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新欢》 正文 第1节 旧爱新欢 作者:听久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旧爱新欢》作者:听久 文案: 年莫向来觉得自己有个缺点,手头一旦有了点什么,就死抓着不肯松手。就连和人谈个恋爱,知道人家心里有个白月光,都要自欺欺人地想,当不了最特别的也没关系,至少在他身边的是我啊。想不到白月光突然杀了回来。眼看连替身的地位都快保不住,年莫总算快刀斩乱麻,决定跟这乱七八糟的三角恋说再见。谁知白月光拉住他的手问:“你觉得我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年莫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对方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惊恐地表示:“柯明远先生,我觉得你……有点自恋。”※避雷提醒开篇的攻是炮灰,cp柯明远x年莫,he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柯明远,年莫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年莫一直觉得,他的名字特别尴尬。 他这名是出生时外婆给取的。 听说那年罕见的大雪纷飞,成年人一脚踩下去,积雪能掩住小腿。就是在这么个天寒地冻的时候,年莫呱呱坠地,为本来就不温暖的家,再添凄凉。 他妈压根不想管他,最后还是他外婆动了善心,想着是年末出生,就取了这个读音,选最尾个字时,为了稍显用心,把末改成了莫。 年莫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外婆真的上了点心,还是想用这个莫字,来表达拒绝的情绪。 叫他烦心的是,他其实是那年春节前出生的,按新历来算,生日是一月上旬,在年轻人的习惯里,这该算年初。每次被人问起,都得费点口舌解释一番,真是尴尬透了。 不过算了,反正他人生中尴尬的事,多了去了。 就比如现在。 此时年莫腮帮子里塞满了肉,正好有点噎着,伸出去的手旁边就是杯可乐。可他这会儿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就这么悬在了半空。 柳鹏池的表情也有点微妙,正在拼命地朝他挤眉弄眼,就差站起来高呼一声“大胆刁民,还不退下!”。 刁民深知应该赶紧闪人。可他心里有点不爽,不就是旧爱登场?有那么紧张吗?至于这么着急让新欢靠边? 转念一想,这所谓的新欢,至少是打了个对折。于是他索性胡里胡乱嚼了几下,勉强把一整块肉给咽了下去,抓起桌上的纸巾抹了把嘴,冲面前的两人点点头,起身就走了。 迈出步子没多远,柳鹏池那个衣冠禽兽,就在身后装模作样地说话了:“这不是明远吗?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 年莫在心里冷笑,还扯成语装斯文呢,有本事你说话别哆嗦。 和柳鹏池对话的那人,就显得镇定许多,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听起来是把湿润的好嗓子:“还好。那是你带来的小朋友?怎么把人家赶走了?” “哦,他刚才菜没夹稳,掉衣服上了,得去卫生间整理一下。”柳鹏池睁着眼睛说瞎话,随手一盆脏水就往年莫身上泼。 你他妈才夹不稳菜呢!年莫默默吐槽了一句,回头瞪了柳鹏池一眼。 这一眼,他就顺带看到了柯明远。 柯明远穿着灰色毛衣和修身的深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英姿挺拔。他眼角带笑,见年莫看到自己,就冲他颔首示意。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都有年莫死都学不来的优雅沉着。 越看,年莫就越觉得不是滋味,也顾不上失礼,干脆落荒而逃。 年莫扫了眼周围的环境,心想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瞧瞧柯明远多么游刃有余,自己呢?却真的躲进卫生间来了。 他拧开水龙头,弯下腰用自来水漱口,直到确定嘴里油腻的味道都散掉之后,才泼了几把到脸上,然后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 二十左右的年纪,皮肤白净,尾处上挑的眼睛微眯起来,有几分眉目含情的意思。挺好看一张脸。年莫打小就靠着这张脸,四处装乖巧讨好处。以前就有人逗他,说你小子今后就靠这张脸吃饭吧。 谁想一语成谶,还真有人看中了他这张脸。 就因为他长得像另一个人。 五脏庙里的交响乐已经演到了第三章,年莫饥肠辘辘地怀念起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想到自己居然沦落到在卫生间里流口水,就又把柳鹏池翻来覆去地骂了几遍消气。 期间进卫生间的人也有好几个人,他都不认识。等负责打扫这块区域的清洁工第二次进来,露出“你怎么还在这儿”的眼神时,年莫都快耐不住寂寞跟他闲聊几句了。 凑巧这时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就接了起来。 “你在哪儿呢?”柳鹏池问得理直气壮,活像是约会时年莫迟到了一样。 年莫冲镜子理了理刘海说:“当然是在卫生间整理衣服啊。” 柳鹏池笑了:“真进去了啊,出来吧。” 一听这话,年莫就知道柯明远终于走了,可他终归还有点怒火没消下去,撇了撇嘴说:“你聊完了?需要我再回避一会儿吗?我正打算躲起来装花子呢,吓到一个赚一个。” “哟,生气了?那我跟你赔个不是,总行了吧。”柳鹏池从善如流,嘴里脱口而出就是这么一句。 年莫垂着脑袋,见清洁工正狐疑地打量着他,就扯着嘴角扮了个甜笑。随后他挂掉电话走了出去。 柳鹏池的道歉根本没走心,年莫听得出来。可他能怎样呢,人家都说了赔不是,也给了他一回合矫情的机会,就够了。再往下作,最后难看的还不是他自己。 走到餐桌边,柳鹏池已经买单了。 年莫不舍地看了眼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菜,不动声色叹了口气,把沙发上的大衣穿到身上。卫生间里暖气不足又开着排风扇,他手早就凉了。 跟着柳鹏池下到负一楼,年莫坐在副驾上,耳边听到男人说:“他其实很快就走了,我们没聊几句。” “哦,没事。”年莫低头系着安全带,没去问那干嘛不早点叫他出来。 肯定是柳鹏池千言万语旋心头,独坐桌边忆往昔呗。没必要追根究底,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柳鹏池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见他没有下车的意思,年莫也就明白了几分,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再走,柳鹏池突然探过身来,抬起了他的下巴。 年莫心里咯噔一下,侧过脸躲掉一个吻,柳鹏池的眼神他看得明白,外露的激情中包裹着一丝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迷惑,应该是把他当成别的人了,换做平时也就算了,至少今天年莫有些抗拒这样的待遇,于是他抬手指了指门口的保安:“注意点影响,有人呢。” 柳鹏池索吻不成,脸色也有点失落,为了掩饰尴尬,他摸出根烟点上,待吐了个烟圈后才说:“下午还要开会。” 年莫早有心理准备,没说什么就下了车,看着柳鹏池抹了把脸,又恢复了衣冠楚楚的精英气质。他朝年莫挥了挥手,车子就跟他那点惆怅的情绪,一起扬长而去了。 一月初的室外气温很低,年莫在风里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了地铁站。 老城区居民楼的午后分外安静。上楼时,年莫手里多了几个塑料袋。他摸出钥匙打开门,里面是套简单干净的两室一厅。 “外婆?”他在门口边换鞋边喊了声,见没人回应,便快步走进客厅,直到看见头发花白的年老太太正在躺椅上打盹,这才放下心来。 他放轻步子,蹑手蹑脚地把菜放进厨房。再走到电视旁的五斗柜前,悄悄拉开抽屉,果然又在里面看到了几个瓶子。 选择拿起一个把瓶身看了个遍,和他预料中一样,都是些没厂家没批号没日期的三无产品。年老太太前几年患上了高血压,不知被什么人给骗了,医院开的药嫌贵,三无保健品买起来倒是不眨眼。 年莫面无表情地把瓶子全拿出来,然后进了自己的卧室,反锁上门,倒掉瓶子里原有的药片,把自己在路上买来的外表相似的维生素片换了进去。 等他再重新把药瓶放回原处时,外婆总算醒了。 见他来了,老妇人也没个好脸色,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皱纹,没有使她比从前慈祥多少,反而因为太瘦的关系,看起来更加刻薄,她扫了眼外孙,阴沉地说:“你怎么来了。” “来看您啊。”年莫提高了音量应着,外婆耳朵不好,说话都得大声点。 “没人稀罕你看。”外婆仍然冷着脸,起身只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拉开抽屉,从药瓶里倒出几粒吞服下去。 年莫把塑料袋往口袋里多按了几下,以确保它不会露出来,最终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外婆,您要是身体不好,我带您去医院看看?别去外面乱买药了,又贵又不好……” 水杯被重重地放回到桌上,年老太太狠狠地瞪他一眼,开口骂道:“我的钱爱怎么花关你什么事!少学你妈那德行,我告诉你,谁都别想再从我手里骗一分钱!” 听到这些刺耳的谩骂,年莫眼中的阴影一闪而过。他能对天发誓从来没贪图过外婆的钱,可就算天信,年老太太也不会信。三岁那年,他妈打着和新男友出去做生意的名号,把外婆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全带走了,并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他妈的那天,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带年莫去游乐场玩了一趟,然后把他送回楼下就不告而别。因此年老太太这些年总是疑神疑鬼,觉得年莫肯定是知情不报,连带着把他也记恨上了。 比窦娥还冤的年莫换上张笑脸,暗叹自己变脸的功夫越来越纯熟,他连忙安慰道:“真的没有,外婆您别生气啊。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 没有回答,老妇人依然骂骂咧咧地回到里屋,甩上了门。 年莫脸上装出来的笑意消失了。他呆呆地望着那扇门,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半晌才站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点蔬菜,在厨房中忙活起来。 没过多久,简单的三菜一汤就完成了。等饭菜都端上了桌,年莫去外婆的门外喊了几声,只换回了几句骂,无奈只得独自坐在桌前,拿起了碗筷。 望着眼前的米饭,年莫歪了歪头,苦笑了一声:“唉,二十岁生日快乐啊。” ☆、第 2 章 直到年莫收拾完餐桌,年老太太也没有露面。 看来是铁了心不想理他,再赖着不走,恐怕老人家连晚饭都不出来吃,那就罪孽深重了。于是在桌上留了张提醒冰箱里有饭菜的纸条后,他就麻溜地滚了。 大概是中午没有及时吃饭,他始终觉得胃不太舒服,可又不想现在就回柳鹏池那儿,只能在大街上乱晃悠。逛了能有几小时后,他突然看到街对面有家蛋糕店,便进去了。 蛋糕店里挺暖和,玲琅满目地摆满了糕点。年莫看着哪个都很可口,就站在那儿发愣,他隐隐察觉有人排在身后,却仍然拿不定主意。 蛋糕店的小姑娘很有服务精神,用灿烂的笑脸问他是自己吃还是送人。 年莫还她一个笑脸,惹得她脸上一红,他微弯下身,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想买个生日蛋糕送自己。” 没等小姑娘推荐,身后有人开口了:“今天你生日?” 年莫一乐,心想难道能跟陌生人讨句生日快乐?谁想一扭头,脑海中只蹦出四个字。 冤家路窄。 柯明远还是那身打扮,只不过在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大衣,看起来比初见时成熟了一点。他只比年莫高小半个头,理论上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条件,可在年莫看来,这人怎么看,都是气焰嚣张的模样。 蛋糕店里播放着美妙的音乐,年莫的心情却美不起来。他直直地注视着柯明远,理智在提醒他别板着脸,笑一笑跟人打个招呼,可他试着动了动嘴角,最后还是放弃了。 “先生?生日的话,您看看这款合适吗?”那边的小姑娘不知内情,指着个嵌了草莓洒了椰丝的蛋糕推荐道。 年莫淡淡地回了句:“不用了,谢谢。”接着就绕过柯明远,快步走出了店门。 想不到柯明远居然很快追了出来。他不知道年莫的名字,就在后面喂喂喂地喊着。年莫越走越快,到了最后干脆小跑起来。谁知没跑几步,胳膊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年莫索性也不跑了,两个大男人在路上你追我跑,也怪可笑的。于是他问:“有事?” 柯明远把手里的蛋糕递过来,能看出买得很急,只有原始的塑料盒装着,就是店内的小姑娘推荐的那款。 “……干嘛?”年莫警惕地看他, 柯明远反而奇怪地看他,仿佛面前是个不按惯例出牌的别扭小孩儿:“你不是要吃?” “我现在不想吃了不行吗?”年莫看他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生出几许烦躁。 “那怎么行,”柯明远那张与年莫相似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生日是个好日子,吃点甜的会更开心。” 更开心?你从哪儿看出我哪怕有一点开心的样子?年莫不禁腹诽道,他想起柳鹏池说过,这人就是个从小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在他那天真的世界观里,恐怕人人生日都会开心得不得了吧。 年莫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柯明远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真的不需要。你要是有胃口,这蛋糕就留着自己吃,要是没胃口,在你左手边大概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位饥寒交迫的流浪汉,你可以为他献上一份爱心。世界因你而美好,谢谢,再见。” 话音未落,柯明远就皱起了了好看的眉毛:“是因为中午的事?对不起。” 年莫一愣,他没料到柯明远会道歉,更没料到这道歉听起来还挺诚恳,显得他心里那点芥蒂顿时上不了台面了。于是他很快端正了态度,摇头说:“你不用道歉。” 这不是客气话,不管源头是什么,柯明远确实没得罪他。这道理,年莫心里清楚。 “今天柳鹏池是陪你过生日吧?”柯明远另起了话头,“不好意思,扫了你们的兴。不过我跟他早就是过去的事了,那会儿只是刚好碰到,所以……” 年莫打断了他的话:“唉,你别说了。我知道的。” 你觉得过去了,可他心里还想着你。 柯明远见他的态度软了不少,只当误会解除了,就又把蛋糕往年莫手里递了递:“那这个你拿着。” 年莫无奈地看着蛋糕上那几颗歪掉的草莓,知道再别扭下去就太难看了,末了只得笑笑说:“谢谢啊。” “不客气,”柯明远的笑容就比他明亮许多,“生日快乐。” 和柯明远道别,年莫回到了家。 柳鹏池还没回来,他也早就习惯了这种冷清。他把空调开上,等屋里渐渐温暖起来后,才在饭厅里开了盏小灯,慢慢地打开了蛋糕的盒子。 虽然样子已经不好看了,味道却比他想像中好。奶油的甜味,被草莓的酸甜与椰丝的清爽融合得恰到好处。年莫安静地品尝着这份微妙的礼物,吃到还剩一半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柳鹏池进来见到餐桌上的蛋糕,总算想起两人是为什么去那家餐厅的。他脸上流露出一丝难堪,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纵然不把年莫放在心上,但好歹也清楚,今天确实有点过分了。 年莫抬眼注视着柳鹏池,察言观色他很在行,所以他很清楚,此时出现在对方脸上的神情,代表了难得的愧疚。 换了别人,这就是最好的抱怨的机会。 可年莫到今天为止,算是活满了二十年。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于是他很快就弯起眼睛,露出了微笑说:“忙完了?” “呃,对啊,你还没睡?”柳鹏池见年莫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立刻放松下来,在他身边坐下,“今天实在太忙了,周末补过生日吧。” 年莫往自己嘴里又喂了口蛋糕,露出满足的样子说:“不用了,你这么忙,中午还抽空陪我吃饭,心意已经足够了。” 所谓的补过生日,实现的可能性有多小,年莫都懒得去算。说到底,连中午那顿饭,都是柳鹏池今天在那边办事,随便选了附近的餐厅应付而已。 果不其然,听他这么婉拒,柳鹏池立刻就没再坚持了。他慢条斯理地脱掉外套,随手扔到一旁的椅子上,把袖子往上挽了一截,伸手抹掉年莫嘴上的奶油,笑着问:“蛋糕有那么好吃?” 嘴唇被手指碰到的瞬间,像是勾住了什么,抽丝剥茧般把年莫深藏在心底的不满给拖了出来。他不禁有点恶意地想,如果现在说出这蛋糕是谁买的,柳鹏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很快,他把这点恶作剧的念头压了下去,好不容易过个生日,何必非要作死。 第二天从被窝里坐起来的时候,年莫狠狠地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昨天晚上柳鹏池跟吃错药一样,折腾到半夜才罢休,这直接导致了他一上午都全身乏力,赖在床上成了一条咸鱼。 不过咸鱼现在得出门。刚才秋秋打了个电话来,说当值的人临时有事,希望他能去koki帮个忙。 koki是家开在大学城内的甜品店,装修走了清新风格,价格虽不便宜,但胜在甜品美味,很受周围学生的欢迎。年莫一周里,会有三天在这儿打工。 刚进店里,染着一头红发的秋秋就朝年莫挥了挥手,她满脸愁容地指了下店里的客人,示意这会儿正忙着。年莫也没多说,换好打工的制服后,接过秋秋递来的餐单,就在吧台后面埋头忙碌起来。 繁忙的时间过得很快。年莫用夹子将棉花糖在糖浆里裹了个圈儿,放进了盛满热可可的杯中,拍响了台上的呼叫铃,然后就没有新的餐单了。 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饭的时间,甜品店能稍微清闲一阵。秋秋收完一笔钱,过来递给他一颗水果糖。 年莫也不客气,拆了包装塞进嘴里,橘子味的,甜甜地在口腔里打转,让人心情好了不少。 秋秋时不时看他几眼,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她清了清嗓子,把刚烫过的卷发拢到耳后,然后伸手在年莫脖子稍偏后的地方指了下:“昨晚挺激烈啊?” 年莫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他记得柳鹏池昨晚是在这个位置吮吸了很久,可出门时太急,没发现居然留下了印记。 “啧啧啧,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比年莫大不了几岁的秋秋故意摆出老成的面孔,眯起眼睛逗他,“全被我看到啦。” 说归说,秋秋也没再继续让他难堪,从包里找出块创可贴塞到他手里。年莫道了声谢,钻进员工间,对着镜子小心地贴好。 再出来时,秋秋坐在椅子上翻杂志,一边友好地邀请说:“找天带你女朋友过来吃东西啊,老板娘我请客。” 年莫含糊地嗯了一声,模棱两可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到了快十一点,年莫让秋秋先回去,自己留下来打烊。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他把店里的卫生做完了,正准备锁门的时候,柳鹏池打了个电话来:“在哪儿呢?” “koki,我替同事代班,”年莫把钥匙握在手里,迟疑着说,“正准备走。” 柳鹏池那边很快有了回应:“那你等会儿,我顺路来接你。” 年莫嘴边扬起个笑容,轻声说好。 没过多久,柳鹏池就来了。年莫认出他的车,连忙起身把门锁好,几步小跑了过去。 柳鹏池在车里看着他的举动,等他上了车就笑他:“你还挺机灵,知道在里面等。” “外面多冷啊。”年莫乖巧地缩了缩脖子,声音放得很柔和。 “那就多穿点呗,今天又降温了,”柳鹏池启动了车,他看起来心情也不错,“饿不饿?路上吃点宵夜吧,城北那家粉丝汤怎么样,我记得你喜欢。” 年莫飞快地点头,心里喜滋滋的。只要不牵涉到柯明远,柳鹏池对自己还是很好的嘛。 这样就够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深夜的大排档上人声鼎沸。 年莫熟门熟路地找了位置坐下,主动用纸巾把泛着油光的桌面擦了个遍,然后柳鹏池才把钱包和车钥匙放上去。 一人点了碗粉丝汤。柳鹏池不爱吃这里的东西,他随便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放下,给自己点了根烟抽着。没一会儿功夫,年莫那碗已经全下了肚,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然后看着身边的男人,眼睛亮亮的。 柳鹏池当他没吃饱,把自己那碗推了过去。 “你都没怎么动啊。”年莫接过来,慢慢地挑着碗里的鸭血吃。 “放那么多味精,有什么好吃的,”柳鹏池斜眼瞥他,“就你这没出息的小孩儿才吃不腻。” 年莫傻笑几声。 看,他虽然不爱吃,可还是愿意陪你来,多够意思啊。 虽然事到如今,也只有两人中那个没出息的,还记得他们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在这儿。 ☆、第 3 章 两年前年莫高中刚毕业,被外婆从家里赶了出来。 那时候他穷得要命,身上只有几百块,好不容易才在城郊农民的自建房里,找了个便宜的小房间住下。他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那些理想啊梦想啊之类的东西,都不能去想,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年莫在小超市找了份白天码货的活,晚上去酒吧里当服务生。过了最初的一个月,后面的日子渐渐就没那么难熬了。 两人相遇的那天晚上,柳鹏池跟朋友去酒吧玩儿,酒过三旬便去上厕所。 走着走着,他见过道边有几个人扭在一起。这些事他见怪不怪了,只不过路过时,听到有个声音说:“张老板,您别这样,您、你他妈放开!” 周围人哄笑起来。柳鹏池就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就征住了。 太像了。 可惜不是,柯明远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那个和柯明远长得很像的服务生,被几个客人强拉住,马甲被扯开了,里面白色的衬衣也被撩到了胸口的位置,露出来的腰很细,又不乏这个年纪特有的性感。 服务生满脸羞愤,拼命挣扎也还是拦不住有人把手往他腿间伸去。他的目光和柳鹏池对上时,已经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哪怕知道这不是柯明远,但只是看到这张脸的主人被人这么欺负,柳鹏池的脑子还是炸了。等他回过神来,醉醺醺的客人早被他揍得七倒八歪。 那年轻的服务生在旁边傻站着,柳鹏池走过去,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了街上。 柳鹏池酒也喝了不少,出来被冷风一吹,头就开始痛。他听到那人道谢,于是嘱咐说:“这片儿乱,以后别来这儿上班。” “嗯,好的。”年莫点了点头,出了这种事,他本来也不想来了。 出来后在路灯下,柳鹏池更加觉得他长得像柯明远,不过看年纪,要比柯明远小一些:“你多大了?” “十八。”年莫随口答道,说话的声音还有点抖,大概是被吓的。 柳鹏池小声嘀咕:“小这么多。” “啊?”年莫没听清他说什么,睁大眼看他,那副懵懂无辜的样子,跟他记忆中的柯明远,再次重叠了起来。 柳鹏池忽然觉得,见不到柯明远,见见他这张脸,也很好。 两人在外面待了会儿,柳鹏池好人做到底,陪年莫回酒吧取东西。 老板听说了经过,答应让他走:“不过你这个月工资就不发了,客人那边还得我们去赔礼呢。” 年莫没说什么,换了衣服跟着柳鹏池出去了。 柳鹏池没开车来,他们就在路边随便走。他不说话,年莫就不怎么敢开口,眼睛在街上乱瞟,刚好瞅到路边有小店招工,就停下脚步在那儿看。 柳鹏池一看乐了:“你刚失业就开始找工作啦?” 年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现在住的房子快拆了,手头的存款要搬家有点困难。 没走多久,柳鹏池就看到前面有家大排档,便招呼着说请客。热腾腾的粉丝汤端上桌,两人就各自埋头吃起来。 柳鹏池看见年莫手背上有道伤口,于是指了指问:“你这怎么弄的?” 年莫看了一眼,纳闷地回忆了一下才说:“哦,昨天在超市搬货划到了。” 柳鹏池有点惊讶,他盯着年莫上下打量了几眼,怀疑地问:“就你那小身板,能搬得动吗?” “能啊,”年莫连忙解释,拍了拍手臂说,“我很结实的。” 柳鹏池想,真看不出来。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和蔼可亲:“那你白天晚上都上班,累不累啊?” 年莫望着他摇头说:“还行,不累。” 灯光下,年莫的脸显得明艳动人,可柳鹏池到底还是看出来他眼下那一圈乌黑。虽说世上的可怜人多了去了,但柳鹏池看着他的脸,心里还是生出点怜惜。 “你是不是想找新工作?”柳鹏池挑眉问他。 年莫茫然地点头。 “读过书的吧?会用电脑吗?” 这一问,年莫听明白了,他眼睛一亮连忙回答:“会用,我读过高中,毕业证在家里,可以带给你看。老板那儿要招人吗?” 他换了称呼,这有些谄媚的态度令柳鹏池顿时就不爽了。到底是在外面混过日子的,不像柯明远那么单纯。 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说了个地址:“明天带上证件,来这里试试吧。” 三天后,通过了面试的年莫,顺利进了柳鹏池的公司上班。在后勤部打杂的工作,薪水不算多,但能保证正常的生活。年莫很喜欢这份工作,直到他正式搬进柳鹏池家住,才为了避嫌辞了职。 除此以外,柳鹏池没给年莫什么特殊的照顾。 只是事到如今,他偶尔也会想想,年莫到底看中他什么,即使后来知道了柯明远的存在,也还是赖在他身边。柳鹏池自知不算大富大贵,手头只有两套房跟一家小公司。偶尔有人问他是不是包养了年莫当金主,他自己都要脸红。 其实答案也很明显。 年莫这个人,胸无大志又没见识,稍微给点好处,就舍不得走了。就跟年少时楼下的流浪狗一样,给过一根肉骨头,下次再见,就会摇着尾巴靠过来。 不过这种关系,年莫不介意,柳鹏池自然更不在乎。只要那张脸还像柯明远,那他就很愿意继续和他过下去。 日子转眼快到二月,离过年近了。 往年这种时候,都是柳鹏池最空闲的时间。最近他一反常态,时常忙到深夜还在书房里画图纸。他刚创业时做室内设计,如今公司的重心早已转到进口家具领域,偶尔有老主顾需要装修来找他,也都是交给手下员工去办,很久没有亲手操刀。 年莫心里好奇,也向他打听过一次。柳鹏池没有多讲,只说有笔生意,过完年就要进场。他谈到这笔单子时整个人红光满面,年莫当他是因为报酬丰厚才喜上眉梢,也没多加在意。 与柳鹏池的忙碌相反,年莫倒是闲了下来。大学城的学生陆陆续续开始放假,koki的生意也冷清了下来。 一月最末一天,年莫在过年前最后一次去koki帮忙。 店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也都是马上就要回家的学生。年莫耳中听着他们谈论过年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地做着手里的甜品。 秋秋在旁观察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一击即中地问:“怎么,想家啊?” 她比年莫大不了几岁,父母家和年老太太家都在一个家属院。年莫家的情况,她也听说过一些。 都被人看穿了,年莫也不好回避,只能老实承认:“外婆不让我回去过年。” 秋秋看他一眼,问:“要不来我家?” “不用了,”年莫摆摆手,老板娘眼里善意的同情让他浑身不自在,“我约了人啦。” “哎哟,女朋友?到底是哪家的小姑娘呀?”秋秋摆出想听八卦的表情向他凑近。 年莫往后一躲,正在窘迫之时,门口的风铃适时响了起来,把他从被八卦的危机中解救了出来。 “欢迎光临。”年莫连忙往门口招呼,却在下一个瞬间反应过来,他根本没被解救。 柯明远今天原本打算去画廊一趟,谁知车子竟然在半路抛了锚。打电话给厂家维修商,得到的答复是等半小时。 他不想在车里傻等,看到路边还有家开着的甜品店,就想进来点杯咖啡等等,谁知一进门,就看到吧台后面那个见过两次,都还不知道叫什么的人。 柯明远眼前一亮,几步走到吧台边冲年莫打招呼:“这么巧?” 没等年莫开口,秋秋已经发话了:“你们长得好像啊。”她望了眼身边的年莫,又看了看面前的柯明远,目光来回游移几趟后,推了把身边呆滞的员工说,“真的哎!脸型像,眼睛也像,不过气质不太一样。” 年莫心想秋秋说话真客气,按柳鹏池的说法,那是气质差远了。不同于她的大惊小怪,他只想赶快找个借口走开:“我去看看布丁怎么样了。” 他在心里祈祷,但愿秋秋的智商别掉线,谁知却失算了。 秋秋在旁边傻乎乎地说:“今天没人点布丁啊。” “……”年莫彻底没话说了,他想自己大概跟柯明远命中不合,不然怎么每次遇到他,都这么尴尬。 柯明远在旁边看着这出小闹剧,倒显得神态自若,他的目光在身后的黑板上游移了一遍,貌似漫不经心地说:“总算知道你的名字了,年莫?是这么念吗?哪个莫?”说完,似笑非笑地将视线集中在了年莫脸上。 秋秋总算看出了名堂,小声地问道:“你们认识?” 年莫悲痛地望了她一眼:“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赶走了不明所以的秋秋,他稳定了情绪,朝柯明远摆出标准的服务笑容,“柯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 柯明远看着他的脸,觉得有点像照镜子,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年莫的笑容顿时没了。 柯明远反而笑了:“好了好了。拿铁,谢谢。” “请问带走还是在这儿喝?” “在这儿喝。” 终于恢复了公式的对话,年莫也乐得轻松,确定了对方的需求后,从柜子里拿出咖啡豆开始研磨。 磨豆机轻微的轰鸣声中,年莫抽空做起秋秋没来得及完成的工作。他低下头,用手里的刮刀小心而熟练地将蛋糕糊分装进模具里,柯明远就趴在吧台上,好奇地看着。 年莫被他看得发毛,忍不住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这是要做什么?”柯明远一脸正直地问他。 年莫皱了皱眉,他本能地不想和对方有接触,但又对这人讨厌不起来,更何况老是跟人摆脸色,不符合他赖以生存的为人之道,于是回答说:“蜂蜜蛋糕。” “哦——”柯明远的尾音拖得很长,然后做出了决定,“我也来一份吧,多少钱?” 年莫摇了摇头,摆手示意他不用给钱:“没关系,我请你好了。不过这需要多等一会儿,你赶时间吗?” 柯明远指了指身后,让年莫看被晾在马路上的车:“车坏了,我有的是时间……咦?等等!”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上半身还往吧台里探了一些,“你的手很漂亮啊!让我拍一张!” “啊?!”年莫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他完全搞不明白柯明远到底想干嘛了,这是什么整人游戏吗? 柯明远完全没管他的惊诧,已经自顾自地掏出手机:“你别动啊。” 傻子才会不动!年莫嫌他神神叨叨的,即使知道这人是柳鹏池心中的白月光,得罪了他肯定没好果子吃,却也懒得再应付。谁知就在他打算端起模具去烤箱那边时,柯明远的手机已经发出咔嚓一响。 “唉,有点糊了,不过也能看清。”无视了年莫的态度,柯明远的注意力全放在手机上,接着他像是跟什么人发了信息,毫无疑问那张照片也被一起发送了出去。 没等年莫看明白这是唱哪出,柯明远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他飞速接起,和那边进行了简短的对话:“对吧,漂亮吧。人就在我旁边啊,行,我把他带过来。” 挂了电话,柯明远显得神采奕奕,他冲年莫开心地笑道:“我有个朋友,最近打算做以手为主题的摄影展,目前就差年轻男性的手没有拍摄。我们的工作室就在附近,你跟老板请个假,现在和我过去一趟吧。”他说得很肯定,好像年莫已经答应了一样。 年莫默默地盯着柯明远,他脑子里的想法九转八回了好几遍,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柳鹏池说柯明远不知人间疾苦,这个评价并不精准。 这个人,根本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 4 章 柯明远说了半天,年莫总算搞清楚了他想做什么,也顺带知道了柯明远的正职。他从小学画,长大了顺利成章地以此谋生,家里出资给他开了个画廊,他就顺便招揽了几个认识的同行,自己画画的同时,还能替人卖画办展。 画廊叫n27,刚成立不久,就在大学城附近一处艺术园区内。等出租车开进了隧道,柯明远终于从艺术的激情中回过神来了。 他注意到年莫从上车后就一直没说话,眼神不时往窗外飘,像是恨不得夺窗而逃的样子,于是简单粗暴地想出个可能性:“你是不是紧张?” “嗯?”年莫的反应慢了几拍,“……哦,不。” “那就好。不管怎么说,你愿意来真是太好了。”柯明远听他这么说,就放心了。 年莫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装睡。他本可以不用来。但在柯明远和秋秋的劝说下,慢慢地就动了心,或者说,动了私心。 他想借机看看柯明远工作的环境是什么样,他和自己的差距,究竟有多远。了解了这些,或许就能知道,要赶上柯明远,在柳鹏池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还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柯明远的画廊叫n27,在大学城附近一处艺术园区内。 年莫跟着他穿过花园往里走,在koki时柯明远就已经说明了情况。他有个朋友是摄影师,把私人的摄影棚也开在了n27,年莫这次过来,就是根据摄影师的要求,拍一些手部的照片。 “他脾气不太好,你也别怕,有我在旁边看着。反正就试试。”柯明远随口介绍道。 画廊是圆环形,最中间有个封闭的庭院,靠近庭院的一侧用玻璃阻隔,另一面的墙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作品,灯光打得稍暗,显得整个空间都有几分神秘。 年莫不作声,直到柯明远把他带到了二楼的摄影棚。刚一开门,年莫的眼睛就不习惯两边灯光的反差,被里面的亮度刺了下眼。 里面有几个人,为首的高个子叫文石,就是这次的摄影师,他蓄着络腮胡,看起来不苟言笑的样子,哪怕是看到年莫的脸,也没像其他人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近距离仔细观察了年莫的手,那审视的目光让年莫觉得这双手像是被人摆在了菜场里,文石就是那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夫,唯恐他下一秒就要说“给我来三斤”。 还好文石只是点了点头说:“行,拍几张看看。” 摄影棚里很暖和,年莫只穿了件衬衫,把袖口挽到手肘。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紧张的,毕竟只拍手,又不拍脸。可谁知真开始了,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眼前是文石手里那黑压压的镜头,一转头,两边都是反光板,如果再把视线调到正前方,就会看到柯明远和其他人就站在那儿。 头脑一片空白。 “右手抬起来,过了。好,就这样,”文石的嗓音很低,说话不自觉就带着点震慑感,“手指有点儿僵,放松。” 或许是效果不好,文石不时放下相机,来调整他手上的动作。年莫只觉得平时还很灵活的双手,现在就像木头一样,明明文石说的话他都懂,但又总觉得自己欠缺了什么。 就在这时,年莫忽然听到有人问:“明远,这人你从哪儿找的,他以前拍过吗?” 年莫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原本在围观拍摄的人,已经聚在柯明远旁边了。明明灯光都聚集在这里,但不知为何,好像柯明远那里,才是有光的地方。 灭顶的无力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没听到柯明远回答了什么,因为下一秒,文石猛的放下相机,直视着他。年莫一愣,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手已经从镜头前移开,垂在了身侧。 “啊,对不起。”他回忆着刚才文石教他摆的手势,连忙把手放回来。 听到这边的声音,众人的目光又落了回来。年莫不敢再去看,他隐约觉得这事算是搞砸了。 果然,文石把相机放到一边,一脸不满地说:“算了,你先休息下。” 年莫含糊地应着声,想朝文石露出歉意的笑容,可一看到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笑容就凝固在嘴边了。 “我、我出去走走。”年莫小声说完这句话,离开了摄影棚。关上门的时候,他不由得想,为什么要来。 就为了自取其辱吗? 年莫出来时忘了加衣服,外面不如棚内暖和,单穿件衬衫实在太冷。可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合适,回去之后,要怎么跟人说自己不想拍了。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们直接对自己说,别拍了,你走吧。 他围着二楼的栏杆慢慢地兜圈。画廊只有两层楼,但中庭的天花板还要再多出一层的高度。那里绘制了大片的星云图案,形成一片星空的璀璨景象。而在这片星空的映衬下,一楼只空荡荡摆了几张沙发的庭院,就相型见拙得有点过于单调了。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泾渭分明到跳起来伸出胳膊也够不到。 年莫从刚进来时就注意到了,楼下好几个显眼位置挂的画,旁边都写着柯明远的名字。 “我拿什么跟他比啊。”年莫轻叹了一句,心灰意冷,丢盔弃甲。 柯明远带着年莫的外套出来找人,一出来就看到了正趴在栏杆那儿发呆的身影,就直接出声喊了他一声。 思绪早就搅成乱麻的年莫整个身体颤了一下,他想得太入神,以至于连有人走近都没听到。 柯明远将外套递过去示意他披上,转身背倚着栏杆,貌似随意地问:“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旧爱新欢 作者:听久 第2节 年莫当他在怪自己,只好回答:“一不小心忘了时间。” “你是怕文石?”柯明远笑了起来,“他天生就长一副凶相,不笑就像生气,别在意。” “没有,我……”年莫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起自己来时的那些想法,恨不得把头低到泥土里去,“柯先生,还是算了吧,这个,我不适合。” 柯明远好像没听到般,根本没回应,反而伸手指向楼下的庭院,他说:“我想在那儿加几个雕塑,再换上地灯,让灯从下往上打。但又觉得哪里不好,你认为呢?” 年莫不明所以,只好为难地说:“柯先生,我不懂这些。”刚才在摄影内那种窘迫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他恨不得穿越回一小时前,把那个点头说好的傻缺给当场击毙。 谁知柯明远对这话不以为然,“这算室内设计,我也是外行。你就说,好看,还是不好看?” 年莫只好在脑内想像了一下,迟疑着回答:“不错。” 柯明远挑着眉毛,看不出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只是追问说:“只是不错?有哪里不好?” 年莫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暗后悔早知道就说好看了。通过几次交流,他算是对柯明远有了点初步认识。这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不得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 既然这样,那就索性丢人丢到底吧。他一咬牙说:“不是不好,只是有点可惜。” 听他这么一说,柯明远来了兴趣,连忙催促他继续讲。 “按你的想法,庭院会更……引人注目,”年莫斟酌着用词,他注意到画廊的二楼房间多是关起门来的,猜想多半是办公区域,应该不会对外开放,然后抬头望了眼上空,遗憾地说,“可是星空也很美。到时站在一楼,视线被雕塑吸引,就注意不到这里了。” 柯明远听完,没有立刻回答,他露出沉思的表情。穹顶微弱的灯光洒在他的头发上,让原本乌黑的发丝也染上了一层金色。年莫屏息看他的侧脸,埋怨自己怎么一不小心就开始班门弄斧。 柯明远用手指轻叩栏杆,许久之后才说:“对,没错。”接着他抬头望着年莫,寻求他的意见,“换了你,会怎么改?” 灯光之下的柯明远,眼神中似乎有种魔力,被他这么看着,年莫不知不觉,有了久违地被人重视的错觉。 于是他也认真地思索起来,被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情绪所鼓励,他不禁也开始畅想了起来:“光线?我不太懂,但你这里每层应该有三米多高吧?如果在中间的高度做点文章,比如用一些玻璃或者灯,然后反射……” 他原本只是在自己琢磨,说的话条理不清,但柯明远却听懂了,一拍即合地补充道:“利用反射,把楼上的星光往下做延伸?” 年莫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内心有点激动。 柯明远对光影的敏感度远胜年莫,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简直一闭眼就能想到完工后的效果,不由得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有点意思。行了,问题解决了,回去继续拍吧。” 被人夸奖的满足感顿时熄灭了。 年莫咬着嘴唇,迟疑着不想挪步:“那个,我还是别……” “是文石叫我来找你的。他说你领悟力很好,只是情绪不对,”柯明远打断他的话,他的笑容依然明亮,没掺进任何的杂质,“你的表现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年莫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是……被表扬了? 半信半疑地回去之后,拍摄果然顺利了不少。最后一张拍完时,文石甚至难得地对年莫笑了一下。 拍摄完成后,文石问年莫要了银行卡号好付酬劳,接着又问:“照片会给你一份。是寄到家里,还是你过来拿?” 年莫直觉万一被柳鹏池知道他来过这里,应该不会高兴:“过来拿吧。” “行。”文石点头,跟他约了个过完年后的日期,“我还有事,就先不送了。” “我来送。”柯明远自告奋勇地接过这个任务,出门时没忘了朝文石得意地炫耀,“怎么样,我带来的小朋友不错吧。” 年莫礼貌地跟文石道别,走出画廊后,终于忍不住提出异议:“柯先生,你能别再说小朋友了吗?我都已经二十了。” “是吗?看起来不像,”柯明远耸耸肩,满不在乎地答道,“不过这么一算,我大你五岁呢,这么叫有什么关系。” 年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么叫太奇怪了,我有名字的。” “啊,对。”柯明远赞同似的点头,借题发挥道,“你以后也别叫我柯先生了。长辈朋友都叫我明远,你也可以这么叫。” 可我又不是你朋友。年莫这么想着,把头偏到一边,刚才柯明远离得太近,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他把腹稿打了好几遍,最终还是决定单刀直入:“你不觉得奇怪吗?” 柯明远眨了眨脸,一脸无辜的不满:“我的名字哪里奇怪?” “不是,”年莫顿了顿,有点苦恼这人怎么这么迟钝,“你难道没发现我们长得有点像?” 年莫不知道柯明远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但看他一直以来的态度,完全不像年莫自己这般扭捏,似乎完全没把这放在心上。 这下换柯明远不解了,他蹙着眉头,恨不得把“不懂”两个字大写到脸上:“从第一眼就发现了,可那又如何?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啊。” 听完这话,年莫总算明白,在柯明远眼里,只是两人长得相像,仅此而已。他没有那些怪异的想法,因此才会光明磊落地与年莫来往。 会纠结这些的,只有阴影里的替身罢了。 年莫拒绝了柯明远送他回家的想法,独自搭乘了地铁回去。 柳鹏池已经回来了,又在书房里忙碌。年莫担心他太辛苦,在厨房里煮了碗汤给他送进去。 不想刚要敲门,就听到柳鹏池在跟人打电话:“造价肯定会增加,不过用双曲面玻璃的话,预想的效果可以办到。……这是明远的主意吧?行,那我把方案再改改。” 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年莫站在门外,听着书房中愉快的声音,默默地想,原来是这样啊。 ☆、第 5 章 柳鹏池摇开车窗对年莫说,“那我走了。” 这天是大年二十八,和往年一样,柳鹏池照例回父母家,等过完年再回来。 外面寒风刺骨,年莫裹着羽绒服,把半张脸都藏进围巾里,从衣兜里伸出手挥了一下,算是道别。等柳鹏池的车消失在视野里了,他才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楼里,这回他又是独自过年,逐渐开始有了习惯的感觉。 大年初四的晚上,柳鹏池开车去了荣记。这是家有些年头的私房菜馆,平时他和朋友都爱在这儿碰头。 荣记向来生意红火,过年期间想订到一张桌都是难事,柳鹏池提前了半个月,居然还真让他搞到个包间。他出门前把自己从上到下好好打理了一番,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得出自己依然英俊非凡的结论,这才意气风发地出了门。 外来人口都回去过年了,整个城市里突然空了不少,他一路只遇到两个红灯,其他时候都畅行无阻。人在抱有巨大的希望时,难免会将遇到的一切,都跟运气联系起来,柳鹏池也不例外。出行顺畅这个符合城市发展规律的现象,都被他看作了是难得的好兆头。 柳鹏池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了十分钟到达荣记。把钥匙交给泊车的服务员后,他径直上了二楼,在包间外清了清嗓子向服务员发问,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有人来了吗?” 服务员微笑着摇头,打开房门让他进去。 点了几道开胃的小菜后,柳鹏池看了看表,把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打开,调出了存放在桌面上的图纸文件。 那是一份n27的设计稿。画廊是在柯明远回国之前买下来的,他对里面的装修有点不满意,不想大动,只想改些细节。可他向来不管杂事,市内有哪些靠谱的设计公司更是一问三不知。 于是这个消息,就被周游转告给了柳鹏池。周游是n27的合伙人,也是柳鹏池的高中死党,五年的狗粮没有白吃,两人分手后柳鹏池的失落他更是看在眼里。这次难得有个机会能让柳鹏池献殷勤,他当然要适时地表示一下。 柳鹏池的手指在键盘上来回摩挲,他像个要提交毕设的大学生一样,忐忑地检查着图纸上的每一处细节,唯恐等会儿来验收的人有任何不满。 六点半,不早不晚,柯明远来了。 专程订的最小的包间,此刻显得太大了。柳鹏池隔了一张圆桌的距离,看着他把大衣脱下来递到服务员手里,坐下来喝了口热茶,驱走了身上的寒意后,才朝自己露了个笑脸:“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柳鹏池忙不迭地道好,将一旁的菜单推了过去,柔声道,“你看再点些什么。” 柯明远拿过菜单翻了翻,发现抬头的人数上写着两人,这才意识到不对,笔尖在那个数字上戳了一下:“就我们两个?其他人呢?” 他今天被约出来,是柳鹏池说画廊的设计图纸完成了,想趁开工前让n27的负责人再过一遍。柯明远就算再傻,也还记得负责人不止他一个。 “周游家里有点事,来不了。”柳鹏池睁眼说瞎话,把本来就不在这次饭局预定名单中的周游摘得远远的。 柯明远也没发觉不对,过年的时候脱不开身是常事,于是他快速地点完菜,冲柳鹏池扬了扬下巴:“那你放心让我一个人看?预算材料什么的,我可是一窍不通。说不定我这边满意了,回头周游嫌造价太贵,你又得改。” 柳鹏池笑了笑,氛围看起来很和谐,是个不错的开局:“那些都是小事,关键要你满意。来,新锐画家,趁着还没上菜,你先过目一下?” “埋汰谁啊。”柯明远被那个称呼逗乐了,起身坐到了柳鹏池旁边。 其他方面的改动,是年前就关照过的,柳鹏池的设计基本都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后来返工重来的庭院,才是他这次要看的重点。 不得不说柳鹏池改行之后,基本功仍然没有落下。柯明远托周游转交过一份手绘的概念图,年莫提出的玻璃创意,被他具象成了一大三小四条鲸鱼的造型。他的设想中难免有不切实际的部分,经过柳鹏池再一改造,几条鲸鱼与周遭的灯饰就极好地融合了起来。只从电脑上看,鲸鱼跃出了水面,星光毫无保留地落在它们的身上,金色的灯光穿过半透明的蓝色玻璃,营造出了一派静谧的景致。 柯明远是个注重幻想色彩的人,这份图纸和他的预期一致,自然没什么好挑错的,他当即点了点头,称赞道:“行家出手就是不一样。” 行家谦虚地摆了摆手,还没得意上几秒,就听到柯明远说了句他意想不到的话:“你们家年莫这次帮了大忙,记得替我谢谢他。” 柳鹏池手上一抖,不小心关掉了设计稿。他脑中迅速地把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经历都过了一遍,都分析不出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怎么回事,顿时惊觉好像错过了一些事。 见他关了图纸,柯明远只当今天的正事已经谈完了,余下就是老友相聚的寒暄环节。于是他挥一挥衣袖,飘回了之前的位置,完全没注意自己刚才一句话,在旁边的人心里投下了一颗□□。 直到服务员把菜都端上了桌,柳鹏池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艰涩地开口问:“你和……年莫,认识?” “偶然碰到的,后来他给文石做模特,哦文石就是那个蓄络腮胡的高个子,你之前来测面积的时候应该见过,”柯明远浑然不觉地伸筷子夹了根芦笋,继续往柳鹏池身上插刀,“他看了那个庭院,就提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靠谱就拿来用了。” 柳鹏池被两三句话里的信息量给震在了当场,怎么都没想明白,年莫是什么时候跟柯明远勾搭上的,而且最关键的是,按照年莫那种秋秋在koki做糊了几个蛋挞的无聊事都要拿出来讲的性格,他能对此一无所知,就正好说明了年莫是故意在瞒着他。 柯明远把鸡汤盛进碗里,喝了几口见对面的人还傻坐着,才后知后觉地问:“你不知道?” “我……”柳鹏池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去,揪住年莫的衣领质问他背着自己搞了些什么,好不容易才从五雷轰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好整以暇地笑道,“我知道,只不过事情太多,一不小心没想起来。” 见柯明远没有起疑,柳鹏池知道糊弄了过去,可心里已经在盘算着,稍后要怎么敲打敲打年莫了。 大年初四是迎财神的日子,柯家从商很注重这个习俗,因此这顿晚饭混了一个小时,柯明远就起身告辞准备回去了。 两人站在荣记门口,等人把车从停车场开过来。柳鹏池有心下次再约出来吃饭,谁知柯明远虽然答应了,却补了一句让他如坠冰渊的话:“以后把年莫也叫上吧。毕竟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就当是避嫌也好,其实不该再私下单独碰面的。” 晚饭过后,外面就特别热闹了。大家等不及凌晨,早早地把烟花爆竹都搬了出来。 年莫原本想看会儿书,无奈实在太吵,干脆跑阳台上去围观了会儿。房间在最顶层,那些烟花刚好就能在这个高度炸开,他光是看着,也觉得高兴。 等他回到房间,注意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拿起来一看,全是柳鹏池打的。 自从知道柳鹏池给画廊装修的事后,他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总在想柳鹏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又不知该怎么问,为此郁闷了好几天。 年莫拿着手机看了看,过年期间,柳鹏池难得会给他打电话,这一下打这么多个,可真是前所未有。难道是被烟花爆竹给炸糊涂了,突然就想我了?这念头刚一出来,年莫自己都笑了,怎么可能。可是又有点期待,万一呢? 他正这么想着,手机又响了,还是柳鹏池。这次年莫赶快接了起来,可惜还没等他出声,那边的人像是早就耐不住脾气,没好气地直接问道:“你跟明远说了什么?” 年莫一愣,心里那点喜悦全消下去了,却又不知道他具体是想盘问哪句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柳鹏池听他不答,只当他是在想借口,接过司机找回的零钱,一边推开车门一边说:“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你那点心思最好收收。我不喜欢你那些小动作。” 年莫皱了皱眉反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柳鹏池冷笑一声,寒风顺着电流吹进了听筒里,“那你解释一下,偷偷学人做模特是怎么回事?对画廊的装修指手画脚是凑什么热闹?和柯明远见了面瞒着不说又是做什么?” 听到这里,年莫算是猜到他为什么生气,原本的好心情也没了,但还是按捺住脾气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柯先生只是找我帮忙……” 柳鹏池嘲讽地笑了:“你还能给他帮忙?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可事实就是这样。”年莫的声音低下去,他深吸口气,感觉有点难受,好像整颗心被人用拳头在砸。 “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有什么好在人家面前卖弄的,知道自己赶人家差多远吗?”柳鹏池完全没体会他的感受,伤人的话依然在继续,“你说说你,知道自知之明怎么写吗?” 年莫咬紧了嘴唇,房间里的空调仍在运转,但他却感到彻骨的寒冷。他突然觉得很累,连动都动不了,就像一座结冰的雕塑一样。 “不,我有自知之明。”最终,他还是颤抖着打断了柳鹏池羞辱的语句,“我知道自己不是柯明远,也成不了柯明远。” 挂了电话,年莫在客厅里坐了很久。 那天柯明远在画廊夸他的时候,那一瞬间因为被人肯定所爆发出来的喜悦,今晚彻底被柳鹏池碾碎了。 大年初五的上午,年莫出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理发店。他从镜子里注视着一年多来几乎没换过的,照片里高中时的柯明远留的发型。 “头发想怎么弄?”理发师在旁边问他。 年莫最后看了一眼镜子,然后对理发师说,“麻烦帮我染个色,再剪短一点。反正就是要和现在不一样。” ☆、第 6 章 年莫蹲在玄关系鞋带的时候,柳鹏池回来了。 此时距离他们上一次起冲突,已经过去了十来天。柳鹏池公司的货源出了点问题,他年都没过完就飞了趟国外,跟那边斗智斗勇了小半个月,那通电话的事早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所以当他风尘仆仆地推开门时,猝不及防被家里的“惊喜”给止住了脚步。 年莫跟个没事人似的,接过他的行李箱问:“事情都解决了?” 要不是在飞机上休息得很好,柳鹏池差点以为自己时差没倒好出现了幻觉,他反手把门在背后关上,双手揣进裤兜里,蹙眉反问:“你头发怎么回事?” “染了。”年莫顶着一头棕发平静地回答,末了还笑了一下说,“新年新气象嘛。” 柳鹏池拉过年莫的胳膊:“去染回来。” 年莫执拗地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怎么,不好看?还是不像柯明远?” 这话一说出口,柳鹏池回过味来了,原来是在闹别扭。认识了两年,他基本上也把年莫的脾气摸透了。这个人通常不会跟人起正面冲突,就算偶尔不高兴了,也只要哄上几句就翻篇。 大概是这次他忙于工作,一时疏忽没能及时安抚,年莫就想曲折地表达下不满。得出这个结论后,柳鹏池心里的火稍微压下去了一些,他想多半是因为柯明远回来了,年莫才会特别不安,急于向他索要些证明。 不过这就没意思了。 柳鹏池越过年莫,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又走出来冷笑着问:“当初怎么说的?你喜欢我,我也给你机会。你早就知道有柯明远这个人,也知道我忘不了他,事到如今才不乐意,会不会有点迟了?” 他这番话说得坦荡,活像当初先撩拨的人不是他一样。 年莫一时语塞。很多时候夜里醒了,他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就会开始唾弃自己,觉得大好的年华做什么不好,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做人家的影子,还是不合格的那种。可每次动了离开的念头,心底那点眷恋就拉扯着不放他走,反复地在他耳边说,再等等吧,你看他最近喝多了都不会把你当成柯明远了,说明他也在努力改啊。 有那么一段时间,年莫以为柯明远已经是个过去式了。他是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阴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阴影越来越淡,再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真正的拥抱到彼此。可谁知好景不长,柯明远一回国,阴影的存在感就空前强烈了起来,简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年莫揉了揉头发,新染的发色总让他感到不自在,他苦笑了一声,把这几天打了无数遍的腹稿说出来:“我、我是想,也该有点改变了吧。柳哥,你总不能一直把我当柯明远,毕竟……” 杯子被摔到地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年莫睁眼眼看着那无辜的瓷杯被摔得四分五裂,就好像看到他一颗玻璃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然后柳鹏池就阴沉着脸,几步跨过地上的水渍,过来一把扯过年莫的衣领,愤怒地吼道,“你第一天知道有柯明远这个人?!现在来跟我横?你那把贱骨头长硬了是吧!”说完便用力往后一推,却忘了年莫身后没几步就是鞋柜。 身体撞到硬物的声音,把柳鹏池吓了一跳。他以前从没动手打过年莫,这次实在是气过了头。眼见年莫跌坐在地上,他往前踏出一步,想伸手扶年莫起来,却被一手挥开了。 年莫撑着柜门,挣扎着站起来,忍住疼痛说:“我知道自己贱,从小我妈就这么说我,不用你强调。”说着,他开门往外走,最后回头看了柳鹏池一眼,“可你别忘了,我好歹还是个人。” 柳鹏池有点恍惚,年莫刚才的眼神,和当年柯明远提分手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时候,柯明远说:“柳鹏池,你从来没试图了解过真正的我。” 年莫上了辆出租车,他约了文石去n27取照片。 背上被撞到的地方,疼得叫人喘不过气。他低下头,被染成棕色的刘海也垂到眼前。年莫其实并不喜欢这个颜色,他原本喜欢的就是自然的黑色,可那天鬼使神差地就染掉了。 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想要证明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想要看到柳鹏池怎样的反应。 只是,哪怕只是一瞬间,他也曾有过那样的期望。期望柳鹏池对他说,这个颜色也很好。 可是没有。 从更早的时候,他就该明白了,失望一点点累积起来,到了最后,总有一天会变成绝望。 直到在艺术园区下了车,身上的痛都还没缓过来。年莫坐在街边的椅子上休息了,想等一会儿再去画廊找文石,以免被人看出异样。万一被人察觉,他真不知该怎么解释,脑子里完全乱成一团。 他原本只想在坐一会儿,不知不觉,却好像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视线里出现了柯明远的身影。柯明远是从园区深处走过来的,看起来是刚离开画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心情也不怎么愉快。 两人就这么怀着各自的心事,对上了眼神。 柯明远站在隔了几米远的地方看着这边,过了会儿才说:“你怎么在这儿?文石还在等你。” 年莫被他一提醒,意识到自己害别人久等,心里顿时过意不去,连忙站起来,却不料起得太急,扯到了伤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身形一顿。 柯明远看他样子不对劲,立即走过来问:“怎么了?” 年莫摇头,装出没事的样子:“没什么。柯先生要走了?” “嗯,今天先回去了,”柯明远凑近了些,他总觉得年莫哪里不对劲,“你真的没事?脸色不太好。” “可能外面有点冷,冻着了吧,”年莫编了个理由,跟他道别说,“那我先过去了。” 柯明远没再说什么,却在年莫起身迈步的时候,默默地跟了上来。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画廊。 年莫本想直接上二楼去找文石,可刚走到楼梯,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周游站在几步台阶上,居高临下地问年莫:“你怎么来了?” 年莫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周游。他以前见过这人几次,知道周游是柳鹏池的朋友,除此以外的情况一概不知。 “文石有东西要给他。”不同于年莫的茫然,柯明远先替他回答了。 这天大概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因为周游好像也很不爽,他皱了皱眉说:“不能在楼下等?别随便什么人都往楼上领。” 年莫眼见柯明远面露不悦,从刚才的话里,也听出周游估计也是画廊的成员,便打圆场说:“那我还是下去……” “别理他,”柯明远轻声嘱咐,转头对周游说,“惹了你的人是我,气不顺别往别人身上撒。” 年莫算是明白了过来。估计柯明远之前就跟周游起过争执,所以才看起来心情不好的样子,周游的刁难,不过是殃及池鱼。 池鱼选择了沉默,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 见他不说话,柯明远就带着人继续往上走,周游几步赶上想制止,又不敢对柯明远出手,于是选择了拉住年莫。 年莫被他一拽,背上的肌肉像被人割了一刀,一时没忍住叫出声。 周游没料到自己随手一拉,居然换来这么大的反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柯明远见年莫的脸色变了,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你生病了?” “没事,我……”年莫想掩饰,可这次就骗不过去了。 柯明远责备地看了周游一眼,然后对年莫说:“我画室有沙发,你去那儿歇会儿。” 画室在文石的摄影棚隔壁。 周游心里没底,以为自己把人伤着了,忐忑地跟进来。文石听到动静,也从摄影棚里过来看情况。 年莫侧躺在沙发蜷缩着身子,背上疼得厉害,他只能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出声。柯明远在沙发边蹲下问:“撞到哪儿了?” 年莫眼见瞒不住,只好说:“……背。” “让我看看。”柯明远说着就要帮他脱衣服。 周游也赶紧围了过来,年莫眼见两人都盯着自己,觉得这场面有点过了,于是说:“没事,等下就好了。” 他原意是不想麻烦别人,谁知柯明远会错意,挥手把周游往外面赶:“你回避一下。” ……我不是害羞。年莫这么想着,已经懒得去解释。 背上那一下撞得狠,但好在没伤到骨头,柯明远见他没有大碍,就出去抱了几罐啤酒回来。他把多余的放在地上,手里拿了一罐往他背后伸去。啤酒是冰的,碰到皮肤的瞬间,年莫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房间里的沉默始终在蔓延着,正当年莫寻思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时,柯明远忽然开口了。他或许从来不用考虑怎么把话说得婉转,一上来就把天窗给打开了。 他说:“周游今天说漏了嘴,我想跟你求证一下。” 年莫隐约觉得不妙,好像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马上就要被人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僵硬地弯着背脊问:“什么?” 冰冷的触感依然在背上来回地滚动,柯明远的声音在身后听起来,也染上了同样的温度,他问:“他说柳鹏池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长得像我。这件事,是真的吗?” ☆、第 7 章 柯明远知道自己讨人喜欢,这个认知从他小学收到第一封情书起,就从来没有被推翻过。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分手七年之后,柳鹏池竟然还对他念念不忘,甚至做出了找替身这么可笑的事。 他怀疑自己这七年在国外大农村待久了,有点适应不了城里人的玩法。周游对他“城会玩”的说法不屑一顾,硬着头皮跟他分析,柳鹏池会做出这种荒唐事,实在是用情至深的有力证据,堪称情圣界的标兵模范。 偏偏周游还在他的追问之下,把工作室改造设计的事也坦白了。柯明远一听快给气笑了,早知柳鹏池是借帮忙的名义重新制造机会来接近他,那他打死都不会同意由柳鹏池来接下这笔单子。他心里不痛快,连带着少爷脾气上来了,寻思着干脆把设计师换掉,重新找人来做。 周游当然不会同意,抛开私下的交情不谈,n27过两个月要做一次摄影展,工期是绝对不能再耽误了。柯明远迫于现实只能退步,但同时表态装修方面的事他不会再出面,换言之就是进一步减少和柳鹏池的接触。 对他的做法,周游很不赞同,他搞不懂柯明远为何抵触到这个地步。两人说了半天鸡同鸭讲,最后不欢而散。柯明远都打算直接打道回府了,想不到在艺术园里遇到了年莫,就想干脆直接问个清楚好了。 毕竟比起柳情圣的痴心不悔,更让柯明远觉得微妙的,还是年莫居然能接受。他之前模模糊糊能感觉到,年莫对自己的态度有点疏离,相比之下连文石都稍显不如,如今才知道原来中间还夹杂了这些盘根错节的缘由在里面,顿时有点……不爽。 年莫突然被柯明远直击重点,莫名感到一阵心虚,等到做完了冰敷重新穿好衣服,才好不容易开口说:“对不起。”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除非不要脸到了极点,否则当山寨遇上正版,应该都无法保持理直气壮。 谁知柯明远轻笑一声,捡起地上的啤酒罐拉开喝了一口说:“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虽然我被迫和你们演了一出三角恋,但说到底这只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我只是觉得奇怪,”他话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身侧的青年始终沉默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是说,一味迎合别人不是好事,到了最后恐怕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年莫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在他听来,这不仅是在劝他,更像是,柯明远自己的总结。 对于这两人感情的细节,年莫从不曾知晓。柳鹏池自然也不会提。他也曾经想过,既然感情那么深,为何结局却是这样。 他犹豫了很久,话在嘴边徘徊了好几次才终于问道:“你和他,为什么分手?” 柯明远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让年莫意识到,这个人也不是像传说中那样无忧无虑。 柯明远出生时未足月,生下来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抢救了回来。 他幼年时体质弱,稍一变天就能大病一场。全家上上下下,为他操碎了心。直到柯明远上了小学,身体变好了,衣食住行也样样有专人负责,随时留心唯恐有半点闪失。 这样的日子,他从出生就开始过,也没什么习不习惯的说法。只是随着年龄渐长,课余时与同学聊天,觉得自己的生活跟他们比起来,好像缺了点什么。等到他再大一点,终于明白过来,少的是随兴自在的滋味。那时他已经上了初中,出入仍由司机接送,连快餐店和电影院都没和同学一起去过。 于是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他摆出小大人的架势,跟家里争取来了一份同龄人该有的自由。 高中开学后,他第一次独自坐着地铁去了学校。 明明是相同的城市,却带给他完全不同的新鲜感。他从前总是在窗里看别人,现在终于能够自己打开门,融入到真实而热闹的生活里。 柳鹏池就是在那时,遇到了好像刚从鸟笼中放出来的柯明远。 那时候柳鹏池的性向还没确定。他刚上高三,决定了将来报考美大。于是每周都会抽出几个下午,去美术教室里练画。 有天老师带了几个刚加入美术部的高一新生进来。 柳鹏池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柯明远,纸上的线条突然就断了。他想还有什么可画,台上那个漂亮少年,自己就像是画出来的。 那时候柯明远的性格也还没固定。他发现世界上有太多需要他去重新发现的事物,却又对新奇的一切带着本能的怕生,凡事总是要观察一会儿,才会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 他的内心既好奇,又羞涩。如同他的人一样,夺目却很温和。 柳鹏池开始习惯于把画板放在柯明远旁边,看他对自己露出微微的一笑。要和柯明远走近,不是难事。柳鹏池自己家境也不错,虽然赶不上柯家,但两人在某些方面也算有共同点。柯明远慢慢地跟柳鹏池接触,从他那儿接触到以前从未有过的经历。 放学后在街边小摊买一碗麻辣烫,又或者在下雨天用校服遮住头顶,踩着一路水花跑到屋檐下。这些对别人来说司空见惯的小事,都能让柯明远感到由衷的快乐,使他表现出年龄不符的天真。 在柳鹏池眼里,柯明远很明显就是那种好家庭出身的,单纯又乖巧的少年。他开始思考,想把这样的柯明远占为己有。于是本来没什么好耐性的他,这次终于沉住气,花了半年时间,终于让柯明远学会了什么叫恋爱。 这在柯明远一直以来循规蹈矩的生活里,是最叛逆的体验,可是他却并不感到抗拒。柳鹏池跟家族中那些刻板的成年男性不同,他和初次打开的精彩世界一起出现,是新生活里最醒目的代表,对那时的柯明远来讲,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喜欢和柳鹏池在一起,于是就和他接吻,并为此感到快乐。 可柳鹏池却忽略了关键的一点。 他只不过是这花花世界的其中一个组成,虽然非常重要,但他并不是柯明远的全部。 等到柳鹏池进了大学后不久,他发现了一个问题——柯明远变了。他不知在哪儿认识了些乱七八糟的人,周末总跑去看地下剧团的话剧,半夜和人溜到废弃工厂画涂鸦,甚至有次他俩逛街时,柯明远还进了家乐器店,和一个扎着脏辫满胳膊纹身的中年男人聊得格外痛快。 为此柳鹏池没有少和柯明远起争执,他依然把他当作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他从没意识到,柯明远的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大,他的内心也并不是他所想像的那么贫乏。 起初柯明远还能退让,委曲求全做个符合柳鹏池要求的人,可当这种干涉延伸到连言行举止都不放过时,柯明远开始察觉,这种生活,就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柳鹏池在不知不觉地,将他变回那个没有自我,只是一味听从别人安排,被保护得简直无知的自己。 可即使这样,柳鹏池有一天还是突然对他说,“明远,我觉得你变了。” 柯明远那天想了很久,他想自己或许是变了,但又可能根本没变。他被人按住了翅膀,所以才连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的,都想不出来。 他想发掘出内心的自己,但柳鹏池不让。 柯明远高中快毕业时,开始打算去国外读书,一直念完硕士再回国,但又顾虑到柳鹏池,就有点拿不定主意。 “虽然舍不得,但是你想去就去吧,”柳鹏池听完他的想法,表示出自己的理解,“我呢,就在国内多累积点人脉,周游你知道吧,他学艺术管理的,等你回来后,联手炒一炒,你就能红起来了。” “什么意思?”柯明远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柳鹏池笑话他:“你看你又不懂了吧。现在画画的人多了去了,不出名谁搭理你啊。” “……可这跟我出国有什么关系?”柯明远越听越糊涂。他当然知道如今这社会,早就不是闷头画画就能获得回报的年代了,商业运转什么的,总是少不了的。 柳鹏池看他一眼:“你想去读的学校,不是名气很大吗?以后说出去,那也是资本啊。” 柯明远听出了名头,摇头否定道:“我是有喜欢的画家在那儿当教授,打算以后读研时也多跟他学点东西。而且那边的文化氛围我也喜欢,要是能跟那些有才华的人多交流就好了。” “跟教授多接触是对的。不过你可别出了国,又开始跟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混一块儿啊……”柳鹏池话没说完,柯明远觉得跟他讨论不下去了。 他想柳鹏池说的话其实没错,都是为了他在考虑。可为什么柳鹏池总是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他想看的更广阔的世界,但柳鹏池一直在说,不行,不可以,那不像你。 或许,柳鹏池喜欢的,只是一开始那个懵懂的少年。即使柯明远停下脚步,努力去贴近当初的自己,却也仍旧回不到过去。 柯明远知道,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会有崩溃的一天。 不久之后,他向柳鹏池提出了分手。在对方因为震惊而瞪大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明明是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为什么柳鹏池却看不到? 柯明远喝完了手中的啤酒,抬眼看到年莫,想了想说:“简单来说。他喜欢的是过去的我,但我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过去。他不肯跟上来,那么就只好分开了。” 年莫哑言失笑,两年来的挣扎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他不解地问:“那他一直惦记的,到底是哪个你?” “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柯明远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年莫任由柯明远把自己的头发揉成鸟窝,也没有去阻止。 等从文石那儿取了照片,年莫和柯明远一起出了画廊。 “你要是喜欢这儿,以后可以常来玩儿。不用顾忌我。”柯明远边走边说。 “哦,其实我……”年莫不知怎么形容,他以前也想过,万一哪天柯明远出现了,自己得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可想再多,也比不过现实来得真实。 虽然一开始是柯明远主动跟他接触,但是他却能感觉得到,自己并不讨厌他。他回忆着从柯明远那儿听来的过去,尽管许多细节仍然不从得知,但仅仅是这些话里,他就更了解了柯明远一些。不是柳鹏池所描述的,而是真实的柯明远。 被家人宠爱着长大,能自由地追求梦想的柯明远。 年莫闭上眼想了想,那句没说完的话,或许应该是…… 其实,我很羡慕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想要评论。 ☆、第 8 章 柳鹏池在房间里抽烟,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下午年莫出去后没多久,他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该打个电话道歉,好歹这也算是动手打人了,有点过分。 电话拨通后,他听到年莫的手机铃声从玄关那边传来。顺着声音找出去,才发现手机躺在地上,应该是他摔倒的时候,从衣兜里掉出来了。 柳鹏池在家等着,直到傍晚年莫才回来。他出去了一趟,就好像忘了之前发生的事一样,知道手机掉了还笑说:“还好掉的不是钱包,不然就惨了。” 柳鹏池关心他有没有受伤,他也只说没事。 他说没事,就仿佛真没事了。正常到显得柳鹏池之前几小时的担心,都是白费了。 晚饭是年莫做的家常菜。柳鹏池过年期间山珍海味吃多了,今晚这顿反而吃得特别舒服。 吃完饭,年莫说要去洗澡,他也就跟进了卧室。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他跟年莫相处这一年多,对这人的性格算是拿捏透了。年莫这个人脾气虽好,但偶尔也会生生气,但稍微哄一哄,就能搞定了。他原想这次有点严重,恐怕得费一番功夫才能哄好,却不料似乎根本没这个必要。 越是这样,才越显得反常。 耳边传来开门声,柳鹏池抬头去看。 年轻而柔韧的身体被裹在浴袍里,只露出线条干净的小腿。半湿的头发贴在脖子边上,不时有水顺着滴到锁骨上。 年莫见柳鹏池一直盯着自己,就笑了笑问:“怎么了?” 柳鹏池掐灭了烟头:“还是给我看看吧,”说着站起身走过去,他比年莫高出大半个头,贴得近了就像把人困在狭窄的空间里,“总感觉撞得不轻。” 年莫也没反抗,顺从地让柳鹏池把他浴袍拉开了点。 背上一片乌青的瘀伤看得柳鹏池倒抽口气:“撞成这样怎么还说没事,我去拿药来给你擦。” 等他拿完药回来,年莫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注意到床垫往下陷了一下,知道是柳鹏池坐下来了,年莫忽然毫无预兆地问道:“柳哥,如果哪一天柯明远来找你和好,我是不是就要被甩啦?” 他的问题虽然尖锐,但语气中却隐约带着笑意,仿佛自己早就猜到了答案,这不过是个明知故问。 他这一问,柳鹏池悬着的心反而落下来了。 “别瞎想,没有的事,”柳鹏池把药在手心打散,抹到年莫的背上,“今天你走了之后,我也想了很久。觉得这一年多,确实对不起你。” 年莫没吱声,柳鹏池只好继续说:“我就是……太念旧了,他跟我好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几岁,什么都不懂,算是我把他给掰弯的,所以总想着,算我亏欠他。可我现在想通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咱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他把手搭在年莫肩上,感受到手掌下的皮肤细腻而光滑。下午周游来过电话,让他知道柯明远的态度非常明确,这会儿再缠上去,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再想,退而求其次,年莫其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柳鹏池这么想着,仍然没听到年莫的回应,暗想是不是还要再多承诺点什么。结果年莫却倏地开口了:“你骗我。” 柳鹏池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你哪怕说有那么想过也好啊。”年莫的声音从枕头里传来,听起来闷闷的,“你跟我说这些话,是不是知道那边没希望了?” “不是,我……”柳鹏池意识到失策了,年莫今天的想法他真是捉摸不透。 “不管是你,还是柯明远,你们好像都有很多选择,要这个,或者要那个。但我从小就没有,”年莫轻声说道,“所以我一旦有了什么,就舍不得放手。我在最难过的时候遇到你,觉得你对我好,就想一直跟你好,哪怕很多时候不开心,也还是想着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不仅是你在酒吧救我的时候,还有后来有天晚上,你叫我上车的时候。” 年莫很少说这种话,柳鹏池愣神听着,想起确实有过这么一件事。 那时候柳鹏池把年莫安排在公司里,时不时去后勤部饱饱眼福,拿不定主意要把这人怎么办。脸虽然像,但性格却差太多,说到底,他毕竟不是柯明远。 结果有天晚上,他开着车等灯红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年莫手里提着堆东西,失魂落魄地站在街边。天上下着蒙蒙细雨,他没撑伞,人行的绿灯亮了,他也还是在原地傻站着。 柳鹏池见他样子不对劲,于是在前面没多远的地方靠边停好车,返回来找人。 年莫还是站在那里,直到柳鹏池推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茫然地望着他:“老板。” 那时候年莫还管他叫老板,跟公司里其他同事一样。 “你在这儿干嘛呢?都下雨了还淋着,”柳鹏池说着,眼睛往他手上瞥了一眼,一盒保健品,还有一个果篮,水果被砸烂了不少,他以为年莫摔了一跤,可看起来又不像,“怎么了这是?” “哦,想事情想入神了,”年莫勉强挤出个笑脸,“那老板我先走了。” 柳鹏池看他提着那堆破烂一样的东西走了几步,突然上去把人拦住了:“我开了车,送你一段吧。” 年莫摇头拒绝:“真的不用了。”说着说着头就往旁边偏,柳鹏池歪头去看,他索性转过了身。 柳鹏池一个大跨步又绕到他面前,这边正好是路灯下,他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年莫眼睛原来是在哭:“怎么了这是?好好的哭什么?” 他一问,年莫眼泪掉得更厉害,肩膀一抽一抽的:“没事,我,我先走了,老板再、再见。”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这会儿哭起来,倒更显得可怜。 柳鹏池难得动了同情心,低声安慰道:“别哭了啊,也别叫老板了。你就当我是你哥,跟哥说说,怎么了?” 他在雨里劝了半天,总算把年莫劝到了车上。一再追问之下,年莫才边哭边说,话说得断断续续,柳鹏池听懂个大概。 原来那天年莫离开家后,第一次去看外婆,专程到商场里买了水果和保健品,再把自己节约下来的钱带在身上,想到时候都拿出来让外婆高兴高兴。结果没想到连家门都没进得去,连人带东西被堵在门外,原本包得漂漂亮亮的果篮,也被扔在楼梯上。 “外婆不喜欢你啊?”柳鹏池问他。 “嗯,”年莫抽了抽鼻子,“高中毕了业,她就不让我住家里了。” “你爸妈呢?” 年莫停顿了一下,才慢慢回答:“我只有外婆。” 柳鹏池斜眼看了一下。年莫年纪小长得好,加上做事勤快嘴又甜,把周围同事都哄得格外高兴,在办公室里算得上是个吉祥物。 可是有好几次,柳鹏池无意中撞到过独自一人待着的年莫。那时候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平日里恰到好处的开朗,他眼神幽邃地望着远方,整个人笼罩在阴郁的影子里。但只要周围有别的动静,年莫就会骤然变脸,笑得眼睛弯弯的,仿佛他始终是个成天只知道傻乐的单纯少年。 不过即便如此,柳鹏池也没想到他家里是这么个情况:“那她不喜欢你,你就别管她了啊,自己过日子不就行了。” “……可,可是,是外婆把我养大的,”年莫皱着眉头,眼睛红红的,“我要报答她,而且,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柳鹏池听得想笑,他没料到这年头还有这么一根筋的小孩儿,又觉得有点可爱。于是他看了眼年莫怀里抱着的东西说:“没事啊,外婆以后会懂你的孝心的,”然后空出一只手,从袋子里掏出个梨,在身上擦了擦就咬了一口,冲年莫说,“这梨这么甜,她没吃到太可惜了。” 他随便一讲,居然让年莫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 “唉,怎么又哭了,”柳鹏池有点头大,干脆把车停下,侧身伸开双手,“来,让哥抱抱,要哭就哭个痛快。” 年莫迟疑了几秒,最后当真在他怀里哭了好半天。等情绪稳定了,他拼命用袖子擦掉眼泪说:“柳哥,你人真好。” 领了张好人卡的柳鹏池欲盖弥彰地笑了笑,琢磨着把这个人养在身边应该也不错。 从头到尾,他都想得简单。他也不知道更多的情况。 年莫他妈叫年曼如,大学时未婚生子最后闹到退学,过了几年又跟别的男人私奔,临走前把年老太太手里的钱全都骗光了,这些事闹得邻里皆知。年莫从小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回了家又要看外婆的脸色,一直盼望的,就是有个人能好好听他说话,然后安慰安慰他。 对年莫来说,柳鹏池那点随手施舍的好意,已经足够难得。 “我可能就是那时候,对你有了好感。加上后来……虽然现在知道只是因为我长得像别人,但你经常陪着我,我就喜欢上你了。”年莫坐起身把浴袍穿好,“我本来想,不是最特别的那个也没关系。我本来一直这么想的。” 柳鹏池听他说着,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是他想听到的。于是就鬼使神差地伸手抱住了年莫。他抱得很紧,能感到怀里的人全身都在颤抖。 他知道年莫喜欢被人抱着,睡觉的时候,也爱像只猫一样粘过来。 但这次年莫却推开了他:“你不知道吧?那个拥抱,是我记事起第一次跟人发生这么亲密的接触,”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我可能从小缺爱,长大了就特别渴望这些。” “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有些东西,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强求不来。”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旧爱新欢 作者:听久 第3节 柳鹏池失神地看着年莫,他原以为这段感情应该是他来主宰。 “是我先说的喜欢你,这次也还是让我先来好了,”年莫抬起头直视着柳鹏池,神情平静地说,“我们分手吧。” ☆、第 9 章 柳鹏池一宿难眠。 他睁着眼看窗外从夜色过渡到晨光,都没想明白怎么就这样了。 这可是年莫,当初红着脸告白的人是他,卑微地问那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的是他,竭尽全力来讨好自己的是他,结果没想到,干脆利落说分手的也是他。 听到分手二字时,柳鹏池的表情称得上精彩纷呈,他沉默了半晌,最后也只能说:“你再好好想想。” 年莫没再说什么,拿了睡衣主动去客房睡了。偌大的一张床上,只躺了柳鹏池一个人。 转眼到了早上八点半,年莫推开了房门。 他以为柳鹏池睡着了,就轻声地进了卧室的卫生间洗漱。柳鹏池眯着眼,看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又出了房间,隔了一会儿,拖了个行李箱进来。 柳鹏池蹭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把年莫吓了一跳。 “醒了?早上好。”年莫跟往常一样同他道早安。 柳鹏池头痛得厉害,年莫拿进来的行李箱,是他当年搬进来时带的那个,这会儿已经打开了,里面有一半位置放了些书。他认出那些封面是年莫在自学的课程。自从日子安稳之后,他就去报了自考,柳鹏池也没怎么管,偶尔会听他说已经考过了几门。现在这些书被放在箱子里,看起来是先去书房整理了一遍。 年莫见他不搭话,也没在意,从衣柜里挑出自己买的衣服往箱子里放,至于柳鹏池送的那些,他一件也不打算带走。 “……你真要走?”柳鹏池总算开了口,艰涩地问道。 年莫埋头整理行李的空间,他就这一个箱子,有点放不下:“昨天不是说好了吗?” 柳鹏池连道:“不是叫你再想想?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咱们好好谈一谈,别动不动就提分手啊。” 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人,蹙眉看了他一眼:“柳哥,我是认真的。” 柳鹏池见他不为所动,索性从床上下来,一把将箱子盖上:“你别闹了。” 他手搭在年莫肩上,不料下一秒就被甩开了。年莫突然站起来,握紧了拳头冲他吼道:“我不是在闹!我爱你我错了不行吗?!我比不过人家我就滚远点不行吗?!” 霎时爆发的气势把柳鹏池给震住了,他没见过年莫这么怒气冲冲的样子。 年莫是没怎么发过脾气的人,一口气吼完后,自己倒被气得直喘:“我,我就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盼什么,这么多年我想要的……从来都盼不到。以前是我不自量力,那现在我认了啊,我认了不行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句几乎听不到。说完后,也没再去拿剩下的衣服,拉上箱子就走了。 柳鹏池呆站在原地,没有去追。他一时想不出,追上了,还能说什么。 时间还早,房屋中介都没开门。年莫拖着箱子走了一段,最后还是上了公交车,决定先去koki放行李。 一大早koki也没开始营业,年莫拿钥匙开了门,把行李箱扔在一边,搬了把椅子坐下来发呆。他几乎从来没像今天那么吼过人,直到现在气都还没顺过来,心脏跳个不停,呼吸之间胸口都闷得发痛。 就这么分了。 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的人,不止柳鹏池一个,年莫自己也没想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放弃了一段感情,而且是在它看起来似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情况下。 要是换了以往,年莫或许就会自欺欺人下去。可是柯明远的那番话,终究对他还是造成了影响。 “一味迎合别人不是好事,到了最后恐怕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遇到柳鹏池之前,他虽然什么都没有,但至少每天都在往前走。不像后来那样,被困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希望,失望,希望,又失望。 柳鹏池对他好一点,他能为此乐上半天,柳鹏池一想柯明远,他又会郁闷好几天。就算这次没有放弃,以后恐怕还是会每天担惊受怕,就像偷拿了不属于自己的宝物的人,总是害怕哪一天,一觉醒来,就两手空空。 长痛不如短痛。 年莫在椅子上坐了一阵,开始琢磨之后要怎么办。 柳鹏池没给他什么,手里的钱都是自己以前上班和打工攒下来的,平时买菜或是交物业费用,他都是顺手就付了。柳鹏池对这些没什么概念,经常忘了给,他也不会去要。偶尔逢年过节,还会给柳鹏池买点礼物,那些倒花掉不少。零零散散的收支算下来,境况虽然不像从前那么拮据,但也不能任意挥霍。 这么一来,他预算有限,房子自然就会难找。一直住旅馆,总归吃不消。 他想了一想,最终拿出手机给秋秋打了个电话。只说房东要卖房子临时解约,问能不能在koki借住几天,并保证会尽快找到新住处,秋秋自然爽快地答应了。 等打完电话,年莫把行李搬上了二楼。二楼有个小储物间,里面有张淘汰下来的沙发能睡觉,卫生间也有热水,虽然麻烦了点,洗澡倒也能凑合。 收拾妥当之后,年莫去洗了把脸。他昨晚其实也没睡好,镜子里看起来满脸疲倦。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年莫弯下腰把额头抵在水池边,小声地说:“没事的,很快就会好了。” 等到了早上九点多,秋秋提前来了店里。她是个热心肠的人,一进门就风风火火赶到楼上,再三问年莫要不要帮忙,都被他推辞了。能借住在店里已经够了,他不想再给人添麻烦。 这天正好不该年莫当值,等秋秋来了,年莫就出门打算去买床被子。 前往车站的路上,他路过了一处张贴栏。学校附近的张贴栏,总是贴满了各种广告单,他停下脚步,在一堆培训和二手买卖里搜寻出租房屋的信息。 还真就让他给找到一个。底下裁成数份的联系电话还没被人撕过,看起来是新贴的。房子就在这附近,价钱看着也合适,他连忙打了个电话过去。 接电话的是个男生,说自己已经大四,马上就要实习住校不方便,就在外面租了套房子,现在差个室友来分担房租。年莫也介绍了下自己的情况,他有点担心自己不是学生,又没有固定工作,有人会介意这些。 对方倒是豪爽:“没事,你只要不经常带人回来,按时交租就行了。反正咱们先碰个头吧。” 约好之后,年莫按照地址找到了门牌号,房子是一所学校的教工宿舍,看起来有点年头了。按下门铃后,开门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 “我叫万东,朋友都叫我东子。”万东说话带北方口音,笑起来一脸憨厚老实。 房子是套简装修的两室户,年莫站在出租的次卧,看到窗边正对着楼下的花园,一片清新的绿色看得人心情舒畅。他刚离家时,连郊外的民居都住过,对住处也不挑剔,见这里打扫得还算干净,必要的家电都有,当即流露出想搬进来的意思。 两个人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万东看年莫也顺眼,就通过电话跟房东说了一声。事情很快就谈妥了。 “你什么时候搬进来啊?”签完合同,万东问道。 “待会儿,”年莫回答,“行李都在店里,等下就拿过来。” 见他不解,年莫只好把对秋秋的说辞又用了一遍。万东听完爽朗地一笑:“那你运气好啊,这房子简直就专门给你准备的。” 年莫也跟着乐呵:“可不是吗?我也觉得。” “那这也叫缘分了。这样吧,就当是庆祝你入伙,中午我请你吃顿好的。”万东豪迈地大手一挥,不给年莫推辞的机会,拿起茶几上的外卖单说,“来,喜欢吃什么,自己挑。” 年莫一看哭笑不得,那叠外卖单起码有一本杂志的厚度,恐怕是囊括了方圆十里所有的店家,只好提议说:“我等下去超市买被子,要不然顺便买点菜,我们回去做饭好了。” “你会做饭吗?”万东郑重地声明,“厨房那些锅碗瓢盆,对我可都是摆设。” “难怪只能吃外卖。”年莫忍不住揶揄他。万东这人大大咧咧的,相处起来没有压力,让他格外放松,压抑多天的心情总算得到了缓解。 随后,两人去超市买齐东西,再到koki拿了行李,就回家做饭。 年莫见时间到了饭点,回去就脱了外套进厨房忙碌,万东深知自己进去也只会添乱,老老实实地在客厅里开了电视等开饭。 饭做到一半,秋秋打了个电话来,她还是放心不下,又问年莫要不要帮忙。年莫跟她说了这边的进展,挂了电话跟万东说是老板关心员工来了。 万东感叹:“你老板人不错啊。” “秋秋姐是挺好的。”年莫这么答道。 他跟秋秋虽然是多年邻居,但以前没打过交道,到koki上班纯属意外。他只是有天看到店里招人,就跑来应聘,发现老板居然是她后,还以为这次肯定没戏了。不想秋秋却留下了他,之后也一直待他不薄。 他一直管她叫秋秋姐,也确实是把她当姐姐看。 等菜都出了锅,两人就围坐在了沙发上。 “看起来有模有样啊!”万东连连称赞。 “不知道你口味,”年莫谦虚了一下,“先尝尝吧。” 万东夹了块红烧排骨递进嘴里,刚咬了一口,就恨不得连骨头都吞进去:“我靠!你要是早点搬进来,我就不用过得这么苦了!你这哪儿练出来的手艺啊?大厨啊简直!”说完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喜欢就好。”年莫见他这样,自己也高兴起来。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饭,十几年来可没见过这么直白的表扬。外婆就不用说了,柳鹏池常年出入饭店,各种佳肴都尝了个遍,对他的厨艺,评价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不错。 这顿饭万东饱了口福,年莫心理满足,两个人都吃得格外愉快。万东吃饭的风格跟他人一样豪爽,很快就把一桌菜扫了个精光,年莫估摸了他的饭量,暗想下次恐怕得多做点。 吃完饭,万东主动请缨去洗碗,年莫则回了房间收拾行李。东西刚整理完,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柳鹏池打来的。想想自己应该没多拿不该拿的东西,他就挂掉了。 柳鹏池看来是锲而不舍,电话接连不断地轰炸过来,看来是有话想说。 年莫把手机扔到一边,去拆新买的被子。万东洗完碗路过他房间门口,友好地提醒:“你手机响了。” “……啊,嗯。”年莫重新拿起手机,看着柳鹏池三个字。事到如今,他再看到这名字,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他虽然是走得干脆,但那纯粹是用理智强撑过来的,好歹是这么长时间的感情,何况这还是他的初恋,心底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 不过还是当断则断。年莫这么想着,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把柳鹏池拉进了黑名单。完成这个步骤后,他抬头冲万东一笑:“广告电话,烦死了。” 万东没看出端倪,附和着控诉了几句,也就回房睡午觉去了。 后面几天,年莫虽然晚上老是做梦睡不安稳,但等天亮醒过来,也就好了。 万东确实是个不错的室友,他有天在年莫房里看到他自学的课本,就热情地叫年莫有需要尽管开口,说自己能帮忙从学校图书馆借书给他。见年莫没电脑查资料不方便,也把自己闲置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年莫很是感激,用一日三餐报答了他,等万东终于要去公司上班时,短短几天整个人胖了一圈。 被拖进黑名单的“广告电话”被放到了过去的位置,年莫觉得自己终于不用再强行去证明什么,就重新把头发染了回去,收拾好心情开始谋划起将来。他只剩下两门自考课程,等考过了就能拿毕业证,到时候就会辞掉koki的活,去找份正式的工作。 一切看起来都光明而美好,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半个月后的一天,柳鹏池找到店里来了。 ☆、第 10 章 柳鹏池进店就黑着一张脸,直接走向年莫劈头就问:“你换号码了?” 年莫停下手里的活,他想大概是最近天有异象,不然柳鹏池不会对替代品如此坚持。 “有空没?我们谈谈。”见他不说话,柳鹏池也直入主题。 年莫摇头说:“柳哥,你……”可此时秋秋已经投来了关注的目光,这些事情他不想被秋秋知道,于是改了口风,“去外面说吧。” 跟秋秋打了个招呼,年莫带着柳鹏池,一前一后出了店门,走到旁边的小巷子里。 年莫在墙边站定,望着对面墙上的涂鸦。柳鹏池眉毛都绞在了一起,他欲言又止,神情复杂,最终用双手按住了年莫的肩膀说:“你回来好不好?” 自打年莫走后,柳鹏池怀疑自己简直中邪了。他和柯明远在一起的时间虽长,但毕竟没一起生活过。可年莫不同,他住进了家里。如今人一走,柳鹏池回家不会有人出来迎接,厨房里也没有熟悉的菜香,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更是孤枕难眠。柳鹏池这才发现,自己被年莫伺候得太舒服,早就习惯了有他的生活。 年莫挣开他的双手,往旁站了点,巷子很窄,最里有个垃圾桶,附近的店家都会把垃圾扔在这里,他的活动范围有限。 “我不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年莫苦涩地一笑,眼里尽是苍凉,“我说分手,并不是想威胁你,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你回来吧。”柳鹏池话说得十分坚决。 年莫想不明白他哪根筋拾错了,只能继续拒绝:“……何必呢柳哥。我们花了这么多时间,证明我们不合适。你反正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再稀里糊涂混下去,分开了不是正好吗?” 柳鹏池情绪激动地打断他:“可我不好!家里到处都是你的影子,我现在都不敢回去了!”他用力地把年莫按在墙上,如今已经入春,隔着单薄的布料,年莫能感到粗糙的墙面磨砺着背,“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啊?” 年莫没搭话。他脑海里想起的,是柯明远说过的那些事。他不禁开始想,柳鹏池为什么总是这样?有柯明远的时候,他想着从前的柯明远,有自己在的时候,他想着柯明远,现在自己走了,他又开始想自己。 这个人兜兜转转,到底想的是谁呢? “我算是发现了,”年莫努力动了几下,却没挣脱得开,“柳哥你这个人,其实特别自私。” “……我自私?”柳鹏池没明白怎么突然就得了这么个指控。 “对,你自私。所以从头到尾,不论是对我,还是对柯明远,你都是透过我们,去满足你的感受。”年莫想到这种话估计连柯明远都没说过,思路一时飘散得更广,他想起有部电影里好像有这么句台词,顺口就说了出来,“你只喜欢你自己吧。” 柳鹏池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年莫的骨头被他捏得发疼,好像再一用力就会碎掉,他不禁有点后悔说出那些话,也埋怨自己不该带他来这种地方。在心里默默对比着两人的体值差,年莫开始琢磨要是柳鹏池又动手,自己能有几分逃脱的把握。 眼前这男人的身手,他早就见识过了,跟他对打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胡说八道。”柳鹏池沉声冷笑,冷冷地瞪着年莫,然后毫无预警地,把头低了下来。 “唔!”年莫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被人吻住的刹那脑子一片空白。柳鹏池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在咬他。舌头蛮横地伸进口腔,牙齿在嘴唇上撕扯,年莫甚至从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年莫顿时也顾不了其它,上身被人死死地压在墙上,尚能活动的右腿曲膝往上一抬,也不知道磕到了哪儿,只听到柳鹏池一声闷哼,却还是没有放开,反而用腿压住了年莫的下身。年莫整个人被他禁锢在怀里,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他简直能感受到对方狂躁的心跳。 大脑缺氧的代价换来了眼前的黑暗,却阻止不了这漫长的折磨。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搞笑地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死于接吻的人时,柳鹏池终于放开了他。 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口腔,年莫止不住咳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膝盖,另一手捂住嘴咳得肺都像撕裂了一样。等到好不容易停下来时,他猛的起身就想给柳鹏池一拳。 可刚抬起手,年莫的动作就停滞了。 他倒吸口气,不敢相信地望着另一个方向,被咬破的嘴唇动了动,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秋秋姐。” 秋秋万万没料到会看到这一幕。 年莫跟那个男人出去后,她坐立不安。那人一看就来者不善,她怀疑年莫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在店里等了会儿见还没回来,就干脆出来找。 她记得两人是往左边走了,就顺着这个方向找过来。路过巷子时,留了个心眼往里面多走了几步,结果居然就见到了两人。 她不知道前因后果,又因为角度不同,只看到年莫在跟一个男人接吻。她想起之前在年莫的脖子上发现过吻痕,当时只当这是他女朋友留下的。 柳鹏池见有人来了,便也不再纠缠,留下一句“以后再来找你。”就走掉了。剩下年莫和秋秋在巷子里面面相觑。 年莫此刻已经没心情去管柳鹏池了,因为他从秋秋的表情里,读出了他不想看到的信息。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又喊了声:“秋秋姐。” 秋秋被他一喊,总算回过了神。她虽然平时打扮得花枝招展,实际上却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大学毕业就结婚生子,开了家小店过着普通的日子。对于社会上年轻人见怪不怪的同性恋,她始终是很抵触的。 “……你是喜欢女孩子的吧?那个人欺负你?”秋秋终于开了口,第一句话,选择了帮年莫找借口。 她这么一说,年莫反而更加痛苦。他当然想过跟秋秋交待自己的性向,但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不敢说了。 可眼下这个情景,要是再瞒,就太对不起她的照顾。 “秋秋姐,不是的。我、我喜欢男人,”年莫咬紧了嘴唇,铁锈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也感觉不到痛,“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后半句的解释,对秋秋来说根本不重要。她听到年莫承认的话,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她年少时受周围流言影响,对年莫没什么好印象,但实际接触之后,倒发现这是个懂事又上进的人,有时回家遇到年老太太,都会在她面前帮年莫说好话。 可是…… “可是你怎么能是这种人呢?!”秋秋悲愤地质问。 这个问题,年莫自己都找不到答案。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生命中父亲的缺席导致,还可能是因为认识了柳鹏池。原因不明,也不重要。 “对不起,”年莫低下头,不敢再去看秋秋失望的脸,“对不起。” 巷子里又安静下来,许久,秋秋才缓缓开口,“你跟我道什么歉,这是你自己的事,不该我一个外人来管。” 外人二字,深深地刺痛了年莫。他想,或许又要被人赶走了。 果然,秋秋的下一句话就来了,“你最近有困难,先在店里做着吧。等过了这阵,我会另外招人的。” 秋秋不知道走了多久,也没人来叫年莫回店里。 年莫瘫软地靠在墙上,手指扣紧了身后的红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每当他以为生活有了好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命运就会跟他开个恶劣的玩笑。 他还能朦胧地记得些小时候的事,那时他可能才两岁多,成天在家里啃老的年曼如,突然新交了一个男朋友。对方好像并不忌讳她有个儿子,两人居然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那段时间年曼如规矩了很多,她收敛了平时那些坏习惯,偶尔心情好了,会抱着还没进幼儿园的年莫,安静地帮他削一个苹果,然后陪他看几集无聊的动画片。 这直接导致年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记忆中关于年曼如最深刻的场景,都不是她歇斯底里在家摔碗的样子,而是被她圈在怀里,她哼着当时流行的歌曲,洁白细长的手指握着水果刀,慢慢地把苹果削成小兔子的模样。 那时候年莫想,他很快就会有爸爸了,妈妈和外婆也不会再吵架了。可惜好景不长,半年后年曼如带着外婆攒了一辈子的积蓄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以后外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本来就不好的脾气变得愈发暴躁,一旦年莫惹到了她,就会被锁到阳台上。外面又黑又冷,黎明却迟迟没有来临,夜晚总是太过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年莫见到秋秋匆匆赶来的身影。 年莫当她反悔了,木然地先开了口道:“秋秋姐,没事的。我手里还有些钱,你要是介意,今天我就辞职吧。” 听到这话,秋秋脸上的表情,从惊慌逐渐变成了哀伤。 “年莫,你冷静点听我说。你外婆她……脑溢血,”秋秋的话还在继续,年莫却觉得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也被抽走了,“刚刚在医院,去世了。” ☆、第 11 章 年莫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冷静。 他在医院见到了外婆的遗体,仔细记住了医生介绍的程序,然后回家,带了外婆的有关证件,再返回医院找医生开了死亡证明,接着联系了殡仪馆。 遗体被运送到殡仪馆时,他也跟着去了。工作人员跟他询问追悼会和墓碑的事,他想起外婆还有一个弟弟在世,这事得通知他。于是又回了家,在外婆的房间找了很久,才翻出记事本找到了联系方式。 对方就住在邻市,第二天就能过来。 时间已经不早,年莫也没再出门。他找记事本时,无意中翻到了外婆的日记。外婆年轻时或许是个颇有文采的女人,写日记的习惯持续了很久。 他大致翻阅了几本,里面记录了年老太太那些年的想法。 她是个爱面子的人,而年莫的存在,让她丢尽了脸。那些当面的询问和私下的嘲讽所带给她的伤害,都被她原封不动地写了下来,转换成充满恨意的文字,展现在了年莫眼前。 如果说在看日记前,年莫还尚存着最后一线希望,认为外婆心底深处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喜爱的话,看完日记,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一点都没有,满溢而出的,只有恨意。 年莫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的时候,外婆在他面前把那张纸撕得粉碎,然后把他赶出了家门。她能让年莫读完高中,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 看完日记,天已经大亮。年莫看差不多到了跟人约好的时间,就又动身去了殡仪馆。 外婆的弟弟他该叫舅姥爷,彼此只在年莫幼年时见过一两次,费了不少功夫才终于找到对方。 舅姥爷的态度冷漠,年莫也不在意。他在工作人员那儿办理火化的手续,顺便登记墓碑的地址和规格,确定火化时间时,问舅姥爷有没有意见。 “你不给她办个追悼会?她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送走她?”舅姥爷提出了不满。 “火化前会有家属道别的时间,就不用专门办了吧。外婆她又不爱跟人来往。”年莫轻声回答,他这两天到处跑,身体有点熬不住,连带着声音都哑了。 舅姥爷呸了一声:“白眼狼!” 一旁的工作人员有些尴尬,年莫自己倒没什么感觉。他跟外婆也算住了这些年,从来没见舅姥爷来看望过外婆,对于这种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手续办妥之后,年莫拿出□□付款。火化费用加上墓地价格,划掉了他大半存款,卡里剩余的数字,少得可怜。 在帐单上签字时,年莫看着支出的数字,迷糊着想起,这些钱他原本是想存着,越存越多,等到哪一天说不定能买套房子,把外婆从住了几十年的旧楼里接出来。 不过现在都用不着了。 遗体火化那天,还是有邻居来了。 秋秋站在父母身边望向年莫。不过几天时间而已,年莫就好像瘦了一圈。原本就不算结实的身体,此刻看起来更加虚弱,仿佛被人撞一下都会倒下去。 她动了恻隐之心,后悔不该说那些话。可是她现在不敢去跟年莫说话,因为他的眼神冰冷,看什么都像看不进心底。这和她所认识的年莫,看起来就好似两个人。 只是在遗体被推入焚化炉的时候,年莫的表情变了一下,转瞬即逝。这让秋秋想起年幼时的年莫,他经常就是那样独自蹲在花坛边,整个人脆弱又无助。 葬礼结束后,秋秋终于下定决心,招呼年莫上她的车,跟他们一起回去。 舅姥爷在此时凑了过来,对年莫说:“去姐姐家,我有事跟你说。” 年莫点头,转而望向秋秋:“谢谢秋秋姐,不过不用了,坐不下。” 事实如此,秋秋也不好强求。只是她怀疑,就算没有多出一人,年莫也不会上车。 刚进家门,舅姥爷就从公文包里摸出份文件,递到他眼前。年莫看到上面写着遗嘱的字样,才想起还有遗产分配这回事。 他接过来,遗嘱不长,很快就看完了。 是外婆生前立下的,也附带了公证书。所有遗产的继承人,都写了舅姥爷的名字,年莫什么都没有。 “全给了你。”年莫放下遗嘱说。 老人当他不认,手指到公证书上道:“这是有法律效应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查。” “我有什么不信,”年莫淡淡地回应,“只是你明知遗产都归你,为什么不肯出钱为她办场追悼会?” 舅姥爷一怔,但很快反击道:“这该你办啊!姐姐这么多年过得这么苦,还不是被你和你妈连累的?” “对,是我连累她,”年莫的语气依然没有一丝波澜,“所以她恨我,也是我活该。” 老人还想说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了。 年莫只当是邻居,就起身去开门,等看清门外站的是谁时,只当自己眼花了,来的人居然是柯明远。 舅姥爷见到柯明远,刹时愣住了。他左看右看,不禁怀疑年莫他妈当年生了两个孩子。 可惜这两个人都没在意他,年莫把人往屋里领,打开一扇门说:“这是我房间,柯先生你在这儿等一下?我还有点事。” 柯明远点点头,在书桌边坐下。年莫就又出去了。 这房子隔音不好,他听到外面传来的对话声。有个苍老的声音说:“反正情况你也知道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搬?” “我要收拾点……就我自己的东西,外婆的我不拿。钥匙我放在传达室,你明天自己去取。”这是年莫的声音。 柯明远没听懂这对话,他过来得急,情况都没了解清楚。 画廊的翻新总算完工了,完成后的庭院效果很好,凑巧文石的摄影展下周就要举办了,他想叫年莫过来看看。可等到想找人时,才发现根本没交换过手机号。他听说年莫和柳鹏池分了手,左思右想,今天去了koki找人,几经周折联系上了秋秋。 秋秋回家后,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来年莫家,可她之前才对年莫说过那种话,现在去,怕他心里有芥蒂。此时柯明远的出现,真是场及时雨。这种事让朋友去开导开导,效果想来会比她去要好。 她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有多尴尬,只把人当成了年莫的朋友,在电话里不停地说着年莫看上去不对劲,担心他会出事。柯明远在她的絮絮叨叨之下,实在难以说出真相,这才想干脆走一趟,人如果没大碍,他就可以撤了。 没过一会儿,等舅姥爷走了,年莫推开了门进来问:“柯先生怎么来了?” 称呼还是没换,柯明远也无心纠正。这会儿近距离看到的年莫,相比客厅里匆匆一瞥之下,更显憔悴。眼里布满了血丝,嘴唇裂了几道口子,脸色苍白得像张纸。脸上刻了张镇定的面具,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好像行尸走肉一般。 “听说你家出事,过来看看。你要不要休息下?”柯明远不像别人那样说些安慰的话,他只觉得眼前的人摇摇欲坠,“这几天有睡过吗?” 年莫没有回答,他四下张望:“我得收拾东西。” 柯明远完全瞧不出这房间里有什么可收拾的,除了搬不走的家具,什么都没有。果然事实如此,年莫机械地将柜门逐个打开,空荡荡的柜子像无底的黑洞,嘲笑着他的徒劳无功。 “对啊,我都忘了。早被扔光了。”年莫说着,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晃晃悠悠地稳住了身形,然后转头说,“那走吧。” 柯明远连忙跟上去,到了楼下,年莫去传达室放钥匙,柯明远听到门卫跟他说节哀顺变,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年莫现在不需要节哀,他应该大吵大闹大喊大叫,做什么都行,他必须要发泄一场。可年莫没有,他还是那样,藏在一层坚硬的壳里。离开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也只是抬头最后望了一眼阳台,然后什么都不说,闷头往前走。 柯明远几步跟上追问:“你要去哪儿?” “回家,”年莫总算还能对话,“我租了房子。” “我开了车,送你回去。”柯明远拽住他,他不放心年莫一个人在街上走。 年莫跟个木偶似地被他拉上了车,端正地坐在副驾上,等车子都发动了,才慢慢地系安全带。 柯明远把车开出小区后问:“你家怎么走?” “我家,我家……”年莫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有气无力地说,“在地铁站放我下去吧。” “我把你送回去。”柯明远难得表现出强势的态度打断他。 年莫双眼无神地靠着车窗看公路:“柯先生,我没事的。” “你有事。”柯明远否定他的判断,“把地址告诉我。” 年莫倔强地不再开口,做出无力的抵抗。 柯明远见他不肯说,也不再问,一脚踩下油门,路边的地铁站从车窗里一闪而过。年莫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出不了声。车里有好闻的檀香味,舒缓着紧绷的神经。年莫的眼皮搭了下来,疲倦刹那间潮水般涌出,从头皮麻痹到指尖。 柯明远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半途他发现年莫睡着了,就没叫醒他,直接把人带了回来。等车停稳后,他推了推副驾上的人:“醒醒。” 年莫的身体动了动,人却没有反应。柯明远这才注意到,他双颊泛红,额头上蒙了一层细汗。手背搁到额头上,传递来异常的温度。 终于还是吃不消,身体比精神先垮了。 ☆、第 12 章 柯明远坐到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按照他本来的打算,是想借个地方让人好好睡一觉就行了。可谁知年莫的情况比他想像中要糟,直接发起了高烧,一下睡得不省人事。可怜柯明远从来没照顾过病人,光是让昏睡的年莫把退烧药吞下去,就费了他半天功夫。 等终于把人安置妥当了,柯明远才有空给秋秋发了条短信,想问问年莫有没有别的亲戚朋友能帮忙照顾。 秋秋的短信回得很快,也很简洁:“他就只有外婆。要不然接到我家来?” 柯明远嘴角一抽,心想这主意纯粹是瞎折腾,于是直接拒绝:“算了,先让他在我这儿吧。明天要是没有好转,我再送他去医院。” 放下手机之后,柯明远去厨房多准备了几个冰袋。关上冰箱门的时候,他突然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好笑,他的卧室里居然躺着前男友的前男友,这要是被别人给看见了,指不定怎么说他们贵圈真乱。 不过转念想到年莫唯一的亲人刚去世,这个笑容就瞬间凝固在了脸上。柯明远自己虽没经历过亲人去世的不幸,但好歹也能猜到那是怎样撕心裂肺的过程,可年莫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悲痛,听秋秋说他是一个人帮外婆料理了后事,然后好像很不在乎的,和那个不明来历的老头子谈好了房子的交接。 不知道他是怎么撑过来的,柯明远不免在心里唏嘘了一番,决定还是去卧室继续守着比较好。 年莫睡得不安稳,不时像做恶梦一样发出□□。柯明远一直守着他,用冰袋给他降温,每隔一小时测一次体温,直到体温度上显示的数字没那么高了,才放下心来。 到了晚上的时候,年莫睁开了眼,他神智还没清醒,只是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年莫?”柯明远见他睁眼了却没动静,小心地喊他的名字。 年莫的眼珠转了转,干裂的嘴唇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我家在哪儿啊?” 柯明远一愣,无法回答这病中的呓语。 年莫动了动,手从被子侧边伸出来,在空气里茫然地挥动了一下:“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去了?”接着他的手又垂放在床上,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是不是,什么都没有啦……” 年莫无意识地说完这些话,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柯明远望向他摊开的掌心,那里空无一物。 他的成长经历决定他无法体会这孑然一身的孤独。家人,朋友,梦想,事业,他根本都不需怎么费神,轻松地就拥有了旁人艳羡的一切。 可年莫说自己什么都没有。 柯明远拉了拉被子,盖住年莫伸出来的手。在被子底下,他紧紧地握住了年莫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幸运分给他。这是他平生头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给别人一些什么。随便什么都行,想把那些好的叫人高兴的,都塞到这只手里。 他想那时候,年莫嘴边弯起的弧线,应该比以往见过的笑容,都还要好看。 年莫再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空气里飘动着咖啡的香味,他偏过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马克杯。咖啡的味道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 他的体温不稳定,时高时低,睡衣都汗湿了好几套。柯明远没照顾过人,全凭幼年时生病留下的记忆来办,这大半天下来也累得够呛。凌晨时泡了杯咖啡提神,喝了一半就倒头在床边睡着了。 年莫摸索着想坐起来,起到一半头晕目眩,整个人往被子上歪歪扭扭地栽下去。这个动静,把柯明远吵醒了。他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睛,看到年莫时想起床上还有个病人,就急忙用手去把他扶起来坐好。 昨晚恍惚中,年莫记得有人一直在照顾他,现下已经明白了大半,于是开口说:“谢谢。”他一说话,才发现嗓子像被砂纸刮过,已经完全沙哑了。 “先别说话,”柯明远拉开他睡衣的领口,伸手把体温计放了进去,拿出来后看了眼数字,“还有点烧。” 年莫只觉得浑身都疼,头疼,喉咙疼,四肢也酸疼。最近他生活过得跌宕起伏,精神早已超过负荷,如今身体也使不上劲,只能稍稍点了点头,就没有余力再做什么。 柯明远见他想坐着,就帮忙把被子拉上来裹好,然后问:“你饿不饿?” 年莫疲倦地摇头。他这几天一方面忙着办外婆的后事,另一方面也实在没有胃口,根本没怎么吃饭,但现在病着,倒也感觉不到饿。他无精打采地缩在被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睛好像看着近处,又像望向远方。 柯明远看他这身心俱疲的状态,完全找不到平日的神采。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劝慰道:“别灰心。” 年莫扯了扯嘴角,就没有别的表示了。 柯明远也不强求他马上就有多大的回应,随后对年莫说:“我出去一趟,可能得花几小时。你要是累了,就继续睡觉。” 柯明远出了门,上车前给家里打了电话,吩咐厨师做点清淡的食物。他自己平时不开伙,家里没有能给病人吃的东西,叫外卖也不合适。所幸父母家离这儿不算远,还能救个急。 柯明远的父母最近去外省谈事,家里只有几个佣人。等他进屋,掌勺的任叔说粥已经熬上了,等会儿就能装进保温盒带走。 “少爷先带粥回家,让你朋友吃点垫胃,”任叔在准备别的菜式,手里忙个不停,“我再做点其它菜,等好了再一起送过去。” “后面几天恐怕还要麻烦您,今天就别费工夫了。等都好了我一起拿走吧。”柯明远这么说着,又把年莫的病情跟任叔大致说了下。任叔年纪已大,早年在外面做主厨,被请到柯家后,一直负责全家的饮食。托小时候的柯明远的福,病人该吃什么菜,他都一清二楚,关于菜式的选择,柯明远就没有干涉。 其实若只是拿粥,往返三刻钟绰绰有余。但柯明远想自己毕竟和年莫不熟,干脆就多说了点时间,暗示这段时间里家里没人,年莫要是想宣泄情绪,完全不用顾忌。 过了一个多小时,等任叔把食物都准备好了,大盒小盒地拎到他面前后,柯明远道了声谢,又急匆匆地回去了。 开门时,柯明远的动作很轻。他不知道年莫是睡了还是醒着,怕吵到他。 把多的饭菜放进厨房,柯明远单独拿了盒粥往客房走去。想着万一年莫还醒着,就盯着他把粥都喝光。谁知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了哭声。 里面的人不知道哭了多久,这会儿已经只能间歇地发出抽泣。配合着嘶哑的嗓音,比起哭,更像是动物本能的哀鸣。 柯明远在门外站了会儿,心想现在能哭出来算是好事,情绪憋太久反而容易出事。末了,他把保温盒放在门边,又出去了。 他没走远,就在一楼大厅里坐立不安地转了约莫一小时,终于忍不住进了电梯。 这次推开门,从厨房传来了水声。 年莫已经起来了,披了件外套正在水槽那儿洗保温盒。柯明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肯吃东西就好,便斜靠着房门问:“好吃吗?” 年莫发现保温盒时,就猜到柯明远肯定听到他哭了,更别提他现在双眼红肿,再明显不过,还好柯明远没有提到这一点,只是随意地打听起粥的味道。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出不了声,索性也就不再开口,只是点头表示了肯定。 明明那粥一看就不是柯明远煮的,可却他弯起眼睛笑得很开心:“任叔厨艺很棒的。我还带了别的菜回来,要不要尝尝?” 年莫望着他的笑脸,愣愣地摇头。他自觉已经给人添麻烦了,现在既然已经能下床走路,觉得不能再继续打扰人家。 柯明远也不知无意还是故意,反正会错了意:“那就等你饿了再说,”见年莫还站在那里,便问,“是不是躺累了?”说着就把人带到了客厅坐下。 就在年莫望着脚下的驼色地毯发呆时,柯明远又拿了堆东西出来。他递上水和药,趁他吃药时,把手机递了过来。 “你店里的老板娘昨晚跟我问你的情况,”柯明远注意到年莫眼里一闪而过的退怯,也没多说什么,只把手机放到他手里,“发个短信过去吧,别让人担心。” 年莫一听,睁大眼睛望着柯明远,想从他的表情里判断这话的真假,柯明远见他这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对了,昨天你手机没电前,有个叫万东的也来过几个电话,我帮你接了。不过我这儿没他号码,你要是记得也回人家一句。” 万东的手机号年莫不记得,秋秋的倒是能背出来。他低下头,手指停留在编辑短信的界面,慢慢地打上一句,又逐字删掉,简单一条短信,被他翻来覆去改了好多遍。 柯明远没去看,只是坐在另一头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翻开本杂志看。也不知过了多久,年莫才重新把手机还了回来。 接过手机时,柯明远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你看,你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年莫好半天没有吱声。他端着水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直到水杯都见了底,才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单音:“嗯。” 下午年莫又睡了一觉。傍晚再醒来时,尽管仍旧乏力,但总算退烧了。 柯明远盯着他吃好了晚饭,才开车把人送回去。到了楼下,年莫婉拒了柯明远送上楼的要求,两人在楼梯口道别。 早春的夜晚很凉,年莫把外套裹紧了些,发现喉咙勉强能出声了:“谢谢。” “客气什么,应该的。”柯明远满不在乎地回答,“记得吃药,这几天好好休息,要是有需要可以找我。”他仔细地嘱咐着,虽然年莫今天比昨天看来精神了些,但谁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年莫乖乖听着,等他说完了,又说了声:“谢谢。” 他以往对柯明远,心里始终是有点抵触的。可这次意外地麻烦了对方一次,除了应有的感激之情外,也忽然意识到抛开柳鹏池这层因素不谈,柯明远其实是个随和大方的人。相比之下反观自己过往那些小人之心,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些愧疚。 柯明远自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手里拿着的车钥匙甩了几圈后,终于还是打趣道:“这么点小事,你打算谢几次啊?” “不是,那个,嗯……我不会灰心的。”年莫抬起头说道。 柯明远想起自己确实说过那样的话,既然他已经听进去了,那就不用再多说什么“那就好。早点上去吧,外面冷。” 年莫点点头,往楼梯上走了几步后,停下来对还站在楼梯口的男人挥了挥手:“晚安,柯……柯明远。” 柯明远听他改了称呼,虽然叫得不如朋友亲密,但也少了那份隔阂,于是便笑笑回道:“晚安,年莫。” ☆、第 13 章 年莫回到家中,万东正坐在客厅边吃盒饭边看电视。 “回来了?都办完了?吃饭了没啊?”见他进屋,万东立刻起身迎过来。 年莫点点头:“吃过了。听说你给我打过电话了?” “我也就问问你怎么样了,”万东听出年莫嗓子哑了,想起昨晚接电话的陌生男人说他感冒,就问道,“你病好些没?” “好多了。我进屋歇着,你先吃饭吧。”说完年莫就朝自己房间走去。 万东在他身后看了几眼,放下盒饭跟了过来,也没进房间,就站在门口说:“唉,那什么,你也别太伤心啊,身体要紧,”他平时不拘小节惯了,说起这些话显得笨拙很多,“要是有话,也可以跟我说说。” 年莫看他站在那儿绞尽脑汁地安慰他,心里暖暖的。可不就像柯明远说的那样吗?自己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即使是萍水相逢的室友,这份关心可是实实在在的。 “嗯,我会的。”年莫答应道。 后面一阵,年莫都在家养病。他这次生病来得快,去得慢,一周多了也还没康复。 虽然理智上已经接受了现实,但情绪上一时还回转不了。有时没有征兆的心里突然就很难过,好半天都缓不过来。偶尔被万东看到,对方就会陪他说说话,也就讲讲实习公司发生的趣事,直到把年莫逗笑了才去干别的。 这天秋秋也来了。她听说了年莫家房子的事,很是打抱不平,那房子虽旧但位置好,按当今的房价卖出去,少说也能上百万。但见年莫自己都不在意的样子,也不方便冒然评论,只好抱怨年莫没在,店里的生意都不如往常。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旧爱新欢 作者:听久 第4节 年莫不明所以,愣愣地问:“为什么啊?” 秋秋看他这些天熬得下巴都尖了,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佯怒道:“你是真的假的啊?敢情那些小姑娘老找借口跟你说话,你都没发现?” “哦,这样啊,”店里有时是会有女生悄悄谈论他,年莫当然注意到了,只是没往心里去,“秋秋姐,疼。” 秋秋松了手,她没下狠劲,知道不是真疼。不过如今年莫虽然看起来病怏怏的,但和她说话已经和平时无差,不再像葬礼那天见到的那样,她心里总算好受了些,慢慢地低下头削起了带来的苹果。 年莫看着她手里的水果刀转动着,削下一条长长的果皮,忽然问道:“那个人,还有来吗?” 他不提名字,秋秋也能猜出指谁,便回答说:“我跟他说你辞职不干了,他开始不信,后来又来了几次,看你确实不在,这两天就没见着了。” “他要是再来你就告诉我。”年莫想这总归是自己的事,要是再闹肯定得自己解决。 秋秋想到那天在巷子里目睹的一幕,叹了口气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之前我说另外招人,这事你就当我没提过。等病好了就回来吧。” 年莫拿着苹果愣了愣神。其实从秋秋得知这事的反应,就能看出她对这类人有多抵触。如今秋秋能来探病,他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她嘴上不说,但柳鹏池去店里找他肯定也给人添了麻烦。 “嗯。”年莫咬了口苹果,觉得真是太甜了,“谢谢。” “说什么谢啊,你东西做得好吃又能当活招牌,这不是我赚了吗?”秋秋释怀地笑道,这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又过了几天,年莫的病好得差不多,只是还有点咳嗽。 有天柯明远打来电话,说文石的摄影展就快结束了,问他明天要不要来看。自从回来后,柯明远不时会通过电话关心下病情,两人的关系因此拉近了许多。 年莫对摄影展倒是有兴趣,好说自己也算参与了创作,可他又有点担心:“会有很多人吗?” “明天就是闭展。正好约了媒体采访,估计人不会少,不过……”柯明远话锋一转,“你要是问柳鹏池的话,他这几天出国了,不会到场。” 年莫马上承诺:“那我去。” 自从年莫放下成见与柯明远来往,他才觉得柯明远这个人很有意思。初相识时,这人好像有点天马行空不着边际,想一出是一出。但实际接触之后就能发现,其实他心思挺细,只要他愿意,那么你想听什么,他就能说什么。 要论察言观色,他不比年莫弱。相反正因为他够有底气,与人相处起来更显得自然,不像年莫那样,总是习惯地把自己放在低位,不知不觉就落了下风。 第二天,年莫去了画廊。闭展日的人流量果然不减反增,n27比前几次来时热闹不少。年莫也没去找人,独自一人逛完了摄影展。在其中一组面前,驻足了很久。 他早就看过样片,当时只觉得拍得好,却没有此刻站在放大的照片前所感受到的震撼。黑与白的空间里,那双被像艺术品一样拍摄出来的手,简直不像自己的。文石的作品不像他人那么低调,反而肆意且张狂,足以让人屏息。 文石接受完采访,随意地敷衍了几句,就从镜头前溜掉了。他爱用相机去捕捉别人,却不喜欢被人拍摄。离开采访地,他远远地看到了站在照片前发呆的年莫。 “效果很好,”文石走上前跟他打招呼,“瘦了。” 他说话一如既往地简洁,年莫倒也习惯,只回过头问:“那么明显?人人都这么说。” 文石沉默地点头,陪他站了会儿又问:“你来找明远?要等会儿,采访呢。” 年莫听了纳闷地问:“不是你的摄影展吗?” “这种场合,他会应付。”文石摆了个嫌麻烦的表情,“我带你过去看。” 年莫想说不用,可见文石已经迈开步子,只好跟了上去。进了庭院,年莫只觉得眼前一亮,眼前的柯明远,比挂在墙上的照片还要更加耀眼。 他今天与平时的风格不同,穿了件深蓝色的西装,相机的闪光灯一闪一灭,照亮了布料上暗黑色的花纹与腕间的银色袖扣。柯明远注意到有人来了,朝这边笑了一下,然后又回过头与记者侃侃而谈。 以往都是柔顺地垂下来的额发,这会儿全部往后梳去,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使五官的线条更加锐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眼波流转间几个简单的神色变化,就从容地换来几次快门按下的声音。 夺目的光芒全都聚集在了他一个人身上。明明看起来如此遥不可及,却又叫人着了魔般想要接近。 年莫在旁静静地看着,心想今天该带秋秋来,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活招牌。 结束了采访,柯明远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他往文石肩头上招呼了一拳:“又半途溜了留我一个人啊,有你的,”话虽这么说,但看他的样子,对文石的中途离场早已见惯不怪,假装抱怨了一句后,才把目光投向年莫,“好些了?” “好多了。”耀眼的光辉还没来得及撤去,让人感到炫目,年莫回答着把视线转向别处,缓过神来后,才把手里包装好的盒子递了上去。 盒子上印着koki的logo,一看就知道是店里出售的甜点。柯明远挑了挑眉,眼前一亮:“还带了礼物?” 听到有礼物,文石就顺便凑过来看了一眼,他压根没想伸手拿,谁知柯明远却一把接过转身就往楼上走:“不劳动者不得食,别跟过来啊,我要吃独食。” 剩下两个人无语了,特别是跟柯明远还不熟的年莫,通过几次短暂的接触,他终于发现这人比从前柳鹏池描述的样子要……立体得多。撑得了场面耍得了赖,兴奋起来就不听人说话,论温柔也能放下一盒清淡的粥就留出让人发泄的空间。 这比他从前认定的刻板的富家少爷形象,要鲜活有趣多了。年莫被文石推着往楼上一起走,在台阶的转角就听到拎着甜食的柯明远惨遭其他员工打劫,愤懑的控诉声传进耳里,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身为老板的柯明远敌不过员工的围攻,手里四盒甜食迅速被瓜分到只剩下一盒。他挥着拳头朝四散逃窜的员工威胁了一番,再回头就看到年莫站在身后盯着他笑。 只是个很淡的笑容,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不易察觉,但确实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心如死灰的模样要好多了。年莫见他沮丧的样子,不禁安抚道:“你爱吃甜食的话,下次再多带点?” 他的语气中含有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欢快。柯明远一听连连点头,但马上改了主意:“不行,带来肯定又会被他们抢,干脆我去你店里吃好了。” “那得尽快了,再过两个月我就不在koki做了。”年莫说着,就看到文石一脸正色地走过去,从柯明远手里仅存的盒子中,顺手牵羊拿走了一块蛋糕,“……是不是带少了?” 柯明远踹了文石一脚,把年莫往自己的画室领:“别管他们,你要换工作了?” “嗯,我打算等拿了毕业证……”年莫话说到一半就断掉了。 画室右边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块巨大的画板,几乎快要顶到天花板的边缘。那是一幅还未完成的风景油画,异国的小镇沉寂在长夜之中还未苏醒,水影的轮廓已经透出了朝阳的微光,明明是从未见过的场景,却以足够有冲击力的形态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了眼前。 这是一种非常难以言喻的感受,仿佛能从那些颜料的层层堆叠之中,闻到墙角一朵风铃草的淡淡幽香。年莫好半天才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你画的?” 他神色的惊叹自然没逃过柯明远的眼睛,柯明远天生就会享受这份认可与憧憬,淡定地回答说:“下半年画展要用的。等一下,你为什么这么问?我是个卖画的,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归知道,但从前都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即使年莫以往在楼下展厅见到过别的画,但那时候他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一直没对柯明远的能力建立起清晰的认知,直到这一刻他毫无防备地见识到了他的才华,才猛然惊觉出了一丝变化。 阴影消失了,他总算能够绕开隔阂,正视眼前这个名为柯明远的人。 柯明远猜不透年莫内心的波折,只当自己才艺惊人,不由得心情更好了,他随便地坐在沙发扶手上,晃着长腿美滋滋地消灭了手里的蛋糕后,才问:“然后呢?” 年莫愣了一下,片刻后明白柯明远在问他将来的打算:“哦,到时候找份正式的工作,也算是开始新的生活吧。”说完自嘲地笑了笑,“总不能一直这个样子。” 离开画廊回到家里后,年莫把柳鹏池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秋秋说最近柳鹏池又去了趟koki,好像认准了年莫肯定会跟秋秋联系。这事再拖下去,始终不是个办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虽然他并不认为柳鹏池会找他一世。 ☆、第 14 章 卖粉丝汤的大排档依然生意兴隆。它仿佛永远没有冷清的时刻,总是有人走了,立刻就有新的人进来。 年莫占了角落一张小桌,饶有兴趣地眯着眼观察眼前的一切。 柳鹏池遇上高峰期,被堵在路上,多等了十来分钟才到。大排档旁边没空地,他在路口停了车,一路小跑着过来,见到年莫后仔细端详了一阵才说:“你瘦了。” “你也没胖。”这评价年莫最近听得多,早已应答如流。 柳鹏池似是叹了口气,摸出一根烟点上,烟雾缭绕中望着年莫的眼睛。他到现在才发现,年莫的瞳孔比柯明远要浅,带点棕色,没那么勾人,却更显得温柔。他有点纳闷,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 接下来二人相对无言地坐了几分钟。柳鹏池要了瓶啤酒有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以往这种时候,都是年莫找话题来聊,这会儿人家不说话了,柳鹏池浑身不自在。昨晚接到年莫要求出来聊一聊的电话时,他心中止不住地涌上一股喜悦,今天在家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番,确认了几次东西都带齐了,才踌躇满志地出了门。 老板照例送来了两碗粉丝汤。年莫同从前一样,掰了两双筷子,分一双给柳鹏池,自己埋头吃起来。刚吃了没两口,他就听到对面的人说,“最近我成天都在想你。晚上睡不着想,睁着眼到了天亮,还是想。” 柳鹏池这话说得深情款款,年莫却差点被呛到。他咳了几声,下意识接道,“你这是失眠,是病,得治。” “……我如今才知道,你没心没肺起来,真不是个人,”柳鹏池把烟头掐灭,语气里带着责怪的意味,“你说你怎么就能躲得无影无踪的。” 年莫否认:“这不是坐在你面前吗,怎么能说无影无踪。”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我连……”柳鹏池收住话,重新摆出诚恳的姿态,他毕竟不是来抱怨这些的,“我是真的想明白了,跟我回去吧。这次是我做了糊涂事,我给你赔不是,算哥求你了。”他难得这么做小伏低,苦情得就跟在演电视似的,年莫看着新鲜,但也不想多看。 “柳哥,我约你出来不是谈这事。我们其实也不合适,你早晚会明白。我是想说,”年莫今时不同往日,他迅速地经历了一些事,也想通了很多事,“你别去烦秋秋姐,多大的人了,分个手闹得兴师动众,不好看。” 柳鹏池见自己话说到这份上,年莫仍然不为所动,只好把杀手锏拿出来。他拿出一份合同,白色的a4纸张被放在泛着油光的木桌上,轻轻地推到了年莫面前:“定金已经交了,只要你愿意,咱们明天就把房子买回来,写你的名字。” 白纸黑字的合同上,房屋地址和最下面舅姥爷的签名写得一清二楚。年莫倒抽了一口气。他每天装着没事的样子,几次秋秋想提,都被他搪塞了过去。可心里始终控制不住地去想。 他想那房子,舅姥爷多半是要转手卖掉的。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快乐的不快乐的回忆,都跟那里息息相关。以后冠上了陌生人的名字,他想找个地方凭吊过去,都只能在外面看一眼,再也不能踏进一步。 而最关键的也最希望渺茫的是,要是他妈还活着,哪一天终于肯回来,没了房子,他妈恐怕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这么多年,家里钥匙没换过,外婆或许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他不是没想过把房子买过来,可这不是笔小钱,要找人帮忙,他开不了这个口。如今柳鹏池居然不声不响地,把机会送到了眼前,也送到了他最需要的地方。 “我还真动心了,”年莫把合同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柳哥你这是蛇打七寸啊。”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动过邪念。只要等房子到了手,主动权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了。更何况就算今后分手,他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当是笔交易,把从前的日子再延长几年,他们互相满足。 到了最后,年莫终究还是把合同还了回去:“那地段最近涨得很凶,买下来不亏,可拱手送人那就亏大了。没必要。” 柳鹏池一听脸色都变了,这已经是他想到的最能打动年莫,也最能证明自己诚意的办法:“你先别这么说。千错万错都怪我,你恨我都是正常的……” 耳畔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叹气,夹杂在市井喧哗的嘈杂声中,像纷纷扬扬的尘埃终于落到了地上。柳鹏池看见年莫摇了摇头说:“我不恨你。” 确实没什么可恨的。不论柳鹏池在这段感情里做得再荒唐,可他从头到尾没有强迫过谁,是年莫自己一脚踏进去的,他有无数次拒绝的机会,最终却还是选择了一头扎进去自讨苦吃。 年莫放下筷子,侧过身认真地望着柳鹏池,这应该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后一次长谈,所以他希望能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柳哥,你想要的原谅,我给不了。因为我从头到尾,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你更不是什么加害者,和你在一起是我自愿的。你没有亏欠我什么,可能在感情的付出上我们确实不平等,但你把我从乱糟糟的酒吧里救了出来,给了我一个安全的环境,给过我一个家的可能性,”年莫抬起手背擦了擦红了的眼眶,“你给过我希望,这就够了。” 柳鹏池一时语塞,他没把事情想得这么深,只能喃喃接道:“但我又让你失望了啊。” “人长这么大,谁不会失望几次?”年莫指着大排档里的人群给他看,有人在梗着脖子吵闹,有人喝多了趴在桌上哭,有人勾肩搭背笑成一团,也有人沉默地喝着一碗汤,世间百态都被糅杂在夜晚的空气中,再也分不出彼此的界线,“这么多人,有谁敢保证自己没失望过,但大家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无非就是我们有缘无分,做不到两情相悦而已,可那又怎么样?天会塌下来吗?不会。这不是多大的事,真的。” 柳鹏池没有再搭腔,他还能听到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落到路边摊的大顶棚上,稀里哗啦地响成一片。他转过身朝老板多要了一个酒杯,倒上了啤酒放到年莫面前,顿了顿说:“陪我喝一杯。” 这杯酒年莫没有推辞,苦涩的液体滑进喉咙之时,他听到柳鹏池说:“随你怎么说,还是我对不起你。不过……这两年,谢谢你。” 在雨下大之前,年莫就走了。柳鹏池一个人守着一张桌坐了很久,桌上的合同被七倒八歪的啤酒瓶压在下面,再也没有了送出去的可能性。柳鹏池望着那些绿色的玻璃瓶,神色恍惚地意识到,原来他心里有颗种子已经发芽了,可还来不及长成参天大树,就注定开不了花结不了果。 他喝多了之后,觉得自己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年近三十的他,还有一个是二十出头的他,两个他之间跨过了七年的时光,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喝了杯宣告失恋的酒。 那一晚柳鹏池喝得多醉年莫不知道,他回去之后还看了会儿书,准备应付一周后的考试。这次他要考三门课程,只要全部通过了,再过一阵就能拿到自考的毕业证。他为这张毕业证已经等待了太久,即将圆满的时候反而紧张起来,悬着的心就这么一直提到了考场交卷铃声响起的那刻。 考点设在新旧城区的交界处,年莫背着包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他望着窗外那些上了年代的老建筑,在阳光下拉出了很长的影子,而公交车却飞速地行驶,带着他远离那些笨重的阴影,穿过了十字路口,进入了高楼林立的新街区。 等成绩的时间里年莫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他自我感觉挺好的,卷子上的题全都会做,答完时间充裕还反复检查了几遍。于是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他一边在网上投简历,一边照常到koki打工。 中途柯明远来过koki几次,有一次还遇到了附近美大的学生,被人当男神一样围观了半天。年莫那时候躲在柜台后面笑个不停,被唯恐天下不乱的柯明远拉了出来,宣称这人是他弟弟,以后在koki消费满多少就画展门票一张。吓得年莫连忙辟谣,好让他们知道哪怕在koki吃上了天,最多也只能拿到店里的会员卡。 不过后面一阵柯明远就没露面了,他自己的画展正式进入了筹备阶段,跟合作的策划公司有数不清的细节需要敲定,画廊还新签了两个新人,推广宣传一样不能落下。 年莫的工作找得不太顺利,简历投出去就石沉大海,偶尔有几次面试的机会,也打不过人家闪闪发光的学历,要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好在万东安慰他,说现在找工作都这样,得有个长期作战的准备。他听了觉得有道理,如今大学生多得如过江之鲫,更何况他这种自学的,被人挑挑拣拣也是正常。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自考成绩单出来后的一个月,工作终于有了着落。 “那么就欢迎你的加入,今后大家互相合作共同发展。”灯光明亮的会谈室内,年轻的hr站起身,与年莫微笑着握手致意。 将近两周时间,通过三层面试,年莫终于得到了这份工作。别看表面上看起来淡定,其实他的心跳早已加速。商定完入职时间后,直到进了电梯,他才重重地舒了口气。 从这一刻起,年莫就成为了这家公司市场部的一员。投简历前他在网上查过,这家虽说才成立三年,但骨干成员都是行业内的老手,加上专业对口,于目前的他而言,是非常合适的一份工作。 当天晚上,万东下班后得知了这个消息,嚷嚷着要他请客。 年莫也自觉该请,毕竟求职这事上,万东可是分享过不少经验。他当即带着万东,又叫上了秋秋,三人一起出去吃饭。 万东少不得要喝酒,秋秋也是女中豪杰,干杯的豪爽劲丝毫不逊于对方。两人虽是初次相见,却在喝酒上产生了共鸣,简直是一见如故。年莫本来心情就好,看他们喝得开心,自己也跟着喝了几杯。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到后来秋秋已经拉住年莫的手,语重心长地念叨:“唉,我多舍不得你走啊。以后你要好好努力,不能给姐姐丢脸呀。不过要注意身体,有空记得来店里玩。” 万东也跟着点头如捣蒜:“你进的那玩意儿,叫啥来着?哦,市场部,怎么着也算商业人士了啊。听起来就忒忙,以后你忙得就跟个陀螺转了啊。” 他们两个这架势,活像年莫要出远门似的,引得加水的服务员频频侧目。年莫哭笑不得,嘴里应承着,心底却有道暖流涌过。 万东与他格外投缘,秋秋更是像亲人一样照顾他。他曾经期盼的一切,在不经意间,已经一点一滴地聚集起来。平凡的幸福,也莫过于此了。 ☆、第 15 章 周一上午,年莫办完了入职手续,接着就被带到了市场部经理徐光的面前。年莫在二面时就见过他,记得这是个很严肃的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说话做事都是雷厉风行的精英模式。一大早徐光就没空,一边跟人讲着电话,一边朝年莫点了个头,就算完成了和新人的寒暄。 周围的人都在各忙各的,年莫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徐光就过来敲了他的桌子:“开公司邮箱,发了封邮件给你。里面是一个项目的资料,尽快吃透,十一点我来找你聊。” 这是进公司来的第一份安排,年莫自然不敢马虎,立即全情投入到了工作的汪洋大海之中。 这份瓷器展的策划方案做得非常详尽,足足有好几十页,年莫看了几眼后就觉得奇怪,按照上面罗列的开展时间来看,这应该是个过期的案子了。他一时琢磨不透徐光给他的意图是什么,只好硬着头皮一页页往下翻。 方案的格式自然很正规,ppt做得也够漂亮,配色明亮简洁区域分割又清晰,只是越看他就越觉得里面的内容有点虚。数据采样都来源于这家瓷器厂商已有的客户群体,广告投放都看准了这批目标人群在做,可如果做来做去都是老客户的生意,那厂商花大价钱办展的意义在哪里? 他抱着这份疑虑忐忑不安地等到了徐光的召唤,跟在对方身后进了小会议室。徐光这会儿有空了也没对新人嘘寒问暖,坐下来后二郎腿一翘,直接就让年莫谈想法。 “呃,展会的形式挺好的,广告的投递时间跟内容的替换也很吸引眼球……”年莫看不清徐光的目的,只好先捡好的说。 谁知徐光把手机啪的往桌上一扔:“我不是让你来夸它。” 年莫怜悯地看了那手机一眼,手机壳上好几道划痕,也不知是不是就这么被摔出来的,只好把心一横耿直地说:“有点华而不实了。” 徐光抬了抬眉毛,示意他继续说。年莫看他没有生气的样子,干脆委婉地表达起他真实的看法。哪些环节的经费支出可以省、哪些媒体的合作落不到实处、哪些数据的调查范围可以铺得更开,他磕磕绊绊地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也幸亏徐光一路没有打断,他只是听完后才勉强露出个笑容,捡起桌上手机打了电话,好像是叫什么人到会议室来。 等人来的时间里,徐光才总算交了个底:“这份方案是被我毙了的,写这玩意儿的人也被我开了,”话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年莫面色如常才继续说,“我这里需要能做实事的人,满足不了这一点,ppt做成花也没用。哦,开会的时候互相吹捧提不出意见,也没用。” 年莫心里已经波涛汹涌了好半天,原来他折腾了一上午看的是个废稿,还好看的时候用了脑,不然说不定明天他就不用来了。差点踩中徐光埋下的陷阱,年莫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表面上还要装出淡定的样子点头。 会议室的门很快被推开,进来了一位个子娇小的同事,她手里抱着台笔记本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也没看另外两个人,嘴里先抱怨起来:“有话快说我要忙死了,不是说招了个新人吗?赶紧给我用啊。” 新人年莫不好吱声,徐光拍了拍桌提醒说:“李莎,莎姐!把头抬起来,新人坐你对面呢,打个招呼啊。” 李莎这才把目光从屏幕前移开放到了年莫脸上,她愣了一下:“……卧槽。” 猝不及防听到句粗口,年莫惊得一脸茫然,然后徐光就接着说:“我试过了,人还可以,你把他带着去做手头的项目吧。” 李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贼兮兮地笑了起来,直笑得年莫整个人都快崩溃了,过了半天之后她才说:“好好好,很合适。”然后神秘兮兮地朝年莫眨了眨眼,“来,我给你看资料。” 想不明白看份资料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表情,年莫只能起身往她那边走,结果这一眼,终于明白为什么李莎会有那样的反应了——那是柯明远的画展策划方案! 李莎是这个项目的主负责人,不用想也知道她早就见过柯明远了,难怪她刚看清年莫的长相时会愣上片刻,她不知道这两人早就认识,还专门找出张甲方负责人的照片来展示:“看看,你俩是不是有点像?” 年莫扯了扯嘴角坦白承认:“那个,其实我和他认识。”他觉得这情形有点好玩,一不留神居然在工作上跟柯明远搭上了,不过现在被人说到他们长得像,心里也不会再有以前那种抵触的情绪。 鼠标不小心滑过头,李莎转过来问:“亲戚?”见年莫摇了摇头,她也没有追问,“行,明天下午要去那边谈,现在就开工吧。” 李莎平时说话很活泼,一做起事来也和徐光一个路子,风风火火说开工就马上进入状态。年莫从邮箱里下载了画展的相关资料,开始研究后才对柯明远偶尔提到的画展有了彻底的认识。 这是一个全国巡回的画展,国内文化氛围浓郁的大城市都涵盖在列。作为新成立的画廊,n27对这次画展也足够重视,柯明远是他们最能吸睛的一张牌,他在国外读书时就拿了不少奖,所以是带着新锐画家的名气回来的。有了原本的底蕴在,这一次就是要把这个影响力再扩大,让柯明远真正走进国内主流圈子的视野里。 用李莎的话来说,国内市场决定了这一行来钱慢,所以在早期的时候都是赔本赚吆喝。他们的任务就是保证大把的钱撒出去了,要听到回声,至于回声好不好听,那要看柯明远自己的实力了。 接下来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年莫就跟着同事们不停地交换想法,他没有经验,多数时候都是听人说,然后打下手找资料,为他们的创意提供底层的支持。等大家热火朝天地忙到了晚上,他就也会试着提几个想法,能被采纳的不多,但也有一两次能换来众人的认可。 等到第二天上午,回家匆匆睡了一觉的众人回到公司,在内部会议上把昨天修改过的方案最后敲定了一遍,吃过午饭后,李莎就带了两个人出发去n27了。 作为整个项目组里资历最浅的新人,年莫自然不能跟着去。他留在公司把内网上近几年的项目都逐一浏览了一遍,感觉自己像块海绵一样,不断吸收着崭新的知识。虽然刚来公司就忙得不可开交,可脱离了以前那些纷乱的情绪,反而整个人都踏实了下来。 快下班的时候,李莎带着她的人马凯旋而归。画廊对新改过的方案很满意,柯明远关于画展的想法都得到了满足,管理画廊财务支出的周游也对成本的控制没有意见。 “交给你个任务,”李莎端着咖啡晃到年莫的座位上,“这两天你去跟那边确定一下参展的作品,记得拍照存档,千万别弄混了。还有后续各个城市间的运输和布展细节,这一块都由你来跟进。” 领了任务的年莫,隔天就直奔甲方而去了。 现在距离他第一次进n27,转眼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日月交替间他结束了一段恋情,送走了一位至亲,再次以工作方面的合作人踏进画廊时,恍惚间忽然想起,如果不是柯明远的出现,他或许还不知道在哪里昏昏沉沉地原地踏步。 柯明远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见年莫穿过楼下的展厅过来,他远远地朝人挥手:“昨天才听说你进了这家公司,想不到今天就来了。这次没有蛋糕吃吗?” 这种时候居然还惦记着蛋糕,年莫被他闹得啼笑皆非,干咳了几声严肃地说:“我过来做正事的,别闹。” “不闹不闹,可你做的蛋糕确实好吃啊。”柯明远带着他进画室,一边问道,“新工作感觉怎么样?” 年莫把笔记本和相机都放到桌上,想了想说:“兵荒马乱,不过挺有意思的。” 谁知柯明远大言不惭地自夸起来:“你运气好,第一个项目就是跟我打交道才有意思。以后去做建材展医疗器械展,就只剩兵荒马乱了。” 年莫懒得评价他这种自吹自擂的幼稚行为:“作品都挑好了吗?” 其实不用问,他也看出画室里多了不少框好的画作。只不过柯明远这边选出的,都是他认为值得放出去让人看的,年莫这边则要根据实际的场地情况作相应的调整。 一上午两个人对着预定的各地展馆研究了半天,先敲定了一半的作品。年莫拿着相机开始给每一幅拍照,再把名称大小等细节记录下来。 柯明远坐在一旁看着,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欣慰。那天年莫突然生病倒下,与其说把他吓到,不如说是把他震惊到了。 他一直以来过得太顺了,想不到一个人会有多绝望,才会说出自己什么也没有这样的话来。不过还好那只是极度悲痛之下一闪而过的想法,如今年莫能够站在他的面前专心致志地工作,就让他不得不感叹,幸好。 “这批画打包的时候,你们要不要派个人来盯着?”年莫记录完细节保存好文档,问起了别的注意事项,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一抬头才看到柯明远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不由得笑了笑说,“问你话呢,专心点啊。” 初夏的阳光在窗户上折射出泛白的光,柯明远半眯着眼,看着他的笑容带上了夏日特有的温度,终于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你这是跟甲方说话的态度吗?”说完也靠近了坐下,慢慢地跟他商量起来。 直到很多年以后,柯明远再回忆起当时的一幕,都会记得那时候他其实想说,幸好,幸好把你带回来了。 ☆、第 16 章 原以为只是简单清点的工作,实际上手后年莫才发现并不轻松。这次画展的目标群众有一大部分是年轻人,为了照顾他们求新求变的思路,每个城市都需要突出不同的主题。如此一来工作量就增加了不少。 这几天中途周游来过几次,他的态度说不上多热情,但也算拿出了公事公办的职业精神,该提供协助的地方都没落下。几个人默契地只字不提柳鹏池,相处下来称得上融洽。 周五晚上十点多,年莫跟柯明远总算是收了工。眼看时间不早,他合上笔记本揉了揉眼说:“辛苦了。周一我把这张表交上去,没大问题的话,画展就这么安排了?” 柯明远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问:“那你下周还来吗?”见年莫摇着头收拾东西,他打了个哈欠遗憾道,“我还挺喜欢跟你一起工作的,要不然你跳槽过来吧?” 年莫手上一抖,夹了几张纸票的文件袋哗啦掉到地上,他连忙蹲到地上捡东西,同时还没忘了回应这句玩笑话:“你别逗我了行吗?这次要不是你帮忙,我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说着把包背到肩上扬了扬手,“先走了,回头请你吃饭。” 柯明远其实也累了,当下也不多说,把人送到门外,就折返回来打算关门回家。谁知在画室里最后看一眼时,却发现地上有一张褐色的纸片,应该是年莫刚才落下的。他捡起来看了一眼,原来是张崭新的游泳卡,地址就在他家附近。 刚进地铁站没多久,昏昏欲睡的年莫就接到电话,柯明远在那边问要不要把卡送回来,他想了想觉得挺麻烦的,这卡本来是万东他们公司发的,万东不爱游泳就转赠给他了,美其名曰让他锻炼身体,可年莫自己是个旱鸭子,拿在手里也没用:“算了,我又不会游,你留着吧。不是说离你家很近吗?” 柯明远把车倒出车位,扫了眼中控台上插着的卡片,心想这种市民游泳馆小爷才懒得光顾,话说出口却是不同的意思:“我一个人没意思啊。你明天有空吗?出来吧,我教你。” 周六的上午天气很好,昨天夜里下了场雨,让炎热的气温降下去一点。柯明远心情大好。散着步就慢慢晃了过去。他比约定的时间稍提前了点,便在馆外等着。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年莫的身影。 年莫背着背包,穿着涂鸦t恤和牛仔裤,脚上踏着双板鞋。他急匆匆地跑过来,在柯明远面前停下。 “跑什么跑。”柯明远看着见阳光洒在他身上,带着朝气蓬勃的温暖,突然有点想伸手去揉一把他的脑袋。 年莫低头看时间,松了口气:“我见你在这儿,还以为迟到了。” “是我早到了,”柯明远笑着一把揽过他的肩,欣喜于他没有挣开,“进去吧。” 两人领了钥匙就去更衣室。休息日的游泳馆人不少,柯明远绕过放声大笑的熊孩子和挺着啤酒肚的老大爷,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们的储物柜。 柯明远一边拿出泳裤,一边眼睛就往年莫那边瞟。年莫在这方面丝毫不扭捏,进来就大大方方地脱起了衣服。 二十岁的年纪,早已过了纤细的少年时期,骨架仍然修长得竹,但随着脱衣的动作,薄而漂亮的肌肉线条能让人联想到柔软的韧度。 自然得不加一丝造作的性感。 柯明远光明正大地用眼睛吃起了豆腐还不嫌不够,正想双手抱胸换个舒适的站姿再看,结果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一转头只见头上顶了张毛巾的老年人中气十足地说:“小伙子脱不脱啊,你挡我柜子了。” 柯明远:“……”默默地退到一边后,他没好气地往笑个不停的年莫头上拍了一巴掌,“笑什么笑。”只觉得头发软软地擦过指缝,手感不错。 年莫收敛起笑意,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人太多不习惯吧?这次是来陪我的?” “想得美,我想游泳不行?”柯明远懒洋洋地瞪了他一眼,拒绝承认。 “那你快点换衣服啊,老看我做什么,害羞啊?”年莫说着和一边头发上滴着水的老年人交换了个眼神,好像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 柯明远无辜被看成了羞答答的小少爷,嘴里控制不住就开始调戏起人来:“看你长得好看。” “柯明远,”年莫眼神复杂地望着他,沉思半晌终于说出了口,“夸我好看,你这不是自恋吗?” “……算你狠。”柯明远不禁佩服起他的脑回路,自顾自地换起了衣服。等他换好了再抬头,才发现年莫也用打量的目光盯着自己。 柯明远笑着打趣道:“看得这么认真,很羡慕啊?”话虽这么说,可他显然也不是多健硕的体型,只不过比年莫结实一点而已。 果然,年莫一头黑线地反击道:“半斤八两,有什么好羡慕的,”但还是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胸膛,“那是手术留下的?” 小时候那次手术,终究是在胸口上留了道印记。柯明远自己不在乎,此时也坦然地回道:“对啊,输了吧,我可是从小就动过刀的人。” 两人一同往泳池走去,年莫不时看上两眼,皱眉问道,“那你行不行啊?要是等会儿不舒服,一定要记得说。” 这明显是被小瞧了,柯明远捏了捏眉心无奈地说道:“不要随便质疑一个男人行不行。” 年莫:“……” 水里有点凉。柯明远先下去,身体往后漂浮着,看年莫小心翼翼地下来。他不比柯明远的自在,顶着水的阻力慢慢朝里走,表情略带紧张。 “会换气吗?”柯明远询问起他的基础,见他面露迟疑,就耐心地指导起来,“深吸口气,把头埋进水里,觉得不行了再起来。” 年莫犹豫地望着他问:“不会沉下去?” 柯明远朝他一笑,张嘴深呼吸一口,下一秒就钻进了水里,过了会儿在哗啦声中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水说:“就像这样,来试试。” 年莫下定了决心,有样学样地下到了水里。身体打断了水中的宁静,从泳镜中看出去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蓝色。年莫左手扶牢了池壁,感受到整个身体都被水包围着,温柔地托着。没有想像中可怕,他慢慢放松下来,想试着将手放开,就在这时,却看到面前的身体也往下一沉,男人也一起潜了下来。 半长的头发在池中柔软地散开,他脚下一蹬靠近了年莫,水波荡漾中也能看清他脸上的笑意。柯明远朝年莫招了招手,伸出手臂示意对方把手搭上来。年莫缓缓离开池壁,一下失去了安全感,立刻抓住了他的手掌。 柯明远手中稍一用力,水就把人往他那边送。年莫被他鼓励着,往前游动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就钻出了水面。他大喘口气,朝旁边望去,却见柯明远没有紧跟着起来,而是在水中转了个身,手臂在空中划出道弧线,他游回到了年莫的另一侧,这才露了脸。 没等他说话,年莫已经先开口问:“我这算是成功了?”不想柯明远还没来得及评价,年莫就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 一个吨位十足的胖子直接从台上跳进了水里,拍起的水花四溅,偏偏他本人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刚进水里就大开大合地张开四肢游了起来。年莫赶紧往旁边避让,谁知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本来凭借水的浮力也不会怎样,但年莫一下子却慌了神,在水里连呛了好几口之后更是害怕,看到有谁朝他伸出了手就赶紧抓住,然后被人从水里托了出来。 年莫惊魂未定地咳了几下,缓过气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柯明远捞了他一把,一个谢字还没说得出口,顿时发现自己整个人像树懒一样抱住了对方。 情况变得有点尴尬,再怎么说也是两个性取向一致的男人,贴得这么近都能感受到彼此胸口心跳的动静,年莫避开柯明远的眼睛松开手,看着水面说:“谢谢啊。” 柯明远弯起嘴角笑了笑,发动了等待多时的反击:“一点小事吓成这样,行不行啊。” 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桩小事,不过年莫听出他是孩子气上来要报一箭之仇,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正想再说什么之时,柯明远却指着旁边说:“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我去游几圈,没我在别潜水。” 年莫猝不及防地被扔下,只好回到泳池边坐着,只把双腿泡在水里。刚才呛进嗓子里的水涩得厉害,让他对游泳这项伟大而艰难的体育活动心生畏惧,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目光追随着柯明远的身影。 这下仔细看了,他才知道,自己当真是看走了眼。已经游了一个来回,柯明远却不露疲态,身体笔直地破开水的阻碍,水面变成涟漪层层荡开。不得不说,泳姿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等柯明远再游回来时,他总算停了下来。他四处望了望,找到年莫的位置,便游过来取下泳镜,把双手搭在池边仰头问他:“还想学吗?” “嗯?”年莫冷不防被问了一句,愣愣地看着水珠从他的脸上滑过,最后再融进水里。 被水打湿的头发,也一并往后面抹去。柯明远这个样子,让年莫想起那次在画廊里看到的,接受采访的他。可是却比那次要亲近得多,被闪光灯照出的距离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的年莫犹豫地说:“好像有点难。”他自我感觉挺对不起人的,才学了一会儿就打了退堂鼓,没想到柯明远居然干脆地点了点头。 “那就回去吧,人太多游不开。”柯明远双手撑着池边从水里上去,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径直往更衣室走了。直到背对着年莫了,他才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真的挺怕年莫说还想学。刚才那次意外的溺水事件发生时,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比年莫还要惊恐。偏偏还没等他理清那个惊恐源于何处时,年莫整个人紧紧地抱了过来,皮肤的热度迅速传递到了大脑,伴随着台上救生员吹响的尖锐的口哨,轰的一声炸开了花。 多亏年莫那时慌了神,才没注意到柯明远的耳朵都已经红了。只不过柯明远红着耳朵游远之后,他把整个头埋进水里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当不了心无旁骛的好教练。 车站总是热闹的地方。一辆车进站,人群蜂拥而上,潮水般卷走了喧嚣。只有两人之间,宁静得陷入沉闷。年莫心中有点不安,连带着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总觉得从刚才起,柯明远的话就特别少,大概还是有点生气?毕竟专门出来教自己游泳,却碰到这么个没用的学生。 是不是应该道个歉?他正这么想着,背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柯明远观察着年莫的表情变得自在,连带着语气都欢快了起来:“东子?游完了……我马上就回来了,你别叫外卖。嗯,对啊,我做饭……” 柯明远把年莫的变化看在眼里,顿时有些不爽。这家游泳馆不像柯明远常去的那家,这里设施简单,也没有吹风机,头发湿漉漉地搭着,他心里愈发焦躁,不禁想着年莫那室友怎么回事,连饭都不会做吗? 就在此时,公交车进站了,年莫跟着人群挤上了车,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朝柯明远挥手道别。 那晚夜色中的年莫,和此刻阳光下的年莫,身影重叠了起来。 同样的同步台阶之上,连挥手的幅度都差不多。但柯明远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时年莫只不过改了称呼,不再疏远地喊柯先生,柯明远就心情极好,回去的路上还一路哼着歌。可是如今,他们之间悄然变化的,不止是从陌生到熟悉的关系。即使如此柯明远也清楚,他不满足。 车门关闭之前,柯明远一个箭步冲上了车,飞快地从钱包里找出两枚硬币投进了箱中。 年莫惊讶地望着他,看他穿过隔在中间的几个人群,挤到了自己身边站定。 “你……”年莫不解地想问他怎么上来了,却见柯明远伸手抓住了上方的栏杆,两人的手臂碰在一起,透过单薄的布料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柯明远用胳膊挡住半张脸,貌似随意地说:“我也要吃你做的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没法日更,一周三次吧。 ☆、第 17 章 菜是万东上午就买好的。年莫回去直接就能开工。 他先将排骨焯了水,和着切好的姜丝一起装进砂锅里炖上,接着就去处理别的食材。柯明远倚在门边,看他动作熟练地忙碌着,便走进去从篮子里取出要洗的蔬菜,在水池里冲了起来。 年莫正在切肉,注意到他的举动:“你会吗?” “你以为我跟万东一样吗?”柯明远理菜的同时嫌弃了一下外面嗷嗷待哺的人,委屈地为自己伸冤道,“在外面读书时总还是做过的。” 年莫一想也对,听说不少留学生都在国外点出了做饭的技能。当下也不客气,拨了几个蒜去他那边。等洗完了菜,柯明远默契地剥起了蒜。厨房不大,两个男人站在里面稍显拥挤。但柯明远甘之如饴,他不时看几眼年莫,觉得这小小的厨房也显得可爱起来。 当然要是没有嘴馋的万东老是进来探头探脑的话,那就更好了。 开饭后,柯明远伸出筷子夹了口菜,年莫忐忑地等待他的反馈。他多少也知道柯明远的生活,这人估计嘴比柳鹏池还要挑得多。 柯明远果然不像万东那样表现夸张,他慢慢地嚼着,就跟故意逗年莫似的,吃完一口,又再夹了另外的菜品尝,然后才露出赞许的笑容:“不够意思,手艺这么好,我这么晚才吃到。” 年莫见他满意了,就不好意思地笑笑:“比任叔差远了吧。” “谁说的,”柯明远挑眉否定道,“比任叔的好吃。” “你哄三岁小孩儿呢。”年莫当然不会天真到把这句话当真,却不知对柯明远来说,这菜的味道已经不重要了,关键要看是谁做的。 万东不知任叔是谁,但也不妨碍他表达对年莫厨艺的崇拜:“那必须的啊,你就别谦虚了。唉对了,今天游泳怎么样啊?”见年莫面露沮丧之意,他一拍掌如同找到了同党,“你说游泳它咋就那么难呢?我小时候还报了个班儿去学,差点没呛死在里面。没事儿啊,学不会就算了,哪天你得空了咱们打球去。” 柯明远直接一个眼刀扔过去,决意打断万东的话:“周末你不用陪女朋友?” 他一句话直接问中了对方的伤心事。万东哭丧着脸说:“唉,单着呢。哥你有女朋友吗?” 年莫紧张地抬头,生怕柯明远顺口就交待了性向,还好他只是高深莫测地露出微笑,任凭万东自己去理解。 果然万东没有多想。柯明远比他大不了多少,但言谈举止跟仍是学生的他远不一样,于是就长叹口气,故作愤慨状嚷道:“别炫耀啊!打住!唉年莫不也单着吗,咱俩是一国的。” 年莫没想到这话题还能扯到自己这儿来,尴尬地笑笑想敷衍过去。 不料他这一笑,万东险些看怔了眼,自暴自弃地放弃了刚缔结的单身同盟:“你走开,凭长相你就是我的敌人,”话虽这么说了,但他还是想关心一下,“肯定有喜欢你的姑娘吧,怎么?都看不中?” “不是,我……”年莫顿了顿,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被柯明远瞧见了,“没这个打算。” 午饭还没吃完,万东的老同学有点急事,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了。 剩下两人吃完后,年莫很自然地就把碗筷拿进了厨房去洗,原本还想表现一番的柯明远出手迟了一步,只好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 本地新闻台又在讲一些家庭琐事,柯明远不爱看,他向来有随身带笔和素描本的习惯,今天背的包里也备着了,于是便打开本子,在纸上画起画来。 他画得很快,好像很早就有了这么个念头,只等着有一天落笔。等年莫把厨房里收拾干净了出来,笔尖摩擦过纸张的沙沙声也随即停了下来。 “你在画什么?”年莫擦干了双手好奇地凑过来看,他第一反应是柯明远在画自画像,可再一看又有点微妙的差异。 素描本摊开的一页上,只有个半身像,那是穿着黑白色制服的年莫,画上的人嘴角含笑,眼神专注地落在手里正在制作的蛋糕上。这应该是从前年莫在koki打工时的一幕。 柯明远把这一页撕下来递过去,欲盖弥彰地说:“秋秋挺有品味的,店里的工作服好看。” 最近和柯明远混熟之后,年莫也会跟他开玩笑了:“我让她给你做一套?”说着在脑里设想了一下,觉得画面有点棒。 柯明远有点适应不了他这个节奏,故意摆出副高冷的样子道:“这顿饭的回礼。好好收着当传家宝吧,敢拿出去卖掉我跟你没完。” “不卖不卖。”年莫其实心里挺高兴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画,要不是画上的人是他自己,他还真想大张旗鼓地裱起来挂墙上。 送完了画柯明远没有久留,虽然他内心是想再和人出去看个电影什么的,但吃饭时年莫说的那句话,还是让他知道不能心急。 这几个月接触下来柯明远已经发现,别看平时说说笑笑都很热闹,但年莫其实是个对各方面的感情都很克制的人。 他有一个自己的界线,敏感地衡量着和他人的关系远近,到了什么关系才能说什么话,年莫一直把握得足够精准。 这样的人容易活得太理智,可偏偏年莫的上一段恋情却相当不理智,这足以证明在那个时候,他心里的天秤已经产生了倾斜,或许中间有过挣扎,也或许没有,但反正最终满腔的热情撞上了一座冰山。 柯明远看得出来年莫已经不爱柳鹏池了,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很快从上次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他还需要时间,而柯明远愿意去等。 周一上午的会议进展得很顺利,年莫提交的资料很快被通过了,画展上展出的作品内容本就该由画家本人来主导,柯明远都没意见,策划公司这边自然也乐见其成。 等其他人把最近的进度都报告了一遍,李莎才宣布了一个新的消息。 画展需要追加一个巡展城市。 新追加的城市是座北方的文化名城,项目初期他们就派人去谈过,可尽管柯明远已经小有名气,但毕竟人太年轻,又不是专场展出,当地的几家展馆合作的兴趣都不高。 最近其中一家大概终于迟钝地发现了商机,总算又打了个电话过来,问还能不能赶得上。这对双方都是互利互惠的事,策划公司和画廊那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会议室里的人都被这消息打了鸡血,因为这证明了项目足够有吸引力,才能让迟迟不能肯加入的合作方下定了决心。 一群人一边哀嚎着又要增加工作量,一边又人人面带喜色,唯独年莫除外。他听到那个城市名字的瞬间,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他负责的这部分工作,要求他跟着画展的路线一路跟下去,这就意味着那座北方的城市,他也必须得去。 年莫在座位上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说出点什么,他还是个新人,没有因为私人原因而拒绝工作的资格。 当天难得的没有加班,年莫回到家早早地睡下,却始终睡不着。南方的夏夜已经需要开着空调才能除去热气,可记忆中北方冬季独有的干燥冷风,仿佛还是像刀子一样刮得他头疼。 那个地方,年莫六岁的时候去过一次。 外婆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个地址,听说年曼如就住在那儿,立刻就带着年莫过去找人。可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过去后,却被告知年曼如确实在那里住过,但是早就搬走了。 可是年老太太不死心,每天依然去附近打听。那会儿天还很冷,他们一大早就去,跟每个开店的人问,去居委会问,问到天都黑了都不肯放弃。 其实那时候年莫就觉得,这次恐怕也找不到了,然而他不敢说。 不敢说这次是白来了,也不敢说累了,饿了,困了。只能紧紧地跟在外婆身后,唯恐一不留神跟丢了。那样不仅找不到妈妈,连外婆也会失去。 初春的北方还很寒冷,驱使着年幼的年莫一路走下去的,并不是想找到妈妈的渴望,而是害怕被抛弃在异乡的恐惧。 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和外婆去外地,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地回来了。年莫已经想不起返程途中,火车车窗上倒映出的外婆的脸是怎样的表情,但是幼小的心里对那座城市留下的恐惧,却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晚也没睡好的年莫,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手机上多了条短信。 短信是柯明远发来的,看上去像是很随意的寒暄:“画展的变动知道了?下半年需要你跑不少地方,辛苦了。” 发信时间是凌晨,正好是年莫辗转反侧的时间,柯明远自然不可能知道那段往事,应该是半夜没事做,突发奇想地要关心一下合作公司的员工。 年莫当然不知道,昨天下班后徐莎和画廊的负责人吃了个饭,谈到这个变动时,她随口提了一句,说年莫好像对此不是很感兴趣,还跟柯明远打趣,问是不是自己的手下在画廊受委屈了。 “不辛苦,放心吧,我会帮你把画展办好的。”年莫回完短信就去卫生间洗漱,他原想着柯明远应该会很晚才回复,没想到换好衣服出门时,新的短信就来了。 “其实北方最近还不热,不知道你去过那边没有,是座很壮观的城市。市郊的塔楼到时候你可以去逛逛,从最上层往远方看,会觉得天高地阔什么烦恼都没了。” 年莫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天,寻思着最近好像没表现出有什么烦恼的样子,不过这意料之外的话倒让他不再像昨天那么低沉了,于是他动了动手指回复道:“谢谢,借你吉言了。” ☆、第 18 章 时间转眼到了八月中旬,一场暴雨过后的周末,气温难得凉爽了下来,徐光把画展项目组的员工都请到了城郊的度假山庄。 画展的宣传在一周前铺了出去,反响超出众人的预料,不少城市的预售票已经一抢而空。 离巡展首站开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家都是忙里偷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热闹着。年莫被人拉去打麻将,他一个初学者手气又差,接连好几把都是一手烂牌输得干脆利落。 几轮下来之后,拿来当筹码的零食全落到了别人手里,年莫起身想出去逛逛,谁知却被人从后面按住肩膀又坐了回去。 在中间舞台拿着话筒唱歌的李莎咦了一声:“哎哟,甲方大大怎么来了,求放过啊!” 周围人都哄笑起来,年莫回头一看,来的果然是柯明远,周游和另外两个他没见过的一男一女也在。 柯明远朝大家点了点头,接过话笑道:“徐光不厚道啊,你们忙了这么久,犒劳应该由我们来。”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响应起来,纷纷喊老板把这里最贵的酒水端上来,还有人点名晚饭要上海鲜大餐,一副要把度假山庄当场替换成五星级酒店的架势。 在场的都是年轻人,热闹了一会儿也就各玩各的了。周游带着那一男一女去找徐光打台球,柯明远没有急着跟过去,而是坐到年莫身边问:“你怎么不打了?” 桌上其他三个人都嘲笑年莫的牌运有多差,柯明远一听说:“那你们再打一圈,有我在说不定不一样。”说着一脸霸道地朝年莫道,“别怕,输了算我的。” “好的总裁,”年莫被他逗得直笑,只能一边砌牌一边问,“我能输多少?十盒凤梨酥?” “想得美,五盒不能更多。”柯明远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从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年莫的背影,领口上露出来的后颈很白,几缕发尾挡在那里,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姑娘掷了骰子后大声反对:“噫,才值这么点?起码也得多算三袋开心果。” 其他人跟着胡闹,这个要求加盒巧克力,那个干脆提出再多一箱可乐还是可以有的,最后年莫听不下去,一鼓作气连碰了几个对子以表抗议。 年轻人打着玩儿的牌局,也没谁计较输赢,年莫原本只是乱碰一气,谁知再摸了几圈下来,竟乱打乱撞胡了个碰碰和。 接下来的几把年莫如有神助,不仅把输掉的零食赢了回来,还多赚了不少。桌上三人眼看自从有了柯明远这个福星坐镇,年莫的运气就势不可挡,当即决定及时止损,不与开挂的人对着干。 年莫随手开了瓶水递给柯明远问:“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徐光叫的,”柯明远接过水一口气喝掉小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带了两个画廊的新人来,跟徐光认识认识。” 年莫点了点头,徐光家有人在出版集团做高层,这不是什么秘密,他看柯明远一脸疲倦的样子,不禁关心道:“你没休息好?”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旧爱新欢 作者:听久 第5节 “我爸有个老朋友要办慈善拍卖会,让我出张画,这几天赶得累了,”柯明远揉了揉眼,起身拍了把年莫的肩道,“我去找他们,你继续玩儿。” 年莫把手边的零食分给其他人,换了位置坐到休息大厅的中间听李莎他们唱歌,边听边想柯明远明明是个少爷,真算起来却不比他们轻松。 画廊签一些中意的艺术家也是常有的事,可柯明远除了负责自己的作品,还要参与到新人的推广中去,甚至当初文石办摄影展时,连他不想面对的采访要帮着应付,凡事亲力亲为到这个地步,好像不太符合一般人投资画廊的习惯。 短暂的休息结束之后,年莫就忙了起来。 巡展首站开幕前,他和承接运送的物流公司一起去了趟n27。柯明远的油画都被仔细包装好,一幅幅小心地搬到了车上。 柯明远中途接了个电话,他没有回避直接在旁边聊着。年莫听出是在讨论文石和一家摄影杂志长期合作的合同细节,等通话结束之后,终于没忍住,好奇地问道:“我听说有些画廊的投资人,会把这些事交给专人去处理。怎么你却什么都要负责?” 柯明远按了按眉心,这次画展是他首次的个人巡展,压力不比任何人小,最近几天都有点睡眠不足:“哪有那么全能,周游又不是吃白饭的。只不过我更了解这些人作品的特质,有空的时候就跟进一下,帮他们挑选能激发潜力的发展途径。” 年莫觉得这听上去有点像娱乐圈的经纪人会干的活:“既要自己画,还要操心别人的,会不会很辛苦?” 关于这一点他很不理解,明明以柯明远的能力和背景,他大可选择做个不问窗外事专心搞创作的人。他倒不是反对这个做法,只是好奇艺术行业的资金回报向来很慢,更有甚者要混上十多年才能被市场所接纳,柯明远自己都在事业的发展初期,为什么要同时兼顾这么多其他人的职业生涯? n27门外的草坪刚洒过水,暑气中夹杂着一些青草的芳香,柯明远想了想,干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说:“讲个故事给你听。” 这个故事不长,发生在柯明远的大学时期。 那时候他就读的学校附近,有一家华裔老人开的画具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那位老人的印象,只停留在对画画有点兴趣的爱好者这个定位上。 直到柯明远大三那年,假期结束后返校想再去光顾时,却意外地发现店马上要关门了。老人年纪大了,某天夜里睡下去就没有再起来。 剩下的商品即将被运走,全都一股脑地堆在店铺里,而在那些画框和颜料之中,柯明远看到了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画,不论从笔触还是上色的方式,都给还是学生的柯明远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他几乎是在瞬间连灵魂都被那幅画所吸引,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幅画背后的故事,更渴望和那位画家见面聊一聊。 “是去世的老店主画的?”年莫出声询问道,柯明远没有故弄玄虚,只是在平静地讲述一段往事,因此很快就猜得到答案。 “对。”柯明远点了点头,继续说着。 那幅画只是个开端,后来老人的儿女带柯明远去了家里的地下室,对于乐于欣赏的柯明远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座闪闪发光的宝库,随便一幅拿出来,都叫人心潮澎湃,产生想要珍藏乃至超越的冲动。 那不该是个守在一间小店铺默默无闻度过一生的老人,他的画应该被挂在明亮的展厅里,享受世人接连不断的赞叹,以他的才华,完全值得更多的荣誉和尊敬。 “后来听说,老人家年轻时也是想以画为生,可他没有人脉,更没有渠道去推广自己的作品,加上家里负担太重,他才不得不……”柯明远话说到此,摇头叹息道,“太可惜了。” 年莫没有很快出声,他极少见到柯明远的这一面,虽然对艺术并不精通,但身边这个人回想此事所表露出来的遗憾与痛惜,也深深地感染了他。 柯明远的眼里隐隐有光芒在闪烁:“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想再见到相同的悲剧发生。家里人也说画廊只需要主推我一个人就行了,但我还是想把看见的优秀的艺术家推广出去,希望那些作品不要再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等到几十年后才被人发现。” 他们的对话被搬运的工人打断,两人逐一清点完装上车的画框后,年莫手撑着货车的厢门,突然叫住了柯明远:“你这个想法,其实很天真。” 柯明远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双手□□兜里,笑得很坦然:“对,我知道。” “但、但是又……”年莫不自然地扯了扯头发,他向来不爱议论别人的规划,但却发自肺腑地想说点什么,“怎么说呢,浪漫,对!” 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形容,年莫从货车里跳下来补充道:“尽管会有困难,但有人愿意去做,就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了,我很喜欢你的想法。” 柯明远闻言,愣了片刻后才扬眉笑说:“谢谢。不过你换成说喜欢我,我会更高兴。” 这句话被年莫当成了一句玩笑话,随着草地上的水珠一起被蒸发到了空气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九月初,画展的第一站即将揭幕。 年莫和同事们在两天前赶到了a市,他依旧负责布展这一块的工作,两天时间全泡在了美术馆里,尽职尽责地核对相关的事务。 这个项目跟下来后,年莫才发现柯明远比他想像中还要受欢迎,听说他在国内的年轻人里已经小有影响力了。布展时他也能注意到,还未开展的美术馆外,时不时会有年轻人指着外面的宣传画热烈地议论些什么。 开展前一天傍晚,所有的一切都布置妥当后,公司的人一起出了美术馆。 还没走出多远,迎面一个背着画架的清秀女生,就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拦住了年莫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是柯明远吗?” 年莫停下脚步,看了看问完话就脸红地低下头的女生,再看了看美术馆外墙上悬挂的柯明远的照片,知道这是被人家的粉丝误认成了偶像。 他客气地笑了笑否认说:“我只是画展的工作人员。” “啊?”女生诧异地抬起头,怀疑地打量了几眼后,才小声地自言自语,“可是和照片上很像啊。” 周围有同事觉得尴尬,帮忙作证他真的不是,年莫自己却觉得还好,认真地解释说:“我们确实长得像,不过柯明远本人要明天上午才会到场,你记得早点来排队,到时候好好辨认一下。”说完挥了挥手道别,留下仍然半信半疑的女生站在原地一脸不解。 一行人坐上了回酒店的车,李莎坐在副驾上转过头问道:“你应付得挺熟练啊,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岂止是认错这么简单,年莫点了点头代替回答。 “唔,那你脾气还真好,换了我的话,偶尔几次还觉得新鲜,久了估计会烦得不行。”李莎自己代入了一番,受不了地摇头感叹了起来,“天啊真是想想都要崩溃了!” 年莫不知李莎开了什么脑洞能让她崩溃至此,不过他也能感受到,比起当初来说,现在再被人错认成柯明远,他也不会再产生什么负面情绪了。 “没你想的那么夸张,毕竟不是一模一样,”年莫挥手打断了李莎的崩溃,“何况我和他性格不一样,接触下来还是能分清的吧?” “那是当然,分不清的人是脑残吧。”李莎无意中发射了一记地图炮,安静地了一会儿之后,又忽然转过来八卦地问:“对了,我听说柯明远是gay,你知道吗?” 正好在喝水的年莫被她这句话差点呛到,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后,坐在同排的另一个同事已经搭上了话:“他们这行gay本来就多,柯明远我觉得也挺像,不过他好像没有男朋友啊。年莫你跟他熟,你见过吗?” 前男友倒是见过,年莫不动声色地拧紧饮料瓶,眨眨眼一脸天真地打马虎眼:“是吗?我不知道啊。” 见从他这里问不出名堂,其他人只好自己瞎猜起来,剩下不敢参与讨论的年莫,只能闭目养神,可思维总被旁边的声音所吸引,害得他最后也忍不住开始想,柯明远再谈恋爱的话,对象会是怎样的呢? ☆、第 19 章 第二天还不到开展时间,外面就排起了长队。 柯明远陪几个当地的同行先逛了圈展,回来看到年莫正在跟展馆的工作人员进行最后的检查。他搭了昨晚的飞机到a城,过来之后两人还没打过照面。 见年莫紧锁眉头盯着笔记本,柯明远跟同行打了声招呼就过来问:“有什么问题吗?” 年莫见到是他,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说:“没有,是我在瞎紧张。” 不像李莎他们早就身经百战,这是他工作以来负责的第一个项目,尤其是他还负责着最直观的展区布置,唯恐哪里疏漏了什么细节,影响了整个画展的效果。 柯明远已经在展馆内看过了一遍,知道这不过是年莫在给自己压力,索性把他手里的笔记本拿过来合上放到一边,然后坐下来悄悄说了句:“其实我也很紧张,昨晚一夜没睡好。” 两人对视了几秒,忽然一同笑了起来。 展馆里的笑声吸引到周游的注意,被柯明远抛下的同行就站在他的旁边,也一起好奇地望了过去。周游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有点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地跑过去赶人:“马上就要开展了,你还坐在这里傻笑什么,想被画迷们活捉?” 柯明远嘴里答应着,却把脸转向年莫,偷偷指了下身后,小声说:“他也紧张。” 年莫露出个心领神会的表情,然后看着柯明远被周游连推带搡地领走了。 十分钟后,展馆的门一打开,等候多时的人群就涌了进来。 年莫一开始还能站在馆内看看情况,在经历过几次误认事件后,李莎终于大手一挥,命令他去休息室待着,不准再出来露脸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休息室和后台设置的媒体采访区相连。年莫坐了一会儿后,就听到隔壁的动静。画家不比影视明星那么主流,来的媒体也只有两三家相关的杂志或网站,采访区里人少,隔了一道墙也能听到交谈的内容。 柯明远的声音缓缓地传入耳中,还是那么不高不低不快不慢,和初次相遇时一样温润。只不过如今听习惯了,会很容易就察觉出他说话的时候,尾音总是带着笑意,很容易让人想起他嘴角的弧度。 有记者问他,作为年轻艺术家,回国后初次举办大型画展就这么受欢迎,有没有什么想对粉丝们说的。 画廊有给柯明远打造过对外的公众形象,年莫在刚接触这个案子时就研究过那些资料,按他自己的总结来说,就是要高端要有逼格不能太接地气。这会儿被记者问到,柯明远也严格按照套路来,轻笑一声后说:“对我来说,语言的力量有限,我想说的话,已经在作品里传达了。也希望借这次机会,能够与他们通过作品产生更多的交流……” 年莫偷听着他在那边侃侃而谈,自己在这边乐不可支,很想吐槽一句“大哥求你了说句人话吧”。 好在柯明远没有装太久,采访结束后跟媒体寒暄了几句,就回了休息室这边。他进来一眼看到年莫,脚下一顿,再看对方脸上还没来得及掩饰的笑意,就知道刚才的话全被听到了。 他是半点也不羞愧,朝自己比了个拇指:“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你对外说话都那个调调吗?”年莫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 “看情况,有些杂志就喜欢这种,说得太实诚了他们觉得没意思,”柯明远没有立刻去拿水喝,反而走到了另一边,从刚才就放在那里的纸袋中取出了一个盒子扔过来,“送你的入职礼物,晚了点别在意。” 年莫伸手接住,盒子不重,拆开一看他却傻眼了,里面是一条深紫色的领带,轻轻一摸就能发现这条显然是上好的质地,价格绝对不会便宜。 “太贵重了吧?”意识到这一点后,长方形的纸盒顿时显得烫手起来,年莫不敢去猜它究竟价值多少,结巴着说,“我、我平时……用不上啊。” “总有需要的场合,”柯明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坐过来拿起领带往年莫的脖子上套,“来试试。” 年莫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在他的概念里,帮另一个人打领带是一个比较暧昧的动作,可看柯明远一脸坦然的样子,又像是没想这么多,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神经质了,只能磕磕绊绊地起了个话题问:“那、那你早上说紧张,是不是,也是在演啊?” 柯明远嗤笑一声,他正在翻年莫的衣领,手指不小心擦过衣领下的皮肤,触感伴随着笑声像一道电流般麻痹了指尖,幸好年莫心不在焉,没留意到他动作骤停:“没有,我是真紧张,怕大家不满意。” “这样啊,我也是的……”年莫顿了顿,奇怪怎么领带这么久还没打好,“很怕自己哪里没做好,给大家添麻烦,还怕搞砸了惹你生气。” 柯明远没有说话,手指在真丝的布料间游走,直到收紧了领结后,他别有深意地沉声说道:“你对工作负责,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年莫猛的睁大眼,对上了柯明远的眼睛。他心里有种古怪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或许是因为休息室里暖色调的灯光,才让那双眼睛看起来特别温柔,缱绻得能够融化周遭的一切。 沉默在休息室里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柯明远安静地看着年莫。他在心里暗叫不好,虽然平时说话他会时不时调戏年莫几句,但那都是在他有意克制住情绪的前提下。可此刻他从年莫脸上那瞬间的错愕里察觉出,自己的感情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年莫似乎也接收到了。 正想再说点什么,休息室的门突然就被人推开了。 “明远,差不多要准备……卧槽你们干什么呢!”周游风风火火地进来,看清屋里的情形后一个急刹车,害得跟在他身后的李莎差点撞到他背上。 李莎从后面探出头,一眼看到柯明远正拉着年莫的领带,两人四目相对一脸的欲说还休,震惊得险些喊出一长串的yooooo来。 饶是柯明远平时再不要脸,这下也有点尴尬。他不自然地咳了几声,站起来时已经能镇定地周游戛然而止的话题说:“该出去露脸了?”接着不等周游反应,冲李莎故作嫌弃道,“李美女,你们的员工除了业务能力以外,也该提升一下生活常识了,领带都不会打,太不像话了!” 说完他就一马当先地出了门,剩下休息室里三人面面相觑。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国庆过后,柯明远的画展就只剩下最后一站了。 这一个多月里,除了公事上的接触以外,柯明远私下约过年莫几次,总被他找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至此柯明远已经可以判断,年莫真的猜到了点什么。 这种胶着的状态让他很不舒服,琢磨着下次再在画展上遇到,要不要直接把人拉出来说清楚。 就在他想着快刀斩乱麻的时候,年莫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他确实是在借故躲着柯明远,那天周游和李莎突然现身,让休息室中暧昧的气氛一下子没了,最终导致他都没明白当时柯明远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他很想找人问个清楚,又怕是自作多情,更让他担心的是,万一他确实没有误会,那又该怎么办。 他很喜欢柯明远,可这应该只是限于朋友之间的喜欢,更深一层的关系他从来没考虑过。可如果抛开柳鹏池那段过去不谈,他和柯明远性向一致,彼此也很谈得来,似乎又不是没有那方面的可能性。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偏偏不管是万东还是秋秋,都不是可以一起商量的人。年莫就这么独自焦虑着,直到某天从李莎手里拿到了飞机票,才反应过来最后一场画展的地址,就在北方的x市了。 开展的那天下了场小雨,让来自南方的众人感受到了初秋的凉意。这场雨并没有阻碍前来观展的人们,相反通过前面几场的发酵,巡展最后一站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参观。 和之前设定的流程一样,柯明远中途会在展馆里露一次脸,和喜欢油画的爱好者们进行一次简短的交流。他有心在这几天找年莫把窗户纸捅破,心中期待之余又忐忑不安,连带着和人说话都直接了不少,气得周游在旁边直打眼色,提醒他别忘了套路。 交流会结束后,有不少小姑娘拿着画集过来找柯明远签名。李莎站在旁边,看着好几个女生脸上幸福的红晕,不由得啧了几声,转头冲周游说:“柯少爷那张脸,太招小姑娘喜欢了。” 作为柯明远的合伙人,周游适时地表现出了与有荣焉的骄傲,李莎见他跟着嘚瑟,立刻就不服了,她跟周游合作过几次,彼此也算相熟,说话不用顾虑太多,指了指远处的休息室:“得意什么啊,我们年莫也不比他差好不好!” 展馆里人本来就多,她说这话时也没有刻意减小音量,不过在她看来,两个工作人员之间的谈话,就算被别人听到了,这种小事情也不会有人在意。谁知几米外签名的队伍里,却有个中年妇女朝这边望了过来。 中年妇女身边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甜甜地喊着:“妈妈,画家哥哥长得好帅呀!” 小女孩稚气而直接的表达引起了大人善意的笑声,柯明远顺着声音望过去,却见小女孩的妈妈神色恍惚地朝周游他们走了过去,与此同时,她的眼睛还不时地盯着柯明远看,十分疑惑的样子。 前面一个女生正在问柯明远能不能拍照,他只好收回目光专注应付工作,没有再留意这个插曲。 中年妇女走到李莎面前,羞涩地笑了一下。李莎也连忙点了点头,眼前这个女人保养得很好,眼角的细纹也不影响她的风韵,能看出年轻时绝对是个大美女。 她问:“你好,我听女儿说,你们是从s市过来的吧?” 她说的没错,柯明远是s市人,在媒体的宣传上也有写,因此李莎也没起疑地答道:“是的,如果是要签名的话,就在刚才的队伍里排着就可以了。” “哦,是这样的,”中年妇女紧张地咬了咬嘴唇,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她显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天真,“我刚才好像听你提到了……年莫?” 柯明远笔下一顿,差点就在纸上多划出一道墨迹,他转过头仔细看了一下,终于从中年妇女的脸上,看出了与年莫相似的轮廓,猛然间,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刚才就一直盯着自己看。 因为他和年莫长得像。 很快,在得到了李莎的确定后,那人低下头,把头发捋到了耳后,轻声问:“我也认识一个叫年莫的人,请问能让我和他见一面吗?我叫年曼如。” ☆、第 20 章 摸不清状况的李莎和周游,迟疑地打量着年曼如,很快两人也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年莫的影子。周游细思这事古怪,加上他和年莫关系一般,便装作有事踱步远去,剩下李莎凭借女性的直觉闻到了狗血的八卦气息,但她却迟迟没有回答,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柯明远,示意他拿个主意,毕竟在场的人里,就属他和年莫关系最好。 柯明远用嘴型示意让她等一下,等应付完工作后,才走过来问:“你找年莫?” 年曼如抓紧了牵着女儿的手,她其实不太确定年莫长大了是什么样,但又依稀觉得,如果当年那个儿子长大了,应该和眼前这个俊朗的年轻人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位姓柯的画家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让她无端地感到了压力。 “我、我可能是认错人了吧……”年曼如当即打起了退堂鼓,开始懊恼刚才的一时冲动。 柯明远伸手拦住她的去路:“稍等一下,你要找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年曼如不敢去看柯明远,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比刚才给人签名时看上去凶了不少,“应该有十九……或者二十岁了吧。” 周围的空气蓦地冷了三分,柯明远的嘴角绷得很紧,似乎在压抑着一股怒火,半晌之后他才冲李莎点点头:“问问年莫见不见。” 李莎很快就回来了,谨慎地与柯明远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她才礼貌地露齿一笑,叫年曼如跟她过去。与他们二人不同的是,年曼如由始至终都像在梦游似的,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和旁边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儿一样,脸上的神情却懵懂而无辜,还带着一些不情愿在里面。 尽管如此,最后她还是打算跟着李莎走。当她转过身去时,柯明远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年女士,我想提醒您一句,再过三个月,年莫就满二十一了。” 年曼如的脚步稍停,轻微地“哦”了一声,就牵着女儿往休息室去了。 柯明远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焦躁地来回转圈,好不容易等到李莎又回来了,才把她叫过来问后续。李莎把人带进去后,很明显就能察觉出气氛的异常,便知趣地退出了休息室,不过很快年莫就出来跟她请了个假,把刚才的女人和小孩都带走了。 “去哪儿了?”柯明远问。 李莎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快到中午了,可能是去吃饭?不过那女的……”她想了想截断了话头,决定还是公私分明比较好,“算了,这种私事我不该打听。” 离画展场地几百米远的一家餐厅里,年莫把菜单递给年曼如,让她来点菜。 年曼如亲昵地将菜单推给女儿,然后朝年莫笑了一下:“你长这么大了。” 年莫端起杯子喝水,水有点烫,他只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年曼如和他记忆中那个削苹果的女人相比没变多少,只是老了一些,但还是那样一副又美又天真的模样。 年莫听到自己叹了口气,等小女孩点好了菜,他也没看一眼,就把菜单交给了服务员。他们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北方特有的大气辽阔的城市景观。他想柯明远没有说错,这里确实能让人忘记烦恼,否则年曼如不会如此心安理得地出现在他面前,还带着一个和别人生的孩子。 那小女孩显然是年曼如亲生的,眼睛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她不知道内情,时不时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偷看年莫,浓密的长睫毛好奇地颤动着。 年莫没去看她,他不讨厌小孩,但在这种时候却无法不抗拒这个无辜的孩子,他轻轻地转动了一圈水杯:“外婆去世了。” 笑容终于在年曼如脸上僵住,她就像每一个初闻噩耗的人一样,瞪大了眼睛,用手指遮住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怎么会这样。” 这个动作落在年莫眼里,只觉得无比讽刺。他很想问年曼如究竟知不知道,当初她的一走了之给老人带来了多大的打击,又想问她想没想过,给外婆留下这样的烂摊子难道就不愧疚,更想问她为什么不回去,而又是为什么要因为外婆的离世而露出这种悲伤的表情。 可最终他只是用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个地址:“外婆葬在这里。” 年曼如小心地接过,眼睛里漫出一层泪水,她拘谨地揉着手指想说点什么。一旁的小女孩不解地问:“妈妈,你怎么哭啦?” “没有,妈妈没哭,”年曼如连忙把眼泪擦掉,摸了摸女儿的头,“来,叫哥哥。” 没等小姑娘出声,年莫摆了摆手:“别叫。” 年曼如愣了一下,习惯性地咬着下唇:“我、我其实……”她似乎不善言辞,又仿佛还没从母亲去世的悲痛中回过神来,好半天才说出了下半句话,“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不要怨妈妈。” 年莫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他在无数个深夜里,想像过和年曼如相见的场景,可无论哪一种,都不如现实来得让他无力。他甚至怀疑年曼如上辈子是个大善人,否则怎么能活到现在,还一点成年人该有的担当都没有。 服务生端了份蓝莓山药上来,年曼如体贴地盛了一勺放进女儿碗里,这个画面让年莫的心跟着绞痛起来,他知道阴暗的情绪正在心里疯狂地滋长着,却根本控制不住:“凭什么?” “你在别人家陪你女儿吃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外婆和我?嘴上说对不起我们?外婆已经没了,你这句话她听不到。我还活着,可我听到了也不觉得有用。”年莫竭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他不想显得太激动,他怕自己会哭出来,“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不怨你?” 他的音量不高,但最后几个字却是说得咬牙切齿,连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怒意。小女孩张了张嘴,手里的勺子掉进了碗里,然后她小嘴一撇大哭起来:“你不要凶我妈妈!” 店里的人都被这声嘹亮的哭嚎给吸引了,探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了这张方桌上,年莫却在这一瞬间如释重负。 对,那是别人的妈妈,不是他的。 那他何必继续坐在这里? 思及于此,年莫知道自己应该马上走人,可偏偏年曼如见他站起来,大概误以为他要动手,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女儿,一边仓促地站起来拉住年莫:“别生气,她不懂事的……” 年莫红着眼睛看向年曼如,她看起来局促不安,她在努力地解决眼前这混乱的局面,这或许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成长,至少没有放任场面变得更加麻烦。可是无论如何,年莫没能在这个近似于陌生人的女人脸上,看到作为一个母亲所该有的表情。 见他不说话,年曼如不敢松手只能死死拉着,离开时还那么小的孩子,一转眼都已经是个年轻男人了,十几年的空白让她不知所措。在画展上问出那句话时,她只是想确定一下别人口中提到的究竟是不是年莫,至于见了年莫之后要说什么,她根本没想过。 她好像一直都学不会顾及后果。 年莫有一种把她甩开的冲动,可还没来得付诸于行动,就有人从后面走出来按住了年曼如的手。手指白净修长,关节上留着长期握笔所留下的薄茧,那是柯明远的手。 柯明远稍微用了点力,年曼如就连忙松开了,倒不是痛,只是她没来由的有点怕他。 柯明远没有管仍在抽泣的小女孩,也没在意年曼如流露出的忐忑,他只是望向年莫:“想走吗?” 年莫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看到了葬礼结束那天出现在他家门外的柯明远一样,他不禁开始想,为什么每次都是他,为什么他总能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想。”年莫疲惫地点了点头。 “那就走。”柯明远话音未落,就拉着他走出了餐厅的大门。 卫生间里传来水龙头被关上的声音,柯明远坐在沙发上,留意门那边的动静。听完李莎的话后,他连跑了好几家餐厅,才总算找到了年莫。 尽管在他的认知里,这种事必须要有个妥善的处理,但当他一眼看到年莫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时,就还是忍不住把人带走了。 年莫洗了把脸出来,有气无力地也坐了下来,他疲倦地揉着眉心:“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我不觉得这是笑话,”柯明远递了杯温水给他,“你们谈得不顺利?” 接过水杯的手止不住颤抖,年莫的声音低沉:“没说几句就那样了,本来有很多事想问的,可是控制不了。那个小女孩你也看到了,是她的女儿,我一看到她就……” 荒唐之下酿成的苦果,自然比不得在祝福中出生的结晶,所以童年时奢望的母爱,注定只能当着他的面,被另一个孩子自然而然地得到。名为嫉妒的情绪再次涌上心间,年莫抬手用胳膊遮住了脸。 柯明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想就这么不了了之吗?” “当然不想,但我没办法冷静地去面对她,”年莫扯出个自嘲的笑容,“我做不到。” 遮住了眼睛的胳膊被人温柔地拉开,柯明远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年莫望着他,愣愣地想为什么总是这样,柯明远总是在这种时候,露出比他还要难过的表情。 年莫望着他:“别这样,我没哭。” 柯明远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嗯,我知道。如果你一个人不行,那我陪你去。” 温暖的手掌传递来让人安心的力量,年莫在这个时候,脑海中闪现过一个曾经被他误以为是错觉的回忆,那时候他在柯明远家烧得神智不清,似乎也有谁像这样握住过他的手。他想把手收回来,可是内心深处又舍不得这种能够有人扶持的感觉。 年莫别扭地转过头,最近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疑惑又开始不断地浮现:“不、不用了,毕竟是我自己的事,而且……”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过暂时没那方面的打算,”柯明远打断他的话,决定不再给年莫逃避的机会,“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你。等你有心情了,麻烦考虑一下我。” ☆、第 21 章 这是一场漫长的对峙。最后谁也记不清,是谁先松开了手,各自坐到一边,结束了无言的胶着。 “我先走了。”柯明远没有再留下去的心思,匆匆告别。 年莫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一个字。等门在眼前被关上,他才捡回了思考的能力。 他知道自己错了。柯明远说得那么诚恳,自己却一言不发,肯定伤了他的心。年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柯明远的告白时,脑子里嗡的一声蒙了。他能想到很多种回答,任何一个都不会落到这么伤人的境地,但偏偏哪个都不是真心的答案。 他不想骗他。 柯明远和其他人都不同,包括秋秋、文石乃至万东。虽说和这些人平时相处都很融洽,但和他们初相识时,他都是谨慎地分析着对方的性格,用他一贯的小心翼翼选择合适的交谈方式。 但对柯明远不一样。年莫至今也记得,在初次见面的第一天晚上,自己就没给他好脸色看。那时他笃定两人之后不会有什么交集,再加上心情实在低落,跟他说话都没有顾忌。他从一开始,就是以最自然的样子,去面对柯明远。 而这样的他,并没有被柯明远所讨厌,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与他亲近,直到现在,柯明远开口说喜欢他。 年莫自然也很喜欢柯明远,这个人与他相似,又完全不同。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甚至想过,如果能在普通的家庭长大,或许也能像对方那样,变成一个平和的人。可他这份喜欢,和柯明远所说的那种喜欢,并不是对等的。 原以为这天晚上肯定会失眠,但大概两件事情加在一起造成的冲击太大,年莫反而一觉睡到了天亮。 今天是画展的最后一天,他需要联系物流公司提前准备,等闭展后就把所有的画都打包寄回去。洗漱完毕后一打开酒店的房门,年莫就看见了正好从隔壁房间出来的李莎。 李莎秉持着公私分明的传统没有过多的打探,只是在去电梯间的路上,礼节性地慰问了一下:“昨天柯明远找到你了吗?” “嗯,”年莫和她一起进了电梯,“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李莎见他神色如常,也猜不出昨天究竟是什么事:“我们今晚搭末班飞机回去,你要多留两天吗?” 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带来些许失重感,年莫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 到了下午五点,画展终于正式结束,所有人都真正的松了口气。 年莫在门口等物流公司的车,耳边听到李莎正在公司那边通电话:“徐光,徐经理,徐大大!离下周一还有一整个周末呢,你能等我回去了再商量吗?这边项目刚结束,你就马上催我开工下一个,我就算不休息,手下的人也得喘口气吧?……珠宝展?!哎哟,这可是老娘的拿手好戏啊,快快快,快把资料发我邮箱里!” 几分钟后李莎挂了电话,踩着高跟鞋路过年莫身边,娇俏地抛了个媚眼:“听到了吧?公司又要奴役我们了。”可她看上去容光焕发,完全是心口不一的样子。 年莫笑了笑:“莎姐喜欢珠宝?” “对啊,闪闪发亮的谁不喜欢?”李莎晃了晃手上的戒指,“说起来下午怎么没看到柯明远?” 年莫一回想好像确实如此,不过他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连今天有没有和柯明远打过照面都不记得了。 见他不知道,李莎也没多问:“我先进去了,六点半在凯旋酒店吃饭,辛苦了好几个月大家一起庆祝一下,你等物流公司走了就赶紧过来。” 等其他人都走了,物流公司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路上塞车会晚到一会儿。年莫闲着没事继续在门口待着,远远地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下,然后柯明远就从车里出来了。 两人见到都是一愣,柯明远很快先露了个笑脸。平时看上去还不觉得有什么的桃花眼,这会儿就莫名让人心神荡漾,年莫被他看得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却不知该说什么。 还好柯明远比他自然得多:“周游还在吗?” 年莫点头:“在的。” “我进去找他,”柯明远推开展馆的门,回头嘱咐道,“忙完了来找我,有点事跟你说。” 没过多久,物流公司的车到了。年莫看着他们把画打包运上车,到了这时他才回过神来,巡展结束了。 这是他入行以来跟的第一个项目,刚接触时的手忙脚乱还历历在目,一眨眼就到了说再见的时候。前几天他想到巡展结束还有些恋恋不舍的伤感,到了现在反而没有那样的想法了。 归根结底,还是被昨天的两件事扰乱了心神。 没有了参观画展的人群,展馆里显得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工作人员还在进行后续的清理。年莫忐忑地走在路上,不知道柯明远找他要说什么。他昨天的表现太差劲,一想到等会儿要和柯明远相处,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要不然直接去找李莎他们算了。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还有周游在呢。于是年莫把心一横,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谁知被当作气氛缓和剂的周游刚好站起了身,一副准备出发的样子,擦肩而过时颇有些复杂地望了年莫一眼,然后出了门。 年莫目瞪口呆地望着周游远去的背影:“他怎么走了?” 这次换了柯明远一脸茫然:“晚上不是有饭局?他先过去了,你有事找他?” “没、没有,”年莫摸了摸鼻子,老不自在地靠墙站着,“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活像个犯了错的学生来见教导主任似的,柯明远不禁笑了一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点,别怕。”说着他拿出手机,“我托人查到了年曼如的联系方式,如果你还想见她一面的话……” 话说到这里,柯明远下午消失去了哪里已经不言而喻。年莫郑重地道了声谢,让柯明远把号码发给他。他昨天负气走人确实是冲动之举,这个坎不跨过去,他永远无法从童年被抛弃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当然想过以后再找机会联系年曼如,但却万万没有料到,柯明远的行动力如此惊人,这么快就悄无声息地帮忙把东西准备好了。 如此细微的关怀,说不感动都是骗人的,可再一想到昨天听到的告白,年莫心里的压力就更大了。 李莎那边来了电话,催他们快点去吃饭。两人收拾好东西去门口打车,年莫考虑再三想说点什么,至少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可还没等他起好话头,柯明远就像会读心术似的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什么,也不要有压力。” 初秋的x市很凉爽,傍晚的微风吹拂过来,柯明远随手把被吹乱的头发往后一捋,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奇怪了,被拒绝的明明是我,怎么反过来是我安慰你啊?” 年莫被他这么一说,自己也难为情起来:“我脑子太乱了。” “乱了才好,不乱就是看破红尘,就等着哪位高僧收你为徒了,”柯明远跟他开了个玩笑,转头道,“脑子乱也不全是因为你妈妈的事吧?” 这话没有说错,年莫点了头,柯明远随即一笑:“那证明我在你心里还是有存在感的。” “你……”年莫被他噎得找不到话,不禁佩服起这人的自信来。 柯明远吹了晚风显得神清气爽,脸上完全看不出告白被拒的沮丧:“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我要开始追你了。” 哪有人说话这么直白的,年莫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想了想回道:“可你对我这么好,我怕……” 对面有一辆空着的出租车看到了他俩,司机探头示意掉个头再过来,柯明远眼睛望着出租车说:“怕辜负我一番心意?傻不傻啊,都叫你不要有压力了,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我这么做。你可以设一条安全线,我会在你允许的范围内对你展开追求,如果过界了你就告诉我,”出租车转到了街这边,开始逐渐减速,柯明远朝年莫眨了眨眼,“很简单的对不对?” 年莫被他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但内心的负担却着实减轻了不少。他的恋爱经历有限,能拿来参考的也只有和柳鹏池的那段过去。 在意识到自己爱上柳鹏池后,年莫挣扎过很久。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鬼使神差地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这是不对的。可理智抵抗不过情感,最终他还是决定破釜沉舟一次。 上一段感情里,他全凭着一股年少的冲劲奋不顾身地就冲了进去,最后丢盔弃甲地逃了出来。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他没有做好准备,柯明远就留出足够舒适的范围,等他慢慢地考虑,更没有急于向他要一个保证。 这使他感到安心,不至于背上过重的愧疚感,不过这也并不代表,年莫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单方面的付出。 年莫在车上打开手机,新存下的十三位手机号,一旦拨通就可以再听到年曼如的声音。 “她十年前结的婚,嫁给了一个银行员工,男方是当地人,没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女儿今年七岁,刚上一年级,”柯明远看他一直盯着手机,简单地说了几句,“更详细的事我没让人查。” “这些就够了,”年莫把头靠在座椅后背上,苦笑着道,“听起来是很普通的一家三口。” 柯明远没有否认,无论那个男人是否知道年曼如的这段过去,这家人都和这座城市里的芸芸众生一样,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似乎不需要被别人打扰。 可这样的话,年莫算什么,和年曼如年少轻狂的岁月一起被抛弃的黑历史吗?一想到这里,柯明远忍不住蹙眉:“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相比他的不悦,年莫在经历过一天的沉淀后,反而坦然了许多:“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不放心。或者要不然这样,你把她约出来,饭店也好茶楼也行,我自己在附近找个地方待着,有需要你就打我电话。”柯明远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仍然没忘了小心翼翼征询年莫的意见,“可以吗?” 年莫侧过脸望着他,明明打算在做出决定前不能太依赖对方,可眼前那张脸上写满了“拒绝的话我会很失望”,终究还是没能扛得住,在柯明远的攻势之下点头同意了。 ☆、第 22 章 凯旋酒店的一顿饭吃到了九点过,柯明远被人起哄喝了不少酒,不过他是个酒量好的,喝了那么多也只是眼角带红,笑意盈盈地坐在那儿,傲视一众手下败将。 作为公司的新人,年莫少不了要跟着喝一点,几杯之后就拱手求饶,大家高抬贵手放了他一马,他才得空出了趟包间,再回来时小声跟李莎说了几句话。 等他和李莎说完了,柯明远用眼神跟他交流了几个来回,转头朝周游:“我改天再回去。” 周游刚才不小心瞥到了他俩的眉来眼去,联想到那天柯明远给人打领带的样子,猝不及防起了身鸡皮疙瘩,连酒都醒了一半:“不是,你们……怎么回事?” 柯明远知道他对年莫的态度向来不咸不淡,也不多加解释,一脸理直气壮:“怎么,还不允许人自由活动了?” “随你吧,记得改签。”周游摇头,怀疑自己想多了,他们两个应该不可能吧。 等到饭局结束,送走了要去赶飞机的一群人,柯明远站在夜色中,看了拖着行李箱的年莫一眼。巡展期间公司帮订的酒店房间已经被统一退掉了,年莫临时改了行程,应该还没来得及订房。 “你晚上住哪儿?我那边是个套房,”柯明远气定神闲地发出邀请,“反正空着一间,过来一起?” 要是换了从前,年莫自然会一口答应。可现在听到这个提议,他反倒是迟疑了一下。柯明远看他一脸游移不定,顿时不满:“干嘛呢,怕我酒后骚扰你?” “没……”年莫摆手示意没有多想,“我这不是怕麻烦你吗?” 柯明远没好气地照着他脑袋来了一下:“麻烦个鬼,我又不会为你端茶送水。”说完不由分说拦了辆出租车,把年莫连人带箱一路捎到了酒店。 和年莫他们住的连锁酒店不同,柯明远和周游订的是x市繁华地段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刷了房卡进去是个小会客室,一左一右两个房间,关上门就互不打扰。 年莫是个不胜酒力的,晚饭时喝了几杯,现在酒劲已经上来了。柯明远看他晕晕乎乎的,便直接打开空着的那间房,嘱咐他好好休息,临走前又问:“你和她约的几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需要特意说明,年莫答道:“十点,离这儿有点远,我得九点就出门。” 柯明远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年莫记得叫他一起。 等年莫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年曼如发过来的。那边问他有没有想吃的x市特产,她明天顺便带点过来。 年莫倒在床上,想了想回了个都行。他会再打电话去联系,显然出乎了年曼如的意料,刚接到电话时,她那边显得很惊讶的样子,但很快就答应了见面。 他和年曼如十多年没见面,自然猜不透她的想法,年莫回了短信就扔手机放到枕边准备睡觉,反正对他来说,明天他想问的,只有一件事罢了。 年曼如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到约定的茶楼。她提着几盒x市特产的点心,问服务员要了个包间,坐下来后就不停地绞着手指。上次遇见时,仓促中也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两天她在家里想了很多,这么多年以来她当然知道,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她都亏欠年家太多,但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让她最终还是不敢回去面对。 她从小就长得漂亮,在邻居和同学的称赞中长大,似乎从来不需要主动去解决什么难题,勾勾手指就会有一大群人围上来帮忙。平生头一次感受到孤独无助,还是因为在学校里跟教授玩师生恋,一不小心搞大了肚子。 那时她被教授灌了迷魂汤,缺心眼地认定教授不离婚自然有他的苦衷,而她要做为了真爱奋不顾身的悲情女主角,决定含辛茹苦地独自把孩子抚养成人。 等到深秋的落叶铺满了道路,她一边重复地听着手机里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一边用另一只耳朵,听到路过的辅导员跟人聊起教授已经被国外的公司高薪挖走时,她才突然醒悟,发现自己根本是被人给渣了。 痛哭流涕也无济于事。那时候她已经怀孕八个月,强行引产容易一尸两命,最后只能在年老太太的怒骂声中,稀里糊涂把孩子生了下来。 面对一个新生命,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从学校退学后,每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周围人的白眼她虽然察觉得到,但总是提不起精神去做什么。后来虽然又交了个新男友,但这个比上一个更差劲,骗她带着钱到了x市做生意,谁知刚到没多久,对方就带着钱人间蒸发了。 想到怀孕时年老太太的暴怒,她就提不起回去的胆,浑浑噩噩地在x市打短工过活,总算老天爷没有放弃,最后终于让她认识了现任的丈夫。 对方是个懦弱的老好人,在家什么都听她的,也劝过几次叫她回去。有时候她想起s市,会有几分怀念,想着什么时候回去一趟,谁知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 推门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年莫走进包间,看到来的只有她一个,心里稍微放松了点,他本来还怕年曼如带了丈夫和女儿过来。 年曼如连忙站起来,把包装好的点心盒递过去:“都是些特产,你带回去分给朋友吃。” 年莫顺手接过,给自己倒好茶,见年曼如的杯子居然还空着,想了想还是给她添了一杯。 这个举动让年曼如紧绷的情绪得到了缓和,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一些:“前天是我不对,我回去想想,你怪我是应该的。” 年莫看了她一眼,正奇怪她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年曼如就接着说:“老李让我要理解你,毕竟是我亏欠你在先,哦,老李就是……我丈夫,他在银行工作的。” “嗯。”年莫点了点头,这些事他已经知道了,“其实我今天只想问一件事。” 年曼如忙道:“你说,妈妈知道的都告诉你。” 这个自称让年莫很不习惯,他长吁一口气把心底那点抵触驱散掉:“我爸是谁?” 提到那个男人,年曼如的表情变得晦暗,她低下头拿出手机:“是我大学时的教授,人去了国外,不过前几年人已经没了,”说着她把手机递给年莫,指着网上的资料,“喏,就是这个。” 年莫接过手机看了看,网站照片上的男人五官端正,看上去已经有了点年纪。照片下写着他的生平简介,几行浏览下来,就能看出这人在生物领域小有名气,难怪还能在网上搜到,最后一行记载着他在五年前死于一场交通事故。 “我也是看新闻发现的,”年曼如撇了撇嘴,“他不是个好人。” 年莫把手机还回去,嘴角扯出个冷笑:“跟我抱怨有什么用。” 年曼如被他这么一笑,声音又微弱了下去:“这些年,我想过要回去的,也打过几次电话回家,不过正好都没人接。” 她本来就长得柔弱,这句话听上去更是委屈的意味十足,换了旁人或许还会心生怜悯,但年莫听了只觉得好笑。 整整十八年,只有几次电话。 不过他并不想去指正年曼如什么,她逃避责任又怎样,照样有人会对她好,和她建立一个家庭,为她遮风挡雨。至于自己,大概只是她因为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偶尔想起来念叨几句,却不愿意承担的责任罢了。 柯明远点了壶铁观音,独自占了张小桌坐着。他是跟着年莫过来的,看着人进了包间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外面等人。不想一壶茶连一半都没喝掉,年莫就出来了。 他赶紧结了账跟过去,见年莫一直没说话,不由得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聊了聊近况,她过得挺好的。”年莫走到茶楼外,望着街上的车辆反问,“你怕我跟她吵起来?” 旁边的人没说话,年莫当他默认了:“以前我总是在想,见了她要说什么。可这次真的见到了,问到了想问的事,反而没什么话好说了。”说着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柯明远,我爸死了,但我一点也不难过。” 知道亲生父亲死讯的那一刻,他确实非常平静,乃至还有空去想,简介里写的生命方面的专业名词他都看不懂。就像今天见到年曼如一样,他们两个人仿佛只是为他提供了出生于世的渠道,然后就从他的生命中离开,只留下父母的概念,虚无得还没有隔壁邻居来得真实。 前天见到年曼如时的不忿,仿佛是他对这件事所能产生的最后的激动,跟烟花一样,炸完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说不定真的跟柯明远说的一样,他可以找个时间遁入佛门了。 柯明远看他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无声地安慰着。他怀疑年莫就是这个性格,难过到极点的时候看上去就很平静,就跟他外婆去世时那样。 “市效有座古寺,要不要去散散心?”柯明远问。 年莫恍惚地点头:“帮我找师父?” “……找什么师父,你还真想出家啊!”柯明远哭笑不得,拉着他去街对面坐地铁,“我跟你说,你敢去找哪个师父,我就敢天天去寺庙门口闹,看他们谁敢收你。” 好好一个青年才俊,活生生把自己形容成了泼皮无赖,柯明远一路计划着要如何大闹古寺,直到年莫终于被他那些天马行空的主意给逗笑了,才总算决定高抬贵手,还佛门一个清静。 随着人群挤上了通往市郊的地铁,柯明远望着车窗上映出的倒影,松了口气。 至少这一次,他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刚立下隔日更的fg,晚上家里就断了网,更新晚了点,抱歉tat ☆、第 23 章 古刹巍峨地矗立在长得望不到边的台阶之上,远处依稀飘来香火味,沉淀在山间清新的空气中,一时间叫人心旷神怡。 美中不足的是山腰上设立了一排小摊,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向游客兜售批发来的佛教用品。柯明远看着那些造型类似的香炉佛灯,再想想自己的那些点子,觉得在扰人清静这方面,他不得不甘拜下风。 柯明远一脸语重心长:“你看看,哪怕躲到庙里,也逃不过这些世俗的东西。” 年莫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你担心我想不开?” “你不是会做傻事的人,”柯明远几步超过年莫脚下的台阶,叫他边走边聊,“但你好像习惯把事情都闷在心里,很多时候发泄出来比较好。” 适当发泄情绪有宜身心健康,这一点年莫当然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真要实行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别的孩子受了委屈抱着父母哇哇大哭的时候,他就知道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只能在心里藏着,除此以外还要千方百计去讨好外婆,这么多年下来“假装没事”早就成了本能。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旧爱新欢 作者:听久 第6节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年莫摇头道,“我自己也会调节的。” 谁知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柯明远反而瞪他一眼:“调节到倒在我车上发高烧?” 都半年前的事了,这会儿突然被提起来,立马噎得年莫哑口无言。他难得被人抓住把柄,自知理亏之下决定转移话题,抬手指向旁边:“这里的松树长得真好。” “好你个头啊,那是柏树。”柯明远没好气地纠正了一句,接着就不再说话,干脆一口气爬到了寺庙门口。剩下年莫独自望山兴叹,也不知道柯明远一个常年待在室内画画的人,体力怎么这么好。 大多数寺庙的格局都大同小异,两人过了山门,沿着一条轴线,走走停停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把庙里给逛完了。 年莫昨晚睡得不好,逛完一大圈后有点累,正准备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休息,结果就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朝这边走过来。 他连忙起身让座,老太太坐下来捶了捶腿,笑眯眯地打量着两个年轻人:“你们是两兄弟啊?”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也没觉得尴尬,而是慈祥地笑着说:“那你们长得像,又成了朋友,这就是缘分。” 这句话说到了柯明远心里,他迅速点头表示赞同,朝年莫挤眉弄眼:“听到没有,我们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年莫被他吓了一跳,自从那层窗户纸捅破之后,柯明远总会时不时撩拨他一下,没想到今天当着一个长辈的面也敢说这么暧昧的话,还好老年人心思纯洁没有多想,依旧保持着和蔼的面孔。 这时刚好万东来了个电话,年莫得以借机脱身。柯明远倚着根柱子站着,心里琢磨刚才年莫脸上那一红到底是不是被太阳晒的,一低头见老太太还在看他,便温柔地弯下腰跟她聊天。 老太太家就住在山脚下,她是个虔诚的香客,每天都会上山来烧香拜佛。柯明远听她一把年纪还这么有毅力,不禁流露出一丝惊讶。 “你别看我年纪大,脚程比不少年轻人都快不少哩,”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塑料袋里拿出保温杯,大概之前拧得太紧,一时居然没打得开,柯明远见状拿过来帮她拧开,然后听她继续念叨,“这座庙很灵的,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哪怕不信这些,也可以去烧烧香,保平安嘛。” 柯明远的本意只是带年莫出来散心,烧香这种事他还真没想过,可此刻听到老人的推荐,再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接电话的年莫,他还是鬼使神差地问:“烧香是在大殿那边?” 万东的电话没什么大事,只是问年莫几点的飞机回去,s市那边发布了台风预警,晚上七点将有大风过境。他们返程的机票改到了四点出发,年莫计算过时间觉得应该问题不大,随便聊了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等他转回来,石凳边只剩老太太一个了。他顺着她指的方向去找人,很快就在大殿前找到了正捧着三炷香的柯明远,一脸虔诚地站在那里。 明明来的路上说过那么多大不敬的话,年莫无声地笑了笑,望向殿里的菩萨像,心想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原谅他胡说八道吧,他也是担心我才那样开玩笑的。 等柯明远烧完了香,下山的路上年莫好奇地问:“你许了什么愿?” 柯明远思忖片刻:“说出来会不会不灵了?” 年莫也不清楚这方面的讲究,摆手说:“那还是别说了吧。” “嗯,先保密好了,”柯明远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变得耐人寻味,“反正也不难猜,对不对?” 都说人心难料,可当柯明远认真地注视过来,年莫却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涌动的期盼。不是希望年莫能快点爱上自己的那种期盼,而是更加简单也真挚的愿望。 希望他今后无忧无虑,顺遂平安。 回程的飞机在轰鸣声中飞上了蓝天,年莫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机翼下渐行渐远的城市,如同看到了昏暗而沉重的年少时光正在慢慢离去。 怀抱过的关于家人的执念,终于化成了漂浮的尘埃,在这趟旅途中落成了定格的过去。虽然这注定了今后的人生中,属于亲情的那部分将永远无法被弥补,但与外婆离世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相比,这一次他反而能够坦然接受这个结果了。 或许是因为有了十几年的铺垫,又或许是因为有人陪在身边。年莫转过头,正巧柯明远也在专注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之下,年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偷看被撞破的柯明远丝毫不害臊:“这么认真看着我干嘛,被我帅到了?” 慢慢习惯了柯明远这种不要脸的自恋方式,年莫掩饰地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完全没有。” “完了,这孩子瞎了,”柯明远悲叹了一番他的有眼无珠,问空姐要来了一张薄毯,扔到年莫身上,“虽然你眼神不好,但我还是爱你的,拿去好好睡一觉,到了叫你。” 年莫这一觉睡得很沉,空中好几次颠簸也没被吵醒,等他再被叫醒时,飞机已经落地了,他愣愣地看着窗外正下个不停的雨,想起万东在电话里提过今天会有台风,好半天后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的头正靠在柯明远肩上。 觉察到这一点后,年莫赶紧坐直了身体,却见柯明远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没动手,你自己靠过来的。” “我知道。”年莫窘迫地去解安全带。 柯明远站起来取行李,下了飞机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起来,文石家有一只猫。” 没头没尾的话让年莫一愣:“猫?” “对,你跟它玩儿,它就一脸高冷地把头扭过去,可晚上睡觉却一定要和人挤在一起,两只爪子抱住人的胳膊不松手,”柯明远朝年莫眨了眨眼,“特别可爱。” 年莫:“……” 台风的威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强,下飞机时还只是中雨,等进了市区,就转变成了倾盆大雨,狂风呼啸着撕扯行道树,在路灯映照的马路上投下凌乱的影子。 司机不敢开快,花了比平时多十几分钟的时间,才开到离年莫家还有百来米的位置。前面好像出了交通事故,堵得水泄不通。 司机为难地跟他们打商量:“要不你们都下了吧?” 柯明远家离这儿还有半小时车程,天气和路况双管齐下,让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不过柯明远本人还是挺高兴的,他哼着歌去后备箱里取出了行李,然后和年莫一路小跑了回去。 万东被台风困在外面回不来,晚上年莫做了饭,柯明远和上次一样给他打下手。 厨房里悬着橘色的灯光,被蒸气雾湿的窗户上,倒映出两人的身影。窗外的雨水落到小区的树木上,带起连绵不绝的哗啦声响,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柯明远并不喜欢下雨。幼年时一旦下雨,就意味着他可能因为降温而生病,直到长大了,他也总在下雨天提不起精神。可如今有了年莫在身边,耳中听到的雨声就不再令人烦躁,反而感到了平静。 他望着身边的年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这么巧。不知能不能说因祸得福,可要是不是柳鹏池的存在,他们或许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也许会在哪天,听朋友说到,见到个与自己很像的人,但也就只能带来稍纵即逝的好奇,然后就不会再有然后。 如果不是在生日那天邂逅,如果不是文石缺少一个模特,如果不是给秋秋打去了一个电话,他就不会有机会了解到,在这张相似的五官之后,到底住着怎样的一个人。 他想所谓缘分,就是如此了。 刚吃过晚饭,被淋成落汤鸡的万东总算回来了。 年莫找出毛巾递给他,听他抱怨突变的天气:“这雨也忒大了!雨伞压根不顶用!”说完狠狠地抹了把脸,拎起被浇湿的衣摆对柯明远说,“我劝你今晚就歇这儿吧,这天恐怕不好开车,我从地铁口出来看到好几起事故。” 听他说得这么严重,年莫也不放心了:“那就别走了。” 柯明远环视了客厅,打量着那窄小的双人沙发,苦笑着说:“睡不下吧。” 万东从毛巾里露出两只眼,大大咧咧地说:“睡沙发干啥啊,年莫屋里那双人床,你们挤挤不就得了。” 柯明远苦恼地照了下镜子。 他刚洗完澡,身上穿着年莫的衣服,睡裤就是条纯黑的倒没什么,偏偏衣服上印了个夸张的卡通鬼脸,那脸上的三条黑线完美体现了柯明远的心情。 从年莫手里接过这套睡衣时,柯明远委婉地提出过抗议,问有没有稍微别那么“青春”的款式。他当真还在衣柜里翻了翻,答案是没有。 柯明远硬着头皮打开卫生间的门,迎头遇上万东端了盒东西往里走,看到他时整张脸都扭曲了:“哎哟,哥,您这一身……哈哈,棒,帅!” “吃什么呢。”柯明远双手交叉着挡住胸口的图案,冷着脸问道。 万东乐滋滋地斜了斜碗:“冰箱里有剩的鸡腿,我就吃个宵夜。” 早知道晚上应该吃光的,柯明远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拍拍他的肩:“好好吃,别噎着。” 万东留下一路响亮的笑声进屋去了。 年莫背对着房门站在窗边,听到推门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说:“还行啊,挺合身的。” 柯明远本就不比年莫高多少,穿同一套睡衣自然不会嫌小,他在乎的根本不是尺码的问题。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等年莫洗完出来,柯明远正坐在书桌前,手臂搭在椅背后,聚精会神地望着桌面。桌上放着他上次给年莫画的“传家宝”,他听到年莫推门进来,就问:“喜欢吗?” 年莫愣神,接着明白过来他指的是画:“嗯。” “既然喜欢,”柯明远抬头微笑着对他说,“下次再给你画,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顾忌万东在隔壁,柯明远说得很小声,句端的好字像是鹅毛轻轻地拂过耳廓。年莫觉得耳朵发烫,慌张地点了头,就背过身去整理床铺。 也没什么可整理的,只不过多拿了个枕头出来。 柯明远看这床也不算大,睡两个男人虽说没问题,但睡上他们,恐怕会出问题:“我还是去客厅睡吧,给我床被子就好。” 年莫搬出来没多久,唯一的被子还是在超市买的,柯明远这会儿问他要,他还真变不出来:“没有了……要不我去跟东子睡?” 万东咬着鸡腿的笑脸浮现在眼前,柯明远甩了甩头:“算了,别这么麻烦。” 柯明远往床边睡了点,闻到年莫身上有和自己同样的沐浴露香味,感觉万东的脸变得可亲了很多。 “你真的没事了?”柯明远在黑暗中问道。 年莫的声音就在枕边,听起来格外悦耳:“嗯,很奇怪的,比我想像中要恢复得快。反正我也不指望她能醒悟什么,只要她以后每年记得去看看外婆就够了。” 非常理智的思路,不过柯明远却有点心疼:“话说回来,既然你反正都想读书,为什么高中毕业后不去上大学?就算外婆不出学费,也有办法解决的。” 年莫翻了个身,面朝着柯明远说:“说了你别笑。我那时候以为早点赚钱,让外婆过上好日子,她就能开心了。” 柯明远也翻过身,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到年莫的双眸在雨夜里也亮亮的。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揉了把对方的头发:“后悔过吗?” 这种程度的亲昵,于年莫而言已经不陌生,他想了想回答道:“算不上后悔,只是有点遗憾,不过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是都说人要向前看吗?现在我已经很知足了,”想到这里,年莫在被窝里轻笑了几声,“柯明远,我运气好像变好了。” 柯明远指尖的动作稍顿,他克制住想抱紧年莫的冲动:“以后会更好的。” 年莫想了想,也附和道:“嗯,一定会的。” ☆、第 24 章 柯明远洗完澡出来,看见年莫睡眼惺忪地站在客厅里。 “原来你早上也洗澡的啊。”年莫醒来时发现被窝里少了个人,出来看才听到卫生间的方向传来了水声。 柯明远脸色微妙地点点头。他昨晚做了个梦。梦里灯光幽暗,年莫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他低下头,就看到一片绮丽的风光。 醒来时他借着窗外的光线,看清了罪魁祸首的样子。年莫在飞机上靠过来时,柯明远只觉得可爱,这次一起睡了,才发现这实在太引人犯罪。 年莫不知何时已经没睡在自己的枕头上,而是滑到了两个枕头之间,脸贴着柯明远的肩膀,蜷缩着身子,双腿微微弯曲着抵住柯明远的膝盖。 近在脸侧的呼吸声均匀而平衡,被窝里两个人的体温重合在一起,让敏感的神经更加升温,柯明远发现那个春梦的后效,比过喉的烈酒还要来得厉害,刹那间就能侵入骨髓。 在最后一丝理智断线之前,他蹑手蹑脚地翻身下了床,开了门就直冲卫生间,好不容易平息了身体的焦躁后出来,看到始作俑者一脸的无辜,只能含糊地应了声敷衍过去。 本来照他的打算,周末还想跟年莫再腻一天,可这么一来他却有了点做贼心虚的尴尬,还好很快柯家打来了电话,叫他回去吃早饭。 柯明远进家门时已经快九点了,他刚把行李交给等在门口的佣人,坐在餐桌那儿的柯信平就一抖报纸来了招先发制人:“回来也不知道主动回家看爸妈。” 柯信平为人向来严肃,一年里难得温柔几次,柯明远早就习惯了,反正不等他说话,自然就会有人帮腔。 “昨晚有台风呀,你要儿子怎么回来。他不是打过电话报告了吗?”蒋欣雪瞪了丈夫一眼,盛了碗粥放到儿子面前,悄声说,“你的画展办成功了,你爸高兴,准备了个礼物,憋了一天还没送得出去,所以才一大早把你叫回来。” 被妻子戳穿了惊喜,柯信平不自在地抽了抽嘴角,嫌弃地扔了把车钥匙过去:“我哪有很高兴,是你说想给他换辆车,我才去买的。” 老年傲娇的心口不一在一句话里展露无遗,柯明远先往柯信平碟子里夹了个他最爱的小笼包,才收下钥匙说:“谢谢爸妈。” 有了小笼包的助攻,柯信平的脸色顿时好看不少。他最近事务繁忙,儿子的画展只去了s市本地的那场,询问了一番外地的开展情况后,又打听起了画廊的经营情况。听柯明远说一切运作良好,新签的几个画家和摄影师都还不错,他才勉强颔首赞许:“那你的个人问题什么时候解决?” 柯明远咬着喝粥的勺子,求救般望向蒋欣雪,谁料当妈的也和颜悦色地附和:“是啊,你这种情况我们又没办法介绍别家的女儿,下个月就满二十六了,不小啦。” 早在上大学的时候,柯明远就跟家里出了柜。好在他幼年差点夭折,长大后父母也依然对他宠溺有加,这种放在寻常人家要闹个天翻地覆的事,也就挨了柯信平一顿打就过去了。 “几个月前就说有看中的人了,到现在也没个眉目,肯定是没认真行动!”柯信平提起这茬,又开始数落起儿子来。 柯明远心想你知道什么啊昨晚我们都睡一起了,虽然只是单纯的睡一起而已,不过这种进展就不必向家里报备了:“总要留点时间让别人接受啊。” 柯信平还想叮嘱几句,粗枝大叶的他到底比不过妻子的善解人意,蒋欣雪见儿子提到这事时,眼里的笑意都温柔了许多,不禁问:“这么认真啊,肯定是很好的人吧?” 很好吗?或许在有些人眼里算不上。没过试用期的职场新人,手里没多少积蓄,还有那一言难尽的身世。如果把年莫的人生写成一张简历摆到台面上,好像除了让人赏心悦目的外貌以外,就没有什么能打上高分了,仿佛路边的野草一样,长得再好看也难以吸引更多的关注。 “对啊,很好,”柯明远轻轻地说,“他身上有一股劲,不论遇到多糟的状况,都不会被打倒,我很敬佩他这一点。” 乍看之下像一株无依无靠的小草,一不留神就会被人踩在脚下。可实际上,他却是一棵坚韧的青竹,就算风雪重重压在肩头,好像下一秒就会断掉,可到了最后,竹子总是能抖掉肩头的磨难,再一次笔直地站起来。 柯信平和妻子互看了几眼,双双放下心来。搞艺术的多少在人眼里都有点不正经的意思,他们一直担心柯明远在这行里浸久了,哪天就带回来个惊世骇俗的对象来。这下柯明远虽然没有详说,但至少听上去还可以接受。 吃过早饭,柯明远去车库里看他的礼物。一辆红色的跑车占据了最后一个车位,看得柯明远心花怒放,又不得不感叹真是难为他那古板的老爹,肯为了儿子买下这么骚包的车。 有了新座驾的柯明远内心蠢蠢欲动,恨不得马上就去找年莫围着s市兜一圈。不过好在他理智尚存,知道自己好长时间没回家了,怎么说也得在家陪父母待几天。 等柯明远在家休息了一周多,画廊那边来了消息,前一阵有家知名的香水品牌想和他合作,让他为明年的新款产品画概念宣传图,这两天合同细节敲定了,等他过去签字顺便开始讨论基本的创作方向。 “春季上市的这款是偏甜的香型,我们希望柯先生的画也能突出这一点,”n27的会客室里,品牌方的负责人把样品递给柯明远,“您可以先试试。” 柯明远喷了点到试纸上,红莓的香味直扑鼻端,让他不禁皱了皱眉。 负责人看在眼里,毫不介意地笑道:“这款女香对男性来说太腻了吧?不过夏季会上一款雨水为基调的,会清爽不少。” “没关系,很活泼的冲击力,能帮我快速建立起概念。”柯明远这句话不是吹捧,他的脑中几乎都快要想出构图了,他笑着把瓶子放回去,不知是不是分了一半的心神在想画画的事,手上没有拿稳,竟然将样品掉到了桌上,还好是喷头式的瓶子,才没有打翻在桌上。 这个插曲让在场的人都一愣,还是周游先反应了过来:“这可厉害了,迷得明远神魂颠倒的。” 周围人都跟着笑了起来,谁也没把这当回事,直到会议结束后,周游才端着杯咖啡晃过来:“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你周末跟那个年莫干什么去了?” 柯明远白他一眼:“我刚才真是不小心,想构图呢,为了艺术创作而激动得手抖都不行啊?”说着嫌弃地啧了一声,“你这种只管商务的人,是不会懂的,就别乱八卦了,忙你的去吧。” 三言两语打发了周游,柯明远又跑到文石那边去骚扰了一通,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这才想起来,他和年莫有一周没见面了,还怪想他的。 心动不如行动,柯明远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声称他有部想看的电影约不到人,只好找年莫一起。 市中心的商业楼里,年莫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信息,连忙把手机翻了个面,屏幕朝下,假装若无其事地朝会议室里的人说:“以上就是我们初步的方案,各位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出来讨论一下。” 上次李莎提过的珠宝展项目已经开始了,今天叫了相关的人来公司开会,ppt是年莫做的,李莎有意培养他,跟徐光打过招呼后,就顺便让年莫也当了主讲人。 整个方案的讲解过程都很顺利,珠宝商那边派来的人率先表态:“我们是合作过多次的老朋友了,这事交给你们办,果然让人很放心啊。”说完就啪啪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着拍巴掌,没办法,甲方代表处事风格浮夸,乙方必须得响应。 年莫目不斜视地看着甲方负责人,等他接下来的话,果然鼓完掌后,负责人话音一转:“不过有些细节可能要再改一改。这样吧,柳总,您先说一下,您那边有没有困难?” 隔了一张长桌,坐在年莫斜对面的柳鹏池,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腕上的名表,然后才望向年莫说:“我这边没什么问题,毕竟我只是负责锦上添花的。” 年莫尽力屏蔽对面的视线,把ppt调到了限量款展区那一页。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场合遇上柳鹏池。 为了达到更好的展示效果,珠宝商那边要求在某些展区放置梳妆台,配合珠宝的款式风格差异,让前来看展的各类女性更有代入感,刺激她们的购买欲。 这家珠宝商的商品是出了名的昂贵,要搭配的家具自然不能掉档次,结果选来选去,就联系到了专门做进出口家具的柳鹏池来合作。 正如柳鹏池自己所说,他只管锦上添花,后面更具体的修改讨论不需要他操心,他已经了解了大概,差不多就可以撤了。会议顺便也暂停休息了一会儿,年莫松了口气,回复了柯明远那条消息后,就出去倒水喝。 从会议室到茶水间要经过公司前台,没想到柳鹏池还站在那儿没走,见到年莫过来了,他笑了笑说:“好久没看到你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年莫摇头:“晚上约了人。” 柳鹏池一挑眉毛,小声问:“男朋友?” 被他这么一问,年莫没来由地心虚了一下,急忙否认。谁知他的这样子落在柳鹏池眼里,还以为他是故意找借口拒绝,嘴上没再说什么,但下楼之后,就找了旁边一家咖啡厅,打算坐在那儿等年莫下班。 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年莫才总算出现在了下班的人群里。他记得柯明远的车是黑色的,结果站在街边张望了半天,黑色的车是不少,可哪辆都都不是。 这番举动落在柳鹏池眼中,就像是印证了他的设想。明明没有人约,却还要拒绝自己,柳鹏池心中不禁有点苦涩。他真的太久没见年莫了,今天的久别重逢简直让他喜出望外。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莫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样子,和以前在koki打工时的模样判若两人,看起来干练了不少,让他很想知道,这段时间年莫身上发生了什么,居然有这么大的改变。 于是他推开咖啡店的门,朝年莫的方向走过去。正当他离目标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时,马路边一辆红色跑车的窗户摇了下来,柳鹏池跟被雷劈了一样呆站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柯明远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莫朝那边跑过去的身影,柳鹏池忽然感到,他的世界观正在岌岌可危地摇晃着…… ☆、第 25 章 大概是柳鹏池忽然停滞的脚步太过突兀,原本眼中只有年莫,视其他路人为甲乙丙丁一概忽略的柯明远,总算看到了几十米开外的那位老熟人。 柯明远开门下车,见到从物理距离来说,年莫的位置离柳鹏池更近,干脆悠然迈步走到年莫身边站定,然后冲仍处于三观碎裂状态的前男友招呼道:“找他有事?” 这句话夹杂着争夺所有权的意味,明晃晃地打在柳鹏池头上,让他有片刻的眩晕,以至于觉得眼前两张相似的面孔看上去居然有点……和谐。 柳鹏池半天才修复了说话的功能:“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柯明远迅速否认。 没等柳鹏池做何反应,柯明远一手搭到年莫的肩上补充道:“我在追他。” 在得到否定答案时刚要愈合的世界观,又一次碎了满地。柳鹏池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劳累过度导致听力下降。 居然是柯明远追年莫?该不会是这两人串通好了来玩儿自己的吧?柳鹏池探究地朝两人看了一眼,相比于柯明远的坦诚,年莫肩膀僵硬的线条反倒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柳鹏池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这可真是没想到,年莫也太见外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害我吓一跳。” “我……”被点到名的年莫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侧过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搭在肩上的手,“电影什么时候开场?” 落空的手被柯明远顺势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快了,”然后他朝柳鹏池挥了挥手,“那我们先走了。” 眼看着两人肩并肩地走了,柳鹏池留在原地,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回过神来。上了车的两人自然不知道还有人站在街边发愣,柯明远握着方向盘径直朝电影院开去。 一路上他不说话,年莫也不敢开口,柯明远视线余光里看到副驾上的人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先起了个头:“我以为搭搭肩膀是可以的。” 一句陈述被他讲得委屈极了,年莫抓着安全带,手指踌躇地上下移动了几次,弱弱地回道:“我没说不行啊。” “可你刚才看起来很不自在,”趁着等红灯的空隙,柯明远认真地控诉起来,“最后还躲开了。你不愿意被他看到?” 自从上了车后,柯明远脸上就没有笑容,年莫忐忑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意有所指:“不是,我只是……”几小时前还在会议室里口若悬河,转眼间他又觉得实在是嘴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真的不是介意他,但是……” 他嘴里只是但是了好半天,都理不出具体的思路。心里有一半,是惊讶于原来柯明远会在意他如今对柳鹏池的看法,还有一半是当柯明远把手搭到他肩上,堂而皇之地将他们的关系昭告出口时,一种微妙的情绪。 和柯明远的外放截然相反,年莫通常是内敛的,他不习惯把感情的事大大咧咧地公之于众,更何况还是依旧处于朦胧的暧昧期的感情。可是柯明远就这么走了过来,大大方方地说出一句“我在追他”,好像根本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待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 电影票是柯明远订前在网上订好的,他取好了票看年莫还一脸沉思状,忍不住道:“想不清楚就别想了,我又不会怪你。” 年莫点了点头,眉间的沟壑依然没有舒展的迹象,他保持着思考的状态进了放映厅,直到头顶的灯光灭了,电影拉开了序幕。 沉稳的男声旁白在放映厅里响了起来:“我们始终仰望着浩瀚的星空,从未停下过追逐它的步伐……” 大屏幕上,画面从一望无垠的草原缓慢上移,越过了叠嶂山峦,镜头仍在不断地推动,地球变成了茫茫宇宙中微小的存在。 年莫转过头望向柯明远,屏幕的光为他侧脸的轮廓描上了一层边,让人忘了去关注电影的情节,情不自禁地开始走神。 察觉到了一旁的目光,柯明远也偏过头,朝年莫微微地笑了一下。 宇宙中细碎而耀眼的光绽放在他的眼睛里,年莫的心跳乱了一拍,混沌的思维总算出现了一线明朗。 原来那时候,他是高兴的。 星期六,秋秋无聊地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两个月前她查出有了身孕,虽然从身材上还看不太出来,但家里对此格外重视,丈夫成天念叨着头三个月要特别注意,强行实施了“下岗政策”,让她在家里歇着,连koki都不用去了。 正在这时,年莫打来了电话,约她出去见个面。于是她立马来了精神,收拾了一番就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一进约定的咖啡店,她就看到年莫坐在角落的位置,庄重得跟要准备面试似的。 “神神秘秘的,还嫌电话里说不清,”秋秋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八卦了起来,“说吧,发生什么事了要请姐姐我出马啊。” 年莫的开场白一语惊人:“秋秋姐,我实在是找不到人了,才来问你的。” 自从那天看完电影后,年莫就开始心神不宁。他注意到自己对柯明远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却仍然有些过不去的坎。他身边亲密的人不多,思来想去只有秋秋才能商量。 秋秋被他这话吓得不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没,你别激动,”年莫想起秋秋如今肚子里怀着一对双胞胎,连忙抬手让她冷静,“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秋秋简直要被他气笑:“喜欢就喜欢了,这么严肃做什么。来,看上哪家的小伙子了,讲给姐姐听听,我来帮你参谋参谋。” 年莫捧着咖啡杯先老实交待:“那个人你见过的,是柯明远。” 秋秋呆了一下:“这可真是没想到,接着说。” 于是年莫便挑着重要的细节讲了一遍,他在讲的同时,自己也在回忆和柯明远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心中的忐忑就愈发明显。 听完了一段故事,秋秋不解地问:“照你这么说,你们两厢情悦,那你还担心什么?怕他爸妈反对?” “不是,”年莫摇了摇头,帮秋秋把空了的杯子倒满水,“我只是觉得,他对我这么好,可我却不能为他做什么。” 金钱、地位,柯明远不缺,他也给不了。思来想去他能给的,好像就只有感情。可是经历过上次的失败后,年莫产生了一些怀疑,他害怕感情这么虚无缥缈的存在,经不起现实的考验。 他习惯了别人对他一分好,就一定要还十分回去。可是柯明远帮了他这么多次,他却想不到有任何可以帮到柯明远的地方。 秋秋长叹一声,手放到肚子上:“我真是要被你气得胎动,不明白你有什么可纠结的。”说着她一拍桌子,指了指自己,“我和你姐夫结婚这么久,为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感人事迹吗?没有,我只是关心他照顾他,尽我所能地让他幸福,这样就够了。和一个人确定关系,是你自己想清楚,如果有一天他遇到了困难,甚至一无所有,到那时候,你愿不愿意为他做你所能做到的一切,并且不计较回报,只因为你爱他。”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像是丢了一堆爆竹到年莫的脑海里,把那些堵塞的困惑都给炸得一干二净,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太瞻前顾后了。 柯明远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下午想把家里的摆饰换一换,从储藏室里搬出了几个封好的纸盒,里面有不少外出旅游时带回来的纪念品,还有别人送来的礼物,拿出来满满地摆了一茶几,挑来挑去还没决定好,人就先晕晕乎乎地困了。 也不知道在沙发上睡了多久,接起电话时外面天已经黑了,柯明远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开了免提,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他看着茶几上那堆摆饰,还没留意到电话是谁打来的。 “柯明远,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年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柯明远拿起一个水晶摆件往玄关的展示柜走:“怎么了?” 他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柔。年莫站在卧室里觉得透不过气,他打开窗户,十月的桂花香从外面的绿树上缓缓飘来,提醒着他们认识已经快一年了,他紧张地握紧了手机说:“我喜欢你,柯明远,我们在一起吧。” 第一时间回应他的,是听筒里传来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柯明远低头看着摔到地上的水晶摆件,好好一个价值不菲的浑天仪,就这么被摔断了一道环,即使是他也不得不反省,实在是激动过了头。 年莫忙问:“你、你那边什么东西掉了?” “没什么,小摆件而已。”柯明远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 他想用郑重的口吻来回应这句告白,说出口时却还是化成了缠绵柔和的语调。 “好。” ☆、第 26 章 文石拎着一袋从西北带回来的特产敲了几下门。他前一阵去了沙漠拍摄,条件艰苦得整个人都黑了一圈。 画室的门内传来一声“进来”,他刚拧开门把进去,就听到一句“我想吃你做的饭”。文石大惊失色,暗想柯明远难道吃错药了,竟然想尝自己的黑暗料理。 大惊之下文石想看柯明远今天到底抽什么疯,却见他站在一人高的画板前,右手握笔在画布上涂抹,左手拿着一只手机。 原来是在打电话,文石松了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到画布上。 鲜艳欲滴的玫瑰花丛里,放着一篮色泽诱人的红莓,两种红色交织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变得艳俗,好在柯明远对色彩的把握相当纯熟,经他之手调出的颜色,在明媚的春光中洋溢着蓬勃的生机。 文石不善言辞,憋着劲想往外掏词,最终未果,只能朝柯明远竖了个大拇指。结果就见柯明远一脸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赞美,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他低下头笑了笑,用一种让文石起了满身鸡皮疙瘩的肉麻语气说:“我想你了。” 饶是文石有个可爱的小女朋友,也产生了被塞了一嘴狗粮的错觉。 “那就说好了,我去接你。”柯明远总算打完了电话,手机往沙发上一扔,背对文石说,“怎么黑成这样,害我以为进来个煤炭精。” “煤炭精”扯了扯嘴角:“你追到年莫了?” 作为相识多年的老友,柯明远暗恋年莫这事,文石知道得挺早,眼下看柯明远一个电话打得情意绵绵,便直接猜中了答案。 柯明远整理着笔和颜料盘:“对,等会儿去和他吃饭。你来吗?” 他嘴上问人家来不来,脸上却写着“快滚”二字,文石赶紧拒绝:“下次吧,把他也叫出来聚聚。” “行,”柯明远拿出高中军训才会有的速度,三下五除二地清洗完手里的东西,“该下班了,我先走了。” 文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默默翻了个白眼。他们这儿除了前台以外,还真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一年多,冷不防听到下班两个字,一时还无法适应。看柯明远急成这样,应该是年莫快下班了才对。 刚回来就遭遇了重色轻友的打击,文石笑了笑拉上画室的门,他对年莫印象不错,他们两个能走到一起,也是件好事。 柯明远开着他那辆风骚的跑车接了年莫先去超市。 一路他推着购物车,跟个甩手掌柜一样,只管说想吃什么,然后就看着年莫转来转去,把选中的材料往推车里扔。那不作停顿的架势,好像只要柯明远说得出,他就能做得出。 “你家有调料吗?”年莫看着推车都快塞满了,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柯明远不假思索:“没有。” “……你还挺理直气壮的。”年莫对这个回答倒不诧异,又带着柯明远转到别处,把需要的调料一一买齐。 柯明远看着原本空荡荡的购物车被慢慢塞满,想像着这些东西等会儿就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家,让冷清的厨房也变得热闹起来,心中就生出了更多的期待。 他希望这一幕会成为他们今后生活中的日常。 两个人拎着几袋食物回到了车上,年莫坐在副驾上系着安全带,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刚才把食物都放到后座上时,好像在一堆食材里,看到了一盒花花绿绿的东西。 他在一瞬间福至心灵,猛一扭头,果然隔着半透明的塑料袋看到了一盒安全套。 “你……”年莫顿时窘迫不堪,没好气地看着柯明远。 对方倒是镇定得很,懒洋洋地贴到他耳边问:“有哪里不对吗?” 年莫问:“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结账的地方不是有一排吗?”柯明远坐直身子把车开出去,“那收银的小姑娘笑得贼兮兮的,你居然没看见?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好像也没想什么,只是单纯地大脑放空了。 距离那通确定他们关系的电话已经过去三天了,这几天里年莫突然忙得不可开交,两个人连面都没见上,好不容易等来了周五不用加班,结果那时的激动白白被放置了几天,缓冲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刚才一路上年莫心里想说点甜言蜜语,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只能像普通朋友一样简单地交流下晚饭吃什么这种宇宙难题。不过现在看到后座里那个明晃晃的成人用品,他突然就觉得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年莫微偏过头看柯明远的侧脸,趁着红灯的时候,他喊了一声:“柯明远。” 柯明远没有防备地转过头,年莫迅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柯明远被这偷袭搞得措手不及,想要反击却无奈于绿灯已亮,只能看着年莫一脸得逞的坏笑。不过是偷亲成功而已,就能乐成那样,真是太容易满足。 “玩偷袭啊,”柯明远笑眯眯地弯起嘴角假意挑衅道,“有本事下次别只亲脸。” 年莫的眼睛扫过他嘴角的弧度,不甘示弱地说:“那你等着。” 这一招年莫像是玩上了瘾,每遇一个红灯就想来一次,可惜都被柯明远给躲掉了。失败的次数虽多,他的斗志却越来越旺,进了电梯见四下无人,又想再来一次。 “昨天收到通知,说能转正了。”年莫这次可谓用心良苦,事先还抛出话题想要吸引注意力。 柯明远果然上钩:“不是说要试用三个月?” “徐总监说我表现好,专门跟上面申请的提前转,”年莫说着悄悄站得近了些,“你生日快到了吧?想要什么礼物?” 想送柯明远一份礼物的计划,年莫盘算已久。他打听到了柯明远的生日就在下个月,原本想偷偷送个惊喜,但又怕送得不合心意,干脆借机先打听一下。 谁知柯明远摇头道:“我生日从来不收礼的。” 这当然是假话,他故意这么一说,果然就看到年莫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柯明远抓紧机会,没等年莫反应过来,歪过头就在他嘴边落下了一个吻。 年莫没料到行动目标居然反客为主,这才知道中了圈套:“耍赖啊!” “谁叫你好骗,”柯明远狡黠地笑了笑,“你想送什么别提前告诉我,但是话可说好了,我要份大礼,谁看了都羡慕死的那种。” 年莫哭笑不得,跟在他身后出了电梯,心想要不要这么幼稚,还大礼呢,送你包旺旺大礼包好了。 等到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饭了,年莫才深刻体会到,柯明远这个人真的相当幼稚。 就好比现在,自己在厨房做着饭,他也不帮忙,连把葱都不愿意去洗,就在旁边围着转,时不时摸一下亲一下。这样子跟刚拿到新礼物的幼儿园小朋友有什么区别。 年莫一刀破下去,死不瞑目的鲶鱼头分成两半,震退了柯明远在他腰上搂着的手。 “你轻点,舞刀弄枪的多危险。”柯明远同情地望着即将成为盘中餐的鱼头,又绕到了年莫侧面,专心致志地望着他。 年莫走到一边把油热上,一扭头冲对方说:“爱看自己照镜子去。” 柯明远还真跑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说:“我还是比较想看你。” “你多大了,好意思吗?”锅里响起嗞啦一声,年莫拿着筷子小心地给鱼头翻了个面,“……我都不好意思了。” “看我男朋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柯明远总算还有点良心,看锅里煎得差不多了,把橱柜上准备好的水递了过来。 被人用男朋友称呼听着有点新鲜,年莫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这种体验他还没有过。人家都说爱情的保质期有限,开始时如糖似蜜,结束时苦不堪言。 他上一段恋情好像跟这都沾不上边。他跟柳鹏池,充其量也只有暗恋期有点清甜,等他告了白知道了真相,马上就是剥掉了糖衣的劣质药片,哽在喉咙不上不下治不好病。 吃饭时柯明远说:“今晚住下来?” 年莫想着第一次见到柯明远时也是在吃饭,时隔几个月之后,柯明远看起来比当初顺眼太多了。灯光下他眉目慵懒成一幅画,一句充满暗示的话被他说成了明目张胆的挑逗。 早就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了,也没什么可拘谨的,年莫低头喝汤,咽下去时点了点头。 上次来时年莫生着病,也没进过主卧。这次进来才发现屋里也有檀香味,和柯明远车上的味道一样。 身上的浴袍被慢慢脱掉的时候,年莫仰躺在枕头上看了眼墙上挂着的画像,也不知道是哪位已故的西方画家,心想要是他老人家要是在天有灵,会不会气得吹飞了大胡子。 接下来他就没有余力去瞎想了。柯明远的吻比他的人要有侵略性得多,根本不会留出让人分神的空隙,年莫只觉得呼吸都不连贯了,柯明远才转移了阵地,换成用牙齿轻轻地咬他的喉结。 “搬过来好不好?”柯明远抓住年莫的手,用拇指在他的掌心里画圈,“嗯?” 看到年莫点了点头,柯明远趴在他身上笑了起来。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笑声引起胸膛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年莫的心脏上。 这种感觉太过刺激,就像长久以来的某种空白,终于被真实的感情所填满,充盈得只能献出整个身心才能接纳。 窗外已经是初秋的十月,树叶绿了一整个春夏,开始有了枯黄的迹象。窗内却是过着不同的时间,兜兜转转,终于没有再辜负迟来的春光。 ☆、第 27 章 第二天柯明远难得醒了个大早,他把这归结于精神处于亢奋状态,才会导致平时作息不规律的他居然在这个点睁开了眼。 刚一睁眼,他就发现怀里躺着一个人。果然还是那样,年莫睡着了就粘人得很,柯明远怀疑跟他缺爱有关系,意识不清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抱着人不撒手。上次他被年莫这个习惯害得很难堪,不过这次就不一样了。 年莫睡得很沉,睫毛安静地垂下,看起来很乖巧。柯明远没忍住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心里窃喜不已,这个人是他的了。 昨晚柯明远惊喜地发现他俩在这件事上相当合拍。年莫虽然平日里略显拘谨,但上了床却是很放得开,很诚实地把身体的感受用声音和动作反馈回来,这直接导致两人之间一发不可收拾,折腾到大半夜才睡觉。 见他还在熟睡中,柯明远轻轻地下了床,从冰箱里翻出昨天买回的速冻水饺扔进锅里煮。 沸腾的水咕噜咕噜地冒泡,卧室里传来了开门的动静。年莫的头发软软地搭下来,睡眼惺忪的模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柯明远见他走到厨房外呆站着,便催促道:“去洗脸,我做了早饭。” 年莫显然还没清醒过来:“啊?能吃吗?” 然后他就看到柯明远过来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下了床就开始嫌弃我了?” “没有没有,嘿嘿。”年莫挨了一记爆栗,总算回过神来,傻笑了几声跑掉了。 等他洗漱完毕再出来,柯明远已经把早饭端上了桌。没等年莫吃几口,柯明远心不在焉地戳了戳碗里的水饺,挑起眉毛看着他。 年莫见这架势莫非是要求表扬?可只要不是厨艺白痴,煮出来的速冻水饺都是一个味道,他实在夸不出花来,只好在心中百转千回了一遍:“调料挺好的。” 柯明远看他这副为难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在他头顶乱揉一气,直到年莫忍无可忍出声抗议了,才总算放过了他。 周末两天的时间转眼而逝,又到了年莫该回去的时候。 柯明远没急着问年莫什么时候搬过来,他相信这些事年莫会处理好。不过没想到的是,倒是年莫自己先按捺不住了,坐在回家的车上问:“我该怎么跟东子说?” “就说我宅心仁厚,看你可怜巴巴的,”柯明远老不正经地握着方向盘,“就勉强收留了你。” 年莫懒得理他,等车开到了楼下,下了车就跟柯明远说拜拜。 柯明远朝他招了招手:“就这么走了?” 夕阳的余晖之中,柯明远勾起的嘴角看得人心痒,年莫装不下去,赶紧几步跑回去,探过头去吻他。 柯明远轻轻按住他的后颈,呼吸在耳边吵得人心猿意马:“下周找个时间出来?文石想见你了,我想顺便把其他朋友介绍给你认识。” 年莫正想回答,眼睛就被斜后方的车灯给晃了一下。一辆出租车停在不远处,隔了老远都能听到万东的大嗓门:“谢谢您啊师傅!师傅慢走!” 两人拉开点距离,面面相觑之后偷笑起来。 万东下了车先看到了前面那辆红色的跑车,然后才看到站在旁边的年莫,他接连啧啧几声:“我的天啊这车,这线条!臭小子你被哪个大姐姐包养了啊让我来看……”他一路开着玩笑走过来,看清车里坐的是谁后语气一变,顿时老实了很多,“哎哟,明远哥,是你啊。” 被说成大姐姐让柯明远很不爽,他冷笑一声,手指轻叩在方向盘上假装威胁:“对,我养的,敢说出去就把你打晕了沉海。” 年莫的胳膊肘往外拐:“你别欺负他。” 万东正忙着拱手求饶,却见听了这句话,柯明远果然不摆谱了,他轻笑着看了年莫一眼,再和颜悦色地和万东闲聊了几句,才悠悠然地开着车走了。 身为一个比电线杆还直的直男,万东上楼时步子都迈得矜持了不少。其实刚进小区时,他就看到了柯明远的那辆豪车,当时还和司机一起羡慕嫉妒恨了一番。等到他认出车旁的年莫时,年莫正好把头伸进车窗,从他的角度只看得清驾驶座上好像坐了个半长头发的人。可如今再一回想起来,当时两个人好像是在……接吻? 联想起楼下柯明远那欲说还休的眼神,万东惊觉自己掀开了道缝,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惊得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没踩稳摔上一跤。 对于万东的心理活动浑然不知的年莫,第二天照常地出门上班了。 他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搭车去了大学城附近的一家工厂。这家主营水晶器皿的工厂,同样是这次珠宝展的提供商之一。珠宝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土豪,一个展览要需求的东西全都要尽善尽美,不仅配套家具必须是进口的,连挂首饰的道具也都要水晶加工的。 订单是前两周就打过来的,年莫今天过来主要是看看进度。带他看货的主管指着操作台上,正被工人忙碌打磨的摆件说:“小伙子你看看,我们这手艺没得说,到时候灯光一打上去,那叫一个美轮美奂啊。”说着他招呼工人先停下来,“把那几串灯带拿过来,先让他看看大致的效果。” 水晶摆件是被做成了舒展开的树枝造型,虽然还没有完工,但配合上星星点点的灯光,纵使年莫对甲方这铺张的奢侈作风不敢苟同,但也不得不承认,看上去确实挺美的。 他突然想起柯明远家那个被摔坏的水晶摆件,手里比划着转头问主管:“如果是做这么大的摆件,大概要多少钱?” 主管报出的价格让他瞠目结舌,他这才知道自己一句告白,就让柯明远惊喜得砸掉了十来万。本来还想买个差不多的送他当生日礼物,不过这么一看还是算了吧。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旧爱新欢 作者:听久 第7节 回公司的路上,年莫始终惦记着刚才的水晶摆件,根据这段时间的了解,他发现柯明远很喜欢这类透亮的装饰,水晶的他是送不起了,不过应该能找到替代的。 柯明远发现最近年莫特别忙,除了周末以外,工作日下了班几乎约不出来。年莫倒是没有让他担心,直说了是在准备他的生日礼物,至于具体是什么,那边却神神秘秘地不肯讲了。 一天晚上,万东孤单寂寞冷地吃完了外卖,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他把门打开,发现年莫手里抱着个箱子,小心翼翼地跟捧了箱弹药一样。 万东好奇地瞅了一眼,发现里面除了些他乱七八糟的工具以外,还放了一个玻璃灯罩和铁制底座:“你改行做手工艺了?” 年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做个灯。” 拿起灯罩端详了半天,万东得出了结论,这灯罩多半是年莫自己倒腾的,上面还有些没能消掉的气泡,虽然不够精细,但整个椭圆形的造型还算是简洁大方。可再看箱子里那些缠成一团的电线,他不由得有点纳闷了:“线也要自己装?你最近早出晚归就是忙这个去了?” “玻璃不好吹,要不然花不了这么长时间,”年莫郁闷地嫌弃着自己手笨,没发现万东听到玻璃是他自己吹的时那一脸震惊的表情,“不过快好了,应该能赶上柯明远的生日。” 悻悻地放下手里的灯罩,万东牙疼般咧了咧嘴角。扪心自问,如果要送朋友礼物,按他的想法,那就一个字,买。要让他亲手去做个什么,除非得是心仪的姑娘才行。 万东觉得自己绷不住了:“那啥,你跟他……关系不一般吧?” “嗯,”年莫爽快地承认,略微不安地反问道,“你会在意吗?” 当初秋秋的反应还让年莫心有余悸,可他和万东合得来,关系早就不是室友那么简单,自然也不想被问到了还瞒着。 还好万东只是憨笑了几声问:“没事,我有发小也和你们一样。在一起挺久了吧?这我必须得敲你一顿饭了,不够意思啊,偷偷摸摸就脱单了。” 年莫摇头:“没有啊,就半个月前的事。” 这下出乎了万东的意料。自从那晚他疑似发现两人接吻后,就回忆了一些过去的细节,觉察出了一些有迹可循的蛛丝马迹:“真的假的?那段时间你跑他那个画展,累得跟个什么似的,但只要一提起他就特别精神,把他夸得上天入地的,那时候你俩没好上?” “没有,那时候我还不喜欢他……”年莫说着说着,声音却逐渐微弱了下去。 万东还在追问:“你那时候真不喜欢他?” 原本还能斩钉截铁否定的年莫,这下自己也理不清了。满脑子都盘旋着一个问题,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动心了吗? 见年莫一脸如梦初醒的样子,万东难得敏锐地抓住了关键,摇头晃脑地往房间走去,边走还边感叹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第 28 章 十月的最后一天,s市下了一场雨。 以这场雨为分界,气温转眼间下降了许多。前一阵还能一件长袖单衣就出门,最近多搭件外套都仍嫌不够。 年莫的台灯做得还算顺利,赶在柯明远生日一周前完工了。刚做好的那周六上午,柯明远把年莫约去了画廊。 早就习惯了对方心血来潮时的执着劲,年莫没有多问就跟了过来。画室里漂着淡淡的颜料味,柯明远神秘兮兮地笑着,转身拉了把椅子说:“坐窗边去。” 年莫一头雾水,乖乖在窗边坐下后问:“干嘛?” 柯明远没说话,接着把画具拿了出来。年莫看着他挪动画架,心下就明白了。柯明远说过要再给他画画,这会儿就准备兑现承诺。 柯明远站开了段距离,似乎对周围的环境都很满意:“时间会有点长,挑个你觉得舒服的姿势坐。” 年莫一时也分不清怎样的坐姿才最合适,最后索性两条长腿交叠着伸在前方,又靠着椅背放松了身体:“这样?” 柯明远笑着评价:“懒洋洋的。” “行不行啊?”年莫还不适应当作画模特,赶紧追问。 “很好啊,自然的就好。”柯明远说着退回到画架前,侧过头观察了一会儿,就开始下笔了。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阳光并不刺眼,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年莫借着机会,细细注视着站立于画架前的青年。他不由得想,如果自己也能画画,或许笔下的主题永远只有一个柯明远,画他的嘴角,画他的眉间,画他修长的骨骼,画他完美的轮廓。 他在看柯明远,柯明远也同样在看他。 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之下,年莫所展现出的,是他本人尚未察觉的诱惑。明明身体摆出了慵懒的姿态,却唯独那双眼睛专注得叫人眩晕。仿佛他的眼中藏着一池深水,蛰伏已久的妖怪就潜在水底,随时准备浮出来夺人心魄,与灵魂缠绵不分,最后连躯壳都要一并拖进去。 到底还是太年轻,在心爱的人面前,就完全不懂得如何收敛起直接的爱意。不过这也是柯明远为他着迷的原因之一。 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年莫在逆境中总是倾向于掩饰不安和难受,就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堪。可只要给他一个舒适的环境,他就会将好意加倍返还,那些全部释放出来的情感,都会让人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柯明远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个人。他为柳鹏池而惋惜,因为这个人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等到柯明远总算收了笔,年莫如获大赦,赶紧站起来活动身体。他走到画架前脚步稍停,这次准备的画布很大,连带着上面的图像都比平时要震撼几倍,一想到画中人是自己,他就不好意思再多看了。 “居然画这么大一张,你放哪儿啊。”年莫不禁嘀咕。 柯明远悄声在他耳边说:“下次画展上最显眼的位置,你说好不好?” 年莫惊讶了好半天才找回了话:“这、这怎么行啊!会被人看到的。” “怎么不行?”柯明远微微挑眉,“就是要让他们看到。” 年莫拼命摇头阻止,一脸要是放了就会羞耻而死的样子,惹得柯明远终于笑出声来:“好了,逗你呢。我就放在这里,绝对不拿出去。” “这还差不多。”年莫总算放下心来。 坐到沙发上活动着手腕,柯明远心想,你那副含情脉脉的样子,就算别人想看,我也舍不得。他从背后抱住年莫,领口上露出来的后颈很白,几缕发尾挡在那里,他就低下头用舌头一点点扫过去,这样还嫌不够,干脆把碍事的领口也往下拉,轻轻舔舐着肩膀的皮肤。 听到年莫的呼吸凌乱了起来,柯明远大受鼓舞,手里也开始不规矩地钳住胸前敏感的突起,隔着棉质的布料感受到他的体温逐渐升高。 光天化日之下一切都过于清晰,年莫在思维被欲望全部占领之前埋怨了一句:“大白天你耍流氓啊?” 柯明远笑,呼出的气息挠得他痒痒的:“就耍了怎么样,”接着就引了年莫转过身,变成面对面的姿势,拖长了语调说,“你去告我啊。” 说完他还狡黠地笑了笑,一张精致的面孔装起无赖也不像。年莫歪过头看了看,心想哪有这么漂亮的傻流氓,送上门给自己占便宜。 “哎哟,这是哪家的小少爷啊,来让大爷好好疼疼,”年莫说着就一把抓过柯明远的衣领,在两人的距离拉近后吻了上去,舌头顺利地撬开毫无防备的牙关,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漫长的深吻点燃了最灼热的火焰,柯明远用拇指磨蹭过年莫湿润的嘴唇,看他起伏的胸膛就像无言的邀请,他笑着评价了句“小色鬼”,直接把年莫压倒在沙发上。 年莫的理智眼看就要烟消云散之时,外面传来了文石的一声怒吼:“简直是根木头!” 大概又是哪个模特惹恼了他,年莫吓得赶紧推开柯明远:“这里不行,有人进来怎么办?” “进来就把他们打出去。”柯明远咕哝了一句,但仍然停下了进一步的动作,手指缠着年莫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儿着。 年莫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问:“以前你过生日都是怎么安排的?” “中午在爸妈家吃饭,晚上开party,”柯明远亲了亲他的头顶,“不过今年打算换个形式,晚上跟你过好不好?” 年莫仰起头看他,笑得柯明远心神不宁,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拖回家扔床上去。 十一月下旬,年莫搬进了柯明远家。 周四下午,他专门请了半天假,早早地回去准备。他记得柯明远说过喜欢他做的甜点,尽管在一起后对方并没有主动提起过,但每次约会路过甜点店时,柯明远那眼巴巴的样子还是让他记在了心里。 烤箱是厨房里早就装好的,尽管买回来后很可能一次也没用过。年莫一手拎着材料,另一只手捧着他精心准备的礼物,一进家门就忙了起来。 自从离开了koki,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做过甜点了。这次花的时间比在店里时要长了不少,不过年莫倒不着急,他想柯明远估计要快傍晚时才会回来。 谁知刚把东西放进烤箱,他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柯明远的鞋还没有换,便看到了茶几上放着的盒子。外面裹了层精美的包装,叫人猜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 年莫的手上沾着面粉,不敢相信地望向墙上的挂钟:“这么早?” “早还不好?”柯明远过去抱住他,刚到家他就听到了烤箱的动静,想也知道年莫在准备什么,“我想早点回来见你。” 年莫被他抱得挣不开,只好仿佛背着一只巨大的无尾熊一般,一步步地挪回厨房洗手:“应该多陪陪叔叔阿姨的。”在如何和父母相处这方面,他的经验少得可怜,只是凭直觉认为柯明远这么做不太妥当。 不料柯明远却很无辜:“是他们叫我走的。” 他当真没有胡说,只不过省略了一些细节。比如吃完午饭后,他一边陪着蒋欣雪摆弄些花花草草,一边什么话题都会不由自主地扯到年莫身上。最后听得他爸看不惯他这副热恋期的作派,大手一挥叫他赶紧回去。 年莫半信半疑地听他说完这句话,没料到后面还有一句。 “他们还说,下次找机会带你回去,想见见你……”柯明远感到怀里抱着的人动作断了一拍,猜到他在想什么,笑道,“别担心,我爸妈人很好的,肯定会喜欢你。” 年莫局促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却透露出一丝期待。柯明远笑笑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很清楚,以他对父母的了解,知道他们会顺利地接纳年莫,否则他不会这么快就把这件事告诉家里。 他是做足了准备,确保年莫不会在这里受到一点伤害。 按照年莫原本的计划,是想在晚饭时再把礼物拿出来的,不过反正柯明远提前回来了,他也不想藏着掖着了,更何况柯明远看到礼物时会有什么反应,他早就迫不及待想知道了。 于是他干脆现在就让柯明远去拆礼物。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见柯明远几下就把包装纸拆开,年莫不得不先提醒一句,害怕他等会儿看到会失望。 柯明远抽出一只手捏他的脸:“什么也没有你贵重。” 其实对于柯明远来说,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可即使如此,当他打开盒子看到一盏巴掌大的小台灯时,还是有些惊讶。 灯丝被摆成了北斗星的形状放进了浅茶色的灯罩里,下面的铁制底座则刻上了柯明远生日的日期,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接口的地方不太平整。 柯明远喜出望外:“自己做的?” 年莫点了点头,见柯明远兴致勃勃地接上了插座。正是下午时分,外面天还太亮,台灯的光芒看上去很不起眼。 柯明远赶紧站起来,把客厅的窗帘拉上。窗帘的遮光效果太好,室内一下子暗了下来。昏暗中只剩一道暖黄色的灯光,温暖地映在年莫脸上。 年莫低下头,有些紧张。做这盏灯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柯明远。 起初,柯明远是别人家的月光,冷冷地悬在天上,望得到却赶不上。后来,柯明远成了夺目的风景,不用刻意去探索,就会自然而然地彰显出他的出色。可是现在…… 自从万东无意中说出了真相后,年莫才发现,原来早在他自己以为的时间以前,他就被柯明远所吸引了,可笑的是他细细思索了一番,却找不出到底是哪个瞬间,让他对柯明远的感情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柯明远就像这盏灯,温和而宁静,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渗透到了心里。 厨房中的烤箱传来了运转完毕的提示音,柯明远离开窗边,慢慢地在年莫身旁蹲了下来:“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原本还略有不安的年莫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灯光从他的唇边一直蔓延到眉梢,缠绵成一片笑意。 曾经在这所房子里,柯明远有了一个愿望。他希望把和幸福有关的东西,都塞到年莫手里,他相信到了那时,年莫一定会露出无比好看的笑容。 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柯明远吻上了年莫的嘴唇,这一吻如蜻蜓点水般不含一丝□□:“当然了,我更喜欢你。” 年莫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也是。” 【完】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