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灵》 正文 第1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逆灵》作者:透明体验 文案: 封国大将军封宸被变相流放多年后,受命前往离国刺杀国师离奚若,结果发现两人相识多年,但他却毫无记忆。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离奚若,封宸 ┃ 配角: ┃ 其它: ================== ☆、刺杀 空气中暗香浮动,漫天飞絮无风而起,以飘逸出尘之姿,翩跹为这万丈红尘间唯一的景致,也如雪般融进了封宸琥珀色的眼眸。 封宸眨了眨眼,眼瞳中浮出一道无瑕身影,发黑如墨,披散在纯白的长衫上,衫上绣着淡青竹叶,修长苍劲,不染一丝尘俗,这本已应是世间最为风雅之物,却在衣衫主人睁眼的瞬间,被生生夺去了颜色。 万千繁华尽褪,唯留下那双如水深瞳。 封宸轻笑一声,怀抱长剑站在人群外,看着高台上的人低垂眉眼,再次将一双绝艳的眼眸藏于睫毛之下,然后对着祭坛缓缓跪拜。 台下的众人匍匐在地,梦呓般小声地念着祭文,台上的人清瘦如菊,深情淡漠,周身缭绕的青烟和那一身雪白祭服,都将他与纷扰的外界隔离。 没想到,离奚若,这位宛如嫡仙般的国师竟真如传闻般令人惊艳,甚至远胜于传闻。 纵使是封宸,也一时间看得移不开眼。 看了片刻后,各种□□的画面开始在他脑海里走马观花般掠过。 正在他心神荡漾,神游天外之际,身边突然冒出了一个人来,那人穿着寻常离国百姓的衣服,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皮肤略微黝黑,四肢修长匀称,看上去很是矫健敏锐,只见他凑到封宸身旁,用极低的声音说:“爷,主子可说了,让我好好看着你,不许你乱来,所以你最好安分些,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封宸笑了出来,然后似乎是有意捉弄身边那人般,偏过头,压低了声音说:“霄儿,你说,如果我不杀他,家里那位任性的小主子会不会把咱们都刮了。” 被唤为霄儿的人身形一滞,哭丧着脸看向封宸:“爷,你别开玩笑了” 封宸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我没开玩笑,我真的不想杀他。” 霄儿瞪大了本就圆溜溜的双眼,无力地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抽搐着嘴角说“爷,主子自然舍不得杀你,可我们跟你不一样”他咽了一下口水,一张俊脸皱的像包子:“您老回去后就直接准备准备,替小的们收尸吧。” 封宸勾起一边嘴角,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放心吧,我舍不得你们死。” 苍茫天际上,一轮红日烧得正如火如荼,白云苍狗,瞬息万变。 远处是祭坛和人群,再远一些,便是错落的楼宇。 飞檐朱栏,雕梁画栋,在漫天飞絮下雕刻出一个如诗如画的国度。 只是,在这绝美的画卷下,在房檐上背光的阴暗处,眼尖的人便能隐隐地看见,几道骇人的寒光不时地闪烁着,那是噬血的匕首在饮血前发出的难耐的嘶吼。 封宸和封霄站在远离人群的暗处,身边还站着两个和他们一样身着离国百姓衣服的人,但他们的一只手却都藏在了袖子里,而袖口处,森然寒光隐约可见。 本该宁静平和的空气中流淌着一丝不安的躁动,封宸深邃的眼眸越发深不见底,在苍白日光的照射下,仿佛流动着骇人的光。 他紧紧地盯着高台上那个雪白的身影,视线随着对方的动作而起伏,然后缓缓抬起手,五指微张,停顿片刻后,用力挥下。 一柄长剑破空而出,呼啸着穿过人群,朝着离奚若毫无防备的后背直击而去,眨眼间,又有数道黑影窜出,以雷霆之势凌空向离奚若掠去,一时间,剑拔弩张。 长剑划破无数落花飞絮,去势凌厉,气贯长虹,眼看就要刺进离奚若的胸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离奚若却突然转过了身,同时抬起右手,宽大的衣袖轻轻一扬,便不费吹灰之力般将长剑击落在地,然后脚尖点地,向后飞掠,躲过了数名刺客的攻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封宸差点想拍手叫好,他此时更觉全身血脉沸腾,压抑了良久的杀戮之欲在体内疯狂乱窜。 他拔出长剑,足尖轻点,像潜伏已久的巨兽猛然发动攻击般向离奚若俯冲而去,排山倒海的煞气自体内汹涌而出,禁锢了空气,令人窒息。 已退至高台一角的离奚若似是感应到那逼人的气势般,猛地转身,将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折扇举起,迎向封宸。 剑身与铁制的扇骨相击,摩擦出刺耳的嗡鸣声,数点火花迸出,在烈日下金光四射。 封宸身形一闪,双手紧握剑柄,将长剑像刀一样打横砍出去,剑身擦过折扇,迎向离奚若的喉咙。 然而,离奚若却并未如他所预料般做出反击,而是满脸愕然地看着他,就连动作都有了瞬间的停顿,不过还未等封宸进一步逼近,他就很快回过神,以凌波御水之姿向右飞掠,动作轻灵曼妙,速度极快,封宸在心里又不由得暗叹一声:这样的人,杀了当真可惜。 台下的人群早已乱成一团,推搡着、哭喊着四散奔逃。 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呵斥声,离国的官兵赶到了。 封宸环顾四周,高台上早已堆了不少尸体,与离奚若随行的官员都逃的逃死的死,封霄站在他身后,和其余几名刺客一起手持利刃,静静地注视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而正前方是白衣胜雪的国师,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封宸,绝美的双目虽动人,但眼中的神色却是如此复杂难明,封宸的身影倒映在他眼中,仿佛是被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眼瞳中。 封宸回望着他,心中疑虑丛生。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封宸再次握紧剑柄,向离奚若刺去,果然,正如封宸所猜测般,离奚若依旧不愿还手。 折扇与长剑轻触的瞬间,他就想再度飞身避开封宸的进攻,然后封宸却早有准备,离奚若的脚还未迈开,他就迅速伸出左手,一把揽住离奚若的腰,右手将剑灵巧地转了个弯,然后反手握住,抵在离奚若的颈间。 “国师”封宸一脸坏笑:“没想到我会出这招吧?” 怀中的人沉默不语,却也没扫了封宸的兴致,他低下头,轻轻在离奚若的颈间嗅了嗅,嘟囔着说:“原来真是你身上的味道,我刚才在远处就闻到了,真香,你擦了什么东西吗?” 离奚若皱起眉看着他,形状姣好的嘴唇轻轻抿了起来,淡金日光从天洒落,轻柔地覆上他的唇线与嘴角。 封宸看着他,突然,有些想吻他。 “封宸。”他终于开口,说的那样小心翼翼,低低的声音如一丝银线,又如一缕青烟,缠缠绵绵地绕上封宸的心头。 封宸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心跳如雷。 他呆呆地看了离奚若一会儿,稳了一下心神,扯着嘴角笑了笑,搂在离奚若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还趁机摸了一把:“国师,你长得真好看。” 言毕,他扬起头笑了几声,又轻佻地在离奚若的腰间捏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国师宝贝儿,今晚乖乖在家等我。”他收回手,圈起食指放在嘴里用力吹响,顿时,数道身影齐齐跃上屋顶,几个起落后,在赶来的官兵的怒骂声中,消失无踪。 ☆、第 2 章 是夜,月朗星稀,月华如练。此时正值华灯初上,各色彩灯高高悬起,灯火辉煌,笙歌处处。 封宸站在曲折的回廊上,青黑暗影覆盖着他的面庞,月光流淌在他琥珀色的眼瞳里。 回廊尽头处静静立着一人。 离奚若换下了日间所着的繁复祭服,此时只随意披了一件月白长衫,衣领微微敞开,露出锁骨。水蓝色腰封在他腰间轻轻一绕,将他衬得离世出尘,一眼望去到真有几分像祭坛上万人供奉的神像。 封宸看得几乎无法移开视线,他一边盯着离奚若,一边勾起嘴角,笑得怪模怪样:“国师大人竟亲自前来迎接。”他走上前去,看着离奚若的眼睛问,“你就这么急着想见我吗?” 离奚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饷,淡淡地说道:“是。” 封宸突然有种地痞恶霸想调戏良家妇女,结果却被反调戏了的感觉,他有些不爽,定了定神后,他捏住离奚若的下巴,像在报复似地用力捏了捏。 “我说,国师大人,你爱上我了吗?否则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我进来。” 离奚若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封宸挑了挑眉,将食指曲起,沿着对方线条明晰的下颌刮过。 离奚若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扬起脸,眼睫轻颤。 封宸突然觉得,这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暧昧,他轻轻吸气,眯起眼睛,说:“国师,你怎能如此冷静,你真的不怕我吗?” 离奚若颦眉,认真地看着封宸眼睛,似是在寻找着什麽,然后他漆黑的双目中渐渐透出了一股失落的神色:“封宸”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封宸一愣,心里疑虑丛生,戏弄对方的心思顿时退去,他盯着离奚若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讪讪地收回手。 他对离奚若的问题避而不答,转而自说自话般说道:“国师,我来这里有两件事,其一,我想知道,今天早晨交手的时侯,你为什么一再退让?” “我们曾经认识。”离奚若缓缓开口,他的双眉紧紧地皱了起来,显得有些痛苦,“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封宸看着他,心中已经全然没有了戏弄玩笑的心思,他认真地想了片刻,摇了摇头:“不记得。” 离奚若的脸上难掩失望之意,他垂眼望着地面,半响,抬起头看向封宸,眼里满怀期待地说:“那你还记得七年前,你领兵渡晗河吗?” 晗河? 封宸诧异地看着他。 当年先王下令攻打覃国,封宸亲自率军,本想由东至西横穿寻国,直奔覃国国都,不想在燕寒山受到流寇围攻,军队被困于山上,封宸身负重伤,命悬一线,幸好遇到了隐居于此的狄族人,在他们的救助下,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大军于村寨中隐匿十日后,在狄族人的指引下由燕寒山北边的晗河离开。 封宸率军日夜兼程抵达覃国时,封国派出的另一只军队正在攻城。 封覃两军势均力敌,已胶着了整整十日。封宸的到来无异于天降神兵,一日一夜的围攻后,覃国军队弃城投降,封宸领军长驱直入,攻入皇城,斩覃国君主首级于殿上,至此,覃国灭亡。 攻下覃国后,封国国君宣称,封寻两国本已达成协议,让封国军队自寻国境内穿过,前往覃国,熟料寻国言而无信,将寻军伪装成流寇困封国军队于燕寒山之上。此等背信弃义之举断不能饶,遂命军队即日前往寻国,取寻国君主项上人头。 一个多月后,封国军队攻入寻国,寻军拼死抵抗,五日后,寻军战败,被逼退至怀河,寻国君主投水自尽,寻国灭亡。 封国在短短两个月内吞并了两个国家,举世皆惊。 这一段历史很多人都知道,但人们所不知的是——封宸的军队并非如传言般击败了流寇,由燕寒山下的玉明关离开寻国。 封宸在离开燕寒山时曾对狄族人立下誓言,绝不将其隐居于此的事透露给任何人,所以除了当时和他一起被围困的军队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遇到过这样一群与世无争的人,并在其指引下横渡波涛翻滚的晗河。 封宸十分不解,身在离国的国师,怎么会知道这件连封国国君都毫不知情的事。 离奚若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轻声说道:“当时离国内乱,我和师傅为避杀身之祸而逃到了那里。” 封宸恍然大悟,原来大家多年前就已经见过了,难怪交手时这位国师处处退让,想必当时就已经认出了自己。 离奚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封宸眨了眨眼,脑海里闪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但却始终看不真切。 最终,他泄气地摇了摇头,看向离奚若,离奚若楞楞的和他对视片刻后,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上前几步抓住他的手,低声说:“百岁之后,归于其居。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封宸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只觉这句话格外耳熟,眼前朦朦胧胧地漫上了一层雾气,雾里是一片如画的景致,落英缤纷,莺歌燕语,千树万树上梨白如雪桃红如霞,树下一汪清泉,泉水叮咚响。 有一个人站在泉水里笑着看向他,笑声清脆如银铃,声声入耳,令人心神荡漾,清浅的泉水流过那人白皙的脚踝,旋转出缱绻的水纹,可是那个人的脸,却模糊一片。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唤道:“若儿。” 那个声音,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封宸忍不住皱眉,他记得那个地方,就是当年在燕寒山上他和军队的隐匿之处,虽已过去七年,但午夜梦回时,他还是会依稀想起,但是他完全不记得,他曾站在泉水边,看到过这样一个人。 这人到底是谁?这些情景是真实地存在过,还是自己的臆想? 封宸绞尽脑汁,把当时在狄族村寨里发生的事都仔细地回想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他有些沮丧。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记忆,而且也从未试过将一件事忘的如此彻底,甚至不知道是否真的发生过,这其中必有蹊跷,而这蹊跷的源头,或许就在这看似远离尘世的国师身上。 若儿若儿 封宸在心里默念了几次这个称呼,然后看向眼前依旧抓着他衣袖的国师,试探着说道:“若儿。” ☆、第 3 章 离奚若怔松片刻,突然长舒一口气,像从梦魇中醒来般喃喃自语地说道:“封宸,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他抓着封宸的手却越收越紧,将那柔韧的肌肉抓得凹陷下去。 封宸只觉得手都快被捏断了。 想不到这位看似弱不经风的国师不只武艺高强,气力也大的惊人。 封宸手上吃痛,却又不知为何有些不忍甩开他,于是只好伸出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头发,低声安慰到:“不要难过了,我一直都记得你。” 离奚若嗯了一声,牙齿咬着下唇,封宸总觉得他随时都会把嘴唇咬出血。 封宸叹了口气,拦过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夜晚凉风呼呼直吹,吹得花枝也不禁微颤,封宸摸了摸离奚若冰冷的发丝,忍不住将他抱紧了一点,沉思片刻,道:“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吧。” 离奚若抬起头,双目失神地看着他,缓缓点头,点了一会儿,身体却突然直直往下坠,几乎跌坐在地。 封宸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却也被下坠的力道带得往前踉跄了一步,整个人扑向离奚若,封宸吓了一跳,情急之下他竟没有先稳住身形,而是伸出手将手掌垫到离奚若的后脑上,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麽蠢事的时候,两人已经抱成一团摔在地上。 封宸的手压在地上,离奚若的脑袋则狠狠地砸在他手上,顿时让封宸痛得吸了一口冷气。 “没事吧?”封宸自暴自弃地躺在地上,拖着声音问。 离奚若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封宸摸摸他的头:“疼吗?” 离奚若依旧看着他,目光在他的脸上来回逡巡,仔细地看着他的每一个部份,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 封宸只觉得心里突然仿佛有一根弦被人拨动了一下,又仿佛有一颗石子掉落,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离奚若的脸,轻声问:“没事吧?” 离奚若摇了摇头,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脸埋在他颈间,紧紧地抱住他,仿佛真的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再也无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封宸侧过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耳朵。 “封宸。”离奚若的声音从他颈间传来,像一缕青烟,又如一根细线,缠缠绵绵地绕上了封宸的心:“我好想你。” 封宸顿时觉得心里好像有无数冰川融化了一般,离奚若的气息化作暖暖的泉水,流进他的血中,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暖。 封宸不禁笑了起来,亲了亲他的耳朵,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很喜欢我,对吗?” 离奚若没有说话,耳朵却已经红了。 封宸笑了起来,俯身抱起他,向屋里走去。 一进到屋里,便有阵阵幽香扑鼻而来,像极了离奚若身上的味道,却又有些不同,似乎,少了温度,如腊梅的冰肌雪骨般,冷冽到了极点。 封宸皱了皱鼻子,打量了一下四周。 “放我下来吧。”离奚若环在封宸脖子上的手臂垂了下来,轻轻推了推封宸的胸膛。 封宸突然全身僵硬了一下。 怀里的人此刻的表情,动作,甚至手上的力度,都如此熟悉。封宸甚至敢肯定,曾经,他确实像现在这样抱过离奚若,而对方就这样轻轻地推着他。 他们曾经是如此的熟悉。 心里蓦地涌上一股不安,封宸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封宸,你怎么了?”离奚若仰头看着他,脸上有担忧,不安,各种神色混杂在一起,每一分都是真心实意的关怀。 封宸心里又是一跳,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嘿嘿地笑了两声,将他放了下来,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没事。” 离奚若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麽,走到桌边点亮了一盏油灯,手里的火石冒着一点青烟,袅袅娜娜的,四处飘散。 他俊美的脸在跳跃的橙红火光下被照出透明的美感,封宸看了他一会儿,在自己的意识反应过来前已经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 离奚若没有反抗,像猫一样轻阖双目,微侧着脸,蹭了蹭封宸的掌心。 略微冰凉的温度如藤蔓,沿着掌心开始向上缠绕,像在诉说,在感怀,所有的情愫都在这缠绵的触碰中,汹涌而出。 “封宸,你的伤好些了吗?” “我和你一起走。” “对不起。” “封宸,封宸,封宸” 低回婉转的声音自虚空中而来,带着笑,带着泪,带着不舍,点点滴滴如春雨入梦,漾作最静谧的哀思。 声音的主人破碎在遥远的时空,于黄泉碧落中孤独徘徊,于亿万斯年后再次聚作星光划空而来,缓缓落地,渐渐成型,光华四溢,最后生出动人的眉眼,挺拔的身资,在昏黄暧昧的烛光下,摄人心魄。 封宸伸出手将灯下的人拉近,揉进自己怀里,冰冷的衣物阻隔在身体间却抵不住炽热的温度。 嘴唇相触。 烛光将人影投于窗上,摇摇曳曳,明明灭灭。 衣物被褪下,洁白如玉的肌、肤渐渐泛出微红的光泽,沉香四溢,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封宸忘情地亲吻着他,越来越多的渴望冲击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远处玉笛声飞,时高时低,珠滚玉落,散入浓浓夜色中,如风过水无痕,融入灯火阑珊处。 笛声、箜篌声、嬉笑声越来越多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封宸神魂颠倒,意乱情迷,已经分不清各种声音到底是来自现实还是梦境。 缕缕青烟自金兽中升起,桌上一只青瓷瓶,瓶里一枝寒梅,在满室旖旎的春光中独自绽放,一片花瓣飘落,飘飘摇摇落于地上,像纯真的婴儿蜷缩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般,兀自沉睡。 ☆、第 4 章 按原计划,封宸等人于三月初七,既离国的祭天之日进入离国国都——羌城,七日内杀死离奚若。 封国的军队于三月十日起潜入离国,而后兵分两路,一路藏军于琼国的采薇岛,该岛位于离国国都正东方;一路往南混入与羌城相距数百里的浣城。 杀死离奚若后,封宸将向采薇岛上的军队发出信号,然后里应外合,助其横穿大海攻向羌城,与此同时,南面军队挥师北上,依次攻下浣城、净角城、骶城,而后会师北军于羌城。两军发动攻击后,封国将增兵五千至离国,其军分三路,一路至羌城,一路至浣城,一路前往离国东南面的军事重地——岇苓城。 离国东南面有部分国土与中原接壤,其余部份皆环海,故此,离国集大量精兵于东南方,其中又以岇苓城守军最为骁勇,一旦此处守军溃败,离国境内将再无军队能与封国军队抗衡。而浣城则拥有离国最大的港口,是离国与外界往来的主要通道,若是控制了浣城,则等于断绝了其它国家对离国的支援。 封宸将手中的一枚铜钱抛入水中,“咚”的一声,击起一片涟漪。钱币在清澈的池水中缓缓下沉,一条小鱼从石缝中游出,张口吞下了铜钱。封宸手一挥,又一枚钱币跌落池中。 封霄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愉悦地剥着手里的桂圆,手边已经堆了一座小山似的桂圆皮。他捏住一个滑溜溜桂圆,抛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望向封宸,口齿不清地说:“将军,你别再扔了,池子都快被你填满了。” 封宸伸在半空的手一顿,然后把手中的几枚钱币抛给旁边的人,一脸恹恹地走向封霄。 落座后,封宸拿过桌上封霄剥好的一碟桂圆,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净,封霄龇牙咧嘴地扑上去抢了半天,未果,只得撇着嘴,一脸委屈地坐回去继续剥。 封宸志得意满地嚼着桂圆,翘起二郎腿,晃着脚说:“霄儿啊,你说这离国的花怎么就特别红,这离国的水怎么就特别清,这离国的鱼怎么就特别蠢呢?我每次扔钱币下去,它们都以为是吃的,一群一群地涌过来,换作封国的鱼,恐怕看都不会看一眼。” 封霄撇了撇嘴,继续默不作声地剥桂圆。 封宸摇晃了一下脑袋,自言自语般说道:“这离国的君主也特别傻,怎么就敢把那么多权,交到同一个人手上?” “将军是指离国国师吗?” “诶,你在听啊?”封宸回头:“我就知道,霄儿你表面冷淡,实际上对我是情深意重,我说的话你句句都听到心里去了。” 封霄气一岔,顿时咳得差点断了气。 封宸仰头大笑。 封霄好不容易止了咳,擦了擦嘴,眉头皱成了一团:“将军,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嗯?”封宸愣了一下:“我没受什么刺激啊?” “咳咳。”封霄捂着嘴,挥了挥手说:“你每次受了刺激,回头就会来恶心我。” 封宸看了他半响,抬头看着天空,一句话也没说。 封霄倒了一杯茶,毕恭毕敬地递到封宸眼前,眨巴着大眼睛说:“没事儿,将军,你还有咱们这帮兄弟呢,有什么问题就尽管说出来,兄弟们一定两肋插刀,舍身相助!” 封宸接过茶,一饮而尽,然后一脸高深莫测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封霄手肘撑在桌上,支着脑袋问:“将军,此话怎讲?” 封宸拂了拂额前的一缕头发,将杯子递给封霄:“斟茶。” 封霄提起茶壶,乖乖地往茶杯里倒茶。 封宸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喝光了茶,然后无限惆怅地说:“离国‘政教一体’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我没想到,离国国师竟然有这么大的权利,朝野上下皆为令是从,那个叫离卿的国君根本就只是摆设。” “呃,这些事全天下都知道,离国国君才九岁,你能指望他懂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昨晚我夜探王宫,离奚若完全不用将此事通报离卿,今早我走的时候,他也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送我安然离开,那些侍卫,跟摆设没区别。” “这”封霄也颇感惊讶:“国君让我们来杀他的时候,我还只道是因为他军权在握,杀了他,羌城的守军就失去了统帅,形同虚设,没想到,他根本就等于离国的国君嘛,杀了他,离国就彻底没救了。” “就是这样,我才觉得烦。” “为什么啊?这样不是更好吗,只要杀了离奚若,离国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将军,咱们应该高兴才对啊。” 封宸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封霄,静了许久,才继续说:“我不想杀离奚若,却又非杀不可。”言毕,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又低头吹了吹茶叶,等着封霄接话,不想等了许久却还是没有听见封霄的声音,他抬起头,却见封霄卷着衣袖,拿着抹布,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封宸不解:“霄儿,你怎么开始收拾收东西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封霄自顾自地收着东西,漫不经心地答道:“听见了,将军舍不得杀离奚若。” “那就怪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没什么反应呢?” 封霄继续抹着桌子:“将军,国君已经交代过我了,你要是敢乱来的话,就让我直接把你打晕,然后绑了送回国。” 封宸眨了眨眼,在怡人的微风中变成了一尊石像。 半响后,他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你小子真是反了,到底谁才是你爹?” 封霄充耳不闻,端起碗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院。 封宸颓废地向后一倒,靠在石桌上,紧锁着双眉。 不远处,一树梨花正开的如火如荼,花朵缀满枝桠,素雪点点,幽香阵阵,在微寒的清风中凝成大簇雪白,远远看去,像极了某人雪白的面庞。 即使他们是敌人,即使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缠满了阴谋,封宸却突然很想见他。 “有病。”想到这,封宸咧着嘴自嘲地笑了笑,用力将手里的茶杯砸在桌上,然后起身回屋。 房门“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门外的院子里,梨花落了满地,一阵风起,数朵雪白花瓣随风而逝,悄无踪迹。 ☆、第 5 章 烟葓露蓼,飞尘酿玉。离国地阔千里,江淮水网纵横如织,湖泊星罗棋布,乐壁、泯江两大江河由北至南奔涌而下,玄岩江贯穿东西,江河两岸尽是湖泊鱼塘和耕耘沃土,丰饶至极。 环山绕水之下的离国,初春之际更是一派空翠烟霏 ,烟雨朦胧之景,美如仙境。 此时正值旭日东升之际,沿河的楚馆秦楼无不沐浴在烟雨中,微光下,朱户掩,绣帘垂,曲院水流花谢。 高楼上,透过重重珠帘帷幔,依稀看到歌女轻舞水袖,低声吟唱,桌旁数名风流才子正把酒言欢,高谈阔论,脸上还带着了些许彻夜享乐后的疲倦与满足。 歌女鬓如云,腰似柳,舞袖频回雪,歌声几动尘。 “离国真是个好地方,连歌女都特别像歌女。”封宸望着不远处的歌女大发感慨:“我现在算是知道这个国家的国号为什么是‘离’了。” “为什么?”纯真的封霄小兄弟仰起稚嫩的小脸,一脸认真地问封宸。 封大骗子咧嘴一笑,说道:“知道什么是‘和离’吗?既指夫妻和谐离异。你看看离国的女子。”他抬起头,向正在溪边浣洗衣裳的女子抬了抬下巴,继续说道:“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在这样一个美女如云的国度里,试问,谁人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沾了之后呢?自然只能回家和离去了。现在明白这儿为什么叫‘离国’了吧?” 封霄看了他半响,默默地低头,一声不响地啃手里的包子,他们身后的随行将士集体面部肌肉抽搐。 封宸自得其乐,将长剑环抱在胸前,兴致盎然地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离国是岛国,四面环水,远离中土,其风土人情、礼仪教化都于中原大相径庭。似乎正是因为这一独特的地理环境,离国总是像个世外桃源般,处处都显露出一派远离纷争,宁静祥和之姿。 离国的人都信奉属于自己国家的神明,每日冥想跪拜,心静如水,个个都像超然于世的高人。 离国的女子温婉动人,离国的男子也很温柔。 封宸在怡人的微风中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扭了扭脖子,一边说道:“我本来觉得那个国师像个女人,现在把他和离国的男人一对比,我觉得他简直就是男人中的男人。” 封霄三口两口啃完了手里的包子,意犹未尽地咂着嘴说:“离国人确实温婉,中原男子皆以娶离国女子为幸。” 一名将士咬着芦苇杆,接道:“封国尚武,无论老幼妇孺皆能骑马射箭,把封国的女人拉到这儿来,可以当男人用。” “封国的女人确实很强悍。”封霄眉开眼笑地接了一句,转头开始啃冰糖葫芦。 封宸看了他一眼,挥手招来一名将士,让他去街边的小店里买了一袋糯米糖,递给封霄。 一行人边吃边看,走走停停,终于在巳时前抵达城郊。 离国景美人美城也美,城中繁华,城郊清静,此时放眼望去,只见绿水绕青山,风车悠悠转,花香缕缕飘。 封宸在这如梦的景致中踢飞了一只鸡,打跑了两只狗,吓哭了三个孩子,最后长腿一伸,跨进了一间竹舍。 竹舍外花香怡人,酒旗飘扬,竹舍内的气氛却有些诡异。 此时,竹舍里坐了大概十余人,大家一如既往地各行其事,吃喝的吃喝,交谈的交谈,似乎并无不妥,但一部人的目光却总是似有似无地往封宸身上飘,就像丛林中的野兽忽然相遇,带了些好奇,又带着些畏惧和敌意地彼此互相试探。 封宸仔细看着这些人的手臂、动作,嘴角渐渐抿了起来。 封霄越过封宸的肩膀往里张望,看了一会儿后,眼神闪了闪,默默地缩到了封宸后面,让封宸的背遮住自己的脸。 小二笑着凑了上来,白布往肩上一搭,腰一弯,手一伸,高声说道:“几位爷,里边儿请~” 封宸打量了他一眼,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走进去。封霄拿过小二手里的一碟花生米,一溜烟地往楼上蹿。 封宸把手按在剑柄上,一步一步地往楼上走,在即将上到二楼时他微微低头,视线扫过楼下的众人,发现有几个人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窗边一个做剑客打扮的人的眼神更是分外意味深长。 落座后,封霄开始兴奋地点菜,八珍豆腐、油皮饺子、酱鲈鱼、七鲜汤零零总总点了十几个菜,引得附近的客人无不侧目。小二乐成了一朵花,左一声公子,又一声爷,叫得封宸毛骨悚然。 小二离开后,封宸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感慨道:“看来我这辈子不是战死的,是给人恶心死了。” 封霄大笑,朝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吃得津津有味,封宸也扔了一颗进嘴里,又马上皱着眉吐了出来,封霄看着地上的花生米,惋惜地直叹气。 菜一碟接一碟地端了上来,封霄和其余三名将士看着满满的一大桌珍馐,都不禁两眼放光,口舌生津,吃得津津有味。 封宸没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倒在椅子里,盯着对面的封霄。封霄正吃得不亦乐乎,鸡肉鸭肉塞了满嘴,手里还抓着一个田螺,他突然打了个哆嗦,抬起头,看见封宸正盯着自己,哀怨的两眼直泛泪光:“爷,你干嘛老盯着我啊” “你只管吃饭,不用理我。” “可是你看的是我啊” 封宸不耐烦地在桌底下踹了他一脚:“怎么,我还不能看了?” 封霄的表情越发哀怨了:“没想看就继续看吧”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凑上去压低了声音说:“你觉不觉得,楼下的那帮人,不太像离国人?” 封霄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咬了一口鸡腿,用力摇头。 封宸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伸手抢过封霄手中的鸡腿,往盘子上一扔,龇牙咧嘴地说:“就知道吃,我真该把你养在猪圈里。” 封霄一愣,东西也不吃了,撇着嘴,低下头,委屈地看着地面,周围本来就有不少人一直往这边张望,此时已经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封宸耳力好,尽管议论的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谈话的内容还是让他听了个大概。 靠门的那一桌,有人问道:“那高个的是什么人啊,还把不把别人当人看了,连饭也不让好好吃。” 一个壮汉说:“我估计啊,那个高个的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矮个的是他的那个。” 旁人追问:“哪个啊?” “这个。”壮汉竖起小指,满脸深沉笑意。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白衣书生说道:“我看那高个的不像少爷,身上一股流氓地痞之气,倒是那矮个的,颇有世家公子之风。” 众人说:“不会吧,哪有少爷让下人欺负的?!” “这你们就不懂了。”一名红衣女子说道:“我看那矮个的确实是少爷不假,那高个的才是他的那个。” 众人一脸惊诧,连连追问。 不想那女子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不肯再细说,只道了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同道中人,自会明了。”然后转头,看了封宸一眼,目光幽深,如老虎见了山猪。 封宸霎时间如芒刺在背,一身冷汗,连忙转身将桌上的菜往封霄面前一推,说:“你快吃吧,否则我怕我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封霄欢天喜地地捧起碗。 封宸掩面叹息:“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半个时辰后,众人,除封宸外,终于酒足饭饱,拍着肚皮,往楼下走。 此竹舍虽地处偏僻,布置简单,却是远近闻名的酒家,其独家酿制的竹叶酒更是令不少江湖人士心驰神往,封宸一行人刚到离国就不时听到车夫、船夫、酒保、市集小贩、街坊大婶等人到处向游人念叨此酒楼如何如何好,此处的饭菜如何如何香,让封霄馋得红了眼,胡搅蛮缠地赖在封宸身上,非要他带自己到此一探究竟,美其名曰:刺探离国国情。 封宸拗不过他,昨晚向离奚若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就带着封霄到此一游。 下到一楼时,原本在座的客人已经走了不少,掌柜正在算帐,算珠拨的啪啪响,封宸“啪”地将银票往柜台上拍,吓得掌柜一哆嗦。 “我问你一件事。”封宸斜倚在台上,俯视着吓白了脸的掌柜。 “您问,您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封宸扫视了一圈竹舍,问道:“刚才在这里的人都是一起来的吗?” “也不全是。”掌柜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伸出手指指着几张桌子说:“最里面的那几桌人是一起来的,哦,还有窗边的一桌。” “嗯,人不少。”封宸点点头:“掌柜的,依你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这”掌柜又抹了抹汗,在脸上堆出笑:“这我可不好随便说。” 封宸又扔出一张银票,掌柜看直了眼,支吾着说:“应该不是离国人吧,离国人吃饭都很讲究:左殽右胾,毋抟饭,毋流歠,毋咤食” “行了行了。”眼看着掌柜的越说越起劲,封宸连忙打断他:“你说,他们明明不是离国人,却作离国的打扮,有何企图?” “这”掌柜也一脸疑惑,抓了抓头:“应该没什麽企图吧,这在天子脚下,谁会敢造次,不过他们的样子看着有些像北四国的人啊,不,覃寻两国已经亡国了,难不成是封国人?哎呀,那可就不得了了,那些蛮夷吃人都不吐骨头的” 封宸哼了一声,说道:“你猜对了,他们是封国派来的探子。” “啪!”掌柜的手一抖,算盘跌落到地上。 封宸把剑往腰间一别,大摇大摆地撩开竹帘往外走去,边走边说:“我看这离国的天那,也快变了,这些银两,就当我送你逃命的盘缠吧,后会无期。” 竹舍内的客人面面相觑,小二又摔了一个酒壶,急得直跳脚。 封霄跟在封宸身后,小声问:“将军,那些人真的是封国的探子吗?看着不像啊。” “当然不是,我只是闲着无聊和他开个玩笑而已。”封宸抬头看着天上的流云:“你看他们的动作和身形,他们都是军人,而且都不是泛泛之辈。看来潜入离国的不止是我们”封宸眨了眨眼,缱绻流云在他眼中流过:“离国这下是真的要‘四面楚歌’了。” ☆、第 6 章 雨晴山有态,风晚水无痕,初春的离国,美得令人心碎。 封宸对这美好景致视若无睹,孤身一人在离国的宫殿外绕了一圈,然后足尖一点,跃上了宫墙。再美好的景致他也无心欣赏,他今晚有重任在身。 封宸飞檐走壁,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地,片刻之后,已经越过了重重宫墙,抵达逆灵宫。 绯红的花烧红了苍天古木,粗壮的树干拔地而起,一棵接一棵,合抱成圆,绝艳的花瓣婀娜地旋转着落入树下碧池里,池水波光粼粼,明晰如镜。 池中有一座古亭,在潋滟波光的映衬下恍若瑶池仙台,一道雪白的身影立于古亭中,融在了万紫千红里。 封宸坐在树枝上,目光紧紧地追随着亭中的人,正看得出神之时,那人却突然抬起了头,直直地向封宸望去,墨色的眼眸沉如秋水,看得封宸一楞,差点从树上摔下。 封宸正要开口,离奚若却收回了目光,继续盯着亭下的幽幽绿水,封宸顿感失望。他悻悻地从树上跃下,如飞鸿般在水面上掠过,闪身进到凉亭里。 亭子里的石桌上放了一壶酒,两个酒盏。 封宸又是一愣,哑然失笑:“我说,国师,你不会是专门在此处等我的吧?你就这么想我吗?” 离奚若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封宸盯着他清瘦的背影,猜想他是在回答自己的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问题,想了片刻,想不明白,只好在石桌旁坐下,开始喝酒。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2节 酒杯刚举到嘴边,离奚若就转过了身,向石桌走来。清冷的月光在衣袍上流淌,一缕黑色的发丝在脸颊边轻拂过,一眼望去,仿佛自祥云中走来的仙人。 封宸手中的酒杯一歪,琼浆差点洒了一地。 离奚若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在桌边坐下,将另一个酒杯斟满,向他举杯。 封宸笑了笑,与他酒杯相碰,一饮而尽。 离奚若没有喝酒,与他碰杯之后就将酒杯放下,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头看向了高悬的明月。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坐在亭中,一个赏月,一个喝酒,不知过了多久,月色渐浓,酒壶也慢慢见了底,离奚若终于开口:“封宸。” “嗯?”封宸放下酒杯,向他望去。 离奚若抬起头望着亭外高悬的明月,神色有些寂寥:“你说,这残月何时才能圆?” “这个”封宸也抬起头,看向了那轮明月,看了片刻后,半开玩笑似地说:“每个月的十五、十六都会圆。” 离奚若回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纵容。 封宸看着他微弯的嘴角,心脏突然跳的越来越快,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封宸刻意移开视线去看那庭外的湖水,看了一会儿又收回视线看向酒杯,看了许久后,他的心跳终于没那么快了,他这才强笑着随口说道:“国师,原来你会笑啊?” 离奚若疑惑地眨了眨眼,说:“我当然会。” 封宸干笑:“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到刚才之前,你都没有表情,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笑,没想到”封宸斜倚着桌沿,笑得像个无赖,道,“笑起来还挺好看。” 离奚若没有答话,他弯腰拿起桌下的一坛酒,一边拆封一边声说:“你以前应该见过我笑。” 封宸:“咳咳咳——” 封宸咳完了,故作镇定地接过酒坛开始往酒壶里倒酒,同时面不改色地说:“时间太久,有些记不清了。” 离奚若没有再说什麽。 甘醇的酒香随着倒出的琼浆飘散而出,沁人心脾,未饮先醉。 酒壶倒满了,封宸拎起酒坛想直接喝光剩下的酒,却被离奚若拉住了手:“封宸,这可不是普通的酒,后劲极大。” 封宸只得作罢,放下酒坛,接过离奚若手中的酒杯。 酒香浓郁,月色醉人。 酒过三巡,封宸渐渐有了些醉意,看着湖面上破碎的月影,不少前尘往事莫地涌上心头。从儿时的嬉戏到沙场的厮杀,从糜烂的国都到荒凉的边城,一幕幕在眼前飞快掠过,快得让人心慌。 封宸无奈地发现,那些曾经的瑰丽与欢欣是如此的模糊而遥远,只有号角、旌旗、黄沙、鲜血是真实的。 这就是他所拥有的一切,他的家在偏远、荒芜、孤寂的边关。 封宸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相当无趣,这么多年来他为自己编了无数个借口,然后躲在那黄沙遍地的边疆得过且过。 这一切,也是时候结束了。 “国师,其实我今天来有一件重要的事。”封宸盯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幽幽地开口道,“我想带你走。” ☆、第 7 章 月上枝头,疏影横斜,惊起数只飞鸟,鸟鸣声阵阵,响彻夜空。 离奚若看着封宸,沉默良久后,突然问道:“封宸,你可知当年我为何要背井离乡,藏匿于燕寒山?” “姝妃乱政,离国内乱。” “是,先帝驾崩后,姝妃扶持幼帝,铲除异己,杀贤臣,诛良将。待到姝妃暴毙之时,朝中早以是乌烟瘴气,奸臣当道。”离奚若停了停,转头望着亭外的湖水。 一只飞鸟在水面飞快掠过,激起一片涟漪,水中的倒影霎时变得扭曲而模糊,一尾红鲤摆着尾,悠悠地在水面下游过。 这水中的鱼,湖边的树,还有那高悬的明月,都一如之前的无数个夜晚,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在匆匆流逝的时光中凝成了不变的画卷。然而,不变的只是死物,曾经在此地嬉闹的人群早已散去,曾经的主人也已逝为尘土,只空留一片冷寂,还有痴心守候的人。 一切变化发生的那样轻易而简单,仅仅因为一位帝王的逝去,因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离国千百年的基业几乎就要毁于一旦。在那段极尽黑暗和混乱的时期,杀伐、倾辄、鲜血弥漫了整个离国,朝中人人自危,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当时,逆灵宫的宫人们每日都会站在大门前,看着国师离琦走出大门,登上马车,绝尘而去。马车渐行渐远,慢慢没了踪迹,众人还是眼也不眨的看着,生怕这是最后一眼。 在姝太后把持朝政的第六年,国师离琦与太常离帧因私通敌国、密谋篡位而被离王下令满门抄斩。当时,满朝的文武百官站在大殿上,看着大权在握的姝太后将所谓的通敌书信扔在众人面前,几名太常府和逆灵宫的下人被拖进大殿,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然后在姝太后的呵斥下指着离琦和离帧声嘶力竭地痛陈他们的罪行,讲述自己在过去几年间如何为这二人卖命,做出各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人人都知道这些都只不过是姝姬铲除异己的借口,但没人敢说话,有胆识有谋略的大臣早已死的死,走的走,留下的不是姝姬的人,就是一些胆小怕事,或者明哲保身之徒。 太常离帧原本身居太尉之职,五世三公,兵权在握,势力极大。国师一职虽专司祭祀、典礼,鲜少干涉朝政,但离国人几乎人人信奉宗教,在他们眼里,国师离琦的地位甚至还要高于离王。自幼帝登基以来,姝姬就一直想把二人收为己用,然而离帧为人耿直,刚正不阿,曾多次在大殿上公然顶撞她,言辞中处处暗指她为人狠毒,心怀鬼胎,小离王的王位也继承的名不顺言不正,姝姬气的咬牙切齿,龇目欲裂,却也无可奈何。 而离琦为人处世滴水不漏,任凭离姬如何笼络、讨好甚至威胁,他永远都是不动声色,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然而,姝姬明白,他早已在背地里不知道为多少事穿针引线,出谋划策。每每在大殿上看到他,姝姬就心惊胆战,坐立不安。 这样的两个人,如何能不除之而后快?在一点点蚕食离帧的部分势力之后,姝姬便指使大臣不断弹劾他,此时,朝中大部分人都已倒向了姝姬,所以响应者一批接一批,谩骂声顿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更有甚者,一封奏折递到离王面前,直指离帧心怀不轨,居心叵测,觊觎王位多时。 年仅六岁的离王对着奏折眨了眨大眼睛,一字一句地大声说道:“太尉离帧专横跋扈,刚愎自用,致使敌军长驱,败坏军政,危我社稷,其罪当诛,本王念及旧情,尚削其官秩,收回兵权,贬为太常,以儆效尤。” 离帧立在原地静静地听完,然后瞥了姝姬一眼,冷笑着说:“姝太后,微臣虽然没你年老,却也混迹官场多年,见过不少乱臣贼子。今天送您一句话——您做事错漏百出,留在后宫撒泼耍赖还行,想要君临天下,还太早了点。” “放肆!”姝妃拍案而起,指着他,仪态全无地怒骂道,“离帧,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你说谁老?!谁是乱臣贼子?!你今天把话给本宫说清楚!” “哈哈哈哈——”离帧大笑着从怀中拿出兵符,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三日后,有大臣上奏,太常离帧、国师离琦私通敌国,密谋篡位,离王下令,削去二人官职,交由廷尉审理。数日后,廷尉上报,帧、琦二人通敌之罪证据确凿。离王下令,满门抄斩,帧、琦二人凌迟处死。就在行刑的前一日,离琦和数名家眷从狱中逃脱,但最终还是在逃至岇苓城时被朝廷的官兵包围,全部惨死刀下。 “太尉离帧与我师傅私交甚密,情同手足。在被贬官的当天他就派人送信给师傅说,姝太后一直忌惮他手中的兵权才迟迟没有对他动手,这次设了个圈套,夺了他的兵,接下来就到要夺他命的时候了,他死了没关系,但没了他的支持,我师傅很快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激怒姝太后。” “姝太后虽为人狠毒,却始终不是老谋深算之人,而且年轻气盛,又好面子,所以怒盛之下必定会改变原本的计划,好尽快除掉他和师傅,然而这样做无异于自乱阵脚。离帧就趁着姝太后的疏忽,在城门没有被封锁之前派人送信到岇苓城,让他的一位旧识物色了几个外形和我还有师傅相似的人,同时偷偷安排了几个人潜进羌城,把我和师傅救了出去,并把我们送到东边的浣城。浣城是离国最繁华的城镇之一,每天都有大量的船只和中原往来通商,我和师傅扮作商贾,混在商队里乘船离开了浣城。” “然后那些假扮你们的人就在岇苓城里四处走动,吸引朝廷的注意,最终以假乱真,瞒过了姝姬。而你们就一直藏在燕寒山。” 离奚若点了点头:“后来,我和师傅就一直藏在燕寒山,和狄族人居住在一起,再后来”离奚若抬起头看着封宸,皎月般的脸盘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你西征覃国,被困在了山上。” 我确实被围困在燕寒山上,也确实被狄族人救了,但是,你真的在那吗?封宸在心中暗想。 昔日的情景在脑海中再次浮现,一切都无比清晰,他甚至能回忆起,狄族族长家的那只狗身上栓着的是一条白色的绳子,还有整个村庄里只有二十户人家,住在最北边的是一对母女,家里养了三只大猪,七只小猪,其中有一只长着棕褐色的毛。 可是,你在哪里?你的师傅在哪里?我完全不记得你的存在,到底是你在骗我?还是我的记忆在骗自己? 封宸思索片刻,笑着说道:“我们这一分开就是七年了,你不想念我吗?怎么也不给我写封信?” ☆、第 8 章 离奚若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封宸和他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只好别开头,四处乱看。 “封宸,你又何必如此试探我。”离奚若轻轻叹气,“我不会骗你。” 封宸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已经说不清是尴尬还是心虚。 离奚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淡淡地看了封宸一眼,旋即转过头看着亭外的湖水,片刻后,自言自语般缓缓说道:“我知道,其实你已经完全忘记我了。” 封宸呼吸一窒,油然生出一种无处躲藏的感觉,他心虚地移开眼睛,口中说道:“也不能算完全忘记,只是印象有些模糊。” “算了。”离奚若摇了摇头,道,“忘了就忘了吧。” 封宸一愣,不过还没等他回过神,离奚若已经拂袖起身,面无表情地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语毕,转身大步朝门口踱去。 这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不过眼看着离奚若已经走远了,封宸也来不及再多想,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花园里,离奚若大步流星走得飞快,封宸在后面越跟越郁闷,试探着向离奚若问了几句话,离奚若却完全充耳不闻,一声不响地走着。 在第七次踢飞一颗石子后,封宸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离奚若,说:“我确实不记得你了,那又怎么样?你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你就能记清楚每一个见过的人吗?!” “放手。”离奚若背对着他,声音冷的吓人。 封宸手一颤,几乎就要本能地放开,他咬了咬牙,猛地用力一拉,把离奚若转向他。 他原本打算好好教训一下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呵斥他的小子,没想到却吓了一跳——离奚若双目通红,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你”封宸慌了。 离奚若甩开他的手,将脸转向了一边。 封宸只觉得心里像是塞了一大团棉花,堵得异常难受,难受得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你倒底怎么了” 离奚若咬着牙强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他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封宸”他紧紧抓着封宸的手臂,睁着泪眼朦胧地眼睛看着封宸,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能一再重复地叫着封宸的名字,再说不出其它话,看上去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彷徨无助。 封宸的心一下子变得又酸又痛,他拼命地回忆在燕寒山度过的那段日子,可还是搜刮不出任何有关离奚若的记忆。他很想拿把刀把自己的脑子劈开,再拿出来认真地翻看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一点点。可是,他什麽也不记得了。 “奚若,对不起,对不起”封宸手忙脚乱地擦着离奚若的眼泪。 “这七年,我每天都对自己说,再忍一忍,等局势稳定了,等离王长大了,我就能离开这里去找你,想不到”离奚若咧着嘴,笑得苍白无力,“这些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一心挂念的人,根本早已不记得我了,哈哈哈真可笑,离奚若,你怎么这么可笑。”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要忘记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封宸越说越乱,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离奚若推开封宸,用手背遮着眼睛,长长的衣袖拖着,遮住了半张脸。 封宸想看看他的表情却又不敢拉开他的手,只好轻轻地抱住他,听着他抽泣的声音。 两人不知道站了多久,离奚若终于放下了手,眼泪已经止住了,泪痕也被擦的干干净净,神态也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只有那微红的眼眶,显示出他确实曾哭得那么伤心。 封宸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轻轻地吻着他脸上的泪痕。 “不要难过了好吗?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回来了,我就站在你面前,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离奚若脸颊的温度:“不哭了好不好?” 离奚若点了点头。 封宸松了口气,他情不自禁地将离奚若搂得更紧,把他整个人抱在怀中。 封宸:“你没事吧?” “没事。” “真的没事?” “嗯。” 封宸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奚若,对不起。” “没关系,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毕竟这么多年了,你忘了我也很正常,是我太咄咄逼人了。” “不是。”封宸急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忘记你,虽然我真的把你忘了,但也不代表我想要故意忘记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你为什么把我忘了?” “我我也不知道。” 离奚若微微皱起了眉,一双幽深的眼眸在月光下仿佛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绝艳红尘,颜倾天下封宸觉得无论用什么词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伸出手抱着离奚若,低下了头,轻轻地嗅着他的颈项,细腻的肌肤在鼻尖擦过,竟让他有颤栗的快感。 肌肤相触的地方变得越来越热,封宸觉得离奚若呼出的气息就像火一样,虽然极细极浅,却依旧能将他烧得灰飞烟灭。 嘴里残留的酒香弥漫,萦绕在舌尖,唇上。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如雨如雾,又像极了奈何桥尽头处那永不止息的雪。风歆叹着滑过,缠绕在封宸的指间,流连在离奚若的皮肤上,最后被燃烧至沸腾。 满天的星斗闪闪烁烁,在无声中轻叹。 封宸的手指勾住离奚若的衣扣,轻轻挑开。 突然,有个声音响起:“谁在那?!” 试问这世间什么人最可恨? 封宸磨牙——这种坏人好事的人,下辈子一定变太监。 离奚若一愣,似乎认出了来人的声音,他将封宸推开了一些,说:“是离王。” 离王?!封宸再次磨牙,他现在真想冲出去把他给狠狠揍一顿。 离奚若拉开封宸的手,将衣服拉整齐,抬腿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封宸还站在原地发呆,问道:“你怎么了?” “嗯?”封宸眨了眨眼,然后又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脸兴趣缺缺地说,“等你们走了我再出去,免得离王说你通敌叛国。” 离奚若:“没关系,离王知道你。” 封宸看着离奚若的脸,他总觉得对方好像非常羞涩地笑了一下 封宸心里瞬间有千万匹马奔腾而过。 两人终于磨磨蹭蹭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刚一出来,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离王,身边没有任何人跟着,他一个人抱着小箱子,正眼也不眨地看着这边。 见到久闻其名的离王,封宸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离王是个什么也不懂,只会享乐的孩子,可是,眼前的离王眉目俊朗,一双眼睛洞若明火,年纪虽小,却已颇有帝王风范。 这小子将来不得了啊。 离王看了看封宸,又看了看离奚若,封宸觉得他应该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封宸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毕竟是敌国的人,就算和离奚若的关系再亲密,这离王也不应该这样放任一个敌国将领在自己眼皮底下随意走动吧。 难道他另有目的,不对,他年纪实在太小,离奚若现在是他唯一的靠山,没有离奚若的支持和帮助,他很难成事,所以如果他有特殊目的,离奚若一定知情,可是看离奚若的样子,又不像别有居心。 离王眨着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封宸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封宸将军吧?”声音十分稚嫩和清脆,配合他那暗藏威严的神态,听上去十分有趣。 “见过离王。”封宸随意地欠了欠身,似是在故意显示自己并不惧怕对方。 离王并没有对封宸的逾越感到不满,反而只是像对待一个普通朋友般,十分随意地点了一下头,脸上的神情好像在说“大家都是自己人嘛,不用拘礼”。 封宸愕然。 离奚若上前理了理离王的外袍,然后接过他怀中的箱子,搂着他往回走。 封宸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离王回头看了封宸一眼,挥挥手,示意他跟上。 封宸十分郁闷。 ☆、第 9 章 离奚若和离王一路有说有笑,聊得不亦乐乎,封宸在后面走得拖拖拉拉。 终于进了逆灵宫的偏殿,天已微亮,回廊两旁,宫女正在吹熄宫灯,见了离王和离奚若,纷纷跪下行礼。 进了大殿,离奚若放下箱子,往内室走去,封宸张了张嘴,刚准备说点什么就感到右边的衣摆被人猛地一拉,差点将他拉倒。 以封宸的身手自然不会摔倒,不过事发突然,拉他的力道也不小,还真让他手忙脚乱了一阵。他站稳身子,低头怒视着右下方的人,离王正盘腿坐在桌边,眨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你装什么纯良?封宸暗骂一声。 离王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拍了拍身旁的垫子,说道:“坐下吧,奚若很快就回来。” 封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桌边坐下。 “不就拉了你一下吗,虽然是让你有点出丑,不过反正也没人看见,就别计较了。”离王倒了杯茶,递给封宸,无奈地说:“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明明是自己在幼稚地争风吃醋,却还好意思说别人,封宸看着对方一副年少老成的模样,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离王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 “哼。”离王一副看穿了别人心思的得意笑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我确实是个孩子,不过也正因为我是个孩子,奚若每天都会帮我沐浴,还给我讲故事,抱着我睡觉,你有这种待遇吗?” 封宸“碰”的一下把杯子重重地摔在桌上。 “封宸。”离奚若不知何时回到了前厅,颇为不悦地说:“对国君尊重些。” “他”封宸指着离王,却见对方瞬间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人畜无害的表情,封宸明白自己这下是哑巴吃黄连,想解释也解释不了了,手指悬在半空指了离王半响,无力地放了下来。 封宸压下心中的怒气,转过头,打算不再理他。 离奚若走了过来,怀里还抱着几件衣服。 “这是做什么?”封宸伸手捏了捏衣服,质地比较粗糙,与王族平日所着的丝质衣物差别甚大,更像普通平民的麻布衣服。 离奚若将衣物在桌上摊开,拿出其中几件递给离王,离王接过后,开始脱外衣。 呃这两人在搞什么 离奚若看了看他茫然无措的样子,解释道:“我跟离王去山上采草药,穿这身衣服轻便些。” “采草药?离国的君主和国师亲自采草药?”封宸掏了掏耳朵,更加茫然了。 “离王从小就对行医用药有兴趣,宫里有专门的大夫教他,我只是在闲暇时多教一些书上学不到的东西,采药是其中一个部分。” 沐浴、睡觉还不够,还亲自传道授业解惑,还一起采药封宸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离奚若脱了外衣,将粗布衣服套在底衫上,外面再裹上一件不算厚实的短衫。 小离王也很快换好了衣服,不过却缠着封宸,非要他帮自己绑护腕。 封宸目露凶光地看了他半响,最后离奚若发话了:“你就帮一下离王吧,我去准备东西。” 封宸任命地伸出手,抓过离王的爪子,死命地往上面缠布条,离王嗷嗷嗷地叫了几声,离奚若送来一个不满的眼神,封宸只得放轻力度。 “你就这么怕奚若啊?”离王不怀好意地笑。 “关你屁事。” “哈哈哈哈哈哈封将军你真可爱。” 封宸抽搐着脸说:“可你娘的爱,老子凶狠着呢。” “哈哈哈哈哈哈”小离王笑得更欢了。 笑了半天终于笑够了,小离王擦擦眼泪,咧着嘴对封宸说:“其实我刚才是逗你玩的。我从四岁起就自己一个人沐浴更衣吃饭睡觉了,奚若从来都不会把我当孩子一样哄。” 封宸先是一愣,然后抬头就看到小离王一脸“我就是在耍你”的神色,怒火轰轰轰地往上冲。 “你小子” 封宸抬起手,作势要打,没想到小离王突然双手护头,大声哭喊道:“封将军,我以后不喊痛就是了,你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呜呜呜呜”他哭得如泣如诉,哀怨凄凉,看上去异常柔弱无助,封宸无言以对。 “封宸!”离奚若果然跑了过来,一把推开封宸,拉着离王的手,“国君,没事吧,哪里被弄疼了,让臣看看。” “手手好痛”小离王继续干嚎。 离奚若抬起离王有些红的手腕,分外小心地揉着。 封宸在心里指天骂地,离王这混小子,那红色八成是他刚才自己弄出来的。 看着离王眼里那似有似无的笑意,封宸突然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烦躁,总觉得有太多东西横隔在他和离奚若之间。 他冷冷地看了离王一眼,起身,意兴阑珊地抛下一句“我先走了”,就往门口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听到小离王在后面哭哭啼啼地说:“奚若,我是不是惹封将军生气了?” 离奚若安慰道:“不是国君的错,国君别哭了,先擦些药好吗?” 封宸站在门外,听着离奚若的声音,心里空荡荡的。 他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回头向殿内望去,离奚若也刚好回头看着他,四目相对,彼此的身影落在了对方的眼眸深处。 离奚若站起了身,问道:“你要回去了吗?” “嗯。”封宸点了点头。 “是嘛。”离奚若轻笑了一下,却掩不住眼底那抹淡淡的寂寥神色,“路上小心。” 封宸张了一下嘴,想要说些什麽,但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能说什麽,最终只是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了大殿。 封宸十分郁闷地回到客栈,还没到房门口就看到封霄蹲坐在地上,头埋在双臂间,好像睡着了。 封宸走上前去,拍了一下他的头,封霄猛地跳起,揉着脑袋。 “啊,将军,你终于回来啦?” “你怎么在这儿睡觉?” “等你啊。”封霄伸了个懒腰,关节摩擦地咔咔响,“昨晚收到宫里的来信,我去找你,你却出去了,房门也锁了。我怕你回来的时候自己睡着了不知道,所以就在门口等你,好尽快把信给你。” “嗯,以后别那么傻,留张纸条给我就行了,我自己会去找你。” 封霄吐了吐舌头。 封宸一手接过信,一手在封霄的脑袋上拼命揉,封霄左躲右闪,最后还是躲不过被揉成鸡窝头的命运。 两人进了屋,在桌边坐下。 信的内容非常简单,却让封宸看得心头大乱。 “这”封霄把信拿过来看了一遍,也倍感疑惑:“不是说好七日为限的吗?怎么突然提早了这么多。” “一定是有人将我私下接触离奚若的事告诉了封赫,他向来多疑,现在应该是怕我有了二心。” “十一,今天都已经初九了,只有两天时间,来得及吗,将军?” “时间不是问题,问题是”封宸顿了顿,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突然有些犹豫。 之前几乎想都没想过,他就好像本能地想护着离奚若,但事实是,他不知道这样做要付出多少代价,而且最重要的是,到底值不值得,毕竟,他和离奚若只见了两次面,虽然两人似乎很多年前就认识且交情不浅,但这些都只是离奚若的一面之词,他自己根本就什么也不记得,这其中有太多的可疑之处,万一,自己的赴汤蹈火,九死一生换来的是欺骗 封宸不愿再想下去,他不想怀疑离奚若,但他又总忍不住去怀疑。 “将军。”封霄打断了封宸的思绪。 “嗯?” “将军,我一直想问你,你这两天老往国师那跑,到底是去干嘛啊?” “没什么,我和国师是旧识,我去看看他,顺便查探一下离国的情况。” “哦,是嘛。”封霄抓了抓脑袋,似乎想不明白封宸和离奚若是何时认识的。 封宸笑道:“七年前,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七年前啊封霄一边嘟着嘴理头发一边掰着手指算了算:“我今年已经十七了,七年前是十岁。啊,我当时还在自己家乡呢!” “嗯,当时锦川二州还没有出现瘟疫,老头也还没打算把我扔到那鸟不生蛋的地方送死。” “将军,你应该尊称先王为父王。” “哼。”封宸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老头就老头呗,还父王,装什么父慈子孝。” 封国以武立国,也以武兴邦,所以一向是重武轻文,就连在选择王位继承人一事上也是如此。 然而到了封成王时,情况却大大出人意料。 老封王喜爱次子封祀,也就是封宸的二哥,一心想立他为太子,可惜封家四兄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大封霖早已被封为平南王,领地在富庶的南境,过去的几年间一直在不声不响地扩张势力,此时已俨然一位雄踞一方,野心勃勃的霸主。 老二有封王撑腰,自己本身又颇有胆识,虽然是个整天舞文弄墨,没有任何军功的文人,却颇受朝中大臣钦佩,声望一日高过一日。 老三封爻骁勇善战,年纪轻轻已是战功卓越,声名显赫,偏偏又长相俊美,聪慧敏锐,令朝中不少大臣为之叹服。 但要论谁最引人注目,那封宸绝对是力拔头筹。 ☆、第 10 章 无论是知人善用,还是制敌取胜,决胜千里,封宸都可算是天资卓越。朝中大臣向来都对封宸的才能赞赏有加,不过大家也都深深地明白,他绝不是做帝王的料。 封宸是个祸害,这点从他周岁抓阄的时候对满桌子的文房四宝、金锁凤玉视若无睹,只抓着侍卫的刀死活不肯放手就能看出。 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随后几年,封宸的祸害程度有增无减。 当宫里张灯结彩,皇子皇孙们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喜迎新春的时候,封宸在厨房里上窜下跳,用墨汁偷偷地给所有寿桃都化上怪异的五官,然后躲在暗处欣赏着寿桃被端上桌众人打开盖子后那惊悚的表情。 当所有的皇子皇孙都在认真地读诗书,习礼乐之时,封宸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堆稻草,扎了个稻草人,还用纸糊出惟妙惟肖的脸孔,然后将其倒掉在学堂外,吓坏了不少夫子。 时光飞逝,封宸的心越长越野,宫里的生活对他来说,也变得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无趣。于是,在跟着老封王打了几次战之后,封宸干脆做起了士兵,向朝廷讨了个卫将军的称号后,就领着几对人马跑到边境,安营扎寨,落地生根,平日鲜少回宫,只在每年述职的时候晃晃悠悠地回去一次。 可惜舒畅的日子还没过够,封国就变天了。 先是大皇子和三皇子因为各种原因相继离世,很快,宫中传来封王重病的消息,封宸快马加鞭赶回国都。 一路上,封宸都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这一回去,很多东西都会不一样了。 匆匆忙忙地回到宫里,还没来得及接风洗尘就被人拖进了封王的寝宫。 一打开门,封宸就被迎面而来的浓重的药味熏得一阵恶心,封成王躺在华美宽大的床榻上,白发苍苍,瘦骨嶙峋,早已不复往昔的高大威武,二皇子封祀静静地立在一旁,面无表情,见封宸来了,点一点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封宸跪在床前,认真地磕了一个头,轻声叫道:“父王。” 封王睁开眼,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封宸跪在地上乖乖地膝行向前。 封王满意地点点头,问了问封宸的近况,又询问了一些边境的事,封宸一五一十地认真作答。两人聊了片刻之后,封王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说:“退下吧。” 封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行礼退下。 第二天,封王下旨,封四皇子封宸为敬王,就藩锦川二州,同时保留卫将军一职,镇守北陵要塞。 锦、川二州地处封国的最北方,与虞国接壤,此二州虽幅员广阔,却是一片极尽荒凉之地,大部分土地都常年为风沙所覆盖,夏季干旱少雨,冬季气候严寒,只有南边的几个城镇里有人居住。过去三百年间,还从来没有藩王被册封到这个地方。 而北陵正位于锦、川二州的腹地,此处群山环绕,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封国抵御虞国的主要屏障。 封宸曾一度认为,父王将他册封为敬王只不过是一种障眼法,一个掩饰而已,真正的目的是将他名正言顺地送到北陵,送到这个对封国来说极为重要的边境要塞。因为父王认可他的才能,也相信他是最能备侮御边,夹辅王室之人。他将会在这里为封国建立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幼稚。 半年后,封国国力强盛,士民富庶,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封王下令攻打覃国,封宸领兵一千前往支援。一个月后,封军大获全胜,举国欢庆。三个月后,封王薨。封宸回宫处理完葬仪、入陵、守孝等事宜后又匆匆回了北陵,而后,太子封祀即位,大赦天下。 很快,虞国挥师南下,大举入侵。想来,是想在封国权利更替,时局不稳之时,乘机得利,而此时,朝廷刚以南方防守薄弱为由从北陵调走了一万兵力,加上那原本隶属封宸麾下的一千精兵仍滞留在覃国,封宸手上此时仅余一千兵马。而虞国的兵力是两万,号称八万。 封宸在得知虞国即将南侵之时就马上派将士快马加鞭,前往朝廷请求支援。然而,半个月过去了,朝廷音讯全无。 封宸带领着一千将士,一边想法设法地抵抗虞军一边苦苦等待着朝廷的支援。 某天早上,当封宸站在墙头上,看到城外的敌军声势浩荡,喊杀声响彻天际,而城内的士兵和百姓饥肠辘辘、负隅顽抗的那一刻,他猛地意识到——援军不会来了。 这是一步早已埋下的暗棋。他的父王并非出于认同或者信任才把他派到北陵,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在这座荒凉古城的背后,有一只凶残的恶狼在虎视眈眈,一旦时机到了,这只恶狼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挥舞着利爪将他撕成碎片。虞国和封国之间必然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封国将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刻,以求和为由将封宸拱手送上,然后借虞国之手,杀了他。 封宸终于明白了,他之所以能幸存至今,没有像自己的大哥和三哥那样莫名其妙地死去,仅仅因为四个字——时机未到。时机未到,他的父王不知道如何下手,他的哥哥不敢下手,如今时机到了,他必定难逃一死。 于是,封宸叛变了。 第二日,他领着城内所有的士兵、百姓,拖着满满的几车粮草和物资,浩浩荡荡地奔向了虞军军营。 虞国全军上下都对封宸的叛变表示难以置信。 封宸拖家带口地走进虞国军营时,虞军主将贺鸩刚巧站在大帐外,他听属下通报完,一转身就看到了封宸,然后他看着满车的物资和黑压压的人群沉默了良久,最后指着封宸身后说:“你是不是走错路了?你的驻地在那边。”然后又指着另一个方向,说,“封国国都在那边。” 封宸叛变的消息也同样令封国上下难以置信。 天子震怒,派出精兵两万,誓要一举歼灭虞国军队并捉拿判将封宸。 只可惜,封国军队还没有进入北陵就在峡口处遭到了伏击,伤亡惨重,被逼退至锦州南边的城镇。幸存的封国兵士刚退到锦州就发现粮草被烧,粮道被劫,所处的城镇已经是空城,所有的粮食都在封宸离开时被运走,就连狗骨头都没留下一根,田里则散满了石灰。 虞军围而不攻,五日后发动突袭,封军全军覆没。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朝廷出兵北陵后不久,原本驻守覃国的北陵军就发动了叛变,大军一路东行,旌旗所指,所向披靡,很快就击溃了封国西边的防线。 而此时,封国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了北陵,其余兵力又分散在不同地区,调配需时,所以一时之间,朝廷竟无兵可用,眼看着叛军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要兵临城下,封王封祀无可奈何地派出了使者,前往北陵请求议和。 虞军主将贺鸩拿着议和书扫了一眼,随手往地上一扔,慢悠悠地说道:“现在把封国打得鬼哭神嚎的是你们自己的军队,怎么跑到我这儿来议和了?你回去跟封王说,他找错议和的对象了。” 封宸在一旁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笑得见齿不见眼。 两日后,朝廷再次派出使者议和,只不过这次,使者见的是封宸而不是贺鸩,很快,封宸答应了议和的条件。 三日后,已经就快攻入国都的叛军突然停止了进攻,绕着都城转了个大弯,向北陵进发。 半个月后,虞军不战而退,全部撤离封国。 朝廷下令,撤销封宸敬王封号,收回封地,同时封其为大将军,领兵一万,驻守北陵,日后若非朝廷召见,不得回到国都。 ☆、第 11 章 随后几年,封宸在北陵练兵、挖河、筑城屯田忙得不亦乐乎,闲时带着几个部下在荒漠上纵马奔驰,晚上在月下围着篝火喝酒吃肉。 这样的日子,转眼就过了四年,这期间,虞国没有再犯,封宸也一次都没有回过国都。 那些曾经对他忌惮万分的人似乎都慢慢忘了他,言官们不再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地挖他痛脚,而那些曾对他十分欣赏的文武大臣也渐渐不再对他议论不休,感慨万千。封宸像一缕青烟,飘飘荡荡地飘出了国都,飘出了人们的视野,最终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 封宸对此没有任何不满,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放弃了爵位,放弃了虞国许诺的高官厚禄,换来的是安宁,没有人再对他处处防范,他也不再需要为了别人出生入死、东征西战,日子过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他觉得,就算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封宸还在考虑要不要修几个栈道,好让附近的国家和北陵往来通商时,国都传来了消息——封王驾崩,太后命他即刻回宫。 封宸派人打探了一下宫中的情况,又在城内布置好一切后,一个人回了国都。 一切就像五年前老封王逝世时的情景一样,到处都是骇人的白色和低低的呜咽声,没有生育的妃嫔哭喊着被侍卫驱赶到篱苑。历代君王驾崩后,没有生育的嫔妃都会被安置到这个地方,高高的围墙,清冷的大院就这样埋葬了这些女人的下半生,让她们虽生犹死。 封宸安静地走着,与周遭的混乱显得格格不入。一个妃子突然哭喊着冲向了他,跪在地上请求他救救自己,封宸站在原地看着侍卫把那名女子拉下去,并狠狠地打了几个巴掌,然后她被人拖着,渐行渐远。 等人都走远了,封宸转身走进了御花园,碎石铺就的小路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幽咽声。五年没来,花园里的景致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好像更冷清了些。 晃晃悠悠的到了太后寝宫,远远的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阵阵哭声。 门前的宫人见到他,都愣住了,封宸将剑抱在怀中,冷冷地说:“封宸觐见。” 宫人吓了一跳,一个个都只知道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好像到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封宸挑着眉,勾起嘴角笑得好不得意:“怎么了,本将军长得太帅,吓着你们了吗?” 宫女纷纷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他,一名宫女欠了欠身说:“将军稍侯,奴婢帮您禀报。”然后转身开门,进了寝宫。 很快,太后让他进去。 寝宫很大,大得好像没边一样,层层叠叠的厚重帷帐还是像以前一样挂了一道又一道,只不过颜色都由暗金变成了雪白。 光线□□着,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地从紧闭的窗户上渗进室内,微弱的几乎照不亮一个小小的角落。 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娜娜地向上升着,穿过凝固在半空的光线,轻抚徘徊在光线里的尘埃,旋转、轻舞,最后散落在清冷的空气里,淹没在了满室的幽暗黑影下。 哭声断断续续,从寝宫的深处传来,听得人顿觉凄神寒骨,悄怆恍然。 宫女拉开了最后一道帷帐,封宸看到太后坐在桌边叹气,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正趴在她腿上,肩膀微微颤动,好像是在哭泣,封宸猜想,这个人应该是王后。 那么,那个身着白衣,头戴金冠,正坐在桌子的另一边,面无表情地喝茶的小子应该就是太子封赫了。 封宸踩着地板走了过去,在太后面前单膝跪下,不冷不热地说:“儿臣参见太后,不知太后匆匆召回儿臣,有何要事?” 太后微微皱着眉,抬手指了指身旁的一把椅子说:“坐下吧,有事和你商量。” “是。”封宸起身往前走,太子封赫抬起头看他,然后视线就像被粘在了封宸脸上一样,一直跟着他转,等封宸坐下后,他又低下头开始自顾自地喝茶。 王后停止了哭泣,拿着手绢小心翼翼地擦眼角,涂着淡红胭脂的脸颊上被眼泪刷洗出了两道清晰的泪痕,看上去分外滑稽,封宸蓦地觉得有些想笑。 太后不说话,太子也沉默不语,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封宸看太后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清了清嗓子,不咸不淡地说道:“太后,过伤无益,且自节哀。” “嗯。”太后也用同样不透喜怒的语调应了一声,然后缓缓说道,“能不节哀吗?这天底下有那么多人对祀儿的王位虎视眈眈,现在祀儿已经走了,要是我也垮了,留下赫儿母子势单力薄,无依无靠,还不知道这天下要变成什么样。” 封宸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他双手抱拳,高举至额,低下头说:“请太后放心,儿臣必定全心全意辅佐太子,绝无二心。” 太后垂眼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她叹着气说道:“宸儿,虽然你并非我所生,但我一直将你视如己出。你母妃走的时候你才三岁,这么多年来我看着你和祀儿一起长大,也知道你的性子,今天叫你来,不是真的想逼你做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是你和祀儿的母亲,也是万千封国臣民的母亲。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能平平安安的,我也一样,我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互相残杀,争的你死我活,更不忍心看着他们流离失所,血流成河,我的心意你能明白吗?” “明白。”封宸点了点头。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我老了,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一辈的,只是,这军队的问题,我始终放心不下。” “嗯?”封宸,“军队有什么问题?”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3节 “封国的疆域如此广袤,北陵虽然重要但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地方,更何况那里有天险阻隔,虞国很难南下相侵,派那么多的兵力驻守,实在有顾此失彼,因小失大之虞。” “太后的意思是?” “只派五千兵力驻守就够了。” “太后。”封宸一本正经地说:“虞国国力日渐强盛,这五年来已经吞并了不少小国,而虞国将领又多有以少克众,用兵如神之能,再者,这北陵可以算是阻挡虞国南下的主要屏障,一旦因兵力不足而被击溃,封国境内将再难有天险可以阻挡虞军的进攻,到时候,封国只能坐以待毙。太后,您的心意儿臣明白,但您一定要慎重行事。” 太后一声不吭地看着香炉。檀香不知何时已经燃尽,化作点点烟灰堆积在炉底,青烟早已没了踪迹,只留下满室淡淡的香气。 太后始终不苟言笑,岁月在这个历经三朝的女人的脸上刻下的痕迹,让她看上去那么严厉和冰冷。 她看了封宸片刻,说道:“宸儿,回宫里来吧,你一直待在北陵,不管对你还是对封国都没有好处。” 她伸手摸了摸封宸的衣襟,将上面的褶皱抚平,说:“如今你父王与祀儿都已经走了,该受的苦你也受够了,过去的恩恩怨怨,就忘了吧。”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宫里来,当个闲散王爷,每天陪我说说话,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封宸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太后,您知道这不可能。” 太后一声不响地看了他许久,最后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说:“我明白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再无话可说。”太后闭上眼睛,“回去吧。” 封宸起身,双手抱拳作了个揖,转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太后说道:“宸儿,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你身上,永远都流着封国人的血,不该做的事你定不能做,否则,这天下再大,也容不下你。” 封宸轻轻笑了笑:“儿臣铭记于心。” 封宸以为这一次,他总算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北陵,过完余生,没想到,麻烦很快又来了——太子封赫刚登基不久就把封宸召了回去,封宸十分诧异,抓破脑袋也想不出封赫到底有何目的。 等他千里迢迢赶回国都,见了封赫,事情就变得更加离奇。 封赫见了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本王只是想见见皇叔,并无他意。”然后拉着封宸喝了一整晚的酒,第二天就放他回了北陵,搞得封宸莫名其妙。 再后来,每年春节和中秋的时候,封赫都会把他叫回去,还每次都只是拉着他喝酒。渐渐的,封宸不肯再回去,找尽各种理由百般推脱,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没想到半年后,事态来了个大逆转,封宸不但开始变得十分乐意回国都,还每年都要回去好几次。事实上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一向狼心狗肺的封大将军突然对朝廷产生了感情,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封赫给了他另一个身份——刺客。 这当然是一个秘密,所有人都只道,当朝国君和被先帝变相放逐多年的大将军声气相投,谊切苔岑,时不时的就要见一面。君臣关系如此融洽,实乃封国之福。 ☆、第 12 章 封宸平静地就着烛火烧了信:“既然是封赫的命令,那就照做吧。吩咐下去,让大家好好休息,明晚行动。” 封霄睁大了眼睛:“将军,你不是说不想杀国师吗?” “随便说的。” “可是将军,你们不是旧识吗?” “所以我才把时间定在明晚,让我有机会后悔。” 封霄眨了眨清亮的大眼睛,说:“将军,我能揍你吗?” 封宸笑得坦然:“不能,你要是敢揍,就等着殉国吧。” “将军,你让我揍吧,我怕憋出内伤。” “不行。” 封霄纵身跃过桌子飞扑了上去,抓住封宸的衣领,朝封宸身上一顿猛打。 封宸左躲右闪差点摔下凳子,勉强坐稳后拉着封霄后背的衣服把他往外扯,没想到封霄死命抓着他的衣领不肯放手,封宸没把他扯走,反倒被他拉得一个趔趄,两人你来我往地扯了半天,封宸看自己施展不开,胜算颇微,干脆一把抱住封霄的腰把他扔到床上去。 封霄重重地摔在床板上,痛得直骂娘。 “敢跟老子斗?”封宸跳上床,掀起封霄的外衣,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两下,“老子才几天没教训你,就敢上房揭瓦了?” “哼,为民除害天经地义,来吧,我不怕你这恶霸!” “你小子,真是活腻了。”封宸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爬下床,屈膝、起跳,直直地往封霄扑去,封霄一个侧身,轱辘辘地滚进了床的里面,封宸眼疾手快,左手往床板上一撑,右腿往里一跨,准确的压住封霄的左腿,紧接着伸出右手,一把按住封霄的左肩,把他紧紧地压在了床上。 封霄奋力反抗,还没被压制的右手右脚胡乱挥舞着,把床板拍得咚咚直响。 “别闹,这时候别人还在睡觉呢,别把人吵醒。” 封霄龇牙咧嘴地瞪着他,看上去像只小老虎,封宸看着他的样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封霄张着嘴向封宸的手臂咬去。 封宸“梆”一下把封霄压了个严实。 “嘶”封霄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就快被压扁了。 封宸撑起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挑起一边的眉毛,连带着眼角也斜斜的上扬,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他说道:“知错了?” 封霄委屈地撇了撇嘴,乖乖点头。 “孺子可教,老子没白养你这个儿子。”封宸拍了一下他的脸,道,“来,说说,自己错哪了。” 封霄抽泣了两声,做出哭诉状:“我错了,我刚才不该手下留情。”说罢,猛地起身,抓着封宸的肩膀把他往床上压。 封宸一个转身,又把封霄压在了身下:“老子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封霄嗷嗷地乱叫了两声,抬起脚缠在封宸身上,腰和手臂一起发力,一个翻转,成功地抱着封宸翻了个身,然后右边身体往下一压,成章鱼状压在了封宸身上。 封宸用力一推再一压,封霄再抱再翻转。 两人转来转去,翻来翻去,玩得满头大汗。 突然,一阵“咔咔”声传来,两人都瞬间停止了动作,维持着封宸在上,封霄在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凝神细听。 “将军,我好像听到东西断裂的声音。” “我也听到了,奇怪,是什么东西” 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巨响,两人直直地向下摔去。 顿时烟尘四起,两人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被子、床褥散了一地,原本完好的床板裂成了两块,被他们压在身下。 封宸被尘埃呛得咳了两声,他挥散眼前的灰尘,说道:“咳,霄儿,你爹我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 “将军玩笑等会儿再开。”封霄身体僵直,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话语中带着的痛楚,“我的腰扭了” 封霄看着他那扭曲的表情,觉得不像在骗人,急忙把手伸到他腰上,轻轻按了按:“是这吗?” 封霄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封宸把手慢慢往下移,轻轻地,一点一点的一路按下去。 “啊!!”封霄猛地叫了起来,抓着封宸的手臂直哆嗦,额头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看来伤的不轻啊,必须得找大夫了。 封宸小心翼翼地搂着封霄的背,让他贴着自己站起来,封霄尽量保持腰部不动,却还是在站起来的瞬间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封宸看在眼里也倍觉心痛,一边万分小心的抱着封霄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埋怨自己出手不知轻重。 等到把封霄送回房,又请大夫诊断完,原本还半躲在山后欲升还降的太阳也丢了矜持,红红火火地爬上了正空,尽情散发全身的魅力。 封宸看了看在睡梦中仍痛得皱眉的封霄,又看了看铜镜里自己疲倦的脸,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门一闩,趴在桌子上,倒头大睡。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封宸睁开眼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已有西沉之势的太阳,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脚,起身走向床边。 他掀开被子,封霄正趴在床上,或许是感到了凉意,他微微睁开眼,模糊地喊了声:“将军。” 封宸摸了摸他的头:“你继续睡吧,我看一下你的伤。” 封霄嗯了一声,闭上眼。 封宸掀开他的衣服看了看,虽然还有些红肿,但应该没有大碍,加上封霄年纪轻,身子骨好,休息个两三天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反倒是自己这边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实在让人头疼。 封宸想着想着,头真的开始有些疼了。他十分郁促的在封霄房里呆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回房,从烂得面目全非的床板上找出被子、床褥和枕头,又回到封霄房里,把东西往地上随意一扔,再胡乱整理了一下,然后合衣而卧,呼呼大睡。 封宸是被砸醒的,当他扔开砸在脸上的枕头,忍着怒火,咬牙切齿地直起身子准备开骂时,就看到封霄趴在床上,眨着大眼睛,十分凄楚地看着他,说:“将军,我饿了。” 封宸把骂人的话硬生生地吞回了肚里,认命地起身下楼,吩咐小二准备吃的。 跟着封宸来到离国的五名将士,此时正穿着寻常离国百姓的衣服,坐在楼下闲聊,见了封宸都热情地挥手打招呼。 封宸走过去,刚落座,一名虎头虎脑的士兵就好奇地问道:“将军,霄老弟没事吧。” “没事,腰受了点伤。” 另一个下巴上满是青色胡茬的将士马上接着说:“唉,将军,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封宸扫了他一眼:“说。” “那个”那将士搓了搓手,一副很是为难的模样。 封宸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将士抓了抓头,终于豁出去了,说道:“将军啊,霄兄弟毕竟还小,你老多少得悠着点儿。” 闻言,封宸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有点过火,闹着闹着就忘了控制力道,想必两人在打斗的时候封霄的腰就已经有点拗着了,结果又在掉下去的时候受了撞击,再加上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的重量,这样一撞一压,也真够他受的。 不过 封宸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们:“我说,你们怎么知道是我把他弄伤的?” ☆、第 13 章 众将士沉默不语,一个个低下头,摆弄手中的瓜果。 封宸敲了敲桌子,众人的头埋的更低了。 就在封宸等得有些不耐烦,即将发作之时,那个下巴上满是胡茬的将士终于冒死开口,道:“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将军,你房里的动静实在是大了点我们想不听都难。” 动静好像确实大了点 那将士话匣子打开了,又见封宸没有发火,就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一开始听到您房里好像有床摇动的声音时,弟兄几个就觉得有点奇怪,后来听到霄兄弟喊痛的时候,哥儿几个就想,完了,将军准是遇上刺客了,所以一个个拿着刀赶忙往外冲,得,结果刚冲到转角,就看到您抱着霄兄弟出来,身上也没见个血啊什么的,然后你们又进了霄兄弟的房间哥几个就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头,刚准备进去问问,结果您老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让小二去给您叫大夫,等大夫走了,您就一直待房间里没出来过,嘿,哥儿几个明白了。将军啊~” 胡茬将士伸出大手,重重地拍在封宸肩上,爽朗地笑着说:“您放一百个心,哥儿几个跟了您这么多年了,把您当亲弟兄一样,这点儿小秘密,一定帮你守着。” 封宸起初还听得饶有兴致,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明白了。 这都什么鬼东西。 封宸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坐在原地和众人大眼瞪小眼,将士们有的叹气有的摇头,最后都拍拍封宸的肩,摆出一副“别怕,兄弟们挺你”的表情,结果拍得封宸玩心大起,朝他们眨了眨眼,一脸坏笑。 众将士纷纷点头,在无声中表示自己对封宸的理解。 小二端着菜走了过来,水晶饺、红烧排骨,蛤蜊香菇汤,泡椒竹笋,满满的摆了一整个托盘,菜式虽简单却也不失精致,封宸的肚子很应景地响了几声。 封宸摸摸肚子,想起自己几乎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他起身接过托盘,拿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 吃了两口,发现小二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便说道:“有话就说吧。” 小二搓了搓手,有点忐忑,又带了点试探地问道:“客官,刚才听他们都叫您将军,这个您能不能透露一下,您是哪国的将军啊?到这儿来,不会是为了” 封宸嚼了一半的饺子卡在嘴里,坐在桌边的众人身形也都明显僵了一僵。 唉,怪只怪日子过得□□逸,大家都放松了警惕。 封宸咽下饺子,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看着小二,神色严肃地说:“实不相瞒,‘将军’并不是头衔,而是在下的名字。” “啊?”小二一愣,脸上赤、裸裸地写着“你骗人”三个字。 “不是有些人叫高升,还有些人叫卫尉嘛,一个道理。我爹娘也希望我能早日出人头地,可惜我爹不姓卫也不姓高而是姓将,就只好取个‘将军’这样的名字,唉,说起来,这名字也确实给我惹了不少麻烦,但毕竟是爹娘给的,我也不好改了去。” 说罢,封宸做出一副孝子状,仰头长叹一声,看得众将士一愣一愣的,几乎要集体起立为他精彩的表演鼓掌。 一旁的小二摆着手,连声说:“客官这是哪儿的话,‘将军’这名字多威武多响亮,看客官你一表人才,将来绝对能出将入相,这名儿放在您身上,那是绝配啊。” “噗”一名将士嘴里的水喷了出来。 “哎呀,这位客官。”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搭,拍拍胸脯说,“小的绝不是拍马屁,别的不敢说,小的在这店里做了十多年,这大江南北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现在早已练就了一身看人的本事,虽不敢说火眼金睛,但是猫是狗,是驴子是马,小的还是能大概看出些门道的。刚才小的多嘴问您身份,就是因为觉着您仪表不凡,大气天成,可能真是个将军” 咕噜噜就在小二正说的口沫横飞欲罢不能之时,封宸的肚子再次响亮地打起了鼓,那小二猛地想起什么一样,连忙满脸歉意地对封宸说:“客官,小的耽误您用膳了吧?真是对不住,您先上去吧,剩下的吃食小的马上让厨房做好,给您端上去。” 封宸点点头,端着托盘走回了楼上。 推开门,就看到封霄四肢摊开,趴在床上痛苦地哼哼。 看到封宸回来,又看到他手里的食物,封霄顿时两眼放光,呑了呑口水,死死地盯着饭菜,如果不是因为有伤在身实在动弹不得,封宸觉得他下一秒就会飞扑上来,一顿狼吞虎咽,说不定还会把自己也顺便呑了。 等封宸把饭菜在桌上摆好,关了门,拿着其中一碟走到封霄床边的时候,狼孩子的肚子已经响得就快赛过打雷。 封宸摇头叹息:“老子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粘上你这个饿鬼。” 封霄咬起一只鸡腿,吃得狼吞虎咽,根本没功夫理会他。 封宸:“你要是不理,我可就走了啊。”说完,作势起身,眼看着嘴边的食物即将溜走,封霄急了,一把拉住他,然后又马上哼哼唧唧地倒回床上,一边哀嚎一边揉着腰。 封宸越看越乐,拿着筷子,一个劲地往他张着的嘴里塞东西。封霄这么趴着,本来就嚼得慢,咽得也慢,给封宸这样一阵狂塞,很快两腮就被食物塞的谷了起来,加上一双像狼般贼亮贼亮的眼睛,再配上那从喉咙处传出的低吼声,整个人看上去活像一只被打肿了脸的小狼,封宸笑得简直想捶墙。 俩人打打闹闹,一顿饭吃得像打战,小二勤勤恳恳的一托盘一托盘地往上送饭菜,期间不时打趣几句,又不时的赞扬一下封宸真是人如其名,连吃饭都吃得与众不同,听得封霄一头雾水。 一顿饭吃了将近半个时辰,桌上的碗碟高高的堆成了一摞。 吃饱喝足,俩人开始盘算起今后的事。 说实话,封宸真的不想杀离奚若,可是他又不敢真的就这么冲回去,直接当着封赫的面指着他的鼻子说:“老子就不杀,你有种砍我啊。”他到不是怕封赫真的一怒之下把他拖出去砍了,毕竟这刺杀的事其他人并不知道,也不能说出来让其他人知道,封宸根本不算抗旨不尊,封赫找不到理由砍他,没理由的话,封赫也不敢砍。 他怕只怕,封赫绕过他,直接自己动手,用其他更狠辣的招式,把离奚若甚至离国挫骨扬灰。 离国虽然也是个大国,但五年前的那场内乱实在让离国元气大伤,最重要的是大量有学之士、文臣武将都死在了那次动乱中,不少有百年历史的名门大族都被连根拔起,让离国百姓对朝廷信心尽失,加上离国人本来就心性淡泊,很多人即使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也不愿入朝为官。所以,这几年来,最让离国头疼的不是如何横扫六合,纵灭八荒,也不是如何韬光养晦,修养生息,而是如何找到有治国之才的人,并让他们入朝为官。 这就是离国目前最大的困境。 如果把一个国家喻为一匹马,武将就是马的腿,文臣就是马的脑袋,现在这匹名叫离国的马,四条腿修长却伤痕累累,脆弱不堪,脑袋也是残缺不全,虽然看上去还高高大大,矫健俊美,但再这么继续跑下去,不是直接冲出悬崖跌进山谷,就是被别人随便用跟绳子,绊得人仰马翻。 相比之下,封国是匹无可挑剔的好马,骁勇矫健,腿蹄轻捷,跑起来如凌云飞驰。 如果封国真要用兵强行攻打离国,离国被攻破只是早晚的事,但封赫想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所以他要先杀了离奚,离奚若一死,离国就是匹无头马。到时候,只要再像扫地一样把离国境内的军队清扫一遍,就能正式把离国归入版图了。 看封赫那野心勃勃,势要雄霸天下的模样,封宸觉得,劝他放弃吞并离国无异于让母猪上树。 不能和谈又不能直接反抗,看来,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抬起手,在封霄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霄儿,今晚陪我去见国师,本将军想要好好看看,到底值不值得冒这个险。” “将军啊”封霄有气无力、气若游丝、无限哀怨地说道,“你是打算背着我去吗?” 封宸一愣 ,继而大笑着说:“我把这茬儿忘了,行,你好好歇着,明天再说。” 出了房门,走到楼下,封宸和掌柜交代了一下床被打烂的事,又赔了些银两,然后让小儿给自己准备了另一个房间。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两盏红色的灯笼被高高地挂在外面,昏黄的烛光映衬着檐下镶金的牌匾,有一股淡淡的暖意,隐隐地溢了出来。 客栈里聚集了不少人,有些人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叫了几个小菜,边吃边聊,好不快活。有的人刚从马上卸下行装,疲惫地走进客栈,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让掌柜准备客房。还有的人在争执,有的人在哭闹一时之间,客栈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封宸远远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看着,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寂寞,这里不是北陵,这些人也不是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士,他如今身在异乡,在一间小小的客栈里,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周围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匆匆过客,没人认识他,在他们眼里,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不知道离奚若怎么样了?突然好想见见他。当初他回到离国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般孤独?有没有想过去封国找自己?他这几年有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封宸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和离奚若好像真的认识了很久很久,对方早已变成的他的血肉,就连思念都像化在了血里,粘稠、浓郁,缓缓地流着,流遍四肢百骸,收也收不回,挡也挡不住。 真想见见他,不过封宸刚迈出大门的那条腿又收了回来,他想起离奚若昨晚陪了他一晚,今天又处理了一整天的政务,这会儿想必已经很累了,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封宸悻悻地走回楼上,在房间里坐了会儿,发现自己实在没有睡意,就起身直奔其他将士的房间。 既然自己没法安稳地睡一觉,那就不能让其他人安稳地睡觉,于是,他打算用行动让其他人没法睡觉。 ☆、第 14 章 夜晚,熠熠的一片灯火辉煌,庞大的建筑群绵延数里,繁华处处。 休息了一整天,封宸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在离国宫殿的房顶上左跳右跳,身后跟着封霄和三名将士。 凉风柔柔地扫过,悬在房檐上的宫灯轻轻摇了摇,地上的影子顿时像在跳舞般跃动了几下,几个侍卫走过,鞋子踩在光影上,发出细小的声响, 夜,静得骇人,整个离宫都好像屏住了呼吸般,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凝滞。 一行人来到了大殿外。朱红色的宫门紧闭着,两旁的大树在微风沙沙作响,皎洁的月光撒下来,照出一片影影绰绰。点点灯光从大殿里透出,暖暖地照亮了殿前的石阶,似有似无的说话声伴着光影一阵阵地往外飘,封宸心里蓦地涌上一股暖意,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地翘了起来。 封宸推开殿门,透亮金光自殿内倾泻而出,离奚若正坐在矮桌旁,如墨的黑发随意挽在脑后,一身镶金白衣,衬得如玉肌肤更加细腻。 封霄站在封宸身后扫视了一下周遭的环境,看完第一遍,发现前面的封宸没动,于是又看了一遍,等他看完第二遍,前面的人还是没动。 奇怪了他抬手撞了撞封宸,问:“将军,怎么不进去啊?” 封宸突然如梦初醒般,收回凝固了很久的视线,咳了一声,往里走。 离奚若转过头来,视线与封宸的视线相撞,看得封宸又是一阵心猿意马。 “封宸?!”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突然毫不客气地响了起来。 封宸这才发现,离王也在。 他坐在离奚若面前,挺直了身子,紧蹙双眉,像只斗鶏似地看着封宸,满脸不悦地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封宸径直走进殿内,冷冷地说:“离王还年幼,应该早点休息,现在夜已深,离王请回寝宫吧。” 离王瞪着眼睛看了封宸半响,突然扁了扁嘴,做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低着头问道:“封将军是想赶我走吗?” 封宸忍不住咬牙,在心里暗骂一声:你他娘的怎么不去做戏子? 离奚若却没有理会他们的争吵,只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封宸,似乎对他的到来颇感惊讶。 待到看清跟在封宸身后的人,他脸上讶异之色愈深:“封宸,你们怎么来了?” 封宸有些不悦,他没想到离奚若竟然也像离王般问这种问题:“怎么,不欢迎我?” “当然不是。”离奚若察觉到了封宸的不悦,起身将他迎进屋内。 封宸敛了怒气,走过去落座。 离王扭动着身子,把自己坐着的席子往边上挪了挪,刻意和封宸拉开了距离。 封宸看着离奚若,千愁万绪都涌上了心头,却又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了想,说道:“奚若,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离奚若点了点头,轻声问离王是否能回避一下。 离王虽是个孩子,却生了一颗玲珑心,知道今晚不是撒泼耍赖的时候,虽然心有不甘,也还是悻悻地带着宫女离开了。 封霄和两名将士也紧跟着退了出去,片刻后,整个大殿内就只剩下封宸和离奚若。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将屋内人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拉成长长的怪异形状。 封宸看着烛光在离奚若的脸上轻轻跳动,之前的郁结、烦闷似乎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愉悦:“奚若,你想我吗?” 离奚若没有回答,只是愣楞地看着他,脸上是一副疑惑不解的神色。 “奚若说话。” “封宸,你们怎么来了?” 封宸有些无语:“怎么又问这个问题?我想见你,自然就来了。” 离奚若垂下了头,看着桌面,原本满是暖意的烛光在他身上微微地颤动着,竟莫明得显出几分孤寂清冷之感。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离奚若抬头看了封宸一眼,马上又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封宸静静地等着。 离奚若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说:“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 离奚若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以为你和封霄” 封宸真是一头雾水:“我和霄儿怎么了?” “你”离奚若看了封宸一眼,又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烛火上,“你和封霄不是在一起了吗?” 封宸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是我的义子,我怎么可能跟他在一块儿?” “你昨天不是和他”离奚若有些尴尬地止住话音,停顿了一下说,“探子们向我转述了你和其他人说的话。” 这所谓的“你和其他人的话”,想必是指封霄受伤后,自己和其他人在楼下胡扯时说的那些话。 封宸无语凝噎,泪流满面,都怪自己一时贪玩,如果他和离奚若的关系真的就因为这种无聊的误会而被破坏,他真要死不瞑目了。 “其实昨天我和霄儿打了一架,然后他不小心摔到了地上,腰受了伤,至于我和其他人说的话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离奚若愣了一会儿,脸上浮上一个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松了一口气的笑容:“原来是这样。” 封宸也笑了:“还好我今天来找你,不然还真不知道你要对我误会到什么时候。”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今晚特意来找你,是有事相商。” 封宸把纸打开,放在小桌上铺平,一张地图赫然显现在眼前。 离奚若盯着地图仔细地看了看:“这是封国的地图?” “不只是地图,你看这。”封宸指着一个细小的圆圈,“还有封国境内兵力的分布,一个红色的圆代表一千兵力,蓝色代表五千。以北陵为例,在峡口这一带有两个并排的红圈,表示这里有两千兵力,分别驻扎在这峡口的西边和东边,再往北有一个蓝圈,这里是对抗虞国的第一道防线,有五千兵力。” 离奚若看着那张地图,沉思良久:“封宸,你想说什么?” 封宸用手指在羊皮地图上划了一下,说:“你猜猜看。”其语调之轻松,仿佛只是出了个灯谜,让别人猜。 离奚若盯着图纸,眉头越皱越紧,思忖了许久后,他看着封宸,有些不敢相信地说:“你想攻打封国?” 封宸朝他竖起大拇指。 “你疯了吗?你可是封国人。” “有人走漏了风声,封赫已经知道我和你认识的事,他现在逼我杀你,我不想杀,所以先发制人是最好的方法,既能救你,又能为离国免除后患。” 离奚若几乎要拍桌子:“封宸,你现在想要打的不是虞国,也不是覃国,是封国,是你的故国啊。” “你不想我打封国吗?这可是救离国于水火的最好方法。” 离奚若拂袖起身,语气中隐含怒意:“不要再说了,我绝不会让你做出此等天理不容之事。” 封宸拉着他坐下:“不管同不同意,你先让我把话说完,反正只是听听而已,也没什么不好的。” 离奚若僵着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是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第 15 章 封宸:“为了防止藩王叛乱,封国自建国伊始就立下禁令,藩王不能有自己的军队,护卫军的人数也不能超过一千五,当年我大哥做藩王的时候,向朝廷上报的护卫军人数为五百人,这五百人后来都被老头以镇压叛乱为名全杀了,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大哥早已秘密地组建了一只三千人的军队,他希望这只军队成为自己的护身符,在危机关头保自己一命。只是没想到,老头用的是阴招,那三千人的军队根本来不及反应,我哥就去见了阎王。” “我哥当时身边也没什么能用的人,所以在军队组建初期,大部分训练都是由我负责,后来他慢慢招揽了一些人才,我才不再去他的封地帮他练兵,但军队里的主要将领几乎都和我熟稔。在大哥遇害之后,我马上派人拿着信物前往江原,阻止他们起兵,并让他们藏匿到了南方的边境。军队的主将叫燕诺,她对我大哥忠心耿耿,所以一直不肯归顺朝廷。我现在可以派人和她联系,让她伪装成普通的百姓起义,在南边四处闹事,这样一来,就能吸引住南边守军的注意力。” “再来就是北边。我认识虞国的大将贺鸩,他是虞国镇守在南边的军队的主要指挥官。几年前我曾经去他的驻地住过一段时间,跟他挺聊得来,后来我设计让二哥保留我兵权的时候,他还曾助我一臂之力,我过几天会派人跟他谈一谈,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说服虞王借兵给我,当然,我不会让他难做,我会给虞国一些好处的。” “你看这里。”封宸用手指沿着封国东边的边境划了一下,说,“西边只有两路驻军,主要是因为封国西边都是一些不足为惧的小国,东边是大片荒漠,南边却有琼、玖兰两个大国,北方又有虞国,所以封国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在南方和北方。我让燕诺带领军队在南边牵制守军,然后虞国的军队假装进攻封国,我让北陵的军队一边假装对抗虞国军队,一边悄悄地沿着西边离开锦州,最后出其不意地进攻国都,此时,南方受到牵制,只有西边的军队能够回援,但最快也要七天后才能到达国都,而且贺鸩会带领军队与其对抗,即使不能取胜,至少也能再拖延两至三天,这加起来少说也有十天了,我的北陵军又都是精锐,十天时间,足以让我们攻下国都。” “不行,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攻打自己的国家。” “可这是唯一的方法。”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这是到目前为止最有把握的方法了,如果我们继续这样任凭封赫摆布,离国可能真的会亡国。” 离奚若沉默有倾,尔后轻轻叹了口气:“封宸,这是离国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你不要再管了。” “奚若”封宸还想说些什麽,离奚若却已经站起了身,走向大门,“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封宸打量着他的背影,似是在考虑着些什麽。 离奚若拉开了门,回头看着他,两人沉默地对视着,离奚若突然闭了一下眼,用极低的声音说:“或许师傅是对的,我根本不该和你相认。” 封宸走过去,低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离奚若摇了摇头:“没什麽,快回去吧,封霄他们还在外面等着你,至于攻打封国的事,等我想清楚了,我自会去找你。” “嗯,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封宸也不再多说什麽,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大殿。 一行人跃上房顶,在苍茫的夜色中快速潜行,离奚若站在逆灵宫前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直到夜色与重重的宫墙完全掩盖了离去者的踪迹,大殿内的烛火无声地向外流淌,留在了目送者如雪的白衣上,淌出泪一般的形状。 **** 封宸一行人很快返回了客栈,夜色依旧浓重,客栈大门紧闭,房梁上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拉得地上、墙上的黑影又长又细,仿若森森鬼影。 客栈前栓了四匹马,其中三匹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睡觉,还有一匹红棕色的马站在石柱旁,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干草,长长的马尾左一下右一下地随意摆动着,打在健美结实的躯体上,一派悠闲怡然之态。 客栈的门突然吱吱呀呀地被打开了,两个身着普通离国百姓衣服的人走了出来。他们一见封宸,便立刻迎了上去:“你们怎么那么晚才回来,等你们好久了。” “怎么了?”封宸问道。 “朝廷又来信了。” 封宸皱了皱眉:“封赫这小子搞什么鬼?” “嗨,好家伙。”跟在封宸身后的一名将士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那匹红棕色的马,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咂咂嘴巴说道,“这是匹好马啊。” 封宸看了那马一眼,回过头继续拆信。 身旁另一个人也颇为认同地点头:“确实不错。” “爷,要不明天问问它的主人,看能不能买过来。” 跟在众人后面的一名将士调笑道:“看这马的样子,性子可烈着呢,大胡子,就你那样儿,你训得了吗你?” “那还用说,老子当年要不是从了军,如今早就是大名鼎鼎的驭马师了。” “哈哈哈,上次贺大哥送给咱们家将军的那匹白焰,哈哈哈要不是将军抽了它一鞭子,你早就被它踩死了吧。哈哈哈” 被称作大胡子的将士在那人屁股上踹了一脚,故作凶恶地说道:“滚蛋,上次要不是你们在旁边瞎起哄,那马会撒野吗?老子被马踢的帐还没跟你们算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尤其是那个挑衅大胡子的小将士笑得特别欢,看来他和大胡子交情匪浅。 突然,空气变得刺骨凛冽,封宸浑身一震,屏住气息低呵一声:“小心!” ☆、第 16 章 利箭破空之响吁然响起,刚才还肆意飞扬的清脆笑声戛然而止,那名小将士张着嘴,笑容凝结在了脸上,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从他的胸腔里喷射而出,尽数喷在了他对面的大胡子脸上,将那有粗旷的脸染得血迹斑斑。小将士的嘴抖了抖,身体坠落了下去。 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又有数十只箭飞射而来,箭箭直指要害。 封霄反应迅速,抽出长剑向前挥舞,电光火石之间,两只箭被击落在地。 众人惊醒,纷纷拔剑相迎,将飞射而来的利箭尽数击落,但是转眼间又有无数利箭迎面飞来,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暗器。 众人举剑相迎,一时间武器相击碰撞的“乒乓”声此起彼伏,客栈前的马被惊醒,不安地嘶吼着,马蹄用力地踩踏地下,发出杂乱声响。 天色太暗,看不清暗器,敌人的攻击又异常狠辣,咄咄逼人,众人左挡右避,不消片刻便都挂了彩。 一名将士退至封宸身旁,低声说道:“将军,现在怎么办?刺客人数众多,再战下去恐怕” 封霄接道:“将军,要不咱们往不同方向分开逃跑吧,挤在一快儿目标太大。” 封宸:“不要分开。” 刺客似乎人数不少,一旦分开了,反而可能会被逐个击破,相反,客栈里有许多住客,刺客若是在里面大开杀戒,必定会惊醒住客,到时候说不定会被目击,继而被看穿来路和身份。 封宸挥剑击落几只箭,然后拔出绑在腰间的一把短刀向前方掷去,短刀闪着寒光刺进了远处的树丛中,重物倒地的声音随之响起。 来自众人右方的攻势突然减弱了不少,封宸乘着这个空隙,快速说道:“退回客栈,将蜡烛吹熄,找地方隐藏,不要轻易现身。” 封霄闻言一个箭步窜向客栈,踢开大门,脚一蹬地,以极快的速度跃上桌面,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其余将士紧随其后退进了客栈,关门、上闩,转身奔向各个角落,将自己的身形迅速隐入黑暗中。 封宸躲在了楼梯下的一道屏风后,封霄就在不远处,压低了上身猫在椅子后面,右手紧紧地握着剑柄,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封宸压低声音对封霄说:“天色那么暗,这帮家伙也能箭无虚发,可见夜视能力极好,应该是一流的杀手。” “将军打算怎么办?” “我们先” 封宸话未说完,一只利箭就夹杂着冷风破窗而入,封宸紧皱着眉头,身体一歪倒向了右侧,那只箭“邦”一声钉在了屏风上,射中的正是封宸方才所在的地方。 封宸心中暗道不妙——这帮家伙听力也相当敏锐,想必一定经过经年累月的训练,十分擅长在黑夜中对战,今晚,恐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邦邦邦”的声音接连响起,封宸抬起头环顾四周,隐约看到几只箭插在了桌椅上,箭头都深深地刺入了木头之中,有几只甚至刺穿了厚厚的桌面,可见射箭之人不止耳力、夜视能力奇佳,臂力也十分惊人。 封宸用力拉动身旁的一个大柜子,让柜子和墙之间出现一道一人宽的缝隙,他朝封霄招了招手。封霄灵巧的在地上一滚,躲过利箭来到木柜旁,“吁”地一下缩进缝隙里,封宸靠着墙跪在外面,将一张桌子立起,挡住迎面而来的箭。 箭越来越多,如豪雨般射进屋内,封宸嗅到了一丝血腥味,看来有人负伤了。 攻势突然缓和了下来,门外、窗外依稀有数道黑影晃动。 封宸放下剑,抽出绑在大腿上的一把匕首,匕首在清冷月光的照射下泛着森森寒气,像野兽嗜血的利牙。 门上有轻微的响动,几乎微不可闻,很快,门被推开了一条细缝,一道模糊的黑影在门缝外快速晃动了一下,待封宸看清之时,那黑影已经进到了屋内。很快,又有几道黑影陆续出现在门口。窗户不知何时也被打开了,细细的冷风灌了进来,一同进到屋内的是越来越多的黑色身影。 虽然进入客栈内的刺客越来越多,却让人感觉不到混乱。他们在屋内快速走动,仔细查看着每一个角落,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连气息都隐藏的十分巧妙。如非亲眼所见,连封宸自己也不敢相信,这小小的客栈里已经聚集了这么多人。 一个刺客从封霄藏身的木柜旁走过,封霄看准时机猛得跳起,抬手就向刺客的面门袭去,那刺客本能地举起双臂迎击,封宸随即跃起,将匕首直直地刺向他毫无防护的胸腔,那刺客大惊,左脚点地想向后退缩,却被封霄卡住了双臂动弹不得。匕首穿胸而过,温热的血喷涌而出,刺客的身体晃了晃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血腥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客栈。 封宸刚收回手,几名刺客就已经冲了过来,手中暗器连发,封宸左挡右闪,避过攻击,但刺客人数众多,又都是以命相搏之徒,打退了一批,又有后继者马上冲过来,饶是封宸也渐渐感到有些体力不支。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刺客们也不再小心翼翼地隐藏气息。武器相击声,桌椅倒塌声,嘶吼声各种声响在原本静谧的夜幕下如地泉般突突突地涌现出来,尖锐又沉重的敲击每着一个人的耳膜。 楼上突然传来了怒吼声:“楼下的吵什么吵,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刺客们全都对这突如其来的怒骂声充耳不闻,封宸觉得有些好笑,一边挡下对手的攻击一边问道:“你们不管管吗?就不怕被人目击,身份暴露?” 没人理会他,刺客仿佛除了杀掉眼前的人,再不会对其它任何东西感兴趣。 兵兵乓乓的又是一阵响闹后,楼上突然有人猛地拉开了房门,怒斥道:“你们”话音未落,那名开门的男子已经被楼下的情景吓傻了眼,脸色惨白地哆嗦了一会儿,碰的一声关上了门。 封宸笑出了声,被一旁的封霄狠狠剜了一眼。 封宸敛了笑,踢了踢脚下的尸体。此时,他的脚边已倒伏着五、六具尸首,然而刺客的人数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有愈来愈多的架势,简直到了斩之不尽杀之不绝的地步,眼下的确不是一个笑的好时候。 ☆、第 17 章 封霄斩除了眼前又一批刺客后,乘着攻势稍缓,凑到封宸身边,喘着气说道:“将军,这哪是暗杀,根本就已经是围剿了!你到底惹着谁了啊?这出手也太狠了吧。” “我的仇家太多了,你这问题我实在没法回答。” 封霄哭丧着脸,认命地砍下了眼前一名刺客的首级。 两把大刀突然出现在封宸上方,直直地朝他头顶砍去,凌空而来,铮铮清鸣,封宸连忙举剑相迎,刀剑交鸣声震耳欲聋。大刀被拦腰斩断,封宸虽毫发无伤,虎口却震得生疼,依稀有撕裂之感。 突然,封宸的余光所及处,有数道黑影急掠而过,目标正是他身后的封霄。 封宸急忙转身,眼见四名刺客正齐齐举刀向封霄斩去,刀身反射着月辉,汇成一片刺目的银光。封霄的剑已经刺入了一名刺客身体里,露在外面的剑身被那名刺客紧紧地握住,根本无法抽出。 封宸心内矍然而惊,立刻伏身冲去,手中长剑疾如奔雷,剑气如虹,接连击退了两名刺客,却不想余下的那几名刺客突然掉转了身形,原本刺向封霄的利刃转而迎向封宸,封宸急忙向后弯腰,勉强避过攻击。 正打算稳住身形继续迎战之时,却惊见上方有数道银光乍现,几名刺客自房梁上一跃而下,一道巨网亦随之落下,铺天盖地般往封宸罩去。封宸立即明白自己中了计,却已经无处可躲,心中暗骂一声,将剑凌空划去,想斩断那巨网,没想到剑身所及之处竟迸出了点点火花,这网竟是由精钢所制。 完了,封宸想,这帮孙子也实在是太狠了。 “将军!”封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封宸循声望去,只见一张桌子擦着地板滑行而来,堪堪擦过铁网的边沿滑进了网内。 封宸一把抓住桌子的边沿,手臂一挥,将桌面对着上方的铁网,尔后抬脚用力一踹,桌子“乓”的一下被踢飞,砸在了铁网上。网后的刺客躲避不及,被连人带网的撞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烟尘四起,那名刺客被桌子拍到墙上,头骨破碎,脑浆崩裂,在墙上染出红红白白的一片,像只被拍扁的蟑螂。 封霄看得有些骇然,转身望向封宸,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他吓个半死,只见封宸弯着腰跪在地上,一把匕首□□了他的后背。方才在他身边的刺客都已经被杀,但又赶来的刺客离他已不足五步之遥。 封霄大骇,飞身上前挥剑击退了那名刺客,回身急忙拉起封宸护在身后。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4节 “那帮孙子咳咳咳那网才是真正的陷阱,我把桌子踢出去的时候,他们就把匕首咳” 封霄瞪大了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封宸咬着牙,反手握住插在背上的匕首的剑柄,用力一拉,匕首离体,鲜血也随即喷涌而出。 封霄急忙割下一条衣带递过去,封宸接过,紧紧地缠在伤口上。然后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剑,握在手中,紧盯着身前的一众刺客缓说道:“主人如此盛情待客,我等岂有不回敬之理。” 说罢,双手举起利剑欺身而上,脸上的神情满是傲然与睥睨,看得人凛然而生出一股寒意,刺客们面面相觑,都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剑出如电,剑气所及之处,肉被撕裂的声音一一响起,很快,桌椅、墙面上都染满了鲜血,地上堆积起残肢断掌。 封霄在他身后流着泪说:“将军,你要早这么认真,还用得着被人砍吗” 封宸捡起被刺客遗弃在地上的网,用力甩出去,前方的刺客被罩在了网内,连连后退几步,封宸乘机一把抓起封霄,几个起落,逃到了二楼,躲在墙后。 封霄这才借着从窗口照进来的隐隐火光,看到封宸胸前的布条染满了血,衣服也被划开了好几处。 封霄张口欲言,却被封宸制止:“霄儿,从窗口逃出去。” 封霄瞪大了眼睛看着封宸。 封宸笑了笑,指着染血的布条说:“血流的太多,我现在眼睛已经开始有些花了,根本逃不远。他们的目标是我,绝不会追你。” “我不走!”封霄大声说道,言词间俨然带了几分怒意。 两名刺客已尾随而至,举起武器冲了过来,封霄提剑上前,迅速地将他们一一斩杀,然后退回封宸身旁,瞪着他不说话。 封宸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南征北战大半辈子,竟要死在这样一间小小的破客栈里,还得拉上你,真不值。” 封霄闻言却笑了出来,脸上没了方才的怒意,转身拔刀蓄势,牢牢地守在封宸身前,封宸见状,十分感慨地仰头长叹一声,说道:“儿子,我原本还想着以后你能給我送终养老呢,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将军。”封霄都被气笑了,跺着脚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封宸勾着嘴角不再说话,扬头靠在了墙上,手紧紧地按着伤口,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流出,很快就染红了整只手。眼前的景像渐渐开始模糊,脑袋里嗡嗡嗡地响着些杂乱的声音,紧接着,一些破碎了的片段开始在脑海里浮现,大片大片的金光,照得人目眩神迷,白茫茫的雪地、苍茫的草原景象切换的越来越快,几乎快被拉扯成一条条模糊的色带,但却又无比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刻在了上面,无比鲜活,无比艳丽。 然后画面停留在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上,一种陌生的感觉像藤蔓般渐渐攀上了他的心脏上,无数尖锐细小的刺扎了进去,痛得令人几乎要窒息。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封宸想不明白,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好像是哀痛,是不甘,又好像是恐惧和不舍,如此陌生,陌生得令人心悸。 “奚若”封宸的意识已近开始有些涣散,他闭着眼睛痛苦地皱起了眉。 像是老天在感应他的召唤般,话音刚落,楼下便响起了“碰”的一声巨响,整个客栈都震了震,封宸晃了晃脑袋,强撑着直起身体向下望去。 客栈的门被打开了,门板被踢得七零八落,散乱在一旁,门外是黑压压的人群,每一个人都身着禁军服饰,神情肃穆,看上去煞是威风。 一人立于门口,长袍广袖,神姿高彻,一双幽深双目冷冷地注视着众人,纵使面容俊美无俦,也看得人徒然生出一股寒意。 封宸眼也不眨地盯了那人半响,喃喃说道:“霄儿,完了,你爹开始出现幻觉了,看来命不久矣。” 封霄忍了忍,实在没忍住,狠狠的一脚踢在他腿上:“将军,你再胡说我可真要揍你了!” 离奚若一声令下,身后的禁军立刻鱼贯而入,一众刺客似乎并无心应战,掷出几件暗器和一些扰乱敌人视线的粉末后,就纷纷跳窗而逃,来不及逃跑的也很快就在被抓住前引颈自杀了。片刻之后,客栈内的刺客都被清扫一空,地上的尸体也都被一一抬走,小小的客栈内又恢复了往昔的平和,有住客偷偷地拉开一条门缝张望了一会儿,又很快关上了门。 封宸一步三晃地来到了楼下,注视着站在门前指挥若定的离奚若。封宸记得,数个时辰之前,他的长发只是用玉簪松松地挽着,还有几缕沿着脸颊垂落了下来,衣着装扮闲适随意。而此时,那头如墨黑发被高高地束在了脑后,原本领口微开的镶金白衣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整个人神情冷峻,不怒自威。 离奚若突然转过了头,两人的目光不期而至,眼神里,都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第 18 章 “你来得”封宸拖长了声音说,“还真快。” 离奚若垂下眼帘,他没有回话,对身旁的一名黑衣男子说:“你们先回宫。” “是。”那名男子喊了几声军令,禁卫军便跟着他离开了。 浩浩荡荡的人龙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远方,很快门口便只剩下离奚若一人,他孤身立在原地,身后是无尽的黑夜,身前是点点明灭的烛光。长剑入鞘,发出一声脆响,似一声幽叹,带着几许淡淡的寂寥。 封宸觉得心里的那条藤蔓似乎勒的越来越紧,一种痛到极致的感觉随着血液流遍了四肢百骸。 他扶着楼梯,一步三晃地下了楼,离奚若走上前扶住他。 封宸看着他,然后低下头,吻了上去,粗暴、杂乱无章的吻骤雨般落下,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泄愤。 血液的味道钻进了两人口中。 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离奚若紧紧皱起眉头,一声不响地站着。 一帮劫后余生的将士站在他们身后,看到此情此景都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然后齐刷刷地转头望向封霄,封霄坐在桌子上,正看那两人看得饶有兴致,突然打了个冷颤,转头看见身边一群人都盯着自己,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众人齐齐摇头,扑上来七手八脚地勾着封霄的肩,扯着他的腿,硬是将他的身体转了个方向,然后哈哈哈地笑着说:“霄兄弟啊,将军这人就这样儿,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是啊是啊!”众人异口同声地附和道。 “霄兄弟”几个人将他拽下了桌,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推着往楼上走,边走边大声说到:“这大难不死啊,必有后福,咱们得好好庆祝庆祝,走走走,一起到房里喝酒去。” “叫上将军吧。”封霄挣扎着拧头向后望去,却被众人“啪”地夹着脸颊拧了回去。 “将军伤的重,喝不得酒。” “哈哈哈,是啊是啊,咱们还是自己喝吧。” “自己喝自己喝!!”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上了楼,房门“乓”的一声被打开,又“乓”的一声被关上。 客栈里顿时静了下来,静得连呼啸的风声都格外尖锐刺耳。 封宸放开了离奚若,擦了擦自己唇边的血迹,伸手抚摸着离奚若染血的嘴唇,似笑非笑地说:“你派来监视我的那些人还真没用,短短几里路,也要走上那么久,这种废物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杀了吧。” “他们在路上遇到阻碍,所以才花了那么多时间,我一收到消息,就即刻赶来了。”离奚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哦?”封宸挑起右眉,“那你倒说说看,在这样慌忙的情况下,你是如何穿戴的如此整齐的?” 离奚若:“你走后,我一直在想你说的事,根本无法入眠,所以梳洗了一下就直接召了大臣商议对抗封国之策,话说到一半,你所谓的那些废物就浑身带血地跑进来,禀报你遇刺之事。” “”封宸静了。 过了许久,他假咳一声,转头避过离奚若的目光,神情颇为尴尬,嘴角却微不可视地翘了起来。 离奚若:“封将军还有其它问题吗?若是没有,我就先告辞了。” “唉别这样。”封宸连忙伸手拉住离奚若,脸上堆满狗腿的笑意,“是我胡思乱想错怪你了,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气。” 离奚若哼笑道:“你还知道自己错了?我还以为封大将军从不知‘认错’为何物。” 离奚若的话虽说的不客气,脸上的表情却也不再冷若冰霜。 封宸立刻趁热打铁,凑上前去,亲昵地说道:“我真的知道错了,别再生气了。” 离奚若不答话。 封宸缠了上去,伸手环住离奚若的脖子,像只大狗一样乱蹭:“我刚才可是真地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我”他将脸埋在离奚若的颈窝,用力地嗅着对方的味道,嗫嚅出声:“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要胡说。”离奚若的语气一下子缓和了下来,皱着眉,轻轻搂住了他。 “奚若,如果有一天你要杀我,不要去找这些见不得光的疯狗,你亲自动手,我一定会毫无怨言地死在你的剑下。” “不要说这种胡话,我怎么可能要害你。”离奚若有再多的怒气,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封宸的肩,说:“我帮你看看伤吧。鸢儿。” 门口突然冒出了一个人,此人身材颇为纤瘦,一身劲装,用黑布蒙着脸,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锦绣银箱。 离奚若看着他说:“把药箱拿到楼上去吧。”转头对封宸说道:“你的房间在哪?” 封宸伸手向上指了指一个房间,继续无赖地趴在离奚若身上,以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说道:“我没力了,你扶我上去吧。” “刚才咬我的时候又不见你这样柔弱无力。” “我刚才不是有些生气嘛,人生气的时候力气总是会大一些,没咬伤你吧?” “你说呢?” 封宸捏着离奚若的下巴,不怀好意地往上凑:“来来来,让我帮你治一下。”说完就撅着嘴巴要亲上去。 离奚若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将他的脸拍歪。 两人摇摇晃晃地上了楼,鸢儿捧着药箱跟在后面。 客栈的门紧紧地掩着,屋外,梁上的灯笼在风中晃了晃,灯笼下,那匹红枣马甩着尾巴悠哉悠哉地吃着草,摇曳的烛光偶尔照在了它的身上,星星点点红褐色的血迹便隐约可见。除此之外,一切安然无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第 19 章 三个人在楼梯吱吱呀呀的伴奏声下上了楼,来到房门前时,封宸已经开始有些天旋地转,他也乐得以此为由,肆无忌惮地搂着离奚若,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肩上。 离奚若被压得难受,又不忍心推开他,只好任劳任怨地把人扶上楼,等一番折腾,终于把封宸弄到床上躺着的时候,他额头上已经微微渗出了几滴汗。 封宸哼哼唧唧地躺倒在床上,离奚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用手戳着他的手臂讽刺道:“你这几年一直缩在北陵养尊处优,无所事事,肉还真长了不少。” 封宸闻言,颇为郁闷地在枕头上蹭了蹭:“我也不想过这种猪一样的日子,可这北陵根本没战可打。之前朝廷还肯让我偶尔离开北陵,做做支援,二哥死后,他们就彻底切断了和我的联系。我看他们现在宁愿不要北陵,也不想和我有任何瓜葛。” “你活该有今天。”离奚若半真半假地调笑了一句,起身往桌子旁走去,那名黑衣人已经端来了一盆水,又将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几个小瓷瓶。 离奚若向他点了点头:“把剩下的药拿去给其他受伤的人。送完药后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是。”黑衣人捧着箱子退了出去。 离奚若拿着药回到床边,把封宸扶起来,小心翼翼地脱他的衣服。 衣服上洇透了血,几乎快要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和纹饰,有些血干了,将衣服和皮肤紧紧地粘在一起,每次拉动衣物都会撕扯下面的伤口,绕是离奚若动作娴熟,加倍小心,也还是让封宸痛得龇牙咧嘴。 衣服全脱下来后,数道伤口赫然可见,其中两道剑伤格外显眼,一道在后腰,一道在左肩上,伤口虽不长却颇深,里面鲜红的肉翻了出来,褐色的血在附近凝成了血块。 离奚若的眉头越皱越紧,将布沾了水,开始小心地清洗伤口,待周围的血迹都被擦干净后,那两道伤口更是显得突兀,看得人直觉触目惊心。 离奚若轻轻地摸了摸伤口:“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封宸不以为然地耸肩:“本来以为只是些普通的刺客,就想陪他们玩一会儿,结果玩出火了。” “你”离奚若半响无语,最后在他腿上踢了一脚,“你这任意妄为的性子再不改,迟早被人乱剑砍死。” 封宸嬉皮笑脸地应道:“不会死的,我哪舍得让你守寡。” 离奚若二话不说,冷着脸又在他腿上踢了一脚,封宸不躲不闪地受了这一脚,侧过身子,长臂一伸搂住了他,探过头,轻轻噬咬起那形状姣好的薄唇。 离奚若眼睫轻颤,双目微阖,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封宸修长结实的躯体上,磨砂着上面一些已经结痂的伤口。那些疤痕有的突起有的凹陷下去,将原本光滑柔韧的肌肤划出斑驳的痕迹,这些痕迹是磨难的记录,也是自己所爱之人的骄傲与荣耀的勋章。 封宸封宸只是想着这个名字,就又无数情绪在心里疯狂的滋长。 七年的时间,漫长的宛若千年相伴左右的只有无尽的等待和无穷的思念,就像是徘徊在幽暗的河底,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只能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不知路在何方,也不知道何处是归途,疯狂的思念不断折磨着所有的心智,却无处诉说,只有自己一个人,落寞地,逡巡在冰冷的河水里。 此时,深邃的眼神扫过面庞,灵巧的舌尖在口中纠缠,属于对方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在鼻尖缠绕,柔若云,淡若水,亦真亦幻。 这短暂的相拥就像一场梦,一个等待了千年的梦。 而梦,终究是要醒的。 “封宸。”离奚若轻轻推开了封宸,低着头轻声说道,“我先帮你处理伤口吧。” 封宸没想到会被推开,错愕地看着他。 离奚若不再说话,拿起身旁的瓷瓶,拔去瓶塞,倒了一些药粉在小碗里,然后又打开另一个瓷瓶,从里面倒了一些药液进去。 那白色药粉马上化了开来,变作粘稠的糊状,离奚若拿小勺研磨片刻,按着封宸的肩膀,将他的背转向自己,然后将药擦在伤口上。药液触感冰冷,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四处飘散而出,让人顿感心静神宁,如游仙台。 就在封宸晃神的时候,离奚若已经用白布包扎好了伤口。 封宸回过神,问道:“这是什么药?好厉害。” “宫里的药,用于治疗外伤,这一瓶你带在身上吧。”离奚若把装有药粉的瓷瓶放在桌上,“对于一般的外伤,只要将药粉直接涂抹在伤口上就可以了。” “哦,谢了。” “不用谢。”离奚若淡淡地应了一句,然后迅速收拾好东西,理了理衣服,似乎准备离去。 封宸沉默地看着他,离奚若感应到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你这次伤的可不轻,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地休息,不要到处惹是生非。” 封宸不满地挑起眉:“又不是我想惹事,怪只怪我人缘太好,现在有一堆人排着队想给我接风洗尘,想不闹出动静也不行。” 离奚若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别人做刺客都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生怕被人发现,你到好,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不说,还明目张胆地在城内四处闲逛,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里,你到底是来行刺,还是来游山玩水?” “反正现在不打算杀你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当是给自己找点乐子。” “你啊。”离奚若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毕竟是敌国的人,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帮你。你收敛一点,就当是帮我一次,也好让我向离王交代。” 封宸搂着离奚若的腰,把他扯了过来,一脸吃味地嚷嚷道:“是是是,离国最重要,离王最宝贵,为了你的离国和离王,我委屈一下就是了。”说完就扬起脸,想要吻上去。 离奚若按住了他:“今天不行,我不能出宫太久。” 封宸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眼睛主人的灵魂深处,可是那沉如秋水的翦水双瞳里,没有一丝起伏,沉静的让人无法窥见任何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情绪。 “奚若。”封宸开口,却发现喉咙突然变得干涩,几乎快要说不出话,“那些刺客声手不凡,不是一些寂寂无名的普通刺客。但他们又完全不怕被人看见,说明他们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和我们交手的时候几乎都是以命相拼,完全不会顾虑自身安危。这些人,比起刺客,更像另一种人” 封宸皱起眉,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离奚若:“王公贵族培养的死士,而且,从他们所用的武器来看,他们的主人,身份十分显赫。” 离奚若愣住了:“所以你怀疑是我?”他眨了眨眼,似乎对封宸的话感到可笑,他沉默地看着封宸,看了片刻后,叹了口气,“也难怪你会怀疑我,毕竟我们有七年未见,早已物是人非。不过封宸,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的眼眸里似乎依旧平静无波,却又似乎突然变得暗潮汹涌,“不是我。” 封宸看着他,离奚若毫不回避地和他对视,两人沉默地看着对方,房间里一片寂静,连心跳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第 20 章 天微亮,缕缕流光如铄金,穿透绿窗,照进了寂静的房间。窗外传来阵阵鸟儿啼叫之声,时高时低,时急时徐,似一首清冽的曲调,为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离国添上一丝动人的气息。 封宸突然笑了出来,笑了一阵后,他好像忘记了自己背上有伤一样,猛地向后倒去,摔进了棉被里,轻舒一口气:“不是你就好。你今天说话一直怪声怪气的,弄得我也跟着变得疑神疑鬼。” 离奚若沉默了,然后张了张嘴,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封宸迅速直起身:“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你再这样怪模怪样,我真要疯了。” “封宸,你之前一直想跟封国王族脱离关系,而且也不愿再过问朝政,现在,为什么又突然愿意帮封王做事?” 这话题跳得太快,封宸一时间想不明白这哥问题的用意,他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帮封王做事?” “这次行刺是封王的命令吧?我还知道这几年,不少王公贵族、肱骨重臣都是死在你的剑下,比如说玖兰国的诺兰公主,琼国的琼柯衾将军。” 封宸恍然大悟:“你在朝廷里有线人。” 离奚若点头。 “啧连这么机密的事都能让你挖出来,看来我们一直都小看离国了。” 离奚若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愿意做这些事,是因为你现在效忠于封王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在北陵闲着无聊,刚好有个理由能让我四处走动走动。而且我们这些刀尖上躺过来的人,太久不杀人混身都难受。我愿意做这种事不过是出于一己之私,只是刚好也给朝廷带来了些好处,大家算是各取所需吧。” “但我听说你和封王的关系好像不错,封王也待你不薄,即使朝中有不少大臣反对,他也要经常和北陵来往,不肯完全切断和你们的联系。” 说到这一点,封宸也有些想不明白,他想了想,说:“我也不明白那小子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和他的关系算不上太好,他经常召我回宫,但回去了却又什么也不说,好像真的只是想见我一面。不过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我猜他可能觉得与其放任不管,这样做更有利于控制北陵军,以防兵变。” 离奚若点了点头。 封宸眯起了眼,看着他:“你怎么突然对我和封赫的关系这么感兴趣?” “随便问问。” 封宸自然不会相信这番话,却也不想再追问下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离奚若看了他一眼,突然说:“你待在这里好好养伤,哪里也别去,过几天我会派人来送你们离开。” 封宸脸色一变:“送我离开?为什么?” “你说呢?你以为封王会不闻不问,由着你在这胡作非为?你还是尽早离开,免生后患。” 封宸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那小子如果真想找我麻烦,就算我老老实实地回封国,他也不会大发慈悲地放过我。” “我可没说过要送你回封国。” “那你要送我去哪?” 离奚若敷衍地答道:“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封宸还想据理力争,但是还未待他开口,离奚若就迳自说道:“封宸,你离开后就不要再回来了,你我终究是敌人,若再次相遇,必是刀剑相向。” 这一番话说得毫无预兆,内容也十分震撼,封宸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僵硬地问:“什么意思?” 离奚若没有回答,他理了理雪白的外袍,转身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会强行将你遣送出去。” 封宸心里腾地燃起了一股怒火,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摆了一道,或者说由始至终都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猛地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扯住离奚若的手,手指紧紧地扣住对方的手腕,几乎要把骨头捏碎一样。 离奚若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好像被抓住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刚才的熊熊怒火几乎就要把封宸烧得理智尽失,他完全凭本能行事,此刻一看到离奚若的神情,反倒突然冷静了下来,各种念头电光火石般在他脑海里闪过,一瞬间,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离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离奚若看着他。封宸原以为他会掩盖过去或者直接避而不谈,没想到他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说:“离国最近确实发生了很多事。” “是不是和封国有关?” “是。” 封宸勾起嘴角,狭长的眼睛里流出一丝狡黠的光:“那事情就好办了,我去杀了封赫,所有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封宸,我说过,我绝不会容许你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反正我被人说是奸邪佞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也不在乎多这一条罪名。” 离奚若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肉中,皱着眉一字一句地说道:“封宸,你过去虽然一直特立独行,但却并未真正做出什么离经叛道,天理不容之事。那一次叛国也是逼不得已,现在虽然鲜少有人知晓各中内情,但是对是错,后世自会有公断。你是将帅之才,年少成名,战功赫赫,你应该受到封国人的敬仰和后世公正的评断,我绝不能让你这样这犯上作乱,毁了自己的名誉。” 封宸哧地笑了出来,随即松开手,手腕一折,将离奚若的手握在了手中:“你可是等了我七年,现在终于见了面,却又马上赶我走,你对自己还真狠得下心啊,你就不会难过吗?” 离奚若刚松开不久的手又紧紧地攒了起来,静默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般,猛地抽出被握住的手,转过身,背对着封宸说:“此事绝无商量的余地。” 封宸似乎早已欲料到了他的反应,不待他完全收回手,就翻转手掌,缠绕而上,紧紧地捁住了他的手臂。离奚若动了动手臂见挣脱不得,只好又回身看着封宸,这一回头,却猛地被吻住了双唇,离奚若想挣脱,但越是挣扎就被抓得越紧,很快就连肩膀都被牢牢地固定住。 离奚若放弃了挣扎,却也不回应,木雕般立在原地,双眉紧锁。 封宸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反应,只紧紧地搂着他,越吻越深。 此时,天已大亮,万丈金光流泻,汲水人初起,回灯燕暂惊,远处轻舟破绿水,近处红花望高楼,风微烟露凝。 ☆、第 21 章 辗转有时,封宸终于放轻了手上的力道,离奚若乘机挣脱出来,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封宸挑着眉,笑得一脸得意,勾着手指在嘴唇上磨砂了一下:“你是我的,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放手。” 离奚若冷冷地说道:“我是离国国师,我属于离国,不属于你。” 封宸哼笑了一声:“那我就把你抢过来,无论用任何方法。” “你”离奚若瞪着他半响说不出话。 封宸双手环在胸前,笑得猖狂放肆。 离奚若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垂下了眼,唇边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带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你一点都没有变。” 晨雾已经散去,华光万丈,照亮连绵云海,光线穿越莽莽山林,浸透银钩纱幔。 离奚若的脸沐浴在这暖暖的柔光中,墨色的眼睛流淌着笑意,那充满了怀念、感慨的笑,融在眼眸的深处,却如泪一般悲戚。 封宸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七年的时光,自己一无所知,而眼前的人却要每一天都在近乎绝望地等待着,时时刻刻忍受着那蚀骨铭心的痛,还要一个人面对百废待兴的故国,肩负着它的荣辱。 “奚若。”封宸伸出手,搂住了他:“我一定会保护你。” 离奚若轻轻地把头抵在他的肩上:“封宸,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坚定的人,这七年来,我无数次地想过要放弃,心里也已经做好了再也无法和你见面的准备。” 他的手环上了封宸的腰:“上天终究待我不薄,能让我再见到你,我已经了无遗憾,别无它求,你不需要再为我做什麽。封国是你从小生活的地方,那是你的故国,你的家,你身上流着封国人的血,你应该好好珍惜,千万不要为了我而让自己的国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离国的事我会有办法解决的,你什么也不要管,明天就启程离开,然后好好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封宸沉默了许久,手抚着离奚若的头发:“你说你有办法对付封国,但既然你不肯告诉我,说明那些方法必定会让你有性命之危,所以我决不会让你这么做,而攻打封国是最有效,也是最能够保护你的方法。就算被人唾弃也好,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哪怕杀了全天下的人,我也要让你活着。明天我就派人联络燕诺和贺鸠,后天我会回封国,然后立刻起兵。” “封宸!”离奚若放在封宸腰上的手握成拳,用力打了下去,正好打在伤口上,封宸闷哼了一声,离奚若的手马上一僵,悬在半空中,越握越紧。 “封宸”或许是因为低着头,他的声音很低,还有些轻微的颤抖,“我不想看到逐麇城的事重演,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真的很难受”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封宸笑了笑,低下头,嗅着离奚若身上的那股清凛香气,“很快就要到早朝的时辰了,时间不多,我们得抓紧一点,做些正事。”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四处乱摸,渐渐探入衣角,慢慢往上游。 “封宸,不要胡闹了。”离奚若推了推他,“你身上还有伤。” “没关系,小伤而已,不碍事。” “小伤?”离奚若在他背上戳了一下,封宸立刻倒吸一口凉气,离奚若嘲道,“你还敢说是小伤?” 封宸看了离奚若一眼,手一用力,把他的身体按向自己,两人的下身立刻紧紧地贴在一起。 离奚若的脸刷地红了。 “知道了吧?”封宸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我真的已经忍不住了。” 离奚若别过脸,有些尴尬地看着墙壁。 封宸咬了咬他的嘴唇,手上的动作飞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解开了离奚若的衣带,扯开了他的衣襟,嘴里还不满地哼了两声:“离国的衣服真麻烦。” 离奚若还是有些抗拒地推了推他:“还是算了吧,伤口裂开就麻烦了。” “再缝回去不就行了,别为了这种无聊的小问题坏了我们的大事。”说完就扑了上去。 离奚若看他那副急不可待的模样,嘲笑道:“真是色令智昏。” 封宸脸皮厚如山,又岂会因为这一句话打退堂鼓,他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得寸进尺地手指轻轻刮了一下离奚若的胸口,说:“你在上面。” “什么?”离奚若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坐在我身上,这样我就不用动了,伤口也不会裂开。” 离奚若一下子清醒了大半,看了他一眼,马上把目光移向别处,耳朵红了个通透。 封宸:“难为情?” 离奚若这下连脸也红了,推开封宸,说:“还是算了吧,我不会。” “我教你。”封宸褪下他的衣服,脱衣服的动作虽粗鲁,此刻却异常地小心,好像手里捧着的是冰雕做的人,稍一用力,就会捏的支离破碎。 离奚若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封宸的肩膀。 晨风微凉,轻抚纱帐,细碎呻-吟如青烟,袅袅娜娜地飘起。 封宸抬头看着离奚若,满脸的笑容,那笑意越来越浓,像一滩化不去的春水,凝在眼眸深处,流动在脸庞上,离奚若在他的注视下,脸越来越红,最后忍无可忍地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封宸笑着拉下他的手,亲吻了一下。 帐帘迎风而起,如烟,如雾,遮住满室缱绻的春光。 ☆、第 22 章 封宸坐在桌旁,赤-裸着上身,一边喝茶,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离奚若。 离奚若正站在系衣襟上繁复的衣扣,衣扣数量不少,系的方式也挺复杂,他皱着眉搏斗了很久,还是有两个扣不上。 封宸看了半响,把他拉了过来:“就你们离国的衣服最麻烦。”嘴里虽是抱怨的话,手却拉着衣扣,认真地扣了起来。 离奚若开着他的动作,奇道:“你怎么那么熟练?”仔细想一想,刚才脱衣服的时候封宸的动作也很熟练,几乎是随手一挑就挑开了。 封宸闷声不语。 很快,衣扣全部扣好了,封宸一边用手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一边淡淡地说:“我以前军中有一名随行的女子,是离国人,她有时候会穿离国的衣服。” 离奚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是吗,怪不得。” 封宸低着头不说话。 空气突然凝固了下来,气氛说不出的尴尬,七年的时光,终究还是无可避免的留下了一些痕迹。 离奚若看了看封宸,后者开始把玩着他衣襟上那几个精巧的衣扣,明显是想回避这个话题。 离奚若轻轻摇了一下头,说道:“封宸,你知道楼下栓了一匹赤色的马吗?” “知道。” “昨晚鸢儿他们回去找我的时候,被围困在路上,本来应该是回不去了,那马却突然跑进了人群,驮着鸢儿冲了出去,一路跑到离宫,我这才知道你们遇刺的消息。你的命可是它救的,它好像也很喜欢你,你把它买下来吧。” “是吗?”封宸笑了笑,“可能我们昨晚夸它的时候被它听到了吧,这马耳根子软,经不起别人夸,一夸它,它就爱上我了。” “你就会胡说八道。”离奚若笑了起来,一双清丽的眼睛弯成了半月形,说不出的好看。 封宸看到他笑,心里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把人拉近了一些,仔细地看着他,浅褐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清丽的人影,挺直的鼻梁,深邃的双目,看上去如此孤傲,如此清冷,但那脸上不加掩饰、毫无矫饰的笑意又瞬间让他显得温婉动人。而这个人,本已应该与自己相伴了七年。 “奚若。”封宸闭了闭眼,放在离奚若腰上的手紧紧地环了上去,“再多陪我一会儿吧。” 手不由自主地张开,攥住了另一只冰凉的手,清冷的香气伴着满室的阳光四处弥漫,却填不满心里巨大的空虚,追不回那已经逝去的时光。 离奚若轻叹道:“早朝就快要开始了,我必须尽快回去。” 封宸愣了一会儿,放开了手,说道:“开个玩笑而已,你回去吧。” 离奚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楼下已经稀稀落落的坐了几个人。 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了一声口哨声。 离奚若转过身,向上望去。 封宸披着外衣站在房门前,手搭在雕花栏杆上,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见他转身,便伸出一只手,拇指从无名指和中指间穿出,动了动,笑得不怀好意。 楼下的人集体抽气,张大了嘴巴看着他们。 离奚若无奈地笑了一下:“后天,我来送你,辰时见。”然后挥了挥手,转身踏出了客栈。 封宸笑着,目送他远去,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才拉了拉衣服,走回房里。 此时天已经透亮,封宸回到房里又睡了一阵,但全身又酸又痛,睡的浑浑噩噩,还不时有一些奇怪的景象在脑海里闪过,具体是什么内容,却又完全没办法记住。 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匪夷所思,也很让人恶心。 封宸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午时,才头昏脑涨地醒来,摸了摸胸口,一身的冷汗。 穿戴整齐,走到楼下的时候,下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途经此地的商旅,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享受着片刻的清闲。 封宸走到门口看了看,叫来了小二,问道:“你知道那匹红色的马是谁的吗?” 小二往门外一看,呵了一声,咂着嘴对封宸说道:“爷,您真有眼色,这马可是匹汗血宝马啊,一日能跑上千里,跑起来就跟飞似的” 封宸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连忙挥了挥手,止住了小二:“你告诉我它的主人是谁就行了。” 小二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话太多,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傻笑了两声,伸长脖子往封宸身后张望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像发现宝藏般指着一个地方说:“啊,巧了,主人就在这儿呢!他叫老齐,是专门养马的,经常到我们这来做生意。” 封宸向身后望去。 小二所指之处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都穿着离国寻常百姓穿的麻布衣服,外面围上一件厚厚的绒毛衣衫。初春的离国依旧寒冷,三人的手都拢在宽大的衣袖里,偶尔伸出来拿着茶杯呷一口茶,又马上缩回去,看上去都颇为憨厚老实。 小二在前面引路,来到那三人身边,走上去熟稔地和其中一名中年人说道:“老齐,这位爷想看看你的马。” 那中年男子马上站了起来,拉着凳子,爽朗地对着封宸笑道:“爷,您坐,您坐。” “嗯,你也坐下吧。” 那中年男子搓了搓手,在封宸对面坐下。那一男一女说了句:“下次再谈。”就起身走向了另一桌人,看来是来谈生意的。 待两人走远后,那男子问道:“爷,您看中哪匹马了?” “那匹枣红色的。” 封宸话刚出口,那男子就连连摆手,说道:“不行不行,那马小的不卖。” 封宸刚想开口,就有一个声音从背后冒了出来:“为啥啊?” 话音刚落,一个大汉就拉开封宸身旁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那汉子正是昨晚跟封宸一起死里逃生的大胡子。他身后很快又冒出了一张黝黑的小脸,黑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看着封宸傻笑了一下。 “老程,霄儿,你们怎么下来了?”封宸问道。 那汉子抓了抓头,呵呵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惦记着那马,一直在外面瞅着呢,刚才一见您,我就知道有戏,马上跟了进来。” 封霄答道:“我闲着没事做,跟出来随便看看。” “嗯。”封宸应了一声,继续问那中年男子:“为什么不能卖?” “这位爷啊,不是小的不肯卖,是这马它不管卖去哪都能跑回来,小人做这小本买卖,讲的就是一个‘信’字,这马它总跑,小人把它卖给您,不就等于坑您吗?这种缺德的事,小人不做。” 嗯,还挺有诚信,封宸有几分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一旁的大胡子却急了,直嚷道:“那马跑不跑是咱自己的事儿,你只管卖就行了,啰嗦个什么劲儿啊?!” 那中年男子却像铁了心般,坚决不肯卖,一个劲地挥手。 封宸问道:“你既然不肯卖,又为什么把它带出来?” ☆、第 23 章 那人答道:“这马性子虽不好,脚力却没得说,小人家住的远,每次来都得买不少货,有它驮着,省了不少心。” 大胡子闻言,一下子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哀嚎了一声:“天哪!”他手指指着那马主,一个劲地颤抖,边抖边说:“你你竟然让这种神驹驮货?!” 那马主不服气,瞥了他一眼说道:“要不然还能咋办?让它蹲家里长霉不成?” 大胡子一拍桌子,气的说不出话。 封霄眨了眨眼,楞楞地看着两人。 封宸被吵的难受,耳朵里嗡嗡直响,他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说:“你只管把马卖给我们,它要是不跑,大家皆大欢喜,它要是跑了,我们也不会怨你,只当我们没这个本事,训不了这匹马。” 那马主有些动摇,但还是无法立刻决定,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扫了一遍,又看了看门外,脸上满是犹豫之色。 大胡子马上趁热打铁:“既然我家爷都这么说了,你就卖了吧。这么好的一匹马,你也不忍心看它一辈子驮货不是?” “你们真不怕它跑了?” 大胡子答道:“当然不怕,这马和人那,也讲求个缘分,它要真跑了也怨不得任何人,只能怪大家没这个缘。再说了” 他伸出大手,用力在封宸肩上拍了几下,呵呵呵地笑着说道:“咱家爷可不是一般人,这马老这么跑,说不定就是为了等咱家爷呢!你说是吧?” 封宸本来就难受,给他这么一拍差点没把胃吐出来,他拍掉大胡子的手,压着满腔的烦躁的感觉说:“这马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买” 大胡子看他脸色不太好,怕他说出什么吓人的话,马上插嘴,道:“你要多少钱都没问题。” 那马主连连摆手:“不是钱的问题” 正给旁边的一桌客人端菜的小二探了个脑袋过来,插嘴道:“老齐,你就卖了吧,难不成你真忍心看那马一辈子被当成骡子使唤啊?再说,这位爷也不是个普通人,马跟着他绝不会受委屈。” 封霄磕了颗瓜子,说:“怎么像在嫁女儿一样?”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齐刷刷地把头转开,都不搭话。 那中年男子又琢磨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摆摆手说:“罢了,让它跟着我确实是埋汰了它,就卖给你们吧。” 大胡子满眼放光,凑上去抓着那马主的手使劲晃了晃,问:“兄弟,你要多少钱?” “十两吧。” “啊?”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封宸也放下茶杯,诧异地看着他。 大胡子说“你会不会太贬低这马了?”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5节 那人抓了抓头,呵呵地笑了两声:“这马和人确实也讲个缘分,这次既然遇到了,也算是它和你们有缘,如果它真觉得找到了好主人,肯乖乖跟你们走,我心里也替它高兴,这十两银子就当是我收个彩头,意思意思。万一它要是跑回来了,这十两也不算太多,我心里也不会太过意不去。” 封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大胡子喜形于色,脸上都快笑出了一朵花儿。 封霄又磕了一颗瓜子,说:“真的很像在嫁女儿。” 没人理它。 大胡子问:“那马就叫什么名字?” 马主答道:“红枣。” 大胡子不满地咂了咂舌,直摇头:“怎么叫这么个难听的名字?真糟蹋了这马。” “这”那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小人没读过什么书,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本想着这马很快就能卖掉,所以就先随便取个名儿叫着,没想到就给叫到现在了。” 封宸问:“那马你养了多久了?” “五年了。” “啧”大胡子很是苦恼地皱起了眉:“都这么久了,想改也来不及了。” 封宸说:“算了,红枣就红枣吧,就着也顺口。你在这等一下,我派人把银子给你。”说完就起身,揉着前额往楼上走。 大胡子满腔的兴奋之情正无处倾诉,看到他走了,心里直叹可惜,叹了两次想起封霄还在这,马上转身去寻,封霄正蹲坐在椅子上,一见他看着自己,马上端起桌上的一碟瓜子,“唰”地一下窜了出去,直往楼上蹦,三下两下没了影儿。 大胡子悻悻地盯着楼梯看了一会儿,很不满地瘪了瘪嘴,转身又想起了那马,马上嘴咧到了脖子根,乐呵呵地走到门外去看马。 三月十二 转眼就已经在离国待了六天。 刺杀的期限已过,封宸却并不为之担忧,反正他已经决定背叛封国,封赫要杀他只是早晚的事。 不过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封赫两日前的那封来信,虽然已经被血染成一张血纸,也还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字,内容很简短,只是让封宸马上回国,不要再和离奚若有任何接触,他会指派其他人执行刺杀的任务。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封宸想派人问问,但眼下的境况已容不得他再拖延,大批军队已经在封国边境集结,随时准备出发,一切问题都迫在眉睫。 封宸一早起来打点了行装,就快到辰时的时候,有两个人跑了进来,封宸认出了这两人是逆灵宫的人,其中一人一见封宸就递上一块半月形的玉佩,说:“封将军,国师让我带你们去西边的渡口,那里有运粮草的官船,可以不经盘查直接到宛城,到了宛城后你们再乘其它的船回中原,可以缩短不少时间,这块玉佩是国师的,作为信物,证明小人所言非虚。” 封宸接过一看,是一块羊脂白玉,上面刻着一只野兽,四肢纤长,身上长有细密的鳞片,似蛇非蛇,似豹非豹。 这是一只身形巨大的上古神兽,名为“盄”,在离国流传的神话中,这只野兽是离国先祖的守护者,在混沌时代曾与离国人一起生活在凡间。 四千万年前,天上众神不和,互相征讨,人间陷入混乱,天地崩坍,江河逆流,这只“盄”让离国先民躲在自己身下,割自己的肉吃,喝自己的血。而它自己则站在原地不吃不喝,巍然不动,任由天崩塌的碎片打在自己身上,就这样整整站了一百个日夜。到了一百零一天,战争终于停息之时,它已精疲力竭,倒地而死,庞大的身躯化为土地,身上的皮毛化为树木,血液变作江河,鳞片则变成泥土。 幸存下来的离国人就世世代代生活在它所变成的这块土地上,繁衍至今。 所以“盄”在离国百姓眼里有崇高的地位,而历代离国的国师都被视为“盄”的转世,终生守护离国。 这块“盄玉”则作为“离国国师”身份的凭证,由每一任国师随身佩戴。 ☆、第 24 章 如此重要的东西,离奚若一定会小心地佩戴在身上,绝不可能轻易被人盗去,而看那玉的本身质地上乘,做工精细,甚至可以说是巧夺天工,精美无比,不太可能是赝品。 看来,这人所言非虚,但封宸还是隐约感到事情有些奇怪,却又一时之间想不明白问题在哪,想了想,问到:“国师他之前并没有提到此事,怎会突然要这么做?” “回封将军,这运输粮草的事也是昨天才订下来的。” “昨天?粮草的运输可是大事,向来都不是说做就能做的,你们怎么会昨天才商议完,今天就实行?” “这”那人被问的有些招架不住,拉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小人地位卑微,无权过问朝政上的事,所以这各中因由,小人也不是很清楚,但最近离国不□□宁,这样匆匆运输粮草可能也是无奈之举。” “嗯,是嘛” 封宸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最近离国确实不太太平,好像除了封国的威胁外,离国自己本身也出了些问题,情况甚至有些超出了离奚若的控制,自己遇刺就是最好的证据,还有前几日在竹舍遇到的那些人,实在是让他十分介怀。 现在局势不明,那些粮草或许是要运到军营里去做储备,万一离国乱了起来,粮道被人截断,军队也不会马上因为缺粮而陷入困境。 这样想想,心里也安稳了些,之前的疑虑可能真是自己多心了,封宸把玉佩放入怀中,对那人说道:“带我们过去吧。” 出了城门,就是荒郊,道路两旁的屋宇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繁茂的草木,一行人渐渐远离了城镇,很快就连高高升起的青黑色炊烟也变得难以辨认。 封宸越走越奇怪——这地势越来越高,不像是通往渡口,反倒像是前往深山。 那带路的人似乎是看出了封宸的疑虑,说道:“这山里有一道很深的峡谷,峡谷之下是‘乐壁江&039;,河道宽广,终年不冻,由南自北接通‘百珂’、‘玄岩江’两大水系,算得上是天然的运河,从这里出发,只需一日就能到达宛城。” “嗯。”封宸点点头。离国的河流他不太了解,也不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但既然是离奚若派来的人,应该也不会骗自己,所以不再担忧,驱马前行,往山里走去。 走着走着,众人来到了一处空地上,此地似乎人迹罕至,周围完全看不到人的足迹,更不用说村落。 放眼望去,近处是一大片光秃秃的平地,远处是无际的苍茫林海,哪里有河道的影子。 封宸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和封霄打了个眼色,手慢慢握住了腰上的剑。 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有不少人正骑着马朝这里赶来,很快,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封宸的视线中,夹杂在无边的绿色里,格外醒目,后面还有四五个人,也骑在马上,几乎如飞一般奔驰而来,马蹄下泥土飞溅,如万点繁星散落。 马儿疾驰而至,马上的人用力拉住缰绳,一声嘶鸣,马儿止住脚步,停在了封宸等人面前。 带路的那两人立刻下马,快步走上去,跪地行礼:“国师。” 离奚若挥了挥手,那两人起身,退到了他的身后。 和离奚若一同前来的有五个人,这些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腰上都别了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封宸认出了其中几个,都是逆灵宫的人。 封宸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有些糊涂了:“奚若,这是怎么回事?” 离奚若看着他,淡然一笑:“当然是来为你送行。” 封宸:“在这深山老林里送行?而且还是用这种阵仗?” 离奚若没有回答,只是满脸笑意的看着他,说:“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言毕,看了封宸身后的人一眼。 封宸给那笑容晃得差点头晕。他印象中离奚若笑过几次,但基本上都是浅浅地笑一下,还常常是笑不露齿,跟姑娘有得一拼,今天突然笑的如此灿烂,实在是反常的不能再反常。 他转身和封霄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先走。 离奚若侧过脸,向身后的人点了点头,三个人驱马向前,其中两个人向来时的路走去,另一个人对封霄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封霄转头看了封宸一眼,收辔纵马,跟了上去,其他将士也纷纷跟上。 一时间,马蹄声此起彼伏,片刻后,就完全隐没在了丛林中。 封宸、离奚若以及剩下的两名随从都下了马。 离奚若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剑上。 “吭”的一声,银光乍起,长剑出鞘。 接连着几声脆响,另外两个人也都拔出了剑,迅速移向两边,把封宸围在中间。 封宸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按住了剑,但想到对方是离奚若,又把手放了下来,说:“你这道别的方式会不会太特别了点?” 离奚若偏了偏头:“这道的可是永别,自然越特别越好。” 封宸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觉得此刻就算被雷劈了可能都没那么震惊。 离奚若不再多言,把剑提在手中,一个俯身冲了上去,兔起鹘落,矫捷已极,不过瞬间就来到了封宸面前,手臂一挥,银白剑身带着罡风直逼封宸喉咙,封宸这下真没心思再开玩笑了,急忙一个俯身,堪堪躲过。 两边的随从看准时机,冲了过了,一把剑横着刺向封宸背后,令一把则挡在他胸前,离奚若早已翻转手腕,将长剑一收、一放,再次刺向封宸,封宸被困在两把剑的中间,无处可躲。 眼看着离奚若的剑就快刺进自己的眉心,他只好抽出素也剑,用力向右一挥,右边的人躲避不及,肚子上顿时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喷涌而出,那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手中长剑脱出,掉在地上。 封宸马上向后躺倒,离奚若的剑从他的前额擦过,几乎刺入地下,他反应及时,马上回手、收剑,变刺为砍,似乎想要直接斩断封宸的脖子,封宸拉住左边那人的手向上一抬,横在他胸前的剑转而刺向了离奚若,剑露寒峰,去势如虹,离奚若看着那剑几乎要将自己拦腰砍断,只好抬手收剑,向后避开。 稳住身形后,离奚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看着衣服上的血迹,皱了一下眉,抬起头对封宸说:“我就知道杀你没那么容易。” 封宸坐在地上,一手抓着剑,一手捏着那随从的手腕,似乎用了不小的力气,他手上青筋暴起,指尖泛白,那随从抓着自己的手,冷汗直流,脸痛苦的几乎要扭曲在了一起。 离奚若看了看那随从,苦笑了一下,说:“你先放开他吧,再捏下去他的手就要断了。” 封宸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半响,皱着眉,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泄愤一般,用力把那人甩了出去。 那人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沾了一身的泥,他捂着手腕站起来,愤愤地看了封宸一眼,走到离奚若身旁。 离奚若握着剑,站在原地,白衣素袂随风扬起,衣上虽然沾满了血,却掩不住那一身清越光华。 他低头看了看封宸,一脸的从容淡定。 如果不是之前的那一番打斗,封宸真要以为两人不过是在这里,一边看绿水青山,一边互诉不舍之情。 “你真的要杀我?”封宸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简直像被石头堵住了般,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是。” “为什么?” 离奚若将剑在地上轻轻划了一下,走到他面前,异常温柔地笑了笑,说:“封王让我杀你,我别无选择。” ☆、第 25 章 “封赫?”这个答案倒是有些让人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封宸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啊! 如果离奚若死了,离国就唾手可得,如果封宸死了,封国就少了一个巨大的隐患,而且还能以“国之重臣无故被杀”为由进攻离国。 离奚若和封宸互相残杀,封赫怡然自得地坐山观虎斗,无论谁死了他都能坐收渔翁之利,这实在是实在是太他娘的奸诈了。 封宸用力在地上打了一拳,气得咬牙切齿,简直想马上冲回国掐死封赫。 不过转念之间,封宸又想到了一件事——为什么这种事没有发生在之前的刺杀任务中?封赫让离奚若杀自己,只是纯粹的巧合,还是 封宸抬头看着离奚若,问到:“那混小子知道我们的关系?” “也许吧。”离奚若似乎并不在乎这个问题,将剑拿在手中,翻转了两下,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等等”封宸抬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我前两天收到封赫的信,他让我离你远点,我想他应该是后悔了,现在已经不想杀我了。再说了,你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封国一样有借口进攻离国,到时候问题更难解决。” “嗯,他确实是后悔了,但只要杀了你,问题自然会有解决的方法,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啊?”封宸一下子晕了,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死了,问题反而能被解决,按道理而言,他不死问题才能被解决吧。 离奚若安静地看着他。 被如此漂亮的一双眼睛注视着,本该是无比幸福的事,但此刻封宸只觉得心里凉了个通透。 “你真的要杀我?”他又问了一遍,似乎明知无望,还是祈求着能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离奚若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手中的剑越举越高,慢慢抵在了封宸的胸口上:“我是离国国师,保护离国是我毕生之责,所以我必须杀你。” 封宸不发一言地看着他,整个山林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林动的沙沙声,听上去,竟有一丝悲戚的味道。 片刻后,封宸用力吸了一口,站起身,把手里的剑随手一扔,苦涩地笑了一下说:“到了最后,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还是比不过离国。” 离奚若注视着他,忽然手臂一伸,肌肉被撕开的声音随之响起。 银白剑身没入体内,鲜血流出,顺着身躯蔓延而下,像一条被困了百年的血蛇,终于到了得见天日的一天,毫不犹豫、毫无眷恋地离开了那座将它困了多年的牢笼,重回大地。 四肢顿时变得软弱无力,两眼发黑,脚下一软,封宸抓着剑,几乎要跪了下去,离奚若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让他慢慢靠在自己肩上。 封宸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抚摸着离奚若的头发,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一口鲜血却猛地喷了出来,在离奚若的白衣上撒下零星斑点。 他紧紧皱着眉,痛苦地咳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微弱:“奚若,你真的要杀我?” 离奚若静了片刻,扬起头,无奈地看着顶上的湛蓝天穹,幽幽地说:“剑都已经在你身体里了,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封宸呛咳几声,呼吸也变成了剧烈的喘息,然后慢慢没了动静,离奚若依旧单手搂着他,转过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树林里传来几声响动,一名少年从林中走出,一双眼睛晶莹剔透,配上那略为黝黑的肤色和修长身形,宛若一只矫健的黑豹,这人正是封霄。 他走过来,架起封宸。 离奚若说:“小心点,不要碰到剑,马车已经到了,快过去吧。” 封霄点了点头,又有一名随从走了上来,和他一起扶着封宸向离奚若他们来时的路走去。 此时在那条小路上,已经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那名受伤的随从也被人扶进马车。 离奚若低头瞧了瞧身上那件被封宸喷了一身红点的衣服,无奈地叹气:“连晕都晕得不老实。” 一匹枣红色的马站在林边,怡然自得地嚼着草,白色的尾巴不时地甩动一下,驱赶着身边纠缠不休的蚊虫。 离奚若走过去,摸了摸那马的鬃毛,马儿看了他一眼,骄横地喷了个鼻息。 离奚若笑了出来:“你已经看穿了吗?”然后拉住缰绳,拍了它一下,说:“走吧,你的主人还在等你呢。” 一人一马踏着微湿的泥土,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前方马车车轴滚动的“磕磕”声有规律的响动着声音渐渐变小,那一红一白的身影也渐渐化成了小小的圆点,最后融进了苍茫的天际,消失无踪。 封宸睁着眼睛,茫然地盯着房梁看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他扭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正躺在一间简陋的小木屋里,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三条板凳,一个陈旧的大柜子,角落里堆放了一些狩猎用的工具,还有一个竹篓。 东西虽简陋,摆放的却还算整齐,打扫的也挺干净,似乎一直有人住在这里。 门半敞着,有一个人背对着他,逆光坐在门槛上,正在发呆。 封宸只觉得那人的身形十分熟悉。 “霄儿?”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马上回头,瞪大眼睛看着封宸,似乎一时之间有些惊讶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片刻后,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扯掉咬在嘴里的草根,向封宸飞奔过来,眨眼的功夫就来到床边,眨着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激动地说:“将军,你你终于醒了。” “嗯。”封宸摸了摸胸口,上面缠着厚厚的布条,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 封霄连忙凑上去,紧张兮兮地看了看,问:“将军,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白燕来给你看看。” “白燕?” “嗯,犹白燕,一个江湖游医,就是他把你救活的。” “嗯?你怎” 封宸话没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响,木门被人踹开,外面金色的阳光一下子全挤了进来,原本昏暗的小屋被照得一片亮堂。 一名穿着蓝色衣服,身材矮小的少年从门口冲进屋中,手里捧着一个碗,一边哇哇哇地叫唤着,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桌边,把碗往桌上一砸,两只手捏着耳垂蹲在了地上,一个劲地喊着:“烫死我了!” 封霄小跑过去,在他对面蹲了下来:“没事吧?要不要拿冷水泡一下。” 那少年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封霄起身去看桌上的碗,里面盛着一些黑色液体,他伸手摸了一下碗边,马上抽回手:“这么烫,你怎么也不拿布包一下,就这样直接用手端?” 那少年“霍”地跳了起来,甩出一掌,狠狠地拍在封霄背上,咬牙道:“混蛋,我根本不知道那布被你放哪了,叫你你又不回答,我怕药凉了,只好就这么端过来。我烫了个半死,你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你祖宗的还有没有良心?!” 他一脚踢倒了身旁的板凳,气呼呼地说:“你以后遇到麻烦别来找我,找了我也不会帮你!” 封霄说不过他,又怕他真的生气,只好求饶:“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饶了我吧。” 那少年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到封宸坐在床上,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说:“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说完又哼了一声,道:“终于醒啦,还以为你就这么挂了呢。” 封霄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少年见状,也知道自己话说的有些难听,撇了撇嘴,走过去坐在床边,问:“感觉怎么样?” 封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谁?” ☆、第 26 章 “什么态度啊?”少年十分厌烦地皱起眉,甩了甩袖子,站了起来:“老子还懒得理你呢。封霄,你自己和他说。”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封霄有些无奈地目送他出去。 封宸下了床,坐到桌边:“这家伙到底是谁?” 封霄抓了一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军,他就是犹白燕。其实他人挺好的,就是脾气差了点,你别跟他计较。” “看他的样子像是离国人,你怎么会认识他?” 封霄的样子显得有些局促,他垂着头,双手在腿上摩擦了一下说:“那天,我们被国师的人带着走了一段路之后,突然有很多人冒了出来,把我们围住,想要杀了我们。我们打了一会儿后,我就和老程逃了出来,马上回去找将军,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被国师刺伤,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我和老程就把你救了出来。后来跑着跑着就遇到了一个滑坡,马来不及停,就一下子摔了下来,到了底下后,我们爬起来四处摸索了一阵,就来到了这儿。白燕就是住在这儿的,他见到我们后,就马上帮我们医治。我和老程的伤都不重,很快就好了,就是将军你伤得挺严重,一直昏迷不醒,所以我们就在这住了下来,等你醒过来。” “我昏迷了多久?” “快四天了。” 这么久封宸摸了摸伤口,皱起了眉。 封霄把桌上的碗推向封宸,说:“将军,你快喝吧,药凉了就不好了。” 封宸拿起药喝了一口,没想到那药苦奇苦无比,封宸的味觉一向比常人敏锐,这药到了他嘴里简直苦得无法形容,就算是杀了他,他也没办法喝下去。 封宸默默地把碗放回了桌上,假咳一声,想扯开话题,分散封霄的注意力。 没想到封霄根本不吃这一套,一看他把碗放下,马上就知道他想做什么,立刻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封宸干笑了一下:“那个,霄儿啊,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你看这药” 封霄马上摇头:“不行,将军,白燕说了,那剑刺得很深,如果不是偏了那么一点,神仙下凡也救不回你,所以这药你必须吃,不然会留下很多麻烦。” “可是”封宸做出一个非常痛苦的表情,眉毛都几乎要绞在了一起:“我刚才只喝了一口,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颤,如果这一碗全喝下去我还是直接自尽算了。” 封霄想想,觉得也是,这药一般人都觉得苦的受不了,封宸要真喝了下去,恐怕连胆汁都得吐出来:“要不将军,我把你打晕,然后把药灌下去吧,反正你昏着的那几天我都是直接灌的。” “你”封宸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觉得非常想骂人。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门“碰”的一声又响了,犹白燕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往桌上放了一个圆滚滚的瓷瓶,语带讥讽地说:“哼,看看你那样,连药都不敢喝还算什么男人。” 说完就抓起封霄,用力往外拖:“行了行了,你也别陪着他唠叨了,我这正做饭呢,老程进山里捉兔子去了,你过来帮忙劈柴。” 封霄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下子被他拖出了门,很快没了影儿。 封宸打开瓷瓶看了看,里面装着一堆有些透明的块状物体,好像是冰糖。 封宸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甜的,确实是冰糖。 封宸看了看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又看了看那些糖,突然笑了出来,而且还笑得满脸幸福。 等笑完了,他咬咬牙把碗端了起来,想了想又端着碗走到角落,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蹲下,回头看了一下门口确定没人后,悄悄地把碗里的药倒了一些出来,然后回到桌边,一闭眼,咕咕咕的几下把药全吞了下去,然后马上抓起一把冰糖塞进嘴里,强忍着恶心的感觉使劲嚼,一边嚼一边忍不住地干呕,最后终于把糖吞了下去,才止住了恶心的感觉。 喝完药后,他一下子倒在床上,只觉得像打了一场恶战般,浑身无力。 封宸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神好了些,就出了小屋打算周围看看。 小屋似乎是在山谷下一处比较宽阔的空地上,不远处有一条小河,背山靠水,环境清幽。封宸所在的屋子在中间,左右还各有一间,三间屋子成合抱之势,中间围出一块小小的空地。 右边的屋子是厨房,封霄和犹白燕似乎都在准备晚饭,里面不时传出说话声和器皿碰撞的声响。 青灰色的炊烟从那扇有些破旧的窗口飘了出来,带着一股柴火燃尽后特有的味道,这味道虽然有些呛鼻却总让人觉得很温暖,每次闻到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很多儿时的记忆,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里,都细细地铺上了这股味道,挥也挥不去。 那些曾经追逐着,嬉笑着,争吵着,如今已完全变得苍白无色的人,也似乎渐渐在那些画面中变得明亮,满满的阳光洒在脸上,那是他们最纯真动人的一刻。 夹杂在阵阵嘈杂和烟火味中的,是一股香甜的米饭味,让人不由的食指大动,封宸摸了一下肚子,又四处张望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侦查。 中间和左边的都是卧房,看来这里鲜有外人来访,主人也似乎乐得清闲,干脆省去了建造堂屋的麻烦。 封宸又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有些奇怪,这些木屋的面积不小,中间的木屋里完全可以放四张床还绰绰有余,而左边的屋子少说也可以睡两个人。 封宸越想越觉得奇怪。按理说,如果这里需要住这么多人的话,与其这样挤在一起,还不如多盖几间房子。 但是,如果说这些屋子一开始就只打算让一个人住的话,房间的面积又实在是太多了些。离国人不喜奢华,就是大户人家也几乎没有刻意将房间弄得大成这样,四处显摆的,更何况是在这种荒山野岭里。 封宸的脑筋转了几个弯,根据以往的经验,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里之前可能确实住了不少人,但这些人并不常住,只是偶尔过来,并且很快就会离开,对于他们来说,这里只是一个补给或者交易的地方,并且这些人之间还有一种特殊的关系,所以屋子不能完全分割开,大家尽量睡在一个屋檐下,即能互相照应,也能互相防范。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封宸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封宸钻到屋子里,把能翻的东西都翻出来看了看。发现有些东西很陈旧,比如说床架、柜子、一些酒杯器皿。但有一些东西很新,最典型的就是角落里那些狩猎用的东西。看来之前住在这里的人不会狩猎,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常住,不需要稳定持续的食物来源。嗯 不过封宸支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这很难说,如果这里离城镇不算太远的话,这里的人也能过一段时间就进城买些东西回来。 但是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他刚才在外面没看到院子里有家畜。这里的人不养鸡鸭不养马,又不打猎,他们拿什么去和外面的人交易? 这实在是让人想不通,难道他们从事什么特殊的行业不成? ☆、第 27 章 封宸蹲下来,用手摸了摸角落的墙壁,上面挂了一个蜘蛛网。 这里大部分地方都很干净,但有些地方却很脏,上面积了厚厚的灰。看来这里有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有人搬了进来,匆匆忙忙地打扫了一遍,但似乎因为时间太过紧迫,只能做一些粗略的清洁,很多角落来不及打扫,还残留着陈旧的痕迹。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封宸起身,拍了拍手,又抖了抖衣服,把沾在身上的灰尘全都清除干净,刚整理完就听到封霄在外面叫到:“将军,吃饭了!” 封宸走出去,就看到封霄搬了一张桌子和几条凳子放在小院子里,犹白燕在摆碗筷,大胡子正蹲在地上打理剥下的兔子皮,兔子皮放在几张厚厚的草席上,似乎是为了防止血流到地上。大胡子一见封宸出来,马上站起来,激动得手里的刀子直抖,甩了一地的兔子血。 犹白燕一见那血,马上跳脚:“我跟你说了别在院子里弄,你非不听,去去去。” 他一边把大胡子推开,一边用叫封霄去拿铲子把染了血的土铲走,一边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们这些人真麻烦,一来就给老子找晦气,快把血给我铲了,快铲了!!!等太阳一落山,召来了恶鬼,你们谁都别想活命!” 大胡子让他吵的烦了,也吼了起来:“你这小矮子怎么这么娘门儿,这不就漏了几滴畜生血嘛!你嚷什么嚷?!还召恶鬼?!你哄孩子的故事听多了吧?” 犹白燕一下子像被点燃了一般,腾地火了起来,用力把大胡子往外推:“滚滚滚,你们这些封国人个个都蛮横无理,一点规矩也不懂,老子看着就心烦,都滚出去滚出去!” 主屋之前的地面不能沾血的规矩封宸倒是听过,这是离国特有的习俗,万一不小心要沾了血,必须尽快清理,否则会招来邪神。 这邪神叫什么名字,封宸忘了,不过关于它的传说倒是听过不少。这邪神很是凶狠,据说在四百年前,曾有一大户人家,家主是离姓贵族,育有一子一女,某日,家中下人不小心在主屋前滑了一跤,手肘在碎石上划了个口,伤口很小,那名下人当时没有在意,以为只是破了皮,起身拍了拍土就走了,后来虽然发现伤口处有些血迹,但也以为是后来才出的血,就一直没把这件事说出去。 数日后,那户人家的大小姐被发现□□着吊死在卧房里,脸色乌黑,两眼泛白,身上的皮肤被割成条状,一条条地挂在肉上,死状很是凄惨。 官府的人查了很久也查不到任何线索。 没等大小姐的案子水落石出,那家的二公子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后山上,内脏全被挖了出来扔在一边,尸体倒栽葱似得被埋在土里。 再后来,死得人越来越多,每一个都死得无比凄惨,无比离奇,官府的人绞尽脑汁,用尽更种手段,就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有一日,突然有一人疯疯癫癫地闯进了那户人家,据说那疯子虽然好像喝醉了般,手舞足蹈,摇摇晃晃,连路得走不稳,但那宅子里的人就是一个都拦不住他,有时候明明已经抱住他了,但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却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自己怀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抱到。 那人来到屋前的天井下,捡了一块石子,又抓了几把土塞在自己怀里,就摇摇晃晃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还站在门槛上用力跳了三下。 宅子里的人都气得差点没晕过去。但是没想到,那疯子走了之后,那户人家就再也没出过怪事。 家里的老人把下人都抓过来问了一遍,那下人哆哆嗦嗦的说了自己摔倒的事,家里的老太爷一听,拿着拐杖直敲那下人的脑袋,浑身颤抖地说“你啊你,就因为你一时的疏忽召来了邪神,差点没把我们全家害死。幸好有天上的神仙怜悯我这一家,派那专门捉妖的大仙下凡来拿走那些沾了血的石子,还跳了三下以示警告,这才把邪神赶了出去,否则,我们整个宅子的人怕是都得死在那邪神手上。” 离国是宗教国家,民间一直流传着很多像这样的鬼怪传说,离国人对鬼神也很是敬畏。从平日的生活习惯到节日、婚嫁、殡葬都自有一套不可逾越的规矩。 封国人向来不信鬼神,也没那有么多忌讳,所以封宸也不在意是否真会召来个邪神,他一声不吭地在桌边坐下,盯着桌上的碗发呆。 封霄手快,几下就把地上的血清理干净,把土倒在了院子外面的一颗小树下,洗了洗手,窜回桌边,坐在封宸身旁。 大胡子和犹白燕还在吵,两人越吵越起劲,脸都红了,吵的内容也早就和地上的血完全没有关系。 远处是连绵的山峰,红红的太阳夹在那山峦间,欲落不落,暮霭沉沉,霞影流光,本是一片绝美的景致,却看得封宸心烦意乱,大胡子和犹白燕的争吵声在耳边徘徊不休,愈添烦乱。 封宸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子上。 大胡子和犹白燕同时抖了抖,都停了下来,看着封宸。 封宸看也没看他们,拿起筷子,说:“吃饭。” 大胡子马上坐过去,拿起碗,大气也不敢出。 犹白燕气不过,还想说话,却被封霄一把拉住了,趴在他耳边小声说:“将军真的生气了,有话待会儿再是说。” 犹白燕甩了他两下,气鼓鼓地坐过去,拿起一个碗,盛了些饭和菜,一个人走进厨房。 封宸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封霄和大胡子都不敢说话,一顿饭吃得及其沉闷,气氛十分压抑。 这种状态并没有在吃完饭后好转,反而一直延续了下去。 封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一连休息了几日,身体还是没有完全恢复。 他虽然向来算不上是什么开朗的人,但也不会少言寡语,可现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虚弱的缘故,他几乎根本不说话,整天坐在溪边发呆,不停地往水里扔石子,别人说什么他都是敷衍两句,要不然就干脆当做没听到。 犹白燕似乎很讨厌封宸和大胡子,除了换药,其他时候都是退避三舍,有时候避无可避,碰在一起,也是说不上几句话就发火,大胡子整天和他吵,封宸直接当他不存在。 封霄夹在中间,一个头两个大。 逝者如斯,不分昼夜,时间就这样哗的一下流了过去,这种混乱的日子眨眼就过了三天。 封霄一早起来,蹲坐在小院前的石阶上,嘴里咬了根草,看着那刚升起的太阳发呆。 “你怎么这么好的兴致,一早起来看日出。” 封霄楞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犹白燕头发乱糟糟的站在他身后,衣带和纽扣都没有系上。 封霄看着他那半睡半醒的样子,好笑地问:“你怎么穿成这幅样子就出来了。” 犹白燕不以为然地拉了拉衣带:“太久没穿离国的衣服了,现在手生,系这些东西要花不少时间,但我又口渴的紧,就想先去厨房喝点水再慢慢系。” 封霄点了点头:“嗯,那你去吧。” 犹白燕向他摆了摆手,朝厨房走去。 封霄转身,杵着脑袋,打算继续发会儿呆,刚把草根咬在嘴上,头上就一凉,一片阴影投了下来,将他罩住了。 ☆、第 28 章 封霄仰起头,勾着脖子向后望去,原以为是犹白燕又跑了回来,没想到却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脸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虽没什么表情,却无由的让人脊背发凉。 封霄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扯下嘴里的草说:“将将军,你怎么起来了?” 封宸一撩衣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语气平淡地说:“没什么,最近一直在休息,睡得多了,反而睡不着了。” 封霄一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封宸:“怎么,难道你想我一直躺着不起来了?” “不是”封霄摇摇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咬了一下嘴唇,垂下头一个劲儿地傻笑。 封宸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 封霄吸了一下鼻子,笑着说:“将军,你没事儿就好。” 封宸拍了拍他。 “将军,这几天你一直闷闷不乐的,也不肯跟我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你会一直都这样。”他的手用力地扯着那根草,声音越来越小。 封宸搂着他的肩膀,盯着远处的山脉看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声:“霄儿,我不会不理你,虽然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 手臂下的身躯蓦地僵住了,封霄睁大了眼看着地面,手用力地捏着,几乎要扯断了手中的草梗。 封宸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冷淡地说:“你一向不擅长说谎,而且到底跟了我那么久,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是假话我又怎会听不出来。” “将军对不起” 封宸突然冷笑了一下:“哼,现在说对不起已经迟了,我向来不会轻易饶恕背叛我的人。” 封霄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惊慌和难以置信的神色,片刻后,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吐出字句般,艰难地说:“将军你你认为我会背叛你?” “你瞒了我不少事,我怎么敢相信你?” 封霄全身僵硬地看着他,双手紧紧地攒在一起,手背上已经被捏出了几道红痕:“将军,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没做出过背叛你的事。” 封宸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就把你隐瞒的事说出来。” 封霄低下头,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口中却依旧不肯吐露半个字:“我不能说。” 封宸突然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不咸不淡地说:“那就算了,我可以饶你不死,但也不想再见到你,你今晚就离开这里吧。” “将军”封霄满脸震惊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猛地跪在了地上,哑着声音,十分惊恐地说:“将军,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从没有过二心,不要赶我走。” 封宸没有理他,迈开脚步径直朝小屋走去。 封霄跪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的神情越来越悲伤,几乎就要流出眼泪来:“将军,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封宸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说:“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衷心不二,我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证明自己衷心的机会。” 封霄抬头看着他,很是惊喜但也有些疑惑。 封宸:“我等会儿想和犹白燕聊聊,到时候你什么话也不用说,只在我问你问题的时候点头就行了。” “将军,你为什么”那种惊慌的神色一下子又回到了封霄脸上。 封宸笑了笑:“你不用问这么多,只要照做就行了,知道了吗?” 封霄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封宸走上前去将他扶起身,然后回头向厨房看去,正好见到犹白燕从厨房走了出来,衣服已经穿戴整齐。 他一看到封宸就马上停下脚步,脚向右边迈去,似乎想绕道而行。 封宸笑着走上去,伸出手挡在他面前,客客气气地说:“封某有事想请教犹医师,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犹白燕狐疑地看着他,眼角扫了一下封霄,见封霄站在封宸身后一直垂头看着地面,心里越发奇怪,皱了一下眉,说:“不知封将军想问什么?这里没有外人,不妨就在这里说吧。” 封宸豁然一笑:“封某只是想问一问,今晚犹医师是否能拨冗前来,在这庭院中与在下把酒对月,畅谈人生,也就这行医用药之法指点一二?” “啊?” 犹白燕和封霄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封宸不以为意地笑着,用一副闲话家常的摸样说:“封某征战沙场多年,伤患不少,每逢换季便疼痛难当,犹医师医术高明,妙手仁心,想必不会拒绝这个小小的请求吧。” “呃”犹白燕被他说得云里雾里,想不明白他说得到底是真是假,呆呆地点了一下头说:“当然不会。” 封宸欠了欠身说道:“多谢犹医师。” 犹白燕吓了一跳:“不用谢,这是我分内之事。” 封宸笑了笑,与他约好了时间,然后就走了。 一直到封宸走远,犹白燕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拿手肘撞了一下封霄,满脸疑惑地问:“这人真是你家将军?该不会是别人假扮的吧?” 封霄无比哀伤地了他一眼。 犹白燕见他不回答,意味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补充道:“你家将军不是一向乖张暴戾吗?他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封霄欲哭无泪地想,这就叫黄鼠狼给鸡百年没安好心,可他又不敢多说,吸了下鼻子跑去追封宸,留下犹白燕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那一天封宸心情大好,好像所有的精力都回来了一般,吃了午饭就拖着封霄和老程去河里抓鱼。 犹白燕拿了盆韭菜和土豆蹲在溪边一边洗,一边看他们抓鱼。 封宸赤-裸着上半身,裤脚卷到膝盖上。 衣服穿的一少,他完美的身材便清晰的展现了出来,宽肩窄臀,四肢修长,肌肉虬结但并不夸张,看上去孔武有力,加上他长得又高,金灿灿的阳光往他身上一照,看上去煞是好看。 犹白燕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他身材虽好,身上却几乎满是伤疤,乍眼一看颇为吓人。 犹白燕想了想,觉得也是,这种常年征战在外的人,身上确实会有不少病痛,外伤就不用说了,关节劳损也是常有的事,封宸想向自己打听一些治疗的方法到也在情理之中,自己虽是个冒牌的医师,但毕竟学过些医术,应该也能应付得来。想着想着也就释怀了,专心洗起了菜。 ☆、第 29 章 流水淙淙穿林过,明月低悬印青苔,微风拂,叹无音,夜静春山空。 小院里一桌一椅,一壶清酒,面迎青山,望月听风,说不出的快意风流。 封宸举杯:“犹医师,封某敬你一杯,聊表谢意。”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6节 犹白燕犹豫着向他碰了一下酒杯:“将军,在下不过区区乡野草民,无德无能,当不起医师二字,且将军位高权重,实在无需与在下如此客气,叫在下白燕即可。” 封宸不置可否,轻轻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听霄儿说,我的伤很严重,若非犹医师及时救治”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莞尔一笑:“我可能再也无法如现在这般品酒赏月了。” 犹白燕轻轻皱了一下眉,很快又笑着说:“将军这是什么话,将军福泽深厚,自有神明庇佑,即使没有在下,也定会无碍。” 封宸轻笑了一声:“我可不是什么有福之人,此次能侥幸捡回一条命,全赖犹医师医术高明,此等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 “能救将军一命,是在下的福气,也是行医者分内之事,在下断不敢以此居功。” 封宸呷了一口酒,说到:“犹医师何须自谦,你救我一命,是不争的事实,不过我倒是有一事不明——犹医师医术如此了得,又为何久居住这深山之中,而不是悬壶济世,一展平生所学?” “在下并非一直居于此地,平日都是在各国游历,只在立春后回此地小居数日,采一些离国独有的草药。” “哦?那我和犹医师还真是有缘,若医师迟来几日,或早早离去,我怕是只能暴尸此地了。” 犹白燕皮笑肉不笑:“将军洪福齐天,自然不会有如此下场。” “哈哈,是吗?借医师吉言,希望我真能有善终的一日。”他举了举酒杯,不等犹白燕回礼,就仰头一饮而尽。 犹白燕看了封霄一眼,后者从一开始就低着头,不发一言地坐在边上,整一座木雕。 “犹医师。”封宸突然说到:“我来了这里数日,也不见其他人,医师是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犹白燕回头,答到:“是,白燕一直独来独往,并未与他人同住。” 封宸偏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就奇怪了,这么大的屋子,只住一个人?” 犹白燕:“数年前家父家母以及兄长曾与在下一同居于此地,后因战乱失散,至今未能重聚,在下不想触景生情,便离开了此处,只在立春时回来。” “嗯,原来如此。”封宸点了点头,拿起酒壶将酒杯斟满,慢慢喝下。 犹白燕又看了封霄一眼,想找个帮手,但封霄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摸样,看得他额头上青筋直跳。 封宸喝完了酒,手转着酒杯幽幽地说:“我虽久居边关,却毕竟是皇子,在宫中也住了不少日子,有些事我还是有所耳闻的。不知犹医师可曾听过一种人——隐轴。” “在封国,每一任国君都会培养一批人,让他们自幼学习他国的风俗、举止、诗书礼仪,必要时也会学习语言,待这些人长大后,他们就会被送到其它国家,伪装成该国的人。他们通过各种方式,或参加科举,或与王族结亲从而混入该国的权力中心,不断探得各种情报。但这些人在身份上已经完全不是封国人,而且又在别国行走多年,为了防止他们有逆反之心,投靠了他人,反过来出卖封国,所以他们不能和封国上位者有直接接触,他们所得的情报都要派人交予‘隐轴’。再由‘隐轴’带入宫里或是军队中去。” “而这些‘隐轴’,通常住在极为隐蔽之处,例如,像这样人迹罕至的深林之中,当然他们也不会常住,拿到情报后就会离开。而他们所住的地方也不会固定,每到一两年就会变更。‘隐轴’并非封国独有,在其它国家也屡见不鲜,譬如虞国,又譬如离国。” 封宸又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酒香清冽,让人不饮自醉,他闭了闭眼,漫不经心地说到:“我虽从未亲眼见过这些人的住处,但也能猜到一二——这些人所住的房子应该有一个特点:房间没有完全隔开,就像” 他侧着脸,向身后的房子抬了抬下巴:“这样。”言毕,意味深长地看来犹白燕一眼,缓缓说到:“你说对吗?犹医师。” 犹白燕抽动了一下嘴角:“将军果然见多识广,如此机密之事,在下身份卑微自然无从得知。不过这房子并非在下与家人所建,当初为躲避战乱,家父家母在不得已之下,偕同在下与兄长躲入这山林之中,行至此处时,见此屋已人去楼空,便住了下来。” “哈哈,是吗?我这几日闲来无事四处看了看,发现此处位于峡谷深处,四周丛林密布,峰峦叠嶂,山路崎岖,想要到最近的城镇,就是走捷径,怕是也得翻山越岭数日。平时也就罢了,到了大雪封山之时,根本无法走出去,加上到时候鸟兽绝迹,无法狩猎,而且由于运送困难,能囤积的食物数量也很有限。我到真想请教一下犹医师,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你们一家四口是如何维生的。” 犹白燕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听完后垂着眼思索了一会,抬起头看着封宸,道:“将军今日找我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封宸笑了笑,并未答话。 犹白燕收起了那种谦恭的态度,淡淡地说到:“将军猜的没错,我确实是离国的‘隐轴’,这里也的确是我和另外几名‘隐轴’曾经的居所。” 离国的‘隐轴’原本是由离王直接掌控,不过现在离王年幼,都交由离奚若管理。 “那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是国师的意思吗?” 犹白燕毫不犹豫,十分坦然地点头说:“是。” 封宸原本以为犹白燕还会再与自己周旋一下,现在对方如此坦白,到让他有些意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想一想又觉得既然离奚若是主谋,他那么了解自己,应该知道再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自己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追根究底,所以对于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还不如直接承认,避免了进一步的冲突,毕竟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的话,犹白燕的主要任务除了监视还得照顾自己,犹白燕的性子又冲动易怒,如果双方关系太差,必定会引起不少麻烦。 他想了想,问到:“国师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 封宸挑眉:“不知道?” “是。”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觉得还有隐瞒的必要吗?” “我真的不知道。” 封宸冷笑着,“碰”的一声把酒杯放在桌上:“有人可不是这么说的,霄儿。” 封霄怯怯地抬起头看着他。 “霄儿可是我的人,你们以为他真的会一辈子都瞒着我吗?而且这收集情报之事,一向由副将负责,我作为军中主将,若非别人说与我听,又怎么会对情报传递的方式如此清楚,你说是吗?霄儿。” 犹白燕霍地转头看着封霄。 封霄双手放在大腿上,紧紧地握着,在封宸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犹白燕的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死死地盯了封霄一会儿,咬着牙说:“没想到你如此言而无信,枉费我一直相信你。” 封霄腾地站了起来,椅子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沉默了一会儿,喘着气说:“我有些困,先回去睡觉了。”说完转身就走。 犹白燕一直瞪着他,脸色十分难看。 封宸微笑着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犹白燕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说:“他背信弃义,不代表我也会这样。” 封宸想,虽然还是没能问出来,不过从这个反应可以确定,他确实知道原因。 封宸想了想,转着酒杯说到:“霄儿一向信守承诺,答应国师的事自然也一定会做到,所以他什么也不肯说。不过他毕竟跟了我多年,他是什么性子我一清二楚,他根本不可能有事瞒得住我,所以不管他再怎么三缄其口,有些话我还是能问出来。他说的不多,不过从他的话里我听得出国师并非真的想杀我,他把我困在这里,甚至还有些保护的意思,又或者说,他想切断我和外界的联系,从而让我无法得知一些事情,是这样吗?” 犹白燕皱着眉,看着他不说话。 看情形应该是猜对了。 “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想勉强,不过我想,你恐怕不只是一个小小的‘隐轴’那么简单吧。” 犹白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这也是封霄说的?” 封宸笑着摇了摇头:“奚若敢把我们三个人的命都交到你手上,看来对你非常信任,而且你们包扎的手法非常相似,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我知道离国每一任国师继任后都会在王族中挑选一些孩子进宫,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悉数传授之,最后挑选出资质最好最优秀的人做自己的继承者,而那些落选者中的一部分人会被送回家,另一部分较优秀者就会被留下来,成为新一任国师的爪牙,为他效命。” 他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犹白燕一眼:“我想,你恐怕就是那些爪牙中的一个吧。” 犹白燕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爪牙,说得真难听,我们是手足好吧?!” “哈哈,是吗?”封宸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好笑:“奚若怎么会把你这样孩子气的人弄来看着我?” 犹白燕瞪大眼睛看着他:“谁孩子气了?!” 封宸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想与他争执,不过转念一想,又发现有机可乘,于是问到:“你和奚若就算师出同门,说到底也不过是从属关系,你怎么就如此肯定,他视你们为手足而非爪牙呢?” 犹白燕明显有些不快,白了封宸一眼说:“别以为离国人都跟你们这些封国人一样自私、功利,冷血无情,只会将别人视作工具。” “哦?你怎么知道封国人就自私、功利,冷血无情了?” ☆、第 30 章 “哼。”犹白燕看也不看他,冷哼了一声,语带讥讽地说:“这还用我说?你们封国人的冷血可是天下闻名,举世皆知。你看看现存的十二国里,有哪国会像你们一样以杀人为乐,夺一城就屠一城,夺一国则屠一国,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还有,你们昔日与寻国交好,引得寻国假道,结果呢?”犹白燕十分痛心地皱起眉“你们灭了覃国,寻国失去了利用价值,于是你们转头就栽赃陷害,自导自演一出‘流寇围攻’,然后以此为借口强行攻打寻国。你们还真是‘有情有义’啊。” 封宸不为所动,懒懒地看了他一眼:“现存的国家是十个,寻、覃二国已归封国所有。” “哼,你们用那种肮脏手段取得的胜利,根本不会有人认同!” “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而且寻王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这是他自寻死路,并没有什么好值得争辩的,倒是你说”封宸皱起眉,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流寇围攻’出自封国之手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犹白燕以为他故意装作一无所知,想要推卸责任,无比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封大将军可真是好记性。当年那些所谓的寻国流寇不就是由你们自己人假扮,然后和军队一唱一和地演了一出戏吗?哼。”他冷笑一声:“我可记得当年带军和‘流寇’们大战三百回合的好像就是大将军你啊!封大将军,你可别说你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可能,那些流寇不可能是封国假扮的。”封宸可是清楚的记得当日在燕寒山,那些流寇机关算尽,步步紧逼,非要致自己于死地,而且那些人十分收悉当地的地形,能巧妙地运用山势制造埋伏,杀得人措手不及,这也就为什么上万人的军队竟然被逼得走投无路。 封宸十分肯定,那些人并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想杀了他。如果这些流寇真是封国人所扮,凭他们狠戾的手段,凭他们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这完全可以肯定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一场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阴谋。 而他那是不过二十出头,却已拥有“不败”之名,又刚被封为征西将军,正是风华正茂,春风得意,威望极高之时,在这种情况下,敢杀他,而且能用这种方式杀他的只有一个人——当时的封王,他的父王。 封宸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父王就已经视自己为眼中钉,急欲除之而后快。 犹白燕自然不知道封宸在想什么,只道他敢做不敢当,还想找借口推脱,便说到:“你们封国人想要只手遮天,当日仅凭在燕寒山上找到的寻国武器和几具尸体,就硬说那些流寇是寻国人,却不知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后来很多人都已经证实了,在事发前数月,寻国境内有一批武器失窃。还有人已经看过了,那些所谓的流寇尸体虽穿着寻国人的衣服,脊椎上却有封国的刺青,哼,你们毁灭证据的速度虽快,但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再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了事实,总有一些证据会留下,也早晚有一天会有人彻底揭发你们的恶行。” 封宸静静地听着他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起伏的山脉。 夜色已深,浓黑如墨,林间虫鸣阵阵欢,清风袭人过,将醒还更醉。 封宸轻轻地笑了笑,一汪微蓝冰凉的月光凝在了他的脸上,他抬手,喝下了酒杯里的最后一滴酒,缓缓说到:“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有权利说话。” 犹白燕没想到自己刚才声情并茂、字字铿锵地说了那么多,就换来这么一句鬼话,实在气得不轻,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封宸,几乎快喷出火来,瞪了半天,气呼呼地扭开头,说:“我真是自讨没趣,明知道跟你们这种野蛮人讲什么都是放屁,还非得巴巴地在这儿讲,真是自己作践自己。” 封宸低着头笑了几声,说:“你就这么讨厌封国人?” “废话。” “为什么?” 犹白燕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封国人冷血无情,蛮横无理,简直不能称之为人,我怎么会不讨厌?!” 听完这句话,封宸本没什么太大的感想,毕竟说这些话的人太多,他已经被骂得有些麻木了。 他本想换一个话题,看看还能不能再套些什么出来,但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样东西——犹白燕这人虽单纯,却并不是那种毫无主见,会随便听信他人,盲目指责别国的人,而且封国自立国以来,做过的坏事,耍过的阴谋诡计早已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相比之下,当初消灭覃、寻两国时所用的那点手段,哪怕是罪证确凿,和其它事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值一提,但犹白燕却专门把它拿出来说,想必因为某些原因,这件事让他印象非常深刻,而这件事其实还关系到另一个人——离奚若。 封宸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本能地感觉到,七年前,他和离奚若是否真的在燕寒山相识,或者说,他们确实认识,但自己为什么会失忆等一系列问题,或许真的能从犹白燕这里得到答案。 他稳了稳心神,说到:“‘隐轴’不能轻易离开自己所属的国家,你说的这些想必都是听来的吧,你仅凭这些一面之词就如此忌恨封国,你不觉得自己有失公允吗?” 犹白燕冷笑:“哼,我从来不会做出道听途说之事。当初,我可是亲眼看见你们在覃、寻两国坑杀了上万名降将和百姓!我知道你们作为军人,斩杀敌军无可厚非,但对于那些已经投降的将士,你们又何必如此残忍?!还有那些百姓,他们何罪之有,要受到你们这样的□□,最后还要被残忍地杀害。封将军,你知不知道,你坐在马上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可是你的脚下,踩了多少尸体,你们每过一处,又是怎样的哀鸿遍野,血流成河,封将军,我想问一句,你们就从来都不会感到有一丝哀痛或是哪怕一点点的于心不忍吗?” 封宸根本已经没有心思听后面的话,他脑海里只盘旋着一件事——犹白燕当时在覃国和寻国。 十年内乱时,殊姬想要除去国师离琦,除了因为离琦本人城府颇深之外,姝姬最畏惧的还是他的身份。 在离国,虽无摄政之权,却有监政之能,如果他们认为君王昏庸无道,不能临朝称制的话,就有权利提议废除君王,再交由群臣另立新君。 姝姬怕的就是,有朝一日离琦会在离国的官员、百姓面前指责离王,要把他赶出朝廷,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她根本无力挽救,而自己的儿子一旦失势,她也必然会受到牵连。所以他要在离琦找到了借口,开始发难之前,永远捂住他的嘴。 仅仅是杀了离琦还不够,为了彻底免除后患,整个逆灵宫里的人都要死,特别是那些已经被选进宫里,有可能继承国师之职的孩子,这也就是为什么姝姬选择了以谋逆罪陷害离琦和离帧。 离琦和离帧都明白一点——所有逆灵宫的孩子都不能留在离国,留下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即使要冒极大的风险,离琦还是坚持要将他们全都带走。犹白燕在那个时候离开了离国,想必他就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再加上他出现在覃国和寻国的时间如此巧合,他很有可能一直跟离奚若在一起,也就是说他也很可能到过燕寒山,甚至有可能亲眼见到了自己和寻国流寇交战,他必定知道很多事,包括那些封宸极度想知道,离奚若却不肯告诉他的东西。 封宸的手紧紧地握着,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他忍不住咧开了嘴,在脸上挂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给犹白燕倒了一杯酒,说:“你说的没错,离国人向来重情重义,奚若对你们也必定如此,这一杯酒我敬你,算是对我之前的出言不逊,赔礼道歉。” 犹白燕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 前一刻他还在和封宸争锋相对,并大声唾骂封国,没想到一转眼,封宸非但没发脾气,还笑得如沐春风,甚至陪酒道歉,这情形实在是说不出的惊悚。 他看着那杯酒,一时间竟不太敢接。 封宸也不勉强,笑盈盈地把酒放下,又笑盈盈地看着他。 犹白燕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咳了一声说:“将军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酒我受不起。” “好,那我们就直话直说。”封宸此时早已急不可耐,也没有心思再和他兜兜转转:“你离开离国后是不是一直和奚若在一起?” 犹白燕犹豫了一下,默默地点头。 很好!封宸心中简直是大喜过望,忙接着问到:“我后来在狄族村寨里曾经遇到过你们?” 犹白燕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想你应该也听奚若说过了,我忘了一些事,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忘记,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一定和你们有关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比如说我失忆的原因。” 犹白燕双眉紧皱,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我是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 “师兄不让我说” “师兄?哦,你说奚若,他为什么不让你说?” 犹白燕一下子站了起来,十分焦躁不安地说:“你不要再问了,关于这件事我不会说任何一个字。” 封宸哪里肯放过他,也马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你现在不说,我迟早也会用其它方法让你张口,所以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快说。” 犹白燕最受不了这种蛮横无理,随随便便就威胁的架势,一下子也火了,大声说到:“你也别不知好歹,不让你知道也是为了你好!”他冷哼了一声:“还有,收起你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别以为威逼胁迫一下我就会怕了你,我告诉你,就算你用尽所有手段,我还是一个字也不会说!” “你说是为了我好?” 犹白燕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捂住嘴,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后,然后一脚踢翻椅子,再狠狠地剜了封宸一眼,气呼呼地向卧房走去。 封宸根本没理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傻笑,笑了一会儿又眯着眼睛摸了摸脸,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咕噜咕噜地把酒壶里的酒喝了个干净,心满意足地起身回屋洗漱睡觉去了。 ☆、第 31 章 次日天一亮,封宸就神清气爽地起了床。 一出门就看到封霄蹲在马厮旁一边给马喂干草,一边魂不守舍地看着地面。 封宸悄声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霄儿,想什么呢?” 封霄抖了一下,明显被吓着了,抬头看到封宸,眼里有惊喜的光芒一闪而过,却又马上变得黯淡。 他默默地转过头,看着地面,嗫嚅出声:“没想什么。” 封宸将他的头发揉成了鸡窝:“怎么,是不是还在怪我昨天陷害你?” 封霄没有向往常一样奋起反抗封宸的魔爪,而是垂着头,小声地说:“末将不敢。” 封宸知道他不可能真的怪自己,现在这副意志消沉的摸样多半是因为被犹白燕视为背信弃义之人,心里有些委屈罢了。封霄向来单纯乐观,烦心的事不会在心里摆太久,这些小小的委屈,过一段时间,也自然会淡去,只是看着他现在这死气沉沉的摸样,再想想他之前活蹦乱跳的样子,难免让人有些不忍。 封宸揽住他的肩,拍了拍说:“走,带你打猎去。” 封霄想拒绝,却被封宸不由分说地拉了起来,拖着走出马厮,他也懒得挣扎,任由封宸拖着,懒懒地走回屋子。 两人拿了狩猎的工具,临走时见大胡子还在酣睡,封宸就拿笔蘸了些墨,在他脸上写下大大的“狩猎勿寻”四个字,然后拉着封霄迅速后退,关上门,冲到马厮拉出了马,飞奔而去。 红枣确实是匹好马,腿蹄轻捷,跑起来如御风临云,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奔出了数里。 不过这座山里的草地并不多,跑了一会,入目的就都是苍茫的树林,树木生长茂密,枝桠横斜,不适合纵马疾驰,封宸减慢了速度,片刻后封霄也赶了上来,两人便执辔缓行,在林间慢慢穿梭。 太阳懒洋洋地往上爬着,金光穿越林海,驱赶残留的薄雾。 鸟儿啼声婉转,在这山林间似有似无的回荡着,微凉的空气贯穿肺腑,伴着满目的苍翠,让人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两人静静的在林间走了一阵,来到了一处较宽阔的地方后,就停了下来,把弓箭握在手中,屏气凝神地环视着四周,待到有出来觅食的动物经过之时,就马上拉弓射箭,一旦射中,就收辔纵马,追着负伤逃跑的猎物而去。 虽没有猎狗随行,马儿也无法全力奔跑,两人却也不着急,能追则追,不能便罢了。 就这样半认真半游戏地游猎了一会儿,两人已经进入了山林的深处,眼前的树木已经变得十分高大茂盛,枝叶繁茂,几乎遮天蔽日,能穿透枝叶到达地面的光线已所剩无几。 封宸看了看挂在马上的战利品,数量不少,猎物流出的血都已经将红枣的身体染出大片大片暗沉的色泽。他抬起头眯着眼睛,从一块枝叶较少的空隙处看了看天色,发现烈日高悬,想来已经到了正午了。 一旁的封霄正好奇地左看右看,不时伸手摸摸附在粗壮树干上的那些奇形怪状的藤蔓,他这一路过来玩得尽兴,收获也不少,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之前的阴郁也扫了大半。 封宸觉得也是时候回去了,便招呼封霄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了些水,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整理了一下行装,照着来路回去。 马儿身上挂着猎物跑不快,而且封宸也不急着回去,便干脆一路缓行,一边和封霄闲聊,一边看看绿水青山。 拖拖拉拉地走了许久,等两人终于离开密林,走到小屋所在的那片草地时,红日已有西沉之势。 小屋的轮廓依稀可见,在这无尽的绿意中很是显眼。 突然,红枣停下脚步,仰起头望着小屋的方向,片刻后开始急促不安地甩动着尾巴,低低地嘶鸣了一声,想要往后退,封宸急忙拉住缰绳,和封霄对视了一眼。 封霄点点头,马上凝神查看四周的草丛,封宸则屏息细听,看看附近是否有什么异动。 但两人查看了许久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封霄所骑的马以及他手中所牵的那一匹都没有什么动静,依然像之前一样静静地站着。 封宸想了想:“或许红枣的警觉性高于普通的马,所以问题可能不在这,而是在更前面的地方,我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同时保持警觉。” 封霄点头。 封宸把红枣身上的猎物都移到另一匹马上,又拍了拍红枣,以示安慰,然后一夹马肚,继续前行。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离小屋已不过数百步的距离,红枣的脚步越来越慢,封宸一边轻抚着它的脖子安慰它,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右后方的一堆矮树丛里似乎有一个影子动了一下,封宸“唰”地调转马头疾驰过去,封霄搭箭撑弓瞄准了那个方向。 红枣跑得极快,如劲风闪电般擦着树丛飞掠过去,只在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那个影子附近。 但就在封宸离树丛不过数十步远的时候,三道黑影突然从树丛后跃起,飞快地向后方逃窜,速度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究竟是何物,只觉得一片茫茫的翠绿中忽然有几个地方变成了黑色,然后又马上消失,恍若错觉。 那些黑影刚一迈开脚步,封霄手中的四只箭就破空而来,尖啸着穿林而过,无数叶片被刺穿,“啪”的一声散开,变作漫天飞花,又被卷入利箭划空所带出的真空中,绕着箭身迅速旋转后退。 箭精准无误地没入了其中两道黑影中,血的味道顿时像被人喷撒出来了一样,“吁”地扩散出去,溢满了每个人的鼻腔。 黑影倒地,箭尾白翎犹在震颤,空中无数碎裂的飞花仍未完全落地,此刻正乘着风,飘飘摇摇地往下坠落。 封宸驱马上前,俯身弯腰,展臂一探,将那黑影拎了起来。 那是一个人,一个已死之人。 封霄的箭不过是射在他的两条腿上,那人却已自尽身亡,脸色乌黑,嘴唇发紫,想必是吞下了□□。 另一个人也是同样的情况。 封宸翻开他们的衣服看了一下,只在腰间各自找到了一把匕首,还有一些暗器、药物。 他把东西扔给封霄,又不死心地继续查看,最后刚脆直接把人挂在马上里里外外地翻开了一遍,就差直接把衣服扒光剥了那身皮一探究竟。 一无所获。 他泄气地把那人像破布一样往地上一扔。 封霄走上前,把匕首递给他:“这匕首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但就材质而言,和上次那批刺客所用的很像,加上这几人的身手如此出众,可能是同一批人。” 封宸越听越烦躁,很多念头在他心中闪过,还有离奚若的脸、他说过的话、他脸上的表情和离国目前的局势,他越想越害怕,背上几乎快要流出冷汗。 ☆、第 32 章 封宸用力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冷静一些,然后对封霄说:“四处查看一下。 封霄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默默地垂下头跟在他身后。 两人搜寻了片刻,果然在树上找到了几个记号,树丛内也发现了不少脚印,这些脚印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有浅有深,有大有小,看样子这里不只来过这三个人。 封宸蹲下来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有些脚印已经有些模糊,似是被动物踩踏过,还有一些上面已经附了薄薄的一层灰。这些脚印应该是两三天之前就留下的了。 封宸咬了咬牙,暗骂自己为何如此大意——从这些脚印来看,他们已经被人监视了好几天,自己竟完全没有察觉。 不过想一想又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里离小屋也颇有一段距离,封宸眼力再好也根本没法看清,再加上此处草木众多,利于躲藏,屋外又有溪流,流水之声日夜不绝,让人听不清树林里人兽行走时的声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人也算是监视高手,既会选择地方,又十分擅长隐藏气息,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事已至此,再懊恼也没有意义。 封宸起身上马,一边纵马前行一边对封霄说:“这些人应该是埋伏在这里等待时机,如今被我们发现了,想必只能改变计划尽快动手。我们现在马上回去,你把事情告诉那个犹白燕,狡兔三窟,这山里必定还有另一处可供藏身之地,让他带我们过去。我和老程准备食物,除非犹白燕知道哪条隐蔽的道路能带我们离开,否则我们短期内应该都会被困在这座山里。” 封霄应诺一声。 两个人立刻快马加鞭,朝小屋赶去。 是时,大胡子正在对马厮里剩下的马上下其手,来来去去的摸个没完没了。犹白燕猫在厨房里给封宸煎药,一边拿袖子捂着鼻子,一边“扑扑扑”地扇着火。 他们一见封宸和封霄回来,马上都跳了起来。 大胡子扑上去,无限哀怨地摸着红枣说:“枣儿,你受累了,今天大胡子我给你好好洗个澡,慰劳慰劳你。” 犹白燕冲出来,拼命拿着扇子拍封霄:“你这混蛋,竟然一声不吭就跑出去狩猎,怎么没给野猪踩死啊?!” 封宸和封霄哪有心思跟他们胡扯,一人一个拽进屋里,解释的解释,拿东西的拿东西,三下五除二收拾完了,再不由分说地拽上马,疾驰而去。 犹白燕已经听封霄说了今天的事,大为惊骇,不过他毕竟也是经历过不少事的人,惊骇过后马上冷静下来,带着其他人寻找另一个藏身之所。 可是没想到他们刚跑出一段距离,上百支利箭就从树林里飞射而出,齐刷刷地向着他们迎面飞来。 马儿似乎也知道此刻生死攸关,跑得飞快,拼命躲避着箭雨,马上的人也没有悠闲的余地,拔出剑不停地挥舞着,斩断一支又一支箭。 马儿渐渐跑进了树林。 有了树木的遮挡,更利于躲避利箭,所以跑进了树林本应是件幸事,可是当众人看到树林里的情景时,都不由地想,还不如刚才死在外面算了。 这往日静谧的林中此时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影。 这些人蒙着脸,手持利刃,眼放精光,杀气腾腾,标准的刺客装备,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封宸看了看天色,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了山,最后一丝余晖的光亮也即将消失。等彻底入了夜,自己这边的胜算只怕会更微,久战不宜。但这林中的树木又实在是过于茂盛,马虽不至于无法行走,但也实在不能快速奔跑。 看来只能一边打一边跑了。 众人下了马。 封宸站在封霄身后,手放在封霄身上,手指轻轻推了推他。 封霄微微弯下了身子,手握在剑柄上。 林中一片肃杀之气,连鸟兽都躲了起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寂静,如潮水,灌满了这片树林,然后凝结如冰,将人禁锢在其中,夺去空气,夺去一切气息,让人如负万斤,压抑的几乎无法呼吸。 一道银光闪过,寂静被猛的划破。长剑尖啸而出,银光万丈,矫若游龙,瞬间就划在了几个人的脖子上,鲜红的血液肆无忌惮地喷射而出,交织成一片血雾。 几个头颅飞了出去,无头的尸身晃了晃就相继倒在地上,前面的刺客一倒下,一道缺口便露了出来,封宸冲了进去,手腕翻转,攻势不减,迅速地再划开前面几个人的喉咙。 封霄早已准备就绪,封宸一动,他就马上拉着犹白燕移到他身后,缺口一打开他就跟着冲了进去,一边奔跑一边斩杀从两侧袭来的敌人。 大胡子断后,顺便不时地骂几句,以激怒敌人让他们自乱阵脚,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几个人一路跑一路打,身上受了伤也顾不得,只一个劲地往前冲,犹白燕不时地喊着“向左!向右!快跳上去!快往下走!” 几个人的轻功都不差,加上这林子里树木多,岔路也多,犹白燕轻车熟路地指挥着众人,七拐八拐之下还真甩掉了不少敌人。 走了不知道多久,犹白燕终于停了下来,悉悉索索地摸索了一阵后,站在一棵大树前说:“就是这儿了。”说完就攀着树爬了上去。 其余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虽有些疑惑,但眼下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相信犹白燕,就都把武器别在腰间,手脚并用地开始爬树。 爬了一会儿,犹白燕停了下来,把前面浓密的枝叶拉开,“吁”的一下钻了进去,封宸跟过去,把树叶拉开,只见里面是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封宸仰着脖子前后看了看,发现这洞穴的位置十分巧妙——它似乎是一座悬崖上的天然洞穴,离地面的位置不算太高,而出口处则刚好长了三棵参天大树,这三棵树的枝叶茂盛非常,交织在一起后更是浓密的几乎没有空隙。这些枝叶刚好能将洞口遮住,却又不会完全堵塞住。人站在地上看不到这个洞穴,一定要爬上来,拉开这些树枝才能看见。 几个人迅速爬进洞。 有些树枝已经长到了洞里去,待拿剑斩除以后,洞里就显得颇为宽敞,虽然不算很大,但也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四个人在里面走动和休息。 犹白燕爬进洞穴深处,从一处狭缝里拿出了一堆药瓶。 封宸看了看那些药,瓶子上的花纹都是离国的传统图式,上面沾满了灰。看来这些药是他们住在这里时就藏下的了,后来离开的时候或许是嫌麻烦而没有拿走,没想到事隔多年还能派上用场。 这里没有水,也无法清洗伤口,几个人只好拿一些液体状的药汁浸湿了布条,粗略地擦了擦沾在伤口上的污物,然后撒上药。 处理完伤口后,几个人就静静地靠着石壁席地而坐,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洞穴外不时的传来地上的枯朽树枝被踩断和衣料摩擦树叶的声音。 声音逐渐变大,又渐渐转小,最后彻底消失。 ☆、第 33 章 寂静再次笼罩山林,几缕清幽月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照了进来,但光线太过微弱,洞穴里依旧黝黑一片,只能依稀辨认出别人大致的轮廓。 封宸说:“接下去的几天他们一定会派人不停巡视这座山,我们没办法出去找东西吃,大家现在考虑一下,是想在这饿死还是出去被砍死。” 封霄无比凄凉地小声说到:“我真的不想饿死。” 大胡子接到:“投降行不行?看在我为人老实诚恳,从不强抢民女,偷鸡摸狗的份上,说不他们能网开一面放了我。我出去后,一定会写首诗颂扬你们诸位的。” “嗯其实活命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封宸挑着细长的眼睛幽幽地看着大胡子。他坐的里洞口近,有一两道月光刚好照在他脸上,他的眼睛本就长得偏长,眼角还微微的上扬,看上去很是邪气,现在给月光这么一照,浅褐色的眼珠子里简直像泛了一层蓝光,更显得无比妖邪诡魅。 他裂开嘴,一口白牙在月下森森然:“我们可以把你杀了,然后把你的肉切下来吃。” 大胡子看着他那幅阴森森的摸样,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吸了口气,说:“将军你别吓我啊,我这人有点脆弱经不起吓的。” 犹白燕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大胡子马上说道:“哎呀,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外表粗犷不代表内心也粗犷,我” 封宸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别胡扯了,趁他们再次回来巡视之前,说些正经事吧。” 大胡子马上噤声,正襟危坐地看着他。 封宸转头看向犹白燕,问:“知不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犹白燕正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衣服上全是血。他默默地看了封宸一会儿,点头说:“是肃幽王的人。肃幽王和丞相联手已久,所以也看以看作是丞相的人。” 这肃幽王也算是小有名气,他是在离国十年内乱时幸存下来的唯一一位藩王。 没有人确切的知道为什么姝姬不杀他,不过也有传言说,这位藩王与某国有密切的联系,姝姬当时想要借助该国的力量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所以不但留了这位肃幽王一命,还在暗中百般巴结。 不过这位肃幽王似乎并没有出手相助,到了内乱后期,他甚至封锁自己的领地,既不缴纳岁贡也不接受朝廷的任何赏赐和命令,这点到和现在的北陵颇有些相似。 肃幽王向来行事怪异,而且和当今玖兰国的国君一样喜欢深居简出,鲜少抛头露面,也鲜少插手世间的事,所以见过其庐山真面目之人可谓少之又少,能得知他真实想法的人更是少如凤毛麟角。 封宸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受到他如此热情的关照,一再被他手下的人追杀。 一再被追杀之前的想法又一次冒了出来,封宸顿时觉得心慌的厉害。 他转过头,盯着犹白燕问到:“奚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啊?”犹白燕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愣一下,抓抓头说:“师兄应该不会有事吧” 封宸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他凑过去,逼近犹白燕,一字一句地说到:“把你知道的事全都告诉我,特别是离开这里的方法。” 犹白燕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很快又坐直,以一副不屑到极点的表情瞟了封宸一眼:“我说过不会说,就是不会说。” 封宸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他的肩,“砰”的一声把他用力压在了地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到:“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自寻死路。” 犹白燕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撅着嘴不说话。 封宸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眼神十分凶狠,几乎到了骇人的地步。 他的右手突然掐住了犹白燕的脖子,犹白燕呼吸一窒,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右手的肘关节就被人紧紧地捏住,随即“咔”的一声响,关节应声而断。 他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张着嘴想叫喊却被卡住了脖子只能发出沙哑的,含糊不清的微弱声响。 他想用力地拍打、挣扎但却被牢牢地压住,动弹不得,额头上、身上很快就满是冷汗。 封宸逼近他,问:“说不说?” 尽管已经疼到了极点,犹白燕还是毫不犹豫地紧咬着嘴唇,用力摇头。 封宸捏住了他的食指,用力一拉,食指关节一一断开,他冷笑了一下,说到:“不肯说是不是?那我就把你全身的关节一个一个地卸下来,再把你扔到狼群里,让你看着自己的肉被一点一点地啃食干净。” 封宸捏住他的中指又是一拉,咔咔的声音接连响起,让人听得心惊胆颤。 犹白燕剧烈地抽搐,痛得几乎快要晕了过去。 封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试探着说:“将军,你就放过他吧。” 封宸充耳不闻,伸手捏住了犹白燕的无名指,很快“咔咔咔”的声音就空洞地回响在了这小小的洞穴中,久久不散。 犹白燕闭上眼睛,面色苍白如纸,全身都在不停地颤抖,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 一旁的大胡子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走上去捏住封宸的肩膀:“将军,下手还是轻点吧,要是这小子死了就真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封宸头也不抬,低低地吼了声:“滚。” 大胡子和封霄都楞了一下。 他们之前都以为封宸脸上的怒意不过是装出来吓唬犹白燕的,但听封宸刚才的语气,那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还几乎到了气急败坏的地步。 两人对视了一眼,明白现在再怎么劝也不可能劝得不住,都默默地闭上了嘴。 封宸抬起手,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一脸阴沉地看了一眼洞穴的外面。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看来是那些刺客又回来搜寻他们的踪迹了。 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外面的人走过。 这一次的搜寻格外仔细,除了查看草丛外,还有刺客爬到树上,用剑来回刺入树冠,看是否有人躲藏在里面。 这一次,搜寻的时间也格外的久。 等人终于走了之后,封宸也明显冷静了许多。 大胡子看准时机,马上凑过去说:“将军,你先别急,这小子自己也得活命不是,迟早会带我们出去的。” 封宸看了犹白燕一眼,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臂,对封霄说:“把他的关节接回去,顺便劝一劝他,如果等一下他还是不肯说,我就让他再脱臼一次。” 封霄马上跑过去,跪在犹白燕身旁,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臂,将关节一一接回去。 犹白燕疼得冷汗直流,紧闭着眼睛,弓起身子。 折腾到了大半夜,封霄终于把所有的关节都接好,拿树枝和布条固定住。 封宸和大胡子爬到外面的树上摘了一些果子,但数量有限,也仅能果腹而已。 犹白燕躺在角落里不肯吃东西也不肯说话,封霄劝了半天也没用,只好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 ☆、第 34 章 休息了一会儿,封宸走过去,俯视着他冷冷地问到:“现在肯说了吗?” 犹白燕已经连睁开眼睛都困难,却还是强撑着冷哼了一声,挑衅地说到:“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封宸似是觉得他愚蠢般,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凭什么是不是?好,我告诉你——你师兄一向心思细密,处事谨慎,我上次遇刺之后,他一定会更加小心地防备,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但结果是,这种事又发生了,你知不知道这说明什么?” 他把脸又逼近了犹白燕一些,几乎是恶狠狠地说“这说明他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妙,几乎已经到了无暇顾及这边的地步,所以才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你知不知道,我们再这样无所事事的待在这里,出去后能见到的大概就只有你师兄的尸体了。” 犹白燕本就苍白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白如青灰。 他几乎是哆嗦着嘴唇,艰难地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他把我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就因为他接下去要做的事凶险万分,若是我在他身边,定会出手阻拦。” 犹白燕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封宸蹲下来,凑到他面前说“离国现在的情况十分危险,你师兄想做什么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他的方法根本行不通而且还可能搭上他自己的性命。我出去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们离国,更是为了你师兄。” 他捏住犹白燕的下颚骨,说“你一定知道安全离开这里的方法。你现在可以暂时不把其它事情告诉我,但你一定要带我们离开。”最后,他冷冷地看了犹白燕一眼,说“你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吧。” 说完就走到洞穴口,靠着石壁坐下,闭上眼睛。 大胡子拿了几个果子朝犹白燕走过去,说“小兄弟啊,将军也是担心你家国师,急晕了才会下这么重的手。你啊,也别这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好好吃点东西,养好身体。” 犹白燕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心说,也不想想我身体变成这样到底是托谁的福,还好意思说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大胡子见状,马上说道“哎,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这要打要骂也得有力气不是?否则你只能一直躺在这儿,任由别人把自己的胳膊卸了又接上,接了再卸下。” 犹白燕没好气地瞪着他,瞪了一会儿,用左手接过他手里的果子,老老实实地吃下。 月亮高悬,清如水。 月下的人,却无法清心。 封霄和大胡子草草清理了一下洞穴的最里面,把外衣铺在地上,然后把犹白燕移到上面。 打点完一切后,大胡子让封宸去睡觉。 封宸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洞口,听见他的喊声,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你们睡吧,我守夜。”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7节 大胡子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怕他的肩,说“将军啊,有再多烦心事儿也得保重自己的身体,否则事未做成,人先垮了,可就真得不偿失了。” 封宸笑了一下说“放心吧,我没事。” 大胡子又拍了他两下,起身走了回去。 夜越来越深,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声时远时近地响着。 封宸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洞内突然有些轻微的响动,他睁开眼看了看,发现是犹白燕。 犹白燕拖着右手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来到洞穴边上,盘腿坐在了封宸身旁。 封宸本不想理他,刚准备闭上眼睛,就听到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有办法出去?” 封宸漫不经心地说到“隐轴经常会遇到被敌人发现藏身之处,然后遭到围攻的情况。为了逃命,隐轴所住之处附近一定有暗道让他们能成功逃脱。” 犹白燕皱起眉头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熟悉隐轴?你不是说你是主将,所以不会和隐轴接触吗?!” “我在成为主将之前,也曾做过副将,不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所以现在知道的人不多。” “你!”犹白燕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心里熊熊的燃烧着满腔的怒火。 他站了起来,愤愤地在地上踩了几下,又狠狠地瞪了封宸一眼,气呼呼地嘟着嘴往洞里走。 没想到他刚走了几步,封宸就突然坐了起来,双眼注视着洞穴的下方。 犹白燕吓了一跳,马上停下了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但洞外覆盖着密密麻麻的枝叶,他看不见下面到底有什么。 封宸渐渐压低了身体,手握在剑柄上,上身慢慢地往前探去,像一只潜伏在草丛中,即将发动攻击的野兽。 很快,洞下面就传了了“踏踏踏”的声音,似乎是马蹄声,那声音近在咫尺,几乎就在洞穴的正下方。 犹白燕不由地握住了拳头,紧张地直冒冷汗。 封宸看了一会儿却突然笑了,身上那股凛冽的气息迅速退去,肌肉也放松了下来。 他站起身,抓着洞外的树枝,跳了出去,然后迅速往下爬,很快就没了踪影。 犹白燕马上跑过去,扒开树枝往外看,发现在一片幽暗的绿色中,有一个暗红的身影。 那身影晃动了一下,犹白燕身下的一片树枝突然就颤动了起来,很快,一个物体从枝桠间冒了出来,犹白燕定睛一看,也不由的笑了出来——那是红枣。 红枣的头穿过树枝望着犹白燕,见他看向自己,左右晃了两下,就从树叶间退了出去。 犹白燕把前面的树枝拉开一个更大的空隙后就清楚地看到了下面的情形。 红枣身上驮着不少食物,封宸挑了一些体积较小又容易饱的东西包在一件衣服里,然后绑在身上爬回洞里,把食物放在地上后,问“我们出去后,最先到的地方是哪里?” “离你们原先待的那个村庄不远。” 封宸转身爬了下去,来到红枣旁边,在它耳边说了几句话,红枣亲昵地在他脸上蹭了一下,就“踏踏踏”地小跑着离开了。 封宸又爬回了洞穴里。 犹白燕打开包袱看了看里面那些食物,不由地惊叹到“这马真厉害!简直神了!” 封宸扔了一些食物给他,就回到洞口,一言不发地坐下,沉默地看着对面的石壁。 犹白燕不满地撇了撇嘴,也懒得再说话,三下五除二吃完东西爬回去继续睡觉。 ☆、第 35 章 第二天天一亮,封霄和大胡子就惊奇地围在那堆食物边上,封霄两眼放光,口水直流,大胡子则是砸着嘴,很是赞赏地看着封宸说:“将军啊,跟了你那么些年,还从没发现你有这空手变食物的本领啊!”然后抱拳说到:“高人!实在是失敬,失敬!” 封宸拿了个果子扔他,笑到:“这东西是你家宝贝儿送来的。” “红枣?” “嗯。” 大胡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呆了片刻后夸张地吸了口气,满脸狂喜之色地说到:“哎呀呀,我家宝贝儿真他娘的太聪明了,不过它到底是怎么找到咱们的?” 封宸耸肩。 封霄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说:“可能闻到我们的味道了吧。” 大胡子满脸陶醉地摇晃着脑袋说:“枣儿真乃神驹也,竟然还有狗的能力。” 封宸神色如常地走到他背后,突然伸出手,迅速的从他衣领处塞了两个果子进去,然后猛地往他背上一拍,红色的汁液“啪”的一下溅了出来,把大胡子背上的衣服染出一片鲜红。 大胡子一边依依呀呀地叫唤着,一边把衣服脱下来,看了看,无限哀怨地搂着衣服在脸上蹭了蹭,说:“枣儿啊,大胡子我留了这么多血,怕是命不久矣了,以后没法照顾你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封霄和封宸把他压在地上一顿猛揍,揍完后把他往角落里一塞。 大胡子□□着上身,抱着膝盖,对着石壁抽抽搭搭地独自垂泪。 封宸坐回洞边,看了看外面,说:“这些食物够吃两天,你们好好养伤,两天后出发。” 封霄咬了咬手指,看着他。 其实封宸、封霄和大胡子身上的都是小伤,根本连休息也不用,这两天的休息时间可以算是专门给犹白燕留的。 不过这脱臼可不是说好就能好的,两天的时间对犹白燕来其实短得几乎等于没有,仅仅够他恢复体力而已, 不过对封宸来说这已是极大的让步,不可能再延长,而且食物数量有限,就算封宸肯,客观条件也不允许。 封霄也不好再说什么,默默地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然后也坐到洞边,呆呆地从树叶的缝隙间看着外面。 终于熬到了离开的日子。 犹白燕这几日总是睡的不安稳。他的右手被封宸弄得严重脱臼,虽然接了回去,但还没完全愈合,所以睡觉的时候一定要避免压着右手,但他睡相差,总是翻来覆去,一晚上要把右手压上个好几次,后来封霄只好用手压着他的肩膀不让他随便翻身,虽然右手的问题解决了,但一整晚都只能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一动不动,让他只觉得更加苦不堪言,每次睡醒都全身酸痛。 不只犹白燕痛苦,封霄也跟着受罪,他本来就睡得轻,一有响动就会醒,现在手放在犹白燕身上,对方只是轻轻地动一下他都会马上醒来,偏偏犹白燕又总是动个不停,不是踢腿蹬被,就是扭来扭去的想要翻身,实在把他折腾的够呛。 两人连着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眼睛下面都黑了一大圈。 犹白燕现在连做梦都在怨恨封霄,实在是想抓着他的手臂,把它当成猪蹄狠狠地咬一口,让他别再压着自己。 但他半梦半醒的在肩膀上摸索了一阵后,却没抓到那只手。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那只万恶之手的主人站在不远处,弯着腰在腿上绑东西。 犹白燕揉了揉眼,坐起身,发现大胡子和封宸都已经起来了,正在打点行装。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就是把一些剩下的食物和药包好,然后把武器擦拭干净,一一佩带在身。 犹白燕揉揉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伸了个懒腰,想继续躺下去睡一会儿。 封宸突然转过头,向他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犹白燕坚定地摇头。 封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向他走去。 犹白燕一惊,迅速往后缩,边缩边叫道:“你别过来。” 封宸继续向前走。 犹白燕后背抵着石壁,睁大了眼睛,指着他高声说到:“你再过来我就咬死你。” 封宸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伸手、弯腰,抓着他的领子,想把他从衣服堆里扯出来。 犹白燕赴欧顽抗、奋力挣扎,可惜两人身高悬殊,力气也悬殊,饶是犹白燕发挥不屈不挠的精神拼死抵抗, 最终还是被封宸像拎小鸡一样从地上拎了起来。 犹白燕眼看着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被人如此轻易地拎了起来,气得七窍生烟,憋屈得气血逆流,龇着牙对 封宸怒吼到:“混蛋,你给我放手!” 封宸冷冷地看着他:“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老实回答,我马上放手。” “滚!谁要回答你的问题!” 封宸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手臂一伸,“砰”地一下子把他撞在了石壁上,几乎是同一时间,捏着衣领的手往前一推,手腕抵在犹白燕喉咙上,五指迅速伸开,压着皮肤滑过再迅速用力收缩,紧紧地卡住了犹白燕的脖子,指尖深陷进皮肤里。 犹白燕马上觉得进到气管里的空气都像被挤出来了一样,完全无法呼吸,窒息的感觉立刻袭来,他痛苦地弓起了身体,张大了嘴巴,双手本能地、拼命地、疯狂地拉扯着封宸的手,可那只手就像铁铸的一般,牢牢地钳住他脆弱的颈项,没有一丝动摇。 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祈求。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慢慢消失,犹白燕痛苦地闭上眼睛。然而,就在他已经绝望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松了,一下子,仿佛所有的空气都从口里涌了进去,汹涌地顺着气管灌进了肺部。 犹白燕瘫倒在地,大口地、用力地喘息,胸腔剧烈地起伏。那些猛然灌入肺部的空气虽然让他觉得无比的难受,但也同时带来了满满的,仿佛重生的喜悦。 封宸像看一只卑微的蝼蚁般,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蹲下来,十分挑衅地看着他:“你以为没有你,我们就出不去了吗?”他侧着脸冷哼了一声,再回过头看向犹白燕时,眼里已满是嘲讽之意:“对我而言,你唯一的价值就是帮我和离奚若见面,如果我发现其实你并不具备这一价值的话,我会马上杀了你。”他凑近了犹白燕,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带着讥笑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到:“我从不把一个废物带在身边。” 犹白燕趴在地上,一边用力地喘气,一边恨恨地看着他:“哼,你想把我带在身边,我还不愿意呢。” 封宸突然又伸出手,手指像蛇一样,迅速地攀附上他的脖子。 犹白燕几乎是本能地,马上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惊恐地吼道:“不要!” 封宸收回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上满是讥讽之意。 ☆、第 36 章 犹白燕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维持着后退的姿势僵硬地坐在地上,他看着封宸,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悲伤,越来越无助。 他现在已经无法否认,他害怕封宸,无论他的语气再冲,态度再强硬,都无法掩盖他现在已经开始发自内心的对封宸感到恐惧这一事实。 如果封宸再继续折磨他,让他一次又一次的面对极大的痛苦和死亡的威胁,这种恐惧很可能会变成本能,以后别说是吵架,单是看到封宸的脸,或者感觉到他的气息,自己都会像刚才一样,马上本能地想逃走,惶惶不可终日。当自己每天都过着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心智被折磨到极限后,封宸根本就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他,只要稍微一恐吓,他可能就会说出所有的事。 封宸好笑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小丑:“你这种废物竟然也有资格做隐轴?” 是啊,我确实是个废物。犹白燕痛苦地想——自古以来,成为刺客、死士、线人、隐轴的人都必须是最不惧怕死亡的人,因为人一旦怕死,就会有所畏惧,一旦懂得畏惧,就很容易被人掌控,而自己害怕死亡,所以现在害怕封宸,以后也很可能会受到他的控制。自己如此贪生怕死,根本没有资格做隐轴。 封宸突然挑起他的下巴,认真地看了看他,很感兴趣地问到:“你怕死,是因为这世上还存在着让你无法割舍的东西吗?” 犹白燕猛地睁大眼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封宸看着他那副害怕却要强作镇定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到了极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脸说:“好了,你也不用这么害怕,你是奚若的人,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也不想把你逼到绝路。以后我问你问题的时候,你觉得可以说的,就老实回答我,如果觉得不能说,就摇头。知道了吗?” 犹白燕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很好。”封宸勾起嘴角笑了笑,低下头,问到:“奚若想怎么对付封国?” 犹白燕往后缩了一下:“师兄那日刺伤你之后,就宣称你已死,要求封王亲自和他商谈封、离两国的事,否则就将你的尸体挂在城外示众。” “嗯?”封宸愣了一下。 大胡子和封霄都已经凑了过来,听到这话也是一呆。 封宸看着他俩,问:“我没听错吧?奚若拿我的尸体,威胁封赫?” 那两人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封宸,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封宸紧皱着眉。 大胡子满脸的疑惑:“莫非国师是嫌离国的亡国速度太慢,想给它加点油,添把火?” 犹白燕有些生气地呵斥到:“你胡说什么啊?!” 封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以封赫的性子,怎么可能甘心受人胁迫,他绝不会答应谈判,只会更想攻打离国。” 犹白燕不信,咧了咧嘴说:“哼,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会答应?自己国家的大将军为国捐躯,他如果不闻不问,任由爱将的尸首流落在异国他乡,受尽他人百般辱没,今后必然会受世人唾弃、谴责,最后人心背离,失于无道。他难道就不会害怕自己的统治受威胁?他就能不顾自己的颜面吗?” 封宸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下:“奚若身边怎么会有你这么幼稚的人?我死了,离国必然会有一些固执守旧和胆小怕事的官员想让奚若把我的尸体直接送回去,从而避免和封国产生冲突,但奚若和离王都不会善罢甘休,离国本身局势就不稳,这样一来,朝廷里的派系斗争只会更激烈,使离国愈发动荡不安,而且封国又白白捡了一个进攻离国的好借口,现在可谓是进攻离国的最佳时机,封赫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为了被少骂几句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再说了。”封宸面无表情地缓缓说到:“死的那个人是我,所以不论封赫的决定有多冷血无情,封国的百姓都不会有怨言。” 犹白燕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封宸也不看他,继续说到:“别人也就算了,毕竟从表面上看我跟封赫关系不错,很多人都以封赫很看重我,所以会为了我而放弃这个进攻离国的机会,但是”他皱起眉,摸了摸下巴,说:“奚若知道其实我跟封赫关系并不太好,封赫根本不会为了我的一具尸体做出这种蠢事,所以这招一定没用。可他怎么还这样做?” 封霄眨着大眼睛,傻傻地摇头。 大胡子叹了口气,拍了拍封宸说:“国师是个聪明人,不会乱来,他这么做必定有十全的把握,知道国君一定会答应他。至于原因嘛,我们就这样瞎猜也不太可能猜得到,反而只会让自己心烦,还是等出去之后,好好问问国师吧。” 封宸想了想,也觉得无谓的揣测并没有意义,于是点了点头,对犹白燕说到:“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如果师兄的计划进展顺利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进入封国境内了,我们先去封国,然后我和他联系,在得知他的准确位置之后就去找他。不过”犹白燕看着他,脸上有一些担忧之色:“你之前说师兄的处境不妙,他会不会已经” 他欲言又止,张了张嘴,不敢说下去。 封宸反倒没有表现出担忧的样子,神色如常,淡淡地说:“这件事我们先不说,等出去之后打探一下就知道了。” 几个人在山洞里做了最后的调整和准备,等天擦黑,又一批搜查过后,犹白燕就马上带着众人溜下树,偷偷地在林子里摸索了一阵后,停在了一棵小树旁,他弯下身拿刀在泥土上又戳又刮的忙活了一阵,挑开了厚厚的一层泥土,众人凑过去一看,发现土下居然是一块木板, 犹白燕让他们把木板抬起来后,底下便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圆形的洞,再往下是一条很长的通道。 通道的直径不大,只比一名成年男子的肩膀宽一些,犹白燕跳了下去,他长的瘦小,肩膀也窄,这通道对他来说倒是挺宽敞,爬起来也很方便。封霄和封宸虽没他自在,到也算是差强人意,唯独大胡子长得实在太过伟岸,肩膀堪堪擦过洞壁,爬了没多久,肩上就有好几处被擦破了皮。他一路爬一路骂娘,还时不时地指责犹白燕他们当初怎么不把通道修宽一些。 犹白燕哪受得了这个气,没一会儿就跟他对骂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吵得不可开交。 叽叽喳喳地吵了半天,封宸忍无可忍,转身在大胡子肩上踹了一脚,他这才闭了嘴。 ☆、第 37 章 几个人安静地在地道里爬了四、五个时辰,等终于爬到了一口废井里,攀着悬在井里的绳子,浑身是土的爬出去后,天色已经微亮。 凉风习习,吹得几个人凌乱的发丝分外飘扬。 犹白燕打了个喷嚏,从封霄背上爬下来,用左手揉了揉鼻子说:“这口井在这座城的城郊,已经废弃很久了。我们往东走很快就能到渡口,然后乘船去宛城,到了宛城再乘船过海,很快就能到封国。” 封宸问四处张望了片刻,突然问:“那边是不是有条‘乐壁江’?” 犹白燕奇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封宸看了他一眼,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是气又好笑,他无奈地想——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几天前你师兄还丈着我对离国的水系不熟悉,连骗我的借口都懒得编,随便把这里的江移了个位置就算数,我他娘的还相信了他。 大胡子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故作深沉地摇头叹气。 封宸一脚把他踹了出去,大胡子捂着屁股哀怨地瞅着他。 犹白燕无语地看了他们两人一会儿,说:“那些人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已经逃了出来,现在再不走,等他们杀到这里,大家就等着直接被箭戳成刺猬吧。” 大胡子和封宸马上不约而同地咳了一声,拉了拉衣服,摆出一副正经的摸样迈开步子往前走。 来到村口的时候,红枣已经一早守在那了,见到封宸马上迈着碎步走过来,还颇有几分贵族女子的架势。 封宸拍了拍马说:“霄儿,你和那小子先去渡口,我和老程再去找两匹马。” 封霄点头,托起犹白燕打算把他抱到马上去,没想到红枣却突然闹起了别扭,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骑上去。 封宸无奈,只得让其他人先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自己骑着马回到城内,好在他运气不错,刚进城就遇到了商队,买了他们两匹运货的马后就飞快地赶了回去。 众人都不敢在耽搁,一路骑着马飞快地往渡口赶去。 赶到渡口时已近晌午。 江上泊了一艘船,底平舱浅,首尾扫窄,中部特宽,呈柳叶形。 犹白燕问了问船主才知道,这是去琼国惊鸿城的船,未时一刻出发。 犹白燕又打探了一下何时才会有去宛城的船,那黑瘦的船主摇了摇头说,最近离国发生了太多事,封国的将军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这,两国现在的关系十分微妙,而且国师又去了封国,生死未卜,现在主持朝政的丞相大人和国师素来不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趁机削弱国师在朝中的势力。所以离国现在的局势不稳,变动颇多,很多商家们都持观望态度,开始囤积货物,不像之前一样频繁地到宛城做买卖,虽然也有一些胆大的想趁乱发笔横财,不过这些人毕竟是少数,所以能不能有船还真得看运气,运气好的话可能再过三、四个时辰就有了,运气差的话,可能得等十天半个月。 封宸他们既是在逃命又是去救命,哪里能等那么久,听完这话马上冲上去,拿着刀架在船主的脖子上非逼着他将船改道。 犹白燕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们,一边气急败坏地把他们往船外推,一边吼:“你们这群野蛮人快把剑放下!” 可惜他势单力薄,几下就被人拎着领子扔到了一边。 那船主被逼退到船的边沿,脖子上一左一右驾着两把白晃晃的剑,身前还有一个人满脸杀气地盯着他,他一普通离国百姓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当即被吓得抖成了筛子。 船里的人听到了动静,都纷纷跑出来看,有几个胆小的被吓了回去,胆大些的都不满地叫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还讲不讲理了?!快把人放开!” 封宸根本不理他们,继续凶神恶煞地威胁那可怜的船主。 离国人生性平和温良,别说和人动手,连吵架都不太会,现在遇到封宸这样如此凶狠又不讲理的人,虽然觉得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在一旁吵吵嚷嚷地劝了半天,连难听些的话都没说出几句,更别说冲上去把人拉开。 那船主可怜兮兮地半躺在甲板上,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纷扰之际,人群后方传来了一个声音:“前面的人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马上刷地分开,从中间让出了一条道,一个青年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个黑瘦的老头。那老头的眉眼和瘫在地上打颤的船主颇有些相似,身材略矮小些,肌肉已经有些萎缩,不过看上去依旧精瘦,可以想象他年轻时必定十分强壮有力。 他嘴里咬了一根烟杆,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封宸等人,那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虽已经开始有些浑浊,眼神却依旧十分锐利。刀削般的脸孔上布满了皱纹,两颊凹陷,显得原本就略微突起的颧骨越发突出。 他拿下咬在嘴里的烟杆,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身音有些沙哑,但字字清晰,中气十足。 封宸收回剑,看着那老头说:“封国人。” 围观的人都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炸开了锅,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脸上的神色有惊讶,有畏惧,也有鄙夷。 那老头的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微微眯起眼睛看了封宸一会儿,悠悠地吸了口烟,吐了个烟圈,用沙哑的嗓音说:“跟我来。” 一旁的青年吓了一跳:“阿公他们可是封国人啊!” 那老头转身,径自往前走了几步,用烟杆撩开遮在竹棚的帷幕,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进来吧。” 大胡子和封霄收回了剑,和封宸一起跟了上去。 那青年很是不满又有些担忧地看了几人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跑到船板上去扶那名船家。 进了船舱,那老头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抽了口烟,说:“坐吧。” 封宸在他对面坐下,犹白燕、封霄和大胡子坐在了两边的空位上。 老头吸着烟,一双浑浊的眼睛被朦朦胧胧胧地掩盖在腾起的烟圈后面。他审视了封宸一会儿,问:“去宛城做什么?” 封宸也一边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一边平静地回答:“我们要回封国。” “回去做什么?” “救人。” 老头静静地看着他。 晦暗的船舱里,烟枪上那点跳跃、细碎的火光分外明亮。烟斗上青烟飘摇,一缕缕地升到上空,又渐渐化进了虚无中。 过了许久,那老头才开口,缓缓说:“这人,你们未必救得了。” 封宸眼里的光芒闪动了一下,看向老头的目光越发锐利:“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救不了?” 老头对他的目光不以为然,一口一口,像往常一样抽着烟。 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了,外面的光线涌了进来,亮得有些刺目。 刚才在船外的那面青年弯身走了进来,警惕地看了封宸等人一眼,走到老头身边说:“阿公,大哥已经没事了,他让我来问问您,这船” 他看了封宸一眼,转头继续说:“该去哪?” 老头在鞋底上敲了敲烟灰,淡淡地说:“走原路。” “好。”青年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起身看了封宸一眼,走出船舱,那眼神里,带了一丝倔强和傲然。 封宸在心里笑了一下——都说离国人平日虽和善,但事情一旦触及了自己的原则,就会变得无比固执,绝不轻易退让。这几日来,封宸算是好好领教了个够。 ☆、第 38 章 等那青年完全离开船舱之后,老头说道:“从惊鸿城也可以到封国。” 几个人闻言都刷的转头看向犹白燕。 犹白燕不悦地皱起了眉:“我倒是想说,你们也得让我有机会说啊。” 老头继续说:“路程虽会远一些,但他们人多,走的不快,你们只要日夜兼程,也能够赶上。” 封宸认认真真地给老头道了声谢。 老头吸着烟,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 封宸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刚才你为什么说,我救不了他?” 厚厚的幕布遮住了窗户,只有些许光线透了进来,在满室的幽暗中,现出一种昏黄却又清冷的色泽。 老头的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了这淡淡的冷光下,脸上被描摹出大片的阴影。他轻轻地抽着烟,沉思了一会儿说:“命数天定。”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如果我不信神明也不信命呢?” 老头也不看他,半睁着眼睛吸了口烟,喃喃说:“离国的宗教能流传千年,自有它的道理。” 封宸看了他一眼,撩开帷帐走了出去。 出了船舱就见到了那名青年,他还是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们,微微皱了皱眉说:“我现在带你们到住的地方。” 几个人跟着他到了另一个船舱里,那名青年冷着一张脸,向他们交代了一下起居用品的位置和一些琐事,然后不咸不淡地说:“这船五天后到达琼国,你们暂时住在这里,等一下会有人带你们去沐浴的地方。我叫伊理,是船主的弟弟,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当然,最好不要有问题。” 犹白燕向他道了声多谢,那青年微微点了下头,走出了船舱。 等那青年完全走出去之后,犹白燕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了下来,带着满身的尘土和泥坐在桌边,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怒意。 他愤愤地咬了咬牙:“我今天算是知道为什么封国的国号是‘封’了,你们就一群疯子,全改姓‘疯’算了!” 封霄想起之前封宸跟他说的‘和离’,说:“我觉得就算姓疯也好过姓离。” “什么意思?!”犹白燕霍地转过头,很是不悦地问他。 封霄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地说“没什么。” 犹白燕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得愣了一下,很快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封宸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们一眼。 大胡子走到床边拿起放在上面的衣服看了看,又拎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说:“啧,看来这小子也是个面恶心善的,你们看,这衣服找的多合适。” 封霄也颇感兴趣地凑过去看了看。 封宸却并不感兴趣,他站在原地盯着犹白燕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犹白燕显然被前面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封宸后,眼睛里又多了几分疑惑和不安的神色。 封宸没什么心思逗他,开门见山地说:“你们离国的国师有多少是为国而死的?” 犹白燕眼中露出讶异的神色。 封霄和大胡子听到这话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封宸。 封宸一动不动地看着犹白燕,等待他的回答。 犹白燕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咽了一下口水说:“大部分都” “大部分?”封宸皱起眉,表情有些阴郁。 犹白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有些支吾地说:“确实大部分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殉国了,比如说被敌国毒杀,或是受到别国的威胁,而被迫自尽,以换取安定。就算没有殉国,也很少有”他又咽了一口唾液,眉头皱得更紧“能够寿终正寝的。” 封宸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了门外。 片刻后,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随即,门帘被推开了,一个渔民打扮地人探头进来,看到里面如此安静,楞了楞,眨了下眼睛说:“没打扰各位吧?” 大胡子朗声笑道:“哪能那,我们这几个泥人可都一直等着你呢!” 那船家脸色微红地抓了抓头:“实在是对不住,刚才有点事儿给耽搁了,几位”他试探着问到:“现在跟我去,还是再等等?” 封宸起身,抓起床上的衣服说:“现在去吧。” 大胡子接到:“我们几个等会儿再去。” 封宸看了他一眼,撩起帘子弯身走了出去,帘子在他身后落下,遮住了外面的光,让船舱里又重新变得昏暗。 封霄目送他出去,转头看了看大胡子,不解地问:“将军从来不信鬼神,怎么会对那老头的话那么在意?” 大胡子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脑袋,很是深沉地说:“事关国师,将军不能不放在心上,你一小孩儿不会懂的。” 封霄不满地嘟了嘟嘴。 船舱的另一角,犹白燕抿着嘴唇,沉默地盯着地板,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脑回路有点阻塞 可能1、2个星期内都不会更新 ☆、第 39 章 洗完澡,吃完饭后,大胡子不知道从哪搜刮到了两坛酒。 封宸和他临窗而坐,喝酒喝到后半夜,一边喝一边聊以前发生的一些事。 大胡子跟着封宸快十年了,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封宸在沙场上,从一名懵懂无知、满腔热血的少年成长为今日这样独当一面、成熟稳重的将领。 大胡子喝了一口酒,嘿嘿地笑着:“那时候将军你和三皇子初上战场,两人虽还年幼却一样的骁勇善战,每回打战都定要冲在最前面,嘿嘿,那时候,这天下谁没听过三将军和四将军的名号,小兵们只要一说自己隶属你们二位麾下,别人都得高看几分那。” 封宸也笑了,这几日一直徘徊在脸上的,那股有些阴沉的神色现在也退却了些,他探身向前,和大胡子子碰杯,徐徐地饮了一口酒,无限感慨地说:“那时候心思单纯,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烦恼,这么多记挂,每日想着的不过是竭尽所能战胜敌手,然后提着敌方将领的人头,凯旋而归,如此简单。现在,却是想做也做不到了。” 他闭了一下眼睛,脸上难得的现出了几分疲倦的神色:“三哥倒是好,永远都不会再改变。” 想想这几年的人事变迁和封宸的转变,大胡子也有些唏嘘,不知道作何言语。 封宸本不是一个喜欢追忆往昔,怀古伤今的人,只是今晚月色朦胧,江风微寒,窗外一片无际的黑暗,舟内一盏烛光影影绰绰,此情此景,难免不让人心生感慨。 但往事已成追忆,眼前的一切也已成定局,再如何感伤也没有意义。 他收拾心情,笑着说道:“三哥的性子说一不二,赏罚分明,治军也极严,哪位将士若说自己是他手下的人,别人怕是不会羡慕,只会同情吧。” “哈哈哈。”大胡子也笑了起来:“是啊,三将军自己清心寡欲就罢了,还不许营里有军妓,不许手下的士兵私拿战利品,只要发现有人违纪,就一定会按军法处置,绝不会法外开恩。打战的时候又逼着所有人跟他一起拼命,还曾试过不眠不休的逐敌数千里。老兵们也就算了,那些新兵只要一听到自己被分到了他的军队里,都得马上抱着身旁的人哭上几圈。” “哈哈哈。何止是对手下的士兵,他对我们这些兄弟也从不讲情面。我记得我刚学骑马的时候,有一次先生让我们猎十只兔子回去。我和三哥一路,后来马跑得太快,我又拉不住它,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虽然伤得不重,但撞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子,手臂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这种情况下做兄长的都应该冲上去又抱又哄,然后叫人来小心地处理伤口吧,结果我三哥那个混蛋,非但不许别人把我送回去,还自己扯着我的胳膊清理伤口。你知道他动作粗鲁,又没耐心,我当时差点让他给折腾死。这都算了,结果处理完伤口,他还逼着我去狩猎,我不肯,他就跟我说什么君子之行信为先,若因这小小的伤痛就失信于他人,以后也不配再被称为男人。可是”封宸做出一个又悲愤又不甘的表情,说到“和先生立下约定的只有他吧?我只说会去狩猎,又没说一定会把那十只兔子给他带回去,我怎么就失信于人了?!” “哈哈哈。”大胡子笑得开怀:“原来三将军从小就是这种性子啊!” 封宸半真办假地怒视了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改天让你也受受这种罪。” 大胡子大笑出声,举杯说道:“能跟随三将军左右,就算受罪也是一种福气啊!” 封宸笑骂:“怎么,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莫不是想弃我而去,投奔我三哥不成?!” “岂敢,岂敢。”大胡子将酒杯斟满,笑着和封宸碰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犹白燕站在门外,探头进来,像只发现了未知领域的小动物一样,想往里走却又有所顾忌。 封宸和大胡子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他。 “有事吗?”封宸问到。 犹白燕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说:“我有些事想问你。” 封宸手撑着下巴,指节轻轻地在嘴唇上刮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大胡子放下酒杯,有些遗憾地说道:“看来今天这酒只能喝到这了。” 封宸对着他笑了笑:“来日方长。” 大胡子抱着喝下最后一口酒,翩然离去。 犹白燕坐到封宸对面,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封宸晃了晃酒杯,漫不经心地问:“要喝酒吗?” 犹白燕看了他一眼,默默摇头。 封宸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抓着酒坛,自斟自饮起来。 这酒是曲米春,色清透明,酒香柔和醇甜且悠长,微苦但纯正,丝毫没有夹杂其它气味,入口后甜中带苦,干净清爽,还有些许刺激的感觉。 犹白燕显然不常喝酒,如此醉人的酒香在他看来却刺鼻难闻,唯恐避之不及,他在桌前坐了不过片刻,就难耐地舞起袖子,驱散在鼻尖前萦绕不去的酒味。 封宸像是故意与他做对般,将手中斟满了酒的杯子举起,在他脸前晃了晃,慢悠悠地说“如此好酒,真是纔倾一盏即醺人啊。” 犹白燕用袖子捂住口鼻,恶狠狠地瞪着他不说话。 封宸今日似乎格外的有耐性,犹白燕不开口,他也不说话,一个人自斟自饮,一派自得其乐之姿。 最后还是犹白燕憋不住,问道:“你和师兄到底是什么关系?” 封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师兄怎么说的。” “他什么也没说。” “是吗?”封宸轻笑了一下,带着几分醉意,懒懒地说:“既然他不说,那我也不说。” 犹白燕皱起了眉,斜眼看着他,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想了一会儿,他继续说:“我们交换好了,我每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之后,就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封宸抬起头来,颇感兴趣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好。” “你不许骗我。” “当然。” 犹白燕道:“你和师兄是什么关系?” 封宸想了一会儿:“他若是女子,我们应该已经成婚了。” 犹白燕明显被这个答案吓了一跳,原本就大的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一样。他很是惊骇地张着嘴看了封宸半响,还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说 “何必如此惊讶,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犹白燕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又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说:“比我想的要夸张” 封宸被他的表情逗得笑了出来。 犹白燕剜了他一眼,不满地撇撇嘴说:“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你们当时和我一起离开燕寒山的吗?” “是一起离开的。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额在一起的” “应该是七年前。” 犹白燕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剧烈地咳了一阵,撑着桌子用见鬼的表情盯着封宸。 ☆、第40章 封宸伏在桌上,转着手里的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我没骗你,虽然我自己也不太确定,但应该是这样没错。你们是什么时候回离国的?” 犹白燕还是不太敢相信,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不甘心地瘪着嘴说:“离开燕寒山一年后。”说完后,他又瞪着眼睛把封宸扫视了一边,脸色十分难看地说 “师兄怎么会喜欢你这种疯子?” 封宸笑的怡然自得:“那你得问他自己。我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犹白燕的动作有一丝停顿,然后很是纠结地绞了绞手指,似乎不太想将真想说出来,但以他的性子又做不出耍赖的事。 封宸微笑着,在一旁用眼神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此刻在犹白燕眼里,封宸的表情和眼神都无不在说──怎么,原来你也不过是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人,和封国人又有什么区别。 犹白燕咬咬牙,一拍桌子说到:“这是离国巫术里的一种。师傅用针刺入你脑中,使你的陷入极度混乱的状态,然后再下暗示,比如说师傅会对你说‘你和我们从未见过面’,然后再编一套你在燕寒山的假的经历念给你听,每晚都这样,重复三次,到第三天的时候把针拔出,你的记忆就会被更改。当然,整个过程中都要点一种特制的熏香。”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8节 “嗯?”封宸奇怪地皱起眉头:“我知道离国素以医术闻名,而你们的国师又是医术的集大成者,能力相当卓绝,可我从没听说过,国师还会巫术。” “这有什么奇怪的。在上古时期,国师本来就是部落里的医师,那个时候的医师和巫师是同一人,既懂行医用药,也精通巫蛊之术。后来部落逐渐统一,医术巫蛊之术各自发展,才渐渐成为两个独立的东西。但国师一职代代相传,从未间断过,这一任国师所知之事必定会全部传与继任者,所以这巫蛊之术也就流传了下来,不过基本上都用不到就是了。” “这样啊。”答案终于知道了,封宸心里也觉得舒服了很多。 犹白燕自然不会体贴的给他时间,多享受一下这种舒心的感觉,马上说道:“你是站在师兄这边的吗?” “当然。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恢复记忆吗?” “这”犹白燕的脸上又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有是有但师兄跟我说过,他不想你恢复记忆,所以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要说出来。” “为什么?” 犹白燕马上说道:“我还没问问题呢!” 封宸有些扫兴地垂下眼睛:“你问吧。” “你会帮助离国吗?” “会。他为什么不想让我恢复记忆?” “师兄说,你恢复记忆后一定会去找他,但他不想再跟你有联系。” “不想跟我有联系”封宸若有所思地撑着脸,视线不知飘散到了何处。 犹白燕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见他回了神,继续问:“你打算怎么帮助离国?” “让封国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啊?!”犹白燕再次受到惊吓,这一次他彻底蒙了,连眼睛都忘了睁大,只维持着一个僵硬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封宸。 封宸轻笑着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然后放下酒杯看了看犹白燕,脸上的醉意愈深。 犹白燕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抽搐了一下嘴角,想讥讽他几句,却见封宸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一旁的躺椅边上,身体一歪倒进了椅子里,仰面躺在软垫上。 他将手背压在眼睛上,低低地笑了几声:“如果是为了奚若,毁灭封国又算什么,让我毁了这个世界我也愿意。” 犹白燕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呆呆地看着他。 封宸将手从眼睛上移开,目光涣散地看着上方,断断续续地说:“即使他不爱我、不想见我也没有关系。”他转过头看向犹白燕,目光散乱,毫无焦距,却让人觉得眼神里处处都是疯狂:“我会实现他的愿望我会保护离国、保护他,只要是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要我做尽世间所有罪大恶极、离经叛道之事,我也绝不会有怨言。” “奚若,你要的我一定会给你”他的眼神越来越散乱,声音也渐渐变得含糊不清,越来越微弱,然后变为沉沉的呼吸声。 犹白燕傻了一般看着他,看了半晌,抓了抓脑袋,起身从柜子里找了一张被子盖在他身上,神色复杂的站在躺椅边看了他一会儿,悄悄走了出去。 门缓缓关上,然后“咔”的一声彻底掩住。 封宸睁开眼,眼里一片澄明。 他拉开被子,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桌旁,拎起酒坛倚在了窗边,一边看着两岸的群山飞速后移,一边慢慢地喝着酒。 接下去的几天,犹白燕对封宸是能躲就躲,能闪就闪,就算不小心碰了面,也是一脸的尴尬,不过态度倒是出奇的缓和,不像之前一样爱理不理,整天白眼伺候,有时候见了面还会抓着头,尴尬地笑着打声招呼。 封宸似乎与他心有灵犀,并不对他的转变感到奇怪,每次碰面都淡定地微笑、点头,虽然还是像之前一样不怎么和他说话,但也没再整天冷着脸。 大胡子很惊讶:“奇迹啊,离国的神明真的显灵了。” 封霄很郁闷,自从那次封宸和犹白燕在山林里长谈之后,犹白燕就对他怀有戒心,虽不至于完全不理他,但也总是保持着一点距离,眼下见到他和封宸这个真正的始作俑者关系如此和睦,日进千里,自己这个无辜受害者却被晾在一边,真是欲哭无泪。 江面宽阔,水流极快,船顺水而行,如离弦之箭,一日千里。四日后,船已经进入了琼国国境,还有一日就可到达惊鸿城。 琼国是唯一一个与离国接壤的国家。 两国离得近,很多地方都颇为相似,比如说同样有宗教信仰,只不过琼国没有统一的宗教,而且宗教的影响力也没有那么大。 此外,这两国都是出了名的胜产美人。离国人大多眉眼深邃,皮肤白皙,且脸型小巧精致,离国女子性格温婉,又有一股遗世独立的气质,很是令人着迷。琼国人也大多轮廓深,鼻高额宽,但感觉上比离国人少了一份精致多了几分不羁,加上琼国人头发、眼瞳、皮肤的颜色较浅,很有一种剔透灵动又洒脱的美感。 ☆、第 41 章 在船即将到达惊鸿城的前一晚,那个黑瘦的老头突然让人叫封宸去找他。 封宸琢磨了一会儿他的意图,没琢磨明白。 大胡子说:“别想那么多了,伤脑。”然后拍拍他的肩把他送到门口,一边把他往外推,一边说:“将军啊,一路走好,兄弟们会永远记得你的。” 封宸把他按在船板上暴打了一顿,打完后拿绳子绑了拴在门口,拍了拍手,对封霄说到:“好好看住他,我回来之前不准把他放开。” 来到老头所住的船舱时,正看到伊理满脸不悦地往外走,见到封宸,哼也不哼一声,扭头就绕道而行。 封宸撩开帘子走进去,老头赤脚坐在一个小小的火盆旁,火盆上有个支架,上置一小锅,锅里盛着些清水。 他正在抽烟,看见封宸进来,向着铺在火盆另一侧的竹席抬了抬下巴。 封宸坐下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扔了过去。 封宸接住布袋打开一看,里面塞满了银子。 老头说:“路途遥远,你们会需要的。” “这么多?” 老头惬意地吸着烟,缓缓说:“那就当做是谢礼吧,希望你能把神明平安的护送回离国。” 封宸作了一个了然地表情,然后捧起布袋在手中颠了颠,有些狡黠地看着老头说:“若是作为谢礼,会不会太少了些?毕竟这送神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老头瞇起了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封宸,抽着烟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当做是定金吧。事成之后,想必你也无法再待在原来的地方,必须要另寻安身之所。他是媵德商行的老东家,你到时候来浣城的商行总号找我,我帮你说几句话,定会为你觅得一个好去处。” 封宸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行,不过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那些伙计怕是不会放我进去见你吧。” 老头吸了口烟:“伊四公。” “四?” “家中排行第四。” “嗯。”封宸点点头:“看来我们还真的挺有缘。” 伊四公把锅端了下来,将里面已经沸腾的水缓缓倒进一个茶壶里,然后烫壶、温杯、置茶、高冲、刮沫。 动作熟练且有条不紊。 封宸在一旁看得直打瞌睡。 等茶泡好之后,他倒了一杯给封宸,一边看着他喝下,一边说:“算不上什么缘分,毕竟有些事是注定要发生的。” 封宸看了看杯里剩下的茶叶梗,抬起头,挑着眉说:“伊四公,以后讲话能不能别这么玄,不才生性愚钝,实在是听不懂。” 伊四公吸了口烟,再次盯着封宸,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封宸伸手摸了摸脸,又看了看他:“怎么了?” 伊四公吐着烟圈,用沙哑的嗓音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传闻不太相符。” 封宸不以为然:“我常年待在北陵,真正见过我的人能有几个,那些传闻大多都是世人的臆想,然后以讹传讹罢了。” 伊四公静静地吸着烟,不置可否。 又喝了几杯茶之后,两人也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于是封宸便起身告辞了。 从船舱里一出来,抬头就见到了漫天的星斗,如琼珠碎玉般撒满了黑夜墨色的帷幕,银河横空而过,璀璨夺目,斑驳陆离,迷醉了所有人的眼睛,就连封宸种从不关心山川之秀丽,不解花月之风情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同样仰望着这华美星空的,还有被拴在门口的大胡子。 他靠坐在门边,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 睁开眼,看到封宸站在他面前,马上依依呀呀呀地说到:“将军啊,以前人家都说这夜晚的江风凉得很,我还不信。”他伸出腿用力抖了两下,继续说:“原来人家真没骗我啊,你看,我这腿都冻成冰条了。要是在这儿坐一晚啊,恐怕连血都得结成冰。” 封宸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握住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 大胡子满脸喜色。 封宸微笑着,手在绳子上一摸,顺着绳子滑了下去,滑到绳头处,将栓在门把上的结解了开来。 大胡子眉头纠结,嘴角下垂,一脸的喜色霎时转为凄苦状。 封宸拉着绳子把他拖进船舱,然后在床头处把他重新栓好。 封霄早上从其他船客那里得到了一些具有离国特色的小玩意儿,此刻正趴在床上好奇地把玩,见封宸回来了,马上扔开东西跳下船,跑过去,问:“将军,怎么样了,那老头没为难你吧?” 封宸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他没为难我。倒是送了些东西给我。” 他从怀里拿出那个布袋,放在桌上。 这下连一直在看书的犹白燕也被吸引了过去,探着头不住地张望。 封霄打开布袋,一看到里面的东西,用力吸了口气:“好多银子啊。” 大胡子说:“哎呀,这老头真是神仙啊,知道咱们出来的太急,身上没带什么钱,特意给咱们送钱来了。不过他跟咱们非亲非故得,怎么突然”他停了一下,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看了看封宸说:“将军,莫非你答应了给他入赘,这是他家姑娘的嫁妆?!” 封宸慢慢地扭过头去看着他:“晚上没人守在门外,我始终是有些不放心” 没等他把话说完,大胡子就马上清了清喉咙,一脸严肃地说:“将军啊,知道那老头是什么人了么?咱们出门在外,还是得提防着点儿。” 封宸给他逗得有些乐了,勾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说:“真名不知道,不过在江湖上的名号应该是伊四公。” 犹白燕刚埋回书里的头又抬了起来:“伊四公?” 封宸问:“你知道他是谁?” 犹白燕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说:“当然知道。离国最大的商行是媵德商行,而他就是这个商行的上一任当家。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后来据说是年纪大了,不想再管那么多事,卸任之后就渐渐过起了归隐的生活。之前一直听说他偶尔还会亲自带着孙儿跑跑船,没想到是真的还让我们给碰上了。” “这样啊。”封宸看着那满袋子的银两,半真半假地笑道:“被一个如此有来头的人物给予厚望,看来接下去我想不拼尽全力都不行了。” ☆、第 42 章 到达琼国的时候,正巧赶上了燕尔节。 燕尔节是琼国最盛大的节日之一,节期为每年的三月二十五至三月三十,为期六天,在节日期间,所有琼国人都会在屋外挂上一团又一团的紫阳花,在台阶下撒满白玉兰、榆叶梅和含笑的花瓣。 一眼望去,满目的堇紫、纯白与桃粉,将整个琼国淹没在一片花海中。 这是一个祝贺伽禹神诞生的庆典,伽禹是生育之神,所以这也是一个求爱的节日。 若家中有孩子到了适婚之龄的话,在节日开始的第一天,这些孩子都会斋戒沐浴,然后祭拜伽禹神,并念经文歌颂她以及祈求她的庇佑。 随后的五天里,每天清晨,已婚的妇女和男人就会将食指与中指浸入泉水中,浸泡片刻后,将手抬起,二指并拢,用指腹和指背各一次,轻轻敲在家中孩子的额头上,然后孩子们就会到街上去,四处行走,寻找有缘之人。 节日期间,男孩、女孩们都常常结伴而行,到街市上、酒楼、戏院里四处游玩、走动,如果某对男女有缘相遇,而女方又有意的话,就会站在男子面前,双手递上“水绸”。 “水绸”也称为“情丝”,是一条九寸长,三寸宽的水蓝色绸带,被分为三个部分,每两个部分之间都以花边花线隔开,上下两个部分都嵌有小型的银泡,并绣上装饰性的花纹,多为鸟兽、云纹或是雷纹。中间部分所占面积较大,刺绣的内容也由女孩们自行决定。绸带的最底下还会饰以各色流苏。 “水绸”上的所有图案都由女孩们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而成,可以说是把女孩们所有的情意都寄托在了上面。若受邀男子未婚且也钟情该女子的话,就会接过“水绸”,系在自己腰间,然后两人互通姓名,称为“定约”。“定约”之后,男方就可到女方家中提亲,继而结为连理。 封宸一行人走在撒满花瓣的大街上,看着满街的少年少女们来来往往,互通情意。 封霄情窍未开,只觉得新鲜,不停地四处张望,然后时不时地停下,在小摊上买些吃的东西。 犹白燕似乎经常到琼国,对这燕尔节习以为常,一路上都是意兴阑珊,不停地张大嘴打哈欠。 大胡子爱马胜过爱人,一路上只顾着对红枣又看又摸,对那些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们看也不看一眼。 唯独封宸一个人,对着满大街的燕侣莺俦,想着某个人,不停的受刺激。 走了一会儿,一个小女孩突然站在了封宸面前,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一群女孩子,全都对着她喝彩、打气。 那女孩转过头,嘟着嘴看了她们一眼,又转过头看着封宸,粉嫩的小脸上飘着两朵淡淡的红云。 她默默地注视了封宸一会儿,抬起双手,掌心摊开,上面横放着一条带状的东西,上绣一对比翼鸟,四周饰以祥云,底部有白色的流苏。 刚才一路走来,都看到不少女孩把类似的东西递给男孩们,看来这东西应该就是“水绸”了。 封宸低下头,看了看她。 女孩的脸更红了,头也低低的埋了下去。 大胡子在一旁吹了个口哨,一脸看戏的表情。 封霄咬了一口手里的槽子糕,眼睛转了转,有好奇又有些雀跃地看着封宸。 犹白燕用鼻子哼了一声。 封宸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那个女孩,伸出手。 犹白燕的眼睛一下子又变成了铜铃状。 大胡子似乎也有些意外,摸着红枣颈子的手停了下来。 封霄一边继续吃,一边兴奋地看着封宸。 女孩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将手中的“水绸”抬高了些。 封宸的手却没在“水绸”旁停下,擦着“水绸”的边沿而过,在女孩的鼻子前停了下来。 他将手伸前一些,用指节轻刮了一下女孩的鼻梁,笑着说:“抱歉,我已经有妻室了。” 女孩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封宸笑了笑,微微倾身,说:“不要难过,你长得很好看,特别是鼻子,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女孩的脸上再次浮上一抹嫣红,她抿着嘴唇笑了笑,虽然还是显得很失望,但也没有刚才那么难过,她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封宸,收回:“水绸”,向身后的伙伴跑去。 大胡子仔细看了看那个女孩的脸,又看了看封宸,摸着下巴,满脸了然的笑意。 犹白燕又哼了一声。 夜幕降临,日间欢闹的街道静了下来,繁星细碎的光撒满苍穹,花香依旧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带着丝丝清甜的蜜意,仿若伽禹神的祝福。 在这动人的香气中,封宸嫌恶地皱了皱眉,用脚扫开铺了一地的花瓣,一边扫一边说:“我就快被熏死了。” 站在对面的大胡子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将军,要是实在受不了的话,我给你找块湿的布遮一遮鼻子吧。” “算了。”封宸晃了晃头:“我来找你是说正事的──我现在去离这里最近的那间妓院,你等一下闹点动静,让犹白燕发现我不见了,然后再‘意外’地透露一下我的行踪,知道了吗?” 大胡子疑惑地问:“为什么啊?”问完后,他看了一会儿封宸,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砸着嘴说“将军啊,想当年你多纯洁啊,现在真是越来越黑心了。” 封宸说:“那得归功于你这十多年来的悉心教导。” “哎呀,这话可说不得。”大胡子作惊恐状:“是将军你天资聪颖,无师自通,末将怎敢居功。” 封宸懒得跟他废话,在他胸口处用力拍了两下,说:“行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等本将军把这边的事解决了,再回来好好的嘉奖你。” 大胡子垂着泪和他挥手道别。 封宸走进那间名叫“倚醉馆”的勾栏院。 一进门,那浓重的脂粉味就把他给熏了出去。 他站在外面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再以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表情走了回去。 老鸨是名俏丽的女子,典型的琼国人长相,云鬓、朱唇、皎月般的脸庞,一双动人的深邃双眸,顾盼生姿,烟行媚视,只可惜眼角和嘴角处的几条细纹,生生地为她抹去了几分姿色。 那老鸨站在门边,看着封宸走进来又捂着鼻子退了出去,然后再一脸悲壮地走进来,掩着嘴笑了笑,迎上去说:“公子,真是对不住了,这儿的姑娘们都是二八年华,青春貌美的,难免喜欢涂脂抹粉,还请您多担待。” 封宸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说;“没关系。” 老鸨把手放在身侧,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柔声说:“多谢公子体谅。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又如此善解人意,馆里的姑娘们要是知道您来必定个个都得高兴坏了。” 看到封宸脸上没什么表情,老鸨很识趣地止住了这个话题,问:“不知公子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清丽些的可好?” 封宸把她拉过来,耳语了几句,那老鸨先是露出微讶的神色,然后马上捂着嘴笑了一下,点点头说:“公子请放心,这事一定会为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第 43 章 老鸨带着封宸进了楼上的一个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了纸张和笔墨,两人坐在桌边写写画画地聊了一会儿,老鸨将纸卷起来拿在手中,笑语嫣然地走出房门。 片刻后,几个女子鱼贯而入,站在桌前,封宸坐在对面把她们一个一个地看了一遍,然后很勉强地指了指其中两个,那两名女子留在了房中,剩下的则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有几名女子走了进来,封宸把她们看了一遍,留下了其中一个。 如此这般的来回了三四次,封宸房中边留下了六名女子。 老鸨笑着出现在门口,问到:“公子可还满意?” 封宸给了她一些银子,说:“还行吧。” 老鸨巧笑嫣然地看了他一眼“那妈妈我就先出去等着了。”她转身走出门,身姿摇曳,颦颦婷婷。 她站在门外,两手抓住门的边沿,嫣然一笑,说“夫人真是个有福之人。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封宸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抬起头看着她。 她微笑着,慢慢掩上门,那张秀丽却有些疲倦的脸渐渐被掩盖住,消失在了封宸的视线中。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却偏有人不解风情,要做那惊梦之人。 犹白燕黑着脸冲上“倚醉馆”的二楼,一脚踹开眼前的木门。 里面的人受了惊扰,纷纷转过头看着他。 封宸半醉半醒地躺在一张华美的躺椅上,四周围了好几个艳丽的女子。他衣领敞开,满身的酒气,一名绿衣女子跨坐在他身上,也是一样的衣衫不整,酥胸半露,裙摆高高的撩起,露出白嫩纤长的腿。 犹白燕看着封宸放在她腿上的手,原本就在眼中燃烧的怒火腾地一下冲上了天空。 他一把推开拉住他的老鸨,气冲冲的走进去,站在封宸身旁,脸色铁青地看着他。 封宸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转过头,继续和身边的女子嬉戏。 犹白燕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看着他,脸上的怒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表情。 他环抱双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封宸,我真是看错你,我以为不管你再怎么冷血,至少还有一些像人的地方,哼。”他冷哼了一声“原来你所谓的真情也不过如此,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封宸没有理他,侧过身搂住了一名女子,然后与她唇齿交接热吻起来,手也慢慢地伸进了她的衣服里,把她薄如蝉翼的外衣拉到了手肘处。 犹白燕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心里气得简直快岔了气。 一名穿着紫红色衣服的女子从地上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递给他,笑着说:“公子,如此良辰美景,又怎堪辜负呢。”她凑了上去,柔软的身躯倒在了犹白燕的怀里,软若无骨。她朱唇微启,柔声相劝:“与其独自烦忧,不如与众姐妹们把酒言欢,一醉解千愁。”声音清脆婉转如莺啼,让人听得骨头都酥了。 犹白燕的脸红了个通透,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推开。 那名女子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脸前与他对视,眼神妩媚妖艳到了极点。 犹白燕尴尬地转过脸想避开她,转到了一半却突然停住了,猛地转回去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就推开她,抓住伏在软榻前的另一名女子,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后,又拉住了另一个。 他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房里的女子们都不满地抱怨了起来。 封宸也停下了动作,皱眉看着他。 犹白燕看完了最后一个人,回头看着封宸,吸了口气说:“你又何必用这种方式作践自己。” 封宸坐在软榻上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了方才那种醉生梦死般的神色,只有淡淡的寂寥和意兴阑珊。 他放开手,倒回软榻上,对怀里的女子说:“你们都出去吧。” 房里的姑娘们面面相觑,显得十分意外,但都最后都识趣地起身,整理好衣裳,安静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一些淡淡的甜香还在兀自飘散。 犹白燕坐在了软榻旁的椅子上,看着封宸说:“就算她们长得再像师兄,也终究不是他,你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她们还根本就不像!” “我还能怎么做?”封宸躺在软榻上,从犹白燕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尖尖的下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无奈,那样的孤寂,还有一些自嘲和挖苦。 他哼笑了一声:“既然我无法得不到他,难道我还不能得到与他相似的人吗?” “你你别这样”犹白燕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你不是一直都很自信,而且天不怕地不怕的么你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啊,你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师兄就妥协了呢。” “哈哈。”封宸笑了几声:“再坚持一下?我拿什么去坚持?对于你师兄而言,我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甚至是颗绊脚石,我这种人的感情对他而言毫无价值,只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要是再坚持下去,只怕他会越来越讨厌我。” “不是的!”犹白燕急到:“你误会了,师兄不是这种人!” “怎么不是?!你都亲眼看到了,他什么也不说就把我刺成重伤,然后扔到深山里。他如果不是嫌我烦的话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封宸!”犹白燕站了起来,着急地跺着脚说:“你真的误会了!师兄真的是想保护你,他把你伤得那么重就是想让你以为他真的要杀你,然后你就会恨他,不再插手离国的事,不再为了他冒险。封宸,你要相信我!” 封宸撑起上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 犹白燕睁大了眼睛,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似乎想借此证明自己真的没有说谎:“封宸,你们认识了那么久,你怎么会不了解师兄的为人?!他绝对不会以‘是否有价值’去衡量别人的感情。” 封宸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了解?我怎么可能了解他。或许对他来说,我们已经认识了七年,但对我而言,我们只不过认识了数日,我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犹白燕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房间里一下子又静了下来,连那些女子们留下的余温似乎都在缓缓散去,变得越来越冷。 “算了。”封宸有些颓废地倒了回去,用手背遮着眼睛说:“我有些累了,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一直追着他的脚步走下去,既然他不想和我见面,那我们就永远不见吧。”他顿了一下,像梦呓般缓缓地说:“永世都不再相见。” 犹白燕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难过到了极点。 房间里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像冬日里,一块凝结在雪地里的冰,不止空气与水冻结为一体,连时间似乎都停下了流动的轨迹。 沉默良久,封宸突然又坐了起来,说:“你能让我恢复记忆吗?” “啊?”突如其来的声音和意料之外的话题把犹白燕吓了一跳,他愣愣地看了看封宸,问“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不会再去找你师兄。”封宸看着他,闭了闭眼睛,似乎用尽了全身地力气说:“如果我能记得一些事情的话,即使从此碧落黄泉永不相见,至少在我想他的时候,我能够有一些东西去回忆和思念他。” 犹白燕脸上的表情更难过了,他转过头揉了揉眼睛,没有说话,头也没再转回去。 封宸继续说:“你师兄之所以不让我记起以前的事,是为了和我彻底断绝关系,但如果我不去找他的话,无论我恢复记忆与否都没有区别,你也不算是违背了你师兄的命令。” 犹白燕转过头看着他,咬了咬嘴唇。 封宸也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第 44 章 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猶白燕的手不安地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又緩緩放開,抬起頭對封宸說:“好,我幫你恢復記憶,但你要答應我,絕對不會去找師兄。” “你真的能幫我恢復記憶?” “可以是可以”猶白燕有些吞吞吐吐地說到:“就是風險比較大。” “什麼意思?” “呃”猶白燕抓了抓頭:“正常來講,想恢復記憶並不難。師傅當日讓你失去記憶時所點燃的香叫百憐香,這種香的用途有些像鑰匙。它可以把人的記憶鎖住,如果想恢復記憶的話,只要再次點燃它,記憶就像被開啟了一樣,很快恢復。但百憐香的配制很繁雜,而且很多材料是離國獨有的,我現在根本沒辦法找到。還有一點就是百憐香其實是指一種而不是某一個特定的熏香,每個使用的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變更其中的某些香料,我根本不知道師傅當時用的百憐香是怎樣的,所以就算有材料我也配不出來。所以”他小心地看了封宸一眼。 封宸問到:“所以怎樣?” “我想用針刺進你腦上的穴位中,用強硬的方式使你恢復記憶。這方法見效快,只是” “只是什麼?” “呃很容易發生意外。一旦刺偏了,可能會造成癱瘓、失明,或是徹底失憶之類的” 封宸笑了一下:“果然凡事有利必有弊。你有多大把握?” 猶白燕直起身子,看著他認真地說:“雖然我的醫術比不上師傅和師兄,但我從不會輕易拿別人的安危開玩笑。我是真的有很大把握才敢提出這個方法的,你相信我。” 封宸上身輕輕向後倒了一點,手肘壓住身後的軟墊,半側著身子靠在上面。 他微微瞇起眼睛,満稚耐鬃14曋q白燕。 猶白燕咬著下嘴唇,神情嚴肅、堅定地看著他。 封宸看著他那張娃娃臉上露出的那副極不相稱的認真神情,忍著笑,說:“好,我相信你。” 猶白燕似是受到了極大的認可般,笑得十分開心。 他跳下椅子,說:“那我回去準備東西,我們明天就開始吧。” “嗯。”封宸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又說:“今天太晚了,未必買得到東西,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準備也不遲。” 猶白燕想了想,點點頭說:“好,那我先回去了。”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那你呢?” 封宸笑了笑:“我想出去走走,晚一些再回去。” “那你小心一點。” “嗯。” 門被輕輕的關上。 月光如水,水波如銀。 封宸看著窗外的月亮,思緒漸漸飄遠。 “吱”的一聲,門又被推開了,一名女子走了進來,柳葉做的腰肢,白玉雕的臉龐,綠色的衣裳裹著玲瓏的嬌軀,儀態萬千。 她輕輕走過去,在軟榻旁的地毯上坐下,側著身子,伏在封宸身上,看著封宸說:“公子,夜已深了,讓沁玉伺候你休息吧。” 封宸看了看她,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嘴唇,摸了一會兒,摟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拉向自己,熾熱的嘴唇相碰,舌尖輕輕相抵然後難耐地糾纏在一起,越吻越深。 呼吸漸漸變得急促,那名女子發出了一聲嬌喘。 封宸停了下來,摟著她的手僵硬了一會兒,慢慢地推開了她。 沁玉的眼中已經蒙上了一層情欲的薄霧,她喘著氣趴在封宸身上,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封宸笑了笑,摸著她濕潤地嘴唇說:“我今晚想一個人睡。” 沁玉楞了一下,然後眨了眨幽灩的雙目,微微撅起嘴唇,用既可憐又無辜的表情看著封宸。 封宸笑了出來:“我也想讓你伺候,但我怕家裏的那位知道了會不高興。” 沁玉也笑了,指節纖長的手在封宸胸口上撒嬌似地拍了一下,然後看著他,有些好奇地說到“公子,剛才讓你挑的可都是這館裏最漂亮的姑娘,可你還是不太滿意,想必,尊夫人一定長得非常好看。” “那當然,他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 “真的嗎?”沁玉有些雀躍地說:“大家都說這天下最美的人是離國的國師,難道夫人比國師還要美?” “嗯”封宸笑著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說:“長得差不多吧。” 沁玉嬌滴滴地看著封宸,露出嚮往的表情:“真想見一見夫人。” “還是算了,見了他你會自卑的。” 沁玉揮舞粉拳在封宸胸口上打了兩下,假怒到:“公子你真壞,這樣取笑人家。” 封宸笑著任她拍打,打了一會,沁玉收了拳頭,重新趴在封宸胸口上,看著他,癡癡地說 “公子,你一定很愛自己的夫人吧。” “當然。” 沁玉嘟了嘟嘴,說:“夫人真有福氣,能嫁得一個像公子這樣豐神俊朗又溫柔癡情的人,讓沁玉看得都有些眼紅了呢。” 封宸將手輕輕放入她的兩片唇瓣間,說:“他可不這麼認為。” “怎麼會呢?”沁玉雙唇微闔,輕含了一下封宸的手指。 “他心裏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我不是最重要的那個,所以我在他身邊,並不會讓他感到幸福,只會讓他更累,而他有時候也不得不為了其它東西離開我。” “夫人怎麼能這麼不懂得珍惜呢?”沁玉趴在封宸的胸口上,秀眉微顰,有些心痛地說:“若換做我是夫人,就算有人要將這瓊國送與我,我也斷不會棄公子而去。” 封宸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指尖沿著她的唇線輕輕劃過:“真是神奇,明明長著如此相似的嘴唇,說出來的話卻差那麼多。這種話,他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對我說。” 沁玉抬起頭,笑得明豔而動人:“公子要是喜歡聽,讓沁玉說多少都可以。” 封宸低下頭,在沁玉的唇上輕啄了一下,說:“嗯,再多說幾句,我喜歡聽。” 沁玉直起身,倚在軟榻邊沿,雙手撐著下巴,眨了眨眼,分外的嬌俏可愛:“好啊,那我就為公子說一整晚。” 封宸溫柔地看著她,笑道:“你叫我‘宸’吧,宸宇的宸。” “好的。那宸平時又是怎麼稱呼夫人的呢?” 封宸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會兒,笑著捏了捏她的臉;“你很聰明。” 沁玉嫣然一笑,眉眼彎彎似新月,嘴唇微微張開,嘴角微彎,在唇邊劃出一個小小的弧度,露出的幾顆牙齒整齊且潔白,襯得鮮紅的嘴唇越發嬌豔欲滴,無比魅惑。 封宸眼裏的光芒閃動了一下,抬起她的下巴,一邊輕咬她的嘴唇,一邊說:“我叫他‘若兒’。” “若兒”沁玉輕聲念了一遍,起身摟住封宸的肩膀說:“那今晚若兒就把宸想聽的話都說給宸聽。” 封宸看著她笑了笑,抱著她躺倒在軟榻上,緊緊摟住她的腰,閉上眼睛。 沁玉趴在他身上,臉枕著他的頸窩,用清麗的聲音一字一句,緩緩說到:“在若兒心裏,宸是最重要的人,也是若兒此生最愛之人。若兒想和宸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第 45 章 犹白燕无比严肃地坐在椅子上,手边摊了一个棉布小包,里面整齐地插着一排针。 封宸看着他的样子,忍笑忍得几乎要内伤。他用手撑着下巴,手指半曲着,遮住抽搐的嘴角。 犹白燕吸了口气说:“我们开始吧。” 封宸点点头,起身走到床边,拉拉枕头,俯身躺下。 犹白燕拿着针挪了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看了看封宸,有些奇怪地说:“你不害怕么?其实风险还真的挺大的。” 封宸笑了一下没说话,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十分多余。 犹白燕有些讪讪地瘪了一下嘴,伸出左手捏住一根针将它从布包里抽了出来。 银针纤细如发,闪着莹莹的光。 捏住银针的手细瘦且白,带着少年特有的介于柔嫩和刚强之间的感觉。拇指、食指、中指并拢,围着针的尾部捏紧,将针缓缓提起。 银光在空中划过一个流畅的弧度,落在了头皮上,然后穿刺而过,转动着,越刺越深,直到那尖细的针尖完全没入。 纱制的帷帐在清风下飘扬,不停地起落,荡出水波般的纹路。 房间的正中央,一张圆桌静伫。 桌上的金兽四肢伏地,昂首瞠目,口中青烟缕缕,飘摇直上,然后四散开来,氤出满室暗香。 金兽脚边是一盆用于消毒的花椒盐水,一些已经被去壳的花椒漂浮在水面上,安静地、轻缓地飘着,柔柔的,如一缕春风。 春风入梦,化作纷飞细雨。 雨,下得那样轻,轻得几乎没有如何声响,只是静静地往下飘着,好像生怕惊醒了土地,惊醒了草从中酣睡的虫儿,惊醒了那一湾如水的美梦。 在那个缱绻的梦里,有人轻笑着,站在蒙蒙的雨雾中,手中的竹伞像盛开的花,缓缓绽放,他的笑脸融在那雨雾中,然后越来越清晰,幽深的双目渐渐浮现,像一滴被泼洒开的黑墨在慢慢地聚拢,最后重新凝结为一体。 他静静的笑着,微微欠了欠身,然后转过头,缓步前行。 那清瘦的身影慢慢重新化开,融进了雨中。 封宸站在原地,看着那抹青色的影子逐渐变小,然后完全消失无踪。 绿水青山在远处连成了一片,满目的青绿,还有青绿前那不断飘散的雨滴,纷纷扬扬,零零落落。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淋漓的雨声。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9节 那飘摇的雨雾,那淡淡的回眸一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前生历尽世间劫难,在三生石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刻下彼此的名字,似乎都只是为了这一世的相遇,为了这浅浅的一笑,为了这片刻的回眸。 似乎,只不过是为了,能彼此遥遥相望一眼。 一眼万年。 从此转辗反侧,为君痴狂。 雨一直在下,时大时小,时急时缓,仿佛已经下了千百年,永远不会停息一样。 封宸在那小小的竹屋里来回走动,心里带了些紧张又有些期盼,在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上战场前的那一个晚上,似乎也是这样的心情。 小屋的门被推开了,吱呀一声,平日听上去如此刺耳的声音,此刻在封宸耳里却是那样的动人,就像美艳的女子在床上因欢愉而发出的诱人喘息。 小小的门框,框住了外面一方青翠的天地,门前站着的人如同从画里走出来一般,青衫换做白色的短衫,长长的衣襟一路延伸至腰际,掩住了右边的衣襟,腰上裹着蓝色的布条作为腰带,布条围着纤细的腰环绕一圈后,在右腰处以一个小巧的金属环扣住,金属环的四周的布被拉扯出起伏的褶皱。 衣服的袖子较短,露出了主人细长的手臂,还有一些雨水沿着那白皙的皮肤缓缓流淌。 封宸停下走动的脚步,双臂环抱在胸前,视线跟随着雨水流动的轨迹,简直像被吸在了上面一样,无法移开。 少年收了伞,看着封宸笑了笑,说到:“将军,你的伤需要静养,还是不要随意走动比较好。” 封宸一边点头,一边将他从头到尾地看了几遍。 看了一会儿才突然像回过神一般,匆匆忙忙地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条毛巾,走过去将他裹住。 少年已经将手中的伞依门放下,此刻正将挎在手臂上的一个食盒取下,放在桌子上,感觉到身上传来毛巾的触感,他转过头看了看封宸,礼貌地轻笑着,微微点头“多谢将军。” 说完就伸出手,想按住毛巾自己擦拭雨水。 封宸一边轻轻把他的手推开,一边说:“我帮你吧。”声音很低沉也很温柔。 少年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认真且仔细地擦去自己身上的雨水,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十分诚恳地又道了一次谢,不再阻拦他的动作。 外面的雨继续淋淋漓漓地下着。 雨虽不大,却因风的关系而四处飘散,所以即使打了伞,少年的身上还是有不少地方被打湿了。 封宸擦了一会儿,隔着毛巾握着他冰冷的手说:“我看还是换件衣服吧。” 少年摇了摇头,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了一碗药,递到封宸面前:“听说将军找我,我就过来看看,顺便把药带过来了,将军快些服用吧。” 封宸很想拒绝,但又觉得没面子,于是看了他一眼,又表情僵硬地看了看那碗药,强自镇定地伸出手,接住了药,然后递到嘴边,吸了一口气,以一副烈士赴死的表情喝了一口但马上就噗的一声喷了出来,捂着嘴不停地干呕。 少年马上接过药,浅尝了一口,动了动嘴巴感受了一下药的味道,却觉得并不算太苦。 转头看着封宸,见他抱着茶壶不停地往嘴里灌水、漱口,那样子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怕苦?”少年偏了一下头,看着封宸问到,墨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好看到了极点。 封宸突然觉得嘴里没那么苦了,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水,虽然有些不想承认,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一下头。 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轻轻地把碗放下:“你的药可以加甘草,我下次会让人放一些进去。”然后拉下身上的毛巾,递给封宸“我现在去找一些糖给你。” 封宸表情扭曲地看着他:“这药能不能不喝啊” 少年摇摇头,拿起竹伞,一边打开一边说:“你之前没喝药的事我不会告诉师傅,但从今天开始,所有的药你都必须喝下去,不准再倒掉。” 封宸嘟嘟喃喃地狡辩到:“谁说我把药倒了” 少年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封宸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刮了一层皮一样,乖乖地闭上嘴,一句话也不敢说。 少年将伞举起,走进了雨中。 等人走远了,封宸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太没面子,太有失男子汉气概了,于是一个人自言自语般,对着门口愤愤地说到:“我把药倒了又怎样?喝不喝药是我自己的事,你管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6 章 布谷鸟声声啼转。 封宸睁开眼,看了看所处的房间,又看了看窗外。 屋内是轻纱薄幔,窗外是错落的楼宇,处处碧瓦朱檐,还有丝竹之声自远方隐隐传来。 脑海中的那个自己似乎还身处远离凡尘的山林,而眼睛所看到的却是人烟处处的繁华城镇。 一瞬间,让封宸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初次相遇时的那清浅一笑,最后分离时那让人痛彻心扉的一吻,还有无数个夜晚相拥入眠时怀中所感受到的温度 一切的一切就像发生在前一刻。 封宸捏捏手,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可是再放开手时,却只能感受到冰冷的空气。 一切都已远去,被沉积在了遥远的时空中。 而有些东西一旦逝去了就永远无法挽回,就像感情,就像时光。 封宸坐起身,看着满室金灿灿的阳光,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犹白燕正坐在桌边看书,一见他醒了,马上放下书,走过去问:“感觉怎么样?” 封宸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头有些痛。” “啊,这个正常,很快就没事了。”犹白燕走上前一些,弯下身仔细看着他:“有没有想起什么?” 封宸点点头:“全都想起来了。” 犹白燕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那就好,那就好。” 封宸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问:“我睡了多久了。” 犹白燕伸出一只手:“五个时辰。” 封宸愣了一下,显得有些意外。 犹白燕体贴地解释到:“你所有的事都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边,难免会花一些时间。” 封宸点了点头,然后坐在床边,手肘撑着膝盖,按了按额头,沉默不语。 犹白燕放下的心又有些悬了起来,忙弯下身问:“怎么了,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封宸摇头,却依旧不说话。 犹白燕在一旁看得有些忐忑不安,一动也不敢动的小心观察着他。 半晌过后,封宸终于开口:“我发现,我曾经恢复过一点记忆,但那些回忆起来的东西后来又忘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啊?回忆起来又忘了?”犹白燕抓了抓头,似乎也很困惑。 他一边抓头,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一样地说到:“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他嘟嘟喃喃地说了一串,封宸也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犹白燕说了一会儿,见封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些不好意地笑了一下说:“呃我这么跟你说吧,其实师傅所用的方法并非真的消去你的记忆,而是把它遮住。嗯” 他皱着眉,努力地想着措辞:“感觉就像是以百怜香为纸,师傅所说的话为墨,写出一份记忆,然后覆盖在你原本的记忆上,当你受到刺激,比如说”他抬起手,做了个捏住针的姿势,晃了晃:“相关的穴位受到刺激,或者是见到对你而言非常重要,并且与那段记忆有关的人,那层覆盖上去的纸可能会破裂,让原本真正的记忆浮了一些上去。” “嗯”他想了一会儿,继续说到:“你之前见到师兄了,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又和那段记忆有关,所以你想起来一些事也是正常的。当然,这种‘自然恢复’的恢复程度十分有限,而且记忆往往都很模糊又零碎,一般人想完全找回记忆都必须用百怜香或针。至于为什么会再次忘记” 他有些苦恼地敲了敲头:“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事,实在不清楚这样的情况算不算正常。如果就书上所写的来看的话,记忆一旦恢复是不可能消失的,就像纸一旦破裂,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它不可能进行自我修补。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师兄为了防止你记忆恢复做了一些事,把你已经想起来的东西也一并掩盖住了。你之前和师兄在一块儿的时候,有没有闻到过什么特别的味道?” 封宸想想了,点头说到:“奚若身上总是有一股熏香的味道。” 犹白燕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你的鼻子也太灵了吧。那味道很淡,一般人闻不出来的,你竟然能闻到。” “嗯?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个是转魂香。我国的国师是盄的化身,也可以看做是盄的魂魄在人世的暂居之所。每一任国师离世后,盄的魂魄就会离体,转移到下一任国师身上。所以国师的遗体不能腐烂也不能有任何损害,否则盄的魂魄也会受到破坏。这转魂香被长期点燃,大量吸进体内后,就能使人死而不腐。所以师兄的寝室里会长期点燃此香,他身上难免会沾到一些味道,不过味道真的很淡,你竟然能闻到,你的鼻子也太神奇了吧。” 封宸不以为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回想之前的事。 想了一会儿,他突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柜子边上,从里面拿出包袱,悉悉索索地翻找了一阵,拿出一个小瓷瓶,正是他第一次遇刺时,离奚若给他的药瓶。 犹白燕已经跟了过来,看见那药瓶后马上咦了一声,说:“这不是宫里的东西吗?师兄给你的?” 封宸点点头,把瓶子递给他:“他说是疗伤的药,你看一下。” 犹白燕接过瓶子,打开瓶塞闻了一下,一愣,凑上去更用力地闻了闻,有些疑惑又有些豁然开朗地说:“这瓶确实是疗伤的药,不过师兄好像在里面加了些东西。虽然我没听说过只用药粉就能使人再次失忆,但师兄从小就天分高,在用药反面一向都很厉害,这东西说不定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他倒了一些药粉在手心里,摸了摸,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十分肯定地点头说:“应该是这个没错了。师兄竟然想到把东西混在伤药里,真厉害。” 封宸扯了一下嘴角,笑的像抽筋:“他做事还真是周全,对我也真是机关算尽。” 犹白燕脸上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马上又一边极力掩盖自己的神情,一边有些慌乱地安慰到:“啊那个,封宸师兄也是为了你好嘛你千万别难过” 封宸原本也没什么,让犹白燕说一说的反而真的开始觉得有些难过,连忙摆了摆手打断他。 犹白燕捂了一下嘴巴,然后把手里的药倒回瓶里,塞好瓶盖后,拉开衣襟想把药放进怀里。 封宸向他伸出手。 犹白燕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封宸没说话,只维持着伸手的姿势盯着他看。 犹白燕又眨了一下眼,已经伸进衣服里一半的手又退了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瓶,抬头问到:“这东西你不会是还想留着吧?” 封宸点头。 犹白燕抓了抓脑袋:“这药已经不能用了,你留着做什么?” “不做什么。” 犹白燕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刷的变成同情加感动的状态。 他伸手把药瓶递到封宸跟前,吸了吸鼻子说:“你留着没关系,但要小心点,别沾到身上了。 我不知道这药的药性有多强,所以也不肯定它还能不能让你再次失忆。” 封宸嗯了一声,接过药瓶放回包袱里,本来想直接去找封霄和大胡子,但转身看见犹白燕还在一脸同情的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真的没事,你不用这样看我。” “啊”犹白燕揉了揉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说这个了。”封宸打断他:“怎么样,有奚若的消息了吗?” 犹白燕马上点头:“我已经去找人联络他了,明天或者后天应该就有消息了。” “嗯。有消息后告诉我一声,我想确定他平安无事。” 犹白燕点头如捣蒜。 “那就这样吧,我现在有些事要去找老程和霄儿。” “啊,那你去吧,我也不打扰了。” 犹白燕一边挥手一边往门边走,到了门口,又用力挥了几下手,说了声再见,就闪了出去。 封宸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无语又觉得有些好笑,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笑了一会儿,他理了理衣服,也走了出去。 ☆、第 47 章 找到大胡子和封霄的时候,两人正坐在另一个房间里说话。 一见到封宸,封霄先是一愣,然后马上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上了。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飞一样朝封宸扑过去,边扑边喊:“将军,你没事吧?!” 封宸凌空把他抱起来,走到桌边,把他放在桌上,用力揉了几下他的头发说:“没事,你爹记挂着你这个儿子,不敢有事。” 封霄嗷嗷地叫着扑到他身上。 大胡子把封霄重新拎回桌上,自己在封宸身边坐下,脸上也是忍不住的喜色,他认真地看了看封宸,说:“将军气色不错,看样子真的是平安无事。怎么样,将军,以前的事儿都记起来了吗?” 封宸点点头:“全部都记起来了。姓犹的小子做事还算可靠。” 他把手伸向茶壶,打算倒杯茶喝,大胡子抢先一步拿过茶壶,倒好茶递给封宸。 喝了茶后,封宸继续说:“我刚才问过他了,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有奚若的消息,知道奚若的确切位置后,我们就马上动身去找他。” 他看向大胡子说:“老程,你直接去江原找燕诺的军队,然后带着他们尽快追上我们。我和奚若见面后,我还活着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走露,到时候封赫会认为我和离国联手欺骗他,必定会出兵征讨我们。所以你们一开始要尽量隐藏踪迹,不要打草惊蛇,不过一旦听到朝廷发兵的消息,就无需再隐藏,以‘会合’为第一要务,尽快赶来。” 大胡子严肃地点了点头:“那北陵那边怎么办,要派人去通知吗?” “暂时不用。北陵军容易受到虞国的牵制,而且我打算把它作为后期的主要战力,现在还是不动为好,我要先看看奚若有什么打算,再探探虞王的口风。” “明白。” 交代完大胡子要做的事,封宸转向坐在桌上的封霄,在他腰上拍了一下,说:“这几天好好和犹白燕打好关系,以后可能会用到他。” 封霄看了看他,有些犹豫,然后低下头,咬了一下嘴唇说:“他一直都不太理我而且我不太想利用他”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把他抓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吧,我知道你把他当朋友,所以我尽量不会让他为难。” 封霄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把头垂了下去,双手交叉在一起捏了捏。 封宸轻轻叹了口气,把他拖下来,抱在腿上:“霄儿,听话,我向你保证,以后不到别无选择的时候,绝不会利用那小子,可以了吧。” 封霄维持着垂头、侧面对着封宸的姿势,目光往后移,有些怀疑地问:“真的?” 封宸在他后脑勺上用力拍了一下:“当然是真的。” 封霄揉着后脑勺笑了起来,笑了一下,眉头又拧在了一起,苦着脸说:“可是他最近都不理我。” “没事,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又容易被感动,你做出可怜的样子缠上他几天,他的态度一定会有所缓和,我这边也会帮你说几句话。” “嗯。” 封宸揉了揉他的头发继续说:“你们这几天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让犹白燕发现我要去找奚若。” 大胡子正在给自己倒茶,听到这话,手拎着茶壶举在半空,愣住了:“嗯?这是怎么回事?” “我跟他说我不会去找奚若,他才答应让我恢复记忆,所以暂时不能让他知道我的打算,得等到两天后,我知道了奚若的位置才能告诉他。” 大胡子喝了一口茶,咂咂嘴:“将军啊,你这心真是越来越黑了。” 封宸没理他,转头对封霄说:“你一说谎就露馅,所以这几天少和犹白燕说这方面的事,万一不小心说到了,就找藉口溜走,知道了吗?” 封霄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非常听话地点了点头。 “很好。”封宸非常满意地拍了他几下:“不愧是我儿子。” 封霄又扑上去和他撕咬在一起,大胡子扯了半天才把两人扯开。 两天后。 犹白燕一大早就敲封宸的房门。 封宸开门,裸着上半身依在门边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犹白燕先是一愣,然后有些尴尬地抓抓头,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没起床。” “进来吧。”封宸半睡半醒地说完后,回到屋里,在桌边坐下:“有事吗?” 犹白燕有些犹豫地跟在他后面挪进屋里,细心地关上门,转身看了看封宸说:“你还是先穿件衣服吧,小心着凉。” 封宸看了他一眼,起身把挂在架子上的外衣拿下来披上,坐回桌边。 “是有关奚若的消息吗?” “嗯。”犹白燕在他对面坐下:“师兄现在到了襄南城的东郊,你放心吧,他一切安好。你的事我没让人告诉他,我打算到时候亲自和他解释。” 封宸静静地听完他的话,半睁着眼睛,手肘撑在桌上,手指插入发间揉了揉,说:“我自己去和他解释吧。” 犹白燕的眼睛刷的睁大,愣愣地看了封宸一会儿,用极度怀疑的语气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打算去找他。” “封宸,你!”犹白燕站了起来,眼睛越睁越大:“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去找师兄的吗?!” 封宸看着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我可从来没说过一个‘好’或者是‘我答应你’之类的字眼。” 犹白燕呆呆地看着封宸,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怒火攻心。 他看了封宸很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愤怒到了极点,彷彿真的有一团火在他的心里、脑里猛烈地燃烧,几乎要把他烧成了灰。 “封宸”半晌过后,他咬着牙,从嘴里吐出一个又一个字词:“你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人无比清晰地听出字里行间那深深压抑着的愤怒,还有一些屈辱。 封宸彷彿没有感受到他的怒意般,继续以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说:“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伎俩就让你觉得无耻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我一直都很无耻。” 犹白燕全身都开始喷火。 他愤怒地冲过去,挥拳朝封宸脸上打去。 封宸头一偏,捏住他的手腕,笑着朝他挑了挑眉,眼神里写满了挑衅。 犹白燕心里越发觉得屈辱和愤恨,用力扯了扯被抓住的手,却完全无法动弹。 他举起右手,也不再顾忌手上的伤,用力向封宸挥去。 封宸无比轻视地笑了一下,举起左手,用手臂挡住犹白燕的攻击,然后把他的手往外一格,再迅速变换手的方向,“刷”的一下按住犹白燕的右肩,然后“碰”的一声把他压在了桌上。 犹白燕奋力挣扎,可他越是挣扎,封宸压在他肩上的手就越是用力,到了最后,犹白燕只觉得整只手臂都痛到麻痹,骨头彷彿已经碎了一样。 封宸直起身,瞇起眼睛看着他:“你最好适可而止,不要惹我生气。” 犹白燕吼道:“该适可而止的人是你!” ☆、第48 章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压着他肩膀的手突然提起,眨眼之间就伸到了犹白燕的脖子前,犹白燕几乎想都没想,马上拼命拉扯他的手,剧烈地挣扎起来,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封宸看着他,像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一样,放开了手,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犹白燕余惊未褪,一边拼命喘气,一边无比怨怼地盯着他。 封宸笑了一会儿,在桌边坐下,摆摆手说:“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 犹白燕又羞又恼,看着封宸的眼神已经愤怒到了几乎想把他剥皮拆骨的地步,他喘了口气,镇定了一些后,压着怒气质问道:“姓封的,你到底还有多少事骗了我?” “大部分都是骗你的。”封宸顿了一下,说:“不过作为让我恢复记忆的回报,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件真事——霄儿从来没有出卖过你们。” 犹白燕微微扬起下巴,又是奇怪又是怀疑地看着他。 封宸:“霄儿向来守信,所以不管我怎么逼问,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肯说。我当初骗你,一是为了套你的话,二是不想你们走的太近,毕竟我当时不确定你的来头,如果你们私交过密,你又做出了什么与我不利之事,我难免会怀疑他。我不想让他无辜受牵连,所以只好让你们疏远一些。” 犹白燕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盯着封宸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了一下说:“得了吧,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一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害怕封霄、我还有师兄串通一气,彻底将你蒙在鼓里。你让我和封霄疏远,就可以防止师兄通过他间接控制你。” “你如今把事情告诉我,也不过是因为知道我不会再相信你,不会再任你摆布,所以你想让我和封霄恢复之前的关系,这样你就可以通过他来影响我。” 他瞇起眼睛,无比鄙视地看着封宸:“姓封的,你别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会任由你控制。” 封宸看着他,脸上没有谎话被戳穿的尴尬或是羞愧,看向犹白燕的眼神里反而带了些惊讶还有赞赏。 他看了犹白燕一会儿,说:“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犹白燕冷哼一声:“你是师兄一心想保护的人,所以我以为你虽然凶狠却也不至于是个无耻、下流、狡诈之人,才不想处处提防你,小心地分辨你每一句话的真假,哼。”他看向封宸的眼神越发不屑“我真是瞎了眼了。” 封宸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转身倒了杯茶,边喝边说:“看来都是你师兄的错了,他应该一早就告诉你我是个无耻、下流、狡诈之人,这样你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我了。” “你”犹白燕没想到他非但不认错,还说离奚若的不是,顿时气得青筋直跳:“你简直是这天下最无耻的人。” 封宸不以为然,起身走到架子旁,开始穿衣服,边穿边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也别在这继续胡闹了。不管你觉得我有多无耻多狡诈,这都是我们之间的事,和霄儿无关,你也不要太迁怒与他。霄儿自小在军营长大,身边没什么同龄玩伴,一直都很孤单,所以能认识你他真的很高兴,你不想和他交好也罢,但至少不要对他太冷淡了。” 犹白燕的眼神闪了闪,嘟起嘴沉默了一会儿,故作不满地说:“哼,你还好意思说这件事?!你的谎话都被我拆穿了,你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么?” 封宸已经穿好衣服,转过身,一边整理袖口,一边笑到:“所谓的谎言就是荒唐之言,早晚都会有被拆穿的一天。所以我从说谎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被拆穿的准备。” 他拍了拍衣服,走到犹白燕跟前,俯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有一句话算是我以长辈的身份给你忠告吧——有胆量说谎,就要有胆量承担被拆穿的后果,否则你就得不断地编造谎言,为自己圆谎,最后要么把自己累死,要么落得个无比难堪的下场。” 犹白燕鄙夷地扫了他一眼:“这种忠告我不需要。” “人嘛,谁都有逼不得已的时候,所以偶尔骗骗人也无妨,怕只怕没有勇气承担后果,最后连自己也骗了进去。”他看着犹白燕,笑得无比宽和,看上去还真像个正在悉心教导后辈的长者“你也是人,所以这些话对你一样有用,好好记着吧。” 犹白燕除了瞪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摆出什么表情。 封宸微笑,打开门,转身对他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麻烦你去通知老程和霄儿一声,让他们准备一下,我们巳时出发,你跟我们一路。” 犹白燕又炸毛了,跳起来吼道:“姓封的,你去找师兄就算了,你还有脸问也不问一声就拖上我,这都算了,你还把我当小厮使唤,你脸皮到底是有多厚啊?!” 封宸又把门拉开了一些:“反正你早晚都要去找奚若,不如跟我们一起,也免得我早一步到他面前,说你坏话。” 犹白燕给他噎得说不出话,气呼呼地瞪了他一会,用力踩着地板走出去,然后回头抓着门,“碰”地把门甩上。 封宸到外面买齐了衣服、干粮,将水囊装满水,又到集市上买了一匹马,然后给四匹马喂了干草。 一切打点妥当后,四个人用了膳,巳时一到,将东西背上身,骑着马,向烟云城进发。 烟云城距离惊鸿城七百一十里,再往东北方向就是朝夕城,与惊鸿城相距四百八十里,朝夕城是边陲城镇,过了此城,再往上穿过一片荒地后就能到达封国。 封宸一行人每两个时辰歇息一次,吃些东西补充体力,也让马儿休息一会儿,但不投宿,夜晚也继续赶路。 就这样日夜兼程,以日行两百里的速度急行了六天后到达了朝夕城。 到达朝夕城后,几个人找了间客栈好好休息了一晚,次日,大胡子与众人分别,前往东北方向的江原城,而离奚若此时已经到了贞厉城,封宸等人遂继续北行,向贞厉城进发。 从朝夕城到贞厉城约是四千三百里,进入封国境内后,封宸就利用身上的兵符,每三十里就在驿站为封霄和犹白燕换一次马,然后趁着换马的空档略略休息片刻后就马上继续赶路。 这下是真正的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每一日都能急行五百里。 红枣虽是匹万里挑一的良驹,但也受不住这种程度的赶路法,连着跑了四天后开始显出了疲态。 封宸把他留在了一个驿站,吩咐里面的人迟些把它带到贞厉城后,就换了其它马继续赶路。 又赶了五天路,三人终于到达了贞厉城。 ☆、第 49 章 没想到是,几人在城郊外歇息的时候,来路上一阵尘土飞扬,片刻后,一白一红两匹马嘶鸣而至,白马上跳下一人,封宸记得他是名驿将,而他身后的那匹赤色马正是红枣。 封宸问:“你怎么来了?” 那驿将单膝跪地行了个礼,说:“大人当日将红枣托付于小人,小人尽心照料不敢有所怠慢,可是几位大人刚走不就,红枣就躁动不安,歇息了一天后就说什么也不肯再待在驿站,小人只好带着它来寻几位大人了。” 封宸看了看红枣,红枣也看着他,然后似乎有些害怕又有些不安地踏了几下前蹄,头也往下垂了垂,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封宸对那驿将说:“既然马自己想来,就让它留下来吧。”他向自己身边的坐骑抬了抬下巴:“你带着它先回去。” “是。”那驿将似乎也为红枣高兴,叩拜了一下后,翻身上马,纵马而去,临走时还拍了一下红枣的颈子。 贞厉城位于国都西南方,二者相距两千九百余里。 城池外是一座山岭,山脉连绵起伏,草木不算繁茂,甚至很多地方都是光秃秃的一片,露出红褐色的泥土,有些地方就算长了草,也多是枯黄的杂草。 烈日悬空,虽然还是四月,却因云少风淡而有些燥热,脚下的土地因失水而变得松散,一粒一粒的铺散着,有时还会被风刮起,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几个人骑着马走了一段,来到一片小小的松树林前,本想停下来歇息一会儿,但刚走到树林边缘,就见到里面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或坐或立,地上放着不少行装,远处还有好几匹马,而这些人的衣服、头发上都沾了一点风沙,但不像封宸他们一样,整个人都灰扑扑的,看来他们刚从这附近的某个地方出发不久,途径此地,稍事休息。 犹白燕想走过去打声招呼,被封宸拉住了。 犹白燕疑惑地看着他,却见他瞇起眼睛,看了那些人好一会儿。 封霄也困惑不解地看了看封宸,然后转过头,目光在那群人中间逡巡了一会儿后,突然就定住了,抓着缰绳的手越握越紧,指节渐渐开始泛白。 那群人也看见了他们,其中一人走了出来,他头戴草帽,长衫青袂。 他走到松树林的边缘,将草帽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张清瘦的脸,朝着封宸淡淡地微笑了起来。 他鼻梁高挺,两颊微陷,嘴唇有些薄,人虽长得不算刚毅,但也不会太过女气,加上他身姿尚算挺拔,衬着这一身剑客的打扮,看上去到真有几分江湖游侠的味道。 封宸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语带调侃地说:“真是许久未见,阁下别来无恙?” 那人抱拳一笑,语气里也带了几分讽刺之意:“托将军洪福,在下一切安好。” 封宸笑着跳下马,走到他面前,悠悠然然地把马鞭收好,放在肩上敲了敲,一脸戏谑地说:“那就好,自从当日竹舍一别,封某对阁下始终念念不忘,日日魂牵梦绕,今日再次相逢,封某也算是得尝夙愿了,只希望”他把脸凑了过去,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鼻尖都几乎碰在了一起,那人本能地想往后退,却强行克制住了自己,一动不动地站着,和封宸对视。 封宸故意侧了侧脸,把气息喷在他的脸上,用暧昧不明地眼神看着他,低声说:“只希望,你不要拒绝我才好。”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突然搂住了那人的腰,把他拉向自己。 那人再也忍不住,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满脸羞愤地拨出剑,指着封宸说:“你若再敢出言不逊,就休怪我剑下无情。” 封宸在剑身上弹了一下,继续暧昧地看着他,笑到:“当日主动勾引我的不就是你吗,今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无情,难道是因为这里人太多”他停了一下,抬高了声音说“你害羞了?” 那人恼羞成怒,二话不说,挥剑上前,向封宸的胸口处刺去。 他来势虽猛,但脚步还是略显虚浮,看得出他虽然学过剑术,有一定的底子,但剑术并不高超,只能算是比常人略胜一筹而已。 封宸侧身避过,同时伸出手,以极快的速度用力打在他手腕上。 那人一惊,想要避开,怎奈他剑已出手,无法马上调转手臂的方向,而且封宸出手的速度又实在太快,待他反应过来之时,手上已经传来一阵酸软麻痹之感。 他手一松,长剑坠落在尘土中,发出一声闷响。 他捂着手腕,紧紧地咬着牙。 他身后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纷纷拔出剑,满脸敌意地看着封宸。 封宸有些轻蔑地勾起一边的嘴角,笑的好不得意:“就凭你们也想对付我?” 一阵闷热的风拂过,卷起阵阵沙尘,打在每一个人身上。 所有人都把手压在了剑柄上,小小的松树林里顿时剑拔弩张。 封宸动了一下鼻子,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 他胸口的起伏明显了些,看向那青年的目光几乎像定住了一般。 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跟离奚若是什么关系?” 那青年一愣,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冷冷地笑了几声,说:“怎么,封大将军不先问一问我是谁吗?” 烈日艳红如火,封宸的脸上却彷彿结了层霜:“我不管你是谁,我只想知道你和离奚若有什么关系。” 那青年皱了一下眉,脸上的神色复杂难明,带了一些怀疑,又有一些疑惑和不满,还有一些似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怨恨:“大将军,我相信自己的身份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很多年前我们曾经见过一面,你不愿意回想一下看看吗?” 封宸的脸上已经透出了一些不耐烦的神色:“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你。” 那青年咬了咬牙,似是觉得受到了屈辱,他冷冷地开口,平淡的语气下带着一些难以抑制的愤恨:“封大将军,你真是好记性,竟然连我都不记得了?那你总还记得寻临跃这个名字吧?” “寻临跃?”封宸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那青年,突然想到了:“你是寻国的二皇子,寻临跃?” 寻临跃勾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吧,大将军,我竟然能从你的手下逃脱,还好好地活到了今天。” 他脸上显出了几分得意的神色,看着封宸的眼神也带着挑衅。 “原来是你啊。”封宸怀抱双臂,看着寻临跃笑了起来,那微微挂在唇边的笑容带了几分不屑,似乎在说──你也算不上是什么东西,老子又怎么会记得你。 寻临跃紧紧地咬了一下牙,恨恨地看着封宸,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说:“封宸,你不是一向都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身边的人都是对你忠贞不二的狗吗?” “哼。”他的笑容渐渐到带上了残忍、无情的神色:“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应该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最信赖的部下竟会是个处心积虑,在你身边埋伏多年的”他加重语气,将每一个字都说的无比清晰:“敌国皇子吧?” 言毕,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封宸身后的封霄。 ☆、第 50 章 封宸转头,也看了过去。 封霄正坐在马上,一见封宸看着他,脸唰地变白了,他用力咬住下唇,从马上跳下来,落地的时候膝盖一软,几乎摔倒在地。 他扶着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了封宸一眼,眼里溢满了慌张与痛苦之色。 “六弟。”寻临跃幽幽地开口:“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 封霄“碰”地跪在了地上,惊慌地看着封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知道拼命地摇头。 封宸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寻临跃在他身后无比畅快地笑了几声:“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当年逃出去的不止我一个,还有他——六皇子寻临渊。封宸啊,你以为身边的人个个都会对你忠心耿耿?哈哈哈。” 他仰头笑了起来:“现在看见了吧?即使在你最信任的人眼中,你也不过是个收集情报的工具。哈哈哈哈,你这种人迟早都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封宸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回头继续看着封霄。 封霄声音颤抖地说:“将军,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从没做出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绝不会背叛你。” 封宸不为所动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看了看寻临跃,突然曲起手指在唇边擦了一下,半真半假地笑着说:“看来是我平日里太苛责下面的人了,才让你有可乘之机,如此轻易地将之收为己用。二皇子,你当年是拿什么诱惑他们,才让他们协助你逃跑的?钱,还是” 他轻轻舔了一下牙齿,笑的别有深意:“身体?” 寻临跃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脸上渐渐涌上了一股既愤怒又屈辱的神色。 他眦目欲裂地看着封宸,回手抽出身后之人的剑,直直地向向封宸刺去。 封宸这次没有躲避,抽出素也剑,抬手挥剑,直接向对方手中的长剑击去,“吭”的一声,两剑相接,剑声争鸣,连四周的空气似乎都颤动了起来。 封宸握住剑柄,俯身上前,逼近了寻临跃,同时将手中的剑用力往前一抬,一挑,只见白光一闪,寻临跃手中的剑“吁”的脱手而去,被高高的甩到半空中,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片夺目金光,然后迅速坠地,跌进了红褐色的沙尘中。 封宸将寻临跃的剑击落后却没有停下动作,而是继续以极快的速度闪身来到寻临跃前方,左手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寻临跃的右肩,然后手臂用力往下一压,脚一挑,寻临跃便也如那剑一般,“碰”的摔倒在了地上。 封宸抬起右手,将剑转了个方向握在手中,“刷”的插在了寻临跃颈边的泥土里,剑峰锐利无比,渗着森森寒气,距离寻临跃的脖子不足半寸,几乎就要划开那白嫩的皮肤。 松树林里的人都大为惊骇,全都冲了出来, 封宸看着那群人说道:“把剑收回去,再后退十步。”他把剑往寻临跃的脖子上偏了偏,皮肤被割破,鲜血随之流出:“否则我马上杀了他。” 那群人露出恼怒的神色,都恨不得马上冲过去将封宸切成碎片,但看到那顺着寻临跃颈间流淌的鲜血,都不敢再向前,纷纷收了剑,依约往后退了十步。 封宸将寻临跃压在地上,一手握着剑,一手按住他的肩说:“他到底是忠是奸无需你多言,我自会判断,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和离奚若到底是什么关系?” 寻临跃紧紧地咬着牙,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武功虽不高,人却挺有骨气,即使利剑在侧,也毫不退让,扫了封宸一眼,偏过头,冷冷地说“我和他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封宸俯下身,凑在了他面前,霎时间,似是有一股煞气不断地从他体内涌出一般,虽无形,却让周围的人都觉得犹如利刃刮身,又似被一只凶猛的野兽扑倒在地,纷纷为之胆寒,连手脚都变得一片冰冷。 寻临跃紧紧地闭上眼睛,努力把脸扭向一边,想和封宸的脸错开。 封宸捏住他的脸,把他的头扭了回来,继续说:“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他的味道?” 寻临跃睁开眼,在看到封宸的瞬间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努力镇定了一会儿后,有些疑惑地抬起左手,扯着衣袖闻了闻,又看着封宸说:“我身上哪里有国师的味道了?” 封宸用力在他肩上压了一下,伴随着咔的一声,寻临跃失声惨叫。 松树林里的人马上拔剑,封宸看了他们一眼,右手握着剑柄晃了晃,那些人都咬着牙止住脚步,退回原地。 就在这时,红枣突然转头看向右边,看了一会儿就跺起了脚,来回地走动,然后回身看着封宸,嘶鸣了一声。 封宸瞇起眼睛看了它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寻临跃,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腾”地站起身,几步跨了过去,飞身上马,用力夹了一下马肚。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10节 红枣也显得有些急躁,前蹄离地,飞跃而起,“唰”的一下就窜了出去,红色的身影一闪,瞬间就奔出了数里。 剩下的人都呆住了,到是封霄反应快,奔到自己的坐骑旁,骑上马,追着封宸而去。 犹白燕也立刻跟上。 寻临跃刚被人扶起来,见到封霄就这样追了出去,马上怒吼道:“寻临渊,你给我回来,你到底还是不是寻国人?!” 封霄充耳不闻。 马蹄声此起彼伏,扬起滚滚沙尘。 跑了半柱香的时间,封宸来到了一处驿站。 这驿站规模不小,北、西、东三面加起来,共有五座驿舍,皆是壁瓦白墙,覆以制作精巧的单檐歇山式屋顶。 屋顶正脊与垂脊间形成一个漂亮利落的“山花”,“山花”之下,梯形的屋面伸展而出,流泻成四个尖尖的角,轻盈精巧,高高翘起。 青瓦上长了一些碧幽幽的青苔和杂草,将驿舍染出一片绿色,乍眼望去,五座驿舍仿佛都与四周的山林融成了一体。 若不是里面传来阵阵嘈杂的人声,但还真容易让人觉得,这小小的院落是自己从地上长出来的,自洪荒以来就立于此处,本就是这山体的一部分。 这驿站里似乎住了不少人,院子里光是等着刷洗的马就有好几十匹,吵吵嚷嚷的说话声更是此起彼伏。 封宸下了马,刚到门口,一名驿将就走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拦住了他,满脸歉意地说:“这位大人,实在是对不住,今天这驿站已经被住满了。您要是想换马的话,我们这还有几匹,虽不是什么好马,但脚程也算快,但您若是想歇息的话,恐怕真不行,还得麻烦您到另一所驿站去。” 封宸问:“住在这的都是些什么人?” 驿将答道:“离国国师受国君之邀前往国都,途径此处,这些是随国师一同前来的使节。” “嗯?”封宸捏了一下手,不动声色地问:“国师也住在这吗?” “在。” “嗯,我认识国师,今天既然遇到了,也没有过门不入之理,我想和他打声招呼,麻烦你进去说一声。” “好的。”那驿将恭恭敬敬地问道:“大人如何称呼?” “嗯我姓犹。” “犹大人请稍侯。”驿将躬身行了个礼,走了进去。 封宸看着他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那高悬在院门上,写着贞厉驿站的牌匾,突然觉得竟有些紧张。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抑制不住心脏那越发激烈的跳动。 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名女子,在等待那常年征战在外,此刻即将归家的丈夫。 他伸出手,摸了摸红枣,颇为自嘲地笑了起来,但那笑容里带着一些轻微,却深深的,无法掩盖的幸福之感。 ☆、第 51 章 很快,主楼的门被拉开,一个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近,慢慢来到了门口。 一身白色的宽袖织锦长袍,袖口处和衣襟边沿绣了一些藏青色的流云纹饰,水蓝丝绦做的腰带,圈住了那纤瘦的腰,黑色的长发简单的束在脑后。 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一袭白袍,一头墨色长发,一张清俊的容颜。 如此简单干净,但当离奚若从门里走出来,被淡金色阳光笼罩住的那一瞬间,封宸却有些开始相信了那个关于盄的传说。 此刻的离奚若是如此遗世出尘,宛若神祗。 他若不是神明,那还能是谁? 封宸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几分。 他看着离奚若,随意地笑了笑,说:“若儿,许久未见,你想我了吗?” 离奚若的脸上闪过一丝微讶的神色,但那神色稍纵即逝,转瞬间,他就敛去了所有的表情,静静地看着封宸,然后以淡得不能再淡的语气说“你过来。” 说完就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楼里。 虽然离奚若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但封宸的心里还是突然凉了一下。 他看了红枣一会儿,又在它颈上摸了摸,把缰绳递给等候在旁的驿将,往楼里走去。 上了楼,进了屋,掩了门,接下来本该是执手相看泪眼,然后相拥互诉重逢之喜,再然后就该是脱衣掀被滚上床。 可惜,门关了之后,离奚若冷冷地一记眼刀,把所有美好的设想烧成灰烬。 封宸讪讪地跟在他后面,走到桌边,老老实实地在他对面坐下。 离奚若面无表情地问:“你来做什么?” 封宸看着他那一副完全不想见到自己的摸样,心里有些发堵,语气也不免冲了些:“不做什么,想见你所以就来了,不用你管。” 离奚若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片刻后面,冷冷地说道:“既然人已经见到了,将军就请回吧。” 封宸的眉毛拧了起来,刚才心里那一点点的喜悦和悸动之情完全被冲散。 他移开视线看了看窗外的树木,努力平伏了一下心情,转头笑了笑,尽力用调侃的语气说:“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赶人,也太有违离国的待客之道了吧?咱们怎么说都得嘘寒问暖一番,再好好叙叙旧嘛。” 离奚若说:“我与将军无话可说。” “离奚若!”封宸再也抑制不住,高声说:“你就非得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吗?有什么事我们就不能好好商量吗?!” “所有事都是我个人的事,无需与将军商议。” “你”封宸想骂人,但看着离奚若的脸,他又什么都骂不出口,想动手,但手握了几下,就是举不起来,憋了半天,只冒出了一句:“你太过分了吧” 说完这话,连他自己都想刮自己两巴掌。 “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那稍快的频率显示出了来人的一些急躁。 离奚若起身开门,对着来人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封宸背对着门,对外面的人也没兴趣,于是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平伏心情,也顺便想想稍后的对策。 “我” 门外的人一开口,封宸“唰”的就把脸转了过去。 “我在路上遇到了封宸,他好像发现我们有联系,而且又往这个方向跑了过来,我担心你的安危,就回来看看,你” 门外那人的气息还有些不稳,属于成年男子的嗓音时高时低地响着,然后,突然停住了。 他的右肩缠着木板和布条,黑白分明的眼睛越过离奚若的肩膀,将目光投向了封宸。 封宸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过头,继续喝茶。 寻临跃咬着牙问:“你怎么会在这?” 封宸头也不回地说到“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寻临跃怒视了他一眼,转过头,看着离奚若说:“国师,他没有伤害你吧?”他握住剑柄,把剑往外拉:“我现在就帮你把他赶出去。” 离奚若按着他的手,把剑推了回去:“他是来帮我的。” “啊?”寻临跃惊讶地张了张嘴。 离奚若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对封宸说:“封宸,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来人。” 一名驿将应声而至:“国师有什么吩咐?” “带将军去沐浴。”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往外走。 两人在门边擦身而过的时候,离奚若与寻临跃说话的声音低低地穿到他耳边:“你先去把军队的事处理好,关于封将军的事我晚一些再和你解释。” 封宸背靠在木桶里,双臂伸开,搭在桶的边沿上。 房里雾气氤氲,水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进身体里,暖暖的,让奔波劳累了多日的身体得以舒缓。 封宸浑身放松地靠在木桶边上,只觉得说不出的惬意,脑袋也开始有些昏昏沉沉,几乎快睡了过去。 门突然被推了开来。 封宸睁开眼,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捕捉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离奚若关上门,转过身,手里捧了一堆衣物和棉布。 他走到架子边上,就手里的东西抖开,依次挂在木架上,然后走近木桶,拍了一下封宸的脸说:“别睡着了。”说完后将手伸进水里搅了搅:“水有些凉,我让人加一些热水吧。” 封宸摇了摇头。 离奚若也不再坚持,绕到封宸身后,伸出双手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我已经让人为你安排好了房间,白燕和封霄也已经到了。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等你醒了再说。” 封宸闭着眼睛答道:“嗯。” “那我先出去了。”他拍了拍封宸的肩膀,转身往门口走去。 封宸睁开眼,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说:“你再陪我一会儿吧。” 或许是在水里泡得久了,又或许是劳累了多日终于能够休息,他的整个身体都处于无比放松地状态,连喉咙也不例外。 他的声音显得无比低沉且慵懒,还带了些许疲倦。 离奚若转过身看着他。 封宸说完这句话后却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不待离奚若回答就重新闭上眼睛,倒回木桶里。 离奚若说:“嗯。我先帮你加点热水。” 封宸迅速睁开眼,显得有些意外。 离奚若不再言语,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很快,他拎了一个小桶进来,里面装了满满的热水,桶上一片片翻滚的白雾。 他来到木桶边,一只手舀起热水倒进木桶里,一手伸进水中,试着水温。 加好热水后,他走到封宸身后,按捏起他的肩膀。 封宸舒服地呼出一个气。 按了一会儿,离奚若到:“寻国被灭国后,临跃逃了出来,三年前来到离国,我将他藏在了岂哕山一带,又暗中引渡了一些幸存的寻国人至离国,为他组建了一支军队。” “军队的规模有多大?” “六万。” 封宸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几年你竟然无声无息地做了那么多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们真的都太小看离国了。” 离奚若把他的脸扭了回去,继续说:“我当时并不是想利用他,只是想帮他活下去而已。后来听说离国有难,他主动提出要帮我,我才让他跟我一起来。那六万人的军队中的一部分会装扮成普通百姓,逐渐被送进百舸城,到时候我会和他们里应外合,攻打百舸城。” 封宸静静地听完,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不会单纯无知地以为,光靠谈判就能解决封离两国的问题,所以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大哥的军队,等他们赶到后我会和你配合,一起攻打百舸城,但你不能去见封赫。” 离奚若按在封宸肩上的手紧了几分:“封宸,我真的不希望你再插手这件事。” 封宸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得既坚决又有些冷酷:“不可能,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以身犯险。” 离奚若的手紧紧地按住了他的肩膀,似乎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到:“封宸,你知道我为什么明知有危险,也要做这些事?” “因为你是国师,你有责任保护离国。”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他俯下身,手臂轻轻环住封宸的肩膀,下巴枕在他的肩窝上,闭了闭眼睛,低声说:“我知道国破家亡,流离失所是什么样的滋味,真的很痛苦。所以我不想离国的百姓也经历这种折磨,也尽力不想在封国挑起战火,让封国的百姓受难。” 他轻轻吸了口气:“与公与私,我都有责任保护离国,但你不一样,你没有这个责任,也不应该这样做,我的责任不能由你来承担。” 他搂住封宸的手紧了几分,挨在他的脸边,缓缓说:“而且,我不能让你因为我,永远被后世口诛笔伐,你明白吗?” 封宸闭着眼睛,不说话。 ☆、第52章 离奚若也沉默不语,安静地搂着他。 过了一会儿,水渐渐有了转凉的迹象,离奚若伸手在水中划了一下,问:“还需要加热水吗?” 封宸摇头:“我也差不多洗好了。” 离奚若看着他,突然笑了笑,低头在他肩膀上轻轻一吻:“将军,需要我伺候你穿衣吗?” 封宸转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出来,拉起他的手亲了一下:“行,就让你伺候一回吧,记得机灵点儿。” 离奚若转身走向架子。 封宸起身,走出木桶。 他浑身湿淋淋的,水滴顺着他小麦色的肌肤流下,划过起伏有致的肌肉线条和凹凸的疤痕,滴落在地。 离奚若拿棉布裹住他,轻轻擦去他身上的水,然后帮他把衣服一件接一件地穿上。 穿好衣服后,两人回到封宸的房间。 封宸关上门,突然说:“奚若,无论你们是否能成功攻破百舸城、杀掉封赫,你都难逃一死。” 离奚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知道。” 封宸双眉紧皱,心中有万千思绪,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离奚若一会儿,抓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封国不同于其它国家。国君死了,太后马上会摄政,太后死了,还有王后,就算你能把他们全都杀了,朝臣们也能马上在王族中找到继承者,所以,只攻破百舸城根本行不通。退一万步讲,就算所有合资格的继承人都死了,封国因此而内乱无法顾及其它,那五年后、十年后呢,当封国局势恢复稳定,国力再次强盛之时,离国只会迎来封国更猛烈的报复。奚若,你的牺牲最多也只能换来数年的安稳。所以,唯一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起兵,让封国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离奚若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动摇:“若能以我一人性命换取离国数年的安定,我死而无憾。而且五年、十年后,离国的国力如何,封国是否还有能力进攻,都是未知数。相较于其它方法,这是最好的选择。” 封宸放开手,有些气恼地移开视线,嘴紧紧地抿着,眉头皱在一起。 半晌后,他转头俯视着离奚若,一字一句地说:“奚若你听着,如果你死了,我会杀了所有能杀的人,让他们全都为你陪葬。所以无论你的决定如何,这逆臣之名我是背定了!” “啪”。 离奚若突然扬起手,在了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的力道不小,封宸的脸马上歪向一边,被打得地方立刻红成一片。 封宸错愕到了极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离奚若看了他一会儿,有些痛苦又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伸出手摸了摸封宸被打的地方。 看着那几道微红的手指印,满腔的火气瞬间消失殆尽,离奚若心中隐隐作痛,好像那一巴掌打在了自己身上一样,他轻轻叹了口气,十分内疚地轻声问道:“痛吗?” 离奚若的力气本来就大,这一巴掌又是在气愤之下出的手,着实用了不小的力,真是比任何人打得都要痛。 封宸脸上火辣辣的,耳边嗡嗡直响,他觉得就算被人一刀戳在身上,似乎都没那么疼,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封宸。”离奚若非常心痛地摸着他的脸,说:“你不需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真的不值得。” “我觉得很值得。” 离奚若看着他说不出话。 封宸拦过他的肩,搂住了他,说:“奚若,七年前我劝你和我一起走的时候,我曾经说过,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来保证你的安全。我当年说的话并不是拿来哄骗你和你师父的,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即使在七年后的今天也是如此。” 离奚若抬起头,有些惊讶:“你的记忆恢复了?” “嗯。” “白燕做的?” “嗯。” 离奚若沉默地看着他。 半晌,他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摇摇头说:“你还真是”他苦笑了一下,轻轻推了推封宸,从他怀中退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麽吧,反正我根本拦不住你。” 封宸一把抱住他,在他脸上又亲又蹭,身后还有一条尾巴不停地摇啊摇。 离奚若无语地让他抱了一会儿,后来实在受不了,强行推开他,说:“你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还要赶路。”说完就抓着封宸的手把他扯到床边。 封宸倒在床上,还死活不肯放手,把离奚若拉下来,抱在怀里又蹭了一会儿,直到离奚若实在忍无可忍地开始踢人,他才嘟嘟喃喃地说:“我睡不着。” 离奚若打掉他的手,起身,说:“我帮你点些安神的香。” “算了吧,我还没睡着估计就已经被熏死了。” 离奚若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那我点你的睡穴吧。” 封宸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再次扯到床上,有些不满地说:“那么久没见,见了面你就逼我睡觉,你就不想和我聊会儿天吗?” “封宸。”离奚若耐心地解释:“你自己虽然觉得不累,但你的身体已经处于极度疲倦的状态了,你必须尽快休息,有什么话等你醒了再说。” “嗯”封宸抱住他,在他颈上用力闻了几下;“那就让我抱着你睡吧,你身上的味道比什么香都有用。” 离奚若不为所动,推开他,站起来理了理被揉乱的衣服,说:“我只怕你会越抱越清醒。”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带着无比失望的表情倒回床上躺成大字型,看着上方,口中不满地抱怨到:“奚若,你真是越来越无情了” 离奚若看着他不说话,然后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封宸说:“转过去。” 封宸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转过头,露出耳朵。 离奚若在床边坐下,摸了一下封宸的耳朵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封国致使寻国灭国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临跃见到你情绪难免会有些激动。但我已经告诉他了,你会相助于我,让他以后不要再对你恶言相向,所以你也不要随便去招惹他,知道了吗?” “哼。”封宸冷哼了一声:“就凭他那眼高手低,自命清高的性子,连仇恨封国人的资格都没有,还妄想和我” “封宸!”离奚若打断了他。 封宸讪讪地瘪了一下嘴,有些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不去惹他就是了。” 离奚若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看着看着,俯下身,在他耳后吻了一下。 封宸立刻转头,双目闪亮地盯着他。 离奚若冷着脸把他的头扭回去,然后伸出手,在翳风穴与风池穴的中间用点了一下。 片刻过后,封宸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离奚若为他盖好被子,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第53章 第二天封宸一醒来,就觉得左脸疼得厉害,他用手一摸,马上吸了一口气。 再伸手摸了摸右脸,然后两手一左一右摸了半晌,猛地从床上跳下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铜镜照了照。 照完后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把镜子放在桌上,又站了一会儿,默默地走出房间。 来到楼下的时候,一众使节和侍从正在吃早饭。 封霄和犹白燕一桌,中间还隔了一个人。 封宸一下楼,就有不少人看向他。 封霄见到他,先是有些胆怯地低下了头,然后又马上把头抬起来,盯着封宸的脸,十分诧异地说:“将军你的脸怎么了?” 封宸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没什么,不小心撞的。” 犹白燕看着他脸上那几道清晰的手指印,憋了半天没憋住,笑得前俯后仰。 封宸放下茶杯,冷冷地看着他。 犹白燕抿着嘴努力忍笑,但肩膀还是止不住地抖动,脸也鼓了起来。 周围的人看着封宸都是想笑又不敢笑,脸憋的通红。 唯独封霄一脸神色黯淡地看着他,一见他望着自己,就马上把头垂了下去。 封宸看了他一眼,什麽话也没说,叫了些东西自顾自地开始吃饭。 片刻后,楼梯上传来声响,离奚若出了房间正往楼下走去。 封宸听了一会儿脚步声,微微侧过脸,让身旁的人挡住了自己的左脸。 离奚若下了楼,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侍从打算和他们交代后面的行程,但嘴刚张开,就突然感觉到了什麽似的,猛地转过身向封宸望去。 封宸无视他的视线,低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东西。 离奚若静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抬腿向他走去。 封宸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起身向左转,做出一副已经吃饱了,想要离开的模样。 离奚若立刻叫住他:“封宸,等一下。” 封宸停下脚步,微侧着脸,让右边脸对着离奚若,无比随意地笑着问:“有事吗?” “嗯,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哦,改天再出吧,我现在有事。” 离奚若本来还只是猜测,但一看到他那副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完全正确。 他不再多言,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封宸的手,望向他的左脸。 封宸立刻转头,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脸上的痕迹被离奚若尽收眼底。 离奚若看着他的脸,眉头皱了起来,满脸心痛和愧疚的神色,他抓住封宸的手,把他往楼上自己的房间里拖。 一进门,离奚若就迅速找出药,倒了一些出来,轻轻地擦在封宸脸上。 封宸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但到了后来,除了时不时的因疼痛而抽搐一下,其余时间都是一脸享受的摸样,好像脸被打肿的根本不是他。 吃完饭,打点好行装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路。 走了约莫三四个时辰,众人来到了一处路口,远远的就见到了一个驿将摸样的人骑着马立在路边。 那人一见到他们就立刻跳下马走到路中间。 在队伍前头的两名侍卫走了上去,那人抱拳一拜说到:“卑职乃岐弘驿站驿吏。” 队伍里又有几个人互相对望一眼后,下了马,走了过去。这几人是封国大鸿胪属下的大行,一路上负责安排离国使节的食宿。 那驿吏向他们跪拜行礼后,说,前方出现了大型的山泥倾泻,滑落下来的沙石将通往岐弘驿站的路堵住了,若是想要在日落前找到落脚的地方,就只能向东北方向走,到百里外的宓山驿站。 离奚若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转头向队伍后方望去,看向了正骑在马上,混在队伍里的封宸。 封宸和他对望一眼,下了马,轻且迅速地来到马车旁,压低声音说:“最近虽然下过雨,但都不是什么大雨,我看这山坍陷的有些蹊跷。” 离奚若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点了点头,看了那驿吏一眼,回头问到:“那宓山驿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封宸答道:“那驿站本身没问题,问题是它被修在了宓山与乌恪山之间,这两座山之间的道路非常狭窄,但却是横穿贞厉城,前往国都的捷径,所以也只有在情况危急,需要传送紧急军令的时候才会使用那个驿站,这么多年来,朝廷从没试过让来访的使节走那条路。” 他瞇起眼睛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岐弘山,神色有些阴冷,他看了一会儿,冷笑着说:“我们这么多人进去,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恐怖连退也退不出来,全都得死在里面。”他脸上寒意越深,撇了那驿吏一眼说:“我看这岐弘山塌完,也该轮到宓山塌了。” 离奚若的脸色也不太好,咬了咬下唇,皱眉看着前方。 封宸伸手,用指节在他皱起的眉心上按了一下,然后把剑打横抗在肩上,手搭在上面,懒懒地,又带了些不屑地说:“随便找个理由推了吧,你可是离国国师,你不肯走的话,他们也不敢拿刀逼着你走。” 离奚若看了他一眼,转身招来了一个侍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侍童点点头,跳上马,走到队伍的前方,对那几名大行说到:“几位大人,我家国师向来身子单薄,近日又略感不适,而宓山一带道路崎岖难行,只怕国师实在受不住这颠簸之苦,还请几位大人另寻一道宽广平坦些的路,让我家国师少受些劳苦。” 那几名大行似乎很为难,商议了一会儿后,说:“还请国师稍后,待下官请示城守大人。” 离奚若点了点头,一名大行骑上马,向西南边奔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骑着马从那个方向跑了过来。 马奔驰的速度极快,扬起大片沙尘,马蹄声杂乱且响亮,看来,来的人还不少。 在飞扬的沙尘中,一名身着黄衣的男子渐渐显出了身形,但是还没等他的面孔完全显露出来,封宸就突然“吁”的一下溜到了后面,钻进了一辆马车里。 封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远处的人,马上想起了什么似地飞奔过去,撩起车上的帘子就钻了进去。 犹白燕看着他俩,心里觉得好奇,也跟着跳进了马车。 封宸进了马车,抬手一掌打晕里面刚想要惊呼的官员。 封霄跳进来,看了那人一眼,把他拖到角落塞好,自己坐在了门边上。 犹白燕进来,一见那人,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瞪圆了眼睛怒视了封宸一眼,最后撅着嘴在封霄对面坐下。 封霄把车帘拉得严严实实,几个人静静地坐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马车外,那名黄衣男子已经下了马,走到离奚若面前,左手压右手,举手加额,躬身一揖,说到“西城左校尉宵无澜,见过国师。” 离奚若颔首致意,刚想张嘴说话,身体却突然颤抖了一下,他马上以衣袖掩住口鼻,双眉紧颦,胸腔剧烈的颤动了几下,看上去似乎在努力忍住咳嗽。 不过他很快就放下手,吸了一口气,回过头,看着宵无澜强笑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 宵无澜扶住了他,说:“既然国师身体不适,这些繁杂的礼数就免了吧。” 离奚若笑了笑,点了一下头说:“多谢校尉体谅。” 宵无澜说了声国师客气了,就摆出一个很是为难的表情说:“国师,这宓山一带虽然道路崎岖,但好歹有一个驿站,能让国师好好休息调养,若是换了其它的路,最快也得要三天后才能进入城中,找到留宿的地方。国师的身子如此不适,恐怕实在不宜露宿于荒野之地,依下官所见,还是走宓山的路比较好。” 离奚若皱了一下眉,轻轻咳了一声。 身旁的一个侍从走了上去,说:“还请宵大人放心,小人随侍国师多年,一直尽心尽力,如今国师身体有恙,小人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处处敬小慎微,样样打点妥当,力求周全,所以即使露宿荒郊,小人也决不会让国师有丝毫不适,相较之下,这路途颠簸之苦,实在难以缓解,小人只怕”那侍从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宵无澜一眼,说:“大人有弄巧成拙之虞。” 宵无澜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转头对离奚若说:“国师身份尊贵又是远道而来,实乃我国贵客,下官奉命前来相迎,自然不敢有任何疏忽轻慢之处。如今国师身体抱恙,下官又岂有让国师露宿荒郊之理,再者,这宓山之路是通往国都的捷径,国师既然有恙,就更应该尽快赶往国都,让最好的医师诊治,怎可为一时之便,拖延行程。” 宵无澜转头,冷冷地看着那名侍从说:“国师只要一日未能进入国都,就必须一直这忍受缺医少药,舟车劳顿之苦。下官只怕,再这样拖延下去,国师的病情非但不能好转,只会愈发严重。”他冷哼了一声,继续说:“下官以为,除了某些居心叵测之人,其余人应该都希望国师能尽快抵达国都吧。” 那侍卫面不改色,依旧用一副不亢不卑地态度接道:“大人有所不知,国师乃本国医术最为高明之人,恐怕也是这天下医术最高明之人。即使缺医少药,国师也自有一套调养生息之法,更何况,小人已经随身带备了一些药丸,国师只需定时服用,三两日后,自会痊愈。小人以为,大人还是先选一条平坦安稳些的道路为好,待国师无碍之后,再赶路也不迟,否则,日后事情若传了出去,只怕那些不知内里的人会以为将军不通人情,也会以为封国蛮横无理,罔顾他国使臣安危,这实在是有损大人的名声,也有损封国泱泱大国之国威。” 宵无澜注视着他,冰冷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了片刻,然后说:“既然如此,下官也不好勉强。”他一手搭在刀柄上,一手往后撩了一下披风,转身往回走,边走边说:“那就走酬勤关吧,希望国师能尽快康复。” ☆、第54章 一直等到马车又开始缓缓移动,队伍再次前进之时,犹白燕才呼出一口气,满脸疑惑地问:“那个宵无澜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让步了?” 封宸撩开帘子看着远处那个黄色的背影,冷笑了一下:“他哪有那么好心,不过是看我们执意不肯走宓山的路,知道我们有所察觉,也知道就算自己说破了嘴皮,我们也不会听他的,所以与其一直僵持下去,到最后双方都撕破脸,致使场面失去控制,不如让一步,遂了我们的意,既卖了我们一个人情,又可以让我们放松警惕,好再次下手,反正我们人在封国,要杀要刮还不是他说了算,又何必急于一时。” 犹白燕瘪了瘪嘴,说:“你们封国人真狡猾。” “哼。”封宸冷笑着坐回来,靠在马车的车厢上,说:“狡猾的还在后面呢。贞厉城内最宽广的道路其实在西北方,但这酬勤关在东北方向,离宓山很近,我看他是想把我们引过去,找机会和埋伏在那边的人联系,然后寻找下手的机会。” 犹白燕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封宸,有些紧张地说:“那怎么办?!我们这样跟过去不就中了他的圈套了吗?不如再找借口让他换道吧。” 封宸摇了摇头:“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封赫虽然想杀我们,但他顾忌奚若的身份,不敢做的太明显,还是想尽力伪装成是意外。我们如果再让宵无澜换道的话,我怕他被逼急了,直接出手。我现在手上没有人,队伍里的又大多是文官,他要是动了杀机,我们很难逃走。我看不如就先装作顺从的样子跟着他,反正他暂时也不敢将我们怎么样。我大哥的军队差不多快到了,等他们到了之后,我们里应外合,攻其不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犹白燕放心了一些,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封宸又撩开帘子看一会儿,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角落的那名官员,问犹白燕:“刚才在外面答话的人是谁?” “啊?”犹白燕有意外地回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然后又把头转开,说:“我不知道。你没事问这个做什么?”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说:“奚若身边净是一些没有的废物,难得见到一个有能力的,我有些好奇。” 犹白燕唰地转头看着他,恼怒地质问:“你说谁是废物?!” 封宸笑了一下,满脸的讥讽之意:“你连你师兄身边近身伺候的人都不认识,你不是废物还能是谁?” “你!”犹白燕两眼喷火,气呼呼地看着封宸,看了一会儿后,把头扭了回去,背对着他说:“那家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侍从罢了。” 封宸明显不信,抱着手靠在车厢上,盯着他的背影。 犹白燕只觉得后背上凉飕飕的,转头瞪了封宸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看着马车外面,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封宸,然后带着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掀开帘子想到车厢外面去。 他脚刚往外迈了一步,就又退了回来,看着封宸问:“你该不会认识那个叫宵无澜的吧?” 封宸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废话。” 犹白燕转头看着封霄,问:“你也认识他?” 封霄点点头。 犹白燕吸了口气,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们:“你们不会和他里应外合同仇敌忾吧?!” 封宸这次连看都懒得看他,干脆闭上眼睛睡觉。 封霄老老实实地摇头:“我们跟他只是见过几次,没什么交情。” “真的?”犹白燕还是很怀疑。 封宸实在是忍不住了,睁开眼,用极度不耐烦的语气说:“你有完没完?老子要是想和他联手还用得着躲起来?!还会一直在这听你这种废物说废话?” 犹白燕跳了起来,拉起衣袖想扑上去打他。 封霄连忙把他抱住,拖到马车的角落里。 封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睡觉。 当晚,队伍在一处较为空旷的平地上停下。 宵无澜带来的人和队伍中的侍卫在空地上搭好营帐后,众人便纷纷钻入帐内歇息。 封宸、封霄、犹白燕三人霸占了两个较偏远的营帐。 封宸拿出兵符递给犹白燕说:“你去找奚若,让他派几个人拿着这个到临遥城去守着,我估计老程最迟明天晚上就该到了。你跟奚若说,到时候让他们在城内找一个身形健壮的大汉,那人的下巴上满是胡茬,头发有些乱。他身边应该跟着一男一女,女的很高挑,身材不错,但看着挺凶。那男的比他们矮一些,头发、眼睛的颜色很浅,随身带着一根烟杆,行为举止很轻佻。” 犹白燕楞一下,嘟喃了一句:“你大哥军队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然后把兵符放入怀中,起身走出营帐。 第二日一早,离奚若就声称病情加重,无法赶路,于是宵无澜黑着一张脸,命令所有人原地再休息一日,次日出发。 当天晚上,犹白燕偷偷找到封宸,说:“已经联系到大胡子他们了,大胡子让我告诉你,军队是分批过来的,所以现在只有三万人在临遥,如果全力赶路的话,明天一早就能到,剩下的七万人都在后头,最近的那一批也得三、四天后才能赶来。” “嗯,你告诉他,不需要太急,先调五百个身手敏捷的过来,并且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悄悄地跟着。对了,记得提醒他,来的路上要尽力隐藏踪迹。” 犹白燕点点头走了出去。 次日天一亮,宵无澜没有请示离奚若,直接指挥着人收拾行装,准备起行。 封宸骑着马懒懒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封霄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犹白燕本来走在队伍的中段,走了一会儿,就蹬蹬蹬地骑着马跑到了后面,不远不近地走在封霄旁边。 封宸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群山,封霄看着他的背影发呆,犹白燕看一眼封霄又看一眼封宸。 几个人就这样走了一会儿,犹白燕憋不住了,驱马上前,来到封宸身边,跟他并排而行了一会儿,凑过去说:“咳,那个封宸,霄虽然是寻国人,但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跟着你,为你出生入死了不知道多少回,我觉得他不会背叛你的。而且他二哥当时说那番话明显是想气你,如果霄真的对他们有用的话,他绝不会为了一时痛快,轻易暴露霄的身份所以” 封宸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我的事不用你过问。” 犹白燕有些气恼地睁大眼睛,然后翻了个白眼,转过头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转过头,说道:“我知道自己说这么多很犯贱,可是” 他扭头看了一眼封霄,叹着气说:“他这几天一直都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话也越来越少我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他看着封宸,一脸的期待:“你就相信他这一会回吧。” 封宸继续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犹白燕让他的态度惹得有些毛了,气愤地瞥了他一眼,把头扭向了一边。 ☆、第55章 过了很久,久到犹白燕以为封宸这一路都不会再跟他说话的时候,封宸却突然开口,说到:“我知道霄儿没有出卖我。” 犹白燕迅速扭过头,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封宸看着前方,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我虽身居高位,但长年驻守北陵,远离权利中心,待在我身边其实能得到的消息很少。霄儿若是真有心刺探封国的情报根本不会一直待在我这里。” 犹白燕急忙说到:“你既然知道霄是无辜的,为什么还这样对他?”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11节 封宸看了他一眼;“封国灭了寻国,现在封、寻两国人之间可以说是有永远无法磨灭的仇恨。霄儿现在还小,而且我又对他有恩,所以他很依赖我。”封宸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那在天际滑翔而过的孤鹰“但人总会长大,心思也迟早会变。或许几年后,等霄儿长大了,他会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一直跟在一个仇人身边,还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杀了那么多人。” 犹白燕紧皱着双眉,坐在马上沉默不语。 马蹄声阵阵,远处的风呼呼吹过,翻卷起那干渴的泥土。 封宸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着,带着被岁月的风霜所磨洗出的成熟与低沉,但却没有太多起伏,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之事:“寻临跃这人重情义,虽然过去几年霄儿一直不肯帮他,但我相信他依旧会视霄儿如手足,不会对他怀恨在心。如果霄儿肯回去的话,寻临跃会好好待他。”他顿了一下说:“后来奚若又跟我说了一些有关寻临跃的事,我想,或许我可以帮他复国。” 犹白燕被他这句话吓的不轻,眼睛睁得老大,眼珠子几乎都快掉了出来。 封宸无视他的反应,继续说:“所以,正好可以借这次机会,斩断我和霄儿之间的联系,也省得他日后左右为难。” 他终于转过头,看着犹白燕:“希望你能好好劝一劝霄儿。” 犹白燕呆了一会儿,傻傻地点了点头,点了一会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说到:“或许霄一辈子都不会后悔呢?或许他真的不在乎国恨家仇,就想在你身边呢?” 封宸看着前方,缓缓说:“我对封国没什么感情,所以可以为了一个人,背弃自己的故国,但这天下”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能有几个人会是这样。” 微热的风呜咽而过,枯黄的小草颤抖着身躯,被包裹在了那散乱的风沙中。 队伍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于荒野尽头,只留下一串串足迹,深深浅浅地烙印在干裂的土地上。 晚上,队伍在酬勤关外的一处野地上停了下来。 大胡子传来了消息——他和那五百个人已经到了,现在正悄悄地跟在队伍后头。 封宸让他再选几个人去监视宵无澜,一旦发现他有所动作,就马上回报,然后又让犹白燕告诉离奚若,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第二天,离奚若再次称病,不肯继续前行。 宵无澜黑着脸走进离奚若的帐内,一炷香之后,他扳着脸走出来,脸又黑了一些。 当天晚上,有人来报,宵无澜带着人悄悄往东边去了。 封宸听完后嗯了一声,说:“让老程沿着他走过的路设下埋伏。” 说完后就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投掷。 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悄悄到营帐里来,向他禀报外面的情况。 犹白燕坐在一边,等着他有所行动,可是等了半天,封宸还在往瓶里扔箭矢,完全不像要做什么事的样子,犹白燕看着他起起落落的手,脸越拉越长。 封宸视若无睹。 夜色越来越浓,子时将近,外面漆黑一片。 封宸终于停下手,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头,将手中握着的最后一支箭轻轻一抛,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轻巧的弧线,“匡”的一声落进了瓶子里。 封宸满意地笑了笑,向后一倒,靠在了躺椅上,看着封霄说:“霄儿,你也跟过去吧。顺便告诉老程,宵无澜要活的,还有,派人把这里围住,一个人都不许放跑。” 封霄正坐在门边,时不时地掀开帘子看看外面,一听封宸的话,转过头看着他,楞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封宸挑了一下眉,看着他。 犹白燕扑过去晃了晃他的手臂,有些欣喜地说:“还发什么呆啊,你家将军让你去抓人,还不快去!” 封霄呆呆地看了封宸一会儿,突然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地说:“将军我” 他垂着头,双手握成拳用力抓着地上的毯子,声音里竟有些哽咽。 封宸向门外抬了抬下巴,笑了一下说:“去吧,我在这等你把人抓回来。” 封霄跪在地上,稽首而拜,然后抬起头,在眼睛上擦了一下,说:“末将一定不负将军所托。” 封宸点了点头。 封霄拿起剑,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长长的影子拖在他身后,随着帐内烛火的晃动而微颤,然后帘子落下,将他挺拔的背影挡在了外面,也切断地上的影子。 犹白燕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叹了一会儿,突然跳了起来:“哎呀,我也要去看看!” 封宸冷冷地说:“你不能去。” 犹白燕急了:“为什么啊?!” “你去了也只会添乱。” 犹白燕不服气地看着他,嚷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回来坐下。” “我不要!” 封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要惹我生气。” 犹白燕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很快又强作镇定地往直视着他,大声说到:“我就是要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封宸眼神冰冷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起身向他走去。 犹白燕想也没想,迅速往后退了几步,脸上难以控制地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犹白燕退的快,封宸出手的速度更快,瞬间就来到他面前,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犹白燕拼命挣扎,但却犹如螳臂挡车,完全没有效果。 封宸把他拎起来,几步走到床边,用力将他往床上一扔,然后扯下他的衣带,将他的手绑在床头上。 犹白燕一边挣扎,一边怒骂不休。 封宸又扯过一块布,塞在了他的嘴里,然后他走到床的另一头,将瓶里的箭拿出来,坐回桌边,一边喝酒一边继续玩投掷,对床上已经就快要发狂的某人视而不见。 营地里燃烧着的火把将上方的天空染得通红一片。 时间在那炽热的火光中一点一点地流逝。 犹白燕渐渐挣扎的累了,象征性的在床上拱了两下,放平了身体,把脸陷在枕头里,看着跳跃的火光,慢慢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封宸将手中的箭转了一个圈,抬起头,看着外面空空的营地,陷入了沉思。 夜,如此寂静,仿佛,万物都屏住了气息。 ☆、第56章 丑时过后,外面渐渐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还夹杂着愉悦的笑声、怒骂声和铠甲、兵器碰撞的声音。 犹白燕立刻睁开眼睛,动了动身体想跳起来,但马上就被手上的布条扯了回去,“碰”地倒在床上。 他睁大了眼睛,一边胡乱地踢着脚,一边对着封宸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封宸走过去,解开他手上的布条,然后一声不响地迅速走出了营帐。 犹白燕一把扯掉了口中的布,跟着封宸走了出去,一路上还不停地用眼神恶狠狠地剜着他的后背。 之前空旷清冷的营地现在挤满了人,熊熊的火光耀眼至极,营前的黑色大纛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 一众离国使者都衣冠不整地跑出营帐,远远地围在外边看着,眼神里满是慌乱与不安。 营地的正中间站了很多人,个个都身着铠甲,手执铁戟,衣袍上、脸上染满了血,腥臭的血腥味随风扩散,扑鼻而来,犹白燕忍不住皱起了眉,用衣袖紧紧地捂住鼻子。 封宸走上前去。 众人见了他纷纷向两边退去,给他让出一条道,然后沿路抱拳揖礼,口中喊着“将军。” 空地的中间,有一个人正双膝跪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两肩也被人紧紧地按住,脖子前驾着两把大刀。 大胡子正站在一旁看着他,见到封宸来了,回身抱拳行礼,说:“将军。” 封宸点了点头,走向跪在地上的那个人。 那人听到声音挣扎着微微抬起头,额前散落的头发沾了血,黏黏的垂落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那人虽已沦为阶下囚,见了封宸却仍无丝毫惧意。 他冷冷地看着封宸,溅了血的眼睛一片血红。 封宸单膝着地,在他面前蹲下,看了他一会儿,笑着说:“宵校尉,久别经年,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还真是天意弄人啊。”他笑了笑,一脸的轻松自在,仿佛正坐于酒楼中与故人闲聊一般。 宵无澜的脸上弥漫上了一层寒霜,他死死地盯着封宸,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乱臣贼子,竟然私通敌国,攻打自己的国家,你根本不配做人。” 封宸笑了笑,刚想说话,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抬头,看见离奚若正从营地的另一边走来。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宵无澜,侧过头对大胡子说:“老程,把他的嘴捂住,带下去,一定要看好他,不要让他死了。” “是。”大胡子接令,吩咐众人把宵无澜带走。 封宸起身,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派些探子混进孤鹜城中,把宵无澜被俘的消息放出去。” 大胡子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多问,点了点头,带着人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走了一批人后,营地顿时空旷了许多。 犹白燕这才看到营地后方有两个人,其中一人白袍银甲,双臂环在胸前,面色凝重沉郁地看着众人。 他很高大,却没有其他将领那种粗狂凶猛之感,反而让人觉得有些纤瘦,他的五官很英挺,却又带了些阴柔的感觉。 犹白燕远远地看着他,只觉得他既威风凛凛又清俊秀丽,真是美的雌雄莫辩。 犹白燕看的有些移不开眼睛。 正看得出神之际,那人却突然将目光对准了犹白燕,眼神十分锐利,犹白燕顿时觉得自己像被人用剑从中间划开了一样,急忙移开视线。 片刻过后,犹白燕又小心翼翼地向那个方向看去,那位白袍的将士已经没有在看他了,此刻正和身边的一名男子说话。 犹白燕看了看那男子。 那名男子已经脱去了铠甲,只穿着红色的军服,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染血的手臂。 他半依在一棵树上,嘴里咬了一根烟杆,眼睛半睁着,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完全不像刚打完仗回来的士兵,到更像是一个正在游戏花丛的纨绔的富家子弟。 这两人一个庄重一个不羁,站在一起,煞是有趣。 另一边,离奚若已经来到了营地的中间,封宸站在他身旁,正在和其他士兵交代着些什么。 离奚若也在一边指挥着手下的人去把离国的官员重新安顿好。 犹白燕又偷偷地看了那两人一眼,然后揉揉脸,向离奚若跑了过去。 封宸交代完所有事后,士兵们整装列队,在队率的带领下以五十人为一小队,开始有条不紊地搭建营帐、木墙,挖排水沟。 还有一些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待士兵们走了之后,那几个人向封宸走了过来,其中包括了犹白燕方才见到的那两人。 等那几人来到他们面前后,封宸负手而立,带着赞赏的笑意说:“你们今天表现的不错,本将军会为你们记下这一功,日后定当重赏。” “谢将军。” 封宸点点头,侧了侧身说:“这位是离国国师。” “见过国师。” 离奚若微微垂首,作为回礼。 那位白袍将领站在队列的最右边,封宸看着他,对离奚若说:“这位是军中主将。” 燕诺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高声说到:“末将燕诺,拜见国师。” 犹白燕一听她的声音,顿时打了个激灵——这是女人的声音啊! 他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她,简直想冲上去扯掉她的铠甲和军服,亲自检查一下。 他咽了一下口水,转头看了看周围,看到封霄就站在封宸的左手边。 犹白燕悄悄地挪了过去,扯了扯封霄的袖子,封霄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犹白燕向他使了个眼色,封霄看了封宸和那几名将士一眼,跟着犹白燕偷偷地走了出去。 犹白燕把他拽到了一棵下,附在他耳边,低声问:到“燕将军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封霄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女的。” 犹白燕张着嘴呆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道“那……那她怎么那么高?而且还是名将军?” 封霄被他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这有什么奇怪的,封国人向来都长的很高,你看将军和大胡子不就知道了。而且自古以来封国女子就和男子一样晓畅军事,精于骑射,所以封国有不少军中要职都是由女子担任。这些……不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吗……” 犹白燕看着远处燕诺那威武挺拔的身姿,带着风中凌乱般的感觉说:“知道是知道,可是突然亲眼看到了……还是有点受刺激……”说完后,他又不甘心地问:“你们会不会弄错了,她要是女子,怎么能长得那么……”他想了半天,没想到该用什么词形容,只好说:“长得那么像男人……” 封霄转头打量了一会儿燕诺,抓抓头说:“还好吧,可能是装扮问题,燕将军不穿军装的时候,其实还挺好看的。” “好吧……”犹白燕无话可说,一脸郁闷地跟着封霄走了回去,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看燕诺,又低头扯了扯自己前胸的衣服,感受了一下那空荡荡的感觉,再摸了摸自己只有骨头没有肉的两肋,脸上的表情更郁闷了。 ☆、第57章 那一头,一众将领们都已经依次拜会了离奚若,然后与他告别,纷纷返回营帐。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封宸把离奚若拉过来,在他耳边悄声说:“尽快让寻临跃把没有进城的人带回来,清点了人数之后告诉我。”说完后,又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耳朵。 离奚若点点头,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带着随从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犹白燕看了看两边的人,打算跟着离奚若回去,没想到刚一抬头就看到那名没穿铠甲的男子回头打量着他。 那男子的眼睛颜色极浅,在火光的照耀下像两颗接近透明的金子。 那人发现犹白燕看着自己后,非但没有移开目光,反而更明目张胆地和犹白燕对视起来,看了一会儿,他将口中的烟杆缓缓拉了出来,喷了一口烟,瞇起眼睛,对着犹白燕露出一个引诱般的笑容。 犹白燕顿时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立刻避开他的目光,拉了拉封霄,小声问:“那个没穿铠甲的是谁?看上去像琼国人。” 封霄看了看那男子,说:“哦,那是副将穆灵涵,他确实是琼国人。” “咦?琼国人怎么跑到这来了?” “穆将军一直很仰慕三将军,所以千里迢迢的从琼国跑到封国来,想跟随三将军。” 犹白燕偏了偏头:“三将军?你是说封宸的三哥?” “嗯。” 犹白燕扭头,偷偷看了一眼穆灵涵,穆灵涵已经跟着封宸走远了,远远看去,他的背影又高又瘦,连走路也是一副轻佻的摸样,完全不像一个会打仗的人,但从他肩膀的宽度、手臂上的肌肉以及腿的形状可以看出,他久经训练,非常有力量,速度也很快。 犹白燕又瘪着嘴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回头继续问:“那他怎么会在封宸大哥的军中?” “呃这个嘛”封霄抓了抓头,笑的有些尴尬。 犹白燕用手肘在他肚子上一击,威胁到:“快说,不然打死你。” 封霄捂着肚子一边躲,一边笑到:“告诉你就是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总缠着三将军,后来三将军烦了,就把他扔到大皇子的军队里去了。” 犹白燕如遭雷击,呆了半天,傻傻地说:“你说的仰慕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封霄说:“就是那个意思。” 犹白燕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一阵风吹过,卷起片片残叶,在他身后飘然落下。 封霄眨了眨眼,弯下身看着他说:“你没事吧?脸色怎么那么差?” 犹白燕摇头“没事,你回去吧。”言迄,转过身往离奚若的营帐走去,走了几步突然跑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往前冲。 封霄在后头喊了几声,见他没反应,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转身找封宸去了。 众将领换好衣服,吃了些东西,又休息了片刻后,被封宸召集到了营中。 封宸在营帐中间放了一个沙盘,在上面标示出百舸城、孤鹜城和自己军营所在的位置。 众人围着沙盘而立。 封宸拿着树枝敲了敲盘子的边缘,说:“以宵无澜的反应来看,他一早就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朝廷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但封王没有派兵直接攻击我们,而只是让一个校尉带着几百个人炸山,想把队伍埋在山里,由此可见封王并不知道我有军队。宵无澜被我们捉住后,封宸应该就会猜到我手上有人,但我这次出动的人很少,又是用埋伏的方式,避免正面交锋,这会让他以为我只是召集了一些流民,作为临时的行军只用,以护送自己到北陵。所以” 他敲了敲象征百舸的土堆,扫了一眼众人,说:“他暂时不会出动大规模的军队,毕竟在自己国家里挑起战火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他会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有效的手段解决问题,我猜,他会派轻骑突袭我们,规模嘛,不会太大,估计在五千左右。” 大胡子摸了摸下巴,嘶了一声说:“那将军的意思是?” “我们现在装备、粮草甚至连马的数量都严重不足。虽然对付这五千人不是问题,但一定会付出不小的代价,而且一旦开战,封王就会发现我们军队的规模不小,到时候他会派重兵攻打我们,所以我们一定要抢在这批骑兵到达之前,攻下一座城池,一来,可以作为据点,退可攻进可守。二来可以为以后的行军提供稳定的补给,毕竟我们是在封国境内行军,很容易被封军截断粮路,补给问题一定要率先解决。再者,可以安置离国的那些使者。” 封霄看了看那沙盘:“将军是想攻下孤鹜城吗?” 封宸看着他,笑到:“正是。” 穆灵涵歪歪斜斜地靠在沙盘边沿,吸了口烟,转着烟杆说:“这孤鹜城是余粮调出区,粮食储备丰富,离国都又近,攻下它确实能给我们带来不少好处,将军这主意好是好,只是” 他又吸了口烟,皱起眉看着那沙盘,似乎十分苦恼:“我们缺少攻城的武器,也就只能仗着人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打。” 他嗤笑了一下:“我看我们城没打下来,骑兵就已经到了,到时候这前狼后虎的,我们一定会变成包子馅,被人夹到爽死。” 大胡子无视他的后半句话,接着说到:“而且城守是江承籍,那老家伙可狡猾的很,他很可能会坚壁清野,固守待援,再使一些疲兵扰敌之计,使我军疲惫不堪,最后发动奇袭,一举消灭我们。” 封宸一手撑在桌上,一手叉腰,笑的高深莫测:“城里只有三万守军,要是江承籍那老狐狸不老老实实地守城,而是主动跑出来和我们打,你说结果会怎样?” 穆灵涵伸出食指和中指,一左一右拉下嘴角,做出一个哭丧状的鬼脸,假声假气地说:“他们全都会被我们分尸。” 一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燕诺也不禁开口问到:“将军,你能把守军引出来?” 封宸摇头“我不行。”他顿一下,缓缓说到:“但宵无澜可以。” “啊?”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大胡子忙摇头:“将军,看他那样根本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主,短期内是没法让他投诚的。” 封宸笑道:“如果你们军中有一名士兵被敌军抓住了,而且还是被像我这样的人抓住,但敌营却突然无故失火,那士兵乘乱逃了出来,还给你带来了一项非常重要的战略情报,你会相信他吗?” 穆灵涵恍然大悟,把烟杆转了几圈,和封宸对视,两人脸上都是狼狈为奸的笑意。 大胡子有些激动地用手在军图上摩擦了几下,说:“将军,你再说的详细些。” 封宸用手在国都与孤鹜城的下方划了一条无形的线:“我们假装要绕过孤鹜城,直接进攻国都。” 大胡子:“将军,如果我们直接进攻国都,很容易腹背受敌,被孤鹜城的守军从后方攻击。江承籍知道我们不可能忽略这一点,所以会明白这是诱敌之计,他不会轻易出城的。” 穆灵涵用烟杆在他身上狠狠敲了几下:“枉费你跟了大将军那么久,连将军的这点心思都不明白。”他敲了敲军图说“如果我们直接出兵北上,江承籍自然会认为这是诱敌之计而按兵不动。但是现在,我们出兵一事是宵无澜告诉他的,而在江承籍看来,宵无澜是个已经被敌军收买的叛将,那宵无澜说的事,就是敌人想让他知道的事。” ☆、第58章 封宸投去一个认同的眼神,说:“三哥没看错你。” 穆灵涵对这一句赞赏显得非常开心,向封宸抱拳致意:“谢将军。” 封宸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穆灵涵点了点头说:“江承籍收到宵无澜的消息后,一定会这样想”他颦眉,绷着脸,手在下巴下方动了动,做出一个摸胡须的样子,然后压低声音说“你小子被敌人收买就算了,还把老夫当猴耍。你现在装出一幅忠君爱国的摸样,把‘千辛万苦’得来的消息告诉老夫,无非是想老夫以为那叛军当真会直接攻击国都,然后老夫就会派遣军队,前去拦截,那叛军就能趁虚而入,攻破毫无防备的孤鹜城。” 众人都被穆灵涵那副摸样逗得笑了出来。 穆灵涵乐在其中,继续摇头晃脑地说:“哼,你以为老夫当真如此愚笨?老夫今天就来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封宸看他越演越欢脱,越来越有不着调的迹象,敲了敲桌子打断他,正色到:“正所谓兵以诈立,我们会用计,江承籍是兵家,他也会用计,而且他不仅谨慎,还是个很有胆量之人,他不会龟缩在城内一心等待救援,而是会想办法把握机会消灭我们,所以,他一定会将计就计,摆我们一道。” 大胡子也明白了,长长地喔了一声,然后不住地点头说:“原来如此,难怪将军要留下那个宵无澜,他还真是帮了大忙了。” 穆灵涵又用烟杆敲了他一下说:“你终于开窍了。” 大胡子挥手赶他:“去去去,你小子也别在我面前显摆,这主意又不是你想出来的。” 穆灵涵举起烟杆还要跟他闹,却被燕诺打断了。 燕诺将手隔在两人中间,面无表情地说:“要闹出去闹。” 两人互相瞪视一眼,安静了下来。 封宸说:“江承籍到时候一定会假装中计,派出一小部分人去追我们的军队,而自己的主力则会偷袭我们的营地,企图将我们一举歼灭。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派出四路军队,第一路作为诱饵,往西北方向前进。第二路军队在他们的来路上严阵以待,与他们的主力正面交锋,第三路军队绕道前往孤鹜城,直接攻城。再派三千骑兵守在敌军的来路上,一旦敌军撤退,马上追击,绝对不能让他们退回孤鹜城。”他停了一下,问“还有什么异议吗?” 众人摇头。 “好,那我现在分配任务——穆灵涵率骑兵五百,作为诱饵;老程领军四万,负责攻城;我负责第二路军队,率军两万;霄儿负责追击,燕诺留守后方。” 大胡子摸着下巴想了想,吸了口气说:“将军,我看还是有些不妥。江承籍一定会在战前派探子打探我军的数量,这万一”他担忧地皱起眉,指了指沙盘说“他要是发现我们军队的规模如此庞大,他绝对不会出城迎战。” 封宸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了。我们可以只调两万人过来这里,你带着剩下的人偷偷地躲在孤鹜城以东的山林里,当孤鹜城的守军和我军交战后,你马上带军攻城,这样一来,他的探子就无法查出我军真正的人数。此外,我们没有直接进攻,而是派宵无澜去使声东击西之策,这会让敌军产生错觉,以为我们兵力不足,不敢攻城,只能耍这些小把戏。所以”他露出一个有些狡诈的笑容,但笑不语。 穆灵涵吸着烟,勾着嘴角,笑的无比下流。 大胡子想了想,点点头:“嗯,此计可行。” 封霄把手搭在大胡子的肩膀上,听着他和封宸说话,然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燕诺环抱双臂,看着军图和沙盘,把计划回想了一遍,看看是否有什么遗漏之处。 封宸揉了揉封霄的头发,看着众人说:“你们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再商议一下细节。” “是。”众人告退。 封宸倒在椅子里,看着上方发了一会儿呆后,起身出门,往离奚若所在的方向走去。 穿过营地,来到离奚若所住的营帐前,一名侍卫站在门口,见到他,手中的长矛一伸,揽住了他:“将军,国师正在处理要事,暂时不能见客。” “是嘛”封宸看了帷幕一眼,轻轻皱了一下眉。 那侍卫问:“将军,您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不要卑职帮您通报一声?” 封宸想了一下说:“算了,我晚一些再来吧。” 他转过身刚要走,厚厚的帷幕却被人掀开了,一名玄衣男子走了出来,看着封宸说到:“封将军,国师请您进去。” 那男子大概十□□岁,长得不高却很精瘦,短衣短衫,长发束在脑后,打扮得清爽干净,脸比较小,眼睛很大,虽然长相还是有些稚气未脱,但他说话的神态、动作,都让他散发出一股男子气概,让人无法轻易将他视为一个毛头小子。 而且他的声音 封宸想起了当日与宵无澜对话的那人,听声音,似乎就是眼前的这位。 封宸又看了他一眼,那少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态度不亢不卑。 封宸向他点了一下头,撩开帷幕走了进去。 营帐的光线有些昏暗,香炉上青烟袅娜,徐徐飘散,满室沉香,沁人心脾。 离奚若坐在矮桌旁,手撑着额头,一脸疲惫的神色,听到封宸的脚步声,睁开眼睛,对他笑了笑。 封宸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细细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是不是很久没睡了?” 离奚若笑到:“怎么,你专门跑过来,就是为了找我兴师问罪?”他动了动身体,斜倚在桌上,然后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封宸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坐下,一落座就扳过他的脸,看了看:“你演技倒是好,刚才在外面我还真没看出你那么累。你到底几天没睡了?” 离奚若不答话,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轻声说:“这几天一直没办法好好和你待一会儿,我还真有些想你了。” 封宸扳着脸:“别以为你说几句好听的话,我就不会追问下去。” 离奚若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说:“那你继续问,我听着呢。” 他的声音很轻,还有一些慵懒的感觉。 封宸挣扎了一会儿,纠结了一会儿,又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缴械投降:“算了,你还是先去睡觉吧,我等你醒了再问。” 离奚若放开封宸,靠在身后的垫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现在还睡不了。” “怎么了?” “白燕已经跟我说了你们遇刺的事,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这两次刺杀的幕后主使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嗯。”离奚若点点头:“你继续说。” “第一次遇刺的时候,我住的地方离皇宫不过几百里,但是那个幕后主使完全不会因此而胆怯,不但直接派大量刺客围攻我们,还截杀你的人,所以这人是个很有胆量甚至有些狂妄的人,他也根本不怕你。此外,他非常了解我,我的每一步行动几乎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他针对我设计了很多陷阱,让我不断做出错误的判断,由此可见,他也是一个很有心计之人,而且他要杀的人主要是我,其他人都是可杀可不杀。” ☆、第59章 离奚若嗯了一声,表示认同。 封宸看了看他,继续说:“第二次遇刺的时候,那幕后主使迟迟不肯动手,而是派人监视我们,直到被发现了,才逼不得已派出刺客,所以,这人应该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在不能确保事情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出手。另外,从那些刺客的行动来看,他们的目标不只是我,而是我们所有人。” 离奚若道:“嗯,第一次的主使是肃幽王,第二次是丞相林清延。” 封宸啊了一声,点点头:“原来是肃幽王。”想了一会儿,又问:“他为什么要杀我?” “他怕我会受你影响,做出对离国不利的事。” 封宸抽搐了一下嘴角:“怎么可能,他想太多了。” 离奚若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捏了捏他的耳朵,低声说:“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封宸唰地转头看着他。 离奚若把他的脸扭了回去:“肃幽王这人虽然脾气古怪,却是个标准的忠君爱国之士,事事以离国为先,所以当他知道我三番四次地让你进入皇宫后,他就担心我会和你串通一气。不过,我和他自幼相识,也算是有几分交情,加上我后来又和他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并且告诉他我不会让你介入这件事,他也就给了我一个面子,答应我不会再为难你。” “照你这么说,我第二次遇刺和他没有关系,全都是那个丞相自己的主意?” “嗯。” 封宸抱着手思索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地问:“他们不是盟友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内讧?” “嗯,怎么说呢其实肃幽王本身并不喜欢与人为伍,他和丞相结盟只不过是为了和我分权,进而牵制我。” “牵制你?” “嗯,毕竟我现在这样大权独揽,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会谋朝篡位的权臣。虽然他很了解我,知道我不是这种人,但这世间的事总是难以预料,人心也总是变幻莫测,所以他认为与其什么也不做,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才来亡羊补牢,不如一开始就做好准备,防患于未然。” 他想一会儿,道:“所以也可以说,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结盟,肃幽王为林清延提供财力、人力同时作为他的靠山,让他得以不断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势力,然后和我抗衡,从而避免了权利的过度倾斜,但是同一时间,肃幽王也限制着林清延,一旦发现他的权利过大,就会打压他,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我想林清延未必甘心就这样受制于人,他这次瞒着肃幽王刺杀你,很可能有其它特殊目的。” “例如?” “嗯”离奚若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算了,我现在手上也没什么切实的依据,还是不要乱猜为好,免得冤枉了他。”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离奚若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去监视他了,也写了信给肃幽王,让他小心提防。倒是你”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封宸,说到:“几年不见,你骗人的功夫倒是精进了不少,好在白燕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否则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欺骗,他真要恨死你了。”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在骗他,至少我一开始真的以为你”封宸看了看离奚若,突然伸出手把他拉进怀里,抱住他,抱了一会儿,在他脖子上用力咬了一口:“我当时真的以为你出事了。” 离奚若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会这么想?” 封宸搂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不说也罢。” 离奚若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搂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直都很好,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封宸笑着嗯了一声。 离奚若调笑道:“那你后来怎么又不胡思乱想了?”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那些刺客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一开始我以为是你这边出了问题,所以走漏了风声,才让他们有机可乘,但是后来仔细想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找到我们之后他们什么也不错,一直监视我们,感觉” 他仰起头,颦眉思索了片刻:“感觉好像他们不肯定我们这边的情况,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每个人的状态怎么样,也不肯定你是否还派了人暗中保护,不太敢贸然出手。所以我觉得他们其实并不是得到了确切的情报,而是通过某些途径,比如说跟踪或者是监视你的人,然后知道我们在那座山里,他们再大面积地搜山,最后找到了我们。所以” 他耸耸肩:“我也就想开了,没那么担心了。” 离奚若捏了捏他的手,静默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封宸左脸上那几道淡淡的淤青,轻声问“还痛吗?” 封宸侧过脸在他手心上吻一下,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我皮糙肉厚,早就不痛了。” 离奚若笑了笑,看着他认真地说:“封宸,最近发生了很多烦心的事,我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他抿了一下嘴唇,眉头轻轻地皱着,看向封宸的眼神里有一丝愧疚:“所以经常对你发火,还说过一些难听的话。如果我曾经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事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也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封宸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出来,捏了捏离奚若的脸:“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更何况只是被你骂几句,打几下。” 离奚若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封宸,不要说这种话,我不会真的杀了你。”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封宸把他紧皱的双眉抚平:“那我换一个说法好了——反正你一生气我就当你是在对我撒娇,我享受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离奚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慢慢伸出手,食指和中指放在他的肩窝上,用力往下一按,在封宸痛苦的抽气声的伴奏下,说:“看来你好像很喜欢我对你发火。” 封宸强忍着肩膀上的酸痛,用无比诚恳和认真的表情注视着他:“绝对没有,你误会了。” 离奚若放开手。 封宸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用力吸了口气,说:“不过说真的,你的脾气一直都不太好,从以前开始就经常对我发火。” “我哪有”离奚若有些不满地侧过脸,不看他,过了一会儿又转过头说:“我的脾气真的很差吗?” 封宸毫不犹豫地点头。 离奚若垂着头想了一会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一对着你就容易情绪失控。”他抬头看着封宸,非常认真地说:“有时候你一开口,就会让人有一种想打死你的冲动。” 封宸垮着脸看了他半天:“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的夸奖?” 离奚若随意地说道:“不用谢。” 封宸猛地一推,把他压在身下,扯开他的衣领,在他的锁骨上用力咬了几下泄愤。 咬完了,抬起头,捏住他的鼻子,离奚若一边推他,一边微微张开嘴喘气,封宸又低头吻住了他。 很快,离奚若就有些窒息,他用力推了推封宸,未果,抬腿打算踢人,封宸迅速将他的腿往旁边拉开一些,然后把身体卡进了他的两腿间。 离奚若马上抬手打向封宸毫无防备的胸口,没想到封宸的反应快的吓人,刚才还压在离奚若肩膀上的手眨眼间就挡在了自己胸前,然后一把抓住离奚若手腕,抬起来吻了吻,满脸志得意满的表情。 他笑了一会儿,突然僵住了,然后痛苦地捂着侧腰垂下头。 离奚若将膝盖移离他的身体,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封宸用力揉了几下腰,抬起头龇牙咧嘴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坏笑了一下,手伸到他的腰下往上一抬,两人的下身便贴在了一起。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动了动。 离奚若僵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把脸扭向一边,耳根微红。 封宸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但一看到离奚若的反应,瞬间兴奋到了极点。 ☆、第60章 他几乎是有些发狂地扯开离奚若的衣服,衣襟上的六个小铜扣被扯了下来,叮叮当当地跌了一地,系成特殊形状的细绳也被扯断了不少。 离奚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我这次出来带的衣服很少,你要是以后都这样的话,很快我就只能赤身裸t体的和大家坦诚相见了。” 封宸拉开他的衣服一边亲吻一边说:“没衣服穿更好,我把你绑在这里不让你见任何人。” 离奚若好笑地踢了他一脚,放松身体躺下。 封宸抚摸着他细腻的肌肤。 离奚若扬起脸,喉咙中溢出一声压抑着的细碎呻t吟。 虽然感觉很不错,但一放松下来,长时间没有休息所累积的疲倦便再也压制不住,睡意如潮水般袭来,淹没了整个身体。 离奚若按了一下眉心,勉强睁开已经快要合上的眼睛,一睁开眼就看到封宸手撑在两边,俯视着他。 离奚若:“怎么了?” 封宸轻抚了一下他的眼睛:“很累吗?” “嗯,有一点。”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去睡觉吧。”然后起身开始穿衣服。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12节 ☆、第61章 此时天已经大亮,士兵们已经搭建好了不少营帐,一部分士兵此时正席地而坐稍事歇息,另一部分则接替他们,继续未完的任务。 见到封宸,士兵们都急忙起身,封宸向着他们打了一个手势让他们无需多礼,继续休息即可。 空气依旧有些干燥,营地的中央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细细的黄土平平整整地铺在地上,所有血迹与搏斗挣扎过的痕迹都被遮掩的完美无瑕。 封宸颇为满意地看了地面一眼,正打算继续往前走,耳朵里突然闯进了一阵争吵声。 封宸循声望去,隐约见到那层层叠叠的营帐后有不少人影晃动。 封宸有些疑惑地微微皱了一下眉,朝营帐后走去。 刚一走近便看到了一群士兵围在一起,背对封宸围成一个半圆,目光一致地看向半圆的中央。 士兵们个个都卷着袖子,手里拎着绳子、木桩等工具,显然是在搭设防营帐和木墙的时候被突然发生的趣事吸引了过来,手里的东西都还来不及放下就急匆匆地跑过来看热闹。 封宸看着他们,冷冷地问:“你们是哪个队的?” 前面的士兵听到声音都纷纷转身,其中几人的脸上还带了些不耐烦的颜色,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一看到封宸,所有人都僵了一下,脸也白了一些,其中几个机灵的立刻跪下来,忙不迭地喊道:“将军!” 其余几个吓得呆住的人也马上跟着跪下。 一时间,封宸面前“碰碰碰”的跪了一大片。 封宸原本还打算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这么一跪,封宸的视野顿时一片开阔,正在发生的事也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完全无需他再废口舌地查问。 只见那半圆的中央,有两个人正在面对面大声地争吵着。 其中一人背对着封宸,穿着一身乳白色镶红边曲裾,黑色长发以蓝色的发带系着,随意地垂在脑后。 封宸看了看那人的身形,高挑却显得有些偏瘦,好像是燕诺。 燕诺在和人吵架? 封宸挑了一下眉,心里只觉得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 而站在燕诺对面的人,一身淡青长衫,白色衣带,腰别长剑,长发垂肩并束之以绸带。看上去真是满身的江湖侠士之气,一派意态风流之姿。 除了寻临跃,还能是谁。 这下,封宸彻底打消了劝架的念头,抱着手站在圆圈外,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圈里的两人虽然没有争到面红耳赤、仪态全无的地步,但全都一副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大打出手的模样。 突然,燕诺回身展臂,一把抓住了身后一个小兵的佩剑,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剑声就争鸣而起,长剑出鞘,“刷”的一下,那寒气森然的剑身就横在了寻临跃的脖子上。 寻临跃虽然还没完全明白过来,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往一边躲避,眼见着就要躲开了,燕诺却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纤瘦却有力的手往前一探,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摁在了地上。 “碰”的一声,寻临跃摔倒在地,黄土腾然而起,落了他满身。 燕诺逼视着他,眼泛寒光地说:“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事情闹的有些大了,封宸也收起了看戏的心态,扳着脸向两人走去。 燕诺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见来人是封宸便马上起身,拱手行礼:“将军。” 封宸冷冷地看了半坐在地上的寻临跃一眼,回头看着燕诺:“怎么回事?” 燕诺垂眼看着地面,面无表情地答道:“此人出言不逊。” “出言不逊?他说了什么?” 燕诺张了张嘴:“他说将军您是小人” 封宸:“就这些?” “不止这些”燕诺话说到一半又再次闭上嘴,似乎无论如何不愿把后面的话重复一遍。 一旁的寻临跃已经起身,几下拍干净身上的土,十分硬气地高声说道:“我说你是狗贼,无耻之徒,只会仗势欺人” “啪”一声巨响,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众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燕诺的手高高举起,寻临跃的脸上红了一大片,而那响亮的巴掌声似乎犹在兀自响着,经久不散。 寻临跃捂住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燕诺。 燕诺一直沉稳的脸色此时也显得有些愤怒,她指着寻临跃的鼻尖,厉声说道:“我这次用巴掌,下一次你若是还敢说这种话,我会直接用剑。” 封宸压下幸灾乐祸的心情,按住燕诺的手,转头看着身后那群看热闹的士兵,沉声说:“全部退下。” 士兵们立刻散开,干活的继续干活,守卫的继续守卫。 封宸回头,看着前面像斗鸡一样的两人说道:“把事情从头说一遍。” 寻临跃一边揉着被打伤的地方一边愤愤不平地说:“我去找国师,他们不让我去,说是国师在见你,我一时气恼就说了几句,没想到这疯婆娘就突然抓住我,质问我是什么人,凭什么说你,我气不过就和她吵了起来。” 封宸低头看着燕诺:“是这样吗?” 燕诺扫了寻临跃一眼,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燕诺,这里是中军重地,你身为将领不以身作则严守军令,而是聚众闹事,言语喧哗,不遵禁训,该当何罪?” 燕诺垂了一下眼,抱拳说:“末将知罪,甘愿受罚。” 封宸点了一下头:“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是。” 燕诺没有任何辩驳地抱拳行礼,然后无比从容地走了。 寻临跃捂着脸,张大了嘴巴,看了看燕诺,又回头看了看封宸,一脸诧异地说:“她她就这么走了?”他咽了一下口水,又说:“姓封的,她虽然打了我,但她可是在帮你说话啊,你竟然还这样责罚她?” 封宸淡淡地说:“军队里讲的就是令行禁止,军令如山,她做错了事,自然要受罚。”他看着寻临跃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管你过去是什么身份,现在又是什么人,只要你待在这里,就一样要严守军纪。” 寻临跃的眼角跳了一下:“什么意思,你连我也想罚?!” 封宸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了一:下“你若是军人,自然要罚。”他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得十分不屑:“不过,国师是使节,我无权管他,你要是害怕被打可以试着去求他帮你说请,他若是愿意开口帮你,我无话可说,自然也不会再罚你,但也绝不会再把你视为军中之人。” 封宸俯视着他,微微瞇起眼睛,眼神里满是□□裸的鄙视之情。 寻临跃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他:“姓封的,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能有今天全是因为我依靠国师。但我告诉你,我是个男人,也同样是名军人,国师确实帮助过我,这份恩情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但我能活到今天,并且有自己的军队,这都是我凭自己的努力得来的结果!” 封宸冷笑一声:“所以呢?” “你!”寻临跃气结,目露凶光地瞪了他半响,还是说不出话。 封宸看着他的眼神简直鄙视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冷哼着说:“有些人做错了事却想逃避责罚,逃避了还不肯承认,非要为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藉口,你说,这种人也配说自己是男人吗?” “我没有逃避责罚!” 封宸看着他,突然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扬起头放肆地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我有说你是那种人吗?” 寻临跃气急败坏到了极点,看着他的眼神好像要将他千刀万剐了一样。 封宸笑了半天终于笑够了,伸出手朝前面指了指:“国师就在寝帐里,去找他吧。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我还可以找几个女人来,让你在享受父爱的同时也能享受母爱。” 寻临跃两眼通红,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就挥舞着拳头向封宸扑来,两颗虎牙也露了出来,整个人就像一只被惹怒的猛兽,儒雅潇洒的气质全都消失的无隐无踪。 封宸十分满意地欣赏着他的这幅怒容,从容不迫地伸出手,一把捏住了迎面挥来的拳头,将寻临跃的拳头牢牢的握在手中,越握越用力。 寻临跃脸上的怒气渐渐转变为痛苦的神色,他颤抖地握住自己的手腕,额头上冷汗直流。 封宸冷笑着看着他,直到他的嘴唇渐渐开始有些哆嗦的时候才放开手,用力一甩,将人甩在了地上,然后用看老鼠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寻临跃忍着痛,支起上身喊道:“姓封的,我早晚有一天让你对我心服口服!” 封宸停下脚,转过身看着他,笑得无比惬意:“我等着那一天。”说完,转身走了。 寻临跃看着他的背影,愤恨地在地上打了一拳。 ☆、第62章 封宸回到寝帐,在矮桌边坐下,拿过桌上的军图细细查看,看了一会儿将手边的沙盘拉过来一些,拿起树枝在上面划了几下。 一边比划一边看,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沉。 红霞染空,残阳渐殁。 帐外咚咚地响了几下脚步声,帘帐被人“霍”地掀起,大胡子那满是胡渣的脸从打开的缝隙处挤进帐内。 封宸看了他一眼,重新垂头看着沙盘,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大胡子抓了一下头,闪身进到营帐,转身谨慎地拉紧帘帐后才走到封宸身旁坐下。 “将军” “嗯?” 大胡子抓着头傻笑了几声,却没说话。 封宸放下树枝,转头冷眼望着他。 大胡子被他盯的寒毛直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支吾道:“将军,刚才寻临跃的事我已经听人说了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封宸重新拿起树枝,一边随手画着沙盘,一边不以为然地说:“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管的事也不少。” “将军”大胡子一脸苦相,欲哭无泪:“别挖苦我了”他抹了一把眼泪,道:“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封宸沉默了一会儿:“说吧,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哦。”大胡子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说道:“那个巳时的时候,寻临跃自己去领了二十军棍。” “嗯。” “事情的缘由我也听说了,将军,我知道他和国师走的近让你心里不太舒服,但你这样羞辱他我怕会有后患”他停了一下,继续语重心长地说:“将军,我知道有些话我不该说,而且这又是您的私事,但您身为将军,在军中与人争执,屡屡口出狂言,一再挑衅对方,这种行为难免会让下面的人有微言为了他这样的人” 封宸笑了一下,打断他:“你以为我是因为吃醋才这样对他?” 大胡子愣了愣,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封宸笑不语,拿过另一根树枝塞在他手中:“我自有分寸,你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打仗。”然后朝他推了推沙盘:“来分析一下局势吧,后面还有不少战要打。” 大胡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沙盘,叹了口气说:“哎,罢了,既然将军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多说了。” 两人对着军图和沙盘商议战事,均不再提及寻临跃之事。 亥时将至,夜色浓重。 封宸和大胡子用罢晚膳,坐在帐内闲谈。 营地里立起火把,橙黄火光灼热明亮,巡营的士兵面色严峻,手执长戟,在营地里来回逡巡。 突然,营地的一角传来一阵嘈杂之声,片刻后几名士兵奔逃而出,面色惊慌地呼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他们身后,渐渐腾起了一大片青烟,橙黄色火光也愈烧愈旺,慢慢攀过营帐,直冲天际,将上方暗黑的天色驱逐殆尽,宛如白昼。 封宸掀开帘帐看了看。 营地上,宁静与秩序早已消失无踪,士兵们竞相奔走,一边呼喊一边把所有能用的器皿都拿来盛水,然后飞奔至失火之处,倒水灭火。 喧哗之声四起,慌张与不安笼罩了整座大营。 封宸看了一会儿,放下帘帐。 大胡子笑出了声:“穆灵涵这小子做事不靠谱啊。他也不想想这是谁的军营,失个火而已,至于混乱成这样吗?我要是宵无澜,非得起疑心不可。” 封宸坐回桌边,看了大胡子一眼:“穆灵涵年纪还轻,喜欢寻衅滋事也不是什麽怪事,倒是你,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总是喜欢跟一个孩子找茬。” 大胡子满脸委屈地撇了撇嘴:“是我要跟他过不去吗?根本就是那小子在深山里给闷出病来了,整天跟我这儿找不痛快。” 封宸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大胡子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不再言语。 火势越来越猛,不少营帐都受到了波及。 原本在休息的将士们也不得不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跑向安全之地。 混乱之中,两个小兵满头大汗地冲进一个营帐内。 这营帐比其它略小,里面没有床铺,只有一堆又一堆的干草。 营帐的正中间,有一根粗壮的木桩被□□地里,而木桩上则结结实实地反绑了一个人——宵无澜。 两名小兵一见到他,脸色都有些难看,其中一人不满地小声嘟喃到“那帮老兵就会使唤人,军侯明明是让他们过来带人,结果他们就顾着自己逃命,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全丢给咱们。” 另一名较高的士兵无奈地笑了笑,走向宵无澜,蹲在他身后一边解他手上的绳子,一边说:“别抱怨了,快点把人弄出去,等下火烧过来,咱们都别想逃。” 矮个士兵叹了口气,认命地提着刀站在宵无澜面前,似乎是防止他突然袭击。 火光越来越近。 解绳子的那人看了看外面,加快了解绳的速度,可惜绳子绑得实在是太劳,他解了半天,弄得满头大汗,绳子还是没有解开多少。 矮个士兵开始有些急了:“到底是哪个孙子绑的,怎么那么缺德啊,竟然打死结?!” 高个士兵又尝试着和绳子搏斗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结果。 矮个士兵把刀往他的方向递了递,说:“不如你用刀把绳子斩断吧。” “不行不行,这里只有一把刀,若是拿来斩绳子,就没有多余的武器能让你拿着来防范他了。绳子断了之后,他攻击你怎么办?” 矮个士兵看了看垂头闭目,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的宵无澜,不以为然地说:“不怕,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哪里像是还能打架的人。” “别轻敌,他这样子可能是装出来的。” 矮个小兵看了一眼外面即将烧到跟前的熊熊大火,有些气急败坏地说:“行了行了,再这么囉囉嗦嗦的我们就真得死在这了。”他把刀往对方面前一递,说到“反正刀在我们手里,而且我们还是两个人,他跑不了的,你快点!” ☆、第63章 高个子士兵还是有些犹豫:“军侯说他赤手空拳都能打死老虎,对付我们两个根本不是问题。而且刀虽然在我手里,但我拿刀的姿势不对,又有根木桩挡在前头,他要真攻击你,我根本没法立刻阻挠他。” 矮个士兵哪里还理得了这么多,几步绕到宵无澜身后,抬手、挥刀,“刷”地将绳子齐齐斩断。 绳子断开,宵无澜的双手软绵绵地垂落在地,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行为。 两名小兵互看一眼,矮个士兵踢了踢宵无澜:“喂,快起来。” 宵无澜的身子动了动,腿缩了一下,却又没了动静。 矮个士兵烦躁地又踢了一下他:“你快起来,装什么装?!” 宵无澜抬起头,脸上满是尘土与干涸的血迹,右脸颊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太阳穴直划到下巴。 外面的火光透过帐幕照了进来,在他脸上印出晃动不息的光影,让他的脸显得有些扭曲。 矮个小兵看着宵无澜此刻那怪异的模样,心里蓦地有些惊慌。 他用力咳了一声,让自己镇定下来,刚想再开口呵斥的时候,却见宵无澜张了张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到:“我之前从马上摔下来,膝盖受了伤,然后又一路被拖到这里,现在腿可能已经废了,实在是站不起来,两位”他轻轻叹了口气“能帮我一下吗?” 两位小兵互看一眼,显得有些困惑和意外。 矮个小兵伸出脚,似乎打算再踢一次宵无澜,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瘸了。 高个士兵急忙挡住他的腿,向外面侧了侧脸:“别闹了,你真想被火烧死不成?不管是真是假,先把人弄出去,外面有人接应,他跑不了。” 矮个士兵抓了抓头,把刀别在腰上,弯身扶起宵无澜。 宵无澜左手搭着他的肩膀,右手撑在地上,艰难地起身,将起未起之时,膝盖好像无法支持身体的重量一般,腿一弯,再次跌坐在了地上。 矮个士兵被意料之外的拉力一拽,也跟着跌到了地上。 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原本还虚弱无力的宵无澜突然将右手一抬,一把黄沙从他手中飞出,直扑矮个士兵面门。 后者黄沙入眼,痛苦难耐,捂着眼睛跪坐在地上惊呼出声,说时迟那时快,宵无澜原本搭在他脖子上的手一起一落,以万钧之势向下狠狠劈去。 矮个士兵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站在不远处的高个士兵呆立在地,完全没反应过来。 宵无澜抓住时机,飞身而起,同时抽出矮个士兵腰间的刀,俯身抬臂,朝高个士兵砍去。 高个士兵大惊,也顾不上同伴的性命,疯了一般朝外逃窜。 宵无澜对准对方胸口的位置,把手中的刀往前一甩。 利刃携风,呼啸而去,无情地刺进了前一刻还能奔走跳跃的肉体里,带出了一地冰冷的血液。 高个士兵惊骇地长大了嘴,瞪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宵无澜看了看那刺进对方腹部的刀,又握了一下因受重伤,此刻已经略有些无力的手臂,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走回矮个士兵身边,脱下他的衣服飞快地套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向外走去。 走过高个士兵身边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补刀”的想法,抽出刀别在腰上,匆匆向外走去。 出了营帐,入目的尽是滔天火光。 烈火离自己所在之处不足百里,附近士兵们都乱成了一团,全部人都只顾着救火,完全没有心思理会突然出现的宵无澜。 宵无澜捡起一块烧焦了的木头,从上面刮下一些黑灰擦在脸上,掩盖住脸上的血迹,然后悄悄地避过人群,朝营地的边缘跑去。 跑到一处僻静之地时,远处隐约传来交谈之声。 宵无澜躲在一座营帐后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外望去。 只见两名士兵背对着宵无澜,站在一处空地上。 其中一人看着远处的火光,叹道:“诶,你说这火会不会把粮草给烧了?” 另一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这种话别乱说,粮草要真被烧了,我们都得不会有好下场。” 最先说话的那人笑出了声,嘴里咬着烟杆,声音模糊地说:“本来过两天就要打百舸城了,我之前还指望着能打下国都,然后跟着大将军混个小官做,不用再整日躲在那鸟不生蛋的荒山里,现在看来啊,没戏咯~~” “不要胡说。” “诶,我可不是胡说,我们只有七拼八凑出来的两万兵马,还且是长途奔袭而来,本来就累得够呛,现在又碰上失火,今晚就别想休息了,明、后两天还得再重新搭营、整装,大后天晚上又要拔营前往百舸。” “你看,你看”他把烟杆放在手上敲了敲,摇头晃脑地说:“这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的机会嘛,我看啊,等抵达百舸的时候,我们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疲惫之师了,到时候没被人像切菜一样给切成碎末,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还谈什麽攻城,我们还是趁早回家算了。” 另一人冷冷地打断了他:“是进是退大将军自会定夺,无需你多虑。”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以两万疲惫之军对抗十余万严正以待的封国守军,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一不留神,大家的小命可就都得交代在这了,我不能不多虑啊。” “大将军不会轻易让兄弟们以身犯险,如今由此决议,自然是因为有必胜的把握。” “哦?”咬着烟杆,一脸纨绔子弟之像的青年微微愣了愣,突然醒悟了般,吸着气说到:“将军如此自信,莫非他在城中有” 另一人急忙捂住了他的嘴,然后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宵无澜往后退了一些,将自己完全掩在阴影中。 那人见四周没有其他人,遂压低声音说到:“大家心中有数即可,日后莫要再提此事,小心隔墙有耳。” ☆、第64章 待那人放开手后,青年低声问道:“那大将军现在是什么意思?还是按原计划吗?” “嗯,兵贵神速,:将军想在朝廷察觉之前抵达国都,以求出其不意,先发制人。你不要再多想,整顿好手下之人,两日后拔营。” “好。”青年点点头,把烟杆别在腰上:“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我现在去看看火势,迟些再和你会合。” “好。” 青年走远,剩下的那人招来几名士兵,安排了一些军中事宜,然后也匆匆离去了。 宵无澜双眉紧皱,待人全部离去后,他不敢再有片刻耽搁,立刻往轩门跑去。 及至轩门。 原本看守的士兵被调走了不少,此刻正门处只有三人在巡视。 宵无澜走上前去。 三人见到他,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面带警惕之色地走了上来。 宵无澜道:“出事了,你们快去中军营。” 那人警惕地看着他,问:“怎么回事?” 宵无澜:“营里走水,上面怀疑有敌军细作混进了军中,蓄意放火,现在正招所有原本负责巡视的士兵前去问话,你们快去吧,小心晚了会令人起疑。” 另外两人听了他的话,有些慌张地跑过来:“那那我们快去中军营吧,这通敌罪我们可担不起啊。” “慢。”原本和宵无澜说话的那人瞇起了眼睛,审视着宵无澜:“怎么只让你一个人来传令?” 宵无澜捏了捏手,道:“现在营里乱成一团,根本抽不出人,校尉只好先让我来把你们招回去,其他接替你们的人很快就会来。” 那三人似乎释了疑虑,急急忙忙地朝中军营跑去。 三人走远后,轩门前寂静无声,山风带着凉意吹起高悬的旌旗,繁星满天。 一个人影迅速穿过轩门,朝荒原的另一头奔去。 轩门内,在座座营帐之间的阴影深处,先前那名身形修长的青年歪歪斜斜地站着,淡金琥珀般的双眼凝视着远处那个渐渐没入黑暗的影子,嘴里咬着的烟杆上,细小的红色火光微闪,仿佛正在与他身后的冲天烈火遥相呼应。 “穆将军。”三名之前看守轩门,后来应该去了中军营的士兵突然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向穆灵涵抱拳而拜。 穆灵涵偏着头,缓缓吐出几个烟圈,半睁半闭的双眼被笼罩在袅娜青烟之后,显得有些不真实。 荒原上,宵无澜的身已经影彻底消失,穆灵涵收回目光,懒洋洋地指了指其中一名士兵,说道:“告诉大将军,宵无澜已经逃走了,有三个人跟着他,等他一进入孤鹜城,探子就会把消息传回来,然后我会立刻禀报。” 言毕,又指了指另外一人:“告诉燕将军,把事先藏好的那几缸水搬出来,开始全力救火。” 最后,他看着剩下的那人说:“去看看被宵无澜打伤的那两人的情况,然后跟程将军汇报。” “是。”三名士兵领命,各自扬长而去。 等那三人走远后,穆灵涵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坐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轩门外,那被笼罩在夜色中的无边无际的荒野。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稀疏虫鸣。 渐渐的,那荒野上似乎响起了马蹄声,还有号角声夹杂其中。 夜色里,银色的铠甲反射着月光,尘土飞扬,万马奔腾,大军如奔腾的洪流,自高山之巅奔涌而下,以不可抵挡之姿迅猛地冲刷着所有阻碍它前进的事物。 冲在最前头的人坐于马上,威风凛凛,英俊非凡,此人一手执弓,一手搭箭,目光凝于一点,锐利双目如荒野之鹰,一眼望去,恍若战神降世。 穆灵涵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右手紧紧握着烟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了白色。 浩荡大军越来越近,几乎可以看到那银甲之人修长却有力的手指,可以看到月光在他深邃双眸里留下的剪影。 穆灵涵的心顿时跳的乱了章法,他屏住呼吸,努力抑制住自己冲上去的冲动。 短短几刻钟,却像是数万年般,那奔腾的马蹄不断接近轩门,但是却像陷入了一个扭曲的空间,不断地接近,却永远无法踏入。 马上的男子猛地张开扶箭的右手,利箭吁然离弦,向穆灵涵的方向射来,箭头寒光闪耀,锐利无比,穆灵涵失神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只箭,可是那利箭却渐渐化作点点萤光,由箭头开始,逐渐散开,如纷飞落雨般散尽了无尽的虚空,最终在即将到达轩门前完全消散在了夜色中。 穆灵涵无比失望地垂下手,看着马上之人的眼睛,看着他那不断放大,却永远无法来到自己面前的身影。 “将军!”呼喊声突然响起。 眼前的景象“唰”的一下,完全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一点残留。 穆灵涵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那空荡荡的草地,目光失去了焦点,仿佛连灵魂也被抽空了一样。 烟斗里的菸草早已燃烧殆尽,化作黑灰被风吹散了一些。 穆灵涵瞇了一下眼睛,然后缓缓闭上,片刻后又睁开眼,看着远方喃喃自语道:“孤鹜城”他笑着摇了摇头:“孤鹜” “穆将军。”几名士兵出现在他身后,为首的一名说道:“您怎么在这呢?” 穆灵涵转身,看见有八名士兵穿着军装,拿着长矛,列队而行。他看了他们一会儿,笑道:“阿庆,今晚轮到你们看守啊?” “是啊。”唤作阿庆的小兵说:“将军,您别坐在这了,夜里风大,会受寒的。” “嗯。”穆灵涵起身,懒懒散散地拍了拍阿庆的肩膀:“好好当值,我先回去了。” 几名士兵纷纷抱拳行礼:“将军慢走。” 穆灵涵往中军营走去,一边走一边背对着众人,无比潇洒地挥了挥手。 穆灵涵走远后,其中一名士兵低声问:“阿庆,你觉不觉得穆将军和平时好像有些不一样啊?” 阿庆看着穆灵涵远去的背影,十分感慨地叹了口气:“你们知道上一任的孤鹜城守将是谁吗?” ☆、第65章 一名士兵应道:“我记得是三将军。我老家也是边陲城镇,小时候还听我爹抱怨过,说‘孤鹜城’这名字虽晦气,百姓却有福,能得到这样一位战神坐镇,哪像我们那地,啥都缺,就不缺草包将领。” 另外几人哈哈大笑着说道:“这天下,除了咱们家将军,谁跟三将军比那都得成草包了!” “哈哈,说的是,谁也比不上咱们家将军和三将军!” “别吹嘘拍马了。”阿庆假装生气地踢了几人一脚,笑骂:“快去当值!” 几名士兵笑着跑向轩门,各自站到自己的位置上,阿庆回头看了看穆灵涵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轩门外,那隐藏在无尽黑暗中的孤鹜城,轻轻叹了口气。 营地的另一头,士兵们抬出一早就藏好的水缸,开始有序且迅速地救火。失火之处的营帐早已被清空,所有物资都移到了别处。 燕诺守在不远处,调度人手。 相隔不远的另一个营帐里,两名被宵无澜所伤的士兵躺在床上,伤口已经包扎妥当,两人受的伤虽不轻,但救治及时,现下已无大碍,离奚若又派人喂了他们一些内服的伤药,此刻二人静静地躺着,呼吸匀畅,陷入梦境中。 大胡子在两人身边守了一会儿,确定两人无碍后,交代其他人照顾好他们,随即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晃了出去。 外面的火光渐弱,最后完全被扑灭,烧焦了的木头散发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炭味,一部份士兵们开始清理残余下来的东西,一部份换岗巡营,另一部份则换了衣服,钻进自己的帐子里开始拜会周公。 日升月落,天际泛白。 引满不辞醉,风来待曙更。 昔年,武帝率军东征蛮夷,退敌三千里,大获全胜,夜驻贞厉城以北,是夜,武帝忽觉心惊肉颤,寝卧不安。出帐巡视,惊见西北方天色阴翳,晦气频涌,忽闻鸟兽震翅之声。武帝大疑,连夜急传军中将士前往查探,将士回奏,东南方有数千黑鹜徘徊,踟蹰不前,叫声仓皇凄厉。武帝心疑,遂命全军停行,原地驻守。一日后,有前方将士奏曰:“车骑将军克,差人赍表至。 ”乃急召入营,报敌军设伏,前方军队尽殁。武帝之弟,朝中第一勇将车骑将军封子静战死沙场,武帝悲痛不已 ,下令停止攻击,全军撤退,并设贞厉城、凉山、安怀山为界,与蛮夷坐地划限,分邦而治。 数年后,因武帝治国有方,封国国力昌隆,故亲率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大克蛮夷,尽收贞厉城以东数十余城。及至班师回朝,武帝亲旨,命贞厉城以北之城为孤鹜城,以怀车骑将军。 封宸抱着手站在营帐前,盯着孤鹜城的方向看了一会儿。 远处黄沙瀰漫,烈日高悬于顶。 营地里没有一点声响,连巡营的士兵似乎都刻意放轻了脚步,手中的武器在太阳的照射下晃着白茫茫的光,一丝压抑的气氛在营帐间瀰漫,战役还未开始,但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都已经敏锐地嗅到了战争的气息,所有人都如那丛林中即将发动攻击的猛兽般,压低了躯体,屏住呼吸,静静等候着时机的带来。 空气悬在半空,凝固成团。 封宸瞇了一下眼睛,收回视线,转身往营地的另一头走去。 当年,车骑将军封子静率领三千先头部队先行进攻,在孤鹜城以东数百里处中伏,车骑将军一面拼死抵抗,一面派人向后方军队通报遇伏之事。三千将士死战不休,最终大灭敌军,车骑将军战死沙场。 有传言道,武帝一直相信,当日所见之黑鹜乃车技将军显灵,因其已身死,无法亲自前行,故驱黑鹜前来通传前军已殁,后方军队不可继续前行一事。 正因为当晚见了那黑鹜,大军才没有继续前进,否则必然再次为敌军所伏,也正因为车骑将军拼死抵抗,始终不肯撤退,军情才有足够时间被传回军中,让大军能安然撤退。 以一人之性命,换全军安然无恙,车骑将军死的也算是值得,只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武帝是会让他立刻撤退,以保全性命呢,还是让他继续抵抗从而为大军赢得撤退的机会? 封宸看着前方被笼罩在沉沉金鳞下的白色营帐,看着营帐上延绵千里的橘色流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包括武帝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以及,孤鹜城这个名字背后真正的含义。 孤者,独也,孤鹜者,离群之鹜也,无依无靠,孤身一人。 封宸来到那座熟悉的营帐前,有两名侍卫站在帐外看守,其中一名曾经拦过他一次的侍卫再次将长矛横在他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将军,国师不能见客。” “为什么?” “国师没说,只说谁都不见。” “包括我?” “是。” 封宸盯着营帐沉思了一会儿,向两名看守的侍卫招了招手,两人疑惑地对视一眼,朝封宸走去。 等两人来到面前,封宸伸出手,一左一右地搭在两人肩上,把两人拉过来,三人围成一圈小声嘀咕,远看上去仿佛三个在商量不可告人之事的贼人。 封宸低声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国师最近有些不一样?” 两名侍卫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封宸,同时摇头。 封宸压低二人的头,继续说:“那国师最近有没有”话没说完,封宸压在二人肩膀上的手同时抬起,手起刀落,啪地打在两人后颈上。 两名侍卫全身僵硬,然后同时如被拆散了骨架般,猛地往地上摔去,完全失去了直觉。 封宸镇定地从两人身上跨过,走到营帐前掀开帷幕,钻进帐子里。 熟悉的清冷香味扑鼻而来。 离奚若长发批肩坐在于矮桌前,双目微垂,仔细审阅着桌上摊开的公文,一手握着笔,一手搭在桌上的一个瓷罐上,手心朝下覆住罐口。 ☆、第66章 瓷缸旁放着清水和棉布。 封宸不久前见过的玄衣男子正坐在离奚若身旁。 听到封宸进来,离奚若抬手抬手那名男子先出去处理一下外面的残局,自己则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公文,口中说:“不让你进来,你偏要进来,莫非是想让我亲自赶你出去?” 玄衣男子起身向外走,边走边微微朝封宸躬身行礼。 封宸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离奚若放在瓷罐上的手:“你会瞒着我的事,多数都不是什麽好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他在离奚若对面坐下,握住他的手腕,示意对方把手抬起来。 离奚若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封宸托住他的手缓缓抬起,手心正中间,鲜红的血液如细小长蛇,自手中钻出,直往瓷缸内窜去。 封宸惊讶地看着离奚若的手,微微将他的手心向上翻转,只见手掌的正中间被划开了一道小口,鲜血正是从那道小口中流出的。 封宸十分诧异:“怎么回事?” 离奚若将手搭在瓷缸边沿,使瓷缸里面的东西暴露出来,只见那个白色的瓷罐里,一只拇指头大的黑色虫子正趴在缸底,红色的血液流到里面并逐渐堆积,此时已将那虫子的大半个身体泡在血液中。 黑色虫子的身体颇为肥胖,躯体两侧不断内外鼓动,偶尔微震翅膀。 封宸看着那只虫子,他看了一会儿,转头盯着离奚若:“这是什么鬼东西?” 离奚若:“蛊虫。” 封宸愣了一下,握着离奚若手腕的手越握越紧:“你在用自己的血喂它?” “嗯。”离奚若重新将手移回瓷缸上,几滴血液不慎溅到了瓷缸边沿,衬着白色的缸身,显得分外刺目。 封宸握着离奚若的手腕,沉默不语。 离奚若:“每一位国师都会饲养蛊虫,至于它们的用途,你应该知道。” 他放下笔,转头看着那个瓷缸:“当年姝姬乱国时,有人曾说过一句话‘这种人成不了气候,迟早会自取灭完’。在她把持朝政的第十年,有一日,离王因耽于玩乐而忘了功课,于是她让离王跪在庭院作为责罚。不巧的是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离王在雨中淋了一个时辰姝姬才想起他然后急忙去把他抱回来,当天晚上,离王发起了高烧,七日后,死于肺痨。” 他抬起头,看着封宸,黝黑的双目深不见底,让人猜不透里面到底藏了多少情绪,又沉了多少秘密:“离国与封国不同,女子能监政,但不能直接摄政。姝姬之所以能肆无忌惮横行多年,是因为她有一个身为离王的儿子,一旦她失去了这个护身符,她将一无所有。” 他搭在瓷缸边沿的手指轻轻滑动,摩砂着瓷缸,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上投下阴影。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13节 转魂香燃尽的部份化成黑灰,从香头坠落,跌进香炉中摔得粉碎,离奚若的声音如那碎裂的香灰。 “那个孩子死后,姝姬被所有人指责为罪人,就连她的同党也几乎全部倒戈,没有人愿意原谅她,她在一夜之间由高高在上的当权者成为了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罪人。半个月后她被处死,而后,新君登基。” 沉郁的香气越来越冷,离奚若的声音像一片覆了薄霜,独自对抗着寒风的孤叶。 “ 这蛊虫,我原本养了两只,而现在”他顿了一下:“这里只有一只。” 封宸说不出话。 离奚若抬头看着他,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一个曾经叱咤风云、权倾天下的女人,就这样毁在了一只小小的虫子手上。” “哈哈哈”他低低地笑了几声后,喃喃自语般说道:“那个孩子死的时候,肺部全是小孔。一开始他每天都哭,到了最后他却连哭也哭不出来,只能十分痛苦地用力喘气,到了死去的那一刻,他脸色发紫,全身冰凉” “奚若。”封宸打断了他,手紧紧攒住他的手腕。 离奚若停下话语,静静地看着瓷缸,压在瓷缸上的手苍白如雪。片刻后,他用清冷的声音说道:“他只是一个孩子,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但我杀了他。” 他抬起手,拿起桌上的布擦拭着伤口,喃喃自语:“我才是应该被处死的那个。而且不止是这个孩子,这几年来我杀过很多人,他们之中的有一些是被我直接杀害的,也有一些是间接为我所害” 封宸拉过他的手,沉默不语地帮他上药。 离奚若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挣脱,又似乎是想握住封宸的手,但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握着。 帐幕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很快又凹陷下去,翻卷出海浪般的波纹。 离奚若静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知道这种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但是我还是不想你知道这些事,我希望在你心里,我一直都和七年前一样。” “我说奚若”封宸拿过布条,仔细地包裹着伤口:“如果有一个人能独立支撑一个国家多年,并把这个国家从亡国边沿逐渐拉回来,你觉得他会是一个像孩子一样单纯的人吗?” 离奚若愣愣地看着他。 封宸裹好布条,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我一直都知道,你已经不是七年的那个孩子了。我喜欢的,也并不是记忆中的你。”他看着离奚若的眼睛:“你不需要有任何事瞒着我,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 风夹着细碎沙石,在低空掠过,击打着营帐上。 金色阳光从帘幕的缝隙间穿进营帐内,在地上躺出一道狭长的光影。 离奚若张了张嘴,没有说话,阳光在他清秀的面庞上留下一道痕迹,像是将他割成了两个人一般。 封宸放开他的手,用布将瓷罐擦干净,然后将瓷罐捧在手中,边起身边问:“这东西要放在哪?” 离奚若眨了眨眼,抬头看了他片刻,指向营帐一角。 封宸俯身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走向角落。 在阴暗的,光线无法涉足的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黑枝桠木木箱,封宸打开箱子,将瓷缸放进箱内。 白色缸壁衬着黑色箱底,如此刺目,又是如此讽刺,封宸看了那个瓷缸一眼,缓缓合上箱子。 封宸坐回桌边,打开桌上的金龙耳鼎,将里面的香料拨散了一些,燻香味随即变淡,封宸满意地盖好鼎盖,在离奚若面摊开一只手:“差点忘了正事——我是来拿离国军队名册的。” 离奚若将早已准备好,放置在案头的名册从公文堆里抽出,放在他手中。 封宸打开那暗红镶金边的名册,快速翻阅了一下,然后突然像发现了什麽有趣的东西一样,眼里的光芒闪了闪,抬起头兴致盎然地看向离奚若。 ☆、第67章 他弹了一下名册,笑的意味深长:“现在回来了三万人,其中有一万七千人是骑兵。若不是将领的名字写着‘寻临跃’,我差点要以为这是封国的军队:。若儿,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爲什麽向来以水军和步兵为主的离国军队里,会有这幺多骑兵?” 离奚若随手翻开另一份公文,说道:“虽然离国一直因地理优势而鲜少被卷入战火,但如果封、虞两国继续以现在的速度扩张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开始觊觎离国。”他扫了封宸一眼:“你们现在虽然没有水军,但这并不是什麽无法克服的困难,等到你们训练出了强大的水军之时,离国会失去它唯一的优势。所以爲了防患于未然,离国必须要在提升水军实力的同时,开始训练足以和封、虞两国抗衡的骑兵。” 封宸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失望之情:“我以为你有让离国问鼎中原的野心,还打算对你鼎力相助,没想到”他半真半假地感叹道:“哎,太让人失望了。” “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离奚若有些好笑地扫了他一眼,抽出一封信,推到他面前:“你期待的志同道合者在此。” 封宸颇感兴趣地接过信,打开之后还没看几行就乐得笑出了声:“看来你们的丞相大人平时被你打压的挺厉害,所以现在你才刚离开没多久,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翻身了。” “我才离开了不到一个月,他就换掉了朝中接近四分之一的官员,最重要的是,这批官员都是我这一边的人。”离奚若收好批阅过的公文,打开另一份,勾画了几笔后放到封宸面前:“这批官员中,超过一半以上是武官。”他看着封宸,脸上不带丝毫笑意:“他想掌控兵权。” 封宸看着那长长的一列人名和职务,其中不乏声名远播的国之重臣:“他的野心还真不小。” “他不是第一次想抢夺兵权,但我过去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做一方面是爲了保持权力的平衡,另一方面,我觉得他确实很有才能,我不想毁了他,我希望他能尽情施展平生所学,实现自己的抱负,但他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失望。” “权力这东西就是这样,拥有的越多就越沉迷。”封宸把信放到案上:“肃幽王有什麽动静吗?” “他现下在羌城暗中保护离王并监视林清延。撤换官员一事林清延似乎早有预谋,他手中掌握了大量官员的罪证,当然这些罪证真假参半,不过我和肃幽王都觉得,他至少在三年前就已经开始派人暗中监视和调查朝廷官员,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封宸一脸坏笑:“这小子有点胆识,敢在你和肃幽王两个人的眼皮底下做这幺多小动作。” 离奚若脸上毫无笑意:“除了几个贴身侍卫,他身边几乎都是肃幽王的人,仅凭他一人之力,根本做不到这些事。” “你怀疑他和外人联手,别人借人给他,他则利用职权为那人行事大开方便之门?” “是。而且那个和他联手的人极有可能是封王。” 封宸瞬间领悟——封赫这人向来谨慎,每次在刺杀之前,都会先派人将刺杀对象认真查探一番,从而找出对方的弱点,务求一击必杀,所以这一次应该也是如此。 如此看来,封赫应该早在三年前就和林清延暗中联络,然后悄悄派人前往离国,林清延一方面可以用这些人帮自己做事,一方面协助他们调查离奚若。两个人各取所需,狼狈为奸,本应是皆大欢喜的结局,结果林清延一不小心查出了封宸和离奚若七年前的事,封王误以为自己手下爱将私通敌国,一怒之下设计让两个人自相残杀。 后来封王可能又突然发现这两人已经足足七年没有和对方联络,惊觉自己错怪良将,遂急传封宸回国,结果却被离奚若捷足先登,一剑将封宸捅去见了阎王,封王悲痛欲绝,而此时离奚若则提出要封王亲自和他商谈两国战事,林清延乘机进言,告诉封王是一个绝妙的机会,一但离奚若前往离国,自己就能取而代之,掌控离国政权,而封王则能乘机杀了离奚若,为爱将报仇。于是封王应离奚若之邀,和他亲自商谈两国的战事,从而取回爱将尸身好好安葬。 至于封王答应见离奚若的真正目的,究竟是爲了取回封宸尸身,还是爲了杀离奚若,抑或是故意让林清延有□□的机会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对封王而言,控制林清延比控制离奚若要容易的多,一旦离奚若身死或者被逐出朝廷,封国得到离国就无异于囊中取物。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本以为成功在望的林清延突然发现封宸并没有死,爲了不让封宸有机会协助离奚若,他瞒着肃幽王派人前去刺杀封宸。封宸大命不死,逃过一劫,还顺利到了封国与离奚若会和,林清延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派人通知封王。 林清延,这个连个正式出场都没有的家伙却在整件事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几乎左右了封宸的命运。 封宸拿起磨墨石,慢慢地磨着墨:“既然他这幺麻烦,就杀了吧。” “你除了杀,就没有其他方法吗?” 封宸咧着嘴,笑得怪模怪样:“这人你必须要杀。封赫和他联手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你,而他也确实厉害,竟然能查到我们七年前的事,从这一点来看” 封宸看着离奚若的眼睛,浅褐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隐隐流出骇人的杀伐之气:“这人绝不简单,他一定知道很多事,包括很多你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 离奚若静默片刻,淡淡地答道:“别人就算知道了也无妨。” 封宸有些无语地看了他半晌,伸手捏住他的脸,左捏右揉地□□了一会儿,等玩够了,才在离奚若寒霜般的目光下收回爪子,晃着腿说:“你敢作敢为虽然值得赞赏,但你要记住,你是离国国师。” 离奚若似乎已明白他话中深意,神色黯淡地垂下眼,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封宸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他的肩:“若是有心人将这些事大肆宣扬出去,你的子民发现你并非他们想像中的那个圣洁无暇,不染一丝尘俗的神明时,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对你感到失望,会对整个朝廷失望。” ☆、第68章 “对一个国家而言,最不幸的事情之一就是子民失去了对统治者的信任。正所谓‘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行军作战如是,治国也是如此,在离国百姓眼中,你杀人,无异于失道与天,失道与民,失道者,人衡弃之。” 封宸放开离奚若,倚着软榻,脸上不见喜怒地说道:“到时候,百信与朝廷离心离德,你又如何能指望他们和离国同生共死。只怕到了那时,为敌军打开城门的就是你们离国自己的子民了。” 离奚若瞥了他一眼:“不要危言耸听。” 封宸撇了撇嘴:“我虽然说的夸张了点,但与事实也差不了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离奚若沉默了一会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让我再想想吧。” “他现在大权在握,而你短时间内都无法回到离国,肃幽王这人又不太靠谱,所以现在于他而言无疑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大好时机,他绝不会轻易错过。我看你还是尽早解决他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封宸仰面躺在软榻上,晃着腿幽幽地说:“如果他够狠的话,下一步行动就应该是煽动群臣弹劾你,同时在离国放出风声,将你杀人之事宣扬出去——”封宸顿了一下,继续说:“特别是姝姬的事。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失尽民心,让离王不得不惩治你。” 离奚若没有答话,黝黑双目盯着厚厚的帷幕,帷幕旁微开的缝隙里,光线夹着尘埃四处飘散。 封宸似乎也不急于得到他的回应,一只手托着脑袋,半闭着眼睛,晃着腿,一副懒洋洋的仿佛在晒太阳的模样。 半晌后,离奚若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三年前,当我第一次发现他瞒着肃幽王结交外戚之时,我就知道他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但我没有将此事告知肃幽王。”离奚若闭了一下眼睛,垂眼看着漆黑的桌面“他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无论当初提拔他,还是后来替他隐瞒结党隐私之事,都是因为同一个理由——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即使到了今天我不肯杀他,还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他看着那份写满被免职官员名字的公文,眼中遗憾的神色再也掩饰不住:“他在朝为官的这几年为离国付出了很多,若是没有他,离国未必能在短短四年间恢复到如今的模样。封宸,你不会明白,对离国而言他意味着什麽。” 封宸的动作停了一下。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帐内寂静无声,帐外,巡营士兵低沉的脚步时起时伏,带着黄沙般的干裂穿进帐中,将沉默的气氛冲洗的越发干渴,沉郁。 许久后,封宸开口道:“你今天不杀他,明天,你就是第二个我。难道你想看着逐麇城的事在离国上演吗?” 离奚若呼吸一窒。 封宸起身,手攀上离奚若的肩膀,将他转向自己,然后认真地看着他“你若是实在下不去手,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者让肃幽王替你动手也行,反正我相信肃幽王绝不会手软。” 离奚若想了许久,有些疲倦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坐回案几旁,提笔展信。 封宸不再打扰他,起身理了理衣服,朝帐外走去。 离奚若在他身后遥声道:“封宸,帮我叫白鸢进来。” “白鸢?”封宸脑里转了几个大弯,瞇起眼睛看向帐外。 营帐不远处,那名先前在离奚若帐内的玄子男子正环抱双臂立于帐前,背对着营帐,看着远处出神。 离奚若知他心中所想,头也不抬地答道:“他是白燕的兄长。” 封宸楞了一下,随即噗地笑出了声,口中连连说道:“怪不得呢。我之前还奇怪那小子怎么对他又爱又恨的,原来是自家兄长啊。”笑了半晌,又回头问离奚若“他们俩的梁子是怎么结下的,怎么弄得跟仇人似的?” 离奚若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不是什麽大事,不过是闹孩子脾气罢了。白鸢是家中长子,性子又稳重、有当待,所以自幼就颇受长辈器重。两人进了逆灵宫之后,白燕一心想留在我身边做影卫,但你也知道,他性子急躁,又冲动易怒,根本不适合做影卫。反倒是白鸢颇有资质,所以就留在了我身边。白燕心里气不过,所以对他哥哥总是争锋相对。” 封宸笑得想捶桌子。 离奚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不要再笑了,帮我叫白鸢进来。” 封宸一边强忍着笑,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转身看着离奚若。 离奚若低着头,神情专注地批阅公文。 封宸犹豫片刻,道:“奚若,我在离国受伤的时候,犹白燕给我的糖是你吩咐的?” 离奚若点了点头。 封宸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说:“谢了。” 离奚若抬起头,意外地看着他。 封宸少有地露出了些不自然和扭捏的神态,咳了两声,勉强摆出一副正定自若的模样,回视着离奚若。 离奚若看了他片刻,心中了然,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道:“应当的。” 封宸看着他的笑容,心脏砰砰直跳,悸动莫名,他快步走过去,俯下身,在离奚若唇上用力吻了一下。 “这是谢礼。”封宸道。 离奚若让他逗的笑了出来,调侃着说:“你确定这是谢礼,不是占我便宜?” 封宸揉着他的脸:“当然是谢礼,你若是嫌不够,我也能再委屈一下,勉为其难地宠幸你一番。”说毕,伸手拉住衣带做出一副要脱衣的架势。 离奚若按住他的手,将他往外赶:“将军恩泽离某无福消受,将军还请另觅佳人吧。” 封宸不依不挠地抱着他,一副无赖样。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到帷帐旁,封宸搂着离奚若缠绵悱恻地吻了半晌,才带着一副生离死别的哀怨表情,依依不舍地放手。 拉开帷帐,犹白鸢回头望着他,黑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圆,和犹白燕到真有几分相似。 封宸一脸严肃地指了指身后营帐:“国师找你。” 犹白鸢向他抱拳行礼,然后钻进营帐中。 封宸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和犹白燕的恩怨,噗的一声又笑了出来。 ☆、第69章 天微亮,晶莹露珠仍挂在枝叶上,在浅淡金光照耀下闪着七彩光芒。 封宸压低身形,伏在草丛中,肩上沾了露水,丝丝凉意顺着水滴穿透战袍渗进他的衣服里,他却似乎毫无感觉。 在他身后是数千同样身着铠甲的将士,前方则是一条黄土路,这是孤鹜城军队前往封宸军队驻地的必经之路。 烈风呼啸,黄土腾然而起,卷着碎石飞沙悍然刮过。 百里之外,穆灵涵一身银白铠甲威风凛凛,手中的弓拉成了一个满月,四支箭搭于弦上,吁然并射而出,挟狂风而去,正中百步之外敌军士兵的胸口。 跨下战马四蹄点地,狂奔向前,将干裂的黄土踩踏出阵阵飞尘,上千骑兵跟在他身后。 又一路人马追在他们后方,两军在无际平原上你追我逐,一时间万马奔腾,气动山河。 封宸双目锐利如鹰,牢牢注视着道路的尽头。 马蹄声渐渐响起。 一匹探马疾驰而过,封宸于林中扯上弓箭,食、中二指猛然放开,利箭旋转着破空而去,一箭射中马上探报,马上之人顿时气绝,一头栽下马去。 片刻后,又有数名探子骑马奔来,封宸接连放箭,将他们一一放倒。 大军即将现身。 封宸重新俯下身,手按着银龙枪 ,屏气凝神。 气氛压抑至极,黄沙铺天盖地,鸟雀屏息,万物静默,似是全都在等待着一场惨烈的厮杀。 马蹄声再次响起,此次的声音远比上几次要响亮杂乱的多。 封宸将身形压得更低,手中银龙枪微微颤动,似是在极力压制体内难耐的,对血的渴望。 敌军的先头部队已至。 封宸将两指撮至唇间,用力一吹,呼哨声起,随之而起的是藏匿于草丛中的军队。 上千张银弓同时张开,万千利箭齐飞,直直射向道路上的军队。 士兵们被杀的措手不及,急忙竖起盾牌抵挡箭矢,马上将领勒住缰绳,一边慌忙应战一边派人传令至后方,马蹄声顿时乱成一片。 封宸一跃而起,跨上战马,长啸一声,冲入敌阵中,手中□□如游龙银蛇,左右穿刺,灵活自如,转瞬间就取了数十人性命。 敌军的主力部队赶到,将领们惊慌勒马,加入混战中。 草丛中的士兵尽数现身,以合围之势向中间聚拢,将敌军围困在道路中。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成一片,乌黑血液流了满地,渗进干裂的土壤中,腥臭之气似是从地底而生,轰然喷入空中,瀰漫了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昔日宁静的树林和小路此时已面目全非,杀戮成了唯一存在的事物,将一切都拖进了修罗地狱。 封宸纵马疾奔,铠甲上染满敌军士兵的鲜血,一名敌将挥舞大刀向他横劈而来,封宸收回手臂,将□□挡在胸前架住大刀,然后立刻调转马头向那名将领疾驰而去,手腕同时翻转,借俯冲之力举枪横扫,将大刀扫得斜飞出去。 一招得手,银枪去势不减,灵巧的在空中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猛然刺进了那名敌将的脖子。 那名敌将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原本应该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枪头会刺进了自己的身体,他长大了嘴,面目狰狞,似乎想大声嘶吼。 封宸漠然地看着他,长臂一收,将银枪抽出。 血液从伤口处失控地喷出,溅了封宸满身,敌将的尸首霎时变得软弱无力,从马上砰然坠落。 封宸收辔纵马,脚挟马肚,冲向敌阵的更深处,红枣雪白的四蹄踩在那名敌将尸首上,顿时将他的脑袋踩的血肉模糊。 半个时辰前还气势如虹的孤鹜城军队,此时已是残兵败将,侥幸存活的士兵失去了将领们的指挥,早已毫无作战能力,只能抱头鼠窜。 不过片刻的功夫,敌军已溃不成军,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封宸左右调度,让军队在敌军后方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其余人则将敌军往缺口方向赶。 来时上万人的孤鹜城军此时只余数千人,士兵们全都惊慌失措地想要撤退,退无可退之时本打算以死相拼换取一线生机,没想到山穷水尽之际,敌军的包围突然露出了破绽。 孤鹜城军不知封宸心中所想,见敌人阵中露出缺口,都喜出望外,以为能逃过一劫,便再也顾不上打战,纷纷朝着缺口处逃去,想返回孤鹜城。 大批士兵往后奔逃,将原本就散乱不堪的阵列彻底冲散,将领被自己手下的士兵撞下马,怒骂着让亲兵斩杀临阵逃跑者。 封宸扣弦射箭,将敌方将领射杀,而后坐在马上看着敌军逐渐向后撤去。 逃兵四散,丢盔弃甲地朝孤鹜冲去,眼见着即将回到城内,保住一条小命,附近的山坡上突然有喊杀声响起,一只军队自山坡上冲下,声势浩浩荡荡,犹如千军万马,震撼无比。 孤鹜城军无不大惊。 封霄坐于马上,引弓扣弦,金光裹着钢箭飞射而去,其余骑兵纷纷拉弓,以封霄之箭为指引将箭射向坡底,霎时间,漫天飞箭,密如骤雨,孤鹜城军顿时溃不成军,士兵们完全乱了方向,惶恐四散。 骑兵俯冲而下,将残余敌军尽数斩杀。 孤鹜城下,大军的喊杀声惊天动地。 登墻梯接连被架到了外墙上,士兵们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冒着熊熊烈火往上攀爬。 巨大的攻城锤被推至城门外,士兵拉起梁木末端绳子,再突然放手,梁木另一头的铁锤猛地撞向城门,包括着铁的锤头瞬间就将城门砸的凹陷下去。 投石器的投掷袋里装满石头,随着士兵们一次又一次的装填石头、放开投掷杆,无数石块飞射向城头士兵,将他们打得头破血流,跌下城墙。 士兵们都杀红了眼,完全不顾从墙头飞下的石头、火瓦罐和弓箭,踩着尸山、攀着登墙梯往上冲。 封宸一路追着孤鹜城残兵来到城下,封霄领着手下的骑兵堵住残兵去路,两军合围,将敌军杀的片甲不留,近两万人的孤鹜城军几乎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第70章 攻城战打得如火如荼,城内守军不到一千人,却个个都拼死抵抗,没有丝毫畏惧之意。 封宸站在远处面无表情地观看。 城下奔来一骑,正是大胡子。 大胡子浑身是血,狂奔至封宸面前,带着满身的尘土和火油味跳下马,抱拳道:“将军,我们的箭和火油即将告罄,若他们日落之前还是不肯降,我们怕是只能撤退了。” 封宸若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向孤鹜城的城头。 “将军。”大胡子看了看不远处被封宸斩杀的敌军,踟蹰片刻,说道:“要不,我们把敌将的人头给挂起来,吓一吓里面的军队,瓦解他们的意志?” 封宸摆了摆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封国的军队,这一招只会激怒他们,到时候更难对付。” 封宸看着孤鹜城沉吟片刻,道:“你派人回营,让燕诺把所有人分三批带出来,每一批的人数依次增加,来的时候动静大一些。” “是。”大胡子抱拳领命。 “嗯”封宸拉住他,似乎有些犹豫:“你让离国的军队也穿上我们的衣服,混在军队里一起过来。” 大胡子心领神会,笑着领命而去。 片刻后,第一批军队赶至,万马奔腾,沙尘滚滚,象征“平南王”封霖的红底黑边“平”字旗迎风招展。 城下攻城士兵士气更胜,大吼着展开又一轮猛烈的进攻。 城头上的孤鹜城军看见下方万里平原上越来越多的敌军,微微露出了怯意。 封宸远远地看着。 破败的城楼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苍老的身影,那人一副文官打扮,身边跟着数名武将。 那名老者面对城下气势汹汹的敌军,脸上毫无惧意,气沉丹田,高声喊道:“孤鹜城守将江承籍,请封将军一谈。” 封宸站在军队后方,冷笑了一下,低头与身边的亲兵耳语了几句。 亲兵连连点头,收辔纵马,奔到城门下,朝着江承籍喊道:“江大人,我军原为平南王旧部,自江原城千里迢迢而来,一为报昔日王爷枉死之冤,二为诛无道昏君。我军与孤鹜城素无恩怨,并不想滥杀无辜。封将军有令,若孤鹜城上下愿举城相投,我军立刻收兵,保全城将士、百姓安然无恙。” 江承籍摸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身边的武将则似乎在寻找着什麽,目光在城下的大军中逡巡。 封宸隐匿在军队中,瞥了江承籍与他身边部将一眼后,目光阴郁地扫视了一遍城楼,转身让士兵将孤鹜城战死将领的尸首拖往城下,又命令弓箭手准备好弓箭,收到号令之后,立刻射向城头。 士兵拖着四名敌将的头颅赶至城下,那名亲兵挑起其中一个头颅,喊道:“孤鹜城军已尽数为我军所杀,而且我军已把守出城要道,三日之内,朝廷都不会收到孤鹜城被围攻的消息。”他停了一下,一字一句道“江大人,投降吧,你们不会有援军的。” 言毕,他将手中铁戟一挥,带血人头“吁”地飞上了城头,撞在一名武将身上。 城上士兵大骇,脸上满是惊诧、悲愤的神色,但看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都明白自己根本无力报仇,甚至连自身性命都难以保全,脸上又渐渐漫上了凄苦绝望的神情。 那名被击中的武将看着怀中昔日同僚的头颅,怒不可遏。他将头颅放在士兵手中,虎目圆瞪,抬手夺过身边将士手中的弓箭,大喝一声:“贼人,拿命来!”说罢,便搭箭拉弦,直指城下喊话的亲兵。 江承籍伸手拦住了他,正要开口说话,远处再次传来冲杀之声。 在平原的另一头,苍茫天际下,又一对兵马席卷而至,万马奔腾,地动山摇,马上的士兵个个高大威猛,目光锐利,全都如深山猛虎般带着嗜血的杀意冲向孤鹜城。 江承籍看着城楼下的士兵,不禁微微皱起眉,脸上露出了一丝忧虑的神色。 封宸看了半天好戏,终于一夹马肚,从军队后头走了出来,走到城下,对着江承籍遥遥一笑。 江承籍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沉吟片刻,道:“封将军,许久不见。” 封宸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江大人,相信我的亲兵已经告诉你了,三天内朝廷都无法得知你们被围困之事,你们最好不要再拖延时间。” 他抬起头,眼中漫上层层杀意:“本将军既然敢起兵,自是有备而来。这里的二十万人不过是一小部份,后面还有四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就算你们能拖到朝廷派兵支援,援军也未必救得了你们。” 他抖动缰绳,红枣在阵前缓步而行,封宸看着城上守军,脸上的神色盛气凌人、恣意傲慢,丝毫没有阵前决战的紧张,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孤鹜城于他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之物。 不断增多的敌军本已让城上守军心中越来越惊恐,此刻封宸的话语和神情无异于在他们本已有些动摇的意志上加上最后一击。 江承籍瞇了一下眼睛,道:“将军,老夫虽已年迈,却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并非无知小儿。你若说你有二十万人,老夫姑且信之。”他摸着胡子,嘴角微翘,像一个看穿稚童谎言的老者“若说六十万嘛,老夫不免有些怀疑,且不说这么多人是从何处征召而来,他们如何能进入封国,且丝毫没有引起朝廷的注意,就已经是一个大问题。” 封宸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大笑几声,无比狷狂地说道:“江大人,在我身上发生的‘不可能的事’还少吗?当年虞国攻打北陵,朝廷封锁了消息,并派兵把守住锦、川二州的所有道路,但我依然能避过朝廷,向远在万里之外的亲兵传信,让他们离开寻国,攻打国都。很多事我能做第一次,也就能做第二次。况且,你现在信不信我根本不重要,我前来和你商谈,不过是因为念及旧情,想给你们一个投降的机会。但是,无论你们信不信,这孤鹜城我是要定了。” 封宸仰头扫视着城楼,眼中瀰漫着浓浓的杀气,让城上的士兵们看得不禁有些心惊。 他张开口,音传数里,字字清晰:“你们若是投降,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若是不肯降,破城之后,我会杀尽城里的所有人,用你们的尸体修补城墙。” 城上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江承籍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只见他轻叹一声,徐徐说道:“既然将军无意合谈,两军只能兵戎相见了。” ☆、第71章 他摸了一下胡子,沉声道:“我全军上下绝不会有人投降,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必会以死相拼。” 他顿了一下,盯着封宸:“封将军,你倒行逆施、卖主求荣,做出种种天理不容之事,终会自食恶果,望你好自为之。”言毕,他拂袖转身而去。 他刚一转身,城头上早已埋伏在侧的弓箭手便齐齐现身,手中利箭指向封宸,下一刻,千万枝箭如雨般倾泻而下,朝封宸飞去。 封宸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切,一夹马肚,迅速向后退了一步,身边早已做好准备的亲兵立刻举起手中盾牌,迅速组成一个盾阵,将封宸严严实实地保护在中间。 同一时间,军队后方的封霄朝天射出一支哨箭,尖锐的哨声冲破云霄,传遍整个平原,城下的弓箭手几乎与城上的孤鹜城军同时拉开弓箭,朝城头射去。 城上有不少士兵躲避不及受了伤,有一名将领被箭射中心脏直接摔下城来。 孤鹜城士兵虽然依旧在拼死抵抗,士气却早已不复往昔,轮番变故将一众士兵的心智折磨的几乎快到了极限。 绝望,在无声中渗透进了每一个角落,让人如同陷入无底深渊,又像一张巨网,将每个人的心都牢牢捆住,用力勒紧。 这一边士气低落,那一边却斗志昂扬,远方喊杀声再次响起,规模更大的军队如奔腾江流,自远处冲杀而来,杀意隔着数十里的距离席卷而至,以破竹之势袭向城头。 封宸一挥银龙□□,身后将士举起手中武器,齐声高呼,喊声惊天动地,□□上的守军都仿佛感觉到城墙微微在颤动。 浩荡大军如疾风猛浪,又如惊天狂雷,猛然撞向已经脆弱不堪的城门。 孤鹜城的守军看着己方的残垣断壁和不断死去的同伴,又看看敌军源源不断的增援,意志彻底被瓦解,军心涣散。 两个时辰后,城头的守军死伤惨重,提盔弃甲,四散奔逃,城门在刺耳的“吱”声中被强行开启,大军潮水般涌进城内,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孤鹜城内,到处都是惊恐万状,四处逃窜的百姓。 战马驮着满身杀气腾腾的士兵,嘶鸣着冲散人群,将跌倒在地的人踩在脚下,瞬间就将他们塌成了一滩滩血水和肉泥。 尖刀和利箭在空中掠过,割下了人们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刺进了人们脆弱的胸膛。 血腥味瀰漫了整座古城,将昔日的祥和宁静彻底撕碎,将这座许久未经战火□□的城镇再次推入无间地狱。 唯一可见的,只有触目的鲜红,唯一可闻的,只有绝望的哀嚎。 酉时。 残阳染红遍天云霞,霞影流光铄金,与苍茫天际下被血浸作红色的孤鹜城融为一体。 传令兵敲响大铙,鸣金之声激荡天地,暗红色旗帜立于城中兵营的最高处,在炽热狂风中猎猎作响,伴着震撼人心的钟声迎风翻卷,仿佛在欢呼呐喊。 军队陆续回营,朝着军旗所在之地聚拢。 将领们各自清点人数,收缴战利品,再指挥着小兵们打扫战场。 一部份人拖着板车到城外去收集死者的尸体,一部份人则带着铲子,在城西的荒野之处挖坑,用于埋葬战死之人。 死者的尸体搬了一车又一车,满满地覆盖住了一大片荒地。 剩下的人或整理军备,或打扫军营、修补城墙。 封宸守在主帅营前,看着下面的人处置战俘。 江承籍早已服毒自尽,头被人割下扔在了一边,而被俘的五百名孤鹜城军无一人投降,最终全部被斩杀。 封宸沉默地看着满地的人头,慢慢在一旁的草堆旁坐下,始终不发一言,铠甲上和□□的脖颈处满是干渴的血迹,仿佛永远也无法被洗净。 戌时,城外的军队逐渐回营,而城内的清扫也进行的差不多了,将士们终于能真正地松一口气,纷纷卸下铠甲,打水沐浴,然后换上常服。 红日西垂,明月东升,凉风徐徐,百鸟归巢。 庞大古老的孤鹜城再次被夜色包围,昔日热闹的街道此时残破不堪,寂静无声,唯有西边的军营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封宸洗漱干净,换上了黑色宽袖织锦常服,系着暗红色腰带,高大的身躯在简单却不失华贵的服饰装扮下,如同自黑暗中衍生而来,与黑暗一样神秘和令人畏惧,而浅褐色的眼睛,却又像烈火的化身,充满了气势和力量。 校场上,数名将士围着火堆席地而坐,见了封宸都纷纷起身。 封宸示意众人坐下,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片刻后,朝犹白燕走去。 犹白燕坐在地上,仰着脑袋看了他半天,又揉了揉眼睛,半晌后才嘟嘟喃喃地说道:“原来你也有像个人样的时候啊。” 穆灵涵笑得直打跌,一边笑一边挣扎着向犹白燕竖起大拇指。 封宸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一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犹白燕,冷冷地问:“奚若呢?” 犹白燕撇了撇嘴,嘟喃道:“我怎么知道,我还以为你们一直在一起。” 封宸不再理会他,抬头看了城外片刻。 大胡子说:“离国的官员都是我专门派人去接回来的,应该不会有闪失,国师现在应该只是在忙自己的事吧,将军你别担心了。” 封宸点点头,然后突然迈开步子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大胡子一愣,急忙在后头高声喊道:“将军,你去哪呢?” 封宸头也不回地答:“城郊,不用来找我。” 后面的人面面相觑,半晌,穆灵涵看着犹白燕,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睛:“小兔子,你说将军这是要去哪呢?” 犹白燕学封宸面瘫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穆灵涵,语调无甚起伏地答:“我怎么知道,我跟他不熟,还有,别叫我兔子,我跟你也不熟。” “哎哟~”穆灵涵夸张地挑起一边眉毛,拿着烟杆朝犹白燕凌空戳了戳,口中不满地说道:“刚才还紧紧抱着我的腰,大声地喊‘慢点慢点’结果一转身就当我是路人,你也太无情了吧~” ☆、第72章 犹白燕无语地看了他半响,翻了个白眼:“去你的,你还想问你是赶着投胎还是逃命?你不过是把我从军营里接过来罢了,用得着跑那么快吗,啊?!你让马跑慢一点是会死啊?!” “就是要跑得快才有感觉嘛~你看,你抱我抱得多紧?” 犹白燕跳起来,扑上去用力揍他,边揍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抱你个头!我抱你祖宗!我抱你全家!” 穆灵涵左躲右闪,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轻点,打坏了你以后就没得抱了。” “我呸!”犹白燕朝他啐了一口:“封宸那个混蛋绝对是故意整我,竟然让你去接我!” “没法子,其他人都忙,只有我得空回去接人,马车又坐满了,只好让你跟我一道。”穆灵涵咬着烟杆,朝着他挤眉弄眼地说:“别气了,大哥等会儿找萝卜给你吃。” 犹白燕在他腿上踹了一脚,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身后众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穆灵涵心情大好,脱了上衣,赤着精壮结实的上半身,兴致高昂地吆喝着大家玩摔角。 城郊外,几枝疏竹斜映月,寒月笼霜,霜更凉。 一处空地上,原本红褐色的干渴土地被人翻动过,显得松散杂乱,不少杂草被连根铲起,夹杂在翻新过的泥土中,□□出白条条、带泥的根部。 泥土堆积在一处,拱出平地,形成一个不小的土堆,正是战死将士的埋葬之处。 土堆前,跪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封宸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了跪在地上的那人一会儿,心中轻叹了一声,向他走去。 鞋子踩在地上,发出沙沙声音,回荡在这空寂的郊野之地,显得分外突兀与孤寂。 封宸走到离奚若身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离奚若依旧跪着,双目注视着身前土堆,双眉微颦。 清幽月光流泻,照在两人身上。 月色如此冰凉,似寒冰,又似白霜,倒映在离奚若的眼中,溢满了他的双瞳,凝聚于眼眸深处,仿佛一汪永远无法流出的眼泪。 微风扶木,吹出沙沙之声,树影婆娑,伴着清风摇晃不休。 封宸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弯腰拿起离奚若放于墓前的酒壶和酒杯。 清冽酒水倾倒而出,斟满白玉酒觞。 封宸左手托着杯底,右手虚扶杯身,双臂前伸,停滞片刻后收回酒杯一饮而尽。 酒杯再次被斟满,明月倒映在酒水中,被困在这小小的白玉杯里。 封宸抬手敬酒,将甘醇酒水缓缓倒出,洒在墓前,酒水击打着土地,发出淋沥之声。 封宸再倒一杯酒,递到离奚若面前。 离奚若接过,纤长手指端住酒杯,高举至眉,躬身一拜,随后一手挽住衣袖,一手握住杯身将酒缓缓倒出。 三杯酒尽,封宸拿过酒杯放在地上,扶住离奚若的手臂。 离奚若借力起身,膝盖刚离地却突然往下摔去,封宸一惊,急忙抱住他。 离奚若被封宸牢牢抱住,虽然没有摔回地上,但看他的样子,明显双腿已经麻痹,根本无法起身。 封宸颦眉,俯身摸了摸离奚若的膝盖,冰凉入骨,心中顿时只觉异常气恼,强压着火气问道:“你到底跪了多久?” 离奚若一语不发,只垂着眼,默默扶着封宸的肩膀起身。 封宸看着他的样子,也不忍再多加指责,扶着他站稳后,在他身前背对着他蹲下,侧着头说:“上来,我背你。” 离奚若摇了摇头:“我没事。” 封宸静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让我背一会儿吧,七年没背过你了。”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封宸看着前方等了片刻,离奚若冰冷的手扶上了他的肩膀。 封宸笑着将他的手往前拉了拉,然后背着他站起身。 靴子踩过赤红泥土与枯枝,渐渐被青灰杂草淹没。 离奚若回头看了看身后越来越远的孤鹜城,疑惑地问道:“去哪?” 封宸蹭了蹭他的脸,懒懒地答:“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离奚若不再多问,趴在他肩上,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14节 封国东边的城镇大多近荒漠,所以气候颇为恶劣,白天沙尘滚滚,烈日悬空,燥热无比,到了晚上则寒风刺骨,有时候甚至会结霜。 孤鹜城地处东北,和东边最大的岂鄂沙漠有一段距离,所以在一众东境边陲城镇里已经算是气候最好的了,不用常年忍受干旱少雨之苦,春夏两季的时候,日夜温差也不算特别大,不过与其它封国城镇相比,孤鹜城的环境还是略显恶劣,与四季如春、山灵水秀的离国比,那更是荒凉得与沙漠无异。 来自孤鹜城内的灯火越来越暗淡,最后为层层林木所掩,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中。封宸亲车熟路地在松林间拐了几个弯,眼前的景象顿时豁然开朗。 只见那荒原上,浓浓夜色中,一汪碧色湖水圈成一个圆,静静酣眠于空灵月色下。 月华如练,水色连天,清风抚林吹梦断,湖水融了暗沉夜色,又揽了那清幽月光,化出一水柔蓝,真是缱绻似云梦,画图也难足。 离奚若茫然四望,全然不敢相信在这荒凉边城内竟有此等迤逦秀丽之景。 封宸停在湖边,将离奚若放下,自己则脱了外袍,又扯着衣带与衣襟,开始脱里衣。 离奚若看他一眼,又看看那澄澈的湖水,警惕地往旁边走了几步,拉开他和封宸之间的距离。 封宸但笑不语,几下脱了个干净,“哗”的一声跳进湖中,击起一朵灿白水花,湖水冰凉,沁人心脾,封宸在湖里畅游了一阵。 离奚若看着他那稚童戏水般的模样,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将封宸胡乱扔在岸边的衣物拾起、叠好,放在干净的石头上。 封宸已经钻出水面,站在齐腰深的湖中朝离奚若招了招手,让他过去,离奚若抱手看着他,语带戏谑:“不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何居心。” 封宸挑眉看着他:“害怕?” “是啊,怕死了。” 封宸哼哼两声,脸上的表情欠揍到了极点:“亏你还是离国人,竟然怕水?” 离奚若捡了颗石子,手臂用力一划,石子斜斜飞出,擦着水面急速掠过,封宸朝水面猛拍一下,水花乍起,将石子去路截住,卷进水中。 白石沉水,激起圈圈涟漪,在封宸身前缓缓荡开。 ☆、第73章 离奚若看着那圈波纹围着封宸的腰线溢开,轻笑道:“太冷了,真的不想下水。” 封宸紧拧双眉,倒映着湖光的浅褐色双瞳直勾勾地看着离奚若,眼里是十二分的不满。看了一会儿,见离奚若完全不为所动,封宸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像只战败的斗鶏般,幽幽地说:“把衣服给我吧,我一个人也没什麽意思。” 离奚若拿起衣物,走到湖边,弯身递给封宸。 封宸也不抬头看离奚若,一个人站在水中,盯着对方手里的衣服看了半晌,既不伸手去接,也不让离奚若把衣服放回去,完全是一副幼童闹脾气的模样。 离奚若哭笑不得,只得好言相劝:“封宸,我不是不想陪你,只是今天真的没什麽心情。而且天真的太冷了,我怕染风寒,你知道,我现在不能生病。” 封宸终于抬眼望向他,看了一会儿,百般无奈地从他手中接过衣物放在一旁,朝离奚若的脖颈伸出手:“让我亲一下。” 离奚若不疑有诈,俯身迎向封宸,封宸高举的手则搂住了他的脖颈,上身探出水面,吻向离奚若双唇。彼此气息交汇,嘴唇轻触的瞬间,说不出的暖意和温情恣意瀰漫,离奚若不禁有些动容,闭上了眼睛。 封宸搂在他颈上的手突然缩紧,离奚若的心里蓦然一惊,暗道不妙,急忙用手抵住封宸肩膀,想借力一推向后退去。然而手掌刚抵上封宸肩膀,腰却突然被紧紧圈住,下一刻,缠在后颈、腰上的手同时用力,将他猛地往湖里带。 离奚若奋力挣扎,奈何比蛮力实在不是封宸的对手,瞬间就被他拉离岸边,拽进了水中。 封宸搂着离奚若,借着他下跌的俯冲之力往后一倒,再次倒进湖里。 入水的瞬间,封宸捏住离奚若的鼻子,迅速吻住他的嘴唇,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路下沉一路将气度进离奚若口中。 琉璃湖面霎时水花四溢,待得平复之后,数圈波纹缓缓荡开,卷皱了如镜波面。 片刻后,哗的一声响,离奚若浮出水面,手压在岸边,不住喘息,墨黑长发被水浸得湿个彻底,顺着他的后背垂下,紧贴在同样湿透了的月白长衫上。 封宸在他身后不远处钻出水面,带着一脸坏笑,悄悄游到他身后,双臂伸开抵在岸边,将离奚若圈在怀里。 离奚若瞟了他一眼,擦了擦脸上的水,待气息稍定后便一语不发地开始往岸上爬。 封宸将他拖回来。 离奚若一掌拍在他胸口上,封宸非但不生气还笑得越发开心,抓住离奚若的手,身体往前一压,将离奚若紧压在自己的身体和湖岸间。 封宸抓着离奚若的手,轻轻吻了他一下,低声问:“冷吗?” 离奚若显然有些被惹恼了,也不答话,拍掉他的手,转身挣扎着往岸上走去。 “奚若。”封宸一手撑在岸边,一手环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制住,伏在他耳边低声说:“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冷,不是吗?” 离奚若停下动作,侧头看着封宸,封宸炽热宽厚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阵阵热量隔着衣服传来,将湖水的寒意尽数驱散。离奚若闭了闭眼,心里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封宸亲昵地在他耳边厮磨片刻,呓语般说道:“奚若,你长大了。”他轻扯开离奚若的上衣,一手环住那个与自己相比略显单薄的肩膀,一手贴在离奚若光洁的肌肤上抚摸,自上而下,擦过胸膛、手臂、胯骨,时急时缓,时轻时重,却没有过多□□的意味,更像是在感受对方的温度和肌肤的触感。 离奚若闭上眼睛,微微往后倒,靠在他的胸膛上,封宸却停下动作,只是垂头细细地亲吻他的肩膀,片刻后便搂着他的腰,想将他托出水面。 离奚若按住他的手,语气促狭:“你把我拉下来就为了说这两句话?” 封宸狡黠一笑,手指轻划着离奚若的胸口,渐渐划到小腹,一边挑开剩余的衣物,一边装出一幅正人君子的模样说道:“是啊,但你若是想做点其它事,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配合你。”他抬头,见离奚若一脸不知作何言语的表情,便越发得意,凑上前去一边上下其手,一边施施然道“既然你不推开我,我可就当你答应了啊?” 离奚若哭笑不得,也不再和他争辩,极轻地嗯了一声,封宸炽热的唇立刻难耐地凑了上去。 暗沉湖水波光粼粼,温柔地包裹住水中人的身躯,云霞流转,将月影割的时暗时明,绘出一幅旖旎风光。 离奚若的嘴唇微微张开,封宸长驱直入,动情地搂住他,辗转,碾压,吮吸,难舍难分。离奚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腰瞬间被搂得更紧。 燕还罗幕,鸾鸣笙和,花明月暗笼轻雾,柔柔春水荡琼瑶,罗衫凌波去。 碧月琼枝,鸾凤相交,惹得粉花香雪纷飞散。 桃源路长,和露带霜,香风飘浮春情稠,无数桃花流水溪,轻嗔汨汨连夜雨。 封宸穿着里衣和中衣,在湖旁的小树林里逡巡片刻,捡了一堆枯枝,在离湖水不远的一处空地上燃起一个火堆。 他微弯着身体,领口向下敞开,露出些许健壮的胸膛,身上的衣服样式虽简单做工却极精细,将他本就高大匀称的体型衬得越发修长健美。 离奚若站在湖里看着他,不知不觉间,竟看得有些出神。 封宸似是浑然不觉般埋头点火,弄好火堆后,又在一旁用树枝搭了个架子,把离奚若的衣服搭在上面。 打理好一切,封宸走回湖边在离奚若面前蹲下,捏了捏他的鼻子,一脸坏笑:“宝贝儿,是不是觉得自家相公长得实在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看得移不开眼了?” 离奚若简直想把他拉进湖里淹死,哭笑不得地说:“是啊,你真是帅得惨绝人寰。” 封宸把他拉上岸,一边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一边说:“我也这么觉得。” 离奚若忍无可忍,长腿一扫,用力向他踢去。 封宸一侧身,手抓住他的腿一拉,然后趁离奚若站立不稳向后倒时,一手搂着他的背,一手穿过他的两膝再往上一抬,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第74章 火光闪烁,风微醺。 离奚若裹着封宸的衣服,全身都被包裹在厚实的外袍里,只露出修长的小腿,跳跃的火光将他全身镀上一层暖人的金红。他枕着封宸的肩,像只初生白狐般,安心惬意地蜷在主人怀中。 封宸背倚着树干,怀中搂着离奚若,远处是层层松林,松枝随风起伏,如浪似涛。月影妖娆,远远望去,犹如阁中暖帐,榻上薄纱,近处暖暖火光与月影相映成趣,火苗左右轻摇,带着几许慵懒又有些许惬意。 这世间,繁华总是太过纷扰,时光总是如此匆忙,世人奔波一生,起起落落,沉沉浮浮,最后也不过曲终人散,功成骨枯。一抔黄土,一曲挽歌,埋葬英雄一生,催得红颜两鬓霜。 人生数载,高官厚禄,车足尘马,终成云烟,或许这世间最盛之景其实不过是扁舟垂柳,最快意之事不过笑看人生,一世风流。 封宸瞇着眼睛看那摇晃的火光,惬意地晃了晃腿,膝盖轻轻地来回碰撞着离奚若的膝盖,将他的腿也撞得摇来摇去。 离奚若用力动了一下腿,把他的膝盖撞开:“别闹了,又不是小孩。” “奚若。”封宸拿起方才在野地里拔的细长枯黄野草,一边随意地编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话题:“我发现你穿黑色衣服也挺好看,以前怎么没见你穿过?”说完后又晃了晃腿。 离奚若再次把他的膝盖撞开:“国师不能穿深色衣物。” “是嘛,我还真不知道。”封宸又撞了回去。 离奚若索性伸手按住他的膝盖,口中毫不客气地嘲道:“你连乐璧江在哪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离国什麽?” 被离奚若摆了一道的惨痛回忆再次浮上心头,封宸手上动作一滞,抬手捏住离奚若的脸,咬牙切齿地威胁道:“敢取笑我,欠揍是不是?” “我只是实话实说。” 封宸一手捁住离奚若的下巴,另一手紧握住他的手腕,俯下身去狠狠地吻住他,直到把离奚若吻得几乎窒息才放开他,然后得意地倚着树,一边晃着腿,一边编草绳。 离奚若用力喘息了半晌才终于把气喘匀了,他二话不说起身踢了封宸一脚,然后赤着脚,大步流星地走向火堆的另一边,脚下的枯枝被他踩的沙沙作响。 封宸看着他□□的脚踝,看了一会儿,视线又移到了小腿上,喉结动了动。 离奚若在火堆的另一头坐下,见封宸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便用力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将身体尽量裹住。 封宸笑出了声,向他招了招手,让他坐回来。 离奚若假装没看见。 封宸假咳一声,离奚若把目光移向了不远处的湖水。 “奚若” 离奚若继续盯着湖水。 “若儿” 无人应答。 “离奚若” “国师大人” 封宸恼了,腾地站起身,离奚若立刻回头瞪着他:“不许过来。”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抱起手,鼻孔朝天,一副二世祖的模样:“行,我可以不过去,你过来。” 离奚若看着他,脸上□□裸地写着“你做梦”三个字。 “混小子”封宸咬牙切齿,撩起袖子朝他走去。 离奚若想逃跑,奈何没穿鞋,地上枯枝又多,而且身上只披着封宸的外衣和长袍,刚站起身还没跑几步就被封宸抓住,然后被打横抱起。 封宸抱着他走回树下,把他往地上一扔,然后扑上去用力压住,离奚若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张嘴一口咬住他的肩膀,以示不满。 两人又胡闹了好一阵,直到最后大家都衣衫凌乱、气力不济,才一边互相拍掉身上的枯叶,一边拖拖拉拉地坐回树下。 封宸继续晃着腿,悠悠闲闲地编着草绳,随口问道:“那个丞相的事怎么样了,需要为夫帮忙吗?” 离奚若靠在他怀中,半睁着眼睛看了篝火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知道玦国最近发生的事吗?” 玦国是离国最大的属国,位于离国西北的一座孤岛上,四周环水,环境封闭。 玦国虽是属国,但国力并不弱——因其自成一国,远离中原,所以与离国一样鲜少被卷入战火,加之四面环海,因而盛产鱼虾,海上往来贸易频繁,每天都有大量船只将鱼虾蟹贝等海产运往它国,商人们从中获利,也使得朝廷每年的税收极为可观,令玦国富甲一方。 不过说起玦国,最奇怪的事是:这样一个如此富庶的国家,却自记载以来就一直是离国的属国。虽然没有确切原因,不过按封国等中原好战国的猜测,玦国在离国西北方,离国刚好处于它与中原其它国家之间,若是别国想攻打玦国,就一定要先横穿离国的海域,这就使离国成为了一道天然屏障,牢牢地护住了玦国。而且离国对自己的属国一向仁慈,从不会像其它国家一样蛮不讲理的征收大量赋税,所以玦国的当权者都一致选择依靠离国。 而也有一些人认为,玦国和离国向来交好,往来了数千年,不论在商贸还是其它方面都早已密不可分,二者的关系早已不是从属那样简单,而是更像父子或者兄弟。此外,也有不少民间传说将玦国描述为一位上古天神,这位天神美艳动人且对「盄」青睐有加,「盄」身死后,这位天神下界化身为玦国,想要永世与「盄」相伴,所以她的子民不能违背她的遗愿,必须世代与离国交好,否则玦国将山崩石裂,从此沉入海中。 封宸自然是第一种说法的坚决簇拥,不过说到底那都是离、玦两国自己家的事,与封国无关,更与他无关,所以他也不太关心,他比较关心的是自家媳妇爲什麽会问这个问题。 他拎起一根青绿嫩草,将它穿进自己编了大半的细草绳中,让它与枯草混在一起,口中懒懒地答道:“不知道,说来听听。” ☆、第75章 “玦王病了许久,怕是快不行了。 封宸立刻明白了大半,手上动作不停,眉头却不由地皱了起来,抱怨道:“这怎么所有事都赶一齐了?也太巧了吧。” “也不全是巧合。”离奚若看着火苗眨了眨眼,似是在思考措辞:“玦王一直身有顽疾,去年初春病情恶化,如今全靠药石勉强撑着。我去看过他一次,气还在,但大部份时间都在昏睡,不要说治理国事了,连认清楚人都有些困难,现在朝中的事基本上都是太子在打理。” “哦。”封宸点点头:“那现在是谁想跟太子□□,丞相吗?他编好百官罪状了吗?若是还没编好,你就跟他说我们这有现成的,给他送一份去,改改官员名字就能用了。” 离奚若哭笑不得,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腿,让他别插科打诨,封宸不满地晃了两下膝盖,离奚若按住他,继续说:“知道晋山王玦连吗?” “知道,玦王第九子,太子的弟弟。” “玦王应该熬不了多久了,太子最近开始着手巩固势力,清除异己。” 封宸了然一笑,戏谑道:“小王爷怕玩不过自家大哥,跑来哭爹喊娘了?” 离奚若失笑,道:“差不多吧。其实太子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是因为他认为离国现下自顾不暇,不会理会玦国的事,而我本来也不打算过多干预玦国的内政” 封宸满脸嘲讽的笑意:“这太子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选了一个好时机,没想到这时机却是最坏的。” “嗯”离奚若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幽深双目被火光镀上一侧薄薄的淡金色,却依旧深藏了一丝无法被驱散的忧虑神色:“我本来并不想理会这些事,最多也不过是把晋山王接到离国来,好好安置。但是现在,我想支持他,条件是”离奚若停了下来,似乎不太想说出下面的话,他沉吟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条件是,他帮我除掉林清延。” 封宸的眉毛动了动,似乎终于听到了他感兴趣的事。 离奚若:“我过两天会让离王派出使节,以看望玦王为由前往玦国,林清延会一同出使。若他没有借机尝试拉拢太子或其他亲王世子,我就不会杀他,若是他”离奚若突然停住了,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话锋一转,淡淡地说道:“所以这世上没什麽巧合,事情的发生总有因由。” 封宸也不再追问,两人静了片刻后,封宸抬起离奚若的手,将编好的细长草绳缠在他的手腕上。 细细的绳子上有编制得颇为精致的花纹,边沿出嵌了一圈绿色嫩草,粗犷随意中又带了些细腻,虽是由枯草编织而成,却也有种独特美感,很是漂亮。 离奚若转了转手腕,奇道:“你怎么会编这个?” “燕诺教我的,霄儿小的时候编来哄他玩。其实用稻草编会更牢也更好看,但现在没稻草,只能用杂草将就将就。” “是嘛。”离奚若盯着绳子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勾住轻轻拉了拉,似乎很是喜欢。 封宸不禁莞尔:“你比霄儿还容易哄。” 离奚若笑道:“是啊,不然当初怎么会被你如此轻易地骗离了燕寒山。” 封宸嗤道:“说的轻松,当初说服你就花了不少功夫,说服你师父的时候更是把我折腾的够呛,哪里是什麽‘轻易’的事。” 离奚若想起封宸当初一身是伤,却还每天都往自己和师父的住处跑,当时寻国正值雨季,纷纷扬扬的细雨时刻不停,打湿了他的衣服,也将他身上包裹伤口的布条染得湿透。 离琦最后干脆避而不见,封宸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任由雨水把自己浇成落汤鸡。离奚若站在门边看着他,看了片刻实在是于心不忍,回头看着离琦想求情,见离琦视若无睹,知道自己说什麽也没用,便不发一言地冲进了雨里,和封宸站在一处,封宸笑得一脸灿烂,将衣服脱下挡在离奚若头上,然后将他搂在怀中,用身体为他遮住风雨。 两人在雨中站了足足两个时辰,离琦终于轻叹了口气,起身打开门,自己则回身进了里屋。 站在雨里的两人相识一笑,封宸吹了一声口哨,将离奚若抱起,带着满身的雨水冲进屋里。 片刻后,离琦从里屋出来,手中拿着棉布和药以及布条,放下东西后,又回身进了厨房。 两人擦干身上的雨水,封宸在桌边坐下,离奚若为他换药,由于被雨水浸泡多时,尚未痊愈的伤口有些肿胀发白,离奚若揭下布条,看着那些泛白的伤口,鼻子发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想当初,封宸确实不容易,但离奚若觉得真正让自己师傅动容的其实并不是这些,而是一句话——当离琦端着祛寒的药回到堂屋时,封宸握着离奚若的手,对着离琦说:“我可以用自己的命来保若儿平安,让他跟我走吧。” 也就是这一句话,让离奚若觉得,封宸是一个值得自己生死相随的人,而离琦,或许是从这句话中感觉到了封宸确实将自己徒儿看得非常重要,往后也定能有这份心和足够的能力保护离奚若,所以没有再说那句“你要是真心为若儿的安危着想,就不应该带他离开”,而是轻叹一声,默默地点了点头。 念及此处,离奚若不禁有些动容,握住封宸的手,与他十指交握。 封宸捏了捏他的手,道:“过几天我可能要和你分开一些时日。” 离奚若心中一跳,转头望着他。 封宸也正好看着他,两人目光相接。 离奚若颦眉问道:“为什麽?” 封宸用指节轻轻按了按他的眉头,眼中是万分迷恋的神色:“我打算让寻国的军队护送我前往北陵,剩下的军队留在孤鹜城,你和燕诺守城。” 离奚若还是十分不解:“爲什麽要把军队分开?而且就算分开了,我也并非一定要留在城中,我可以和你一起走。” ☆、第76章 “寻国和封国的军队之间有不少恩怨,现在根本没有足够时间让两军融和,若是继续让他们日夜相对,早晚出事,所以不如干脆将他们分开。我此去北陵,主要是爲了和北陵军会合,所以一路上都会尽力避免和封国军队正面交锋。反观孤鹜城,我离开后,封国必将大举进攻,虽然孤鹜城城防坚固,粮食充裕,你们捱上十天半个月不会有问题,但这样长期被围困,对心智而言是一项极大的折磨,寻国的军队未必承受得住,所以我想把他们带走。” “那我和你一起去北陵吧。” “不行。”封宸摸了摸他的头:“你要好好看着那些离国使者,最重要的是,你要守住孤鹜城,一旦我被困,你们是唯一的援军,也就是我唯一的希望。” 这话听上去好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了离奚若一样,换了别人听到这话,怕是得立刻扑倒在封宸怀中,泪眼婆娑地搂着他,深情款款,悲痛不已地哭喊道:“夫君,你为了我受苦了,我一定会好好守着孤鹜城等你回来。”言毕,一抽鼻子,执起封宸的手与他泪眼相看,同时秀眉微颦,神色坚定地说:“你一定要回来,你回来后,我们从此不问世事,唯饮酒论诗,游戏人间,共度百年。” 可惜听到这话的是离奚若,他看了封宸一眼,既没哭也没笑,只垂眼看着地面,思忖片刻后问道:“封宸,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封宸眼皮轻跳了一下,然后就再没做出任何动作,只静静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思考,却又像什麽也没有想。 离奚若似乎也不急着要他回答,手掌覆着他的手背,轻轻磨砂着,仿佛一对夫妇之间无意识的亲密动作。 风吹山林,沙沙声此起彼伏,夹着虫鸣与清风,带来一些远离尘嚣的静谧,也带来了一丝寒意。 封宸拉了拉离奚若随意披在身上的外袍,将他裹得紧了一些。 离奚若惬意地缩在被封宸的体温及篝火熏的暖洋洋的狐皮外袍里,问:“是因为临跃吗?你想让我们分开?” 他问的含糊,封宸却听懂了他的问题,手掌翻转与他手心相对,手指扣在一起,然后似乎想抓住什麽似的,用力捏了捏他的手。 “封宸,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也不太明白你爲什麽要这样做,但事情若因我而起的话,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临跃对我不过是钦佩与感激,并无爱慕之情,而且就算有,我也不会对他有任何感觉。” 封宸依旧沉默不语,片刻后,压低了声音,冷冷地说:“不要再叫他临跃。” 离奚若回头看向他。 封宸也看着他,却不再说话。 离奚若和他对视了片刻,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我以后都叫他寻临跃。”说完又忍不住抱怨道:“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你怎么年纪越大,反倒越喜欢计较了。” 小肚鸡肠的某人继续哼哼:“以后也不许再让他在你房里待那么久。” 离奚若听得一头雾水,刚想问他怎么无缘无故说这话,转念一想,想到自己房内长期点燃的转魂香,以及封宸那比狗还灵的鼻子,顿时哭笑不得,用力在封宸的膝盖上拍了一下,佯怒道:“我和他是有事商量才让他在我房里待那么久。别说我没警告你,你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得寸进尺提些无理要求,我可不会事事都依着你。” 离奚若说完后便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走向篝火的另一头由树枝搭成的架子旁,查看自己的衣服是否已经烤干了。 封宸坐在原地看着他,脸上阴云密布。 离奚若视而不见,自顾自地收回已经干了七八成的衣物,走回树下。 封宸仰头看着他。 离奚若一手抱着衣服,另一只手拉下披在身上的外袍,扔给封宸,封宸接住,搭在自己腿上。 离奚若拉了拉衣襟:“转过去,我换衣服。” 封宸戏谑道:“你身上哪一个地方我没看过,有什麽好回避的。” 离奚若懒得和他争辩,一边解开衣领,一边踩着枯叶朝树后走去。 封宸的视线跟着他转,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讪讪回头,若有所思地盯着篝火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低头看着那件搭在自己腿上的外袍,看了一会儿后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有心让着离奚若,喃喃道:“奚若。” 离奚若应了一声。 封宸道:“每次他去见你的时候把燻香灭了。” 离奚若没有回答,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离奚若从树后转出,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在封宸面前蹲下,封宸伸出手,帮他系衣扣。 离奚若微微扬起脸让封宸系领口的扣子,口中答道:“嗯,知道了,还有什麽要求吗?” 封宸一边系,一边心猿意马地看着他因说话而上下移动的喉结,看了一会儿,答非所问地说:“你真的长大了。” 离奚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今天怎么一再重复这句话,看了一会儿,心中微微一动,仿佛感应到了封宸的所思所想般,竟莫名地觉得有些难过和心酸。 封宸没有看他,将他的最后一刻扣子扣上,并仔细将他的衣襟拉平,抬手环住他的腰,温柔地将他抱住。 离奚若跪坐在封宸面前,看着火光把他的半边脸映上微醺的金红,将他琥珀色的眼睛映得通透晶莹,像两颗绝美的珠玉——如此瑰丽,却也如此脆弱。 一切都仿佛和七年前一样,在他即将离开封国的那天晚上,封宸坐在营外的篝火旁,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看着他,神色平静如常,但当离奚若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却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根藤蔓狠狠地勒住,仿佛能感受到封宸埋在心里的一切,他无法解释爲什麽,但每当他看着封宸的眼睛时,对方喜怒哀乐总是能毫无阻隔地传递到他心里,让他没来由地觉得心痛。 封宸的眼神如此平静,平静的,让人觉得,仿佛所有悲伤都被困在了其中,无法释放,无法宣泄,就那样沉在了眼中。 他仿佛早已忘记了怎么哭,就连悲伤,对他而言也是如此陌生,但当这些情感突然降临的时候,他无法表达,而且似乎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就那样将它们全部压在心中,一个人默默地忍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染了个红色头发~好喜欢红发,可惜这文里不能写紅发角色,好悲伤 tt tt ☆、第77章 “封宸”离奚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着封宸的脸,指尖触摸到对方温热的脸庞时,竟有些轻微的颤抖。 封宸笑着侧过头,亲吻了一下他的手指,环住他的手收拢,将两人的距离拉近,然后抬头看着他,目光直视进他的眼睛深处,看上去是如此渴望了解他,想要抓住他的一切,那复杂的眼神看得离奚若心悸。 片刻后,封宸轻轻叹了口气:“要是我能看着你长大该多好。” 离奚若的鼻尖发酸,强笑了一下,调侃道:“有什麽好遗憾的,你当我是你的孩子吗,还想看着我长大?” 封宸轻勾嘴角,仰头与他嘴唇相触,低声说:“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他顿了一下,又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般,狡黠一笑,道:“以后我就把你当儿子养,来,先叫一声爹来听听。” 离奚若又好笑又无奈,方才有些哀伤又满是暧昧的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儿子有封霄一个还不够吗?我看你是养孩子养上瘾了。” “儿子有几个都不嫌多。” 离奚若拂袖起身:“你一个人玩养孩子的游戏吧,我没空陪你玩。”说完就背着手,朝着林外信步而行。 封宸跟着起身,三下两下把外衣穿好,灭了篝火,然后追着已经走远了的离奚若而去。追上了之后将外袍披在他身上,然后绕到他身前蹲下,离奚若也不再跟他客气,跳到他背上,心安理得地让他背着走。 林间小路曲曲折折,月下花飘,清风徐来,虫鸣鸟啼胜似咏月之诗,沙□□响皆为窈窕章。 水银月色流光溯金,照得月下人影飘渺若云。 人影渐渐远去,最终与沉寂夜色融为一体。 缪缪山川,郁郁丛林,再次归于寂静。 寂寂山林远去,人声烛火愈近。 庞大的孤鹜城独自伫立在荒原下,一语不发,若不是有城头火把上跳跃的火光和城内飘渺的欢声笑语,这座沉默的古城仿佛真的随时都会陷进夜色里,消失在无尽虚空中。 封宸背着离奚若走向正门,城头上的士兵早就远远地就认出了他,急匆匆地奔下城来为他开门。 吊桥缓缓下落,铁索滑动的堪堪声一阵高过一阵。 离奚若看着城上的士兵往来奔走,又看着缓缓下落的吊桥,忍不住挖苦道:“封宸,你真是太能扰民了。” 封宸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不想我扰民你就别大半夜的到处乱跑。” 吊桥落下,两人过了护城河,进入城内。 一进城,眼前就是一团团袅娜翻卷的青烟——穆灵涵咬着烟杆,以一副地痞流氓般的模样蹲在矮石墩上,眼睛贼溜溜地转了转,看了封宸一眼,又看了离奚若一眼,然后带着了然的笑意,扯出烟杆,喷了一个烟圈。 封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在这做什麽?” 穆灵涵翘起一边嘴角,笑得十分随意:“没事儿,将军你不在营里他们闹得太厉害了,我出来静一静顺便守城。” 封宸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背着离奚若往军营走。 穆灵涵微笑着和他们挥手道别,两只眼睛弯成新月般的细缝,似乎很是开心,但远远望去,他那与表情不相衬的孤寂身影,却因此而越发显得寂寥萧索。 走了一段路后,方才朦胧的欢声笑语已经变得清晰可闻,军营里赤红火光摇曳生姿,点亮了一方天地。 伴着腾腾火焰,人声此起彼伏,与以往凝重压抑的气氛大相径庭,连封宸也不禁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站在营地的边沿驻足观看。 离奚若趴在他背上,两人看了一会儿,皆是满腹疑惑,面面相觑。 “大将军!”一声叫喊响起。 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犹如洪钟,封宸不悦地皱起了眉,离奚若一边忍笑,一边帮他捂住耳朵。 “哎呀,将军,可找着你了!”大胡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鉆了出来,朗声大笑着朝封宸快步走去,止不住的笑意在他沧桑的脸上绽成一个大大的笑容,在火光照耀下分外惊悚。 封宸和离奚若沉默地看着他。 大胡子犹自沉浸与喜悦中,絮絮叨叨地念道:“哎哟将军,你可错过一场好戏了!” 封宸漠然地问:“怎么了?” “你可不晓得哟,乐乙那小子跟燕诺求亲了。” “嗯。”封宸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惊讶。 大胡子提高音量,气壮山河地大声说道:“而且燕诺应了!” 封宸愣住了,片刻后,笑了出来,喃喃道:“难怪。” 大胡子疑惑地看着他,正要开口询问,封宸已迳自解释道:“我们方才在东门遇见了穆灵涵。” 大胡子了然,摸着下巴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又想起什麽似的,咋了咋嘴,轻轻叹了口气,言语间满是无尽唏嘘和感叹。 封宸:“燕诺怎么突然答应了?” “哎呀。”大胡子从感叹中瞬间回神,絮絮叨叨地开始说道:“这事儿说来也巧,乐乙那小子跟我一道攻城,打完后就守在外头清扫战场,燕诺先一步带着其余的人进了城,两人也一直没见着面儿。乐乙打扫又不老实,扫就扫呗,还四处乱瞅乱瞧的,这不,就让他瞅见个小兵的尸首没了半边头,他心下不忍,就脱了军服盖在那小兵脑袋上,本想着把人埋了之后就把衣服拿回来,没想到尸体抬经城门的时候刚好被燕诺瞧见了,燕诺见那衣服上有他给乐乙绣的图,以为死的人是乐乙,差点没昏过去。” 大胡子喘了口气,然后继续放鞭炮般劈里啪啦地说道:“然后乐乙从城门前经过,想去那乱葬坑处把衣服拿回来。路过城门时就见着燕诺了,两人一对眼,才知道闹了笑话。哎,将军你也不是不知道,燕诺这丫头一向嘴硬,从来不肯示弱,这次竟然吓成这样,也总算是把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来了,咱们哪有不趁热打铁的理儿,立马催着乐乙求亲,这不,终于成了。” 大胡子摇头晃脑,感慨万千地叹道:“哎呀,十多年了,这事儿可终于成了。” ☆、第78章 大胡子感叹完,又看了看趴在封宸背上的离奚若,立刻笑得一脸慈爱:“国师,你们这是打算回营呢?” 离奚若点了点头。 “啊,那去吧去吧,早点休息!”大胡子说完又转向封宸,道:“将军,军队里很久没有喜事了,这次燕诺和乐乙成了,大家心里都高兴,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让兄弟们今天喝喝酒,高兴高兴。” “可以,不过城守的人不能喝。” “行,我会看着的,哎,不拦着你们二位了,快去休息吧。”大胡子将山一般伟岸的身躯缩到一旁,让出通往军营的路,然后忙不迭地和封宸、离奚若挥手道别。 封宸背着离奚若朝军营里走,离奚若回头,轻声道:“去看看穆将军吧,他一个人在东门。” 大胡子点了点头。 两人挑了僻静的路,沿着军营边沿往中军营走。 离奚若攀着封宸的肩膀,从后面探出头来,好奇地问:“乐乙是谁?” 封宸答道:“控弦骑卫,以前是我大哥的近侍,后来进了军队。”说完后,又忍不住调侃道:“怎么,原来你也会问别人的私事?” “有些好奇,听大胡子刚才的说法,他好像不止一次向燕将军求亲了,爲什麽燕将军一直不肯答应呢?” “怎么说呢,其实他们在一起很久了,燕诺也挺喜欢他,不过”封宸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就我所知,燕诺可能觉得就算成了亲也没什麽意思,又不能像寻常人家一样耕田织布,举案齐眉,他们还是得留在军中各过各的。其实他们俩的事我不太清楚,你得去问老程。” “哦,原来是这样。” “怎么,听你的语气好像本来有其它看法,说来听听。” “其实也没什麽”离奚若少有地现出些羞赧的神色,趴在封宸肩上犹豫了许久,直到封宸再三催促,方嗫嚅出声:“我原以为燕将军喜欢你。” 封宸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你之前霄儿的事就算了,责任在我,但燕诺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总觉得别人喜欢我?”他边说边笑,笑得差点没岔过气去。 “别笑了”离奚若垂着头,恹恹地将下巴枕在他肩上:“就知道你会笑话我。” “我不笑了,不笑了。”封宸强忍着笑,可惜越忍越想笑,最后还是破了功,“噗”的一声笑得前俯后仰。直笑到离奚若开始抓狂,挣扎要从他背上跳下去,他才止了笑,喘着气问到:“燕诺到底做了什麽,让你有这种误会?” “没做什麽” “没做什麽?那你爲什麽觉得她喜欢我?” 离奚若在他背后沉默了半响,低声说:“其实也没有什麽特别的原因,可能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觉得大家都应该和我一样觉你很好,都会喜欢你。” 封宸止住了笑,看着前方不说话。 四野苍苍,火光醺然。 轻缓的脚步声回荡在空地上,封宸微微低下头,垂落的额发将他的眼睛笼在了阴影中,唯留下他薄薄的嘴唇和略翘起的嘴角被火光照出淡淡的温情:“可惜事与愿违,这世上喜欢我的人寥寥无几,讨厌我的人却多如牛毛。” “封宸,不要说这种话。” 封宸说这话本没有其它意思,纯粹是自我调侃几句,顺便掩饰一下自己真正的心情罢了,没想到离奚若却似乎非常在意,语气里夹杂着的说不清是恼怒还是难过的情绪,让封宸听得不禁停下了脚步。 封宸回头。 离奚若也看着他,幽深的双目在夜色中透亮的仿若璀璨星辰,又仿佛一汪瀰漫了屡屡缱绻迷雾的碧泉。 四目相对,封宸不自觉地微屏了气息,半响,他笑道:“别人怎么看我根本不重要,不是吗?” “我知道”离奚若微颦了眉,讪讪地垂下眼:“可是只要一有人说你的不是,我就觉得难过。” 封宸敛了笑,认真地看了他片刻,偏过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说:“我以后都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嗯。” 封宸又意犹未尽地亲了他一下,回过头,继续背着他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封宸说:“过两天我让人把城守府打扫好,你和离国的使者一道搬过去住吧。” 离奚若摇了摇头:“不用了。” “去吧,军营里的条件始终是差了些。住过去后,你们的吃住我会专门派人过去打点,想要什麽就让人传句话,我会尽快把东西给你找来。” “真的不用了。”离奚若晃了晃脚,突然觉得此情此景真和七年前真有些相似,不禁勾起了嘴角:“你太小看我了,我没这么娇贵。” “不是小看你,只是”封宸似乎想说什麽,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顿了一下后,若无其事地将话音一转,继续说:“不管怎么说,你都是离国国师,住在军营里实在是委屈了些,而且那些离国使者也需要人照看,你还是住过去好些。” 离奚若静静地听着,听了一会儿,把脸埋在他颈间,一阵闷笑。 封宸奇怪地晃了晃肩膀:“你笑什麽?” “没什麽。” 封宸不满地眯起眼睛,低声威胁道:“快说你到底笑什麽,不然我把你扔下去。” 离奚若攀在他肩上,笑了好一阵才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练剑练了一整个晚上,剑柄将手掌磨出了血,你发现的时候跟我说了很多‘不可急功近利’、‘武艺之事需循序渐进’之类的道理?” 封宸有些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我记得,这跟你笑有什麽关系?” “封宸,我当时虽然什麽也没说,但你以为我真会相信这是你的心里话?” “” 离奚若轻挨在他脸旁,两眼微弯:“其实我知道,你只是心疼我,不想我继续练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哪天我突然一直不更新,请大家不要惊慌,不要害怕,我只是被jj埋在了春天了。(其实我是登陆不上来啊!尼妹的!我昨天弄了一整天都反攻不了,我都快萎了。)(这文我已经差不多写完了,所以弃坑什么的绝不会发生大家放心看就是了,如果断更了,就隔个两三天再来看。) ☆、第79章 离奚若:“城守府到军营也有些距离,往来一次耗时不少,我住在军营里的话,和你离得近,你来找我也方便些。” 封宸还纠结在心思被戳穿的尴尬里,扯了扯嘴角,故作冷酷地说:“随便你。” 离奚若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怎麽,不高兴了?” 封宸维持着面瘫样,漠然道:“没有。” “封宸。”离奚若攀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脸边,看着他的侧脸说:“你以后随时都能来找我了,其实你心里很高兴,对吧?” 封宸斜睨了他一眼:“说的好听,到时候还不是像以前一样,每一次都被门口的门神拦着。” “但每一次到了最后,不都让你进来了吗?” “那得多亏我足智多谋。”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15节 “胡说,明明是我让你进来的。” 封宸不满地哼了一声:“胡说的人是你。要是指望你放我进去,我得在门口等到下辈子。” “我有什麽办法,谁让你每次来得都不是时候。” “你明明就是不想见我,还找藉口。” 离奚若噎了半晌:“封宸,我发现你说话越来越幼稚了。” 封宸用鼻子哼了两声,道:“是你越来越无情了。” “你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老子说话做事从不讲道理。” 离奚若无力地将下巴搭在他肩上:“算了,我不跟你吵。” “我没跟你吵。” 离奚若彻底被点燃,一拳打在他肩上:“你再这样蛮不讲理,我今晚就搬去城守府。” “你尽管搬,没人拦着你。” 离奚若挣扎着想从他身上跳下来。 封宸自然不肯轻易放手,两人纠缠了片刻,离奚若咬牙切齿地说道:“放我下来。” “凭什麽你说放我就放。”封宸非但没放手,反而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你不放手我怎麽回营搬东西去城守府?” 封宸哼哼两声:“放不放手是我的事,你怎麽搬是你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混蛋” “你骂我也没用。”封宸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哼哼唧唧地说:“别说我没你给机会,是你自己不会珍惜。既然你没搬,那就等于默认今晚要住我那了,行,本将军大人有大量,不追究你出言不逊之罪,让你勉强住一晚就是了。” 离奚若按着他的肩膀用力打了几下,打了一会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趴在封宸宽厚的肩上晃着脚,任由封宸背着,晃晃悠悠地走进黑暗中。 远处的欢声笑语似一只只雀鸟,震动着轻灵羽翼,纷纷飞上云霄。近处风声呜咽,合着靴子踩在地面上的哒哒声,似一曲清逸的小调。 星光、火把与将士们的欢闹声渐渐远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抛在了他们身后。 碧空如洗,长烟万里。 远山相衔,将孤鹜城围于困顿之中,赤红泥土被烈日烤得皮开肉绽,却无法挣扎甚至无法嘶喊,只能蜷缩着身体,任由日光在它身上凌虐。 清朗碧空垂目望着焦灼的泥土,始终沉默不语。 鲜血蓦然划破碧空,溅落与地,逐渐渗进干裂的泥土中,很快就被饥渴的泥土吸食的干干净净。 人头随着鲜血砰然落地,咕噜噜地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惊恐扭曲的面孔立刻沾满了泥土,被血染湿的泥水争先恐后地爬上了散落的头发上,整个头都变成了一个大泥球,仿佛生来就是这狰狞土地的一部份。 封宸从人头旁走过,靴子踩在血水上,激起一个小小的血花,血溅进死人大睁的眼睛里,染红了他的眼睛。 靴子离开地面,没有一丝犹豫地朝前踏去,很快就完全远去,走进了那苍茫天际里。 将士们如赶牲畜般将城中幸存的百姓赶到专门的安置之处,不愿投降的百姓则被斩死或坑杀。 不过半天的功夫,死人的尸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穆灵涵摇摇晃晃地跟在封宸身后不远处,跟着他巡城。 大胡子牵着马走在一旁。 穆灵涵咬着烟杆,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凑到大胡子身旁,将声音压得极低地说道:“欸,有件事儿我想不明白。” 没等大胡子答话,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说:“大将军这次竟然不屠城?” 大胡想了片刻,似是明白了各中因由,却又不肯说,只悠悠然道:“将军的事你少理,只管把城内把百姓安置好就行了。” 穆灵涵还想说什麽,远处却突然奔来一骑,直冲到二人面前,马未停踢,马上的人已连滚带爬地摔下马来,急奔至大胡子面前,喊道:“程将军,不好了,国师出事了!” 大胡子的表情凝在脸上,下一刻,他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将跪在地上了人拉起来:“怎麽回事?”。 走在百步外的封宸似是有所感应般,骤然回头。 一只黑鹰在他身后掠过,尖啸声划破云霄,弥久不散。 中军营。 封宸一把旋开帘幕,满脸戾气地踏进营内。 营内跪着一人,灰头土脸,明显是被剑划出数道裂痕的衣服沾了血和泥土,看上去颇为狼狈。 “怎麽回事?”封宸落座,一脸阴郁地盯着他。 “回将军,国师被玖兰王抓去了。” 封宸的眼孔骤然微缩,但嘴角也又同时抽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颇为扭曲,说不清是慌张惊讶还是困惑不已。 “玖兰王?他怎麽在这?”他微微颦起眉,显得颇为疑惑,盯着那名随从看了片刻后面,紧握着手,沉声问道:“什麽时候的事,在哪被抓走的,玖兰王身边有多少人?” 那名随从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说道:“回将军,今朝卯时,在城郊以西;期间并未见玖兰王本人,只有六名自称是玖兰王部下的人,他们都伪装成商贾。” “城郊?”封宸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国师去城郊做什麽?” “国师想到城外祭拜战死的将士,于是就带备祭品出了城。” 祭拜将士?封宸想起昨晚的事,实在不明白离奚若为何又要祭拜一次。他的眉头彻底绞在了一起,正好像他脑中纠缠在了一起的千头万绪,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的脑袋搅出缕缕青烟。 ☆、第80章 封宸捏了捏手,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名随从,问:“国师说过什麽吗?” 那名随从立刻答道:“国师说,即使将军对他弃之不顾,他也不会怀恨在心,只是”那随从顿了一下,继续说:“国师会像最后那两次那样哭的。” 封宸彻底愣住了。 那名随从怯怯地抬起头。 封宸也正好低头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两茫然。 片刻后,封宸起身,开始在帐内来回踱步,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那名随从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出,连呼吸声似乎也被压得极低。 大帐内寂静无声,只有靴子在地上踩出的咚咚闷响。 响声突然加快,那名随从急忙抬起头,眼前却已没了封宸的声影。 帐内突然一亮。 封宸掀开了帷幕,帐外的大胡子听到响动,忙转过头。 封宸向他招了招手。 大胡子入帐,见那名随从大气也不敢喘地跪在地上,又见封宸一脸寒霜地站在一旁,心中顿时明白了□□分,不禁有些担忧地看向封宸。 封宸环抱双臂站定,将离奚若的话向大胡子重复了一边,但眼睛却不时地瞟向那名垂头跪在地上的随从。 言毕,封宸抬头望向大胡子,问道:“奚若是什麽意思?” 大胡子脸上满是茫然和窘困的神色,他抓了抓头,道:“将军,国师这话摆明是专门说给你听的,我这外人怎么可能听得出其中的蹊跷。” 封宸望向上方,微叹了口气:“说得也是。” 帐内又陷入了寂静,帐外风沙声如潮水般,起起伏伏,连绵不绝。 大胡子一声不响地站在一旁,眼睛却一直不老实地往封宸身上扫。 封宸冷冷地回望他:“想说什麽就说吧。” “将军。”大胡子摸着下巴,瞇起眼睛,一副三姑六婆般的模样:“你能不能稍微说说,国师为什麽会哭啊?” 封宸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答道:“不知道。” 大胡子明显不信,一双眼睛往封宸身上上上下下地扫个没完。 封宸漠然地重复了一句:“我真不知道。”言毕却突然停下了动作,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随风起伏的帷幕,似是想到了些什麽。 “将军”大胡子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老程。”封宸似乎彻底想通了,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转身拍了拍大胡子的肩膀:“这问题问的好,这次记你头功。”他低头望向那名在地上跪了良久的随从,问道:“你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往西南方。” “老程,点两千人给我,辰时出发。我离开后你立刻整顿军队,若是两个时辰后我没有和你联络,你就立刻领兵追过去。” “是。” 他又低头看了那随从一眼:“带他下去换件衣服,到时候和我一起出发。” 大胡子领命,上前扶起那名随从,一起出了营帐。 贞厉驿站。 青山相衔,绿水如黛,碧瓦飞檐于满山青绿中露出一角,胜似雏鸟扑翅,意欲高飞。 离奚若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心中真是颇有感触。 身边作商贾打扮的人恭恭敬敬地领着他进了主楼。 楼下的桌椅依旧和数日前一般模样,昔日的情景不禁浮上了脑海,想起当日封宸站在此处,为了脸上的伤而躲躲闪闪的模样,离奚若不禁笑了起来。 “国师大人在想什麽呢?笑得这么开心。” 楼梯口处站了一人,墨黑长发在头上挽成一个精巧的髻,一根银色凤凰步摇歇歇地插于髻上,两耳各缀以小巧的银色珥珰,白藕似的左臂上则带了一个白银云纹腕钏。 那名女子朝离奚若欠了欠身,笑语殷殷:“妾身瑶婕妤,拜见国师大人。” 离奚若点头回礼:“婕妤有礼了。” 珧婕妤掩嘴一笑,然后伸出青葱玉指,朝着一间房摇摇一指,道:“国君已久候多时,烦请国师快些过去吧。妾身先去准备些茶点,随后就到。” “劳烦婕妤了。” 瑶婕妤欠身行礼:“国师客气了。” 一众侍从将离奚若引至房门外,门口的侍卫行礼后,并未再通传就缓缓推开了房门。 素幔轻扬,清幽香气顿时自房内四散而出。 如雾纱帐随风起伏,划出道道水波云纹,满室金光挟清风,吹得人如临江望月又如驭风遨游,只觉神清气爽,灵台清明。 房内正中一张方桌,桌边一人逆光而坐,一身暗金华服在和煦晨光中华贵夺目,衣裳上以黑线绣出繁复麒麟纹,又饰以金翠珠宝,如此迤逦穿着,难免显得庸俗,但那人的眉眼比之这华丽衣饰却丝毫不显逊色,反倒更为雍容华贵,器宇不凡,与这一身华服颇为相衬。 离奚若躬身行礼:“外臣拜见君上。” 玖兰王抬起眼,双目深邃似星辰,他看了离奚若一眼,淡然一笑,道:“坐吧。”他的声音虽淡泊温和,却似是暗藏了迫人之力,声音一出,满楼的清风都停住了脚步,不再敢恣意流窜。 “谢君上。”离奚若轻声应诺,清风再起,吹得瑞兽青烟袅娜生姿。 房内再无其它桌椅,离奚若只得举步上前,坐在了玖兰身旁,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了棋盘,黑白棋子铺了满盘,显然玖兰王确实已等候多时。 下人奉了茶,离奚若接过却只放于桌上,并未饮下。 玖兰王端起手边茶盏,捻起杯盖轻轻拨了拨水中的茶叶梗,呷了一口茶后,才徐徐道:“国师,你与寡人有十余年未见了吧。” “十三年了。” “真是岁月催人老。”玖兰王缓缓放下茶盏,看着前方的窗户,窗外莺飞燕舞,绿色山峦连绵叠嶂,湖光山色尽数倒映于他的眼瞳中,宛若一幅幻境中的画卷。 “当年寡人以太子身份出使离国时,不过与你如今一般大,而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一转眼,寡人已过而立之年,而你也已成为能独当一面的离国国师。” 离奚若捻起一枚棋子,置于棋盘上:“君上乃一国之君,怎可如凡夫俗子般做这些悲春伤秋的感叹。” 玖兰王回头,闲闲捻起黑子,应了棋,深邃的眼睛却瞟向了离奚若,眼中带着些许玩味:“你一向谦和,今日说话怎得如此刻薄,不高兴吗?” 离奚若直言不讳:“君上要见外臣,理应事先知会一声,怎能不言不语地就做出今日这般荒诞之事。” 玖兰王朗声笑道:“国师,数年不见,你到是越来越像你师父了,说话都这般不客气。” “君上过誉了。” ☆、第81章 “你这脾气”玖兰王笑着摇头“寡人也不知该说你什麽好了。” 正说话间,突然传来敲门声,玖兰王看了那房门一眼,笑得促狭“想必是瑶儿。她喜欢你喜欢的紧,所以一知道寡人此行会见你,就非要一同前来,还特意做了些玖兰国的茶食,你待会儿一定得试试。”说罢便朝门外道,“进来吧。” 暗红房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瑶婕妤俏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朝房内二人嫣然一笑,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然后带着侍婢进了房。 两名侍婢手中各捧一个精致食案,案上的碟子里盛着数样糕点,瑶婕妤拿了一个小碗,挑出几样放于碗中,端到玖兰王面前,玖兰王朝离奚若抬了抬下巴:“先给国师吧。” 瑶婕妤柔声应道:“是。” 瑶婕妤刚转身,玖兰王又忽道:“寡人既有意与国师结盟,此后自当与国师同舟共济,分甘同味。这碟糕点寡人就与国师平分了吧。” 瑶婕妤心领神会,差人取了匕首,亲自将碗中茶点依次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放于另一个碗中。 分完茶食,瑶婕妤将两个碗平放于离奚若面前,任他挑选,离奚若选了其中一个,她又将剩下的那碗端到玖兰王面前,口中说道:“妾身不知国师喜欢吃什麽,所以只能依国君的喜好做了这几样粗陋小食,还望国师不要嫌弃。” 玖兰王夹了一块髓饼放入口中,然后又夹起一块枣糕喂给瑶婕妤。 离奚若也不好再推辞,与瑶婕妤客气了几句后,便也夹了一块核桃糕。 几人闲聊了一阵,瑶婕妤收拾了东西退出房间。 玖兰王喝了口茶,施施然道:“寡人三日前已与封王订下盟约,此时若再贸然见你,必然会为封王所疑,所以只得用这个法子——现在在封王看来,寡人不过是行经孤鹜城,且不知孤鹜城以为你所有,便派人装成商贾前去买些粮食衣物,正巧又在城外遇见了你,被你识穿身份后便将你抓了来。” “君上今朝遣人送来的书信中,只让外臣前去城郊,却并未言明要见外臣。” “本来打算过几日再见你,不过寡人后来又突然改了主意。” 离奚若静了片刻,喃喃道:“罢了。”然后便不再与他争执,抬手落下一颗棋子,眼中的神色却依旧颇为无奈。 玖兰王也不再多说,笑着捻起棋子,手举棋落。 两人对弈片刻,棋局陷入僵局,玖兰王一边捻着黑子苦思,一边道:“国师,寡人一直有一事想不明白——你和封宸到底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这问题问得实在突兀,离奚若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顿一下后,答道:“两情相悦,自然会在一起。” 玖兰王落下一子:“寡人当初虽然知道你们在燕寒山相遇,其后你又曾与他一同离开燕寒山,但寡人一直都只道你们是兄弟情义,毕竟封宸他身边的女人不少,且一直对男风一事敬谢不敏,而你又几乎从不沾染情爱之事。寡人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们竟然走到了一起。” 离奚若沉默了片刻:“君上,这些都是外臣的私事,多说无益。” “寡人没有其它意思。”玖兰王思索片刻,道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你若是不愿说,寡人也不会勉强。” “不过有一事寡人一定要弄明白——封宸与你在一起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当真钟情于你。毕竟此次征讨封国是因你而起,但真正掌控兵权之人却是封宸而不是你,若封宸在危难之时突然退缩或者再次倒戈,你必将会受牵连,而寡人与玖兰国也难以全身而退。” 离奚若看着他,眼神异常坚定,一字一句道:“即使所有人都背叛臣,封宸也会站在臣这边。” 玖兰王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回答颇感讶异,一直平稳无波的双目里也不禁溢起些许涟漪,两人对视半晌,玖兰王方开口道:“寡人素来知道,封宸他虽善于揣摩别人心思,但却始终不懂‘情’,无论是老封王,还是容昭仪,甚至是封爻也好,都与他只有亲缘而无亲情,他无法憎恨任何人,也同样无法喜欢上任何人。” 玖兰王唏嘘道:“我相信这天下间没有几人能想到,他会如此倾心于一人。” “其实他”离奚若欲言又止,垂眼望着棋盘。 “寡人与你师父相识多年,亲如兄弟,如此说来你也算是寡人的半个徒儿,有话不妨直说。” “也并非什麽要紧事,只是”离奚若停下动作,看着棋盘上零零落落的白子与满盘的黑子,轻叹了一声,说道:“不知君上能否帮外臣一个忙?” 玖兰王再落一子,然后自棋盘上提起数枚白子,口中悠然道:“你想让寡人帮你做什么?” “外臣不想再让封宸插手此事,不知君上能否将他带离封国?” 玖兰王略微诧异地抬起头,他用手指夹住棋子翻转了数下,突然笑了出来:“难怪你当初会答应让他留下。寡人听到这消息时还颇为惊讶,原来你行的是缓兵之计。” “国师。”玖兰王放下手中所执棋子,转而拿起棋盘上的一枚黑子,望向离奚若:“你觉得,寡人能就这样轻易拿走它吗?” 离奚若看着那颗棋子,沉默不语。 玖兰王笑道:“不能,它既已被放下,就成为了这棋局中的一子,不再如棋盒中的棋子一般,没有特殊模样,也没有特殊身份。它现在是独一无二的,一旦它被移走,整个棋局都将改变。” 玖兰王将棋子放回原位,端起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道:“其实这场博弈早已经开始,自老封王想要除去他时起,第一个子就已经被落下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退守,但他与封国的恩怨终究需要了断,一味固守也未必是好事。他既以身在局中,你再强行护着他,最后可能反而害了他。” 玖兰王: “君无为,而万物自化,这才是太上之道。” ☆、第82章 离奚若沉思良久,叹了口气,道:“外臣知道了。” “想通了就好。”玖兰王捻着一枚棋子,轻轻敲击着棋盘,随意地应了棋后,脸上挂上了一抹狡黠笑意:“你原本想说的并非此事吧?” 离奚若执棋的手僵在半空。 玖兰王手指转着棋子,怡然自得地看着他,似是有无限的耐心等他开口。 片刻后,离奚若将棋子放回棋盒中,棋子落下时的“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分外突兀,又像一记敲击,震碎了厚厚冰层。 离奚若说道:“我知道,他从未想过能我与我白头偕老。” 玖兰王挑了一下眉,显得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 “他一直认为我总有一天会爲了离国而放弃他,甚至杀了他。” “是嘛”玖兰王一手抵住下巴,另一手放在膝上,手指轻轻敲了几下,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良久,他问道:“封宸亲自对你说过这些话吗?” “没有。”离奚若眼望地面,轻轻摇了摇头,纤长睫毛掩住了眼瞳,只留下眼睑下那被遮挡出的一小片阴影:“有些话不用他说我也知道。” 玖兰王看了看他,又看着窗外,沉思良久后,道:“寡人听过这样一个趣闻——在封宸还是皇子时,他曾宠幸过一名女子,后来他奉命常年镇守偃月城,在他启程离开百舸的前一晚,那名女子质问他‘你究竟有没有真心?’,你知道他是怎幺回答的吗?” 离奚若点了点头,接道:“他问‘什麽是真心?’” 玖兰王笑道:“是啊,当年的四皇子可是连什麽是‘真心’也不知道,而如今,他不仅付出了真心,还付出地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国师。”玖兰王很是感概地叹道:“一个人一旦有了心,就会知悲喜,懂爱恨,曾经无所畏惧的人,也会开始患得患失,特别是像他这样曾经失去过很多东西的人,如今他越是珍惜你,就越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所以,他或许认为,与其在付出一切之后依然无法留住你,不如一开始就将你当做水中月镜中花。” “至于你应该怎样做”玖兰王看着离奚若:“国师,试想,若今日不是你问寡人,而是寡人对你说——有一位寡人挚爱之人,不相信寡人对他情深至此,而总是认为寡人会以玖兰国为重,以天下为重,最后甚至会离他而去,你会有何感想?” 棋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轻轻翻转,像翩翩起舞的玉蝴蝶,他的眼睛也如玉般温润透亮,似是能看透世间万物:“你觉得,错的人到底是他,还是寡人?” 离奚若抬起头,两人对视片刻,离奚若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分外恭敬地欠了欠身,说到:“外臣明白了。” 玖兰王嗯了一声,似乎是觉得私事也探听的差不多,是时候说正事了,于是理了理衣袖,神情也略微严肃了些:“你在信中说有人向林清延透露了你和封宸七年前的事,但你却一直查不出泄密者是谁,寡人想,或许问题并非出自你这边。” 离奚若看着他。 “林清延曾派人去过燕寒山。他派去的人到了燕寒山后只要以寻访名医为由四处查问,一定能问出些什麽。毕竟狄族人隐居多年,根本不知世事,自然也不会发觉这其中的蹊跷,加之离琦的医术如此精湛,他们或许当真以为离琦是云游四海的名医,然后他们会告诉那些人,你们和一支突然出现的军队一起离开了。封宸的样貌如此特别,而他出现在燕寒山的时间又如此巧合,凭藉这些以及军队的服饰、武器,林清延不难猜出,那支军队就是西征覃国被困的封国军队,而带你们离开的人,就是封宸。” “林清延如何得知我们曾去过燕寒山?” “这并不难查。当年离帧送你们离开时颇为仓促,所以安排的并非滴水不漏。当年姝姬以为你们已死,没有再大费周章地追查,才让你们逃过一劫。但林清延不同,他知道你们没死,所以他知道你们当年一定是藏在了某处,而那个地方没有遍布姝姬的眼线,也没有人能轻易辨认出你们是离国人。符合这些要求的只有北境四国——封、虞、覃、寻。然后他只要再查一查,离帧与哪一国的关系最为密切,就自然能猜出你们当初被送去了哪里,以此为线索,一步步查下去的话,总会查到燕寒山。” 离奚若低头看着桌上的棋盘,显得若有所思。 玖兰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继续说:“至于林清延为什麽会知道封宸的行踪,寡人尚未有头绪,不过寡人对你这边的人倒是颇为放心,反倒是对肃幽王的人”玖兰王欲言又止,沉默半响后,叹了口气道:“姝姬死后,肃幽王就越来越无心政事。”玖兰王顿了一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或许于他而言,整个离国都早在五年前就死去了。” 离奚若抬头和玖兰王对视了一眼,玖兰王轻声叹气:“这件事寡人会尽量帮你,肃幽王那边,寡人也会照看着,你不用担心。” “谢君上。” “过几天寡人会派人去你那,你若是有需要的话,也可以让他们帮你做些事,他们都是聪慧之人,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 离奚若话音刚落,屋外就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还夹杂着阵阵马蹄声。 离奚若看了一眼窗外,又转头看向玖兰王。 玖兰王会心一笑:“去接他吧。” 离奚若起身告退。 驿站外,马蹄扬起滚滚沙尘,铺天盖地。 封宸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往驿将身上一扔,面无表情地走进驿站。 身后的将士接连下马,跟着他走进去。 一群人来势汹汹,且个个变色不善,执戟带刀,一眼望去,完全不像军队,到更像是一群目无王法,横行无忌的山间土匪。 离奚若站在主楼前,见到那面色最难看的土匪头子后,差点笑出了声。 封宸几步跨到他面前,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脸:“笑什麽笑?” 离奚若忍着笑,转过身引着他进楼,然而脚步还未迈出,封宸就伸手将他拉了回来,两人并肩而行。 ☆、第83章 封宸低声问:“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 “真的?” 离奚若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 一阵风吹过,屋外绿叶轻摇,地上树影婆娑。 “等等”封宸突然停下脚步,离奚若也急忙停下,抬头看着他。 封宸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瞇起眼睛,看着离奚若:“你身上怎么有脂粉味?” 离奚若眨了眨眼,封宸凑到他脸旁,用力嗅了一下,然后又闻了一下他的头发,接着再拉起他的袖子闻了闻,嘟喃道:“还有一股甜味” 离奚若:“封宸” 封宸眉头一动,突然按住离奚若的后颈,离奚若微微睁大眼睛,然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封宸的脸却已迅速放大,下一刻,两人的嘴唇碰在了一起。 屋里一片整齐的抽气声。 有人张大了嘴,有人瞪大了眼睛,都无一不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封宸旁若无人地在离奚若口中舔了一圈,然后放开手,咂了咂嘴,又低头看着离奚若,问:“核桃?” 离奚若红了脸,捂着嘴唇扫视了屋内的人一圈,然后瞥了封宸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 封宸追上去,跟在他身后。 行至屋前,离奚若停住了脚步,封宸低头看着他,离奚若道:“进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你不进去?” “里面只有两把椅子,玖兰王摆明了告诉我们,他不想我们两人都在。” 封宸一脸鄙视地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离奚若拍了拍他的背:“玖兰王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言毕,凑到封宸耳边,低声说:“封宸,你记住,所有事都由你自己决定,你无需顾虑我。” 封宸转头,两人四目相对,封宸狡黠一笑,道:“你主动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离奚若和他对视片刻,突然抬起手,啪地一掌拍在他背上,然后回手拂袖,在封宸的咳呛声中好整以暇地站直了身体,幽幽地说:“快进去吧,早点说完,我想早点回去。” 红日西斜,淡金光辉涉窗而入,浸出满室温润华彩。 “吱呀”一声,枣红木门阖上。 封宸看了那满身华服的玖兰王一眼,目光扫至他的右手边,向那唯一空置的椅子看了一眼,一撩衣袍,毫不客气地入了座。 “有什麽事就直说吧。”他弹了弹衣袖,语气分外嚣张。 玖兰王脸上毫无恼怒之意,反倒笑了起来:“寡人方才还道,国师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冲,原来是跟你学的。” 封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门外,并未接话,而是问:“奚若找你来的?” “嗯,他怀疑自己身边有人暗中协助林清延,而且,他想让寡人在必要之时,攻打封国。” “什麽时候的事?” “他准备前往封国之时。” 封宸哼笑了一声:“也就是说,这次的事都是你一人的主意。”他一拍扶手,站起身:“我们没什麽需要谈的了,告辞。” 玖兰王撑着脸颊,不慌不忙,闲话家常般说道:“寡人已与封王结盟,很快,南边的守军就会全部北上围剿你们,而寡人则依照约定,绝不趁机进犯。” 封宸回头,皮笑肉不笑:“怎么,你想食言而肥?” “如果本来就是假结盟,又何来食言一说?” “若是真结盟呢?” “你说呢?” 封宸瞇起眼睛,审视着他:“现在外面有我的两千人马,而你却只有百名侍从。你说,若是玖兰国知道他们的国君被抓住了,他们会有什麽反应?”封宸略微弯下身,直视着玖兰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们会毫不理会呢,还是对我千依百顺,以换取你的性命?” 玖兰王面不改色,施施然道:“寡人既然敢见你,自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封宸看了玖兰王半晌,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咬牙切齿地问:“你给奚若吃了什麽?” 玖兰王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寡人不是那种人,而且你也知道,东西是国师自己吃下去的,他谨慎的很,又熟知医药,东西若是有问题他怎么可能会吃。” 封宸哼了一声:“那可不见得。” 玖兰王揉着太阳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说:“封宸,寡人从未想过要逼迫你们做什麽。寡人只是想要一些东西,而你们正好能给,所以寡人来见你们,如此而已。” 封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玖兰王一脸坦然地与他对视,无数火光在半空中“劈里啪啦”了半响后,封宸问:“你想要什麽?封国?” 玖兰王摆了摆:手“寡人也并非如此贪婪之人。”他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卷轴,慢慢打开。 卷轴上无数条线纵横交错,却又错落有致,百舸、孤鹜、贞厉等字清晰可见,勾勒出的正是封国的地图。 在地图的下方,有数个州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 玖兰王抚平卷轴,然后伸出一只手,说道:“只要十五个州就够了。” 封宸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你知道封国有多少州吗?” “三十六。” “你还是直接把整个封国都要了吧。” “你要是愿意给,寡人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 封宸讥笑道:“那还真是委屈你了。”他坐回椅子上,手指敲着桌子:“我不可能白给,你想用什麽换?” “封国军队北上后,寡人会立刻进攻封国,让他们不得不回援。” 封宸沉吟片刻,道:“不,你们要抢在南边军队北上前进攻封国。” “为何?” “我自有打算,你们照做就是了。” “封宸,寡人现在与你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是什麽也不肯说,你让寡人如何信你,又如何敢把一切托付与你?” 封宸颇为不耐地皱起眉头:“信不过我就不要和我联手。” ☆、第 84 章 玖兰王揉了揉太阳穴:“封宸,你知道被四十万大军围攻是什麽下场吗?” “围攻?”封宸冷笑:“如此难得的机会,你会白白放过吗?” “寡人不想有过多伤亡,所以不会选择趁机攻打封国。” “是啊,与其偷袭不如和我联手,这样一来你的人就不用死,死的都是我的人。” “寡人大可坐山观虎斗,直到你与封国两败俱伤,然后再乘机攻打封国。但寡人依旧愿意帮你,你以为寡人当真只是爲了减少玖兰国军队的伤亡吗?” “那你到说说看,你爲什麽要帮我。” “寡人与离琦相识多年,情谊深厚,如今离国有难,他的徒儿身陷险境,寡人如何能置之度外?” 封宸冷笑了一声:“你若真是一心为了离国,根本从一开始就不会提出要那十五个州。” 玖兰王面不改色地说:“反正寡人也出了力,要些报偿不为过。” “你这报酬要得还真大。” “这十五个州在你眼里根本毫无价值,寡人要或不要,对你来说无甚区别。” “可惜。”封宸晃了晃腿:“我就是不想给。” “封宸,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四十万封国大军北上,你们根本无力招架。”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自有计较。” “你能有什麽计较,不过是和虞国联手,抢在封国出兵之前南下攻打百舸。封宸,你宁愿相信虞国也不愿相信寡人?”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我从不相信任何人。只是”封宸看着玖兰王的眼睛,彼此的身影倒映在对方的眼瞳中:“至少虞国人肯告诉我,他们爲什麽愿意帮我。” “封宸”玖兰王揉着额头:“你应该明白,你不能输,你若是输了,离国必受牵连,国师更是在劫难逃。仅靠虞国和北陵军,你或许会赢”玖兰王看着封宸的眼睛,缓缓说到:“但你也可能会输。” 封宸不以为然地挑了一下眉毛,语带讥讽:“我从不知道,原来玖兰王是个如此仁义爱民之人,且不单为自己子民的事劳心劳力,对毫不相干之人的事也如此牵肠挂肚。” “不过我看还是算了。”封宸起身,语气间的讥讽之意愈甚:“这天下不幸之人何其多,与之相比,我的事都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无需君上费心了。”言毕,拂了拂衣袖,毫不犹豫地朝门口走去。 “站住。” 封宸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身。 玖兰王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封宸的背影:“封宸,寡人知道你不想欠任何人的情,也不想有求于人。然而,寡人帮你,并非想施恩于你。” 封宸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那到底是爲了什麽?” “离琦与封爻都是寡人的挚友,而国师是离琦的徒弟,你是封爻的弟弟,你说,寡人如何能对你们的生死置若罔闻?” 封宸冷笑:“你帮的可是‘挚友’的忙,却还要十五个州做回报?” “寡人是玖兰国的君王,不能完全不为玖兰国着想。” “你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两座城,而是十五个州,二百七十座城,其中还有七座城位于封、玖兰两国相交的边陲重地。你让我如何相信你是真的想帮我,而不是借机夺取边陲要塞,以便将来攻打封国。” “若寡人愿意放弃部份城池,你会愿意相信寡人吗?” 封宸低头打量着他,似是在仔细分辨他这句话的真假。 玖兰王用手指按住封国和玖兰国的交界处,缓缓滑过:“本王只要南砀、永川﹑九郡﹑泱朔﹑邪犽、西淦这六个州。” 封宸看着他,微微瞇起了眼睛。 玖兰王抬起头与他对视:“这其中只有两座城是封国用以抵抗玖兰国的要塞。” 封宸依旧看着他,脸上露出些许怀疑和疑惑的神色:“邪犽和西淦在封国的西边,与玖兰国相距甚远,泱朔更是远在封国的西北方,你要它们做什麽?” “即使寡人做出如此大的让步,你仍不愿相信寡人?”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16节 封宸不耐地皱起了眉,明显对玖兰王总是避而不答感到很是不满。他原地踱步片刻后,还是说道:“我可以相信你这一次,不过,你必须在三天后出兵封国。” “爲什麽?” “我不打算放弃孤鹜城。你若是等到南边的军队北上后才出兵,封赫不会让他们全部回援。他一定会让部份军队攻打孤鹜城,行围魏救赵之计。” “知道了,寡人三天后就出兵。”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麽事?” “我的军队里有人要成亲,需要一些婚庆用的东西。” 玖兰王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然而又眨了一下,仿佛不太敢相信这个要求出自封宸之口。 封宸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半响之后,玖兰王笑了出来,然后挥了挥手,道:“没问题,寡人会帮你们准备好的。” “还有一件事。” 玖兰王撑着太阳穴,连揉都懒得揉了,看着封宸,一脸“你有什麽要求就全说了吧”的表情。 封宸清了清喉咙,道:“我想让你帮奚若做两件衣服。” 玖兰王眨了眨眼:“做衣服?” “他本不打算出行这么久,所以带的衣服很少。” “是嘛。”玖兰王端起茶杯,低头饮茶,唇边却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一幅笑非笑的模样。他喝了口茶,慢悠悠地放下杯子,然后学着封宸的语气说道:“东西寡人可不会白给,你想用什麽换?” “你想要什麽?” “再加多两个城——襄汖和朔丰城。” 封宸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只不过是些婚嫁用品,你就要两座城?” 玖兰王拂了拂衣袖:“那些婚嫁礼器到不值什麽钱,值钱的是那两件衣服——每一件都会用天蚕丝所织成的绸缎缝制。这天蚕丝可麻烦的很,不但异常纤细、柔软,且极易断裂,每十斤蚕丝,所能织成的布不会超过三匹。而其所织之布非常顺滑,普通针线无法将其缝制成衣物,所以,对所用针线、绣娘的手艺要求也极高,非熟手巧匠不能胜任。你说,难道这两件衣服还不值这个价吗?” 封宸无语地看了他半响,却始终没说什麽反驳的话,最终只挥了挥手,说:“那两座城送你就是了,记得让人把衣服做好一些。” “当然。还有什麽要求吗?封王很快就会下令戒严和封锁各要道,到时候再让寡人给你们送东西,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第85章 封宸看了一眼窗外:“没了,你要是也没其它事的话,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玖兰王看着他,一脸“你急什麽”的表情,嘴上则不慌不忙地说:“事情到是没有了,不过寡人与封爻交情深厚,和你却一直无缘相见,如今终于见了面,寡人也想和你好好聊聊。” 封宸一脸黑线,眼里满是“聊什麽聊,我们能有什麽好聊”的神色。 玖兰王看了封宸一眼,眼里暗藏笑意,似是已经看透了封宸的心思,但他却仿佛故意和封宸作对般,非但不肯放他走,还一扬衣袖,慢悠悠地说道:“寡人久居深宫,对外头的事所知了了,不知你可有趣事能说与寡人听听。” 封宸黑着脸,语气僵硬地挤出两个字:“没有。” “哦,那寡人就给你说件趣事好了,寡人宫中有一名宫女,名唤荹栀。某日,她在瑶儿寝宫当差时,瑶儿见她手脚勤快,人又乖巧,颇合自己心意,于是便问她叫什麽名字,她答道‘奴婢荹栀’,瑶儿讶异,竟有人不知自己姓名,转念又想,或许这宫女身世可怜,故无姓无名,旁人只以粗鄙绰号称之。于是心下戚戚,便道‘那本宫给你起个名儿叫心月吧。’那宫女十分愕然,却又不敢回绝,于是,那宫女的名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心月。” 言毕,玖兰王笑着问道:“有趣吧?” 封宸默然有顷,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光穿透绿纱,长长的回廊上光影斑驳。 封宸出了房门,四处张望。 回廊的另一头,离奚若正与瑶婕妤低声交谈,两人似是十分投契,不时低头轻笑。 离奚若白衣黑发,身姿笔挺,瑶婕妤则紫衫红裙,黑发银钗,微斜着身体倚栏而立,清丽中带着几分娇媚,娇媚中又融了几分温婉,与离奚若站在一块,宛若一对璧人,煞是合称。 封宸咳了一声,向他们走去。 离奚若回头,见来人是封宸,清浅的笑意立刻漫上了脸庞。 他身后的瑶婕妤也微笑着,低头屈膝,向封宸行了个礼。 封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离奚若来到他面前,轻轻握着他的手臂,抬头看着他。 封宸低头轻啄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道:“谈完了,回去吧,详情我待会儿和你说。” 离奚若点点头,然后回身,拱手与瑶婕妤道别。 瑶婕妤笑着说:“二位慢走,来日有缘再会。” 离奚若也笑道:“有缘再会。” 封宸面无表情地把手搭在离奚若肩上,然后拦着他一个转身,朝楼下走去。 下了楼,封宸说:“玖兰王答应出兵帮我们,事成后我给他六个州作为报酬。” 离奚若点了点头:“就这些吗?” “就这些。”封宸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怎么,难道还应该有其它?” “不是,只是你们谈了很久,我以为你们还谈了些其它事情。” “哦。”封宸扭了扭脖子:“重要的事情根本没说多少,大部份时间都是在讨价还价罢了。他原本想要十五州,我和他纠缠了半天,他才肯减到六个州。” “十五个州?”离奚若停下脚步,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他看了封宸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楼上的房间,问道:“他最后是不是要了永川﹑九郡﹑南砀、邪犽、西淦、泱朔﹑这六个州?” 封宸的神色比他还震惊:“就是这六个州,你怎么知道?” 离奚若张了张嘴,诧异的神色渐渐变为同情:“封宸,你被他骗了” “什麽意思” “他从一开始就只打算要这六个州。” “”封宸呆呆地看着离奚若,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似乎连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该摆出什麽样的表情。最后,他斜睨了一眼楼上的房间,有些恶狠狠地问:“为什麽?” “你真的不知道?” 封宸咬牙切齿地说:“操,老子知道要是知道,怎么可能还被他耍。” 离奚若眨了眨眼,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封宸按住脸,深深地吸了口气:“抱歉,我不是在对你发火,我只是”他没有再说下去,沉默片刻后,捏了捏鼻梁,抬起头说:“算了,没事了,走吧。” 离奚若拉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你本来就不想和他签订盟约,但却不得不这样做,结果还被他骗了。”他看着封宸眼睛,冷峻的面庞上有一丝温和的笑意,浅淡却醉人,笑意瀰漫进眼睛里,像无波湖面上渐渐泛起的涟漪:“玖兰王真的很想要那六个州,他担心若是直说的话,你不会愿意给,所以才故意夸大其词,使自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封宸心里明显好过了一些,收起了脸上那死气沉沉的表情,牵着离奚若的手,往外走:“那他为什麽非要这六个州不可?” “这六个州都是三将军驻守过的地方。” 封宸再次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前方。 一缕热风卷着黄沙从他背后掠过,让他分外凌乱。 “你的意思是他和我三哥”封宸停住了话音,面孔有些微的扭曲。 “我只是听过传闻。你和三将军感情那么好,三将军没和你说过吗?” 封宸摇了摇头:“我十七岁那年被调离江原后,就很少和三哥见面,就算见到了也只是聊些军中的事,不会聊私事。” 封宸皱了一下眉,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喃喃自语道:“三哥就是根木头,怎么可能会喜欢谁,更别说喜欢上像玖兰王那样的花孔雀。” 离奚若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吧。” 封宸额上流下一滴汗:“一个穆灵涵不够,还来一个孔雀王,三哥到底在搞什麽鬼” 离奚若窃笑:“三将军声名远扬,既能征善战,又俊美无俦,爱慕他的人可远不止穆将军和玖兰王,你以后可能还会遇见更多。” “别闹了”封宸无语地抹去额上的汗:“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那六个州给孔雀王就是了,我懒得再理。”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出了驿站。 随封宸而来的两千军队正等候在外,黑压压的站了一片,犹如一大朵自天上坠落至地的乌云。冰寒铠甲泛着粼粼寒光,犹似雷云闪电。 骑马立于最前方的亲兵一见封宸出来,立刻命人牵马。 ☆、第86章 然后封宸和离奚若就站在两千将士面前,为是否要同乘一骑争执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在离奚若沉默不语地注视下,封宸愤愤不平地扯过红枣,翻身上了马。 离奚若骑上另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 封宸顶着那张乌云压顶般的脸,命令亲兵先领兵回去,他和离奚若随后回城。 那亲兵冒着被抽死的危险,忍受着封宸周身排山倒海的戾气,表达了自己的担忧,然后苦苦哀求了半响,但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只好苦着脸点了十余人留下来跟着封宸后,自己则领着剩下的人浩浩荡荡地往孤鹜城奔去。 封宸黑着脸,一声不响地骑着马,慢腾腾地在黄土路上走着。 离奚若不远不近地走在他身边,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 被留下来的十余名士兵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大气也不敢喘气。 一行人在这尴尬诡异的气氛中走了半刻钟后,封宸终于有些憋不住了,但又似乎实在是拉不下面子,于是板着脸,目视前方,用仿佛和空气说话般的语调,冷冷地说:“下次再有这种事,要提早告诉我一声。”言下之意是自己今天受了不小的惊吓。 离奚若转头看着他。 封宸瞥了他一眼,继续目视前方,浅淡金光落在他浓黑的睫毛上,让他刚毅冰冷的脸庞突然显得有那么一丝柔软。 离奚若抖动缰绳,黑马轻巧地往右跺了几个小碎步,拉近了和红枣的距离。 红枣学着她主人的样子斜睨了黑马一样,却是一副嫌弃的模样。 “我之前不知道玖兰王来了封国,更不知道他会用这种方式见我,我没有瞒着你任何事。”他看着封宸,放缓了语调:“所以,不要生气。” 封宸转头:“我没有生气。”说完后又突然灵光一闪,瞇起眼睛,拍拍马鞍,一脸狡诈地说:“其实我很生气,不过嘛,你要是乖乖坐过来,我就不生你气。” 离奚若连反驳的话都懒得说,一抖缰绳,黑马往左边跺了两步,和红枣拉开了距离。 红枣瞥了那黑马一眼,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封宸额上冒起一根青筋,赌气地转过头看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儿,又压下胸中激荡的怒气,以平淡地语气问道:“那只花孔雀为什麽耍这么多花招?” “没什么,想试探你一下罢了,看看你会如何应对。” 封宸额上冒起第二根青筋,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吃饱了撑的。” 离奚若笑了出来。 封宸倍感无奈,却又无可奈何,也不想再提这事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倒是突然缓和了不少,于是封宸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派回去的那人给我传的话是‘即使我对你弃之不顾,你也不会怀恨在心,只是会像最后那两次那样哭’,是你原本的意思没错吧?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以现在派人去把他抓回来,他就在前方的军队里。” 离奚若微微愣了一下,答道:“是我的原话。”他转头看向封宸,眼里有一丝讶异:“你知道我爲什麽要让他回去?” 封宸以一副拽上天的模样笑了一下:“你想试探他,看他是否会擅自篡改你的话,传些错的消息给我。” “你怎么知道的?” 封宸继续以一副让人想把他一掌拍死的表情说:“你当时离孤鹜城不过十余里,有的是方法可以引起守军的注意,何必大费周章地让人回去传话。” “再者,那名随从虽衣服破烂,又染了血,但我仔细看过,他本身并未受什麽伤。可想而知,你们虽有打斗,却并不激烈,玖兰王的人显然对你们处处留情。你们与其说是打斗,不如说是演戏。”封宸看着离奚若,意味深长地说:“演戏给某些人看。” “最后,他们只有六个人,你要是连六个人都摆不平,还做什麽国师,回家给我生孩子算了。” 离奚若瞥了他一眼:“那你知道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不用担心,玖兰王找你是出于一些你们二人都知道但却一直没告诉我的原因,就算我不来救你也没关系,你自己能解决。” 封宸撇了一下嘴,脸上有种仿佛受了屈辱的神色:“其实我听不听得懂这句话根本不重要,你也根本没指望我能听懂。” 离奚若想不到封宸连这一点也看穿了,心下讶异,看向封宸的眼神里也不禁多了几份叹服。 封宸见他这样看着自己,立刻一扫之前的阴郁,方才还缠绕在脸上的那种倍受屈辱般的神色,也瞬间转为洋洋自得,翘着尾巴说:“是不是越来越爱我了?是不是觉得全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样不仅英俊潇洒,还才思敏锐、深懂你心的人?” 离奚若一挥马鞭,毫不留情地朝封宸抽去。 封宸轻巧地躲过,同时伸手抓住马鞭,再用力一拉,想将离奚若拉向自己。 离奚若非常干脆地放开手,马鞭就这样如蛇般扭着妖娆的身躯飞向了封宸。 封宸躲过飞来的马鞭,用力拍了红枣一巴掌,红枣立刻会意,迅速往左边跑了几步,与离奚若的马贴在了一起,封宸脚下一蹬,一跃而起,瞬间就跳到了离奚若身后,并且以极快的速度伸手圈住离奚若的腰,在离奚若即将跳下马之前把他抓了回来,牢牢地捁住。 “放开我。”离奚若低声喝到。 封宸一收手臂,将他搂的更紧,然后贴在他耳边,坏笑着低声说到:“乖乖坐着别乱动,后面还有一群人跟着,别逼我给他们演活春宫。” 离奚若毫不客气地反手给了他一掌。 封宸捂着胸口“嘶”了一声,捏住他的下巴,强硬地吻了上去。 离奚若往他舌头上用力一咬。 封宸咬回去。 离奚若再反咬。 两人你来我往咬得好不快活,身后众人集体移开视线,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就是不敢看前面。 微热的风袭过,沙尘滚滚,苍茫天际下是无际的万里平原。 黄土夹着烈风,在这广袤天地下袭过,裹着封宸低低的轻笑声和哒哒马蹄声,漫入无边苍穹。 沙尘击打着木门,刮出细微的砰砰之声,风卷起无暇纱帐,帐落风停,轻灵至极。 暗金霞光流转,流过万里平原,淌过奔驰的马蹄,旋进了白色纱帐翻卷而成的漩涡里,最后流连在窗边之人绝美的脸庞上。 瑶婕妤看着窗外,直到那些黑色的身影渐渐融入天际,再也看不见后,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同时极轻地叹了口气。 玖兰王嚼着一块蜜饯,有些好笑又有些玩味地看着她。待瑶婕妤转身后,他吞下蜜饯,调笑道:“有这么舍不得吗?你身后可坐着一位比国师风流倜傥百倍的君王,莫要错失良机,暴遣天物啊。” 瑶婕妤娇嗔地看了他一眼,身姿摇曳地走到他身旁,然后拿起桌上的一个小瓷瓶,拔掉瓶塞,一边从里面倒出药油,一边说:“封将军在那儿守着呢,妾身可不敢多做它想。” 她将手扶上玖兰王的太阳穴,轻轻揉按:“不过国师确实如传闻般,谈吐不俗,风度翩翩,且虽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却秉性温良,妾身倒是真心欣赏他,若不是碍于封将军在这儿,妾身还真想和他多聊一会儿。” 玖兰王大笑:“你啊,人在寡人这,心却早跟着国师走了。” ☆、第87章 瑶婕妤嘟着嘴反驳:“没有的事儿,国君可别冤枉人。” 玖兰王低笑了两声,笑声未落却突然皱了一下眉,瑶婕妤急忙停下动作,紧张地问:“国君,妾身弄疼您了吗?” “没有。”玖兰王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别担心。” “国君”瑶婕妤显然放心不下,颦起双眉,忧心忡忡地说:“让大夫看看吧。” 玖兰王摇了摇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被封宸那小子惹得头风犯了而已,并无大碍。” 瑶婕妤也不好再与他争辩,轻轻叹了口气,倒了些药油在自己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为他轻柔着额头两侧。 玖兰王惬意地长舒一口气。 瑶婕妤看着他的样子,笑了出来:“看封将军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国君一定费了不少功夫才说服他的吧?” “他那副样子只是故作姿态罢了,其实心里早就决定了要答应寡人。毕竟事关国师生死,他不敢冒险。”玖兰王隐忍地皱着眉,似是在忍受剧烈的疼痛:“寡人头疼的是,他一直想套寡人的话,还想方设法地让寡人减少所要的报偿,简直跟老封王一个脾性,寡人就算没头风病,也得给他惹出病来。” 瑶婕妤笑弯了眼:“妾身之前只见过三将军和容昭仪,他们二人皆是纯良、寡言之人,妾身还以为封将军也应如此呢,没想到,却似足了封王,而且啊,三将军与容昭仪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封将军的模样却和封王似个十足。” “嗯,是挺像,不过眼睛却像容昭仪。” “妾身刚想说呢。琼国人的眼睛就是好看,不过嘛,国师的眼睛更好看,不,应该说,国师哪儿都比别人长得好看。” “你改嫁给国师算了。” 瑶婕妤嘟起嘴:“妾身倒是想嫁,可人家还不愿娶呢。” “你夫君还活着呢,你就说这种话,小心被人拖去浸猪笼。” “能把妾身浸在国师家后院儿的池子里吗?” “你这口无遮拦的丫头。”玖兰王宠溺地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纸,递给瑶婕妤:“这是寡人和封国签的盟约,拿去烧了吧,再帮寡人叫景瞳和淮风进来。” “是。”瑶婕妤收好桌上的瓷瓶,接过盟约,行礼告退。 两天后,寅时三刻,天还未亮,孤鹜城就在低低的吼声中,为一支商队打开启了城门。 一缕青烟在洞开的城门边飘动,薄烟笼着淡金眼瞳,似雾水笼着金沙。 青烟袅娜中,披甲执戢的士兵位列两旁,个个都如石雕般,纹丝不动,面无表情,与一脸轻佻的穆灵涵相印成趣。 穆灵涵抬了抬下巴,数名士兵出列,行至那支商队旁,开始仔细查看他们的马车和货物。 商队的首领走到穆灵涵身旁,自袖中抽出一封信,躬身送上。 那信上的字皆是玖兰王亲笔,右下角还印有玺印。穆灵涵仔细看了几次那些字,又亲自查看了一遍所有货物,确认无误后,方让商队进城。 巨大城门缓缓合上,发出幽咽的叹息。 片刻后,叹息声止,孤鹜城庞大的身躯与恬静的睡脸被掩盖在青黑夜色中,清风里,分外宁静祥和。 卯时,酣睡良久的孤鹜城终于伸着懒腰,伴着清晨的第一缕曙光,从睡梦中醒来。 城东一角,小小的军营里瀰漫着一股不同往日的气息——激动、匆忙和久违的喜悦。 封宸站在空地上,看着众人将一堆又一堆的货物搬到地上,然后一一拆分,再送去营中不同的地方。 封宸打了个哈欠。 正在穷极无聊之时,他的耳朵忽然动了动,然后眼神瞬间回复清明。 “你在这做什麽?”离奚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封宸笑得无比愉悦,转身,搂住离奚若的肩膀,将他勾到身旁,然后大咧咧地半倚着他,说:“等着拿东西。” 离奚若眨了眨眼:“你让玖兰王给你送了东西?” 封宸点头,想了一下,又说:“其实应该算是给你的。” “给我?” “嗯。” 那厢边,一名小姑娘从马车里捧出了一个箱子,然后抬头四处寻找了一会儿。看见封宸和离奚若后,便捧着箱子,和另一名男子一起朝他们走来。 封宸在离奚若耳边低声说:“东西来了。” 离奚若越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那名小姑娘走到他们面前,灿然一笑,将箱子双手抬起,笑语殷殷地说道:“封将军、国师,这是你们二位要的东西,奴婢一路随身看管,不敢有失,请二位查看。” “嗯,给我吧。”封宸接过箱子。 那侍女递过箱子后,又朝着离奚若行了一个礼,说道:“奴婢名叫景瞳,这位是淮风。” 名叫淮风的瘦高男子躬身行礼:“见过国师、封将军。” 景瞳说道:“奴婢是国君的贴身侍婢,国君料想这军中众人皆不谙婚庆之事,故特着奴婢前来相助。奴婢将会亲自打点一切事宜。国师若有任何疑问或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国师尽管吩咐奴婢。” 离奚若看着他们,点了点头:“玖兰王有心了。” 封宸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逡巡了一阵,然后暗暗翻了个白眼。 离奚若和景瞳又就婚庆的事聊了几句后,便告别了。 封宸抱着箱子,和离奚若一道往回走,走到半路时,封宸哼哼两声,语带怨刺地说:“那个孔雀王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竟然敢说也不说一声,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把人安□□来。” 离奚若抬头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玖兰王专门安插的人? 封宸哼了一声:“一个小小的女婢,手上那么多剑茧,气息如此绵长,她在宫里当的什麽差?陪玖兰王练剑吗?” 离奚若一把捂住他的嘴,四处看了看,确信方才的话没有被人听去后,松了口气。 封宸不满地皱起眉:“我确定附近没人才说的。”言下之意是:你竟然觉得我是那种会随便乱说话,毫无警戒之心的人,你也太看不起我了!老子不和你玩了! 离奚若见他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只得又好言好语地哄上半天。 封宸故作矜持的让他哄了半天,才哼哼唧唧地说:“算了,人都来了我也不能把他们赶回去。不过你得告诉他们,他们帮你做事没问题,但绝对不准探听我军中的事。” “放心吧,我会和他们说的。” 回到寝帐内,离奚若洗凈双手,便坐回案旁,开始批阅案上如小山般高的公文,写了没多久,就一直被封宸弄出来的“悉悉索索”之声扰乱了思绪,最后只得放下笔,朝那扰人清静的罪魁祸首望去。 ☆、第88章 封宸正蹲在衣柜旁,打开方才从景瞳那拿来的箱子,然后拎了一件好似叠好的衣服一般的东西出来,放进柜内。 离奚若倍感疑惑,起身向他走去。 封宸背对着他,又从箱中捧出另一件相似的东西,放进了柜中。 离奚若走到他身后,好奇地探头朝柜子里望去:“你放了什麽东西进去?” “衣服。” “衣服?什麽衣服?” “你不是衣服带得少吗?”封宸放好了衣服,关上柜门:“我让玖兰王给你做了两件。” “哦,这样啊。”离奚若点了点头,也没再多想,一边往回走,一边随口问道:“玖兰王为这两件衣服向你要了什麽报酬?” “没什麽,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罢了。” 离奚若坐回书案旁,瞟了他一眼:“玖兰王是商人脾性,向来都是能要就要,能抢就抢。”他拿起笔,蘸了蘸墨水,开始继续在那本批阅到一半的公文上勾画:“而且他知道,若东西是给我的,你就绝不会和他讨价还价,他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好好敲你一笔。” 封宸沉默地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说:“我给了他两座城。” 离奚若的手一抖,手中的笔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斜线。 “你给了他什麽?!”离奚若抬头看着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襄汖和朔丰城。” 离奚若嗔目结舌:“你用两座城去换两件衣服?” “嗯。”封宸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喝吗?” 离奚若哪还有什麽心思喝茶,睁大了眼睛看着封宸,完全不知该作何言语。 封宸见他不接杯子,便收回手,自顾自地将茶水喝下,然后无所谓地说道:“两座城而已,算不上什麽,给他就是了。” “封宸”离奚若有些抓狂:“你给他什麽不好,偏要给城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让出去的城越多,以后就越难维持封国的安定?你现在连襄汖和朔丰都给出去了,你是嫌封国以后亡国的速度不够快吗?” 封宸挑了一下眉,看着他,眨了眨眼说:“老程好像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是在说离国,你说的是封国。”他想了想,又嗯了一声,说:“看来你还是别和他走的太近,否则会越来越像他的。” “这不是重点” “别想这么多了,反正以后执掌朝政的又不是我,这些事就留给别人去烦吧。” 离奚若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确定地问:“你不想称王?” “嗯。” “那你打算让谁做君王?” 封宸把他拉了起来:“我不想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上费神,等打完仗后,他们谁想当王,谁就当吧,我和你一起回离国。” 离奚若还想说什麽,封宸打断了他,牵着他的手往帐外走:“不说了,我们也去帮忙吧,今天可是燕诺和乐乙大喜的日子,我们也不好总躲在这。” 离奚若不再言语,叹了口气,跟着他走出寝帐。 军营内一片喜庆之色,大大小小的红黑色锦幡挂满了军帐,器物上则挂了红色细线,被火红的日光一照,皆显出一片暖暖的色泽。 景瞳在营内来回走动,指挥着众人布置新房。 犹白燕和封霄成了苦力,抱着沉甸甸的箱子、布匹、礼器在军帐间来回奔走。 封霄体力好,跑了十余个来回,仍精力十足,不显一丝疲态,犹白燕却吃不消了。 在第十二次被景瞳指挥着搬箱子进新房,并且不断被她指责手脚太慢、行事拖沓之后,他将沉甸甸的箱子往地上一摆,喘着气,朝景瞳吼道:“催什麽催,你有本事就自己搬!小爷我不!陪!你!玩!了!” 景瞳一愣,下一刻便抡起一个小饼鏊,不由分说地“啪”一声拍在了犹白燕脸上,然后收回饼鏊,一甩长发,哼道:“我说错你了吗?矮子。” 犹白燕满脸愕然,左脸上被拍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印,他捂着脸愣了一会儿后,怒吼着朝景瞳扑上去。 封霄急忙将他抱住,手脚并用地把他拖走。 营地另一边,淮风带着人,捧着几箱玖兰王送来的漂亮衣物,以及一些珠玉首饰朝离国使者所在的城守府走去,同行的,还有一众离奚若的贴身侍从。 酉时一到,传令兵敲响大铙,“嗡嗡”之声传遍整个孤鹜城,然而,随着钟声而来的不再是奔驰的马蹄和飞溅的泥土,而是传令兵兴高采烈的喊声:“吉时到!” 乐乙一身深红吉服,站在专门搭建在空地正中央的,作为喜堂之用的巨大营帐前,将士们几乎全都挤到了此处,围着那火红的大帐里里外外的站了数圈。 封国人喜爱黑色,一说是因在八卦五行中,水为黑,而封国的国土位于中土腹地,远离海滨,故尊黑水为国之象征,补封国不足,并取其“万物本源,诸生宗室”之意,庇护封国千秋万世,繁盛昌隆。另一说则认为封国人生性暴戾,好勇斗狠,正如同那炎上之火。故以黑色为国之象征,以水治火,以柔克刚,化国人心中戾气,保四方之祥和。 不过无论如何,黑色几乎已经成为了封国百姓心中最为重要的颜色,国君、臣子的朝服皆为黑,就连寻常百姓也喜欢穿着黑衣,在这如此重要的嫁娶之日,又如何能少得了黑色? 在这一点上,玖兰王显然颇为用心——送来的吉服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制出来的,做工却非常精细,而且依足了封国人的喜好——以深红为底,红布上再以黑线绣上大片祥瑞纹饰,那些纹饰乍看之下颇为粗犷,但细微之处又分外细腻精致。 随着传令兵的喊声,景瞳掀开了一座营帐的帘子走出来,赶跑了围在帐外的小兵,清了一条道出来。 然后,一身红黑吉服的新娘子自她身后款款走出。 景瞳和另一名侍女一起,一左一右地护着燕诺走去营中搭建的大帐。 数名士兵拿着军鼓以及玖兰王送来的锣鼓,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一路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礼乐之声渐近,几乎已经可以听清士兵们唱的每一个字,乐乙捏了捏手,手心里全是汗。 前方涌动的人群渐渐自动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道。 乐乙遥遥望去,道路的另一头,立着另一个火红的身影。 同样红底黑纹的吉服,同样带着银饰的双手,以及同样凝视对方的眼神。 一切声音都在远去,礼乐声、呼喊声、笑声都在旬日之间被湮灭殆尽。 ☆、第89章 乐乙刚毅方正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笑容,然后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道路另一头的燕诺,下一刻,炽热的泪水涌出了他的眼眶。 人群中,也有不少士兵跟着落了泪,这泪水中有他们对多年未见的妻儿的思念,也有对那些早已死去,无法站在此处分享这份喜悦的同袍的怀念。 都道男儿流血不流泪,但这一刻,没有人会笑话他们,也没有人忍心责骂他们。 景瞳也有些动容,红着眼眶,用手微拉了燕诺的袖子三下,以代替幼女引轿,然后牵起燕诺的手,将她缓步带到乐乙身前。 乐乙伸出手,却有些不敢握上去。 燕诺抬起头,俏丽的脸上施了淡淡的脂粉,显得那么好看,说是九天仙女也不为过。 她伸出手,腕上的几根细银镯在碰撞下发出轻微脆响,修长的手指覆上了乐乙的手背,乐乙的手不能自抑地颤动了一下,然后翻转手腕,紧紧地将燕诺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中。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礼乐声再次响起,人们纷纷涌上去,簇拥着这对新人进了大帐。 大帐内,充当赞礼者的将士高声喊道:“行庙见礼,奏乐!”咚咚锵锵的礼乐声再起:“主祝者诣香案前跪,皆跪!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帐外,天色渐暗,封宸远远地站在外边看了一会儿,转身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他身后,赞礼者高昂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升,平身,复位!跪,皆脆!” 声音渐渐被微风吹散,散进了孤鹜城孤寂的身躯里。 夜色渐浓,皓月当空。 营地前的空地上、校场上摆满了桌椅,酒席摆了一桌又一桌,虽是匆忙之间准备的,却也不失精致和丰盛。 守城的士兵换了岗,兴冲冲地赶回来,大吃大喝、大声说笑,抱着酒缸给乐乙灌酒,似是要将之前错过的全都弥补回来。 或许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行军作战久了,如今对着那四脚的桌子,长条的板凳反而坐得不安稳,所以一轮畅饮过后,不少士兵就离了席,在空地边缘的角落里自己起了堆篝火,架上煮食器皿,怡然自得地烤着烧猪、野兔,或是煮上一锅韭菜土豆。 犹白燕和封霄也不甘寂寞,寻了块地方,点了篝火,然后抬了只半熟的烧猪来自己烤。 未几,大胡子也凑过来,庞大的身躯毫不客气地往封霄搬来的柴堆上一坐,差点把封霄撞飞出去。他心安理得地行着这龌龊的鸠占鹊巢之事,还抱着缸米酒,不时地舀出来喝上两口,一双眼睛盯着那火堆上圆滚滚的小肥猪,就等着烤好了之后把最肥美的那块抢过来一口吞下,心中丝毫不为自己这不劳而获之举感到羞愧。 犹白燕坐在他对面,用猛虎护食般的眼神瞪着他,可惜,这眼神放在他那双大眼睛里不仅毫无魄力,还嫌得分外逗趣,大胡子又怎么会怕他。 犹白燕还没瞪完大胡子,身下坐着的柴禾堆一动,他的身边多了另一个人影。 犹白燕转头,那人的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接着,一阵浓浓的烟味扑面而来,将他熏得一阵恶心。 穆灵涵将烟杆拿开了一些,声音轻佻地嬉笑道:“你们三在这干嘛呢?莫不是背着我偷情不成?” 大胡子指了指那“□□焚身”的烤猪,道:“是偷情,正跟它偷呢,你来不来?” “行啊。”穆灵涵卷起袖子,两眼放光地盯着那只猪:“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到时候它要是从了我,你们可别怨我啊。” 大胡子极度不屑地哼了一声:“就你那点三角猫功夫,拉倒吧。” “你怎么知道我功夫不行,你试过?”穆灵涵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真是要多下流有多下流。 “还用得着试?看你那耸样就知道了。” 穆灵涵吹了个口哨:“人不可貌相。”他站起身,拉着衣带:“现在就让你试试爷爷我到底行不行,免得传出去坏了爷的名声。” 犹白燕终于受不了了,忍无可忍地大喊道:“你们俩到底还有完没完,也不嫌恶心吗?!” 穆灵涵拉着衣带扭了扭腰,朝着犹白燕挤眉弄眼地说:“我们是在讲抢烧猪的功夫。而我现在不过是想把衣带绑紧点,待会儿好抢猪,小兔子,你脑里都想了些什麽□□玩意儿呢~~”他故意拖长了尾音,那个“呢”字真是说的百转千回,绕梁三日,寓意深远。 犹白燕腾的羞红了脸,然后恼羞成怒地开始抓着穆灵涵拳打脚踢。 正打到热闹之时,一片黑影突然覆上了两人的头顶。 犹白燕一抬头,就见着了封宸那总仿佛所有人都欠了他钱的脸孔。 犹白燕哼了一声,低头看着烤猪,装出一副没有见到封宸的模样。 身旁的穆灵涵已经站了起来,唤道:“将军。” 大胡子也起了身:“将军,你不是在守城门吗,怎么回来了,出什麽事了吗?” “没事。”封宸摇了一下头,四处张望:“我饿了。” 大胡子看了一眼那串在棍子上,熟了七八成的烤猪,说:“将军,这乳猪快熟了,你不如就在这坐着等一会儿。” 封宸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犹白燕脸上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大胡子往边上挪了挪,给封宸让出一个位。 封宸正准备坐下,却突然停了动作,然后转过了身。 在他身后不远处,离奚若正朝他们走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食盒,身边则跟着一个寻临跃。 寻临跃看见了封宸,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别在腰间的剑。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17节 封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两人。 大胡子等了半响也不见封宸坐下,便奇怪地转过头,一见远处的离奚若和寻临跃,立刻了然于心,心中窃笑不已。 封宸略带轻蔑地看了寻临跃一眼,转过身,在大胡子身旁坐下。 ☆、第90章 很快,其他人也看见了离奚若和寻临跃,纷纷向他们打招呼。 封宸看着篝火发呆,一只手从他肩上伸了过来,手上还端着一个食盒。 封宸依旧头也不回地看着那跳跃地火苗,仿佛入定了一般,手却抬了起来,接过那个食盒。 大胡子哈哈哈地笑着,手搭上身旁的封霄的肩,夹着他起身,然后又“啪”地搭着寻临跃的肩,一左一右地搂着他们兄弟往篝火堆的另一边走,边走边说:“寻老弟啊,你和霄兄弟一别多年,这次终于重聚却也一直没找着机会好好聊聊,想必你心里也有些遗憾吧!”没等寻临跃说话,大胡子就用力在他肩上拍了一掌,声如洪钟地说道:“哎呀,难得今天有这个机会,你们兄弟俩一定要好好单独聊会儿!” 穆灵涵拎着犹白燕,迅速起身,下一刻,大胡子“唰”地一声从他们两人原本坐着的柴火堆里抽了一捆柴禾出来,扔在一旁的空地上,然后按着寻临跃和封霄的肩膀,往下一压,以泰山压顶之势将他们按坐下去,自己则和犹白燕、穆灵涵坐在一堆。 寻临跃和封霄互看了一眼,面上都现出几分尴尬的神色,然后一起转开头,封霄看向了封宸,寻临跃看向离奚若,可惜另外两人只顾着自己说话,两兄弟于是只好又转回头,看着篝火发呆。 那一边,封宸打开了食盒,里面是一碗浅褐色的汤一般的东西,还飘着一股姜味。 封宸皱眉:“这是什麽?” “姜枣饮。你胃不好,而且最近又有些干咳,所以燕诺亲手做了这个,托我送给你,快趁热喝了吧。” “”封宸看了一眼远处的燕诺:“成亲的日子她不好好跟乐乙待在一起,跑去给我做这种东西,她没事吧?” “别人辛辛苦苦给你做的,你感恩戴德地喝下去就是了,说那么多废话做什麽?” “她这事做的太蹊跷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在里面下毒。” “你想太多了” 封宸把碗抬高了一些,放到离奚若面前:“我们一人一半吧,就算被毒死了,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离奚若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一个人喝就够了,反正到了下面你也绝不会孤单,黄泉路边的那一群牛鬼神蛇、魑魅魍魉个个都等着跟你做伴。” “什麽意思?”封宸瞇起眼睛:“你是在含沙射影地说自己的相公是妖怪吗?你也不怕自己成妖怪夫人了?还是说你本来就是妖怪,嗯,难怪你看着也不太像人,说不定还真是妖怪,你是什麽妖,狐妖?花妖?蛇妖” 离奚若让他吵得头疼,无奈地做出一个求饶的姿势,哭笑不得地说:“行了,行了,算我说错话了,你还是快喝吧,别辜负了燕诺的一番心意。” 封宸端起碗,又看了离奚若一眼:“你真的不喝?” 离奚若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燕诺专门找了味道淡薄的新姜来煮,所以姜味不会很浓,况且还加了红枣,你就放心地喝吧,辣不死你。” 封宸这才端起碗,喝下了那碗姜枣饮。 烤猪的香味在风中飘散,跳跃的火苗抚摸着它已经变得金黄酥脆的皮,香甜之味四溢,让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穆灵涵端了碗碟和盐过来。 离奚若用小勺舀了一勺盐,在乳猪上薄薄地撒了一些,然后用刀割下几块肉放在碟子里,递给封宸。 封宸懒懒地靠着柴堆,以一副老太爷的模样接过碟子。 穆灵涵从离奚若手中接过串着烤猪的铁棍,将树叶垫在手下,然后一边转着铁棍,一边往烤猪身上又撒了一些盐。 然后穆灵涵将烧猪抬出来,放在一个大木盘上。 众人互望一眼,再一起看向那只烤猪,下一刻,所有人一哄而上,开始抢夺。 一时之间,斗得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国师。”一名男子越过混乱的人群,朝离奚若和封宸走来,男子一身深红吉服,正是乐乙。 他走到离奚若和封宸面前,朝封宸行了一个礼 封宸扶他起来,两人客套了片刻后,乐乙说道:“将军,末将多年来深受将军照拂,这次成亲更是幸得将军相助,否则末将只能与诺儿仓促而就,草草行礼,若如是,末将必定抱憾终生。将军”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双手抱拳举到面前:“末将毕生不忘将军大恩。” 离奚若连忙上去扶他,乐乙却不肯起来。 离奚若回头看着封宸,想让他来劝,封宸却摇了摇头,离奚若只得放开乐乙。 乐乙俯下身,认认真真地朝封宸磕了个头。 封宸终于起身,亲自上前把他扶了起来:“乐乙”他用力拍了拍乐乙的肩膀:“昔日你们追随我大哥左右,忠心耿耿,处处谨言慎行,后来也为了他隐姓埋名,离乡背井,今日的一切,是你们应得的。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并非什麽大恩大德。退一步讲,就算我确实有恩于你,你今日这一跪,也足以偿还一切,你无需再觉得对我有任何亏欠。” “将军,不要这样说。”乐乙看着封宸,眼里竟带了一丝恳求的神色:“您这样说,岂不是让末将连报恩的机会都没有。” 封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真想报恩,就好好照顾燕诺,我把自己的爱将交到你手上,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末将定然会全心全意照顾诺儿,请将军放心。” “那就好。”封宸用力拍了一下乐乙:“报恩之类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我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兄弟,希望能与你们生死与共,而不是希望你们因报恩而为我卖命。”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那些被湮没在寂寂黑夜中的楼宇飞檐,点点星光火影夹杂着沉沉阴影融进了他琥珀色的眼瞳中,让他的眼睛仿佛倒映出了整个世界般,深邃、神秘,让人永远无法读懂甚至无法触摸。 “这一战,我们以区区十万之众,对封国百万大军,前路之艰辛,可想而知。”他认真地看着乐乙的眼睛:“但我相信,只要大家同心同德,上下一心,打败封国并非难事。封国纵有百万之师又如何,不过是一群各自为政,离心离德的蝼蚁之辈,而我们却亲如兄弟,到了战场上,我们永远都会同生共死,间关危难,绝不会有一人背信弃义,也不会有一人临阵脱逃。” “将军”乐乙声音哽咽,一撩衣袍,碰的一声又跪了下去:“末将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离奚若起身,坐到了寻临跃身旁。 寻临跃和他对望一眼,十分默契的一起做出一个苦笑的表情。 ☆、第91章 那边的几人抢烤猪抢了半天,终于尽了兴,于是都蹲在篝火旁,围成一个小圈,一边揉着脸上的淤青,一边拿着小刀和碗碟,把剩下的猪肉切分成数份。 封霄捧了一大盘猪肉回来,手中握着三双筷子。 走到寻临跃和离奚若面前时,他似有似无地看了寻临跃一眼,然后看着离奚若问道:“国师,您要吃吗?” 离奚若张开口,然而话没出口,封宸就已经走了过来:“他酉时过后不吃东西。”说完,就夹起一块猪肉放进嘴里:“给我吃吧,刚好我还饿着。” 离奚若站起身:“我帮你拿杯水过来。” 封宸拉住了他:“不用了,不算太咸。”他又夹起一块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声音模糊地说:“这猪肉还不错。现在差不多北城门换防的时候了,你们再烤几只,让回来的人吃。” 封霄回头喊了大胡子和穆灵涵,一起去厨房搬乳猪出来烤。 封宸又吃了几块,然后放下筷子,离开军营,继续守城门去了。 寻临跃看了看封宸吃剩的那一大盘猪肉,略感无趣地将它推到了一边。 封宸走后不久,乐乙拎了壶酒,在离奚若身边坐下:“国师,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离奚若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寻临跃识趣地起身告辞。 篝火堆旁此时仅剩离奚若和乐乙两人,红黄火光摇摇曳曳,在他们身上照出暖人的光影。 离奚若和乐乙静静地坐着,耳边回响着从远处飘来的欢闹之声。 乐乙斟了一杯酒,递到离奚若面前,离奚若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军中的酒太烈了,我喝不了。” “是嘛,那就不喝了。”乐乙将酒壶放下:“我也不喝了,待会儿酒的气味要是熏着你就不好了。” 离奚若:“你如此体贴入微,燕诺能嫁给你,真是她的福气。” 乐乙抓了抓头,线条刚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羞赧的表情:“其实应该算是我的福气吧,诺儿人长得好看,又聪慧,职位也比我高,我虽然一直都很喜欢她,却也没想到能有和她成亲的一天,哎,说起来还真像做梦似的,总觉得是自己□□吃了天鹅肉。” “燕将军绝不会这样想,在她看来,你是最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乐乙转头看着离奚若。 离奚若微微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了部份眼瞳:“你这一生都会不离不弃、矢志不渝地陪伴着她,不是吗?这就足够了,我相信燕将军此生所求的,不过就是这些。” 乐毅楞楞地看着离奚若,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动容,久久说不出话。 半晌,他闭了一下眼,然后睁开,看向了站在远处,被围在人群中的燕诺。 那个和他穿着同样服饰的身影倒印在他的眼瞳中,清瘦、单薄,眉眼间,不见一丝纵横沙场,克敌制胜时的英武之气和慑人的气魄。此时的她像一个未经世事的深闺女子,在新婚之夜,有些拘束和无措地接受着众人的庆贺,而心中,则偷偷地飘荡着一份小小的喜悦之情。 或许是因为她总是如此坚韧,从不示弱,从不轻易认输,总是能够从容不迫地应对一切问题,所以人们都渐渐忘了,她终究只是人,而不是神。 她也会孤独,会害怕,会老去。 她也会需要一个能陪伴着自己走过漫长岁月的人。 离奚若也看向了燕诺。火光映着他的脸,绝美的脸庞在火光中显得温润如玉,而眼角眉梢处流转着的那丝笑意,让他的脸庞少了玉的冰凉,多了几分火的柔情:“燕将军和封宸很像,也难怪她会喜欢封宸。” “咳咳咳”乐乙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一阵狂咳。 离奚若回头看着他:“没事吧?” 乐乙捂着嘴,朝他摆了摆手,理顺了气后,说到:“国师,没想到你是个如此坦白的人。” “你专门过来找我,想说的不就是这个吗?” “是这样没错”乐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离奚若语气轻松地说道:“想说什麽就说吧,还怕我向封宸和燕将军告密不成?”然后他又突然停住了,一脸认真地想了一下,说:“嗯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奇怪的方法逼问我,到时候我要是不小心泄了秘,你可别恨我。” “”乐乙笑了出来:“国师,你能不能别这么坏心眼?我都快被你吓哭了。” “千万别哭,不然封宸一会儿又要找我麻烦了,说我欺负他的人。” “哈哈哈哈,那感情好,让将军帮我报仇。” “饶了我吧,他现在年纪越大越啰嗦,一数落起我来就没完没了。” “真的假的?将军在我们面前可是一向都不太说话的。” “他装模作样而已,其实他话多得很,他若是不从军,绝对可以去说书。” “哈哈哈。”乐乙笑弯了腰。 离奚若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也跟着轻笑了出来,火光淌过他清丽的眼瞳,流转出一汪动人的秋水。 乐乙笑够了,直起身,揉了揉笑疼的肚子:“国师,你和将军感情一定很好吧?” “除去经常吵架、打架不算的话,感情确实不错。” “”乐乙呆了一会儿,噗一声笑道:“国师,你真有意思,难怪将军那么喜欢你。”他垂了一下头,似是想起了什麽般,脸上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想必诺儿也是看到你们如此要好,才最终下定决心选择了我。” 他仰起头,看着满天的星辰,轻轻叹了口气:“如今虽然得偿所愿能和诺儿成亲,但心里总觉得不安稳。我害怕,诺儿以后会后悔,某一天她可能会突然觉得,如果当初没有嫁给我该多好,毕竟我无权无势,更方面都平平无奇,哪里也比不上将军。” 离奚若沉默了一会儿:“乐乙,‘喜欢’和‘相伴终生’是两件不同的事,燕将军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了,即使再喜欢封宸,她都没有说出来,我相信,她心里非常清楚,即使她能和封宸两情相悦,他们也未必适合朝夕相对,更不要说共度余生。” “我不知道燕将军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现,才决定嫁给你,但我想,在她心里,她一直把你当成一个值得信赖,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封宸身上有一些令她欣赏钦慕的东西,但这种欣赏到底是不是‘爱’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而你那次‘战死’的误会,或许让她突然发现,她真正需要的,无法失去的,还是你,而不是封宸,那些‘钦慕之情’,终究只是一种飘渺虚幻,求而不可得的‘向往’罢了。” ☆、第92章 乐乙沉默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国师,你说的对,这么多年了,诺儿一直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将军,不得不说确实是有这些原因在里头。” 离奚若点了点头,又道:“乐乙,我看人很少会有出错的时候,这一次,我看得出燕将军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嫁给你,她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希望你能相信我。” 乐乙回过头看着他,莹莹火光照着两人的脸庞,四目相对,眼神都如此清澈真诚。 乐乙微微一笑,脸颊上浮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国师,我相信你,我也相信诺儿。”他哎了一声,站起身:“是我庸人自扰,杞人忧天了。”他看着离奚若,眼神分外真挚:“国师,谢谢你。” “不用谢,为世人排忧解难乃国师天职。” “哈哈哈,果真是一国之师,天赋之职。”乐乙长身而立,身姿挺拔:“国师的一席话,着实让人受益匪浅,乐乙感激不尽。”言毕,他朝离奚若深深鞠了一躬。 离奚若连忙将他扶起:“真的无需谢我,就像封宸说的,你只要好好待燕将军,就是最好的感激之词。” 乐乙抿着嘴唇微微一笑,认真地说道:“我一定会好好待她。” “那就好。”离奚若回头,看了看被众人围着灌酒的燕诺,说:“快去找燕将军吧,你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这么久,她都不知道被灌了几斤酒了。” 乐乙越过离奚若的肩膀看去,果然看到燕诺捧着酒碗,正在“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酒,顿时紧张地直跳脚。 他朝离奚若拱手,飞快地说了一句“国师,先走一步了,下次再聊”,然后就一阵风似地,头也不回地朝燕诺冲了过去。 离奚若笑着看他离去,脸上的笑容浅淡如水,却又如微明的烛火般温暖。 离奚若目送他走远后,又回头看向了城门的方向。 前方一片漆黑,只有闪烁的星光和深深浅浅的暗沉黑影,寒风在暗影间穿梭,刮出“呜呜”之声。 军营里的喜悦之情再深,烛火再明,似乎都无法驱走那片黑暗和寒冷。 离奚若迈开脚步,向城门走去。 三丈高的城楼巍峨凌空,以游龙舞凤之姿环绕着孤鹜城这座千年古城。 封宸站在城头上,默默地注视着远处。 “你在看什麽?”离奚若从他背后探出了头,寻着他的视线向远处望去。 城外,只有一片无尽的广袤平原和驱不散的浓重夜色。 封宸笑了笑:“可能是年纪大了,最近总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都想了些什麽?” 封宸搂住他的肩,将他拉到自己身前,然后拉开了大氅,从后往前将两个人都裹住。 “我想起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每次我闯了祸被罚跪,大哥会想办法四处找人为我求情,所以每次我一被罚跪,就会有一群人跪在老头寝宫外面呼天抢地。而我二哥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和我说话,但我受罚的时候,他都会找最好的药,让三哥偷偷带给我,三哥则会带着那些药跪在我身旁,一边跪,一边责骂我,我跪多久,他就会陪着我多久,即使烈日炎炎,或狂风暴雨,他都不会扔下我一个人先离开。他总说自己是我的兄长,就有责任管教我,我闯了祸,就意味着是他管教不严,所以他也应当受罚。” “听上去你好像经常被罚?” “是啊。一开始大家还会赌我今天会不会闯祸,会不会被罚,后来就没人赌了,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压‘会’。” 离奚若笑了出来。 封宸的嘴角也微微向上翘起,他垂眼看着城墙下的护城河,低沉的声音梦呓般从他喉间轻轻飘出:“那个时候,总觉得这种日子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一天。即使后来我们各奔东西,我也总觉得,只要回到百舸,就能见到他们,他们永远都会在那里等着我,一切都会一如往昔。”封宸看着城下黑黝黝的护城河,闭了一下眼睛:“谁也想不到,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道别也会成为永别,然后天人相隔,永不再见。” 离奚若握住他环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封宸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或许这世间,确实没有不散的宴席,无论此时再热闹,都终究会有人走茶凉的那一刻。” “正因为终有失去的一日,所以在拥有时才会格外珍惜,不是吗?” 封宸沉默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声:“而且也总是在失去后才发现,当初应该更加珍惜才对。” “所以你就别在这里悲春伤秋了,好好珍惜眼下拥有的一切。”离奚若转过身,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脸:“燕诺大婚的日子,你一个人躲得远远的,连酒也不敬一杯,你就用这种方法珍惜你的人?” 封宸没有如往常一般反唇相讥,而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前方,然后又垂下眼,看着离奚若。 封宸今日一直有些反常,此时现出这幅模样,不禁让离奚若真的有些担忧:“怎么了?” 封宸看了他半晌,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明天就要离开了,有些舍不得你。” “明天?”离奚若愣住了:“怎么突然说走就走?” “封赫知道我会前往北陵求援,我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他就有越多时间做好阻挡我的准备。我已经在这里滞留了三天,这已经是极限了,再耽误下去,情况会对我越来越不利。我原本就打算等燕诺完婚后就立刻出发,军队也已经做好准备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 “为什麽会难以开口告诉我吗?”离奚若敏锐地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看着封宸的眼睛,问道:“难道你有什麽会让我反对的打算?” 封宸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是在下意识地躲避离奚若的目光。 “我会将寻国的军队全部带走。” 离奚若皱起了眉,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锐利的眼神刺进封宸的双目里,仿佛想要将他一层层地剖开,找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封宸转过身,避开了离奚若的目光。 两人沉默了许久,离奚若开口道:“封宸,你之前和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想了很久,那时我以为,你不过是因一时意气想将寻临跃和我分开,但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虽然你也会嫉妒,但你并不是一个如此心胸狭隘,毫无气量之人,更不会这样完全不讲道理地强行把人从我身边赶走,更何况在你眼里,他根本就连‘威胁’也算不上,你又怎么会愿意在他身上多花心思。” “今天你说你不想称王”离奚若停了一下,继续说:“我现在总算明白你到底想做什麽了——你想杀了寻临跃,因为你和他是唯一可以在打败封国后,名正言顺临朝称制的人,你不想做王,但你也不想让他做,因为他绝不可能会乖乖听你的话任你摆布。所以你要杀了他,他一死,唯一会受到两军共同拥戴的合理人选,就会成为”离奚若一字一句地说道:“封霄,而他一向对你言听计从,所以你想让他做傀儡,我说的对吗?” 封宸侧过脸看着别处,没有说话。 “封宸,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我绝不会原谅你。” 封宸沉默了片刻,冷冷地说:“我为什麽不能这么做?” ☆、第93章 “你竟然问我爲什麽?你要杀的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吗?” 封宸冷笑了一下:“反正既然要打战,就总会有人死,今天是他,明天可能就是我,所以谁生谁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达到目的。”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离奚若的语气里有了怒意:“打战确实难免有伤亡,但这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变成了达成目的的工具,让你说杀就杀。” 封宸转过了身,狭长的眼睛微微瞇起,目光如此冷漠,仿佛眼中的温度都已被无情的寒风掠走,只空余一双冰凉的眼瞳,他哼笑一声:“你就这么舍不得他死吗?” “你不要转移话题。” “你也不要回避问题。” “好,那我告诉你,就算你想杀的人不是他,而是封霄甚至燕诺,我都会阻拦你。” 封宸沉默地看着他,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过头,看着城外的平原。 离奚若吸了一口气,努力平伏心情:“封宸,我今天也和寻临跃谈过,他说,打败封国后,他只要回寻国原本的疆土,其余的地方任你处置,所以你想让谁做君王都好,他都不会妨碍你,你无需非要置他于死地。” 封宸静了片刻,语调毫无起伏地说:“我已经派人送信给虞国,他们若肯出兵,我就把覃国至北陵的六千里地全部割让给虞国。”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其中自然包括寻国。” 离奚若愣在当场,说不出话。 封宸转过身,看着他,寒风将他额前的头发微微吹起,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寻临跃不会甘心看着故土被虞国收入囊中,但对虞国而言,寻国广袤富裕,盛产铁矿,且又同时与封虞两国接壤,虞国不会轻易放弃。” “难怪你要杀寻临跃”离奚若看着封宸,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在你刚得知封霄身份时,你本想和他疏远,但后来却又突然让他帮你抓宵无澜,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你的想法怎么变来变去,我现在知道了,你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打算要把寻国割让出去,也是从那时候起就决定要杀了寻临跃,推举封霄为王,所以你才会放弃疏远封霄,转而笼络他。” 离奚若的声音夹杂在寒风中,同样的刺骨冰冷:“封宸,我知道你一向心机深沉,但想不到竟到了如此地步,而且你竟能如此冷酷无情地把所有都人当做工具,还能无一丝愧疚之心。”离奚若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我原以为你有心,但我错了,你根本就没有。” 他深深地看了封宸一眼,一拂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封宸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去追也没有叫住他,待离奚若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后,他转过身,沉默不语地看着城外平原,宛若一尊冰冷的石雕。 衣袍的下摆被寒风卷起,然后在无声中跌落。 离奚若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封宸看着苍茫的夜色出神,突然,一个介于男孩与成年男子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将军。” 封宸转过头,箭楼旁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封宸:“什麽事?” “将军”犹白鸢从暗影中走出,一身玄衣,四肢修长,身形略显清瘦,小巧精致的脸型与犹白燕颇为相似,却又多了几份英气:“国师说的只是气话,你切勿放在心上。” 封宸又看了他一眼,这次目光停留的久了些:“你听到了?” 犹白鸢点了点头。 “听到了多少?” “大部份。”犹白鸢顿了一下,道:“我很早就来了,一直在城墙下等国师。” 封宸看着他。 犹白鸢会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的耳力也很好,又刚好站在顺风处。” 封宸嗯了一声,又转回了身,口中淡淡地说:“没什麽事就退下吧。” “将军,国师正在气头上,说话不免有些难听,待国师气消后,你们再谈一谈吧。” “不用谈了。”封宸垂下眼看着护城河,语气冰冷淡漠:“我知道他一直看不惯我的作风,但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告诉他,他若是因为此事从此怨恨于我,我也无话可说。” “将军。”犹白鸢轻轻叹了口气:“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国师又怎会不清楚?正因为他知道你并非真的冷血无情,所以当封国人都将你视作买主求荣,离经叛道之徒时,国师才会那么难过。” 封宸哼笑一声:“你没听到他刚才说的话吗?从头到尾都是在骂我,哪里像是一个明白我的人会说的话。” “国师为人处事向来极有分寸,今日如此气愤,甚至口不择言,说到底都不过是因为国师把将军当成了自己的家人,所以才爱之深责之切。国师绝不会因为你做错了事就怨恨你、厌恶你,在国师看来,你犯下的错,就是他的错,你杀人,就等同于他杀人,所有过错他都会和你一同承担。” “将军,你一心为了国师,而国师又何尝不是把你放在心里?国师是真心希望你能不再做错事,不再满手鲜血,也不要再为了他让自己罪恶满盈,希望将军你能体谅国师的良苦用心。” 封宸沉默良久,转过身:“他回营了吗?” “是。” 封宸朝内城墻走去,走到搭在墙上的云梯边上时,说:“这里风大,早些回去吧。” 犹白鸢微微一笑:“是。” 封宸顺着云梯爬下,头上传来犹白鸢被寒风吹散的声音:“将军,你与国师阔别七年,能再次相聚,实属不易,望将军你能好好珍惜。” 军营内人声渐稀,乐乙和燕诺已经去了城守府,一部份将士跟着闹洞房去了,剩下伶仃数人围着篝火闲聊。 犹白燕、封霄和大胡子都围坐在火边,封霄啃着一只鸡腿,犹白燕一手搭着他的肩,两腿晃晃悠悠,时不时的从鸡腿上撕下一块肉放进口中。 穆灵涵坐在不远处草垛上,一脚屈起,烟杆别在后腰,手握陶埙。 轻灵曲调时急时缓,曼妙悠扬。 正中间立着一个人,娇俏的眉眼秀若芝兰,在火光映照下分外柔美,只见她一身淡金衣裳,浅白罗裙,双脚□□,合着乐曲,踏着赤红的土地翩翩起舞,脚下步履轻盈,双臂打开,关节处依次起伏,似起伏波涛又似鸟儿振翅飞天。 片刻后她猛地转身,足尖轻点数下,身体快速原地旋转,双臂由下至上,合着身体的动作向上方伸去,腰身柔软,动作柔中带刚,众人喝彩声连连,然而呼声未落,她就突然停住了动作,双臂缓缓展开,朝人群鞠了一躬,一曲舞毕,竟是在最精彩之处戛然而止,同时停止的,还有那幽幽埙声。 人群静了片刻,再次爆出叫好声。 ☆、第94章 离国的舞蹈向来讲究意境,动作往往十分简单,但却非常严谨。一般而言,基本动作有十九个,多集中于手腕、腿脚处,如抬手、反掌、前推、伸指、顿足,动作缓慢,停顿较多,与乐曲声紧密配合,多讲述神话故事与传奇。 封国与虞国人跳舞则是大开大合,狂放不羁,就算是女子跳舞,也十分刚毅有力,有时甚至会披散长发,随兴而舞,动作可快可慢,时而回旋转折,时而直来直往,无比张扬洒脱。 若说这离国的舞蹈,那真是空灵清透,亦真似幻,其中暗藏的含义也是最多的,看得懂的人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但对看不懂的人来说,离国的舞蹈实在是晦涩难明,沉闷无趣到了极点,除了跳舞的人长得特别好看,几乎再无其它吸引之处。 而封虞两国的舞蹈那根本就不叫舞蹈。 细数之下,这世间舞跳的最好看的,非玖兰国莫属。 玖兰国的舞蹈华美曼妙,变幻多端,舞者会佩戴各色首饰,金缕银纱,颈带玉环,腰坠长链,手脚上也戴着小巧铜铃,跳起舞来,珠玉相击,铿锵声不绝于耳,动作由慢至快,再由快至慢,有急有缓,有收有放,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此时,景瞳不过简单随意地跳一曲,也让众人看得陶醉不已,心花怒放,连连喝彩。 景瞳笑着道谢,然后赤脚走下场,手指拂了拂耳边一缕散落的黑发,光洁耳垂上一枚精致的青金石镶金叶边耳坠,在黑色发丝与白玉指尖的衬托下,分外华美。 穆灵涵收起陶埙,看着那耳坠,笑道:“这是玖兰国的东西?” 景瞳点头:“国君给燕诺姐送来的,本想让她戴,但姐姐不喜欢,只挑了一副银耳环,其余的都送给了我。” 一个小兵打趣道:“你们玖兰国的珠宝可多了,你又是宫里的人,上面必然打赏了不少好东西,你竟也还看得上这些?” 景瞳道:“玖兰国确实盛产珠宝美玉,可偏偏国君就是不爱这些,反倒喜欢看别人佩戴银饰。国君只有婕妤娘娘这一个妃子,娘娘又是个体贴的主,国君喜欢什麽,她就戴什麽。你说,两位主子都不喜欢珠玉,我们这些下人又如何敢戴,外面的人又如何敢进贡?所以玖兰国美玉虽多,宫里却见不着多少。” 一名将士笑道:“你家国君倒也有趣,放着自己国家的珠玉不要,偏偏跟封国人一样喜欢银饰。” 景瞳刚想说话,余光瞥到远处匆匆走过的封宸,见他眉头深锁,奇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见到国师也是这副怪模样。”她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难不成发生什麽事了,还是说他们吵架了,要去看看吗?” “不用。”穆灵涵笑道:“他俩闲着没事就喜欢吵架玩,很快就没事了。” 景瞳:“” 大胡子道:“坐着吧,他们的问题他们自己会解决,你别瞎掺合。” 景瞳只得作罢,在众人身旁坐下。 那厢边,数名将士已围坐成一圈,持箸击杯,引亢高歌。 歌声恣意飞扬,冲入云霄,带着纵横沙场的快意和义薄云天的豪情,歌颂着那些不朽的英烈。 封宸转了几个弯,离开了热闹的前营,独自走向僻静的营地后方,那些欢笑与歌声,似乎一句也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 离奚若的营帐在营地西北角的一处僻静之地,平日里就鲜少有人在此处走动,此时军中大半军士都跑去了城守府,更显得此处荒凉寂静。 封宸远远看着那无边黑暗里唯一亮着的那点灯火,心里蓦地有些五味杂陈。 两道欣长人影投在帐上,烛火摇曳跳动,将人影也带着不住轻跳,仿佛山间来去飘忽的鬼魅。 门口依旧站着两名侍卫,见了封宸,纷纷抱拳行礼。 “国师在吗?” “在,将军若是想找国师,可以直接进去。国师早已交代下了,将军若是来了,但进无妨,无需通报。” 封宸看着倒映在帐上的两道人影:“国师在见谁?” “今天早晨随商队一同前来的玖兰国使者。” 淮风吗?是不是已经从离国使者那打探到了一些什麽,前来知会离奚若? 封宸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却也没有进帐,只是一人站在外面,静静地等着。 片刻后,厚重幕帐被掀起,烛光倾泻而出,遗落满地琼光华彩。 “封宸?”离奚若掀开帘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封宸眨了眨眼。 淮风站在他身后,苍白的脸被烛火镀上了一丝暖色。 封宸向淮风点了一下头,看着离奚若:“有些事想和你说。” 离奚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封宸正欲开口,他说道:“封宸,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你在帐里等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封宸点了点头,走进帐内, 离奚若看了他一眼,与淮风一起离开了大帐。 幽幽月色,影绰孤灯。 偌大的营帐,只置了一张床,几个古朴木柜,还有一张四方书案。 离奚若刚搬进来那会儿,封宸怕委屈了他,丧心病狂般地不停从城守府里搜刮好东西给他搬过来,一开始离奚若怕辜负了他一番好意,还勉强把东西都收了,后来眼见着营帐被塞得满满当当,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封宸却仍无消停之势,只得派人将所有东西扔到封宸寝帐中,封宸跑来找他闹了半天,才终于肯乖乖地消停了。 人一走,帐内一片寒冷孤寂。 封宸看着空落落的营帐,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小桃木锦盒落入了他的视线内。 陈旧的木架立于营帐一角,平日里用于放置书卷文案,一向都是放的满满的,而此时,架子的一角专门被清了出来,安放那个盒子。 里面装了什麽宝贝,竟能如此霸道地独占一方天地? 封宸忍不住起身,向那盒子走去,想一探究竟。 空镂木做的盒,巴掌大小,盒上雕花美轮美奂,看着像是宫里的东西。 盒子上的铜扣虚掩着,并未锁上,可见里面放的也不是什麽贵重之物,却又被如此珍而重之地放到架上,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到底装了什麽?封宸真是好奇到了极点,他做贼心虚地往帐外看了一眼,打开了盒子。 盒子开了,封宸愣愣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半饷说不出话。 ☆、第95章 古朴精致的桃木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根杂草编织的手环,边沿处缠了一圈绿草,在粗狂不羁中平添一丝细腻。 封宸盯着那草绳看了许久,阖上盒盖,默默地坐回书案旁。 子时过后,离奚若方匆匆回帐,外袍沾了夜露,冰冷一片。 封宸翻出外袍帮他换下湿了的衣服。 离奚若换好衣服,接过封宸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道:“封宸,寻国的事我仔细想过了,虞国想要的不过就是利益,一旦他们得了寻国,就等于得了一个南下相侵的要塞,若我们给出更大的好处,虞国” 封宸握着他的手,帮他暖手,眼睛也不看着他,迳自说道:“我不会杀他。” 离奚若的动作一滞,然后怀疑地问:“你刚才说什麽?” “我不杀寻临跃。” “真的吗?”离奚若怀疑自己听错了,看了他半晌,才带着疑惑的神色问道:“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封宸撇了一下嘴,讪讪地说:“不想又被你骂。” 离奚若怀疑地看着他。 封宸转过身,弯腰去拿桌上的茶壶,给他倒茶。 离奚若摇了摇头,把杯子放回桌上:“虞国那边你又如何交代?” “我自己会想办法。反正现在寻临跃的命保住了,你只要高兴就行了,不用再想那么多。” 离奚若看了他半晌:“你就那么在意寻临跃吗?” 封宸端起离奚若的杯子喝茶,闻言,杯子停在唇边没了动作,静默片刻后,他看了离奚若一眼:“说不上介不介意。”说完便转回视线,手端茶杯继续喝茶,却是不想再多说。 离奚若:“方才在城楼上我说的都是真话。他是我的好友,我自然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但即使你要杀的人不是他,我依然不会同意。封宸,不管是什麽人,那都是一条命,你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说杀就杀?” 封宸垂眼看着桌面。 离奚若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不想再多说,两人沉默了片刻后,他苦笑了一下,自嘲地说道:“其实我又有什麽资格说你,我自己也不过是个滥杀无辜,满手鲜血的屠夫罢了,你不听我的,也没什么错。” 封宸忙转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离奚若看着他。 “我”封宸支吾了片刻:“每次你提到他,我就想起他说过,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我根本什麽也没做过,而他却一直和你在一起。” “昔日,他为你练兵,为你冒险潜入封国,今天,你为他求情,甚至对我发火,你们我”封宸越说越激动,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起,嘴角甭成了一条线。 离奚若沉默了一会儿,蓦地笑出了声:“封宸,我真是看错你了,原来你如此小气。你就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斤斤计较?而且真要这么说的话,大胡子跟了你整整十年,封宸既是你的义子又是你最看重的将领,在北陵时与你几乎如影随形,寸步不离,我是不是该把醋缸都打翻了?” 封宸一时语塞,想了半天,从口中挤出四个字:“那不一样。” 离奚若戏谑道:“哪里不一样了,你做得的事,我就做不得吗?” 封宸无言以对:“算了,不和你说这个。” “那就不说了吧。”离奚若越想越好笑,摆了摆手示意到此为止,转过身却兀自笑弯了眼。 封宸无语地望着他不住颤动的肩膀:“你再笑我就走了”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离奚若玩笑开够了,回头拉着封宸坐下,脸上犹自带着一丝清浅笑意,温暖和煦得如一缕暖风。 两人落了座,离奚若道:“你明天就要出行了,我今晚给你准备些伤药,你明天一早派人来拿,还有”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香囊,递到封宸手中:“我会让白燕跟你一起去,这香囊里装着浸过药的棉线,你要是派人传信的话,把这棉线拉开,在信纸上压几下,信到了我手上后,我就能知道它是否当真出自你手。” 封宸面色古怪地看了那个香囊一会儿,伸手接住,一边放入怀中,一边嘟喃道:“你们离国古怪的玩意儿还真不少。” 离奚若瞥了他一眼,语带促狭:“不想要就还给我。” “谁说我不要的。”封宸下意识地拉紧了衣服,又按了按香囊的位置。 烛火发出啪的一声响。 离奚若看了看烛火:“你明日几时起行?”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18节 “卯时。” “还有两个时辰。”离奚若起身:“你的行装我会帮你打点好,你快回去睡一会儿吧。” 封宸嗯了一声,却依旧坐着没动,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模样。 离奚若停下动作,回头看着他,有些奇怪:“你是不是想说什麽?” 封宸握了一下手,又松开:“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一个滥杀无辜,满手鲜血的人。”他看着离奚若的眼睛:“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国,没有人会责怪你。” 离奚若愣了一下,然后唇边渐渐溢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他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过吗,战争从来没有正邪好坏之分,无论出于任何理由,侵略别国都是一种掠夺和欺压。杀人,也是如此。这世上,有谁是生来就该死,又有谁是非死不可的呢?无论我有再多理由,都掩盖不了我剥夺了他人性命的事实。” 他看着封宸,轻轻叹了口气,幽深的眼瞳里融了红红烛光,也融了封宸的身影:“我别无选择,但你还可以选,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和我走相同的道路,不要伤害那么多人。” 封宸看着他,心里塞满了万语千言,却全都那么苍白无力,让人无从开口。 封宸站起身,张了张嘴:“你很难受吗?”他的声音干瘪无力,似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却又忍不住要问。 离奚若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说道:“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封宸站在原地,紧紧地皱着眉,不知道该说什麽,又该怎么说,半晌,说道:“如果真的不想做,就不要做了,你可以把事情交给肃幽王,或者那个丞相也可以,你只管祭祀的事。” 离奚若走回他面前,封宸低下头,眼中印出了他的身影,眼瞳深处有不解和心痛。 离奚若:“封宸,有一句话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也从未想过会说出来,但我今天说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我是故意断在这里的,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哼哼。 ☆、第96章 离奚若眨了眨眼,烛光落在他的眼睫上,化做如水通透的影:“离国人想要做却不敢做的事,我会帮他们做,你不需要问我爲什麽或者愿不愿意,我既身为国师,就会为他们生,为他们死,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回报。” 封宸愣愣地看着他。 寒风“刮刮”地扫在帐篷上,沉重压抑的声音扭成了无底漩涡,撕扯着烛光,空气。 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封宸用力吸了一口气。 他走到离奚若面前,慢慢伸出手,手指缠上离奚若的颈项,带着冰冷的气息,也带着几分自暴自弃:“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吗?”他压低了声音,仿佛被捁住了喉咙的是他。 “我在想,与其等你最后为了那些不知所谓的离国人而死,不如让我亲手杀了你。” 他的手渐渐收紧,指尖将洁白的皮肤压得下陷。 离奚若看着他,眼神如此平静,像一潭沉沉的池水,无风无浪,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封宸的手又收紧了一些,但却开始有些轻微的,不可自制的颤抖。 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睛,人影,光影都交织在眼瞳中,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呼呼风声闯过时间的间隙,隔绝了两个世界。 手指最终划过皮肤,像枯萎的花般颓败地垂落下来。 封宸笑了几下,笑声干瘪而乏味,像是在自嘲,又似是在笑天意弄人。 他笑着摇了摇头,裂开的嘴角里盛着掩饰不住的苦涩:“杀了你又有什麽用,就算到了冥府黄泉,你依旧只会记挂着离国,而我对你来说,永远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笑得越来越苦涩:“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他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梦呓,又好像,是在清醒地讲述着他无法逃避的命运。 “我早就知道。”封宸闭了一下眼睛,眼睛里一片干涩。 离奚若轻轻叹了口气:“封宸,就像我曾说过的那样,我无法看着自己的子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若是有一天,他们真的沦落到如此地步,我会比任何人都难过。” 封宸看着他,千言万语在心中缠绕,却说不出口,最后他握了一下手,指甲在手掌心里掐出几道深深的印。 “我不管这么多,反正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为了离国离开我,但我绝不会让你死,如果你为离国而死,我就杀了所有能杀的人,让他们为你陪葬。”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朝帐外走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离奚若回头看着他,两人的肩膀轻轻擦过,带出衣服摩擦的细微声响,肌肤隔着衣料,无法碰触,更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封宸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帐,厚重的帘幕被掀起,又重重地垂落下去,像被狂风卷皱了的一片蝶翼。 离奚若跟着走了出来,不过却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门边,默默地注视着封宸的背影。 帐外风声呜咽,枯黄杂草在风中颤抖不息,昏黄的烛光甚至照不亮前路寸许。 封宸渐行渐远,靴子踩着杂草,发出沙沙的呜咽声。 离奚若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那轮独自悬挂在夜幕中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麽。 脚步声渐渐变缓,封宸突然停了下来,靴子被掩盖在青灰杂草中,像浪涛里的小船。 他沉默不语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过身,风吹拂着他的额发,发丝轻轻扫过他的脸庞,像母亲在心疼地亲吻着受伤的孩子。 离奚若站在帐前,仰头看着月亮发呆。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这里只有一点烛火,一阵寒风,一轮明月。 如此清冷,如此孤寂。 烛火从掀开的帘幕下流出,流成一片灼灼光影,包裹着离奚若清瘦的身躯,在他雪白的衣服上流连不去,橙黄烛火如此温暖,却仿佛依旧无法驱散丝丝渗人的寒气,无法温暖任何人冰凉的躯体。 灯影下的人那么孤独,孤独地站在偌大的寝帐前。 风呼啸着扫过,将他的发丝、衣服吹得摇摆不休,仿佛浩瀚汪洋上的一叶孤舟,在狂风巨浪中顽强地行驶着,被巨浪吞没,又挣扎着浮出海面。 他孤独地飘在汪洋中,别人站在千里之外的海岸上,纵是万般喜悦,也无法与别人分享,纵是悲伤无助,也无法祈求别人一起分担。 有些人,永远无法被理解,他们终其一生都孤独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别人读不懂他们的想法,看不明白他们的心,只能远远地看着,揣测着,议论着,然后看着他们渐渐离去,消失,而后永远遗忘他们。 杂草被踩踏的沙沙声响起,越来越沉重。 封宸走回寝帐前。 离奚若看着他,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 封宸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离奚若愣了一下,然后回搂着他,低声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要就这样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封宸却笑不出来,他低下头,像在拥抱一个即将消失的幻影,离奚若身上的香气带着风的寒意涌进他的鼻子,让他的鼻尖渐渐有些发酸。 星光月影化成朦胧纱帐,轻轻笼罩着他们相拥的身躯,轻薄却温暖,仿佛严冬夜里唯一一撮跳动的火苗。 “我不会扔下你,永远都不会”话说到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封宸闭上眼睛,紧紧地皱起眉头,低声呢喃道:“对不起。” 离奚若轻笑了一下:“不需要道歉,我都明白。” 封宸说不出话,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那么贫乏,不要说淋漓尽致地倾诉衷情,就连只是打开一个缺口,让对方一窥自己的心思都这么困难。 正在悲伤无奈之时,离奚若突然晃了晃头,墨黑长发蹭着封宸的脖子。 “怎么了?”封宸低下头。 离奚若从他怀中抬起头,看着他,微微皱起眉:“你衣服上的饰物压到我的脸了。” 封宸抬起他下巴,就这微弱的烛光,果然看到他的侧脸上有一个浅淡的红痕,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胸口处有一个小小的银质环扣,高度刚好和离奚若的脸一致。 封宸下意识地压了一下那个环扣,似是在惩罚它一样,然后又摸了摸离奚若脸上的红痕,万分心疼地问:“痛吗?” “有一点。” 封宸小心地揉着那个浅浅的痕迹,离奚若被逗笑了:“你再揉下去我就破相了。”说完,又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封宸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好心没好报。” “你眼神躲闪,明显心怀不轨。” 封宸愤然抬起手,两手捏住他的脸用力揉来揉去,揉了一会儿,又盯着他的嘴唇出神,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温柔的吻,像轻柔的白雪,飘飘荡荡,缠绵悱恻。 一吻结束,封宸留恋地轻啄了一下离奚若的嘴角,压低了声音,轻声说:“有一句话我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今天对你说——”他轻轻皱起了眉头,微屏着呼吸,像是在许下一个无比庄重神圣的诺言:“你是我最珍视的人,永远都是。” 离奚若看着他,封宸的身影落在他幽深的眼瞳中,像是溶在他眼里的一滴墨,化不开,洗不去。 离奚若握住他的手:“封宸,能与你相识是我毕生之幸,能得到你的青睐更是我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我此生无憾。” 封宸沉默不语,片刻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单臂搂过离奚若,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走吧,今晚住我那。” “还是算了,我送你回去就好,否则你明天要是晚起误了出行的时辰,你的属下只怕是要将责任全推到我头上,将我骂成那魅上惑主的狐妖,说不定还要把我绑去烤了才肯罢休。” “没事,狐妖有九条命,烤一下也没什么大碍,你被烤完后自己变个模样回来找我就是了,我不告诉他们。” “你也太狠心了吧。” “说说而已,放心吧,我会在你即将被烧熟的最后一刻前来营救的。” 离奚若用力踩了封宸一脚。 ☆、第97章 旭日将升,晨晞待干,苍茫天际上长烟万里, 此时虽已是暮春初夏,但清晨时分还是颇为寒冷。 大队人马集结于城门处,浩荡长龙沿着宽广街道一路延伸至北门军营。 寻临跃站在城门旁,呼了一口气,一团小小的白雾立刻在他嘴唇前方腾起。 城门缓缓开启。 “临跃。” 寻临跃闻声回过头,脸上绽开一个温和暖人的笑容:“国师,你也来了。” “嗯,来送你们。”离奚若看着寻临跃,轻轻叹了口气;“本来不该让你去的。” “这说的什么话?”寻临跃笑了出来:“封国的军队大多都醉得分不清南北了,更别说出征,更何况寻军早已整装待发,哪有又突然不走了的道理,而且……”他看着离奚若,笑得温和儒雅:“不管封宸出于什么原因叫上我,他有一件事说的很对,我需要军功,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寻国,我都需要身负盛名,而不是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王族子弟。” 离奚若看了他半晌,似乎有些不知该说什麽。 寻临跃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了,我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孩子,去到哪都得让你挂念着。” “刀剑无眼,封国军队又素以凶残暴戾闻名,你初上战场就要对着他们,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寻临跃笑了几声:“有你这么记挂着我,为我担心,我哪里敢出事。”他抬了抬下巴:“不用担心我了,去看看封宸吧,你再不去,我只怕自己在被刀剑砍死前,就已经要被他的怒火烧死了。” 离奚若跟着寻临跃的视线望向身后。 不远处的一队封国军马前,封宸正牵着红枣站在前方,他虽然和大胡子说着话,目光却不时地瞟过来,对着离奚若和寻临跃扫个不停。 离奚若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他太固执了,这次的事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插手,现在越陷越深,已经到了无法脱身的地步,实在非我所愿。” “别怪他了,他也是为了你。这次你们的处境若是对调,你会做的事恐怕只会比他多,绝不会比他少。” 离奚若抿了一下嘴唇,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寻临跃等着他说话,但离奚若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战场上险恶难料,你一定要处处小心,凡事谋定而后动,千万不要冲动行事。封宸虽然脾气不好,但在领军作战上确实才能出众,他身边更有不少将帅之材,你一定要放下成见和过往恩怨,虚心向他们学习。” 寻临跃笑着点头。 离奚若又嘱咐了一些琐事后,辞别了寻临跃。 除了寻国的三万人,封宸又多带了五千封国军,此时两路军队都已准备妥当,浩浩荡荡的立于城门前。 大胡子,穆灵函都站在军队里,燕诺和乐乙穿着常服,站在封宸对面。 封宸眼角余光看到离奚若朝他走来,便不再多囉嗦,拍了拍那二人的肩:“一定要照顾好国师。” 乐乙:“末将一定竭尽所能。” 离奚若停在十步之遥的地方,等他们把话说完,封宸与燕诺、乐乙告别,走过去拉住他:“过来。” 两人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封宸低头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弯下身,俯在离奚若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我昨晚想了很久,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好好听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失败了,你立刻让城里的军队护送你去玖兰国寻求庇护,千万不要留在封国,更不要回离国,知道了吗?” 离奚若眨了眨眼。 封宸:“到底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不就是让我扔下你不管,一个人逃跑嘛。” “……”封宸:“你一定要照我说的做,知道了吗?” 离奚若看着他不说话。 封宸叹了口气:“听话。” 离奚若从嘴里挤出几个十分生硬的字:“知道了。” 封宸看了他半晌,俯下身搂着他:“离国需要你,只要你人在,一切都还有转机,就当是为了离国好,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离奚若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沉默不语地搂着他。 “奚若,就算到了最后只有你一个人,就算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你,也不要害怕,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勇敢地走下去,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知道了吗?” 离奚若抓着他后背的衣服,手渐渐收紧。 “若儿。”封宸捧起他的脸,轻轻地,温柔地亲吻他,所有柔情和不舍都灌注在这浅浅的吻里:“我不能失去你。” 天地如此辽阔宽广,凡尘美景万千,但那些,都早已失去了意义。此去经年,孤蓬万里,相逢之日遥遥无期,谁知道,这一别,会不会就是永别。 离奚若闭着眼睛,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一滴又一滴。 封宸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低头吻了一下离奚若的眼睛:“还记得吗?我曾经笑你,说你对自己那么恶苛刻做什么,难道想像受命于天的舜一样正众生吗?” 离奚若已经说不出话,一边哽咽一边点头。 “你说,你并不想成王成圣,你只希望自己的心能如松柏,温不增华,寒不改叶,冬夏青青。” 封宸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地笑:“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 城门上响起最后召集的号角,封宸用力抱了一下离奚若,然后放开他,转身快速走出了巷道。 号角声起,封宸骑在马上,一身精铁甲胄在第一缕晨光下透着冰冷的色泽。 浩荡大军跟随在他身后,若蛟龙游蛇,缓缓游出了孤骛城庞大的躯体。 万丈晨光,千里城垣。 离奚若站在军队后方,一直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封宸的背影完全被晨曦掩盖,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孤骛城再往北便依次为扬舟城、潜龙城、无咎城,再往北二百七十四里,过了含章关就是北陵。 一路往北,地势越见险峻崎岖,过了扬舟城与潜龙城之间的见鸣山,眼前便全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山山相衔,峡谷幽深,人迹罕至,而且气候也越显恶劣,见鸣山以北地区只有夏冬两季,冬季自十月开始,持续六个月之久,直到三月才依稀可见冰消雪融的迹象,然而若要正式等到天气回暖,草木重生,则还要等到六月。 现在时值四月下旬,正是冰雪消融后最为寒冷的一段日子,一出扬舟城,还未踏进潜龙城,便已可以感觉到那入骨寒意。 卯时一过,温度就开始下降,巳时过后,太阳完全没了踪影,地上余热散尽,寒意如阵阵惊涛,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犹白燕裹着厚厚的羊毛毡缩在篝火边,片刻后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一脸哀怨地将羊毛毡又拉紧了一些。 “给。”封霄递上一杯冒着白气的热水。 作者有话要说:  心如松柏什么的那段话出自《南华经》,原文:受命於地,唯松柏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眾生。 在此文里可以理解为,小离子希望自己的心境永远不会因外物变化而改变,就像松柏一样,夏天温暖的时候不会放肆生长,冬天寒冷之时也不凋零,始终如一。封宸突然提这个,是鼓励他坚持革命道路,不要退缩,他会与之共进退。 ☆、第98章 犹白燕双目含泪地接过,然后立刻双手捧杯,紧紧地缩成一团。 封霄看他一幅快要冻死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但想一想又觉得他可怜,最终还是在他身边蹲下,将自己身上的羊毛毡拉了一部分盖在他身上。 犹白燕看了看他,哆嗦着嘴唇说道:“你……会冷……冷的吧,还是一起盖,盖吧……” “没事,我习惯了。”封霄喝了一口热水,十分舒服地呼气:“这一带的气候已经很不错了,你现在要是在北陵,可能连舌头都要冷得打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犹白燕欲哭无泪:“你别说了,我可是要跟你们一起去那个什幺该死的北陵的,你再说下去,我可不保证我不会偷偷溜走。” “那就不说了。”封霄用拿过热水后留有余温的手揉了揉犹白燕冰冷的脸,帮他回复体温。 犹白燕吸了吸鼻子:“封宸的诡计能行吗?要是不行的话我的罪可就白受了。” “将军说行,自然就行。” “”犹白燕满脸鄙视地斜睨了他一眼:“你就这幺信任他?” “反正只要将军说的话我都相信,他既然说了这样可以拖延被封国军队发现的时间,那我就相信他。” 犹白燕愣了半饷,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愚忠。” 封霄:“你如果觉得这样是愚忠,那就当我是愚忠吧。” 犹白燕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咂了咂嘴,道:“其实你和你哥有些地方还挺像的,比如说都很犟,嗯……和封宸也很像,一大一小俩疯子。” 封霄停下动作看着犹白燕,犹白燕眨了眨眼,两人默默地对视了片刻,封霄淡然地笑了笑:“你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 犹白燕睁大了眼睛,仿佛见了鬼一般:“你变了!” 封霄看着他,弯起眼睛微微一笑:“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犹白燕皱起眉,苦恼地缩成了一团,似乎不知道该怎幺说:“我不知道,我真说不上来,但我总觉得你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不知道就别想了,本来就长得矮,想得越多越长不高。”恼人的身音从天而降,犹白燕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正打算跳起来,抓着那个混蛋理论一番,一只手就在他脑袋上重重一按,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重新按坐回地上。 穆灵涵拍完人,咬着烟杆,晃晃悠悠地从他身后走出,走到篝火旁,一撩衣袍,无比潇洒地落座。 犹白燕一脸愤恨地甩开羊毛毡,扑到他身上,抓着他一阵乱打,封霄吓了一跳,急忙跟着扑过去,一把抱住他,把他拖开。 穆灵涵没有一丝气恼,一边看着张牙舞爪的犹白燕和手忙脚乱的封霄,一边抽风了般狂笑。 “穆将军,别笑了。”封霄把发狂的犹白燕紧紧地压在地上,回头看着穆灵涵,哭丧着脸说道:“你来这有事吗?” 穆灵涵笑着用枯枝从篝火堆上借了火,点燃烟后,慢悠悠地抽了口烟,道:“没事,主帐那边发生了点事,将军他们正在处理,我无事可做就出来四处逛逛。” 封霄立刻竖起了耳朵:“发生什麽事了?” 穆灵涵抽了口烟,又缓缓吐出烟圈,被遮挡在烟雾后的眼睛瞟了他们一眼,口中幽幽地说:“不用担心,来了个闲人而已,不是什麽大事。” 封霄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我去看看。” 犹白燕自然不肯和穆灵涵独处,封霄一说走,他也立刻跟着跳了起来,喊道:“我也去!” 穆灵涵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事不是你该看的就不要看,别自找不快。” 犹白燕转过头看着他:“什麽意思?” 穆灵涵看着那晃动的篝火,瞇起眼睛,仿佛在和火光说话:“你去看也可以,不过看完后不要说任何话,也不要做任何事,知道了吗?” 犹白燕越听越不明白,却又不想再问他,于是哼了一声,拉紧身上的羊毛毡,追着封霄的背影而去。 大帐里,封宸坐在北面的主座上,一向僵硬冰冷的脸上,此时此刻却挂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犹白燕一进帐,就被他的表情吓得不轻。 封宸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和封霄一眼。 封霄按住犹白燕的后脑,快速地鞠了躬,然后拉着他悄悄溜进一旁的席位落座。 帐内一片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营帐正中央处站了一个人。 大胡子坐在西面的上席,另一名校尉坐于东面。 封霄拉着犹白燕坐于西面。 昏暗的烛火将众人的身影投在地上、帐上,黑影重重,怪异诡谲。 封宸琥珀色的眼瞳被烛火照出一片浅淡色泽,熠熠如火,又暗沉如雾。 他眨了一下眼,翘起了嘴角:“你说得不错,我现在手上的军队确实不只是这三千多人。一离开孤鹜城,我就把他们分成了二十四队,前往不同的地方,偶尔故意暴露踪迹,吸引朝廷的注意。” 营帐中央那人看着封宸,会心一笑,脸上不自禁地带了些得意之色。 封宸也笑了笑,笑容却看不出真假。 “不知将军下一步是何打算?” “你觉得呢?” “将军想必是想就这样一路北上,直到进入北陵,与北陵军会合后,再一鼓作气攻打都城,消灭封国。” “嗯。”封宸微微扬起脸:“你的猜测与我心中所想分毫不差。” 那人脸上傲然之色愈甚。 封宸:“依你看,此计如何?” 那人弹了弹衣袖,而后双手负于身后,原地踱步片刻,道:“好,也不好。” 大胡子摸了一下下巴,饶有兴致地问道:“此话怎讲?” “自大将军攻破孤鹜城之日起,封王便着手征调军队前往锦川一带,想必是料定了将军会前往北陵,于是严守锦川二州,截断前路。将军如今如此行事,朝廷必然无法将兵力集中于一处,只能来回奔波,以求逐个击破。这对将军而言,必然是好事。” 那人顿了顿,略微提高了音量,肃然道:“此时此刻,将军身边仅有三千人。若是能一路北上安然到达北陵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若是不幸被封军发现了行踪,只怕将军与这三千人”那人看着封宸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都将在劫难逃。” 封宸脸上浮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依你之见,我一下步该如何行事?” ☆、第99章 “将孤鹜城内守军调出,北上攻打扬舟城。玖兰国已于七日前出兵,二十万大军压境,此时封国南方边境战士吃紧,自顾不暇,绝对无法出兵支援。而西北一带临近虞国,虞国狼子野心,觊觎封国已久,封国万万不敢轻易调兵。剩余兵力此时大部份集中于锦川一带,朝廷若是想调兵支援扬州城,必然只能从这部份军队下手。这些军队一旦被调离锦川,将军再召回分散再外的人马,自可不费吹灰力,轻而易举地攻破锦川一带防线,进入北陵。” 大胡子:“朝廷若是铁了心和我们硬碰,说什麽也不肯调兵,怎么办?” “朝廷若不增援,以扬州城内区区两万兵力,根本无法抵挡十万大军。既然朝廷如此慷慨,将一座城池拱手送上,我们又岂有不要之理?” “得了扬州城后,孤鹜、扬州两座大城即可于国都以东形成掎角之势,前后呼应,攻守自如,北陵军南下后,此二城还可作为提供粮草、物资的后援,到了那时,可谓天时地利人合俱备,夺取封国只在朝夕。” 大胡子不再说话,转头看着封宸,眼里的神色颇为复杂。 封宸也不说话,只看着那人,帐中烛火明灭,照得他的眼睛里暗影重重。 犹白燕蓦地感到有些紧张和压抑,不由地咽了一口吐沫,暗中捏了捏手。 思索良久,封宸终于开口,道:“孤鹜城内的十万士兵,绝不会出城。” 一言出,众人皆惊。 帐中那人讶然道:“这是什麽意思?将军当初费尽心机攻下孤鹜城,难道不是为了牵制封国吗?” 封宸摇了摇头。 那人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定定地看着封宸,沉吟片刻后,恍然大悟道:“莫非,这孤鹜城中有什麽重要的东西”他微微瞇了一下眼睛:“让将军您不惜倾尽全力加以保护,甚至因此放弃牵制封国的机会?” 封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烛光、暗影似乎全都沉进了他的眼中,影影倬倬,暗潮涌动,一股压抑着的情绪在暗涌间起伏激荡。 犹白燕看着他,不知为何只觉一阵心惊胆战,捏了捏手,手心一层冷汗。 封宸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掩住了眼里的一切神色:“孤鹜城的军队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动的。除了攻打扬州城,你还有其它主意吗?” 那人皱起了眉:“攻打扬州城是最好的方法,将军到底是为了何人何事竟要舍近求远?”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你不用知道。” “将军,万千将士的命都系在您身上,您怎能如此所心所欲,不以战局为重?” “我若是执意如此呢?” 那人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那将军总要给众人一个说法,到底为什麽要这样做。” 封宸道:“我才是军队的最高统帅,是进是退我自有分寸,不必事事向人交代,而你”封宸冷笑了一下:“即使你的师父是封国第一谋士,也改变不了你只是一名初出茅庐的无名仕子的事实,即使你当真做了我军中军师”封宸抬起手,指了指在座的众人,道:“在他们面前,你也还得谦称一声‘小辈’,更别说有什麽资格质疑我的决定。” 那人张了张嘴,似是不敢相信这番话出自封宸之口,他愣了片刻,咬了一下牙,略有些愤恨地说:“素闻将军既能征善战,又有宏图伟略,能谋划长策,纵横捭阖,在下仰慕已久,故特来相投,如今看来,哼,原来也不过是个刚愎自用,目光短浅的草莽之徒。” 犹白燕听得心下一惊,急忙转头去看封宸的脸色。 但只见封宸脸上毫无恼怒之色,一脸云淡风轻,款款说道:“既然你已经听说过我的事,那你也应当知道,我从不要军师。” 那人咬了一下嘴唇,皱着眉没有说话。 封宸笑了笑:“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出类拔萃,绝非常人能比,定然会使我刮目相看,请你入我军□□事。” 那人明显被说中了心事,眼神有些不安地闪烁了一下,片刻后又似是下定了决心般,抬起头,傲然道:“确是如此。在下自幼跟随师父,十年寒窗,囊萤映雪,苦读不缀,虽不敢说有经天纬地之才,但若论出谋划策,这世间没有几人能与我匹敌,我自问绝对当得起区区军师之职。”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都不由地暗吸一口冷气。 犹白燕背上满是冷汗,他悄悄看了大胡子一眼,大胡子正巧转过头来,两人对视一眼后,大胡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杯低头把玩。 犹白燕愣了愣,只觉一股寒意往上窜,他转头看了看封霄,封霄苦笑了一下,也摇了摇头。 那厢边,封宸低沉的声音如重锤般敲击着空气:“我行军作战多年,从来没有人敢做我的军师,你倒是也颇有胆量。広陵第一谋士的徒儿果真不同凡响。” 那人愣住了,似乎被突然转变的话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封宸勾起嘴角:“你能找到我的军队所在之处,又将我的打算猜得分毫不差,这已足以说明你确实颇有才能,而且你又敢于直言不讳,实在是让人敬佩万分。” 虽然封宸说的句句都是好话,但犹白燕却没来由得越听越觉得胆寒,他紧紧握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木头冰冷的触感让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将军。”他猛地站起了身,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似是自己动起来了一般,全然脱离了他的控制:“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呢,不如早早的休息吧,至于‘军师’一事,来日方长,此时贸然决定也并非好事,不如择日再从长计议可好?” 大胡子放下茶杯,无比诧异地看着他。 封霄也站了起来,拉了拉犹白燕的手。 犹白燕似是完全没有感觉到封霄的动作,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封宸,挺翘的鼻尖上不知何时,已布了一层细汗。 ☆、第100章 封宸扫了他一眼,没有说任何话,似是完全只把他当一个无关紧要的,甚至只是一个来看热闹的闲人。 犹白燕握紧了手,封霄又拉了拉他,这次加重了力道,似是想拉他坐回原位,犹白燕却固执地甩开了他的手,咬了咬牙,说道:“将军这几日身体一直抱恙,离开孤鹜城前,师兄交代过我要多留意你的情况,我想将军还是早些休息为好,若是让师兄知道你这么晚了还在忙这忙那的,难免会有些不高兴。” 大胡子将口中的茶水喷了个天女散花。 封霄抓着他袖子的手僵住了。 帐子里静成了一潭水,连风都停住了脚步,不敢四处窜动。 封宸盯着犹白燕,一副要将他吞到肚子里的神情。 帐中央的那人瞧了瞧封宸,又瞧了瞧犹白燕,似乎从犹白燕的话中察觉到了什麽,眼中满是好奇玩味的神色,他眯起眼睛,看着犹白燕:“你师兄?” “啪!”封宸一掌拍在案上,犹白燕的瞳孔倏然收缩,手颤了一下,封霄抓住他的手。 “出去。”封宸冷冷地喝到。 犹白燕咬了一下嘴唇,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封宸转头看向门口,面无表情地说:“来人。” 封霄几乎是扑上去一样抱住了犹白燕,并迅速将他往外拖:“将军,他刚才喝了点酒,头脑不清醒,我现在就带他去醒酒。” 犹白燕奋力挣扎:“我没喝酒,我知道自己做什麽,你放开我!” 大胡子也站起了身,几步走到犹白燕面前,架起他的胳膊,将他往外拉:“你小子乖乖回去休息,别来捣乱。” “你放开我!封宸,你这个混蛋,你不能这样做!” 犹白燕又喊又叫,大胡子干脆将他整个人拎起,快步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山林寂寂,月光淡白如玉,照得月下一片明晃晃的如水月影。 数十座营帐散落于苍茫山林间,溶进了浓郁的夜色中。 大胡子撩开其中一座营帐的帘子,长臂一伸,将犹白燕扔了进去。 犹白燕立刻跳起来往外冲。 大胡子挡住出口,封霄把他按了回去。 封霄:“白燕,别闹了!” 犹白燕大声吼道:“你要还是个人你就放开我!” “那人将军非杀不可,你去了也没用!” “你他娘”犹白燕气急败坏地指着封霄,手指甚至因气愤而微微颤抖:“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竟然能就这样看着一个无辜的人被那个疯子杀掉!” 大胡子道:“那小子明知道将军从不要军师,还非要来,这是他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封宸不想要他,直接把他赶走不就得了,何必非杀不可?!” “他知道我们在哪,有多少人,现在甚至知道了孤鹜城是我们的弱点,你现在把他赶出去,他要是跑到了敌营告密怎么办?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掘坟墓嘛。” “那那怎么办啊?”犹白燕急得几乎要跺脚了:“你们不能让他就这样白白送死啊!” 大胡子打了个哈欠:“别理了,乖乖去睡觉。” “不行”犹白燕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要不要不你们劝劝封宸,让他把人留下吧,反正军队里多他一个人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我和霄会好好看着他,不让他惹麻烦的。” 大胡子瞥了他一眼:“别胡闹了,那小毛孩心比天高,一身锐气,绝不会甘心过默默无名的日子,你要是把他留下,他非得给你闹出点事来才行。” “那那就让他当军师吧,方正他不是那个什麽陵第一谋士的徒儿吗?想必也有点本事,封宸以后有什麽事也能多个商量的对象,多好!” 大胡子极度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军最烦那种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自以为天下无双,事事都要指手画脚的人。你看那小子,将军说东,他非得往西,还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如此不敬的话,他简直是专门来找死。” “他初出茅庐,不通世事也情有可原,碰几次壁之后自然就会学乖的,给他一次机会吧。” “你啊你毕竟不是军队里的人,有些事你不知道。” “你别敷衍我!” “我不是敷衍你”大胡子抓了抓脑袋,痛苦地哀嚎了一声:“你小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算了算了,我没法跟你说,你乖乖在这坐着就是了,别多管闲事。” “哈哈哈”穆灵涵的笑声伴着点点星光从掀起的幕布下一同飘进了帐中。 “你这小子啊~”穆灵涵用烟杆敲了敲犹白燕的头,无奈地笑着说:“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看看就好,别做任何多余的事,你就是不听。” 犹白燕心中一跳,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你早知道封宸要杀他?!” “那人进来说了两句话我就知道他是什麽德性了,将军不可能要这样的人。” “那你爲什麽不阻止封宸?!” “那人知道我们不少事,怎么可能还让他活着离开。” “你们”犹白燕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们简直不可理喻,既然不能放他走,那让他留下又能怎么样,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军师,又吃不了你们!” 穆灵涵和大胡子对视一眼,大胡子无力地扶着额头,朝着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自己什麽也不想再说了,穆灵涵倍觉好笑,咧着嘴笑了一阵,直到大胡子瞪着他,才忍住笑,回头看着犹白燕,解释道:“诶,不是我们冷血无情,只是这军队里始终不同于外面。在这里,军令如山,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能说,不该做的事绝对不能做,而且上面传下来的的命令高于一切,无论有再多理由都不能违抗,就是死,也得实行到底,明白了吗?” 犹白燕拉长了脸:“不明白。” 大胡子做了一个就快气绝的表情。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19节 ☆、第101章 穆灵涵笑得前俯后仰:“好好好,那我这样说吧,首先,爲了防止军机泄露,将军的命令是从来无须也不应该向下面的人解释的,所以很多时候他说什麽就是什麽,就算命令看上去很奇怪,我们也从不问爲什麽,更不能有丝毫违抗之意,只管照做就是。” “其次,进了这军队,我们就是同心同体,生死与共,我们只有唯一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可以浴血奋战,置生死于度外,而不是爲了个人的私欲利用军队求财求名、虽然一般的军队里很多人都有私心,但我们不同,我们本来就是叛军,既师出无名,又缺钱缺物,现在还连吃饭都有问题,那些有私心的人很难在这一直待下去。那小子来我们军队,不过是看中我们有可能打败封国,而且将军又是王族后裔,他今日做我们的军师,明日将军临朝称制,他必然是高官厚禄位极人臣,甚至可能和他师傅一样,得到‘一代名士’的美誉,但你要知道,嗯将军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所以他不会称帝,若是日后那小子发现,跟了将军可能会永无出头之日,他很可能另投它处,若是此时刚好敌军挖墙脚,我们真的就等着被卖猪仔吧。” 封霄眨了眨眼:“卖猪仔?” 穆灵涵:“哦,我家乡话,意思跟‘被出卖’差不多。” 穆灵涵:“而且你看他那样,要是哪天将军和他意见不合,他指不定就要凭那三寸不烂之舌,四处煽动挑拨将士,非得闹到将军给他低头让步才肯罢休,到时候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犹白燕两条眉毛绞在一起,脸皱成一个包子:“你们会不会想太多了?” “我可没有瞎说,这都是有前车之鉴的。” 犹白燕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前方的空气。 穆灵涵走到蜡烛旁,借着烛火点燃了菸草,淡淡地说:“将军一直不要军师,读书读得多的人,心思总是难免多一些,也总是有自己的小算盘,所以很难找到一个不计较那么多,只想一心效力的人。” 犹白燕愣了一会儿,从口中挤出一句:“歪理。” 穆灵涵哑然失笑,走到他面前,敲了敲他的脑袋:“无论如何,军队里真不是你能任性而为,随心所欲的地方,所以你小子也最好学乖点,不要再胡闹,哪天真出了事,我们也未必保得住你。” “就怕他学不乖。”大胡子瞥了犹白燕一眼,无比幽怨地说:“他刚才竟然还敢拿他家国师来威胁将军,简直是不要命了。” “哇”穆灵涵做了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忙催促大胡子:“说来听听。” 大胡子把犹白燕先前在封宸面前说的话复述了一边,穆灵涵听完之后,嘴咬着烟杆,呆在了原地,半晌,他拿下烟杆,用力吸了口气:“兔子,你简直太神勇了。” 犹白燕满头黑线。 穆灵涵吸了两口烟,想了想,又说道:“我说兔子,你是真想救那小书生,还是开玩笑呢?” “什麽意思?”犹白燕有些不快地皱起眉:“我当然是想救他。” “那你知不知道,你这番话非但救不了他,简直是在把他往悬崖下推。” 犹白燕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他在说什麽。 大胡子叹了口气,道:“凭那小子的头脑,迟早会猜到你师兄就是国师,而将军派那十万军队守着的珍贵之物,也正是他,所以你没瞧见吗,你一说这话,将军脸都青了。我看啊,那毛头下子这下是非死不可了。” 犹白燕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两个鸡蛋:“你的意思是封宸把那十万人留在孤鹜城是为了我师兄,而且我刚才还害了那个人。” 大胡子:“废话,你以为将军为乐乙和燕诺忙前忙后地张罗婚事是爲了什麽?不就是为了笼络他们,稳定军心,让他们能尽心尽力地保护你家国师嘛。” 犹白燕抱住脑袋,张大了嘴巴,脸上满是饱受惊吓、难以置信、不知所措的表情。 穆灵涵摸了摸他的头,分外同情地叹了口气。 犹白燕无比郁卒地抱着脑袋倒在草席上,他在草席上翻滚了一会儿,转了个身,看着大胡子和穆灵涵问道:“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穆灵涵吐出一口烟:“什麽事?” 犹白燕坐起身,仰头看着他:“封宸后来说着说着,就突然夸起那个人来了,看样子好像要招揽他似的,其实我当时差点怀疑是我想多了,封宸根本没想要杀他。” 穆灵涵眨了眨眼,看向大胡子。 大胡子看着他,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穆灵涵:“是嘛,真是奇怪” 大胡子摸了摸下巴:“不过与其说奇怪,不如说这样才正常。” 犹白燕:“什麽意思?” 大胡子:“哎,怎么说呢,将军这人确实都点奇怪,他一向喜欢把人捧得很高,然后又突然把人给摔下来,我想将军是打算把拿小子夸得飘飘然之后,突然让人把他拖出去砍了。” 穆灵涵一手挟着烟杆,一动不动地望着大胡子,一缕淡淡白烟从他的口出缓缓飘出。 犹白燕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扯着嘴角说:“有病。” 大胡子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将军的名声一向不好,这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封霄不知从哪里搜出了一盒绿豆糕,此时正坐在席子上吃得不亦乐乎,听了这番话,吞下口中的糕点,说:“是啊,将军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不知怎么的,我们到离国后,他就有些不太一样,嗯感觉” 大胡子接道:“像变了一个人。” 封霄:“对对对,我都快认不出他了。” 穆灵涵:“嗯,之前也确实一直听说过将军的这些传闻,不过我进军队的时候,将军已经不怎么来平南了,所以只是匆匆忙忙的见过一两次,自然也不算真正了解他,不过这次在孤鹜城见面时,我确实觉得他有些不太一样,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大胡子摸着下巴,苦苦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估计啊,将军是跟国师分开太久,‘旧病复发’了。” 众人皆默。 大胡子扫了众人一眼,有些不满地说:“诶,我可不是在瞎吹啊,你想想看,将军之前一直是这幅模样,可自从到了离国,见了国师之后,就乖得像只猫似的,就连对这小子”他指了指犹白燕:“都是处处手下留情” 犹白燕不满地嚷道:“他对我还叫手下留情啊?!” 大胡子瞥了他一眼:“要是换了以前,你早就被一刀削成肉片了。” ☆、第102章 穆灵涵在一旁一边抽烟一边笑得分外促狭:“看来也就只有国师才能镇得住将军了。” 大胡子也跟着笑:“不是有人说这离国的盄是能镇妖驱邪的嘛,说不定还是真的。” 穆灵涵:“原来国师还是个移动镇妖塔,真方便。” 犹白燕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 “穆将军,您在里面吗?”帐外有人轻轻唤了几声穆灵涵。 穆灵涵应了一声,掀开帐幕。 帐外一员小将,抱拳一拜后说道:“穆将军,可找着您了,大将军唤您过去呢。” 穆灵涵瞇了一下眼睛,抬起脚,把烟枪里剩下的烟草在鞋底上敲灭,然后把烟杆别进腰带上,再对那小将道:“走吧。” 两人走远后,大胡子又教训了犹白燕几句,犹白燕和他吵了一会儿,被封霄拖回帐里去了。 树叶在风中簌簌乱颤,山林寂静,月上枝头,鸟鸣在枝叶间起起落落。 月色,浓郁粘稠,笼罩万物苍生,却又空灵飘渺,远离尘世。 封宸站在这近乎凝固的寂静里,远处林海翻卷,几个黑色的人影在林海中起起伏伏,似是随着海浪翻卷的一艘小船。 一缕青烟缓缓在海浪中燃起。 穆灵涵一手拎着铲子,一手夹着烟杆,吐出一口烟雾后,回头看向了身后。 淡金色的眼睛里月光流转,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那身影停留片刻,随即转了方向,越走越远。 穆灵涵看着封宸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他扛起铲子,招呼着其他小兵们回营。 三日后,潜龙城南。 潜龙勿用,阳在下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潜龙城西起樗山,东至巨斄关 ,地幅三百余里,蜿蜒连绵,宛若一条潜水巨龙。城内峡谷河道众多,地势崎岖,复杂难行。 城外的山林里,数座简陋军帐散落于林间,斑驳树影穿透绿叶,在营帐上投下点点光亮,合着山间鸟鸣,别有一番动人姿态。 封宸一动不动地看着案上的军图,眉头紧皱,在和煦宜人的晨曦中兀自凝成一道令人倍感压抑孤冷的暗影。 寅时刚过,旭日虽已升起,但这山林野地里,依旧冷得如同冬夜一般。 大胡子站在一旁看着封宸,脸上带了一丝忧虑,还有数名将领站在案前,安安静静地立成左右两列,个个都神情肃穆,似乎连气都不敢用力喘。 唯独穆灵涵,大大咧咧地咬着烟杆,瞇着眼睛,惬意地站在门边烤太阳。 帐内寂静无声。 封宸盯着那张军图看了良久,说道:“朝廷将东边的守军全部调至锦川一事,是否已经证明属实?” 大胡子答:“是,两日前,朝廷已派兵带着兵符连夜赶往东境,料想五日内第一批前行军就会赶至锦川,我们在妘国的探子也查明,五日前,朝廷派镇军将军亲自前往妘国,觐见君王,并订下盟约,封国调兵之后,妘国绝不进犯。” 一名校尉说道: “其它与封国相邻的东边小国,也秘密接见了封国使臣,所以调动东境守军一事,应该属实。” “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东边的都是些蕞尔小国,但封国防守如此薄弱,国内又有战乱,一旦他们联手进犯,后果不堪设想。” “这可难说,这几个小国都寡国少民,就算联合起来,兵力也不过十余万,而且从未听闻这几国内有哪一位将领是当真才华出众的,我看,只怕他们联合起来,也讨不了什么好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当真给封国带来重创,虞国、玖兰国以及我平南军,最后也未必肯和他们分一杯羹,他们随时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与其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在那待着,万一封国胜了,他们还能不损一兵一将,白白得到封国许诺的一大笔好处。” 帐中数人议论纷纷,对封国应否调兵一事看法不一,一时间,争辩之声此起彼伏。 封宸手指在军图上摩娑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些小国都只会见风使舵,如果封国能制得住我们,他们必然是对封国马首是瞻,若封国败了,他们自然会落井下石。所以他们的情况,现在对我们还没有太大影响,暂时不用考虑,等战局开始明朗之时,再做打算。” 众人想了一会儿,觉得也确是如此,遂不再争论。 封宸的目光停留在军图上的一点,口中说道:“潜龙城北衔南冥关,汾水关,再往东还有巨斄关,这三关过去都是抵御外敌的要塞,但自从封国扩张至北陵后,这三个关口就不再用于防御,日渐荒废,平日里每一个关口最多也不过千余人镇守,我们可以试着从这里突破。” 一名将领说道:“将军,朝廷自从知道我们攻下孤鹜城后就一直往这一带调兵,只怕,此时这三座关口内,守军人数早已不只千人。” 封宸:“这三座关口都位于险绝之地,想要通过,绝非易事,而离开了这三座关口,其它道路虽然同样需要拔山涉水,但与这三处相比,无异于平地,两厢比较,你说朝廷会在哪一边布下更多兵力。而且这些关口位于深山峡谷,无法自己种植粮食,外面能运进去的物资数量有限,所以,即使朝廷愿意,也无法在关内安置太多兵力。” “再者,昨日探子来报,有一只万余人的军队正在我们的西南面,我们若是往西南方向走,进了樗山一带后,极有可能与早已居高待敌的封军相遇,而那万余人的军队就能与大军前后夹击,切断我们的退路。我们若是往东北方向走,则能诱敌深入,孤立敌军。” “但是,将军,这三个关口既占了地利,城防又如此坚固,就算朝廷只在关内布置极少量的兵力,我们也未必能打得下来。” “其它地方我不敢说,但要说这巨斄关,一定能打下来。” 将领们面面相觑,都想不明白封宸何出此言。 封宸狡黠一笑,朝众人招了招手。 众人急忙凑上去,围在封宸边上。 帐外阳光绚烂,鸟语莺啼,似有若无的话语声从帐内轻轻地往外飘去,在不知情的人听来,仿佛是一群踏青而来的文人雅士,正在讨论这艳丽的春光,这动人的景致。 ☆、第103章 当晚,幽黑寂静的山岭里悉悉索索之声四起,一条暗色队伍潜行在夜色中,首尾相连,蜿蜒蛇行,远远望去,仿佛这正是那条沉睡了千年的巨龙,遯世百世后,终于再次醒来,即将击水三千,抟扶摇,风动九州,睥睨天下。 数名身着普通封国百姓服饰的人骑着马从林中奔出,前往不同方向,似是巨龙击打水面溅出的朵朵水花。 千里之外的北陵,也有数人驾着马,越过重重关口,奔向那极北之地的冰雪之国——虞国。 在这平静夜色下,无数暗涌起伏。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日后,军队出了潜龙城,另外几股分散在外的军队也陆续返回,封宸命众人换上军服,高举旗帜,饮血击鼓,正式向封国宣战。 封国东境守军此时正尽数涌向北境。 封宸率平南军现身不久,就立刻被一只早已徘徊在潜龙城外的军队发现,对平南军穷追猛打。 平南军一路北行,且打且退,一副招架不住,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 五月初五,一场纷飞小雨,下得飘飘扬扬。 林间绿叶被清洗的焕然一新,地上略为泥泞,部份铠甲、兵器被凌乱地抛弃在了地上,暗暗透露出了主人不久前提盔弃甲而逃的丑态。 雨水淋淋漓漓。 枯枝、树叶都被雨淋湿了,无法生火,众人只得将抗回来的猎物直接剥皮、洗净,然后生吃。 犹白燕吃了一些野菜后,望着血淋淋的野猪和野兔子肉,胃口全无,一个人默默地缩到一边去了。 其他人对这茹毛饮血之事都仿佛早已习以为常,狼吞虎咽地吃着手中的食物,嘴唇周围染了一圈红色血迹。 突然,一阵琴声响起。 声音时高时低,铿锵有力,但却十分杂乱,显得毫无章法,似乎弹琴之人并不懂音律,只是在胡乱弹奏。 封宸正在喝水,听到那断魂催命的魔音后,愣了一愣,放下杯子,撩开帐幕走出去。 帐外的一众将士都是面面相觑。 在这黄昏时分的荒郊野岭里,突然传来这样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琴声,实在是让人渗得慌。 几名将士拿起长矛刀弓,朝声音的来源之处奔去。 片刻后,琴声戛然而止,出去寻人的将士们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眼中,他们中间,还多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那人个子矮小,身形也很单薄,披肩散发,还有几片孤叶插在头发里,说是人,倒更像一只山林野兽。 将士们将他带到封宸面前,按着他的肩膀往下一压,让他跪在了地上。 那人并没有反抗,乖乖地跪下了,但似乎被绑得有些不舒服,身体左右扭了扭,像一条蚯蚓。 封宸俯视着他,打量了片刻后,问到:“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部份脸,脸上还有不少尘土,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说是胜似星辰也不为过。 那人张了张嘴,嘴唇蠕动了几下,好像在寻找发声的正确方式,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说道:“我叫佹丠。” 他的语调有些奇怪,就像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虽然能说清楚话,但有些字依旧说的很含糊不清,而且他说话时的咬字方式与常人相比显得刻意了许多,好像在说每一个字前,都要先在口中找好发音的位置,再努力说出来。 一旁的将士们听了他的名字,都有些惊讶。 封宸挑了一下眉:“你姓佹?你和佹诸是什麽关系?” 佹丠抬起头,嗫嚅道:“是我师师傅。” “哇”有人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佹大仙的徒弟竟然是个连话也说不清楚的小鬼?” “这小子是个骗子吧?” 众人议论纷纷,都不太敢相信眼前这个披头散发,一幅乞丐模样,说话含糊不清的小子是奇人佹诸的徒儿。 封宸的眉头动了动,似乎对这人非常有兴趣,他驱散了众人,然后让人将佹丠抬回大帐。 进了营帐,封宸命人解开绳子。佹丠跪坐在地上,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胳膊。封宸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跟你师傅好好在槐山待着,跑来这里做什麽?” “我”佹丠突然像一个见了生人的小女孩般扭捏了起来,他的脸上虽然满是污迹,但一丝红晕还是透了出来。 封宸看着他,眼睛微微瞇起。 佹丠扭了扭身体,像只被欺负了的小羊羔,低着头喏喏而语:“我,想见国师。” 营帐内静了很久。 封宸有些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你想见离奚若?” 佹丠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眼里仿佛真的在闪光,头用力点了一下。 封宸:“国师不在这里,他在孤鹜城。” 佹丠道:“我,知道。”他抿了一下嘴唇:“不能直接见。” 封宸:“爲什麽?” “守军不让进城,而且,我,没有名号。” 封宸笑了出来:“你想在我这里混个名号,好在他面前介绍自己?” 佹丠忙不迭地点头。 众人笑得前俯后仰。 佹丠呆呆地看着他们,似乎不明白大家在笑什麽。 大胡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佹大仙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傻徒弟?” 佹丠眨了眨眼,没听明白。 穆灵涵跑过来蹲在他面前,兴致黯然地看着他:“娃娃,给哥说说,你爲什麽想见国师呢?” 佹丠双目放光,手舞足蹈起来:“国师很厉害!”他做出一副病入膏肓者苦苦挣扎的模样,再躺到地上,做了一个往自己嘴里塞东西的动作,然后再跳起来,生龙活虎地跳来跳去。 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佹丠眨了眨眼,见大家没看懂,就又做了一个采摘的动作。 封宸:“你想说‘药’?” “对对!”佹丠兴奋地击掌。 “哈哈哈”众人笑得合不拢嘴。 ☆、第104章 佹丠又做了一个下棋的动作,口中说道嘟嘟娜娜地发出一些像“期”字一般的音节。 然后又做出一个挥剑的动作。 封宸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你是想说,他什麽都会?” 佹丠连忙点头。 大胡子:“这小野娃娃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连话都说不清,他真是佹仙人的徒弟吗?” 封宸道:“试试看就知道了。”他看着佹丠,问:“你师傅在四十年前可是名震天下的谋士,他跟随我祖父征战四方时,屡出奇谋,封国当时能从吞并诸多国家,成为无人能敌的霸主,你师傅居功至伟。不过他却在风头最盛之时突然隐退,你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吗?” 佹丠眨了眨眼,呆呆地说:“师傅说,喜欢钓鱼,宫里不让,他就走了。” 营帐里一片死寂。 一名校尉说:“将军,别浪费时间问了,这小子就是个傻子,哪里会是什麽佹诸的徒弟。” 封宸笑了一下:“佹诸隐居的原因先不说,不过他确实喜欢钓鱼。” 帐内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佹丠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阵闷响,他摸了摸肚子,又抬头看着封宸,脸上的表情分外委屈。 封宸问:“你饿了吗?” “嗯。”佹丠扁着嘴点头。 封宸命人端了兔子肉进来,满满的一盘肉,鲜血淋漓。 佹丠却仿佛完全没有看见那些血一般,无比自然地用手抓起兔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你以前不会说话吗?” 佹丠点了点头。 “爲什麽?” “狼。”他发出嗷呜一声,又说:“和师傅学。” 封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是被狼养大,后来佹诸把你捡了回去,教你说话。” 佹丠点头如捣蒜。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佹丠浑然不觉地继续啃着兔子肉,手上、脸上都染了血,连头发上也沾了不少。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对大胡子说:“等他吃完了,打些水来让他洗漱干净,再找几件衣服给他。今晚就让他睡在封霄那吧。”说完了,又望向佹丠,道:“你明天早晨过来找我,有些事要问你。” 佹丠点了点头。 众人散去,佹丠啃着兔肉跟着大胡子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转头望着封宸,口中含着一块兔肉,声音模糊地说:“琴。” 封宸:“琴先放在我这里,明天还你。” 佹丠撅起嘴,似乎有些不开心。 封宸又说了一遍:“明天会还给你的。” 佹丠 看着他眨了眨眼,然后才在大胡子的催促声中走出了寝帐。 五月初六。 旭日将升,众人吃罢早饭,开始整理行装。 封宸收好了随身物件,正打算让人来帐内收拾其它杂物,帐外传来了通报声。 片刻后,一个矮小的身影飘入帐内。 封宸转身,看到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 虽然看上去依然非常稚嫩,但或许是因为自幼长于深山,后来又一直如世外高人般过着隐居的生活,所以脸上隐隐透着一股仙风道骨般的气息。 封宸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正是昨晚那个半夜弹琴的脏小子。 佹丠见了封宸,马上兴冲冲地跑上前去,喊道:“阿宸,我的琴!” 啊? 封宸的脸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阿宸两个字一直在他耳边徘徊不去。 “你刚才叫我什么?”封宸又气又好笑地问佹丠。 “阿宸。”佹丠一幅呆头呆脑的模样,又傻傻地重复了一遍。 封宸哭笑不得:“谁让你这么叫的?” “阿霄说你叫宸。” 阿霄想必是指封霄吧,而且封霄的原话应该是说他叫封宸,结果被这小子自动略去了姓。 封宸面一脸严肃地说:“叫我将军。” 佹丠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封宸又加了一句:“这里没有人可以叫我的名字。” 佹丠又眨了眨眼,然后低下头,撅着嘴说:“将军。” 封宸突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无话可说,就转身走向帐内一角,将佹丠的琴抬了出来。 七尺长的琴身被厚厚的白布裹住。 佹丠小心地接过琴,摸了又摸,然后才将它背在身上。 佹丠个头矮小,这把古琴几乎和他一样高,古琴背上身后,把他压得略微弓起了身子,让人不禁担忧这琴会不会把他的腰给压断了。 封宸看了他一眼:“你师傅送给你的?” 佹丠点点头。 “你好像不会弹。” 佹丠吸了吸鼻子:“师傅说,没有开,学不懂。” 没有开?封宸猜想这估计是说他七窍未开,或心智未开之类的东西,估计佹诸老先生自己也明白自己这个徒弟确实有点傻,琴棋书画之类的高雅玩意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学。 封宸不禁有些想笑。 佹丠舔了一下嘴唇,似乎有些渴,封宸走回案几旁,斟了一杯茶,朝他抬起手。 佹丠走过去,双手接过,态度非常谦逊得体,看上去不像个十来岁的小子,倒像个年逾古稀,恪守礼教的老学究。 “坐。”封宸说。 佹丠看着他,似乎有些踟蹰。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想起他背上那把几乎和他齐高的琴,这样一把琴挂在身后,怎么可能坐得下来。 封宸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朝他摆了摆手:“那就站着说话吧。我问你,你昨晚说的都是真的吗?” 佹丠理所当然地答道:“是啊。” “所以你来这里是想让自己混出点名声,以后好见国师,对吗?” 佹丠连忙点头。 封宸看着他,沉思了良久:“看你的样子,你只能做军师。” 佹丠捏了捏衣角:“军师是什麽?” 封宸愣了一下,噗地笑出了声:“你根本不知道军队里有哪些职务吗?” ☆、第105章 “不知道。”佹丠老老实实地答到。 封宸:“在你来这里之前,佹诸没有教你吗?” “师傅不知我来。” 原来还是偷跑出来的。 封宸按着额头,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一下自己媳妇魅力真大,连面都没见过就能把人勾的瞒着师傅只身跑到敌我不明的军队中去。 佹丠完全没有察觉封宸的心情,眨着眼睛,傻傻地问:“军师好当吗?” 封宸抬头看了他半响,抽动了一下嘴角:“问你一个问题。” “好。”佹丠点了点头,满脸期待。 “平南军自从出了潜龙城,就一直被封国军队围追堵截,现在已有不少伤亡,你有什麽法子能让我们成功躲过堵截,到达北陵吗?” 佹丠看着他,眼睛眨了一下,然后又眨了眨,似乎无法理解封宸的话,显得非常困惑。 封宸:“需要我再问一遍吗?” 佹丠点了点头。 封宸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佹丠头上冒起了一缕青烟。 “怎么了?”封宸笑着问。 佹丠张了张嘴,异常困惑地说:“可是没有伤亡啊” 封宸挑了一下眉,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耐人寻味:“你说,我们没有什麽伤亡?” 佹丠用力点了点头。 “你没有看到我们丢弃在路上的盔甲武器吗?还有,每日用来煮食的火堆也越来越少。” 佹丠用力摇了摇头,抬起脚在地上跺了几下,然后指着自己踩出的脚印说:“一样的。” 封宸看着那些凌乱的脚印,看了一会儿后,脸上渐渐浮起了一个了然的笑容,哈哈地笑了几声,说:“原来是这样。” 佹丠看着他。 封宸笑着摇了摇头:“是我疏忽了,不过也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真有人能靠脚印的杂乱程度,推算军队人数。” 佹丠:“师傅也能,但我更准。” 封宸似乎对他越发感兴趣了:“如此看来,你从始至终都知道我们军队的真正人数,你是一路跟着我们走的吗?” 佹丠摇了摇头,答道:“在孤鹜城看,然后先来,等着你们。” 封宸:“你是说,我们出了孤鹜城后,你就查看了脚印,推算出了军队人数,然后就直接赶到这里,一直等着我们来?” 佹丠点头。 封宸暗暗吸了一口气,瞇了一下眼睛,重新认真地审视着佹丠:“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来这里?”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回答,佹丠抓了抓头,一幅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模样,脸上的神情又好像在说,没有爲什麽,就是觉得你会来啊。 封宸:“我换一个问题——你知道我爲什麽要假装战败吗?” “巨斄。” “没错,我就是想把封军引到巨斄。你早知道我会这样做?” 佹丠点头:“漆将军,虞国近,非常容易打。” 封宸:“嗯,那你觉得此计如何?” 佹丠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说:“兵走险招,成败一线间。” 封宸撑着脸,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和军事有关的词,你倒是说的挺熟练。” 佹丠:“师傅天天说。” 封宸低低地笑了几声,然后站起身,揉了几下他的头发后,边往外走,边说:“留下吧,陪霄儿多玩几天。” 佹丠急忙转身,朝着他的背影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那军师呢?” 封宸:“我再想想。”他掀开帐幕走了出去,佹丠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抓了抓头,跟着他走出了寝帐。 巨斄关上,幡旗纷飞,内城、外城、城壕,依次展开,由内至外环环相扣,壁垒森严,雄伟坚固至极。 一匹马奔至城墙下,马上的人红色军服,银白铠甲,来到城墙下后,那人引弓扣弦,随后食指、中指骤然张开,一只利箭立刻离弦,呼啸着飞上了城楼,“绑”一声刺进了土城墙,箭身上绑了一张卷成条的纸,随着剑身震动。 城墙上的守军皆惊诧不已,立刻张开弓箭,眨眼间,数百支箭就齐刷刷地对着城下的人。 那人骑着马立在原地,面不改色地望着悬在头上的一整排箭矢。 城上守军拔下那只射到城楼上的箭,乌黑箭杆上,大咧咧地刻着“漆将军收”四个大字。 “来者何人?”一名将领朝着城下的人大声喝问。 “封将军麾下,平南军左校尉柴婴,代封将军向漆老将军问好!烦请将信送与漆老将军,柴某在此等候回覆。” 喊话的将领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显然没有料到城下之人竟然是这般来头,他拿着信急忙走下城头,飞身上马,朝关内奔去。 城头一片寂静,旍旗飘扬,西风猎猎。 城下马儿兀自甩了甩尾巴,黑色的皮毛被阳光照得透亮。 片刻后,一骑奔出,很快,一封同样绑了信的箭被送上城头。 城上将领拉开大弓,扣弦引箭,利箭飞射而出,直直地刺进了柴殷脚边的泥土。 柴婴骑在马上,左手拉着缰绳,上半身探出马来,俯身弯腰,展臂一探,将插在地上的箭拔起,然后直起身,挥了挥手,调转马头,马鞭飞扬,绝尘而去。 巳时九刻 ,夜深雾重。 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徘徊在上空。 黑云压城,城欲摧。 高耸入云的巨斄关,在夜雾中化成一片浓浓的墨色,无数火把竖立在城头上,火光烛天,暗影重重。 一匹枣红色的马立在旷野中,红色的躯体似熊熊烈火,雪白的鬃毛缈缈如烟云。 城门缓缓开啓。 封宸下了马,大胡子,穆灵涵跟在他身后,后面还跟了数名披甲执戟的军士,不过都停在了城壕外。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20节 等到了城门前,几名守军走上前去开始搜身,所有武器军备都被收缴。 一番检查后,城门才终于完全打开,封宸理了理衣襟,阔步走进关城内。 ☆、第106章 巨斄关是封国最大的关城之一,虽然近四十余年间,因其不再是边城要塞而逐渐变得荒凉,但从墙垣楼宇之间不难寻找到这座关城昔日辉煌的影子。 内城开南北门,南为威灵门,北为絷马门,两门外皆以瓮城围护,关内角楼 、敌楼 、箭楼遥相呼应,城外有城,楼外有楼 ,雄伟至极。 穿过关门,行过翁城,越过九曲回廊,将军府、井亭依次擦肩而过,最终行至了文昌阁 。 文昌阁为三层歇山顶式建筑,青砖白瓦,红漆明柱,上嵌雕花小窗,为这肃杀的边疆关城,生生添上了一丝风雅婉约之气。 大胡子、穆灵涵都留在楼下,封宸独自一人上了顶楼。 楼上的铺房房门紧闭,封宸敲了敲门,趁着等人开门的间隙,转身朝外看去,粗略打量了一下这座古老的关城。 “吱呀”一声响,房门开启。 一名老者立于门后,庞眉皓发,年逾古稀,但却是白发朱颜,精神矍铄,一双虎目熠熠生威,气势逼人。 此人正是在巨斄镇守多年的漆巖将军。 封宸看着他,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词——莫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两人四目相对,封宸静默了一会儿,颇为恭敬地鞠了一个躬,唤道:“老师。” 漆巖看着他,神情里是说不出的感概。 “你啊”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封宸的肩膀,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朝着封宸的鼻子虚点数下:“你小子到真是会惹麻烦啊。” 封宸抬头看着他,冰冷的脸上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笑意挂在嘴角,那幺浅,那幺淡,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吹走。 “进来吧。”漆巖转过身,将封宸引进房内。 两人在窗边落座,窗户正对着威灵门,城墙上高楼伫立,城墙外荒野万里。 漆巖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封宸。 封宸接过,抬手举杯:“老师,徒儿敬您一杯。” 漆巖举起杯子,豪爽地说道:“干。” 两人干净俐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封宸擦了擦唇边残留的酒,畅快地呼了一声,道:“好酒。” 漆巖朗声大笑,声若洪钟路鼓:“老夫可把巨斄最好的酒给你弄来了,你要是敢说个‘差’字,老夫绝对要一刀了结了你。” 封宸笑道:“若是有人对着此等佳酿还能说个‘差’字,我也得砍他。” 漆巖朝着封宸竖起大拇指:“老夫没收错你这个徒弟。” 封宸笑着将酒杯再次斟满,举起杯,漆巖也同样举杯回敬。 两人对饮数杯,谈论古今之事,人情冷暖,好不快活。 酒过三巡,直喝得心满意足,漆巖放下了杯子,咂了咂嘴,目光往窗外望去。 皓月当空,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尽是一片幽深夜色,黑夜广阔无垠,铺天盖地。纵使城墙万里,角楼高筑,在这广阔的天地下,还是显得无幺渺小,小的,就仿佛汪洋中的一粒沙石。 漆巖看了片刻,问道:“徒儿,你知道这南门为何要叫作威灵门吗?” 封宸:“天时怼兮威灵怒 。” 漆巖接着念道:“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说罢,他指着窗外的巨斄关城墙:“这巨斄关曾是喉舌之地,过去近六百多年里,这里一直饱受战火侵扰,民生困苦,枉死之人无数,正所谓,一朝入巨斄,终生不复还。” 封宸放下了酒杯,安静地看着他。 “四十年前,宗成国北却,封国占领锦川,这才将防线推至北陵。而巨斄,被鲜血洗刷了六百年后,终于迎来宁静。说实话,老夫宁愿一辈子守着这样一座空城,也不愿看见战火重燃。” 封宸一手扶着酒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了很久,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眼中的神色却变了又变。 漆巖回过头看着他,笑着慨叹道:“老了,再也不是壮志凌云的少年郎了,只会开始说些泄气的话。”他端起酒坛,往杯里倒酒,口中说道:“你十六岁那年打的第一场战,就是老夫亲自带着你上的战场,你当时的模样,老夫十二年来从未忘却,直到今天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可是真正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再意气风发又有何用?”封宸自嘲地笑了笑,说:“如今还不是落得这样一副落魄的模样。” 漆严看着他,沉吟许久:“徒儿,老夫知道,封国确实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他举起酒杯:“这杯酒,老夫代所有封国人敬你,希望你能看在师徒情谊的份上,喝了这一杯。”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封宸微微皱起了眉,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一些。 一杯酒尽,漆巖放下酒杯。 封宸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漆巖看着他面前那杯完全没有动过的酒,眼中的神色也是万分复杂,他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始终放不下吗?” “老师”封宸捏了一下手,欲言又止。 漆巖:“有什麽话旦说无妨。” 封宸:“当年我西征覃国,却在横穿寻国时遭到了流寇围攻,多年来,无论是朝廷还是我周围的人,都说当年攻击我们的就是寻国人,但是不久之前,有人突然告诉我,当初围攻我们的,并非寻国人,而是封国人,这是真的吗?” 漆巖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封宸:“老师,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真相。” 漆巖两道白眉皱了起来,他沉思了片刻,站起身,在原地来回踱步,走走停停,似乎实在拿不定主意。 封宸仰头看着他,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 漆巖来回踱步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该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 他重新坐回矮桌旁,面色凝重地看着封宸,一字一句地说:“当年,那些围攻你们的,确实是封国士兵而非寻国人。” ☆、第107章 “从一开始,封国的目标就是寻国,攻打覃国不过是个幌子,一来是让封国能找一个藉口,名正言顺地出兵寻国,二来嘛”漆巖垂了一下眼:“能借机除去你。你率军先行离开后,封国就开始暗中将大批军队调往封寻边界,一旦传出你们被围困的消息,封国就会派兵攻入寻国。” 漆严抬起头,看着封宸:“封国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真的攻打覃国。除了你的亲兵,其余派去覃国的都只是些老弱残兵,只是没想到,覃国因连年旱灾,加之朝政混乱,竟已羸弱到如此地步,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你竟能在寻国逃过一劫,还直接率军冲进了覃国腹地。” “覃国被攻破实在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漆巖摸了摸胡须,慨叹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是嘛”封宸静默了许久,忽然笑了出来,嘲讽之意溢于言表:“如此看来,封国还真是天命所归,连老天也想助其一统天下,成就不世功业。” 漆巖:“徒儿,老君上当年出此下策也实在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封宸冷笑了一声:“你们一句逼不得已,就能杀掉大哥、三哥、我还有当时和我一起出征的所有人?那我今日同样说一句逼不得已,是不是就可以杀掉所有巨斄的人?” 漆巖深深地叹了口气:“若不是你们先做出不义之事,朝廷又怎会待你们至此?” “我们做什麽了?大哥一直守着平南,不敢有一丝懈怠,我和三哥为了封国年年在外征战,我们三个就差以死殉国以表忠心了,你们还想我们怎么做?” “那你到是说说看,既然你们如此忠心,那平南王在自己属地里藏一只军队是怎么回事?” 封宸呆住了,愣愣地看着漆巖。 漆巖摸了摸胡子,略带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小崽子,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其实你们到底做了些什麽小动作,老君上可是一清二楚。” “我”封宸说不出话来,窒了片刻后,才悻悻地说:“大哥养那只军队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并非想要造反,老头子看不惯,把军队遣散就是了,何必要痛下杀手。” “你要是十年前说这种话,老夫还能当你是年幼无知,但你到了今天还这样说,老夫真想抽你一顿。” 封宸不满地反驳道“我说错什麽了?” “有没有造反之心是你嘴巴说了就能算的吗?平南王明知朝廷有禁令,还偷偷养了一只上万人的军队,而你和三皇子不仅知情不报,还帮着他练兵,你自己说说看,你让朝廷怎么相信,你们完全没有谋反叛乱之心?” 封宸自己也觉得理亏,自觉地闭上嘴,一声不吭地听着漆巖的训斥,半响之后才垂死挣扎般地说道:“那也不能说杀就杀啊,至少得先把我们召回京畿交由廷尉审理,待调查审讯,证据确凿之后才处置。” “召你们回来?若你们当真有心谋反,这不就等于在告诉你们时机到了,该动手了吗?你觉得朝廷真能把你们给召回去?” 封宸彻底没话说了。 漆巖看着他,紧绷着的脸庞还是渐渐有些动容:“徒儿,还记得君上临终前召你回去,和你说的话吗?” 封宸点了点头。 “君上是否问了你边关之事?” “嗯,问了,也问了些军队的事。” 漆巖看了封宸的眼睛许久,缓缓说道:“你那时如果供出平南王拥兵自重之事,君上,就会饶你一命。” 封宸愣了愣,脸上浮现出各种的神色,有差异,惊讶,怀疑,还有一些说不清道明的东西。 “徒儿啊,徒儿,人道是虎毒不食子,老君上又怎会当真如此冷血无情能对你们说杀就杀,君上给过你们机会,只是你们到了最后,都让他失望至极。” 封宸想说点什麽,却说不出口,沉默地望向窗外,重重叠叠的暗影包裹了天地,黎明似乎永远不会到来,威灵门上燃着的火把,成为了着无尽黑夜中永恒的,也是唯一的光亮。 “老师。”封宸看着那跳跃的火光:“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漆巖颔首。 “老头为何非要选二哥?无论是在朝中的威望,还是领兵做战的才能,二哥都不是最出众的。”封宸看着漆巖:“我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想明白,老头到底为什麽非要让他做君王?” 漆巖摸了摸胡子:“其实有很多事,你们都是只知其表而不知其理。封国以武立国,以武兴邦,繁荣昌盛了四千年,看上去好像日益强大,如今更是威风八面,锐不可当,但事实上,今日的封国早已不同往昔。” 漆巖转身看着窗外:“封国立国之初,小国寡民,大部份国土又都位于荒凉贫瘠之地,若只靠耕种采集,根本无法养活所有人,所以必须四处征讨掠夺,但如今的封国地阔万里,国民千万,西南一带土地肥沃易于耕作,北方则矿藏丰富,若再像过去一样连年征战的话,只会因不断加重徭役赋税,让封国人觉得不堪重负,而战胜后所得的物资根本无法弥补战时的损耗,还会让土地荒废,贸易受阻,最后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你仔细想想看,在你领兵的那几年,每逢征兵之时,国内必有怨言,也时有逃避兵役之事发生,但这种事在四十年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那时的封国,一提起打战,那可真是一呼百应。知道为什麽情形会变成如今这样吗?”漆巖深深地叹了口气,沧桑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苦笑:“因为,封国人累了,打了四千年,大家都累了。” 封宸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细想了一会儿,又发现逃避兵役的事确实一年比一年多,又不由地有些信了。 漆巖看着他的眼睛,颇为意味深长地问道:“这些事情,若是老夫不说,你自己能发现吗?” ☆、第108章 封宸没有答话。 “国虽大,好战必亡啊。”漆巖摸了摸胡子,看着封宸的眼睛,缓缓说道:“十年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除了老君上,就只有二皇子了。” 封宸:“怪不得老头和二哥在位期间都曾下令缩短服兵役,还多次调整军队编制以缩小军队规模,我当时还以为朝廷是想减少军队开支,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隐情。”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但这些事先王都想到了。先王看上去资质平平,但事实上远比你们所有人想像的都要深谋远虑,都要有洞见,好在老君上独具慧眼,才不至于平白浪费了先王的才能。” 封宸有些不满地撇了一下嘴。 “但先王也有一个缺点。” 封宸挑了一下眉,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什麽缺点?” 漆巖看着他那副三姑六婆般的嘴脸,抬起手,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封宸挨完打再次不满地撇了一下嘴:“平时鲜少和二哥来往,所以也没听说过他有什麽缺点,您忽然提起,我自然会好奇嘛。” “那也不能露出这副模样,身为将领” “好好好。”封宸忙不迭地求饶:“徒儿错了,马上就改,老师你还是把刚才的话先说完吧。” 漆巖依旧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才继续说道:“为君者需得仁爱宽厚,视天下万民如子,但又得冷酷无情,如豺狼虎豹。先王”漆巖摇了摇头,颇为遗憾地说道:“先王做得到第一点,却做不到第二点。” 封宸的脸非常明显地抽搐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你逗我玩儿呢?他咳了一声,说道:“二哥当年可是把我困在北陵整整四年,一步也不准我离开,简直和□□无异,这还不叫冷酷无情?” 漆巖:“所以说你不懂事。先王要真是个无情之人,早就想法子除掉你了,哪里还会留着你在北陵撒野,你又哪里有机会像今日这样独占北陵,完全无视朝廷号令,一副自立为王的模样。再说,要是先王当真狠得下心对付你们,老君上还用得着亲自出马吗?正是因为君上知道,先王镇不住你们,才会在病重之时还如此大费周章地做那么多事。”然后他又摇了摇头,说道:“结果还是棋差一招,留下了你这个后患。” 封宸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怎么个后患法了?我当年不知道有多循规蹈矩,从不结交官宦,不妄议国事,为了不让老头有疑心,我连百舸都不怎么回,常年在外为朝廷做牛做马没有一句怨言,我简直已经可以被史官以忠臣楷模之名写进史书了,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你们逼出来的。” 漆巖斜睨了他一眼:“你和三皇子、平南王完全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就算没有人逼你,他们若是反了,你反不反?” 封宸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极有可能会助纣为虐而不是大义灭亲,于是非常识趣地闭上嘴,不再说话。 漆巖看着封宸一声不吭的模样,再想到他后来的境遇,心中不由地软了几分,也再说不出什麽训斥的话来,转而好言相劝:“徒儿,无论如何,君上和朝廷确实都有愧于你,你被逼到今日这般田地,心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这些都是你和朝廷的恩怨,封国的百姓不应该受到牵连。” 封宸看着他,眨了眨眼:“老师,你徒儿虽不是什麽胸襟宽广之人,但也不会如此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我虽然一直心有怨怼,但那也仅仅是针对老头子一个人,我对朝廷、封国从来就不曾有过恨意,对封国的百姓更是没有任何不满。” 漆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微微皱起两道白眉,看着封宸问道:“那逐麇城的事呢?当年琼国北进,若不是你领兵去救,逐麇城怕是早就被琼军攻占了,但你和琼军恶战多日终于得胜归来时,逐麇城的百姓却不愿打开城门” 封宸轻哼了一声:“后来我带着北陵军绕过逐麇城,拖着疲兵残甲就这样冒着大雪一路走回了北陵,期间再没有请求任何一座城池为我们打开城门。”封宸顿了一下,眼中带了几分寒意:“我原本带去了一万人,在和琼国一战中损失一千,在回程中”他盯着漆巖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饿死、冻死了一千人。” 漆巖静默半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封宸:“这些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若说我没有一点怨恨,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即使到了今日,每次想起那些枉死的将士,我依旧心有戚戚,但同时我也明白,这些想法根本没有意义。” 他看着漆巖,琥珀般的眼瞳里流着烛火的光影,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百姓能知道些什麽?即使我当年是在万分无奈地情况下才叛变,但他们会知道这些吗?”封宸的唇边漫上一丝嘲讽的笑意:“他们知道的不过都是些朝廷想让他们知道的东西罢了。只要朝廷说我是奸臣,他们就会当我是奸臣,朝廷说我是叛徒,他们就会当我是叛徒。老师,你说我和他们,又能计较些什麽?” 漆巖没想到封宸原来是这般想法,一时间有些不知该作何言语。 他看了封宸半响,摸了摸胡子,沉声问道:“老夫知道你从未觊觎过王位,如今也自然不可能为了篡位而叛国,所以先前一直以为你是为报复封国人而起兵,但如今看来,老夫猜错了,那你攻打封国,究竟为何?” ☆、第109章 封宸眨了一下眼,说道:“封王想杀我,我只能投靠离国。” 漆巖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封宸遂将封王派他刺杀离奚若,却又暗中逼迫离奚若杀他之事说了一遍,不过他和离奚若早已相识一事自然是瞒了下来。 漆巖沉吟了许久,缓缓道:“国君登基后就一直想笼络你,时常召你回宫,朝中大臣认为你狼子野心,非易与之辈,国君如此行事无异于引狼入室,所以对此一直颇为微言。但国君一再坚持,加之你每次皆只身前来,所以朝臣们也就渐渐不再反对了,没想到,你们暗地里却一直在做这些勾当,若是百官知悉此事,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们往来。” 封宸哼了一声:“他现在想杀我,想必是因为已经对这不温不火的‘怀柔’之策心生倦意,转而想直接铲除我,然后收归北陵。这下算是顺了你们的意了。” 漆巖不为未然:“你只要一日霸占着北陵,封国人头上就始终悬着一把刀。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管,动不动手,只是迟早的事。” “其实我也没想做什麽,霸占着北陵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若是没有了北陵,没有了北陵军,谁知道朝廷会怎么对付我。”封宸瘪了一下嘴,看上去竟有一丝委屈:“封国人不该死,难道我就该死吗?” 漆巖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然后倒了一杯酒,仰起头一饮而尽,喝罢,放下酒杯默默地叹了口气。 “徒儿,过去的事已成定局,再怎么做都无法更改,但以后的事,你需得再好好想想,你现在走的可是一条不归路,若是早日回头,还能有转寰的余地,若是一意孤行。” 漆巖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封宸笑了笑,拎起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 “我早就无法回头了。” 他抬起酒杯,朝漆巖微微一抬手,然后“咕噜”一声,将酒全部吞下,仿佛将其它所有话语都一并吞进了肚中,只留下这一句。 封宸放下酒杯擦了擦嘴角:“既然已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也不会再指望封国还能放过我,同样的,我对封国也不会再心怀眷恋,这一场战打完了,我和封国也将恩怨两清,从此再无瓜葛。” “老师。”封宸倒了一杯酒,然站起身,双手举起酒杯朝着漆巖微微躬身:“徒儿这次特意绕路来到巨斄,就是为了见您一面,这一杯酒将是徒儿敬您的最后一杯酒。” 封宸一撩衣袍,单膝跪在了地上,酒杯高举过头,语气严肃地说道:“师恩深重,徒儿终生不忘。” 漆巖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伸手握住了酒杯,微红的烛光在他脸上晃了晃,一瞬间,他仿佛沧桑了许多。他抿着嘴角,手渐渐握紧杯子,然后抬起酒杯,一仰头,将酒水全部倒入腹中。 封宸站起身:“我已不再奢望封国能对我手下留情,而且也不想老师为难,所以此次前来并不是打算请求老师为我们打开城门,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巨斄关。” 漆巖愣愣地看着他。 封宸又说道:“我如今手中只有一万军士,身后还尾随着一只封国军队,而巨斄军多达四万,城内粮草充足,又处于守势,我若强行攻打,无异于以卵击石,绝无胜算,所以,我想请老师率军出城一战,此战你我双方都不出奇谋,不行绝计,完全以武力相拼。我若侥幸取胜,那说明我这条路走对了,若是不幸败北,那就说明”封宸笑了一下:“我真的错了。” 漆巖不答话,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神情分外凝重。 封宸一动不动地站着,修长身形化作一道剪影,被印在了雪白的墙壁上。 房内静如止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漆巖将双手负于身后,在房内来回走动了几步,然后抬起头望向了窗外。 威灵门威严不动,一如这千百年来的每一个日日月月。 但城中的景变了,物变了,人也变了。 曾经在城中燃烧的冲天战火早已被熄灭,四十余年的修养生息终于换来了今日的祥和,战争的号角若是再次响起,这来之不易的宁静必然会付之一炬。 封宸微垂着头,嘴边挂着淡淡的笑意:“老师如果不肯出城,我只能强行攻打,到时候,难免会伤及城中百姓。” 漆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封宸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若是出了城再打,百姓就不会受到牵连。而且”封宸眼也不眨地看着漆巖,低沉的声音无比厚重,仿佛能重重地撞击着人的心:“我已吩咐了手下将领,我若是当真战败,平南军、北陵军都会放弃反抗,尽数来投,到时候两军生死将全部交由老师处置,要杀要剐,绝无半句怨言。” 漆巖他看了封宸一会儿,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地闭上嘴,继续在屋内来回踱步。 封宸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喝下。 酒水划过喉咙,引得喉结动了动。 漆巖停下脚步。 “徒儿,老夫你和打。”他站在封宸面前,定定地看着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服自己说出这句话。 封宸笑了起来,倒了一杯酒举到他面前:“一战,生死定。” 漆巖接过酒杯,看了封宸一眼,抬起手,猛一仰头,干净俐落地喝光了酒。 封宸站起身:“明日卯时,城门前见。” 漆巖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封宸弹了弹衣袖,抬手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徒儿”漆巖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封宸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漆巖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仔细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后,才渐渐松了手,却什麽也没说,只轻叹了一声,道:“回去吧,好好休息。” 封宸点了点头。 漆巖一路将他送至城门口,封宸骑上马,带着一同前来的士兵向荒野的另一头奔去。 青灰云朵飘零,将清幽月光划成时明时暗的流影。 奔跑的身影已经彻底远去,漆巖依旧站在那巨大的城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将军”一名将领走上前:“人已经走了,将军回城吧。” “再多看一会儿吧。”他那寒星般的双目中印了清浅月色,一瞬间,仿佛被洗去了所有为人师者或一名将军该有的威严,剩下的,只有一个慈父看着子女离家时的不舍之情。 他叹了口气,浩瀚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寂落的声音:“过了明天,可能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第110章 晨光初露,万丈金光划空,刺破沉郁的黑暗。 苍鹰舒展双翼,驭风凌云而过,万顷碧空之下,两只军队立阵牧野。 铁甲映日,万丈金辉无比夺目。 封宸银甲□□立于阵前,身后平南军摆出横阵,步兵位列正中,骑兵分列两侧。 巨斄城守军则以锥形阵迎战,阵型前锋尖锐,两翼以铁甲骑兵相护,十分坚韧有力。使用此阵可让尖锐的前锋正面迎击敌人,继而割裂敌方阵型,深入敌方军队中,再由两翼全面冲击残余敌军,将对方彻底击溃。 此阵多用于强行突击,非悍勇精锐之军无法使用,此时此刻,漆巖骑马立与阵型最前方,也就是此阵攻击最为凶猛强悍,同时也是最危险之处,看来他是抱了全力一战,生死相拼的决心。 封宸仰起头,遥遥地望了雄壮威严的巨斄城一眼,璀璨日光映着他琥珀色的双目,苍鹰滑翔而过的身影也随着金光倒映在了眼瞳中。 封宸收回目光,手中□□一扫,震臂高呼道:“封王残暴,戕害忠良,人尽可夫,今日吾等将伐无道,诛暴君,以慰亡人!” “伐无道,诛暴君!”将士齐声应和,呐喊声响彻天地,战鼓响起,遥相呼应,一时间地动山河,振聋发聩。 封宸斜挥□□,高声吼道:“儿郎们,随我冲——!” “冲啊!”大军潮水般向巨斄军猛冲而去,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天地。 漆巖也随即气吞山河地呼喊了一声,巨斄军立刻倾巢而出,与平南军正面相撞。 尘土飞扬,万马奔腾,步兵、骑兵冲锋,后方劲弩掩护,数万把弓箭分番迭射,连发不决。 箭雨如骤,湮没四方。 封宸一马当先,手中□□挥舞,眨眼间已连取数人性命,精铁铠甲染满鲜血,杀出一身血气。 片刻后,封宸已劈开一条血路,杀至敌方中军。 漆巖正挥舞战戟浴血奋战。 封宸力贯长臂,欺身上前,□□横扫而去。 漆巖侧身避开,手中战戟挥舞,战戟来势凌厉,如夹万道风雷,直取封宸要害。 封宸俯身,战戟扫了个空,趁漆巖尚未回手,封宸臂力一旋,将银枪朝对方横扫而去,漆巖瞳孔微缩,手臂骤然发力,竟生生截住银枪去势,双腿一夹马肚,向封宸左侧奔去,而后迅速横扫一记,封宸暴呵一声,举起银枪迎向对方,一声巨响,枪头与战戟狠狠撞在一起,擦出万点精光。 封宸收回银枪,呼出一口气,虎口震得生疼。 漆巖笑道:“老夫也算是宝刀未老吧?” 封宸也跟着笑了,接着长臂一挥,高声喊道:“再来!” 两人再次厮杀在一起。 酣战多时,战局已渐趋胶着,平南军与巨斄军已混在一处,个个都杀红了眼。 突然间,一声尖锐呼声响起,漆巖身形一滞,似是感觉到了什麽,立刻朝响声处望去。 只见平南军的后方,一支哨箭正呼啸着冲上天际。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平南军原本规规矩矩的横阵倏然散开,两翼骑兵迅速前移, 万里云行,风动九州,马蹄挟着泥土冷风,从巨斄军两侧掠过,直接往军队后方冲去。 横阵变为了雁阵,巨斄军被尽数包围在阵型两翼间,两翼的弓箭手架起强弓劲弩,万箭齐发,同时攻击被困在正中的巨斄军。 哀嚎哭喊声霎时响彻荒野。 漆巖拉动缰绳后退数步,朝身旁传令兵吼道:“变阵!” “迟了。”封宸突然冲上前,银枪闪着寒光刺向漆巖。 漆巖急忙挥舞战戟挡下攻击,尚未来得及摆开架势再次迎战,又一名传令兵慌忙奔至,朝漆巖喊道:“将军,我军腹背受敌,伤亡惨重,请将军定夺!” “后方受攻击?!”漆巖惊诧万分,虎目圆瞪,看着封宸。 封宸没有看他,脚踩马鞍倏然一蹬,整个人从马上跳起,□□直刺漆巖面门。 漆巖连忙举起战戟挡住,惊讶地看着封宸:“你麾下到底有多少人?!” 封宸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将银枪往下压去,眼睛突然闭了一下,下一刻,漆巖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他高举的双手依旧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整个身体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僵直地坐在马上。 一只箭,穿过了他的胸口,百步之外,穆灵涵坐在马背上,双手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 封宸收回手,将银枪负于身后。 漆巖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中的神色令人心悸。 封宸伸出一双手,揽住他的后背,扶正了他下坠的身躯。 数名巨斄军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吼着冲了过来,平南军将士立刻围了上来,将两人护在正中央。 封宸微垂着头,低声说:“老师,徒儿输不起,对不住了。” 漆巖的胸腔剧烈起伏,他抓住封宸的手臂,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般,紧紧地抓住他,声音嘶哑地说道:“徒儿你”他紧紧地皱着眉,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悲痛。 封宸垂着头,什麽也没说,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却不想反驳,也不想辩解,只静静地等待着被责骂。 漆巖勉力睁着眼,目光已经开始有些涣散,他一动不动地看了封宸一会儿,缓缓阖上了眼睛,呢喃道:“哎,罢了罢了,封国人欠你的,总是要还的。”他咳出一口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封宸扶着他身体的手越收越紧,那一箭显然是伤了心肺,漆巖的咳嗽声浑浊不清,呼吸声渐渐粗重急促,鲜血随着咳嗽声从口中慢慢渗出。 “徒儿”漆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挣扎着说道:“你永远是老夫的徒弟,永远都是。” 封宸闭上眼睛,漆巖的手渐渐垂了下来,鲜血顺着手掌,一滴一滴地滴进了干渴的土地里。 巨斄军疯了一般往两人所在之处冲来,与护着他们的平南军冲撞在一起。 血光飞溅,染红了整个世界。 封宸睁开赤红的眼睛,看着前方,然后缓缓举起拿着银枪的手,用力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咆哮:“巨斄守将漆巖已死,巨斄军士还不速降!” 他的胸腔随着吼声震动,但他怀中的人,却如一座冰雕般,静静地躺着,陷入永恒的寂静中。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要开始各种虐了,大家请系好安全带,做好心理准备。 &’s go~ ☆、第111章 两个时辰后。 轰然一声巨响中,城门被撞开,巨斄城破。 大军涌入城中,开始屠杀残余的守军和百姓。 这座庞大的,静静伏在峡谷中的城关,在寂静了四十年后再次被硝烟和鲜血覆盖。 烈血夕阳,染出一片泣血残红。 亥时,明月中天,夜色浓郁。 战场已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将士们洗漱干净,用毕晚膳,除了守卫的人,其余人都各自休息去了。 城郊的山岭里,只留下一个人。 寂寂明月下,封宸弓着身子,赤t裸着的上身被月光照出冷冷的光泽,肌肤上的疤痕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形似饕餮凶恶的面孔,背上那沿着脊骨而下的刺青,赤t裸裸地昭示了他封国人的身份。 “唰”的一声,又一拨泥土被铲子铲了起来,然后抛出,很快,封宸的身前已挖出了一个大坑。 封宸挖了半响,直起身,向旁边走了几步,然后弯腰抱起一物。 他走回坑边,十分小心地将手中之物放入坑中。 安放妥当后,他伸出手,慢慢地揭开覆盖其上的白布。 漆巖的脸在清冷月色下,似一块冰冷的巖石,他脸上的血已经被擦去,眼睛轻轻地阖着,好像睡着了一般。 封宸凝视了他一会儿,起身重新拿起铲子,将那些被挖出来的泥土重新填回坑中。 褐色泥土一点一点地盖在了漆巖脸上、身上,将他苍老的脸孔和染血的铠甲慢慢遮盖住,最后完全覆盖住了他的整个身躯。 封宸站在坑旁,手里握着铲子,胸口上下起伏,他沉沉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林中那么突兀,就像困兽压抑的呼声一般。 他站了片刻,然后双膝跪地,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爲鬼雄。” 风声呼啸,绵延不绝,将他低沉的声音渐渐吹散。 巨斄城内灯火通明,守城的士兵帮封宸开了城门。 封宸抗着铲子,衣袍的上身部份解开,随意的垂在腰间,火把染出了潋滟火光笼着他精壮的躯体,将他照得仿佛上古战神。 封宸刚走进城,一名将士就立刻向他走去,看样子已经在城门旁等候多时了。 那将士眉目清俊,正是前一日给漆巖送信的左校尉柴婴。 “怎么了?”封宸将铲子递给身旁的人,接过布一边擦身上的污迹一边问。 柴婴答道:“将军,新来的那小狼崽说今天心情好,要好好庆祝一番,接着就爬到将军府的屋顶上又弹又唱,吵得将士们心烦意乱,不堪其扰,程将军派人上去抓,结果他逮一个咬一个,把人全赶了下来,程将军遣末将来问一问,是强行把他抓下来,还是由他去?” 封宸抬起头,朝将军府的方向望去。 夜色中,果然有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传来,这将军府位于巨斄城关中央,而威灵门在最南边,二者相距六十丈,隔着这么远依旧能听到些许琴声,可以想见琴声之响亮。 封宸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将布扔给柴婴,随意地说道:“打晕,绑好了扔回军营。” 柴婴张了张嘴,仿佛被食物噎住了一般。 封宸扫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没什麽,就是见将军您好像挺喜欢他的,以为将军会由着他闹。” 封宸:“” 柴婴眨了眨眼。 封宸又把头转向将军府的方向,皱着眉看了一会儿,道:“算了,你们去了也未必抓得住他,我亲自去吧。” 柴婴立刻显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弓着身子,伸出手臂为封宸引路,口中说道:“将军请!” 封宸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头时目光正巧扫过他伸出的手臂,只见他的虎口处赫然有一排整齐的牙印。 封宸立刻明白了。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封宸攀上将军府的屋顶后,立刻体会到了这句话是如何精妙。 满天星斗悬在上空,一眼望去,仿佛触手可及。 同样的,封宸也立刻体会到了什麽是鬼哭狼嚎,催魂夺命,而漆巖的那句“将士们心烦意乱,不堪其扰”看似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实则是血与泪的控诉啊。 此时此刻,罪魁祸首——狼崽子佹丠正坐在屋顶上,抱着他巨大的古琴,自弹自唱不亦乐乎,听到响动,他转过身,一见是封宸,立刻呼喊道:“阿宸!” 封宸面无表情地说:“叫将军。” 佹丠充耳不闻,手指快速拨了几下琴弦,弹出几个分外滑稽的声音。 封宸耳内顿时嗡嗡直响,他一把按住佹丠的手,面容扭曲地说:“你再敢弹我就把你扔下去。” “为什么?”佹丠奇怪地眨了眨眼,似乎对自己的技艺颇有信心,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琴声与歌声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 封宸幽幽地说:“很难听。” 佹丠眨着大眼睛看着他,看着看着,眼里溢出了汹涌澎湃的委屈神色。 封宸额上滴下一滴汗。 佹丠吸了吸鼻子,然后又吸了吸,接着张开了嘴。 封宸立刻捂住他的嘴。 佹丠的哭嚎声被捂在了封宸手里,只发出一阵闷闷的呜咽声。 “别哭了。”封宸说。 “呜呜呜” 封宸额上冒起青筋,开始有些后悔亲自上来抓人。 “别逼我把你扔下去。” “呜呜呜呜呜”佹丠哭得更凶。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21节 封宸深吸一口气,道:“你再哭我就把你的琴充军。”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诡丠越哭越凶,哭得简直是风生水起,一发不可收拾。 封宸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别哭了!再哭就不准你见国师! 佹丠停住了,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封宸,默默地抽泣了两下。 封宸暗暗呼出一口气,捂住佹丠嘴巴的手试探着松开了一些,佹丠抽抽搭搭地看着他,不过已经没有再发出哭嚎声。 封宸松了一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佹丠打了个反嗝,垂着头,抱着琴,满脸委屈地坐着。 封宸看了他一眼,说:“夜深了,回去睡觉吧。” 佹丠扁着嘴,扭了扭身子,似乎还不想走。 ☆、第112章 佹丠看着软绵绵,好像很好欺负似的,其实脾气倔得像头驴,他若不肯下去,别人怎么劝都没用。 封宸知道这一点,而且又刚打完战,累得很,此时此刻也实在没有心思和他纠缠,遂在屋顶上躺下,看着头顶上如细碎珠玉的星空,懒懒地说道:“不下去也可以,不要再弹琴,让我静一会儿。” 佹丠睁着圆溜溜地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点完了又突然说道:“阿宸,你不高兴?” 封宸看了他一眼,旋即移开了视线,没有理他。 佹丠爬了过去,像小狗一般蹲在他身旁,看着他,又说道:“你胜了,应该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佹丠疑惑地看着他,睫毛扑扇扑扇的,一副不明白爲什麽封宸要骗他的模样。 封宸有些烦,但不知何故又发不出火来,只得摇了摇头,说:“以后再告诉你。” 佹丠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爬过去,小猪一般朝他身上拱了拱,接着圈成一团在他身边躺下。 封宸想躲开,但身体动了一下后,又突然犹豫了,他想了一会儿,移了回去,继而伸出手搂住了佹丠的肩膀。 “小心摔下去。”封宸说。 佹丠吸了吸鼻子。 一大一小躺在这碧油油的屋顶上,看着头顶上的满天星云。 清风拂面,吹得星斗闪闪烁烁。 佹丠在屋顶上待了有一会儿工夫,身上衣物又单薄,现在被北风迎面一吹,蓦地觉得有些冷,不禁一个劲地往封宸身上靠。 封宸体温偏高,在冷天里抱着就仿佛抱了个大火炉一般,佹丠惬意地缩在他怀里,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嘴巴微微张着,发出一阵细微的呼噜声,半睡半醒间,耳边隐约传来了封宸的声音。 “狼崽,你出来这么久,想你师傅了吗?” 佹丠迷迷糊糊地哼哼两声,答道:“想。” “既然想,爲什麽不回去看看?” “还没见到国师大人。” 封宸嗯了一声,然后不再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夜空发呆。 佹丠搂着他,渐渐睡了过去。 封宸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目光注视着苍穹,佹丠温热的鼻息随着呼吸喷在他的颈项上,软绵绵的身躯传出皂荚的味道和暖人的体温。 封宸低下头,默默地看了他许久,然后重新转头看着夜空,片刻后,轻声说道:“我自五岁起就和老师学骑射,我这一身马上的功夫,可以说都是他教的。十六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也是他亲自带着我。他平日里虽严厉,但对我却真的很好。” “我这次去北陵,可以走樗山,也可以过南冥关、汾水关,但我最终选了巨斄关,因为我知道,只有他会相信我,只有从这里走,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军队伤亡。” 封宸眨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眼睛依旧锐利,但却再无法像往常般寻到任何一丝孤傲乖戾的神色,他茫然地望着上空,嘴里喃喃地低语着,像是在自说自话,又像在说给什麽人听。 说完这段话后,他突然静了下来,片刻后,缓缓抬起手,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看上去似乎十分疲惫。 “他那么相信我,但我到了最后却还是骗了他,我原以为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我今天却突然觉得” 呼呼风声回应着他的低语,却又很快吹散了他的声音。 封宸抿着嘴角,用极低的,仿佛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声音说道:“很难受。” 梦呓一般的声音在寒风里缓缓散开,散进无边夜色中,散进浩瀚宇宙间,化作细碎的粉末,消失无踪。 清冷长夜,万籁俱寂,满天星斗闪烁,却没有任何人听到他的话。 竖日,天未全亮,营地里已经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和走动声。 封宸站在营房内,来回走了几步,两道剑眉微微绞在一起。 大胡子站在长案旁,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低头看一看桌上摊着的军图。 封宸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我们攻破巨斄的消息,最快也要今天早晨才能传到封国军队中,但之前一直尾随着我们的军队却从昨天早上开始就屯兵不前,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胡子也跟着皱起眉,一脸纠结地想了一会儿,说:“看来,那只军队里有个狠角色,早就预料到了我们会攻破巨斄,所以才不再前行,免得中了我们的埋伏。” 封宸:“对方将领是谁?” “统帅是安南将军左姚,副将单信,没有军师。” “左姚”封宸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摇了摇头:“不可能是他,他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要是猜到我会攻破巨斄,他只会愈发急躁,加快行军,至于单信她倒是很稳重,但我不觉得她有这个本事猜到我会攻破巨斄。” “军队里一定还有一个人,这人不仅老成稳重,还很了解我,至少他知道我和漆将军的关系也知道我会利用这一关系。” 封宸抱着手走了几步,喃喃道:“知道我和漆将军是师徒关系的,都是些前朝老臣,既然是老臣,那就绝不可能寂寂无名,说不定地位还远高于左姚和单信,但他不挂帅也不辅将,看样子,是想故意隐瞒行踪,不让我知道他在军中。” 封宸瞇了一下眼睛:“这人绝不简单。” 大胡子似是想到了什麽,脸色有些难看地说:“这只军队自潜龙城起就一直尾随着我们,两军虽偶有冲突,却始终没有真正兵戎相见,如今看来,对方倒像是有意为之,让我们能够到达巨斄而不是在半路上和封国军队对垒。” 封宸点了点头:“他现在命令军队驻兵百里之外,既能随时监视巨斄城动向,又能和我们保持距离,使我们不敢冒然出击。看上去,像是在等待些什麽。”封宸紧皱着眉头:“他到底在等什麽?” “咚咚咚”几声门响,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封宸道:“进来。” 门被推开,封霄带着一身寒气进到屋里:“将军,你找我?” 封宸嗯了一声,然后自长案上拿起一封信和兵符,说道:“你即刻启程前往北陵,然后将北陵军全部带来巨斄。” 封霄接过信和兵符,封宸又说道:“我七日前已派人前往虞国,现在虞国应该已经派兵南下,屯兵于封虞边境,你到北陵后再去一次边境找贺鸠,让他领兵进驻北陵。我们占领巨斄的消息就快传到封国军队中了,很快附近的军队就会围攻巨斄。待北陵军到达巨斄后,我们将出城迎战,前后夹击封国军队,到时候封国在这一带的防线将会出现漏洞,你让贺鸠看准时机,率军攻其薄弱之处。” ☆、第113章 封霄将东西收进怀中,向封宸行了个礼便转身走向房门,然而他刚一打开门,一个人就冲了进来,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封霄急忙躲闪,那人脚下一绊,身体直直地往下摔去,封霄只得又冲上去,伸手扶住他。 手忙脚乱了半响,两人才惊魂未定地站定。 封宸完全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人,然而等他看到那人的脸后,脸色却骤然一变:“你是国师的人?” 那人跌跌撞撞地向封宸走去,身上的衣服满是尘土,嘴唇干裂,头发灰蓬蓬的,一看就是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 “是,将军,白燕”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白燕在吗?” 封宸打量着他,微微皱起了眉:“霄儿,去叫犹白燕过来。” “是。” 不过片刻,犹白燕已经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 逆灵宫的人和他打了个照面后,也顾不上说什么客套话,立刻开门见山地说道:“白燕,你哥受了重伤,命悬一线,现在在孤鹜城,国师让我来找你。” 说罢又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国师的亲笔信,事情缘由都写在里头了,事不宜迟,你赶快动身去孤鹜城。” 犹白燕一动不动地呆站着,没有任何反应,愣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说,我哥出事了?” 逆灵宫人点头。 犹白燕睁大了眼睛,一副如遭雷击的表情,然后他抢过信,急急忙忙地想拆开,然后手却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结果拆了数次都没能把信拆开。 逆灵宫人只得又把信拿回来,帮他拆。 封宸看了犹白燕一眼,抬起头向站在门口的封霄抬了抬下巴:“带他回去整理行装,然后把他交给穆灵涵,让穆灵涵带他回孤鹜城。” 封霄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将军,我带他回去吧。” 封宸:“你去北陵。” 封霄满脸担忧地看着犹白燕,还想再说些什麽,封宸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去准备,封霄只得作罢,拉着犹白燕出了营房。 两人走后,封宸看着逆灵宫的人,问道:“国师现在在哪?” “国师正在回离国的途中。” “他回离国?”封宸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妙,看了大胡子一眼,大胡子也是一脸纠结的表情。 封宸回头看着那人:“把详情说一遍。” “玦王病危,半个月前,肃幽王与国君派遣使者前往玦国慰问玦王,丞相也被有意派遣了过去。但丞相却暗中与玦国太子勾结,于是肃幽王派人潜入玦国,打算在三日后王族维园狩猎时刺杀丞相。但不知何人走漏了风声,围猎当日我们派去的刺客被人识破继而遭到围攻。” 逆灵宫人吞了口吐沫,大胡子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他摆了摆手,张开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白鸢也在刺客中,当日受了箭伤,箭上淬了毒,但他急着赶回离国报信,于是强行拔出箭簇,止住了血后就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离国,等到了离国后,毒已经入血,伤及五脏六腑,回天乏术。” 大胡子:“嘶你的意思是,他早就已经” 逆灵宫人朝他点了点头:“回到离国的当天晚上,白鸢就不治”那人哽了一下,继续说:“送到孤鹜城去的,只有骨灰。” 大胡子:“那你刚才说‘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是骗犹小子的?” 逆灵宫人垂了垂眼:“国师怕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让我先瞒着他,他在赶去孤鹜城的路上会慢慢做好心理准备的。” 大胡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过了一会儿,又满脸遗憾和惋惜地叹了口气。 封宸却似乎早已知道了一般,脸上没什麽表情,撑着脸,问那人:“国师还说了什麽?” “国师让在下转告将军:他一切安好,请将军安心打战,切勿分心。” 封宸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担忧。 他静默了一会儿,吩咐大胡子带那人下去洗漱,然后又让大胡子派几个人去离国,一旦发现异动,马上回来禀告。 次日傍晚,巨斄城内一众军士刚吃完晚膳,城外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城上守军来报,关外有一名将士叫阵。 城外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旌旗蔽空,擂鼓声震天动地。 封军已经集结于此,开始正式攻城。 封宸站在回廊下,听大胡子汇报完军情后,心不在焉地说:“嗯,随便他们打,我们闭门不出。滚木擂石,钉子板等守城器具都检查一遍,出现磨损就立刻派人修补,对了,你派人收集城中的油,煮沸之后从城上倒下去。” 巨斄城内粮食充裕,足足能让军队吃上半个月,反倒是城外的封国军队,数万人千里迢迢奔袭而来,光是粮食每人每天的消耗都得达到三斤之多,且自古有言“千里负担馈粮,率十余钟致一石”,可见运粮之多费,实在是让人不敢小觑,封国绝对不敢长期在此消磨下去,否则钱财、粮食的损耗就足以压垮封国。因此封国必然会不断搦战,一旦平南军出城,他们将会全力应战。 而此时要做的,只有等待,等到北陵军到达巨斄城,然后前后夹击,一举击溃所有在巨斄城外虎视眈眈了数日,已经渐感疲惫的封国军。 封宸抱着手站在回廊中,看着大胡子离去,滴滴答答几声响,几滴雨水滴在了廊下。 封宸抬起头,天上徘徊着暗沉沉的乌云,一声惊雷炸响,飘飘摇摇的雨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雨季,伴着淋漓微雨声,轻轻来临。 这一场雨,一下就连下了六日之久,时断时续,纷纷扬扬,似垂危之人在苟延残喘。 封国军队日日在城外叫阵,但巨斄城的铜墙铁壁在斜风细雨中兀自巍然不动,无法撼动分毫,且细雨连绵多日,城墙变得无比湿滑,攻城变得愈发困难。 城内粮食充足,军中将士每日酒足饭饱,而城外的封国军队却是风餐露宿,加之巨斄城久攻不下,士气愈见低迷,短短六日间,战争还未正式打响,封国军队却已显出了几分疲态。 第六日晚。 骤雨初霁,一只游隼卷着夜色无声无息地滑翔进了巨斄城中。 游隼足上系着的一截纸条,在夜色中时隐时现,很快就随着游隼一起滑入了城中。 北陵军到了。 又一场战役已经被孕育在了土地里,即将长出千万条藤蔓,遮住日月之辉,阻挡江河溪流,将这块黄土大地上的一切都牢牢禁锢住。 ☆、第114章 大雨滂沱,雷声滚滚,封国军队浩浩荡荡地列阵于巨斄城外。 轰然一声巨响,巨斄城门骤然被打开,黑漆漆的门洞如巨兽之口,在狂风骤雨中发出骇人的怒吼声。 大胡子黑衣铁甲立于马上,一挥手中银槊,大声喊道:“杀!” 战马脚踏雷云悍然冲出城门,三千骑兵紧随其后,如一把锋利神剑般猛然冲向了敌阵,似要将对方的阵列生生撕裂成两半。 冲杀声响彻天地。 封国军队阵列由五个横队组成,首两列为重骑兵,后三列为轻骑兵。 两军相距约莫一丈时,三列轻骑兵突然穿过重骑兵之间的空隙,猛然向前推进,然后举起弩箭、标枪瞄准平南军,下一刻,箭矢四飞,毒箭四射,化作一张巨大的黑色网,扑向了平南军。 城楼上三角旗飞扬。 平南军突然向后撤退。 封国军趁势冲杀,轻骑兵退后,重骑兵以不可抵挡之势冲向平南军。 然而巨斄城头上却突然落下无数利箭,射向后排的轻骑兵。 封国军急忙停下,一边抵挡城头上的攻击一边退后,然而,封军刚一后退,平南军就突然冲向前,迅速冲进了对方军阵中,几乎要将前阵冲散。 封国军前阵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出现了混乱,不过很快就重新稳住了阵脚,齐齐迎敌。 两军中军正式交锋,然而连日下雨,此刻又大雨倾盆,土地变得泥泞不堪,马匹根本无法快速奔跑。 封国军队大部份由骑兵组成,这些在过去无往不利的杀人利器此刻却优势尽去,在泥泞中举步维艰。 平南军的前锋向两边退去,一直被护在后方的步兵如出鞘利刃,骤然显现。 击鼓之声骤然响起,又一支军队突然如飘忽无形的鬼魅般,出现在了封国军队的右翼。 巨斄城内。 一个矮小的人影蹲在池塘边。 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蓑衣箬帽,敲出阵阵唰唰声。 “呱。” 一声蛙鸣。 佹丠眨了眨眼,望着蹲坐在石头上的田鸡。 “呱呱。” 佹丠鼓起腮帮子,撅起嘴,腹部一收,吐出一声“呱”。 田鸡应和道:“呱呱呱。” “哈哈哈。”佹丠笑得两眼瞇成了月牙。 “放箭——”城外的喊杀声隐隐约约地传进了城内。 田鸡一鼓眼睛,“砰”一声跳进了水里。 佹丠望了一会儿池塘,失望地站起身。 将军府。 封宸看着跪在眼前的人,一脸阴沉地说道:“你说,琼国向离国宣战?” 那人跪在地上,低低地说:“是。” 他肩膀上的那只游隼转了转漆黑的眼珠,鸟喙微微咧开,像在诡异地笑。 “将军!” 众人停下话题向门口望去。 柴婴冲进房中,不住地喘着气,浑身上下都是血和雨水。 “将军我军战败了”血水顺着他的身体流下,很快就在地上积了小一个水滩。 房中的人全都愣住了。 封宸脸色阴沉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封国军在巨斄城以西的山谷设伏,我军中了埋伏,已损伤一万人,剩下的将士正在撤退。” 封宸啪一掌拍在了桌上:“我说过无论如何不许追击,就算敌军战败逃跑也不许追,怎么还会中伏?” 柴婴满脸凄苦地说:“封军没有战败撤退,只是一路且占且退,两军混战在了一处,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察觉,等待率领后方军队的封霄将军发现情况有异时,前军已经陷入了敌阵,根本无法脱身。” 封宸没有说话,其余人也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封国军并非通过假装战败撤退而诱敌进入包围圈,而是慢慢退后,也就是说平南军和封军始终紧咬在一处,如此一来,即使封国军伏击敌军,也一定会伤及自己的将士,所以这种做法即使能成功打败敌人,自己也必定会损失惨重,实在是损人不利己,按理来说,根本不会有人愿意用这种方法打仗。 封宸怒极反笑:“我知道一直藏在封军军队里的人是谁了。”他冷笑了一声:“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也就只有他才做得出来。” 柴婴:“将军,那现在怎么办?” “开城门。”封宸坐回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带一千人出去,将剩下的平南军和北陵军带回城,若有封国军队在外扫荡,就将他们引开,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 柴婴领命而去。 封宸看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的那名小将士,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 房内的人很快就都走了个干净,封宸转头看着窗外,一副心不在焉,魂游天外的模样。 窗外池塘边,佹丠站起了身,抬头看见他,便举起手,朝他用力挥了挥。 封宸看了他一眼,旋即移开了视线。 半个时辰后,城外的军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城中。 这一战伤亡惨重,兵营里此时到处都是负伤的将士,城内一片痛苦的呻吟声。 一万北陵军,折损四千人,而一同前来的寻国军队由于处于前锋位置,直接陷入了包围中,几乎全军覆没。 攻打封国以来,这是第一场败仗。 寒风穿堂过,吹得人鼻中满是血和泥水的味道。 封霄站在营房外,铠甲已经卸下了,一身薄薄的军服被雨水打得湿透,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体上。 封宸看了他一眼:“去换一件衣服吧,小心着凉。” 他点了点头,然后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 封宸默默地叹了口气,推开房门。 房内一片混乱,血的铁锈味、汗水的味道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挤满了这间小小的营房。 几名将士躺在床上,口中发出压抑的哀嚎声,断掉的手或腿中,露出森森白骨。 封宸向其中一人走去。 “将军。”大胡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看着封宸,他的赤裸的上身缠满了布条,侧脸上也有一道刀伤。 封宸点了点头,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人。 寻临跃睁开眼睛,脸色一片煞白,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第115章 他和封宸对视了一会儿,封宸说道:“霄儿既已传令让你撤兵,你就不应该再率军冲回敌军阵营中。” 寻临跃苦笑了一下,声音沙哑地答道:“我知道可是,我一想到,他们全都会死在敌军刀下,我就无法扔下他们不管。” 封宸没有再说话,坐在床沿边上,看着寻临跃胸口处中箭的地方,箭杆已经被小心地削断了,此时唯留一截箭簇嵌在胸骨中,等待拔除。 大胡子拿着用火烧过的刀子走过来:“将军,帮把手,我要把箭头弄出来。” 封宸嗯了一声,扶着寻临跃,让他坐起身。 寻临跃后背靠在他身上,手抓着身下的床单,脸色又苍白了一些。 “以前中过箭吗?”封宸问。 寻临跃:“中过。”他挤出一个笑容:“但都是伤在些无关痛痒的地方,胸口,还是第一次。” “胸口处会痛一些。你要保持清醒,我会一直和你说话。” 寻临跃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封宸静了一下,突然说:“要叫霄儿进来吗?” 寻临跃一愣,随即笑道:“不了,不想让他见到我这幅模样。” 大胡子递过去一块厚厚的棉布:“要咬着布吗?待会儿你可能会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 寻临跃摇了摇头。 大胡子默默地收好棉布,不再说话。 尖刀刺进了皮肤。 寻临跃咬紧了牙,额上渗出细汗。 “或许我真的”他紧紧地抓住床单,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不适合上战场。这一次,我连累了你们,也辜负了国师,对不起。” 刀子转动,剜开了箭簇附近的肉。 寻临跃痛得颤抖了起来,封宸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牢牢地固定住。 封宸面无表情地说:“不是你的错,不过,你确实不适合打仗。” 寻临跃苦笑了一下:“真是天意弄人,我想做的事,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不想做的、不适合做的事,却全都要做。” 大胡子夹住箭头,一点一点,十分小心地往外拉。 寻临跃痛得咬住下唇,紧紧闭上眼睛,脸色已经苍白得如同纸。 封宸皱了皱眉,用力捏住他的手臂:“你想做些什麽?做江湖游侠,劫富济贫吗?” 寻临跃笑了笑,气若游丝地说道:“嗯想”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口中梦呓般断断续续地呢喃道:“我小时候听过一首诗,一直记在心里” 箭头离体,鲜红的血液如泉水般从剜开的伤口处往外喷涌。 大胡子拿着染满鲜血的箭头站在原地,他看着封宸,缓缓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伤了要害。 封宸点了一下头,口中继续问道:“什麽诗?” 寻临跃:“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龙灯花鼓夜,仗剑走天涯。” 他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说完这句话后,他开始剧烈地抽搐了起来,封宸用力按住他的伤口,但鲜血还是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封霄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站在五步之遥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寻临跃。 寻临跃听到声音,勉强睁开了眼睛,手动了动,似是想举起来,但他耗尽了全身力气,依旧还是没能举起手,最后脱力地靠在封宸身上,手脚冰冷,身上满是冷汗,气息越来越微弱。 大胡子推了封霄一把。 封霄踉踉跄跄地走过去,跪在床边,伸出手,握住了寻临跃的手。 寻临跃闭着眼睛:“临渊,哥哥对不起你。” 封霄用力摇了摇头,牙齿咬着下唇,似是在拼命忍着眼泪,眼眶却已经无法控制地完全红了。 寻临跃全身都是冷汗,脸色甚至已经白到泛青,床上已经满是鲜红的血液,却依旧还有更多的血汨汨不决地自胸前的伤口淌出,他紧紧抓住封霄的手,像即将跌落山崖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哥哥一直想带你回家但却真的没机会了是哥哥没用” 寻临跃的声音越来越小,片刻后,他的胸口彻底停止了起伏,清澈干净的声音完全消散在了房中,如同阳光下慢慢坠落的粉尘。 封霄跪在床边,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雨水顺着额前的头发往下滴,流满了他的脸庞。 营房内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兄弟二人,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封宸突然站起了身,他将寻临跃平放在床上,然后抬起染满了鲜血的手,轻轻地盖住寻临跃的眼睛。 他俯下身,低声说道:“你不是没用的人,死在战场上的,都是英雄。” “哥”封霄趴在床边上,脸上满是水迹,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封宸直起身,默默地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时,大胡子追了出来:“将军,你去哪?” 封宸脚步一顿,背对着他,答道:“我今晚启程去离国。” 大胡子两眼化作铜铃:“什麽?”他急忙上前一步,拉住封宸,说道:“万万不可,此时正是战局紧要之时,怎能临阵换将?!” “这一战是输是赢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封国会开始从其它防线调派援军来巨斄,到时候虞国就能觑时机攻入封国。所以我在不在这里,对战局都不会有影响,你们只要继续严守城关就够了。” 大胡子怒了,强压着声音,低吼道:“这不是对战局有没有影响的问题!将军,这么多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现在刚刚大败一场,许多将士都在生死边缘,结果你一声不响地扔下大家一个人走了,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多少人寒心?!” 封宸静了一会儿,突然猛地甩开大胡子的手,转身看着他,神情仿佛一只被激怒了的野兽:“那你又知不知道,林清延逃到了琼国,并且已经说服了琼王攻打离国,要是离国出了事,我们打再多的胜仗都是徒劳。” 大胡子彻底被点着了,虎目一瞪,张开嘴,眼看着正要开始咆哮,回廊尽头冒出了一个人。 大胡子和封宸同时转过头朝他望去,四只眼睛都在朝外喷火。 柴婴被吓着了,咽了一下口水,支支吾吾地说:“将军那个,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你们不用理我。” ☆、第116章 “我们是路过的!”他怀中还抱了一个人,那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身上的蓑衣还未脱,上面的雨水将柴婴的外袍也沾湿了。 封宸看着从两人身上滴下来的那一大滩雨水,面有愠色地问:“你们来这里做什麽?” 柴婴双臂从佹丠腋下穿过,横在他身前,将他整个人抱起,佹丠的重量显然不轻,柴婴抱得甚是吃力,听到封宸这么问后,他立刻显出一副哀痛万分、无比幽怨的模样,用深闺怨妇般的语气说道:“有只□□跳进兵营里来了,这狼崽子追着它到处跑,搅得外面乱成一团,我只好来抓他。” “阿宸”佹丠突然抓住柴婴的手臂,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想挣扎着跳下去,口中急切地问道:“你要走了吗?” 柴婴立刻“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封宸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转过头看着大胡子,说道:“我必须去离国。” 大胡子:“我们要是战败了,离国一样要倒楣。而且国师要是当真需要将军的帮助,他早就派人传信了。” “正因为他没有派任何人知会我离国的事,我才一定要去。” 封宸看着大胡子的眼睛:“离国,就快会有大事发生。” 大胡子沉默了,静了片刻后,他缓缓说道:“将军,听我一句,你现在就算去了离国也未必帮得上忙,反而可能让军士心生疑虑,军心涣散,如果我们最后因此而一败涂地,非但会让我们自己万劫不复,离国也会受到牵连,到时候只怕离国的下场会更惨,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军,千万不能因一时冲动,犯下无法弥补的错。” 封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身后是如烟如雾的雨幕,千万滴雨珠飘飘摇摇地落下,冲刷着山川流水,亭台楼阁。 无穷无尽的雨水瀰漫了天地,雨声淋漓,不绝于耳。 封宸张开口,低沉的声音仿佛也被雨水无情地冲刷过了一般,突然显得那么飘渺不定,那么单薄。 他说:“我不想下一个死在我面前的是他,所以我要尽快回去” 他静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害怕。” 大胡子愣住了。 封宸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他眼中却流露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神色。 他说,他害怕。 大胡子愣了许久,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麽。 封宸移开目光,同时说道:“我相信你能守得住巨斄。”说完这句话后,他就转过身,大步朝回廊尽头走去,留下大胡子一个人呆呆地站着。 走过柴婴和佹丠身边时,佹丠叫道:“阿宸,我也要去!” 封宸停下了脚步。 佹丠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柴婴咽了一下口水。 封宸:“你留在这里。” 佹丠嘴角一撇,悬空的两条小短腿在空中一阵乱踢,手胡乱拍打着柴婴的手臂,叫道:“我要去!我要去!!” 柴婴快疯了,忍着痛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封宸。 封宸看着佹丠,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先走一步,等虞国成功攻入封国后,你来离国找我,到时候我为你引见国师。” 佹丠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中几乎可以看到有光芒在疯狂闪烁,然后他两手一左一右捧住脸颊,低下头呵呵呵地小声笑了起来。 他这幅怪异的模样看得柴婴毛骨悚然,差点想把他给扔出去。 佹丠笑了一会儿,又突然整个人弹了起来,伸出手,一边朝封宸挥啊挥,一边喊道:“阿宸,我们击掌。” 封宸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我不会食言。”然后就走了。 佹丠举着手,呆呆地看着他,头随着他的动作转动,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转角。 佹丠吸了一下鼻子,扬起脸,看着柴婴。 柴婴无奈地晃了晃手臂:“我可没有第三只手。” 佹丠又转头看向大胡子,大胡子刚从惊吓中回神,看了他一眼,愤恨地吼了一句:“早知有今日,老子当初还不如去养马!”然后跨进营房,“碰”的一声砸上了房门。 佹丠回头,可怜兮兮地看了看自己伸出的右手,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看了一会儿后,他抬起两只手,用力一拍。 “啪。”佹丠看着自己合在一起的手,弯起眼睛,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柴婴把他扔在了地上,一个人下楼去了。 当晚,一匹马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巨斄城的偏门奔出,马蹄用棉布裹着,马上的人黑衣黑发,琥珀色的眼睛在一片沉沉的黑暗中格外显眼。 一人一马,悄无声息地奔驰在荒野上,渐渐远去。 都说封国的北方一年只下一次雨,一下就下大半年,这话虽不尽实,但也却非无中生有。 封国北方,尤其是锦、川、白泽三周的雨季长达四个月,雨一旦下起来,就滴滴答答没完没了,宛若病危之人欲断不断的呼吸声,实在是分外恼人。 巨斄城内的人望着被阴云遮挡了近十日的上空,脸上也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 城外的喊声如同那阴魂不散的雨水,没完没了。 已经三天了,自那次惨败之后,封军便如潮水般陆陆续续地涌至巨斄,每天都冒着狂风暴雨疯狂地攻打城关,一副誓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这一打就打了整整三天,饶是北陵军,每天冒着大雨听着外面的喊杀声,看着敌人像杀不尽,死不绝的怪物般不断袭来,也实在有些受不了。 大胡子坐在房内,无比忧郁地望着前方。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22节 主将跑得没影,自己不仅得想尽办法瞒着下面的军士,还得抵抗外面疯了一样的敌军,实在是太让人崩溃了。 封霄坐在一旁,看着地板发呆,完全是一副不问世事,不理凡尘的坐化模样。 大胡子看了他一眼,更忧郁了。 柴婴转过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安慰道:“老程,别难过了,虞国不是已经快杀到这了吗?等他们一来,就没我们什麽事了,再撑两天吧。” 大胡子捂着脸:“这样一直被压着打,实在是很憋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有没有听过龚琳娜老师的《武魂》,相当屌!!女神,我双手奉上膝盖!tt ☆、第117章 大胡子、封霄、柴婴三个人站的站,坐的坐,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咯吱——” 门忽然被推开,佹丠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探头探脑地朝里面望。 大胡子和柴婴看着他,下一刻,两人异口同声地朝他喊道:“你不准再问!” 自从封宸说了那句“等虞国成功攻入封国后,你来离国找我”,佹丠就日夜盼望着虞国早点到,于是每天都要抓着大胡子和柴婴问上好几遍“虞国来了吗”。 佹丠却看着他们,眨了眨眼:“该吃饭了。” 原来不是来问问题,而是来叫他们下去吃饭的。 大胡子倒在椅子里,死气沉沉地说:“不想吃。” 封霄:“我也不想吃。” 柴婴一边用树枝戳着沙盘,一边心不在焉地答道:“让他们给我留点菜,我等会儿再吃。” 佹丠撅着嘴,整个人贴在门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盯着里面的人看了又看,口中说道:“师姐说,要按时吃饭。” 大胡子两眼一闭,躺在椅子里挺尸。 封霄看着窗外发呆。 柴婴本来也想假装听不见,但让他盯了一会儿后,实在有些受不了,只得朝他说道:“让人把饭菜送上来吧。” 佹丠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下楼。 很快,他就捧着个大食盒跑了回来。 柴婴帮他布好菜,又好劝歹劝地让大胡子和封霄来吃饭。 闹腾了半响,四个人终于围着食案就坐,开始用膳。 柴婴吃一会儿就咬着筷子盯着沙盘看一会儿,看着看着放下筷子,拍了拍大胡子,说道:“老程,封国这次为了对付我们,算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就连援军都一早准备了不少。但上一场仗他们自己也损失了不少人,我想,他们后来派来的援军,应该是最后一批了。” 大胡子停下动作,看着他。 柴婴:“东境的驻军本来有二十五万,后来因为妘国、申涂国和封国签订了盟约,所以封国把其中的二十万驻军调往了北境。樗山、南冥关,汾水关、巨斄关是北陵后方最后一道防线,虽然我们没有查探到封国到底为这几处增派了多少兵力,但从巨斄增兵三万的情况来看,朝廷一定将大部份兵力都派往了这几处。” 柴婴将沙盘端过来,拿树枝点了点:“假设每个地方都只增派了三万人,单是樗山巨斄这一道防线就总共占去了十二万人,再加上朝廷调去百舸的一万人,以及在见鸣山和潜龙城一带增派的军队,我相信剩下的军队不会超过五万。” 说完后,柴婴有些激动地看着大胡子:“老程,我猜,这两天他们派到这里来的援军应该已经是封国最后的后备军队了,要是他们再有严重伤亡,朝廷就只能从附近的防线调派军队。大将军本想慢慢消磨封国军队,让他们自己拖垮自己,但我想,不如我们大干一场,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让封国不得不紧急调派援军,这样一来,封国就会更早地露出破绽,我们也能快点打完,好去支援离国。” 大胡子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筷子,神情严肃地盯着沙盘。 “吧唧吧唧。”佹丠嚼着饭菜看着他们。 柴婴咬了咬筷子:“是不是太冒险了?” 大胡子点头:“非常冒险,而且不只是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虞国多数会从樗山下手,到时候封国必须调兵增援樗山,然后我们就趁乱出城,联合孤鹜城的军队突袭百舸。所以,我们现在出不出城收拾外面的那些龟儿子,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出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好吧”柴婴无力地垂下了头。 大胡子看了看外面,有些烦躁地皱起眉:“但照现在的情景,很有可能得再等上十天半个月,虞国才能把樗山的军队给打残了。” 他把碗朝桌子上一摔:“等打完了,离国可能都他娘的不知道被灭了几回国了。” 柴婴帮佹丠添了碗饭,自己也咬了块肉,边嚼边说:“回头我把这话告诉将军,他一定会揍死你。” 一提到封宸,大胡子更是悲从中来,立刻捶胸顿足地怒吼了半天。 佹丠眨着眼睛看着他们:“你们,想打外面?” 柴婴扒了口饭,道:“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外面有四万多人,我们现在也就几千人,根本打不赢。” 佹丠偏着头看他。 柴婴:“怎幺?” 佹丠:“要是赢呢?会打吗?” 柴婴愣了一下:“难道你有办法让我们赢?” 佹丠点了点头。 柴婴狐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佹丠再次点头。 柴婴依旧十分怀疑,不过还是试着问道:“什麽方法?” “下毒。” “咳咳”柴婴被饭粒呛得半死,四处找水喝。 大胡子瞅了佹丠半响:“怎么个下法?对方军营的食水、口粮都有重兵看守,我们根本无法接近。” 佹丠口中塞满饭菜,他鼓着两腮,嘟嘟喃喃地说:“呱呱可以。” 大胡子有些无语:“什麽呱呱?” 佹丠跳起来,飞奔出去,很快又飞奔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东西。 “呱!”他怀里的东西叫了一声。 大胡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柴婴无力地捂着脸。 佹丠把怀里的青蛙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还温柔地摸了摸。 大胡子和柴婴已经彻底放弃治疗了,各自捧起碗,专心致志地吃饭,懒得再理会他。 佹丠拿出一个小瓷瓶,晃了晃:“钩吻粉。” 钩吻,叶如葛,赤茎,大如箭,方根黄色,形似金银花,可作药用,有消肿止痛之效,但它同时也有剧毒,只需服用少量,即会感到晕眩,腹部剧痛,呼吸困难,然后昏迷甚至死亡,因此,钩吻只可外敷,不可食用。 大胡子停下了筷子。 佹丠拿了个茶杯,倒了小半杯水,然后将黄色的药粉倒进杯中,搅合成糊后,用手指挑起一些,涂在了青蛙的肚皮上。 小青蛙鼓着两腮,乖乖地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让人摸着肚子。 柴婴咬着筷子,已经忘了吃饭。 ☆、第118章 佹丠抱起青蛙:“打水时,跳进去。” 离封军营地三百里外有一条小溪,封军全军上下的食水几乎全部来自此处,若是在水中投毒,封军的下场一定十分惨烈。但平日里封国军都会派大量士兵沿岸巡视,别人即使想投毒也根本无法靠近。 但若是有几只青蛙跳进了水里 柴婴的筷子“啪”一声掉到了地上,他呆了片刻后,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能控制青蛙?” 佹丠点头。 柴婴像个傻子似地长大了嘴。 柴婴:“狼崽子你简直要逆天了” 佹丠:“逆天??” 柴婴把碗随手一放,冲上去,一下子像抱一袋大米似的将佹丠抱起,再用力亲了他一口,然后激动地说:“崽子,前几天扔你是大哥不对,大哥给你道歉!!你是最厉害的!你简直是神!” 他一边说还一边摇晃佹丠,佹丠只觉得自己快被摇吐了。 大胡子嚼着饭菜,慢悠悠地说:“你消停会儿吧,人都快被你摇死了。” 柴婴显然实在是太过兴奋,抱着佹丠又蹦又跳,怎么也舍不得放手,想来封宸突然离开、巨斄又被围困了数日不只让大胡子倍感烦躁,也同样让他感到十分苦闷和憋屈,此时终于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又怎能不开心。 等大胡子和封霄吃完饭,佹丠已经被摇到头晕眼花之后,柴婴终于冷静了下来。 四人重新聚集在桌边,柴婴夹了一堆肉放在佹丠碗里,然后手支着下巴望着他,眼里满是艳羡和崇拜的光芒。 大胡子抖了抖,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佹丠晕晕乎乎地吃饭,勺子偶尔戳在嘴边,戳了一堆米粒在脸上。 柴婴又殷勤地帮他擦脸,但下手没轻没重,擦得佹丠脸都扭成了一团。 大胡子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慢腾腾地说:“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兴奋个什麽劲儿啊?” 柴婴:“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大胡子:“” 柴婴看着佹丠:“崽子,对吧?” 佹丠根本就没有在听他们说什麽,听到柴婴叫他,把脸从碗里抬了起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对方。 柴婴满脸春风荡漾的笑意,用力拍了拍大胡子的肩膀,说道:“你看,崽子的眼神多坚定啊,一定没问题的。” “”大胡子捂住脸,已经不想说话了。 “投毒之后,还需要有人带一支军队出去收尾的吧?” 这句话,是一直沉默的封霄说的。 大胡子抬起头,柴婴傻兮兮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两个人都呆呆地看着封霄。 封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来领军吧。” 大胡子呆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你想去的话当然没问题”他话说到一半,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颇为担忧地说:“反正也不是什麽难事,我和柴婴随便去一个就成了,霄兄弟,你还是再多休息几天吧。” 封霄摇了摇头:“我和他们交过手,现在大概能摸清他们的作战方法和战力,而且我也没受什麽重伤。我是最适合的人选。” 大胡子也不好再多说什麽,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拍了拍腿,道:“那就这么定了吧。我们今晚捉田鸡,把□□涂好,等明天封军出来打水时,就让田鸡跳到河里。然后等到封军毒发,霄兄弟就率军攻打他们的营地。” 众人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柴婴站起身,打算出去捉青蛙,封霄忽然说:“老程,我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柴婴抬起的腿停在半空,转过头,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大胡子愣了愣,显然也对此感到十分意外。 “当然没问题。”大胡子一脸呆滞的表情,似木偶般点了点头,心中忍不住揣测起封霄的意图。 佹丠吃饱了,用袖子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 柴婴将他抱起,说道:“我和狼崽去抓青蛙,你们有什麽事就叫我们。” 大胡子点了点头。 柴婴抱着佹丠出去了。 待两人走远后,大胡子转头看着封霄,封霄倒了杯茶,双手举起,递给大胡子:“老程,这段日子多谢你的照顾了。” 这番话,这些动作绝不是昔日的封霄该有的,大胡子看在眼里自然是觉得说不出的怪异,然而一想到之前的连番变故,心中又是万分感概。 大胡子接过茶,默默地喝下。 封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包括我自己的事和寻国的事。当年我流浪到锦州,正巧遇上瘟疫,自己孤身一人又身无分文,每日在街头流浪乞食,晚上和死尸挤在一处睡觉。我当时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活下去,幸好将军到锦州赈灾,然后见到了我,又将我带回北陵,我这才活了下来。” 封霄垂下眼,抿着嘴唇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说:“即使封寻两国之间有很多恩怨,即使后来发生了这些事,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大胡子满脸纠结地看着他,口中含着一口茶,往日甘甜的茶此时满是说不出的苦涩。 大胡子吞下茶水:“霄兄弟,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把你当作自己人看待,即使你是寻国人,这兄弟情义也不是说变就能变的,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这样就把你当成外人甚至仇人看待,我相信将军也是这样想的,而且他对你那么好,是因为当真喜欢你,他并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任何好处,也不需要你把他当恩人。” 封霄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怎么看我,我一直都知道,但我想”封霄微微垂下头:“我只能辜负你们的心意了。” 大胡子的眉头搅成一团。 封霄:“这些年,大家都对我很好,我过得很自在,自在得让我都快忘了自己是寻国人。”他苦笑了一下:“我忘了,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失去了故国,有很多人在我逍遥快活的时候,过着丧家之犬的日子。” 大胡子张开嘴,封霄摇了一下头,说道:“我并不恨封国,我恨的是自己。” 大胡子深深地叹了口气:“霄兄弟啊,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你难免不会东想西想。”他站起身走向封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开一些,事情总会过去的。” ☆、第119章 拍完之后,大胡子又说:“你跟狼崽子一齐去抓田□□,玩一会儿,闹一会儿,心情自然就好了。” 大胡子的语气完全就像在哄孩子,封霄真是哭笑不得:“我不是一时想不开才说这些事,我” “哎呀,我知道知道,我当年也曾经历过父母双亡,一个人流浪街头的日子,你的心情我太清楚了,你什麽也不用说。”大胡子拍拍胸脯:“霄兄弟,你用不着担心我们会不理你,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兄弟。这仗要是打赢了,我们带着你吃香喝辣的,要是打输了,我大胡子就是断手断脚,也得护着你们,让你们先逃跑,你尽管放一百个心。” 封霄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我到底说了什麽,让你觉得我是在担心你们不理我的死活?!” “啊?”大胡子愣了愣:“你说了你的过去,又说了将军对你的恩情,然后又提到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难道还不是在暗示我,你怕我们不顾昔日情谊,扔下你不管吗?所以你才要急着立功啊?!” “你想太多了!” “哎呀,霄兄弟,大家都是自己人,别不好意思嘛。” “”封霄无语凝噎:“你还是让我把话说完吧,求你了” “啊,你说你说。” 封霄真是无奈到了极点:“其实我是想说,我想复兴寻国。” 大胡子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如果可以的话,打败封国之后,我想拿回寻国曾经的领土。而且,如果将军不介意的话,我想将北陵军收编为自己的军队,不过这件事我会自己和将军商量,你不用担心。” 大胡子觉得此时此刻坐在自己眼前的人,根本就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霄兄弟”这个叫了千百次的称呼,大胡子此时却突然有些叫不出口,他滞了一下,垂了垂眼,继续说道:“这些事不是可以随便说来玩的,你要好好想清楚。” 封霄:“我想得很清楚。我并不是一时意气才说这些话,就像我刚才说的,这四年里我忘了太多事,但现在我把所有我应该记得的事都认认真真地刻在了心里。”他看着大胡子的眼睛,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神情:“我知道我能做的事很少,但我想,至少当逃亡在外的寻国百姓想回家的时候,我能让他们有家可回。 咚咚,咚咚 雨水敲着亭台水榭,抚过绿叶红花,茫茫雨雾纷纷扬扬,渺渺如烟。 层层水雾里,一扇小小的绿窗,绿窗框里,俊朗少年风度翩翩,一袭青衣犹胜远山,那历经坎坷后褪尽稚气的脸庞,渐渐透出了龙翔九天,凌云四海的英气,那么的令人心悦臣服,却又那么令人心疼。 漫天银针冲刷着大地,仿佛能洗去一切旧痕。 大胡子沉默了许久,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封霄的肩:“祝你马到功成。” 封霄笑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谢谢。” 次日,天微亮,封国士兵已驱赶着马匹到溪边打水。 滴滴晶莹雨露从绿叶上滚落,撞到湿润泥上,散成一地破碎琼瑶。 一只青蛙跳进了溪水里。 “咚”、“咚”、“咚”,一声接一声,又有数只青蛙接连跳进了水中。 淙淙溪水抚过它们白花花的肚皮,然后徐徐流下,流进封国军士的木桶中。 佹丠乖乖地坐在门槛上,抬头看一会儿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的蚂蚁。 一名小兵冲过层层雨雾,跑了进来。 坐在屋里的大胡子立刻站了起来:“怎么样?” “回将军,水已经被抬进军营里了,但敌方守卫严密,我们无法接近,所以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将水饮下。” 大胡子听罢,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 柴婴看了看大胡子,转身看向坐在门口的佹丠。 佹丠正蹲在门边,和蚂蚁玩得不亦乐乎。 柴婴:“狼崽,你怎么看?” “嗯?”佹丠抬起头,疑惑地眨着眼睛。 柴婴十分有耐心地又问了一边:“你觉得封军会喝下那些水吗?” 佹丠歪了一下头,说:“会喝的。” 柴婴喜上眉梢。 大胡子却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似乎对佹丠的判断有所怀疑。 柴婴喜不自禁,完全没有留意大胡子的脸色,听完佹丠的话后就咧着嘴,万分激动地说:“那么我们今晚就袭营,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大胡子有些迟疑地说:“我们再等等。” 柴婴:“为什麽?” “我”大胡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想了半天,说道:“我心里总是觉得不□□稳。” 佹丠应和道:“不能打。” “啊??”柴婴一愣:“什麽意思?你刚才说他们会中毒,可现在又说不能打,你到底什麽意思?” 佹丠站起身,蹦蹦跳跳地跳进屋里,找了个杯子,往里面倒了些水,然后喝了一口。 柴婴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 佹丠突然砰一声倒在了地上,大胡子和柴婴都吓了一跳,然而,还没等他们冲过去,佹丠又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然后指着刚才自己躺过的地方,说:“有毒!” 柴婴的脸色变了又变,脸都快扭曲了:“你到底在做什麽?” 佹丠抬起杯子指了指,又指了指地上:“我死了。” 柴婴:“” 大胡子突然一拍桌子,朗声大笑:“对对对,就是这个!”他站起身:“柴婴,你知道对方的主将是谁吗?” “不是左姚吗?” 大胡子哼笑一声:“左小儿只是个摆设罢了,真正在背后指挥军队的是申远道。” “噗”柴婴一口血喷了出来。 “除了他谁还能做出那么缺德的事?”大胡子瞥了他一眼:“也就只有你还一直傻兮兮的什麽也没意识到。” 柴婴抹了抹额头的汗:“我一纭国人,不太熟悉封国的将领嘛” 大胡子不再和他多说闲话,直接说道:“申远道心思细密,此时又正是战局紧要之时,我料想他必定会加倍小心,每次封军打水回营,他都应该会验毒。”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这毒不就白投了吗?!” ☆、第120章 大胡子道:“这到未必。我们现在想打胜仗,封国何尝不想,而且他们只怕比我们更焦急百倍千倍,只是我们一直固守不出,封军又因连日下雨而无法大肆攻城。巨斄久攻不下,申远道必定是万分苦恼,此时有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以引我们出城,他当然不会放过。” “所以我想,即使他明知水有毒,也一定会让部份人喝下,然后再将他们的尸体扔到营外,以迷惑我们,让我们以为他们当真饮用了河水,中了毒。” 柴婴吓了一跳,嘴巴张成圆圈:“这么狠?” 大胡子点了点头:“再往后,只要封军一到河边打水,我们就投毒,数次之后,申远道必然心生顾忌,不敢再饮用河水。” 柴婴:“不喝河水,他们能喝什麽?雨水吗?” “他们一开始确会如此行事,但封军有上万人,仅靠雨水根本无法满足全军需求,食水不足,申远道就必须开源节流,限制下级军士的用水。” 大胡子看着柴婴,突然笑了,笑容十分狡黠:“封军先前一战损失不轻,如今又冒雨攻了那么多天城,而且还是久攻不下,这士气早就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偏偏这时候他们的主将还逼迫自己的士兵喝下落了毒的河水,封军们看着手足兄弟枉死就罢了,结果到头来自己连水都没得喝,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大胡子哈哈大笑了两声:“真是一朝功成万古枯啊,换做我是封军,我要么宰了那个申远道,要么就干脆做个逃兵,至少还有一线生机,怎么样都比活活渴死或者被毒死强。” 柴婴呆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所以下毒并不是爲了毒死他们,而是爲了逼他们内乱?” 大胡子摸了摸下巴,笑得神秘莫测:“谁知道呢,这主意是狼崽子想的,真正的意图你得去问他。” 柴婴转身去寻佹丠,佹丠却已经没影了。 大胡子这番话竟将后事推测的分毫不差,次日天一亮,封军已经将十余具尸体扔到营外,北陵城军查看了尸体,发现他们确实死于勾吻之毒。 几名北陵军查看完了尸体,骑着小马儿,摇头晃脑地回了城,再无下文。 傍晚时分,封军再扔出一批尸体,北陵军依旧派出士兵查看,但看完了,还是照旧慢悠悠地回城,然后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没有现出丝毫想要打战的样子。 封军怒了,第二天一早,晨露未干,封国军就在城外气势汹汹地排好了兵,布好了阵,一副要将城内敌军生吞活剥的势头。 一员大将悍然出列,那人是一副典型的封国人长相——身形高大,手足修长结实,满脸凶悍暴戾之相,右边的眉毛还缺了个口,更显乖张凶狠。 那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封宸,你这无胆匪类,你要么就打,不打就滚,做个缩头乌龟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 柴婴环抱双臂站在墻头上,满脸悠闲自在的神态,听罢左姚的话,他冷哼了一声,高声回应道:“呵,我说左姚,就凭你这黄毛小儿还想和我家将军叫阵,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老子劝你还是早点滚回家吃奶去吧!” “哈哈哈哈!!”城头上的士兵笑成一片,显然都完全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 左姚眦目欲裂,夺过身旁将士的弓箭就朝城头射了一箭,柴婴身体一偏,轻轻松松地夺过了飞射而来的箭矢。 “你小子喜欢射箭是吧?”柴婴一边冷嘲热讽,一边拿起一把大弓,身旁的士兵也拎起弓箭,下一刻,十余支箭齐刷刷地对准了左姚。 柴婴引弓扣弦,喊道:“大爷我就陪你练练。” 利箭离弦,呼啸着飞向左姚,铺天盖地的箭雨,如一张银黑巨网般扑面而来。 左姚急忙挥舞大刀斩断箭杆,咬牙切齿地怒吼道:“龟儿子,净会使阴招,你有种滚下城来,看老子不把你揍得屁滚尿流!” “你有种就上来啊!”柴婴十分欠揍地笑了几声,然后挥了挥手,以义薄云天之姿,高声喊道:“儿郎们,咱们今天就让这帮孙子见识一下什麽是真正的神兵勇将!什麽是真正的所向披靡!杀!” “杀!!”城中三千将士齐声应和,喊声几乎要震开土地,撼动山河,让人听得只觉心胆俱颤。 大胡子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 佹丠眼巴巴地望着城门,可怜兮兮地呢喃道:“还不能走吗” 大胡子嚼着花生米,笑得无比畅快:“快了,现在连左姚都亲自跑出来叫阵,可见封军沉不住气了,嘿嘿。”他无比猥琐地笑了两声:“他们啊,已是强弩之末,等这一战打完,他们也该回家洗洗睡了。” “嗯。”佹丠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以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盯着城门。 两军一直打到半晚,北陵依旧是只守不攻,各种守城花招层出不穷,后来干脆直接搬出石灰,一桶接一桶地往下倒,石灰被雨水一淋,很快就变得无比滚烫,化作一堆堆面粉团似的东西,沾了封军满身,有些甚至掉进了士兵的眼睛里,城下立刻一片哀嚎声。 日暮西山,伤痕累累的封军终于后继无力,无法再战,左姚万分不甘地带着残兵,灰溜溜地返回了营地。 当天晚上,封军营中就传出了一阵响动,叫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一片乱哄哄的景象。 大胡子听完探子的汇报,幸灾乐祸地笑道:“他们窝里斗了,哈哈哈哈哈!闹得越厉害越好,最好把申远道那老家伙也闹疯了,看他们还有什麽能耐在本大爷面前乱吠。” 第二天一早,有人骑着马自封军军营奔出,快马加鞭地往国都方向赶去。 大胡子这下真是乐得合不拢嘴了:“他们终于撑不住,要找援军了!!” 柴婴和佹丠一起坐在门槛上,望着城门,听了大胡子的话,立刻跳起来:“真的?!” 大胡子:“嘿嘿嘿嘿,小子,我们报仇的日子不远了。” 两日后,封国从樗山调派援军前往巨斄城的消息传了出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早已守候在北陵的六万虞国大军,号称十万,浩浩荡荡地攻入了樗山,在一夜之间攻陷了仅有万余人驻守的樗山,并迅速以火烧原野之势攻向百舸。 封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亡国危机。 ☆、第121章 虞国进关,最高兴的不是北陵军,而是佹丠。 消息传进巨斄的当天,佹丠就从柜里拽出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再随手顺了几个馒头,然后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般,撒开蹄子,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巨斄城。 虞国攻下樗山,一路南下,原本正在攻打巨斄的封军不得不撤军回百舸。 孤鹜城内的军队也收到了消息,燕诺立刻着手调配军队,严正以待,随时准备配合虞国和北陵军一起攻打百舸。 瀑布击潭,冷烟锁窗。 空空荡荡的孤鹜城,静静浅眠于微风细雨中。 满城烟雨里,犹白燕穿着一身白色孝服,背靠柱子,坐在回廊上。 “啪。”一只踩着木屐的脚踏在他身旁。 犹白燕垂了一下头:“巨斄来消息了?” “嗯。”穆灵涵在他身旁坐下,拔下口中咬着的草根,说道:“虞军已经过了见鸣山,大胡子让燕诺准备准备,大概两天后开始北上。我和你将白鸢的骨灰送回离国。” 犹白燕点了点头,然后望着远处,有些感概地说道:“日子过得真快,感觉好像刚刚才心惊胆战地进入封国,一转眼,却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 穆灵涵动了动嘴,草根上下晃动了一下。 犹白燕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日子过得真的好快” 穆灵涵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犹白燕苦笑了一下,笑着笑着,眼睛却有些痛,他抬起手,用手背挡住眼睛。 穆灵涵静默了一会儿,摸了摸他的头:“想哭就哭出来吧。” 犹白燕摇了摇头:“我不哭,就算哭了又怎么样,我再怎么哭,我哥也不会回来。” 穆灵涵突然就不说话了,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后,穆灵涵突然慢悠悠地说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什麽会离开家吗?” 犹白燕愣一下,遮着眼睛的手臂放了下来,两眼通红地看着穆灵涵,缓缓摇了摇头。 穆灵涵轻笑一下,说道:“我老家在兰佩城,家中世代经商,算得上是有点儿小钱,十六岁那年,家里给我订了门亲,女方父亲在朝中当官,来头不小。我当时年轻气盛,心中向往的尽是快意江湖,结交天下豪雄之事,而一旦成了亲,就等于被完全绑在了家中,莫说是四处游玩,就是去逛逛花街柳巷怕都成问题,甚至还得跟着父亲学习如何打点生意,如何管理家业,还要应付那些个官宦世族。我哪里会受得了这种日子。” “所以我当时一听要成亲,立刻就吓得半死,生怕这亲一成,我就成了笼中鸟。于是我就偷偷溜了出来,打算四处游玩一阵,等我玩够了看够了,再回家成亲。“ “”犹白燕红着眼睛,踢了他一脚:“你不知道你家里人会担心吗?” “当然知道,不过那时候哪里会管这么多。”穆灵涵转过头,轻笑着望向犹白燕,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而且,年轻的时候总意识不到家人也会老,也会有离开的那天,反而总是觉得,无论自己离家多久,他们永远都会在家里等着我,只要我玩够了,随时都能回去。他们担不担心,过得好不好,自己根本就不曾在意。” 犹白燕呆呆地看着他,说出话。 穆灵涵看着远处,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当初离开的时候,又何曾想到,自己这一走就走了十一年,如今回去,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到自己的家。” 犹白燕坐起身,拉着他的手臂说:“能找到,一定能找到的。” 穆灵涵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常和我爹吵架,甚至还说不想当他的儿子,那时候我娘曾对我说,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家人,家人可都是‘有今生无来世的’,等哪天人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任你用尽一切方法,都不可能把人找回来。” 犹白燕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穆灵涵,眼眶已经有些红了。 穆灵涵伸出手,轻抚着他的头:“我娘曾说,她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偏偏是她最不可能做到的事,那就是永远陪在我身边,照顾我一辈子。她说,如果这世上有什麽东西能够让我一辈子幸福安乐的话,她可以用命去换。可惜,这些都只是幻想,现实就是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我,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着。哎” 穆灵涵扬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亲情永远是这世上最深厚,最无法被轻易斩断的情感,即使有一日天人永隔,我们也依旧会心心念念,望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一切安好。而他们,也一样会希望我们过得很好,不是吗?” 犹白燕鼻子发酸,眼泪早已蓄满了眼眶,将他的视线浸得模糊一片。 “我”犹白燕抓着穆灵涵的袖子,眼泛泪光的说道:“可是我却对哥说,我讨厌他,我不想见他,我几乎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看,我” 犹白燕哽咽了起来,话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穆灵涵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 “哥,对不起,是我错了”犹白燕低着头,泪珠从眼中滚了出来,跌落在地上:“哥,你回来吧,求你了” “人这一生,总有遗憾,但既然已经错过了,既然已无法再弥补,就让一切都过去吧,好好珍惜现有的一切,否则早晚有一天,你现在拥有的东西也会离你而去,但时候才更令人追悔莫及。” 犹白燕垂着头,眼泪流满了脸庞,他用力点了点头,压抑在喉咙间的抽泣声像一只幼兽的哀鸣。 穆灵涵搂着他,轻轻拍着他单薄的肩膀,笑着说:“乖,不难过了,大哥给你讲点好笑的事。我第一次见到三将军的时候啊,正在酒楼里和人打架,结果打不过人家,被人拎着衣领一下子甩了出去,三将军刚好路过酒楼门口,我就这么整个人都撞到了他身上,把他撞得差点喷出一口血来,他还真是飞来横祸。” 犹白燕哭到一半,被他这么一逗,顿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脸都扭曲了。 “然后这么随便一撞居然就给老子撞出感情来了。”穆灵涵说得兴起,又露出了那副痞痞的模样:“可惜他看不上我,把我从他身上拽下来后就直接进了酒楼,根本没理睬我。我后来打听了一下,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封国第一勇将——封爻,没想到原来他那么年轻,长得那么好看。我四处打探了一下后,知道他平时常来这间酒楼,于是我每天都到那蹲点,他一来,我就上去和他套近乎,一来二去啊,大家就熟了。” 犹白燕勉强止住了哭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抽泣着问:“那你后来怎么去了平南王的军队里呢?” 穆灵涵苦笑了一下:“其实也没什麽,我們当時为了一点小事吵架,我想躲他几天,就跑去平南了。本来也就是想气气他,去个两三天我就会回去的,结果我刚走,他就突然被朝廷调去了东境。封国的守军是换将不换兵的,我当时的军籍在江原州,所以不能随便离开那里跟着他去东境。我本来想让平南王帮我取消军籍,哎”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朝廷计划好了的,三将军被调走后没多久,平南王就遇刺身亡,我的军籍也就一直被留在那里,再后来嘛,封将军派了人来,让我们立刻全部离开江原,躲进封国和玖兰国交界处的一座山里,两个月后,传来了消息,三将军遭狼群围困,被咬得尸骨无存。” 犹白燕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想说点什麽安慰的话,却实在想不出词,想了半天,傻傻地说:“你好像很喜欢三将军?” 本以为穆灵涵多少会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没想到他不仅毫不掩饰,甚至还有些骄傲地仰头一笑,道:“那是,我都想把他捧回家当神供着了。” 犹白燕:“” 穆灵涵笑了一会儿,伸出手,拍了拍犹白燕的头,道:“没什麽过不去的坎,我当年也难过的要死要活,但现在不也一样过得好好得嘛。别难过了,啊~” 犹白燕被他那哄小姑娘似的语调弄得有些无语,瞥了他一眼,吸着鼻子问道:“封王爲什麽要杀他们倆,难道他们真打算谋反?” “这种事我还真不清楚,我只知道三将军和平南王一直很谈得来,私底下也常有来往,而且他们对二皇子都不太满意,觉得他太懦弱了。所以虽然三将军从未公开支持过平南王,但大家基本上都视他们为同一党派,至于是不是真的想谋反,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那封宸呢?他也是平南王一派的吗?” “哦,封将军到不是,他自在惯了,一向不喜欢理朝廷里的事,所以一直都不参与任何派系。不过他和三将军毕竟是一母所出,交情始终比别人好些,当年将军肯帮平南王练兵,也是看在三将军的面子上。” “哦。”犹白燕点了点头。 穆灵涵笑了笑,拍拍他的头,然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说了,我真得去城里找点菸草了,几天没抽烟,我都快难受死了。”说完又摸了摸犹白燕的头,道:“好好过日子,你哥哥才会放心,不要让他在九泉下都为你担忧。” “嗯。”犹白燕又红了眼睛,咬着嘴唇点头。 屋外,风雨飘摇,房门被风吹得轻轻开阖,发出一声轻响,屋内一张暗红梨桌,桌上一个青瓷骨灰龛静静地躺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穆你个脑残粉,真是没救了╮(╯_╰)╭ ☆、第122章 离国浣城。 封宸带着满身尘土走进一间客房内,衣带都未解,就“砰”一声全身脱力地砸到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青烟袅袅如云,空旷寂静的神庙正中,十二主神的神像依次排开,自渺渺青烟后俯瞰着大地苍生。 殿外溪山斜阳里,殿内纱窗映幽帘。 离奚若撩起衣袍,轻轻跪在神像前,一身白衣染了长明灯影,氤出几分庄重威严。 他弯下身,额头碰在手背上。 十二神明低垂着眼,仿佛在看着他,又仿佛只是在冷眼旁观这三千世界。 一个人影在亭廊间飞快奔过,头上冕旒十二旒,随着他的跑动不断摇晃,碰撞出阵阵沙沙声。 他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依旧不肯停下来休息片刻。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23节 “当!”一声钟响。 柳枝轻摇,沙沙应和。 他蓦然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回廊上。 “当当当”音传数里,响彻天地,连人心也仿佛被狠狠地敲击着。 他“砰”地跪在了地上。 “不要” 绝望和痛苦的吼声从他喉咙间蹦出,回荡在空空荡荡的九重宫阙里,久久无法散去。 封宸独自一人静静地躺在漆黑的客房里,粗重的呼吸带着炽热的气息从他鼻子喷出,他的额上渗出了冷汗,身体的温度却高得宛若滚烫的热水。 “轰隆”,一阵惊雷炸响,无数雀鸟抖开羽翼,带着慌乱冲天而去,仿佛是被雷声吓着了,又仿佛是感受到了什麽更为不详之事。 封宸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似是在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手越抓越紧,指节泛出了白色,如同他的嘴唇一般苍白。 惊雷阵阵,电闪雷鸣,万里黑云压城,乍看之下,整个天都好像已经塌了。 封宸头昏脑胀地从床上爬起来,原本干净的被褥被他压了整整两天两夜,沾了满满一层尘土。 封宸梦游似地拖着脚步走出房,店小二看到他时,脸上的神色又是担忧又仿佛松了一口,好像一直在担心他是否已经在房里长睡不起了。 封宸依旧非常疲惫,什麽也不想解释,只扔了一些银两给店小二,然后让他帮自己准备木桶和热水,顺便换床单、被褥。 舒舒服服地洗完了澡,换了一件衣服后,封宸连饭也没吃,又回到房里继续倒头大睡。 最后一丝余晖隐去,明月攀上树梢。 封宸全身都在痛,他难受地翻了个身,却又觉得体内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烧了一会儿,又倏然变成千年寒冰,让他冷得几乎要颤抖起来,他用力地喘气,意识既混乱又模糊。 额头上突然好像被覆盖上了一件冰凉的东西,丝丝凉意深入肌肤,完全无异于酷暑天里的一道甘泉,瞬间缓解了大半不适,过了一会儿,一股淡淡的香气闯入他的鼻腔,很快就化作清风微露,拂去剩下的疼痛。 封宸舒服地呼出一口气,意识也清醒了一些,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到了一块棉布似的东西。 “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有一个声音在问。 封宸的心跳停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 离奚若坐在床边看着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眼睛里映着的是点点烛火,盛着的是沉沉秋水。 似绮梦,似烟云,又似九天幻境。 封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似乎是想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他,怕自己一眨眼,就错过了什麽,但又像是在看一个幻影,所以不敢眨眼,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自己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打破眼前的一切。 离奚若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笑着问道:“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却对我不理不睬,怎么,难道是不欢迎我吗?” 封宸微微睁大了眼睛,眼中的神色变了又变——惊讶,怀疑,惊喜,难以置信。 甚至还有悲伤。 离奚若的身影倒映在他眼瞳里,仿佛石壁上不朽的契文,又仿佛一颗沉潭的墨石,那么浓,那么深,牢牢印在其中,永不褪色。 烛火的光影在他眼中不停转动,让人觉得,他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离奚若笑不出来了,封宸的眼神像无数银针,一根一根地刺在了他心上,他弯下身,轻轻地搂住封宸。 “封宸。”离奚若伏在封宸耳边,轻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侧过脸,吻了吻他因高烧而发烫的脸:“我回来了。”他说。 封宸的手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离奚若闭上眼睛,低下头亲吻了一下他的肩膀。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肩膀,那再熟悉不过的清冽香气,终于再次萦绕在了鼻尖,封宸缓缓抬起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后,小心地落在了离奚若肩上。 仿佛在试探似的,封宸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奚若?” 离奚若吻了一下他的脸,然后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说:“终于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封宸还是呆呆地看着他。 离奚若看着他这一副好像完全不知所措,又好像已经兴奋过头以至于无法做出反应的模样,实在是不知道该心疼他,还是该笑话他了。 封宸依旧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闭了一下眼睛,眉头也皱了起来,似乎有些难受。 离奚若立刻伸手摸他的脸,然后又掀起他额头上的棉布,摸了摸他的额头。 封宸睁开眼睛,看着他。 “你才和我分开几天就病成这样,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离奚若一边抱怨一边戳了一下他的脑袋,然后拿着棉布站起身。 封宸立刻抓住他的手臂,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离奚若愣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封宸的手,轻声说:“布不够凉,我帮你换一条,放心吧,我不会走的。” 封宸犹豫许久,终于放开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六一快乐↖(w)↗,小离和封宸也重逢了,真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要不我来个双更好了,哈哈。 ☆、第123章 封宸显然是被吓傻了,一直待到离奚若为他换了棉布,再喂他喝了药,他才终于回过神,揉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问:“你不是在国都吗?怎么突然跑到浣城来了?” 离奚若又端了一盆温水进来,听到封宸的话,头也不抬地答道:“现在离国的事都由肃幽王和国君操持,我这个闲人无事可做,只好跑来找你玩了。” “啊?”封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 离奚若将布在温水中浸湿,拧干了之后,拿着布朝封宸走去。 离奚若:“脱衣服。” 封宸乖乖地脱了衣服。 离奚若在床边坐下,一手按着封宸的肩膀,一手拿着布擦他的背,将他身上的汗都擦去。 离奚若:“有什麽好惊讶的,我手中的权利终究要还给朝廷,这不过是早晚的事。” 封宸背对着他,看着前面的墙壁想了一会儿,觉得这话说的有理,但又总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劲。 离奚若帮他擦完背,洗干净棉布后又把他转过来。 封宸仰头看着他,说道:“难道你终于被群臣以魅上惑主的罪名赶出朝廷了?” 离奚若把布扔给他:“前面自己擦。” “我病了,动不了。” 离奚若哼笑一声:“我到是觉得你很精神嘛,还有心思胡说八道。” 封宸“乓”一声倒回床上,按着额头,气若游丝地说:“我已经病得连自己说了什麽都不知道了,哎,都病成这样了还连一个肯帮我擦一下汗的人都没有,我真是可怜吶。” 离奚若按耐住想抽他一顿的冲动,板着脸说:“快把汗擦干净然后穿上衣服,不然真会着凉的,到时候我可不会管你。”说完后便开始从封宸的行囊里翻找干净的衣物。 封宸不情不愿地拎起布,十分敷衍地擦了擦胸口,眼睛看着离奚若,问道:“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是啊。”离奚若抱着衣服走回来。 封宸坐起身,伸长了手臂,心安理得地让离奚若帮他穿衣。 封宸:“你这样突然扔下政务真没问题吗?” “肃幽王熟悉离国政务,我只要向他交代一下重要的事就足够了,其它的事他都能自行处理。” 封宸站起身,一边看着离奚若帮他系腰上的革带,一边问:“他一个藩王熟悉离国政务?” “治国与治理封地之道本就大同小异,况且他人又聪明,一学就会,一通百通。” “哦”封宸对肃幽王不感兴趣,对离国的政事更没兴趣,所以也懒得深究,既然离奚若都这样说了,他就姑且信了吧。 离奚若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木桶,然后又帮他整理好衣袖领口,忙活了大半天后,封宸的肚子也很应景地打起了鼓。 离奚若看了看他,问:“想在客栈用膳,还是到外面?” “你呢?” “我不饿。” “哦,那就随便吧。” “嗯”离奚若想了一会儿,拍了拍封宸的腰,说:“那就去外面吧,我知道一间很有名的酒楼。对了,记得带钱,我身上可没钱。” 封宸哼了一声,说:“没钱还敢学别人到处乱跑,想骗吃骗喝呢?”刚说完他突然就愣住了,转头看离奚若,“你没带钱?” 离奚若:“是啊,怎么了?” 封宸万分疑惑地看着他:“那你是怎么从羌城跑到这来的?” 离奚若窒了一下,封宸看着他,离奚若很是认真地斟酌了片刻,道:“其实,有人为我带路,只不过那人现在已经离开了这里,所以我才没告诉你。” 封宸:“” “行了,快走吧,再晚一些人家都要打烊了。”离奚若在背后推着他往外走。 封宸拖拖拉拉地走着,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那人是谁?男的还是女的?” 离奚若一边把他往外推,一边说:“两个男的,你不认识。” “你行啊你,还一来就来两个,出息了啊!” 离奚若在他背上用力拍了一掌,哭笑不得地说:“你真是够了,胡说什么啊,你对我还不放心吗?” 封宸抓住门框不肯往外走,口中唧唧歪歪地说道:“我是对那个人不放心” 离奚若毫不犹豫地抬脚一踢,将他踢出房间,然后转身关门上锁,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拖下楼。 浣城是离国最为繁华拥挤的城邑,甚至算得上是这天下最繁华的城邑之一。 此时已是辰时,无数灯笼高高悬起,浣城内满目火树银花,人潮涌涌,摩肩接踵,楚馆秦楼鳞次栉比,酒肆乐坊内有众多名人雅士穿梭来往,高弹阔论,好不热闹。 离奚若带着封宸走街串巷,很快就走到了城中那条可容三辆马车并行的宽阔主道上。 主道中段处,一座九间开三层木楼拔地而起,正门前悬挂了九盏大红灯笼,百步之外已经能望到一片辉煌灯火,再走近几步,立刻就能嗅到珍馐的诱人香气。 此处正是离国闻名天下的酒楼——九歌楼。 酒楼里宾客云集,热闹非凡,店小二领着离奚若和封宸上了二楼。 九歌楼内部是环形结构,中间镂空,每一层都绕成一个环状,从楼上可以直接看到底楼,如同一个中空的大竹筒般。 底楼有歌女在弹唱,词曲清丽,绵绵缱绻,如酒般醉人。 两人在栏杆边落座,离奚若问道:“想吃什么?” 封宸一向不在乎口腹之欲,而且也不知道这家酒楼都有些什么,便让离奚若拿主意,自己则撑着下巴,盯着楼下的歌女看,看了一会儿,说道:“若儿,给我唱这支曲子听吧。” 离奚若懒得理他,朝小二招了招手,示意要点菜。 小二过来后,便问热情地问他们的口味、喜好,然后给他们介绍菜式,又客气又周到,确实让人有宾至如归之感,这九歌楼的生意如此昌隆,众小二绝对功不可没。 很快,一碗白粥上桌,离奚若端着封宸的碗帮他盛粥,见封宸一脸寂寥地望着楼下歌女,便说道:“这曲子叫鹊桥仙,你要是喜欢,回去找人唱给你听就是了。” 封宸摇了摇头,静默了片刻后,突然说道:“我只是想听你唱。” 离奚若愣了一下。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楼下曲声悠扬 离奚若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噗地笑了出来,一边搅着粥一边和着歌女的声音,闲闲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 封宸的嘴角勾了起来,似乎听得很是开心。 店小二端了一盘螃蟹酿橙过来。 离奚若停下话语,伸出手帮忙。 封宸愣了愣,下一刻,全身的毛都突然“唰”一下竖了起来,他直起身子,目露凶光地盯着店小二的后背。 店小二突然打了个寒颤。 歌女:“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离奚若端着盘子,抬头看着店小二:“你没事吧?” “没”店小二摸了摸手臂,笑道:“刚才突然觉得有点冷,我回头加件衣服就没事了。” “嗯,小心点,别着凉了。”离奚若将螃蟹酿橙放到桌上。 “两情若是久长时” 封宸的脸已经变成了黑色。 店小二一边道谢,一边离开。 “又岂在朝朝暮暮?”歌女唱完了最后一个字。 封宸:“唱完了?” 离奚若:“完了。” 封宸:“你也念完?” 离奚若:“嗯。” 封宸颓败地倒在桌上。 ☆、第124章 离奚若把已经变得温热的粥放到他面前,见他一副恹恹缩缩、无精打采的模样,突然有些幸灾乐祸,便落井下石地说道:“真是可惜,这么好听的曲子我们连一半都没听到。”他看了一眼楼下,继续说:“好像不会再唱第二次了。” 封宸抬起头,哀怨地看着他。 离奚若指了指粥,微笑着说:“粥快凉了。” 封宸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乖乖地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其它菜陆续上桌,离国的饮食向来以蒸煮为主,味道也大多清淡、甘甜,很合封宸的口味。 离奚若细心地帮他夹菜、挑蟹肉、螺肉。 封宸一边吃一边和离奚若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诡丠身上。 封宸说:“我们到潜龙城后就遇到了这小子,他明明不会弹琴,却总背着一把琴,我猜他是以为你会弹琴,想以你为师。” “那还真是对不起他了,我既不会弹,也不会唱,只会打架。”离奚若塞了一块螺肉到封宸嘴里,又接着说:“不过你怎么不告诉他,我不会弹琴?” 封宸慢悠悠地嚼着螺肉,说道:“那把琴几乎和他一样高,他整天背着琴,结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上去很蠢。” 离奚若不知道该说他什麽好,笑着摇了摇头。 酒饱饭足之后,两人悠闲闲地晃出了九歌楼。 走到门口时封宸又看了那歌女一眼,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似乎十分想让她再唱一遍鹊桥仙。 离奚若在心里笑成一团,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拽到自己身旁。 封宸回头,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离奚若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说:“别站在门口丢人现眼了。” 封宸:“我不过是站了一会儿,哪里丢人了” 离奚若:“你不就是想听鹊桥仙嘛,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你盯着人家歌女做什么?” “啊?” “你到底想不想听?” 封宸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随即又变成了怀疑:“告诉你做什麽,你会唱吗?” “我不会唱难道还不会念吗?你到底听不听?” “去,念出来的谁要听。” “哦,那就算了。” 封宸跳了起来:“明明是你说要念的,现在说算就算,你有没有诚意?” 离奚若嫌弃地瞥着他:“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明明是你自己说不听的。” “我说归说,但你就不能坚持一下吗?!” 离奚若:“” 封宸眼也不眨地瞪着他,好像耍无赖的那个人真不是他,而是离奚若。 离奚若在心里将他腹谤了一万遍:“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封宸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哼哼两声道:“既然你说要念给我听,那我就勉强听一听好了。” 离奚若简直想踩死他。 封宸又哼哼唧唧地说:“你不念我就不走了。” 离奚若无语凝噎,一边拖着他往前走,一边拉长了声音,慢腾腾地,毫无感情地说:“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封宸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握住了离奚若的手。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封宸:“到这里就好了,后面的都是废话。” 离奚若愣了一下,然后用手肘狠狠地往他的腰上撞:“你懂什麽?这首词写得最精彩的就数这最后一句了。” 封宸哼了一声:“不过是因为没办法在一起,才说那些蠢话来安慰自己。两个人若是两情相悦,就算分开一两个时辰都难受得想死,怎么可能不想长相厮守。” 离奚若愣住了。 封宸:“怎么了?” 离奚若低着头,沉默不语。 封宸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我只是随便说说自己的想法,你要是不同意,就当没听见吧,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离奚若突然停下了脚步。 封宸跟着停下,拖着他的手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封宸。”离奚若抬起头。 封宸紧张地看着他,脸上一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的表情。 离奚若的喉结动了一下,封宸紧张得整张脸都僵成了螃蟹壳,那模样和他刚才吃的螃蟹几乎别无二致。 “对不起。” “啊?”封宸愣了一下:“怎么突然和我道歉?” 离奚若伸出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头往前一撞,撞在他胸口上。 封宸被他撞得差点往后倒,急忙伸手搂住他的肩,抱着他站稳。 “我总是扔下你一个人”离奚若垂着头,额头抵着封宸的胸口,闷声闷气地说:“我们认识了整整八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还不到一年,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何须忍受这别离之苦。” 封宸舒了一口气,带着一脸老子快要被你吓死的表情说:“算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从现在起我们每天都会见面,以后在一起的时间也会很长很长,说不定会是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之前分开的那点时间根本不算什麽,不是吗?” 离奚若依旧一动不动地抱着他,两人就这样抱着站在路边,引得无数行人侧目。 封宸脸皮厚如墻,自然对路人的目光视若无睹,而且离奚若这百年难得一见的近似撒娇的举动实在是让他非常享受,简直想让对方就这样一直抱着自己,从此以后,什麽凡尘俗事都不用理,就这样抱上千年百年,抱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远处传来几声锣鼓声,附近的百姓突然像听到了什麽好消息似的,纷纷朝锣鼓声传来的地方望去,继而一边议论,一边雀跃万分地朝那里跑。 封宸奇怪地扫了路人一眼,离奚若的声音突然从他怀中传来,夹着锣鼓的声音一起闯进了他的耳朵。 “封宸,我这辈子最牵挂的人是你,亏欠最多的人也是你。”他顿了一下,环在封宸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我这一世亏欠你的,下一世我都会加倍偿还。” 封宸的耳朵被锣鼓声震得嗡嗡直响,离奚若的声音飘飘摇摇的似一丝棉絮,从他耳边轻轻滑过,根本听不清楚。 封宸皱起了眉,急忙低头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没有。” “啊?” 离奚若直起身:“前面在演杂剧,我们过去看吧。” “等” 离奚若轻轻握住他的手:“过来吧。”他转身往前走,挺拔的背脊随着迈开的脚步往前微倾,无暇白袍裹着他修长的躯体。 他穿梭在人群中,一眼望去,不像他在拨开人群往前走,而像是已经化成了海浪和波涛的人群自动分开。浩瀚汪洋迎接着他的到来,又默默地注视着他离去。 封宸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得长发、肩膀、背脊,看着看着,突然觉得离奚若的背影原来是如此的漂亮,漂亮得,简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第125章 离奚若牵着封宸,沿着街道往前走,人群熙熙攘攘,与他们擦肩而过。 每走到人多的地方,封宸就下意识地收紧手,将离奚若的手攒紧一些,似乎很怕拥挤的人群会冲散他们。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然而除了华美精致的凌云楼阁,简单朴实又不乏趣味的小摊档也随处可见。 两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戏棚前,戏未开演,却有不少人围在竹子搭建的戏台前。 人群上空突然爆出一条火龙,欢呼声、惊叹声顿时此起彼伏,紧接着“当当”几声锣鼓响,一人单手反托铜锣,绕场而走,求众人恩赐点钱。 原来是杂耍艺人正在争相献技。 围观的人群绕着杂耍艺人站了一圈又一圈,可见表演必定相当精彩。 离奚若和封宸挤进人群。 喷火已经表演完了,此时站在场中的是一名浓眉大眼的少年,他长得不高却颇为健硕,手中持一条三指粗麻花铁链,身旁一名看上去像是杂技班班主的中年男子一边敲打铜锣,一边高声喝道:“快来看哟!快来看!今日我们为各位乡亲父老献上独门秘技——徒手解链!” 铜锣被敲得当当直响,围观的孩童已经兴奋地又叫又跳,催促他们快点表演。 封宸一头雾水地问:“徒手解链是什麽东西?” 离奚若:“待会他们会用铁链把那少年反绑起来,然后再把他放到一个大箱子里,再然后嘛”离奚若压低声音,分外神秘地说:“他就自己解开铁链,打开箱子逃出来了。” 封宸略感惊讶,开始认真地打量起那名少年。 少年扯住铁链,用力一拉,只拉得链子哐哐作响,身旁的中年人喊道:“这链子可是精钢所制,莫说用手挣断,就连普通刀剑对奈何不了它。” 有人喊道:“真的假的?!” 班主拎起链子晃了晃:“为免去各位乡亲父老的怀疑,我们可以找个人来验一下。” 他扫视了一下人群,目光便落到了离奚若身上。 离奚若看着他,他看着离奚若,突然走上前,将铁链往前一递,道:“这位公子,就麻烦您代各位检验一下吧。” 离奚若愣了一下。 男子把链子塞进了他手中。 “不不不。”离奚若连忙把链子递回去:“还是找别人比较好。” 那浓眉大眼的少年朝着他大声说:“哎呀,公子,别不好意思,你就只要拉一拉看一看着链子是不是真链子就好了。”说完后又调侃道:“难道你还怕把它拉断了不成。” 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 不过他说对了,离奚若就怕自己把链子拉断,让他们下不了场。 这铁链确实是真的铁链没错,但并非什麽坚不可摧的精铁,要是被交到了某个力能扛鼎的壮汉手里,说不定就真被拉断了,杂戏班的众人想必是看离奚若一副纤瘦模样,再怎么拉也不可能把链子拉断,所以才选择了他。 班主也朗声大笑:“公子,你尽管拉尽管看,这铁链坚硬的很,就算是那武财神下凡,也未必能拉得断它。” “是嘛”离奚若本来还心怀顾虑,不过见对方如此自信,说不定这铁链确实牢固,而且就算这铁链不牢,自己只做个样子,不用全力拉不就行了。 打消顾虑后,离奚若便愉快地接过链子,两手一左一右拉住,然后用力一拉。 “哐。” 人群静了。 “噗哈哈哈哈哈!”封宸爆出一阵大笑。 离奚若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铁链,铁链已经断作两段,软绵绵地挂在他手中。 “哈哈哈。”封宸指着他手中链子,又朝他竖起大拇指,笑得前俯后仰。 其他围观的人也反应了过来,原本鸦雀无声的人群瞬间爆出吵闹声,众人纷纷嚷道:“怎么回事,链子怎么断了?” “这样随便一拉就断了,这链子绝对是假的!” “哎,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的徒手解链根本就是骗人的吧?” “一群骗子!” 人群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离奚若愣了片刻,终于从惊讶中回过神,将链子放回班主手中,笑了笑,略有些尴尬地说:“这链子可能用得太久有些生锈了,所以一拉就断,你们换一条吧。” 杂技班的其他人还处在五雷轰顶的震撼中,班主到是个精明人,立刻笑道:“公子说得对,说得对,这铁链用了也有十余年了,平时又保管不善,有些地方锈得确实严重。” “不可能。”那名原本要表演徒手解链的青年,睁着眼睛盯着铁链,难以置信地嘟喃道:“这不可能啊,我今早才仔细检查过。” “啪。” 班主在他后脑勺上横拍一掌,打断他的话:“平时就总是缺心眼,做事丢三落四的,现在连链子都检查不好,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青年:“我没” 没等他说完,班主就抱起拳头,朝着人群一拜,说道:“各位乡亲父老,这链子虽然断了,但这不正正说明,我们付家班向来实事求是,从不弄虚作假,用得是真链子,找人检查也找得是普通百姓而不是托。” 有人议论道:“嗯,说得也是。” “没事没事,演出的时候有意外很正常嘛。” 班主微微一笑,继而有些愧疚地说:“不过今天出了这样的意外,这徒手解链实在没法再演,对不住各位了。” “怎么这样啊” 班主:“没关系,我们还有其它好戏,一定能让大家尽兴而归!” “还有什麽好戏?!” “都使出来瞧瞧,演得好我给赏钱!” 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人群又兴奋了起来。 离奚若呼出一口气。 封宸虽然已经止住了笑声,到嘴依旧咧到耳朵根,笑得像个傻子似的。 离奚若无奈地说:“别笑了我已经留了力了,谁知道链子这么脆弱。” 封宸:“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26章 踩了人家的场,离奚若也不太好意思继续待下去,于是从封宸的钱袋里抢了些铜钱打赏了杂技班后,就拖着封宸走出了人群。 没等他们走出几步,就有人从戏台里走出来。 那人拿着铜锣敲了几下,然后挥了挥手,做出一个类似驱赶的手势。 人群几乎是立刻就静了下来,杂耍艺人们也急急忙忙地开始收拾东西。 紧接着,台上的烛火尽数熄灭。 封宸看了看人群,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离奚若抬头看着前方的戏台,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原来这戏台是新的,难怪我总觉得这里有什麽不一样。” 封宸:“?” 离奚若指着戏台:“戏台如果重建、迁移、改变方位或是刚刚搭成,之前从未做过戏,那么在开演的第一天,要举行破台仪式。破台时会演《祭白虎》。白虎乃口舌、是非之神,在每年的惊蛰后开始活动,会利用人们答话问话时的声音伤人。而离国人相信武财神赵玄坛有降服老虎之能,所以演出前会先演一出武财神降虎的戏,威慑白虎,令它不敢伤人。” 附近的行人都陆续走到了街道对面。 离奚若一边拉着封宸跟着人群走,一边低声说:“本来在演出《祭白虎》时,百姓都不能在戏台附近走动,一定要回到屋内,以免为白虎所伤,不过现在规矩没那么严了,大家可以站在远处观看,但不能大声说话这点是无论如何都要遵守的。” 正在说话间,三名乐师走上台,在舞台左侧坐下。 片刻后,一名开黑面,身穿黑四色挂,下穿红裤的男子从戏台左边的杂边虎道门登场,他头带黑沙帽,帽上嵌一对金花,手中则持一串鞭炮,鞭炮在后台时已被点燃,此时正烧得如火如荼,那响声震耳欲聋,如滚滚惊雷,在这寂静幽暗的戏台上分外惊心动魄。 离奚若伏在封宸耳边,将声音压得极低:“这人是武财神玄坛,又名赵公明,他穿的是古书大傩仪式中所载的玄衣朱裳。” 等点完了,武财神便开始跳大架,“踏七星”、“拉山膀”、“左右杀踭”等动作接连出场,十分威武,不消片刻就跳遍了戏台上的每一个角落。他这么一跳,台上的煞气便都被驱散的干干净净。 紧接着,他站在戏台上,头微微垂下,双目微合,好像是在睡觉。 四周一片寂静,几乎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好像连飞鸟虫鼠都屏住了气息,生怕惊醒了他,更怕惊动了那凶恶的白虎精。 风吹林动,沙沙声起。 武财神缓缓睁开眼,双目清明,眼神锐利。 他擦了擦眼,开始四处张望,搜寻老虎的踪迹,可惜他似乎睡得太久,让老虎早已跑得不知所踪。 遍寻不获之下,他转身,登上放置于戏台上的桌子,然后又开始四处张望。 离奚若:“他登上了山,眺望搜寻白虎的踪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 封宸的喉结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白虎精终于缓缓登场。 扮演白虎精的伶人身披虎皮制成的衣物,头上戴着做成虎头模样的头套,从杂边虎道门里爬了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左看看,右瞧瞧,然后走了个圆场,来到戏台的另一边,戏班早已在此处放了一把椅子,木椅脚上挂了一块生猪肉,这块肉是奉献给老虎的,用来塞住他的口,让他不能开口伤人。 白虎见到猪肉自然喜不自胜,食指大动,取下猪肉就要大快朵颐,不过这老虎是假老虎,猪肉是生肉,也不能真让伶人把肉生吞下去,于是伶人只是取下肉,放在头套的虎口位置碰了碰,象征吃过猪肉了。 不过这肉已经被老虎碰过了,沾染了煞气,其余人不能再碰,于是伶人将肉丢到台底。 老虎吃了肉,口被塞住了,于是财神自木桌上一跃而下,“碰”一下跳到老虎面前,想趁机抓住它。 老虎霍然而惊,就地一滚,避开攻击,玄坛紧追不舍,于是一人一虎就在台上缠斗了起来。 酣战片刻后,老虎终于敌不过玄坛,堪堪败退,玄坛一个起跃,跳到老虎身上,将他骑在□□,并从腰上取下铁链,然后将铁链捆在虎口上,让老虎无法再开口。 财神于是骑着白虎,从戏台正中倒退着走回戏台右侧的衣边虎道门。等抵到虎道门时,其他戏班的人用拜神的“衣纸”抹向财神面部。然后两位伶人同时自行脱去财神黑冠和虎头面罩。这一举动象征着两位伶人由财神和白虎精恢复到了普通人。 锣鼓声也随即戛然而止,戏台上下的戏班成员同时高呼一声。 整条街道的气氛都倏然放松了一般,一直沉默的行人也都陆续开口,走动,谈笑风生,街道渐渐恢复了演出前的热闹。 封宸既好奇又疑惑地看着周围的人,像一个第一次踏出家门什麽也不懂的富家千金似的。 离奚若掩着嘴偷笑了一会儿,看着他说:“刚才戏班成员的呼声是示意大家,仪式结束,闭口的禁忌解除了。”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24节 “这样啊。”封宸点了点头,然后又好奇地瞧了瞧戏台,看了一会儿,翘着一边的眉毛,说:“这世上真有白虎精吗?” “谁知道呢?不过之前曾有戏班,因为没有严格按照演出的要求来演这《祭白虎》,结果在演出的时候,正印花旦失声,武生也在打斗时不慎摔下戏台。” 封宸有些惊讶:“真的?” “真的。而且这还不算最严重的,之前曾有一个村庄将戏棚移了方位,按理来说应该要先破台再演出,但当时村子请来演出的戏班不会演《祭白虎》,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其它会演的人,所以那个戏班只好坏一次规矩,直接就开始唱戏。结果正在演出时后台走水,烧死了不少人。” 封宸呆了一会儿,说:“你们离国的东西太邪了” ☆、第127章 离奚若笑道:“这世上的事不都是有好就有坏,有正就有邪吗?就如同有光就一定有影。人、事如此,神明也是如此。” 封宸偏了偏头,看着他:“你们有坏的神?” “我们供奉的十二主神里,有一位主毁灭,一位主深渊,还有一位掌管所有鬼怪,也被称为鬼王。这三位可都是世间最邪恶最乖戾的神明,不到万不得已,离国人都不敢惊扰他们。” 封宸有些诧异:“即使他们如此邪恶,你们也依然要祭拜?” “当然,好与坏自古以来就如影随形,如果你只选择好的,而不肯面对坏的,那坏的只会日益膨胀,越来越坏,最后受难的还是你自己。” “嗯有点道理。” 离奚若笑了一下,转头看着前方的戏台,戏台上的烛火已经重新被点燃,暖暖火光照在道路与行人身上,氤氲出一片动人暖意。 离奚若眨了眨眼,烛光映在他墨黑瞳孔里,照亮他洁白的面庞:“待会儿有例戏演呢,看吗?”他的嘴角随着嘴唇的动作微微翘起,烛火便仿佛化作了甜甜的蜜,蜿蜒流淌在那小小的弧度里。 封宸看了看他,突然低下头,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一触即分,轻得宛若蝴蝶颤动翅膀。 离奚若呆住了。 周围有姑娘看到了这一幕,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离奚若有些尴尬地将脸转向旁边,避开封宸的视线,同时顺手在他的胸口上打了一拳。 封宸揉着胸口,笑得像个无赖:“果然有好事就有坏事。” 离奚若瞪了他一眼,随即迈开步子往外走,不再和他啰嗦。 封宸跟在他身后,屁股上的狼尾巴甩啊甩。 离国与封国的民风习俗差异颇大,封宸之前又从未好好在离国游玩过,此时见了街道两边的摊档、离国百姓的衣着打扮,不禁心生好奇,不停地东张西望。 走着走着,封宸见不少摊档上都挂着一盏灯笼,灯笼或大或小,颜色各异,但都无一不是鱼的模样。 封宸拉住离奚若的胳膊:“奚若,这是什么?” 离奚若停住脚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凉风轻轻吹,烛火悠悠晃,灯影落在地上,化作黑色小鱼静静游荡。 “哦,那是鱼灯,祈福用的。” 封宸伸长脖子,四处看了看:“好像每一个摊档都有,为什么?而且我之前在羌城的时候完全没见过。” “传说海神的真身就是一条鱼。”离奚若停了一下,略有些苦恼地抿了抿嘴唇:“嗯,我这么跟你说吧。离国虽有十二位主神,但除了逆灵宫,或者说我,要一个不漏地全都供奉外,其它地方都是选择其中两三位作为守护神而供奉的。” “像浣城这样临海的城镇,大多会选择海神为守护神,而海神的真身是鱼。而且鱼对渔民来说无异于财富,所以渐渐的,鱼就成为了吉祥富贵的象征。很多渔民在过节时都会捉一条鱼,放在家中养一段时日,然后放生。” 离奚若指了指一个鱼灯:“浣城的百姓则喜欢制作鱼灯。做买卖的人将鱼灯带在身边,就会得到海神庇护,然后就能出入平安,生意兴隆。这种鱼灯只有浣城才有,你在其它地方是找不到的。” 封宸盯着那盏做工精美的鱼灯,缓缓点头。 “哈哈哈,你看,这是你,好像啊!!” “去,明明像你!” 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离奚若和封宸一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小摊旁站了不少人,一个小姑娘正和一名少年站在旁边嘻嘻哈哈地打闹。 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笑呵呵的坐在一把小椅子上,两手举在眼前,好像在捏些什么。 离奚若看了看他档上摆着的东西,眼前一亮。 封宸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也把脸凑过去:“他在卖什么?” “面人。” “面人?”封宸脑里浮现出一个浑身都沾满了面粉的人:“在街上卖人?而且还是要撒上面粉?离国人真奇怪。” 离奚若无语地说:“面人是指用糯米粉做的假人。” “哦。” “可以照着真人的样子捏成面人。”说完后,离奚若抬起头。 封宸低头看着他。 离奚若眨了眨眼:“想要吗?” “是你想要吧?” “嗯”离奚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一点想” 封宸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想要就买。” “会不会太幼稚了” 封宸十分肯定地说:“不会。” 离奚若看着封宸,总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好像永远就是个小孩子,别说买个面人了,就算是要买糖葫芦、竹蜻蜓,他估计也不会觉得奇怪。 离奚若有些不爽,但又抵不住面人的诱惑,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果断迈出步伐,奔向卖面人的小摊。 围在摊档旁的大多是些十来岁的少年少女,还有一些牵着孩童的父母,封宸和离奚若往人堆里一站,真是分外夺目。 档主老伯眯着眼睛,慢悠悠地捏着面人,摊档上只有一盏鱼灯作为照明,即使附近灯火通明,他的摊档还是略显幽暗,老伯又坐在暗处,照理说应该无法清楚地看到所捏面人的细节,但他手中的动作却十分熟练,三两下的功夫就捏出了一顶帽子,一转眼,手中又冒出了一件衣裳。 档主一边捏,还一边和周围的人闲聊,好像根本不需要仔细小心地盯着手中的面团,一双巧手已经能自己做出该做的动作。 周围的人都暗暗惊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的动作。 不消片刻,老伯手中的竹签上便站了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将。 一名孩童兴奋地直拍手,老伯笑呵呵将武将递到他手中,小孩连忙接过,拿到灯下仔细地看,喜欢的不得了。 离奚若盯着那个武将面人看了一会儿,用手肘撞了撞封宸,说:“有点像你。” 封宸瞥了面人一眼:“我有那么丑吗?”说完又看着老伯,指了指自己,再指了一下离奚若,说道:“老头,照着我们的样子捏一个。” 老伯嘿嘿笑,从盒中捻起些许面粉团,放在手中揉啊揉,然后又用牛角刀做成的塑片在上面刻画。 眨眼的功夫,一张清秀的小脸就成型了,模样和离奚若还真有些相似。 老头一边用染了黑色颜料的糯米面捏成头发,一边问:“闺女啊,老头给你捏个仙女穿的衣裳怎么样?” 闺女?离奚若看着他,呆住了。 ☆、第128章 封宸也先是一愣,然后看了离奚若一眼,又看了看那老伯一眼,继而恍然大悟,伸出狼爪一把揽住离奚若,嘿嘿地笑道:“好好好,我媳妇穿这个一定漂亮。” 离奚若终于反应了过来,睁大了眼睛,看了那老伯一会儿,张了张嘴说道:“我不是女的” 没等老伯停下活计仔细地看一看他,封宸就抢着说道:“我媳妇嫌自己生得又高又瘦,没有女人的风韵,所以平时总喜欢扮男子。” 老伯嘿嘿直笑:“闺女别这么想,长得高瘦是好事啊。你瞧,穿这身仙女的衣服可漂亮啦。” “嗯。”封宸点点头,继续添油加醋:“而且就算你没胸没臀我也一样喜欢你。” “情人眼里出西施嘛,我家老太婆牙都掉没了,老头我也一样觉得她好看得紧。” 离奚若暗中掐了一下封宸的腰,口中说道:“我真是男的。”他见老伯好像不太相信,就扬起脸,让老伯看自己的脖子:“我有喉结。” 可惜此处光线昏黄,老伯眼神又不行,离奚若长发披肩,喉咙的位置被头发挡出一片阴影,所以一个小小的喉结老伯根本看不清,反倒是这仰起脸的姿势激起了封宸的兽性,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封宸就突然搂着离奚若的后颈,腰一弯,脸凑到离奚若喉咙前,张口嘴就往上面用力咬了咬,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 离奚若所有的血都往脸上涌,他抬起手,啪地一掌扇了过去。 离奚若当然舍不得下重手,这一巴掌打得像拍蚊子似的,封宸咧着嘴笑了一会儿,然后又像条蛇似地缠了回来,勾着离奚若的下巴,想亲他。 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离奚若羞得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他用力推开封宸,快步走近了人群中。 老伯一边捏着面人,一边慢悠悠地说:“小姑娘面子薄,你也不顾人家感受,这事做得不地道啊。” 封宸回头:“没事,他不会真和我置气。”他弯下身,兴致盎然地看着已经捏好了的面人,看了一会儿,说:“老头,你捏错了,我媳妇的胸是平的。” “这样好看嘛。” 封宸想了想,认真地说:“我觉得还是平的比较适合他。” 于是档主老头又用塑片把小面人的胸给抹平了。 老头捏完离奚若又开始捏封宸,边捏边闲闲地说道:“小老弟是北四国的人?” “嗯,封国人。” “哟,我们这很难见到封国人咧,小兄弟来离国多久了?” “三天。” 老伯的动作停了一下:“那闺女之前住在封国?” “不,他一直在离国。” 老头有些唏嘘:“那你们岂不是一直相隔两地?” 封宸静了一会儿,说:“嗯,之前是这样,不过以后不会了,我会一直待在离国。” “那就好,那就好。”老伯颇为欣慰地点点头,一边将捏好的面人递过去,一边说:“不要让闺女受委屈了。” 封宸笑着说:“嗯。”他伸手去接面人,手碰到竹签时,却突然有了一个新主意,他收回手,看着老伯,说:“老头,帮个忙。” 离奚若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一会停下来看看小贩售卖的字画,一会站在挂满鸟笼的摊档旁,逗逗笼子里的鸟儿。 走着走着,身后冒出了一个声音:“奚若。” 离奚若置若罔闻。 封宸伸长手臂,将手从他肩膀上越过伸到他面前,手中则举着刚捏好的面人,说:“看,这面人还挺漂亮。” 离奚若将脸转向另一边,不肯看。 “我让老头重新给你捏了件衣服,可好看了,看看吧。” 离奚若有些好奇,但又不想让封宸如此轻易得逞,在心中天人交战了片刻后,还是强行忍住转头的欲望,哼了一声,不理封宸。 封宸把脸凑到他耳边,□□着说:“这衣裳是可以脱下来的,你要是不肯看,我就把面人的衣服脱了,然后对他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 “有病啊你!”离奚若忍无可忍,转过身,掐住封宸地脖子用力晃:“你要是敢做这种龌龊的事,信不信我掐死你!” 封宸哈哈哈地笑着,任由离奚若掐着他的脖子,双手拿着面人举到两人中间:“不想我猥亵他,你就快看。” 离奚若瞪了他一眼,低头看向两个小面人。 两个小人虽是面粉做的,却活灵活现,不只眉眼像足了他们的主人,就连那神情也有七分神似。 离奚若的心思却不在小人的脸上,掐着封宸脖子的手渐渐松开,他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封宸。 封宸动了动手指,之前上的小面人随即晃动了起来,像在跳舞一般。 两个小人皆头戴冕冠,身穿冕服,上衣茶白,下配藏青下裳,上锈宗彝、水、云三章,腰系玉带,衣上还有不少红色的小面团,形似珊瑚。 这样式,是离国男子成亲时才穿的吉服。 封宸笑着说:“老头本想给你做一套新娘穿的青质翟衣,我告诉他真是男的,他就让你和我穿成一样的了。” 离奚若张了一下嘴似乎想说些什幺,但却久久说不出话。 封宸满脸笑意,晃动着那个和他样貌相似的面人,说:“小若儿,我娶你好不好?” 然后又晃动像离奚若的面人,提高音调,说:“好啊好,我早就想嫁给你了!我还要和你生很多孩子,男孩像你,女孩像我” 离奚若原本有些感动,看到后来却越来越无语,苦笑不得地打断他:“你几岁了,怎么还那么幼稚?” 封宸没有反驳,将小“封宸”转了个方向,让他对着离奚若,自己则看着离奚若的眼睛。 “奚若,嫁给我。“ 离奚若沉默地看着他。 无数人他们身边走过,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离奚若垂下眼,声音从他喉中飘出,飘渺的像一缕烟:“不要开玩笑了。” 封宸把小封宸慢慢往前移,渐渐贴到离奚若的脸上,仿佛在亲吻他的脸。 “我说真的。” 离奚若转过了身,背对着他,说:“哪有男人和男人成亲的?” 封宸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只是仿佛在和谁较劲一样,执着地说:“嫁给我。” ☆、第129章 离奚若看着那个与自己样貌相似的面人,伸出手,缓缓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素白衣服将小人衬得宛若谪仙。 离奚若将手覆在封宸手背上,然后轻轻收拢手指,将对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然后他拉过封宸的另一只手,小封宸便对着主人的手一起回到两人中间,与另一个小面人并排而站。 “封宸,下一世,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 封宸愣了一下,随即挑起了眉,笑得又无赖又温柔:“何必等下一世,这一世就可以。你要是愿意,我明天就去订吉服、买彩礼。” 离奚若摇了摇头:“这一世已经不可能了。” “谁说不可能的?你管别人说什么,我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其他人谁都不要理。” 离奚若没有答话,覆在封宸手背上的手指轻轻一动,指腹磨砂着封宸的手背,封宸瞇了一下眼睛,像一只惬意的被顺着毛的猫。 离奚若转动手腕,封宸的手随之移动,小离奚若微微向前倾,仿佛在鞠躬一般。 离奚若垂眼看着它,火光在他纤长的睫毛上留恋不去:“一拜天地。”他的声音轻轻飘起,像一捧纯白柳絮。 封宸勾起了嘴角,修长手指往下微弯,小封宸朝着离奚若倾身,像在跪拜他,像在向他俯首称臣,像在向他倾诉自己永不退变的衷心。 “二拜高堂。” 有路人看着他们,脸上满是好奇和疑惑。 离奚若张开口,封宸也笑着开口,低沉慵懒的嗓音追随着对方的声音:“夫妻对拜。” 两人小面人面对着对方,同时向前倾身,一眼望去到真像一对新人在行礼。 封宸笑得像个孩子:“现在该洞房了吧?洞完房你要给我生很多孩子,男孩女孩都要。” 离奚若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别做梦了,我生不出孩子。” “嗯可我想要孩子啊,怎么办?”封宸假装苦恼地思索了片刻,说:“那你就做我儿子吧,儿子乖,让爹亲一下。”他边说边凑上去。 离奚若捂住他的嘴,将他那塞满猥琐想法的脑袋往旁边推:“你还是去找霄儿一齐疯吧,赎我无力奉陪。”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封宸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又走上去搂住他的肩,两人晃晃悠悠地穿梭在人群中。 月色如水,灯火明灭,光影如织。 潺潺流水穿街过巷,繁华绝艷的浣城正中,一条大河由南至北横穿而过,千万烛火在河面颤动,粼粼波光,美轮美奂。 前方摊档渐少,但人潮却愈发拥挤,人群尽头的河道里,一艘巨船正静静飘荡在水中。 离奚若抬头看着封宸:“之前试过游船河吗?” “很小的时候搭过一次,不过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那我们一起搭一次?” 封宸耸了一下肩:“我无所谓,听你的。” 于是两人再次混进了人群中。 此时距开船时间尚早,除了早已等候在此的人外,还有不少百姓陆续向码头走来,很快,人群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码头挤了个满满当当。 离奚若长身而立,双手环抱在身前,封宸则大大咧咧地搂着他的肩,斜靠在他身上。 两人身前站了一对夫妻和一个名约莫七岁的男童,男童两手一左一右牵着自己的父母,时不时地跳一下,蹦一下,似乎已经等得有些烦躁。 过了片刻,小男孩扯着母亲的衣袖哇哇哇地让了起来,母亲蹲下身,摸着他的头,极力安抚他。 封宸和离奚若都不禁低下头,好奇地看着他们。 只见男童拉着父母的衣袖,抽抽搭搭地说:“娘,我真的好饿。” 原来是肚子饿了。 “衡儿乖,再忍一下,等上了船就给你买东西吃好吗? 男童扁了扁嘴,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然而他的小肚子却“咕咕咕”地抗议了起来。 “娘”男童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 可惜此时人潮涌涌,根本挤不出去,而且附近也没有什么卖吃食的摊档,一时之间又能去哪里买吃的呢? 孩子的父母也分外为难。 离奚若抬起头,封宸也正好低头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后,离奚若伸出手,封宸满脸都是不情不愿的表情,不过手还是乖乖举了起来,将手中的两个面人交代离奚若手中。 离奚若上前一步,对着孩子的父母说道:“小心孩子饿坏了,我们这里有两个面人,你们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先让孩子吃吧。” 孩子的爹娘愣了一愣,然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想推辞,但男童实在是饿得紧了,一见那两个面人,就眼也不眨地盯着看,真是天见尤怜。 男童父母一下子就心软了,一边道谢一边从离奚若手中接过面人。 男童的父亲向离奚若和封宸欠了欠身:“多谢二位公子如此慷慨。” 离奚若轻笑:“举手之劳罢了。” 对方也笑了:“在下姓善,名启。”然后指了指孩子的母亲:“这是拙荆。”在指了指男童:“独子善衡。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呼?” 离奚若:“在下姓离。” 善启愣了愣,显得有些惊讶。 他会惊讶也在情理之中,这“离”姓乃离国国姓,姓此姓氏者,不是王族,就是曾立大功,获君王赐姓的功臣。 离奚若淡淡一笑:“在下家住羌城。”此话一出,算是向对方承认了自己并非等闲人。 善氏夫妇都有些惊讶,对望一眼后,善启转过头,抬起双手似乎想行礼,离奚若连忙拉住他:“此处人多眼杂,这些礼数就免了吧,毕竟我们是私自出来游玩,并不想被发现身份。之所以向善兄道出真姓,不过是因为在下不想有意欺瞒别人罢了。” 善启犹豫了片刻,也觉得在此处行大礼实在是颇为不妥,于是微微欠了欠身,表示行礼,善夫人也朝着离奚若欠了一下身。 问完了离奚若,善启又转头询问封宸的名讳,封宸挂在离奚若身上,懒洋洋地答:“姓封。”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文中的王族用国号为氏,是借用了“国君无氏,不称氏称国”。 不是很明白的同学看这里:秦之前,姓和氏是两回事。庶民有姓无氏,贵族有姓有氏,贵族男子一般都称氏而不称姓,比如孔圣人,圣人是宋国贵族后裔,所以有姓有氏。圣人姓“子”,圣人爹也姓“子”,他们一家祖祖辈辈都姓“子”,但圣人爹氏“公孙”,名嘉,所以时称“公孙嘉”,圣人氏“孔”,至于爲什么两人不同氏,我就不解释了,解释起来分分钟要写一篇论文。另一个例子就是纣王,他也姓“子”,因为他是国君,所以国号“商”就是他的氏,所以理论上我们该叫他“帝辛”或“商辛”,不能叫他“子辛”。 我一开始写文的时候想过要区分姓和氏,不过不是完全遵循古制,我改了一点细节,让封宸这样的王族直系后裔也用国号“封”作氏,他真正的姓其实不是这个。小离这样的国师,地位其实等同离王,所以也是直接以国号为氏。不过我写着写着就觉得,真的太麻烦了,我写完这文可能还得再写个30万字解释一堆东西。然后,我就放弃了对不起,你们打我吧,我不还手,不过记住不要打脸。 (你们要是对“姓氏”有兴趣可以再去了解一下,其实还挺好玩的,特别是女性的称呼,我当年被刷了一次三观,23333。) ☆、第130章 善氏夫妇看着他,呆了许久。 封宸打了个哈欠,说:“不过我现在跟封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然后又指了指离奚若:“以后会跟着他混,到时候可能会改姓。” 离奚若失笑。 善氏夫妇终于回神,依旧略微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善启问道:“那,不知二位是何关系?” 这回轮到封宸和离奚若呆住了,他们俩显然都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此时突然有人问起,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离奚若想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算是朋友吧,嗯,不,也能算是亲人,哎算了,你们就当我们是朋友吧。” 善氏夫妇面面相觑,比之前更糊涂了,他们显然还想再问,但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大家又是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也实在不好意思多问。 善夫人柔柔一笑,出来打圆场:“哎,原来二位公子是朋友啊,妾身原本还以为你们是亲戚呢。” 离奚若和封宸对视一眼,有些疑惑不解和讶异。 善启笑道:“二位虽是不同国家的人,眉眼却长得有些相似,比如下巴和鼻子。” 离奚若笑了出来。 善夫人接道:“你看,笑起来的时候感觉特别像呢。” 离奚若有些好笑地说:“怎么可能,他一看就是坏人,我怎么可能和他长得像。” 封宸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长得像也不奇怪,其实我们是父子,嘶” 离奚若收回手。 封宸手按着肚子,弯下了腰。 离奚若这次明显下了重手,封宸哀嚎了半天也没缓过气来。 “你”封宸颤抖着手指,指着离奚若:“你谋害生父。” “你再胡说我就把你扔进河里。” “你这不孝子。” 离奚若举起手,作势要继续揍他。 封宸哼哼两声:“你揍啊,你敢揍,我就把家産全留给你弟,让你这不孝子变乞儿” 离奚若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晃。 旁边的两夫妻看得目瞪口呆,善启被他们这混乱的关系绕晕了头,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二位公子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离奚若掐够了,收回手,冷哼一声说:“他年幼时家乡有瘟疫,遂流浪到外地,后来昏倒在我家门口,我父母见他可怜便将他收为义子,和我做了兄弟。” 封宸让道:“你说反了吧,明明是你当年家道中落,身无分文,只得卖身于东市希望到有钱人家里做个小厮,我看你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将你买回来暖床了。” 离奚若无语地看了他半饷:“你从哪里听来如此恶俗的故事?” 封宸吸了吸鼻子:“以前逛青楼的时候听凤姐说的。” 离奚若和善氏夫妇都沉默了。 封宸哼了一声:“你嫌我的恶俗,你自己的那个比我还俗好吧。” “我这可是改编自你和霄儿的事,要说俗,那也是你们俗。” 封宸噎了半饷,说不出话。 一直被众人遗忘了的小善衡吧唧吧唧地嚼着面人,眨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们。 善夫人掩着嘴笑了出来,边笑边调侃着说:“你们二位可真有趣,朋友、兄弟、父子、主仆,这世间的关系可都被你们占尽了。” 善启大笑:“是啊。”说完又揶揄道:“你们还有其它关系吗?” 封宸说:“还漏了一个关系——夫妻。” 所有人都静了。 离奚若无力地按住额头。 码头处传来动静,人群开始朝码头的方向缓缓移动,看来已经开始登船了。 夫妇俩牵起儿子。 封宸静了下来,微微垂下眼,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牵在一起的手。 离奚若看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腰。 封宸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抬起手搭在离奚若肩上,一把将他揽进怀里,脸微微侧了侧,亲吻了一下离奚若的额头。 人群缓缓向前涌动,船员守在码头旁,一个接一个地从人们手里接过铜钱,然后再递出一个绑了细绳的小红牌,作为已付船资的证明。 离奚若将小红牌系在腰上,然后又帮封宸系好。 大船静静浮于水面,船身高达十丈,分为三层,可容三百余人。 不消片刻船就满员了,未能登船的百姓无不感到万分遗憾,看着那华美的大船唏嘘出声。 大船便在这水光月影中,伴着阵阵人声缓缓启程。 第一层船舱完全打通,无比宽阔,舱内整齐地布置着桌椅,显然是被当成了酒楼使用,还有不少船员一身店小二打扮,忙里忙外地招呼着来客。 船舱北面置一平台,应是作为表演歌舞杂耍的戏台。 善氏夫妇和离奚若、封宸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落座,小二立刻奉上酒水和几碟小菜。 离奚若四处看了看,有些感概地说:“上一次来已是十五年前,当时随师傅一同去玖兰国,夜晚寄宿浣城,师傅便带我来玩。如今想起来,还真有些人生如梦之感。” 善启提着酒壶缓缓斟酒,听了离奚若的话,便笑道:“愚兄倒是恰恰相反啊。愚兄生于浣城,长于浣城,对这浣城内大大小小的人事物都知之甚详,就连这游河船都搭了不下百次。同样的事情做得多了,反倒觉得年年岁岁花相似,颇有些无趣吶。” 两人不过聊了数句,善启便已熟门熟路地与离奚若称兄道弟了起来,封宸倚着桌沿,怪模怪样地看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默默地在心里哼一声。 善启的一番话让离奚若来了兴致,也没再多想,就顺着善启的话与他热络地聊了起来:“善兄是本地人?” “是啊。” 善夫人暖了一壶酒,放到他面前:“你最近喉咙不舒服,少喝冷酒。” “好好好,都听你的。”善启笑着拿起热过的酒:“贤弟,要吗?” 离奚若摇了摇头:“我不喝酒。”说完,又突然想起了封宸,便夺过封宸手中的酒杯。 封宸愣了愣,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似的,不满地瞪着他。 离奚若一边将酒杯递给善夫人,一边说:“你的身体也好不到哪去,别喝那么多凉的东西。” 善夫人接过酒杯,同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封宸哼了一声,没说话。 ☆、第131章 善启呷了口酒,说:“不瞒贤弟,愚兄祖上算是最早在浣城落地生根的一批人,祖祖辈辈原以打渔为生,后来自愚兄曾祖父那代起,便在机缘巧合下做起了贩盐的买卖。愚兄身无大志,也没什么做官的心思,便早早跟着家父学做生意。大富大贵什么的就不奢求了,只指望着能靠祖上的这点家业,过个安安稳稳,悠游自在的日子。” 离奚若笑道:“若是过日子,那当然还是安稳平淡为好。”说完又看着善夫人和善衡,说:“善夫人贤慧端庄,令郎又如此精灵,善兄实在是有福之人。” 善启笑得满脸愉悦,举起酒杯,连声说:“哪里哪里,多得上天眷顾罢了。” 离奚若微笑着他着他,然后目光飘向了远处,若有所思地环视着附近的离国百姓,片刻后,他深深叹了口:“若是所有百姓都能如善兄一般得到神明的眷顾该多好。” 善启手中的酒杯停在了嘴边,他眨着眼看了看离奚若,微微眯起眼睛,说:“贤弟何出此言?我们的国师不正是那位全心全意庇护着离国百姓的神明吗?” 离奚若:“国师”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河道沿岸的零星灯火印入了幽深的眼瞳中。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 善启缓缓放下酒杯:“贤弟,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离奚若转过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善兄可知道,如今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为丞相马首是瞻,另一派则听命于国师。” 善启点了点头。 “朝廷有派系可互相牵制、平衡各方利益本是一件好事,可惜离王实在年幼,根本无力掌控朝臣,遑论控制党派。如今,这两派人已经不仅仅是掌控前朝,而是完全瓜分了本应属于君王的权力。两派人明争暗斗,互相掣肘,各自为政,令政令难行,君王失尽威严。国师若当真有济世救民的本事,他当初就不会随意分权,离国也就不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封宸背靠着船舱,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善启沉吟良久,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国师接管政权之时,朝野上下一片混乱,他独自一人根本无法处理所有政务,愚兄想,国师当初选择与他人分权,也是爲了离国好,只是想不到丞相如此醉心于权力,不但结党营私,还试图拉拢外戚。朝中又一直无法出现第三股势力,所以才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他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离奚若:“愚兄对朝政上的事所知了了,仅有的一点认识,也是凭着这几年走南闯北时听来的小道消息,实在不敢妄议朝政。” 离奚若抬了一下手:“善兄但说无妨。” 善启仔细思索片刻,道:“以愚兄拙见,国师真正的过错不在‘分权’,而在于‘守旧’。” 善启清了清喉咙:“离国一向奉行‘无为、好静、无事、无欲’的治国之道,凡事讲求顺因天道,然而过去数十年间,离国内外纷争不断,外戚、宗族势力尾大不掉,朝中党羽倾辙,这一切都足以说明,过去的治国之策已有疏漏,不再完全适用于当下。然而七年前姝姬之乱将平,百废待兴,新君继位政权不稳,国师又是个谨慎小心之人,所以一直不敢擅该治国方略,只着眼于恢复民生、重建法政。但这样做无异于扬汤止沸,问题依旧存在,终有一天会灾祸重燃。” 离奚若垂下眼,仔细思索着些什么,手指轻扣酒杯,缓缓敲了敲,片刻后,他说道:“以善兄之见,又该如何改变局势?” 善启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的眼睛:“愚兄以为,‘收权’是个不错的主意。” “收于何人之手?” 善启被问住了,微微皱起眉:“这愚兄还真没了主意,不过无论如何,这权力不能交到国师手中。” 离奚若的眸光闪了闪,紧紧地看着善启,问道:“为何?” “国师本已是离国百姓的精神寄托,离国人对国师的信任已近乎盲目,他若想控制百姓,那实在是再轻易不过的事。在这种情况下,国师若再独揽大权,能任意而为的话,整个离国都会在他一人的操控之下。国师若是贤明之人,那还好说,若是昏庸残暴”他抿着嘴,摇了摇头:“离国殆矣。” 离奚若手臂压着桌沿,上身微微倾向善启,捏了捏手,继续问道:“那善兄觉得肃幽王能否当此大任?” “肃幽王?”善启有些讶异:“他不是藩王吗,怎么会开始干涉朝政了?” 离奚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现在连丞相都叛国了。如今除了他,朝中哪里还找得到第二个有这般才能和胆识的人?” 善启张了张嘴:“想不到朝中的形势竟这般紧张。” “是啊。”离奚若轻叹一声:“你以为国师他不想变革吗?他早就想了,但却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从旁协助之人,所以一直无从下手。” “原来如此。”善启也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是愚兄听说,肃幽王与国师好像有些恩怨,一旦肃幽王掌权,国师的处境恐怕会相当不妙啊。” 离奚若看着他,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大义当前,肃幽王是个明理之人,会把握分寸的。” 善启听得不是很明白,想了片刻,微颦着眉问:“国师是想把权力全部交予肃幽王?” “是。” “那国师对自身有何打算?” “闲赋在家,只司祭祀礼乐,不问国事。” 善启:“这”他沉吟片刻,说道:“可是这肃幽王一脉久居西南,远离国都,虽偶有协助朝廷处理宗亲之事,但在朝中的影响力始终稍显微弱,而国师的威望却极高,怕只怕,即使国师愿意放权,这肃幽王也未必有本事接得了权,震得住朝臣啊。” ☆、第132章 离奚若道:“这一点善兄倒是无需担忧,朝廷自有解决方法。反倒是肃幽王在民间的威望,不知究竟如何?” 善启沉思片刻:“肃幽王一族是百年大族,在西南一代有不小的势力,而历代肃幽王大多都励精图治,常施仁政,还是很受当地百姓爱戴的。现在的这位肃幽王虽常居深宫,行踪飘忽,有疏于政务之嫌,但在位六年来也并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算是不过不失吧,再加上先祖积攒下来的功绩,百姓对他的评价还是褒多于贬的。” 离奚若:“嗯,那就好,只要能得民心,其它问题都好说。”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25节 善启笑了出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吗?” 离奚若也笑了笑:“若是离国百姓都喜欢他、支持他,朝臣有再多非议和不满都得乖乖吞回肚子里。不过,现在最令人担忧的还不是这些。” 善启抓了抓头:“哎,这朝堂上的事就是麻烦,哪像做买卖——低入高卖,就这么简单。” 离奚若轻笑:“真到做的时候,又岂是这么简单的事。” “再麻烦也比不过贤弟的事吧?哎。”善启喝了口酒:“还有什么麻烦都说来听听,看愚兄能不能给你出个主意。” 离奚若想了想,道:“善兄,你觉得肃幽王掌控所有权利之后,离国将会何去何从?” 善启的手停在半空:“啧这问题还真是够难的。”他放下酒杯,认真思索了片刻:“这真的很难说,主要还是得看肃幽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若是一心为国,就会更化改制,离国应该就能摆脱目前的困局,但他若想一人专权,恐怕,离国会越陷越深,日渐沦落。” 说完后,他又有些困惑地说:“国师选择了把权利交给他,难道不正是因为相信他是个贤能之人吗?应该对他有信心才对啊。” 离奚若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当局者迷。谁知道国师会不会鬼迷心窍,所托非人。” 善启愣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国师当初选择分权,难道是因为他怕自己年纪尚轻又是初掌大权,无法掌握平衡,可能会导致一人专权,言路闭塞?” 离奚若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这算是其中一个原因。” “哈哈哈。”善启笑了出来:“哎呀,愚兄一直以为国师是个相当果敢,有魄力的人,行事必定雷厉风行,嗯”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如今看来,国师毕竟是个年轻人,也常举棋不定,甚至会惴惴不安,瞻前顾后啊。” 离奚若手肘撑着桌,听完这话,默默地微垂下头,用指关节按着眉骨。 善启:“哈哈哈,这都是人之常情嘛,没什么好羞愧的,是吧?” 这边聊得畅快,那一边却暗潮涌动。 小善衡小嘴一瘪,两眼一眯,嘴唇抖了两下,爆出一声干嚎:“哇哇哇,娘,他抢我的鸡腿!我的鸡腿!!” “我没抢!是你自己答应,如果你输了就给我咬一口的!” 善衡眼泛泪光,手中举着一截只有骨头没有肉的鸡腿,嗷嗷只叫:“你说只咬一口的!!呜呜呜” 对面的小男孩打了个饱嗝,喷出满嘴肉香:“我确实只咬了一口啊。”只是这一口就咬掉了大半只鸡腿。 小善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咿咿呀呀地叫着,跑回来找爹娘。 善夫人正和一群三姑六婆聊天,小善衡跑过去扑在她身上,抽抽搭搭地说了自己交友不善,被骗鸡腿的经历。 善夫人玉手一挥,道:“一只鸡腿罢了,就当是你请人家大哥哥吃的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呜呜呜,我才咬了一小口!!” “你午饭时已经吃了不少肉,现在少吃点也好。乖,自己跟哥哥姐姐玩去,娘这正忙呢。” 小善衡没娘疼,只好转身去寻自己爹爹。 善启听罢哭诉,大手一挥,道:“少吃点也好,看你都胖成肉包了。” 小善衡没爹疼没娘爱,顿时成了孤苦伶仃的小人儿,满脸凄苦状。 他站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吸了一会儿,抬头瞧见了封宸。 封宸喝了不少酒,此时酒劲渐渐上头,开始有了醉意,加上之前没休息好,有些犯困了,于是靠在船舱壁上,半睁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离奚若和善启聊天。 小善衡眨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封宸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就收回了视线。 小善衡再次感受到这个世界是何等的残酷。 不过没等他难过多久,那抢鸡腿的小子已经被他爹捏着耳朵拎了过来,一路朝善氏夫妇走去。 路过善衡身边时,那小子一边龇牙咧嘴地喊痛,一边睁圆了眼,恨恨地瞪了善衡一眼。 幸福来得太突然,善衡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知道傻傻地看着他们。 两父子一来到善启面前,孩子爹就鞠了个躬,说道:“兄弟,对不住了,犬子年幼无知,抢了令郎的鸡腿,鄙人带他来陪个不是。” 善启受宠若惊,急忙站起身去迎:“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儿愿赌服输,令郎不过是拿了自己应得的东西,何错之有。” 善夫人也附和道:“是啊,而且不过是一只鸡腿罢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抢鸡腿的小子见有人帮他说话,立刻找回了气势,嚷嚷着说:“就是啊,我赌赢了就可以咬一口鸡腿,这是早就说好的了,我哪里有错了?!” “你还说?!”孩子的爹用力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气呼呼地说:“你赌之前告诉人家你所谓的一口是这么多了吗?你小子,根本就是蓄意隐瞒,欺骗别人。” “他也没问我一口有多大啊”小男孩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吵闹声此起彼伏,封宸皱着眉,按了按额头。 离奚若正在看戏,余光扫到封宸,见他似有不妥,便立刻转头望了过去。 “没事吧?”他伸出手,摸了摸封宸的脸。 封宸摇了摇头:“太吵了,我有些头晕。”他扶着船舱墙壁站起身:“我出去静一下。” “我陪你吧。”离奚若跟着起身。 封宸将他按了回去:“你好端端的就别出去吹冷风了。” 离奚若还想些说什么,封宸笑了笑:“我很快就回来。” 离奚若仰着头,满脸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将外袍脱下:“多穿一件衣服,夜晚风凉,小心生病了。” “嗯。”封宸接过衣服披在身上,转身出了船舱。 ☆、第133章 那一边,纠纷已渐渐有了眉目,善启拍了拍对方孩子的肩,笑道:“这还真不能怪他,在打赌之前弄清赌约,认清筹码本就是打赌者自己的责任,犬子随意立赌,最后招致损失,那是他的错,哪能全怪令郎呢。” 善夫人:“依妾身之见,俩孩子一个蓄意隐瞒,一个随便立赌,两个都有错。”她挥了挥玉手,指着船舱一角:“两人都应罚站。” 善衡和抢鸡腿的小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善夫人,然后又转头看了对方一眼,显然都十分不满,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其余人到都是同声同气,一人拖一个,把他们拖到角落罚站去了。 处理完了纷争,善启一身轻松,满脸笑意地回到离奚若这边。 落座后,善启笑道:“不好意思,话刚说一半就让这两个傻小子给打断了。” 离奚若摇了摇头:“没关系。” “哎,刚才说哪了,哦,对了。”善启收敛了神色,认真地看着离奚若,说道:“朝堂上的事,愚兄懂得不多,也不敢随便评价,但今天愚兄想以普通百姓的身份说几句话:这几年来,国师为离国付出的心血以及对百姓的那份心意,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愚兄想,国师如此勤勤恳恳,为的并不是成就千秋功业,他只不过想百姓可以不再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愚兄可以说,国师做到了,而且做的非常好,他无需再心怀遗憾。” 他看着离奚若,微微一笑:“其次嘛,国师行事或许确实有疏漏不足之处,但他的功绩依旧不可磨灭。事实上,于离国而言,国师最重要的功劳并不在于是否振兴离国,真正重要的是,他可算是承前启后的关键之人。国师这些年虽不敢大肆变革,但在许多民生事物上都重塑整顿,屡有建树,例如扶持手工和农耕,以及开放港口、降低赋税,使得离国商贸空前繁盛。愚兄相信,国师立下的许多国策、律法,都将成为离国日后发展的根基。” 善启拿过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双手举起酒杯,看着离奚若的眼睛,认真地说:“无论国师的是非功过究竟如何,他为离国所做的一切,离国人都会记在心里。愚兄代所有离国人敬国师一杯。”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离奚若定住了一般,愣愣地看着他。 灯火通明的船舱里,人声起伏,吵吵嚷嚷,酒香四处流散,欢声笑语盘桓。 唯独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善启一杯酒尽,嘴角带笑,安静地看着他。 离奚若张了张口,线条流畅的嘴唇微微张开,光影流转其上,镀出一层温润光泽。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听到这样一番话。” 火光在唇瓣上静静流淌,徐徐荡开,最后在那微翘的嘴角处转了一个弯,漫成一个舒展的笑意。 善启:“国师如此一心为国,总会有人懂,总会有人明白的。” 离奚若垂着眼笑了笑,烛光微微颤动着,里面盛满了说不出的感概。 船舱外刮起了风,将窗框也吹得哐哐直响。 离奚若看了窗外一眼,浮上一层担忧的神色:“善兄,失陪一会儿。” 善启会心一笑,道:“请便。” 河道两岸杨柳依依,楼宇重重,微风扶柳,吹出连绵波浪。 宽阔的甲板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道人影,或坐或立,分外悠闲惬意。 封宸坐在角落里,背靠船舱,身上裹着离奚若的衣服,眼睛则闭着,好像睡着了一般。 离奚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他身旁坐下。 封宸伸出手,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离奚若笑了一下:“头还晕吗?” 封宸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是说让你少喝一点吗,你怎么还喝这么多?”离奚若一边埋怨,一边伸出手抚上他的太阳穴,轻轻按着。 封宸动了动,靠在他身上,低沉慵懒的声音从喉咙中缓缓飘出:“心情好嘛。” “心情好?” “嗯。”封宸的嘴角微微翘起,笑得像个小孩:“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离奚若的动作停了一下,片刻后,又重新帮封宸按着太阳穴,脸上则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有这么值得高兴吗?” 封宸无声地笑着,把脸转向离奚若,鼻尖擦过他的脖子,轻轻闻着他上身的味道,过了一会儿,似乎又嫌挨在一起还不够舒服,干脆动了动身,得寸进尺地躺到离奚若腿上去了。 离奚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推了推他,封宸坏笑着抓住他的手,脸上一副“你死心吧,我不会起身”的模样。 所幸两人坐在阴影处,甲板上的人不多,偶尔有人见到他们,也只是匆匆一瞥,并未多加留意,离奚若纠结了一会儿,也就认命了。 “见到你就觉得心情很好。”封宸喝了不少酒,此时唇齿间都满是清冽的酒香,似乎连说出的字词都染上了醉意,变得更慵懒,更飘渺虚幻:“以后每天都能见到你。” 离奚若愣了一下,默默地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两岸灯火摇曳,万千灯火如繁星,又似无数萤火,离奚若睁开眼,看着那流转的火光,眼里沉淀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封宸:“在想什么?” 离奚若:“我在想,如果到你年华垂暮,老态龙钟之时,身边连一个可以照顾你,陪你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该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嘛。” “要是我先一步走了呢?” “不会有那一天的。” 江面上,一对水鸟掠过,飞止饮啄,不相分离。 既一同来此,其中一只离去,另一只又怎会独留? 离奚若看着那对渐渐远去的水鸟,手紧紧地握着封宸的手。 封宸睁开眼睛看着他,或许是因为有几分醉意,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些许水光,仿佛湖面上泛起的涟漪。 他抬起手,摸了摸离奚若的脸。 “奚若,和我在一起,高兴吗?” 离奚若点了点头。 “那就好。”封宸闭着眼睛轻笑:“我知道我们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样,我一直试着理解你,并且尽量不勉强你改变,因为我觉得,如果和我在一起,不能让你比以前幸福和快乐,反而觉得痛苦的话,是我无能,我会很自责,也很难过。” “我知道”离奚若咬了咬嘴唇,脸上的神情真是纠结到了极点:“你无缘无故说这些做什么,想惹我哭不成?” 封宸咧着嘴笑,手指从他的指间穿过,握住他的手。 “你今天看上去很不一样。以前每次见到你,总觉你身上好像压了许多重担,你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非常地小心,不敢有一丝差错。但今天,你好像很轻松,好像把很多事都放下了。”封宸转过头,蹭了蹭他:“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 ☆、第134章 离奚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冰冷的手指像凝结了百年的冰,滑过封宸温热的脸时,却被那暖人的温度渐渐融化。 封宸侧过脸,亲吻他的手心。 离奚若看着他:“那你呢?有没有哪一刻觉得很辛苦,甚至觉得要是没有认识我该多好?” 封宸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突然翘了起来,似乎很想笑,他努力忍了忍,但最终还是噗一声笑了出来。 “你,哈哈哈” “你笑什么” “哈哈哈。”封宸笑得喘不过气:“你怎么那么傻?” “我哪里傻了” “哪里都傻。” 离奚若满头黑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封宸嘿嘿嘿地笑了一阵,咧着嘴说:“我后悔啊,你那么凶,又没身材,一点也不招人喜欢,所以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喜欢小若若。” “小若若?”离奚若听得莫名其妙。 “他是我小儿子,又乖又可爱,每天都会对我说‘爹爹抱抱,我最喜欢爹爹了’。嗯,宝宝真可爱,我现在喜欢他,我不喜欢你,我不要你了。” 离奚若真是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看着前面的滔滔河水,静了许久,说:“你以后真的不要喝太多,你醉起来太吓人了。” 封宸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手撑着甲板直起身,看着离奚若:“你是不是嫉妒了?” 离奚若毫不犹豫地说:“没有。” “哗啦”。 “啊!!”有人尖叫了一声。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冰冷的雨水扫了一脸。 “下雨啦!!” 甲板上顿时炸开了锅,人群哗啦几下全跑了个干净。 封宸和离奚若坐在船舱旁,头上有船舱延伸出的遮雨棚,按理说,应该能安之若素地坐着,只管笑看风云眼前过就是了,只可惜老天有意作对,雨虽不大,风却狂,将雨丝卷得四处乱飞,“唰唰”地往人身上扑。 离奚若抹掉脸上的雨水,推了推封宸:“我们回船舱吧。” 封宸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惬意地躺着。 “快起来,雨越来越大了。” 封宸伸出手:“我醉了,没力。” 离奚若二话不说,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拖了起来。 封宸不满地哼哼两声,然后身体一歪,倒到离奚若身上,脸凑到他面前,语气暧昧地问:“你喜不喜欢我,嗯?” 离奚若一边艰难地抱着他起身,一边无奈地说:“现在不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你赶快跟我回船舱。” 封宸双手撑在船舱壁上,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喜不喜欢我?” 他炽热的气息喷在离奚若耳边,离奚若不禁停下动作,仰头看着他。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一层薄薄水汽覆盖其上,氤氲水汽之下,沉着离奚若的身影,眼里满载的缱绻爱意,让人看得心都有些颤动。 离奚若有些动容,扬起脸,嘴唇轻轻擦过封宸的嘴唇。 “我喜欢你,封宸。” 封宸贴到他身上,脸埋在他的颈间。 离奚若搂着他的背,然后转过头,想要吻一下封宸的脸,封宸却突然嘟嘟喃喃地说:“你骗我,你都不肯和我成亲、生孩子,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离奚若:“” “哗啦~” “快点跟我回去。” “不要,你这骗子,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不听你的。” “” “哗啦~” 离奚若抹掉脸上的雨水,拽过封宸,强行将他拖进了船舱。 “咳咳,你们两个怎么了,怎么会淋了这么多雨?”善启看着浑身雨水的封宸和离奚若,吓了一跳。 “他发酒疯。” 离奚若刚才站在里面靠船舱壁的地方,封宸则站在外面,刚好用背挡住了雨水,所以离奚若到没淋多少雨,反倒是封宸淋了不少,那件披在他身上原本属于离奚若的外袍,湿了一大片。 离奚若以最快的速度帮他脱下外袍,擦干他脸上的水,再倒了热茶让他喝下,善夫人让人弄了个暖手炉过来,塞进他怀中。 忙活了许久,才终于把这位大爷伺候妥当,离奚若松了一口气,在桌边坐下。 封宸挪了挪,挪到他身边,靠在他身上。 善夫人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出来,笑了一会儿,说:“好像淋了不少雨,要不要让厨房熬碗姜汤,驱驱寒?” 离奚若摇摇头:“不用麻烦了,熬了他也不会喝。” 善启:“不喜欢姜汤的味道吗?” 离奚若无奈地说:“味道重的东西他都不吃。” 善夫人掩着嘴笑:“这么难伺候?” “他比神明还难伺候。” 封宸转过头,鼻尖擦过离奚若的脖子,嘟嘟囔囔地说:“你整天欺负我,现在又装好人,你这个大骗子。” 离奚若把他的脑袋推开:“别冤枉我,我可没欺负过你。” “有。”封宸又贴到他身上,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一个时辰前你还打我这了,心都让你打碎了你知道吗?还是我一片一片捡起来,再粘好的。” “噗”善启将酒喷了出来。 善夫人笑成一团,一边找布帮善启抹掉酒水,一边笑得花枝乱颤。 那一边,小善衡终于罚完站,扑哧扑哧的也挪了过去,挪到封宸身边时,好奇地看着他怀中的暖手炉。 封宸看着他,挑了一下眉。 善衡抬头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片刻,小善衡扑哧扑哧地爬进了封宸怀里。 封宸:“” 离奚若用看好戏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你到是很受孩子欢迎嘛。” 封宸瞪着他。 善夫人看着善衡,面有温色地说:“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没规矩,快过来。” 善衡朝善夫人摇了摇头,同时伸出小手环住封宸的腰,一副生怕被拖走的模样。 封宸有些无语地望着他,却也没有将他推开。 “衡儿!”善夫人有些不高兴了,伸出手要去拉他。 善启也有些尴尬:“不好意思,这孩子平时不会这样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衡儿,快过来。” 离奚若忍着笑,拍了拍封宸:“可能他体温高,现在有点冷,孩子就喜欢抱着他。没事,让令郎抱一会儿就是了。” “是嘛”善夫人的面色舒缓了些,转头看着封宸,征询他的意见。 封宸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我不介意。” 善氏夫妇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谢。 于是,封宸歪在离奚若身上,小善衡歪在他怀里,三个人坐成一堆。 ☆、第135章 “咚咚咚!” 不知何时,船家已搬了一个大鼓至北面平台上。 一名青年卷起长袖,紧握鼓棒,手臂一升一落,将大鼓敲得咚咚直响。 善启笑了一下:“不会又是传花鼓吧?” “嗯?”离奚若和封宸一起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善启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朝着平台抬了抬下巴。 一名约莫二十岁的女子站在了台中央,水蛇腰,杏仁眼,颇有姿容。 善启朝女子抬了抬下巴,对离奚若和封宸慢悠悠地说:“别看这小姑娘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她可是船贸总会青云堂的堂主,也是这艘船的船主,在这一带颇有名气。” 离奚若心下佩服,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封宸伸出脚,偷偷踢了他一下。 离奚若踹了回去。 只见船主手里捧了一个绣球,绣球在离国是象征祥瑞之物,每年春播时节,离国百姓就会在绣球内填放五谷,然后将绣球悬挂于房梁上,寓意“五谷丰登”。 此时船主手中捧的这个绣球有十二瓣,以黄色做底,红色做面料,约莫有两个成年男子的拳头般大。 船主轻轻抛了抛绣球,与众人熟稔地客套了一番,接着便笑意盈盈地说道:“今天小女子有幸请得玉凤鸣戏班” 她话未说完,低下已经一片惊呼。 船主嫣然一笑,继续说:“来给大家唱一出,不过嘛”她举起绣球晃了晃,笑得分外调皮:“人家辛辛苦苦地给我们唱戏,我们也得给人家演一场是不是?” 善启嘿嘿笑:“她隔三差五地就玩一次,也不嫌腻味。” 善夫人喝了口酸梅汤,悠悠然道:“从十四岁玩到二十岁,这才叫真爱。” 善启:“哎,上了人家的船,也就只能跟人家的规矩了。”他朝封宸和离奚若举起酒杯:“祝二位兄弟好运。” 离奚若、封宸:“” 那一边,船主姑娘的声音铿锵有力:“还是老规矩,鼓声停时,绣球在哪位客官的手上,哪位就得上来唱一段。女的唱老生,男的唱花旦。” “咚咚”鼓声再起,船主将手中绣球一抛一挑,“唰”一下抛了出去。 台下众人到也配合,伴着鼓声,一个接一个地将球传下去。 鼓手敲了十余下便骤然停住,船主姑娘露出一个坏笑,玉臂一伸,向拿着球的那位男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男子抓抓头,在众人幸灾乐祸的呼喊声中,慢腾腾地走上台。 一位小花旦从台后款款走出,开始指点着那“中彩”的男子唱了起来,男子压着喉咙,咿咿呀呀地唱着,那身段,那唱腔,引得台下众人无不笑弯了腰。 小善衡蜷在封宸怀里,也跟着哈哈笑,封宸揉了揉他的头,不屑地说:“有什么好笑的?” 小善衡转过身,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软软地说:“大哥哥,你也去唱嘛。” 封宸用鼻子哼了一声,哼完了,又突然盯着离奚若。 离奚若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看着他,一脸戒备地说:“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封宸挑眉一笑,不说话。 “咚咚咚”传球再次开始。 这一次鼓敲得长了一些,绣球很快就传过了大半个场子,再有六个人就该传到离奚若这了。 离奚若看着那个绣球,再看看封宸那张“不怀好意”的脸,一股芒刺在背的感觉。 咚咚咚 绣球越来越近,慢慢地,慢慢地,越过一个又一个人的手,封宸看着那个球,笑得越来越阴险。 “咚。” 离奚若拿到了绣球,他转过身,双目盯着封宸,手捧着绣球,满怀坎坷地把球朝他递过去。 封宸脸上带笑,眼睛看着击鼓的人,手缓缓伸出,却没有接球。 离奚若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唔,没什么。”封宸裂开嘴。 “咚!” 封宸接过绣球, 鼓棒重重的落在鼓面上,然后敲鼓人手臂上的肌肉缓缓放松了开来。 “小若儿”封宸邪恶地看着离奚若,说了这三个字就停住了,然后手臂上的肌肉骤然收缩,手迅速一抬,绣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咻”地从他手中脱出。 离奚若吓了一跳,急忙闪身躲避,然而封宸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到了他旁边,他一动,那只手便像蛇一样缠了上去,牢牢地抓住了他。 “啪!”球砸在了离奚若身上。 鼓声的最后一缕余音散去。 万籁俱寂。 离奚若愣了一下,豁然起身,瞪大了眼睛着封宸。 封宸捡起掉在地上的绣球,朝着他晃了晃,带着满脸无耻下流的笑容,把刚才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说完:“好好唱哈。” 离奚若怒不可歇,撩起衣袖就要揍他。 封宸抱着小善衡,骨碌碌地滚到一旁,嘿嘿直笑。 离奚若瞪了他一眼:“该上去的人是你!鼓手敲完最后一下抬起手的时候,球还在你手里!” “嘿嘿。”封宸继续咧着嘴笑:“别人看不出差别的,在他们看来,‘鼓声消失’才等于‘停止击鼓’。” 离奚若彻底怒了,然而还未等到他发难,站在台上的船主姑娘已经开始催促:“这位公子,既然停止击鼓前最后碰到绣球的是你,那就只好请你上台来唱一段了。” 离奚若真是想一脚将封宸踹进河里。 封宸握着小善衡的手挥了挥,说:“我看好你哟。” 小善衡咯咯笑。 离奚若无奈地上了台。 小花旦水秀一甩,唱:“只恨国舅欺凌,迫奴就范,无端加债,夺我月娇楼。” 这段唱词出自《秦淮冷月葬花魁》,其中小花旦所饰的是秦淮名妓马湘兰。马湘兰貌若天仙,美艳不可方物,结果却被当朝国舅看上了。马湘兰不愿委身于他,国舅爷权大势大,呵呵两声就加了债,夺了她的月娇楼。马湘楼没了月娇楼,等于断了财路和生计,没过多久,马湘兰就贫病交加。江南名士钱谦益不忍看如花美眷受摧残,遂以重金赎回月娇楼的屋契。而这一段唱词,是在钱谦益将房契交还给马湘兰时,马湘兰所说的话。 离奚若压着心中凌乱的狂风,勉强唱到:“只恨国舅欺凌,迫奴”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奴”了半天,唱不下去。 下面的人纷纷起哄。 “快唱啊!” “哎呀,小兄弟别害羞嘛,这不唱得挺好的嘛!” 封宸笑得快要趴在地上了。 离奚若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地唱到:“只恨国舅欺凌,迫奴就范,无端加债,夺我月娇楼!” 封宸笑疯了。 ☆、第136章 离奚若一曲唱罢,逃也似地下了台。 封宸和小善衡抱在一起,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离奚若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 鼓声再起,绣球又沿着席位传了出去。 此时船舱里约莫有五十人,人不算多,球也传得快,很快就传了一轮。 坐在离奚若前两位的一名小姑娘不幸中彩,羞羞答答地上台,唱了一段。 绣球继续往下传。 离奚若已经心灰意冷,随手把球扔给封宸,连看都懒得看他。 封宸把球放到善衡手里,善衡抱着球揉了揉,再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把球递给善夫人。 善夫人接过球,看了一眼离奚若,又看了一眼封宸,突然微微一笑。 “夫君。”她一边把球递给善启,一边唤了对方一声。 “嗯?”善启有些疑惑地接过球。 善夫人朝他眨了眨眼,善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心领神会,拿着绣球站起了身。 他将绣球往上轻轻一抛,然后抬起右腿,膝盖弯曲,下一刻,球准确无误地落到了他的脚背内,只见他轻轻一挑,绣球便如体态轻盈的鸟儿般,“飕”一下重新飞向上方。 “好球!”有船客大声喝彩。 善启笑得风流,左脚踏地,身体一转,右脚在身后抬起,继而绷直了脚背,用脚底踢向那个再次坠落的绣球。 “好!” 在座的不少船客都看出了善启在有意拖延,不过大伙都乐得看好戏,所以也不催他快些传球,反倒一个个地都开始配合起他。 离奚若哭笑不得。 善启踢了一会儿,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便喝了一声“接着”。 离奚若伸出手,善启将球稳稳地踢到了他手中。 离奚若抱着绣球,抬头望向平台。 鼓手握着鼓棒,重重地敲了几下。 “咚!”鼓棒击中鼓面,击鼓人的豁然停住。 离奚若迅速转身,手指收拢,手臂向后,再迅速向前一挥,手指同时放开,绣球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封宸飞去。 封宸看着离奚若,微微一笑,然后,他拿起了一支筷子。 下一刻,筷子穿过绣球,带着呼呼风声,从离奚若面前愉快地飞过,封宸的手还伸在半空,拇指、食指、中指朝前伸直,维持着将物体投出的姿势。 善启叹了一声,满脸遗憾。 离奚若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电光火石般一划,“啪”地夹住了筷子。 鼓声落下。 离奚若回手一甩,绣球连着筷子一起被砸到了封宸身上。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26节 封宸看着离奚若,做出一个十分虚假的同情的表情:“鼓声已经停了。” 离奚若没有说话,默默地弯下身,将小善衡从封宸怀里抱出来放在一旁。 然后他抓住封宸地衣领,用力一拽,接着便拖着他大步流星地朝台上走去,边走边咬着牙,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会放过你,我唱你也得唱,给我滚上台去。” “哈哈哈。”封宸跟在他后头一边走一边笑弯了腰。 两人又拖又拽地上了台。 船主姑娘眼珠一转,目光在他们两人的身上逡巡了片刻后,娇俏一笑,凑到小花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小花旦点点头,转身进了后台,不消片刻就领着一名小生出来。 离奚若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小花旦对着他说道:“公子,您就跟在下学唱,至于另一位公子”他望向封宸:“就请跟这位小生学。” 离奚若望向船主:“不是说了男的都一定要唱花旦吗?” 船主姑娘嫣然一笑:“难得有两人同时上台,都唱花旦有什么意思?来一段对唱岂不是更有趣。” “不行,这不公平。” 船主姑娘玩着脸边垂落的头发,淡定地说:“这的规矩一向都是由小女子自己定的,公不公平,还得小女子说了算。” “”离奚若深深地觉得自己被坑了。 “ 唱吧。”船主姑娘一撩头发,笑语盈盈地说:“不唱的话,可得把这三缸酒都喝了。”说完,指了指台下,只见平台左侧的地上,三缸酒整齐的排成一行,每一个缸都大得几乎能装下一个三岁孩童。 台下众人个个等着看好戏,见状,忙不迭地起哄,到了后来就连封宸也怂恿他快些就范。 离奚若狠狠地踩了封宸一脚,然后认命地说:“我唱就是了。” 船主在小生和花旦耳边耳语几句后,小生清了清喉咙,诗白曰:“合抱连枝倚凰楼。人间风雨几时休。在生愿做鸳鸯鸟。到死如花也并头。” 所谓诗白,是口白的一种,无需吟唱,只需和着鼓点有节奏地将戏词念出来即可。 而这一段戏词出自《帝女花》,讲得是长平公主自恃才高,久久无法选得如意郎君,大臣周钟便引荐周世贤,周世贤与长平公主凰台相会后,很快情投意合。长平公主向他表明心意后,突然狂风大作,彩灯尽熄,旁人都道这是不详之兆,二人的婚事恐怕还需再做筹谋,长平公主便趁机问周世贤有何感受,周世贤吟诗一首,表明自己愿意生死不离的心意。 小生演完,花旦便唱到:“乱世姻缘要经风雨,得郎如此复何求~” 离奚若整个人都凌乱了。 封宸虽没听过《帝女花》,不知道这两段词背后的含义,不过听完唱词,再看离奚若的脸色,他也就大概猜到了□□分,立刻笑得整个人都在抖。 离奚若瞪他:“你别再笑了。” 封宸又笑了两声,然后忍住笑,像模像样地做了个起势,道:“娘子,来吧。” 离奚若内心霎时狂风呼啸,惊涛拍岸,山河逆流。 那一边,封宸已经带着一脸下流的笑容念了起来:“合抱连枝倚凰楼,人间风雨几时休。在生愿做鸳鸯鸟,到死如花也并头。” 他一边念,还一边眼也不眨地盯着离奚若,念道“到死如花也并头时”,眼中的神色竟变得越来越认真。 离奚若只觉得面红耳赤,将视线移向别处,不敢看他。 “乱世姻缘要经风雨”即使不看着封宸,离奚若也能感觉到他炽热的视线,而且越唱越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长平公主,正在对着在座的所有人,倾诉着自己的情愫,真是每唱一个字都是一场冗长的折磨。 离奚若努力稳住心神,只求赶快唱完,从台上下去。 “得郎如此复何求。” 终于唱完了,离奚若暗自松了一口气。 台下掌声、喝彩声响成一片,有好心鼓励的,也有故意捣乱的,封宸站在一旁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一副爽到不行的模样。 离奚若用力踢了他一脚,转身跳下台,用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第137章 片刻后,封宸也回到了座位上。 船主姑娘也终于玩尽兴了,收起了绣球和鼓,拍拍手掌,示意戏班可以开始唱戏。 咚咚锵锵几声响,伶人们便踩着鼓点,粉墨登场。 或许是鉴于他们二位刚才的表演相当“有趣”,封宸和离奚若一回座,就有不少邻座的人跑来和他俩说笑,旁边一位中年男子拎着酒走过来,朝封宸打招呼:“嘿,小兄弟是哪人啊?” 封宸将小善衡抱回怀里,漫不经心地答道:“封国人。” “哇。”中年男子有些惊讶,旁边另一名听到谈话声的青年也探过头来,说道:“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兄弟你是琼国人咧。” 封宸:“家母是琼国人。” 青年道:“哦哦,怪不得。” 中年人单手拎过两个酒杯,放在封宸面前,道:“听说封国人都是千杯不醉,今天小兄弟就让大哥见识见识,如何?” 青年指着酒坛,补充道:“这可是上等的女儿红,樊大哥平时可是轻易舍不得拎出来给人喝的。”说完后,就眨着眼看着那坛酒,明显是嘴馋了。 中年人哼笑一声,看着封宸说:“怎么,难道小兄弟怕了?莫非所谓的千杯不醉不过是浪得虚名?” 封宸冷笑一声,伸出手:“来。” “哈哈哈,这才像样嘛!”说罢,中年人便将一个酒杯放到封宸手中,然后拎起酒坛,将酒杯斟满。 封宸这边,围过来的都是些雄赳赳的大汉,离奚若那边却是清一色的青葱水嫩的小姑娘,争先恐后地问他的名讳、籍贯,霎时间莺啼燕语好不热闹。 台上两名武生打得风生水起,台下拼酒声、欢笑声此起彼伏。 一直到寅时,大船才终于驶回码头,缓缓靠岸。 人群终于静了,船主姑娘出来和众人聊了几句,再客套了一会儿后,便安排众人下船。 封宸那一桌的人几乎全都醉得不省人事,离奚若费尽千辛万苦,终于从混乱的人群中把封宸捞了出来。 封宸浑身都是酒气,目光散乱,一见离奚若就整个人趴到他身上,口来还不住地念叨着:“再来。” 善氏夫妇准备下船,小善衡趴在善启背上睡得正香,夫妻二人见封宸醉成这副模样,不禁有些担忧。 善夫人道:“离公子一个人能行吗?需不需我们送二位回去?” 离奚若抱着封宸,拍了拍他的脸,封宸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离奚若无奈地叹了口气:“二楼有客房,我想我们今晚还是住在这里吧,他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受不住马车的颠簸。” 善夫人道:“也好。” 善启:“不如这样吧,愚兄让家中马夫架一辆马车过来,就候在码头上,封公子酒醒后,你们随时可以乘车回客栈,要是有什麽其它事需要帮忙,贤弟也可以出来找这位马夫。” 离奚若连忙推辞。 善启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渐渐浮起一个十分温暖的笑容,说:“都说‘家国天下’,没有家自然无以言国,但没有国,百姓又能在何处安家?只有身处鸿钧之世,才可万物为乐。愚兄能有今时今日,除祖上蒙阴,更是因为离国民安物阜,太平祥和,这一点,愚兄时刻铭记,而这一切要归功于何人,愚兄也永生不敢忘怀。” “愚兄无才,不能为治世安民出一份力,能做的也仅仅只有这些,还望贤弟能不嫌弃,让愚兄尽这一点绵薄之力。” 离奚若静默许久,深深叹了口气:“多谢善兄。” 善启:“应该的,应该的。” 离奚若想了一下,又说道:“现在夜深露重,一直等在外面也实在太辛苦了。我们大概会在辰时离开,善兄可让马夫到那个时候再来接我们。” “好。” 夫妻二人朝离奚若深深鞠了一躬。 离奚若点了点头。 善启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一家三口随着人潮缓缓走出客船登上码头,然后渐渐消失在了夜幕中。 离奚若目送他们离去,然后低下头,拍拍封宸的脸:“你怎么这么会给人找麻烦?” 封宸靠在他肩上,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离奚若笑了出来。 船上客房比起一般客房来略小一些,房内摆设也更为简单,仅一方书案,一个柜子,一张四足平台床。 两人一进房间,封宸就抱着离奚若摔到床上。 离奚若挣扎着想要起身。 封宸一身酒气,连呼出来的气都满是淳淳的酒味,他双臂环住离奚若,嘴唇贴在对方脸上,语气暧昧地说:“乖,让我抱一会儿。” “等一下再抱,先让我起来。” 封宸不肯放手,离奚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挣脱了他的桎梏,按着床直起了身,正打算伸腿踏向地板时,封宸突然又抱着他的腰将他拖了回来,身体一转,把他压到了身下。 “你怎么这么不乖。”封宸咬了咬他的耳朵,然后一边故意将气息喷到他耳朵上,一边说:“别人家的娘子都是又软又爱撒娇,每天主动贴在自己相公身上,为什么到你这里,确是又凶又冷漠?” 离奚若耳朵有些红,气息也乱了些,他挣扎着把头扭向一边避开封宸,喘了口气,说:“其一,我不是你娘子,其二,你也不是我相公,最后,我一直这么凶,你再不放开我,小心我揍你。” 封宸看着他,眨了眨眼,一双满是醉意的眼睛里盛了不少□□,还有,几丝委屈。 离奚若看到他那副模样,又想揍他又不忍心,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想要去帮你找些醒酒的药,你喝了这么多,明天起来一定会宿醉,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唔”封宸低下头,蹭了蹭他,显得分外不舍。 离奚若一边叹气,一边像哄孩子似地拍着他的背哄他:“我很快就回来。” 封宸的手松开了一些,离奚若又费了一番功夫,终于逃脱魔掌,匆匆走到外面,去找船家要醒酒药。 再回到房里时,封宸正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 离奚若将他翻过来。 或许是因为酒劲上来了他有些热,于是解开了衣领,此时领口大开,胸口的肌肤也因酒的作用而微红。 离奚若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封宸不满地哼哼两声。 离奚若左手握着白玉瓷瓶,拇指推开瓶塞,然后朝着右手手心倒出三颗药丸。 他晃了晃右手,朝封宸说:“来,张嘴。” 封宸张开嘴。 离奚若把手挨在他嘴边,手掌侧了侧,将手心里的药丸倒进他嘴里。 封宸嚼了两下,皱起眉头,不悦地嚷嚷道:“好苦。” 离奚若一边收好瓷瓶一边嘲道:“你吃什麽不苦?” “吃你啊。” 离奚若抬头看他。 封宸微笑着回望他。 离奚若踹了他一脚,转过头不再理他。 “哈哈哈。”封宸笑着伸出手拉他,想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离奚若正伸长了手,想把瓷瓶放到书案上去,然而手刚碰到书案,身体就突然被拉了一下,于是手指撞在了书案边沿,离奚若吃痛,手指一松,手中的瓷瓶便“咻”的往下掉去。 离奚若吓了一跳,急忙扑上去抓那个瓶子。 ☆、第138章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看一下本文的文案,一!定!要!看! 封宸昏昏沉沉地躺着,突然见眼前的人挣脱了自己,一时之间也反应不过来,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抓住离奚若的衣服,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 “撕啦~” 离奚若趴在书案上,左手握着瓷瓶,呆住了。 “咚咚咚。” 黄色的小铜扣一颗一颗又一颗地接连跌落到地。 离奚若呆了一会儿,放下瓷瓶,转过身,伸出手掐住了封宸的脖子。 “你赔我衣服!” “啊?”封宸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离奚若指着自己的领口,愤怒地说:“你又弄破我的衣服!你自己说,这都第几件了?!” 封宸眨了一下眼睛,终于反应了过来,噗一声笑弯了腰。 离奚若抡起枕头,用力砸他:“你还有脸笑?!” 封宸在床上滚过来又滚过去地躲避着他的殴打,躲了一会儿,笑着抱住他,说:“别生气了,我赔你总行了吧?” 离奚若气呼呼地瞪着他。 “别生气。”封宸搂着离奚若翻了个身,把他压在床上,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想我怎么赔都行,以身相许好不好?” 离奚若毫不客气地拒绝:“不好。” “唔,来嘛。”封宸拉开自己的衣领:“我任君采撷。” 离奚若又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伸出手指戳他的脸,边戳边说:“你还要不要脸?” 封宸笑着任他戳,戳了一会儿后,转过脸,轻轻吻他的手指。 薄薄的嘴唇蜻蜓点水般擦过手指,那温暖、柔软的触感一丝一缕地传入肌肤,勾得人心中发痒。 离奚若哑着声音叫封宸的名字:“封宸。” “嗯?”封宸抬眼望拉着他,然后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离奚若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封宸咬了咬他的指尖。 离奚若吸了一口气:“你这色狼,随时随地都能发情。” 封宸闻言,嘿嘿一笑,俯下身舔了舔离奚若的嘴唇,低声说:“你这样说可就太冤枉狼了。” 离奚若疑惑地看着他。 “都说‘狼行成双’,狼可是相当忠贞,它们大多倾向一夫一妻,终生相伴。而且啊,公狼每年只发两次情,其余时间都用来捕猎和照顾妻儿。他们不只抚养自己的孩子,若是遇到失去父母的小狼,也会把它抚养长大。” 离奚若看着他,认真地听着他说话。 封宸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狼忠贞不二,一身傲骨,又知恩图报,能被说‘像狼’,对封国人来说可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唔”离奚若想了想,笑道:“可能是因为你们自幼与狼群一起生活,很多地方还真有些像狼。” “嗯。”封宸俯下身,亲吻着他的脸:“比如说,我们一生一世都只有一个挚爱,我也是。” 离奚若眨着一双幽深的眼睛看着他。 封宸直起身,开始脱衣服,衣服一件接一件地被剥落,修长的躯体渐渐暴露在空气中。 离奚若的心跳快了一些。 封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睛里泛着层层涟漪,他拉起离奚若的手,按在自己身上,低声说:“就算真发情,我也只对你一个人发。” 离奚若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和呼吸声,手仿佛被吸住了一般,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他□□的肌肤。 封宸拉着他的手向下摸去,头微微扬起,闭上眼睛,喉结随着吞咽口水的动作而颤动,健壮的躯体上肌肉起伏纠结,散发着阵阵欲望的气息。 “封宸。”离奚若声音沙哑,右手上下动着,左手撑着床坐起身,情不禁地想要离他更近,想要和他肌肤相亲。 封宸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他低下头,搂住离奚若的后颈将他按向自己,然后难耐地俯下身,吻上他的嘴唇。 他的动作有些粗暴,离奚若微微皱起了眉,但却不想躲开他,反而想和他贴的更近,就连他给予的疼痛,都带了一股无法言喻的甜蜜,又仿佛催情魅药,一点一点地渗进血液中,激得人心神荡漾。 封宸一边亲吻离奚若,一边挑开他的衣服,洁白的衣物从躯体上滑下,带着混乱、难耐和躁动散落在床上。 封宸伸长了右手,抓住放于案上的水壶。 唇瓣分离,离奚若仰着头,迷茫地看着上方,湿润的嘴唇微微张着,带着诱人的色泽。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封宸的名字,一双动人的眼睛里水雾连连,似破晓时山野间朦胧的晨雾。 封宸嗯了一声,举起水壶,往自己嘴里倒了一些水,然后再低下头,重新吻上离奚若的嘴唇,甘甜的水流入离奚若的口中,滑过他的舌尖,带着属于封宸的气息流入他的喉咙,有些吞咽不及的,便化成涓涓细流,顺着那洁白的下巴流向脖子,再徐徐滑过胸膛。 舌尖随着水流一同闯入口腔中,仿佛在攻城略地般席卷过口中的每一个部位。 船舱外河水奔腾,水流声不绝于耳,烟波画船穿梭来往,与两岸辉煌的灯火一齐交织出一幅动人画卷。 船舱外景致瑰丽,船舱内光景旖旎,就连月光也涉窗而入,想要一窥这满室的春光。 清幽月光抚摸着封宸□□的脊背,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这健美的躯体,在他炽热的舌尖徘徊了片刻,然后缓缓漫上另一具同样令人垂涎不已的身体上,再沿着那晶亮的水迹滑下。 离奚若轻轻地喘着气。 封宸亲吻了片刻,抬起头,吻了吻离奚若的眼睛。 “奚若。” “嗯?”离奚若睁开眼睛看着他。 两人的鼻尖碰在一起,气息交汇,缠绵的情意都随着那沉沉的呼吸流出,收也收不住,那样缱绻,那样动人,让人为之心醉。 封宸温柔地亲吻他的脸颊,轻声问道:“喜不喜欢我?” “喜欢。” 封宸笑了出来,看着离奚若的眼睛,说:“下一世,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 离奚若愣愣地看着他。 封宸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低声说:“下一世,我想看着你长大,再看着你老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醉意,还有和酒一样浓醇的情意:“我会用一生来陪伴你,保护你。” 离奚若伸出手,紧紧地搂住他,脸埋在他的颈间。 封宸侧过脸,亲吻他的耳朵。 ☆、第139章 “封宸,我喜欢你,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 “我也是。”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 封宸笑着听他说,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直起身,手摸到离奚若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 离奚若两眼通红,连声音都梗咽了。 封宸吓得心都差点跳了出来,他伸手摸了摸离奚若的眼角,一脸担忧地问:“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哭了?” 离奚若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就好像即将要与封宸生离死别,再也无法相见。 他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封宸,我真的很喜欢你,回到离国后,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你,我甚至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后来,我每天都要问别人,有没有关于北陵的消息,他们说没有的时候,我的心都会凉一下,我生怕有一天,你突然就失去了踪迹,无论我再怎么找,都找不到任何有关你的消息,我再也找不到你了,封宸” 封宸心疼地抱着他,安慰道:“你不会找不到我,你看,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离奚若用力抓着封宸的手臂,手指陷进了肌肉中,声音都在颤抖:“我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比任何人都想,可我不能这样做,对不起,对不起” 他边说边哭,像个迷了路的孩子一样,肩膀颤抖着,如同汪洋大海中,一叶随着海浪颠簸的无主孤舟。 封宸见他哭,感觉简直像有人拿刀在自己心上划,难受得肝肠寸断,心痛如绞。 “奚若,别哭了,我不怪你,你做什麽我都不会怪你,不要再道歉了。” 离奚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去摸他的脸,由眼角眉梢到鼻梁,再到嘴唇、下巴,每一个方都仔仔细细地摸过,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封宸吻了吻他脸上的泪痕:“不哭了好吗?” “封宸”离奚若伸出手去搂他的脖子,在这一刻,那些威严、庄重、孤傲的神色都从他身上褪去。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七年前,他还是那个十五岁的孩子,跟着师傅逃离风雨飘摇的故国,躲避在深山之中,然后遇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没有恩恩怨怨,没有国家天下,只有单纯的,全心全意的爱慕。 “奚若。”封宸亲了一下他的手,然后看着他的眼睛:“下一世,嫁给我好不好?” 离奚若看着他,沾了泪珠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好。”他低声说。 “真乖。”封宸笑着低下头,细细地亲吻他。 月光再次笼罩住他们□□的躯体,几缕贪心的月光尤不满足,大着胆子滑过封宸的手臂,跟随着他修长的手指,偷偷溜进了另一个人的躯体。 炽热的体温几乎点燃了空气。 封宸时轻时重的逗弄,像是奖励,也更像惩罚。 离奚若难耐地凑近他,想让他进得更深。 封宸坏笑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捏着他的耳朵揉了揉,接着又用指尖在那柔软的耳廓上游走逗弄,仿佛在逗弄一只猫。 “奚若,想不想要?” 离奚若的耳朵红了,咬着嘴唇看向封宸,不愿说话。 封宸挑了一下眉,低下身,轻轻地,不痛不痒地吮吸舔舐起来。 离奚若再也无法忍耐,手抓住封宸的肩膀,喉咙深处溢出压抑着的□□声。 “想不想要,嗯?” 离奚若捂着嘴唇,湿润的眼睛仿佛初生小鹿的眼眸,即使沾染了欲望,看上去也依旧那么纯洁无辜,封宸也有些兴奋,看着他,舔了舔嘴唇。 离奚若脸红心跳,用手背遮住眼睛,小声说:“想。” “想要谁?” 离奚若张了张嘴,犹豫许久,红着脸说道:“你。” 封宸却还不满意,手上的动作重了一些,然后在离奚若的喘息声中,坏笑着问:“我是谁?” 离奚若的心中浮出一个答案,但他立刻就因这个答案而羞得面红耳赤,转过脸,不敢看封宸。 封宸看着他那羞赧的样子,顿时百抓挠心,心痒难耐,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炽热的温度几乎要烫伤彼此的肌肤,连月光也被烧得绯红,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唔” “奚若。”封宸动情地叫着他的名字,身心都仿佛被点燃,欲望如层层浪涛,此起彼伏,无休无止。 满室的空气都染满了浓情,继而被烧成滚烫烟雾,穿进每一个空隙,散落在每一个角落,就连月色也被染出一片糜烂色泽。 “嗯,封宸”离奚若抓着身下的衣物,沙哑的声音被撞碎,变成断断续续的音节:“慢点。” 封宸的动作似乎在努力慢下来,但欲望在他体内疯狂流窜,淹没了所有理智,让他无法自控,短短一瞬的停止后,他的动作变得越发疯狂。 离奚若被刺激得几乎要发抖,大大的眼睛里盛着眼泪,手指紧紧抓住封宸的手臂,抓得肌肉凹陷下去。 “奚若。”封宸舔咬着他的锁骨,用沙哑和带着粗重喘息的声音问:“我是谁?” 一直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却不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欢愉和幸福。 离奚若的声音带了哭腔,显得那么脆弱,那么柔软,那么温顺:“夫君,嗯轻一点” 封宸终于心满意足,笑着俯下身,与离奚若额头相抵,喘着气说:“夫君射在里面好不好?” 离奚若满脸通红,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小声说:“好。” “嗯,若儿乖。”封宸笑着,舔了舔他的嘴唇。 汩汩河水,发出黯哑的声响,裹着冰蓝月色一路向南流去。 红日悬空,满室华光。 封宸抬手遮住眼睛。 细细尘埃在那缕缕金辉中起起伏伏。 封宸半梦半醒,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然后,他的手僵住了。 旁边空空如也。 ☆、第140章 封宸立刻整个人都清醒了,睁开眼睛,望向身旁。 阳光洒在被褥上,尘埃轻轻飘落。 封宸呆呆地看着那空落落的床铺,心中不知为何,蓦地就涌上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奚若?”他转头望向房间。 回答他的,只有屋外清脆的鸟鸣。 眼前的房间正是他自己投宿的客栈,他记得,卯时将末时,他和离奚若一起搭着善启派来的马车回来,然后,就睡着了。 此时,这间安静的客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几个茶杯,衣架上挂着他的衣服,床边是他的鞋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封宸揉了揉太阳穴,一边起身一边穿衣服。 收拾妥当后,他拉开房门。 客栈楼下正人来人往,封宸四处张望了一下,希望能看到离奚若的身影,但眼前来来往往的,全都是他不认识的人。 封宸皱着眉,走下楼。 有孩子在哭啼,有人在举杯祝酒,封宸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脚步轻飘飘的,仿佛失了重心一般。 他穿过混乱的人群,一名小二从他面前走过,封宸一把抓住了他。 小二吓了一跳,忙转头望着他,问:“客官,怎么了?” 封宸皱着眉,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见到一名男子,穿白色衣服,上面有蓝色云纹,大概这么高。”他在自己的下巴处比划了一下,接着说:“黑色长发,嗯衣服上的铜扣坏了两个。” 小二仔细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那人是您的朋友吗?会不会是出去了?小的一直忙里忙外的,看漏了也不奇怪,要不我再找人帮您问问。” 封宸只觉得心慌意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客栈门外传来一声马的嘶鸣,一辆马车应声而停。 封宸抬头看了看那辆马车。 一名家仆模样的人跳下马,快步赶到马车前,掀开车帘。 一张俏丽的脸从马车里探了出来,美目一扫,很快便看到了封宸。 封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那人正是瑶婕妤。 瑶婕妤指了指封宸,家仆立刻走了过来。 小二识趣地走开。 “公子。”家仆唤了封宸一声,低声说道:“请借一步说话。” 封宸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向马车。 瑶婕妤左手掀着车帘,半张脸探出车外,正眼也不眨地望着他,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封宸也能看出她脸上的神色是何等凝重。 “好。”封宸吸了一口气,哑着声音答到。 封宸一上车,瑶婕妤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国君收到一些消息,觉得必须要告诉你,但国君政务缠身,暂时无法离开玖兰国,让妾身先一步来寻你,我们将在羌城和国君会合。” 封宸捏了一下手,问:“什麽消息?” “琼国决定撤兵。” 封宸的手紧紧握住。 瑶婕妤看着他,继续说:“林清延逃到琼国后,面见琼王,力陈国师十大罪状,并请求琼国以清君侧为名出兵离国,驱奸佞,肃宫廷。”她顿了顿,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封宸的脸色,继续说道:“如今琼国撤兵,只有一个可能——君侧已清,琼国师出无名,不敢枉动。” 封宸静静地听着,只觉这车厢异常狭小,连空气都那么稀薄,逼得人喘不过气,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说:“我昨晚见到奚若了。” 瑶婕妤愣了一下,随即睁大了一双杏眼,有些怀疑地说:“不可能吧,现在正是紧要时刻,国师怎会轻易离开国都?” “我不知道。”封宸闭了一下眼睛:“但我真的见到他了。” 瑶婕妤本想说他是不是做梦了,但见他这副模样,却不忍心再说这番话。 封宸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羌城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离国封锁了消息,自三天前起,若没有朝廷诏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出羌城,我们在羌城的探子也无计可施。”说罢,她微微皱起了眉,显然也对离国的情况感到十分担忧。 封宸低着头嗯了一声,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用力挤出来的一半,带着干涩和压抑。 瑶婕妤有些不忍,柔声安慰道:“无论如何,琼国退兵对离国来说都是好事,少了这一大外患,离国就多几分安宁,国师也少一些烦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是不是?我们也应当乐观一些才对。” 封宸没有说话,垂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下方。 瑶婕妤不再多言,吩咐马夫再把马车赶快一些,然后便静静地坐着,看着车外飞掠而过的景物。 这一路走来,不断听到议论之声,但却没有任何人能给出确切的说法,朝廷封锁了一切消息,就连是否已经和琼国达成协议都秘而不宣,对于是否会追捕和惩处林清延一类的事,也同样只字不提。 整座都城静悄悄的,静得宛若暴风雨来临的前夕,静得像一塘死水,静得令人心生恐惧。 封宸这一路都寝食难安,而且身体好像突然就垮了一般,常常头晕气闷,半路上甚至还发起了烧。 瑶婕妤忙前忙后地照顾他,有时看着他那灰白的面色和失了神般的双眼,都不禁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他有个什麽万一。 就这样熬了整整二十五日,马车终于赶到了羌城。 然而,一到羌城,一行人就被拦在了城门下。 一名守城兵丁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朝廷诏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城。” 瑶婕妤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后,便高声说道:“本宫乃玖兰王唯一妃子——瑶婕妤,连你们国君见了本宫也得礼让三分,你一个小小的守城兵丁有何能耐,竟也敢将本宫拦于城门之下?!真是岂有此理,把你们的统领叫出来!” 瑶婕妤名义上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婕妤,但却是玖兰王唯一的后妃,又深受玖兰王宠爱,平日里衣食住行皆依王后礼制,几乎已形同王后,他国君王大臣见了她,都得奉为上宾,以礼相待。 封宸之前从未见过瑶婕妤这副凶悍的模样,当场就愣住了,站在马车上不上不下的,甚是有趣。 其余人也无一不被她的气势镇住,加之忌惮她的身份,实在不敢再得罪她,于是只得匆匆跑去向长官汇报。 不消片刻,城门校尉便赶到了城门前,那校尉见了瑶婕妤,立刻堆出满脸的笑意,先是抱拳一拜,接着便客客气气地说:“不知婕妤娘娘驾到,实在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瑶婕妤冷哼一声,道:“知罪?你可知本宫受国君所托,不远万里从玖兰国赶来,为得不过是见离王一面,结果你们不但将本宫拒之门外,还冷眼相加,实在让本宫心寒。” 校尉急忙赔笑:“不敢不敢,这些小兵都是草莽之辈,胸无点墨又没见过世面,见了娘娘这样的大人物,心中不免惊慌,所以才失了礼数,娘娘胸襟开阔,自然不会与我等蝼蚁小辈计较。对吧,娘娘?”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27节 ☆、第141章 瑶婕妤一甩衣袖,冷着脸说:“光说这些好听的有什麽用,还不快开城门?” “哎哟,娘娘,您要是心中有气,下官大可让您随便责罚,但这城门可是说什么也不能开。” “你什麽意思?难道在你眼里,本宫与那些闲杂人等无甚分别,轻易进不得你们离国的都城吗?” “娘娘千万别误会。换做以前,下官那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您来,只可惜如今朝廷下了令,没有诏令的人绝不能进城。不过既然娘娘是代玖兰王而来,不如让君上向朝廷要一份诏令,等有了诏令啊,下官自然会放行。” “放肆!”瑶婕妤满脸怒意:“你竟然敢让堂堂玖兰国君王,摇尾乞怜地讨诏令?!”说罢就抬起手,作势要扇他巴掌。 “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娘娘息怒!”城门校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连忙点头哈腰地赔罪。 “哼。”瑶婕妤收回手,扬起下巴,轻蔑地看着他,说:“本宫已经说过了,本宫此次前来,是代国君向离王转达重要消息。来时就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若再折腾一番,延误了传信的时机,本宫可担不起这个罪。” “不知玖兰王想传什麽信?下官可代为转告。” “临行前国君特意嘱咐本宫,一定要面见离王,亲自转述消息。” “这” 瑶婕妤看着他,冷冷地说:“离国与玖兰国素来交好,邦交已达百余年,常互通有无,互相助益,国君一收到消息就立刻着本宫亲自前来转告,正是看在两国情谊深重的份上,不忍见离国有不幸之事发生。然而你们”她抬起手,隔空指了指那名校尉和几名守城小兵,说道:“你们却□□门都不让本宫进!本宫与国君的一番好意竟遭受这般践踏。” 校尉苦着脸说:“娘娘,下官不是不想让您进城,只是实在君命难违啊!” “哼。”瑶婕妤冷哼一声,道:“君命难违?你们离国这般羞辱本宫,是不是想让全天下都看本宫的笑话,看玖兰国的笑话?!是不是想让玖兰国和离国从此断交?!”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城门校尉实在有些招架不住,背上冷汗涔涔,几乎快要给她跪下了。 瑶婕妤见那校尉的神情有些松动,立刻说道:“好了好了。本宫明白你们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宫也不想为难你们,这样吧。”她指了指封宸:“本宫只带着一名侍卫进城,其余人都会留在这里,就连这些武器、物什都会留下,如何?” “这”城门校尉有些犹豫。 瑶婕妤看穿了他心思,马上趁热打铁地说道:“你尽管放心,离王若是怪罪下来,本宫会一力承当。” 校尉吞了一下口水,显然已经有些想答应了,但还是心存顾虑。 瑶婕妤神色一凛,提高了音量:“怎么,你还怕本宫食言不成?” “不不不,下官不敢。” “本宫一言九鼎,你要是不信,大可拿纸笔来,本宫立誓为证。” 校尉连忙摆手:“娘娘当然是一诺千金的,下官怎会不信。”他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道:“既然娘娘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下官也不好不从,就请娘娘随下官进城吧。” 进城之后,校尉牵来几匹马。 封宸将瑶婕妤抱上马,然后自己坐到她身后,与她同乘一骑。 另外几名守城士兵也纷纷其上马,前后簇拥着他们。 马儿跑出一段距离后,瑶婕妤突然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她捂着胸口,回头朝城门的方向望了望,额上不知何时竟渗了一层细汗。 封宸低头看了看她。 瑶婕妤抬起头,勉强笑了笑,问:“刚才的表现还可以吗?有没有露出破障?” “没有。”封宸答,顿了一下后,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你演得很好。” 瑶婕妤呼出一口气:“是嘛,那就好,那就好。” 封宸静了一会儿,突然低声说:“谢谢。” 瑶婕妤愣了愣,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封宸专心地看着前方的路,没有再说什麽。 瑶婕妤会心一笑,道:“不用谢。” 马蹄飞扬,载着他们一路朝离国宫殿的方向奔去。 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抵达离国宫殿。 几人下了马,跟随封宸一同前来的守城官兵向宫殿的守卫转述了事情缘由,守卫再将情况逐级通报,片刻之后,卫尉亲赴宫门。 那卫尉见了瑶婕妤,一番礼数之后,便直接问道:“据说娘娘此行是以玖兰国使者的名义?” “正是。” “那为何敝国从未收到消息,娘娘也没有携带旌节?” 瑶婕妤捏了一下手,说:“本宫此行并非正式出使贵国,只不过是因为国君收到重要消息,想尽快转告离王,然而国君政务缠身,分身乏术,不能亲自前来,但此事又十分紧要,国君不敢随意指派他人怕走漏了风声。衡量利弊之后,国君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派本宫亲自前来。” 那卫慰满腹疑虑地看着她,显然对她的话感到十分怀疑。 瑶婕妤做出一副有些不耐烦地表情,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道:“这是国君的亲笔信。你若还是不信,大可将此信交于离王,让离王亲自辨认字迹与玺印的真假。” 卫尉接过信看了看,信上所说内容与瑶婕妤所说完全一致,他虽不识玖兰王字迹,但那玺印他还是认得的,确实是真的。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收起信,道:“请娘娘稍后,待下官通报国君。” “好。” 卫慰转身派人将信送进宫中,瑶婕妤回头看了封宸一眼。 夕阳微斜。 封宸站在她身后,正看着那寒气森严的宫门,苍白的脸被夕阳染上一丝血红。 四周一片寂静,一阵风突然吹过,将宫门前的大树吹得沙沙作响。 几人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宫门才终于打开。 卫慰亲自护送封宸和瑶婕妤,向这壁垒森严的九重宫阙中走去。 ☆、第 142 章 离国建筑贯彻了离国人一向严谨规整的风格,离国宫殿更是个中翘楚。 宫殿的建造严格遵守阴阳五行以及九五三数,整体布局则采用中轴对称之法,寓意“不偏不倚”。宫殿占地面积广大,楼宇亭台多且密,但又布局谨严,主次分明,显得井然有序。主要宫殿多达四十余座,皆高高耸立于巨大的夯土台基之上。 前殿的台基上由南至北排列着四座大殿,离王登基、接受朝谒等要事都在前三座大殿举行,其中第三座大殿为正殿,名宣室殿,是离王的寝宫,同时也可当做处理政务的偏殿,离国君王常在此处召见群臣商讨国事。 而整座王宫中最高的宫殿则是位于正殿后方的“后阁”。 后阁高达四丈,前方有宽阔庭院,四周有曲折廊庑,遵从坐北朝南,前临广庭的格局。整座宫殿独自伫立于王宫最后方,如同守护神一般,默然注视着云云众生,在无声中庇佑离国天地四时相保,长乐未央。 此处,正是离国的逆灵宫。逆,迎也。灵,神明也。 离国自古祭政一体,且秉承“事死如事生”的观念,所以逆灵宫作为祭拜先人、供奉神明的地方,其建筑规制与正殿几乎别无二致,不过离国国师的身份则有些许变化,离国开国初期,国师也是常伴君侧,亲身参与政务的,不过后来王权与宗教渐渐分离,到了今天,国师已不能再过问前朝,而是深居后阁,专司祭祀、礼仪之事。 宫人引着封宸一行人行至逆灵宫。 大殿外,两座阙巍然伫立,直指云霄,一眼望去,犹如陵墓前的护墓石兽,庄严大殿被衬托得越发威严肃穆,让人观之心生畏惧,连脚步都下不禁放轻。 台阶上站了一个人,那人紫衣黑发,双目微垂,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台阶下的众人,他的神色如此孤傲,又带满了庄严,几乎与身后的逆灵宫融为一体。 宫人以及侍卫皆纷纷行礼。 封宸仰起头,看着他。 那人的目光在瑶婕妤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就看向了封宸,似乎完全没有和瑶婕妤交谈的意向,甚至连对方的身份、目的都完全不想过问,好像对她没有任何兴趣,但又好像,早已对她了若指掌,根本无需再问。 那人的目光在封宸身上停留片刻,面孔因逆光而显得有些阴沉,眼睛里则无风无浪,静得,像一块早已被冰封了百年的寒冰。 封宸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 “我是肃幽王。”那人突然开口,声音与他的目光如出一辙,一样的平淡、冰冷,几乎毫无波澜,让人不禁有一瞬间的怀疑:说话的,不会是一座石雕吧? 封宸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些什麽,手不自觉地握了一下,眼中的神色变了变,充满了戒备,还有些许难以察觉的惊恐,那惊恐之色一闪而过,很快,他的眼中又漫上了近乎祈求的神色,似乎在祈求对方会说出他希望听到的事。 肃幽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侧了侧身,说:“过来吧。”说完就转过身,迳自朝大殿内走去。 封宸走上台阶,一步又一步,不知为何,每走一步,他的心里就蓦地凉了一些,待走到大殿门前时,他已经手脚冰凉。 逆灵宫分正殿与后殿,正殿里供奉着十二位神明,青烟袅袅,长明灯日夜不熄,整座大殿静得落针可闻,那幽幽青烟盘旋在每一个角落,想一缕缕游魂。 穿过正殿,便到了后殿,后殿是国师起居之所。 宫女缓缓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大殿内一片昏暗,所有窗户似乎都被遮盖住了,阳光被阻挡在外,黑暗侵占了房中的一切。 宫女从他们身边走过,先一步走进殿内,将灯火点燃。 肃幽王转过身,看了封宸一眼。 封宸站在门口,突然觉得有些不敢进去。 肃幽王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抬腿走进房内。 封宸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眼前的黑洞洞的大殿是无尽深渊,是无间地狱。 “封将军。”瑶婕妤上前一步,站在了他旁边,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想要尽力安抚他。 封宸闭了一下眼,跨进大殿。 远远地,封宸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床。 透明纱帐轻轻垂落,围在大床四周,仿佛一道城墙,想要牢牢护住床上的人,让他能安心长眠,再也不会被外界惊扰。 封宸停下了脚步,再也走不过去。 肃幽王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用乏味无趣的声音,缓缓说道:“该让你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想问什麽就问吧。” 封宸耳中一片嗡鸣,手紧紧地握着,指甲陷进手心。 瑶婕妤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然后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亲自走上前去,掀开帷帐。 白衣素袂,清净胜雪,幽深的双目阖住了,将那清越灵动的目光永远埋藏在了黑暗中,只留下一个从容的表情,如此平静,如此祥和,仿佛世间一切纷扰都惊他不起。 瑶婕妤睁圆了眼睛,手用力捂住嘴,生怕自己哭喊出声,眼睛却已经不可自制地红了。 “国师是怎幺”她转过身,带着震惊和悲痛的语气质问,但最后几个字却怎幺也说不出口。 “服毒自尽。”肃幽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一旦辞世,琼国就无法出兵离国。” 瑶婕妤看了他许久,那目光仿佛在看一条毒蛇,她沉默了片刻,说道:“国君说,当初刺杀林相之事败露”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真正的告密者,就是你,这是真的吗?” 封宸的瞳孔骤然放大,他扭头看着肃幽王,满脸都是震惊的神色。 瑶婕妤那原本婉转动人的声音突然显得像尖针一样,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人全身刺痛。 “是。”肃幽王依旧面不改色,仿佛大家在谈论的人不是他,而只是一个素不相识,无关紧要的人。 瑶婕妤:“你为什麽要这样做?如果那时不是你从中阻挠,说不定国师就已经能除去林相,离国也根本不会陷入后来的危机,你可是离国人,你怎幺能做出这样的事?” 肃幽王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冷冷地笑了一下,眼睛扫了封宸一眼,说:“你这是在指责我吗?你别忘了,你身边可是站了一个真正的亡国奴,卖国贼。” 作者有话要说:  中国宫殿大多遵循前朝后寝,真正的中国皇宫后阁是皇帝退朝后休息和换衣服的地方。 ☆、第143章 瑶婕妤张开嘴,正想反驳,然而肃幽王却好像只是随口说一句而已,并没有兴趣在此事上纠缠,未等瑶婕妤开口,他便继续说道:“林清延算什麽东西,不过个跳梁小丑罢了,就凭他也想撼动离国?”他冷笑一声:“做梦。” 瑶婕妤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肯定林清延无能,明明在数天前,琼国就因他的游说打算攻打离国。 然而,还未等她继续询问,封宸却突然冲了过去,一拳打在了肃幽王脸上。 “乒乒乓乓”。 花瓶、酒壶、酒杯碎了一地。 肃幽王摔倒在地上,身下压着被他撞翻了的长案,满地都是瓷器碎片,将原本干干净净的寝宫弄得混乱不堪。 肃幽王抬起手摸了摸脸,脸上红了一块,手上则被瓷器碎片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所有人都吓呆了。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封宸已经再次抓住肃幽王的衣领,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问:“你是故意放走林清延,让他去琼国求援,这样你就能藉助琼国的力量,逼死奚若,对不对?!” 肃幽王冷冷地看着他,坦然地答道:“是。” 封宸二话不说,抬起手就要继续揍他。 “住手!!”瑶婕妤尖叫一声,急忙去抓他的手:“快来人啊!” 封宸完全不理会她,挥起拳头,又朝肃幽王狠狠地打去。 肃幽王抬手去挡,但他又岂是封宸的对手,甚至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转瞬间已经被揍得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侍卫冲进寝宫。 瑶婕妤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再顾不得仪态,大声喊叫着,让他们过来把人拉开。 封宸把肃幽王压在身下,双手用力梏住他的脖子,两眼通红,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 侍卫扑上去,七手八脚地抓住他,拼命将他拉开。 又有数张桌椅被撞翻,器皿乓乓落地,摔得粉碎。 揪斗许久,侍卫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可是封宸简直像发疯了一样,死抓着肃幽王不肯放手,敢上去拉他的人无一不受牵连,替肃幽王挨了一拳又一拳。 眼看侍卫接连负伤,根本无法阻止封宸,瑶婕妤急忙吩咐宫女去打一盆水来,宫女领命而去,不消片刻就端了满满一大盆水回来。 瑶婕妤端起水盆走到封宸旁边,手将盆微微倾斜,再用力一扫。 哗啦一声,一大盆清水全部泼到了封宸脸上。 封宸停下动作,水滴滑过他的脸,流进领口。 他闭了闭眼睛,胸口起起伏伏,用力地喘着气,一众侍卫急忙趁机扑上去,将他拉到一边。 封宸背靠墙壁,头和上半身都湿了,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水。 “快,快去拿毛巾。”瑶婕妤连声吩咐宫女。 肃幽王在侍卫的搀扶下站起身,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后又朝地上碎了一口,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他看了封宸一眼:“疯狗。”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封宸立刻又发狂了,挥舞拳头朝他扑去,原本抱着他的侍卫几乎都被他拖倒在地。 眼见着封宸那已经沾了血迹的拳头即将再次打到肃幽王脸上,瑶婕妤一个箭步,冲到了肃幽王面前,纹丝不动地挡在两人中间。 “封宸,你冷静一点!” 封宸硬生生止住动作,拳头在瑶婕妤脸边停下,几乎碰到她的皮肤。 瑶婕妤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他说道:“封宸,现在先把事情弄清楚。如果他真的该死,到时候我把整个玖兰国的军队都搬来,帮你揍他。你现在先冷静一下。” 封宸盯着肃幽王,眼神中的恨意已浓烈到了几乎要将对方挫骨扬灰的地步,但他的拳头还是慢慢松了开来,最终他垂下手,无力地闭了一下眼睛。 瑶婕妤暗自松了一口气,从宫女手中拿过毛巾,盖在封宸头上,帮他擦了擦水,然后转过身,看向肃幽王。 肃幽王正坐在一旁,拿着宫女递来的手帕擦脸上的血,他的嘴角裂开,左边眼角已经变成蓝紫色,还微微肿了起来,脸颊上也满是伤痕。 真是让人看着都觉得痛。 瑶婕妤叹了口气,有些同情他,但看他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便不再多说安慰的话,转而开始质问他。 “肃幽王,你一家是百年大族,你也是世袭藩王,与离国可说是生死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无论是离国还是国师都从未亏待过你一族,你究竟为何要做出此等龌龊之事?” 肃幽王揉了揉嘴角,眼睛看着窗外:“姝姬祖籍祈州。” 他的语气如此平淡,好像不过是在与人谈论晚膳吃什麽,而瑶婕妤却听得睁大了眼睛。 祈州正是肃幽王一族的领地,而姝姬是祈州人。 “你你和姝姬是旧识?” “嗯,从小就认识。她比我年长四岁,幼时父母双亡,后来被县令收为义女” 宫女奉上一杯茶,肃幽王接过,轻啜一口,然后闲闲说道:“我十五岁那年,离王选妃,她被送进宫中。” 瑶婕妤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迟疑了片刻,还是试探着问道:“你和她” 肃幽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别污了她的名声,我跟她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他放下茶杯,眼睛看向窗外,恢宏雄伟的离国宫廷变成一个小小的剪影,印在他眼中。 “她死后第二年,我查到了她真正的死因。”他若有似无地看了封宸一眼:“后面的事就不用我说了。” 瑶婕妤:“那林相又是怎么回事?” “哼。”肃幽王冷笑了一下:“他原是我府上的门客,后来经我举荐,入朝为官。我原本只不过打算让他随便做个小官,让我在朝中多个接应罢了,结果却发现他不只才能出众,还很有野心,于是我便开始扶植他。” 宫女端来伤药,轻轻抹在肃幽王脸上。 肃幽王用力皱了一下眉,连身体都僵了一僵,花了好一会儿工夫,他才终于缓过来,继续说道:“就像我说过的,他有再大的本事,在我面前也不过是条狗,他结党营私甚至私通封国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是没有戳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瑶婕妤吸了一口冷气:“你故意让他将离国的情报传给封王?“ 肃幽王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似是在嘲笑她说的都是废话:“他自以为能瞒天过海,但整个离国上上下下,哪里没有我的人,他那些小动作怎么可能躲得过我的眼睛?没有我的默许,他根本什麽也做不到。” 瑶婕妤惊讶得说不出话。 封宸的手紧紧握成拳,手臂上浮起道道青色血管。 ☆、第144章 瑶婕妤:“你故意让林相和国师分权,不断削弱国师在朝中的势力,自己则藏在暗中伺机而动,就为了等一个时机” 她的语气也不禁冷了几分,带着森森寒意,说道:“后来,林相前往玦国探视玦王时,你将刺杀的计划告诉了玦国太子和林相,于是他们反将一军,杀掉了不少国师派去的人,让国师痛失亲信,并削弱了国师在朝中的威信。最后,你再装出一幅好人的模样,将林相送往琼国寻求琼王的庇护,因为你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琼国出兵,这样你就能以此为由逼迫国师自尽,为姝姬报仇,是不是?!” 肃幽王似乎也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将来龙去脉理得如此清楚,不禁有些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瑶婕妤看着他,秀眉紧颦。 肃幽王:“难怪玖兰鸿如此宠爱你,你确实有点本事。” “啪!” 瑶婕妤突然扇了他一巴掌。 所有人都静了,只有那响亮的巴掌声久久回荡在空中。 肃幽王愣了一会儿,慢慢转回脸看着瑶婕妤,一直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恼怒和惊讶的神色。 瑶婕妤面上毫无惧意,收回手,俯视着他,居高临下地说道:“国君的名字岂是你可以乱叫的,只赏你一巴掌已经算是便宜你了。还有,这一巴掌也是为离国打的,国难当前,你却黑白不分,公报私仇,你枉居高位,愧为人臣。” 肃幽王没有辩驳,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目光有些阴郁,他看了瑶婕妤一会儿后,低下头,嘿嘿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他越笑越大声。 瑶婕妤有些无语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笑了半饷,他终于笑够了,抬头看着瑶婕妤,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庄瑶,我收回前言,你非但不聪明,还相当蠢。” 瑶婕妤不满地皱起了眉。 肃幽王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说我公私不分?”他冷笑一声,道:“私怨、国事我分得清清楚楚。不只是我,离奚若他分得更清楚。两个月前,他还身处封国时,就已经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了。” 这下不只瑶婕妤被惊了一惊,连封宸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当时和他一起去封国的官员中,有两个人是我的人,玖兰鸿将所有随行官员的底都查了一遍,最后查出了他们两人,再派人去审问他们,结果那两人受不住威逼利诱,出卖了我。” 封宸突然想起,燕诺成亲的那天晚上,淮风在离奚若寝帐中与他谈了许久,然后两人还一起匆匆忙忙地去了一趟将军府,想必离奚若就是在那个时候从官员口中问出事情原委的。 肃幽王道:“离奚若即使知道这些,他还是乖乖回来了,而且□□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喝下的。” 瑶婕妤惊得睁大了眼睛:“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和林清延一人半壁江山,朝中大臣皆分为两派,不是听他的,就是听林清延的,两派人斗得你死我活,处处针锋相对,令政令难行,朝政几乎瘫痪。而且离国越来越腐朽,急需一场变革。” 肃幽王抬起头,双目注视着瑶婕妤:“现在他已经死了,要是林清延也死了,朝中大臣将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然后派系、党羽全都会不攻自破。到时,将由我重新掌权,我将会改化更制,让离国脱离如今的困境。”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凉的茶水,继续说道:“所以私事、公事我分得清楚,我一直等了五年之久,直到现在才动手,其实也是为了能不危害国政。”他看了封宸一眼,眼中带着嘲讽的神色:“我可是一直都记得自己身上流着哪国人的血,我绝不会做它国的走狗。” 瑶婕妤听得目瞪口呆,已经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了。 肃幽王说完了话,也不等他们回应,放下茶杯,拂袖起身:“现在私怨已了,接下来,我也会尽应尽之责,治理好离国。至于我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神明自有定夺,我要是错了,该受的惩罚绝不会少。反正轮不到你们来评价,你们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封宸抬起眼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杀气和恨意。 殿内寂静无声,烛火轻轻一晃,如幽幽鬼火。 瑶婕妤无来由地开始冒冷汗,她看了肃幽王一眼,又看了看门口,用眼神示意对方赶快离开。 肃幽王有些不太甘愿地看了看她,不过最终还是非常识时务地选择听她的话。 然而,他刚一起身,封宸也猛地站起了身。 瑶婕妤心下一惊,顾不得其它,扑上去拉住封宸的手臂,喊道:“封宸,你不能杀他!” 封宸充耳不闻,甩开她的手就要走过去。 一旁的侍卫立刻将手中武器指向他,满脸戒备,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瑶婕妤用尽全身的力气拖住他,口中急忙说道:“封宸,国师把整个离国都托付给了他,你要是杀了他,离国怎么办?国师为了离国付出了一切,难道你想让国师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吗?!” 封宸停下脚步,脖子上已经浮起青筋,手紧紧地握成拳,目光追随着快步离去的着肃幽王渐渐飘出了大殿。 见肃幽王已经离去,瑶婕妤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张开嘴,刚想安慰一下封宸,封宸却突然转过身,一脚踹翻了前方的书案。 “啊!”宫女尖叫了起来。 “哐啷!”封宸将一尊花瓶摔到了地上。 瑶婕妤失声尖叫:“快拉住他!” 封宸单手一抬就又掀翻了一整张桌子。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竟都不太敢拦他。 封宸发了疯一般将眼前的东西全都砸了个遍,直砸得碎片四溅,断木横飞,瑶婕妤无可奈何,只得让众人先出去避一避,等封宸发泄完了再做计较。 封宸砸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消停了。 屋外众人听见屋里声响渐微,便试探着打开门,探头进去张望。 只见好好的寝室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连铜质香炉都被砸得变了形。 瑶婕妤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进屋中。 封宸背对着他,正在将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捡起来,他的手背上有几道浅浅的伤口,想必是被破碎的瓷片和断木划出的。 他将散落的书卷重新收好,将断木一截一截地捡起,堆在一起,再将碎瓷片拾起,细心地包好,然后靠着床边坐下,开始尝试着把这些被他砸烂的东西重新拼好。 离奚若静静地睡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依旧那么平和安宁。 无论封宸再怎么发泄,再如何愤怒和痛苦,他都不会知道了,也再不会像从前一样,耐心地抚慰他。 瑶婕妤看着他们,鼻子有些发酸。 “封将军。”她叫了封宸一声,封宸却好像完全听不见也看不到她,依旧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手上的伤口沁出几滴血珠,顺着手滑下,染红了洁白的瓷片。 瑶婕妤红着眼睛,转头吩咐候在门口的宫女:“去拿些伤药来。” 宫女领命而去。 瑶婕妤走进寝宫。 此时艳阳已有西斜之势,红霞满天,金光渐敛,朵朵流云似水,投下阴沉沉的浮影。 本已晦暗的寝宫因而显得愈发阴暗,封宸独自坐在阴影中,一语不发地修补着那些被他破坏了的东西。 瑶婕妤远远地看着,只觉得他此时此刻就像一只满身伤痕的野兽,独自蜷缩在角落里,内心满是迷茫、孤独、痛苦,不知该何去何从。 ☆、第145章 瑶婕妤轻轻走过去,在他面前跪坐下,手按在封宸手背上。 封宸没有任何回应。 宫女端了清水和伤药进来。 瑶婕妤双目通红地看了封宸一眼,沉默拿过布,沾了些水,然后抓住他的手,开始帮他清理手上的伤口。 封宸垂眼看着他,像个温顺的孩子一样,安静地任她摆布。 宫女静静地站在一旁,瑶婕妤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挑出伤口中的碎瓷片和木屑。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殿静悄悄的,只有风轻轻滑过,带出细小的呜咽声,像人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抽泣声,转瞬间,又失去了踪迹,仿佛从来不曾来过。 此时此刻,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好像外面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一样。 整个世界都是空的。 一滴眼泪不期然地从瑶婕妤眼中滑出,滴在了封宸的手背上。 “嗒。” “嗒。” 瑶婕妤咬住嘴唇想忍住眼泪,但越来越多的泪水不可自制地涌上她的眼眶,她最终还是头盔弃甲,低着头,轻声抽泣了起来,双手紧紧攒住封宸的手,炽热的泪滴断断续续地滴在封宸手背上,热得,几乎要烫伤他的肌肤。 封宸看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瑶婕妤用手捂住嘴,努力想要忍住眼泪,可是却怎么忍都忍不住,她弯下腰,哭得肩膀都颤抖了起来,悲痛的哭声从她的指尖溢出,听得人心都有些刺痛。 一只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脸。 瑶婕妤抬起头。 “别哭了。”封宸看着他,淡淡地说,带着伤痕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抹走她眼角的泪滴。 “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封宸看着她,那双原本剔透的眼睛早已失去神采,空洞的像一潭死水:“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抱任何希望,是我太蠢了。” “不是的,不是”瑶婕妤拼命摇头,紧紧抓住他的手,像在抓住一个即将坠落悬崖的人,不敢松开哪怕一丝一毫。 “国师喜欢你,他真的喜欢你,即使他最终做了这样的选择,但他已经尽了所有努力想要和你在一起。”瑶婕妤哭得满脸眼泪,连声音都在颤抖:“可是他没办法,整个离国的命运都扛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真的没办法封宸,如果连你都责怪他,这世上还有谁能理解他,谁能体谅他啊,封宸求求你,不要这样,算我求求你” 封宸痛苦地闭上眼睛。 瑶婕妤已经泣不成声。 “呼呼——” 狂风呼啸,将门窗吹得哐哐直响,树叶簌簌战栗,颤动不息。 “我知道了。”封宸轻轻往后靠,然后侧过脸,将脸枕在床边上,闭上眼睛:“你们出去吧,让我静一会儿。” 瑶婕妤点了点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起身。 竖日半晚,穆灵涵和犹白燕也终于赶了回来。 瑶婕妤站在屋外,无穷无尽的黑暗包裹住她娇小的躯体,几乎要将她吞噬了一般。 犹白燕跌跌撞撞地爬上丹陛来到殿门前,满脸惊慌地看着瑶婕妤:“师师兄,他” 瑶婕妤的眉头皱着,几乎一直没有舒展过,她看了犹白燕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 犹白燕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她,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寝宫,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想看看师兄。”他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浑浑噩噩地伸出手,想去推寝宫的大门。 瑶婕妤急忙拉住他的手:“白燕等等,封将军在里面,他现在状态很差,你还是等一下为好。” 犹白燕呆呆地看着她。 穆灵涵叹了口气,拦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再等一等吧。”他看向瑶婕妤:“将军没事吧?” 瑶婕妤深深地叹了口气:“一直在里面,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也不愿让别人碰他,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万分担忧地看了寝宫一眼:“他本来就身体抱恙,现在又这样折磨自己,我真怕他很快会撑不下去。” 穆灵涵也跟着朝寝宫张望了一眼,道:“现在肃幽王已将朝中守军尽数替换成自己的人,羌城附近的军队也加强了防卫,我猜想,再过两三天,等肃幽王已经控制朝野上下后,离王就会将国师长逝之事昭告天下,然后,国师就该发丧了。娘娘”他转过头看着瑶婕妤,收起了所有玩世不恭的神色,眼神格外认真:“在这之前,将军不会有事,但在这之后,娘娘请一定要多加留神。” 瑶婕妤愣愣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神色惊慌地朝寝宫望去。 “我们这些人中,也只有娘娘最体贴,心思最细腻。”穆灵涵轻叹一声:“只能拜托您了。” 瑶婕妤捂住嘴巴,大睁着眼睛,一直说不出话。 “婕妤娘娘。” 一名坐羽林军将领打扮的男子突然朝众人走来,朝瑶婕妤行了个礼后,便说道:“朝廷已经得知了林丞相的下落,肃幽王殿下派末将前来告知封将军。” 穆灵涵补充道:“肃幽王已于两日前向琼国施压,让他们交出林清延,林清延连夜逃离了琼国王宫。” 瑶婕妤点点头,朝那名男子说道:“知道了,烦请告知肃幽王殿下,封将军会亲自前往琼国追捕林相。” “是。”男子行礼告退。 瑶婕妤看了看前方空旷寂静的庭院,侧过脸,对宫女说道:“去准备一点粥和清淡的小菜。”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寝宫大门。 一片黑暗里,封宸安静地坐在床边,脸枕着床沿,离奚若的脸就在他脸旁,封宸的一只手还搭在床上,握着离奚若冰冷的手,一眼看上去,好像两人只不过是闲聊许久有些累了,依偎在一起小憩片刻而已。 瑶婕妤看在眼里,万分心疼,走过去,在封宸身边跪坐下来。 “封将军。” 封宸睁开眼,却没有看他。 瑶婕妤放低了声音,轻声说道:“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身体会受不住的。” 封宸没有反应。 瑶婕妤静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她抬起手。 “啪!” 这一巴掌打得相当用力,封宸的脸上立刻红了一片。 封宸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瑶婕妤收回手,提高了声音,大声说:“生气了吗?生气的话就还手啊!” 封宸依旧没什麽反应。 他没生气,瑶婕妤到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吸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怒意,朝封宸高声说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像一个男人吗?!外面乱成一团,林清延还在琼国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而你就这样像个小女人似得缩在屋里,顾影自怜,自哀自怨,你像话吗?!” 封宸不理她。 瑶婕妤快气晕了:“肃幽王刚才派人来,说是已经找到林清延的下落了。虽说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肃幽王,但直接害死国师的还是他。你想死是不是?好,先去把那害死国师的贱人杀了再死,别白白浪费了你这条命。” 封宸转过头,看着她,脸上虽然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眼神已经明显有些不同了。 ☆、第146章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28节 瑶婕妤伸出手,指向门口:“去,把人杀了,死之前再为离国做最后一件事,这样等你到冥府和国师再会之时,说不定国师还会看在离国百姓的份上少骂你几句。” 说完了,不等封宸回应,她又转头朝门口喊道:“来人。” 宫女应声而入。 “把饭菜端进来。” “是。” 不消片刻,宫女就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清粥,一些清淡的菜。 瑶婕妤接过托盘,放在封宸身前:“吃完了再好好休息休息,过几天领兵去琼国抓那个贱人。等人抓回来后,国师也差不多该入陵了,到时候你还要去扶棺、守灵,等这些都做完,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不会再管你。” 说完后,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寝宫。 当天晚上,宫女来报,说封宸吃完了所有准备的饭菜,还走出了寝宫,让宫女准备水,他要沐浴。 瑶婕妤正准备就寝,听了这话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说:“快,快去准备洗澡水,记住,别太冷了。”说完又觉得漏了什麽,急忙补充道:“也别太热了!哎呀,反正记得要细心些,还有干净的衣物也要准备好,知道了吗?” “知道了。”宫女忍不住笑弯了眼:“娘娘放心就是,奴婢做惯了这些,熟悉得很,保证万事俱备,样样不缺。” “那就好,那就好。”瑶婕妤顿了一下,又拉着宫女的手,絮絮叨叨地交代:“他现在心神不宁的,晚上恐怕睡不好,你让厨房准备点安神汤,到时候可能用得上。” “奴婢知道了,不过奴婢觉得啊,娘娘您好像比封将军更需要那安神汤呢。” 瑶婕妤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佯怒着戳她的脑袋:“小丫头,就会贫嘴,还不快去做事,做不好小心本宫罚你。” 宫女嘻嘻笑着,出了侧殿。 四天后。 林清延已逃至琼国边境,打算渡海北上,逃往纭国。 肃幽王遣使者至琼国,当庭指责琼国忠奸不分,离国国师一心为国,心存魏阙,却被诬陷为奸邪佞臣,最终不得不含恨殉国,以表忠心。国师含冤九泉,琼国难逃其责。 琼国此次出兵不成,本已满心忐忑,踹踹不安,唯恐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与离国关系破裂,还受天下人唾骂,故而一直急欲与离国重修秦晋之好,好将此事掩盖过去,为自己重挽声名。如今遭此指责,琼王当即表明,自己遭奸人挑拨,一时冲动,险些铸成大错,现如今真相大白,琼国自是责无旁贷,定将全力追捕林清延,好将功补过。 竖日,琼国就派兵前往边境,离国也派出不少水军,在琼、离两国间的海域内来回巡视。 如此严密的搜查,真是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更别说一个大活人了,不到三天时间,琼国军队就抓到了林清延。 琼国将林清延押解到离国军队手中,离国军队再押解着他,一路回羌城。 不久前还被高高在上的离国丞相、琼国的座上客,转眼间就沦为了阶下囚,真是世事无常,无常到让人觉得可笑。 封宸跟随着军队一同回城,看着林清延蜷缩在囚车里,一副蓬头垢面,衣裳凌乱,面无人色的模样,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愤怒,反而异常平静,整颗心像一粒沉在水里的石子,周围是冷冷的水,里面则无波无澜。 回到羌城,廷尉依照程序审理了林清延,然后在罪证确凿之下,离王颁布诏令,将其以谋反之罪赐死,即日腰斩于市。 处死林清延时,封宸站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 刽子手剥去林清延的上衣,使他的腰部露出来,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神采飞扬,指点江山的豪气,一身的嶙峋骨肉,形销骨立,虚弱不堪,两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神浑浊,看上去,简直像个老头,而不是风华正茂的青年人。 什麽是生?什麽是死?人又为何而生? 封宸没来由地开始胡思乱想,这些问题他之前从未想过,现在也想不明白,脑里乱成一团,却又好像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刽子手将林清延拖至鍖锧,林清延俯身趴于行刑台上,干瘦的胸骨下压着鍖锧,如一条砧板上的鱼,就连挣扎的能力都已失去了,只能静静等死。 刽子手举起大斧,手起刀落,砍在林清延的腰上,就这样干净俐落地将他整个人斩成了两半。 鲜血喷涌,染红了整个行刑台。 就这样短短一瞬间的功夫,一切都结束了。 近七年的你争我抢,起起伏伏,恩恩怨怨,就这样,被一把斧头斩断了,从此烟消云散,成为历史。 台下的人群里有人放声大哭。 受腰斩之人并不会立刻死去,有些甚至可以保持清醒长达两个时辰。 台上,林清延已是手足异处,嘴唇失去血色,已是在濒死边沿,听到哭喊声,他缓缓抬起眼,向台下望去。 离国的刑法较其余各国都更为温和仁慈,鲜少有诛连之罪,所以即使此次林清延是以谋反罪论处,离王也并未诛其同籍。 此时此刻,台下站着的除了看热闹的人,还有林清延的家属——他的妻儿、父母、兄弟姊妹。他们有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有人泪流满面。 其中一名老妪更是哭得几欲昏厥,那人正是林清延的母亲。 她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仿佛在受刑的不是林清延而是她。 或许,现在的情形比起让她亲自受刑还要更令她难受百倍。 封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脑里突然无来由地浮起一句话——在你位极人臣,荣耀一时时,默默守在你身后的人是她,当你受苦受难,千夫所指时,为你流尽眼泪的还是她。 林清延看着她,不知不觉间,眼中滚出了一滴眼泪,他全身开始因失血过多而抽搐起来,他伸出手,手指紧紧扒住身下的行刑台,抓得指甲崩裂,鲜血直流,但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睁大了眼睛,看着台下那名老妪,干裂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麽,但他已经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似乎连张开嘴都非常困难。 他最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艳阳高照,万道金光自空中投下,撒满了这碌碌红尘。 封宸看着前方,动了动嘴,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着谁说话一般,轻声说道:“他说‘对不起,孩儿不孝’。” 阳光照进他的眼中,他闭了闭眼,转过身,朝街道另一头走去。心里飘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人就一身白骨皮肉,红粉骷髅,争再多,抢再多又如何,只有在闭上眼的那一刻,能了无遗憾,能平和安详,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一边走,一边想,熙熙攘攘的人群与他擦肩而过,他一个人孤独地走着,走过繁华街道,走过烟云楼阁。 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这里是另一个人出生和长大的地方,那人是他的朋友、爱人、家人,那人是一个可以就这样抛下了他,独自离去的狠心人。 不知道他是否也走过这里,如果是的话,他在这里看到了什麽,想到了什麽? 封宸踏上一座石桥,桥下是碧波云影,画舫来往如织,桥上有无数行人来来往往,他们都不认识封宸,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来历,对他们来说,封宸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异乡人。 封宸站在石桥上,望着热闹的人群,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到底该走去哪里。 天下之大,他竟已无处爲家。 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人会为他哭,没有人会为他笑,没有人,会等着他回家。 ☆、第147章 封宸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了一阵,走到街道口时,不远处停下了一辆相当华丽的马车。 封宸一走到路口,马车的车帘就唰一下被人掀开,接着,诡丠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车内探出了头。 “阿宸!!!”他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朝封宸飞奔而去。 路人纷纷侧目。 封宸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掉头就走。 诡丠撒开蹄子,飞奔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袖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国师大人!” 看来他一直惦记着封宸说要将他引见给离奚若的事。 封宸真是服了他了,叹了口气,说:“跟我来吧。” 诡丠拉了拉他的袖子,又指着马车,看样子是想和他一起搭马车走。 封宸跟着他走向马车。 一上车,封宸就后悔了。 玖兰一身华服,老神在在地坐在车内,腰系玉带,衣缀珊瑚翡翠,简直是珠光宝气到了极点,要是往太阳下一站,完全可与日月争辉。 他咧嘴一笑,慢悠悠地说:“怎么,不想见到寡人?” 封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也没问他爲什麽会和诡丠在一起,又是找到自己的,便一掀衣袍,在他对面坐下。 玖兰王笑着看了他一会儿,也没再说什麽,转头看着车外的风景。 片刻后,马车驶到宫门口。 封宸下了车,又转身将诡丠抱下车。 玖兰王跟着下车,但却没有进王宫的打算,朝封宸说道:“事情做完了就把人原路送出来。” 封宸看着他:“你不进去?” 玖兰王显然没想到他会多问这一句,愣一下,才答道:“寡人要在此处等一个人。” 封宸嗯了一声,不再说话,领着诡丠进了王宫,玖兰王站在后面,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太监在前方领路,封宸走在中间,诡丠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路后,封宸往后看了一眼。 诡丠依旧背着那把巨大的古琴,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跟着大家,走得有些吃力。 封宸停了下来。 诡丠“碰”一下撞到他身上。 “过来。”封宸扶住他,接着又朝他伸出手:“我抱你。” 诡丠看了看他,顺从地抓住他的手臂,封宸将他整个人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 到了逆灵宫后殿,封宸放下诡丠:“进去吧。” 宫女替他们打开了宫门,殿内依旧昏暗一片,只有点点烛火。 诡丠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望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垫着脚尖,轻声走进去,好像生怕惊动了什麽似的。 房中阵阵幽香,离奚若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明日他将下葬,然后永远长眠于不见天日的陵墓中。 “国,国师。”诡丠站在床边,紧张地手都在抖。 烛火轻轻摇晃,温柔地抚摸着离奚若的脸庞。 诡丠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恭恭敬敬地说:“在,在下,诡丠,封国人,家住槐山,师从诡诸大师,在,在下” 诡丠静了许久,突然伸手摸了摸胸口,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得十分平整的纸来,他展开纸,照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句地念道:“在下仰慕国师大人已久,特,特来觐见,望国师大人能。”他这一段话念得字正腔圆,显然是练了许久,不过他念着念着,突然又停住了。 他拧着眉头苦思了片刻,突然又将纸收入怀中,抬起腿,小心地往前迈了一步,让自己离床近了些。 “国国,国师大人,在下其实,是想,和您交个,朋友。”他探头看了看离奚若的脸,离奚若自然不可能给他任何回应,但诡丠却好像从他脸上看到了‘许可’的表情,立刻展颜一笑,大胆地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离奚若的手。 “国师大人,下一世,我们做朋友吧。”说完后,他又朝着离奚若嘿嘿傻笑,最后点了一下头,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抬起,一揖到地:“在下,就先,先告退了,国师大人,多多,保重。” 封宸站在殿外,仰头看着那湛蓝的天空。 他站立在浩瀚蓝天下,清风缓缓吹过,撩起他的衣襬,吹动了他脸旁的头发。封宸闭了一下眼睛,感受着这怡人的清风。 “啪嗒啪嗒。”诡丠走出寝宫。 封宸睁开眼,低下头,看向诡丠。 诡丠眨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目光炯炯地回望着他。 “走吧。”封宸伸出手。 诡丠握住他的手。 这次封宸没有让人引路,自己带着他,慢悠悠地朝宫门走去。 磨磨蹭蹭地走到宫门口时,天色已渐晚,斜阳无限,将他们的身影投在石板路上,拉出道道斜长黑影。 玖兰王站在红色余晖中,一身华服璀璨夺目,看那样子晚上上街的时候都不需要掌灯,他自己就是个大灯笼。 封宸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过去,走近了后才发现,还有两个人站在玖兰王对面,方才被马车遮住了身影。 这两人相当显眼,身形欣长,骨架舒展宽阔,其中一人黑衣黑髪,比封宸还要略高一些,双眼用黑布蒙着,鼻梁高挺,下巴尖瘦,嘴唇薄如刀锋,即使蒙着眼睛,看上也相当冷酷。他的背上还背着一把巨大的剑,剑身用布裹着。看上去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不少途人都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 另一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岁,不过看眼神应当远不只这个岁数,他眉目俊朗,天中丰隆,看着有几分修道之人的意思,但又没那么超凡脱俗,眼中暗藏着一股威风凛凛、不容抗拒的神色。 更奇怪的是他脖子上用朱砂画着怪异的图案,那些图案一路向下延伸,锁骨、胸膛、手臂上随处可见,而他也没有刻意遮掩的意思,就这么大模大样地露出来,任君观赏。 “这不是四皇子吗?”那人见了封宸,立刻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丝毫不见生份:“十八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封宸看了他一眼,微微躬身,道:“天师。” “哈哈哈哈。”那人仰天大笑:“什麽天师不天师的,饶了我吧,这蠢称呼拿出去哄哄人就算了,我们自己人就别这么叫了,直呼姓名就是。” 封宸嗯了一声,身旁的诡丠已经像只蝴蝶似地飞扑过去,扑进那男子怀里,男子笑着将他抱起。 “师傅~”诡丠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小家伙,还知道我是你师傅吶?” 诡丠一边蹭一边软绵绵地说:“知道呢,徒儿可想师傅了。” 诡诸道:“现在装可爱已经迟了,为师和你师兄离开槐山不过一个月,你竟然就偷跑出来,还惹了那么多祸,师傅不罚你不足以平心中怒气啊。” ☆、第148章 诡丠眨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们不在,师姐不理我,我才出来。” 诡诸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师姐忙着准备成婚忙得都快疯了,哪有功夫搭理你。为师不过出去送个喜帖,很快就会回去,你就不能乖乖地忍耐几天寂寞吗?” 诡丠扁着嘴,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怎么,还闹脾气了?” 诡丠不回答,扁着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徒儿,也要成亲。” 诡诸哈哈笑:“傻小子,你这个年纪成什麽亲,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可是,徒儿不想,一个人。” 诡诸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髪:“不是有师傅在吗?你不会孤单一个人。” “那”诡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跟师傅成亲,可以吗?” 玖兰王噗一下笑出了声。 诡诸也哈哈大笑:“你这傻徒儿。”他笑够了,又捏着诡丠的脸,调戏他:“想跟你师傅成亲的人太多了,你排不上号,这可怎么办啊?” “师傅”诡丠搂住他的脖子,难过得都快哭了。 诡诸又笑着逗了他一会儿,打算走了,便回头和玖兰王、封宸道别。 “慢走。”封宸欠了欠身,和他道别。 诡诸回了个礼,直起身时,忽然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封宸,说道:“眼耳鼻舌身意触生所得不过色法,得之,可知世,却也困于世。失之,离形去知,同于大通,犹胜于得。” 封宸愣了一下,然后眼里慢慢浮起一些惊讶的神色。 诡诸点到为止,不再多说,爽朗一笑,道:“有空可到槐山了,我教你真正的观世之法。” 玖兰王站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不过看诡诸的样子,明显是不想让他听出里面的道道,所以也就识趣地当个花瓶,什麽也没问。 诡诸和封宸说完了话,又转身和玖兰王啰嗦了一阵后,玖兰王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最后微笑着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希望先生能好好考虑一下寡人的提议。” “好说好说,后会有期。”诡诸打着哈哈,抱起诡丠,领着自己的大徒弟,拖家带口地离开了。 玖兰王摆明了是想招揽诡诸,不过这位“天师”如今带徒弟带得那么快活,估计也不会想重回庙堂,玖兰王多半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玖兰王目送诡诸一行人离开,回头,看着封宸:“你今晚有什麽打算?” 封宸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道:“奚若明天入陵,今晚要准备。” 玖兰王点了点头:“宫里有人专门负责准备,你帮不上什麽忙,去了也是碍事,不如今晚和寡人小酌一杯。” 封宸显然是想陪着离奚若,哪里也不想去,更不想陪玖兰王,当即就露出了一个□□裸的嫌弃和不情愿的表情。 玖兰王无视他的表情,道:“带你去个地方。“他顿了一下,有些狡黠地笑了起来,继续说:“国师常去的地方。” 封宸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跟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轱辘”,驶过大道,穿过青石板路,碾过灰扑扑的黄土路,来到城郊。 两人下车,玖兰又带着他悠悠闲闲地踱步片刻,行至一条小巷内。巷道不算宽广,仅够一辆马车堪堪出入,所以途人多将马车停于巷外,自己步行入内。 巷子里的楼宇都紧紧挨在一起,连成长长的两排,占据了街道两侧,宛若两条巨大的正在酣睡的蛇。楼上居人,楼下作市肆。这里不似外面其它铺子般每门每户自成一体,反倒都将门大大地敞开,远远望去,好像所有的市肆都连在了一起,食客三五成群地在铺子间自由穿梭,于这家畅饮美酒,饮够了,再跑到那家叫一碗凉面,随意得仿佛在自己家中后院一般。 炊烟袅袅,朦朦胧胧的青烟带着柴火味和饭菜香腾腾升起,飘入漆黑夜空。 滚滚青烟下是碧瓦木檐,铺子门梁上悬着竹帘,竹帘旁挂着酒幡,还有一个大大的灯笼。大红灯笼一盏接一盏,一家连一家,橙红烛光毫不吝啬地从灯笼内流泻出来,流满了路面与市肆,将整个街道浸在融融火光中。 炊烟、烛火、微风、酒香、人声,小小的巷道像一个大庭院,八方游客相聚于此,如同一家人似的,不禁让人心生暖意。 封宸跟着玖兰王走进一家小小的酒肆,进门时,瞥到角落里放着一个木桶,木桶里盛着井水,井水里镇了几个圆滚滚的大西瓜。 酒肆主人认出了一同前来的逆灵宫人,忙上前招呼。 逆灵宫人低声嘱咐:“这二位是国师的故友,今天想趁着这桂花节特来悼念一下国师。” 肆主是个相当忠厚老实的老头,身形微胖,生了两道灰白八字眉,听了逆灵宫人的话后,眉毛微微下压,神色温和的眼睛看了看玖兰王和封宸,显得颇为动容。 “二位公子这边请,这边请。”他急忙伸出手,将两人往铺子里引。 众人走上二楼,二楼是一排茶室,肆主推开其中一扇茶室的门。 茶室略为狭小,内里的装点也远远比不上那些大雅之所。玖兰王是一国之君,封宸虽常居边疆荒蛮之地,但始终是王族出生,天潢贵胄。膏粱锦绣、馔玉炊珠对他们二人来说都是等闲,平日迎宾会友也多在那些穷奢极侈的名贵楼馆,此时对着这等狭小朴素的小酒肆,理应没什麽好感。 然而,肆主明显是个有心人,一间小小的房间虽装点简单,但却非常雅致。 正北置一方长书案,案上放着古琴,长案前横着一道屏风,半遮半掩地将古琴藏于后方,只露出一半,引得人不禁有些心痒,想要拉开屏风,一探究竟。 屏风前是两张朴素的短食案,一左一右,似在对望。 西面那张食案的后方是一扇小窗,可以看到外面繁华的景象,东面墻上挂着一幅烟雨图。 角落里有落地花架,花架上担着一盆常春藤,郁郁葱葱,条蔓轻垂。 整间茶室干净清爽,天然去雕饰,让人一踏进屋里就立刻觉得愁思尽去,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肆主掸一掸尘,一边点烛火和香炉,一边说道:“这件茶室是专门留给国师的,两位公子就在这里坐坐吧。”他盖上香炉盖,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墙壁,又神色黯然地望了望那些桌椅台灯,半饷说不出话。 玖兰王笑着道谢:“你有心了。” “应该的。”肆主笑了笑:“二位公子稍后片刻,草民去端些茶水来。” 玖兰王到真是毫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在食案边落座,坐下后,笑盈盈地说道:“不知国师寄存在此处的桂花酒还有吗?” “有。”肆主忙不迭地点头:“草民这就去拿。” 玖兰王笑着点头。 肆主退了出去。 封宸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子中央,四处打量着,或许是因为这里是离奚若喜欢的地方,所以他忍不住想要多了解,想要认真看看。 ☆、第149章 檀香幽幽,烛火暖人心脾。 封宸弯下身,手指来回摸了摸食案,仿佛这样做,就可以间接地摸到另一个人的手。 玖兰王看了他一会儿:“还在难过吗?” 封宸的动作停了一下,不过并没有立刻回答玖兰王,他绕过食案,走到后面落座。 烛火轻摇,抚摸着他的脸。 封宸看着坐在对面的玖兰王,眼睛里带着探究的神色。 玖兰王到也没觉得不自在,大大方方地坐着,任他仔细打量。 封宸张了张嘴,语气有些生硬地问:“三哥走的时候,你难过吗?” 玖兰王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 封宸认真地看着他,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任何戏弄的神色。 他如此认真,到让玖兰王有些措手不及,甚至不好意思将问题搪塞或敷衍过去。 “这个嘛”玖兰王认真地想了想,道:“听到消息的时候,寡人刚退朝,然后寡人就站在正殿门口,朝着封国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看完了,就回御书房开始批阅奏摺,酉时的时候用晚膳,子时就寝,次日卯时起身继续处理政务,然后不知不觉十余年就过去了。” 封宸有些无法理解地看着他,眉头锁在一起。 玖兰王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寡人是玖兰国君王,这就是所有事情的答案。” “咚咚咚。”敲门声响。 玖兰王道:“进来。” 肆主推门而入,怀里捧了一缸酒,身后还跟了一个小丫头,手里用托盘端着酒壶和酒杯,小丫头的样貌和肆主有几分相似,想必是他的女儿。 父女俩将酒开封,然后倒入酒杯。 忙活了一轮后,肆主朝着两人说道:“草民就先出去了,小女会候在外头,二位公子有什麽需要,可随时吩咐。” 玖兰王笑着点了点头:“好,你下去吧。” 肆主鞠了个躬,然后转过身准备往外走,不过脚步刚迈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有些惴惴地问:“二位公子要桂花灯笼吗?” 封宸显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看了看他,又转过头,疑惑地看着玖兰王。 玖兰王看了他一眼,回头看着那肆主,道:“拿一个过来吧。” “好。” 父女俩退了出去。 封宸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玖兰王,玖兰王神秘一笑:“待会儿再告诉你。”说罢,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朝着封宸晃了晃:“国师的亲笔信。” 封宸眼中神色一动,几乎是立刻就起身,走到玖兰王座位旁,弯下腰,将信拿到手中,但他并没有打开信,只是一边将信拿过来,口中一边随意地问道:“奚若说了什麽?” 玖兰王看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然后脸上浮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你不亲自看一看信吗?” 封宸淡淡地说:“光线太暗,我明天再看,你告诉我就好。” 玖兰王抬起酒杯,陶瓷酒杯上绘了一尾鲤鱼,他指着那鲤鱼,问:“这个图案这么大,光线暗也看得清了吧,上面画了什麽?” 封宸瞥了酒杯一眼,很快又移开了视线:“你今天找我出来,不会只是想问我酒杯上画了什麽吧?”他明显是在顾左右而言它,不愿回答玖兰王的问题。 玖兰王放下酒杯:“当然不会,找你出来主要是想把那封信给你。既然你不看,那寡人就直接告诉你好了。” 他倒了一杯酒,甘甜柔和的酒香立刻溢满茶室,他喝了一口酒,道:“其实这封信不是写给你,而是写给尹四公的。” 封宸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玖兰王:“你似乎曾经向国师提过,你在离国搭船时遇到了尹四公”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一下,抬起头,眼带笑意地望了望封宸:“看样子你说的每一句话,国师可是都记得清清楚楚啊。” 封宸嗯了一声,没说什麽,不过眼神有一瞬间明显变得温柔了许多。 玖兰王假装没看见他这一瞬的变化,继续悠悠哉哉地说:“他已经联络了尹四公,把你的去处都安排好了,然后又让寡人多照拂着你一些。” 封宸眼中烛光闪动,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玖兰王,静默了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奚若他”他张了张嘴,带着压抑住的雀跃以及一丝惆怅,问道:“真的吗?” 玖兰王倚着食案,一副大咧咧的模样,但举手投足又处处都是帝王的威严,他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国师为你做的事多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他抬起酒杯,喝了一口,继续说:“他还专门派人和瑶儿说,如果他有什么事,希望瑶儿能尽量来照顾你一阵子,毕竟你身边都是男人,不够细心,也不会照顾人,你又不容易信任那些非亲非故的人,他实在放不下心。” 封宸垂着头,闭了一下眼睛。 玖兰王:“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寡人到还真是觉得有负国师的信任,所以”他抬起头,神色严峻地盯着封宸:“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封宸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视线,看着窗外。 窗外的烛光人影都嵌进了他的瞳孔中,让他眼睛变得仿佛一颗小小的琥珀,他眨了眨眼,眼中光华流动。 玖兰王看着他:“你看不见了吗?” “不。”封宸垂下眼,看着楼下街道:“看得到,只是看不太清。” 玖兰王微微皱起了眉:“到什么程度?” “近处的东西看得见,但很模糊,百步之外的东西,就看不见了。” 玖兰王放下酒杯,静了许久。 “什么时候开始的?” “来羌城的路上病了一段时间,当时就已经有些看不清,后来越来越严重。” 玖兰王皱起眉头,显然对他一直隐瞒,什么也不肯说的行径感到有些不满,不过又没办法真的责骂他,只好把不满吞回肚子里,继续问道:“除了眼睛,还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味觉和嗅觉。” 玖兰王差点打翻了杯子。 “你你怎么不早说?” “没什么好说的。” 玖兰王真是拿他没办法,想了一会儿,倒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有些不甘心地说:“试一下。” 封宸不太情愿地接过杯子,仰头喝下。 “甜的还是酸的?” 封宸看着他:“不知道。” “一点味道也没有吗?” “嗯。” 玖兰王站起了身,有些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 封宸反倒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丝毫不见焦躁或者不安,好像所有事情都和他无关。 玖兰王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你不要留在离国,先跟寡人回玖兰,把你身上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不用了。”封宸摇了一下头,眼睛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问道:“你说,这世上真有神吗?” “嗯?”玖兰王挑了一下眉:“你问这个做什么?寡人正在跟你说治病的事,你不要说其它无关紧要的东西。” ☆、第150章 封宸:“我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神。” 玖兰王想了一会儿,道:“这得看,你说的神是哪种神。” 封宸疑惑地看着他。 玖兰王道:“对治理国家而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使民心归一。要做到这一点,可以由很多方法,其中一个就是施仁政,使臣民敬你爱你,认为你是一个千古贤君,然后他们就会心悦臣服地跟随你。” 玖兰王看了窗外的街道一眼,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更简单有效的方法,那就是——为百姓打造一个神,这样一来,整个国家的民众就会有统一信仰。你要知道,信仰的威力可以所向披靡,可以让人疯狂。仁政之类的东西还需要君王努力维持,并时时受人挑剔、批评,但信仰,是不存在好不好、是否可以更好这种问题。人们一旦信了,就会全心全意地相信,会自发地将那些好事和神明牵扯到一起,如果这种信仰还是和政权联系在一起的话,民众就会盲目地信任君王,鲜少生出反叛之心。而且,他们还会开始排外,他们的神、信仰绝不容外人质疑和玷污,一旦有任何人质疑他们所相信的东西,他们就会愤怒,甚至猛烈反击。这样的国家也往往是最难攻克的,若想要使国家分裂,就必须先瓦解他们的信仰,所以,利用“神明”之说来统治国家,也是君王的常用手段。” “但这种依赖神权维系的统治,有时会变得相当脆弱。当他人对信仰或者说神明的挑战不足时,民众会疯狂反击,然而,一旦打击足够强烈,使民众自己也开始质疑神明的时候,他们就会感到被愚弄和背叛,继而会对自己的神、对君王充满恨意,甚至反过来协助外族一起摧毁曾经的信仰。你看姝姬,她临朝之后不断抹黑指责离琦,试图让离国百姓相信他并非神明的化身,同时让人编造各种志怪奇谈,还说自己触龙涎而产子,为的不就是让百信对他们母子心怀敬畏,甘愿臣服?不过可惜的是,她还是蠢了点,事情做得不够彻底,很多揭露她恶毒行径的流言一直在坊间流传,让离国人对她心怀警惕,再加上离奚若继任后开始代行君权,操控言论,最终将局面完全扭转了过来,离国才没有大乱。离奚若除了处理好政务,需要做的另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维护离国人的信仰,只要离国人还坚信有神明,别的国家就无法撼动离国的根基,无法真正地吞并离国。” “如果你问的神是指这种神,那寡人可以告诉你,神一直都有。” 封宸沉默不语地看着他,许多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发现,自己其实完全不了解离国,也并不是真的了解离奚若,这数个月来他所做的那些事,即使是为离国好,但到底做得对不对,却连他自己都开始有些怀疑。 玖兰王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说得口都干了,他倒了杯酒,自己慢悠悠地喝下,喝完后还一脸遗憾地对封宸说:“这么好的酒你却喝不出味道,真是可惜了。” 封宸两耳一闭,假装听不见。 玖兰王也没指望他回答,自己一个人喝得畅快,喝够了,便一边转着杯子,一边老神在在地说:“寡人知道刚才说的那些并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只不过寡人也常常思考这件事,算是颇有心得,平时又没地方说,所以随便说给你听听。” 封宸一声不响地看着他,嘴角非常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玖兰王坦然自若地甩了两下衣袖,手臂压住食案边沿,慢腾腾地说:“其实,寡人真正想说的是:你问这种问题根本没有意义。要是没有神,你穷尽一生不断地问不断地找,最后也是两眼茫茫,一无所获;要是真有神,那这世上的因果、轮回、命途全都是注定好了的,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依旧什麽也无法更改,只能顺应天命。所以寡人奉劝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更改天命,起死回生之类的事更是想都不要想。” 封宸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显然是被说中心思,他沉吟片刻,又问道:“照你这样说,神不过是君王用以管制百姓的工具。信奉神明根本无异于被朝廷愚弄,岂不是很可笑?” 玖兰王轻笑一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信神的人,会认为宇宙玄妙,天理循环,凡人应对天地万物怀抱敬畏之心,而且他们也明白自己并不能只手遮天,平时做人做事绝对不能任意妄为。所以,寻常人信神,可让自己心怀善念,行善举,同时也可帮助自己看开一些。而君王一旦信神,就不会视万物为咎狗,不会视人命如草芥,继而能够善待子民。这一点,身为封国人的你,应该比寡人有更深的体会。” 封宸转头看着他:“那你信神吗?” 玖兰王想了想,道:“寡人不拜神,不信神,但寡人相信万物有灵,善恶有报。” 封宸垂眼看着街道,不再说话。 他真正想要的答案并没有得到,但他也知道,他已经无法再发问、再追寻,这是一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到了这一刻,所有事情,都应该结束了。 玖兰王往酒杯里倒了最后一杯酒,抬起杯,细细品味了一番,然后他放下杯子,站起了身。 “该说的,寡人都说完了,嗯”他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目光扫到放在另一张食案上的灯笼,想了想,说道:“走之前,寡人告诉你最后一件事。” 封宸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 本以为玖兰王要说什麽严肃的事,没想到他却仿佛在等着好戏登场似的,呵呵一笑,说:“说实话,寡人觉得你这人的运气相当奇妙,有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你是好运还是倒楣。” 封宸脸黑了一些,内心争斗了许久才压下了给他一拳让他有屁快放别瞎扯淡的冲动。 玖兰王咧着嘴,笑着说:“今天可是离国的桂花节。” “桂花节?” “嗯。”玖兰王伸出手,指了指远处几座屋宇,房子有高有矮,新旧不一,但大门上无一例外地挂着一个大灯笼,灯笼上还都绣着花。 玖兰王又指了指肆主送来的那个灯笼,那灯笼上也绣着花。 “上面绣的是桂花。” 封宸瞇起眼睛看向那些灯笼,似乎看得很辛苦,街道两边的市肆上挂着无数灯笼,千万点火光流进他的瞳孔中,仿佛在他的眼睛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沙。 玖兰王道:“旧时曾有一对楼姓夫妇,业渔。一日,丈夫携同乡出海捕鱼,言七日便归,然三月后仍音讯全无,其妻日日出海寻找,却终不可得。五年后,其妻思念成疾,撒手人寰,临走前嘱咐村民,定要将她葬于海边,村民依言行事。没想到,下葬当晚,她的坟上突然冒出一株桂花树,那桂花树生长迅速,一夜之间已枝繁叶茂,大如华盖。其枝粗如石磨,坚若精铁,越海而生,长无边际,花瓣落入水中,则水至不投,水退不流,重若千金。不止如此,那桂花树还昌盛不败,一开就开了三年有余。” “有一日,海上忽然飘来一艘破败渔船,船上有人三名,皆瘦骨嶙峋,蓬头垢面,村民将船捞起,发现那三人就是八年前失踪的楼氏渔夫及其友人。三人获救后,村名细细查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们出当日在海上捕鱼时,忽遇滔天巨浪,大浪打得渔船失了方向,最终渔船被冲到一座孤岛上。几人就在岛上以野果鸟兽为食,勉强活了下来,但汪洋茫茫,想要找到回去的航线却是不可能了。” “后来有一天,海上突然飘来无数桂花,一直飘到那座孤岛上,渔民驾舟去看,发现桂花一片连一片,竟在起伏波涛中□□一条直线,无论海浪再大,也没能将其冲散。于是众人都觉得,此乃神明显灵,要助其归家,于是几人就搭着船,沿桂花航行,二十日之后,果然回到了故土。” 封宸听得有些愣住了,玖兰王顿了顿,继续说:“然而,次日天亮时,村民发现,那株开了整整三年的桂花树,完全枯死了,于是有人说,桂花树就是那名女子魂魄的化身,她倾尽一切,只爲了能让丈夫回家,当她的丈夫真的重回故乡后,她也就耗尽了精气,魂飞魄散。” 玖兰王伸出手指,凌空滑过屋宇上挂着的那排灯笼,道:“后来,人们就将女子离世的那天作为‘桂花节’。每逢做节之日,离国人就会在屋檐上悬挂一个画了桂花树的灯笼,灯影落在地上后,就会显得好像有无数桂花从地上生了出来。家中若是有游子在外,或有亲人不知所踪,家人便会在灯笼上写上那人的名字,然后这些桂花枝就会指引着他们回家。” 玖兰王看着那些灯笼,笑了笑,烛光照着他的脸,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温暖:“今晚,可是有不少灯笼,写着国师的名字。” 封宸微微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的灯笼,即使他能看到得只是一片模糊的光影,但他依旧无法控制地仔细在灯笼上搜寻着,希望能够看到离奚若的名字。 如今,任何与离奚若有关的东西,对他来说都那样珍贵,即使只是一个由他人写下的名字。 玖兰王轻笑了一下:“寡人还有事要忙,今天就陪你到这吧,先走了。”说完后,他转身朝门口走,边走边随意地挥了挥手,真是要多洒脱有多洒脱。 ☆、第151章 巷子外,瑶婕妤独自坐在马车中,手里拽着一个九连环,拉过来又拉过去,玩得不亦乐乎。 “在玩什麽?”玖兰王掀开车帘,踏上车。 瑶婕妤一见玖兰王,随手就将九连环扔到一边,忙迎上去,扶着玖兰王坐好。 车夫甩甩马鞭,驱赶着马车“轱辘轱辘”地走了起来。 车内的两人挨在一起坐着。 瑶婕妤:“封将军怎么样了?”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逆灵 作者:透明体验 第29节 玖兰王:“还是那样,该说的寡人都说了,能不能想看只有看他自己了。” 瑶婕妤轻叹一声:“人这一生,还真是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玖兰王看了看她。 瑶婕妤背靠马车,脸上神色黯然,显然让封宸和离奚若的事闹得有些神伤。 玖兰什麽也没说,两人安静的坐着,心思各异。 瑶婕妤抬起眼,看着车外的万家灯火,火光流进车中,轻轻落下,贴在她白嫩的手上。 一只宽厚的手遮了上去,驱散了那妄想占便宜的光影。 瑶婕妤愣了愣,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玖兰王。 玖兰王握着她的手,头微微垂着,英气非凡的脸上,镀着橙红火光。 “瑶儿,寡人封你为后吧。” 瑶婕妤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玖兰王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你十七岁嫁于寡人,随寡人经历了十三年的风风雨雨,一直不离不弃,这个后位,早就应该给你,是寡人委屈你了。” 瑶婕妤一脸震惊,吸了口气,说:“国君,这种事可不能拿来说笑。” “不是说笑。”玖兰王看着她,脸上渐渐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容:“一直做个小小的婕妤,你就不觉得委屈吗?” “国君这说的什麽话。”瑶婕妤呆了片刻后,笑了起来,杏眼微弯,笑容柔似三月春水:“能随侍君侧,可是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妾身做梦都在笑呢,哪会觉得委屈。况且啊,这十三年来,国君待妾身那么好,时常嘘寒问暖不说,外头送来的贡品都一定要让妾身先挑,妾身要是还不知足,就真要被雷劈了。” 玖兰王没有笑,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手微微收紧了一些:“可是,你真正想要的,寡人却永远都给不了你。” “你一生一世,都只能守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边,即使你喜欢他。” 瑶婕妤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国君”她眼中光影浮动,笑容渐渐褪去。 玖兰王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着她的脸:“你喜欢寡人,不是吗?”他搂住瑶婕妤,脸贴在她的脸边,低声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瑶婕妤愣了一会儿,喃喃地说到:“不委屈,国君无需道歉。”说着说着,眼泪突然就唰一下流了出来。 “不要道歉,真的不要。”她抓着玖兰王后背的衣服,用力摇着头,眼睛大大地睁着,想要忍住眼泪:“妾身这一辈子,就只想好好守着您,只要国君能过得好,妾身就很开心。”她将头埋进玖兰王颈间,那止不住的泪水从她眼眶中掉落,落在玖兰王衣服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从衣服间闷闷地传出来:“真的很开心。” “嗯。”玖兰王轻轻地笑着:“寡人知道,寡人都知道。” 晚风送云歌,酒香千里传。 竹帘轻轻一荡,笙歌霎时自酒肆中飞扬而出。 封宸垂眼看了看那个放在案上的桂花灯,丝竹管弦之声在他耳边回响。 烛光很暖,那个关于桂花树的传说,伴着幽幽曲声在他脑中起伏。 封宸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灯笼上的桂花。 灯笼是冰冷的,桂花也不过是用笔墨画出来了的,但摸着,却好像能感受到很多很多东西——那种血脉相连的感情,全心全意的付出,还有十年如一日的等待。 让人觉得心痛,但也,很温暖。 封宸拎起那个小灯笼,灯笼轻轻晃一晃,地上的影子跟着一起摇。 封宸推开门,踩着楼梯往下走,手中依旧提着那个小灯笼。 小灯笼晃啊晃。 出了酒肆,外面是繁华拥挤的街道。 封宸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对面楼宇上的灯笼。 “你别再提那个国师了行不行?!这种贼人有什麽好崇拜的?” 封宸的耳朵动了一下。 另一个声音传来:“口说无凭,你说国师不是好人也得有证据啊,否则就是血口喷人,小心死后被割舌头。” “切,我告诉你,我发小在宫里当差十多年,宫里发生的那些龌龊事,他能不知道吗?别的不说,就说之前啊,林清延那家伙不是在玦国遇刺了吗?我发,想杀他的就是国师,而且当时派去杀他的刺客,有不少都是国师的影卫。哼,影卫?说是国师的贴身护卫,其实就是一群帮他杀人的狗,要不然,你说他们怎么会无端端跑到玦国去,还被杀了?” “真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刺杀失败后有不少影卫的尸体都被人从玦国抬回来了,哎哟,死得那叫一个惨哟。我跟你说,别看那些国师个个都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其实啊,朝廷不敢亲自出手,怕留把柄的脏事,都是交给他们做的,没哪一任国师是没杀过人的,照我看啊,只怕他们杀的人都能垒起来盖栋大房子了。” 封宸转过头,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滔滔不绝地和坐在对面的人说话,他面色微红,显然刚喝了不少酒。 “嘿。”青年一脸嘲讽地笑了一声,继续说:“人后做那么多缺德事,人前却要装得圣洁清高,真是既要做□□,又要立牌坊,想想就恶心。” 封宸走了过去。 “乓”,他的拳头狠狠地打在了那青年脸上。 青年摔倒在地,桌子、碗碟、酒壶,各种物什也顿时倒得倒摔得摔,弄得满地狼藉。 “你干什么!!”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青年的朋友气急败坏地扑上去推他。 封宸根本就不理他,一拳打在青年脸上。 “你这个疯子,你打我干嘛?!”青年一边怒骂,一边挥舞着拳头想要还手,但完全无异于螳臂挡车,一片混乱中,他随手抓住了一样东西,猛地朝封宸挥去。 银光在眼前闪了一下,封宸抬手去挡。 鲜血飞溅,尖刀划过血肉,在封宸的手掌上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啊!!!!”有人在尖叫。 血滴落下来,滴在了青年脸上。 掉落在青年身旁的灯笼也溅了血,上面的桂花被染成了红色。 “你没事吧!?”熟悉的声音传进封宸耳中,紧接着,犹白燕和穆灵涵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有没有药?!”犹白燕抓住封宸的手,满脸惊慌地朝肆主吼到。 “有有有。”肆主急忙冲到楼上找药。 封宸甩开他,站起身。 青年脸色苍白的瘫在地上。 封宸俯视着他,突然提起脚,用力在他的手掌上踩了一下。 “啊!”青年惨叫。 封宸冷冷地说:“他竟然为了你这样的人而死,真是可笑。”说完后,他朝酒肆外走去,穆灵涵叫了他几声,他也好像听不见。 大胡子和柴婴站在门口,和封宸大眼瞪小眼。 封宸捂着还在滴血的左手,眼睛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跟踪我?” “呃呵呵呵呵”另外两人装傻。 “让开。” “那个”柴婴怯怯地伸手,指了指封宸的左手,小心翼翼地说:“将军,还是先把血止住吧。” 穆灵涵从酒肆里蹿了出来,一见大胡子,立刻把手里的伤药塞到他手中。 大胡子愣了愣,穆灵涵推了他一把。 大胡子在心中痛骂着他,嘴上则对着封宸说道:“为那些蠢货受伤不值得,将军,别跟自己过不去。” 柴婴见封宸不动,插嘴道:“将军,别闹了,难不成你还想就这样滴一路的血,在街上滴出一道线来” 他没说完,大胡子就在他后脑勺上用力拍了一掌。 柴婴捂住脑袋,乖乖地缩到一边去了。 封宸拿过药,洒在伤口上,眼睛则看了一眼大胡子的身后。 ☆、第152章 大胡子立刻心领神会,道:“霄兄弟留在封国了。两天前封国投降,然后和虞国、玖兰国签了休战协议,并准备往西南方迁都。封国割让了锦川在内的四个州给虞国,不过覃国和寻国的旧地则割让给了我们北陵军,霄兄弟说,他想复兴寻国。” 封宸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最后也没说什么,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继续。 大胡子道:“不过虞国说,将军你已经答应把覃寻两国让给他们了,所以一直紧咬着不肯放。玖兰王得了泱朔州后,说泱朔与覃寻相连,可以先把这三个地方合并起来作为一个国家,然后让其在名义上成为玖兰国属国,这样一来,虞国就有所忌惮,不敢明抢,等寻国日益壮大,重新能独霸一方的时候,再从玖兰国脱离出去。将军,我看你还是亲自和虞国、玖兰国谈谈吧,你不在,他们就有些肆无忌惮,摆明了想欺负咱们。” 封宸冷笑了一声,一边拿布包扎伤口,一边说:“玖兰王想得也太美了。只怕寻国还没来得及壮大起来,就已经被他吞并了。” 他包好伤口,抬起头,看着大胡子,道:“兵符在你手上吗?” “在。” “把兵符交给霄儿,告诉北陵军和虞国,从现在开始,封霄是军队统帅,所有人一律听从他的号令,然后你们和虞国谈判让他们让出覃寻两国,虞国愿意让步最好,如果不愿让,你们就联合封国,和他们死磕。至于我”封宸想了想:“说我死了或者失踪了都可以,怎么方便怎么说吧,这样封国也容易找台阶下,好和你们联手。” 大胡子睁大了眼睛。 柴婴满脸受惊的表情,张大了嘴巴:“将军你的意思是,你不回去了吗?!” “不了。”他看了看远处的街道一眼:“你们回去吧。”他收回视线,伸出手,在大胡子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拳,又看了看穆灵涵和柴婴,淡淡地说:“再会。” 大胡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军”他脸上惊讶的神色尚未退去,嘴张了一会儿,说不出话。 穆灵涵:“将军,大家都那么多年的好兄弟了,怎么着也不能就这样说散就散,明天,咱们出来吃顿饭吧,也算是好好道个别。 封宸看着他们的眼睛:“好。”他看了众人一会儿,突然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明天辰时,宫门口见。” “好好好。”柴婴傻傻地跟着笑:“咱们要大醉一场。” 大胡子沉默地看着他,眼中盛着藏不住的伤感。 封宸拍拍他的肩,转过身,走进了拥挤的人群中。 那些曾经的朋友、同袍都被他留在了身后,就好像,将他的整个过去都留下了,前方,是一条全新的道路,充满迷茫和未知,但无论是恐惧还是无措,都要一个人走下去,就如同人生这一条路,路上或许会有朋友陪伴,有亲人呵护,但到了最后,走到终点的,终究只能是自己一个人。 酒肆前那故人的身影渐渐消失。 一颗小脑袋从墻后探了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闪得像两个大灯笼。 封宸停下脚步,看着他。 “封将军。”他贴在墙上,手扒着墙边,怯怯地叫了一声。 封宸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明亮,充满灵气。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情不自禁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那人有些害怕,磨磨蹭蹭地从墻后面磨了出来,是个约莫七岁的孩子,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上面沾了一点灰。 封宸看着他的衣服,以及那块坠在腰封上的玉——似蛇非蛇,似豹非豹,龙鳞被体,四爪凌云。 正是盄玉。 封宸眸光微颤,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块玉。 旁边一道黑影闪过:“你又想做什麽?!”犹白燕人未到声先至,声音大得几乎整条街都听得到。 封宸没有收回手,指尖轻轻碰在玉上,触感冰凉。 小男孩的身体突然一晃,玉佩擦着封宸的指尖滑过。 犹白燕将那孩子搂到怀中,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像一只护崽的野兽。 封宸指了指那块玉。 这样一块质地上乘的美玉,就这么大咧咧地,毫无遮掩地挂在一个七岁孩童身上,简直无异于在大声对一众偷儿说“我有好东西,你们快来偷快来抢啊!” 犹白燕立刻就吓白了脸,急忙帮着把玉收起来。 封宸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继续看着那个孩子。 小男孩站在原地随便犹白燕摆弄,间或被弄痒了,便咯咯咯地笑,他的小脸白白嫩嫩的,像一个小面粉团,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一对小酒窝。 封宸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孩子抬起脸,眨着眼睛看他。 他的眼睛很深很深,里面仿佛装了许多故事,那是岁月留下来的厚重足迹,那是,经历了起起伏伏,悲欢离合后,洗退一切铅华,最终化出的透彻和深沉。 封宸闭着眼睛,晃了一下头,再睁开眼时,那双墨色的眼睛已经变了,虽然依旧明亮干净,却没有那种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入其中的感觉,也没有那么多故事可言。 终究是两个人。 即使穿着相似的衣服,带着相同的玉佩,有着相似的眼睛,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人。 封宸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过身,打算离开。 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角,封宸回过头,那个小男孩还是一脸害怕的表情,然而小手却紧紧抓着封宸的衣服,似乎有话想对他说。 封宸看了他一会儿,朝他伸出手:“过来。” 犹白燕瞬间炸毛,朝着封宸吼道:“疯子,你别碰他!!” 封宸看也没看他,不咸不淡地说:“一个时辰内我会亲自送他回宫。” 小男孩朝封宸走过去,犹白燕想拉他,他转头朝着犹白燕眨了眨眼,期待着对方能答应,犹白燕郁闷地看了他一样会儿,丧气地说:“知道了,你们去吧,不过今天街上人多,你们要小心点。” 小国师应了一声,跟着封宸走了。 犹白燕目送他们走远,然后一个人悻悻地按来路往回走。 穆灵涵一行人站在酒肆外等着他,见他一个人回来,穆灵涵奇怪地问:“小国师呢?他不是在巷子口等你吗?” 犹白燕悲愤地嚷道:“封宸见着他了,然后就把人拐走了!!”他抓住门柱,用头在上面砸了两下。 穆灵涵哈哈大笑。 大胡子失落地看了看封宸离去的方向,道:“没我们什么事了,走吧。” 柴婴勾住他的肩,说:“咱们去喝酒吧。” 大胡子没什么心情,直接摇头拒绝了。 穆灵涵伸出手,也跟着搭住大胡子的肩,说道:“别这样,又不是永远都不能见面了。来来来,喝酒去,哥们儿请你们,想喝多少喝多少。” 大胡子还想说些什么,柴婴和穆灵涵不由分说,一左一右夹着他往前走,穆灵涵还顺手拉上了犹白燕。 四人一字排开,街霸似的走在狭窄巷子里,惹来不少路人的白眼。 走了一会儿,犹白燕问:“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留在离国吗?” ☆、第153章 柴婴:“不了,我已经答应霄兄弟,留在军队里帮他。嘿,说不定哪天,我还能混成个一代名将呢,到时候你们可得来我家里喝酒啊,我们不醉不归!” 穆灵涵:“没问题,我不喝穷你我就不走了。” 大胡子道:“霄兄弟一个人还是有些吃力,我回去帮他一段时间,等时局稳定了,我再看看要不要来离国。” 犹白燕点点头,然后抬头看着穆灵涵:“你呢,你去哪?” 穆灵涵:“先回家看看再说吧。” “嗯。”犹白燕想了想:“你告诉我你家在哪吧,我去琼国的时候可以顺道去看看你。” 穆灵涵:“哈哈,好啊,我回头就把地方写给你,来的时候记得带点菸草,没菸草就别来了。” 犹白燕不理会他的打趣,探头看着大胡子和柴婴,道:“你们以后有空就来离国,我带你们出去玩,离国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柴婴:“好好好,咱们一起去逛逛窑子什麽的。” 犹白燕:“你脑子里就只有这种东西吗?” 柴婴:“离国姑娘漂亮嘛,不摸白不摸。” 犹白燕:“你还是别来离国了。” 路人看着他们。 大胡子:“你们两个别犯蠢了,老子的脸都快被你们丢光了。” 穆灵涵:“哈哈哈哈哈哈!” 街道依旧那么拥挤繁华,有人来了,又有人离去,但那些楼宇、柳条、古井,依旧纹丝不动,一如往昔。 来,去,是世间常态,于个人而言,会让人感概万千,但于天地而言,又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封宸看着眼前鲜活亮丽的街景,繁华景致都映在他眼中,但他整个人却好像始终无法融进景里。 小国师跟在他身旁,偶尔抬头,小心地看一看他。 封宸:“你什麽时候举行继位仪式?” 小国师奶声奶气地说:“明天,师傅入陵后就要立刻举行,因为盄会到我身体里来。” 封宸嗯了一声,眼睛看着街道两旁的灯火,静了一会儿后,他说:“你师傅、师公,包括之前的那些国师,都为离国付出了一切,但他们,几乎全都没有好下场,甚至还要被人唾弃辱骂。”他有些讽刺地笑了一下,说:“付出了一切,就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听上去简直像个笑话。” 他抬起头,看着浩瀚的星云,像在问自己,也像在问上天般说道:“真的值得吗?” 小国师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很无辜,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头看了看地面,想了一会儿,说:“有一年,翼州洪涝,淹死了很多人,朝廷向翼州发放了许多粮食、衣物,而且因为死得人多,朝廷还给罹难者的家属拨发了一点钱,帮助他们安葬家人。” “有一天,师傅在街边的食肆里等人,一位老婆婆在街边行乞,手中还牵着一个和她一样衣服破烂,瘦骨嶙峋的孩子。那时,食肆里的人正在议论翼州的灾情,老婆婆站在一边听了一会儿后,一边牵着孙儿离开,一边嘟嘟喃喃地说‘要是被淹死的人是我就好了,那样我孙儿就能领到一点钱,吃一顿饱饭了’。” “师傅一直对这件事念念不完。”小国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封宸:“我想,师傅从来都不在乎别人是否会感激他、离国人是否会一直记得他,他做再多事,也不过是希望离国人能过得好一些,至少,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 封宸停下脚步,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他低头看了看小国师,又抬起头,看着前方的街道,无数灯火光影在他眼中起伏翻动。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街道上人声鼎沸,行人在欢笑,小贩热情地吆喝着,高楼广厦一重又一重,彩灯千盏,亮得仿佛能驱散这世间所有黑暗。 一对男女从对面走来,一路嘻嘻笑笑,打打闹闹,走到小国师身边时,女子突然绊了一下,整个人就这样朝小国师撞去。 封宸急忙伸出手,将小国师搂到了自己这边。 女子摔到地上。 和她一起的男子也吓了一跳,急忙上去扶她,女子拍了他的手一下,骂骂咧咧地起身。 “都是你,说了让你别推我,你非要推。”她气呼呼地拍掉身上的灰,不再理那男子,转头看着小国师,凶悍的表情几乎在瞬间变成一副温柔相。 “小弟弟,没事吧,姐姐撞着你了吗?” 小国师摇摇头:“我没事。” 男子也望向封宸,一脸愧色地说:“兄弟,一时疏忽,实在是抱歉。” 封宸面无表情地说:“没关系。” 女子伸手摸了摸小国师的脸,小国师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女子笑着说:“没事就好,小公子生得真可爱,今年多大了?” 封宸弯下身,将小国师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肩上,然后,他就这么走了,剩下那一男一女愣愣地站在原地,小国师回头,朝他们挥了挥小手。 前方,渐渐显出一条河道的轮廓,那是乐壁江。 身旁的屋宇上挂着灯笼,灯影落在地上,生出满地桂花。 河流声哗哗不绝,似要将亲人的思念送出,送给那漂泊在海上的人,送给那些孤身在外的人。 封宸的声音被夹杂在了那滔滔水流声中。 “之前,我一直觉得,生死都是等闲事,如果你有本事让自己活下来,那就好好活着,否则就算死了,也怨不得任何人,是你自己没本事。” “但后来有一天,当我看到有一个人在我面前倒下时,我却突然开始想:这些人在死的那一刻,都在想些什麽?会不会觉得很害怕,或者,很不舍?他们有家人吗?他们死后,家人是不是会很痛苦?他们的父母失去了儿子,孩子失去了父亲,朝廷给再多抚恤褒奖,或许都无法弥补他们的痛苦。” 他抬眼看着远处:“说什麽报效国家,视死如归,这些都是像我这样穿精甲,骑良马的人才能说得出口的话,而那些普通士兵,有的甚至连一件铠甲都没有,到了战场上,完全只能以血肉之躯面对敌人,当四面环敌之时,谁还能想着国家大义,只能不停地杀人好让自己活下来,你不杀人,就会被别人杀死,根本没有退路。” 封宸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在听,只是单纯地想把心里想了许久的事说出来。 小国师抱着他,静静地听他说话。 封宸停下脚步,站在河岸旁,岸边垂柳依依,清风习习。 河道里大大小小的船只划过,卷起层层白浪。 “我以前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现在”封宸闭上眼睛,清风滑过,轻轻地抚摸他的脸:“我希望这世上有神,希望那些生前卑微如蝼蚁的人,能在死后享有尊严,希望”他睁开眼,壮阔江河映进他眼中,无垠苍穹在他眼里转动:“生死相隔的人,有一天还能再会。” 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小国师手上,他抬起头望了望天,愣了一下后,又低头看了看封宸。 “神明不会亏待有心人的。”小国师搂住他,甜甜地笑着,小小的酒窝缀在脸颊上。 “将军你一心等待的人,也一定会回来。” 微风轻叹,灯笼摇,桂花酒香飘数里,无声地讲诉着那些悲欢离合,或苦,或悲,或凄凉,但都带着一丝甜甜的希望。 ☆、第 154 章 “咯吱——”门轻轻开启。 室外的阳光如滚滚江水,在瞬间涌入屋里,远处山峦起伏,云蒸霞蔚。 一名男子带着满身阳光走入屋内,白色的脖颈上挂着名牌,写着“苇言若”三个字。 屋内的人转头望向门口,一名高挑的女子弯起杏眼露出可人笑意,朝他打招呼:“小若。” 苇言若微微一笑:“玉姐。”他将门随手关上,金色日辉被阻挡在外。 屋里放着十余个大塑料桶,桶里装着冰冷的井水,屋子的温度也因此比外面低一些,屋顶上挂着一个沾满油污和灰尘的钨丝灯,昏黄的光从灯泡里洩出,照着那人漂亮的眼睛。 他的视线移到房子中央。 四张长桌并在一起,上面并排放着两具尸体,尸体已经用霉敌水溶液处理过,霉敌可杀菌防霉防毒,出土的鲜尸都应放在霉敌水溶液中保存,但此处穷乡僻壤,条件简陋,只能草草处理一下,等待研究所过来把尸体运走。 苇言若适应了一下尸体和药水的味道,朝女子走去:“鉴别出身份了吗?” “嗯。”女子翻了翻手中的一个资料夹,里面夹着许多笔记和照片。 她指了指右边那具尸体。 那是一具湿尸,穿着白衣,保存的相当完好,几乎没有腐烂,虽是尸体,但皮肤润泽而且充满弹性,色泽浅淡,有些微褐,若不是因失水而变得有些干瘪,看上去几乎像一个睡着的人一样。 “墓里找到许多漆器,上书‘逆灵宫’三字,墓道的墻上还有‘逆先灵侍后世’的字迹,只有离国国师的墓里才会有这些东西,所以这人应该是离国的国师。”女子翻了翻照片,指着另一张,说:“坟里还有私印,上面刻着“离奚若”,初步看来,墓主应该就是离国国师离奚若。不过还是要等所里派人来作进一步的调查才能下最后定论。” 苇言若点点头,看着旁边那具男尸,这一具尸体的腐烂情况较为严重,很多地方已经露出骨头,身上穿一套铠甲,身形高大,四只修长,仅从这具干瘪破败的尸体已足以感觉出,此人生前应该相当威风霸气。 苇言若:“国师的墓中挖出两具合葬的尸体,还真是史无前例。” 玉姐:“不止如此啊,最诡异的是,他的棺木样式完全和国师一致,丧服也是一样的款式,只不过外加一套铠甲,墓里的陪葬礼器都是双份,规格完全一样。但墓里找不到任何显示他身份的东西。” 苇言若微微有些讶异,上前一步,仔细看向那具男尸,玉姐也凑上去,亲昵地挨在他旁边:“小若,你觉得他会是谁?” 苇言若想了片刻,不敢轻易下定论,只好摇了摇头。 玉姐:“《离国通史》里不是记载过一个叫离夕的将军吗?史书的记载语焉不详,连他的生猝年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的祖籍、家世,反正他就好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一出场就被封为上将,然后一直驻守在离国边关,守了整整三十年,但他最后怎么死的,又葬于何处,史书完全不着点墨,好像在故意隐瞒他的身世一样。离国百姓都说他是武神下凡。不过,我曾经在野史里看到一个说法,说他其实是封国人。而我觉得”她指了指尸体:“这人就是离夕。” 苇言若转头看着她,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 玉姐:“你记不记得封国曾有个皇子,叫封宸,就是那个封武王的四儿子。” 苇言若点点头:“他谋反失败,被封武王囚禁在北陵多年,最后病死了。” “不。”玉姐摇头:“我曾翻查过很多和他有关的史料,正史上都说他被囚禁,但很多流传民间的记载、传说都说,他没有被囚,而是独占了北陵,一直活得好好的,后来虞、玖兰联合攻打封国时,他暗中出了不少力。再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失踪了,据说是被手下夺了兵权,但我觉得这点很可疑。” 苇言若看着他:“为什么如此肯定封宸就是离夕?” “直觉。” “” 玉姐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贝齿:“开玩笑啦,我只是觉得这人和国师好像有很多交集,实在是相当可疑。” 苇言若扬起头,仔细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封宸好像曾经被困在寻国,当时国师好像也在寻国。” 玉姐连连点头:“是,而且,他失踪的时间和国师离世的时间非常接近,还有,国师离世后不久,这个离夕的就突然冒了出来,名字还和国师那么像,真是越想越可疑。” 苇言若皱起眉,看着桌上的尸体,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很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苇言若捏了捏手,把这荒诞的想法从心中赶出去。 玉姐拨了一下肩上的长发,转头看向他:“不说这些了。你两个星期后就要结婚了,现在还呆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真的好吗?” 苇言若依旧认真地看着那具高大的男尸:“我已经交接好工作,今天就开车回县城,明天去省城搭飞机。” “哈哈,那就好,你老公这几天等你等到快发疯了,每天看谁都不顺眼。他弟都快被他折腾死了,昨天还打电话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我催你回去。我看啊,你要是再不回去,他喷出的火能把整个柏林都烧了。” “我也没想到这次会挖这么久,我又是领队,不能中途离开。”苇诺无奈地笑了一下:“还有,我还没有结婚,就算我结了婚,岩城也不是我老公,只能算伴侣。” “哈哈哈。”玉姐笑得见齿不见眼:“都老夫老妻了,别不好意思承认嘛。再说了,你可是他看着长大的,简直能算是他家的童养媳了,他不是你老公是什么,哈哈哈哈!” “” “不开你玩笑了。”玉姐看了一眼手表:“快六点了,从这里到县城要两个小时,你还是快点出发吧,天黑了之后开山路不太安全。” 苇言若点点头,取下工作证。 玉姐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又抬头看着他,有些感慨地说:“一转眼,就认识了你们二十年了,看着你们从竹马变恋人,最后修成正果,感觉好像不过是一转眼的事。”她捏了捏苇言若的手臂:“要好好在一起,知道吗?我没法参加你们的婚礼,你们回来办喜酒的时候,我一定好好去喝一场。” 苇言若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笑起来。 “玉姐。”他伸手,轻轻抱住对方:“谢谢。” 玉姐笑着回搂着他,脸埋在他颈间,眼睛微微泛红。 阳光绚烂,碧空如洗。 小小的山村深藏在群山中,山脉连绵起伏,黄褐色的泥土干燥而松散,风一吹,就会沙沙地刮起。 村口有一间小杂货铺,用铁皮搭出的小档样式与报摊相似,但十分闷热,铁皮生了锈,变得斑斑驳驳。 苇言若的车停在村口,他在杂货铺买了一包烟,靠在车门上,一边抽,一边看着远处的风景。 一根烟抽到一半,衣袋里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他翻出手机,“岩城”两个字雄纠纠气昂昂地霸占了整个屏幕。 “亲爱的,有空吗?” 信号很差,磁磁磁的杂音几乎要盖过了说话的声音,但苇言若还是能清晰地听到那人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对方就在自己耳边说话。 “有。”苇言若吸了一口烟,几缕白色烟雾从他口出飘出,抚过他的嘴唇。 “我在我们订礼服的婚纱店拿衣服,他们刚运来了一批婚纱,其中一件还不错,不如我给你买一套。” “”苇言若看了一眼天空,一只乌鸦从老树旁飞过,呱呱地叫了两声。 “我是男的。” “我知道,不过也没人说男的就不能穿婚纱嘛,而且我也不是要你穿出去,你可以在家穿。” “”苇言若用指节按了一下额头:“你发什么疯?” “我是认真的。”那边的语气相当认真。 一阵热风刮过,风里夹了沙子,刮得人脸有些疼,苇言若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熄,然后打开车门坐进车中。 “你在开车?” “不,准备开。”苇言若应了一句,看着前方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早上和你结婚,晚上就去离婚?” “”电话那边静了一会儿,然后对方哼了一声,说:“不要就算了,我买给我女儿穿。” “你哪来的女儿” “不用你管。” 两只黑色的鹊鸲正蹲在树枝上,圆溜溜的小脑袋转来转去,四处张望,细长的尾巴抖一抖,再配上阵阵叽喳声,像两只活泼好动的小精灵。 苇言若看着那两只鹊鸲,看着看着,心中突然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谢谢你。”他眨了一下眼,嘴角微微翘起来。 “嗯?”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疑惑:“无缘无故跟我道什么谢?” “鹊鸲很漂亮。” “啊?鹊鸲漂亮和我有什麽关系,又不是我养的唔,难道说,你想吃鹊鸲肉?” 苇言若望着远处,荒凉粗犷的大山之景嵌进他眼里,两只小小的鹊鸲在枝桠上跳来跳去。 “我想说的是”他仰起头,身体靠在椅背上:“因为你,我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很美好。” 电话那头静了许久。 “亲爱的,你是在向我表白吗?” 苇言若笑着说:“不是,我只是想起了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写得还不错,你再背几句。” “不要。”他一边说一边发动汽车,引擎的嗡嗡声打破了山林的宁静。 “来嘛,别害羞啊。” “我要开车了,晚点再聊。”他挂了电话,汽车的马达声在安静的小山村里显得有些突兀,一群牛从不远处走过,朝着他哞哞地叫唤了几声。 “嗡嗡嗡”,手机又震动了两下,有人发来了信息。 苇言若点开信息。 一张照片弹了出来,照的是一个小小的公园,正午的阳光洒下遍地金辉,落在苍翠树叶上,一只身体漆黑,翅膀洁白的鸟儿正从树上掠下,鸟儿体型圆润,羽翼丰满,充满光泽,细长的尾巴高高翘起,分外可爱。图片下面跟了一段文字: 那句话的下一句是不是“因为你,曾经不值一提的东西,都变得神圣和充满意义。” 苇言若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黑色的娇小身躯在空中飞快略过,灵巧而轻盈,公园里绿树成荫,狭窄的街道两旁是复古的三层小屋,一间连一间,紧紧挨在一起,后面的小山丘上立着威严的教堂。 屋子前停着一排轿车,一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站在车旁,左手压在打开了的车门上,右手握着手机,他低着头,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为他的睫毛镀上一层淡淡金光。 手机屏幕有些反光,模糊的字迹说的是: 虽然这样说可能会让你扫兴,但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你拍的那只生物叫喜鹊,它除了和鹊鸲同为鸟类,再没有其它关系。 男人挑了一下眉,打出一行字: 你就非要拆我的台吗?你一天不拆台你就不爽吗?等你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还有,欢迎回来。 一名青年将礼服放进了车后座,退出车来。 男子收好手机,打开钱包,豪爽地给了青年不少小费,他眼里还有几丝没有褪尽的笑意,薄薄的嘴唇翘成好看的弧度,像鸟儿舒展的翅膀。 青年惊喜地收好小费。 男子收好钱包,打开车门坐进车里。 车辆驶出,穿过小巷,马达的声音惊起树上的鸟,鸟儿振翅而飞,滑过蔚蓝晴空,滑过教堂上巨大的时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翱翔。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写完了!!啊啊啊啊!!! 再次感谢你们喜欢我的文,也希望这文能给你们带来一点东西——感悟也好,感动也好,希望《素也》对你们来说是有价值的。 最后,谢谢你们的支持,我爱你们,让我们江湖再见。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2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