,浑身就会被戳出数不清的血洞。 ☆、十六 激烈的心跳声让茅小飞一时回不过神来,回过神时只看见穆参商一脸的怒容,看他嘴唇张合,茅小飞好一阵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谁让你扑过来的?有危险你不会躲吗?不管有什么危险,你都要躲在我后面,你一个养鸡的……你能干什么?” 茅小飞平复了下心情,站起来,拍干净身上,又弯腰去整理穆参商的粗布衫,被穆参商别扭地一把拂开。 “听见没有?我刚才说的,你复述一遍。”才刚那一刻,差点让穆参商喘不过气,明晃晃的刀子挂满那张网,要是茅小飞撞上去,必死无疑。这会穆参商才感觉到心脏传来的麻痹感。 “少将军,别说你在担心我。”茅小飞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别这样,我又不是女人,而且,”茅小飞加重语气,“刚才是我救了你。” 穆参商脸色难看地牢牢盯住茅小飞,半晌,拔出匕首来,一言不发转身去割网子。 “别生气嘛,算你厉害哦。” 聒噪的声音从穆参商背后传出,想不到那张网以特殊材料制成,削铁如泥的匕首,竟不能动它分毫。 洞外升腾起一股呛人白烟。 茅小飞拽住咳嗽不休的穆参商,将他往山洞里拖,穆参商却稳如泰山地站住脚,不知道他是使了什么硬功夫,下盘稳如磐石,茅小飞又不是练家,拖了一会,直接拦腰把穆参商抱住,穆参商浑身一僵,趁他分神,茅小飞把人拖进洞。 山洞里潮湿得多,茅小飞一早已经留意到,地面上有几处凹陷,其中囤成小小水洼。茅小飞有点心疼袍子,便对穆参商道:“脱衣服。” 穆参商难以置信地霍然瞪大眼。 “想什么?他们放烟想熏我们出去,从这张网上剐下去,不死也去半条命。我们只有先躲着。这身衣服太好了,用你的,不心疼。” 穆参商愣了愣,避开茅小飞,脱下上身外袍,撕成布片,先给了茅小飞。 两人无聊对坐,弥漫的烟气将山洞外本来良好的视野完全遮蔽。 小半个时辰过去,茅小飞都快睡着了,听见穆参商问:“还疼不疼?” 那一脸别扭的样,几乎让茅小飞笑出声,他强自憋着笑,一本正经道:“你技术还行。” 穆参商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跟谁比?” 想不到年纪轻轻的穆参商说话这么直白,茅小飞一转念,大概这里四下无人,过后还可以翻脸不认。 “没得比。”过了那阵难堪,茅小飞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况且生死关头,穆参商大可把他丢在敌营,而他没有,就算□□发作,穆参商也可以不管不问,结果纡尊降贵,和他滚了几滚。除了有点可怜初次竟然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形下,加上茅小飞对于最后自己还是和一个男人睡到一起,感到有些遗憾。 为什么遗憾呢? 起初他想和安阳王好好培养培养感情,没准高高在上的王爷和自己能成呢,却无意中听见他和管家的谈话,现在想想,茅小飞还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给安阳王煮那劳什子参汤,他家下人成百上千,用得着他一堂堂王妃献殷勤?要是能够选择,茅小飞不想知道,安阳王选择自己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孤儿,一个无根无底,无依无靠的孤儿,成全了安阳王的“不麻烦”。 “你……我都知道了。”穆参商避开茅小飞的眼睛,方才那一瞬,茅小飞人在这里,却仿佛又不在这里,他的神情是明显的心不在焉。 “知道什么?” “你是上齐安阳王的王妃。” “错了。”茅小飞道,“是前夫。” 穆参商第一次听茅小飞谈他自己,顿时又忍不住去看他,不知为什么,昨天以前看见听见“安阳王”这三个字他还没什么感觉,今天听见茅小飞嘴里说出这三个字,他却迫不及待想看清楚,茅小飞谈论安阳王是什么表情。 “你怎么不说你就是个普通伙夫?”穆参商道。 “你会信?”茅小飞别的长处没有,察言观色一流,这穆参商一早上又是给他找吃的,又是怕他跑不见了,显然很担心他。这担心没别的原因,雄性,对自己上过的都有点感情。何况穆参商年纪这样轻,男女之事恐怕才在启蒙阶段,毕竟一年到头都没几天在城里,方才穆参商要出洞去,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暧昧挑衅,更印证了茅小飞的猜测:穆参商自己也觉得这意外让他有些难堪,想找点场子。清洗时茅小飞当然知道屁股疼的原因是什么,不就是穆参商手生吗?那多半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一个毛头小子,现在应该是兴奋又好奇,就像刚捕到猎物,要拖回地盘上好好按着嗅清楚的猎狗。而他把自己当成了那只昏头昏脑撞在树上晕过去的傻兔子。 茅小飞想了又想,小心措辞,尽量真诚地注视穆参商:“我本来就是个养鸡的,只是个伙夫,不是身份尊贵的少爷。安阳王娶我,是因为不想和亲,我们并没有……” 见穆参商费解地皱眉,那两个让茅小飞有点膈应的字从齿缝中蹦出来:“圆房。” 一丝难以掩饰的狂喜从穆参商眼底掠过,茅小飞咳嗽一声,低下头去,捡地上的石头捏在手里把玩,往洞外瞥了一眼:“怎么还没人进来给我们收尸?没人进来,我们怎么出去……你快点想想办法。” “好。”穆参商言简意赅,起身过去查看那张网。 外面雾茫茫一片,不辨方位,有没有人也不知道。 忽然有石头滚动的声音,茅小飞立刻站了起来,叫住穆参商:“先不要弄了,好像有动静。” 穆参商也听见了,回到洞里,趴到地上,耳朵贴地。片刻后,穆参商站起来:“有人在投掷石头,还不少,不知道谁和谁打起来了。可能是我们的人。” “那就好。”茅小飞刚刚想站起来,肩膀被一股不小的力道按住。 只见穆参商自上而下地看自己,那眼神让茅小飞心里直发颤,舌头也不自觉打起结:“你干嘛……” “我仔细想了。” “想什么……” “事情发生了不能当没发生,茅小飞,你是我的兵,军令如山不可违抗你知道吧?” 茅小飞顿时有些愕然。 “所以,”穆参商一眨不眨看着茅小飞,依然是沉沉如夜的寂静眼神,但手心的潮热都透过茅小飞单薄的衣袍传了过来。茅小飞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张嘴就来:“慢着,我不是你们庆细人,你不是很清楚,我是被人骗过来的,不是你的兵,随时会回去。” “你现在是!我说是就是。”急促地打断茅小飞的话,穆参商捏住茅小飞的肩膀,低下头就亲了他一口。 这一下很快,茅小飞的反应速度,完全不是练家子穆参商的对手。 茅小飞牙都被崩麻了,那一声直接从后脑勺传出去,他愣愣看着穆参商。眼前的少年俊美得浑然天成,皮肤细腻光滑,微微蹙眉,紧张得满手都是汗。 茅小飞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顿时腿就软了,要不是本来就坐着,他会坐到地上去。 “少将军,你不要这样……”良久,茅小飞颤巍巍想推开穆参商,奈何敌不过他的手劲,茅小飞眼前有点晕眩,仿佛又看见那一天自己在后厨对付一大盆土豆,被管家叫出来,他第一次看见安阳王。他连安阳王的脸都不敢看得太清楚,他身上系着一条旧围裙,手上还有没洗干净的泥,手指简直不能看。他生怕弄脏安阳王的蟒袍,要叫他赔,卖他百八十次都不够。 过大的惊喜,谁也不能坦然接受。 “我是说真的,”一股喷薄欲出的情感几乎冲出穆参商的胸膛,他认真地看着茅小飞,手指温柔地抹开他额角的鬓发,头一次看清楚茅小飞的脸,他曾经无比认真地膜拜过这人的身体,却没有看清楚过他的脸,或者看了也不曾这么深刻的上过心。 “本将军命令你,跟我好。”少年人张扬嚣张的霸气令茅小飞顿时哭笑不得。 “不对不对。”茅小飞直摇手,手却被穆参商一把抓住,急不可耐地想听见他同意。 “那你说怎么才对?”穆参商急道。 “首先,你太小了,根本闹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喜欢男的。其次,你要跟我好,那你一定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呢?”问出这话,茅小飞心微微抖了一下,脸上仍挂着和煦无害的笑:“昨天以前,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也不想跟我好呢?昨天以前你好像还很讨厌我吧?” 穆参商嘴唇抖了抖,没能说出话来,方才上脑的那股热意,一点一点褪下去,他的脸色也一点点苍白起来。 “好了,我们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这次,茅小飞轻而易举挣脱了穆参商捏他肩的手,他走到那面网前,忽然发现外面的烟气淡了许多,立刻惊喜地和穆参商说了。 穆参商没什么劲,垂头丧气地答:“也许他们走了。” 茅小飞也不打算安慰他,他已经二十六了,最要紧是把自己从兵荒马乱的战场自救回去,过上自家一亩三分地的那点安稳日子。和安阳王扯上关系,是他无能为力身不由己,同样的麻烦,惹第二次,不是傻吗? 外面石头滑动的细微响声入耳,茅小飞看穆参商还在那里坐着,仿佛还没回过神,忍不住暗叹:再少年英雄,也是个年少冲动的孩子。 一蓬乱糟糟的头发冲进茅小飞的视线,渐渐上升出来的是一张脏兮兮的脸,嘴上叼着一把刀,看上去刀子很钝,至少比穆参商的刀旧很多。 那孩子双手双脚小心躲避网上的刀片,也因为体型小,攀爬在网上比茅小飞他们容易,要是换成成人,根本没法办到。 孩子侧过脸,就鼓着眼睛看茅小飞,同时嘴上叼的刀子割断了纵向五根网绳。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少将军手汗就是大。。。。 ☆、十七 轰然一声,尘土飞扬。巨大的网子坠落在地,幼童双脚前摆,跳进洞中,蹲在茅小飞的面前,手脚踞地,狗儿似的偏着脑袋,黑不溜丢的大眼盯着茅小飞看。 “是你?” 茅小飞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孩子,是在树林里从上面撒尿到他脑袋上的小孩。 “你叫什么来着……”茅小飞捏着下巴,猛然一拍大腿,“爪西?你叫爪西。你是蛮族人的小孩,为什么到这里来,这里离蛮族的根据地已有些远了。难道,你一直跟着我们?”这让茅小飞不禁生出几分戒备。 小孩不说话,往洞里看了一眼穆参商,目光转回茅小飞脸上,张嘴就来:“爹。” 茅小飞:“……” 说话间孩子手脚并用爬到茅小飞跟前,两手抱住他的腿不住蹭。 一看那小孩挨到茅小飞的身上,穆参商顿时跳了起来,火冒三丈地过去提起他的后领,把人提到半空,视线与自己齐平。 “你是谁?” 小孩不说话,鼓大无辜的双眼,可怜兮兮地转过去看茅小飞,无助地伸出幼小的双臂。他的手和脚一样脏,浑身都是泥灰,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除了一双眼睛大而灵动,全身没一个地方看得清楚,小小的草编裙磨得露出腰绳。 “他是蛮族的小孩,你忘了,昨天刚到的时候……” “我记得。”穆参商冷淡地止住茅小飞要说的话,把小孩放在地上,一脚踹到山洞口,洞口下面就是接近三米的山壁,他们在一个坡上。 只要穆参商再多用一丝一毫力气,小孩就会摔下去。 “是他救了我们。”茅小飞走过去,那小孩二话不说当即又抱紧他的腿。 穆参商警告地看着茅小飞,仿佛用视线在威胁他:你敢。 对于穆参商的不可理喻,茅小飞知道他需要时间冷静,不去理会,把孩童抱了起来。山脚下那张颓然坠地的大网盖住了一群人,看见那些深黑的肤色,茅小飞就明白过来,是蛮族人的追兵。 想必那股烟是先想逼出他和穆参商,结果他们在这山洞里谈起天,终于蛮族人等不及,想爬上来,石头滚动的声音也不是偶然。 “你的兵可能就在附近,出去找一下,能找到大部队,我们就不用徒步回营了。天黑之前,能赶回去。”茅小飞回头看见穆参商不为所动,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显得呆滞。 茅小飞彻底没脾气了,如果可以,他想哭给这俩比自己都小的孩子看。只得走过去,他伸出手,推了两下穆参商的头。 穆参商死气沉沉随茅小飞的手偏过头。 “喂,大将军,英勇无敌的战神,庆细人眼里的英雄,就这么不堪一击?”茅小飞扬起眉。 果然,穆参商有了反应,抬头和茅小飞对视片刻,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我怀疑你是不是没心没肝。” 茅小飞:“心肝多了是累赘,将军你养尊处优不会明白。走了。”转过身去,茅小飞才迈开脚,上臂忽然被拽住,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穆参商。 “平时我话也不对人多说两句,更不要说和人亲近,你是第一个。” “所以呢?用不用跪下来谢主隆恩?”茅小飞笑道。 “你记着,我穆参商看上了什么,就一定会拿到手。” “我可听说,少将军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呐。”茅小飞干笑两声,挤出句玩笑。 穆参商眼神难言地动了动:“也许我没碰上过真正想要的。”他伸出手,在幼童的强烈反抗下,将他和茅小飞分开,孩子最后一只手从茅小飞的脖子上被扯开,茅小飞脖子都红了。 穆参商用两条绳子把孩子捆在自己背上,茅小飞摇摇头,他没意识到,自己嘴角那抹愉悦的弧度。 下山以后,一边赶路,路上一边出现越来越多的尸体。要么是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要么是被人一刀割了脖子,大部分人脸上都带伤,除了脸上一道道被抓出的血痕,再就是头发被扯得七零八落,其中有人被生生拽下一两绺头发。 离开山洞四五里远,穆参商把背上的小孩放下来,爪西脸上带着刚被吵醒的茫然。扫到茅小飞时立刻把小身子坐得笔直,要不是他是个人,坐姿和发亮的黑眼珠,都和一只要骨头吃的狗儿没任何差别。 “小兔崽子,别这样盯着我的人。”穆参商蹲下身,拍拍爪西的脸,指向他们来的方向,铺满地面的或新鲜或陈旧的树叶通向树林深处:“那里,才是你的家,我们不可能带一个蛮族人上路。” “爪西,你在蛮族还有亲人,不能跟着我们走。”既然能叫爹,显然这孩子能听懂他们说话才对,即使爪西带着一脸浓重的茫然,茅小飞也认定,这是孩子在装作可怜,他咬了咬牙:“你救了我们,将来如果有缘再见,请你吃好吃的。”他拍拍爪西圆溜溜的小屁股:“去吧,回你的家去。” 爪西顶着乱糟糟脏兮兮结满泥灰的头发,坐在那里,看着茅小飞和穆参商重新上路。 一路上茅小飞都没心情和穆参商说话,走了这么远还没有看见救兵,他有点怀疑到底那群人是怎么死的。他心中有一个念头,却觉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一直憋着没说。 又走出一里,穆参商叫茅小飞停下来。 “休息一会,我听见水声了,你需要喝点水,我也饿了,要吃东西。” 茅小飞抬头,正是日中时,阳光灼热炙烤这片大地,即使有树木遮阴,也确实又渴又饿没力气了。早饭就吃了一点水果,不顶事,于是他坐下来,对穆参商摆摆手:“快去快回,谢谢。” 穆参商看了他一眼,转头仿佛一个单枪匹马的勇士没入这片对两人而言都是陌生的森林。 这里草木茂盛,四处都有不认识的,红绿颜色鲜艳的草木,这让茅小飞感觉不到安全。他选中了裸|露在外的石头地面,放弃松软清香的草丛,倒下身打个盹。在这里要是被什么蛇虫鼠蚁咬了,可真的叫天天不灵。 茅小飞眼睛闭上,他已经很累了,几乎一瞬间就睡着了。 草丛晃了晃,草叶分开,探出来一双精灵警惕的眼睛和一蓬乱发。 睡梦中茅小飞感到鼻子很痒,打了两个喷嚏,翻个身继续睡,谁知那股难忍的痒跟着他翻身还在鼻腔里作祟。 这下茅小飞彻底醒了。 一张黑不溜秋的脸几乎贴到茅小飞的脸上,唬得茅小飞大叫一声,急速朝后倒去。 “爹!”小孩端正地坐在茅小飞肚子上,认真地看着茅小飞。 “……你起来。” 爪西乖巧地离开茅小飞的肚子,坐到他旁边,仰起头看坐直以后比他高很多的茅小飞,爪西眼睛里的男人非常困扰又烦躁地挠头,看了他一眼,不能忍地扭过脸去。 “我不是你爹,爪西,昨天我听见你的小伙伴叫你回去时说过,他要去向你爹告状,你是蛮族人的小孩,你有自己的爹,你不能叫我做你爹,我连亲还没成,不可能有孩子,要是带着你,我怎么娶媳妇?你不能……不能就赖上我了。”茅小飞把爪西双臂提起,架住他的胳膊,把人放到自己面对面能看见的位置,低下头,与他视线齐平,认真注视爪西:“明白吗?” 爪西眉尾上提,眼睛略略张大。 茅小飞露出了鼓励的微笑。 “爹!”爪西兴奋地叫了一声。 顿时一股浓浓的挫败感让茅小飞扶额倒地,过了一会,他坐起身。 爪西还坐在那里,连脑袋歪向左边的姿势都没有变动过。 “你必须回去蛮族,不能跟着我,我不做你爹,回去找你自己的爹。”要不是在这种穷乡僻壤,十里地看不见一个活人的地方,茅小飞一定不会和一个野孩子说这些,他竟然试图同他讲道理。 “爪西以前,没爹,爪西现在,要你当爪西的爹。”爪西以蹲坐的姿势,挪到茅小飞的跟前,抓起他的衣襟,紧紧攥着,圆鼓鼓的脸朝着茅小飞:“你是爪西的爹!” “爪西!”茅小飞脸色一沉,“你不能自己想怎么样,就要怎么样,我凭什么带你走?” 避开爪西可怜巴巴的眼神,茅小飞头疼极了。这是一个才三四岁的孩子,他说什么,爪西都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走,这个年纪上,爪西知道的,只是他要什么,而他的过去养成的现在就是,要什么他就非得要。 这么一想,爪西和穆参商倒是很像。 庆细人还是太不了解他们的将军。 “这样,从这里回去蛮族有点远,而且你一个人,怕不容易平安回家。我和那位你看见过的叔叔,可以送你回去,到了你们部族,我们就离开,你就回去你该去的地方,找你父亲。”这是茅小飞现在能想到最合理的办法,还得尽力说服穆参商。 “可是我爹死了。”爪西大声道。 “死了?”茅小飞浑身一凉,“怎么死的?”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在嘴边,那些树林里的人,那些蛮族追兵,他们的头脸都有被袭击过的痕迹,如果是一个人这样还好说,个个都是如此,那么就说明,袭击他们的可能是猴子,或者和猴子体型差不多的……小孩。 不知是不是看出茅小飞神色有异,爪西嘴角下拉,闷闷地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你的手伸出来我看看。”茅小飞道。 爪西愉快地伸出了两只手,他很喜欢茅小飞这样抓住他的双手,好像是牵着他要和他一起玩。 茅小飞弯下腰,嗅了嗅爪西的小手,冷不防小手摸了摸他的脸,茅小飞眼角余光瞥见,那孩子开心得咧出一嘴的白牙,动作轻得像吓走容易受惊的动物,就那么从他的下巴一路往上轻轻捏,最后捏了捏茅小飞的耳垂,依依不舍地放手,让茅小飞能坐起来。 “爪西,你想跟着我们,就得说实话。” 笑容凝固在爪西脸上,他眨了眨眼睛,那对眼睫非常长,又卷又翘,这是一个洗干净会很漂亮的小孩。 “你是不是杀了那些蛮族追兵?” 爪西两只手立刻绞在一起,手指一下一下抠自己的手掌心。 “他们要抓你。”须臾,爪西辩道,但没敢看茅小飞。 “好孩子,只要说真话,我会考虑给你机会跟着我们。” 爪西猛然抬头。 “现在,告诉我,你爹是怎么死的?”茅小飞问。他耳朵里听见有人过来了,只有一个人,应该是穆参商,但他没有回头看,因为爪西目不转睛看着自己,这个时候要是移开视线,这个过于聪颖又凶猛的蛮族小孩,也许就不会照实说。 然而,爪西说出的话,却是茅小飞最不想听见的:“他想揍我,我就用这把刀子,割破他的脖子。”爪西的刀子被他自己拴在腰上,是一把很小很薄的刀。 如果爪西想杀他,那么就在方才,他坐在自己身上时,就可以用这把刀割破他的脖子。茅小飞顿时后背一阵生寒,他站起身,从高处向下,看着爪西。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6节 爪西蹲在地上,一直看茅小飞站起。 “我不能带你走,也不会送你回去,我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找到你自己的部族。还有,回去的路上,你最好想好说辞,可以把那群人的死全赖在我们两个头上。”茅小飞寒声道,这才朝穆参商走过去,他拍了拍穆参商的肩:“我们走。” 穆参商虽然不知道茅小飞为什么这么说这么做,但他担心的只是茅小飞的身体状况,既然茅小飞说走,自然是不想歇了。穆参商先取出用芋叶包的水,让茅小飞喝水,一面留意那个蛮族小孩。草根把三尾新鲜的鲫鱼串在一起,其中一条尾巴还垂死挣扎地翘了翘。 穆参商喝光了茅小飞没喝完的水,“走吧。” 走出好大一截,茅小飞总是心里不安,而且有前一次被爪西跟上来的经验,他忍不住要回头去看。 静谧幽深的森林沉沉与他对望。 “没人跟着我们。”穆参商道。 茅小飞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大概他还是有点良心未泯,总觉爪西让人太匪夷所思。跟着穆参商,回城没有代步的骡子,都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走回营地。 营地大概不会还在那里,穆参商除了问他喝水吃饭,也不再提那些让人尴尬的话语。茅小飞渐渐放下戒心,傍晚他们仍然在大森林里,没有前次运气好,穆参商花足了半个时辰,也没能探出山洞来,只好在空旷的地上升起篝火,威吓动物。 穆参商捡来不少干草干柴,生起火后,把草铺在地上,勉强做成一个窝,两人轮流守夜。不过茅小飞不能像穆参商那样,睡一会自觉起来,都是穆参商叫他。 轮到茅小飞的时候,很快穆参商就醒来,叫他睡觉。 快到天亮的时候,茅小飞再迟钝也看得出来,穆参商刻意在照顾他,让他多睡一会。为了避免尴尬,茅小飞没说破,装作不知道地接受穆参商的好意。另一方面,他确实需要补给体力,他不想成为穆参商的拖累。 ☆、十八 第二天就顺利得多,穆参商看茅小飞还有点瘸,主动提出要背他。 茅小飞也知道,以他这个脚程,恐怕又要走到天黑,便大大方方同意了。穆参商端正地在他面前蹲下,肩宽腰窄的穆参商,即使粗布麻衣,气质仍然很出众,何况现在也不必伪装给蛮族人看。 和这样的人睡了一觉,好像也不亏。 茅小飞无时无刻不在安慰自己接受和男人睡了一晚这个事实,他是个男人,睡了就睡了,还能怎样?不过多多少少再面对穆参商总有些别扭,茅小飞尽量让自己对这件事不要太在意。自从穆参商不再发神经地命令自己和他好,茅小飞就坦然多了。 树林里很安静,脚踩在树叶上的每一丝声音都听得很清楚,茅小飞尽量不把头靠在穆参商的肩背上,免得过于暧昧。 穆参商人小,力气却很大,被人背着,茅小飞却觉得如履平地,而且穆参商走路快,感觉比骑马舒服。 还好穆参商不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离开的时候,该偷他们两头骡子。”穆参商说话了。 “……”茅小飞嘴角抽搐:“我是不是很沉,你放我下来。” “不沉,就是骡子走快一些。”穆参商又说,手把茅小飞箍得更紧了,似乎生怕他真的要下地走路。 走到下坡处,茅小飞要下去,穆参商一句话没说,只是不撒手,茅小飞也拿他没办法,这次不得不靠在穆参商的背上,先是鼻子只隔着一层单薄简陋的粗布麻衣闻到穆参商皮肤的气味,茅小飞暗暗尴尬,侧转脸,又听见穆参商的心跳,那心跳透出的力道和节奏,让他分明感受到,这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人,穆参商确实有资格和他说那些话,别说他只是个小兵,恐怕穆参商看上的人,是自恃身份贵重的安阳王,他也会那么肆无忌惮地上去表白。 可惜喽,但凡他能有一点点家底,一点点地位,和穆参商试试又何妨。他也很想知道,到底自己会不会喜欢男人。茅小飞长到这么大,没对女人动过心,对安阳王又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有了一次脸红心跳的经历,还因为吃了药头晕脑胀没太大深刻体会,实为憾事。 “应该还要走一二个时辰,你困不困?” 听见穆参商问他,茅小飞抬起酸痛的脖子,前方依然是不见边际的密林,偏偏穆参商能分辨出方位。 “还好。” “不困陪我说会话。”穆参商道,“我有些困了。” “要不然停下来歇一会。” “不用,陪我说会话好了。”穆参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说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有人说话,我就不会犯困。” 昨夜穆参商都是浅眠,稍微有一点动静他就会醒,晚上睡得少,白天困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那我们聊点正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茅小飞话还没说完,他的“坐骑”就刹住不动了。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就随口那么一问。” “等使臣团从上齐回来。”穆参商重新踏上前路,茅小飞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答:“到时候是战是和就会有分晓。这么多年庆细没有同上齐正经开过战,如今屯兵之势与其说是和上齐对垒,不如说是在养兵练兵。除了上齐,我们还有不少敌人虎视眈眈。” “庆细最大的敌人,不是安西吗?”茅小飞凭自己对朝局有限的认知艰难搭上话。 “嗯。” 以为穆参商不愿透露更多情况,茅小飞刚要转移话题,又听他说:“安西的新国主,残暴无道,是好机会。但上齐绝不会眼睁睁看庆细吞下这个甜头,也想分一杯羹。安西在庆细以西,上齐在庆细以北,如果大军调到西面,很容易受到蛮族和上齐的夹击,虽然蛮族绝不会与任何一个国家联盟,但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劫匪。” 这个名头茅小飞也有所耳闻,上齐人如果要到南面的庆细行商,最怕便是在回程中碰上打劫的蛮族人。蛮族人身手灵敏,行为与山间抢旅人包袱的猴子差不多,来无影去无踪,而且抢了就走,绝不恋战,骂他们也白骂,就算把人气得跌足,他们也不会知道,早就跑回深山去了。 “要是被上齐从北面进攻,蛮族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他们已经盯住庆细都邑百年之久。” “猴子也想称霸王。” 被茅小飞的比喻逗笑了,穆参商道:“可不是。蛮族至今仍是女人当家,与庆细上下民风民俗全然不同,这里是边境,到了庆细中部,处处良田,山地罕见。这些猴子怎么办?” 想不到穆参商还会开玩笑,茅小飞本来以为穆参商是依仗家里权势,但见过他重伤之下还能扑杀两头野狼,又见识了他惊人的臂力和体力,听他说这些也头头是道,而且没有一丝骄矜之气。 看来穆参商也不见得是草包。 茅小飞抬头四处看了看,要不是这里杳无人烟,又有各种野兽和毒蛇,风光其实不错,山间多的是银瀑倒挂,被惊动一闪而过的灰兔、梅花鹿,颜色鲜艳的有山鸡、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要不是茅小飞现在腿脚不太方便,他屁股又疼,纯属半个伤员,看见山鸡他又有点想去抓。 穆参商背着茅小飞边走,两人边聊了一会天下局势。 最后茅小飞不无遗憾地叹道:“老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有饭吃有衣穿,谁家天下又有什么要紧?” 穆参商没说话,似乎不能认同。 茅小飞扒了两扒穆参商的头发,穆参商也没有反抗,任凭茅小飞使坏。茅小飞玩了一会,又用手作为梳子给他束好。 “要是上齐国君决定和我们开战,我就放你回去。”穆参商放下茅小飞来,让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茅小飞愣愣看他,有点以为自己幻听。 穆参商蹲下来,一手搭在膝头,认真地从下往上看茅小飞,一丝金色的阳光划破茅小飞的侧脸,穆参商带着一层刀茧的手有与年纪不合时宜的粗糙,他手指头在茅小飞脸上摩挲片刻,抬头望天:“那之前,你留下来,给我的军队养鸡。开战以后,军队里不会再留下上齐人,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在说谎。” 茅小飞局促地笑了下,想说点什么,穆参商已经起身,朝着南边走,一样是丢下一句:“别乱跑,我去找水和食物。” 这一顿是两人在野外吃的最后一餐,不到一个时辰,茅小飞就被穆参商背出了大山,回到官道上,茅小飞就认出了路。 又走出小半个时辰,穆参商忽然停了下来。 茅小飞被放下在他身后,听见穆参商寒森森的声音:“出来。” 茅小飞讶然向后转过脸去。 只见爪西从道旁的草丛里走出来,他局促不安地看茅小飞,害怕极了似的哆嗦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最后硬是伸直脖子,叫道:“你不能赶我走,这么远,我不认识路了!”他还想说“你要做爪西的爹”,被茅小飞脸上从未出现过的冰霜唬住了,脖子一伸把话吞了回去。长这么大,爪西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他手足无措地看茅小飞扭过头去。 “别管他,走。”茅小飞冷着脸从穆参商身旁走过去。 穆参商也不去理那小孩。 小孩便跟着,一直跟到营房被烧得七零八落的废墟前,穆参商的军队没有在这里重驻。穆参商进去察看,对茅小飞说:“有人回来过。” 茅小飞点点头:“马蹄和脚印都是新的,没有烧坏的锅和金属兵器都被带走了。” “应该在这附近,我大概知道是哪里。”穆参商回头看了一眼小孩,没有说出来。 茅小飞也意识到,这个孩子是蛮族人,不能在他面前透露太多信息。他们在军营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一些没有烧焦殆尽的干粮,这几天都吃的烤肉,茅小飞都快拉不出屎来了。他找来一口巴掌大的小锅,从一个干瘪的米袋里抓出覆盖在底部的几粒稻谷,连壳一起,生火做饭。 当稻米煮熟的香味飘出来,爪西坐直了身体,像一只乞食的小狗,巴巴儿盯住茅小飞。 茅小飞对穆参商示意:“你坐到他前面去。” 穆参商便坐过去,挡在爪西和茅小飞之间,这下茅小飞不用面对爪西让人容易心软的表情,他惬意多了。 就在茅小飞拿碗给穆参商盛煮得烂烂的面饼稀饭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一声咯咯哒的叫声。 茅小飞二话不说,勺子扔给穆参商:“你来,我去看看。” 不消片刻,让茅小飞在一垛烧了一半的草堆后面,找到了他的山鸡,其中一只翅膀光溜溜的被人扒光了毛。 茅小飞心疼地抱起他的山鸡,领头的母鸡上来就给了他一顿好啄,茅小飞按住她的头边安抚,边在草垛中仔细搜寻,原来这堆草没有干透,潮湿的部分就没能烧着。 茅小飞从里头掏出第一只蛋来,不由自主笑裂了嘴。 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八只。 猛然间茅小飞抱住山鸡就亲,惊得母鸡忙不迭扑扇翅膀,最后总算从疯狂的主人怀里挣脱,跳到地上就带着一群鸡咯咯哒叫着往前跑。 等茅小飞回到锅边,穆参商已经给他盛好了粥。 “咱们有吃的了,这几只鸡,居然没被抢走!” “蛮族人来得快去得快,他们往往只抢带得走的东西,而且会立刻撤退。”穆参商道。 茅小飞连忙点头:“还好还好,这些鸡没被抢走,我们不会饿肚子了。而且你的兵估计受伤的不少,看,鸡蛋。” 圆溜溜八只蛋静悄悄被茅小飞稳妥地用从袍子上撕下的两片布裹住,他乐得合不拢嘴:“给你的兵补补身子。”他只舍得喝了半碗粥,剩下的和搜刮全营地找出来的一点带壳谷米都喂给山鸡。 稍作休息,穆参商带着茅小飞又要启程,就在这时候,茅小飞手在身上摸了摸,又在他们停留休息的地方转来转去。 穆参商觉出不妥:“你在找什么?” “鸡蛋呢?我放在这里,不会记错了……”话音刚落,嘴角还挂着蛋液的爪西蹲在角落里的小小身影闯进茅小飞视野里。 爪西脸上只写了四个字:我很满意。 他伸出小舌头,意犹未尽地舔干净嘴边,懵懂地瞪大清澈的眼睛,无知无觉地笑看茅小飞。 ☆、十九 这下茅小飞不能忍了,当即叫穆参商起来,即刻要走。 穆参商还要背茅小飞,茅小飞本来想吃饱了就不用人背着走,他也是堂堂男儿,叫人背着走多难看。 但是,茅小飞的速度怎么能跑得过一年四地光脚撒丫子到处跑的爪西,他拿麻绳把几只山鸡拴在一起,每三只扎在一起,抓完鸡已经满头大汗地坐在地上。 爪西就在不远处蹲坐着看茅小飞动作,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为啥把活蹦乱跳的鸡拴在一起,在他们蛮族,山鸡是最不起眼的食物。 十二只鸡,扎成四串。忽然,茅小飞发现,要是带着这些鸡,那穆参商自然没法背他了,十二只叫喳喳的鸡,要是穆参商背着他,那鸡必然要乱叫乱啄,而且十二只鸡也一点都不轻。 茅小飞想了又想,只好把鸡挂脖子的挂脖子,拎手上的拎手上,垂头丧气地对穆参商说:“不用你背了,你背着我没法带鸡,这些都是给你的兵当补药的,一只也不能落下。” 最后穆参商也分担了六只,看鸡的眼神活似看什么张牙舞爪的凶兽。 茅小飞忍不住笑:“不会咬你,你个大将军,还怕几只山鸡不成?” 才刚茅小飞也留意到,这些鸡当中确实有七只不太正常,蔫蔫儿的不大动。找到的时候都蹲在草垛里,不叫也不跳,茅小飞下了大工夫才找出来。不过现在不是研究鸡的时候。 “有多远?”边走,茅小飞边回头看,虽然一时半会没看见爪西,但他知道那孩子一定跟着,没道理从蛮族跟到这里这么远,忽然就不跟了。 “跟着我走,别说话,保存体力。” 茅小飞知道穆参商说的有道理,刚才穆参商背着他走了一路,也说了一路,都不累,但那是因为他体力出众,又是练武之人,换成茅小飞,真的要走远路还是不要说话省力。 一直走了大半天,茅小飞肚子都有点饿了,想开口叫穆参商停下来休息一会,看穆参商一路一句话都没说,每到路口停下来仔细分辨应该从哪里走,他一脸认真,让茅小飞也不好意思喊累。 “小飞哥,快到了。” 茅小飞一愣。 “快跟上。”穆参商听不见茅小飞的脚步声,回头去看。 茅小飞一脸如遭雷击:“你刚叫我什么?” “小飞哥啊。”穆参商板正的脸上嘴角弯了弯。仿佛一道过于鲜亮的阳光骤然炸开在茅小飞的眼睛里,穆参商笑起来真是太他娘的好看。这都没什么,堂堂将军竟然叫他“小飞哥”,这和许邱叫他“小飞哥”不是一回事。 茅小飞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 “到了。”穆参商收起笑,把茅小飞两条胳膊拉起来,手里的两串鸡挂到茅小飞的肘弯里。茅小飞这才回过神,愣愣跟着穆参商挤过一条狭窄山道,地面湿滑,而且只容最多三人同时通过,抬头一看,天空缩窄成一条细线,人夹在两山之中渺小如同蝼蚁。 心惊胆战地挤过去,眼前豁然开朗,士兵操练的声音震山响起,脚下一条窄窄石道,蜿蜒而下,目可及千顷的一片广阔土地出现在茅小飞面前。 “这是去年我练兵的地方,果然他们退回了这里。”穆参商想朝茅小飞伸出手,牵他下去,远处跑来一队人。 茅小飞看着穆参商又缩回手去,负在身后。 作为全军主帅,回营的待遇自然不一样,茅小飞看穆参商在手下将士们前呼后拥下被带走,一哂,抓着他的鸡,一路打听新兵营,一路在士兵们古怪的眼神里,带着他的鸡回该自己待的地方。 “小飞哥!”重如泰山的许邱扑过来,给了茅小飞一个久违的熊抱。 徐柒则交给茅小飞一包东西。 “这是什么……”茅小飞话声戛然而止,里面是他那天想趁乱逃走,装的那些钱和工具。徐柒能拿到这些,必然回去找过他。 茅小飞有点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在他不在的时候惦记他,何况当时情况紧急,徐柒还分|身回去找他。 “徐柒……谢谢你。” 徐柒抖开茅小飞的被子,他的铺还是在许邱和徐柒中间,周围不乏有人往这边看,徐柒不动如山,他拍干净茅小飞的床铺,努了努嘴:“这么些天,累疯了吧?上衣脱了,趴下睡会。” 茅小飞眼眶一热,旋即依言把上衣脱下,趴到铺上去。 “许邱,你去打点水来。”正在拿药的徐柒吩咐完许邱,就去翻给茅小飞擦伤口的药,等回到床铺前,视线落到茅小飞的背上,徐柒嗓音陡然一寒:“茅小飞。” “啊?”茅小飞茫然地转过脸看徐柒一眼,猛然从铺上坐起,被徐柒一把又按回去,脑袋按在枕头里。 徐柒一面按住茅小飞的后脖子,给他擦药,手移动得很缓慢,茅小飞意识到,他肩背和腰腹一定还有那些不寻常的痕迹,就不知道徐柒看没看出来。徐柒给茅小飞的感觉,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多半有些江湖经验,但具体什么级别就不知道,毕竟徐柒从未在茅小飞的面前露过手。 “哎哟……”茅小飞叫了一声。 “按疼了?”徐柒这才回过些神,动作轻了点,直到给茅小飞擦完伤口徐柒也没说话。 一路赶过来都没睡过好觉,徐柒怎么想,茅小飞已完全顾不上了,等徐柒立起身,发现茅小飞已经呼呼大睡过去,嘴巴还微微张着。徐柒眸色深沉地看了他一会,慢慢收起药瓶,就在茅小飞旁边躺下,他本来也该睡这里,徐柒侧着身,不动声色地盯着茅小飞很看了一会,直至许邱进来,徐柒才揉着眼坐起来。 “我去得太久了吗?你们都睡着了……对不起啊徐大哥。”许邱讷讷低着头,不时瞥一眼徐柒。 “没事,正好让我休息了一会,你去伙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给你小飞哥拿一些。” 许邱一阵为难,现在不是饭点,要从伙房那群抠巴巴的伙头兵那里要吃,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看了眼脸色蜡黄蜡黄的茅小飞,许邱还是点头出去。 给茅小飞擦背的徐柒小心地掖住他的被角,尽量不让四周好奇的视线看出些什么,擦干净茅小飞脖子和身上的汗,帕子丢进铜盆。 徐柒复又躺下,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被子里拳头攥紧捏了起来。 当天晚上吃了饭,茅小飞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吹叶子,这块方圆半里的地是穆参商叫随行小兵过来给他圈的养鸡的地方,篱笆圈起,旁边还叫士兵搭建一间小木屋,还没完工。 晚风吹来的闲适安逸,让茅小飞舒服地闭起了眼。 突然一个兵跑过来,茅小飞听见沉沉的脚步一下就睁开眼睛,面带急色的那个兵,竟然还是个熟人。 茅小飞跳下草垛招呼他:“周济,什么事?” “大伙抓了个蛮族人,要烧死他,都在看热闹,你去不去?”周济也是路过,他在附近跑圈,别的士兵告诉他,正好他下午就留意到茅小飞的鸡圈在这边,虽然没多少人留意茅小飞是跟着穆参商回来的,周济却从那天给茅小飞送金子就意识到茅小飞受到了特别的关照。 于是那天穆参商回来,他立刻到新兵营打听,知道茅小飞也是同一时间回来。 那跟在少将军身边的随从,不就是茅小飞吗?这个养鸡的不简单,所以他得到消息,特地过来通知茅小飞。 茅小飞陡然变了脸色,连忙把鞋穿好:“是个孩子吗?” “你怎么知道?是个蛮族的小孩,可不得了,见人就咬,伤了十数个兄弟,才拿住他。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要五马分尸,有人让千刀万剐,最后商量下来,发了善心,决定还是烧死算完。你是没见到那小孩,我管保你没见过那么凶的小孩,看上去也就三四岁,咬人从不咬不要紧的地方,都是照着咽喉来。这长大了得多恐怖,一定得处死。而且蛮族这次烧了我们营房,死了一百零三号弟兄,这个仇不能不报。”周济发现茅小飞一直没说话,停下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没怎么。”茅小飞抹了一把汗,问周济:“在哪儿呢?还没到?” “就在前面,有人通知将军去了,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片刻后,不用周济说,茅小飞也看见了,前方人头攒动,士兵们议论纷纷的声音杂乱无章,但能听见不少小股小股的声音在喊:“烧死他!” “五马分尸!” “烧死!烧死!烧死!” 茅小飞眼前一黑,他挤进人群,尽力往前分开人流挤过去,终于能看见,偌大的校场上,一张网子里兜了个孩子。 爪西鼓着圆溜溜的眼,龇牙发出呜呜的咆哮,时不时低头咬那张网。他浑身一点衣服都没有,原本可怜巴巴的草裙也被人扒光,他缩成一团,一会杀气腾腾地瞪视人群,威吓一般地发出嚎叫,一会暴躁地上蹿下跳,但怎么也挣不脱。 听见爪西的一声嘶嚎,茅小飞顿时明白为什么在蛮族,那个黑人欲言又止地说爪西不是一般的小孩。 眼前这个小孩,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根本不属于人,那属于深夜里最可怕的吃人族群——狼。 ☆、二十 “就是他,将军,这个孩子咬伤了我们十多个人。” 被人从睡梦中唤醒叫来的穆参商长身而立,士兵们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看见网里挣扎不休的爪西,穆参商也是一愣。他的目光仿佛在人群里搜索什么,很快定在茅小飞身上。 这时的茅小飞完全没有看他,他用震惊又沉痛的目光看着爪西。 “蛮族这次奇袭,杀了我们上百号人,将军,我们已经决定,烧死这个蛮族小畜生,祭奠死去弟兄的亡魂。”又有一个人叫道。 不少士兵举起手中长矛,口中高喊“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茅小飞耳朵里嗡嗡的,他眼前有些发花,眼睛瞪视太久,眼眶发红。爪西怎么会被抓住?难道追到这里他还不肯放弃,他是来找自己的? “安静。”穆参商抬起手,顿时底下人纷纷闭了声。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穆参商走近被网子兜住挂在半空的爪西,爪西抓着网子,趴在网上,与穆参商对视,犹豫片刻,凶狠地龇出尖锐的牙,喉咙里不住呜呜作声。 “茅小飞!”一个人的叫声惊醒茅小飞,他的手腕被人抓住往后拖。 徐柒把茅小飞拖到身边,沉声道:“你认识那个小孩?” 这时四周都很吵,没人留意徐柒和茅小飞交头接耳,茅小飞满脸冷汗:“他救过我,我们从蛮族出来,差点在一个山洞被蛮族人偷袭,这个孩子很……厉害。” “你想说的是可怕吧?”徐柒用锐利的目光遥遥望向那个孩童,孩子和穆参商对峙,身形差着七八个人,却丝毫无惧。 “他有一双野兽的眼睛,他刚才的叫声,你听见了?” 茅小飞木讷地点头。 “他是一个狼孩。杀人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完全出于本能,刚才那十几个兵白捡回一条命。” 穆参商回过头,看见一人几乎贴着茅小飞的耳朵在说话,他脸色一沉,“这个孩子……”话音未落,已经足够吸引茅小飞的视线,穆参商眉毛微微上扬,隔着那么多人,茅小飞一眼就明白了,穆参商看的就是自己,他想看自己的态度。 不用茅小飞刻意做出什么姿态,他确实不想这个孩子被烧死,至少不是现在。爪西对他有救命之恩,而且如果不是跟着他跑到这里来,加上他不肯见爪西,爪西才会硬闯。茅小飞那点平民心肠顿时就涌了出来。 “这个孩子,不是蛮族人。” 几乎所有人都疑心听错了,网中的孩子肤色黝黑,被扒光以前穿着蛮族人才会穿的草裙。 于是有人上前道:“将军不要被他蒙蔽了,他刚才穿的草裙在这。”一名小兵手里捧着爪西才被剐掉的草裙,还有他随身那把小刀。 “这把刀伤了我们好几个人,他可不是善茬。将军千万不要妇人之仁……” 穆参商寒意森森的视线扫到那人脸上。 接近四十岁的老将顿时收声,脸上肥肉随他垂头略抖动两下,很不服气。 “拿水来。” 穆参商取过水桶,冰冷刺骨的水从爪西脑袋上泼下,将他全身冲了个透。孩子顿时弓起身,炸毛地吼叫,撕咬束缚他的网。 穆参商出指如电,他手指擦过的脸颊上,顿时显出白嫩的颜色,爪西根本不是穆参商的对手,一张脸很快被擦干净。擦他脸的布脏污一片,爪西的脸干净了,圆溜溜白嫩嫩的小孩换了个模样,连龇牙咧嘴的架势也少了凶相。 “他不是蛮族的小孩,是被劫掠过去的庆细人。我们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操练,养兵千日,图一日用武之地,是为了什么?” 士兵们满脸憧憬、思念、愤怒、心酸,不少人攥紧拳头,有人大叫一声:“为了国君,为了家人!” “是,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亲人,效忠我们的国君。庆细人不杀庆细人,这个孩子,也有亲人,他的亲人说不定正在四处找他,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蛮族人劫走,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他这么小,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任人欺凌。” 穆参商的话让军队彻底沉默下来,当兵的大半也想起自己的父母和孩子,有人主动走上去,要解开爪西。 “慢着。”那名中年士官伸手阻止,他缓缓看向穆参商:“这个孩子无比凶狠,恐怕还会伤人,方才他用牙咬伤了我十数名手下,该怎么算?” 穆参商面无表情地看爪西:“作孽的是他这一口牙,随季将军处置。”说完穆参商就头也不回地走下高台,回中军帐去。 穆参商前脚走,中年男子立刻下令,让士兵拔了爪西的牙,才把小孩放下。 此时士兵们已都散了,远处两支火把,微弱的光照着寂静的校场。角落里走出个人影,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来。 被人拔光满嘴牙的爪西趴在地上,脸上尽是血污,他暂时没办法伤人,谁也懒得去搭理他,就像没人会真的和蝼蚁为难。 用一件号衣把爪西抱起来,睡梦中爪西手脚时不时抽搐,他的嘴被血水糊得看不出,脸颊也肿得老高。 茅小飞鼻子一酸,把爪西抱回了营帐,小孩没有清醒,瑟缩着把脑袋钻进茅小飞的怀里。 时辰还早,新兵营里不是在划拳偷摸掷骰子,就是在吆五喝六大声说荤段子。 茅小飞一走进来,顿时所有人都静了。 徐柒按剑站起来,示意茅小飞过去。 把爪西放到自己睡的地方,茅小飞起身去打水,他的背影显得佝偻。许邱不敢靠近那个孩子,绕了个圈,跑到徐柒旁边,偷摸地打量昏睡中的小孩。 等茅小飞回来,他的铺旁边摆着几瓶药,徐柒已经背对他睡下,许邱则侧躺着,好奇地看爪西。 茅小飞心里感激,先给爪西擦干净脸,换了五盆水才彻底把爪西擦干净,还手贱地戳了下小孩的肚脐眼。 爪西干瘪的小肚皮急促地起伏,是他费劲的呼吸。 做完这些,茅小飞就在自己铺上躺下来,一条手臂把爪西揽着,另一只手捏开他的嘴,手指刚一碰到爪西肿起的脸,小孩就无意识地浑身抽搐,等那股抽动过去,茅小飞才看见他血肉模糊的口腔。 眼睑狠狠跳动两下,舌头顶住那个豁了口的下牙处,茅小飞比谁都知道拔牙什么滋味。那是难以形容的剧痛,而如果不是拔牙,这些庆细士兵会活活烧死他。 就在茅小飞擦红了两条布巾,给爪西的牙龈洒上药粉,合上小孩的嘴。幼小的脸上,爪西的眼皮动了动。 那一瞬间茅小飞心头猛跳:千万别醒。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孩子。 沉沉的眼皮往上虚开一条缝,黑得让人心惊的眼珠子转了转,爪西用迷茫的眼神看茅小飞一瞬,那一瞬让茅小飞呼吸都凝滞住了。 接着爪西闭上眼。 茅小飞顿时浑身脱力,逃似的出去收拾水盆。 当天晚上爪西手舞足蹈乱叫着醒来好几次,但每一次又算不上醒来,他只是睁开眼睛乱叫,神智完全没有恢复。 次晨新兵营没有一个不是盯着巨大的乌青眼圈出去跑操,刘副将逮着许邱询问,许邱倒是没说。 但到了下午,刘副将还是到新兵营来,看见茅小飞在给那个蛮族小孩喂药,顿时脸色阴沉下去,站在门口叫:“茅小飞,你给我出来!” 刘副将坐在一张桌子旁边,一个小兵给他端茶,一个小兵蹲着给他捶腿,他撇开粗茶上的浮沫,耐人寻味的眼神把茅小飞从头发到脚上穿的草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 “茅小飞,你是不是觉着,我治不了你?” “大人这话从何说起?”要让茅小飞狗腿地讨好也不是不行,但他今天心情很是不好,爪西到现在也没醒来,根本没有余力好好打发这个无赖。 “你把那个野孩子养在新兵营算怎么回事?难道现在不止山鸡,连征兵也归你管了?”刘副将斜斜吊着眉眼,大掌在桌子上猛地一拍:“我给你半天时间,今天晚上查营时,要是再在你的营帐里,看见那个狼崽子,我就把你们两个,军法处置!” “什么军法,怎么处置?” 刘副将意外地看了看茅小飞,没想到这个小瘪三没有直接吓得屁滚尿流,还敢对他的决定置喙。 “蛮族与我庆细水火不容,这个孩子是细作,整个军队里都没有一个人敢收留他,你收留他,给他治伤,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们是同党。你也不是庆细人,别忘了,你是上齐人,本身就很有嫌疑。”刘副将看茅小飞闷闷不说话,认定他在掂量,神色缓和下来:“茅小飞,识相的就该知道怎么做才对。那个孩子,留着有什么好?我们自己人都吃不饱,你还带个孩子,谁分给你口粮?上了战场,就要有一颗火热的忠君之心,还要有一副雷打不动的铁石心肠。对敌人仁慈,就是养虎为患,就是罪大恶极。” 茅小飞举起一只手,默默揩去脸上被溅到的横飞唾沫。 刘副将瘪了瘪嘴:“你腿脚不好,这几天不用出操,下午你就好好想想,想仔细,想明白,到底该怎么做。别让我为难。”刘副将站起来,弯腰贴着茅小飞的耳畔,意味深长地小声说:“有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让我照看好你,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让你死。你的命很金贵,不用和这个狼孩绑在一起。” 就在刘副将起身要走时,站着没动的茅小飞忽然抓住刘副将的袍袖,他目光如炬,盯得刘副将浑身发憷,不由自主捏了捏脖子,颤声道:“做什么?” “既然那个大人物叫你照看我,那你还敢杀我吗?” 对着茅小飞嚣张而去的背影,刘副将好不容易回过神,啐了口:“老子不能杀你,有的是一百种法子整死你。” 听完茅小飞的叙述,徐柒不禁皱眉,不认同地说:“你不该直接顶撞他,这个孩子,早晚也要送走。” “就是,徐大哥说得对,我那个哥哥睚眦必报,你这么说话,他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捏开爪西的嘴,茅小飞向里面看了一眼,拔牙的地方仍然红肿得厉害,他手很稳地往里面抖药粉。 “我有办法,不用为我担心。” 茅小飞的胸有成竹让徐柒愈发不安,他想起给茅小飞擦伤看见的痕迹,几乎立刻想到茅小飞想做什么。 于是晚饭之后,徐柒把茅小飞叫到外面去,在哪说话都不方便,茅小飞索性把徐柒带到鸡圈,顺手还可以喂鸡。 一群山鸡咯咯哒吃得欢快,其中有七只还是没什么精神,茅小飞找了毛笔来,给他们脚上做记号。 “为了那个不相干的小孩,出卖你自己,值得吗?”徐柒站在一旁看茅小飞抓起不情愿的山鸡,问道。 “我都二十六了,很快三十,四十,到现在还没半点积蓄,又没有绝世武功,没法像你们一样建功立业混个武职。他很可怜,他是个孤儿。” “这世上的孤儿很多。” “不错,世上的穷人很多,孤儿也很多,我顾不过来,但他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吃苦受罪我没办法,这个孩子就在我的眼前,我可以救他。” “这个世道不是行善积德就有人感激你,他是狼孩,永远学不会良善,早晚你会后悔。”见茅小飞很久没说话,徐柒以为这次说通了,想乘胜追击。 夕阳染红茅小飞的头顶,他垂着头,温柔地摸了摸一只山鸡的头,山鸡不满被人打扰进食,狠狠给了他一嘴,血冒出来,茅小飞没怎么在意地甩了甩手。 “我也是孤儿。” 喂完鸡茅小飞就走了,留下徐柒还站在那里,良久,他长长出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很快你就不是了。” ☆、二十一 没有给刘副将找茬的机会,当天夜里茅小飞就到中军帐找他的救星。恰好周济值夜,满面殷勤笑容地为茅小飞打开门帘。 手里捉着一只笔,穆参商在写一份军报,他正襟危坐,认真严肃的神情与两人在蛮族逃命时嬉笑怒骂的样子大相径庭。 一时间茅小飞竟不知道怎么开口,听见穆参商说“坐”,他就坐下。 足足小半个时辰,茅小飞的视线从墙上挂的那只银光发亮的箭囊,到古朴内敛的重弓,这些兵器竟然丝毫未动,看来对穆参商而言,它们不是单纯的装饰物,才会让人运到这里来。 穆参商纹丝不动坐着,眼角余光其实一直在留意茅小飞,直至手里的军报完成,他才封了口,命人送出。 走下座位,穆参商将一袭大氅披到茅小飞的身上。 茅小飞睡得口水长流,眼前内忧外患一大堆,这家伙还能睡成这样。穆参商不自觉露出一丝极难察觉的笑,摇摇头,回到案前开始绘制蛮族地图。 等茅小飞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到穆参商的床上,而帐门上的一丝缝里透亮的天光显示:他又错过了晨练。 茅小飞极尴尬地抹去嘴角口水,穿好鞋,走到门口。 左右以长矛将他拦住:“将军有令,让你等他回来。” 于是茅小飞只得回去榻上坐着,不同于新兵营里冷硬潮湿的大通铺,穆参商的床好睡多了,茅小飞忍不住倒下去又睡了一觉。 从早上等到中午,午饭有人送进来,茅小飞想问点话,那士兵却对他所有问题置若罔闻。茅小飞无计可施,只好把郁闷和疑惑都发泄在食物上,肚子吃得滚圆,躺倒在床睡午觉。再次醒来,一天已经过去,这时候穆参商还没回来。 茅小飞冲到门口,打算无论如何他也得回去,不然爪西醒了要吃饭要吃药,没他不成。 刚出门,不远处就走来穆参商,他的身边还伴着一个难以形容的美男子,剧震之下,茅小飞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看见茅小飞,穆参商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懊恼。 显然,穆参商完全忘了自己还在他的帐中等,茅小飞走上去,突然矮身给穆参商单膝跪下行了个标标准准的大礼。 “将军总算回来了,请示一下,属下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茅小飞头也没抬。 穆参商眸色沉沉看着茅小飞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衣衫不整的样,暗暗憋着一股气,不动声色道:“现在就可以回去,明天午饭以后,过来找我。” 等穆参商带着那个人走过身边,茅小飞这才站起身,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的背影。一身锦衣华服的男子,却不是纨绔气质,身材挺拔修长,轻衣缓带,颇有几分高洁出尘的意味。茅小飞就在这里跪了一会,竟然生出怕弄脏那个人衣服的忌惮。 真是奇了怪了。 他两巴掌往脸上拍,边整理衣衫边回新兵营去,路上琢磨了片刻,忽然意识到,昨天夜里他就在穆参商的帐中,毫无防备地安心睡了一整晚,穆参商之前一副火热追求的架势,却没对他做什么。 羞耻难当的感觉让茅小飞忍不住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嘴型骂道:“贱不死你。” 新兵营里又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晚饭后,茅小飞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地低着头回到该自己的地方。 没想到爪西已经醒了,半只脑袋拱在他的被子里,屁股高高撅起,随着头部探寻的动作而晃动。 “回来了?”徐柒神色如常,仿佛昨天没有和茅小飞交谈过。 这时,被子里的爪西听见声音,忽然跳了起来,果断蹲坐在铺上,圆溜溜的大眼睛新奇地盯住茅小飞。 茅小飞呼吸一滞。 爪西怯怯地叫了一声:“爹。” “……”这下营帐里彻底安静下来。 茅小飞懒得去管这些新兵蛋子,除了许邱和徐柒,旁人对他也不关心,他自然不用去管他们的看法。茅小飞弯腰抱起爪西,坐下后发现爪西浑身在发抖,顿时疑惑地把手贴到爪西额头上:“哪里不舒服?” 小孩没有说话,小鼻子不住抽动,在茅小飞身上闻来嗅去,最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拿眼看他。 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稚嫩细幼的面容和身子,茅小飞顿时整颗心都软了,何况他还用那样全心依托的眼神看他。 考虑到爪西身子很弱,茅小飞几天都和他睡在一起,晚上抱着,白天也形影不离,以免他不在时刘副将派人来带走爪西。 爪西没牙,只能吃点稀粥,茅小飞看他成天吃不饱的样,实在忍不住掏了两只蛋,蒸出一碗黄黄白白的嫩蛋羹给他吃。 吃了一次,之后每到饭点,爪西就用可怜巴巴馋得慌的表情对着茅小飞。 头一次茅小飞觉得:要是他是个有钱人就好了,就可以给爪西吃好的喝好的,给他买好看的小衣服。 等爪西稍微好点,一天,茅小飞把人带到已经搭好的木屋前,爪西和山鸡追来追去跑了一会,吓得鸡边叫边飞上木桩。 茅小飞把爪西抱到一根桩子上,和他视线齐平。 “以后你不是蛮族的小孩了,我给你一个新名字。” 爪西眨了眨眼睛,幼嫩的食指戳自己胸口:“傅冬。” “你本来的名字叫傅冬?”茅小飞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爪西摇摇头:“爪西的第一个名字,爪西的第一个爹起的。” 想到爪西的蛮族爹是被他亲手杀掉,茅小飞怎么都有些心里发毛,即使现在收养了这个孩子也一样。茅小飞忍不住问:“你的第一个爹去哪了?” “死了。” “……” “被第二个爹杀死的。” 小孩看上去有些难过,腮帮子鼓起又凹陷进没有牙的嘴里,爪西伸出两条小胳膊,抱住近在眼前的茅小飞的脖子,脸贴着茅小飞的脸蹭来蹭去,抬头认真注视茅小飞:“你不要死,你要和爪西在一起。” “傅冬。” “嗯,我叫傅冬,爹要和傅冬永远在一起。”这个名字听上去不像蛮族人了,大概第一个捡到爪西的是庆细人。 “可以。”茅小飞笑着点头,摸了摸小孩的头,“从今以后,你要听我的,而且要对我说实话,不能撒谎。” 傅冬高兴地叫了一声,从一米多高的木桩上直接跳下去,手脚并用在地上绕着茅小飞爬了一个圈。 茅小飞简直哭笑不得,又抓住他说了半天不许在地上爬。一大一小在木屋里睡下,傅冬趴在茅小飞肚皮上,一个一个回答茅小飞的问题。 原来傅冬真的是狼孩,第一个带他从狼穴里出来的,是一个叫傅明远的郎中,采药时发现了狼孩,带走以后颇费心思教导足半年,才让他学会走路和说话,后来傅明远带着妻子去上齐岳父家探亲,车队受到蛮族人劫掠,见傅冬小,蛮族又人丁不旺,小孩一律会带回族中分给那些没有当家主母的男人。 “他很凶,老是揍我,还杀了老爹。”傅冬懒懒闭着眼,边说边无意识抠了抠屁股,茅小飞顺着他的手,给他挠小屁股。 “老爹?” “嗯,老爹很大年纪,五十五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7节 估计那郎中把傅冬当成老来得子一样疼宠,被蛮族人带走以后,傅冬见惯蛮族的行事方式,加上傅明远和傅冬真正生活的时间也就是半年,这半年还不足以教会傅冬怎么做一个“人”。 “你困了?”茅小飞摸着傅冬乱糟糟的头发。 “嗯,爹,我们今晚不回去睡吗?”傅冬小小的声音充满困意。 “你想回去吗?” “不要,这里只有我和爹爹。”两条根本抱不住茅小飞的胳膊紧紧环住他,傅冬追着茅小飞一路,现在总算如愿以偿,大概这是离开蛮族以后,最舒服的一个晚上。 茅小飞轻声说:“那你睡吧,我们不回去。” 小孩没有再发出声音。茅小飞的手搭在小孩身子上,手掌心里是一副软趴趴的身子,这让茅小飞不由自主想起流浪那些日子,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也没有遇上一个好心收养自己的人,唯一对他好的老丐没有等到他出人头地,养父母从来没有让他吃过一顿饱饭,他被安阳王娶回去,干爹干娘就指着他的钱。 茅小飞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月色融融地笼罩在军营上方,山影、树影温柔投在水里。 “不是朕要数落你,你对他也太过了些。” 皇宫之中,琼浆玉露全跟不要钱似的被安阳王喝个精光。这是他每次进宫来住的宫殿,位于皇宫西边,临着公西煊的宠妃李氏住的宫殿。 “皇上,你就不要再数落臣弟了,这不是,已经派人去找了吗?”安阳王一个酒嗝冒出来,惹得公西煊不悦地皱眉。 “你不知道,成亲这么久,他都没让臣弟碰过。臣弟何曾忍过这么久?也怕伤了他,不敢硬来,那丑事爆出来,臣弟还有什么心思想别的,生气也是应当,若不然,要是贵妃与旁的男人牵扯不清,皇帝哥哥你不动怒吗?” 除了安阳王,也没人敢这么对上齐皇帝说话,公西煊性子好,对言宁荣自小照料到大,手足之情很不一般,比亲生的兄弟还要亲近三分。 “你少喝一点罢,朕还有很多事要忙,这几日你住在宫里,不要乱闯,惹到太后,降罪下来,朕不会管你。” 公西煊走后,言宁荣躺在榻上,翘起脚,勾起酒壶,酒液没有直接流进口中,反而流到了脸上。 他实在不想回府里,他偌大一个安阳王府,现在冷清得让人害怕,再也没有满院子飘香的汤味,也没有人对他嘘寒问暖问他上哪里去了,在梨春坊待到夜半三更,也不会有人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茅小飞的奸夫找着了。 谁知道竟是个孬种,没挨上两棍子,就屁滚尿流地全招了,这下让言宁荣措手不及,他本来想看看,什么样的奸夫,比他安阳王英俊?多金?温柔体贴?地位尊贵?结果竟然是他们家老祖宗给他弄出来的事。 “你娶个伙夫做王妃,要叫祖母将来以何颜面到九泉之下,见你祖父?” 问上老太君,得了这么个答复,骂不得,笑不得。一气之下,只好到宫里来找他的好皇兄诉苦,也是惦记皇宫里那个大酒窖,要找什么样醉死人的酒没有? 冷白玉阑干照着,言宁荣喝酒喝得人不人贵不贵的样子,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找到茅小飞,他睨起了漂亮的一双狭长凤目,脸贴在冷硬的阑干上蹭了一会,一手往心窝子里捶,这回怎么这么难受呢? 他好过的男人,从皇宫能排到上南城门口去,哪个不是哭哭啼啼地走,这一个,又有什么不一样?这一个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会做饭会享不来福偷着给他洗衣服,会在他醉酒的时候熬一碗苦倒胃的醒酒汤捏着他的鼻子粗鲁地给他灌下去,会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摆出“媳妇”的架子数落他几句,会教训他不要当银子是大风刮回来的,会劝他快些纳几个家世高贵的妾给言家延续香火。 言宁荣觉得,茅小飞一定是没有喜欢过他,才要叫他纳妾。 可他走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生辰时收的礼,是唯一一件言宁荣亲手给他戴到头上去的碧玉簪。他又没说叫他净身出户,为什么茅小飞就只带走了这个?这让言宁荣一遍一遍想起那天他问心血来潮,不仅给茅小飞准备了生辰礼,还把他拉到镜子前,强行按住给他梳好头发,用那根不算名贵的玉簪簪上。他还偷偷亲了茅小飞的脖子,虽然后来是有人叫他出去他拍屁股就走了,可茅小飞被他亲得满脸窘得发红,尴尬得不敢抬头的样子,现在怎么这么清晰,这么勾人,不就是一盘白水煮青菜吗? 言宁荣喉中鼓噪出一声咒骂。 “来人,这什么酒,不够烈,给本王换个更烈的来!”言宁荣一拂袖,大大小小的酒坛酒瓶滚了一地,下人忙不迭去取酒回来给这个混世魔王继续享用。 ☆、二十二 第二天茅小飞起了个大早,他一动傅冬就一骨碌坐起身,圆鼓着腮帮子,坐在床上看茅小飞提水进来给他擦脸。 擦得傅冬眼圈一红。 茅小飞当然知道怎么回事,要是他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有个人肯好好看上他一眼,估计连命也豁得出去。 于是茅小飞当作没看见,给傅冬收拾干净,突然发现个问题很头疼,傅冬还小,穿他的衣服实在太大了,走一步摔一步。 “别下来,你就呆在床上。” 这一天茅小飞都让傅冬在床上打发吃饭、玩耍,木屋还开了一扇不小的窗户,就在床边,屋子很窄,摆一张桌子一张床,就没什么下脚的地方。 “傅冬!” 撅着个圆屁股试图下床的小孩被逮个正着,一脸委屈,蠕动两下,缩回到床上,脑袋耷到窗户边,看见茅小飞在喂鸡。一丝晶亮的光从傅冬眼底掠过,他两手托腮,津津有味地趴到窗上,只露出半张脸,圆鼓鼓的眼睛躲在那里偷看他的新爹。 捏开一只鸡的嘴,舌尖发白,口腔里有黄色黏液,而且这七只从很多天以前就开始没精神。 茅小飞抓起另外一只,也捏开看了看,本该胆怯怕人的鸡们,连挣也没挣一下,由着茅小飞抓起来摆弄。 茅小飞心事重重地从鸡舍里捡了才下的六只新鲜鸡蛋,拉开放鸡蛋的一个盒子,现在茅小飞给每只鸡都搭建了一个窝,还在它们鸡爪上写了带编号的纸条,把活蹦乱跳的鸡所生下的蛋放在一个盒子里,另一个木条拼接的盒子放不健康的鸡生的蛋,从蛋的外观看,没有任何差别。 想不通茅小飞决定先不想,打算去伙房问问有没有伙头兵以前养过鸡,从前茅小飞在别的地方也养过鸡,但从没养过山鸡,而且也没有鸡生病的现象。要放在上南城里,养的鸡害病,以后再也不要想去任何一间酒楼或是大户家里给人养鸡。 回到屋里茅小飞就看见傅冬别扭极了地把被子按在身前,小脸通红,头顶冒汗,还不住咬嘴皮。 “你怎么了?” 傅冬几乎快哭了:“尿急!” 顾着傅冬光着身子,茅小飞叫他在床上待着,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不吵不闹,憋急了还跟床上死憋。茅小飞哭笑不得,伸手抱起他的小身子,从床底摸出个尿盆,亲手给傅冬把尿。 完事傅冬红得一脸如同猴子屁股,脑袋扎在被子里不出来,没一会竟然睡着了。 茅小飞拿铺盖给他一卷,就出门去伙头兵的地盘。 一路走过去,不少正在洗菜择菜的小兵抬头对茅小飞行注目礼。现在军营里没有人不知道有个茅小飞,庆细人的将军被敌军掳走,当天军队里其他军官都慌了,毕竟穆参商是穆家子弟,真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回去问责可没法闹着玩。何况蛮族人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因此穆参商回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一时间穆参商身上的光环又多了一个——单枪匹马深入敌腹。升官发财虽然没有下面小兵什么事,但这么无聊的军营,又无仗可打,把男人们也饿得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议论纷纷。 甚至有人传茅小飞是个武林高手深藏不露,弄得刘副将都不敢明着找他麻烦。 不过看着茅小飞最后去养鸡,也没有被提拔到将军身边去,太阳底下无新事,转而大家又伸长脖子关注那个来军营求见穆参商的大家子弟,那长得叫一个仙风道骨,不知道是何方高人,只知道来头一定不小,到了军营第一晚就与少将军秉烛夜谈一整晚,都在猜他来做什么,是不是什么方外高人。 茅小飞被傅冬的事儿闹得没消停过,何况他一来就被人排挤,徐柒又不爱嚼舌根,许邱是不敢嚼舌根。 沐浴在众人的目光里,茅小飞隐约觉得是不是又帅了,忍不住捋了捋头发。 一个叉开腿坐在小凳上的士兵,他个子比这一圈坐在一起料理各色蔬菜、谷米的伙头兵高出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结实,敞开的衣襟中一片古铜色的壮实肌肉。 “你们头儿呢?”茅小飞问,实则已经注意到那个在剥兔子皮的兵。茅小飞到了这个军营这么久,油星子都没见过一点,竟然有兔子,能料理这种级别的食物,在伙头兵里的级别也不会低。 把水浇到兔子上,那个兵手顿了顿。 削土豆的兵往兔子那儿看了一眼。 茅小飞觉察到士兵们都对他有点隐隐的警惕,既像是提防又像是猜疑,他大大咧咧劈手夺过土豆兵手里的土豆和刀子,刀在他的手指间飞旋了一圈,银光闪亮,不消片刻,一个光溜溜的土豆被放进盆里,足足一大盆土豆,茅小飞边蹲着削土豆,边说:“实不相瞒,找你们头儿有事商量,办好了,大家都有好处。” 料理兔子的兵尖着耳朵听,脸上不露分毫。 小兵接收到暗示的眼神,小心地瞟一眼茅小飞,用不算小的声音问:“什么好处?”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你担不起这么大的事,你也知道,将军很重视这个养鸡的事。”多的茅小飞没说。 但这话一出,兔子被扔进一个盆,那个兵站起来,指使另外一个兵去干活,在一块布上擦拭带血的手指,走了过来。 朝茅小飞努了努嘴:“你找我?” “你就是他们的老大?”和茅小飞猜的一样,但他装作不知情,并且眼里挤出了些崇敬,语气也收敛不少。 “不敢,连伍长都比不上。”那人自嘲地咧嘴,一圈胡子让他看上去有几分粗犷。 “就在这里聊?”茅小飞四下看了一圈。 那人站着,不动声色打量了茅小飞一番,才伸出手:“我和这班兄弟住在一起,不过上午都在准备全军的伙食,走吧。” 进了空无一人的营帐,一股食物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茅小飞只当没闻到。他神色自如地跟在那人身后,看他坐下,做出手势邀请自己坐,才过去在那人的对面一番谦辞之后坐了下来。 “这里有一点好酒,喝不喝?” 大汉直接递出一只兽皮银嘴的酒囊,足有他的上臂那么长。茅小飞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酒囊。 汉子微微眯着眼,一条眼缝中露出些许精光。这支军队光伙头兵就有上百号人,掌管全军的伙食,权力其实不小。 茅小飞接过来,二话不说就是一大口,他平日不怎么喝酒,这一口又是庆细边城才能买到的烈酒,入口又辣又冲,顿时呛咳不止,眼泪都出来了。 壮汉哈哈大笑起来,取过酒囊,端起一口气喝得酒囊急速瘪下去,一抹嘴,眼神发亮地看着茅小飞:“有意思,鲍玉。”大汉拇指戳向自己左胸膛,入鬓的长眉飞扬起。 “茅小飞。想向大哥请教一件事。”茅小飞从怀里掏出来之前揣着的金锭,金子的光令鲍玉眼底一亮。 “这不全是酬劳,要是这件事办好了,一人一半。” “谈钱岂不生分了?”鲍玉眯起眼,用探究的眼神打量茅小飞。 “不能白要大哥的人。”茅小飞笑了笑:“前些日子我受伤,这些鸡都是谁在照料,那几个人我要了,再就是,大哥手下必定有养过鸡的人,人不要多了,只要四个。现在鸡还不多,等养起来,人手不够时,还要偏劳大哥照看。” “天下间一劳永逸的事不多。”鲍玉道。 “以后的事,自然算以后的,这金锭一半是这一回问大哥要人的钱。”茅小飞直接把金锭子给了鲍玉,看着他说:“大哥先收着。” 鲍玉嘴角弯了弯,捏着那枚金光闪闪的锭子,黄灿灿的颜色十分诱人。他捏在手上把玩片刻,忽然手指发力,金子本不算硬,很快那枚规规矩矩的官锭从中变形凹陷,被鲍玉直接捏成两块,一块给了茅小飞。 “我喜欢和讲规矩的人做事。”鲍玉站起身,过于高大魁梧的身形带给人一股压迫感,茅小飞也站起来,笑盈盈地看鲍玉:“能得到大哥照应,我求之不得,将来要是有什么好处,自然想得到大哥。” 说完了正事,茅小飞踉踉跄跄被鲍玉拍着肩送出来。 新兵营里一个人都没有,茅小飞过去收拾东西,想了想,没给徐柒和许邱留字条,他也没有笔。于是决定傍晚再来一次,起码要给两人说一声,自己搬去看着那几只鸡。 回去以后傅冬还在睡,茅小飞才喝了两口水,屁股没坐热,就有人说叫他去中军帐。 这次来的不是周济,那个兵也不和茅小飞说话,闷着脑袋带路,茅小飞和他说了几句没人搭理,总归无趣,也不再试图和他搭话。 中军帐门口一个人也没有,连平时守门的俩兵都不在。 茅小飞疑惑地看了一眼。 “将军已经等了你很久,还不进去。”士兵推了他一把。 茅小飞这弱鸡身板,顿时差点一头栽进去,好不容易站定,他拍了拍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才进去。 然而,中军帐里没人,茅小飞顿时眉头紧锁:去茅厕了?他回身从门帘捞出一条缝,刚才带他来的那个人已经走了。 茅小飞回转身,走进帐内,往前走了几步,案上收拾得很干净,茅小飞走过去,见一排毛笔整整齐齐挂在笔架上,笔毫摸上去干燥得很,没有一点有人在今天上午动用过的痕迹。 顿时茅小飞脑子里警钟大作,连忙连滚带爬两步起来,慌慌张张往门口冲去,结果一头栽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进门,他出门,这一下还撞得不轻,一股剧痛顺着鼻梁直入颅内。 头顶一句话,砸得茅小飞有点晕头转向:“你怎么在这里?不知道中军帐不能随便进来吗?” 穆参商回来了,脸色大不好看。 ☆、二十三 “有人叫我过来,说你传我来。”茅小飞脑子转得飞快,坦荡荡地望着穆参商。 穆参商眉峰猛然一蹙,愣了愣:“我没叫你过来。” “那小的这就走。”茅小飞如释重负,他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看见穆参商,一看见他总觉得菊花隐隐作痛,就算了,还想起那天晚上穆参商带回来那人,一想到那人他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就有点自惭形秽,这感觉可非常不好。 就在茅小飞要出去的当上,腰猛然一沉,被人拦腰抱住。穆参商把头搁在茅小飞的肩头,侧过脸,一脸疑惑地亲了亲茅小飞的耳朵和鬓发。 茅小飞当即抓住扣住他腰的双手想掰开,努力了两次,穆参商的手劲可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茅小飞面红耳赤地粗声道:“穆将军,你在做什么?” 穆参商晶亮的眼睛从后上方看下去,只看见茅小飞一管笔直的鼻子,末端微微有些上翘的弧度,那一双眼睫毛也卷卷翘翘,搔得他心里有些难耐,呵出的气也滚烫:“昨晚哪去了,怎么不来找我?” “嘿,将军你这话不对,你的中军帐不是不让人随便进吗?”那天穆参商带着个人回来,看见茅小飞才从自己帐中出来,那个微微一晃神,又带点懊恼的眼神,茅小飞记得真真儿的。当时他就明白了,穆参商根本不记得他茅小飞还在床上等,这多难看,这辈子茅小飞也不想再回味一次。 “……我是怕别人看见,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穆参商急道。 “是啊,叫人看见我一养鸡的从将军营帐里出去,多让人匪夷所思浮想联翩啊。”茅小飞没忘了穆参商那个随侍,那个生得挺漂亮的少年人。原本茅小飞不知道穆参商喜欢男的,现在知道穆参商对男人有兴趣,自然而然就往那个方向想。 穆参商说不清楚,顿时住了嘴,把茅小飞直接拦腰抱起来。 这一下茅小飞差点惊叫出来,又不能叫,刚才中军帐外面没人,要是和他想的一样,有人想让穆参商逮住自己偷溜进主帅营帐,现在应该就在附近蹲守,等着抓他的现行。 被扔到床上,被穆参商压着,茅小飞气息不稳地看着他上方这张脸,除了不太白,真是一张让人神魂目眩的一张脸,还靠得这么近。 茅小飞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再睁开:“你干什么?” 穆参商没有回答茅小飞,直接低下头去啃他的脖子,不料被茅小飞一巴掌拍开。这一巴掌不重,凭他的身手完全可以躲开,穆参商却挨了一巴掌,他坐起身,不平静地注视茅小飞:“你明明也很想我。”说话时他侧身以大腿根碰了碰茅小飞的裤裆。 不用看,茅小飞也知道被穆参商这么搂搂抱抱亲来亲去,从前他成天忙着赚钱养活自己,往往回到自己床上已是满身疲惫,根本提不起兴致,除了偶尔梦中不小心溢一点,很少自己解决。现在穆参商给他开了一次荤,那天晚上他是迷迷糊糊什么也不记得,但身体却记住了,被穆参商一碰就有了反应。 穆参商顺着茅小飞的肋摸到他窄痩的腰,就往茅小飞身后探去。 茅小飞面红耳赤地挣扎起来:“等一下!” “等什么?”穆参商茫然道,他手停住了。 “这个时辰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有人来传话,说有紧急军情。” “那个人呢?” “传完话就走了,不过再看见他我会叫人把他拿下。”穆参商看上去并不生气,他低头亲了亲茅小飞的额头,喉头上下鼓动,原本穆参商是个处,倒是不觉得,而且还别别扭扭,极为不情愿才把茅小飞睡了,可开了这一口,顿时食髓知味,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他又是拉不下面子的穆家人,高风亮节,总不可能自己解决,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他做梦梦见那天夜里,茅小飞热情放荡的样子,现在人到了跟前,怎么把持得住。 “你……你别……穆参商……”茅小飞被穆参商亲得喘不过气,腰带早就被扯开,隔着单薄的里衣,都能感觉到穆参商烫如火炭的手在身上游移。茅小飞难耐地向上挺动身体,穆参商一只手掌温柔地握在他的后颈窝,将吻印到了茅小飞的脖子上。 无意识的低声喘息和呜咽一般的细碎声音让穆参商眼底愈发炽热,他卖力地将茅小飞两腿分开,试图扯他的裤子,茅小飞一抵抗,双手就被穆参商果断按在头顶。 少年人黑沉沉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茅小飞,让他心底里一阵一阵地跳,灼热滚烫。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穆参商这么直接,他觉不出一丝猥亵的意味,每当穆参商略显得凉的嘴唇贴近皮肤,只觉他仿佛在膜拜这具一点也不高贵的身躯。 牙齿刺破皮肤的瞬间,有如一股电流穿过身体,茅小飞直挺挺地打了个颤。 帐门传来动静,茅小飞反应极其迅速,一巴掌直接把穆参商推下床去。 穆参商呆呆在地上坐了一会。 门口站着茅小飞最不想看见的人,顿时让茅小飞从胸膛到脸红了个遍,比穆参商亲他的时候还红。 一身银亮锦袍的男子,玉带高高束起他的乌发,白玉般的脸上,挂起一丝微微笑意。 “紫鸿。”穆参商眉头锁起,也显得有些仓促尴尬,立刻从地上爬起。 茅小飞低垂头,快速整理好头发和衣服,才站稳脚跟,就听见穆参商说话:“你先出去罢。” 茅小飞二话不说,也没看人,脚底生风地往外走去,走出很远以后,已经经过新兵营,他才猛然停步,不远处是马厩。 茅小飞站着,潮红从他的脸上褪得一干二净,从康紫鸿露面耳朵里就蹿起的嗡嗡声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大风刮过耳畔。 茅小飞深深吸气,吐出一口气。他摸了摸脖子,锁骨上方一枚红色的齿印,摸上去刺刺的痛。 他在做什么,要是康紫鸿没现身,难道他和穆参商就……条件也还没讲,色令智昏,色令智昏。茅小飞摇着头,急急忙忙回他的小木屋。 看见傅冬缩成个蝉蛹一般小小一团蜷缩在床,茅小飞轻手轻脚掀开被子,抱住小孩温软的身体,把自己也缩成一团,狂跳不止的心平复下来。 一睡就睡到了晚上,睁开眼天色已黑透,屋里也是。 傅冬还在睡。 茅小飞睡得头痛欲裂,下床去点灯,手才在桌子上摸,忽然摸到一只人手,吓得他连忙后退两步,直接坐在了床上。 灯亮起来。 茅小飞震惊的眼神对上坐在桌旁的穆参商,当即变了脸色,破口大骂的话堵在嗓子眼里,顾及傅冬还在睡觉,茅小飞先出门。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 “你来做什么?”茅小飞带着穆参商走得离木屋远一些。 “你打算养这个孩子?”穆参商问。 “不关你的事。”茅小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有什么事,你说吧。”茅小飞态度冷淡,隐约透着不耐烦。 “我不知道康紫鸿会突然闯进来,我没想让别人看见你那副样子,我……” “穆将军。”茅小飞抬起一只手,打断穆参商,转过脸来,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淡漠,没有一丝一毫让穆参商觉得熟悉的死皮赖脸的笑意,整个人透出浓浓的疲倦,“能不谈这件事吗?如果你来找我,是为了这个,你可以回去了。” 见穆参商沉默,茅小飞掉头就走,又被穆参商拽住,这次穆参商直接把人拽入怀中,不撒手地抱住茅小飞,嗓音沉沉地说:“那天你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论力气,茅小飞完全不是穆参商的对手,挣了两下挣不开,便由他去。只是忍不住笑了笑:“当时你不是不闻不问晾着我吗?怎么,又感兴趣了?” “我只是想让你多在我那里呆一会。” 茅小飞一愣。 “回来之后,你不来找我,好不容易来一次,总要找个借口拖住你,让你在我的视线里多待一会。” 穆参商推开茅小飞一些,直接而灼热的目光让茅小飞喉头发热,忍不住推开穆参商,避开让他有点头皮发麻的眼神,“你……和我听说的太不一样了。” “这才是我。” 茅小飞抓了抓又红又烫的耳朵,平复下呼吸,才敢看穆参商,他觉得两人简直像人约黄昏后偷着没人牵牵小手的男女,尴尬又新奇。 “那天找你,本来有事。” “你当然是有事才会来找我。” 话里一股酸楚,让茅小飞有点无所适从,他瘪瘪嘴,“你不是觉得和我待在一起,被人看见面上很不好看吗,当然应该公事公办。” 穆参商没说话,只是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茅小飞,让茅小飞有点悚然,说话速度变得很快:“我要养那个孩子,要是有人找你打小报告,你能不能……帮我。” “养多久?” “什么养多久?”茅小飞不解地眨了眨眼,“当爹当然是当一辈子,难道还能只当一阵子?” “我不想你当他爹。”半晌,穆参商别扭地说出真心话。 “为什么?又不碍着你,反正一个月我们也见不上两次,我去求见你,更不可能带着他。而且也不是我想,这个军营在这么隐蔽的地方,最近的村落也不知道要走多少天,就是想送他走也不好送,何况我不想送他走,我已经认了他,他就是我儿子。”茅小飞不想解释对傅冬的怜惜,看着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就像看着年幼时的自己。穆参商在他跟前站着,茅小飞总有点心慌,仿佛什么事情在无形中无声改变,不能把控自身这艘小船的感觉很让人不安。 “好吧,那我试着也把他当成儿子。张牙舞爪的小东西,很难讨人喜欢,不过我会尽量……以后我可以教他骑马和射箭。”穆参商轻轻抱住茅小飞的腰,他比他高,不得不低下头,才能靠近茅小飞的耳朵。那耳朵又像他最喜欢的那样红了个透。 “不用……”茅小飞的话戛然而止。 穆参商握住茅小飞的下巴,不由分说地亲吻上去,他喉头因为激动而不住滚动,贪婪火热的一个吻让茅小飞有点腿发软。 唇分,茅小飞立马把穆参商一把推开,心口起伏不定地闷着头站了会,才道:“你该回去了,别让人看见。” 穆参商往前走一步,茅小飞就向后退两步。 穆参商伸手握住茅小飞的肩膀,沉声道:“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跟着我。” 黑色大氅的背影消没在夜色里,茅小飞擦了擦火辣辣的嘴唇,茫然地发了会呆。刚才穆参商的气势,就像从蛮族逃回来的路上,宣誓他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手一般霸道。这一切都太快,像是一头拉不住的马,横冲直撞进茅小飞的生活,不安之中,他却又有一丝隐隐期待。 要是有一天,穆参商真的教傅冬骑射,那他可以做什么?他最大的心愿大概是一日三餐,让他们都能吃得舒舒服服,照顾周全他们的生活。 风雨飘摇的晚上,老丐倚靠在佛像脚下,张着懒洋洋浑浊的老眼,恍恍惚惚接着根本没酒的壶嘴边怡然自酌,边同年幼的茅小飞说过的话又清晰浮了上来:“日子嘛,不就是穿衣吃饭。”一个普通人,对生活的全部所求,无非就是吃穿。从王妃的位置上掉下来,茅小飞很清醒地又回到了他普通人的位子上。 茅小飞忍不住又失笑,摇着头回屋里去看傅冬。穆参商这样显赫的人物,怎么可能和他过一家三口几亩薄田的平淡日子,他这么殷勤,不过是在这看见母猪都能兴奋起来的军营里过于寂寞难耐。这盆冷水泼下来,茅小飞顿时安分了,心里也踏实下来。 微弱的烛光跳跃在傅冬的脸上,稚嫩的脸上通红,本来茅小飞想先去弄点吃的,再叫他起来,却被傅冬明显病态的面容吸引了注意。茅小飞摸了摸傅冬的头,顿时心惊肉跳,火热的温度一直从他的掌心烫进身体里。 茅小飞焦灼地叫傅冬起来,连叫了好几声,人也没反应。他咬咬牙,找出两根布带,把小孩捆到背上,出去找军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不会太长,基本上是以耍朋友为主。。。 和之前的文可能不太一样【 打好预防针,包养我啊! ☆、二十四 接连被两个军医拒诊,茅小飞站起来,环视了一圈,这张帐子里住着十二名军医,有的伏案翻看医书,有的在研究药草,不过都在暗中留意茅小飞。 傅冬侧趴在给病人躺的窄榻上,难受地蜷缩成一团,呼吸时嘴唇有些发抖。手脚也都缩在胸前。 “有将军的手令,你们才会给他看病是吗?”茅小飞神色严肃地问拒绝给傅冬诊治的医师。 医师眼神有些闪烁,以无奈至极的语气说:“这是规矩……谁也不能大过规矩去……何况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还是个蛮族小孩。 没听医师把废话说完,茅小飞重新把傅冬捆到背上,直接冲到中军帐。 值夜的士兵看见茅小飞,顿时都是一激灵,看他来势汹汹,都不敢大意。 “站住,你是谁,有什么事求见将军?”两柄交叉在一起的长矛拦住茅小飞的去路。 “穆参商,你出来!” “放肆!”其中一人神色剧变,怕挨责罚,当即举矛刺去。 茅小飞直接握住那矛,他的手心因为用力而发白,嘴里还在叫嚷:“穆参商,出来!给我出来……”热汗从茅小飞额头上淋漓而下,他拼着全身力气,正要往里冲。 此时穆参商出来,一丝意外闪过他的眼睛,他嘴角下拉,命令士兵们退下,把茅小飞让进营帐。 一进中军帐,不等穆参商询问,茅小飞立刻说:“你给我一道手令,傅冬病了,需要军医救治。” “傅冬?”穆参商疑惑地看了一眼茅小飞背上的小包袱,才看清他背着个孩子,那个蛮族小孩,洗干净以后,有一张白白嫩嫩的脸。穆参商深深看了茅小飞一眼,当即答应,边写边瞟茅小飞,走下来,把手令给茅小飞,伸手摸那孩子的头,孩子昏睡着,很是乖巧,一点张牙舞爪的痕迹都没露出,“你给他改的名字?怎么不跟你的姓?” “说来话长,他发烧了,先不和你说了。”说着茅小飞和来的时候一样,行色匆匆走出去。 穆参商手中空空,他嘴角微弯起一丝弧度。 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康紫鸿一张脸仿佛白璧无瑕,嘴唇薄而温润,说话的语气和嗓音都说不出的儒雅,令人心折,寻常男女和他对谈不到两句,都会面红耳赤,既倾慕又生怕冒犯他。 “你朝思暮想的人来了,怎么不把他留下来?” 正在喝茶的穆参商忍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尴尬地擦拭嘴角,闪躲康紫鸿的视线,边擦嘴边说:“别胡说。” “怎么能叫胡说,你把人整夜整夜留在你的营帐里,还有谁不知道。看上他了就要抢占先机,千万不要等到人不在跟前了才想起要好好把握,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要紧。” 一席话说得穆参商忍不住抬头去看康紫鸿,康紫鸿还是那个康紫鸿,他的容貌不见分毫改变,说话却多了玩世不恭。 一丝挣扎和犹豫出现在穆参商的眼睛里,终于,穆参商还是硬着头皮问:“这次你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该不是大老远跑来同我叙旧。这些年我常年不在家,你要找我,早就可以来,何必等到现在。” 正把玩碧绿扇坠的手顿了顿,康紫鸿叹了口气:“什么也瞒不过你。” “实不相瞒,这次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你过来些。” 就在穆参商毫无顾虑靠近康紫鸿的瞬间,康紫鸿身一侧,抓住穆参商的肩头,拖得穆参商耳畔直接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不过这件事,不能告诉你。”说话间穆参商的耳朵都红透了,冷不防康紫鸿松手,他也正在往后撤,堂堂大将军,一屁股跌坐在地。 把康紫鸿笑得打跌。 “你还真是……”穆参商有火发不出,他这个竹马,从小跟他胡闹惯了,两人常常穿一条裤子,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康紫鸿又与茅小飞不同,他是名门后人,所以即使是穆参商盯着康紫鸿流鼻血之后,他也半点不敢透露心意。不过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真给穆参商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康紫鸿办了,闹着玩互相揉两下可以,真要惹出事,想起他爹那张黑脸就够头疼。 “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刚刚那小子?长得不怎么样啊,还不如你身边贴身伺候的那个谁……” “只是伺候茶水。”穆参商冷冷瞥他一眼,板起脸扔给康紫鸿一封信。 康紫鸿看到一半,就满脸扭曲道:“看不出来,这么只……小弱鸡,竟然是上齐那个嚣张跋扈的小祖宗的人。” 穆参商不舒服地皱眉:“已经不是了。” “信里可没有叫你亲自上阵,据我所知,你油盐不进,不就是不耐烦和京官打交道,才自请出来戍边吗?什么时候东门月也叫得动你了?” “不是我自请。”穆参商咬牙道,“是我爹上的表。” 康紫鸿一愣:“全京城的人都在盛赞你小小年纪,为了庆细百姓远走他乡,别告诉我是个误会。” 穆参商面瘫状:“反正不是我传出去的,穆家需要这样的褒扬。” 康紫鸿失笑,啧啧两声,“文武全才,这两天你可是经常往小弱鸡的鸡舍跑,到底是不是喜欢他?” “我怎么会喜欢他?”穆参商不耐烦道,“东门月找了个人在我的军营里收拾他,那人手段太次,我怕他太过,不好收场。” 康紫鸿顿时恍然大悟:“也是,毁了你治军严明的名声。那你预备怎么办?” “以其之道,还施彼身。”穆参商闭着眼睛说,他的脑子里乱糟糟一团,但他不可能喜欢一个养鸡的,最多也就是喜欢那天晚上尽情放纵的恣意。从小穆参商就被父亲管得严,边关虽然无趣,但不用受人约束,还可以约束别人。只不过军旅生涯确实很无趣,两三个月可以进一次城,那些莺莺燕燕又总是吵得他头疼,好不容易找到一丝乐趣,正在好奇心旺盛阶段的少年人怎么能轻易放过。不过这些他不会告诉康紫鸿,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与好友讨论茅小飞。 “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一个平民,还是上齐人。” “我是关心你。”康紫鸿往桌子上一坐,收起玩笑,略带了几分正经朝穆参商说:“玩火必自焚,别整出事来。谁能保证安阳王不吃回头草?这几日我可是听说,有一股势力,在到处打听这个人的下落。” 康紫鸿家中先商后士,发家之后,本来买个官提高身价,没想到数十载经营下来,位极人臣。可以说黑白两道,庆细人没有敢不买康家的账,否则以康紫鸿年纪轻轻,画技再出众,也还是欠一些名扬四海的渠道和资历。而他的画却是如今天下最值钱,也卖得最远,最一幅难求的。 康紫鸿支起颐,嘴角噙着笑:“不过好玩的事我从来不嫌多,真的要整治一个人,我比你会得多。” 穆参商心头一跳,拳头不自觉握紧,半晌憋出一句话:“你别掺和,东门月在朝中帮过我,这是我的人情,该自己还清。” 康紫鸿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随你。” 拿着穆参商的手令,军医再不敢推诿,只是傅冬已烧得相当厉害。 军医满头冷汗,茅小飞能这么快拿来全军统帅的手令,自然是他不能惹的人物。 “这孩子嘴里伤口太多,而且嘴里总是存不住药。” “那该怎么办?”茅小飞急道。 “盯着他一直不要闭嘴,等到这两排红肿消下去,用我的药,大概也要两三天,大概会有些不洁……” “那请大夫快些开药。”只不过是孩子的口水,茅小飞不觉得不洁,比这脏的东西他见得更多。 “还有就是,高热不退太久,就怕烧坏脑子……”说这话的大夫不敢看茅小飞一眼。 茅小飞愣了愣,随即白着脸说:“请你尽快给他用药,有什么药用什么药。” 军医连忙应着是是,就去开方子。茅小飞在窄榻旁边蹲下,视线与榻上的傅冬齐平,傅冬满脸痛苦,嘴唇微微咧着,小眉毛紧皱。茅小飞伸出手,手指抵在他的眉心,给他捋平。 当天晚上茅小飞就按医嘱,给傅冬高高肿起的牙龈上药,睡梦中的小孩很不老实,疼得整个人直搐。 茅小飞一夜不敢睡,灯也不敢吹灭,守到外面传来卯时起床的号角声,他也没法每时每刻盯着傅冬不闭上嘴,只好把两根筷子卡在小孩的嘴里,不时起来给他擦嘴角无意识流出来的口水,要是药粉被冲散,再上药。 看看傅冬还没醒,茅小飞拖着疲惫难当的身体,走路都不稳地去洗了把冷水脸。 回到木屋里,诱人的饭菜香味顿时让茅小飞精神为之一振。 屋里周济正在摆放碗筷,周济冲茅小飞弯唇一笑:“回来了?少将军让我给你送早饭,全军都没人吃这么好的饭菜,你可是有福了。” 茅小飞对着桌子上炸得金黄的三个肉饼和一碗不知道什么煮的奶白色的浓稠的一碗汤抽了抽鼻子。 “哪儿来的,我怎么消受得起?” “少将军把他的早饭和你的对换过,让我送来,你小子祖坟冒青烟,能得将军另眼相看。快别说了,吃吧。” 茅小飞早就饿得肚子叫,一听这么说,推让点早饭也太小家子气,干脆坐下来吃。 “你也吃。” 周济一路都被肉饼的味儿刺激,听茅小飞这么说,也不推辞。 “太久没见过肉了。”一张饼啃下去大半,周济满嘴油光地说。 茅小飞一哂,“等这些鸡出鸡仔,以后多的是肉吃。” “那你一定要好好养,不然要是有人被俘,说不定一块肥肉就能让他骨气全无。” “你在说自己?”茅小飞眉毛一扬。 “嘿,真能说,哪儿能呢,我这么正直的人。”吃完,周济收拾东西就走。 茅小飞要照看他的鸡,还要照看傅冬,一晚上没睡,太阳出来以后,站在阳光里眼前时不时一圈晕眩。 好在中午时傅冬醒过来,茅小飞连忙放下鸡蛋,把手洗干净,过去摸傅冬的额头,还有一些烫,但远没有昨晚烧得那样骇人。 “傅冬,醒醒,别睡了。”茅小飞哑声道。 茫然的眼神在茅小飞脸上盯了好一会,才从那张烧得干裂的小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一声:“爹。”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茅小飞忍不住把傅冬抱起来,拿开他嘴里的筷子,贴着小孩光溜溜的额头猛亲两口:“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饿不饿?” “饿。” “爹去给你找吃的,你等一会。嘴巴张着,暂时不闭,口水流下来就自己擦一擦。”茅小飞叮嘱完,跌跌撞撞拿三个鸡蛋去伙头兵的营地,找鲍玉去了。 ☆、二十五 伙房地方不大,前一日茅小飞才来过,而且鲍玉送走他的时候,春风满面,甚是满意。 这次见到茅小飞,伙头兵直接将他带到鲍玉的面前。 “借你们厨房用一用。” 鲍玉不仅借给他厨房,还大方地允许他用一点别的食材,军中没什么名贵的食物,茅小飞自然也不打算弄什么高级的菜,只蒸一碗嫩嫩的蛋羹,又煮一碗烂烂的白粥。 “我给你选了四个人。” 听鲍玉的话,茅小飞一时没反应过来四个什么人,这才想起养鸡的事,连忙道谢。 “不必,将来成了势,也好给弟兄们改善伙食。” 茅小飞连忙称是。 茅小飞在厨房里忙活,鲍玉就斜靠在门边看,听说是傅冬病了,还慷慨地给茅小飞留起一小块煮熟的兔腿,刀光飞闪,几下剁成肉末,给茅小飞包起来让他带走。 睡了一天一夜的傅冬早就饥肠辘辘,吃得几次咳嗽,茅小飞不得不拿过勺子来喂他。傅冬嘴里都是药,吃一口皱一下眉,直至那点药全都咽下去了,表情才轻松起来。 饭后让小孩躺在自己腿上休息,傅冬精神一下好了很多,根本睡不着,茅小飞给他讲了会故事。傅冬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在走神,但看上去又不困。 “冬儿?” 大概对新叫法不习惯,傅冬没反应,抓着茅小飞的腰带在扯。 “傅冬?”茅小飞又叫,那孩子还没反应,顿时茅小飞把音量提高八个分贝,再叫时傅冬才眨眨眼看过来。 茅小飞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什么也没说,哄着傅冬睡着以后,照常该喂鸡喂鸡。下午听见傅冬在房间里啊啊地叫,茅小飞连忙丢下手上活冲进去,看见傅冬直挺挺坐在床上。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茅小飞走过去。 走到傅冬面前,傅冬才浑身一抽搐,转过一张冷汗淋漓的脸看他,猛然扎进茅小飞怀里,抱着他的腰就不撒手。 茅小飞轻轻拍他的背脊,低声哄道:“别害怕,做梦有什么可怕的?你忘了?是你把我和穆将军从蛮族人手里救出来的,你是爹的小英雄。” 傅冬小小的身子缩了一下,换了个姿势,脸依然紧紧贴在茅小飞怀里不肯出来。过了一会,仍然抖得厉害,茅小飞还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傅冬说话:“爹,我害怕,你说点什么,随便说什么都好。” 茅小飞难以置信地喊了句:“傅冬?” 傅冬搭在茅小飞手臂上的手抓得很紧,显然恐惧犹未散去。 一股寒意从茅小飞肺腑之间升腾起来,他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 傅冬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抬起脸,虚弱又难受地看茅小飞,委屈地噘起嘴:“我想听故事,爹你给我讲两个故事,很快我就能睡着了……”脸色不对的茅小飞落在傅冬小小的瞳仁里,他身体缩了缩,商量道:“要不然,说一个,就说上回那个国君的女儿看上了个要饭的穷小子那个……” 很快,茅小飞恢复了镇定,他保持着比较高的音量,给傅冬讲了个故事,哄孩子睡着以后,他走出门,在门外蹲了下来。 烈日正当头。 茅小飞眼睛有点涩,他手握住脸,抹了一把,站起来,一夜未睡的眩晕袭来,茅小飞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小飞。”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喊。 茅小飞被人扶起来,他勉强支撑起身体,看清楚来的是徐柒,坐稳之后,茅小飞推开徐柒揽着他的手,长长吁出一口气:“徐柒,是你啊,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徐柒愤愤道,“要不是我来找你,还不知道你累得晕倒。” “没有,刚才没站稳,也不是很累,昨晚上没睡,今天早点睡,明天就没事了。”茅小飞的脸色难看至极,徐柒扶他到一旁坐下。 “怎么回事?昨晚为什么不睡觉?” “傅冬发烧。” 几乎一瞬间,徐柒就反应过来,茅小飞说的是那个蛮族小孩,他不悦地肃起脸,“你就不该养那个孩子,这里条件艰苦,自己都顾不过来。庆细军又穷,天天吃窝头,本来就吃不饱,还要匀一口出去。那孩子现在小,还吃不得什么,等他长大一些,六七岁的时候还会长牙,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到时候我就不在这里了,肯定赚大钱。”茅小飞本来心里很难受,他已经看出来,傅冬有些听不清楚声音,不是失聪,但得很大声和他说话才能听得见。被徐柒一打岔,稍微好了一点,他面部扭曲几下,恢复平静,注视着徐柒的脸:“找我什么事啊?” “说了没事,过来看看你,本来没想叫你,谁知道你忽然晕倒……” “真不是晕倒。” “好好,没站稳,我不和你争。等下次来给你带点药,对了,十五新兵营要派几个人出去采买,有我,你要买什么东西提前告诉我,我帮你带回来。”听见茅小飞有气无力地答应,徐柒伸出手,正往茅小飞脑门上落,茅小飞头一偏,直接躲了过去。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8节 “我真的没事。”茅小飞勉强笑了笑。 徐柒尴尬地收起手:“行吧,你自己小心,过两天我再来找你,你和那个小孩,要带什么东西,都告诉我。” “谢谢你,徐柒。” “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上齐人。走了。”徐柒向后挥挥手,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回走。 晚些时候鲍玉派给茅小飞的四个人来,另外还有三个是之前帮茅小飞看过一段时日山鸡的兵。 茅小飞强打起精神,仔细问了他们给鸡喂的什么,一天喂几次,那七只没精神的鸡是什么时候开始拉稀。 初步判断是鸡霍乱,茅小飞也和那四人商量了,怕在鸡群里引起感染,先把那七只和其他五只鸡分开。 “这是病鸡下的蛋,看上去没什么区别,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保险起见,你们回去的时候,找个地方生一堆火,烧成灰埋了。”这一天下来,茅小飞已经累到极致,加上他就住在鸡舍旁边的小木屋,傅冬生着病他也走不开,于是把装鸡蛋的盒子交给其中一个兵,“有劳小兄弟。” “一家弟兄不说两家话,”那人豪爽地拍拍胸脯,“小事,包管办妥当,放心吧。” 茅小飞点点头,送他们走的时候,晚霞已经在天边燃烧翻滚起来,鲍玉亲自给茅小飞送吃的来,看了看傅冬。 “这孩子现在没牙,要蒸蛋羹你就把鸡蛋拿来,我给你带吃的时顺手带过来,谁也不知道。” “鸡蛋是给伤员吃的……”茅小飞有些犹豫。 “你儿子现在也是伤员。” 茅小飞一想也是,鲍玉像个好大哥,这让茅小飞放心多了,在伙头兵里有个自己人,对吃也吃不饱的最下层兵丁而言,是个莫大的好处。 当天夜里,茅小飞还没睡下,从窗户看见外面一个人影,定定停在那里。熟睡中的傅冬脸红扑扑的,小小的胸膛时不时起伏,手脚偶尔抽搐一下,但都是无意识行为。茅小飞起身出去,穆参商长身而立,在鸡舍旁边的木头桩子上靠着,修长的一条腿屈起,侧颜俊美无俦。 “你怎么来了?” “那小子不是生病了吗,今天晚上没什么事,过来看看。”穆参商从上方打量茅小飞,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茅小飞没躲开,穆参商便来了劲,扳起茅小飞的下巴,借着一点微薄火光,才看清他眼睛挂着深深乌青,顿时有点心疼,低下头去贴着茅小飞的额头蹭了蹭。 突然之间茅小飞也不想动,等到穆参商亲他的脸,他才回过神,头往穆参商的肩膀上靠。 这还是茅小飞第一次主动往他身上靠,顿时一股一样的情绪笼罩住穆参商,他揽住茅小飞的腰,在他耳边磨蹭,柔声道:“怎么了?” 茅小飞一动不动地靠着,即使穆参商的手在他背脊上来回安抚,也没能让他放松半点。 “傅冬生病,昨晚没睡好?要不然我派一个人过来看着,今晚你去我那里,好好睡一觉,我给你把风。” 肩膀上的头摇了摇,一股温热的湿意透过布料,烫进穆参商的肩头。 “没事,你快回去,早上还要起来训练。”茅小飞的头终于离开穆参商的肩,他脸色有点发红,垂下眼睛,“手令,谢谢你了。” “和我说什么谢,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说了,会让你心甘情愿,那天晚上你来找我,是不是想我会趁火打劫?” 茅小飞一阵愣怔,想起来那天晚上他去找穆参商,确实抱着献身的心思,现在看着眼前这张朝气蓬勃,带着一丝罕见调笑的脸,从脸到脚趾都在发热。 “没有。”茅小飞生硬道。 “趁火打劫我不会,不过我希望水到渠成。上南城的使臣已经启程,等他们把消息带回来,我会给你一次决定去留的机会。” “你不是说,如果开战,军营里不留下一个上齐人?”茅小飞喉头发干,声音涩然。 “军营里是不留下一个上齐人,但定居在庆细的上齐人这么多,总不可能赶尽杀绝。只要你想留在我身边,交给我来想办法。”穆参商后退开一步,仔细看茅小飞的脸,看得茅小飞低下头去,他故作慷慨地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对人献过殷勤,你是第一个。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回去上齐你又能去哪?何况你现在带着个孩子。小飞哥,你可以慢慢想,使臣团回京以后,王上下旨到这里,少说要两个月。到那时,你对我的认识,不会像现在。” 说完穆参商就不再逗留。 这一晚茅小飞心里乱极了,辗转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着,天不亮他就起来,跟在新兵营后面拉练,刘副将看见他很是诧异,但也不敢贸贸然找他麻烦。 跑完步排队领早饭。好几天没见到茅小飞的许邱一坐下就热情招呼他,还压低声音问他:“小飞哥,刘副将是不是不敢找你麻烦了?” “不知道。”茅小飞就着清汤寡水的米汤啃窝头,随口问,“怎么了?” “穆将军老去看你,还叫周济专门把他的早饭给你送过去,大家都知道了,你们在蛮族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小飞哥,你要是个武林高手,可不要瞒着我啊。”许邱满眼兴奋地看着茅小飞。 “我是真的,真的只有缚鸡之力。”茅小飞失笑,“怎么会有这种谣言。” “没有也没关系,将来将军要是提拔你做个副将,小飞哥你一定别忘了我。我很好养的,只要给我一口饱饭吃。”许邱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他的两个窝头早就吃光了。 “好啊,等我有那个命。”茅小飞起身拍拍许邱的肩,“我先走了,白天不和你们一起练,还有别的事,不过以后早上我都和你们一起练。” 军医听了茅小飞的形容,神色复杂地摸下巴上没几根的山羊小辫胡。 “烧得太久,伤到脑子,也可能会令人失聪,不过我得看看病人。” 茅小飞点点头:“我有一个请求。” “请讲。” “当着孩子的面,不要提失聪,就是检查检查,顺便请您也看看他的嘴。” 军医了然同意,去取药箱,茅小飞在窄榻上坐了一会,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天傅冬高烧不醒的样。一开始他根本不想养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凶残、冷血,连自己的养父都可以亲手杀死,他没想到,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个小孩,会为了跟着自己,被抓起来要千刀万剐也不屈服。亲手抱起傅冬之前茅小飞还是一副铁石心肠,但抱过那个小孩以后,看他软软的身体在自己怀里趴着毫无防备的天真模样,茅小飞整个人都心软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傅冬这样依赖他,需要他,一旦没有他茅小飞,傅冬就会死。 ☆、二十六 “啊——”傅冬把嘴张得大大,活灵活现的一双眼珠转来转去,瞟坐在旁边的茅小飞。 茅小飞勉强对他笑了下。 “怎么样?”走出小木屋,茅小飞回头看窗户上没有人,心想傅冬今天很老实,一面向军医询问状况。 “再吃两剂药,应该就没事了。”军医食指与拇指不断摩擦,抬起头,神情严肃地看着茅小飞:“不过高烧伤了他的耳朵,听力受到影响,以我的能力,可能难以令他复原。” 茅小飞顿时急了:“那您一定有不少同行,能不能推荐一位能治好他的名医?” “这个……”军医神色为难,“不瞒你说,要是我的医术在杏林能稍有作为,也不会随军行医了。” 茅小飞不禁神色黯然,垂头丧气地垮下肩膀。 “我帮你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打听到这方面的大夫。” 这一线转机顿时让茅小飞千恩万谢,只差没给军医下跪,弄得军医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跪我也没用,先说,我可不能担保一定找到能医好他的人,要是找不着……” “找不到我也绝不会怪您,谢谢,谢谢。” 进屋时傅冬正把两只腿举得高高,顶起被子,像个球似的倒在床上蹬被子玩儿。 茅小飞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心情,走过去把傅冬抱起来,傅冬软趴趴地靠在茅小飞的颈窝里,温热柔软的小身子扭了两下,贴着茅小飞的脸磨蹭,动作十分亲昵。 “爹。” 听着这软绵绵的声音,茅小飞心里千头万绪,嗓音有点哽咽,刻意提高一些,好让傅冬听得清楚:“在呢!” “白天你不出去吗?”傅冬听不太清,说话的声音也随之变高。 茅小飞架着他的腋下,将他托起一些,平视他的眼睛。白天的阳光让一切纤毫毕现,茅小飞伸手理傅冬卷曲的头发,蛮族人没有留蓄长发的习惯,傅冬的头发还不够扎小辫。他的眼珠是漂亮的黑宝石,在强烈的日光下微带一点棕,小孩不谙世事的面容天真稚嫩。 “你是不是白了点?”茅小飞食指屈起,刮擦两下他的脸。 傅冬就咯咯笑着闪躲。 茅小飞意识到说话声又太低,傅冬听不见,便大着声音重复了一遍。 “白了吗?爹,我是不是变好看了点?”傅冬抓住额前一绺发,抓在眼睛前看,娇嫩的嘴上弯着。 “好看好看,你怎么样都好看。”茅小飞把傅冬从床上抱下来,抱到屋外去洗澡。 小孩生病开始就没有洗过澡,身上一股酸味,茅小飞抱着他,他就软趴趴地靠在茅小飞肩膀上,抓挠他的耳朵。 傅冬很喜欢玩水,洗完澡父子二人全身几乎都湿透了,茅小飞的袍子上大块大块暗色水渍。 “爹,你看我!”傅冬抱着自己左腿,白光光的脚趾伸到嘴边,唬得茅小飞一愣,连忙把他用自己穿的衣服包起来,抱到床上坐着。傅冬的头发半长不长,但有不少已经打结,茅小飞找出一把小刀子,把结在一起的头发都割掉。 弄完时,傅冬已经困得靠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 天气已经很凉,军队条件艰苦,除了中军帐里,茅小飞没在别的地方看见过生火的盆儿,暧暖日光倾洒,窗户洞开,睡梦中的傅冬避光地往茅小飞怀里直钻。 索性茅小飞把外衣长裤都脱了,钻在被窝里,把小孩脆弱的头颅抱在怀里,温暖的胸膛中一颗心稳稳当当跳动,傅冬自然而然就蜷成一个团,在茅小飞怀里睡去。 鲍玉拨给茅小飞的养鸡那些兵,每天只过来两次,帮忙喂鸡。这天刚送走士兵们,忽然一队兵来到小木屋。 茅小飞从鸡舍中抬起头,领头的看上去像个伍长。 “茅小飞!”那是个宽额阔唇的兵,话声有如洪钟。 “什么事?” “拿下!”随着一声令下,茅小飞被人粗鲁地按住双臂,压在地上,他整个侧脸都被压得扭曲,一时间没办法说话。 领头兵的官靴投入茅小飞视线里,茅小飞一张脸憋得通红,下意识往木屋窗户上看了一眼,那里空荡荡的,茅小飞放心了一些,挣扎两下,好在那些人没打算让他的老腰承受长久的压力,又提着他的后领子,把茅小飞提起来。顿时茅小飞眼冒金星,虚起眼,才勉力看清楚人。 “带走!” 一切来得迅猛无比,茅小飞知道和这些士兵说也没有用,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能说了算的,索性闭目养神起来,随他们去,自在腹里盘算。 穿过伙头兵的地头,伙头兵们纷纷在看,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 “看什么?!” 茅小飞耳朵机敏地动了动,那是鲍玉磁性的声音,仿佛是隆隆滚动的车轮,带着力度从壮汉嗓子眼儿里蹦出。 茅小飞没去看,片刻后,队伍停,他也停,领头兵进了帐,显然是去汇报情况。 一股不同寻常的焦臭味在门帘拉起的刹那扑面而来,茅小飞不自觉皱了皱眉,被人一把推进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只见两排挂满各式刑具的铁架,这顶帐篷里,白天如同黑夜。侧面不开通风用的方口,厚实的牛皮让帐内熊熊燃烧的火盆散发出熏人的热浪。 火盆里照出好几个人的脸,一名长者咳嗽了一声,成功吸引茅小飞的注意力,随着这声咳嗽,他身上披盖的铁甲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那可是一张熟面孔。 上座众位都有铁甲可穿,当胸一块明晃晃的护心镜,其中数人当日傅冬被抓住时茅小飞就已经见过,知道他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说句话能算的。刘副将也赫然位列其中。 他奶奶的,怎么哪儿都有他。 顿时茅小飞心里有了数,眼珠子一转。 众目睽睽下,审讯尚未开始,茅小飞“扑通”一声给跪了,伸直双臂,猛地磕头不起。 “你……你干什么?”其中一人哆嗦身子,手指头颤巍巍地朝茅小飞指,“我们还没问你话!” “小人知罪,小人认罪!”茅小飞高声道,抬起头,脑门上一块可喜的红印。 “哦?你知罪?”说话这人茅小飞再认识不过,便是那日非要把傅冬宰了给手下报仇的季姓将领,“那你说说,都什么罪状?不可有一言不实,否则……” “否则就烧死我!” 季将军顿时面皮子一抖,胡须一晃一晃,神色复杂得难以形容。 “这人惯会花言巧语,连少将军也被他哄得晕头转向。”刘副将总算张了腔,说得数名将领连连点头,仿佛有目共睹穆参商是如何昏了头。 “那你就,自陈罪状吧。” “是。”茅小飞又磕一个头,中气十足地叫嚷道:“我是上齐人。” 此话一出,将领们神情都有些不妙。 季将军气得虎躯一震,喝道:“妖言惑众,本将军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茅小飞大呼冤枉。 “你知道今日为何受审吗?”另一人伸手拦住老季,以免他一时冲动提刀上前把茅小飞生剐了,毕竟是穆参商亲自给过手令的人,谁也犯不着和穆家为难,小的他们虽不服,老的却是庆细一座大山,国君也要让他三分。 “小人生为上齐人,在庆细军里效命,本就是一桩大错。各位将军不如开恩,放小的回去种地为生,小人一定供奉诸位牌位,为诸位祈祷长生。”茅小飞半真半假地说,他声音不小,本来是想嚷嚷得人尽皆知。现在忽然想到,这些人敢拿他,审他,多半穆参商这尊大佛现在不在庙里,怕是嚷嚷也没用。 半老的季将军一捋胡须,冷笑道:“你养的鸡,害了鸡霍乱,你却把病鸡下的蛋送给伤员吃。先不论你是上齐人,就这一桩,也是枉顾人命,放在哪里,也是杀人偿命的大罪。” 病鸡蛋?不是叫小兵处理了? 当场茅小飞就想大呼对质,然而一转念,真要对质,那是鲍玉的人,得罪鲍玉可不划算,毕竟要开小灶还离不得他。 茅小飞诡直了身子,气定神闲地掸去身上的灰,将被人拉扯得皱起的粗布袍整理得体面一些,就在季将军等不及脸色憋得有点难看时,才道:“冒昧问一句,小人杀的人在哪里?人死要见尸,将军可不能胡乱赖我。” “我赖你?!我季家世代忠良……” “那可与小人无关。”茅小飞两眼眯起,短暂地喘了口气,在场的也不是傻子,一时醒过味来,这茅小飞又不是庆细人,季家怎么世代忠良法,确实与他无关。正在气氛微妙的当上,茅小飞见缝插针地小声提醒了一句:“不知道死者横尸何处?既是吃了病鸡蛋死的,这么大的庆细军里没有仵作总有军医,验一验不就知道了?要是小人的罪责,小人绝不推辞。”茅小飞勾唇一笑,“要不然,难说小人之罪不在生为上齐人。”话毕一声幽幽长叹。 “杀了人要偿命,伤了人也同样有罪。”刘副将强撑着挤出一句。 众位庆细军将领本就抱着杀杀这外族人气焰的想法,才肯纡尊降贵,应一个副将的主意,来看看茅小飞是个什么三头六臂九头身才把少将军迷得七荤八素,总不能空手而归,杀威棒没打,心里怎么也痛快不起来。于是俱皆点头称是。 “吃了你养的鸡蛋,那些伤兵个个上吐下泻,去了半条命,你竟毫无悔过之心。今日我要看看,你骨头有多硬。”刘副将向众将领抱拳请示,得他们点头,便喝令小兵把茅小飞绑到刑架上去。 谁知一进门就匍匐在地,一副卑躬屈膝样的茅小飞,这时突然挣脱,疯兔一样一头撞翻离自己最近的士兵,拔腿奔向帐外。 刘副将气急败坏的声音大喊:“抓住他!” 天知道茅小飞从小过惯了偷蒙拐骗的日子,旁的不敢说,跑起来直似风一般的男子,出了帐他就卯足劲往新兵营跑,惊得一路鸡飞狗跳,路上士兵纷纷避道。 风声嗡嗡往茅小飞耳朵里钻,他眼前一亮,看见了徐柒,一头就朝他撞过去。 当时徐柒拿了个盆,盆里是才换的衣裤,要去洗。 茅小飞一个漂亮错步,闪到徐柒的身后,大声叫道:“徐柒!刘副将要杀我!快快快,找个地方让我躲一下,随便哪里都行!” 此时茅小飞已将追他的人甩开老远,徐柒眸色一沉,放下盆,一把扛起茅小飞。那一刻间天旋地转,待回过神,茅小飞发现自己竟在“飞”。徐柒避着路上的人,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便施展轻功。 长这么大,茅小飞还没见人用过轻功,顿时只顾得惊讶,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要离营地越来越远,“一线天”就在不远处,只要徐柒几个跃步,就能天高水阔,逍遥去也。 茅小飞忽然想起一件事,猛然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沉痛叫道:“不行,徐柒,回去!我儿子还在木屋里!不能扔下他不管!” 徐柒脚下不停,也不说话,直接扛着茅小飞抢步跃上通往外面的石阶。 茅小飞低下头对准徐柒骨突的宽肩就是一口。 徐柒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哼,旋即停下脚步。 茅小飞心头一喜,面上一松,他也没用力,都没咬出血。 “对不住啊徐柒,不能不管我儿子,这样,你在这里等我们,我回去找他。”想了想,茅小飞又道:“不然你和我一路去,也好有个照应。哎哎,徐柒你做什么……唔唔!!!”茅小飞鼓圆了眼,已然被徐柒直接用布条绑了嘴,拿住他肩的手有如一把铁钳焊在骨头上,痛得他一时半会连唔唔都唔不出了。 徐柒就用茅小飞的腰带,把他的手和脚绑得结结实实,打量他的眼神流露出浓浓的满意,然后扛起茅小飞,三两下移步跃出山门,扬长而去。 ☆、二十七 接近正午,徐柒找到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庙。 一被放到地上,茅小飞就鼓圆了眼睛瞪他。方才在徐柒背上,他舒舒服服睡了一觉,正有的是力气瞪人。 给茅小飞解开嘴上和手脚的束缚,徐柒也不怕他跑。 事实上茅小飞也没法跑,已经跑出这么远,徐柒还是会“飞”的,真要往回跑,一来他不识路,二来要明天才能回到营地。 徐柒走出小庙。 庙里供着一尊不高的神像,茅小飞随随便便看了一眼,这神他也不认识,心中无比烦躁。还在庆细地面上,早知道不叫徐柒帮忙,他自己也有办法应对。不就是挨一顿打么?死不了人。小孩落在那些庆细人手里就不好说了,上回托了穆参商的福,这回穆参商不在。 茅小飞眼皮子狠狠一跳,再坐不住,起身往外走。 徐柒回来了,茅小飞只得站住,看着身形高大的徐柒走来,宛如一堵坚实的墙。这堵墙往前走一步,茅小飞就只能后退一步,直至回到刚才他坐的地方。 “徐柒,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我走?”茅小飞已然镇定下来,方才的情形下,徐柒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他暂时躲过被人抓起来群殴的命运,却偏偏选了最破釜沉舟的一种。这让茅小飞不得不起疑。 徐柒点燃一捆干草,草叶中冒出一股白烟,不够干燥的草发出刺鼻的味道。之后以干草为媒,引燃干柴。透过火光,徐柒侧过头望向茅小飞:“和你一样,我是上齐人。” “别跟我扯,这支军队里上齐人那么多,为什么你只带我走?你……”茅小飞的眉毛纠结地拧巴起来,他想来想去还不明白,虽说徐柒和许邱都不知道他从前的身份,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又知道了。许邱当然不必担心,徐柒就不好说了。他心思缜密深沉,竟还有一身高超卓绝的武功。 如果说从前抓他还可以找安阳王敲诈赏金,现在抓他安阳王根本不会理。 “想到什么了?”徐柒拿根小木棍戳了戳火堆。 茅小飞被那股烟刺激得咳嗽了两声,满脸通红,他双手合十,“扑通”一声给徐柒跪了。 “好汉,你放了我,我又不值钱。跟你讲,我儿子真的需要我,上次就差点被烧死,现在我不在,庆细军更会拿他出气。他现在牙也没了,耳朵也不灵光,你把他扔在那里就是死路一条……” “那又关我什么事?” 一句话把茅小飞噎住。 个王八蛋。 茅小飞心头暗骂,脸上不敢露出分毫,嘴巴犹在喋喋不休:“这样,上回为了奖励我养鸡,少将军赏赐了一块金锭,你带我回去,我分你一半。”另外一半早就许给别人,这事茅小飞提也不敢提,不住拿眼瞟徐柒。 徐柒的脸透过火光,闪耀出肃穆的金色,神情却是一派怡然自得,他长眉入鬓,把旁边的皮袋子往火堆旁边一扔。 “先做饭吃,吃了再说。” 茅小飞做饭时,徐柒就在旁边长手长脚地靠着佛脚睡觉,一条腿高高跷在另一条腿上。 不一会,食物的诱人香气弥漫在整座小庙里,不用人叫唤,徐柒便起来,与茅小飞分肉吃。 “尝尝。” 犹犹豫豫接过徐柒递来的水囊,茅小飞皱着眉,端着一张小心翼翼的脸,闻了闻,诧道:“是酒?” 而且是好酒,那香气馥郁纯净,非常好闻。 “军营里禁酒,你怎么藏下来的?”茅小飞喝了一口,味道很熟悉,像在安阳王府喝过。 “我要藏点东西,不是什么难事。”就着茅小飞喝过的地方,徐柒喝了一大口,眼睛惬意地眯成一条线。 茅小飞这时才觉得,徐柒的面相里有三分狡黠,尤其是他眯起眼,浑似一大尾狐狸。 “徐柒。”茅小飞屁股朝徐柒那边挪了挪,随即身体也跟上,移过去。 徐柒垂下眼来,看他移过去,却也不动。 “徐大哥。”茅小飞讨好道,“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一趟,我不是不跟着你走,但不能扔下我儿子,只要您把他带上,我就跟您走……” 本来这话茅小飞说得万分不确定,语气听上去十足十的犹豫。他怕徐柒不答应呀。 谁料话还没说完,徐柒就站了起来,一根手指头顶着茅小飞的额头,将他推远一些。 “堂堂七尺男儿,说话要算数。要是我回来,你不在这里。”徐柒顿了顿,似笑非笑地注视茅小飞,“抓你回来不会比抓山鸡难。” 茅小飞嘴角抽搐,忙道:“不会不会,我跑什么,等你回来带着我跑才省力。” 话音才落,徐柒已握着他的长剑走出门外。茅小飞都没看清楚他身体怎么动的,就已经在门外,定睛还没看第二眼,已经连徐柒的影儿都看不见。 两片阔长的绿叶上盛放着还没吃完的鸟肉,茅小飞想起他的山鸡们,拿起烤得油滋滋的鸟腿,恨恨咬下一口。 午后阳光和煦,快要入冬,这样的阳光洒在人身上,让人每一节骨头都酥了。 本来这间小庙不见得“破”,日光炽烈起来,才看见地上散落大大小小的光斑。茅小飞看着其中一块光斑很大,足有半人的长宽,照在佛前的旧蒲团上。茅小飞便躺到那里去,搬开重重两个蒲团,预备好好睡个午觉。他实在太困了,自从傅冬生病,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茅小飞翻了个身,把手枕到侧脸下面,他脑袋动了动,调整出一个舒适的位置,就在这时,手下的地面忽然往下凹陷。 地震? 自小被人追打养成警觉性让茅小飞几乎同一时间就坐起身,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地面轰然撕开,茅小飞不由自主掉进坑里,手摸到的四壁都光滑无比,无处下手。 同时,茅小飞感到上面还有什么掉下来。 失重的感觉让茅小飞忍不住“啊啊啊啊”叫了起来,到停止下滑时,茅小飞的叫声还在整条坑道里回荡。 紧接着一个声音如同惊雷,穿透茅小飞的尖叫,直抵达他的颅内,几乎让他动弹不得—— “闪开!” 茅小飞连滚带爬还是被压住了腿,穆参商一手撑地,迅速站起身。 茅小飞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怎么在这儿?” 穆参商漂亮的两道剑眉不悦地拧起:“这是我的问题,你怎么在这儿?” 显然穆参商不是追踪他二人来到这里,而是他本来就在这里,但茅小飞清楚知道,方才他手的感觉不对,应该是碰到什么机关,才偶然掉下来。除非穆参商就在他旁边坐着,否则不可能这么快掉下来,那就意味着,穆参商也不是才到这间小庙,而是一直在暗中窥伺。 茅小飞难以确定,徐柒走之前,穆参商是不是已经在庙里。 穆参商取出一只白绢缝制的布囊,内里的亮光,足够充作一盏灯光微弱的灯笼,他忽然弯下腰。 “你做什么?”穆参商弯腰至茅小飞腰际,在他身上找东西,每一下他的手抚过,茅小飞就后背一阵冷汗,生怕穆参商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你的腰带呢?”短暂的沉默,穆参商的嗓音暗含愤怒再次响起:“带你来的人对你做了什么?” 不等茅小飞回答,一阵窸窣过后,穆参商两条胳膊环住茅小飞的身体,浑似一个拥抱,一股微凉的气息钻进鼻孔,茅小飞不客气地打了个喷嚏。 “说话!”穆参商语气冷硬。 “没做什么,他用我的腰带做绳子。”茅小飞干巴巴地说。 穆参商这才缓和下来:“冷吗?” “不,不冷。”茅小飞忙不迭道,“鼻子痒。你怎么在这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要事,这里怎么会有个机关?是不是藏着什么……” 话音未落,茅小飞愣住了,那只发光的布囊贴在穆参商的脸庞,而穆参商正低头,专注地把布囊系在茅小飞腰带上,茅小飞这才反应过来,那条黑色的腰带,是穆参商自己的。 短暂的愣神后,茅小飞吞了口口水,穆参商也已经起身,他试探地在墙上敲。 “你在找什么?”茅小飞问。 “这里应该还有一扇门。” 黑暗里看不清楚彼此的脸,但窄道里连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穆参商又试探地敲了几下,猛然停住,茅小飞听见他深深吸了口气,说:“退后。” 茅小飞身后距离掉落下来的石壁,只有三步,三步之后,退无可退,他尴尬地小声说:“没法退了。” “穿上。” 兜头一件不大的背心扔过来,茅小飞接过便按穆参商的吩咐穿上,今日穆参商不缠着他要小情小爱了,每说一句话茅小飞就发觉,自己只有听的份。无论如何,他自己是不可能爬上去的。 “这扇门后别有洞天,不过也许有机关……”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声,茅小飞脚底的地面激烈颤动,又惊起暗藏在他脑子里的回忆,铺天盖地的恐惧中,猛扑而来一个人,把他按在怀里。 激剧喧嚣而上的尘埃让两人都咳嗽起来。 强光从门后扩出,眼前赫然呈现出一间大得如同宫殿的石室,室内亮如白昼。 茅小飞的嘴彻底合不拢了,毕竟这辈子,不对,带上下辈子,下下辈子,他认为自己也不可能会见到这么多钱。 ☆、二十八 “等等。”穆参商一把抓住不自觉就朝那扇门走去的茅小飞。 茅小飞猛然晃动脑袋,一巴掌拍在脸上,这才清醒一些,他艰难吞咽道:“好多……好多钱,这些金银珠宝是谁放在这里的?”他嗓音沙哑,转念一想,穆参商恐怕不是追踪他和徐柒而来,应该是专门为这些宝藏而来。 “我也不知道。” 茅小飞看了穆参商一眼,对着这些重逾万斤的财宝,穆参商竟无动于衷,脸上没有一丝喜悦。 “脱衣服。” “啊?”茅小飞愣了愣。 “刚才给你穿的那件,先脱下来。”穆参商沉声说,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间发光的石室,不过他看的显然不是那些财宝,而是在打量石室内部结构。 脱下那件马甲,借着一点光,茅小飞才发现,无数细小如同鳞片的金属丝钩成一件完整的小褂,却有阻挡最锋利的刀剑的作用。 “看什么?”这时穆参商已将软甲穿上,拢好外袍,他的腰带给了茅小飞,大袍颇有些行动不便。不过他浑不在意,忽然转过头来看正目不转睛看他的茅小飞,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当穆参商低下头,茅小飞根本没法反应,而穆参商动作也相当快,在茅小飞脑门上飞快落下一个吻,就提起他的长剑,朝着石室走去。 这个吻轻得仿佛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覆盖在心上,茅小飞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就在外面等,他抬起头,头顶的光晕只余下不足月饼大的一个圆,四壁光滑无比,只容一个人出入。 就算发现这么多宝藏,也没办法出去。 那这些东西,又是怎么被运进来的? 顿时茅小飞灵光一闪,兴奋地张大嘴,想叫穆参商过来,告诉他这个发现。 如果有将宝藏运进来的通道,那这条通道应该还在,这么多这么重的财物,单凭一人之力是不行的,大概出入的通道就在这地底,只要好好找找…… 丁零当啷的乱箭之声从石室内发出,一身黑袍的穆参商宛如游龙,整个人腾身而起,在飞射的箭雨中跳跃躲避。 他双足分开,立在两座矮矮的小金山之上,抬头看了一眼石室顶部。 茅小飞顺着穆参商的视线,看见石室顶部,一幅金塑的二龙抢珠,栩栩如生的两条龙在争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红宝石。 就在此时,金山缓缓下沉。 “穆参商!小心!”这和茅小飞无意中碰到机关的情形很像。 穆参商显然早有准备,他翻身跃下,就地打了个滚。 箭影交错,齐齐朝金山银山中发射,整间石室唯独顶部没有机关,静中有动的抢珠二龙无声俯瞰满石室的财宝。 穆参商匍匐在地,躲过从头顶呼啸掠过的长箭。 两扇巍峨伫立的石门缓缓向中间合拢。 一道箭影拖着无数前后相继的箭拦住穆参商的去路,他以伏在地上的姿势,手中剑已经握得温热,却难以拔出。 就在石门还有一只巴掌合拢的关口,茅小飞一个漂亮错步,侧身灵活从石门中滑入。 随着石门合上的轰隆声,箭阵骤停。 “你进来做什么?!” 茅小飞把穆参商从地上拽起来,踹开脚边跌落的几枝箭,他抬头四处看,想找找门道印证自己的想法。 “我问你进来做什么!”穆参商却一把抓过茅小飞的肩膀,他的眼圈微微发红,看茅小飞的眼神仿佛要择人而噬。 茅小飞给他看得心底一缩,结巴道:“我在外面一点也不安全啊,没有你我怎么出去?还不如和你在一起……” 话音未落,茅小飞给一把拽进清冷的怀抱之中,他侧脸贴着穆参商的颈窝,怀抱是凉的,皮肤却很热。茅小飞甚至抬起手抚了抚穆参商的背脊,随口道:“不用太感动,我就是,怕自己一个人上不去……” 穆参商深吸一口气,放开茅小飞,低头专注凝视茅小飞的脸,眼前的男人说是不怕,嘴唇却干裂苍白,脸色也很不好,抱在怀里更能觉察他身体在微微颤抖。 茅小飞别扭地避开穆参商的眼神,抓了抓头发:“不要这么看我。嗯,我们从哪里出去?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两人不约而同都抬起头。 穆参商转过脸看茅小飞,点点头:“如果估计得没错,就是那里。” “要是错了呢?” “错了就可能是杀人的机关,这扇石门以我之力破不开,只能找其他出路。” “我也觉得有别的出路,否则这么多财宝,怎么运进来。”茅小飞喃喃道,这时与穆参商待在一起,反没多怕了,他忍不住走到方才沉下去的一座金山,那金山只下沉了数寸,茅小飞拿起其中一块金锭,牙齿在上面轻易就能咬出一个小印。 “你在做什么?”穆参商眨了眨眼。 “确认真假。” 穆参商一时神情变得很微妙。 “你不懂,这辈子你碰上假|钱的机会也不会有多少。我们小老百姓就不一样了,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很难分清。在我们上齐,有足可乱真的正徽年黑瓷,行家也未必能分清。不过这块金子是真的。”放下金子,茅小飞又转向一小堆夜光珠,这间石室就是被上百颗夜光珠的光芒同时照亮。茅小飞晃了晃腰间挂着的那颗,朝穆参商示意:“萤火之光。” 穆参商揶揄地勾起唇角:“你用不用在上面打几个滚?” 茅小飞眼神一亮,“可以吗?” “当然。”穆参商只是随口一说,不想茅小飞真的趴到金山上,满足把脸贴着金子,喟叹道:“这辈子我算值了!” “有这么缺钱吗?我觉得,钱不是世上最重要之物。” 茅小飞摆了摆手,“钱当然不是最重要的,不过穆小将军,你没饿过肚子吧?知道什么叫做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吗?只有一个人有钱,才会觉得钱不重要。” “谁说我没饿过肚子。”穆参商也在茅小飞身边坐下来,他的屁股底下是另一座金山,眉头便微微蹙起,“而且坐在金山上一点也不舒服。” 茅小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也饿过肚子?” “行军打仗,饿肚子是常事。” “这么说,我还赶上了好日子?” 穆参商嘴角牵起细微的弧度,没有说话。 茅小飞不住侧过脸去看他,睡在金子上很不舒服,他心里却很爽。 “等你躺够了,再走。”穆参商发话道。 “嘿嘿。”茅小飞贼笑两声,支起腮帮,“我发现这么看你还挺好看的。” 穆参商剑眉上挑。 “金光灿灿,像一尊……”茅小飞艰难措辞,“武神。”他从金山上翻身下地,拍干净身上,“行了,走吧。这里感觉,空气很闷。” 穆参商“嗯”了一声,一条长腿跨出,就要蹬上那座矮矮的金山。 “等一下,不会再放箭吗?” “不会,石门关闭前是最后一波,暗器数量只能是有限的,这里应该已经上百年无人来过。” 茅小飞不禁咋舌,庆细人百年之前就能做出这么精密的机关,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人的杰作。 他看着穆参商上去,他的身高加上金山,还够不到金龙。穆参商举起手中剑,上身朝前送。 让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响,金龙缓慢被推动,两条龙围绕那颗鲜红如血的珠子一点点推移。转到两周半时,茅小飞看得胳膊都酸了,正想叫穆参商下来,兜头一股冷水浇下。 “靠……”茅小飞移开两步,擦干眼睛,水柱是从石室四个角喷射而出,流速很快。 穆参商神色间闪过一丝慌乱。 “再转一点!”水声如雷,茅小飞朝穆参商大喊道。 嘎吱声又响,不见水停,只听见水声越来越大,盖过二人说话的声音。衔珠金龙急促又转动两周后,铮然断裂。 “……”茅小飞盯着穆参商,傻了。 穆参商被那金龙砸中脑门,也傻了。 没办法,穆参商只好下来,茅小飞却推着他上去。 “现在怎么办?”边说茅小飞边仰起脖子看头顶的机关,顶上只余下拇指大的一个突,金龙就在茅小飞的手旁边,他捡起来看了一眼,恨恨在金山上砸了一下。 “我再找找。”穆参商在每一面墙的每一个位置敲击,耳朵贴在上面听。 才吃的那点鸟肉已经完全消化,茅小飞饿得有点愣神。水从脚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蹿,茅小飞吸溜了一下鼻子,转过头去看穆参商。 水已没过穆参商的小腿。 茅小飞从金山爬下去,也开始敲墙面。 两人都没有说话,耳朵一边是水声,一边是墙面发出的声音,却没有敲出一个地方的声响与周围不同。 冰冷刺骨的水钻在裤腿里,慢慢没至大腿,双腿如同灌了铅,每移动一步,裤腿就被水胀大。 等茅小飞停下来,发现穆参商早已经停了。 茅小飞看着穆参商走过来,水温接近结冰,两人都冻得脸色发青,茅小飞上下牙关打战,哆嗦着说:“不能死在这儿。” 穆参商没有说话,眼神里有与年纪不相符合的死寂。 “我们出不去了。”穆参商沉声道,他仿佛很平静,一只手握住茅小飞的后颈,“从上战场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我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而不是在沙场上。更没有想过,身边会是一个上齐人。” 茅小飞牙关打战,竟还笑得出来:“你应该以为会被上齐人杀死。” “小飞哥,其实我……”那一刻穆参商的嗓音带着点异样的温情。 然而没等穆参商把话说完,水已经涨到腰部,上半身被侵蚀的冰冷感让茅小飞彻彻底底打了个战,他抓紧穆参商的袍子,整个人钻在他怀里。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9节 穆参商的话被哽在喉咙里,一时间说不出来。 茅小飞目不转睛盯着水面,急剧下降的温度让他有点没心情再说话,水面升至他的脖子,一串接一串的起泡从四面八方涌出,茅小飞皱起了眉。 “穆参商……” 穆参商一手托着茅小飞的腰,让他踩在自己的脚面上,以免他掉下去,茅小飞一转过头来,俩人的嘴唇就贴在了一起。 顾不上尴尬,茅小飞脸色绯红地和他分开,双手紧紧抓着穆参商的手,以免掉进水中。 他急促喘了一口气:“这个地方,下面也许是空的,可能我们不用……”死了。 话还没说完,不绝于耳的断裂声如同巨大密集的蛛网,在四面八方张挂起来。 一声如雷巨响,失重落下的瞬间,穆参商一把将茅小飞按在身上,牢牢抓住锁在地上的一口大铜箱。 ☆、二十九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一只手抓住茅小飞的肩膀。 “啊!”茅小飞短促叫了一声。他正坐在穆参商身上,身下的感觉非常微妙,在什么摇晃的东西上随之摆荡。茅小飞向自己坐着的,穆参商的腰,看了一眼。 这一眼,穆参商也正在看他,腾地少将军就红了脸。 茅小飞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别有洞天,呵?”然后尽量不动声色地从穆参商身上爬起来。 水声不绝于耳,他们在一条水道中,三面石壁上皆倒映出粼粼波光。水从“船”底无声滑动,一船金银珠宝吃水极深,随不算激荡的暗流向未知的方向漂去。 “你们庆细人真是有趣,把财宝藏在这么深的地方,这些钱完全够打造一支上万人的精兵。” “再多的钱,也不属于我。”穆参商一哂。 “你们国君对你很放心嘛,这么重的挑子,叫你来担。”茅小飞揶揄道。 穆参商黑沉沉的眼眸望向看不见光亮的深邃水道,忽然,他转过脸,那双眼睛直突突看尽茅小飞的心底里。 两人身上都狼狈极了,活脱脱两只落汤鸡,捞上来还没拎干。 “我不是穆家的亲生儿子。” 茅小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也不像外间传言那样,养尊处优。我小时候,也一样淘气,三岁起我爹叫我练武,请来的武功师父说我根骨极佳,臂力远远胜过常人,那时我就能拉开重逾百斤的长弓。” 水声细细碎碎贴着船底滑行,隐隐约约的光不知道从何处而来,整条水道铺满碎银。 “当年我爹要送我上前线,那时我才十二岁。穆家的儿郎,七岁提刀,十岁随父出征。我有一个弟弟,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穆参商面无表情地说,语速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朝茅小飞心头压去。 “都说我是奇才,年纪轻轻立下奇功。谁也不知道,出征前日,我爹毒死我养的一条狗,自从我有记忆以来,陪着睡的就不是婆子、丫鬟,更不会是夫人,是那条狗,出征那年,他已经相当老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从来不离开我住的院子,常常坐在门口等我,无论是谁,拿再多的肉在他面前逗弄,他也不会跟着任何人走。” 穆参商声音顿了顿,呼吸声很沉,片刻后,他捡起一颗夜光珠,拿在手上把玩,最后一把握紧,“我是给人绑在马鞍上,随军带出的城。根本不像传言中那样威风赫赫,当时百姓跪地送出城外,谁也不敢抬头。我爹亲自坐镇,绑了我三天,我就哭了三天。腿,”穆参商自然而然叉开双腿,手掌贴着大腿内侧,来回缓慢摩挲片刻,示意茅小飞看,“这里全都磨出水泡,吃喝拉撒全在马上。从此我就老实了,我爹说往哪边我就往哪边,再也不敢反抗半句。” “你称你娘夫人?”茅小飞嗓子眼里堵着什么东西,说话声十分别扭。 “她只有一个儿子。而我,对穆家而言,只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工具,我得到的一切都因为我顶着穆家嫡子的身份。”穆参商眼珠微微动了动,放下夜光珠,随之他眼睛里那点微光悄然消失。 船头吹来的风,卷起穆参商满背散落的湿发,两人俱被水冲刷得浑身皱巴巴的。 穆参商一手负在身后,年纪不大,个子却极高,长长的身影化作淡淡的灰色,兜头笼罩住茅小飞。 “那你找到你亲爹了吗?”茅小飞轻声问。 “在找。”穆参商坐到茅小飞身边,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呵了口气,“冷吧?” “还成,你呢?冷吗?” 闻言穆参商眼底一抹亮光飞快闪过,他摇摇头,“餐风露宿的日子多了,这不算什么。” 一时之间茅小飞找不到话来说,穆参商也是孤儿,也是父母下落不明,不仅没让他心里平衡一些,反而有点想抱抱他。 于是在漫长的漂流中,两人不知不觉就越靠越近,最后挨在了一起,茅小飞自然而然揽住穆参商的肩头,穆参商则反过来握住茅小飞的手,那时茅小飞已经困得有点睁不开眼,穆参商把茅小飞的头往怀里一按。 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耳畔又是一声接一声的沉稳心跳,不知不觉茅小飞也放松警惕,就在穆参商怀里睡了过去。 醒来时船已经靠了岸,先看见穆参商的腿,再见他端坐着,闭着眼,但背脊笔直,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船靠在一处荒芜的岸边,还在随水缓慢挪移。 茅小飞一起身,穆参商就睁开了眼睛。 “现在怎么办?”明亮的日光下,一船珠宝散发出刺目的光。 “那座破庙附近,有我的人手。” “你们有联络的信号吗?” 穆参商难解地皱起眉。 “信号烟花什么的……” “本来有,已经湿透了。”穆参商想了想,说:“先把这船东西藏起来,找到我的人,再来搬。” “藏在哪里?”放眼望去是一片平地,丛生的荒草随风摆动,连个可以隐蔽的山洞都没有,茅小飞忽然睁大眼,“有了!”他叫上穆参商上岸,就近在岸边尽量搜索比较沉的大石头,搬到泥沙堆积的河床边。 “有没有绳子?”茅小飞问。 穆参商一点头,麻利地把绳子牢牢拴在船头,穆参商让茅小飞等在岸上,他卷起两条裤腿,在水中艰难行走,搭在船舷上的那只手骤然发力。柔软的泥土上拖出一长道深刻的印子,造型奇特的船入了水,穆参商又走回岸边,把石头一块一块搬上船。 水波缓慢漾开。 骤然一圈巨大的波浪扩散开。 船身猛一个倾侧,穆参商往另一头加石头,船身整个沉入水中,入水的刹那,听得见满船珠宝挪移的声音。 “不知道会不会顺水漂走。” “不会,现在水流很慢。我们尽快回来。”穆参商把系在船上的绳子掩藏在草丛里,才上了岸,坐在岸边洗他的脚。 那是一双白得刺伤人眼的脚,看得茅小飞心头一跳,转念又暗暗唾弃:又不是大姑娘,看了脚还娶他不成?不过茅小飞还是移开闪烁的目光,心虚地吹起了口哨,那是一曲他非常熟悉的小调,在哪听来的却不记得。 “走吧。”直至穆参商收拾停当,茅小飞才松口气,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没走几步,就听见一阵尖锐的号角声。 “什么声音?”茅小飞心头一凛。 四野里只有荒草被风吹动,看不见任何人,草长到人的半腰那么高,视线所及之处,俱皆莽莽。 “小心。”穆参商抬手一把拽住茅小飞。 茅小飞用尽浑身力气,将腿从泥沼里拔出,他心脏扑扑直跳,失重的感觉让他仍然心有余悸。 “我没事。”就在茅小飞站直身体时,苍莽激烈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止一只号角,而是一群。 天地间刮起风来,很快大风卷来,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 攒动的草窸窣作声,那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靠近。 眼里能看见的又只是一片绿。 “小飞哥,你过来。”仓促间穆参商脱下他的那件“鳞甲”,一面警惕地留神,一面穿到茅小飞身上,随手把茅小飞朝身后一拦。 同时,四只不足半人高的绿影从四面八方五米开外跃起,口中发出“呜噜噜噜”一串长叫。 这又是什么东西啊啊啊?!!! 茅小飞近乎抓狂地想,不自主抓紧穆参商的衣袍。 穆参商手中长剑猛然向外推出,一臂膀绕过茅小飞,在茅小飞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单足不动,一道银亮剑光围绕二人划出一个保护圈。 绿影纷纷停了下来,片刻后,一个接一个的绿影从草丛里堆叠起来,叠成三层。 他们都长得跟傅冬差不多高,半大孩童一般,脸孔却分明能看出大部分都上了年纪。最后一个银头发、银胡须的小人老头,扒拉着叠在一起的小东西,吃力地爬上三层,转过来看了一眼穆参商,又爬上第四层。站直身时,老头双腿不由自主有些打战,体力消耗过度。 老头弓着身大喘气两次,肃起脸,说话时银色胡须不住抖动:“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我们小人镇。” “……”茅小飞拼了命才没有说话。竟有人称自己是小人。不过他们确实很小。 “我们只是路过,无意搅扰,马上就离开。”穆参商仿佛并不奇怪他们为什么都生得那样小,却又都长着成人的脸。 “小人镇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就是,就是。”底下给老头垫脚的小人们纷纷应和。 “你们带了一船财宝,如果你肯分给我们一半,我派人送你们离开这里,给你一份航道图。单凭你们两人,是无法离开这片恶龙潭的。” “就是就是。”小人们再次出声应和。 “你们真是名副其实的小人。”茅小飞嘴角抽搐地说。 老头没有理会他,直直看穆参商,一根小巧合用的拐杖从底层往上递,一直递到老头手里,老头便举起那根拐杖,指着穆参商的鼻子,以冷硬略带胁迫的语气问:“成交?” 草丛犹在簌簌作声,不知道潜伏着多少看不见的危险。 几乎就在一瞬间,穆参商握住面前那拐杖,朝前轻轻巧巧一撞。 小老头打着跟斗从最顶端滚了下去。 一群小人手忙脚乱把“首领”扶起来,穆参商已经背起茅小飞,夺路狂奔。 当头一脚踹开抓住脚踝想顺杆爬的小人,茅小飞背上感到一阵一阵撞击,左腿一痛,他闷哼一声,没有理会,伏在穆参商耳边急道:“不行,不能跑,钱钱钱!他们知道你把钱放在哪里,我们要是走了,钱就会被搬走!” 穆参商脚步猛然一停,脸上现出茫然。 “抓住他们!”老当益壮的一声喝。 “等一下,等一下,有话好说,先不要打。谈不拢再打!”茅小飞眼前有点发昏,穆参商把他放到地上,他就觉得胸闷想吐。 老头再次被叠罗汉推到高处。 “有什么好说的?你的同伴看不起我们!”老头指责道。 “就是就是。” 齐齐发出的声音闹得茅小飞头更昏了。 “先让我看看你们的航道图,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们一直向南而行……” 老人冷笑一声:“从这里顺河而下三十里外,就是恶龙潭,盘踞在水里的恶龙,已经等了太久。要是你们想尸骨无存,可以不听劝告。” 茅小飞抓住穆参商的胳膊才勉强站稳,左腿使不上力,一脑门冷汗,他想了想,又四处看了看:“你们的小人镇在哪里?” “西北方,四十里外便是。到了我们那里,可以给你解药。” “我屮艸芔茻,你们真的下毒了!”见到这么小的人,最初的惊愕过去,茅小飞已经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连吃人的蛮族人都见识过,还有什么好奇怪的。 常年居住在蛮夷之地的庆细人穆参商似乎就一点也不奇怪。 茅小飞把脖子一挺,他得两只手抱住穆参商的脖子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你中毒了?”穆参商这时方才后知后觉。 “没事,死不了人的。”茅小飞咬了咬牙。 “确实死不了。” 茅小飞面有得色地说:“看吧,死不了。” “十个时辰内不服下解药,毒液扩散到全身,四肢将会麻痹,成为一个不能动的活死人。当然,同死人还是有点差别。” “……”茅小飞普通一声给老头跪了。 穆参商皱了皱眉,没能反应过来。 茅小飞实在跪得太容易了,抱住比自己胳膊都细的老头干瘦的腿,叫道:“大爷!给我一条活路吧!” 穆参商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朝旁让开一步,尽量抬头望向远方。 天边的流云、太阳,凌乱无序的飞鸟,一时之间都无比使人沉醉。 ☆、三十 没有马,要走四十里路,简直要人命。 “你们坐上去。”老头手里拐杖一挥。 一股波浪由远及近,直至停在二人面前。拨开荒草,只见是一块木头板子,四角镶着红红绿绿的宝石,上面两张坐毯,都绣着精美绝伦的花纹。 人坐上去之后,一阵失重的倾斜,茅小飞被颠得猝不及防倒在穆参商身上,连忙面红耳赤地爬起来。 穆参商沉静的眼睛里也出现了一丝难得的好奇。 木板被抬起后,以极快的速度往前移动,一棵吃力斜挂在天边的歪脖子树很快被扔在身后。略带些力量的风从耳畔掠过,一股难言的情绪涨满茅小飞的胸臆,几乎喷薄而出。 这里与上齐真是太不一样了,不知道庆细又是什么样。原来天地高远,远在那四方小小院落之外。 小人们蚂蚁搬家似的抬着木板,从黄草丛中穿梭而过,茅小飞话也不说一句,说什么都太尴尬了,这可是有上百号小人在。本来茅小飞还想讲一讲自己的遭遇,安慰安慰穆参商,现在他有点后悔,穆参商能和人掏心窝子,多不容易,居然他当时什么也没说,连最基本的同袍友谊都没体现出来。 说起来茅小飞觉着,他和穆参商的关系,说近近到睡也睡过了,说远远到除了睡过也没什么情分。不过穆参商肯把自己穿的软甲脱下来,给茅小飞穿,他还是很承这个情。要是没有穆参商,但凡在那条地道里随便碰到什么机关,他早就一命呜呼去也。 一马平川的荒草地上,忽然现出一圈村落,房子比茅小飞见过的矮一半。 一圈木头杈子圈出的领地门口有四名挎刀的小人,其中三名面相都是中年男子,唯独有一人看上去很是年少,至多二十出头,比茅小飞还小点。他们腰上都挂着漆黑的号角,比穆参商军队里用的小太多,正合三四岁的小娃娃吹。 移动的木板停下,茅小飞和穆参商从上面下来,守卫们纷纷把手按在刀柄上。 “舒筒,先带他们去议事堂,等一会我与你叔伯一同过来。” 那是个长得很精致的小人,要是放大三倍,必然是个玉树临风的风流人物。身量虽小,却又有成年男子的面容,茅小飞看得心情很是复杂。 路上,茅小飞一直盯着那个小人看。 小人很严肃,不同他们讲一句话。 “你觉得他很好看?” “什么?”茅小飞转过脸来。 “你一直在看他,为什么看他?之前你只会看我。”穆参商语气别扭地沉声说。 “之前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看你难不成看我自己?”茅小飞笑看了一眼穆参商,又转眼去看那个小人,压低声音,人往穆参商身旁凑,以仅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你不觉得,这么看上去很可爱吗?” “可爱?”穆参商沉下了脸,不过同他平时的表情也没多大差别。 “对啊,就像做的那种,真人泥塑,比涂彩的好看多了。而且你仔细看,他五官长得很清俊,要是在上南,指不定会引起很大轰动。”茅小飞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能带着一个小人去上南,简直可以坐着收钱了。上南又汇集了上齐最厉害的名医,没准能治好这里人的毛病。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长得这么小,莫非是天生?但茅小飞隐隐否认了这个想法,凭他长这么大,偶尔溜出干活的地方,无非就是去听听书,那会他也没想过会到这种万里之遥外的地方有这么段经历。蛮族人茹毛饮血虽然可怕,但那是有人谈论过的,显然由来已久,有人见过才会有人讨论。如果有这么神奇的一个小人“族”,怎么会没人提过? 而且一路走来,看见的人里没有小孩。 在这个小人镇上,年纪最轻的就是给他们带路的这人,起码也有二十多岁。 三百余人的族群里,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壮年,唯独缺了小孩子。还是他们不想把这个毛病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既然如此,早晚要灭族,那老头为什么又那么在乎钱呢? 而且他说的话不像蛮族人生硬,在茅小飞听来,是上齐南部很地道的当地话,比官话多一些旖旎婉转的鼻音,不过沟通完全不成问题。 就是他们的行为方式太好笑了。 叠罗汉把老人顶上去的时候,茅小飞差点没当场笑跌,要不是那老头绷着个脸,他还真严肃不起来。 路边不少大婶和青年招呼,一名粉衫的姑娘跑过来。 青年停下来。 茅小飞津津有味地看,那姑娘长得也清清爽爽,扎两条长鞭子,脸很圆,红扑扑地极是惹人疼爱。 “舒大哥,这是给你的。”递过去的是一个绣得很精致的荷包,一对鸳鸯交颈而眠。 青年后退一步,淡淡道:“多谢幺妹好意,不过我素来不爱贴身佩戴此物,只有请幺妹转赠他人。”说完一抱拳,转过绷得紧紧的小脸来,示意茅小飞和穆参商跟上。 茅小飞走出两步,转脸一看那姑娘快哭出来的样,干脆两步上前,弯下身认真看她,咧嘴一笑:“他不要不然你给我好了,绣得真漂亮。” 那姑娘本来都要哭了,骤然脸一红,跺着脚骂了一句:“不要脸。”眼泪是一点都没了,怒火却很旺盛。 茅小飞哈哈大笑起来。 姑娘扭身跑回去,荷包自然没给他。 站起身来多看了两眼,那姑娘的娘在一间看上去不怎么样的屋子前等她,一过去那姑娘就钻在她娘怀里不出来,她娘不住抚摸她的辫子,母女两个咬起耳朵来。 看着茅小飞走来,穆参商不悦道:“你还要不要解毒了?” “不着急,反正那个老头不是还有事,我们过去也要等。” 穆参商没吭声。 前方带路的小人脸色不大好看,咳嗽一声。 茅小飞赶紧拽着穆参商跟上去,赔了张笑脸,也不见那年轻人有什么多的表情,踩着方正端稳的步子走向一间大屋。 屋顶飘扬着一把旗子,红底黑龙,蛟龙俯首,凶狠地俯瞰众生。 穆参商眼神动了动。 “这是议事堂?”虽然小人镇的建筑比上南城要矮上一半,不过上南举凡修房子,自然是越高越好,越大越好,越雄伟的宅子,显得越气派。 因此茅小飞弯下身也能进去,穆参商比茅小飞还要高一些,进门就很吃力了,好在过了那道门,两人就能毫无障碍地站直。空气中漂着一股微麻的奇怪味道,是一只拳头大的鼎里,点着的一根细香散发出来。 就是穆参商的头顶几乎擦着房顶,替人把屋顶蛛网都扫干净了。 茅小飞伸手拨了两下穆参商的头发,叫他低一些头。 穆参商看见茅小飞手里抓着的蜘蛛,脸色骤变,整张脸有点发青。 茅小飞把蜘蛛扔出去,穆参商还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 议事堂内早坐着五名小人,舒筒旋步走到其中一人身后,叫了一声“爹”。 这里的椅子对茅小飞和穆参商来说实在太小,如同专给小孩子坐着玩的木头马那么大,有小人端来小凳,那小凳看上去太脆弱,茅小飞实在不敢坐,怕给坐坏了不好收场。别人盯着他和穆参商冒死还拼了点运气才得到的一船财宝,更不能给他们借口多收钱。 穆参商略低着头,脸色透出几丝阴沉。穆参商心里不知道是不是住着好几个人,茅小飞脑子里清清楚楚记得他第一次看见穆参商,一身黑衣,被河水冲到他的身边,整个人苍白虚弱,奄奄一息得随时要断气,让人忍不住觉得可惜。稍微恢复过来一丁点儿,他却又有与狼搏斗的凶狠,热淋淋的血喷出来,茅小飞这种杀猪宰鸡的人都忍不住浑身一抖,穆参商却只顾着要睡觉,叫他闭嘴。在军营的穆参商又是另一副样子,经过压抑之后,像一个真正有担当的将领,说话掷地有声,浑身散发出无形的威势。他还记得傅冬高烧,穆参商和他讨论什么,心甘情愿。想得茅小飞脸皮子通红,百无聊赖之下,打也打不住。 茅小飞不是一个多有原则的人,那晚穆参商也是为他好,他很承情。但见到他越多面,就越好奇,穆参商还有个弟弟,不知道真正直系的穆家种究竟是怎样。庆细这个大将军,即使在上齐也颇有名声,戏台上永远是个大红脸,不过穆参商生得这样俊,穆家的老头不能差到哪儿去,否则就算说穆参商是他的种,也没人信。 一通胡思乱想之下,忽然穆参商看了他一眼。 茅小飞忙避开。 众位列坐的小人们恰如其分地站了起来,纷纷朝着才进门的人行礼。 进来的正是那个银发银须的老头,他还换了身衣服,一身剪裁合身的银袍,胸口盘踞着一条黑色蛟龙。 原来抽空去沐浴更衣,才耽误了这些时候。 想不到这群小东西还这么注重形象。 老头朝身后略递出一只干枯精瘦的手,一卷浅褐色的羊皮被放到他的手里,老头的手停留在肩部上方,他仰起头,看向穆参商,显然已经看出来,穆参商才是拿主意的那个人。 “这是去恶龙潭的航道图。” “条件是什么?”穆参商没有立刻去接,又补充了一句,“那船东西就不要想了,你们的人即使拿到也没有什么用。你们以为凭这副尊容,能守得住那些珍宝?” “所以我想请二位,办一件事。”老头身后的中年男子纷纷点头。 “十年前,黑龙帮遭遇浩劫,只能蛰居在此。从前我们也同你们一样,有高大、威风凛凛的身姿,帮主一时糊涂,那年恰逢他四十九大寿之期。黑龙帮大摆筵席,宴请横霸上齐三十二江各大帮派,豪杰云集,谁不瞻仰我们黑龙帮帮主,纷纷送来厚礼为他祝寿。”老头胡须抖动,神情里夹杂着不甘和沉痛,“一时大意,帮主的死敌也混在其中,送来了一盆异域所生的奇花。那花形似昙花,却可以常开不败,花期足有半年,花色如同最鲜艳的血,花开时无人不被它绚丽的颜色所吸引。还带着一股幽香,那香味远不是茉莉、桂花这些俗物可比,清远悠长,又不像梅花苦寒,嗅之令人心旷神怡,宛如沉浸在一个接一个的美梦之中。” “寿宴之后,帮主一反常态,不睡至日晒三竿绝不下床,荒怠武功。那盆奇花很快分成两株、三株,最后分出无数子子孙孙,帮主和夫人都很喜欢,便叫人将其分盆栽种,与帮众们同赏。” “那究竟是什么花?”茅小飞大概听出了门道,想必是那盆花有什么古怪,也许是能致幻。 老头摆了摆手,一股莫名的苍凉溢出他浑浊发黄的眼睛。 “不过三月,所有帮众都出现程度不同的恶心呕吐,日日发昏,浑身无力。那时是盛夏,没有人当成一回事。等到入秋,不少人手脚都出现萎缩,大夫开了一些得过且过的药方,我们派出帮众遍访名医,甚至想过请神医白氏出山,但仙山难觅,真要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觅得,他也早无宁日了。” “你想让我们去找这个白神医?”茅小飞问。 老头摇头,“白神医仙踪难测,与其找他,不如找到送花的人,严加拷问。” “你们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茅小飞诧道,从前安阳王府的东西,都有人登记,查起来很容易,且从无纰漏,毕竟谁的胆子也没有大到那份上。 “必然就在那三十二个帮派中,都是靠着运河吃饭,帮主行事果决,得罪的人不少。” 这听上去无异于大海捞针,等调查出来他们还用搬什么财宝走,何况穆参商是庆细大将,必然不能擅离职守。 茅小飞看向穆参商。 穆参商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们要离开这里,就要带走那些财宝,也要带走航道图。到时候你们手里没有任何筹码,我们大可以一去不回,这就是你们做的决定?说不上聪明。” “你的同伴中了毒,难道你会看着他成为一个活死人?”老头有意看了一眼茅小飞。 茅小飞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那一刻无比漫长,大义凛然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他说不出来,他没法说你不用管我,他还有太多事没做,傅冬还需要他。 良久,穆参商才眨了一下眼,抓起茅小飞的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当然不会,所以我的条件是,你们要先替他解毒。” 茅小飞嘴唇抖了抖,垂下有点发热的眼。 “这是我们合作的前提,他身上的毒在你们进来的时候已经解了,二位难道没有闻到什么前所未闻的怪味?你们的警惕心比我想象的可要差得太多。”老头加重语气,沉声道:“早知道庆细皇族这么没用,我们黑龙帮应当将地盘迁到庆细,也许帮主就不会遭人毒手……” 茅小飞与穆参商对视一眼,他觉得穆参商握自己的手心里也出了一层薄汗。 “放心,这种药对常人无用。不过你朋友身上的毒,暂时已经无碍,但要是十个月内,不回到这里解毒,他会面临一样的下场。” 也对,在场的小人们也都闻到了。想必是因为茅小飞身中的毒和那股香合在一起,会转化成旁的东西。 不过茅小飞自我感觉尚且良好:“反正不会立刻死就行,要是我死了,他绝对不会继续追查下去,更不会回来。” “我相信庆细皇室的信用。” 穆参商微妙地眯起了眼。 茅小飞也是满腹狐疑,这群人居然把穆参商误认为是庆细皇室中人,见多识广的老头子,究竟凭什么这么认为?不过既然他们这么认为,将错就错在这样的处境中更有利。 “要是能找到送花之人,解去我们所中的邪法,黑龙帮就是庆细皇族的鹰犬。听闻庆细与上齐即将开战,我们虽不能上战场杀敌,但两军交战,粮草先行。对漕运,没有任何一个帮派,能比我们更擅长,也没有任何势力,敢劫黑龙帮的粮。”老头伸出手。 在茅小飞的凝神注视下,穆参商接过了航道图。 当日晚上两人暂时无法离开,黑龙帮派人看守那船财宝。茅小飞缠着舒筒打听到一些消息,恶龙潭声名在外,方圆百里都属于无朝廷状态,他们定居在此,正是为了避世,如果黑龙帮不打那笔钱的主意,方圆百里都无人会打那船东西的主意了。黑龙帮威名尚在,撤出时只说要去别处盘踞。一夜之间,黑龙帮的触角就全部撤出上齐。 经过十数年,才在小人镇安居下来。 他们当中有一批人智力也退化下来,却保留了搬运的本能,晚上茅小飞在小人镇里逛,便看见有数十人聚在一起喝酒,个个捧着喝得圆鼓鼓的肚子,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仔细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像正常人一般清澈。 舒筒的眼神狠狠缩了一下,尽量保持着礼节,做了个手势,“那边是镇子里最大的酒庄,掌柜当年酿造的酒,曾送进太子府邸,一共五十坛,公西煊宝贝得不行,每年只在年节内宫家宴上开一坛。” 当年的太子,如今已经是天子,舒筒直呼天子名姓,语气也属平常。看来这些江湖人,背地里确实不受约束。长长一串垂挂的红灯笼远远迎风摆荡,对比眼前烂醉如泥又痴痴傻傻的帮众。 茅小飞不禁提议:“来都来了,不如去看看。” “我累了,回去休息。”穆参商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没说。 茅小飞眉毛动了动,朝他摆手,“那你先回去,认路吗?” 穆参商没回答,抬步就走。 茅小飞摸了摸鼻子,转过去请舒筒带路。舒筒走在前面,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长发以一个莹白如雪的玉环束在头顶,要是黑龙帮还在,大概这人也会是江湖上一号人物。眼前的一切真是太神奇,茅小飞连自己中毒的事情都快忘了,还没走到酒庄,就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香醇净爽,直入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个大大的bug,顾不上阵形了。。。 ☆、三十一 “李大叔,要请你匀两坛秘藏的佳酿出来,款待这位老乡了。”舒筒拿出钱来,拍在桌上。 茅小飞一进店,就被许多人围观,他的头几乎顶到房梁,不小心踹翻长凳,连忙扶起来,边走边留神不要踩到人。 五个伙计嘿咻嘿咻搬来一口空空如也的大水缸,放在地上,再齐心合力把水缸翻过去,示意茅小飞坐下。 掌柜是个额前拴一条蓝色抹带的中年人,吃力地拎着拳头大小的两坛酒上来,在旁边长凳上坐下,朝茅小飞问:“上齐人?” “是,大叔怎么称呼?” “叫我李二吧。” 对小人来说茅小飞拳头那么大的酒已够喝上一阵,而对茅小飞来说,放在上南城,最多就是两只高底酒碗的量,才起个兴,他不敢喝得很快。 掌柜亲自给茅小飞倒酒,用的是竹筒,一般小人用两只手捧着喝。 “多少年没回过上齐了,你是上齐哪儿的人?” “上南。”茅小飞闻着那股浓香的酒味,有些食指大动,舒筒叫的酱肉也已端了上来,切成厚厚的肉片,考虑到茅小飞的体型,用上店里最大的盘,切出来的肉和茅小飞在外面吃的差不多大一片,齐齐整整摞起。 “皇城根下的人啊,嘿嘿,我李二那年也去过,还去的太子府!” 舒筒默不作声地喝酒,神色沉静。 虽然茅小飞已经听过这段,还是满脸崇拜地听李二说完,对于没进安阳王府时的茅小飞,要是有这样的经历,也要夸足五百号人,才算心满意足。 “行,不打扰你们了,对了,舒筒啊,我老婆叫你明晚过来吃饭,弄你爱吃的红烧鱼。” 舒筒略略点头。 茅小飞这才端起酒来尝了一口,入口滑润,余味悠长,不辣口,很是醇厚的口感,勾起茅小飞一丝莫名的熟悉,他又喝了一口。 “舒筒,这酒叫什么名?” “仙人醉。”舒筒有一说一,不太多话。 茅小飞却脸色突一变,猛地站起身。 他这一起身不打紧,几乎顶到房梁的身高,引来整个堂子里十数人俱转过脸来看他。舒筒也仰起脖子看他,茅小飞嘴唇哆嗦了一会,鼻翼翕张,最后鼓着腮帮,又坐下来,捏起一只酒坛来,漆黑流光的酒坛让他看得有些出神。 “李大叔酿的酒最绝,放眼整个上齐,你应该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吧?”舒筒说。 良久,舒筒看见茅小飞笑了起来,那是个强抑震惊、略带苦涩的笑,茅小飞眼神黯然地抚过酒坛,“是没喝过,这酒的滋味绝了,这辈子也忘不掉。” “喜欢你就多喝一些,明日送你们离开,就再也没机会喝了。” 茅小飞不作声,一仰脖子把竹筒里清澈见底的佳酿喝了个干,直接端起酒坛,喝得太急促,咳嗽了好一阵。 舒筒不由得微微蹙眉,又点一些吃食,给茅小飞压酒劲。 “再来,这么大个酒庄,不会只有这一种酒吧?”茅小飞打了个嗝儿。 “这酒后劲大,你喝得不少,待会回去你要是走不动路,我可没法背你。” 茅小飞一摆手,“我是千杯不倒,用不着你背。” 舒筒得到的命令是好好招待他们俩,把茅小飞和穆参商接待舒服,伺候周全。于是又点了十数种酒上来,起先茅小飞眼睛还是亮的,喝着喝着,脸孔涨得通红,仿佛血珠要从脸皮子里挤出来。 等到走出酒庄,已是深夜,茅小飞步履蹒跚,舒筒与他保持五步以上的距离,免得茅小飞倒下来被砸中。 茅小飞踉踉跄跄地走,嘴里哼着曲儿,含含糊糊谁也听不清。走到旅店门口,忽然扶住旅店的墙,在屋檐底下难受地屈起身。好一会才抬起头,天空中悬挂一轮孤孤单单的明月,茅小飞伸手遥遥隔空戳了两下。 “你说,上南城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大,这么圆?” 舒筒无意与醉汉多说,颇有些后悔今晚带茅小飞去喝酒,喝醉了以后茅小飞在李大叔店里大吼大叫,嚎啕着唱歌,把客人吓跑了一大半。 “随他去吧,醉酒之人,心里都装着说不出来的苦。大叔我以为这辈子不会见到上齐来的人了,算了算了。”还好心地叫小二煮了解酒汤,奈何舒筒脸皮薄,汤上来时,他已经催着茅小飞离开。 穆参商的门被敲开,他全身上下,就穿了一条单薄的衬裤,屋子里升了个火盆在烘衣服。 被人扶着扑到穆参商身上,茅小飞虚开眼看了他一眼,根本没认出是谁,嘿嘿笑了两声,鼻子动了动,只觉得这个怀抱有一股炭火的味儿,温暖得让人不能自拔。 一看茅小飞喝得烂醉的样,穆参商眉头皱起就再也松不开,茅小飞一身的酒味,穆参商又最厌恶他人身上不洁,就叫小二打一桶热水上来。 已经给他们用店里最大的浴桶,还是只能勉强坐进去,上半身全在外面。 茅小飞身上衣服被人扒了,冷得一激灵,迷迷糊糊双手在空中划拉,抱住热源就不想撒手。 “茅小飞!”穆参商略带警告的口吻。 然而对醉鬼而言,什么威吓都不起作用。 裤子一脱,穆参商就看见一道紫红发黑的伤口躺在茅小飞雪白的左侧大腿上。想到当时情形,穆参商眼波略动,伸出手,指尖刚碰到伤口,茅小飞就嗷嗷嗷叫了起来,眼睛也赫然睁开。 此时穆参商一只手环在茅小飞的腰上,一是因为茅小飞不撒手,他只能由他去,二是穆参商发现这么一来茅小飞不会栽到桶里去。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 茅小飞咬住嘴皮,眼眶发红,眼里一片雾茫茫的,胳膊内侧略发烫,贴着穆参商的脖子,把他抱得更紧了,喉咙里还哼哼唧唧的,穆参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勉强听到一点苗头,又觉得不是在说话。 这一顿酒把茅小飞喝得从里到外都醉得透透的,皮肤透着一层晶亮的红。穆参商眸色越见阴沉,抓住布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青,他下腹紧绷得厉害,根本克制不住。 茅小飞这没出息的样子看上去太欠操了。 一副要哭不哭,欲言又止的样,还有如八爪鱼似的缠着他。倒是真放心,把他当成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吗?还是觉得他为人正派,把心踹进了肚子里。 穆参商既有些隐隐得意于茅小飞这么心无芥蒂地就在他的怀里醉过去,给他脱衣服洗澡,他分明睁开眼睛看到了是他,却也没反抗,顺从得让人惊讶。又有些暗涌的愤怒,这是没把他当正常男人。 穆参商干脆把眼一闭,板着一张脸,手也不碰茅小飞的皮,凭感觉拿帕子给茅小飞擦身,擦完了背擦前面,擦完了上半身手略略顿了顿,草草给他擦一下腿儿,就算完事。 就在穆参商凭借一套从小就背熟,一天要练七八遍的内功心法逼着自己心平气和的当上,刚被他半抱起来,准备拿张大毯子裹了扔床上完事的茅小飞,热乎乎的一张脸凑到穆参商的脖子上。 “你不要动。”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话,穆参商忽然发不出声音了。 醉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死活的茅小飞,看见面前有东西晃来晃去,顿感心如猫抓,一口就咬了上去。 初时是刺痛,穆参商忍不住压抑怒意叫了一声:“茅小飞!” 继而尖牙松开,耳朵上小小的一团肉,被温热的舌尖抵着□□,又顺着他的耳廓向上一路难舍难分地叼着舍不得撒嘴地舔来舔去,还跟狗似的叼着撕扯。 穆参商顿时就炸了,一把扛起醉得神志不清的茅小飞,连毯子把浑身还湿透的茅小飞摔到榻上。 穆参商低下头,滚烫的鼻息喷在茅小飞的脖子里,惹得他浑身一阵一阵战栗,抱着穆参商的手却没松开。 眼前一大块肥肉,穆参商一路从茅小飞的脸亲到脖子上,独独放过那张嘴,仿佛一头要把最美味的食物留在最后的猛兽。 就在穆参商的手掌从毯子边缘钻进去,贴着茅小飞热得发烫的皮肤,享受肌肤摩挲的美好触感时,茅小飞忽然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没打到人,嘴里嚷嚷:“骗子!” 穆参商头略一顿,不去理会醉汉的胡言乱语,他才不管茅小飞在想什么,梦里又看见了什么。箭在弦上,这样失去神智,只知道往他身上贴的茅小飞让穆参商生出一股,既觉得茅小飞不知廉耻,他何不狠狠把人按在身下干的冲动。 要是寻常时候,穆参商就是看见这样的人,也不会多分出一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可恨之处不值得他去探寻。 然而有了前次的经验,穆参商此时满脑子都是冲动和渴望,窄榻之中,四周垂下的帐幔,让他觉得足够隐秘和安全。 “都他娘的是骗子、王八蛋……”茅小飞嘀咕着,一口就咬得穆参商耳垂见了血,让人不舒服的血腥味令茅小飞虚开眼。 就看见一张俊得难以形容的脸压过来。这个吻俨然是一场疾风骤雨,把茅小飞亲得上不来气,一度憋闷得在穆参商背上胡乱抓挠。穆参商舌尖抵到茅小飞缺了的那颗门牙,试探地触碰他缺牙的肉上,听见茅小飞哼哼唧唧如同小动物的声音,眸色深沉如夜。 穆参商背上被挠出一道一道血痕,耳朵也滴落两滴血珠,在茅小飞口中尝到他自己的血,刺痛感一阵一阵刺激着穆参商的神经,他整个人涨满得要炸裂,本来温柔的抚摸也按捺不住,直接忍无可忍撕下床单,把茅小飞乱抓的手腕捆在一起。 对上了眼,见茅小飞眼角委屈得发红,迸出三星两点泪雾。 穆参商深吸一口气,低头去亲他颤动的卷曲睫毛,舌尖尝到茅小飞咸咸湿湿的眼泪,一阵心烦,猛然翻身坐起,盘腿坐在榻边良久,才下地,将半干的袍子披在身上,一阵风似的冲出屋子,在天井中泼了自己两盆凉水,从头淋下。 再回到屋子里,床笫间茅小飞已经睡着了,手脚都缩成一团,眼睛还很红。 穆参商弄了半天才把捆茅小飞的布条解开,揉开茅小飞手腕上的红痕,穆参商躺到茅小飞的身边,把蜷缩的人抱过来,看了一会这人说不上多俊的脸,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的眉毛,才把人按在胸膛之中,紧绷的下颌抵在茅小飞的发顶,心烦意乱地抱着他睡了。 睡到第二天早上,穆参商是觉得怀里有动静,被茅小飞吵醒的。 宿醉一夜,茅小飞此时浑身都痛,醒来差点没把魂儿吓掉,他竟然和穆参商睡在一张床上,还被穆参商抱在怀里,睡得口水长流,如同一对儿老夫老夫。 穆参商的宝贝还精神盎然地硌着他身后,差点没让茅小飞魂飞魄散,他当然要马上起床,就算天还没彻底亮也要起床。 穆参商是习武之人,茅小飞一动他就醒了。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10节 “天还没亮,不到起床的时候,再睡一会。”穆参商略带鼻音的嗓音响在耳畔。 茅小飞心里打了个突,结巴道:“你睡吧,我饿了,我先去找点吃的。” 茅小飞上半身刚抬起,就被一把拖回床上,穆参商一条腿压住他,犹自眼睛闭了一半,散漫地说:“你饿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 “刚好,我也饿了一整晚,你再刺激刺激我,我就在这张床上,把昨晚没做完的事彻彻底底办了。” 茅小飞根本想不起自己昨晚上做什么了,他喝酒的时候本就不多,喝醉的时候更少。不过凭他和穆参商这睡过的尴尬关系,光溜着身子睡一个被窝,难说。 “你、你睡,你好好睡,睡舒坦睡尽兴……”茅小飞再不敢提要起来,保持警惕,浑身紧张又紧绷地缩在穆参商怀里,“我也睡一会……” 直至穆参商呼吸沉稳下去,也没说话,茅小飞才渐渐放松下来,不过一直不敢睡,硬扛到穆参商起床,他才如释重负地跳下床去,以最快的速度套上他的衣服。 茅小飞还用穆参商的腰带,他一直背着穆参商,这时候转过去说:“你的腰带,你用不用?我不用也没关系。” “给你用。”穆参商声音听上去不太高兴。 谁他娘的憋一晚上,猎物就在眼前,却不能下嘴,都会饿鬼一样憋得满脸发青。 “昨晚上我都说什么了?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茅小飞扯直袖子,和穆参商边下楼,边小心地问了句。 “说了,你说你怕冷,非要跟我挤一张床才睡得着。” “……”茅小飞脸皮微红,咳嗽一声,“那是醉话,你怎么当真了呢,下回我要还喝醉酒,你就别管我了。” 穆参商若有所思地斜乜茅小飞一眼,敢情好还有下次?下次他绝不心慈手软。穆参商不再同茅小飞说话,顶着一张臭脸,示意他去桌边坐下,他取来早饭,两人草草吃过,就往议事堂去,与黑龙帮长老,那个老头告别,准备离开这里。 ☆、三十二 “这是航道图。”羊皮卷被交到穆参商的手里。 “这是延缓发作的解药,一共十颗,每月毒发时,吃下一颗,可以暂保性命。” “谢谢啊。”茅小飞紧咬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说。 老头对按剑侍立在角落里的舒筒招手,“这是我的孙子,此行他将和你们一道,十个月后,我们还会在这里相见。” 一抹意外闪过舒筒冷峻的脸,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同样是被小人抬到河岸边,出镇子时,他们三人受到小人镇百姓夹道欢送。主要都是送舒筒的,昨天给舒筒送荷包的姑娘又来了,楚楚可怜一路抹泪。 坐上那艘特别的“船”,十数个有点斗鸡眼的小人高高把两支桨举到茅小飞和穆参商的手里,他们一人拿起一支。 长老站在岸边目送他们离去。 船顺流而下,两岸都是青山绿树,难以分辨到了哪里。 只有三四岁孩童高的舒筒坐在一旁,他不用划船,一条胳膊搭在膝上,沉静地望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参商划船很有架势,茅小飞一边跟上他的节奏,一边找话跟舒筒说:“怎么长老是你亲爷爷,你还叫他长老啊?” 过了好一会,舒筒才淡道:“从小时候就这么叫,有什么好奇怪的。” “真羡慕你,还有个爷爷。”茅小飞叹了口气。 “你没有吗?”舒筒转过脸来,小脸绷着。 “有啊,就是不知道在哪儿。别郁闷了,过几个月就送你回来,你也很久没离开过这里,不想去外面吗?” 一丝犹豫让舒筒露出为难的神情,“我现在这个样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当作妖怪吧?” “这有什么,等到了城镇,给你买小孩的衣服换上,我还有个儿子,你现在和他差不多高,可以给你们穿一样的衣服。”刚一说完,茅小飞就察觉有点不对,他身体前倾划桨,不好意思地说:“不是占你便宜啊,只不过你扮成小孩,不容易引人注意。” 舒筒五官生得很是精致,换个发型,换一身衣服,扮成小孩很容易。 “你就这么想养小孩?”穆参商别扭地说。 茅小飞道:“小孩子多可爱啊,活蹦乱跳的,还黏人,又很脆弱,离不开大人。” 穆参商深深看了茅小飞一眼,没有说话。 照着从小人镇得来的航道图,又有舒筒给他们指路,他们的船绕过恶龙潭。傍晚时候,漫江都是让人迷醉的红光。 “再往西南方向航行一百二十里,就会到达庆细西部一座叫曲池的城镇。” “盐城。” “对,庆细全国贩售的盐几乎都是从曲池晒出来的,到那里就有官衙。你是庆细皇室中人,多的是办法。”舒筒略带嘲讽地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皇室中人?”穆参商冷冷道。 “长老不会看错,你身上穿的软甲,全天下只有两件,刀枪不入,曾经有不少江湖豪杰肖想过,我们黑龙帮也有幸瞻仰一二,后来被富贾买走。约略还是知道它的去向。另一件在聚沙谷的鬼手老沙手里,鬼手老沙年逾五十,自然不会是那一件。而且你说话的口音也透露出你的身份,这一路我们要同行十个月,你们最好不要对我隐瞒。”舒筒有意瞥一眼茅小飞,“你同伴身上的毒,是黑龙帮的独门配方,能称霸上齐河道,我们看家的东西,自有厉害之处。” 穆参商不说话了,但透着不想与舒筒多言的高傲。 天彻底黑透之前,船驶入一片阴冷河段,先是大风吹了一阵,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大雨。风雨之中,小船飘摇不止,夜明珠滚在船板上乒乒乓乓的响。 茅小飞被摇得一屁股摔在地上,大喊道:“靠岸靠岸,不行,要是东西摔进河里,就彻底泡汤了。” 穆参商和茅小飞两个人撑着,向河边滑去,舒筒则使劲抓住船舷才能站稳。 大浪一会儿把船抛向高处,一会儿又把所有人向船的一头颠去。 好不容易岸就近在咫尺的时候,哗哗的声响轰然加剧,猝不及防间,茅小飞脚底一滑,四仰八叉倒在船板上朝后滑去,他手四处乱抓只抓到一块金子,这时候金子顶屁用,船上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与其说这是一艘船,不如说就是在水上随波逐流的一块浮木,现在这块浮木身不由己地被浪带着又离岸边远了些。 “舒筒!” 穆参商听见茅小飞一声惊叫,他也只是错开两只脚,用船桨顶着,勉强站稳。 舒筒小小的身子直接被甩了出去。 茅小飞扑上去抓住他的手,上半身随惯性被甩出船外,下半截也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滑。 “别松手!”茅小飞大吼道。 雨水冲在茅小飞的脸上,他眼睛里看见的舒筒满脸苍白,小小的一双手抓他的手有点抓不住。 “抓紧了!坚持住!”穆参商的声音传来。 船身猛然改变倾斜方向,本来茅小飞的膝盖硌在船边上,现在又被抛了回去,船上堆成一座一座小山的金银珠宝早就撒得满船都是。 穆参商走一步滑一步,原本要够着茅小飞了,随船颠簸的方向,又滑了回去。 顺着倾斜的船身,舒筒被茅小飞一把抱住,两人随着船的起落,滚在木板上。 好容易茅小飞爬起来,舒筒惊魂甫定,整张小脸苍白非常。 “没事了。”茅小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但不敢起身,船依然在随水乱飘,四面八方雷点般的巨大水声铺天盖地而来。随着雨水浇到人身上,刺骨寒冰一般的温度冻得茅小飞牙齿咯咯作响,每一个关节都隐隐作痛。 “穆参商!”他大叫了一声,伸手抓住不远处滑倒在船板上的穆参商脚踝,顺着脚踝,抓住他的腿,直到够到穆参商的手,穆参商坐起身,冻得脸色发青。 “我没事。”穆参商颤声道。 他的声音不小,却被风浪迅速吞没。三人俱有些惊惶,天色晦暗,放眼望去,除了鬼魅一般飘来摇去的荒草,看不见一丝光。唯一的光源在他们船上,夜明珠的光照出三张或青或白鬼一样的脸。 “不行,好像有漩涡。”舒筒叫道。 刚才开始船就在随水打转,起先速度还很缓慢,现在加快了速度,明显是被带进了漩涡的影响圈。 “东西,东西都不要了,快上岸!”丢钱总比丢命的好,茅小飞一把揪住穆参商的衣襟,朝他吼道:“你会不会游泳?” 当穆参商肯定地点头,茅小飞松了口气,生怕穆参商这个带步兵和骑兵的会是个旱鸭子。 “我不会。”舒筒挣扎着也站了起来,一个没站稳,随船身摇动,一头撞在茅小飞腿上,他紧紧抱住茅小飞的腿,脸上有些无助和茫然。 “没事,我背着你!”茅小飞迅速解开外袍,他的手太冷,一直发抖。 “用这个。”舒筒拔出剑来,几下划开那件外袍。 茅小飞蹲下身,大声朝舒筒喊,“过来,我背你!” 穆参商高大的身形坐着,直至茅小飞背起舒筒,仍纹丝不动。 “怎么了?”茅小飞觉察出不对,穆参商一直盯着那个漩涡,船也越转越快,穆参商坐在船板上,整个人被摔得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抓住船舷的手好几处撞出血来。 “你他妈还在想这些钱吗?”茅小飞忽然回过神,难以置信地吼穆参商,“别想了!带着他们你只会沉到河底去,赶紧上岸。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你想不清楚吗?你是不是傻蛋啊!” 穆参商动也不动,茅小飞背着舒筒,好不容易站起身,腰不敢挺直,两脚分得很开,随船身而踉跄晃动,不过没有再摔下去,他踹了穆参商一脚,站在他的面前,低下身去用力拍打穆参商的脸,“下水!” “你们走吧。”终于,穆参商说话了。 这句话却差点没把茅小飞气死,他神色一变,吼道:“你是不是疯了你?快下水!”茅小飞伸手去推穆参商,就在刚要够到穆参商袍袖的刹那,穆参商一把抓住茅小飞的手腕,把人后脑勺按着,疯狂又凶狠地亲他。 一瞬间茅小飞脑子里俱是空白。 分开时他的脸通红发烫,只来得及骂一句:“你他妈的……” 穆参商深邃的眼静静注视他片刻,就拽着茅小飞跳下船。 激烈动荡的水波当中,即使是从小就在河里洗澡,以从大桥上跳下去游水为乐的茅小飞,也觉得身不由己,根本无法控制方向。 一只有力的手臂托着茅小飞的腰,那条手臂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把茅小飞的身体朝着一个方向带,一旦茅小飞偏离方向,那只手就把他往前推。 仓促中茅小飞呛了好几口水,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黑暗和冰冷,河水仿佛灭顶之灾切割他的每一寸皮肤,冷得让人呼吸困难。 舒筒紧紧抱着茅小飞的脖子。 推力离开茅小飞,他破水而出,望见河岸就在不远处,只要再加一把劲。 “坚持住!”舒筒的声音贴着茅小飞的耳畔响起。 茅小飞膝盖剧痛,两只手奋力推开,借水波的势头没命向岸边游去,每一口呼吸都非常缓慢,直至他的脚碰到柔软的河床。 “到了,不用管我了,穆参商,你怎么样了?”茅小飞踉踉跄跄几乎匍匐在地爬上河岸,他解开舒筒,回过头才发现身后没有人。 那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手臂,早在半途就已经离开。 “他还在河里,他不会放弃那船宝藏。”舒筒冻得簌簌发抖,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急促喘息。 茅小飞浑身发抖地站了起来,猛然把破布条都丢在地上,狠狠骂了一声:“操!” 摇摇晃晃的身形重新踏入水中。 “你们给了长老承诺,至少要活下来一个人!”舒筒拽住茅小飞的袍子。 茅小飞低下头,他的嘴唇冻得发青,看得舒筒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就松开手。 “这个承诺是我们共同作出的,一个人完成不算完成,你放心,这回你们可算找对金主了。他是庆细那个穆家的儿子,绝不会言而无信。”茅小飞温和地拍了拍他的头顶,“乖小子,在这里等。” 一蓬水花溅得舒筒满脸都是,在浩瀚宽广的大江面前,一入水就几乎看不见人影。舒筒只能看见离河岸约二十米外的那条船,在水里无助地打转。 天地间响起一声震撼人心的厉喝,仿佛将死之人最后的哀嚎。 从寒冷刺骨的水里穿过去,茅小飞抓住船的另一边,当那只手出现在船舷上,半身泡在水里,靠着船舷稍事休息的穆参商看见一张苍白难言的脸笑嘻嘻地出现在船的另一边。 “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穆参商眼圈通红,热滚滚的一句话堵在嗓子眼里。 “既然同路了,疯就一起疯,要沉就一起沉吧。”隔着不算窄的船身,茅小飞深深注视这个男人,这个救过他,他也救过的男人,就在回到水里的一刹那,他想到的是在石室里,穆参商到处敲打墙壁,试图找出一条通道,坚持到最后一刻,机关乍现的时候。不管穆参商是为了救他,还是为了自救,他救过他,前前后后三次。 这辈子茅小飞有过许多濒死的时刻,被狗追,被人打,被命运捉弄,每一次,他都是一个人,他比谁都明白一个人无能为力静候死神的感受。 “真为了这船财宝死了,带到地下去,老子下辈子,就是个富贵命。”茅小飞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漩涡转得越来越快。 穆参商整个人忽然朝下掉。 茅小飞慌张起来,刚叫出一个“穆”字,他的脚就被人攀住,从水底冒出来的穆参商一把抱住茅小飞的腰,只片刻,就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抓住船舷。 谁也没有说话,大雨砸得人晕头转向,也许就是头晕,近在咫尺的这张英俊面孔在茅小飞心里激起一股异样的情愫,他好像还没有在清醒的情形下好好同穆参商接过吻。 穆参商视线下落到茅小飞嘴唇上。 彼此的默契到达顶点,他们单手抱住眼前唯一的身躯,胸膛贴着胸膛,嘴唇接在一起,但被水浪抛得牙齿互相碰撞,分开时茅小飞嘴里都是血腥味。 “靠,你属狗的啊?你是亲嘴儿呢还是咬人呢!”茅小飞嘴唇麻木地说,穆参商也好不到哪里去。 穆参商眼睛发亮,这时他们已经很难抱紧对方,穆参商推着茅小飞的屁股,让他先上船。 最后两人都手脚无力地瘫在船上,随着水波晃悠,头并着头,茅小飞转过脸去看穆参商,完美的侧脸线条让他忍不住又贴过去。 船上没有水里晃得剧烈,茅小飞拼着吃奶的力气趴到穆参商身上。 穆参商双手抱住茅小飞的腰。 两人看了一会,又靠在一起亲了会。 水面狠狠晃动,把船向高处抛起,穆参商紧抓住茅小飞的手,茅小飞也紧紧抓着他的,在船下落的一刻,穆参商猛然抬起头,一把将茅小飞按在怀里,冷透了的嘴唇贴着茅小飞的额头擦过去。 船身坠落下去,满船承载的金银珠宝纷纷如雨砸在两人身上,穆参商翻身把茅小飞压到下面。 “要沉了吗!”茅小飞浑身发抖地叫道,几乎震聋穆参商的耳朵。 穆参商不由分说一手握住茅小飞的脸,更深地攫取本来就稀薄的空气,深吻之中,茅小飞也顾不得脑袋撞得发疼,他只能感受到身上这个人的温度,纵使寒冷,也有这一丝暖意,如同星星之火,点亮眼前无比黑暗的深夜。 ☆、三十三 茅小飞像只小鸡仔缩在穆参商怀里,他嘴里发出的叫声已经完全被滔天巨浪湮灭,水雾铺天盖地而来,船摇晃得像会随时散架。 穆参商短暂地和他分开,又低下头去堵住茅小飞的嘴唇,说不清是为了堵住茅小飞凄厉非常的叫声,还是为了纪念这覆灭前的一刻。 就在茅小飞一阵一阵短促的叫声里,茅小飞使劲眨了眨眼睛,水珠扑棱棱滚在脸颊上。 “好像停了?” “别管。”穆参商头抵着茅小飞的额头蹭了一会,他的手改而抱住茅小飞的腰,贴着他的额头,吻去茅小飞脸上的水珠。 躺在船板上整个人都能真切感受水波的起伏,茅小飞激烈跳动的心脏才缓了一缓,又因为穆参商接连不断的亲吻有点上不来气,他把穆参商推开一些,深深喘气,凝视他的眼睛,还有吻过他的嘴唇。 “你……你什么意思?”茅小飞不确定地说,“今天我没喝酒!” “我知道。”穆参商手隔着茅小飞身上就薄薄一层的里衣,尽情顺着他的肋骨往下,手掌带着不小的力度,抚过茅小飞的身体,他亲了口茅小飞的额头,一如既往沉稳的声线中,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音,“就是想亲你。” 多稀罕,反正亲也亲了那么多下,不差这一口。 “那你亲吧,你快点,舒筒还在岸上,这里的天瞬息万变,待会变天了,水里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我们得尽快上……”话音未落,茅小飞就没法再说下去了,那一刻他只能感受到穆参商温热柔软的嘴唇,还有他矫健的身躯,在穆参商如铁刚毅的身体下面,他根本没法挣扎,茅小飞也不想挣扎。巨浪袭来的前刻,生死之间的激烈情绪冲突之中,穆参商的吻太刺激了,是茅小飞平生所未见。他从来不知道,人还能有那样的情感。就算他的新婚之夜,因为怀着迟早不能修成正果的不祥预感,他也就是忐忑了一忐忑。 升斗小民永远有最粗糙和坚韧的神经,在数不清的磨砺里也不会轻言放弃,但那些磨砺都是有限的,起码死不了人。 唯独与风浪和天地博弈的那一刻,茅小飞见到了人的渺小无力,连穆参商这样有出众臂力又练过武的将军,也抵抗不了分毫,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更不知道怎么应对。 想着,茅小飞一只手插入穆参商湿透的黑发里,那些发丝柔滑而缠绵,穆参商浑身都是肌肉,这大概是他身上最柔软的地方了。不对,嘴唇也……很软。 茅小飞含含糊糊地想。 亲了一会,又抱了一会,河面上彻底风平浪静下来,雨也停了,只有风还一阵一阵吹上来,两人身上衣服都全湿了,茅小飞还把外袍撕得七零八落,顿时冷得发抖。穆参商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两人好不容易从一堆金子和宝石里刨出桨来,就奋力向着岸边划去。 下船时舒筒已经生起了火,就在附近的一个石洞里,离这里不远,火光从洞口透出来。 穆参商半抱着茅小飞,两人互相扶持着走进洞里,舒筒绷得紧紧的小脸上也有些担忧,看见他们就赶紧跑过来。 茅小飞发誓这是第一次看见舒筒用跑的,毕竟舒筒做什么都很稳当。 “冷死了冷死了……”茅小飞浑身发抖地凑到火堆旁。 “小心,不要离太近,烧到你!”舒筒道。 “嘿嘿,我有那么傻吗?” 在火堆旁坐下后,三人都把湿衣服脱下来。 舒筒炯炯有神的两只眼睛不住盯茅小飞看,茅小飞察觉,看过去时,小人又没在看他。 裤衩不能脱,小半个时辰就烤干了,三人都困得难以保持清醒,茅小飞一直在东倒西歪,他的影子就在火堆旁边摇来晃去,猛地一下,茅小飞直接栽在了穆参商腿上,随便怎么叫也叫不醒。 “我们轮流睡,你们先睡,我会估计时间叫醒你。下一个到你。” 舒筒看了一眼茅小飞昏睡过去微微张着嘴的样,小眉毛略皱地点头表示同意。 睡得人事不省的茅小飞感到有一些温暖,便毫不犹豫朝热源钻过去,穆参商怕茅小飞头发掉进火堆,把人往上捞了捞,让他尽量躺在自己腿上,他的指腹摩挲茅小飞的脸,他知道茅小飞手上有茧,脸却还不错,也可能是穆参商舞刀弄枪的手感觉不出,觉得茅小飞的脸摸起来很舒服,便来回摸了几下,才抱着茅小飞闭目养神起来。 没有计时工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穆参商一叫醒舒筒,舒筒立刻就翻身起来。 轮到茅小飞时,没守多一会,天边就泛起了鱼肚白。 看舒筒收拾东西,茅小飞才发现他带了一个可以扎紧的袋子,似乎是用兽皮做的,很结实,有好几层,尤其是封口处,可以用一条极富韧性的带子反复缠紧。里面有不少好东西,一些干草、火石、火折,还有几封信,一柄不长的戒尺,抽开是薄而锋利的刀片。 “你们黑龙帮的人适应得很好啊。”茅小飞不禁叹道,要是没听那个老头的叙述,还以为他们生来就是那么小,而且至少已经繁衍过好几代,才能以那样的体型,如鱼得水地在一个地方扎根。 “大家都很想家。”经过这次意外,舒筒不再那么冷淡,尤其对茅小飞多了照顾,他从他的背囊里抓了一小把米,用一只很小的锅煮了三次,才让三个人都吃到早饭。 吃完饭,天已经很亮。 那艘“大船”侧板已经翻起不少,底部却没有半点损伤。 “找木头,结实点的,削成木片……”穆参商的话忽然顿住了。 “没有铆钉,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茅小飞也意识到了难办。 航道图也全湿了,羊皮和字颜色都变深,很难看清。又等了近两个时辰,穆参商带着他的剑猎到四只野兔,本来还有一窝山猪幼崽,被茅小飞和舒筒拒绝了。 穆参商不以为然地把猪崽子放回原处。 “饿极了什么都能吃,他们长大了,也难逃被人吃的命运。” “长大了再说呗,他们是野的又不是家养的,不一定会被人吃。”茅小飞躺在草地上晒太阳,阳光烘烤出的青草气味让他很是惬意地闭上眼,他那外袍被撕了不少下来,用来把舒筒绑在身上,现在跟个乞丐似的,衣襟敞着。 舒筒好奇地盯着他的脖子看。 “哎我说,你昨晚就在看,我脖子上怎么了……”茅小飞一睁眼就看见舒筒怪怪的眼神。 穆参商神色不自然地冷硬道:“没什么。” “嗯,没什么。”舒筒也这么说。 借着去找水,茅小飞总算看见了自己脖子上,有一圈牙印。 他面皮抽搐,忍不住骂了句娘。 这个穆参商真是属狗的,手指在脖子上使劲揉了揉,不仅没有把压印揉下去,反而把周围的皮肤全搓红了。茅小飞撇撇嘴,捧起冷水,把脸和脖子都洗干净,从源源不断流动的河水里装好要带的水,还好船上重要的东西都还在。 本来最重要的是钱,现在钱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了。 下午时航道图干了,但舒筒坚持认为那艘破船太危险,他们现在没法固定船板,因此提出附近有一个城镇,也是庆细的城镇。 “但是很远,至少也在一百里外,一直朝西北走。”舒筒看了一眼那只船,“如果没有这些钱,我们早就出去了,也不会差点死在水里。” 茅小飞不太理解地看了一眼穆参商,他也很想知道,这些宝藏怎么就值得把命都搭上去。到了生死关头,谁不知道保命比什么都重要,穆参商看上去也不像个傻的,怎么到了紧要关头就这么抽呢? “我去,你们守在这里,两天后,我带人来,搬走这些东西。”穆参商站起身。 “两天这么久……”茅小飞不确定地说,“你认识路吗?不然你把舒筒一起带走。” “我要和你在一起。”舒筒踮起脚,扑到茅小飞腰上。 “……”茅小飞把小人抱起来,对他说,“他才是你正经的金主。” 舒筒不太满意地拧巴着脸。 “我一个人赶路比你们和我一起更快,急行军的时候,我们一天也能跑个一百里,现在我一个人,能更快。”穆参商扎紧袍子,提起舒筒的后领子,把他放到地上,脸色不善地盯着他看。 舒筒也莫名其妙不太满意地看他。 “你最好别离他太近。”穆参商语气不太好地警告舒筒。 “你在瞎说什么啊……”茅小飞顿觉尴尬,腾地脸红起来,摸了摸舒筒的头,“别听他的,哥保护你。” 他应该是这三人当中年纪最大的,却只保护得了舒筒,还要靠穆参商保护。 穆参商没理茅小飞,仍然直勾勾盯着舒筒,牵起嘴角轻轻一笑,这个笑看去不像他平时那么正气凛然,带了几丝邪性和难言的意味深长。 “你不是好奇得很他脖子怎么回事吗?” 茅小飞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见穆参商说出让他恨不得昨晚没有回去找他的话来—— “他是我的人,我当然要做记号,以免其他心怀鬼胎的人染指。” 茅小飞面红耳赤地干吼道:“穆参商!给你脸了是不是……你还说……” “走了,等我回来。”穆参商的俊脸忽然贴过来,晃得茅小飞有点发晕,稀里糊涂让他勾起下巴亲了一口,等人都跑远了,他才反应过来,忙低头看舒筒。这下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了! 舒筒垂着小脑袋,扭过身,把背影对着茅小飞。 “……哎,不是,怎么我里外不是人了呀。别听那小子瞎说。”就算亲了嘴,抱过,睡过,对一个异国的将军而言,又算得上什么?明媒正娶了还能休出门呢,这世道。不是,他本来就没想和穆参商怎么样。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舒筒只转了头回来,面无表情地问。 “我是他的随从。是他的手下。”茅小飞总结道。 “他说他不是庆细皇室中人,是真的吗?” “这个比珍珠都真。” “那他究竟是什么人?” 茅小飞一想,只要穆参商惊动了官府,人一带过来,这个那个的底下人不得叫他的头衔吗,到时候舒筒也会知道,便好声好气地低下身,对着舒筒说:“我不是说了他是穆家的人吗?就是庆细那个最出名的穆家。” “我都十几年没出来了,你跟我说哪个穆家我怎么知道?”舒筒不高兴地说。 茅小飞这才反应过来,怎么他说过穆家,舒筒也没反应,便解释道:“我都没注意。怪不得你们当他是皇室中人,你们都避世这么多年了,可能真不知道。从前庆细和我们上齐也没多少交集,这些年他们出了个打仗很厉害的穆家,带着庆细军东征西讨,想拓土开疆。他呢,是穆家这一辈儿的青年才俊,也是个将军。”想到穆参商那个病弱的弟弟,茅小飞叹了口气,“也许以后他会带兵攻打我们上齐。” 舒筒严肃地点头,“我看他对你很好,很亲近,你为什么不找机会杀了这个敌人呢?既然他是敌军的将军,还是一个有地位的将军,杀了他对上齐有好处。” “靠……他才救过我三次,我不能忘恩负义。”茅小飞连忙摇头,“不是,你们黑龙帮的人,也不会轻易抛弃同伴吧?” “在大是大非上,不能妥协。他对你是有私人恩惠,可一旦上齐与庆细开战,他就是敌国将领,你不杀他,他就会带着庆细军,杀死更多上齐人,到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舒筒不再和茅小飞多说,但他的目光落在茅小飞脖子上的牙印上时,茅小飞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里夹杂着一丝细微的轻蔑。 不过这不妨碍他们暂时一起看守穆参商留下来的船。 “我要是你,我就会把这艘破船推进水里,这些钱将来都是用来买铁买兵器,攻打上齐的城池。” 茅小飞想舒筒说的话想了大半日,也没想出个结论来,关键是现在两国尚未开战,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但舒筒说的也没错,而且茅小飞总觉开战在即,这不是瞎操心。 于是越想越觉头大如斗,没什么精神地回答:“所以你不是我。” 舒筒紧紧闭上了嘴,默默地摸出火石,又踩着正步去外面捡拾干柴,预备过夜。天黑之前,舒筒猎到一头比他的身体大很多倍的野鹿,叫茅小飞过去帮忙,茅小飞居然拖不动,卯足吃奶的劲才能拖一会停一会,歇了好几次才搬到洞口附近。 “看起来不会下雨,就在外面做饭吧,你带盐了吗?” “带了。”舒筒从皮囊里搜出个很小的瓶子。 “凑合吃吃。你带的东西真全。”茅小飞强打起精神。 “为了不被人发现,我们的地方很偏,荒无人烟的同时,狩猎也很不容易,附近没有多少可以给野兽隐蔽和捕食的地方,常常需要到很远的地方打猎。” 舒筒的话音未落。 茅小飞果断地将匕首插进了鹿的咽喉,一股血喷出来,腥味弥散开去,茅小飞眼皮也没眨一下,以极熟练的手法开始剔鹿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儿童节快乐!发了点糖~ 喜欢的话就赶紧包养吧!另外求支持多多评论啊_(:3?」∠)_?虽然已经这么多字了,但这还是个一个月的新文,不费事的话求大家多多评论呀!有人才有动力,微子会加油更新!爱你们【手动笑cry】 ☆、三十四 为了方便舒筒吃东西,茅小飞特意把鹿肉都切成小块,只放了一点盐的肉说不上多好吃,但对两个饿得双腿发软的人来说,却是无上的享受,都顾不上礼仪,直接用手抓着往嘴里送。 感觉有些饱腹了,茅小飞才擦了擦手,看了一会舒筒,他撇开眼。 天边一片蒙蒙的青色,他们要在山洞里度过第二晚,早些时候茅小飞和舒筒已经把船上的东西搬下船,但没有搬进山洞。毕竟如果真的有人来,这些东西离他们俩越近越不安全,他们来回跑了很多趟,用一些树叶和杂草遮盖起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在哪。 “你们变小以后,对身体有别的影响吗?” 舒筒在缝补他的小皮靴,听见茅小飞问,抬起头来,一怔,眼眸里略带了些愤恨。 “武功会大大退化,力气也会不济,否则我们不用搬到这里来。” 一个地位显赫的帮派,忽然遭遇这样的灾难,留在原来的地盘不仅可能遭到攻击,更可能被仇人盯上。 “那真是够糟糕的。”茅小飞戳了戳火堆,他还不困,只是浑身都酸痛,昨天在水里泡了太久,各个关节都被阴冷的疼痛感渗透。 “我要是你,就学一点拳脚功夫。”舒筒熟稔地缝补好他的皮靴,套在脚上,很合适,他满意地把鞋子穿好,小身子稳稳地一步一步走过来,在火堆旁坐下。 温暖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 舒筒的脸生得极精致,瓷娃娃一般,茅小飞无法想象他作为一个大人的样子,毕竟他这么小的样子近乎完美,像是画里走下来的。 “我这把年纪……” “只要你有心,什么年纪都不晚。虽然无法大成,但总不至于拖别人后腿。” 这话让茅小飞心底里闪过一丝刺痛,他焦躁不安地搓着手。 “我就是个普通百姓,回到上齐以后,会过上最简单的生活。你不知道我从前是做什么的,要是知道,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舒筒神情严肃,摆了摆手。 “上齐与庆细一旦开战,要是你一点拳脚也不会,不仅不能保护重要的人,还会轻易丧命。学武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这么多借口。”舒筒指了指自己的嘴,“要是你早一些学,就不会被人砸落一颗牙齿。” 顿时茅小飞缺了牙的肉滚烫起来,他舌尖轻轻抵了一下,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嘟囔道:“也许吧。不过未必上齐和庆细会开战,你怎么老是想着打仗啊?打仗让你们这些江湖人称心如意了是吧?普通人也有普通人平平淡淡的生活,未必就不好了吧?” 舒筒还想说什么,看见茅小飞走进洞中,背朝外面,缩成一团睡下,就不再开口。 片刻后火堆熄灭,听见舒筒躺下的声音,黑暗里,茅小飞睁开了眼,他面前能隐约看见石壁上灰白交错的纹路。 茅小飞肩膀向内缩了缩,熄火以后,寒气来得明显极了。 天气已经入冬,这个时候他应该每天跟着管事,去市场上精挑细选酒楼或者府宅里预备下过年节的东西,那些干果和可以久存的食材往往第一批购进,要辟出一整个院子来堆放。茅小飞总会昧下一些,这是在厨房干活的好处,也是管事默许之下的事。一度茅小飞怀疑过,他干爹让他学厨就是为了这个。 在酒楼帮工时,剩下的好菜都可以带回家,他干爹每晚起来给他开门,那时干娘已经睡下,运气好的时候干爹会同他喝上一两杯,多数时候他干爹会独自在堂屋里喝到半夜。 家里的被子就没有干燥舒适过,永远充满一股霉味和湿冷的气息,鸡鸣狗吠,夜深人静。 那些回忆一股脑都涌了出来。 现在茅小飞脸下面是湿润的山洞,石头散发的气味带着充沛的水气。他现在离开上南城已经太远,回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好像他也不太想回去,但故乡两个字一旦咀嚼起来,又仿佛总有种无形的牵引力。 茅小飞想得脑子一团乱,翻了个身,看见舒筒已经睡着了。 白天绷着个脸的舒筒,睡觉微微张着嘴,嘴角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 “……”茅小飞本来想和他再说几句,现在只得放弃。 不知道徐柒带走傅冬没有,徐柒找不到他,会继续找下去吗?还是会带着傅冬先走?徐柒到底想带他去哪里呢? 也许跟着徐柒走也挺好。跟着徐柒走了就有人保护他了。茅小飞暗暗想,打了个哈欠,晕乎乎地进入梦乡。 一阵咋咋呼呼的呼喝声中,茅小飞隐隐感到面前又湿又热,他抬起手,想叫一句闭嘴。手掌摸到什么湿润滚烫的东西,一瞬间就把茅小飞惊醒了。 就在茅小飞缩回手的瞬间,“咔”的一声咬合。 一头通体黢黑,毛光水滑的大狗,短毛覆盖的脸直接就在面前,两个铜铃一般的大眼充满凶狠暴戾的光。 茅小飞的手就是从大狗张开的口中缩回,一想到差一点手就不在了,茅小飞顿时满身冷汗,摸着自己的胳膊连滚带爬闪到一边。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面前围着十数匹大马,其中一匹走了出来,一身暗红利索武袍的男人跨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茅小飞。 茅小飞匆匆看了一眼,舒筒不见了。 “我、我听说这一带野鹿很多,来、来打猎的。” “猎户。”那人压低声音,朝一旁的人恭敬禀报。 隔这么近听不见啊?茅小飞暗暗腹诽,总算找到了舒筒。 就在那暗红武袍的男人身后,方才那男人靠过去禀报的人怀里,抱着舒筒,舒筒正不撒嘴地咬那男人的手臂,一块暗色染透他银白的袍袖,男人眉头也不皱一下,逗着舒筒玩似的,轻而易举钳制住舒筒两条又小又短的胳膊。 茅小飞这才意识到:变成小人以后的黑龙帮成员,可能真的像舒筒说的,武功大大退化。 “你是猎户,他呢?你儿子?” 男人这才拿正眼看茅小飞,那人两鬓头发卷曲,逆光坐在马上,皮肤像玉石一般白,整张脸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明明他还没有做什么,但只要他一眯起眼,就让人忍不住胆寒,仿佛他有一肚子的坏点子。 舒筒朝后仰起头,猛然张大了嘴。 这一下总算让男人狠狠皱眉。 “对,他是我儿子!”茅小飞忽然叫道,“小孩子不懂事,请大人不要同他计较。” 那男人无动于衷,一只手抓住舒筒的头发,就抓着那一把头发,把舒筒提了起来。 舒筒疼得整张脸变形地扭曲起来,嘴唇被死咬出血痕,两只手一得空就试图去抓那个男人,但男人的手臂比他长很多,舒筒根本够不到,他两只脚往上攀,想去夹男人的胳膊,再爬到他身上去。 茅小飞脸色发白,扑上前去,“大人放了他吧,他只是个孩子,我……我有钱,有钱,您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男人懒洋洋地瞥一眼茅小飞,舒筒大叫出声。 茅小飞从来没听过舒筒这样的叫声,根本不像人的嘴里发出来的。男人轻而易举拗断了舒筒的一条腿,他把舒筒往后一扔,他的手下立刻接住舒筒,舒筒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前排的马和人阻断茅小飞的视线。 “你孩子长得有意思,十七八的面容,三四岁的身子。我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孩子。”男人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朝身旁的人伸出手打了个手势。 茅小飞预感到什么,连忙摇头,猛地磕头:“大人,他真是我儿子,您不能这样,您要别的什么都可以,儿子是小人的命根,小人什么都没有,就这一个儿子,小人的一切都靠他了,求您把儿子还给我。不然……不然……”不然怎么样呢?茅小飞从来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这片水域迟早是我们青龙帮的地方,劝你不要白费功夫,想去报官就去,这是一点盘缠。”最初问话那人语气不好地警告道。 两枚银锭砸到茅小飞的头上和肩上。 茅小飞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双目赤红地站起身,往最近的一匹马扑去。 大马受了惊,两头黑色大狗被这跃起来的活物刺激,张大嘴连发数声狂吠,也朝茅小飞扑来。 茅小飞动作极快,瞄准抱着舒筒那人的马扑去。 痛苦蜷缩着的舒筒被马一颠,余光瞥见茅小飞扑到马下,嘴唇嗫嚅片刻,忽然狂叫起来:“爹!” 身着银白锦袍的男人浑身略略一僵,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脸痛苦到极点,还在控制不住轻微抽搐的舒筒,他的右手捂住左手臂上被舒筒咬得血淋淋的伤口,富含磁性的声音懒洋洋下令:“不要弄死了,稍微给点教训就是。怎么说也是我未来义子的亲爹。” 他拨转马头,飞一般纵马从手下身边掠过,横出一臂,直接把舒筒抱起,带着五名手下扬长而去。 茅小飞登时放开马腿,不顾高高抬起即将落下的马蹄,朝那匹马狂奔。 风呜咽着直灌入嗓子眼,茅小飞叫了好几声“舒筒”,身后狗吠声不绝,他一刻也不能停下,拼了命往前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有点晚。。。因为昨天没存稿【 这文写到现在预计全文应该有四十万字左右,主角会有一个成长的过程,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会让他意识到不变强是不行的…… 然后就是背景稍稍说明一下,这就是一坨大陆,有很多个小国家,架空背景,想得到的地形都有可能出现,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地图。 逗个乐子,我会努力更新的,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三十五 马背上,舒筒再次张开嘴,下嘴的一瞬间,下颌一阵剧痛。他的下巴被卸了下来,单手抱着他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 茅小飞在他的视线里就是一个黑点,但那个黑点还在坚持不懈地靠近。 这让他很惊讶,忍不住“咦”了一声。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11节 怀里舒筒嘴巴合不拢地掉出一丝涎水,拖在男人上好的袍子上,男人也不以为意,一根手指戳舒筒柔软温暖的腮帮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有意思,陪你这个假爹玩玩。” 舒筒喉咙里呜咽出声,却没法发出半点声音,男人的手指在他嘴里搅动他的舌头,让他没法说话,恶意地在他咽喉里抠了一下。 要不是早上还没来得及吃饭,舒筒会把整个胃都呕出来。 然而他只能难受地干呕,什么也没能吐出来,眼角带泪,羞愤交加地怒视着男人。 恶魔一样的男人低下脸来,淡笑道:“这世上能骗得了我的人不多,何况,我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不要耍花招,趁我对你感兴趣,你最好表现好一点,我还能饶他一条性命。”他的目光转到艰难跑过来的茅小飞,犹如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茅小飞急促喘息,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只知道抱走舒筒那个男人勒住了他的马。 跑到马前,茅小飞两手吃力地撑在膝上。 两只猎狗发出雷鸣一般的嘶吼。 忽然有人吹了一声长哨,狗猛扑向前的动作生生顿住,各自不甘地看了一眼茅小飞,跑回他们的主人身边,对着马上尊贵的主人摇头摆尾,一脸温顺。 “怎么?嫌钱少了?” “不是,大人,您真的不能带他走,我们父子一直相依为命,您带他走,是要我的命啊!”茅小飞毫不脸红地睁着眼说瞎话,他也知道,这个男人绝不缺钱,不是给钱能打发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得要抱走舒筒。他要找一个玉雕一样的小娃娃,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那又怎样?”男人哼笑一声。 茅小飞心乱如麻,一方面是穆参商让他们看住的宝藏,一边是才跟了他们两天的同伴。不管怎么样,钱是死的,人是活的。 茅小飞一咬牙,“我儿子还小,需要人照顾,大人一定要带他走,不如把我一起带走,我可以照顾好他,不然没有我在,他没法吃饭和睡觉,这孩子从生下来脾气就倔……” 男人竖起一只手掌。 茅小飞识相地闭了嘴,巴巴儿盯着他。 “我还能饿着我的义子?” 茅小飞眉毛拧了起来,拳头也悄悄攥紧,让他不甘心的是,就算他这么扑上去,除了让马踹一脚,能有什么杀伤力。其他人都离得很远,最近也在三米外,他手里没有兵器,只要是有,即便是螳臂当车,他也可以试试。 舒筒在男人怀里嘴巴不自然地微张着,看得茅小飞心里刺痛。 “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儿子?”软的不行,茅小飞直起身。 男人眉毛扬了起来。 “有点意思,你要是能跟在我的马后面,跑上二十里,我就把你们父子一起带走。”他眼神游移在河面上,暗潮汹涌的宽大河流让他想到一个好主意,嘴角勾起一抹难言的邪笑,手贴着舒筒光滑柔软的皮肤,怀里的小人浑身僵硬,这让他血液里流动的兴奋跳跃起来。 “好。”茅小飞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卷起裤腿,露出两条白瘦的腿。 “不是这样跑。”男人使了个眼色。 他的一名手下抛出一卷绳子,将绳子一端系在马镫上,之后翻身下马,来到茅小飞的面前。 “伸手。”粗噶的声音命令道。 茅小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看了一眼舒筒,马背上那男人恶意地捏了一把舒筒的伤腿。 舒筒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叫。 茅小飞眼睑一跳,伸出双手,看着男人的手下绑起他的手。那人毫不留情,毛刺刺的绳子扎进茅小飞的手腕,他咬牙忍住,就跟在马后面。 才跑了不足一里,茅小飞就有些吃不住力,但他抬头看一眼,不远处游山玩水一般让马悠悠闲闲慢跑的男人,想到舒筒就在那里,又卯起劲往前跑。 日头越来越烈,茅小飞不停翻动的双腿也渐渐沉重起来,如同灌了铅。他的嗓子里如同被一把火燎烧,茅小飞伸长脖子用力吞咽一口唾沫,感觉腿是腿,和他的身体不在一块儿。 “跟不上了吗?”散漫的腔调在前头响起。 汗水刺进茅小飞的眼睛里,他使劲眨了眨眼,看见锦衣华服的男人托起舒筒的屁股,一只手揽着舒筒的小腰,炫耀一般地将他往上抱了抱。 茅小飞握紧拳头,鼓足劲,大吼一声,脚底下又多了一股力量,往前跑去。 人始终跑不过马,一旦茅小飞跑得快点,前方的马就会加速,茅小飞跑不动时,马也会放慢速度,绝不让他跌倒。 足足跑了大半日,日头明显已经往西偏移,茅小飞感到体力到了极限。 “你爹跑不动了。”男人低下头,手握住舒筒的下颌,摸到了一手口水,他也不以为意,手掌一用力。 脑子里被伴随着剧痛的一声轻响贯穿。 舒筒倏然睁大了眼睛,眼角疼出泪雾来,很快被他眨去。 “你个王八蛋!”话音未落,男人就毫不留情给了他两记耳光,神色笑盈盈懒洋洋的,“在我这里,不许骂人。” 舒筒搜肠刮肚想骂人的话,生硬地吐出一句:“狗娘养的。” 又是一耳光,舒筒小小的脸肿起老高。 男人不以为意地看着茅小飞,继续放低声音说:“他快倒下去了。” “你混蛋!”舒筒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抓住男人的胳膊就咬,这次男人没有让他咬,仅凭一只手就将舒筒的嘴捏在了一起,黑沉沉的眼珠对上舒筒愤恨的眼神。 “我就是个混蛋,以后你会更清楚这一点。不过现在,我要处理一点小事情,你最好不要再骂人,否则……”他拖长音调,看了一眼远处踉跄还在跟着马跑的茅小飞。 “你乖乖跟我走,不哭不闹不绝食,我就饶他一条命。”男人傲然抬起头,修长的侧颈上纹着一条凶恶的青龙,狰狞的龙口正对着舒筒。 “唔!唔!” “也不许再咬人。”男人低头看他,“虽然这和猫抓一样,但被猫挠一下是有趣,挠多了,就会想把那只猫一巴掌捏死。你知道我有这个能耐。我现在松手,你不许说话。” 嘴上的钳制一松,舒筒下意识就要说话,却被男人笑盈盈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凛,他担忧得红了眼睛,遥遥望向茅小飞。 最该死的是,祖父交给他的重托,帮众们的希望,可能都会因为这个男人而落空。他要想个办法,先谋求他的信任,再伺机逃走。 茅小飞耳朵里嗡嗡地响,猛然一头栽倒在地,被马拖着往前挪了接近五米,才停下来。 一个人走近他的面前,茅小飞抓住那双靴,抱住男人的腿不撒手。 “不止二十里路了……” 男人眨了眨眼,拍拍茅小飞的头,像拍一条狗,怜悯地注视他,“够不够二十里,是我说了算。” 茅小飞嗓子眼冒烟,吐出一口干涩的吐沫。 “大爷,你不是要耍赖吧?”茅小飞双眼鼓出,眼圈有点发红,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见证才用耍赖,你看看,这里除了我的人,还有谁?”男人手指戳了戳茅小飞的太阳穴。 茅小飞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咳嗽了两声,嗓子眼里带出一股血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再说了,他是你儿子吗?他是你儿子,我就是你祖宗。做人呢,就不能强出头,除非有那个本事。”男人站起身,把一个钱袋扔在茅小飞的脸上,“这是让我看了场好戏的赏钱,要是你命大,就来青龙帮找我要人。别再说他是你的儿子,你生不出这么标致的儿子。” 茅小飞吃力地双手撑地,朝前一扑。 明明男人的腿就在面前,他却没有扑中,反而被一脚踹翻,这窝心的一脚直接让茅小飞整个身体飞了出去。 他再落到地上,浑身骨头就像散了架,耳朵里仍然是自己激烈的心跳声,眼前一阵一阵发红,倒在地上一点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茅小飞拼命仰起头,从上下颠倒的血红视野里,看着马群离去。 “你要是忘了刚才说的,我随时能派人回去,把他扔进河里。”就在舒筒悄悄张大了嘴要下口时,男人幽幽说了句。 小身子猛然一颤,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草地里躺了不知道多久,天还没黑。茅小飞浑身剧痛地坐起身,摇摇晃晃走到河边,他弯下身,在河边洗了一把脸,脸上数不清的小伤口刺得他才回过神,在水里照见头脸肿成了一个青紫交错的猪头。 茫然地坐在草地上,风刮擦过茅小飞的耳朵,他的脑子里一直嗡嗡地响,这时才隐隐能听见风声。 过了一会,茅小飞站起身,顺着跑来的方向,往回一瘸一拐地走,走到半路上觉得力气恢复一些,就变成跑,等到找到那个暂时避身的山洞,也已经是晚上。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扒拉开遮蔽财宝的树枝树叶,当看见夜明珠莹莹的白光,茅小飞松了口气,烦躁地踹了两脚那些枝叶,重新遮盖住金银财宝,他浑身一软,躺在了地上。 天空是深沉的黑色,他一点也不觉得恐惧,这一日太累了,茅小飞还来不及想什么,就不能控制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他的脸上被雨水浇湿,茅小飞吃力地把自己挪进山洞里,当他看见舒筒的那只储存用的皮囊,眼神先是一黯,接着毫不犹豫从里面翻出干草。一旁树叶上的鹿肉颜色已经变得很深,茅小飞翻出来干草和火石,把洞里没有燃尽的柴堆重新架起来。 火光腾地从茅小飞面前蹿起来,他把鹿肉拿去就着雨水简单冲洗干净,就用树枝插起,在火上烤。 闻见肉香,茅小飞完全顾不上烫,狼吞虎咽地撕咬两口,要命的饥饿感稍微压下去,才慢慢地吃。 吃完足够填饱肚子的分量,剩下的鹿肉茅小飞抹上很多盐,暂时晾在一片宽阔的叶子上。 雨先是下得很大,当雨小下去,茅小飞还没有睡着。 算时辰还不到穆参商回来的时候,但茅小飞却比任何时候都想快点见到他,趁那群人还没有跑得太远,还可以追上去,然而四周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不远处的河流潺潺的徐缓流动声。上游应该没有下雨,茅小飞又查看了一次那艘“船”,拿它没有办法,最后他泄愤地踹了一脚,又觉得脚痛。 把靴子除下,茅小飞满脚都是亮晶晶的水泡,他龇牙咧嘴地一个一个挑掉,从已经是布条的衣服上撕下两条包上,再把两只大了一圈的脚费力地塞进靴子里。 听见第一声马蹄时,靠在石壁上打盹的茅小飞浑身都抖了一下,他迅速地惊醒,四处看了看,提起水囊浇灭那堆火,往洞穴深处缩去,藏在一块崎岖的大石后面,扒在石头边缘向外窥看。 ☆、三十六 “这里有人待过,虽然灭了火,烟还没散。” 从茅小飞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背对自己的男人,拿脚踹那堆湿灰。 忽然有个小孩,挣脱男人的怀抱,在地上检视一番,拿起旁边的水囊仔细闻。 茅小飞眼圈有点发烫,手指在石头上收紧。 “爹,是我爹!”傅冬脆生生的声音叫了起来,小孩起身的刹那,茅小飞走了出去。 一道晶亮的光闪过徐柒的眼睛,他走过来狠狠抱住茅小飞,在他背上捶了两下,又推开茅小飞,仔细打量他一番,这一次不禁皱起眉。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我没想到你能走这么远,要不是你儿子坚持,我早就改换方向,而且是错误的方向。” 茅小飞弯腰抱起傅冬,傅冬紧紧攀住他的脖子,在茅小飞满是泥和汗的脖子上深嗅,兴奋地叫道:“是我爹!是我爹的味儿!” “是,是你爹的臭味。”徐柒在傅冬脑门上弹了一下。 孩子没有理他,直往茅小飞胸膛里钻。 “徐柒……”茅小飞哑声道。 徐柒摆了摆手,“等一会,我们都很饿了,先吃东西。”他看茅小飞脸色也铁青苍白,决定先让他放松放松情绪。 于是徐柒重新去捡来干柴,升起一堆火,火光跳跃在傅冬脏兮兮的小脸上,茅小飞仔细给他擦干净,拍了拍他的屁股,让他自己去玩。 傅冬却赖在他的怀里不起来,看见他光秃秃的嘴,茅小飞伸手把傅冬抱起来,让他软趴趴地挨在自己身上。孩子的身体就像个小火炉,很快,茅小飞也觉得温暖起来。 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在他脑子里渐渐成形。 徐柒带了饼和肉干,他自己干吃,茅小飞给孩子用面饼和撕成细丝的肉煮了点糊糊。 “给你儿子多吃点,这一路多亏他。”徐柒咬下一块饼,喝了点水,才仔细看茅小飞,茅小飞身上衣服破得一条一条的,膝盖磨破了,手腕上的红痕明显是绳子勒的。徐柒舌头顶着饼,咽下去一口,问茅小飞:“你碰上谁了?另外两个人呢?” 短暂的惊讶过后,茅小飞反应过来,他们路上曾经在好些地方停留,都有生火做饭的痕迹,可能还有脚印。连轻功这种传说里才有的功夫,徐柒都能轻轻巧巧使出来,恐怕是什么世外高人,野外赶路的经验丰富。 而且,茅小飞低下头看了一眼傅冬白嫩的小脸,他很感激徐柒真的把孩子带了出来。 “是穆参商,当时他在那间破庙附近,我们同行了一阵,遇上一个帮派的人,全帮人都变成了身量三四岁的小人,他们请我们帮忙找出当年加害他们的凶手,想凭此找出解决的办法。大概怕我们跑掉,派了个人和我们一起。结果现在他们的人被人带走了,穆参商去最近的城镇借兵去了,我在这里等他。” “三四岁的小人?什么帮派知道吗?”徐柒问。 “黑龙帮。” 徐柒脸色一变,“这个帮还在?” 茅小飞点了点头,“就住在这条河的往上的某个地方,不过没有在河岸边,离岸有些距离,你们来的时候没有遇上?” “没有,你儿子到了一个地方就拿鼻子到处闻,起初我很不耐烦,差点揍他。要不是他真的找到了你,恐怕明天就得挨揍了。” 茅小飞多看了徐柒一眼。 “怎么了?” 茅小飞抓了一把头发,他的头发都快变成泥条了。现在徐柒他们来了,待会可以下河洗个澡。舒筒被抓走的事他也有了一点头绪。 “你不像在军营的时候,那么……” “那么刻板?” “也不是,在军营的时候,我觉得你常常在,研究我。” 徐柒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茅小飞的脑门,“你不是也在研究别人吗?” “我是害怕。”茅小飞低垂下头,手里捏着草茎,在编一只虫,“我什么武功也不会,什么本事也没有,莫名其妙被骗到庆细来,在这里,我只能装傻充愣,又不能傻得太过分,总要有一点用处。今天我才发现,我真的是一点用也没有。” 徐柒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茅小飞的头,“谁说的,你会养鸡啊,相信我,以后你能学会更多东西。”一句话到了徐柒的嘴边,但他没说,他本来想说:你爹不会让你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茅小飞低落得心里仿佛憋着一团乌云,没太注意徐柒的动作,只停顿了片刻,茅小飞又道:“刚才听你语气,好像知道这个黑龙帮?” “江湖中人还没有不知道这个帮派的,当年水上三十二个帮派,以黑龙帮为首,帮众接近一千人。每年靠漕运盘剥下来的钱粮够养活好几座上南城的,他们还有个刀法独步天下的帮主,为人是嚣张跋扈一些,但也是少年成名,不少声名狼藉的魔头死在他的刀下,黑龙帮也在他多年的经营下,真正成为江中一霸。不过就在十二年前,一夕之间,黑龙帮撤出自己的地盘,而且很快,又有一个青龙帮,接管了黑龙帮的地方,二者名字差不多,青龙帮管理有序,大家都以为大概是黑龙帮首领的亲信,或者是黑龙帮换了个名头卷土重来。事实上两者完全没有关系,这个青龙帮,至今还在四处打听黑龙帮的人下落何处。” 茅小飞眼睑一跳,手里蚱蜢编好了,直接挂在傅冬的脖子上。 “接手黑龙帮地方的,是青龙帮?” “是啊。” “你知道的真不少。”茅小飞道。 徐柒认真看了茅小飞一会,又想揉他的脑袋,不过这次忍住了。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消息渠道,人人都在一张大网里,除非死,否则都会有迹可循。即便是人死了,生前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 茅小飞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注视着徐柒的眼睛,“抓走黑龙帮派给我们的那个人的,就是青龙帮的人。” “果然如此。”没想到徐柒并不意外。 茅小飞愣了一愣,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们在水上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虽然是萍水相逢,黑龙帮派出来的这个小伙子,是个品行端正,老实本分的年轻人。本来我想追着去,人家青龙帮的不收。要是我和你一样,武功那么好,就能追上他们,伺机而动,把他救出来。”说着,茅小飞心里堵得更厉害了。对于一个寻常百姓而言,谋生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他从来不觉得武功有用,最近发生的事却让他觉得,能动手的事,很多时候根本轮不到动脑子。 “说起来他应该是黑龙帮派来监视你们的,被抓走了你们岂不是自由了?” 茅小飞犹豫片刻,没说中毒的事,只是撇了撇嘴。 徐柒一直在看他,吁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本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不如先把你那个小兄弟救出来,再一起去。” “什么地方?”茅小飞好奇道。 “暂时不告诉你,将来你就知道了。”徐柒盯着茅小飞眼下的乌青,略有点心疼,大概知道这一路上茅小飞都没吃好睡好过,“你用不用去河边洗个澡?” 茅小飞低低嗯了一声,满脑子纷纭的想法,把猴子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傅冬给徐柒,拿着徐柒给带的干净衣服,去洗澡了。 草丛里,远远能瞥见正在洗澡的茅小飞。 傅冬在徐柒的怀里扭了扭,非常不高兴地绷着小脸,他知道自己平时说话声有点大,刻意压低着嗓子,“坏蛋,你再偷看我爹洗澡,我就告诉他。” 练武之人眼神极好,徐柒的视线落在茅小飞窄痩的腰上,那里有一片红色的痕迹,正在后腰上,若隐若现的腰窝上方,有婴儿拳头那么大。 “你再说话,我就把你扔出去。”徐柒低声威胁他,冲着傅冬的左耳,这一路他最大的发现就是,傅冬的耳朵像茅小飞说的有问题,不过只有一只耳朵不太能听清。 “不要,我也要看!”傅冬扭着身子爬上徐柒的胸膛,俩人躲在草丛中偷看茅小飞洗澡。 “你这个小变态,偷看自己爹洗澡。” “你这个大变态,偷看别人爹洗澡!”傅冬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他对茅小飞洗澡完全没兴趣,只不过戒备徐柒。这人看他爹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闭嘴。” “哼!” 茅小飞洗完了澡,徐柒的衣服有点大,他只得把衣袖和裤腿都卷起来,回到洞里,徐柒抱着傅冬,俩人都睡下了。 茅小飞坐在火边,把自己稍微烤干烤暖些,过去抱起傅冬,傅冬自然而然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火也没熄,茅小飞就睡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徐柒一早煮了点肉饼汤,三人草草塞饱肚子之后,徐柒就开始收拾洞里还有用的东西,打了个包袱。 “还不能走。”茅小飞坐在地上,打了个哈欠,傅冬凑过去贴着他的脸蹭了蹭。 “你给穆参商留个条。”徐柒丢来一块黑色的石块,可以写字,“刻在石壁上。” “他今天就会回来。”茅小飞道,“再等等。” “我不想和他同路,而且,”徐柒放缓了说话,“你想留在庆细军营里,攻打上齐的城池吗?早晚你要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一时间许多片段涌入茅小飞的脑子里,他想起在石室里两人齐心协力找出路,穆参商那些用力又充满占有欲的吻,他有力的胳膊和大腿,他身上完完全全属于一个武将的男子气息。 “我答应了等他,不能食言。要是你实在不想和他同路,徐柒,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徐柒沉默着盯了茅小飞一会,走过来,挨在他的旁边,一屁股坐下了。 茅小飞显然有心事,一脸心不在焉。 外面阳光灿烂,满地荒草随风摆荡,他看的地方,恰是藏着那批财宝的位置。徐柒一无所觉,抱臂坐了会,干脆进洞里睡觉去。 ☆、三十七 傅冬跑过来,挪动小身子爬到茅小飞的身上,茅小飞顺手把他抱在怀里,让他把脸抬起来,捏着他的下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傅冬的嘴。 发炎的症状已经完全消失。 “我们要在外面餐风露宿一段时日,等安顿下来,爹送你进学堂,赚钱给你买好吃的。”茅小飞努力振奋了一下精神,他现在是有儿子的人了。 “我喜欢到处玩!”傅冬眨巴着清澈见底的眼睛。 小孩都爱玩,茅小飞笑着戳了戳他鼓鼓囊囊的腮帮。 “迟早你要进学堂的,玩儿能有什么出息,等咱们回到上齐,你就该好好念书去。”茅小飞已经想好了,读书和习武,总归有一样是正途。他不希望傅冬四处漂泊,这个孩子从小就被人带得远离故土,四处流浪,还落入不怀好意的蛮族人手里,苦日子该到头了。将来最好平平安安,傅冬脑门这么亮光光的,应该是个读书的好材料。 茅小飞自己就挺后悔没有机会读书,小时候他还经常去别人家学堂窗户底下躲着听夫子教书,被发现以后,没怎么被夫子为难,那些小孩却常常要拿砚台砸他。后来茅小飞的干爹要他赚更多的钱给家里,越来越忙,过了读书的好时候,再要念书怎么也记不住了,也没那闲工夫。 仔细想想,在安阳王府那段时光,是茅小飞记忆里最悠闲的时候。安阳王言宁荣又是个爱好附庸风雅的,不说别的,他包养的那些小情儿,都是上南城出了名的雅妓,男男女女都有,个个都能吟诗作对。 反观自己,能把萝卜头雕成飞龙在天又怎么样?难不成言宁荣还能和他探讨番茄炒蛋放不放糖? “爹,我耳朵里痒痒,你帮帮我!”傅冬大声说。 茅小飞低头拨开覆在小孩耳朵上的一撮鬈发,给傅冬掏耳朵,舒服得傅冬在他腿上蹭两下就睡了过去。 茅小飞回头看了一眼徐柒,徐柒背对着他,在睡觉。 徐柒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会是什么地方? 徐柒给茅小飞的感觉一直非常矛盾,他既有意保护过他几次,又常常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让他没得选,就像这次离开军营,他本来只想让徐柒暂时帮他阻拦那些为难他的老东西,却好像给了徐柒一个很好的机会把他带离庆细。 徐柒又是谁?茅小飞有点后悔自己对江湖完全不感兴趣,他知道上南城里每次忽然涌入的那些戴斗笠,神神秘秘,穿着利索得让人简直丧胆,腰挎各式兵器的人最后都去了哪家店,也曾经看见那家店店主坐在门口的石头乌龟背上,慢慢摇一把大蒲扇,脏兮兮皱巴巴的脸上笑容如同一朵褶子快掉下来的菊花。 那一次那个店主对着他用三寸长的指甲在下巴上刮了一会,露出迷茫的神情。 就在他叫住茅小飞时,茅小飞马上就跑了。 他可不想被剁成人肉包子馅儿,后来他再也没有路过那家店门外,总觉得是黑店。上南城那么大,要避开一间店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茅小飞有点后悔了,说不定那个老头是要教他几招。 不到正午茅小飞把傅冬叫起来,带着他去河边插鱼,他只准傅冬在离河岸一米以内活动,毕竟这条河留给茅小飞的阴影还在。 “爹,你该叫醒那个大叔,让他来插鱼,他还能射下天上的鸟儿。” “让他多睡一会,这几日不是他,你小子早不知道被那群老头抓起来揍了多少顿。”茅小飞聚精会神盯着清澈见底的浅滩,他的脚在水波里晃动,手里提着一根才削出来的木头叉子。 “没有他我也会跑出来,没有我他就找不着你了。”傅冬不服气地说。 茅小飞勾唇一笑,“别这么大声说话,鱼都被你吓跑了!你这么本事,就给我多抓几条鱼上来。” 话音刚落,木叉飞快落下,鱼摆尾的动作更快,叉子上只留下了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黑色尾鳍,要不是茅小飞看着木叉从鱼身上错过,会以为那是一点污渍。 茅小飞喘了口气,抬起头向他儿子望去,却被傅冬的样子惊住了,“你干什么?快把衣服穿上。” 这时傅冬已经只剩下裤子没脱,他看了茅小飞一眼,一把脱下裤子,露出两瓣光滑得发亮的小屁股,向后一撅臀,直接跳进水里。 茅小飞被他气得没说出话来,正要叫他上来。 水面上激剧冒出几个泡。 “你他娘的……有点上齐人的样子,你身上蛮族人的德性还要坚持多久?”毕竟在蛮族生活了这么久,小孩子学东西很快,在军营差点被人烧死最后拔了牙,又生病又发高烧,看来现在完全释放出了本能。 就在茅小飞感到头痛的时候,水里忽然冲出一条人影。 水珠顺着傅冬光滑、细嫩的脸往下滑,他两只手攥着鱼,嘴里还叼着一条。 傅冬向着茅小飞游过来,茅小飞把他抱起来,才发现这小子连两条腿中间,还夹着一条鱼,他在水里活动的时候,就像一条鱼,利用双手双脚的配合,在浅滩里如鱼得水。 茅小飞一把把傅冬抱起来,一手托着小孩的屁股墩儿,刚把傅冬捞上岸,那孩子双脚夹着的鱼就猝不及防扇了茅小飞脸一尾巴。 “……”茅小飞。 “哈哈哈哈哈……”傅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通红。 “你小子……”茅小飞没憋住,也笑了,前阵子傅冬病得要死要活,晚上一刻不守着就怕他什么时候不行了,突然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样子,这让茅小飞感到很安慰。 他养这个孩子,不是为了让他吃苦的。 回到山洞时,徐柒刚醒来,头发乱糟糟地瞪着两人看了一会,忽然从地上跳起来,猛地冲过去一把把茅小飞按在怀里。 徐柒呼吸很重,语气不好地质问:“你们跑哪去了?” “怎么了?”茅小飞不太习惯地用肩膀把他撞开,徐柒也意识到失态,站在旁边看茅小飞把在河边处理好洗干净用草穿过鱼吻提回来的四条鱼放到一边新鲜摘取的宽阔叶片上。 傅冬恶狠狠盯了他一眼,路上他好几次看见这孩子的眼神,都觉得是一头猛兽,不过徐柒不可能怕一个孩子。 “快中午了,得找点吃的,光吃饼哪儿行?”茅小飞开始生火。 于是徐柒站在一旁,看茅小飞忙活起来,他仍然有些不能平静,醒来的那一刻,他以为又要到处去找茅小飞,也许是前几天昼夜兼程赶路,那种食不能下咽睡不能安眠的感觉太让人不舒服。 他徐柒不能对人食言。 烤鱼没有油,只有一些盐,这让茅小飞很不好意思。他还从来没做过这么失败的烤鱼,不过大概三人都饿了,还是吃的津津有味,傅冬一口气吃了两条。 茅小飞去河边洗手洗脸。 起身回头看见蹲在不远处的傅冬,忍不住就皱起眉头,走过来还没开口训,傅冬连忙站起来,忐忑不安地垂下眼皮。 茅小飞故意恶声恶气道:“你在蛮族带出来的那些坏习惯,不能带回上齐。” 傅冬连忙点头,茅小飞走出两步,他本来想四足着地,那样跑起来能像狼一样快,但忍了又忍,最终他两条腿跑起来,到了茅小飞身边,才放慢速度,但仍然要小跑着才能和茅小飞保持一样的速度,他鼓足勇气,伸手抓住茅小飞的袖子。 茅小飞嘴角略勾了起来,板着脸转过去,掰开孩子的手,傅冬快哭了,茅小飞改而抓住团的小手,把那双温暖柔软的小小手掌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爹!”傅冬晶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茅小飞咳嗽了一声,“刚才和你说的话,记清楚,复述一遍。” 等到快傍晚又是吃饭的时候,茅小飞也有些紧张,他屡次站起来,走出洞穴,甚至爬上了一棵树,在树上坐了半个时辰。 流云随风散去,天空岿然不动。 晚饭是徐柒弄的,吃完饭,徐柒对茅小飞说:“你确定穆参商会回来吗?” “一定会。” 徐柒不知道懦弱又常常带着点保命态度去取舍的茅小飞,怎么这次这么有自信,年幼被人抛弃的经历,给茅小飞带来的影响显而易见,他防备每一个人,也怕被再次丢下,所以徐柒明显能感到,茅小飞几乎对每个人都没有信息,唯一的例外是傅冬,因为在茅小飞心里,这个孩子没有自保能力,他是被需要而不是需要别人的那个。 “我们不应该在这里停留太久,谁也不能保证青龙帮不会卷土重来,我只有一个人,还要保护你们两个。”徐柒半真半假地说,他留了时间让茅小飞做决定,这段时间里他去了河边,把脏污不堪的外袍洗了,毕竟唯一一套干净的衣服给茅小飞穿以后,他就没有可以换洗的衣物,脏衣服让他不舒服。 徐柒回来时,茅小飞抬头看了他一眼。 “明天早上。”徐柒说,他本来想用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改主意,用手握住傅冬的肩膀,朝外推了他一下,“去洗澡。” 茅小飞眉心皱了一下,不过没说什么,中午孩子的表现已经足够让他相信,傅冬绝不会淹死在河里,也不能太溺爱这个孩子。 看着傅冬走出去,徐柒光着膀子,坐到火堆旁,火光照出他的皮肤润泽饱满,双臂有结实鼓囊的肌肉,腰腹却很紧实。 “明天早上要是穆参商再不出现,我们就走。要是我们都被青龙帮抓走,你就不用再救那个黑龙帮的小子,还有你儿子,既然那个人对只有三四岁身体的小子感兴趣,不能保证他不会见到小孩就胡来。” 茅小飞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想到那个神秘男人对舒筒百般调戏的情景,不得不承认徐柒说的话很有道理。 茅小飞想了想,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洞外,伸出手在火上烤了一会。 “好,明天一早,他还没回来,我们就走。”穆参商带人来是为了运走那些宝藏,钱还在原地,就算他走了应该也没事。而且他可以留下记号。 茅小飞说不上为什么有点失落。 这股失落随着夜越来越深,他翻来覆去了很久才睡着。就在半夜的时候,脸上忽然被拍了几下,茅小飞睁开睡意仍不消减的眼看徐柒。 “快起来,有人来了。” 茅小飞心头一跳。 徐柒本意要叫他躲起来,却没想到茅小飞动作那么快,已经冲到洞口。 “不用躲了!”茅小飞只趴在洞口看了一眼,越来越响亮的马蹄声有如悦耳的鼓点,敲在他心里,他兴奋得脸孔发亮,对着徐柒喊:“来了!穆参商带着人回来了!” 从马上下来的穆参商,目不斜视大跨步走进洞里,眼睛里什么人也看不见,直接冲到茅小飞的面前。 两人短短一瞬对视,立刻把对方紧紧抱住,彼此激烈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回来了。”半晌,穆参商放开茅小飞,目光扫到徐柒时不禁皱了皱眉,又扫过傅冬,打量了一下这个有生活痕迹的洞穴,才问:“那个变形了的年轻人呢?他不是留下来保护你的?你们遇上什么人了,有人袭击?” 就在茅小飞想说话的时候,听见穆参商问:“东西还在吗?” 茅小飞微张开的唇顿了顿,才挤出话来,“在。” “带我去看看。” 茅小飞本来憋了一肚子话,这时候忽然说不出来,他垂下头,在前面带路,扫开遮盖在金银财宝上的枝叶。 徐柒微微眯起了眼。 傅冬满是不解地跑到茅小飞身边,抱住他的腿。 茅小飞则冷眼旁观穆参商命令手下清点,有官员将这些东西登记在册,一样一样地数,也耗费了快一个时辰。 这期间谁也没有说话,除了清点的官员偶尔念叨数量和名称。 ☆、三十八 清点完那些钱,穆参商过去和官员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他们离开,只留下四名随从,都穿着庆细士兵的号衣,但与穆参商的兵着装有明显不同。应该是直接从当地抽调出来的,那四人均身材高大,目中透露着武人的精光。 除此之外,庆细人还留下来六匹马,在穆参商的吩咐下,几个兵麻溜地把随身背来的铺盖布置到山洞里。 茅小飞本来以为穆参商会跟从庆细官员一起回去,脸色一直很不好,现在他留了下来,茅小飞心里也不是滋味。 所有人挤在一个本来就不算宽敞的山洞里,铺盖都挨在一起,人直条条排着躺下,谁翻一下身,一旁的人都会发现。 这样的情形下,茅小飞丢了个背影给穆参商,憋得他也没办法把人扳过来。 越过茅小飞单薄的肩头,缩在茅小飞怀里的傅冬他看不见,却看见和茅小飞面对面睡着的徐柒。穆参商眸色越来越深,就在他悄无声息伸出手,想从被子里偷偷揽一把茅小飞时,冷不丁看见徐柒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的目光一时间碰得噼里啪啦,最后还是徐柒先闭上了眼睛,那条眯起的眼缝显示出他心情很好,带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被子里,穆参商的拳头悄悄攥紧。 他很不喜欢这个男人,必须找个机会不让他再跟着。茅小飞带个孩子已经让他的忍耐快逼到极限,在他的想象里,这两日茅小飞一定被舒筒照顾得很想念他的回归,谁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地上还有他们吃剩了的鱼骨头,茅小飞一整个晚上都在给他儿子唱摇篮曲,哄那孩子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起初那个拥抱给他的感觉分明很好,他感受得出来,短暂的分别确实让茅小飞也对他产生了想念,这让穆参商冷硬的内心产生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兴奋,要不是自小就被他爹教训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克制,那一刻他完完全全感受到了冷寂太久的内心,他想再尝一遍,两天两夜没命地赶路,他脑子里反反复复浮现出茅小飞的身体,那天晚上他就不应该因为看见茅小飞流泪,就打住。这个男人,曾经属于另外一个男人,他们何其幸运,天生知道自己该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到现在穆参商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但两天两夜的独处和思索,至少让他看清楚一件事,看不到茅小飞,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回到他身边去。这和偶尔被短暂调回京城时,他都会挂心自己的兵被别人带歪了的感受很类似。 翌日茅小飞醒来,略动了动,就发现自己腰上环着一双手,这让他一时大窘,满脸通红地扯开穆参商的胳膊。 傅冬在茅小飞怀里扭了扭,睁开眼。 “起来了。”茅小飞哑声道,抱起傅冬来。 这动静不小,所有人陆续都爬起身。一番收拾,茅小飞给傅冬梳好头发,让他去徐柒那待着,把穆参商叫出山洞。 阳光镀染在河水里,这条总是暗潮汹涌的大河流光溢彩,宛如天神的腰带横亘在大地上。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徐柒答应带我去找舒筒,你已经离开军营这么久,是时候回去了。”从昨天来人清点东西,茅小飞就在想这个问题,穆参商身份特殊,不像他和徐柒是上齐人,与其将来面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离别,不如好聚好散。被徐柒带出来这么久,又被庆细军营里的人诸般为难,还带着个孩子,茅小飞深思熟虑过了,离开庆细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他的心里有一丝无法忽视的难受,但刚离开安阳王府的时候,何尝不难受不失望?如今他依然过得好好的,有朋友,有儿子,生活有了新的希望。 穆参商拳头在身侧攥紧,眉头拧起来,“你中了毒,我现在不会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穆参商头一次体验到茅小飞的咄咄逼人。 “你早晚要回去。”茅小飞撇开眼睛,不想看穆参商的脸,这张英气勃发的脸有时候像个太好的美梦,而他从生下来,就不觉得自己有做美梦的资格,事实证明他很有自知之明。 “不管什么时候回去,反正不是现在。”穆参商捏住茅小飞的下巴,深深看了他一会,眼底溢出难言的情绪,这让茅小飞很不安,他试图扭过脸去,却扛不住穆参商力气大。 “不管什么时候回去,反正都是要走。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也别忘了,我是什么人。” “你是我的人。”强势又冷硬的嗓音,伴随着穆参商的一个吻,茅小飞双手并用都没法弄开他的手,反而被迫抬高腰,仰起脸,他那点养鸡的劲儿根本抵不住穆参商,很快被顶开牙关。 茅小飞蓄足力气想咬穆参商,却被察觉到他意图的穆参商捏住下巴,他只能张开嘴放他进去。 穆参商灵活的舌头尝遍了让他想了一路的滋味,勾住茅小飞的舌头,逼着他接受这个前所未有过的彻彻底底的吻。轻柔的力度落在茅小飞柔软润泽的嘴唇上,穆参商意犹未尽地在他嘴角舔了一小口,睨起了眼睛。 “你浑身都在发软,你对我有感觉。”穆参商轻缓地放开茅小飞,还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以免摔倒。 茅小飞却一把把他推开,他两条腿既有点发软又有点发抖,脸色通红,胸膛起伏不定,片刻后狠狠擦了一把嘴,擦破的嘴皮渗出血丝来。 穆参商不满地蹙眉。 “你别玩儿了,我只是上齐一个平民,不要说在你心里现在我连一堆金银死物都比不过,将来我更不可能和你的君王你的国家相提并论。”茅小飞咬牙盯紧穆参商的脸,这张脸完美得让人难以逼视,简直像他茅小飞踩了狗屎才会碰到这样出色的人,但也正是因为两人差距太大,美梦破碎,从高处坠落的绝望滋味,他再也不想重温一遍。 “就算我只是个平民,也有一丝丝尊严。我是被人骗到你的军营里来的,跑出来之前,你手下的将领正打算好好给我一顿教训,不能打死我,也打算要我半条命。” “我不知道……” 茅小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不是在告状,只是……”这句话对茅小飞来说太难了,超过他简单的脑子可以处理的范畴,他停顿了半晌,才坦然诚恳地望向穆参商。 茅小飞眼睛里的平静让穆参商觉得一阵心慌。 “我这小命不值钱,但好歹在世上走一遭,不想耗在不值得的事情上。” “小飞哥,”穆参商收起强势,放柔嗓音,他的声音听去有点涩,“那天晚上你去而复返,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在那条船上,还说了那番话,难道我对你是不值得的事吗?” 茅小飞愣了愣,他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当时我昏了头,生死关头,船上的人不是你是舒筒我也会回去,我们是同伴,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任何一个人当着我的面丧命。” “那你以后最好学会,只为了我涉险。”穆参商道,“不,为了我也不要去涉险,你能做什么?你回去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是,我是没用,我是个废物,废物不应该待在战场上,要不是我中了毒,黑龙帮的事跟你一点边都沾不上,你根本用不着留下来。”茅小飞自暴自弃地说,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所以,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去解决,而你,应该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 穆参商直接无视茅小飞的气话,忽然换了个问题:“你说你比不上一堆金银财宝,你在和那些……东西比吗?你在乎你在我心里的排位吗?那批东西很重要,关系到穆家上下数百条人命,小飞哥,你当然比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重要得多……” “我在乎个屁!”茅小飞脑子里烧着一把火,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他猛吸一口气,平复下来,耐着性子说:“我对你而言,没有多重要,这是我们的共识对不对,能不能不要这么婆婆妈妈说这些,我叫你出来不是为了说这些。” “你对我而言重要不重要,是我说了算,而我想的和你想的不一样。”看见茅小飞又不耐烦起来,而且他的脸很红,穆参商既想按着他再亲一次,又怕激怒了他,现在茅小飞多了个不可小觑的帮手,他不想惹恼茅小飞,免得发生意外。 “那你叫我出来想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小飞哥。” 这一声唤很温柔,温柔得茅小飞忍不住一怔,血色也慢慢褪下去,有很多人叫过他各种乱七八糟的称呼,最多的是“喂”,要么直呼其名,穆参商是比他小,但他以将军之尊,这么叫茅小飞,实在让他心里很复杂。 “待会你就带着你的人回去,我带孩子跟徐柒走,中毒的是我不是你,查清楚黑龙帮的事,我直接回上齐。” “我说了现在不会回去。” 茅小飞被他气得抻脖子喘了喘,恶声道:“你不是说听我的?” “刚才已经商议过这件事,我已经拒绝过了。别的事我可以听你的。”穆参商淡道,抬头往回看了一眼,一个士兵本来正在探头探脑,这时走过来,问什么时候启程。 “再等一会。”穆参商让他离开。 茅小飞蹲在河边,烦躁地扔了块石头,砸起一朵水花。 “你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就听从我的决定。”穆参商的手落到茅小飞肩膀上。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12节 茅小飞整个身体一僵。 “没有几个人比我更擅长决策,我会保护你,也保护你的儿子。上齐对你而言,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穆参商话里的意思茅小飞听了出来,他脸上现出一瞬间的茫然,但这时候很烦,他一点也不想答应什么。 “我是上齐人,早晚要回去。”茅小飞长长出了一口气。 “小飞哥。” 茅小飞看了他一眼,抓了抓耳朵,“别这么叫我,听着别扭。” “你喜欢我这么叫你,每次我这么叫你,你眼睛里都会发亮。” 茅小飞低声咒骂了一句,“那是太阳晃眼睛。” 穆参商勾唇一笑,倾身过去。 “别动手动脚的,你……”茅小飞嘴唇嗫嚅片刻,认命地抬起微微湿润的双眸,“我要学武功,你能不能教我。” “你不用学,只要学会躲在我背后。” “就说教不教吧,不教我叫别人教。” 穆参商一把拉住站起身的茅小飞,看着他,“我教你武功你能心甘情愿做我的人吗?” “别一天到晚你的人……”茅小飞尴尬极了,“我还没答应呢。” “那我教你武功,你就答应吧。” “我找徐柒……” “不行。” “凭什么不行?”茅小飞古怪地看了穆参商一眼。 “总之我会教你,不过总要收取一点报酬。” 茅小飞差点喊出来:你亲都亲了那么多回,还要算报酬?又觉得不能把自己待价而沽,拧巴着脸,“要多少?我没什么钱,以后才能给你。” “你过来亲我一下。”穆参商指了指自己。 “……穆小将军,你这么流氓你爹知道吗?”茅小飞忍无可忍道,他从前怎么没发现穆参商这么不要脸呢?放出来就释放本性了。 “不能让他知道,我义父会打断我的腿。”穆参商站起来,把茅小飞笼罩在影子里,手试探地放到茅小飞腰上,见他没反抗,就低头亲了起来,不同于刚才,这一次他非常温柔,就在他的手快滑落到茅小飞挺翘的臀上时,茅小飞一扭身,从他的臂膀中间滑出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穆参商抹了一抹嘴角,看见靠在洞口的徐柒,两人视线对上,穆参商笑意褪去,示威一般地扬起下巴。 徐柒扶住茅小飞的肩膀,侧低下头和他说什么,动作十分亲昵。 穆参商也大跨步往山洞走去。 下午出发,本来徐柒和傅冬同乘,四个兵一人一匹马,那茅小飞就得和穆参商骑一匹,结果傅冬要死要活一定要和茅小飞一块,穆参商和徐柒互相看了一会,都没有说话,穆参商翻身坐到最瘦的一个士兵身后。 ☆、三十九 骑行一整天,总算看见了城镇,茅小飞早已经有点坐立不安,下马瞬间就吁出一口长气。再骑下去他大腿内侧要烂成肉糊了。 傅冬伸出两条肉胳膊。 茅小飞一手托着孩子,一手牵马,他骑的是一头特别温顺的黑马,两只眼睛温顺又湿润。茅小飞喜欢马这种动物,当然,是在没有被马踹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徐柒走过来。 “还要赶多久路才能到青龙帮?”众人一面往城里走,茅小飞一面问徐柒,他们这一群人当中,只有徐柒是混迹江湖的游侠,而且徐柒一直给人可靠沉稳的感觉。 “好几天,如果每晚都找地方休息,至少要十二天,就算昼夜不歇,也要八天。” 茅小飞点了点头,路边有三五个乞丐本来在掷骰子,见到他们进城,忽然停下来动作,个个拿精光四溢的眼看他们。虽然是暗暗留意,茅小飞对这样的眼神却再熟悉不过,从前他在皇城根下跟着老丐时,也会这样打量才进城的人,如果有了不得的陌生人来了,光卖消息就够吃两顿好肉好菜。 “风满楼?”走到一处耸立城镇中心地带,有五层之高的酒楼前面,茅小飞抬头看了看匾额,真难得,每个字儿他都认识! “今晚就住在这里。”穆参商吩咐士兵去开房间。 徐柒站着不动,摇了摇头。 “怎么了?”茅小飞问。 徐柒有意看一眼穆参商,欲言又止。 “徐柒兄弟,有何指教?”穆参商微微睨起眼,手里紧紧握着马缰,一路看徐柒和茅小飞咬耳朵,虽然以他的听力,知道他们都是在讨论怎么尽快营救舒筒,还是让他有点不爽。如果徐柒是个猥琐之流,他还可以赶走他,然而这人一本正经,进退有度,分析事情头头是道,让穆参商只觉踢到铁板,一时半会还踢不走了。 “不敢谈指教,没事,走吧。”徐柒头一个走进了风满楼。 已经是晚上,茅小飞把傅冬抱到床上,热水弄来叫他的时候,才发现傅冬已经歪在榻上睡熟了。 “喂,起来洗澡,洗了再睡。”茅小飞戳了下傅冬的肉腮帮子。 傅冬直接两条胳膊抱住他,就是不起来,还哼哼唧唧地在茅小飞手上蹭,蹭了他一手的口水。 茅小飞就奇怪了。 老人要是掉光牙,就会变瘪嘴,这小孩没了牙,腮帮子还是鼓鼓的,大概是肉太多…… “洗完澡睡觉更舒服。”茅小飞说着不由分说把傅冬扒光,抱到浴桶边,那浴桶对傅冬而言太高了,不过水浅,茅小飞要把他放进桶里,傅冬就手脚并用紧紧吊在茅小飞的手臂上,死活不肯下去。还闭着眼睛,根本没醒一样。 茅小飞忍不住贼笑起来,二话不说趴到桶沿边上。 傅冬背部一碰到热水,顿时就醒了,睁大一双湿漉漉圆溜溜的眼睛,委屈地看他爹。 “看也没用,我不跟臭虫一块儿睡,你不洗干净,就去别人床上睡。”茅小飞觉着,孩子不能太宠,不然长大点儿就收拾不住。 “我洗……”傅冬恨恨呜了一声,咬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看不顺眼的丝瓜瓤,喉中呜呜出声,把丝瓜瓤甩得飞起,甩了茅小飞一脸的水,发泄不满。 茅小飞一把按住傅冬光滑幼嫩的小身板,把他涮萝卜似的洗白了,展开一张大毛毯,把他抱到床上去。 “爹,你什么时候洗?”傅冬抓着茅小飞的衣袖,不让他走。 “晚一点,你先睡,待会我还要出去。” “一个人出去?” “嘿,你小子,我干嘛告诉你?” “你是我爹!”傅冬理直气壮地说,“我要知道你去哪里!你去好玩儿的地方不能不带我,不带我我就……” “你就干嘛?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黏糊,你在蛮族的时候,不是你那个爹成天找不到你人在哪儿吗?”茅小飞在傅冬脑门儿上弹了个红印。 “反正你不能不带我去,你不带我去我就哭。” 茅小飞眉毛一抬,“哟嚯?厉害。那你哭吧,哭破喉咙你爹还是要出门找乐子去。” 见威胁不了茅小飞,傅冬两只嘴角下拉,不满地瞪茅小飞,四仰八叉倒在床上,手脚并用滚来滚去,“那我要咬东西了!” “那你咬吧。”茅小飞笑盈盈把被子都开完,裹住傅冬,逼近孩子的脸,捏开他没牙的嘴,有意看了一会,最后拍拍他圆圆的脸,“走喽,给你带好吃的。” “我要出去玩!我不吃!”傅冬叫了两声,看茅小飞头也不回地走出门,抱着被子生气地使劲咬,可他没牙,咬也咬不动,气得满床打滚,大叫好几声,最后还是睡着了,把口水流得一枕头都是。 一出门茅小飞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浑身一哆嗦。 院子里穆参商上身赤裸,袍子掖在腰中,一柄长剑被他使得出神入化,矫若游龙的招式一气呵成,茅小飞看不懂武功,忍不住有点走神,除了觉得帅,更觉得手痒。 浅褐色的皮肤上数道已经愈合的伤疤,丝毫不妨碍穆参商挺拔的身形带来的美感,他比茅小飞高接近一个头,长期习武留下的是结实的背肌,窄腰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板实的肌肉上,角落里投下的融融微光像在他皮肤上涂了薄薄一层油。 茅小飞听见自己喉咙里吞咽的声音,赶紧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成亲的时候他还怀疑到底是不是喜欢男的,后来过上安稳平静的夫夫生活,打算将老话“平平淡淡就是真”贯彻到底,结果安阳王哪儿是能平淡的人啊。这一年大起大落的人生,最大的意外大概是,他和男人睡了。 穆参商比他还小几岁,这小子怎么看上去就这么,让人……想到吃的。 茅小飞鼻子抽了抽,拍打双颊,走了过去。 “不是早上练武吗?怎么今天晚上就开始?” “反正还早,你不想早点学两手吗?” 穆参商一反问,茅小飞立刻来了斗志。 “小飞哥,明天早上开始,我起床时来叫你,你体力不行,要从最基本的开始学。今天晚上先教你几招投机取巧的。”穆参商让茅小飞带了匕首,茅小飞最常带在身上的就是匕首,不过不是用来杀人,是用来剔肉切菜的。 平时只有机会在肉和菜里发挥作用的匕首,到了穆参商的手里,就能变化出刺、扎、挑、抹、豁、格、剜、剪、带各种招式,穆参商先耍了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才叫茅小飞过去,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他。 茅小飞学得很认真,一晚上下来,起码匕首不会轻易被穆参商击落。他一肚子都是嘀咕,觉得穆参商故意让他。 “小飞哥,你学得很快。”穆参商眨了眨眼睛。 “是吗?”茅小飞嘿嘿地笑,“师父教得好。” “不成体系地教你几招,小飞哥,你不用叫我师父。” “几招也是师父,师父在上……”茅小飞朝着穆参商恭恭敬敬要鞠躬。 穆参商一把就扶住他往下弯的身体,脸色不好地撇撇嘴,“不行,不要叫师父。” “怎么了?少将军不想给人当师父?”茅小飞也发现了,穆参商对这件事坚持得有点过,“放心吧,出去我绝对不说是你教的,不给你丢人。”茅小飞笑着说。 “不是怕丢人。”穆参商硬邦邦地说。 “哎哟外面真冷,你把衣服穿好成不成,看着你就觉得冷。”茅小飞实在没忍住,借着给穆参商理衣服,顺手摸了把被汗水打湿得发亮的胸肌。 “小飞哥。”穆参商一把抓住茅小飞细瘦的手腕。 “好奇一下,这不是我没有吗?我有的就用不着摸你的了,没忍住,绝对不会了。”茅小飞耳朵有点烫,他怎么就这么鬼迷心窍呢?说不定以后他也会有这么亮这么紧的肌肉。不过穆参商的屁股也翘,平日显不出来,练武的时候就一条薄薄武裤,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别叫我师父,我不想做你的师父,只想做你男人。” 猝不及防一个坑在这儿等着,茅小飞登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穆参商抚着他的背脊给他顺气,茅小飞推开他的手,咳得满脸发红。 “别介,你能别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吗?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好。”茅小飞真诚地说。 穆参商咬了咬嘴唇,低声嘀咕:“你什么时候才答应我啊?” “答应什么?”茅小飞脸上短暂的空白闪过去,想起来了,一拍脑门,“我说给儿子买点吃的,差点忘了,得出去一会。也给你买点吧?束脩是没有,给你买点吃的。”话刚说完,手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摸出钱的茅小飞愣住了。 “夜里不安全,我陪你去。”穆参商穿好衣服,钱袋子在手里掂两下,放到茅小飞的手里,“你看上什么就买什么。” 一番激烈的心理挣扎过后,有钱就是爹!不过用穆参商的钱给穆参商买吃的……茅小飞故作坦然地收下钱袋,和穆参商一前一后往街上走,边走边庆幸,还好是晚上,还好是冬天,不然他得脸烫成什么样啊。 还男人呢。 茅小飞眼角余光朝后瞥一眼穆参商,穆参商长身玉立,腰中佩剑,习武之人特有一股凌厉气势,如同藏在鞘里的宝剑。 茅小飞啧了一声,这还是个孩子,还没到二十呢,还想给他当男人?掉个个儿差不多…… 转头看见沿街叫卖的吃食,茅小飞立刻没法再把穆参商放在眼里,挨家试吃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今天的考试,昨晚失眠了。。。 昨天太感动了,谢谢学机械的妞儿的补分和雷,也谢谢馒头、鸣子明、月一霜还有我的小天使的留言。微子写文有年头但从来没有不断更过,从这篇文开始吧。我会好好加油的,争取越写越好看,路漫漫其修远兮,一直在学习,希望给大家更好的精彩,虽然能力有限,但会努力的! and,这一章匕首的部分是百度的,微子不会耍这个【 谢谢默默收藏看文的读者大大们,谢谢陪伴~觉得很幸福,谢谢你们。 ☆、四十 在狼吞虎咽下一海碗羊杂面,又吃了两袋馓子之后,茅小飞摸着略有点圆的肚皮,感觉介于八分与九分饱之间。 路边的粽子摊上散发出香糯的米味儿,茅小飞眼睛有点亮。 “再吃一只粽子?”穆参商问。 茅小飞使劲看一眼摊上堆成小山的粽子,犹犹豫豫地说:“这个傅冬应该也没吃过,他去蛮族的时候太小了。” 穆参商走到摊主面前,摊主笑呵呵招呼。 “一串,白的、甜的、咸的。甜的和咸的剪开,有位子吗?” 这间不起眼的小摊做的腊肉花生粽实在诱人,熏人的肉味儿瞬间让茅小飞忘记刚才还觉得有点鼓的肚子,只觉得还能再强撑着起来吃两口。 手里的吃完了,看见穆参商用剥开一半的粽叶捏着,慢条斯理拿粽子蘸白糖。 “这也是粽子?” “嗯,庆细人以前只吃这种,后来上齐过来的人多,才开始做咸的。” 大枣的暗红色早被蒸得透透的,把白胖的米粒晕染成少女羞涩的脸庞,茅小飞舔了一圈嘴皮。 “要吃吗?”穆参商已经咬了一口,他似笑非笑看着茅小飞。 香甜的气味不住往茅小飞鼻子里钻,他犹豫地看了一眼用细绳串起来说好给儿子带的三个不同口味的粽子,和包好的芝麻砂糖,咬了咬嘴皮。 “亲都亲过了,还在乎这个?”穆参商眼眸里含了一丝笑,不过还是把自己咬过的地方掰开。 茅小飞这才接过来蘸白糖吃,那又是另一种滋味。吃完粽子,茅小飞是真的吃不下了,走路都直晃。 “要是有酒就好了。”伴随着一个嗝儿,茅小飞眼睛还在到处找。 穆参商却嗓子眼里直冒烟。 “这条街上没酒。” 茅小飞眉头一皱,不满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也头一回来吗?” “我就是知道,晚上吃太多不好,该回去了。” 通街都还很热闹,摊贩有的点绘得精美的纱灯,有的就着油灯做买卖,一盏不够就点好几盏。 “你们这里真热闹,夜里什么时候才收?”一股沁人心脾的酒味勾魂摄魄袭来,茅小飞顿时浑身每一寸都绷紧地四处张望。 “今天是十五,要到起更时分。小飞哥,我们该回去了,你走得动路吗?走不动我背你。” 茅小飞一搓鼻子,“怎么说话呢?怎么就走不动路了?我又不是大胖子。”茅小飞瘦得跟竹竿似的,这时肚子是真有点鼓起来,他吸了口气,憋住,硬把鼓起来的肚子收回去,手掌抚两圈,“不是说没酒吗?我都看见了。”说着就往卖酒的店铺里钻,那是一间很不起眼的店,被挡在铺子外面一卖面人儿的遮住。 店里亮也不点一个,独独一个烧得红彤彤的火盆,火光往店主脸上攒,是个老头。 茅小飞拿手肘碰了碰穆参商。 穆参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钱袋,“最好的酒,匀二两。” “才二两?”茅小飞眼一瞪,几乎跳起来。 “三两。” 茅小飞拿眼角夹了他一眼。 穆参商嘴唇嗫嚅,只好要了半斤。 就半斤茅小飞仿佛还很不满意,穆参商也很不满意,上次茅小飞喝醉了在他跟前哭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里,只要一想茅小飞那时候脑子里肯定在想他不知道的人,穆参商的脸色就越来越臭。 路上茅小飞憋着没喝,而且也不说要吃东西了,径直回酒楼里,一样一样拿出小吃,摆满一桌,给他儿子吃。 傅冬还生气。 茅小飞把炸得脆脆的金黄色馓子包着的油纸打开,自己先嗑了一根,咬得嘎嘣脆,“你没牙,这个吃不了。” 傅冬小身子晃了晃,还是不转身。 香气扑鼻的羊杂汤还热着,那味儿一出来,傅冬憋不住了,扭过身就看见茅小飞拿双筷子,自己吃得欢。 傅冬腮帮子鼓了一下,憋出细小的声音叫了一声:“爹。” “想吃了?”茅小飞垂着眼皮,余光瞥见傅冬点头,小孩给委屈得不行。 “都是你的,吃吧,嚼碎了才吞,路上没工夫找大夫。”说完茅小飞就把吃的都堆到傅冬的面前,听见小孩肚子咕咕一阵雷鸣。 傅冬脸腾地红透。 “害臊什么啊?你睡觉还磨牙放屁呢。” 傅冬小眉毛皱起,还要说话,被茅小飞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快吃,吃完好睡觉。爹出去一会。” “怎么又出去?” “如厕!你要去?”茅小飞眯起眼。 看了看面前一大堆香气四溢的小吃,傅冬撇撇嘴,“不去,爹还是自己去罢,我现在这么大,如厕也不用人陪的!” 茅小飞笑起来,“你小子。”他把春瓶握手上,不想让傅冬看见,用袖子遮着点儿,下楼喝酒去了。 才喝没两口,楼上下来个人,看是穆参商,茅小飞顿时放松下来。 “睡不着?”茅小飞刚呷了口酒,嘴唇泛着一层水亮的薄红。 穆参商直勾勾盯着他的嘴,半晌,强迫自己挪开眼,“这酒好喝吗?” “挺好,不过和上齐的很不一样,有点甜,还有点微酸的果味,像……像李子。” “比上次舒筒带你喝的呢?”穆参商问。 茅小飞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吁出一口气,双颊酡红,宛如被晚霞浸透的白云。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没法比。” “那哪个更好喝?” “都好喝。”茅小飞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忽然有点僵硬,茅小飞低垂下眼睑,就着浅碧色的瓶嘴,这一大口呛得他咳得眼泪都泛出来。 “小飞哥,我不喜欢你喝酒。” “可我喜欢喝酒啊。”茅小飞忽然想起来,拍了一把自己脑门,“喝酒误事,可我没事可误,你不一样,你还是不喝的好。” “酒有什么好喝的,既不能饱口福,还让人不清醒。” “诶,你不懂,微醺的感觉,做神仙也不能比。” “你又没做过神仙。” 茅小飞乐呵呵笑了两声,“你回来之后,话怎么这么多,管东管西,像个管家婆。”茅小飞手在穆参商面前一挥。 穆参商一愣,不过茅小飞显然只是随口一说,没再继续,他只顾着喝酒,脖子高高仰起,几滴酒液顺着不时鼓动的喉结滑进颈中,穆参商放在桌上的手握紧了,那个春情荡漾的晚上总是时不时往他脑袋里蹿。 大概军营待久了,又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加上最近无仗可打,一身精力没地发泄才会这样。 “看我干嘛,别看!”说着茅小飞就往前扑,两只手横叉叉打到穆参商的脸上,想遮穆参商的眼睛,给人脸上盖了俩红红的巴掌印。 空酒瓶往一旁滚过去,叮叮咚咚响,被茅小飞的脚踹来又踹去地满地打滚,很快酒瓶又被穆参商踹了一脚,他低头看了一眼,脸颊就被一双手拍得“啪”的一声。 茅小飞瞪着两只略有点充血的眼睛,把他盯着,一双手掌捧住穆参商的脸,不满得直撇嘴,“往哪儿看呢?你看我!” 穆参商大为头疼地把时不时忽然叫一声的茅小飞扶上楼,一只手捂着他的嘴,上了楼梯茅小飞却一句也不胡说了。给他洗澡还自觉地脱光衣服,洗完知道要抬起手让穆参商给他擦干。 收拾停当以后,穆参商听见有人敲门,他往床上看了一眼,茅小飞裹着棉被快要贴到墙上去了,脚曲着,不时拱两下。 “谁?”穆参商冷冷问。 “我爹上哪儿去了?”傅冬说话漏风地小声问,“你开门,他是不是在你这儿?” “不在。” “真的?”傅冬猛然拔高音量。 穆参商不想让别人听见动静,只好打开门,从门缝中,居高临下看矮萝卜头。 “我要进去。”傅冬往左,穆参商就往左,总之把小孩挡在外面。 “你爹不在我这儿,刚才他出去了。” “出去做什么?” “可能是散心,带孩子这么烦,我怎么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你胡说,我爹才不觉得我烦,是你们烦人!”傅冬直接扒拉着门框手脚并用往上爬,想从穆参商头顶过去,穆参商轻而易举抓住两条小短腿,扒下来,冷不防一松手,傅冬直接从他两腿间溜了过去。 “……”傅冬看了眼床上的他爹,抱臂站着,从下往上看穆参商,小眉毛皱在一起,他捏着下巴想了很久,才开口:“今晚我可以去臭大叔那里睡。” 听见个小萝卜头称呼徐柒是臭大叔,穆参商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肉嘟嘟的手掌摊出去,傅冬昂着脑袋,“十两银子。” “……”顿时穆参商笑不出来了,转背翻出钱袋,拿了十两给小孩。 傅冬仔细收起钱,撅起小屁股就往床上爬,在穆参商不悦的目光里,吃力地抱住茅小飞就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爬下床,一摇一晃往门外走去,还不忘掩上门。 穆参商神情相当复杂地坐到床边,指腹擦去茅小飞脸上的口水印子,茅小飞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小飞哥,你醉了吗?” 已经呈现半昏迷状态的茅小飞忽然睁开眼,大舌头叫道:“没有。” 穆参商掀开被子,翻身压住茅小飞的两只手,隔着薄薄两层里衣,他目光如炬,热烈而毫不掩饰地看着茅小飞,“既然你没醉,那我这不能算欺负人。” 茅小飞被亲得有点迷糊,只觉得嘴上这两片东西,咬起来很有嚼头,还会动,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穆参商眸光一沉,一只手掌握住茅小飞的腰,在他瘦得突起的脊骨上来回抚摸,肆无忌惮品尝被酒浸得骨头都酥了的人。 那滋味竟然让穆参商也有点体味到,做神仙也许都没这么好,他嘴唇暖暖的,胸口贴着的皮肤温热,让他有一瞬间忘却了穿惯的冷硬铠甲,全心专注在这方寸帷幔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少,等忙完端午就肥肥的,要见到舒筒了,以及他的邪魅cp 感觉到这是一章有味道的更新吗【 看我~你在~害怕什么~ ☆、四十二 “放手!”舒筒脸憋得通红,被一巴掌按住,好死不死,那只惹火的手不算轻地在舒筒屁股上拍了两下。 并不很痛,但难言的耻辱感让舒筒挣扎不休,小胳膊死命挣扎,不停往男人脸上抓,终于让舒筒的指甲在男人白璧一般无暇的脸上划出一道醒目的红痕。 舒筒明显愣了愣。 男人眼睛眯起。 “叶锦添,你混蛋!”被按到叶锦添膝上时,舒筒愤然大叫,死咬牙根,歪头张嘴就一口咬住叶锦添的腹部不撒嘴。 他使了十成十的力气,牙齿触及的皮肤却硬得像铁一样,不仅没能被咬破,反而崩得舒筒一嘴血味,牙龈浸出的铁锈味,让他整个人一愣。 紧接着叶锦添扒开他的裤子。 圆润白嫩的臀肉一耸,抖动如筛。 叶锦添眼神一沉,头一回,打得舒筒屁股墩儿通红。 舒筒一声不吭,牙齿在叶锦添裤子上来回磨,还咬了他两口,这回没有咬到铁板,倒真的把叶锦添腿咬出了血。 噼里啪啦落到屁股上的巴掌却没停。 两个人绷着劲地一个咬一个揍。 等到叶锦添停手,舒筒已经满脸通红,眼睛被湿漉漉的泪雾浸润,叶锦添抱他起来,他死活不起来,手抓着叶锦添的裤子,叶锦添一用力,倒把自己的裤腿撕破了。 “……” 舒筒恨恨叼着叶锦添裤子上撕扯下来的那块布,在被抱起来时,忽然调转矛头,一嘴咬在叶锦添的胳膊上。 这一下是真的猝不及防。 叶锦添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起码能让舒筒一个月下不来床,那屁股墩儿上两片肉真就是皮肤底下浸着一层鼓鼓囊囊的血。 舒筒跌到地上去的瞬间,叶锦添已经来不及拦住他下落的身体。 这一下屁股着地,叶锦添琉璃一样的眼睛瞠大,眼睁睁看着舒筒疼得精致完美的小脸扭曲变形,他张了一下嘴,硬生生顿住,憋住没叫出声,激痛带来的眼泪却一点也憋不住,泪珠顺着舒筒的脸颊滚下来。 “我……”叶锦添咳嗽了一声,弯下身去抱舒筒起来,舒筒当然不可能配合,但屁股太疼了,没力气挣扎,软绵绵的就被叶锦添轻松抱了起来。 方才跌下去时,舒筒脑子里当真疼得一片空白,眼前乱窜金星。 “你就不能不惹我生气吗?” 一句话差点没把舒筒气炸了,他狠狠瞪了一眼叶锦添,叶锦添却满面无辜,这让舒筒感觉自己肚子要胀破了,小眉毛一颤。 “怎么了?肚子又疼了?”叶锦添略带紧张地问,侧过脸,陡然一股威严,他的嗓音能传出很远,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舒筒太熟悉那个人了,每次叶锦添弄伤他,就会叫来一个贴身暗卫,是个懂医的,他的屁股都不知道被这个人看了多少遍,而且这次实在很疼,疼得舒筒都没劲反抗。他长长乌黑的睫毛颤了颤,闭上眼睛,手抓得叶锦添胸前的衣服起皱,狠狠一口咬下去。 叶锦添闷哼一声,手却温柔地落在舒筒的头发上,他的触碰让舒筒整个人哆嗦不止,连牙关也在颤动。 “乖,别跑了,你能跑到哪儿去?就算你跑出去,我也能轻松把你找出来。何必费这个事?你乖一点,我也少操心一些。” “王八蛋!”舒筒闭着的眼睑轻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咒骂。 “还疼不疼?”富含磁性的嗓音带着春风沐雨的温柔。 不能让王八蛋蒙蔽。 舒筒颤巍巍张开眼,眼前叶锦添胸前白色的布料上浸出隐隐的血红。 舒筒眼皮一跳,挪开了视线,然而一只手摸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不顾他浑身都紧绷得颤抖,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亲了上来,攫取舒筒口腔里浓重的血味,把他所有的滋味都尝尽,才舔着嘴角松开。 叶锦添眼神发亮,舒筒羞辱得浑身硬邦邦,肩头微微耸起。 “你这样子,我都想了好些年,看来你不只身量没长,什么都没变,滋味也和过去一样好。” 舒筒眼里现出一丝迷茫。 “总有一天,你会记住我,而且只有我。”叶锦添狭长的眼睨起,早在旁边跪着的暗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进屋给舒筒看伤。 这天晚上茅小飞完全睡不着,在床上翻来翻去。 “爹,还不睡啊?”傅冬被翻身的声音吵醒,嘟嘟囔囔往他爹怀里凑,小鼻子贴着茅小飞敞开的衣襟拱,深深吸了口气,“爹,你的味儿真好闻。” 茅小飞哭笑不得,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的里衣拉拢。 “你小子快睡。”他一巴掌拍在傅冬的屁股上,捞开床幔。 “爹你又要去找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吗?” 茅小飞一愣,旋即有点语塞地支吾道:“什么叫又,大人的事儿,小屁孩你懂什么?你自己几岁?人家几岁?他是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是啥?”弯下腰去穿鞋,茅小飞披上外袍。 “爹你别去了,他今天晚上不在。”傅冬摇摇晃晃坐起来,实在太困,整个人没骨头地靠来靠去,最后死死抓住床帐,小鼻子一抽,“白天我听见他和臭大叔说话,我就在门口多呆了一会,那个小子召集他的手下,打算今晚去探探青龙帮。” 茅小飞顿时如遭雷劈,瞪大了眼,“你怎么不早说?” “他没跟你说吗?”傅冬无辜地眨了眨眼。 茅小飞腰带也没系好就快步出门,结果穆参商的房间真没人,他的手下那几间屋也没半个人影。 徐柒房里亮着灯。 急促的拍门声。 门开,徐柒倚在门边,上下把茅小飞看了个遍。 “进来吧。” 桌上摆着徐柒的剑,被擦得锃亮,而他还在擦。 “什么事?”徐柒暂时停下手里的活,瞟了一眼茅小飞,茅小飞腰带歪斜,头发也睡得毛躁躁的,脸上还带着枕头压出的红痕。徐柒眯了眯眼睛。 “穆参商他们不在了!” 徐柒平静地低头对自己的剑吹了口气,“他们今晚不会动手,穆参商不是冒冒失失的人,今晚只是去探探虚实。” “可是……” “你不放心什么?他年少成名,经历过比这艰险百倍的处境,手里的人命没有一万也有一千。而且要不是他为了那笔钱暂时离开,留下你们两个,青龙帮的人也没那么容易得手。”徐柒的话直接将矛头指向穆参商。 “也不是,那笔钱对他很重要。” “钱再重能重得过人命?” 尖锐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茅小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徐柒手指在剑身上弹了一下,嗡的一声唤醒茅小飞的思绪。 “这笔钱是庆细国君要的,要是他不能把东西带回去,他的家人就会有危险。徐柒,你别看穆参商年纪轻轻上战场,他真的很幼稚,不通人情世故,很不会处理和别人的关系,他要是得罪了你,我给你道个歉。现在我们既然在一条船上,就应该齐心协力……” 徐柒抬起一只手,止住茅小飞的话。 “不是他幼稚,幼稚的是你。” 茅小飞喉头哽了哽,才道:“你什么意思?” “一个在朝廷里游刃有余,能被国君信任,能在千军万马中保住性命。别的不提,就你的眼睛看见的,你觉得,他手下众多将领,只因为他是穆家人,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对他的命令不敢抗拒,甚至要收拾你,也要等到他不在的时候。你是他什么人?他说过你是他什么人吗?庆细军上行下效察言观色真的至此?还是只是畏惧他一个人。” 茅小飞脑子一阵发懵,半晌才心虚道:“真的怕他就不会找我麻烦。” 徐柒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个,又宽慰了茅小飞两句,叫他先去睡觉,并且担保今夜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走出徐柒的房间,茅小飞没有直接回房,他怎么睡得着? 难道穆参商在他面前表现的,只是他伪装出来的一面?这一面幼稚、多疑、霸道、想什么就要什么,耍流氓,这些都不是真的?他又想起当时黑龙帮的人误以为穆参商是王室中人,他身上那件软甲,是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刀枪不入,庆细国君没有给自己的几个儿子,没有给别的重臣,独独给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茅小飞头晕起来,想不通的是,穆参商装给自己看有什么用?他茅小飞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茅小飞心中郁结,走到楼下要了碗阳春面,边吃边等穆参商回来。 他没觉得自己在等穆参商,不过时不时仍然瞥一眼门口,过了子时,酒楼打烊,小二看见茅小飞起身,忙不迭过来收干净,茅小飞也没好意思再赖在堂子里坐着。 天井中很冷,茅小飞才披了一件外袍,冷得原地跳脚,鼻子冻得通红。 忽然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茅小飞转过脸去,穆参商一脸意外。 四个手下在穆参商的手势示意下什么都没看见地往楼上走去,各自回房。 黑色的面巾挂在脖子上,穆参商随手从腰中扯出黑色上衣,脱下来,直接裹到茅小飞的身上,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兴奋地亲了亲茅小飞的额头。 茅小飞哪儿来得及躲?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这些人从屋顶上下来的,等回过神,已经被穆参商亲了好几口,忙捂住额头。 “别疯!你们去哪儿了?”茅小飞问。 “小飞哥,你在等我吗?” “没有。”茅小飞别扭地转过脸,小二还在忙活,他解释道:“饿得心慌,睡不着,下来吃碗面再睡。你们上哪儿去了?” 穆参商有一丝失望,握住茅小飞的手,牵着他往楼上走,茅小飞一动他就握得更紧,而且茅小飞的手已经冷成冰块,正好穆参商掌心热得像火炭,这让他懒得挣脱。两人的关系说亲密又有些疏离,说疏离总归又睡过,茅小飞自己也说不好他们什么关系,不过知道让穆参商牵牵手不算什么大事,男人嘛,矫情什么。 “找到舒筒了,不过有点难办。”穆参商边走边说,到了二楼,站在一旁等茅小飞上来,两人并肩走到穆参商房间门口。 “进来说。”穆参商站在门内。 茅小飞有点犹豫。 穆参商拽住他一条胳膊,不由分说把人带进房内,点起灯,呵了口气,“外面太冷了,别冻着。” 茅小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手里被放进一杯热茶。 “青龙帮的总坛就在这座城西郊外面,一座只有百米的矮山上,平常很少有人出入,守卫森严。” “你们没有打草惊蛇吧?” “当然没有。” 也是,穆参商在凶猛吃人的蛮族人地盘上,也如入无人之境,茅小飞心里又开始涌起那股让他不太舒服的怀疑。徐柒简简单单几句话,居然就这么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茅小飞忍不住有点后悔今晚去找徐柒了,早知道两个人不对盘,谁也不可能对对方有半句好话。 “那难办在哪儿?” “带走舒筒的是青龙帮的少主,他还有个老子,这个老子,很可能就是当年,给黑龙帮送花害了他们全帮的人。而他这个儿子,自小桀骜不驯,武功路子、行事作风,非常邪性,亦正亦邪,而且,他曾经下令搜罗三四岁之间的小孩,每三个月就会有人把一批各地搜罗来的小孩送进总坛,这些小孩都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茅小飞心生不详,喝了口热茶压惊。 “都很漂亮,漂亮得没有一丝瑕疵。” “靠,那人一看就是个变态!他果然是看中了舒筒长得好看。可还是小孩子啊,他怎么能这么干,他怎么干得出来,他是想下十八层地狱吗!” “生前不问身后事,杀人如麻的人尤其不敬鬼神,这个青龙帮少主,自成名以来,手里的人命不少。他不止搜罗过漂亮的小孩,我还派人打听了,他的口味杂,男女老少不忌,主要是要好看。而好看之中,他又格外喜欢看上去一本正经,不沾染风尘的那种。”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13节 “那你见到舒筒了吗?”茅小飞急道,“要不是我太没用……”他的拳头紧紧攥起,眼圈微微发红。 “见到了,那个少主就守着他,但我们不敢离得太近,他好像已经有所察觉。”穆参商眸色一亮,像是遇上了真正的对手一般。 连茅小飞也察觉到他透露出来的情绪不是担心而是兴奋。 “要好好想想,怎么救舒筒出来,这个叶锦添很有用,青龙帮。”穆参商缓慢念出那三个字。 茅小飞感到一阵不安,穆参商在策划什么,青龙帮对他有用,但茅小飞一问,穆参商立刻话锋一转,抓住茅小飞的手,笑了笑:“今天晚上你真的在等我回来吧?” 茅小飞别扭地挪开眼。 “小飞哥,你特别好。” 热切的话语让茅小飞脸一热,站起身就辞去,回到床上,抱住傅冬软软小小的身子,他才定住心神。 穆参商是在回避透露更多青龙帮的信息,而且轻而易举就让茅小飞面红耳赤说不上话没法继续纠缠。 黑暗里茅小飞叹了口气,把头埋在傅冬的脖子里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小飞哥郁卒【 粽子节第二天!记得吃鸭蛋~ ☆、四十三 次日一早,茅小飞带傅冬出去找食,小孩在他怀里东张西望。 “那个,爹,我要吃那个!那个花花绿绿的是什么?馒头吗?” 闻上去又香又甜的蒸糕上印着绿色的鸟红色的花,茅小飞眉头一皱。 “不要吃这个,吃馒头吧。” “哦。”傅冬嘴里答应,小嘴儿却翘得能挂一把油壶。 茅小飞看了他一眼,还是买了那块花花绿绿的蒸糕,还买了傅冬要的蒸得白白胖胖的小兔子,俩人逛着逛着,油纸包很快见底。 “那个,好香,那个是什么?”傅冬兴奋地探长脖子,拍打茅小飞的肩膀。 茅小飞顺着他的胖手看过去,“豆腐脑,那个好,你现在没牙,正好吃那个。” 傅冬小心翼翼地端着豆腐脑,你一勺我一勺地喂茅小飞吃,茅小飞还打算给傅冬买两件夹袄,四处在找成衣铺子。 就在傅冬把勺子放进自己嘴里时,茅小飞猛然被人撞了一下,豆腐脑一下子打翻,黑色的酱油、白色的碎豆腐脑,全泼在茅小飞的衣襟上了,狼狈至极。 “站住,你什么人?撞了人不知道道歉啊!”茅小飞一卷袖子就把那个猫着身预备趁人不备钻走的小少年抓住。 明明茅小飞没怎么用力,那少年却嗷嗷直叫。 “痛、痛、痛啊,大爷饶命,小的不是成心的,饶命饶命啊!”这么一嗓子如丧考妣的惨叫,引来更多人围观。 茅小飞耳朵不禁一红。 “是他撞了我爹,你们看什么看!”傅冬不满地龇牙想威胁别人,露出一颗牙都没有的红红牙龈。 “谁家没断奶的小子,牙都没长齐,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怎么?想打架啊?人家都说不是成心的了,你们还想让人怎么着?” 少年手腕扭曲,腕骨发白,嘴唇直哆嗦。 “疼、疼、疼,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哎哟哟哟哟,求您放过我吧!”少年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抖地往地上跪。 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茅小飞根本没用力,连忙撒手,“我没怎么他……我又不会武功……” 少年膝盖离地一寸。 “太欺负人了,教训他们!”不知道谁叫了一声。 茅小飞腰上忽然感到被扯了一下,少年一溜烟蹿出人群。 “妈的!他是小偷!他抢了我的钱!”茅小飞腰间钱袋被扯走,这时众人才齐齐回头,看见少年脏兮兮的脸做了个鬼脸,已经蹿到巷子尽头。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要给茅小飞道歉。 “不用不用,都让开!”茅小飞烦躁而吃力地挤出人群,蹲下身,拍拍肩头,“上来。” 傅冬二话不说爬上他爹的背。 茅小飞武功是没有,跑路却少遇对手,那少年也是个惯偷,棋逢对手,茅小飞兴奋道:“坐好了,让你体验一把。” 当茅小飞发足狂奔出去,呼啸而过的风吹起傅冬的鬈发,小孩“啊啊啊”大叫,茅小飞瞄着那个少年的背影,飞奔着追上去。 一直跑了十条街,茅小飞才把人追上。 这是一条死胡同,少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扭曲,铁青着脸颤抖的手指指向茅小飞。 “你……你……你钱袋里就三十两,至于追……追这么远吗?穿得人五人六的,怎么……怎么这么穷酸啊!” “三十两也够养活你一整年的了。”茅小飞也有点喘,但比少年好太多,这个运动量比起他当乞丐被人追的时候算好的,茅小飞放下傅冬,居高临下打量那个少年。 一脸脏污的少年人爬起来,抹了把鼻子,“算我倒霉,给你。” 茅小飞打开钱袋看了一眼。 “别说,你这点钱,养我一年可不成。这就是我一晚上的花用。” 六十两够上南城中富之家一年的花用,想不到这少年穿得破破烂烂的样,还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主。不过不管他的事,茅小飞揣起钱,就想走。 “哎,你看看你的腰带。”少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茅小飞转过脸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结果居然看见腰带里被人塞了一封卷起来的信,信封边缘从腰带边上露出。 “你给我三十两,我告诉你谁让我送信来的。”少年吊儿郎当扬着下巴,暧昧地靠过来。 茅小飞反应迅速地往后退了退。 傅冬拦路虎似的跳出来,展开双臂,老母鸡似的瞪着那少年,喉咙里呜呜作声。 “哟,小狼人啊。”少年龇牙,也发出几声犬吠。 茅小飞没理他们,拆开信看了一眼。 “城西紫霞山,速来,救我。”落款是“舒筒”。 茅小飞收起信,警惕地瞥一眼少年。 “我没看。”少年摊了摊手,又抱臂在胸前,“做我们这行是有些基本守则的。” “不透露主顾的身份,也是守则之一。”跑零腿的活儿茅小飞也在穷得没米下锅的时候做过,往往正是因为要送信的人身份不便暴露,才会找些街头游荡的弃儿送信,有时候甚至会有危险。 “反正我要离开这儿了,差点盘缠,大哥,我看您面善,给您少点儿,不然二十五两好了。”少年笑了,编贝一般的白牙倒是和他脏兮兮的脸有巨大的反差。 “好啊,不过你先不要走,我带你回去。” 少年嘴角意味深长地翘起。 “管饱吗?” “管饱,还给你做新衣服。” “真的吗?那我要穿好看的衣服。” “可以。” “爹!他是坏蛋!”傅冬不满地拽了拽茅小飞的衣摆。 茅小飞抱起小孩,对少年淡道:“跟着,要是耍花招,我的人抓住了你,有一百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这话就像卡着茅小飞的喉咙,好不容易才抖顺。 “好吃好喝好穿的,小的哪儿敢耍花招?大哥,您的来头不小啊,是什么人?王公贵族?富商巨贾?您儿子怎么还没长牙,小的这有一味秘方,促进小孩发育的,要不然小的给您默一份?不要多了,十两金子,您看成不成?” “再多说一句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茅小飞拍了拍别在腰间的匕首。 少年立刻一把捂住嘴,收声闭气。 “出去半日,就找这么个丑八怪回来?茅小飞,我佩服你。”徐柒对茅小飞竖起大拇指。 “小飞哥,他是什么人?”穆参商充满敌意地看了一眼那个少年。 “早上我带傅冬出去吃东西,这个人偷我的钱袋,不过还给了我一封信。想必雇主只是让他给我一封信,结果他见钱眼开,顺手牵了个羊。” 带人回来以后,茅小飞就让小二打了热水来,让少年洗澡,现在洗得白白净净了,半边脸上有十多条狰狞伤疤,像一条一条暗红色的扭曲胖虫伏在皮肉里。另一半脸却光滑白嫩,比姑娘的脸更细更白,忍不住让人想象会是豆腐一样滑润的触感。他的头发也很好,像是一匹发亮的绸缎,倾泻一背。 茅小飞把信给徐柒,徐柒看完以后,穆参商一把抽过去。 “舒筒写的?” 茅小飞摇头,朝少年问:“你说可以告诉我让你送信的人是谁,一般让人悄悄送信,不会告知你身份才对。” 少年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狡黠地眯起风流迷离的桃花眼,明明是个极具风情的美少年,配上半张爬满虫一样的疤痕的脸,笑起来就格外让人心里说不出的恶心。 怪不得他要把脸涂得比锅底更黑。 看着众人都有些脸色不好,少年更加得意地笑了两声,才道:“青龙帮那么高调,还怕谁不知道?我有我的消息渠道,你们不用管。你们只要知道让我送信来的是青龙帮的人就好了。现在你们还欠我一顿饭,一身儿好衣服,给我三十两银子盘缠。大哥,童叟无欺。” “你说的告诉我主顾是谁,就只有这么点信息?” 少年无辜而夸张地叫道:“大哥,你不是要赖账吧?三十两而已!” “如果你只能说出是青龙帮的人叫你送的信,我只能给你十两。” “真的想赖账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少年不满地嘟囔,“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穆参商拳头攥得死紧,被茅小飞一把在桌子下面握住了手。 少年人眼睛意味深长地眯起来,转过去看到徐柒,徐柒为人正直,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现在是满脸忍无可忍。刚才还叫他“丑八怪”,少年心里暗暗冷笑,他心里越不高兴,脸上就越笑得欢,而他如今这张脸,当然是笑得越欢越让人恶心。 他转过脸去,正正对着徐柒:“大叔,好像你很讨厌我嘛?” 徐柒冷冷哼了一声:“厚颜无耻之人,谁都不会喜欢。” “那是你没见过我什么也不穿的样子,虽然我这张脸现在是不好看了,可身上的皮肉一块也没坏,你要不要试试老牛吃嫩草的滋味?管饱你上瘾,给你算便宜点,五两银子,随便你c,我身子软,什么姿势都做得出,大叔要不要试试?” “……”徐柒怒而起身,“年纪轻轻,自甘堕落!” “徐柒!” 徐柒看了一眼茅小飞,“你们问吧,我出去买点东西。” 少年美滋滋看着徐柒的背影,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把玩,“什么玩意儿,呸。” 茅小飞皱了皱眉。 “小飞哥。”穆参商做了个眼色,茅小飞跟着他走出门,掩上门让那少年一个人在屋里待着。 “我看他未必会说实话,而且他知道的绝对不止一点。这信也许不是舒筒写的。” “嗯,我猜是青龙帮的人写的,想引我们去,昨晚你们一定被发现了。我们进城的消息,想必他们也都知道了。” “有没有可能,这信根本是里面那个无赖写的。” 茅小飞眉毛一扬,“什么意思?” “他的手腕有划痕,而且两边都有,端茶的手势不太自然,也许曾经断过手筋。可能是招惹了什么不好惹的人。” “你是说他想利用我们……”虽然茅小飞觉得这个可能最小,但看穆参商一脸认真,又忍不住有点动摇,毕竟他更相信穆参商的判断。 “所以不如把人留下来,观察观察,也方便随时盘问。”穆参商认真地说。 茅小飞想了想,缓缓点头,“那就留下来,不过我还是有几个问题要现在问他。” 两人再次进屋,茅小飞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那个少年低垂头的样子显得阴郁,抬起头时又露出那种风情万种却让人恶心不已的笑,茅小飞尽量不去看他的脸。 穆参商倒是无所谓,他见过比这恶心一万倍的人。留下这个人,能恶心恶心徐柒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徐柒的cp来了。。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过节,奶奶过来了,才抽出时间码字。 明天以后会准时~ ☆、四十四 “你叫什么名字?如果再见到让你送信的人,你能认出他来吗?”茅小飞一边说话,一边给少年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少年人戒备地看了一眼茶水。 茅小飞自己也倒了一杯喝,调侃道:“你不会以为里面有毒吧?我是个普通人,要是有这一手,你也不会放心跟我回来了。” “金沈。金银财宝的金,我母亲好像姓沈。”尽管少年已经很克制,仍然很快就喝完了那杯水,看得出渴坏了。茅小飞拿了个碗过来给他装茶,等少年喝饱以后,金沈以探究的目光琢磨一样地把茅小飞打量了一遍,又瞥了一眼穆参商,不过没看多一会,他似乎有些害怕穆参商。 “送信的人我当然能认出来,不过没什么用,他不是青龙帮的什么大人物。在这里,青龙帮的人一出门都吆五喝六,十分高调,有身份地位的那几个,我都能认得出来。他们少主是个真正的美人,就是美人都带毒,曾经有人因为多看了他两眼,半夜被人剜了招子。虽然官衙没能查出凶手是谁,但无缘无故,怎么那么巧,白天那人惹了青龙帮,晚上就满脸是血地躺在客栈里满地打滚。”金沈说来很平静,就像他说的根本不是一则耸人听闻的逸闻。 “你把雇主出卖给我们,就不害怕吗?”茅小飞奇道。 “不是有你们嘛,大哥,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金沈笑嘻嘻道。 “那得看你了。”茅小飞年纪比他们都大,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和习武之人比起来,显得文弱,他难得收起和颜悦色,认真地看着金沈,半天没说话。 “大哥,你看上我啦,一直盯着我瞧?” “别打他的主意。”穆参商冷冷道。 茅小飞差点绷不住脸,穆参商说话太不看场合,瞬间激起茅小飞一顿尴尬。不过茅小飞看上去仍然很平静,“我们要从青龙帮救一个人出来,这个人是我们的同伴,很重要。我看你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短,应该有自己的门道,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需要你的帮忙。” “需要我的人也不少。”金沈得意地说。 “你要的吃的、喝的、穿的,都不是问题。但我们对你了解不多,也没有时间摸清你的底细,只能行险。如果你规规矩矩帮我们的忙,自然有好处,要是耍花招……”茅小飞喉咙又哽了哽。 这穆参商沉默寡言,徐柒又在赌气,这种威胁人的事让他来办真不熟练,总要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才能挤出两句。 “一条贱命,随便你们什么时候拿就是了。那行,什么时候行动?”金沈眼神暗暗发光,露出摩拳擦掌的架势。 茅小飞看了穆参商一眼。 “无论什么时候去,他们一定已经布下陷阱,等我们落网。” “嗯,既然送了信,就是等我们去。”茅小飞也认同。 “那你们去还是不去?”金沈不耐烦地问。 “去。”茅小飞点头。 “我带人去,你和傅冬留在客栈,徐柒留下来保护你们。”穆参商说。 “那个一板一眼的大叔不去?那就不好玩了。”金沈撇撇嘴,很是遗憾。 茅小飞想了想,他去帮不上忙,而且不能单独留在客栈,如果真的是陷阱,必然兵分两路,他和青龙帮那个少主正面对上过,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根本看不上他这样的小角色,那最好,客栈就会风平浪静,就是可惜白浪费徐柒留下。二是青龙帮会派人来抓他,以此威胁舒筒。茅小飞一点儿也不怀疑青龙帮那个头儿的变态程度。 “要不然你留下来,徐柒带着你的人去,他行走江湖多年,更清楚江湖人的手段。”茅小飞犹豫地说。 “你是觉得我打不过青龙帮少主?”穆参商冷冷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本事谁不知道。就是怕青龙帮的人使什么下九流的手段。” “这个你放心,叶锦添为人狂傲自大,现在他在总坛,没人敢放暗箭。他不在的时候才不好说。” “那半夜被人挖了眼的那个人怎么回事?”茅小飞问。 金沈摇了摇手,“当时叶锦添已经离开总坛,手下人为了讨好他干的事。反正也没什么用,他这个人,除了他爹,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们见到就知道了。” 茅小飞不说话了,他已经见了一次,想起那人邪性的笑,现在还让他一背鸡皮疙瘩。 “我去,徐柒留下。虽然我不想让他留下来陪你,但舒筒被人抓走,有我的责任。”穆参商眼神坚决。 茅小飞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他心里隐约有点担心,也许是不放心金沈,不过不管再不放心,他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必须勤加训练,否则就应该早点离开,找个地方住下来过普通百姓风平浪静的日子。茅小飞看了一眼穆参商,穆参商若有所觉地转过脸来,深沉的眸子注视着他。 “你们两个不用顾忌我,想调情想亲嘴儿都请便,什么大场面我没见过,大丈夫不拘小节,请便请便。” 金沈大大咧咧的话反而让茅小飞面红耳赤,火烧屁股地起来回房间去了。 金沈看着他走出去,听见穆参商冷硬的嗓音:“不要打他的主意,其他人你随便。” “那我可以打你的主意咯?”金沈修长的手指绕着一绺乌黑的发,朝穆参商飞了个媚眼,不过没敢冒昧地靠上去。 穆参商乜他一眼,“只要你有那个胆子。” “这么凶。我对你才没兴趣。”金沈笑嘻嘻地眯起他的桃花眼,满肚子坏水咕噜噜冒泡。 晚上,送走穆参商他们,茅小飞一直不敢睡觉。 傅冬歪着脑袋留着口水在他爹怀里瞌睡。 “也许会去很久,要不然徐柒你先回去休息?”茅小飞说。 “你更应该休息。”徐柒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茅小飞的眼睛。 茅小飞愣住了,不过也没多想,揉了揉眼,“等舒筒回来,我才能放心,毕竟是他爷爷把人交给我们,他要是出点什么事,对不起老人家。” “你爹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你会是这副性子,善良、平凡、周到、温顺。除了长相,你和你爹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徐柒的话仿佛一颗炸弹在茅小飞心底里轰然炸开,他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老半天才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话:“你说,我爹?” “对,你爹。”徐柒坚定的眼神看着他,把茅小飞的手抓在温厚的掌心之中,那手指的触感和他想的一样,脆弱,微微发凉。 “你认识我爹?我爹是谁?他现在在哪?那我娘呢?他们过得好不好?” 傅冬在茅小飞怀里动了动脑袋,疑惑地软软嘟囔一声:“爹?” 茅小飞把傅冬抱到床上去睡,草草哄了两句,重新坐到桌边,急切地问:“徐柒,你都知道什么?你……你会碰上我,不是偶然的?”一丝线索在茅小飞脑袋瓜里拼凑起来,“你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是带我去见我爹?” 徐柒肯定地点了点头。 茅小飞猛然跳了起来,他嗓子眼里哽着一团热切的火,燎得他眼圈发红。 “我爹在哪里?离我远吗?” “你先冷静一下。”徐柒递给茅小飞一杯冷茶。 茅小飞一面喝茶,双眼一眨不眨一直盯着徐柒,等他再多说一些。 “你爹是我师父的好友,常来找我师父谈诗论道,我们也算忘年之交。他还活着,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骑马去,昼夜兼程也要接近两个月。” “这么久?”茅小飞喃喃道,“那真的是很远。” “你爹不喜欢喧嚣,隐居在一座山上,你娘也在。他们都很好,还收了五个徒弟,三男两女的,也算后继有人。不过你娘一直没有再生养,她很挂念你。”徐柒的眼神微微闪烁,拳头捏起又松开,左手搓右手掌心。 “那他们为什么这么久……这么久都不来找我?”茅小飞吸了吸鼻子,发愣地盯着桌上一滴两滴眼泪,又匆促地用衣袖擦去。 “找了,可是找不到。那时你太小,找起来有如大海捞针。不过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打听,五年前,也是碰巧,你爹带你娘下山去启源论剑,路见有人拐骗别人家小孩,顺藤摸瓜,抓到一个人贩,当年你被拐走的时候,你娘差一点就能抓到这个人,还打断了他一条胳膊,当时人太多,让他给跑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又碰到你娘。” “那为什么我爹娘没来找我?”话刚一出口,茅小飞就有点后悔,干笑了两声,徒劳地掩饰了一下失望,“他们收了五个徒弟,平日一定很忙,还要到处参加论剑,还开武林大会吗?” 徐柒伸手摸了摸茅小飞的头。 “……”茅小飞愣了愣,拿开徐柒的手,“我明白,其实要是能见他们一面,这辈子我就没什么大的遗憾了。” “你不明白,你爹娘一直很记挂你,尤其是你娘。你爹一直希望再生几个孩子,你娘却不肯,她说她不想忘了自己有过一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至今生死不明。” “我娘……”茅小飞眼眶湿润,哽咽了一声,眉峰不自觉颤动,“她真的很想我?” “真的。”徐柒点头,“你小时候穿过的旧衣服,她一件也没扔。” 茅小飞鼻翼翕张,迅速地擦去眼泪,脸上留下一道用力过猛的红痕,咳嗽了两声,平复下心情。 “我们什么时候去?” “你要是想,现在就可以走。”徐柒眉毛动了动。 茅小飞站起来,在屋里烦躁地走了两圈,握拳,“不行,现在不行,等舒筒的事儿解决了,还有一件事要查清楚,然后,我就跟你走。” “小飞,你不要怪我说话直白,做人总要为自己打算。你现在带着个儿子,要想想什么样的将来对他最好。黑龙帮这件事,说到底不怎么和你相关,要不是为了穆参商让人带回去的那笔钱,你也不用搅合进来。当然,舒筒是你的同伴,等舒筒救出来以后,后面的事,为什么不能交给穆参商自己去处理?而且,总有一天,你们会分开,你们不会同行一辈子。你是上齐人,他是庆细大将,我已经得到消息,庆细和上齐开战是早晚的事,最迟等冬天休养生息的时节过去。要是你想找一个人,相伴一生,为什么要选一条不容易走的路?”徐柒抓住茅小飞的手,按在左胸,“为什么你不考虑考虑我?你爹与我是忘年交,把你托付给我,他一定会更放心。” 茅小飞倏然瞪大眼,被吓得话也说不全了,朝后猛退,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徐柒连忙把他扶起来。 “我、我、我不一定喜欢男的……” “你和安阳王成过亲,安阳王不是男人?” “他是我主子,我当时没得选,要是不干也不能在王府继续帮工,也许就会饿死……反正我也不亏什么……” 徐柒看着茅小飞结结巴巴的样子觉得很好玩,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好好想想,比起穆参商,我会是个更好的选择,而且我来去自由,可以带你踏遍名川大山,傅冬也和我混熟了,你不在的时候,他赖着我也能好吃好睡。” 茅小飞干巴巴地张了张嘴,脖子通红。 “不是让你现在给出回应,只是看你这么傻,好像没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选择的对象,我有点着急,提醒你一声。” 茅小飞整个人都已经熟了。他竟然这么招人吗?他从前怎么不知道啊?他可是梨春坊一众花魁的手下败将。果然江湖人和当兵的都没怎么见过普通人啊! “你饿了吧,我去厨房找点吃的,你坐会。”徐柒看出茅小飞不自在,找了个借口出去。 茅小飞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半天没回过神,得知父母健在而且可以找到的狂喜又被徐柒突如其来的告白驱散得七七八八。想不到他茅小飞二十六了,失散多年的父母找到他,还有人提出要照顾他,这他一定是没睡醒吧??? 茅小飞闭上眼,又猛地甩头,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确定没有,这就是命。 ☆、四十五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拍打在窗户上,打断茅小飞的思绪。 傅冬也醒了,从床上爬下来,茅小飞示意他躲到桌子下面去。 窗户被人从外面撞开,一张沾满血的脸从窗户打开缝里钻进来,看见茅小飞的一瞬,金沈明显松了口气,他爬进来。 茅小飞连忙走到窗边,外面是漆黑寂静的夜晚,金沈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们人呢?”茅小飞关上窗,“你可以走门,有人跟着你吗?” 金沈摇了摇手,抱着茶壶喝干,才一抹嘴,啐一口血沫在地。 “穆参商失算了,全他娘的被叶锦添那个狡猾狐狸给抓了起来,现在关在水牢里,就我一个跑了回来,怎么办?” 茅小飞脑子里“嗡”的一声。 “穆参商被抓了?” “嗯,我们怀疑有陷阱,已经很小心,但还是中了招,我猜错了,叶锦添那小子也玩儿阴的。你朋友被叶锦添用一张挂满刀子的大网子网中,他的手下太紧张他的安全,后面就不行了。”金沈语速飞快,他半边爬满虫一样的疤痕的脸上那些鼓起的伤都破了,开绽的皮肉之中,虫子一样鼓起的东西不见了,流了很多血,而且没空处理,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茅小飞强自镇定下来,不能乱,他们还有徐柒,而且要是逼急了,穆参商的身份是最好的护身符,就算是江湖大帮,多半也不敢拿穆参商怎么样,他还穿着一件刀枪不入的护身软甲。 “看势头不对,我就溜了。”金沈眼睛里也被血糊了,他闭着一只眼,找到水把眼睛擦了擦,脸也懒得擦,朝茅小飞道:“这座城里到处都是青龙帮的耳目,这个地方很快就不安全了,必须马上走,大叔和你儿子呢?我们必须马上收拾东西走人。” “不,不能走。” 金沈微微睨起了眼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天亮以后,青龙帮的人肯定会找到这里,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找到,就在外面,所以我们不能从正门出去,要爬墙出去。” “舒筒和穆参商都落在了青龙帮手里,那我们躲起来也没有意义,如果束手就擒,我们多半会被关在一起,那时候我们所有人就不用再去找彼此,也许能有办法逃出去。这样我们需要一个外应。”茅小飞看了一眼金沈。 “我?我不行。”金沈连忙摇头,“我胆小怕事,我会跑的。” “你不会。”茅小飞显得愈发沉着,“你应该不是丢下穆参商他们跑掉的,否则你不会受伤,穆参商他们真的被抓了吗?” 紧张的神情在金沈脸上变得僵硬,他撇撇嘴,放弃一般地晃了晃脑袋:“娘的,不好玩儿。连你都这么难骗,傻大叔呢?”说着他转过脑袋,四处看了看,也竖起耳朵听,似乎听见有很轻的脚步声从楼下慢慢往上来。 “他去找吃的了。”茅小飞松了口气,脸色一忽儿青一忽儿白,“现在穆参商他们安全了吗?” “不算彻底安全,躲在我的窝里,找什么吃的啊?到我那里什么都有,还有一大只火腿可以吃,等徐柒上来,咱们就走。”金沈揉了揉手腕,眉毛微微皱起。 “你的手,疼吗?”茅小飞看了看金沈明显挂着划痕的手腕。 “早就不疼了,找了个神医,接好了,就是比我从前的身手差远了。从前我是个绝世高手……差一点儿。”金沈眨了眨眼,“你信不信?” “信。” 金沈哈哈大笑起来,在茅小飞脸上飞快摸了一把,“大哥你真好,我决定了,就跟着你们。” 恰好徐柒推门进来,金沈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站起身,往徐柒的手上瞟。 “来不及吃东西了,现在就走。” 徐柒避开金沈伸过来的手,看了一眼茅小飞。 “他们已经救出舒筒了,躲在这位金小兄弟的住处,我们最好马上过去,不然青龙帮的人也许很快会找过来。” “去他家就不会被人找到了吗?”徐柒反问道。 “没人注意我这种小人物,而且狡兔三窟,我带他们去的是我不常住的地方。”金沈抽了抽鼻子,“你端了什么吃的上来,好吃吗?我不是要吃,我就是看一眼。”说着他就去扒徐柒的胳膊。 徐柒厌恶地皱起眉,“把你恶心的脸拿开,别弄脏吃的。” 金沈眼内闪过一丝阴暗,抿嘴笑了笑,转过脸去看茅小飞,“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不然你们把宵夜吃了再走。” 徐柒把托盘放到桌上,看徐柒的脸色,茅小飞坐下来,刚要动筷子。 “别吃!”徐柒忽然出声,筷子“啪”一声重重拍在桌上,茅小飞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碗里。 “哈哈哈哈哈哈……吃呀,怎么不吃了?不吃饱怎么好上路?”金沈朝茅小飞身后一猫腰。 茅小飞脖子也一阵发紧,他的碗里有不少虫子正在愉快地游泳,都是些通体乌金,密布一圈一圈黑色条纹的长胖虫,正在面汤里蠕动。 “怎么,想揍我呀?来呀来呀!”金沈对徐柒做了个鬼脸。 “……”茅小飞连忙拦住徐柒,“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离开。” “就是就是。”金沈洋洋得意地朝徐柒吐舌头。 茅小飞厉声道:“你也别闹了!你安分点,否则我一个子儿也不会付。” 金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大哥你不是那样的人。” 茅小飞没有作声,把东西收拾好,摇醒昏昏欲睡的傅冬抱住,小孩居然歪在桌腿上抱着条木头腿儿睡着了。 凛冽的寒风割在每个人脸上的皮肤上,茅小飞把衣襟敞开,裹住傅冬。 “冷不冷?”徐柒的声音传来。 “不冷,我还行,不用管我。”茅小飞步履匆匆跟着他们两个,尽量加快速度,不知道是金沈和徐柒有意放慢速度还是怎样,他完全可以跟上。 “大叔,怎么不问我冷不冷啊,我是真的冷呢!”金沈朝徐柒眨了眨眼。 “把你的脸洗干净再说。”徐柒喜洁,原本金沈脸上的疤痕已经让他觉得恶心,何况现在那些伤疤全破了。而且那些都不是什么伤疤,他早该看出来。 “这都是为了掩护你们的人,浪费了我好多小宝贝儿,养他们很不容易呢!” 茅小飞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顾随金沈东拐西拐。 金沈却还有十足的力气骚扰徐柒。 “旁门左道,年纪轻轻不学好,你将来会死得很惨。” 无论如何这话也有点重了,茅小飞忍不住叫了一声徐柒。 徐柒不再说话。 “反正没人给我收尸,死得惨不惨的有什么关系?就算体体面面进棺材,以后也要被虫子吃,死得惨一点,无非也是要被虫子吃。都一样。”金沈抬手碰了碰半边血肉模糊的脸,指尖微微颤抖,很快若无其事放下手,加快脚步往前走。 终于,徐柒和茅小飞跟着金沈,拐进一条极为偏僻的小巷,外面还有点零星的灯火,到了这条巷子里一点儿灯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金沈是怎么分辨方位的,他揭开一块被虫咬得快朽断的木板,连着搬开四五块,才露出一扇锁好的门,门锁锈迹斑斑,木板门陈旧发灰,即使有人走过,也不会认为这里住着人。 随着吱呀的一声,破木门被推开,屋里一股淡淡的灰尘味,不过还没有达到呛人的程度。 金沈走到角落里,爬上灶台,揭开盖在大灶上的一块大圆木板。 “跟上。”金沈朝两人招手,率先跳了进去。 跟着徐柒跳下去,茅小飞把傅冬递给先跳进去的徐柒,才小心跳下去,踮起脚,手摸到那块木板,把它盖过来。 漆黑的地道里没有一丝光,让茅小飞想起和穆参商一起掉进的那个无底洞,不过这里要浅得多。 金沈点亮了一盏油灯,灯光微弱,随着他的脚步不停颤动。 “爹,我们这在哪儿?”傅冬彻底清醒过来,抱着茅小飞的脖子,一双灵动的圆眼好奇地到处张望。 “在他的家里。”茅小飞下巴朝金沈扬了扬。 “他是谁?”傅冬小声问,“他的脸好可怕,他是从阎王爷手底下跑出来的吗?是不是跟黑白无常打了一架。” 地道里扩音效果非常好,金沈怪笑两声,“是啊,我是从阎王爷手里逃出来的,你怕不怕?”忽然间灯芯的光激剧一闪,照出他血肉模糊的脸。 傅冬瞪大了眼睛。 就在金沈以为小孩会哭的时候,傅冬大叫了一声:“厉害!小哥哥你这么厉害!不是吹牛吧?你见过黑白无常?他们的舌头有多长。” 金沈一愣。 徐柒拍了拍他的脑袋,“别理他,他满嘴都是谎话。他们人呢?你该不会在骗我们吧?” “就是骗你们的,等在前面的是青龙帮那伙人,叶锦添说要把你们一网打尽,还许给我一堆金子。” 徐柒眯起眼。 “别吵了,地道里空气稀薄,我们还是尽快出去,金沈脸上的伤口也要尽快处理。” “我才不在乎,丑了好,我自己看不见,还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给别人心里添堵,多赚?”金沈拿眼角夹了徐柒一眼,不过加快速度往前走去。 这条地道挖得一点都不窄,两个人稍微弯一点腰,并排走都没问题。 “金沈,你在这座城镇住了多久?” “没多久,三个月吧。” 茅小飞点点头,看着金沈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 “就是前面了。”金沈晃了晃手里的灯。 一丝昏黄的光从前面上方投下来,还有一股让人口水直流的肉味钻进数人鼻子里。 “靠,真不客气,回头叫你那个童养夫用一百两银子买我屋里那只火腿。”金沈吹灭油灯,抓住垂挂在石壁上的一截短短绳梯,爬上去,拿脑袋撞开了头顶的木板。 ☆、四十六 “小飞哥。”穆参商的手伸过来,先把傅冬抱上去,把茅小飞拉上来以后,穆参商显得有些激动,一把将他用力按进怀里。 茅小飞愣了一瞬,也用力回抱住穆参商,这让穆参商一愣,紧接着他深邃的目中闪过一丝亮晶晶的光彩,没忍住,在茅小飞满是泥灰的脸上亲了一口。 茅小飞不好意思地推开他。 穆参商嘴角挂着一丝再明显不过的笑意。 “你是谁啊?”这时傅冬已经完全醒了,看见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小孩,走过去,语气不太好地问。 饶是徐柒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有些惊讶,这就是缩小了的人,从外表看不出一丝扭曲和变形,只是身量缩小。 “你是黑龙帮的人,多大了?” 舒筒在角落里一把破椅子上坐着,膝头还搭着一张小小的旧被子,他的脸上有几道擦伤,看上去在发呆。傅冬过去拉了拉他的衣服,舒筒一把打开他的手,看见茅小飞,他疲惫地出了一口气,“你们不应该来救我。” 茅小飞干笑道:“怎么可能不找你,我们是同伴,不是还要查清黑龙帮十数年前遭人黑手的真相,找到让你们恢复正常的办法……”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舒筒眉毛皱起来,才不到一个月,他圆鼓鼓的腮帮子已经凹陷下去,整个人疲惫憔悴不堪,脖子上也有不少淤痕。 “怎么会……我们不止这几个人,你忘了他是谁。”茅小飞胳膊肘撞了撞穆参商。 “嗯。”穆参商淡道。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14节 “他可以调动庆细兵马,一定有办法。”本来茅小飞还想问舒筒,青龙帮的人抓他做什么,再问问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但转念一想,那个少主是个变态,也许舒筒不想说,他还是不要问了。 “还有两个人呢?”茅小飞这才发现,穆参商的两个手下都已经躺在了临时铺上棉絮的地上,虽然人醒着,但都没有办法起身。 茅小飞提及另两人时,他们都垂下了眼帘。 “他们……不会回来了?”茅小飞嗓子眼儿里有点哽塞,拳头也不由自主攥紧。 “能回来我们几个已经是侥幸了。那个王八蛋,对他来说,杀人不是目的,折磨人才是乐趣。”金沈从锅子里夹出煮好的火腿肉,拿着刀随便比划了几下,顾不得烫手就把肉切开,转过脸来用眼睛暗自数了数几个人,就把肉分成几块。 “他们两个不能吃吧?”金沈扫了一眼两个重伤的手下。 “把他们带到邻近的弋阳郡,我会把人送到府衙,托付给他们照顾。”穆参商说,“他们两个咽喉都受了伤,这些都不能吃,等出城以后,给他们找一些流食。” “个王八蛋!”金沈一怒之下,手里的肉在砧板上狠狠砸出声。 “你动作快点,吃饱就上路,青龙帮的势力不小,也许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徐柒提醒道。 金沈哼了一声,把肉分给除了两个伤员以外的所有人,舒筒只吃了两口,就吐了出来。他瞪大眼睛瞪着那块火腿肉,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坚决不肯再吃。 “你不吃我吃,别浪费。”金沈拿筷子戳起肉就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茅小飞的眼睛一直跟着穆参商,被逮了个正着,穆参商两眼有神地看着他,茅小飞才撇开眼睛,挨在他身边小声问:“你没受伤吧?” 穆参商摇了摇头,“没有。” 茅小飞松了一口气,本来还想问问金沈的脸,时间实在来不及,所有人都在埋头吃肉,只听得见动嘴巴的声音。茅小飞也不敢再耽搁,拍拍傅冬的头,傅冬没牙,只能郁闷地喝点肉汤。 屋子里没什么可以拿的东西,屋子正门出去,已经是城外了。 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让视线可及的所有东西都笼罩上一层青白的颜色,草木的苦涩气味夹杂着清晨潮湿冷冽的风钻入鼻腔。 “真厉害啊,这条地道是你自己挖的?”茅小飞赞叹不已,没想到金沈这么机灵。 “这没什么,我随时都要准备跑路……”金沈猛地闭嘴,改了口,“从这里出城方便,不然夜里想要出城也得等到天亮开城门,我在城里的房子就在城墙根下,没挖多久。不过我地道挖得是不是又宽敞又舒服,你们一定没有钻过多少洞子,我这条地道算格外舒服的,还留了几个气孔,就算在地道里住几天也没有问题。” “明人不做暗事,只有老鼠才会住在地下。”徐柒嘲讽道。 “是呀,不过高风亮节的徐大叔,不是也要跟着我这只人人喊打的老鼠逃跑吗?”金沈眨了眨眼睛。 天光还不亮,又是他完好无缺的那边脸对着徐柒,第一线曙光在金沈的眉毛上镀了层金。 徐柒红着脸撇开眼,不再说话。 金沈得意地哼起了小曲,故意在徐柒的面前晃来晃去,看徐柒阴沉着一张脸,他就越高兴。 “你们打算去哪里?”一直没说话,让穆参商背着的舒筒忽然开了口。 他一说话,傅冬就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 “先离开青龙帮的势力范围,好好休整一番,再借调一些人马,和青龙帮谈判。”茅小飞边说边有意看了两眼穆参商,穆参商没有反对,茅小飞松了口气。 “他不会畏惧庆细朝廷,而且,每年青龙帮向庆细朝廷缴纳大笔税金,即使他是……”舒筒看了穆参商一眼,抿住带血口的的嘴唇,“国君也不会答应。还有就是,江湖事江湖了,要是长老在,他也不会允许我向朝廷求援。” “他知道穆参商的身份,还让我们来找,这本身就是向朝廷求援。”茅小飞又道,“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你们带我回去,我去向长老说,让他给你们解药。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舒筒拍了两下穆参商的肩膀,“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你走太慢了。安分点。”穆参商带着警告的语气让舒筒暂时消停下来,不过他还是坚持,“青龙帮现在的势力已经遍及各个国家,不仅在庆细有,还接管了黑龙帮在上齐开拓的地盘,而且……”舒筒嗓音低落,“小飞他们没有见识过,你们几个,应该很清楚叶锦添的手段。这么多年,我们偏安一隅,远离江湖争斗,日子过得也算平静舒心,不需要趟这滩浑水,更不需要把不相干的外人扯进来。” “呵。”金沈冷哼了一身,“我是跟着我大哥,你的事我管不着。但那个王八羔子对我做的事,不能一笔勾销。”他抬手摸了摸血肉模糊的半张脸,手指没有碰到伤口,依然觉得痛,手指都在颤动,最后屈起青白的骨节,放下手,锐利的一双眼睛看着舒筒,“而且你就这么无功而返,在黑龙帮里你说话算数吗?你们那一大帮子的人,真的会听你的主意?你刚才说什么解药?”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茅小飞忙给舒筒解围:“就是为了保证我们会回去,给我吃了点发作起来会拉肚子的毒……” “你中毒了?”徐柒猛然抬起头。 茅小飞讪讪道:“真不要命,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没说。” “爹,你要死了吗?”傅冬瞪大眼睛,一颗脑袋扎进茅小飞的怀里,大哭起来,“爹,你不要死!你先不要死啊!” “……”茅小飞一巴掌拍在他儿子后脑勺上,“说了不会死!” “真的吗?”小孩眼睛亮闪闪的。 “真的。” “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吃了,可以一直带着。”傅冬眨巴眨巴眼。 “你小子咬得动吗?”茅小飞笑了起来,“真的没事。” 徐柒将信将疑地不再追究这个问题,转而问舒筒:“你能现在就拿到解药?” “嗯,你们送我回黑龙帮,我就给他解药。”舒筒说。 “那就这么办,我们往回走。”穆参商最后决定道,他对管别人的闲事没兴趣。 茅小飞私心里觉得不应该这样,但要查清黑龙帮那桩旧案,就要再和青龙帮杠上。他游移不定的目光掠过几个人,不知道他们在青龙帮的这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连穆参商也一改之前想要利用青龙帮的态度。 “往回走……也会遇上青龙帮的人……”茅小飞话音未落。 徐柒忽然脸色一变,把茅小飞往后一推,穆参商也上前,跟徐柒一样如临大敌,都拔出了剑。 金沈也收起嬉皮笑脸的样,手插在腰上一只破旧口袋里。 “你们想的都没错,不过,只要交出昨晚你们带走的人,之前的事,都可以一笔勾销。”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遥遥从树影间袭来一个人影,鬼魅一般靠近。 铮然一声,徐柒的剑出鞘,飞身上前和来人缠斗在一起。 两人过了十几招,茅小飞急得满头大汗,每次他刚看清楚徐柒在哪里落的脚,叶锦添就又已经腾空而起。 马蹄声踏破寂静,上百人围了过来,手里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将茅小飞他们团团围住。 “小飞!”穆参商叫道。 茅小飞紧紧抱着傅冬,也拔出了匕首。 “来得正好,小爷给你们好好松松皮。”随着金沈双手挥出,五颜六色的烟雾顺着风势,迎面袭向青龙帮帮众。 顿时哀嚎遍野,马嘶混杂着不少人的惨叫,那些马纷纷原地打转,掀起前蹄,把人从背上摔下,有的还被马蹄正中。 爬起来的人睁不开眼,双手在空中乱抓乱舞,摸到人就撕扯起来,有的撕破了自己的衣服,在自己前胸后背瞎抓瞎挠,下手极重,一抓就见血。 茅小飞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忍不住想吐,膝盖也有点发软。他回头看了一眼金沈,金沈嘴角一抹狡黠的笑,手里一把薄亮的刀刃,身轻如燕地掠入阵中。 不消片刻,青龙帮就倒了一大片。 “废物。”叶锦添冷冷咒骂一声,单手与徐柒对招,另一只手摸出一只骨哨,尖锐清亮的一声哨响。 不少人摇了摇头,清醒过来。 第二声哨响。 几乎所有活着的帮众都清醒过来,一看地上同伴的尸体,纷纷红了眼,举起兵器就朝金沈砍去。 变势来得太快,金沈肩膀、腰都中了刀,衣服迅速被染红,白着一张脸,依然在杀人,动作却迟滞了很多。 “去帮忙。”茅小飞哆哆嗦嗦地说,推了穆参商一把。 穆参商看他和傅冬一眼,还想说话。 两个倚在旁边的手下神情都无比绝望,茅小飞从他们灰败的脸上看到了死亡。 此时一个细弱的声音叫了起来,很快那声音镇定坚强起来,舒筒站了起来,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敢去看叶锦添,才逼着自己做出决定—— “住手,我跟你回去,你放了我的朋友。” 叶锦添一个闪神,森冷的剑锋逼至他的脖子,很快划出一道血痕。 叶锦添眉心浅浅起了个褶,那一瞬间,徐柒以为自己看错了,面前的人一眨眼就不见了,身法之快,近乎神迹。同时,他的背心被两根手指顶住。 “叶锦添!”舒筒高声叫道,他的眼圈通红,声音嘶哑,“你敢再杀一个人,我就杀了我自己!你带一具尸体回去慢慢玩吧,那一定很符合你这个变态的心愿。” 不知道舒筒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抢过茅小飞的匕首,抵在稚嫩的脖子上。 “你为了,所谓的朋友,反抗我?”叶锦添头一回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他不觉得有趣,事实上他觉得没劲透了,胸臆里一股让他四肢中流窜的内力要暴突出筋脉的冲动,就像有一把火,在烧他的骨头。 叶锦添双目赤红,他盯着舒筒,冷冷道:“你信不信我一把能捏断他的脊骨,然后把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扔在你脚底下。到时候你再来和我谈价钱,没有人能跟我谈条件。”冰冷的话语犹如从地底传出的诅咒。 一线血丝顺着舒筒细幼的脖子滑进颈窝,他毫不犹豫割破了自己的脖子,那把匕首还在往里推进。舒筒长长卷翘的睫毛颤抖不已,“那你就试试。”血越流越多,迅速染红舒筒的衣襟。 茅小飞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他的脚无法移动,他想阻止舒筒,也想救徐柒,但他救不了徐柒,这是唯一的办法。 傅冬紧紧抱着茅小飞的腿,凶狠如狼的目光瞪住叶锦添。 徐柒背上一股剧痛,他以为很快四肢就会丧失知觉。 “你赢了,他妈的你再伤害你自己一毫,再不放下刀,我就杀了这里,你所有的朋友。”朋友两个字几乎让叶锦添牙根咬出血来。 就在舒筒放下匕首的瞬间,冲上去的茅小飞被一股大力掀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尾椎疼得他差点爬不起来。 叶锦添已经抱起舒筒,舒筒整个人缩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不想看他,浑身都在发抖。 “金粟!”叶锦添发狂的一声大叫。 茅小飞爬起来,此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打斗,他快速跑到徐柒身边,看见他的背脊上两个血洞,他脱下徐柒的上衣,只见两根手指的印记留在脊骨旁边,入肉三分,要是叶锦添刚才真的发力,徐柒就废了。 茅小飞一头冷汗,赶紧从包袱里翻出药来,给徐柒洒上。 徐柒脸色苍白,他摇了摇头,“我没事,不会死人。”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抱住茅小飞的腰,在他胸口靠了一会,才在茅小飞的搀扶下站起来。 不远处叶锦添的一个手下正在察看舒筒的伤势,叶锦添浑身如同魔刹的腾腾杀气已经淡去许多,他单膝跪在一旁,眼睛不敢眨一下地看金粟给舒筒包扎。 茅小飞和穆参商迅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惊讶和不约而同的人认知。 被这样一个魔头盯上,怪不得舒筒什么也不管,只想马上回帮里。毕竟离开黑龙帮之前,他一直过着安全又宁静的生活。 浓重的血腥气味被风吹散,不少人发出虚弱的低吟。 青龙帮的人走来走去互相上药,茅小飞这才发现,金沈都没有下死手,不过那些人也伤得不轻。金沈靠在一棵树下喘息,他满脸都是冷汗,颤抖着手撕开自己的衣服,咬牙把药粉洒上去,疼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我这里一直抽风说连不上数据库。。。于是干脆多写了点【 ☆、四十七 金沈抖一下药粉就要龇牙咧嘴好一会,徐柒支撑起沉重的身体,挪到他身边坐下。他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衣袍松松披在身上,宽阔的胸膛和精巧的锁骨在衣襟覆盖下若隐若现。 “脱衣服。”徐柒语气很不好。 金沈水灵灵的桃花眼看了徐柒一眼,终究没说什么。他身上的皮肉白得让人没法说话。要不是确实没有胸,茅小飞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个姑娘的身子,顿时面红耳赤,赶紧挪开眼。 很快,背后传来金沈痛叫的声音,哭天抢地,如丧考妣。 紧接着就听见一巴掌拍在肉上“啪”的一声响,徐柒把金沈按在腿上,冷若冰霜的声音说:“闭嘴,不然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 茅小飞从来没听过徐柒这么威胁人,在他眼里,徐柒一直是个正派得不行的江湖侠士。 “痛啊!他奶奶的,又不是你痛,老娘……呸呸,老子就是怕痛不行啊!”说着金沈又哇哇大叫起来,恨不得满地打滚。 徐柒嘴角抽搐,铁青着脸。 “我要是痛我爹就亲我的脸。”傅冬抱着茅小飞的腿,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对啊,这么痛!你不知道哄哄我!”金沈眼角带泪,他本来有一双又大又亮的桃花眼,现在眼圈全都红了,楚楚可怜,又衣衫不整地倒在徐柒怀里赖皮。 徐柒嗓子眼有点发干,眉心紧蹙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别碰,不会疼。” “放你娘的大狗屁!”金沈快哭出来了,一口叼住徐柒的手腕,含糊地从嘴里发出声音:“唔季几来!” 徐柒忙不迭撒手,如释重负,“好吧,给你。” 金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刷刷两行眼泪下来了。 “……”徐柒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善心,也许叶锦添手指插|进他的背部,没有捏断他的脊骨,却捏断了什么重要经脉。 “你起来,起来我给你上药。” 金沈委屈地撇撇嘴,“你要哄我!” “好。”徐柒脸皮彻底僵硬了。 “你要像大哥哄儿子那样哄我!”金沈得寸进尺地说。 “……你有那么小吗?” “反正比你小,你哄不哄?你不哄我不起来了!”金沈狡黠地眨了眨眼,他的脸本来就贴在徐柒的怀里,这时张嘴飞快往徐柒两腿之间蹭了一下,牙齿以极快的速度刮过那块薄薄布料。然后若无其事地坐起身,把脸伸到徐柒的面前,“哄我,快点!” 徐柒脸上快要滴出血来,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人不要脸的程度可以到这个地步,最难堪的是,离开上齐以后的数月之中,他每天都在找人和受公西煊嘱托在暗中监视和保护茅小飞,禁欲太久的身体根本经不起一丝撩拨。何况一想到周围全是人,他根本不敢去看有没有人发现,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眼前这个丑八怪的丑脸看久了,竟然也慢慢习惯,那丝作呕的感觉早已经淡去,反而震惊于金沈会有那样一身细腻光滑得像锦缎一样的漂亮皮肤。 “快点啊!”金沈瞪了徐柒一眼,嘟囔道,“你以为我想让你哄啊,真的疼。” 徐柒只好亲了他一下,就在嘴唇快挨到金沈的脸时,金沈麻溜地一转脸,把血淋淋地那半转了过来。 徐柒眉毛扭曲了片刻。 金沈心里嘚瑟得都快写到脸上了:恶心不死你。 徐柒却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嘴唇在他的伤口上轻轻一碰,扫过金沈灿灿的桃花眼,便即起身。徐柒眼神十分茫然,他看了一眼茅小飞,茅小飞背着身在和穆参商说话。 接下来金沈都安分得出奇,上药再疼也没吭一声,不知不觉他的视线总是跟着徐柒。 “你也受伤了?”刚退回到穆参商旁边,茅小飞就发现他的脚有点跛,穆参商一天到晚一身黑,在水上也是,最初茅小飞见到穆参商的时候,他也是一身黑衣,根本看不出哪里受伤。 “没事,小伤。” “问你受没受伤你又说没受伤。”茅小飞神情变得严肃,也没发现穆参商一直在看他,就把穆参商拽到旁边坐下,在他身上检查有没有被兵器割破的地方,结果发现好几处,左腿、右后腰、后背,都有不小的刀口,最长的一处伤口足有五寸长,衣服早已经被血浸透了,但穆参商里外都是黑衣,看不出来。 茅小飞看金沈上完了药,叫穆参商坐着别动,起身还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穆参商脸色有些发白,显然失血不少,茅小飞一只手给他上药,他的手就紧紧握住茅小飞另一只手。 茅小飞满脸窘迫,“你抓着我怎么给你上药。” “都是小伤,用不着,你别离开我。” 茅小飞扯了扯领口,他脖子里有点发热,耳根通红,含混道:“知道了。” 休整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正是叶锦添叫去给舒筒诊治的金粟,他两只眼睛都呈现出很淡的颜色,看着有些萎靡不振。年纪在三四十岁。 “少主让你们跟着。” “跟到哪儿去?”茅小飞充满敌意地问,“舒筒是我们的同伴,你们又要把他带走吗?” 金粟向后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舒小爷是我们少主年少时候的玩伴,故友重逢,没有这么轻易就分开的道理。而且,少主已经答应帮助你们。” “帮助?”茅小飞狐疑地转了转眼珠。 “就凭你们几个人,难道有比青龙帮更好的助力。”金粟淡淡扫了一眼穆参商,“江湖的事,未必朝廷能管得住。” 穆参商身子动了动,被茅小飞紧紧抓住手。 茅小飞道:“我要看看舒筒,听他怎么说。” 金粟为难道:“舒小爷喉管损伤,可能不太方便说话。” “不能听他亲口说让我们一起去,我们不会去。” “让他过来。”叶锦添没有抬头,他说话的声音极富磁性,却让人听得一身悚然,带着无形的威势。 茅小飞站起身,穆参商坚持跟着他,金粟被穆参商看了一眼,顿觉背脊僵硬,是人面对威胁时的正常反应。 “舒筒。”茅小飞小声叫道。 叶锦添臂弯里抱着的舒筒奄奄一息,他有气无力看一眼茅小飞,摇了摇手。 “他们必须跟着我们,你要是敢死,我会把这群人一个个杀掉,你这么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一定要从我身边逃走,那我就送他们下去陪你。”叶锦添眸色深沉邪性。 舒筒在他怀里打了个颤,他完全相信叶锦添真的会那么做。 就在舒筒难受地想闭起眼睛时,叶锦添捏起他的下巴。 “变态,你放开他!”看着叶锦添的脸越靠越近,舒筒明显一脸厌恶,伴随着浑身微微的发抖,像是恐惧,而又不敢躲开,无力反抗。茅小飞气得想冲上去,被穆参商抓住了胳膊,紧紧固定在自己身边。 茅小飞又怕碰到穆参商的伤口,不敢用力,眼睁睁看着叶锦添抓着舒筒的下巴,把嘴唇对上去,缓慢地撬开舒筒的牙关,尽情品尝舒筒的味道。而舒筒隐忍地闭着眼睛,从脖子到侧脸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随叶锦添离开才平静下来,他的心口激剧起伏,却没有说什么。 “很好。”叶锦添满意地舔了舔舒筒的嘴唇,知道舒筒已经很明白并且默认服从他的规则。 茅小飞肩膀被穆参商紧紧搂着,两个男人的眼神触碰之下,叶锦添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 “庆细王族?在我这里,只见天地,不敬君王。”叶锦添有力的声音说。 “随便。不过我不介意将青龙帮赶出庆细。”穆参商冷冷道。 “你觉得见钱眼开的你们家国君真的会舍得把青龙帮这座金库送给别国?”叶锦添轻佻地扬了扬眉。 “将在外,我有先斩后奏的权力。”穆参商淡道,不想和叶锦添再争论,他看了一眼舒筒,居高临下地朝叶锦添说,“他不喜欢你。” 叶锦添暴戾的情绪一瞬间感染了舒筒,舒筒惊恐地睁开眼睛,想阻止他。 “你让他害怕。”穆参商丝毫不畏惧叶锦添,他不觉得叶锦添有胆子杀他,“让自己喜欢的人害怕,你很可怜。” 叶锦添克制地咬住嘴,虽然他很想动手,但怀里的人如同筛糠一般的颤抖更让他隐隐觉得不舒服。 “武功不怎么样,一个个只会夸夸其谈,凭你们这样,也想让黑龙帮的人恢复正常,简直做梦。” “你知道怎么回事?”穆参商抓住叶锦添一只手。 叶锦添没说话,把舒筒抱上马,翻身坐上去,抱紧身前的人,下令道:“都带走。” “他就是个流氓。”茅小飞克制得脸色发青,一看到叶锦添肆无忌惮摸舒筒的腰,他就觉得好像一个耳光狠狠刮在自己脸上。舒筒也叫他一声“大哥”,一个个都是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连叶锦添这个魔头看上去也很小。 茅小飞觉得这么多年都白活了。 “你多教我一些招式,我要学,还有什么内功、气功什么的,都教给我,我要学。能杀人的你都教我!” 看着茅小飞急切发得发红的脸,穆参商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他原本以为茅小飞学点拳脚只是为了自保,现在看来,他想要的不只是这样。 “小飞哥,我们谁都不是这个人的对手。”穆参商不带一丝轻蔑地说,“徐柒也不是他的对手,他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武功……” “必定走了捷径。”徐柒断言,走了过来。 “你们不要嫉妒人家年纪轻轻武功卓绝好不好?”金沈撇撇嘴。 “这个青龙帮一定有古怪,十数年前,忽然崛起,在那之前从来没有人听过叶霸江这个人。一个武林高手要么是年少行走江湖,渐渐积攒起威望,或者是名门之后,自一出生就引人瞩目,要么就是一战成名,战胜了无法想象的高手。他都不是,他是因为青龙帮的扩张称霸才冒了出来。成名时的叶霸江已经四十五岁,难道之前的四十五年,他一直没有名利之心,不向往名望和财富?就算天下间有这样的人,也不会是叶霸江。”徐柒仍有些无法挺直背,“他这个儿子也太过邪性,我从来没见过,在这个年纪的人,能有这样的武功,就算他天生就是武学奇才,兼昼夜不吃不喝,也难以练成这样。” “也没有几个人在他这个年纪,能想出这么多折磨人的招,他的心性很可怕。” 茅小飞看了一眼说话的穆参商,难道是因为这个,穆参商觉得驾驭不了叶锦添,才打消了与青龙帮合作的念头? “何以见得?”徐柒问。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再不走那群青龙帮的人说不定又要和我们动手了,我打不动了,腰酸背痛,而且身上的伤都很痛。”金沈大呼小叫起来。 穆参商看了他一眼,抱起傅冬。数人在青龙帮帮众的监视下骑上他们的马,被带到紫霞山那座矮山包里,到山脚下,所有人就下马走路,只不过数百米,就见一座开阔的建筑横贯南北东西地卧在山体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基本上是团体战,虽然现在这个团体还比较没有向心力【 港真被金沈弄得笑得合不拢腿,图书馆其他人可能想把我这个神经病赶出去。。。。 ☆、四十八 当天他们没有再见到舒筒,甚至叶锦添也没露面,只让金粟给他们安排食宿。 白天有人带他们参观了一下青龙帮总坛,严格说来就是几乎占据大半座山的一个庄子,建筑风格让茅小飞颇觉得似曾相识,就像回到了上齐。光在园子里逛,就花了大半天的功夫,而且看得出来,很多地方金粟没带他们进去,其间金沈假装找不到地方如厕,本来要钻进一条贯穿假山下面的甬道,被金粟抓了个正着,毫不客气提着后脖子就带了出来。 “说了我找不到地方尿尿,难不成随便到处尿啊,别抓着我,当心小爷对你不客气。” 徐柒一把按住金沈往袖子里掏的那只手。 金粟拱手道:“得罪的地方,各位海涵。不过这里是总坛,涉及帮里的机密,我想作为客人,还是应该遵守一些基本的礼仪。” “你……”金沈还要说什么,被茅小飞拉了一把,才愤愤收声。 “前面就是你们住的地方,等少主腾出手来,会亲自过来跟你们谈。”说完金粟就告辞。 “呸,什么玩意儿。”人都走了,金沈还跳起来,朝金粟的背影吐口水。 茅小飞道:“别生气了,你不是尿急吗?住的地方应该有茅厕。” “大哥,我哪是要尿尿,我是想看看那些不让我们去的地方,都是些什么地方……”金沈眼珠一滚,“反正人走了,我们找时间去看看。” “如果是重要的地方,一定有人把守,不重要的地方,你弄清楚也是白费力气。”徐柒冷淡道。 “那我们怎么办?规规矩矩听话被圈在那个小院子里等叶锦添临幸吗?对了,他以前抓得那些美人也不知道关在了哪里。” 徐柒眉毛不悦地皱起,“你想做什么?” “我好奇不行啊,这世上糟心事多,唯美食、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说了你也不懂。”金沈头一个朝他们的住处走去,路过穆参商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给我买两只上好的火腿,欠我的,可不能赖。” “嗯。”穆参商没去看他,转而朝茅小飞说:“你带傅冬,和我住一间房,彼此有个照应。” “小飞,你还是和我住在一起吧。”徐柒走过来,“我伤得不重,还可以帮忙照顾傅冬,你们三个人挤在一起,肯定睡不好。少将军伤的地方不少,还是让他好好休息,有利于伤口恢复。” “别争了,还不知道主人家怎么安排,你们就在这儿推来让去。”金沈酸溜溜道,“我大哥这么抢手,我都想抢一抢,哎哟好凶,瞪我干嘛?我大哥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穆参商警告的眼神没有能威胁到金沈,反而,金沈抱着茅小飞一条胳膊,往他身后凑,“大哥你可要保护我。你还欠我钱呢。” “你们别欺负他,金沈,回房以后,你不要到处乱跑,待会我过来给你上药。”茅小飞说。 “我不要你,我要他!”金沈大刺刺地伸手指向徐柒,“刚才就是他给我上的药,反正我的身子他也看光了,就让他一个人看吧。大哥你也不好意思占我便宜吧?”柔媚的桃花眼冲茅小飞眨了眨,金沈撒起娇来,真让人没法拒绝他,倒不是怕他难过伤心,是怕拒绝以后会更难缠。 徐柒脸色变得铁青。 “那你自己和他说吧,这事我不管。”茅小飞一直避着穆参商,那股炽热的视线真让人受不了,他竟然有点隐隐期待会和穆参商被安排在同一间房,他们之间有些事,应该谈谈。 最后的分配是几个成人各自一间,孩子和茅小飞睡一起。 穆参商显然很不满,但也没说什么,反正他也可以翻窗户。而且这比三个人睡在一起更方便,给小孩十两银子,就能买和茅小飞孤男寡男同处一室。主意已定,穆参商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吃过晚饭,回房躺在久违了的四周垂下精致帷幔的床上,茅小飞舒舒服服吁出一口气。 傅冬兴奋地在床上爬来爬去,爬到茅小飞身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爹脸上糊了好几口口水。 “你小子,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开不开心。”茅小飞在傅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小孩的屁股又圆又小,拍了一下就想拍第二下,傅冬察觉到,马上翻过身,把肚子朝上。 “爹。”傅冬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 “嗯?”之前一直在逃命,不然就是在赶路,好不容易有这么豪华的床,茅小飞浑身筋骨都放松下来。 “这里有温泉,我们什么时候去?”傅冬充满期待地问。 “温泉?”正是严寒的时节,要是能在滑润的温泉水里泡上一两个时辰,再喝两杯,简直是绝了。从前茅小飞都不觉得满足身体的舒适有多重要,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没有经历过死亡,人只有正面面对过死亡,才会唤醒身体每一寸对享受的渴望。 于是茅小飞爬起来,兴冲冲想收拾父子俩要换洗的衣服,这才想起来,他们什么都没有带来。 “泡什么温泉,把你身上脏衣服脱下来,还得给你这个臭小子洗衣服,不然明天你要打光屁股了。” “冷,洗了也干不了!”傅冬抗议地抓住裤腰,不肯让茅小飞脱他的裤子。 “叫你脱就脱,哪儿那么多废话。” 傅冬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委屈地瞪住茅小飞。 这时有人敲门,傅冬连忙从茅小飞手底下一个滚扭到旁边,坐起身扎好裤腰带,他戒备的眼神让茅小飞有点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先去开门。 “是你。”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穆参商,茅小飞就有点局促,他朝里面看了一眼,又看见穆参商臂弯里挂着一件靛蓝色的大袍子。 穆参商让到一边,身后是四名穿粉色罗裙,珠翠环绕的婢女。青龙帮是江湖帮派,却一身朝廷里的习气。江湖人最洒脱不羁,在穿衣和住宅上往往不是很讲究,青龙帮一个婢女头上都戴着不少金银玉饰,而且个顶个的水灵,身姿窈窕,肤如凝脂。 “家主人今晚少陪,命奴婢几个来伺候,后山有浴场,请贵客更衣,一同前去解解乏。”少女垂下眼睫,眉梢眼角一股说不清的羞涩风情。 什么时候有漂亮的姑娘对茅小飞这么客气过,顿时他脸有点发红。 穆参商脸一沉,把衣服往茅小飞的怀里一堆,“小飞哥,你先去换衣服。”说着他也要进门。 茅小飞顿时反应过来,把门挡住,“我自己来就行。” “我可以帮傅冬换,他应该还不太会,而且这个衣服不是很好系。”穆参商不由分说一只脚挤进门内。 茅小飞非常不好意思地请那几个婢女稍等,为首的那个欠了欠身:“奴婢们还要去请另外两位贵客,留一个在这里等,待会客人换好衣服,跟她过去就是。”一个圆脸的姑娘低垂着头,从后面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那里就够楚楚动人。 茅小飞冷不防肩膀被人抓住,直接拎进了房内。尴尬得他满脑子都是乱麻,不会让人看出什么吧?穆参商也太不知道分寸了。 “小飞哥。”穆参商把人拖进门,直接按在房门上,他的眼睛深沉得如同夜色,凝视面红耳赤的茅小飞,想着他看那些女人的眼神,就让穆参商急躁得想喷火,昨夜一场混战,今天又和叶锦添正面对上,在战场上,穆参商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都说穷寇莫追,他却不信这个邪。也是年轻气盛,屡次都是因为意外奇袭,长驱直入敌营,才让敌人都闻风丧胆。穆参商就不知道什么是退,他只知道,他想占有眼前的这个人,让他只看自己一个。 这个热辣又霸道的吻,彻底让茅小飞意外,他刚要推开穆参商,就被他更用力地抓住两手按在门上。 “你干什么……”茅小飞粗喘着气,愤怒地瞪着穆参商。 “小飞哥,我想你。”穆参商软化了的嗓音听上去竟然有那么几分可怜。 “我们只有昨晚分开了一小会,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茅小飞有点无奈,他没有想到,穆参商会比傅冬更缠人。 “唔。”穆参商忽然闷哼了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傅冬居然一声不吭,从后面抱着穆参商的大腿就是狠狠一口。 茅小飞被吓一跳,赶紧抱起傅冬,傅冬还不撒嘴,他又没有牙,用牙龈咬人,牙龈也疼得他小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傅冬一直不松口,茅小飞只好掐着他的腮帮,刚把傅冬抱起来,傅冬就把脑袋靠到茅小飞的肩膀上,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爹,我牙疼。”傅冬呜呜咽咽发出软软的声音。 茅小飞本来想揍他一顿屁股,忽然心又软了,捏开他的嘴看了看,“没事,你干嘛忽然咬人,皮痒了?” “他欺负你!我都看见了!”傅冬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刚才被穆参商亲出来的满脸红晕还没散去,茅小飞干咳两声,脑袋抵着傅冬的脑门轻轻撞了一下,“你懂个屁,去换衣服。”他把傅冬放到地上,就听见穆参商不断发出抽气的声音。 “怎么了?”茅小飞实在没忍住,看穆参商脸色不好,茅小飞怀疑他是不是身上伤口又疼了,担忧地问,“你们都是伤员,不能泡温泉吧?不然别去了。” “是药泉,对身体好的。小飞哥,你生气了吗?” 茅小飞窘迫得脸皮滚烫,“没有。” “那我能再亲你一下吗?” 茅小飞把眼一瞪,穆参商彻底把嘴闭上,不再多说一句。 出门的时候看见穆参商走路一瘸一拐的,茅小飞又有点心疼,他确确实实在心疼穆参商,他自己心里知道。也许,也许他真的动了一点心。这个认知让茅小飞心里不是雀跃,反而蒙上一层焦虑。 走在前面的穆参商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见旁边小护卫一样的傅冬,在身上摸了一圈没摸出钱来,只得作罢,不过他放慢脚步,走到茅小飞的身边。 穆参商布满茧的手握住茅小飞的手时,茅小飞没有甩开他,穆参商嘴角翘了起来,刚想说话,前方带路的婢女手里灯笼调转方向。 顿时穆参商脸上仿佛孩子一样的笑落在茅小飞眼睛里。 茅小飞撇开眼睛。 “前面就是浴场,今夜将由奴婢四个姐妹伺候几位客人,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提出来。” 茅小飞已经看见徐柒他们先到了,正在前面竹子搭建起的凉棚里坐着,金沈喋喋不休在说话,徐柒则面无表情打起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身体很不舒服,睡睡醒醒的,刚写完这一章。 还有两个坑要写,晚一点更。夏天来了。。。多注意身体。。很容易就中暑了。。。小本子被男票带粗去了,这个本子上看不了预览,所以格式啥的我也检查不了。。。。。希望没有问题。。。 ☆、四十九 “真是舒服啊,到了这里才知道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叶锦添人虽然是个王八蛋,没想到这么懂享受,怪不得青龙帮的摊子铺得满地都是,会花钱的人才会赚钱,说得真没错。”金沈努努嘴,他身边只系着一条齐胸长裙的婢女就把剥好的葡萄喂进他的嘴里。金沈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对哦,不是这么喂。”脸上血迹洗净以后,那些狰狞突起的疤痕果然已经瘪成薄薄的一层皮,不像初见的时候那么可怕。浴场里光线很暗,灯光如同三两点星辰点染金沈波光荡漾的桃花眼,只看他完好无缺的半张脸,加上他丝缎一般的头发,修长细瘦的脖颈,他的皮肤比旁边斜倚着服侍他的婢女更白更亮。如果不看脸,说这是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子,也会有人信。 浴池很大,足够数十人共浴,他们四个,带一个小孩,在这里泡澡显得空旷。 “不用,谢谢,你帮我带带孩子好了。”在婢女汹涌的胸要靠到肩头时,茅小飞朝旁让了让,礼貌而客气地说,后背撞到一个宽阔的胸膛,光裸的肌肤贴在一起,茅小飞本来要立刻起身,一只手臂在水下勾住他的腰,于是他索性放松些,低着头擦身体。 穆参商迷恋地看着怀里人白皙皮肤上透出的那一层娇嫩欲滴的粉红,到底是被温泉热的,还是害羞,他也懒得去想了。 据说这是一处药泉,有伤的人泡了不仅不会感染,而且会恢复更快。否则茅小飞是不会同意他们几个下水的。 水面上漂浮着几个木盘,里面有梳子、镜子、装脂膏的精美盒子,还有几只春瓶和酒杯。 被婢女抱在怀里的傅冬一开始软绵绵趴在婢女胸口上,任由婢女把他搓圆揉扁,他歪斜脑袋,看自家爹坐在那个讨人嫌的暴发户怀里,抑郁地长长吁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他才能攒够带他爹找个地方安家落户开铺子做小本生意的钱呢,多存一点更好,最好让他爹这辈子都不用下地干活。 小财迷想着想着有点犯困,脸贴着女人柔软光滑的皮肤忍不住盹儿过去。 忽然一声巨大的水响,伴随着金沈直叫“救命”,茅小飞刚要起身过去,被穆参商捉住手,死死按在怀中。 茅小飞屁股被个火热的物事顶着,又看见徐柒已经游过去,顿时顾不上金沈了。 穆参商把茅小飞的身体扳过来,四目相对,茅小飞耳朵和脸迅速烧滚了一般发烫。他认真地看穆参商,那眼神让穆参商觉得,茅小飞这是想把他彻底看明白。 可他自己都还没有想明白。 身体的反应最诚实,穆参商已经憋得有点难受了。 片刻后,茅小飞两条胳膊环住穆参商的脖子,支撑他身体的两条腿有点发软打颤,茅小飞的神情里出现短促的一阵挣扎,害臊、胆怯、担忧,最后都被一往无前的勇气打败。他踮起脚,不顾四周都是人,本来只想碰一下穆参商的嘴唇完事,补偿刚才把穆参商咬了。 蜻蜓点水怎么够? 穆参商直接按住茅小飞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肆无忌惮地探入茅小飞口中,明明比自己年长,明明还成过亲,明明在东门月的来信中描述得那么不堪,是个风流浪荡没有什么原则和尊严的男人,味道却青涩得让人难以置信。 茅小飞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张开。 从穆参商的角度看过去,茅小飞微微颤动的眼睫就像一把猫爪子,挠得他更难受了。水里火热坚硬的物事在茅小飞的大腿内侧来回磨蹭,茅小飞像个落水的人抱着浮木那样抱着穆参商的背,根本不敢松手。 他以为亲完了睁开眼的时候,穆参商眼底明显带着戏谑的笑意,又亲了亲他的嘴角,再次把茅小飞亲得两腿发软站不住。 水下的手也不安分,轻轻地来回揉搓茅小飞的屁股,这让茅小飞嗓子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好不容易站住身子,听见金沈大声叫骂:“王八蛋,你干什么啊?” 徐柒把金沈扛过肩头,直接往岸上一抛。 金沈单薄的身体在地面上滑了好长一段才停下来,他全身上下就裹了一块布,坐起身来,后背在地面上全擦破了皮,那一身完美的皮肉顿时就不完美了。 侧腰和肩头的伤口显然也迸裂,流出血来。金沈疼得龇牙咧嘴,再低头一看流血了,立刻火了。 “徐柒,想打架就正大光明来,躲在水里使坏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上来,我们比过!” 徐柒脸上内疚一闪而过。本来只是看见金沈在那儿教婢女嘴对嘴喂他葡萄,一时火气上头,没想到出手太重,更没想到金沈毫无抵抗之力。 “我出手重了,抱歉。” 金沈嘴张大,干笑两声,笑得身子都在颤,“一句抱歉就行?你说抱歉我就得原谅吗?上来!老子今天不发威,当我年少可欺吗?” “我没这么想过。”徐柒硬邦邦地说,“下来吧,我不会再……你下来,好好泡澡,这里的泉水可以让你身上伤好以后不留下疤痕。” “放屁!你什么也不说就把我这么,这么摔出来,我的脸都丢干净了!你就叫我下去,耍爷爷玩儿呢!上来!要是你现在不上来,今天就别想上来了!” “别打架。”茅小飞也不得不离开穆参商,一来在这么多人的场合里亲一下穆参商已经是他脸皮最后的举动,二来再不离开,都是男人,他知道穆参商忍得有多难受。 茅小飞从水里游过去。 徐柒接住他,茅小飞在徐柒旁边靠住石壁站定,朝岸上满面怒意的金沈招手,“先下来,你身上那么多伤,真的想留疤啊。” “我不会留疤。”金沈冷冷地说,“大哥,不关你的事,他惹的我。徐柒,你上来,你要是认怂不敢和我比试,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徐柒显然不想和金沈打,早在金沈操纵虫子在面碗里捣蛋的时候,他大概就知道了金沈的派系,在徐柒看来,都是不入流的旁门左道,他不屑与金沈比试。 “那你是答应了?”金沈眯起眼。 “嗯,是我出手太重,应该赔礼道歉。”徐柒一板一眼地说。 金沈嘴角一翘,“噗通”一声跳进水里,飞溅起的水花直扑而来,徐柒把茅小飞轻轻抱住,用背遮住水花。 茅小飞被他看得有点尴尬,不过不是在这里告诉徐柒的时候,而且他和穆参商也还没有…… 忽然徐柒剑眉紧皱起来,一瞬之间,他被人拖到了水里。 浑身泡得暖洋洋的,一躺上床,茅小飞就迫不及待在香软的枕头上蹭了蹭脸,自己都没意识到就睡了过去。 夜半,有人在茅小飞的背后拱来拱去,他手朝背后挥两下,浓重的睡意笼罩着茅小飞,根本不想醒过来。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15节 然而当柔软灵活的舌头撬开茅小飞的牙关,不想醒也彻底醒过来,茅小飞睁开眼,穆参商的俊脸出现在面前,他黑沉沉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茅小飞,眼神很坚决,看见他醒来,不仅没有慌张地闪开,反而拉开茅小飞身上裹着的布料,手在他的肩背、胸口肆意抚摸。 “小飞哥。”唇分,穆参商低头看茅小飞红得滴血的脸,在他眉心啄了一下,哑声道,“你在浴场主动亲我,是不是答应我了?” 茅小飞前一刻还在做梦,一时间大窘,颇有点说不出话来。穆参商的手碰到他的胸口,陌生的刺激让茅小飞扭动起来,想从穆参商的手底下躲开。 “我会对你好的,会竭尽所能保护你,但凡我有的,我都会给你。小飞哥,你也喜欢我吧?”穆参商舔了一下茅小飞的耳朵,“你好烫。” “……”茅小飞嗓子都要喷火了,他双手被穆参商抓着按在胸前,穆参商认真地看着他,不乱动手动脚,只是看着,却让茅小飞觉得比到处摸还可怕。茅小飞扭开脸,躲避穆参商的视线,又被捏住下巴把脸扭回去,穆参商低下|身亲他的眼皮,声音很轻地问,“你也喜欢我,对不对?我不在的时候你担心我,你还抱我亲我了,至少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对吗?” 那嗓音近乎引诱,穆参商用头去拱茅小飞,两人额头抵在一起,眼睛避无可避地注视对方。 茅小飞把心一横,颤声道:“再给我两天,两天以后,我给你答复。” 穆参商似乎隐有点失望,不过还是放开茅小飞,就在茅小飞心里一松以为穆参商要起来的时候,嘴唇忽然被堵住,整个人又倒在床上,穆参商的吻让他浑身发软,血脉贲张,他有力的臂膀,直白的表达,都让茅小飞感到前所未有的激情,而在茅小飞的过去里,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毫无保留的热烈感情。 茅小飞情不自禁抱住穆参商的头,尽可能热烈地回应他。 最后穆参商在茅小飞脖子里蹭了蹭,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今天先放过你,让你睡个好觉,两天以后,你就不能再逃了。小飞哥……”穆参商不再说下去,但他蓬勃的欲|望在两人抱在一起的时候已经让茅小飞知道的很清楚。 第二天接近晌午,有人通知午饭以后,叶锦添要见他们。 “瞧这架势,跟土皇帝似的。”金沈嘎嘣一口咬下块苹果。 “我们还是要有戒备心,先听听叶锦添的打算,而且黑龙帮的事,他应该是知道内情最多的。”茅小飞道,“不知道舒筒怎么样了。” “放心吧,你还看不出来么,那个土皇帝想让舒筒做他的爱妃。对着个三四岁孩子的身子也能想入非非,变态真可怕。”金沈摇摇头。 “所以他应该是最想让舒筒恢复正常的人。”穆参商理性的一句分析,让大家这才意识到。如果叶锦添真的看上舒筒,以他的身份和及时行乐的作风,应该比谁都着急让舒筒恢复成大人的样子。 金沈被苹果呛了一下,小声咕囔:“那可不一定,变态怎么能揣测呢。” 谁也没有听见他这句话,只是不约而同都在担心,一个叶锦添已经很难对付,他爹叶霸江又会是怎样的人呢?如果像徐柒说的,他们有一套走捷径的功法,势必十分棘手。 作者有话要说:  要打架了,蓝后依然看不了预览。。。。 ☆、五十 谁也没有想到,叶锦添是在舒筒的卧室接见他们。这间屋子奢华程度超乎众人想象,连穆参商也微微露出一丝震愕。茅小飞更是觉得比安阳王府都更富丽堂皇,这个叶锦添真是恨不能用金子打造一间屋子出来。 叶锦添显得很疲惫,他的一只手搭在舒筒额头上,熟睡中的舒筒小眉毛仍然皱着,叶锦添正用拇指试图抹平它。 “在这里说话,不会干扰到他休息吗?”茅小飞音量放得很低。 从来没拿正眼看过茅小飞的叶锦添正正看了他一眼,“就是你,在风暴里救了他一命。” 叶锦添傲慢的语气让茅小飞有点不舒服,他没说话。 “他吃了安神的药,不会醒。我要在这里看着他,所以我们就在这里谈。” “你还真是牛皮糖啊。”金沈冷嘲热讽的声音未落,被叶锦添邪魅深沉的双目对上,忍不住就浑身一哆嗦,往徐柒身后不着痕迹地躲去。 婢女奉茶上来,谈话的地方就在舒筒睡觉的屋子旁边,有一小室,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暗室,需要移动机关才会露出门来。但仿佛又不是一个十分机密的地方,因为婢女也可以自由出入。 “还不是要到别的地方谈。”徐柒漠然道,讽刺叶锦添佯作的深情。 “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说这样的话叶锦添丝毫不觉得羞愧,大概这个青龙帮少主,这辈子还没有体会过什么叫不好意思。 “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伴随着叶锦添说话的声音,他的手掌按上书架上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大象石雕。 金沈朝地上一滚,堪堪躲过刚才他不知道碰到哪本书,从墙上暗格射出来的细弱毫毛的银针。 银针落在地上。 叶锦添一个眼神示意,婢女连忙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收拾起那些银针,显然上面有毒。 金沈一头冷汗,不服气地说:“谁会在自己经常出入的地方安置要命的暗器,脑子有病么这不是……”说到后面他声如蚊讷,怕叶锦添听见真的给他厉害,可他这张嘴,总是憋不住,想到什么就非要说出来。 叶锦添没有搭理他,带着他们转到书架背后,那里有一张可以坐下二十个人的漆黑长方桌。婢女点亮四壁,一共八盏灯,将暗室照亮如同白昼。 “坐。” 穆参商与叶锦添对视一眼,步入其中,选了个位子,茅小飞挨在他旁边坐下,金沈则紧紧跟着徐柒。 叶锦添的手伸入桌面下,不知道动了哪里,严丝合缝的桌面分成两半,一个沙盘出现在其中。 他从旗盒里取出三种不同颜色的小旗,分别是青色、黑色、红色。沙盘上有惟妙惟肖的地形,分布着以上齐、桀林、庆细为主的三个国度起伏不定的地形,邢江穿流其中,将三国的国界分开。 “桀林,你们在那里也有地盘?”穆参商看向叶锦添。 “桀林在上齐以西以北,会不会远了一点,与我们要讨论的事情相关吗?我们不是来听青龙帮的通商情况的。”徐柒毫不客气地说。 “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穆参商道,“听他说下去。” “我还以为祖宗教训你们全忘了,想不到还有个明白人。”叶锦添将数十把小旗插在沙盘上,看向众人,“青色是青龙帮,黑色是原本黑龙帮的地盘,红色,是桀林一个江湖大帮,被称为涤月宫,它的宫主,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涤月宫是外邦派别,与你们青龙帮应该没什么关系。”徐柒道。 “难道你们没有想过,短短十数年,青龙帮的生意遍布邢江南北,规模已经超过当年建帮逾百年的黑龙帮,是因为青龙帮帮主特别有头脑?还是仅仅因为收了黑龙帮的地盘。当时上齐另有漕帮三十一家,为什么反而是才冒出来的青龙帮接了黑龙帮的摊子,这些帮派就没有不服的吗?”叶锦添插完小旗,饶有兴致地一手支颐,向众人抛出一系列的问题。 没有人说话,穆参商不熟悉上齐的局势,茅小飞不是江湖中人,金沈更是来历成谜。 半晌,徐柒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五个规模仅次于黑龙帮的漕帮要接手黑龙帮的地方,无一例外,帮主都在宣称要接手之后的三天内遭到暗杀。之后虽然黑龙帮的地方是一块大肥肉,谁也不得不顾忌性命安危。这也是为什么青龙帮接手以后,没有任何一个帮派站出来反对,因为这个烫手山芋,谁也没法去接。与其死自己人,不如让别家去担风险,一年两年,青龙帮帮主安然无恙,但生意也做了起来,各大漕帮都与青龙帮有金钱上的往来,谁还揪着当年的事情不放呢?只是有不少人后悔,没有铤而走险,都以为是青龙帮运气好,也够胆识,不得不服。”顿了顿,徐柒又道:“不过这些旧事,同黑龙帮全帮遭人毒手有什么关系?和桀林人好像也没什么扯得上的。” “桀林远在上齐西北,与我庆细有万里之遥,这些事与我似乎不太相关。”穆参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淡道。 “相不相关的,等你的情人毒发时,你就知道了。”叶锦添冷笑一声。 茅小飞脸一红,不过也没否认。 “我不会让他毒发。”穆参商的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握住茅小飞,他的掌心温暖而宽厚。 茅小飞喉头鼓动两下,眼睛里微微闪动着一丝光。 “如果桀林人南下,首当其冲的是上齐,接着是庆细。他们一直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让桀林骑兵和黑铁军可以长驱直入的良机,既然你是庆细王族,想必眼光不会太短浅。你觉得,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时机?”叶锦添徐徐开合嘴唇,“一个让桀林人能够坐收渔利的天时,近在眼前。” 茅小飞坐立不安地蹙眉道:“一旦上齐和庆细开战,就将自顾不暇。” “聪明。”叶锦添赞许道,“到时候庆细八方镇压的十六支小族,上齐东北以外广袤土地上的数十个小国,数百年它们向上齐俯首称臣,并非出于自愿,这么好的机会,傻子才会不愿意蹚浑水,没准能摸到两条肥鱼。” 徐柒漠然道:“百年君王,只要不是生灵涂炭,又与我何干。” 叶锦添仿佛听了什么大笑话,“游侠总是如此事不关己。要是天下真的大乱,覆巢之下,谁还能独善其身?不过乱世总是巨贾的狂欢,对青龙帮而言,又是一次捞钱的好机会。”他一直完美如同雕塑的手向后伸出,婢女便将一只盘龙酒樽递到他的手里,酒液让叶锦添的嘴唇看上去无比诱人,透露出危险的艳丽。 叶锦添琉璃一般疏离又神秘的眼珠一滚,“你们不是在找,当年是谁送了黑龙帮的人那盆花吗?它叫玲珑火花,是不是从来没有听过?你们没有听过很正常,它来自桀林最高的山上,生长在随时会流出滚烫致命的岩浆的火山附近。下一次再长出这种花,要等到那座山再次喷发,再次吞噬成千上万的人命,它是亡魂的诅咒,要从桀林千里迢迢运送到上齐,不是一件容易事,其间还要避免自己人吸入人眼看不见的花粉,日日灌溉。我爹的两个心腹,都是在变成舒筒那样以后,被他亲手杀死。虽然用不着他动手,那两个人也已经疯了。” “而且,我不确定,我爹有没有办法让变小的人再恢复原样。”叶锦添神色黯然地喝了一口酒。 众人都没有说话。 叶锦添吐露的信息,恐怕是他们用三五年去查,也未必能查到的秘密。因为桀林这个国度,对于上齐和庆细而言,都太远又太神秘。在传说里,那个地方根本是蛮荒之地。 而叶锦添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原因,茅小飞也看了出来,他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想说。如果叶霸江有让人恢复正常的办法,那两个心腹就不会死。只有极小的可能,叶霸江是个冷血怪物,根本不在乎跟随自己的心腹的性命,直接把他们都杀死,以免走漏风声。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他们要面临的敌人很不好对付。 “叶霸江真的是你爹?”穆参商忽然冷冷抛出一个问题。 “穆参商……”徐柒低声喝阻他,怕惹恼叶锦添。 只有穆参商才会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他是穆家抱养的儿子。茅小飞心里暗道,叶锦添谈论叶霸江的语气,实在不像在说自己的父亲,一般儿子对父亲总是敬仰崇拜的,叶锦添的语气却仿佛在谈论一个劲敌,是他一直冷静观察和评判的对象。 “如果不是,我早就死了。”叶锦添不耐烦地喝干最后一口,“你们最好有个准备,现在想退出还不算晚,不管你们去不去,我都会找到解决的办法。”他语气变得轻佻,微微睨起眼。 察觉到穆参商要说话,茅小飞拽了拽他的衣袖,穆参商转过来看他,茅小飞动作很小地摇了摇头。 “你们有一天的时间,后天我就会出发,快到年关,我们家老爷子大概正在等我回去见他。”不知是否因为饮酒,叶锦添脸色有些难看,略微泛起一层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上午一章下午一章双更,暂时腾出了点时间,赶紧更【 ☆、五十一 晚上,金沈把所有人叫到自己房间。 “你们想好了没有?我不想去。”金沈开门见山地说。 “你可以不去。”茅小飞道。 “大哥,钱我不收你的,这件事太凶险,我怕有去无回,我的能耐也有限,就是个小虾米,而且我还年轻,没道理明知山有虎,还要往虎口送。”金沈仍觉得有一点不好意思,他不敢看任何一个人的眼睛,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看,“而且照我看,你们都不应该去。叶锦添显然对舒筒情深一片,他也能耐,我们几个人在他眼里,就是可有可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的角色。而且虎毒不食子,人家是亲父子,咱们算什么,到时候惹恼叶霸江,他一定拿我们开刀。” 茅小飞理解地点了点头,停顿片刻,他才朝穆参商道:“我也不赞成你去,你已经离开军营快一个月,现在上齐与庆细还没有开战,是在等度过冬天,你现在擅离职守还找得到借口,时间拖得越久,越会被追责。” “那你呢?你要跟着去对不对?”穆参商道。 “我这不是,怕跑了和尚身上的毒没法解吗?”茅小飞说的不全是真话。 “你只是觉得叶锦添从你手上把舒筒带走,你要留下来确认他有没有危险。” 茅小飞咳嗽了一声,“你把我想得太善良了,根本不是这样。” “确实是你干得出来的事。”徐柒头一回和穆参商站在了同一战线,“我会跟你一起去,你根本没有自保之力,我跟在你身边,等拿到解药,我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穆参商急切地问道。 茅小飞本来就没打算瞒着穆参商,便道:“徐柒认识我父亲,等结束以后,他要带我去见我生父。” 穆参商愣了愣,指节略显僵硬地端起茶喝了两口。 “大叔去,我也去。”金沈硬邦邦地突然说。 “你去能做什么?嫌情况不够混乱吗?第一个被抓住的人就会是你。”徐柒冷道。 “为什么是我?好歹我是用蛊高手,总不可能比大哥更容易被人抓住吧!”金沈高高扬起下巴,不服气地说。 “有我保护他,他不会被人抓住。” 金沈轻蔑地笑了笑,“不见得吧,连叶锦添都能制住你,难道他爹还能比他逊?” 徐柒冷眼瞥他,不再和金沈胡搅蛮缠。 “先这样吧,明天一早,再决定。”茅小飞站起来说,他心里也乱糟糟的,本来答应两天给穆参商的答复更想不清楚了。 回到房里,哄傅冬入睡以后,茅小飞就披衣坐起,在榻边坐着发了会呆,他推门走到院子里。即使在冬天,这里也遍生郁郁葱葱的草木。夜里空气又湿又冷,钻进胸腔里,让茅小飞清醒了一点。 一个人影靠近过来,茅小飞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穆参商,他闭了闭眼睛,眼睫上的霜沁下一层凉意。 “军营那里我早有布置,本来趁养兵出来为主上寻找宝藏,预计开春也不一定能返回。一应军务,在我离开之前,已经部署下去。不过为了保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那些叔伯也未必全都知道我的安排。如果你是担心回去以后我会受到惩处,大可不必多虑。”穆参商长腿跨过走廊,挨着茅小飞坐下,他们脚底悬空,下面是丛生的草木。 当穆参商的手碰到茅小飞,茅小飞把手朝后一抽。 穆参商一愣,低声道:“小飞哥。” “我想过了。”茅小飞低着头,吸了吸鼻子,他抠紧自己的裤子,尽量平静地说:“我们俩不太合适,还是算了。” “那你觉得谁合适?徐柒吗?还是安阳王?”穆参商语气森冷地问。 茅小飞愣了愣,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言宁荣,好像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穆参商这么问,显然对他“嫁”过人这件事相当介意。 “那和你没有关系。”茅小飞木然地说,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但还是把话说完,“我们俩不合适的原因有很多,你也很清楚,只不过到了做选择的时候。既然我们没关系了,你更不用跟着去查黑龙帮的事,后天一早,我们就分道扬镳。你回庆细军营,以后大概,我们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茅小飞抬起头,清澈见底的眼眸深深看了会穆参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上齐和庆细不要开战,但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真的有那一天,也许我们会在战场上相见。” 茅小飞已经打定主意,真的到了逼不得已的那一天,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也会去参军,为保卫自己的家国而战。他一哂,不过像他这样的小角色,也许很快就会没命,好在他现在有了家人,可以把傅冬托付给他们。 忽然,穆参商的手抚到茅小飞通红的眼角。 “如果抛开这些呢?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这就是你的喜欢?”穆参商语调上扬。 “喜欢……”茅小飞茫然地重复道,嘴角扯出个笑,“如果身处乱世,升斗小民的爱恨,又有什么重要的?” 就在茅小飞想走的时候,穆参商一把抱住他的腰,堵住他即将叫出来的惊呼,茅小飞只感到脖颈一阵麻刺刺的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过多久,茅小飞再次醒来,他躺在穆参商的床上,而穆参商,他就侧卧在他的旁边,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刚一动茅小飞就觉得尴尬非常,穆参商一条腿搭在他的身上,随着茅小飞醒来,他干脆整个人赖到他的身上,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不疾不徐地往他的衣服里摸。隔着薄薄一层里衣,捻动他每一寸皮肤。 “别弄了……”茅小飞倍感难堪地扭动两下,被穆参商摸得浑身都有些发软。 “为什么不?”穆参商冷硬地话声与手底热情的动作全然相反,他翻身压住茅小飞,不让他挣脱,沉沉的眼从上方凝视茅小飞,“我喜欢你小飞哥,你也喜欢我,我们即将分别,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难道不应该好好告别吗?” 冷冰冰的嗓音让茅小飞浑身悚然。 仿佛回到被赶出安阳王府的那个晚上,房里没有点灯,穆参商就像换了一个人,他冷酷、霸道,不带一丝温柔怜惜。 就在茅小飞愣神的当上,他感到穆参商有力的臂膀和手掌,无处不在地将他整个人都禁锢在怀里,那只要命的手抓住对茅小飞而言同样要命的玩意儿,并不熟稔,但那股刺激仍汹涌如滔天巨浪。 “穆参商……”茅小飞咬牙切齿道,他一只手按住穆参商的手,想拉扯开他。 穆参商手下用力,就听见茅小飞痛叫了一声,那是细弱得如同猫叫一样的声音,激起穆参商浑身每一寸嗜虐的冲动。 穆参商低头叼住茅小飞的耳朵,齿尖磨蹭那一层薄薄的皮肉,一把按住身下又想翻腾挣扎出去的人,穆参商贴在他耳畔,沉声道:“别动。”这是最严肃的警告。 茅小飞一动也不敢动,他能感到一个火热的东西顶着自己。 “小飞哥。”亲昵而低沉的嗓音让茅小飞觉得毛骨悚然,那声音还在继续,“你不是也喜欢我吗?这样你也是喜欢的吧?” 下巴被人从身后扳过去,脖颈扭曲得格格作声,茅小飞就以别扭到极致的姿势,同穆参商交换了一个并不愉快的吻。他甚至没有办法合上嘴,穆参商舔舐他嘴角来不及吞咽的口水,轻缓地亲了亲他的眉心,“明明就很喜欢,我会满足你,谁让我这么喜欢你。”穆参商眉心微微蹙起,闪过细不可查的颤动。 在起伏不定的猛烈顶撞之中,茅小飞眼角发红,眼睫颤动不休,也不想睁开眼睛。 听不见茅小飞发出任何一丝失去理智的叫声,这让穆参商相当不满,他一只手抚摸过茅小飞汗津津的脸,面前这张脸惨白得可怕,摸上去满手湿透。 “小飞哥,小飞哥……” 谁也不快乐。 穆参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没法停下来,这样不好受,而不这样会让他更难受。 风平浪静过后,穆参商披衣下地,他低头看了一眼,茅小飞还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没有,脸色依然不好,咬紧的牙关松开后,唇瓣上清晰可见咬出来的血痕。 穆参商瞳孔一缩,转身出去。 轻微一声关门的响动,茅小飞浑身一颤,软趴趴地松弛下来,每一截手指都酸软无力得可怕。他脑子里混沌一片,木讷地想:结束了。 不消片刻,穆参商又回来,他把茅小飞抱在怀里,给他仔细地擦脸擦手,擦他身上每一个自己印刻的痕迹,茅小飞身子轻轻颤动,始终不肯睁开眼。 穆参商吻了一下他的脖颈,那里有一个紫红色的牙印。 忍无可忍的茅小飞猛一把推开他,毫无准备的穆参商被推得跌出两步,铜盆打翻在地。穆参商狼狈地低垂着头,手把帕子攥得很紧。 茅小飞双腿打颤地下地,在地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堆里找出自己的,穿上,他转过身来,穆参商眼圈发红地看着他。 这让茅小飞顿时火冒三丈,气得牙齿格格作声:“你非得把最后一天都破坏干净吗?你一直想做的就是这个吧?现在如愿以偿了,是不是就满意了?知道为什么你爹妈不要你吗?你让人觉得恶心,好在我再也不用见到你了。” 冲出门的一刹那,茅小飞重重把门摔上,他听见那扇门狠狠拍在他的心上。都他娘的一样,有权有势的人想要得到什么都会不择手段,都是强势逼迫,没有谁和谁不一样。穆参商也不过是比言宁荣多了那么几天的耐心,几天罢了。 走到院子里,茅小飞才发现他气晕头连鞋都没穿就跑出来,之前听见的簌簌的声音是在下雪,他愣愣地在覆盖着薄薄一层雪的地上站了一会,钻心的寒冷从脚心贯彻到全身,鼻腔重重喷出两下白气。 茅小飞紧攥的拳头狠狠砸在树干上,震落的雪又洒了他一脸。 连“呸”数声,茅小飞才踉踉跄跄,略佝偻着背,回房去了。 冰冷得可怕的身体钻进被窝,把不情愿的傅冬搂过来,肥滚滚的小孩扭了两下,终究没有醒来。 借着小孩儿火炭似的身子,茅小飞才算缓过劲,沉沉睡去。 次日茅小飞醒来已经接近正午,有人在旁边叫唤个不休。 “别闹……让我再睡一会。”茅小飞翻个身,把被子裹得死紧。 傅冬无奈地坐在旁边,转头瞪着一双大眼无辜地看徐柒:你看吧,就这样。 徐柒探手一摸,进进出出几趟,把熬好的药放在床头边,拍拍茅小飞的脸,低声叫他。 茅小飞吸溜两下鼻子,眼睛都没睁开,脑袋拱进被子里。 徐柒的视线被他白皙的脖子上刺眼的两个颜色鲜艳的吻痕吸引了注意。 “你们先出去,我来照看,金粟,麻烦你找个人带这小子去吃饭。” 从一早起来傅冬就没吃饭,一直守着他爹,后来太晚没起,才惊动了徐柒。毕竟傅冬是小孩,没有照看病人的经验。 茅小飞脸烧得通红,整个人像才从水桶里捞出来,徐柒手探进被子摸了一下,满手都是汗。茅小飞浑身一弹,被徐柒碰了这一下反而醒了。眼神里的惊慌在看清楚是徐柒以后散去,他疲倦地坐起身,嗓子哑得不像话,“你怎么来了?” “你发烧了自己不知道?把小孩着急坏了,又不知道喊人。起来喝粥。” 茅小飞这才反应过来,睡得跟蹲火坑似的,是因为发烧了。大概昨晚上在雪地里站了会,寒从脚下起,他这弱不禁风身无二两肉的身子真让他自己都没辙。 “等好了我跟着你学武。”茅小飞一口把粥喝下去半碗,端着碗,盘腿坐在床上,大腿仍然疼得让他赧颜。 “怎么?穆参商走了就想起我来了。”徐柒嘴角勾着一丝薄薄的笑。 “走了?”茅小飞一愣。 “你不知道?一早走的,送走这尊大神,我也安心,别到时候他不让你跟我走。”徐柒揶揄道,“快把粥喝了,等会好吃药。明天要出发了,你身体受不受得住?不行你就在这里住着,我去也一样,保证把舒筒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伤个风而已,睡一觉就好,待会吃了药我就睡觉,别让人来吵我。” 徐柒什么也没问,茅小飞什么也不说,吃过药以后,听见徐柒出门,茅小飞像个毛毛虫似的蜷起来,红透滚烫的脸扎在被子里,做了个漫长混乱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狗血的酸臭味。。。。 今天上午网站全面崩溃了【才肥来,所以这个点儿 ☆、五十二 茅小飞梦见小时候住过的那间破庙,那个老丐已经很久没有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刚得知老头走了的时候,隔三差五茅小飞就梦见那老头横死在外,阴惨惨的脸没少吓唬他。 这一次老头却很平静,慈祥的脸一如当初一老一小两个乞丐窝在除了旅客偶尔歇脚,平时基本没人来往的小庙里。 “这个汤呢,就是要把越多花样的剩菜煮在一起,煮之前,先闻一下,坏菜不能用,吃了拉肚子。新鲜菜要准备豆腐、青菜,姜葱蒜可以除味,也可以让你吃了不拉肚子,尤其是大蒜,大蒜是恩物,使用得当不仅味美,而且吃了通体舒畅。”老头拿木勺柄在茅小飞脑门上一戳,“记住了吗?” 茅小飞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梦里的自己还是乖乖点头。 吃饱喝足以后,老丐睡下,茅小飞在他的旁边抱膝坐了会,他伸手拨开老头脸上披覆的灰白头发,又用手指挑开嘴巴上下的胡须,眼前的脸不仅没有变得更清晰,反而越来越模糊。 果然是梦。 茅小飞没劲地磕巴两下嘴,嘴里刚吃下去的菜滋味儿却和记忆里一样好,或者比记得的更加美味。他挨着老丐打算打个盹儿,老头朝旁挪了挪,把破棉絮让出一个角来,朝茅小飞拍两下示意他可以躺在那里。 第二个梦就没这么幸运了,茅小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梦里很黑,好不容易看见的一丝亮光,仿佛是粼粼闪动波光的水面。 他听见女人的尖叫声,一开始那叫声震耳欲聋,让人脑仁心都疼。后来那声音越来越远,只余下水声,绵绵不断的水声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茅小飞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他觉得又冷又饿,一股鲜明的畏惧抽动他每一根神经。 忽然,他整个身体被颠着朝上弹了一下。 这下茅小飞才注意到,他躺在一只木盆里,木盆在水上漂。他听见的哗哗声是湍急的河流,他听见的呜呜声是穿行天地间自由来去的风。而他觉得害怕,是因为他太渺小,只能在一只洗脚盆或者洗脸盆里等待去路不明的未来。 在又冷又湿的夜里,他再次睡了过去,这一次很久也没有醒。当他睁开眼,看见的就是穆参商比星辰更明亮的眼睛。 茅小飞赶紧闭上眼,耳畔传来穆参商低哑的声音,他捏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问:“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就证明给我看,你真的喜欢我?还是你在说谎?” 疼痛的感觉贯穿身体,茅小飞呼吸一窒。 有人在大力摇撼他的肩膀,茅小飞陡然坐起,目光涣散了一会,才聚焦起来,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徐柒。 “徐柒……”茅小飞说话时声音仍然有点颤抖,在最后一个梦里,他几乎忘记那是梦,酸痛的感觉还残存在身体里,一点梦的样子也没有。 “做恶梦了?”徐柒理解地摸摸茅小飞的额头,松了口气,“吃了药发了一身汗,烧已经退了。” 茅小飞一手扶额,顿时掌心湿淋淋一片,徐柒拉开他的手掌,擦干净他的手,一手分开他的衣襟,茅小飞不好意思地朝后退缩,“我自己来。” 徐柒目光闪烁地递给他毛巾。 “怎么穆参商走没告诉你?你都不知道?” 乍然听见穆参商的名字,茅小飞还是有点心悸,主要是刚才做的梦太真实,他简直有点怕穆参商了。他想起刚开始见到穆参商,当时穆参商伤重快死了,虽然没有什么威胁力,但他就隐隐知道这不会是个不起眼的小虾兵。后来在军营里,穆参商果然是个厉害角色,那时候茅小飞也不怕他。茅小飞这个人表面认怂,骨子里并不把这些显贵当成什么了不起的人,他知道世间有许许多多不公平,但他也相信遵守基本的生存法则,即使是最不起眼的平民,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自己那一片小小天地里生活下去。 直到这一路出来,他才发现,在真正有权势有本事的人眼里,普通人就是蝼蚁,随时可以踩死。尤其是遇到叶锦添这样的人,即使遵守井水不犯河水的法则,即使卑躬屈膝,也不能换来和平相处。因为地位的悬殊,他们从来不把普通人看成是人。 想到穆参商,茅小飞神色一黯。 他烧了一天一夜,整个人显得很苍白。 “我不知道啊,他没跟我说,应该是想明白还是回营重要。”茅小飞淡淡道,他擦脖子的动作很慢,浑身都酸痛得厉害,而且力气像被抽干了,脑子里怎么想,动作却跟不上。 “那很好,不然什么时候我们被庆细朝廷盯上就麻烦了。”徐柒半真半假地说,他一直盯着茅小飞看,那些不经意露出来的大片皮肤上凶狠的印记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神情却始终镇定自若。 “嗯。”茅小飞不想再谈论穆参商,转移话题,“我睡了多久,什么时辰了?” “快要吃晚饭了,待会我给你端到房里来,就在这里吃,吃完休息一会,把药吃了,再睡一觉,明天应该就能健健康康上路。”徐柒自然而然伸手去探茅小飞的额头,笑道,“这个金粟嘴巴毒,用药却很灵,怪不得叶锦添这么信任他。” “谢谢你照顾我。”茅小飞说。 “跟我客气什么,再说我也没少照顾你,也不是白照顾你。”徐柒朝茅小飞眨了眨眼。 茅小飞心里一怵,连忙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发顶感受到一只宽厚的手掌。 “你要是真心感谢我,叫我一声徐大哥吧,老是连名带姓的,太生疏了。其实你进军营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注意你。”徐柒舌头在口腔里顶了一圈,看见茅小飞抬起脸,眼前这张脸上有一双细长明亮的眼睛,茅小飞的五官平平无奇,但睫毛很长,看人总有一股无辜又胆怯的气质,微微上翘的嘴唇也很漂亮,光看着就能想象它温暖柔软的触感。偶尔耍点小聪明也无伤大雅,徐柒毫不掩饰地轻揉两下茅小飞细软的头发,“有一件事,就不瞒你了。言宁荣有个好哥哥,你知道是谁吗?” 茅小飞一愣,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听过,那短短几个月的豪门梦已经离他太远。 “他一直是王室的宝贝,疼爱他的人太多了,不过要数皇上对他最爱护。要不是这层关系,也不至于为了成全他一个人,下旨准上齐人男的和男的成亲。”古往今来,讲求阴阳和谐,不偏不倚。为言宁荣开这个例,上齐国君冒了很大风险。茅小飞见过皇帝两次,不过没太大印象,只知道是个很儒雅的人,嗓音听上去很有耐心。 “你知道就好,那我说起来你不会觉得太费解。公西煊曾经与我同门学艺,当然,没人敢收皇帝做弟子,他不算我师弟,同门之义却实实在在。这趟恰好受你爹之托,到南面来帮他找儿子,公西煊托我照顾你,所以刚开始,我其实不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直到给你上药的时候,看见那枚胎记。我帮你娘四处打听搜寻你的下落已有些年头,都是些模糊的线索,跑过很多地方,甚至我还在青楼里住过两个月,就为了确认那里一个像是你的人的身份,闹得很尴尬。这次真的无巧不成书了,看到你后腰的胎记时,我都不敢相信。不过仔细看的话,你的眉眼像足了你娘。”徐柒拇指按着茅小飞的眉毛揉了揉,“只要你站到他们面前,就什么疑问也没有了。”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身上还有胎记?”茅小飞觉得很神奇。 “你自己当然看不见,在后腰上。”徐柒嘴角噙着一丝微微笑意,“既然你是他们的儿子,根骨不会太差,只是从小你就没有习武,起步太晚,不能急于求成。这些天你心里着急,我们都看出来了。一步一步来,现在穆参商走了,我会把我所学都教给你。” “那我不是和皇帝师出同门了。”茅小飞努力挤出一丝笑。 “是啊,你不比任何人差。不过,安阳王派人到处在找你,等我们离开这里,不能避免会留下更多痕迹。叶锦添行事高调,也许很快你的前夫就要找来了。”徐柒认真地注视茅小飞,这样的目光让茅小飞想缩到被子里去,徐柒的心思一直都不难猜,因为他没有阴暗面,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他会翻脸,“当初你们成亲,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休了你,又为什么派人找你,方便告诉我吗?” 徐柒语气温柔,姿态大度,完全是一派大哥的样。 茅小飞看了他一会,“我,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徐大哥……” 徐柒鼓励地看着他。 “可能睡得太多,我现在头有点痛,要不然,改天我再跟你细说。我自己也要捋一捋,但是这一路你对我的照顾,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你……” “那就以身相许吧。”徐柒含笑道,看见茅小飞果然愣住了,笑拍两下他的头,“跟你开玩笑,那今天你就好好休息,等什么时候,气氛合适,你也想说。徐大哥的怀抱随时向你敞开,小飞,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想好好保护你,把你带回到你爹娘身边。” 茅小飞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又有点发烧了。 好在徐柒知情识趣,不再多说,后来送饭和药过来时,都没再提过这些让茅小飞一时之间难以直面的话题。 怕传染风寒给傅冬,晚上傅冬和徐柒睡,茅小飞在床上翻来翻去,翻得满身大汗,才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外面就有人来通知他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虽然腿还有点软,但酸痛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昨天晚上徐柒还帮茅小飞按了两下,徐柒的手法果然有用。 收拾妥当出门时,茅小飞见到了舒筒,他小小的身子被一袭重黑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那斗篷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全身上下只露出半张小脸,映衬着黑斗篷,那张脸格外白得没有血色,打眼得慌。 看见茅小飞,舒筒眼神一亮,手抓紧叶锦添的胳膊。 叶锦添皱眉看向茅小飞,隐藏起敌意,抱着舒筒走到他的面前。 “你也要去吗?”舒筒不放心地问,他看了一圈,“穆参商呢?他走了?” “嗯,走了。”茅小飞答,“不过我带了另外两个朋友,他们武功都不弱。” 舒筒抿紧嘴唇,满面担忧,终于只说了一句,“你们都要小心。”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不管说什么,茅小飞一定会看着他恢复正常才会离开。 “会的。”茅小飞刚伸出手,还没揉到舒筒的脑袋上,叶锦添就小气地抱着舒筒上马。 “……”茅小飞撇撇嘴,等徐柒和金沈拉拉扯扯地出现,本来茅小飞不想带傅冬去,但傅冬一直哭闹不休。叶锦添带了近百个手下跟随,如果真的有危险,可以让傅冬先躲起来。不过看见青龙帮帮众浩浩荡荡的队伍威风凛凛地骑马出发。 茅小飞又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否则以叶锦添自私的个性,不会为了一个宠物去冒险。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更~ ☆、五十三 这两个月以来,茅小飞觉得自己最大的进步,就是骑马再也不会把腿磨起泡了。 出发之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在出发后的第五天,都没有能用上。路线是叶锦添规划好的,跟着青龙帮的人走就行了。茅小飞、徐柒、金沈三个,更像是闲散人员,青龙帮的人除了金粟,谁也不跟他们说话。有时候舒筒会过来,叶锦添总是如影随形,即使碰上面,也没办法交流太多信息。 “我们要先离开庆细,到上齐以后,会先到丽阳,取道汕淇水北,坐船沿丽封山峡走三天水路,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到青龙帮在上齐境内的总部。”舒筒面有倦色。 茅小飞不禁想起,在小人镇第一次见到舒筒,完全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他的五官秀丽清雅,找不出一点瑕疵,就像一件被人捧在掌心,用全副心思琢磨出来的传世之作。现在舒筒脖子上还缠着纱布,说话声音不能太大。他全身仿佛没什么力气,被叶锦添抱在身前,能看出他的身体异常僵硬,脸色也很难看,仿佛每一刻都在忍耐。 “不止一个月。”叶锦添捏着舒筒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舒筒腮帮紧绷。 “接到我启程的消息以后,我爹会捎回来一份年礼礼单,运气好的话,一个月我们能带着他要的东西去见他。运气次一点,也许一个半月。运气再次,那只好杀回去。” “杀回去是什么意思?”徐柒问。 “字面意思。”叶锦添面无表情地扫过这三个人,他看见他们就心烦死,偏偏舒筒隔三差五就要求见他们,即使他再怎么保证不会对他们做什么,舒筒仍然坚持。 “虎毒不食子,你和你爹到底有什么仇,他为什么要对付自己的亲儿子?而且你说的年礼,岂不是每年回去都会这样?”金沈说话时仍目带畏缩,但这个疑问盘踞在他心里好些天,他可不想稀里糊涂送命。 茅小飞则静静观察叶锦添,叶锦添是个武学奇才,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年纪还没有徐柒大,却有一股凌驾于人的锐气,大概也是因为从来没有碰到对手。 想起那天他制住徐柒,毫不留情将手指直接戳入徐柒的背部,那只手仿佛已经成了他的兵器,很少有人会这么攻击,毕竟人的手是手,而不是动物用来捕食的利爪,谁也不会用那个去开膛破肚。叶锦添不同,茅小飞毫不怀疑他可以直接用手撕开一个人的皮肉。 “如果你有一个稍逊于你,但年纪却比你小一辈的儿子,这个儿子还格外冷血无情,一天一天成长起来,抢占你的地盘,挖走你的手下,在你的眼皮底下掏走你账上的钱,可以预见总有一天会超越你的儿子。你会不做一点防备吗?” “想不到你还有自知之明。”舒筒低声嘲笑,那丝冷笑让叶锦添眼神疯狂地流露出痴迷,虽然弧度转瞬就离开舒筒的嘴角,叶锦添仍然低下头,他没法现在扳起舒筒的头,但他可以屈就。 对于叶锦添而言畅快淋漓的吻,是舒筒最讨厌的,唇分时,舒筒满脸铁青,嘴巴绷得紧紧的,似乎一张嘴就会吐出来。 “那你爹为何还要这么迂回?他完全可以在你成熟强大到可以打败他之前,杀了你。”茅小飞冷静道。 叶锦添慢悠悠地转向他,“强者有强者的思考方式,没有敌手,是一个武学奇才最大的痛苦。” “你是那个他亲手培养的敌手?”茅小飞有点难以置信,他有点晕头了,弄不懂这些人的想法。 叶锦添没有回答,低头看了一眼舒筒,强硬地说:“你困了,应该回房休息。” “我才起来。” 叶锦添置若罔闻,起身振袖,宽大的黑袍如同深不见底的阴影,笼罩住数人。 叶锦添走后,金沈把脑袋搁在手臂上,他脸上那些丑陋的疤痕看上去丰满圆润了些,微微突出一道道豇豆粗细的条状物。 “一家子失心疯。”金沈抓起一个橘子,放到一脸莫名其妙的徐柒手里,理所当然地命令道:“给我剥啊。” “徐大哥,你说叶锦添可能是在练功上走了捷径,是什么样的捷径?”茅小飞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是无论什么年纪的人,都可以快速通过这样的途径提高武功吗?” “只是我的揣测,一般江湖上人区分正邪,不仅在于行事是否光明磊落符合道义,更重要的是,要看你修习武功的方式。通常没有经过漫长的基本功训练,直接学习狠辣的外功,通过招式取胜,都不会有太大的成就。因为真正成为高手之后,凭借招式已经很难取胜,脚踏实地一天天积累起来的内力,通过聚力,往往有排山倒海之力。而招式上无论再精妙,也只能以招破招,给对手造成的打击有限。”徐柒一边说一边给金沈剥橘子,他的指甲短而圆润,金沈目不转睛看着他的手,好像这个橘子比得上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 “旁门左道固然可以短期内取得成效,甚至出现‘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局面。但通常伴随严重的负面影响,比如用蛊毒,为了在人无知无觉的时候下毒,使用者必须长期在毒物中浸淫,使身体适应。年轻的时候通过药物或者毒物之间互相的制衡和抗击,也许不会有太大危害,但天地万物运行的规则,便是盛极而衰,过了某个点,超过身体承受的极限,就可能无法压制积攒在身体里的毒素,出现急速的衰老,或是集中体现在某个方面,破坏身体的某个部分……” 徐柒的话没说完,“啪”一声金沈一巴掌拍在桌上。 “说谁呢?你是在教训我吗?”金沈怒目圆睁。 “别吵架……”茅小飞严肃道,“金沈,你坐下,徐大哥没有针对你,只是在剖析叶家所习的武功。” “放屁,他就是在说我,不然你问他是不是!”金沈耳朵通红,脸上的疤痕更是狰狞,方才还看不出,现在道道疤痕鼓起,里面的东西仿佛是有生命的在蠕动,叫嚣着想冲出来。 徐柒也不跟金沈客气,推开茅小飞的手,他把橘子往桌子上一放。 “你要是早点醒悟,把毒功散尽,还可以多活几年。年纪轻轻,为了逞一时意气,就走歪路,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徐柒眉头一皱,拿出说教的架势。 金沈一下就不乐意了,腾地红了脸,咬牙切齿道:“你他妈再说一遍!”他陡然拔高的声音,整间客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金沈,徐大哥,你们都少说两句。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要内讧!” 金沈冷笑着来回看了两转,气得声音发抖,阴阳怪气地挤兑:“我看不是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就你们俩是一张床上的人吧?你以为你这个徐大哥多正直多高风亮节啊,每天睡到半夜还要到你的房间外面偷偷看一眼你睡熟了没。他武功高强,恐怕什么时候偷偷潜入你的房间你都不知道吧,而且他要是发起浪来,没几个男的有他那么不是人的,都不管别人受不受得住……” “啪”的一个耳光打在金沈完好的半张脸上。 金沈冷冷哼了一声,舌尖把腮帮顶得鼓起,“今天知道说我打我啦?那天晚上你抱着我啃的时候怎么不嫌我旁门左道练毒功啦?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就是没在你最爽的时候把你那玩意儿切下来,白费我那么多天的心思,知道你一直好奇的那只药瓶子里装的什么吗?就是十多个男人的……” 话没说完,徐柒脸色已经铁青,这一次不是巴掌,他直接点了金沈的哑穴,金沈嘴巴里不干不净还在骂,也不管发不出声音来,眼睛全红了。 徐柒脸色铁青地说了句:“你好好休息,改日再说。”就拂袖而去。 茅小飞也不会解穴,和金沈干瞪眼片刻,去找金粟来解开金沈的穴道。 “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声音一获自由,金沈就不留情地咒骂,他捏起那只橘子,橘子迅速被他的大力捏出汁水来,金沈盯着橘子看了会,还是把橘子掰开放到嘴里,还问茅小飞吃不吃。 “我不吃,你们怎么回事,每次好好的,最后总能吵起来。”茅小飞难得严肃地说金沈,“徐大哥也是为你好,你看看你那半好脸,再看看另外半张脸。要是你不练毒功,能成这样吗?多好看的一张脸啊,你非得折腾成这样,就不能用别的方法学武功吗?” “别的方法……”金沈低下头,把橘子捏得稀巴烂,恨声道,“有别的方法我还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吗?” 茅小飞一愣,再问他又什么都不肯说了。没坐一会,金沈站起身,“没事,他又不会真生我气,等晚点我去找他道个歉就没事了。” 那张鬼魅一样的脸上却透露出忐忑和担心。 茅小飞自己都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没工夫管闲事,送走人,收拾收拾就按穆参商之前教的,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完整的招式,都是防身用的。最后大汗淋漓地倒在石凳上,冷冰冰的温度透过背,往骨子里钻。 要是他也从小修行,要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亲身边,他们都是江湖豪杰,说不定现在自己也能仗剑走江湖了,就能给舒筒帮上忙,不用受人威胁,他也有底气有能力去反抗穆参商,不会一开始就落了下风。甚至因为怕无法说服穆参商,连担心他再不回军营会被处置也不敢说。他要是有绝世武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看谁不顺眼就把谁收拾了,做事不用瞻前顾后。他要和穆参商在一起,最不济还能私奔呢。 茅小飞坐起身,甩了甩脑袋,他怎么还在想穆参商啊,怎么这么贱呢?穆参商从来也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看,他是个男人,怎么可能一辈子都让别人左右自己的人生。 分开好,各归各位,免得胡思乱想。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我要是你,就知难而退,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带着孩子回去过踏实日子。” 明明是悦耳的声音,却听得茅小飞满背一寒,起身就往屋里走,只当叶锦添是幽魂,他看不见。 叶锦添坐在石凳上,喝了两口酒,遥遥望向天空,那里悬着一轮孤孤单单的月亮,正是一个月当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天空中一颗星辰也没有,唯余硕大的银盘。 喉头微微鼓动两下,叶锦添睨起了眼睛,眉宇间一丝痛楚扭曲着掠过。 “主人,酒。”一个人影跪在叶锦添的身边。 叶锦添眉峰舒开,无奈地挑眉,难得老实地交出酒囊,嘟囔一句“没意思”,回房去看他的小美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金手指了。。。叶家大boss即将出场 ☆、五十四 上路以后第七天,怪事接二连三发生了。 已经入亥,人人都没有睡意,谁也没法在随行的人一个接一个在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各种各样的死状的情形下安然入睡。 人影缓慢经过门上。 “已经死了快十个人,加强守卫,加强守卫有用吗?叶锦添自己是厉害,怎么手下个个都是饭桶。”金沈不满地抱怨。 没人接话,徐柒坐在床边,把傅冬抱在身前,傅冬正抓着他的剑穗玩。 “晚饭的时候叶锦添看起来很镇静,他好像并不意外,也不慌乱。死了这么多人,青龙帮这些手下也没有一个逃窜的,倒是让人意外。”除了安排更多的人守夜,叶锦添没有作出更多的调查,他们还是一日不停歇地在赶路。最让茅小飞觉得奇怪的,就是那些青龙帮帮众,虽然人人自危,但到现在已经连着四天有人死亡的情况下,没有出现一例逃跑。 “可能是家小都在青龙帮,也可能是为了钱,或者青龙帮有别的手段让手下人效忠。比起一般江湖帮派,确实青龙帮的人更忠诚于他们的帮主。” “徐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种效忠不像帮派,反而有点像朝廷训练有素的差役。”茅小飞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不管是青龙帮从上到下的结构,培植暗卫,手下的忠诚度。一个苗头在茅小飞脑子里闪现,“还有那天晚上在浴场,一个江湖帮派,拥有众多貌美如花的侍女,而且她们还自称‘奴婢’,这不是很奇怪吗?至少青龙帮的下人都经过严格挑选,不像是随便从市面上买来的丫鬟,举止也训练有素。” 徐柒点点头,“这么说是有些……”他费力地措辞,眼珠左右转了转,“包括总坛修筑的宅子,也极尽奢华。林子一大什么鸟都有,也不是没有醉心享乐的帮主、掌门人之属,但鲜有部署的格局那么像是……官宅的地方。” “叶霸江绝不可能是横空出世的,他发迹时也不年轻了,一定有来历。”茅小飞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又走过去一个人,是巡逻的青龙帮帮众,他不自觉地说,“希望今晚不要再死人。” “我们还是不要分开了,我看一间屋子也够住,咱们三个人,怎么都睡得下。”金沈抿紧嘴唇,有一丝恐惧从他脸上掠过,“我还不想死,徐柒,我不跟你闹了,一日夫妻……”看徐柒脸色不对,金沈连忙改口,摇着手说,“大哥,那天都是我胡说的,我每天晚上都睡得跟猪一样,怎么可能知道他晚上有没有去偷看你,你们都比我年长几岁,就不要和我计较了,我都是瞎说的。” “贪生怕死。”徐柒冷道。 金沈面部有一些扭曲,还是按捺下来,说:“我是贪生怕死啊,我还年轻,还不想死,你们要保护我。”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16节 茅小飞拍拍他的肩,“那我们今晚就睡在一起吧,柜子里有被褥,铺在地上可以睡。” 金沈过去打开柜子,直接抱出被子就往地上铺。 “我不用,有两条凳子我就能睡。”在金沈要铺第二个地铺的时候,徐柒终于和他说话了。 金沈眼神一亮,嘴上仍然嘟囔道:“没打算帮你铺,被子,晚上觉得冷你就用吧,我的够了。” 半夜屋里忽然有动静,茅小飞睡得浅,睁开眼睛就看见徐柒已经穿戴整齐,手里握着剑。 “怎么了?”金沈迷迷糊糊的声音。 “我出去看看。” 冷不防金沈一把抱住徐柒的腰,耍赖地在他腰上蹭了蹭,“去什么呀,外面不是有人看着呢吗?你能不狗拿耗子吗?睡觉睡觉。” “放手。”徐柒冷道,力气上金沈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被推在铺上半天没反应过来,徐柒已经出了门。 “操。”金沈骂道,也起身穿好衣服。 “你也要去?”茅小飞的声音响起。 屋子里依然没点灯,熟睡中的傅冬脑袋枕在茅小飞的肚皮上,茅小飞上半身抬起,头一回看见金沈往身上揣东西,大大小小的药瓶子,还有他看不见的东西被金沈拈起来,往身上各处藏好。最后金沈洋洋得意地拍拍胸脯,“放心,有我带的这些宝贝,不管是谁,都叫他有来无回。” 门砰一声关上。 茅小飞抱着傅冬,手摸到他细软的鬈发,无意识拨弄两下傅冬的耳廓,那是光滑而温暖的小耳朵,很可爱。茅小飞另一只手在枕头下摸出他的匕首,他没法入睡,直挺挺地躺着,走廊的灯光透入,可以看见走廊上没有人,但他仍然听见了脚步声,小心翼翼如同猫步的脚步一点点靠近。 茅小飞满背冷汗地翻了个身,屈起身把傅冬护在怀里。 过了一会,茅小飞竖着耳朵听,也没能听见任何声音,不得不怀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乍然放松下来,四周阒寂无声,茅小飞有点犯困,没一会就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直到外面纷杂的喊叫声吵醒他,茅小飞才发现刚才睡着了,这时傅冬也醒了,揉着眼睛小声问:“那个杀人魔又来了吗?爹你别去看。”傅冬瘪了瘪嘴,原本满嘴凶器的时候还很有底气,现在完全底气不起来,只能软趴趴抱着他爹的胳膊耍赖。 “我不去,和你待在一起,困吗?”茅小飞摸摸傅冬的头,“你再睡一会,我不走。” 傅冬软软的嗓音嗯了一声,就靠在茅小飞手臂上不再说话。 没法确定儿子睡了没,茅小飞却一点也睡不着了,外面吵闹的声音还没停歇,还有人从门前经过,虽然不能分辨出具体是谁,但至少是茅小飞看见跑过去的第十几个人了,显然楼下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外面安静下来。 怀里小孩脑袋一动不动,茅小飞小心翼翼把他移到一旁枕头上,被子拉过来,动作不敢太大。 门外走廊上空荡荡一个人没有,茅小飞掩上门。 楼下一间房外面簇拥着一群人,客店老板骇得脸色煞白,不住冲人点头哈腰。 “怎么回事?”挡在前面的人多,茅小飞朝着一名青龙帮的人示意,指了指在房里查看的徐柒。屋子里点了很多油灯,把容纳四个人的客房照得通亮。 金沈脸色古怪地看徐柒在死人头部来回拨弄。 “大哥。”注意到茅小飞,金沈跟他打了个招呼,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 “怎么回事?人怎么死的?”一面问,茅小飞也在打量地上的死人,死了四个,看样子是住在同一间屋里,胸口都被尖锐物刺穿,其中一个脖子被人快刀割开,只余一层薄薄的皮肤把头和身体连接在一起。 金沈就是看着这个人,腮帮不住鼓动。 “你先出去,吐完再回来。” 金沈捂住嘴二话不说冲出人群。 徐柒已经基本检查完了,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佝偻着背,满脑门虚汗发亮。 “小店利薄,经不起折腾呀,诸位大爷行行好,要是惹了什么仇家,小店招惹不起大神,小人出钱,大侠你看?” “我管不了他们。”徐柒已经站起身,他左手抓着右手手肘,手掌握着下巴,陷入沉思。 店家茫然无助地看了一圈,总算楼上下来个人,金粟一出现,青龙帮的人纷纷向他行礼,让出一条道来。 瞥了一眼地上,金粟走至店家跟前,“报官没有?” “正要叫人去……”话音未落,店家陡然睁大眼,不是很能相信地低头看掌心,金光从指缝中漏出来,他连忙合拢手掌,紧盯着金粟。 “都是我们的人,是私人恩怨,不用报官。我们只住一晚,明天天亮就走,这是善后的钱,你该得的,办得漂亮一些。”金粟腰上垂坠的牌子上有一枚游弋的青龙,他的手有意拨弄了两下那块牌子。 老板眼珠滴溜溜转,重重点了下头,咬牙道:“都听您的吩咐。” 茅小飞跟一边看得清清楚楚,佯装打了个哈欠,上前叫上徐柒,出来碰上吐完回来的金沈,使了个眼色,三人就上楼去。 “用刀的应该和昨天是同一个人,一个被刺穿肺叶,还有两个是当胸被暗器打穿。”徐柒喝了口水。 “大叔,你洗手了吗?”金沈心有余悸地瞥一眼徐柒。 徐柒看了他一眼,起身去洗手。 “看来只是要杀死,什么手段不重要,凶手也很随意。”茅小飞道。 “随意是因为根本不是对手,这四个帮众,武功都一般,根据手掌的茧判断,使用兵器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年。”徐柒包着帕子擦手,眼神凝住,想了想,才继续说下去,“按理说死了这么多帮众,作为少主的叶锦添应该出来安抚帮众,出面的一直是金粟,底下人也没有太恐慌。不如什么时候找金粟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这么下去,一天死两到四个,我们要赶一个月的路,还没到人就死光了。这些人也真豁得出去,青龙帮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命也不要了。” “有些死者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茅小飞也觉得奇怪,好像青龙帮所有人都在掩护一个大秘密,这对他们的人不是秘密,但在旁人看就很古怪了。 “至少今天晚上骰子已经掷过,轮不上咱们就好,还是睡觉,明天还要赶路,晚上再不休息好,我可吃不消。”金沈眨着眼,撒娇一样地在茅小飞胳膊上捏了一把,“而且大金主走了,大哥,许给我的钱怎么办?” 茅小飞顿时一阵尴尬。 “我给你。”徐柒说。 “真的?”金沈眉开眼笑起来。 “你过来。” 金沈屁颠颠儿过去了,茅小飞爬上床,把儿子抱过来,他看了一眼屋顶。 “哎,不是给我钱吗?怎么动手啊……啊啊啊啊!”金沈叫声变了调,“王八蛋,知道你没好心,钱总有吧?这是大哥答应我的,又不要你付,你急着收拾我干什么呀!” 茅小飞闭上眼,拿被子蒙住上面的一只耳朵,很快入睡。 次日下午,青龙帮的人进了城,立刻有叶锦添的属下来迎接。 金粟出面,朝等待指示的属下吩咐:“不在帮里住,找一间大些的旅店,要住七十二个人。” “怎么有地方住也要住旅店,钱太多可以发点给我,我帮他花呀。”金沈脸色不好,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脸色灰败起来仿佛连疤都更难看了。 “累不累?傅冬,过来。”徐柒伸出手。 傅冬犹豫地看了一眼茅小飞,由着徐柒把自己抱过去,但小声和他咬耳朵:“不许揍我屁股。” 徐柒没搭理,问茅小飞昨晚有没有睡好。 “前半夜没法睡,后半夜困劲上来,还好。不用担心我,我身体没有那么弱,以前给人当贴身小厮,一天只能睡一个时辰,也扛过来了。”茅小飞本来还想说什么,只动了动嘴皮,最后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事出去了,今天上午起来电脑就出了问题,已经送修,用另外一台在更新,下午还有一章哈~ ☆、五十五 所有人住进店里以后,茅小飞在屋子外面看了一转,今天他们住一楼,这间客店一共有三层。住在一楼应该就不会听见头顶瓦片的响动,昨晚的脚步声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是凶手,为什么他没有连他们一起杀了,而是只杀四个帮众。 至今为止,没有露面的暗杀者下手的都是武功不强,好对付的人,叶锦添也不出面。以叶锦添的武功,只要他肯守一天夜,没准就能抓住凶手。 “去洗澡吗?”徐柒推开门问了句。 傅冬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爹,我要洗澡!都臭了!” 茅小飞自己也两三天没洗,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茅小飞说:“等一下,我拿东西。” 一只胳膊抱傅冬,一只手臂圈着盆,父子俩换洗的衣物都在里面。 “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力气。” “那是,没力气怎么做工啊。”茅小飞笑了笑,“就是不会武功,普通人也都不会武功。最近每天早晚我都在练,上臂好像粗了,摸上去硬邦邦的。” “真的?待会给我摸摸。”徐柒道。 “和徐大哥不能比。什么时候教我练点儿内功什么的,难不难?” “小飞。”徐柒停下脚,认真看他,“你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练武就是急不来。” 茅小飞道:“可我现在等于是个废人,帮不上什么忙,杀手在暗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我们头上。” “我会保护你。” “要是像昨天,谁也不在的时候呢?” 徐柒静了,道:“昨天是我没安排好,我不会再丢下你们两个单独面对。” “不是,徐大哥你没懂我意思。” “都一样。”徐柒推开门,热气扑面而来。 挂着的宽大门帘后面,已经有二三十个人在洗澡,进来的时候还有说话的声音,等茅小飞他们脱衣服下去,就没人吭声了。 很快青龙帮的人都走了。 “他们还真是……”茅小飞有点哭笑不得。 “你不要试图跟他们打成一片,反正我们是要走的。” “嗯,把头发上用那个给我。”茅小飞说,把傅冬扒光了抱在怀里,他儿子嫩滑的皮肤和不知道什么时候黏糊成一片的头发迅速占据茅小飞的注意。 徐柒则大大方方把茅小飞被热气熏蒸得发红的白皙皮肤,雾气中仍然清晰可见的清瘦身材尽收眼底。 傅冬被洗得香香软软地,他舒服地窝在茅小飞的胸口,伸手揉了揉他爹的胸,手指小心翼翼戳茅小飞的上臂。 茅小飞赤着上身在被窝里穿衣服,外面实在太冷了。 “爹,你长胖了。”傅冬小声嘟囔。 “这不是胖,是肌肉。” “鸡肉?”傅冬歪着小脑袋。 “长大你多锻炼,也会有的。”茅小飞收拾好自己,拿着毛巾揉他儿子的头发,傅冬就在他手里东倒西歪起来。 “又是晚上了。”傅冬闷闷的声音传出。 茅小飞手一顿,接着给他擦头发,“所以又到你睡觉的时候了。” 傅冬头发长长了一点,乌黑发亮的卷发映衬着他白嫩的脸蛋,显出一种养尊处优小少爷娇柔。 茅小飞用手背抵着他的脸轻拍两下,“以前是狼崽子,快长成兔崽子了。你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你的父亲?对,生父。” “真的想不起来。”傅冬抱住茅小飞的胳膊,脸在上面软绵绵地蹭,“爹,我们什么时候会找地方住下来。” “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茅小飞问。 “喜欢。”傅冬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傻小子,你不可能永远和我呆在一起。”茅小飞一边眉毛动了动,把傅冬抱起来,让他坐在桌子旁边,给他倒出一杯温水,让他握着杯子慢慢地喝,“时辰还早,你爹我要下去洗你的臭衣服。” “你的也臭了。”傅冬不服气地说。 “对,洗我们俩的臭衣服,你就在这里呆一会,我去叫金沈过来陪你,他应该还是想我们四个睡在一间屋子里,不过今天的屋子有点窄。” “嗯。”傅冬小半张脸被杯子遮住,露出来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不见犯困。 看来今晚要哄小孩睡觉会有点困难,想起那首半生不熟的睡前哼给傅冬听过的曲子,茅小飞就觉得头痛,他拇指按着额角退出门。 外面洗衣服的人倒是不多,意外的是,茅小飞碰见了金粟。 他往金粟的盆里一瞥,弯腰去打水,过来时整个洗衣台附近已经只有金粟一个人了,这样的情形茅小飞习以为常,一瓢一瓢把水浇到盆里,冰凌刺骨的水迅速冻红茅小飞的手。 “本来你是叶锦添一个人的贴身随侍,现在还要多管一个,很辛苦啊。”茅小飞意有所指地试探道。 他以为金粟可能根本不会和他说话,没想到他一边捶衣服,一边自然而然回答,“我这人的毛病,就是爱管闲事。”那双沉稳的眼睛抬起来看茅小飞,“你似乎也有一点。” 茅小飞耸耸肩,“可能是,不过没什么坏处。要是无知无觉像个木头人似的活着,对发生在身边的事情统统视而不见,比什么都可怕。” “如果我想的没错,你是想说昨天晚上我让店主直接处理了那四个弟兄的遗体?” “不止昨天。”茅小飞说,“到现在叶锦添也不打算出来对整件事说什么吗?”茅小飞抬起头,不少屋子亮着灯,这里的灯只会亮一夜,“今晚以后,也许有人再也不会有点灯度过夜晚的机会。” “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叫什么?”金粟微微皱眉。 “茅小飞。” “嗯,茅小飞,从前你应该不是江湖人士,是个普通人。普通人都活得不容易,被害的可能也低,不过有一句忠告,与其担心别人,还是多操心自己,跟着我们,你们也会被牵扯进来。”金粟嗓音冷冷的,就像盆里搓起细微泡沫的水。 “那你们为什么不停下来,找出凶手?”茅小飞忍不住往二楼看了一眼,只是下意识动作,视线却停在了那里,因为叶锦添正懒洋洋地靠在屋檐下,他抱着舒筒,舒筒满脸不情愿,被茅小飞看见时脸上闪过明显的难堪。 “你真的想知道吗?”金粟一边嘴角牵扯起来。 “废话,我当然想知道,谁也不想不明不白送命。” “那你为什么不去问少主呢?” 茅小飞转过来看他,金粟又恢复了惯常的面无表情。 “问他他会告诉我吗?” “你不问他一定不会告诉你。”金粟不再和茅小飞说话,他的衣服已经洗完了,告辞也没说一声就端起木盆去晒衣服,其中有舒筒的小衣服。 很快,茅小飞洗完衣服,收拾完东西上楼的时候,在上楼楼梯的对面那条阑干背后,叶锦添还在。 回房放下洗衣服用的盆,茅小飞径直朝叶锦添走去,在离他还有两间屋子的时候被叶锦添的手下拦住。 “让他过来。”随着叶锦添一声命令,他的手下立刻让步。 茅小飞走近以后,舒筒松开嘴,茅小飞情绪看见叶锦添的胳膊上一个湿淋淋的牙印,暗色的痕迹像叶锦添的血。 “死了这么多人,你不说点什么吗?”茅小飞皱着眉,舒筒绷得紧紧的小脸让他又开始有点觉得自己没用。 “他们太弱了,都该死。”叶锦添说。 茅小飞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之前拦住茅小飞的手下还在走廊上,叶锦添毫不避讳的话也没让他们脸上有什么波动。 要不是知道这些人都会动会说话,茅小飞简直要怀疑是不是叶锦添用什么邪术操纵着一群死人。 “你不用看他们,至少你不会这么快死。”叶锦添邪魅地笑了笑,在舒筒耳朵上舔了一下,“我爹从来没有见过青龙帮以外的人,你们三个就算要死,也一定会被他留到最后。” 叶锦添的语气充满游戏一般的戏谑,这让茅小飞忍不住毛骨悚然打了个哆嗦。 “凶手是你爹派来的?”茅小飞问。 “他只是在检阅他自己的手下,青龙帮不养没用的饭桶。等没用的人杀得差不多了,杀戮就会停止。”叶锦添抱起舒筒,舒筒脖子朝后不自然地扬了扬,被他一把按在怀里,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舒筒一直没有说话。 茅小飞看着叶锦添的房门在自己面前砰一声关上,他忠心耿耿的手下又从两边走过来,雕塑一样杵在门口守卫这间屋子。 两个人都是同样的面无表情。 “谁知道他们都隐瞒了什么,不管,今晚我们还是要睡在一间房里,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彼此有个照应。”金沈道。 “那就是说,这是青龙帮自己人在清理自己人,叶锦添也知道,而且习以为常。或者说,帮内不少人都知道。”徐柒沉吟道。 “一帮白痴,就这么束手待毙,要是我就跑了。”金沈不以为然,“至少今晚我们可以睡个好觉了,我警告你,今天晚上不要再多管闲事,昨天你去了,也没能阻止什么。” 茅小飞隐隐觉得不安,“如果能救下一两个人,还是不能看着不管。不过动手的人太快,叶锦添带的人又太多,根本看不住。” “如果能救的话,我会尽力。”徐柒说,“今晚我们还是集中一个房间睡,我看了一下,我这里最宽敞。小飞,你把傅冬带过来,你们俩睡床。” 金沈脸色一变,不过忍住没有表示不满。 这一晚又死了两个人,还是金粟善后。 早上起来茅小飞脸色很不好,徐柒也是,吃早饭的时候,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在角落里找了一张石桌。 金沈取早饭过来,正好听见他们在说。 “有人盯上我们了。” 金沈一屁股坐下去,“昨晚你们也听见了?” 三人心照不宣地互相望了一眼。 ☆、五十六 “王八羔子,只要敢来,我让他有来无回。”金沈把馒头分给茅小飞,“大哥你放心,只要有吃有喝,我一定跟着你,昨天说的你都当我放屁。” 茅小飞一哂,“你这张嘴,谁和你认真谁就输了。” “说真的,你跟着徐柒学功夫,还不如跟小弟我,我保证是个合格的师父。”金沈一番挤眉弄眼。 徐柒冷冷道:“然后像你一样变成个丑八怪吗?” “你……!” “一大早不要吵架!”茅小飞怒道。 “听你的。”金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腾到晚上再吵,正好今晚不用睡,把盯着我们的人抓出来。” 当天晚上却没有人再来,或者说三人中没有人觉得有人来过。连最警惕睡得最浅的徐柒也没发现异样,而且这一晚,没有人被杀。 一连数日,风平浪静。 上船时出发的百来号人还剩下六十多个,叶锦添仿佛很满意,“今年入帮的好材料不少,金粟,你要好好教他们。” 平时聒噪的金沈上了船就不怎么说话,抑郁地坐在船舱里属于自己的那块地方,顺着窗户往外看,一看脸色更加不好地捂住嘴。 “想吐吗?”茅小飞给了他一个油纸袋子。 金沈摆摆手。 徐柒不知道上哪里找来的橘子,剥开让金沈闻。 一开始金沈还犯倔不肯闻徐柒找来的橘子,后来实在难受,还是勉勉强强撕下橘皮撅起嘴,把橘子皮夹在鼻子下面。 傅冬好奇地往外看,忽然眼睛睁大,脸上现出茫然。 “怎么了?”茅小飞发现小孩异样,把他抱在怀里问。 “我们去哪?远吗?要坐多久船?”傅冬问。 “很快,以前坐过船吗?”茅小飞一只手指在小孩光滑细嫩的下巴上勾弄,养个孩子就像养了只甜腻腻的宠物一样好玩,有时候茅小飞也很庆幸,这个孩子是傅冬,而傅冬不是一个难缠古怪的小孩。 “不知道,好像坐过。” 船起锚之后,摇摇晃晃的船舱里,有人过来叫他们,说叶锦添要见他们。 被带到一间船舱前,门开,就看见叶锦添正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他要说的事情是好事还是坏事。 门开的同时,他也睁开眼,疏离的目光落在茅小飞的脸上。 这让徐柒不禁皱眉。 很快,叶锦添的视线不动声色移到另外三人那里,示意他们进去坐。 桌上有甜美的果酒、香气诱人的烤肉、鲜嫩欲滴的新鲜水果,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盘子,连傅冬面前都有,这趟出来没有带女人,给他们夹菜切肉的都是长得清秀的少年,摆好盘就一个个退出去。 “我有三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告诉你们,在那之前,先填饱肚子,不然我的美人儿就要怪我没有招待好他的朋友。”叶锦添率先端起酒杯。 然而没有人能敞开肚皮大吃一顿,在滞闷的气氛中,只能听见无声的进食。 最后一片肉被金沈脸色难看地塞进嘴里艰难咀嚼时,所有人都已经放下了筷子,所有人都在等他,金沈喉头轻轻鼓动。 “之前的一切,是我失礼。茅小飞,今天以后,大家都是好兄弟,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叶锦添再次端起酒杯。 茅小飞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浅浅抿了一口。 叶锦添倾身向前,丰润的嘴唇抿了抿,勾唇一笑:“你们不是很想知道,同样习武十余年,为什么你们俩这么没用吗?”叶锦添正对着茅小飞,却没看他,分别看了徐柒和金沈一眼。 “你才没用呢!”金沈向后退了点,不满地叫嚣,但不敢和叶锦添靠得太近,“就算你很强又怎么样?你的手下死了那么多,你还不是一样无能为力。 叶锦添一边眉毛抬了抬,没有辩驳,眉宇间现出一丝轻蔑。 “你不是有三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说吗?不要吊胃口,我们还要好好休息。”徐柒淡淡道。 “好,说正事。”叶锦添向后靠到椅背上,抱臂玩味地打量茅小飞,“先说坏消息。到现在为止,我带出来的人只剩下上船时的六十多个。” “好消息呢?”徐柒没给金沈说话的机会,他不想浪费时间。 傅冬有点喝醉了,红扑扑的小脸一直往茅小飞手臂上靠,他把孩子抱起来,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胸膛睡觉。 “第一,”叶锦添转身从挂着铜锁的柜子上拿过一封信,“帮主让他的海东青送来了他要的年礼礼单,我们不用先回去再出来,可以节省至少半个月时间。”修长洁白的手指拈着那张纸,最后给到徐柒的手里。 “第二,”叶锦添眨了眨眼,“没用的人都被我爹派来的人收拾了,这是坏消息,也是好消息,拖后腿的人少了,总体来说好处更多。” 一时间三人的表情都有点僵硬。 “第三。”叶锦添的视线重新回落到茅小飞的脸上,他一手捏下巴,拇指在上面摸索片刻。 不加掩饰的目光让茅小飞有点毛骨悚然。 “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同样是习武,同样少时开始学习,差距却这么大吗?” 叶锦添赤裸裸的视线让茅小飞忽然明白,这些日子虽然叶锦添没怎么露面,但他们无形中还是处于青龙帮的监控下,人多好办事,这一路随行,到处都是叶锦添的眼睛和耳朵。 “这个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们,不过在青龙帮,这本来不算什么秘密。很多人知道,但没有人选择走这条路。”叶锦添取出一本深褐色兽皮包裹的册子,放在茅小飞的面前,册子从一个不起眼的木匣中取出。 显然叶锦添没有说谎,否则他会用更加保密的方式收藏这件东西。 封皮上什么也没有写,只画了一个小人,身上标记着无数游走的脉络。 “你们想知道的,都在里面,当然,直接看是看不懂的。”盯着匆忙翻看的茅小飞,叶锦添慢条斯理道,“这里面书写的是一种古老的文字,需要旁人讲解才能看懂。第三个好消息就是,你可以选择拜我为师,书里的内容,我就会传授给你。” “为什么是我?”茅小飞随手翻了一下,他确实看不懂,里面的字不像规整的文字,更像画。 “因为你渴望变强,才会有胆量通过这种旁门左道来修行。”叶锦添遗憾地看了一眼金沈和徐柒,“而且你没有习武,完全是一张白纸。他们不行,如果要练这本书里所记载的武功,他们必须先废掉现在的武功。你觉得他们会愿意吗?” “大哥,不要听他的,你不会武功也没关系,我们会保护你。”金沈叫道,“谁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徐柒静了一会。 其间谁也没有说话。 叶锦添突如其来的善心对茅小飞而言是个巨大的诱惑,他握着那本册子的手都有些发抖,一阵急一阵缓地喘息,眼神激烈动摇。 “你说青龙帮的人都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它叫什么?练了以后会有什么害处?”徐柒冷静地问。 “叫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是我默出来的。”叶锦添食指戳了戳太阳穴,“原本在我爹那里,但我从小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到庆细之后,我就默出了这一本。不过我爹的意思,只要有人愿意学,都可以学。之所以没有人肯学,是因为,按照这本书上的方法修习,过了第三重,就会有自爆的风险。” 茅小飞手指在那本册子上收紧,他的指节有点发白,短暂的挣扎很快从脸上消失。 “必须拜师吗?” 叶锦添挑起一边眉毛,淡淡吐出两个字,“必须。” “大概要多久,可以练到第三重?你是第几重?”茅小飞看向叶锦添的脸,叶锦添嘴角弯翘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要看悟性,最短一天可以突破到第五重,之后每提升一重需要很长时间,从第五重到第六重我花了五年时间。这门功夫最高十一重,我爹也才练到第九重,我比他欠一点,到第七重。天下间还有没有人会这门武功我不清楚,不过应该也不会太多,因为一百个人中,就有九十个人在到第三重的时候炸成肉泥。剩下的十个,也要看造化,每上升一重,都有可能自爆。我一直觉得,也许我爹没法坚持到真正拿我练手的那一天。”提及叶霸江,叶锦添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既像冷漠又像热切,带着一些让人心惊胆战的狂意。 “小飞。”徐柒冷冷喝道。 茅小飞从愣怔中回过神,他看了一眼徐柒,将书合上,重新放回桌上。 “我们需要商量一下决定……”徐柒作势起身。 “拜你为师要做些什么?”茅小飞话刚出口,被徐柒武断地打断,“茅小飞,你爹就是顶尖的高手,你不能尊一个晚辈为师。你爹会对你很失望。” 茅小飞掌心出了汗,他闭上眼,脸色有点发白,嘴唇嗫嚅,重新睁开眼睛,重复了一遍问话。 叶锦添笑得眼睛微微眯起,“不用做什么,看蝼蚁挣扎是我的乐趣,只有一点,见面要叫师父。”他摊开手,手指在书皮上戳了戳,“从得到这件东西的第一年开始,我爹就让自己的手下跟着一块儿练,毕竟他需要的是一支精锐部队。至今活下来的人有七个,金粟是其中一个,他快突破第六重了,我知道他一直在给自己配药抑制突破,但只要能顺利度过第三重,内力的提升就根本停不下来。越是天生的武学奇才,越容易死在这种疯狂的古法修习之中。现在让你做决定确实比较草率,你的朋友也不会高兴。你还是回去想清楚,如果你后悔,我会亲手杀了你。”说这话时叶锦添笑眯眯的,他对茅小飞的决定已经胸有成竹。 回到他们自己的船舱,徐柒一直在茅小飞面前走来走去,急躁地告诉他为什么不能练这门功夫。 茅小飞神情有点呆,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兽皮细润微凉的触感。 “听明白了吗小飞?这就是一门邪功,你不练这个,有我,有你爹的帮助,一样可以成为一个高手。你本来就不是个急于求成冒冒失失的人,听徐大哥的,不要被叶锦添蛊惑。” 金沈一直没说话,他抱膝坐在自己的床铺上,靠在角落里,冷眼旁观徐柒气得跳脚的样。 “要是让我爹教我,需要多少年,我才能像叶锦添现在这么厉害?”忽然,茅小飞冷静的声音问。 徐柒显得为难,他挠了挠头,“也许二十年。” “也许一辈子也不行。”茅小飞小声说。 徐柒没有反驳,因为茅小飞所说就是事实。在习武这件事上,很少有人能料定自己的天分,也许天道酬勤,也许一辈子勤修苦学也没办法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高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你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也一样能安稳踏实地生活,没必要一定要学武。就像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茅小飞看了他一眼。 “我还能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吗?”茅小飞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手看,“就算我身上的毒能解,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在这之前,我们能不能顺利通过叶霸江的考验,叶霸江要的年礼不会很容易拿到,否则叶锦添带这么多人干嘛?见到我爹和我娘之前,要是我就死了呢?这些日子遇害的那些人,他们丧命的前一刻,也许刚洗完澡洗完衣服,躺到床上觉得能度过一个宁静的夜晚,对将来也许还有憧憬。谁能预料什么时候就会见阎王?” 霎时静了。 “徐大哥,没有谁能保护另一个人一辈子。我已经过了学武最好的年纪,这个时候入门本就勉强,就算我有一个出色的师父,也未必能像你一样。你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谁也不能保护谁一辈子。” “不管怎么说,我不同意。”徐柒气急败坏地说。 “你不能帮我决定。”茅小飞冷硬地说,他把傅冬抱在怀里揉了揉,傅冬瞪着圆圆的眼睛,没有多问一句话。 这一路吃睡都在船上,晕船的人都被调到靠近船尾的位置,为了避免互相影响,把他们和没有不适反应的人分开。 第二天金沈就和徐柒他们分开,徐柒则随时盯着茅小飞,即使他只是去尿个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哈,上午去取电脑了……待会还有点事要出去 ☆、五十七 夜里,傅冬一直靠在窗户旁边吹风,船舱里容纳了数十人,海风咸涩的气味,与潮湿、闷热、微酸的各种味道夹杂在一起。 这让金沈的脸色更不好了。 他盘腿大大咧咧坐在茅小飞的床铺上,剥开一个橘子,“只吃这个,我怕撑不了多久了。” “饭堂里有大鱼大肉,还有酒,要是不怕吐,你就随意。”徐柒淡道。 金沈恨恨咬橘子泄愤。 “还不去睡觉?”徐柒斜乜他一眼。 金沈:“凭什么我去睡觉啊,你们都没睡。也要我睡得着,没听见这么吵吗?” 水上漂泊的日子比任何时候都无聊,是真正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能睡觉或者掷骰子打发时间。 “你也可以加入他们。”茅小飞道。 “拿什么加入啊,我又没有钱,大哥,我的佣金你这个朋友还没有付给我呢!”金沈怨念地瞪徐柒。 “下船就给你。”徐柒把傅冬从窗户边抱过来,示意他躺下,“到睡觉的时间了。” 傅冬圆鼓鼓的脸上都是不满,“我不困。”小身子一扭要起来。 “你要是困就去睡吧。”茅小飞朝徐柒道。 “我不困。”徐柒说。 金沈曼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不想睡,干嘛非得叫我们睡。这几天不分白天黑夜的睡觉,腰也酸背也痛,我这一身都要散架了。”他不怀好意地摸了摸下巴,朝徐柒扬了扬头,“反正你也不想睡,不然你给我捏捏?” 徐柒丢着金沈没理。 “等我大哥成了绝顶高手,也没你什么事儿了,说实话我要是你肯定特别紧张,特别不乐意让他学。而且大哥一直是受人保护的弱者,要是有一天得什么都靠着我大哥,你一定特别不服气吧?”金沈抱起臂,尖牙叼着一块橘子皮咀嚼,苦涩的味儿带着橘子特有的清香,在嘴里弥漫开,舌尖都麻了。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要是怕死,下了船你就可以走。”徐柒冷冷道。 “我不走,凭什么我走呀,又不是你雇的我。”金沈一凑近,徐柒神情变得很不自然,隐隐透着提防,他朝后撤身,想离这个危险人物远一些。 茅小飞一肚子心事,没怎么注意他们在干什么,只知道金沈说了一句话,徐柒整张脸都黑了,一把差点把金沈推到床铺下面去。 金沈也不生气,一只手撑住身体,吊儿郎当对着徐柒舔了舔嘴角。 “别闹了,我困了。金沈,你回船尾去,徐大哥,你也回去睡觉。儿子,过来。”茅小飞抱着傅冬,把被子连头一蒙,顿时就与外界隔绝开。 起夜出去尿尿,是唯一徐柒不跟着茅小飞的时候。毕竟夜半三更,叶锦添这样的享乐主义也要睡觉。 已经是深冬,江风又急又冷,吹在人脸上跟刀割似的。 茅小飞啪啪拍了两下快冻僵的脸,吸溜两下鼻子,往叶锦添和舒筒单独住的船舱走去。他缩着脖子,手拢在衣袖里,略佝偻着背。 眼角余光瞥到一袭人影子,茅小飞立刻转过头去。 空荡荡的狭窄过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粼粼发光的江水并不温柔地抚过船底,哗哗的响声不绝于耳。 也许没睡醒看错了,茅小飞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掉头继续往前走。 一轮孤月倒映在水里,被湍急的河流冲得七零八落,冷风吹得茅小飞直哆嗦。他边走边缩头缩脑地跳脚,一时之间竟有点想拥有一个怀抱,要是幸运一些,能活到四十多岁,这也过去差不多一大半了,他还是没有伴,真是蛋疼。 事情远没有茅小飞想的顺利,晚上叶锦添的门外仍然有四个帮众守卫,个个跟标枪似的杵着。 “抱歉,少主已经歇息了。” 茅小飞竖起耳朵,不耐烦道:“歇什么歇,里面还有声儿呢!再说至少你先通报一声,见不见也该你们少主决定吧?” 船舱内灯虽然灭了,但确实能听见人声。 忽然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茅小飞眉毛一皱,再迟钝他也听出来了,是舒筒的声音。  茅小飞鼓着眼看了一眼门口守卫,直接冲上去。四个人轻而易举就把他拦住,他两条胳膊被人架起,脚还在胡踢乱蹬。 “王八蛋,让我进去,叶锦添,你个混蛋在干什么?谁让你欺负舒筒了,放手!我要咬人了!” 屋内霎时静了,不片刻,灯亮。 茅小飞喘着粗气,四个守卫差点把他推下船去,不过都还是有分寸,只把茅小飞推到船舷边,就松了手。 吱呀一声门开,披散着头发的叶锦添站在门中,轻微的不悦从他眉宇间一闪而过,转瞬挂上笑脸:“做好决定了?” 茅小飞高高仰起下巴,在守卫们的目不斜视中,近乎洋洋得意地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扫视一圈,看见舒筒就在床上缩着,被子一直盖到下巴,脸孔和耳朵通红。 “你刚才在做什么?”茅小飞转过身,冷冷地问,“你是不是欺负他了?” 叶锦添脸上笑意消失无踪,“不关你的事。” 被子里舒筒伸手拽了拽茅小飞的衣服,茅小飞按捺下怒意。这会发火也无济于事,打也打不过,还在别人地盘上,吃的喝的全是叶锦添提供的。 “我想好了,拜你为师。”茅小飞粗声道。 “那你跪下吧。”叶锦添大模大样在桌边坐下。 “小飞哥……”舒筒一头雾水。 茅小飞伸手摸了摸舒筒的头,朝着一脸不满的叶锦添,毫不犹豫砰地一声跪下去,还附赠三个响头。 “拜你为师,成了吧?”满脸视死如归的茅小飞瞪着叶锦添,手掌不由自主攥紧成拳头,掌心微有汗。 “不错不错,叫声师父来听听。”叶锦添勾唇一笑,跷起了腿。 “师父。”茅小飞二话不说,叫得心甘情愿顺风顺水。 叶锦添有些不满意了,他身体前倾,捏住茅小飞的下巴,抬起他的头,“你就没有一点不甘?” 茅小飞推开叶锦添的手,笑了起来,“为什么要不甘?你武艺高强,肯收我为徒是我赚了。而且一不要束脩二不用端茶倒水侍奉左右,天下间还有更大的便宜给我捡吗?” 叶锦添略带遗憾地摇摇头,不怀好意地柔声道:“希望你这声师父,我能躲听一些日子。”说罢起身,叶锦添坐到榻头,舒筒就抓着被子朝里缩了缩,戒备地瞪着他,“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17节 “你不是都听见了,他愿意拜我为师,而且我武功这么强,总该后继有人啊。打今儿起,你不用叫他小飞哥了,他得称你一声师娘。” 舒筒小脸气得发白。 茅小飞浑不在意地笑眯眯道:“师娘。” “小飞哥你……”舒筒用力咬嘴皮。 茅小飞眨了眨眼睛,“那不打扰你们了,师父,您什么时候开始传授我武功?” “明天我睡醒了之后,会让人带你过去。”叶锦添掀开被子,把不情愿的舒筒抱在怀里强行亲了一口。 茅小飞眉毛微微扬起,出门去,边想:再让你得意几天,等什么时候我学成了,就把你拍在墙上抠不下来,再牵一头牛过来,让他舔你一脸口水,让你好好学学什么叫己所不欲。小王八蛋! 就在拐过转角,已经瞄到舱门的时候,背后伸出一只黑手,捂住茅小飞的嘴,直接抱住茅小飞的腰,把他往高过腰的一扇窗户里一塞。 茅小飞喉咙里发出两声闷哼,热气都窝在那只手掌里,他一只手向后抓,抓到身后人的腰。武功他不会,掐人还不会吗?茅小飞浑身力气都用在这一下里,拈着人的一点皮肉下黑手是最痛的。 身后人一声痛吟。 茅小飞浑身一僵,没有比这声音更熟悉的人了,茅小飞简直难以置信,落地一瞬,一只手掌垫在茅小飞脑袋后面,他被人生生托到上方。 两人滚进一堆堆成小山的杂物里,茅小飞剧烈咳嗽起来。 “什么人?”门外有人问。 茅小飞嘴被死死捂住,他的脚在下面踹了对方一脚,那人忍着没发出声音。 吱呀一声,一道光投射到木箱上。 巡逻的人走进来,提着灯笼往地上照了照,从杂物堆里捡出一小串珊瑚珠,关上门。 刹那寂静,茅小飞头一个反应过来,他的脚下是穆参商的脚,他毫不留情地拿脚踩着穆参商的脚碾压。 窗户投入的一层不自然的灰光中,穆参商的脸隐约可见,有些扭曲,但一眨不眨看着茅小飞,他的眉心微微跳动,却始终不放手,把茅小飞的腰扣着,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茅小飞还不觉得解气,又抓起穆参商的胳膊咬了一口,这一口很重,他的舌尖尝到一股铁锈味。 “你咬吧,随便你怎么出气,我不会走的。” 茅小飞红了眼睛,不自觉松开嘴,怒瞪穆参商喘着气低声骂:“脑子有病吧你,让你走!” “我不走,要不然你就咬死我,正好在江上,你咬死我,再把我扔到江里,一点罪证都不会留下。”穆参商拉开衣领,敞露出一大片光滑的皮肤,他喉结微动,眼神温柔地凝视着茅小飞,“小飞哥,你甩不掉我。我想清楚了,我要跟你在一起,至少要确定你活得好好的。这些天我一直跟着你们,我知道我不该现身,可是傅冬看见我了,早晚他会告诉你。我等不及了,我很想你。”旋即穆参商低下头,用力含住日日相望不相亲的人。 茅小飞始终不肯张嘴让穆参商进去,这让穆参商觉得心口微微疼痛,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让他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铁面无私的,可遇上了这个人,他已经做了太多置大局不顾的荒唐事。可他想这么做,他一面想,一面用力撬开茅小飞柔软的嘴唇,舌尖被牙关刮擦得刺痛,终究他还是捏开了茅小飞咬得死死的上下牙关,尽情占有他想得搜肠刮肚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一个人要什么脸,是不是! ☆、五十八 就在茅小飞腮帮力气一松,来不及吞咽的唾液从嘴角滑下,潮湿黏糊的吻让茅小飞涨红了脸,他正准备给穆参商来个嘴里铡刀,让他知道知道厉害,猝不及防脑子里嗡得一声。 下巴被果断卸下,脱臼的酸痛感占据茅小飞每一寸感官,他死命想推开穆参商,却拿力气大得惊人的穆参商一点办法也没有。 更可耻的是,下巴虽然痛得没知觉,他还是能感觉到穆参商侵入的感觉。 穆参商一只手从茅小飞衣服里顺进去,光滑皮肤温热的触感实在让他迷醉。 “唔……”茅小飞以为自己要窒息了,他眼神有些涣散,衣袍被穆参商掀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写着狼狈。 “小飞哥,你想我没有?”火热的掌心贴着茅小飞的胸口,捻弄的感觉如同一把钝刀,他怒目瞪着穆参商,却止不住双腿发软。 地上方形的箱子圆形的盒子在茅小飞不住的挣扎里碰撞出声,他耳朵里充斥着穆参商粗重的呼吸,和贴着船底而行的浪涛交织在一起。 那个深不见底的夜晚,为什么他还要回去找这个蛮不讲理的混球。 茅小飞手顺着冷冰冰的木板到处摸,摸到一样硬物,就用手指把东西勾过来。 “为什么你不在我就这么想你,我不在你还是一样天天过得很高兴,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我觉得只有我喜欢你?”穆参商眼神混乱,神情里夹杂着痛苦和天真,静静凝望茅小飞的眼神让茅小飞心里一颤。 穆参商真的在等他回答,他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穆参商深吸一口气,再次低下头去吻茅小飞。 让人战栗的接吻给茅小飞的感觉很不好,他的身体因此而涌起一股隐秘的刺激,顺着尾椎向上撩拨起整具身体的热度,不由自主为身上的人而疯狂。而这本来不应该,穆参商是他什么人啊?他什么时候尊重过他的意愿,两天也等不了,还把他当成只要是个男人就能跟别人跑的人。上次昨晚屁股给他疼得,床也下不了,居然第二天就不告而别。 这他妈就是个小屁孩。 他都二十六了,跟个有大好青春前程的小年轻折腾个什么劲? 穆参商的手顺着茅小飞细瘦柔韧的腰往下,就在这时候,他后腰被一样尖锐的东西抵住。 穆参商一愣,回头一看,是个烛台,插蜡烛的那一根尖针正正对着他的腰,只要茅小飞下手,就能把他的肾戳个对穿。 “你动手。” 茅小飞从来没在穆参商的脸上看见过这样认真的神情,他一面说话,一只手仍然温柔地抚摸茅小飞的脸,那只手顺着茅小飞的脸,摸到他的下巴。 伴随着穆参商发力,茅小飞的下巴回到了原位,他差点握不住那个烛台。 穆参商一只手握紧他的手,确认茅小飞拿稳了烛台,才松开手。 茅小飞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人,他不知道穆参商是不是疯了,颤抖的手抓紧烛台,烛台硌得茅小飞手掌疼。 “小飞哥,你舍不得我。”叹息一般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穆参商低下|身含住茅小飞嘴唇的那一瞬,忽然脸色一白,肩膀一颤,但他仍固执地抱住茅小飞的头,亲了个够本,才喘着气放开他。 茅小飞圆睁着眼,咣当一声,烛台跌落在地,针尖上沾着血。 “你疯了。”茅小飞急促喘了一口气,“你他妈真的是疯了!”他摇摇晃晃站起身,低垂着头,阴影让他脸上表情模糊。 穆参商微微曲着身,一只手按在腰侧,明明船舱里十分昏暗,应该什么都看不清,所有的人和事物都只是一个含混的影子。 茅小飞却看见了,穆参商腰上渗出血来,那根针足有小指的粗细,三寸长。茅小飞也想不清楚,是哪里来的力气,那一刻就像不是他自己在操控自己,竟然他就那么,把整根针都推了进去。在听见穆参商说他舍不得的时候,就像为了证明他不是舍不得,证明他也没有那么贱。 靠着一旁的木箱,茅小飞好不容易稳住身,听见穆参商吃痛地倒吸气,他的视线模糊一片,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原路从窗户翻出去,摇摇晃晃回到船舱。 茅小飞这一路回到床上弄出不小的一番声响,已经是深夜,所有人都睡得死沉。 到了床上,茅小飞就一把把傅冬抓到怀里,傅冬睡得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句:“爹你身上味儿难闻。” “我刚刚去撒尿了。” “你是不是尿在自己身上了?”傅冬嫌弃地直撇嘴,皱起鼻子在茅小飞怀里嗅来嗅去,嗅着嗅着忽然不动了。 茅小飞浑身犹自在哆嗦,扳起儿子的脸一看,小鬼头已经睡着了。他的心还在狂跳着,不确定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茅小飞抬手摸了摸脸,肿起一大片的皮肤摸上去木木的疼。 嘴唇也破了好几处,舔到就疼。 一切都明明白白告诉茅小飞,都不是幻觉。穆参商就在这艘船上,刚刚他还拿个烛台把他刺了,现在穆参商应该还躺在那间货舱里。 一只手在茅小飞胸腔里来回揉捏他的心,这一觉他没法睡踏实,就在床铺上来回地翻,把床板碾得吱呀吱呀响。 “干什么呀,让不让人睡觉了!”船舱里不知道谁抗议了一声。 茅小飞立刻直挺挺躺住不敢动了,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茅小飞还没睡着,一边唾弃自己,一边翻身坐起,衣服被傅冬一把抓紧,小脸在茅小飞的衣服上来回蹭,眼皮无论如何睁不开。 “爹你去哪?” “尿尿呢,你自己睡,抱着被子睡。”茅小飞烦躁地把被子揉成一团让他儿子抱着。 “叫你不要喝那么多水。”傅冬抱怨着抱住还带着茅小飞体温的被子睡过去。 蹑手蹑脚回到货舱外面,茅小飞站在过道上,试图从窗户看看里面什么情况。结果里面根本没光,什么也看不见,茅小飞站着呆了一会,还是从窗户爬进去。 船板上什么人也没有,全是货。 茅小飞大吃一惊,蹲在地上把货都拣开,找遍了整间舱也没找到穆参商。但他找到了那个烛台,针尖上血迹已经干了,地上也是,虽然血已经干涸,仍然留下了巴掌大的一块暗色痕迹。 回到床上,茅小飞不安地翻了个身。 隔着一巴掌宽的距离,另外一个铺上徐柒的声音低低响起:“小飞,你是不是闹肚子?” 茅小飞正要说不是,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他道:“就是,不知道晚上吃坏了什么。” “现在好些吗?我叫金粟来看看。” “这么晚了,别麻烦。已经没事了,睡吧,不用担心我。” 终于茅小飞翻来翻去还是逼着自己睡觉,那么小的一个伤口,不会死人。穆参商还有力气换地方,显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在战场上,他受过的伤一定比这个重得多,对穆参商而言,这就像猫挠一样不起眼。 从河里把濒死的穆参商捞起来那一幕再次浮现在茅小飞的眼前,茅小飞心烦意乱地在床上最后翻了两下,控制住身体不让自己动,也实在是困了,再睁眼已经是天亮之后。 白天茅小飞在船上一个舱一个舱找过去,徐柒就跟在他后头,茅小飞说他想找找看有没有干贝,给金沈做点开胃的东西吃。 徐柒嗯了一声,就在他后面跟着。 一整天找了五十多间大大小小的船舱,什么鬼影子都没找着,干贝倒是找到了。茅小飞去做菜,徐柒就在门口守着。 油溅起来烫得茅小飞手一缩。 “怎么回事?你在走神?”徐柒略带严厉的声音让茅小飞回过神。 “没有啊,你别跟这儿看着我,后厨都不让人进的,你看着我怎么做啊?”茅小飞连推带攘把徐柒赶出去,对着一锅的热油,简直觉得炸的不是食材,是他自己。 一连数日茅小飞都显得魂不守舍,每天叶锦添叫茅小飞过去的时候,都是托另外的人,说让茅小飞过去帮忙点货。 徐柒在外面等,一看里头果然在点货。 等徐柒不再向舱里看了,就有人把茅小飞从另外一扇小门带到叶锦添那里。 起初茅小飞一点也听不懂叶锦添在说什么,叶锦添倒是难得耐心,凡有问,必有答。弄得茅小飞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尽量去理解叶锦添说的每一个字,虽然那些字分开说他都知道是什么,连在一起就像天书。 “基本上听懂了吧?”叶锦添脸上虽然带笑,但茅小飞仿佛已经透过他紧绷的嘴角看到他快按捺不住的怒气。 “懂了。”茅小飞本来还有个但是,但是他没敢但是出来。 “那你回去好好揣摩揣摩,等上了岸,我就助你悟第一重。放心,这一重安全得很。” 茅小飞眼底一闪而逝的畏缩和怯懦,让叶锦添心情好了很多,他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茅小飞则还在那里,翻那本小人儿书,看了一会,胡乱比划,回想叶锦添说的那些,只觉得丹田处确实隐隐发热,但这热得太不明显,他有点怀疑是不是中午辣椒吃多了。 等茅小飞神色如常地走出去,徐柒就在外面站着吹风,抱着他的剑,姿势说不出的潇洒。 “这么多手下,还要找你来帮忙,我看他是故意为难你。”茅小飞一出来,徐柒就察觉到了,揽住他的肩膀往回走。 “不能白吃白喝嘛,别的方面出不了力,点点数算得了什么?”茅小飞心虚,不敢看徐柒的眼睛。 “累了吧?听说今天可以泡澡,解解乏。” 船上不一定每天都有洗澡水,都看后厨的心情,叶锦添自然是夜夜笙歌每天都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茅小飞他们和其他帮众一个待遇。 洗澡的时候,茅小飞忍不住又觉得,穆参商能不露痕迹地躲起来,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也躲在某个地方。 想到穆参商那双格外黑格外深沉的眼睛,也许就在某个地方,正暗暗盯着他,就让茅小飞不寒而栗。他警惕地伸长脖子,四处看了一圈,热气氤氲的室内一共就三个桶,傅冬从水里猛然冲出来,溅得茅小飞满脸水。 “爹,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洗澡洗澡。”茅小飞把傅冬按着,涮萝卜似的把他洗刷干净,就叫他抱着张小毛巾上边儿上等。不知道为什么,茅小飞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尤其是洗头发闭上眼睛的时候,这种感觉愈发清晰。 突然茅小飞睁开眼,眼睛被刺激得眼睑猛一缩,环顾四周,又和方才一样,什么也没看见。也许穆参商是彻底躲起来了,别他一时想不开跳了江……应该不会,这么年轻跳什么江啊。 洗个澡茅小飞就整个头重脚轻起来,傅冬吃力地搀着他爹——的腿,父子俩一高一矮的两条影子晃悠回到船舱里。 ☆、五十九 接下来的几天穆参商都没有出现,这让茅小飞说不清楚是不安还是松了口气,穆参商的咄咄相逼让茅小飞完全不知所措,在耍流氓这件事上他必须甘拜下风。 不管茅小飞在做什么,总觉得有人在看他,洗澡他都不敢把裤子全脱光,一定要围一块布才感到安全。 在水上漂泊大半个月后,商船在上齐南部一个中等城镇靠岸。 玫瑰金的云彩镶嵌在天边,茅小飞抱着傅冬,下船后傅冬死活闹着要下地。 “踩在地上的感觉真好。”金沈脸色煞白地说,这一路他晕船晕倒吐的经历不计其数,本就尖瘦的脸愈发脱了人形。有疤的那半边脸却红肿非常,脸皮红得都发亮,好像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戳就能爆一手虫浆子。 “今晚在岸上住,大家可以自由行动,下一次上岸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当金粟宣布这个消息,那些沉闷的青龙帮帮众也都忍不住欢呼起来,他们普遍都是年轻人,最多也不超过四十岁。 即使是上齐的中等城镇,川流不息的人群、满街涌动着的灯光、穿着打扮艳丽的姑娘们,仍然对这群一年到头不能回来几次的上齐人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你们不去玩玩吗?”金粟走来,按住腰上的刀柄,他的脸晒黑了一些,轮廓深邃,气质沉稳。 “玩?”金沈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 金粟抬手朝东北方向一指,“从那条街穿出去,走上一里路,就是这座城里最热闹的花街。肥臀柳腰都有,凭你们喜欢,今天晚上所有的花用都记在我们账上。” “只有女人吗?”金沈的脸一垮。 金粟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当然不是,这座城你们没有听过吗?叫花江城,有上齐最多的娼妓馆和小倌馆,不过只有一晚上,你这小身板,真不好说明天起不来的是谁,别玩过头了,明天还要接着赶路,我没记错的话,你晕船晕得随时都像要短命。不要拖大家的后腿。”一看金沈脸色有点变,金粟果断离开他们,去嘱咐自家兄弟。 “咱们也去见识见识?大哥,你听过这个花江城吗?”金沈摩拳擦掌地说,他已经等不及想去。 这个花江城在整个上齐都是大名鼎鼎,提起来就让人想到满脑子桃红柳绿,娇俏温柔的绝色女子,就连这个地方的小倌儿,也是自打男男可以成亲之后,最有名的“男媳妇”预备役。 “我看这里人很多,比别的城镇都要热闹,而且难得能上岸,今晚可以睡个踏实觉,还是早些休息,你还得在那艘船上晕个半个月。”徐柒四处看了看情况,脸上的戒备渐渐减弱。这就是一座连空气都散发着甜腻慵懒气息的奇妙的城镇,每年上齐都有成千上万的子弟慕名而来,不过茅小飞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有机会来这里,起初是因为没钱,后来是因为他成亲了,至少得守着点儿夫德。 “对了,可以找找这里的药铺,有没有让金沈能好一点的药。我听说这里的草药也很神奇。” “对啊,这辈子都未见得还能再来一次,既然来了,就不要老是绷着个脸,老古董。”说完金沈就自顾自朝前走去,站在一座白玉堆砌的高高楼门前回头朝三人招手。 “爹你抱我!”傅冬扯了扯茅小飞的袍子。 “你不是要自己走吗?”边说茅小飞边弯下腰把儿子抱起来。 “爹我待会可以吃很多东西吗?” “当然,想吃什么吃什么,不过记得告诉他们记在青龙帮的账上。” “那我要吃烤羊腿。” 茅小飞咳嗽了一声,“这里应该没有烤羊腿……” “那烤鸡腿呢?” “这里好像不流行吃烤肉。” “那烤那种红色的果子可以了吧?”傅冬不满地皱眉。 “再看吧,你就不想吃别的了吗?”茅小飞轻轻揉儿子的脑袋,“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就要吃当地人平时爱吃的,才能体验他们的风味。” “好吧,爹说了算。”小孩很没有原则地抱着他爹的脖子东张西望起来。 一行人先跟着青龙帮的人到晚上住的客店,依然是城里颇具规模的豪华旅店,两根高杆上挑着月满楼的招牌,扎一圈一圈的红绸,从高空垂下,随风摆荡。 “还不错。”金沈放下他那个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行囊,放松地摊开双臂躺倒在床上,他可惜地叹了口气,“不过今晚我们有更舒服的地方可以睡。” “嘀咕什么呢?”茅小飞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金沈的房间,三人的房间都是一样的布置,要是一不留神走错了,都没法发现。 “没什么,趁天还没黑透,我们出去逛逛。”金沈起来穿好靴子。 现在是深冬,穿城而过的花江上没有花,却有千万盏明灯倒映在水里,随水波晃动,倒也另有风情。 “你们来得不是时候,三月才是江上景致最好的时候,一整条江都被桃花、杏花、梨花铺满,红红白白的很好看。女儿节时还会有各家的当家花魁娘子游江,那才是真正的挤破头。我老汉在这江上撑了一辈子船,全上齐没有几个男人,比我见过的美娇娘更多。”船夫年逾六十,皮肤黝黑,戴一顶斗笠,手臂上全是突起的青筋。 两岸的楼上或坐或倚着不少女子,即使已经是寒天,花江的水也没有结冰,那些姑娘们有的掩着嘴交谈,有的挽着男人的手臂倚楼眺望,个个不怕冷似的露出雪白的藕臂,裙摆下五颜六色的绣鞋若隐若现,随裙子摆荡而时不时现出勾人的一角。 “那你们这儿最有名的是哪间?直接划船带我们过去。”金沈兴致勃勃地说。 “那要看客官的口味、嗜好,这每一间楼的姑娘们都有各自的看家本事,才能争奇斗艳。你说说看,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可人?” “什么样的……”金沈捏住下巴,随口道:“我不找女的,找个小倌馆,长得嘛,我不喜欢面皮子太嫩的,比我还嫩就不好了,不然到时候鸡飞蛋打,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闹出事来不好。看上去二十出头,重要的是精气神,小倌馆的人精神头还好吗?病怏怏的弱鸡我不要。”金沈眼珠一转,忽然蹦到徐柒的旁边,出手如电捏住徐柒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去给船夫看,“最好是这样的,一看就一脸不高兴,五官周正,看上去沉稳一些的。当然,体贴周到会来事最好。” 徐柒不高兴地一把把金沈的手拍开。 “大哥,城里药材最全的草药铺子在哪?这是我弟,不太懂事,满嘴胡言乱语,不用搭理。” “哎……怎么说话呢,大叔,我不是他弟弟……” “药铺啊,这个时辰说不好大夫还在不在。” “大夫不在没关系,能抓药就行。”徐柒又道。 “就在前面,通常要在花江城待的最后一天,才会逛药铺,一整条街都是药铺,不一定大夫在不在,你们上岸以后再找找。” 船夫把船泊在一条不那么热闹的街上,从湿漉漉的青石码头上去,金沈不满地抓着茅小飞的胳膊直晃:“我们待会还去那条街,不然不是白来了么?大哥你可不能都听那个老古董的,多没劲啊,没准以后都不会再来了,要是不去看看,我就留在这儿不走了。” “那正好。”徐柒冷道。 茅小飞安抚地抓住要扑上去的金沈,意外发现他的手劲居然变大了点,金沈被他抓得差点直接倒在他怀里。 “大哥你这么使劲干什么呀?想我投怀送抱直说不就得了。”金沈朝茅小飞眨眨眼。 茅小飞哭笑不得地让他站好,把傅冬抱起来,“我还带着儿子呢。” “别扯淡了,你儿子还是狼孩呢,什么场面没见过?再说都是带把的,早晚他也得学,不如早点教他知道花街柳巷是做什么用的。要是气氛合适,干脆一教到底……” 茅小飞一巴掌拍在金沈脑门上,“越说越没样子,他才多大啊?” “小傅冬,你爹不让,以后再慢慢教你。” 傅冬已经有些困了,抬起头搂着他爹脖子在茅小飞侧脸上吧唧一口,就恹恹把头埋在茅小飞的胸口,还不忘让茅小飞看见吃的叫他起来。 整条街都是药铺,天已经彻底黑了,每间铺子外面都摆着摊,让店铺里的杂工看着。 徐柒上去一问,连问三家都没有治晕船的药,好不容易问着一家有的,又说最少得在店里买五两银子的东西,不然买个晕船药这么小的生意他不好叫人开钱柜。茅小飞还是头一回听说有这样的规矩,就叫伙计把摊子上的药都介绍一下。 “这个叫千金膏,是给男人用的,除了寻常润滑的作用,还有一些辅助作用。”伙计一本正经地扭开雕琢精美的红色木盒子,盒盖上是个精工雕出来的美男端着个葫芦饮酒。 三个男人俱是一愣。 茅小飞脸腾地就红了,他哪儿想得到,在这座上齐最出名的旖旎之地,所有行业都是被花街柳巷带起来的,自然就有很多衍生产业。怪不得花江城的草药也闻名整个上齐,顿时茅小飞有点站不住了,好像脚掌被钉子扎了,急着想走。 但金沈又叫着要晕船药。 茅小飞连忙让伙计打住,另外挑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安全的造型古朴没有纹饰的乌黑木盒子。 “这个呢?”茅小飞忐忑地问。 “这个叫沉梦,能让人做一个无比甜美的梦,你心里常常想什么人,梦里就会出现什么人,而且她会在梦里……” “这个多少钱?”茅小飞松了口气,连忙问。 “十两。” “不贵不贵。”三人出来之前都跟金粟那儿支了点银子,金粟还大方地给了他们每人一枚蒜头金。 就在茅小飞掏银子的时候,伙计摆摆手,仿佛早知道会这样似的,微微下垂眼皮,“不是十两银子,是十两金子。” “……”茅小飞惊愕不已,但转念一想在船上还要待半个月,一直让金沈吐下去不是办法,只好让徐柒和金沈也都出钱。 徐柒倒没说什么,金沈却满脸不情愿,而且他一看茅小飞和徐柒已经凑够了,更不乐意出钱了。 “你们把钱都花在这儿,待会怎么去找乐子啊。”金沈收下茅小飞递过来的晕船药,“谢了啊。” “所以我们俩回去,你自己去。”徐柒抱过傅冬,让茅小飞先上船。 “靠,真不够意思,我去撒泡尿,你们先上船。”说完金沈麻溜地找茅房去。 金沈再回来时,茅小飞和徐柒都已经重新坐好,船夫刚好抽完一斗烟,听见他们谈话,便问到底去哪儿。 茅小飞揣着那盒药,虽然不是千金膏,可也觉得臊得慌。偏偏东西是他做主买的,徐柒又是个方方正正的人,只好他收着。一个让人睡得更香甜的药膏,居然要十两金子,茅小飞肉疼得现在还没缓过来。 一路上都没怎么听金沈和徐柒说话,只知道最后迫于没钱,金沈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上了岸。 最后没去成花江城最出名的花街,逛了一晚上食市,吃得傅冬满足地抱着圆得像西瓜的肚皮摇摇晃晃走回客店。 对花江城茅小飞没别的想法,他就想好好泡个澡睡一觉,毕竟在船上怎么也睡不踏实。几十个人一间船舱,什么味儿都有,磨牙打呼说梦话,才处了半个月,就像见透人生百态。伺候他儿子睡下,茅小飞去澡堂打算好好泡泡,偌大的一个池子,一个人都没有。 今晚逛花街不要钱,估计所有人都去醉生梦死了。 热水让每一寸皮肤都得以舒展,茅小飞感觉自己骨头都酥了,靠在池壁上盹儿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黑暗,热气仍然蒸腾得厉害。茅小飞想站起来,却忽然发现,他的身体一动不动,无论他再怎么想着马上站起来,整个身体也是纹丝不动,甚至他想呼救,也只能把嘴张开一点点,喉咙里发出的微弱口申口今,这种仿佛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诡异感,让茅小飞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这一更哈,晚安~ 对了。最近网站比较抽,这篇文一天至少有一更,所以如果没有显示更新,可以试试看直接从最后一章更新按下一章。或者网站可以在网址里把最后的数字改成最新章节数字。么么哒(????w????) ☆、六十 茅小飞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喘息,他整副身体泡在水里,使出吃奶的劲,才将手指前端移动了一点,但这仍然无济于事。 不会也不该是泡澡泡太久,茅小飞觉得最多他只睡了不够泡一盏茶的时间。 细微的水声传进耳朵里,在脑海里打转,茅小飞看不见任何人,他的眼前是死寂一般的漆黑。 茅小飞不断尝试移动自己的手指和脚趾,他觉得自己睁着眼,眼睛里却什么也没看见。即使在没有灯光的时候,至少他应该能看见水波里自然而然的一点反光。 这一切就像单独把他一个人关在小黑屋,过了一会,茅小飞甚至开始怀疑,听见的水声是错觉。 真的是错觉,从他发现动不了到现在,他再也没有听见任何水声。 要死在这里了吗?还是其实他已经死了? 就在茅小飞徒劳在黑暗里挣扎的时候,有一只手,把他从水里拎了出去。他甚至能感觉到脚趾尖挣脱出水面,分离时的解脱。 “小飞哥,小飞哥你怎么样了?” 视线也渐渐恢复清晰,茅小飞使劲睁大眼睛,他嘴巴不由自主大张着,猛然一口吸气。眼前倏然放大的一张脸,不是穆参商是谁?茅小飞几乎立刻一把把他推开,他身上没力气,立刻一屁股跌在地上,尾椎传来的疼痛直入脑髓。 但茅小飞却爽得差点跳起来。 疼比没感觉好太多了,刚才他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要是真的这么没有任何征兆,泡个澡就死在浴池里,这辈子也太冤了。他经历过那么多次要死的凶险境地,唯独这一次最让他后怕,就在刚才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力的时候,茅小飞忽然发现,他可能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像一只软弱无力的蝼蚁,被人脚碾死的刹那,人甚至不会低头看一眼。 穆参商脸色白了白,过来扶茅小飞起来,他的姿势很别扭。 茅小飞深深看他一眼,抓住穆参商的手,借力起身,这时候才觉得一身都凉飕飕的,但他又不想再回池子里去,茅小飞已经有阴影了,那种无法形容的失控感他再也不想重来一次。 好在穆参商别开眼,取来茅小飞的衣服。 “我自己来。”茅小飞拿衣服的时候,穆参商也一反常态,没有偷看。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叫你不要跟着了吗?”茅小飞系好衣带,看见出现在眼前的是穆参商,茅小飞并不意外,在他的潜意识里,穆参商一定就在暗处。 “我说了我不会走。”穆参商的帅脸上浮现出一丝略带刚毅的倔强。 “随便你吧,”茅小飞疲倦难当地吁出一口气,“但是不管对你有什么影响,我也不会负责,你要跟着是你的事情,我不同意,反正你一直说听我的但从来都我行我素。”茅小飞嘲道。 穆参商的神情松了口气。 “别跟着了。”出门时茅小飞转过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点不敢直视穆参商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深沉的夜晚,一不留神能把人吸进去。 茅小飞避着穆参商的视线,低声道:“刚才可能泡久了有点晕,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关门的手被穆参商一把紧紧捏住。 茅小飞慌乱地看了他一眼。 “小飞哥,你不问问我那天的伤怎么样了吗?”穆参商近乎迫切地问。 “你那天伤怎么样了?”茅小飞从善如流,他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和穆参商起冲突,眼神四处溜了一圈,还好没人过来。 “特别疼。” 穆参商的话刺激得茅小飞明显感到胸腔一阵抽搐。 “过去这么多天,应该已经好了吧?”茅小飞木然地问。 “嗯,已经好了。” “没事就好。”茅小飞结束这个话题,头也不回地抱着木盆回房去,放下盆的时候,他才留意到手指都捏得发白了。他五指屈起成拳,在架子上猛捶了一下。 木架轰然崩塌。 茅小飞目瞪口呆地盯着地上那些断掉的木头。 “爹,你回来了?”傅冬小小的声音从床帐里传来。 茅小飞直接推窗把木架的残骸都扔出去,只留下一个盆,放在摆放木架的角落里。然后小心翼翼回到床上,哄孩子睡觉去了。闭上眼之后,茅小飞仍然觉得很震撼,他怎么能轻而易举就震垮一个木架呢?这场意外大大冲散了穆参商再次现身带来的心慌意乱,茅小飞抱着他儿子,脸贴着傅冬柔软清香的脖子,在灯红酒绿的花江城,度过了一个光棍的日常夜晚。 第二天金粟清点人员时,所有青龙帮帮众都不约而同打着哈欠,精神不济地搬运要带去下一站的货物。而要在花江城出手和采办的东西,已经在一夜之间,被金粟打点得井井有条。 这才是真的人才。 茅小飞咔擦咬下一口苹果,跟在徐柒后面,现在他一只手抱儿子不费劲。又回到咸湿阴冷的船上,茅小飞趴在舱口,仔细看了会,也没看见穆参商在哪里。 算了。 “妈的,还要坐多久船啊!”船还没开拔,金沈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他在茅小飞的床铺上坐下。 本来和茅小飞说话的徐柒立刻找了个借口出去。 “你又惹徐柒了?”茅小飞把床铺好,示意傅冬躺下,然后挨着他也躺下。 一边盘腿坐着的金沈今天仿佛特意用头发遮住那半张狰狞可怖的脸。 “没有啊。”金沈看着天花板,“昨晚我也没睡好,补觉去了。” 一船的人都昏昏欲睡,加上江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雨丝缠绵,天地间灰蒙蒙一片,气温骤然又下降好几度,所有用不着巡逻的人都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不想起来。 茅小飞醒醒睡睡好几次,最后被尿憋得不行,才缩手缩脚地起来,刨出一件靛蓝的大袄子披在身上,抖索着肩膀出外面去。 解决完个人问题,困得差点一头栽到江里去的茅小飞摇摇晃晃走到船板上,在拐角的时候,被人一把抓住。 这一次茅小飞一点儿也不惊讶,他甚至顺势借助那个人的力气,背靠住船舱外壁站了个稳稳当当。 “当心些,我看你要掉进江里去了。” 这时候是晚上,湿冷的雨水把穆参商的脸沾湿得泛一层薄薄的光,茅小飞刚做了个梦,还迷糊得很,“你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穆参商顿了顿,又道,“想你想得睡不着。” “肉不肉麻啊你?快去睡觉。”说的是去睡觉,还在迷糊的茅小飞却抓着穆参商的手,直接把他拖进船舱,俩人蹑手蹑脚回到床上。 茅小飞先上床,掀开被子给穆参商留了一半,懒洋洋半闭着眼睛,拍拍身边的地方。 穆参商眼神一亮,毫无戒备地睡到茅小飞的床上,本来打算就睡一会,天亮之前回自己的地方,不留下一丝痕迹。 谁知道才到半夜就被人无情踹下床,床上的人睡得四仰八叉,连熟睡中的傅冬都知情识趣缩在一边只敢占用巴掌大的一点地方。 穆参商站在床前,良久,轻手轻脚穿过摆满的床铺,从正门出去。 一连半个月在水上漂,茅小飞白天借点货的由头跟叶锦添修习内力,晚上所有人睡着以后,甚至还要躺着再想,再试着按照叶锦添的指点,调动起身体里那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直至快上岸的时候,才勉强把握到一点诀窍。 “当初我只用了一天,就突破了第三重。你还欠点,下船以后,我爹会捎来新的指示。我没有让人去叫你的时候,你可以自己揣摩,但千万不要试图自己冲开感觉到阻滞的关隘。你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我还不想这么快就给你收尸。”叶锦添给茅小飞浇下一盆冷水。 不过从第一天开始练这门功夫,茅小飞就每天都在自己打气,虽然这件事听天由命的因素多,但除了相信叶锦添,他没有别的办法。或者他可以试着向金粟请教,但金粟比叶锦添更忙,青龙帮上上下下所有事情都要他操心。 正午时分,等待的半个时辰金粟安排船上所有人把午饭吃了。太阳略微西斜,岸上有人高声唱名,叫到青龙帮的名称。 岸上密密麻麻扎堆的都是人,头上裹着布巾,肩上搭着褡裢,腰缠脏兮兮布条的码头工比比皆是。 光卸货就耗了快一个时辰,茅小飞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大木箱子上。周围还有二三十名脚夫在各自的板车上坐着歇脚。 不知道是不是茅小飞错觉,他总觉得有人在看这边,特意多长了个心眼。 过了一会,徐柒也发现了,他脸色一沉。 金沈抓一下茅小飞的手,把两人的肩膀一按,从外看来就像他们三个忽然哥俩好地勾肩搭背在一起。 “如果是冲青龙帮来的,等动起手来,徐柒带大哥跑,我带小孩跑。”金沈声音极轻,他边说边佯装无意地从茅小飞肩头向他身后看,迅速锁定了一个目标,“我看到一个人,像是他们的头儿。” “不要轻举妄动。”徐柒沉声道。 金沈脸一歪,嘴角噙着笑说,“你担心我啊?” 徐柒半天没说话,最后拧巴着脸十分低沉地“嗯”了一声。 金沈愉悦地哼了声不知名的调,得意地松开两人的肩膀,身子向后仰去。 “手脚快点,不要耽误别的船进港。”金粟朝着背弯成弓的劳力们大声喝道。 茅小飞抱着傅冬轻轻地晃,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却在人群里忽然看见一张让他心脏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的人,那张脸太熟悉,一度他就跟个深闺怨妇似的每天晚上躺在奢华至极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想这张脸想得脑仁心疼也没法安然入睡。 言宁荣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老太太怎么可能让他离开安阳王府?他是冲着青龙帮来的,还是冲着他来的? 应该不是冲他,这个男人已经跟他没关系了,也许是和青龙帮有什么过节。 就在茅小飞想要移开视线的时候,言宁荣也看见了他,并且站起身,大步朝这边走过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尤其是看见茅小飞怀里抱着个孩子,那表情已经近乎凶悍。 ☆、六十一 当言宁荣越过人群,明显朝这边大踏步而来时,茅小飞总算确定了:他真的是冲自己来的。 茅小飞觉得被狗咬中屁股,猛然跳起来,顾不得引人注意地抓住徐柒的胳膊,喘息数声,紧张地压低声音朝两人说:“快走!是来抓我的。” “不是,大哥,你惹了什么人?这么大场子。”金沈嘴里犹自在开玩笑,行动却一点不慢,和徐柒一人架起茅小飞一边胳膊。 “我自己走。”茅小飞哭笑不得,这么一拽傅冬都要摔地上了。 徐柒向后看了一眼,果断道:“我来对付,你们先走。” 茅小飞顾不得和他客气了,要是有什么人是他绝对不想见到的,绝不是没怎么让他吃饱饭过的干娘干爹,也不是欺负过他的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一定是言宁荣。就这么隔着十数米的距离看见那张俊美无匹令无数少男少女神晕目眩的脸,他已经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边。”金沈灵活得像条泥鳅,他身材本来就瘦,移步时竟像是平行滑过去。 茅小飞被推到一堵墙后面,从这里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情形。 金沈探出头去。 “怎么样了?” “徐柒在跟他们的头儿谈。”金沈眉毛一皱,转过脸来,“大哥你先走,我去帮徐柒。” 要不是情势紧急,茅小飞也不想丢下他们两个人自己跑路。上南城南边这个码头四通八达,到处是通往城中各条街道和成千上万的商铺的小路。 傅冬抓紧茅小飞的衣襟,抱住他爹的脖子,蹭到茅小飞脖颈的热汗,小脸一皱,“爹,我们去哪?” “就在城里逛逛,你没来过这里吧?”疾步拐出巷口,茅小飞左右看看,在六条交叉的深巷里选择了西北方,那里通出去是上南城里的花市。 “有好吃的吗?”傅冬奶声奶气地问。 “有,有数不清的好吃的,你乖乖的不要出声,爹给你买,还可以带十几种点心,带上路吃。” 一听有吃的,傅冬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边跑茅小飞边回头看有没有人追上来,即使是巷道里,也时不时出现摆在路边的摊贩,卖什么的都有。 足足预计跑出五六里,茅小飞这才敢放慢速度,这时已经快走出花市。一个包着鲜红头巾的姑娘满怀五颜六色的鲜花,花束比她整个上半身还要巨大。 正在往后看的茅小飞冷不防迎头就撞到什么东西,他连忙把手挡在傅冬的头顶。 天女散花一般各种花枝从茅小飞身上纷纷落下。 “怎么你走路不看路的呀?”是个眼睛很大、鼻子微微上翘,瞪起眼来连生气都活灵活现的年轻女孩。 “对不住、对不住。”茅小飞连忙弯腰点头示意。 “对不住就完了呀,这些花是我还要卖的,你说怎么办吧?”姑娘扬起下巴叉起腰,俨然一副不解决好就决不让道的坚决模样。 “这样吧,你算一下多少钱,当我全买了好吗?”茅小飞一面说,一面回头看,街上人太多,看在眼里都是攒动的乌黑人头,虽然没有看见来势汹汹冲过来的人,茅小飞仍觉得隐隐不安。毕竟这是在上南,相当于在言宁荣的地皮上,要是言宁荣成心要找他,他不觉得有理由侥幸。 身遭没声音了,茅小飞一脸茫然地转过脸来,看见那姑娘蹲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捡起那些在才下过雨的泥地里脏污成一片片的鲜花,在算钱。 “你随便估个价,多点没关系。”边说茅小飞边把手向怀里掏,他粗粗估摸了一下,“二十两成吗?” “别出声,你一说我就忘了。”姑娘烦躁地抓了抓头巾,一绺黑亮的发丝从头巾边缘伸出来,果然茅小飞就看见她又从头开始数。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18节 就在这个时候,茅小飞的手在自己胸口顿住了,脸上一片空白。 “儿子,你站一会。” 傅冬被放在了地上。 越是在身上摸,茅小飞越是满脸通红,脖子上也渗出一层热汗,感觉热气要从耳孔里钻出来了。 “一共是九两银,四个铜板,给钱吧。”姑娘摊出一只掌心微红的手,扬起下巴,看茅小飞。 茅小飞已经面红耳赤,嗓子发干,他咳嗽了两声,支支吾吾道:“这样,你告诉我你家的住在哪,待会我让人给你送来。” 闻言姑娘秀眉一竖,嘴角高高翘起:“成啊,不如你告诉我你家住在哪,待会我自己去取。” 一句话把茅小飞堵了个结实。他在上南城已经没有家,只好硬着头皮如实相告:“我们的人在南边码头卸货,应该还要一会,你现在就去那里找青龙帮一个叫金粟的人支钱,就说是个带着小孩的人叫你去的。” “码头?”姑娘笑眯眯地问。 “嗯,码头。” “你当姑奶奶傻啊?码头上人来人往,别说给不给,在码头卸货的人起码上百,我上哪里找你说的这号人?何况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要是假的,是不是我还得白安慰自己一句说人家卸完货就走人了呀?” “也有可能。” 茅小飞说的全是实情,脑门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挨了一巴掌,姑娘柔软的小手没把他拍疼,却把他拍醒了。 “那你说怎么办吧?我身上没带钱,而且姑娘,我真的有急事……”随着茅小飞回头看了一眼,这句话戛然而止,尾音还变了调。紧接着他左手抱傅冬,右手拽住姑娘的小臂,魂飞魄散地朝前猛冲。 一阵鸡飞狗跳。 街上人多,茅小飞左突右躲,见缝插针地拖着卖花姑娘就是一阵没命狂奔。 “啊啊啊啊——!!让开让开,都让开!当心!”茅小飞瞪着眼,一边跑一边疯狂大叫,与无数人摩肩接踵而过,连人脸都来不及认清。 傅冬:“啊啊啊啊啊——!!!!” 姑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叫了啊啊啊啊!!!”茅小飞低头冲着傅冬的耳朵怒吼。 “东面东面,往东跑啊啊啊!!!”姑娘试图挣脱茅小飞,试了几次没成功,俏脸气得通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东面是一条小路,沿着河,茅小飞头也不敢回,只顾着往前跑。 “倒数第二间,贴了黑脸门神的!” 千钧一发之际,茅小飞看见姑娘说的那扇木门,当即牙一咬,运起所有力气,抬脚就踹。按茅小飞的设想,至少他要踹三次才能打开这扇门,或者门里的人听见这自己来开,不想才一脚就把门给踹飞了。 “……”茅小飞紧张地在目瞪口呆的两人四目之中把门搬起,重新框回去。 “……”满脸是汗的姑娘一把扯下头巾,她抿了抿娇小的两片唇,半晌,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才蹙起两道秀眉,“你是什么人?你在躲谁?” “我……”跑这么远路,茅小飞嗓子眼里烟熏火燎一样疼,他使劲吞咽两下,定了定神,“有人在追我,我和他无冤无仇,但要是被追上会很麻烦。”茅小飞紧张地回头看了看那扇门,觉得它摇摇欲坠,“有别的门吗?这里很不安全,他还会找过来。” 这时从里头走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杖,苍老嘶哑的声音说:“阿绫啊,怎么带了个陌生人回来,他是你的朋友吗?” “阿婆好。”茅小飞点头示意。 老妇人把茅小飞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半晌,满意地点头,“比隔壁家小乔个高,也要白净些,将来生儿子长得高高大大哪儿不好?好小伙,我们家阿绫给你添麻烦了。” 阿绫脸一红,走到老妇人身边,搀住老妇人,“奶奶,您怎么起来啦?大夫不是不让吹风吗?” “今天觉着身子轻,起来活动活动。怎么不介绍介绍,这是谁呀?”老妇人眼角余光瞥茅小飞,颤巍巍的手指虚虚朝他一指,“才蒸的几个大馒头,拿给你的朋友吃呀。” “谁也不是!”阿绫一跺脚,把老太太哄进屋。 等阿绫回转来,两人一对面,阿绫微红的脸不好意思似的,只看了茅小飞一眼,就匆匆避开,“跟我来。” 茅小飞又回头看一眼,那扇门还纹丝不动,外面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这让茅小飞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 “多谢姑娘。”茅小飞诚恳地望向阿绫,抱起傅冬,跟在她身后。 不大的一间民宅,在另外一条小路上还有一扇侧门。 茅小飞站在门外,阻住阿绫出门的脚步。 “不要送了,你奶奶还在,要是有人来问。” “我知道,就说没看见过你。”阿绫黑白分明的眼望向茅小飞,“你欠我的九两银子,记得差人送来,铜板算少你的零头。”话一说完,门砰地一声在茅小飞面前关上。 能遇上这么不多事的人,茅小飞心里很是感激,不过没时间让他墨迹,他低头吩咐傅冬抱紧他的脖子,之后托住儿子的屁股,以最快地速度跑出这条巷子,遇到可以拐弯的地方就钻,七拐八拐总算没人追上来。 站在人头攒动的街头,茅小飞忽然愣住了。 这个时候回码头,也许言宁荣的人还在那里蹲守,即使知道最后要去桀林,他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他没有通关的令纸。 “小飞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压低的叫声。 这声音,一听就是穆参商,现在茅小飞听来宛如天降神兵,顿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转过身朝穆参商急切地说:“快走,他们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两人并肩朝前快步而行,穆参商伸出手,“孩子给我。” 茅小飞也没多想,反正穆参商有力气,把傅冬交到他的手上。 “跟我来。”穆参商越过茅小飞,朝前走去,回头看了茅小飞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刻茅小飞对穆参商忽然生出了一股信任,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走吧,我跟着你。” ☆、六十二 穆参商带着茅小飞拐进一条小巷子里,他探头向外看一眼,这里很是僻静,钻进来的路口上就没什么人,是一条死胡同,两旁都是不足两丈高的院墙。 上南城就没有茅小飞不熟悉的地方,城西是皇城根下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白墙黑瓦,而这些小户就密密麻麻像蛛网一样分布在不大的西区。 “小飞哥。”穆参商低头看茅小飞,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一直藏在心底的疑问,“刚才的姑娘是谁?你的旧相识吗?” “你一直跟着我?” 眼看茅小飞又要皱眉,穆参商忙道:“你们三个忽然分头行动,我怕你遇到危险。” 不过多亏穆参商一直跟着,要是穆参商不在,现在他会更加手忙脚乱,穆参商在,好歹言宁荣的人追来,他至少可以争取一点脱身的时间。 “是不认识的,刚才我把她要卖的花撞翻了,正好有人追来,所以去她家躲一躲。”茅小飞眉头微微一蹙,疑惑地望着穆参商,“怎么我觉得你现在的速度快了很多。” 在茅小飞的认识里,穆参商至少是不会轻功的,当初他还很是感叹了一把,穆参商虽然臂力惊人,却不会轻功,因此认定穆参商学的是军队里练出来的棍棒,那些接触了徐柒以后,窥到江湖一点模糊轮廓的茅小飞才见识到的内功、轻功,都是穆参商不会的东西。不过穆参商也没说过他不会,只是从来没当着茅小飞的面使过。 “我担心你。”穆参商道。 茅小飞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而且言宁荣的人穷追不舍,上次穆参商提到安阳王还出离愤怒,他不想跟这个少年人提言宁荣。 “现在怎么办?”茅小飞问。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来路上我看见一间成衣店,先把衣服换了,改装一番,再出去。”说完穆参商把重黑的一件外袍脱下,给茅小飞穿上,“先穿我的,我很快回来。” 茅小飞脑子一片混乱地抱着傅冬在原地等待。 傅冬抬头看他爹,拽住茅小飞的领子,小声嘀咕着问:“爹,什么人在追你?为什么我们要跑?你欠他的钱了吗?” 茅小飞摸摸傅冬细软的头发,“没有,我也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为什么他要追你呀?他脑子有病吗?” 茅小飞无奈地弯起唇角,低声叹道:“是啊,他脑子有病。” “脑子有病的人真多。”傅冬不满地嘟囔,腮帮子一鼓一鼓,“比起来刚才那个对你还不错。” “哦?”茅小飞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傅冬的脑袋,“你懂什么。” “他舍得为你花银子。”傅冬上翘着嘴唇,得意洋洋地说,“每次他想单独和爹呆在一块,就给我钱。” “他为什么给你钱?”茅小飞简直莫名其妙。 傅冬咧嘴乐了,“我说给钱我才出去。” “……” “早知道他乐意给银子,一次我应该要一百两。” “……”茅小飞气得想把孩子摔在地上,强忍住这种冲动,“那你为了多少把你爹卖了?” “一次十两!” “谢谢您嘞,一般红牌见一面也才五六两吧?” “我爹怎么能便宜!”傅冬理直气壮地说,“下次我要涨价!” 果然小孩一天一个样,在成长的过程中需要严格的管束,茅小飞深深领悟到这一点,郑重其事地把傅冬抱起来,让他正好能平视自己的眼睛,认真地说:“下一次不许这么干了。” 傅冬鼓大了眼睛,辩驳的话硬生生吞下去,不甘心地“哦”了一声。 “好嘛,下次不收他的钱了。” “……”茅小飞想了又想,无可奈何地说,“你还是收钱吧,收多一点,一百两就很好。”傻逼才会花一百两就为何一个没风情的老男人待在一间屋子里盖着棉被纯聊天,虽然十两是比较高的市场行情,但对穆参商显然算不得什么。一定是出价太低,他才会毫不犹豫买账。 没过多久,穆参商回来,带来两身颜色完全不同的衣服,让茅小飞打扮成渔翁,穿戴上蓑衣和斗笠,甚至给他配了一根鱼竿,一只鱼篓。 他自己则买了一只背篓,把傅冬放在里面,用花布裹住头脸。在黑袍外面又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长褂子。 茅小飞满意地看了看两人的造型,对穆参商低声说,“你走前面。” 穆参商却道:“不,小飞哥,你不要显得很紧张。我们是一对儿,要一起走。我不确定刚才有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们应该一起走,像一家三口那样。我已经观察过了,街上有不少一对一对的男人,你们国君的旨令落实得很彻底。” 最后穆参商牵着茅小飞的手,背上背着傅冬,大摇大摆就上了街。 茅小飞不住四处张望,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下巴,猝不及防他和穆参商对上眼,穆参商认真注视茅小飞的眼神让他很想躲闪。 “小飞哥,你太紧张了,这样很容易被发现,我们应该一边聊天一边逛街,边走边吃东西找地方喝茶,看看摊贩上有没有合适买回家摆放的小东西,买点菜也可以。” 紧张的情绪不由自主缓和下来,穆参商说的没错,现在他这样到处看,更容易被不知道隐匿在何处探子发现。 一放松下来,茅小飞就发现,穆参商手心里的温度很高,原本他是个那样冷漠的人。茅小飞侧头看了一眼穆参商,完美的侧脸如同神话里的天神,英俊得让人嫉妒。 过午的阳光洒在一整条街上,处处是营营碌碌的人来人往,上南城里永远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嘈杂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人为利来,又为利去。仿佛人的一生,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一时之间茅小飞也不知道为什么,感慨和隐约的惆怅随人群涌动到了心里。 穆参商的手紧了紧。 茅小飞这才回过神,听见傅冬兴奋的叫嚷声—— “我要吃那个,爹,那个是什么?红的那个,那些匣子,他们都在吃的那个!” 是个小摊,架出来的摊子上整齐摆放着一排数十个不大的梅红匣子,不封口。不少少男少女在摊子前拥着买。 “不是什么好吃的……”茅小飞只想快点走,到了这个时辰,更让茅小飞担心的是,徐柒他们有没有顺利摆脱言宁荣的人,青龙帮的人又怎么样了,在上南地界上,只要言宁荣一声令下,很可能大家就揍不了了。要是走不脱,他身上的毒怎么办。 焦头烂额之际,穆参商握紧茅小飞的手,居然买了三盒小玩意儿。 黄灿灿的杏片、梅子姜,溜得通红的香糖果子和金丝党梅搁在一个匣子里挤成堆。 “爹,这个好吃!”傅冬半个身子扭着伸出背篓来,直接把个金丝党梅喂到茅小飞的嘴里。 随着酸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紧张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茅小飞发现他拿傅冬完全没办法,这孩子满脑子就是吃,还有钱。 穆参商宝石一样的眼里带着笑,“小飞哥,你尝尝这个。” 又吃了杏片和梅子姜,茅小飞本来想告诉他们这些东西在后厨腌制的过程里未必干净,什么鸟也能来啄一口,什么虫子也能来爬两下。但看见穆参商毫无芥蒂的天真笑容,傅冬更是只顾着吃,头也顾不得抬起来,一听见小孩兴奋地叫爹,那就是发现了好吃的。 茅小飞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上南街头,不少男男女女互相挤着,甚至大大方方相携而出,也不乏男人和男人两两的幸福地挽着手游街的。 这在一年前还是难以想象的事。 就在这时,茅小飞根本没看见穆参商怎么移动的,只听见“嗖”的一声,穆参商身子微微侧了一下。 穆参商抬起左手,反手掷出才抓住的一把长箭,那支箭拖着还带血的箭镞飞射而出。 “快走。”穆参商在茅小飞后腰上拍了一把。 茅小飞惊出一身冷汗,根本不敢向后看,抱起傅冬就跑。 穆参商自然而然落在后面保护他们。 人群中爆发出参差不齐的尖叫,摊贩纷纷推起小车随拥挤的人流撤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朝着两旁的茶楼躲去。 茅小飞抱紧傅冬,没命狂奔出数十米,才敢回头看一眼,看见穆参商就在不远处,他一颗心猛然沉进肚子里。 “穆参商!”忽然,茅小飞瞳孔紧缩,大叫了一声。 穆参商回手就是一剑,铮然的声音震得人牙酸。 茅小飞东张西望,终于在不远处的箭楼上看清刚才射向穆参商的箭是从哪儿发出,隔着几十米,茅小飞也能一眼认出,傲然挺立在楼上的那个拥着一袭亮灰色貂裘的男人,正是面如寒霜的言宁荣。 言宁荣动作真是快!茅小飞暗暗想,他站着喘了几口气,把心一横,返身跑到穆参商的旁边,大声喝道:“你抱孩子,你到前面去!” “不。”穆参商固执地拒绝。 “我不会有事,他不会对我放箭。”也不知道茅小飞哪儿来的自信,他心虚地嘴唇直哆嗦,“他要抓我,肯定是抓活的,不然劳师动众干什么?你到前面去!” 穆参商全然不顾茅小飞的意思,一臂揽过他的肩背,推着他挤在人群里埋头朝前走。 又是铮铮数声。 人群渐渐分散开,周围人都发现原来抱孩子这两个男人才是箭楼上那些人的目标,于是本来恐慌奔逃的人群分流躲开茅小飞他们,反而让他们三个彻底暴露在埋伏在茶楼上的弓箭手的活靶子。 “走那边。”穆参商沉声道,手臂一带,三人直接挑了一间茶楼。 茅小飞拼命跟上穆参商的速度,不让自己拖后腿。踏上楼梯,就听见穆参商一声如铁的坚毅怒喝:“别动,就在这里等我!” 很快,楼上传来无数声惨叫,楼下上百人挤在一起,个个探头探脑想看个究竟发生了什么。茅小飞满是汗水的手掌一下一下拍抚着傅冬。 傅冬撇撇嘴,“等以后我的牙长出来,就可以保护爹了。” “你小子……”茅小飞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要是他武功高强,就不用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可以和穆参商并肩作战,甚至也不用怕言宁荣,完全可以正大光明跟他对峙。茅小飞发现,看见言宁荣的一刹那,他完全是本能地觉得心里难受,那难受并非他对言宁荣还有残存的感情,而是一看见这个人,就让他想起那些欺骗,想起自己像个傻逼一样想和这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过最寻常的日子,做完全不切实际的美梦的那些时光。 就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时隔数月以后再次抽在他的脸上。 舌尖在嘴里顶了两下下门牙柔软的牙龈,拔牙时的痛楚还清晰如昨,被舌头按压时那里的肉还在隐隐作痛。 要不是那段经历,换了过去那个有点无赖有点痞的茅小飞,也不能面对穆参商的时候瞻前顾后。他只想认命,做一个小老百姓,保住命,过一亩三分地的安稳日子。偏偏穆参商要招惹他,偏偏一次又一次插手他的事,让他被动欠下的人情越来越多。 “爹!”傅冬忽然叫了一声,抓紧茅小飞的衣襟朝他胸怀里钻。 一道银亮森冷的寒光闪过,茅小飞惊讶地发现他居然看清楚了那把刀的来路,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让茅小飞看清楚了刀刃的走向,他快速地朝右一侧身,矮肩,蛇一样迅疾地滑了过去,还从后面一脚把个人踹得冬瓜一样滚下楼。 楼上穆参商惊得满脸煞白,伸出来的手微微发颤。 “上来。” 茅小飞抓住穆参商冷汗淋漓的手,穆参商把傅冬抱过去,楼上遍地都是躺在地上不能再起身打斗的弓箭手,茅小飞跟在穆参商后面,一只手轻轻扯着他的袍袖,亦步亦趋地跟紧他。 刚一上楼,穆参商忽然紧紧抱了一下茅小飞。 傅冬被挤得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拥抱来得很快,也很用力。 茅小飞愣了愣,好在穆参商没有停留,带血的长剑垂在身侧,不用他说,茅小飞也丝毫不敢松懈地紧紧跟住他。 ☆、六十三 两个人一前一后七拐八拐,从一间茶楼的二层越到另一间茶楼的第二层,再到下一间。 要是换了以前,让茅小飞把身体探出这么高的地方,他心里都害怕。现在他不仅敢向外看,还麻利地跟在穆参商后面翻过栏杆。 忽然,穆参商停下了脚步。 茅小飞眉峰不自觉一皱,停在穆参商身后,穆参商本来就比他高,现在更是把茅小飞遮了个干干净净。 然而,言宁荣并不买账。银灰色的一圈貂裘衬着他养尊处优的一脸白净皮肤,不同于叶锦添没有温度、让人心生诡异之感的面容。言宁荣就一纨绔子弟的典型,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惫懒的气质,加上那双略显阴柔的眼,当初茅小飞第一面看见他,都没认出他是王爷,还以为他是安阳王养在后院里的哪个小情儿,真要是小情儿,那也必须是受宠的那个,不然不会一身“谁惹谁倒霉”的嚣张气焰。 “茅小飞,你那么大个,当自己跟梨春坊那些……那些……”言宁荣自己也觉得难以启齿,“一样身娇体弱吗?还不滚出来!” 来的路上他已经做了一堆心理准备,得到消息,昨晚夤夜出宫,在码头上蹲守一整晚,前几日上南才下了雪,他担心茅小飞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酒也没心思喝了,一天到晚在宫里窝着,伺候的人都不留一个,成日昏天暗地,醒来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饿醒了就吃点,一整日一整日发呆。惊动了太后,下旨让太医院看着点,公西煊日理万机还得分心去看他这个不成器的异姓兄弟。 这一见面,先看见茅小飞带个孩子,那软趴趴黏糊糊地靠在他脖子里的肉团团太惹人厌了。现在更好,茅小飞真是不断带给他惊喜,码头上那两个不算,眼前这男人明显不让任何人靠近茅小飞。 言宁荣气得鼻翼不住翕张,肺都要炸了。 “你谁啊?识相就滚开,带着孩子一块儿滚!”这三人一家三口的样子让言宁荣满腹的担忧都化作了满腔愤恨。 “我是谁?”穆参商一边眉毛略上挑,向后瞥一眼,低声朝茅小飞说,“小飞哥,别出来,交给我。” 别说茅小飞不想出去直面言宁荣,理智上他也知道自己只要不拖后腿就已经万幸,当然不会出去。然而穆参商紧接着说了一句让他目瞪口呆的话—— “我是他男人,你又是谁?” “……”茅小飞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眼睛都瞪直了。 言宁荣怒极反笑,“你眼睛瞎了是不是?上齐还有谁不知道,他是皇上赐婚,本王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过府的王妃,你算哪根葱!” 穆参商眯起眼,仔仔细细把言宁荣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冷道:“现在怕是全上齐的人都知道,他是你一纸休书赶出王府的弃妃吧?堂堂一朝王爷,写出来的休书还能收回去?” 言宁荣嘴角紧抿着,叫来手下,手下把薄薄一张纸交到他的手里。 “你说这个?”言宁荣指间夹着,当着二人的面,随随便便就把那一纸休书撕成了碎片,嘴角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本王查清楚了,之前……”言宁荣语气软了下来,“是本王冤枉了你,跟本王回去,从前的事,本王已经打算一笔勾销。往后我们俩好好过日子,回来罢。” “我不回去。”原来言宁荣调查清楚了那件事,现在打算还他清白了。茅小飞推开穆参商,越过他,硬着头皮直视言宁荣,他的心情很是复杂,眼神闪烁地看着他的前夫,那个风流意气的安阳王,现在满嘴胡茬,一副颓然已久没什么精神的样,大大出乎茅小飞的意料。 言宁荣按捺着怒气,沉声道:“过来,别惹本王生气。” 茅小飞梗着脖子生硬道:“你跟陈总管私底下的吩咐,我都听见了,前因后果我也明白。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本来我就是府里一个杂役,你看不起我,也……也应该。庆细使臣团也回去了,现在没谁逼着你和亲,留着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小角色在身边,我又不懂伺候人,没法让你过得舒舒服服,这辈子还长,这样是最好的结果,现在你想找谁就可以找谁,反正你身边也缺不了男人,别盯着我不放了。你还是放过草民吧,小王爷。” 言宁荣越听脸色越是铁青。茅小飞一席话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我们重新开始。”言宁荣控制住没发火,朝前踏出两步。 他一向前,穆参商立刻把茅小飞拽到身后,他把小孩也放到了地上。 穆参商牢牢把茅小飞往身后护的样让言宁荣彻底怒了。 “动手。”冷冷一声命令。 茅小飞抱起傅冬就往后跑,结果后面也有人。 穆参商也发现了,高声叫道:“小飞哥,你别动,让我来。”铮然一声长剑出鞘,在穆参商有力的手腕操控下,剑锋如虹,当即就扫倒了冲上来的一排人。 显然,言宁荣没有想到茅小飞身边会有像穆参商这样的高手,在码头已经吃了一次亏,这一次穆参商不管是言谈还是行动,都让言宁荣倍感挫败。 “给本王上,都给本王上去,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给本王拿下!” 言宁荣带的人不少,车轮战似的一个接一个从楼下冲上来,前赴后继的势头让茅小飞吃了一惊。 “穆参商!”茅小飞大叫着捡起一把掉在地上的刀,冲上去和穆参商肩膀紧紧抵靠着肩膀。 “反了你了!茅小飞,你给本王过来!”言宁荣气急败坏地叫道。 “慈茂。”茅小飞苍白着脸,放软语气。 想到从前的都对茅小飞做过些什么,言宁荣神色稍缓,走上前来两步。 “别过来。”茅小飞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好,本王不过去,你过来。” “小飞哥。”穆参商眉头不悦地皱起,他根本不想多听茅小飞跟这个安阳王废话半句,看到言宁荣的刹那,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东门月一见到这人就神魂颠倒,以男人喜欢男人的眼光去看,言宁荣生了一副好皮囊,但也就是好看,男人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对此穆参商颇有点嗤之以鼻。 “你闭嘴!”言宁荣不顾身份地朝穆参商喝道。 穆参商脸色难看地一咬唇。 茅小飞伸出一只手拦了一下穆参商,他掏出所有勇气,抬起头,非常诚恳地望着言宁荣,手里的刀没放下。 “慈茂。” “你说,你好好说。” 茅小飞深吸了一口气,舌尖在干燥得快要冒烟的口腔里顶了顶,他腮帮子微微鼓起,觉得嘴里没那么干涩了,才道:“我们本来就不合适,其实我想了想,你会的那些,我都不会,吟诗作对、琴棋书画,你是个充满才情的人,为什么要和我这样的粗鄙下人混在一起呢?和我待在一起,你看我这个人吧,木讷、呆板,别说跟你喜欢过的那些人相比,就算和普通人相比,我也是不解风情的那一种。从前你说我那些话,一点也没说错,你说你一个王爷,要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用得着非得吃我这一口吗?上南城能找出的手艺比我好的厨子多的是,菜做得好吃,又能和你情趣相投,懂得附庸风雅的也不少。我觉得……” “别说了!”言宁荣一声厉喝。 茅小飞真心实意地看着他,低笑起来,“真的,只要跟我过上两三天,你就腻了烦了,我这么个人带出去也不体面,老太太本来就不满意。本来我也没有想过能跟你天长地久,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还是知道。既然早晚都要分开,现在早点摆脱我这个麻烦,不是更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言宁荣眼圈通红,拳头死死攥着,“你不在我一个好觉也没睡过,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是每天都在家里做饭等我回来吃吗?不是常常陪着老太太游园子吗?老太太没有不喜欢你,她只是跟我一样……觉得你没有高贵的出身。” 茅小飞释然地笑了笑,“就是啊,而且这辈子我也不可能有这个。” “离开我你是不是特别高兴?”言宁荣委屈地撇撇嘴。 “也没有。” 眼前这个茅小飞,让言宁荣觉得陌生又熟悉,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仔仔细细地看茅小飞,他只见过茅小飞拿菜刀的样子,还没有见过他拿刀的样子,他的眉宇增添了几丝英气,从前总是闪闪躲躲的怯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那时候在安阳王府,茅小飞就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兔子,总怕会性差踏错半步。但那没有什么不好,起码说明当时茅小飞心里有自己,只要自己的眉毛稍微皱一皱,茅小飞就会怀疑他做错了什么,开始反省,然后对他更加小心。除了茅小飞总是怕,在那几个月里,总是不能像他从前找的那些男人,对他敞开全副身心,其他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就跟我回去,休书我已经撕了,你还是我的王妃。”言宁荣又要上前。 这次穆参商警惕地将剑锋直接对准了言宁荣,另一只手把茅小飞抓到身后。 言宁荣皱了下眉,“你在外面这几个月,我都不追究了,我都能做到这样,从前那些不高兴的事,你也别去想了。咱们回去好好过日子,我想明白了,皇兄说的对,王妃是娶回家疼的,有了你我也不该……”道歉这件事言宁荣从来也没做过,差点咬到舌头,声音顿了顿,“不该再去梨春坊。风花雪月那套你不会,正好,我就不用担心别人看上你。”这话言宁荣说得很不自在,下意识瞟了一眼怎么看怎么烦的穆参商,“你不会吟诗作对不会弹琴作画,正好我可以念给你听,讲给你听,你不是喜欢我弹琴吗?不是好奇我摆在书房里那张琴吗?那不是哪个旧情人送的,是皇兄特地请师傅专门做的,你跟我回去,那琴就送给你了。以后我什么也不画了,就画你。” 一时间茅小飞神色变得无比复杂,纷纷扰扰的过去随着言宁荣说话都笼了上来。 言宁荣一看茅小飞的脸色,就觉得还有希望,刚想继续说下去。 “不要听他的,他这种人,永远学不会什么是尊重人。在他眼里,平民百姓形同草芥,早晚他还是会看不起你。小飞哥……” “别说了。”茅小飞打断穆参商,他收起刀,“这事和你没关系。” “小飞……”言宁荣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紧紧盯着茅小飞,“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混蛋,我真的会好好对你,你忘了你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我都可以满足你,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去,想学弹琴我会手把手教你,春天想出去骑马,我才弄了一个特别大的马场,一直在等你回来……” “王爷。”茅小飞阻住言宁荣的话,猛然矮身跪了下去,给言宁荣磕了三个响头,动静大得一圈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脑门上浮现出一个明显的红印,“要是你对我曾经有过一点情分,无论什么感情都好,就放了我。” “你是不是还恨我骗了你……”言宁荣急红了眼。 “不是。”茅小飞抓了抓头发,背脊挺得笔直从地上站了起来,“这三个头,是谢王爷的抬爱,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做了一场夫妻。要不是你,那大半年锦衣玉食的生活,这辈子我也不敢想。” “你可以想,只要你回来,以后还是照旧。”言宁荣急道,“不,以后我会对你更好。” 茅小飞摇摇头,“我不想回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剩下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缓慢沉重的一句话,让茅小飞心中拨开云雾,顿时明朗起来,随之心情一松,他弯起嘴角毫无芥蒂地笑了,“将来你一定会有一个比我好千百倍的王妃,那时候你就想不起来我是什么人了。我只是个平平常常的老百姓,有句话王爷应该听过,什么锅配什么盖,也许你觉得娶个杂役新鲜有趣,但于我而言,真的,算不上有趣。” 很快,言宁荣脸色冷下来,他的脸色发白,嘴角浮现出一些冷嘲。 “从前本王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说,这么薄情。” 茅小飞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不很疼,但还是有些难受,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人生哪有不散场的时候,他只想着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聚好散。 “把那两个人带上来。”言宁荣朝身边人吩咐。 一会,茅小飞就见到了言宁荣说的两个人,本来他以为是徐柒和金沈,想不到被推上来的是个姑娘和一个老太。 “窝藏嫌犯,按律该蹲多久大狱?”言宁荣眉毛上扬,往椅子上一坐,跷起一条腿,慢条斯理喝起茶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就在要发的时候忽然停电了。。。。现在还没来。。第一更 ☆、六十四 “我不是嫌犯。”茅小飞高声道。 阿绫一眼就认出他来,她的手被两个言宁荣的手下按在背后,动弹不得,疑惑地看了看好整以暇的言宁荣,怒道:“你是什么人?什么嫌犯?干什么抓我们?”她肩膀刚扭动两下,就被死死按住,口中溢出一丝痛吟。 “你别为难他们。”茅小飞定了定神,好在老太太没事,言宁荣的手下只是将她两手绑在身前,没人押着她。老人疑惑地看了看茅小飞,眉头缓慢皱起,半晌才想起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浑浊的双目。 “他犯什么事了,阿绫啊,你怎么能和嫌犯混在一块儿呢?官爷,我们阿绫和他没有干系的,你们抓错人了!”老妇人喊冤道。 “对啊,我不认识他,你们抓错人了。我奶奶也不认识这个人,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当官的吗?有你们这样的官吗?我要去告你们!” “看清楚了?真的惹上了事,贱民就是这种货色。”言宁荣得意洋洋地仰起下巴,他朝前略倾身,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茅小飞,“你不一样,本王知道,你不会丢下她们不管。” 阿绫秀眉一轩。 “那王爷大概高看我了,我也是贱民,和他们是一路货色。而且我不是嫌犯,上了公堂王爷也占不住理,现在事情没有闹大,真要是闹开了,恐怕有损王爷的英明。”没想到士别三日,言宁荣变成了个无赖。茅小飞走出穆参商的身后,手悄悄在袖子里握着他,在穆参商掌心写了一个字。 穆参商紧紧反握住茅小飞的手,握了两下。 “你不是嫌犯?”言宁荣微微睨起眼,“那本王问你,你是不是从王府带走了一支碧玉簪,是本王亲手送给你,给你戴上的。” 茅小飞顿时哑口无言,他仍然努力辩称:“你不是送给我了吗?那就是我的,带走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要是你还是我的王妃,我的都是你的,当然不算偷。要是你不是我的王妃,不问自取是为贼,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本王讲给你听吗?” 身后茅小飞握着穆参商的手忽然用力一沉。 刹那间一张桌子朝着言宁荣飞了过去。 抓阿绫和老阿婆的手下顿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冲过去保护言宁荣。阿绫背起她奶奶,狠狠咬了一口冲过来拦住的手下的手臂,只听见一声凄厉惨叫,阿绫一脚踹翻那人,冲到茅小飞旁边。 茅小飞抱起傅冬。 穆参商抓起他两人的后领,踏上栏杆,从二楼直接跃下。 身子下冲的力道很大,傅冬从茅小飞背上滚下去,他连忙一把把小孩抱起来,眼疾手快地扶住差点从阿绫背上滑下去的老太太。 二楼传出言宁荣气急败坏的喊声:“弓箭手,把那个背着背篓的,给本王射成筛子。” 闻言茅小飞把穆参商背上的背篓一把脱下来扔在地上,催促阿绫道:“快跑!不对,别跑,跟着我们跑!”茅小飞忽然想起至少应该把阿绫她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否则言宁荣既然能抓她们一次,就能抓到第二次。 夹道都是弓箭手,箭雨从天而降,茅小飞抓过路边一把扇子盖住头,给了傅冬一个八戒面具。 他把傅冬紧紧抱着,见缝插针地往人群里钻,身后惨叫声连连,茅小飞大叫道:“让开,闪开,都躲起来,操!”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分神往后看了一眼,穆参商才从十数步外掠过来,茅小飞算看清楚了,穆参商原来是会轻功的,但身法又似乎和徐柒全然不同,他跑得很快,双足可以同时离地,但又不像徐柒那样身轻如燕。 路过卖肉摊,茅小飞直接扯起一人长的大片猪肉,同时大叫:“儿子,抱紧了!” 傅冬双手双脚并用,猴子一样挂在茅小飞的胸前。 一声女人的痛叫传来,该死。茅小飞转过头去时,见到从后面赶过来的穆参商一手使剑,一手扶起阿绫,扯着阿绫向前没跑两步,又把阿绫她们往茅小飞的身边推,抡起剑正面迎上后面的追兵。 震天动地的一声暴喝从穆参商口中发出—— “小飞哥你们先走!快跑!” 随之一根插满糖葫芦的棍子飞掷而出,糖葫芦砸了追兵满头满脸。 茅小飞抓着猪肉的手都酸了,滑腻的猪肉从他背上滑下去,茅小飞一把抱住有下滑趋势的儿子,回头看阿绫仍然健步追上来,实在顾不上穆参商了,何况穆参商身手不弱。 “爹!我的摇钱树还没跟上来呢!”傅冬叫道。 “不用担心!他会轻功!!”茅小飞转头朝阿绫吼道,“跟上,等到地方再跟你解释,带好你奶奶!”他两手抓起旁边摊子上的两把长短不一的刀,掷出同时,听见惨叫。不过茅小飞也没空去看,抱着傅冬没命地跑,时不时回头确认阿绫有没有跟上。 嗖然一声,森冷白光从茅小飞头顶掠过,直突突一把长剑扎打着旋飞来,削中茅小飞左侧镖局的木头桩子。 长旗飘扬的木桩缓缓倒下,被这一剑直接削断,剑仍飞出,扎在前方木板上。 茅小飞面上一喜,扭头果然看见徐柒追了上来。 “徐大哥!” 徐柒身后跟着肩膀氤着暗色血痕的金沈,金沈一看,笑道:“这才多大功夫,大哥你上哪儿拐来个这么俏生生的大姑娘。” 茅小飞没理他,抓着徐柒说:“安阳王带着人来抓我,穆参商缠住了他们,你们过来的时候没看见他吗?” “我们从那边来,没看见。”徐柒随手一指。 穆参商在北,他和金沈从西南一条小巷里走捷径穿过来。 “放心吧大哥,我去收拾他们。这个安阳王跑得快,不然刚才就被我拿住了。” 徐柒拽住金沈,沉声道:“别逞强,我去。” 金沈不满地撇撇嘴,“你这把剑留着保护我大哥吧,他可是我的饭碗。那个言宁荣长得还不错,我这个人吧,最讨厌别人比我生得好看。这么好看的脸,要不让我锦上添花一番,得憋死我。” 半边狰狞疤痕的脸说这话,阿绫生生打了个哆嗦。 “我去了。”金沈走出两步,又扭身回来,“不是,你是不是该亲我一下,以示鼓励?” 徐柒脸色顿时铁青。 “算了,先记着。”金沈以影子一般的步法掠去,拂袖间白衣形同鬼魅。 “她怎么了?”茅小飞这才看见,老太太双目紧闭,伏在阿绫的背上。 “被吓得晕过去了。”阿绫担忧地向后看了一眼。 “你们身后追着的我收拾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过来,青龙帮的人已经到了北城门,叶锦添临时改了主意,不在上南城过夜,直接出城,就等你了。”徐柒抱过傅冬,粗糙的指腹擦拭掉茅小飞脸上的血,茅小飞这才觉得有点刺痛。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兵器割破的脸。 茅小飞啧啧道:“不用回去码头最好,那里已经暴露了,而且我们现在这地方已经离码头很远,赶过去太费劲。要不要弄两匹马……” 茅小飞话音未落,徐柒抬头看了两眼,沉声道:“等等。”便大步走进被他一把剑削断木桩的镖局。 现在是没人追来,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有人来。茅小飞帮忙阿绫扶住她奶奶,到屋檐下坐着等徐柒。 “你究竟是什么人?安阳王的东西你也敢偷,胆子真大。”阿绫眨巴着大眼睛,她微微垂下头,小声说,“我不是故意要和你撇清关系的,奶奶她……” 茅小飞摆了摆手,“应该的,我还连累了你们,上南城你们最好不要待了。” “嗯。”阿绫眉眼里浮现出淡淡的忧愁。 “等出了上南城,找个地方给你们祖孙安身,就算我的一点报答。千万别跟我客气,否则我更会于心不安。” 阿绫本已经微微张开嘴想说什么,闻言闭了嘴。 “你们不会留下吗?” 茅小飞愣了愣,无奈地勾起唇角,“我们暂时还不想死。” “……” “跟你开个玩笑,我们是做买卖的,路过这里,还要去别的地方。把你们安顿好以后就走,暂时你跟你奶奶都得跟着我。在上南城会很危险,安阳王就是个混世魔王,你惹了他,留在这里没法过安生日子。”茅小飞很是愧疚,打算回到青龙帮里问金粟多要点钱,当借的,接济祖孙俩。 一声马嘶呼啸,徐柒牵出两匹马一辆马车,从门外能看见镖局里的人还探出头来偷看徐柒。 “你不是打劫来的吧?”茅小飞摸了摸其中一匹的马头,看了看徐柒,问道:“傅冬呢?” “让他坐马车,姑娘,麻烦你照看一下。” 阿绫一看说话的人,微微红了脸,答应下来,在茅小飞的帮忙下,把她奶奶扶进马车,自己才上去。 徐柒往后看了一眼,“过来,你来赶车。” 镖局里走出来一个畏畏缩缩的年轻男子,熟练地爬上车夫的位置。 茅小飞和徐柒分别翻身上马,正在扬鞭之际,身后传来金沈的叫声:“等等,等一下,他沉死了我驮不动。”金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透了。 徐柒瞳孔一缩。 “怎么回事?”徐柒翻身下马,抓起金沈的衣袖察看。 “小爷怎么会有事?你看看他断气没有,可沉死我了。” 看到穆参商直接被放倒在地,金沈身上的血全是从穆参商胸膛流出来的,茅小飞感到眼睛一阵剧痛,下马时他腿一软,很快爬起来。 徐柒在他耳朵边说话,他一句也没听清。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六十五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19节 “让他上马车,金沈,你还能骑马吗?受伤了没有?”茅小飞用力甩了甩脑袋。现在不能乱,说不定后面还有追兵,要尽快和青龙帮的人汇合。 徐柒神色里有一丝惊讶。 “我骑马带金沈。” “没事,我好着呢,大哥你绝对想不到,我给那个混蛋下了什么药,他现在已经肿成了个猪头。”金沈洋洋得意地笑道。 “不,徐大哥,你去马车上,保护他们。金沈,你跟在马车后面,我走前面。”茅小飞的意思很明确,要提防还有人追上来,他们一前一后以马车为中心保护伤员和弱小,“先不要多说了,上车。”茅小飞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这么大,能轻轻松松抱起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穆参商,方才下马时的晕眩感似乎只是一阵错觉,他把穆参商稳稳当当抱上马车。 阿绫惊讶地看着茅小飞满身是血的样子,也认出他怀里抱着的人。 “麻烦你,照看他一会。”茅小飞认真嘱托阿绫,随即退出马车,翻身上马。 这一路没撞上言宁荣的人,一行人顺利赶到北城门,只不过城门加密了盘查,有接近二十个士兵在挨次拦下出城的人盘问,前面已经排起长龙。 “怎么办?”茅小飞心急如焚,钻进马车和徐柒商量,他看了一眼枕在徐柒腿上的穆参商,穆参商面无血色地躺着,气息奄奄,仿佛有一把钝刀子在茅小飞心头反复戳搅。 “让我想想。”徐柒也没什么办法好想,要么正大光明走出去,要么硬闯,但是硬闯显然他们会吃亏,不怕有高手,但要是从城墙上放箭。无论什么样的高手,百密总有一疏,何况他们还带着伤员和老人。 这时赶车的小哥探进头来,憨憨地问:“快到我们了,你们用不用下车?好像都得下车。不过万隆镖局的车向来不会被拦,看见马车上的徽记,他们应该就会放行。”扫见满身是血的穆参商时,小哥的眉头打起结。 “你们找个东西把他遮一下,或者藏到座位下面,不然恐怕会被留下来盘问。” 这一下茅小飞高兴了,他手指发颤地解下最外面那层为了躲避追兵穿的袍子,袍子上有抱穆参商时沾的血,他解下里头一层短袍,只穿一件单衣,在这个时节虽然单薄了点,不过万隆镖局是走镖的,多的是骁勇之辈,穿得单薄点也不打眼。 茅小飞搬起穆参商的身体,战战兢兢地把他用自己的衣服裹起来,将他藏到座位下面。 “你们坐得分散一些,衣服可以遮挡一下。”蹲在车门处指点了一会,茅小飞觉得差不多了,至少一眼看不出有问题,又回到马上。 前面还有五六个人。 每一个人过去都让茅小飞紧张得直吞唾沫,他回头看了一眼金沈,金沈也已经把外袍脱了,只不过他本来就很惹眼,只能赌一把,赌增加的守卫是冲着茅小飞而不是他的同伙们来的。 茅小飞喉结微微鼓动了两下。 言宁荣极其爱惜自己的外表,王府中光是他的卧房,就摆着九面大小不同、光可鉴人的精致铜镜,每天早上起来,一定要花上小半个时辰梳头着装。金沈算歪打正着,这个时候言宁荣自己,包括他的手下一定已经自乱阵脚,也许已经手忙脚乱进宫去求医问药,不会顾得上他。 越想茅小飞越把身子挺得笔直,眉宇间一扫阴霾,从容坦然地牵着他的马朝前一步一步移动。 城门卫兵手里有一张人像,隔着三四人茅小飞就看到了,他们都对着那幅画像在仔细核对出城的人。 北门向来是上南城守卫最松懈的城门口,从前在这儿附近兜售炒瓜子的时候,茅小飞就知道这里的守卫过午以后一定要歇上一个时辰的觉,换防时守卫格外薄弱。但没想到……他们会拿着一张破破烂烂快要皱成咸菜的人像抓人。 满嘴络腮胡的一个像长官的人放走前面背着竹筐的老头,“呸”掉嘴里的草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马车,“万隆镖局的?” “是。” 发黄的通缉令上画的人像……獐头鼠目,唇下一颗巨大的媒婆痣,上面还写了名头——“怪盗茅小飞”。 “……”茅小飞的警戒心在三步开外看清楚纸上画的内容以后彻底烟消云散。 果然言宁荣不是成心要找他,言宁荣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大海捞针干出吃回头草的蠢事呢? “生面孔,没见过你啊。”常年握刀的手在茅小飞脸上拍了拍。 茅小飞挤出笑:“小的是新来的,头一镖,将来还要官爷多多照应。”他走到后面金沈身旁,压低嗓音,“给点钱。” “什么?”金沈不情愿地低叫起来。 “给钱!”茅小飞手肘撞了撞他,低声许诺,“双倍奉还。” “三倍。” “好。”茅小飞咬咬牙,从金沈那里得了二十两纹银,茅小飞旋即弯起嘴角,讨好地笑着重新走回去,悄无声息地把银子放进城门兵的手里,“初来乍到,借官爷地头讨一口饭,多多包涵。” “好说好说。”满是横肉的脸上绽开一朵花儿似的笑,城门兵弯腰让了马车出去。 马车上赶车的车夫显然那人认识,白得了二十两高兴得打个呵欠,朝手下吩咐,“你们仔细点儿盯着。” “刘头儿要去二嫂子那儿啦?” “呿,关你屁事,把好你的门儿。”被唤成刘头的大汉一脚踹开手下,优哉游哉摇摇晃晃地朝城中走去。 出了城茅小飞也没敢停下,带着马车跑出一里地,才到马车上查看。 徐柒已经把穆参商抱出来,他上半身被剥光,精壮的身躯上有好几处伤口,胸前一柄断箭还没有拔|出来。 “其他不是要害的地方我都已经处理过了,这一枝我不敢拔|出来,止血的药粉不多,要是止不住,恐怕就……” 茅小飞嘴唇哆嗦着摸了摸穆参商的头,掌心触到一片滚烫。 “先不要弄,让金粟来弄。”他握了握穆参商的手,在其余数人的注视当中,也没觉得有一丝尴尬或是不自在,内心里涌动着一股渴望,他低下头去,很轻地碰了碰穆参商的嘴唇,那两片唇还会无意识地颤动。这让茅小飞感到了希望,毕竟看上去穆参商全然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大哥!青龙帮的人在那儿……”捞开帘子钻了个头进来的金沈声音猝然中断,干笑道:“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在哪儿?”茅小飞立刻起身。 “就在前面一个茶棚歇脚。” “我们快马赶过去。”这时候茅小飞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天边黑蒙蒙的像要下雨,这一日格外长,让人觉得很疲倦。 看见茅小飞他们,舒筒立刻扭着身子从叶锦添手里挣脱,朝他们跑过来。 茅小飞把穆参商抱出马车,顾不上任何其他人,直接朝着金粟走去。 “救救他,你一定有办法,他不能死。”茅小飞眼眶里闪动着泪雾。 “此地不宜久留,上了马车再说,我先给他上一点药,等到客栈再拔箭。”金粟简单查看了一番,当机立断地说。 “他能坚持到客店吗?”茅小飞茫然地问。 “有我炼制的丹药,可以暂时护住心脉,坚持半日没有问题。”说着金粟把拇指大的一颗药丸推进穆参商的嘴里,握住他的嘴,向上一推。 徐柒打发了万隆镖局那车夫,钻进马车,就看见茅小飞抱着穆参商,一动不动坐着。旁边傅冬已经醒了,小心翼翼地瞟他爹,没敢说话。 茅小飞一手握着穆参商的手,另一只手搭在穆参商的额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怀里的人。 阿绫也在,看见徐柒进来,她抱着她奶奶朝旁让出一个位子。 “别担心了,叶锦添能随时把金粟带在身边,他一定是个医术高明的好大夫。既然他说能坚持半日,这半日起码穆参商性命无忧。你这么不动不吃不喝,也帮不上什么忙,等拔箭的时候,还要你照看,趁他还没醒,赶紧休息休息才对。”徐柒温声细语地说。 “我不饿也不渴。”其实旁边的人走来走去,有人跟他说话,端吃的来,茅小飞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一点也不想吃东西,食道里就像哽着什么东西,吃东西会立刻吐出来也说不定。 忽然,茅小飞抬起了头,发红的眼睛盯住徐柒。 “有金粟在,他一定不会死,对吧?” 徐柒在马车里的时候已经查看过,那一箭就在心窍附近,有没有射中心脏他也不能确定,就算没有,流这么多血,也很难说到了目的地还能不能救回来。但现在显然没法拔箭,拔出以后会大量出血,没有足够的药,也没有时间现在救人。况且青龙帮的人并不在乎穆参商的生死,他死了也不会影响叶锦添此行的目的,就像之前穆参商一直跟着他们没有被发现,发现以后也没引起任何注意。 “上次舒筒要死了,金粟都把他救回来了,能被叶锦添带在身边的人,一定够本事,他一定能救穆参商,对不对?” 看着茅小飞直瞪充血的双眼,徐柒不忍心说不,他只觉得如果说不,也许茅小飞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对。” 听见徐柒肯定的答复,茅小飞放心多了。徐柒一向很靠谱,他从来不说谎。茅小飞心神定了定,手指无意识摸索着穆参商高烧干裂的嘴唇,这嘴唇亲吻过他无数次,怎么他就不记得它是这样干燥粗糙。 ☆、六十六 不至傍晚,车队就到了上南城西北方向一个小镇子上,这里的客店比起之前一路的奢华,相当简陋。青龙帮帮众五六人挤在一间卧房里,打地铺的打地铺。 其中一间屋子灯火通明,点足了十多根蜡烛,老板娘一手护着摇曳的火焰,给他们添上最后一支蜡烛。 “你们不要都守在这里,火这么多,人要少,才不会影响伤者呼吸。” 所有人都被赶到门外,老板娘招呼他们到大厅里等,说是大厅,也不过能抵得上叶锦添庄子上一间客房的大小。 茅小飞本来要留在房里,但转念一想,他也帮不上忙,索性出来等。穆参商鲜血淋漓的样子实在让他心里难受,多看他一眼,他就觉得心惊肉跳。 他是既想留在里面看金粟拔刀,又不敢。最后也不知道是认怂,还是为了给那间狭窄的屋子留出足够的空间让穆参商能多点新鲜空气。 老板娘沏上来新茶,虽然不是什么好茶,但已经是店里最大的优待。 茅小飞愣愣地坐着,手里被徐柒塞了一个温热的茶碗,他眼神有些空洞茫然,不说话也不动,甚至没有多去看一眼不远处被灯光照得透亮的屋子。 只有茅小飞自己知道,其实他心里什么也没想,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勒着他的心脏,那根绳在不停颤动,绷紧他的每一次呼吸,让他除了这种紧张感,什么也没办法想。这样的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怎么应付。 大厅里不停有人走来走去,有时候是端着水盆的伙计,有时候是老板娘来添茶。茅小飞通通都看不见,舒筒尝试和他说话,发现他没反应,只好不说话了。 屋檐下更漏的滑动基本上是无声的,茅小飞却觉得好像每一次刻度的移动,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像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弹珠掉在地上一样。 第一声更鼓传来,金沈熬不住了,打着呵欠要去睡觉。 徐柒随金沈离开。 舒筒虽然不愿意离开,却被叶锦添强硬地拂中睡穴带回房间。 吱呀一声,另一间房门开。 阿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又扎上那条红头巾,走到茅小飞的面前。 红色裙摆一直停在茅小飞眼前,他终于抬起头,眼睛熬得通红。傅冬见他动了,怯怯叫了一声:“爹。” 茅小飞伸手把傅冬抱到膝上。 阿绫挨着茅小飞坐下,回头看了一眼那间房门虚掩,仍然不断有伙计出入的房间。 “你应该去休息。”阿绫道,微弱的烛光照在她粉扑扑的脸蛋上。 “你奶奶睡下了?”说话时茅小飞嗓子眼里一疼,他才发现太久没说话,声音都不对了,而且一直没吃东西没喝水,他端起茶碗,嘴唇一碰到水就忍不住渴求更多,牛饮一般咕噜噜喝下去大半碗。 “嗯,吃了药睡了。她脑子有些时候很糊涂,先前的事情她已经忘了。”怕茅小飞听不明白,阿绫又道,“她现在不记得你是个嫌犯的事。” 茅小飞一哂,手里一空。 阿绫起身给茅小飞重新换了温茶来,扭头去看才出门来的伙计,叫住他,问道:“里面还没完事吗?” “出血很多,大夫还在忙。” 伙计一说话,茅小飞眼睫就不住颤动,他低垂头,无力握住那只茶碗,把它放在了桌上。 伙计走后,阿绫温柔地握住茅小飞的手,小声安慰他:“不会有事的。”但接下去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用力地再次握了握茅小飞的手。 这不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相反,和她一样,都是做惯了活的人的手。粗糙、干燥、温暖。 “谢谢。”茅小飞由衷地笑了笑,但他的笑容无比单薄脆弱,仿佛一击就碎。他缓慢而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来,抱紧怀里小小软软的孩子。 “爹,我困。”傅冬抓着茅小飞的衣襟嘟囔道,“我们去睡觉吧,边睡觉边等。” “别闹,你自己睡。”茅小飞把傅冬放横,让他枕着自己的腿,手捏了捏他的脸,低声哄道,“睡觉。” 傅冬嘴巴一瘪,脖子朝前抻,无奈至极地把脖子架在茅小飞腿上,一只手捏着他爹的手闭上了眼睛。 阿绫什么时候走的茅小飞也不知道,只是越来越觉得眼皮干涩,忍不住要往下合。 茅小飞是被一阵震动惊醒的,他下巴从支撑自己的手上滑下去,把傅冬也惊醒了。 下意识的,茅小飞转过脸去看那扇这晚上他已经看过了无数遍的门,正好走出来一个人。金粟似乎有些惊讶,一边眉毛略微上抬,走过来。 “别等了,他暂时还不会醒,要看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醒来就没事了。”金粟脸色白里泛着青,很是疲倦,他搓了搓眼睛,“你们最好也回房去休息,不然人醒了,我拨不出人手来照顾他,想必你们也不会放心。不过我很好奇,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少主问起,是我的失职。” “他没事了吗?”茅小飞忍不住一把抓住了金粟,金粟的袖子全是湿的,手上和身上都沾着不少暗色的血迹,脸上也有几点红痕。 “要等。”金粟抬起一只手,阻止茅小飞再问下去,“你可以自己去看,我必须去休息了。” 抱着小孩站起身,茅小飞不由自主晃动了一下,几乎栽倒在地。 傅冬连忙一把抱紧他爹的脖子。 茅小飞差点给他勒到断气,连忙托着傅冬的屁股,把他从脖子上抱下来,这才脸红脖子粗地喘上来一口气。 等安置好连哭带闹满床打滚的傅冬,再往回走,茅小飞饿得一阵一阵心慌,即使不动手指,十根指头只要抬起来就不由自主颤抖。 推开房门,血腥味就扑面而来,茅小飞先把窗户推开,想倒一杯茶给自己喝,拎起空空如也的茶壶晃两下,茶壶就被他丢在一旁。 茅小飞手一直抖,小半盏茶的功夫才把灯点亮。 床上微微隆起的人形安安静静的,穆参商安分地平躺着,不能再规矩。他本来就是中规中矩的一个人,脸上的皮肤摸着凉凉的,比茅小飞把他从河里捞出来的时候要有生气多了。茅小飞心里那根绳子稍稍松了松,他的手指在穆参商脸上流连,在想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之前,已经低下身去,嘴唇碰碰穆参商的额头,温的。 茅小飞抬起身,向下移去,亲了亲他高挺的鼻梁,鼻尖干燥,呼吸微弱却顽强有力。茅小飞眸色加深,指尖摩挲穆参商的下巴,他动作很轻,含住干得裂了皮的嘴唇,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穆参商嘴唇上那些细小的裂口。 “你快点醒过来,穆参商,你醒过来,我就什么都答应你。”这句话茅小飞说得像个郑重的承诺,说完以后他还睁大了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紧穆参商,直到眼睛发干发痒,才眨了一下眼睛。不过什么都没发生。 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什么,茅小飞的脑子混沌成一片,在生死面前,很多事情都没那么重要了。从穆参商重伤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刻起,他想的就不是要是穆参商还要跟他好怎么办,只知道他不想这个人死,光是想一想穆参商可能会死,今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再也不会像块牛皮糖粘着他,死皮赖脸地要保护他,再也不会强硬地要吻他,要占有他。茅小飞就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也不想做了。冒着生命危险练会叶锦添的武功又怎么样,解毒以后能活下去又怎么样,茅小飞想不出来,还有谁会像穆参商这样霸道又不容拒绝地挤进他的生命,他也不会再稀里糊涂就让别人挤进来。 甚至一念之间,他觉得可以把傅冬托付给徐柒。 现在想想茅小飞仍然觉得后怕,又有点不可思议,因为那数个时辰里,他的脑子都空空如也,但那些念头和空茫茫的感受又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茅小飞吸了吸鼻子,猛然从床上弹起来,到楼下去煮了碗面,端回到穆参商的床前,守着他吃,吃完以后,饿得太久的胃不客气地抗议起来。他一只手攥成拳头,在肚子上揉圈,一面瞪着双眼,盯着穆参商看,看了多久茅小飞都不知道,只知道没多久天就亮了。 第一缕晨光投进房里,在穆参商的脸上镀了一层金。 那双沉甸甸的眼睫毛,在眼下扫出一圈阴影,在这个时候,穆参商显得很脆弱。 像是怕眼前的人会消失,茅小飞一把抓住他的手,穆参商的掌心还是温热的。茅小飞眉头微微舒开一些,另一只手捏了捏发酸的脖子,守了一夜,他浑身没一个地方不痛,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有人推门进来,是金粟。 “你守了一整晚?”金粟掀开被子,被子里的穆参商没有穿衣服,裹着伤口的纱布被血染红,不过暗红的颜色显示至少血已经止住,伤情没有变得更加严重。 “他什么时候会醒?” 金粟挑眉道:“不知道,对了,少主的意思,大部队今天就走,要么你们明天跟上,要么你们就留在这里。” “什么意思?”茅小飞脑子里懵了一下。 “我们不带帮不上忙的人。”金粟缓慢地说,“这一次的考验非常严峻,说穿了是帮主对少主的一次考验,你们跟着来,不过是因为你中了毒。我可以向你保证,解药一定会给你,你们没有必要跟着去冒险。” “不行,不能让舒筒跟着你们。”茅小飞没有忘记叶锦添对舒筒的逼迫,显然舒筒根本不愿意被他掌握在手中。 “你这话最好不要在少主面前说。”金粟语气温和,却暗含着警告。 “我们要去。”茅小飞捏紧拳头。至少徐柒和金沈都跟着,要是有意外情况,可以救下舒筒。不知道为什么叶锦添对舒筒那么大执念,至今茅小飞还有一个疑问,就是叶锦添为什么会愿意做他的师父。叶锦添眼高于顶,玩世不恭,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怎么会收一个资质平平的徒弟,虽然让叶锦添指导练功也许不是什么福气,但他更像是根本不会多在不在意的角色身上花一丝一毫的时间。 金粟沉默地看了茅小飞一会,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就最好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帮你照看他,他现在这样,接下去的路不能跟我们一起,他会死,最好找一个地方安心静养,我的本意是你留下,在这附近找个偏僻的村落住下来。” 茅小飞看了一眼还没醒过来的穆参商,陷入了沉默,让谁照顾他他也不能放心。 “要不然你们先走,我们随后跟上来。” 金粟摇了摇头,“那不可能,出关以后,你们很可能会迷路。你想象不到我们要去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眼神微微闪烁,“我也不能确定,等到达目的地,这群人里能存活下来多少。” 一时之间茅小飞有点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他才难以确信地提出质疑:“明知道要死人,为什么还要带那么多可能无法走到终点的人?” “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受到逼迫的。”金粟看穿了茅小飞的想法,他牵起被子,给穆参商盖好,“要生存下去,要一份光鲜亮丽的差事,他们到青龙帮的第一天,就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就像谁都知道宦场沉浮很可能最后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人还是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前赴后继。不过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取舍。” 茅小飞的视线重新回到穆参商惨无人色的脸上,从庆细万里迢迢跟过来,独面言宁荣的人马,掩护他们先走,也是穆参商的取舍吗? 也许,这一份真心,是他可以相信可以伸手去拿的。 茅小飞的手掌贴着穆参商的脸,贪恋地抚摸着。 “吃过了午饭我们就会出发,你最好尽快决定。”说完金粟就关上门出去。 ☆、六十七 时近中午,穆参商仍然没醒,听见敲门声,茅小飞站起来时都有点稳不住了。一天一夜就吃了一碗素面,喝了几碗茶撑,他这是要白日飞升的节奏。 门缝里是徐柒担忧的脸,香喷喷的饭菜显然是才做的,青菜绿得流油,饱满圆润的米饭上浇了亮澄澄的一层猪油。 虽说没什么胃口,但茅小飞也清楚,这么下去撑不住。茅小飞自以为会食不甘味,毕竟昨天到现在他根本想不起要去吃饭,除了胃疼的时候去煮了口面垫着。 徐柒在旁坐下,就看见茅小飞一面扒饭一面不住往床上看。 “金粟跟我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茅小飞呆了呆,脑子费劲地转动起来。 “再等等。”半晌,茅小飞想起来徐柒要问什么了,午饭一过,大部队就要上路,那之前他必须决定,是跟着叶锦添走,帮忙他们拿到叶霸江指定要带回去的年礼,还是就留在这里照料穆参商。 “小飞。”徐柒握住茅小飞的肩膀,让他只能看着自己,他以郑重其事的语气说:“现在有三个选择,我建议你选择第三个。” 茅小飞脑袋才一偏,被徐柒一把又按了回来,这次徐柒手没有离开他的脸。 “第一个是什么?”茅小飞放下了碗筷。 “第一个是,我们三个都不去,先在这个镇子上待着,等穆参商能挪动了,雇一辆马车,带着他往西北走,在桀林与上齐的边境上,找一个小村庄住下,和舒筒他们保持联络,一旦他们返回,我们就可以和他们汇合,之后再一起去找叶霸江,找到黑龙帮那些人恢复正常的办法之后,他们就会交出解药。” 茅小飞兴趣不大地拿起筷子在碗里戳了戳饭粒,淡道:“第二呢?” “第二是,你和阿绫留下,阿绫和她奶奶可以留在这个镇子上,你留下来照看穆参商。一来穆参商是为了让你脱身才受伤,你担心他也是人之常情,让你什么都不做你也闲不住,还会心生内疚;二来阿绫她们也需要找个地方安顿,这里虽然不比上南城,上午我在城里看了看,民风淳朴,吃住的费用也没有上南米贵,我想你会想看着她们安顿好再走。等她们安顿下来,东西应该也拿到了,回来时我们再来找你,后面都一样,照样是去找叶霸江送礼。” “三?”茅小飞拇指按了按发酸的额角,他整个头皮仿佛被人扯着,人老了,一晚不睡觉简直要命。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抬起来盯着徐柒,“三是我同你们一起去,留下阿绫照看穆参商?” 徐柒摇了摇头,目光如炬,手掌在茅小飞脸上轻轻抚过。 “第三个选择,我去,你们都不要去。这一个多月的时日,我已经把青龙帮的情况摸得差不多。除了叶锦添和金粟,这次带出来的人里,不会有武功和江湖经验在我之上的。叶锦添武功虽高,混江湖的日子浅,经验来说还不比不上金粟。至于金粟,我没怎么见他动手,看他对叶锦添的态度,和帮里人对他的敬服,加上大大小小事务都是他在打理,他应该阅历很深。叶霸江绝不会给叶锦添一个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任务,这次行动也是对青龙帮新收的一批帮众的考验,所以把出关以后想得再难也应该。只有金粟和叶锦添,我去会成为他们的助力,既可以帮忙他们,也可以保护你的朋友。” “不行。”茅小飞想也没想就拒绝,“是我和穆参商答应黑龙帮的人,帮他们这个忙换取解药。舒筒是我的同伴,这是我的责任,不应该让你来背。徐大哥,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已经想清楚了,上次你说让我考虑……”话没说完,一根手指按在了茅小飞的嘴唇上,堵住他差点就脱口而出的话。 “先不要说。”徐柒深吸了一口气,故作从容地松开眉,笑了笑,“做这些是因为我和你爹是忘年之交,跟我对你的心意没有任何关系。”徐柒哈哈了两声,一只手揉鼻子,“儿女情长固然令人牵肠挂肚,但你徐大哥从来不是一个只纠缠在这件事上的人。还有许多更加值得我追求的事情,我这么决定,不全是为了你,也是周全考虑分析以后得出的最好办法。” 对着茅小飞一脸的不以为然,徐柒把碗筷递给他,“你边吃,边听我说。” 茅小飞没什么胃口,但要他一直盯着徐柒说这些,他宁愿吃两口饭,免得尴尬。 “金沈是一支奇兵,他用蛊下毒的手法确实常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但和人正面交锋却不行。他是有些小聪明,”徐柒没意识到,说起金沈时他的眼眸比任何时候都要生动,一反总是镇定冷静的常态,他继续说,“不过他要是去了,一言不合,也可能会添乱。而你。”徐柒顿了顿,“你不会武功,金粟应该也已经劝过你了。此行的目的,是拿到解药,给你解毒,而不是拖累你。要是你在路上有个好歹,我们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听到这里,茅小飞放下了碗筷,沉默起来。徐柒说的一点没错,这才是症结所在,出于道义,他应该要跟着去,确保舒筒的安全。但这是他能力所不及的事情,起码在突破叶锦添所说的第三重之前,连自保都很难。 而且,茅小飞看了一眼脑袋深陷在枕头里的穆参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透白的日光洒在他的脸上,那皮肤几乎是半透明的。 “你也放心不下穆参商,我想,他醒来想看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你。”徐柒略显苦涩地一笑,他不想说这个,但为了说服茅小飞留下来,还是说了的好。 他们三个可以谁都不去,这个念头刚一蹦出来,就被茅小飞在心里否决了。要是都不去,那舒筒的安危会彻底处于失控状态,他中的毒还是其次,那老头不是说了,他不会死,顶多是变成活死人,还能再求医问药。茅小飞乐观地认为,这还不算绝境。 犹豫半晌,茅小飞抿了抿嘴唇,他浓浓的两道眉毛不由自主轻轻皱起,为难,但不得不说:“那也问问金沈,也许他会想跟着你去,我们不能代他决定。” “你想通了?”徐柒面上一喜。 茅小飞苦笑一声,“总不能既帮不上忙还给你们拖后腿呀。” 忽然,徐柒伸出手,用力抱住茅小飞的头,飞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茅小飞根本来不及反应,直瞪圆了眼睛,满脸窘迫。 “你留下就是帮了我的大忙。”徐柒狂喜道,镇定自若的脸上也都是满意的神色。 茅小飞无奈地牵了牵嘴角,愈发下定决心在大部队回来之前好好琢磨这些日子里跟叶锦添学到的东西,他根骨一般,就该更下功夫。茅小飞的视线回落到穆参商脸上,心里稍微踏实了些,看样子在大队人马出发之前,穆参商可能不会醒来了。 亲自盯着茅小飞吃完饭,徐柒就去问金沈的意思。 坐到榻头的茅小飞目不转睛盯着穆参商看了好一会,事实上从昨天开始,他眼睛里看得最多的就是这个人。完全无力躺在床上的穆参商比任何时候都显得脆弱。 茅小飞爬到床上,盘起腿,专注地低头看穆参商的脸,一只手贴着他刀削般的侧脸抚摸。凌厉的轮廓,皮肤摸上去却是柔软温暖的。 眼睫毛卷卷翘翘,鼻子特别高挺,就像一笔锋利的楷书。 茅小飞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穆参商的皮肤要紧绷得多。一想,两人之间有七八岁的差距,他快到二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那会刚开始有资格到后厨帮工,在酒楼里待得久了,凭借干活利索手脚干净多年的优势,这才有机会到后厨择菜喂鸡。 从前遇到的都是普通人,茅小飞还没发现人和人有什么差异,他身边成亲、生子、供养孩子、赡养父母,又轮到孩子来供养自己的人比比皆是,找一份能长久干下去的差事,就这么白天累晚上睡,一日一年眨眼就过。 进了庆细军营以后,这几个月的经历颠覆了茅小飞对人生的预计。他头一次知道,在上齐周围还有那么多其他国家,不止国与国之间风情不同,就是上齐境内,还有花江城那样的地方。普通没有什么不好,但有机会多看看不同的地方,仍然让茅小飞感到新奇和兴奋。 茅小飞半眯起眼睛。眼前的人头一次这么安静,这么……柔弱,一股难言的冲动在茅小飞的胸腔里翻涌。 穆参商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茅小飞仿佛在研究一道菜似的盯着自己,那目光让他感觉自己没穿衣服,他确实也没穿。 四目相对之间,他们什么都还没说,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茅小飞毫不犹豫地低下身去,含住穆参商的嘴唇,近乎迫不及待的一个吻,彼此都需要彻底地确认对方的存在。 穆参商情不自禁抬起双臂,一手握住茅小飞的脖子,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更紧地按向自己,他松开牙关,好让这个吻更加深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晕车晕惨了,本来还可以硬撑着写一章,但这样估计写不满意,还是明天来吧,晚安~ ☆、六十八 这一吻结束以后,穆参商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嘴唇,他的舌尖在嘴唇上舔了一圈。 茅小飞面红耳赤地直起身,火烧屁股地就往外跑,匆忙丢下一句,“我去叫金粟。” 穆参商深沉的双瞳里浮出一丝笑意,手指仍停留在自己的嘴唇上。 数十人的阵仗在客栈门前的空地上清点车马和行装,青龙帮的人把要带去桀林的货物搬上车,其中不少是上齐的特产。 金粟站在众人之间下令,指挥他们有条不紊地把东西搬上不同的车子。 茅小飞走过去叫金粟,请他去看看才醒来的穆参商,金粟另外叫了个人看着大家搬运,一撩袍襟快步往穆参商住的房间去。 茅小飞跟出去没两步,忽然被人叫住。 “你过来一下。”叶锦添站在门内向茅小飞招手。 这叶锦添是现在所有人的头,还要托他照料徐柒,而且刚才那个火辣辣的吻实在让茅小飞仍然觉得不好意思。原来两厢情愿的情形下,男人的嘴唇也可以那样柔软,唇舌交缠的时刻,那股清晰掠过心脏的触电般的震动,仍然让茅小飞觉得不可思议。 进屋后茅小飞抚了抚心口,才走过去。 舒筒坐在床边,使出吃奶的劲才穿好他的靴子,小脸上涌起粉色的红潮,他擦了一把汗,看上去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不只是身体好得多,心情仿佛也比之前舒畅了许多。 “你叫他来做什么?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舒筒对茅小飞笑了笑才转过头去问叶锦添,脸色就冷多了。 “我就只能打坏主意吗?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对我就冷着个脸。笑一个。”叶锦添坐到榻头,捏起舒筒的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他的双眸,意思是他不笑他也不会放手。 舒筒的脸更红了,又掰不开叶锦添的手,只好硬挤出一丝不情愿的笑容。 叶锦添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勉强满意地摸摸他嫩嫩的小脸,似笑非笑地拿眼瞥向茅小飞。 “以后你再对别人这么笑,我会吃醋。对你和你的朋友而言,惹得我吃起醋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舒筒一把拍开他的手,朝着茅小飞的方向挪了挪,但真的不敢再表现出和茅小飞亲近的意思。 “叫我来什么事?如果为了让我看你怎么对待我的朋友,早晚我会……”话说到这,茅小飞忽然顿了顿。还是别惹毛土霸王的好,至少也要学成以后,再把这个碍人眼的家伙揍个满头包。想起叶锦添说他已经练到了第七重,茅小飞暗暗发誓,他茅小飞一定要练到第十重,到时候看叶锦添还嚣张什么。 眼高于顶的叶锦添根本没注意茅小飞的表情,茅小飞低得像喃语的后半句叶锦添更是压根没听见。 “你的行囊打点好了吗?吃过午饭我们就要启程。叫你过来是尽一点师父的本分,提醒你这一路会很难熬,多准备一些厚衣服和方便随身携带、食用的干粮,没有的东西马上到镇子上去采买。” “师父?” “行囊?” 舒筒与茅小飞互相看了一眼。 茅小飞道:“他在教我武功,放心,只叫一声师父,又不少块肉。” 舒筒嘴唇嗫嚅,不过忍住又吞了回去。 “金粟告诉我,最好我不要去。我的朋友也和我仔细分析了局势,出关以后你们要赶路,不要说长途跋涉,穆参商现在的状况,连移动都不行。而且我不会武功,不仅不能帮忙,甚至会拖后腿,所以我已经决定了,后面的路,我就不去了,留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先住下来照看伤员和我儿子,等你们回来,再归队。” 舒筒一听脸色和缓了很多。 “我早就想劝你不要跟着。” “要不是我没本事,但凡能帮上一点忙,我都想跟去。不过徐大哥跟我说了很多,都很有道理,要是我再跟着去,就太不知好歹了。对了,徐大哥会保护你,确认你的安全。”茅小飞伸出的手还没碰到舒筒,小人就被叶锦添一把抱进怀里。 刚才还挂在叶锦添脸上的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语气僵硬地冷道:“我的人用不着别人来保护。” “……”茅小飞不想和他发生争执,看来叶锦添不仅是个土霸王,心胸狭隘得也可怕,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真心实意和任何人结伴而行,他爹下狠手考验他的这群手下,一路死了不少人,叶锦添也无动于衷,看来不是他迟钝,而是完全出于本心。 “你是不是在肚子里骂我呢?”叶锦添眉毛一横。 “叶锦添,你不要太过分。”舒筒抓着他的头发、仰起小脸警告。 叶锦添笑眯眯地在他光洁的脑门上仿佛做给茅小飞看一样故意响亮地亲了一口,眯缝着眼看向茅小飞,“怎么会呢?他现在是我的徒弟了,我有多护短,你还不明白吗?” “虽然我的这个徒弟,一点也不知道听话。”叶锦添不满道。 茅小飞撇开眼睛,一旦看见舒筒无力反抗,想到现在的自己根本帮不上忙,茅小飞就一阵恼恨,只想干脆不要看。 “反正废话不要讲了,你现在去收拾包袱,你的朋友要不要去我管不着,但你,一定得去。”叶锦添不容人拒绝地说。 “你不怕我拖后腿吗?”虽然茅小飞很不想做这个拖后腿的人,但他现在的能力,就是在拖后腿。 “你要是真的拖了后腿,不用我,我爹设下的陷阱就够你死一万次。我需要看看,你究竟适合不适合做我的徒弟,而且,最近你是不是感觉到身体有些变化。力气增大、看得比从前清楚、耳朵也变得更加灵光,丹田附近时不时会像有火苗在蹿动一样发热?” “你怎么知道?”茅小飞意外得瞪直了眼睛。叶锦添说得就像他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那就是了,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第三重时会有的‘变化’。”叶锦添看了一眼舒筒,揉他的脑袋,就像没有看见那张小脸上充满疑惑,“总之,你还是跟着我比较好,这是为你好。” 从叶锦添的屋子里出来,身后关门的声音毫不客气。 茅小飞趴在栏杆上,茫然地看了一会院子里光秃秃的树。已经是完完全全的隆冬,朔风毫不客气把最后几片零星的树叶从枝头撕扯下来。 关外。 这个字眼带给茅小飞的只有茫然,要面临的是什么他完全想不到。他甚至不太清楚关外会是什么样的风光,上南城的冬季不算太严酷,自从数十年前遍植四季常绿的花草树木,即使是冬天的上南城,也不会太衰败。 抬起头,茅小飞对上满眼灰扑扑的秃树干,黑瓦上结着一层薄薄白霜。 还有,穆参商怎么办呢?他需要人照顾。 茅小飞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忽然耳朵变得滚烫,亲吻的感觉还那么真切,连累手指都发烫起来。 推开房门的刹那,第一眼就看见金粟。 “你还在。”茅小飞没精打采地招呼他。 金粟把穆参商的手脚塞回被子里,不理会穆参商粘黏在茅小飞身上的火热目光,走过他身边时,压低声音道:“出来一下。” 走出去之后,茅小飞尽量轻手轻脚地掩上门,金粟示意他走远一点,不要站在房门口。大概不想让穆参商听见什么。 茅小飞跟过去,金粟站定脚,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茅小飞。 “照我的方子抓药,吃完以后继续按方子抓,可以增减的药材,我会详细写下来,照我写的去抓药就可以了。你决定好了吗?” 茅小飞苦笑道:“你们少主还没告诉你吗?他在传授我武功。” “武功?”金粟眼底掠过一丝精光。 “嗯,他收了我做徒弟,为了我的安全,也为了考验我到底够不够资格做他的好徒儿,他要求我必须跟在他身边。” 金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茅小飞,那目光充满探究,过了一会,他说:“我知道了。那你去准备路上要用的东西,你的儿子可以留在这里,你应该有不少事需要现在安排。你的朋友已经找我说过了,你们三个去就是了,或者,你觉得你儿子也活腻了,可以一起带去。” “没有人活腻了,但弱者没有选择的余地。” 金粟面无表情地一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听说茅小飞、徐柒和金沈要一起出发,独独不带自己,傅冬当然又哭又闹满床打滚,但无论他哭得怎样梨花带雨眼睛肿成两个核桃,茅小飞也不理他,小孩见这招没用,抽抽搭搭吸溜两下鼻子,圆圆的小屁股撅着,朝着在床边弯下腰叠衣服的茅小飞拱过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超过一个月。”其实茅小飞很清楚,这一趟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不要说环境的考验,未知的陷阱,他自己就是个定|时|炸|弹。要是自爆,恐怕尸体都不会留下。茅小飞心中凛然,回过神,把衣服包起来,手心贴着儿子的额头,低声道:“我保证事情办完马上回来。” 总体来说傅冬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即使茅小飞没说,他也知道自己去了他爹还要带孩子,更加误事。何况他很想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是可以趁这段时间多从穆参商身上摇点钱下来。 茅小飞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儿子在想什么,哄好了小的就很放心。走到穆参商的房门前,茅小飞却顿住了脚,要敲门又感到心虚。 最后还是一咬牙,鼓起勇气进屋后,才被穆参商那双黑夜一样深沉的眼睛一看,茅小飞就手足无措起来。 就像他还没开口,心里想什么,就都赤|裸地呈现在穆参商的面前。 “别起来。”穆参商一动,把茅小飞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按住他。 “你的伤很重,不能随便动。”茅小飞说,他手被穆参商一把握住,本来该是十分有力的手,现在却虚弱得抓了两次才握住茅小飞。 “大夫说,你不用再跟着大部队,会留下来陪我休养。”穆参商表现得很不明显,茅小飞仍然感觉到他很高兴,嘴角克制不住一弯细微的弧度,那丝弧度让他整个面部的表情都温柔了很多,“等过几天,我稍微好一点,就找一个附近的村庄,过几天山水田园的恬静日子,小飞哥,你说怎么样?” 茅小飞喉中发涩,心乱如麻地抽出手来。 穆参商嘴角弧度一凝。 “计划有变,我也要去。” 穆参商一着急,猛然坐起身,牵动伤口脸上一阵扭曲。 “你别动!”茅小飞语气也有些凌厉。 穆参商喘息片刻,才缓过来,张嘴说话,“为什么?你不会武功,为什么也要去?你根本没法给他们帮忙,而且……”穆参商牙齿在嘴唇上反复碾磨,顿了顿,道:“我是为你受的伤,你要丢下我,就为了那个从黑龙帮带出来的小子吗?” ☆、六十九 不告诉穆参商他一定会胡思乱想,茅小飞不想和他吵,现在两人之间的情形,还不明朗。他需要时间好好想想,看来分开这段日子,还能想想儿女情长的小事,一定能冲淡不少死亡带来的恐惧。 茅小飞苦中作乐地笑了笑,他把穆参商按在床上,小心地不碰到他的伤口,沉声道:“我不会再赶你走了,这次分开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再见面,你非得要和我吵架吗?” 看茅小飞一脸阴晴不定的神色,穆参商也有些烦躁,嘴唇不悦地紧紧绷着。 “那你说清楚,为什么一定要去,不要对我说谎。金粟能说出你不会去,那就是说本来你不会去,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穆参商说完这几句,就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抓着茅小飞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茅小飞神色复杂地注视他半晌,待看见穆参商又睁开眼睛,才咽了口口水,说:“其实是为了我自己,你也知道,我中了毒。那天在浴池里,你把我抱出来,我不是泡水泡久了晕过去,而是毒发……”想到毒发时失控的感觉,连一根手指都没法控制,茅小飞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还是尽快见到叶霸江,弄明白黑龙帮当年的真相,我也可以早点解毒。”也可以早点回去见爹和娘,不知道为什么,茅小飞觉得还不是时候告诉穆参商这些,就憋着没说。 “你怎么不说?”穆参商咳嗽两声,“那个死老头给的延缓发作的解药我都带着。” “那也是发作才能吃,现在吃什么吃?不小心吃死了我。”茅小飞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 “道什么歉呀,不是你,估计我已经被他抓回去了。”茅小飞安抚地拍拍穆参商的手背,顺势握住他的手指,一根一根顺毛似的捋过去。 “下次发作你一定要告诉我。”穆参商固执地要求。 “你把那些药给我,我收着。” “不行。”穆参商坚决而缓慢地摇头,“拿了药,你就会走了。” “你不给我,我也是要走的。”茅小飞吁出一口气,无奈地笑道:“反正上次发作也没有吃药,说明是可以捱过去的,就是别人不知道我毒发,也许会死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等别人找到我,大概尸体也臭了,也许我最后会是饿死的。” “小飞哥。”穆参商满脸别扭地叫了一声,“在我的随身带的一只瓷瓶里,那边桌上,你待会找找。” 茅小飞眉开眼笑地低下头去,本来想亲一口穆参商的额头,但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又不好意思起来。而且现在他什么也不应该说,至少要平安回来才能说。 谁知穆参商不依不饶又道:“金粟说你不跟着也没关系,他们回来时会来找你,一定会把解药带回来。而且我看黑龙帮那小子关心你得很,他不会放任不管,叶锦添听他的,根本不用担心。”话说得急切,穆参商忍不住又咳嗽起来,满嘴铁锈气味。 茅小飞看得出来,穆参商每次咳嗽,都拼命按捺着不敢动作太大,想也知道,他上半身有好几处累及性命的伤,咳嗽时牵扯起来一定很痛。 茅小飞的手渐渐握成拳,要顺利突破第三重的决心更甚,让个比自己年纪更小的人来保护自己,也太没用了。 “他们肯照顾我是他们的事,舒筒把我当成兄长,我不能对他的安危置之不理。” “那我呢?”穆参商直勾勾盯住茅小飞,眼神闪烁,“我的安危就不重要了吗?虽然我醒过来了,但是你知道我是为了谁才拼命,为了谁才挣扎坚持一定要醒过来吗?” 茅小飞嘟囔道:“谁知道你发什么疯呢?”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去找延缓发作的药,仔细谨慎地收好在自己身上。 “小飞哥。”穆参商近乎痛吟的一声唤。 “怎么了?哪里痛吗?你刚醒过来一定还没有吃药罢?对了还要找个人负责给你煎药。”茅小飞喋喋不休的话没说完,刚坐到床边,就冷不防被一把拽住胳膊扯到穆参商的身上。 “你这是做什么……”这压到伤口还了得?茅小飞被吓得一脑门冷汗,手撑在穆参商身侧,才稳住身体,眉头一横,就想说话,结果完全没想到穆参商还有力气直起上身一下堵住了他的嘴唇。 茅小飞双眼霍然睁大,转瞬间他的眼神温柔下来。凝望这张近在眼前的、苍白的、憔悴的脸,他的心忽然柔软起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小心地抱住穆参商的脖子,将他压向自己,同时松开牙关,任凭穆参商尽情恣意地品尝他。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0节 莫名的羞耻感让茅小飞整个身体都在发软,这是一个温情款款的吻,也是茅小飞第一次试着放下心防,他清楚看到自己内心的恐惧,并且一拳把它们揍到了脑海里某个角落。如果这份差点让穆参商丧命的感情还不是真的,那只能怪他运气不太好。 灼热的气息掠夺一般顺着茅小飞的嘴唇来到下巴,穆参商握着他的脖子,细细的牙在茅小飞的喉结上轻轻碾磨,那刺痛又酥软的感觉太妖异,茅小飞发出了一声让他自己都惊异的口申口今。他连忙把嘴闭紧,穆参商却很不满意地抚摸他细瘦的腰,灵活的手指钻进衣袍里,要不是力气实在不济,茅小飞想,他大概不会停下来。 当穆参商失去力气地跌回到枕头上,疼得一龇牙,脑门上一层亮晶晶的汗水,不知是片刻激情里发出的热汗,还是身上伤口实在太疼了。 茅小飞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我现在知道什么叫做有心无力。” 穆参商眼含揶揄,稍微缓过劲来,他一直握着茅小飞的手,迷恋地眼神追逐茅小飞脸上、脖颈的红潮,看着那张因为亲吻而红肿的嘴唇,他就按捺不住内心一股莫名的成就感。他这短短十数年,追逐过比常人更多的高山,而茅小飞,对他是不同的,穆参商知道这种兴奋与他取得的军功不同,与不苟言笑的养父为数不多的赞扬不同。 “  那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力。”穆参商一把握住茅小飞的后脖子,力气不大,茅小飞却很配合地低下身,主动地亲了上去,顶开穆参商的嘴唇,勾住那条柔韧的舌头吸吮唆弄。片刻后唇分,茅小飞急促地喘息片刻,把嘴一抹,拍拍穆参商的脸,“成,算你有力气行了吧?” “小飞哥,你别离开我。”穆参商苍白的脸孔上有了一丝红,他把头埋在茅小飞的腰上。 茅小飞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他怎么不知道,穆参商还有撒娇的时候。要不是他意志坚定,可抵不住一个像穆参商这么英俊的青年人跟自己撒娇,越是平日里刚硬如铁的人,撒起娇来才让人手足无措。 茅小飞抚摸着穆参商黑亮光滑的头发,这个男人。茅小飞眸色深沉地盯着穆参商后脑勺看,忍不住嗓音发涩,“我也不想离开你。” “那就别离开了!”穆参商抬起头,眼神发亮。 茅小飞避开他的视线,“这不是没办法吗,你就在这儿好好养伤,别说这次没法带你,就是带了你,你能起什么作用啊?” “带了你也不能起作用。” 虽然穆参商说的是事实,茅小飞还是有点挂不住,“怎么说话呢,我会变强的。” “你不用变强,你只要老老实实站在我后面,没有人能伤害你,小飞哥,我……”穆参商喉咙里忽然卡住了一般。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前仿佛能很轻易地说出“喜欢你”的话来,那时他半真半假,真真假假,弄不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就觉得茅小飞那股羞臊的样让他心里发痒,看了一次还想看第二次。这一次气氛这么好,茅小飞也难得主动,无论是他身体发软欢迎他的姿态,还是他满脸的红云,即使是穆参商这样没什么经验的人也清清楚楚看出来,他一定是动了心。对着这样一双充满期盼鼓励的眼睛,穆参商却忽然觉得嗓子里干涩难当,他说不出来,浑身又都在痛,便喘了口气,咳嗽两声。 “不要逞能,躺好。”茅小飞严厉地说,把被子抖开盖住穆参商。 “你不要去。”穆参商又道。 “我要去。”茅小飞无奈道,“必须去。” “为了黑龙帮那个年轻人吗?”穆参商又急躁起来,脸色也发白。 茅小飞咬咬牙,“是,我实在不放心让叶锦添单独带着他,要是他们不回来呢?把他带走呢?那不是拿不到解药了吗? “我能找到黑龙帮的地方,我们可以去那里等。” 茅小飞神色复杂,愣住了。 穆参商脸色阴沉下去:“你就那么担心他的安全,不亲自跟过去看就不放心吗?哪怕这一路很危险,随时可能回不来,再也见不到我也没关系吗?” 茅小飞微微张了张嘴。他知道穆参商想到一边去了,茅小飞下地,站在床边,低头看着穆参商,“是,我必须亲自去确认他的安全,否则对不起道义和良心……” “你就是担心他,何必假托其他理由。”穆参商疲惫地闭上眼睛,感觉心神稍定,那种要命的心慌和说不清楚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嗯,我还是,有点担心。”反正说什么也没用,能让穆参商放他走就好。茅小飞心想,平安回来以后再向他解释也不晚,要是不能平安回来,更用不着解释了。 “你去吧。” 茅小飞松了口气,又听见穆参商虚弱但坚决的声音说:“去了你就不要回来,我不会在这里等。” “你……”茅小飞皱起了眉。 “为了救你,我差点死了。”穆参商两眼空空地望着头顶,一哂,“我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死亡,这样你也不肯为我留下来吗?我想看到你,每一天都想,而你呢?那天在船舱里,你拿烛台扎了我,你回来看过我吗?你担心过我可能会死吗?你这么担心别人,我算什么?” “穆参商,这不是一回事……” “别人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了吗?我没有亲生父母,所以我的命就不算命了吗?”他呆了呆,缓慢而清晰地说,“你要是一定要走,就悄悄地走,不要来告别。我也不会等你,只要能下床,我就会离开这儿。” “……”茅小飞眉心抽搐了一下,他想不到穆参商会去和舒筒比较,一时间心里难受得有点喘不过气,他一只手在胸前狠狠按了按,定了定神,才道:“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不干涉你,只是,”顿了顿,茅小飞语气加重,“希望你不要像上次一样,又追过来。” 听见关门的声音,穆参商才转过头去,浑身的伤口叫嚣着让他蜷起身体。 这个男人对安阳王的绝情竟然还没有让他看透,像东门月说的,茅小飞根本就没有真心。一个吻算什么,像茅小飞这样身经百战的男人,还会计较嘴皮碰一碰吗? 穆参商一圈揍在太阳穴上,眼前一片血红,他摊开手脚,绝望地闭上眼睛,眼角通红,又不由自主摸了摸嘴唇,恨得把自己的嘴皮咬出了血。 ☆、七十 启程之前,茅小飞按照叶锦添说的,到镇上买了不少容易携带的干饼,还多买了两个水囊。金沈和徐柒不知道上哪里去了,两人都没在屋子里,茅小飞只好自己上街去,回去以后收拾好包袱,茅小飞抱着他的包袱,就坐在床上发起呆。 其实茅小飞真什么都没想,就是这两天没怎么睡觉,太累了,一松懈下来,大脑就像被抽得空空如也。 不知道坐了多久,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茅小飞立马从床上跳下地,出去找到阿绫。 阿绫陪她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冬日的阳光暖暖的,把老太太银白的发丝照得根根分明。老太太眯着眼看了一眼茅小飞,笑眯眯地说:“小伙子,你认识我们家阿绫呀,阿绫,这小子比隔壁家小乔高,又白净,要是生个胖小子,还是个儿高的好。你们说话,哎哟,我这记性,我的馒头……” 阿绫忙一把按住老太太,撒娇地摇晃她的胳膊,“奶奶,您说什么呀,馒头我去弄,您歇着。” “我也去。”茅小飞忙道。 老太太眼睛眯成弯弯的一道细线,来回看他们,欣慰地直点头:“好,好,你们去。我老太婆不去了。” 绕到花架后面,阿绫站住脚,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视线落回到茅小飞的脸上,又好像不好意思看他,撇开眼,捏着自己的衣服角低声问:“找我什么事?” “待会我们要启程了,要拜托阿绫姑娘几件事。” “你说让我办,我就帮你办呀?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阿绫嘴一撇。 “当然不是白托付的,钱我备好了,一会拿给你。另一方面,”茅小飞诚恳地说,“这次给你们祖孙带来的麻烦,我很过意不去,要是你不抓着我硬要我赔钱,这些事不都没有了吗?” 茅小飞开起玩笑来,阿绫神情自然了不少,大而灵动的眼睛盯着茅小飞看了又看。 “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现在看来,也是个滑头。”阿绫两手一掐腰,扬起下巴,“说吧,什么事?能帮到你的我一定帮,要是理所不能及的,我也不能随便答应你。” “那是自然。”茅小飞向穆参商那屋看了一眼,阿绫也看见了。 “你要让我帮你照顾你受伤的朋友?”阿绫秀眉一扬。 “嗯,”茅小飞郑重点了点头,他抿紧嘴,半晌才道,“我那个朋友,在跟我生气,他好了以后肯定会想办法离开,要劳烦你帮我问一句,他要往哪里去。” “好吧,真搞不懂你们男人,过了命的交情,还斗这个小气。” 茅小飞抓了抓头发,笑了起来,“是我不好,这个说来话长,今天来不及说了。还有就是,我儿子不能跟着去,也要麻烦你照顾他。他现在基本上可以照顾自己,就是吃饭注意点,以前生了一场病,大夫把他的牙齿全拔了,等他换牙的年纪到了,还会长出来。不过现在得吃软一些的,最好是粥和面之类。” “这个我知道,你儿子很可爱,不过看上去你也没多大年纪,怎么就有儿子了?” “是我捡回来的,非得跟着我跑,我魅力这么大也没有办法。” “真不要脸。”阿绫啐道,嘴角噙着笑,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一个月,”茅小飞顿了顿,勉强笑道:“也许回不来。” “回不来是什么意思?”阿绫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 “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这一路可能很凶险,要是运气不好,可不就回不来了。” “那你不要去了。” “不去也不行,我留在这里,也一样凶险。” 阿绫满脸不解。 “你就别问了,这一个月要拜托你,照顾我儿子和朋友,另外我会留一笔钱给你,你和你奶奶,找个地方重新落脚,等过些日子,上南城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们了,再回去也不迟。”茅小飞无意识地抓着面前小片的叶子,搓碎以后,干枯的叶片从他手指间纷纷落下,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你不说清楚原因,我不会帮你的。”阿绫腮帮子鼓起来,“为什么你留下也不行?” “你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多问题。”茅小飞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我中毒了,无药可医,大夫都走了,我能不跟着吗?”真正的原因茅小飞当然不会说,倒不是因为不信任阿绫怕她泄露叶锦添的秘密,而是怕她告诉穆参商。 “如果我没回来,我儿子你就问问他的意思,要是他愿意,你也方便,就把他送给好人家收养。我也会留下足够的钱,你要是愿意留下他,他也愿意留下,也是可以的。”想到从蛮族一直跟到这儿的傅冬,那孩子耳朵有点问题,又吃了不少苦,茅小飞心里顿时揪紧,他拍了拍自己冰冷的脸。 “这是最坏的打算,不一定我真就这么倒霉。”茅小飞故作轻松地笑了。 “真的不能不去?”阿绫怀疑道。 “不能不去。”茅小飞拍拍阿绫的肩膀,还想说什么,又觉得不用说了。阿绫是个看上去就很靠谱的姑娘,他不担心她会不按他的吩咐去做。 午饭茅小飞也没怎么吃,徐柒一直给他夹菜,茅小飞不好拒绝,最后剩了不少在碗里。 饭后没时间休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直接骑马上路,护送十数马车,车上都插着青龙帮的旗帜。 赶在日落以前,他们抵达北关,也不知道叶锦添哪弄来的文书,顺顺利利放行通关。 刚开始还有小镇,当天晚上住在北关下的一座小镇,足足住了两间客店,才完全装下青龙帮的人。旅店老板也是一脸惊讶,从积满灰尘的杂物间找出来足够的灯烛,点上后,能看见他满脸的喜色。 这一晚足够他赚一个月的进账。 床铺又冷又潮,金沈不满地踹掉鞋子,缩在被窝里就不肯爬出来,所有人都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徐柒打来热水让茅小飞和金沈都下床洗脸洗脚,茅小飞都洗完了,金沈还在被子里,他走过去轻踹了一脚。 “快起来洗洗,睡得暖一些。” 金沈把被子卷成一条胖虫,只露出一个头,眼睛半睁半闭,嘟囔道:“徐柒,你给我洗。” 虽然徐柒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还是把金沈从被窝里拉出来。 金沈脑袋一下一下点在徐柒的肩上,东倒西歪,说他睡着了,他又知道在给他擦脸,自己偏过脑袋,含糊不清地说:“脖子也要擦。” 说他没睡着,擦完手脚他居然一把抱住了徐柒,八爪章鱼一样把徐柒死死缠着,压在他的身上像小狗似的到处嗅闻,紧紧环住徐柒的腰,叫道:“好冷,冷死了,你陪我睡,不然我不睡了。” 这时茅小飞已经钻进被子里,被一股寒气冻得浑身一哆嗦,随即他感觉到丹田周围有一股实实在在的热气,在皮肤下面,就在他的身体里,很快他手脚都热了起来。这在从前是茅小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常常一整冬,他都是冻手冻脚忍耐着度过。人周身一暖起来,就忍不住犯困,茅小飞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他浑身一抽搐,猛然睁开了眼,屋子里还是黑乎乎的,窗户漏风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不知道是金沈还是徐柒打小呼噜的声音。 茅小飞感到口渴,想着起来喝口水,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他的,他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甚至能清楚地知道,侧着睡久了,他的右侧身体有点麻,然后就是口渴得很厉害,嗓子眼里也灼烧一样的疼。 他鼓着眼睛努力了半天,还是没办法张开嘴发出一声求救。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就这么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时辰,第一缕白光悄然爬上窗棂,光斑从窗户边慢慢扩大。 照到床边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金沈被徐柒摇起床的同时,徐柒叫了一声:“小飞,起来了。” 背后没有动静,徐柒以为茅小飞睡得很熟,走到床边,拍拍茅小飞的肩膀,叫他起床。 “让我来。”金沈嘿嘿笑道,走了过来,把冰块一样的两只手伸进被子里,恶意地贴着茅小飞温热的大腿冰他。 茅小飞仍然纹丝不动。 “厉害了。”金沈不禁咋舌,也拍拍茅小飞的肩,不客气地大声叫他起床。 等到徐柒和金沈已经梳洗完毕,茅小飞还没起,徐柒再次来到床前,扳过茅小飞的肩膀,嗓音里含着一丝无奈宠溺,“路上你可以和我一起骑马走一段,还可以睡会。该起来了。” 徐柒现在对叶锦添还感到愤恨,昨天在路上听见茅小飞说已经练了叶锦添的家传邪功,两人差点动起手来。 但木已成舟,经过一晚睡眠,徐柒想开了,这是茅小飞自己的选择,他不能干涉,只是愈发多了担心。不用茅小飞解释,徐柒也已想到,那门邪功到了第三重可能自爆,没有谁比已经突破第三重的金粟和叶锦添更有经验和把握帮助茅小飞渡过难关,所以茅小飞必须跟着一起去桀林。到现在徐柒还觉得奇怪,虽然是一门邪功,但也会有不少人冲着速成的过程和奇迹一样的高强功力而选择练这门功夫,总体来说这邪法还是一个武林人士趋之若鹜的宝藏。茅小飞都二十好几了,练武来说迟了,而且至少徐柒没看出来他是什么天赋异禀骨骼清奇的武学奇才。叶锦添为什么要收他为徒,亲自教他练这门功,还把茅小飞带上路,那就是说叶锦添是希望茅小飞练成的,否则大可以放任不管。 想来想去徐柒想不明白,又想到叶锦添行事诡异,一个能搜罗一大堆男女老少只为了看着好看的人,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还真是他这个不会拐弯的脑袋无法预测的。 茅小飞被徐柒扳过身来,对上茅小飞的眼睛,徐柒神色一变,皱着眉就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穴道,发现茅小飞根本没被点穴。 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下浓重的乌青也清楚显示,昨晚他可能根本没睡,而且现在动不了了。 ☆、七十一 茅小飞鼻翼非常不明显地翕张了一下,徐柒看见了,忙道:“你的眼珠可以动吗?你要什么?你就看哪里,我拿给你。” 茅小飞心里急得不得了,但动动眼珠都是很吃力的事,要是人真的有魂,他的魂已经用尽全身力气,手脚都抓紧在把眼珠逼向收着包袱的那个破木柜子。 半晌,徐柒松了口气,走到柜子旁边,看见他们三个人的包袱都在里面,茅小飞那个最大,因为他带了很多干饼。金沈则几乎什么都没带,而且金沈的包袱也没人敢动,他用毒,谁也不知道会从他带的行李里摸出什么来。 徐柒扯开茅小飞的包袱,看见里面有个瓷瓶,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要是没有被人点穴,那就是生病,茅小飞中了毒,只是没有见他毒发过。徐柒眼珠转了转,倒出一颗药丸在掌中,回到床边,扶起茅小飞喂他吃药。 茅小飞眼睛微微鼓大了些。 徐柒轻轻推高他的下巴,看着他咽下去,又给茅小飞喂了两口水。 猛然间茅小飞深深吸入一口气,“噗”一声把水喷得满地都是,还好药没喷出来,已经咽了下去。 “谢谢,谢谢徐大哥。”茅小飞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不断涌上来的呕吐感让他不由自主放慢呼吸,让这口气顺下去,免得把药吐出来。转念又想到如果这药丸不是入口即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起效。 “这是什么药?” 茅小飞捏着刺痛不已的脖子,咳嗽两声,眼珠盯着徐柒转。 “别说谎,我会知道。” 茅小飞摇摇手,“我本来就没打算说谎,我不是中了一种能让人变成活死人的毒吗?这个药发作的时候吃,可以让人恢复正常。”顿了顿,茅小飞挠挠后脑勺,嘿嘿笑,“所以就算没拿到解药,问黑龙帮的老头多要点延缓发作的药也可以嘛。”茅小飞没说的是,老头的原话是要是十个月以后回去吃解药,现在已经过去了七个月。幸运的是,这才是第二次发作,小瓷瓶里的药还剩下九颗。 徐柒显然还是很担心,外面传来叫声,茅小飞本来就起晚了,赶紧一骨碌翻身起来,匆匆收拾完,下楼拿上两个颜色浑浊的粗面窝头,叼在嘴上边吃边赶路。 越往西北走,越难遇上城镇,一天前,车队跨过金色沙漠和白色雪原的分界线,当时还没有人意识到,之后要面临的是什么。 现在进入雪原已有足足一天,举目望去是一望无垠的冰雪世界。 茅小飞已经把所有厚衣服都裹在身上,依然冷得直哆嗦。 “小飞!” 大风里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人声,缩成一团的茅小飞抬起头,他眯起眼睛,眼睫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茅小飞使劲集中精力去看,才看见自己已经和队伍落开接近二十米的距离,赶紧拨转马头,马鞭子抽在马臀上,速度也只是加快了一点儿。 所有的马匹进了雪原以后,脚上都裹着布,以免打滑。马车上携带的马草不多,本以为路上处处有补给,无论再小的城镇,给最主要的交通工具马和牛吃的粮草还是能买到。谁知这一天里他们根本没有碰上哪怕一个小小的村镇。 而且,半日前下起来的雪走到这里也没有停,雪风毫不留情往人的脖子和手脚里钻。 徐柒特意放缓速度,等了一会,待茅小飞赶上来,两人再齐头并进赶上部队。 “大哥,你没事吧?”金沈掉转马头,来到茅小飞旁边,他鼻子冻得通红,头发上沾满稀疏的雪花。雪掉在人的身上立刻就会化,除非人身上太冷,金沈身上仍然有不少可见的白色雪花。 “没事。”茅小飞动了动酸痛的脖子,抬头望向天空,“看来前面还在下雪,又要天黑了,这么走下去,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我去问问。” 茅小飞两鞭子甩在马屁股上,朝前追上金粟。 “金兄,等一等,有事问你。” 金粟放缓马速,侧过脸来看茅小飞,略抬眉示意他说。 “这条路有没有问题?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下一座城镇?” “地图上走这里没问题,你们受不了了?”金粟凌厉的眼神往四下扫了一眼。 不少人看见茅小飞过来,都竖起耳朵在听两人谈话,被金粟一扫,大家又都低下头去装作若无其事地赶路。 “而且,”金粟加重语气,“这里不能休息,在下雪,又没有遮蔽物,要是暴风雪来了,就完了。除了赶路,我们别无选择。” 茅小飞抿了抿干裂的唇片,“我想到车子里去,跟叶锦添说几句话。” 金粟眉毛一夹。 “跟你们少主说几句。”茅小飞强挤出一丝笑,这种时刻他完全忘了还要帮青龙帮少主端着架子。看着周围同样又冷又饿的青龙帮帮众个个青着脸,仍然顺从的样,茅小飞不由得肃然起敬,同时也更好奇他们在青龙帮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竟然能被教训得生死当前,依然效忠他们的帮主和少主。 金粟的眼睛冷漠地看了茅小飞一会,才道:“我去请示。” 看着金粟走了,茅小飞仍然不敢停下,车队还在往前走,只是雪风阻住所有人马的脚步,速度非常缓慢。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平地,但积雪之下,不知道掩盖着什么。长这么大,茅小飞从来没有在这种,一眼连一棵树,一点起伏都望不见的地方。好像这个地方亘古以来,就是一片白晃晃的雪地,这些雪从千万年前就披盖在这片土地上,这里不是人能来的地方。 难怪上齐几乎没有什么关于桀林的传说,奇怪的是,庆细人仿佛都知道有这么一片土地。在传说里,桀林是一片处处是树林和野兽,奴役野兽的,像猴子一样会到处攀爬的野人。也有传闻说他们是人面蛇身,这都是茅小飞有天晚上睡不着和金沈聊天得知的。听金沈形容他的故乡,像在庆细,又像在庆细以外,而且不能明着问,否则他会立刻翻脸。 金粟带回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少主和小主子有事忙,过半个时辰我再去问。” 没办法,茅小飞只得骑马回到队伍靠近尾巴的位置,他们这一行人,在辽阔无边的雪原上,就像一排毫不起眼的小蚂蚁,排着歪歪扭扭的队,只要来一碗水,都能把它们冲回蚂蚁洞里。 半个时辰后,金粟如约而来,叫茅小飞去马车上。 翻身下马时,茅小飞感到小腿一阵针刺一样的疼痛,踉跄着朝前扑出两步,才站稳。队伍没有停下来休息,金粟向着茅小飞举起手里的缰绳示意。 茅小飞呵出一大口白气,哆哆嗦嗦爬进马车,顿时被一股难言的甜腻香气包裹住。 马车车门垂挂着厚厚的牛皮门帘,比起外面,车里要暖和得多。 茅小飞瞥了一眼叶锦添手里揣着的一个手炉,顿时火冒三丈,刚想讽他几句,就看见叶锦添拉开舒筒的小手,把球状的暖炉放在他手里。 “你身子弱,自己要知道多当心。” 舒筒则一脸不耐烦,他的侧脸很红,脖子也是,茅小飞眼尖地看见他脖子上幼嫩的皮肤上还烙着吻痕。 个禽兽。 茅小飞暗暗咬紧牙关。 “乖徒儿,所为何来?”叶锦添将袍襟抖开,正襟危坐。 “我们已经在雪原里走了一天一夜,一次都没有休息过,到底还要走多久?这么下去马会冻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需要休息。” “金粟已经告诉了我。这里不适合休息,我们必须昼夜兼程走出这片雪原。” “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形吗?除了天就是地,根本不知道尽头在哪,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大家吃睡都在马上,你带了太多货物,马草却没准备多少,过不了多久,你这马车也会走不动。” “这些你应该问金粟,我从来不管小事。”叶锦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玛瑙的红色扳指映得他肤色白得近乎冷酷。 “那你总该知道,到底需要走多久,我们才能走到桀林吧?” 叶锦添身体前倾,一边眉毛上挑,嘴角噙着危险的笑,眼神不善地望着茅小飞:“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去过。” “……”茅小飞心里一沉,王八蛋把所有人带上一条不归路,叶锦添还一脸理所当然。 “而且,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是不是想在突破第三重的时候,炸成肉块。别看这里冰天雪地,生存着不少你意想不到的动物,金粟告诉我,这里的狼因为常年觅不到足够的食物,只要有一点血气,狼群立刻就会循着气味找来。” “叶锦添,你不要胡说。”舒筒急迫地抓住叶锦添的胳膊。 “平时你要是像这样主动就好了。”叶锦添摸了摸他的下巴,眸色深沉地毫不避讳响亮地亲了舒筒一口。 “你一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这片雪原吗?”茅小飞还没有放弃,而且车上太暖和了,要是不用下去就好了。想到徐柒他们还在冒着风雪赶路,茅小飞觉得脚底都是钉子,有点在这里待不住。 “少也要五六天罢,这里冰天雪地,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茅小飞怀疑地皱眉,“你嘴巴里一句实话也不肯说,我不会相信你。” “随便,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你是我的徒弟,对你,我还是留有三分余地。”叶锦添邪魅地笑笑,把舒筒抱到膝上,“何况,我的小东西这么担心你,要是我害你,他以后不跟我好了怎么办?” 茅小飞一时语塞,退出马车的刹那,冷风卷得他差点栽倒车轮下面去,被车夫拉了一把才站住身。 金粟就在不远处,将他的马牵了过来。 ☆、七十二 想到叶锦添的话,茅小飞牵过马的同时,朝金粟发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虽然没有什么凶险的动物。可所有人都已经不眠不休地走了一天一夜,你看看马上的人,都在东倒西歪快掉到地上去了。”想到叶锦添说的狼群,茅小飞顿了顿,仍有点心有余悸,如果真的有狼群,他们这群人大摇大摆在这片没有任何遮蔽物的雪原上,那不是就跟围场里等着人放箭的柔弱温顺的鹿没什么两样吗? “还要四天。”金粟给的时间比叶锦添说的短。 “四天?!”茅小飞叫了起来,“一天一夜已经很多人受不了了,这四天我们都不会走到城镇里吗?” “嗯。”金粟沉声道。 茅小飞没意识到,他上马以后,因为和金粟说话,跟他越走越近,他们谈话的声音不高,没有别人听见。 耳朵里都是风的声音,就连靠金粟最近的茅小飞都听得不是很清楚。 金粟戴了一顶厚厚的毡帽,茅小飞羡慕地瞥了一眼,问他这样的帽子还有没有。 金粟眼睛翻了翻,叫手下人去拿,给了茅小飞三顶。茅小飞戴好其中一顶以后,听见金粟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别这么早死,白费了好帽子,戴死人戴过的东西,总有些让人不舒服。” 茅小飞不服气地嚷道:“我不会死,走着瞧吧。”话是这么说,回到徐柒的身边,茅小飞把帽子分给他们,却沉默着话也不想说。 有一顶毡帽抵挡寒风,茅小飞脑袋不那么疼了,他吸溜两下鼻子,觉得手和脚还是冷得麻木,就把身子伏低,胸膛贴在马脖子上,把手团在身前浓密的马鬃里,搓了搓手。 “太冷了吧?你到我的马上来,两个人挨在一起暖和些。”徐柒伸出一只手,示意茅小飞直接从马背上翻过去。 突然,路中间杀来一个程咬金,一把拍开徐柒的手,金沈抱臂坐在马上,也不怕摔下去。 “不如我们三个人乘一匹马,挤在一起更暖和。” 茅小飞已经没力气和金沈争论,他也不想和徐柒骑一匹马,这么冷的天,谁也不比谁好很多,徐柒的脸也懂得灰扑扑的。 “三个人会把马压垮,赶路吧,少说话,身体可以少耗些热量。”茅小飞摸到贴在胸口里衬外的饼,体温把它烤得带了点温度,吃起来还是一样干,不过总比又冷又干好一点。粗粗咀嚼两口,茅小飞抻长脖子,艰难吞咽下去,提起挂在马鞍一侧的水囊,摸上去就像个冰弹子,可不是个冰弹子,水囊是兽皮做的,已经冻成了硬块。 茅小飞下马,抓了两把雪塞进嘴里,重新翻身上马,旁若无人地抖开缰绳继续赶马。所有人都有些自顾不暇,除了拉撒要下马,吃喝睡都在马背上。 第二天晚上金粟看实在有很多人都撑不住了,队伍里已经多出了十多个伤病患。其中有一个是耳朵冻掉了。 金粟说他的耳朵起码已经冻僵了十数个时辰,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结果在马背上打盹,不小心睡熟,跌下马去,大家睡觉的时候都很小心,那个人用绳子把自己绑在马身上,掉下去时绳子迅速从腰向下滑,套住了他的脚踝,马受了惊,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朝前跑,在雪上拖着那人跑出十数米,留下一道根本不明显的红线。 大家七手八脚把他从马背上解下来,才发现那人的耳朵已经在雪地里磕掉了。 当时他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架装货的马车里,剧痛让他醒来,那声凄厉的痛叫一直盘桓在所有人的耳朵里。 其余的也多是冻伤,还有身体差的已经发起高烧。 茅小飞的身体在马上左右重重晃了一下,背心里一只手掌托住他。 茅小飞即刻清醒过来,他甩了甩头,心有余悸地瞪直眼回头看徐柒,“徐大哥,”他缓了一口气,把马镫踩稳,紧紧抓住厚实的鬃毛,“我居然睡着了。”茅小飞不好意思地说,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暗示自己,千万不能再睡着。 即使是晚上,雪地里依然很亮,雪已经停了。 金粟命令部队就在这里扎营,从车上卸下一桶油,拆下其中一辆马车上的木料生火。 一个胡茬满面的粗汉走到那辆马车的马面前,大掌抚摸马背,马的眼睛像两颗莹润的宝石,温顺地看着他。 汉子手里抓着一把马草,他把草料缓慢地喂给那头马,大马迫不及待地咀嚼为数不多的草料,两三口就吃得干干净净。 “还在磨蹭什么?”金粟明明站得很远,在他的指挥下,已经搭起了十多顶帐篷。比起前些天,今晚的风格外温柔。 大汉一翻手腕。 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被他握在掌心里,紧接着,惊天动地的一声马嘶在辽阔的空地里四散开去,马匹重重跌倒在地,脖子抻得很长,四蹄无助的蹬动数次,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那头死去的马,又有五六个人上去帮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气。很快,熊熊燃烧的火焰把锅底舔得通红,雪水在锅里化开,香料和盐的气味四散开来,还有让人垂涎三尺的肉味。 当肉汤被分到一只只碗里,已经没有人再去计较死去的马。 大家沉默而有序地把递到手里的碗向离火堆更远的人递过去,火堆只有一个,十余人围着火堆坐,剩下的就朝外分散。 伤员还在车上,所有马车都装了货物,一辆马车只能挤下四五人。 没了马的马车里,伸出一个脑袋来,那是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他一只眼睛紧紧闭着,另一只眼也无法完整张开,眯成一条线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形,咳嗽老半天才捂着胸膛问:“有吃的了?” 没人回答他,有一个人给了他一碗马肉汤。 这时他才看清地上马匹的残尸,月亮把雪地照得通亮,马血像一朵巨大的红花,盛放在不似人间的雪原上。 “你们把马杀了?”半晌,那人反应过来,他转过去看金粟,金粟刚喝完汤,牙齿从碗里叼起一块肉,用手和牙撕扯开,没什么表情但用力咀嚼马肉。 “你们把马杀了……这辆车怎么办?我们怎么办?”那人嗓音发抖,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碗里的汤一点不敢洒出来,诱人的肉味让他即使一肚子疑问,也顾不得了,嘴唇碰到肉汤的一刹那,就狼吞虎咽起来,汤还没喝完,就用手捞起肉来,龇出白森森的牙咬碎肉块。吃完以后,青年脸上有一刹那的扭曲。 一看茅小飞就知道他是吃得太着急,又饿得太久,恐怕肚子不大舒服。 “不杀了马,难道你们想吃人肉?”金粟端起第二碗汤,“尽量多吃,明天晚上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这辆车怎么办?”青年脸色缓和了些。 “留在这儿。” 闻言青年瞠大双眼,“那车上的人呢?” “能走的跟着队伍走,不能走的挤到别的马车上。”金粟压根没看他,像在想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青年小声喃喃着自言自语。 “把马车上的人都叫起来,吃点点东西吧。”茅小飞说。 所有人都坐着纹丝不动。 茅小飞只好自己去叫,刚捞开已经卸下马的马车门帘,一股难言的恶臭就扑面而来。 马车里一个人歪在货箱上,两个躺在货箱上,还有一个像站着又像坐着,其中没耳朵的歪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他的脸皮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才吃进肚子里的马肉汤叫嚣着差点喷出来,茅小飞捏紧鼻子,慌张大叫了一声:“金粟,你过来看看!” “不用看了,我们只带走活人。”金粟冷道。 呆呆站在人群边缘的那个伤员忽然清醒过来,急急忙忙把碗递给大锅旁的掌勺,“再给我一碗,我还要吃一碗!快,快给我一碗,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我要多吃一点……” 梦呓一般的疯狂言语让许多人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纷纷向掌勺再要一碗马肉汤。 “我们也再吃一碗。”徐柒拿过金沈的碗,对茅小飞说。 金沈脸色很不好看,脸上的疤痕像随时会破皮爆开,他一只手捏成拳抵在胸腹间,摆摆手,“我吃不下了,吃饱了。” “不行,一定要吃。”徐柒神情严肃,不容拒绝的目光让茅小飞乖乖跟在他后面。 谁也不知道这一顿吃饱了下一顿在哪里,起码吃饱了有力气抵御严寒,现在茅小飞也有些不确定起来,金粟的态度暧昧不明,面无表情的样子既像胸有成竹,又像根本不想说出来以免人心涣散。 唯一一颗定心丸,是叶锦添,他还在队伍里。 金粟亲自端了两碗马肉去车上。 “死了这么多人,叶锦添还不出来说两句,真够冷血。”金沈喝了一口汤,喉头一鼓。 “别说话,吞下去。”徐柒严厉道。 金沈撇撇嘴,风情万种地剜了他一眼。 茅小飞两个手捧着碗,尽量把手也烤暖,这一碗热汤几乎让他落下眼泪来。茅小飞自己就是掌勺的,在酒楼和王府里也算吃过不少山珍海味,现在他觉得,从来没有吃过比这碗只放了八角、花椒和盐的马肉汤更好吃的东西。虽然吃下去的东西已经要涌到喉咙,茅小飞仍然伸直脖子,让自己吞下去更多肉。 ☆、七十三 接下去的两天,队伍里几乎没人说话,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途中又停顿下来扎了一次营。不过这次不是计划中的休息,而是暴风雪的奇袭。 在金粟的指挥下,所有人有序而快速地搭起帐篷。 暴风雪来时,仿佛激雷擂动整个地面,茅小飞他们三个,和另外四个青龙帮帮众待在一间大帐篷里,帐篷边角钉得严严实实,人就坐在那附近,方便一有缺漏就按住。 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碗油腻腻的汤,汤面上油珠因为低温凝结成白色的脂片。 不时有人抬起惊慌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被狂风暴雪撕扯得变形的帐篷上部。 “不能这么下去。” 耳朵里忽然传来这样的一句话,茅小飞一头雾水往旁边看了看,金沈哆哆嗦嗦缩成一团往徐柒怀里凑,小声说:“冷啊,我冷,大叔你抱抱我。” 徐柒似乎也没有听见。 茅小飞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拿根木棍去戳不太旺盛的火堆,荜拨地燃烧声以外,又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我们也是人,压根我就来错了这里,李哥,是你叫我跟着来的,你看看他们怎么对咱们?他们就没把咱们当成自家兄弟,凭什么还要为他们卖命?我朱久宁可死在仇家的刀口下,也不能这么窝囊地被饿死。” 那声音里充满激愤。 “当初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既然托庇在青龙帮,怎么能再说这种话。”一个无奈而沙哑的声音说。 “为什么不能说?是,救命之恩大过天,可这么活活饿死冻死算什么?要是和人痛痛快快战一场,输了我朱久愿意把这颗头双手奉上。李哥,你我岂是那样的孬种?大好的江湖不去闯荡,留在这里被当个下人使唤,呼来喝去,要听人吩咐,还不给吃饱!” “那也不是金主管的错,他说过让我们多准备一些干粮,只是……大家都没听进去。” “那他有告诉我们要去哪里吗?此前被杀的弟兄,他们查出凶手了吗?我看叶霸江就是一头老乌龟,他的儿子就是乌龟王八蛋,不然怎么到现在也不露面。成天在车上待着,好色贪婪,要认这样的人做咱们的头儿,李哥,我真是很不甘心。” 被叫作“李哥”的人没有说话。 “李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离开上齐以后我就觉得不对劲,这条路咱们根本没有走过,而且你没听说过吗,上齐以北根本荒无人迹,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你想过吗?我们是有血有肉有脑子的人,不是畜生,鞭子一打到脸上来,让往东就往东,叫往西就往西。” 茅小飞抬起眼睛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正对上一张涨得通红义愤填膺的脸,不过那头低垂着,他们人也坐得远,青龙帮的人不和他们三个混在一起茅小飞也已经习惯了。 这些人居然连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都不清楚。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生死都不计较袖手旁观呢?茅小飞喝了一口快凉的肉汤,腥膻气味直冲咽喉。 这支队伍早晚要散,能留下的人到底有多少,这些人能不能帮上忙,靠叶锦添,靠金粟和徐柒,茅小飞不由担心起来,到底能不能拿到叶老头礼单上要的东西。走到现在,不要说没有看见城镇,连人都没有看见过,那个传说中的国度真的存在吗?至少现在茅小飞看不到一点希望,难道他们会走死在这片雪原里? 帐篷仍然在隆隆作响,两个大汉在低声交谈,茅小飞发现徐柒是真的没听见他们说话,只是那四个人围在一起,另外两人一直也没说话。 所有人各怀心事地睡下,后半夜里,有人掀开帐篷,刺骨寒冷的风让睡梦中的茅小飞不自觉打个哆嗦,紧紧缩成一团。 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后怎么也没能睡暖,但茅小飞实在太累太困,不想起来看,屡屡觉得是不是帐篷已经被吹跑了,睁开眼又看见帐篷还是在,就是帐篷里太冷了。火堆早已经熄灭,大概是地面太冷,冰天雪地里这么睡,不少人都抵挡不住。茅小飞半边脸贴着地,冷得不由自主地颤抖。 忽然,他不抖了,嘴皮微微张着,片刻后满脸通红,头脸周围都冒出一股白烟,将他的脸笼罩其中。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仅茅小飞没有被冻醒,反而他出了一身的大汗,被人叫醒时,整个被窝都湿了,被子里俱是热气。 茅小飞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就被徐柒一把扔过来的衣服兜头罩住。 茅小飞把手塞进袖子里,伸长腿套进裤子,徐柒就在旁边站着看。 穿好衣服,茅小飞才发现,以前徐柒给他上过药也不觉得怎么,自从徐柒说让茅小飞考虑考虑和他在一起,现在在徐柒面前穿衣服就有些让他不大自在了。 不过茅小飞不想表现得不自在,故作轻松地说:“走吧,外面还在下雪吗?” “小飞。”徐柒好像有话要说。 帐篷外走进来一个人,金沈抱臂站在一边看,他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昨晚又死了两个人,还是跟我们一个帐篷的,怪渗人。” 死者脸色深紫,在雪里冻得有点发青,手脚硬邦邦的,就像是被活活冻死的。 其中一个正是昨晚在帐篷里和人责怪金粟的那个朱久,茅小飞下意识看了一眼金粟,金粟在命人凿开冻得发硬的雪地,刨个大坑,把两人埋葬。 另外一个死人,就是被朱久称作“李哥”那位。 “怎么了?”徐柒走来,一只手搭在茅小飞肩膀上,低声安慰,“不要怕,有我在,要是你冷了饿了,就告诉我。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相信我。” 茅小飞转过去看了徐柒一眼。 要不要告诉徐柒昨天听见的那些呢?人已经死了,告诉也没什么用,而且事情很容易就能串在一起。昨天朱久说的话一定不止被他一个人听见了,那两个和他们坐在一起的帮众,昨晚有人出去,而且不止一个人出去,怪不得帐篷里那么冷,也许是朱久和李哥被人叫出去之后当场暗害。这几天被冻死冻伤的人太多,多死两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茅小飞抬起头,在人群里搜索了一遍,看见昨天一个帐篷的那两个人,把他们的脸深深记住,想着尽量不要和他们接触。 不过青龙帮的人也不会和他们三个主动接触。 匆匆把两个死者埋了,队伍里只剩下了四十三人,大家骑上马上路,有些人的马已经疲惫得不行,只好牵着马走。每一匹马都瘦了不少,在雪地里前进的速度不比人快。 等到金粟能走出去的前夜,所有人都沉默地伏在马上,风不大,但很冷,割在人脸上像一把把看不见的小刀。 轰然一声,有人的马倒下了,人就从马上翻身下来,背起行李,一言不发地追上队伍。 “小飞,喝点水。” 茅小飞看了一眼面前的干净雪球,接过来慢慢塞进嘴里,一点点用湿润微凉的舌尖和口腔融化掉雪球。他的嗓子很疼,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半日前他的体温就开始升高,但摸自己的头又没有发烧,大概不是风寒,就是太累了。 在雪地上行进,对体力的消耗可谓巨大,茅小飞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也没有可以御寒的脂肪,但每次他觉得冷得浑身发僵的时候,又觉丹田附近在发热,就像身体里有一个小火炉藏着。 “不渴了,金沈呢?你不用照顾我,多看着点他。” 徐柒又别转马头去找金沈。 这一晚格外漫长,所有人都在咬牙忍耐,天亮以后他们应该就能看见新的天地,至少会有城镇。 直到黎明之前,茅小飞仍然没看见什么希望,不过除了选择相信金粟,没有更好的办法。天地之间青黑的颜色随太阳升起被驱散,第一缕金光出现在雪原上,所有人的绝望都更深了,因为视线可及之处,仍然没有出现任何市镇的迹象。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趴下,之后不断有人勒住马,翻身下地,在雪地里休整起来。 金粟睨起眼,马头偏向叶锦添乘坐的马车,不一会,回来大声宣布:“就地休息。” 这种感觉茅小飞说不清,前一夜虽然也很难耐,但心里有希望,现在所有的希望就像阳光下白茫茫的野地,空荡荡的,任凭冰冷的雪风咆哮而过。 人群里忽然有一个大胡子站了起来,缠满绷带的手上捉起一把长刀,去势汹汹地直接走到金粟面前。 “徐大哥,你看。”茅小飞走到徐柒旁边,金沈正在试图生火,但没有火油要点燃他铺开的那点破棉絮很难,搓了半天火星子都没迸出来半个。 “蠢货。”金沈瞥一眼,又低下头去打他的火石。 徐柒抓住茅小飞的胳膊,把他拖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沉声道:“别看了。” 那人满脸怒容和金粟说了几句,隐约能听见他是在问还要在雪地里走多久,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起初只有一两个,现在已有十多个人站着,手里沉默地抄起兵器。 金粟冷淡地扫了一眼,嘴唇动了动,说的什么听不清楚。 茅小飞耳朵里听见马蹄声,那声音还很远,但他听见了。茅小飞突然趴到地上。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1节 “小飞,你干什么?地上凉,快起来。”徐柒去拉茅小飞,被他反手挣开。 茅小飞抬起脸来,冻得灰扑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有人来了,有马。”茅小飞这话说得不小声,顿时不少人都趴到地上去听,人群里又有人惊喜地高声叫了起来:“有人来了!有人!终于有活人了!有人……有人……” 近乎疯狂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别的活人一样。 起初的惊喜过去以后,茅小飞看向金粟,他才是这群人的头儿,现在金粟走到叶锦添的马车旁边,说了几句什么。 很快,金粟走回来,沉稳的低喝声清清楚楚传进每个人耳朵里:“收拾东西,立刻上马,马上离开这里。” 不少人都愣住了,只有十数人立刻按照金粟的吩咐行动起来。 茅小飞看了一眼徐柒。 “上马。”徐柒不容置疑地说。 遥远的天与地相接处,一排极不明显的黑点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七十四 上马的人都跟着金粟,金粟的马速极快,近乎在玩命狂奔。 无法形容地动山摇排山倒海而来的马群带来的是什么样的体验,每个人座下的马已经达到疲惫的顶点,即使疯狂催鞭,也无法让马跑得更快。 吆五喝六的人声、呼呼风声、马蹄踏破雪面难言刺骨的格格声从四面八方奔来。 叶锦添的马车停了下来,他用一袭黑色斗篷牢牢裹住舒筒,金粟也停了下来,卸下拉车的马,微微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把缰绳递给叶锦添,仿佛即使叶锦添什么也不做,也值得他绝对的尊敬。 其他人就没有这么镇定了,金粟一停下来,所有人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跑了。 等金粟再上马,队伍只奔出三里地,就彻底停了下来。 茅小飞背后是徐柒,他们的马几乎靠在了一起,金沈也是,形成一个小小的三人圈。 黑压压的马队围拢过来,少说也有上百人,当头一人,皮肤黝黑,鲜红头巾上扎着长长的雉鸡翎毛,漆黑的马鞭是杀人凶器,他就是用这根鞭子,活生生撕扯下了数人的头颅。 马上那人龇出白牙,意味深长地盯着这群人看,凶狠的眼神就像看见可以果腹的猎物。 叶锦添沉声道:“金粟。” 金粟略向他一点头,掉转马头,他座下的马经过一路狂奔,也是饥肠辘辘,缓慢地走向黑皮肤那人。 气氛无比严肃,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轻微的马蹄响声是有人向后方撤去。 徐柒伸手紧握了一下茅小飞的肩膀。 茅小飞倒不是很紧张,大概这些天见了太多死亡,有些麻木了。 倏然间黑鞭长处,劈面抽向金粟,金粟略一侧头,戴着光亮如新的黑色皮手套的手挽住了长鞭。 金粟面上出现一道细如毛发的血痕。 男人仰起脖子哈哈大笑起来,侧过头对他的人低声嘀咕些什么。 金粟丢开他的鞭子。 “你们是桀林人吗?需要什么,可以向我提。” 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金粟不慌不忙地走近那男人,似乎并不担心他会再次突然袭击。 对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嘴角勾起一抹笑。 “马车,全部留下。” 回答的人口音并不生硬,听上去就像上齐人,茅小飞注意在看他的同伙,都和他一样,头扎一条红色头巾,插着不同鸟类的翎羽,大概是以此区分地位,当头和金粟说话的人,插着的翎羽最长。 寒天雪地里,他们都只穿了一件薄袄子,胸襟还大大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这些人应该在附近有营地。 这个念头让茅小飞安心了许多,虽然还没有看见市镇,但要是吃得饱饱的马,而不是他们现在这群疲敝不堪的马,全速前进,一天之内肯定能赶到。这些人马上没有挂包袱,只带了水囊和兵器,也许他们的计划只是出来半日。 金粟阴沉着脸,冷道:“不行,最多能给你一半。” 男人吊儿郎当地晃脑袋,手下递给他一个铁盒子,他从里面用手指夹出一根像树皮的褐色玩意儿含在唇瓣之间,饶有兴味地动着嘴皮吸吮,一面嚼,一面打量金粟。 “没有人,能和我讲条件。”他晃了晃手指,那根手指闪着银光,竟然不是人类的皮肤。 金粟嘴唇紧抿,沉默的意味不容置喙。 “就剩下这十数人,你觉得,还能带走那些马车和马车上的东西?” 马车稀稀拉拉被落在远处,方才奔逃起来他们已经弃下那些,现在看来,只不过是金粟的权宜之计,他还打算回去取。 但没有想到的是,这群人来势如此之快,没有跟着金粟跑的那些人都已经被这群凶悍不明来历的人在眨眼间收拾干净了。 “能。”金粟简洁道。 男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戛然而止,他眯起眼,眼缝中流露出几许狂妄。 “那就杀到你们带不走那些货为止。”他手里鞭子高高扬起。 身后百余人都挥起手中兵器,嘴里发出奇怪地呼喝声,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这么多人声汇合在一起,却有惊天动地的力量,一下一下冲撞青龙帮众人的心脏。 茅小飞回头匆促看了一眼。 不少人已经满是惊惶。 叶锦添的马缓缓踱到阵前。 “还有孩子?!”男人难以置信地大叫一声,激起他身后的人一声声兴奋怪叫。 有什么好叫的,没生过小孩还没见过吗?都是一群穷光棍。茅小飞满含恶意地想,同时对徐柒打了个眼色,徐柒轻轻扯了两下金沈的衣袖。三人不动声色朝后方退了几步,包围圈中有两处最薄弱,只有两三个人,徐柒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 茅小飞转过脸来,知道徐柒能够应付就放下心来。这些究竟是什么人,好像是马贼,这里荒无人烟居然还有马贼,他们吃什么,住哪儿?一通胡思乱想,茅小飞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痛,脸色顿时一变,整个身体都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得歪了一下。 “怎么了?” 朝着徐柒充满关怀担忧的脸,茅小飞摆了两下手。不知道两军对阵之际,要是主帅忽然拉起了肚子,是停下来等主帅拉完再上,还是强忍住腹痛马上就打? 茅小飞一只手捏成拳头抵在疼痛之处,却惊讶地发现,那股痛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茅小飞一头雾水的时候,左肋以下又涌起一股痛意,他差点没叫出声来,嘴巴都张开了。 然而也像前一次,疼痛的感觉来得快去得更快,快得像是人的错觉。 叶锦添一走出来,手持马鞭的男人禁不住愣了愣,嘿嘿笑起来:“想不到真宝贝在这,看来不仅要带走这几辆车,更该带走这个美人。” “马车可以留给你三架,就算我们的过路费,其他的我要带走。”叶锦添根本不理会男人的话,直接开出条件。 男人一愣,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只要你肯跟了我,什么都好说。别说三架马车,我的不就是你的吗?更该全都带回去,连你一块儿带回去。”男人摩拳擦掌起来,眼神愈发显得狂热。活脱脱从个硬汉变成了花痴。 “那你说,我好看吗?”叶锦添嘴角噙着一抹邪性的笑,极浅又极媚。 “好看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男人忙不迭拍马屁。 叶锦添低头,一只手揉舒筒的头,一面慢条斯理地说:“他夸我好看,听见了吗?” 舒筒不耐地扭了扭身子。 “怎么全天下的人觉得我好看,你也不知道多看几眼,福也不会享。”叶锦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下了马。 舒筒的小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不过很快抓住缰绳,镇静的神情与他的可爱柔软的外表极不相符。 男人眼珠子快瞪出来地紧紧跟随叶锦添。 “下来啊。”叶锦添不耐烦地搓自己的手,他手指修长,玉白无暇,每一根手指都像是天神最完美的作品,让人不禁想象那双手会怎么吃饭、整理、触碰情人的面颊。 男人心花怒放地把缰绳抛给手下,连滚带爬下了马。 急切的动作让茅小飞不由得有点想笑。 刚才这男人还毅然立于马上,一副悍匪的样,现在要是没人拦着,怕是他会跪到地上去亲吻叶锦添的靴子。 他的手下都是一脸见惯不惊的样,仿佛并不以此为耻。 “美人儿,还有什么吩咐?”男人赔着小心问。 细看之下,这人相貌很英俊,就是黑,在这白天白地的雪原上,格外黑。 “你站得那么远,我家教甚严,不能大声言语,有些话,我要悄悄告诉你。”叶锦添这一笑,媚态横生。 茅小飞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叶锦添还能像个妖孽。不禁心中暗叹:小的是这样的怪物,无怪乎老的把小的带的手下整得死的死伤的伤。叶家没一个正常的,一定要早点带舒筒脱离苦海。 很快,男人走到叶锦添的面前,俯首帖耳地凑过去,但又有些小心翼翼,似乎碰到叶锦添的半幅衣角都是玷污了他的美。 “够近了吧?快说,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抠一个下来。” 叶锦添抿起嘴唇,邪性地摇头:“还不够近。” “还不够?”男人狂喜得几乎跳起来,犹豫又急切地靠得叶锦添更近,两人已经肩挨着肩。 男人眨了眨眼睛:“可以说了吧?” “可以。” “你不会真的要天上的星星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吧?”男人紧张得盯紧叶锦添,仿佛他真的要星星,他就要去撞墙。 “不会,我要的,只有你能给,天下间再也没有别人能满足我。”叶锦添言语暧昧,轻轻在男人冻得红通通的耳背上呵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看清叶锦添怎么出的手,只知道男人的肩被他搭上之后,整个人就改换了姿势,被叶锦添掐住了脖子,整个身子被提得离地半尺。 ☆、七十五 “我要的,是你的命。”叶锦添缓缓道来的一句话和陡变的情势让所有马贼不禁大怒,他们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行不行,你要是愿意跟了我,要我的心肝脾胃胆都可以,唯独我的命不能给你。”男人犹在死皮赖脸地抗议。 “不行?”叶锦添抿起嘴角,“还没有人能跟我说不行。”陡然间男人浑身一颤,天地间除了雪风擂动的呼呼声,没有任何人敢说话,因此骨骼被捏出的格格声分外明显,令人毛骨悚然。 “那我们真的是很般配啊!”不知死活的男人从嗓子眼里挤出沙哑吃力的声音。 叶锦添手腕轻动,手指上的动作幅度很小,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手上加大了力气,男人脖子被他挤得变形,随时可能折断。 “三架马车和车里的货物留给你们,这个人,我要带走。”叶锦添不容置疑地扬起下巴,以倨傲的姿态朝马贼说。 马贼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地彼此对视,叽里咕噜商量一番,走出来个和叶锦添手里那人穿戴差不多的男人,他肌肉纠结的粗壮上臂上有一幅狰狞的刺青,深色颜料绘制着一首三身的狰狞恶鸟鸱。 “荀痴,命当如此,把令牌留下。” 一时间马贼中众人轰动,似乎有些群情激奋。说话的男人身旁那十数人反应很快,立刻分散开,手持兵器反朝向自己的人。 “这群人真奇怪,要是他们不再承认叶锦添抓的那个人当他们的首领,就算把马车上的货都给他们,他们也不会撤退吧?”金沈抱臂,身子轻微后仰,语调闲适慵懒。 “令牌?”叶锦添挑起一边眉毛,手在男人身上搜寻,他的手指刚触碰到男人的身体,那人就一脸受不了地闭起眼睛响亮地惊叹了一声。 “……”所有人都被饱含欲望和强烈渴求的嗓音刺激得面红耳赤,谁也没有想到,一群五大三粗的马贼,首领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情。 金沈瞪直了眼睛:“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算见识了。” 这一声怪叫忽然就把穆参商的脸勾进了茅小飞的脑海里,一路行来,白天赶路,稍有点空闲就要调戏运气,根本没空多想别的。 结果给这人一叫,曾经两人身体交缠,腿与腰勾搭在一起的情形无比清晰地在脑子里闪现,茅小飞记忆最清晰的,就是穆参商每到极致之处,冷漠而禁欲的脸上,那丝不明显的红晕,被汗水粘黏在额角的乌黑头发。 一时间茅小飞心跳极快,脸腾地就红了,冰天雪地里,他耳朵都要冒烟出来。 “小飞,你的脸很红,怎么了?他发出的声音有问题,不要听了。金沈,捂住你的耳朵!”徐柒这一声喝叫醒了不少人。 对面有望成为下一任马贼头儿的年轻男人顿时怒不可遏:“荀痴!你简直放肆!” “你们都不要我了,为什么我还不能用别派的武功?当初不是为了抢地盘,也不必叫你们屈尊让我来做你们的首领。”虽然被叶锦添捏得脸色都发白,荀痴说话的声音却重新变得中气十足。 叶锦添脸色也一变,眨眼之间恢复正常,他的手继续在荀痴身上摸,那男人像条蛇似的在叶锦添的手掌之中扭动,最后被叶锦添从他腰中掏出一块黑铁令牌。 对面人脸上现出狂喜,近乎痴迷地望着那块令牌,说话也变了调:“对,就是这个,给我,快给我。” 令牌轻轻巧巧被抛起,紧接着稳稳落在叶锦添的手里。 “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把这东西完璧归赵。谁要是想要,谁就跟着来。” 此言一出,那人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身边的手下们也互相看来看去。身后一直不安分的人群里,走出两个年轻人来,翎羽很短,与出头和叶锦添谈判的那人头上的装饰比起来,一个山鸡一个凤凰。 荀痴两只手抓住叶锦添的手,半真半假地咳嗽,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救我啊,你们快来救我啊,怎么站着不动啊!”但并没有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大叫求救。 茅小飞心中涌起一股古怪的感觉,他看了一眼徐柒,两人对视之间,都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 这个荀痴恐怕根本不想留下当马贼,真正让所有马贼俯首听令的是那块死物,那块牌子,而不是荀痴这个人。 荀痴荀痴,倒是个花痴。 茅小飞提缰走上前去,朝叶锦添道:“时候不早了,今夜之前我们一定要走到城镇,这个人,正好可以当我们的向导。” “多嘴。”叶锦添面色不善地说。 茅小飞也没生气,知道他就是这样说话,除了对舒筒,跟谁都没有好脸色。反而他要是没有好脸色,越接近他真实的态度,他要是和颜悦色,才真的需要小心提防。 叶锦添玩味的眼神把手里的男人看了一遍。 荀痴笑盈盈地也看着他,两人视线交触时,就像有激烈的火花。荀痴绷直了脚,勉强站住,舌头往外吐,抓住叶锦添的手,可怜巴巴地哼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死在你的手上,这辈子我还有什么所求?” “无耻。”细弱不忿的声音传入茅小飞的耳朵。 他看了一眼,马背上舒筒气得浑身发抖。 对面人围成一团商量,其中颇有几个像是有点地位的马贼脸色极其难看,虽然听不懂他们说话,但根据他们的音量和语气激烈程度,也能想见一定是有分歧。 马群再度散开,其中三人手持弯刀骑马步出。 “哎哟哎哟你们烦不烦,不要干扰我追美人。”一看那三个人,荀痴却生气极了,脸都气得发白,不停向外挥摆他的手。 “令牌你一定得还回来,不能就让你这么走。”臂有刺青的男人严厉地说。 “这三人就是来拿令牌的?”叶锦添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问,他的嗓音略带沙哑,极富磁性,华丽雍容的傲慢与生俱来,听得人不由自主就觉得站在他面前要矮一等。 “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们没有派出真正的高手,他们只是年轻一辈里刚冒头的好苗子。那块令牌只有在我们部族才有作用,一个外人就算拿在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处,老首领一时不察,是时候纠正这个错误了。”看上去快六十的一个老头说。 荀痴没有说话,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叶锦添,一派被眼前的人迷得七荤八素的痴态。 也不知道叶锦添怎么想的,在听见舒筒低声骂的“无耻”之后,他反而放松了对男人的钳制,允许他站在地上。 “好,就让他们三人跟着。”叶锦添深沉的眼眸里涌动着懒洋洋的笑。 很快,马贼挑选了三辆马车,其中一辆是剩下的干粮。 金粟脸色一变,向叶锦添低头拱手:“主人,这一辆不能……” “什么时候我做决定要你来多嘴?”叶锦添不悦地拧眉。 金粟闭了嘴,站直身体,肩膀显得很是僵硬。 “你们选好了?”叶锦添看了看,一车珠宝,一车干粮,一车药草,布匹屏风珍玩之类马贼似乎完全没有兴趣。 “是的,请你们到达你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后,把令牌给这三个晚辈带回。” 荀痴似乎有话要说,被叶锦添看了一眼,那双狭长的双目眼波流转,荀痴顿时两腿发软,有点站不住,哎哟哎哟地抓紧叶锦添的手臂才站稳。 这时,叶锦添的手依然卡着他的脖子,荀痴往下滑了点,忙不迭只能站好,不然脖子会断。 马贼叽里咕噜对着三个年轻人说话,荀痴眼珠滴溜溜直转,不住哀求叶锦添下手轻点,一口一个美人,叫得叶锦添虽然没说出来,脸色却难得霁明。 大队马贼带着他们的战利品,像来的时候一样迅疾如闪电,雷霆般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茅小飞这一松懈下来,才想起刚才身上这也痛那也痛,他抬手一边捏,一边出神。耳垂的红色却怎么也不消退。 “这一片想必你很熟悉了,到最近的城镇要走多久?”这次叶锦添没有让金粟来问荀痴,仿佛他的觉到现在总算在豪华的船舱和温暖的马车里睡醒了。他重新上马,怀里坐着舒筒,与他齐头并进的那头马上,坐着荀痴,荀痴的手被捆在一起,脚捆在马镫上,脖子则用麻绳套起来,另一头牵在叶锦添的手里,叶锦添的手又覆盖在舒筒手上,倒像舒筒才是真正牵着荀痴的人。 “没有我的话,三五天也走不出去。”荀痴眼尖,一看叶锦添拉下脸,立马谄笑道:“有我只消三五个时辰。” 这样一来,天黑之前,他们就能走出这片见鬼的冰原。一股难言的兴奋让茅小飞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心情一好,徐柒立刻留意到了。 “想到什么了?心情这么好?” “啊,”茅小飞回过神,朝徐柒靠近,低声问:“你没听见他们谈话吗?” “这么远,我听不见。”他们离叶锦添等人足有十数米,叶锦添讲话的声音也不过能容他们两个听见,毕竟所有人都已精疲力尽,茅小飞是听见了才觉得高兴,但在荀痴吐露实情以前,叶锦添要防着他说出任何让手下人等坚持不下去的话。 徐柒愣了愣,看茅小飞笑容满面的高兴样子,忍不住问:“你能听见?”他眉毛夹在一起,将信将疑的徘徊在前方的叶锦添和面前的茅小飞身上。 ☆、七十六 “你听不见吗?”茅小飞奇怪道,旋即想起那天晚上和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两个人密谋想离开,看上去徐柒和金沈也都没有听见。 “把手给我。”徐柒神色凝重起来。 徐柒搭住茅小飞的脉,片刻后,松开手,食中二指并起,在茅小飞的脖颈上探了探。 “你身体里,有一股很强的气,不过很紊乱。”徐柒想到什么,语气变得很严肃,“刚才你坐在马上的姿势,我明明看见你身体歪了几次,就像抽搐,问你又说没事,是怎么了?觉得哪里不对劲?小飞,如果你总是怕我担心不说实话,以后要我操心的时候会更多。” 几句话说得茅小飞有点无地自容。一想,他也确实是个新手,如果不向外寻求帮助,靠他一个人不仅可能出错走弯路,更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就是时不时身上觉得痛。”茅小飞低下头说。 “什么样的痛?”徐柒问。 “像被一股强劲的气冲撞到,那股气在身体里,在血肉里,不能出来,所以只能四处乱撞。”对上徐柒担忧的脸,茅小飞故作轻松地笑道:“也不是很痛,只是偶尔那么来一下,没有准备,难免要受到影响。” “你快突破到第三重了,这也是叶锦添硬要你来的原因,这些情况你告诉他了吗?” “恐怕没机会说吧,一天到晚就看见他在马车里窝着,外面这么冷,要不是今天慌着逃命,他才不会出来,缩头赖皮龟。”金沈不客气地说,却不敢太大声,瞥了一眼前方把荀痴拖得身子歪斜的叶锦添。 走出不足个把时辰,就听一声巨响,雪渣飞溅,又一匹大马倒下,四蹄不住抽搐。摔在地上那人年纪很轻,半边脸都摔肿了,连滚带爬地趴到马头附近。 马瞠着温顺的眼睛,长长的棕色睫毛像一把刷子垂着,嘴皮翻动,伸出舌头舔他的手。 “云戈,别死,你别死,我还有粮,我还有粮……”少年喃喃自语,手在身上摸了一圈,摸出一块包在帕子里的杂粮饼,他放在掌心里,那头马却只是不住打响鼻,鼻孔里喷出的沫子弄脏了饼,马一直舔他的手,把脸贴在少年的手掌里,却不吃东西。 “它快死了,别浪费粮食。”金粟高高在上地坐在马上,俯瞰少年人的头顶。 “是啊,弟弟,别浪费粮食,我们自己吃的也所剩无几了,又让马贼抢去那车干粮,今天都只能靠自己了。” “哪里是今天?我们哪一天不是靠自己?我们只有自己可以靠!”少年犹如困兽,抬起通红的双眼对着他哥吼。 前方叶锦添的马停了下来。 茅小飞果断翻身下马,事出突然,徐柒没来得及拉住他,就看着茅小飞走到少年身边,蹲下去,拍他的肩膀。 “别难受了,它也不想看你难受,它要死了,这辈子做马,下辈子说不定能做人。你拦着它的路,这样又冷又饿的时辰还要熬多久?只是延长这种痛苦。” 少年哭红了的脸转过来,愤愤不平地盯了茅小飞半天,忽然伸出手来。 这一下力道不轻,拳头就抵在茅小飞的胸膛上,那小子显然是练家子,不是有点本事的,金粟不会带出来,而且已经跟着大部队走到这里,本事自然不弱。一股浑厚凌厉的内力贯穿茅小飞的皮肤,他整个人却纹丝不动。茅小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他能清楚感觉到,那股力量不仅没有震碎他的五脏六腑,反而随着经脉游走了。 茅小飞发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小飞!”徐柒已经翻身下马跑过来。 少年却忽然扑进茅小飞怀里,抱着他一通痛哭。 哭过了,又不好意思地起来,把茅小飞也拉起来,伸出手去,抓着茅小飞一条胳膊,吸溜了两下发红的鼻子,说:“我叫伯山玺,那是我的哥哥,伯山珏,云戈是我一个伯父送给我的马,当时我们兄弟两个要下山闯荡,伯父挑了最好的两匹马,分别赠给我们俩。哥哥的叫云风,半年前一次任务被人射死了。它们是马,也是同我们并肩而战的伙伴,刚才失礼了。”他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瞟茅小飞,收回手,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你说得对,前夜云戈已经不行了,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勉强它了。” 伯山珏也下了马,是个高大、面容清雅的男子,向茅小飞和徐柒一抱拳。 “金总管,能不能不要吃它,我想把它埋葬在这里。”伯山玺说。 金粟尚未开口,叶锦添冷冷的声音传来:“你要不要再给它设个灵堂,让过往旅人都来祭拜?” “我是很想啊……”伯山玺嘟囔道。 他看上去还完全是个孩子,茅小飞眯着眼睛看他,觉得他顶多有十七八岁,他的哥哥就大多了,接近三十。 “金粟,找两个人处理一下,把马肉割下来,用盐腌上,挂在别的马车上风干。” 伯山玺捏紧拳头,愤然道:“你……” 伯山珏一把拉住他。 金粟叫来两个人,其中一人脸色紫中带着灰,也已疲倦到了极点,不过他使刀的手法快而稳准,一刀□□马脖子。 血液喷薄而出,马的四蹄猛然挣了起来,冷不防把人都撞得坐到了地上。 “妈的,畜牲该死” “云戈!它还没死!你们不能杀它!叶锦添!”伯山玺满脸通红,朝叶锦添的方向走出两步,又回转来,提起坐倒在地的大汉,把对面另外一个等着割肉的人也一脚踹开。 伯山珏上去阻止他,被一把推倒在地。 伯山玺急红了眼睛,上去抱起他的马。 这不是公然反抗叶锦添吗,茅小飞立马转过脸去看叶锦添,果然叶锦添眯起了眼睛,他把拴荀痴的绳子系在缰绳上。 荀痴犹在说说笑笑:“怎么还怕我会跑呀,让我见了这么漂亮的美人儿,我是绝对不会跑的。” 叶锦添没理他,朝旁边手下吩咐:“看着他。”随即翻身下马,走到伯山玺的面前。 伯山玺浑身颤抖地盯着眼前乌黑的靴子,他肩膀缩成一团,脸还贴在马的脸上,而马已经死了。 旁边冲过来一个人,直接给叶锦添扑通一声跪下。 “少主饶命,我弟弟年纪尚幼,冒犯少主,求少主饶命。” “哥!”伯山玺大叫道,抬起脸来,他的脸一边高高肿起,另一边看得出是个仍带着稚气充满朝气的少年人,此时年少的眼睛里却布满仇恨,“不要求他!他就是个混蛋!哥你不要求他!你要是求他……”伯山玺几乎把牙咬碎,“我就没你这个没种的哥哥!” “你闭嘴!”伯山珏一声怒吼。 茅小飞一手捂住胸,咬紧牙,脸色也很不好看。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正冲撞着他的心脏,好像一只手掌把他的心捏着,而且随时都会毫不留情地捏碎它。 “少主。”金粟话音未落,脸上已挨了响亮的一个巴掌,看起来叶锦添只是轻轻扇了他一下,他的身体却整个飞出,在地上滚了三圈才停下来。金粟立即翻身爬起,毕恭毕敬地跪着,腰板挺直,雪白的地面上浸出三五滴鲜红血痕。 伯山玺的哭声小了下去。 金粟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抱拳道:“属下御下无方,请少主治罪。” “给我剥了这张马皮,到了桀林,做成衣服。” 伯山玺深知金粟的武功,他连金粟都打不过,又亲眼看见金粟被叶锦添一巴掌拍飞,地上血迹犹在。金粟深得叶锦添的信任,几乎是他的左右手,都被如此对待。脑门上的怒气被深深的恐惧压抑下去,眼里依然血红,还多了几丝不甘心。 茅小飞松了一口气,刚才叶锦添走过来,让每个人都觉得像脖子上多了一只手,而且这只手,有足够的能力捏死他们。 就在这时,叶锦添靴尖一转方向,向着伯山玺走过去。 伯山珏从旁扑过来,匍匐在他脚下,抱住叶锦添的脚,不假思索地不断磕头恳求叶锦添不要动他弟弟。 茅小飞却深知叶锦添睚眦必报的个性,当时他要带走舒筒,茅小飞半句冒犯他的话都没说,都被整得半死不活,低声下气对叶锦添而言不会有用。 果然,叶锦添一抬脚。 “噗”一声响,伯山珏摔出去的同时,嘴里吐出一大口血。 叶锦添每踏出一步,伯山玺浑身就抖一下,他的嘴型在叫“哥”,却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浑身无法动弹地眼睁睁看着叶锦添靠近。 很快,叶锦添就走到了马前,他右手手指根根屈起,微微抬起。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茅小飞抱着他的肚子,滚倒在地,他脸色煞白,嘴里不住嗷嗷叫痛。其时茅小飞当真是腹痛难耐,心头暗觉来得好,然而那股猝不及防的剧痛还是让他憋不住满地打滚。 “小飞!”徐柒抱起茅小飞,捏了捏他的脉,却一筹莫展,求助地叫了一声:“金粟!” 叶锦添微微睨起眼,沉声道:“金粟,不用你。”他调转方向,走到茅小飞的面前,冷冷俯视被徐柒抱在怀里也安静不下来的茅小飞。 茅小飞满脑门都是冷汗,挤出两个字:“到了……” 叶锦添将信将疑地蹲下身,伸手去探,被徐柒一把抓住。 “徐大哥,只有他有办法。”茅小飞声音虚弱地说。 叶锦添手在茅小飞腹部一探,又顺着腹部向上,摸到胸肋,脸色方好看些许,不仅不怒了,反而眼睛里微微现出一丝兴味盎然的光。 “把他扶上马车,你们就地扎营。” 伯山珏喜极而泣,连滚带爬爬到伯山玺的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金粟,马皮你亲自剥,让人把马肉切割好,腌成肉干。” “哎呀呀我说,美人儿,你这么耽搁时辰,今夜我们可能要在冰天雪地里过夜啦。这可不能怪我呀。”荀痴大声叫道。 “要是今夜不能住在房子里,你就自己把头拧下来。”叶锦添头也不回地抱着茅小飞上马车去了,黑得亮如绸缎的头发披满一背。 所有人都在沉默,徐柒和金沈守在马车外面,舒筒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来。 刀子切割皮肉的声音扯动着所有人的头皮。 荀痴嘀咕着:“我自个儿怎么拧得下来自己的头呀,你们谁到时候帮帮忙,我身上还有二两银子,就给谁,总不能脏了美人儿的手。” 谁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只当他是个疯子。 ☆、七十七 刹一时疼痛入了五脏六腑,茅小飞上了马车,根本坐不直,东倒西歪,连安安稳稳坐在凳上也不行。 “坐好。”叶锦添的声音传来。 茅小飞咬牙挺直背脊,青筋暴突的手死死抓住车门,缓慢挪动身体,好不容易坐定,背后一掌抵至背心,差点又把茅小飞拍出去。 一只手抓住茅小飞的肩膀,叶锦添道:“我要为你打通督脉,整个过程中,你都要听我的指示。” 茅小飞已经疼得满头大汗,吃力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疼痛感,仿佛浑身血液都在倒行逆施,头皮似乎已经千疮百孔,每个小孔都在疼。最让茅小飞难以忍受的是,一股真气在他腹中横冲直撞,让他连腰都难以伸直。 “闭上眼睛,感受你身体里的气,想象那股气,在你四肢百骸中流动。” 叶锦添在茅小飞面前说话,听起来却像隔着万水千山,异常模糊。这些日子茅小飞对于练武之人常常提到的气,已经略有领悟,他一刻也不敢多耽误,照着叶锦添说的,闭目凝神,疼痛让他的呼吸放得很轻。 渐渐地,茅小飞紧皱的眉毛放平下来,气息也变得沉稳。 一股暖流从背心注入,与茅小飞自己的气交缠在一起,起初仿佛凉水浇在烧红的铁上滋滋作声,迸发出火星。 汗水从茅小飞鼻梁上沁出。 他拼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源源不断让他感到四肢重新拥有力量的气上,在意念里,真气先汇入下丹田,再发向全身,游走在每一寸经脉之中。 注意力高度集中之下,茅小飞几乎感觉不到痛了,这让茅小飞忍不住兴奋起来。 他渴求的、遥不可及的力量,正在以可见的速度,凝聚成形,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叶锦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再像是从云雾里传来,茅小飞完全按照叶锦添的指示,抓住涌入身体的真气。随着这样的行为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茅小飞也窥到门径,他采取行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比叶锦添的指示更快。 茅小飞白皙的脸慢慢变红,头顶不断四溢出一丝一缕白气。 “把你能操控的内力都压进关元穴,我没有下令之前,不可有一丝松懈。”叶锦添道。 起初茅小飞还觉得很轻松,当他真的按照叶锦添的话做了之后,却觉得丹田已经达到能够承受的最大限度,他能明显感到脐下三寸吹气球一般鼓胀起来。 汗水如注浸湿茅小飞的眉毛和眼睫,他拼命咬紧牙关,掌心也全是汗水。 不能在这样的关头放弃,不然这段时日吃的苦不都打水漂了吗? “不要分心,压制住它。”叶锦添的声音异常严厉。 茅小飞顿时心中一凛,满背热汗都转而成了冷汗,里衣被汗湿透。 忽然,茅小飞手脚开始抽搐。 叶锦添神色一变,脸色极其难看地盯紧茅小飞的反应,只见茅小飞肚腹已鼓起成人拳头大小,而且那隆起的包块还在不断鼓大,只是限于皮肤难以承受,增长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茅小飞。” 茅小飞面如金纸,泥塑木雕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茅小飞!” 这一声如同金钟震响,茅小飞头部猛然向上一抬。 “气行膻中穴,导向天冲。” 茅小飞正在昏昏沉沉,听见叶锦添说话的声音,知道他声音其实不大,但听在耳里却有雷霆万钧之力。 茅小飞压根咬得死死的,他能听见自己牙齿咬出来的格格声,将真力导入印堂之后,却怎么也无法冲过颈部。 这时候肚子不痛了,脖子却又疼得不行,茅小飞全凭一股想要变强的愿力,才坚持住没有大叫起来。 以前被马拖着在地上滑行的痛根本不算什么,甚至拔牙也无法和今天所经受的痛苦相提并论,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而且他们还会移位,偏移的方向又让人完全无法预测,猝不及防的痛楚既让人提心吊胆,又让人担心一时坚持不住。即便在那些互相碰撞交缠的真力偃旗息鼓之时,茅小飞依然绷紧每一寸皮肉,提防下一波气冲。 “天冲!” 随着叶锦添一声怒吼,茅小飞开始将身体里的真气导向天冲穴,他脖颈上的筋脉尽数暴突,双腮凹陷,强大的气流冲撞着他的头部,血流从脚底倒灌横冲直撞向头部。茅小飞脸上不断抖动,头皮仿佛要被撕裂了,神情异常痛苦,面目全然已经扭曲。 “突破第三重不过是修行这种功法的第一关,也是最容易的一关,要是这一关你都通不过,还妄想成为武林高手?” 叶锦添的冷嘲传进耳朵里,穿透层层嗡鸣,让茅小飞顿时生出了难以言喻的羞耻。 从离开安阳王府,他就又成了那个人人可以欺凌的杂役,谁都可以在他的饭菜里吐口水,谁都可以把他绑起来揍一顿,他要是不这么没用,就不会现在还留着烙印一样的空门牙。庆细军营里,为求自保,他没法冲锋陷阵,只好养养鸡,原本以为是最容易讨好人也最没有风险的活,也能被人诬赖传播鸡瘟。 多亏了徐柒…… 想起徐柒一路上的帮助和保护,茅小飞没感觉到得意,反而愧疚得抬不起头。徐柒是父亲的好友,却要像保护个小孩子一样随时跟着他。 要是在蛮族时,他就有深厚的功力,局面会大不相同,他不但不会拖穆参商的后腿,更不会稀里糊涂和穆参商滚上床,穆参商就还是他威震四方的大将军,黑龙帮的案子也就落不到他们头上。 可要是黑龙帮的旧案不被翻出来,不被他们碰上,茅小飞也没机会遇上叶锦添这个邪门歪道,就不要谈什么功力速成之法。 “没用的废物。”叶锦添冷道。 茅小飞几乎把剩下的一口好牙都咬碎,他的脸越来越红,就像正在被火烧。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热?”在雪地里站了半天本来冻得直哆嗦的金沈皱起眉头说,转过脸去,奇怪地看了一眼马车。 一股热浪令空气微微变形。 金粟已经将马皮剥下,他取雪擦净了手,走过来。 “不要靠近马车。”金粟冷冰冰地说。 “没有人想窥视你们青龙帮的秘密。”金沈仰起头,叉起双手。 “你们的朋友,恐怕没办法冲破这一关。”金粟话音未落,迎面就是一拳正朝他的脸冲来,凌厉的拳风在金粟脸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红痕。 金粟目中微微露出惊讶,很快,他又重新恢复了那张没情绪的死人脸。 “他不会死。”徐柒收起拳头,看向那架马车,“他现在是叶锦添的徒弟,叶锦添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地位,也不会容忍有个自爆身亡的徒弟,他一定会全力相帮。” 金粟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薄凉的嗓音说:“我派少主行事诡谲,要是他在乎天下人怎么说,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你们这些外来的人,很讨厌。”金粟漆黑的眉毛极轻地颤动了一下,显得不悦。 徐柒没再跟他说话。 热浪以马车为中心四散开来,马车下的四方土地,已经连雪层都融化得干干净净,裸|露出深黑色的冻土。 “奇妙呀,真奇妙。”荀痴笑眯眯地歪过头,眼内一丝精光掠过。 此时所有人都在注意那架异常的马车,荀痴震断绳索发出的细微声响根本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他已经走到雪融的边缘。 “无耻马贼,你在做什么?”有人一声饱含怒气和惊恐的大叫。 “妙哉妙哉,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荀痴不住咂嘴,蹲下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冻土看,又抬头看马车,眯起了眼睛,眼珠不住打转。 “抓住他!” 荀痴身后那些人的大叫没能撼动他分毫,他就像什么也听不见似的,队伍里仅剩的十余人纷纷举起兵器,将荀痴和马车一起包围在中心。 荀痴摇摇头,似乎有什么想不明白,眉头一直皱着。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2节 就在包围圈缩小,第一个人掷出兵器时,荀痴一手向后拂出,火焰一般的红发被掌风撩起,向他的身后飞花一般散开。 包围着他的十数人被这一掌冲得四分五散。 徐柒、金粟、金沈三人齐齐变色,这个荀痴此前的没用都是装出来的,他内力深厚不在一个苦修一生的大师之下。 荀痴却对他们根本不感兴趣,念念有词地蹲在那里,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筒,竹筒里有一根小指粗细的木勺,木勺刮下来一层冻土,被他小心翼翼地收入竹筒里,仔细塞紧盖子。 “美人儿,看来你遇上麻烦了呀,让为夫来助你一臂之力。” 马车里叶锦添一听这句,勃然大怒。 荀痴一脚踏上车辕,扑面而来的一股强劲内力,被荀痴一手在身前顺时针一拂,便即消解。 而茅小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马车里多出了一个人都不知道,他身上的薄袄都快被汗浸湿了,脖子粗大得像是得了某种病症。 茅小飞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时而颅内空空,时而闪过许多小时候要饭挨打的情景。 他的背部忽然被荀痴出指点中。 “大胆!你骗我?”叶锦添大袖一翻,就要出手。 “哎,美人儿,我这是帮你,不然这里马上就有人要横尸当场了。” 叶锦添看了看茅小飞,咬牙睨起眼,沉声道:“你有什么办法?” “你肯让我帮你忙啦?”荀痴心花怒放地摩拳擦掌起来。 “有本事就快点使出来,没本事就滚!” “有有有,不过你要亲我一下。”荀痴两眼放光地把脸伸出去。 “我可以扇你一巴掌。”叶锦添冷笑道。 “算了算了,还是记账吧。”荀痴摆摆手,一脸无奈地盘腿坐在茅小飞的身后,他食中二指并为剑指,在茅小飞背上疾点几处要穴,出指如电,连叶锦添也未全看清楚。 茅小飞眉心紧蹙,忽然仰起头,他的脖子两侧长了两个瘤,颤巍巍地鼓出,痛苦的嘶叫声不受控制地溢出。 “我……我没用……该死的是我……”突然茅小飞一掌直愣愣伸出,朝自己天灵盖落下。 那一刻茅小飞眼前都是血红,他根本忘了自己在马车里,正在至关紧要的冲破第三重功法。他看见的,是前赴后继的人潮冲过来,要抓住他和穆参商,这一次他没跑。 穆参商在他的眼前,被高高举起的铮亮钢刀从身后捅出胸膛,又被一刀劈中脖颈,血流喷出,溅在茅小飞的脸上,滚烫得几乎灼穿他的脸。 茅小飞仰起脖子,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脖子上的两个瘤就像被突然放了气迅速干瘪下去。 荀痴一掌托住另一只手肘,上方手掌于空中画圆,慢慢贴上茅小飞的背。 茅小飞吃力粗重的呼吸是车厢里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外面有人拍打车门。 叶锦添看了一眼茅小飞,打开车门走出去。 ☆、七十八 雄浑的内力注入茅小飞体内,他眉毛动了动,慢慢张开眼,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马车里,堆满了货箱,他双腿还盘着,坐在地上。 “行啦,认得我吗?” 茅小飞循声转过身去一看,眨了眨眼睛,汗珠就从睫毛滚进眼睛里,一阵刺痛,他揉了揉,用袖子擦干净眼周。 “荀痴?叶锦添呢?” “他出去啦。”荀痴打了个哈欠,显得很是疲倦,拇指与食指在眉心按压片刻,起身,精神奕奕地望着茅小飞:“在外面,你试试运功,你的功力应该有一个大的提升。” 顾不上马上出去和徐柒他们汇合,茅小飞试着将所有真力都集中在手上,之前他一直按照叶锦添的指点练习心法口诀,知道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现在视觉和听觉与从前大有不同,不知不觉间就能看懂那些习武之人的路数,还能听见连徐柒都听不见的远处的人说话的声音。之前他就猜到一定和修习叶锦添的心法有关系,但尚不能确定,而且他也不知道怎么操控这种力量。 但就在刚才,叶锦添把一股力量打入他身体里的时候,茅小飞清楚察觉到他身体里有无数的“气”灌注在各条经脉之中,这些信息,都在他的脑海里流动,仿佛是一张清清楚楚的针灸图,他可以有意识控制这些“气”。 茅小飞回忆着叶锦添替他打通经脉时真气在身体里游动的感觉,一面调息,一面按照叶锦添教导过的办法,运起气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忽然,茅小飞兴奋地睁开双眼:“打通了……”马车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且车子在行进。 茅小飞推开车门,寒冷的狂风塞了他一嘴雪,茅小飞“呸呸”两声,越过车夫,跳下马车。 徐柒一眼就看见了他,翻身下马。 “徐大哥!金沈!”茅小飞走上去就猝不及防被徐柒一把用力地抱在怀里。 很快徐柒就松开了手,茅小飞还来不及尴尬,而且现在的茅小飞只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力量,眉宇间盘桓多日的阴霾烟消云散,他拍拍金沈的肩,急切地朝他们两人说:“叶锦添替我打通了督脉,不知道荀痴又做了什么,我现在已经能感知也能自如操控内力,你们不知道,我现在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我现在算是习武之人了吗?小时候我就该拜个师父好好学学,不为逞凶也可以强身健体啊,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有劲儿过,整个人神清气爽的,一点也不觉得疲倦。” “得了,大哥,你这样子可真土。”金沈厌弃地撇撇嘴,眼瞳里却蕴着一丝笑意。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徐柒的手顺着茅小飞的肩膀和手臂摸了摸,确认他真的没事,神色才稍好了些。 “要不要你们俩再到马车上去,让我大哥脱光光给你检查清楚?”金沈翻了个白眼。 徐柒没有理会,沉声道:“下次再发生这样的情况,我要在旁边看着,确认你没事。刚才,刚才叶锦添都差点没办法,想不到那个红头发的有点本事,也许大有来头。” 茅小飞牵回自己的马,跟在徐柒的旁边,天空里细雪飘洒,雪渣粘到人的脸上,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茅小飞现在一点也不冷了,甚至他还想把外袍脱了。 “哎哎,美人儿,我帮了你的大忙,奖励虽然没兑现,就不能先把我给解开吗?人家的手被绳子勒得好疼,都要断了。”荀痴噘着嘴抱怨。 叶锦添冷哼一声:“你不是有本事自己挣开吗?”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好美人儿,就给为夫解开吧?”荀痴笑眯眯地嘴上占便宜。 果然叶锦添脸色一沉,转念间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舒筒。 舒筒躲避不及,两人视线一触碰,便即分开。 叶锦添懒洋洋的腔调还是清清楚楚传进舒筒的耳朵:“好啊,我欠你的就一笔勾销。” “那你还是绑着我吧,这也是一番情趣。” “无耻,下流,卑鄙。” 茅小飞骑马到舒筒的旁边,就听见他在磨牙。 “舒筒。” 舒筒脸色不大好看,抬起头看见是茅小飞,拍打两下自己的脸,扯出个笑容:“小飞哥,你能顺利过关,大家也放心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茅小飞一怔,显得有些走神。 “觉得很好,好像周身关节都被打通了,比什么时候都有劲。以后我可以给你们帮忙,不用拖后腿了。” “要不是祖父给你下毒,你也不用跟到这里……这一路凶险……”舒筒小脸耷拉着,看起来有些沮丧。 “你祖父也是为了黑龙帮所有人,而且,要不是跟着你,我也学不会这么好的功夫,我现在出手就能震碎一块大石头。”茅小飞顿了顿,笑了起来:“可能会,我还没试过,不过我想应该没问题。叶锦添的功夫很霸道。”茅小飞打算着一有机会,就找一块石头来试试。 “速成之法,往往对身体有害,如果不是必要,小飞哥你还是少用吧。”舒筒道,不自觉地看了叶锦添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肯定啊,我又不会到处找人打架闹事,不过起码现在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茅小飞脑子里又浮现出穆参商浑身是血的样子,他神志不清的时候,那番场景让他即使处在幻觉里依然觉得撕心裂肺一般,更多的是恐惧和后悔,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这样的时刻。 舒筒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又看了一眼叶锦添和荀痴。 茅小飞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捏了一下舒筒的肩,拨转马头,去找叶锦添汇报了。 雪时断时续地下,所有人都见识了荀痴的本事,对他带的路也多了几分信心。为了节省体能,队伍里没人说话,出发时浩浩荡荡的百来号人,现在只剩下他们十多个,帮众个个都不轻松,停下来休整时也再没人有心思玩乐,都闷着头吃东西喝水补充体能。 灰蒙蒙的天色一直没变,金粟已经叫他们停下来休息过七八次。 “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看来今天可能没法走出去了。”徐柒小声说。 “又是个吹牛皮的。”伯山玺两兄弟也和茅小飞他们待在一块儿。 伯山珏抓住弟弟的手握了握,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一些力量给他。 不管上路之前熟还是不熟,在雪原上赶了这么几天路,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一同吃睡,凑在一起取暖,才觉得好一些。 “我觉得今天能走出去。”茅小飞说。 “哎,大哥,”金沈挨近茅小飞,偷偷瞥了两眼坐在马上呼天喊地一刻都停不下来的荀痴,“是不是在马车上,那个红毛鬼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茅小飞摇头,“但是他内力深厚,也许是真人不露相,他打不打得过叶锦添我不知道,要从叶锦添手里逃走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所以,他跟着叶锦添走不是被迫的。” “哈哈,风水轮流转,也轮到叶锦添反过来被别人利用了。” 伯山玺此话一出,伯山珏顿时神色剧变,一把捂住他的嘴。 伯山玺对他的马竟然被剥了皮要做一件衣服,还要送给他穿,又被做成马肉干的事儿耿耿于怀。 “伯山兄弟,要是你们有别的出路,回去以后,不如就带着你弟弟离开青龙帮。你们有手有脚,又会点功夫,走镖、做护院、当教头,总有谋生之道。叶锦添不好相与,睚眦必报,而且你们两个打不过他。”徐柒朝伯山珏道,“你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你这个弟弟。” “我不用我哥看着,”伯山玺不服气地说,“我最讨厌别人仗着年长几岁就来教训人,我才不会给我哥添麻烦,但要是别的人给叶锦添添麻烦,我还不能高兴高兴吗?” 金沈附和道:“就是,大叔,别成天多管闲事,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把我伺候舒服。” “……”徐柒脖子腾地一下红了。 金沈别有深意地勾起了嘴唇一笑。 他布满疤痕的半张脸虽然可怖,完好的半张脸却形同魅惑凡人的妖精,一个笑就让人骨头都酥了。 伯山珏皱紧眉头,把伯山玺的脸转向自己。 “啊?”伯山玺一脸茫然,半晌才回过神。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所有人都有点精疲力竭。 叶锦添一拉手里的绳索,正在打盹儿的荀痴一个不防被拽得一屁股坐到了雪地里。 “哈哈哈哈。”叶锦添毫不客气地取笑道,“你说的城镇在哪儿呢?” 森森白牙让没大睡醒的荀痴打了个寒颤,摇摇晃晃爬起身,想拍两下屁股,手又被拴着。 “红毛鬼,你这么大人,怎么还尿裤子?”金沈大声问。 荀痴屁股上被雪滚湿了一块,又没办法拍,结果就是屁股后面全都湿了。 “还不是小美人一刻也不肯和我分开,非要用月老的红线把咱们拴在一起,我也舍不得和他分开,这才……”荀痴害羞地低下头。 “……”刺骨寒风让众人不禁都打了个哆嗦。 叶锦添一脸怒容,冷笑道:“我看让你自己拧下自己的头是有点为难,我想到一个更好的法子,据说把猴子的头盖骨撬开,里头的脑髓格外鲜美。人身为万物灵长,想必不能比不上猴子,这人脑,恐怕还没人试过。金粟,找一把锋利的匕首,别委屈了他。” “哎哎,别,你生得这么好看,怎么脾气这么坏呀。”荀痴委屈地撇撇嘴,他长得很是硬挺,行为举止却怪异,让人看了说不出的浑身别扭。 看着叶锦添也遇到了对头,茅小飞看好戏看得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这段枯燥的旅程,看不见希望的前路,一直让人沉郁难当,结果掉下来荀痴这么个活宝。 “城镇今天是没有了,不过你们难道没看见村落吗?就在那里呀。”荀痴伸手一指,西北方向,大雾弥漫,加上正是明晦交替的时辰,完全看不出荀痴指的地方到底有没有村子,“腊肉饭真香啊,你们都没有闻见吗?”他陶醉地一吸鼻子。 这时所有人才察觉到,空气里果然有一股惹人垂涎的腊肉香味,有人做饭吃,而且不是盐水煮干饼,在雪原里走了这么多天他们都没能抓到一只动物,更遑论做成腊肉了,就算新鲜宰杀的马匹,腊肉也不是一天能做成的。 看来,新的希望果然就在前面,只要他们再加一把劲。 “走!”叶锦添一声令下。 车辘滚滚而动,节奏也轻快了起来。 ☆、七十九 没走多久,天就黑了,正因为天黑,前方的村落才更加惹人注目。 散落在大地上的融融灯光,照得人心里一暖。 “果然有村庄!”伯山玺毕竟年纪小,兴奋地大叫起来,摇晃他哥哥的胳膊。 伯山珏嘴唇颤抖:“我们到了。” “到了?别忘了,我们要去的是桀林,这里顶多是个小小的驿站。而且,驿站官会欢天喜地迎接我们带来的银子,他们可不见得。”金沈握住挂在身上那只黑线在银色布面上绣着神秘图腾的小小布囊。 石头垒起的屋舍散落在雪原上,比人还高的篱笆圈出不小的一个村庄,袅袅炊烟笼罩着这个村落,要是在白天,即使在能看见这里的地方,也未必能发现这个村庄。村庄里的地面覆盖着厚厚的雪层,没有扫开,石头垒的房子顶上也都是雪,显然,这里的人不想让别人发现有这么个村子。 数十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不同的农具,最多的是锄头,他们个个戒备而凶悍地举起“兵器”,朝这群外乡人挥舞,示意他们绕路。 一个黑衣黑发的男人袖着手,从年轻人后面走出来。 “我们是庆细来的商人,要把那些东西带到桀林去,途经此地,现在天已经黑了,想借宿一晚。”金粟上前拱手道。 “庆细人?”男人睨起眼,审视的目光越过金粟,在马车和疲惫不堪的一群人身上扫了一圈。 “他说谎!”一个只有二十岁的青年叫道,正是年轻人里领头的一个,他的手里握着的不是农具,而是两把玄铁打造的趁手短剑,好像随时准备扑上来,用短剑削掉其中一个人的脑袋。即使他没有说出来,他愤恨的眼神也已经让所有人意识到。 他认出了荀痴。 金粟蹙眉回头看了一眼被绳子拴着下了马却还痴心不悔地盯着他们家少主看的红发男人。 “马贼?”黑衣的男人语气不悦,又看见后面还没有下马,在那里逡巡不去的三个跟着他们等着拿令牌回去的马贼,怒而拂袖,脸上再也找不出一丝和颜悦色,冷若冰霜地说:“你们与马贼为伍,我们乌棱族人与马贼誓不戴天,你们走吧,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就在那男人要走回门内的时候,茅小飞忍不住叫了一声:“留步!” 所有人都看着他,这让茅小飞有点紧张,说话也结结巴巴:“你们不让我们进去,无非是怕马贼作乱,这个人是我们劫来的,我们和他不是一伙的。希望大人通融通融。” “什么大人?”叶锦添不满地叫道,“我看是个胆小鬼罢了。” 那人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愤怒的目光转向茅小飞,“听见你的同伴是怎样说话的了?还不赶紧滚!” “不要走啊!”茅小飞朝前一扑,他本来只想把那个被惹恼的黑衣服男人拖住,谁知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把男人撞倒在地,两个人还在地上滚了几圈。 “姬先生!”手持短剑的少年冲了上来。 茅小飞不得已,一把掐住男人的脖子,爬起身后,也不敢松手。 “别过来!” 被称作“姬先生”的男人梗着脖子说:“你掐死我,我也不能让你们在乌棱族的地盘上过夜。” “你,你,你把剑收起来。”茅小飞一扬下巴。 少年冷哼一声,收起了短剑,警告道:“你敢伤姬先生一根汗毛,我就把你的头皮剥下来,做灯笼!” “我这点儿头皮肯定不够。”茅小飞赔着笑,他怎么能想到他的力气这么大,要不是最后还收了劲,恐怕这个姬先生已经被他压死了。 不过这个看起来说什么乌棱族都会听的男人,居然根本不会武功,原本看他气势逼人,这些乌棱族人又听他的话,还以为他是个高手。 “姬先生,我这就放了您。” 少年一把接住被茅小飞推过去的男人,随即两把短剑毫不客气地架在茅小飞脖子上。 “小哥,有话好说,要是我想害你们姬先生,他现在也不能还活蹦乱跳地喘气对不对?” 少年犹要说话。 一只缺了一根手指头的手搭在漆黑的剑锋上。 “姬先生。” “唐妙,退下。” 少年满脸不忿,收起双剑,退到一边。 “姬怀恩。”男人拱手为礼。 茅小飞回了个礼,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叫茅小飞,我们从庆细来,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在雪地里走了快十天,每个人都又饿又渴,路上又遇到马贼,马贼非得让我们留下一车过路钱。” 姬怀恩看了一眼荀痴。 茅小飞也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荀痴正在对着叶锦添流口水,吸溜鼻子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凶神恶煞的马贼们罪大恶极的头儿。 “要是姬先生还不放心,我们不求能进去,就在这外面对付一晚。只是我们的干粮和水都没有了,一路都是吃雪,我们有几个同伴已经在咳血,情况很不乐观。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相信姬先生也有,一看你就是个宅心仁厚的好人。要是族中有余粮,你看,能不能让我们买一些。” 姬怀恩第二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些人,他们个个面容憔悴狼狈,有的人脸上还带着斑驳的冻痕。 姬怀恩道:“他是怎么回事?”他看着荀痴。 “我们被马贼缠住,我们少爷武功还行,擒了来,这样我们才能脱身。后面跟着的三个人,是来营救他的。”姬怀恩虽然不是什么嬉皮笑脸的人,但他目不斜视,眼神清亮,看上去就像心无邪念的正人君子。虽说人不可貌相,赌一把总没关系,最差不过是又要在雪地里睡,又不是没睡过。 听见姬怀恩问荀痴的情况,茅小飞就他赌赢了。 姬怀恩转过头去,朝唐妙吩咐:“看着他们,我去向族长禀报。” “是。”唐妙手持双剑,一点也不敢松懈地把茅小飞他们阻在营地以外数百米处。 “跟他废话这么多,要是他不肯,我把他们都杀了。”叶锦添阴沉地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现在没多少人,能多活一个是一个。你当然有以一当百的本事,偶尔也要为你的手下考虑考虑,他们背后都说你是个好的首领。” “你?”叶锦添不悦道。 茅小飞笑了笑:“师父,师父成了吧。今天多亏师父,不然我应该已经死了。” “知道就好。”叶锦添道。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想杀人。”舒筒不满地说。 “你想管我?”叶锦添弯下腰,把舒筒抱了起来。 “谁要管你!我巴不得你早点死。”舒筒恨得牙痒痒地小声说。 “我看你这坛老陈醋,是时候拿出来喝了。”叶锦添眼睛发亮,把头抵在舒筒的脑门上,注视他,直看得舒筒不好意思地扭了两下,他才直起身,“他还有用,等用完了,我就杀了他,不会让他碍你的眼。” “……”舒筒道,“他没有碍我的眼,我不是叫你不要随便杀人吗?” “那是谁碍你的眼?” “没有谁,只有你!” “那没有办法了,暂时你还得看着我,我会让你天天都看见我,你要是觉得我碍眼,就多看几眼,看习惯了,就不碍眼了。”叶锦添哈哈大笑起来,捉起舒筒的下巴,强行吻住他的嘴。 对面一排排少年兵脸色又是尴尬又是难看。 没过多久,姬怀恩走了出来,让其他人收起兵器,把他们带进了乌棱族的营地。 姬怀恩只有一个要求:“本来不应该让他进来,但既然你们只借宿一晚,而且你们少爷能抓得住他,就请你们看好他,夜里出了任何乱子……” “我们马上就走!”茅小飞连忙道,朝姬怀恩作揖拜了拜:“多谢姬先生。” 姬怀恩没有再多说什么,乌棱族的营地里也不像在黑龙帮,晚上那么热闹。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石头房子里,这种房子没有窗户,只是从门边的光能看出,并不是他们都睡了,而是他们都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三个马贼不被允许进入,他们也从善如流地就在外面歇息。 茅小飞他们三个住在一间石屋里,房间里有两张床,都铺着薄薄一层绒草,看上去单薄,躺上去却柔软得不得了。 “这个好舒服,又暖又软,我不起来了!”金沈兴奋地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快下来,把湿衣服换下来,有热水,我去提一些来,你洗了脸和脚,睡得暖一些。”茅小飞说。 “我去吧。”徐柒按住茅小飞的肩膀,把茅小飞的衣服给他一套,“你也待着,换衣服。金沈,帮你大哥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伤。” “你就不怕我把大哥吃干抹净吗?”金沈色气地舔了舔嘴巴。 “你现在手脚还有力气吗?”徐柒淡道。 金沈愤愤地撇撇嘴:“等小爷恢复了,再战!八百回合!少一次不行!” 徐柒神色怪异,脸有点红地出了门。 睡觉之前,乌棱族的人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着人送来。吃饱了东西,力气又回到每个人身上,把自己洗漱得干干净净,缩进温暖的被窝。 茅小飞满足地叹了口气。 屋子里已经灭了灯,金沈说怕冷,硬把要打地铺的徐柒拽到床上去睡了。 耳边很是寂静,没有风,也没有雪,只有空气里木头和干草的气味。茅小飞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天,没有过过人的日子了。他的心里忽然有点难受,好像被什么东西牵扯。 傅冬那孩子,这么多天没有他在身边,有没有吃好睡好,也不知道阿绫有没有按吩咐只给他吃流食,毕竟要是傅冬撒娇起来,连他这个大老爷们儿都吃不住。 还有,不知道穆参商怎么样了,他的伤好了吗?能下床了吗?这么多天了,应该已经能下床,要是已经能赶路了,或者军营里的人找来,官差找来,说不定他就被接回去了,会离开上齐,回万里之遥的庆细去,也会离他茅小飞越来越远。 茅小飞急促地喘了口气。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把脑袋里琐碎的想法都驱除出去,难得睡个好觉,有一张普普通通的床,有遮风避雨的屋子,他应该好好享受今晚。 ☆、八十 被人叫醒时,天还没亮,茅小飞坐在床上浑身酸痛地把腿硬塞进裤子腿儿里,他的裤子仍然发潮。 一个乌棱族少年把他们带到一间从外面看就比其他石屋更大的石头房子前,外面一根接近十米的木头桩子,上面挂着一串毛茸茸的野兽皮毛,早已经被雪风吹得干瘪,无助打转。 “来了。”姬怀恩眼皮微微动了下。 除了姬怀恩,还有一名老者,他一只眼睛戴着黑色眼罩,是瞎的,脸上的皮肤像一层干瘪的咸菜紧巴巴抓着骨头生长,尤其嘴唇周围的一圈皮肤更加松弛,显然牙齿已经掉得没几颗。 “这是乌棱族族长,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和他说了,他愿意派给你们一名向导,但需要你们答应乌棱族一个条件。”姬怀恩说。 那时茅小飞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他们想要什么。 叶锦添眉毛上扬:“你们不会是想要我把那个红头发的留下吧?” 姬怀恩眉峰舒展开,振开双袖,随即两手稳重地按在膝头:“有何不可?有了乌棱族的人给你们带路,对你们而言,他已经没用了。” “他已经不是马贼的头,你们要了他去也没用。”茅小飞抢着说。 叶锦添神色未明,右手摸着左手食中二指上戴的血红玛瑙扳指。 “真的不是了?” “你们和马贼不止一次交手,应该知道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他们个个凶悍得像狼,狼群总是一起行动,其他狼没有死光的情形下,头狼还落了单,他还算头狼吗?”茅小飞冷静地说,姬怀恩的神情已经出现了松动,但他不是茅小飞的目标,他一直诚恳地盯着那个老头,“族长,我相信你们想留下他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以后部族不再受到马贼的骚扰。” 老头嘴唇嗫嚅,半晌都没有说话。 姬怀恩道:“小兄弟,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不会为了泄愤。马贼杀了不少乌棱族人,要他们的头头一条命告慰亡魂也理所应当。” “乌棱族人善良、勇敢,讲义气,有怜悯心。我相信他们要荀痴并不是为了报仇,不然他们和马贼就没什么不同了。” “他们?” 茅小飞勾唇一笑,胸有成竹道:“怀恩兄不是乌棱族人,还是让族长自行决定吧。这里是乌棱族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子孙后代还要留在这里繁衍生息的,是他们,而不是怀恩兄。” 姬怀恩一愣,板正的神情温和了不少,眼眸里难得出现了一丝赞许。 老族长开口时,苍老粗哑的嗓音吐出的是茅小飞他们完全无法听懂的语言,与南边的大陆某些发音咬字虽有相似之处,却又难以连贯地串在一起辨明含义。 姬怀恩却可以和老族长毫无障碍地沟通。 过了一会,老族长闭起眼睛,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了。 姬怀恩转过来看向茅小飞:“你们之前是不是说,马贼的令牌到了你们的手里?” “是。” 叶锦添本来不想这么轻易把令牌拿出来,抱在怀里的舒筒却直接从他怀里把东西摸出来丢给了茅小飞。 怒容还没来得及到达叶锦添的眼底,舒筒的小手在他心口揉了两把。 这让叶锦添不仅发不出火来了,还用格外凶猛的眼神盯着舒筒,仿佛现在就想抱他回去,痛痛快快亲上一回。 姬怀恩伸手来拿,茅小飞却缩回手,那块令牌就在他的手里,茅小飞把它举高一些,仔细看了几眼,才递给姬怀恩。 姬怀恩防备地看了茅小飞一眼。 “马贼也抢了我们的东西,相信我,我们不会比你们少恨他们一点。但既然你们都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与其时不时互相争斗,不如笼络他们。要是你们能允诺给他们一些好处,也许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这件事。” “马贼贪得无厌,绝无可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谈判。”姬怀恩冷哼一声,把令牌递给老族长,“往后的事,就不劳小兄弟多费心了。” 茅小飞耸了耸肩,道:“我们需要一些补给。” “待会,你们可以到市集上去买,没有人会对钱财说不。”姬怀恩神色稍霁。 “我们的向导呢?”金沈忽然问。 “等你们采买好了要带走的东西,自然会见到他。他是我们族里最勇敢的小伙子,有他在,你们不用担心走不到城镇。这里离最近的城镇还有二百里。” 那个马贼头头胆子真肥,一天时间是绝不够他们走到最近的城镇的,他敢那么答应叶锦添,真是不要命了。那头火红的头发从茅小飞的脑海里掠过,他想起冲破第三重时,灌注到身体里那股强劲的内力,嘴角不由凝重起来。 也许,那个荀痴,只是装作无力反抗。要不是茅小飞没什么江湖经验,早该看出荀痴功力在叶锦添之上,但这时候的茅小飞根本看不出荀痴是什么厉害角色,他只是觉得,至少荀痴不会是个普通的江湖人。 族长咳嗽起来,浓重的痰音让姬怀恩不由蹙眉,亲手捧茶给老头喝,之后毕恭毕敬把人送了出去,却叫茅小飞他们先不要走。茅小飞站在门边,手指拨开一丝缝,看姬怀恩扶着那个老人,亦步亦趋把他送进另外一面红碎花绸面覆盖的厚重皮门。在这里,皮门比木门保暖得多。 姬怀恩回来时,屋子里说话声都静了。 他也不意外,姬怀恩浑身散发着一股宠辱不惊的镇定气场,茅小飞猜他从前多半身居高位,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流落至此。 “你们去桀林做什么?”老头送走了,姬怀恩也不再废话。 “行商。”最后是金粟回答了这个问题。 “撒谎。”姬怀恩没留一点情面,他的目光从茅小飞他们几个人脸上挨着扫过去,最后定在叶锦添的脸上,“没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跑到桀林去经商,何况商人重利,最爱惜性命,更不会为了几个钱从庆细跑到桀林去。” “你监视我们?”叶锦添脸色一变。 “乌棱族人光明正大,不做这种事。”姬怀恩道,他伸出手指,指向茅小飞、徐柒、金粟,“你们是上齐人。”他的手指转向金沈,“你是婺居人,从那个鬼地方跑这么远,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剩下的,都是庆细人。” 就在叶锦添刚要说话的时候,姬怀恩又道:“你抱着的这个,看上去不像小孩。” 瞬时间叶锦添身上迸发出的杀气让屋子里的人都不禁浑身紧绷起来。 姬怀恩却没露出半点怯懦,反而走到他们面前。 舒筒紧紧按住叶锦添的手,显然是怕他动手。 忽然,姬怀恩神情变得极为古怪,摇着头说:“可惜了。” “怀恩兄,你看出什么来了?”茅小飞忍不住跳起来,“他是我的朋友,要是怀恩兄有办法……” 这知道玲珑火花的人都没有几个,姬怀恩显然是直接从舒筒的身上看出来了,没准有门。 “我没有办法,谁敢说能有办法解得了玲珑火花,那薛白骨也没脸在江湖中混下去了。” 徐柒跟着站起来,在茅小飞耳边小声说:“薛白骨是药王谷谷主,传说里阎王敌的一个神医。” 茅小飞压根没听明白,只知道薛白骨是个很厉害的郎中。 “薛白骨能解得了?”茅小飞急道。 “薛白骨试过,却也拿这种药没有办法。后来他闭关遍查古籍,想找到中了玲珑火花药性的人怎么才能恢复如常,找到之后,就给当时去寻医问药的人,送了一封信。” “那人怎样?”茅小飞问。 “那人……”姬怀恩似笑非笑,“应该说是那伙人,就彻底退出了自己的地盘,从此销声匿迹。” 从石屋里出来,一群人个个神情凝重,尤其是金粟,平时总是难以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在想什么,对叶锦添也绝对顺从,出来后他却径自离去,也不曾对叶锦添行礼。 叶锦添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抱着舒筒就走了。 金沈却忍不住愤愤道:“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传言,大哥,我看黑龙帮的人是在戏弄你。那个姬怀恩既然对薛白骨的事这么清楚,何不问问他与薛白骨有无往来,你身上所中之毒,也许薛白骨有办法。” “薛白骨性情古怪,谷中的事情更是绝不外泄的秘闻。”徐柒握住茅小飞的肩,“不如我去帮你问问,金沈说得有道理,也许姬怀恩与薛白骨真的有交情。” 茅小飞脑子里现在全是空白,他点点头,就被金沈拉着去买东西。 按照姬怀恩的说法,找薛白骨求医的,就是黑龙帮的人,当年他们已经找过这位被称为阎王敌的天下第一神医。薛白骨虽然没有弄出解药,却也知道了要用玲珑火花的根系碾磨成粉,辅以其余数十种珍贵药材才能让人恢复正常。其实其余数十味药不过是滋补益气,重要的还是那种花。如果姬怀恩没有说谎,那薛白骨早就写信告诉了黑龙帮的人解方,为什么黑龙帮的人还要让他和穆参商去查呢?直接告诉他们要用什么药,直接指向桀林来,不是省事许多? 而且茅小飞特意留意了舒筒的表现,舒筒仿佛也是第一次听说。当时他的眼睛离开舒筒,无意中看见了叶锦添的表情,他却一点也不意外。 姬怀恩直接劝他们放弃去桀林,不仅因为玲珑火花生长的那座山随时可能喷发,还因为桀林与其他国度隔绝已久,习俗和语言完全不通,还有不少猛兽出没在桀林,他们的人以饲养虎豹为乐,甚至把人和猛兽关在一起搏斗。 “他们生性凶残,追求绝对的本能和刺激,崇拜武力和血腥。与庆细、上齐是完全不一样的国度。”姬怀恩这样警告过。 接近中午时,补给的干粮都准备好了,队伍集合在一起,一看,却少了两个人。 “少主恕罪。”金粟抱拳道。 “胆小无能的东西,由他们去好了。我不信凭他们这点兔儿胆,还能回上齐去,蠢货。” 所有人都一脸疲惫,不太想说话。知道真相的大概都猜到了,看来叶霸江很清楚叶锦添在庆细的所为,也知道他抓了舒筒,更知道他儿子为了痴迷舒筒,想找玲珑火花。这份年礼是什么,现在不用说出来,茅小飞他们也都知道了。 “想不到美人儿生起气来,别有一番风情呀。”荀痴还是嬉嬉笑笑。 叶锦添走了过去,抓起他的下巴,拔|出来一把短刀。 “你要杀了我?”荀痴微微眯起眼,唇畔笑意不减,柔若无骨地想往叶锦添身上贴。 “一般人都跟你一样以貌取人,我要是在你脸上划个七八十刀,你说你还能不能找一个美人?”叶锦添残忍地勾起嘴角。 “叶……师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赶路要紧。”茅小飞硬着头皮说。 叶锦添置若罔闻。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破了僵局:“还不走,还想在别人家里赖多久?” ☆、八十一 年轻人背负一对双刀,额头缠着一圈蓝色布带,衣着看着穷酸,里衬却是上好的皮料,而且这些乌棱族人,仿佛不怎么怕冷。 “是你?姬怀恩叫你给我们带路?”金沈难以置信地怪叫一声。 “你们要是不需要,现在跟姬先生说还来得及。”唐妙冷哼一声,把弓挎在肩背上。 “金沈。”茅小飞沉声道。 金沈撇撇嘴,扭过头去懒得看这个趾高气昂的年轻人。 有了乌棱族人的帮忙,唐妙仿佛有天生的方向感,能在浩瀚无垠的一片雪原上分辨正确的方向。 晚上,还是在雪地里扎营,浩浩荡荡的百余人,现在只剩下九个。除去茅小飞他们,只有伯山玺两兄弟,还有个叫余青的青龙帮帮众。 雪风冷冷拍在脸上,在乌棱族的营地,茅小飞买了点干粮和酒,平日他倒是不怎么喝,现在一口酒下去,祛风避寒,他又喝了一口,手脚都暖了起来。 身边一个人坐下来。 “你还没睡?”茅小飞侧过脸看见徐柒,把酒囊递给他,“喝点,暖暖身子。” 天上一轮巨大的月亮,压在人的头顶上,就像随时都会坠落在大地上,砸出一个深坑来。 “在想什么?”徐柒喝了口酒,吸了吸鼻子,伸手过去,握住茅小飞冷冰冰的手。 茅小飞浑身一僵,也没刻意抽回手来。 “想穆参商的伤怎么样了。”茅小飞说。 徐柒苦笑着松开手。 “你还是放不下他。”徐柒叹了口气,“从上齐到庆细,你最先在军营认识的人,就是许邱和我,我们还……”徐柒笑了笑,“同床共枕那么长一段日子,要论先来后到,怎么也不该是他。穆参商,他比我,到底强在哪里?” 茅小飞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徐大哥。”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想知道,究竟为什么我不行。这样今后遇到真正属于我的人,我也好,知道区分对错,改过自新。” 茅小飞深深看徐柒一眼,他这么说,是肯不再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了吗?茅小飞松了口气,不太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说:“你没有哪里不好,穆参商也不见得就比你强,他那个人很能藏事,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他确实有很多事没告诉你。”徐柒意有所指地说,眼底映出雪地的荧光。 茅小飞缩了缩脖子,望向遥远的天边,呼出一口白气:“我知道。” “徐大哥,你不知道,离开军营后,这一路上不止一次,我们差点就死了。就算他瞒着我什么,那也是因为身份和处境不同。但他屡次为了保护我差点丧命,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你感激他?”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3节 “不是。”茅小飞一颗心缓缓地沉淀下来,一时间他想了很多,但在徐柒看见的,只是茅小飞忽然就弯起嘴角笑了,笑得心无芥蒂。 “我喜欢他。”茅小飞看着徐柒说,他又喝了一口酒,呼出的气带着一丝薄薄酒香,“他高大、英俊、勇敢、杀伐果决,年纪轻轻,胆识过人。而且,他也喜欢我,有时候也很温柔。” “就这些?”徐柒刚要开口,茅小飞摇了摇手,无奈地耸眉道:“我说不清楚,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他我就会牵肠挂肚,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怕他遇到危险。看见他时心里就定了,就踏实了。” 徐柒顿时哑口无言。 “我没有喜欢过人,也不知道别人定情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愿意为他去想,想他的处境,为了他,隐忍自己的感情和欲望也没关系。”这些话茅小飞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一个夜晚,说给徐柒听。越说茅小飞的眼神越清澈,显然他也是刚刚才想明白。 “那你想过以后吗?”徐柒问。 “以后?”茅小飞茫然道。 “以后你们要是想厮守在一起,问题重重。别忘了,他是庆细一员猛将,庆细同上齐开战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那时候你要如何自处?而且,此次他为掩护你重伤,你就这么走了,以穆参商的傲气,他还会在那个小村庄等你?”徐柒长长叹了口气,“当然不能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可他不会知道。我看你也不要太高看穆参商,他再怎么有主意,也还年轻,这一路也做过不少冲动的事。否则他会偷偷跟在青龙帮的队伍里吗?你又拿不住他,你们在一起,总有一个要吃亏,我看吃亏的那个肯定是你。”徐柒没好气地说。 茅小飞却没接话。 吃亏是福,他才不在乎吃不吃亏,何况最大的亏也已经吃过了。别说眼前焦头烂额的事一堆,徐柒说的也没错,要是穆参商一点也不肯体谅他,那时要怎么办? 茅小飞毛躁躁地胡乱睡了一觉,次日接着赶路,在唐妙的指点下,这次上路也给马匹带足了粮草,整支队伍行进的速度提了上来。 第三天就看见了丛林,稀疏散落在大地上的树木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早上他们进入山林,接近正午时分,就走出了雪地。 唐妙带领所有人巧妙避开沼泽和泥潭,还找到一处瀑布,恰好午后阳光很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金沈率先就把他的衣服给脱了,白得刺目的一身皮肉让人难以挪开眼,他像条银鱼猛然跳进水里,飞溅起一蓬水花。 “这水干净,都下来呀,一点儿也不冷。”金沈抹了一把满脸的水,“大哥,快下来。” 这里离瀑布坠落的地方有约二十米,波光粼粼闪动,被阳光照得像一块块碎金。 一路看的都是雪景,总算又见到了苍松绿树,还有这水,金碧交织,也让人心旷神怡。 茅小飞二话不说把衣服裤子都脱了,跟着跳进水里,和雪原里铺天盖地的寒冷相比,这里的水算相当温暖了,不过还是比皮肤凉,让人呼吸一促。 “这才走了两天半,就到了,你们的人为什么要住在冰原上,不搬到城镇里去呢?”茅小飞脖子以下都泡在水里,有鱼从他的小腿之间穿梭来去,茅小飞舒服地半眯起眼睛,朝不远处岸上的唐妙问。 唐妙似笑非笑,没有作答。 除了叶锦添嫌水不干净没下去,其他人都把自己洗了一遍,余青也没下水,对叶锦添的话他都奉若圣旨。 伯山玺把伯山珏头发全都泼湿了,上岸后伯山珏一个劲喊冷,浑身哆嗦着缩手缩脚蹦个不停,脚根本停不下来。 茅小飞把湿头发从领子里理出来,想着到了镇上,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一套干净清爽的衣服,他身上这件都快臭了。 阳光照在茅小飞的脸上,他那副弱鸡的样几乎已经完全褪去,目光愈发坚毅,面部轮廓也硬朗不少,肤色比从前要深。 “大哥,你现在更像个男人了。”金沈讨好地凑过来。 “说什么呢你小子?”茅小飞笑着踹了他一脚,敢情以前他不是男人还是怎么着?就算以前他不怎么打架没什么肌肉,好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汉子啊! “长大了。”徐柒拍拍他的肩,“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带你去见你爹了,你爹和娘一定会很高兴。” 茅小飞露齿一笑:“真的吗?” “嗯。”徐柒肯定地点头。 就在大多数人还在提裤子的时候,山里忽然传出一声呜呜怪叫,那声音细细听去有点像是什么四脚动物。 “这是什么声音?”伯山玺忙着提裤子,边跳着脚大声问。 “荒郊野外,有野兽出没也不足为奇。”还是金粟第一个冷静下来,命令所有人上岸,把衣服穿好,带上各自的兵器,赶车的骑马地各自上去,控好自己的马。 突然,一头马仰起脖子发出长长的嘶叫,前蹄猛然扬起,踢飞一团尘土,马上坐着的是荀痴,他连忙伏低身趴在马上,牢牢抱住马脖子,惊慌失措地大叫道:“要死了要死了,美人儿救命啊,救救我!” 马前身重重向下一沉,顿住蹄。 荀痴脸埋在马鬃里,还在狂叫,忽然发现怎么马没动了,尴尬地笑了笑。 “嘿嘿嘿。” “哈哈哈。”众人笑。 荀痴是个什么角色,茅小飞最清楚,他那身功夫不用担心会被马掀下背。倒是舒筒的脸色黑得像个锅底。 “这地方有点古怪,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唐妙,接下来往哪走?”茅小飞束起头发,朝唐妙转过头去。 唐妙却满脸疑惑,怡然自得的神情在他脸上半点也找不到了。 茅小飞不禁皱眉:“怎么了?” “这里我也很少会来,而且刚才那个声音,有点像……像……”唐妙声音越来越小,整个人脸色都发白。 “像什么?”叶锦添走了过来,冷声逼问。 “像胖郎神。”唐妙梗着脖子才说出话来,紧张地吞咽,慌张地看着茅小飞:“应该不会,我在这里出入过无数次,还带着族里人穿过这片林子去采买货物,不会这么巧。姬先生说那应该只是个传说,为了防止外族人进入桀林的传说。” 唐妙的话没说完,又是一声地动山摇的叫声。 这次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显然那叫声是发自猛兽之口,绝不会是寻常的牛羊马,或者虎豹之流。 “你们就那么相信姬怀恩,他又不是乌棱族人,他就不能是骗你们的吗?”金沈气急败坏叫道。 “你不会是故意的,将我们带进什么怪物的地盘,你难道没想过,要是我们遇袭,你也一样难逃一死吗?”叶锦添寒声道,一把掐住唐妙的脖子,将人提离地面。 茅小飞一急,扑上去,抱住唐妙,免得他被掐死了,同时急切大吼:“他是我们里面唯一一个识路的,你把他弄死了,谁来带路?!” “他会把我们带到怪兽的巢穴里去!”叶锦添双目充血,手上用力,所有人都听见唐妙脖子发出的格格声。 “你他妈的就这点胆量吗?别说现在还没看见什么怪兽,就算有,我们这么多人难道是死人吗?难道凭你都收拾不住这里的野兽吗?”茅小飞大叫道,一掌朝叶锦添的胸口拍去。 叶锦添身形极快,退出几步,怒不可遏地瞪住茅小飞:“反了你了!” 茅小飞没理他,转过来,揉了揉唐妙的脖子,唐妙脖子已经被叶锦添掐出一道又红又青的痕迹,茅小飞几根手指贴着唐妙的皮肤仔细摸索,松了口气:“没事,骨头没断,差一点。带路吧。”他拍了两下唐妙的肩膀。 唐妙脸色很不好看,没有谁在被别人掐着脖子差点丧命以后还能心情愉悦。 茅小飞也看出来了,他压低声音说:“等我们到了桀林,就放你回去,叶锦添武功很高,不要犯傻。” 唐妙心不甘情不愿地直起身,手里树枝朝着西南方一指,那里树木稀疏,树干光溜溜的没有生一点青苔。 马蹄声纷乱地踏上唐妙指的那条路,小半个时辰后,大家稍微放松下来,打算把错过的午饭吃了。 升起火堆,马肉干被拿了出来,伯山玺饿得肚子咕咕叫,也顾不上那是他的马了,只是嘴里念念有词像在给他的马超度。 “猢猢”惊雷般的一声兽吼从斜上方传下。 茅小飞感到头皮一阵发麻,眼睛看见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金沈最先抬起头,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朝后方接连退出好大一截,最后背抵靠在树干上,啊啊啊一阵乱叫。 “别叫!”唐妙喝止道。 “跑啊!快跑!快起来跑!”金沈喊破了嗓子,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就跑。 骤然一道金光,茅小飞来不及看清楚那是什么,爬起来仍然双膝发软,徐柒有力的手抓住茅小飞,把他抱上马背,徐柒也翻身上了马。 马儿乱成一团,跑出不过半里,又传来一声兽吼。这一次更近了,就像直接对着人的耳蜗叫,茅小飞心肝脾胃胆都缩在一团乱颤,整个人被前蹄一软的马抛出去,落在地上。 茅小飞在地上滚了两圈。 一头巨大的金色野兽在不过百米的山崖上向下俯瞰,人脸上只有一只眼睛,生在面部正中,长长的豹身矫健地伏低,四爪踞地,巨大的、生满长毛的一条尾巴垂落在他的面前。独眼之中,一点星芒逐渐凝聚,越来越强。 “小心他的眼睛!”唐妙的声音不知道从何处传来。 茅小飞纵身往树丛里拼了命地钻,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树木枝叶胡乱拍打在茅小飞脸上,血口的疼痛他浑然不觉,只听见那不过一头豹子大小的野兽从百米高的山崖上发出的叫声,就如滚雷一样,雄浑碾压而来。 茅小飞从树叶缝里探出一只眼,看见的,是一束金光从怪兽眼中射了出来,滚在地上,所经之处,全都化为焦土。 ☆、八十二 那道焦土痕迹的前方,匆匆滚过去一个人,荀痴从地上爬起来,呸呸两声,无语凝噎地捋了一把红头发。 “操,混蛋畜生,敢让我在心上人面前出丑,老子……” 茅小飞躲在草丛里,他倒很想看荀痴会怎么对付这头见所未见甚至闻所未闻的野兽,不对,应该是叶锦添所称的怪兽。 “小飞!不要愣着!快跑!”徐柒大吼道。 山头上的野兽略微活动了下脖子。 荀痴一手顿地,卯足劲跑了出来,他红色的头发猎猎飞扬。 茅小飞被一股力量往后拖,拖出一截,他才转过头,对上的是徐柒焦急的脸,徐柒一脑门都是汗,紧紧拽着茅小飞,不让他再跑出去。 “让荀痴去对付,是死是活,都是他的命!” 那头张扬的红发在烈日下十分夺目,荀痴攀住山崖上的藤蔓,往上爬一截,就往下掉一截,反反复复数次,才爬上山头。 猛兽已经朝山下射出两次金光,它每射一次,就要休息一会,趁他休息的时候,所有人朝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聚集。 当荀痴爬上山顶,剩下的人也都聚到了一起。 “他想做什么?”叶锦添莫名其妙地皱起眉问,怀里抱着舒筒。 “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唐妙颤声道,他躲在茅小飞的后面,不管离叶锦添太近,脖子上的掐痕还很明显。 “离开?往哪儿走?你小子……”叶锦添再度咬牙切齿起来。 “师父,除了唐妙,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过这里,至少他比我们清楚该怎么走。” “我看乌棱族的人是在耍咱们。”金沈不满地嘀咕。 “别吵了,唐妙,你带路。”茅小飞直起身,遥遥看见山头上,荀痴已经爬了上去,那头野兽转过了头,不时发出吼叫声,但不再虎视眈眈盯着下面,“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马上走。” “怎么走?那些没用的马都吓得不敢站起来,难道车上带的货,都不要了吗?”叶锦添冷声质问,眼睛危险地眯起。 “胖郎神只有白天出来,我们可以晚上回来拿。”唐妙道。 “晚上谁来拿?就你一个人认识路。”叶锦添又道,“而且这些马跑了怎么办?” “把马拴起来,晚上我们找到地方歇脚以后,派两个人回来取。”金粟站出来说,“只要找到安全的地方歇脚避身,暂时我们就不要赶路了,这样我们应该也不会离开太远。” 舒筒扯了扯叶锦添的衣角,终于叶锦添闭上了嘴。 “谁去拴马?”金粟扫了众人一眼。 余青和伯山玺自告奋勇,去之前伯山玺提出了一个疑问:“把它们拴起来,要是遇到危险,他们也跑不了了。”伯山玺扭头朝唐妙问:“这种野兽吃马吗?” “不知道,我只是听姬先生说过,这种东西很喜欢用眼睛里的金光射人和各种动物,吃不吃我不知道。” 茅小飞道:“别管那么多了,现在我们带不走马也带不走货,只能这么办。”茅小飞抬头看了一眼山头,现在已经看不见荀痴和那头野兽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下山的路上,荀痴会不会已经被吃了。如果荀痴被吃了,他们里面就没人能躲得过被这畜生吞吃入腹的厄运。 拴好了马,众人只得跟在唐妙后面,匆匆离开山头,他们连路都来不及仔细看,其实看不看都一样,只能粗略根据树干上的青苔,林中草木生长的疏密情况判断方向,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才是对的。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一个山洞出现在视野里。 “在这里躲一下吧,等你们的同伴。”遇上这样的怪兽,唐妙也觉得愧疚和丢脸。 “这里不会有危险吧?”金沈大咧咧地问。 唐妙沉默着走进山洞,数人无话可说地跟上去,山洞里一股浓重的潮湿气味,不好闻,黑暗也让人感觉身上粘了一层甩不掉的黏腻感。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叶锦添的声音不耐烦地说。 “等到天黑,或者也可以去外面等,我看过了,洞口有不少石头,要是有突发状况,再躲进洞里也行。”唐妙说。 于是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待在洞里,到外面等去了。唐妙在洞里呆了一会,和金粟一起查看洞里的情况,清理出部分腐烂的草皮,也走出来。 一群人就地围着火堆坐下,烤干头发,顺便抓了几条鱼来烤。 茅小飞用在乌棱族买的几种没见过的香料和一小瓶蜂蜜,把长长的,没什么刺的河鱼烤得金灿灿的分给众人。 叶锦添脸色这才好一些。 “师父,之前你不是带了一张地图出行吗?”茅小飞想起来问。 叶锦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张地图只到桀林边界,离开上齐三四百里外就模糊不清了,这鬼地方,基本没人来过。” “还是有人来过的。”茅小飞道。 叶锦添阴测测地扯起一边唇角:“上一回,还是我爹的好兄弟来过,他带回去了玲珑火花,后来被我爹一刀杀了。不,是两刀。” “……” “他们还没来得及留下地图,就已经死了。”叶锦添睨起眼,嘴角一抹细微的弧度。 “你爹这次给你的年礼单子,是让你找玲珑火花吧?”茅小飞忍不住说了出来。 叶锦添面上一僵,看了一眼金粟。 “没人泄密,你硬要来桀林,而且你爹那么神通广大,要什么东西得不到。加上你们两个……”他总不能说你们俩都是神经病,茅小飞话到嘴边临时改口,“虎父无犬子,大概他和你想到一块去了,你在调查舒筒中的药,他也在查。而且他可能比你知道的还要多,所以才让你来桀林。” 叶锦添脸色好了点,沉吟片刻,说:“已经到了这里,没有人能独自原路返回。告诉你们也无妨,我爹是让我来找玲珑火花,不过听了那个姓姬的伪君子所说,即使我爹要的不是这个,我也要得到它。”叶锦添转而看向舒筒,他的脸色变得无比温柔,仿佛和刚才别扭又残酷的他不是同一个人。 “那就等到天黑,我们把货取回来,既然玲珑火花有毒性也有药性,也许,用不着我们亲自去找。”茅小飞和叶锦添对视一眼,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了一块。 一样有价值的东西,只要想赚钱的人,就不会想不到要去采。 “不过我爹确实没说,一定要鲜花。”叶锦添摸出一封信来,他贴身收着,信纸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 “确实没说。”茅小飞点点头,信上只是说让他带玲珑火花,还有虎鞭、鹿茸回去。 用烤鱼填饱肚子以后,金粟让所有人原地休息,徐柒让茅小飞躺下,躺在他的腿上。茅小飞闭着眼睛,抄起手,眼皮底下眼珠却一直在缓缓地滚动。 叶霸江要玲珑火花干什么?这里头除了有一层向他儿子暗示自己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的含义,一定还有别的深意,这疯老头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就像他以为叶锦添要带他上路只是一时兴起,后来却证实,要是没有叶锦添的帮忙,可能他在突破第三重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叶霸江、黑龙帮,突然渗透进庆细、上齐两地的青龙帮,还有叶锦添第一次见茅小飞他们一行人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一个涤月宫,似乎是桀林一个了不起的大帮,帮主还是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叶锦添是叶霸江的儿,那他就一定有个娘…… 一丝模糊的线索在茅小飞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猛然睁开了眼。 跟着徐柒也睁开眼。 “怎么了?” 茅小飞坐起身时,徐柒虚虚扶了他一把。 “没事,我想去找口水喝。”茅小飞满头是汗地起身,朝之前抓鱼的小河边走去,冷水拍在脸上,他清醒了不少。 河水里倒映出他苍白的脸色。 同时,映照出另外一个人,就站在他的身后。 “叶锦添,你都瞒了我们些什么?”茅小飞深吸一口气,起身朝旁边挪出一段距离,警惕地盯着叶锦添。 叶锦添蹲下身,也洗了把脸,半晌,他看着水面临江滑翔的飞鸟,攥紧拳头,笑了笑说:“你也是没娘的人,难道不懂我在想什么?是我小看了你,想不到你一个普通人,分析事情的能力却不差。没白收你这个徒弟。” “你不是为了舒筒才冒险来到这里找玲珑火花的?”茅小飞心中一凛。 “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他不远万里来这里,冒着随时送命的危险,就算我再怎么宠他,他也只是我饲养的一只可爱猫咪。你会为了猫猫狗狗,干出这等蠢事吗?” 茅小飞冷下脸来:“你最好现在就把话说清楚。”他的目光越过叶锦添,看见出来找叶锦添的舒筒,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叶锦添陷入癫狂的回忆之中,嘿嘿笑了两声。 “想不到我这样的天之骄子,也跟你一样,是个可怜虫,老天的安排真是可笑。” 茅小飞没有接话,朝不远处的舒筒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走。 舒筒犹在发愣,向前迈出两步。 “年礼要赶在除夕以前送回去,我们的时间不多。”茅小飞道。 “迟一些也无妨,玲珑火花我会找到,还会找到那个抛弃我的女人。”叶锦添咬着牙略带恨意地说。 “你恨她?” “难道你不恨丢下你的父母亲吗?”叶锦添冷道。 说真的,茅小飞还真的没有恨过生身父母。 “那会我太小了,很多事情长大以后也不记得了。虽然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却也过得不算很差,而且,他们也在四处找我。”茅小飞说。 “看来是我错了,你和我还不算同样的人,你的父母还在到处找你,我的母亲,却是一眼也没有来看过我。我想,这个惊喜一定够大,够让她从宫主的宝座上跌下来。”叶锦添脸色阴沉,略带狠毒地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有别的计划,就应该说出来,告诉所有人。” “我才是青龙帮的少主,你们所有人,都只能听令于我!” 茅小飞深吸了一口气,没憋住,嚷道:“这世上没有谁天生就是主子,就该主宰别人的命运,你不过是投胎投得好一点。是,在青龙帮你叫人给你打洗脸水洗脚水鞍前马后都没问题,现在你在哪儿?你离庆细有多远?时间、地点都不同了,没有谁是该赔上性命听命于你的,你可以奴役别人,却没办法勉强别人为你去死,要是勉强之下,为你去死那也不能起任何作用,不过是无缘无故地死人,死了人,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茅小飞情绪激烈地喘了两口气,颓然地坐在地上,摸到地上有一块大石头,随手丢进了溪流,冰冷的水飞溅到两个人脸上。 叶锦添抹了一把脸,看上去冷静了点,他听见茅小飞发哑的声音疲惫地说:“这一路死了太多人,拿到玲珑火花我们就该返回庆细。” 叶锦添嘴唇难看地抿紧。 不远处,舒筒站着,他没有走过去,站在这里,足够他把前面两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小脸煞白,风扯起他头上白色的发带,交缠在乌黑长发里,别有一番凄楚落寞。 茅小飞又捡起一块石头,这次没有扔进水里,他拿在手上把玩。 “既然你娘还活着,你也大概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去问你爹呢?桀林是她熟悉的地方,她要是不想见你,有的是办法。”茅小飞还是把石头扔了出去,溪水依旧不徐不疾地流动,没有起一丝波澜。 “不就是你怕死吗?搬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说辞。” 茅小飞缩了缩脖子,缓缓地说:“我是怕死,我这条命宝贵着,还有那么多地方我没去过,那么多好吃的没吃过,还没有看着我儿子娶妻生子考状元,没有……”茅小飞顿了顿,眸光刹那黯然,最近每当他想起穆参商,心情都忍不住沉重起来。 茅小飞吁出一口气,小声说:“总之,还有很多事我没做,我也还年轻,能不死我为什么要去死?谁知道下辈子是做猪还是做狗,这辈子好不容易当了个人,就该赚个够本。” “无论什么样的人,富甲一方、王侯将相,最后也就是一抔黄土。”叶锦添冷嘲道。 “是啊,富甲一方的人享乐过,王侯将相睥睨过天下,到死也是美满惬意,再知道人一闭眼去向何方,解开这个大惑,堪称完满。这些,我都还没有体味过,所以我舍不得死不是也应当吗?”茅小飞侧过脸,看着叶锦添,每次直视眼前这个人,还是让他内心有一种倒抽凉气的悸动。 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人,美得既残酷又找不出一丝破绽,就算静静坐着动也不动,也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仿佛能撕碎人心。 茅小飞眼角余光瞥见舒筒还在,淡淡道:“刚才你说只把舒筒当成猫猫狗狗,是真的吗?” “是不是,跟你没关系。”叶锦添冷道。 “你们小时候就认识?” 叶锦添皱了皱眉,半晌,才不太情愿地回答:“我找了他很多年,也找了很多人来代替他,我不知道他对我而言是什么,我只知道,是我的,我就不会让他有机会离开。” “叶锦添,你这么霸道自私,谁会受得了你?”茅小飞无奈道,站起身,舒筒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就在茅小飞走出十数米时,身后传来轰然水响,茅小飞转过去一看。 叶锦添泄愤一般出掌,把河水炸得爆出团团白浪。 茅小飞走回山洞前,喊了两个人去把被炸晕的鱼捡回来,晚上接着烤。 他回到徐柒旁边坐下,脱下靴子,把硌得脚掌一直疼的小石子抖出来,就着火,烤干靴子,重新穿上去,整只脚都被烘暖了。他有点想睡觉,就靠在徐柒的腿上,抓着金沈的半面遮脸的长发在手指上绕圈。 天快黑的时候,金粟选出两个人,分别是伯山玺、余青,让他们原路返回去牵马。 伯山珏自告奋勇也要去,大概是去保护他弟弟,金粟也准了。他们每人配备三套兵器,甚至金粟让他们带了几张饼和一些肉,让他们如果遇上危险,就暂时躲避起来。 余青亲手把一条完整的马腿上撕下的肉用一个布包拴在身上。 “要是遇上吃肉的猛兽,用马肉暂时吸引它。”金粟说完,分别拍了拍三人的肩膀,送他们走出一段,才走回来。 茅小飞在烤鱼,同样是烤鱼,这一次,没有白天里暂时逃脱危险的悠闲,只有沉闷,没有人交谈,只有鱼鳞和柴堆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八十三 傍晚,一行人马在冰面上缓慢前行,他们身穿富商的绫罗绸缎,百余人只带了两架马车。其中一辆车里装的还不是货。 “喂,起来喝药。”女人的声音极为不耐烦。 “想不到少将军好的是这口。”粗犷的络腮胡大汉朝一旁沉稳的中年男人挤眉揶揄。 “闭上你的嘴,让少将军听见,我可不会帮你说情。” “怕什么,他的骑射还是我手把手教的。”大汉不以为然。 “他奶娘的儿,偷了他一把弓,你是忘了怎么处置的?”中年男人沉声道,“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最好收敛一点。” 大汉冷哼一声,不服地嘟囔道:“神气什么,让他爹知道这一趟是假公济私来了,哼。不过是个养子。” 中年男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知道了。”大汉拖着懒洋洋地腔调,拨转马头,跟到队伍后面去,确认有没有人掉队。 车里阿绫叫了一次穆参商,只见他脸色还是那么不好,离开关内他就一直这么半死不活的,关外比关内还要冷得多,即使用最厚的毛毯把他层层裹起来,裹成一个笨重的大茧子,穆参商依旧是面如金纸,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她不懂,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不要命。她见过他为了保护那个清秀有点小聪明的男人时拼命的样子,也见过那个男人为了他彻夜不眠地蹲守。她不明白,受了伤就该好好养着,不成为他人的拖累,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个身份尊贵的男人,为什么反而不懂呢? 阿绫本来想踹他一脚,但忍住了,怕一脚把他踹死。 “起来喝药了,想死也别死在我跟前,晦气!”阿绫心烦得很,自然没什么好脸。 穆参商睁开眼,他脸色很不好,眼神却依然锐利如鹰,吃力地爬起来,靠在车板上。每一次马车颠簸,都撕扯他身上的伤口,他没在镇上等几天,家将就赶到,于是立刻启程。天寒地冻之下,伤口不至于腐烂,却也愈合得十分缓慢。 阿绫喂他喝完药,探了探他的头,不妙地皱眉:“还在发烧,我去叫大夫。” 穆参商不置可否。 随行带着两名穆府的郎中,医术尚且在庆细御医之上,穆家老头派来的。 穆参商靠在车板上休息了一会,两只脚挪到地上,毛毯滑到地上去,他也没察觉。穆参商修长的手指拨开窗帘,一股彻骨寒风扑面而来。茫茫大雪覆盖了整个大地,即便在暮色里,也难掩雪地莹白的光。 茅小飞。 穆参商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只是想知道叶锦添掩藏的秘密,从叶锦添的只言片语里能判断桀林是个野心勃勃的国度,等到桀林人南下,庆细与上齐必将唇亡齿寒。这是国事,不是私事。可他每次疼得躺不住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茅小飞笑吟吟的脸,好像生死都是一顿饭可以解决的事。茅小飞跟穆参商熟悉的所有办大事的人不同,他想什么,脸上都写得一清二楚。 胸中忽然涌起的钝痛让穆参商深深喘了口气,咳嗽带起一股血气,他捞开窗帘,啐了口血沫,在那一瞬间,面目显得有些狰狞。 脚步声传来。 穆参商放下窗帘,放任自己靠在软垫上。 阿绫带着大夫进来,穆参商对那大夫一点头,大夫便开始查看他的伤势。绷带解开后,一股不那么浓重的腥气散发出来,穆参商额上冷汗淋漓。 “少将军请忍耐一下,我要替您割掉腐肉,阿绫姑娘。”老大夫转过脸去,阿绫便即会意,捞开门帘朝外面高叫了一声:“停车,原地休息一会。” “听见没有,小丫头又叫咱们停车休息。”大汉下令全队停止前进,朝中年男人挤眼睛,“你说这丫头,不会是咱们少将军的女人吧?”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成天像个长舌妇人般,忘了夫人怎么治府的?”中年男人翻身下马,检阅府兵队伍,不时停下脚步,鼓舞士气。 “呿,不说他人是非,那是训那些姑婆的,我又不是,凭什么不能说?” 中年男人不耐烦搭理他,络腮胡自娱自乐地叨叨一会,也没声了。 阿绫从车上下来,捡了两团雪回到车上,没有麻药,只能冷冻降温。 穆参商还在发烧,肌肉不住鼓动,雪块贴上皮肤的一刹那,他结实的背肌尽数鼓噪起来,整个脖子都被汗水湿透。 阿绫在旁边给他擦汗,不太明白这个男人在坚持什么。茅小飞的安排再好不过,伤员就该待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养伤,现在这样即使上了路,脚程也很慢,还要时不时停下来像这样刮去腐肉,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自己遭罪不说,所有人都跟着遭罪,毕竟他们不是在城内,而是在关外。 “行了,少将军,您烧还没退,冰天雪地的,光吃柴胡丸怕是难以奏效。我们出城的日子还不长,我还是那句话,希望少将军能先回城,等伤好了……” 穆参商竖起一只手,大夫的话戛然而止,无奈摇头,只得退出车外。 不片刻,马车再次上路。 阿绫坐到穆参商身旁,扶他起来吃药喝水,她忍了这几天,实在忍不住了。 “冰天雪地的鬼天气,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到关外来,我还没听说有人活着从关外回去过。北方,北方到底有什么?要不是看在你安置好我奶奶的份儿上,又给她那么多钱,我才不跟你来。” 要买一个丫鬟贴身服侍有什么难,但谁也不能和穆参商说起茅小飞,谁也不认识他,唯有阿绫。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儿啊!”阿绫噘起嘴不满道。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穆参商重新躺下,疲惫极了地闭上眼。 阿绫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 “你想不想他?”穆参商低哑的嗓音问。 阿绫一愣,半晌才把冰冷的手贴在微微发烫的面颊上,扁扁嘴:“你说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穆参商又咳嗽起来,他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丝笑。 阿绫张大了嘴:“你还会笑啊,你笑什么?你敢笑我?”她捏起粉拳,好不容易忍住,愤愤道:“要不是看你身上有伤,我不把你揍得哭爹喊娘。” 笑容渐渐从穆参商微弯的嘴角边逝去,就像夏日的朝露一般短暂。 “你在想什么?”阿绫眨巴着又圆又大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你之前说,你跟他说不会等他回来,现在又活受罪地巴巴儿追去,啧啧,你们男人和男人,我倒真不是很懂。” “我这……也不算食言。”他没有等茅小飞回来,但他可以去找他。说完这话穆参商就激剧咳嗽起来,惹得阿绫不敢再多说,扶他躺下以后,费了好大劲才点燃时安神的香。天实在越来越冷,呼出的气都像要结成霜那样寒冷。 北方。 北方到底有什么? 沉沉的暮色之下,阿绫探出车窗的脑袋茫然地望向天地相接的远处,这里视野是前所未有的开阔,视线所及没有遮蔽物,仿佛世上所有事都毫发毕现无处躲藏。 阿绫水当当的大眼睛里却只有和夜色一般的怅惘。 · 等待总是越来越漫长,越漫长就越叫人绝望。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白天有太阳,山里还没有这么冷,现在一个个的却都裹起了随身带的毛毯,谁也没有进洞,虽然洞里也许会暖和一些,但里头潮湿又阴暗,且不容易点亮灯,于是数人还是选择就在洞外等。 茅小飞醒来,脸转来转去地蹭了会,才彻底清醒。 “醒了?”徐柒似乎一直没睡。 “嗯,徐大哥你没睡?”茅小飞用潮湿的衣袖胡乱擦了擦脸。 “睡了一会,比你先醒。” “我也醒着呢!”金沈在旁叫道。 夜色里没人交谈,茅小飞扫了一圈,几乎所有人都醒着,大概像徐柒一样,比他醒得早。茅小飞站起身,把毛毯抖直,搭在臂弯里,走到金粟面前。 “马肉还有没有?” 金粟放下刚戳得火星乱溅的红木棍,扯开一个能装半个人的灰色皮袋子,那个袋子本来是余青背着。 茅小飞蹲下身,手指在肉里挑来拣去,挑出两条马腿,还是完整的。 “反正也是等,我烤点肉给大家吃,边吃边等。说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就回来了,等人回来,我们马上启程。” 金粟嗯了一声。 “我也是这个意思,这片林子诡异得很,说不定还有别的东西。”说这话时,金粟盯着唐妙看。 “看我做什么?我又没碰见过,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别忘了,我和你们现在是一体的,谁也不可能抛下谁。再说现在除了相信我,你们也没别人可以用。”唐妙黑着脸说,他挪动了一下坐得很不舒服的屁股,把粘在屁股上凉凉的一片布料稍微拉扯得离开腿。 茅小飞不管他们,架起火就开始烤肉,这个他熟悉,很快就有引人垂涎的肉香飘散开。 “多久才好啊?”先前还没精打采的金沈围过来,搓着手,不住砸吧嘴,巴巴儿地用亮晶晶的双眼注视着茅小飞,在他和架子上翻圈的肉之间来回扫视。 “还早。”味道才刚出来,茅小飞往上面撒盐,从乌棱族的香料里捡出几种来,这次他没有全放,烤鱼的时候茅小飞发现也不是所有香料都适合用来烤肉吃。 “跟着大哥有肉吃!”金沈满足地笑道。 “我会做的好吃的海了去,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庆细以后,还没做过一餐正经的。”茅小飞不无遗憾地叹道,想当年他茅小厨鸡蛋都能炒十多个花样,这才念念不忘养鸡大业,谁知道会流落到这里来。 “那回去我也得跟紧你了。” 有火光,有肉吃,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还没开餐,金沈就把自己灌醉了,脸通红,眼睛半闭半睁,叫得最凶,吃得最少。 骨头被扔在火堆里,渐渐化为焦炭。茅小飞留了一只腿,打算在路上给去取货的三个吃,免得把他们饿坏,到明天能吃上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即使没有计时用的更漏,也没有更鼓的提醒,盘桓在脚底的刺骨寒气,和越来越难以支撑的眼皮,还是提醒他们,这已经是后半夜了。 微弱的虫鸣愈发振聋发聩,火堆也快燃尽,人人东倒西歪,逮着谁就靠谁。 茅小飞之前睡得久,反倒不困了。 他躺在徐柒的腿上,这时才发现头顶上一片璀璨星空,数以万计的灿烂明星在丝绒一般的夜空中闪烁。 “睡吧。”徐柒小声说,摸了摸茅小飞的脸。 要是这会儿忽然离开,未免矫情,男子汉大丈夫何须顾及这些小节。茅小飞心里把徐柒当大哥,他发现把徐柒的举动都看作是兄弟之谊就不会那么不自在。 茅小飞含糊地嗯了一声,闭上眼假寐。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山间隐隐传来一声低吼。茅小飞倏然睁开眼,其他人还在睡,只有叶锦添懒洋洋动了动搭在舒筒身上的手。 紧接着一声摇山撼海的怒号。 众人都醒了。 一道金光夹杂着人的怒喝,嗖嗖穿过林间树叶,射断无数枝条,如同狂蛇卷地,穿入不远处的山洞。 只听轰然一声,整个山洞像个老人一样迟缓地头坍塌下来。 离山洞最近的叶锦添早已抱起舒筒,跃开数米之遥。 “他们来了!”金沈叫道。 茅小飞眯起眼,只看见从树林里蹦出来一团金光,金光背上坐着个赤身裸体的红发男子,正是荀痴,荀痴身上一块好肉也没有,都像被火灼了一遍,却还没有化为焦黑,而是被烧得通红。 他的神情并不轻松,套在怪兽脖间的几圈藤蔓被它朝前猛然一挣扯断。 荀痴面部扭曲得近乎变形,怒叫一声,一掌劈向怪兽头上的独眼。 ☆、八十四 怪兽陡然昂头,兽身蹿向半空,金光愈来愈烈,腾到半空,骤然如箭射向地面,一道焦痕轰然冲开。 “啊啊啊啊!”荀痴断断续续的怒吼越来越近,激烈的光团里,谁也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见他伏低身体,胸膛贴着那怪兽的肩背,两手盖上怪兽的眼睛,被蒙了眼的怪兽张大嘴,獠牙狰狞,咆哮声如雷滚动。 “孽畜,还不乖乖就擒!”荀痴喝道。 茅小飞吓得一脑门的汗,徐柒抱住他的腰把人往草丛里拖。 “你在干什么?出去就没命了!”徐柒摇撼着茅小飞的肩头,让他回神。 茅小飞这才反应过来,他紧张吞咽两下,难以置信地眉头抽搐着问徐柒:“那是什么玩意儿,荀痴,荀痴怎么敢……” “胖郎神,唐妙说了,是胖郎神,可是……胖郎神是什么?”金沈犹犹豫豫地问。 “胖郎神……”茅小飞低低念了一句,脑中空空,他从来没听过这名字。 徐柒霍然瞪大眼:“不可能,那都是传说,从来没有人见过。” “世上无奇不有,没人见过,就不存在了吗?”金沈坏笑着凑过来,拍拍徐柒的脸,“大叔,你害怕啦?” 徐柒没有理会他,只是朝后退开,他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荀痴身上。 “这个荀痴……” “徐大哥想起什么了?”荀痴来历一定不简单,不过以茅小飞有限的见识,他完全想不到到底荀痴会是什么人,他现在浑身都散发出红光,就像随时会被化为焦石的红炭。 “他也许是驯兽人,先不说这个,我们要躲远一些。那畜牲还没有被驯服,随时有可能暴怒……” 话音刚落,一声让人心惊肉跳的痛叫。 是荀痴的声音。 豹身牛尾人面的怪物终于落到地上,他金光闪闪的眼睛全被血糊住,荀痴的掌心里破了一个血洞,他拼了浑身力气,才忍住没有从怪物背上坠落。而怪物也同样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急促喘息,荀痴脸色惨白,满脸是汗,显然痛极。 “别过来!”荀痴粗重的嗓音警告想靠近过去的余青。 茅小飞从草丛里站起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荀痴整个上衣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之前隔得远看不清楚,现在人就在面前,所有人才看清,他通红的皮肤上,布满不知道什么含义的文字和图,像是咒文或者图腾。 荀痴没有去管他掌心的伤口,弯下腰,脑袋贴近那头兽的后脖子。 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忽然,荀痴张大了嘴,以极快的速度,叼住怪兽毛茸茸的后颈,谁都看得出他在咬它。 胖郎神喉中呜咽,后腿略略踞起。 所有人都警惕地拿好兵器,脚下也拉开步子,随时准备躲避。 胖郎神后腿抽搐几次,就放了下去,头也伏到地上,现出臣服之势。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4节 荀痴右手掌心被射出的那个洞还在流血,总是不正经的脸上头一次出现近似庄严肃穆的神色,左手手指沾起从右手手心里源源不断流出的血,在胖郎神的后颈伤处,画了一个符。他闭着眼,念念有词,片刻后,红光乍现。 只是一瞬,穿透山林的红光悄然归于沉寂,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胖郎神歪了歪脖子,他的脸上只有一只眼,即使是人脸,这人脸也够吓死人的。 茅小飞向后退了一步,被徐柒揽住了腰,他定了定神,站住脚,听见荀痴说:“别怕,已经没事了。”他说话时牙缝之中还不停冷抽气。 荀痴侧过身,从胖郎神背上滑下来,他身上的赤红和那些符咒瞬间消失无踪,蜜色的肌肤俊美无匹,仿佛从来没有过什么符咒出现在上面。 众人防备地盯着他,不少人随着他和那头兽移动的脚步向后退。 茅小飞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他脑子里,冒出来一个疯狂至极的想法,这个想法给他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狂喜。他不退反而往前走了两步,徐柒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腰带,把人往后一带:“你想做什么?” 茅小飞拉开徐柒的手,认真地说:“放心,他对我们只有好处。” “小兄弟,招子放得很亮嘛。”荀痴勉力挤出一丝笑,嘴角仍然僵硬地抽搐,他已经很久没受过这样痛的外伤,现在整个手掌火烧一般辣刺刺地疼。他无辜又委屈地看了一眼叶锦添,叶锦添小心护着他怀里的舒筒。 荀痴耸了耸肩,红头发没精打采地粘在他的脖颈上。 胖郎神低下头来,从诡异的人脸上,那张嘴里,伸出舌头来想舔一下它的新主人。 “唉,别舔我,不知道你舌头上有倒刺啊,怎么着?你还想报仇?” 胖郎神仿佛能听懂他的话,连忙打着哆嗦把头伏在地上。 围着的人见它确实已经被驯服,这才放松警惕。 伯山玺说:“马车在后头,还有我们的马,差点被这家伙吃了。大家得小心,万一什么时候他想起了,要开荤戒。” “不用怕,它乖得很。”荀痴摸了摸怪兽大张的牛耳朵,拈着它的耳廓边缘把玩。 茅小飞看那胖郎神有趣得很,也不害怕了,朝荀痴友好道:“你的手怎么样?我们有药。” 荀痴摆了摆手:“不用,你的药对我不管用。不过你要是想帮我上药,也不是不可以,近了看,你也挺标致的。”荀痴睫毛长长的眼睛眨了眨,连他的睫毛都是红的。 茅小飞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把荀痴带到河边。 荀痴弯下腰去洗脸,他的手不方便。 茅小飞拧干帕子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汗泥,荀痴舒服地眯起眼,抬起头,修长的脖颈里都是汗,他干脆指了指自己的背,意思显而易见,他要茅小飞给他擦干净整个上半身。 趁着给荀痴擦背,茅小飞又确认了一遍。 之前这具身体上的赤红色泽和那些诡秘的符文图案确实一点也看不出,皮肤紧实光滑,瘦得突出的脊椎曲线没入裤腰。 荀痴嘿嘿笑了两声,手扒住裤腰:“腿上也都是汗,屁股都湿了,不然你一起给我擦了。” “开什么玩笑!”茅小飞叫道,只想把帕子塞进荀痴的鼻孔里。 “别走啊,单独带我来这儿,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荀痴仰起头,手指敲敲下巴,若有所思地眯着眼打量茅小飞,“你是这群人里最弱的,难不成你是他们的智囊?”他左看右看,遗憾地叹了口气,“也不像。” “我是监军。”茅小飞说。 “监军?”荀痴一脑门问号,“好吧,你要问什么?” “你是驯兽人?”徐柒这么说,多半就是,茅小飞也不知道驯兽人是什么,他想等会再去问徐柒,现在只需要确认。 “是又怎么样?还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字,不容易哇。”荀痴嘴角勾成细细一条线的弧度,玩味地捏着下巴瞧茅小飞。 “你驯服的那头兽,胖郎神,是个什么怪物?你是怎么驯服他的?” “我也是头一次对付这样的畜牲,很多流传下来的怪兽,都在数千年被人捕杀和攻击的历史中绝种了。虽然不能确定,但以这种怪兽的叫声之巨,要是他有同类,不会不赶来。他可能也是个可怜虫。” 也许,荀痴是最后一个驯兽人。 “奉劝你不要这么好奇。我对你们,是友非敌。”荀痴扭过头去,自顾自脱了裤子就往水里走去。 茅小飞他们发现这处水源后,还没人敢下水,毕竟在这片陌生的疆域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也许水里有什么会吃人的蟒怪也不一定。 荀痴捋了一把长发,红发掖在腰间,铺满水面,赤碧相织,难得相得益彰。 这个人身上都是未解之谜,但茅小飞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而且他也不能站在这儿看别人洗澡,走出没两步,荀痴不满的嘀咕声一点也不含蓄地响起:“诶,我就这么没有看头吗?我们还没聊完呢!小美人儿,不再聊两句?” 惹得茅小飞一通面红耳赤地走了。 荀痴收拾干净以后,谁都看见他的手上了药,而且神色也如常,完全不像才被怪兽洞穿了手掌的样子。 胖郎神成了荀痴的坐骑,他给它脖子上挂了个铃。 胖郎神不满地摇头晃脑,用前爪刨,还在地上打滚,想把那个铃铛弄下来,终究无济于事,委屈地瞪大眼睛趴到地上。 那双眼也是人眼,还是横着的,它没被收服前大家觉得看上去骇人,现在收服了,那只独眼看上去就没那么恐怖了,反而让人觉得好笑,一直横生的人眼长在一张人面上,是一张塌鼻子宽嘴巴的人面。 荀痴倒是很高兴。 “我要是想跑,你们谁也抓不住我了。就是丑点,这东西,一日千里也不在话下。”荀痴拍拍胖郎神的头,胖郎神就满意地眯起眼仰起脖子,一副乖顺的模样。 叶锦添忍了又忍,碍于身份,加上荀痴对他的企图,反倒什么也没问。 他不问,青龙帮的人自然就不好再问。 唐妙对荀痴完全改观,少年人的崇拜都写在了脸上,只是想到这个人曾是马贼的头,崇拜又变成了矛盾。 唐妙咳嗽一声:“该上路了,跟着我走。”他攥紧弓,双刀紧握在手,那两把刀在他的手里灵活运用,像一把大剪刀,在杂乱生长的树丛中硬是扫荡出一条路来。 胖郎神随在唐妙的身后,荀痴让它十分缓慢地走,那副肉滚的身躯后面,跟着其他人,这样前方的阻碍都被清扫干净,即使是在完全不知道潜伏着什么危险的山林里,有这样一头怪兽辟道,众人都觉得安心。 天亮时,他们已经到达山顶,胖郎神时不时停下来发出一声吼叫,黑暗里只能听见各种鸟兽穿过丛林的窸窣声,偶尔看见一两个黑影,完全分辨不出是什么。 不过这头怪兽犹如万兽之王,每次随着它雄浑的巨吼,野兽们就都蛰伏了一般,不再敢出来阻挠。 到了山顶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天穹一片青灰色。俯瞰下去,一座城镇出现在他们的眼底。 “到了!”金沈第一个叫起来,他兴奋得满脸通红。 所有人疲惫的脸上都有了一丝和颜悦色,脚下,是希望。 ☆、八十五 “夜月城。”站在城下,荀痴把城门上的字念了出来。 那几个字茅小飞完全就不认识,他看了一圈,其他人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也不认识,就连见多识广的徐柒这次也成了闷嘴葫芦。 唐妙微微皱眉,但仿佛也认识。 白天,他们在城里转了转,找了地方下榻。出去打听的唐妙回来时刚好赶上饭点,剩下的人里只有荀痴会说当地话,他命人把饭端到房里。 唐妙大概说明了一下情况:“你要找的那座火山,就在夜月城北百里以内,而且,这里的命师都至少会说当地话和南方话。他们把上齐和庆细统称为南面国。我雇了个正要关张的命师陪我在集市转了一会,他还带我去他家门前看了看。应该还用得上。” “集市?”茅小飞看了一眼叶锦添。 “你在集市上发现了什么?”叶锦添问。 “你们要的东西,在这里非常普遍,有不少人贩售玲珑火花,不过都是风干以后,把花、茎和根分开卖,听说各有用途。”唐妙郑重其事地说,略带稚气的脸也严肃起来,“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不必涉险,直接从集市上购买。” “有人贩卖鲜花吗?”一直沉默的金粟忽然抬起阴沉的脸。 唐妙有些意外,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打听到,我也不是特别打听这一种东西,这里的人,仿佛已经注意到你们。回来的路上,后面有人跟着我。” “不会吧。”茅小飞哀叹一声,今天他们才到而已! “马贼头子的坐骑……太惹眼了。”唐妙为难地说,“我们最好尽快办完事离开,否则难保没人通风报信,这里街上卖的东西,很杂也很古怪,还有卖……人的。” “庆细也有人买卖奴隶,大可不足为怪。”徐柒道。 “不……那些人已经被折腾得不像人了。” 一阵沉默之后,叶锦添做出了决定:“下午金粟带人去把货出了,买些体面稀奇的东西,带回去给父亲。既然不必冒险,就从集市上买玲珑火花回去。” 这和之前叶锦添说的不一样,吃完饭茅小飞单独去叶锦添的房间,在门外听见里面仿佛有争吵的声音,他站了一会,等人声消失后,敲开了门。 舒筒缩在被窝里。 叶锦添脸色很不好,示意茅小飞坐下,精神恍惚一般想给茅小飞倒杯水,结果水壶是空的,他一把把壶摔在一边。 激烈的声音刺激得床上隆起的一团抖了抖。 “东西到手我们就原路返回吗?”茅小飞不想兜圈子。 叶锦添抿了抿唇,腮帮动了动,良久,才道:“我还有别的计划。” “什么计划?” 一时间叶锦添的神色显得凶狠,很快被他自己强行压制下去,他捏着个茶杯,不耐道:“到时候你们都会知道。” “本来明天就要启程返回,你的计划现在不说,还想等到什么时候?”茅小飞说,“谁都不是傻子,难道你想先斩后奏?” “明天还不能回去。”叶锦添生硬道,“金粟刚才来找我,有一件事他说得很有道理。” “金粟?”茅小飞心里一阵不舒服,青龙帮的人做事总让人觉得不够磊落,有什么事总要金粟和叶锦添主仆两个关起门来说。茅小飞忍不住嘲道:“我们只有十个人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你要人为你卖命,就必须先说清楚。不然我们几个不会出手,你觉得,荀痴会出手吗?伯山玺两兄弟和余青,也都武功平平,要是你们不先说清楚,我会劝他们再考虑考虑。免得不明不白送了性命。” “看来你是不想听我的计划了,那就出去。”叶锦添指指大门。 茅小飞憋着一口气,跳起来,又坐下去,扬起下巴:“听,为什么不听?” 叶锦添掏出他爹的信,抹平,摊开在桌上。 “我爹信上并没有说他到底要花,还是要其他部分,如果只带风干的玲珑火花回去,我担心他不认。” 茅小飞冷笑道:“堂堂青龙帮帮主,还会赖账吗?” “那不好说。”叶锦添并不以此为耻,他略有出神地望向窗户,顿了顿,长长吁出一口气,“到火山上去确实很危险,你说得也没错,也许那几个小的,应该留下。” 茅小飞眉头刚刚舒展,又听叶锦添说:“否则因为他们几个耽误了我的大事。” 茅小飞哼了一声。 叶锦添当做没听见,沉吟片刻,转过脸去看了一眼床上隆起的那个团子。 “什么大事?要是你没能带玲珑火花回去,你爹能把你怎么样?敢做,就要敢承认。” 叶锦添冷冷扫了他一眼:“带不回去,我少主的位置保不住,而且,他会杀了我。” 没憋住笑,茅小飞噗嗤了一声。 “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叶锦添面色一沉。 “是你疯了,还是你爹疯了。不可能,你爹怎么可能杀你,我说叶……我说师父,编,也要编个靠谱的理由,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不可能。”茅小飞笑得肚子有点痛,想倒水喝,把空茶壶又摇了摇,确实一滴水都没有,他按捺住笑的冲动,渐渐平复下呼吸。 “你爹要杀你?”舒筒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白皙的脸上两道小眉毛难以置信地挑起。 “反正我死了,你就自由了。”叶锦添自嘲道,摸到茶杯,做了个喝茶的动作才发现没水,把杯子砸在桌上,杯子陷入桌面彻底拔不出来了。 “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你爹要杀你?”舒筒着急下地,短腿却够不着。 叶锦添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一些,他走过去,蹲下身,给舒筒穿好小鞋,抱起他,下巴在舒筒的发顶蹭了蹭,青年别扭地扭过头,最后不太情愿地还是抱住他的脖子。 “说啊!”舒筒双手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叶锦添有趣地看着舒筒,难得温柔地摸他的头,轻声说:“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舒筒眉毛一皱,还想说话,叶锦添却已转了话头:“总之,这绝不是和你们开玩笑,所以,我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你娘?”那天在河边叶锦添说过的话茅小飞还记得很清楚,但是,茅小飞质疑道:“你确定那个就是你娘?” “要是没有把握,我不会千里迢迢来这里。”叶锦添说,“有了荀痴那个白痴,原本我只有一份胜算,现在至少可以保证,我们能顺利拿到玲珑火花。”他抓住舒筒的手,凑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下午金粟买到干花以后,我去请教那个红毛,想不到有生之年,能碰到一个驯兽人。”叶锦添眼里燃烧起一簇火苗,目光灼灼地盯着舒筒,难掩热切:“等你恢复如常,我想对你做的事,总算可以实现一二。”说着他低下头去舔了舔舒筒的耳廓。 “……”叶锦添行事从来旁若无人,茅小飞顿感一阵尴尬,但舒筒显然也和最初不一样了,他在关心叶锦添的安全。 “先不说这个,你还是没说你的计划是什么。你娘现在在哪里?别忘了,我们在桀林,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唐妙也说了,我们在这个城一落脚,就有人注意到了。要是南方战事一起,桀林人也可能掺一脚,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们是外乡人,而且只有十个人。”想用十个人和桀林人干上,恐怕一人踩一脚都尸骨无存了。 茅小飞觉得叶锦添是疯了。 “我只要找到她,借两百人,就能把我爹的地盘抢过来。不用谁帮我,金粟已经联络好了,你们只要留下来,替我保护好舒筒。桀林地方不大,最南到最北,快马来回也用不了半个月。何况,可以让荀痴带着他的坐骑和我一道去,这样会更快。” “不行!”舒筒立刻反对道。 “哦?为什么?”叶锦添曼声问,手指勾着舒筒的下巴搔弄片刻。 舒筒一把拍开他的手,怒声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那我可要去很久。” “你也不许去。” 这下叶锦添没有即刻答应,他手指顿住了,半晌方沉声道:“我一定要去。”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告诉大家。”茅小飞起身告辞。 叶锦添也没反对,抓住舒筒的手指亲了上去,两个人似有争吵。 茅小飞的思绪早就飞了。 要等叶锦添回来,这一趟耽误的时间会更长,意外一个接着一个,而且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叶氏父子之间的关系不寻常,金粟,不知道为什么,茅小飞总觉得金粟没有那么可靠。也许是因为这一路死了太多人,让茅小飞对金粟总信任不起来。 下午金粟与唐妙一道出去买玲珑火花的干花和根茎回来,荀痴在后院喂他的新宠吃东西,舒筒睡午觉的时候,叶锦添头一次用好脸色去和荀痴说话。 楼上,茅小飞站在廊檐下,将马厩里的情形尽收眼底。马厩里的马被胖郎神骇得烦躁不安,时不时甩脖子嘶叫两声。 “你在想什么?”徐柒把一包烧鸡递给茅小飞。 这烧鸡肥瘦刚好,表皮酥脆,黄澄澄的色泽也十分诱人。 “好甜。”茅小飞噎了一下,“给金沈了吗?” “他在路上就吃光了。”徐柒撕下鸡腿,慢条斯理地咀嚼。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上南城这么远,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我想跟唐妙谈谈。” “打听乌棱族?” “是,那片雪原横亘在上齐与桀林之间,是一道天然屏障,要是一年四季都被冰雪覆盖,那就不用怕桀林人了。”茅小飞说。 “恐怕不是这样。”徐柒吞了口肉,想了想,方慎重开口:“那地方虽然冷,但比这里,也没有冷多少。而且,别忘了,这地方离火山很近,眼下是隆冬,还这么冷。也许,桀林本来就冷,只是这里邻近火山,气温才稍高一些。能住人,而且这里的人过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下午我们去街上看了,商贸可称繁荣,身材又普遍高大,恐怕身体素质比南方人更好。要不是很快就要离开,真该好好探探这里的情形。” “徐大哥不是江湖人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再说真要是打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徐柒伸手揉茅小飞的头,“上齐平定南界时,你爹的山庄还捐了三十万两白银。要到这里来一趟不容易,我倒真的想做点事。不过现在我们对桀林一无所知,就算要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 徐柒看着楼下马厩,问茅小飞:“你觉得,荀痴是什么人?” “现在来看,他不会害我们。”本来想把叶锦添的计划也告诉徐柒,恰好伯山玺从房间出来,他好像刚睡了一觉起来,一蓬乱发,脸色苍白,犹似鬼魅,朝茅小飞叫了一声大哥。 茅小飞颇不习惯地答应一声,不好意思吃独食,撕下一只鸡腿给他,“喏,还没咬,你掐得真准。” “嘿嘿。”伯山玺笑了笑,“你们在看什么?”话声戛然而止,看见楼下的叶锦添,他的眉心不自觉扭曲了一下,撇撇嘴,“我和我哥已经说了,等回去我们就退帮,随便去谋个什么活。你们呢?”伯山玺神色轻松,显然能走到这里,玲珑火花也有得卖,他自觉已经没有危险。 “我还要去一次庆细。” “我们也在庆细,你们在庆细哪儿啊?”伯山玺嘴里包着鸡,说话含糊不清。 茅小飞估计小人镇说出来,伯山玺也不知道在哪儿,伯山玺却一脸不以为然,嘟囔了句:“不想说就算了,到时候再看同不同路,相逢就是缘,叫你一声大哥,也是我真心的。”把鸡骨头随手往楼下一扔,一道金光照来,把伯山玺吓得鬼叫一声,连忙往茅小飞身后钻。 荀痴往胖郎神脑袋上狠狠一巴掌,转过头来,招了招手。 叶锦添也看到茅小飞,但没看见伯山玺,他又低下头继续和荀痴说话。 ☆、八十六 当天晚些时候,茅小飞再次来到叶锦添的房间,这次不是他自己要来,而是那个不怎么说话,成天背着一大袋子马肉的余青找他过去的。 不知道叶锦添从哪里弄来的火盆,他把舒筒白嫩嫩的小胖腿按在自己膝上,下面垫着一块褪色的旧缎子,能看出那缎子曾是漂亮的银灰色。 茅小飞进来,叶锦添只略抬眼瞥了他一眼,就扬起下巴,随意道:“坐下。” 尖利的银针足有手掌那么长,在火上被烤得通红,叶锦添的手指缓缓抚过舒筒脚底那些水泡,舒筒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他没说话,也没叫痛,只有手把衣服绞紧。 “我问过荀痴了,他果然知道玲珑火花,也知道怎么用那玩意儿让我的宝贝儿变大,但差一些药,那些药在桀林买不到。虽然对结果没有什么影响,但会影响他将来的身体健康和寿命。所以,暂时我什么也没法做。”大概对舒筒恢复如常已胸有成竹,叶锦添气定神闲地挑破了舒筒脚上一个泡。 舒筒浑身抖颤了一下,他脚底几乎生满水泡,这场长途跋涉对所有人都是折磨。 “你轻点!”舒筒忍不住捏起小拳头砸叶锦添。 叶锦添懒洋洋地笑了两声,想到某些限制级画面,低下头凑在舒筒的耳朵边低声说话。 紧接着茅小飞就看见舒筒整张脸都红得快熟了。 大概他也知道叶锦添又在耍流氓,不过茅小飞还有更重要的事,等叶锦添给舒筒脚底上好药,把他抱到床上去。 叶锦添才随茅小飞出门,两人来到天井中,冷风割得人的皮肤生疼。 茅小飞哆嗦着打了个喷嚏,搓了搓手,才说:“你的计划我还没告诉他们,明天你亲自和他们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现在去找你娘不合适。” “你们只用在这里乖乖地等,不需要冒险。” “不是冒不冒险的问题,你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贸贸然找上门去,你娘会帮着你,还是帮着你爹,谁也说不准。”看叶锦添隐有要辩驳的意思,茅小飞摇了摇手,“你不用跟我说,我只是想叫你多添几个小心。你要是坚持要去找你娘,我们还是会听你的安排,在舒筒这件事上,我欠你一个人情。” “轮不到你来欠我人情。”叶锦添毫不客气地说。 茅小飞笑了笑,“好,不算为他,来龙去脉你应该很清楚,查清黑龙帮的真相,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回去拿解药了。不然什么时候就变成活死人,那不是冤死我了吗?”卷进这场风波,实在不是茅小飞所愿。 “你说的,我会考虑。”叶锦添冷声道,“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茅小飞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意。转而他提步去唐妙的房间,里面亮着灯,唐妙还没睡。 “是你?”门开,唐妙诧异地挑起了眉。 “没水了。”唐妙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他的弓,跷起腿,防备地斜睨茅小飞。 “我不是来喝水的,想问你几个问题。”茅小飞揭开壶盖看了一眼,壶里干得一滴水都没有了。 就在茅小飞要开口的时候,桌上的杯盘茶具忽然颤动起来,桌椅也都激烈地晃动,起初茅小飞以为是地震,抓起唐妙就往外跑。 刚跑出门,震动倏然停止。 客店里住着的人都跑了出来,老板在楼下又是鞠躬又是安抚地让大家稍安勿躁。 天空却飞过火光,第一道之后,无数火光掠过天穹,火种落在房顶上,院子里,一时间整个夜月城都陷入火海之中。 “茅小飞!”徐柒的声音传来。 四处迷漫的烟气熏得茅小飞呛咳不止,他一边擦眼角无法控制的泪水,一边伏低身,徐柒手里拎着他们的包袱,递来茅小飞的包袱团,同时递给他一块湿布。 很快,十个人都在楼下集齐,住客都跑了出来,在院子里乱成一团。 天空像一张巨大的火网,不断有火光飞过。 “是箭,他们在上面绑了浸满火油的布。”唐妙神色严肃地望着上方,不由自主握紧了挎在身上的弓箭。 “怎么回事?”叶锦添厉声问金粟。 “我不知道。”金粟一脸茫然。 “到街上去看看!”茅小飞说,他四下看了一圈,院子里有不少瓷缸、石桌,但是远远不够。 客店老板是一对夫妻,都哭丧着脸,男的放弃地一跺脚,不停乱吼。 “他说让这些人不要出去,出去会被乱箭射死,还不如留下来。”唐妙听懂了,转述给众人听,“他希望所有人能死在一起,总比落单的好。” 茅小飞:“你问他,厨房在哪?” 老板已经忙得晕头转向,被人抓着问了无数问题,几乎想也不想,就指了个方向。 茅小飞叫上所有人,到了厨房,他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翻过去。 “你在做什么?”叶锦添不耐烦地问。 “找到了。”茅小飞打开的那个柜子里,有不少陶瓷做的餐具,还有盛放储存食物用的各种罐子、盘子。 “找两个合适的,护住头部。”茅小飞自己找了个宽大的盘子,盖在脑袋上勉强充当帽子,不过这玩意儿没法固定,还是要用手抓住边缘。真要是被从天而降的火箭射到,至少能保证那一击不致命。 他还找了一把柴刀,茅小飞不会武功,没趁手的兵器,他掂了掂那把柴刀,把刀背架在肩上。 “我就用这个了。” 众人见他那个样子都忍俊不禁,纷纷找出能遮脑袋又不会立刻起火的东西。 叶锦添坚持他用不着。 舒筒直接拿了个盘子扣在他脑袋上。 “……”叶锦添脸都黑了,还是顶着那个滑稽的彩盘走出去。 激烈的火箭攻势没能持续太长时间,一行人跑到街上没多久,箭就停了。 “火箭制作不易,应该是没有了,要再发动一次那么大规模的火攻,至少也要一两个时辰之后。”唐妙把拿的瓷盘小心收起来。 茅小飞他们也都收起用来挡火箭的盘子罐子,但没有直接扔掉。 他们住的客店离城门不远,城里一片混乱,夜月城的建筑大部分是砖瓦砌成,火势渐渐变小。城中住民都跑了出来,最初的惊慌之后,纷纷打水出来,不分彼此地帮着灭火。 就在这时,城门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声接一声有规律的隆隆声。 尖利的一声惨叫,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妇人匍匐在地,她浑身被黑色、绣银凤的大袍子包裹着,她侧过脸,耳朵贴在地上。 “是命师。”唐妙说。 “她刚才说什么?”茅小飞忙问。 “她说‘来了,他们来了’。我们跑吗?”荀痴回答完,跨上他的胖郎神。 命师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跑了出来,拦在荀痴的驾前。 荀痴用茅小飞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威严地说了几句话,命师惊慌摇头摆手,仍然跪在他的面前不肯起身。 “我们不能跑。”茅小飞匆促看了一眼城门,“跑也没有方向,我们能往哪儿跑?这是桀林人的地盘,我们还是要从这座城出城回南边。” “说得没错,让我看看是什么人,一起收拾了,还怕他们不成?”叶锦添昂起头,微微睨起眼,从眼缝中望向那座摇摇欲坠的城门。 暗雷一般的隆隆声渐次响起,一声比一声振聋发聩。 命师右手按在左胸前,朝着荀痴跪拜,她浑浊沧桑的眼睛扫过这一圈人,张开嘴,苍老干哑的声音说:“求你们帮帮忙,求求你们,这座城里有近八万人,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都这么死了。” 老妇的上齐话说得很是生硬,但唐妙说过,命师都会说其他国度的语言,只是非常生涩。 茅小飞抡起柴刀一挥,他现在浑身都是力量,坚决的眼神凝视住坐在胖郎神背上的荀痴,说:“不能就这么走,荀痴,帮帮他们。” 荀痴翻了个白眼:“这里是桀林,夜月城不是无主之城,你们城主呢?”荀痴厉声问地上跪着的命师。 “在城门上督战。”命师干枯得如同一截树枝的手遥遥指向城门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夜月城灯火通明,团团烈火把整座城照亮。 茅小飞一行人毫无阻碍地爬上了城墙,铁石一般漆黑的城墙被雨丝飘湿,微微泛着一层青光。 站在城楼之上,脚底的震动仿佛直接从脚底,传入心底,摇撼每个人的心。 城墙上狭窄的过道上堆满横七竖八的尸体,脚底传来的触感黏腻湿润,茅小飞一面朝前走,心就一点点凉了下去。 城楼正中,有一人坐镇,一身重甲,黑亮的铠甲包裹着他全身,连头也没有放过。 他的两手交叠在身前,拄着一柄长剑,暗红大氅曳地。 在夜色之中,死亡的气味被微风吹散得四处都是。 “城主大人!”茅小飞叫了一声,那个笔直坐着的男人,就是这座城的主人吧? 无人应答,唯独一尊岿然不动的人影。 “小飞哥,还是不要过去……”金沈从后面拉了拉茅小飞的衣服。 茅小飞眉心紧蹙,快步走上去,不断有箭从他的头顶掠过,茅小飞低下头,挨近男人,伸手抓住他的双肩。 陡然间一身铠甲的男人朝另一个方向歪倒下去,身上的铁甲与地面摩擦出冰冷的声音。 ☆、八十七 “死了?”徐柒从后面冲上来,蹲下身,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死了。”不用探茅小飞也看出那是个死人,他的脸上全是血,倒下来以后,才看清当胸被箭射穿不说,脑门上也留下了一个洞,不知道是什么暗器,穿过了他的头颅。想必是守城的将士,为了避免影响士气,不敢公布城主死讯,才用一把椅子支撑住他。 脚下忽然传来激剧的震动。 地面大幅度倾斜,茅小飞一把撑住旁边湿滑的石壁,才勉力稳住身体。 “城门开了。”金沈叫了起来。 城门下潮水一般的敌军涌入夜月城。 “下去!得找到城里别的军队,城主,城主住的地方,应该有兵……”茅小飞不确定地说。 连城主都因守城而亡,这座城里还有没有别的军队还真不好说。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茅小飞看了一眼叶锦添,叶锦添朝金粟下令道:“开道,马上下去,找到荀痴,他可以先骑着他那头野畜牲去搬救兵。” 城里一派混乱,破城以后,敌军长驱直入,家家户户门户洞开,身穿皮甲,头插翎羽,足踏战靴的敌人遇到的抵抗都微不足道。锄头、镰刀这些农具,与训练有素的军人对敌,下场惨不忍睹。 老人、小孩、女人的惨叫声震天动地,林立的火把仿佛一条亮龙冲入城中,很快占据大街小巷。 “荀痴!”下了城墙,茅小飞一眼就看见还等在楼下,骑在胖郎神身上,与刚进城的士兵战成一团的荀痴。 “在这儿!”一抹喜色掠上眉梢,荀痴手中发力,长鞭过处,扯断一人的脖子,血淋淋的人头飞入人群中,横扫而过的鞭子将十数个包围他的士兵击落。 荀痴伏低身,提起胖郎神宽大的牛耳朵说了几句什么,那畜牲跃起,再落下,稳稳站在众人面前。 “你骑着胖郎神,去找城里还有没有军队!好好用你的新坐骑!”茅小飞声嘶力竭地吼道,朝外摆手,示意他现在就去。 片刻后,如同雷鸣的兽吼令士兵们短暂停下正在做的事。他们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野兽吼叫声,不知道那是什么,甚至有人以为是雷雨将至。 时值隆冬,根本不会有雷雨。 反应过来后,那些士兵用手里的长矛顶开一家一户的门扉,把老人、小孩、男男女女都从家里拖出来。 茅小飞挥舞手里沉重的柴刀,他还从来没有杀过人,在混乱的战场里一路摸爬滚打,始终没有杀一个人。 刺耳的尖叫声不住往耳朵里钻,茅小飞手中柴刀架开最近的士兵,一脚把人踹翻出去。他的力气比起从前大了很多,用尽全力的发出的一掌,才把个士兵打得吐了血。 虽然听不懂这里的人在说什么,惨叫和哭泣却是相同的。 不远处一个女人衣服被撕开,披头散发,满背堆雪的皮肤在夜色里像发着光,女人奋力朝前逃跑,被人拽住头发拖到在地。 旋即一个士兵像最野蛮的猪一样耸到她的身上。 士兵脖子上一凉,霍然感到一股大力把他提了起来,之后就在剧痛中丧失了知觉。 茅小飞喘着粗气,把柴刀从那个脖子断了一半的士兵伤口处抽出。他头痛欲裂,两只眼睛急剧充血。 女人连忙拢紧衣服,浑身发颤地躲进门后。 热淋淋的血喷溅进茅小飞的脖子里,他的整个侧颈,耳朵,都被这一下给淋得懵了。 转过脸去,只见一个男人的被砍了头,他的头颅在地上滚来滚去,砍下这颗头的士兵就蹲下身子,挪开步,追着还在滚的头,最后抓住头发,把人头提了起来。士兵舔舔嘴唇,一刀削下那张脸上平塌的鼻子。 霍然一个血洞出现在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 胃里激剧的翻腾刺激着茅小飞,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把晚饭都吐了个干净。就在茅小飞扶着一根木桩大吐特吐之际,一袭黑影投在地上。 茅小飞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刀。 血珠飞溅而出。 茅小飞心底滚烫,一股说不出的冲动刺激得他额上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 “茅小飞!”一声怒喝让茅小飞骤然回过神,是叶锦添,他一手抱着舒筒,一手手起剑落,削掉敌人首级。 茅小飞浑身一个激灵,咬牙大喝一声,冲了上去。如果说之前他还把这些人当成人,在目睹他们对平民百姓动手之后,茅小飞的心里充满愤怒,他杀红了眼睛,见到身穿号衣的敌军就挥刀扑上去。他掌心感到湿淋淋的,整只手都被血染得红透,虎口崩裂,剧痛和迟钝的麻木感让茅小飞想哭。 满眼所见的老人和小孩又让他除了朝前冲,无法做出别的反应。 杀至半夜,茅小飞他们把一部分平民转移到寺庙里,以寺庙为根据地,守住寺庙的门,不让豺狼般凶残的敌军杀进来。 士兵们杀不进来,又畏惧这群人的武功,索性退而求其次,绕过寺庙,烧杀劫掠别的街道。 寺庙里。 女人们休息够了,架起锅子,在院子里煮粥。 压抑的泣声时不时传来,满脸是血的茅小飞刚进来,就被眼前所见震了震。聚集在空地上的人少说有一千,他们有的穿绸子,有的穿麻,有些女人身上明显拢着男人的袍子,男人很多都打着赤膊。 过于宽大的袍子拖到地上,女人们一手将男人的袍子紧紧掖住抵御风寒,也为最后一点骄矜的自尊。 “哎,你回来了。”脸上挂着血痕的伯山玺走来,接过茅小飞手上的柴刀。 一瞬间茅小飞身子晃了晃。 他本来不觉得疲惫,这时才突然觉得浑身发软,膝盖支撑不住身体地朝前倒去。 伯山玺一把将人扶住,揶揄道:“嗨,你要是个大姑娘,我就高兴了。” 茅小飞醒了醒神,稳住身形,摆摆手:“没力气了,多谢。” “谢什么,进了这扇门,就都是一家人。”伯山玺说话的声音不小,寺庙里躲避的不少命师听见,纷纷抬头看他。听不懂庆细话的百姓们也在暗中窥视这些外乡人,他们是上天派来的福将。 粥好了,女人们最先捧给茅小飞他们,茅小飞一时有些愕然,这时才发现,夜月城这些幸存下来的男女,眼神里流淌出来的,都是感激。 他们语言不通,文化不同,对生的渴求,对死的畏惧,却都是相同的。 茅小飞举起碗,他的同伴们也都举起了碗,桀林人中一个老妇,正是求茅小飞他们帮忙的那名命师,举起双手,匍匐在地,朝着他们跪拜。 一时间桀林人都虔诚跪拜,之后如常地坐起身,接过女人们分发的粥,碗不多,一拨人用完了,别的人再用。 雨越下越大,金粟把寺庙的屋舍简单划分,召集命师们,让他们转达,叫大家转移到屋子里去。 “他爷爷的,怎么什么事儿都被咱们碰上了,哎,大哥,你的酒还有没有?”金沈磨蹭着挨到茅小飞的身边来,两个人背靠同一根大柱子坐着。 茅小飞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听见这话,手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想起包袱背在后面,把包袱解下来,摸出里面的酒囊。 “你省着点喝,没多少了。”茅小飞睡意浓重的嗓音说,他两手交叉,抱臂缩成一团,身上又是汗又是雨,这时候坐下来,浑身酸痛得再也不想起来。 “嗯,我就喝一小口。”金沈小心翼翼端起酒囊喝了一口,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好酒,要是有个大鸡腿就好了。” 茅小飞本来在打盹儿,闻言笑了:“还鸡腿?给我个烤白薯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边静了会儿。 茅小飞忽然侧过头,睁开一只眼,问金沈:“跟着跑到这儿来,后悔了吧?” “不后悔。”金沈嘿嘿一笑,伸长脖子在人群里搜寻徐柒的身影,“不是跟到这儿来,也不能认识那个呆子。” “谁?”茅小飞抬了下头,旋即明白过来金沈在说谁。徐柒为人正派老实,比金沈年纪大,也很会照顾人,就是不知道金沈是不是图好玩。不过不管怎么样,都不关茅小飞什么事。他笑了笑,含糊道:“我要睡会,你盯着点,有情况随时叫醒我。” “你还是歇着吧,我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更不要说拿刀,你怎么想的弄那么重一把刀?” “回头回去了我就弄一把轻便趁手的兵器。”茅小飞浑身没有一寸不累,但现在真的歇下来,闭上眼,眼内也是血红一片。他杀的那些人,那些敌人杀的人,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死人脸上大得仿佛没底的血窟窿。 “大哥,你睡着了吗?” 茅小飞缩了缩脖子,掩饰过去刚才不由自主的哆嗦。 “什么事,说。” “跟你商量个事。” “叫你说。” “你把那个呆子木头让给我行不行?这一路的酬劳,我不跟你要了。”金沈语气闪烁,显得十分心虚,底气不足。 茅小飞不由自主笑了。 “你说哪个呆子?” “还有哪个呆子?咱们这堆人里,还有谁比他呆的……” “喜欢你就拿去,他又不是我的人。”茅小飞嘟囔着翻了个身,他浑身都冷,打算就这么歇一会,只一会,就起来,不然恐怕不要想再起来了。现在浑身都湿透的情形下,又没有衣服可以换,没有火烤,天气这么冷,久了不动很容易染上风寒。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5节 “大哥你说的!可不许反悔啊!” “不反悔,不过金沈,别欺负徐大哥,他是老实人。” “我知道。”金沈美滋滋地说,脚趾头在靴子里惬意地翘动两下,咬着指甲窃笑起来。 “你别坐太久,过一会你叫我,我起来你也起来,这么冷,别染病。”茅小飞咕哝道,不再吭声也不再动了。他需要休息,不管能不能睡着。 旷野,一带长河滔滔而下,白浪之中隐约可见一只编得很是精美的竹篮。竹篮在水中不由自主地上下飘摇,篮子里有一床鲜红的小被褥,被褥的上方,露出来的是一张婴儿的脸。在疾风骤雨中,那孩子仍然睡得很安宁,仿佛一点也没有被外界的喧哗所搅扰。 明明只是一个很短的盹儿,被金沈叫醒的时候,茅小飞就像睡了一大觉一样那么惺忪,眼神迷蒙地看了他半晌,才听清楚金沈在嚷嚷的话:“敌人来了!大哥你的柴刀!” 茅小飞一骨碌爬起来,抓起他的柴刀,硬撑着酸痛沉重的身体,带着金沈杀出去。 ☆、八十八 门外已经混战成一片,“猢猢”的两声怒吼,让敌人脸上不禁都现出惊愕。 陡然一道金光乱射,将整个街面轰开,砖石迸溅,人仰马翻。 “嘿嘿,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大小美人儿何在?你们的夫郎回来啦!”荀痴口无遮拦地瞎嚷道。 他的嘴巴是讨厌,但无疑他是现在众人最期盼的助力。 茅小飞注意到,有不少士兵加入战斗,应该是荀痴搬来的救兵。 荀痴坐在胖郎神身上,三两下跃到寺庙前门,他翻身下来,胖郎神在旁边拱他的腰,不停掀开嘴皮,亮出牙齿,在荀痴身上蹭,仿佛在伺机把他叼到背上去。 荀痴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在胖郎神脑门上,喝道:“别蹭了!蹭别人去!我还有事!” 胖郎神巨大骇人的脑袋晃晃悠悠一转,顿时把周围的人都吓得作鸟兽散,谁也不想被这样一只长相诡异的怪兽蹭来蹭去,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兽性大发把人吞到肚子里去。 “城里没有多少兵马了,都被那个城主带去守城,城破之后,大概只有五百将士,全都点来了。局面控制不住,你们这里算情况好的,夜月城大半已经失守,根本救不过来。”荀痴神情并不轻松。 “你骑上胖郎神,用胖郎神……的眼睛,比人好使。”茅小飞灵机一动。 荀痴长吁一口气:“只能一试,我从来没收服过这样的兽,也是第一次驾驭他,还不能完全契合,很多时候它不能明白我的意思。有一些指令大概在千百年的流传中已经走样,它听了也毫无反应。” “能帮一点是一点,侵入夜月城的这帮人太过残暴,百姓实在可怜。”茅小飞眸色黯然,他又想起那个被割鼻子的男人,这群人在夜月城里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实在可恨。 “你们先进庙里去,我把这里收拾了,再去城主的府邸探一探,骑着胖郎神,我的速度快。” 茅小飞一点头,大声叫他们的人撤进寺庙。 在胖郎神的威吓之下,寺庙门前聚集的一波敌军已经被杀了不少,剩下的也不敢轻易靠过来。 叶锦添把九个人召集起来,金粟随身携带的药物有限,简单处理过众人的伤口。 除了余青腰部被人砍了一刀,其他人伤势都不重,只不过连夜厮杀,俱是疲惫难当。 屋里点着一根晃晃悠悠的白烛,灯光很暗,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容乐观的严肃表情。 “想不到最后我们都要靠那头怪兽。”叶锦添讽刺道。 “胖郎神威力巨大,要是驯兽人能好好利用,这一座城里的敌人都不是对手。不过就怕它终究是畜牲,不能完全听从人的命令。”唐妙胳膊上缠着他的下袍上撕下的布条,被雨水打湿的布条洇出粉红。 “只能相信荀痴。”茅小飞嗓子干哑,徐柒递来一杯水,他接过来一口喝干,抿了抿嘴唇,嘴唇已经干裂出血,闭合起来就一阵刺痛。茅小飞不禁有点走神,要是穆参商在这儿,对敌作战一定不像他们这样手忙脚乱。 不过他们只有九个人,再战也不可能战得过千军万马。 还好穆参商没有随行,否则无论是严寒又粮食不足的雪原,蛮不讲理的马贼,还有这场混战,都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茅小飞暗暗庆幸地想,连叶锦添叫他都没能听见。 叶锦添又叫了茅小飞两声。 徐柒拿手肘撞他。 茅小飞这才回过神:“什么?” “我看你该休息了。”叶锦添语气不好地说。 “还撑得住。”茅小飞抹了一把脸上冷汗,“刚才走了一下神,什么事?” “这院子里好像有不少命师,我让唐妙去找一个上来问问,那座火山怎么去。虽然我们不能完全控制住夜月城的局势,但凭我们九个人,加上荀痴收服的那头畜生,要突破重围出城应当不成问题。” 俨然叶锦添已经把茅小飞当成可以参与决策的人选,茅小飞也没多想,只觉得可能叶锦添真拿他当徒弟,任人唯亲。 “也许我们真的能……”控制局势。茅小飞话没说完,就被叶锦添粗暴地打断。 “妇人之仁!既然我们是来找玲珑火花的,就不应该再多管闲事。救了这些人的命,将来他们就会不南下不攻打上齐和庆细了吗?而且我们不能再付出更大的代价,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要到火山上采摘玲珑火花,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我们的人必须尽量节省体力和精力,受伤更要极力避免。” 茅小飞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声音是从上楼的拐角处传来,那里是到二楼来的必经之路。 茅小飞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一个头发凌乱,胸前挂着块龟甲和几串颜色艳丽但脏兮兮的珊瑚珠的女孩刚刚踩着最后一截楼梯上来,看见茅小飞,她大大的眼睛闪过欣喜,笑着说了句什么。 茅小飞听不懂,但女孩低头去看她手里的托盘的视线他还是看懂了。 那是一只朴素的黑色漆盘,上面放着不少金银珠宝,但都不是崭新闪亮的官银,是不少碎银碎金子,金指环玉坠子,甚至有人的金牙。 女孩看茅小飞接过了盘子,立马飞快下楼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叶锦添皱着眉看那个盘子。 “是他们的酬金。”茅小飞捡起一枚碎银子,“应该是他们随身能抽出来的最后一点财产,上千人就凑了这么些,托个小女娃带上来。” “让个小孩上来,不就是想利用同情心吗?”叶锦添冷道。 “也许,我们不用亲自上那座山呢?”茅小飞把银子丢回盘子里,当啷一声响。 “不可能。”说话的是金粟。 茅小飞颇有些意外,金粟是叶锦添的忠仆,他极少发表意见,往往直接按叶锦添说的话去办。茅小飞脑子里冒出一些隐约的苗头,一时没法串在一起,只得暂时搁下。 “既然他们有办法收集玲珑火花的干花,为什么,就不会去采摘鲜花?干花也是用鲜花制作而成,而且是在花还盛放的时候风干而成。”茅小飞索性向金粟提问。 “我们要的是整株,买来的玲珑火花都被分解成几个部分,未必就是在正好盛开的时候采摘的,也可能是捡回来制作。仅仅凭风干以后辨识不出原来模样的几朵干花,你就能判断它是什么时候采摘的吗?就能判断是否是整株?”金粟微微眯着眼,“这种花是在火山喷发后三到五天开放,你觉得,在才见证了漫山遍野动物和植物都被滚烫的岩浆掩埋之后,就会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上山去采摘这花?” 茅小飞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仍不服气:“我们都只是猜想,叫两个命师来问不就知道了?” “金粟说的不无道理,而且,你不是不愿意让桀林的普通人去冒险吗?怎么在这件事上,又愿意了?”叶锦添问。 “不是让他们去冒险,而是如果有经验丰富的桀林商人,他们确实是采摘过玲珑火花整株的鲜花,让经验丰富的人去做这件事,比我们这些外行要容易得多,没有必要作出无谓的牺牲。”茅小飞想了想,又觉得,城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不少□□离子散,在这种氛围下,就算是一个家里没人出事的桀林人,恐怕也不愿意立刻就去做赚钱的事,情感上太不容易接受了。 “算好时间上去,不会有什么危险。”金粟说,“根本不用去这么多人,我和少主两个人上去,就足够了。你们去了,也是拖后腿。” “金粟说得对,我和他两个人上去,你们就在山下等。”叶锦添相当满意这个安排,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显得很高兴。 进攻持续到下午,每隔一个时辰,外面的士兵就撞门一次。即便有荀痴在外面,偶尔也有去别的地方救人,照顾不到的时候。 接近傍晚时,雨停了。 茅小飞在柴刀上缠了厚厚几圈布带,不然他连刀都握不住。 刀太重,这么长的时间挥舞这把柴刀,茅小飞虎口已经完全崩裂,如果不特别留神,挥出刀的同时,可能真的就把刀扔出去了。 傍晚,红光坠地,铺在整个寺庙里。 新的一波进攻被杀退,九个人退尽寺庙大门内,夕阳的光照在一口大鼎上,那口鼎上的铭文骤然变亮,迸射金光,流光从上面抚过。奄奄一息的人们被这光摇撼起来,纷纷坐起身,看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命师带领他们,朝着那口大鼎跪拜。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这么杀下去,我肚子都饿了。”金沈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他瘦了不少,眼睛凹陷下去。 徐柒一言不发上楼去,过了会,带下来一张干饼,他把饼分成三块,分给金沈和茅小飞。 “吃一点,才有力气。” 干饼子吃在嘴里像石子儿一样蹦牙,茅小飞抻长脖子,勉强把饼嚼碎咽下去。 他四处看了看,他们九个人,没有一个不是脸上一层厚厚的血泥,红光投射在每个人的脸上,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脏污不堪,却都没有倒下,在金红交织的光芒里,别有一番肃穆。 “守住,我看要结束了。”茅小飞张嘴才发现他声音干哑,这一天几乎没喝水,而且说了不少话。 “为什么?”金沈问。 “已经是老弱残兵在进攻,最多守到入夜的时候,一切就能见分晓了。就是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待会荀痴再过来的时候,一定要问问他。也许……”茅小飞顿了顿。 “也许什么?” “也许救兵已经到了,夜月城附近一定有别的城池,已经一天一夜,这场暴|乱不可能没有惊动附近的城镇。” 话音刚落,敲门声骤然响起。 茅小飞与徐柒短暂对视一眼,对背靠那扇黑漆大门的唐妙使了个眼色。 唐妙起身,高声问:“来者何人?” 外面响起一个高亢响亮的声音,但他的庆细话说得很是生硬,几乎和唐妙的口音一样。 “旭龙城来援,开门,这些人需要立刻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所有人的脸庞在一瞬被点亮,老人与小孩,男人与女人,认识不认识的,都自觉搀扶起身边的人。 “大小美人快开门,累死爷爷了,真的是援军!快开门,时间不多!先把这些平民百姓转移走!”荀痴活蹦乱跳的声音一起,唐妙果断打开了门。 ☆、八十九 在援军的帮助下,人群被转移到城主的宅邸内,这座巨大的宅院,原来能容纳一万守军,军人早已倾巢而出,空下来的府邸就作为幸存下来的百姓暂时喘一口气的地方。 茅小飞他们从人群中走过,桀林人纷纷给他们让道,甚至有女人和小孩把他们做好的食物捧上来。 茅小飞剥开一个蒸熟的白薯,甜滋滋的香味立刻就捕获了他所有味觉,顿时腹如雷鸣。 众人看着他乐。 茅小飞满足地咬了一口白薯,无所谓道:“笑吧,反正这个好吃,你们都没有,别羡慕我。” 在这场战斗中,众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听从了茅小飞的指挥,不仅因为茅小飞是他们里头年纪较大的,也是因为当时他们要单独突围或者逃跑不是没有可能,大家的想法没有统一,有人不知道怎么办,有人觉得应该留下,而有人觉得应该马上跑。这个时候茅小飞快速的决定,迅速统一了他们这十个人的行动。否则他们已经四分五裂,各奔前程去了。 徐柒看着茅小飞嘴角沾着的白薯,看着他满脸的笑意,从昨夜开始,他就没见到茅小飞笑过。离开边陲小镇以后,茅小飞很少笑了,更多时候是一脸的无奈,他不说话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从前那个甚至有点楚楚可怜意味的茅小飞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却不知道说的什么。茅小飞感到有人在拽他的衣服,低头一看,是个小矮墩。 “什么?”茅小飞看他垫着脚,去够他背上的东西,才知道这个小胖墩想拿他背上的柴刀。茅小飞反手解下柴刀,蹲下身,“只准看,不准摸。” 那是个圆滚滚的小男孩,身上穿着大人的衣服,异常累赘,虽然已经撕掉不少,仍然很不合身,走路的时候得提着衣服下摆才不会把自己绊倒。 茅小飞跟着他走到人群中,最后停在一个穿玄色夹袄的男人面前。 那男人恭敬地示意茅小飞看他面前的东西。 是用上好绸缎包裹起来的一卷长条状的物件,不知道是什么,但不短,足有一臂长。 “唐妙。”茅小飞叫了一声。 唐妙过来。 男人见过唐妙,对着他说了几句话。 唐妙惊奇地挑起眉毛,也回了他几句。 男人的目光转回茅小飞脸上,朝他示意,让他继续看那东西。男人的手按住那卷东西,一点一点将绸子朝外散开,像抽丝剥茧一般,最后露出来一把刀鞘漆黑,造型古朴的长刀。 “这是他家祖传的东西,但他眷恋妻小,没当两年兵,就回来谋生了。他看你没有常用的兵器,所以将这个送给你。” 唐妙羡慕地看那把刀,催促茅小飞:“□□看看?” 茅小飞感到喉咙一阵发干。这把刀没有任何出彩之处,刀鞘墨黑,刀柄也朴素到极致,闪烁着朴实无华的银光,上面镂的花纹也不过是最简单的几笔。 “我……既然是祖传之宝,我不能要。”茅小飞刚一摇头,他的话唐妙还没转告那个男人,茅小飞的手腕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捉住。 男人将茅小飞的手按在那把刀上,坚持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茅小飞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刚才他还觉得口干舌燥来着。 “那我就收下了。”茅小飞冲男人笑了一下,去拔刀。刀鞘紧紧包裹着刀身,随着铮然一声响,缓慢而清脆,仿佛什么东西被割开了一样。 银亮的刀刃从漆黑的鞘中显露真颜,和它的外表看上去一样朴实无华,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属于兵器的,特有的凌厉之感。 男人对唐妙又说了几句话。 “这把刀跟着他上过战场,杀过二十三名罗刹族的士兵,昨天,他还用这把刀杀了两个罗刹族人。从今以后,这把刀归你了。” 一股热血沸腾在茅小飞的身上,他有兵器了,有人认为他是一个战士了,这把刀不是徐柒说的要找江湖上有名的铸剑师给他量身打造的名器,只是一个桀林人感恩的馈赠。却让茅小飞第一次感到获得力量的喜悦,他可以用武功去保护想保护的人,可以不用再做一个总是躲在别人身后大叫救命的普通人。虽然那没有什么错,但比不上亲手去保护别人带来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在他第一次用冬瓜雕出一条栩栩如生的长龙受到大厨的肯定之后,就再也没有体味过。 唐妙一双眼睛贼亮地看那把刀,这让茅小飞更加肯定,这确实是把好刀。 “不试试?”不知什么时候,徐柒走到他的身后,拍拍他的肩。 “会有试它的机会,不过不是现在。不伤人命的时候,我不会轻易拔刀。”茅小飞笑了笑,把刀收起来,恭敬地给那个男人行了个礼。 小男孩偎依在他父亲的怀里,一家子人目送茅小飞他们离开。 夜月城城主的府邸就像上齐地方官员的府衙,前院用来办事接待,绕过衙门,是城主自己办公之地,再往后的塔楼是城主用饭之所。后面隔开的另外一片空地,才是给屯兵住的地方,茅小飞他们住在侧面用来接待其他地方官员的地方。 夜月城已经完全被旭龙城城主接手,他会这么安排,既表示对这些江湖侠客的尊重,又表示他大概还有别的安排,也许会亲自接见他们。 茅小飞短暂地睡了一觉,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想在院子里转转,去看看那些桀林人住的地方,他还记得那个命师,有这层过命的交情在里头,或许可以打听打听桀林是否真的有南下的打算。 然而刚走到楼下,就听见阵阵号角声。 “小飞。”是徐柒,他换了一身靛蓝长袍,玉树临风地站在厅堂上。 “又要打仗了?” 士兵们匆匆从外面跑过,但不显得慌乱,显然训练有素。 “嗯,不过这次没我们什么事了,交给他们自己人去处理。”徐柒道,他伸手握住茅小飞的肩膀,茅小飞转过脸来看他,只看到徐柒一脸的欲言又止。 “你们还站着做什么,我们不去帮忙吗?”楼上跑下来个人,金沈难掩满脸的兴奋之色,抄起兵器就要往外冲。 “诸位。”门外走进来一名官员,是桀林人,看上去风度翩翩气质温雅,三十多岁,身穿桀林官服,只是茅小飞他们辨认不出他身上的官服是什么品阶。 “诸位留步,我们城主大人请各位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外面的事,就交给他来解决。” 这时叶锦添刚从楼上下来,闻言眉头一皱:“怎么,现在想起来我们是外乡人,不想让我们再插手了?” 官员赔笑道:“并非为此。”他在人群里看了一圈,奇道:“那位红发的壮士呢?” “他和我们本就不是一路的,你找他做什么?难不成是觊觎他的坐骑?”叶锦添冷道,似乎他对桀林的官员很是不满。 “绝无此意,只是城主对他的坐骑感到很是好奇。”那官员似乎有难言之隐,不便和盘托出。 “他的坐骑叫胖郎神,除此之外,我们对那东西也一无所知。而且,他只听荀痴一个人的,别人不要说骑到他的背上去,只要出现在它视线可及之处,就会被他脸上的独眼所伤。”茅小飞看着那官员悻悻然的表情,大概明白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于是又道:“如果是为了驱走那些罗刹族人,可以借给你们用,不过也只有我们的同伴能掌控他,你们要借,就得连人一起借。” “方才这位壮士说你们不是一路的?” “不算一起的,不过也同行多日,现在是我们的同伴了。”对这个官员,茅小飞也感到了一丝不舒服,旭龙城来的这个城主显然另有打算,并且不打算让他们知道。这种情况下,茅小飞觉得,绝不能让荀痴为他们效力。 而荀痴还在睡觉。 一群人涌入他的房间,荀痴几乎立刻就醒了。 他的房间里匍匐着比豹子还大一圈的胖郎神,第一个走过去的茅小飞差点把他当成兽皮地毯踩了,要不是胖郎神睁眼时眼冒金光,还真没想到,荀痴会让这头怪兽和他睡在一个屋。 荀痴抓了抓红头发,一脸毛躁地坐起身:“什么时辰了?我这才刚睡了一会,你们就来搅我的好梦,什么事?不会又要叫我出去杀人吧?” “是救人。”茅小飞笑着说。 荀痴怪叫一声躺倒在床。 “不过现在用不着,那个旭龙城的城主,对你的坐骑很感兴趣,已经派人来问了。现在外面罗刹族和桀林人还在对阵,不过那个城主不允许我们再插手,楼下已经派了侍卫守着。” “他就是怕我们抢了他的功劳,而且夜月城的人这么感激我们,现在夜月城城主之位空悬,要是让夜月城的子民推选,没准咱们还能混个官儿当当。”金沈不住搓手,一脸心花怒放。 “这不可能,我们不是桀林人,他们也不会推选我们当城主。只是现在好好款待我们,可以笼络人心。”徐柒镇定分析道。 “徐大哥说的对,所以我们最好还是找机会离开。”没想到全天下的官场都是一个样,茅小飞不禁有些后悔之前没听叶锦添的,不过那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援兵会来。 叶锦添冷哼一声:“他不让我们走,闯出去还不会吗?这点人拦不住我们。” 茅小飞想了想,最后只好说:“今晚先好好休息,接近两天一夜没有好好睡过觉,我们需要休息。没别的事,就是提醒你一声,看好你的坐骑,以防万一。我已经和他们说得很清楚,就算需要帮助,也必须是你亲自出马。” 胖郎神脑袋换了个位置,舒舒服服趴在它的前爪上,这么看虽然是人脸,却也还挺可爱的,还是个双下巴圆脸,嘟起嘴时腮帮子圆滚滚的。 “行,我知道,我这只坐骑,我不动,他是绝不会动,而且,只要它叫一声,这座城里哪个角落听不见?不会有事。”荀痴一脸疲惫。 说完彼此就各自去睡,茅小飞回到自己房间,门口站着个穿猩红色官袍的人,正是才在大厅里见过的。 茅小飞停下脚步,理直袍袖,才迎上去。 那官员转过脸来,笑笑,客客气气弓着腰上来行了个礼。 茅小飞一头雾水。 “茅大侠,外面有个您的朋友,找上了门来,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一路问来,夜月城里现在无人不知道您的大名,您这个朋友很容易就找了过来。而且,他带着一支百人的精兵,城主大人拿不准是否是您的朋友,是庆细来的,要不是您的朋友,我们就只好拿下了。” 茅小飞瞳孔放大,眼神中浮现出茫然和空白,他难以置信地皱起眉,眉心不住抽搐,半晌,用拇指按压住乱跳的眉心,好不容易找到声音问:“庆细来的,叫什么名字?” “他不肯说,但有一件信物,托我交给您。”官员将一件黑色的木牌递到茅小飞的手上。 茅小飞手一颤,几乎有点拿不稳,那玩意儿烫手得很,他的指腹缓缓摩挲上面刻着的字,是他的名字。 这面木牌,是一切的源头,要不是这个东西,在庆细军营里,穆参商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个小兵。 仿佛一口寒冰呛到了胸口,半晌,茅小飞咳嗽了一声,答道:“是,他是我的朋友,你好好安顿他带的人,安顿好了来叫我,我去见他。” 官员现出迟疑。 茅小飞面无表情道:“要禀报你们城主就快去,我要尽快见到这东西的主人。”茅小飞扬了扬手,就不再停留,他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逃一样地蹿进屋子里,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背脊抵到门上,木板蹭得他的脊椎一阵刺痛。 穆参商,他居然找来了。 ☆、九〇 “我的酒呢?!” 乍然破门而入的茅小飞惊起一对儿野鸳鸳。 “……”金沈光着两条大白腿,跨坐在徐柒的身上,从两人的情态和姿势判断,刚才他应该是弯下了身子,刚把嘴唇对上徐柒的嘴,就被茅小飞坏了好事。 “……”茅小飞咽了咽口水。 金沈从床上下来,床上隆起的那个人没半点反应,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药倒了。他神色非常纠结,显然正在打腹稿,要怎么解释床上那个大活人。 走到茅小飞的面前,金沈仍然抱持着一脸的欲说还休。 “酒。”茅小飞粗声道,他的眼圈反常的有点红。 “酒啊,酒!”金沈眼睛一亮,显然是想起来了,大白腿蹦跶着回去撅起屁股在房间里唯一的带锁大箱子里翻来找去。 “有了!”再款摆腰肢走回来,他亮晶晶的两个黑眼珠把茅小飞瞪着,眨了眨眼,“怎么大半夜了,大哥想起来喝酒了?” 茅小飞抿了抿嘴,沉声道:“睡不着。” “等等。”就在茅小飞要返身出去的时候,金沈忙叫住他,当着茅小飞的面,他把酒囊的塞子拔了出来,以袖子擦那个嘴儿,擦了一次又一次,似乎还觉得不太干净,又找出一条巾子,沾了凉开水擦了两次。 “行了。”金沈笑眯眯地把酒囊递给茅小飞。 “你在上面涂什么了?”茅小飞再愚笨也看出了门道。想必徐柒不会无缘无故睡在金沈的床上,多半是着了金沈的道。 金沈把敞开的大袍子拢紧,一双宽大衣袖下,他的手特别白特别瘦,怪惹人疼。眼神又煞是无辜,茅小飞顿觉面红耳赤,后悔多这句嘴。 “反正不会伤人身体,不过你用不着,大哥慢走。”金沈迫不及待地砰一声关上门。 茅小飞一点也没有碍人好事的自觉,心说,酒壮怂人胆,他平日里只敢喝它两口就够暖身子睡一整夜踏实觉。 捏着酒囊回到房里,茅小飞觉得身上的衣袍系得太紧,把袍子一宽,重新系过,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心里翻腾着不知名的情绪。 穆参商追着来了,他该跟他说什么?他不是说不会等他了吗?怎么又来了?他的伤好了吗?没好得找个大夫马上给他瞧瞧,这旭龙城的城主身份不低,想必带着随军的大夫,想必那大夫的医术不能不高明,否则他自己受了伤或者生了病怎么好? 茅小飞目光在桌上一顿逡巡,最后落在那个朴素的深褐色酒囊上,一咬牙,仰脖咕噜噜喝下去一大半。 本来里头酒不多,喝完这一口,酒囊都快瘪成一张馕饼了。 茅小飞一搓鼻子,烈酒穿肠过肚,辣得他眼角渗出来一星泪光。吸溜吸溜鼻子,茅小飞又端起酒囊,这一回,得,彻底喝得干干净净。 他茅小飞可不是怂人,他现在可是有武功有兵器的高手了,怎么能怕穆参商呢?穆参商比他还小呢! 就这么,茅小飞一肚子端着小心赔着紧张,等了半天不见那个桀林官来叫他去正厅,酒劲上了头,他推开门走出去,左右看看没人,就朝楼下去。 刚走到楼梯上,听见正厅里有人说话。 这一下把茅小飞八分酒意吓得只剩下了两分,连忙缩回去,躲在恰好站在楼下看不见的阴影里,就在楼梯之间,站着,偷听别人说话。 “那就有劳大人了。” 听声音,不是穆参商。有劳大人做什么? 茅小飞摸了摸脑袋,保险起见,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里,他还是等人来叫他算了,嗯,等人来叫,应该还得等一会。 屋里一片漆黑,茅小飞灯也不点一盏,在椅子里,浑身僵硬地坐了好一会。 得有多久呢? 他想了想,也许是,一炷香? 不对,半盏茶。 短了点儿吧?起码有半个时辰了。 看来刚才楼下说话的不是穆参商的人,他不用慌,没准现在穆参商的人才到门口,那个桀林官儿要去通报他们城主,再引过来,也许过来的时候天都亮了。对了,他不能这么坐着等,这么显得他是专门在等他似的。 想到这里,茅小飞起身就想往床上钻。 一阵天旋地转。 茅小飞的酒量,撑死喝不过二两烈酒,方才他起码喝了也有小半斤。脚一踏出去,完全没提防,一点没预见,居然能这么把自己摔了。他整个人朝前,摔了个脸朝下。 一股热淋淋的鼻血从茅小飞鼻腔里争先恐后往外蹿。 外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就是这里,那位壮士现在就住在这,您带来的文书我会转交城主大人,待会二位说完话,到楼下门外吩咐一声,我安排人带您去您的房间。” “不必,我们兄弟二人久不见面,有很多话要说。” 另外一个声音顿了顿,道:“我考虑不周了,想必二位是要秉烛夜话,不过今晚不见得安生,得空稍微休息片刻也是好的,我看您身上还有伤……” 不知为何,那个声音陡然停了。 茅小飞捂着酸痛的鼻子坐起来,一刹那,亮光从门外投进来,险些,投到他茅小飞的脸上。 还好这道光没投到他脸上,否则他一定要羞愧而死。 一人走了进来,外面又有人说话:“少将军要是有事,随时叫我们。” 那人微微颔首,脸上巴掌宽的光就那么一点点变窄,最后彻底熄灭。 完了。当时茅小飞的脑袋里嗡嗡直响就这么两个字蹦了出来,贴在眼皮子上,闭着眼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屋里好一阵静默,静得茅小飞忍不住要睁开眼去看到底是真有人进来,还是他产生了幻觉。 “趴在地上做什么?”伴随着说话,穆参商咳嗽两声。 茅小飞一颗心被咳嗽的声音牵扯得七上八下,明明就咳了两声,却如同拉锯一般在他心里过了好几个来回。 穆参商点燃蜡烛,以烛台为中心,那点微光照亮自下而上照亮他的脸。看到茅小飞的瞬间,穆参商就皱起了眉毛。 “你在流血……”穆参商蹲下身,想把茅小飞抱起来,也不知道是茅小飞太重,还是他现在没力气,两个人居然一起摔到地上去了。 茅小飞脑子完全是懵的,他呆呆凝视住眼前的人,一只手捂住鼻子,浓重的鼻音说:“没事,地上凉快。” 结果反倒是茅小飞先爬起来,之后才把穆参商扶起来,穆参商身上一袭重黑的裘衣,脖子上圈着一顶狼毛围脖,脸色苍白,唇色极淡,浑似没有血色。 “你的伤……”茅小飞犹犹豫豫开口。 “没事了。”穆参商绷着脸,看上去不太高兴。 茅小飞刚想说点什么,却口干舌燥,穆参商不在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想过,在当时的情形下,要是穆参商在,会说什么做什么,他又会说什么做什么,等将来回去找到这个人,他要说什么。 现在真的见着了,茅小飞却懵了,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太对劲。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傅冬呢?” “你净想着你儿子。”穆参商近乎撒娇的抱怨让茅小飞耳朵一热,结巴道:“也……不是,不然你当我儿子,我也惦记。” “擦擦。”穆参商眼神一动,柔声道。 他亲手拧了帕子,给茅小飞擦鼻血,耐着性子答:“我派人送他和阿绫的母亲去庆细了,上齐那帮人见过他们,去上齐不安全。” 那一瞬间,不知道怎么的,茅小飞感到两行热淋淋的泪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穆参商顿时慌了,神情困惑:“小飞哥……” “没事,我就是,这两天水喝多了,总得排出来。你想得很周全,谢谢了。”太没面儿了,他茅小飞什么时候扯过这么不靠谱的淡。 “谢谢?”穆参商眼神黯了黯,“你永远不必对我道谢。” 茅小飞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感觉整个人都傻了吧唧的。 “就光想你儿子?没想我?我这么大老远来找你,小飞哥,你想我了没?你说句好听的,哄哄我。”帕子被穆参商扔在一边桌上,他使劲抱住了面前的人,趁着茅小飞没回过神。怀抱充盈的感觉太好,让他一点也舍不得撒手。 “想了。”茅小飞老老实实说,苦情不起来,也隐瞒不下去,他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骗了穆参商他已经难受死了,这个怀抱得来有多么不容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压抑的、隐忍的、不敢明言的感情,在这一刻骤然倾泻而出。直到现在,才经历了九死一生,才见识了人间地狱,汹涌蓬勃的情感几乎把茅小飞冲击得站也站不稳,他下意识地就反过来抱紧穆参商。 直至听见经过压抑的痛吟,茅小飞连忙把穆参商推开一些,解开他的大氅丢在一边,一面把人往床上带,一面不满抱怨:“知道是来见我,还穿这么多。” “天儿有多冷,你不知道?”穆参商嘴角噙着一抹笑,是如释重负。 很快,茅小飞直接把人按在了床上,手伸进穆参商的裘衣,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地把人从衣服堆里扒拉出来,余下一件薄薄里衣,算饶了他。 他的头埋在穆参商的颈侧,温柔的体温带着男子身上微带着汗味的气息钻进鼻子,茅小飞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穆参商的脖子,满足地喟叹:“你来了,你怎么会来?你不生我的气了吗?我跟你说,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一件一件跟你说。” 穆参商黑亮的眼珠,就像凉沁沁的两颗黑宝石,透过水光看他,手指轻佻地挑开茅小飞的领口,粗糙带茧的指腹摸索光滑的锁骨。蓦然间他昂起头,一手按住茅小飞的后颈,挺起上半身,将一脸意外的茅小飞按向自己。 两人的唇紧紧贴在一起,这是一个毫无保留的吻,穆参商好不容情,把茅小飞嘴皮都咬破了,难说里头有泄愤的成分。 茅小飞疼得浑身一哆嗦,但除了让他咬没别的办法,刺痛让他的内疚轻了些许。 继而,温柔的舌尖钻进茅小飞的口腔,这个霸道而温柔的亲吻才刚刚开始。 ☆、九十一 唇分时分,两人俱是一身大汗,茅小飞把手伸进穆参商的衣服,手下却一点力气也不敢用,曾经这是一副多精壮多结实的身板,现在衣服里藏着的秘密缠满了绷带。 “疼不疼?”说这话,茅小飞感到胸腔里一阵窒息,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他满脸通红,脖子白皙的皮肤被汗水浸得发亮。 “疼。”穆参商难耐地挺起腰,有意挨着茅小飞的腹部蹭了蹭,他笑了,舔舔唇,“比不上这儿疼。”说着穆参商抓起茅小飞的手,紧紧贴在心脏的位置。 那里有一颗火烫的、坚稳跳动的心脏,就在皮下三寸之处。 “为什么不走?”皮肤上没有伤口,茅小飞却觉得被穆参商握住的手,难耐地疼痛着。他眼睁睁看着穆参商抓着他的手,贴到唇边,以滚烫干裂的嘴唇一根一根吮吻他的手指。 这动作太出格,太危险,惹得茅小飞浑身都发烫。 穆参商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沉得如同夜幕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茅小飞,同时将他的身体按向自己。 耳朵里听见穆参商沉闷沙哑的痛吟,茅小飞想起身,却被有力的一只手更加紧密地按向他的主人。 茅小飞安分了,把脑袋埋在穆参商的脖颈里,他心跳得很快,耳膜被心跳声鼓噪,扑通扑通,一声接着一声。 四目相对之间,许多画面在茅小飞因为喝酒而发烫的脑子里打转,他昏昏沉沉,却将那些画面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到奄奄一息濒死之际的穆参商,脸色苍白地躺在长青苔的石头上一动不动;看到傅冬被网子抓起来,凛然不可侵犯的穆参商一声令下,就能让那些老头子闭嘴;看到石室涨水,就快要淹死的时候,还在坚持不懈到处寻找出口,始终不肯放弃的穆参商。 狂风暴雨的江面上,面无表情把他推开的穆参商;小人镇挺身而出以将军之尊非得卷入江湖纷争的穆参商;小心翼翼站在他面前,手心脸上都冒汗,忐忑不安要他给个答案的穆参商;醋劲上来蛮横不讲理非得要胡扯八道的穆参商;真碰上了情敌,千军万马也敢一夫当关的穆参商;被赶走还缠上来的穆参商。 还有纵情之后,带着愧疚又忍不住期盼什么的那张俊脸。都清晰铭刻在他的记忆里,他居然记得这么多和穆参商有关的事,每一帧都还在,一点不曾褪色。 感到穆参商不老实的手在胸前游移,茅小飞忍不住舒服得哼哼出声。在这件事上,他从未得到过快乐,第一次是不清醒,第二次是不乐意。 他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这么仔细,看清楚沉溺在欲望之中,满面隐忍禁欲,又眼神迷离的穆参商。 眼前这人的清醒判断,在这样的时刻,连本能也离他而去,只剩下彼此的手脚唇舌。 “让我看看你的伤。”茅小飞难耐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话,他拉开穆参商的上衣,彻底把他的里衣扒了下来,这具身躯上缠满了绷带。 茅小飞瞳仁不禁紧缩,眼圈跟兔子似的红透了。 “你不要命了。” “当然要。”穆参商低哑地说,他的颧骨飞染着红晕,动情地亲上茅小飞的脖子,拇指忍不住不住摸索白皙皮肤上烙痕一般的绯红,他的眼神忍不住有些微醉,“我还要留着命把将军夫人带回去。” 茅小飞本来就红的脸腾地更红了,要滴出血来似的,骂道:“谁是你夫人。” “谁恼了谁就是。”穆参商噙着笑,他浑身上下没一寸地儿不疼,心里却充满甜蜜。这段时日心里所有的空落都得到了填补,他像只狗儿把脖子贴着茅小飞的皮肤,深嗅温热的皮肤里的味道。 就在茅小飞浑身发软,心里发怂,想从穆参商身上下来的时候,脖子上那块皮肉被穆参商给叼住了。 “唔……”听上去一点也不像茅小飞发出的声音,让他整个人彻底伏在穆参商的身上动弹不得。 尖锐的犬齿近乎急切地磨蹭那块皮肉,猎物在嘴边,猎人却始终没有把刺刀扎进去,渴望与怜悯一阵一阵冲击着穆参商的头脑。 “穆参商,穆参商……”喉咙深处发出的诱人嗓音在叫他的名字。 陡然间穆参商整个身体一僵,茅小飞也察觉到了,低下头去看,心头不住暗骂。 要命,他又怂了,这玩意儿进去会死人。 慌不择路的手不小心按到了穆参商的伤口,穆参商眉头稍稍一蹙,茅小飞就发现了,哆哆嗦嗦地问:“怎么了?”紧接着是更加慌张不知所措的惊呼:“流血了,你流血了,不,不行,不行,我去叫大夫。” 穆参商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去抓茅小飞的手腕,结果那厮动作更快,更慌不择路,他现在没什么力气,极度虚弱之下,抓了个空。 茅小飞跳着脚以最快速度整理好衣袍,颠颠儿地跑出门外。给冷风一吹,这才定下神。 他在做什么?好险,就差那么半盏茶,不,一炷香,他就把自己囫囵个儿连皮带肉塞别人嘴里去了!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呀! 茅小飞大夫给请来了,站在门口有点愣神。 “壮士?” 茅小飞回过神,推开门,心说这么久了,穆参商肯定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不能还衣冠不整地瘫在床上吧?不能吧? “请。”把心一横,茅小飞推开了门。 屋里点着灯,穆参商端坐在床边,听见响动,他抬眼看了过来。 茅小飞心里一怵,面红耳赤起来。衣服穆参商是穿好了,但脖子上红潮尚且未退。好在那大夫也不敢乱看,让穆参商敞开衣襟,把带血的绷带拆了下来。 茅小飞就跟旁边站着看。 血腥气直冲鼻子,不少伤口都腐烂了,有的还流脓。茅小飞暗暗心惊,还好刚才没对穆参商做什么,否则他肠子该悔青了。现在已经后悔得不行,也心疼得不行。 “少将军。”一个粗犷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茅小飞转过脸去,看见一个络腮胡子,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个提箱子头戴方巾的中年男子。 “童一,没叫你上来。”穆参商冷道。 “都差人叫大夫了,少将军不叫,我也得上来,我可不想回去以后挨老将军一顿狠削。”童一带着大夫进来。 那大夫并没有直接让茅小飞叫来的大夫滚蛋,站在旁边看,穆参商伤口上的腐肉已经被削了一次又一次,有些地方隐约可见浸在粉红血水里的骨头。刀子将带脓的肉一点一点割下来。 穆参商盯着茅小飞看,他的脸上渗出大量汗水,连眼神也变得湿润。 茅小飞滞闷得心里不舒服,本来想出去,偏偏脚底下挪不动步子。 “小飞哥,你出去吧。”穆参商吃力地说,一颗汗珠从他鼻梁滴到衣服上,氤出一个圆圆的暗色圆点。 “怎么?我不能看?”茅小飞走过去,偏偏要把穆参商的伤处看得清清楚楚。离得近,能看见穆参商按在膝头的两手手背青筋暴起,指甲都泛起珠白,显然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6节 “不能给他止痛吗?”茅小飞问。 “止痛药在来的路上已经用完了。”被称童一的人答,他好奇地在观察茅小飞,而茅小飞根本没注意到。 正给穆参商削去腐肉的大夫是桀林人,听不懂茅小飞说话,自然没反应。 “不算很疼,可以忍。”穆参商看着茅小飞说,他眼底翻涌着的浓烈情绪让茅小飞心里隐隐觉得难受。 等大夫给穆参商处理完伤,茅小飞亲自去盯着煎药来给他服下,药里有安眠定神的成分,穆参商抓着茅小飞的手没多久就睡着了。 茅小飞怕晚上把穆参商的伤口压着,决定还是随便找间空房子凑合对付一晚,走出门就见方才那个童一,抱着剑在廊檐下等他。 激烈的冷风把檐角下挂的铜铃吹得叮当作响,络腮胡子睨起眼,转过来,打趣地弯起嘴角,意味深长地打量茅小飞,良久,朝茅小飞走来。 “就是你,让少将军日夜兼程就为了赶来见你一面,瞧不出来,你到底有什么勾人的本事。少将军是穆家将来的主人,你该有点分寸,你是庆细人?是哪家的小公子?就算身份配得上,年少时谁还没胡混瞎玩过,奉劝你一句,要命的就趁早离开他,否则我们穆家,不是你沾得起的。”童一冷哼一声,剑柄杵在下巴上,搔弄他的胡子。 放在从前,茅小飞说不定还要脸红一下,口是心非地辩解几句。 现在的茅小飞,直接当没看见童一,绕了过去。 童一圆眼一瞪,难以置信地瞪着茅小飞下楼去的背影,旁边门开,走出来他的好搭档。 童一气得跳脚:“他不理我,看见了?他敢不理我!奶奶的,我这么大个活人,他看不见吗?分明就是不眼高于顶!” 搭档拍拍他的肩:“少多管闲事,让少将军知道你说了什么,他会把你赶回庆细。” “谁稀罕,我本来就想跟着老将军,是老将军非得叫我来,说什么也不放心,用得着吗,少将军的本事,用得着我保护他?”童一摇摇头,反应过来,“不过现在不好说,伤成这样。”他叹了口气。 “你的本分,只是保护好少将军,其余诸事,他是主,你是下属,嘴巴不要乱说。” “是是是,就你时逸中是明白人。”童一不以为然地拍开时逸中的手,自顾自进屋去了。 ☆、九十二 茅小飞躺下才不到盏茶功夫,又被拍门声惊醒。 桀林人要借荀痴的坐骑。 利索地系上衣袍,茅小飞头疼欲裂,这一晚上一波三折的,谁经得起这么折腾?好不容易喝了点酒有了睡意,结果被窝还没睡热乎又叫他起来,茅小飞盯着俩大青眼圈,没一点好脸色。 荀痴那边看是茅小飞来,之前已经听他说过一次,本就抱着多睡一会是一会的心情。已经是后半夜,精神抖擞地起来了,骑上他的胖郎神,直接从楼上跃下去,怪兽摇头摆尾,牛尾巴抽得地面一声巨响,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兽吼。 那声兽吼有如雷鸣,簇拥在荀痴周围的桀林士兵顿时士气振奋,随他一起冲了出去。 这下茅小飞也甭想睡了,草草吃了点的东西,坐在厅堂里发呆。厅堂里一个鬼也没有,那个叫他起来的桀林官员也在,仍然是不准他离开这座楼。 等于茅小飞被叫起来,就为了让他去把荀痴叫起来。 茅小飞眼睛一抬,那官员立刻紧张地也跟着一抬头。 茅小飞哭笑不得,一手支住疼得要炸开的额头,使劲揉捏太阳穴和额角,试图缓解疼痛,和头皮迟钝的麻木感。 “问你个事。” 官员闻言,诚惶诚恐地看着茅小飞,生怕他提出什么无法回答或者不能回答的问题。 “其实我们都是商人,这次来这里,是为了找玲珑火花。” 官员明显松了口气,诚恳地说:“这种花是夜月城的特产,集市上就有。” “嗯,我们从市面上买到一些,但都是干花。有没有贩售鲜花的商铺,因为我听说,这花似乎采摘不易。”茅小飞话声顿了顿,目不转睛留意那个官员的表情。 官员解释道:“并非采摘不易,只是这花开花的时候特殊,要在火山喷发过后的三五天内才盛放,又要有人一直照料,如果不能和人同处一室,很快就会枯萎。”官员眼珠翻了翻。 “但是这花有毒性,人长久和它待在一起,身子会缩小。”茅小飞沉稳地用拉满血丝的眼睛盯紧官员,不给他隐瞒和喘息的机会。 “不瞒壮士,我们国主曾经将此物,赐给朝中惹怒陛下的官员。”那官员无奈地勾起嘴角,“平日里一个成人,若是身形矮小,难免会遭到旁人异样的眼光或是侮辱。要是一个中年人,忽然只有三四岁孩子的身材了,那日子,更不好过。” 搞了半天,这还是桀林官场的一种特殊刑罚? “不过只有内宫天家才用得起玲珑火花的鲜活植株,运送此物十分不易,一路至少也要搭上好几个人。” 茅小飞摸摸下巴,想起来一件事:“我听说,这种毒性也不是永久的,只要用玲珑火花的根茎,配上一个方子,就可以解除。” “确实如此,但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其中有几味药不仅难得,就算能买到的,也价格不菲。要是能负担这样金贵的药材,也不必干这样受罪的活了。而且这个过程,十分痛苦,骨骼皮肉都将错位重组,新的骨头、血肉都要生长出来,至少得在床上躺上三个月。寻常百姓家里的劳力,怎么有时间白白躺上三个月?还不如干一些短小身材也能做的活。” “比如呢?” “有的杂技班子,就专收这样的人,个子小可以钻火圈,体重也轻,可以表演高空节目。”桀林官员似乎想起什么,脸色不大好看。 “大人想到什么了?”茅小飞自然不会放过,整个上身前倾,挨近官员一些,逼视着他。 官员见躲不过去,苦笑道:“壮士真是为难在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起当年一个远方表亲,因为一手字写得极漂亮,他父亲官居二品,作为高官之子,又是庶出,出头不易。就被他父亲送去宫中,被赐给三王子殿下做侍读,后来年久日深,我那个表亲,自然也从个小小侍童长大了。该当行冠礼那日,他父母亲被特许进宫观礼,那时候人还好好的。冠礼之后不足三个月,他逃回家中,连亲爹妈都不认识了。” “他变小了?”自然而然茅小飞就想到这个。 “变小还是其次。”官员难以启齿,但经不住茅小飞一直催促,又见四下无人,方才压低声音,和茅小飞头挨着头,小声说:“我不是京里的官,都是听说,原本还不信。京里有贵人专门买这种花,不管玩儿男人还是女人的,总有人好那口,喜欢小的。对孩子那么干是伤天害理败德之事,可要是有了这东西,不管长得多大的人,都能给你弄小了。”说到这里,他怀疑地看着茅小飞。 “看什么呢?我们不是要它做这个的!”本来茅小飞没反应过来他想哪儿去了,对着那怪异的眼神半天才猛然回神。这个官员大概以为他们买玲珑火花也是为了把大人变成“小孩”,行那伤风败德之事。顿时满脸通红,问也不想继续问下去。 官员却开了话匣子,索性全说了。 “本来我不是不信吗?后来我那个表亲,为了躲避三王子,他家里自然不能待,只好送走,越远越好,就送到我二叔的家里去了。离京城足有七百余里,又住在偏僻之地,穷亲戚派上了用场。这个表亲,虽然是家里不得宠的庶子,总归他老子还是疼他,千方百计找来药材,给他喝了。那年冬天恰好过年节去我二叔家,晚上多喝了点酒,在他家过夜,半夜里听见惨叫,把我吓得酒都醒了。大冬天,被子全被那人的汗和血水湿透,一席一席卷出来换。” “……” 官员说完了,直愣愣瞪直一双眼睛看茅小飞。 看得茅小飞毛骨悚然,叫道:“看我做什么?” “没,没。”官员嘿嘿笑两声,转过眼去,叹了口气,“这年头,什么都不好做,伴君如伴虎呐,其实在这偏远之地,做个小官,能养家糊口,能被人叫一声‘大人’,也不比京官差。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壮士看着格外亲切,这些话,连我媳妇也没听过。” “……”茅小飞干笑两声,“谢您抬举了啊。” “你是不知道,我那个表亲,当年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一号人物,就这么,被折腾得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后来,就疯啦,被人发现在山上,自己拿腰带把自己吊死了。那时候他已经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人了,居然还有法子把自己吊死。”官员啧啧两声,连连摇头。 茅小飞那点淡薄的睡意顿时杳然无踪,一背寒粒炸开。 “可惜了。”最后茅小飞也只能这么说,他想了想,说:“那些已经中毒的人,为什么不做专门运送这种花的买卖?” “一夜之间,变成小孩,还有人疯疯癫癫的,这种不祥之物,要不是因为能卖出好价钱,干花都不会有人买。除了宫里和达官显贵家中,偶或要一两株,平常时候,有价无市,谁愿意做这个买卖?” 想想也是,本来茅小飞还想跟他打听打听怎么上山,但要再问得多了,意图就太明显了。他打了个哈欠,官员即招手叫婢女上茶。 茅小飞喝了一口浓茶,咂嘴道:“有劳大人陪我在这儿坐这么久,我上去看看我那个朋友。”便提步上楼去了。 站在二楼,能看见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 要不是昨天傍晚睡了一会,估计他已经晕过去不止一次了。茅小飞弯下腰,捶了两下僵硬的小腿。 右手虎口的裂口又张开了,他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这间屋子本来是给他睡的,也拱手让了出来。现在站在这里,茅小飞心里有一些茫然,也有一些忐忑,一滴辣油糊在他的心里。 茅小飞长长呼出一口白气,转身找大夫去了,把手包扎好,再上楼来,这时候他已经不打算再去看穆参商,反正穆参商醒了应该会来找他。 就在从房门外走过时,门忽然开了。 茅小飞一愣。 “小飞哥,你怎么不进来?” 被抓包的感觉太尴尬,茅小飞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是天快亮时的青光把穆参商的脸映得格外憔悴,还是他确实身体太虚弱。 “我一晚上没睡,昨晚半夜被叫起来,现在好困……”茅小飞打了个哈欠,“正要去睡。”他故作轻松地捏捏肩膀,实则在强迫自己放轻松,“你怎么就起来了?大夫说让你多躺着……” 话音未落,一只有力的手以完全看不出虚弱的力道,把茅小飞一把拖进门里,被穆参商按在门板上时,茅小飞完全还是懵的。 屋里半明半暗,他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干嘛?”不舒服地动了动肩膀,茅小飞要挣扎开去,下巴却被穆参商捏得紧紧的,他不禁皱眉:“松手,痛。” 穆参商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浮现出一丝恨意。 “你去哪了?” “啊?”茅小飞一头雾水。 “我以为……”兴许是茅小飞听岔了,他觉得穆参商的语气很是委屈,“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你,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屋子里谁也不在,只有一间黑屋子,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是做梦,醒来就发现,我还没有找到你。”穆参商使劲地抱住茅小飞,潮湿的面颊贴在茅小飞的脖子上不停地蹭。 茅小飞心一下子软了,手抚在穆参商的背脊上,小声安慰:“你不是吃了药该睡觉吗?你睡觉我守着你干嘛?又不能跟你说话,还不能点灯,稍微有个人找我还会把你吵醒。” “谁找你?他们有什么资格来找你?谁也不能把你带走,那些人想都别想。”穆参商身躯微微颤抖,语气急促,仿佛有些害怕。 害怕?为了这个荒谬的念头,茅小飞一哂,试图把人推开,他犹犹豫豫地说:“你到床上躺着,我们好好说话,你压着我不舒服。” “本来你就是给我压的。”穆参商不满地嘀咕,短暂地停顿片刻,却没让开。 茅小飞推了他一下,听见穆参商疼得倒抽气,连忙撒手,尽量温柔一些。他大爷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温柔也是粗声粗气。 “你起来呀。” “我没力气了。”穆参商有些尴尬,又有些无赖地说。 茅小飞这时才发现,穆参商压在他肩头的脑袋太沉了,快把他肩膀压得塌了。只好认命地架住穆参商的胳膊,十分小心地把人弄到床上,这次茅小飞有防备,堪堪躲过穆参商来拽他的手,面有愠色:“不要命了?我现在砸你身上一次,你可挨不住!” 即使没有点灯,茅小飞也看见穆参商眼睛里的笑意,像一汪清冽的甘泉。 “等着,我点灯。” 这次穆参商没有冒失地拽住茅小飞,也是没力气了,他只是抓住他的手腕,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天要亮了,不要点了。小飞哥,你陪我躺一会。” 脱口而出的拒绝在和穆参商的眼神对决里败下阵来,茅小飞没好气地撇撇嘴,“躺躺躺,我就躺一会,你别瞎动。” “嗯!”穆参商连忙点头,那双眼睛跟会发亮似的,看得茅小飞一阵心虚,掀开被子,脱靴躺到穆参商的身旁,他一本正经板着个脸,看也不看穆参商一眼。 可就是不看,他也知道,穆参商正在看他,而且那目光灼热,把空气都灼得噼里啪啦发出细响。 ☆、九十三 背后伸过来穆参商的手,茅小飞踌躇片刻,心里一软,索性大着胆子抓住穆参商的手指。穆参商显得很兴奋,分开茅小飞的五根手指,彼此交叉地扣在一起。 被子里,穆参商贴着茅小飞的小腿,沉稳温热的呼吸暧昧地喷在茅小飞耳廓上,看着茅小飞耳朵发红,穆参商就像毛头小子一样,快速亲了亲茅小飞的耳朵,看他没反抗,含住近在眼前的耳廓,舌尖在那小巧玲珑的脆骨上穿梭。 “你……”茅小飞哑声道,抬脚往后踹。 穆参商抬起一条腿,把茅小飞死死压住。 也不是不能把这人推开,可他身上有伤,茅小飞又怕把他踹坏了,待会更不得了,更要找他负责。 “小飞哥。”穆参商兴致勃勃挺起腰,把茅小飞顶得死死的。隔着一重又一重的布料,茅小飞还是感觉到两腿之间,他的身后,顶着穆参商硬得快爆了的宝贝,想到那东西的尺寸,茅小飞喉咙一阵干燥发烫,咽了咽口水。 “你别乱来。”茅小飞警告道,嗓音发紧。 “我天天都在想你,特别特别想。”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搓着一层细沙磨蹭薄纱。 “不是你想我,是它想我了吧?”茅小飞没好气地说,一巴掌拍在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的地方。 穆参商叫了一声。 茅小飞脸色一变:“怎么了?拍疼你了?” 穆参商委屈地撇撇嘴,脑袋在茅小飞的脖子里拱。 多少日子里茅小飞一个人冷床冷被地睡惯了,忽然有个活人抱着他睡,还真不习惯。但不能否认,活人的体温,温暖又舒服,这阵子担心穆参商的伤情,茅小飞的精神也没有放松过。他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温存和安宁。 一晚上极度的疲惫磨到早晨,自然而然睡意消弭,不过这时茅小飞又有点想睡了,眼皮沉重地一直往下掉。 “小飞哥,你睡了吗?” 茅小飞不耐地答:“别闹,一晚上没睡。” “哦,那你睡吧。你好好睡。” 穆参商的话茅小飞已经不太听得清,他只知道,他现在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极了。也没睡多久,明亮的曙光照射到茅小飞的脸上。 穆参商小心翼翼地,把人换了个方向,扳过茅小飞的身子,动作有点大,伤口叫嚣撕扯着疼痛,让他整张脸都疼得有点扭曲。最后终于如愿以偿了。 阳光渐渐强烈,眼前人黑了点,也瘦了些,眼睛微有些凹陷,看来最近真的很累。穆参商伸手碰了碰茅小飞略呈蜜色的肌肤,那动作轻得,跟碰什么易碎品似的。他家再名贵的古董也没受过这待遇,他刺探过的再机密的情报,也不见得他这么轻拿轻放。 穆参商摸到茅小飞的手,他的手指不像从前那样柔软,从前手上也有茧,但不像现在这么硬,这么粗糙。绷带?穆参商把茅小飞的手小心从被子里拿出来,一看就明白了,有点心疼地以唇碰了碰他的手指。 茅小飞早就醒了,不过在装睡,在穆参商给他翻身的时候,睡得不沉的茅小飞就醒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就想看看,要是穆参商以为他不知道,又会做些什么。当然,也是因为根本不想动。 茅小飞故意转了转眼珠,就感到手被放回了被子里。 装出才睡醒的毛躁样子,茅小飞微微虚着眼睛,眨了好几下才睁开。 “醒了?”穆参商在他额头亲了亲,热切的目光盯得茅小飞不由自主扭过脸。 “什么时辰了,天都亮了。” 茅小飞坐起来,在床边弯腰穿鞋,穆参商忽然抱住了他的腰。 茅小飞浑身一僵,慢慢放松下来,揶揄道:“还没赖够?你哪儿有点将军的样子啊,你自己照照镜子,像只小狗。” “我是身上有伤,大夫让我多躺着。” 茅小飞觉得好笑,穿好鞋,转过脸看了一眼穆参商,手指直戳他的脑门,又舍不得下手太重。 “跟躺不躺没关系,你说你现在,跟讨奶吃的小孩有什么不一样?” “那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穆参商眼睛一亮,就要往茅小飞身上扑。 茅小飞直接闪开,起身整理头发,洗了脸,把在床上滚得乱糟糟的头发拆了重新梳好。 穆参商就歪在榻头,目不转睛地看。 铜镜里倒映出穆参商的样子,痴痴地、专注地凝视他。发簪戳了下手指,茅小飞心乱地赶紧收拾好。 “我去看早饭,顺便把你的药拿来,你别下床了。”说完茅小飞迅速闪出门外。 廊檐下一个声音诧异地叫道:“你……???怎么会从少将军房里出来?” 茅小飞抬头一看,他脸上红潮未退,脖子也红了一大截,抬头就看见那个络腮胡,瞪着两个牛眼看他。他茅小飞最会什么呀?察言观色。络腮胡看他不顺眼,他怎么能不知道? “我什么?”茅小飞心里发虚,脸上却不露半分,脖子一梗,扬起下巴,中气十足地问,走前两步,毫不避讳童一急得要跳脚的那张大红脸。 “你什么时候又回来的?好哇,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死。”童一撩起袖子。 “童一,不是让你去看少将军的药?”后面走上来一个人,是个瘦高个,常和童一混在一起的,清瘦的身形颇有点修道之人的意味。 童一愤愤不平地走了,还瞪了茅小飞一眼。 “你就是茅小飞?” 虽然童一对他有敌意让茅小飞有点不爽,不过这个中年人,态度温和,年纪又长。 “是。”茅小飞淡道,没有多说话。 “童一和我,是看着少将军长大的。这趟他出远门,老将军担心,派我二人跟来。童一性子暴烈,失礼之处,希望少侠见谅。”时逸中拱手为礼。 茅小飞大感意外,讪讪道:“没事,我没往心里去。” “改日再邀少侠畅怀痛饮,童一是个好酒之徒,有好酒,他就什么都忘了。” 这算暗示吧?茅小飞马马虎虎应了,时逸中也没留难他。 下楼一看童一已经在打点穆参商早上吃的喝的,他就不去费那个事了。 前院喧哗声不绝,茅小飞正要去看,被人叫住。 “大哥,你起得真早,这几天把我累坏了,昨晚睡得太香了,要是天天都能这么睡就好了。”金沈脸上笑得快挂不稳了,心情显然大好。 徐柒就没那么高兴了,一脸出神。 “你们吃早饭了吗?”茅小飞问。 “还没有,正打算去,一块儿?” 于是三人先去草草吃了顿早饭,才到前院,府邸大门洞开。 “让开,让开,快让!”一行人匆匆抬着担架往里走,伤兵堆满整个前院,横七竖八都是人。 茅小飞他们边走边跳,避开那些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伤员,随军大夫显然不够用,一片黑压压乱糟糟的人群里,茅小飞看见了唐妙。 唐妙像桀林人的军医那样,头上扎了条白色布带,在帮忙熬药,药汤用装得下两个人的大锅煮开,分发给伤兵们。 三人走到街上,茅小飞脚底下一片湿润黏腻,朝阳把空气里的血气都蒸腾出来,淡淡一层薄雾弥漫在街上。 商铺门口没来得及撤回的长旗如同招魂灵幡,残尸横陈,流血漂橹。 一个簸箕动了动,就在茅小飞他们要经过的时候,簸箕滚落下来,露出个小孩。小孩惊慌失措地跳起来,两手捂住耳朵,大喊大叫起来。 “别叫,我们不是坏人。”茅小飞蹲下身,抓住孩子的衣领,想扶他站起来,冷不防被小孩一口咬住手掌。 小孩腮帮鼓得滚圆,卯足劲,脚都踮了起来。 “哪儿来的野孩子。”金沈一声厉喝,就要拔剑。 “没事。”茅小飞断然低喝,另一只受伤的手去摸小孩的头。 那孩子一双澄澈的大眼里泪雾朦胧,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茅小飞想了想,知道那孩子听不懂他们说话,于是手在肚子上画了几次圆,又指了指嘴巴,模仿肚子叫的声音“咕咕”两声,又指向城主的居所,再指了指嘴,从背后把孩子朝他们来的方向推了推。 小孩疑惑地看他半天,忽然眼神一定,总算明白过来,朝茅小飞指的方向跑出两步,扭身转过脸来看他,看了一会,抽抽噎噎地猛然给茅小飞跪下,磕了三个头,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金沈嗤道:“这么笨的小孩,饿死算了。”他看向茅小飞,又望了望一眼见不到底的长街:“大哥,残局还是交给他们的新城主来收拾,这里不管我们的事了。”他眸光有些闪躲,脸色不算好看。 本来茅小飞想好好看一看这座城,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让他们都去府衙里领吃的,等候新城主的指令。一想,新来的城主一定会安排得比他们好,毕竟这里是桀林,桀林寻常百姓连他们说话都听不懂,确实有心无力。 天上太阳明亮,街道却被斑驳的血痕和一层淡淡轻烟笼罩,现出凄清的模样。数日前繁华喧嚣的街道,就像一个梦境,天亮后,梦就散了。 ☆、九十四 不到正午,夜月城就被旭龙城城主全盘接手,下令士兵清扫街道,帮助百姓重建家宅。 城主的府邸正门大开,开粮仓赈济难民。 热气腾腾的大锅子前排起长龙,但整座夜月城原本有接近十万住民,现在只剩了这数千人。 楼上,徐柒走到茅小飞的身边,茅小飞已经站在楼上看了很久,一动不动如同石雕。 “在想什么?”徐柒问。 茅小飞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看下面排队的桀林人。这几天茅小飞受到不小触动,他从来没有概念,什么是战争。 “想打仗。”茅小飞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自嘲道,“想以后上齐和庆细打起来,上齐的百姓,庆细的百姓,也和这里一样,生灵涂炭,幸存者寥寥。上齐数百年的历史,也许就像夜月城,换上新的城主,换个新的统治者。死去的人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什么都不会留下。” “天下本无主,能者居之。”徐柒轻如叹息地说。 “徐大哥,你说人和蝼蚁,有什么不一样?绝大多数人,不会有自己的历史,死了就死了,甚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资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人,难道就理所应当被收割,被杀,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吗?”茅小飞攥紧拳头,眼圈有点泛红。 “不是没有痕迹的东西就没有存在过,雁过无痕,但大雁会知道自己飞过什么样的地方,看过什么样的景色。人人都身处在历史之中,真要是打了起来,时间会告诉你什么是对错。”徐柒捏捏茅小飞的肩膀,在这个时刻,他特别像一位长者。 茅小飞勉强牵动嘴角,深深吁出一口气,“希望不会打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局面没什么好看的。人生为万物灵长,却老是喜欢争来斗去。”茅小飞的脸上现出莫名的沮丧,他知道战争是流血,是杀人,是争权夺利,旧秩序消亡,新的王朝如同初升的太阳一般朝气蓬勃,周而复始,又从西方沉没。 在这种看似平常的循环之中,死掉的普通人,就像挡车螳螂一样不值一提。 这天晚上,流离失所的桀林人还是只能住在城主的宅子里。从旭龙城拉来的米、面、蔬果、肉,被做成精致的佳肴,所有人都能饱餐一顿。 大殿内灯火通明,门口站着披黑甲的卫兵。 茅小飞他们这些外来客,接到邀请,参加今夜的宴会。 换上城主派人送来的绸缎花袍,在婢女的服侍下,每个人都穿戴一新,完全看不出在战场上流血流汗的狼狈样。 金沈特别爱惜他的衣袍,他还是披散着头发,尽量遮盖住有疤的半张脸,兴奋地走到徐柒面前,问他衣服好不好看。 徐柒无奈,只得说好看。 荀痴给他的胖郎神脖子上扎了一大朵黑绸做的花,唐妙走过去,他眼睛发亮地盯着胖郎神已经看了好一会。 “喂,小子,想摸它就赶紧摸,再不摸他可能要射你了。你这么一直跟它对峙,是在挑衅它。”荀痴眯起眼,他还没有骑到胖郎神背上去,对身上的红袍子很不适应,不断用手拉拽起衣襟透气。 金粟一言不发,无意间他撞进茅小飞的视线,正看见金粟站在角落里,要是不留神,可能会以为那里根本没人。他衣袍穿得齐整,已经收拾妥当,侧脸线条冷硬分明,而他看的方向…… 是叶锦添。 叶锦添给舒筒梳头,越梳越乱,舒筒小脸气鼓鼓地抢过梳子,一个劲把叶锦添的手往外拨,还狠瞪了他一眼,才让叶锦添消停下来。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收拾妥当了,外面那个负责接待他们的桀林官员已经急得满头是汗,看见茅小飞他们走过来,眼前一亮,旋即搓着手,点头哈腰道:“各位,这就走吧。” “美人儿,你穿这条粉裙子真好看,就不知道穿绿的怎么样,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穿绿裙子吧?” 本来茅小飞以为荀痴是在大胆包天调戏叶锦添,却看见他是在跟一个提灯笼踩碎步的婢女说话。婢女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含羞带怯红着侧脸低下头去。 荀痴得意一笑。 茅小飞忍不住摇头。 桀林官员道:“这边,有台阶,众位少侠当心脚下。”过了一会,他又说:“这次平定罗刹族叛乱,诸位都是有功之臣,今晚有贵人驾临,你们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可以朝他提。”他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主要是对着茅小飞说的,所有人里面就茅小飞看着最好惹。骑着怪兽的惹不起,看着像他们的头儿那人又显得盛气凌人。 于是桀林官选了一个他打交道最多,又最好说话的。 “什么贵人?” 那官员索性把头挨近过来,贴着茅小飞的耳朵小声说:“国主的异姓兄弟,借他的威名,罗刹族才一直被镇压,只是没想到,他们这次竟然绕道直接攻入南部边城。旭龙城的兵就是他下令借调过来,南部所有城主都唯他马首是瞻。说与国主平分江山也无不可。” 桀林人要南下,必然经过南部,要从这个南部大王的地盘上踩过去。茅小飞心思一活络,笑了笑:“我们怎么担得起让南部大王亲自接见。” “怎么担不起?要不是我们,说不定现在战火已经烧得桀林国君屁滚尿流了。”金沈口没遮拦。 好在就桀林官一个人能听懂他们说话,那官员讪讪只是笑,没说什么。 徐柒警告地看了金沈一眼。 金沈嘟囔道:“什么嘛,说说也不行?不让我说我偏说,”他一边眉毛上挑,不怀好意地抬臂压到徐柒肩上,斜眼睨他,“除非你答应我昨天在床上说的……” 徐柒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你们南部大王叫什么名字?”茅小飞还想多探听点消息,已经离正殿很近,前方隐约可见一排排彩灯映照,丝竹之声也幽幽传来,看来不管在哪儿,欢庆的场合都一样。 “少侠兴许听过,”官员抬眼望定茅小飞,放缓语速,“司寇祥兵。” 茅小飞没听过这名字,眼一动,本来想套个近乎。 “怎么是他?”叶锦添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显然他不仅听说过,似乎还对这个人颇有成见。不过很快叶锦添神色便恢复如常,近乎冷漠地望着前方。 “就在前面了,诸位少侠跟着婢女先进去,下官在末座,就不同你们一道了。”说着那人便悄悄退下,隐蔽在树影之中,从另一条偏僻小道,由侧门入内。 让茅小飞始料未及的是,穆参商也赫然在座,他脸色还是显得极为苍白,整个人有些虚弱。 入座之后,茅小飞仍然察觉穆参商的眼睛定在自己身上了。这么一直看,难道能看出朵花儿来不成?大傻蛋。茅小飞心中暗骂,脸却不自觉红了,心底里还冒出了一些自觉不应该有的得意。 司寇祥兵坐在正中首席,右手边设的是只匆匆见过一次的旭龙城城主。让茅小飞觉得奇怪的是,左边第一个坐的就是穆参商,席位比旭龙城城主还要更靠近主座。 宴会气氛挺好,桌上的饭菜是从来没见过的桀林美食,就是各式各样的烤虫子让人受不了。这个季节能把这些虫子从地底下弄出来,茅小飞也有些叹为观止。他是个厨子,对各种吃的都有兴趣,虫子也不例外。 司寇祥兵本来在暗中观察这些人,脸上没露出分毫,见到所有人都刻意避开了虫子,其中居然有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嘴角不易察觉勾起了一丝弧度。 “这道菜,是我们桀林皇宫大宴宾客时必有的,少侠觉得如何?” 茅小飞吃得正专注,压根没想到司寇祥兵在和他说话,就着红艳艳的不知道什么酒,咽了下去。他身后一个桀林官员戳了戳他的手肘,茅小飞愣了愣,才发觉所有人都在看他。 “少侠觉得,这道菜好吃吗?” 司寇祥兵年纪不浅,得有四五十了,脸是古铜色,皮肤现出风霜洗刷的痕迹,双鬓微有银发,这时眯着眼,等茅小飞回答。 “还,还行。”茅小飞莫名有点紧张,撇了撇嘴,回口嘴里有轻微的麻痹感,不知道是因为虫子还是酒,但这种麻痹感神奇地让人想再尝一次。 茅小飞见那人还盯着自己,所有人都停了筷子在看他,这才意识到,他还得说点什么。 “这个口感,有点像腌肉,外酥里嫩,一只就小指甲盖这么大点,都不够一口。但要是一次吃一大勺,就体味不出外壳被咬开那一瞬的鲜美。调味很淡,本身有一点苦涩的草味,不知道你们厨子有没有试过别的烹饪方式,比如说用油炸?蘸椒盐。” “……”没想到茅小飞真的认真点评起了这道菜。 茅小飞兀自没有觉察出来,端起酒樽,提出了疑问:“吃完了以后我又喝了这个,舌尖有一点麻痹感,还没有试是因为虫子,还是因为这个酒。” “少侠是觉得饭菜有毒吗?”司寇祥兵眯着眼问。 “不。”茅小飞摇了摇手,“这种麻痹感很奇怪,嗯,不是毒,就是一点小小的刺激,会让人想再尝尝。” 司寇祥兵神情凝,舞乐也在礼官下令之下停了下来。 茅小飞舌尖在口腔里顶了顶,皱眉:“怎么了?” “你说得没错,平静得太久,没有点小刺激,就太没意思了。”半晌,司寇祥兵魁梧的身躯朝后仰靠,得出这么一句。 茅小飞:“???” ☆、九十五 这时,穆参商朝他身后的官员说了句什么,官员弓着身,毕恭毕敬来到司寇祥兵身侧,低声禀报。 司寇祥兵轻点了一下头。 官员过去搀起穆参商,离席而去。 许多念头在茅小飞脑子里闪过,穆参商离席要么是对下面司寇祥兵想和他们谈的事已有了解,要么是身体不适,要是身体不适,以司寇祥兵的尊贵地位,这么中途离场,也不告罪,以他们这个杂牌武士团朋友的地位,恐怕司寇祥兵不能答应,太扫他面子了。 穆参商的席位设在比旭龙城城主更尊的地方,无论司寇祥兵是不是提前跟他沟通过,那多半意味着,他已经知道穆参商的身份了。知道穆参商的身份,仍然对他表示出极大的尊敬。 茅小飞脸色顿时一变,他下意识去看徐柒,徐柒眼睑微垂,这让茅小飞心里定了定。 “此次对战罗刹族,各位英雄功不可没,本王代表国主,敬众位一杯。”司寇祥兵举杯。 众人神色各异,都端起杯子,各自喝了一口。 杯子刚放下,司寇祥兵再次满杯举起,这次单独冲着叶锦添去。 叶锦添一贯神情疏淡,也端起了杯子。 司寇祥兵先没去喝酒,含笑打量叶锦添一番,才道:“多年不见令尊,近年家中一切可好?” 叶锦添眼一乜,良久,牵扯嘴角也露了一丝笑:“家父一切都好。”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举起了酒杯。 之后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舞乐又都被叫上大殿来。 满目舞女乱飞的裙角都没能让茅小飞看在眼里,他抽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弦月才刚上,宴会一时半刻散不了。这种场合也不会用来谈正事,至少司寇祥兵想和他们谈的事,绝不会让旭龙城城主知道。 风吹来,茅小飞甩了甩头,想不到桀林人的酒看着不咋地,这时却有些上头。那酒味也很古怪,别人家不是辣的就是甜的,这里的酒却很酸。 摇摇晃晃走出几步,茅小飞脸色又青又白,浑似个鬼。他腮帮两下鼓突,瞄中一棵老树,三步并作两步踉跄过去,抓住树干就弯下腰吐了。 一个水囊递过来。 茅小飞被唬了一跳,见是个侍者,道:“谢了。”伸手接过水囊,拔开闻了闻,是清水。 茅小飞漱了漱口,缓过劲来,把水囊还回去,侧着脸问他:“你是谁的人?谁让你给我送水来了?”茅小飞还没有蠢到以为他一出来,在这偏僻角落,能偶遇上一个恰好带了水囊还恰好要给他喝的下人。 数念之间,已听见那人回话:“少将军命我来请英雄到他屋里小坐。” “英雄”两个字听得茅小飞有点面红耳赤,也是因为喝酒,他站直身,拍拍袍子,一哂:“什么英雄,别胡叫。你们少将军在哪儿呢?” “已经回房去了,想必正在吃药,不过不会返回席上。”侍者毫不费力扶起茅小飞,半拖半扶地让茅小飞随着他的步子。 茅小飞正在熏熏然之际,脑子不大清醒,反正去见穆参商,他现在可不怕见穆参商了,那小子。 茅小飞嘴角露出迷离痴醉的笑,隐没在暗处,没谁看得见。 还没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窄缝里现出穆参商苍白的脸。 “给我。”嗅到茅小飞身上的酒味,穆参商不自觉皱了皱眉,把人抱着,打发侍者离去。 茅小飞正在做一个无比美妙的梦,梦见他的山鸡长大了,下了一窝窝蛋,生了一窝窝崽,鸡又生蛋,蛋又生鸡,无穷尽也。 哪儿能料到穆参商能有那么大力气,能把他给摆顺了直接往床上搁。 穆参商行动显得迟缓,拧来帕子,给茅小飞擦脸,茅小飞喝了酒,脸蛋还红,脖子也是,衣襟被拉扯开,帕子顺着修长的脖子不打招呼就往领子里闯。 梦里茅小飞也感到凉,想翻个身,翻了半天没翻过去,只好作罢。 过了会,依稀觉得有什么软乎乎湿漉漉的东西堵在嘴上,茅小飞张了张嘴,本来是要骂一声“滚”,反倒被人闯进嘴里来了。 这一惊非同寻常。 茅小飞满头冷汗地把眼虚开一条缝,酒一下子就醒了一大半。 穆参商闭着眼,没防备茅小飞已经醒了,冷不防被人一把掀翻,坐在地上好一阵茫然。 “你干什么?”茅小飞张张惶惶匆匆把衣襟拽起来,袍子系得不能再紧,提防地望着地上的穆参商。 穆参商这一下摔得不轻,也没说话,脸色苍白,额头汗水淋漓。 茅小飞看穆参商半天爬不起来,酒才算全都醒了,记起来穆参商身上有伤,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把脑门拍得一个红印。 “我这喝醉了,你招惹我干嘛呀?”茅小飞抱怨着,下地把穆参商拽起来,还不敢太用力,生怕把他拽坏了。 穆参商看了他一眼。 一眼之间,让茅小飞从外到内打了个哆嗦,盯着穆参商泛红的眼圈,茅小飞话也不会说了。 “怎么你还委屈上了,我喝多了,回去睡了。你吃药了吗?吃了也快睡吧。”隐约可闻茅小飞叹了口气。 他人还没起来,手腕被穆参商一把抓住,力道不算大,轻轻巧巧能挣脱。 一想到穆参商现在也就能这么,勉强抓他一把,都没法把他抓牢了不让他跑。茅小飞心里忍不住泛起一股酸。 “你到底要干嘛呀?” 穆参商抱着茅小飞的腰,始终不说话,脑袋往茅小飞腰上拱。 茅小飞盯着几乎在他怀里的男人黑乎乎的头顶,嘀咕道:“我想起来了,你派个人来叫我过来,什么事?” 穆参商不吭声,只是使劲抱着茅小飞的腰,难以想象刚才是这个人把茅小飞拖到床上去安顿的。 “说话啊。”茅小飞叫道,要把穆参商的脑袋推开。 “都一天了,你说去看早饭。” “……”茅小飞呼吸一滞,郁闷道:“童一不是去看了,他没给你吃,没给你喝?”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也是他不对,起码应该回去再给穆参商打个招呼。可他没有想到,他能这么黏人,这完全不是茅小飞印象里的穆参商,他不由自主地笑了,把穆参商稍微推开一点,心一横,干脆把人抱住了。 穆参商浑身瞬间僵硬。 茅小飞手在他背上抚摸,摸到他嶙峋的骨骼,不满道:“怎么瘦这么多,都没吃饭吧?刚才那么多好吃的,怎么那么早就离场了?” “我只想和你待着,而且我不太舒服。” 茅小飞立刻紧张道:“哪儿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这儿不舒服。”穆参商抓住茅小飞的手,按在自己心上。 茅小飞哭笑不得,知道他又在瞎说了,脑袋抵住穆参商的额头,他想看他,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索性闭上了眼睛,只说话:“怎么你现在事儿这么多。” “谁让你一天到晚就想跑。” 穆参商委屈的语气在茅小飞心上狠狠一撼。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摆在个弱者的位置上,事实却是,是穆参商追着他在跑,而不是他跟着穆参商。 “这不是有事吗?来这儿的路上,毒还发作了一次。”茅小飞第一次,毫无隐瞒地把身体状况说了出来,“你摸摸我的脉息。”他主动伸出手去,眼里闪动的光芒让穆参商避无可避。 很快,穆参商极少流露出真实情绪的脸上也忍不住挂上了惊讶。 “怎么回事?” “我拜了叶锦添为师,在跟他学功夫。” 穆参商脸一沉。 看他半天没说话,茅小飞正色道:“你一定在想,叶锦添走的不是什么正道,怎么说服我不要再跟着他练。” 穆参商迟缓地摇了摇头,有些失神,轻轻抬起眼睛,无声中凝望茅小飞的脸,眼神里有一丝恍惚。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7节 “你已经开始了,我阻止不了你。何况,我也不想阻止你。但是小飞哥,这么做很危险,你自己知道。” “我知道。”茅小飞沉着应对,语气依然很兴奋,“本来我需要十年、二十年,才有能力不成为大家的拖累,才能帮得上忙,现在我已经比叶锦添带的那些帮众都厉害,在这场战役里,我也帮了忙,救了不少人。就算有粮食供给,有大夫治病,那都成效缓慢。武力却很直接,我不用再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被刀砍被人杀死不敢吭气,甚至还要找地方躲起来。我可以救别人了。”茅小飞胸膛起伏不定,他眼睛里的光芒胜过天上繁星,他摸了摸穆参商的脸,内疚揪住茅小飞整颗心,他的声音变得很低,略带沙哑,“当时的我要是现在的我,你就不会受伤。我再也不想看着我爱的人为了我去拼命,我要和你并肩作战。” 这番话把穆参商整个人都镇住了,穆参商好半天说不出话,他只能看着这张脸,这张普通人的脸,半晌,他找到自己的声音,耳膜里竟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你说爱你的人?”穆参商眼睫闪动不已,仿佛有一点心虚。 “是。”茅小飞坚定地、充满勇气地答道,他的脸和脖子都被一层红包裹着,那好看的颜色几乎要从皮肤里迸出来,但再也没有回避,“我想好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现在我的力量还不够,不过我会努力,至少我可以待在你身边,护卫你的安全。” 片刻沉默。 “要是庆细和上齐开战呢?” “等到那时候,我才会知道。”茅小飞眯了下眼睛,浅浅笑了:“现在你都知道了,这门功夫需要让叶锦添随时盯着,所以我必须跟他走。但我没有想到,你会追来,我……”茅小飞没有再说下去,他闭上眼,脸上潮红已褪尽,嘴唇略有点微颤,碰到穆参商的嘴唇,只是轻轻碰着。 穆参商眼瞳里一阵狂风席卷,眸色深沉难辨,忽然发力,用力地吻了上去,他的唇舌横冲直撞,一点不像个伤员,很快翻了个身跨坐到茅小飞身上,那吻火热奔放地直冲向茅小飞紧张得不敢吞咽的喉结。 无处不是穆参商霸道不容反抗的吻,无处不是穆参商强悍不容置疑的男子气息。 茅小飞紧张得手脚出汗,可他心里从没有这么明白过,抬起头就抱住穆参商的脑袋,将吻烙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他能碰到这个人的哪里,就想将哪里都亲吻个遍。 熊熊烈火在两人之间蔓延,这个夜晚再没有一丝迟疑。茅小飞一会睁开眼,一会闭上眼,不管是不是喝醉酒,他只知道他想把手指更深地插|进穆参商的头发,想抓紧他,他敞开了一切,从毫无保留的接受里察觉出一丝难言的快意。 这一刻,他再也用不着掩饰什么。 次日天还没亮,茅小飞就醒了,连动动手指都酸痛无比。昨晚一通折腾,要不是穆参商伤口有些迸裂,恐怕这会还不能休兵。 茅小飞吃力地坐起来,就着黎明的青光盯着穆参商帅得一塌糊涂的侧脸看了会,他低下头,亲了亲穆参商的鼻梁,强忍着难堪的疲倦和无力感,下床收拾妥当。 洗完脸,第一缕天光射进屋来,茅小飞撇撇嘴,把床帐放下。穿好鞋在屋子里原地走了几步,确定不会让人看出什么,才悄然开门出去。 ☆、九十六 “大哥!” 突如其来一声叫把茅小飞唬得不轻,一巴掌拍向金沈薄薄的肩膀。 “这么早?”茅小飞尽量不向后看。 “嘿嘿。”金沈笑了笑,“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回房。” “这不是你的房间吗?”金沈发出老大一声长音,挤眉弄眼佯作恍然大悟道:“对了,瞧我这记性,大哥把房间让给内谁,走走走。”他一臂揽住茅小飞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 “走哪儿去?”茅小飞大不自在地把金沈的手臂拿下去。 “去你房间啊。”金沈眨了眨眼。 茅小飞一脸不乐意。 “那我跟这儿说了啊。”金沈有意无意往那扇门瞟。 茅小飞还真是怕了他,这小子口没遮拦,而且茅小飞不想吵醒穆参商,这才让他推着走了。 回到房里,金沈揉了揉鼻子,不客气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房里这么多尘,大哥你就没跟这儿住过吧?一看就是个久没人住的客房,你看,你看。” 茅小飞被金沈吆喝过去,金沈把他的头稍微按低,指了指楼下。这扇窗户对着的是院落里一处偏僻角落,长满青苔,连根像样的凤尾竹都没栽。 “你说你何必,那间屋子坐南朝北哪儿不好?风水极旺,跟那儿住着哪儿不好?翻得着往狗窝里钻吗?” 茅小飞不耐地回去倒了杯水,边喝边说:“要说什么赶紧说,废什么话。” “嘿嘿。”金沈也做不来老实憨厚的样,挨过来在桌边坐下,那双明亮柔媚的眼就像生错了地方,要是长在女人脸上,足够勾魂摄魄,长在男人脸上,现出男生女相的阴柔,另外半张脸又被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美丑的强烈冲击下,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嘿什么,昨晚没睡好,你没事就出去,我要睡觉。” “有事有事。”金沈忙端着笑脸凑过来,红润的嘴唇状似干渴地抿起,难以启齿了半天,还是一咬牙说了:“上回咱们在城里头逛,大哥你买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金沈眉毛夹起半天,想起来了,一拍大腿,“沉梦,对了,叫沉梦。那东西还在吗?” “能不在吗?”当了那么大个冤大头。提起来茅小飞的脸色就不大好了,想起那十两金子,他现在肉还疼,“还没用过,怎么着,你想要啊?” 金沈眨了眨眼,不说想要,意思却很显然。 “没什么用,要来干嘛?”茅小飞没起身去拿。 “你都说没用了,不如给我用。” “我没用的东西多了去,难不成都得给你?”茅小飞拿眼角夹金沈一眼,眼珠转了转,“这几天你和徐大哥黏得跟双胞胎似的,那是我大哥,就是你大哥的大哥,你对他什么意思我不管,但你要是瞎打什么主意。告诉你,徐大哥为人正派,和你不是一个路子,别惹火了他,没法收场。” “要不是他那么木头,翻得着跟大哥讨这东西吗?快拿出来。”金沈委屈得直瘪嘴。 “不行,你说清楚要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呀,我又打不过他,你怎么不担心他对我干什么?” 茅小飞把金沈从头发到脚底打量了一遍。 “你什么意思呀!我还能欺负他吗?”金沈半张好脸憋得通红。 “没什么意思。”嘴上这么说,茅小飞脸上却写得很清楚,显然是怕金沈把徐柒怎么样。 “我就是,想看看,他心里有没有我。”憋了半天,金沈终于肯说,脸红得像个番茄,抖着手倒水喝,弄得水壶叮叮咚咚响个不停,还洒在了桌上。好不容易喝下去一口凉水,正了正容色,金沈羞臊难当地望定茅小飞,豁出去地说:“我他娘地看上他了,但是……但是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我管不了他想什么,告诉你啊,他晚上经常会说梦话。我就想知道他梦里到底是谁!” 半天没见茅小飞说话。 金沈急了:“给不给一句话,不然我跟你买,八两金子。”说着他就要掏钱,掏钱的手被茅小飞按住。 “给你行,不过不是我给你的。”茅小飞扫了金沈一眼,确认他听懂了。 “当然。”金沈这才笑了,他笑起来那柔媚之感扑面,让人憋不住脸红。 “大哥,昨晚上你跟穆参商那小子一块儿睡的吧?”金沈拿了东西,不怀好意地瞥着茅小飞笑。 “关你屁事,滚犊子。”茅小飞没好气道,再次嘱咐他别欺负徐柒那个老实人。 “哪儿能欺负他呢,我宝贝他还来不及,谢了啊。”金沈扬了扬手,心满意足地走出门去。 这事茅小飞也没多想,他自己和穆参商都缠不清楚了,不管别人闲事。弄冷水洗了把脸,茅小飞才清醒过来。 他下边儿疼得厉害,太久没做,感觉没流血也肿了,怎么坐都不舒服,心里屡次三番暗斥穆参商是禽兽。但想想人家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又一想还为他受了伤,再一想昨晚穆参商的表现,恐怕也没自己解决过,穆参商那么古板的人,兴许根本不知道怎么自己解决。 茅小飞又高兴了点儿,但实在难受得坐不住,还是去楼下弄了点热水,偷偷摸摸窝屋里脱了裤子洗干净,憋得脸红脖子粗地把里面东西弄出来,茅小飞恼得不行,一面把下半身擦干,一面管不住思绪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那些画面在他脑子里扎根,估计一时半刻抹不去了,穆参商的一切,都让茅小飞不好意思又本能地渴望着。 口干舌燥的茅小飞收拾干净自己,喝了口水,就听见外面有动静,也到所有人都起来的时候了。 早饭时穆参商没下来,茅小飞给他拣了一盘子上去,刚拐过楼角,就冤家路窄看见童一从对面楼梯上来了。这回茅小飞看也不看他,抢先推门而入,把早饭放在桌上,一盯帐子还没动静,大概昨夜把穆参商累坏了,毕竟还带着伤。茅小飞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也就不忍心现在叫他起来。 屋子里一股欲盖弥彰的淡淡腥膻味儿,茅小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总有点做贼心虚。连忙把窗户开了两扇,风吹进来,好像要好点儿。 童一也走了进来。 看他要说话,茅小飞走了过去,握住童一的肩,他手掌用力,估计童一也被握得有点痛。 “别跟我瞎扯,吵了你们将军睡觉,我走了。”茅小飞拍拍他的肩,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童一脸色发青,把早饭放下,抄起茅小飞端来的盘子,就想倒了。 “早饭送去了?”时逸中从隔壁的隔壁出来,恰逢童一捏着个包子泄愤地一通烂嚼,他皱眉,“怎么回事?谁惹你了?” “那个王八蛋还缠着咱们将军。”童一吃了一个包子不得劲,又抓起一张饼,刚塞进嘴,神色一变,是美食带来的冲击。他好像没给穆参商拿这个,妈的,小王八蛋还挺会讨好人。 “别让少将军听见这话,童一,你能别跟茅小飞斗气吗?” “时先生说什么,我会跟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斗气?”童一不悦地反问。 他和时逸中多年相交,时逸中对他而言亦师亦友,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称呼对方。 “那你就别给少将军送早饭端洗脚水了,你看不出来,他是专程来找茅小飞的。” “少将军阅历浅,年纪小,老将军是叫咱们来帮他,这个帮字大有讲究,咱们得有立场和原则,不能败坏穆家的门风。”童一说到这儿,脸色有点发白,似乎吃太多想吐。他厌烦地一皱眉毛,把剩下的吃食全倒了。 “你也知道少将军年纪小,他这个年纪,最是爱同比自己年长的人较劲。他现在心性未定,你越不让他干什么,阻挠他干什么,他就越可能非要干什么。这趟回去,将军府有一桩大喜事要办,也是给老太太冲个喜。” “这我知道。” “我看你就是不知道。”时逸中难得严厉道。 时逸中是个文人,此刻却不怒自威,童一也不敢再嬉皮笑脸,憋着那股不服:“知道了,都听你的。” 时逸中神色缓和下来,拍拍童一的肩:“老将军派你我二人来,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不能把事情办砸。万事攻心为上,先观察,再行动。必要时候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童一发出让人听不太清的一句“嗯”。 上午余青来叫茅小飞去叶锦添那里,他过去以后,发现所有人都被叫了过来。 “有新的安排?”茅小飞一边眉毛扬起。和罗刹族对阵的紧张在两天的松懈里得到缓解,夜月城也在重建,而且他发现,突破了第三重之后,这次战斗很好地让他内力又得到了提升,说话也就有了底气。 “我们打算明天就走。”叶锦添说的走,茅小飞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是要去找玲珑火花了。 “我们可以找桀林人帮忙。”唐妙在修他的弓,稍微流露出一些不满。 “你们可以不去,我和金粟去。” 叶锦添的话刚说出来,就被舒筒断然否决。 “我们是一起来的,不能就让你们两个去。至少我们得和你们一起到山下,看看情况,或许不用大家都上山去。”舒筒半妥协地说。 “你们决定好了,要我怎么配合就说。”荀痴双臂交叉,不怎么放在心上地说。 “金粟。”叶锦添沉声道。 一卷地图在桌上铺开,金粟效率很高,这两天他不是什么都没做。那张地图上已经用笔圈出了危险的地方,另外还有一幅小图,是山上的详细地形,哪里有水,哪里有沼泽都标注得很清楚。 “我们会从东北面较平坦的北坡登山,这座山被称为桃泉山,附近居住的人不多。已经证实玲珑火花不是在火山喷发后才会生长,这种花有较长的生长周期,通常五六年才开花一次,且没有流入上齐、庆细,所以有不少误传。” 没到桀林之前,他们对桀林也有很多荒谬揣测,因此没人对金粟的话表示什么。 “距离上一次这座山喷发才过去了数十年,所以大可不必担心,不会有什么危险,唯一的危险就是对地形不了解。这份地形图是从桀林人手里重金买来的,卖主是个草药商人。”金粟简单说明了一下要从哪里上去,现在玲珑火花主要生长在西南坡,这座山除了采摘玲珑火花的人经常上去,平时人迹罕至,动物也很多,尤其有攻击性的动物是两种:体型巨大的一种猴子,通体灿金的一种蛇。 “凭它们还伤不了我。”叶锦添完全没把金粟说的放在心上。 听完茅小飞想了想,朝金粟道:“那个南部大王还没走,旭龙城城主也还在,要找当地人很容易,对了,唐妙,你向命师打听过桃泉山的情况了吗?” 忽然被点名的唐妙一脸空白:“?” “下午你再去找命师打听一下去桃泉山什么天气什么时辰上去最安全,最好能在难民里多找几个有上山经验的人。金粟,你给他一些钱,看能不能雇一个人给你们带路。” 金粟没有立刻答应,反而冷着脸:“茅兄弟是不放心我办事?那你来负责好了。” 茅小飞一阵尴尬,摇头道:“没这个意思,多做点准备,多一分安全。” 舒筒也很是赞同。 叶锦添点点头:“听我心肝宝贝儿的,给唐妙支点钱,对了,明天食宿都在外面,金粟,你办一些上山要带的食物和帐篷,明天一早出发。茅小飞,你留下。” 说完所有人就散了,茅小飞看着他们出去,听见叶锦添说:“去关门。” 关上门,茅小飞回来,坐在那里有点出神。 “手来。”叶锦添例行公事道。 茅小飞知道了,他要探自己功力有没有长进,心不在焉地递过手去。 ☆、九十七 室内很静,舒筒呆坐在床,根本没看他俩。 叶锦添起初也没看茅小飞,忽然他眼睛明亮起来,微微眯起眼,同时松开了茅小飞的手。 “不错,算个好苗子,我没看错。” 茅小飞忍不住嗤笑:“嗯,能看得上我,你眼光不错。” 叶锦添没多解释,只是沉默,喝了口茶,看上去总算想好了怎么开口。 “你对金粟有什么看法?” 茅小飞一愕,旋即否认:“没什么看法。” 叶锦添再度眯起眼,这次眼光显得很危险,无形中让茅小飞感觉到压迫,他喘了口气,知道不说点什么叶锦添不会轻易放过,才道:“他是你的得力手下,就算我有什么看法,也没有你看得清楚。” “说。”叶锦添言简意赅,吐词有力。 “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桀林都是个从来没有涉足过的陌生之地,做再多准备工作都有必要。你的手下不上心,只有两种可能。” “什么?” “你自己知道。” “我知不知道你能知道?让你说就说。”叶锦添已有些不耐烦。 茅小飞也不再拐弯抹角:“以前金粟为你鞍前马后,做事谨慎,心思缜密,这样的人,我能想到的了解打探一个地方的手段他一定都知道。他没有穷竭所有手段,要么他很有自信,觉得这次你们上山不会有危险,或者说不会有你们两个人联手还对付不了的危险。要么就是,”茅小飞迟疑了片刻,心一横,“要么就是他根本来过这里,对这里已经很熟悉。” 叶锦添的眼眸深不见底,茅小飞最烦他这个样,但他打过交道的居高位者没有一个不这样,想想连枕边人在想什么,他经常都没法判断,眉头才舒展开。茅小飞也比任何一个时刻都看得更明白,他已经把这伙人当成过命的同伴,不想大意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有危险的细节。他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流血。 “那你觉得,他想干什么?”叶锦添的语气似乎已经相信了茅小飞的判断。 这倒有点出乎茅小飞的意料,起码金粟跟着叶锦添干了那么多年,这个时候,他居然会相信自己,茅小飞本来还想来个人反驳他的多疑。 “我不知道。”想了半天,茅小飞还是只能摇头,“你们青龙帮的事我不清楚,金粟是你的手下,就算他想干什么,也会冲着青龙帮的人,这是你应该费心的问题。” “我从来不在这些小事上浪费精神。” “那你就不会把我留下来。”和叶锦添争辩没什么意思,茅小飞挠了挠头,“我可以走了吧?” “等一下。”叶锦添起身,另外取出一本不厚的册子,交给茅小飞。 “看不懂来问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茅小飞就知道自己该出去了。 茅小飞一回屋,就迫不及待翻开叶锦添交给他的东西,果然是一本武功秘籍。看来叶锦添觉得他已经可以学点别的,这种放养状态也没什么不好,叶锦添脾性难以捉摸,光想一下他手把手指导自己,茅小飞就不寒而栗。 一整个下午茅小飞都待在屋里看叶锦添给他的书,奇怪的是,这本书和他修习的内功没一点关系,讲的是刀法,招式诡奇,茅小飞这种没什么经验的人都看得有点咋舌,那些招式在他的脑子里连成一个个画面,有许多姿势很难办到,至少他现在这下盘完全做不到,不用出招自己就得摔地上。 于是只粗粗看过,想找个时间和徐柒探讨探讨,虽然说武林中人忌讳别人偷习自家功夫,可这些招式茅小飞从来没见叶锦添用过,说不定本来这本书就是偷别家的,他还得问问徐柒。 一本册子翻到底,天已经黑了,茅小飞整个屁股都坐得麻了,一动脖子一声轻响。他握住脖子揉了揉,起来出去吃饭。 推门就发现对面有人在看他。 暮色已然四起,空气里弥漫着晚饭的香气,对面阑干后却站着个人。 薄薄一层青色使穆参商的脸色愈发苍白,茅小飞心里一跳,一口气有点上不来,张开嘴大大喘了口气,也定了定神,大步走过去。 这段路不长,茅小飞忍着不去看穆参商。 直至走到他的面前,他才急吼吼地责怪道:“你怎么起来了?” 穆参商也不说话,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大氅半是寒意半是穆参商身上温暖的气息。 “我不要。” 在茅小飞的坚决反抗下,穆参商还是执拗地给他系上大氅,才试探地握住茅小飞的手,见他没反抗,脸比先前红日西沉时的暮光更红,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得意的笑。 “躺久了,我饿了。”穆参商嗓音低沉,听来十分暧昧。 “饿了……饿了就吃呗。”陡然反应过来的茅小飞看穆参商沉沉的眼瞳里那股骇人的饿光,叫道:“走走走,下去吃饭,你不用在房里吃吗?我又不是不给你送,你是怕我吃了就忘了给你送吗?” “你一天没来找我。”极其寻常的一句话,穆参商连表情都没变过,茅小飞却心虚地察觉出了一丝委屈,只好带孩子似的拎着穆参商下楼吃饭。 一顿晚饭吃得茅小飞坐也坐不住,穆参商胃口很好,还给茅小飞夹了不少菜,每当茅小飞想放下筷子,听见穆参商有意无意虚弱的咳嗽,又只好认命地举起筷子。 吃完了两人在院子里散步,穆参商的手始终没撒开过。 “那个……”茅小飞异常难以启齿,兼有一丝尴尬。 穆参商看他的时候,他更尴尬了,甚至觉得有点站不稳,屁股也有点疼痛。 这是心病,茅小飞也知道,但管天管地,谁还能管得住自己心里怎么想? “你松手。” 穆参商听话极了,茅小飞一得自由,反倒不知道怎么好了。 都没说话,在花园里绕着圈走。前院的难民已经疏散,偌大的官邸中,原本屯扎的士兵战死多半,旭龙城来的也安顿出去了,寂静之中,似乎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 就在茅小飞犹豫要不要告诉穆参商,明天他们要上山去的时候,忽然,穆参商又握上了他的手。 “你烦不烦……”话音未落,茅小飞一愣。他被穆参商拉起来摊开的手掌里现在搁了一块玉佩,颜色很沉很润,是一只老虎,质朴简单,但他知道穆参商拿出来的东西,必然是好货。 “这是我的。”穆参商把另一枚也拿给茅小飞看。 另外一枚是龙的造型,穆参商手指勾着绳,把玉佩挂在了腰间。 茅小飞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干嘛?我又不缺钱。” 穆参商恶意地笑了:“要是你敢把它卖了,我就让人拿金子打一条锁链。” “干什么用?”茅小飞一时有点没转过来。 穆参商紧挨到他耳畔,沉声道:“还要打一张黄金床,用银子做雕花,然后用锁链……”他语速缓了缓,意味深长地从上而下看着茅小飞。 在那样的目光里,茅小飞简直觉得自己没穿衣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又有点兴奋:“用锁链干嘛……” “把你锁在金山银山上啊,钱你不喜欢?”穆参商忽然抬起头,拉开距离,舌尖轻舔上牙。 茅小飞立刻说不出话来了。 “小飞哥,你是不是在想,被我锁在床上的情形?” 茅小飞脸腾地一红,头摇得像拨浪鼓,骂道:“胡说八道!” “你脸红了。” “……” “别回去,今天晚上还是跟我睡吧。” “睡个头,不睡,我还有事。”茅小飞腿都有点软了,这穆参商不知道是不是也跟人学坏了,学会金沈那套,给人下蛊施媚术那种。 “那好吧。”穆参商不再纠缠,又咳嗽了几声,一声一声跟拉风箱似的。 茅小飞焦躁地一跺脚。 穆参商拳头抵在嘴边,倒像是他刻意压抑着不肯咳出声来。 “好吧,跟你睡。” “小飞哥。”穆参商说着就把手放到茅小飞的腰上,茅小飞身体僵了一下,还是由他去了。 反正睡也睡了不是一回两回,还矫情个屁。茅小飞一脸豁出去了,不过还是警告身边人一般压低嗓音:“只睡觉啊,不许动手动脚。” “嗯。”穆参商手顺着茅小飞的腰下滑,在他屁股上不着痕迹飞快拍了一下。 茅小飞惊得差点直接跳起来,慌张地东张西望,没看见有人跟他们一样出来闲溜达,最近的放哨兵也在数十米开外。亏得这间宅子宽敞。看来当官的住这么大屋是有讲究。 “还疼不疼?” 潮湿的呼吸带起茅小飞脸红脖子粗,装傻地哼哼两声没说话。 “我那里有药。”穆参商低声说。 茅小飞斜他一眼:“想得真周到啊,没少用吧?” “在花江城买的,我看见你也买东西了。” “偷窥成瘾。”茅小飞没好脸色地说。 “反正是看我的人。” “我脸上又没刺字。”茅小飞心里甜滋滋的,嘴上不承认。 “你收了我的玉佩,就算定了情的。”穆参商慌张道,“不会不认账吧?” “我不认账的时候多了去。”茅小飞把头一扭,特意走到前面去,以免被人看见他们两个一起进的楼里。 晚上童一又来送药,盯着穆参商喝完药,这次看见茅小飞没说什么难听的。把人送出门,一只有力的手就从身后一把抱住了茅小飞的腰,两人都有些情动,没片刻就亲得难舍难分往床上缠着蹒跚而去,什么时候踩了对方的袍子也不知道。 茅小飞暴躁地想,反正是要脱的。 原先穆参商是生涩至极,现在也慢慢琢磨出了味道,吻技突飞猛进,光是接吻就让茅小飞浑身热血沸腾,急着去扯穆参商的袍子。 穆参商也好不到哪儿去,宽衣解带的活儿他比茅小飞灵巧,立刻就把茅小飞的衣袍扒拉开,露出白皙的肩膀。 敲门声骤然响起。 两人皆一愣,茅小飞要起身,被穆参商拉拽住了手,一时间也起不来。穆参商扬声向外问:“谁?” “我,唐妙,找茅小飞。他在你这里吗?刚才有人看见你们一块进去了。”唐妙站在外面推了推门,门没锁,他嘀咕道:“门没锁,我进来了啊。” 急促一声暴吼:“站着!等一下!没叫你你就进来有没有礼貌啊?” 屋内,茅小飞边吼边跳着脚下床系袍子,左脚右脚乱穿一气。 片刻后,唐妙看了一眼脸色潮红脖堵在门口的茅小飞,想进门,他往左,茅小飞往左,他往右,茅小飞也往右。 唐妙给搞得一脸莫名其妙。 茅小飞深深喘了口气,才缓过神,笑着请唐妙进去:“找我什么事?” 唐妙盯他一眼:“不是你叫我去打听事儿顺便找两个当地人带路吗?” “带什么路?”穆参商沉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茅小飞使劲给唐妙使眼色,想让唐妙提出去别处说。 “你让开啊,你不让我怎么进去?”唐妙走进去,好心给茅小飞提了个醒,“你眼睛不舒服?我看脸也很红,可能是伤风,待会吃点药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天指不定还会遇上什么事呢。” “……”茅小飞彻底绝望了,都不敢转过脸去看穆参商的脸,手指把刚才穆参商才亲手给他挂上的虎佩搓得发烫。 ☆、九十八 “已经打听好了,情况和青龙帮的人说的差不多,应该不会有危险。上山采摘玲珑火花的大多都是普通人,稍微有点功夫的人要讨口饭吃还不容易,他们不干这个。”唐妙坐下来,往四周看了看,和穆参商四目相接也没打招呼,只是问有没有水。 茅小飞倒了杯水给他,问:“找到带路的人了吗?” “还没有。”唐妙喝了口水,眼神有点讷讷,看上去很困,“我托了个命师去找,幸存的桀林人不多,这座城不小,要找人没有那么快,与其我去找,不如打发个熟悉的人去。” 茅小飞点点头:“你想得很周到。” 唐妙耸耸肩,一仰脖子,把水喝干了。 “还要吗?”茅小飞问。 “嗯,再来点。”唐妙转而看了一眼穆参商,“他是你朋友?” “这是穆参商。”茅小飞简单介绍了一下,穆参商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后面就没说什么。让唐妙喝完水,就把人打发了,唐妙走得很急,显然也有别的安排,毕竟才入夜,离睡觉还有好些时候。 关了门回来,穆参商盘腿坐在床上,沉着脸不说话。 茅小飞洗了把脸,一边想怎么告诉穆参商明天要去山里的事,早知道刚才在楼下就轻描淡写地说了,现在被别人捅出来,颇有点欲盖弥彰。 “困不困?”茅小飞拖了上衣擦身,没回头就问。 “你们明天要去哪?” 没想到穆参商说话全然不拐弯抹角,唐妙在的时候他就想问,憋到现在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毛巾在茅小飞上臂上停顿了一下,又自如地擦干净手臂上的水,帕子浸在水里,提起来,拧干。 “去附近山上。” “去干什么?”穆参商接着又问。 茅小飞蹬掉鞋,往床上一躺,侧着头,明亮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穆参商,“这一路我都在想,叶霸江让叶锦添找玲珑火花,不会是无的放矢,后来也证实了,玲珑火花本身就是玲珑火花的解药,只是使人中毒靠气味,解毒却要把它吃下去。叶锦添把舒筒抓在身边也不过才两个月,他爹要的礼单到他手里是一个月前,也就是说,舒筒刚和叶锦添遇上,他爹几乎同时就得到了消息。明天我们去山里,就是为了找玲珑火花,找到以后,立刻按照叶霸江的要求,送回青龙帮在上齐的总部。基本上就没我什么事儿了,解了毒,我就跟你回庆细。”最后一句茅小飞说得坚定中暗含了一丝迟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上山有危险?” “你刚才不是听见唐妙带来的消息了吗?不会有危险,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都能上山采摘这种花,何况我们都有武功傍身。而且我们不上去。” “不上去?” “对,只有叶锦添和金粟上去,他们俩武功很高,江湖经验丰富,人少不用彼此拖累,反而要快些。”茅小飞眼神有些闪烁。 穆参商摸了摸他的眼角,“那你为什么犹豫?你在担心什么?” 茅小飞失笑了一下。 面前这是什么人?穆参商审过的俘虏没有一千也有一百,茅小飞本来也不太会掩藏心事。既然都被看穿了,茅小飞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你不知道哪里不对?” “嗯,不知道。我让唐妙去探听,就是想知道金粟白天带回来的信息对不对,如果不对,立刻就能发现。不过我没发现什么异常,也许真的是我多心了。这一路死了很多人,现在只剩了我们九个。你可以放心,我不上山。”茅小飞道。 “有一个人,让你觉得可疑是吗?金粟?”穆参商迅速根据茅小飞才说的话判断出来。 “是,不过也可能是我的成见。”茅小飞觉得冷,把整个身体往被子里缩,就露出一个脑袋。 “明天我跟你们去。” 果然听见穆参商这么说,茅小飞无奈笑了一下:“你不能去。” 穆参商刚要说什么,茅小飞在被子里握住了他的手,用诚恳的目光注视他。忍不住暗叹,这人真是太好看了啊,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被他撞上了,他怎么现在这么迷恋男色。茅小飞不想克制自己,很轻地亲了一下穆参商,旋即垂下眼睑,语气淡淡的,手却握紧穆参商的手:“我们就到山脚下,不上去,你去了也没用。” “那我也只到山脚下。” “你现在最好不要出门,我已经问过大夫了,最好是静养。等办完这件事,很快我们要回去,到时候你不能上路,我会再把你留在这里。”茅小飞的威胁一点力度都没有,穆参商却知道他会言出必行。 虽然穆参商很不情愿,最后也只好妥协,茅小飞抱着他的脑袋亲了好久,才让他脸色稍微好一点,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穆参商还从来没有这么沉溺于一件事,他喜欢跟茅小飞接吻,不管那是一张柔软湿润的嘴唇,还是干燥出血的,他都喜欢得不行,接吻就像喝醉酒一样让人浑身惬意,他也喜欢看茅小飞沉醉的表情,只有这样的时刻,穆参商才觉得不会随时被茅小飞抛下。 不过茅小飞还是没让穆参商给他上药,不胜其烦地把药膏带回自己房间,趁别人还没起来他就回房了,自己上了点药,尴尬得不行。 天亮以后,唐妙找到命师找来个带路人,是个四十多岁、身材消瘦的男人,眼睛很小,但足可称精光四射。衣着有些穷酸,从金粟手里接过一块金子时,高兴得快手舞足蹈起来了。 “他会说我们的话吗?”茅小飞朝唐妙说,示意他问问命师。 “我会,我会,说得不好。”男人点头哈腰一脸谦逊。 “你叫什么?”荀痴问,顺带用审视的目光把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那人也不以为冒犯,嘿嘿笑道:“叫我牛二就行。” “这不是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很长,大人们就这么称呼他行了。”命师一脸严肃转过去对男人叮嘱:“好好带路,活干得好,回来城主大人也会赏你。” 那牛二来的时候就知道是个肥差,但才经了这么大的事,再肥的差也没法让人高兴起来。这趟不一样,他上山下山好多回,可说完全不是什么有挑战的事,又一见面就见到了油花,精气神顿时都上来了,整个人红光换发,接二连三跟命师保证会好好效力。 司寇祥兵身边的随侍亲自送他们离开,茅小飞骑在马上,看见楼上窗户边站着的穆参商,对他挥了挥手。 穆参商屋子里,童一和时逸中都在。 “少将军考虑得如何?此事须得您亲自拿主意。” 穆参商在窗边兀自站了一会,直到已经看不见那队人马。xvna。 “要是您有什么顾虑,大可直言相告,我们都是您的手下,不会不服从命令。”童一大咧咧地嚷嚷。 时逸中阻止地按了一下他的手,把安静思考的时间留给穆参商。 良久,穆参商转过身来,谁也没看,向外走去。 童一脸上一喜,接连拍了三下时逸中的手背,嘿嘿笑着凑上前去,时逸中也紧跟上去,门外候着的四个武功高强一身黑衣的手下紧随其后,时刻准备着保护穆参商。 “还有多远啊?到底哪座山才是。”金沈一路走一路抱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半边身子几乎都挂在徐柒身上,把徐柒也扯得歪歪倒倒。 出城后近百里的坦途已过,后面的路都得一步步走上去。 “桃泉山是这片群山里的一座,光靠地图不好找,有我老牛就不一样啦。”一开始牛二还很紧张,话也不敢说,听着金沈抱怨了一路,别人也都没说什么,才越来越多话,现在已经自顾自和他们聊上了。 “牛二,还有多远?”这话是叶锦添问的。 牛二也知道那是头儿,态度放得很恭敬:“没多远了。” “没多远是多远,说清楚一些。”金粟冷道。 “就在前面,拐个弯儿就是,这里看不见。”牛二答道。 金沈已经一下子跳到徐柒的背上,撒娇地贴着他的耳廓,声音不低地说:“走不动了,你背我。” 徐柒看了茅小飞一眼。 不管茅小飞什么事,他扭过脸没去看,不打算掺和。茅小飞在盯着金粟,一路都没放松,到现在也没看见他有什么异常举动,一路走来大家都有点累,不过比起想象中的危险,这一路平静得让人难以置信。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绕过眼前最后一座山,果然看到一座矮了一头的山,山势也不算陡峭。 叶锦添把舒筒交给茅小飞,也背了个包袱,他和金粟两个都带了地图,绳索,钩爪,外伤用的药粉,几张饼。 不过天色已经快黑了,他们早上出发,走到这里,已经是傍晚。 “今天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上山。”就在叶锦添和金粟已经准备好出发的时候,茅小飞还是没憋住说了出来。 牛二也说天太晚,再过不久天黑以后,山上会很危险。 “我来过三次,都是夜里出发,赶一晚上的路,到这里正是天亮,趁太阳才出来就登山,不到中午就能到山顶。运气好的话,等不到攀上山顶,就能找到花了。” 叶锦添不以为然:“能有什么危险?就算天完全黑了,我和金粟也能夜视二十米,何况还有耳朵、鼻子,野兽只要出现,我们就能察觉。” “野兽会发出声音,沼泽不会,要是山上有坑洞,也不会有动静。” “挖坑不填的人多了,你们不急着下山,我还急着回去向姬先生回话。”唐妙还想说句别耽误事,又怕叶锦添发作,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美人儿,别弄个大花脸,不好看的!”荀痴嬉笑道。 叶锦添不太高兴,谁的意见他都可以不听,对抱着他腿的舒筒却冷不下脸,只好答应。 赶了一天路,所有人都累了,睡得很早。帐篷结实,山里风也不算大,这一觉都睡得挺好,一早起来,众人都精神饱满地坐在那儿吃饼。 “我的包袱怎么不在了?”叶锦添郁闷道,睡一觉起来他的包袱就找不到了,里面还有干粮,他可以不吃,不能不给舒筒吃早饭。 金粟递来两张饼。 叶锦添将就着吃了,所有人都吃的饼,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上山之前,他的包袱又找到了,就在他的帐篷边角压着,居然扎帐篷的时候他没发现。天色还早,山中刚起雾,叶锦添和金粟就不再耽搁,带着各自的包袱往山上去了。 茅小飞他们则守在山下,约好等到日暮,如果傍晚还没有人下山,他们就上山找人。 “不会耽搁到晚上啦,你们放心好啦。”本来茅小飞他们没想让牛二也跟着上山,但这个当地人很热情,说收了他们的钱,不办好事心里过意不去,再三拍着胸脯保证,不让他去也不好。 看着三个人的背影越来越远,舒筒没什么精神地靠在茅小飞腿上,他闭起了眼睛,好像在睡觉。 茅小飞睡不着,把叶锦添给他的武功秘籍拿出来看,本来要问徐柒,看舒筒睡着了,就打算改日再问,只是默默地翻动书页。 荀痴骑着胖郎神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说要找一样胖郎神爱吃的东西,唐妙打主意要和荀痴学驯兽,也跟着去了。 ☆、九十九 太阳出来以后,大地被烘烤出暖意,山林馥郁中夹杂着苦涩的野味散发出来。 从早上等到中午,茅小飞一直在看那本刀谱,接近中午时,舒筒揉着眼爬了起来,整个人愣愣望着山顶发呆。 “他们两个本领高强,不会有事。”茅小飞捏了捏他的肩表示安抚,端起书找到徐柒。 徐柒正在打坐。 茅小飞走近过去的同时,他就睁开了眼。 “徐大哥,你帮我看看,这上面的招式,你熟不熟?” 旁边金沈在睡觉,头顶触着徐柒的大腿。 徐柒把刀谱接过去,仔细翻阅了一会,眉头微微蹙起,过了好一会,才肯定地摇头:“我没有见过,不过这里面的招法颇有精妙之处,你从哪里得来的?”他又看了看封皮,封皮上也没有这套刀法的名字,像个笨拙学生的手记。里面内容却写得很规整,又像特意记录下来供后人弟子传阅。 “叶锦添给我的,让我看看,不过他从来不管我练武,很少亲自指教,可能是让我跟着书上学。”茅小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天分有限,光看这个太难了,很多动作我试了,根本做不出来。”茅小飞翻开其中一页,当中图画上的人身体向后平直伸出,头几乎顶着地,茅小飞为难道:“这个,我就做不到,腰都快断了。”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8节 “你当然做不到,这个需要幼功,你没练过,而且也非一日之功。要不然你让徐柒教你一些基本功,从头练起,老老实实把该扎的马步都扎了。”金沈已经起来,凑到徐柒的肩膀上,下巴与徐柒的肩头一线之隔,特意没挨上去,徐柒也不好赶他。 这个茅小飞不是没想过,他犹犹豫豫地看向徐柒:“要练多久才能做到这样?” “回去我帮帮你,真要是有心,安稳地住下来,坚持的话,不会太久。” 到底徐柒还是没说要多久,茅小飞很明白,这东西急不来,人家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打小练起。他已经比别人幸运多了,虽然招式不行,内力却足可一掌斩断碗口粗的树干。光凭力道,市井小混混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占他便宜。 茅小飞看得眼睛有点酸痛,抬起头望向天空,仰靠在树干上。 天空中零星有飞鸟掠过。 他一臂横过后脑勺,枕在上面,想起穆参商问他,开战以后怎么办。 茅小飞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开战以后,就不再是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而是两个朝廷的斗争。大小无父无母的茅小飞,没有在上齐享受过一天特殊待遇,他是最普通的孤儿,过着被人欺负到大的最平常的生活,没有弄死他的那些苦难,养成他皮实却也有点自卑忐忑的性格。 然而现在,他有了可以去想想以后要干嘛,怎么干,怎么活的资本。 他得好好想一想,开战以后怎么办,从军?还是跟着穆参商去庆细,就算去庆细,他也不能参加庆细的军队,帮着敌国打上齐人。一个人对根系的情感是与生俱来的,很难斩断。 茅小飞无意识地捏着虎佩把玩,凝视着手里玉佩的时候,没注意徐柒也在看他,也看见了那玉佩。 接近中午,茅小飞让荀痴骑着胖郎神去打猎,找点东西做午饭。 野外打猎对这群人来说并不难,连续三顿干饼子吃得所有人都有点倒胃。这趟是轻装简行,也没再让余青带着那袋子马肉,再背着伯山玺私底下都想弄死他了。 荀痴扔下一头捆得扎扎实实、膘肥体壮的野猪,路上闷不吭声的余青主动去料理干净,按茅小飞的吩咐分成块。 茅小飞掂着手里清洗干净的肉块,把它们串到分好的尖锐树枝上,问余青:“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手法不错。” “在后厨干过。”余青粗粝的嗓音。 茅小飞了然地点点头,开始烤肉。这种方式最简单也不费工具,肉味还浓郁,又能迅速补充体力,在野外再好不过。 一顿午饭他们把一整头野猪吃得干干净净,还烤了两只鸽子。水也喝光了,余青又带着伯山两兄弟去附近打水,回来把装满的水囊分给每个人。 茅小飞拿过来就喝了一口。 太阳已经照到头顶,茅小飞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起身朝众人说:“我们找个阴凉地方,要不然到林子里去?” “会有野兽吗?”唐妙握住自己的弓。 “有胖郎神在,没事。”荀痴得意地摸摸胖郎神的头,胖郎神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午饭后所有人都有点犯困,精神萎顿地挪到树林里,当头烈日被遮天蔽日的树叶挡住。就在他们坐下想好好打个盹的时候,震天动地的一声兽吼把一多半人的瞌睡都吓跑了。 金沈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臭马贼你能不能……吱一声再叫你那头畜牲乱叫,别说鸟兽,人都要被吓跑了。”他缩了缩脖子,脸色兀自还在发白。 荀痴笑了笑,从胖郎神侧面滑下来,坐到金沈旁边,不理会金沈刻意挪开的距离,硬是凑上去,在金沈耳边说了句话。 他说话声音很低,除了金沈谁也听不见说的什么。 闻言金沈神色骤变,暴躁道:“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告诉你,我可没我大哥好欺负,谁他妈敢打我的主意,我让他断子绝孙。”还作势比起拳头。 唐妙轻轻拉了拉荀痴的袖子,闷声道:“你过来,有事请教。” 荀痴眉毛一扬,跟唐妙到胖郎神身边坐下了,唐妙问的事情也都和驯兽有关,他是真的想快点学会这一手,野外生存,如果能学会驯兽,对保护乌棱族部族有很大作用。 茅小飞先打坐,任由内力在奇经八脉中游走,他现在已经能清楚捕捉到身体里涌动的那股“气”,但操纵它们却不是万无一失,这让人觉得危险,又因为危险而滋生出想要把控它的欲望。 不一会,茅小飞额头上就冒出了不少汗,汗水顺着额角流下,趁得他脸色蒙了一层粉红。 再睁开眼,有一瞬间茅小飞眼神锐利非常,是习武之人才有的眼神。他看了看天,天色已经算不得早,至少是下午了。离傍晚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在计划中,这时叶锦添他们应该已经回来了。 “不用担心。”茅小飞肩膀被握住了,听声音就知道是徐柒,他这个好大哥,无时无刻不在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茅小飞心里有愧,不过他对金沈死缠的功夫还是很有信心,就没往心里去。 又过去小半个时辰,飞鸟归林,虫叫声越来越响。 打了一天瞌睡,金沈坐起来,茫茫然盯着不远处的徐柒看了会,徐柒在和茅小飞比划,说话声音很小,不用听也知道很温柔。 “什么时辰了。”金沈起身走了过去,在两人中间硬坐下去,一手轻拍向茅小飞的肩膀。 这一声让茅小飞脸上又挂上了担忧,他已经没法再像之前完整掩饰住担心。到这个时辰,还没有人下山,最大的可能就是山上没有他们想象中进行得那么顺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荀痴,要不然你去看看?”金沈大咧咧地喊道。 荀痴帅气地翻身上了胖郎神的背,答:“那我就去看看,天黑之前,最好能够启程。”他若有似无的目光扫了一眼茅小飞,朝所有人问话,眼睛却是盯着茅小飞的。 “还能坐一个人,你们谁同我一道?” 茅小飞立刻就站了起来。 “你去做什么?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徐柒也站了起来,抢在茅小飞前面,就想跃然上背。 荀痴却不搭理他,抓住茅小飞的手,让他借力翻上去,笑道:“美人当前,你们就等等,很快回来。何况,有我在,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红发张扬地随荀痴昂首而散开,他就像一头英姿勃发的狮子,虽然说瘦点,却有一股让人无法回避的悍然。 上山的路不像茅小飞想象中那么难走,就是胖郎神没有像专门给人骑乘的马匹那样受过规范的训练,几度差点把茅小飞摇下去,无奈之下,他只好紧紧抓住荀痴的衣服,实在颠得厉害的时候,还得抱着他的腰。 茅小飞倒是无所谓,可恶的是,荀痴总是会无端发笑,吊儿郎当的腔调让茅小飞一肚子火。 “还有多久?”茅小飞忍不住问。 “你不是带了地图吗?拿出来看看。” 茅小飞这才知道,荀痴上了山只是乱走一气。这座山看不出明显的路径,虽然时常有人上山采摘草药,却都没有什么固定路径,加上来的人稀少,草皮是踩了又生。山下极度寒冷,山上却并不冷,草皮依然翠绿如新。 茅小飞翻出地图,看了一会,他的西侧倒挂着瀑布,同样的高度,瀑布只在这里才有。 “让胖郎神往东。”茅小飞道。 荀痴懒洋洋让胖郎神调转方向,胖郎神走得不快,但比起马已经快了太多。即使在险峻陡峭的地方,胖郎神的利爪也能稳稳抓紧地面。 “我说,你这么担心干什么?他们跟你又不是一路的。”荀痴问道。 茅小飞也没想过,走到这里,当初的一群人,近乎已经是一个团体,这个团体里的任何一个人出事,都让他难以容忍。他们在雪原里差点死了,只有彼此簇拥着,相互协助,才能完好无缺地从那无人区走出来。 “至少现在是一路。”茅小飞咬牙道,“天快黑了。” “黑就黑了,胖郎神不怕黑。还是你怕天黑?怕就挨近些。”荀痴调笑道。 茅小飞没理会他的调戏,略有些失神地说:“天黑要找人就更不容易了。” “那我们现在就下山?” 茅小飞摇摇头,才想起来荀痴看不见,沉声道:“不行,你不是能让胖郎神听你的话吗?他不会找人吗?我们能不能快些?” “你确定要快些?” “当然。” 话音未落,前方荀痴矮下身对着胖郎神的耳朵说了句什么,胖郎神箭一般飞射而出,口中发出兴奋的咆哮震动山林。 茅小飞惊叫出声,只有紧紧抱住荀痴,又听见荀痴讨人嫌的笑。 ☆、一〇〇 一声惨绝人寰的沙哑惊叫从前方传来,茅小飞顿时精神一振,不用他说,胖郎神已先一步循着声音跑去。 “啊啊啊啊!!”近乎血团的一个灰色人影撞到胖郎神的腿上,看见眼前这头独眼人脸的怪兽,中年男人瞳孔陡然放大,吓得浑身一软,扑倒在地,嘴里还在咿咿啊啊地乱叫。 “牛二?”茅小飞侧过身从胖郎神身下滑下去,抓住那个颤抖不已的人。 牛二好半天功夫才定下神,他虚起眼睛,嘴里一直喘大气,半晌,才哆嗦着抓住茅小飞的一只手臂,力度之大,疼得茅小飞一皱眉,不过没甩开他。 “怎么回事?你的耳朵……”茅小飞阴沉下脸,牛二浑身是血,一眼能看见的是一只耳朵被削没了,肩部也受到重创,跑过来的时候一只手一只按着肩,左手肩膀以下一直动也不动,可能是肩膀附近骨头断了。 “他们,他们要杀我,这钱我不挣了,金子,金子。”牛二抖索着把手探进怀中,摸索半天,摸出金粟昨天给他的金子,焦急地用血丝密布的眼直勾勾盯住茅小飞,“还给你,我不要了,这个钱我不挣了。我自己下山,自己下山。”牛二身体一抽一抽,显然疼得厉害,方才还在大喊求助,现在却巴不得离茅小飞他们越远越好。 茅小飞没有去接金子,他试图放缓语气,嗓子眼里却紧绷得厉害。 “金子给你了,就是你的。山上发生了什么?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牛二怀疑地盯了茅小飞半天。 茅小飞道:“谁把你弄成这样?我们会给你报仇。” 牛二露出更加难以置信的神情,本来瘪着嘴哭丧脸,现在又笑了起来。 “不可能,你们想骗我,嘿,我老牛不是这么好骗的,别想骗我。我要下山!”他涣散的眼神四处乱看,看见茅小飞没有骑马,他们两个人都骑着那头让人匪夷所思的怪兽,牛二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迈出才一步,被一鞭子拽了回来。 牛二鼓瞪起眼:“你要干什么?!”他气得浑身发抖。 荀痴不吃这一套,手劲加大,鞭子勒得牛二愈发喘不过气,脸色憋得通红发紫,双目也有些鼓突。 “说不杀你就不会杀你,你跑得快,还是我的鞭子来得快?”荀痴收回鞭子。 牛二跌坐在地,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小孩赖皮一样的丧脸,他那只好手拿捏着脖子,深深喘息好几口气,胸腔里才不再像拉风箱似的响,旋即咧嘴嚎啕。 “……”茅小飞站在一旁,往山上看了会,山风呜咽,林子里很静。看来牛二也跑了不少路,后面没有人追他,他是被吓破了胆。 茅小飞蹲下身。 牛二浑身一抖,缩起身子向后挪动,警惕地瞪着茅小飞:“你要做什么?” “你把山上发生了什么,好好说说。”茅小飞翻开自己的包袱,里头有他在上一个城镇买的一些草药,其中一种边缘锯齿形,气味冲鼻子的草叶,被他拈起来,直接喂进牛二的嘴里。 唾沫打湿那东西以后,本来想把草叶吐出来的牛二安静了下来。 “听着,我们只是请你来带路,你的伤需要处理。现在你告诉我山上发生了什么,我们再决定接下来怎么办。你也看到了,天快要黑了,你一个人,拖着这么重的伤,在这片山里瞎跑,不一定有命看见明天的太阳。”茅小飞尽量诚恳地看着他,好在茅小飞这人样貌里本就有三分忠厚,至少不带凶相。 牛二紧张地吞咽两下,草叶带来的清凉味道定住了他的心神,让他灵台清明。 牛二深吸一口气,声音仿佛直接从胸腔里挤出来,紧绷又干哑。 “他们两个打起来了。” 这个茅小飞已经想到了,他又问:“谁先动的手?” “给我……给我金子的那个。”牛二满脸恐惧,“他还想杀我,要不是我机灵,现在脑袋已经被割下来了。还好只是断了手……” “你好好说,慢慢说,说清楚。”茅小飞打断牛二语无伦次的形容,取出水囊,让他喝了一口。 牛二看着茅小飞,继续说:“本来,没到正午,我们就已经找到了玲珑火花。还是,还是我找到的。可是那东西,长的位置太偏,在我们平时要是遇到,都不会去摘。在一个峭壁上,稍不留神就会跌下山谷,粉身碎骨。 “你们那个头儿看见了,就是年纪轻一点的那个,看见以后,他根本不怕。不过那里离山口也很近,山神,山神一整天都不是很平静,山上温度很高。到半山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脱了衣服,我们,我们山里人是不脱的,要是摔了,厚衣服还能挡一下,热就热点,起码能保命。” “意思是,年长的、给你钱的那个,在我们头儿过去摘花的时候,出了手?” 牛二惊惧地点头:“他一击得手,年轻那个掉下去了,但是没掉多远,他……他爬上来了。” 以叶锦添的反应,金粟能偷袭得手已经不易,得了一次手,想必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叶锦添一定是用兵器,或者施展轻功,又爬了上去。 “你、你说的没错。但是当时根本不知道他还没死,他掉下去的时候,我就想开溜了。被,被抓住了,我现在脖子还疼得要命,差点命就没了。”牛二的神情很后悔,不知道是后悔贪便宜接了这笔买卖,还是后悔没有早点跑。 “我们没走出多远,年轻那个人就追了上来,也从背后偷袭,两人在山上打起来了。本来我想趁乱逃跑,他们俩就打断了我的手。”牛二脸色愈发白了,映着天色,近乎铁青。 “他们?”茅小飞听不明白了,“是年长还是年轻的那个,打断了你的手?” “我没看清,我是被甩过来的兵器击中的。” “耳朵呢?是谁割的?” “年长的那个,不,年轻的那个。” “到底哪个?” 牛二慌里慌张地一跺脚:“年长那个抓着我挡年轻那个,是年轻那个的剑削下了我的耳朵!”说到这里,牛二脸颊抽搐了一下,好像连牙龈都疼了起来。 茅小飞蹲在地上想了一会,拽着牛二,让他站稳。 “你在这里找个地方坐着,我们待会回来找你。”茅小飞说。 牛二眼神闪烁,声音发颤地回答:“好,我等你们,你们快点回来。”他现在是跑不动了,却打定主意,歇一会就跑。 茅小飞简单给牛二处理了伤口,爬上胖郎神的背。 “问那么清楚做什么?找到他们两个不就完了。还是你担心没有玲珑火花,拿不到解药了?” 胖郎神飞快朝山上跃去,凌厉的风从两人耳边呼啸而过,不过挨得近,茅小飞又怕掉下去,紧紧抱着荀痴,耳朵就贴在他的背上,把他的话听得很清楚,但茅小飞一时之间也没想通自己怎么回事,如果叶锦添和金粟都死了,他们可以跟着穆参商带来的人马一起回去,最后他本来也是要跟着穆参商走的。而且徐柒也说,号称阎王敌的薛白骨也许有办法为他解毒,比起他中的毒,叶锦添反而是更大的威胁。 走的时候舒筒那张有话要说的小脸又浮现在脑中。 看得出来,舒筒跟叶锦添不是什么也没有。 “就算他们两个死了,凭我也能摘到玲珑火花,哎,我说,要是我救了你的命,干脆你以身相许好了。” 茅小飞当荀痴在开玩笑,没接他的话茬,骂道:“先找人。” “这不是找着呢吗?”荀痴带着笑说,“你们上齐过来的人真不好打发,叫别人做事,态度还这么差。” “你帮了忙,我会报答你的。” “唔,以身相许……” “我们两个都是男的,许个鬼给你!”傍晚最后一层青蒙蒙的色泽已经快要消散,茅小飞火冒三丈,不停催促荀痴。 荀痴抱着胖郎神的脖子,极其无奈地凑到胖郎神耳朵旁边,又摸摸他的脖子,手仿佛在胖郎神身上找某些位置,找到就在上面或按压或用力戳下去。 胖郎神灵敏地在山间穿梭,游鱼得水一般,时不时还快活地仰起脖子叫几声。 天色完全黑了,空气里蒸腾起腐草的气味,荀痴脸色骤然一变,反手抓着胖郎神脖子皮,从侧面翻下。 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茅小飞已经看见了,前面有一片沼泽,腐朽的气味十分明显。 胖郎神前进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冲进泥潭之中。 茅小飞霍然睁大眼睛,他不会轻功,内力,内力怎么用完全不知道,就算现在一巴掌把胖郎神劈死,俯冲的力道也足以把他摔进沼泽。 “啊!”荀痴一声暴喝。 胖郎神直接被掀翻在地。 茅小飞在地上滚了好几转,杂草沾满他的脸,脚底下黏腻湿润,他已经一只脚拖在泥沼中,连忙把脚收回来。跳到嗓子眼的心被他强硬吞了回去。 “快起来。”荀痴小声说,把茅小飞拉扯起来。 夜晚的森林和白天完全不同,白天是满目苍翠,生机勃勃,夜里却鬼影重重。弯曲畸形的树枝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被风吹得时不时摇撼,即使没有风,树影也从不休止。 眼前是看不太清的泥潭,好在不很大。 胖郎神委屈地趴在地上,独眼小心翼翼探看荀痴的脸色。 荀痴把它拽起来,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脊,他就又摇头晃脑地往荀痴手心里凑。 “地图呢?”荀痴伸出手来。 “不是每个人都有吗?”边说话,茅小飞还是把地图递给荀痴。 “害怕吗?”荀痴边看,边拿眼瞥茅小飞,似乎觉得他很有趣,嘴角也勾起了笑意。 “有什么好怕的。”茅小飞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他是看透了,荀痴既不急着找人,也不怕森林里处处都有的致命陷阱。从前他是马贼,马贼又说他不是一伙的,荀痴活到现在,干过的行当,走过的地方,恐怕是他这个脑袋瓜想不清楚的。想不清楚就不想,茅小飞巴望他一眼,“看出什么来了?” “还没有,在看呢,别着急。”荀痴晃了晃脑袋,“我们现在是在南坡,你看,沼泽在这儿,很小,但标出来了。他们是在山口附近打起来的,但要是当时分出胜负,下山他们还是会选比较平缓的北坡,胖郎神会有所察觉。要么他们铤而走险,选了南坡,要么他们两败俱伤,走不了了。” “那我们怎么找?” “让胖郎神绕山跑,它速度快。” “我看还是别让它跑太快。”茅小飞心有余悸,要是再来一次,不一定会不会那么幸运。 “刚才我打了个盹儿。”荀痴眨了眨眼。 茅小飞既觉得他自信得可恶,又不得不听他的。荀痴跨到胖郎神背上,伸出手,抓住茅小飞的手把他拽上去,喝道:“抱紧我。” “用不着。”茅小飞不耐烦道。 随即他就恨不得把舌头吞了,荀痴故意让胖郎神全速前进,就算茅小飞嘴再硬,也不得不抱紧他,不然屁股开花是轻的,丢了命就太不值了。 低哑的一声嘶吼在山林里听上去格外诡谲,茅小飞也听见了,他使劲勒紧荀痴的腰提醒他。 “那边!”荀痴指挥胖郎神换了个方向,朝着西北攀上坡去。 这里气温已经很高,茅小飞和荀痴后背紧贴着的前胸淌着湿汗,他咬牙大叫叶锦添的名字。 “茅小飞,茅小飞!”前一声如同喃语,后一声确是呼唤了。 这次茅小飞听清楚了,确实是叶锦添的声音,但只有这一个声音。 ☆、一〇一 多给茅小飞长十颗脑袋,他也从来没想过叶锦添能重伤成这样,他的腿骨被生生拗断,瘫坐在地。 这让茅小飞想起徐柒在叶锦添手下受过的伤,当时叶锦添把手指□□徐柒背部,试图直接抠出他的脊骨来。 而叶锦添身上的伤大部分都不是武器造成的,他的胸膛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参差不齐,鲜血淋漓,像是被野兽撕开那样。 荀痴心痛得要死要活,不断问他怎么回事,一面脱掉叶锦添的衣袍,仔仔细细检查他的伤口。连裤子都给脱了,叶锦添窘得满面通红,没力气反抗,也没必要反抗。他的伤口必须马上处理,否则就算没有致命伤,也会流干血而死。 这死法会很丑,想一下荀痴就受不了了,他蹿入林中,把胖郎神留下看守。 茅小飞从行囊里翻出药粉,他带的伤药不多,只能简单止住一些不伤及要害的外伤。 “你们再晚一点来,大概我尸体都冷了。”叶锦添自嘲道,他进气短出气长,背靠一棵大树,非常虚弱。 “金粟呢?”茅小飞小心地把一撮药粉洒在叶锦添小腿上一处擦伤上。 “死了。” 茅小飞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愣,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不要斗气。” “他还在那片林子里,不过怕吓着你,你最好不要亲自去看。”叶锦添嘴角一抹邪笑。 茅小飞心底里一凉,把叶锦添脱下来的衣服盖在他身上。 “背叛我的人,我都会让他死无全尸。”叶锦添冷冷地说完,疲倦地闭上双眼,不管武功再高强,他也只是个凡人,凡人就逃不开生老病死,如果胸口的伤口再深半寸,也许现在尸体真的都凉了。 荀痴返回时,一向警惕度比谁都高的叶锦添还沉沉昏睡着。 “你给他处理一下,我去林子里看看。” “让胖郎神跟着你。”荀痴头也没抬,他拉开叶锦添的衣服,露出大片狰狞的伤口,叶锦添还没醒。 茅小飞没有出声拒绝,带着胖郎神他会安全些。 由于没有带火,只能凭借淡薄的夜色,竖起耳朵听,尖起鼻子闻。当茅小飞察觉空气里夹杂的浓重血腥味时,他的一片衣角被胖郎神叼住,顺着胖郎神脑袋转过去的方向。 茅小飞看见了金粟的尸体。 血液粘稠地粘在鞋底,让茅小飞抬起脚就忍不住脸色骤变,作呕的感觉死死顶住喉咙,他捂住了嘴。 胖郎神独眼里射出精光,比茅小飞更先走到尸体旁,低下头,抽着鼻子猛嗅,没等茅小飞阻止他把尸体当食物,胖郎神就走开了,走到茅小飞身后,没什么兴趣似的四处巡视,有意地在离茅小飞不远的距离里绕圈子。 尸体上缺了右臂和左腿,地上却只有手背青白泛死光的手臂,腿已经不翼而飞。那张成天刻板着指挥调度他们行动的脸上,诡异地带着一抹微笑。 茅小飞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已经出来一整天,疲惫控制着他的整个脑袋。甩了甩头,茅小飞定睛再去看,果然是错觉,这人连死了也不愿意多挤出一丝表情。 金粟身上的衣服被血水浸得湿透,夜里又扯起露水,摸上去几乎能挤出水来,冰凉的衣服粘在茅小飞的手指上,犹豫一瞬间闪过,他还是坚定地把手探到金粟的外袍里,这具身体在死之前受了不少伤,怀中摸出来的是一块玉佩、一个石头、半个巴掌大的一块饼、一沓银票,还有一封信。 茅小飞心狂跳地拆开信件,暗想也许这封信能弄清楚为什么金粟要杀叶锦添。 结果很让人失望。 血水浸透了信封和信纸,一个字也看不出来。如果信上有字,起码能看见一些痕迹,墨汁会被血水晕开。 然而什么也没有。 要么信上本来就没写字,要么是用朱砂写的。茅小飞想了想,把信纸塞回信封里,贴身收了起来,以免弄脏包袱里的其他东西。 胖郎神不耐烦地鼻孔喷气,焦灼地在茅小飞身边走来走去。 茅小飞却在挖坑,别人送的宝刀,一个人都没砍过,处女杀居然是用来挖坑。挖好以后,茅小飞拖着金粟的身体,把他埋了进去。 空地上,叶锦添幽幽醒转,他是被痛醒的,剧痛让他神情显得恍惚。 “舒筒呢?”叶锦添吃力的声音。 “担心呀?” 叶锦添没有回答。 荀痴笑眯眯道:“你想知道他有没有危险,自己下去瞧,我没法告诉你,我们离开山下已经快两个时辰了,我也不知道现在他有没有危险。” 叶锦添呼吸急促,鼻孔出气有声,很是不满。 荀痴下手一重。 毫无防备的叶锦添一声痛吟。 荀痴勾唇一笑,“最好别动,我这人受伤的时候不多,就算是伤到了,也不怎么上药。下手没轻没重,你多担待。”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个疑问在叶锦添心里很久了,总算问了出来。 “说了有什么好处?你又不会嫁给我。”荀痴笑笑地说,手来到叶锦添的胸膛,先是色|情地揉了两把,当然他没有揉叶锦添伤势沉重的左胸,而是揉着他右边的胸肌,甚至有意无意擦过从来没人敢轻薄的小球。 “……”叶锦添怒目而视,但没有出言不逊。 荀痴停下手,从身上挂着的不起眼的和衣服同色的褡裢里取出针线。 “你怎么会带这个?”叶锦添难以置信地问。 谁他妈出来跑个不会有危险的任务还带着针线,难不成走累了荀痴还会停下来修修补补缝衣服?太娘炮了。 “顺手,反正有坐骑,我可以比你们带更多东西。”荀痴不以为意,穿上线,招呼也不打一个,针尖就刺进叶锦添的皮肉里。 叶锦添“嗷”了一声,察觉到荀痴坐在他腿上的那玩意儿有动静,登时一脸屈辱地闭了嘴。 他现在这具身体经不起一点折腾,他还不想死。 “你对你那个小情人,真够意思。可惜了,这么好的皮相。”荀痴摇头叹气,失望地又看了看叶锦添破损带血的眉骨,“你会留疤吗?” “关你……屁事。”叶锦添疼得冷汗直下,一脸怒容。 “真不可爱。”荀痴半真半假地抱怨,手指上下翻飞,动作很快,显然很熟练。他的针法恐怕最好的绣娘也不过如是。 叶锦添疼得直翻白眼,脑子里一直在想舒筒,想小时候的舒筒,想那个竹马的玩伴。可惜那个负心的玩伴现在把他当做仇人,他试探了一次又一次,小王八蛋什么都不记得。 “好了。”荀痴功成身退,轻轻一巴掌拍在他的完美杰作上。 叶锦添一声痛叫。 “啊,我忘了……”荀痴话没说完,听见脚步踩在叶子上的噼啪声。叶锦添也听见了,都看见胖郎神从暗处走出,很快,茅小飞也走了出来。 一身都是血的茅小飞走出去,看见叶锦添的伤口已经缝好,他拍了拍身上脏污的袍子,只想快点回去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了。 “伤口都处理好了?”茅小飞问。 “缝好了,不会死在路上。” 茅小飞对着说话的荀痴扯了扯嘴角。 “你去哪儿了?”叶锦添阴沉着脸,他力气没恢复,语气还是不善。 看叶锦添那脸色,茅小飞不敢说是去埋人,便道:“随便走走,看看有没有玲珑火花。” “不用找了,我爹要的不是鲜花。”叶锦添吃力地说。 “金粟骗了你?”茅小飞立刻反应过来。 “嗯,他只是想借故和我单独待着。”叶锦添扭过头去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胖郎神身上,“我们什么时候下山?” “天已经完全黑了,要不然在山上对付一晚。”茅小飞犹豫道,这时下山,走到山下也是天亮以后。 “不行,现在就走。我坐那头畜牲,你们俩随便。”叶锦添不容人拒绝地说。 荀痴揶揄道:“他着急回去看着他的小情人。” 叶锦添就像没听见,他脸色很不好,出气时鼻翼不住抖动,似乎是疼。 茅小飞想起一件事,拽了把荀痴,问他:“不用鲜花也能让缩小的人恢复吗?” “只要有根茎就行,干的湿的无所谓,只是要让人中毒,一定要吸入它的花粉和气味。”荀痴淡道。 这下茅小飞再无顾虑,荀痴把叶锦添抱上胖郎神的背,胖郎神一直在甩尾巴,直到荀痴也爬了上去。 茅小飞跟着胖郎神走,下山路上叶锦添伤重,又累又困,直接睡着了。 谁也没有说话。 茅小飞时不时回头望一眼,直至已经看不见金粟埋骨的那片树林,才垂下眼睑,心事重重地跟着胖郎神一径小跑下山。 途径遇见牛二的地方,哪儿还有牛二的影子。 “算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荀痴啐了一口,不多停留,催促茅小飞跟上。 远远望见火堆,胖郎神放缓脚步,荀痴直接从它身上跳下来,隔得还很远,他就高声叫起来:“我们回来了!” 最先跑出来的是舒筒。 视线一触及浑身是血不知死活的叶锦添,小孩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没事,他还活着。”茅小飞忙道,把舒筒从地上扶起来。 “你受伤了?”徐柒陡然色变,抓着茅小飞顺着他的肩膀和手臂检查。 茅小飞挡开徐柒的手,沉声道:“没有,天快亮了,我们最好快点启程,叶锦添伤势沉重,得马上回城里,找大夫。” “对,马上回去。”舒筒如梦初醒地凑上去,他想亲自抱叶锦添起来,但是他抱不动。只能看着荀痴把叶锦添再次抱上胖郎神的背。 茅小飞走上去拍拍舒筒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要走时忽然有人问:“金总管呢?” 其他人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没敢问。 茅小飞在袍子上擦了擦手,垂着眼皮,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他的眼前仿佛又看见金粟惨极的死相,低声道:“死了。” 山风时急时缓穿梭在大山荒野之中,八个人像蚂蚁一般行走在山路上,被朝阳的金光一点点照亮。 ☆、一〇二 茅小飞东张西望一番,所有人都在,他看向徐柒:“那个带路的,你们看见没?” “牛二?” “对。上山路上我们碰到他,也是多亏他才找到人,不过他没有在原地等。”茅小飞回头遥遥望了一眼山上。 “那胆小鬼早就跑没影了。”金沈道。 茅小飞转过去看他。 “还特意绕开我们,不想让我们发觉。伯山兄弟跟去看过,他是沿着下山的路跑了。”金沈嗤之以鼻。 “就是,他根本没打算跟我们一块。”伯山玺愤愤道。 “跑了也好。”本来茅小飞还想替牛二开脱两句,想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下山最要紧。叶锦添的伤势不能耽误。 “玲珑火花呢,你们找到了没有?”徐柒想起来问,而且没看见谁带着那花。 “没有。”茅小飞答道,“不用找了,马上下山。这件事回去再说,不过不用再找玲珑火花是肯定的,叶锦添伤势沉重,得马上回去,尽快治疗。”茅小飞神情十分严肃,这是事情有变的讯号,所有人都不再询问,至少不该现在询问。 胖郎神驮着昏迷不醒的叶锦添,荀痴坐在他后面,控制平衡,其他人徒步。 没走出多远,荀痴忽然叫住了胖郎神,众人也都发觉异常,把他包围在中间。 这地方马上不来,但能听见人说话和穿过草丛树丛的窸窣细响。 “这么大片林子,上哪儿找人去?我说你自己来也就算了,干啥还要拖上我?你不知道我跟那小白脸不对付吗?” 沉默片刻,传出时逸中沉稳的嗓音:“别埋怨了,就在这附近。” 茅小飞眼珠动了动,朝前走去,还边走边叫出时逸中的名字:“时大人,我们在这儿。” 遮挡众人视线的野草瑟瑟颤动,时逸中分开及人高的野草走了出来。 “嘿,这么快找着了,还真是巧。”童一眸中闪过狡黠,暗中观察茅小飞他们这一群人,见他们都很狼狈,那头不知道叫什么的怪兽背上还伏着个显然受了重伤的人。 “小子,你没事吧?可千万别受伤,不然回头少将军要跟小的算总账,怕死你亲爹了!”童一作势拍自己胸口,一脸夸张的害怕。 茅小飞一把抓住要冲上去的伯山玺。 “童大人、时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时逸中有礼地朝茅小飞抱拳,肃容道:“你们出来太久,少将军很担心,特命我二人带着人来寻,上天保佑,没费什么辛苦就找到了你们。请各位壮士随我们回夜月城,南部大王已经为大家安排了好的大夫和厨子,都候着。” 一听有好吃的,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这几天吃的都是野食,也没好好洗过澡,餐风露宿的日子不管过再多,也不会就那么习惯。 “请。”茅小飞做了个手势。 时逸中他们也带来了一个当地人,正好是唐妙请教过的那位命师。 茅小飞不会认为这是凑巧,恐怕这些庆细人,也在暗中留意他们的举动。想到穆参商,茅小飞稍微有了点劲,在山里看见金粟的尸体后,他一直心情沉重。金粟成天板着个棺材脸不爱搭理人没错,毕竟也同行了这么久,食宿都是他在安排,死相又惨无人道。茅小飞忍不住想起叶锦添身上的伤,也是粗暴简单被人撕扯成那样。 茅小飞不经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怎么了?”时刻留意着茅小飞一举一动的徐柒低声在他耳边问。 “没事,手有点麻。” “我看看。”徐柒不由分说要抓茅小飞的手。 “你们俩在说什么呀?怎么不叫上我?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行动?”金沈从中间冒出一个头,恰好把茅小飞和徐柒隔开,他眨巴眨巴柔媚娇俏的眼睛,天真无辜地望着金沈,顺势吊住他一只手臂。 到了城里,果然如时逸中透露的那样,南部大王已经安排好一切。 叶锦添被带去交给四个夜月城里最出色的大夫看诊,甚至还请了一位命师来为他祭香。祭香在桀林和在上齐点长明灯差不多,都是为病人祈福,而且他们的香料中确实有一些有益身体的成分。 带着金粟的遗物,茅小飞回自己房间里,不急着去洗澡更衣,他又掏出了那封信。信上的血已经完全干涸,摸上去硬而厚实,这时茅小飞才觉出有些不对,纸张比这个薄得多,这个手感,倒不像纸,更接近布。 茅小飞想了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该是决断的时候,就算这封信没什么重要的,什么也查不出来,也没损失。 于是他打来一盆清水,把纸张平平放进去,血遇到水缓缓晕开,把水染成淡淡的粉色。茅小飞眯起眼睛,手指轻轻翻弄那张纸,忽然间他瞳孔一缩,在那张厚的出奇的信纸边缘,出现了很窄的一个口。 为了防止水顺着那条缝钻进去,茅小飞当机立断把它捞出来,铺在桌上,用指甲一点一点把信纸揭开。 这是两张纸糊在一起,才这么厚,夹层中边缘部分被水浸湿了,中间完好无损,以极漂亮的馆阁体写了字。 茅小飞心脏猛跳着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坐在桌边好半晌,才回过神,他伸手一抹脸,竟摸到一手的汗。 洗完澡换了衣服,茅小飞精神也恢复了,神清气爽地关上门出来,去见穆参商。 一见茅小飞,穆参商就很不满地埋怨:“怎么才过来?” “洗了个澡,总不能灰头土脸浑身发臭地来熏你。” “我又不介意你臭不臭,之前赶路你还不是经常不洗澡。”穆参商一不留神就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洗澡干什么呀,又不打算抱你,又不打算亲你。”茅小飞眼含笑意地盯着穆参商说,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 穆参商呼吸一紧,猛虎扑食一般冲上去抱住他,把人三两下带到床上。 他黑沉沉如同宝石的眼睛明亮得很,从茅小飞上方盯着他看,呼吸急促地问:“那你现在是要抱我,还是要亲我?” “你说呢?”茅小飞慵懒地反问,毫不避讳地伸手摸了摸穆参商浓密的眉毛。 穆参商毫不犹豫地吻住他的嘴,把这随时都在撩动他的红润嘴唇含在口中细细品尝,先舔后吮再啃,克制着自己缓慢地先礼后兵。 “唔……你轻点,这几天没吃饭啊,饿成这样?”茅小飞不满地拍了一下穆参商的臀。 那吻变成和风细雨,扫过他的眉宇和鼻子,最后还落在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穆参商哼哧哼哧喘着气,气息不稳地说:“那你喂饱我。” “你伤不疼了?”就是顾念穆参商身上有伤,茅小飞回回落下风,不敢反抗他的突然袭击,不然一不小心被他按住哪儿哪儿按嗝屁了,后悔的还得是自己。 “疼啊。”穆参商脸色苍白,不太像说谎。 茅小飞这时有点浆糊的脑子竭尽全力地疑惑了一下,作为一个身受重伤虚弱无比的男人,怎么还这么如狼似虎的急色。 “疼就起来,好好歇着,来日方长,多的是时候……”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9节 “是时候怎么?”穆参商脸色带了点红。 “没什么,快起来。”茅小飞推了推穆参商的肩头。 “不起来,要不是你不让我离开这里,我就亲自去找你了。” “祖宗,你亲自去找有什么好,还不是一样要找人带路进山,一样要进了山到处搜寻才能找到我们,唯一不一样的是要是路上你有个三长两短,就别再想和我亲热了。”茅小飞脑补了一下,要是穆参商真残了,做什么都吃力,将来的日子得多无趣啊。 怎么他已经在想将来了? 茅小飞心里一警觉,尽量轻柔地抓住穆参商没伤口的手臂,把他扶起来,两个人都靠在床上。茅小飞被穆参商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的大眼睛,弄得心里痒痒,伸出一根食指,把穆参商的头挑着,脸转向自己。 “你说你怎么这么年轻呢?”这句话不无羡慕和遗憾。 “这你不能怪我呀,又不是我决定什么时候生下来的。”穆参商急了。 茅小飞觉得他的表情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 从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人能从个大冰块被驯服成现在这副小绵羊的样儿,不过这还不够,穆参商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他要的比这些多,也许多得能把这头唯独在他面前顺从的小绵羊给吓跑。 “小飞哥,你在笑什么?你在想什么?你想什么,都要说给我听。”穆参商抓住茅小飞的手,神情竟然有些慌张。 “嗯,很快,你快点好起来,我自然会让你知道。”茅小飞安抚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穆参商眨着眼注视他:“你们上山发现什么了?你和上山之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吗?”茅小飞也眨了眨眼。 “嗯。”穆参商闷声道,紧紧抱了茅小飞一下,“小飞哥,我喜欢你。” “哎哟,这话说了好多回了。到底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和穆参商说开以后,茅小飞偶尔脑子里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他想不出来,从安阳王府出来以后,一直小心处事,生怕惹出麻烦的自己,哪里值得穆参商喜欢,连他最拿手的厨艺,一路都是荒郊野外,要不就是条件艰苦需要紧衣缩食的军营,根本没地儿施展。即使现在稍微学了点功夫,穆参商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完了,他也没见过他一展身手。都没见过最出色的他,怎么就能喜欢他了呢? “不知道。” 茅小飞可没打算这么放过穆参商,他挨着穆参商,两个人从来没这么亲昵过,仅仅挨在一起,心里也平静、舒坦,茅小飞不禁想以后要是两人在一起,也能像最平常的恩爱夫妻,过细水长流的安稳日子,没什么不好。 “那我问你来答,横竖一两个字。”茅小飞语气很认真,“不能撒谎。” 穆参商目光带着点陌生和忐忑,看了茅小飞一会,咬咬牙应道:“你问吧,以后我都不会对你撒谎。” 这一刻,茅小飞相信了,心里也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要让穆参商看见全部的他,这样他们才有信任可言,才有将来可谈。 ☆、一〇三 午后闲散的阳光照在地上,茅小飞两手交叉叠在膝头,斜眼看了一眼穆参商,这才挪开眼,不去看他的表情。 “我们俩从蛮族人的地盘跑出来,蛮族那个女人给我吃了药,那天晚上,你本来的打算,是不是不来找我了,反正当时他们都以为我是你。给我换上好衣服,带上我,本来就是为了让我冒充你,转移危险,对吗?前一个问题,是或不是,后一个问题,对或者不对。”茅小飞没看穆参商,他的心里很平静。 穆参商沉默了半天,才闷声道:“是,对。但是我后悔了……” 穆参商话没说完,就被茅小飞摇手的动作打断,茅小飞勾唇从容一笑,“只回答问题,不用解释。我不是想和你算账,想和你算账还爬你的床干什么?” “所以在回来的路上,那时候,你还没喜欢我,对吗?” “嗯。”穆参商声如蚊讷,很是沮丧,但没撒谎。 那个早晨,阳光很好,空气也好,百鸟出林。除了一夜放纵留下的酸痛,茅小飞整个脑子里就剩下了混乱。 “没关系,那时候我也还没喜欢你。”他大度地说。 “小飞哥……”穆参商还是显得很沮丧,他垂下眼,不敢看茅小飞,生怕他会看穿他的心虚。他心虚的不止这一件,这件事他根本不后悔,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他,茅小飞会更难度过。 茅小飞也有话没说,他本来想告诉穆参商,这个身体拥有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不过忽然之间,他又不想说了,觉得时候不对。 “下一个问题。” “还要问?” “要问。”茅小飞握住穆参商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不禁皱眉,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中午的药喝了吗?” “还没。”穆参商撇撇嘴,“答完再吃。” “以后还找你的亲人吗?” “这些年一直在找,但没有一点线索。”穆参商黯然道。 “以后我陪你找。” “我也会陪你去拜见岳父岳母。”穆参商心情好了点,紧握着茅小飞的手说。 茅小飞没理这茬,心情却轻松了不少。 “那我问你是不是打算和我成亲的时候,你喜欢我吗?”茅小飞怕穆参商不记得,没脸没皮地一笑,“就是那次你带我去喝酒,我喝醉了,你还欺负我那次。” 穆参商显然记得,显得有些尴尬。 穆参商半天没回答,茅小飞自然就清楚了他的答案。心里一股沉甸甸的劲,却还在笑,笑得很是云淡风轻。 “我知道了,下一个问题。”这次他拖长了音调,手指在下巴轻轻敲了两下,才道:“那你什么时候真的觉得喜欢我了?”看穆参商仍然显得为难,茅小飞从容道:“要不然我再帮你回忆回忆。” “不用了。”穆参商白着脸阻止他把过去那些时刻一个一个拿出来剖析,其实他一直在想,还在军营时,他对康紫鸿说的那些话。那时他不仅否认自己喜欢茅小飞,还美其名是要让茅小飞也尝尝,被人玩弄感情的滋味。然而现在穆参商知道得很清楚,他不再是在玩弄茅小飞。 “你在想什么?”茅小飞注意到穆参商眼神愈发坚定,也敢看他了。 “想你的问题,其实真的要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你的,我真的答不上来。但是你知道什么时候,你让我觉得震撼,另眼相看吗?” 茅小飞饶有兴趣地勾起了唇角:“有这样的时候吗?” “有。”穆参商道,“你在军营的时候就很特别,没有哪个兵,来了是想养鸡的。谁都不想当伙头兵,除非是一种,畏惧战争,不敢上战场杀敌。” “我就是啊。” “你不是,你不愿意打自己的国家,却也没在军营吃白食,你养鸡的时候,很尽心。” “就这样,哎我说,那会你就这么注意我?我就是个伙头兵,你一大将军,这么注意你手下的兵丁,这样好吗?是不是随时打手下人的主意啊?” “我就打你一个人的主意,暂时还没打上。”穆参商郁闷道。 茅小飞笑了。 “然后就是傅冬,我没想到你会养一个孩子,你一个人,养一个蛮族小孩。其实想想,我还不如你儿子。” “那你以后就是我儿子。”茅小飞带着笑说。 “不行,我是你儿子他爹。”这点不容妥协,穆参商忍不住伸手想抱着茅小飞,被瞪了一眼,讪讪收回手,接着说,“这些都说不上,最让我震撼的是,我们遇上那场大风暴,你把舒筒送上岸,又回来了。我这辈子最好的死法,就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我没想让任何人陪我死,结果你招呼不打一个,就要陪着我死。”穆参商眼光闪烁,有些激动,又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完了?” “没有,后来也是,你一直在保护我。我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来保护我,在战场上,我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永远是我去保护别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爹说我的话最对,他说我根本不是个将才。” “你不是谁是啊?”茅小飞揉了揉穆参商的头,故意把他的头发弄乱,又捋顺。 穆参商笑了笑:“一个身居高位的将领,至少要懂保护自己。我不懂,我只懂拼命而已。” 茅小飞手顿了顿。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穆参商,是从河里把他捞出来,那时穆参商要不是遇上他,可能真的就死了。还有那堆宝藏,庆细国君找不到第二个武艺高强的人去找了吗?或许在国君眼里,穆参商只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兵器。受制于不是亲生父母的穆家,单打独斗惯了的穆参商,也许不是他不懂得用人,而是他真正能用的人不多。 “童一和时逸中,是你的人吗?”茅小飞问。 “时先生教过我兵法,童一,教过我骑射。” 留意到穆参商对两人的称呼不同,茅小飞疑惑地皱了一下眉,这一下当然没躲过穆参商的观察。 “童一只效忠于我爹,时先生,把我当成儿子。” 这么说茅小飞一下就明白了时逸中和童一对待穆参商完全不同的态度,看来并不是为人和性格的差异。 “意思是我一招英雄救美,就虏获了你的芳心?”茅小飞刻意调侃地笑着说。 “不完全是,至少当时还不是。”穆参商眸中的犹豫如同拨云散雾,眼底清明起来,他专心地看着茅小飞,“也许是我觉得你需要我的保护,所以我一直跟着你,跟得久了,我把你当做我的,没有谁能伤害我的人。” “是责任?” “我不知道,你是一个别国的陌生人,我不应该对你有责任感。但是我知道,你不在我的视线里时,我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不是我要来找你,而是我控制不住我的手脚,它们都要来找你。” 茅小飞有些动容,他从来不知道,穆参商这么会说话,这么能说。 “那次你赶我走,我……”穆参商口干舌燥,抿了抿唇,歉然道:“我是昏了头。” 茅小飞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想起来穆参商说的是什么以后,脸上显出尴尬,摆了摆手:“那个我早就不在乎了。” “但是我真的想那么做。我忍了很久了,你对我一直若即若离,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喜欢你你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我的喜欢根本不值得你看一眼。” “我怕打仗。”茅小飞深吸了一口气,“所有平民都害怕战争。”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接受你说一句不合适就把什么都抹去。就算打起仗来,我也不会让你为难,我会保护你,我有能力保护你。”穆参商复杂地看着茅小飞,他知道现在的茅小飞也许根本用不着他保护,也能自保。 “嗯,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会……”茅小飞喉头涩然地堵了一下,才说:“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当时为什么我会那么做。” “现在不能说吗?”穆参商问。 “我不想你现在就看不起我,得找个合适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茅小飞的眼睛泛起一圈微红,他显得心事重重。 穆参商也不再舍得追问,他心里一半是热火,一半是冰山。 “你还要问吗?”穆参商哑声道。 “暂时不问了,你该吃药了。”茅小飞几乎是火烧屁股地出门去给穆参商端药,一开始的冷静已经荡然无存。他想保护穆参商,穆参商也想保护他,结果反而是谁也没有保护到谁。这辈子茅小飞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婆婆妈妈。 叶锦添一直到天黑都没醒,茅小飞本来想把金粟的遗物转交给他,关于那封信,他也有事情要告诉叶锦添。 但在窗户上窥到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点着一盏灯,窗户全都洞开,香料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院子里。清冽中带着些苦涩。 舒筒一直没出来。 接近亥时,大夫和命师才从他的房间里出来。 这时阿绫在院子里晒了衣服,正巧碰见茅小飞,便叫住他。 茅小飞一诧,他知道阿绫来了,却还没见过她。 阿绫一身水红长裙,是桀林少女的款,下面裙子特别大,像一朵盛开的水莲花。银亮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更显得肤白如玉。 “总算见着你了,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茅小飞略显踟蹰:“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看青龙帮的人听你的,庆细人更不用说啦,你们是过命的交情,你说要上路,谁还敢说不呢?” 阿绫端着木盆,来到台阶前,她不在乎弄脏裙子,随地就坐。 茅小飞也只得坐下来。 “队伍里有两个伤员,现在不是我说了算,是他们的伤情说了算。” 阿绫了然地点点头:“你那个兄弟,确实伤得不轻。”看茅小飞不说话,阿绫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不是你的错,不要责怪自己。” “我知道。”茅小飞没说话,其实是他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从穆参商的房间里出来,他就有些恍恍惚惚,他那根轴又犯了,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次应该相信穆参商。也许是因为谈完没多久就到了傍晚,而人在夜晚总是会胡思乱想。白天他还没什么,晚上却有些担心穆参商说的那些,是否出于肺腑。 茅小飞知道他应该踏出这一步,迟早也必须要踏出这一步,但他心里有个结,他要先解开他。谁也帮不了他,只能他自己来。 “你想你奶奶了吧?”茅小飞换了个话题。 “嗯,她脑筋不很清楚,我怕别人照顾不好她。你儿子很好,有他陪着我奶奶说话,我奶奶很高兴,我们没离开那几天,我奶奶的笑声比她往常一年里还多。”阿绫手指上套着的银链子在指间闪闪发光,发出铃铛一样的碎响。 “你们胆子太大了,我根本没想过,你们会追过来。”茅小飞不禁感慨。 “我才不愿意来呢!”阿绫脸颊微微发红,她用冰冷的手掌和手背反复冰脸,久久,才有点发愣地说:“可谁也拿他没有办法,不让他来,他直接从床上滚下来好几次,发火说谁也不来他就自己来,谁敢让他自己来啊,这才不得已……” 这个“他”,茅小飞迟钝地听出来了,是指穆参商。 ☆、一〇四 茅小飞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食指搓了搓鼻子。 “他是身居高位养成的坏习惯,你们就可劲惯着他,还好是没出事,真要出了什么事,穆家还不得找上齐的麻烦。” 阿绫遥遥望着深不见底的苍穹,月亮隐没在云层之后。她摇摇头:“养伤的时候他很听话,大夫怎么说他都会听,就这一件事,谁说他也不听,谁要是反对,他就跟谁急。他自己的人来了,也是一样。那两个还是他的老师呢,他一生气,就搞绝食,不吃药不吃饭。” 茅小飞眉毛皱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出发之前,他两个老师答应以后,我们就立刻出发,一天也没耽搁。要是按照他的意思,那天晚上就想走,要不是身体实在吃不住。大夫偷偷在他的药里放了安神的药材,才让他睡了一个好觉。来的路上也是,出关以后,雪原气温太低,伤口总是被冻结,怎么也长不好。三五天就要动一次刀。” “动刀?” “对。”阿绫点头,脸色发白,“用刀子把伤口上坏死或者发炎的肉切除。次数太多,麻沸散早就用完了,需要动刀子的地方又多。就不用麻沸散,不用让他咬着什么,他也不会叫出来。他那个人……”阿绫浑身一哆嗦,仿佛夜晚实在太冷了。 “他很能忍,也很可怕。”阿绫脸转向茅小飞,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看,抿了抿唇,“他真的是你的好兄弟,我想,就算要他为了你连命不要,他也愿意。这一路辛苦的时候太多,我们这些毫发无伤的人,都觉得熬不下去。他成天窝在马车里,常常几个时辰都得坐在那里。我是受不了,有时候还会骑骑马,他身上有伤,不仅要一直坐着,甚至连姿势最好也不要换,一换就疼。每天他就问,还有多远,还有多久,我们都不敢说不知道。但这个地方,我们确实不知道要赶多久路,只能说快了。他每次听到这两个字,脸上就会亮一下。”阿绫嗓音涩然,感慨道:“每次大夫切除他那些坏死的肉,我都怕死了,看着就疼得要死,他居然吭也不吭一声。” 轮到茅小飞不吭一声了。 穆参商当然能吭也不吭,在战场上,他受的伤不会少,切一点肉算什么。茅小飞忍不住想起穆参商从水里漂来时那副死了的样子,也许真的是命运和上天,把这个人送到了自己面前。 “所以你一定要珍惜这个好兄弟,他会是你一辈子的好兄弟。”阿绫壮气凛然地拍拍茅小飞的肩,送上祝福。 “我知道,我会一辈子珍惜他。”只有茅小飞知道,他说的,和阿绫说的,不是一回事,但其中的决心却是一样。 第二天下午,茅小飞才醒过来,舒展开双臂,茅小飞使劲拿拳头捶捶胸口,感觉到浑身酸痛。不过不能再睡,他头已经开始痛了。 茅小飞走出去,去找徐柒他们,才发现他还不算起得晚的,大家都还在睡。走到楼下有桀林人带他去吃饭,吃完饭茅小飞边擦嘴,边盯着旁边的桀林人看。 那是个颧骨很高的女人,个子也高,脸红红的。 “壮士有什么吩咐?”女人开了口,说的还是茅小飞能听懂的。 茅小飞高兴了,笑着问:“怎么今天是你,你们那个什么,什么大人呢?” “今天南部大王要视察民居,大人奉命作陪去了。” 想了想,茅小飞打发婢女去看看叶锦添醒了没,婢女很快带回来消息。茅小飞也差不多填饱了肚子,先回了趟自己房间,才去找叶锦添。 看了看茅小飞带来的东西,叶锦添脸色显得难看,要不是他不能坐起身来,恐怕会把床上支起的小桌上,用旧绸子垫着的那些“遗物”拂到地上。 “茅小飞!”叶锦添语气极重,杀气腾腾,“叛徒就应该得到叛徒的待遇,背叛我的人,你还要去给他收尸?你是不是还想着,给我收尸啊!”叶锦添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茅小飞眼睫微微闪了闪,摸出信封。 叶锦添满脸厌烦:“我不看,什么东西?我也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我看这一路是我对你太纵容了,你以为你能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了吗?” 叶锦添震怒之下,近乎完美的面容有些狰狞。 “你不敢看?”茅小飞扬起一边眉毛。 “放屁!我不敢……我……”叶锦添激剧咳嗽起来,脸色通红。 “大哥,他刚刚醒,要不然还是改天……”舒筒犹犹豫豫道。 茅小飞盯着叶锦添半晌,打算把信收起来,随口道:“那就改……”话没说完,手里的信已经被叶锦添劈手夺过去。 叶锦添咳嗽两声,他双目通红,神情疲惫,从已经被撕开的信封里,粗暴地扯出那张信纸。和茅小飞最初看到一样,他眉毛夹了起来。 “从中间打开。”茅小飞小声提示。 叶锦添用手指去分两张合在一起的纸,他通红的脸色渐渐变白,手指也忍不住颤抖。信纸在他手里像被抓住拼命挣扎的蝴蝶。 舒筒担心地望着叶锦添。 茅小飞一直没说话,只是双手交握,站在床边看着,等叶锦添把信原样放回信封,茅小飞还是不说话。 叶锦添整个人显得魂不守舍,良久,他拈起旧绸子上放的那几样东西,一块玉佩、一个石头、半块没吃完风干发硬的饼、一沓银票。 之后他又放下所有东西,只剩下那块玉佩,那是一块,连茅小飞这样没怎么见过世面开过眼的人,也能轻易判断出很是劣质的一块玉佩,随便找个地摊,一吊钱可得。 叶锦添紧紧闭上眼,呼吸困难,他不明显的痛苦隐藏在眉峰里,难以察觉地微微跳动,嘴唇抿成一条近乎看不见的线。 “你到的时候……”叶锦添喉咙里发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要不是闭着眼睛,也许他会哭出来。他为舒筒哭过,再也不会为第二个人哭。 “他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残肢和他的躯体一起下葬。”看着叶锦添痛苦难当的样子,茅小飞有一丝犹豫,但无论是谁,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有一条腿不见了,应该是被野兽叼走了,显然他运气不太好。” “你们在说什么?”舒筒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 “说一个死人。金粟和我们一起去,没有一起回来。上山以后,他突然发起偷袭,想要他少主子的命。”茅小飞望着叶锦添。 叶锦添浑身抽搐了一下。 “他没要我的命,你闭嘴!”叶锦添痛苦地低吼道,玉佩陷入他的掌心。 “当时我们都没有上山,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路上金粟都在为这一天做准备,路上少了的弟兄,通风报信给上齐朝廷,在雪原上他带错了路,让我们多耽搁时日,又拖死了一部分弟兄。叶霸江想要的不是玲珑火花的鲜花,没有必要亲自上山采摘,他也知道。但他还是把叶锦添骗上山,只有一个原因。” 叶锦添急促喘息,他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一只手随茅小飞说的话,紧紧握住他的心脏,他胸腔深刻的伤口在急促喘息的扯动下淌出血水来,纱布慢慢氤出粉红。 舒筒犹自愣着,没能反应过来要去叫大夫。 “叶锦添和他,当中有一个人,会成为叶霸江的继承人,他所有的财产,以及偌大一个青龙帮,遍布已经知道至少包含上齐和庆细四通八达的水路漕运,全都会给那个活着回去见叶霸江的人。” “金粟?”舒筒听明白了,满脸难以置信。 就算青龙帮的人全都不可信,金粟一定是最可靠的那个。 叶锦添缓缓抬起头,眼底拉满了血丝,狠狠盯住茅小飞,仿佛想把他说话的嘴撕烂。 “他没有要杀我。” “嗯,确实没有。” “可他对我说他想要我的命,他恨我!”叶锦添哽咽了,发出困兽一般的吼声,无尽委屈。舒筒同情地抱住他的头,叶锦添全身急剧抽搐,片刻后,平静了下来。 叶锦添让舒筒去把他的包袱拿过来。叶锦添随身携带的包袱,是一个很小的布包,可以缠在手上,贴身揣在怀里也不会被人发现,他的手不停打颤,几乎拿不住东西,但还是拈出来一枚玉佩。 劣质的、质地不纯、廉价的一枚玉佩,被青龙帮少主随时带着,和金粟留下来的玉佩一模一样。 两片玉佩贴在一起,叶锦添用手指触碰他们,好像碰到了那个人的心。他脸上激动已经褪去,只剩下一层病态的苍白,没有血色。 他的鼻翼轻轻翕张,沉声道:“他是我的好兄弟,可惜我们成为好兄弟已经太久了,久到我已经需要别人提醒,需要这些死东西提醒。” “他要送你们去的地方是哪里?”茅小飞提起信里的内容,那是一封类似“托孤”的信件,还未送出,要把叶锦添和舒筒都送到一个叫做“朱银城”的地方,那座城在上齐东南部,是个中等繁荣的城池。 “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叶锦添不愿多谈,只是捏紧了那两枚玉佩。 看着叶锦添这个样子,茅小飞知道他一定已经明白来龙去脉,不用自己多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金粟做的事……”叶锦添猛然侧过脸来,眼神凶恶地瞪住茅小飞,凶光之中,又暗含着诡异的希望。 “猜的。”也许叶锦添想听到他说金粟还活着,茅小飞知道不能骗他,疯狂下的叶锦添做什么都不奇怪。 茅小飞尽量放柔语气,轻声道:“至少现在,你爹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再也没人跟你抢。” 叶锦添脸皮抽搐,怪笑出声,突然,他的手合拢,再展开时,玉佩化作亮闪闪的齑粉,从他指缝间滑落,短暂的闪烁过后,什么也没剩下。 从叶锦添的房间出来,茅小飞背贴着门,站了一会。房里响起舒筒小声的安慰和叶锦添压抑的低吼。 茅小飞仰起脸,表情冷漠。 这一刻,他脑海里都是金粟的尸体,那张常常面无表情的脸下面,藏着什么心事绝对没人知道。但这份明知不敌叶霸江,无法反抗,还要螳臂当车给叶锦添留出一条自由自在的退路的勇气,实在让茅小飞难以平静。 现在这条退路走不通了,上面的血也冲不掉了。就为了让叶锦添逃脱叶霸江的掌控,金粟愿意回去给叶霸江卖命,也许还有一些过去,想必金粟也不会生来就是一张棺材脸。因为他而死去的青龙帮帮众人数之众,他多死几次也不够还。 茅小飞却还是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感到难过,这一程走得太远,他有点累,有点想回家。而他还需要一个人来给他这个家,他已经找到了。茅小飞抬起头,看了一眼穆参商的房间,房门紧闭着,不知道有没有人。他朝着那边走出两步,又改了主意,回去自己房间,闷着头琢磨刀谱。 一眨眼天色就晚了,茅小飞把脑袋从刀谱上拔|出来,天色已经暗得没法看清纸上的图画。他一手捏住酸痛的脖子,以拇指和食指拿捏,愣了会,出去吃晚饭。 ☆、一〇五 一连数日,叶锦添都在养伤,他的伤势看上去重,实则不然。胸口的伤看上去狰狞却并不致命,而腿伤估计是金粟当时为了不让他逃跑,才拗断了他的腿。金粟显然想趁叶锦添没有反抗之力,妥善安排后路,最好的办法,就是谎称已经杀死叶锦添,叶霸江才无论什么时刻也无法再去打扰叶锦添。 不过他没有想到,死的会是自己。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金沈剥开一个橘子,塞进徐柒嘴里,翘着二郎腿,怎么也没法坐正身子,他就像浑身没骨头,不靠着墙就要靠着椅子柱子,甚至是人。 “等他们两个伤好一点。”茅小飞说。这几天他和夜月城里的桀林人接触了一下,发现他们大部分与人和善,不像传说里那样。茅小飞出去的时候,都把唐妙带在身边当翻译,唐妙也很惊讶,“以前我们对桀林的了解不太对,基本算没有什么了解。” “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在北边,还有这么个地方。”徐柒认同道。 茅小飞点点头:“上次那个请我们帮忙的命师,这次帮了很大忙,她描摹了一幅桀林的地图给我。不过也让我发了个誓。”茅小飞顿了顿,才道:“我用自己的性命起誓,不会将这幅地图包括复制的版本献给君主。” “我们不知道有桀林,他们却知道南边都有什么?”金沈瞪大了眼睛,把橘子瓣丢嘴里压惊。 “不,他们对南边的了解也不多。数百年来,桀林人都没有想过要越过冰原,她说,她不希望打仗,把战争称为女巫孽火,她曾经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两个儿子是在和罗刹族的对战中被杀死,女儿作为桀林献给罗刹族的美人,走了十五年,音讯全无。” “罗刹族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倒是很像传说里的桀林人。”金沈道。 茅小飞上身前倾,“给我个橘子。” 金沈丢给他一个橘子,茅小飞一面剥开,一面深吸一口橘皮清冽的气味,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他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去命师家待到子时以后,天不亮就起来按照叶锦添给的刀谱练习用刀,身体时时刻刻绷在疲累的边缘。 “你应该好好睡一觉。”徐柒关切地说。 茅小飞摇了摇手,“启程以后,有很多时间可以在车上睡觉。” “接着说接着说,大哥,你都知道些什么?那个老女人还说什么了?”金沈好奇得不得了,两眼放光地盯着茅小飞问。 “在夜月城,她是最受敬重的命师。” “是是。”金沈狗腿道。 “罗刹族曾经是桀林的一支部族,占据桀林北部大片土地,骁勇善战。五十多年前,这支部族出了一位叫做丹锡的年轻首领,当时他只有十三岁,他降世时,有命师预言他是恶龙之子。” “这话也太悬了。”金沈含笑道,显然不太相信。 茅小飞神情却很严肃:“这个丹锡,现在还活着,首领已经传到他的儿子辈,他的长子叫丹翼,取背生双翼可以遨游九天的意思。当然,这个儿子没有长出翅膀来,这只是丹锡对他的期许。丹锡三十年前,正当壮年的时候,在那年冬天桀林王鹿宴上,刺杀桀林国主,一击得手,割下了桀林王的头颅,占领桀林都城两百余日。由于遭到整个桀林的抵制,谁也不想让一位暴君成为桀林的新国主,桀林王的四个儿子也都还在。都城里百姓互相约定暗号,偷偷接应桀林王的四个儿子进了都城,屯兵城外。在第二年深秋发动反击,丹锡此人,没有别的爱好,有英雄的通病。” “这个我知道。”金沈一拍腿,“好色!” “嗯,英雄难过美人关,但他面对的不是一个美人,而是一整个后宫的绝色。自成为国主,丹锡就像一个土霸王,命人将整个桀林稍有姿色的女人都送进宫服侍他,甚至在某些宫殿里,只允许女人穿纱。两百天的时间里,横征暴敛,皇宫里每天需要大量的牛奶,罗刹族人皮肤黝黑,而且丹锡特别喜欢女人的皮肤白,听说用奶洗浴可以让女人皮肤雪白,每天仅仅皇宫里就要供应五吨奶,都城及近郊百姓苦不堪言。除了这个,还有不少,但凡你想得到的暴君做的事,他都做,有过之而无不及。”茅小飞喝了口水,才继续说,“有一整座城里,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作为内应,都城被拿下是早晚的事。但是……”想起命师说的那些,茅小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桀林都城当时城中有八十万人,城外近郊还有十万余人,凡青壮年都投了军。不是投了皇子们的军,而是投了丹锡才组建的皇城卫军。丹锡把这些士兵绑在城墙上,让攻城的人,踩着自己兄弟的尸体进城。” 静默了好一会。 茅小飞才接着说下去:“打了五天五夜,才拿下这座城。丹锡命人屠城,老人小孩也不放过,用抛投机把人头像石头一样飞射出城门。破城之后,整座都城,没有一个活口。都城变成了一座空城,到现在桀林都城的人口才不足十万,规模和夜月城这座边城差不多。每年都有官员上奏想迁都,国主认为,不能忘记罗刹族惨无人道的行径,坚持不肯迁都,想要国泰民安,却也不是易事。” 说完了,茅小飞口渴难当,连喝好几口水,才平静下来。 “所以,我不认为国主的意思是要南下。”茅小飞把自己的想法托盘而出,“桀林百姓不愿意打仗,何况要攻入上齐,需要先越过那片冰原,天险不容易克服。而且桀林目前的国力,更不要说去打庆细,战线拉长,只会造成前线疲敝,后方支援不足。现在的国君是个仁义之君,也许,叶锦添是得到的误传。” “叶锦添是从哪里得到的误传?对了,他对桀林似乎有很深的了解,他知道的,可不是随便找个包打听就能知道的消息。”徐柒道。 叶锦添背后的消息网从前靠金粟,虽然他是少主,却从来不亲自打理。 茅小飞忍不住皱紧了眉毛:“现在金粟死了,叶锦添如果不回青龙帮一趟,他底下的线可能就全断了。我还是觉得,青龙帮和桀林也许有什么密不可分的联系。但也可能并不是桀林。” “罗刹族虽然凶残,但有勇无谋,首领有些短视。小飞,你知不知道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启程返回上齐?”徐柒正色道。 “今天一早我就去看过叶锦添,他的伤口愈合得很好,缝合的地方没有发炎。穆参商就在这一二日内也可以启程。” “穆参商也跟我们一起走?”金沈眨了眨眼睛。 “他带着他的人,不过最好是一起走,要是再遇上马贼,可以对付。” “对了,跟着荀痴那两个人呢?怎么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这一路不见的人太多了,能盯住我们几个人都还在,已经不容易了。还要和那个南部大王禀报,最多五天,就得上路,叶锦添已经肯定赶不上在除夕之前给他爹献上年礼,不过叶霸江,要是他有心害这个儿子,我觉得有太多机会,也许金粟只是给他儿子练练手。”说到金粟,茅小飞脸色阴沉下去,嗓子里有点滞涩,他咽了咽口水,又道:“离开桀林之前,我想弄清楚到底桀林人是否有开战的打算,他们的官员说的话,远不如唐妙那个包打听探听的消息可靠。” “小飞,有一个问题,我现在必须问你。”徐柒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也比较重。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跟着穆参商打上齐。” 徐柒的眉头一松,紧接着又听见茅小飞说:“但我也不会利用我跟穆参商的关系,去伤害他。” 徐柒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一下,“就算他要与上齐为敌?” “就算他与全天下为敌。”茅小飞坚定地说。 徐柒眼神里流露出不可理喻,他甚至觉得茅小飞有点受迷惑了。 “立场不同,选择就不同,不是每个人都能自由自在选择自己的角色。但我的选择是,永远不会伤害他,更不会替任何人去刺杀他。”话说到这份上,茅小飞也毫不避讳了,话一出口,他居然感到轻松了一些。 于是微笑着说:“我先去问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南部大王,昨天问过了,他好像没空见我们这些小人物。” 在城主的宅子里,接待南部大王的那间独院外,侍卫找来了茅小飞打过交道的桀林官员。官员很是为难地赔着笑:“南部王来这里,有很重要的君命要执行,像今天,根本就不在宅子里,这,下官也没有办法。不如您明日再来看看?” “五日内我们要离开这里,无论见不见得到,我们都会启程。”茅小飞态度强硬地说。 “您看这样行不行,南部王一回来,我就找个人给您递话去。”官员点头哈腰。 茅小飞也不想跟他为难,为难也没用,这个搞接待的官员显然职位不高,否则他的上头的官出门办事不会不带着他。他点了点头,没和他多说什么。 院子里一棵树都没有,在桀林城里,树木是很稀罕的东西。只有一些矮灌丛,观赏的花也没精打采。茅小飞侧过头,自然而然望向穆参商住的那间屋子,也是他之前被安排的屋子。 房间门紧闭着。 隔着五米远,也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吵闹声。茅小飞没走过去,他趴在栏杆上,望向楼下,从这里看,大门低矮,院子里全是桀林士兵守卫,比刚来那会守卫增强不少。毕竟夜月城的叛乱已经平定,从旭龙城带来的士兵总要派点事做,一没事情做,人就闲不住,什么头蒙拐骗都可能发生。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房间门在身后打开。 童一愣了愣,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对头,一股厌恶让他面部更加扭曲,原本涨得脸红脖子粗,现在有了几分阴沉。 “你在这儿做什么?”童一大声问,转过头向房里看了一眼,才继续质问茅小飞,“你是在偷听?” 茅小飞耸了耸肩膀:“你站到这里,我到屋里吼两句,试试你能不能听得清?”其实茅小飞确实能听清屋子里说话,不过他根本没去听。 童一嘴角紧抿,嘴唇成了一条几乎看不清的线条。 童一攥紧拳头,朝这边走来,茅小飞也要进屋,向房门走去,两人擦肩之际,一道寒光悄无声息从茅小飞肩膀滑下去的,越过手肘,童一拔剑的速度极快,忽然,他的手却顿住了,剑锋砍不下去,被固定在茅小飞食中二指之间。 茅小飞看着他,痞气地笑了一下。 童一眉头不易察觉地跳动。 只听“铮”一声,剑身折了。 茅小飞手指夹着断剑,晃了两下,随手抛出去,跌到楼下,连个响儿也没听见。 “这剑不好,下次不要再找这个打铁的。”说完,茅小飞提步往屋里走。 没想到里头还有个人,时逸中也出来了,一看两人之间的架势,连忙冲上去架住童一。 童一怒不可遏,腮肉抖动,啐了口:“王八蛋。” 时逸中伸手安抚住他,朝茅小飞一抱拳:“你来了。”他力气不如童一,按住童一费了很大劲,不住喘息。 “你们少将军在里面?”茅小飞斜眼扫了一眼房间。 “正打算小睡一会,你知道,有伤就要多休息,才能尽快长好。”时逸中婉言告诫茅小飞,穆参商在午休,这不是个合适的时间进去探视。 茅小飞咧嘴一笑:“赶巧,那我陪他睡会。” “……” 门砰一声关上,童一唾沫横飞骂道:“你看看他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你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时逸中拽住童一的袍袖,把人硬是拖着离开。 ☆、一〇六 进屋后,穆参商压根没睡,在床上坐着的,看上去还是虚弱,不过已经比前几天好了很多。 “你的手下,说你要睡午觉了。”茅小飞揶揄道。 童一说话的声音那么大,不可能穆参商没听见,也许只是想看他的应对。 “本来我打算你要是对付不了,我再英雄救美。”穆参商下地来,走到桌边,他走过来的时候,茅小飞倒好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推到穆参商面前。 “看来是我剥夺了你当英雄的机会。” “可不是,怎么补偿我?”穆参商就杆麻溜往下爬,手也顺着茅小飞的背滑到他的腰。 茅小飞瞥他一眼,把茶杯放下,用专注的眼神注视穆参商,正是下午,白亮的日光照出穆参商的脸,少了顽固不化的冷硬,多了一些柔情。 也许感情真的能使人改变,它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人在乎的东西,想要的未来,甚至整个人的气质。 茅小飞不客气地伸出一臂,勾住穆参商的脖子,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他笑了一下,笑容充满邪性。 穆参商眼睛微微张大了点,他的心跳很快。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茅小飞。 “补偿你。”茅小飞笑着说,把嘴唇贴了上去,不是一个含蓄害羞的吻,不是嘴皮碰嘴皮小孩子的游戏,他毫不客气地撬开穆参商的嘴唇,在他的嘴里尝到散不尽的药味,苦涩,这味道不是很好,舌尖灵活地扫过那排整齐的下牙。 紧接着,穆参商反守为攻,握住了茅小飞的后颈,唇舌交缠之间,谁也没有示弱。此消彼长的热吻在分开时,让两人嘴唇都有点红肿。 茅小飞眯着眼笑道:“不错,下次喝完药应该吃块蜜饯,盐津梅子就不错。” 穆参商深深凝望他,没有说话。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那个,童一,好像很生气。”茅小飞避开穆参商的眼睛,又喝了一杯茶,“你这里茶不错,怎么好像你的待遇比我们要好。”茅小飞小声嘟囔,确实穆参商这里用的东西都比其他人房间里的好,而且不是茅小飞住进来的时候就有的,至少角落里摆的那个半人高散发幽蓝光泽的珐琅瓶茅小飞就从来没见过。 “司寇祥兵知道我的身份,自然要放尊重一些。”穆参商道,“小飞哥,不然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那不行,我的弟兄们都住得差一些,我一个人搬过来跟你享福算怎么回事?”金粟一死,叶锦添病着,作为叶锦添的挂名徒弟,茅小飞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们又不是你的弟兄。” “暂时算是,对了,就是来跟你说这件事。”茅小飞把过几天就启程回去,让穆参商跟他一道走的意思说了。 “怎么?你有别的打算?”茅小飞把玩着一个茶杯,素色白瓷,白净无暇,一点瑕疵也没有。 穆参商略显为难。 “不想说就算了。”茅小飞站了起来,神情里看不出什么。 穆参商却一把抓住他,“小飞哥,你生气了?” “没有啊,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茅小飞勉强勾唇一笑,他的嘴唇依然红润得显眼,活脱脱是无声的邀请,看得穆参商喉咙里一紧。 “五日内我们就得走,还有别的事,解药也没拿到。要是你先不跟我回去,我就先去青龙帮,等你回来以后,再去找我,地方我会写给你。你身上有伤,多养几天也好,这也没全好不是?”茅小飞故作轻松地笑着,故意拍了一把穆参商的伤。 穆参商眉毛也没皱一下,只是抓着茅小飞的手不放。 “放手,真还有别的事。” “你不是来陪我睡午觉的吗?午觉还没睡。”穆参商委屈道。 “跟你说了会话提神醒脑,又不困了。还得在桀林买些东西,我看街上有不少有趣的东西,草药也是,这儿的毒虫种类多到你无法想象,金沈应该会喜欢,不过他现在太穷了,钱都在我这里。” “你干嘛什么都想着他呀?”穆参商不满道。 “他是我小弟,当然得想着,我还欠他工钱,一大笔。” “多少,我出了!”穆参商把脖子一直,抬起头,正对上茅小飞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能让你出。” 说完茅小飞慢慢拉开穆参商的手,穆参商才发现,茅小飞的手劲已经大得可以轻而易举从他的掌控里脱身。听见关门声,穆参商嘴角僵硬地牵动了两下,一个大力将桌上的茶盘茶杯全都扫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在第二天的下午,茅小飞总算见到了司寇祥兵,就在司寇祥兵的独院里,侍女让茅小飞在外面稍等,捧了茶点上来。 花花绿绿的糕点和上齐惯吃的不大一样,闻上去也挺香,但茅小飞就是没胃口,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 珠帘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司寇祥兵边用一块湿帕子擦手,边走出来,看见茅小飞的瞬间,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在仔细地看这个不太起眼的小人物。 “你们可以离开,穆参商他们,不能和你们一起走。”司寇祥兵直截了当地说,他眼睛里闪动着暧昧,声音也放得很低,“或者,你们可以多等几天,这样你们就可以一起走,路上还可以同乘一驾马车,本王会吩咐人给你们准备一辆尽量大而舒适的车,路途遥远,你们一定想在车上多一些相处的空间。这驾马车可以满足你们的所有需求,即使弄出点声音,外面也听不清。” 被司寇祥兵暧昧的暗示一惊,茅小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司寇祥兵对发生在这间府邸里的每一件事,甚至是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茅小飞忽然感到一直低估了桀林人。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30节 司寇祥兵慈祥地笑了,举起他的一只手,表示友好。 “没有别的意思,穆将军是本王尊贵的客人,而你是他的相好……好兄弟。”司寇祥兵干咳一声,嘴角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弧度,“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尽管提?”茅小飞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是。”司寇祥兵依然在笑。 “那我们的人后天启程,想请王爷安排个人,随我去挑选一些好马,毕竟路途遥远。”茅小飞放慢了语速,几乎和司寇祥兵方才放低嗓音说话的速度保持一致,“你们现在限制马匹交易,有王爷的人相助,想必事情会好办得多。” 司寇祥兵一时语噎,很快恢复镇定,答应了下来。 回到房里,茅小飞把所有人都叫到自己房里,没叫叶锦添,但叫来了舒筒。 “司寇祥兵已经答应后天让我们启程回上齐,明天上午,会有桀林的官员来带大家去挑马。唐妙。” 唐妙木讷地动了动平直的眉毛,似乎在出神。 “你跟我们去上齐,还是回乌棱族?” 所有人都盯着唐妙,他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同时看着,一时之间掌心出汗,缩脖子,咽口水,直瞪眼。 半晌,才听见少年干涩得不得了的嗓音:“我还没想过。” 茅小飞严肃道:“那你今晚就想,明天再告诉我。”转而,当茅小飞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到唐妙身旁不远的荀痴,荀痴摇头晃脑吊儿郎当地晃着脚说:“我跟叶锦添,原因很简单……” “那你们两兄弟呢?”茅小飞朝伯山玺兄弟问。 荀痴:“……”撇撇嘴,他又恢复了那副不正经的样,这里头所有人也数他最不正经,衣袍永远不能系好,露出一大片古铜色的胸肌,非常漂亮。 “我跟着你。”伯山玺迅速回答,扭头看了一眼他哥,“哥,你想去哪你自己决定,这次不要再让我拖你后腿。” 伯山珏片刻也没犹豫,直接对茅小飞说:“那我也跟你。” “哥。”伯山玺眼圈微微发红。 伯山珏则温润如玉地笑了,颇有一些大气风度,他伸出一只手,摊在伯山玺的面前。 伯山玺眼波闪动,最后把手放在了他哥的掌心之中,两兄弟的手紧紧互握在一起。 “余青。” 一直闷头坐着的青年阴沉着脸,低垂着头。 茅小飞提高音量又叫了一次。 余青浑身一动,恍惚地抬起头。 从金粟死了以后,余青这个本来就不怎么起眼的青年,愈发沉默。茅小飞都想不起来几天没见他,好像是从桃泉山回来以后,就一直没怎么见过他。 “你有什么打算?如果继续为青龙帮效力,到了上齐境内以后,就跟着你们少主走,也可以跟着我走,我的目的地是庆细,或者,你也可以自立门户。以你的本事,能挺到现在,要在上齐或者庆细找一份傍身的活儿,没有什么问题。”茅小飞道。 “我……”余青眉毛紧蹙片刻,这个问题太为难他,从前他的前方有一尊高大冷漠的背影,现在那个影子连人一起从世间消失了。余青嘴唇微微抖动,良久,才黯然道:“我跟少主回去。” 茅小飞点了点头,转向舒筒,舒筒一直安静地听,又白又圆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你们先回去,收拾打点准备好,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对了,别忘了明天一早选马,吃完早饭就待在府邸里不要出去了。”茅小飞吩咐完,先送了几个小的出去。荀痴最后一个,出去时他两眼眯起,弯弯好似狐狸。 茅小飞有点讨厌他这种眼神,就像看穿了一切,当着荀痴的面,猛一把把门拍到他的脸上,才觉得解气。 舒筒正襟危坐着,那个独凳对他现在的身子而言有点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随茅小飞走过来而转动。 最后扭过脑袋,正对着茅小飞,茅小飞也坐了下来,弯着身,与舒筒视线齐平。 “这两天叶锦添还好吗?” 对上茅小飞无比认真的视线,舒筒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知道叶锦添的精神状态,而且是真实的。 “不太好。”舒筒咬着嘴皮说,“他什么也不爱说,有时候一睡一整天,醒了也在床上躺着。” “养伤是该多躺着。”徐柒道。 “以前只要他醒着,不管什么情况下,他都总是欺负我。” “现在他不欺负你,你还不习惯了?”金沈挑挑眉毛,戏谑道。 舒筒脸有点红了,愤愤瞪了金沈一眼,按捺着尴尬继续说:“大哥,你不该把那封信给他。” 茅小飞愣了愣。 舒筒接着说:“他看了那封信,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可能叶锦添和金粟,不只是主仆关系。他们一起在叶霸江手底下习武练功,应该从叶锦添小的时候,就陪在他身边。平日里虽然看不出什么,现在叶锦添一蹶不振,很能说明问题。” 一阵短暂的沉默。 茅小飞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现在看起来有力多了,也更粗糙。他盯着手,没看舒筒,半晌,缓慢地吐词:“你知道为什么,金粟有意要杀叶锦添,带他上山,居然还在身上揣了叶锦添也有的玉佩,还带了那封重要又机密,绝对不该让任何人发现的信。” “为什么?” 茅小飞深吸一口气,这才看他,“他知道很可能会死,那块玉佩,可能是他的保命符,但是他没有拿出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求饶,以叶锦添和他的交情,他那时如果把玉佩拿出来,就不会死了。但他只是带在身上,包括那封信。也许他是在赌,如果没有人为他入殓,他身上带的东西就不会被人发现。” 舒筒的小拳头捏了起来。 “也许扰乱了叶锦添的心智,但他会想明白,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这个时间需要你来给。”茅小飞低下头,“我自作主张了,请你原谅。” 舒筒咬了咬嘴唇,咬牙道:“金粟总不可能喜欢叶锦添吧?” 茅小飞耸了耸肩,“谁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叶锦添知道。不过也可能就是一起学艺的情分,你跟别人同门学艺没有情分呀?” 舒筒沉默了一会,跳下独凳,愤愤道:“他那种变态,随便谁喜欢他,我才不会喜欢变态!” “……”在舒筒摔门而出之前,茅小飞叫住他,让他告诉叶锦添,余青和荀痴会跟着他们走。 舒筒叹了口气,眼神又软了下来:“我找个合适的时候和他说罢,估计他也不会理,你们不能跟着我们走吗?” “只有叶霸江和叶锦添,父子两个在场,事情会更简单。” “那解药我什么时候捎给你?”舒筒扶着门框问,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 “这不是还有半年?你随时传书给我,毒发之前,我会去找你们。” 尽管明天还会见面,从桀林回上齐的路上也要同行,茅小飞还是先把话说清楚,以免牵扯出别的事情。 一直在旁静静看和听的徐柒在茅小飞送走舒筒后,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里闪着光。 “不要夸我。”茅小飞早有预备地打断他,在徐柒和金沈两个“自己人”面前,才露出了疲态。 他脑子其实很混乱,一直在想穆参商隐瞒了什么,怎么才说清楚了这小伙子又开始犯轴呢?无论被人隐瞒什么事,这种滋味总是不好受。茅小飞神色黯然地坐下来,往桌上一趴,长长地叹出一声要死要活的嚎叫。 ☆、一〇七 当天晚上,茅小飞已经从下午想到现在,还是决定,去找穆参商,把话说开。既然以后要跟这小子过日子,自己也得拿出点诚意不是? 拉开门,门里出现了一张脸。 时逸中脸上挂着惊讶,显然是没想到会和茅小飞撞个正着,现出三分局促尴尬。 时逸中搓搓手:“少侠,方便让我进去说两句吗?” 茅小飞眉毛轻轻动了动:“现在不是很方便,我有事要出去,要是不着急,你可以进来等。”说着他朝旁边一让。 “少侠可是要去找少将军?”时逸中问。 茅小飞是要去找穆参商,一时半会反而没话说。 时逸中一眼就看出来了,面如春风地笑了起来:“那我建议你现在最好不要去,否则也许会碰见比眼下更尴尬的局面。” 茅小飞把时逸中让到屋里,想弄杯茶给他先喝着,结果茶壶里没水了。他晃了两下茶壶,放下来,干笑两声,不知从何说起。 时逸中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并不压抑,年纪也大得能做茅小飞的父亲,只是对时逸中要说的话没底,毕竟茅小飞对他一点也不了解,除了知道他是穆参商的兵法老师,所以还是感到一些紧张。 时逸中没看茅小飞,负手在屋子里踱步,半晌,走回来坐下。 “少侠,恕我直言,以我一点浅薄之见,你还是不合适与少将军来往过密。” 茅小飞把玩茶杯的手指一僵:“怎么?” “你知道现在在少将军那里的人,是谁吗?” “我正要去看看是谁,这不是被你拦回来了?” 时逸中仿佛忽然没了耐心,语气也难以维持平和,甚至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厌烦。 “现在在少将军那里,和他谈事的,是司寇祥兵。”时逸中抬起头来,牢牢盯住茅小飞。 茅小飞眉头略皱了一下,把茶杯放在了桌上。时逸中这话他不是没听懂,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时逸中以为他还没听懂,又道:“司寇祥兵几乎每天都会抽出个把时辰,来见我们少将军。” 这下就算茅小飞本来是个傻蛋,也再明白不过。穆参商隐瞒他的事情,大概就是和司寇祥兵谈的事情,而穆参商和司寇祥兵几乎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中间还隔着一大片上齐国土。两人要谈的,自然不是私交,而是国事。 茅小飞咽了咽口水,脑袋有点发懵:“庆细与桀林,有什么交易?” 时逸中笑了起来,本来只是浅笑,旋即放声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味深长地望着茅小飞,手指按住抽搐的嘴角。 “少侠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问?难得糊涂,糊涂的,才是聪明人,才有快活日子。” 桌上茅小飞的手松开了茶杯,渐渐攥紧成拳头。对面时逸中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眼睛微微眯着,嘴唇挂着愉悦的笑意。 “大人告诉我这些,总有目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时逸中低叫一声好,一条手臂屈起,手肘靠在桌上,身体前倾,压低嗓音:“还是一开始说的,希望少侠不要与我们少将军来往过密,这对你们,都没什么好处。” “你是指哪方面?”茅小飞冷冷眯起眼,没等时逸中说话,就冷笑道:“这些话,你敢当着穆参商的面,再说一遍吗?” 时逸中顿时变了脸色,额角渗出冷汗。 茅小飞接下去说:“你今晚来找我,他知道吗?” 这个他再没别的“他”,时逸中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半晌,感到背上的汗水已经顺着脊梁打湿了里衣,一股黏腻感让他脸色格外不好看。原本以为茅小飞不会来硬的,至少据他的观察,茅小飞行事,基本看受到的对待。和童一杠上是因为童一对他表现出来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敌意,而自己,时逸中一直觉得,茅小飞对他的印象应该还是相当不错,至少他每次充当的都是和事老。 此时茅小飞却弯下腰,从靴子里,□□一把匕首。 “……”时逸中平日行走从来不带兵器,他的身边不是手下就是其他高手,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茅小飞亮出匕首的利刃,捉住刀柄,一把短刃在他的手掌里舞得天花乱坠,转起来时是一面明镜一般,雪亮的光在时逸中有些僵硬的脸上闪动。 “这个我都随身带着,方便,要不然在野外猎到能吃的,又没有工具,那就难办了。”茅小飞把匕首□□刀鞘里,笑眯眯地望向时逸中。 “大人的话要是说完了,小人想去看看你们少将军,现在可以了吗?” 时逸中声音有些颤抖,梗着脖子,面皮抽搐两下:“少侠想去,随时可以去。只不过,我是善意提醒你。” “收到。”茅小飞站了起来,居高临下近乎挑衅地看着时逸中,眼睛里眯着一丝笑意:“不过,大人的提醒来得晚了些,在这以前,我跟你们家少将军,已经密不可分了。所以很是难办呀,回头我问问他,该怎么办。” “哎,你……”时逸中没能叫住茅小飞,一脸白里透红地喘着气看他走了出去。 跟穆参商相好真不是个简单事儿。甚至可说相当麻烦。 原本茅小飞想过,庆细男人跟男人不能成亲,大概会在穆参商的父母那里遇到阻力,想也是该,毕竟穆家是庆细有名的将门,他们两个要在一块儿,穆参商就不能娶妻不能有孩子了。不过穆参商不是穆家亲生的,是抱养来的,自然就不存在为穆家传宗接代一说,何况穆家不还有个亲儿子嘛,可以让他顶包。 再则,傅冬也不是穆参商的亲儿子,老子不是爷爷的亲儿子,儿子也可以不是父亲的亲儿子,延续这种优良传统。傅冬生性凶悍,在他跟前还装得挺乖的,放出去就是一头小狼崽子,这个茅小飞清楚,多少也存了点最好的打算,那就是穆家愿意接受他,那也许他们就能接受小傅冬,还可以顺着穆家的关系,给傅冬找个好大夫看看耳朵。 没想到的却是,不光是穆参商的老子娘,连穆家的家臣也要对付。这就更麻烦了。 穆参商房里没有亮灯,茅小飞手抬起来,有点犹豫,已经过了亥时,穆参商指不定已经睡了。 就在茅小飞有点改变主意想回去时,门却打开了,里头伸出一只手来。 黑暗里一个人的感官会被无限放大,带着药味儿的穆参商吻上来,茅小飞自然而然抱住他,像两头野兽,在看不见对方的情形下,一切只能靠身体的各个部分去感知。 急促激烈的喘息声在寂静无声的屋子里清晰可闻,茅小飞脖子刚向后仰了仰,就被不容拒绝地按了回去。 “……” 牙齿撞在一起发出让人大脑发昏的沉闷声音,霸道的攻势不知不觉间柔软下来,穆参商手握着茅小飞的腰,一面亲吻,一面把人往房里带,途中撞翻了好几把凳子。 几度茅小飞以为要摔到地上去了,好歹是没摔,最后摔在了床上。茅小飞眼前金星直冒,他长长地喘了一口气,鼻息间充满了带着淡淡药味的雄性气息,穆参商埋下头,在他的腮边下巴流连不去,拼命拱进茅小飞的衣襟,鼻子在他的颈子里狠狠嗅闻,牙齿咬住了茅小飞颈上动脉。 茅小飞浑身一僵,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他的手滑过穆参商的背脊,双腿高抬起,箍住穆参商的腰。隔着厚厚的衣料,他也能感觉到穆参商蓬发的欲望,茅小飞也一身大汗,他的动作非常缓慢,不能让穆参商察觉。 穆参商抬起头。 适应了屋内昏暗光线的茅小飞对上面前人的脸,穆参商低下头,鼻梁与他相触,惺惺相惜一般地磨蹭了半天。 突然,茅小飞抬起头,狠狠吻住穆参商的嘴,连亲带咬,形同一头骤然发威的猎豹,对着猎物毫不留情发动攻击。 穆参商眼睛兴奋地亮了起来,显然他很享受这个吻,在狂暴中试图征服和安慰对方。 就在这时,冷冰冰的刀刃贴上穆参商的脖颈。 “起开。”茅小飞不客气地说,还抬起小腿蹭了蹭穆参商的腿,脚漫不经心地敲了敲穆参商的屁股。 “我还没够。”穆参商低哑的嗓音犹带着浓烈的□□。 茅小飞低声嘟囔:“我还没够呢。”转而朝穆参商加重语气,“给你说起开啊,现在,立刻。话都没说清楚亲什么亲,我允许你亲了吗?快起来。”说着话,茅小飞手里匕首握得很稳,仍然紧贴着穆参商的脖子。 穆参商咽了咽口水,笑了一下。 低低的笑声让茅小飞心里顿生不祥,还没想清楚呢,穆参商飞快地一记深吻,让茅小飞差点匕首都握不住,他亲了个够本,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潇洒地下了床,顺手理平整袍子。 “说吧,小飞哥,除了陪我睡觉,还来找我干什么?” “……”茅小飞下了地,恨恨把匕首插|进靴子里,坐到桌边,狠狠看了穆参商一眼。 穆参商根本不为所动,熟练地吹明火折,点上灯,灯光投射到两人的脸上,皆满面潮红,脖颈也蒙了一层漂亮的粉红色。 穆参商微微眯起眼,暴躁地把头发往后一捋:“快说,说完了还有事。” “什么事?这么晚了,你能有什么事?”茅小飞不以为然,在自己屋里没找到的茶,这儿有,大半壶呢。 穆参商没回答,只舔了舔上唇,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等着茅小飞开口。 ☆、一〇八 到底有什么事?”茅小飞不依不饶地问。 穆参商一把握住茅小飞的颈子,一瞬间,两人脸挨得近,穆参商那张俊得惨不忍睹的脸一下撞进茅小飞心里。 茅小飞连忙手忙脚乱把人往外推。 穆参商力气极大,盯着茅小飞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现在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只有一件事。”穆参商吐息滚烫,朝下方扫视一眼,勾起嘴角:“想……你。”说话同时穆参商贴着茅小飞的胸膛蹭。 “……”脖子后面的钳制松开了,茅小飞满脸通红,好不容易他觉得最近在穆参商跟前比较有年长的优势了,怎么这么快又被碾压过去。 茅小飞啐了口,粗声粗气地说话:“你跟司寇祥兵到底怎么回事?”对了,穆参商就是先跟司寇祥兵见了面,才又拿出了身居高位的气魄,把茅小飞气得胸闷气短。刚才差点就清白不保了,虽然早已没什么清白可言。 “这是朝廷的机密。” “不能告诉我?”茅小飞斜着眼问。 “不是不能,你跟我回庆细,到了以后,什么我都告诉你。”穆参商噙着一丝自由散漫的笑意,他眼睛微微眯着,狭长,目带狡黠。 “怎么今天不撒娇了?”茅小飞抓住他的下巴,左右脸都看了看,疑惑道。 “小飞哥,”穆参商嗓音低沉浑厚,说话时仿佛有一股细微的电流微微震颤茅小飞的五脏六腑,他正色道:“这趟来桀林,在我,是来找你,在我父亲,不只是来找你。童一、时逸中,既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手下,但他们真正效忠的对象,并不是我。” “你父亲管得可真宽。”茅小飞几乎马上反应过来,不满地说。 穆参商静默地望着茅小飞,那眼神太过沉甸甸的,压得茅小飞一阵喘不过气。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话到这份儿上,你必须给我说明白了。你爹叫你不远万里来桀林做什么?” 穆参商握住茅小飞搭在桌上的手,摊开他的手掌,把手指一根一根插入茅小飞的手指间,紧紧握住了,才略带颤抖地开口:“上齐与庆细开战,势在必行,桀林人不会和任何一方合作,你要相信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穆参商眉宇间似乎有一些难言的挣扎。 “所以你爹到底让你来干嘛?一句话能不能说清楚了!” “司寇祥兵已经答应,在上齐与庆细作战期间,他们不会出兵。”穆参商语意有一些踟蹰,不过还是说了出来。 也许逼着他把自家的事说给他这个敌国的人听,多少有些太为难了。茅小飞心里升腾起一丝愧疚,不过转而也紧握住穆参商的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是好事,桀林人不出兵,不仅对庆细有好处,对上齐也是一桩好事,咱们谁也不吃亏。那你回去以后,要领兵出征吗?” 穆参商避开茅小飞的视线。 相处这么久,茅小飞也发现,穆参商本身不是个好战的人,但他的命运,他被穆家收养,从小就被培养成将才,保家卫国是他的使命。一个平民,没有应征入伍,可以逃避匹夫之责,可以不必直面血腥冷酷的沙场,而穆参商不行。 穆老将军一家对他都有教养之恩,茅小飞是没被人疼爱过,从小没享受到什么来自父母的关爱,还是能理解。 “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看看你们皇帝给你安排个什么差事。”茅小飞故作轻松地说着,拍了拍穆参商的肩膀安慰他。 穆参商扭过脸来,嘴角耷拉着,半晌,忽然问:“这算和好了吧?你不生气了?” “我什么时候生气过啊,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心眼?”茅小飞笑了笑。 确实茅小飞也不是生气,顶多心里有点不舒服。茅小飞呀茅小飞,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在乎一个人了。茅小飞暗骂自己没出息,进王府之前他也是坑蒙拐骗一把好手,不作恶多年,却也不至于把别人的隐瞒看得这么重。谁还没撒过谎? “小飞哥,你干嘛这么看我?”穆参商被茅小飞直愣愣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憷,摸了摸心口,站起身,想回床上去睡觉。 “你刚不说还有事,现在就要睡了?”茅小飞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穆参商眼睛微微睁大,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把脖子朝前伸出一丁点儿,探询地问:“真的?你也想?”穆参商紧张地看着茅小飞,一直到看见他点头。 接着茅小飞把灯吹灭了。 这么亮的灯,不是把他红得像猴子的脸都暴露了?那多丢人啊。照着刚才穆参商站立的位置,茅小飞凑了上去,两人一面接吻,一面磕磕绊绊到床上去。 这一晚穆参商才体验到什么叫做人间极乐,他从来没想过男人跟男人做这件事,还有这么多花样。折腾到三更,茅小飞睡得跟头死猪似的,随便穆参商怎么在他身上挥汗如雨都不乐意起来,那滋味,可就和两人都在兴头上大不一样了。 穆参商兴奋了好一会,天快亮时才睡着,一面摩拳擦掌地想,看来往后要多把茅小飞哄高兴了。 这时的穆参商已经不再去想茅小飞到底怎么会这些,也不再看轻他,只觉得是捡到一块宝,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情,灼热炽烈得能将人烫伤。情感和肉体的双重契合,带来的汹涌情潮能把人死死淹没,只留下一息尚存,窒息却快意。也带来让穆参商震惊的新鲜感,打破他从小培养起来的禁欲,可这感觉,却也很好。 穆参商翻了个身,从侧面将缩在一边睡熟的茅小飞往怀里揽过来,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吻着,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楼下,金沈吊在徐柒的胳膊上,硬是要去揪他的耳朵,徐柒稍稍一偏脑袋,轻松躲过。金沈气得撇撇嘴:“今天晚上你还想不想在床上睡觉了?” 徐柒无奈地叹了口气,望向二楼。 茅小飞总算露面了,他关上穆参商房间的门,下意识往四周巡视,两人视线相触的瞬间,茅小飞似乎有一点尴尬,不过转瞬即逝。 很快茅小飞下了楼,在院子里先和徐柒他们碰面,三个人去吃早饭,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到饭堂吃饭。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叶锦添的饭让舒筒带上楼,所有人都几乎不发出声音地动筷。饭堂里偶尔有桀林人说话的声音,不过都很小,不仔细听什么也听不见。 茅小飞集中注意力听了一会,没有人说上齐话。他刚才已经看见了,那个来夜月城平乱的旭龙城城主也在,所以没人敢大声说话。 快吃完的时候,一个桀林官员站起来,从旭龙城城主身边离开,来到茅小飞他们这桌,坐了下来。 没人看他,都还在吃饭,茅小飞慢条斯理把饼浸在粥里,奶白的米汤把干饼一点点撑了起来,活像浮冰漂在水面上。 “各位。”官员先开了口。 静默了一会。 桀林官员搓着手,转向茅小飞:“少侠,听说你们后天一早就要启程返回上齐去。”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茅小飞夹起一块饼。 “是这样,今晚我们城主安排了一场宴会,为众位侠士饯行,也替夜月城的百姓们感谢你们。” 茅小飞顿了顿,他的弟兄们都默不作声,目光逡巡一转,旭龙城那个城主站起身,从那边朝茅小飞挥了挥手。 茅小飞转过脸来,笑道:“好啊。” 全天下所有晚宴都大同小异,傍晚时在茅小飞他们住的院落里,都能听见喜人的欢快乐声。 金沈缠着荀痴,一把抱住刚要出门的荀痴的大腿。 徐柒淡淡扫了一眼。 “你们俩干什么呢?衣服也没还换。赶紧,今天晚上要速战速决,明天要赶路,谁也不许喝醉!”茅小飞已经穿上桀林人送来的衣服,这么好的料子,他这一辈子还真没穿过几次,看起来像是有意,按照桀林贵族的规格,给做的衣服。这边远之地的桀林也没想象中那么穷,衣料还是滑不留手上好的丝绸。茅小飞拎起衣襟,朝里头瞥了一眼,里衣也华贵到难以形容,本来他皮肤光滑得堪比绸缎,真比起来,还是这丝质的里衣薄薄一层更贴肉更光滑。 “那你叫他先放开我。”荀痴轻而易举就把金沈拎了起来,错开脚步,转了个圈,把人都甩了起来。 两道身影朝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扑了过去。 唐妙拽金沈的胳膊,徐柒抱金沈的腿。 金沈“哎哟”一声,身子歪了一下。 “你们两个,想扯断我啊?”金沈疼得嘴角抽搐,感觉扯着蛋了,表情惨不忍睹,不客气地抓起唐妙。 茅小飞适时阻断他们胡闹:“金沈!” 茅小飞使了个眼神。 金沈悻悻收起袖口露出来、短短一小截,呼之欲出的虫子。 “行了,都去换衣服。”茅小飞扯了凳子跷起腿坐着,手肘压在膝上,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徐柒:“徐大哥,你也去吧,看看金沈怎么样,顺便问问他找荀痴什么事。” 徐柒为难地嗯了一声,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走进里间。 宴无好宴,不知道司寇祥兵又有什么话说,只有水来土掩了。茅小飞没法感到轻松,来时走过的那些地方,没有一个能让人笑得出来。这次准备了充足的马匹和干粮,还有唐妙这个乌棱族的,荀痴这个马贼头头,不,前任头头。就是号令马贼的令牌给了姬怀恩,不知道还在不在,那木牌真的能管用?真的能管住活生生的人?茅小飞暗自怀疑,想起在雪原里的长途跋涉,浑身不由自主一个哆嗦。 要了一次命不算,还来一次。 这时里间传出打闹声。 “快点,你们是想在里面成个亲怎么的?还不出来?要不要顺便把孩子也生了!”听见同伴的声音,茅小飞心情轻松了一些,笑骂道。 一个挤着一个的人从里间你推我我推你地出来,茅小飞眯起眼睛扫视一圈,目光越过红色长袍的荀痴,那袍子不是紧扣的,下半身能看到两条劲瘦修长的腿包裹在闪闪发光的缎子里。荀痴捏着下巴,歪着脑袋,向茅小飞抛了个媚眼。 “……” 唐妙是一身黑。 徐柒则是沉稳冷漠的靛蓝色。 茅小飞站起来,走到金沈面前,笑着拍他的肩膀:“你这金光灿灿的,果然不同凡响。”虽然金沈是个半面罗刹,半边好脸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漂亮。要不是个男的,选进宫做妃子也有可能。 “嘿嘿。”金沈得意洋洋扭脸过去,朝徐柒扬了扬下巴:“听见没,哪儿不好看啦?小爷我好看得天下无双。” “行了,他们三个呢?”余青他们都没来。 “在隔壁。”唐妙道,“应该也在换衣服。” 余青、伯山兄弟跟茅小飞他们这一伙不太熟,逮着机会就想分头行动,不过伯山玺两兄弟以后是他的人了,找机会带他们去喝喝酒逛逛花楼什么的,愣头青小子,不难收服。茅小飞心里算盘噼里啪啦响,春光满面地吆喝他们出去了。 婢女在门外相候。 余青他们三人呆站着,显然没说话,见茅小飞他们出来了,才走过来。 伯山玺兴奋道:“小飞哥,这个好看。”他牵了牵身上的衣服,银白的色泽高贵端穆,伯山玺也格外挺直了腰板好衬得起这身衣裳。 “回头问他们要一套。” 婢女窃笑得脸庞发红,看猴子似的,却又不敢太大胆,始终只是偷偷瞥他们这一大群年龄参差不齐,即使穿了同一族的服装,也依然看起来不太像一伙人的外族人。 “哎,小姑娘,这衣服能给我们吗?”茅小飞问。 婢女显然听不懂,眨巴着大而水灵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茅小飞看,看着看着侧脸通红起来。 唐妙走来,用诘屈聱牙的桀林话跟她说了一句。 婢女连忙点头,笑起来脸颊上浮出两点深刻的酒窝,让人看一眼就醉了。 之前怎么不觉得这些姑娘这么好看,看来还是太累了。茅小飞也笑起来,这世上两样东西最可爱,盛放的鲜花和漂亮姑娘。 “你们在干什么?这么吵。”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转过脸去,看见叶锦添拄着被他嫌弃说是废人才用的铜拐杖,蹬蹬蹬戳着地板,一步一步拐了过来。他脸色不好,似乎很不喜欢身上桀林人的服装。 舒筒一直安抚地握着他的手,显得前所未有的焦急。 叶锦添看一眼他,怒气全消,脸色也好了不少。 “这里人怎么这么爱请人吃饭,有钱花不完让我们带回去算了。”叶锦添不悦道。 听不懂他们说话的桀林婢女见众人都在笑,也甜甜笑着。 气氛不错,茅小飞干脆走过去,扶住叶锦添,四目相对,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叶锦添就臭着一张脸,走在最前面,下楼是茅小飞背着下的,落地时叶锦添的脸色有点发白,身体状态依然不佳。 ☆、一〇九 来的路上茅小飞一直在琢磨,不知道穆参商穿这身桀林贵族夸张花哨的服饰,会是什么样,他脑子里已经勾勒出穆参商劲瘦的腰肢,圆润翘挺的臀被光滑如同镜面的丝绸包裹出来的诱人弧度。 结果坐定以后,才发现穆参商压根没来。 跟上次的庆功宴不同,今天没有邀请一个庆细人到场。这是为茅小飞他们饯行,现在穆参商他们没来,难不成穆参商他们明天走不成了? 揣着一肚子疑惑,茅小飞端起酒樽喝了一大口。 接着被呛得一口喷出来,天女散花的酒雾撒得到处都是,坐在他斜对面的旭龙城城主面无表情。 随侍的官员连忙掏出手帕替他擦拭。 对着城主不苟言笑的脸,茅小飞不是很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声道歉。 旭龙城主微一点头。 好像是接受了他的歉意,不过没针对他就是好事。 中间宽敞的厅堂上,盛装的桀林舞女们穿着恰好贴合她们窈窕曲线的薄薄舞衣,面纱上方俱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浓重的妆容之下,只觉得每一双眼睛都是一把钩子,催着人多喝两杯。 刚才那杯酒辣得茅小飞现在嗓子眼还疼,咳嗽过后带起胸肺里的剧痛更是苦不堪言,身后的侍者将一盘颜色鲜艳的果品挪到茅小飞手边。 盘子里金黄色的果子长得跟婴儿的手差不多。 “……”茅小飞试着吃了一根手指,清甜滋味超出他的想象,干脆把一个手都啃完了。 旁边桌的金沈看了他半天,不是很确定地拈起一个果子,仔细看了看,纠结着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青龙帮少主,叶锦添?”司寇祥兵就像是才注意到叶锦添一样,实则几乎从叶锦添一进门,他就在看他。 叶锦添眉毛扬了扬,肃容道:“正是。” “青龙帮的名头在江湖上很响,只有涤月宫宫主能与你爹叶霸江稍微争一争风头,这些年,你爹可是赚了不少,称得上富可敌国啊。”司寇祥兵似有意又好像无意地说,声音虽不大,不过在座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叶锦添微带不悦道:“江湖小帮派,岂可与一国财税相提并论。就是我们,也一样每年要抽出十之七八上缴朝廷,做点小买卖,勉强能养活青龙帮众兄弟罢了。年岁不好,什么生意都不好做。” “是吗?”司寇祥兵这话不是让叶锦添回答,他举起酒樽,立刻有侍者要为叶锦添斟酒。 “叶少侠身上有伤,不宜饮酒,换茶上来。”司寇祥兵和颜悦色道,微胖的脸上堆满了笑,这笑却让众人都有些不安。 叶锦添更是浑身都不舒服,他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平日和他爹打几句机锋已经烦得要命,但那是他爹,只能憋着。到外头他叶锦添向来是横着走,多数时候也不必他亲自开口。金粟不在了,很多事都要自己来。 “那就以茶代酒,本王敬少侠一杯。”司寇祥兵仰起脖子,爽快地一饮而尽。 叶锦添眉峰微蹙,脸上挂着一些不耐烦,不过也喝干了茶水,反正他也真的口渴。 “仔细一看,叶少侠跟本王的一位故人,眉眼间,有六七分相似,本王多啰嗦了几句,不会惹得少侠不高兴了吧?” 阴沉的脸色充分说明了叶锦添心情不好,他嘴上却说:“没有。” “本王那位故人,严格说来,本王还要称他一声兄长,要不是英年早逝,也轮不上本王劳心费力。他年少时治国理事的才干,都远在我们众兄弟之上,就是可惜。”司寇祥兵顿了顿,似乎是有意。 叶锦添心里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英雄少年总向往绝代佳人,那时恰好江湖中有一号人物,引得青年才俊年年逞勇斗狠,就为了一睹佳人芳容。当年的盛况,也是好多年不见,这些年里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的风头,能够盖得过她。”长长一声叹息,仿佛司寇祥兵也十分遗憾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徐大哥,你听说过吗?”茅小飞压低声音,身子微微朝旁边倾斜。 金沈拿手肘撞了一下徐柒。 正在出神的徐柒将视线挪了回来,手被金沈偷偷于桌下抓在温暖柔软的掌心,他也只好无可奈何一哂,目不斜视地望着正前方,嘴唇轻动。 “桀林诸派中,只有涤月宫的当家是女人,那时有牡丹仙的盛名,而且她每年会在涤月宫势力所在的瑶山脚下办牡丹会。别人大家闺秀斗文选才,她这个牡丹会则是斗武,题目规则由涤月宫来定,死伤自负。” “谁赢了她就嫁给谁吗?”话音刚落,金沈晃了晃脑袋,“不对啊,只有一个牡丹仙,她可是年年都办,难不成,一年嫁一个男人啊?” 徐柒沉沉的嗓音传来,茅小飞听得一清二楚,旋即一愣。 “正是。” · 房里,冷清的月光从窗口爬进来,铺满暗色的地面。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您要想当然,回去以后,老将军能给您什么好果子吃?我说,到底那个茅小飞有什么好?你就认定了?男人哪有女人好?”童一气急败坏,这两天也不知道酒喝得太多还是火气太大,嘴角生了燎泡,张嘴就疼,还不得不张嘴,“要是你看上他的身子,我老童回去就给您找他百八十个绝色少年,管保个个比他皮肤白,比他身段软,还有什么?”满头大汗的童一认真思索片刻,一拍被汗水润得亮光光的大脑门,“还要比他会办事。不是老童说你,男人有什么好,硬邦邦的,指不定还有汗臭味,哪儿比得上软玉温香在怀,盈盈一握的小腰来得销魂。我还真不懂你。” “童一!”时逸中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童一手不耐烦地一摆,连声道:“好好好,我不会说,反正,少将军你要是稀罕男的,老童就去给你找男的,绝对比这个上齐人好。要是稀罕女的,那更好办,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家里的闺秀,少说也有一二百号人,排着队等着进穆家的门,就算是国君的女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穆老将军一句话,还不是轻轻松松一睁眼一闭眼就能办得妥妥当当的事儿。不过话说在前头,就算还是找男人,成亲,还是要老将军和夫人说了算。”童一看着时逸中点头。 时逸中附和道:“少将军,明日最好我们还是不要跟青龙帮的人混在一起,容易让司寇祥兵疑心,司寇祥兵虽然答应了不出兵,但防人之心也不能没有。要是让司寇祥兵认为,我们庆细与上齐交好,恐怕此次前来的成果,兑现起来,会很困难。” “要是司寇祥兵背信弃义,打就是。”穆参商终于开口说话,态度却异常强硬,在旁人面前很少流露情绪的脸上也充满不耐烦。 “打就是,打就是?”童一气得话也说不利索了,“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别人被女人迷得昏了头还说得过去,你被个男人迷得昏了头。”童一大叹,扶住脑袋急促喘气。 “况且,桀林答应我们,不过是就坡下驴。桀林就算要南下,上齐也是我们的一道大门,没了上齐,我们才会直面桀林人。而且,桀林人没有你们想象中战斗力那么强,真正可怕的是罗刹族。而罗刹族尚不能攻破桀林,重回王座,现在就担心他们,是不是有点太多余了。”穆参商转过去看时逸中,“要是童将军不相信我的判断,不如请教时先生。” “行,行,你们都是用兵如神,我什么都不懂是吧?”童一满脸通红地叫嚷。 “行了,老童。”时逸中打断他的委屈,把穆参商该喝的药推到他的面前,“药快凉了,少将军先吃药。” 药碗端到半空,突然,穆参商道:“有盐津梅子吗?” 两个中年人俱是一愣。 “应该有,我去让人拿。”时逸中正要起身出去,被童一按住了手。 “我去!”童一粗声道,“老时,你跟这木头好好说说,少主子如今长大了,管不了了。不过……”他话锋一转,斜斜瞥穆参商一眼,穆参商不为所动,盯着门边走神。 “就算他老子亲自跟他说,估计也是管不了!” 砰地一声摔门,连童一下楼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时逸中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老童的这个脾气,多少年了,改不了。” “时先生。” 听见穆参商能先开口,时逸中近乎以慈父的眼神凝视他,鼓励他继续说。 “要是我没记错,先生今年该满五十岁了,为何迟迟没有成家?” 时逸中一愣,半晌,苦涩道:“都一把年纪了,跟谁成家?和谁成家不是耽误别人?” “那先生年轻的时候,就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个,愿意共度一生,生死不弃的人吗?”穆参商又问。 那一刻时逸中的目光虚化得悠远,思忖片刻后,方斟酌着开口:“有过。” 穆参商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不过都已经是往事了,”时逸中抿了抿唇,尽管他的嘴唇并不干燥,“那时我随老将军在前线,回到京城打算让族中长辈去提亲,才得知人已在小半年前,因一场重病去世了。” 穆参商没有开口。 静默在二人之间流转,时逸中压抑着微微抽搐的眼角,拇指用力按住跳动不止的太阳穴,长长吁出一口气:“世事无常,这么多年,竟然我一个人也捱过来了。少将军,这足以见得,任何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纵使情深,也会在漫长时光里消磨成一缕扯不断的挂念。依我之见,成大事者,不应为私情牵绊,更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绊住另外一个人。” ☆、一一〇 很快,穆参商居然笑了。 这让时逸中有一瞬间愕然。 “那是因为她去世了,而我喜欢的人,还活生生的。不怕说一句冒犯先生的话,因为茅小飞还活着,我们就有无限的希望。”穆参商嘴角弯起和煦的弧度,他的眼中游动着闪亮的光。 时逸中苦笑摇头:“看来我们的话,少将军是都听不进去了。” “先生看着我长大,有道理的话,莫敢不从。” “你们两人在一起,不合适是其次,过不了老将军那关你可想过。你就忍心让夫人为您难过吗?” 听着时逸中语重心长的劝说,穆参商垂下眼眸,良久,道:“旁人不知道,先生你很清楚,我不是穆家亲生的儿子,多年来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但要以亲情来胁迫,恐怕还差一些,穆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会报答,但这件事与茅小飞无关。”穆参商坚毅的眼神凝注时逸中,几乎彻底击中了时逸中的内心,方才的一番话,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人,那个倩丽的背影就像一抹幽魂,令他眼前出现一阵一阵昏暗。 · 酒席散了,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人影从厅上走下来。茅小飞也不知道攀着谁的背,他没想多喝,还叫大家都少喝点,明天要赶路。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31节 没成想他自己喝得有点醉了。 茅小飞打了个酒嗝,嘴里嘟囔着叫嚷:“穆参商……” 旁边同样摇头晃脑脸红脑袋晕的金沈凑过来,另外半边身子挂在徐柒的身上,近乎脸贴着脸,酒气直往茅小飞脸上狂喷。 “鬼叫什么呢?大哥,你刚叫的谁?让我听听!我要听……” 徐柒把金沈拉到自己身上,脸色极不好看:“站好!” 有个人过来扶他,茅小飞又打了个嗝儿,他颧骨染了一层艳丽的绯红色泽,噘起嘴:“妈的,叫你呢,小妖精,给我过来。”茅小飞一把搂住别人的脖子。 荀痴笑嘻嘻地侧过脸,低下头:“要亲亲啊,来吧,我准备好了。” 眼前本来模糊的脸,在熟悉的说话声里浮现出来。 茅小飞一脸撞了鬼的惊慌失措,提起一脚就踹。 紧接着惨绝人寰的两声“嗷嗷”,荀痴两只脚内八字地跳来跳去,揉着蛋,整张脸一瞬被抽没了血色,疼得脸上每块肌肉都错了位。 醉得不省人事的茅小飞磕巴磕巴干涩发苦的嘴,改而抱住另外一个“人”,他虚起眼睛看了看,嘴巴咧向耳根子。 “嘿嘿,吓死我了,刚才我一定是看错了,才看到荀痴那个色狼。” 一旁荀痴被唐妙扶着。 唐妙以光速撒开了手。 荀痴:“……”他感到蛋和心脏一起紧缩起来。 穆参商的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唐妙扶着东倒西歪的茅小飞出现在门口。当时穆参商已经打算睡了,刚宽衣,穿一身雪白里衣,一脸的面无表情盯着唐妙。 唐妙不知怎么的结巴起来:“……他,他,他一直叫你名字,我,他们叫我,把人带来的,带来我的任务就完成了。”说完把茅小飞朝门里一推,火烧屁股地跳起来就跑。 茅小飞这下摔在地上摔得不轻,弹簧一样猛地蹦了起来,张着湿润的眼眸,茫然地看了一圈,嘴里不住骂道:“谁撞我呢?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撞我!” 穆参商走过来,把门一关,一手揽过他的腰,靠在茅小飞耳边沙哑着嗓子说:“我撞了你,我就是混蛋,你看看我是谁?” “你是谁?”茅小飞向后抽了抽身,尽量睁大眼睛去看人。 一张挨得很近的男人脸。 好帅。 非常帅。 “……”脸被人紧紧捧住的穆参商感到脸颊都被掐痛了,听见面前的人喃喃的说话声:“靠,居然是真的,现在货腰为生的都这么好看了?” 穆参商脸色铁青,一把捞起醉得不省人事的茅小飞丢到床上,这个动作对现在的穆参商来说充满困难,他略有些站不稳地侧了侧身。 枕头上通红的脸上,茅小飞眼角通红,细长的眼睛在酒意的熏染下比任何时候都充满诱惑。 茅小飞不安分的手循着穆参商高挺的鼻梁,来到下巴,抚过突起的喉结,在穆参商的锁骨上无意识揉来揉去。 “……”穆参商眸色变得深沉,浑身重量压在茅小飞的腿上,听见他嗓子里发出的、细幼、难耐的低吟声。茅小飞的手不住抓挠领口,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几道红痕,难受极了地想把自己从冗繁的衣服里剥离出来。 穆参商这才注意到,茅小飞身上穿的是桀林人的衣服,玄色衣料衬得他身上皮肤更加白皙,窄痩的腰身被紧紧束缚住的腰带勾勒出引人喉头发紧的弧度。穆参商迫不及待把茅小飞的身体翻过去,两人的身躯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柔软挺翘的臀抵着他的腰。 穆参商近乎艰难地深深喘了一口气,汗珠滴落到茅小飞的衣领里。 “穆参商!”恨恨的一声呼喊让穆参商浑身凛然,几乎一瞬之间,他的手僵硬住,隔着布料顺着甜美又蠢蠢欲动的诱惑向上,安抚地用力抱住茅小飞的腰。 “你他娘的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亲我啊!” 不满的嘟囔一下子拨断了穆参商脑子里那根弦,嗡的一声锐利尖啸。 密密匝匝的吻落到茅小飞的耳朵和头发上,他嗓子眼里极尽慵懒地漫出一声低沉喘息。反手抱住了穆参商的头,摸了半天才摸到该亲的地方,毫不客气啃上穆参商的嘴。 这一晚的火热足够烧尽穆参商所有残存的理智,虽然茅小飞认为他根本无意为之,他绝不会以这种手段勾引穆参商跟他一起上路回上齐去。 不过第二天一早,在穆参商的床上醒来,在薄亮的晨光中看见穆参商帅绝人寰的脸。茅小飞愣了,颤抖的手指拎开被子看了一眼。 “……” “睡醒了?早。”就在茅小飞满脸空白脸色不太好地看被子底下两具光溜溜的身体时,穆参商一条腿搭上被子,压住茅小飞的整个身体,抱着被子翻到茅小飞身上,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我……”茅小飞无语凝噎了,昨晚他不是喝醉了吗!不是说喝醉了那玩意儿石更不起来吗!再说了这是内什么的时候吗?谁把他弄过来的,他不是回自己房间了吗? 昨夜的记忆炸成无数残片,在茅小飞的脑海里浮沉,他什么也捕捉不到。 “什么时候启程?”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茅小飞清醒了些,他满脸尴尬地说:“早饭以后午饭以前,你起来,我东西还没全收拾好。” 很轻很柔的一个吻落在茅小飞的嘴上,他两眼圆睁,瞪住穆参商。 “那我叫他们也去收拾。” “你说通那两个老顽固了?” “重要吗?”穆参商挑挑眉。 “……一点也不重要。”穆参商的帅脸这么近,眼神饱含柔情,几乎把茅小飞溺毙,他晕头转向地在穆参商再度亲上来时配合地张开了嘴,揉上穆参商脑袋后面弯翘的杂毛。 上午,精神不济的茅小飞抓住车辕颠颠儿爬上了马车,他应该骑马的,但是他这个老腰,现在骑马太为难他了。 赶车的是唐妙,他的马让余青牵着走。 南部大王再三挽留,当然,他挽留的不是茅小飞他们,他们要走他求之不得,他挽留的是穆参商。 穆参商则以挺拔的姿态坐在马上,一点也不让人看出他重伤未愈,不过至少他得骑着马离开夜月城再说。 马车里叶锦添早已在闭目养神,手里抓着个紫金小手炉。 茅小飞看了一眼自己的马,和穆参商的马齐头并进,马尾巴甩得可欢溜。正好碰上穆参商看来,茅小飞龇牙笑了笑,放下帘子,抓紧时间睡觉。 昨夜宿醉,现在的茅小飞头痛欲裂,只想骂娘。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马车已经停下,车队在山林间停下来。外面有人敲车门,穆参商探了个头进来,先看一转车内情形。 叶锦添已经醒了,舒筒在喂他喝水。 “他们做了晚饭,下来吃一点。”穆参商扶着茅小飞下了马车。 茅小飞边走边龇牙咧嘴揉屁股,两条腿迈得无比不自在,他斜眼瞥向穆参商,穆参商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弧度,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茅小飞抓住穆参商的胳膊,一口咬得穆参商闷哼不止,一条手臂从身后托住茅小飞的腰,没让他摔着。 咬够了,茅小飞这口气才顺下去,揉了两把他咬的地方,最后拍了一巴掌。穆参商好像不觉得疼,带着笑盯茅小飞。 本大爷有什么可害羞的?茅小飞暗想。撇开了脸,挣开穆参商大步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走去。 火堆旁簇拥着一群人,架了一口大锅,比拳头还大的带血肉块丢进沸水里煮,那肉味,够让人想上三天三夜的。 茅小飞笑了笑,撩起袍襟,挨着徐柒坐下,抢了徐柒的酒囊就是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液穿肠而过,一层薄红浮上面颊。 茅小飞拇指按住唇,手背用力不小地在嘴上一抹,一边眉毛上扬,揶揄道:“你们把肉全煮了,路上谁要犯馋流口水的,可没人管啊。” “大哥别扫兴,就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来,再喝一口。” 没等茅小飞说话,金沈直接把酒囊按到他嘴上,酸辣滋味直冲喉咙,呛得茅小飞眼角都红了。 “靠,这酒怎么这么像昨天晚上喝的?” “这就是桀林人的酒,我让人装了两坛呢,就在你们坐的那架马车上。”金沈笑眯眯端起酒囊,也喝了两口,满意得眼睛眯成弯弯两道缝。 茅小飞笑着摇头,身边穆参商递来碗筷,还没开餐,就有人开始划拳赌酒,茅小飞运气不错,输得少,也喝了两大口。 香浓的肉汤上来,所有人都顾不上说话玩乐,这么冷的天,一口热汤下去,就让人开始想念温暖的被窝。 茅小飞眼角挂着微红,稍带醉意的眼睛瞄着穆参商,他不仅想念温暖的被窝,还想念火热的男子躯体,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就快要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饭后金沈手舞足蹈唱起所有人都听不懂的歌儿,用他们家乡的语言,唯独荀痴能和两句。荀痴来历成谜,驯服了胖郎神以后,他们都知道,对于这样的强者,除了服气,没有旁的路可走。好在荀痴与他们是友非敌。 趁着醉意,金沈脚底踉跄了两步,直突突对着徐柒跪了下来。 徐柒被吓了一跳,就在他来不及退开满脸愕然的时候,金沈握起他的手,在属于男人的、粗糙的手背上,烙下一记深吻。 “荀痴!”望着徐柒,金沈叫了另一个名字。 徐柒脸色铁青,要抽回手。 金沈高声叫道:“我要脸,我要另外半边脸!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大家都醉醺醺的,没几个人明白金沈在说什么,徐柒是其中少有还冷静的一个,转而,他脸色发白,嘴角微微颤动。 在金沈的眼里,唯余满天繁星,和繁星中这个他心爱的男人被浮光笼罩的脸。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我要给你一个最好的我,你等着,我要让你知道,我金沈比你见过任何一个人都漂亮!”金沈撇了撇嘴,半眯着眼撒酒疯,“不管是男人女人!谁也没我好看!”说到一半,他尾音骤然飙高。 一阵哄堂大笑。 金沈转过脸去瞪他们,具体瞪谁他也不知道,歪着头,朝徐柒露出无赖的笑:“你信不信?我能比他们都漂!亮!” “疯够了还不起来!”徐柒压低声音贴在金沈的耳边说,手上使力迫使金沈站起身,但他站不稳,摇摇晃晃。 突然,金沈伸出两条胳膊,软面条似的挂到徐柒身上,直接一屁股坐进徐柒的怀里。 俩人在杂草地上滚成一团。 众人都在善意地看着他俩笑,火光映照出每个人的脸,有的忧愁,有的茫然,无论什么情绪,在这一刻,他们却都在笑。 ☆、一一一 四天后的黄昏,车队抵达乌棱族。 胖郎神脖子一伸,地动山摇一声咆哮,将炊烟袅袅的乌棱族部落唤醒。乌拉拉一群人跑了出来,有的手里拎着剁肉的菜刀,刀刃上还粘着肉屑。 唐妙一马当先,用乌棱话大声喊了句什么,围着荀痴的人这才散开。 荀痴笑了笑,拍了两下胖郎神的脑袋,胖郎神懒懒拖着尾巴,缓慢地朝前走去。 “姬先生!”看见姬怀恩,唐妙脸上露出个兴奋的笑,罕见地露出了两个深刻酒窝。 一顶重黑毛披风,雪白狐皮围脖圈住姬怀恩的脖子,在乌棱族人让开的一条道中,姬怀恩沉稳地一步步走上来。 他两手搭在唐妙肩膀上,欣慰地笑了起来:“回来了。”自然而然掸去唐妙肩头的雪,慈爱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最亲爱的儿子。 “人给你带回来了,不过他好像有自己的主意。”茅小飞翻身下马,手腕转两圈,马缰牢牢挽在手背上,走上前来。 “平安回来就好。” 茅小飞注意到,姬怀恩的眼神不再充满敌意和警惕。 “去我那里谈,我想你们有很多消息能带给我。” 金沈从后面冒出个头来:“最好你们也有很多好吃的带给我们!”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当天晚上就在姬怀恩的大帐之中,乌棱族那个看上去老像要打瞌睡的长老没来。姬怀恩让人架上烤架,上鲜肉各色生蔬,水果不多,此地荒凉,又是冬天,少有的几个橘子已经是很珍贵的上等待客之道。 茅小飞把橘子皮剥开,放在炭盆里烤着,不到片刻,帐子里已经遍是沁人心脾的橘子清香。 乌棱族的蘸碟是好几种香料粉末调成,辣椒味儿也是少有的地道,让这群从第一天赶路喝了锅肉汤的壮汉都食指大动。 茅小飞吃得差不多了,把桀林的情况简单和姬怀恩一说,瞒下穆参商的身份没提。 一瓣橘子喂到茅小飞的嘴边,他看也没看穆参商一眼,张嘴就吃,吞下去接着朝姬怀恩说:“一时半会桀林不会南下,不过你们部族所在之地,是桀林南下的必经之地,他们和罗刹族内斗,也不排除罗刹族狗急跳墙滋扰南面。有可能的话,最好看看能不能整个部族迁徙,或者提高军备,或者,想想有什么可以和他们交换用以自保的条件。现在不能不想了,姬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背景,但我想你很清楚,一旦天下动荡,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好在乌棱族不大,人也不多,躲,一定躲得起。” 姬怀恩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会,他让人满上酒,看着茅小飞,敬了这一碗。 这种时刻是不能推辞的,茅小飞接过来,嘴角难免挂起一丝苦笑,今晚上还真不是很想喝,每次喝醉了第二天都爬不起来,看来明天又要坐马车了。 旁边一只手把酒碗夺了过去。 茅小飞一时不察,愣愣盯着穆参商。 “渴了。”一口喝干以后,穆参商沉声说了这么一句,弄得茅小飞哭笑不得,却又不觉得他失礼。 穆参商自有一股威仪,仿佛他把茅小飞这碗酒喝干了再正常不过。 姬怀恩盯了他半天,意味深长地笑了。 一直闹到接近子时,才被各自安排去睡,唐妙留下和姬怀恩多谈了半个时辰。 茅小飞真是累得狠了,多久没沾床,脸一触及枕头就吃不住,舒服地直叹气。什么时候有人进来的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别人给他脱鞋子他就抬腿,别人给他脱衣服他就翻身把手抽出来,别人要给他擦脸他就把脑袋抬起来一些方便擦。 收拾舒坦了,茅小飞卷起被子就睡得不省人事。身后那人直接卷起被子抱着他也就睡了,一夜无事。 早上醒来茅小飞才看见穆参商身上被子也没盖,里衣微微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膛。蒙蒙亮的晨光里,眼前男人高耸的鼻梁与他鼻子贴在一起,鼻息交错之间,茅小飞身上有点发热,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鼓鼓囊囊的胸肌,手感极好。 “醒了?不睡了?” 低沉的嗓音惊得茅小飞一下就把手收回来,做贼似的避开穆参商的眼睛:“不睡了,起床尿尿,你要一起?” “好啊。” “……”茅小飞本意是戏谑,想不到穆参商真要一起出去撒尿。 俩人到的地方各自脱了裤子,这天早晨的风很是温和,不过皮肤刚露出来时,还是冻得茅小飞炸起一身寒粒。 不自觉的,茅小飞的眼睛就管不住了,往旁边瞥。 “怎么样?还不错吧?”穆参商带着笑意说。 “……”茅小飞吞了口口水,有点尿不出来了,旁边穆参商已经完事儿系好裤带,就站在那儿看。 “……你完事儿就回去了呗,站着干嘛?”茅小飞局促道。 “等你啊。”穆参商道。 “不用等不用等,你回去吧。”茅小飞连忙摆手,眼神到处乱瞄,心里不是很自在,一层火辣辣的热感燃烧着他刚苏醒的五脏六腑:原来戳进去的就是那么大一玩意儿吗?怪不得那么痛,他应该找个时候好好跟荀痴交流交流,有没有什么能让那玩意儿小一点的东西。 身后脚步声远去,茅小飞才吹着口哨完成了早晨这愉悦又舒爽的任务,抖索着理好了裤子往回走,走到一个转角,被人猛地一把抓住。 茅小飞背抵在帐篷上,要不是身后手掌托住他,这动静决不能小。 “你……你怎么还没走啊?”茅小飞被穆参商卡在他的胸膛和他的手掌之间,满脸通红地说,声音还不敢太大,不然闹醒别人一大早来看算怎么回事? “看你用不用我帮忙。”穆参商勾唇一笑。 “……”茅小飞怒道:“我有什么好用你帮忙的?你还想站在旁边帮我吹口哨不成?” “你想我就帮你。”穆参商贴着茅小飞的耳朵,暧昧又火热的语言直往他耳朵里钻,还恶意地对着茅小飞耳朵吹气。 青天白日之下,茅小飞的身体比任何时候都敏感,月夸下不自觉笔挺起来。 俩人挨得极近,穆参商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一只手往茅小飞袍子底下掏。 “……别玩儿了,你不看看什么地方,这是乌棱族的地盘!”茅小飞低声警告他。 穆参商没有说话,用行动回答他,直接明目张胆吻上了茅小飞喋喋不休的嘴。 朝阳跃出东山,万丈金光镀染上茅小飞调皮卷翘着的眼睫,他眼睫颤一下,穆参商的心就跟着跳一下,终于忍无可忍地亲上那双眼睛。 嘴唇下的眼睑不住颤动,包裹着那对曾经对他盼望、怜惜、珍视、厌恶过的眼睛。 穆参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茅小飞整个腰就软了,忍无可忍抬起一脚朝着穆参商裆里一踹。 要不是穆参商两腿夹得快,这一下必中无疑。 “回去回去,这里,绝对!不行!”茅小飞眼下抽搐了一下。 这他妈的光天化日之下,就算没人,他也干不出那档子事。他茅小飞,还是一个有底线、有羞耻、有智慧的男人。 穆参商笑了,不顾一切把人扛在肩头。 茅小飞一不敢嚷,二不敢揍,徒留下一双眼睛一路乱瞄,生怕被人看见,好在没几步路就是他们的营帐。 到了床上什么事儿不能算? 二话不说,茅小飞把外袍一敞,跨到穆参商的腰上,恶狠狠地低下头去咬他的耳朵:“你小子,等不及了是吧?这就满足你,你现在跟成天发情的公狗有什么不一样?”怒骂变成磨磨唧唧的低声嘟囔。 “反正我也只对你发情,快点。”穆参商轻轻拍了拍茅小飞的腰臀。 一大早,这俩人就让人没眼看了。 时近中午,所有人才陆陆续续起来,大概都知道这是入关之前最后一次有床睡,谁也不乐意在这种时候发扬吃苦耐劳精神。 于是茅小飞干脆让他们吃了午饭再走。 姬怀恩自己就是个大夫,给叶锦添看了腿,叶锦添胸膛狰狞的撕裂伤落在他的眼里,姬怀恩竟然没有半分动容。 那天第一眼看见叶锦添这伤,还有金粟的死状,茅小飞脑后的头皮就是一阵麻。他见过叶锦添跟徐柒动手,见过叶锦添杀人,叶锦添完全可以不用兵器,他的手就是最锋利的兵器。但这样的攻击方式,前提是不会对亲手撕开人的皮肤有任何不良反应。 金粟攻击叶锦添也是这样。 仿佛是某种暗示,就是学这门功夫的人,最后都会以手为兵,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凶残了。茅小飞不太能接受直接把自己的手插|进别人的胸膛,发力撕开,那和野兽有什么分别?没看见叶锦添伤口的时候,他很少这么去想,而现在又看见了,那道参差不齐的伤口。 “很幸运,他身体底子很好,之前用的药也很好,没有发炎。”姬怀恩道,拿干净的布擦了擦手。 “我们带的药还很多。”看见姬怀恩坐下来写方子,舒筒道。 “以防万一,多带一些没有坏处。”姬怀恩写好了方子交给一个乌棱少年去取药,想给叶锦添再仔细看看。 叶锦添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还要看多久?不用你多事。” 这一路他心情都不好,这时更是堆积到了顶峰,他抱着舒筒的腰身,把头埋进去。 茅小飞怕姬怀恩觉得被冒犯,准备好的道歉没用上,姬怀恩根本没有把这当成了不起的事,叶锦添不让他再看,他也没有坚持。 茅小飞送他出去,荀痴已经在门外等候了一会,肩头覆着一层薄雪。 “姬神仙,我要跟你讨几味药。”荀痴边说边拍自己衣服上的雪。 “你不会以为,乌棱族跟你已经没仇了吧?” 荀痴抱拳对他作了个揖,能屈能伸道:“是我不是是我不是,你说怎么办?” “跪下认错。”姬怀恩说这话本来是想让荀痴知难而退。 荀痴后退半步,看起来是要知难而退了,忽然,他两脚向后稍稍滑出,砰然跪倒在地,伏地给姬怀恩连磕三个响头:“姬神仙,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您赐药啊!下辈子做牛做马我都报答您!其实您长得这么好看……” 姬怀恩没有给荀痴再说下去的机会,脸一沉,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荀痴眼泪汪汪地抱着膝盖:“您踢死我吧,反正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你闭嘴!”姬怀恩少见地动了怒。 荀痴见好就收,嘴角吊儿郎当地牵起,踉跄着爬起来身,拍了拍袍子上的雪和泥,随着姬怀恩跟了上去。 茅小飞看见胖郎神就在不远处等,有几个乌棱族的小伙子在小心翼翼地围着它,时不时往前凑,有一个胆子特别大的,手几次抬起,都不敢放到它的身上。 胖郎神前爪交叠在一起,懒洋洋地闭着那只独眼。 终于,那个小伙子摸到了它巨大的脑袋,激动地浑身发颤尖叫起来。 胖郎神睁开眼。 小伙子们一起一哄而散,刚才还高兴得不得了的青年最后跑开,惊慌失措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茅小飞忍不住笑摇了摇头。 午后他们再度踏上归程。 荀痴对马贼出没的地盘非常熟悉,加上唐妙带路,桀林人的地图,这一路比他们出关容易走得多。 到了上齐北关,托穆参商的福,见到通关令,守城军自动放行。一行人大摇大摆进了边城,过关时,城下贴的几张人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他们当中,叶锦添、茅小飞、穆参商赫然都在通缉令上。 “官爷,这几个人犯了什么事?”茅小飞笑着向一名士兵问。 “上面写着,偷了安阳王的一件东西。不过谁不知道关外危险,偷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要跑出关,照我看,安阳王也太小题大做。不过也是,谁让人家投胎投得好呢?” “呿,瞎胡说什么?”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走来,扬起下巴:“过了关就快走,待在这里干什么?这么喜欢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参军,指不定就发配到这儿来!” 为了安全,他们还是没在离北关最近的城镇住下,连夜南下,第二天傍晚才敢住在城里。 天黑之前一个人也没出门行走,就在客店里窝着,不过也都是睡觉,在雪原里耗了快半个月,个个都想睡个好觉换身干净衣服拾掇出个人样。 茅小飞精神头很好,天黑之前睡了小半个时辰,天一黑就起来了。 他一起来,穆参商也翻身坐起来,在床边望着茅小飞:“你去哪儿?” “出去逛逛啊。”茅小飞理所当然地答道。 穆参商当然不肯让茅小飞自己一个人在上齐的地盘上逛,上次安阳王的围捕让他们付出的代价谁也没忘。 “这里离上南城远得很,不会找到这儿来,我实在忍不住了,起码一年没碰了。”茅小飞摩拳擦掌两眼放光。 熙熙攘攘的长街上,不远处,门口一径长杆子,上挑着三十个齐齐整整的大红灯笼。 “赌坊?”门口方形旗子上的字儿跃入穆参商的眼睛。 “对,就是这儿!”茅小飞掂了掂钱袋,二话不说朝赌坊走去,他脚下飞快,也不去搭理穆参商,好像穆参商跟不跟上他已经全然不在意,就想现在、马上、立刻赌一把。 ☆、一一二 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放眼望去,每张桌前都挤满了人,不管是穿金戴银的,衣衫褴褛的,押得起钱都能下场。 荷官不断起手,每一把都有人放声欢呼也有人哭倒在地。 其中一桌赌客的闹声特别响。 “走,看看去。”茅小飞兴致勃勃朝穆参商努了努嘴。 只见一个男人输得就剩下里衣了,薄薄透透罩在骨瘦如柴的身板上。 “脱脱脱,要上桌就赌你这身儿衣服。”一人起哄,立刻就有人应和。 那男子看着年纪不大,撑死十七八,显然是谁家的小少爷,出来玩没个分寸。茅小飞心道,转脸吩咐穆参商:“站这儿等我啊,对了。”他拍了拍穆参商的腰。 穆参商两眼直是闪光。 茅小飞哭笑不得:“想什么呢?钱,给钱!我没带多少出来,你带了多少?” “你要做什么?”边说话,穆参商交出了钱袋。 茅小飞掂了掂,挺沉,少说也有个半斤,不管金的银的都够用了,他两根指头掐着钱袋一搓,感觉出来里面还有银票。穆参商带的银票都是一百两起,绰绰有余了。 “谢了,回头还给你。” 穆参商眼色一沉:“不用还。” 茅小飞没说话,已经挤进人群。 面红耳赤的年轻人把牙一咬,脖子一抬,怒道:“赌就赌!你以为我不敢脱啊!我一男的能怕脱衣服?” 这时赌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年轻人循着他的眼神朝东北方向看了一眼,那里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正在掏银票给赌庄的人,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特别有钱的人。一时间羞愤、不服,还有一丁点儿感激掠过他苍白尖削的脸。 管事又走上前去同起哄的人说话,很快,新的赌局开张,没人再理那个差点脱精光的男子,他悄悄穿上衣服,从侧门溜了出去。 这一切当然被穆参商看在眼里,他悄悄跟过去,这时候茅小飞已经在桌上下注。 “押小,我押小。”茅小飞笑眯眯地把穆参商钱袋里所有的银票都放了上去。 这一轮押小的人没几个,不过整张桌子上其他银子加在一起也没茅小飞押的多。一时间赌客们都兴奋了起来。 荷官冷淡地看着众人。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大,大,大!”眼睛发红的一个壮汉忍不住叫起来。 越来越多人跟着叫:“大,大!一定是大!快开,快开啊!” 隔着人头,茅小飞伸长脖子看了一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穆参商站对面去了,他对着穆参商眨了眨眼睛,右手搭在左手手背上,屈起食指勾了两下。 眨眼间,穆参商就来到茅小飞身后。 “你信不信,一定是小。”这茅小飞从前赌钱就很少输,不过被人坑过,后来再也不赌了。进了正经酒楼以后更不敢赌钱,一个弄不好,被人赶出去,再要找个正当活计就难了。现在跟着叶锦添习武,他耳力与日俱增,赌个钱如虎添翼。 “钱够不够?” 茅小飞没想到穆参商头一句问这个,讪讪道:“怎么,我又不会输。哎,我这一脸有会输的样吗?” 穆参商笑着掐了一下他的脸。 茅小飞回过头专心看赌局,不敢再招惹他,他已经察觉到穆参商的手在他腰上握着,这么多人,要惹火了穆参商,他拿他灭火就不好了。 那边荷官已经起手,一个二一个一。 茅小飞笑呵呵拱手承让,第二局,把赢来的钱一起赌上小。 这一把茅小飞押上去的少说就有五百两,台面上下的注越来越大,叫声也越来越响,引得其他桌的人都往这边围。 茅小飞大呼小叫地跳到凳子上,叫得比谁都响,面前赌资堆得像座小山。 入亥时分,正是赌庄里最热闹的时候,个个都赌红了眼。 “大,这一局我押大!”茅小飞把手里千余两乱七八糟的金银都押在“大”的圈子里。 身后穆参商握了握茅小飞的肩膀。 茅小飞抬手拍拍他的手背,什么也没说,继续跟着嘈杂的人群忘我地大叫。 到结束的时候,茅小飞赢得盆满钵满,穆参商那个小小的钱袋根本装不下。 “这个镇子小,都没什么银票,庄子里也没用筹码,把这,拿到柜面上去换银票。”茅小飞满脸通红,额角俱是汗水,赌得很尽兴。 穆参商皱了皱眉,最后什么都没说,他拿袍子前襟兜住金银,去柜面上换银票,不时回头看,茅小飞还在那张桌子旁边,不断有人上来搭讪,恭维他,茅小飞仿佛也很兴奋,不过没多说什么,谁来恭喜他都照样回个礼。 走出赌庄已经起了更,通街就这一间赌庄还开着,茅小飞打了个哈欠,把银票摸出来,点出穆参商的数塞进穆参商的钱袋里,亲手把钱袋挂回穆参商腰带上。 “怎么忽然想玩儿这个了?没看你赌过。”穆参商的声音在沉寂的长街上响起。 “以前就喜欢,后来没钱,就没赌过了。”茅小飞呼出一口气,又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雪水一样,穿透心肺,“有一次赢了很多,差不多有一百多两。” 茅小飞看了穆参商一眼:“一百多两那时候对我来说是笔巨款。刚出赌庄就被人打了,钱也全都被抢了,本来还有二两赌本,连赌本都被抢了。干爹让我去买米买肉,那天太倒霉了,后来打空手回去,又挨了一顿揍。” 穆参商默默听着。 “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本来是扁担揍的,少说该躺足一个月,家里没人也没钱,就出去找活儿干。最苦的时候想卖身,给别人当个小厮什么的,这年头当小厮竞争也大,年纪越大越不容易卖出去。”茅小飞下意识摸了摸脸,“这长得也不够好看。” 一时间穆参商心里五味杂陈,他从来没听茅小飞说过这些,茅小飞的语气里听不出一点不甘心不服气,轻描淡写的,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就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有一天从早上到晚上,蹲那儿等人来买我,等了一整天,太阳落山以后,还有不少人不肯走,等着看晚上能不能有点好运气。一个断了腿的乞丐,分给我半块饼,当时太饿了,不然不会吃他的东西,大家都不好过。后来想想,别人断腿的都能活,凭什么我不能,我还有手有脚。”茅小飞说,“反正以前我也挺不懂事,年少的时候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有点钱就去赌。除了没有嫖过,你想得到不务正业的事我都干过,只要有一点钱就要去,总觉得日子朝不保夕,觉得要是明天就死了,这辈子没快活过,多不值得。还听过别人唱曲儿,最便宜的花娘,一吊钱能点十首曲子,唱花鼓的最多最不值价,有一年冬天,也跟今年差不多冷。那个姑娘十根手指肿得像紫萝卜,看着就疼,我就天天去捧场,钱花光了,就等傍晚的时候,蹲在茶馆外面,看着她进去。等她进去,我就回对面酒楼去跑堂刷盘子,下工的时候又去,等到入亥,看着她出来。” “你喜欢她?”穆参商本来没什么,甚至听得动容,听到这儿醋劲上来了。 “你说呢?”茅小飞斜乜他一眼,不去看穆参商,只是继续说:“大家日子都苦,看着一个一样穷一样苦的人,就想看着她也好好的。” 穆参商不太懂。 茅小飞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想每天去看,看着她好好地进去好好地出来,好像心里就踏实。” 穆参商闷声道:“后来呢?你动过念头娶她吗?” 茅小飞失声笑了,笑得咳嗽起来,他揉了揉鼻子:“你傻呀,那会我哪儿敢有娶媳妇的念头,我干爹干娘我都养不活。” 穆参商解开外袍,将袍子抖开,把茅小飞裹在里头。 “干什么?”茅小飞挣了一下,没挣开,只好由他去。 “冷吗?”穆参商问。 “有一点。”茅小飞带着浓重鼻音说,他脑袋也有点昏昏沉沉,该不是风寒了? “我也有点冷。” 低沉的嗓音入耳,茅小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抬起头,就看见穆参商的唇落下来,落在他的脑门上。 “你小子,这么晚了,我们不回去了吧?”茅小飞扭头看了看,嘀咕道:“该在这附近。” “什么在这儿附近?”穆参商不解道。 盏茶的功夫,穆参商就知道茅小飞说的是什么了。 从西南上方的一条小巷拐进去,也不知道茅小飞怎么找着的,熟门熟路得让穆参商心里有点不舒服。 小巷子穿出去,眼前顿时改头换面,一条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花街陡然显出身影。 茅小飞随便挑了一间,故意没去看穆参商什么脸色,他怕看见穆参商不愉快的脸,他就想打道回府不折腾他了。可这一关怎么也得过去,不然他自己这关就过不去了。 穆参商外貌出众,一进门,鸨儿就极有眼色地迎上来,机灵得放光的眼锥子似的把穆参商从头到脚热切招呼了一遍。 等茅小飞摸出银票来,什么都不用说了,那是要什么给什么,不要的也给上,反正钱袋鼓鼓囊囊的,不把人掏干不是青楼的作风。 结果茅小飞还真要了俩姑娘来唱曲,不是花鼓,是嘈嘈切切的琵琶。 “你们俩就在屏风后面唱,没叫就都别进来。”茅小飞绕过六折屏风,是上好的雅间,茶是香气馥郁的碧螺春,房中点着甜腻腻的香。 “闻多了劲就上来了。”茅小飞笑笑,反手把外袍扒了下来,这里用的虽然不是银炭,却也没什么烟,是好炭。 穆参商的眼睛一直跟着他,但没说话。 不一会,酒保上来,茅小飞又拿五十两银子买酒,一来二去跟穆参商喝上了。 穆参商喝得少,就见茅小飞一杯接着一杯,直至颧骨发红,才打住,雾蒙蒙的眼睛往穆参商的脸上看。 “你怎么不喝?你也喝。”茅小飞说。 穆参商依言端起杯子,仰脖就是一饮而尽。 外面琴声愈响,犹如激烈碰撞的瀑布从万仞山上坠落。 “茅小飞,你高兴了吗?” 这么连名带姓喊茅小飞的名字让他神情一恍惚,穆参商太久没这么叫他,差点他都没反应过来在叫他。 茅小飞牵起一边嘴角,笑容里有一抹说不出的寂寥和自嘲:“这就受不了了?我还成。” “别弹了。”穆参商忽然冷声道,霍然起身,走出去打发了琵琶女,再回到茅小飞跟前时,茅小飞已经满脸被酒熏染得通红。 穆参商蹲下身,隔着一张矮案,正想说点什么,被桌子边缘露出来玉质的柱状物吸引了注意。 就在穆参商探手想去拿出来看看的时候,茅小飞猛地扑了过来,把穆参商整个按倒在席上。 “……”穆参商后脑勺结结实实在席上磕了一下,手下意识抱紧主动投怀送抱的人,他心里踏实了一点,深深吐出一口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今天晚上,你是一早想好了,不让我好过?”穆参商边问,边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拿捏茅小飞的腰。 “一早就想好了,”茅小飞齿缝间挤出话来,“就不让你好过,怎么着了吧?” “那你已经成功了。”穆参商捏起茅小飞的下巴,直接亲了上去,俩人唇齿相依,下盘却较着劲,四条腿彼此掣肘,不让对方动弹,谁也不能占了上风。 ☆、一一三 忽然,茅小飞抬头撞向穆参商的脑门,之后一个猛力翻转,竟然把穆参商压在了身下。 穆参商眼神一沉,抬起头,茅小飞趁势把手放到他的颈后,握住穆参商的后脖,目光深深注视他,凌厉褪去,浮荡在眼波之中的,俱是不可自拔的迷恋和依赖。 用不着说什么,他们激烈地接吻,只想酣畅淋漓地与对方融为一体。 茅小飞用手把穆参商推开一些,不住喘息,他咽了咽口水,嗓音里含着让自己都诧异的慵懒柔媚。 “等、等一下。” 穆参商凑上去亲他的侧脸,顺着茅小飞白皙的侧脸,扯开他的袍子,吻到脖子上,顺着脖子滑向肩头。 “穆参商。” 当茅小飞叫他的名字,穆参商动作停了下来,热乎乎的脑袋抵住茅小飞的肩膀,嗯了声。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32节 “你想清楚了?”茅小飞拼了老命按捺住想要的欲望,他弯下身,贴着穆参商的脸,一只手在往穆参商的腰带上摸,他的眼睛眯起,活似一只狐狸,“我做不成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那一套,你的两个老师,找了我无数次,明示暗示,让我离你远点。我只要你一句话。”茅小飞粗声喘着气,可能房间里香太浓,熏得他脑仁心隐隐作痛。 “你要后悔,就趁现在,只有现在,将来你要是要去娶妻生子。”茅小飞舔了舔犬齿。 紧接着穆参商也控不住发出了痛声。 没有谁的命根子被别人紧紧捏住会觉得不痛。 “我不娶妻。”穆参商的脸色只僵硬了一瞬,等适应过来,而且茅小飞也不能真下狠手捏他,这时已经缓和多了,想想这也代表茅小飞很在乎他,才整这么一出,整张脸都缓和了下来。 “真的?”茅小飞眯起眼,离得很近,仿佛要透过眼睛把穆参商的灵魂看个对穿。 “你就是将军夫人。”穆参商手覆盖上茅小飞的手,握住他,却没让他离开那地方。 本来是茅小飞自己抓上去的,现在却红了脸,笑骂道:“松手。谁是你夫人,老子也是男的!” 穆参商鼻梁触着茅小飞的鼻子,按住茅小飞的手掌,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我是你夫人。” 茅小飞发现从前他怎么不知道穆参商这么没原则呢? “难得你这么主动,不能扫你的兴。”穆参商接着说。 穆参商的宝贝在茅小飞手掌里胀大,硬邦邦的,隔着层层布料仍然透出热度。 茅小飞面红耳赤地一发狠。 “嗷嗷嗷!!”穆参商整个身体蜷起,以头抢地,朝后不住翻滚,一脸痛不欲生地滚了好几圈,才抬起头,委屈地瞪住茅小飞。 茅小飞拢了拢外袍,隔着一段距离,略带怀疑的看着穆参商。 “有这么痛?我没怎么用力啊。”他疑惑地抬起手,反复看了看。他只想让穆参商松手,感觉力气并不大。 穆参商整张脸狰狞扭曲得都不帅了,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来回,才哼哼着捂着裆,没什么力气似的瘫软在地。 “我看看?”茅小飞感到了一点儿过意不去。 穆参商铁青着脸朝他摇手:“不,别看了,废了。” “让我看看。”说着茅小飞就去解穆参商的裤带,手往他袍子里伸。 “真的废了。”穆参商小声嘟囔。 茅小飞心里一凉,酒醒了一大半,他可不想真把穆参商废了,废了他,他下半辈子怎么办啊? 就在茅小飞手摸到穆参商大腿上时,突然间天旋地转,他后脑勺在席子上磕了一下。 穆参商带笑的脸倒映在茅小飞的眼睛里。 茅小飞一愣,用力在穆参商腿上拧了一把。 “你装的?!”茅小飞眼睛瞪得贼溜大,想不到穆参商也会耍诈,还是在这种事上耍诈。 穆参商低下身亲茅小飞热气腾腾的脸,薄而漂亮的唇线微弯:“兵不厌诈。”他抓起茅小飞的一只手,凑在唇边轻轻地吻,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亲过去。 茅小飞手上跟握着炭似的火烫,嘀咕道:“差不多得了。”掌心忽然被温热的舌头舔了一下。 茅小飞浑身一哆嗦。 “以前你真的很喜欢赌钱吗?”穆参商停了动作,把茅小飞的手揣在怀里,手臂箍住心爱的人,俩人叠在一起像只巨大的蚕蛹。 “我靠,你怎么这么重,快起来。”茅小飞不满地拿脚踹了他一下。 “不起来。”穆参商眨了眨眼,“快说,不然我……”他嗓音暧昧地低哑,在茅小飞手指缝隙里舔了一下。 “……”这一下茅小飞整个腰都软了,他额头被汗水浸得透亮,长长吁出一口气,“这屋里好热。” “那就别穿这么多了。”穆参商把茅小飞从袍子里扒出来,就给他剩件儿里衣,自己也脱了出锋的长袍,就剩件里衣,他火炉似的身躯偎依着茅小飞,这样两人都不冷,但只有靠在一起才不冷。 “回答。”穆参商加重语气,探究的目光在茅小飞脸上逡巡,仿佛在找地方好下嘴。 “还行吧,没钱不赌怎么办啊,今天晚上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以前可不是什么善茬,什么都来,你看着办。”茅小飞故作无所谓地说,避开穆参商专注凝望他的眼神。 “在京城,我有个朋友,生意做得很大,我平时不玩儿这个,不是很清楚,但他家产业有赌庄,离我们的家也不远。你真的想玩,就多带点钱,没事过去逛逛。他那里接待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环境不错,比今天晚上这家好。” 听到一半,茅小飞才听明白,这个穆参商是打主意要纵容他的坏习惯了,不仅不让他戒赌,还打算拿钱给他赌。 茅小飞一时之间心情有点复杂。 “赌钱不是个好的嗜好,十赌九输你听过吗?你这么整,这么败家,你爹知道吗?” “我从来不败家。”穆参商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给家里赚了多少封赏,穆家的荣耀,至少有一半,我是拼了命换来的。” 茅小飞脸一沉,想起穆参商身上那些伤,新伤旧伤都有,他还这么年轻,身上的伤就比很多人一生背负的更多。 “那我更不能拿你的血汗钱去赌了,最多我赚了钱小赌怡情,不过我现在其实不喜欢赌钱。有比赌钱更有意思的事。” “什么?”穆参商边问边亲茅小飞的鼻子,弄得茅小飞鼻子痒痒一直想打喷嚏,只能憋着,不然能喷穆参商一脸。 “练功啊!”茅小飞眼睛里闪着光。 “叶锦添教你的那些武功?” “对,他的内功口诀我不打算全练,再冲上去两重差不多了,能自保,能保护你就行。他最近给了我一本刀谱,我照着上面的招式在练,那些对近身搏斗很有用。”茅小飞温柔地抱住穆参商的腰,脑袋靠住他的肩膀。他心里有一股满涨起来的暖意,还有一丝难言的甜蜜。 “你不需要成为一个高手,我会保护你,小飞哥,你不相信吗?”穆参商揉了揉茅小飞的头发,仿佛很喜欢那触感,手指绕着茅小飞的发丝打圈。 “我相信你,但是不冲突啊,我也是个男人。”茅小飞响亮地说。 穆参商眼神闪动,最后笑了:“是,你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意味深长的话语,伴随着穆参商暧昧的眼神,直往下面扫。 茅小飞抬手拍拍他的脸:“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就没有一刻不一柱擎天,不是废了吗?废了好,废了我看你拿什么干。” 那个字眼让穆参商勃发的欲望抽动了一下。 茅小飞干涩的喉咙滚了滚,骂道:“你还真是一匹……发情的野马。” 穆参商无辜地睁大眼睛,他抚摸着茅小飞的脑袋,低声说:“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手抱着茅小飞的腰轻轻晃了晃。 茅小飞感觉这跟哄儿子没多大差别。 “什么事?” “你先答应。” “说了我才能答应你,不然你要去娶媳妇我也答应你啊?”茅小飞对童一和时逸中一天到晚劝他离开穆参商仍然耿耿于怀。 “我不会,我就你一个,这辈子只有你一个。”穆参商认真地抬头看着茅小飞。 茅小飞被他看得心头发毛,也许因为喝了不少酒,他的胸腔里,一直热辣辣的,在茅小飞的视界里,穆参商的神情格外柔情和诱人。 “什么事,说吧,能做到的我尽量答应你。” “第一件,以后有什么事你要直接告诉我,不要再试探我。” “怎么?试试你不行啊?你以后就是我男人了,试试你怎么了?”茅小飞佯怒道。 “不是不能试,可你太笨了,为了这件事,你最近几天都不高兴,我不想你再不高兴。还是为了这些,无聊的事情。”穆参商撑着茅小飞的肩膀,身形定在他上方,认真谨慎地看着他说。 “我哪里不高兴了。”茅小飞不服道,扭过脸。 穆参商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又扭回来。 “我……”茅小飞想说点什么,可都太矫情了,他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呢?说他害怕?说他一介平民怎么高攀得起,说穆参商的人成天都在找他威胁他,他说不出来。于是茅小飞仰起脖子,用力握住穆参商的后脖子,奉上一个全心全意的吻,在这个吻当中,他比任何时候都主动,把穆参商品尝了个遍,又放松自己,让穆参商深入地亲了个够本。 分开时两人都是满脸通红,气息不稳。 穆参商抹了抹嘴角:“小飞哥,你味道真好。”他低下头,在茅小飞颈子里蹭了蹭。这几日他被茅小飞的忽冷忽热弄糊涂了,弄得大气不敢喘,话也不敢多说一句,这时候他才体味到,茅小飞也在意他,不比他在意的少,而他让他心里没了底气,不惜把最糟糕的一面掏出来给他看清楚。 “你也不错。”茅小飞拍拍穆参商的脸,摇头笑了笑。他在笑自己。茅小飞吸溜了一下鼻子,问:“第二件是什么?” “第二件。”穆参商愣了片刻,忽然起身。 茅小飞疑惑地看着他,看到穆参商把手伸进桌案底下,拉出藏在桌下的一个暗格,首当其冲就是之前穆参商想去拿被他阻止了的那玩意儿。靠,他怎么忘了,青楼里到处都可能藏着这种缺德玩意儿,用在别人身上没什么,可要让别人用在自己身上。 茅小飞心情很复杂。 “为了补偿我这几天,提心吊胆,小飞哥,我们玩点不一样的。”穆参商眯起眼,手里把玩着一样东西。 茅小飞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火热起来,跟穆参商亲亲摸摸蹭蹭了这么久,他又没有难言之隐。 茅小飞四仰八叉躺回去,视死如归地斜望穆参商一眼:“你不是不会吗?别弄痛我,弄痛就没下次了!” 穆参商语气也带了点紧张:“那你教我。” “……我也没用过,你,你看着办吧,不爽就没有下一次了。”茅小飞紧闭上眼,用心去体味穆参商带给他的一切,两个人都像是毛头小子那样局促无措,又好奇又紧张。 事后茅小飞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也不要带穆参商来青楼了。 ☆、一一四 次日一早,茅小飞一瘸一拐地回了客栈,刚走进院子里,就听见一声兴奋大叫 “爹!” 一道萝卜墩身影飞扑而来,直接撞得茅小飞站不稳地朝后跌进穆参商的怀里。 穆参商圈住茅小飞的腰,茅小飞抱着傅冬,傅冬亲热地左右亲亲茅小飞的脸,像只见到主人的狗,两眼放光,只差竖起一根尾巴。 茅小飞感觉已经看见了傅冬的尾巴在晃啊晃。 “爹你想我了没有?你们怎么偷偷就走了?你好好看看我,别看他了,快看我呀。”傅冬两个肉手掌捧住他爹的脸,硬是把茅小飞的脸扳过来正对着他。 “我是不是瘦了?”傅冬委屈地瘪起嘴。 盯着面前圆乎乎的包子脸看了会,茅小飞非常为难地点了下头:“嗯,瘦了,该好好补补。” “知道我为什么瘦了吗?” “吃得不好?” “我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阿绫姐姐的奶奶说我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馒头,可是爹不在,我吃不下。”傅冬嘴一撇,紧紧抱住茅小飞的脖子。 这一趟耗时接近两个月,孩子虽然不说,只说想他。但从小就被人抛弃的恐惧,恐怕从来没有离开过。 茅小飞揉了揉傅冬的脑袋,抬起他的脸,响亮地在他脑门上啵了一口。 “现在我回来了,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就告诉爹,爹给你买!” 傅冬欢呼一声,用力抱着茅小飞,不肯从他身上下来了。 他现在的短小身材,抱着也不算沉,茅小飞干脆就抱着他。中途穆参商几次想把孩子接过去,傅冬坚决不同意,只好由着他。 茅小飞走了这么久,心里也很歉疚,又看见傅冬瘦了这么多,下巴都快削尖了,让他张嘴看了看他的牙,牙还没长出来,脑子里已经在琢磨给他弄点燕窝鸡汤什么的多喝喝,也不能乱补,还要找大夫给他看看。 阿绫走了过来,她一身鲜亮红裙,一只耳朵上挂的耳环坠子直垂到肩上,显然刻意装扮过,格外明艳动人。 “茅小飞,我得走了,奶奶还在家里等我,她不方便过来,所以你这位好兄弟,只派人接来了这小东西。”阿绫刮了刮傅冬细嫩挺翘的小鼻子。 茅小飞想了想,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茅小飞抬起膝盖轻轻碰了碰傅冬的屁股,压低声音说:“我怀里,钱袋,掏出来。” 傅冬费劲地摸出茅小飞的钱袋,一掂重量,顿时两眼放光。 茅小飞警告道:“别胡闹,你看看,有多少。” 阿绫脸色变了:“你这是做什么?” “你跟着跑这两个月,车马费、误工费,你该卖花卖多少,分文不取,做善事呀?”茅小飞示意傅冬数票子,傅冬没数一张就露出牙疼的表情,虽然现在他没牙,但他是个小财奴。他爹的钱就是他的钱,要他爹的钱简直像要他的命。 “嗯?”茅小飞发出警告的声音。 傅冬腮帮子鼓囊囊的表示不满,把票子交出去,借机拍了一下阿绫的手:“给你!” “咱们家又不是没钱了,这些日子不是阿绫姐姐和她奶奶照看你,你能才瘦这么点儿吗?” 傅冬瘪瘪嘴:“哦。”他想了想,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来,约三两,又想了想,把碎银子塞回去,换了一块大的,足有十两,抓住阿绫的手摊开。 “那这个给你。”说完傅冬立刻把脸埋进茅小飞的颈窝里。 阿绫看着手里一大堆钱,笑了,眼睛里闪烁着泪雾。她的手猛地握紧,抿紧嘴唇,半晌,望向茅小飞,眼神里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情绪。 “那我就走了。” “这么快?”茅小飞皱了皱眉。 “嗯,太久没见我奶奶,怕再久些,她就不认识我了。” “待会我安排人马护送你回去。”穆参商走来说。 穆参商手下随行众多,这是个好办法。茅小飞暗暗想,对阿绫他有许多愧疚,要不是这姑娘卖花的时候运气不好,撞上了他,也不会受到牵连。阿绫的奶奶脑筋不清楚,她离开这么久,早些回去刻不容缓,否则真说不清楚会不会老太太认不出人来。 茅小飞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种情况不要发生。 “到了以后,写信交给护送你的人,让他们带给我。” “好。”阿绫弯起嘴角,也看了一眼穆参商,轻声道:“谢谢。” 抱着傅冬走上楼,茅小飞弄了点水,给傅冬擦脸擦手,刚见面的兴奋褪去,小孩困得从板凳上摔了下来,坐在地上一脸空白。 茅小飞哭笑不得,走去抱起傅冬,把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爹,你不许走。”傅冬紧紧抓住茅小飞不撒手。 “不走了,以后到哪儿都带着你。”看着傅冬,就像看着小时候那个无处容身的自己,茅小飞抓住他的小手,塞进被子里,弯下身轻轻在傅冬额头亲了亲。 傅冬困得不得了,圆乎乎的脸蛋儿挨在被子上睡了过去。 看见穆参商的手势,茅小飞随在他后面出门。 院子里耸立着北地四季苍翠的高大树木,风把树冠吹得沙沙作响。 “我爹命人送来了一封信,要我即刻赶回庆细。”穆参商沉沉的目光注视着茅小飞,“还有半个月就是除夕,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就要出发,通关手令已经都拿下来了,明日起昼夜兼程,运气好的话,能在除夕前一天赶回。” “听你的。”茅小飞说。 穆参商什么也没说,展开手臂,一把抱住茅小飞。 感觉到穆参商在亲自己的耳朵和鬓发,走廊上风大,檐下的灯笼不停打转。茅小飞却被一股暖意笼罩,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力量和温暖,他抬起手,用力地拥抱着穆参商。 这时,廊庑下跑来个人,行色匆匆。 “小飞哥,你过去看一下吧,少主房里不对劲,他一直在发火,我刚才站在房间外面听见他们在吵架。”伯山玺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 茅小飞心头一凛。叶锦添房间里通常就一个人,他跟舒筒发什么火?他从来没跟舒筒发过火。茅小飞看了穆参商一眼,连忙跟在伯山玺后面赶过去。 还没走到,不远处房门就打开了,里头冲出来个人,是有小孩身子的舒筒。 屋子里又一阵砸东西的声音。 舒筒满脸通红,看见茅小飞的一瞬间眼角才流下泪来。 茅小飞一把抓住他,急切地问:“怎么回事?你跟叶锦添吵什么?他没跟你动手吧?”叶锦添那脾气,动起手来没轻没重,即使现在是个伤员,听刚才巨大的动静,也不是个省油的。 “没事。”舒筒鼻翼急促翕张,顺过气来,手背狠狠在脸上一蹭,嗓音掩饰不住哽咽:“我不想跟他待一个屋。”被泪水浸得发亮的眼珠盯着茅小飞。 “你带他先去我屋里。”茅小飞把舒筒交给伯山玺,又看向穆参商。 “我留在这儿,有个照应。”穆参商道。 茅小飞进屋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什么动静,一地摔碎的瓷器,还砸了两个花盆。 茅小飞小心地绕过一地杂乱的碎屑,走到里间,赫然看见地上一个人影瘫坐着。 叶锦添蓬头垢面倚在床边,他没有立刻抬头,低声道:“舒筒,舒筒……”抬头看见来的不是舒筒,顿时沮丧和愤怒同时交织出现在他的脸上,他随手摸到手边一个小脚凳,就朝茅小飞砸去。 然而,叶锦添没什么力气,凳子还没砸到茅小飞的身上,就被躲过,就算能砸得用力点,茅小飞也能轻易避开。 “你在做什么?”茅小飞嗓音里含着愤怒。 “关你屁事。”叶锦添把头朝后一仰,斜刺刺的阳光照出他疲惫难当的脸,这张让荀痴一见着迷,美得能让任何人屏息注视的脸上,现在挂着乌青的黑眼圈,曾经光滑的下巴上生满青茬。 “别说你在后悔杀死了金粟。”话音未落,又一个闪着白光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打着飞砸来。 茅小飞轻轻侧头,瓷片应声钉进他背后的墙壁。 叶锦添用力抓住床架,吃力地站了起来,他受伤的那条腿仍然不能着力,站起时额头上不断渗出汗水,手背青筋暴突。 “那封信,在山上的时候,为什么你不交给我?”叶锦添嗓子哑得厉害。 茅小飞一脸莫名其妙:“交给你又能怎样?那时候金粟已经死了,就算交给你,能救活他吗?” “那封信,那封信是不是假的!”叶锦添粗暴打断了茅小飞。 霎时屋内一片寂静。 茅小飞感到一股荒谬的好笑,忍不住笑了:“你觉得是假的就是假的吧,你觉得我能知道你们俩的共同好友叫什么住在哪儿,那你就当那封信是假的。”顿了顿,茅小飞胸膛起伏不定,近乎怜悯地看着地上的叶锦添,这个人曾经让人闻风丧胆,曾经一脸邪魅狷狂仿佛谁都不要妄想打倒他,只有他游戏别人的份儿,绝没有谁能玩弄他,现在叶锦添怀疑他被金粟的一封信给逗得团团转。 “那封信是我回来以后写的,想让你觉得好受点,虽然目的没有达到……”茅小飞耸了耸肩,就在这时,叶锦添忽然站了起来,猛然扑过来,一下把茅小飞撞到了墙上,身后花架上残存的一个花盆砰的一声落到地上。 外面响起穆参商的声音:“小飞哥?” ☆、一一五 “没事。”茅小飞心跳如雷,叶锦添个子比他高,这么大一个人忽然扑过来,茅小飞也完全没想到,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还有力气扑过来,确实把茅小飞吓得不轻。 茅小飞架住叶锦添,龇牙咧嘴从齿缝间迸出一句:“你他妈的这么重,我撑不住了,我扶你躺床上去。”一股奇怪的味道吸引了茅小飞的注意,他鼻子抽了抽,连拖带拽把叶锦添按回床上,果断扯开他的衣襟,见他胸膛上下厚厚缠着的纱布上全是血。 “伤口又裂了。”茅小飞暗骂一声,拿他没有一点办法。茅小飞在床头坐下了,叶锦添面如金纸地闭着眼睛不停喘气,被汗水湿透的手一直试图把茅小飞推出去。 “你跟舒筒说什么了?”受了伤的叶锦添依然不好对付,他的力气不小,茅小飞几次差点真的被推出去,又不能真的用力,叶锦添伤口已经开裂。 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舒筒……”愤怒的赤红从叶锦添眼睛里渐渐消失,他眼神不停闪烁,忽然用力抓住茅小飞的胳膊,粗声道:“舒筒人呢?你把他找回来,我刚才好像,好像不小心伤了他……” 茅小飞一把拍在脑门上。 “你到底怎么回事,金粟已经死了,要跟你说多少遍?你能不能不要折腾你身边的人,不要成天像个疯子,你昏迷不醒的时候,舒筒不眠不休照顾你,就算你不念这点情分,也不应该对着他撒气。金粟的事情跟谁都没有关系,只跟你有关系,他是为了你而死。就算你觉得痛苦,也不应该把这种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茅小飞厉声道。 叶锦添涣散的眼瞳盯着床帐,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我老是梦见他,他死不瞑目,还梦见……”那嗓音干哑了一瞬,重新发出声来:“他的尸体被山上的动物刨出来,拆分入腹。”叶锦添眉峰急促抖动,紧紧闭上了眼睛,沉痛的情绪散发出来。 “放心吧,我埋得很深,他的遗体不会被动物挖出来果腹。而且,他既然能给你安排后路,就说明,他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平安无事地活下去。你现在这样,才是真的对不起他,你已经做错了一次,不要再做错第二次。”只能说这么多,要让叶锦添真的好起来,只能靠他自己想通。但茅小飞不后悔把金粟的遗物交给他,也不后悔说了那些话,毕竟谁比谁可怜呢? “舒筒在我那里,我找人给他看看,顺便让荀痴也给他看看,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恢复正常。” 叶锦添冷静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十分疲惫,大概是被噩梦逼的。 “看他什么时候愿意吧。”叶锦添有些忐忑,舔了舔嘴唇,“我刚刚对他发火,他一定恨死我了。我……”向来嚣张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叶锦添也会用这么小心的语气说话,这让茅小飞一阵诧异。 “放心,他不会真的跟你生气,不然也不能被你气哭了。”茅小飞推了一把叶锦添的脑门,“我去叫大夫,你乖乖等着,别折腾了。” 把大夫找来,茅小飞没跟进去,回了自己房间。 舒筒坐在板凳上,伯山珏在给他包扎伤口,果然手臂上有擦伤。 “小飞哥!”伯山玺站起身叫了一声。 穆参商跟在茅小飞后面进屋,看见屋里这么多人,眉头稍微蹙起,没说什么,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你们少主不知道发什么疯,明天我们就要走了。”茅小飞随意地说,转向舒筒:“要不然你跟着我们走?反正叶锦添现在受了重伤,刚才伤口又撕裂了,现在他这么弱,也没力气跟我们打架,你要跟着我们走,这次他肯定拦不住。” 舒筒白玉生生的小脸上,耸着两道很久没有舒展开的眉毛,他把袖子放下来,动作十分乖巧。 犹豫了半晌,舒筒小声问:“他伤口又撕裂了?” “是啊,你一出来他就后悔了,想追出来,被我按回床上,没想到他现在这么弱不禁风,伤口不知道怎么就又裂了。” “你把他按回床上?下次他再这样,就让他自生自灭。”穆参商不客气地说。 茅小飞看了他一眼:“明天我们就回去了,哪儿还有机会陪他折腾。叶锦添也是我们的同伴,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关爱同伴?” “反正你不能离他那么近,还把他弄回床上,你刚才应该叫我进去。”穆参商不满地说。 茅小飞好气又好笑,没想到穆参商这么霸道,伯山兄弟盯着茅小飞一直看,看得他不好意思当着他们的面教育穆参商。 “舒筒,要不然你跟叶锦添说,跟着我们走好了。对了,玲珑火花也要带回去,让荀痴写个方子,其他的药材,我们应该能找到。”有了穆参商这个钱袋,还有什么是他买不起的? “我先回去看看。”舒筒一脸焦急地滑下凳子,好像又不生气了,也不要谁送他,自己就小跑着往叶锦添的房间跑去。 伯山玺奇道:“他不是说不想跟少主待一个屋吗?” “别管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走,你们也收拾收拾,要一路快马南下,一天也不能耽搁。我们得在除夕之前赶回庆细,你们兄弟俩,真的决定跟我走了?要是你们想留下,我不会拦你们,还会给你们一笔钱,足够你们找一样营生经营下去。” “我要跟着你走!说不定以后能发大财!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真要问我想做什么,我还想不到要做什么呢。”伯山玺说。 伯山珏一脸宠溺地看着他弟弟,显然是不用问了,这俩兄弟绝对不会分开。 “好!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让你发大财。”前提是他也能发财。茅小飞一时还想不到那么远,以后怎么赚钱,总要等安顿下来才知道。 之后茅小飞又去通知金沈和徐柒。 金沈忽然不好意思地说:“大哥,我们不跟你去庆细了。” 茅小飞眉毛一扬。 “你们先去,我在上齐还要去见几个朋友,之前有一些事情,没有办妥,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徐柒正色道。 金沈连忙点头:“我跟着他去,之前说好的报酬我也不要啦,你把他给我就够抵债了。”金沈朝徐柒那边一扑,被徐柒侧身轻易躲开。 茅小飞笑了笑:“好吧,我们的目的地是庆细穆家,就在庆细京城,徐大哥知道。” “穆家名头不小,不难打听。”徐柒欲言又止地望着茅小飞,半晌,他说:“我也要去见见你爹,要不然你先跟着我去……” “这事我想过了,我听穆参商说,上齐与庆细开战在即,大概就在年后,最多不出二月。我先跟过去看看情形,等你来找我。”茅小飞朝徐柒一拱手,没有再多说,只是力度不小地拍了拍徐柒的肩,千言万语,已经在这一击中说清楚了。 这天夜里,茅小飞再次来到叶锦添的房间,里面有小声的说话声,他在门口站定,没有立刻进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舒筒,打开门时,脸上犹带着掩饰不住的潮红。 “小飞哥。”舒筒把人让进房中。 叶锦添在床上坐着,大袍敞开,露出胸口干净的纱布。 “想必舒筒已经告诉你,明天一早我们就会离开,余青和荀痴跟着你,荀痴知道怎么解除玲珑火花的药性。” 叶锦添失血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强撑着坐起身,向舒筒示意:“宝贝儿,把东西给他。” “……”舒筒凉凉道:“不要胡乱叫我!” 叶锦添一哂,宠溺的眼神紧跟着舒筒的背影。舒筒踩着板凳爬上去,上半身扎进扣着一把拳头大小的铜锁的木箱里翻出一个布包。 茅小飞接在手里掂了掂,眉头一皱:“怎么又是书。” “这些日子你也不叫我一声师父了,不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该给你的。”说这几句话,叶锦添已经显得很是疲惫,他闭起眼睛,向后靠在枕上,浅浅吐息,过会才道:“你要是再叫他一声师娘就更好了。”他的头转向舒筒。 “别听他的!”舒筒不满抗议道。 “算了,叫这么小个孩子师娘,你不别扭我别扭,谁能比得上你变态啊。”茅小飞笑说,站了起来,把手里东西向外让了让:“谢了。”又转向舒筒:“等你的解药。” “只要拿到了,我立刻着人给你送去。”舒筒允诺道。 茅小飞点了点头:“上次的药丸还有七颗,最近一直没有发作,不过拿到以后,你还是尽快送来吧。” “知道。” 站在床边,看着舒筒坐到榻头,小手在叶锦添的脑门上摸来摸去试探他的体温。茅小飞嘴唇动了动,忍不住道:“你这次回去,最好不要向叶霸江发难,他是你的父亲,而且,你现在的身体,至少应该等养好伤。” “我知道。”叶锦添不耐地摆了摆手:“婆婆妈妈的,这就不关你的事了。管好你自己罢,穆参商来头不小,你们要在一起,不会比我们更容易。” 茅小飞肃容道:“精诚所至,别看穆参商年纪小,比你更能拿主意。何况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既然我们都已经决定了,谁还有资格反对?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叶锦添露出嘲讽的一抹笑:“还护上了,还不快走,这么晚待在这儿,不觉得碍别人事吗?” 舒筒腾地满脸通红。 “……”茅小飞站起身,出门前最后叮嘱了舒筒几句,让他好好照顾自己,来日再聚。 第二天天还没亮,穆参商的手下就在客店西侧小门外将从桀林带的货装上车,两辆马车带着货,具体是什么茅小飞没问。 一大早所有人就彼此告别,纷纷上马,奔向不同的方向。 伯山玺新挑了一头通体乌黑发亮的大马,让他兴奋不已,途中只要停下来歇脚,他一定是那个问他哥和茅小飞用不用人带马去吃草的。 “你弟弟这么喜欢马。”茅小飞把干粮分给盘腿坐在地上的伯山珏,一面啃干饼,一面欣然望着伯山玺的背影。伯山玺气宇轩昂地坐在黑马身上,同时赶着两匹马去吃草喝水。 “他小时候,被我爹的一个姨娘陷害,在深山,走迷了路,要不是被马带出来,就冻死了。不过那是家里一匹老马,带他去山里的家丁没有想到,他还能活着回来。你没看见我爹那个小妾的脸色,就像活见了鬼。”伯山珏温和地说,但拳头却捏得很紧。 “怪不得他这么喜欢马,你弟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就算是马他也想好好报答一下。” “是啊,那头老马没能活多久,那时候他还小,哭了好几天,给他买了新的小马驹,还一直哭,小马驹都快饿死了,领他去看,他才算活过来,还把我臭骂了一顿,问我为什么不好好喂他的马。” 想必为了让伯山玺尽快恢复心情,伯山珏又给他买了一头马,而伯山玺一直沉浸在老马故去的悲伤里,伯山珏要是把小马喂得活蹦乱跳,也许伯山玺不但不会这么快接受一匹新的马,还会更难受。 发觉茅小飞在看,伯山珏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是个好大哥,伯山玺很幸运。”茅小飞说着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杂草,向不远处靠在树下休息的穆参商走去。 茅小飞解下披风把穆参商,连带穆参商圈着的小孩一同裹起来,挨在他们身边,也闭上眼小憩。 这一路他们没有住过店,夜里休息的时间都不超过两个时辰,人还撑得住,马就比较吃力了。好在有伯山玺这个爱马之人,抵达庆细京城时也没有换过一匹马。 进城的那一日,城门冷清非常,稀稀疏疏的几个人,都是背着巨大的箩筐,像是近郊山村里来的。 一行人来到城门,立刻有人接应,请他马上回将军府。 穆参商却道:“你们不用管,我自有安排。”接着叫来童一、时逸中,让他们带随行的人马先回将军府。 “那少将军呢?何时回府?”童一焦急道,“老将军和夫人昨天就收到了消息,一定都在府上等候,您现在不回去,要等到什么时候?” 穆参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片刻后,童一满头冷汗道:“向老将军禀报少将军的行踪,是我的职责!”他梗着脖子,一脸刚直。 “知道了,我不去别的地方,带他们去安置了就过来。”穆参商看了茅小飞一眼,而茅小飞压根没下马,甚至没有多往这边看一眼,满脸优哉游哉,似乎并不担心。 ☆、一一六 恰是太阳初升的时候,前日积在青瓦上的白雪折射出激烈璀璨的金光,化开的雪水时不时从屋檐滴落。 茅小飞一抹脸上水珠,站在台阶上,深深吁出一口气,转头看刚才走上来的台阶,门前蹲着两尊巨大的白玉狮子。 “这是你的府宅?”想不到穆参商小小年纪,已经搬出穆家,另立门户。 穆参商走上来揽住茅小飞的肩背,傅冬小心翼翼拽着他爹的袍袖跟在旁边。 “好气派呀。”伯山玺惊讶得合不拢嘴,“我说跟着你能发财吧?” 敲门过三声,朱红大门向内而开。 “少将军回来了?”开门的人愣了好半天,这句疑问陡然变成惊喜大叫,转过背就欣喜若狂地跑进宅子里,边跑边大声叫:“少将军回来了!少将军回来了!少将军回来了……”欢呼声如同潮水,不片刻,里里外外上百号人涌了出来,七嘴八舌地簇拥着穆参商,拿行李的拿行李,帮忙卸货的卸货。 个个争着和穆参商说话,茅小飞感到耳朵都快聋了。 想不到穆参商还养了这么热闹的一大群人,被挤出来的茅小飞正好四处看看。 上千顷的大宅,前前后后有五六进,亭台楼阁飞耸,远远就能 望见一座尖塔似的建筑,不知道是干嘛用的。正是水枯时节,院中的水池碧绿汪汪,儿臂粗的竹子剖作两半,远远的不知道从哪儿引过来的水注入池中,水面上除却假山盆景,还漂着两根手指大小的小船,做得跟真的一样,就是小点儿,桅杆船帆都清晰可见。上面还用茅草搭了个斜棚,下雨也不会将船打沉。 “喜欢这个?”穆参商脱身走过来,把茅小飞身上的包袱接过去。 傅冬拽了拽茅小飞的袍子:“爹,抱!” 穆参商弯腰一把把傅冬抱了起来,傅冬刚有些不满地噘起嘴,被水池吸引了注意。 “这是什么?!”傅冬兴奋地叫道。 “船啊,你没见过?”茅小飞揶揄他。 “好小……”小孩一脸惊叹,显然喜欢得不得了,眼睛直发光。 “改天找人给你做一套。”穆参商爽快道。 傅冬立刻高兴地抱着穆参商的脖子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穆参商愣住了。 茅小飞忍不住笑了起来。 中午穆参商府上的厨娘做了一大桌,加上伯山玺两兄弟,大家收拾齐整了,坐下来用饭。 旁边一个瘦高个的中年男子站着,还有两个长相秀气身段玲珑的婢女在旁伺候盛汤夹菜。 “平时我不喜欢有太多人伺候,你有什么需要,就找这位陈叔,他是这府里的管事。”穆参商转过去对瘦高个介绍:“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要在府里常住,待会让人把我书房旁边那几间屋收拾一下,西厢也打扫一下。” “少爷放心,虽然少爷不在家,家里人也没偷懒。稍微布置一下就能住。”陈管家略低头应道,“对了,方才老主子那里来了人,问少爷什么时候回去吃饭,我做主回了他,说晚饭之前一定回去。” “知道了。”穆参商拿筷子戳开鱼肚,把没刺的两片鱼腩剔给茅小飞,另外一面剔给傅冬,他吃饭很快,吃完就出去了。 穆参商人走了,伯山玺才探头探脑地把脖子朝茅小飞那边伸了伸,小声说:“看不出来啊,果然是回自己家来了。”伯山玺一番挤眉弄眼。 茅小飞没搭理他,吃完把早就在旁边连鸡汤面上的油珠玩儿的傅冬抱下桌。 屋子里用的是寸长的银炭,有两个丫鬟伺候,帮着铺完床,又点了香,用的是熏笼而不是香炉。 丫鬟们收拾东西手脚很轻,不过其中一个还是好奇地偷看茅小飞几眼,不敢跟他说话就是了,收拾妥当就都退出去,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上来告知,说她们都在这个院听吩咐,东北角房里,有事知会一声就是了。 茅小飞欣然点头。 门刚一关,傅冬迫不及待就跳到了床上,贴着被子接连打了好几个滚。 “爹,这个好香!” 闻得出来,被子是才熏好的,床上一应用的都是簇新的。茅小飞一想,起初当个满地打滚洗都洗不干净的小乞丐,后来去酒楼当帮工,再后来在安阳王府打杂,眼下这待遇,是再好再优渥没有的了。 “你困了就睡会,睡小半个时辰起来,带你在院子里逛逛,熟悉熟悉。”茅小飞弯下身去把傅冬的鞋脱了,抖开被子。 傅冬小身子跪直在床上,伸手来抱茅小飞的脖子,兴奋道:“爹陪我睡!” “我不睡,你自己睡,待会来叫你。” 傅冬不满地撇撇嘴,不过他太困了,两个哈欠以后,就像条肉虫子缩在被子里睡了过去。 下午那个陈叔就来找茅小飞,问他屋里用不用多添几个人伺候,茅小飞想着丫鬟毕竟有点不方便,要了两个小厮。 陈叔又问:“不知道公子平日有什么爱好,吃喝上有没有什么嗜好和忌讳,少爷让我问问清楚。府上原先有一个上齐厨子,之前少爷常年不在家,就遣回去了,已经派人去请,暂时先用着,您看合不合。” 茅小飞哪儿受过这种待遇,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不过一想这是自家男人,以后这就是自己家,又有些说不出的得意。 “陈叔看着办吧,不用太跟我客气。” 没多久穆参商过来,茅小飞正在琢磨把哪根竹子削下来做鱼竿。 “怎么样?还喜欢吗?”穆参商用披风裹着茅小飞,半推半抱地把人推进书房,书房离茅小飞和傅冬住的那间屋就隔了两间小室。 穆参商屋子里干燥温暖,早有仆役收拾好了。 两人高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排着书,茅小飞诧道:“这些你都看过?” “一部分,上面两排基本都看过,下面的零零碎碎,有些是看过了放在下面方便随手翻一翻。”穆参商道,他拿出个精巧的盒子,放在桌上,就叫茅小飞过去。 “给你的。”穆参商说。 那盒子是红的,描着三枝姿态各不相同的腊梅花。 茅小飞打开一看,居然是好几种不同的蜜饯,他随便拿了一个甜嘴巴,微微眯起眼:“别拿你哄小姑娘那套忽悠我,你爹急着叫你回去,肯定要跟你谈我的事,不用我跟着你回去?”说着茅小飞直接面对面跨坐到穆参商的腿上。 穆参商猝不及防,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手按住茅小飞的腰,自然地抬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沉声道:“不用,我能应付。” “那最好,今天过年,晚上回来么?”茅小飞有一下没一下啄吻穆参商薄而锋利的嘴唇。 “尽量回来。”穆参商道,“陈叔安排了,府里所有人都陪着你守岁,想早些睡你就早睡,不用管,他们知道该干嘛干嘛。”穆参商手滑落到茅小飞的腰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起来。 “那我不等你了,你也别惦记,今天是除夕,待在家里陪陪你爹你娘,对了,给你弟弟带礼物了么?”茅小飞忽然想起来。 “带了。”穆参商淡笑道,“他一年出府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完了,每次出去我都会给他带点小玩意。” 看来这两兄弟虽然不是亲生,感情还是不错,本来茅小飞琢磨着他也买了不少小玩意儿,有些稀奇的,可以让穆参商给他弟带回去。现在穆参商自己考虑到了,就不用了。至于穆家的老将军和夫人,现在去见他们显然不合适,应该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33节 傍晚时穆参商跟着将军府的人回去了。茅小飞让傅冬骑在他脖子上,驮着他在院子里溜达,放眼望去,门上窗户上都张挂着红色的彩纸,树上也挂满了窄窄的红色绸缎,房门上贴了对联。 年夜饭主子和下人不在一起吃,陈管家吩咐人单独摆了一桌在厅堂里,一共就四个人,坐得是可容纳接近二十人的大桌子,一桌三十六道荤素得宜,四盘果品、四冷盘,满满地排了一桌。 其余从厅外一直铺到另一间给下人住的院子里。 开饭前噼里啪啦放了一通鞭炮,这才热热闹闹开了酒,是上了二十年的佳酿,一开泥封,酒香顿时溢满整座宅子。 饭后在屋子里生了火盆,暖着手脚,裹着厚厚的毛袄子,就在后院里一面听戏一面吃些瓜子水果,等着过完这一年。 眼前的一切让茅小飞有些恍惚,暖烘烘的酒香、满眼穿红着绿的一大群丫鬟们,小厮和丫鬟纷纷挤在一处,还有那些三三两两簇在一起的,都堆在戏台子底下听,或是看。 傅冬在茅小飞怀里扭了扭身子。 “爹,我要吃那个。”傅冬伸长手去够,够不着。 茅小飞随手抓了把冬瓜条放傅冬衣服上,让他兜着。 “少吃一些,你又没牙。” 傅冬把根冬瓜条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吸吮起来不搭理他。 这天晚上穆参商没回来,接下去好几天也没回来。一眨眼年过完了,正月的前三天也过完了,穆参商还是没露脸。茅小飞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住着空空落落的大宅子,可带他回来的男人却成天不出现,这算个什么事? ☆、一一七 正月初四,茅小飞实在忍不住了,天还没亮他就起来,把自己捯饬整齐。身上的袍子是才做的,都是陈管家安排的,头一天让裁缝来量,第二天就都赶制了出来,连伯山两兄弟都考虑到了。 不能说穆参商不周到。 可这已经初四了,穆参商还没回来。这是把他扔在这里打入冷宫了还是怎么回事?也不派个人过来说一声。 茅小飞坐不住了,伯山玺两兄弟到他屋里商量,一致认为,穆参商可能是被老将军和夫人扣在府上了。 “大哥,你别怪我说话直,在上齐,男人嫁给男人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庆细没这规矩。要么是穆参商回去没胆子告诉他爹,要么是告诉了,被他爹妈扣下了。你可不能贸贸然就去穆家,应该先找人问问。既然那个管家是穆参商留下来的,何不先找他打听打听。” 这话在理,陈叔本来就是穆参商留下来给他听吩咐的人。 于是茅小飞二话没说,差了个小厮去请陈叔过来。 等待的时间里,茅小飞一直抓着个茶盅不撒手,盯着茶盅上的青花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很难看。 “大哥,您也别太担心了,今儿才正月初四,家里过年不也要到十五去了吗?说不准什么事也没发生,只不过他爹妈想多留他几天。”伯山玺又道。 茅小飞面色铁青。 他知道不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穆参商跟言宁荣不一样,言宁荣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他,两人也没什么感情交流。从一开始,他就是言宁荣摆脱朝廷摆布的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而穆参商不一样,这是他自己选的,他们同生共死过好几回,刀子都不是白挨的,何况,穆参商有心摆脱他,这一路有太多机会,犯不着大张旗鼓千里迢迢把他接回庆细来了,才说他俩不合适。这根本没有道理。 很快陈叔来了,茅小飞没请他坐,脸也刻意板着。 “陈叔。” 茅小飞说话的时候,陈管家才稍稍抬了抬头,他身材消瘦脸型清癯,跟谁说话都一副冷冷淡淡的样。 “公子有什么吩咐?” 茅小飞也不跟他绕圈子:“你们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清楚。”陈管家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想来没料到茅小飞会这么耐不住,又这么直接。 “那你就弄弄清楚,什么时候能弄清楚?”茅小飞语气也不好,倒不是他要耍威风,他也当过下人,很明白欺软怕硬那一套。你不问就不会有人主动给你说,你问还不能问得太温柔,否则一样没人搭理你。要不是等得实在有些着急了,这么多天,音讯全无,将军府不比寻常人家,水深,真要是在穆家出了什么事。 旋即茅小飞否定了这个想法,再怎么不是亲生的,穆家一半儿的恩荣还指望这个养子。 陈管家眼底一道精光闪过,顿了顿,便道:“我马上派人去打听,下午一准给公子回话。” 看他态度这么好,为难的话肯定不能说了,茅小飞脸色好了点,摆摆手:“那你马上去办吧,有什么情况马上告诉我,陈叔,我不瞒着你,我不知道穆参商怎么跟你们说的,但我跟着他来这里,是跟他过日子来的,否则也犯不着这么千里迢迢跟来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真要有什么意外状况,我们肯定要一起应对。你马上派人去打听一下究竟怎么回事,除夕那天他走的时候,说当晚就尽量回来,过去这么多天,也没一个人来传话。我确实很担心,礼数不周的地方,陈叔你多担待。” 这陈管家的年纪比茅小飞大,既然他管着穆参商一整个家,肯定也很得穆参商的信任。茅小飞说了这一通,看他首肯,才让他下去。 于是这一天茅小飞仍然憋着,在穆参商的府上带孩子,他什么也没跟傅冬说。睡完午觉起来,小孩闹着要出去转转,心烦意乱的茅小飞想着不然也出去转转,不然真要闷出个鸟来。大宅子有好处,住着宽敞,心里舒坦,坏处是一旦跟你说话的人不在,就空落得可怕。其实茅小飞还是看得出来,这府里的人对他虽然恭敬,大多还是好奇,大概都在奇怪他们主子怎么领了个男人回来。 而且,茅小飞也有点后悔,穆参商还没发话,他就跟陈管家那么说了。 但要是不那么说,真要有什么要紧事,陈叔也不会告诉他,毕竟顶着个“朋友”的名头,一般朋友,穆家老将军有什么决定,他一个穆家的下人,能告诉你一个外人吗?只能先让陈管家好歹把他当成个疑似“内人”。 这么心烦意乱地想着,茅小飞抱着傅冬来到穆府后院,这后院快赶上上齐皇宫的御花园了。刚成为安阳王妃的时候,还有幸去过一次。 穆参商的后院,有一大片湖,湖上一个亭子,两头连着花园,花园彼此又是想通的。这格局,比安阳王府还要气派不少,主要就是安阳王府没有挖这一大片的湖。 有几个小厮拿着竹篙在湖边敲冰面,另外几个丫鬟趴在栏杆上看,边看边问他们:“怎么样,冻结实了吗?” “结实得很,能有三尺,你们都下来玩也没事。”其中一个小厮高声回道,那小厮看见了茅小飞,脚底下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倒在冰面上,还打着旋儿朝前滑出好一截。 这下所有人都发现了茅小飞。 “公子。”婢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在玩什么呢?”茅小飞抱着傅冬大步走过去。 “前几日大雪,少爷也不在,年中无事,想到湖里滑冰。”婢女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一直低垂着不敢抬起来看人。 “滑冰是什么?我也要滑,好玩儿吗?”傅冬欢喜地叫道,就要从茅小飞怀里挣脱下去。 “这,小主子要玩今天恐怕不行,这冰戏要穿特制的鞋子,等给小主子做了鞋,再和我们一起玩如何?”一个穿绿裙的婢女弯下腰,柔声对傅冬说话。 傅冬看得有点发呆,婢女解释第二次,才回过神,虽然有些恹恹,却也答应了过几天再玩。 茅小飞就抱着傅冬,让他在湖边看婢女们滑冰,她们个个身姿窈窕,显然冬天里也常玩这个,在冰上身轻如燕,裙子也和平时看到的有所不同,五颜六色垂坠着与裙子相应的绸带,随着人移动,彩带也在激剧浮动的空气里高高飘扬,一时间竟然像仙人一样轻盈灵动。 回到房里傅冬就叫着要让人给他做滑冰的鞋子,茅小飞被他闹得头痛,正说出去找人,就有人找上门来。 开门一看,是下午帮忙哄小孩的那名女子,茅小飞松了口气。 婢女福了一礼,说是来给傅冬量尺寸的。 傅冬高兴得差点扑上去抱着那姑娘亲,唬得茅小飞赶紧把他狠狠摁住。一直闹腾到晚上,茅小飞一整天都没能分出神来想穆参商,直到把傅冬哄上床睡熟了。 时辰还早,不到入亥。 茅小飞出去找了个人带他去找陈管家。 陈管家住在另外一间院子里,离书房所在的院落不很远。小厮在前面挑着灯笼引路,灯笼微弱的白光只能照出脚下很小的一方地面,微微晃动的白光停留在一扇雕刻二鸟戏春的门上,小厮上前去敲门。 窗纸上透出细微灯光。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屋里有响动。 小厮回过头朝着茅小飞略勾了勾唇角示意。 茅小飞耐着性子等,不片刻,门开了。 见是茅小飞,陈管家脸上有一瞬诧异,他长长的外袍披在肩上,并未系好,显然已经打算就寝。因为人瘦,门一开,一过风,他的袍子竟然有些鼓涨起来的意思。 茅小飞这才看清,这个陈管家,其实是个极有道骨的男人。 房间里没有茅小飞的住处熏着的那股香,空气清冽寒冷,另外一边的窗户也没关,任凭冷风漏进来。 要茅小飞选,他也不愿意一个大男人的住处熏香,但又不好意思赶走那些打点惯了的姑娘们,原来这府上也不是所有房间都熏香嘛。 倒是有个小炭盆,不过用的不是银炭,稍次一些。 屋里陈设很简单,除了床和衣柜,就是一张书桌,一排书架,桌案上摊开着一本账册,算珠也拨到一半。 “陈叔在忙?”茅小飞找了个矮凳坐下,他两腿叉着,完全是脚夫的做派。 “不算忙,已经打算休息了。”陈管家边说边收起账本放进一旁一摞堆成小山的账本里,依然湿润的狼毫淘净挂上了笔架,毛笔瘦长的身形微微晃动。 “陈叔派人过去打听到什么消息了么?”看陈管家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茅小飞自己主动了。 陈管家的手顿了顿,松手时第二枝笔明显比之前晃动得厉害。之后,陈管家抬起头,直视住茅小飞:“少爷说这两年都未曾在家过年,年后皇上会有新的旨意让他领兵,可能又是好几年不能归家,所以多留他几日。” 茅小飞点了点头,人家母子情深,这很合情合理,不过还是接着问:“那是几日?” “要住到元宵节后,等领受陛下的恩旨之后,才能回来。”陈管家避开茅小飞的视线。 茅小飞磕巴嘴,摸了摸下巴,站起身来,麻溜地拍了拍袍子:“那元宵节次日,照着我的菜单,多买些菜回来,我好好给他做一桌,让他吃个尽兴,我们也好好团圆团圆。” 陈管家淡笑着称是。 茅小飞走到门边,陈管家一路跟在他的身后,门开了,风一下卷进来。 霎时间,茅小飞回过头,笑容和煦地拍拍陈管家的肩膀:“今日有劳陈叔,到时候一起吃顿饭,我看穆参商也很信任陈叔,恐怕平日里也当您是长辈。您也别太辛苦,早些休息,身体重要。” 茅小飞走后,陈管家在门上站了好一会。 他瘦得微微凹陷的眼睛透露出深重的疲惫,想起下午回禀的下人说的话:“少爷领了一顿家法,昨夜高烧至现在,人还没醒,这有什么话,小的也不敢再问了。” 男人,成亲,过日子,那得是多难的事?陈管家压根不敢想这个,只是暗道,上齐真是个神奇的国度,这样违背天道的事也敢举国行之,这一仗,倒像是天佑庆细。 院子里树叶掉光了的干瘦枝条随风颤动不已,陈管家长长吁出一口白气,关了门。 ☆、一一八 当晚傅冬这个小暖炉非得窝在茅小飞怀里睡,怎么也赶不走,就算当着面儿躺好了,待会醒来还是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东西又钻回怀里了。 最后只得由他去。 折腾到后半夜茅小飞才睡踏实了。 第二天上午开始下雪,茅小飞让傅冬在屋子里玩,那两个小厮不知道从哪儿找的竹条和画好了一尾巨大金红鲤鱼的纸张,教傅冬扎起了风筝。 “这么早扎什么风筝,还有两三个月才能放。”茅小飞不以为然地看着傅冬忙活,按住扭动不已的小身体,给傅冬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下雪比不上化雪冷,屋子里又烧着炭盆,热得人身上直冒汗。 “爹你喜欢什么的,我给你扎一个!”傅冬兴奋地小脸通红,他很喜欢这样手工,第一喜欢啃鸡腿,扎风筝能排到第二。 “幼稚鬼才放风筝。”茅小飞没好气地说。 “是吗?”傅冬手上动作一点也没有放慢,敷衍地应付他爹。 外面雪越落越响,整座将军府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银装之中,下人们披着厚重的蓑衣,顶着竹笠,在爬上爬下地清理前两天挂的红灯笼和红绸。 门外冒着雪跑来一个纤瘦的身影,摘下兜帽茅小飞才看出来,是昨天说要给傅冬量脚做滑雪用的鞋子那个婢女。 婢女冻得鼻子通红,简单行了个礼,径直从重黑的斗篷下掏出个布包来,冻得略显僵硬的手指解开布包。 “鞋子!”傅冬一看,顾不上他的风筝了,滑下矮榻,一径小跑过来,屁颠颠儿爬上板凳,脸几乎挨在桌上,为了把他的鞋子看清楚一些。 “小心,鞋底是冰刀,鞋面是鹿皮裁的,昨天晚上请师傅赶工出来的。你试试,合不合脚。” “我可以试吗?”傅冬圆眼睛瞪得溜圆,询问地看向茅小飞。 茅小飞拿起鞋,蹲在他儿子面前,先脱了傅冬的鞋,把他的脚仔细塞进去,绑好系带。 傅冬看一眼茅小飞,小脚扭来扭去,乐了:“真合适!很舒服,暖和!” “谢谢了。” 那婢女露出个淡笑,茅小飞这才注意到,这是一张清丽得宛如出水清莲的脸,唇下有一颗很小的痣,平添了些说不清的风情。 “小公子很可爱,我们私下都在谈论想不到少将军还没娶妻,就有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了。” 茅小飞道:“不是他的孩子……” 婢女掩着嘴笑,茅小飞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当然不是你们少将军的儿子,这是我儿子,叫傅冬。”对这个细心周到的婢女,茅小飞有些好感,起码在这座完全陌生的将军府,他感受到的不是排斥。而且茅小飞从前也是安阳王府的下人,从来没把这些伺候人的小厮丫鬟当成下人。 “等雪停了,随时欢迎你来带他去滑冰。”茅小飞笑了笑。 “好啊,正想收个小徒弟,冰戏越小学越好,本来还可叹我这一身真本事没人传承。”婢女扬起脑袋,笑着曼声朝茅小飞说:“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茅小飞不好意思地笑笑:“失礼,没请教姑娘芳名。” “青棠。”她穿戴好斗篷,兜帽拉了起来,染了蔻丹的鲜红指甲衬得皮肤格外白而细腻,青棠略低下头,只余一个精美绝伦的侧脸轮廓,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等天放晴了,我再来找你。”说完她看了一眼茅小飞,便辞去。 一天里傅冬接连扎了三个风筝,一尾鲤鱼,一只燕子,还有一个是他抱着个手炉,趴在桌子上,一言一句叫师傅画的,是个穿绿裙的美人风筝。 画完了傅冬还举起来给茅小飞看,茅小飞心思全不在这里,他倒是不冷,只是不时起来来回踱步,不经意地走到窗前,他在等一个人,也许陈管家什么时候可以带来新的消息。 一整天陈管家都没出现,同样是晚上,哄了傅冬小子睡下。茅小飞已经烫了脚,怀里抱着傅冬常用的那个,还没冷透的手炉,坐在桌边,倒茶喝。 他一杯一杯的茶下去,一点一点的思绪冒出来。 没能稳坐多久,茅小飞就又起来,一件一件把长衣外袍往身上加,还有披风,这顶毛披风还是穆参商离开那日,让人取来给他用的。他手指缓慢在滑不留手的皮毛里穿行,微微眯起了细长的眼,浓密修长的睫毛垂在眼下,眼下犹带着数日没能安眠的乌青。 开门嗖然一阵风雪劈头盖脸而来,是傍晚又开始落的雪,这会竟成鹅毛大雪。 按说庆细难得能下这么大的雪,茅小飞呼出一口白气,朝手掌里吹,他的手不很冷。往年不仅冷,到了冬天,两手都是冻疮,惨不忍睹。 今年一个包也没长。 簌簌下落的雪花落在伞盖上,脚底踩的雪发出噶擦噶擦的响。茅小飞微弯着腰,顶着风,这回用不着谁带,他找到陈管家在的院落,在月洞门下站了好一会。 他眼睛微微眨了眨,抖落的霜带着彻骨冰寒粘到脸上。 这才如梦方醒,浑身一抖索,抬起一只手抹了把脸,茅小飞大步向着陈管家这屋来。他有一个想法,要当面问陈管家,穆参商没回来,他就不能去看他吗?山不来就他,他可以去就山嘛。 今夜陈管家屋里没有亮灯,想必已经睡下了。 茅小飞没一丝犹豫,抬手就敲,第一下,就是稳稳当当,毫不留情地砰然作响。 没人应门。 第二下,第三下,敲门声连成一串。 奇了怪了,就算熟睡的人也该被吵醒了。 茅小飞撩起袖子,抬脚要踹,脚到了半空,又放下来。 不好不好,这在别人家,踹了别人管家的门,怎么行?茅小飞眼珠一转,绕到窗户那一侧,在窗户纸上戳开一个洞,他眼睛贴了上去,屋里静悄悄的,床上被子尚未铺开,确信无疑根本没人。 这下茅小飞想不明白了,这么晚了,陈管家不在府里待着,会上哪儿去? 雪天风冷,吹得茅小飞鼻涕直流,总不能在这儿等,要是这陈管家彻夜不归,他在这儿守一晚,天亮以后什么也不必问了,他都冻成硬邦邦一尊冰人了。 茅小飞吸溜着鼻涕,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脸冻僵了,身上却不很冷。他闷着头,一路走一路想,想来想去唯独觉得可能陈管家今晚去逛窑子了没回来。 回去的步调就没那么快了,茅小飞走得很慢,脑仁心被风吹得疼。夜晚的将军府跟白天全然不同,微弱的灯光照出的都是孤寂。 茅小飞边走边嘀咕,这要是在一块儿了,要么往府里多招点儿人,要就把下人住的地方也往里头挤挤,不然这么空旷,空得人心里不舒服。 回去以后茅小飞浑身几乎已经湿透,在外面待得太久,积雪又深,鞋袜脱下来拎在手上,他又解开仅剩的一件里衣,站在木架子前,以湿布擦了擦身。 低头间,他自己肚子上的几块明显的肌肉轮廓吸引了他的注意。 茅小飞愣了愣,手指碰碰他的肉,结实的,硬而光滑。他又摸了几下,回头偷瞄儿子,儿子没醒,茅小飞才放下心,又戳了两下,痒得浑身扭来扭去,半晌,才站住了,边擦身体边认真看。 他从来没这么仔细打量过自己的身体。 毕竟这么做有点变态。 胳膊和腹部都长出了明显的肌肉,背上他看不见,大腿结实了不少。这么冷的天,才用冷水擦了身,好像也没有冷得难以承受。 擦干净之后,茅小飞缩到被子里,忽然有些不认识自己。冷水擦过的皮肤在温暖的被窝里迅速变得微微发烫,他抱着被子蹭了蹭。 睡梦中的傅冬不满有人抢被子,扭了两下身子钻到茅小飞怀里。这茅小飞也不方便再蹭了,第一次,茅小飞体验到前所未有过的想念。不禁怀念起回程路上,冷是冷,经常晚上睡觉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可他有穆参商啊,想什么时候抱就什么时候抱,情绪上来了,还能随时求欢。 不行,明天说什么他也要到穆府去看看,穆参商要是陡然在自己家里看见他,会是什么反应?他可以就说是穆参商在外面认识的朋友,来投奔他的,打算给他当个小兵。想起穆参商一身黑亮铠甲,衣襟直勒到下巴的禁欲模样,茅小飞忍不住又有点浑身发热。他太想穆参商,想他的一切,想在这样寒冷的夜晚,怀里有个火热的身体,干净的皮肤彼此煨热,没有什么比人的体温更加合适惬意的温度。 茅小飞一臂把儿子捞过来,傅冬在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睡踏实了。 次日天放晴,傅冬一早起来就很兴奋,吵着要去滑雪。 茅小飞不耐烦地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改而把一顶大小合适的皮帽子套在傅冬脑袋上。 “不戴这个。”傅冬不满地噘起嘴。 “听话,外面冷得很,今天比昨天还冷。” “戴了就不帅了,这个好丑。”傅冬扯了扯已经套在他头上的帽子,泄愤似的揪着它,但没敢拿下来。 “不戴不让你出去玩。”茅小飞给他穿上鞋,蹲下身,视线跟他儿子齐平,他发现每当这么和傅冬说话,臭小子比较听话,“我已经让人去请那个青棠姑娘过来,今天她带着你玩儿。” 傅冬紧张地爬起来,跪在小凳上,身子前倾,茅小飞不得不扶着他两个软软的胳膊,怕他摔下来。 “你又要出去?” “什么叫又?”茅小飞不乐意了。 “反正你要出去,又不带我,我也要出去,我不滑冰了!”傅冬一把揪下帽子。 茅小飞抓起皮帽子,重新给他套在头上,粗声道:“你就是纯觉得这帽子不好看吧?” 傅冬不满地鼓着腮帮子,使劲瞪住他爹。 “我就出去买点东西,你凑什么热闹啊,这才初六,你出去干啥啊?街上好吃的好玩儿的没有,又冷。”茅小飞没给傅冬抗议的机会,给他穿上一件厚厚的皮外袍,扎紧腰带以后,看上去活脱脱是个富家小公子哥儿。 “外面这么不好,那你出去干嘛?” “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我给你买回来吃还不行?这么冷,你在家里玩儿,我去给你买好吃的,让你坐享其成,还不好?”茅小飞看小孩有点松动,捧起傅冬的脸,贴着他的脑门儿响亮地亲了一口。 “那你早点回来。”傅冬硬邦邦地说。 “买了立马回,还赶得上一块儿吃午饭,待会来人问你中午想吃什么,叫他们弄条鱼,红烧,爹给你剔。” 现在傅冬没牙,不过吃饭茅小飞都让他自己动手,很少会伺候小家伙吃饭。一听有戏,傅冬彻底高兴了,大度地摆摆手:“那你去吧,多买点儿吃的,我咬不动的也买,总能舔舔味儿。” “好。”茅小飞起来也戴了顶厚厚的皮帽子,他出外叫伯山玺两兄弟进来,留下伯山珏照看傅冬,带着伯山玺出门。 茅小飞谁也没惊动,先叫伯山玺在陈管家的院子外面等,他一个人进去。 陈管家看见茅小飞,难以掩饰住惊讶,很快恢复镇定,一拱手走了过来,请茅小飞坐,还给他倒了杯茶。 “陈叔今儿没出去。”送上来的热茶,不喝白不喝。 “这几日清点年礼,没怎么出过门。”陈管家答。 茅小飞放下茶杯,袖起手,勾唇一笑:“那昨夜,不知道陈叔上哪儿快活了?怎么也不带我,你们少主不在,我天天闷在这么大一间宅子里,得多闷啊?穆参商走的时候不是说让我有什么需要都来找陈叔,眼下,我有个迫在眉睫的事儿,要求陈叔,就不知道陈叔答不答应。” 陈管家眼睫猛然一抖,沉吟片刻,道:“公子请讲。” “我要去穆府,现在,要是您愿意亲自带我去最好,不愿意也没事,穆家不是小门小户,想必我上街一问,人人都知道穆府的门朝哪边开,您说是不是?”茅小飞缓慢地抬起眼睛,与陈叔对视。 陈叔的眼神里罕见一丝慌乱,干燥的手掌紧攥起来。这些观察都让茅小飞心头一沉,他又倒了一杯茶,没去看陈叔,喝完这一杯,该有答案了。 陈管家仍然板着脸:“公子看这样行不行,我对完手里这一页账,人上了年纪,不然回来就不知道要从何对起,您喝茶的功夫,我这里就能完事,然后我带您去老主子府上。” “好。”茅小飞爽利地叫道。 就在他眼皮底下,陈管家去对账,其间在账本上略注了一笔。茅小飞东看看西看看,这间屋子还真的没什么好看,陈管家是个作风过于节俭的中年男子,自我约束力极强,一点儿也看不出这是个有活人气儿的人。 ☆、一一九 对完账陈管家跟着茅小飞出来,在东边下人房里叫了个人出来,是个看着有些木讷的小伙。 “我要陪公子出去一趟,待会你上我屋里,把账本收拾收拾,批注完了的给账房娘子送过去。”说完陈管家把袖子一理,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刻也不多耽搁,带着茅小飞上街去了。 穆家的院子不小,七拐八拐才拐出去,还是从西南的小角门出的门,早有两架轿子在外面等。 茅小飞倒没想到陈管家这么周到,他甚至没留意到什么时候陈管家吩咐的轿子。 都是两人坐的小轿,茅小飞跟伯山玺一架,陈管家亲自给他俩捞门帘看着他们进去,才拱手道:“我就跟在后面,有什么事公子随时吩咐轿子停下来,我就知道了。” 门帘放下,顿时就剩下茅小飞和伯山玺,他俩分开坐着。 伯山玺兴奋得屁股长了钉子似的,怎么坐都不对劲,轿子本来抬得很稳,他却不停扭来扭去。 “坐好。”茅小飞实在忍不住了,沉声命令道。 “哎,茅大哥,你说这,大户人家的轿子就是不一样啊,你看这褥子,垫屁股下边儿还这么穷讲究,这可是南边儿安山上的绣女一年就能出一匹的安绣啊,这针脚比蚕丝都细。”伯山玺啧啧称奇,不停拿手捏松软的褥子,主要是那光滑的绣面,让他爱不释手。 茅小飞本来憋闷的心情,让伯山玺这么一嚷嚷,也闷不下去了。他也摸了摸这罕见又金贵的安绣,确实很舒服,不过他也没觉得粗布麻衣有什么不好。 “茅大哥,你说这些日子为什么穆参商都没回来啊?” “知道我今天就不去了。陈叔说他娘太久没见他,留他在家里多呆些日子,待到元宵节以后。”茅小飞轻声道,“可他要在家里呆这么久的话,怎么也不派个人回来说一声,等我叫陈叔找人去问他才说。奇不奇怪?” “哎,我可不敢说。”伯山玺把嘴巴一捂。 他小子鬼灵精的,茅小飞踹了他一脚:“说,有什么可婆婆妈妈的,你是大姑娘啊?说话还带脸红的?” 伯山玺嘿嘿笑了两声,拖长着音调问:“你不觉着,穆参商把你搁这儿,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 茅小飞愣住了。 旋即更用力的一脚,把伯山玺踹得嗷嗷直叫,脸色都白了。 伯山玺抬起脚,抱住小腿,直瞪茅小飞:“大哥你怎么踹人呢?他不是养着你的意思,留这么大一堆人伺候你啊?” 这也不是没有的事儿,有钱人在家外头养个小情儿再正常不过。茅小飞略略蹙眉,紧接着断然摇头:“你能不能别瞎说了?” “这不是你让我说的吗……”伯山玺委屈得直瘪嘴。 路上再没人说话。 茅小飞时不时捞开帘子朝外看一眼,街面上也没有他想象的冷清,就是这段路比他想的长多了,足足小半个时辰都还没走到。他耐着性子,对面伯山玺已经抱着臂睡着了,脑袋歪着,嘴角挂着口水。 轿子总算停了,茅小飞一把拍醒伯山玺,下了轿,眼前巍峨的府衙让茅小飞微张开嘴。 后面陈管家来到跟前,朝茅小飞做了个手势:“我去叫人通传。” 陈管家走上去,跟门口的人说了句什么,显然守门的卫兵认识他,把人放了进去。 门口巨大的匾额上大大的两个字穆府。 按说这穆家世代忠良,该写将军府才对,倒是够低调,门上也看得出年久的痕迹,朱漆有些褪色。 个个守门的腰腿笔直,目不斜视,让茅小飞不由自主想起在庆细当兵的那段日子,虽然没怎么参加拉练,但天不亮就起床,口号绕山响的时光,还是在他脑子里留下了很深的刻痕。也许不仅因为他当过兵,更因为穆参商十二岁以后,每天都处于那样的环境里,只要看到军人,他第一个就会想起穆参商。 穆家门庭气派,门口也是俩白玉狮子,只是每头狮子壮硕的脖颈上都扎着红绸。 “哎,”茅小飞手肘碰了碰旁边的伯山玺,“这狮子身上绑绸子是什么讲究?”这时,茅小飞注意到,屋檐底下的灯笼也是一对儿大红,门上还贴着一对儿红字,这红上加红,看上去颜色不显,茅小飞眯起了眼,细细地看。 “好像是东主有喜事吧?哎,茅大哥,你看那门上贴的,是不是一对儿双喜?” “好像是。”茅小飞嗓音僵硬了起来,一股凉意从脚底蹿上来,茅小飞心头一沉,就盯着那扇紧紧关闭的大门,陈管家才从那里进去,门里门外,俨然是两个世界。 不到一会儿,大门又开,出来个人,陈管家站在门上朝茅小飞招手,茅小飞这才松了口气。 伯山玺东张西望地跟在他后面。 走在穆家长长的、僻静的走廊上,茅小飞大气也不敢多出,来之前的凌云壮志都被十数米高的巍峨院墙镇住了。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无论外面多热闹,就算当街有人送亲,这里头也是半点响儿也听不见。 廊庑下面有仆役在扫雪,即使有人从廊上经过,也没有一个人抬头来看。整座府邸肃穆寂静,只有扫雪的沙沙声,仆人们各司其责,互相并不说话。 陈管家把茅小飞带到一间花厅,站在门口不进去,下巴向花厅的方向点了点,道:“少爷已经在里面等你,进去吧。”转而又对伯山玺说:“小兄弟,我带你去吃点茶,那边备了些小点,随意用些。” 伯山玺看了一眼茅小飞。 “你去吧,等会我过来找你。”说完茅小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花厅门。 光从门口投入,晦暗不明的房间,随着那一丝光,慢慢被照亮。 门响的刹那,茅小飞看清楚了那个坐在房里的人,整间屋子里就坐着一个人,他只看背影就知道是穆参商。 穆参商没有立刻回头。 茅小飞急急忙忙把门掩上,等他走到穆参商的面前,才看清他身上裹着一袭黑色裘衣,脸色格外苍白,神色显得憔悴,一瞬间穆参商眼圈有点红,他没有急着开口说话,而是起身,伸出手臂使劲一把将茅小飞抱在了怀里。 这一下勒得茅小飞肋骨隐隐作痛。 茅小飞已经清楚知道,发生了什么。 “参商。”等穆参商松开,茅小飞立刻问:“出什么事了?你娘为什么不让你回去?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 穆参商只是拿黑沉沉的眼睛定定看着茅小飞,他看的时间越长,茅小飞心里就越感到寒冷。 “说话。”茅小飞粗声道。 穆参商沉沉的目光看着他。 “说话啊!”茅小飞陡然高声,一脚踹在椅子上。 一室寂静,这一下动静不算大也不小,外面也没人来问。显然穆参商已经让人避开了,他到底想说什么?茅小飞原地来回走了两趟,又问:“你爹娘知道了?你跟他们说了?” 穆参商犹豫了很久,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然而,他的表情显得心事重重。 茅小飞颤声道:“他们不同意?”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本来他们就没指望穆老将军和夫人立马就能同意。 “他们没说。”穆参商第一次开口说话了,气息不稳,听上去有些虚弱和疲惫。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茅小飞松了口气,“那你不要着急,还有转圜的余地,也不要跟你爹娘硬碰硬,在家态度好点,我找个时间,登门拜访他们,把我们的事情,我们的经历,详细讲给老将军和夫人听,一点一点让他们改观。” 穆参商嘴唇几次动了动,最后都欲言又止没有说出来,只艰难点了点头。 一连数日的担心放了下来,茅小飞摸了摸穆参商的脸,难过地说:“这几天没吃饭吗?瘦成这样,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没胃口。”穆参商嗓音略有点发哑,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茅小飞,挑起他的下巴,轻轻和他碰了碰嘴唇,这个吻没有深入,只是触在一起。 “那你现在想吃饭吗,让人去传膳,我陪你吃一点。”看见穆参商点头,茅小飞出去叫陈叔,陈叔立刻去安排。 等饭的时候,茅小飞挨着穆参商坐下,他摸索着穆参商的手,把他粗糙的,骨节突出的修长手指摸着,在指骨间轻轻摩挲。 “你娘是不是让你在家里呆到元宵节后?”茅小飞问。 “嗯,她不想让我去找你。”说话间穆参商咳嗽了两声。 茅小飞鼻端敏锐地闻到什么气味,一时想不起来。 “那元宵节过了,你就能回来了?” “嗯,下个月要去北线督战,陛下已经下旨,他们不敢抗命。”穆参商手指冰凉,忽然,他用力握住茅小飞的手,力气大得茅小飞手指都被握得生疼。 “小飞哥,对不起。” 这话一出,茅小飞笑了,笑得又心酸又苦涩,这局面是理所应当的,他早就很清楚,在心里想过一遍又一遍,但穆参商家里不肯承认的考虑他也一清二楚。 “对不起什么呀,你又没背着我娶媳妇,还让我住在你府上,你府里那些人把我当成他们的主子,虽然名分还没有,这算有夫夫之实了,多等几天而已,我不着急。” 一阵静默。 茅小飞心里有些不安,忽然问:“你们府上要办喜事了?我看门口贴了喜字,门口狮子也挂了红绸,红灯笼什么的,走廊底下也是,谁要办喜事了?”茅小飞抬起眼,把穆参商盯着。 穆参商也直视他,良久,声音低沉地说:“穆家的二少爷,要娶妻了。” “你弟弟?那恭喜他了啊,那你娘肯定得留着你喝完喜酒才放人,定在哪天办?用不用给他准备一份儿礼物?”一颗大石头总算彻底放下来,茅小飞笑着问。 “让人算过,正月十四最好,礼物暂时不用,以后你们见面的时候再补上。”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你的家人?”茅小飞问。 穆参商沉默了一会,为难而内疚地说:“小飞哥,现在我还没办法正大光明带着你,拜见我爹娘,他们都是固执的人,从小到大,我没有违抗过我爹的命令。”穆参商一直在留意茅小飞的脸色,看见他嘴角那抹笑意凝固,难受极了,更紧地握住茅小飞的手,急道:“不过我穆参商发誓,绝对会正大光明明媒正娶地让你做我的人,在我的府上,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夫人。” 本来茅小飞面带微笑在听,这时候忍不住噗嗤笑得前仰后合。 “谁是你夫人,老子像是给人当小媳妇儿的吗?”茅小飞脚又痒痒想踹人了,最好是踹穆参商的屁股。 “那你是我夫君,只要我们在一块儿,谁娶谁都一样。”穆参商嗓子发紧,他太庆幸陈叔安排的这间花厅如此昏暗,茅小飞就看不清他下颌的鞭痕。背上已经被厚厚的皮毛捂出汗,浸得一身的伤口都激剧作痛,这样暗的屋子里,茅小飞也不会看见他紧绷得有些僵硬的脸。 每一句谎话,都像一盆盐水,毫不留情泼在穆参商满背的“家法”上。当初他对康紫鸿说那些话,说他在玩弄茅小飞,心里就有过的异样情绪,现在更强烈了千百倍。原来说违心的话,做不想做的事,会这么难受,他今天才知道。 穆参商咬紧后槽牙,勉强自己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眉头不易察觉地不时微微抽搐。 ☆、一二〇 陪着穆参商把饭吃了,该说的话都说了,外面传来三声敲门声。 穆参商看着茅小飞,他坐着,茅小飞站着,穆参商招了招示意茅小飞过来,接着他抱住了茅小飞的腰,浑身都松弛下来,整个背上的衣服都被血汗粘黏在一起,疼痛已经不太明显,他已经习惯了。 “没几天了,再忍忍,”茅小飞忽然笑了一下,“你天天跟我面前晃悠的时候,也没觉得不习惯,这两天不在,才觉得吃饭少个人,睡觉少个人,夜里一丁点动静就疑神疑鬼睡不着。赶紧解禁了回来,不然我吃不好睡不好,难受死了。” “我也是。”穆参商嗓子发哑,近乎哽咽。 茅小飞抓起他的下巴,在他脸上摸了摸,摸到是干的才放心,拍了拍穆参商的脸颊,“我先回去了,还得去给小孩买点吃的,不然他不让我出来,以后你带孩子,他太黏人了,换你说不定就不黏了。” “那是你心软,耳根子软,都是你惯的。” 茅小飞眼一斜,“那你看看你这样子,是不是我惯的?” 穆参商不吭声,在茅小飞怀里静静靠了一会,才坐起身,闷声道:“你走吧。” “嗯,走了。”茅小飞弯下腰,在穆参商额头一吻,才拉开门出去。 门把一室寂静留给穆参商,穆参商整个身体垮下来,他抬手解开围脖,扯开衣领,被汗水浸得发亮的伤口散发着血腥的鲜红,疼得他脖子上青筋不能克制地不时突起。 茅小飞跟着陈管家,走到大门口,迎面走来一个熟人,彼此都愣住了。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童一大声质问,质询的目光转向陈叔。 还好时逸中也在,拉住要走上前来的童一。 “想必少侠是来找少将军的,找到人了吗?用不用我去帮你传句话。”时逸中露出个和煦的笑。 “你多什么事,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老时,”童一一扬手,打开时逸中,走到茅小飞的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他一遍,折起手肘,一手捏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说:“人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亲,我看识相的,你就别再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这穆府也是你能来的地方,今天谁当值,回头我去说说,太不小心了。” 茅小飞站住了脚,不由自主皱起眉。 “你说什么?”那句话茅小飞听得很清楚,可他就是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童一牵扯起嘴边的褶子,皮笑肉不笑地抖动腮肉,粗粝的嗓音犹如一柄薄刀被按在砂砾上摩擦发出来的:“我说,最好你能把招子放亮点,脸皮不要太厚,我们少将军过几天就要迎娶兵部尚书姜家的长女。听说这些日子你都住在少将军回京独住的宅子,恐怕不大好罢,早晚要腾地方出来,不如早点走,免得当家主母住进来再走,弄得灰头土脸不好看。你说南风馆里头那些,指着攀上高枝赎身还说得过去,起码别人有脸,娇滴滴的跟没骨头似的,还是说你也没骨头?你也万人骑啊?” “童一!” 童一话音未落,被时逸中朝身后一拽。 听到穆参商要迎娶谁的时候茅小飞脸色骤然发白,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他有点懵,童一后面说的什么全都没听进去,就看见时逸中陪着笑走过来,在他跟前说:“他今天多吃了两盅,胡说八道呢,老童,还不给少侠赔罪。” “呸,什么玩意儿,一个走后门儿的,凭什么我向他赔罪?”童一朝地面啐了一口,高高扬起下巴。 “你刚才说谁要迎娶谁?”谁也没想到,茅小飞突然有这么大力气,时逸中被一把掀翻,茅小飞冲上去揪起童一的衣襟,这让童一想起上次差点被茅小飞一刀毙命,顿时不敢乱动了,但还是不服气地直喘粗气:“你这么有种,去问少将军!去问我们将军啊。他没告诉你吗?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不告诉你,就凭你,你配问他,配知道吗?你配吗?啊?” 时逸中看茅小飞表情扭曲,生怕他真的一把掐死童一,连忙上来劝架:“少侠,不是这么回事,您听我说。” “那是怎么回事?”茅小飞倏然转过头,盯着时逸中的眼神犹如一把利刃,让他浑身一抖。 时逸中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才道:“我们小少爷,要娶妻了,这老童黄汤灌得多,想气气您。您别放在心上,啊。” 茅小飞机械地转过脸去,看了半天被他抵在墙上,因为喘不过气脸色愈发青白难看的童一,沉声质问:“他说的是真的?” 童一的脖子被茅小飞的指节紧紧顶住,后脑勺在墙上贴得生疼,虎目圆睁,牙一咬,心一横。 “你爷爷骗你的!他妈的,还不放我下来!” 茅小飞大脑一片空白,胸腔陡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撒了手,童一跌在地上一声闷响。 “茅大哥,咱们走吧。”伯山玺这才敢上来扶茅小飞,被他一把甩开手,就不敢再上来。 走到轿子前面,茅小飞绊了一跤,整个人摔进轿子里。 伯山玺连忙上来扶住他,把他扶到座位上。 一路茅小飞都没说话,看他那个脸色,伯山玺也不敢跟他说话,方才茅小飞抓住童一的刹那,散发出来的杀气,仿佛还隐隐震慑着他。 回去的路上,茅小飞突然猛拍轿厢,大喊停轿。 后面的轿子紧跟着也停了,陈管家快步走过来,还是慢了一步,只看见茅小飞已经朝街边走去,那里是个卖米花糖的铺子。 “跟不跟?”伯山玺没了主意,问陈管家。 “他带钱了吗?”陈管家问。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34节 “带了,出门的时候说要给他儿子带好吃的回去。”伯山玺一拍大腿,“对了,他应该是去给傅冬买吃的了。” 陈管家没说话,袖手站在铺子外面,站在冰天雪地里等。 茅小飞勉强在柜台前站定,摆出来的糖有好几种,全是大块大块没有分开的,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和十三四的小丫头在里头围着个火盆烤火。 “客官买点什么?米都是才爆的,花生、芝麻、瓜子仁的,甜的咸的都有,您尝尝再买?”中年男子出来招呼。 茅小飞神色恍惚地看了一会摊开的糖块,随手一指,老板立刻热络地替他切开糖,包好,麻溜地用油纸包裹起来。 “掌柜的,我想打听个事。”茅小飞艰难地张开了嘴,嘴里发苦。 “您说。” “这条街尽头,住的那家人,要办喜事了?” “啊,您是外头来的吧?那是镇国大将军穆家,要娶媳妇,皇上下旨,给他家大儿子赐婚,女方是兵部尚书姜家的长女,虽然不是嫡女,但从小就文武双全,不让须眉啊。”掌柜把纸包递给茅小飞,“是这个。”他比出一根拇指。 茅小飞腮帮咬得生疼,接过东西,又问:“是穆家的大儿子要娶妻?” “是啊,镇国将军虎父无犬子,穆家小将军也是一员栋梁,皇上器重,以将门之尊和兵部尚书家联姻,再好不过。夫家在前线作战,后方也能跟得上,皇上这步棋,走得高明。”掌柜的看茅小飞还不走,笑脸迎人地问:“客官你还要点什么?” 茅小飞摆了摆手。 他还要点什么?他什么也要不起。 出了这家店,茅小飞看上去好多了,街上开张的铺子不多,他买的东西不少,都让伯山玺抱着。再回到轿子上,茅小飞一路都闭着眼睡觉,下轿还是被伯山玺摇醒的。 大包小包的一堆零食摆在桌上,屋子里没人。 伯山玺站在门口,茅小飞正要关门。 “茅大哥,你没事吧?” 茅小飞一脸倦容,“没事啊,能有什么事?”他露出个淡笑,挠了挠头,“趁傅冬没回来,我想睡会,你没事去帮我带会孩子,让我安静地,睡半个时辰。” 伯山玺担忧地嗯了声,看着茅小飞在他眼前关上门,关门声不轻不重,他有点相信茅小飞果真没事。 走到床边,茅小飞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往床上一扔,他衣服鞋子都没脱,躺下去就没力气起来。 屋子里暗得不像白天,这种昏暗的场景紧紧包裹住他,让他觉得安全。 穆参商的声音在他脑袋里清晰地响着:“穆家的二少爷,要娶妻了。” “不过我穆参商发誓,绝对会正大光明明媒正娶地让你做我的人,在我的府上,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夫人。” 嗓子眼里什么东西堵着,让茅小飞霍然坐起身,他感到腰腹一阵痉挛,一下把在穆府上陪穆参商吃的那点饭菜全都吐了出来。 出门叫人来收拾了,茅小飞洗了把脸,漱干净嘴,在寂静无声的屋里把手脚都擦洗干净,躺上床,扯过被子蒙住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远远不止睡了半个时辰,伯山玺跟外面守着,谁也不敢来打搅。 直至青棠抱着浑身湿透的傅冬赶来,伯山玺还没来得及反应,伯山珏已经上去敲门。 傅冬小脸冻得发紫,脑袋气息奄奄地垂在青棠纤细的臂弯里。 伯山玺忙问:“怎么了?” “冰面不结实,他掉湖里了,你快去找陈管家,让他请大夫。”说着伯山珏一脚把门踹开,青棠看见床上躺着人,只好把傅冬放在矮榻上,把他的身子摆正放平。 伯山珏走过去叫醒茅小飞。 “掉水里?”茅小飞睡得脑袋剧痛,直至看见傅冬的样子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傅冬脸歪着,了无生气,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 茅小飞呼吸一窒,低哑地喊:“请大夫,火盆,把火盆生起来,青棠,你让开。”茅小飞手发着抖,把傅冬身上冰一样的湿衣服一层一层剥下来,小孩的身体裸|露出来,腿上和胳膊上都多了好些伤口,新的旧的都有,茅小飞忽然意识到,他在桀林的这段时间,傅冬也许是淘气也许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伤,他都没说过。 茅小飞把傅冬抱到床上,青棠已经倒来了冷水。 茅小飞牙关咬出了血,他甚至不敢去探孩子的鼻息,沉默着拧干帕子给他擦脸擦手擦脚,擦了两三遍才用被子把他包起来,手抵在傅冬的脖颈里试了试。 那微弱的跳动像暗夜里的一丝曙光,微弱,却带着希望。 茅小飞浑身虚脱地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衣服里包裹的身体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这时,陈叔带着大夫进来。 茅小飞抓住旁边的凳子,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稳住,他的腿僵硬得生疼,吃力地支撑住整个身体。 谁也没有说话,都直勾勾盯着床上的小孩。 ☆、一二一 那一刻茅小飞感到浑身泡在冰水里,傅冬软趴趴的像一滩烂泥躺在床上,大夫掀开被子,把小孩的身子翻来翻去查看。 那孩子一身花了茅小飞好几个月不知道喂了多少好药好汤才养回来的细皮嫩肉,现在红一块紫一块僵硬着。 大夫摇了摇头,吩咐小童取来药箱,先以金针封住傅冬几个穴道,才满头大汗地站起身。 “这里谁是他的父母?” 茅小飞走出一步:“我,他是我儿子。” “在冰水里的时间太长,气息微弱,不知道府上有没有千年老人参,能有整株最好,让他吃着,再辅以其他药物温补。孩子太小,救活他没有问题,身上冻伤之处太多,好几味药,我铺子里都没有。不知道……” “用好药!”茅小飞双目发红,“有什么药都给他用,只要有用。” “好,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去写方子。”那大夫立刻应下,到桌边写方子。 陈管家站在大夫身后,方子一写好,他便拿起来看,眉毛不禁皱了起来。 “陈叔,这些都能拿到吧?” 陈管家犹疑片刻,才艰难道:“这个,这两样,在药铺里都买不到。今年冬天气候反常,凡温补活血的药材,首先供应宫里,再是王公大臣府上。但给将军府的药材,都在老主子那里,少年一年之中,只有数月在家,这边府上没有备下多少药材。” “那就去穆家取吧?”茅小飞松了口气,然而,陈管家却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的答复。 “怎么了?有难处?” “这些药材都很名贵,即使这边府里要用,也要写单子,交给那边账房支取,何况有些是宫里的赏赐,都要记录在案。” “那怎么样?”一时之间茅小飞没能反应过来,倏然间,他明白了,嗓子微涩,“凭你还不能去支取这些东西?” 陈管家点了头。 一切很清楚了,要穆参商亲自去取才行。 看茅小飞脸色不好,陈叔宽慰道:“再去一次老主子府上,见到少爷,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见茅小飞半天没说话,陈叔又道:“童一将军性情暴烈,说话没有分寸,公子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马上让人备轿,现在我就过去,请少爷去拿药。” “人命关天”四个字有如一把重锤,沉沉落在茅小飞胸口上,震动得他胸腔隐隐作痛。茅小飞腿有点发软,脸色苍白地说:“去吧,现在就去。” 他在床头坐下来,其他人自觉退出了屋子,整间房里寂静得只能听见茅小飞自己的呼吸,他弯下身低下头,把耳朵贴在傅冬的小脸上,那张脸上的温度低得可怕。 突然,茅小飞从床上弹跳起来,踹翻了什么茅小飞根本不知道。他不断地打水来给傅冬擦手擦脚,可无论怎么擦,傅冬皮肤里透出死沉沉的紫色依然不肯褪去。 茅小飞手直抖,眼睛不敢眨一下,除了守着傅冬,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暗夜一般的回忆像一头巨兽迎面扑来,他想起傅冬被人拔牙那个晚上,发着高烧,还像一只小忠犬,非要死死跟着他。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这段时间里除了给傅冬擦身子,茅小飞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法想。 每当灯烛暗一下,他就紧张无比地点上另外一盏灯,中间谁进来又出去过,茅小飞根本没注意,只知道屋子里的灯越点越多,亮如白昼。 隔了很久,房门再次被推开,茅小飞似乎有所察觉,浑身一颤,看到陈管家站在门口。 “陈叔。”这几个时辰里,除了换水,茅小飞没起来过。他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没见到少爷。”陈管家紧蹙着眉,一路他都在想怎么和缓地告诉茅小飞这个不好的消息,但看到床上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的小孩子,来不及去想去铺垫他就说了出来。 “为什么?”茅小飞的脑子短暂地懵了一下。 “那边门上不肯通传,而且,童一把着门。”陈叔说,“也许童一在老主子面前说了什么,这边府上的人进不去,我带的那个小厮也没让进。不仅不让进门,压根没人去通报。恐怕今晚要见少爷,是没可能了。您看,不如我带着人,马上去药铺里看看,能弄到的药先弄来,实在找不到的再想办法。” “怎么想办法?”茅小飞急了,他眼神游移,最后固定在傅冬身上,外面天已经全黑了,茅小飞绝望地看了一眼陈叔,“刚才大夫又来看过,要是今晚醒不过来,就没什么希望了。” 陈叔冷漠薄削的嘴唇紧紧抿着,顿了顿,方道:“据我了解,这孩子不是公子亲生的儿子。” “血缘上他不是,但这一辈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茅小飞语气很不好。 “我没有别的意思。”陈管家垂下了双目。 好像一万只蚂蚁同时在茅小飞心里爬来爬去,他烦躁得想揍人,如果说等陈管家回来时他是害怕,是心疼孩子,现在已经有些愤怒了。茅小飞在床头坐下,把小孩抱起来,深深注视着傅冬一会儿,最后在傅冬滚烫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一下停留的时间有些长。 再起身时,茅小飞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脆弱,他抓起挂在墙上的长刀,向陈管家说:“我去一趟。” 看茅小飞的架势,陈管家已经知道拦不住这个人,只能带上人跟着他一块去,以免事情闹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巍峨矗立在黑夜中的穆家府宅犹如一头沉睡着的猛兽。 疾驰的高头大马在门前勒停,茅小飞翻身下马,长刀握在手里。门口轮班的守卫看见,立刻引起警觉,其中一个人上来拦住他。 “老陈,怎么又是你?”那守卫一眼就看见茅小飞身后跟着的陈管家。 “府里有急事,劳烦小哥通传一声,如果是少将军真的分身乏术,也应该让他自己拿主意,否则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陈叔从茅小飞身后一步越出,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是谁要担待?他们担待不起,你看看我能不能担待得起。” 一个让茅小飞牙痒痒的声音响起,他不用看也知道是阴魂不散的童一,果然,见到一个人从旁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二十人的护卫队。 童一走到陈管家面前站定,还隔着五六米远,似乎有些警惕,不过他讨人厌的嘴还在翻动,“就算我担待不起,不知道,老将军够不够有资格担待?”童一好整以暇地理了理护腕,轻蔑地瞥一眼茅小飞。 “哟,还带了刀,那更不能放你进去了,你以为这是哪里?这可不是让你糊了一脑袋绿的安阳王府里,这里是庆细,不是你们上齐。再说,你们上齐允许男人和男人成亲,此等滑稽之事,天下间闻所未闻,男子不能孕育子嗣,就算我庆细不发兵上齐,早晚你们也会因为生不出孩子消失。”童一大肆嘲道,“还是带着你那个女人一样的屁股,滚回上齐。少将军已经下令,不让你踏进穆府半步,识相的就自动滚,别逼着我亲自动手,我会让你没命爬上少将军的床。” “说完了没有?”茅小飞冷冷地说,他没有动怒,只是面无表情。 “说完了。”童一几乎愣住了,他做好了茅小飞随时可能动手的准备,现在忍不住想笑自己,就是个小白脸,怎么敢在将军府门口跟他大张旗鼓的动手。正在童一放下戒备,要下令让带来的兵列阵时,一阵凌厉的掌风直劈而来。 童一是看着茅小飞动手的。 但他居然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前面还站着的两个兵身体开始移动的时候,那一掌已经落在了童一的脸上。 响亮的两个大耳刮子。 童一的脸颊迅速肿起来,崩裂的嘴角流出血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拔刀瞬间,茅小飞一脚踹在他的手腕上,连刀带鞘都被踹出丈许。 接着一脚直贴着童一的下巴。 童一虎目暴突,脸颊和口腔剧震,口水喷溅而出,脖子一阵剧痛,整个人向后仰着飞出。 大门被童一撞出一声巨响。 底下人纷纷把刀出鞘,铿锵之声很整齐,茅小飞抓起离得最近的一个守卫,他的刀没舍得出鞘,单手掐住卫兵的脖子,一个大力将人提离地面尺许,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每一步都又沉又稳。 童一头晕脑胀地抬起头,后脑勺顿时猝不及防被大力撞在地上,他胸口被茅小飞一脚踩住,就像被钉在地上那般,上半身完全无法活动。 童一脸上这时才露出了一丝惊惧,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卖屁股的能把他打成这个熊样。 “你他妈的,要干什么?”这声怒吼从童一喘息不止的嘴里发出来时,犹如濒死之人最后的愤怒。 茅小飞没理他,放下快要窒息而死的守卫,那守卫满脸紫涨,直不起腰地大口喘气,不住咳嗽。 “去通传,随便什么人,你们少将军下令不见我,就通报你们老将军,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就在士兵还愣的时候。 茅小飞带的刀第一次出鞘了,闪电一般铮然插入地面,童一痛得嗷嗷大叫起来。 一道凌厉的血痕出现在童一的脖子上,只是一道很薄、很浅的伤口,刚好能流得出血来。 茅小飞不看任何人,独独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被他提上来的卫兵,盯着最能感受到压力的这个卫兵,抬脚就踹:“还不快去!” ☆、一二二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穆家的大门重新打开。 卫兵唯唯诺诺跟在一个管家模样的三十多岁女人身后,那女人浑身包裹在藏青色的长裙之中,不起眼的单眼皮,眼睛不大,鼻子不挺,嘴唇丰盈。 她站在门后,比茅小飞矮了一些,整个人却散发出无形的含蓄压迫。 “是你要求见老爷?”女人开了口,声线冷淡,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就像没看见茅小飞握在长刀上的手。 茅小飞手臂使力,拔出紧贴童一颈子插|进地面的长刀。 “是。你们老爷、少爷,随便谁,只要能让我弄到手这些药。”茅小飞向后伸出手。 一步之遥站着的陈叔走上来,把药方交到茅小飞的手上。 茅小飞把方子给了那个女人。 女人轻飘飘低头一瞥,冷淡道:“只要这些?”女人只看过一遍,就把药方退还茅小飞。 茅小飞头一次体验到,有钱有多么好,尤其在遭遇疾病的时候,没有什么比钱管用,不,应该说,没有什么比有权有钱更有用。仅仅是穆家一个下人,就能解决在庆细京城里也许耗费千金也买不来的珍贵药材。 “你还能给我别的?”茅小飞冷嘲道。 女人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如果只是这些,现在我就让人去取,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明白吗?” 茅小飞攥起了拳头。 “你这个人、这扇门,在我眼里形同虚设。”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公子不会以为,屹立数百年不倒的穆府,能让你如入无人之境。” 这话茅小飞确实拿不准,要不是逼急了,他也不想拿童一开刀,现在他的背肌紧绷得随时像要炸开,有一股不受控制的真气在他的身体里乱窜。茅小飞脸上看不出分毫,他逼自己冷静下来。 药材,是他今晚来的目的。 “想好了就答应我的条件。”女人并不着急,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人现在才进入茅小飞的视线。 一看他就知道那是两个习武之人,而且不是泛泛之辈,他们在女人背后站了那么久,现在才引起茅小飞的注意,不是因为他们不起眼,而是刻意藏匿了气息,加上这里光线昏暗,以至于茅小飞第一时间根本没能注意到还有这么两个人。 “什么条件?”随着一声长长的金属刺耳声,茅小飞归刀入鞘,静静看着这女人。 “不仅这些药我可以答应给你,还可以给你一名大夫,是老将军的私人专用。等你的病人好了之后,我派人送你离开庆细,条件很简单,治病,离开这里。”平静无波的嗓音和女人平淡无奇的姿容高度一致。 茅小飞低下了头。 霍然爆发出一阵笑,茅小飞笑得前仰后合。 女人微微拧起了眉,向着身后那两人中间退了一步。 “我不答应。”轻飘飘的一句话,所有人却都听得很清楚,所有人都在等茅小飞一个回答。 “不识好歹的蠢货!”童一边放浪形骸地大笑,边吼出这一声,“白三娘你脑子被驴踢了,这小子,听不懂人话!让你的人教训他!” 白三娘根本不搭理童一,仿佛他还不能让她看在眼里。 “为什么不答应?”这是白三娘能开出最优渥的条件,她不觉得茅小飞有理由和本钱拒绝。 那一刻许多画面交织在茅小飞的脑子里,让他思绪混沌,神色间浮现出一丝摇摇欲坠的恍惚。 他的手紧紧握着刀,没有出鞘,他能感到真气在身体里四处游走,仿佛叫嚣着要冲出一个宣泄口。 茅小飞哑着嗓子:“你们少将军睡了我这么多次,我不是给他白操的,他想背着我娶女人,我就能阉了他,你信不信?”邪魅的笑意冲撞在茅小飞眼瞳里,他额角激剧跳动,虎口越来越紧地回缩,按捺着想把刀捅进挡在面前这人胸口的冲动。 白三娘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茅小飞会这么说话,冰人一般的脸孔总算出现了裂纹。 “那你是不答应了?” 回答白三娘的不是茅小飞的嘴,他手里长刀冲在前面,绕过白三娘,直接和她身后两人缠斗起来。 伯山玺两兄弟见势不妙,对视一眼冲了上去。 陈管家料及今晚会发生冲突,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沉默了半晌,在旁观战,显然茅小飞一个人不是那两个人的对手,加上伯山玺两个,三个人斗两个人情形就大不一样。而且茅小飞出的招式,在场众人,闻所未闻。 童一撑起上半身,脑门上油汪汪的冷汗直下。 这是他看不起的小白脸?茅小飞出招狠绝,直取要害,他身体的柔韧度简直像是个女人,内力却不弱。童一下巴还疼得厉害,口腔里全是血腥味,他拿舌头顶了顶腮帮内部,那里被他自己的牙磕得血肉模糊,只碰了一下,他就缩回舌头。 陷入包围的茅小飞渐渐朝外撤,让伯山玺两兄弟与那两个人缠斗。 “上!”陈管家声音不大,茅小飞却听得一清二楚,这是最好的时机,他向后看了一眼,看见陈管家带来的人和门口卫兵起了冲突。 白三娘声线失却冷静自持:“陈宋,你要造反吗?” 陈管家没说话,袖中却抖出两柄短刀,直接袭向白三娘。 伯山玺两兄弟面对的那两个真正的高手一招之间摆脱他俩,朝白三娘身边掩近。 陈宋没能挺过多久,他本来就算不上什么高手,只是碍于他的身份,白三娘恨得牙痒痒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制住陈宋的两个白三娘的人一人挨了一巴掌。 两人都不吭声。 白三娘一肚子火发布出来,看向空空如也的穆府大门,大门洞开,茅小飞和他带的那两个臭小子已经不知所踪,必然是闯进去了。 灰败的神色让白三娘看上去柔弱可怜。 “陈宋,你的棺材本,看来早就存够了。”白三娘磨着牙说。 “不敢劳三娘费心。”陈宋避开女人直勾勾的视线,他害怕女人,尤其是白三娘这个女人。 茅小飞来过一次,依旧不认识路,好在穆家修得四四方方,他们只要循着灯光去找就行了。还不到亥时,穆家人不会这么早睡,何况,在他闹出这样的动静之后,恐怕今晚谁也不要想安然熟睡。 “小飞,房上有人。”伯山珏道。 茅小飞脑门上惊出一层冷汗,被强压到左手的小股真气使他的手指略显扭曲地一阵阵抽搐。要不是伯山珏这句话,他真不知道房上有人,现在一看,才发现房上果然有人,还有一排锋锐的箭镞。 “从廊下走。”茅小飞说,反手抹去汗水,朝地面甩下一排水痕。 “我们找谁?”伯山玺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刚才那两个人明明几次有机会杀了他,却没要他的命,不过猫捉老鼠一般的戏弄还是费了他不少体力。 “循着中轴,不在正堂就在后院卧房,哪里人多灯亮,就在哪里。”难以忍受的剧痛让茅小飞嘴唇有些哆嗦,他稍稍垂下眼睛瞥一眼自己的手,左手如同鹰爪般无法伸直。 “药房在这些地方?”伯山玺有点懵。 “不是去药房,”来之前茅小飞不想把事情闹大,可现在,既然来了,既然闯了,这个篓子已经兜不住了,不如把这把火尽量烧大。 突然,茅小飞停下脚,转过身盯着伯山玺两兄弟。 伯山玺给他看得浑身一哆嗦:“大哥,你干什么这么看我们……有点吓人……” “你们俩去找药房,伯山珏我记得你给你弟弟处理过伤口,这些药材你都认识吗?”茅小飞把药方给伯山珏看。 “认识,有的没见过,但图谱上见过。”伯山珏道,“药房估计有人看守,要是没有,这些药就不在药房,我们会去库房。” “嗯,不清楚的就多拿一些,宁可多拿。”茅小飞把药方给伯山珏。 “你不去吗?”伯山玺急忙问。 “我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伯山珏已经明白了,没问。 伯山玺却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哥你要做什么?” “提亲!”茅小飞沉声道。数个时辰的怀疑和煎熬,再多他一点都忍不了了,他要亲自抓住穆参商,让他当面告诉他他想娶亲,否则他什么也不会相信。摸到那把刀,也许真的是祖传的宝贝,茅小飞一点也不害怕了,他的眼眸里,只有一往直前的坚定。 “你就这个样子去提亲?提着把刀?是个人都不会答应你吧?”伯山玺眼睛都睁大了。 “不这样,穆家门槛这么高,恐怕我连进来的资格都没有。”茅小飞拍拍伯山玺的肩,深深看伯山珏一眼,“拜托了,拿到之后,立刻就走,不用走正门。等我找到地方,他们就没功夫理会你们了,这点药材对穆老将军来说,估计算个屁。” “……你要叫你儿子吃这个屁吗?”伯山玺嘴角抽搐。 茅小飞就那么随口一说,被伯山玺接口的一句话噎住,没好气地说:“快去,别被抓住!” “保证完成!”伯山玺响亮地答应。 三人在灯光微弱的长廊里分手,茅小飞再次现身在弓|弩手的视野里,大摇大摆地朝里走去。 他想起来一件事,没有命令,弓|弩手就和冷冰冰的兵器一样,不会主动攻击人。既然如此,现在他根本不用怕。 夜风陡然呼啸而过,拍在门窗上隆隆作响,仿佛整座大宅都被这阵风惊醒了。 就跟被他的盖世神功给震了一下。茅小飞搓指打了个唿哨,尖锐的哨音像是一个挑衅的信号。 · 穆参商已经下地穿好了靴子,他的弟弟坐在轮椅上瞌睡,穆星云总是容易瞌睡,他身体不好。 然而,穆参商走过他的身边时,穆星云疲倦的眼睛忽然张开来。 “哥,你要去哪儿?”房里亮着灯,已经是第七天,晚上穆参商的屋子里都是彻夜通明。被他称作“夫人”的娘怕他会在连绵不绝的高烧里突发意外。 “你睡吧。”穆参商没有回答,弯腰抱起他弟弟,放在床上。 穆星云却抓住他的手坐了起来,他抓得很紧,嘴唇咬得发白。 “大哥,你斗不过父亲,他要一个人死,那个人就没理由活着。” 穆参商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你还没带那个人回庆细,他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能容忍他活到现在,已经是父亲的仁慈。你就不能不要再惹父亲生气吗?他上了年纪,我又这个样子,你以为穆家还是十几二十年前那个穆家吗?”大声说话让穆星云咳嗽起来,脸色愈发显得苍白。 穆参商好半天没说话。 穆星云紧锁着的愁眉渐渐舒展开:“大哥,交给父亲吧,他能处理好,他已经答应你不会为难那个人,你就再忍几天。” 说到一个“忍”字,穆星云加重了语气,这是他和穆参商心照不宣的秘密,数日间穆参商无数次要离开他爹的掌控时,都被这个字牵制住了。 汗水贴着穆参商的侧脸滴下,他脸色被高烧蒸出绯红,嘴唇却干裂得出血。 “我只是去看看,我有理智,能处理好。” 穆星云失望地看着自己手指被一根一根从穆参商的袍袖上掰扯下来,颓然靠在床架上,没有人抱他下床的话,他就只能被困在这张床上。 “星云,”穆参商低沉的嗓音响起,“我憎恨、嫉妒、讨厌过你,但要是有下辈子,我情愿你是我的亲弟弟,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说完穆参商毫不犹豫走出门去,他每走一步,背上的伤都在灼痛,三天里只在茅小飞来的那时候吃了一顿饭的穆参商,虚弱得走路摇摇晃晃,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喘一喘气。 细碎的雪渣被大风卷着落下,飘到穆参商的脸上,让他在高热里有了一丝清醒。 他耳朵里嗡嗡地响,喘气像拉风箱一般吵,但他的脚步,一次也没有停。 ☆、一二三 屋檐下的灯笼被猛烈的寒风吹得摇摇欲坠。 从微弱灯光里看去,那里一片儿的人,起码有二十个,都是等他的。茅小飞禁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太把他当回事了。 这时他的左手已经疼得很厉害,真气在整条左臂里乱窜,茅小飞左手伏在身后,大步走到中庭之下,离台阶还有五六步之远时,他站定了脚。 “你就是茅小飞?”开口说话的是个一身青色便服的中年男人,天庭饱满,相貌堂堂,少说有四十岁,一身凛然不可侵犯的锐气与穆参商如出一辙,长相却找不出一点相似。 茅小飞几乎立刻确定,这就是穆参商的养父,穆家家主,镇国大将军本人。 “大将军好。”茅小飞没有行大礼。 中年男子不悦地蹙眉,沉声道:“你竟然有胆子到这儿来,倒是我低估了你。上来。”近乎命令的口吻之下,他身后的人都散开,整齐列开在台阶两侧。尽管飘着雪,这些人却都像石雕一般,面无表情地出列,风雪没能动摇他们半分。 即使茅小飞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也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 茅小飞没有立刻进屋,他东张西望地看了一圈,忽然,在廊下看见一个黑沉沉的影子,那个影子离得尚远,但在快速地接近这里。 见茅小飞停下了,中年男人循着他的目光也看见那个走过来的人,很快,那人被廊下飘摇的灯笼照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男人变了脸色。 “穆参商!”茅小飞看见朝思暮想的人,顾不得他要见家长了,反正看上去这个家长也不怎么待见他。几乎立刻茅小飞跑下台阶,朝穆参商飞快跑去,他感觉不到自己的两条腿,只觉得跑得太快了,风刮得他耳朵冷得疼。 穆参商不由自主挺直了身,尽管这扯动得他身上的伤口更痛了。 紧接着扑进他怀里的茅小飞却让他在肆虐的痛意里感到了一丝畅快。穆参商抱起茅小飞的腰,飞快在他额头上烙下一个吻。 这些让站在台阶上的中年男人脸色愈发难看,在他的记忆里,穆参商从来没有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违逆过他的意思。 “你不是不见我吗?”茅小飞提起拳头轻轻揍向穆参商的胸膛,与其说是揍他,反倒像撒娇了。刚才他心里还激荡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悲壮,可重新看见穆参商,他就忘了。 “我对你说的话,永远算数。”来不及多说,穆参商只希望茅小飞能跟他有默契一些,不要打乱他的计划,他顺势抓住茅小飞的拳头,紧紧握住,牵着他的手走到台阶前。 穆参商跪下了。 茅小飞很不想跪,但也跟着跪下了。 “父亲,请屏退左右。” 台阶上,穆霆忠掂量他这个儿子已经数日,最初收到童一的汇报,说穆参商迷恋上一个男人,穆霆忠压根没当回事,那封信很快被当成废纸处理掉。除夕当日,他三催四请儿子还不肯回家,吃完年夜饭就要走,穆霆忠才发了怒。 那一天里发生的事童一都详细禀报过了,这个不孝子回到城中第一件事不是回家拜望父母,而是把带回来的别国男子安顿在皇帝钦赐给他的府宅里。要不是穆霆忠按着,宫里的人宣旨那时,恐怕穆参商就要连累他全家上下数百条人命跟他一起担当抗旨的罪名。 这已经不是穆霆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放过去的事。 当晚父子一番长谈,结果就是穆霆忠请了家法,他的夫人也在一侧,几次三番想对穆参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个兔崽子仍然执意不肯遵旨娶兵部尚书的长女为妻。 穆霆忠是将帅出身,下手极重,要不是穆参商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他夫人冲上去扑在养子身上,恐怕穆参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在除夕那天晚上就已经被他活活打死。 “老爷,您打死了他,抗旨的罪责,就瞒不住了!”当时妻子抓住他握鞭子的手一声凄厉高喊,才如一下洪钟,彻底把他惊醒。 接着就请大夫,也不用太看着穆参商,那几天他根本爬都爬不起来。穆霆忠自己下的手,他放心得很,今天他这个儿子能站着在自己跟前说话,已经竭尽全力了,穆霆忠既意外又震怒。 尤其是两个大男人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地亲亲抱抱成何体统。 穆参商这一句屏退左右,正好让穆霆忠找到台阶。 台阶上的人都撤走,弓|弩手仍然在屋脊上,穆霆忠仿佛压根不知道屋顶上有人,黑着脸道:“进来。”就转身进了屋。 这是他的家务事,他要关起门来处理。 茅小飞既兴奋又紧张地看了看穆参商,穆参商也有所察觉,趁他父亲不注意,勾住茅小飞的脖子,再次吻了下来,亲的不是脸,是嘴唇。 茅小飞心砰砰直跳,分神瞥了一眼穆霆忠,只看见他的后脑勺,一时兴起趁穆参商亲过来的时候伸舌头舔了他一下。 穆霆忠转过身。 门已经关好,穆参商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茅小飞要跟着跪,却被穆参商阻止了,而且他的眼神包含这前所未有的严厉,微不可见地摇头。 茅小飞几乎立刻明白了,穆参商让他不要说话,他要自己处理。 茅小飞只好站着,也只能站着。 穆霆忠压根没看茅小飞,在见到茅小飞的第一眼里,他已经看清楚了,这就是个市井小民,普通人身上最常见的胆怯、投机、圆滑在茅小飞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能闯到他面前来,多半是仗着运气。 “让你好好歇着,你弟弟呢?”穆霆忠的嗓音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我让星云先睡了,他身子不好。” 穆霆忠眉峰松开一些,这些年穆家有一半都靠穆参商撑着,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别说上战场,连生活自理都成问题,夫人和两个妾室多年一无所出,穆霆忠已经放弃再培养一个儿子的想法,毕竟穆参商已经足够好,他有两个儿子,却只有一人在朝中效力,这能让天子放心。可天子放了心,他就没法安心了。 “你答应的事情,还记得吗?”穆霆忠问穆参商。 一种不祥渐渐笼罩在茅小飞心上,从穆参商出现以后,穆霆忠态度就好了很多,至少让人感到事情有转圜的余地。或许那不是转圜的余地?而是穆霆忠知道事情好办了。 “你答应了什么?”茅小飞茫然地问。 “儿子记得。”穆参商沉声道,没有看茅小飞,“请父亲交给儿子来处理,夜深了,父亲去睡吧。” 穆霆忠怀疑的目光注视这个养子,没有血脉联系,他始终对穆参商有不放心。穆家最核心的军队他没有交给穆参商,依然牢牢攥在手里,穆参商要去庆细,他派出两个心腹,主要还是为了监视他,一旦穆参商有什么不轨行径,他要第一时间知道。 但不可否认,快二十年了,穆参商一直让他很满意,唯一遗憾的是,这不是亲儿子。 “我还不困,就坐在这里,你跟他说。”穆霆忠端起桌上没凉的茶,外面刚闹起来他就知道了,他一直在等,茶还是温的。他撇去浮沫,抬眼望向鱼跃鸟飞的画梁。 在茅小飞的眼睛里,穆参商转过来了,他甚至没起身,还跪着。 茅小飞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张嘴就道:“怎么还跪着,你先起来,起来慢慢说。” 穆参商眼神里的绝望让茅小飞心猛然一沉,慌里慌张地说:“今天傅冬跟人学滑冰,掉进冰窟窿里,现在命悬一线,我是来求药的。我……我……”问,问他要跟别人成亲的事,可刚才穆参商才说对他说的话永远算数,那他不就是说他说的不娶妻,他只有他一个的话,永远都会算数吗?那他还用问什么? 就在茅小飞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时候。 穆参商“咚”的一声对着他磕了个头。 这个头就像一块巨大沉重无比的石头,在茅小飞毫无防备的情形下,砸了下来。 连穆参商接下来说的话听上去都不清不楚了:“我答应了娶别人为妻,但我们的情分我不会忘,你有任何难处,随时可以来找我。你现在的住处,是陛下御赐给我的宅邸,你可以一直住在那里,成亲之后,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会去看你。” “穆参商!”这和穆霆忠想的不一样,他坐不住了,抓起一个茶盅就朝穆参商砸了过去。 那个茶盅在穆参商膝前粉碎,茶水溅在穆参商膝头。 穆霆忠怒瞪着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在当着你父亲的面,跟你外面胡混的东西表忠心吗?” 这些茅小飞都听不见,穆参商也没有转过去看他的父亲,他的眼眸黑沉沉的,像冬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让茅小飞遍体生寒。 他张了张嘴,发现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小飞哥,你就住在那里,留在京城,不要回去,行不行?”穆参商近乎恳求地说,他伸手去握茅小飞的手。 茅小飞一时没反应过来,让他握住了,两个人的手都一般冰冷。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明白。”茅小飞嗫嚅道,他歪着头,看这个他好像从来没看明白过的男人。 ☆、一二四 没等穆参商开口,穆霆忠坐不住了,他走了下来,走到茅小飞的面前,直接拍开穆参商的手,抬脚想踹,顾忌穆参商过几天要成亲,要骑马游街,脚放了下去。 “你,听清楚,药我马上让人给你,拿了药你就回去,还要多少银子,跟陈宋说。等那个什么冬痊愈以后,我派人,立刻送你回上齐。”穆霆忠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应该不想留下来喝我儿的喜酒吧?” 这回茅小飞彻底明白了,他脸上血色尽褪,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穆参商。 开口时茅小飞嗓子有点哑,他无比缓慢地跟穆参商确认:“你是真的要成亲了?” “成不成亲都不会改变什么,我还是会住在你那里,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穆参商急了,音量不自觉拔高。 “混账东西!”穆霆忠彻底怒了,抓起茶杯就往穆参商的脑袋上砸。 穆参商不躲不避,一道血线从他破开的眉棱上往下流。他还紧抓着茅小飞的手不放,却已经感受到茅小飞的抗拒,那只手在往后缩,他不让他握着。穆参商不由加大手劲,他不可能放,他凭什么放?他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人首肯,好不容易才把他带回家,好不容易让茅小飞不怕接受一个人了,是他享受成果的时候,他不能放手。 “你要娶个女人,做你的夫人,给你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光大穆家门楣?”茅小飞满脸茫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却没半点真实感。就在刚刚,他还在为见到穆参商高兴,穆参商也很高兴,他还亲了他,亲了好几次。这不是喜欢吗,这不是爱不释手吗,那为什么,他还是要娶妻呢? 陡然一只大手伸进茅小飞的胸腔里,抓住他的心脏试图挤碎它。 “以后我再跟你解释,就算成亲,我和她什么也不会有,你相信我。”看着茅小飞空洞洞的眼神,穆参商抓紧他的手摇撼。 茅小飞只是皱着眉,甚至皱眉的神态看去也不是那么痛苦或者难以忍受,只是在疑惑。 “什么也不会有?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你娶了文修的女儿,她就是你的妻子,你常年在外征战,不留给她一两个孩子,你让她怎么过?让一个柔弱的女人嫁给你守活寡,你的良心过得去吗?”穆霆忠要被这个异想天开的儿子气死了,颤声低吼道。 “小飞哥!” 穆参商慌张尖锐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进茅小飞的耳朵里,他想他已经很明白了,他木讷地看着穆参商还抓着他的手,眉峰之中,突然闪现一丝厌恶。 茅小飞用了点力,抽回手的瞬间,穆参商重心不稳向前扑倒在他靴上。 茅小飞朝后退开两步,戒备地看穆参商。 “我不能抗旨,穆家担不起这个罪责,我也不会辜负你,一定有两全之策,我们一起想办法。”穆参商颤声道,“你不是说会相信我吗?你相信我,我不会对不起你,我们还有一生一世,少一天也不行,小飞哥,你别走。”在穆参商视野里,茅小飞又向后退开好几步,才站立不稳地扶住椅子立直身体。 穆霆忠从来没见过这个儿子失态,现在穆参商竟然跪在地上乞求一个平民的谅解。愤怒的紫色充涨起穆霆忠粗糙的皮肤,他走上前,恨铁不成钢地一脚踹开穆参商,怒声骂道:“孽子!” 穆参商屈起身,吐出一口血。 茅小飞眼神一闪,回到穆参商面前。 穆参商抬起上身,抓住他的袍襟,他浑身疼得厉害,高烧的眼睛难以看清楚茅小飞,抓他袍子的手痉挛泛白,他不顾一切抱住了茅小飞的小腿,却感到茅小飞在把他往外推。 很快,茅小飞握住了穆参商的手,半拖半抱地让他站起来,他把穆参商扶到椅子上坐下。之后迅速站起身,离开他,穆参商现在手没什么力气,茅小飞轻而易举就能从他的掌握里脱身。 “老将军,你刚才说的,是否算数。”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35节 “小飞哥……”穆参商眼眸里浮现出绝望。 “当然。”穆霆忠收起怒容,终于,这个打上门来的难缠的男人要做出正确的选择,这让穆霆忠很是欣慰。 “药方白三娘看过,请取药吧。别的暂时不需要,我要的时候,会告诉陈宋。”傅冬什么时候需要大夫,茅小飞说不准,他在这里耽搁了太多时间,原本茅小飞以为今晚也许可以连穆参商一起带走,如果穆参商愿意,也许他们有办法离开,现在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突然,穆参商从椅子上滚了下来,巨大的声响让茅小飞眼睫激剧闪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甚至身后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小飞哥你别走,我不会背叛你,我只是娶妻,我绝不会碰她一下,你不要走……”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地面已经积起雪,雪什么时候下大的茅小飞也不知道。他有点茫然地站在廊檐下盯着纷纷扬扬的雪愣了会。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那天晚上下的虽然不是雪,但雨水和雪落在人身上也差不多,只是雪更冷,更让人肺腑里都渗出寒意。 茅小飞走到中庭里,他抬头向四面八方屋顶上看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眼泪从眼角迸出,笑得他胸腔里直发痛。 “收工了,你们可以回去睡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来这里,折腾什么劲啊,我他妈就一个人,你们拿这么多箭指着我,太有面儿了,抬举过头了。” 穆霆忠站在正厅门口,他右手抬起摆了摆,潜伏在屋檐上的弓|弩手瞬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里。 “茅小飞。”穆霆忠叫了一声。 茅小飞脚步停下,没回头。 “你要的东西,尽管跟陈宋开口,你很懂事,比我儿子懂事,你的父母很幸运。”穆霆忠有感而发,虽然穆参商从未让他操过心,可这一桩太操心,太闹腾,也太大了。要是穆参商抗旨,他整个将军府数百条人命,都要为这一个不成器的养子赔上性命,那太冤枉,也太不值得。 茅小飞一哂,沉默着走了出去,他痉挛变形的左手现在痛得要让他栽倒在地,他只好用右手死死捏住他,指甲掐进左手手背,才觉得好一些。 风雪在他身后如同一扇门,缓缓掩上。 穆家大门外,白三娘已经进去了,守卫已经撤走,只有陈宋,一身长袍曳地,袖着手,听见开门声看去,被茅小飞惨白的脸色惊得心内一跳,连忙上去扶住茅小飞。 茅小飞轻轻抬手让开陈宋的手。 “我到轿子里等,白三娘去取药了,药拿来就走。”茅小飞什么人也没看,只有满天满地的雪花,在他的眼瞳里落下。 坐进轿子里,连呼吸都平稳温和起来,轿子里也没有那么冷。茅小飞把背上的剑拖过来抱在怀里,冷冰冰的剑鞘让他整个人一哆嗦,他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这两只手现在有了力量,和那时候不一样,那时候他太没用。 舌头在口腔里找到被拔的那颗门牙,这地方早已经不痛了,却被舌头顶得突然一阵剧痛。茅小飞整个身子向下滑,形同一滩烂泥,埋首下巴抵住自己,头痛欲裂。他又想起躺在床上浑身青紫的傅冬,想到在江上差点淹死的穆参商,想到穆参商浑身是血,呼吸都差点停了,想到他一身重伤跑到桀林去找人。 绕了这么大一圈,他还是一个人,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人。 茅小飞脑袋猛然在轿子里撞了一下。 “管家……”轿夫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微微晃动的轿子。 陈宋摇了摇头,他带的一个手下撑起一把伞为他遮蔽落雪,陈宋疲倦地闭起双眼。 · 青棠正在给傅冬擦手擦脸,小孩的皮肤摸上去已经不冷,但却滚烫。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棠面色一喜,开门正对上抬着手要敲的伯山玺。 伯山玺两兄弟把药都倒在桌上,不一会,青棠叫了大夫来,那大夫仔细挑挑拣拣,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参不行,不到百年啊。” 伯山玺如临大敌:“不可能啊,我们翻遍了穆家的仓库,您再仔细看看,这个盒子做得这么精巧,怎么可能参还不到百年?” 大夫摇了摇头:“老夫不可能看错,这支参不行,还有这个,也不是我要的,看上去和返魂草很像,却不是真正的返魂草。” 伯山玺满头大汗瘫坐在凳子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天:“不是我也没办法了,我们已经翻遍了,除非那些东西本来就不齐全。” 伯山珏想了想,沉声道:“我再去一趟。” “你去也没用啊,我们不是一块儿找的吗,找得有多仔细,你又不是不知道。穆府守卫森严,我现在心还噗噗跳,刚才差点被发现了,他们发现的东西失窃,一定会加强守备,再去不是白白送死吗?”伯山玺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怎么办啊?”他抓了抓后脑勺,“哎,有钱吗?茅大哥的钱放在哪儿了,我们出去买吧?” “深更半夜,药铺早就关门了,要是陈管家去,他认识的人多,或许还会买账,你们去,不会有人肯这个时辰和你做生意。”青棠站起身来制止,又对大夫说:“请您再把把脉,这几个时辰我们该做的也都做了,也许能有点起色。” 大夫不抱什么希望地叹了口气,还是走到床边,从被子里摸出傅冬的小手。 一片沉寂之中,有人走了过来,还不是一个人。 伯山玺几乎立刻冲了出去,他的眉毛舒展开,叫道:“有救了!回来了!老头儿,你先来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些药。” 陈宋将一个木盒子放在桌上。 茅小飞则直接到了床边,他碰了碰傅冬的小脸,嫩滑的皮肤透出的温度烫得他心里一跳。 “是,就是这些,我马上去煎药。”身后大夫说话的声音让茅小飞暗自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伯山玺一声惊叫。 茅小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从床边倒了下去,他听见凳子被打翻的声音,后脑勺在冰凉的地面上重重一磕,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二五 屋子里突然一声巨响,支着下巴打盹儿的伯山玺立刻惊醒,连忙跑到床边,把滚到地上的茅小飞扶了起来。 伯山玺哭笑不得:“大哥,你睡醒了?怎么掉地上来了。” 茅小飞昏头昏脑地扶额,借助伯山玺的力气,爬了起来,他向窗外看了一眼,天还黑着。 “什么时辰了?”茅小飞掌心死死压在太阳穴上,脸色痛苦。 “卯时刚过,天亮得晚,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大哥,你没事吧?”昨天晚上之前伯山玺对茅小飞还抱着一些试探心,但见识过他单挑穆家那些人,现在完全五体投地,让他马上跟茅小飞拜把子都行。 “没事。”茅小飞也不提头疼,他抬起左手,左手还是有些扭曲,不过比昨晚好很多,没有那么疼了。 “大哥你手怎么了?”伯山玺咋咋呼呼地嚷起来,抱住茅小飞的手,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手能扭曲成这样子。 “没怎么,练功,过两天就好了。”这里没人能帮茅小飞解决这个问题,要是荀痴或者叶锦添当中任何一个人在,他早就找人去了。 “什么功夫这么邪门?我一会找大夫给您看看,那个老大夫不错,傅冬已经醒了。” “醒了?”茅小飞把伯山玺刚给他盖上的被子一掀,就要下地,“我去看看。” “这会已经睡了,青棠看着他,你慢点。”伯山玺伺候人的功夫熟门熟路,给茅小飞穿戴整齐,想扶着他过去。 茅小飞推开他的手,硬是牵起唇角扯出个苍白无力的笑容:“谢了,你小子够上路,回头给你涨工钱。” “不用,这话说得,我不是图钱。大哥,我现在真的敬服你,连庆细镇国大将军府都敢闯,你是真豪杰,小弟我以前有眼不识泰山,这回跟对人了,以后我就是你的跟班儿,端茶倒水都是我的事儿了。”伯山玺拍着胸脯保证。 茅小飞看了看眼前这张年轻的脸,一时有点恍惚。从前都是他跟在别人后面点头哈腰端茶送水,现在居然也不只一个人称他是“大哥”了。太他娘的不真实了。 不用茅小飞伸手,伯山玺已经先他一步推开门。 门一响,本来就没睡的青棠立刻站起来,看见是茅小飞他们,她自觉地让到一边。 茅小飞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床上。 傅冬的脸色好了很多,虽然还是红,摸上去也烫,至少不是冻得快死了那副模样。 “刚才醒过,吃了药,又睡了。”青棠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小孩,刚才傅冬醒来一直找爹,她也没提。 “让他睡。”茅小飞重重呵出一口气,手指贴着傅冬的额头,把贴在他脸上的湿润头发拨弄开,低下头亲了两口,“我们家小狼崽子命大。” “你们出去罢,我陪他睡一会,我来守着,你们也都一夜没睡,为了我们父子的事操劳。青棠姑娘,昨天多亏你了,走之前一定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你。” 青棠白嫩的脸颊顿时绯红一片,眸色仍然淡静如水,从容道:“你是我们府里的主子,服侍周到是少爷的吩咐,我们都是奉命行事,不用这么客气。” 茅小飞没再说话,他上了床。 青棠和伯山玺对视一眼,都退出屋去。 怀里的小孩像一个火炭,还直往茅小飞怀里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肉鼓鼓的腮帮动了两下,把脑袋埋在茅小飞胸膛里,傅冬的小眉毛舒开,继续睡。 茅小飞脑袋靠在傅冬的颈子里,他睡不着,但抱着傅冬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听见小孩闷闷的一声哼,他才发现是勒得太紧,把手臂松开一些。 薄薄的一层青色笼罩在屋子里每一件器具上。 黎明将至。 茅小飞闭上了眼睛。 天亮以后也没人来叫他们,大夫说吃了他的药应该多休息,陈宋便吩咐府里人都不得去打扰,连经过这间屋子外面的下人也都蹑手蹑脚。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茅小飞昏昏沉沉,每次睁开眼都觉得眼皮还沉,就又睡过去。但始终睡得不怎么踏实,因此敲门声传来时,茅小飞有一瞬间根本没能回神,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 紧接着,那砰砰砰的声音越来越响,就像有人在门外面猛砸。 茅小飞猛然睁眼。 门被擂动得门闩都抵挡不住一摇一晃。 茅小飞看了看傅冬,小孩还睡得很沉,没醒。他头昏脑涨地下床去开门。 从门缝里透进来一张茅小飞现在最不想看到的脸,他以最快的速度关门,却还是慢了一步,门被卡住了,茅小飞下狠手往外关。 穆参商脸色煞白。 茅小飞甚至听见夹在门缝里的那只脚被卡出骨头开裂的声音,他的手顿住了。 “小飞哥,你让我进去,我和你说几句话,说几句话我就走。”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些成亲了也不会有变化的屁话茅小飞一个字都不想听,当初穆参商死乞白赖要跟他好,他觉得穆参商可能没想清楚,现在他可以肯定,穆参商脑子有坑,而他自己直接就是脑子里装了无底洞。 “你不走,信不信我废了你这只脚?”以茅小飞现在的手劲,这很容易。 “我不走,你废了我这只脚吧,为了你变成瘸子我乐意。你动手啊,动手!”穆参商眼睛一下就红了。 看着穆参商的眼圈发红,茅小飞不明白,他心里怎么这么难受。穆参商这种骗子,就该让他痛,让他哭,让他后悔去,可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穆参商,让他想起从前那个稳如泰山意气风发的穆参商,回忆让茅小飞痛不欲生。 门松开的刹那,穆参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哥。” 一声焦急的呼喊在穆参商身后响起,茅小飞这才注意到,穆参商还带着个人来,那个人从长长的走廊底下,双手抓着轮椅巨大的轮子,吃力地滑动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陈宋。 茅小飞脑仁心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痛。 “你他妈要干什么,他是谁?”刚刚问出口,茅小飞就想起来,那个轮椅上的人叫穆参商哥,那就是穆霆忠的亲儿子,穆参商那个体弱多病的弟弟。茅小飞朝后看了一眼,抿紧唇,走出门外,返身把门关上。 “你要说什么?我让你说,我们去那边。” 穆参商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他一瘸一拐地嗯了声,亦步亦趋地跟着茅小飞。 把人带到昨晚自己睡的房间,茅小飞让穆参商进了屋,就想关门。 那个轮椅跟屁虫也来了,茅小飞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穆参商。 看穆参商不说话,穆星云大着胆子,朝茅小飞大声说:“我带我哥偷偷溜出来的,你不让我进去,回去我就告诉父亲,是他逼我带他来的。” “……”茅小飞面无表情带着木讷地说:“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你父亲,最好让他把你哥带回去,敲断他的腿,免得他缠着我。” 穆星云愣了,怯生生地叫道:“你会后悔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浮动,茅小飞无奈道:“我现在就很后悔。你能不能自己进来,我没力气抱你的轮椅。” 穆星云高兴地扭过头去,陈宋跟上来,把他抱过门槛,没发出一点声音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茅小飞在床边坐下,他甚至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 穆参商不知所措地站着。 茅小飞刚才下手不轻,也看见穆参商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但他脑袋太疼了,没有闲工夫顾及这些。 “你有什么话,在这里说,说完赶紧走。” “茅小飞,你别这么对我哥,他也不好受。” 茅小飞缓慢地转过脸去,他一点点笑都挤不出来,这辈子笑脸迎人得够了,他现在半分都不想勉强自己。他的目光在穆星云脸上顿了顿,没跟他说话,暗暗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才能直视着穆参商:“说啊,你爹面前你不方便说的,还有什么,你说。”茅小飞颤声道,他右手再次抓住不自觉抖动的左手。 穆参商看着一脸冷漠的茅小飞,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穆星云着急地把轮椅向前推,推到茅小飞的面前:“我哥的婚事,是皇上赐婚,要是他违抗圣令,穆家上下数百口都要遭殃。不是他想娶姜轩灵,他也是被逼无奈。既然你们是两情相悦,你不能包容他一次吗?你不能看在这么多无辜的人命份上,接受这件事吗?” 每个字茅小飞都听了进去,他心里一点一点被掏空,有些不好的回忆涌上来。茅小飞脸色白里透青,不舒服得想吐。 “你们穆家的人命,跟我有什么关系?”茅小飞冷漠地反问。 “你不是救了我哥吗?就算我家不会所有人都被砍头,我哥一定会被砍头,你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不肯对一门早晚会来的亲事妥协而枉送性命吗?” 茅小飞顿了顿,嘲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 穆星云神色松弛了一些。 “那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你们家遭遇的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 “茅小飞,你就一点都不肯体谅我吗?”穆参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茅小飞,他有点不认识这个对他的一切都无动于衷的男人,这不是茅小飞,不是那个他有一点不高兴都能立刻察觉跑来安抚他的茅小飞。 “哦,你想我怎么体谅?”茅小飞已经移开了眼睛,再多看穆参商一眼,他怕自己会过去揍他。 “到时候你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还能把我藏在这里,姜家小姐是兵部尚书的长女,知道我住在这里,所以你不让她住进你们皇帝陛下赏赐的宅子。一个月你过来两次,或者一次,或者两个月过来一次,想来的时候你就来,我却不能主动出现在你们夫妻面前。对了,成亲那天,你要带着姜小姐的花轿招摇过市,我应该出去看,还是应该假装根本不知道?你还是个将军,一年至少有大半年都不在庆细,你的女人可以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敬奉先祖承欢你父母膝下。”茅小飞语速非常快,仿佛一字一句不是捅在自己心头的刀子,“那我是干什么的?” 穆参商脸色越来越白,站不住地扶住桌子。 “我就像个深闺怨妇,被你养在这座没人的宅子里,一年到头数着墙砖过日子,你出征回来方便给你想操几次操几次,让你舒服舒服,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 “这样,我出钱,给你包几个小倌,你想包几年我就出几年,你放了我,行不行?”茅小飞哑声道。 “我不是要你这样!”穆参商失控地吼道。 “那是要怎样?”茅小飞平静得像一口枯井的眼睛终于看向穆参商,他注视着他,看上去再平静不过,“那你想怎样?你说你想怎样?” “你踏踏实实住在这里,我……我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我整个人都是你的,我整个人已经都给了你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相信你?相信一个要成为别人丈夫的男人是我一个人的?”茅小飞眉峰终于难受地抽搐了起来,他沙哑着嗓子,笑得比哭难看,“我把你当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侣,你把我当什么?你他妈把我当傻逼!” ☆、一二六 “小飞哥,你别这样。” 茅小飞眼里最后一点光彻底湮灭,他想过,要是穆参商能告诉他一些别的,只要他不是真的要成亲,就算两人不能立刻在一起,穆家不能现在接受他,他可以等。 现在看来,穆参商要解释的至少绝不是他不成亲。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说完了?说完了就滚吧,昨晚在你家闹那一场,我没睡够,我现在要睡觉。”茅小飞强硬地说,一下地身体就猛然晃了一下,差点站不稳。 穆参商眼疾手快来扶,被茅小飞一下甩开手,这一下并不轻,穆参商满脸都是失落。 这些茅小飞已经不想看了,他人生里的第二春,已经结束了。 “就算我成了亲,也不会和她住在一起,我每天都会来这里,我出征会带着你,你是男人,到时候我向朝廷申请戍边,不会回来。出征之前,你先在这里住,下个月上旬我就带你走,就这一个月,忍过这一个月,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穆参商急切地说。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一声怒吼从茅小飞嗓子里迸出来,他瞪着穆参商,眦目欲裂,“只要你成亲,我们就完了!没什么好商量!滚!” “哥你别跟他废话了,我们走。”穆星云插嘴道。 “茅小飞,”穆参商哽咽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茅小飞喉结上下滚了滚,“我他妈不爱你,不爱你跟着你回来,不爱你我练这什么破功,随时会把自己炸成一团肉泥!不爱你我跟着你去死,不爱你……不爱你我让你上我。”茅小飞委屈地低吼,推开穆参商,拳头死死攥着,“不爱你,不爱你是我犯贱才折腾到现在。” “那你就不能忍这一个月吗!我发誓,我不会碰她,我也不会跟她生孩子,用不了多久,我就堂堂正正地娶你!死了睡在我旁边的只有你!就算你进不了穆家的宗庙,我们的牌位也供在一起!” “哥!”穆星云叫了起来,这个节骨眼上,穆参商要是和穆家断绝关系,才是真正大祸临头。 穆参商没理他,他瘸着脚走上前,把茅小飞用力抱进怀里。他们离得这么近,在他手臂的力量下,两人胸膛贴着胸膛,心跳声交叠,也正是因为这么近,茅小飞浑身的僵硬一分不差地传递过来。 这样近在咫尺,却好像隔了很远,这让穆参商难过得浑身发抖。 茅小飞没有推开穆参商,他让他抱着,再难舍难分的拥抱,也总有分开的时候。 松开茅小飞的时候,穆参商一脸欣慰,但在看清茅小飞空白麻木的表情时,整颗心没有底线地沉没下去。 “你……你还是不愿意?” 茅小飞沉默着。 “操。”穆参商软弱的外壳终于撕破,他暴跳如雷地跳起来,顾不得穆星云还在,凶狠地把他一把按在床上,像春天急于求欢的野兽,舌尖猛然顶开茅小飞的嘴唇,以茅小飞被拔掉的那颗牙的空缺为突破口,风卷残云般地扫荡过他柔软的口腔,触及茅小飞柔软的唇舌刹那,穆参商就放缓了力度,然而看着茅小飞没什么表情的死人脸,他瞬间暴烈起来,想让这个人再为他火热起来。 穆参商的手伸进了茅小飞的衣服里。 这时,茅小飞不太清醒的脑子陡然被穆参商冰冷的手惊了一下。他双手抵在胸前,左手一阵尖锐的疼痛,茅小飞痛哼了一声。 穆参商眼睛一亮,更加卖力地顺着他柔韧窄痩的腰向下,手指灵活地钻进了他的裤子。 从斜下方,穆星云羞红的脸映入茅小飞的眼睛。羞耻感如同毫不留情的鞭子顺着穆参商手指触及的地方往上抽打,茅小飞忍无可忍地屈起膝。 被情|欲和征服欲撩红了眼睛的穆参商被一脚踹中命根,脸色惨白五官痛得扭曲地跌坐在地。 “大哥!”穆星云焦急地摇着轮椅滑到穆参商面前,吃力地伸出一臂搀他起来,急切地问:“你没事吧?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是不是又开裂了?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陈宋,陈宋!”穆星云拍着扶手大叫道。 门立刻就开了。 茅小飞只来得及把敞开的衣襟合拢,掩住腰,刚才的吻在他嘴角留下刺痛的伤口。 “叫大夫来,马上,马上叫大夫过来!”穆星云慌张地大叫起来。 穆参商坐在凳子上,弯着腰,一手捂着裆有点说不出话来,他缓慢地抬起眼睛看茅小飞,看他平静地坐好,却没看见他泛红的脖子,和被子里疼得直发抖的左手。 大夫来了,穆参商被扶到隔壁房间,坐在床上,茅小飞不想去,但穆星云盯着他。 茅小飞也想快点打发了他们。 宽大的外袍解下,里衣背上全是血,刺目的红色让茅小飞眼皮抽搐了一下。布料和皮开肉绽的背肌分开时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细响。 “父亲用他那条带倒刺的鞭子抽的。”穆星云的轮椅停在茅小飞身侧,“这里是庆细,从来没有人,胆敢娶一个男人做夫人。我不知道你们上齐什么样,但我知道你,你和上齐的安阳王成过亲,最后被他一纸休书赶了出来。我哥哥虽然现在不能娶你,可他会用生命保护你,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穆星云失落道,“他从来没有违抗过父亲,是家族里每个小孩的榜样,即使是我母亲的娘家,教养小孩也会跟他们讲我哥十二岁就摘了敌军首领脑袋的英勇事迹。”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能理解他,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吗?” 茅小飞这一脚没有让穆参商成为废人,但在大夫给他背上上药时,穆参商拒绝了。 “父亲会看出来。” 穆星云只好把劝说吞回肚子里。 穆参商吃力地系好衣带,茅小飞看着婢女把衣袍直扣到他的喉结。将来,也有一个女人,这样替他穿戴。 穆参商眼睛也不眨地盯着茅小飞,他却始终没过去,最后,穆参商只好走到门口。他一只脚迈出去,回过头来。 茅小飞压根没看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穆参商快速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茅小飞厌恶地皱了皱眉,没等他出手,穆参商已经缩回手。 “外面都是我的人,他们会看着你,在我成亲之前,你别想走。” 被穆参商一背狰狞伤痕揉捏得软了的心再次坚硬起来,茅小飞冷道:“你以为他们能拦得住我?” “我手里没有几个高手,我爹的府邸不知道被人偷过多少次了,你大可以试试。”穆参商脸上没有了讨好和愧疚,反而如同一片寒冰,他贴近茅小飞的耳朵,以极低的声音说:“不要逼我发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庆细。” “我不会一个人走,我有同伴。” “他们算什么东西,只有我会永远陪着你,就算你没有那么爱我。”穆参商眼里拉满血丝,复杂地看了茅小飞最后一眼。 等人都走了,茅小飞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回到自己的床上,脑海里不停回荡着穆星云那一句:“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吗?” 他侧过身,抱着剧痛无比的那条胳膊,整个身体难受得蜷缩起来。 他爱一个人,不想和任何别人分享,不想做他的地下情人,他想正大光明地和这个人结为夫妻,他又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第二天果然府里的戒备森严了不少,伯山玺上午想出去,没能出得去,回来就暴跳如雷地骂了一通。 关键是,他还打不过人家。 “大哥,你不想想办法,我们什么时候走?”伯山玺气鼓鼓地在桌边坐下。 茅小飞精神不济,把才擦过身的傅冬用被子盖好,帕子砸在铜盆里,水花溅在他裤脚上。 “等冬儿好起来,他这个状态上路,一旦病情反复,大夫都不好找。”茅小飞也注意到了,陈宋带了一些高手过来,他的左手一直没恢复,他也不确定能不能打得出去。 把傅冬交给青棠看着,茅小飞回房盘腿坐在床上练功,试图冲破左手淤滞的真气,却有两个穴道,怎么也冲不破。 他注意力也一直无法集中,不断分神,渐渐地渗出一脑门汗。 下午有人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找茅小飞,而且是陈宋都拦不住的人。 看见那个五官只能用“漂亮”形容的男人,茅小飞觉得很眼熟,这人唇红齿白,是个极俊的年轻人。也是好看,却和金沈透着阴柔的冶艳不同,俊朗的气质从眉目之间流露出来。 他很干净,即使长着挂三分艳相的脸,却有一副缥缈登仙的风骨。 “你就是茅小飞,我们见过,记得吗?”康紫鸿眨了眨眼,神色自若地推开门,从茅小飞身边步入他的房间,如同出入自家后院。 “你是谁?” “怎么,穆参商没和你提起过我?”康紫鸿大大方方把屋子里打量了一圈,顺势坐下,先倒出一杯水洗杯,又倒出一杯自顾自喝起茶,才一口就不禁皱起眉:“隔夜的茶你也喝啊?”他摇了摇头,仿佛极难忍受茅小飞的生活习惯。 “你还没说你是谁。”茅小飞冷硬地说,他心情不好,打不起精神应对这个陌生访客,无论他长得再好看。茅小飞怀疑自己已经丧失基本审美观,看谁都是一个样,唯独穆参商不同,他最可恨。但想着穆参商一背的伤,他终究有一点心软。 “我叫康紫鸿,在军营里见过你一面,当时,好像你儿子发烧,你记着求见穆参商,让他允许军医过去看看。”康紫鸿微微眯起眼,两道弯弯如同柳叶,“今天来找你,不是我愿意来的,只是你和他都惹上一身麻烦,我跟你几乎不认识,顾不上,但穆参商是我从小作伴的好友,我不想看你们把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弄得很复杂,最后白白搭上旁人性命。”康紫鸿白玉一般的手指托着腮,玩味地打量茅小飞的神情,撇撇嘴:“你该有二十三四了吧?也不小了,穆参商口味变化真是太大了。” “康紫鸿。”这个名字在茅小飞齿缝里咀嚼片刻,某些古早的记忆浮现上来,他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大了眼睛,“你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画师。” “名动天下不敢当,不过一画难求是真。”康紫鸿笑了笑,“等你卷铺盖走的时候,我可以送你两幅。” 康紫鸿的画,就像金子一样可靠。 茅小飞却连刚看见他的意外都没有了,耷拉下眉眼,不客气地说:“不用,我是市井之流,做不来附庸风雅的事。” “哎,又不是叫你拿回家挂着,让你换钱花不懂啊。” “除了上门送我钱,你还有别的事吗?”茅小飞阴郁地说。 “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是谁,而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康紫鸿曼声道,语调之中仿佛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不仅茅小飞没被吊起胃口,反而胃部一阵紧似一阵地抽搐,他右手握成拳轻轻抵在腹部,没有过多流露难受。 “我不想知道,你可以走了。” “真是没趣儿的人,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像你这么平凡无奇的人,又没什么趣,玩儿不会玩儿,长又长得不好看,穆家最有前途的长子,会看得上你。” 突如其来的一阵胃痉挛让茅小飞脸色发白,他松开手,走过去揪起康紫鸿的衣襟。 康紫鸿意外得眼珠子快瞪了出来,从来没人这么对他无礼过。 “哎,这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弄明白他为什么看上你,就连多在他名下的宅子里待一刻也受不了。”康紫鸿下巴被茅小飞往上提的拳头顶起,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失态。 “我不用你告诉我,这些日子已经有太多人告诉我有多配不上他。”茅小飞把康紫鸿扔出去,他留了两分力,没把他摔在地上。 康紫鸿却整个人扑在门上,恶意地笑眯着眼。 他说出来的话就像兜头一盆冷水,无孔不入地从耳朵里钻到茅小飞身上每一寸皮肤。 “东门月你还记得吗?那个求娶你前夫不成的庆细小霸王,之后你就嫁给了安阳王。穆参商和东门月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一直把东门月当成亲弟弟,东门月写了封信,让他对军营里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儿置之不理。穆参商治军严明,怕弄出事,于是他亲自上阵,帮忙收拾你。你知道他把这招叫什么吗?” 寒意冻住了茅小飞的手脚,他门关不下去,傻愣愣地看着康紫鸿,看到他那两片形状优美的淡色嘴唇不停翻动。 “你抢了东门月的心上人,让他尝到了被心爱的人抛弃的滋味,你觉得,穆参商会怎么还施你身?”康紫鸿得意地推开了门,拍拍茅小飞的肩膀,他仍然带着笑,压低了嗓音挨着茅小飞的耳朵说:“而且你知道穆参商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吗?” “为什么?”一个大家族的子弟,一副清心寡欲的冷淡样子,却跟他上了床。茅小飞嗓子哑得不行,却咳嗽一声的力气也没有了。 “以前我们跟着一个老师傅学画,他除了学画,每天的必修课就是习武,那天回来的时候,恰好我洗完澡。你猜他怎么着?” 茅小飞茫然地看着康紫鸿,不用他问,那些字眼也一个一个往耳朵里蹦。 “他流鼻血了!”康紫鸿忍俊不禁,“他就是根木头,在军营里什么样的男人没看过,成天混在一起的武夫谁不是光着膀子,可他看我看得流鼻血,第二天我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裤衩都洗好了晒在外面。你说他又为什么,避着所有人,一大早起来洗裤子?” 茅小飞傻了似的,喃喃道:“为什么?” 康紫鸿一拍脑门,想不到茅小飞这么木讷,他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仍然发笑:“因为是我让他开的窍呀,是我让他知道了看着男人他会想那档子事,就是没想到,他会看上你这样的。要是我早一点下手……”康紫鸿咂巴了两下嘴。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茅小飞没有进门,直接走了。 再不走,他的心就会被人揉碎了,脸就会被人踩到尘土里去了。茅小飞漫无目的地直冲冲往前走,谁叫他也不理,他不知道往哪里走,只像个没头苍蝇在穆参商的宅子里乱转。 每走一步他都想把这房子拆了,每吸一口气他都会想这是穆参商的家,而每一次想起那个名字,他都想吐。 ☆、一二七 等茅小飞停下脚步,他已经来到廊庑尽头,前方是一大片湖,现在这片湖结了冰,像一大块完整的玉石卧在大地上,以朱红阑干为它镶边。 冷风穿过冰面带来的寒风让茅小飞清醒了不少。 茅小飞一个漂亮的跃身,跳上阑干,右手掌心握住冷硬的横杆,翻下湖去。 冰面踏上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冻得很结实,越往湖中心走,越能看清中间有个重新结冰的冰窟窿,蛛网一般的裂纹被新的冰层覆盖。 站在冰窟窿上方,茅小飞愣了愣,傅冬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他蹲在那里,长长吁了口白气出来,双腿一软,竟一屁股坐倒在地。冰面兀自纹丝不动,彻骨冰寒从茅小飞湿漉漉的裤子上透入,他感到整个屁股墩儿都快冻硬了。但这样的寒冷,让他很安心。 在地上呆坐了一会,茅小飞摇摇晃晃站起来,把鞋子脱了,想滑冰。上齐的冬天比这冷,下的雪比这大,冰比这更厚,不过没钱买冰鞋就是了。茅小飞敞趟子在冰上滑了两圈,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这样太舒服了。 化雪的天比下雪的天冷得多,猛吸一口气,就像吞了一口冰渣子,就一个字,爽。 而极度的寒冷也让茅小飞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让他头痛的那些事情,他在冰上越滑越快,刹不住时,就整个人往地上滚。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茅小飞总算没力气了。 他躺在冰面上,白晃晃的日头离得很远,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酸痛难忍,再没力气爬起身来。 陈宋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看见茅小飞在冰面上躺了,马上派人过去。 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睡着了,管家,现在怎么办?” “把人抬回房间去,手脚放轻点,别惊动他。”陈宋叹了口气,转而去找大夫。 这一觉茅小飞睡得格外沉,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他是被饿醒的。 “大哥,你醒了!”伯山玺霍然起身,抓住旁边的伯山珏肩膀一通猛摇,“醒了!粥,粥呢,哥,你去拿粥。青棠,去叫那个老头过来,人醒了!” 先是伯山玺伺候着喝了杯水,茅小飞口干舌燥,杯子太碍事,提起茶壶直接对着嘴灌,喝下去大半壶水才觉得好了一些。 肚子也咕咕直叫。 伯山玺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在旁边喋喋不休:“大哥你不知道,这两天你生病,府里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看茅小飞神情恹恹的样,伯山玺自说自话地接下去:“就是那个大画师,康紫鸿!他一幅画在市面上都炒到一百两金了,既然他在这里作画,咱们走之前,让他多给画几幅,拿出去当金子卖了,你说怎么样?” 康紫鸿? 这个名字的出现,才让茅小飞脑筋稍微活动了一下。康紫鸿来了,带来他曾经疑惑过的答案。他其实已经没那么想知道,最早穆参商追着他要跟他好的时候,他确实怀疑过。穆参商看上去就不像个会喜欢男人的主,在军营里,他就是个不能更不起眼的小兵,怎么也没有少将军亲自过问的道理。现在什么都清楚了,穆参商开始留意他,大概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见了东门月给他的那块木牌,怪不得别人都没有,因为这是一个信号,指示这个人请你随便玩。 茅小飞无所谓地笑了笑,那笑容却透着凄楚。 “大哥,你说怎么样啊?”伯山玺拽着茅小飞的胳膊一晃,想不到他身子一歪,直接压在伯山玺半边身上,伯山玺连忙手忙脚乱把他扶正,让茅小飞坐好。 “大哥,你没事吧?”伯山玺担心地问。 茅小飞回了点神:“没事。” 伯山玺不由分说地摸了摸茅小飞的额头,急道:“什么没事啊,这么烫,我说你们一个两个没事滑什么冰,还都不会,玩儿没玩儿出什么花样来,病倒是都一样。大哥,你心里要是有事,可以跟我说啊,这里你要是待着不痛快,咱们回上齐去,怎么也饿不死,这不是你说的吗?” 茅小飞忍不住笑了。 见到康紫鸿,听完他那一席话,茅小飞再没有半点笑的心情。现在看着面前这个毛头小子,有个人为他跑上跑下,总是能让人心里一暖。 “等我和傅冬,都养好病,就回去。”茅小飞一说话嗓子眼就疼,应该是雪风吃多了,嗓子有些受损。 那天他实在昏头了,为了点小情小爱,居然跑到外面去发疯。 茅小飞又笑了起来。 这样勉强而恍惚的笑让伯山玺难受,他抓着茅小飞的胳膊,让茅小飞看着他:“大哥,你把我当小弟、跟班什么都行,以后你能不能把我当成朋友?” 茅小飞一头雾水,他现在没太多力气想事情。 “你帮忙护着我的马我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跟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普通人,想通过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更好的生活,当然,你也跟我不一样。”伯山玺顿了顿,“你在追赶那些真正了不起的人,而且你现在很了不起,你救了成千上万的桀林百姓,你已经是平凡人里的英雄……” 茅小飞动了动肩膀,想从伯山玺的手里挣脱出来,但他很是疲惫,像小时候高烧好几天才醒过来那样,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不是,别拍我马屁,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想说……王公贵族有他们的活法,小老百姓有小老百姓的活法,而且大哥你现在武功这么好,我们回去上齐,做一门买卖,走镖,给人当护院,甚至去找份儿衙役的活儿都不难。他让你难受,你就不用在这里找罪受,你这个样子,我看着难受。”伯山玺说得眼圈微微发红。 茅小飞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一哂:“我什么样子?天太冷,我就是着凉,吃点药退了热就能好。这不算什么,你别瞎紧张,我有那么脆弱吗?” “你对着别人当然不脆弱,对着穆参商你就成了玻璃人,只要跟他有关的事,就能让你方寸大乱。那天晚上你明明知道不应该让我们兄弟俩单独行事,还是叫我们去了,你不是想把穆参商带出来又担心拿不到药你儿子会出事吗?而且你白天见过他,整个人就不对了,你只要照照镜子,就知道你是什么样,你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什么用都没有。”伯山玺说到一半就想打住,可越说越激动,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好几天,再憋下去他要自爆了,“反正,你不应该再搭理那个混蛋,那天他来我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揍他。他都要娶妻了,还来找你干什么?” 连伯山玺这个毛头小子也为他鸣不平了?看来他现在真是很狼狈。 “我不会再跟他见面了。”茅小飞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就对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启程回上齐。” 这时伯山珏取粥回来了,伯山玺非得跃跃欲试喂茅小飞吃,被茅小飞拒绝后显得很沮丧。 但他一个好手好脚的大男人,是风寒又不是断手断脚,让别人喂他吃东西他实在有点接受不能。 垫垫肚子茅小飞觉得好多了,大夫来看过,伯山玺两兄弟亲自去煎药,不想假手他人。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不太信任这府里的下人。 就在茅小飞昏昏欲睡又想钻进被子里时,门被推开了,脆生生的一声呼喊:“爹!” 傅冬脚底下还有点虚,但是他坚持不让人抱,牵着青棠的手走过来,撅起屁股爬上床,一下扑到茅小飞怀里。 青棠道:“一天前就清醒了,结果反而公子你不清醒了,来看了你好几次,你都睡着,把他急坏了。” 傅冬抓着茅小飞的衣服顺杆爬,小身子趴在茅小飞胸膛上,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就不撒手了。 “你怎么睡这么久?我都起床了你还睡!”傅冬不满地抱怨道。 茅小飞肩膀微微颤动,这孩子瘦了不少,不过总体还是肉,他轻轻拍了拍傅冬的屁股:“你之前睡得更久好吗?担心死我了。听大夫的话吃药没?你小子,再顽皮让我这么担心,我就给你找个后娘好好管管你。” “你不是已经找了吗?”傅冬嘟囔道,“他还给我银子,我才不怕他,要是他想晚上跟你睡,就得哄着我,不然我天天黏着你,他就要烦死了。” 这一听,茅小飞就知道他说的是谁,还有个姑娘在旁边站着,茅小飞有点尴尬。 青棠识趣地说要出去看药,替父子俩关上了门。 “我们俩掰了,我看他挺喜欢你,要是你想过小少爷的日子,我可以把你托付给他。”茅小飞摸着他儿子的屁股,瘦下来以后就这里肉最多,而且傅冬怕挨揍,一碰他屁股就浑身紧绷。 “我不跟着他!你才是我爹,我只跟着你,就算他给我再多银子我也不换。”傅冬脑袋贴过去,响亮地在茅小飞脸上亲了一口。 “去去去,别糊我一脸口水,臭死了,离我远点儿,你刚好点,别再让我传染风寒了。” 傅冬疑惑地提起衣襟仔细闻了闻,撇撇嘴:“我才不臭,你别给我找后娘,你给我找后娘,我就咬她。” 茅小飞心里还是难受,他尽量不去想穆参商,却真是被傅冬的童言逗笑了,他抬手拍拍傅冬的腮帮子,捏着他圆圆的肉脸晃了两下:“你都没牙,想咬谁呢还?” 虽然小孩不愿意,茅小飞还是叫人把他抱出去,他还在发烧,吃了药就昏昏沉沉想睡觉。也只有睡觉能让他踏实平静,不然只要面前没人,他就不由自主想起康紫鸿说的那些。他不想钻牛角尖,可这不是他说不想就能不想的事情,他好不容易克服恐惧,把一份最平凡最卑微的真心掏出来,现在想放回去,已经没可能了,只能揉碎扔掉。 而回忆,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狂风暴雨,总是说翻脸就翻脸。 ☆、一二八 茅小飞在自己屋里闷了好几天,穆参商又来了两次,他都没见。穆星云还跑来找过他,说他不知道穆参商有多难受,还说穆参商的伤在加重,他对这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茅小飞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听他说完,就让人送客。其实穆星云在茅小飞跟前说话时,大多数时候他都在走神,没人的时候他就拼命默诵叶锦添传授的内功心法,他知道自己情绪不正常,注意力难以集中,但多练几次,好像想穆参商的时候就少一些。 这本该是他最擅长的,离开言宁荣的时候,也有不少难过的事,他都能忘记。唯独不同的是,穆参商对他的百般讨好,两人共度过的甜蜜时光,那些想一想都让他耳根通红的誓言,曾经是让他鼓起勇气接受这段感情的支撑,都在欺骗当中轰然崩塌。曾经越是生死与共毫无保留,现在想起来就越像是笑话,全都成了毫不留情扎进心里的冷刀子。 正月初十,天空彻底放晴,湖面上的冰化成碎渣,碧波在毛玻璃一般的湖面下微微荡漾。 陈宋找到茅小飞,傅冬也在,正在茅小飞腿上坐着剥桂圆,吃一个喂他爹一个。 “不用安排,我已经全好了,对了陈叔,下午我想去马厩,看看我们来的时候骑的那些马,路上这几匹马都有点疲,伯山玺养马很有经验,也是爱马之人,我带他去看看。” 陈宋爽快答应了,下一眼着傅冬,温和的嗓音又道:“你们是第一次来这里,走了之后,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来,这几日街上已经热闹了很多,何不去走走看看,也许公子没有兴致,小公子也想看看呢?这样增长见识的机会,想必以后不会常有。”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36节 “你们少爷不是不许我出去吗?陈叔做得了主让我出去?”茅小飞抬眼看他。 陈宋道:“这也是少爷的命令。” 茅小飞讽刺一笑:“也是,你怎么做得了主呢?”他本来想拒绝,但傅冬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闪动着浓浓的好奇。 傅冬感觉到他爹的视线,连忙坚决地表态:“爹不想去,我就不去!再说了,能有什么好玩儿的?我才不想玩,我是大人了,不像小孩子贪玩!”旋即腮帮子也硬邦邦地鼓起来。 “谁买单?” 冷不防茅小飞问这个,陈宋忙道:“都是少爷的安排,公子带上人就成。” “我的人都能带?” “公子说哪儿的话,这府里的人都知道您是将来的主子,府里的人,都是您的人。”陈宋态度愈发恭敬。 茅小飞冷笑道:“那不用,那么多人的福,我享不来。都安排了什么?” “这,出了府您就知道了。”陈宋仿佛不便直说。 茅小飞手指勾了勾傅冬软软的下颌:“教你,别人硬要给你便宜占,不占白不占,学着点。” 这一趟出门,不仅陈宋跟着,还带了穆家的十多个高手,其中有两个都和伯山玺交过手,伯山玺年轻气盛,黑着个脸。 陈宋最擅察言观色,离府时叫那两人留在府里没带。 外边马车已经在等,傅冬一出门就不叫人抱,他自己爬上马车先坐着。 京城街面上早市已经开了快一个时辰,这是年后第一个好天儿,天空万里无云,一丝阴翳也没有。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卖什么的都有,喧天的吆喝声和零碎的锣鼓喜气洋洋,还在年里,铺子门口贴的剪纸福纸都还鲜亮。 庆细与上齐文化相类,衣袍也很相近,在庆细的街上,茅小飞有点恍惚。 这里就和上南城没什么差别,上南城的年,也是一样热闹,走两步就有小孩子捂着耳朵躲鞭炮。 元宵和馄饨摊子生意最好,有一个摊子人特别多,里外三层少说有上百号人在等。 陈宋上去给了摊主一锭金子,就又回来。 不到片刻,围着的人就都散了,还听见一个妇人抱怨:“有钱怎么了,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我家小儿子就等这一口甜嘴巴啊,老板,你怎么回事?” 陈宋拿着银子走了上去:“这位夫人,前面东桥头还有一家卖元宵的,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陈宋一身素白长衫,文质彬彬,待人又和善。 那妇人脸腾地红了,手绢紧张地沾了沾嘴角:“行吧,平日我也不常和人犯口角啦,今天家里小孩吵得急,弄得我也急。” 陈宋露出理解的微笑。 妇人收了银子,扭着腰,格外小心地顺着人潮往陈宋说的方向去了。 “这家元宵摊每年只有年后这几天能吃得上,现在的摊主是第八代传人,统共有二十八种口味,最常见的芝麻、花生、玫瑰、红糖买的人最多,做的也多。公子要不要去看看,吃哪一种。” 茅小飞摆摆手,“就要摊主最拿手的。” 茅小飞知道这几天里吃汤圆,就是讨个团团圆圆的好意思,好不好吃另说。 没想到摊主的手艺真的好,汤圆还不都是那个味儿,不是甜的就是咸的,小摊贩卖的东西,也没有大酒楼甚至是王公贵族吃的那么多花样,就是最简单的糖馅儿,甜度却刚好,微带一些酒味,皮吃着不粘牙,咽下去仍然口齿留香。 傅冬表现得最直接,一连吃了四碗,最后一碗傅冬吃着吃着突然小脸皱起来,噘起小嘴,吐出一枚铜币来。 “小公子好彩头啊,来年要发大财的,恭喜恭喜啊。”摊主热络地笑道。 傅冬高兴极了,陈宋叫人找来红色的彩绳,给傅冬挂在脖子上。一般十两以下的钱,都入不了傅冬的眼,这次却极稀罕地把铜钱挂在脖子上招摇过市,还不肯塞到衣服里去。 “爹,我是要发大财的,你可得把我养好了。” 茅小飞斜乜儿子一眼,强打着精神:“怎么没把你养好?再养好,你就成猪了。” “你儿子是猪,你是什么啊?” 茅小飞又不好说他俩不是亲生的,干脆把他放地上,叫傅冬靠自己两条小短腿走路。 陈宋带着他们,把街上好吃好玩儿的都试了一遍,全程傅冬都很兴奋。 最初傅冬从蛮族跑出来,跟着他以后,也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这孩子总是被放在别人那里,这是跟着他以后,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就是玩儿。茅小飞暗暗觉得酸楚,傅冬没牙,一只耳朵一直有点问题,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眼睛也不好,像块牛皮糖,无论茅小飞对他好不好,冷不冷淡,始终乖巧地跟着。 傍晚了,傅冬玩得也有点累,上了马车就在茅小飞的怀里缩着,茅小飞把他稳稳抱着,一个肉圆子在怀里卧着,让茅小飞空荡荡的心里充实起来。他静静看了孩子半晌,在傅冬脑门上很轻地亲了一下。 后面的安排茅小飞本来不想去了,但陈宋很坚持,好话说尽,而且,茅小飞也不想明天再被拉着出来。他打算在穆参商成亲的前一天走,当然不能让陈宋知道,所以才打着伯山玺的幌子要去看马,主要是检查一下那些马的状态。 实在十四那天找不到机会的话,元宵节当日,镇国大将军的长子和兵部尚书的长女成亲,又是皇帝钦赐的婚,可想而知场面必然不会小。穆家那个老宅里,下人不算多,茅小飞猜测,是穆霆忠上了年纪,行事也冷酷严苛,有很大可能,这边府里的一百多个人,会抽调一部分去帮忙,就算不去帮忙的,那天是他们东主的大喜之日,完全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把人都放出去观礼。 茅小飞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今天一天在外面玩,加上傅冬在跟前闹腾,把傅冬送回去之后,再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想到过穆参商了。 “大哥,大晚上的,我们还要去哪儿啊?”伯山玺从车帘缝隙往外瞥了一眼,没看出门道,这里的街道和布局对他来说全是陌生的,而且陈宋那么个严肃人儿,他想不出来夜里他还能安排什么余兴节目。 “不知道。”茅小飞闭上眼睛,小憩了会儿。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陈宋打开车门,毕恭毕敬道:“到了,公子请下车。” 半人大的帆布上写着个大大的“赌”字,一整条街都灯火通明,还没进去,隔着十数米,就能听见赌坊里沸腾的骰子声和赌徒疯狂的吼叫。 茅小飞愣怔着,那些被风吹得晃动着,却牢牢拴在柱子上的灯笼一盏一盏杂乱无章地倒映在他的眼瞳里。 一个接一个人往赌坊里走,一个接一个人或者钵满盆满地出来,或者哭爹骂娘地坐在门口撒泼,被打手带走。 没正经差事的时候茅小飞很喜欢赌坊,这里能看见人间百态,再春风得意的人也有输得眼红的时候,再一无所有的乞丐也可能一夜暴富。赌坊是一种可能,无论是好是坏。 茅小飞不解地看了陈宋一眼:“你要带我去赌钱?” “少爷说跟您提起过。” “提过,他一个朋友开的赌坊,不过我现在不喜欢这个了。” “这里面场子很干净,不喜欢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环境,也有雅室,就算守身严正的朝廷官员,也少有没来过的。公子不赌钱,也可以进去看看。”陈宋坚持道。 “听不懂人话啊,大哥说不想去了。”伯山玺搓着有点发痒的手指,但还是顺着茅小飞的话说。 “我没带钱。”茅小飞漠然道。 “钱不用担心,少爷已经吩咐人准备了。” “钱呢?” 陈宋一愣,很意外茅小飞会这么直接,便道:“在场子里。” “有多少?” “暂时只让人换了十万两筹码。”陈宋垂下眼。 “全换了。” “三百万两银票都换成筹码?”陈宋讶然,还是请示茅小飞。 “换。”茅小飞不耐烦道,“舍不得了?舍不得现在就回去。”说着他就作势要回马车里。 陈宋摸不准茅小飞什么意思,只得让人去换筹码,亲自带着茅小飞进了赌场。 这一天晚上在赌坊里的人无不尽欢,谁也没想到,来了那么大一个冤大头。茅小飞出手阔绰,下注就是十万两,前两局有人看他这么豪爽,以为是个中高手,忙不迭跟注,生怕错过赚钱的好机会。 看着茅小飞连输两局,他面不改色,出手还是十万,五局以后,所有人都摸到了门路,只要跟他押相反的就行,天上白掉下来的财神爷。 三十局过后,茅小飞打了个哈欠,荷官示意可以下注了。 场子里的人都眼巴巴看着茅小飞,看他这一回又会押哪边。 茅小飞却看着陈宋,陈宋脸色铁青。 “还有吗?”茅小飞问。 “公子还要继续的话,我这就去取。”陈宋低着头,很快恢复镇静,茅小飞这是有意和他们少爷过不去。 “不了,我要睡觉,还有什么安排?一起上了,明天不想出门。”茅小飞心里冷笑,三百万两这么眼睛也不眨地一径输出去,带来的割肉放血的快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他的眼睛朝上看,在场子里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定在陈宋的脸上:“我想,应该还有安排吧?是要去喝酒,还是去花街柳巷?” 陈宋下意识朝一个暗窗看去,他很注意,茅小飞也没在看他,他已经提步往外走,仿佛只想赶场子把该去的地方都去了,好结束这让他不耐的一天。 陈宋不禁想起穆参商安排这些事情时,那张从不流露多余表情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心虚和紧张。从来没有穆参商着意要去讨好的人,他紧张得连拳头都攥紧了,松开时满把都是汗。 穆参商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陈宋的耳畔回荡:“他说过喜欢这些,陈叔,你说这么投其所好他会喜欢吗?”那双黑沉沉如同深不见底的神秘苍穹般的眼睛从来没有那么专注地看过陈宋,看的陈宋也紧张起来。 直至陈宋肯定地吐出三个字“一定会”,穆参商才又恢复了冷漠疏离的神态。 而现在。 陈宋陪茅小飞步出赌场,他向后看了一眼,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心里定了定。 “公子,这边请,先上车。” 茅小飞眉毛上扬,嘴角一抹嘲讽,听话地钻进了马车。 “到底怎么回事啊,大哥你手气这么差,三百万两啊,一把下三千两都算多了,要是一把下三千,还能多玩一会。”伯山玺满怀遗憾,满腹狐疑,一个人再倒霉,不可能一把都押不中,这比全都押中还难。 茅小飞没回答,他闭上了眼睛。 马车又摇晃起来,茅小飞神思也有些恍惚,他这么直接输掉穆参商的三百万两银子,就算跟他讨的代价了。从相识到现在,两人睡过的次数也不太多,这么算起来,他比梨春坊的头牌还头牌。 茅小飞自嘲地笑了笑,紧紧抓着他的过去仿佛松了松手。这场生死相许的感情一开始就是骗局,还是他蠢,是他痴心妄想,轻易就相信了这么个年纪轻轻的敌国将军会真的和他做一生一世夫妻。 稍稍从过去里抽离出来一些,茅小飞才能看得更清楚,心里麻木一些,就能把过去的自己放进尘土里,死死掩埋起来。 ☆、一二九 马车穿街走巷,随着车身颠簸,茅小飞疲倦地闭着眼,靠在车板上,木板时不时砸得脑袋发懵。 下车就望见灯火交映的一间酒楼,“得月楼”的匾额在灯笼映照下熠熠生辉,丝竹管弦声隐隐传出,朱红栏杆空隙中鬓香丽影清晰可见。 “得月楼”是庆细京城最大的一间酒楼,不乏达官光顾,陈宋弓着腰,手向楼上一展。 不等陈宋说什么,茅小飞已然撩起袍襟往楼上走。 旋即陈宋一言不发跟在后面,目光不易察觉向后无人暗处窥视一眼,敛起目中锋芒,迈步上楼。 三楼的雅室,有一向内突出在楼梯上的石台,俯瞰下去,能望见这间庆细京城最奢华的酒楼每个角落。 “不是要喝酒吗?”茅小飞懒洋洋地坐了,不耐烦地扯开大氅带子,他手背青筋微微突出,白皙的脖颈随大氅解开勒出两道红痕,刺目而凌厉。 起初陈宋只为茅小飞介绍了一种酒,是得月楼的招牌。 没等陈宋絮叨完这酒的来历,茅小飞已端起了酒杯,一条腿横过阑干,吊在外面,仰脖间一饮而尽,随后微微眯起眼。 “酒是好酒,就这么点儿?”酒杯反转,涓滴不剩。 陈宋一愣,暗暗捏起拳,走到门外。 靠在椅背上,茅小飞眼睛半睁半闭,望着楼下。来来往往俱是穿金戴银的人物,最寻常的素色绸缎,才是身份真正高贵的人。他刚在上齐酒楼里找到份差事,还不是后厨,先跑堂,最要紧是察言观色。先要观衣着,再是气韵,才谈得上脸色。 房顶上缓慢自转的走马灯投落稀稀疏疏的零散灯光,茅小飞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胸臆之中,隐隐浮出一层暧暖酒意,他捏起酒杯,澄净无暇的白玉上,青花枝蔓舒展。茅小飞略有些失神,酒一上来,他便一杯接一杯往下喝。 也不问是什么酒,也不管陈宋在旁叨叨絮语这些酒的来历。 酒名、酒器、酒仪一应都不管,手摸到杯子就往嘴里倒。一时间把酸甜苦辣都尝了个遍,这让茅小飞从里到外被酒气蒸了个熟透。 伯山玺频频皱眉,猛然蹿上去按住陈宋斟酒的手,急了:“我大哥醉了,这酒不喝也罢。” 陈宋默看一眼茅小飞。 茅小飞则斜乜伯山玺,一把将人挥开,酒意上头,手劲一时没控住,伯山玺竟被挥到地上,抓住桌椅才爬起来。 “瞎操什么心?再教你一件事。”茅小飞睨起眼,一个酒嗝冒上来,“不该插手的事,过眼就得忘得一干二净,管闲事十有八|九没你好果子吃。” 伯山玺腰撞在栏杆上,爬起来身体不自然地倾斜,年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担忧。他抿了抿嘴,转向陈宋,从他手里接过酒壶。 “好!大哥要喝,怎么能没人作陪?这些酒,我陪你喝,不醉不归!”说着将酒杯往桌上一顿,跟茅小飞一人一杯地对饮起来。 茅小飞少说也已经灌下近一斤黄汤,又是空着肚子喝的,多少有些醉了。他嘴角朝着两边咧开,一根手指在眼前晃悠。 “喝,一起喝,喝酒就要有人作陪,才能尽兴。你小子……够意思。”茅小飞熏熏然地晃着脑袋,嗝儿了一声,眼圈通红,端起酒杯又是一仰脖。 足足一个时辰,茅小飞他们才从得月楼走出去,冷风刺激得茅小飞脖子猛地一缩,他晕得看人看不清脸,嘴角挂笑,脸上却湿漉漉的,被风一吹冷得他直哆嗦,一声大吼地搂紧面前唯一的热源。 一时之间伯山玺差点窒息,连忙把茅小飞两条胳膊往外拨,喘过了一口气,却没推开茅小飞。 俩人在楼梯上交叠在一处,冷不丁伯山玺一个转身,将茅小飞按在楼梯朱红横栏上。他抓住茅小飞勒在他脖子上的手,控住他的手下滑至于他的肩头,少年人呼出的热气直喷在茅小飞的脖子上。 楼上陈宋还没出来。 随行众人只负责保护安全,两人到了楼下把守,其余数人分散开,从外围根本看不清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在干什么。 “大哥。”伯山玺缓慢嘶哑的一声,他低下头,急促地贴着茅小飞的脖子,猛吸了一口气。 茅小飞眉峰难受地蹙起,他眼睛只虚开一条缝,被灯光映得微红的天空透过那一条缝钻进他的眼睛里,他的喉咙似火烧,腹中仿佛有一只大手,将整个胃都绞紧。 “大哥……”伯山玺微微湿润的鼻端贴着茅小飞脖子蹭了两下。他从来没见过茅小飞这样的醉态,他皮肤本就白皙,让酒意熏染得像一颗熟透的果子,还没有下嘴,就能想见果皮之下醉人的鲜甜滋味。 伯山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揽住茅小飞的腰,他想过很多次,这个男人怎么在别人身下承欢。同样是男人,那穆参商也不比他成熟稳重多少,况且他还要娶妻生子。伯山玺眼神蒙上一层狂乱,茅小飞白皙皮肤里透出的绯红,微微翕动的鼻翼,都在不断撩动他脑子里一根名为“理智”的脆弱的弦。 茅小飞张开了眼,神情痛苦地望着伯山玺,他整张脸艳丽鲜红,嘴唇却出奇的苍白。 “穆参商,穆参商……”近乎咬牙切齿的沙哑嗓音里又包含着难以形容的脆弱,突然,茅小飞一头撞在伯山玺的怀里,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我他娘的怎么就这么喜欢你,要是我能少喜欢一点,少一点,再少一点……”他就不会觉得痛苦,他就能不在乎穆参商和谁成亲,他就能抹去妒忌的嘴脸。 茅小飞可悲地想:他在嫉妒一个能给穆家生儿育女的女人,一个完全无辜的女人。狗屁的生死不离,全都是嘴炮。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茅小飞像现在这样自厌,他为什么不能退一步?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一个悲凉的声音冒了出来:是你自己。 是他茅小飞自己不肯妥协,造就了互相折磨的局面。可另一条路,一样像是个狰狞的油锅。 总有一天,穆参商会有儿孙满堂的幸福,到时候他就成了那个多出来的,余下来的。 又有一个念头冒出来: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什么以后? 这时,穆霆忠沧桑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猝然响起:“让一个柔弱的女人嫁给你守活寡,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是啊,还有一个无辜的女人,还有一个女人,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只手按住茅小飞的腰,将他往一个人身上按去,茅小飞头痛欲裂地睁开眼,一张模糊的脸往他靠过来。 那双年轻清澈的眼眸,带着些许煎熬。 “我陪你,陪你……”眉峰猛然极其痛苦地一蹙,茅小飞伸手到了面前人的脑后,正将嘴唇贴上去。 一个人影猛然扑了上来。 矫捷得如同一头猎豹的穆参商一拳揍在伯山玺的脸上,伯山玺半张脸高高肿起,还没回过神,肚子和另外一边脸又挨了两拳。穆参商站起身,一脚猛踹在伯山玺腹部,伯山玺腮帮一阵鼓突,“哇”的一声难受地吐了出来。他抓住旁边栏杆试图站起身,试了好几次却根本站不起来。 穆参商胸口激剧起伏,满脸凶光,狠狠一脚将伯山玺踹得滚下楼梯。 “少将军?”结账出来的陈宋恰好撞见这一幕,上去把伯山玺扶起来,伯山玺醉得不省人事,直接晕了过去。 走到茅小飞的面前,穆参商一把抱起他,扛上肩头,他的马就在前面,穆参商把人往马上一横,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陈宋知道他去了哪里,却忍不住按住不断跳动的额角,叫来一人:“去告诉二少爷。”穆参商被他爹关禁闭,每次出来都是穆星云帮忙,眼看着没法收拾了,当然只有让穆星云来兜,就是他陈宋想兜,这也兜不住了。 · 被人抱下马时,茅小飞难受得直哼哼,淡色嘴唇一开一合好像要说话,话还没说出来,整张脸拧巴成一张皱巴巴的抹布,侧身就吐了。 晚上没吃东西,净喝酒了,吐出来的都是酒水。 穆参商脸色极难看地在旁边等,眼前就是他今晚给茅小飞安排的最后一个节目,但不像前两场那样大张旗鼓。这家南风馆从外看根本不像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东南方隔着一条街,大多是官员居住的大宅。这个时辰,通街的屋舍都隐藏在昏暗的夜色里,分辨不出主人是不是已经睡了。 穆参商上去敲门,立刻有人来开,门内小厮看见穆参商,眼神一松,扫向他的身后。 “让你们准备的房间。” “姑爹过午就让人候着了,一年多前是琴房,现在不住人的。”言下之意,房间是绝对干净的,不会有什么鱼龙混杂的人都睡过。 这时茅小飞吐得一嘴的苦味,脸色煞白地靠在树上,气若游丝地喘息。 穆参商一脸的又爱又恨,眼前的人不可能看见,他的目光就更为放肆。他真想就在这里,把烂醉如泥的茅小飞就按在粗粝的树干上狠狠扒光。 “爷。”小厮怯生生地出声提醒,左右看了两眼。 穆参商意识到这里不能久留,这一次没有粗鲁地把人扛进去,不是怕茅小飞吐在他身上,而是这张病弱消瘦的脸让穆参商有点喘不过气地难受。他弯下腰,一把抱起茅小飞,茅小飞是比他矮一点,毕竟也是男人,体重不轻,穆参商一使力,背上伤口撕裂,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冷汗涔涔而落,直扎进他的眼睛。 那睫毛微微颤动,绷着一股劲,怎么也不肯闭上。 被一把摔到床上的人立刻蜷缩起整个身体,茅小飞跟人搂搂抱抱的情景不断冲刷着穆参商的神经,他拨开茅小飞脸上汗湿的头发的手指滑落到他的脖子上,那里泛着诱人的粉红,从酒楼一直拉拉扯扯到这里,茅小飞衣襟早就开了,小半片白皙的皮肤上蒙了一层薄汗,摸上去光滑得如同一匹上好丝缎。 这触感唤醒了穆参商全身所有感官,他喉头鼓噪地动了动,脑子里浮现出在小人镇上茅小飞喝醉了,那销魂的一夜。穆参商情不自禁握住了茅小飞的腰,想让这个无情的、瘦弱的男人,像从前那样,在他的身下发出那种失了节奏的紧促喘息。 穆参商眼神迷乱起来。 脑子里仿佛有一只小鼓:凭什么那个小兔崽子能碰他,他应该剁了他的手。 穆参商烦躁地把头埋在茅小飞的脖子里,发出困兽一般的粗重喘息。 室内轻微的一声闷哼,茅小飞指头弹动了一下,他干渴得让人难以忍受的口腔突然触及到一股温暖潮湿,茅小飞无意识地张开嘴,放任穆参商火热的纠缠探入口中。 然而,不消片刻,茅小飞麻木的神经就警惕起来。这不是他想要的水。 紧接着,饱含欲念的粗喘声伴随难以忍受的剧痛刺穿了他整个人,像一条鞭子毫无阻滞地抽打在魂灵上。 疼痛让茅小飞清醒了起来。 他整个人双手被推高绑在床上,嘴唇被粗暴地吸吮舔吻,穆参商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再次大力往前一送。 这一下,意识彻底回笼。 茅小飞的眼神让穆参商被情谷欠一下下冲击的滚烫身躯彻底冰冷下来。 茅小飞的眼里,只有厌恶和憎恨,眼前的处境只能让他愈加难堪。然而闭上眼的瞬间,他变得无比顺从,手脚才刚奋起的反抗一瞬间软化。 穆参商颤抖的嘴唇贴上了茅小飞的眼角,他喑哑的嗓音透着难言的恐惧:“别恨我,你别恨我,茅小飞,你别这么对我,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唔……”刹那的紧收让穆参商的身体不由自主绷直,他微微张开了嘴,上扬的脖颈忽然弯下来,叼住茅小飞的肩膀,刻骨缠绵的滋味让他眼神涣散。粉红的汗珠落到茅小飞的身上。 穆参商整个人脱了力,突然趴在了茅小飞身上,这一下沉沉的重量让茅小飞睁开茫然的、湿润的眼睛。他抬手摸了摸穆参商汗湿的脸,入手就像握着一块火炭,毁灭自己,也彻底灼伤了茅小飞。 ☆、一三〇 那样的眼神穆参商根本不敢再多看一眼,他粗声喘气,紧紧闭着眼,感觉茅小飞的手在他脸上游移。 茅小飞近乎茫然地看见手腕被勒出的乌青肿胀的痕迹,大概太痛了,什么时候挣脱的茅小飞完全没有印象。 “出去。” 听到茅小飞沙哑的说话,穆参商浑身一颤,旋即按住他的腰,令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眉头重重拧紧,被侵入的感觉那样清晰,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茅小飞脸通红,额角冷汗淋漓,低沉的声音说:“你闹够了没有,捉弄人也要有个限度……” “没有!”穆参商激烈地打断他,“我不会够,我永远也不会够。”他眦目欲裂地贴着茅小飞的侧脸,使劲抱着茅小飞的腰,干涩得如同火燎的嗓子里挤出话来,“你再信我一次,我是真心,真的是真心……”说话间他的手牵引着茅小飞触碰他的胸膛,那些狰狞疤痕让茅小飞触电一般浑身发抖。 “别拿这个要挟我,”重重的吐息愤怒地喷在穆参商脖颈间,“别让我看不起你。”那些疤怎么来的他比谁都清楚,这是穆参商救了他性命的证明,可不代表没有欺骗。 稍微一动,身后撕裂的痛楚就让茅小飞嘴边溢出痛哼。 “不要。”穆参商嘶哑地低吼,抓住茅小飞的肩,侧身紧紧压制他,不让他起身。 胸腹间湿润的触感让茅小飞低垂下无措的眼睛。 “你伤还没好……”这话轻得像怕惊动了什么。 “我愿意,跟你没关系。”穆参商语气生硬,他忘了怎么去软化,他又做错了事,连撒娇都不敢。从前他说两句软话茅小飞也许会听,有时候糊弄糊弄就过去了,现在他恨透他了,穆参商比任何时候都害怕,怕他一松手,这个人就会跑得无影无踪。 “那就出去。”一层薄怒笼罩在茅小飞的脸上。他紧紧闭起眼,头痛得不想面对这不堪的羞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穆参商做完就走得无影无踪,害他大病一场,这一次,他宁愿穆参商也能像之前,既然他这么想要,给他又何妨? 他茅小飞的身价真高得离谱。茅小飞唇角自嘲地勾起一抹弧度。 “我不出去,我们有一整个晚上,你不是喜欢吗?你亲口说过的,你喜欢这些。”紧挨着穆参商鼻翼的皮肤渐渐火热,穆参商烧得糊涂了,他要一个出口,一个足以宣泄恐惧的出口。就算面对千军万马,他也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恐惧,而现在,除了死死抓住茅小飞,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好过一些,“你是喜欢的,你喜欢,除了一个名分,我什么都能给你。”他扳起茅小飞的脸,却从他的脸上找不出一丝动容。 茅小飞难以置信地张开了眼,“你说什么?”虚弱无力的咬牙切齿,听上去脆弱得难以形容。 穆参商眼内充血地望着他,咬紧牙关道:“你喜欢我,以前你就愿意和我同生共死,愿意把自己都奉献给我,明知道叶锦添的武功邪门,为了不拖累我,不成为我的累赘,你也愿意冒那样的风险。”说话间他握住茅小飞的下巴,起初贴着他的嘴唇轻轻摩挲,不知不觉间辗转加深,直至彼此的吐息都带上血腥。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他有自保的力量。茅小飞含糊不清地想,他握起拳头时手腕仍叫嚣着疼痛。 就在茅小飞迅速挥出一拳同时。 他的拳头被紧紧握住了。 茅小飞的脑子有一瞬间空白,不仅是因为穆参商在吻他,也不是因为他的手还在他身上胡乱点火。 那股杂乱无章的内力,现在他一点也感受不到了。 “我也没有,够公平。”穆参商咧嘴笑了。 屋子里漂浮着甜腻又奇特的香味,但茅小飞一直醉醺醺的,没有及时分辨出来,何况在南风馆这样的地方,用点特殊的香熏再正常不过。 “你疯了。”近乎颤抖地从齿间挤出这句话,茅小飞奋力抬腿往穆参商身上砸去,想不到脚踝被穆参商捉住,更方便把他的身体折成容易进出的角度。 皱巴巴的长袍无力地挂在茅小飞身上,勉强可以蔽体,却没法保护他,没有人能保护他,他妈的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茅小飞仅有的一点鱼水之欢,都是和穆参商在一起,没有谁比穆参商更了解这具身体会为什么而舒展尽兴。 这个夜晚比茅小飞能想到的更加漫长,穆参商像一头春季的牲口,换了不知道多少姿势,把茅小飞折腾得几次昏睡过去,醒来时天却怎么也不亮。 次日直到午后,茅小飞才有了一点知觉。 刺眼的阳光射穿他的眼睑,醒来以后,茅小飞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每一寸骨头都散发出得到满足后的慵懒。然而,昨晚发生的一切在他脑子里一帧一帧清晰起来。 还没彻底病愈的身体滚烫,烧得茅小飞呼吸时感到身体里有一只风箱,叫得比什么都欢。 昨晚让他印象深刻的香味还萦绕鼻间,他眼神茫然地扫了一圈,地上胡乱扔着他的衣服,床铺里却清爽得让他难以置信。 显然穆参商已经让人打扫过了。 那么不知道什么人已经见识过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 茅小飞苦笑了一下,下地努力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以极缓慢的动作套上衣袍和裤子。 他拉了拉门。 雕刻精美的门扉纹丝不动。 茅小飞愣了愣。 他又试了试,还是感觉不到身体里有内力的存在,这让他无比烦躁,他猛然抬腿给了那门一脚,砰的一声巨响,门上方薄绸上映的两个人影连头都没回过来一下。 茅小飞转而爬到桌子上,窗户也拽不开。 而且,他身上没一个地方不痛,食指勾开衣襟,一股深深的厌恶浮上茅小飞的脸。 病了这一场,茅小飞瘦了一大圈,那些斑斑爱痕印在单薄的骨架和苍白的皮肤上,更加显得刻薄。 茅小飞冷笑起来,把茶壶里的水一气喝干,自暴自弃地倒头就睡。这没耗他多少功夫,毕竟这噩梦般的夜晚让他很疲惫。 下午穆参商到时,茅小飞仍在睡,睡着时他的眉头依然不悦地拧着。 穆参商忍不住伸手抚平茅小飞的眉宇。 就在这时,茅小飞醒了,待看清面前的人是穆参商,几乎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他的眼神还不清醒,就知道要躲开他。好像一把大锤突如其来在胸口猛砸了一下,穆参商苦笑着轻轻抓住茅小飞的肩膀,轻声道:“睡一天了,起来吃点东西。” 茅小飞倒是没有绝食抗议,他深知这没用,只是嘲道:“这里面不会也有吃了让我没力气的破药吧?” 穆参商脸色一白,勺子顿在碗边,深深看着茅小飞:“这是药膳,不过不是让你吃了没力气的。你都瘦了,我让人弄的补身的药,你要是想早点养好身体,就多吃一些。” 茅小飞冷冷笑了,没说话,勺子递到嘴边就吃,只是一眼也不看穆参商。 之后两人再也没多说一句话,喂茅小飞吃完最后一口,穆参商轻柔地给他擦嘴,才用极低的声音问:“昨晚的感觉,还好吗?” 茅小飞眉一扬,牵起嘴角笑了,这话问得,好笑到他快流眼泪。 “你撅起屁股让我干一整个晚上,就知道感觉好不好。再舒服不就是一个洞?你穆参商的身份,要什么没有?没别的事就快滚,我吃饱了,再多看你几眼,把你费心让人准备的珍贵药材都吐干净,岂不是白费你的好意。” 穆参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茅小飞已经缩进被子里,背过身,他知道跑不掉,不费那心思。他太累了,累得根本不想思考。 但他阻止不了穆参商的话在身后响起:“小飞哥,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茅小飞一声没吭。 “你愿意为我去死,我也一样愿意,为什么你忍受不了我娶妻呢?你当真,那么稀罕将军夫人的头衔?” 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皮豁然睁开,茅小飞闷声道:“岂敢,你不是想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只要你愿意说出来,只要我能答应的。”穆参商眼神一亮。 “两条路,要么你有什么狗屁理由,马上说出来,我要是能理解,就再给你一个机会。” 室内一片寂静,在死一般的沉寂里,茅小飞心中才燃起的那么一点微弱希冀渐渐熄灭。 “要么你放我和我的人离开,大家见面还是朋友。”真的还是朋友吗?茅小飞不敢保证,但他可以保证走了他就不回来。 穆参商苦笑一声:“恐怕你一走,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茅小飞没说话,只留下缩着肩裹着被的一个背影给他。 身后穆参商的双臂忽然环过茅小飞的腰,茅小飞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他强抑住没有动弹。这个时候越反抗穆参商越会来劲,他没有力气抗争,昨晚的一切他不想重来任何一次,那种身体不由意志掌控的疯狂让他不寒而栗。 穆参商松开把自己缩成一只虾的茅小飞,起身站在床前,良久,他道:“晚上我会再来。”茅小飞肩头不经意的颤抖刺伤了穆参商,他漆黑的眼睛一片死寂,“我会有决定。” 关门声响起,茅小飞肩膀松开,转过身,瞥了一眼房门。 还是阳光强烈的下午,他体力不济地没撑多一会,就又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非常难受,醒来时他浑身都汗湿透了。茅小飞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把衣袍扒开,凑合用铜盆里的冷水擦拭。 他的皮肤不仅滚烫,碰上去还微微作痛。 毛巾带过他的腰腹,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茅小飞浑身都僵硬了,背肌僵硬地鼓突如同铁块。片刻后,听见身后的人走到里间坐下,他才放松下来,加快速度擦净身上的汗。 “还难受?”穆参商关切地问,神情是真紧张。 茅小飞视线依然有些不清晰,恍恍惚惚,脚踏实地的感觉都显得虚幻。 “你决定好了?”茅小飞问。 穆参商搭在膝上的手掌慢慢攥成拳头,最后坚定地点了点头:“决定好了。” 茅小飞背上又被冷汗湿透,他眼神闪烁地在穆参商的头上游移,落定在他脸上的时候,茅小飞抿了抿嘴唇,道:“你想怎么样?” 穆参商的嘴唇好像动了动,茅小飞有点疑惑自己听见的是否真实,他好像听见,穆参商愿意放他们走。 “你说什么?”茅小飞的眉毛带着难以言喻的疑惑动了动。 “我让陈宋给你们准备行李,明天一早,送你们离开这里。”穆参商快速地说完,仿佛一刻也待不下去地立即起身,“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开嘴的刹那,茅小飞脑子一下空了,他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某个地方也被这句话彻彻底底掏空,他膝盖一软,坐到凳上的时候,使用过度的地方疼得差点歪到地上去。 “好,很好,我没有问题。”强逼着自己挤出一丝笑容,茅小飞最后看了穆参商一眼。 他脸上硬朗曲折的轮廓、深邃得像有无数心事的眼睛,都模糊了起来。 穆参商让陈宋把茅小飞送回去,在穆参商的宅子里,连行李都帮他们打包好了。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都是骑马,现在却足足装够了两辆马车。 茅小飞走过去,手指滑过一口足够装下两个人的朱漆大箱箱口,上面铜锁随他手指的动作发出细微响声。 “里面是什么?” 侍立在旁的陈宋回道:“一些我朝土产,少爷写好单子,我去办的。” 茅小飞淡扫他一眼,手一摊:“钥匙。” 开箱验货,都是些晃花人眼的金银珠宝,茅小飞愣怔片刻,重新锁好箱子。 “我败了你们少主三百万两银子,他还嫌不够,还要给我送钱。”他眉一扬,“算了,买他个安心,值。”把钥匙随手丢给伯山玺,茅小飞提步进了屋。 “爹。”冷不防门突然开了的傅冬怯生生叫道,一条腿吊在板凳外面,差点滚下去。 “你在做什么?”关上门,茅小飞坐到凳上脱靴,眼角余光瞥见他儿子在往怀里揣什么东西。 “没做什么。”傅冬含糊道,扭着身子从凳子上下来,“爹你昨晚怎么没回来,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给你按按。” 茅小飞往床上一躺,手脚摊开,看了傅冬一眼:“浑身都疼,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手,来啊,按得不舒服就别睡床了。”他的嗓音依然透着浓浓疲倦,不过不想在傅冬面前流露什么。 傅冬从茅小飞硬得像铁块的小腿开始按,刚到茅小飞的肩,突然,茅小飞拿住了他的小胳膊。 “爹!”傅冬惊叫了一声。 茅小飞从他怀里掏出两件东西,拿在手里,难以置信地蹙眉,厉声道:“这是什么?” “金钗,那个马是红玉的。” “我知道!”茅小飞气急败坏地低喝,将那两件东西掷在床上,“从哪儿来的?你偷东西?” “没偷!”傅冬理直气壮道,旋即小声辩解:“我拿的!没人说不许。” 茅小飞把小孩拎起来就想狠狠给他一顿,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不问自取。但一想自己小时候没人管,做过比这过分得多的恶行,怒气稍微下去了一点,他把傅冬按在面前,让他端正坐好,一脚踹开傅冬小心翼翼贴过来的脚。 “你这就叫偷,这不是你的东西,你就不能拿,有没有人看见都一样。要是你钱袋子里的人被人扒去了,你也没看见,没发现,就不算偷了吗?” “我没那么笨。” “……”茅小飞一时语塞,抓了抓后脑勺,“反正拿有主人的东西就是不对,以后都不许这么做,再让我发现一次,就别跟着我。” 这下傅冬脸上有了惧怕,他迅速爬到茅小飞身上,把他的衣袍紧紧抓住,“我不这么干了,你别丢我。” 一想到傅冬的身世,茅小飞心彻底软了下来,托住他的小屁股,让他又软又暖的身子贴在自己胸前,安抚地摸了摸傅冬的头:“你听话,我就带着你。” “嗯。” “真的想要什么就告诉爹,爹给你买。”茅小飞道。 “以前没人给我买,我没得到过一件正大光明买来的东西,看见想要的东西,我又没钱,只有去偷去抢。” “臭小子,再这么干被人抓住打个半死不活,我就不要你了。”边说茅小飞边用手轻轻抚他儿子的背,“以后你可以正大光明赚钱,用自己赚的钱,换你想要的。” “嗯。”傅冬闷声道,“其实我只抢过食物,虽然它们不怎么值钱,但没有食物,我就会死。” 茅小飞落在傅冬背上的手赫然停住。 “你刚才说什么?” 傅冬从未见过茅小飞这样严肃的神色,急得眼角发红,老老实实重复道:“我真的只抢过吃的,它们都不值钱的,我也从来不抢乞丐的东西,我知道吃的对他们同样重要。我都是抢摊子上的馒头,只抢一点,而且那时候我都很饿,不吃东西就会死。” 突然,茅小飞抱起傅冬,在他额头上匆匆亲了七八口,狂喜地晃了那小身子两下:“你先睡,很快我就回来。” 接着茅小飞就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冲到陈宋的院子,大叫道:“陈宋,出来。” 陈宋还来不及辨别发生了什么,就被茅小飞拽着到了马厩,茅小飞牵出一匹马,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上去,然后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在路上,茅小飞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朝一头雾水的陈宋低声吼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穆参商叫出来。” 陈宋变了脸色。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当帮我最后一个忙。” 终于,茅小飞看见陈宋点了头。 茅小飞笑了起来,那一丝笑容,很快变成爽朗的大笑,随风而逝。马一直匀速前行,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的热度却越来越高,他不会烧成傻子吧?茅小飞也来不及多想了,他只知道,不这么做,这一辈子,他都要活在无穷尽的懊悔之中。 ☆、一三一 “有什么话你们尽快说吧,就算是我,晚上出来也不能太久。”穆星云一个眼神示意,陈宋推着他在地面无声滑行的轮椅退出门去。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37节 这里是离穆家最近的茶馆,二楼雅室,壁上挂的是琵琶,弹唱的歌女被打发了,桌上摆着四样小点,谁也不可能真的去吃。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半晌,穆参商先开口了,他没抬头,倾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杯中的茶水不平静地颤动不已。 第一杯放在自己面前,第二杯他已经恢复了镇定,徐徐将杯子推到茅小飞的面前,顺着茅小飞撑在膝盖上的两手向上看去。 茅小飞正襟危坐着,这样的姿势应该让他有些难受。 “在我面前,你用不着这么拘谨。”穆参商一哂,“我们还是朋友。” 茅小飞端起茶看了一眼,一口喝干,盘在一起的腿伸出一条,他的手顺着袍襟,贴着自己的小腿往下摸去,动作隐没在桌案后面。他的眼看着穆参商,淡道:“什么朋友?我回去以后,就是上齐子民,我们不可能是朋友,只能是敌人。” 穆参商僵住了。 “而且,我在庆细军营里待过这么长时间,你以为我真的就顾着养鸡了?”茅小飞意有所指地说。 沉默片刻,穆参商道:“用兵之道千变万化,你构不成威胁。” “是吗?”茅小飞曼声道。 突然,一道银光闪现在他的手里,穆参商眼瞳急剧紧缩,那柄出现在茅小飞掌心里的匕首调转了方向,银亮森冷的刀锋抵住他自己的胸口。 茅小飞目光坚毅,细长柔和的眉目舒展开,挂着三分难言的得意。 “茅小飞,你想干什么?把刀放下。”穆参商嗓音不自主颤抖,他脸色本来不好,这时几乎完全退净了血色。冷静,他必须冷静。穆参商搭在腿上的手不自主收紧,揪紧了裤子。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以淡漠的口吻说:“我已经答应放你走了,你还想要什么?你不必这样……”穆参商咳嗽起来。 刀尖始终没有离开茅小飞的胸口,他脸上是前所未有过的认真:“我要知道,你为什么要娶那个什么姜家的女儿。”顿了顿,又道:“要是你有一个字隐瞒,这把刀就会顺着这个方向捅进去。” “你疯了!”穆参商起身太猛,把桌案踹出一截,他一只手按住矮案喘息,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把匕首,前端已经在茅小飞的衣服上顶出一个锥形。 “你怎么能拿性命做赌注,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你怎么敢……”愤怒和恐惧死死攫住了穆参商,这不是昨天,现在他根本制不住茅小飞,要是茅小飞头脑一热,什么都完了。 “刀在我手上,没什么不敢。” “你还有个儿子。”穆参商慌张地喊出声。 茅小飞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他小子这辈子有福,不用像我小时候那样沿街乞讨,他老子给他留了家财万贯,不亏。”茅小飞明里暗里说的就是穆参商让人送的那些金银珠宝,接着,他提示道:“你瞒了我什么?” “穆家和姜家必须联姻,这是陛下的旨意,我要是抗旨,整个穆家就都完了!无论如何,我受了穆家的养育之恩,这是我的责任。”穆参商艰难道。 “不对。” 穆参商眼睁睁看着茅小飞嘴角浮现一丝浅笑,当刀尖刺进他的心口,暗色的血水极其缓慢地洇湿茅小飞身上的靛蓝前襟。 “茅小飞!”穆参商一声暴喝,猛地朝茅小飞扑了过来。 这一下牵动背部反反复复尚未愈合的伤口,穆参商控制不住痛叫一声。 茅小飞已经闪到一边,他站在穆参商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不知道是同情他或是同情自己。茅小飞摇了摇头:“我是贱命一条,穆参商,你记着,这条命是你欠下的,这一辈子到死,你都欠我的。”茅小飞手上用力,疼痛激起他侧颈的筋突起。 “轰”的一声巨响。 千钧一发之际,穆参商撞了过去,用尽浑身力气撞在茅小飞的腰上。 两人的视线都追着匕首,穆参商背贴地,奋力拿脚踹开匕首,茅小飞大腿才一动,穆参商拧住他一双手腕,用浑身重量压住他,不让他去捡那倒霉玩意儿。 “一个人想送死,你能看得住吗?就算你再有本事,也看不住一个想自杀的人。”茅小飞冷道。 穆参商猛地低下头,眼里蹿动着让人心惊肉跳的疯狂。 砰的一声响,茅小飞脑袋被撞得直冒金星,后脑勺接踵而来的剧痛就像有人在他脑袋里敲锣打鼓一样强烈刺激。 “你他娘的……”茅小飞回过神来,一把把穆参商推开,下一刻却又被穆参商死死扑在了地上。 穆参商双目通红地按住茅小飞的肩膀,吼道:“别动了!你他妈别动了!” 茅小飞哪儿会听他的,现在的穆参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在茅小飞要再次推开穆参商时,一个绝望粗暴的吻让他下半身软了一下,就这么一下,衣襟被果断分开。 嗖然的凉意让茅小飞心里打了个突。 “你别动了。”穆参商嗓音里带了哭腔。 这让茅小飞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而穆参商没有看他,他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给茅小飞止血,伤口并不深,很快就被包扎好了。 “你赢了。”穆参商眼角湿润,鼻子微微发红。 怎么好像是他欺负人一样?茅小飞很为自己不平。这倔驴肯开口,他的目的达到了,这才觉得伤口疼,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早认输不就好了?扶我起来,疼着呢。”茅小飞递出一只手去。被他握在手里穆参商的手很凉,轻轻颤抖着。 穆参商把茅小飞拽起来,不由分说一把抱住了他,他的脸贴着茅小飞的脖颈。 茅小飞觉得颈子里有点潮,也不能确定是穆参商流泪还是自己流的汗,只是心里有点憋闷难受,他揉了两把穆参商的脑袋,把人推开些许。 “说吧,穆小将军,愿赌服输。为什么要娶妻,为什么突然又愿意放我走了,不是要把我关起来也不愿意让我走吗?你还瞒着我多少事情?” 穆参商避开茅小飞尖锐的目光,他起身推开窗户,一阵冷风穿过窗,室内稀薄的血腥气散去。 “我带你去个地方。”穆参商揽住了茅小飞的腰,带着他要翻窗。 茅小飞按住穆参商的手,换了个姿势,换他揽着穆参商,他笑了起来,扬起下巴:“还是我来带你。” · 还没入亥,水上小楼的窗户里就熄了灯。 茅小飞扒开面前的芦杆,遥遥望了一眼远处:“这么冷的天,怎么让一个姑娘住在水上。” “她爹续了弦,现在的夫人另有一子一女。”穆参商道。 “你倒是很清楚。”茅小飞揶揄道。 “我同她私下见过面。”穆参商越说越小声。 茅小飞没说什么,外面五人一行的护院走了过去。 等护院走远了,茅小飞才半抱地扶着穆参商走出藏身的草丛,两人不敢多逗留,顺着通往湖里的小道,走到小楼前。 茅小飞上去敲门。 楼里亮起了灯。 茅小飞紧张地四处张望,突然被人握住手,差点吓得他叫出声。 穆参商轻柔地捏了捏茅小飞的手,门开时,茅小飞下意识往后抽回手,穆参商南面一阵失落。 来开门的是个女子,当然是个女子,伺候这官小姐的也只能是个女的。茅小飞暗骂自己傻,往旁边把穆参商让了出来。 毕竟穆参商和这家小姐私下见过面,应该是认识的。 结果果然认识,而且俩人还站在门口四目相对了起来。 茅小飞不是滋味地冷眼旁观片刻,那女子才反应过来,将两人请进门,又小心地探出身去,良久,确定没人跟着才关上了门。 原来这里只有一个人,就是给他们开门的女子。女子身着白衣,怕冷地裹着一袭鲜红棉披风,房中有火盆取暖,说不上多冷。 “你怎么来了?”那是个生相柔美的女子,话音却粗哑得像个男人。 “我不能娶你了。”穆参商冷冷道。 金属磕碰在一起的声音刺入耳内,女子两拢秀眉猛然蹙起,转向旁边坐着的茅小飞,手炉里滚出来的鲜红炭块灼到她的手掌,她仿佛也不觉疼。 “你是谁?” 来之前茅小飞没想到是要直面穆参商的新娘,现在他明白了,这间楼里就一个人,就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没人服侍她,她独自一人住在一座水上小楼,处境显然不妙。 茅小飞把她的手炉捡起来,合上,轻轻叹了口气:“你手烫伤了,有没有药?” 姜家小姐眼圈渐渐涌起红,隐忍不发的眉睫俱在激颤。 “就是你吗?穆参商带回来的上齐男人。”说话间她缩回手,右手握住烫伤了手掌边缘的左手手腕,毫无避让地直视茅小飞,尖锐的目光像要在茅小飞脸上盯出个洞。 茅小飞讪讪一笑,旋即下颌上抬,展眉向着女子拱手:“就是我,看不出来,我还挺出名啊?” “镇国大将军的犬子,大张旗鼓带了个男人回来,安排在自己的住宅里,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那么,你才是我要求的人了。”女子微翘的鼻头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情绪波动才通红起来,她将碍事的披风一撩,直直朝着茅小飞跪了下去。 随着那个头磕在地上“砰”的一声,茅小飞几乎感到自己又要输了,还是溃不成军丢盔弃甲的狼狈。 一只手揽了上来,穆参商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我不会再犯错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茅小飞怀疑地看了穆参商一眼,一拍大腿,差点叫起来。 他现在不想知道了行不行?被女人这么一跪,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跑,就当没来过! ☆、一三二 兵部尚书姜文修做官至今二十年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寒门子弟,十年寒窗,在家乡有一糟糠,以卖酥饼为生,供其赴京赶考。 “我爹高中以后,从御史大夫做到中丞,任职兵部尚书是第六年。我娘身份低微,随我爹来京之后,一直没有得到该有的尊荣。薛姨是国公家备受恩宠的小女儿,待我爹也是痴心一片,当年惊鸿一面,一直待字闺中等成了个老姑娘,直至我娘去世以后,才如愿嫁给我爹。”姜轩灵是姜文修的长女,但她娘从来没做过一天正室,即使姜文修只有她一个,姜轩灵却不是正室所出,并非姜家嫡女。 一丝一寸薄烟从火盆里升腾起来。 鲜红披风映衬出姜轩灵雪白的脸孔,她的脸上毫无血色,仍然跪在地上,茅小飞伸手扶过她两次,都不能让她改变主意,也只好让她跪着说。 来都来了,不管她说什么,他也不能动摇。心里是这么想,茅小飞的表情却显然已有些动容。 穆参商着急地握了握他的手。 茅小飞没理他,向姜轩灵道:“这是小姐的家事,与我何干?就是要求,总也求不到我的身上。” “你们两个既然一起来了,那穆哥哥不肯娶我自然是因为你了。” 茅小飞听明白了,姜穆两家一定有旧交,否则姜文修一介寒门,就算被国公的女儿看上,怕也不至于平步青云位极人臣。不娶糟糠为妻,怕也是一早就有高人指点,为仕途铺路。 “轩灵,即使我不娶你,我也会帮你安排……” 姜轩灵凄楚地看了他一眼,微扬的下巴透出一股坚毅:“没有更好的安排。我就是知道你的心永远不会在我身上,才要你娶我,我根本不想委身于另外一个男人。” 茅小飞听得一头雾水,把头发向后一捋,喃喃道:“你不在乎嫁个根本不爱你将来也不会爱你的男人?” “我这辈子,早就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姜轩灵轻声道,缥缈的眼神落在闪动不已的烛光上,那里什么也没有。 茅小飞不由一个寒颤。 “我只要一个体面的身份,把孩子生下来。” 这句话不啻一记惊雷,把茅小飞砸得晕头转向,他看了一眼穆参商,穆参商镇定的脸色,显然早知道姜轩灵有孕。再看姜轩灵,怪不得她一只手一直轻轻抚在腹部,那里还很平坦,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的情郎,也愿意这么做?”茅小飞皱起了眉头。 姜轩灵满面苍白地抿了抿唇:“他已经下了诏狱,秋后问斩。” 茅小飞两次张开嘴,却都没说出话来,他心里的天秤已经彻底向着面前这个女人倾斜了。他看了看穆参商,穆参商的神色就没有轻松过半刻,想必他也挣扎了很久,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才决定娶姜轩灵。茅小飞甚至有点为自己的刨根问底感到后悔,要是乖乖听话留在穆参商的宅邸,而不是坚决反抗到底,他还可以假装不知道。现在他知道了,心里便充满了愧疚,他折腾了这么些日子,把穆参商和他自己都弄得精疲力尽,结果还是只有一个选择。 “你先起来。”半晌,茅小飞才挤出这句话,他的嗓子眼干得像火燎。 这次姜轩灵没有拒绝,她已经看出来茅小飞根本没有她想的难对付,她清楚看到这个男人的动摇,既安心又感到了一丝歉疚。 “离问斩还有大半年,也许会有转机也不一定,要是他出来以后,知道你嫁给了别人……”茅小飞道。 “他下狱之前,我们已经断了。”姜轩灵不愿意多谈她的私事,只是抬起头,用让人难以拒绝的坚定眼神看着茅小飞,“要是你还不放心,我可以对天起誓。” “算了算了,让你发誓,动不动就一尸两命,我罪过岂不是大了。”说不出的疲惫和有口难言的纠结让茅小飞显得格外沮丧。他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情敌,是一个什么也不要,还肚子里揣着一个的情敌,这太棘手了,即使姜轩灵没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甚至一再让步,他居然还是不想和人分享穆参商。 茅小飞苦笑着按压住突突直跳的额角,沉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穆参商猛然起身,带翻他腿边的凳子,他急向前走了两步,抓住茅小飞的胳膊。 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是姜轩灵没有怀孕,要是她是个处境不这么艰难的姑娘,也许他茅小飞还能没脸皮地争一争。茅小飞深深注视着穆参商,一涌而上的悲凉席卷心头,他想和这个人厮守一生,日出而作,和他相拥而眠,在他身边醒来,不管时局如何,也能好好经营一个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小窝,却太难了。 “你又要放弃我了吗?”穆参商脸色极其难看,紧抓住茅小飞的胳膊不放。 “要放弃的不是我。”舌尖在口中尝到一丝苦涩,茅小飞抬手摸了摸穆参商的额发,他眼里饱含的深情猛然撞击在穆参商的心口。 “我……”穆参商整颗心都乱了,他能感觉到茅小飞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急促地喘息,咬牙道:“是你逼我正视这一切,现在你都知道了,不能这个时候丢下我。” “该正视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收拾起满脸的仓皇,茅小飞牵扯起嘴角,轻道:“我是一个男人,得不到你父亲的承认,而且,姜小姐比我更需要你。”茅小飞的手掌贴上穆参商的手背。 “你们不用这么生离死别的,我要的,只是一个名分。”姜轩灵忽然开口,打断两人说不出口的为难。 茅小飞愣住了,和穆参商同时转过去看她。 被两个大男人盯着,姜轩灵再坚韧,也忍不住有些红了脸,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里的羡慕,两只苍白冰冷的手抓紧披风的边缘,把自己裹得再紧一些。 “今天我就可以写一封和离书,等孩子生下来,成为穆家的长孙,我就会离开。”姜轩灵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恳切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流转,最后停顿在茅小飞的脸上,“若是你不放心,这封和离书,就由你来保管。” 好一会儿,茅小飞才能动弹,他摇了摇头,劝说的话却说不出来,那不是他的本心,只是道义。 “要是你不答应,这个孩子明天就会不复存在。”姜轩灵的声音轻极了,像一阵风,却狠狠撞击在茅小飞的耳朵里。 “你用你的孩子来威胁我?” “是。”姜轩灵惜字如金。 抓着茅小飞胳膊的穆参商的手越来越紧,掐得茅小飞胳膊疼,他不满地皱紧了眉头,“松手。” 穆参商急切地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个希望,也是两人唯一的机会。 顺着姜轩灵的目光,茅小飞看见烛台上有几只小虫,逡巡在烛火周围,轻微的“噼啪”声之后,一切归于寂灭。 “好。我答应你。”说出这句话时,茅小飞感觉他悬了这么久的心重新又落了下去。 穆参商几乎立刻松开了手,要不是这是姜轩灵的闺房,他真想就这么抱着他狠狠地亲,让茅小飞的每一次呼吸都染上他的气息,他想尽情占有这个总想着逃跑,胆小得如同蜗牛的男人,让他彻彻底底踏踏实实地待在他的势力范围里。 · 茶馆“梅”字间的雅室两扇门洞开,焦急走动的陈宋忽然顿住脚。 “哥,你们去哪儿了?这么晚了……再晚一会,真要被父亲发现了,你还想再挨一顿家法吗?”不需要陈宋的帮忙,穆星云等不及地滑动轮椅迎了上去。 走到雅室门口,穆参商把茅小飞推进屋,抓住门,朝门外人淡漠却不容拒绝道:“陈叔,带星云下楼,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马上就来。” 门一关,他们谁都没有多说话,时间不允许他们在这个时候互诉衷肠。穆参商急迫地抓住茅小飞的手,边亲吻他,边揽着他的腰往矮榻上压。 茅小飞被吻得晕头转向,他的心激动地砰砰直跳。 “这么短时间,你能干什么呀?”谈笑间茅小飞一只手挑逗地弹了一下穆参商裤裆里抬起头的宝贝。 穆参商面无表情,侧脸却微微发红,亲了亲茅小飞的耳发,声音低沉而性感:“我能让你舒服,”旋即没什么表情地挑起眉,“要不要试试?” “别,万一回去不小心被你爹碰上,我不想你没力气应对。”茅小飞凑上去,甜蜜而满足地轻轻亲吻穆参商的唇。 “我有的是力气。”穆参商不满地抱怨。 “不行,等你成了亲再说。”等穆参商成了亲,穆家就不会再管着他,茅小飞拿脚不满地踹开穆参商屈膝往他腿间磨蹭的那条腿,“这件事你干什么瞒着我?就算你直接告诉我,我也未必不会通情达理。” “你是通情达理,通情达理得把我拱手相让。”穆参商惩罚地咬了一口茅小飞细白的耳朵,满足地听见茅小飞克制的喘息。 “再也不会了。”茅小飞抚摸穆参商的背脊,他确实过于胆怯和害怕,很怕眼前的幸福都只是镜花水月,早晚会落空。 就在穆参商扳起茅小飞的下巴,火热的吻随着下颌优美的弧线落在脆弱的喉结上时,突然被茅小飞一把推开。穆参商猝不及防,差点摔到床下去。 “怎么了?” 茅小飞擦了擦脖子,“还有一件事。” “还有?”穆参商不悦地抗议道。 茅小飞微微眯起了眼睛:“康紫鸿来找我了。” 穆参商两条眉毛耷拉下去,看上去就像心虚。 “你跟东门月什么关系?” “没关系。” “没关系他写封信给你,你就故意整治我?”看穆参商撇过脸去,茅小飞两只手捧住他的脸,把他的脸正对自己用手固定住。 穆参商不得不看着他。 “小飞哥,你在吃醋吗?”穆参商神色古怪地问,古怪中有一丝窃喜。 茅小飞屈起食指敲在穆参商的脑门上,“我吃醋你还能舒舒服服地趴在我身上?” “他都说我什么了?”穆参商不太高兴地问。有一个太了解你过去的竹马就有这种坏处。 “说跟你有干系的男人,还有你接近我的初衷。”这一晚上对茅小飞的冲击太大,他没有想到穆参商跟姜轩灵的联姻只是利益结合,但他还是有疑问,而现在,是最好的机会问清楚。他再也不想跟穆参商有一丝猜疑,太折腾人了。 穆参商不太敢看茅小飞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攥起拳头,压得极低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歉疚:“是东门月的信让我注意你,可后来就不是了。”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你不想帮你的兄弟伸张正义了?” “东门月跟我不是什么兄弟,皇家子弟,我还高攀不起,他和他的兄长一般,不过想利用我。” 穆参商带着自嘲的语气让茅小飞想起他的身世,本来就软得差不多的心又软了一截,面上还得绷着脸,“那你一开始确实是报复我了?” 穆参商飞快瞟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出其不意紧紧抱住了茅小飞。 “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茅小飞抗议的叫声被一个吻封在嘴里。 穆参商一手箍住他的腰,一手按着茅小飞的后脑勺,里里外外亲了个够本,深邃双目注视满面潮红的茅小飞,认真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对你的每一次承诺,都是真的。我让你走,也是怕回不来,这一战吉凶未卜,如果我不能回来,我也不会把你留在这里,我的家族不会善待你,我宁愿你回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过上安乐的日子。”穆参商眼神闪烁,盯着面前脸色微红,衣襟微敞的心上人,紧紧抿了一下唇。 “别在这里发情。”茅小飞回过神来,他推开穆参商一些,低垂着头,整理衣袍的手却无法平静。 穆参商一时要他走,一时又想把他关起来,一时又让人备好了他远行的行李。原来煎熬着、摇摆不定着的人,不止他一个。茅小飞又是震惊又是心痛,想再多跟穆参商说几句话,敲门声骤起。 敲得并不用力,显示出来人的犹豫不决和隐隐试探。 茅小飞一条腿下了地,单膝跪在矮榻上,捏起穆参商的下巴,主动而热烈地亲了他一下。 穆参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茅小飞走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陈宋,他的眼睛很规矩。 两人在穆星云吩咐的马车上短暂地同行了一段路,他们的手交互握着,掌心都温热。 “回去把伤治好。”穆参商下车时茅小飞说。 穆参商抓住茅小飞要抽回去的手,身后是无边夜幕,唯独大红灯笼在他的背后被风扯得轻轻晃动。 “我找了个相熟的打铁师傅,给你铸剑,现在有机会给你了。他后日在家,我让陈宋带你去取。”穆参商轻轻抓起茅小飞的手,在他指上亲了亲,拉起兜帽低下头,随在穆星云的身后推动轮椅。 穆家的两个下人帮忙牵马,陈宋一身寒意地坐进马车。 “后日是十四了?” 陈宋听见茅小飞这么问,看了他一眼,见他略有倦容地靠在车厢上,白皙的脸上,唯一点红润的嘴唇添了分色彩。 “是。”陈宋回答时,马车动了。 “多谢了,陈叔。” 陈宋肩头轻颤了一下,旋即看去,茅小飞却已发出轻微的鼾声。 ☆、一三三 正月十四大清早,卯时刚过,天还没亮,陈宋就备好车马在西角门外面等。 茅小飞不仅自己去,还带着傅冬和伯山玺,伯山珏留了下来,把前两天打包起来的行李都归置好。 估摸着等不到下个月初,这个月底就要启程北上,茅小飞让他把换洗的衣物拿出来放好就行,其他的到时候还得收拾也是一桩麻烦事。 这一天大家就当踏青了,本来茅小飞以为只是穆参商不想让他待在城里,毕竟这桩皇帝钦赐的婚礼必然隆重热闹,他应该是不想影响自己心情。这份情茅小飞很受用,不过说开以后,他不会再为这件事劳力伤神,这话显然是不用说了。既然穆参商安排了,就接受他的好意。 结果陈宋真的把茅小飞带到山里一间打铁铺子,这是个不大的村落,全村统共不过百来口人。 那个铁匠,竟是位世外高人,白发白须,还拎得起数十斤的铁锤。 老铁匠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了擦脸,让茅小飞他们在屋外棚子下面坐,没茶,一人一碗冰凉井水。 茅小飞喝了一口,通体一阵激寒,脸都白了。 转而一看,都被冻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就笑了。 “这山里雪还没化,要是公子有兴致,待会我们可以上山看看。”陈宋放下深褐色的粗陶碗。 茅小飞温热的掌心托着冰冷的碗底,又喝了一口,才砸吧嘴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合适?” 陈宋眼神一动,沉吟片刻方道:“过午即可。” “行,那就上山吧,傅冬,我记得你带了好多吃的。” “肉干!青棠姐姐带我去买了好多果脯和点心。”傅冬兴奋得满脸通红,邀功地叫道。 “傻不傻?肉干你能吃啊?摸摸你的牙再说话。”茅小飞捏了一下小孩的鼻子。 傅冬不满地撇撇嘴:“我可以尝味儿。大不了给你吃。”话这么说,神情依然郁郁。 茅小飞就爱看小屁孩被欺负的样,眼前这个生气样子的傅冬,比那个满脸苍白一身虚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傅冬有活力多了。 “过来。”茅小飞向傅冬招招手。 小孩一溜小跑过来。 茅小飞抓住他的小手,有点凉,便把傅冬抱在身前,拢起他的手往掌心里哈气,把小孩的手揉搓得慢慢温热起来。 傅冬别扭地扭动了几下,安分下来。 在这寂静时刻,苍蓝天空中唯独有流云闲游,群山叠嶂中唯独有细碎神秘的鸟语。 茅小飞还没觉得这么踏实过,他舒服地吁出一口气,只觉得山下的一切纷扰都远离他而去。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尖锐刺耳的响声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那不是一把奢华得让人挪不开眼的宝剑,除了剑柄镶嵌着一颗碧蓝的宝石,剑鞘可谓朴实无华,低调地散发着银亮沉静的光泽。 拔剑出鞘的一刹,凌厉的冰冷杀气让茅小飞一瞬间血脉贲张,涌动在身体里的冲动是他没有办法形容、和任何人分享的。这是一把真正的神兵,这个念头让茅小飞兴奋不已。这算此行的意外收获了,毕竟他以为穆参商只是随口想让他避开也许会让他难受的一幕。 “前辈,这剑有名字吗?”茅小飞随手挽了两个不太熟练的剑花,以后要加强练习了,他本来用刀,两者在招式和用力技巧上有很大不同。 “没有。”老头回到他的打铁炉边,炉膛里的火把他的脸染得鲜红,叮叮当当的响声中,茅小飞笑了起来,扬了扬手里的剑,“那就叫无名好了。” 老头这才懒洋洋掀起下垂耷拉的眼皮,以一线眼缝瞥了一眼这个年轻人。 中午他们在村子里随便吃了点东西,这个小村庄里没有饭馆,是在一户农家里,给了最小的一块碎银。农妇人实在,弄了满满一桌十个菜,掏了四个鸡蛋做了一碗碎肉蛋羹,还杀了一只鸡,一半红烧一半水煮。 山里的酒涩口刚烈,喝得人浑身暖洋洋的,上山也不觉得冷了。 坐上等在山下的马车,日头已见西斜,一天就这么过了。 晚上沐浴完,茅小飞把他的一把刀一把剑拿出来都擦得锃亮,长刀是从桀林得来的,现在又有了一把剑。他想了想,摸出靴子里藏的匕首铛一声扔在桌上。 还是匕首最得他心,出行必备,杀鸡插鱼都用得上。 就在茅小飞拔出匕首想擦擦干净时,外面有人敲门。 他这屋子一般是随便进出的,便道:“谁啊?进来。” 门一开,站在门口的是青棠,身后两排下人,各自手里拿个托盘,茅小飞还没看清楚,下人们就鱼贯而入。 茅小飞忍不住叫了起来:“干什么干什么?抢人啊?青棠!” 青棠用一方翠绿的丝帕按住嘴角,笑道:“还等什么?姑娘们,动手。” 茅小飞:“……” 一时间屋里乱作一团,青棠带的都是些丫鬟,茅小飞总不能跟她们动手,没多一会就被按在床上扒了个一|丝不|挂。 茅小飞惊恐抱胸,咬牙切齿崩溃道:“你们要干嘛?爷是有清白的!别摸……握草,摸哪儿呢?啊啊啊啊啊!!!痒啊啊啊啊!!!!” 其实茅小飞隐隐也知道,今天穆参商成亲,穆参商这间宅子里的下人,俱是他的心腹,应该是他吩咐的,把这一天行程塞得满满,免得茅小飞一个人胡思乱想。 但当青棠和另外一个丫鬟凑上来,一个绑手一个绑脚,茅小飞忍不住了。 他嘴角抽搐地说:“你们打算绑架我吗,你们少爷给了多少好处,我那里金银珠宝好几箱,我出两倍。” “出三倍也不行。”青棠看着温温柔柔,下手却一点也不轻。 “轻点,我这么细皮嫩肉的,你们别把我皮蹭破了。”茅小飞笑着说。 丫鬟嘴角翘了起来:“公子真不要脸。” “那是你没见过真不要脸的。你们少爷就够不要脸。”被闹了这么一阵,茅小飞脸和脖子都有些出汗,皮肤微微泛红,晚上洗澡用的脂膏气味淡淡氤氲出来。 “公子今天真香。”丫鬟掩着嘴窃笑。 “你们陈管家不知道弄了什么给我洗澡,回头我让他给你们也弄点儿。” “奴婢们无福消受,还是给公子用吧。”丫鬟嬉笑道。 最后一个结仔细打好,青棠直起身,下了地。 茅小飞眉头微微蹙起,看了看绑得结结实实的手脚:“哎,你们可快点,后面还有什么节目?别让我等太久,绑这么紧,难受。” 丫鬟脸微微一红,和青棠对视了一眼。 “不会让你等很久。”青棠笑着说。 话音刚落,茅小飞眼前被一块红布一盖,他嘴角始终弯翘着,不知道这群小妮子要干什么,也有点好奇。 然而,片刻后,灯烛灭了,接着传来关门的声音。 开始茅小飞还竖起耳朵听动静,半天没动静,他也迷糊起来,干脆侧躺着蠕进床里,缩着身睡觉了。 · 好不容易从婚宴上脱身的穆参商先按祖制揭了新娘的喜帕,喝过了交杯,乌压压堆在屋里的喜娘们就规整地排成两列退出去。 随着关门声响,姜轩灵紧绷的双肩明显塌下来。 “好了。”一丝安慰的笑容浮上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明艳动人的脸,不像那晚在小楼里相见那么苍白,她一只手搭在小腹上,秋水盈盈的眼望着穆参商:“穆哥哥,你去吧。” 难以言喻的感激在穆参商喉头滚动,半晌,只化作两个字:“多谢。” “是我要谢你。”疲倦像朦胧的烟气笼罩住姜轩灵的眉眼,“你出征以后,我会找大夫来看看。” 穆参商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姜轩灵安慰地笑了笑:“不必担心,我有我的办法。” “我……再陪你一会。”穆参商生硬道,他蹲下身,脱掉姜轩灵的鞋,没有叫人服侍,打来热水让她泡脚。 当姜轩灵松开罗袜,穆参商直起身,负手背过身去。 身后轻微的水声响起,穆参商食指和拇指不住摩挲,目光在门上扫了一圈,门外的守卫已跟着喜娘都走了,人已经送进洞房,他爹是彻底放心了。 “好了。”姜轩灵干涩的嗓音说。 穆参商去倒掉水,用另一只铜盆取水来给姜轩灵擦脸,看着她躺下去,才道:“待会我就走,天亮之前回来。” “嗯。”姜轩灵乖巧地点了点头,就在穆参商起身之际,她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喜袍袖子。 穆参商询问的目光落在她卸了妆容格外苍白的脸上。 “哪里不舒服?”穆参商问。 姜轩灵摇摇头:“穆哥哥,我对不起你。”那嗓音有些哽咽,姜轩灵咬牙道:“我自己是无所谓的,但这孩子,我想给他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傻丫头。”穆参商柔声道,不去碰她的脸,只将被子按压好,“你也帮了我的忙。” 姜轩灵当然知道穆参商的意思,如果不是这样暗度陈仓,穆参商要想和一个男人厮守,会有的阻碍不仅来自于两家父母,还有家族长辈,甚至朝廷。 这虽然不是最圆满的安排,却已经足以让两人都感到庆幸。 姜轩灵缓缓松开手,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你对他要是真心的,就要对他好一辈子,千万不要半途而废。” 穆参商握起拳,口吻坚定如山:“我不会,这辈子我已经错了一次,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毫无保留对他好,再也不会辜负他。”他有点等不及地站了起来,为了保险,在喜袍外面裹上前几日扮作府里下人穿的深灰色披风。 待穆参商从府里偷跑出来,回到皇帝赐给他的府邸,已经过了子时。穆参商从马车里出来,细碎的雪粒扑面而来,他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落的小雪纷纷扬扬,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府门。 这是他自己的家,却第一次让他有家的感觉,他既想马上就进去,又忍不住踌躇,最后提步走上前去,拉起了门上的铜环。 一路树上都挂着大红的灯笼,雪下得小,风也不大。比起一整日锣鼓喧天的热闹,已经经过精心布置的宅子依然显得素净。 除了换了红色的灯笼,连“囍”字都没贴一个。 府里的丫鬟挑着一盏茜纱宫灯,鲜红的微光照不出多大的一块地方,树影在深沉的夜色里窸窣轻晃。 穆参商心里却一片明亮,他很熟悉这里,这条小道通往他自己书房的院子,也通向茅小飞住的地方,他的背影坚定,再也不会走岔了路。 到了月洞门前,穆参商伸手朝丫鬟道:“给我。” 丫鬟一福身:“少爷大喜。” 穆参商罕见地勾唇一笑,大步走向他的新房。 ☆、一三四 感到有人踏进这间房间,茅小飞缩着的身子动了动,薄薄一层布盖在他的脸上,他可以憋足劲吹一口气,就能扫除阻挡视线的东西,但问他也很想知道,这群姑娘给他准备了什么。 不过,等待的过程不止心里难熬,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他的半边身体都麻了,翻个身跟青蛙跳一样别扭。 而穆参商点燃火绒之后,眼前看见的一切,让他有一瞬间呼吸停滞。 床上扭动着想起来的男人,穿着庆细人成亲时最常见的黑红相间的喜袍,但不同于别的新郎官的是,他的头上和新娘一般,顶着红盖头。 而且,他被人绑了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对眼前的人为所欲为? 穆参商喉头焦躁地鼓动了一下,他挨到床边,把人扶起来,而茅小飞根本就坐不稳,一直往他身上靠。 “你们也玩够了吧,怎么才来,什么时辰了。我饿了,青棠,你们不会没给我准备饭菜吧?我可是早就饿坏了!”茅小飞声音不小地不住嘀咕着。 隔着薄而光滑的红盖头,这也不能算盖头,它只是一方红绸。心上人像个娇俏的小媳妇坐在他的面前,穆参商瞳孔紧缩,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了,紧接着如同猛兽般扑了过去,他迫不及待地含住茅小飞喋喋不休的嘴,柔软湿滑的舌顶着绸布往茅小飞嘴里钻,朦胧而暧昧的湿痕晕开在盖头上。 意识到来的不是丫鬟,而是穆参商,巨大的震惊没能在茅小飞的脑子里停留太久,因为穆参商已经扯下了帐幔,跨到他身上四处点火。 茅小飞被亲得晕晕乎乎,勉强保持着一丝神志,低哑暧昧的嗓音像是磨砂纸缓缓摩擦在玻璃上,“轻……轻轻轻……轻点,别弄坏伤口。” 穆参商一只手已扯开他的腰带,习武之人手劲不小,细微的疼痛却更撩拨起直冲脊椎的快感。 “小飞哥,小飞哥……” 茅小飞边哼哼算答应他,边抬起一只脚敲打穆参商的臀,催促他加快节奏。 一个是大病初愈,一个身上还带着伤,却没有任何外力能妨碍到他们纵情享受这一刻的交融。穆参商床上床下截然相反,啃遍了茅小飞身上每一寸肌肤,几度失神中,茅小飞怀疑穆参商是要杀了他,再吃肉喝血。 一晚上茅小飞身上的热汗都没有干过,穆参商深邃的眼眸蛰伏在昏暗的夜晚里,就像等待猎物的虎豹,一次一次窥准时机突然袭击。 刚开始茅小飞还能本着“新娘”要娇羞矜持的原则把声音憋在嗓子眼里,后来随着穆参商越来越狂烈失控的占有,这根本不是个正常男人能憋得住的事儿。 “小飞哥,你现在终于是我的了。” 半夜茅小飞醒来,听见穆参商在他耳边念叨,这话他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听得茅小飞耳朵都起了茧子。穆参商脑袋钻过茅小飞的手臂,靠在他的胸口,茅小飞和傅冬一起睡都很少能把人抱着睡,遑论这么大一条汉子! 穆参商像一条圈地的公狗,在茅小飞身上用力嗅闻。 茅小飞不耐烦一把扒开他的脑袋:“都是汗,好闻啊?” “好闻,你今天特别香。”穆参商顺势亲了他一下。 茅小飞笑了,笑容慵懒至极,头也不想低,一动脖子就疼。 “是不是特别可口?”茅小飞问。 “嗯。”穆参商点了点头,眼睛亮得都绿了,再次一脑袋钻进被窝里。 一辈子就一次的洞房花烛夜,人生得意须尽欢啊,尽管累得要命,茅小飞还是体贴配合穆参商,不管他的要求多无理取闹。他发现穆参商根本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生涩禁欲,从前他对穆参商这方面的了解还是太不够了。年轻小伙子,对各种姿势和花样都有蓬勃的好奇心和孜孜不倦的求真精神。 等茅小飞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地从昏沉中醒来,穆参商站在窗边擦身,精壮的背肌整齐地鼓突,鞭痕横亘其上,红紫交错的痕迹斑驳,几乎没一块好皮。 穆参商若有所觉,转过头来。 茅小飞尴尬地咳嗽一声,抱着被子坐起来,莫名浑身燥热,索性一条腿伸出被子,垂在地上。 “你要回去了?”出口才发觉嗓子哑得不行,一说话就隐隐作痛,茅小飞摸了摸脸皮,脸皮烫手。昨晚还是太放纵了,以后不能这样,好歹他也上了年纪,总不能和年轻人比。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38节 “嗯。”穆参商披上素白薄绸的里衣。 茅小飞忽然出声止住他:“你过来。” 穆参商面有疑惑地微微扬眉。 “过来。”茅小飞招手催促。等人来到面前,茅小飞扒下他的里衣,他动作很轻,穆参商仍浑身一僵。 “没事。”穆参商话音未落,伤口被茅小飞搓着手指轻轻一掐,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起来,没忍住哼哼了出声。 “这叫没事?”茅小飞生气道。 “以前受过的伤比这严重多了。” 穆参商不经意的一句话,也是实话,让茅小飞心里难受极了,他跪起身,眸色深沉地望着那些伤痕,久久不做声。 “小飞哥心疼我啊?”穆参商语带揶揄,握住茅小飞的手,侧转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之后抵住茅小飞的额,两双眼睛靠得极近,吐息密密交错。 谁也不知道怎么就又亲上了,温柔的吻从茅小飞额头落下,穆参商亲人像小狗似的,亲着亲着就要舔,茅小飞朝后仰脖。 穆参商一伸手,紧紧握住他的后脖子,他很喜欢这样,这样就像完全掌握住了面前的人。 “你要是只有一枚铜钱那么大,或者一枚印章也行,我就能直接把你揣在兜里带走了。”穆参商不无可惜地叹道。 “行啊,就怕你的小兄弟不答应。”茅小飞笑着说,给了穆参商一个用力的吻。 片刻后唇分,穆参商深深看着他,道:“不能再挨着你了,不然今天别想回去了。小飞哥。”潮热的呼吸喷在茅小飞的耳垂上,激得他一身寒粒炸了起来。 茅小飞慵懒地嗯一声算答应。 “以前的都不算,以后你看我表现。” “好啊,看你表现,表现得不好就一脚踹了。”茅小飞笑了起来。 “不行,”穆参商突然抱住茅小飞脖子,含着他的耳垂轻轻碾磨,他迷恋茅小飞发出的比微风更细小的轻轻喘息,“我们已经成了亲了,谁家媳妇会一言不合就休了她男人?” “我又不是你媳妇。”茅小飞喘了口气,把穆参商推开,提不起什么劲地躺回枕头上,目光却始终黏着穆参商年轻英俊的脸庞,“叫夫君。” “夫君。” 这一声惊得茅小飞眼睛都鼓圆了。 穆参商弯下腰来,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脸,隔着被子抱了他一下,眨了眨眼睛:“怎么样?我表现得好不好?” “还行。”连夫君都肯叫,茅小飞还是挺乐,谁上谁下他没那么在乎,舒服就行。不过男人没有不爱面子的,像穆参商这样心高气傲的青年才俊,在他跟前算把这层坚硬的壳全都卸下,他都快乐疯了。 茅小飞抬起手摸了摸穆参商的眉毛,心里充满了温柔,像窗外才投射进来的晨光一样充满融融生机。 “小飞哥,我爱你,这辈子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穆参商恳切地问,抓得茅小飞手有点疼,“你的顾虑、恐惧、不安,都交给我。” 茅小飞愣怔了片刻,笑着伸出一条腿踹他,“你个小屁孩子能干什么啊,”话语软下来,“这次是我不好。” 穆参商一动不动注视着茅小飞,他神情里近乎痴恋的深切爱意冲撞着茅小飞的心。 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沉浸在毫无保留宁肯牺牲性命的情感里,他一直觉得,男儿志在四方,不会被感情牵绊。现在茅小飞才深切理解到,为什么会有温柔乡英雄冢的形容,一个人的心若是荒漠,要么是他从未见识过绿洲,要么是千帆过尽之后再也寻找不到曾经的热情。 “我以后不会一个人随便做决定了,有什么我都问你。但你有个毛病,你自己知道吗?” “知道。” “那你说?”茅小飞拿眼角怀疑地看着穆参商。 “爱逞强……”边说话穆参商小心翼翼瞥了茅小飞一眼。 “还有呢?” “没考虑你的感受。”穆参商摸了摸茅小飞的脸,他很喜欢亲昵的小动作,更喜欢茅小飞佯装无意的纵容。 “还有。”茅小飞眯起眼。 还有穆参商真想不出来了,他为难地皱眉:“睡觉打呼。” “你睡觉打呼吗?” “不知道……”穆参商茫然道。 茅小飞一巴掌拍在穆参商的背上,猝不及防的突然袭击让穆参商立刻痛叫了一声,差点跳起来。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爱惜自己,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自己不知道吗?跟人交手也是,只进不退,大丈夫能屈能伸没听过?” 被疼痛刺激得发白的脸色慢慢回过劲,穆参商不满地嘴角略下拉,转念之间,又有掩饰不住的喜悦跳进眼中。 “我改。” 茅小飞对着那双让自己心跳如雷的眼睛,他早已经沉溺其中,却不自知。这个人终于是自己的了,从今而后,他的生死、哀愁、苦楚、欢愉,无一不是两个人共同的责任。 “听话,回去吧,这几天我也要准备准备,我跟你一起出征。” 穆参商眉头快速一拧,旋即舒展开来,他握紧了茅小飞的手,两人飞快接了个吻,不带任何情|欲的一个吻,这是男人之间的承诺,他们承诺的不是谁给予谁幸福,而是从今而后,祸福相依,互为依仗。 茅小飞拍了一把穆参商的屁股,目送他出了门,又躺回被窝里。 这时他才看见鲜红的帐顶,绣了俩鸳鸯。 这不对啊,该绣俩鸳鸳。 这一觉无比黑甜,一个梦没做,茅小飞醒来已经是下午了,他儿子坐在他的床上,两只胖手轻轻拍打他的脸。 茅小飞睁开眼。 傅冬惊喜地跳起了一下,正坐在茅小飞肚皮上。 “……臭小子,下去。”茅小飞瞪他。 傅冬黏黏糊糊蹭上去,口水糊了茅小飞一脸,等茅小飞坐起来,傅冬小眉毛皱成一团:“哪个王八蛋打的我爹!爹你别怕,说出来,我替你收拾他。” “……”只因被子里面茅小飞的里衣也没穿好,脖子胸膛都是痕迹,他把傅冬赶下床,粗声道:“蚊子咬的,你怎么过来了,我饿了。” 一听茅小飞饿了,傅冬迈着小短腿儿就往外面蹿:“我去端!在屋里吃吗?” “嗯。”茅小飞赶紧起来,收拾妥当,站在铜镜前拿手指挑拨开衣襟,一脸的惨不忍睹。看来真把穆参商饿坏了,穆参商年轻,看来现阶段应该多满足满足他,这样过几年,就折腾腻了。 也就五天,穆参商奉旨出征,麾下多了一名小兵,专门伺候少将军衣食住行的。不过谁伺候谁,还另说。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城那天,夹道乌压压都是庆细的百姓跪地送行,还有人大呼穆参商的名字。 上到八十岁老妇,下到八岁小丫头,无不伸长脖子想一睹少年将军的风采。 听着别人叫唤穆参商的名字,跑步随行的茅小飞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骄傲,乐悠悠地想:我家的,我家的,给你们看一眼,谁也吃不着。 然而到了第三天晚上,军队在野外驻扎。半夜里将军的贴身小兵跑了出来,坐在高高的草垛上,挨着临时拴马的地儿,跟马不知道叨叨什么。 有人路过,疑似听见俩字“牲口”。 马不是牲口又是什么?路人拴好裤子,匆匆跑回帐篷,钻回被窝。 没一会,茅小飞就冷得不行了,鼻子冻得通红。 “小飞哥,你干嘛出来了,外边儿这么冷。”穆参商披了件袍子就出来了。 茅小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唬得差点滚下草垛,边朝穆参商走去,边搓干净手上草屑。 “喂马。” 穆参商勾唇一笑,一臂勾住茅小飞的脖子,将人纳入怀中,半推着回帐篷里,凑在茅小飞耳边以低哑磁性的嗓音说:“不用你喂马,你只负责喂饱我就行。” ☆、一三五 行军的日子十分无聊,本来茅小飞想把小孩找个地方寄养,等战事结束以后再接他回去,小孩死活不肯,加上茅小飞确实对傅冬承诺过,不会再把他放在外面,于是不得不带着个孩子去打仗,尽量让他待在马车上,平时也要求他就在帐篷里带着。 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虽然不满,但还算听话。 伯山两兄弟因为跟着茅小飞,也入了伍,伯山玺甚至还兴致勃勃想立军功赚大钱。 队伍休息时间不定,有时一晚能有三个时辰睡觉,有时候赶路两三天都不能安营扎寨。这么走了快一个月,眼前出现的景致渐渐是茅小飞熟悉的了,被人送到庆细之后,茅小飞随时想着逃走,所以庆细界内,他印象最深的地方就三个,一是住了一段时日的京城,还有就是之前穆参商练兵囤居的两个地方。 这里是被蛮族攻打之后迁居之地,在山坳里。 大军没有在这里多停留,穆参商来是为了整兵,召集戍边的几位将领,商讨对敌之策。 夜晚,中军帐通宵达旦,茅小飞抱着傅冬坐在草垛上,他有点瞌睡了。 “爹!”突然,傅冬一声大叫,惊得茅小飞差点摔下去。 茅小飞一巴掌拍在他儿子脑袋上:“想吓死你爹啊!怎么了?”他往地下扫了一眼,下面没发生什么情况。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睡觉啊?”傅冬不满地撇撇嘴,“我困了。”抓着茅小飞的衣襟,傅冬想往上爬,然而他现在身子长大了些,不能像以前整个人蜷在茅小飞怀里。 茅小飞托着他的屁股,眼皮不受控制又往下掉。 “等会儿吧,等他们议完事。” “怎么算完?” “那些老头从帐子里出来就算。” “那他们要是一直不出来呢?” 茅小飞被问得烦了,一瞪眼:“那就在这里睡!” 傅冬委屈地往茅小飞肩膀上扒,把他的衣襟扒得敞开,眼神愤怒起来。茅小飞的脖子颈窝里都是些红紫痕迹,傅冬的小拳头捏了起来:“等我长大了,我就给爹报仇!” “????”个小屁孩气性还大,一晚上不让他在帐子里睡就气得记起仇来了。茅小飞捏了捏傅冬的后脖子,把他舒服得直哼哼。 “不许找你穆叔叔麻烦。” “什么叔叔,他也就比我大了一丁点儿。” “那你想叫他什么?”茅小飞斜乜傅冬乌不隆冬的溜圆后脑勺。 “叫名字!” “平辈才叫名字!你直呼他的名字,那他不是得叫我叔了吗?我有那么老吗?”茅小飞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两下傅冬圆鼓鼓的腮帮。 傅冬嘴扁得像鸭子,眼睛陡然一亮,跳下茅小飞的膝,在草垛上欢快地跳了两下:“出来了出来了,我们去睡觉吧?” 他抓着茅小飞的小指头催促他,自己先就滑下草垛。 回去以后茅小飞哄儿子先睡了,旁边穆参商还在翻文书,怕烛光晃眼睛,茅小飞把傅冬抱去旁边小帐篷。虽然给孩子安排了别的地方住,还有专派的人照顾他,多数时候傅冬还是跟着茅小飞。 就是夜里不方便。 茅小飞上床就开始打坐,在穆府跟人交手之后,他身体里一直有一股真气乱窜,有时甚至难以压制。于是稍有空闲,他就坐下来,按照叶锦添教给他的心法调息。有一件事,一直像块大石头压在茅小飞心上。那就是徐柒和他说过的,凡歪门邪道,前期总是进益迅猛,后期却能危及人性命。 丝丝缕缕白气从茅小飞头顶蒸腾而出,他的脸色苍白,汗水从额头渗出。 穆参商蹲在床前已经看了好一会,但他不敢惊动茅小飞,他知道这是练功的紧要关头,稍有惊扰,也许就会岔了气导致习武之人血脉中正激烈奔涌的血液无法顺利涌入各处要穴,重则走火入魔。 越看穆参商的眉头拧得越紧。 茅小飞鼻翼上都布满了汗珠,汗水顺着下巴,滑入衣襟。那具躯体上,有他留下的不少印记。从前两人多少都有些拘束,现在穆参商把茅小飞当成媳妇一样疼,那一晚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不仅是身体的快感,还有精神的契合,光想一下茅小飞顶着红盖头安静坐着等待的样子,就有一股热血直往他浑身各处涌,让他浑身都发热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已经能持刀护卫在穆参商前面,想起刚开始没什么本事的茅小飞,穆参商竟隐隐有点怀念,暗暗想,要是茅小飞现在还什么都不会,他就能轻松把他留在家里了。不过那样的茅小飞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吸引他,没有什么比征服一个同样有力的男人更能让一个男人兴奋起来。 茅小飞睁开眼,一闪而逝的疲倦从他眼眸里闪过,有一瞬他没能分辨出面前的人。 “好了?”穆参商早打好了水再等,拧干帕子过来给茅小飞擦汗。 “嗯,有点饿了。”茅小飞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等穆参商走出帐,茅小飞有点支持不住身体朝前一倾,他若有所觉地拿手在嘴边一摸,猩红颜色刺激得他眼瞳一缩,立刻下了地,翻出一件黑袍子,擦了擦手和嘴。 第二天军队整装出发,三天后抵达上齐与庆细接壤的边城。当晚穆参商带一小支精兵夜袭,烧了敌军的粮草,接近天亮才带着人回来。 茅小飞一个人也没有杀,回营之后,直接闯进他儿子的帐篷。 “爹?”坐得端端正正练字的傅冬跑到床边,只见茅小飞灰头土脸,整个人脏得不行,就倒在他的床上。 傅冬不满极了,抓住茅小飞的胳膊摇晃:“你还没洗澡,起来洗澡。” “不洗。”茅小飞粗声道,眼睛都没睁,向外摆了摆手:“让我躺一会,你爹躺一下你的床不行吗?” 傅冬瘪了瘪嘴,没再说话,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打水过来,爬床上给茅小飞擦干净手脚。 茅小飞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呼呼大睡。 醒来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帐子里黑漆漆的,茅小飞坐在床上,一脸茫然地揉了揉后脑勺。他呆坐着,脑子里全是昨夜漆黑的天色里,火红跳动燃烧的光。同样是兵荒马乱,这次却不像在桀林,在桀林他听不懂那些人说话,在这里,他却能听见喊杀声求饶声。 上齐前线的粮草烧光之后,他们会去征用百姓的存粮,这只是个开始,事实上昨晚的动静很小,受影响的范围不大。 茅小飞按压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盘起腿,试图通过练功平复心情。 帐篷外面传来人走动的声音,茅小飞只以为是巡逻的士兵,没有多留心。 过了一会,他笔直端坐的身体忽然朝旁边一歪。 帐篷门开,进来了五个黑衣人。 打头的走到床边,捏过茅小飞的下巴,吹燃火绒,微弱的光跳跃在茅小飞脸上,把他的面容照得清晰无比。 火绒灭了,那人冲身后众人点了点头,他们把茅小飞笼在一只麻袋中,两个人扛着,三个人望风掩护,把人带出了庆细军营。 · “怎么回事?人怎么还不醒?一群废物!”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茅小飞吵吵醒了,模糊的视线渐渐庆细起来,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不大,他的手脚都被绳索紧紧绑着,手绑在身后。 说话声是从门外传来的,茅小飞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一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脸色变得很难看。 居然是言宁荣,这里是哪里?他晕过去了多久?茅小飞试着挣扎了两下,内力犹在,虽然在他身体里乱窜,但言宁荣显然没有给他喂药。言宁荣应该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不觉得他能靠自己的力量逃走,这对茅小飞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门吱呀一声开了。 言宁荣瘦了很多,颀长的身躯看上去近乎形销骨立,从前他最爱惜容貌,现在嘴上却长了一圈胡子也没收拾。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大夫,看见茅小飞已经坐了起来,言宁荣高兴了些,朝旁让出一个位置给大夫。 “快看看他怎么样了。” 茅小飞佯装无力地靠在床里角落,以防备警惕的眼神盯住言宁荣:“别过来。” “你吸了不少迷烟,应该让大夫看看,你相信我,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了。我还要带你回上南,你乖一点,我就不绑着你。”焦急的神色浮上言宁荣的俊脸。 茅小飞冷道:“我没事。” “李大夫,给他看病!”言宁荣硬邦邦地吩咐,面色一沉。 “有病没病我自己不知道吗?他碰我一下,我就不吃药,就算你能有办法让我喝下去,我也有办法吐出来。” 言宁荣被气得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作对?跟我犯倔有什么好处?我告诉你茅小飞,这辈子还没有我想要却得不到的人。” 茅小飞没说话。 言宁荣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语气和缓下来:“真没事?没地方不舒服?” 茅小飞厌恶地蹙眉:“没不舒服。” 言宁荣脸色又有点不好看。 “我饿了。”茅小飞又道。 “拿吃的来,”言宁荣高声吩咐下人,转过脸来,近乎是和颜悦色了,“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准备些你爱吃的。” “不用了,我什么都爱吃,不挑嘴。” 听出来茅小飞话里有刺,言宁荣不但没不高兴,兴致反而高昂起来,捏了捏茅小飞的脸:“我去吩咐人,保准都是你没见过的好东西,马上就回来。” “你等等!” 言宁荣笑着回过脸。 “绑着我怎么吃饭,我浑身上下就被绑着的地方不舒服。”茅小飞抱怨道。 言宁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阴晴不定的眼神让茅小飞心里有点发虚,当言宁荣靠过来,吐息都喷在他脸上,茅小飞暗道:还是太心急了,至少应该让言宁荣放心下来再提出要求。 “本王什么都能纵着你,除了逃跑,要是你敢真的逃走,本王一定会把你抓回来,再打断你的腿。反正跟着本王有的是人伺候你,废了你的腿也一样能当好本王的王妃。”言宁荣阴狠地松开茅小飞的下巴,一个鲜红指印留在皮肤上。 门关上了。 茅小飞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能慌,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守着,不能轻举妄动,还是先顺着言宁荣,看看形势。这个养尊处优的小王爷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边陲了,不可能单单是为了抓自己,总不会是来打仗的…… 茅小飞刚起了这个念头,忽然就意识到,这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从来也不知道言宁荣会打仗啊,不仅他没有立过战功,为了防止言家坐大,到言宁荣这一代,皇帝根本有意不让他接触这方面的事儿。疑云笼罩在茅小飞心里,听见肚子咕咕的叫声,茅小飞苦笑了一下。 穆参商的军营守备太松懈了吧?居然让他被前夫绑架了? ☆、一三六 两天以来茅小飞一直被关在屋里,吃喝拉撒都由言宁荣亲自经手,第一天他一直憋着不如厕,但人有三急,这不是想憋就能憋得住的。 言宁荣听了茅小飞说想撒尿,茅小飞以为他会找个人进来,却没想到言宁荣亲自给他脱了裤子,马桶也端到茅小飞面前。 “王爷,好玩儿吗?”完事以后,茅小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尿尿的时候言宁荣也没有避开,这让茅小飞极端不舒服,屈辱让他仿佛又回到了没用的从前。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镇静。 “还行。”言宁荣把他抱回到床上,手指沿着他的侧脸刮了刮,神情里充满兴奋和好奇:“现在的你,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新的,我们有很多时间,这一次,我会让你从头到脚,从外到内,都属于我。” 言宁荣这番话意有所指,当初除了管家挑选出他这个合适的人选带到言宁荣面前的一面,他曾仔仔细细拿正眼看过他。后来他所有的努力,都在一次又一次的冷漠和轻蔑里消磨殆尽。但那时他没有恨过这个人,直到言宁荣不择手段地要抓他回去,害得穆参商差点丧命。 茅小飞别开了脸:“不会有很多时间。” 言宁荣变了脸,阴冷地桀桀笑道:“告诉你,你等的人不会来,庆细军已经被我逼得后退五十里,很快他们就将退兵议和,到时候,你就是我的战利品,在自己的国家和你之间,穆参商这样的聪明人,不会不知好歹。” 外面又来军报,言宁荣每次停留的时间点都不能太长,他总是很忙。 这些天茅小飞则是吃了睡睡了吃,除了拒绝看大夫,别的事一直很配合。这不是言宁荣想要的,他再也没办法在这个男人脸上找到一丝脆弱和依赖,他还记得有时候告诉他晚上要出去,茅小飞脸上的失落。 现在想起来,那些夜不归宿的日子,一旦听见下人汇报说王妃问他什么时候回府,他就能放心地回一句:不回。之后好像无论做什么心里都很踏实,虽然他做的都是混账事。 一天深夜,茅小飞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他现在已经能分辨出哪种是言宁荣,于是闭起眼睛装睡。 很快,门开了,他能感到有人走到了床前,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言宁荣上床来,抱着他睡觉。 听见耳边的呼吸声变得很沉,茅小飞睁开了眼。言宁荣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好好合过眼,这一睡过去,就睡得很死。 茅小飞手指间夹着前两天他不吃药砸碎的药碗碎片,用这个割断绳子比用内力动静小得多。手一得到自由,他把一团被子轻轻塞在言宁荣的怀里,拉扯言宁荣胳膊的时候他十分小心,已经准备好只要言宁荣有醒过来的意思,就立刻点他的睡穴,虽然他有点记不清睡穴是哪个位置了,要是点不中还可以敲晕。 外面传来的黄莺叫声在初春料峭的寒冷之中很是反常。 茅小飞向着窗户边瞟了一眼,加大力气割断脚上的绳子,下地差点站不稳,给捆了这么多天,踩在地上一点真实感也没有,身体不受控制要往地上栽去。好在茅小飞眼疾手快抓住床柱才没摔倒。 把言宁荣从床上抱起来时,茅小飞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第一眼见言宁荣那个时候,他怎么会对这个人惊为天人的?现在想想,可能是当时没有见过这么有身份地位的人,言宁荣和他接触过的市井小混混有显著差异。 直到言宁荣靠在他身上,仍然睡得像头猪,茅小飞咬咬牙,快准狠地照着他后脖子一劈。 言宁荣鹰隼一般的眼睛突然睁开。 “……”茅小飞差点把人丢出去,还在空中的手控制不住地猛对着言宁荣后脖子劈了七八下。 在第二次被劈中时,言宁荣已经无力地垂下了头。 黄莺叫声越来越近。 茅小飞手忙脚乱地把言宁荣紧紧抱着,晕过去的人怎么这么重,茅小飞感觉他要被压到地上去了,他从齿缝间挤出同样的鸟叫声作为回应。 很快,窗户上传来锁被撬开的声音,听得出来人没有粗鲁地直接砸锁,而是动静尽量小地将其弄开。 从吱呀一声缓缓张开的窗户里露出来的那张脸让茅小飞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同样,窗户上的人脸也深深蹙眉,之后利落地翻窗而入,把言宁荣抱过去,扛在肩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再说。”穆参商道,下巴朝窗户扬了扬,示意茅小飞先出去。 “突袭已经开始了?”三天前,由于军情紧急,言宁荣没法陪着他吃饭,送来的肉馒头里茅小飞吃出了一个核桃,差点没把他的牙崩掉。结果核桃壳里是空的,里面是张纸条,尽量简单地写了让他今天准备好跑路,以鸟叫声为信号。考虑到茅小飞的识字水平有限,穆参商没有写太复杂的话,只有几个字的纸条却让茅小飞兴奋得两天晚上没睡着,所以白天他都在补眠,以免行动时没精力配合。 “不只是突袭,”穆参商看了一眼言宁荣没意识靠在他肩窝里的头,一丝厌烦闪过他的脸,“等他们发现主帅不见了,就不会是一场小范围的偷袭了。” “那我们得快走。” “我的人都在外面,这地方太偏僻了,看守不多,言宁荣不想让我这么快找到你。”穆参商的表情里似乎隐藏着醋意。 茅小飞翻出窗户,伸手来接言宁荣,穆参商却固执道:“我来。”之后一把将言宁荣从窗户上推过去,“咚”一声闷响。 “……”茅小飞尴尬了一会,没去扶摔在地上的言宁荣,等穆参商翻过来以后,讪讪道:“你刚才听见什么响声了吗?” “没有,那边。”穆参商把言宁荣头朝后脚朝前地扛着,指出东南方向的月洞门。没走几步茅小飞就踹到一个倒在地上的侍卫,看来院子里的人都让穆参商带的人放倒了,他放心下来。 上一次言宁荣带着那么多人,差点要了穆参商的命,也给茅小飞上了一课,这次他被抓之后一直不敢莽撞。想不到穆参商来得这么快。 院子不大,很快他们跑到大门,那扇门早已被打开。穆参商吹了一声口哨,门外涌入的几个穿夜行衣的手下接过言宁荣。 穆参商先把茅小飞抱上马,从他身后翻身上马。 骤然间一道绿色光芒腾空而起。 紧接着从西方漆黑寂静的天际里滑过一道红光,拖着长长的尾巴,要不是方向不对,就像一颗流星般绚烂。 三月十五,庆细军攻破被称为上齐南门的涂州城,并以安阳王为质,要求议和,高挂免战牌,其间上齐新的主帅抵达边关。 三月二十八,来自庆细京城的加急件带着皇帝圣旨,要求穆参商继续进攻,打到上南城下为止,并严令他速战速决,不可再动议和的念头。随圣旨而来的还有两封家书,一封来自穆府,另一封却是他的新婚妻子写来的,告知他自己已有身孕,盼他早日得胜而归。 四月中旬,连下五城的庆细军在盘金池遭到激烈抵抗,盘金池城守组织全城百姓,以农具为兵器,全员皆兵,拉开长达三个月的对峙。 七月下旬,庆细皇帝的第二次圣旨在深夜被送到穆参商手中。 焚香跪拜领旨之后,穆参商没能立刻从地上站起来。 “陈公公,这边请。”副将领着从宫里来的人,退出了中军帐。 看见那一身的青色锦缎在夜色中微微反光,茅小飞使劲按了按眉心,撩开帐门步入。 单膝跪着的穆参商稍微喘了口气,抬起头转过脸来,看见是茅小飞,眸内闪过安心和放松。 “给你打好了水,待会我给你擦背。” 穆参商等了好一会,没等到茅小飞问他圣旨的内容,茅小飞扶他起身,让他坐到榻上,跪在他的脚边,给他脱去靴子。 牛油蜡烛极难熄灭的光微弱却也坚韧地将穆参商无比熟悉的侧影剪落在地面,他的目光顺着茅小飞略显凌乱的发髻,到领子里蒙着一层汗泥的脖子,茅小飞晒黑了些,皮肤也不复光泽,脸颊瘦得有些凹,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灰。 “小飞哥。”穆参商低低出声,伸出的手落在茅小飞发顶,他的头发不再像丝缎一样光滑,干燥得像晒场上暖烘烘毛躁的草料。 “累了吧?待会给你按按。”这段时日茅小飞咳血的症状总不见好,但他藏得很好,穆参商冲锋陷阵起来,顾不上吃饭睡觉。茅小飞感觉好的时候随他上战场,他不杀上齐百姓,要是有人在背后偷袭穆参商,他也只是伤人而已。但战场上不可能不死人,死人也不是以个位统计,才过去四个月,茅小飞已经充分体验了战争的残酷。甚至有的村落在军队还未抵达时,就放火烧了全村的屋舍和粮仓,庆细军得不到粮草,那些村子里的人也都一夜之间流离失所,整座整座村落的人向北迁移是常态,留下的都是走不动的老弱病残。 唯一让茅小飞感到安慰的是,穆参商对手下约束极严,不许他们惊扰百姓。每当路过一个空落落的村子,茅小飞能感受到那些隐藏在窗户里的目光,怨恨的、惧怕的,要是眼光能杀人,坐在高头大马上经过的穆参商一定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的背脊总是笔挺,行动又矫捷如豹,有一次暗箭从看上去根本无害的小孩手里射向穆参商,他的目光直视前方,却仿佛背后长着耳朵一般轻易避了过去。 没等到穆参商下令,小孩就被士兵从跪着发抖的人群里拎出就地一刀砍杀。 无论再如何回避,没有两军交战是不用流血的。 不久后穆参商再次上书请求与上齐议和,茅小飞是看着他封上火漆,交亲信送出,那封信没能带来任何希望,就像当天的天色一般,郁郁沉沉。 穆参商坐在床上,他已经卸去了盔甲。 茅小飞熟练地解开他的武袍,热水熨帖上皮肤,穆参商轻轻握拳,肩背结实的肌肉鼓了起来。 茅小飞沉沉的眸光落在穆参商背上,穆参商本就比他高,长得比他结实,年初受过的家法因为没有好好休养留下不少明显的疤痕,破坏了穆参商光滑如镜的皮肤。淡淡一层黄光之中,让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痕看上去柔和不少。 “唔……”伤口被|干燥的嘴唇触碰,那股奇异的痒让穆参商不自觉仰起脖颈。已经三个月没有经历过情|事的身体经不起一点撩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松开拳头,尽力张开手指,片刻后再次握紧,强勒住心头蹿动的猛兽。 “小飞哥……你在做什么?”穆参商顺着腰际向后伸出手去,抓住茅小飞的胳膊,把人拽到身前来。 “没做什么。”掩饰地垂着眼帘,茅小飞心头一阵阵涌起的酸楚让他控制不住鼻酸。他们日日相伴夜夜相拥而眠的这段日子,让他见识到穆参商的另一面,在战场上,他顶得住最严苛的艰苦,和战士们吃的都是一样的粮。上个月中开始,面饼已经供应不上,他们吃了半个月的土豆,现在是糠饼。 攻下的上齐城镇要么已经撤出,粮草烧得一干二净无法就地补给,要么就是在粮食里洒了毒,地上一堆死耗子,让人看着粮也不敢吃。 随着大军深入,后方粮草跟不上,现在天热,伤兵难以复原,药材也不够。 起初也许穆参商确是受了自己的影响,茅小飞看得出,穆参商也不想打这场仗。上齐与庆细相安无事由来已久,为了微不足道的外交碰撞妄动干戈,这不是穆参商想看见的。于是第一封信送去了皇宫。 但将在外,京城局势穆参商掌控不了,朝廷派系错综复杂,圣旨下来,他只能听从。 那一天晚上穆参商一整夜没睡,在沙盘上写写画画,茅小飞每次醒来都能看见穆参商的姿势几乎没动过。 由于上齐与庆细多年修好,从南部起兵之初没遇到有力的抵抗,越往腹地深入,上齐的援兵也越强势。少了言宁荣那样不擅打仗的主帅,上齐接连派出名将后援,加上粮草跟不上,第二封信送出去时,这场战争已经陷入僵局。 茅小飞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只是看着穆参商年轻矫健的躯体上那些伤痕,忍不住想起关于他的那些传言。 穆参商十二岁开始带兵,而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穆家的亲生儿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庆细人,却要为这个国家效忠,出生入死。想到这些茅小飞就想把他按在床上,亲遍他身上每一个伤痕。 “你是不是……”穆参商略带犹豫地看着茅小飞,眼神中带了一丝隐含羞怯的笑,又不想让人看出来,“心疼我?” 茅小飞长长吁出一口气,勾住了他的脖子,亲他的嘴角,含糊道:“有一点。” 穆参商得意地笑了起来,含住茅小飞的嘴唇吮了一下,眼睛发亮地说:“你男人一身都是男子汉的印记,多帅啊?” 笑意从茅小飞嘴角淡去,他轻轻伸手,抱住穆参商的头,不容抗拒地让他靠在胸膛上。 一下穆参商就安分了,身躯不再僵硬,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顺从地抱住茅小飞的腰。 “我不喜欢打仗。”良久,茅小飞说。 “我也不喜欢。”穆参商闷闷地说,紧接着他抬起身,嘴角弯起弧度,“有个好消息,虽然对朝廷不见得是好事。” 终于穆参商要说到宫里来人带来的圣意了,茅小飞紧张地坐起身,直勾勾盯着穆参商。 “你平时也这么看我就好啦。”穆参商粗糙的指腹摩挲茅小飞的眼角,凑过去亲了亲,他喜欢茅小飞紧张闭眼,眼睫微颤的样子,就像把一只蝴蝶放在他的心里扑扇翅膀。 “快说!”茅小飞拍了拍穆参商的肩,听见他沉沉的嗓音说:“我们不用再北上,朝廷派了刘相的儿子带着人在来的路上,我们要和上齐议和。” “为什么?”虽然高兴,茅小飞还是想知道原因。 穆参商一边眉毛挑起,“蛮族小撮作乱,桀林人在整兵,皇帝陛下要调兵回援。” “那还是要打仗……”这不算一个最好的消息。 “新的主帅不是我,我已经受命在这里等待议和团,随他们一起去盘金池议和。” 茅小飞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猛然一拳砸在穆参商的胸口:“刚才你怎么不说?” 穆参商委屈地眨着眼:“你没问啊,我以为你不太想知道。” “你……”茅小飞翻身把穆参商压在身下,拉起他的双臂压在头顶,惩罚地用力在他身上留下一个接一个的印子。很快,穆参商重新掌握了主动权,不过他没有做到最后,拼了一条小命憋住了。 穆参商一身淋漓大汗地贴着茅小飞的背,睡前不住嘀咕,等回去以后一定要做得茅小飞三天三夜下不来床,为了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茅小飞享受了一整晚火热的一柱擎天,翻个身都不能安心。 ☆、一三七 阴暗的囚室是一间充满潮湿气味的帐篷,这间帐篷随着庆细军从庆细边界回到上齐的土地上。 帐篷门稍微被挑开一点,突如其来的光打在一个浑身衣袍皱巴巴的囚犯身上。 言宁荣的眼睛就不见光,出门都要戴着头套,这时费了半天功夫才能看清楚面前的人,是他的仇人。 仇人带来了丰盛的酒菜,泛着蜜汁样黄澄澄滑润光泽的烤全鸡散发着让人食指大动的诱人香气。 斟酒的声音让言宁荣肩膀忍不住抖颤。 食盒里有八样荤菜四样素菜还有四碟子小菜,一样一样整齐地排布在言宁荣面前。他颓然地垂着头,凌乱的发丝散落在眉宇间,落拓,却不甚狼狈。 “安阳王,请。”穆参商把一杯酒放在言宁荣面前,捉起筷子,先就夹了一块蜜汁烧鸭,自己大嚼起来。 言宁荣看他吃了,肩膀缓慢地耷拉下来,颤抖的手握起筷子。 “吃了这顿饭,好上路。”穆参商道。 言宁荣被菜呛得咳嗽起来,咳嗽声响了很久,才抖着手端起酒杯,喝下去之后,手突然不抖了。 “我想不到,他会看上你这样的人。”良久,言宁荣吃相已经缓和了不少,肚子填得差不多,抬起了他那双漂亮的凤目,注视穆参商。 这种刨根究底的眼神没有几个人会喜欢。 穆参商耐着性子道:“我也没想到,他以前会嫁给你这样的人。” 言宁荣移开眼睛,望着门帘,那里有一道很细的缝,看不见外面,却看得见一丝微光。正是这一点微光,让他们俩能看得清彼此的脸。 “活到我这份上,想要什么,不能得到呢?”言宁荣自嘲道,“若不是他,这辈子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求不得,现在知道了,值得。” “你为什么休了他?就因为他是个普通人,配不上你?”穆参商问。 言宁荣拎起酒壶,壶盖叮当作声,他斟满一杯喝下去,又斟满另一杯,拈在指间,头仍然垂着,嗓音沙哑:“你们七王子要求娶我,我怎么可能,雌伏于一个男人,他正好是我府里的人,干净,顺从,又没有亲生父母,省事,再合适不过。而且,有什么比娶一个下人做王妃,更能羞辱东门月的呢?”言宁荣觉得口渴,又喝了一杯,觉得更渴了,他的眼圈微微发红,“我从来没想过要好好对他,他就是个蠢蛋,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跟他说话他就像根木头,朝政、风月一窍不通,连多一句讨巧卖乖的都不会说。偏偏我那皇帝哥哥还常常护着他,数落我的不是。” 穆参商静静听着,脑子里勾勒出的是另一个茅小飞,是遇见他以前的茅小飞。那时他一定不是不会,而是不知道怎么跟这样位高权重的天之骄子说话。 “除了会拿萝卜雕讨吉祥的龙凤,一点讨好男人的本事都不会,”言宁荣打了个酒嗝,他没想到穆参商带来的酒劲儿这么大,穆参商给他斟满新的一杯,言宁荣胸口滞闷,咳嗽两声,笑了起来,眼角渗出一星笑出来的水光,“你都不知道娶个这样的媳妇,有多憋闷,成亲之后的大半年里,我一根汗毛也没能碰到他的,你说你我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男人女人要不到,也不知道脑子哪里不对,要在他这里碰钉子。” 穆参商心里一跳,一根筷子掉在地上,他不露痕迹地弯腰捡了起来。 “是啊。”穆参商应和道。 言宁荣了解地拍拍穆参商的肩膀:“跟他在一起也没什么好,除了成天守着本分在家等你吃饭,叮嘱你早睡早起天寒加衣,随便哪个人跟你做伴儿都能做得到,不一定非要他。” 穆参商嗯了一声。 “你们庆细不是不许男人跟男人成亲吗?你要是觉得好玩儿,弄到手吃到嘴也就算了,别一直抓着他不放,他这样笨的一个男人,太可怜了。”言宁荣眼神涣散起来,凝视着虚空,抖着手把酒杯送到嘴边。 “就为了他太笨了,你就休了他?” 言宁荣模模糊糊听见穆参商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就算我不喜欢他,他也是我的王妃,被人捉奸在床,我能怎么袒护他?他必须从这个位子上下来。”一个酒嗝儿扯得言宁荣心肺疼,他脸色白了一白,好一会才缓过来,手指转动酒杯,眼神看得近乎呆了,“他无亲无故,又没什么本事,出了王府只能回他那个屠夫干爹家。只要他的人还在上南城,就还在我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我想把人弄回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没想到……”一步错,步步皆错,等他想起来要找茅小飞时,茅小飞已经在千里之外的庆细军营里。 “你这种狭隘自私的人,不会只是因为想通了,就派人四处找人吧?”穆参商这时才喝了第二杯,他的感受很复杂,东门月的来信里说的很清楚,茅小飞是因为红杏出墙被休的,在蛮族时茅小飞被误认成是他,中了蛮族人的药,那一晚现在穆参商想起来仍然脸发烫。就算有一点心虚和抱歉,都在茅小飞近乎淫|荡地敞开身体时,化作野蛮的兽|欲,那是穆参商从未体验过的肆意快感,他从来没为那一晚后悔过。但奇怪的是,茅小飞清醒的时候,几次反应都近乎生涩,经常痛得一身冷汗。 如果他才是茅小飞的第一个男人,那就说得通了。这个模糊的念头让穆参商浑身都有些发热,他有点坐不住了,却还耐着性子继续道:“想必你是查清楚了,捉奸在床只是个误会,根本没有那回事。” “是。” “那你现在更应该放手了。”穆参商面无表情地说。 言宁荣闻言猛然抬头。 “那件事虽然是误会,现在他已经跟我在一起了,你说得对,他是没多少趣儿,我也没有,用不着他风花雪月地讨好我。”穆参商放下酒杯,双手交握着,“跟男人在一起,我是头一遭,也许开始是好奇。但我没法想象有一天他不在我面前的日子,那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不过有些地方我觉得你说得不对,怎么能吃到嘴就算完了呢?吃到嘴了,才要开始享受胜利,胜利是值得珍惜的,如果得到了一个人,就要扔了他,那为什么还要挖空心思去追求他?而且,这辈子我也不会有吃腻的一天,跟他一起的日子过得越久,我只想有越多的日子跟他在一起。” 言宁荣呆愣了片刻,才道:“他让你上了?” “嗯。”第一次虽然是意外,后来却不是,何况穆参商并不想多跟言宁荣探讨这些。 言宁荣两眼空茫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再喝一杯,酒壶却空了,他颓然丢开酒壶。 “我以为他其实喜欢女子,他没让我碰过。”言宁荣自嘲地笑了笑,“也许他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吃好了吗?” 那声音在言宁荣听来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一个幻梦一场执念彻底粉碎了,心头一阵空茫麻木。二十多年来娇宠恩荣一身的安阳王,一时间还换不过来。 穆参商也不跟他多废话,起身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站在那一线光里,沉声道:“明天是你的大日子,待会会有人带你去梳洗。” “等一等。” 穆参商站住了刚要买出门的脚,没有回头。 “我想最后见他一面。”言宁荣嗓音干涩。 “没那个必要。”穆参商道,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 七月的最后一天,庆细与上齐正式达成协定,百年之内,互不侵犯。已经被庆细军占领的五座城池中,上齐以二十万两黄金赎回,同时,庆细也派人将言宁荣送还。 压境的大军随另一名将军还朝。 议和结束之后,穆参商并未立刻离开上齐。 第3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9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39节 天气已渐渐转凉,这天夜里,穆参商带着十个手下,雇了三艘船,他的手下们分开在另外两艘船上。伯山两兄弟带着傅冬也在另一艘船上,跟穆参商的一些手下待在一起。 船头上老伯边划船边唱河上常听见的歌,曲调沧桑悠远,很多词都听不清,却自有一股苍山峻岭般的浩瀚辽阔之感。 “我们去哪儿?这里还是上齐。” 河流向北而去,茅小飞不觉得穆参商待在上齐是件好事,毕竟在战场上已有不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现在战事结束,当然有遣散的兵士,搞不好被人认出来,危险虽然算不上,毕竟他们两个武功不弱,又带着一群手下。但引起骚乱也不好,动不动手都是错。 “到了你就知道了。冷不冷?”穆参商拉过茅小飞的手,立刻感到他一阵僵硬。 茅小飞拉扯了两下袖子,盖住里衣袖子,他的脸被冷风吹得有点发青。 “不冷啊,才七月,怎么会冷。” 穆参商还是捂着茅小飞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揉搓,以掌心温度一点点把茅小飞的搓暖。 船在河上漂了小半个时辰,不远处响起笛声。 穆参商霍然起身。 茅小飞看着他摸出笛子来应答,穆参商什么时候也会吹笛子了?到底他还有多少惊喜要给他,茅小飞忍不住揪了两下衣服,视线瞄到袖子里不小心蹭的血迹,寻思着等上了岸,晚上落脚的时候要找个机会偷偷换掉衣服。 “老伯,看见那座岛了吗?”穆参商手指向东方,朦胧夜色里,江面上氤氲的雾气犹如黛青色的梦,岛屿的轮廓不明显,不过勉强能够分辨。 河水贴合着船底淙淙而动。 远远的就能望见岛上一个简易的码头上,负手站着一个人。 茅小飞眨了眨眼睛,河面上的风把他的睫毛吹得湿润。 那身形颀长,他一手背在身后,烟气一般的发带被风撕扯着,突然,他的身后扑了一个人上来。 船在码头靠岸。 洋洋得意的笑闹声越来越响,那是金沈,方才在码头上吹笛子的自然就是徐柒了。 穆参商上了岸,递出一只手,拽住茅小飞的手腕,把人扶上岸。另两艘船也悄无声息地靠近过来。 “徐大哥!”茅小飞惊喜地看了穆参商一眼,他完全没想到,今晚会见到的是这两个人。 徐柒着恼地把金沈的手从肩膀上拽下来,直接把人拽到身前,半揽着他,才安然走到众人面前。 “等你们好几天了……”徐柒话声顿了顿,温和的双目注视着茅小飞,突然一个人头蹿到两人之间。 茅小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张扭转过来的脸美得极具攻击性,几乎让他有一瞬间喘不过气来,茅小飞迟疑了会儿才道:“金沈?” 金沈大叫一声:“大哥!”他猛地扑上来,一把抱住茅小飞的脖子。 “……”穆参商强硬地把猴子一样挂在茅小飞身上的金沈拽开,不动声色地把人推回徐柒身边,面无表情道:“我们是要在江边赏月吗?” 徐柒笑了一下,垂下眼帘掩饰失落,再抬头时已经神色自若:“跟我来,这边。” 从远处看这不是一处很大的岛屿,真正行走在这座岛上,才发现它也不小。岛上有不少动物,在黑暗里零星发出些叫声。 至少有马、牛和羊,茅小飞觉得还听见了猪叫。 没走多久,占地数千亩的屋宅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整所宅子屋檐下、窗户上、树上挂着的灯都亮着,就像在等候他们的到来。 就在这时候,伯山玺突然叫了起来:“胖郎神?!” 一声沉沉如雷的兽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蹲踞在屋前的一团黑影站了起来。 大宅的门从内打开。 出现在门中的是茅小飞熟悉的脸孔,他难以置信地扬起一边眉,看向徐柒。 “荀痴、唐妙,还有叶锦添他们,都来了。我们一直在等你们来,”看茅小飞的表情,徐柒意识到了什么,问:“穆参商没告诉你?” 茅小飞一脸茫然。 “那就当是一个惊喜吧。有两个人,已经等不及要见你了。”徐柒温暖的手掌抵在茅小飞背心里,推着他向门里走。 · 大宅各处的灯业已熄灭,唯独其中一间小院,到现在还亮着灯。 穆参商换了一件黑绸的武袍,没有穿靴,穿着金沈送过来的木屐,露出的指头一下一下翘动。 他时不时抬起头向卧房看一眼,灯还没熄。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石凳冷冰冰的温度顺着穆参商坐得笔直的背攀爬上去。他的指节在石桌上敲了敲,指节微微发红。 突然,门开了。 “参商。”茅小飞微微皱了皱眉,他以为穆参商应该已经睡了。 而穆参商则紧密地端详茅小飞的脸色,走上去不太高兴地摸了摸他的脸:“哭了?” “没有啊,瞎说什么,我是个爱哭鼻子的男人吗?”茅小飞揉了揉眼,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他茅小飞是个中高手。 “伯父,伯母。” 听见穆参商称呼,茅小飞转过头去,看见父母亲一起走了过来,顿时显出几分尴尬来。穆参商的手从茅小飞脸上滑落到他肩膀上,轻握了一下,紧接着落到茅小飞身侧,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茅小飞愣了愣,未及反应,就听见穆参商沉着稳重的嗓音说:“我们已经成亲了,请伯父伯母,允许晚辈向你们敬茶。” “……” 面容温婉的中年妇人震愕地看向她刚认回来的儿子。 中年男人的神情里也淡去了温情,严肃地看着茅小飞:“什么时候的事?这是真的吗?” 穆参商下意识地将茅小飞往身后推了推,毫不避讳地迎向茅小飞的亲爹,他面对的,是一个不比他自己父亲年长多少,五官儒雅温润,眼神却像刀子一样锋利的江湖中人。 “是,孩儿不孝。”茅小飞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一把抓紧穆参商的手,本意想把他朝后挡,穆参商下盘却稳固如铁石,推也推不动。 于是四人僵持在门前。 中年男人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来回逡巡,迥然不同的面容和气质,唯独神情中的坚定一模一样,茅小飞的坚定里,还带着一丝心虚。 半晌。 中年男人松了口:“进来吧。” 妇人眼圈有些发红,看了看她陌生又熟悉的儿子,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缺席了茅小飞的成长,听说有了消息时,也做好了无论看到的是什么都要接受的准备,她唯独没想到的是,自己要接受的,可能是两个“儿子”。 ☆、一三八(正文结局) 笼罩在清晨浓雾中的岛屿是在上百只公鸡接连不断的打鸣声中被唤醒,彻夜长谈过后,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爹,娘,我们……”尽管父母已经接受他跟穆参商私定终身了的事实在,茅小飞还是有些抬不起头。对这个初次见面的父亲,茅小飞充满敬慕和畏惧,但对母亲,早在徐柒第一次跟他描述时,他的心里就勾勒出一个朦胧的影子。 眼前这个皮肤很白、眉眼淡得如烟似雾的女人,让茅小飞内心充满了柔情。迟来的亲情对他而言既陌生又熟悉,他不知道怎么表述,但从弄丢他以后,他母亲就再也没有生养子女,作为这个家里的独苗,他跟穆参商在一起,就意味着他们不会有后代。 “只要你们能过得好,娘就满足了。”温暖的手掌贴上茅小飞的脸。 刚刚升起的朝阳将一层金光抛洒在众人脸上,平添了一丝庄重。 茅小飞他们俩的卧房被安排在西北院里,还有没有别的住客他们不知道,一整夜没睡,两人都已精疲力尽。 穆参商把茅小飞收拾干净,就着冷水洗了个澡,才抖落一身寒气,钻进被窝里。 茅小飞睁开了眼睛。 “睡不着?”穆参商把茅小飞的脑袋向怀里勾过来,低头亲吻他的额头,声音很轻地问话带着催眠的意味。 “有一点,我太兴奋了。”二十五年的孤儿生涯,在昨天正式画上了句号,茅小飞却一点也没有真实感。 “他们跟我真像,尤其是我娘。” “嗯,你的眉眼像她,你的眼睛我最喜欢,”穆参商嘟囔着凑过去亲茅小飞的眼睛,那细长的眼受惊一般地闭起来,眼睫轻轻颤动,“鼻子我也最喜欢,还有这儿。”穆参商含住了茅小飞两片柔软温热的嘴唇。 茅小飞给吻得有点喘不上气,穆参商的手揽着他的腰,隔着里衣在抚摸他的腰,他的动作总是带着点悍莽的力道,即使隔着一层薄薄衣衫,也让茅小飞有裸裎相对的错觉,脸上浮现一层薄红。 “还有哪儿是你不喜欢的?”那点淡淡的伤感被穆参商火热的吻冲淡了不少,茅小飞回应的亲了一下他的耳朵,就激起穆参商更霸道有力的动作。茅小飞昏昏沉沉地眯起眼,虚软地叹了一口气,捏了下穆参商劲瘦但非常有劲儿的腰,柔声道:“膝盖还疼不疼?” “不疼。”穆参商粗喘着气,“现在就是我爹再请一次家法,我估计也不觉得疼。”他近乎膜拜地将身体伏低,逡巡属于他的领地,这是从未有任何人涉足过的禁地,光这么一想,穆参商就控制不住力道。 痛苦中夹杂着欢愉的声音很快就湮没了两人的理智。这是相当漫长又黏腻的一天,茅小飞几次想起身,又没人来叫他们,加上穆参商一直勾着他的腰不让他起来,于是直到傍晚,傅冬来叫他们出去吃饭,他们俩才起来。 面对父母时茅小飞仍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出来之前他仔细看过穆参商很小心没在他脖子上留下任何印记,他仍然心虚地穿了一件扣子一直系到喉结下方的绣花袍子。那袍子上带着一股柔和清淡的香气,这时候茅小飞才想起来那股味道和他父亲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想必是出自他母亲之手。 看见儿子终于抬头看来,李嫣眼眶一红,夹了一筷子芦笋,放在茅小飞碗里的动作带着一丝盼望和胆怯。 茅小飞埋头扒了一口,嘴里还含着菜,便道:“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些,你娘亲自下厨做的。” “是!” 因为有长辈,虽然是一大桌子人吃饭,气氛也还不错,小辈还是不便高谈阔论。饭后茅小飞被叫去,穆参商踱步到院子里,叫住了在饭桌上匆匆一面的叶锦添。 叶锦添身边另一位身材修长的青年也站住了脚。 “舒筒?” 青年腼腆微笑了一下,拱手道:“穆兄弟。” 粉雕玉琢的一张脸跟在小人镇上初见时看着年少老成的小娃娃不一样了,仿佛多了一丝柔媚的感觉,他比叶锦添还要高一点,站在叶锦添身后,两人都有点不像真人,真走在街上,恐怕要惊倒一群男男女女。 “之前没认出你来,既然你在,那就不用劳烦叶帮主了。” “你找我们家舒筒做什么?”叶锦添警惕地把舒筒挡在身后,不悦地瞪着穆参商。 “叶锦添,你别这样。”舒筒眉毛才一皱。 叶锦添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让开一步。 “你是来要解药吧?” “正是。” “白天我去找过你们,那会你们还没起身,本来打算待会就送过去。”舒筒低声道。 “送什么送,师父在这里,也不知道亲自过来拜见,这种徒弟让他死了算了。中毒的又不是你,你着什么急?”叶锦添数落了两句,再想到过来的路上紧赶慢赶,虽然舒筒恢复成了正常的男儿身,他还连边边角角的好处都没讨到,便宜徒弟却跟他的男人在床上腻歪了一整天,叶锦添的心情就走进了死胡同。 舒筒没理他,向穆参商道:“这是解药。” “多长时间起效?” “睡一觉就好了,对了,缓解的药他吃完了吗?” “药在他自己手上,我不清楚,有什么问题?” “这两种药当中,都有活血的成分,你知道要是不能及时服用解药,他会变成一个活死人。但这两种药不能在间隔两个时辰内接连服用,否则气血翻腾起来他会浑身发热,很不舒服。” “对他的身体有伤害吗?”穆参商严谨地问。 “没有伤害,就是像喝多了鹿血。”叶锦添烦躁地插嘴进来,拽了下舒筒的袖子,“说完了没有啊,还要说得多清楚?他又不是智障,该回房了,你答应我的……” 就像怕叶锦添说更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出来一样,舒筒连忙拉着叶锦添走了。 · 从父亲的房里出来,院子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走出没几步,一股熟悉的滞闷就像闷锤一般直接敲打在胸膛上,茅小飞一手揪着衣襟,一手扶住树干,弯腰僵硬地靠着离他最近的一棵树缓了会。 等那股劲过去,他抖索着手,从怀里摸出药瓶。 还有一粒了,但想着现在不吃,毒发时的丑态就要被穆参商看见,穆参商一定不会好受。茅小飞咬咬牙,决定还是先吃药,明天去找叶锦添,虽然没看到舒筒跟着,但叶锦添和舒筒是一块离开的,也许他已经在来的路上。 还没有起更,房间里灯亮着,门没有关严。 推开门,正在理床铺的穆参商没起身,说:“刚才傅冬来找你,我把他打发了,这一天都没休息好,今天早点睡。” 茅小飞“嗯”了一声,坐到桌边,喝了几口水,视线被桌上一个小木匣子吸引了去。 “这是什么?”话声戛然而止,里面是一丸金色的丹药。 “刚才我去问舒筒要了解药,待会你就把它吃了吧,吃了再睡。” “舒筒来了?”茅小飞疑惑道,他怎么没看见。 “就是那个跟着叶锦添的,你没注意看,他已经恢复正常了,个子跟我差不多高。”穆参商走过来,一摸到水壶就皱起眉,严肃道:“怎么喝冷水?我去温一壶。” “冷水喝了又不会死人。”茅小飞咕哝道。 “吃药得喝热的,平时也喝热的。” 茅小飞不耐烦地撇撇嘴:“知道了,你管人管习惯了,以前有那么多人给你管,现在专管我一个了。” “就管你。”穆参商轻掐了下茅小飞扁着的嘴,抬起他的下巴亲了口,又道:“对了,缓解的药你还在吃?” “没啊,很久没毒发过了,我一直没吃。”茅小飞避开穆参商的目光。 穆参商急着去给他弄水,没太留神,只点了点头:“那药以后别吃了。” “解了毒我当然不吃了,这个也要说,你当我有多笨?” “不笨,我小飞哥机灵着,来亲一个。”穆参商笑眯眯地哄道。 “去去去,我的水呢!”茅小飞拍了拍穆参商的屁股,把人推了出去。 吃了药茅小飞就钻进被子里睡觉,昨晚压根没休息,今天又被折腾了快一个上午,吃过晚饭他就困得不行想睡了,结果被他爹逮去谈了快一个时辰,一直端着周正的样儿,绷了这么久,他腰酸背痛得难受,脑袋一沾上枕头就迷糊起来。 半夜,茅小飞没什么意识地往脖子上挠了一把,颈子里都是热汗。 穆参商睡眠一直浅,茅小飞一动他就醒了。 “怎么了小飞哥?” “有点热。”不止热,而且心蹦跶得厉害,茅小飞觉得耳膜里鼓涨着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黑了,他眼睛里看见的穆参商脸周围泛着五颜六色的光。 穆参商想说不热,但一摸茅小飞的肚子,都是汗,只好起来:“我给你擦擦,我不点灯,要是困你就睡。” 茅小飞含含糊糊嗯了声就闭上眼睛,然而越是催促自己快点睡,就越是睡不着,他精神好得可以出外边跑个七八圈。 被窝里残存的穆参商的体温贴着茅小飞乱晃悠的腿,鼻息间属于穆参商身上那股子热烘烘,干燥的,说不清楚的熟悉体味让他浑身燥热。茅小飞扭着身体无意识地抱着被子瞎蹭,突然,他脑子里白光一炸,顿时有点愣了。 不是吧,他早上才刚解决过,怎么跟穆参商呆久了,发情也传染? 茅小飞郁闷地脱下衬裤丢到床下,反正也被汗湿透了。又躺了一会,他一个翻身把衬裤捞起来往床底木板缝隙里一塞,重新安心地躺了回去。 身上汗擦干净以后,茅小飞觉得好了点,但等穆参商躺回来,抱着他的腰睡觉,他浑身又发起热来。 大概是俩人挨着睡才这么热。 茅小飞模糊地想,往前挪了挪,试图离开穆参商的怀抱,背后的人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茅小飞再挪,再次被靠紧了。 茅小飞不得不开口了:“你别挨着我,很热。” 身后没动静。 “别挨着我。”茅小飞又道,他感到穆参商身体一僵,圈着他的手臂缓慢松开。茅小飞热得糊涂的脑子这时候一惊,找到了点儿理智,他嗓子眼里跟冒火一样滚烫,急道:“这么热,你挨着我,我们都不舒服是不是?” 良久,没听见答话,茅小飞知道穆参商大概生气了,正想转过去解释两句。 穆参商又道:“我不觉得热。” 按说也不该热,这已经是七月了,而且岛上环水,夜里更加阴冷,今天白天茅小飞还是自觉主动钻到穆参商怀里去睡。 “那你抱着我,抱着我。”茅小飞一迭声道。 穆参商立刻靠了上来,只能算是温热的身体紧贴着茅小飞的背,茅小飞就蹭蹭的往外冒汗,但他没说,明明已经热得不得了,他却觉得挨着穆参商的皮肤很舒服,穆参商身上的气味怎么这么好闻。 当茅小飞在穆参商脖颈上嗅来嗅去,穆参商已经完全睡不着了,他猛地一收胳膊,扣住茅小飞的腰往自己身上按,低沉的嗓音满含克制:“别蹭了,还不睡觉,舒筒说这个解药吃了,就得好好睡一觉,才能彻底驱除你体内的毒。” 茅小飞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含糊地嗯了一声,照旧按着自己舒服的感觉磨蹭。 过了会,粗重的鼻息在黑暗中一下一下响起,穆参商咬着牙贴在茅小飞耳畔问:“痒痒?” “嗯?”茅小飞满脸通红,吐息潮湿。 穆参商扳起他的下巴,突然想起了什么,蹙眉道:“小飞哥,你缓解的药真没吃完?在哪儿?拿来我看看。” “你管得比刀削面还宽,反正吃了解药,那玩意儿我以后都不吃了。” “那你今天吃了吗?”穆参商眼角不妙地跳了跳。 茅小飞迷蒙地睁着眼,委屈地瘪了瘪嘴:“难受,吃了一粒。” “……什么时候吃的?” “你管我什么时候吃的,”茅小飞口干舌燥地抓住穆参商的手往自己身上搭,眼角通红地看着他,即使在黑暗之中,湿润的眼神也微微闪光,“难受死了。” 穆参商脑子里嗡嗡的一声,发狠地咬了一口茅小飞的耳朵,听见他猫叫一样地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已是箭在弦上,绷不住了。他扳起茅小飞的脸,将舌头伸了过去,亲得茅小飞整个人软成一滩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就是想挨操了是不是,小飞哥……我爱你,我爱你……” 于是第二天,俩人又没有能起来吃饭。 好在舒筒向所有人解释了一番,说茅小飞才吃了解药需要休息。午饭后叶锦添一把将舒筒抓到一棵大树后面,那树干粗得五个人才能抱得住。 “你那解药还有没有?” 叶锦添热烘烘吐息让舒筒整张脸都红得要滴血。 “你又没中毒。” “我怎么没中毒?”叶锦添忍无可忍低叫道:“你再让我看得着吃不上,我就要七窍出血了。”叶锦添猛然将舒筒抵在树干上,亲吻他的脸。 “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叶锦添脸色沉郁,“你忘了我练的什么邪功,就是没受刺激还可能会自爆,何况你还天天跟我眼前晃来晃去,天天刺激我。” “我什么时候刺激你了……”舒筒急得眼圈都红了。 “现在。”叶锦添抓住舒筒的手按在自己笔挺的宝贝上,隔着厚厚的衣袍都能感受到他难耐的欲望。 叶锦添也搞不懂自己怎么这么受罪,他不愿意再勉强舒筒,这么一天天捱着,比受制于他爹的时候还难受。现在他爹退隐去了桀林,大概找他娘去了,徒弟也修成正果了,就他一个,最早霸住了人,现在也没吃上嘴。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晚上我给你弄出来。”舒筒使劲抽出手来,匆忙推开叶锦添,上下打量一番皱巴巴的袍子,理好之后,耳根子通红地垂头站着。 “你说的。”叶锦添抓住他的手,俩人毫不避讳岛屿上下人的目光,跟平时一样,舒筒得陪着他下一个下午的棋。 也说不好到底是谁陪谁,毕竟叶锦添下棋的水准比得上国手,还天天输给一个刚开始下棋的臭棋篓子。 在岛上住了快两个月,陆陆续续人都走光了,茅小飞他们终于也提出要辞行。 李嫣很舍不得失而复得的儿子,这两个月里对茅小飞的照顾无微不至,茅小飞也断断续续将和穆参商之间发生的一切都讲给她听了。 李嫣知道穆参商将来恐怕是没办法再回去穆家了,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年,穆参商还有一个妻子要安顿。 听说姜轩灵怀孕的事,李嫣大为感慨:“也是苦命孩子,你们不要为难她。” 茅小飞再三跟他娘保证不会。 走的时候李嫣还特意准备了安胎的药材,让穆参商带回去。送他们走时候,茅小飞他爹没来,李嫣站在码头上,摸了摸茅小飞的脸,神情里流露的担忧让茅小飞紧紧握住她的手,他向李嫣保证道:“我们会时常回来看您和父亲,安顿下来之后,我会立刻让人送信给您。” 李嫣微笑着说:“好,好,你再叫我一声。” 茅小飞闪烁的眼神紧紧凝住面前慈爱柔美的一张脸,他张开双臂,抱住李嫣,激动地叫了一声:“娘!” · 后来他们迁徙过很多地方,每到一处,都会送信给他们的朋友,当然,也会送信到岛上告知父母。 两年后,穆参商出战桀林战亡,儿子承袭其爵位。 热得让人只想光着膀子的天儿,一艘小船在江上漂了快半个月,凭借旧得难以辨认的一张航道图,小人镇总算重新浮出水面。 茅小飞他们的船刚一靠岸,就被人包围了。 一个个肥壮得肌肉鼓突的男子跳起来地面都被震得颤动。 本来只是侥幸,想不到曾经威震上齐的黑龙帮真的就在这片偏僻得无人涉足的荒野里扎了根,他们牧牛羊,也种一些粮食蔬菜,维持自给自足,还种一点水果酿酒。 花了快一个月,茅小飞他们才有了自己的屋子,傅冬高兴得在床上直打滚。 “爹,我牙长齐了,你看。”傅冬脑袋伸在茅小飞的腿上,他已经快长到茅小飞的肩了,还喜欢往他爹身上赖。 穆参商赤着上身,拎着一尾鱼进来,看见傅冬跟条让人摸肚皮的狗儿似的瘫在茅小飞身上,直接把鱼丢向傅冬身上。 “……”滑不溜丢的黏腻感让傅冬立刻跳了起来,抱着鱼也不是,扔在地上也不是,他尖牙朝着穆参商一露,喉咙里示威地呜呜了两声,被茅小飞拍了一把脑袋,撇撇嘴乖乖下床去了,把鱼双手捧到穆参商的面前:“二爹,鱼还给你。” 穆参商淡漠地“嗯”了一声,“出去玩会,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傅冬闷闷不乐地耷拉着头往外一步一回头地走了,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发泄不满。 他走到屋子后面,又蹑手蹑脚绕到窗户下面,猫着腰,竖起耳朵,边听边把牙齿磨得在腮帮子里格格闷响。 总有一天,他爹得是他一个人的。 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把他爹从天天挨打的人间地狱中拯救出来! 就在这时,茅小飞难受极了般的痛叫唬得傅冬脸色极其难看地离开了屋舍,他实在不忍心,可惜他还太小,只能握握拳头,日复一日忍受着来自他二爹的折磨。 夕阳,把傅冬瘦条条的影子拉扯得像一道长竹竿。 他二爹的哨音尖锐地一响,傅冬就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只见他爹脸色微红地站在门边,嗓音略带沙哑地招呼他:“去洗手。” 傅冬乖巧地答应了。他爹慵懒的语调,不正常的脸色,而且没力气踹他的屁股,都印证了傅冬的猜测。 晚上,傅冬单独睡个小间,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被子,他眼睛睁开一道缝,看见他爹在给他盖被子,还把纱帐放了下来。 茅小飞才要起身,帐子里忽然伸出一只小手,抓紧了他的小指头。 “爹,我以后一定要当个绝世高手。”孩子语气坚决。 “好啊,我让你祖父给你找个好师父。” “嗯!”傅冬心愿已了,含含糊糊使劲点了头。 正是,夏日初暖,虫声遍地。 ☆、(1) 金粟也不是天生的一副死人棺材板脸。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 夏末初秋天气正好,太阳一出来,晒得人身上懒洋洋的。 那会还没什么青龙帮,打了一天柴,累得要死要活,就到帮工那家人宅子不远的一处湖泊洗澡。 湖里最深的地方足有一二十米,淹死个把人实属寻常。 这一转的年轻小伙都爱到这里泅水,越是敢往深处游,越能证明自己的胆色和本事。 轰然一声从水里冒出个头,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朝远处的金粟大喊:“过来啊,趴在岸边有什么意思,胆小鬼。” 金粟不大理人,惹得这一圈的小伙对这个才来不久的少年人又是好奇又是害怕。据说,这人帮工那家人可不得了,特别有钱,那大宅子,和京城里的高官相比也不落下风。 “不来了,洗完就得回去,今天东家有事,东哥,明天一早你在脂粉巷子口等等我。” “知道。”东哥爽朗一笑,朝着金粟挤眉弄眼。 金粟在脂粉巷子有个相好,才好了没俩月,金粟的工钱全给小娘子打首饰了,不过他也只打得起银的,平时没少被一起下湖洗澡的弟兄们嘲笑,说他将来一定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软蛋。 金粟从来不跟谁计较,甚至不太跟他们说话,有河一起洗澡,有酒一个坛子里喝,就这么大点交情。只有东哥是不一样的,当年金粟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全亏东哥给他搭上线,跟了现在这东家。 东家姓叶,带着个小少爷,今年六岁。 小少爷来之前金粟的日子还算松活,少爷一来,他的好日子算到了头。 坐北朝南的一所院子里,爬山虎绿了半堵墙。 叶家十五个二十岁往下的下人一字排开,个个恭恭敬敬低着头,这头可不是冲着身系翠绿马面裙的奶妈低的,而是冲着她怀里那个小肉团子。 在这一群人里头,金粟年纪小,他也不觉得自己能被选上。金粟就那么涩然地耷拉着头,一只手抓着潮湿的衣角揉来捏去,每逢紧张,金粟都这么干。 肉团被放在了地上,摇摇晃晃地在一群下人之中走来走去,个个都比他高,却个个都不敢直视一个小娃娃。 肉团把拇指含在嘴里,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嘴角一咧。 金粟松了口气:很快就完事了,今天答应了去杏红院帮姑娘们搬扇子出来晒。这一放松,金粟的鼻子痒痒,猛然一个喷嚏。 霎时间寂静无声,金粟脸都不敢抬,他向来少血色的脸臊得绯红。 “少爷,这是郭彦,从前家里都是读书人,很有学问的,待人也好,还会一点拳脚。” 听见奶妈的声音,金粟紧张的眉眼松了下来。 “他呢?” “他呀?”奶妈犯难地看着最末还在揉鼻子的少年,压根找不出什么夸他的话,家里不出众,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加上年纪小,出了什么事也担不住。 金粟盯着自己的鞋子,等待这场闹剧一般的选拔结束,手指一边在身侧掂他的钱袋,没几文钱了,不过还有一两碎银子,今天过去总得给胭脂带点儿什么,虽说胭脂不是嫌贫爱富的姑娘,但对女人好是天经地义的,这点金粟年纪小,还是知道。 “我要这个。” 话音甫一落地,正在出神的金粟腿被一把抱住了,他诧异地瞪住那孩子,说不出话来,也没他说话的份。 接着,那张小孩子的脸抬起来看他,那眉,那眼,生得恰到好处,又有一份超出年纪的成熟冶艳,近乎妖异地硬生生把他的魂儿从躯壳里拽了出去。 “选定了?” 陡然一个中年男人开了口,是叶霸江从正屋里走了出来,他漫不经心地挽起袖子,走过来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嗯,就这个。”叶锦添被叶霸江抱在怀里,他一条肉手臂揽着他爹的脖子,另一只手指指了指金粟。 金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两只手都在身前绞着自己的衣服。老爷这么久没说话,应该不大满意,于是,无数念头在金粟脑子里撞得他头痛,他突然矮身朝叶霸江一跪。 “小的担不起重责,请老爷另为少爷选一位随侍。”金粟颤声道,他不敢抬头,自然没看见叶霸江眼睛里闪过的微微诧异,这是一份美差,没有多少人会拒绝。 “这样,你们,比试比试,屈风,带他们去演武场。” “比试?”金粟微微张着嘴的样子很傻帽。 “对。” “怎么比……” 叶霸江眯了眯眼睛,“自由比试,互相组团也好,单打独斗也罢,最后一个留在场上的人,就是小少爷的随侍了。” 那就没他什么事儿了。金粟也说不清他是失望多点还是高兴多点。 叶小少爷的嘴儿翘得老高,扭着身非得下地,走到金粟的面前。他比金粟矮,表情却有睥睨天下之感,金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头低点儿。”小孩颐指气使道。 金粟只得蹲下身来。 “记着,你是我选的,你不能输,你输了,就代表我输了,要是让我输了,我绝饶不了你!” 一股难以形容的震动让金粟凝神看了看这个孩子,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竟会有这样的气势,这让金粟头一次有自惭形秽之感。他在叶家靠自己的手脚挣钱吃饭,从不觉得羞愧,这一刻,他却强烈地感受到人与人生下来就不一样,就不公平,好像胸腔里憋着一口气。 这口气也没能帮金粟在演武场上夺得胜利,更因为他提前就被叶锦添选中,其他人第一个想干掉的就是他。金粟没学过武功,发现所有人都冲着他来时,起初还有力气反抗,没一会儿就口鼻出血,鼻青脸肿了。 他趴在地上,高高肿起的两只眼睛只能眯起一条缝看人。 为了一个挤到最受宠的小主子身边的身份,平时一个锅里吃饭的下人们争得头破血流。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金粟!” 谁在叫他?金粟茫然地扭过头去,听见自己脖子格格的声音。 “金粟,金粟!”叶锦添急得只知道叫他名字。 金粟眉峰难受地皱了起来,这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他身上太痛了,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你站起来,站起来啊!金粟!金粟!你站起来!快站起来!你要是敢输你就完了!”就算叶锦添再早熟,小孩子声音听上去还是天真稚嫩。 金粟缓缓地闭上眼睛,他两个眼肿得像包子。所有声音都在远去,唯独叶锦添还在不断叫他的名字,叫得那样撕心裂肺,就像要了他的命。 谁也没有想到,胜负差不多已分,就在脱颖而出那个青年摇摇晃晃走过来,要把最后一块绊脚石扔出场外时。 金粟突然抱住他的脚。 一通猛踹,金粟仍然没有松手,他的腰背像一头疲倦的耕牛拱起来,口中一声大吼,猛地发劲,把青年一头撞下台去。 叶锦添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那欢呼已经传不到金粟的耳朵里,他满嘴是血地晕了过去。 叶霸江收金粟为徒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毕竟以后金粟就是他儿子最亲近的鼻子眼睛,还要充当左膀右臂帮叶锦添打点他不喜欢处理的事。不过叶锦添向来不喜欢别人比他学得快,跟着叶锦添之后,金粟察言观色的本事突飞猛进,从前他只要守好该他干活的那一亩三分地就行了,现在却不一样了。 无论叶锦添接触什么样的人,在他之前,必然有一个人,先去接触这些人。 他金粟也一天天长成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人。 就是脂粉巷子离他的生活越来越远,叶锦添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离不开人,有时候金粟都觉得自己又当爹又当娘,有一回叶锦添午睡,他偷溜出去,平常日子叶锦添午睡要半个时辰,金粟的时间都掐得刚刚好,这一次却不知怎么提前醒了。 金粟回来就看见叶锦添脸色不好。 “哪儿去了?” 金粟不敢对着叶锦添撒谎,这府里多的是人在等他倒霉,他不能自己给自己挖个坑跳。 于是金粟蹲下去,边给叶锦添穿鞋子,边谨小慎微地低声回答:“去看望个朋友。” “你还有朋友,什么地方的朋友?” 听着叶锦添不悦的口气,金粟头皮都有点发麻:“脂粉巷子的朋友,少爷看不上眼的。” “敢情每次我午睡的时候,你都偷溜出去会朋友了?” “没有,就两次。”金粟急道,“少爷要是不信,可以问他们。” “问谁们?他们配得上跟我说话吗?”叶锦添穿好了鞋,抬脚就照着金粟的背踹,他年纪小,力气不大,金粟又是磕头又是求饶,本来想着叶锦添撒了气,这事就算完了。 过半个月,叶霸江带叶锦添去庙里算命,找的是个大师,只带着两个叶霸江的亲随,任凭叶锦添怎么又哭又闹,还咬了叶霸江,也不让他带金粟。 目送老爷少爷走后,金粟有点哭笑不得,他这个少爷,不喜欢他呢,又是真在乎,一刻也不能离。喜欢他呢,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时候也不少,何况叶锦添的身份,也不会对个下人多上心。 金粟抽出了空,就去脂粉巷子找胭脂,半个月里积攒的赏钱和工钱也不少。 他找人打的金钗也差不多做好了,把最后五钱金子付了,金粟揣着那根梅花钗去找胭脂。 “胭脂啊,走了啊。”一个花娘倚在门边,一夜未睡的样子,残妆挂在脸上,好不斑驳。 “走了?走去哪儿?她不是无亲无靠的……”金粟哑然,声音堵在嗓子眼里。 “她确实不是无亲无靠啊,一家子靠她养活,现在年纪大了,真等你这个毛头小子将来长大娶她呀?那会她人老珠黄了,你还能不变心?看开点儿,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这行哪儿有什么真心?你要是一天睡七八个女人,也不能对一个人痴心如故呀。”花娘耐着性子,磕完了包在手帕上的那点儿瓜子,顺手拍净了裙子,那是一条薄得能看清裙下两条玉石一般冰冰凉的腿的纱裙。 进门前花娘回头,看见金粟还呆站在门上,失笑道:“这么着吧,你把你给胭脂带的东西送我,到姐屋里坐坐,别的客人我也不接了,专伺候你一个,就咱们俩,聊聊天怎样?” 金粟一愣。 花娘殷红的嘴角俏生生地弯起来。 侧门也越拉越开,花娘抄起手,静静候着。 金粟猛然回神,转眼就跑得没影儿了。 花娘秀眉一挑,翻了个白烟,朝着门口啐了一口:“呿。” 眨眼一年接一年春去秋来,金粟没了那心思,武艺颇为精进,叶家老爷子高兴,赏给他的银钱财宝越来越多。年纪轻轻,金粟管着叶家一半的事儿,叶锦添却一天比一天不高兴。 夜里,金粟给叶锦添打了水洗脚。 这一年金粟已经快二十了,叶锦添也满了十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晓了点事。 白天金粟要打点府里上下事务,但一日三餐,穿衣铺床这些琐事,依然是他的本分。 “听说我爹今儿把那五家米铺也给你了?” 金粟立刻听出叶锦添的语气不对,只得低垂着眼帘,一面把热水浇到叶锦添白嫩的脚背上。 “快到年关了,那边忙不过来,让我帮忙看着点,不是交给我管。” 第3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0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40节 看着金粟低眉顺眼的样子,叶锦添撇撇嘴,当初不知怎么就选了他,呆久了才知道就是个没骨气的奴才。他忍不住又想起才认识没半年的那个冷冷清清的人儿,心里就痒痒,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都十二岁了,一般纨绔子弟这时候女人都该有一打了。他却天天耐着性子就想找个小男孩玩,那些孩子的游戏他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就图着天天跟那小孩见面。 只有那人,从来不对她卑躬屈膝,也不顺着他的性子,说话还难听,动不动就咬人。 盯着金粟玄色领子里的一截雪白颈子,叶锦添舔了舔嘴唇。 “哎,你今年多大了?” 金粟一愣,轻声答道:“十九,腊月底满二十。” “你都这么大了,该找过女人了吧?”叶锦添眨巴眨巴眼,想起一件事,好奇地低下头,尽管他低下了头,还是比蹲着的金粟高一点,“我记得从前你有个相好的,怎么,你就这么痴情,打发了她你就谁也看不上了?” 金粟闻言一皱眉,满脸的意外落在叶锦添的眼里就显得傻气。 “你还不知道?怎么过后没查查看?她走了也不可惜,我给她找了个特别有钱的,做续弦,家里没别的女人跟她争宠。你该放心了吧?”叶锦添拍了拍傻愣愣的金粟肩膀,揶揄道:“什么时候你再去,带着我,我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儿呢。” 惶惑从金粟的脸上一丝丝淡去,他的头越低了:“是。” “怎么,不高兴?”叶锦添音调高了起来。 金粟只是低着头,不回话,这让叶锦添更生气了,脚往下一砸,他现在内力精深,一脚把洗脚盆都砸破了,水溅得金粟鞋面上都是。 看着金粟还是闷葫芦没反应,叶锦添憋得脸色发白,一手叉住金粟的颈子,把人按到面前,狠狠威胁道:“我告诉你,不管我爹给你多少优待,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奴才,得跪着给我打一辈子的洗脚水,知道吗你?” 硬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了两个字:“知道。” 能不知道吗?叶锦添手里捏着胭脂的命,捏着他家老太太的命,除了当个乖顺的奴才,他又能怎么样?他的一切都是叶家给的,开始只是钱,后来是武艺、才干,还有在外人跟前的尊严。 很多时候金粟都在想,在演武场上,怎么就会昏了头,硬撑着赢了。就是因为赢了那一场,就输了这一辈子。 ☆、(2) 叶锦添十五岁,总算连哄带骗带画大饼地让金粟领着他去逛了次窑子。他们趁叶霸江出门,叶霸江的行程在整个叶府里就两个人知道,一是叶霸江自己的亲随屈风,再就是金粟了。 于是掐着老爷出门的时候,金粟领着叶锦添出去玩,叶锦添又不可能只带着他一个,出门的排场动则就是一二十人跟着。 加上叶霸江对叶锦添管教甚严,一天里有六七个时辰不是在读书就是在习武,长这么大叶锦添连酒都没好好喝过,过年喝的辟邪屠苏酒除外。 结果那天晚上叶锦添喝得烂醉如泥,回去晚了,叶霸江早就在府里等着他儿子,也没派一个人过去催。 金粟催了好机会,却拗不过叶锦添的倔脾性,从青楼里出来时,已是通街阒寂。一阵阵绝望涌了上来,金粟强自压抑着情绪,不时把头伸出马车外面。 夜凉如水,冰冷的空气直从耳朵鼻子嘴往他身体里钻。 一双修长缠人的胳膊抱住了金粟的腰身,大力把他往马车里拽,紧接着他就被按在了坐垫上。 金粟近乎惊恐地张大了眼睛。 “少、少、少、少爷。” 颤颤的尾音在一个粗暴血腥的吻里化为虚无,最后他痛苦又屈从地闭上了双眼。 “舒筒,舒筒……” 金粟听过这个名字,不知道多少遍,他也见过那个人,长得很有灵气,比叶锦添要小点儿,是个很漂亮的男孩。 不过人走了快两年了,叶锦添一直想找他,但叶霸江这两年逐渐顾不上这个儿子,成天有事忙,随着叶锦添长大,叶霸江待他越来越严苛,小时的纵容宠溺渐渐都不见了,达不到叶霸江的要求就是一顿好揍。 金粟被迫张开嘴,气喘吁吁,毫无一丝快感地接受了这个吻,和男人接吻的感觉很奇怪,仿佛嗓子眼里有东西在搔弄,他一阵一阵地想吐。而且叶锦添全无章法,生涩笨拙,只是当叶锦添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在他胸肌上一阵胡乱搓弄,金粟惊恐地发现一股陌生的冲动朝下腹涌去。 好像还塞在他嘴里的舌头也没那么难忍受了。 金粟放松下来,叶锦添的脸近在咫尺,他酒喝多了满面通红,自小就生得妖异邪魅的脸上,迷蒙的眼睛充满雾气地懒洋洋看了金粟一眼。 “舒筒,小舒筒,我就该抢了你当我的小书童。” 那充满爱意的语调仿佛一只肆意的手揉搓金粟的心脏,他不知道为什么,胸腔里阵阵作痛,他感到唇舌已经麻木,早已经认命的心又有了点知觉。 那天晚上叶霸江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儿子勃然大怒,责打他也没什么用,叶锦添纯然是个醉鬼,跟他连话都没法说。 “是谁告诉他今天我要出门的?少爷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叶霸江问话时并没看金粟。 然而,所有人都偷瞥着他。 金粟怕得要死,他已经好几年不怎么挨打,叶霸江下手极重,打下人跟打儿子完全不同,打儿子俱是浮伤,痛就痛了,痛才长记性。打下人却是往死里打。 金粟脱下了外袍,乌黑的发垂在颈侧,他的背略略佝着,这是一个下人的姿态。 第一鞭就见了血,倒刺扯出,血肉飞溅。 金粟心里数着。 一, 二, 三, … 十四…… 汗从额头滚落,刺在眼睛里,让他终于有点忍不住痛叫出声。 就在第十六鞭抽出让人齿冷的刺耳声音,一个充满酒气的身体扑了过来。本来金粟还能撑一会,被叶锦添这么一扑,趴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他是我的人!”叶锦添气得不行,红着眼怒瞪他父亲,粗声粗气地吼。 “你是我儿子!”叶霸江挽起鞭子,没半点手软的意思。 “那你打我,你打我啊!你不就想教训我吗?那你就教训我?我告诉你,我早就受够了,你再这么管着我,早晚有一天,我要做出让你后悔生了我的事儿来。”叶锦添口不择言地怒骂,对叶霸江的积怨一时之间全都爆发了出来,他斜着眼看他父亲,桀桀笑道:“我看你已经后悔得不得了了吧?该不会我是你年轻时候不小心犯的一个错,不然我娘在哪儿?为什么我没有娘?” 话音未落,鞭子猛然抽在了叶锦添的脖子上,刹那皮开肉绽,宛如一道割痕。 “少爷,是我的错,你让开。”金粟哑声低叫道,手脚并用想把身上压着的人推开。 叶锦添却梗着脖子,向叶霸江咆哮道:“有种你就打死我!打不死我我要去分舵,我不想再看见你!” 叶霸江额头青筋蹦出,虎口用力得发白,冷笑道:“好,打不死你这孽畜,我就让你走!” “老爷,少爷喝多了,他喝多了,您别跟他计较。”金粟连忙抓住叶锦添的胳膊,勉力把人往身后拦,动一下浑身都痛得快散架了。 “喝多了?你闪开!酒后才能吐真言。你不闪开,我连你一起打。”说完叶霸江高高举起了鞭子。 金粟挨了两下根本不敢叫疼,然而突然,他感觉不到鞭子了,虽然是个充满酒气让人窒闷的怀抱,叶锦添却死命把他抱在怀里,以背迎着叶霸江的暴|政。 金粟紧紧揪住叶锦添的衣襟。 叶锦添会护着他,叶锦添为什么要护着他?金粟近乎傻了。 “放心,我要是走了,也带你走,你是我选的,就让我爹一个人孤苦终生去。”叶锦添咬牙忍痛时还能调笑一般地说。 金粟不禁埋头,他周身都暖洋洋的,好像伤口也没那么痛了。 叶锦添却着实被这顿鞭子抽得趴下了,太阳穴都打破了,叶霸江根本不讲章法,气急了哪儿都抽。 不过还是没能把儿子一顿打死。 叶锦添奄奄一息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并排躺着他的难兄难弟,叶锦添可高兴了,这是他获得自由的开始。 就在那张床上,叶锦添把一对儿玉佩分开,分了一只给金粟。这玉佩是昨天在街上图好玩儿随便买的,不值什么钱,不过叶锦添把其中一只挂在了自己身上,那就不一样了。 金粟疑惑地望着他。 “咱们俩也算一起挨过打了,以后就是好兄弟,你以为我真醉了?”叶锦添狡黠一笑,“你还真不是我爹派来盯着我的,将来你再也不是叶家的下人,你就是我一个人的。” 带着人体温的玉佩落在金粟的手掌里,他愣愣地,近乎怀疑地盯着叶锦添,他想问,又没好意思问,他想知道叶锦添亲上来的时候,也是醒着的吗?光这么一想,他的脸已经红得熟了。 没过多久,叶锦添颠颠儿地带着他的人去了庆细,打点青龙帮分舵去了,说是打点分舵,也还是做生意。江湖关系门路只是保驾护航,赚钱是要紧事,带着金粟,什么事儿都能办得妥妥当当。就是每年年底总要面对叶霸江的刁难,一会儿让他找天山雪莲,一会儿让他找虎胆熊胆回去,路上又要设计考验他的身边人,挑剔地选择可以修行叶家独门心法的人,还不让别人拜在门下。 叶霸江奉行一套极其残忍的竞争手段:自相残杀。 就像最初选择金粟那样,他要选一个能够继承衣钵的人,依然要让最有前途,武功最高的两个人,你死我活。 正是叶锦添离开的那一年,叶霸江开始观察他身边最听话的一条狗。叶霸江毫无保留地将所学传授给金粟,除了从前已经教他的,连压箱底的功夫,也借着每年金粟送东西回总舵,找机会教他。 而叶锦添去了南边之后,就成了一头脱肛的野马。 这下他可以大张旗鼓找他的小舒筒了,这件事当然还是交给金粟去办,要办得隐秘。前些年怎么着也找不着,叶锦添失却耐性,为了这事责备过金粟很多次,说他办事不得力。 后来连叶锦添自己也像放弃了,就让金粟去搜罗长得像舒筒的人。 当时舒筒已经离开好几年,金粟便向叶锦添求一幅画像,想照着画像去找。 叶锦添执笔冥思苦想了一整天,最后一把将蘸满墨汁的笔劈头扔在金粟的脸上。 “你不是见过他人吗?还画什么像?去找去找,该不会你记不起来了吧?”叶锦添像只懒洋洋的老虎那样眯起眼。 金粟肩膀僵硬地一抖,这往往意味着叶锦添已经很生气。 “少爷,其实找一个相像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是他本人,这不好。” “哦,那你说怎么才好?” 金粟仔细地端详叶锦添的神情,见他已经恢复寻常,放了心,又道:“不如和新的人,重新开始,舒筒是少爷年少时的玩伴,感情当然不同。可人不在跟前,少爷不妨找一个触手可及的人,也许也能得到少爷想要的感情。” 叶锦添吊着眼角,冷冷地笑了:“触手可及的人?我眼前不是就有一个吗?” 金粟心里猛然一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话里也许有这样一层意思,他匆忙垂下眼帘,掩饰慌乱的情绪。 “好啊,你能给我我想要的感情?你知道我要他回应我什么样的感情吗?” 那声音如同淬了冰。 就在叶锦添牢牢抓住金粟的双手按在背后,强迫地亲他的脸和嘴角时,那张邪魅的脸不经意撞进金粟有些恍惚的视线。 那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叶锦添的神情里没有一丝动情,还带着些厌恶。 金粟突然挣扎起来,他的武功不弱,即使和叶锦添比还差点,但逃脱也是绰绰有余了。 过了几天,青龙帮分舵里就开始陆陆续续多了些美人。 他们或者是眉毛或者是眼睛,或者是鼻子嘴巴,或者是一个笑容,但凡有一点和舒筒小时候挂相的地方,就被抢到青龙帮来。 叶锦添吩咐人安排院子给这些美人住,懒靠在虎皮大椅里夸金粟办事得力。 “这件事办得这么漂亮,我看你是彻底想清楚了。” 金粟呼吸一滞,他的手指微微痉挛着,却没有攥起来。 “想清楚了。”金粟垂着头,没有透出一点黯然,平直的声线不带一丝感情地说:“以后我不会越矩了,请少爷恕罪。” “不要叫我少爷了,这里没有老爷,以后叫我主人。” “是。”金粟艰涩道。 “私底下,咱俩还是好兄弟。”叶锦添拍了拍金粟的肩。 金粟抬起头来,连忙扭过头去,叶锦添已经走得够远,背影都模糊起来。 找到舒筒完全是个意外,这件事可大可小,也可以不用禀报给叶霸江。 这一个月,金粟却反常地送出了第二封信,还是奉叶锦添的命令,传书给叶霸江,提前问年礼的事。 金粟很喜欢做暗卫,他有很多办法藏匿自己,屏息闭气的时间比谁都长。 今天叶锦添跟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特别身份的人见了面,金粟在树冠里坐着,静静听着那个磁性的慵懒声音说话:“我要是你,就知难而退,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带着孩子回去过他是日子。” 紧接着那个普通人就走进了屋子里。 叶锦添坐在石凳上,喝了两口酒,遥遥望向天空,那里悬着一轮孤孤单单的月亮,正是一个月当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天空中一颗星辰也没有,唯余硕大的银盘。 喉头微微鼓动两下,叶锦添睨起了眼睛,眉宇间一丝痛楚扭曲着掠过。 那月光像倾洒在金粟的心头,自从舒筒回来,就算他一天两天不出现在叶锦添的面前,也不会被注意到。这一天两天最倒霉的事就是叶锦添又把那个小主子弄伤了,所以金粟一直也不敢偷工。 “主人,酒。”不该关切的时候,金粟还是跳了下去,没收了叶锦添的酒囊。 没一会,金粟站在窗下,他是很不想站在窗户底下听这些,但这是他的职责,日复一日地,他都得站在这里,听叶锦添那些旖旎的情话,他从来没有听过,从叶锦添的嘴里,说出那些让人面红心跳的话来,只能想象着,说的人,和听的人,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数日后,年礼单子跟着叶霸江最新的指示来了。 冷冷扫视完那一封信,金粟定了定神,把礼单拈出来重新封好。 一个完整的、清晰的计划,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形。 屋里,叶锦添又在喝酒,看见金粟进门就老大不高兴,撇着嘴不太情愿地交出了酒罐子。 “我爹来信了?”叶锦添斜眼看金粟。 “嗯,刚刚收到。”金粟默默垂着眼。 也许是屋里的烛光太晃眼睛,叶锦添模模糊糊地边拆信边打量金粟,半晌,视线落回到抽出来的礼单上,不悦道:“你是越来越像根木头了,就不能多点趣儿,留着你在跟前看着就烦。” 金粟沉默着,从此,他就只是沉默,像一尊完美的泥塑木胎,心里再也没有起过波澜。 第4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