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 正文 第1节 小生 作者:鹿十灬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小生》作者:鹿十灬 文案: 华灯初上,锣鼓声响。彩衣披身,手挽纸扇。咿呀声起,满座皆叹。抬手移步,满目流光。 生在混乱的时代,谭思麟遇上了匪气冲天的土霸王余毅,就这样半推半就,给他唱了一辈子的戏。这是在菠萝饭app首发的坑坑~~注:此文中所引用的戏曲唱词,全都是来自中国京剧戏考网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铁汉柔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毅,谭思麟 ┃ 配角:君安,吴明承、思宇、阿威 ┃ 其它:戏子受,土匪攻,民国 ================== ☆、初见花脸小生 “适才扫墓灵隐去,归来风雨忽迷离,百忙中哪有闲情意……” 木地板咯吱咯吱地响,脚步声越离越近,人未到声先到,“思麟,思麟!” “小六,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思麟,那位军爷又要请你去喝茶了。”小六喘了几口气,趴到桌上抱怨道:“每次来都那么大排场,害得我们都不能做生意!” 谭思麟描眉的手顿住,不知道自己是该去打盆水洗脸呢,还是继续在脸上添墨画彩。他对着铜镜端详自己脸上快完成的妆容,索性不管它了,直接撩起袍子就往楼下的场子去了。 “军爷,今日怎么有空来听戏?” 谭思麟缓缓走着,远远就瞧见了已逾知天命、头发寥寥无几的林金山。他身旁坐着几位穿着旗袍、姿态妖娆的姑娘,谭思麟看着,一股恶心感不禁打从心里蔓延出来。 他从池塘边走过,正打算给自己一点时间克服对那个老男人的厌恶,耳旁便炸响了嘶鸣声。他吓了一大跳,不知这马儿是从哪里来的,还离他这么近,高高扬起的前肢好像要踩踏他一样。谭思麟一个踉跄,就摔进了身后的池塘里。 “哎!”马上的人喊了一声,勒住缰绳迫使马停下,叫手下去把呛了水的谭思麟拉上来。 一身狼狈的谭思麟不住喘气,手扶在那个军官的臂上恍恍惚惚的。等他回过神来,便皱起眉头瞪视害他落水的人,那股气势令那男人都吃了一惊。 林金山看到了这场意外,忙从那边赶来了。他拉着谭思麟的手安慰着,又抬头看那个男人,责备道:“我说余老弟啊,怎么能把马骑到梨园里来呢?吓到了人岂不是不好。” 那男人还没有说话,谭思麟便不着痕迹地挣开林金山的手,借机抹了一把脸。岂料在场的所有人都低低笑出了声,他诧异地抬手一看,白净地手掌满是油彩,他的妆花了。 那男人递过来一条手帕,朝他点点头,说道:“多有冒犯,对不住了。” 谭思麟接过手帕,却没有擦脸,他正好找到借口远离这个让他作呕的老男人。 林金山大笑几声替他们解围,“思麟啊,这位可是堂堂的将军,余毅,你可不能不给他面子啊。” “怎敢。”谭思麟低头告辞,“军爷,思麟回去洗把脸再过来。” 余毅看着谭思麟顶着一张大花脸抬头挺胸地从他面前走过,目光不自觉地跟随上去。他早听说林金山特别捧一个小生,这其中存的什么心思众人皆知。 林金山今日请他来听戏,他便知道是梨园。他早就看林金山不顺眼,故意骑着马进来摆场子,没想到惊到了这个梨园新秀,还害人家落了水,糊成一张大花脸。 谭思麟不多时便下来了,洗了满脸油菜的他显得异常清秀,一双眉眼秀丽动人。余毅暗暗在心里赞叹,难怪林金山这个老色鬼一直惦记着。 “重庆还没有一个小生像思麟唱得这么好的。”林金山左拥右抱,单手夹着雪茄,笑呵呵地说道。 “军爷过奖。”谭思麟静坐在他对面,一双巧手移来转去地烹茶,倒像唱戏似的优雅,“请。” 余毅默然地拿起一杯饮下,在心里盘算着些什么。 他一个土匪头子,林金山今天请他到这里来听戏,无非是要和他攀关系。而自己在重庆也算个土霸王,他这声“将军”似是抬举,又像嘲讽。 “思麟啊,余老弟平时里最爱听剧,你给他唱一段?” “不了。”还未等谭思麟开口,余毅就先拒绝了,“今天害先生落水,就不劳烦了。” 林金山大笑,声如洪钟,“我可是专门为你安排了这出戏啊。” “戏以后可以听。” 谭思麟识相地没说话,余毅和林金山今天在较什么劲,说什么话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戏子,彩衣一披,浓妆一抹,只唱一出普普通通的戏就好。 “改天我请先生喝茶,当作赔罪。”余毅起身,牵了他栓在树下、刚刚吓坏谭思麟的那匹马,告辞要走。 “好。”谭思麟低低应了。 哒哒地马蹄声渐行渐远,谭思麟装水煮开。头一偏挡开林金山摸上来的手。 “思麟啊,平日里我请你喝茶你倒是不肯,怎么余毅请你就答应了?” “军爷说笑了,是思麟请你喝茶。”谭思麟把新泡的茶放到他面前,起身准备去后台上妆。 他当然会答应余毅,因为余毅根本就不会请他喝茶。他虽然表现得中规中矩,但谭思麟还是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丝不屑,或许是误会他和林金山的关系,或许因为他只是个戏子。 “适才扫墓灵隐去,归来风雨忽迷离,百忙中哪有闲情意……呀!柳下避雨怎相宜?……好了,雨已止了……” “思麟!” “小六,整天咋咋呼呼的,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思麟,上次骑马那位爷,派人来了,说请你去喝茶。” 谭思麟皱起眉头,这次他真的算错了。他还以为余毅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这茶他还真得喝了。余毅看起来仪表堂堂,看来里边跟林金山不过是一个芯。 谭思麟穿了一身浅色长袍,什么都没带,就坐上了停在梨园门口的汽车。正所谓艺高人胆大,谭思麟像一尊雕塑似的坐在后座上望着窗外风景,完全不把前座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放在眼里。 只是窗外的景色越来越怪,从一堆建筑慢慢变成农田,山林,现在正往深山里开去。他不了解余毅,还差点以为真的像林金山说的那样,是一个将军。 车子越行越深,正当谭思麟思考自己平日里有没有得罪什么人的时候,前边开车的人忽然把车子停在山路边,开车门请他下车。 他们沿着一条长长而又潮湿的石阶走了没多久,就看到林子里一个巨大的木门。两个男人将木门打开,带着谭思麟走进去。 饶是天真无邪的人,也不会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多么危险。那两个男人将自己带到土匪窝里来,而且放他一个人等在一个空荡荡的厅里。 谭思麟定下心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软弱。他刚坐下,就听到余毅的声音。 “谭先生呢?” “在厅里。” 谭思麟站起身,定定地望着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胡子拉碴的余毅,朝他点了点头。 “谭先生,今天余某请你喝茶,算是赔罪。”余毅拿着一条布巾擦着脸上的汗珠,他的袖子挽起,裤子上还沾着些许木屑。他把谭思麟引到后院,石桌上确实摆着一副茶具。 谭思麟自刚才就一言不发,他顺从地坐下,等待余毅给他烹茶。余毅提了一壶刚烧开的水,倒进茶叶里,然后握着茶盅一撇,三个白瓷小杯里就装了八分满的红汤。 他伸手拿了一杯慢慢品尝,却皱起了眉。 这不是好茶。茶汤苦涩,味道浓郁,饶是味觉再迟钝的人,也会苦得皱眉。 谭思麟放下茶杯,“心意到了,茶还不够。” 余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那我差人去换些好的。” “不用了。”谭思麟抬手制止他,“余爷,有话直说吧。” “林金山待你如何?” “军爷捧我的戏,我心存感激。”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余毅又倒水浸茶,然后马上翻手倒出,茶的颜色变浅了,也容易入口,喉头还有余香。 谭思麟又饮一杯,挑眉大方说道:“城里谁不知道余爷是土霸王,想怎样就怎样,我一个低贱的戏子,有哪里是爷看上的。” “我看上你这张脸。”余毅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看了两眼,“我十五岁从皇城根里逃命过来,难得林金山还懂我,找了个会唱剧的。不过他这马屁是拍到大腿根儿上了,爷我不中意的,是他。” “什么意思?” “林金山这个老色鬼,对你存什么心思我看的清楚。”余毅又给他倒了杯茶,并把它放到谭思麟面前,“爷想请你帮个忙,搞一搞那个老头。”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只是个唱戏的,林金山想弄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我没那个能力。” “你有。”余毅贴近他的脸,邪气的笑容看得谭思麟莫名其妙心跳加速,“你帮我,我就帮你赎身,说到做到。” 谭思麟捧着茶杯摇头,似乎没有找到这其中的利益关系,“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你心里跟明镜似的。只要一件事,你只要帮我搞定一件事,你的卖身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不过,为了拿出点诚意,我可以保护你的安全。至少,不会被那老头揩油。” “我需要时间考虑。” “请便,我等你的消息。”余毅把茶杯烫水重新洗了一下,“再喝几杯,我送你回去。” 他们相对无言地喝了几杯茶,平静而又安然。余毅亲自把他送回了梨园,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走了。 谭思麟正想回到房里,就听到院子里班主和师兄在说些什么。 “林爷这些天来得有些频繁。” “都是请思麟的?” “嗯,我早就说过,让思麟去他府上一趟了。” “不,爹,你怎么能这样?林金山对思麟存什么肮脏心思,你不会不知道。” 谭思麟皱了皱眉,转身走了。他一直知道林金山在想些什么,那让他作呕的目光每次投在他身上,都让他极不舒服。 他也知道班主一直想做个顺水人情,可是奈何谭思麟是重庆新晋的名角,除了林金山,还有大把的人捧他。虽然他很感谢班主在他孤苦无依地时候给他一口饭吃,还让他学会了唱戏,可是这卖身契,他恨不得夺回来烧了它。 他长在大清灭亡后的年代,一切都是那么混乱,也是那么扭曲。谭思麟不甘心任人摆布,也不甘心一辈子委屈在梨园里唱戏。 “小六。” “怎么了?” “你帮我送封信到街口的凉茶铺子里。”谭思麟把信纸轻轻吹干塞在信封里,差小六送出去,他知道对方会收到信。 这林金山果真如此放荡,女人也要男人也要,谭思麟才不会那么窝囊。他走到梳妆台上看着自己白净的脸蛋和炯炯有神的眼睛,抬起了画笔开始上妆。 两个时辰后,远在山上砍柴的土霸王余毅抖掉身上的碎木屑,接过手下人递来的信封。 他摊开来看,微微晕开的墨迹仿佛能看到主人那只纤细的手提着笔勾勒出每一笔划。 “余爷,有空,思麟请你喝茶。” “有趣,有趣。”余毅把信纸胡乱一折收进怀里,继续抡起斧头。 他没看错谭思麟,在这混乱的年代,他能有这般玲珑剔透不容易,光是答应余毅的请求就很不容易了。毕竟有谁能想到,一个整天浓妆艳抹的戏子,也有如此胆识。 如果今日谭思麟没有应承他,他也不会勉强。余毅明白每个人寻求安稳生活的心情,所以他也会忘掉今天的事情,重新想办法。然而谭思麟确实让他刮目相看,并不只是一个唱戏的那么简单。 华灯初上,锣鼓声响。彩衣披身,手挽纸扇。咿呀声起,满座皆叹。抬手移步,满目流光。 “寒舍住在清波门外,钱王祠畔小桥西。些小之事何足介意,怎敢劳玉趾访寒微?好一位娘子!一见神仙归天上……”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此篇文章有关戏曲的描写全部是百度来的,并不属于个人 ☆、巧玉赠予君子 “陈太太给你送了花,李先生又给你带了一盒人参……思麟,会不会有人给你带点西洋物件?我听说有种叫做万花筒的东西,可好看了……” “好了好了。”谭思麟拿着笔细细地描眉,“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的,还不如烟花炮仗美呢。” “烟花炮仗又不是天天放。”小六见他把胭脂点在唇上抹开,便把戏服拿起来,帮他穿上去。 “你要是少说两句,我就给你买糖葫芦吃。” “真的?” “真的。”谭思麟整理好领口,拿了一把纸扇,领着他到前面的戏楼去。 戏楼外早已挂起红灯笼,楼里人声鼎沸。谭思麟隔天唱一场戏,自他蹿红之后,每每都是挤满了来听他唱戏人。 谭思麟唱小生,无论是穷生、扇子生、纱帽生还是雉尾生都唱的有模有样。不过他在梨园以扇子生为主,大多是动作优雅、婉转唱腔。 重庆地处西南,唱京剧的本来就少,何况像他这样唱得极好。这里多得是一众浓妆艳抹、摇曳生姿的阔太太,每天的玩乐除了博戏骨牌,就是静坐品剧了。 谭思麟有很多拿手曲目,《玉门关》和《白门楼》是最叫座的。但太太们又偏爱《洛神》和《西施》,所以唱的多些。 这年头戏子已不是什么低贱人物,纯粹算个艺术人士。除了每天分点票钱,他还会收到这太太那先生送的东西,总归还是能确定他在梨园中的地位。 锣鼓一响,唢呐一吹,二胡一拉,月琴一推。谭思麟摆了个步子,开始唱段《洛神》。 “帝城春老,杜宇催归早。洛阳冠盖地,车马分驱驰。崇台接烟起,翠阁与云齐。本藩,雍邱王曹植……” 他边唱边往台下看去,二楼的贵宾席并没有林金山的身影。他松了一口气,心里叹道自己终于可以不用见到那个老头。头一偏,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余毅。 余毅摸着下巴的胡茬,望着台上于貌美花旦中执扇低唱的谭思麟,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元宝,吩咐手下去交给谭思麟。 梨园每个角拿赏钱都有规矩,明着给的班主分一半,私下给的就归自个儿所有。余毅拿了张纸条签了大名,合着元宝放在戏楼边角的桌子上,班主一看,直喊贵客。 谭思麟下场后便匆匆回到后台更衣,他刚脱下那一身华美的戏服,门就被“吱呀”推开了。 他穿着白色的里衣,一头柔软的青丝因为戴帽子的关系而微乱,白净的脖颈沁出点点汗水。他看着不请自来的余毅,挑眉问道:“财大气粗?” 余毅把玩着随手拿起的纸扇,低低笑了出声,“爷攒了十几年的钱,不用在你身上,用在哪里?” “承蒙余爷厚爱。”谭思麟转过身面对那银光闪闪的镜子,开始慢慢地用湿布擦去脸上的油彩。 “你明天晚上用不用登台?” “休息。” “爷请你喝茶。” 谭思麟的手顿住,片刻后说道:“思麟比较喜欢早上喝茶。” “那明天一整天,你都是我的人了。”余毅眯住了一双藏有锐利眼神的眼。 “我可忙得很。” “爷的钱可不是白拿的,怎么着也得陪着我吃喝玩乐。”余毅凑近他,蓦的微微掐住他的脖颈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你这声爷可叫到我心坎里去了,自我入重庆以来,已经十五年没听到了。” 谭思麟毫无惧意,反而嘴角绽放出一丝笑容,“有钱的都是大爷。” 余毅哈哈大笑起来,直道他真有意思,从怀里摸出块玉佩递给他,然后摇摇头走了,“明早爷派人来接你。” 谭思麟抹了大半油彩,只剩下一双鬓角微红。他拿起那块玉佩端详,纤细修长的手指把它包住,然后带回房里锁起。 乙酉年,亥月,卯时三刻。爱新觉罗,渝毅。 “金殿上辞圣驾缓御东返,适才间背伊阙又越轘辕。一路上经通谷把景山来践,不觉得日西坠车殆马烦……” 卯时七刻,鸡鸣狗吠,谭思麟起身洗漱。入冬已有一月,梨园里的人都推迟了晨练的时间,只有他还坚持在雾气中吊嗓。 他今日不用登台,缓缓慢慢地做了自己的事,便到房前喝茶。余毅说派人来接他,就真来接了。那辆黑色的汽车停在梨园门口,谭思麟于众人的猜测中上了车,拉起帘子挡住那些探究的目光。 林金山大多数时候会在他休息的日子过来,要他亲自烹茶或者吟唱一小段新曲。余毅是个聪明人,在当地某些人心里比林老头还要有威望,他早早就接走了谭思麟,显然是给林金山传递一个讯息,谭思麟心甘情愿地被人请去喝茶了。 车子在一家茶楼停下,谭思麟跟随着余毅的手下人穿过大厅来到楼上雅间。当月白色的长衫边角拂过门槛时,谭思麟看到了坐在窗边敲核桃的男人。 不等他开口道安,余毅就问道:“我昨晚给你的玉佩呢?” “在房里,锁着。” “我拿错了,本来想给你这个的。”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精致小巧的玉佩,是一只润泽翠绿的羊。 “爷知道我属羊?”谭思麟接过来细细摩挲,“谢谢。” “不客气。” 谭思麟看着桌上散落的桃壳碎,不经低低笑起。余毅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上次见他是在砍柴,这次却在敲核桃。他把那碟剥出来的桃仁推到谭思麟面前,说道:“多吃点。” 谭思麟点头,问道:“那块玉佩……” “我娘给的。”余毅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也没什么用,你留着吧,图个好看。” “下次爷再来听戏的时候,思麟再奉上。”谭思麟唤来伙计加水,然后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球,蹿出一束黄蓝火苗。 手腕翻转,洗杯注水,谭思麟端起茶壶一弯,绿中透黄的茶汤满了青花瓷杯。谭思麟见他仍旧坐在窗边的木榻上发呆,便自顾自喝起来。 “毛尖?不错。” “爷的收藏,专门带来请你的。”余毅偏头往外边看去,心不在焉地回答。 “您请思麟来喝茶,却把我当作个摆设。”谭思麟一手扶在膝上,一手拈起白瓷碟子里阵阵甘香的核桃仁放进嘴里。 “那你也得是个花瓶,好看。”余毅盯着窗外嘈杂的人群,未等谭思麟回一句嘴,起身走到他面前。粗壮有力的手臂揽住他的细腰带到门口,“来了。” “什么?”谭思麟吓得有些许发懵,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能顺从地跨过门槛,同他下楼去。 楼下传来掌柜谄媚的声音,谭思麟被余毅搂着,正纳闷儿呢,就看到被几个人簇拥着走上来的林金山。 “余老弟。”林金山哈哈笑开,在看到他怀里揽着的是谁之后,面色突然僵硬。 “林大哥。”余毅变了脸色,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偶然路过,不知道大哥会来,失礼。” 林金山紧盯着他怀里一言不发、神色顺从的谭思麟,问道:“不如一起?” “不了,我得请先生去吃顿饭,向他赔罪。”余毅带着人越过他,假装不经意地把手又放到谭思麟肩上。 林金山也不是个糊涂的主儿,谭思麟每天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专门通会他。余毅自那天在梨园后院害他落水之后就开始频繁接触谭思麟,这些事情都是他心里咽不下的那口气。 俩人走出茶楼,谭思麟微微挣开他的手,与他拉开了距离。他们一言不发地走了好一段路,确定没有感受到林金山追随的目光之后,谭思麟才问道:“原来不是喝茶。” “怎么不是?”余毅走在他身边,挥手让手下开着车跟在后面。 “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林金山会来这里?” “我怎么说也是个土霸王,这点消息灵通的很。”余毅笑嘻嘻地拉住他的手臂准备停下,却被他错开。 “先生。”余毅绕过来面对着他倒着走,“生气了?” “没有。”谭思麟闭着眼呼出一口气,把浮于脸上的愠怒压下去,说道:“我记着你那天在寨子里说的话。” 余毅挑挑眉,无话可说了。他左右张望着,突然跑向路旁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面无表情的谭思麟。 他垂手不接,说道:“小孩子都不吃。” “那我就是小孩子咯。”余毅把糖葫芦塞进他手里,咬下一颗山楂球,叹道:“不是以前在京城吃的那个味道。” 谭思麟看着手中泛着晶莹亮光的葫芦串,调侃道:“爷是贵人。” “你看我现在这样贵吗?”余毅张开手臂给他看自己一身的粗布衣衫和脸上冒起的胡茬。 谭思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摸摸自己那白净的脸有些惆怅。他们唱小生的,每天都要拿那把细细的刀子把胡茬都剃干净,画出的妆才好看。 “爷请你去吃饭。” “谢爷赏赐。” “昨天山上下雪了,要不要上去看看?” “好。” 好的戏要会听的人才懂,好的人要识趣的人才知。余毅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谭思麟那玲珑剔透的心。不过谭思麟也是应承了人家的,要干什么不干什么,全凭人家做主,只要自己不受到威胁就好。 难怪谭思麟是重庆戏曲界的新宠,不止戏唱得好,那心也是通透的。 余毅带他到山上寨子里去赏雪,一句不提林金山的事情,谭思麟只道时机未成熟,也故作愚笨,认真地在雪地里煮茶。 红灯笼高高挂起的时候,谭思麟从车上下来,彬彬有礼地谢过开车的两位弟兄,转身朝园子里去。 他前脚刚刚踏进大门,就听到守在门口的小六叫喊的声音,“思麟!” “什么事?” 小六凑到他耳边,“林金山又来了,再后园。” “你去我屋里帮我拿件外衣。”谭思麟吩咐了小六,盯着汽车离去的路,抬脚朝后院走去。他们早上刚刚遇到林金山,晚上人家就上了勾。不得不说余毅是个连他都猜不透的人。 他走过那段铺着碎石子的路,走过那棵凋零的葡萄架,走过那日余毅害他惊落的小池塘。脸上挑起一抹假笑,“军爷,今日有事晚归,怠慢了。” 林金山闭着眼享受着身后那俏丽佳人为他按摩肩膀,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问道:“想必余老弟比我更懂得品戏。” “说笑了,在思麟眼里都是一样的。”谭思麟看向石桌,那瓷杯里装的不是茶,是酒,“不同的人品起戏来各有千秋,我也不能多嘴。” 林金山把那瓷杯推到他面前,说道:“余老弟请你喝茶你就喝,那我请你,你会不会给我这个面子?” 谭思麟面色有些许僵硬,面前这个老狐狸话里有话,摆明了是不满他和余毅走得近。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推脱掉的时候,林金山的一位副官冲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作势要请他回去。 果然林今日的脸色登时不好,起身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谭思麟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举起瓷杯喝了那些酒。是桂花酿,绵甜的滋味在喉头绽开,他知道小六可能正拿着他的外衣被拦在屋外。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着香甜的酒低声哼唱起来。 “把着金带枕殷勤抚玩,想起了当年事一阵心酸。都只为这情丝牵连不断,好教我终日里意马心猿。一霎时只觉得神昏意懒,无奈何我只得倚枕而眠……” ☆、小宴戏话过往 自那夜之后,林金山好一段时间没来过梨园,余毅也只在白天来听过一段谭思麟的独角戏。梨园每天来往的人很多,且各界人士都有。谭思麟在无意中听到他们交谈时事,总之林金山看来是惹了不小的麻烦。 “那夜我被班主拦在园外,你不会怪我的吼”小六趴在桌上,怏怏地说道,他在为那天没有及时给谭思麟送去外套而内疚。 “不是你的错。”谭思麟将衣服褪下,今天晚上一整场戏他都是主角,疲惫映在他脸上,“你帮我冲杯茶润润喉。” 小六去厨房接了一壶热水泡上茶,双手捧着递到他手上。谭思麟在杯壁上捂暖了手,才抬起手往嘴里送。 “毛尖我房里没这么好的茶啊” “上次余爷带的。”小六笑嘻嘻地拿出那包在纸里的茶,说道:“他还让我不要告诉你。” “真当我味觉失灵。”谭思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回去休息吧。” 小六应了一声,关上房门走了。谭思麟坐在梳妆镜前,愣愣地看着杯中细长透绿的茶叶。他记得上次余毅来的时候,确实是跟小六耳语一阵,自己也只当看不到,没想到他倒是有心。 在如今这动乱的年代,重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着什么事情。余毅虽说是个土霸王,但时局的事情也与他有关。何况林金山自从来了这里,就一直想要压住他。 余毅之前在寨子里说过,要他帮忙对付林金山,想必也是与这些有关。 还有半月便到春节,梨园上下商量好,再唱十天就歇了,直到元宵那天再搭台。谭思麟正琢磨着这个年要怎么过,便接到林金山的邀请,要他带上几个师兄弟妹,一齐去赴他的年宴。 谭思麟拿着帖子当即就皱了眉头,林金山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啊!既然是赴宴,却又着他带着一班兄弟姊妹。如果是听戏,却又正正经经给了帖子。 他这只老狐狸真叫人摸不透想法,饶是谭思麟这般剔透,有时候都要伤脑筋。林金山调来重庆三年,名声早已响彻内在,直指余毅这个土霸王。 说起余毅,倒也是奇怪。从京城来的人物,对于京剧甚是喜爱,也难怪林老头那天要请他过来听戏。谭思麟成为梨园名角也不过两年光景,但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他,却从来没见过余毅一面。 土霸王土霸王,既然是霸王,那坏事儿也没少干。谭思麟前些年就经常听班主抱怨说狂风寨把米铺的米囤了大半,搞得米价大涨。又听客人说余毅骗了一个黄花闺女,害了相思病不说,还差点上山去寻死。 谭思麟再单纯,也知道这些坊间传言是不可放在心上的,可也绝对不信余毅是个好人。无论怎么说,人家可是个土匪呢! 他拉开衣柜门,拿出深藏在里边的小铁盒,用钥匙开了锁。这里边放着的,是他多年来攒下的积蓄和听戏的客人送他的贵重礼物。除了他的这些东西,还有余毅给他的两块玉佩。 那只羊玲珑可爱、栩栩如生,谭思麟看着也很欢喜。不过真正令他在意的,是余毅拿错的另一块,刻着他生辰八字和姓名的玉牌。 余毅在山上称王称霸的这些年,也没少掩盖他的来历。别人只道是京城逃命来的小子,却不知道他是真真正正的贵人。 不过贵人又如何,如今,也不是同一片天了。 “呀!举目不禁神魂荡,云鬓花颜一红妆……” 举杯推盏,觥筹交错,谭思麟还是坐上了林金山年宴的酒席。他与余毅挨着,不知是林老头的意思,还是他故意的,谭思麟的手臂隔着几层衣服和他的碰在一起。 他们这一桌坐的都是些不怎么重要的人物,按道理余毅应该被安排在主桌,但他反而神态自若地坐在他身边喝酒,也是吸引了众多各色各样的目光。 谭思麟今日穿了一套西装,是他年前买的。他一向不中意那些洋鬼子的东西,但是林金山那上头的主张西学,谭思麟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落了主人家的面子。 反观余毅,就自在多了。他身着一身棉布劲装,外面套一件薄薄的棉衣,寒冬腊月竟也不觉得冷。更好笑的是,他居然半踩着布鞋,真真是痞味十足。 谭思麟想到这里,忍不住借着喝酒掩住了笑意。 他在接到请帖的时候其实是不怎么想来的,毕竟身份有别,他也没有那个脸皮与一众大人物坐在一起饮酒作乐。但是隔天,余毅便找上门来,要他跟着自己一起去,而且是一个人,不准带戏服。 “你穿得这么好看,我该怎么办?”余毅摊着手问道。他的棉外套搭在腿上,上衣领口也大大敞开着。 谭思麟赏了他一个白眼,说道:“你管我。” “其实只是吃顿饭喝杯酒而已,不用担心落了那老头的面子。” “余爷,你可真是位爷,我怎么能跟你比呢?” 这可确实,林金山在重庆跟他的明争暗斗中,一直是处于下风。现下不管势力财力,都得对他礼让三分。既然余爷这个霸王不能动,那便找谭思麟开刀。 谭思麟又不是傻子,一路上战战兢兢的,不就是怕林金山动起真格来,自己扛不住。 “爷说过,保护你。” “当真?” “那便拭目以待。” 年宴开始了好长一段时间,厅里热闹非凡。同桌的都在互相攀谈,不同桌的便走来走去敬酒。唯独他们这一桌,八个人有六个是不胜酒力的知识分子,一个坚持沉默是金的戏子,和一个埋头苦吃、毫无形象的莽夫。 “鲍鱼和龙虾很鲜,能把这些东西运进山沟沟里,林金山费了不少功夫。”余毅把一只焖香的鲍鱼夹进他碗里,吩咐道:“多吃点。” 文人雅士总是细嚼慢咽,于是半桌菜都进了余毅和他的肚子里。其他六个有的神色自然,有的却是看不起他们这股野蛮,谭思麟毫不在乎,解开衬衫袖扣,彻底放开来吃。 他们吃得正欢,林金山就带着几个人来敬酒了。他们围住余毅,惹得其他人露出艳羡的目光。谭思麟在心里默默念叨,大人物。 “余老弟,我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手下的副官,这是上头来的一位将军,这是……”一通介绍下来,在座的人也只有闭嘴的份。无论是哪个人物,这一桌好像也只有余毅可以与其平视的。 余毅故作深沉,端着酒一一与他们碰杯。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余毅这么个土霸王坐在这儿,他们也得给足了面子。 他今天是以生意人的身份来的,如今的世道,土匪也不好做了。狂风寨名下的产业遍布重庆,大到赌坊,小到凉茶铺都有涉猎。林金山打的什么主意谁都知道,现在政府缺的是钱,如果余毅被“招安”,这真金白银不就哗啦啦地流出来了。 “余老弟头脑好啊,产业遍布全城,我都羡慕。” “大哥谬赞了。”余毅微微一笑,摇头开始装醉,“今晚酒喝的有点多,失礼失礼。” 谭思麟在旁边挑眉偷笑,这匪头的酒量岂是几杯白汤就可以填满的。 林金山也识相,哈哈笑了几声,便调转话锋道:“思麟……” 没想到有人抢了白,余毅揽住谭思麟的肩膀,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梨园名角谭思麟,谭先生。” 他微微弯腰作了礼,朝他们微笑。林金山身边的人物他都没有那个身份去认识,也没有那个心神去记住官位姓名,这样是最好最得体的。 年宴不过是一些上流人士互相攀关系的地方,达官贵人应有尽有,有几位阔太太已经认出了谭思麟,还与他攀谈了起来,惹得在场诸位男士纷纷侧目。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原因就是这个,他既出了名,在这里也就是个戏子身份,没有哪个贵人会正眼看他,除了那帮时常到梨园去的太太们。 余毅跟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的虚伪。他拿起酒杯灌了一口,拉了谭思麟要走。 谭思麟拉好袖子,慢慢地整理着装,然后跟着他从角落里离开。他打赌林金山一定会注意到,他可是把他的眼睛都放在自己身上呢。 他今晚也喝了不少酒,此刻脚步微乱地跟在余毅后边,只差没有酒劲儿上头摔倒在路边。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对着余毅喊道:“你拿我来气他。” “不,是你帮我气他。”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恶心!”谭思麟踉跄一步,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微微颤抖,“我恨不得挖了他那看我的眼睛,砍了他那摸我的手,还要……撕烂他那张嘴……” “呵,真狠心。”余毅撑着他继续走了一段,直到手下人开着车过来接他。“我送你回去。” “不,不回去。”谭思麟半躺在车座上喘气,“一次就好,我不想看到梨园的门匾,也不想看到梨园的人。” “回寨子里。”余毅对着前座两个沉默的男人吩咐道。 “我十二岁就在梨园,八年了。每天早上最早起来练功的是我,最晚睡觉的也是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熬出头了吗?没有。”谭思麟摇摇头,嗓子里略带一丝哽咽,“他们卖了我师父,还要把我卖了。” “你恨他们吗?” “恨!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到重庆的吗?是人贩子带来的,是班主买我进梨园的。”他闭着眼睛回忆,皱着的眉头显示出他现在有多么愤怒,“他们给我一口饭吃,我谢。他们打我,骂我,把我师父推入火坑,我恨。” “这个社会成了这个样子,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为自己活一次也好。” “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事成之后,我就会离开重庆。”谭思麟睁开眼睛,让自己整个人都窝在车座里。 “去哪里?” “去找我师父。” “真好,你还有个师父。”余毅叹了口气,似乎还有点羡慕他。 谭思麟笑了起来,渐渐的越笑越大声,笑得都出了眼泪。他转头看向匪头那刚毅的眉眼,说道:“我给爷唱一段戏。” 车外雪花飘落,车内氤氲雾气。谭思麟闭着眼睛,提起嗓子唱道:“深感司徒情意大,又蒙小姐的美意佳。忙将斗酒来饮下……” “真好,我好久没听到这段了。” 谭思麟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提着戏腔说道:“那便静听。” “关云长挥大刀猛虎一样,张翼德抵蛇矛勇似金刚。刘玄德舞双剑浑如天神降,怎抵我方天戟蛟龙出海洋。只杀得刘关张左遮右挡,俺吕布美名儿天下传扬……” 大清亡了,余毅也只是余毅。人群散了,谭思麟也只是谭思麟。 “我别无所求,只求有一个家。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是个家。” “爷这十五年来拼死搏命,也没为自己求得一个家。” ☆、结伴共度新春 狂风寨地处深林,平日里静得跟一座空城一样。屋外大雪纷飞,落在树梢上成为白色的冰叶子。屋内炭火旺盛,暖气围绕在四周。谭思麟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拉紧被子不愿意起身。 睡在旁边的男人被他的动作惹得嘟哝一声,伸手在脸上抓了几下,刚冒出来的胡茬弄得他有点痒。 “我为什么会跟你睡在一起?” “昨天回来都很晚了,难道要去帮你收拾一间客房吗?”余毅闭着眼转过身,迷迷糊糊地说道:“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顾忌的,天这么冷,还可以暖和些。” “可是……” “别说话,睡觉。”余毅抬手放在他的脸上,手背贴上他温热的唇。 “我还要起来练嗓子。” “练了八年,该歇一天了。” 这匪头说完又睡了过去,谭思麟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透过窗缝望着那飞舞的雪花。是啊,他练了八年了,是该让自己放松一天了。 他靠着打小呼噜的余毅,感受来自他身上源源不断的温暖,渐渐眯上了眼睛。自他入梨园以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西施女生长在苎萝村里,没多少开怀事常锁双眉。只为着守清寒柴门近水,每日里浣纱去又傍清溪。怕只怕负青春娇容自惜,对清溪时照影自整罗衣……” 谭思麟坐在窗边,对着窗缝外的雪景沉思,口中低低唱着婉转的词。 “你会唱旦角?” “唱小生,也唱旦。”谭思麟收回目光,望向床上那横躺着的男人,“吵醒你了?” “没有。”余毅拉紧被子,屋里的炭火只剩下零星的红点,寒气源源不断从四方八方跑进来,使他不禁打了个喷嚏。他看着身披棉外衣,手捧一杯热水的谭思麟,问道:“五天后便是春节了,怎么过?” “每年大家一起吃顿年夜饭,点几个烟花炮竹而已。” “也是,不过,爷有饺子吃,他们帮我包的。”余毅指的他们,当然就是那一众小弟。虽然一个个肌肉纠结,但总有铁汉柔情,对待余毅可是如神一般崇拜。 “真好。”谭思麟喃喃叹道,“他们都当你是家人。” “梨园的人呢?” “我现在的家人只有我师父一个,可是,他都不知道去哪里了。”谭思麟提起嗓子,忽然唱到:“多蒙尊官身光降,细听民女说端详:苎萝村中来生长,西施小字叫夷光……” 余毅闭着眼睛细细听着,不住点头。谭思麟唱了几句便停下,说道:“以前我师父在梨园,唱的就是这旦角,可惜遇上我这么个叛逆的徒弟,非要唱小生。”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小生 作者:鹿十灬 第2节 “人有自己的选择,都是值得尊重的。就像你我,你选择唱戏,而我选择上山落草。”余毅哼笑两声,仿佛在嘲笑自己如今的处境。 谭思麟低低说道:“爷比我自在得多。” “确实。”余毅点了点头,起身洗漱。谭思麟提起先前温在炭炉上的水壶,为他冲了一杯茶。 “配着馒头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年三十晚上,爷去接你。” 屋里的炭火终于燃烧尽自己,悄悄地灭了。谭思麟望着目光如炬的余毅,慢慢地点了点头。 “夫既有报仇之心,我这做女子的就无有救国之意了么?也罢!但凭大夫吩咐,贱妾是无不从命……” 走过喧闹的街巷,走过飘着咿呀声的院子,谭思麟一脚跨上了内院的门槛,就遇到了师兄。 “思麟,你昨晚怎么没回来?” “喝醉了酒,叨扰了余……军爷一晚上。” 师兄露出错愕的表情,他看着面前眉清目秀,脸色沉静的小生,不可置信地问道:“不会吧?你真的,在林金山那里过夜?” “一夜平安。”谭思麟提起脚步与他擦肩而过,直直地往自己房间里走。他知道师兄一定会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班主听,只要班主知道了,传到林金山的耳朵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梨园已经闭馆,众人都在忙来忙去洗旧除尘,采买年货。谭思麟跟小六要了抹布扫把,自个儿把房间收拾了一遍。他没有费多少心思,反正,他也很快不会在这里住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谭思麟站在人群之中,看着街口技艺超凡的男人舞狮,喧天的锣鼓声叮咚咙咚直敲进他的心里。 重庆一到冬天,便是大街小巷都开满了腊梅花。黄色的小蕊在雪白中绽放,倒是增添了一份生气。街上的人热闹了一阵便散去,各自回家去祭祖,做年夜饭。 唯有谭思麟孤家寡人,站在腊梅树下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他十二岁入梨园,除了师父,没有一个是被他当成家人的,甚至小六。 他一直以为,被人贩子带走的他早已不能体会到家的温暖。没想到上天怜悯,让他遇到了师父。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他师父最终还是被迫远离家乡,在外流浪。 谭思麟与梨园上下的人都不甚接近,每年大家伙儿坐在一起也只有这顿年夜饭了。只是他的心不在这儿,再怎么吃,也不会团圆。余毅派过来的车停在梨园门口,谭思麟进屋去拿了那珍藏的小铁盒,就坐上了那铁马。 相比梨园,狂风寨倒是让他感觉到一丝烟火气。余毅摆了十几桌酒席,从厅里只摆到院里去。除了一些有妻有子回家团圆的兄弟,其他人都嘻嘻哈哈地互相打闹。 主桌上只做着余毅一个人,穿着单件的棉衣,没有扣好的前襟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他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直到谭思麟走到他面前也没有发现。 “余爷。” “哎,你来了,坐吧。”余毅拍拍他左手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厅里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他,而且大胆的把目光放到了他身上。谭思麟却毫不扭捏,袍子一抖就坐下了。 “怎么这么慢?等你吃饭呢。”余毅转过头对着手下吩咐道:“阿威,可以开饭了。” 他如家人般熟络的招呼像寒冷冬天里的一小撮火苗,照亮温暖谭思麟的心。 “从梨园到这儿,也是有些距离的。”住桌上的人还没有坐齐,谭思麟给自己和他倒了一杯酒,举起来,说道:“敬余爷。” 余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没有说什么,抬手,一杯白汤下肚。 珍馐美味陆续上桌,谭思麟坐在余毅身旁一言不发。别人敬酒他跟着敬,给他敬酒他照样喝,半个时辰下来,他已经整个脸都红透,连筷子都拿不稳。 “吃饱了吗?” “嗯。”谭思麟点点头,放下筷子。 余毅扶着他起来,对着厅里众位兄弟说道:“吃好喝好。”便和他走出了前厅。 山里比城中冷很多,渗人的冷气从四面八方侵入衣服里,贴上发烫的皮肤。谭思麟狠狠地打了个抖,一个踉跄摔在雪里。 他倒在冰凉雪白上呼呼喘气,余毅来拉还被他推开那双长满厚茧的手。太冷了,冷到他的心都被冻住了,冷到他都忘了什么叫做温暖了。 “别碰我,我讨厌别人碰我。” “酒后吐真言,这就是你的真面目?” 谭思麟呵呵笑了起来,可是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脸上的油彩画浓了,面具戴多了,哪还有真面目可言?” “这不就是?”余毅叹了一口气,伸出大拇指抹掉他滑落眼角的温热泪水。 他还不知道自己哭了,一定是太冷了,冷到没有了直觉。谭思麟爬起来,也不拍掉黏在衣物上的雪,跌跌撞撞朝内院走去。 “今晚还要麻烦余爷了。” 余毅把他引至自己房间,看着他胡乱脱了外衣,钻进被窝里睡了。他看着在睡梦中还皱着眉头的谭思麟,伸手掖了掖被子,为他搬来了炭炉取暖。 黑暗的空中炸响了一朵朵火树银花,余毅推开窗,坐在边上欣赏。 这年过得越来越不如意了,尽管他有一班忠心跟随、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兄弟陪伴,可再也不是家的味道。说到底,他和谭思麟还有点相像,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了。 他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每到年三十,就会和弟妹一起堆雪人,放炮仗。他至少还有回忆,不知道谭思麟有没有呢? 余毅喜欢听戏,是因为他父母亲喜欢,耳濡目染之下,也爱上了那些时而雄浑,时而婉转的曲。他对于谭思麟总是有点小小的感激,亏他勾起了自己深藏于心中的美好回忆。 直至那些火树银花消失在空中,雪便大了起来。余毅留了窗缝,洗漱后就爬上了那张被谭思麟占了一大半的床。 他已经睡熟,又似乎不□□稳,长长的睫毛不住抖动。余毅把他翻了个面正对着自己,然后把他揽进怀里。一双温热的大手慢慢地轻拍他的背,哄着他朝向香甜的梦境。 “坐春闺只觉得光阴似箭,无限的闲愁恨尽上眉尖。每日里心中痛玉容清减,夜不眠朝慵起又向谁言……” 余毅动动身子,惊扰了睡在身旁的谭思麟。他把眼睛睁开,看到了盯着床顶发呆的匪头。 “新年好。” “新年好。” “恭喜发财。” “快高长大。”余毅伸手摸进枕头底下,掏出一些用红纸包着的碎银,塞进他手里。“你是属羊的,比我小十岁,按道理我该给你红包。” 谭思麟接过那红包,手指不住在上面摩挲,指头被染红了也不在意。以前过年的时候,他师父也会在初一早上递给他红包,摸着他的头祝他快高长大,不再受苦。 “谢谢。”谭思麟闭上了眼睛,喉头有些许哽咽。 “爷这些年来也没有家人的陪伴,明白你心中的苦。虽然说我们的关系还不够亲密,但是以后有心事,可以来和我说说。”余毅侧着身看他,伸出一只大手摸摸他的头。 谭思麟点点头,起身想把这个红包收进他的珍藏之中,可是却发现自己昨晚喝醉以后就没有把它带在身边。 “找这个?”余毅光着脚下床,帮他把放在桌上的铁盒拿到床上。 “对了,这个给你。”谭思麟把盒中那块精致的玉牌递给他,说道:“一直忘了还。” 余毅看着白净掌中躺着的东西,眼珠子转了两圈,却并没有伸手接过,“你留着吧。”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应该……”谭思麟看着玉牌上的生辰八字,说道:“好好保存。” “徒增伤感。”余毅把玉牌从他手里抽走,放回盒子里,“你替我保管,如果爷害了你,你就把它打碎。” 谭思麟望着他的眉眼,见他不是开玩笑,于是作罢,盖上盒子。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思忱片刻,说道:“我是想让你替我保管,都带来了。” 余毅看着他,他也看着余毅,相对无言。片刻后余毅哈哈大笑,接过铁盒塞到衣柜里藏好,招手让谭思麟去看。 谭思麟光着脚踩着一地冰凉,扶着衣柜门往里望去,登时就满眼金光。“金条!” “这里很安全,爷的家产都在这儿。” “爷不怕我来偷?” “你尽管来,爷保管你有去无回!”余毅伸手往他腹侧摸去,痒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两人正打闹着,木门便被敲响。谭思麟生生地忍住了痒意,扶住余毅的手臂不住喘气。 “什么事?” “大哥,林金山来了,在厅里。” ☆、后街拜访娇娘 大年初一,按照惯例是应该晚辈向长辈拜年。林金山放着家里的老父老母不管,也不在家尽享天伦之乐,早早跑到狂风寨来,实在是惹人遐想。 余毅难得给足了他面子,收拾得人模人样才到厅里去,连好几天不刮的胡子都给剃了。林金山坐在炭火盆前等了他两刻钟,才见他晃晃悠悠地踱步进来。 “林大哥,初一便要你来拜年,实在是不好意思。” 余毅的没脸没皮谭思麟是见过的,他跟在余毅后边偷笑,见林金山气得脸色发青却犹如哑巴吃黄连一样。 “余老弟,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件事……”他话还没说完呢,看见余毅身后走出来的谭思麟,登时脸色更加不好,差点就昏过去了,“思麟也在这儿?” 谭思麟微微弯腰作礼,说道:“昨晚麻烦余爷一顿年夜饭了。” 若是一顿饭还没有什么,可这是年夜饭,在座都是遵循传统的人,知道年夜饭代表着什么。而谭思麟估计得没错,班主果然把那天他对师兄说的话传给林金山听了,瞧他那脸色,跟吃了十桶八桶狗屎一样! 余毅笑眯眯地吩咐阿威把早饭端上来,放到昨晚还没来得及收拾走的圆桌上,跟谭思麟就这么吃了起来。林金山虽然是个官,但怎么说还在土匪窝里,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当自己于无形。 “你跟你师兄说,小年夜那天你是在我府上过的夜,他还要找我理论呢!”林金山被气得发昏,头脑一热就说了出来,还想让余毅对谭思麟起疑心。 而那匪头捏着馒头,果然就皱起了眉头。谭思麟暗自观察他的脸色,说道:“军爷说笑了,师兄很明事理的。那天我喝醉了,还以为留在您府上呢。” 林金山以为他有意讨好,正要接话,却被余毅抢了白,怒火又再上头。 “你忘了,那晚你吵着要回寨子里陪我喝茶,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简直就是在睁眼说瞎话!谭思麟眯起眼睛直说是,林老头更是气昏了头。那天晚上谭思麟根本醉没醉,三人都清楚,余毅这胡诌八扯的本事可真是出神入化。 见好就收,余毅戏弄够了他,自然就不再胡扯。他看向握着茶盏不住发抖的林金山,问道:“林大哥今日来所为何事?” 林金山被他们俩捉弄一番,幸好还未忘了正事。正欲开口却看见老神在在的谭思麟,不禁说道:“思麟,我和余老弟有要事要谈……” 谭思麟也是个明事理的人,站起身正欲离开,没想到被余毅拉住,示意他坐下。 “没事,思麟是自己人。” 这句话倒是出乎意料,林金山惊讶他与谭思麟真的如此亲密,而谭思麟则惊讶他对自己竟有如此信任。 林老头讨了无趣,只能缓缓说了,“上头要运一批东西过来重庆,进四川的时候希望有你们狂风寨帮忙。如今这天下不太平,这点东西也有人觊觎。” “大哥真是说笑了,堂堂一个少校,怎么还需要我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土匪帮忙呢?” “我虽然是个官,但是在重庆的地位还是比不上余老弟的。这次事关重大,大哥也是没办法了,也请老弟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能为大哥出份力,我是义不容辞的。不过小弟也有一事相求。下个月初一,还请大哥帮忙,在将军面前美言几句。” 林金山似乎觉得说几句话的任务极轻,只是他还不知道余毅究竟要干些什么,于是当即就答应了。两人约定好了半个月之后请狂风寨的兄弟为他的车队保驾护航,然后在匪头有意无意的膈应下走人了。 林老头走了,厅里就剩余毅和谭思麟两个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寂静无声。谭思麟自诩玲珑剔透,原以为年宴晚上那件事是为余毅帮忙,但这匪头看起来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年宴的事,是我大意了。” “不,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这下换做谭思麟不明白了,按道理余毅既然有计划,那应该是不喜欢有人随意插手,而现在却说不介意自己擅自作主。 “你走对了方向,我现在,就是想气气林金山。他越生气,我就越开心。” “你是说……”谭思麟思忱片刻,说道:“你要激怒林金山,让他对你出手?” 余毅点头,往馒头里夹上萝卜丝,“他对我出手了,我才可以对他出手,明白吗?” “原来如此。”谭思麟愣愣地说道:“那么我呢?也是你用来激怒他的工具?你知道他看上我,所以刻意与我接近,让他挂不住面子,再对你有所不满。” “是这样没错。” 谭思麟倏地站起身,立在原地不能动弹。余毅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你生气了?” “不,没有。”他的喉咙似是被人一把掐住,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说得异常费力,“我该回梨园了,昨晚多谢余爷宴请,告辞。” 余毅愕然地看着他走出大厅,连个招呼都来不及打就消失在门口。阿威突然从门外探进半个头来,问道:“大哥,用不用派车送谭先生下山去。” “快去吧。” 山上下了一夜的雪,满眼尽是雪白。谭思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很快便被阿威的车追上了。他很想别扭地假装看不见他,却还是败在这满天的寒冷。 他真的很生气,却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也许是气林金山这个不知羞耻的老色鬼,也许是气余毅把他心里的、那件他最厌恶的事当成激怒林金山的工具。 无论怎样,都为他带来铺天盖地的无助。虽然一开始他自己也答应了余毅,可是那一瞬间犹如被人扼住喉咙般的痛,确实也让他在那么一瞬间想要打退堂鼓。 “扬鞭直指杭州道,要往尼山走一遭。一心寻访名师教,哪管它路远与山高……” 车子晃晃悠悠地下山去,谭思麟靠在车窗边跟着左摇右晃。已经不能回头了,为了那一纸卖身契,他什么都愿意为余毅做。因为由余毅来为他赎身,总好过林金山来决定他的去路。 车子在梨园门前停下,谭思麟谢过阿威,抬脚进了院子。戏楼上已经挂了新的灯笼,谭思麟驻足望了一阵,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里永远都是一桌一床一柜,永远没有多余的摆设,就连梳妆台,都是设在戏楼那边,隔了个小间。这间屋子以前是他师父的,自从他出了事,谭思麟便搬到这里来住。 衣柜里除了日常衣服,一两件戏服,还留着他师父以前常穿的一件青白彩衣。 他抚摸着戏服上精美的刺绣,低低地唱了起来:“女娲炼石把天盖,螺祖养蚕把桑栽。慈母教子有记载,请问兄孟母三迁为何来?那些昏君自把纲常败,亡国反怪女裙钗……” 婉转的唱腔全被门外恰巧路过的小六听去了,他抬手敲门,问道:“思麟,是你吗?” “是我。” 小六把门推开一条缝,探头进来,手里还攥着一封信要给他,说道:“后街送来的,昨儿晚上你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找也找不到你。” 谭思麟从桌子上摸了几块酥糖塞进他手里,接过信又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小六也是年幼成孤,被狠心的舅母送到梨园来,只有谭思麟的师父平时多加照顾,如今也只得让他多费心,不然这小孩也没有好日子过。 小六对着谭思麟笑笑,转头跑远了。谭思麟关好门,拆开信仔细地读了起来。果不其然,是后街送来的,要请他过去一聚。 后街并不是哪里的后街,只是这地方实在没办法提上台面说,于是就给它起了这么个隐晦的名字。这里无非就是青楼楚馆,赌坊酒馆,上到官,下到匪,这里什么人都有。 谭思麟走上那嘎吱嘎吱响的楼梯,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到尽头,敲响那刚漆过还闪闪发亮的木门。 “春姨娘,是我。” 门被吱呀推开,一位身披青色纱衣的美娇娘立在房内,伸手将谭思麟拉了进去,又啪地一声合上门。 “初一你不来,初二才来,你真当我这里是娘家?” “我的好姨娘哎,我昨天下午才看到你的信,你就饶了我吧!” 春娇怒目圆睁,瞪着坐在炭炉边取暖的白净小生,说道:“以前你师父在的时候,哪次不是初一就来?现在你倒好,你师父不管你了,你也不管我了!” “好姨娘好姨娘。”谭思麟赶紧坐到那贵妃榻上,揽住春娇不住安慰,“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昨天早上我还在狂风寨里呢,如何赶得及来给你拜年?” 说到狂风寨,春娇倒是记起了什么。她拉住谭思麟的袖子,问道:“臭小子,你最近是不是和余毅那匪头走得极近。” 谭思麟不愿让她担心太多,只好敷衍道:“他来捧我的戏,我也礼尚往来应酬一番。” “我知你最恨这些把戏,我告诉你,你以后别跟他多往来,他一个土匪,能是什么好东西?”春娇抬手掐上了他白净的脸蛋,“你师父在,他要管你。你师父不在,我替他管你,你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唱戏,等攒够了钱就赎身,咱们一起去找你师父。” “你知道我师父在哪?” “已经差人打听了,别急。” 谭思麟点点头,坐到圆桌上去烹茶。外边熙熙攘攘地叫声在白天的楼里回荡,他看向半闭着眼的春娇,笑着摇了摇头。 春娇是怡情楼的头牌,多年前与他师父交好,从他刚进梨园起就与她认识了。初时他还以为春娇是师父的老相好,没想到竟只是像朋友一般,久而久之他也就断了猜测。 她今年也不知多少岁了,幸好她驻颜有术,一年一年过去了,还是有几分姿色,捧她的人很多,头牌的位子也稳坐。 戏子比起妓也好不了多少,谭思麟从小就当春娇是长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听说早些年她被某个有钱的生意人讨去做二房,过门没几天就被正室拿扫把赶出了门口从此落得姨娘的称呼。 不过谭思麟的姨娘可不止是这样,他是真真正正把春娇当成半个娘来孝敬的。乱世之中,对他有养育之恩的,除了师父,也就是这位春姨娘了。 “最近林金山去你那里去的多么?” “不多。”谭思麟捧了杯茶给她,说道:“自从余毅开始听我的戏,他去得也少了。” “那就任凭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以前还怕没人镇得住林老头,现在有个土匪与之抗衡,也好。”春娇缓缓地喝了一口茶,林余之争不仅在梨园,还在整个重庆。 以前谭思麟初露锋芒的时候,林金山就时常过来捧他,存的什么心思人尽皆知,而那惧怕权贵的班主除了没把谭思麟的卖身契交出去,是什么都做了。如今有个余毅来膈应他,一来一去,最起码谭思麟也能保一时平安。 “比起林金山,余毅算是好的。” “现如今全城皆知他不满林金山的政策,最怕他拿你当棋子。” 谭思麟有一瞬间怔愣,原来这件事情如此显而易见,春姨娘一语中的。连林金山都知道,谭思麟不过是余毅的一只棋子。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他自己愿意做那只棋子。 “好久没听你唱戏了,唱一段来听听。” “想听哪一段。” “梁山伯与祝英台吧。” “我白日望到日西降,我晚来盼到月儿照纱窗。一听黄犬叫汪汪,疑是梁兄到我庄。思梁兄懒把妆台上,想梁兄从夜到天光……” ☆、妙计成功夺物 旧时时光难忘却,今日低头话思恋。谭思麟嘴里低低地哼唱,手里也不闲着,洗杯倒茶一气呵成。 “平日里十天半月都不见你来,最近怎么就来得这么频繁?” “师父走了,我就剩你这么一个牵挂的人,我不陪着你,陪着谁?” 春娇半躺在贵妃榻上磕着瓜子,笑骂他心思多不正经,光耍嘴皮子了。谭思麟不回答,就当是她说对了。 梨园在新春这半个月里不搭台,可是却有富老爷阔太太请他去家里唱戏解闷。谭思麟平日里就不喜欢走这些场子,于是随便接了两场,唱完便闭门不出,只到后巷来喝茶。 春娇为了他,好几天没做生意了。白天懒懒散散地陪着他打发时间,夜里就早早睡了。 自上次从狂风寨回来之后,谭思麟就没见过余毅了。他虽然还是对那匪头说的话耿耿于怀,但心里还是不愿意他反悔,不帮他赎身了。 他和春娇原本商量好,等攒够了钱便各自替自己赎身。但谭思麟的身价可不止春娇估计的那样,人越红,越多人捧他的戏,他的身价就越高。谭思麟深知班主贪得无厌的习性,所以认为只有余毅才有那个财力帮他拿回卖身契。 他明白,余毅有自己的计划,找上自己只是因为机缘巧合,而且一张卖身契就可以让自己为他所用,实在是比值当的买卖。只是他自己有时候还是咽不下一口气,不肯心甘情愿地任人摆布,即使是余毅也不行。 他既不去见他,那匪头也不来见自己。谭思麟一颗心起起伏伏,最终敌不过胡思乱想,只能每天跑到怡情楼来陪着春娇唱两只曲儿。 “姨娘,十五如何安排?” “还不是那样,出去看花灯。”春娇坐起身来喝茶,露出了原本被他压在身下的一件棉外衫。 “你这几天不是没有接客吗?”谭思麟伸出一根食指挑起来,心里莫名觉得眼熟,却也把它当做一般客人留下的衣服,嫌脏不肯多碰。 “熟客,下次来再还他。”衣服左边袖口处有一道缝得粗糙的口子,谭思麟把它扔回春娇怀里,看她折好放到衣柜里。 虽然是过年,但是后街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赌坊酒馆照旧生意红火,就连青楼,也有几个客人。谭思麟在喧闹的人群中收回了目光,抬手往白瓷杯里倒茶。 “唱段戏来听听。” “整天听不无趣?” “我最爱听你师父和你唱的,怎么听都听不腻。” 谭思麟抬手一笑,提起嗓子就唱:“刘表无谋霸业空,引来曹贼下江东。吴侯决策逞英武,本帅扬威显战功……” 春娇道:“这都是老爷们儿爱听的,换!” 谭思麟:“且听。” 穿过那繁华的巷口,路过那门前蹲着的大黄皮狗,谭思麟抬眼一望,说道:“您请回吧,梨园近几日不搭台了。” 那匪头提着一小坛陈酿美酒,腆着脸上前挡住他的脚步,“来给先生赔罪了。” 谭思麟并不接他的话,任他跟着自己走进院子,进了房门上了锁。余毅假装没有看到他投过来的怒视,笑道:“不想被打扰。” 他把酒坛子放在桌子上,又拿了两个倒扣着的白瓷杯,开始往里倒。可是他把酒坛子一倾,出来的却是清香十足的茶水。 谭思麟左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只能低低说道:“不三不四。” 没想到那土匪倒是有话接,“我就是不三不四,说话不过脑子,先生别生我气。” 拿酒坛子装茶水,确实是很不三不四。没想到余毅这个土匪心思倒是活络,懂得做这么一出啼笑皆非的戏给他看,连话都有个开头。 “我没生你气,我明白的。” “不,我只是需要你帮忙,并不是利用你。”余毅按住他的肩膀,那温热的手掌透过衣服,给了他一股莫名其妙的心安。 他这八年来吃了多少苦,细数下来有些自己都忘了。如今也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谭思麟从来都没指望能有安稳的日子过。就连一开始余毅提出互利的邀请,他也留有半分心思,总觉得不能把余生的希望都托付在他身上。 其实自从进了梨园,除了真心待他好的师父和春娇,谭思麟也没有信过其他人。在这小小的梨园,都会有争奇斗艳的勾心斗角,更遑论整个社会。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信余毅,他还是没办法将自己交付到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土匪手里。 “余爷,你说一成事,便帮我把卖身契带出去,可是真的?” “真的。”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 “需要你的时候。” 谭思麟盯着窗外,没有接话。他的房间后头有一棵腊梅树,如今花开得正艳。腊梅是师父的最爱,他一直教人要独立坚忍,而谭思麟也不负他望,懂得为自己争取了。 余毅坐了好一会儿便走了,留下那一坛冷透的清茶。谭思麟也不嫌弃,坐在窗边就着雪景慢慢喝了。 元宵节到,欢声笑语,夜晚燃灯,热闹非凡。谭思麟跟在春娇后边,看着她走来走去买糖葫芦买首饰,自己只管负责掏钱就是。 今天是林金山和余毅约定的日子,狂风寨的兄弟们今天会去帮他把一批贵重东西运进城里。谭思麟也不是很了解他们之间的事情,只当一个官一个匪在互相压制,偶尔又互相利用。 只是不知为何,面对着满街的繁华,他会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在上蹿下跳。春娇一回头,看他的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便让他自己去逛,她也玩够了想回后街。 每到节日,糖葫芦摊是必不可少的。刚刚买的那两支全被春娇拿回去了,谭思麟摸了摸钱袋,再要了两支。他想起之前余毅在街上硬要请他吃糖葫芦的傻样子,不由得笑迷了眼,抬脚往山上走去。 夜里的山路有点可怕,何况狂风寨离镇子还是有好些距离的。谭思麟走到一半,听着呼啸的风声,不禁打了退堂鼓,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了远处缓缓驶来的车子。 阿威探出头来,问道:“谭先生,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山上?” “我来找余爷。” “大哥在车上。”阿威又把身子转回去,好像问了后座的人一句什么,然后车门就开了。 谭思麟望进去,看见余毅半瘫在车座上闭眼假寐,招手示意他坐进来。山上本就寂静无声,车里也只有前头透进来些许灯光,谭思麟看不清楚余毅的脸,只当是他今天为了护送那些东西太累了。 回到寨子里还需要些时间,余毅在摇摇晃晃中睡着了,脑袋搭着他的肩膀。谭思麟不堪重负,只能努力撑着酸疼的肩膀,一边用手扶着他的头。 车子停于正厅门前,阿威下车来,和另一个弟兄把余毅扶了出来。谭思麟跟在后头,正奇怪他太不正常了,就被余毅突如其来的痛苦叫喊声吓了一跳。 “他怎么了?” “受了伤。”阿威答道,到底是粗鲁男人,尽管已经一再小心,可还是不小心令余毅牵扯到伤口。 谭思麟跟着他们进了卧房,帮忙把余毅抬到床上放好,在拉被子的空档瞥见他肚腹处一抹血红。 “开了药吗?”他问,在得到阿威肯定的回答之后说道:“去煎,再让厨房煮些粥来。” 房里的炭炉上放着冲茶用的水壶,里面还有些水。谭思麟生了火,把水烧开,兑了房前井里打起来的刺骨冰水,拿了毛巾浸在里边。 看来今天有一场恶战,余毅不仅半件衣衫都染红了,脸上手上都沾满了灰尘沙土。谭思麟小心翼翼地帮他把上衣和裤子褪下,脱不下来的就剪,好半天才开始帮他擦拭身子。 伤口已经得到很好的处理,只是那纱布的边缘处还泛着血红,看得他一阵心惊肉跳。余毅是土匪,十余年来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就算他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了,可谭思麟还是莫名其妙的心慌。 屋里暖起来了,可余毅的身子有点发热,炙热的鼻息喷在谭思麟摸着他脸的手上。谭思麟替他拉高了被子,等他慢慢醒来。 阿威不多时便端了粥和药过来,余毅在半梦半醒间被扶起来喂了粥喝了药,半夜还有些发热。谭思麟让阿威回去休息,自己守在床边一夜未眠。 雪已好多天不落了,天气也要渐渐回暖了,只是害怕倒春寒,比真正的冬天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谭思麟是被脸颊上若有若无的骚痒感弄醒的,他不满地咕哝一声,睁开了眼睛。余毅正躺在床上歪着头,拿手在作弄他的脸。 “冷吗?”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不冷。”谭思麟把披在身上歪歪扭扭的外衣拿掉,看来是有人在他趴在床边睡着的时候费力地帮他盖的。 余毅发白的嘴唇已经起了一层皮,谭思麟把炭炉里一直烧着的水兑了,送到他嘴边。幸好壶里的水够多,他也不是睡了很久,才没有烧得干透。 “还睡吗?” “不睡了,你帮我把阿威叫来,让他把东西拿过来。” 谭思麟哆嗦着出了房门去叫人,顺便去厨房煮粥。他慢吞吞地煮了一大锅粥,自己喝了两大碗,端着一碗回去的时候,他们俩已经谈完了事情,阿威也走了。 他打水帮难得一见虚弱的匪头洗了脸,又喂他吃了粥,坐在床边耷拉着肩膀昏昏欲睡。谭思麟其实不太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耐不住好奇心,欲言又止的样子连余毅都觉得好笑。 “你不问?” “你想说吗?” 余毅笑笑,伸手拿出了他放在木盒里的东西,是一座精致的白玉观音。 “前朝的,林金山以为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我也是想要这些的,以为拿钱就可以收买我,没想到吃了哑巴亏。”余毅笑了起来,不小心牵扯到伤口,龇牙咧嘴的样子把谭思麟也逗笑了。 “你假装受伤就是为了这东西?” “聪明。”余毅打了个响指,说道:“这是以前我阿玛……我爹最喜欢的一座观音像。” 谭思麟望着他,他心里知道这件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一座观音像也值得余毅费心尽力去演一出戏,还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只能躺在床上哼哼,那他就是太看得起这匪头了。 他的眼神让余毅感到心慌,谭先生果真是玲珑剔透。他把木盒放到腿上,小心地打开观音像下方的夹层,露出了那个方方正正,威武霸气的东西。 “玉……!”谭思麟惊叫出声,这大大地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个平民,本来也不该知道这东西长什么样子,可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 “姓袁的想要他,而林金山又是他的人,我当然不能给他们了,如今这世道,这东西也没用了,就当自己留个念想。”余毅把玩着那东西,心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谭思麟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重庆,原来还会有这种事。这个社会太大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感到自己与余毅相比,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外面悄悄地飘了稀疏的雪花,大概这场雪过后,就会是春天了吧。 “同窗故友会群英,江东豪杰逞威风。俺今督师破阿瞒,哪怕他百万雄兵!据长江与敌争锋,显男儿立奇功……” “借东风?” “嗯,你这东风借的极好。” ☆、着裙扮作佳人 余毅这伤养了大半个月,谭思麟忙前忙后地照顾,连梨园都有好几天没去登台唱戏了。少了他,戏楼就少了些客人,当他回去收拾几件衣服的时候,班主还特地到他房里来,不许他在狂风寨多作停留。 他知道林金山在余毅受伤的这段时间来得频繁,他也知道班主觉得匪不及官,奉承林老头比余毅更好。 余毅受伤的消息不知道怎的就给传出去了,这些天有好多人都在找狂风寨的麻烦,谭思麟偶尔听到阿威在跟他抱怨。也许他比起余毅来还是太过单纯,不懂这其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谭思麟在狂风寨留住的第三天,阿威终于吩咐人帮他收拾了一间客房,他也就在那里住了许久。本以为土匪窝尽是茅屋陋室,没想到余毅上山的这十五年来倒是费了不少心思,起了好大的房屋不说,还带着院子。 他的客房紧挨着余毅的房间,平时余毅在隔壁大吼一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那匪头伤势也重,被人捅了一刀不说,还中了弹。弹孔和刀伤离得极近,那块肚皮能好起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谭思麟为了照顾他,半夜都不敢睡熟,唯恐他发起热来或是伤口痛起来没人知道。 不过到底是闲不住的人,伤口一开始愈合,余毅就忍不住要下床走走。还趁他们不注意到院子里去摘花拔草,让众人一通责备。等回来又说伤口痛,谭思麟掀开衣角一看,果然渗出了一点血,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让这盏不省油的灯老老实实地在床上待到伤口结痂,谭思麟和狂风寨上上下下也是花了不少心思。而谭思麟更是专门去梨园带了戏服过来,他想听什么就唱什么,惹得余毅开心了好一阵。 不过余毅也是无聊到幼稚,在谭思麟唱完小生之后要他再唱刀马旦。谭思麟本来就不擅长,勉勉强强给他表演了一段,马上就接到了余毅扔过来的一锭银元宝。 “爷赏你的,不客气。笑一个,再赏。” 谭思麟扔了那雉尾头冠,把那银子抛回他怀中,气得夺门而出。 两三日之后,余毅也就不再折腾,反而是待在床上唉声叹气,仿佛要他养伤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一样。 到了二月初一的时候,余毅与林金山约定的日子已到,他要跟着去给一位将军拜寿。谭思麟和阿威不肯让他去,他却缠着他们整日,说来说去,就是要他们同意。 “你不能一个人去,你得带着阿威。” “哪有给人拜寿带着小弟去的,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去砸场子的吧。”余毅坐在床边,脱了上衣在暖暖的炭火旁处理伤口。 “你别作弄它。”谭思麟按住他的手,说道:“那我跟你去。” “一样的。”余毅无奈地看着他,连他的手都懒得拿走,“说你是我弟弟他们都不信。” 谭思麟咬了咬下唇,低着头努力地想办法。余毅吊儿郎当地伸出食指抬起他的下巴,说道:“放心,我自己进去,阿威和弟兄们在门口等。” “不行,他们要是想弄死你,在你进去的时候开一枪就行了,你还像只崴脚的羊一样跑不了。” “我为什么是只羊?”余毅望向他的眼睛,“他们为什么想弄死我?” 谭思麟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掐了掐他的脸,“官与匪自古就是水火不容,就算他们不弄死你,你一个人也是太危险了。不行,我还是跟去吧,阿威——!阿威——!” 阿威应声而来,探着头问道:“什么事?” “你去城里帮我买一套女装过来,还有发钗胭脂,看见什么合适的就买什么。” 阿威点点头去了,谭思麟转过头,就看到余毅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干嘛?” “你不会是想要……” 谭思麟皱着眉头朝他手臂打了一巴掌,说道:“小弟不行,弟弟不行,情人总行了吧。” “真的吗?”余毅低头继续捣鼓伤口,他在给自己换药。“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会弄死我?” “你为了跟林老头抢夺那个东西,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你觉得他们会在乎在宴会上死个人吗?”谭思麟再次按住他的手,“他们是官,看不起你这个匪,如果你死了,重庆没什么改变,顶多就是他们办事更顺利,收钱更容易。” “没那么容易死,而且寿宴上弄死我,好像很不吉利。” “我还,等着你给我赎身呢。” 余毅抬头看他,又伸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这头发已经好几个月没剪了,谭思麟长得很快,已经到肩头了,密密麻麻地落下来。他拿了很带子绕起来绑住,把余毅推回床上躺好,“别再弄伤口了,手贱。” “放心,爷记着呢。” “嗯。” 轻披衣袍,点绛朱唇,挽发钗起,装饰金银。谭思麟用他在梨园的那套工具为自己描了眉,化了眼,在用繁杂艳丽地发饰将那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装饰得更加得体。 现在也只是早春,寒气还是源源不断地侵入。谭思麟上身穿了改良的旗袍式短衫,下身着一条甚宽的所以,青黄相接,也是勉强地端庄。 他用胭脂涂了嘴唇,还用布条给自己做了个假胸。他个子不高,大概是从小就吃不饱,不够长身体,这么一通打扮下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天气渐暖,但一入夜风还是有些急。余毅拿了自己的披风替他围上,自己则倚在后座上养精蓄锐。他的伤还没好透,他这个人是闲不住,连大夫都说他伤口没烂是命大,搞得阿威都差点拿绳子把他绑在床上。 余毅今天难得穿上一身西装,而这种别扭的服装一向是他所摈弃的,嫌不自在,如今却为了那位大将军而甘心委屈自己。 谭思麟还不知道那位将军是怎样的大人物,看这匪头的架势,应该是那种处在顶尖上用来仰望的。 他年轻,嗓子也细柔,扮起女人来还是勉强可以的,不过那匪头闭着眼睛也不忘提醒道:“你待会就别说话了。” “为什么?” “林金山也会去,不怕他认出你,就怕他给你使绊子,这人心思可黑着呢。他虽说愿意帮我讲两句好话,但会不会话里藏刀带刺的,我也说不定。” “你干脆说我是哑巴好了!” “哎,不错的主意。” 谭思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上挑的眉眼又似乎带着一丝魅惑,看得余毅的心莫名其妙地漏跳了半拍。 将军府里张灯结彩,人来人往。谭思麟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威武雄壮得好比说书人口中的那些宫殿。而这里只是那位将军临时落脚的地方,还比不上他在南京的雕楼画栋。 他们在门口停下,那里已经停了好几辆汽车了,余毅下车和阿威吩咐了几句,把谭思麟覆在身上的披风褪下,提着贺礼跨进了门。 谭思麟挽着他坚实有力的手臂巧移莲步,看着他在人前摆出一副谦虚的模样。他知道余毅的伤口在痛,那割肉的伤不是一时半会能养好的,何况他这才过了半个月。 余毅把那藏在盒子里的白玉观音像拿出来作寿礼,在看到那位年轻有为的将军眉头一瞬间松动之后,他这才明白了这座观音像的真正用处。余毅这招借花献佛,实在是用得巧妙。 余毅是重庆的地头蛇,名下产业也不少,怎么说也能与将军说得上话聊的了天的。他拉着谭思麟走到那位将军年前,说道:“吴将军,祝您如那永寿南山、不老松木,身体康健。” “……”谭思麟在内心默默地感叹了一声,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挑衅,还是余毅粗俗无礼。这位吴将军才三十五岁,这么说好像不是很合适。 可是那吴将军好像不甚在意,与他攀谈了一下,还问起他身边这位美娇娘。 “这是内人,从小患有口疾,不能给将军贺寿,真是失礼。” 说罢,谭思麟便配合着行了个礼。那吴将军也是大忙人,被人众星捧月似的围在中间,余毅也就不讨无趣,拉着佳人就到旁边去了。 整个宴会是中西结合的,显得略微有点不伦不类。谭思麟靠在余毅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三十五岁还摆寿宴?” “像他们这种大人物,寿宴都不是用来庆祝生日的,是用来拉帮结派的。”余毅帮他理了理那有点歪斜的领口,忍不住说道:“你这样真好看。” 谭思麟朝他翻了个白眼,正欲说话便听到后边传来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余老弟,原来你在这里。” 余毅揽着他转过来,面对着也是一身西装的林金山。谭思麟在心里默默说道:他穿着就犹如那小丑一般的不伦不类,而余毅穿着就好看得多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小生 作者:鹿十灬 第3节 “林大哥。”这匪头握了握林金山的手,向他介绍道:“这是内人。” 谭思麟不情不愿地朝他微笑,并施了个礼。林金山瞬间就青了面孔,他最捧谭思麟,脸上一眉一眼都刻在心里一般,如今只是打扮成女人,怎么会不认得?想不到余毅不仅跟他抢,现在连内人都叫上了! 两人看着他有话噎在喉头说不出口的样子直发笑,谭思麟不敢太过明显,而余毅倒是一口牙齿都露出来了。 林金山咬紧压根问道:“听说伤得挺重,怎么样?” “还好,只是没能守好大哥的东西,真是对不住了,东西都在吧?” “没丢。”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真是令人忍不住捧腹狂笑,东西是丢了,但是丢了什么他也不敢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独自去承受那位的滔天怒气。 左有洋洋得意的余毅,右有视他为粗俗的谭思麟,林金山脸皮也没有厚到再呆下去。余毅估摸人没有人注意,便拉着谭思麟走了。 “不吃饭了?” “吃什么吃,心意都带到了,今天晚上爷带你去吃山珍海味。” 谭思麟被他拉着上了车,拖过那甩在后座的披风裹住自己,就这么一时半会,都差点冻出鼻涕来。 “你不是想让林金山给你说好话么?” “他现在比我还惨,还指望他干什么。”余毅搂着他的肩膀,说道:“爷一切都有计划呢,别担心。” 他们随便找了间酒楼停下,余毅让阿威停了车也上来吃,便搂着谭思麟进去了。掌柜的明显认识他,一跨进门槛就迎了上来。 “找个雅间,我夫人不喜欢吵闹。” 掌柜将他们俩迎进靠街的雅间,谭思麟一边走一边拿手在他腰后狠掐,惹得他不住求饶。 “你看吧,是你自己要穿成这样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 “你也看到了,什么事都没有,我就跟去遛弯儿一样。” 谭思麟伸手去拉他的衣角,把衬衫扯上来,果不其然,白色的纱布已经沾染了点点血红。 “流点血而已,男子汉大丈夫……” “管你!”谭思麟没等他说完,扯下那弄得他生疼的发饰扔在桌上,把端菜上来的伙计都吓了一跳,以为是哪家的少奶奶这么豪放。 “你今天就安安心心做余夫人吧。” 阿威坐在旁边,看看余毅给他夹菜,而谭思麟又赌气夹回他碗里,默不作声地端起碗开始疯狂扒饭。 “吃慢点,阿威,你很饿吗?” “可叹我避难到江南境,知心的朋友有几人?慢说是姻缘前生定,想不到在这离乱之中认识了……” “思麟!我们的姻缘是天注定啊,夫人。” 谭思麟抬手拂掉他手里的酒瓶,白瓷铿锵碎在地上,那匪头也不敢再喝一口了。 ☆、(无责任)番外一 我叫阿威,是重庆(以前)的土霸王——余毅的小弟。严格来说,我是狂风寨的二当家,因为我的大哥比较挑剔,所以好多事都需要我亲力亲为。 很多人都问我,是不是狂风寨人手不够,为什么每次都要我跟着大哥出门做事? 就连隔壁寨子的小甲,都会问我:“狂风寨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弟兄?” 其实不是的,狂风寨是一个严谨的、有规格的土匪组织,每个兄弟都有属于自己的事情要做。 “阿威,你们一群孩子把狂风寨发扬光大也是不容易。”谭先生的师父,君安对我说道。 其实不是的,狂风寨也是有年龄大的人的,多大都有。那些叔公有的住在重庆城里,有的住在山后的坟里。 “阿威,余毅连洗脚水都要你端,真是不像话。”谭先生对我说道。 其实不是的,一般来说,大哥要我干什么,我就会吩咐我的小弟干什么。 看来,很多人对于我的工作都有些误解。 嗯,我也有小弟,他跟谭先生差不多年纪,心思活络,就是有时候有会犯蠢,有时候会不听话。 最近狂风寨没什么大事,自从举寨迁移之后,也经过了那段艰苦的、充满磨难的岁月,我们又开始招收小弟,继续当起了土匪。 我每天都要处理寨子里上上下下的事务和大哥名下的产业,那并不简单,不过好在我大哥现在已经不归我管了,他现在的起居饮食是谭先生负责的。 可是某一天,我坐在饭桌前和君师父、君师父的爱人、我的小弟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听到了一声来自大哥房间里的巨响。那听起来像是昨天刚拿回来的前朝花瓶碎裂的清脆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谭先生的咆哮。 我一直惊叹于谭先生的嗓门与爆发力,那大概是因为他以前唱戏的缘故。 我们飞快地跑到大哥的房间门口,就看到了指着大哥鼻子痛骂的谭先生,和散落一地的花瓶碎片。 “怎么了徒弟?”君师父问道。 “没事。”谭先生气呼呼的,看不出来这次的争吵是谁有错在先。 一般来说,不管是大哥错还是谭先生错,那惧内的大哥都会先认错。可是这一次他居然也板起了脸不说话,争吵的原因更加扑朔迷离了,我个人觉得,这次有可能是谭先生的不对。 我不是针对谁,但是谭先生的脾气在我们搬到云南之后真的见长。大哥非常顺着他,天气太热为他打扇子,湿气太重为他捶腿子……捶腿。 我和君师父的爱人,也就是吴将军(他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但是我还是喜欢这么称呼他)把大哥拉出来,让君师父到房里去安慰谭先生。 我看着怒气冲冲的大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不知道,昨天我去学堂,好多女人都围着他,摸他,我都气炸了。我都说了,云南人听什么劳什子京剧,全是为了接近他的借口!” 到了云南之后,君师父和吴将军在山下办了一个学堂,城里许多孩子都到他们那里读书认字。谭先生闲着没事干也去帮忙,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成了好多女孩子追捧的对象,都说他是她们的心上人。 “现在的女孩子是有多豪放!随随便便一个男人就是心上人了!还给他送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每天拿回来的是什么,分明就是定情信物!” 我感觉大哥是真的要气炸了,我不太敢说话。 但吴将军还是说道:“你以为现在还是前清吗?个个都像你一样老古董!” 这是不对的,我的大哥不是老古董,他当土匪这么多年,也是挺豪放的,他曾经醉酒之后一个人【哔——哔——】但我也不敢反驳吴将军。 “那唱戏呢?这边的人听什么京剧啊?她们听得懂吗!” “她们看得懂就好。” “就是不行!我的老婆我自己看!凭什么让她们占便宜!” 大哥越说越气,简直要把吴将军掀翻在地,我赶紧拉开了他们两个,阻止失事态进一步恶化。 我知道这种事情叫做什么,大哥的所做作为,简单来说就是吃醋、嫉妒、占有欲太强。 其实刚开始得知谭先生变成大嫂的时候,我是很无法接受的。毕竟在我以往的人生里,大嫂是漂亮大方的女人。好吧就算谭先生也美也大方,但我还是很别扭。 大哥大嫂的冷战持续了三天,君师父和吴将军似乎不是很在意,而我和我的小弟只能挤在他们中间尴尬。 第四天的早晨,大哥要我跟他一起下山,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在跟踪谭先生。 学堂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我和大哥蹲在窗下的墙角偷看。 “阿威你看!提问就提问,为什么要对他笑?” “大哥,人家是真心实意的。” “摸手!!!她居然摸我老婆的手!!” “大哥,那是不小心碰到的。” “我要去阻止那些女人,她们看起来像是要吃了思麟。” 我拉住差点跳窗而入的大哥,说道:“那是正常的,围住老师问问题都是这样的。” “你看!!!居然上手了!!” “大哥,那是……” “闭嘴!!!你再说我就要告诉你小弟说你偷看女人。” 我闭上了嘴,我感觉大哥已经听不下任何劝诫了。 后来我们被谭先生发现了,他板着一张脸把躲在墙下的我们揪出来,大骂了一顿,还赶我们走。 回去的路上大哥一点也不开心,我还是没说话,因为我知道,他们会解决的。 果然,那天晚上饭桌上没看到他们两个,而在座的四个人也刻意忽略了谭先生那充满怒气的咆哮和后来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的小弟踢门而入,对我大声怒吼,“林向威!你大哥说你今天在学堂偷看女人!!!” 我从十多岁起就跟着大哥混,一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久而久之,我跟他的办事方法也很相似,都是不多说一言一语,行动证明一切的务实派。 “喂林向威,这事没完我跟你讲,你不要脱我衣服,今天你一个人睡!!!” 这是卡文的产物,也隐含了剧情的走向,随便看看就好。 ☆、路遇少年思宇 “肥马轻裘白玉鞍,手提令箭一登坛。兴师斩将吞社稷,擒王报效用机关……” 谭思麟轻撩袍袖,转了个身。他已经好多天没有登台了,今天唱的这《群英会》还是为余毅而准备的,饶是如此,那些太太也坐在台下听得津津有味。 二楼的贵宾席上,余毅和阿威坐在那里翘着腿嗑瓜子。谭思麟对他翻了个白眼,只是转身吟唱的功夫,上边就冒出一个穿着西式大衣的男人,看起来倒是有点眼熟。 不擅长一心二用的他很快就移开目光,继续唱那英雄豪杰周公瑾。而余毅也在栏杆后直勾勾地望着他,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但肯定与他无关。 今天晚上他只唱一出,到了晚些时候人群已经稀稀落落的。余毅为他签了赏银,那男人也摸出几块大洋附在上边。谭思麟举起手来在门上敲了敲,等阿威来给他开门。 余毅让他坐到自己旁边,而那男人也转过身来,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这不是你内人么?” 谭思麟摸摸自己的脸,洗掉油彩的他恢复了原本的白净与清秀,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认了出来。 他也不扭捏,叫道:“吴将军。” “他确实是我的内人。”余毅挑了挑眉,跟吴明承解释道:“那天只是需要……掩饰一下,你不介意吧?” 吴明承点点头,表示不介意。可是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还是让谭思麟有点不舒服,就好像自己的秘密被他窥视到一样。 那男人也不说一言一语,起身便要走。他的副官为他开了门,又与余毅交换了个眼色。阿威送他们到梨园门口,谭思麟在他身后阖上了门。 “你和吴将军原来早就相识。” “不算,今天才算正式见面。”余毅摸了一把脸,往后靠倚在那结实的红木上。 “林金山不过是个幌子,还以为自己真的挺有用,你们都得通过他才能办事。” “哎,林金山还是要搞的,他上任这么些年,明里吃我的,暗里抢我的,我要是能咽得下这口气,我就不叫余毅了。”余毅伸手抚上他的脸,大拇指在他的唇上摩挲,抹掉留在他嘴角的一点胭脂。 谭思麟瞥了一眼他那作乱的手,微微张开嘴,把他的拇指衔在贝齿中间,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余毅把手抽回来,看到那上面用牙印围出来的戒环,喊道:“流血了流血了。” 谭思麟推开他放在自己面前的手,刚好看到刚刚开门的阿威,身子一闪就出了门,只留下一句话: “送客。” 狂风寨离城里还是有些距离的,余毅名下产业那么多,自然少不了要给自己置办些房产。夜里赶不回山上,也是有地方住的。 “大哥,要去哪里?” 余毅偏头想了一阵,“好久没有去后街了,去那里走一走吧。” 后街自然是不比其他地方的,天色越暗,它就越热闹。余毅带着阿威随意地走着,偶尔看看路边那些卖胭脂粉盒发簪首饰的摊子,就停下来摆弄一阵。他揣了一个胭脂盒子在怀里,刚想继续逛,就被一个人给狠狠撞了一下。 胭脂盒瞬间滚落,而那十几岁的小少年也趴在地上怒视着他,脱口而出的话语尽是些难听的辱骂之词。这看起来就是一场身体碰撞带来的误会,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余毅却向阿威使了个眼色,让他把这男孩子拖到漆黑的小巷子里。 “喂!你们想干嘛?撞了人还动手动脚的!”那孩子手脚并用地挣扎,却抵不过阿威惊人的气力。 余毅的手磨蹭着胭脂盒上沾染的灰尘,说道:“拿出来。” “什么?你有病啊?快放开我!” “你以为我是那些不省人事的酒鬼还是像猪一样的赌鬼?一个靠偷为生的小混混,也想骗过我?”余毅伸手在他的衣服里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个被缝在裤子里的口袋,那里面有两三个钱袋,还有几块用油纸包着的糖果。 他拿回自己的钱袋收回怀中,问道:“这些都是你偷来的?今晚收获不少啊。” “关你屁事啊你疯了吧!还给我!”那少年张嘴狠狠地咬上阿威的硬邦邦的手臂,但见他根本就像没有感觉似的,只好自暴自弃地说:“你要怎么才能还给我?” “这好像不是你的吧?”余毅反问道。 “我真的没办法了,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吃饭呢,求求你了。”这小子虽然浑身脏污,可那灵动的双眼倒是惹得阿威晃了晃心神,差点就放开他。 “以为我傻呢!”余毅抓着钱袋起身,对阿威说道:“带回去,扔到柴房里。” 那小子挣扎地大叫:“放开我!你不能动用私刑!那是犯法的!” “你也懂什么叫犯法?臭小子。” 一路上打打骂骂确实惹了不少猜疑的目光,不过后街的人从不多管闲事,也只是以为两个大哥来逮偷跑出来赌钱的小弟。 那小子被绑住双手扔在阿威房里,倒是没把他放到柴房喂蚊子。阿威睡在床上,他就坐在地上,骂骂咧咧地直到阿威拿毛巾给他堵住嘴才了事。 隔天一大早,余毅就上街买了包子豆浆,两人正坐在院子里吃早饭呢,房里就传来花瓶碎裂的声音。不多问也知道,肯定是那不安分的小子。 “大哥,他怎么办?” “带回寨子里去,明天让他帮我腌咸菜,最近有点忙,都没功夫照顾那些坛子。” “谭先生那里还去吗?” “不去了,过几日再来见他。” 两人带着那乱动的小子上了山,直到看见狂风寨的大门才把他嘴里的毛巾扯出来,让他呼吸几口新鲜口气。那小子低头咳了几下,抬头问道:“你们是土匪?” “土匪怎么了?小偷土匪一家亲。”余毅搂住他的脖子走进去,说道:“我后院有几坛咸菜,还有好几十个花盆,你帮我照顾着。” “你有病啊!凭什么?” “凭你偷了我的钱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那小子狠狠地咬上余毅的肩膀,把他气得够呛。 “你这张嘴可真利索。”那匪头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指着角落里那两只被关在木笼子里的大狼狗,“你要是不说,我就拿你去喂狗。” 余毅养的这两只狗也真不是盖的,锐利的眼神透过笼子的缝隙投在人身上,仿佛有狼的气势。 那小子的腿有点颤抖,说道:“思宇。” “好,思宇,去腌咸菜吧。”余毅推了他一把,让他跟着某个小弟到后院去打点自己,然后转过头说道:“阿威,咱们这两只狗是不是有点凶?” “凶才能看家护院。” “哦。”这匪头摸摸自己大腿上已经愈合许久的伤口,忍不住心里一阵发慌,提醒道:“遛狗的时候带远点。” 芙蓉暖帐,春宵苦短。云鬓花颜,纸醉金迷。怡情楼灯火通明,余毅随着那老旧的木梯噔噔噔地上楼,把一厅的侬情燕语挡在门外。 “春姨。” “滚蛋。”女人倚在那贵妃榻上,连眼睛都不睁的,“我有那么老吗?” “好娇姐,我给你带了东西。” 春娇这才睁开那双能摄人心魄的眼,看匪头手里攥着的一个胭脂盒,骂道:“怎么就老是给我这种东西?” “不满意?”余毅打开那精美的胭脂盒,里边透出一股清香,看起来那些胭脂做的也不差,“挺好闻的。” 春娇一把拿过,扔在梳妆台上不让他多说几句。她拿起桌上那倒扣着的茶杯,为他倒了一杯热水。 “今日来所谓何事?” “你最近有点奇怪,每次看到我都恨不得拿扫把把我赶出去。”余毅拿起那热水喝了,又自顾自地吃起了放在桌上的糕点,“自然是要向你买消息了。还有一件事,你之前拜托我找的那个臭小子找到了,叫思宇是吧?” “嗯,他在哪里?” “在我那里,反正你我的关系也不差,我暂时帮你管教管教。”余毅剥的花生壳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他往嘴里又塞了颗瓜子,说道:“那小子的嘴厉害着呢!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余毅说的是他那动不动就咬人的烈性子和一口结实的白牙,而不知道这事儿的春娇却以为他说的是思宇的嘴上功夫,整天脱口成脏,小小年纪嘴里就不干不净的。 “管教一下也好。”春娇皱了眉头,怒骂道:“你狂风寨没落了吗?来我这里蹭吃蹭喝?” “小气。”余毅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元宝,说道:“你几句话卖我这么多钱,还有啥好亏的?” 春娇瞥了他一眼,从衣柜里面的夹层里掏出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放到他面前,“你要的。” “谢了!”余毅拿起信封塞进怀里,又抓了他一把瓜子,“今日还有事,下次再相会。” “哎!等一下。”一件灰色的外衣扔到他头上,春娇从里面探出头来,说道:“过年那会你落下的,拿走吧。” 谭思麟今日也登台,座无虚席的戏楼成了他名气最好的写照。余毅今天没有带阿威过来,只身一人穿过那拥挤的人群,从戏台旁边闪进去,待在后台把玩谭思麟的行头。 谭思麟唱完了一出,回到这里来喝水润喉,一开门就被撞了个头昏眼花。 “你干什么!” 余毅连忙扶住这东倒西歪的小生,说道:“对不住了,一时没发现你回来。” 谭思麟甩开他的手去拿自己的杯子,问道:“你来这里干嘛?不在前边好好听戏。” “我刚刚看到林金山坐在二楼。” “他昨天也有来啊。”谭思麟一口气咽下那解渴的清茶,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按道理应该没那么快解决啊,东西都还在我这儿……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余毅喃喃自语,又盯着呆呆的谭思麟看了半天,看得他心里发毛。 “干什么?”谭思麟把瓷杯放下,决定不管他了,匆匆回到台上去。 余毅从后边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林金山坐在二楼的贵宾席上,隔壁是一身黑衣的吴明承。他拍了拍自己犯傻的脑袋,看来事情也并没有变得复杂。 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欣赏谭思麟在台上咿呀唱曲,大花脸那黑色的衣袖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扬起,露出面目清秀、温文尔雅的小生。 “吾主洪福齐天大,你是草寇霸一方。任你纵有千员将,雪见太阳自化光。天心朗朗帝王相,顺者昌来逆者亡……” ☆、匪头误饮迷药 人群已经散了,戏楼里也只有几个师弟师妹在收拾,谭思麟打了水坐在房间里抹脸。他的后边,就站着一脸坏笑的余毅。 “你变态吗?” “什么?”余毅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变态了。 “为什么老是摸我?”谭思麟拉开他缠着自己一束青丝的手。 余毅摇摇头把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出来,问道:“你隔壁住着谁?” “一个师弟。”谭思麟的房间在最里面,平时也没多少人会经过,倒是落得清净。 余毅把他拉起来,搂住他的双腿把他提起来放到那摆着精致行头和胭脂水粉的台上,捏着他的后颈对他露出一口白牙。 “你说,我们要是在这里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会不会被你师弟发现?” 谭思麟也不是个遇事只会惊慌失措大呼小叫的主儿,虽然心里奇怪平时没个正经的余毅今日怎么就这么反常,但还是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决定陪他好好演这出戏。 “你敢动我?” “有什么不敢?”余毅捏着他细腻脖颈的手一用力,马上就听到了对方那拒绝又无法自持的xx声。 门外一阵轻轻的响动,与之相比还是谭思麟手里那把锋利的剪刀更引人注意。他把剪刀放在那匪头的喉咙上,然后慢慢下移,滑向了被腰带紧紧缠住的裤头,“你要是敢动我,我就……剪了它!” 烛光下发出闪闪银光的剪刀咔擦咔擦地响着,余毅露出痛苦的表情捂住裤裆后退,直说他太吓人了。 阿威推开后面院子那侧的窗,伸进头来说道:“大哥,是梨园的班主,已经走了。” 余毅在谭思麟怀疑的目光中耸耸肩,表示自己刚刚也不知道门外的人是谁。谭思麟也不下来,双腿晃荡着,手里还把玩着那把剪刀,看得余毅不禁吞了吞口水。 “如果刚才在门外的不是班主,你是打算让全梨园的人都知道我们有一腿吗?” “不好吗?这样你那个班主就不会再把你推给林金山那个老色鬼了。” “这样,我谭思麟在别人口中,就不止是一个低贱的戏子,还是个不知检点、贪图钱财的男妓。” “哎!”余毅捂住他的嘴,小声说道:“你别这么说,是我错了。戏子怎么低贱了,我也很喜欢你唱的戏。是我错,我以为你不甚在意在梨园的一切,赎身后也与这里无关,才欠考虑了。” “哼!”谭思麟重重捏住他的手腕,却瞥见自己面前那袖口处有一道熟悉的口子,缝得歪歪扭扭的,但是如何想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它。 “怎么了?”余毅见他有一瞬间的怔楞,还以为是自己太用力,把他闷到了。 “没什么。” “嘿嘿,说起来,你的屁股……”一道银光闪过,余毅愣愣地看着眼前那尖锐的剪刀,本来想称赞他“屁股挺翘”的话也咽回肚子里。 “滚。”谭思麟收回剪刀,把他从窗里推出去,和外面的阿威作伴。 星光点点,阿威陪着余毅走在寂静的大街上,看他偶尔吓吓路边落单的小狗。 他们直接朝城里的宅子走去,阿威看他哼着曲子晃荡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你又惹谭先生生气了。” “说什么呢!我哪有惹他生气。” “上次将军寿宴的时候一次,这次也是。”阿威叹了一口气,“大哥,谭先生是个好人。” “唔。”余毅左拐右拐之后推开某处宅邸的木质大门,说道:“我知道他是好人,他愿意帮我,我也不会辜负他。吴将军回去了吧?” “要后天。” “等他的信下来,也差不多了。” 转眼间二月十五也到了。咸菜都起坛了,思宇也不再一看到余毅就大吼大叫,而谭思麟却没有见他一面。他后来为了正事奔波了几日,空闲下来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两人已经好久没相见了。 “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就是你惹他生气了。”阿威握着筷子用干净的一头去敲思宇的手,警告他好好吃饭不要淘气把辣椒埋在余毅那碗饭里。 “吴将军的信来了。” “嗯,我吃完饭下山去见他吧,这件事也少不了让他出力。”余毅把饭里的辣椒挑出来扔到思宇头上,骂道:“再这样你就别跟我们一桌!” 他想起那天晚上谭思麟生气的样子,有点忐忑他是否会理自己。几个月的相处让余毅对他也有所了解,谭思麟那个人啊,是非常难搞的。他平时一副清冷的样子,生起气来更是寒气逼人,直把人冻得不敢多说一句话。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性子,梨园的班主才不敢像卖了他师父那样把他推向林金山的魔窟。 他们三个正吃着晚饭,就奔进来一个小弟,气喘吁吁地举着信塞到余毅手里。那信封上面也没署名,小弟说道:“后街来的。” “嗯,肯定是娇姐。”余毅赶紧扒了剩余的米饭,提起外套就要走,“阿威,你还是替我去接思麟上来吧,告诉他有正事就好。” 阿威瞪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对旁边的思宇说道:“想不想去山下买点东西?” 回答他的,自然是被禁足好几天的思宇热切的目光和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哒哒的马蹄声止于怡情楼的的门前,余毅把缰绳扔给门口的龟公要他看好自己的马,不顾那谄媚迎上来的老鸨,直直冲进春娇的房里。 好在现在还早,这里客人也不多,春娇正在桌上摆弄着什么呢,被他粗鲁推门的声音吓了一跳。 “土匪爷爷哟,你能不能小心点?” “对不住了娇姐,我心急嘛!”余毅喘着粗气,手掌一摊,问道:“东西呢?” “在里头,我去拿。” 春娇扭着腰慢吞吞地走进去,那匪头看着是叫一个心急啊。正觉得跑了半天马口有些渴,瞥见桌上一个白瓷小杯,抬手就倒进嘴里。没想到被呛了一下,脸皱成一团,说道:“娇姐,什么酒味道这么怪?” “什么酒?”春娇把手里的信封和一个小小的红布包递给他,还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没事,走了娇姐。”余毅甩下两枚元宝,飞也似的推门而出。 春娇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飞起的衣角,转头看见桌上空空如也的杯子却瞪大了眼睛。那容量不小的茶杯里一滴不剩,看起来是全进了那匪头的嘴里。 她捂住了眼睛,难怪余毅刚刚问她什么酒味道这么怪呢!敢情他是把一杯x药和迷药的混在一起还没稀释的合欢酒给喝了。 “狂风寨,应该会有医生吧……” 而对自己不小心喝了不该喝的东西的余毅顶着寒气回到狂风寨,一下马便看见阿威开着汽车停在了院里。 一身长袍的谭思麟打开车门走了下来,看见他还是没什么好脸色。这匪头嬉皮笑脸地凑上去,领着他房间里谈事情。 点了炭火的房间温暖而干燥,谭思麟伸手解了脖颈处的两个盘扣,余毅也脱下外衫只着一件单衣。 “前些天因为事情还没有明朗,所以不告诉你,我们之前说过,要你帮我搞一搞林金山,现在是时候了。”余毅抓了抓略微发红的脖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我跟吴将军很之前通过信,那次寿宴才见面,是因为这次的事,就是他做主的。” “他不是将军吗?” “是,可上头那些人也不尽是一个样的,吴明承他与姓袁的政见不同,不想遂了他的意,所以才找我帮忙。” “山高路远,你能帮得上什么忙?” “你忘啦?想想我之前让你保管的玉牌。”余毅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全喝下去。 谭思麟摸着冰凉的壶壁,说道:“冷水?热一下吧。” “不用,可能是刚刚回来的时候太赶了,有点口渴。” 那这可不是一般的口渴,满壶冰凉的水全进了他的肚子里,这么喝下去,再强壮的人都要拉肚子。 “没事吧?你的脸红了。”谭思麟担心地去摸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滚烫和冰冷相碰,激起一阵颤栗。 “我的头有点晕。”余毅想站起来,却不小心一个踉跄,幸好被眼疾手快的谭思麟扶住。被压着的谭思麟想拉着他起身,转瞬间却被他搂到怀里摔坐在地上。 余毅那异于常人滚烫的大手在摸他的脖子,难耐的瘙痒感让谭思麟惊叫出声,掐着他作乱的手问道:“你干什么?” 尚存一丝理智的匪头双手不受控制地拉扯着他的衣物,嘴里嘟哝道:“没什么……” 谭思麟用力地握住他的双手,受到桎梏的余毅把头靠在他颈窝里,居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他无意识的动作惹得谭思麟又是一阵颤栗,百般挣扎之下还是未能逃脱,只好手肘一拐朝他的肋骨顶去。 疼痛让余毅暂时放开了他,谭思麟刚想起身离开,下一秒就被彻底失去理智的余毅拉住,整个人倒在他怀里。他的脸从脖颈处慢慢上移,嗅着这白净小生身上的一股清香,呼着热气的嘴唇就这么贴上他的。 【拉灯,看最下边~~】 而不知情的阿威和众位兄弟还悠闲地各做各的事,完全忽略了发出异样声响的大哥的房间。 “这咸菜怎么有点发霉?”阿威掀开盖子,对着思宇问道。 “没有啊。”思宇也凑过来往里看,“那不是啦。” “嗯,这样。”阿威突然觉得鼻子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思宇眼疾手快地把盖子盖住,推了他一把,“干什么!差点坏了一坛!” 作者有话要说:  【未删减版在微博里,(づ ̄ 3 ̄)づ】 ☆、强搂小生入怀 一室冰凉,炭火盆里只剩下发白的灰,窗外两只小鸟发出清脆的叽喳声响。余毅心口发闷,倏地睁开眼睛。 “思麟!”脖颈上那双正在收紧的白净手掌不是幻觉,坐在身上的人是真的正在试图杀死他。 余毅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拉开,幸好他醒得早,要是再慢片刻,他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床上了。他惊魂未定地问道:“思麟,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想要弄死你!”谭思麟眼角发红,身上布满点点红得发紫的痕迹。他咬紧了牙根,缠着棉被的腰肢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呃……”虽然不太相信眼前这幅景象,可是记忆里那残存的画面还是悄悄地跑了出来,“误会……” “误会?哼!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谭思麟狠狠地扑上去跟他扭打在一处,虽然昨晚的疯狂让他全身酸痛,但是愤怒已经战胜了一切。 东拉西扯地折腾了好一阵,余毅终于摆脱了缠绕住双腿的棉被,一溜烟跑到地上,慌忙中还记着要捡起裤子穿上。 “思麟,你要冷静!听我解释!” “狗屁。”谭思麟通红的双唇吐出这么两个字,怒睁的眼看得他发慌,忍不住就要逃。 余毅穿着裤子跑,谭思麟就裹着棉被追。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不仅茶壶水杯碎了一地,就连当土匪这么多年收藏的珍品,眼看就要扑到地上了。 “不!这个很值钱的。”余毅跑过去扶住即将倒下的一株红珊瑚,却让他抓住了衣袖。 谭思麟抄起台子上放的剪刀,指着余毅说道:“我之前说过吧?你要是敢碰我,我就剪断你的子孙根!” “哎!别别别!”余毅赶紧趁机握住那咔擦咔擦响的剪刀,两人拉拉扯扯,余毅又握得用力,就真的戳伤了手掌。 血顺着指缝流出来,余毅可真是后悔自己没事找事非要在房里放把剪刀,现在从掌心上传来的锥心刺痛让他忍不住喊出了声。 而昨晚因为去看咸菜所以错过谭思麟呼喊的阿威睁开眼睛,仔细地听了一下,又捅了捅身边的思宇,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好像是大哥房里传来的。” “没有,不要吵我。”思宇抬手扇了一下,却被他抓住。 “你该自己睡。” “喂,这里就剩一间又臭又脏的杂物房,你不会叫我去那儿睡吧?”思宇抓了抓脸,说道:“而且是你把我抓来的,你就要负责。” “大哥也有份哦。” “他上次趁我在院子里睡觉的时候往我鼻孔里塞了两颗辣椒,你以为我还敢跟他睡一起吗?”思宇睁开眼睛瞪着床顶,骂道:“有病!” 他干脆也不睡了,两个人并肩躺在一起聊天。直到他们都清楚地听见余毅又一声哭似的大喊,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大哥有事。” 两人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跑到余毅的房门口,猛地一开门,就看到了捂住流血的手脸皱成一团的大哥,和扯着棉被拿着剪刀的谭思麟。 “大哥!谭先生!”阿威扑过去夺下剪刀,正想去扶余毅那血红的手,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呆呆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混乱的房间,散落在床边的衣物,扶着手哀嚎的余毅,还有不着寸缕、身上有可疑红痕、用被子围在腰间的谭思麟,看起来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扒着门往里看的思宇顶着一头乱发,对着余毅喊道:“余毅,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活该!” 他的叫喊引来了屋里三人的关注,那一手拎着剪刀一手提着被子的谭思麟皱了眉头,问道:“思宇,你怎么这儿?” “哎?思麟哥?”思宇赶忙跑进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等谭思麟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余毅也包扎好了手掌。四个人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早饭,余毅伤了右手,痛得抬不起来,还是阿威拿着调羹一勺一勺地喂他吃粥的。 一时间相对无言,思宇坐在谭思麟旁边,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他是从小就在后街里混的,小心思可多着呢,刚才余毅房里的情况他可看得清清楚楚,那心里跟明镜似的。 “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狂风寨里?” “我哪知道,我那天在后街被他们抓住,然后就不准我下山去了。”思宇抱住他的手臂蹭蹭,惨兮兮地说道:“思麟哥,你可一定要救我出去啊。” 谭思麟锐利的眼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两个人,阿威吞了吞口水,解释道:“他偷大哥的钱袋,被我们捉住。” “你偷东西?” 思宇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谭思麟是知道他这个浑样子的,只能岔开话题。“吃完东西,你和我下山。” 余毅自觉做了错事,一句话都不敢说,可是听到他不仅要走,还要带着思宇一起走,当即就出声阻止,“他不能走。” “不能走?”谭思麟圆目怒睁,瞪得余毅一阵心虚,“他偷了你多少?我替他赔!你是什么人?敢用私刑!” “不是,我……思麟……” “谁准你这么叫我的?”谭思麟扔下馒头,强劲的力度都娃咂得盘子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拉起思宇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大哥?”阿威望着他气势汹汹的背影,竟也被吓得不敢去追。 “开车送他们下去吧。”余毅捂住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威开着车去追,谭思麟还怒火滔天地准备把他骂一顿,还好思宇直喊受不了山上的寒冷,才得以把这两个祖宗给送下山去。 车子在梨园门口停下,谭思麟提着思宇的衣领也不打声招呼就进了门,思宇笑嘻嘻地转头朝阿威招手。 坐在熟悉的房间里,谭思麟才渐渐冷静下来。二十年来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就这么阴差阳错的遇上了。他坚信余毅是吃了x药一类的东西才会变成那样,何况他那时候的迷乱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娶妻生子的模样,更没有想过会与男子交合。这实在是太疯狂了,从小就吃苦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儿女情长,虽说不厌恶那些断袖分桃,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心里就觉得无尽的别扭。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小生 作者:鹿十灬 第4节 余毅和他,本就不该是这种关系。认真说起来,不过是有着相同的利益罢了。没有什么经验的他之前只是觉得欣赏余毅,信任余毅,可经过了昨晚的事情,一切都似乎变了样。 “思麟哥,你没事吧?”思宇坐在他身旁,见他闭着眼睛睫毛翕动,忍不住担心地问道。 “我还没问你,是怎么会到狂风寨的,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嗯。” “你被人囚禁就算了,还安安分分地在土匪窝里待着,你有没有脑子?” “哼!土匪窝就土匪窝,还管我吃管我穿呢。” “我不管你吗?你娘不管你吗?”谭思麟睁开眼睛望着他,“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长大?你好的不学,居然去偷东西。这次算你好命,要是下次直接被人打死怎么办?” “打死就打死。”思宇倔强地咬住嘴唇,他被余毅抓到山上,本来就没有多舒坦。而谭思麟不但不关心他,还这么大声地骂他。 “好!要不是我牵挂着你娘,我连管都不管你!”谭思麟气得摔门而出,那震天的响声惊得思宇心里一跳,就连在隔壁刚准备进出房间的师弟都吓得不敢动。 “看什么看!睡到日上三竿!不用练功吗!” 喧闹的戏楼,明亮的红灯笼,温婉动人的花旦,清秀白净的短打武生。唱一曲英雄豪杰,舞一段金戈铁马。 “觑着这泼毛团体势雄,狼牙棒先摧迸。俺这里趋前退后忙,这孽畜舞爪张牙横……” 奇怪,太奇怪了。谭思麟虽说会唱武生,但学艺不精也只演过一场,今日的武松打虎倒是令众人百思不得解。 梨园的众人也是面面相觑,谭思麟这几日来不仅性子变了样,就连这武生都给唱上了。众位师兄弟最近是怕了他,动不动责骂练功不够勤奋,起的不够早,只顾赚赏银不顾用心唱曲等等,就连功力一等一的师兄也未能幸免。 一曲罢了,谭思麟从侧边的小道走回后台,却看到坐在凳子上的余毅。 “滚。” “哎,别呀。”余毅笑嘻嘻地凑上来拉他的手,却被他猛地抽回去。 “不要碰我!” 得,这位爷火气挺大。余毅退到后边的红木椅上,看着他梳头洗脸的样子不住发闷。这几天他是想了又想,知道可能是那天在怡情楼里喝的那杯酒有问题,可现在都成这个样子了,再想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先把谭思麟哄好再说。 他从小就早熟,男女之事早就经历过,可与男子有肌肤之亲也是头一次。他没有谭思麟的气急败坏,也没有他的恼羞成怒,只用一天他就给想明白了。反正干了也就干了,叽叽歪歪的岂不是像个娘们。何况他对谭思麟也略有好感,只觉得他心思活络性格温软,没想到发起脾气来倒是有模有样的。 余毅现在算是啃过这个香饽饽了,当然也对林金山那个老色鬼有点感同身受了。谭思麟可真是个宝,就算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断袖分桃,但也不是不能尝试的。何况谭思麟文能吟词唱曲,武能翻云覆雨,想那昨晚残存在脑里的记忆,真的是香艳无比 “咳咳!”余毅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以掩饰住自己脑袋里刚刚忍不住生出的龌蹉想法,而这自然得到了谭思麟赏的两枚白眼。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思麟。”余毅大着胆子上前去抱住他,忍住他的用力挣扎扛住他的拳打脚踢之后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机会,“你听我说,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的是吧,我们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坐下来谈一谈呢?” “你不想我就想了吗?你不过是想利用我。”谭思麟被禁锢在他怀里,背靠着温暖的胸膛,“你不是说懂我吗?你知道我最厌恶的是这个吧?” 都说戏子无义,所以许多人至今还把他们看做低贱下作的人物。林金山之所以会来捧他的戏,坐他的场,不过是以为有一天能把他骗到床上。而谭思麟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这种,就好像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全都是水里的火、冰里的碳一样,不仅被人看做无用,还认为他是痴傻,妄图逃脱这身份。 “嗯。”余毅把他转过来,却发现他泛红的眼角已经挂了泪,他倾身吻住那晶莹的水珠,却被他挣脱开来。 “你别碰我了,我恶心。” 余毅狠狠地把他箍在怀里,低声说道:“你恶心,我就抱到你不再觉得恶心。你想吐,就尽管吐在我身上好了,我不嫌弃。” 他之前为了利用谭思麟才与他接近,所有的考虑都在看见他泪水的这一刻全都消失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谭思麟虽然不是顶天立地,但也是铁骨铮铮,如今因为他而哭成这样,心都软成一团了。 自十五年前上山做土匪以来,他都没有认为自己是个好人,现在看他这个样子,余毅是头一次心里这么难受。 “心肝儿,乖,以后都不会欺负你了。”余毅吻住了他的眉眼,心想死就死吧,大不了从此不再想那温香软玉的美娇娘,搂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小生过日子好了。 “别碰我。” “乖,别闹,爷疼你。” “滚。” “哎!你怎么真的吐了,你那个小六呢!” 余爷就是这么狗腿忠犬的an啊~~~~ ☆、重病流露真情 “我思麟哥怎么样了?” “还好,受了风寒而已。” “哦,那我在这里守着他吧。” “你跟着阿威回寨里。” “我不,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了,我干嘛还要回去。” “你娘……” 忽近忽远的说话声直钻进谭思麟的耳朵里,他皱着眉,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重得提不起来,就连全身也是酸痛难忍。 “思麟?喝水吗?” “嗯。”后背被人抬起,谭思麟感觉到冰冷的杯壁贴上他的唇,然后便是温热的水流进他干渴的喉咙里,“还要。” 余毅扶着他为了好几杯水,怀里的人才渐渐放缓了呼吸,又沉沉睡去。他提着思宇的领子把他拉到门外站着,轻轻地合上了门。 “班主要是过来了,别让他进来。” “凭什么?”思宇站在门外隔着厚厚的门板怒视他。 “你思麟哥要休息。” 一听这话,思宇便不敢再说一句了,乖乖地站在门口守着。从九岁起,帮他娘一起管着他的,是谭思麟。虽然说谭思麟平时谦谦有礼得体大方,可对他每每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一样能让他这么生气。 平时任他怎么对谭思麟闹别扭耍脾气,都是得到几句教训而已,可要是真正生起气来,思宇是怎么也不敢惹的。 这几天他都是睡在谭思麟房间里的,他娘那里去不了,只能厚着脸皮承受着那冷漠的瞪视。思宇没想到的事,谭思麟已经病了好多天,可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发觉。 起先的一两句咳嗽,思宇还不以为意,以为是唱戏唱多了不舒服。直到昨晚余毅大吼着叫大夫,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关心这个一直关心他、教他做人的大哥。 被谭思麟狠狠骂过的余毅也没有想到他病得这么重,被自己扶着一阵仿佛要呕出肝胆来的剧烈呕吐之后就晕了过去。 在大夫诊断过后,余毅摸着谭思麟的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这辈子可能就栽在他身上了,还管什么美娇娘啊! 晚饭的时候梨园的班主来了一次,名义上说要探望生病的谭思麟,可思宇和阿威堵在门口硬是没让他进来。 就着飘渺烛光望着床上熟睡的人,余毅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谭思麟过得太苦了,虽然现在算是台柱子,可林金山因为他和自己走得近这件事已经沉不住气了,偏偏这时候又生了病,不如把他接到狂风寨小住几日安心养病。 既然这么想,那便这么做。余毅打开衣柜拿出几套日常衣服,吩咐思宇进来帮忙。自己则是用一条大棉被裹住那个浑身无力、在睡梦中还皱着眉头的人儿,慢慢往停在院里的汽车走去。 看来谭思麟睡得真的很沉,被他们一番折腾下来竟也只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次,然后就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抱上狂风寨。思宇原本也不肯跟着来,还是被阿威扛在肩上带回来的,毕竟答应春娇的事,余毅也不能做得马马虎虎。 “爹爹休要怒不息,孩儿言来听端的:他既皇王玉叶体……呃……论皇法不过是剥儿的皮……” “重来。” “凭什么!我又不会唱!啊!你敢拿花生扔我!” 谭思麟迷蒙中听见了思宇一惊一乍的呼声,还有余毅爽朗的笑声,那吵得他脑仁疼,硬是撑着眼皮睁开了眼睛。 床顶不是熟悉的白□□纱,而是结实的木板,谭思麟眨了眨眼,这肯定不是他在梨园的房间。 浑身酸疼使不出力气,可喉咙又似火烧火燎般干渴得难受,谭思麟挣扎起身想去拿桌上的茶壶,却被被子缠住一时脱力而掉下了床。好在那厚实的棉被有一半垫在了身下,还不至于摔出个好歹。 饶是如此,谭思麟还是在坠地的时候发出一声惊呼,然后房门便被大力地推开。 “思麟!” 谭思麟的脑袋像混沌般一样晃得难受,余毅扶在他背后,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挣脱开那匪头的怀抱,挣扎着奔到桌边端起那茶壶。 冰冷的水倒进喉咙里,谭思麟被呛得咳了一声,连衣襟都染湿了。 “思麟。”余毅扶住那变得空空如也的茶壶,然后把谭思麟抱回床上。狂风寨的老大夫被思宇拖着飞奔过来,一把老骨头差点没被折腾散了。 “没事没事,开点药吃吃就好了。”老大夫一把脉,给写了张单子吩咐阿威下山抓药,直说思宇太折腾人了。 谭思麟自那夜起就着了凉,咳嗽发烧地折腾了几天,原以为快好了,没想到前天晚上在余毅怀里狂吐不止,接着就昏了过去,搞得余毅一身脏污揽着他横冲直撞要人去找大夫。 想想也是,阴差阳错被余毅给上了,心里郁结没有解开,自然是大病了一场。要不是那天晚上给余毅刺激了一下,真不知要闷到几时。 谭思麟睡够了,尽管眼皮酸沉,可还是进入不了梦乡。他听着余毅吩咐思宇去厨房拿粥,眼睛缓缓地一眨一眨。 “余毅。” 他沙哑的声音惊醒了坐在床边看着他发呆的匪头,“怎么了?” “那些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好吗?你做你的土匪,我做我的戏子,我们还是朋友,我也会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 余毅弯腰对着他的脸,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那就像一片澄澈的黑海,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他低头在谭思麟颈窝里嗅着,然后吻住了干燥发白的嘴唇。“不好,你现在是我的了,我不想做回朋友。” “余毅……” “你不肯也好,挣扎也好,我都会把你抓回来做压寨夫人。你已经沾上了我的味道,逃不掉的。”他意有所指,温热的大手抚上谭思麟那突然发红的脸,说道:“你看,你也不拒绝我亲你是不是?” “嗬!” 余毅刚想再次吻上去,就听到了旁边传来不怎么悦耳的抽气声。思宇端着瓷碗惊讶地望着他们,可是眉眼间的看戏般的笑意可没有逃脱余毅的眼。 “喂你思麟哥吃粥吧。” 谭思麟已经醒了,看他那个像踩了狗屎的衰样子,余毅也没想再惹他心烦,只能暗自神伤自己是坨狗屎。 快马加鞭来到城里,余毅几个拐弯就进了怡情楼的后门,直接闯入了春娇的房里。 春娇靠在她那张心爱的贵妃榻上小憩,眼睛也不睁便知道他来了。 “娇姐。” “嗯?” “那天晚上我在你这儿喝的酒是不是有问题啊?” 春娇一听他要问的是这个,立马就睁开了杏目,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那可是x药和迷药混在一起的,谁叫你这么不小心就一口干了。” “没事没事,我还要谢谢你呢。” 那匪头脸上藏不住的得意倒是激起了春娇的兴趣,她好奇地问道:“谢我什么?” “我找到老婆了。” “哼哼,倒是得恭喜你了。你这土匪平时便粗鲁暴躁,可对人家姑娘好一点,别气走了人家剩你一个孤苦伶仃。” 余毅刚想说不是姑娘,转念一想又怕她多问,就只附和道:“不会不会。” 春娇起身进去给他拿出一个同样没有署名的信封,塞在他手里就要送客。余毅把东西收进怀里,开始嗑起了瓜子,一边嗑还停不下嘴。 “娇姐,你那个儿子可真难管教。” “你要是帮我管教好了,我就谢谢你八辈祖宗。” “不敢,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也该帮你一下。” 春娇这个儿子,可不是一般的调皮捣蛋,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她十七岁那年因为怀了身孕,被一个相好的商贾富豪接回了家,本以为从此过上安乐的日子,没过几天却被正室扫地出门。 生下思宇之后,她没有生活的条件,只能干回了老本行。那男人还算有良心,接回去养在家里,不愁吃不愁穿,只是日日少不了被他夫人打骂。他十三岁起就离了家,开始在后街晃荡,偶尔在梨园和谭思麟挤在一起,偶尔在春娇这里睡,其他时候,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 “余毅,你帮我管这个儿子,就是我的恩人。” “娇姐,这些年来你也没少照顾我,说什么客气话。” 他想问春娇关于思宇和谭思麟相识的事情,可思来想去还是问不出口,万一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呢。 他嗑够了瓜子,说要去茶楼赌坊收租,起身走了。 春娇看着他留在一堆瓜子壳旁边的银子,不由得失了心神。这些年来靠帮人买消息卖消息,她早就赚够了钱可以赎身,只是谭思麟那头倔驴,可不让她帮忙的。 她不像那个小子一样正直青春年华,美人迟暮,年老色衰。她已经上了年纪了,怡情楼没必要留着她这个被人遗忘许久的头牌。要不是她的客人多,怡情楼还真要把她给赶出去了。 每次有人向她买消息,或者托她卖消息,她心里都有点安慰,至少她还是为自己、为儿子在努力着。 后街里还是十分热闹的,余毅走过那些摆了新奇玩意的摊子,进了一家狂风寨名下的赌坊。 “大哥。” “嗯,去把阿青给我叫来。” 赌坊的管事把混在一堆赌鬼中装模作样猜大小的阿青带到内院,余毅示意他关上门,便开门见山了。 “林金山最近怎么样?” “很老实。”阿青是余毅早些年派到林金山府上的小弟,平时做事认真负责,所以取得了林金山的信任。 “老实?” “他那个久居乡下的老婆回来住了。” 余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林老头最近安安分分地也不去梨园了,原来是他们家那只母老虎来了。有传言说林金山为了仕途取了个大官的女儿,却并不温婉体贴,反而是脾气暴躁,处处管制着他。 狗改不了xx,他在重庆城上任之后多次偷腥,被他老婆发现之后免不了一顿吵闹,把姑娘给打出门来不说,还闹得满城皆知,一时间还成为诸多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这么多年林家也只生了个女儿,带把的一个都看不见,急得他老婆嘴边直冒泡。林金山心思不正,正好利用这个借口把她骗到乡下礼佛,最近才不知道什么原因搬了回来。 “上头没给他来信吗?” “没有。” 余毅让阿青出去,自己坐在房里盘算了一阵,直到天色渐晚,他才在赌坊管事那里拿了些银子,准备买点东西去给谭思麟补一补。 等他到了山上,天已经完全黑了,谭思麟吃了药又再次睡过去。余毅拎了两小坛桃花酿,跟阿威思宇一起坐在厅里吃晚饭。 阿威端着饭碗,欲言又止地看着余毅,在他投射过来的不解目光中小心地:“大哥,谭先生现在是大嫂了吗?” “对,以后对他要像对我一样,他是我的女人。” “哼!我思麟哥才不是女人。”思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也是,那他就是我的男人……这样说好像也很怪,嗯,他就是我的人了。” 阿威点点头,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接受这个事情,却又不能插嘴大哥的事情,只能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吃饭。 “小孩子不能喝酒。”余毅夹了颗花生米扔到思宇头上,在他皱眉的瞬间伸手夺过那倒满酒的被子。 “谁说的,我已经十七岁了。” “那也还是孩子。” 院里那颗栽了十年的桃花已经悄悄地冒出了花苞,周边的一圈树木也在雪水的浇灌下绿了叶子。 山下的小弟送来的报纸压在余毅的身下,折起来的角隐约可以看到几个字。 “中华帝国……洪宪元年……” 【这章写完了,接下来差不多进入真正的剧情了,我在前边埋了许多伏笔,不用讲小天使们也可以看出来吧~ 如果喜欢这个坑的话,就请收藏和评论喔,对人设和剧情有什么看法也可以在评论区讨论,你们的评论和收藏就是我的动力,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局势已成混乱 “大哥,叙州失守了。” “真快。”余毅坐在院子里翻看阿威带给他的信,盘算了一阵子之后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 “叫几十个弟兄跟我们一起去,那边会有人来接头。” 余毅把信塞入怀里,进屋去看恢复得差不多的谭思麟。屋里被炭火烤得暖烘烘的,他就披着一件衣服,坐在床上看书。 “我跟你说件事。” “讲。” 余毅坐到床边,说道:“明天晚上,我和阿威会带着一些弟兄去办事,狂风寨无人做主,你得帮我看着。” “你不坐镇大本营,不怕我一把火烧了?” “你才不舍得。” 余毅笑着摸摸他的手,却被对方狠狠地排开。他抚摸着那通红的手背笑弯了眉眼,谭思麟虽然对他还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可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拒绝。 二月初九,余毅带着五十个弟兄和一堆粮食,从山后面走,直奔叙州。谭思麟爬上狂风寨的岗哨,盯着黑暗中一队人马冒着山间的冷风赶路。 重庆离叙州不算近,他们的具体归期谭思麟也不知道,只能差了人送信去梨园,说近几日不回去了。 偌大的狂风寨平时也没多热闹,大多数兄弟都在山下看着那些产业,也就剩三十几个人守在狂风寨里头。 到了第二天晚上,谭思麟坐在后院里静静地喝茶,忽然听一直驻守狂风寨的小弟王麻子急匆匆的跑过去,对着他说道:“林金山带着两个人过来了。” “他倒是真闲。”谭思麟吩咐道:“你就说余毅在房里,不便见客。要是追问,你就说我也在,懂的吧?” “嗯。”王麻子点点头,一回头跑到前厅去了。 桌上已经有人上了茶,林金山就就坐在那结实的红木椅上皱着眉头。王麻子小心翼翼地迎上去,说道:“军爷,我大哥他说现在不方便见客。” “我都在这等他了,他还有什么不方便,快去给我叫他!” 那小弟也是机灵得紧,眼珠子转了转,装作为难地说道:“梨园的谭先生也在,他们在……在房里。” 不用说林金山也明白了,当即气得脸色发青。好哇!这个余毅不仅把他当作掌中宝的谭思麟给拿下了,还不给自己面子! 狂风寨早在林金山还在上路上时就亮起了红灯笼,而且平时在寨子里走动的弟兄就不多,也没惹怀疑。可怜林老头知道自己在贼窝里,不敢轻举妄动,就连余毅给他脸色看,他都要把自己这个面子给收起来。 “军爷,不如……您明天再过来吧。” 林金山的脸崩得紧紧的,带着两个手下头也不回地跑了。他近几个月每次来这狂风寨,余毅都有理由不见他,让他失足了面子。本来两个人之间的梁子就大,这下林金山的怨恨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谭先生,他走了。” “嗯。”谭思麟点头,继续煮那温热的茶水。 思宇从那边走开,正好听见了王麻子的话,好奇地问道:“谁?” “林金山。” “他怎么会来?” “仗都打到家门口啦,他难道还不心急么?”谭思麟倒了杯溢满香气的茶放到他面前,要他喝了。 “嗬!我怎么不知道?” “亏你还是常年混迹后街的人呢,这么久了也没听到风声。”谭思麟摇摇头,怪他只会整天吊儿郎当地等吃等喝,还有照看余毅那几坛老咸菜。 思宇委屈地瘪嘴,又被谭思麟伸手揉了揉头发。自从谭思麟大病之后,他就懂事不少,没再整天找余毅吵架之外,阿威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听话得紧。 余毅这一去,起码得xx天,也不知道在路上要耽搁多久。谭思麟为他坐镇狂风寨,在山上盘算了几天之后,让王麻子帮他找了辆车,把他直接送到城里林府去。 正值午后,林家吃了午饭,正安安静静地品茶,谭思麟就上门了。林金山心里一阵欢喜,可自己家里那个母老虎可就坐在身边呢,也不敢太过喜形于色。 “军爷,上次您说过要听那出《二进宫》,我今日亲自来给您唱。”谭思麟人未到声先到,提着袍子下摆跨过台阶,却装模作样地惊讶在在原地,“这位是……” “这是我夫人。” 林金山的正室不愧是大家闺秀出身,平时的行为举止都透出一股贵气,一定也没办法同那传言中的母老虎相结合。 谭思麟站直身子,朝她施了礼,“林夫人。” “这位是……” 不等谭思麟回答,林金山就抢先道:“这是梨园唱小生的谭先生,我经常听他的戏。” “我相公老家在北平,从小听了不少戏,他说谭先生好,那就是真不错。”林陈秀云端坐在那垫了棉垫子的椅子上,看起来还真有几分贤内助的样子,“说得我也想听听谭先生唱的曲儿了。” 谭思麟微微一笑,直说是军爷太看得起他了,他不卑不亢的样子惹得林夫人也对他摆了个正眼,两夫妻带着他到院里去了。 林府不算重庆城最豪华的宅邸,可还是雕楼画栋别有洞天,光是后院里的假山鱼池,就够谭思麟欣赏许久的了。 这临时搭起的戏台子被安排在一个亭子里,四周挂了挡风的竹帘,又起了个炭火炉子,在这尚有寒气的早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谭思麟没有穿戏服,也没有抹油彩,嗓子一吊便唱了起来。 “张子房背着剑把韩xx,九里山十埋伏摆下战场。只逼得楚项羽乌江命丧,封韩信三齐王永镇朝纲。他驾前有一个萧何臣相,后宫院有一位吕后皇娘。君臣们安排下天罗地网……”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自然是把旦净生三角都给唱了,林金山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眉眼,而林陈秀云则是半闭着眼睛仔细品着。 一出《二进宫》唱下来也远远不到一个时辰,谭思麟停了声音,坐下来喝茶。 “果然不错,谭先生这金嗓子比我之前听的都好。” “夫人谬赞。” 一番交谈下来,林夫人似乎有意要与谭思麟结交。现如今唱戏的也不尽是被人看不起的,谭思麟曲儿唱得好,人又谦逊有礼,在林夫人看来,可比家里这个大腹便便的老色鬼有看头。她当即就邀请谭思麟与他们共进晚餐,那热络的态度惹得林金山一阵心慌,以为她是看出了什么。 谭思麟微微一笑答应了,心里也觉得好笑。他本来就是带着结交林夫人的目的来的,没想到这么容易。 就这样一来一去,不出几天林夫人便与谭思麟熟络了起来。叙州出了那么大的事,林金山整日胆战心惊的,也没空管谭思麟了。余毅还是没回来,谁也找不到他。林金山每次见到谭思麟都想问,可是却拉不下脸面。 二月十五晚上,谭思麟照旧留在狂风寨过夜,他已经好几天没回梨园了,班主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只能每天对着账本唉声叹气。他和思宇两个人正坐在厅里看书喝茶,余毅的车队就回来了。 狂风寨在静谧的山里燃起灯笼,弟兄们都出去迎接。谭思麟也起身想出去看看,却没想到院里一时混乱了起来。 五十个弟兄无一不是受了伤,其中当属阿威最重。大夫被王麻子从被窝里拖出来直奔阿威房里,谭思麟见余毅也是一身血污靠着门板直喘气,便吩咐人去城里请几个郎中过来。 他们这次去送粮,路上遇了些官兵,幸好护国军派来的小队就在不远处,看见那点点火光和响彻山野的呼喊便赶来救援,不然他们就回不来了。五十个人没有一个折损,谭思麟直呼菩萨保佑,福大命大。 余毅年头刚好的伤,如今肩上又再添了一道深刻的刀痕。回来是快马,也就只是在荒郊野岭寻了些草药,草草包扎了事。谭思麟掀开他肩上那染血的布巾,不由得抿紧了嘴。那伤口深可见骨,翻开的皮肉直教人心惊,幸亏现在是尚有寒气的早春,要是放在夏天,指不定就溃烂了。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真的有好好帮我看着狂风寨,我很感动。”余毅疼得皱紧眉头,嘴角却不自主地扯开了一个弧度。 谭思麟轻轻地哼了一声,帮他倒了一杯水,说道:“你不在的时候,林金山来过了,看起来很急。” “他当然急,护国军都打下叙州好久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那你说,他该怎么办?” “当然是找我出面,拿钱,唔!”余毅重重地哼了一下,谭思麟替他上的药让他感到一阵刺痛,差点没咬破了嘴唇,“出钱出力。” “难道他自己没有钱?” “他自己的钱是自己的,政府的钱是政府的,懂吗?”余毅小心翼翼地侧躺在床上,谭思麟继续替他慢慢地上药,“平时他拿政府的钱就算了,现如今这个紧要关头,他也不会把自己的钱拿出来的。” 谭思麟点点头,现在整个四川的局势还不太明了。护国军早已打下了叙州,眼看有扩张的趋势,林金山当然急得团团转,他要是不做点什么,指不定一觉醒来就被人绑在绞刑架上了。 连日的奔波劳累加上失血过多,余毅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的,却没有入睡。他惦记着阿威,问道:“阿威怎么样了?” “没事,大夫给他看了,养一段时日就好,思宇在那儿守着。”谭思麟拿了干净的纱网替他盖上去,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他系紧了布巾。,他望了余毅扑满了灰尘的脸,拧了布巾来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忍不住说道:“我最近和林金山的老婆走得有点近。” “嗯。”余毅哼了一声,心想他这样说怎么有点怪啊,不禁嘴贱地说道:“你是我老婆,不能背着我和任何男人女人接近。” “闭嘴!。”谭思麟扬手赏了他一个大耳刮子,落下的力道却温柔得似羽毛轻抚,“还记得你最早之前找我,为的就是要搞一搞林金山,我可没忘记,现在这局面,也差不多了。” 余毅倏地睁开眼睛,望进他眼里,那刚毅的眉眼让谭思麟想要说出口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一时间相对无言。 “你是认真的?” “是。”谭思麟点点头,说道:“我们的事暂且不议,这件事就不能拖,他先是把玉玺给运没了,后是任叙州失守也不帮忙,上头肯定对他已经失望了,这时候不干,更待何时?” “上头有没有对他失望我不知道,不过我肯定对你不会失望。”余毅缓缓地换成平躺的姿势,对着谭思麟招手,“过来,跟你说句话。” 谭思麟还以为他是害怕隔墙有耳,真的有事情跟他密谋,低头就凑了过去,却被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勾住了脖子,压下来吻住。 湿热的舌头徘徊在唇上轻舔,余毅狠狠地啄了几口,放开他然后说道:“你这么会想,也把狂风寨给我看得好好的,不如我们就择个良辰吉日成亲,娶你做我的压寨夫人吧?” 谭思麟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没出声。余毅还以为他是默认了,正想开口说几句调戏的话,下一秒便被赏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子。 这次可是把他半边脸都给打偏了,余毅瘪着嘴看着谭思麟开门而出的背影,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和谐的字我都用xx来代替哈哈哈哈,不要以为是作者有问题(づ ̄ 3 ̄)づ ☆、二人齐遇春娇 运粮回来的五十个兄弟基本都没有了大碍,唯独阿威还是不断发烧昏睡,反反复复地连余毅都怕了。思宇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也是累得够呛。 谭思麟跨进房里,手上提了一壶温热的水,对思宇说道:“你去吃饭吧,我看着他。” 思宇坐在床边,头靠着那雕了繁杂花纹的床头,问道:“思麟哥,他会有事吗?” “现在知道心疼了,早些天怎么老是跟他吵架?”谭思麟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们是刀尖上舔血的人物,这点伤没什么。” “这几天我都怕自己醒来后看见他死了,早知道我就不跟他吵架了。” 他看着思宇眼里的恐惧,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感情这东西还真是奇妙。自从上山以来,阿威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平时不仅教他做事,还会教训他,让他不要再当一个吊儿郎当的小混混。这孩子还是太小,从来没有直面过死亡,这次阿威重伤卧床,让他第一次有这种惧怕的感觉。 “如果你能这样想,我和你娘就放心了,说明你已经长大了。”谭思麟把他的头按到自己怀里,说道:“人都是会死的,如果有一天我也” “不要。”思宇抱紧了他的腰,说道:“思麟哥,娘,阿威,余毅,还有狂风寨的兄弟,都不能死。” “小孩子。”谭思麟笑着摇摇头,说道:“听着,余毅和阿威都是要做大事的人,思麟哥也没办法一直保护你,如今这乱世人人自危,如果真有什么事,你要照顾好你娘,知道吗?” 思宇老实地点点头,放开了他出去吃饭。谭思麟坐到床沿上,忍不住说道:“别装了。” 这话一出,原本该昏睡不醒的阿威立马睁开了眼睛,难得腼腆地笑道:“我一醒,那小子肯定又要大呼小叫了。” 谭思麟同意地点点头,前两天阿威刚醒的时候还是在半夜,思宇推门而出大呼小叫吵得几乎所有兄弟都出来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去叫大夫过来。” 谭思麟起身去叫正在吃饭的大夫,同在一桌的余毅和思宇一听说阿威醒了,扔下饭碗就要飞奔而出。他拦住吊着左手半边身子动弹不得的余毅,让他好好吃饭。 偏生余毅这个没脸没皮的,慢吞吞地重新拿起筷子色眯眯地笑道:“还是我老婆”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狠掐了一下颈后的皮肉。 “嘿嘿嘿。”余毅吃了痛也不恼,正所谓打是亲骂是爱,谭思麟越用力打他,他这心里就贱贱地欢喜着。他揽住谭思麟的腰,带过来狠狠地亲上去。这土匪受了伤力气还这么大,谭思麟挣脱不开,只能认命地任他拿嘴唇贴住自己的,然后拿牙齿轻咬。 “哎哟,你这匪头实在太过分。”门外传来一个女人声,一袭紫色的旗袍美艳非常,“狂风寨偏偏要在山里,害我大老远让赌坊的阿青” 那话语戛然而止,谭思麟用力地挣脱开来,嫌余毅丢人。他刚想提起袍子到后院去看看阿威,却在看到那女人的面孔时瞬间怔愣住。 “春姨娘” 春娇一时间推去了脸上的笑意,她皱紧了眉头,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老婆?” 这话明显是在问余毅,可谭思麟还是敏锐地察觉了什么。他刚想问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就看见余毅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对啊,就是他。” “好哇!”春娇怒极反笑,上前来扯住谭思麟就要走,余毅一惊就要去拉,一来一去之间,谭思麟没被撕成两半,倒是余毅肩上的伤口有点裂开,血浸红了衣衫,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外面那些兄弟都跑过来围在门外看热闹。 “娇姐,你之前还叫我要好好待人家呢,怎么这会一来就要拆散我们?” “滚犊子,我要是知道你说的是他,我早就打死你了!”春娇拉住谭思麟不松手,他也拉住余毅不松手,这让她的火气更大了,骂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跟这匪头有来往吗?你倒好,不止有来往,这都来往成了压寨夫人!他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清楚?” 这话一出余毅立马就不愿意了,虽然自己是个土匪没错,可是赚钱疼老婆一样也不落下,怎么就不是个东西了。他把春娇拉住谭思麟的手掰开,不顾自己肩上那差点就崩裂的伤口,问道:“娇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娇见他这幅模样,念着这么多年的交情,也慢慢压下火气,说道:“他是我干儿子。” 嗬!原来是干儿子,难怪这幅要吃人的样子。余毅拉着他们坐下,心说原来谭思麟和思宇就是这样的关系,他还以为两个人一样是思字辈只是巧合呢。他抬手打发了围在门口的众位弟兄,又让人去倒茶,才敢坐下来要跟春娇说话。 奈何春娇这会就当他于无形了,和谭思麟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抿紧了嘴谁也不说话。余毅看着他们两个,试探地叫道:“娇” “你什么时候跟他到这个地步的?” 好嘛,人家根本就不理自己。余毅只好讨好地望向谭思麟,虽然他和春娇已经认识好几年了,但还是希望他为自己说好话,以博得这位未来岳母的好感。 “我们不是你想那种关系。” “那是那种?这都亲上了还是我误会啊?”春娇握着他的手说道:“是,你断袖,没关系,但是要跟这个土匪在一起,我就不同意。他们这种人都是在江湖混的,过了一天是一天,被人砍死还好,要是连累你怎么办?” 余毅尴尬地默默鼻头,心里想反驳却不太敢出声,只能看着谭思麟。 谭思麟摇了摇头,说道:“在我眼里,他是不是土匪没关系,只是这件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还没有跟他在一起。” 春娇狠狠地吐了一口气,这几个人真的气得他要死。思宇这样也就算了,现在连谭思麟也是这么的不听话。她狠狠地瞪向坐在一旁的土匪,怒道:“都是你!要不是你,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亏我还感激你帮我教儿子,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儿子教坏啊!” “娇姐,话不能这么说。”余毅拉住她的衣袖,却被她狠狠甩开,“思宇我是真心想帮你管教好的,但是思麟这事我是认真的,这么多年,你也懂我的。” 是,春娇确实是懂余毅,知道他虽然有时候心狠手辣,但也算是有仁有义,既然说好真心对待谭思麟,那就不会假。可这些话听着是舒心,一放在谭思麟身上,就不是那回事了。春娇是把谭思麟当做儿子来疼的,他从小做事就有分寸,也不至于会害了自己。余毅是个土匪,怎么说也没有安宁日子可以过的,没有一个长辈是会放心把自己儿子交给这样的一个人。 “春姨娘,我有分寸。” “你是说我管不了你是吧?”春娇直直地望进他眼里,见他没有一丝犹豫,只好怒极反笑,“好,我不管你了!” 她拿出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那和每次交给余毅的那些都长得一样,“涨价!” 余毅战战兢兢地双手奉上两锭银子,刚想结果信封,就被狠狠地扔了一脸。等他把信封拿下来,就看到春娇那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 “别管了,我会处理好。”谭思麟捏过他手里的信封,问道:“春姨娘就是那个一直在为你传消息的人?” 余毅郁闷地看着他,心想他真的很想让谭思麟不要管,让他来就好。只是看谭思麟那个镇定自若的样子,他也不敢多说了,只能点点头。 谭思麟把信封塞回他怀里,抬脚要走。 “你不看吗?” “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谭思麟回去收拾了自己,让王麻子派辆车送他下山,他今天可是跟林夫人约好了要去给她唱戏的。 “天呀,天哪!汉室兴败就在我这空城一计也!我用兵数十年从来谨慎,悔不该差马谡无用之人。设下了空城计我的心中不定,望空中求先帝要大显神灵” “别人是唱的,你怎么是读的?” “我不会嘛,不然我唱小曲给你听,那个我在行。”思宇吊起嗓子,就要唱那在青楼楚馆盛行的淫词艳曲。阿威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要他注意身份不要唱这么没个正经的东西。 谭思麟路过后院,见他们一个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一个趴在桌子上说话,也不想打扰他们,端了药就要去给那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余毅喝。 他问了院里的一个小弟,对方说余毅来了客人,正在厅里呢。谭思麟思忱着既然来了客人,那就不要过去了,又怕这碗药凉了,等会又要去热就麻烦了,于是就来到前厅,把白瓷碗端到余毅面前。 那客人也不是什么陌生人物,正是之前在重庆城办过寿宴的吴将军。那男人看着他静静地等待余毅喝完药后把碗收回来,忍不住说道:“你内人可真疼你。” 谭思麟绷住了脸不说话,没想到余毅倒是傻兮兮地说:“那是当然。” “上次我就想说了,正好你也在这里,就一并听了吧。”吴明承放下茶杯,望着谭思麟 说道:“我想带你回南京待一段时间。” ☆、欲赎身却败归 “你说什么?” “我说,要带你去南京走一趟。” “为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 吴明承那认真的脸色让两个人都找不到一丝丝开玩笑的意味,余毅最先反应过来,说道:“吴将军,他是我内人。” “我知道。” “希望你别忘记。”余毅直直地望着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话,一时间一室静默,就连谭思麟也干脆端着碗走了。 吴明承这次在重庆城留不了多久,南京还有很多要事需他处理。听他的意思,好像这次过来还没有让别人知道。不过余毅自从那件事后,也对他没有多少好感了,甚至有几天晚上睡觉之前还抱怨说吴明承要抢他老婆,被谭思麟赏了两个不轻不重的巴掌才消停。 “你会跟他走吗?” “去哪里?” “南京。” “你究竟要说多少次才能消停?”谭思麟从后面握住他的肩膀,骂道:“我不认识他也不想跟他去南京,你干嘛一直问东问西的,疯了吗?” 余毅反手握住他白净的手腕,低头想着一些事情。现在四川乱成这样,唯独重庆城表面还风平浪静,但是林金山也不是什么傻瓜人物,不会任他们搓圆捏扁的。政府看不惯他们这些土匪很久了,不管是东南还是西南,早有一天会容不下他们。 谭思麟在他身后为他换伤药,认真的样子让余毅都忍不住想抓到怀里一通狂吻。不过思及他平时那副对他动手动脚的行为极其鄙视的样子,他也就没什么动作,只是问道:“你明天要下山吗?”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小生 作者:鹿十灬 第5节 “嗯。” “跟林金山的老婆搞好关系。”余毅转头看他。 其实不用说也明白,跟林陈秀云搞好关系,比跟林金山搞好关系更加容易,也更加有用。他已经去给林陈秀云唱过很多出戏了,而且她也有到梨园捧他的场。谭思麟自从登台以来便不太与那些达官贵人深交,这次明面上与林陈秀云交好,倒是赚了不少闲话。 “大骂秋儿小畜生,敢在学中打伤人,手拉姣儿出府门。爹爹哪里去?去到秦府把命倾。吓,爹爹,秦府官保,乃是孩儿打死的” 谭思麟着一月白色长袍,一双灵动的眼睛似是能看出情来。他老生和小生皆唱,偶尔变换的脚步如同在那云上行走,缓慢而优雅。林陈秀云坐在那搁了绒垫子的石椅上,静静地品他时而激扬,时而婉转的唱腔。 一曲唱罢,站在旁边的丫鬟替他斟了杯茶,谭思麟微微一笑,问道:“今日军爷不在府上?” “嗯。”林陈秀云叹了一口气,说道:“整天也不知道忙什么玩意儿,也不懂待在家享受天伦之乐。女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管都不管!” 话音刚落,院里就走来个着男装打扮的小姐,随意地抓了西装外套在手,岔开腿坐下来大口喝茶。谭思麟静静地观察了她两眼,便认定她是林家的大小姐。 “雅音!女孩子坐有坐相,真是失礼。” “娘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就这样,没法改了!”林雅音活像个十足的痞子,那扎在颈后的辫子都不能让她多出一丝女人味来。 “这是谁?” “梨园的谭先生,唱戏很好听的。” “哼!”林雅音不屑地撇撇嘴,似乎有点看不起谭思麟,而事实上她就是这种想法,“娘,不是我说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啊,晦气!” 林陈秀云一脸愠怒,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对谭思麟点点头,希望他不要因此生气就好。 谭思麟也没说什么,只是垂下头喝茶。心道难怪这林老头不喜欢待在家里,要是他有一个母老虎似的夫人,再加上一个嚣张跋扈的女儿,他也不会愿意待在家里的。 两个人坐在一起聊话家常,没过多久谭思麟便借故告辞了。余毅给他派了辆车,就停在街口。他提起袍子下摆,坐了上去,“先去趟后街。” 后街热闹了几十年,要是重庆城出了什么大事,可能还有人在这里醉生梦色呢。怡情楼的生意不比往日红火,老鸨和龟公站在门口拉客,谭思麟侧身避开她那出现皱纹的手,往楼上走去。 “叩叩叩” “不接客。” “春姨娘,是我。”里边的人再没应答,谭思麟知她方便,“吱呀”一声推开了们。 春娇今日倒是没有卧在那张贵妃榻上,只是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面前一杯热茶冒着白烟。谭思麟抬步走过去,坐到了圆桌的另一头。 “春姨娘,我来替余毅取信。” 春娇哼笑一声,眼睛也不转过来看他,骂道:“臭小子!要是有他的信,我会不给他送过去?” “春姨娘”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把你自己往火坑里推?”春娇打断了他的话,“像以前那样唱戏不好吗?等你攒够了钱,我们就带着思宇去找你师父不好吗?” “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你可以跟我说啊!我可以帮你赎身的。” 谭思麟没再说话,他知道春娇明白他的沉默。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他活了二十年,前二十年都是在受人摆布,他不想再像个窝囊废一样,连拿回卖身契都要一个女人帮忙。 “你那这脸面有何用?” “春姨娘,以后也请你帮余毅传达消息。我一直当你是我娘,现在我有自己的决定,希望你支持。” 他这短短的一句话,就是给春娇的一个交代。其实很容易想,不管他自己是不是将春娇当成是自己的母亲,这钱他都不能拿来给自己赎身。春娇苦了这么多年,攒下的钱就算是他也不能用。如今这天下大乱,如果需要逃命,这些就全是春娇和思宇的救命钱。 他不是没有为自己想过,也知道班主最会的就是坐地起价,卖身契在他手里,往上翻几翻都是可以的。谭思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余毅提出那个邀请,他可能已经会被林金山威逼利诱,成为了众人唾弃的对象。如今时局也不明朗,该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能全凭那个匪头吩咐。 春娇盯着桌上的茶杯出神,她对于谭思麟的所作所为极其的不理解。如今这个世道,谁不是明哲保身,就连一个普通百姓都知道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可他却跟土匪扯上了关系。 门外传来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然后停在她房门许久,“娇姐。” “你俩倒是默契,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到了。” “他来过了么?” “余毅,你与我相识多年,你知道我的性子怎么样,我暂时不想见你,走吧。” “你不想见到我没关系,但有些话我一定要说给你听。”余毅抬手推门,却站在门外不进去。他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半披着一件外衣竟也不觉得冷,“娇姐,我对思麟是真心的,我也不会让他有危险。娇姐,现在思麟他师父了无音讯,你和思宇就是他的牵挂,如果连你也不理他,那他一定会很伤心。”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认识他比你还久!” “那就是了。”余毅对她眯起眼睛,说道:“思麟的心思你怎么会不懂。” “你要是认真的,就替他赎了身再来见我。” 春娇站起来合上了门,余毅摸了摸鼻子,叹了一口气。这春娇说到底还是心软,再怎么样都是舍不得谭思麟受罪。 他离了怡情楼,却没有立刻掉头回山上,而是让王麻子把汽车停在梨园门口,进去叫了班主。他今日下山,除了说服春娇之外,就是想到梨园来领回谭思麟的卖身契。 “余爷,什么事?” “废话不多说,我要谭思麟的卖身契。”余毅翘着二郎腿,坐在红木椅上嗑瓜子。 “这余爷,这可就为难我了。” 余毅抬手让王麻子把手中那沉甸甸的钱袋提到桌上,说道:“有什么为难的?钱你拿着,卖身契我领走。”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班主脸上为难的神色似乎不是假装的,他嘴唇蠕动了几下,说道:“是林军爷,他下了令,说不准别人给思麟赎身?” 余毅一瓣瓜子壳差点没噎在喉咙里,他用力地咳了几下才把它吐出来。心道这林金山可真狠,原以为他最近没有什么行动是在为叙州的事情烦恼呢,没想到还留有一手。 “那你觉得,我比不上他?” “不是,余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是官,我们实在不敢不从啊” 王麻子皱起眉头,抬手就要往他的脸上揍去,却被余毅出声制止了。其实班主说的没错,他余毅再有钱有势,在重庆城如何混得风生水起,终究比不上林金山的官位。而如果他大闹梨园硬是要带走谭思麟的卖身契,不仅那个白净小生会成为众矢之的,林金山也会有理由把事情做大,动用权利上山剿匪。 其实剿匪这件事也不是空穴来风了,听吴明承说,上头似乎有意在东南和西南部署军力,准备压制他们。 “拿不走没关系,但是我也不能让别人拿走。”余毅站起身来,就算上身那外露的交错布条上还沾染着一丝丝血迹,但是他高大威猛的样子还是让班主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打开钱袋,掏出十锭金元宝,说道:“如果林金山有一天要来拿走他的卖身契,你就派人去告诉后街赌坊的阿青。而我的人没来之前,你要是敢让他拿走那张纸,我才不管这里是梨园还是苹果园,照砸不误,懂了吗?” “是,是”班主手里捧着那沉甸甸的银锭子,啄米似的点头。 余毅知道他是真的懂了,梨园说到底只是一个戏楼,夹在官和匪之间都不好混,所以也不定是向着林金山的。王麻子跑到前边为他开了车门,他一坐上去,就看到了不远处在张望的小六。 余毅招手叫他过来,见他怏怏不乐的样子,问道:“怎么这幅样子?” “思麟在你那里吗?我都好久没有看见他了。” “对。”余毅眼珠子转了转,脑袋里生出一个想法,“小六,你喜欢思麟吗?” “当然喜欢。” “那你愿不愿意他被坏人抓走?” “不愿意。” “好孩子!”余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认得林金山吧?答应我,如果你以后再见到他过来这里找班主,你就跑去后街的赌坊里找阿青哥哥,这样他就会找我来帮忙,思麟就不会被坏人抓走了。” 小六重重地点点头,余毅咧开嘴笑了几下,掏出几颗碎银子给他,嘱咐他自己小心点,就让王麻子开车上山了。 车子在街上缓缓行走,边上叫卖的摊子引起了余毅的兴趣,他靠在窗边走马观花似的往外张望。一个小报童从车子旁边溜过,身上背着装满报纸的布包。 “大哥,要不要买份报纸?” “好。” 王麻子叫住了那举着报纸叫卖的报童,掏出几文钱换了一份报纸,递给后座的余毅。 丙辰年,辛卯月,己未日 汽车在山道上开始急速行驶起来,呼啸的寒风吹散了余毅的话语,“中国帝国洪宪元年废” 注:这里中华帝国在为对外公布之前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文中因为剧情需要,做了点小修改,变成上了报纸的新闻。 ☆、效仿宵小窃密 三月初一,春娇托赌坊的阿青送来一封信,余毅皱着眉头看完,一口白牙不住啃咬自己的嘴唇,看起来很是苦恼。谭思麟这几天又回梨园去登台了,偌大的狂风寨只剩下余毅、阿威和思宇这等闲人。阿威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倒是余毅肩上的血腥气一直没消,搞得谭思麟还专门给他求了个偏方。 那一纸书信被余毅捏得皱成一团,阿威放下筷子,问道:“大哥,吴将军说什么了?” “你自己看。” 阿威接过那封信,仔细地看了起来。中华帝国已经没了,而护国军在四川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只能退居云南。上头给林金山来了封信,让他增派人手,和北洋军一起在边界埋伏,意图消灭所有的护国军。吴明承的信上只说了这件事情,却没有讲明白时间地点,想是他也不知道此等机密要事。 南京现在已经分成了好几个派系,不仅受北平干涉,自身也在互相明争暗斗。吴明承与其父处于派系斗争中,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掌握的。 余毅明白,这件事,只有从林金山方面入手才能解决。至于谁先出头,答案已经是肯定的。 “此事还得谭先生出马。” “他与我已经相识,你以为林金山会信他吗?” “与林金山的老婆交好也是一个办法,我先去让阿青联系在林家的兄弟,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阿威让王麻子送了封信给城里的阿青,两天之后,阿青就却独自上了山,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 “林家府中的几个兄弟,早前已经被府里的管家找借口给劝离了,现如今又回了后街做事。”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事情,看来林金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虽然没有安插自己的人在狂风寨,但也懂得把余毅安插在他府中的人都给挑出来。余毅一直以来因为有吴明承在背后撑腰,或多或少都有点低估了林金山,这次林金山只是使了一个小小的把戏,就乱了他的计划。 “你一直在盯着他,有没有发现他最近有什么不一样?” “他进来一直待在政府办公大楼里,也不像平时那样花天酒地,看来是有什么机密要事需要处理。” 阿威转头看着低头思索的余毅,招手让阿青下山去,继续严密监控林金山的所作所为。这件事看起来简单,其实每一步都受到了限制,小小的一个消息,他们现在竟不知道该怎么去获取。由谭思麟出马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要是可以,余毅也不想他去冒这个险。 “现在只能用土方法了,大哥。” “你派个人送信下山,让思麟过来商量一下。” 这个土方法,就是偷。他们的安插的人手被挑走,吴明承也没有给他们什么有用的信息,现在也只能让谭思麟混在林府就偷。这个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其实也是最冒险的。 谭思麟不多时便到了狂风寨,走进来的时候都带着风,可见他也是有些许心急。余毅和阿威把思宇赶去看咸菜,然后便一五一十将事情给他说了。 “这不是个好方法。” “我知道,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自古官与匪就水火难容,而余毅在重庆城的势力虽然与林金山旗鼓相当,可还是有许多的不方便。政府办公大楼那边他有能耐混进去,可是却没有把握林金山与上头通的信都放在他办公室里。所以他们这次要分头来,他自己乔装打扮去找,也让谭思麟以唱戏的名义混进林府。 “你能确保东西都在林金山那里?” “吴将军说上头确实已经把事情都交代下去了。” 谭思麟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其实这样也没错,现在确实有很多事情都不能放开手脚去做。偷,也许就是最方便最快捷的。 “每日里闲无事逍遥饮酒,到今日称心愿得坐徐州。只恨的曹操贼屡次入寇,他那里兴人马来夺徐州。狗奸贼要擒我怎能得够?某若是抖威风群贼命休。内侍臣看过了琼浆美酒,我二人只欢乐多饮几瓯” 余毅转头看那握住酒盅低吟的谭思麟,笑道:“那便多饮几瓯。” 谭思麟难得没有开口讽刺他,自从上次这匪头误饮迷药之后,两个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言语上的你来我往。不过大部分是余毅开头,谭思麟以一个耳刮子结束。 “有时候觉得真神奇,我当初只是病急乱投医随便问问,没想到你就答应了。” “是你随便,不是我随便。”谭思麟盯着他看,这个匪头难得一见地失了往日的嬉皮笑脸,眉眼之间似是带着忧愁,“你怕什么?” “我怕你回不来。” “我只不过学那些宵小之徒梁上君子去偷一纸书信,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的容易,却也没那么简单。余毅知道事情很复杂,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拿手里的酒盅去撞谭思麟的。往小的说,只是一封书信而已。往大了说,这叫做窃取机密文件。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特务?” “贱命一条罢了,那还能和特务相比。”谭思麟笑笑,抬头把酒盅里的白汤饮尽,说道:“余毅,这件事做成之后,能不能帮我把卖身契带出来?” 余毅还没有跟他说林金山在梨园扣下卖身契的事情,也没有办法说。他那双灵动的大眼里竟有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沧桑感,“可以。” “那就好。”谭思麟盯着他看,微微提起的嘴角让余毅忍不住乱了心神。“谢谢。” 他的眼里似有璀璨星火,刹那间又像一潭黑水一样深不可测。也不知是谁先开始,两个人的唇就胶着在一起。余毅一手拿着酒盅,一手揽他入怀,而谭思麟手里的那个,早就跌在地上碎成了一朵瓷花。 这匪头喘着粗气,说道:“你之前不会这样的。” “废什么话。”谭思麟又再扭头,直接张口咬在他的下唇上,微微磕出了一点血。 【和谐时期,加群吃肉!!(づ ̄ 3 ̄)づ~~~】 “你有点奇怪。” “怎么?睡了我还嫌奇怪?” “之前说过你最恨这个。” “我恨的,是因为我师父是这种事情的受害者。我恨的,是我没办法保护我爱的人。余毅”谭思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他的语言,“我其实不讨厌和你做这种事情,只是” “只是不讨厌也不喜欢,对不对?” 余毅现在抱着他,心里生出了一点同情,那是对自己的同情。就好像自己是一个只供玩乐的器具一样,无法得到谭思麟的喜爱。 其实情爱这种事情哪能说得明白,无非就是心里住着对方,慢慢地被占满,想着念着都是他,没有任何理由。现在要他说出为什么喜欢谭思麟,余毅也说不上来。 而谭思麟那就更加不用说了,他的心思一向是扑朔迷离的,任余毅怎么猜也猜不出来。今晚的事,余毅就只当是他谭大爷一时兴起把他宠幸了吧。 谭思麟趴着趴在,眼睛渐渐就闭上了,在完全进入睡梦中之前,还不忘叮嘱道:“你要帮我打水,我要洗澡。” “嗯,睡吧。” 余毅起身放下帷帐,随意地套了一件裤子就出门去叫人帮忙抬个装满热水的浴桶进来,然后兑好了水温,便把谭思麟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洗干净。 外面的灯笼熄了一盏又一盏,余毅把人擦干净放到棉被里,便到院子里去透透气。 阿威也在石椅上坐着,他脸上的那道小小的伤疤在月光下意外地清晰。 “大哥,还不睡?” “你明天找人散个消息,说传国玉玺在后街文玩店里藏着。” ☆、窃密失败入狱 清明过后的第五天,一切都已经交代好了。阿威之前派人散出去的消息已经确保在整个重庆城流传,除去他们要钓的那只大鱼,已经差不多有十几波人去后街文玩店里看过了。不过后街至少也得有七八间文玩店,林金山这次能沉得住气,大概就是因为派人在调查到底是哪一间。 山下传来消息,说林金山今天会带着他的副官到后街去,目的不言而喻。余毅一大早便起了身,给自己换了一整套裁剪得体的西装,打扮得光鲜亮丽。等谭思麟起床开门,便看到他在院里对着琉璃镜刮胡子。 谭思麟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不蓄胡子的模样,不是像个虬髯大汉般的满脸细密,就是那刚刚冒气的胡茬占满了整个下巴。他还专门让山上的小弟送来抹头发的油膏,让那个在青楼楚馆看场子的小弟帮他梳了一个大背头,这样一套整下来活像个贵族大家的少爷。 十五年来的漂泊和艰辛早已磨掉了他骨子里的那份贵气,只是脑袋里残存的记忆是抹不去的,只要他肯,举手抬足间还是可以演一演那个爱新觉罗·渝毅。 谭思麟给自己换上了一身绣着暗纹的白色袍子,手里握着一柄纸扇,坐上了王麻子开的那辆车。 余毅走过来敲敲车窗,示意他伸出头来,然后把脸凑过去啄了一下他今天极为红艳的双唇。思宇也站在边上看着,可是他不知道谭思麟要去干什么,只是直觉这是一件有危险的事情,拉着他的袖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谭思麟想嘱咐他照顾好春娇,可是这样说又好像在交代遗言一般不太吉利,所以也闭上了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便让王麻子开动汽车。 两辆极速行驶的汽车共同向山下跑去,只是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分驶了一左一右不同的方向。 “叹不尽功名事古今贤良,在金殿领王命镇守西凉,惟愿得西番地复归我皇。玉门关观杀得风吹草芒,亦似有渔樵人放牛牧羊。看将来西番地原非草莽,但愿得此一去复归我邦” “谭先生这段《玉门关》唱得极好。” “夫人听得欢喜,就是我的荣幸。” 谭思麟颔首微微一笑,林陈秀云的贴身丫鬟为他端来一杯人参茶,他抬手饮进,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但掩饰得很好,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发现。 “夫人,思麟有一事相求。” “请说。” “近来我听人介绍了几本书,觉得挺新奇的。可是有一本我找遍了重庆城都没有找到,听说军爷识读百书,便想来向他借借。” “哦?什么书?” “《水浒传》,是一本白话故事书。” 林陈秀云偏头想了一想,说道:“书房里好像有,我前些日子好像看见我相公在翻看,我带你去吧。” 谭思麟点点头站起来,起来的时候故意把身子往前倾了倾。他今天穿的袍子袖口有点宽,抬手间正好带翻了林夫人身前的茶杯,一杯温热的毛尖就这么喂了青色的布料,竟觉得有些可惜。 正是乍暖还寒时候,一杯茶水直直地深入一层又一层布料,染湿了林夫人裙子下摆的一大片。谭思麟赶紧作礼道歉,直赔不是。林陈秀云也没跟她计较,带着丫鬟就要回房里换衣服,要谭思麟稍等片刻。 待她与丫鬟两人走远后,谭思麟便沿着那铺着光滑鹅卵石的小路,去寻林金山的书房。那日余毅给了他一副地图,是之前在林府待过的几个小弟画出来的,如今交到他手里正合适。 背诵唱词练出来的记忆力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发挥,他镇定自若地找到那个门关得紧紧的书房,轻轻一堆,闪身而入。 林金山的书房里的摆设甚少,只是每一幅字画没一个瓷器,都叫谭思麟这个外行人看得咋舌,怎么想都不会是便宜货。桌案上堆着几本书,还有几个纸袋,像是公务之类的文件。书架上的藏书被打理得很好,谭思麟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本《水浒传》,捏在手里开始搜寻余毅想要的东西。 桌案上的文件袋他一个一个地打开来看过,又小心翼翼地放好。屋里的抽屉他也尽量轻手轻脚地开过,而书架上的藏书,他甚至一本一本拿下来翻上一翻,都没有发现有什么看起来就很机密的书信文件。 他不确定上头给林金山的书信是否就在这间书房里,亦或是被林金山给烧掉了。火盆里没有纸片状的灰,只有些许未烧干净的木炭。他站在桌案前环视整间屋子,仔细想想自己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搜过。 外头有些脚步声,他登时闪到那雕花屏风的后面,仔细聆听了一会,等外边没有了声音之后再继续行动。 屋子的能藏东西的就那些地方,他全都找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也许那封书信会被放在政府办公大楼里,他尽力找过了就好。 谭思麟拿起那本略显破旧的《水浒传》,慢慢地开了门。 木门被一双白净的手拉开,谭思麟一眼望过去,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 林金山就背着手站在台阶下看着自己书房上的牌匾。 且看余毅这边,那匪头打扮得有模有样,一只戴了黑色手套的大手扶在政府办公大楼的门上,缓缓地推开了。 这里每天出入的人很多,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都有,所以他这身打扮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并没有引起注意。 林金山的办公室就在四楼,他走过那被刷得油亮的木质地板,来到了空无一人的走廊。这里平时都是一些高官要员出入的地方,闲杂人等是不可进入的。他的皮鞋底子垫了一小块棉布,只要他谨慎小心,便不会发出那踩在地板上噔噔噔的脚步声。 余毅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办公室,有些屋子甚至能清楚地听到里边的说话声。他慢慢地找到林金山的办公室,可是好死不死,正当他想扭开大门开关的时候,后边两个巡逻兵便大声地叫住了他。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我是来找林上校谈事情的。” “林上校今日没有上班,你难道不知道吗?这里闲杂人等不得进出,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问过前台了,那位小姐说我可以自己上来等林上校。” 那两个巡逻兵似乎不太相信他,那是看惯了好些浑水摸鱼的伎俩的,直问余毅的姓名,还要他拿出身上带着的所有证件。余毅话里行间一直在打太极,避免留下姓名。即使是个假名,林金山这个老狐狸也一定会有所察觉的。 正当事情开始往麻烦的方向进展的时候,后面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哎?这不是于先生嘛?我刚才在下边找了你好久了!” 那人看起来也像是有军衔加身的,两个巡逻兵转过去,恭恭敬敬地敬了个军礼,高声问好:“温秘书。” “你们可以走了,这位是商会的于战平,于先生。前几日约了林上校商谈公事 。”男人转过去朝余毅伸出手,握住之后面带抱歉地说道:“没想到不凑巧啊,林上校今日有事外出,我先带你进去坐一坐吧!” 余毅反握住他的手,用力地紧了紧之后松开。说实话,这个人是谁他根本不认识。为什么会有这个变数他也不知道,现下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男人把他引进林金山的办公室,关上门之后,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叫温明尹,是吴将军的人,他之前告诉过我,只要遇见你办事,就要无条件配合。” “幸会。”余毅点点头,在听见吴明承的名字之后,他就对眼前这个温明尹有了一半的信任。可是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过反水的特务,所以另一半信任,余毅还是乖乖地放在了心底。 “余先生这次来,是要办什么事吗?” “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 余毅静静地望向他的眼睛,温明尹的瞳仁里很清澈,看起来不像有什么恶意,所以他说道:“上头给林金山的一封书信,定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多少人,剿灭护国军。” “哦?”温明尹挑了挑眉,说道:“我确实知道这封信放在哪里,也能帮你找到。但是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我暂时还不能暴露身份,所以还得由你自己来完成。” 余毅点了点头,确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要做,这时候他们只能互相帮助,互相掩藏。 门被轻轻扭开,温明尹缓步走出来,从逐渐缩小的门缝可以看到,一身黑西装的余毅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摊开的报纸。他把门合上,走向了走廊尽头的茶水间。 “告坐。适才何人到此?班侯爷到来,催讨贡俸。老大王怎样回答?情愿年年进贡,每岁来朝”阿威很长一段时间都和谭思麟、思宇待在一起,耳濡目染地也听了几个名段,此时正在车里瞎哼哼呢。 余毅衣角带风地跑来,把手里的西装外套穿上,问道:“去后街。” “大哥,拿到了?” “拿到了。” 汽车急速行驶至后街狂风寨旁支开的文玩店前,余毅走上前问了掌柜,“林金山来没来?” “没有。” 奇怪,明明秘密监视着林府和办公大楼的那几个弟兄都收到风说林金山今日就要过文玩店找传国玉玺,如今连个影儿都见不到。如果不是他不信文玩店里藏着玉玺,那就是 “不好,阿威!你去叫几十个兄弟过来,老王载我去林府。” “可是你一个人” “没事,林金山暂时还没胆子把我怎么样?” 一阵清风吹来,拂乱了谭思麟塞在耳后的发丝。一时间院里寂静无声,就连林金山,也是不拿正眼看他。 “军爷。”谭思麟握紧了手里的书,微微地弯了弯腰。 “你拿的是什么?” “哦,是《水浒传》。”谭思麟喉头似被哽住一般,可是他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镇定下来。“我听人说这个故事本挺好的,便想过来借借。谁知道不小心洒了水杯,害夫人要回房去换衣服,所以就自己来了。” 林金山微微眯了眼睛,脸上不相信的神色让他有了慌张。 “余毅这个人虽然在重庆城里的势力可以与政府抗衡,但就是有一个缺点,有些许自负。”林金山终于抬起头看他,脸上尽是谭思麟不熟悉的神色,“如今重庆城在全国的地位有多么的重要,我这个上校如果只是浪得虚名,又怎么能担此重任呢?” “军爷,思麟只是个唱戏的而已” “你原本可以过平平静静的生活,可惜,扯上了余毅这么个土匪。” 原来一切他都知道,原来他们的所作所为林金山不是一清二楚,就是猜了个大半。谭思麟或许还是太过稚嫩,他不懂什么叫做政治,也不懂什么叫做勾心斗角。于是今天,他就被自己的无知、和余毅相同的自负给害了。 “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林金山招手叫人,却被身后一个声音给打断了。 男人气喘吁吁,说道:“林上校,我朋友的愿意只是要向你借本书,没想到误入禁地,你不会要对他动用私刑吧?” “私刑?怎么会。”林金山转过身看着余毅,大声对院里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队新军吩咐道:“谭思麟私闯民宅,意图不轨。带到城郊监狱里去,待我去审!” 阿威叫的那帮兄弟还没有到,余毅的领带早已被他自己扯乱。他被林金山的亲兵包围住,看着谭思麟一言不发低着头被带走,只能皱紧眉头。 “等我。” ☆、入住南京吴府 “你要让他带我去南京?” “对。” “为什么?” 余毅不说话了,抬起手拉住他垂在车窗在的白净手掌。吴明承就站在他后边看着,而他的那个副官则是静静地坐在谭思麟旁边,防止他逃跑。 月台上人来人往,那挤上来的人群互相推搡着,偶尔撞到了副官,然后把谭思麟挤到窗边。火车站的广播开启,那沙哑的喇叭中传来一道男声,在提醒众位旅客尽快上车,火车即将出发。 “你到了南京之后,记得给我写信,吴将军知道怎么送到娇姐这里。思宇很想你,阿威很想你,狂风寨的众位兄弟都很想你,保重。” “那你呢?” 余毅朝他笑笑,那弯弯的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谭思麟不仅没有为他出一份力,还被林金山给抓住了。谁都知道,如今谭思麟去南京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可谭思麟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不仅办不了事,而且还要麻烦这些人将他救出来。 火车开始呜呜地响,蒸汽从车头喷了出来,活像个乌漆嘛黑的老烟枪。吴明承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走上来,留下余毅一个人站在月台上朝他们挥手。 “不,我不能离开这儿!我一走,林金山就更有理由对付你了。” “没事,放心。” “余毅!” 火车渐行渐远,余毅追着车尾奔跑,大声地喊道:“给我写信!” “余毅!” 谭思麟手伸出窗外不住晃动,那副官将他拉了回来,摁在座位上不能动弹。 他们坐的是高档的包厢,除了火车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便一点声音也没有。谭思麟倚靠着车窗发呆,而吴明承也在闭目养神。 重庆到江苏,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要两天才能到。一开始谭思麟就这样坐着,话也不说饭也不吃,直到吴明承对他说了一句话,他才有了动作。 “你留在那里,才是害了他。”吴明承并没有抬头,翻看着火车上的旧报纸,说道:“以你们俩的关系,如果不带你出川,就会成为一个要挟余毅的把柄。” “我们不是……”谭思麟沙哑着出声,他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不是,可不代表他不是。而且你们出双入对那么久,不管是不是真的,林金山也就这么认为了。” 谭思麟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吴明承说得对,他不是,可余毅是。这么久以来他对自己的感情是不加掩饰的,而且为了刺激林金山,他们之前故意走得那么近,他自己竟然以为那并不能说明什么。 余毅找他上山商定事情的那晚,发生了什么事他很清楚,而且那是自己主动的,并不是余毅强迫他的。他有点看不清自己的心,二十年来,谭思麟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情。 火车在荒野上跑着,呼啸的风吹散了吴明承的话语。 “是不是,也不是你这一句话就能决定的,要看清楚自己的心。” 第二天的半夜,他们就到了南京。吴明承府上的管家派了车在车站外边等着,然后载着他们回到了属于吴将军的雕楼画栋。 吴将军果然是不同凡响,一处宅子便能看出身家。屋内灯火辉煌,管家李伯站在门口等候。 副官帮吴明承脱了大衣挂好,然后吩咐几个丫鬟去帮谭思麟收拾出一间客房。 “哎!不用收拾了,他住楼上最尾那间就好,去换一床被褥。”吴明承转头对副官说道:“刘清你也去睡吧,明日还要开会。” 刘清点点头走了,他是吴明承的心腹,在这儿有处落脚地方也不足为奇。 管家李伯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似乎对这位深夜到访、面生的客人存有很大的疑虑。 “他是君安的徒弟。”一句话出口,李伯明白了,可谭思麟云里雾里,不知道吴明承要提到他师父做什么。 吴宅是偏西式的摆设,吴明承推开二楼最尾的那间房,把他迎了进去。华丽柔软的大床旁是一只西式雕花床头柜,谭思麟走过去,拿起置于上方的相片仔细打量。 “他还在这吗?” “不在,不过你在这儿,他应该会回来。” 谭思麟想笑他这可不一定,他师父的心思就连他这个徒弟都猜不透。“原来是你。” “是我。” 这样如打哑谜般的对话若是旁人听了,肯定会摸不着头脑的,但这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是心知肚明的事,不用讲清楚也会明白。 他师父当年被梨园的班主私自将卖身契卖给一个军官,而后就杳无音讯。谭思麟和春娇找他找得那叫一个苦啊,却没想到他就在南京,还跟这个前途无量的吴将军有着莫大的牵扯。 师父徒弟都是一个性子,谭思麟喜欢把心事都藏在心里,而君安比他藏得更深,深到这么多年不管是谭思麟、春娇还是吴明承,都不能完全读懂他的心思。 “吴将军,你要拿我当鱼饵?” “钓得到再说吧,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可以找李伯或者其他人。” 门被轻轻合上,谭思麟干脆仰躺下来,望着天花板上那富人才可以享受的水晶灯发呆。 衣柜里挂了几件旦角的行头,那肯定是君安留下的。谭思麟拿手慢慢地抚摸着,那上面仿佛还留有余温,让他的心忍不住一阵酸涩。他终于找到了他师父,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初来乍到的谭思麟第一个晚上睡得并不安稳,或许是房间太过陌生,也或许因为从来都没有睡过这么舒服这么软的床。 他做了很多梦,梦里有师父,有余毅,有阿威思宇,还有狂风寨的众位兄弟,就是没有梨园的人。他们在梦里相聚,画面温暖得让他忍不住流出眼泪,在凌晨的天光中睁开眼睛。 管家李伯态度很亲切,什么必需品都帮他准备好了。谭思麟笨手笨脚地被他教了半天西式淋浴的使用方法,才得以痛痛快快地洗去一身的灰尘与疲惫。 他不爱那些西装那些衬衫,李伯就叫人帮他备了几套长衫长裤还有布鞋,叫他感激不已。 谭思麟坐上那镶嵌了大理石面的红木饭桌,清粥小菜就立刻端了上来。 “多谢。” “不用。”丫鬟小葵一边抱着托盘,一边兴奋地盯着他,问道:“谭先生,你觉得好不好吃?” “好吃。”谭思麟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点点头对她笑道。 小葵是个活泼的孩子,天生好动的她是厨娘芳姨的女儿,一点也不怕生。见谭思麟对自己笑,她立刻就拉开椅子坐下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忽略了李伯在旁边的咳嗽声和瞪眼。 谭思麟还觉得拘谨,看她这么热情,便与她攀谈了起来,还讲起了在重庆的见闻。 “原来谭先生会唱京剧啊。”小葵崇拜地说道:“之前君先生在这儿的时候也会唱给我听,他唱得可好了。” “嗯,他是我师父。” “真的吗?哎呀,你们俩师徒可真厉害。” 谭思麟从昨夜起就一直想问问关于君安的事情,正好可以问问小葵。“我师父在这儿住了多久?” “很久,一两年吧……我也忘了。” “他住得开心吗?” “开心,怎么会不开心。”小葵拖着下巴说道:“君先生太温柔了,每天都对我笑。然后我做的饭他也说好吃,嘿嘿,其实那时候我在学煮饭,他们都不敢吃,就君先生不嫌弃我。” 小葵说了很久,谭思麟也听了很久。在他的回忆中,君安一直是不快乐的,他为生活的艰辛而发愁,也为自己的命运而悲伤。可是在小葵的话语中,他是那么温柔,那么开心。 谭思麟不明白,如果君安真的那么快乐,为什么还要离开吴明承? 是吴明承把君安“买”回来的这件事,谭思麟其实没有多大感觉,或许是因为那个人是吴将军。 在此之前,他还是恨的,他恨有人毁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也恨有人夺走了疼爱他的师父,但也仅限于“那个人”。那个人无名无姓,只是他心中的恨幻化出来的而已。 其实就吴明承把他从监狱里带出来的这件事,谭思麟就很感激了。他也不是个愣头青,经过吴明承提点之后,也想通了个中原因。 他留在重庆,真的不能帮上余毅,反而会让他束手束脚。 “君先生最喜欢厅里那台留声机了,他管它叫做‘那个会说话的黑盒子’呢!” “是吗?带我看看吧。” 这留声机可是达官贵人才有的东西,谭思麟一看觉得太新奇了,忍不住也被他吸引。但是他嫌自己笨手笨脚的,只能站在旁边看小葵去弄。 她把一个圆盘放在上边,然后拨动唱针,那个金色的大喇叭花里就发出了优雅迷人的歌曲。 “真好听。” 柔和的西洋乐回荡在这间华丽的大宅子里,让谭思麟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心安。 且看余毅这边,匪头把谭思麟送走,飞也似的骑马奔回狂风寨,思宇和春娇都等在那里。 “你把思麟哥送到哪里去了?” “南京。” “为什么?那么远!” 余毅脱力地坐在椅子上发懵,春娇把手放到他肩膀上,然后对儿子说道:“思宇乖,送他去南京,是为了保护他。” 谭思麟走了,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习惯,特别是余毅,一想到今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心就如同被千万只针扎上一样的疼痛。 吴明承这次过来,除了带谭思麟走,还透露了一个消息。 上头现在开始准备执行剿匪计划了,要不是他们那些人拦着,一天之内全国的土匪都要头痛了。 北平和南京把土匪叫做毒瘤,要根除毒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况且还有吴明承他们在加以阻碍,短时间内并不会有所行动,但是余毅要防着林金山纠集兵力。 “大哥,我收到风,林金山还有另外一伙人,都去了后街的文玩店里。” “不过是一块玉,还不死心呐!” 不过是一块玉,只是那是可以称王称帝的一块玉,这皇帝梦,真的不是一个人在做着而已啊! ☆、遥想当年往事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小生 作者:鹿十灬 第6节 南京的社交圈中,所有人都知道吴将军最近带了个姓谭的小生在身边。就算是不知道的,风言风语也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有人说那是吴将军的新欢,也有人说是要取代刘清的人物。可是谭思麟就没有做什么,他就只是静静地陪着吴将军在名流权贵中周旋。 吴明承对于他的介绍永远都是“一位好朋友”,半点不提他从哪里来是怎么和他认识的。因为南京的这些人中不乏那种八卦的,若是多说一两句,指不定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谭思麟原本以为他又是带自己去出席宴会酒席,没想到是到了闹市中心的梨园。 南京有梨园,重庆也有梨园,可这个戏楼比重庆那个高档不少,生意也红火得多了。 梨园晚上才开,这时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张圆桌置于舞台之下,其余的,全是板凳椅子。 “怎么样?比起重庆那个如何?” “自然是好得多。”谭思麟转了一圈尽情欣赏整个戏楼里的摆设,问道:“带我来这儿听戏?” “我要你唱戏。” 吴明承的意思很简单,让他在南京最受欢迎、也最高档的戏楼里唱戏,来吸引君安的注意。不过两个人都知道,如今可不能保证君安还在南京。 两个人坐在圆桌旁,开始慢慢地聊了起来。自从他师父被“买”走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详尽地了解他两年来的生活。 “你师父以前也在这儿唱过,是最最叫座的角。他十五岁登台,比你早。” “你怎么知道比我早?” “他说过。” 君安说过,他跟吴明承提过他在重庆的生活。可是谭思麟越来越迷茫了,他和吴明承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为何这样的扑朔迷离? 他二十岁的时候入川,一夜之间成为梨园的顶梁柱,那时候养活梨园还都靠他呢。然后谭思麟被人贩子拐到重庆,辗转被卖到梨园。本来班主是想拿他当苦力的,只是君安看他太可怜,坚持要收他为徒,那一式两份的卖身契就是那么来的。 君安一点一点把重庆的梨园撑上来,也吸引了更多听戏的人。但是班主却轻易地把他“让”出去,这是极其忘恩负义的表现。 要不是吴明承,他们师徒两个现在应该还是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怨我夺走了你师父。” “嗯。” “我认识他可比你早。”吴明承看着空旷昏暗的舞台,仿佛能从上边看到当年君安在这里初登台的模样,“从他开始唱时,我就开始捧。只是你师父太过傲气,视我为无物,每次要是给多点赏金,他都不高兴。” 可君安确实有傲人的资本,他是名师的高徒,在南京登台后名声大噪,所有爱听戏的人都夜夜过来欣赏他的曲儿,也理所应当博得了吴明承的关注。 那时候吴明承本不爱听戏,只是应酬的时候陪着过来。只一眼便被迷住,不知是那戏醉人,还是人自醉。 刚开始他还以为这个一夜成名的旦角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呢,差使手下送了半个月的礼和赏金,却没有俘获她的心。谁知隔天晚上,君安把半个月来收的东西全都一股脑扔在他的包房里,骂他不要脸。 那时吴明承二十岁,君安十五岁,一个年轻气盛,一个少不知事,自然也就憋着一股劲互相追赶起来。来来往往也十五年了,渐渐也就生了情愫,虽然中间分离了七、八年,可这份心意却没有变。 “你对我师父怎么样?” “自然是好的。” “那我师父对你怎么样?” 君安对他怎么样?吴明承陷入了沉思。他一直以来都以自己的角度对看待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知不觉中也犯了错误。 两个人分开的那几年,他除了在官场上披荆斩棘,也无时不刻在寻找君安的下落。只是南京这边的事情也叫他脱不开身,前前后后找了好几年,才知道他躲在重庆城里。 说起君安为什么要离开,其实很简单。就是吴老将军不同意他们俩在一起,不仅因为不能断袖,而且说不好听的,君安还只是个低贱的戏子。 那时候大清还未亡,吴老将军没被气死过去已经算是思想的进步了。 之后吴明承虽然有努力抗争过,但还是抵不过老父亲的手段,君安在他外出办事的时候被吴父给遣走了。 吴明承其实思考过自己与君安的关系,五年来从未说清道明,两个人就这么走在一起了。一切都成了默认,也少了表达出来的真心。 当他知道君安就在重庆,而且还在唱戏的时候,立马就带人入川,把人给绑了回来。梨园班主那里没少给钱,所以不管君安愿不愿意,这卖身契还是到了他手上。 “有时候两个人并不用说得清楚说得明白,感情的事情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你跟我师父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回事,总有强迫的因素在里边。” “我们都那么久了,也不用吧。” 谭思麟摇摇头,正经地说道:“你从来都没有认认真真地告诉师父你爱他,也没有说清楚你对他的心意。” “何必!两个大男人,说这些干什么?” “你这样难怪我师父不从,就好像你睡了他好几年,却不承认他是你老婆一样。” 吴明承哈哈大笑起来,直说谭思麟比他师父还有意思,这话说得可真恰当。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相处方式,你想想余毅。” “余毅?” “说到底,你还是个孩子。” 吴明承摇摇头,一下说他看得透彻,一下又说他不够成熟。谭思麟静静地坐着,想起了余毅对他的感情。 不像君安他们这样,余毅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对谭思麟的感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想干就干想亲就亲,虽然谭思麟也没有像他期待中的热烈回应,但总归没有拒绝逃跑,躲得远远的。 “你不懂感情,还是说你没有全懂。你多想想余毅,自然就明白了。现在不明白,有的是时间给你明白。”吴明承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你也有意思,就别辜负他。” “我慢慢会懂的。” 吴明承起身,对谭思麟说道:“我派人去跟班主说几声,过几天你就可以在这儿唱了。” “好。” “对了,你也别忘了给余毅去一封信报个平安。” 一语惊醒梦中人,谭思麟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给余毅写信呢!他们众人在重庆想他念他,而他居然忘了给他们报个平安。 汽车驶过比重庆要繁华得多的街道,谭思麟还看到了许多有着高鼻梁白皮肤的洋人,但这些都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他在思考如何给余毅写信。 他在车上想了很多,他想写平平安安地到达南京,想写南京的繁华街市,想写吴明承的大宅。可当他坐下来铺好纸拿定笔,却突然脑袋一片空白。 “余毅我在南京一切安好” 不对,谭思麟抓起纸撕了,揉成一团放在手旁。 “余毅,我平安到南京了,你还好吗?我和吴将军” 也不对,提吴明承干什么? 说实话,谭思麟真的不知该跟余毅说什么,特别是听了吴明承的话之后。自从他跟余毅发生了不得了的关系之后,他对余毅的感觉就真的很奇妙。他不是说厌恶断袖,也不是说拒绝余毅本人,可就是无法直面自己的心意。 谭思麟就连一次都没有好好正视过自己的心,每一次在余毅面前都是假装自己不在意,假装自己没有放在心上。其实有没有放在心上他自己也不清楚,毕竟除了闭口不谈,他连想都不想。 余毅说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自己,却也无法解释自己对余毅做出的事情。他可没忘记,那天晚上两人之间是谁主动的。懵懵懂懂的,也就这样吧。 谭思麟提起笔,才惊觉自己陷入了和吴明承一样的境地。总是觉得随便就好,自己不抗拒就好。以为自己对余毅的感觉并不是那么深刻,其实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的目光已经离不开他,脑袋里全都是他,还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余毅的那样热烈的感情对自己没有影响。 “余毅亲启:我在南京一切安好,你、阿威、思宇、春姨娘,还有众位兄弟都好吗?甚是想念”谭思麟自十二岁开始习字,一手蝇头小楷颇有君安的风范,笔直而刚正,晕开的墨水透出一丝丝的柔软。人们常说,字如其人,这一点见过他书写的人都深有体会。“待他日重逢,必将共同畅饮几杯。谭思麟敬上。” 谭思麟随便沾了点浆糊封上了信,交到李伯手里,他自然有办法送到春娇那里去。他在信里说了很多,有对大家的想念,有对现今局势的看法,也有对未来的憧憬。他只希望,重庆不要那么快就乱成一团,纵使身在南京,他也知道余毅都多么忙碌,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吕纯阳在洞中便开言,尊一声道姑你细听我言:说什么一身甚清闲,说什么胜似荣华在世间。看人生在世三光现,你可知这三光在哪边” 吴明承坐在露台的椅子上,说道:“应该让你跟你师父一起唱。” “你想我师父的戏了吗?” “一天不听就难受。” “吴将军,我师父这个人脾气倔,有时候也很幼稚。” “但我就是想爱他,宠他,把他绑在我身边没办法逃走。” 谭思麟摇摇头,笑了起来,“你可不还是让他跑了。” “那是我在让他想清楚。”吴明承站了起来遥视远方,“想清楚,这世上还有没有比我更爱他的人,还有什么地方是比这里还要让他感到温暖的。” 谭思麟也跟着他望过去,他想起从前君安刚开始教他唱戏那会,他还是挺不听话的,一点苦都吃不得。君安教起来细心也严肃,学不好或者偷懒的话,那打在手心的细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师父,为什么要唱戏?” “为了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要写不下去,在用洪荒之力来控制自己不要坑坑坑!!!! ☆、久别重逢恩师 一抬手,云袖飞舞。一张口,开声擂鼓。 台上美目清新、白净非常的小生斜斜站着,与梨园的当家花旦排在一起,竟让人觉得郎才女貌。谭思麟和金心刚刚认识,举手投足间没有那股默契。但这出《红鸾禧》排了三四天,也堪堪可以称得上不错。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 “你与我配夫妻洪恩浩大,但愿得我夫妻永久永长。” “哈哈哈……” “相公,男子汉要鹏程万里,今乃大比之年,理当进京求取你功名才是。” 这是是谭思麟在南京梨园唱的第一出戏,来的人不少,他一唱一吟间也没有怯场,给自己赚足了面子。 刘清办事非常有效率,他跟梨园的班主谈了两次,就顺利地让谭思麟排进了这一群名角中当个临时工。然而吴明承今日有事要办,并不在台下欣赏,只叫了刘清来给他镇场子。 他今天是和南京的名旦合作,金心从小学戏,无论是唱腔还是走步造诣都比他高。今天有这么多人来捧场,算是借了她的名气。 不过要认真算,还是君安唱的旦要更好。谭思麟是他徒弟,虽然唱的是小生,但教得总不差。谭思麟这一出《红鸾禧》,算是给自己唱出了一个开门红。 一曲终了,台下爆发出阵阵掌声和叫好声。谭思麟弯腰谢过,便跟着金心一齐回了后台。刘清早已等在那里,手里挂着他的衣服。 谭思麟换下那身行头,收拾好了自己,便起身要走。 “金小姐,告辞。” “谭先生今天这出戏唱得可真好,我站在上面都要忘了自己该接什么了。”金心请他留步,说道:“听说您师承君先生。” “是。”谭先生点点头。 “难怪,师父和徒弟都这般出彩。”金心还未卸妆,那上挑眼角、点绛朱红让谭思麟看得都不禁赞叹是个美人,“按辈分说,他还是我师叔呢!” “我师父他……这两年有没有回到这里来唱戏?” “没有,听说他现在不唱了。不过他倒是经常来找我师父叙叙旧,喝喝茶。”金心指了指被她穿在身上的那身戏服,“这还是他两年前送给我的,我已经好久没看到师叔了,他去哪儿了?” 谭思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而金心也没有多问,聊了几句便送他出门。 其实君安现在在哪,他们全都不知道,就连吴明承也找不到一丁点儿消息。人在爱情的漩涡中挣扎时,脑子就会不够用,难怪吴明承提出要用他作鱼饵来钓君安现身。 吴宅里灯火通明,大概是吴明承已经回来了。谭思麟一下车,管家李伯就拉开了大门请他进去。 吴明承坐在沙发上,似乎喝了一点醉,整个人瘫在上边没有动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吴将军。” “嗯?你回来了。”吴明承被拉回思绪,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道:“怎么样?今天这出戏唱的如何?” “不错。” “你说不错,就是不错了。”吴明承点头,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在他旁边坐下的谭思麟,“重庆来的。” 重庆来的,不是余毅便是春娇!谭思麟着急地取出信纸,差点把信封都给撕裂了。纸上密密麻麻的两页,全是讲他如何思念自己,如果爱恋自己,还有…… 谭思麟越看越觉得臊得慌,这个余毅不愧是当土匪的,真的是什么都敢说。 他看了一半就把信折回去,准备等回房里再看。吴明承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从另一边的口袋里又拿了一封信给他。 这下谭思麟明白了,原来信有两封。一封是余毅写的,有关于两个人之间的私密情话。另外一封也是余毅写的,却是重庆的现状,狂风寨的情况,和众人的生活。 吴明承摇摇头走了,直说年轻人太多花样了,让谭思麟一顿气闷。 余毅那封“情信”被压在枕头底下,谭思麟洗了澡,靠在床头仔细阅读另外一封。信上提到了重庆如今的局势,谭思麟才知道,那座城在以最快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尽管南京这边的大力干预,可是上头剿匪的命令并没有被停下,林金山真的在暗暗纠集兵力,准备将狂风寨那一窝土匪给一网打尽了。 现在那位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何时不再坐高位了,何时就是吴明承他们烦恼的日子了。 谭思麟在南京过得安逸,虽然常常思及重庆城的人与事,但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晃过去半个月,他也在梨园唱个十天的戏,君安有没有发现他,那就是他们一直在猜测的事情。 这夜吴明承去听了谭思麟的戏回来,坐在大厅里和他讨论着重庆的事情。忽然李伯匆匆忙忙地从房里出来,手一伸就拉开了大门。 吴明承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一抬头便怔住了。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你绑了我不够,现在还要绑我徒弟,我怎么能不回来?” 君安站在玄关处,一身得体的黑西装,和两年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谭思麟一时坐着不敢动弹,这是久别重逢的欣喜,也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陌生。 吴明承起身,慢慢地靠近他,问道:“如果他不在这里,你会回来吗?” 厅里一阵静谧,谭思麟连喘口气都不敢,生怕惊到了这四目相对地两人。君安没有回答,但吴明承已经觉得不重要,他把人搂进自己怀里,不让他有一丝逃离的机会。 “我说过,你只要再踏进这个门一步,这辈子就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他到底离开了多久,谭思麟不知道,也不会去问。对于他来说,能够再次见到他师父,便是再好不过了。 李伯已经悄悄退下,谭思麟也不好意思多作停留,只能慢慢地回到楼上那间原本属于他师父的屋子。他尽量放慢脚步不要打扰到他们,却在踏上楼梯之前看见君安对他点了点头。 楼下那对久别重逢的眷侣不知道还要再纠缠多久,谭思麟洗了澡,坐在柔软的大床上看着君安的相片发呆。在记忆中,他的师父总是那样的清冷,不喜欢话多的人,久而久之,为了讨好君安,他也就不会再说太多的话了。 “劝娘子休得要双泪落下” “错!” “我与你恩爱妻不肯离去” “错!”君安手里举着一根小小的竹子,往他手心里抽了一下,说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区区几个词一直搞错,为什么不用点心去记?” “我记了,可我就是记不住。”谭思麟抹抹眼泪,带着哭腔说道。他才十三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每天能静下心来记背这些唱词已是不易,何况他贪玩,有时候也忘了要向师父交代“功课”了。 君安叹了一口气,放下了那打得这个小徒弟每次都哭爹喊娘的细竹片。谭思麟这个年纪刚刚懂事,但也是孩子心性,还不懂得为自己而努力。 他唱旦,徒弟唱小生,本就难教,何况谭思麟有时候极其不听话,老是怪他太严格。就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何时能成大器都不知道。 “思麟,师父说过。既然是你决定的事情,便要努力去完成,一点都不能放弃。” “我没有放弃。” “我记得你当初跟我说过,说你要唱小生,不要跟师父一样唱旦。说一定会每天都背唱词,都吊嗓子,都唱给师父听。”君安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眼角再次垂下的泪珠拭去,“可是师叔说你把他房里的故事话本都给偷走了,还打烂了班主放在院里的花盆打碎了。你这么不听话,我要怎么惩罚你呢?” “师父,不要惩罚我,我会乖乖的。”谭思麟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抽抽噎噎地向他认错。今天的君安实在令他怕到了心里,面色冷冷地坐着,只要他唱错一个词,就打他一次。现在他的小手已经一片通红,这要换作平时,早就呼天抢地地指责师父不疼他了。 “师父,我不懂。” “不懂什么?” “为什么要唱戏?” “为了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君安为了活下去,他也是。他们师徒两个,为了这个简单却不容易做到的追求放弃了太多,也坚持了太多。 等谭思麟回过神来时,已到了深夜。门被轻轻敲响,谭思麟以为会是李伯或者小葵,便说了声进来,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着一身西式睡衣、头发略微凌乱的君安。 他呆呆地望着,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坐在床上竟觉得全身僵硬不得动弹。 君安管了门进来,他身上的清香随着脚步的临近飘至谭思麟鼻梢。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小徒弟的头发,说道:“怎么?连师父都不认识了?” 谭思麟慢慢抬手把他抱住,头埋在他的怀里狠狠吸着属于他师父的味道。“师父” “许久没见了,重庆怎么样?春娇怎么样?思宇该长大了吧。” “都好。”他细细望着君安的眉眼,两年多以来丝毫没有改变,他还是他记忆中的恩师。 “你怎么来的?” “吴将军带我来的。”谭思麟把他让到床上,俩人盖着同一张被子聊天。这半年来发生的事,他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君安,包括他因为盗取机密被林金山下狱的事情。 “重庆快要乱了。”君安摇摇头,说道:“我本想让你远离这些,政治的事情,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不要牵扯就不要牵扯,没想到你还是沾上了。” 他们两个唱戏的,原本可以平平安安地过活,却没想到一个惹上了吴明承这个大将军,一个招上了余毅那个大土匪。 现在要说乱,是他们想象不到的那种乱。表面看起来平静得很,其实内里早就波涛汹涌。接下来的日子,吴明承这个大将军并不会跟往常那样过得平静。说不好听,如果那位退了,新上任的不管是那个,吴家都是该除去的心头大患。 “你去了哪里?吴将军找了你好久。” “不过是去帮吴老将军办一件事而已。”吴明承已经三十五岁了,早年间他还可以与他父亲耗,可是如今的局势,他那个老父觉得他耗不起了,也就挑明不管他们两个的事情。只是有一个要求,要君安去帮他办一件事。 这件事情要办得好,时间是最重要的,可是又不能被吴明承知道,所以吴家上下除了吴老将军,就全都以为他君安不辞而别,要逃到天涯海角了。 师徒两个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知道吴明承起夜发现枕边人又跑了,寻到谭思麟这里来敲门,才停下了未说完的话语。 “睡吧。”君安摸了摸他的脸,在他右颊落下一吻。他心里从始至终都把谭思麟当做以前那个撒娇要糖吃、耍赖不吊嗓子的小孩,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徒弟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他这个做师父的保护了。 “师父。” “嗯?” “别再离开吴将军,和我了。” 君安轻轻地关上了门,只留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叹息,“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有人说师父是个冷艳美的人儿,于是我硬是把师父卖萌归来的场景换成了这样的霸气?高冷?嗯好吧师父是怎么一种美,我也不清楚(づ ̄ 3 ̄)づ ☆、师徒合作登台 君安回来了,谭思麟也没必要再到梨园去唱戏。可是在南京他除了唱戏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干,于是便去托吴明承暂时不要跟班主说他要离开。 吴明承最近几日都待在家里,政府那边的事情也不管了,整天就看到他纠缠着君安,跟前跟后的黏人劲堪比余毅。 “哐呛”一声脆响在厅里炸起,谭思麟在厨房里被吓了一跳,和小葵跑到前边来看。君安手扬在半空中,错愕地看着被他一个不留神扫落在地的花瓶瓷器,整个人在瞬间就不敢动弹了。 小葵默默地拿了扫帚去收拾,仿佛这是多么稀疏平常的一件事。谭思麟顶着剑拔弩张的气氛把君安拉过来,看着他不要失脚踩伤了自己。 吴明承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不知为何光着上身,只披了一件军装外套。他一动,那衣服就跟着滑下来。吴明承干脆把它拿在手里,谭思麟一瞥眼,就看到了横贯在他背后的鞭伤。 这个大将军的身后背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衬上他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非常地有气势。谭思麟想起他师父后背也有一图刺青,不过他只在小时候看过两次,并不记得那纹的是什么。 李伯这时候从里边出来,告诉众人他已经叫好了大夫,让吴明承先去房里休息。 “师父,怎么了?” 君安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他也就闭了嘴,让他跟在吴明承后面上楼。吴明承的伤不是件简单的事,不用多说也知道,这绝对不是吴老将军干的。 吴家如今也没办法管吴明承这个儿子了,老将军只好退而求其次,要君安帮他办件事,而后便不再拆散他们。而现在吴明承带着一身不轻的伤回来,不是家里,就是政府了。 “如果扛不住,就不要硬扛。” “我还是小孩子吗,要你怎么教训我?”吴明承笑着摇头,大夫帮他上了药,只是受伤的范围广,只能用纱布贴着,然后让他趴在床上休息。 “重庆那边怎么样了?” “还行,内陆总比南京这边慢一点。”吴明承闭着眼睛趴着,说道:“你那个徒弟……” “怎么?” “不,没什么。” 君安最烦他说话说一半,要出不出地吊人胃口。不过他回来的隔天,吴明承已经把谭思麟和余毅的事情告诉他了。这时候欲言又止,明显就是余毅那边出了问题。 他抚摸着吴明承背上那条青色的龙,说道:“我徒弟的犟脾气我知道,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回到重庆去。到时候,你会不会帮忙?” “笑话,就算不是为了他,我也得帮一帮余毅。”吴明承把他拉下来躺着,侧着头看他的眉眼。“吴家气数快尽了,我准备把家里人都送走,你……” “我不走。” “我怎么会让你走。”吴明承撑起上半身,凑到他面前吻住他的嘴,“我死,你也得陪我一起死。不过我还没过够与你相守的日子,会没事的。” 君安没说话,只是那只白净的手掌不住抚摸他的后背。吴明承邪气地笑,用力把他翻过身来,却不小心牵扯到了那些鞭伤。 “嘶——” “小心点,都这样了还想着这事,你能不能消停点?” “不行,你乖乖的就好。”他慢慢地把君安的衣服褪下,从脖颈往下印上轻吻,停留在他背上的纹身那里。 两个人在君安还没有离开南京的时候一起纹了这副刺青。一龙一凤,宛若双生。 当时君安一开始还不愿意,年少轻狂的吴明承拿迷药把人给弄昏了,叫两个师傅同时纹上去的。 他一直拿这个刺青当做君安是自己所有物的印记,别人都不可以夺走。现在他倒是如愿和对方相守了,可是之前历经的磨难,以后面对的未知,都让吴明承内心忐忑不已。 “你还没有说,我爹要你去干什么。” “不能说。” 转眼间已是四月,谭思麟来到南京也过了将近一个月。随着君安的归来,吴宅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安静温馨,反而是越来越沉重。 吴明承晚归的次数更多了,君安也时常坐在厅里发呆。谭思麟惊觉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可他却不敢问。他怕自己的无知,不仅不能为他们帮上什么忙,反而会连累别人,就像他之前原本想帮余毅,却自己栽进去那样。 从三月初十到现在,他给余毅去的信越来越多,但是余毅给他来的信却越来越少。重庆肯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只能身在异乡干着急着。 “大少爷回来了。” 谭思麟和君安往门口望去,只见吴明承匆忙地走进来。虽然眼里的疲惫未减,可是明显比前几天好了很多。 “事情办好了?” “明天早上刘清会安排他们走。” “去哪儿?” “云南。” 从半个月前开始,吴明承就在偷偷转移吴家的资产,偷偷地把吴家的下人都遣走,偷偷地买好了火车票,准备把一家老小全都送去云南。 他自己不好出面,这事全权交给刘清来处理,再加上他家里还有个大哥,忙前忙后地顺利把吴家搬到云南去应该不是问题。 吴明承把外套放在沙发背上,卸去一身疲惫坐下来,对谭思麟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过想继续在梨园唱戏吗?最近忙没顾得上,我已经派人跟班主说好了,什么时候想去了便唱一唱吧。” “你倒是闲不住。”君安说道。 “过了十几年忙碌日子了,不习惯。” “对了。”吴明承看着他,说道:“吴家一走,南京就没有能镇得住北平那边的人了,他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不出半个月,全国剿匪就不是说说而已,余毅他……” “会怎么样?” “命倒是能留得住,不过他那狂风寨,怕是要舍掉了。你可不要忘了,他姓的是什么。” 吴明承说的话不假,剿匪的命令早就出了,只是北平一些人和南京吴家这边一直压着,不然早就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但是余毅这条命可说不好,毕竟人家骨子里的皇族血液是抹不去的,爱新觉罗的姓氏一出来,各地的前清官员有一半都要听他的。 谁做着皇帝梦,他对谁就大有用处。只是上头那位所剩的日子不多,余毅这个当作保命符的姓氏和玉玺,迟早会变得犹如尘土般,什么也不是。 在这动乱的年代,再有钱有势,也不一定有平静的日子。 “你师父也回来了,不如你俩一起唱出戏吧。” “教了你这么多年,也没有见你登台,一起唱一出也好。”君安想起以前谭思麟十二、三岁那时,整天想办法偷懒不练功的样子,不自觉笑了。 两个人成为师徒也有八年了,虽然一个唱旦,一个唱生,可还是名师出高徒,谭思麟如今的成就也不赖。 “在闺阁奉了姑娘命,她命我书馆下书来。将身儿来至在书馆外,尊一声相公开门来。” “猛然间睁开了昏花眼,忽听门外有人言。强打精神开门望,是哪一个前来叫门,是哪一个前来叫门?” 南京凡事在梨园听戏有些年头的,都知道以前在整座城名声大噪的君安,只是后来他不知所踪,那些戏痴戏迷也就不住惋惜。 现如今听说他不仅回了梨园,还要和自己的爱徒唱一出《遗翠花》,真是令人惊掉了下巴。 台上清秀的小生和美艳的花旦你一言我一语,情意从词曲中渗透出来,让所有人听的是如痴如醉。 吴明承也坐在台下的贵宾席上欣赏着,他好久没有听到君安唱戏,也好久没有看到他那在十五年前俘获他的浓妆彩裙。 十五年前,他是君安,他是吴明承。十五年后,他还是君安,他也还是吴明承。可是社会却已不是那个社会,未来也将有所改变。 载着吴家老小的火车现在应该正呜呜行驶着,刘清跟在他身旁,脸色严肃地留意戏楼里的情况。 过了今天,他可能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将军。过了今天,他可能要带着君安亡命天涯。可是正如余毅之前跟他说过的那样,只要和爱的的人在一起,就算是咸菜馒头也吃得开心,就算是草屋陋室也住得快乐。 余毅啊余毅,可没有比他好多少。 “但愿得我二人相见一面,我与你打一根押鬓簪。作一件好衣裳,鬓儿把你戴,衣裳把你穿,任你戴穿。” “相公不必礼太谦,翠香有话对你言。二月二来三月三,那王母娘娘过寿诞。我翠香好比南来雁,来来往往把信传……” 凉风习习,狂风寨里灯火通明,阿威破门而入,看着坐在屋里的余毅。 这匪头手边还散落着些许物件,是之前谭思麟落在这里的那些珍藏。 “大哥,八百里加急。” 余毅接过信拆开,读了起来,脸色却越变越难看。 “怎么了?” “重庆要变天了。” 失去了吴家的阻碍,剿匪的命令最终畅行无阻。这下子林金山将不用再受压制,可以光明正大将狂风寨给一网打尽。 而自从谭思麟去了南京,余毅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多,情况远没有他预料到的那样好。 阿威替他关了门,退到院子里去。思宇正等在那里,身旁是一只捡来的跛脚猫。 “你说,我思麟哥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那你们也会离开吗?” “我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拉长过程,因为觉得写得太快会有跳跃性,不容易理解,而且容易变成大纲文。所以这章也写了一点师父和吴将军的片段,再过渡一下,大概还有几章完结了吧。谭思麟快要回重庆了。 ☆、狂风土匪被剿 乌云密布,阵阵雷响。这是十几天来重庆下的第一场雨。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可是现在,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去观赏。 余毅坐在狂风寨的大厅里,周围静悄悄地。山下赌坊里的阿青收到消息,林金山将带着他的三对新兵,要上山来剿匪。 南京吴家已不在了,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住剿匪的命令,林上校也终于有理由对付余毅这个大土匪。 早在吴明承将谭思麟带走之后,他已经明里暗里开始转移他名下的资产,能拿的尽量拿,带不走的就低价卖掉,一番功夫下来,也不至于输得太惨。 “大哥。” “思宇呢?” “在后院里。” “你带着他,王麻子从后边出去,到山下找阿青,他会替你们安排好的。” “那你怎么办?” “放心,他还不能拿我性命。”余毅起身看着门外如串珠般落下的豆大雨滴,说道:“你们要小心,一切事情等吴将军来安排。” 偌大的狂风寨如今也没剩多少人,除了他们几个和在山下隐匿了身份的兄弟、一些妇女老幼,也只有几十个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了。 “差不多了,走吧。” “余毅!”思宇匆匆地跑进来,脸上是属于孩子稚嫩的担忧,“我们走了,那你呢?” 余毅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嘱咐道:“思宇,下山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帮我照顾好阿威。听话,暂时不要去后街找你娘,这是在保护他。如果阿威有事要办,你就乖乖地在家里等他,不要出去乱跑,知道吗?” “那你怎么办?你怎么办?”思宇到底还是个孩子,几句话出口便带上了哭腔,“要是思麟哥回来看不到你,他一定会不开心的。余毅,你不要死。” “我不会死,我还要等你思麟哥回来呢。”余毅拉着他的手放到阿威温暖的大掌里,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雨渐落渐大,在门口已经形成一道蜿蜒的小河,混着泥土,显得格外泥泞。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奔跑的马儿溅起了那片污脏,染上了笔挺的军装。 “余毅出来说话!” 狂风寨的大门紧闭,回应他的只有哗啦的雨声和偶尔一两句似狼的吼叫。 “余毅出来说话!” 喊声被雨幕斩断,可待在门后的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一个个都是舔过血的铮铮铁汉,脸上是慷慨赴死的表情,愿意为了尊敬的大哥一起上刀山,下火海。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只大狼狗挣脱了锁链,跑在最前端,毫不畏惧那在雨雾中乌泱泱的军队。 “林上校,你带着一众新军,来我的狂风寨,有何意图?”余毅站在众位弟兄后边,他脸上面无表情,让林金山看得都有点发慌。 “狂风土匪,无恶不作!杀人放火,持强凌弱!今欲诛之,谁敢不从!”林金山坐在马上,高高耸起的军帽让他看起来威武了几分。 “我余毅在重庆做了十五年土匪了,谁敢说我的不是?” “那是以前!国有国法,现在政府要剿灭你们这些作恶多端的土匪!你敢与我作对,就是和政府作对!”他一扬手,列在后边的几对人立马举起了枪。 两只大狼狗嚎叫起来,狂风寨的众位兄弟也没有一个变了脸色。余毅是什么人,他十二岁起就跟着他父亲一起上战场,十五岁独自一人逃离京城,在重庆建起了土匪窝,他有什么好怕的!这黑洞洞的枪口有什么好怕的! “林大校,你今日是不把我们一网打尽不罢休啊!” “你知道就好!”林金山在雨中盯着他,说道:“我劝你不要反抗。” “我能反抗吗?我敢反抗吗?”余毅撸了一把淋湿贴在额前的头发,“你看,林大校,你有枪,我们呢?我们只有命,哪敢与你抗衡!” “带走!”林金山一声令下,他的那些新军们纷纷拿起了铁链手铐,把在这儿的众位兄弟都绑了起来,带到山下。 雨歇了,火油淋上了狂风寨的任何一个角落,一团烈焰舔了上去,瞬间燃成一座火城。 “我想那潘洪犯罪,就有后宫潘娘娘送此厚礼;那杨郡马乃是孤王一门内亲,孤王是个穷王子,就无有礼物送与卿家,岂不惭愧……” 台下一片叫好,掌声阵阵。谭思麟唱完了这一出戏回到后台,就看到刘清等在那里,脸色着急。 “刘副官,发生了什么事?” “将军叫您回去,有事商量。” 他皱紧眉头,直觉告诉他这并不会是什么好事,匆匆忙忙地换下了戏服,连妆面都没有卸就坐上了来接他的那辆汽车。 吴宅灯火通明,似乎所有人都在大厅里,吴明承、君安、李伯,就连小葵也都在旁边站着。 谭思麟气喘吁吁地进来,汗珠沾湿了脸上的油彩,显得有些污脏。 “余毅被抓了。” “什么?” “上头下了死命令,全国剿匪。余毅被林金山给抓了,现在失去了吴家这个靠山,我暂时也没办法帮太多。” 谭思麟一脸错愕地看着他,张大的眼在君安看来满是恐惧不安。他知道这件事情迟早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一想到一个月之前还嬉皮笑脸黏着自己的余毅,他就忍不住一阵心慌。他被抓了,有吴明承救他,可是余毅被抓了,有谁可以帮忙? 两个人往日的回忆排山倒海般灌进脑子里,从一开始的马下惊魂,到后来牢房里用身体温暖他的触感,全都烙在脑袋里不可忘却。 那匪头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误服迷药之后对他做了那种事也没有后悔的意思,反而死皮赖脸地纠缠他,要他做自己的压寨夫人。然而他自己呢?他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两人的关系? 余毅抱他,他反抗。余毅亲他,他反手就是一巴掌。可是后来自己意乱情迷和他又再一次发生关系,可不是余毅强迫他的。 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是一个打得乱七八糟地结,要解开可没有那么容易。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小生 作者:鹿十灬 第7节 过往的亲密全部袭上心头,是了!他自己怎么那么傻那么笨那么坏?妄图用无知拒绝余毅的真情,其实自己本就主动跳入了这个圈套,永远都出不来了。 “我要回重庆。” “你认真的?” “嗯。” 君安拉着他的手看向了吴明承,他们两个早就知道,如果余毅出了事,谭思麟一定会回去的。就说旁观者清,他徒儿的性子他怎么会不清楚,对于感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我也一起。” “师父?”谭思麟望向他,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许久没有回去了,正好去见见春娇和思宇。” “那我去安排火车票,尽快送你们走吧,现在南京也不安全了。” 昏暗的牢房里,点着一只只蜡烛,照亮了阴森森地走廊。最里边的审讯室里传来皮鞭打在肉上的闷响,和男人偶尔的□□声。 余毅双手被绑在架子上,上挑的眉毛看的行刑者一阵火大,下手越来越重。 皮鞭“咻咻”划过空气的声音让坐在椅子上的林金山听着很是悦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余毅,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 “过惯了苦日子了,什么事情没遇过。” “行,是条汉子。”林金山拍响手掌,对站在他后边的副官说,“给他加点料。” □□着上身的他已经被折磨了将近两个时辰,鲜红的血给那些鞭伤添上一层艳色。那里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他都已经快受不住了。 一桶盐水由上而下被泼在他身上,渗进了伤口里,登时让他都忍不住喊叫出声。 “啊——!”余毅咬着自己的嘴唇,那里虽然没有被皮鞭吻过,可还是一片血红。“林大校,何不杀了我!” 他有什么好怕的!十五岁时家破人亡,独自一人来到重庆,投靠了当时的大土匪,混了三年,凭着别人没有的冲劲和坚持,当上了狂风寨的大哥。 他有什么好怕的!林金山虽为官,可是贪赃枉法只为了自己派系的利益,他虽然是被人看不起的土匪,但也是为国为民。 他唯一怕的,是如果他死了,就再也看不到谭思麟了。那个三十年来第一次闯进他心里的人,虽然为男子,可也让他神魂颠倒,恨不得挖心挖肺来讨好他。 “你不用激我,你知道我还不能杀你,你对我们还有用处。”林金山推开了门,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带到牢房里去。” 余毅已经失了力气,整个人被拖着扔进了铜墙铁壁的牢房,瘫在地上奄奄一息。他的弟兄们全都围在铁门内看着不复霸气的他,忍着血泪才没有喊出声。 他都不担心自己会被林金山弄死,只要他上头的那位还活着,他也就不会死。只是连累了一班兄弟陪他一起受苦,平时大大咧咧地他,竟像个娘们儿一样伤感。 现在这个局面,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可是他没有办法,吴明承也没有办法,只能静待北平和南京那边的发展。 余毅不相信自己会死,也不相信他的弟兄们会陪他一起死。他们都不能死,否则重庆就更乱了。 他瘫在地上怏怏地喘着气,静谧地走廊里传来皮鞋踏过石砖的声音,他的耳朵动了动,以为是林金山去而复返,却没想到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余先生。” “温秘书。” “余先生果然是条汉子,面对林金山那惨绝人寰的折磨,也没有低头,温某佩服。” 余毅呵呵笑了起来,却没想到牵动了伤口,顿时皱紧了眉头,“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是来替吴将军给你带个话。”温明尹蹲下身,把一瓶伤药一瓶口服药滚到他身边,说道:“他让你等着,一定不会叫你白白受苦。不过还是要委屈你尽量吸引林金山的注意力,将军他才好办事。” “明白。” 余毅挣扎着起来吃了药,然后把那瓶药粉洒在身上。他现在连痛的力气都没有了,挣扎地爬到冰冷的铁床上,不多时便晕了过去。 温明尹看他闭上了眼睛,转头走了。 “温秘书。” “李哥,这点心意你收下吧,里边那个人,就请你多多费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学了,因为我强大的怨气,所以虐虐虐!! ☆、番外三 当思宇十八岁生辰的时候,他们一伙人已经在云南住了将近半年。生活安定下来之后,也就有心思帮思宇过生日了。 晚宴过后众人闲聊的时候,春娇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思宇,你也十八岁了,该找个正经活计了。” “是啊是啊,不能再当个浪荡子了。”众人附和道。 在没来云南之前,思宇一直是个小混混,在后街偷窃赌钱做的都不算少。到云南之后,尽管君安和谭思麟一起开了家学堂,可是他也很少过去帮忙。 那么他整天在干什么呢?吊儿郎当,拿着众人给他的钱去赌博。要不是余毅又生了腌咸菜的念头并压着他去干活,现在他可能整天就泡在赌坊里过活了。 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自己要干什么,于是盖上咸菜坛子,拿了几颗碎银子就跑到昆明城的赌坊里去玩两把碰碰运气。 “哎,你又来了?” “我就试试手气,今天一定赢。”思宇挤着人群跑到赌桌前准备大显身手,却被店里看门的打手给提住了领子。 “干什么!我今天带够了钱!” “威哥吩咐过不能让你上赌桌,一旦你进来了,就把你扔出去。” 好嘛!余毅到了云南还是做起了老本行,不仅在山上过得有滋有味,山下的赌坊茶楼他都有一份,甚至决定要开始涉猎青楼楚馆。 思宇被他按住,但赌桌对于他的诱惑还大过即将被人扔出去的惧怕,于是拉拉扯扯不肯出去,还趴在赌桌上不松手,那些筹码骰子都散了一地。 赌鬼们一看到地上那些混在一起的筹码银子,登时哄抢起来。一时间场面难以控制,就连两三个孔武有力的打手也被挤得东倒西歪。 “干什么!住手!”正待混乱进一步发展时,原本在后边算账的阿威带着一众兄弟赶来,三两下就把混乱给平息了。他看到引起混乱的人是趴在桌子上不起来还嬉皮笑脸的思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差点给背过去。 他狠狠地打上思宇的手,把人打到哀哎叫唤,然后提着领子把他拎到后院去面壁思过。 对着墙壁发呆了一个时辰的思宇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且还差点睡着了。这让阿威更加气愤,从回家到晚上睡觉前都不肯理他一下。 “你干嘛不理我?”思宇横躺在床上问道。 瞧他乱七八糟的睡姿,阿威脱了外衣鞋子一时没地方躺,就瞪着他说道:“你说你都几岁的人了,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去赌钱,你能不能学点好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做什么嘛!” “不是你不知道,而且你懒!”阿威长腿一跨,爬上了床的角落里。“走开,多大人了还跟我一起睡。这里可不是重庆的狂风寨,有的是房间给你睡。” 思宇瘪瘪嘴,作势要哭给他看。可是阿威丝毫不领情,憋了半天也没有憋出一滴马尿的他只好讨好地凑到阿威身边,用柔软的头发蹭蹭他的手。 “你不要赶我走,我跟你睡才睡得着。”思宇拉着他欲缩回去的手,说道:“其实我也有想做的事情。” “什么事?” “我想跟你当土匪。” “你?”阿威怀疑地看着他,“像我这样的,一年有几天可以休息?每天不是处理山下的产业,就是要防止别的土匪打过来,还要让政府不打我们的注意。你想要跟着我,可没有安逸快活可以享受的。” “我可以的。”思宇搂住他的脖子,把他压在身下,“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我娘和思麟哥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我才没说。” 阿威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一时间乱了关注点,问道:“你想要和我在一起?” “嗯。”思宇把脖子上的红紫印记露出来给他看,说道:“你真当我是傻吗?被你睡了还不让你负责。余毅和思麟哥做这种事,是因为他们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你现在对我这样,也要照顾我一辈子。” 阿威抱着他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如果我要一辈子照顾你这个混小子,那我还是考虑考虑吧。” “不行!”思宇在他颈窝里闷闷地哼着,“你自己把我睡了,你逃不掉的。你要是跑,我就去追,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来。” “那好吧,那我就收了你这个小弟吧。”阿威把他的头轻轻抬起来,往红唇上吻了吻,“以后你一切都要听我的,我叫你往东你不准往西。叫你干活你也不准找借口,要是让我发现你又去赌钱,我就把你扔出去。” “你不敢的。” “你看我敢不敢。” “嗯……”思宇亲了亲他冒起了胡茬的下巴,说道:“要做吗?你摸摸我。” “年轻气盛,你要整断我的腰吗?” “嘿!你才二十七,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怎么会受不住我。” 【和谐时期,加群吃肉~~~~~~~~】 思宇昏昏沉沉地任他收拾自己,然后裹住被子窝在他的怀里,说道:“我跟你说,小弟腰痛,明天不能做事了。” “睡吧。”阿威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叹了一口气。 就知道这小子成不了大事,不过怪自己已经决定要宠他一辈子,那就认命吧! ☆、二人狱里重逢 人来人往的月台上,一个黑色的皮箱子被放在长椅上,孤独地等待着它的主人。片刻之后,一只白净的手提起了它,然后径直地走远了。 穿着黑色西装的人闪进车站的角落里与自己的同伴汇合,趁着四下无人,把箱子打开,拿出夹层里面的一张小纸条。 “师父?” “在后街的凉茶铺里边,走吧。” 谭思麟帮他把箱子合上,然后提在手里。师徒俩压低了帽子神态自若地走出去,悄无声息地将那箱子放在一个熟睡的旅人身旁。 君安在路边拦了一辆黄包车,说要去后街,可是半天都没有人愿意去,直说太远。这时一个看着挺精神的拉车小伙,站起来跟他们攀谈,但是嫌出价太少,讨价还价起来。 “你说多少?” “起码得这个数!”车夫比了一个“五”,朝君安说道:“你们要去的是后街,离这里太远了。” “行!走吧。”车夫果然是身强力壮,拉起车来又快又稳。君安从怀里摸出五块碎银子,捏在手里把玩着,眼睛还不住地看着路边的街景。 车站果然离后街有点远,这个价钱君安还是出得起的,于是将银子放进他手里,在街口下车,便拉着谭思麟头也不回地走了。 狂风寨在重庆城不知道有多少间凉茶铺子,光是后街就有两三家。君安手里捏着刚刚趁还钱的时候从车夫手里换过来的纸条,找到了街尾的那一家。 谭思麟走进去,脱下帽子朝掌柜说道:“老伯,倒杯凉茶。” “喝什么的?” “清凉败火的。” 掌柜点了点头,倒了两碗凉茶,把他们引向后院,“请吧。” 两个人端着那一碗墨色的汤药穿过窄小的后巷,打开破旧的木门,来到另外一个小院落里。碗里的汤汁药香和清苦的味道交织着散出来,谭思麟闻了闻,饮了两口。 “干嘛喝?” “败败火。” 这里的三间屋子的门全部紧闭着,谭思麟上前敲了敲正中那间,不多时便被人从里边拉开了。 原来里面别有洞天,院落之内还有院落。守在门口的两个弟兄正好认识之前一直待在狂风寨的谭思麟,接过碗就把人迎了进去。 厅里阿威正和别人在商量着什么,思宇坐在旁边发着呆,看见两个人进来,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思麟哥!干爹!” 君安抱住扑过来的小子,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许久不见了。” 阿威也站起身来问好,谭思麟看着厅里几个面熟的兄弟,顿时觉得情况有点不乐观,着急地问道:“余毅怎么样了?” “大哥在郊外的监狱里。”阿威将桌上的纸张拿起来给他看,那是城郊牢房的地形图。 一张地图似乎修修改改了好多遍,上面的墨水痕迹还未干透,还没等谭思麟回话,君安就抢先问道:“余毅没跟你们说一切要等吴将军的命令吗?” “这是我师父。”谭思麟接到他们不解的目光,解释道。 “知道,可是大哥和众位弟兄们在牢里受苦,我们不能就这样无动于衷。”阿威是这里边最冷静,也是最明事理的人,如今焦急到这个样子,看来余毅他们在牢里并不好过。 “余毅是你大哥,大哥的话就要听。你现在带领着剩下的兄弟,就越不能冲动。如果一时差错折损了更多的人,牢里那些人受的苦就不值了。”君安简单几句话,就骂醒了阿威,让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思考着。 距离狂风寨被毁已过了四天,余毅也被林金山折磨了四天。每次都是把人差点弄死,却又还剩一口气。听到消息的众位兄弟差点咬碎了后槽牙,才忍住没找去林府拼命。 阿威目前是这里的话事人,一言一行都要格外谨慎。一边要稳住大家的情绪,一边又要想办法解决现状。 这四天除了知道谭思麟要回重庆,春娇没给他带过其他消息。他们现在是一筹莫展,连劫狱都盘算好了。 思宇将椅子让出来给君安坐,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肩膀。君安摸摸他略微冰凉的手,问道:“你现在可以联系到春娇吗?” 阿威点点头,“可以。” “马上去请她过来吧,小心点。” “好。”阿威带了两个兄弟出去,剩下的都回到各自坐镇的铺子里去,一时间厅里只有师徒二人外加一个干儿子。 院子里布置得十分好看,正值春天,外边的花开得正艳。君安跨了门槛,呼吸着久违的空气。 重庆看起来还是没变,至少表面上没有他们说得那么暗潮汹涌。这里静得连偶尔一声鸟叫都听得清楚,望着落在梅花树枝头的阳光,竟像极了□□年前的光景。 不多时阿威便带了春娇进来,两个人在院子的两头对望着,竟一时忘了言语。 “你回来了?” “是。” “好,回来就好。”春娇走过来,朝他伸出手去,说道:“自从吴明承跟我说起,我就无时不刻盼着你能回重庆看看。” 自从君安答应了吴老将军替他办事并离开吴宅起,吴明承就一直在寻找着他。而且还借着到重庆办事的机会找到春娇这里来,想问问他有没有回到重庆。 与十五年前相比较,吴明承已经越来越成熟了。从只会跟他斗气的孩子,变成了成熟的将军。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耗了十五载,不是一时半会能讲清楚的。 他记得三天前在南京的火车站,吴明承那刚毅的眼神。 “你这次去重庆,如果等不到我,就不要再等了。” “好。”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别人不一定能理解。但吴明承和他,总是会纠缠在一起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思麟想要见余毅,你能不能联系得到这个人?” …… 昏暗的牢房里,微微听到水滴在木桶里的声音。余毅上身□□,侧躺在冰冷的铁床上昏昏沉沉。铁门被轻轻推开,生锈的轮轴摩擦起一阵刺耳的声音。 谭思麟朝门外隐藏在暗处的人点点头,踏进了这个快要洒满余毅热血的牢房。 “余毅,余毅,醒醒。” “嗯……”余毅费力的睁开眼睛,却因为眼前的一片混沌而重新闭眼。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半睁着眼看清了蹲在人。 “思麟?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谭思麟抚摸着他身上一层一层交错着往上重叠的疤痕,觉得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 余毅慢慢地抬手抚摸他的脸,大拇指在他的眼角揩了揩,说道:“不要哭。” “没有。” 他哼笑两声,说道:“我逗你的。” 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从谭思麟回到重庆起,吴明承也就在南京开始有所行动,林金山暂时不会有多余的精力还折磨他了。 饶是如此,受过伤的身体一时半会也好不了。除了温明尹每天偷偷送过来的伤药,他也只能自己忍了。 “思麟,你想不想我?” “想。” “你爱不爱我?” “爱。” 余毅扯开已经结痂的嘴角笑了起来,那笑容让谭思麟回想起两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台上台下对望的场景。那时候他是仰望着余毅的,可现在,他正逐渐与他平视着。 “你爱我,真好。”余毅朝他努了努嘴,说道:“过来,亲一下。” 谭思麟凑过去把自己的唇贴上他的,没有辗转纠缠,没有气息紊乱,只是单纯的贴上去,虔诚地亲吻。 “别睡。”谭思麟沙哑地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夹杂着一丝丝哭腔。 “听着,不要再来了。我怕你会被林金山盯上,不要管好,顾好自己。” “知道。” “我累了,想睡一觉。” “嗯。”谭思麟点点头,把进门前温明尹给他的药水含在嘴里,唇舌相贴渡给床上快要陷入昏睡的人。“等我。” 那时候是他等余毅,现在该换余毅等他了。 药起了作用,余毅已经睡过去,但呼吸间渐感舒畅。谭思麟抹掉他额上的汗水,低下去吻了吻。 铁门被重新关上,不变的,是那“吱呀”刺耳的尖叫。 “温先生,谢谢你了。” “不谢,大家都是一条道儿上,帮点忙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先告辞了。” “走吧,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的。” 谭思麟穿过监狱后头的丛林,坐上了那隐藏着的黑色汽车。他朝前座的人吩咐了什么,那铁马就缓缓地驶远了。 后街的凉茶铺子里,君安正在和思宇闲谈,旁边坐着专心算账的阿威。 木门被轻轻推开,春娇皱着眉头站在那里,紧绷的脸色让君安有点忐忑。 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按道理没有阿威的意思,春娇是不会到这里来的,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 “怎么了?” “南京来的信。” 君安接过来拆开,仔细地从头读到尾。脸色没有变过,却差点跌坐在地上。 吴明承出事了,自打他们两个人除了南京。吴宅就被抄了底,现在除了他自己还做这个手里没有一点儿兵权的将军,吴家剩下的人也就只有刘清了。 一切都在变,且快得让人来不及思考。 ☆、情意袭上心头 吴明承和他们之间通的信越来越少,这并不是因为南京风平浪静,而是表明他这个将军确实已经受到了限制,并且手中的权力一天一天地变少。 四月初十的晚上,等了好久的信终于到了君安手上。信里除了简单几句近况,还有南京的局势,以及那位的情况。 不远了,那位已经熬不住了。再没有人可以当林金山的后台,这样他们就可以把余毅给救出来。 为了不让温明尹难做,从回来到现在谭思麟也只探过一次监,其余都是托他把一些伤药食物之类的带进去。 吴明承果然说得没错,全国各地现在都绑在一起,南京怎么样,北平怎么样,重庆这边都要受到影响。何况林金山是那位的心腹,这种局势下,也没理由在余毅身上花心思了。 大位要换人坐了,是该小心点儿了。 “谭先生,这是大哥留给你的。” 阿威把一个小铁盒放在他面前,谭思麟定眼一看,不正是之前他留在狂风寨要余毅帮他保管的那个么! 铁盒较之前更加沉重了,看来里边放了不少东西。谭思麟轻轻掀开,立马就被闪闪金光差点亮瞎了眼睛。 “哇——!!”旁边的思宇发出了一声感叹,看得眼睛都直了。 除了谭思麟多年积攒下来的私房钱和余毅给的那两块玉佩,居然还有五六根沉甸甸的金条。 这应该是之前在余毅房里看到的那些,不过狂风寨被一把大火烧光了,余毅能把这些东西带出来也是挺让他感动的。 盒底夹了一个信封,谭思麟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张纸。一张有些许破旧,是他的卖身契。一张看很新,折痕明显,是余毅写给他的信。 “我的卖身契?” “大哥给你带出来的。” “余毅?林金山不是下了死命令吗?” “你知道?” 谭思麟的确知道,因为在他下狱之前,他也去找过班主要赎回自己的卖身契。他这个人直觉很准的,知道自己可能一去不回,所以跟春娇拿了钱,要给自己赎身。 那时候他没有想过余毅还未实现对他的承诺,只是想了无牵挂。没想到班主直接告诉他,不管是谁、甚至是他自己都没办法拿走卖身契。 所以他在狂风寨和余毅意乱情迷的那个晚上,还是不忘让他帮自己把卖身契带出来。 已经民国了,一纸卖身契重不重要?当然重要,大清亡了没几年。他在梨园的日子前前后后有八年,那些旧社会的思想还未完全改掉。 他想要自由,他相信余毅可以给他自己。而现在,余毅失去了自由,却给了他梦寐以求的自由。 那封信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的,隐约还能透出余毅十五年前的贵气。 【余夫人,看见这卖身契了吗?我帮你拿出来了,现在你就真的是我的人了。还有那两块玉佩,一块是我俩的定情信物,一块就当是我娘传给你这个儿媳妇的。再还有就是这几条金砖,这是给你的礼金,你先收着,等爷出来后就娶你过门,你要还嫌不够……】 见信如见人,言语间尽是余毅平时吊儿郎当的口气。谭思麟想起他们从相识以来的画面,记忆中那个土匪头子除了笑,还未在他面前有过别的表情。 “你们是什么时候帮我赎身的?” “你离开重庆的当晚,大哥和我叫了几个兄弟,带了银子,到梨园去替你赎身。起先班主还不愿意,我们把他揍了一顿,后来是你一个师兄拿出来的。” 师兄?那肯定就是大师兄了。大师兄是班主的儿子,父子俩一个贪婪一个善良,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得亏大师兄把东西拿出来,不然照余毅那个狠劲,估计班主那一把老骨头都要散了。 “阿威,你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怎么都看不透他。” “大哥他重情重义,平时很照顾我们这些兄弟,遇上谁有难事,还会帮一把。” 谭思麟眯眼笑了起来,望了望坐在身旁的阿威和思宇,叹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当土匪的。” 爱新觉罗,这个姓承担了太多。余毅十五岁时独自来到重庆,上山落草当起了土匪。没人知道他家破人亡,没人知道他小小少年一颗恐惧的心。 世人皆道土霸王余爷是条响当当的硬汉,可是有谁知道他夜深人静只能望着手里这块刻了生辰八字的玉佩纾解相思之苦。有谁知道他十五年来十五个清明,连个坟都没处上,只能跪在山顶,朝着皇城方向嗑三个响头。 十五年来,他不能再姓爱新觉罗,他只能给自己取名余毅,但至少跟渝毅同音。十五年来,他终于找到了可以信任可以付出真心的人。 他可以坦然地告诉谭思麟,他姓爱新觉罗,他没有家,他的亲人全死了,他不想再做土匪了。他觉得很累,他可不可以爱他? 比起谭思麟,余毅可是真正的了无牵挂。可是谭思麟成了他的牵挂,他就算受苦,就算被折磨,就算死,也得交待清楚了。 谭思麟折起了信,把它重新放回盒子里,然后盖上。这个盒子拿进拿出也很多次了,上面被东西给磨花了。他抚摸着那些划痕,说道:“阿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总是不正面回应他,他却处处为我着想。” “不会,感情的事情是这世间最难懂的,而且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知道。” 他一直都没有好好回应余毅的感情,是因为他不敢也不会。从他被拐卖到重庆,到二十岁在梨园崭露头角,这期间从来没有与感情这回事有过交集。 谭思麟其实并没有余毅想得那么好,他有时候甚至有点故作清高。不愿意与粗鄙之人有接触,不愿意像个倌儿那样被人玩弄,不愿意搞那万人唾弃的断袖之癖。 谭思麟啊谭思麟,当局者迷! “阿威,你帮我找找温秘书吧,我想见一见余毅。” 辗转联系到温明尹,显然他现在处于这种境地中也不是很方便,但还是尽了力,帮谭思麟找到一个机会可以去看看余毅。 还是那样的伤口,还是那样的姿势,余毅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样子。谭思麟把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放在他额头上,还是觉得有点烫,余毅的伤没见得好。 这几天因为南京那边的其实,林金山都没空过来,正好给了他几天休息的时间。但是这里条件太差,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谭思麟把带过来的药含在口里,渡过去给他。亲吻间余毅悠悠转醒,愣愣地抬手抚摸他的脸颊。 “什么时候了?” “十二了,四月。” “时间过得真快啊!”余毅叹道,“吴将军呢?” “情况不大好。” “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余毅慢慢地撑起自己,坐起来靠在墙上。这几天虽然有了温明尹带过来的伤药,但还是持续发着低烧,他都怕自己脑子都给烧傻了。“我不是让你不要来了吗?” “我放不下你。”谭思麟掀了食盒的盖子,拿出一碗熬的软糯的燕窝粥,一勺一勺地慢慢喂给他吃。 余毅张嘴吃了,直说有夫人疼真好。原本以为谭思麟会反驳几句,没想到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又垂下眼睑盯着白瓷碗。 “怎么了?” “余毅,你会死吗?” “说什么呢……”余毅低头亲亲他的唇,“我是正义的化身,可不会死的。” “你要是死了,我就陪着你一起死。” “小傻子,我才不会让你跟着我殉情的。”一碗粥见了底,余毅把它放回食盒里,揽了谭思麟入怀,说道:“我说你平时看着挺机灵的,这会儿怎么就老是死不死的?” 谭思麟也不抬头,就这么窝在他怀里不说话。余毅以为他是担心了还是怎么的,便想要逗他开心,嘴里像装了炮弹似的说个没完,说着说着就没个正经。 “不过我怕没被林金山弄死,就先烧死了,思麟……” 谭思麟望着他有些发白的嘴唇,趁他话还没说完,张了嘴就咬过去。 两条湿热的舌头在嘴里纠缠着,一边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一边把津液从嘴角的缝隙里赶出来。 一吻完毕,余毅喘息着问道:“这么主动?” 他因为受伤的关系身体大不如从前,居然还有点无力。谭思麟整个人几乎都快贴在他身上了,虽然重,但他心里还是感到无比满足。 两个人渐渐躺卧下去,谭思麟压着平时生龙活虎、此刻却犹如病鸡的匪头,开始了下一番唇舌交缠。 直到俩人都失了力气,吻到嘴唇发痛,谭思麟才停了下来。余毅温柔地看着他的眉眼,一下一下的啄着他的嘴,似乎已经离不开了,恨不得吻到地老天荒。 “你爱我吗?” “上次说过了。” “上次头晕,听不清楚。” “爱。”谭思麟虔诚地闭上眼睛,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爱你。” “我知道了,我也爱你。” “所以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要去爱谁?” “这么爱我?”余毅把他抱紧,嬉笑道:“叫声相公来听听。” 谭思麟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叫道:“相公。” “……”余毅霎那间瞪大了眼睛,他想过谭思麟一万种拒绝的理由,却没想到他如此坦然就叫出口了。难道是看自己病成这个样子所以取悦自己? 【和谐时期,加群~~~你懂的~~~】 等谭思麟回过神来,喘息着拿出垫在食盒底下的衣服,说道:“换衣服,我要回去了。” “你要回去了?” “嗯。” 余毅刚刚释放了一下,浑身懒洋洋地没有力气。慢吞吞地换完一身干净衣服以后,看着谭思麟擦干净自己然后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将军失去联系 四月十五,离谭思麟上次去探视余毅只过了三天,牢里就又传出余毅被林金山毒打折磨的消息。他们去找了温明尹求证,知道不仅余毅,连众位兄弟都难逃一劫之后,竟有点慌乱。 本来这些事情都已经计划好了的,有南京那边拖住林金山,再慢慢想办法。君安托春娇送信过去,可是两天之后却被退了回来,已经联系不上吴明承了。 吴明承是个什么样的人,三十五岁的他跟着父亲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年,轻易一点小事是难不倒他的。如今连联系都不能,证明他自己在南京也是走投无路了。 原以为余毅的事情可以指望吴明承,可现在,希望再次渺茫了。阿威甚至再次有了劫狱的想法,君安和谭思麟好一阵劝阻才罢休。 奇怪!太奇怪了!那位已经快不行了,接下来谁做那个大位也还没确定,为什么林金山会这么轻松? 四月十八,春娇带来消息。南京现在已经找不到吴明承了,连刘清都联系不到,真的像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 官场如战场,谭思麟和狂风寨的众位兄弟也没办法说什么。但是温明尹帮忙带话,说余毅要他们静候吴明承的消息,也只能按兵不动了。 “奴家杜十娘,自幼父母双亡,被叔父所骗,将奴卖在烟花,不知何日方能出头。杜氏女在房中自思自想,想起了终身事好不凄凉。但愿得早有那贵人之相,我这里将终身同配鸳鸯……” 君安在院里树下坐着,嘴里慢慢哼唱着《杜十娘》,那是他第一次登台时唱的戏,也是十五年前和吴明承相遇的那场戏。 谭思麟跨过门槛,问道:“吴将军会不会有事?” “不知道。”君安摇摇头,说:“他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年了,谁知道他挺不挺得过去。” 嘴上是这么说,可是心里却没由来的慌。如果吴明承挺得过这个难关,当初他们离开南京,就不会跟他说那句话了。因为平时吴明承都是让自己等他,相识十五年来还是第一次告诉他,如果等不到就不要再等。 “师父。” “嗯。” “你爱吴将军吗?” 君安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拉住谭思麟的手,说道:“前前后后纠缠了十五年,早就不知道是不是爱了。” 磨过的时光太久,早已忘了什么叫做怦然心动。也许根本没有对吴明承动心,只是这样子久了,自己也习惯他了,才会变得这么离不开他。 “吴将军很爱你。” “你怎么知道?” “感觉。” 感觉这两个字说得倒轻巧,不过也是,感情这回事,难道还能拿出证据来证明吗? 记得有一次他在梨园唱戏,正唱到贵妃醉酒与裴力士对话呢,吴明承带了人冲进去,把他扛在肩上就掳回了家。 那时候他要君安陪他,君安心高气傲当然不肯。于是两个人在吴宅里折腾了好几天,直到吴老将军出面才得以回到梨园去。 以前他总是拒绝吴明承,觉得自己不愿和他在一起,不愿做众人口中下贱的断袖。拒绝拒绝着习惯了,也就一直没有接受过。 只是习惯成自然,他喜欢拒绝吴明承,吴明承也喜欢追赶着他。他喜欢有吴明承在身边,吴明承也喜欢把他禁锢在身边。 “我们俩跟你和余毅是不一样的,纠缠太多,反而顾忌太多。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可以在一起了,却没有机会了。” “你不相信他吗?” “信啊,就是信他,才会不愿意等他。他一向说到做到,回不来了,就不用等了。” 君安起身往厅里进来,谭思麟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作什么感想。说到底,两个人之间,还是把握现在比较好。 “阿威!阿威!” “怎么了谭先生?” “跟温秘书联系好了吗?打听到兄弟们的情况了吗?” 阿威从偏厅里探出个头来摇了摇,林金山把注意力又放回余毅身上,温明尹就少了帮忙的机会。而且这次南京的变故都没有影响到他,看来林金山这次,是真的要折磨死余毅不可了。 谭思麟看看坐在门槛和思宇闲聊的阿威,忍不住开始回忆起在狂风寨的日子。人总是到头来就怪回忆太少,只是当时自己没去争取而已。 这边风平浪静,而南京那边却是暗潮涌动。吴明承被卸了兵权,吴宅也被抄了底,只能和刘清窝在一个小院里落脚。 他的家人早就已经平安到达云南,而且是护国军帮忙接手的,想来条件不会太差。而南京这边呢,各个派系之间的争斗已经如火如荼,他不想被卷入,只能当个炮灰,被轰得连渣都不剩。 “将军,我回来了。” “嗯。”吴明承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正在看手里今天刚出的报纸,里面无非是某位政界大佬上任了某个公司倒闭之类的新闻。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小生 作者:鹿十灬 第8节 “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没有。”刘清脱下外套,说道:“前些天李伯那里接到春娇的信,我让他给退了回去。” “那就好,现在这情况,确实不适合通信。”吴明承摘了眼镜,耳朵动了动。他刚刚敏锐地听到了外边有一阵脚步声,但是很轻,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他抬头看了看刘清,发现对方也听见了,但是神色间却是困惑。 自从他做了个挂牌将军,他就在这小院里生活了。但政府那边很少有知道这里的,而且平时也没什么人经过,这点动静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他们警惕了。 门被“叩叩叩”敲响三声,下一刻就被狠狠推开,门外一队配着□□的新军正列在外头。领队的人看着这丝毫没有人气儿的院子,下令道:“搜!” 新军们鱼贯而入,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把屋里的东西全都翻了个遍之后,却没有找到他们想找的人。 刘清带着吴明承穿梭在南京城弯弯绕绕的小巷里,慌张的样子让吴明承看了都想发笑。 “别急,记得你来我吴家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 “不记得了。”刘清背对着他,谨慎地望着前方。 “我说过,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不要急,越急越容易出乱子。” 刘清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你要庆幸的是,我们跑得快!” 他们跑得可真快,政府那些人连影子都没见着,又怎么抓他们回去呢!现在上头终于要把吴家搞得灰飞烟灭了,连个籽儿都不留。 “现在该怎么办?” “有带钱吗?” “有!”刘清摸了摸西装口袋,正好掏出几个银元。 “直接去火车站,下云南。” 来来往往的人里,混入了两个穿着黑西装的人,他们在路边的店铺买了两顶帽子,又雇了两辆黄包车,朝火车站跑去。 同一天,发生着不同的事情。重庆城郊的牢房里,又传出了几天之前那种骇人的皮鞭撕裂空气的声音。 余毅被绑在木架子上,脑袋昏昏沉沉地承受着这一切。皮鞭的伤痕带来的痛感是抽心的疼,仿佛那种把人推向地狱又拉回来的折磨。 不是向往常的逼供,也不是面对俘虏那样的虐杀。只是单独想要他生不如死,林金山这个人,心里可毒的很。 “南京那边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只是一个土匪,能知道什么。” “装疯卖傻不适合你。”林金山起身走到他面前,说道:“你还可以高兴一会儿,因为这大位上的人一日没换,我就一日不能杀了你。” “林大校……”余毅咳了几声,扯开嘴角的口里的血吐了出来,问道:“我只是个土匪而已,你不用咳……不用这么折磨我吧?” “你不止是个土匪!贝勒爷!”林金山笑了几声,“不过你要说自己是个土匪也行,你当土匪,我们也有账要算。” “你在说笑吧!” “我在重庆上任不过两三年,你给我使了什么绊子我不知道?那白花花的银子我看着你赚,我心里又有多舒坦?” 余毅在重庆当了十五年土匪,有时候这土霸王当惯了,也不太会把人放在眼里。这就是他的不对了,没把林金山放在心上,导致现在被人给抓到牢狱里折磨。 以前他看不起林金山,认为他人到中年大腹便便,能有什么本事?现在算是真见识到了,重庆于全国来说本来就是个重要地方,林金山能在这里管事,就证明他有两把刷子。 不管他的靠山是谁,这块硬骨头,余毅不仅啃不下去,而且啃得有些难。连自己都搭进来了,指不定吴明承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自己就只能死在这里头了。 “林大校,咱们打个商量。你不是一直要那玉玺吗?我给你,你把我放了。” “玉玺?”林金山回过头看着他,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要玉玺干嘛呀!” “你……不是在找玉玺吗?” “我之前是要,可是现在不要了。”林金山投给他一个戏谑的目光,“这大位都换人坐了,我上赶着巴结谁呢!” 余毅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样子让林金山看了更加开心,吩咐打手不要停下鞭子,转身走了出去。 他们想错了?难道他们想错了? ☆、死刑之日将至 四月二十,还是联系不到吴明承。没有他的安排,谭思麟一行人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既急得团团转,又没有办法。 温明尹也表示林金山现在几乎每日都去守着余毅,他很少有可以和他接触的机会。 希望犹如大海沉石一样,一点一点的不见,让所有人的心都跌到谷底。 四月二十一,政府发布通告。经过一个多月的审讯,狂风土匪终于供认了多种罪行,罪不可恕,于五月初一在南门市场斩首示众。 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刑?是因为林金山要给自己立威风。他要昭告天下人,余毅是匪他是官,匪不及官是永远的道理。 为什么要斩首而不是枪击?大概是因为余毅的身份吧。林金山果真好毒,到死都要侮辱余毅。 这一通文发布下来,整个重庆都炸开了锅。之前和狂风寨有过往来的达官贵人们都在拼命撇清关系,力求自保。只是他们不知道,林金山要的,不过是余毅的命。 通文以最原始的方式被粘贴在大街小巷,谭思麟压低了帽子,看着人群中那白纸黑字不住发抖。 吴明承联系不上,余毅也没什么办法,难道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吗? “走吧。” 君安拉住了他的手,可是这个徒弟却死死盯着墙上的告示挪不动半分。 “师父……” “嗯?” “吴将军呢?” “不知道。” 君安叹了一口气,拉着他走了。这里人来人往,他们也正处于风口浪尖,露面不是个好时机。现在全部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吴明承身上,可是他却没有出现。 重庆还有个温明尹,他一定知道怎么联系上吴明承! 俩人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后街,其实他们平时住的那间小院和春娇的怡情楼不过几条巷子之隔。可为了避风头,这几条小道也像跋山涉水一样难走。 后街像是一个混杂的世外桃源,不管重庆发生了什么事,都好像不会被影响。怡情楼里人声鼎沸,白天也有好生意,可见那些醉倒温柔乡的浪荡子也是不少。 春娇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那里白天一般都是静悄悄的,偶有一缕香气透出来。君安抬手,轻轻敲响了门。 “进来。”里面的人应道。 俩人抬步走了进去,复又关紧木门。谭思麟急匆匆地说道:“春姨娘,我想找温明尹。” 自从余毅出了事,春娇脸上也没有了笑容。她坐在窗边静静地喝茶,似在考虑谭思麟的请求。 温明尹,一个吴明承放在林金山身边的特务。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且他为人很有胆识,林金山也就信了他有五六年。 未到重庆他就跟着林金山,吴明承把他放在林老头身边太久了,久到他们竟有点不信任。这些年来反水的特务不在少数,温明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也不知道。 回了重庆之后,谭思麟总共去探过两次监。每次都是进去得非常顺利,出来得也非常好,可是一到隔天,就传来余毅又被林金山虐打的消息了。这其中有什么蹊跷,确实很令人怀疑。 “今天政府发了通文,你们看了吗?” “看了。” “我联系不上吴将军。”春娇对着坐在他对面的君安说道:“现在能救余毅的,就只有吴将军了。林金山手里有多少兵力,我们都知道的。单靠狂风寨剩下的那些兄弟,劫狱都成问题。” 谭思麟抬头看她,说道:“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一起下地狱。” “你说什么屁话?你不要命了,你……” 君安握住春娇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其实他们师徒俩都一样,既然被牵扯上了,那么没了他们,就活不成了。就算是活,也得苟且偷生东躲西藏。 “春姨娘,你带着思宇走吧。” “我不走。”春娇简直气得要喷火,“你就是我半个儿子,你死了,娘也不活了!” 现在所有的事情看似简单,其实步步都受到限制。余毅被抓了嘛,那劫狱就好了啊。可是林金山纠集在重庆里的新军,一人一把枪都可以把他们所有人都打成筛子。 自古都是匪不及官,现在果真是只能被他们吊打。 “春姨娘,我想再见余毅一面。” “我帮你问问温明尹吧。” 一步一步都受到制约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吧。现在重庆就是林金山做大,温明尹不过是人家一个小秘书,也不能帮多少忙。 城郊的监狱里一股愁云惨淡,谭思麟独自走在昏暗的走道里,听着偶尔唉声叹气,偶尔惊声尖叫,偶尔发疯怒吼,偶尔长气短出。 温明尹给了他一把钥匙,那是要开余毅间牢房的锁。余毅所在的牢房在最末一间,难得一个向阳的大窗户,照得满屋都亮堂堂的。 阳光下的血都成了透明,看得谭思麟心惊。余毅现在趴在铁床上,早已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 “余毅……”谭思麟蹲在床头,手指抚过他沾了鲜血纠缠成一团的头发。 余毅没有睡着,越累就越睡不着。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犹如混沌一般天旋地转。他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谭思麟,“你怎么来了?” “政府发了通文,要对你们行刑。” “呵呵。”余毅低声笑了出来,眉眼间尽是了然的神色,说道:“我就知道,他没想把我折磨死,他要在所有人面前,光明正大把我杀了。” “怎么办?吴将军还是联系不上。”谭思麟凑上前去吻了吻他发白干涩的唇,说道:“我怕他还没来,你就先死了。” “死就死吧!”余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死得无愧于心!十五年来,我也没有苟且偷生,光明正大的活着呢!虽然我爹生前就看不起土匪,但是将来九泉之下相聚,他也不会怪我的。” “他老人家会怪你跟个男人厮混在一起,没有尽到传宗接代的责任。” “传宗接代有啥好,十五年前就应该知道了,我们家是传不下去的。而且男人多棒,贴心,没有娘们儿那么娇气。”余毅抬手往他脖子上一放,揽过来开始亲吻,“我爱你,我渝毅能在死之前找到个相守的老婆,此生无憾了。” “你现在是确定自己会死吗?” “不确定。”余毅费力地坐起来,摇了摇头,说道:“思麟,我要是真的被执行死刑,你不要怪吴将军。在如今这个局势,他想帮也帮不了的。还有就是,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要忘了我,不管你娶妻生子,还是另嫁他人,都不要忘了我。” 谭思麟的泪溢出来浸湿了双眼,可是却在眼眶里翻滚着没有掉下来。他笑道:“你不是应该叫我忘了你好好生活吗?” “不……不能忘了我,谁都可以忘记,你不能。你要一辈子都记得我,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好。”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滴在余毅满是伤痕的手背上。 背后传来一阵刚劲有力的掌声,“好一出离别情深啊!思麟,好久不见了。” 谭思麟怔住,眼泪被惊吓到收了回去。他往后退了退,转过身去,“林军爷。” 表情戏谑的林金山背后跟着一身黑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温明尹。两个人的心瞬间跌至谷底,不懂两个人究竟葫芦里藏着什么药。 “五月初一才行刑呢,现在就来送别,是不是太早了?” 谭思麟没敢回话,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回话。他慢慢地站起来,蹲得太久而麻木的腿让他有一点踉跄。 林金山前一秒还笑眯眯的,后一刻一甩手就把身后的温明尹给打到跪在地上吐血。他的手里握着一杆枪,枪托的威力足以打掉他几颗牙。 “温秘书,吴明承把你放到我身边,做得最好的事情应该是帮他们在我这城郊监狱里相会吧?” “咳咳咳……”温明尹把嘴里残留的鲜血和几颗牙齿吐出来,说道:“林大校,您认错人了。” “认错?不会。”林金山一扬手,他那个副官马上就把地上的温明尹架了起来。他笑了笑,说道:“你跟了我五六年了吧,我还不至于眼瞎到认不出你。” “林大校……” “我都说了,我不是傻子。我要是傻子,能坐上这个位子吗?”林金山笑着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们三个,“你们啊,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自负。我要是吴明承啊,早晚被你们气死。” 在场的三个人都噤了声,林金山对着谭思麟说道:“我这个人呢,比较开明。今天就算是让你俩见最后一面了,以后可都只能上坟了。” 谭思麟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玩我们!” “怎么会呢!我这是好心办好事。”林金山转头叫进来一个新军,说道:“把他好好地带出去吧。” 他被那个人狠狠拽着领子拖出去,临走之前看到的,只是余毅慢慢闭上的眼睛,和温明尹握紧的手。 他们错了,他们都错了。林金山根本不怕大位换人坐,因为他的靠山根本就不是那个人! 他不用拿玉玺去讨好那个有着皇帝梦的人,他不用留着余毅这个贝勒爷来等着号召全国的前清官员。 五月初一,狂风寨诸位土匪的死期,就是他在重庆站稳脚跟,从此呼风唤雨的时刻。 ☆、劫后余生相守 后街的院里一片死气沉沉,大家都在厅里想着怎么才可以救余毅和众位兄弟。可是思来想去,除了劫狱,根本没有其他办法了。 劫狱已经行不通了,林金山的派了一队新军把城郊监狱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说余毅,连温明尹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们之前的希望是温明尹,而现在,都不知道可以寄托在谁身上。也是可怜了温明尹被他们拖累,本来在林金山身边当卧底就够危险的了,现在这个情形,怕是凶多吉少了。 “师父,五月初一,你带着思宇和春姨娘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那你呢?” “我?不知道……”谭思麟摇摇头,说道:“就算救不了他,我也得看着他死。” 他跟余毅认识也有小半年了,如果说余毅对他的感情是一见钟情细水长流,那么他对余毅就宛如井喷般的爆发。突然觉得自己离不开余毅,愿意为他生为他死,比先前他对自己那样还要热烈。 现在吴明承还是联系不上,就算联系得上,光靠他一个人,怕是也无能为力了。何况君安还在这里,不管怎么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命里有时终须有。 “有时候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君安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在空气中朝着某个地方虚晃了几下,“就这么大,缠着我说不要再唱戏了,练功好累,吊嗓子也好累。” “我也希望回到那个时候,如果当初你没有收我为徒,结局又会是怎样?” “如果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收你做徒弟。你对师父的好,我都记着。” “师父对我的好,才是让我终生难忘的。”谭思麟摸摸他的手背,然后起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徒儿不孝,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可以侍奉左右。吴将军是师父的爱人,可是我还是没办法不怪他。” “我都明白。”君安没有去扶他,而是望着院里那棵树的顶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想没了你这个徒弟。” “不会,你永远是我的师父。” 对于余毅,君安并不太了解,都是听吴明承或者谭思麟的叙述得知的。而现在一边是自己的徒弟,一边是自己的爱人,这个选择太难了。可是他们并没有站在对立面,为什么也会这么难选? 他离开重庆只有两年,这两年来他也是不断思念着谭思麟这个徒弟。转眼间徒弟已经是要与别人相守的了,他已经不再是经年前那个耍赖偷懒要糖吃的十二岁少年了。 这就跟看着女儿出嫁的心情一样,当得知余毅的存在时,君安也是这种心情。但对于吴明承,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吴明承告诉余毅,一切等他安排,一切等他消息。可是现在等啊等啊,就连政府都出了剿匪死刑的通文,吴明承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 这让他要怎么在这里待下去?当初阿威动了劫狱的念头时,也是他用等待的借口将他劝了下来。 一阵明显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布鞋底踩过沙面的声音有些许混杂,如果不是君安和谭思麟这种常年练功的戏子,是不会轻易发现的。 “来了!吴将军的信来了!” 四月二十三,吴明承的信终于来了。寥寥数语已将现况交代清楚,并点明了如今的局势。他跟刘清顺利地下到了云南,虽然途中有些许阻碍,但还是没有太大的损耗。 可是信中对于余毅的状况只字不提,甚至好像还不知道狂风寨众人被判了死刑的事情。他们想让春娇回信过去,得到的只是她摇头叹气的回应。 谭思麟真的不知该做何表情,他们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薄纸一张。吴明承顺利从南京脱身,那他到底有没有办法可以救余毅?到底能不能在五月初一之前顺利地救出余毅? “那是自然,只要我母担当,谅也无妨。尊贵人你不要提心吊胆,小周郎他定下调虎离山。但愿得我的娘心不改变,咱夫妻这也是前世的姻缘……” 五月初一,南门市场人声鼎沸。几乎整个重庆的闲人都聚集在这里看一场屠杀表演,尽管太过血腥,但还是止不住好奇心作祟。 狂风寨的众位土匪被缚了双手,跪在临时开辟出的刑场之上。余毅带头,浑身血污,只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精神头还不错。 每个人都挺直了腰杆,跪自己的问心无愧。是,他们是土匪,可是烧杀抢掠一件缺德事儿都没干过。重庆城里有多少产业是他们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土匪只不过是个身份,更容易行事而已。 周围的百姓都在指指点点,言语间不是对狂风寨的侮辱,就是对林金山的赞扬。自古官不及匪,也有这个道理在。 余毅抬起了头,顶着太阳看向人群之中。谭思麟没有在里边,也好,砍头这种事情,怎么说也不能让他看见。 “众位兄弟,我们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如今能一起赴死,也是件好事。来世,我们就不要再做兄弟了,免得被我拖累了。” “不论生死,我们都做大哥的兄弟。” 人到死时,总是容易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如今大难临头,脑袋里竟都是十五年前,京城王府的满眼火光。 十五年了,就这么过了十五年。还好没有浑浑噩噩,还好没有误入歧途,什么家仇血恨,全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行刑!” 背后传来林金山有力却带着一丝狡黠的声音,一个肌肉纠结的大汉抡起闪着银光的大刀,含了一口酒喷在上头。 这一刀下去,一切都成了过去。这一刀下去,一切都是惘然。余毅想起他父母葬身火海的场景,想起他年幼的弟妹痛苦的哭泣,想起十五年前来到重庆的迷茫,想起初见谭思麟的惊艳浅笑。 他余毅这辈子,有过疼爱他的父母,有过尊敬他的弟妹,有过跟随他的兄弟,还有爱着他,把他放在心里的谭思麟。 他还是没来送自己一程…… “慢着!” 场下传来一声清冷的叫喊,刑场上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想看看究竟是谁,还要来做最后的挣扎。 人群渐渐分开,露出了一脸肃穆的谭思麟。他在刑场前的栅栏边停住,望着跪在地上的余毅,缓缓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谭思麟!你要干什么?” “林大校,我与余爷做最后的道别,反正人都在这里等着砍头,不差这几刻,您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他嘴里高声呼喊,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的匪头。林金山看着被绑住的余毅,竟起了轻视之心,答应了谭思麟的请求。他想看看,这几个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思麟……” “余爷,你与我情投意合,本欲相守一生,但现在怕是不能了。” 此话一出,人群中开始熙熙攘攘议论了起来。自古断袖不在少数,但是也上不得台面。没想到这在重庆城呼风唤雨十几年的土霸王,也是个有断袖之癖的人。 林金山皱紧眉头,手上一挥,几个新军便要去拉开谭思麟。这时春娇带着一班怡情楼的姐妹跑上前挡住他们,推来推去不让他们靠近谭思麟。 “哎干什么干什么!林大校,你都说好了怎能反悔!” 谭思麟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袍,还去剪了头发,看起来清秀夺目。 “余爷,你到死也没能娶个老婆,今日,就让你无悔无憾地去那阴曹地府,愿来生不再受苦。” 两人互相对望着,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的情意。一个是十五年来心灵的归宿,一个是十二年来苦痛的末端。 余毅从一开始找上他,就注定了有这样的牵绊。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用说得太过明了,反正能明白就好。 谭思麟把紧握在手里的红盖头往上一遮,弯腰跪了下去。 一拜,拜那永寿的天地。见证了两人的感情,就算是生离死别,亦不能减退半分。 这是他们为感情生、为对方死的证明,天地同证,他们虽同为男子,可是真情犹在。 二拜,拜那人群里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春娇。是谭思麟半个娘亲,也是余毅交好的友人。 虽然一开始她不同意两个人在一起,可是后来也存了祝福的心思,希望他们长长久久,不再做那孤苦伶仃之人。 三拜,拜与自己携手的人。余毅给谭思麟的不离不弃磕头,谭思麟给余毅的温柔保护感谢。 同是男人,但不一定就没有真情可言。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可以笑着面对,不惧生死。 余毅的头再没有抬起来,前额就这么触着地面,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谭思麟也一样没有抬头,他眼前是喜帕的满目鲜红。他愿意自降身份做个新娘,可是他的新郎却不能挑起他的红盖头,看一看他初嫁的容颜。 “砰——!” 想象中的巨痛并没有来临,反而是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头上的大刀滚落地面,行刑者无力地倒下。 接着便是无尽的混乱,吴明承提着枪将坐在高位上的林金山一下毙命,眼里的恐惧与惊愕被永远定格。 护国军蜂拥而上,和政府的新军对抗着,为他们争取机会离开。百姓们早已尖叫着跑远了,谭思麟掀了盖头,跑上前去用小刀划开绑着余毅的麻绳。 “走!” 春娇和怡情楼的姐妹也替其他弟兄松了绑,背后是骇人的枪声,他们就这么开始了亡命天涯的旅程。 阿威带着人跟在护国军后头奋战,不求能够全身而退,也要让在牢里受尽折磨的兄弟可以有重生的机会。 不远处有辆军用的大车,谭思麟和春娇指挥着大伙上车,然后奔向了重庆城郊的火车站。 “思麟,怎么回事?”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余毅被带着跑了一段路,身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他气喘吁吁的看着满车的弟兄,很是不解。 “回头跟你说。” 原来吴明承并不是联系不上,而是故意不跟他们联系,自己下云南去跟护国军交涉,要了一队人马,紧赶慢赶终于救出了余毅。 谭思麟刚刚以天地为媒拜堂的戏码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吴明承可以顺利地赶到刑场。如果不是这样,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估计就只是余毅的亡魂了。 “我很高兴,没想到我余毅也能娶到老婆了。”他一只大手握住了谭思麟的后颈,把他拉到面前亲了又亲。 车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兄弟,也看到了刚才谭思麟在刑场前的表现。全都不管了,反正谁愿意和大哥不惧生死相守,谁就是他们的大嫂。 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里,有一个接头人给了他们每人一张火车票,然后分散在一列火车的各个地方。 跟着他们走的,都是一些没有亲人了无牵挂的兄弟。谭思麟扶着余毅上了某一个包厢,君安和思宇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春娇把人关上,思宇立刻问道:“阿威呢?” “后头,跟着吴将军,不会有事的。” 君安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倒在车座上的余毅不住打量,这就是他徒弟准备相守一生的人,看起来也不比吴明承差多少。 旅人已经全部上了火车,站内广播开启,在询问有没有落单的乘客。 呜呜呜一声,火车头喷出了蒸汽,开始行驶。 余毅撑起身子问道:“就这么走了?吴将军和阿威怎么办?” “会跟着来的,放心。” “我们要去哪里?” “云南。” 余毅望向了一脸轻松的谭思麟,见事情真的是得到解决了,才不再多问。 他在牢里的时候想了很多,他怕自己真的会死,真的会不能和谭思麟一起过日子。他怕谭思麟会忘了他,等他灰飞烟灭的时候,谭思麟也会转身投入别人的怀抱。 可是没想到还能再见他一面,还有机会跟他同生共死,还可以跟他相守到老。 火车在旷原上行驶着,清风吹不散的是浓浓的情意。 “你要跟我过一辈子了吗?” “嗯,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小生》写到这里正文就完结啦,后续的故事会以番外的形式呈现给大家。余毅和谭思麟的生活仍在继续,师父和吴将军的过往也还没有回忆。 谢谢大家这两个月来的支持,鹿鹿都非常感动有你们的陪伴。 说实话,《小生》写得不是很完美,错别字也很多,病句也很多,感谢大家的包容与支持。 毁气氛啦,有两点要说明一下: 1、本文中所引用的京剧唱词,全部来自中国京剧戏考网,并非本人所有。(是不是以为那都是我写的,哈哈哈哈并没有,我才没有这么油菜花啦~) 2、本文禁止以任何形式的无授权!!转载、改编,作商业用途等等侵犯原作者权益的行为,希望大家在支持的同时也要保护作者的权利以及辛苦创作的产物。 以后陆陆续续会出番外,那么就这样啦~~谢谢大家,么么哒!!!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