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有清风》 正文 第1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文案 闻秋深爱着夏逸群,在他眼里,夏逸群也同样爱他,他们可以这样安稳地过上一辈子。直到那日夏逸群酒醉,在他身上一边发泄一边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时,闻秋才知道一切只是镜花水月,而自己不过是个替身。 闻秋毅然与夏逸群分了手,谁知一次生离,竟成死别,令夏逸群悔之莫及。 一年后,闻秋的灵魂在另一个身体内苏醒。他死死地盯住镜子里的那张脸,震惊,却又有些庆幸。他开始以林长清的身份继续生活。他以为改头换面便可以远离夏逸群,他以为远离夏逸群,便能彻底摆脱过去那段感情。 谁知,一切不过他以为。 他换了全新的身份,却依然与夏逸群纠缠不清。 纠缠之间,很多事情似乎都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为何在蓦然回首时,却无法忽视那人的落寞呢? 为何不断想要逃离,却不由自主地更加靠近呢? 正是因为再度接近,林长清才终于知晓,自己差点错过的,究竟是怎样一份感情。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逸群,林长清 ┃ 配角:骆扬,吴榛,莫静怡,夏逾辉,顾之航 ┃ 其它: 楔子 【side a】 窗前那株梧桐的叶子,这两天又茂密了许多。 已经是初夏时节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护士推门进来例行查房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那个名唤闻秋的年轻人正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目光不知落在窗外的哪处。 他满面病容,身子却坐得笔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小闻?今天中午怎么不看书啦?”护士笑着和闻秋打招呼。 闻秋回过神,望向来人:“今天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闻秋罹患脑瘤,最近几日头痛愈发频繁,病情发展之迅速,已是到了不能再拖了。手术的日期就定在下月初。护士知他最近都休息不好,听他这么说,赶忙上前帮他把病床调整到合适的角度,照顾他躺好,又替他把被子掖了掖:“头不疼的话,抓紧时间休息休息也好。” 闻秋笑了笑:“今天我可能会睡得久一点。” 护士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今天吃药的时间也可以晚一点,你就好好睡吧。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按铃啊。” “知道了,谢谢您。” 护士离开了,阖上门,病房里又恢复了阒寂。 闻秋偏过头,又看了看窗外,这才闭上眼睛。 今天的阳光特别好。 阳光穿过叶间的样子,闻秋闭上眼睛都还记得。他喜欢那片斑斓的光影,这让他觉得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夏天。 那天的阳光也是这样好,从树叶的缝隙里流淌下来,落在广场边的长椅上。 就像那个叫夏逸群的人,落在自己的心里。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夏逸群的呢? 闻秋自己也说不清。 可能是阔别三年后,在大学校园里重逢的那一天。 或许是高中加入话剧社的那天,夏逸群走进教室的那一秒。 也许,许多年以前,早在二人初遇的那个夏日午后,闻秋就已经对这个人一见钟情了。 那一年,夏逸群才满十七,闻秋堪堪十五。 真是年轻得很。 闻秋曾以为,自己是夏逸群的爱人。 他喜欢和夏逸群在一起,并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呆在一处就行。 夏逸群经常会坐在沙发的那头,看论文资料或者整理实验数据。 每到这个时候,闻秋最爱做的事,就是坐在沙发的这一头看书。 以及,在书本的掩护下,偷偷拿眼角余光去看夏逸群。 夏逸群从不曾发觉闻秋的这个小动作,只是一味忙着手头的事。 闻秋以为他和夏逸群会一直像这样在一起,事实上,自从夏逸群答应和他在一起之后,也确实扮演了一个完美情人的角色。 是的,扮演。 夏逸群是个天才的演员。 若非那日夏逸群喝得烂醉,在闻秋身上一边发泄一边忘情地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闻秋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场戏中醒过来。 三年的追逐,两年的陪伴,不过一厢情愿。 周身遍布着欢爱的痕迹,腰都酸到几乎直不起来,但是闻秋还是在黑暗中坐了整整一夜。 他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好的忍耐力,居然没有当场发作,反而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等夏逸群彻底清醒过来。 不为讨要说法,只想给这段感情一个完整的交待。 夏逸群醒来时,习惯性地想去搂住身旁的人,却没想到身侧空空荡荡。 他睁开眼,发现闻秋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于黎明前的黑暗中看着自己。 夏逸群听完闻秋的质问,竟无一点惶惑,甚至没有半分愧色。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一天的来临,乃至已经料到闻秋的态度会如此强硬。 不用继续演戏了。 夏逸群这样想着,居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反问闻秋:“我承认,顾之航是我的初恋,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他。可是这两年我是怎么待你的,你好好想想。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还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我只想要你喜欢我。 闻秋转过身,逃离了夏逸群的住处。 逃出这场替身游戏。 惊惶失措,但毅然决然。 这次争执之后,夏逸群很快便飞往美国。 闻秋以为不再见面,这段感情就可以断得轻松。他甚至可以原谅夏逸群的所作所为,惟愿此生此世,再也不要和这人有任何牵扯。 孰料每每想起夏逸群这个名字,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挂念这个人在异国他乡过得好不好。心中那种细细密密的疼痛感,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以平复。 渐渐地,这段感情成了闻秋的执念,随着时间的冲刷,不见褪色,反倒入骨。 悲欢离合,都是人生中的一部分,剪不断,理还乱。 不如就随它去吧。 闻秋这样想着,躺在病床上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 闻秋二十一岁那年,急病袭来,终结了他年轻的生命。 亦替他终结了这场无望的思念。 【side b】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思念闻秋的呢? 是在纽约的书店里不由自主地替他寻找《八十天环游地球》的时候? 还是在内华达的峡谷中忍不住想把拍摄的照片发给他的时候? 抵达美国之后,只要一闲下来,夏逸群就觉得大脑里的每个空隙都会莫名其妙地被一桩桩小事情填满。 例如闻秋在冰箱里的保鲜盒上留下的字条。 例如在忙着看报告的时候闻秋轻轻置于他手边的一杯茶。 又例如闻秋在阳台上精心伺候的那盆吊兰。 圣诞节那日,夏逸群站在灶台旁,拿着锅铲,将手伸出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把葱给我,闻秋。” 无人作答。 这是闻秋提出分手后,夏逸群头一次叫出闻秋的名字。 自以为本已陌生的两个字,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夏逸群觉得自己是真想闻秋了。 于是他开始无比期盼回国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赴美国之前与闻秋的那场争执,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爆发争吵,亦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闻秋的机会。 蝉鸣一声高过一声,下午两点的广场上,空无一人。 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广场边。他的头发干净利落,发尾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茶色的光。额发半遮眉角,却掩不住一双漆如点墨、英气十足的眼睛。 十七岁的夏逸群就这样站着,身姿挺拔,寸步不敢离,满心满眼都是期待。 一分钟。 两分钟。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 夏逸群在等的人,终于来了,脚步轻快而张扬。 他清楚地知道那个人的裤脚卷了三圈,露出纤细的脚踝以及一段白皙的小腿。 他明白地记得那个人的左手正揣在裤兜里,右手拿着一瓶冰镇可乐。 他甚至能够精确地描摹出树荫在长椅上投下的轮廓,以及那人嘴角上扬的弧度。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早就已经在记忆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夏逸群知道自己再度身处梦境,尽管徒劳,但他仍呼唤着来人的名字—— 闻秋! 声嘶力竭。 却是徒劳。 夏逸群被困在这样的梦境之中,周而复始。 反反复复地梦见已逝之人,在旁人看来当是恶梦了,夏逸群却情愿被困在那样的梦境中。 他想告诉闻秋,在翻云覆雨之际喊错的那个名字,其实是将闻秋错认作旁人。 他还想告诉闻秋,即便没有那场阴差阳错,自己亦早已爱上了他,却不自知。 情动得太早,又醒悟得太迟。 一见钟情也好,再见倾心也罢,自始至终,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第三个人存在。 只有闻秋。 闻秋,闻秋。 夏逸群在梦里这样喊着,心内却一片清明:梦里梦外,闻秋都无法再给他哪怕半句回应。 彼时的闻秋,有亲人关怀,有朋友环绕,有大好前程。 这本该是个最无忧无虑的人,却在一年前的夏天,被自己伤得彻头彻尾,又因一场骤然而至的疾病,将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一岁。 那么年轻。 第1章 时至夏末,气温已不再教人难耐,只是外面的阳光依然晃目得很。 从梦中惊醒,夏逸群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他直起身子,看看办公桌上的电子时钟,现在不过下午两点。 电子钟旁,端正地摆着一个相框,木质的,泛着温润的光泽,一如照片里的青年:那人身着病号服,正靠在床头看书,头微微低垂,略显精神不济,但是笑得安之若素。 那是闻秋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照片之一,还是夏逸群的哥哥在探病时偷拍的,看上去画质实在有些模糊。 夏逸群拿过相框,试图去描摹闻秋眼角的笑纹,甫一触及玻璃镜面,那冰凉的触感立刻从指尖一点发散开来,沿着手臂,直抵心脏。 周身迅速为这股寒意所笼罩,夏逸群却不以为意,拿着相框继续出神。 自从得知闻秋去世的消息,至今已逾一年。 已经一年了吗? 那么短暂,短似白驹过隙。 又那么漫长,长过一生一世。 这一年间,夏逸群在继续学业之余,还做起了物理系里的助教。他是导师王慕松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出任助教的初衷,不过是想为导师分担一下教学工作的压力,主要任务大抵是批改作业或者期末监考之类;极其偶然的情况下,也会帮教授代一两节课。 谁知就是这么偶然的几节课,令夏逸群声名鹊起。本科生们口口相传,皆道物理学院有个正在攻读博士的助教,明明帅得惨绝人寰,偏要靠头脑吃饭。 传来传去,夏逸群的名声一直传到了王慕松耳朵里,王慕松便动了让夏逸群留校任教的心思。为了锻炼夏逸群,让他去代课的时候自然多了起来。 学生们渐渐发现了这个规律,便都不淡定了。大家一改以往“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的歪风邪气,但凡是王教授开的课,无论选修必修,场场爆满。——谁知道今天是不是那个大帅哥夏老师来讲课呢? 夏逸群的同学见他名声在外,都爱开玩笑地问夏逸群要不要替自己在助教办公室当值,让院里的学生都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一下夏老师。谁知夏逸群也不多想,来者不拒地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应承了下来,隔三差五就帮人在答疑时间顶班。 结果自然是大家纷纷借机偷懒,夏逸群却忙上加忙:不是为了一个数据在实验室里等待,就是被一群本科生堵在办公室里围观。 师出同门的张世轩见小师弟整日里忙得团团转,有点看不下去。每每路过助教办公室,总不忘关照一句:“小夏啊,那些孩子有几个是诚心来问问题的?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随便应付一下得了。还有,别傻乎乎地总替别人值班,这儿都快成你的专属办公室了。大好青春全浪费在这里怎么行?” “没事没事。”夏逸群口里应着,目光却始终集中于电脑屏幕里那些演示文稿和教案上,不曾移开半分。 夏逸群心里也清楚,自己不是铁打的身子,如此忙碌,他也会感到疲倦。但他不敢停下,一旦停下来,就只会无可救药地思念照片里的那个人。 闻秋,哪怕只是想起这两个字,夏逸群就会心头发紧。 外人眼里,夏逸群自是意气风发,实际上他知道,自己早成了行尸走肉。 夏逸群把照片放回原处,相框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 沙发里躺着的那个小家伙终于不舒服地哼哼了两声,但是却没有立刻醒转过来。 夏逸群顺手将空调又调低了一度,放下遥控器,行至沙发旁,微微躬身,用微凉的手背探了探那个青年的脸颊。 方才的高热已经褪了下去。夏逸群长出了一口气。 这人要是再这么晕着,夏逸群是打算送他去医院的。现如今看这情形,应当是缓过劲了。 夏逸群摇摇头:经过一年的历练,他渐渐也摸索出了许多和学生们的相处之道,但是却始终拿眼前这个叫林长清的学生一点办法都没有。 夏逸群头一回见到林长清,是在王慕松的家中。 一年前,得知夏逸群已从美国返沪,王教授便叫他到家里吃饭,为他接风,顺便问问联合实验室的进展情况。夏逸群按约好的时间抵达,在门上叩了三下,开门的人却是林长清。 看到来人,林长清眼睛微亮,在门口挡着道,一言不发,满眼含笑地看着夏逸群。 夏逸群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地退后了两步,抬头看了看门牌,才确信自己没有走错门。 “小夏来啦?”师母林文茵的声音打破了这有几分尴尬的场面,“快进来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外面多热呀!” “姑妈,这是谁?”林长清终于开了口。 “这就是夏逸群,你姑父常提起的那个得意门生。”林文茵引夏逸群进门,笑道,“小夏,这是我侄子林长清,我家老王的忠实粉丝。” 知道林文茵又要开始向外人爆他的黑历史了,林长清一脸幽怨:“姑妈,你别编排我啦!” 林文茵和夏逸群已经非常熟稔,对侄子的埋怨充耳不闻,继续向夏逸群说起林长清的趣事:“长清小时候特别爱看书,书看多了,就特别崇拜科学家……” 夏逸群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闻秋去世的消息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听师母说林长清爱看书,又想起闻秋也是个极爱书的,便不由地多看了林长清一眼。 “长清他爸爸听说儿子崇拜科学家,就告诉他,说他的姑父……哦,也就是你王老师,说他正是个大科学家。这下可好,每次我们回老家探亲,长清他都跟个小追星族似的,成天缠着老王,说是要学科学,长大了当科学家。当时家里人都觉着他也就是三分钟热度,谁知这小子还挺有耐性,今年高考,居然真考进你们系了。”林文茵点了点林长清的小脑门,“祝贺你离科学家的梦想又近了一步。正好,也方便你继续当你姑父的小跟屁虫。” 林长清嗷了一声,捂住脑门,眼睛却牢牢看向夏逸群,再不肯移开,笑意吟吟地反驳道:“我才不是姑父的跟屁虫呢,我现在有新目标啦!” 果不其然,开学后林长清再没继续缠着王慕松,而是和同学们一样,毕恭毕敬地叫他一声“王教授”,生怕别人觉得他是靠关系才进的物理系。 林长清也确实有了新目标:他疯狂地迷上了夏逸群。夏逸群代课时,他总会想方设法坐到离讲台最近的座位上;答疑时间,就数他往助教办公室跑得最勤,每次还真能提出不少问题,显然有备而来,力求从粉丝团里脱颖而出,名正言顺地霸占夏老师;甚至去食堂吃饭时,他都能神出鬼没地从半道杀出,将夏逸群堵在路上,偏偏还要故作偶遇的样子,一脸惊喜地说好巧啊夏老师咱俩一起吃饭吧。 林长清这些小伎俩倒不至于对夏逸群造成太大困扰,看在王教授的面子上,夏逸群对他的各种行为有点听之任之。 时间长了,全班同学都知道林长清整天围着夏老师打转,每次聊八卦时总不忘调侃他:“你是不是喜欢夏老师啊?” “是啊!”林长清答得理直气壮。 你们都不知道,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喜欢他啦。 距开学还有数日,林长清却赶了这天最早的一班飞机,抵达上海。 林长清今天有个大计划。他早早从姑父那里打探到夏逸群的行踪,回到住处放下行李,还来不及喘口气,立刻又顶着正午的似火骄阳出了门,马不停蹄地去找他的夏老师。 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今天物理学院有个临时教职工会议,林长清并不知情,行至助教办公室门口时,他才无奈地发现大门紧闭。 今天是林长清的生日,他拿定主意想让夏逸群陪他一起庆祝,一路上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现如今面对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打电话无人接听,发短信也没有回复,他一时间没了主意,踌躇了一会儿,又不甘心,索性站在走廊上等夏逸群回来。 暑气太盛,林长清站得久了,两颊发烫、气短胸闷,脊背刚刚靠上办公室的门,便觉脚下一软,不由自主地坐到了地上。 夏逸群返回办公室时,远远瞧见门口蜷着一个人,走近一看,却是林长清。他试探着喊了两声,没有回应,这才发现这小子早已中暑,坐在地上正发昏呢。 夏逸群一脸无奈,半扛半抱将林长清弄进办公室,安顿他在沙发上躺下,打开空调,自己则坐回办公椅上,打算小憩一会儿。 新学期将至,因着夏逸群在学生中反响不错,院里决定让他出任讲师,单独负责一门基础课程的教学工作,同时还要继续给王教授开的两门课兼任助教。 夏逸群昨日才返回上海,就接到提交教学计划的通知,忙了大半夜,总算赶上截止时间。是以刚刚坐定,困意就袭上心头。 尽管疲惫不堪,夏逸群也睡不安稳。入睡不久,便又开始做梦。 大概是太想念闻秋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夏逸群就会一遍又一遍地梦见他和闻秋初遇时的情形。 他梦见自己站在烈日之下,耐心地等待。 等闻秋再度出现,他照例呼唤起闻秋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身处梦中,他以为就像过去一年所有的梦境一样,那个男孩会再次无视他,行色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 谁知今日,那人竟回了头。 闻秋回过头,脸上的微笑一如往昔。他嘴唇轻启,温柔而安然地应了一声: “逸群哥。” 那声音仿佛就在耳畔,真切得有些离谱。 夏逸群登时惊醒了。 今天的这个梦,和过去一年来他做过的所有的梦,都不一样。 像一个预兆。 第2章 林长清还在睡,夏逸群想着他既已退烧,睡够了自然会醒,便不去叫他,而是返回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陡然传来咕咚一声闷响。 夏逸群吃了一吓,抬眼看到林长清一个翻身掉下了沙发,五体投地趴在那里,多半是摔醒了。 “感觉好点了吗?”夏逸群走过去问道,伸出手,打算拉他一把。 林长清坐起身,四顾茫然,只觉眼前这只指节分明的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抬手揉完眼睛,林长清就势握住了那只手,晕晕乎乎地顺着胳膊看过去,看清手的主人时,顿时大惊失色,慌忙甩开,刚起了一半的身子又重重地跌了下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林长清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向后退了两步,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周围,“我,我这是在哪里?” 夏逸群猜不透眼前人又在玩什么小把戏,也懒得去猜。他回身去饮水机接了一杯凉水,递给林长清:“我早就回来了,看你中暑晕倒在办公室门口,就带你进来休息一下。” 林长清尴尬地笑了笑,从夏逸群手上接过杯子,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便朝着茶几走去,在这过程中,他始终与夏逸群保持着一段距离。 明明只有三两步路,林长清走得极其艰难。好不容易行至茶几边,他如释重负地放下纸杯,不自觉地用手背抵着杯身向里推了推。 夏逸群看着那只杯子,开门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对林长清说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说完便抬脚出去了。 林长清赶忙跟了出去。 夏逸群在前方大步流星地走着,他生得人高马大,英气勃发,在尚显空旷的校园里尤其惹眼,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路人欣赏过夏逸群,又不免会对他身后的林长清产生兴趣。和夏逸群不同,跟在后面的这个男孩子五官清秀,身量也单薄了几分,显得稚气未脱。他顶着一蓬乱发,似乎对走在前面的男人忿忿不平,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被甩掉似的。 从校门出去,又往南行了十多分钟,夏逸群领着林长清抵达了一处名为金色学府的小区。 王教授的另一套房子就在这小区里,离他们现在的住处挺近,起初王慕松夫妇是打算买给儿子当婚房的,结果房子买好了,儿子儿媳却执意在外地工作。林文茵想着儿子一家逢年过节回上海总归要有个落脚点,自家也不缺这点房租钱,于是这套房子便闲置了下来。 林长清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已离异,母亲改嫁后定居海外,他则随父亲一同生活。林父工作性质特殊,常年不着家,林长清自小便跟在祖父母身边生活,又兼叔伯姑舅对他颇多关照,在家中众多长辈的宠爱之下,养成了无拘无束的性子,考入a大之后根本受不得宿舍门禁的管束。偶然知晓有这么一套闲置的房子,便找姑妈软磨硬泡,终获首肯,总算从学校宿舍这个苦海搬了出来,欢天喜地乔迁新居。 夏逸群将林长清送到家门口,他停下来,林长清忙不迭地跟着刹住脚步,一脸怔忡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没带钥匙?”夏逸群转身问道。 提到钥匙,林长清如梦初醒,低头去翻口袋,果不其然,在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找完钥匙,又不动作了,心事重重地盯着手心发起呆来。 “你是不是有点烧糊涂了?”夏逸群觉得林长清自醒来以后始终不在状态,将原因归结为身体不适,索性从他手里拿过钥匙,熟练地找出大门的那一把,将门打开,示意林长清进屋。 林长清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跟着进去了。 夏逸群掏出手机打算看看时间,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全是来自林长清的。他这才想起中午开会时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回办公室后又忙着照顾林长清这个在走廊上站到中暑的倒霉蛋,一时没顾得上把声音调回来,故而未曾察觉。 粗略地浏览了一下短信的内容,夏逸群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这小鬼醒来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八成是在赌气了。 夏逸群将手机收起来,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啊,祝你生日快乐。” “啊?”林长清有些发懵,“我睡了这么久啊……” 夏逸群对这种鸡同鸭讲的情况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抱歉地笑笑,接着说:“对不起,我不能为你庆祝生日。今天……是我爱人的生日,我要陪他一起过。” “真巧,我们连生日都是同一天吗?”林长清喃喃自语。 逆着光,夏逸群并没有看到林长清脸上稍纵即逝的自嘲表情。但是想到林长清特地赶在今天回到上海,只为了能够邀自己一同庆生,现下自己却要留他一个人在家,夏逸群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那个……你要不要去你姑妈家吃晚饭?还是说想休息一下?这些行李等明天再收拾也不迟。” 夏逸群的话,林长清半句都没听进去。他低着头,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酝酿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你走吧。虽然我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是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林长清向来对夏逸群都是笑脸相迎,难得闹一回情绪,看样子是真动了气,夏逸群不得不出言安慰一二:“我说的都是真的,并不是故意扫你的兴。你说不要再见面,这一点恐怕有待商榷。这个学期你们系有一门专业课是由我来带,你可别因为不想见面就不来上夏老师的课啊,林长清。” 林长清闻言似乎遭了雷击一般,猛然抬起头:“你……你叫我什么?!” “林长清啊。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叫你的吗?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还在发烧?”夏逸群被眼前的这个神经质的小孩弄糊涂了。 “你出去!你走!你走!”林长清白着一张脸,声音微微发颤,忙不迭将人往外推。 嘭!! 夏逸群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 夏逸群无法,只能提起声音,向门内嘱咐了两句诸如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夕阳西下,客厅里的光线渐暗,家具都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幽蓝色。 屋子正中央坐着个颓然的年轻人,他一动不动,不知已经在地板上坐了多久。 手机掉在他的手边,屏幕发出泛白的光,上面清楚地显示着今天的日期。 为何午睡醒来,一切都变了? 临睡前还在病房里和值班护士聊过天,醒来之后怎么会身处一间办公室? 明明应该是五月,醒来之后竟然已经到了第二年的生日。 这么算来,自己已经整整睡了一年多?! 在这天翻地覆的变故之间,唯一让他感到熟悉,甚至有点安心的,反而是夏逸群。 一觉醒来,却身处全然陌生的环境之中。要不是一直强忍着震惊的情绪,自己恐怕早已不顾一切,把眼前的夏逸群当作救命稻草,扑上去了。 原以为分开了这么久,自己能平静地面对夏逸群了。孰料骤然重逢,内心竟还能掀起滔天巨浪。 恐怕,自己还没能将这个人放下。 反观夏逸群,即使再度见面,也并没有显现出一丝难堪,反而游刃有余,表现出对待普通朋友时那种恰到好处的关心。 这个人真是一点都没变。所以,他已经放下了吧? 不然也不会大大方方地告诉自己,今天是顾之航的生日,他要去陪顾之航庆祝。 原来自己这个替身,比想象中更加彻头彻尾,不仅容貌相似,连生日都是一样的。 一想到此,重遇时的那点悸动彻底平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眼角的无奈,以及心底的冰凉。 等等,还是有哪里不对。 回想起夏逸群看自己的眼神,并不像是在看着自己。 更像……是在看其他人。 那眼神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是了,他刚才叫我什么? 他为何要将自己唤作“林长清”? 林长清是谁? 自己明明要做的是脑部手术,又不是整容手术。 在纷乱的思绪中,年轻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腾地站起身,跌跌撞撞跑向洗手间。 闻秋死死地盯住镜子里的那张脸,震惊得无以复加,四肢冰凉。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闻秋僵在那里,双手握拳,久久无法移动。要不是指甲掐在手心传来的阵阵疼痛,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的灵魂,竟然寄宿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体里! 闻秋低下头,抬起右手。 握拳,放松,再握拳,再放松。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动作,借以确认自己真的对这具躯体有控制力。 他还活着,他拥有闻秋的一切记忆,却换了一副躯体。 这太过诡异,以至于连闻秋本人都无法相信。 他的第一反应是寻求帮助。 可是他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将这件事情公布于众,恐怕不会有人信他。万一弄巧成拙,甚至可能会被认定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吧? 这个新躯体的原主,那个被夏逸群唤作林长清的人,又去什么地方了? 自己原来的身体也不知怎么样了。大概还在医院里长睡不醒? 各种各样的问题纷至沓来,源源不断地涌入脑内,令闻秋直叹气。 在这些问题都没有解决之前,大概只能暂时装作这个人,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是闻秋,而是林长清。 就当是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吧。 可是,我有办法装成林长清吗? 第3章 回到客厅,手机还躺在地板上。林长清心中一动,走过去将它拾起,在沙发上坐定。既然已经决定以新身份生活下去,就必须对原来的林长清有所了解,这种时候,手机就相当有利用价值了。 并没有设置开机密码,林长清心中一阵庆幸。 打开屏幕,直接进入了短信页面,最近的一条短信是中午发送出去的,收件人一栏写的是“夏老师”。 “你可别因为不想见面就不来上夏老师的课啊。” 回忆起夏逸群下午临走前说过的话,林长清猜测自己目前的身份多半是学生。对于刚从大学本科毕业的自己来说,扮演好一个学生大约不是什么难事。 林长清洋洋自得的小情绪持续了不到三秒。 当他把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钱包打开,看到里面的那张学生证上明白无误地印着“a大学物理学院物理专业20xx级”时,便“嗷——”地惨叫出声:自己当文科生好多年,大学四年读的是文学专业,兴趣所至,还考上了欧美文学方向的研究生,仅有的一点物理知识仅仅停留在高一水平,而且年代久远,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 装一个大学生或许不难,难的是文科生强装理科生啊!林长清欲哭无泪:单凭这个专业,自己露馅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沮丧不能解决问题,林长清强打精神,复又拿起手机继续研究。 联系人里除了“夏老师”,还有一些家人和朋友的联系方式,好在已经分了组,有些号码甚至附有联系人照片。林长清强迫自己盯着那些照片看了又看,以确保至少在见到这些人的时候可以装熟,寒暄一下就作罢。他寻思着只要少说话,应该不至于被对方看出什么问题。 看完通讯录,林长清的神经终于不再紧绷,他漫无目的地拿着手机把玩了一会儿,突然对手机里的照片产生了浓厚兴趣。 “会不会发现什么女朋友的照片啊?”林长清一边找照片,一边自言自语,说着说着便觉得糟心,但是点开照片文件夹的瞬间,他立马闭嘴了。 按文件夹上显示的可怕的照片数量,估计手机内存已经接近全满了。 更可怕的是,所有的照片里只有一个主角——夏逸群。 林长清先是瞠目结舌,但是待到打开照片,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想要看下一张照片的好奇心。 随着手指的滑动,一张张翻过去,照片里有夏逸群上课时写板书的样子,有夏逸群在学校里匆匆赶路的样子,甚至有夏逸群在食堂里排队等待的样子。 林长清觉得自己的手指和眼睛似乎完全不受控制。他看着那些照片的时候,一直都屏着呼吸,直到憋得大脑缺氧了,才强迫自己停止查看。 他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看那些照片的。他的行为,似乎是想要通过这些照片,来填补过去两年对夏逸群的一无所知。 明明再也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的。 林长清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他把手机丢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气,心里乱极了。 提出分手之后,夏逸群应该是按先前的计划赴美交流,林长清便是自那时起与夏逸群断了所有联系。 林长清和夏逸群在分手时发生了一次争执,而引发这场争执的导|火|索,是夏逸群的从高中时期开始就念念不忘的顾之航。此人与夏逸群从小一起长大,虽说高中时去了美国,与夏逸群天各一方,但是进入大学之后,他和夏逸群始终攻读同一个方向,各自的导师目前恰好又在搞联合研究,所以两个人不仅有共同话题,而且理应有很多接触的机会。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两个人都般配至极,夏逸群把顾之航追到手大概只是个时间问题。林长清在分手时就认定,夏逸群多半会为了顾之航想方设法留在美国,再也不回来了。 然而目下夏逸群显然没有留在美国,从手机里那些照片的时间来看,一年前他就回到国内了,而且似乎还担任起了教学工作。这一点令林长清颇感意外。 林长清隐隐猜测,夏逸群和顾之航之间或许依旧进展得不太顺利。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2节 如果顺利的话,这两个人高中时期就应该在一起了,自己也不至于在夏逸群身边当了那么久的替身。 可是不顺利又如何?林长清摇摇头,夏逸群这么出众,身边必不乏追求者。手机的原主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竟然拍了这么多夏逸群的照片,也真是够夸张的,相较自己当年追夏逸群时的劲头,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想夏逸群下午看似亲切却带着疏离的态度,这个学生应当还处在革命尚未成功的阶段。 是啊,怎么可能成功呢?听夏逸群的口气,顾之航现在正在国内,所以下午他才会走得匆忙,那么急于摆脱这个叫林长清的小追求者,赶着去给顾之航过生日。 如果顾之航在国内,那么现在的一切状况似乎有了另一种解释。夏逸群既然说要陪爱人庆生,那么他和顾之航应该已经是恋人了吧? 林长清想着想着,颇有些心烦意乱,只好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手里的那张身份证上,以恢复自己的心情。 “哦。林、长、清……原来是这样几个字。” 生日的日期跟自己是同一天。 连喜欢的人都是同一个。 林长清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灵魂会跑到这孩子的身体里。 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俩还真是相似。 林长清看着身份证上的照片,突然觉得自己改头换面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可以躲在这张陌生的脸后面,——这张和顾之航完全不像的脸后面,——摆脱夏逸群,摆脱得彻彻底底。 如果自己是物理系的学生,免不了会和夏逸群抬头不见低头见。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斩断所有和夏逸群的联系,自己本来又不擅长理科,林长清想到,转专业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上学期结束时应该还有一次申请机会,林长清心下有了计较,觉得今天的侦探游戏可以告一段落。 林长清正打算歇口气,手机突然发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一串怪笑声,吓得他差点没将手机扔出去。 稳了稳心神,才发现那不过是短信铃声而已。 “真是搞不懂现在这些小孩子的品味。”林长清埋怨着,赶紧换了个铃声,又去看短信。 发件人是夏老师,内容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还真是个关心学生的好老师。”林长清耸耸肩。 林长清固然下了决心不想再和夏逸群扯上关系,但是刚才摆弄手机时,他发现发件箱里留存了不少短信,绝大部分都是发给夏逸群的,事无巨细,口气亲昵。林长清怕自己的态度180度大转弯会招来夏逸群的疑心,思索片刻,输入“谢谢夏老师”这几个字,按了回复键。 回完短信之后,林长清只觉得今天过得无比漫长而艰难,他把手机扔在茶几上,再不想碰。 本打算去洗澡,谁知刚起身,林长清的肚皮却抗议般地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提醒着主人,下午醒来之后一直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今天本就是林长清和闻秋共同的生日,更是他重生于这个世界上的日子。林长清这样想着,初醒时的惶然立刻就被他抛诸脑后:换了副样貌,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生活,必然困难重重,但是还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只此一点,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林长清一不做二不休,抓起钱包便下楼去,在街角的便利店买到一只还算有模有样的小蛋糕。 从便利店出来之后,林长清却不急着返回住处,反而大摇大摆地在学校附近的马路上乱走一气。重生之前,他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都快憋闷坏了,现在正好发泄一下,反正时间也不算太晚。 走着走着,不觉行至a大书店门口。林长清看着店内摆放整齐的书,记起自己还有不少书放在夏逸群的住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夏逸群处理掉了。退一步讲,就算没被处理掉,他也不可能为了讨回几本书跑去找夏逸群,那不啻于惹祸上身。 总之那些书是横竖都拿不回来了,其中有好几本都是林长清的心头好,这事难免令他又是好一顿憋闷。 林长清索性走进书店,挑了两本书,结账时发现现钱不够,他下意识地就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递给收银员。 输入密码错误的提示音响起,林长清才察觉:他哪里知道这张卡的密码? 书是买不成了,但是比起这件事,银|行|卡要是被锁死,那自己的生计就成问题了。 在收银员姑娘疑惑的眼神中,林长清做贼心虚地讨回了卡。 虽然心知冒名顶替一个人绝非易事,但是林长清却没有真正细想过自己究竟会遇到怎样的困难。现在刚出门不到半小时便遇上了实实在在的麻烦,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以后的路还不知有多难走。 林长清垂首站在那里,失落至极。 夏逸群吃过晚饭,照例到附近的超市去买点东西,权当散步。 这习惯是过去养成的。那时闻秋偶尔会留下来过夜,吃过晚饭,他总爱自封大总管,趾高气昂地踱着方步,视察所有房间。如果只是四处看看倒也算了,奇的是每次视察完毕,闻秋居然总能有所发现:有时是大呼小叫地嚷嚷洗发水快没了,抑或是念念不忘地叨咕大蒜只剩了两瓣,诸如此类。夏逸群被他的碎碎念吵得耳根不得清净,干脆陪他去超市把东西买回来。 时间长了,就算不买东西,闻秋也会在收拾玩碗筷之后缠着夏逸群出门走走,仿佛不出去散散步,这一天就不完整了似的。 如今闻秋已经不在了,这习惯却被夏逸群保留了下来。 被保留的不仅仅是习惯,夏逸群甚至在哥哥的帮助下买下了那间公寓。房子里但凡是闻秋留下的东西,他都尽量维持原状,仿佛闻秋随时都会回来似的。 可是,闻秋再也回不来了,夏逸群所做的任何努力也终是徒劳。 他只能以这种形式,让闻秋的痕迹能够保存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经过a大书店时,夏逸群不禁又想起了另一桩与闻秋有关的小事。闻秋爱书,动不动就喜欢买些书回去看。因此每次散步,这间书店都是他们必经之路,以备闻秋有不时之需。 行经书店门口,夏逸群不经意地朝里瞟了一眼,却有意外的发现。他的学生林长清正站在收银台那里。 今天也真是够奇怪的,怎么在哪里都能看见这个学生呢? 夏逸群见林长清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便走了进去:“钱没带够?” 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本在那里发呆的林长清蓦地一惊,见来人是夏逸群,立刻腹诽起来:明明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人,怎么大晚上的逛个书店都能碰上? 林长清这样想着,但是还是强作镇定地寒暄道:“夏……老师,你也来买书啊?” “我刚好路过。”夏逸群看收银员正把林长清刚才拿的书放回旁边的整理箱,抬手制止了她,“那两本书麻烦你包一下,我来付。” “买书的钱,我会还你!”林长清有些局促。他现在换了个长相,完全没什么好怕的,但他还是不自觉地避开夏逸群的视线,总觉得盯久了会被对方看出破绽。 “不用还了,就当作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夏逸群挥挥手,让林长清不必在意。 说到生日,林长清不由地向夏逸群背后张望了一眼。 “看什么呢?”夏逸群一边将零钱放进钱包,一边问他。 “你不是和顾……”林长清话到嘴边顿觉不妙,慌忙把后半句话生吞下去。 好在夏逸群没听分明:“嗯?你说什么?” 林长清赶忙改口问道:“你不是说要陪你的爱人过生日吗?他没和你一起?” “他来不了。”听林长清这么问,夏逸群胸中一窒。他不想多做解释,而是从收银员手中接过书,正打算把书递给林长清,眼睛扫过书脊,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菲尔丁?梭罗?你爱看这些?” 在夏逸群充满玩味的目光中,林长清觉得自己的秘密几乎已经暴露了。他把书抢过来抱在怀里,反驳道:“怎么啦?物理学院还管学生课余看什么书啊?” 夏逸群摇头:“学院不干涉这些,只不过……这些书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林长清抬头望向夏逸群,一时间也失了言语。 夏逸群眸子深处那稍纵即逝的灰败和落寞,也许是错觉罢了。 林长清张了张嘴,终究没能问出口。 ——你想起的人,是不是我? 在书店门口和夏逸群道了别,林长清看看手里,有蛋糕,也有礼物。尽管送礼之人实在不如他所愿,但是这些东西凑在一块儿,还真像个过生日的样子。 林长清一时兴起,往附近的公园走去。他记得那里有一片开阔的草地,过去在外面散步,偶有走累的时候,林长清往往会到草地旁的长椅上坐着歇口气。 故地重游,林长清挑了个离路灯比较近的长椅坐定,把书放在一旁,又将蛋糕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捧在手里,抬高一些,借着树叶间透过来的桔色灯光端详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嘿!做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四下无人,林长清突然想幼稚一把,他清了清嗓子,在夏夜聒噪的蝉鸣声中,小声唱起来: “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一曲终了,林长清似是对自己的演唱极为满意,张口作势正要咬蛋糕,谁知暗处突然传来“噗嗤”一声,显然他的生日快乐歌有个听众,而且那人在听他唱歌时一定都在忍笑。 林长清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大跳,却不忘护食。他确定自己已经将蛋糕端稳,这才站起来,转过身,发现笑声的来源是夏逸群。 “干嘛啊!吓死人了!”重生之后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和夏逸群的纠缠程度简直可谓是孽缘了,林长清颇有些恼羞成怒,“你不是回家吗?你家又不在这边!” “抱歉,我的确打算回家,但是又怕你这么晚了回去不安全,所以就跟着你。你还是少在外面乱逛,哪天被王教授撞见你夜游,肯定回头向你姑妈告状。到时候他们如果不准你继续住在校外,你自由自在的日子可就要到头了。”夏逸群向林长清解释完,话锋却陡然一转,“我的住处没几个人来过,就连王教授也未必知道具体位置,听你的口气,怎么好像很清楚的样子?” “我……”林长清心道糟糕,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却在不经意间碰到裤袋里的手机,想起那里面存的海量照片,顿时灵光一闪,“我是你的脑残粉,自然知道你住在哪!——可是……你这个人太讨厌,我……我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当你的脑残粉了!再!见!” 林长清理直气壮得很,然而他这番话根本就是生拉硬拽,毫无逻辑,经不起推敲。不等夏逸群反应过来,林长清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蛋糕装回盒子,扬长而去。 他觉得自己机智极了,刚才的表现特别潇洒,谁知刚行出十来米,发现书忘了拿,复又慌慌张张折了回来,将长椅上的书夹在胳膊下面,落荒而逃。 这个退场姿势太难看,像个跳梁小丑,林长清气得暗自咬牙,全程都不想去看夏逸群。 夏逸群却以逸待劳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林长清来回折腾。 一直以来,林长清表现得太明显了,他那点小心思夏逸群多少也有知觉。但是,夏逸群的心早就被闻秋填满了,让他不愿回应任何人的感情,他只能采取这种消极的态度,不过分亲昵,也不刻意疏离,只待林长清的热情自行褪去。 正是抱着这样的态度,才令夏逸群放任林长清在他身边纠缠了将近一年之久。 回想过去对林长清的视而不见,夏逸群觉得今天的自己颇有些反常:这一年以来,他对林长清的关注,还不及今天一日之内来的多。 夏逸群暗自思忖,自闻秋去世之后,他始终都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虽不知林长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这个小子刚才的种种所为,竟能把自己逗得笑出声来,实属难得。 或许,正因为今天是闻秋的生日,所以才令一切都显得有点与众不同吧? 第4章 林长清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 整座城市尚未醒来。在微熹的晨光中,依稀可辨踽踽独行的晨练老人;道路上偶有车辆飞驰而过,马达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 林长清坐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翻身下床去洗手间,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最后叹了口气。 他以为睡一觉之后或许能让灵魂各归各位,结果并没有换回来。 林长清用力拍了拍自己这张尚有些眼生的脸:看样子,在找到办法之前,自己的灵魂必须跟这个新身体和平共处了。 洗漱完毕,又匆匆地吃了点东西,林长清早早出了门。 除了要“挂失”银|行|卡之外,他今天还有一个听上去荒诞但是十分重要的任务:去医院探望自己,——准确点说,是去探望闻秋。 坐在公车的最后一排,林长清看着窗外,思绪也随着车身的起伏而摇摆不定。假设他和现在这个身体的原主发生了灵魂对换,不知道那人会如何对待自己原来的身体?如果还在昏迷中也就算了,万一醒过来,一时又无法接受现实,肯定会把照顾自己的亲友吓得够呛吧? 真正站在医院大门口时,林长清愈发忐忑。看望病人不难,但是他吃不准会遇见什么熟人。应该会见到自己的父母。今天是周日,他的弟弟李知秋下午才会去上小提琴课,搞不好也被带过来了。如果夏逾辉在上海,又不太忙碌的话,多半也会在这里陪着。 每增加一个人,自己就多一层麻烦,林长清一边盘算着自己应该如何解释和病患的关系,一边又有些懊恼:早知如此,昨天遇见夏逸群的时候,至少应该拐弯抹角地打探一下他哥哥夏逾辉最近的行踪才对。 怎么这个时候又想起夏逸群了?林长清暗骂自己不争气。 脑内一团乱麻,也想不出个结果,林长清心一横,跟着人群进了电梯,按下了三楼。 先去病房再说,万一临时出状况,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护士你好。”林长清站在三楼的护士站,探头问道,“请问301号病房的病人……” “301?高间那边没住人吧?”值班护士看了看手里的表格,“真没人啊。小伙子,你是不是记错房号啦?” “他是不是已经出院了?”林长清又问。 护士翻了翻之前的记录:“哦,你说六月份住进来的那个女孩儿啊?是啊,她上个月就出院了。” 林长清摇摇头:“不对不对,不是女孩子,是个男生。我朋友。他是去年住进来的,听说……挺严重的,要做手术。我当时不在上海,又怕影响他治疗,没敢联系他,现在过来了,就想着来看看他。” 林长清一口气说完,简直都有点佩服自己了,在这个新身体里苏醒不到两日,别的本事没有,扯谎的水平倒是突飞猛进。 “去年?去年什么时候入的院?”护士问道。 林长清想了想:“五月吧。叫闻秋。” 另一个护士查房归来,路过护士站,好巧不巧将二人的对话听了进去,她停下脚步,看着林长清:“你朋友姓闻哦?这个姓氏特别,我记得的,长得挺好看的一个小伙子是吧?你是他朋友?” “嗯嗯!”林长清闻言赶紧点头。被别人夸好看,搞得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入院不久就因为病情加重去世了呀。”护士叹了口气。“真是可惜,年纪那么小。” 林长清听闻这个消息,当场就呆住了。 护士很能体谅病人亲友的心情,劝慰道:“你好久都没联系他了吧?哎,我理解你的心情。那孩子的妈妈知道消息,当时就送去抢救了,后来还和他的一个什么朋友吵起来,闹了整整一夜呐……” 林长清听护士这么一说,瞬间回过神来:“我……不……他妈妈送去抢救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并不是大毛病,就是悲伤过度。”护士说,“小伙子,你别为你朋友的事太难过了,节哀顺变吧。” 林长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双腿都有些不听使唤。 当面听人宣布自己的死讯,太离奇了,恐怕世上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例子。 林长清倒不太关心自己的遗体是如何处置的,想来这些身后事父母和朋友应该已经处理妥当。只不过这么一来,关于灵魂互换的猜测就完全被推翻了,真正的林长清灵魂不知所踪,而自己的灵魂现在是鸠占鹊巢。 林长清并不畏惧死亡,他去年要做的是脑部手术,术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如今虽说不知是什么机缘,但是他的灵魂确确实实寄居于别人的身体内,如果就此再也换不回来,未免有些对不住原主。林长清能想到唯一的补偿方式,大概就是珍惜当下,用这个身份认真地对待人生,替他好好活下去。 林长清的思绪兜兜转转,想到父母、亲戚,又想到师长、同学和好友。对于这些人而言,闻秋是个已逝之人。顶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贸然出现在过去的亲友面前,声称自己就是闻秋,大家一定都觉得难以置信,甚至还会对他们的感情再度造成伤害。 这个做法太过冒失,林长清深觉不妥。可是让他全然割舍与这些人的联系,他又做不到。 真是左右为难。 他想求助,又不知该与何人说。 林长清觉得自己孤独极了,原来孤独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 身后的街道车水马龙,眼前的校舍则显得格外宁静。雕着镂空花纹的围栏,将墙里墙外隔成两个天地。 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来接孩子的家长,林长清混迹其中,树荫堪堪遮住他的前额,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和周围早已混了个脸熟的学生家长相比,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年纪太轻,完全不像是有小孩的人,又生得眉目如画,样貌出挑,引得身旁的大叔大婶们都不自觉地上下打量起这个后生,借以打发枯燥无味的等待时间。 铃声响起,到了特长班放学的时候。林长清闻声,不由伸长了脖子,紧紧盯着陆续出来的小孩子不放。 李知秋的培训班所在地,以前在吃饭时听父母偶然聊起过一次。时间隔得有些久了,林长清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才想起具体地址。时隔一年有余,他其实不太确定弟弟每个周末是否还继续在此处学琴,眼下也只能碰碰运气,至少能够远远地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林长清的等待没有白费,那个穿着蓝色t恤,提着琴盒,从教室里冲出来的小家伙,可不正是李知秋吗? 琴盒上面挂着的奥特曼挂饰,还是自己住院前从北京特地带回来送他的小礼物。兄弟俩一起把它挂在琴盒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这孩子竟然已经长高了这么多,应该已经学会乖乖吃饭了吧。 跑得这么快,别摔跤啊。 许多感叹从心内涌出,填满胸腔,林长清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遍遍提醒自己应该站在原地,千万别激动。 他没法贸然迎上去将弟弟紧紧抱住,唯有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生龙活虎的小家伙一路飞奔,直至扑到一个高大男人的怀里。 那人看来也是早就抵达此处,只等李知秋下课。 林长清方才一味盯着校门看,生怕错过了弟弟,却没注意到那个人。 接到孩子的家长陆续散去,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李知秋的林长清自然就越来越突兀。事实上,李知秋刚出校门,就很敏感地察觉到了林长清殷切的目光,来接他的那个男人自然也留意到这一点,亦顺着李知秋的视线看过去。 周围的人群早已散去,被一大一小两个人盯住了,林长清这才发觉自己避无可避。 李知秋抬头问了点什么,只见那男人笑着作答,随即弯腰将李知秋一把抱起,却还是站在原地,站在午后的阳光里,看向林长清。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他们之间,隔着南来北往的人。但是在林长清的眼里,所有的熙熙攘攘仿佛在须臾之间荡然无存,甚至连李知秋都不在那里。 只剩他自己。 以及站在对面的,夏逸群。 林长清万没料到,夏逸群会来接弟弟下课,他在看见夏逸群的瞬间,脑子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夏逸群的目光将林长清牢牢地罩住了,令他无从脱身。 林长清感觉眼前的光线被挡住了一些,醒过神来,才发现夏逸群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又在跟踪我了?”夏逸群的语气有些无奈,“今天有什么事?” 林长清的大脑本来尚处于死机状态,还来不及编出个谎话糊弄眼前人。夏逸群这么一说,倒帮他找了个便宜理由,赶紧厚着脸皮顺杆爬:“没什么事,出门正好看见你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来了呗。” 言毕,林长清突然有点感谢这个物理系的学生以前对夏逸群的死缠烂打。重生之后,这事成了绝佳的掩护,作为万能借口,几度在行将穿帮之际为林长清力挽狂澜。 李知秋好奇地盯着林长清看了一会儿,扭头问道:“逸群哥哥,他是谁呀?” “他是我的学生。”夏逸群回答。 “你是老师吗?”李知秋兴奋不已,连珠炮似对夏逸群发问,“妈妈说啦,我要上小学了,那里有好多好多老师呢!你是教语文还是数学?你会不会当我的老师?逸群哥哥,你来当我的老师嘛!” 夏逸群笑:“我不在小学里当老师。” “哎?这样啊……”李知秋大失所望,小脑袋耷拉了下来。 夏逸群亲昵地刮了刮李知秋的鼻尖:“你要好好学习,等你长大了,上了大学,我再来当你的老师,好吗?” “什么是大学?一定要长大才能上吗?那我明年能不能上大学?”李知秋正处在求知欲最旺盛的年纪,对每个不甚理解的词都要刨根问底。 夏逸群招架不住李知秋的十万个为什么,只得迅速转移他的注意力:“刚才你妈妈说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到家,咱们先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这方法百试不爽,李知秋果然中招:“喔!那我要吃肯德基!” 林长清一直在旁一言不发,夏逸群倒也没忘了,转头问他:“你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吧?” 李知秋是个自来熟,也学夏逸群的口气,歪着头笑问林长清:“大哥哥,和我们一起去吧?” 林长清很想离夏逸群远一点,但是李知秋奶声奶气的一声“哥哥”,把他的心尖都叫得发软。他如何舍得错过这个能与弟弟亲近一番的良机,顺手就从夏逸群怀中把李知秋抱了过来,回答道:“好啊,我跟你们一起去。哥哥给你买草莓圣代!” 李知秋本来就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哥哥有种天然的好感,一听说有草莓圣代,更是两眼放光:“我可以吃两个吗?” “不可以,只能吃一个。”林长清故作严肃。 李知秋被父母和一群哥哥姐姐们宠成了个投机分子,听林长清这么一说,习惯性地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样儿,越过林长清的肩膀,眼巴巴地望着夏逸群。 夏逸群对李知秋的歪脑筋心知肚明,伸出手去揉揉他温热的小脑袋:“我也觉得你只能吃一个。” 李知秋的阴谋没能得逞,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夏逸群伸手去摸李知秋的头时,拇指隔着几缕发丝,略微蹭到了林长清的耳廓。 蜻蜓点水一般,只有一瞬而已,但足以让林长清浑身僵直。 被碰到的地方有种酥麻的触感,在电光火石之间传遍全身。 这种奇异的感觉升腾起来,似乎提醒着林长清,自己曾和那个人有着多么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以至于已经过了这么久,还能教他念念不忘。 夏逸群走在后面,没法觉察林长清现在的表情有多么不自然。 就如同林长清走在前面,亦无从知晓夏逸群探究的眼神那样。 第5章 从肯德基里出来,李知秋的小肚皮都撑得圆滚滚的。他一手牵着夏逸群,一手牵着林长清,心满意足地往家走。 方才吃饭时,林长清一直在找李知秋套话,算是对家里的情况知道了个大概。今天能够顺利地接触到弟弟,已经大大超出林长清的期望。至于探望父母,他还需要考虑怎么做才合适,不可操之过急。 今天尤其不是个好时机,因为旁边还跟着个夏逸群。为了防止见到父母之后不小心露出马脚,林长清留了个心眼,主动提出在楼下等。 夏逸群不疑有他,牵着李知秋上楼去。 林长清依依不舍地看着弟弟,目送那个小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夏逸群很快就返回楼下,走到林长清跟前问道:“你是直接回学校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坐出租车?” 坐出租车的话,两个人就不得不在狭小的空间里长时间相处,林长清光是想想这个场面,内心就开始打鼓了。他尴尬地连连摆手:“你自己走吧……我坐公交就行……公交……挺方便的……” 还没等夏逸群说话,林长清扭头就想走,结果左脚绊右脚,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夏逸群反应敏捷,左手拉住林长清的胳膊,右手拦腰将他捞了起来。 刚才不过是被夏逸群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耳朵,林长清就已经浑身僵硬。现在两人的姿势如此纠缠,林长清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他一把将夏逸群推开,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稳,顾不上道别,脚步凌乱地向小区外面跑。 夏逸群见林长清跑得比兔子还快,突然开始产生疑惑,这疑惑感自从他昨日见到林长清开始,就挥之不去,如同迷雾笼罩于心。 他试图从这重重迷雾之中看清点什么,却又没有半丝头绪。 车门关闭,车子缓缓驶离车站。 这下子夏逸群是不可能追上来了。林长清这样想着,然而心脏还是狂跳不止,久难平静。 转念一想,又有点好笑:夏逸群怎么可能跟过来呢?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心虚。 刚才陡然被夏逸群抱住,猝不及防,身体差点就起了反应,林长清窘迫得都不知道该骂自己什么才好。他执拗地将这种冲动归结为这个身体还残存着原主对夏逸群的好感,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尽管拥有闻秋的灵魂,但是对于所有人来说,闻秋已经死了。那么,闻秋背负的所有感情,爱也好,恨也罢,全部都应该死去。 现在的自己,是作为林长清活着。 林长清强迫自己认清这个事实。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道路两旁的灯光透过车窗,在林长清脸上投射出变幻莫测的光影。看着不断后退的街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想,再给他一些时间,闻秋就会彻底消失。 留下来的,只会是林长清。 一个全新的自己。 一个和夏逸群再无任何关系的自己。 开学之日很快来临,不知不觉,一周就已过去。 过去的林长清在进入大学不久便搬出了宿舍,因此和同班同学只能说关系尚可,相互之间的联系算不上特别紧密。这一点倒是大大方便了现如今的林长清:和大家相处了一周,竟然相安无事,没有人发现这个冒牌的林长清有什么异样;而他渐渐地也融入这个全新的集体之中,将同学们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之后,越发地如鱼得水。 在此期间,唯一让林长清感到不太自在的,是由夏逸群主讲的那门专业课。上课当日,他一进教室便寻了个靠后的座位,还没落座,旁边一个女同学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他:“林长清,你怎么坐这儿啊?” “我就是随便找个座位。这里已经有人坐了?”林长清左看右看,见后排还有座位空着,便把书包放至后方的桌子上。 那个女同学扑哧一声笑开了:“这里没人,你想坐就坐吧。不过今天是夏老师的课哎,你以前不是每逢夏老师上课都要千方百计坐第一排的吗?” “是啊,小林子,怎么今天不坐前面去?不是你的风格啊。”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也转过身来,趴在桌子上冲林长清开起玩笑,“难不成才过了一个暑假,你就移情别恋,不喜欢夏老师啦?” 从门外刚进来的一个女生正好经过,林长清他们几个人的对话全落到她的耳朵里,她偏过头打趣道:“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林长清,第一排还剩一个座位,你不去坐,那我就不客气了啊。”言罢,果然径直走过去,把自己的课本和笔记放在了第一排的空位上。 林长清脸上讪讪的,在原位坐下了,背上不知何时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他满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扮演好这个新身份,却忽略了原主追着夏逸群不放的事已经给周围的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看来以后与他人相处时,还是不要太掉以轻心,渐渐淡化大家的固有印象比较好。 林长清一边将笔记本从书包里拿出来,一边低头继续想心事。“和同学正常相处”算是勉强过关,但是以自己这点可怜的理科功底,在物理系待下去绝非长久之计,还是要赶紧想办法转专业才行。 这件事成了林长清的心病,他想起昨日去找老师咨询的结果,便大感头痛。 关于转专业的目标,林长清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回到闻秋过去所在的文学院。他刚向辅导员陈老师说明此意,老师便一脸不解地问他:“林长清,我记得你以是第一志愿录取到现在的专业,而且根据院里的学籍档案,上一学年你的成绩非常优秀。我认为你在物理系是很有前途的。当然啦,我们学校一向提倡学生的自主意识,如果你真的有意向,而且符合申请条件,我们是不会限制你转专业的。但是老师很想听听你的想法,林长清,你为什么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会不会有点太轻率啦?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有什么困难,可以和老师说嘛,不要憋在心里。” “陈老师,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我今天就想向您咨询一下究竟能不能转专业,需要满足哪些条件,该准备什么手续?”林长清肯定地说。 “学生手册里已经写明了需要准备的材料,你可以回去看一下。申请时间倒是很宽裕的,到这个学期末才截止。不过……从物理系转到文学系,这个跨度也太大了,有点不合常理。按照规定,你要给出充分的转系理由才行。所以关于这个问题,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一定要转的话,我觉得商学院倒是有几个专业挺不错的……” “那我再想想吧。陈老师,谢谢您。”林长清向辅导员表示谢意,转身离开。 林长清从东面的楼梯下去时,夏逸群正好随王慕松从西面的楼梯上来。王慕松交待了一些论文修订的事,便继续向楼上走去。夏逸群想起有些资料还存在办公室的电脑里,便往助教办公室而来。 行经辅导员办公室时,里面的人喊了一声:“小夏!” “陈鹏啊。”夏逸群停下脚步,“今天看上去不太忙?” “什么呀,刚刚才和一个学生聊完。你等我润润喉咙……”陈鹏打开保温杯灌了一口茶,“说起来这孩子你应该挺熟的,就是之前老缠着你问问题的那个林长清。” “哦,他啊。”夏逸群顺口问道,“怎么,他找你有什么事?” “这孩子闹着要转专业呢。说来也怪,他上个学期不是每次答疑时间都来找你吗?看他的成绩单,期末考试几门课的分数也相当不错。我还以为他对物理兴趣很大呢,结果今天突然跑来和我说想转专业。”陈鹏挠挠头,“大二上才提出转专业,其实后面的压力挺大的。他这个情况,我想劝他算了,可是他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样子,劝起来真费劲。” “他想转专业?”夏逸群也摸不着头脑。 陈鹏突然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响指:“我记得他不是你们老王的侄子嘛?他这事儿王教授知不知道?” “不清楚。”夏逸群摇摇头。 “这孩子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我问他,他也不说。你说王教授能同意他转系?”陈鹏直犯嘀咕,“不然你去问问情况,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这孩子之前是你的小跟班,最听你的话。你去劝劝,搞不好比我管用。” “行,我有空和他聊聊吧。” 夏逸群答应了下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不免陷入沉思。他此前从没特别注意过林长清,但是这段时间这个学生的行为与以前相比反差过大,以至于自己开始留心他了。 那么,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林长清返校那天,似乎就开始变得不太对劲了。 难道这个孩子改变了策略,其实是想用这种方式和自己拉近距离? 好像也不是。林长清的许多行为,完全不像是想要拉近距离,反而时时处处都透露出想与自己拉开距离的样子。 夏逸群已经不是头一次对林长清感到迷惑不解了,之前就存在于心底的疑团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除,反而越来越大。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在夏逸群脑内形成:人都是会变的,可是林长清的变化也太过剧烈,简直就像是…… 彻底换了个人。 林长清正冥思苦想,全然没有察觉已经开始点名了。当夏逸群第三次叫到林长清的名字,坐在左边的女生终于看不下去了,抄起笔捅了捅林长清的手肘,小声提醒道:“喂!林长清?哎!老师点你的名呢!” 林长清不知道点名是要干嘛,慌忙站起来,将椅子撞出很大声响。 周围的同学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发出一阵欢笑。 林长清的迷糊劲实在太逗,夏逸群要维持作为老师的严肃形象,只好低下头装作看花名册,以掩饰嘴角的笑意:“你答到就行,不用特地站起来。” 林长清搞清楚状况,脸瞬间就红到了耳朵根,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坐下吧,没关系的,夏老师也没怪你。”林长清右边传来一个声音。 林长清被这个声音解了围。坐下之后,偏过头打量刚才好心提醒他的人。 那是个有些面生的男生,皮肤偏白,五官端正,一双眼睛尤其明亮。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讲台,浑不在意来自林长清的目光。 “吴榛。” “到!”那个男生听见夏逸群点到他,举起手,字正腔圆地答道。 “你好,刚才……谢谢你啊。”林长清低声说。 “别客气。”吴榛笑道,“林长清是吧?你好,我叫吴榛,刚从化学系转过来。” “难怪感觉没怎么见过你。”林长清听他说到转专业,心中一动,“你为什么转专业?” 听林长清这样问,吴榛眼里立刻燃起了小火苗,他往讲台上一指:“为了他啊。” 林长清立马就明白了吴榛想表达的意思,心下感叹夏逸群简直是个祸水,过去的林长清已经称得上是个脑残粉,眼前这个吴榛八成也对他怀着类似的心思。夏逸群要是继续当老师,真不知还会祸害多少学生。 “哈哈,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啦。”吴榛看林长清不接话,自顾自地说道,“相比化学,我本来就更喜欢物理。上个学期我来旁听过你们的课,发现物理系不仅有王教授坐镇,竟然连讲师都这么优秀,立刻就坚定了我转系的决心。” “转系难不难?”林长清问。 “我觉得不难啦,就是手续有点麻烦……”吴榛见点名已经结束,赶忙将课本翻到第一章,“你也想转么?那我有空专门和你说,咱们先听课。” “那先谢谢啦。”林长清小声说,“下课之后一起吃午饭吧,到时候再向你请教。” 专业课的时间总是令林长清万分难熬,但是夏逸群的课却给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对于书中每一个看似枯燥乏味的知识点,他都能以点带面、深入浅出地进行解析,让林长清这个门外汉都能搞清来龙去脉。 虽然对夏逸群心怀抗拒,但是林长清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非常好的老师。也无怪吴榛仅仅听过几节课就能对他另眼相看。 下课铃声响起,夏逸群正好讲完今天的内容。 “林长清,一起吃饭吧?”吴榛将林长清的话放在了心上,主动提议。 “嗯。”林长清答应着,却头也不抬,坚持把最后一点笔记写完。 吴榛伸着脖子,看林长清写写画画,忍不住赞叹:“你的字真好看。” 夏逸群一边整理讲义一边对学生们说:“今天下午我临时有事,所以答疑时间就放在这节课的课后,真是抱歉,大概会占用一点你们吃饭的时间,你们可不要生气啊。” 夏逸群难得和大家开玩笑,学生们哄笑起来。 “唉?我正好有问题要问。”吴榛问林长清,“你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我问完之后咱们立马去吃饭。” 林长清点点头。 “那个……”吴榛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刚过来,还不太认路。助教办公室是哪一间?你能帮我指个路吗?中午我请客!” “我带你过去吧。”林长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请客就不用了,应该我请你才是。转专业的事,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呢,到时候你别嫌我烦。” 听见敲门声,夏逸群抬起头,见来人是林长清,就觉得这个学生开学以来的“叛逆期”可能结束了。 夏逸群想,看样子林长清之前多半是因为自己没陪他过生日而闹别扭,一到答疑时间,故态复萌,还是按时来报到了。 想起陈鹏前几天嘱咐的事情,夏逸群便打算趁此机会与林长清好好聊一下。 谁知夏逸群还未及开口,林长清先偏过头,向走廊里说:“吴榛,你怎么啦?快进来呀。” 一路上吴榛都欢呼雀跃,谁知快到办公室门口,反而扭扭捏捏起来。 林长清很是理解吴榛的心情。在吴榛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夏逸群高中毕业后,林长清再也没有与之见过面,整整两年时间,他只能靠有去无回的电子邮件向夏逸群表达自己的关切与思念。那个时候,他每天都盼望着与夏逸群再见面,拼命学习,只为了能考上夏逸群所在的a大,拉近彼此的距离。真到了重逢的那一刻,林长清却近乡情怯,没能立刻冲上去,反倒觉得自己双脚有千钧重,每迈一步都费尽全身的气力。 经历了后来的许多波折,林长清深深地感到遗憾,自己只怕是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掏心掏肺而又小心翼翼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了。因此,吴榛这副为情所困的样子,在他眼里就显得可贵而又可爱。林长清笑着伸出手,一把将吴榛拉进办公室,对他说:“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夏老师就行。我去外面等你。” 看林长清话里话外急于避开自己的样子,夏逸群微微蹙起眉头:“林长清,你就在沙发那里坐着等。现在外面很热,又想中暑吗?” 在夏逸群的注视之下,林长清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你叫……吴榛,对吧?”夏逸群将办公桌旁的凳子拉开了一些,“过来坐。” 吴榛心头窃喜,赶紧坐了过去,又故意将凳子朝夏逸群拉近了一些,拿出笔记本,指着上面标记过的几处,与夏逸群讨论起来。 林长清并不关心他们谈话的内容。他心不在焉地摆弄了一会书包上的拉链,见吴榛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从包里摸出一本书,默然地坐在那里翻看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近距离接触,吴榛发现夏逸群是个非常平易近人的人,因此也一改刚才的紧张局促,整个人都轻松愉快起来。 最后,吴榛实在没有问题可问了,意犹未尽,只有在收拾笔记本时又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只想着能够在夏逸群身边多坐两分钟也好。 林长清此时恰好读到书中的精彩之处,一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夏逸群越过桌上的相框,正巧能看到林长清看书时嘴角含笑的表情,刹那间竟将他和照片中闻秋低头看书的样子重叠了起来。 夏逸群伸手将相框扣了下来,借由这个动作,按捺住心中强烈的震颤。 ——他差点就对着林长清喊出闻秋的名字了。 听见异响,林长清抬起头,正好迎上夏逸群错愕的目光。 面对林长清那张完全不同于闻秋的脸,夏逸群立刻冷静了下来。 是啊,怎么可能是闻秋呢?闻秋已经不在了啊。 夏逸群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自嘲最近大概真的太过辛苦,疲劳得都开始产生错觉了。 “那我们走了啊,夏老师。”吴榛笑吟吟地向夏逸群道别。 目送二人离开之后,夏逸群才想起要找林长清谈话的事。他找出手机,给林长清发了一条短信,希望他改天能抽出时间来,与自己单独见一面。 夏逸群主动给林长清发短信,这一年多来还是头一遭。短信发出之后,夏逸群放下手机,不禁再次感叹这个学生近来真的太反常了,连带自己都跟着一起反常起来。 第6章 和吴榛细聊过转专业的事以后,林长清茅塞顿开。从物理系转到文学系跨度太大,在填写转系理由的时候难度颇高,吴榛建议不妨换个方向,将目光锁定在文理兼收的商学院或者新闻学院,申请起来相对容易些。 林长清经过考量,认为新闻学院的不少专业讲求文字功底,自己以前在文学系学到的东西或许有用武之地,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一看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切,还以为你会成为我在物理系最好的朋友呢。”吴榛见林长清心意已决,不无遗憾地说,“谁知道我刚来,你要转走了。” 今天是第一次与吴榛打交道,但是林长清也觉得他谈吐风趣,热忱直率,是有心与之结交的。听他这么说,便打趣道:“你这话没道理,不在一个系就不能做朋友啦?” “也对。那我先预祝你申请成功!”吴榛话锋一转,“说起来,你好像和夏老师很熟?” “也不是特别熟……”林长清矢口否认,但是这句话无论从那个角度讲都是撒谎,他到底底气不足,声音也轻了三分。 “告诉你个秘密啊。”吴榛故作神秘地凑近了些,小声对林长清说,“我喜欢夏老师,我想追他。” “哦。”林长清心说我早看出来了,但是转念一想却犯了难:他既不想眼看着这个新朋友重蹈自己的覆辙,但又不确定是否应该将夏逸群有一个同性恋人的事贸然暴露在刚认识不到几个小时的人面前。 吴榛见林长清没反应,还以为他没听明白,又特意强调了一次:“我喜欢他,不是学生对老师的那种喜欢。” 林长清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不会不理我吧……”吴榛生怕吓退了林长清。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3节 “不会的,你放心,这只是你的私事而已。可是……”林长清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旁敲侧击地提醒吴榛一下,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榛见林长清并不排斥,自认为知道林长清在担心什么,便抢过话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说我们现在还是师生关系,谈恋爱影响不好,对吧?放心,毕业之前我绝对不会给夏老师添麻烦,只要能离他近一点就行。至于毕业以后……哎,到时候再说。这条路肯定不好走,我已经做好准备啦!” “你只考虑了事情的一个方面。”林长清不赞同,“你就这么肯定,你追他,他就一定会接受你?如果他已经有恋人了,你要怎么办?” “你说他有女朋友了?不可能!”吴榛胸有成竹,“我早就调查过了,夏老师自从来a大之后,根本就没谈过女朋友。像他条件这么好的人,直到现在完全没找过女朋友,如果不是他将女朋友藏得太好,那就只能说明——他跟我是同一类人。” 林长清放下筷子,继续问道:“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夏老师和你是一类人。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夏老师在喜欢同性的情况下,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呢?” “长清!你怎么老是打击我的积极性啊?”吴榛突然回过味来,立刻缠住林长清不放,“我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快透露一下!” “我哪里知道什么内情?就是给你打打预防针。”林长清心知多说无益,赶紧发表总结陈词。 “既然你也不确定夏老师有没有恋人,那我还是有机会的。”吴榛问林长清,“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吴榛是个天生的乐天派,估计只有等他撞到南墙才会回头了。林长清拿他无法,只好草草答应一声了事,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 有了这次恳谈之后,林长清和吴榛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不少。林长清在专业课方面实在吃力,少不得找吴榛求教。很多时候,林长清的问题简单得出奇,完全不像是一个物理系的学生应有的水平。但吴榛并不了解林长清的情况,很有耐心地为他一一解答,不仅丝毫没有起疑,甚至据此进一步确定林长清完全不适合学物理,转专业绝对是个明智的选择。 “你先把我刚才说的记下来。” “哦,好。”吴榛听夏逸群这么说,乖乖低下头,在纸上奋笔疾书。 夏逸群似乎是在看吴榛写字,其实心思早就飘远了—— 以前那个每逢答疑时间必到的林长清似乎人间蒸发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叫吴榛的学生。细细算来,自从上回林长清陪眼前这个吴榛一起来过办公室之后,已经过了三周有余,在此期间,夏逸群竟再也没有私底下碰见过林长清,之前发出去的那条短信自然也有去无回。 每逢上课的时候,林长清也不再坐第一排。几个班级合上的大课,夏逸群不会每堂课都点名,只能在众多学生之中搜寻林长清的踪迹。可是仅凭肉眼,要从一大群人里找出一个人何其困难,搞得夏逸群讲课时偶尔会心神不定,也不知道班上的学生们发现了没有。 吴榛把夏逸群讲到的要点记完,抬起头,发现夏逸群正兀自出神。他哪能放过这个近距离欣赏心上人的大好时机,干脆搁下笔,一手托着下巴,肆意地打量起夏逸群来。见夏逸群眉头微蹙,正盯着什么地方,吴榛不由地就顺着那视线的方向看去,发现夏逸群的目光落在桌上。 夏逸群的办公桌布置得极为利落。三两本专业课书籍摞在最左边,旁边摊开的活页本里,字如其人,笔迹严谨而工整。电脑显示屏的边缘贴着两张便利贴,电话上也贴着一张,记着一些最近的日程安排。电话旁边有个电子时钟,明明白白地显示着,现在已过了下午4点。 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相框了。在其他东西皆是办公室标配的情况下,这个相框显然为这张写字台增添了一抹温情的色彩。 吴榛的注意力自是被相框里的相片吸引了过去。照片里是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男孩,而且似乎是在画中人完全没有留意的情况下抓拍的。他应该是穿着什么医院的病号服,头低着,因此眉目并不分明,但是从那人白皙而修长的颈部,吴榛没来由地揣测,那理应是个相貌出众的人。 吴榛来夏逸群的办公室已经好几次,大概他的目光被夏老师牢牢吸引住了,竟然彻底忽略了这个小细节。能够让夏逸群将照片特地摆在这里,想必照片里的人对他而言十分重要。但是一般来说,特意洗出来放在相框里的,不是都会选艺术照或者旅游照吗?再不济也应该是拍得比较清晰的生活照,这种连焦距都没有完全调好的偷拍照算是怎么回事? 这人是谁?和夏老师是什么关系?他看上去身体状况不太好,是生了什么病吗? 吴榛正在心乱如麻之际,夏逸群主动问道:“你还有问题吗?” “啊?哦!没有了!”吴榛的心思还停留在那张照片上,下意识地指着照片问了一句,“夏老师,这个人……是谁啊?你弟弟?” 话刚出口,吴榛就觉得自己的问法奇怪得很:为什么下意识就咬定那是夏逸群的弟弟,而抗拒着其他的可能性呢? 他隐隐觉得,夏逸群的答案一定不是自己想听的。 “哦,这是我喜欢的人。”夏逸群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看向照片的眼神带着眷恋与沉迷。 这个样子的夏逸群,是吴榛从未见过的。夏逸群给他的印象,向来都是沉稳、睿智而又冷静,他根本无法想象,夏逸群有一天竟会流露出如此狂热又深情的表情。 那表情证明夏逸群所言非虚,他一定喜欢着照片里的那个人,而且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可以为那人立刻赴死也在所不辞。 夏逸群的感情轻易不会外露,仿佛地壳中的熔岩,终年不见天日。但那种平静不过是表象,一旦表面出现裂痕,内里的熔岩便会带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喷薄而出,灼烧一切,直至焚毁殆尽。 这样深沉的喜爱之情,令吴榛心惊。 第7章 返回宿舍的路上,吴榛心中五味杂陈,脑内反反复复地回想夏逸群刚才说过的话。 “这是我喜欢的人。”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令吴榛终于能够证实他此前的猜测:夏老师果然是喜欢男人的。 然而,夏老师已经有深爱的人了。 吴榛的爱慕之情还未及说出口,就被夏逸群用一句话轻易地判了死刑,令他的这场单相思无疾而终。 吴榛不甘心。 从初中开始,吴榛就懵懵懂懂地察觉到自己性向上的与众不同。身边的哥们在谈论隔壁班的某个女孩子有多漂亮时,他根本就提不起兴趣,相反,他总爱盯着男生看个没完。渐通人事之后,幻想的对象更无一例外地全是同性。 为此,他曾经彷徨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吴榛的彷徨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他出生并成长的那个小地方,诸如夫妻拌嘴、街坊斗气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在一夜之间传遍街头巷尾,成为市井谈资。他家在当地是名门望族,更是被许多双眼睛盯着。对于自己的性取向,吴榛唯有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生怕被人拆穿,遭到千夫所指,丢家里人的脸。 考上大学以后,吴榛的眼前豁然开朗了许多。这个城市大到无奇不有,大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似近实远。在这里,不会有人真正关心你喜欢异性还是同性。固然有许多人将这种距离称为冷漠,但是对于吴榛而言,这样的冷漠恰到好处,令他感到安全,令他从那种窒息感中得以解脱,有余力向四周张望。 吴榛开始孜孜不倦地寻找,他极度渴望能找到同类,但是却因经验匮乏而毫无头绪。他不确定需要找多久才能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他更没料到的是,喜欢的人会突然降临到自己面前。 那还是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吴榛清楚地记得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作为旁听生坐在教室的一隅,形单影只。周围的人似乎都在小声谈论着什么,吴榛听不清他们讲话的内容,却听得出话语之间满满的兴奋感。 “嘘!来啦来啦!”方才热烈讨论的一群人当中,为首的那个女孩突然示意小伙伴们噤声。 这是夏逸群这学期第一次帮王教授代课,他是在大家小小的惊叹声中走进教室的。——学生们纷纷感慨,这位师兄比传闻中还要帅气。有个男生甚至打了个响亮的唿哨,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面对学生们的小打小闹,夏逸群充满风度地报以微笑,搞得前排的女孩子们反而先不好意思起来,赶紧低头装出翻书或者找笔的样子,以掩饰脸颊上的红晕。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夏逸群的声音温和如窗棂间拂过的春风。 午后的阳光斜射在夏逸群的身上,看在吴榛眼里。 吴榛无端地认为,讲台上的这个人和那春光一定有着同样的温度。只看了一眼,吴榛的心就如同突然敲开了一只核桃一般,整个胸腔里都弥漫起一种青涩但美妙的滋味。 从那一天起,吴榛就将这位夏老师放在了心里。 吴榛的人生突然有了一个非常具体的目标,他想离夏老师近一些,再近一些。他开始起早贪黑地泡在图书馆看书学习,只为能在期末考试时名列前茅,达到转专业的要求。 可是当吴榛终于成为物理系的学生时,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满足,反而更加贪心了。他开始借着课余的时间不停地往夏逸群的办公室跑,只为能给夏老师留下一点印象。 当夏逸群可以不用思索就能立即喊出吴榛的名字时,他满以为自己和夏老师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了。谁料自己竟是被微不足道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不然,怎么会忽略夏逸群桌上摆放的那张照片呢? 为了隐瞒喜欢同性的事实,吴榛的整个青春期都过得忐忑不安;而当他喜欢上夏逸群之后,忙忙碌碌大半年,才能够名正言顺地以学生的身份接近夏逸群一点点。 而夏逸群呢?他居然用那种轻松的口气,承认自己喜欢那个人,一个同性,毫不遮掩,毫不犹豫,毫不畏惧,瞬间就将这些年饱受煎熬并苦苦挣扎的吴榛反衬成了一个可怜虫。 既然你可以喜欢男人,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吴榛这样想着,更不甘心了。 “吴榛?吴榛!” 吴榛抬起头,发现林长清正迎面走过来。 吴榛现在正急于宣泄自己的愤懑,而林长清作为知情人,出现得相当及时。 看吴榛脸色不好,林长清关切地问他:“你怎么没精神?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我送你回宿舍休息一会儿吧?” 吴榛摊了摊手,沮丧地说:“我失恋了。” “啊?”林长清一时没反应过来。 “夏老师的确喜欢男人,但是他已经有心上人啦。——他亲口承认的,我还看到他爱人的照片了呢,就放在他办公桌上。都怪你这乌鸦嘴!全被你说中了!”吴榛气鼓鼓地,作势锤了一下林长清的胳膊泄愤。 “哎呦轻点儿!”林长清揉了揉胳膊,又好气又好笑。看吴榛的样子,应该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有表白就碰了钉子。 林长清只是没料到,这个钉子碰得比想象中要快许多。看来夏逸群和顾之航真的走到了一起,而且夏逸群也是真的深爱着顾之航。 当年与闻秋在一起的事,夏逸群讳莫如深,连最铁的朋友都能瞒则瞒。现在和顾之航在一起了,把恋人的照片直接摆在办公室不说,甚至还敢于主动将他们的关系告诉自己的学生,一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架势。 顾之航的待遇显然比自己好太多,林长清却诧异地发现自己连嫉妒之心都没有。是啊,死人怎么会嫉妒呢?夏逸群态度上的反差,只能让他更加认清,当年的闻秋当真只是个替身,仅此而已。 “你不知道,夏老师喜欢的那个人长得挺好看的,而且看上去年纪特小,感觉和咱们差不多大吧。”吴榛自顾自地开始八卦。 林长清没接吴榛的话茬,心想那人其实比我们都要大一些。 他又想起曾与顾之航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作为替身遇到正主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但饶是林长清也无法否认,顾之航那张脸真是生得好。加上从小被他大哥顾文冬宠着,又有夏逸群从旁爱护,让顾之航长成了一个活泼开朗的人。无论是面相还是性格都相当讨喜,的确容易让旁人误以为他年纪尚小。 见林长清低头不语,吴榛觉得林长清对自己的感情纠葛大概并不感兴趣,很识趣地换了个话题:“哎,我说,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我去新闻学院问了问转专业的情况。”林长清一谈及此,话匣子就打开了,“你不愧是过来人,给我的建议太靠谱了!那边好几个老师初步了解过我的情况,都说我申请新闻院应该没问题。” “太好了,那我以后岂不是要有个记者朋友了?”吴榛真心为林长清高兴。 林长清笑道:“什么记者啊,八字没一撇呢。不过多亏你帮忙,这次我一定要请你吃大餐!” 林长清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直勾得吴榛捏着他的下巴半开玩笑:“哎,长清,我突然发现你长得其实也蛮好看的啊。不然你凑合凑合,从了我这个孤家寡人吧!” “讨厌!别拿我寻开心!”面对吴榛的毛手毛脚,林长清哪能示弱,伸出手去挠吴榛的肋下。 “林长清?”夏逸群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林长清和吴榛都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夏逸群,皆是一愣,停止了打闹。 吴榛还没能完全消化刚才在办公室里和夏逸群的对话,现在夏逸群突然出现,显然是给他添堵。他匆匆地和夏逸群打了个哈哈,便朝宿舍去了,把个林长清丢在原地。 林长清突然记起之前那条抛诸脑后的来自夏逸群的短信。现在狭路相逢,看来夏逸群免不了要找他单独聊聊了。林长清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夏老师”,磨磨唧唧地蹭到夏逸群身边。 “你也要去王教授家吧?”夏逸群问道。 “啊?我去王教授家干什么?”林长清不解,那不是你的导师吗。 “你姑妈没给你发短信?”夏逸群又问。 林长清这才想起看手机,果然显示有一条来自姑妈的短信,说家里买了很多大闸蟹,叫他晚上去吃。 从夏逸群刚才的那几句话中,林长清便大致推测出了自己和王教授的关系,立刻又是一身冷汗:他哪里晓得发短信的这个“姑妈”住在什么地方?不过看样子夏逸群似乎也受到了邀请,他正好可以尾随夏逸群去认门。 这大概就叫祸兮福之所伏。林长清捂着胸口长出一口气,殊不知他这几分钟脸上的表情大起大落、异常精彩,被夏逸群尽收眼底。 夏逸群问道:“你想什么呢?” “啊?哦,我……我想转专业的事呢……”林长清每次在夏逸群面前都神经紧张,竟然慌不择言,把转专业的事情抖了出来。 “我记得听你姑妈说过,你从小最喜欢物理。怎么突然要转专业?”夏逸群正好打算和林长清谈这个问题。本来还不知道如何开场,谁知林长清不打自招了。 林长清暗恨那个正牌林长清喜欢什么不好,居然喜欢物理。他一边默念“言多必失”,一边又恨不得以头抢地:过去和夏逸群在一起时,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对夏逸群说谎。只要夏逸群用温柔的语气问上一问,林长清立马就会丢盔弃甲,把肚子里的坏水交待个一干二净。 自己到现在竟然都没办法克服,面对夏逸群还是不太会编谎话,林长清暗叹,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我就是要转专业,你、你管不着!”林长清只好嘴硬。 夏逸群只道林长清还是小孩子心性,换了个方式问他:“是,我管不着。但是你想转到什么专业去?这个总可以和我说说吧。” “我想去……新闻系……”林长清心想自己横竖已经暴露了转专业的打算,索性将事情和盘托出。 “看样子是打算追随你父亲的脚步了?”夏逸群说。 林长清含混地“嗯”了一声,便再无话可说。 原来自己的“父亲”是新闻工作者吗?这下可好,下次再有人问自己关于转专业的理由时,正好拿这件事当挡箭牌。 不过聊了三两句,竟然套出这么多信息。林长清觉得夏逸群也不是一无是处,一直以来也挺关心自己的,在夏逸群身旁走着,好像也不是那么排斥了。 转念之间,林长清又觉得这种想法是危险的:夏逸群只不过是作为老师,表达一下对学生的关心而已,这个人无论对谁都会温柔,吸引人靠近,真正靠近之后就会发现,这种温柔只不过是表象。在感情上,夏逸群只会对顾之航真心以待,其他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闻秋如此,过去的林长清亦是如此,近在眼前还有吴榛这个例子。 总而言之,千万不能被夏逸群迷惑了。自己曾经被这个人温柔的假象骗得团团转,最后在真相大白之时伤得体无完肤。重活一次,同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了。 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和这个人扯上更多关系了。 林长清这样告诫自己。 第8章 这天下课之后,林长清又绕路去往新闻学院。他打算去看看课表,挑一些专业课进行旁听。吴榛约林长清一起吃晚饭,不介意陪他走一趟。 谁知行至新闻学院门口,吴榛突然说看见了熟人,要去打个招呼,还不及林长清有所反应,吴榛便跑得不见踪影。 大批学生此刻正从一楼的礼堂往外走,言谈间全在讨论毕业出路的话题。每年此时,各大企业会赴高校进行校园招聘,而a大这样的名校往往是很多企业举办宣讲会的首选,因此更显热闹非凡。 林长清一时寻吴榛而不得,只好发了条短信,约他过一会在新闻学院门口相见。发完短信,便径自走到大厅里的公告板前,摸出随身的笔记本,仔细研究起新闻系的课程安排。 挑了几门和自己的课表时间不冲突的课,林长清细细地将课程的时间和地点抄下来。抄好之后正收拾纸笔,高跟鞋踏出的一连串脆响由远及近,吸引了他的注意。 高跟鞋的主人是个身着套装的女性,画着精致的妆容,走路姿势干练又不失端庄,带着职场女强人特有的气场与魅力,与周遭打扮略显稚嫩的女学生们形成鲜明对比,难免引得在场的男学生们对她行注目礼。 及至看清来人,林长清不禁喜出望外地喊出声:“莫静怡学姐!” 莫静怡此时已是《每日新闻》报社新闻部里冉冉升起的新星,领导对她很是倚重,加上她又是a大的毕业生,因此报社在a大举行校园招聘会,便指派她前来对报社进行宣传。 连续第二年担任此项工作,莫静怡自然是驾轻就熟,对这种宣讲会结束后立刻上前套近乎打听招聘情况的学生,她早就见怪不怪了。饶是如此,对方既指名道姓地和她打了招呼,出于礼貌,莫静怡还是停下脚步,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叫住她的人,是一个陌生的男学生。他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竟连肩膀都有些微微发颤,一副和莫静怡相识已久、久别重逢的表情。 哟,还是个演技派。莫静怡在心里打趣,上前言简意赅地说道:“同学你好,你是来参加宣讲会的吧?刚才我们骆总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现场投递简历之后,会由专人负责筛选,以确定第一轮面试的名单。入选与否,两周之内会给你们通知。” 林长清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居然叫住了莫静怡,却又没想好开场白,一时间语无伦次:“我不是……那个……学姐……” 莫静怡笑笑,补充道:“这位同学,你是新闻学院的学生吧?我想你大概是搞错了,我是文学院毕业的,可不是你的直系学姐。你也不用和我套近乎,直接等消息吧。我保证,只要你是符合要求的人才,我们肯定会录用的。” 林长清重生之后,有一大堆的麻烦接踵而至,以至于积攒了太多压力。这些压力,在他看见老友的瞬间找到了宣泄口,驱使他不假思索就叫出了莫静怡的名字。 自从两人在高中相识以来,莫静怡始终把闻秋当成弟弟对待。她见证了闻秋在感情上的大起大落,但是无论如何,莫静怡始终站在闻秋这一方,维护着他。 就凭这点,林长清的直觉告诉他,莫静怡是值得信任的。 林长清咬了一下下唇,下了极大的决心,开口说道:“学姐,虽然这件事听起来有点荒谬,但是请你相信我……其实我……我是闻秋!” 莫静怡觉得自己的耐心正要耗尽之际,终于等到眼前这个男孩开了口。孰料这一开口,便将她惊得呆立当场。 从巨大的震惊中迅速回过神,莫静怡第一个反应是怒不可遏:“你……你说什么?!” 闻秋感情上的波折本就让莫静怡无限唏嘘,而他的离世更是给莫静怡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时至今日,听男友顾文冬说起夏逸群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还觉得忿忿不平,恨不能再给夏逸群补上几个耳光才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人都已经没了,装情圣给谁看呢? 现在闻秋的名字陡然被提起,还是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莫静怡自然大为光火。但是身处校园,当场发作终归影响不好,莫静怡只能将林长清拉到角落里,强迫自己压低声音:“你究竟是谁?!别拿去世的人乱开玩笑!” 林长清将自己暴露在莫静怡面前之后,反倒镇定了许多,开始娓娓道来,有条不紊地将自己如何突然在这个身体里醒来,以及此后的种种经历如实相告。 任凭当记者再怎么见多识广,莫静怡对这种离奇的事情哪里肯信:“你一味地说重生之后的经历,编故事谁都会。你敢不敢说说以前的事,证明你就是……闻秋?” 林长清思索了片刻,说道:“你以前担任过我的编辑,我写专栏时用的笔名是‘望秋先零’。” “这……”莫静怡见他说得有板有眼,愣了一下,但是她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摇摆不定,斥道,“笔名印在报纸上,尽人皆知,稍微留心查一下,很容易就能知道作者的情况。这种事情不算!” 林长清想了想,马上又换了个思路:“那……顾文冬学长,我知道他是你的男朋友。他最近还好吗?” 经过这几年的打拼,莫静怡的男友顾文冬现在已是家喻户晓的明星。他一向宣称自己有个交往多年的圈外女友,但是出于保护莫静怡隐私和个人空间的目的,也从未向外界透露过莫静怡的具体情况。林长清冷不丁将此事爆出来,莫静怡马上去堵他的嘴:“你从哪知道的?……好吧,你说的没错,他是我的男友。不过很早以前这个信息被八卦杂志挖出来过,当时有个狂热粉丝根据那些线索顺藤摸瓜,上门找过我的麻烦。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也和那人一样,是通过这种方式找上我的?” 莫静怡嘴上还在反驳,心里其实已开始犯嘀咕了。 “当时来找你麻烦的是个女孩子,还差点用刀片划伤你,对不对?”莫静怡的话倒是给了林长清新的提示,“那个时候我为了拦住她,不小心伤了右手。——可惜现在换了个新身体,伤疤没了,没办法当成证据给你看。” 莫静怡说不出话,她很清楚,如果林长清是想伪装成闻秋,那他知道的这些事情也未免太过详细了。 林长清迫切地希望莫静怡能够相信自己,继续说下去:“你还在求是中学的时候,咱们一起排练过《雷雨》的话剧。哦,我没有参演,我就是帮你写写海报。” 说到写海报,林长清突然灵光一现,忙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刷刷地写下几个字,递到莫静怡眼前:“学姐,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的话,但是我的笔迹总不会骗你吧!” 纸面上行云流水地写着几个字。 “导演:莫静怡。” 区区几个字,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莫静怡记忆的大门。 那是闻秋到话剧社报到的第一天。话剧社的指导老师说这个小同学的字写得不错,可以帮忙写海报,莫静怡便想当场考验考验他。她把排笔往闻秋手里一塞,指着一张已经画好大半的海报,让他写两个字试试。 “写什么?” “就写‘导演:莫静怡’,莫愁的莫,文静的静,怡人的怡。”莫静怡用手指点了点空白处,“就在这里。” 闻秋蘸了点颜料,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哟,莫静怡三个字儿比我自己写的还好看呐!”莫静怡感叹道。 强行将自己从过往的回忆中拉回来,莫静怡的眼里已经噙满泪水,颤声道:“闻秋?你真的是闻秋!” 莫静怡无法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她抓着林长清的双肩左看右看,久久不肯放手:“谢天谢地!你还活着!让我好好看看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哎,不管了!活着就好!你还活着就好!” “学姐,一开始,连我自己都没法相信死而复生这种事。”林长清抬手轻轻握住莫静怡的手腕,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但是无论如何,我的的确确还活着。只不过……这事我不想声张,你也别叫我闻秋了,会引人怀疑的。” “那我该叫你什么?” “林长清,我现在的新名字是林长清。” “你也别一口一个学姐了,叫我静怡姐吧。” 莫静怡显然还需要适应一下这个陌生的名字,就如同她需要适应一下这张完全陌生的脸一样。她关切地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你应该一开始就来找我的,你怎么忍心……” 得知闻秋死讯时那种伤心到窒息的感觉,莫静怡至今还难以忘怀,她一边埋怨林长清,一边又哽咽起来,红了眼圈。 林长清有些赧然,柔声安慰她:“我过得挺好的……” 从前的闻秋就是这么个温吞的性子,不喜欢麻烦他人,有什么问题都往肚子里吞。莫静怡气不过,点了点林长清的眉心:“真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说说看,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现在走一步算一步吧。以后……我也不知道以后的事,只是我不想再做回闻秋了,我想就以现在这个身份生活下去。”林长清抿了抿嘴,“其实我刚才都不该冒冒失失地叫住你,是我太冲动了,吓坏你了吧?对不起啊……” 莫静怡虎着脸:“你道什么歉?我现在连高兴都还来不及呢。你该早点来找我的!” “静怡姐,我的事……你能不能别告诉顾文冬学长?”林长清顾虑重重地问。 莫静怡何其聪明伶俐,一下便参透了林长清的心思:“当然不能告诉他!他性子那么急,肯定第一时间把这事儿捅到夏逸群那里……” “静怡姐,能不能也……别提那个人了。”林长清诚恳地看着莫静怡的眼睛说,“我是真的不想再过回以前的生活了,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莫静怡此时根本听不得林长清提个“死”字,当即跳脚:“呸呸呸!你活得好好的,别总提什么死不死的。我替你瞒着就是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我不准你再……” 话说了半头,莫静怡鼻子一酸,眼泪又摇摇欲坠了。 “我说怎么找不着你呢?原来躲在这儿图清净。” 一个声音从莫静怡背后传来,生生把她的眼泪又给堵了回去,她气得直咬牙:这个冤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出现,简直破坏情绪! 第9章 “我说怎么找不着你呢?原来躲在这儿图清净。抱歉,刚才见到我表弟,顺便聊了两句,就耽误了时间……” 说话的是个个头很高的男人,肤色略深,穿一身剪裁得体的西服,衬得身材极好。 他说话间便绕到莫静怡身前,微微躬身打量了她片刻,诧异道:“怎么搞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也难得有人能把你给气哭。告诉骆哥,谁欺负你啦?我来帮你主持公道。” “没你的事!”莫静怡美目怒视,嘴上也毫不留情。 来者自当是莫静怡的熟人。林长清不便插嘴,只能盯着那人看。 那人自然很快便注意到了林长清:“这位小同学,是你惹她不高兴啦?不管是因为什么事,将女士惹恼至此,是不是有失绅士风度啊?总之,你先道个歉吧。” 那人一见面就油腔滑调地去招惹林长清,莫静怡哪里还有好脸色。她上前便往林长清前面一挡:“没人惹我,你别给我学弟找茬。” “你好,我叫林长清,是a大物理系的学生。”林长清顺着莫静怡的话做自我介绍,又主动向眼前这个男人伸出手,试图缓和一下尴尬的局面。 莫静怡下意识将这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小学弟护得这么紧,激起了骆扬的好奇心。 骆扬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小孩,见他主动要和自己握手,便也伸出手去。握住林长清的手,骆扬意外地发现触感还挺好,很是握了一会儿,方才舍得松开,“你好,我是骆扬,莫静怡的同事。” “骆总,咱们赶紧回吧,晚上不是还有个会?”莫静怡见骆扬眼神不善,笑意渐深,一叠声地催他走人,临走前不忘将自己的名片回身塞给林长清,“林……长清,我换了电话,你有空一定记得联系我!” 骆扬几乎是被莫静怡撵着赶路,但是显然对刚才的邂逅意犹未尽:这个姓林的男孩子,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太对他的胃口了,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订做的那般恰到好处,自然令他念念不忘。 骆扬似乎一直都在找寻这样一个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找到过,也没想过这个人居然真的存在,这教他如何能就此罢休。他兴致勃勃地问莫静怡:“小莫,你那个学弟叫什么来着?林……林长清,是叫这个没错吧?长得挺可爱的啊。” “骆总,算我求你,至少放过我的学弟行吗?”莫静怡哭丧着脸,她太清楚这个顶头上司是什么德行了。 骆扬耸耸肩:“你别这么紧张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特别喜欢他这样儿的,你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不好意思,我拒绝!这孩子心地特别单纯,哪里吃得消你这尊大神的手段?”莫静怡警告道,“你要是敢骚扰他,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哟,瞧你这表情,你学弟都快被你夸成一朵花啦。——还是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芙蓉花儿。”骆扬笑道,“小莫,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让我至少有个机会远观一下……你别瞪我,我就是和人家联络联络感情。嗨!算了,我自己去查吧。好歹也做过这么多年的记者了,这点东西还是查得出来的……” 骆扬越说越来劲,莫静怡急了眼,指着骆扬的鼻子:“你敢查他试试!” 见莫静怡当真动气了,骆扬及时讨饶,却又不无遗憾地说:“大侠饶命!我不查就是了。” 莫静怡对骆扬的警告发出了不足一个星期,当骆扬神气活现地带林长清出现在报社办公室,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新来的实习生时,莫静怡对这个风流成性的上司目瞪口呆。 新闻部有段时间没进新人了,林长清的出现自然备受瞩目,他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走到骆扬安排的座位上坐好,很快便有几个坐在附近的编辑凑了上去,找他攀谈起来。林长清虽说还是个在读的大学生,但是不露怯,态度谦和温顺,最难得的是长得又养眼,迅速就博得了一众同事的好感。 骆扬踱着方步,特地走到莫静怡的办公桌旁,像只炫耀的孔雀。 莫静怡压低声音,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是叫你不准去招惹他的么?” 骆扬赶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冤枉我绝对没有主动招惹他,是这个小可爱自投罗网的。” 莫静怡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恰逢午餐时间,便拉了林长清一起吃饭,这才搞清来龙去脉。 林长清正致力于转系。他自认这个学期的期末考成绩多半难以名列前茅,便另辟蹊径,打算到报社找个兼职做做,如果能够做出点实绩就更好,可以为转新闻系增加说服力。 以林长清现在的物理系背景,要在报社找到一份实习的工作并非易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去莫静怡所在的《今日新闻》,搞不好对方能够看在学姐的面子上给他开开后门。 当人事部安排骆扬进行实习生面试,而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人居然是林长清时,骆扬恨不得当场拍板叫他马上开始实习期。 骆扬这样想着,表面上还是岿然不动。 听林长清讲明来意,他立刻摆出一副讲原则的样子,故意打官腔作弄林长清:“小林,你知道的,按照惯例,我们社一直都倾向于把机会留给有新闻专业背景的学生……” 林长清虽然早预料到对方可能会出于专业不对口的原因拒绝自己,但是难免在原地失落了一会儿。不过他还是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很有礼貌地向骆扬点点头:“我明白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当然,还是非常感谢您能抽出宝贵的时间,给了我这次面试的机会。”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明白了?”见林长清想走,骆扬赶忙说,“你刚才不是说,想要为转入新闻系积累经验吗?既然你将来会成为新闻专业的学生,在我看来,你也算是符合要求的。所以说,想不想来试试看?” “您的意思是……”林长清难以置信。 骆扬笑道:“欢迎你加入新闻部。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峰回路转,林长清喜出望外,赶忙站起来对伯乐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谢……哎哟!” 林长清没有掌握好距离,鞠躬的时候又太用力,脑袋生生在办公桌边缘磕了一记,动静大得把骆扬给惊到了,赶紧起身把林长清捉过来察看伤着没有,差点没带翻手边的茶杯。 骆扬一手握着林长清的胳膊,一手去撩他的头发,见前额果然红肿了一小块。 这孩子大概是被刚才那一下给撞懵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一双眼睛显得别有风情。骆扬近距离观察着林长清,心内一隅被撩拨得直发痒。本来想责备林长清太过冒失,可是看到他一副委屈样儿,又骂不出口。 骆扬干脆放弃说话,想着帮林长清揉揉脑门算了。 手指刚触到林长清额前的皮肤时,骆扬心痒更甚,整个人都陷入了兴奋,根本舍不得撒手。两个人维持这种姿势,时间一久,林长清先尴尬起来:“骆总,我不要紧了。” 对方既然开了口,骆扬只能罢手。 林长清从办公室离开之后,有好一阵子,骆扬都坐在椅子里发呆。他自认只要决定对一个人出手,从来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三言两语便能撩拨起对方的兴致。若是自己兴趣来了,当天就将人拐带到床上也不在话下。 作为一个连满汉全席都糟蹋过的情场高手,碰见林长清这种清粥小菜,骆扬发现自己居然无从下嘴:连碰一下额头都要瞻前顾后,稍微摸得久一点吧,又怕人家嫌自己轻薄。 他骆扬追个人何曾费过这么大的劲儿?不过林长清确实长得太合他的心意,骆扬根本就不满足于只是玩玩一夜情,稍微下点功夫也是理所当然了。 细细回味着指尖残存的触感,骆扬笑叹自己难得有一回干劲想追人,反倒有点不得要领,像是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简直越活越回去了。 莫静怡问清了事情的始末,才知先前骆扬所言非虚,姑且暂时放他一条生路。她给林长清夹了一块鸡翅,好心提醒道:“学物理确实太为难你了,转到新闻学院是好些。你来实习我不反对,但是别太拼,又累坏了身体可不值得。” 林长清还是闻秋的时候,承了朋友的情,起早贪黑帮忙改剧本。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操劳的缘故,最后竟罹患脑瘤。这件事给莫静怡留下了心理阴影,是以她才会这般提醒林长清。为了让林长清安心,她又补充说:“我认识几个a大新闻系的老师,交情还不错。过两天我去找他们提一下,你转专业的事儿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 “真是太谢谢你了!”莫静怡对林长清而言,就像个知心姐姐一样,他道过谢,又向过去那样习惯性地对莫静怡吐起苦水,“你不知道,夏逸群现在成了物理系的讲师,这个学期正好带我那个班的课。我现在每个星期都不得不见到他,真糟心。” “既然是糟心事那咱们就别提了!”莫静怡识趣地对这个话题绝口不提,却还是难免心生感慨。关于夏逸群和闻秋的事,在闻秋去世之后,她从顾文冬以及顾之航那里断断续续地又听来了一些内情。起初她以为不过是个夏逸群先背叛再后悔的简单故事,谁知这两个人竟早就彼此喜欢,只是因着误会才耽误了许多年,直至天人相隔,都没能互通心意,实是令人扼腕痛惜。 莫静怡庆幸闻秋并没有真正死去,而是变成了另一幅模样,现正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莫静怡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林长清的误会必须由夏逸群亲自解开才是。目下林长清根本就不可能给夏逸群这样的机会,就算最后林长清了解了当年真相,他也未必就肯原谅夏逸群。毕竟夏逸群此前的所作所为实在可气,对林长清造成感情上的伤害是既成事实。最要命的是,整件事彻底毁掉了林长清对夏逸群的信任。信任这种东西,摧毁起来极为容易,想要重建却是难上加难,偏偏又是两个人相处的过程中必不可少的。 重生于夏逸群的学生身上,相比起自己,林长清其实离夏逸群更近。但是他却完全不曾考虑过将自己其实是闻秋的事告诉夏逸群,反而对其避之唯恐不及,甚至连这人的名字都不愿提起。 看来,林长清是真的被夏逸群伤透了心。 莫静怡的思绪兜兜转转,又转回骆扬身上。 同事间早有传言,说此人家中背景十分了得。照理说,这类人的生活理应顺风顺水,可是骆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年轻时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他和家里彻底闹翻,即便后来家里人的态度有所松动,可是骆大公子仍然执意不回去继承家业,反而在大学毕业后迅速找了一家规模不大的报社供职。 当时,几乎每个人认识骆扬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认定,面对家中早已为他铺垫好的似锦前程,这种起早贪黑的工作骆扬绝对不可能坚持下来。谁知骆扬居然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是将记者这份工作当成正儿八经的事业看待,居然还做得有声有色。 骆扬凭借超乎常人的新闻敏感度以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犀利文风,入行不久就凭借数篇社会反响强烈的深度报道成为业内引人瞩目的年轻记者。他的脱颖而出很快就吸引了《每日新闻》的注意,被招致麾下之后,报社里的头头脑脑有意锻炼他,因此,几乎所有的重要部门骆扬都呆过。最后,他在新闻部扎下根来,一步一个脚印,以现在的年纪就做到副总编的位置,在报社乃至业内都是史无前例的。 关于骆扬讳莫如深的家庭背景,莫静怡倒是提不起太大兴趣,但是自从调到新闻部之后,她对这个上司略显浮夸的做派倒是有了全方位的认识:莫静怡渐渐留意到这个人吃穿用度皆非凡品,在细节上极讲究,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关于他是公子哥的传闻大概是真的。 骆扬在感情生活上的丰富多彩更令莫静怡大跌眼镜。明明报社的工作忙得要死,此人居然有本事分出心思来“谈恋爱”。当然,莫静怡觉得骆扬的恋爱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他所谓的“恋情”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身边的小情人走马灯似地换,还美其名曰人不风流枉少年。办公室里的大龄单身青年都对骆总这种生活状态感到眼热,但也唯有望洋兴叹的份。 值得一提的是,骆扬的所有情人,无一例外全是男性。关于同性恋,本来就是个人隐私,莫静怡也没有什么偏见,关键问题在于,她以前对同性恋群体的直观感受几乎全部来自闻秋这个乖小孩,哪里见识过这个圈子里血雨腥风的人物。 转到骆扬手下工作,不出一个星期,莫静怡的三观就彻底推倒重建了:只要去报社附近的餐厅吃午餐,往往都能撞见骆扬正在和人调情,而且调情的对象每次都不一样。起初遇见和小情人在一起的骆扬,莫静怡会陷入尴尬;过了一段时间发现骆扬的小情人常换常新,莫静怡开始内心抓狂;事到如今,她已学会冷眼旁观,骆扬跟她打招呼,她还会借机冷嘲热讽两句,反正是彻底麻木了。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当骆扬主动向莫静怡表达对林长清有好感的时候,莫静怡的心中就开始警铃大作:林长清连夏逸群这种人都吃不消,万一被段数更高的骆扬缠上,不啻于避坑落井。 莫静怡回忆完上司的风流史,严肃地对林长清说:“长清,你以后离骆总远一点。” 本来两个人都在安静地吃饭,莫静怡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林长清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骆总?他人挺不错的啊,又是业内赫赫有名的前辈,我还想向他多学点东西呢。” “对啊,小莫,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骆扬的声音也恰逢其时地冒了出来。 骆扬非常罕见地陷入空窗期,难得跑到员工食堂来吃一次午饭。彼时他正端着盘子四处张望,仿佛装了雷达一般,很快便从人群中找到林长清,立马凑上来,紧挨林长清身边坐下。 面对阴魂不散的骆扬,莫静怡的表情相当不耐,夹枪带棒地奚落道:“骆总,今天怎么有心情吃食堂,你的小情人今天怎么没来找你?是不是又分手啦?哎,没事儿,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你的道行,不出三天,肯定马上能换个新的……” “小莫,你今天吃枪药啦?不带这么黑领导的,像话吗?”骆扬虽然口里这么说,脸上却未出现任何不悦,反而笑吟吟地转向林长清,“长清,第一天来上班感觉如何?食堂的菜还行吗?要是不合胃口,明天我带你出去吃?” “挺好的,几个编辑老师都对我很耐心。我不挑食,这些菜已经很好了。”林长清早就听懂了莫静怡刚才的潜台词,一本正经地有问必答,然后低下头,继续默默扒饭。 骆扬看他嘴巴抿着,腮帮子微微鼓起,吃东西透着一股认真劲,尤其可爱,心下感叹:这个小家伙,怎么连嚼东西的样子都这么合自己的心意呢? 转眼看见莫静怡两道眼刀正从旁甩过来,骆扬立马回敬她了一个“我就是看上他了你能奈我何”的眼神。见莫静怡一副咬牙切齿却又拿自己无法的样子,骆扬的心情更愉快了,这才坐正了身子,怡然自得地就着自己的盘子吃起来。 第10章 林长清将手中的校对好的稿件提交给编辑老师时,离约定的截止时间还有十多分钟。 林长清暗自庆幸,今天的工作也顺利过关。他一边整理桌面上的资料,一边看向窗外,休息一下有些滞涩的眼睛。 天色已晚,从高处望下去,附近几条马路渐渐显现出拥堵的迹象,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期。 采访部门的策划会刚结束,骆扬随众人走出会议室,正打算回办公室歇口气,就瞧见林长清扭头看着外面的样子。 林长清的头微微偏着,骆扬被他那修长的颈部所吸引,目光一路向下,微微敞开的领口之内,隐约可见锁骨舒展的线条。看了一会儿,遂起了捉弄之意,拿手中的笔记本在林长清眼前虚晃一记。 林长清果真被惊了一跳。 发现自己开小差被领导捉了个现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骆总。” “忙完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骆扬向林长清发出邀请,“你喜欢吃本帮菜吗?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馆子。我请客。” 骆扬的话处处为对方着想,每个字都透着周全妥帖,林长清正不知该如何谢绝,跟在骆扬后面的莫静怡立刻不着痕迹地替他解围:“骆总,还有两个版面需要你拍板,印刷厂那边等着呢。” “哦,好。”只要提及工作的事,骆扬定会立刻收起没正经的样子,严肃对待,但是他回办公室前还是贼心不死地对林长清说,“那咱们改天再约啊。” 说完抬腿便走,像龙卷风一般呼啸过境,来去匆匆,根本不容林长清拒绝。 莫静怡的手机响了一声,她看完信息之后正面露难色,但是抬眼看见林长清,脸色立刻舒展了两分:“长清,你写三千字的文章要多久?” “三千字?写什么内容?”林长清问。 “就是从前你在文艺版发表的那种专栏的形式,内容倒没太多限制。”莫静怡明知突然提这种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想试试看,“我一个同事负责的作家突然得了急病入院,交不出稿来,眼看着马上就要截稿,可是备稿的质量又不高,现在正四处求人呢。我想能不能请你出山,帮忙救救场。” “我以前倒是经常写一些文艺评论……啊,只是练笔而已,与其说是文章,不如说是一些碎片式的想法,写的挺随便的,也没考虑过用来发表。不过凭印象凑一下,攒个三千字应该不难。你给我半个小时,赶得上吗?”林长清一边说一边点开文字处理软件。 莫静怡当即给了林长清一个大大的拥抱:“半个小时太够了!长清,你简直是救星啊!太爱你了,一会儿请你吃饭。” 骆扬存了私心,特意将林长清的座位安排在离自己办公室最近的一处。他听见外间十分热闹,偏过头,只见莫静怡对林长清又搂又抱还约饭,林长清也不推脱,一双眼睛笑意盈盈。骆扬顿时感受到了差别待遇,立刻端起领导架子对莫静怡实施“打击报复”,朝外喊道:“小莫,没见周围同事还忙着呐?在办公室里别吵吵闹闹的,注意影响。” “知道啦,老大!”莫静怡一脸嫌弃地朝骆扬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工位上走。 等林长清码完字,莫静怡便提交给同事去审。同事迅速扫完林长清的文章,刮目相看,当即打电话对莫静怡赞叹:“太感谢了,我觉得可以直接用啦。哎,这当真是出自你那个小学弟之手?行文相当老练啊。你们新闻部真是藏龙卧虎,你们这实习生怎么找到的?太靠谱了。” “我没吹牛吧?……这就是我亲弟弟好吗?当然随我啦!……嗯嗯,可以可以,没问题。那咱们回聊咯?”莫静怡和老同事寒暄完,挂了电话,完全无视骆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豪爽地朝林长清招手,“走,长清,跟姐吃好吃的去!” “哎,来啦。”林长清早就收拾好了书包,听莫静怡喊他,赶紧背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去,脑后有一缕乱发微微翘起,一晃一晃的,样子乖极了。 骆扬看在眼里,觉得莫静怡这个横刀夺爱的女魔头当真讨厌之至。 莫静怡带着林长清就近找了一家环境和口味都还不错的餐厅,打算吃完之后再回家,正好能避开晚高峰。 两人刚落座,莫静怡的手机响了起来。莫静怡看到来电联系人便笑开了,表情特别甜蜜,林长清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顾文冬打来的,便示意莫静怡不用在意自己,赶紧接听。 莫静怡将菜单递给林长清,交待他捡爱吃的随便点。林长清点点头,莫静怡这才接通了电话。聊完之后恰好开始上菜,莫静怡发现全是些家常菜,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便嗔怪道:“叫你点你自己喜欢的,怎么倒点了这些。” “我就喜欢吃这些嘛。”林长清见莫静怡开动了,也跟着动筷子,“顾学长的电话?” “嗯。”莫静怡点点头。 林长清已经有点记不清自己上次见到顾文冬是何年何月,便好奇地问了一句:“学长现在怎么样?我那天路过电影院,看到马上要上的那部新电影是学长主演的。等上映了,我一定去捧场。” “他挺忙的。你说的那部戏今年2月就拍完了。现在他在拍新戏,要在内蒙那边取景,这两个月正赶进度呢,不然拖到11月底天气就不好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莫静怡聊起顾文冬,立刻想起一件事,“长清,你知道吗?顾文冬其实是你……不对,准确地说,是闻秋的哥哥。” “这是从何说起?学长他不是顾之航的哥哥吗?怎么会是我哥哥?我……我没有哥哥啊。”林长清颇感惊奇。 见林长清一脸意外,显然是对上一代的纠葛一无所知,莫静怡便将她知悉的情况告诉了林长清。 闻秋的亲生父亲名叫顾军,在□□期间从省城迁到了江南市,和当地的一个姑娘成了婚。这个姑娘便是闻秋的母亲闻丽萍。婚后两人相处还算和睦,很快便生了个儿子,取二人的姓氏,再加上孩子出生的季节,取名叫顾闻冬。 顾军和闻丽萍的婚后生活称得上幸福美满,然而,顾军到省城一次出差的机会,给这个平静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波澜。 在省城,顾军重遇了他的初恋情人王爱梅。王爱梅早年因分配问题和顾军分开,二人无奈分手后,她便草草地嫁了出去。谁知所托非人,结婚不过数月,丈夫便开始对王爱梅实施家暴。顾军重遇王爱梅,恰逢她过得最凄惨的时候,与青梅竹马重逢,怎能不感慨。顾军同情她的遭遇,约她出来叙旧,结果却叙出了新感情,酒过三巡,叙旧的地点便从饭店的饭桌上转移到了宾馆的床上。 顾军和王爱梅约定此事只是一次意外,谁知这次意外让王爱梅怀上了顾之航。顾军听闻王爱梅要去手术,知道这孩子是那次意外的结晶,说什么都不许王爱梅做傻事。结果两人各自回家闹了一场,双双离了婚。 顾军一离婚便娶了王爱梅,又拗不过自己那个满脑子都是传宗接代多子多福思想的母亲,便在离婚时把前妻生的儿子争取过来,带在身边。 王爱梅是个爱孩子的人,也非常清楚她和顾军有错在先,做下了对不起闻丽萍的事。考虑到顾闻冬当时只是个不过一岁的小婴儿,王爱梅便和顾军商量,既然顾闻冬尚不记事,不如就将这孩子说成是他们俩生的,这样可以给顾闻冬一个完整的家,以及健康的成长环境。 顾军接受了妻子的提议。然而,王爱梅再有爱心,顾闻冬名字中间的那个“闻”字也让她膈应,仿佛时刻都在提醒她当年的事。顾闻冬上小学时,刚学写字,那个“闻”字总被他写得七零八落,不堪入目。王爱梅一早就存了私心,便借机向丈夫抱怨,说这个字太复杂,小孩子写起来吃力,干脆改成“文”字算了。 于是顾闻冬变成了顾文冬,他的身世也随之被成功地隐瞒了多年。直到后来顾文冬以闻秋朋友的身份出现在闻丽萍面前时,他才得以从生母那里知晓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 无独有偶,闻丽萍同样向前夫隐瞒了闻秋的存在。 顾军只顾着保住王爱梅腹中的顾之航,一门心思地跟闻丽萍闹离婚,却万万没想到,当时闻丽萍的肚子里已经怀上了闻秋。 离婚之事令闻丽萍倍受打击,她无暇顾及身体上的微小变化,将自己生理期的迟到归咎于生活规律被打乱。等发觉自己怀孕时,闻秋已经在母腹内成形了。闻丽萍固然恨透了顾军,但是舍不得腹中的小生命,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生下这个孩子。 怀孕期间,闻丽萍几度试图去见大儿子。顾军的母亲知道了,一口咬定闻丽萍是想找机会抢走她的孙子,于是从中作梗,用各种手段横加阻挠他们母子相见。婚姻突然破裂令闻丽萍与年幼的顾闻冬被迫骨肉分离,也直接导致闻丽萍在孕期忧思过度,使闻秋的预产期整整提前了一个多月。 闻秋刚出生的那几年体弱多病,闻丽萍一心扑在照顾小儿子身上,又要挣钱养家,再也分不出精力去找大儿子。闻秋逐渐懂事之后,闻丽萍对顾军的所作所为早已心灰意冷,在闻秋面前索性都不提起此人,只想着能尽自己所能将闻秋好好养大。其后她与现在的丈夫李诚再婚,日子才渐渐好起来,婚后不久,又生下了李知秋。 若论隐瞒的功夫,闻丽萍相较顾军和王爱梅夫妇更胜一筹,以至于闻秋从出生直至离世,都无从知晓自己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听完莫静怡的话,林长清沉吟片刻,对这个错综复杂的故事进行了总结:“也就是说,顾学长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顾之航与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然后知秋是我同母异父的兄弟?” 莫静怡被这几个词绕晕了,思考了一会儿才转过弯来,点头称是。 “难怪你们都觉得我和顾之航相像,原来真不是巧合。”林长清苦笑。 “长清……”莫静怡一时语塞。林长清所说的这个“你们”,恐怕特指夏逸群吧?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有点僵。 对于这件事,林长清其实自打前世与夏逸群分手后开始,就渐渐想通了。他反而先出言劝慰莫静怡:“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瞧,现在我是林长清,和谁都不像。” 莫静怡赶忙投赞成票:“是啊,一点也不像了。——现在更帅!” “你别取笑我。”林长清乐了。 “我说的是实话!”莫静怡看林长清心情尚可,谨慎地问,“虽说如此,但是……你想不想你爸妈,还有弟弟?” “想,非常想,我之前实在忍不住,还偷偷去看过一次知秋。爸妈他们也一定很为我伤心。但是我真的不敢以现在这副模样与他们相认,这太难令人接受了,我不想扰乱他们现在的生活。”林长清想起闻丽萍,继而想到对自己视如己出的李诚,难掩惆怅。 莫静怡握住林长清的手:“我倒有个办法,可以让你顺理成章地接触到你爸妈,但是又不会太冒失,你要不要听?” 顾文冬了解到当年闻丽萍并不是故意不去看望他,反而为此吃了很多苦,对闻丽萍哪里还有半分怨念。相反,在闻丽萍经历了中年丧子之痛后,顾文冬在明里暗里愈发对闻丽萍照拂有加:不仅设法避开娱乐记者的耳目,抽出时间去闻丽萍家中相陪;自己忙得分身乏术时,也不忘交待莫静怡定期探望。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4节 莫静怡不是公众人物,可以毫无顾忌地前往闻丽萍家中,所以平时莫静怡跑得更勤一些。闻丽萍特别喜欢这个能说会道的姑娘,自己又没有生过女儿,渐渐地,和莫静怡的关系比和顾文冬还要更好。有时莫静怡陪闻丽萍在小区里散步,不知情的邻居看她们的亲昵劲儿,往往以为莫静怡是闻丽萍的亲生女儿,闻丽萍乐呵呵的,从不否认,搞得顾文冬倒是有些吃醋了。 “后天是周末,我正好要去看你妈妈,你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就跟我一起去。”莫静怡问。 林长清既兴奋又不安:“我有时间!有时间!可是……我以什么身份去啊?” “你是报社的实习生,又是我的学弟,这是事实吧?我到时候就说,我是加完班直接从报社过去,带的东西太重,和你关系又比较好,就麻烦你当搬运工,帮我提一下。”莫静怡充分发挥出当年在话剧社的编剧功底,“接下来就全靠你的临场发挥了。——当然不用告诉他们你是闻秋,你大可以以林长清这个新身份和他们建立起新的联系。反正我制造这个巧合,介绍你们认识,以后你再接触他们,也就有理由了,不会太突兀。你觉得我这个点子怎么样?” “这个主意太好了!”林长清雀跃不已。 莫静怡笑道:“那后天就按这个计划行事!我到时候再和你约具体的见面时间。” 第11章 某次朋友聚会,莫静怡和顾文冬聊天,无意间说起闻秋曾经发表过不少文章云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的话不偏不倚,正巧被夏逸群听了去。 从那以后,夏逸群便在这件事上留了心,开始一点点收集发表过闻秋文章的报刊。 于夏逸群而言,这是一次契机,令他从失去闻秋的悲痛中慢慢走出来,开始有机会主动了解闻秋,——那是过去的夏逸群从未尝试去了解的。夏逸群迫切地想知道,闻秋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夏逸群也想知道,在许多个日夜里,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闻秋为了学术研究做过怎样的努力,在闲暇之余又有哪些爱好。 从那些铅字中,夏逸群果真有了许多新奇的发现,也让他渐渐能够在脑海中描摹出一个更生动、也更完整的闻秋。 起初,闻秋投稿的对象很杂,既有学术期刊,也有大众读物,为收集这些东西,夏逸群很费了一番功夫。随着时间的推移,闻秋写出了一点名气,投稿的对象也随之稳定下来。在闻秋固定投稿的报刊杂志之中,又以《今日新闻》的刊登过的文章数量最多,每个月差不多都能发个两三篇。这种合作关系,一直延续到去年春天闻秋入院治疗为止。 夏逸群一得空,就会翻出闻秋发表过的文章,哪怕只是随意看上两行。他对“望秋先零”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那是闻秋在《今日新闻》写专栏时用的笔名。 办公室里为老师们订阅的报纸种类繁多,因着闻秋的缘故,夏逸群对《今日新闻》格外有好感。虽然明知再不可能看到署名“望秋先零”的文字,但是每每到办公室时,还是会忍不住去翻阅一下。 这些事情,都已成了夏逸群不为外人知的小习惯。 夏逸群对闻秋了解得越多,就越动容;越动容,就越后悔。他后悔当初为何总将目光放在别处,连在陪伴于左右数年的恋人身上多停留一会儿都会觉得浪费;他后悔自己如何能够如此冷酷漠然,竟忍心让这样的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与热情的人露出那般悲痛绝望的表情。 夏逸群此刻正在桌前危襟正坐,看着面前摊开的日记本和一份报纸,眉头深锁。 今天,夏逸群像往常一样,忙完了手头的事,照例拿起传达室刚送来的《今日新闻》翻看起来。谁知在文艺版右上角的那篇文学评论,署名赫然写着四个字: 望秋先零。 夏逸群万分错愕,第一反应是编辑弄错了。 他立刻开始阅读其中的内容,连标点符号都不肯放过。 结果越看越心惊。 夏逸群对闻秋写过的东西早已烂熟于心,很熟悉闻秋遣词造句时的习惯。而眼前这篇文章,绝对不是弄错署名,甚至不可能是什么恶作剧,分明就是出自闻秋本人之手! 夏逸群又将那篇文章细细读了一遍,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看上去有些使用过度的日记本。那是闻秋过去利用空闲时间随便写下的一些东西,有时是只言片语,有时也不乏长篇大论,是为了将自己脑中突然闪现的灵感及时记录下来的本子。 夏逸群心急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纸面发出沙沙的响声,令人更觉焦躁不安。 夏逸群这样翻着,不知道翻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是了,就是这里,和报纸上发表的这篇文章内容完全吻合,连某些句子都高度相似。 当初两人分手时,闻秋的这本笔记落在了夏逸群的住处,后来成了夏逸群手中为数不多的闻秋的遗物,被夏逸群珍而重之地保存着。按理说,这本子里的内容不太可能被人知道,何以在尘封许久的情况下突然变成铅字,又在闻秋去世一年多以后,冠以他的笔名,公然发表在报纸上呢? 夏逸群根本想不通。 在林长清的期待之中,星期六终于到了。 莫静怡认为既是演戏就应该演足全套,便和林长清约定,下午两点在报社门口见面,然后再从那里出发去闻丽萍家做客。 “等会儿千万别一时口快喊成妈妈了啊。”走小区门口时,莫静怡已不知是第几次提醒林长清,“一定要叫阿姨,千万要记住,是阿姨。” 林长清早就急不可耐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只顾闷着头一味地往里走。 莫静怡笑着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很快,两个人就到达闻丽萍家门口。 “我介绍你之前,你先别开口说话。”撒谎的压力实在太大,莫静怡觉得自己都快变成神神叨叨的老妈子了。 “嗯嗯,我不说话。”林长清直点头。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确认的眼神,由莫静怡敲响了门。 “闻阿姨……”门刚打开,莫静怡正亲亲热热地叫人,发现来人并非闻丽萍,刚咧开一半的嘴也僵在那里。 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钟,莫静怡和那人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怎么是你?” 莫静怡问的是来开门的夏逸群。 而夏逸群则问的是跟在莫静怡身后的林长清。 在夏逸群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林长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从看到夏逸群的那一刻就开始做心理建设,才总算没有拔腿就跑。 “是静怡吧?”闻丽萍的声音传出来。 和声音同时到达门口的,是李知秋。 莫静怡最喜欢给李知秋带小礼物,因此他对这个大姐姐的到访抱有超乎寻常的热情。他耳朵最尖,早就听出莫静怡在门外,哪里还坐得住,嗷嗷叫着便冲出来迎门。 “闻阿姨,是我!”莫静怡想起自己的计划,懒得再管夏逸群,一手揉着李知秋的小脑袋,一手拉着林长清就进了门。 “最近忙吧?”闻丽萍端着削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才发现莫静怡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后面还跟着个小伙子,“这位是……” “哦,这是我学弟,林长清,正在我们报社实习呢。我这不是在报社加完班就直接过来了嘛,带的东西有点重,就麻烦他帮我提一下。我跟他坐一会儿就走,您别介意。”莫静怡搬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又向林长清使了个眼色。 “阿……阿姨好!”林长清回过神来,赶紧打招呼。 自从莫静怡带着人进门之后,夏逸群双手插在口袋里,始终站在林长清身后,想看看这个学生这一回又在捣什么鬼。 离夏逸群有点太近了,近到甚至能感觉出他身上的热度,林长清觉得如芒在背,紧赶慢赶地就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提往厨房去,巴不得离夏逸群越远越好。 “又带这么多东西……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跟文冬一样,说了多少次都不听。”闻丽萍笑着埋怨了一句,又道,“今天你和小夏都留下来吃晚饭。——就这么定了,不许推辞!” 林长清把东西放好,正从厨房出来。闻丽萍回身正看到他那张红扑扑的脸,心中一动:“好孩子,辛苦你啦。今天你也留下来吃饭吧,阿姨给你们露一手。” “好,好!”林长清鼻子泛酸,满口答应。 夏逸群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林长清身边,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答得还挺快,真不客气。” “是阿姨让我留下来的,你管不着,夏、老、师。”林长清实在看不惯夏逸群这副处处同自己作对的样子,将“夏老师”三个字说得很重。 “嗯?夏老师?”闻丽萍听清林长清喊夏逸群为老师,好奇地问道,“逸群,你也认识这孩子?” “嗯,他是我的学生。不仅我认识他,小秋也认识他。”夏逸群唯恐天下不乱,把李知秋也扯了进来,低头问他,“之前咱们跟这个哥哥一起吃过肯德基,小秋还记不记得?” “喔!记得记得!大哥哥说,我每次只能吃一个草莓圣代,但是只要我听爸爸妈妈的话,以后就还会带我去吃!”李知秋的记忆力,向来都充满了吃货的情怀。 “挺好挺好,既然都是熟人,那你们就先聊。我去看看鱼蒸好了没有。”闻丽萍转身回厨房去了。 刚才的几句对话完全超出了莫静怡剧本的范围:林长清不是对夏逸群避如蛇蝎吗?怎么还跟他一起带李知秋吃什么肯德基? 她顶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于是瞪了林长清一眼,一副“过一会儿给姐姐我老实交待”的表情。 夏逸群蹲下身,轻声交待李知秋回自己的房间玩,复又站起身时,却看到莫静怡和林长清正在挤眉弄眼。 看来果然是有什么猫腻,夏逸群问:“你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没……没有!”林长清慌忙否认。 莫静怡恨铁不成钢,觉得林长清在夏逸群面前实在太怂,一点演员天赋都没有。转眼又发现夏逸群似乎是在问自己,立刻也不争气地跟着心虚起来。 “本来就有事找你,正好在这儿遇见,我干脆直说了。”夏逸群满脑子都是报纸的事,也顾不上林长清在旁,单刀直入地问,“昨天《今日新闻》的文艺版专栏上,为什么会有署名‘望秋先零’的文章发表?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莫静怡心中大叫糟糕。前天把林长清的文章拿去充版面时,同事问她署名的事,她没过脑子就把闻秋以前的笔名给发过去了。 别说莫静怡,夏逸群一开口,林长清的心也提了起来。 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莫静怡回答道:“昨天一个特约作家突然生病了,那个专栏差点开天窗,所以我才用了备稿。” “稿子是你发的?你不是早跳到社会新闻那边去了吗?怎么还在管文艺版的事?”夏逸群继续追问。 莫静怡恨不得打自己的嘴:为什么要说是“我”给的备稿呢? 只是这么一个小细节,就被夏逸群捉住不放。莫静怡只好继续编故事:“那是因为……那边的备稿质量不高,老同事求我个忙,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篇文章和闻秋留下的日记本中的某篇文章内容几乎完全一致?——那是闻秋自己随手写的东西,从前天天带在身边,后来一直在我手里。据我所知,里面的东西除了我以外,应该从来没有被其他人看过。你解释一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夏逸群步步紧逼。 听夏逸群这么讲,林长清心中一动。 原来自己的东西,夏逸群竟没有丢掉,还好好地留着? 但是他转而又恐惧起来。 夏逸群的思维太缜密,连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林长清觉得自己和莫静怡加起来,恐怕都敌不过一个夏逸群。任他再这么问下去,估计离穿帮不远了。 莫静怡用眼神示意林长清别自乱阵脚,又向夏逸群嘴硬道:“你以为闻秋留下来的东西只有你有?就不许我有?学长,你留着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呢?你有没有征求过闻秋的意见,他愿意留给你吗?” 说到这里,莫静怡住了嘴。她一心盘算着,就算夏逸群找她要所谓“闻秋留下来的东西”,到时候只消让林长清动动笔,随手写点什么,就可以轻松糊弄过去。最后那两句话完全是顺势就说出口的,实是有点太咄咄逼人,说的时候没有经过大脑,但是说完就觉得不甚妥当。 夏逸群终于停止追问,林长清只道是莫静怡总算把前面的谎给圆上了,稍感安心。刚想去找李知秋玩,却意外地看见夏逸群的手垂在身侧,双拳紧握,微微颤抖,指节白得有些刺目。 “静怡,你那里……真的还有闻秋的东西吗?”沉默了半晌,夏逸群突然问道。 莫静怡知道自己多半是刺激到夏逸群了,底气不足地回答道:“啊……有……有的……就是……不太多……” “不要紧,没关系。”夏逸群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只听他颤声说道,“也是笔记吗?不不……就算……只有一份稿子……哪怕一张纸也好……能不能……交给我……” 夏逸群的嗓音异常嘶哑,简直不像是他本人发出来的声音。 莫静怡虽然对夏逸群情绪始终不稳定的事早有耳闻,但是亲眼目睹夏逸群这幅样子,她依然十分震惊。 林长清却没有震惊,他只是有些不明白。 过去两个人还在一起时,林长清满心满眼都是夏逸群,爱他爱到能读懂这个人的每个表情和每个动作。 但是就在此时此处,林长清第一次看不透夏逸群。 林长清默不作声,立于离夏逸群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在心中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是想到我了吗? 你得知我的死讯时,又是什么表情呢? 是觉得终于可以彻底摆脱我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可是这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 毕竟,我已经死了嘛。 你现在做出这副样子,是要给谁看? 真是可笑至极。 第12章 饭桌上,林长清不时地和李知秋说话,问一些爸爸最近在哪里出差,什么时候回来,上小学之后有没有乖乖听老师的话之类的琐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知秋聊,心思却完全没放在聊天上,反而忍不住用眼角余光觑着夏逸群和莫静怡。 下午的谈话并不愉快,莫静怡和夏逸群显得比往常都要沉默些。闻丽萍哪里知道他们的纠葛,只道是几个孩子不算太相熟,便主动活跃气氛,关照夏逸群和林长清多吃些,又给莫静怡不住地夹菜。 在闻丽萍絮絮叨叨的声音里,三个年轻人各怀鬼胎地吃完了这顿饭。 莫静怡习惯性地收拾起面前的碗筷,林长清抢先一步站起来:“静怡姐,你别管了,我来收拾就行。” 莫静怡刚要和林长清争,她的手机铃声适时地从客厅里传过来,她只好作罢。 李知秋吃完饭,缠着夏逸群帮他把下午没拼完的机器人继续拼完。夏逸群向闻丽萍说了句抱歉,随着小家伙去了客厅,厨房里便只留下林长清与闻丽萍。 “麻烦你啦。”闻丽萍一边整理流理台,一边对林长清说,“那些碗就先泡着,等会儿我来洗就行。” “还是我来吧,您不是有腱鞘炎吗?”林长清往水池灌满水,将所有的碗筷粗略涮了一遍,然后用布细细地擦洗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手疼?”闻丽萍感到有些奇怪。 林长清吓得一哆嗦,险些没把手里的碗给摔了,赶忙拉外间的两个人垫脚:“哦,刚才夏老师跟学姐闲聊的时候提过一下,提过一下。” 闻丽萍横竖拗不过林长清,索性就随他去了。看他动作麻利,不由地又想起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闻秋。 当年她工作忙,闻秋很小就学会做家事。后来上闻秋高中时在省城跟外婆一起住,学业再重,周末回家时也会自觉地帮外婆分担一些活计。及至考上了上海的大学,闻秋坚持住校,母子二人相处的机会其实不算多,但是每次回家,他都会抢着帮忙干活,一边忙碌一边关照母亲去休息。 闻丽萍思念着闻秋,心有所感,不免对眼前这个小伙子也另眼相看,开口问他:“刚才静怡介绍你,阿姨没太听清。你是叫什么来着?多大啦?” “哦,我叫林长清。”林长清答道,“今年……十九。” “我看你洗碗熟练得很嘛。现在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会做家务的可不多。”闻丽萍称赞道。 林长清顺着闻丽萍的话聊开了:“爸妈离婚之后,我跟着我爸。他是个记者,工作忙,经常不在家,所以家务都是我做。做着做着自然就熟了,也没有多难。” 听林长清这么一说,这孩子的经历和自家的闻秋竟也像了个七八分,闻丽萍对他更是平添出许多怜爱之情,又问他:“今天阿姨做的菜合不合你口味?” 林长清回答得特别快: “嗯,好吃!” 顾文冬、莫静怡还有夏家两兄弟经常会到家里做客,多少弥补了一些闻丽萍的丧子之痛。现在听林长清夸自己手艺好,闻丽萍心头一暖,母性大发,立刻就将林长清划入顾文冬他们那群小孩的行列,热情地邀请道:“你一个人在上海求学挺不容易的。既然喜欢吃阿姨做的菜,以后周末有空了,就来玩儿吧,到时候阿姨再给你做好吃的。” 今天虽然因夏逸群的意外搅局而显得惊心动魄,但是现在闻丽萍居然提出让自己常来,林长清大喜过望,立刻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 “林长清,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夏逸群探个头进来,打破了厨房里满溢的愉快气氛。 林长清把碗筷在架子上按顺序摞好,将池边的水渍擦干,又将抹布搓洗干净,挂在水池边的挂钩上。收尾工作一气呵成,这才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走过夏逸群身边时,只听得夏逸群冷笑一声:“还真是会顺杆爬。你认识闻阿姨才几个小时,就敢缠着让她做饭给你吃?” 夏逸群这么说,显然是听见刚才林长清和闻丽萍的对话了。林长清的脸拉得老长:“我跟闻阿姨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你不是也经常在这里蹭吃蹭喝吗?你跟闻阿姨又是什么关系?还真好意思说我。” “你这个……”夏逸群没想到林长清居然这么伶牙俐齿。 林长清气咻咻地出去了。重生之初,他只觉得夏逸群对自己冷淡得很,这倒没什么,正好借机和他江湖再见。谁知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觉得夏逸群越来越反常,时时找碴,处处添堵,讨厌极了。 林长清返回客厅时,莫静怡正朝着手机里咆哮:“你太不人道了!” 对方不知道讲了些什么,莫静怡态度又软化了下来,一脸无奈:“好吧,一会儿回报社再说。……你来接我?你顺路吗?等等!你不会又在酒吧里厮混吧?是不是酒驾啊?你要是酒驾就别过来!我还想多活两年好吗,骆总!” “谁酒驾啦?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刚到酒吧,还没开始喝呢,就被头儿召唤了,扫兴!”骆扬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扶了扶蓝牙耳机,“你赶紧报个地址。看来晚上咱们又要通宵加班。这么大的改动,不耽误印刷就谢天谢地了。……嗯?那个小区我好像有点印象……行吧,你先等着,我到了给你电话,你再出来。” “这就要走啦?”闻丽萍见莫静怡挂了电话就开始收拾东西,问道。 “嗯,报社里有点事,晚上要加班。”莫静怡点点头。 “这都几点了,还要加班?”闻丽萍关切地说,“静怡,你那个工作压力也太大了,平时要多注意身体啊,可别累坏了。” “静怡姐,报社那边要不要我帮忙?”林长清问。 “突发新闻,估计要加版。有骆扬坐镇,应该没太大问题。你回去休息吧。”莫静怡说,“你是和我一起离开,还是再坐一会儿?” 林长清看看墙上的钟:“不早了,也该告辞了。” 夏逸群也准备出门,李知秋还没玩够,舍不得夏逸群走。夏逸群只好向他作了一堆诸如带他去游乐场动物园之类的保证,才得以顺利脱身。 骆扬在小区里七弯八拐才将车开到正确地点,正看到莫静怡笑得花枝乱颤,不知在谈论什么趣事,引得她身旁站着的青年也低头笑个不停。借着路灯的光线,骆扬看清那人的脸,居然是林长清。 去酒吧寻欢作乐的计划被突发工作给打断,陡然看到林长清,骆扬那点花花肠子顿时又有点蠢蠢欲动。 “小林!”骆扬从驾驶室出来,站在那里招呼道。 林长清看见骆扬,跟着莫静怡上前,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骆总。” “怎么你也在?”骆扬问。 林长清回答:“学姐来这里看望长辈,我帮她提东西。” 骆扬这时才留意到暗处还站了一个人,转向莫静怡:“这你男朋友?” “别瞎说,这是我学长。”莫静怡否认。 “看着长得挺帅的,还以为是你那个总藏着掖着的宝贝男朋友呢。”骆扬笑道。 夏逸群也走了过来。他打算带着林长清回学校,路上正好单独聊点事,见他们三个人正聊得兴起,便略略提高声音:“林长清,跟我一起回学校吧?” “夏老师……”林长清应了一声,知道今天难以避免和夏逸群同路了,满脸不情愿,又见骆扬正带着审视的眼光打量夏逸群,便介绍道,“骆总,这位是我的老师。夏老师,这是我正在实习的报社的领导……” “哦,人民教师!失敬!”骆扬接过话茬,向夏逸群伸出手,“骆扬,《每日新闻》的编辑。” 夏逸群直视着骆扬的双眼,他一看便知此人阅历极其丰富,言谈间泄露出的一丝玩世不恭让他略感不喜。出于礼貌,还是虚握了一下对方的手,算是回应。 “你要回学校?”骆扬应付完夏逸群,注意力立刻回到林长清身上,“我送你。” 林长清正要推辞,骆扬已经帮他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带着不容质疑的口吻:“上车。” 莫静怡早就自顾自地爬到后座上,打开了随身的笔记本电脑,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林长清站在原地犹豫不决,骆扬见他正有些为难地看向夏逸群,心中了然:“你也一起吧,夏老师。反正我们要去报社,捎你们一程。” 相比与夏逸群独处,林长清倒宁可选择坐骆扬的车,再不济也有莫静怡在旁替他壮胆。见夏逸群没有反对,林长清便对骆扬感激地笑了笑,乖乖上了车。 林长清这么一笑,落在骆扬眼里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要不是顾及旁人在场,他恨不得马上将此人弄上手。——当然,就算此时只有他和林长清两个人,目下工作还是要赶紧完成的。每次想要和这个小孩儿加深一下感情,似乎都会被工作无情地搅局,也太不凑巧,搞得骆扬从业以来破天荒地对这份工作产生了一点点怨言。 总之,现在的骆扬是既心痒又心烦。小区里的机动车道标识不是很清晰,住宅楼又整齐划一,骆扬头一次进来,绕得头晕,胸中更添了一层烦闷。 林长清见状,好心提醒他:“绕过前面那个花坛,往左边转,然后在第二个路口往右就出去了。” 林长清的声音沉静,充满了安抚的意味。区区一句话,便将骆扬心中那些毛躁的小情绪一寸寸熨平了。 骆扬的车顺利地驶出了小区,林长清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地在旁看向窗外。骆扬一边开车,一边分出神来去偷看身边人那秀致的侧脸。他猜不透林长清的目光此刻正落在何处,但是他也不想弄明白:只要林长清能这样坐在旁边,就算不说话,也足以让自己身心愉悦。 夏逸群又失去了和林长清独处的机会,纵有再多问题想问,现在也只能闭嘴。 莫静怡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头也不抬地朝前面扔了一句:“开慢点!晕死了!” 骆扬乐了:“小莫,敢拿上级当司机使唤,整个部门里你恐怕是第一人了。” 莫静怡闻言也不反驳,只将笔记本电脑扣上:“内容和版面我大致确定好了,标题还需要你审一下。另外可能还有几处需要补充采访,到社里我一并跟你说。” “真不愧是我的爱将,不枉我当时把你从文艺版挖过来。”骆扬虽然经常与莫静怡互损,但是对她的能力还是非常赞赏。 莫静怡不以为然:“算了吧,你以为我很想跟着你干吗?自从调到新闻部,每天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人间地狱啊!” 骆扬知道莫静怡以挖苦自己为乐,懒得跟她抬杠,只去向林长清诉苦:“小林,你瞧你学姐这张嘴,从来不饶人,实在可恶得很!” “静怡姐人很好。”林长清赶紧抢白,“工作能力又强,是我的榜样。” “她这么毒舌,你可别千万别学她。”骆扬见林长清居然也有着急的时候,心情大好,说道,“我觉得不用什么榜样,你已经很不错了。哎,就上回帮文艺版救场,写的那什么……欧美文学中的动物形象?帮了老张大忙了,他印象特别深,上次遇见我还专门和我提呢,说要把你挖过去。——你可千万别答应他啊……” 骆扬十分健谈,说起林长清的事更是滔滔不绝。但是他这一番话,一下子就推翻了莫静怡下午对夏逸群的说辞。夏逸群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扭头看着莫静怡,似乎在等她解释。 早知骆扬三两下就能把莫静怡下午才扯的谎给戳穿,林长清说什么都不会答应坐这趟顺风车。不用看夏逸群就能知道,他绝对又起疑心了。 林长清心中叫苦不迭,打断骆扬:“骆总,其实那篇文章……” 骆扬直视前方,专心看路况:“嗯?那篇文章怎么了?” 林长清根本就没时间想托词。莫静怡硬着头皮又开始胡扯:“哦,那篇文章啊……那其实是我这里的存稿啦。原来的内容有点散,让长清帮我润色了一下才发出去。” “嗯,我就是拿现成的东西稍微改了改,张老师肯定是误会了,误会了。”林长清赶紧跟着打圆场。 “我就说嘛,若不是多年积累,胸有丘壑,半个小时能写出那种东西?”这种小事骆扬听过就忘,完全不往心里去,换了个话题继续活跃气氛。 林长清在前面赔笑脸,莫静怡在后面对夏逸群察言观色,见他好像真信了自己刚才的说法,这才略略放松了绷直的身体。 直到骆扬将人送到a大正门,又按下车窗叮嘱林长清路上小心的时候,莫静怡的心内还余波未平。车子再度发动,骆扬恋恋不舍地看着后视镜里林长清的身影渐渐远离,遗憾地说:“这么快就到了,我还想和小美人多呆一会儿呢。” “快住嘴吧,老大!”莫静怡积攒多时的怨念终于爆发,“拜你所赐,长清差点被你坑死了!” 第13章 目送骆扬的车走远,林长清正准备溜之大吉,夏逸群的声音适时地从他背后传来:“林长清,你给我站住。” 他用的是陈述句,但是言语之间明显带着怒意。 林长清硬着头皮转过身:“夏老师,请问还有什么事?” “我有很多问题,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你,现在一并问了吧。”夏逸群双手交叉于胸前,“你是怎么认识莫静怡的?” “去报社实习的时候认识的啊。”林长清倒是答得颇有底气,因为他去莫静怡所在的报社实习本来就是事实。 “你为什么偏偏选了《每日新闻》?难不成是为了借莫静怡接近我?”此前林长清的种种可疑行为,现在似乎都有了解释,夏逸群的语气不善,“你说说看,从莫静怡那里究竟打听了多少我的事?” “我去实习只不过是为了转专业的时候……”林长清听夏逸群的话便知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事,不由自主地想解释,但是话说了一半却打住了,“算了,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没碍着你什么事,我去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事,都跟你无关!” “好好好,好一个与我无关!”夏逸群不无嘲讽地说,“没错,你不想呆在物理系,想转到新闻系,这事与我无关。你想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扬名立万,我也管不着!但是我奉劝你一句,别这么急功近利,想发表文章就自己写,别拿着闻……别拿着别人的心血去领导面前卖弄说是你的劳动成果。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偷窃!你不仅剽窃他人的文章,还冒用别人的身份来发表。当个冒牌货算什么本事?别叫人看不起你!” 夏逸群语速很快,林长清一时难以招架。纷扰之间听得他似乎在说什么“冒牌货”,这三个字瞬间点燃了林长清心头积压已久的怒火。已经开始渐渐模糊的记忆,突然又卷土重来。林长清仿佛再度回到那个夜晚,夏逸群喝醉了酒,一进门就将他压在身下缱绻缠绵,既极尽温柔,又急不可耐。 那本该是一场两个人都感到酣畅淋漓的情|事。他以为夏逸群如此全情投入,是因为爱他,可是他很快就被残酷的事实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攀上欲念的顶峰之际,夏逸群的双眼逡巡于身下之人白皙的身体上,贪婪地,想要将那人的每一寸肌肤都尽收眼底。本是充满迷茫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又安定,夏逸群终于情难自禁地唤道:“顾之航……” 夏逸群是叫着顾之航的名字达到高|潮的,此举却将闻秋从极乐的天堂瞬间打入了苦寒的地狱。一声声饱含情|欲与思念的呼唤,化作一道道皮鞭,抽打在闻秋的心上,让他痛不欲生。 刻骨铭心的记忆,伴着耻辱,像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向林长清,将他淹没,让他失去理智:闻秋已经死了,但是夏逸群现在活得好好的,还理直气壮地站在自己面前,嘲笑自己是个“冒牌货”。 前世今生,“冒牌货”的这个名声从来就是你强加给我的。你有什么资格以此来嘲笑我? 我被你羞辱得还不够吗?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 这也是此刻夏逸群脑海中的全部想法。 夏逸群向来都认定林长清不过是他的一个小爱慕者,虽然黏人了些,但是还不至于惹人生厌。开学之后,他满以为这个学生对自己的热乎劲已经冷却,没成想林长清竟换了一种变本加厉的攻势:他竟然在言行举止上开始模仿闻秋! 三番五次下来,搞得夏逸群差点被他迷惑。 不论林长清是通过什么手段了解到闻秋的情况,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林长清的胆子越来越大,竟敢将闻秋的遗作删删改改,当成自己的作品拿到领导面前去邀功。 这样的做法触及了夏逸群的底线。他也顾不得林长清是王慕松的什么亲戚了,直截了当地说:“假扮成另一个人来引起我的注意,林长清,你累不累?” 此言一出,林长清顿感五雷轰顶:自己假扮成林长清的事情,难道已经被夏逸群看穿了? 但是林长清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找到了夏逸群刚才问话时的破绽:他还在喊自己“林长清”,而非“闻秋”;至于夏逸群所说的“假扮成另一个人”,大约指的是自己有什么行为像顾之航吧。 明明换了一副长相与顾之航毫无相近之处的皮囊,结果还是难以避免地被夏逸群看出相似之处。 林长清想,自己还真是从骨子里都像透了那个人啊。 他因夏逸群的话怔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怒气冲冲地作出反击:“我为什么要假装成别人?我从来都没有假装过!” 夏逸群见林长清毫无悔改之意,还强词夺理,气结得说不出话来。 见夏逸群词穷,林长清冷笑着继续挖苦道:“夏老师,我倒想请教请教你,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假装成别人?你觉得我像谁?明明是你心里有鬼,才会处处觉得我身上有其他人的影子!” 林长清的话,深深刺伤了夏逸群。 因为他说的没错。 刚开始和闻秋交往时,夏逸群是真的存了拿闻秋当替身的龌蹉心思,利用闻秋对自己的全心全意,将他留在的身边,聊以慰藉被顾之航拒绝之后的空虚与寂寞。 时间一长,夏逸群发现闻秋对自己挺不错。——与其说挺不错,不如说对他太好了。——夏逸群将闻秋的好意当成理所当然,是以在与闻秋相处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竟一次都没有仔细思考过,究竟为何要将闻秋绑在身边,一绑就是许多年。 和闻秋在一起的日子,似乎真的挺不错的。夏逸群渐渐开始动起这样的念头:只要闻秋没有发现自己对顾之航的感情,——退一万步说,就算闻秋发现了,稍微闹一下也没关系,——只要闻秋不提分手,他准备两个人就这么继续过下去。 只能说,夏逸群在感情方面是个太过迟钝的人。以至于闻秋提出分手之后,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才看清自己的真实心意。 不知何时,闻秋已经慢慢渗透到夏逸群的生活中,让他习惯了闻秋,继而爱上了闻秋。 闻秋那么好,好到足以让任何一个人与之相处之后就会爱上他。 闻秋本该被人好好珍惜、温柔以待的。夏逸群深恨自己,竟舍得让闻秋做别人的替身,又将闻秋的绵绵爱意视若无物、弃若敝履;而更可恨的是,若非多年前的一场误认,他甚至会对闻秋一见钟情,而不是对顾之航。 原来自始至终,他竟只爱过闻秋一个人。 夏逸群耽误了闻秋整整七年,他以为自己大彻大悟之后,还有机会用未来许多个七年去弥补自己对闻秋犯下的过错。 谁料过错终成错过。而这一错过,便是阴阳两隔。 纵使夏逸群万般后悔,然则悔之晚矣。 夏逸群过去犯下的弥天大错,被林长清轻易点破,教他如何能不气急败坏?待到要对林长清发作,夏逸群却反被林长清的眼神震慑住了。 那是怎样一种眼神? 简直和闻秋提出分手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那个时候,打击来得太过突然,令闻秋的眼神充满矛盾,既悲哀到濒临崩溃,又因尚来不及斩断爱意而充满不舍。那眼神,仿佛要将夏逸群的每一根头发,和每一寸皮肤,都记在眼中,刻进骨血。仿佛早就预料到,那是他们在生离死别之前,最后一次两相凝望。 为什么连一个眼神,都能令自己想到闻秋呢? 夏逸群觉得自己快被林长清逼疯了。 林长清此刻也是又急又气,他感觉到鼻内突如其来的一阵酸楚,慌忙别过脸,将双眸掩藏于额发的阴影之中,生怕夏逸群看清他眼眶里正在打转的泪水,更怕夏逸群透过他那异常的情绪看清他的灵魂。 吴榛跟室友们吃完夜宵,此时正往学校里走,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夏逸群。 那日与夏逸群在办公室的一番交谈,并没有令吴榛对夏逸群死心。这一阵子他反而往夏逸群那里跑得更勤了。 吴榛经过一番侦察,发现夏逸群所说的那个“喜欢的人”似乎从来都没有在夏逸群身边出现过。他开始怀疑夏逸群是单相思,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这个结论越来越笃定。既然夏逸群还没有主,他那点追求夏逸群的心思自然再度活络起来。 吃个夜宵居然能遇见夏逸群,吴榛喜出望外,隔着马路就喊起来:“夏老师!” 吴榛撇下室友,径直朝夏逸群走来。及至走到近旁,才发现夏逸群身边还站着他的另一个熟人:“咦?长清?” 林长清刚才听到吴榛从路对面传过来的大嗓门时,早就敛了心神,听见吴榛和自己打招呼,勉强应道:“哦,吴榛啊。” 吴榛抬眼看夏逸群,只见他脸色铁青地看着林长清。 作为一个局外人,吴榛看看林长清,再看看夏逸群,满腹狐疑地看了几个来回,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点僵,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缓和气氛, 夏逸群先是在莫静怡面前有失风度,又把一腔怨气发泄到林长清头上。他实在不想再在第三个人面前表现失常,只好努力维持老师的形象,和吴榛寒暄了两句,便出言道别。 见夏逸群一脸倦容,吴榛也不好太缠人,送走了老师,这才关心起林长清:“你和夏老师刚聊什么呢?” “哦,就是转系的事。”林长清随口扯了个由头。 “我看你们好像聊得很不愉快啊,就为转专业?至于吗?”吴榛觉得奇怪,“哎?你之前不是说和夏老师不熟吗?他也不是咱们年级的辅导员,怎么倒关心起你转专业的问题来了?” 吴榛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惹林长清心烦,却又不好发作:“夏老师是我姑父的学生,受我姑父之托专门来找我,劝我别转专业。他给我讲了一堆道理,我又不听,他就生气了呗。——不过他生气也没用,反正我是转定了。” 林长清半真半假地将事情的始末告知吴榛,吴榛也没再起疑,大包大揽地把话头接过去:“别郁闷啦。改天去找你姑父好好谈谈,他肯定能理解你的。” 林长清好不容易才把吴榛这个话篓子打发走,返回住处,只觉身心俱疲。 说一个谎话,要用十个谎话去圆。以前只是听人这么说,但是现在,林长清对这件事有了切身体会。他倒在沙发上,脑子里一会儿是闻丽萍温柔的话语,一会儿是李知秋淘气的笑容,再然后,仿佛又看见莫静怡和骆扬在自己眼前晃,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又重现了一遍。那些画面纵横交错,最后不知怎的,竟汇聚成了夏逸群的双眼,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林长清烦恼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做,就可以让自己不再去想夏逸群。 此时此刻,夏逸群正躺在床上。今天实在是过得累极了,但他却久久无法入睡。伸出右臂,身侧空空如也,只能握住一手的冰凉。 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夏逸群黯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声:“闻秋。” 没人回应。 “闻秋……” 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死寂,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他的人生,自从失去了闻秋以后,再也没有一丝光明。 夏逸群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目,试图阻止眼内涌出的灼热液体。 他真的很少流泪,从小便是如此。就连听到闻秋去世的消息时,他都没有落一滴泪。 事到如今,为什么会哭得停不下来? 夏逸群很清楚,是因为林长清。林长清今晚所说的话点醒了他,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可能完全替代另一个人。 他可以在无数人的身上去找寻与闻秋相似的影子,但是,那个独一无二的闻秋,任凭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是永远都找不回来的了。 第14章 中秋节当天,王慕松家中照例热热闹闹。手下带的几个研究生,但凡假期还留在学校里的,都被他叫到家中一起欢度佳节。 林长清提着一兜鲜肉月饼,姗姗来迟。他年纪最小,但是人小鬼大,王慕松的几个弟子向来都喜欢逗他玩。因此刚一进门,林长清就被一群人当场逮住,好一顿揉搓。 大师兄张世轩陪王慕松下象棋,被恩师将了一军,正在想法破解,被吵得烦不胜烦,脑仁都疼起来了,眼也不抬,随口嗔道:“你们几个就不能安静点?观棋不语真君子!” 林长清把月饼放好,又走到王慕松旁边叫了一声“姑父”,整个过程都故意离夏逸群远远的。 夏逸群坐在张世轩身旁,抬首去看林长清时,林长清的目光早就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林长清知道夏逸群在看他,装出一副认真看棋的样子。自从上次发生过冲突之后,两人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对方,现在突然见了面,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林长清打算借此机会彻底和夏逸群断绝往来,也懒得去解开这个结。夏逸群见林长清进门之后就恹恹的,又想到这个学生最近总算彻底消停了,便打算不再插手林长清的事。就算林长清最近看上去着实有些低落,可是小孩子的情绪总归来得快去得也快,自己丢开手的话,搞不好这小子还能恢复得更快一些。 林长清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张世轩恰巧下出妙招,引得众人叫好,连夏逸群都专注地看着棋盘,没人在意林长清的动向。 林长清如蒙大赦,按下接听键就往阳台走。 “喂?长清!是我是我!” 来电人是吴榛,虽然隔着电话,但是咋咋呼呼的劲头都顺着信号传过来,极富感染力。林长清笑道:“吴榛?有什么事?” “我表哥来了,他打算我去吃大餐呢。嘿嘿!羡慕吧?”吴榛炫耀完了,又向林长清发出邀请,“你不是也不回家吗?要不要跟我一起?有福同享嘛!” “我不去啦,不过多谢你的好意。”林长清补充道,“我在我姑妈家呢,也有大餐吃。” 表哥每次见吴榛,都免不了向他传达一下来自他妈妈的“最高指示”,无非就是不要贪玩、好好学习之类的话,他烦都烦死了。本来想拉着林长清一道,不仅可以痛宰表哥一顿,还能使表哥在外人面前稍微收敛一下,以便达到自己免遭碎碎念的终极目的。听林长清婉言谢绝,吴榛难掩失望之情:“真可惜!” “中秋节理应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你和你表哥好好聚一聚,我这个外人就不掺和了。”林长清听出吴榛又在犯别扭了,便出言哄他,“话说回来,你明天有没有空?要不明天去搓一顿?就咱俩。” “行啊!那约明天晚上呗!我知道有家特别好吃的火锅店,你一定喜欢。嗯……就是有点远,不知道会不会回得太晚。”吴榛得寸进尺,“长清,明天晚上就让我上你家去睡嘛,那样就不怕宿舍锁门了。上次那游戏才打了一半呢,咱们可以接着打呀!” 林长清想着假期反正也无事可做,便答应下来:“好吧,你来吧。——但是这次要带上换洗衣服啊。每次你都喜欢突然跑过来过夜,我家已经没有多余的新内裤给你穿了。” “好好好,真小气,明天我自己带内裤成了吧?——你也真是的,咱们都这么铁了,偶尔同穿一条裤子有什么关系?”吴榛没羞没臊地说。 林长清觉得好笑:“谁要跟你同穿一条内裤?快快滚蛋!”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了一番,这才挂了电话。 吴榛挂断电话,发现表哥正直视自己,目光如炬,肩膀立刻就僵了僵。 在吴榛的印象里,他这个表哥就是那种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被大家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明明一身的少爷习气,在各路亲戚眼里都成了优点。 后来表哥和家里关系闹僵,只身去往上海求学工作,离开了家族的保|护|伞,再也做不成大少爷了,吴榛从那时起就开始坐等表哥出洋相。谁知这个表哥非但没出洋相,居然还真的干出了一点名堂。 吴榛考上a大之后,被母亲托付给了他这个有本事的表哥照拂一二。吴榛对表哥的感情有点复杂:主要是佩服,兼有一点点畏惧;偶尔想起这个人给自己的童年带来的阴影,又会不由自主地对着干,试图挑战表哥的威信。——当然,吴榛用来对付表哥的那些雕虫小技,无异于蚍蜉撼树,往往会以失败告终。 现在,表哥正在看着自己,不知道又要教训点什么了。 吴榛吐吐舌头,畏惧的心理占了上风,赶紧把手机收好,作出一副准备受教的样子。 表哥终于开了尊口:“跟你同学打电话呢?” “嗯。”吴榛摆出个苦瓜脸。 “你叫他长清?他的全名是不是叫——林长清?”表哥问道。 “是啊,是叫这个。”表哥的这句问话令吴榛略感意外,“你认识他啊?” “认识。”骆扬扭动钥匙,发动了车子,“太认识了。” 这边厢,林长清讲完电话,回过身,还没走两步就撞到一个人怀中。抬首发现是夏逸群,立刻就垮下脸,退避三舍。 “你别在外面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还随便带人回去过夜,你姑妈知道了要担心的。”夏逸群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居然偷听我的电话? 那是吴榛啊,什么叫不三不四的朋友?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5节 林长清一肚子火,但还是把这些话憋在心里,一言不发,扬长而去,脖子直得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林长清返回客厅,帮王慕松的茶杯里添了点热水,在姑父身边坐下,接着看他下棋。 张世轩连输三局,王慕松觉得没劲,抬手招呼夏逸群过来陪他下一盘。 林长清坐的那个地方,让他不得不直面夏逸群。当着王慕松的面又不好甩脸色,只好专心地致力于给手心里一小撮蚕豆去壳。剥出一捧之后,便递给王慕松,顺便也丢几颗在自己嘴里,大嚼特嚼,仿佛那些蚕豆是夏逸群,嚼得细细碎碎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晚饭之后,林长清又接了个电话。这一次他没有避人耳目,简单聊了两句之后便对林文茵说:“姑妈,我朋友在楼下呢,等着给我送点东西。我先走啦。” 王慕松的学生们听林长清这么说,也纷纷表示今天多有打扰,一齐离开。 林长清随着一群人往楼下走,夏逸群不动声色地跟在他的身后,林长清并没有在意。 刚从楼里出来,路边的一辆车闪了两下灯。 林长清不禁扭头去看,立即露出惊喜之色,夏逸群看不过眼,从旁兜头泼了盆冷水过来:“你说的朋友就是上次那个……领导?中秋节的晚上专程开车过来给你这个实习生送东西,他还挺有空的。” 林长清这次连“你管不着”都懒得说了,径自朝那辆车走去。 “骆总,你怎么来了?”林长清笑道。 骆扬早就从车里出来了,他将一包东西往林长清手里一塞:“拿着。” 林长清正一头雾水,就看见副驾驶座那边的吴榛伸个脑袋出来:“晚上表哥带我去的那间餐厅,月饼做得特别好吃,就给你打包带了点。本来打算明天去你家的时候带给你的,但是表哥说还是趁着新鲜出炉吃起来更香,所以就给你捎来啦。你就拿着吧!” “这么巧,原来你的表哥是骆总啊。”林长清转向骆扬,“骆总,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破费,还麻烦你特意跑一趟。” “刚才去吃饭的路上听小榛打电话,才知道你们认识。吃完饭我本来就要负责送他回来,就想着顺便也给你带点月饼。——中秋快乐!”骆扬满面笑容,正想打趣林长清在自己面前总是这么客气,却发现林长清有些不对劲。 林长清觉得腹中突如其来一阵绞痛,连带着头也跟着痛起来。 前世被查出患上脑瘤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般病来如山倒。林长清心道不好,下意识地用手强压腹部,却失了重心,一头栽倒。 骆扬一把将人抱住,慌不择言地喊道:“长清!” “你想干嘛?”不远处的夏逸群一声怒喝,跑了过来,“放开他!” 自从上次见过骆扬之后,直觉告诉夏逸群,这个人对林长清的心思绝对不简单,所以他刚才并没有急于离开。站在原地,虽听不清林长清和骆扬说了什么,但看见骆扬突然就将人往怀里带,夏逸群顿觉反常,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喝止。 吴榛见林长清倒下,赶忙下车,正瞧见夏逸群,便喊了一声:“夏老师?” 骆扬管不了许多,只将林长清揽在胸前,低头查看情况。见林长清惨白着一张脸,头上满是虚汗,额发都被打湿了,一缕一缕地黏在脑门上,按在腹部的手越攥越紧,似是痛极,骆扬当机立断:“去医院。” “再往前开,过了这个路口,到下个路口右转就到了……哦不对……还要掉个头……”吴榛盯着手机导航,手心里微微沁出汗来。 骆扬一言不发,将车开得风驰电掣,恨不得自己开的是飞机才好。盯着前方,一颗心却又为林长清悬着,生怕他在路上就有个什么好歹。 林长清在后座上躺倒,脑袋搁在夏逸群腿上。腹内仍是抽痛不已,脑袋也一阵阵发晕。 夏逸群见林长清压抑着痛苦,伸手抚摸他的头顶,试图能让他感觉好受一些。 迷迷糊糊之间,林长清感觉到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手心里的温度让他既倍感安心,又有点委屈,令在近乎丧失意识的情况下嗫嚅出声。 “嗯?你说什么?”夏逸群看林长清正小声地重复着些什么话,便将他抱起来一些,侧耳倾听。 夏逸群费力地听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林长清竟是在重复自己的名字。 “夏逸群……夏逸群……夏逸群……” 看来没糊涂,还知道抱着他的人是谁。 夏逸群觉得林长清此时形状十分可怜,便将他抱得更稳当些。 林长清仍然一遍又一遍地叫夏逸群,声音小了下去。夏逸群觉得林长清差不多该喊累了,林长清却突然气若游丝地在他耳畔说道:“夏逸群……救救我……我……我不想死……” 说完这一句,林长清的力气终于用尽,再没了声息。 夏逸群不明白林长清为何会向他求救,但是这一声救我,让他无比恐慌。 这种恐慌感,夏逸群是熟悉的。当哥哥将闻秋的骨灰带到他面前时,他也有类似的感觉。 夏逸群浑身巨震,不由握住林长清的手。 不是说去往最近的医院吗?怎么这段路如此之长? 第15章 医院的走廊上,站着三个醒目的男人,直引得来来往往的护士都刻意放慢脚步。 吴榛当然很为好友的状况担心,但是现在夏逸群正站离他极近的地方,令他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他颇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找夏逸群搭话:“夏老师,长清的情况,要不要打电话告诉王教授啊?” 既然已经将人送到医院,夏逸群认为不妨先听听医生的诊断再作定夺。如果不算太要紧,自己先照应着就是,免得大晚上的教王慕松夫妇白白担心。 夏逸群细细思考了一番,却仅仅只是对着吴榛摇了摇头,算作回答。 老师惜字如金,吴榛也不再多言,免得自讨没趣。 “谁是病人家属?”医生从观察室里出来,问了一声。 夏逸群上前,毫不犹豫地说:“我。” “病人是急性溶血性贫血,应该是蚕豆病引起的。”医生问,“他是不是吃了什么?或者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了?” 医生提到的蚕豆病给了夏逸群一些线索,他依稀回忆起下午的情形。王慕松下棋时嘴巴闲不住,总爱嚼几颗蚕豆解闷,林长清在旁边帮着剥豆壳,大概也跟着吃了一些。但是夏逸群当时的注意力几乎全在棋局上,对旁的事情实在印象不深,答得有些犹豫:“他下午吃过蚕豆。吃了多少就不太清楚了……” 医生对着夏逸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有不少人在没有出现症状之前确实不知道自己有蚕豆病,但是这个病是存在家族遗传的,你们这些家属怎么也不提醒着点?敢让他直接吃蚕豆哦!这是会闹出人命的,你们知不知道啊?真是的!” 虽然明知这事怨不得夏逸群,但是骆扬听医生讲得这般凶险,还是难免迁怒。他有些怨怼地看了夏逸群一眼,又转向医生关切地问道:“医生,他现在怎么样?” “病人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了。幸亏你们发现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医生告知完病情,立刻返回病房做后续处理,把夏逸群他们几个丢在外面继续等。 医生允许家属探视时,林长清已经醒了。经过治疗,他感觉好了一些,此时正盯着吊瓶里浮游上升的一串小气泡打发时间。 门咔嗒一声打开,吴榛头一个钻了进来。经过此番折腾,林长清正是精神格外脆弱的时候,一看见吴榛就对他使起小性子来:“明天不能和你去吃火锅了!医生说月饼也不行,你拿回去吃吧!” “还有力气想火锅和月饼呢?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吴榛发现林长清竟是个吃货,当即一通数落,“都吃到洗胃的地步了,你可长点记|性|吧。” 没等林长清反驳,吴榛飞扑到他的床边:“火锅我改天再带你去,可是明天我还是想去你家住。” “明天不许去!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骆扬责备了一句。他生怕吴榛碰着林长清手背上的针头,赶忙拉着林长清的手查看,又发觉林长清手心冰冷,干脆拉个凳子坐到床边,用自己的手帮他暖着,光明正大地吃起豆腐。 方才听医生说林长清已经没有大碍,骆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林长清此刻成了多愁多病的林妹妹,无计可施地躺在病床上,任凭骆扬拉着手。骆扬见他难得允许自己亲近一回,心情更好了几分,便拿林长清刚刚说过的话来打趣他:“哟,瞧这愁眉苦脸的小模样儿,惦记月饼呢?” 林长清想到自己刚才的幼稚话,耳尖都红了个透。 骆扬知道他脸皮薄,便不再拿他取笑,而是温言软语地向他保证道:“只是几个月饼而已,没什么要紧的。等你好起来,我再专门带你去吃,好吗?” 吴榛从没见骆扬这么温柔过,而且还是对着一个外人,只觉得表哥还是从前一样喜欢装模作样,好人全都让他一个人当了,于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骆扬立刻对吴榛黑了脸:“你再警告你一次,明天该干嘛干嘛,别去长清家里折腾人家。” “我……我又不是去玩。你看他这副霜打茄子的样儿,就算出院了,明天肯定还得卧床休息吧?三餐怎么办?我可以去照顾他嘛!”吴榛见表哥翻脸比翻书还快,有些愤愤然,“你对长清这么好,转头就教训我。不带你这么厚此薄彼的,究竟谁才是你弟啊!” “这都什么歪理邪说?长清自然有他的亲戚照应。”骆扬坚决地说,“你不许去!” “哦。”被骆扬这么一教训,吴榛顿时也蔫头蔫脑起来,成了另一只霜打的茄子。 “好……我知道了,您放心吧,这儿有我呢……嗯嗯,医生说已经没事了。打完针我就送他回去休息。”夏逸群一边挂电话,一边推门进来。 夏逸群进了病房之后,吴榛眼里便只有夏老师一个人了,单方面停止了和表哥打嘴仗。 骆扬刚才在走廊里等待时,就已经嗅出了不太寻常的气息:只要夏逸群一靠近,吴榛的举止立刻就会变得奇怪,跟夏逸群聊上两句都紧张兮兮的,分明是对这个老师有好感;反观夏逸群,和吴榛相处时好像并无任何不自然之处,完全是将吴榛当成普通学生对待。看来这个小表弟恐怕只是单方面喜欢人家,对方显然没有和他发展的意思,怎么看都道阻且长。 林长清见夏逸群的眼睛扫过自己的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叠在骆扬的手心,连忙假借看针头的样子将手移开了。 “感觉好些了?”夏逸群问林长清。 林长清点了点头。 “刚跟你姑妈通过电话,她说你妈妈就有这个病,你家向来对你的饮食还有平时能接触到的用品都十分小心,更别提让你吃蚕豆了。王教授倒是爱吃,所以她才会在自己家里准备了一些。听说你以前在他们家从来不碰的,他们就以为你自己心里有数,没想到你今天下午突然就吃起来了。”夏逸群想起刚才在车上的一幕,心有余悸,“你怎么会这么不注意?你知不知道,一旦引发了溶血症,搞不好有生命危险的,你爸妈没提醒过你?” 林长清瓮声瓮气地回答他:“我爸妈……早离婚了。我爸又常年不在家。反正……反正没人告诉我。” 林长清说话时,半截脸藏在被子里,试图遮掩自己说谎时的表情,只露出眼睛。但是看在骆扬眼里,只觉得林长清儿时的经历竟心酸至此,大概是不想对外人太过表露情绪,故作坚强,所以才会用被子蒙着脸。他这样想着,便对夏逸群颇有微词:“我说夏老师,长清还在病床上躺着,你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长篇大论,摆老师的架子?” “表哥,夏老师他也是关心长清……”吴榛立刻给夏逸群帮腔。 骆扬打断了吴榛的话:“哟!学会胳膊肘往外拐啦?”可惜你的夏老师好像不太承你的情。 吴榛平时在骆扬面前跟孙子似的,此时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嬉皮笑脸地看看林长清,再拍了拍骆扬的肩,小声回嘴道:“彼此彼此。” 第二天,林长清的住处门庭若市。 先是姑妈过来探望他,带着汤汤水水,一大早就将林长清喂了个肚圆。 接着夏逸群上了门,他对师母许诺说会照看林长清,林文茵细细交代了一番之后,才安心离开。 对于和夏逸群共处一室,林长清感到极端尴尬,打夏逸群一进门起,他就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应该如何送走这尊大佛,还没等他想出良策,莫静怡已经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笑而不语的骆扬。 今天还是假期,但是报社仍然要开工。午餐时间,骆扬偶然向莫静怡提起昨晚林长清进医院的遭遇,还没来得及说病因,莫静怡已被唬得魂飞魄散,当机立断,强拉着骆司机一起翘了班。 林长清再三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其他的问题,莫静怡却还是一遍遍地询问林长清病情,林长清无法,只好用眼神提醒她夏逸群也在场,莫静怡这才消停了,脸上却还是一副万般放心不下的表情。 莫静怡和骆扬坐了一会儿,正打算回报社,大门却再次被叩响了。 林长清去开门,发现来者是吴榛。 吴榛这次难得听了一回林长清的话,总算是带着自己的换洗衣服来的。然而他背的是一个登山包,除了衣服之外,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还装了多少东西,看那架势不像是过夜,反而像是搬进来的。 “本大爷来啦!”吴榛张开双臂,摆出个闪亮登场的造型,“林爱卿速速接驾!” “小兔崽子!”骆扬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立马杀到。 吴榛没想到表哥居然也在,赶紧往林长清背后躲。 “骆总,吴榛本来没打算过来的,是我叫他来的。”林长清帮吴榛求情。 骆扬面对林长清,刚才那股横刀立马气吞山河的气势立刻烟消云散。他感叹这个表弟的脑子也不是总不好使,居然学会抓住自己的软肋当靠山,真是大大地狡猾。 送骆扬和莫静怡出门后,已经到该准备晚饭的时间了。想着正值假期,吴榛此番前来恐怕不止过一夜,冰箱里也无甚存货,林长清虽然精神有些不济,但还是打算下楼买点菜上来。 吴榛见林长清换鞋,问他:“你要出门?” 林长清回答:“去趟超市,不然咱俩晚上只能喝西北风了。” 吴榛赶紧把背包卸下来,往玄关的地板上一搁,就开始从包里往外掏东西:“早就料到你城池空虚!我刚才就是从超市过来的!你的胃肯定还不舒服吧,我陪你一起做几天和尚,咱们都吃清淡点。” 别看吴榛平时大大咧咧,关键时刻居然靠谱。林长清从他手里接过两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便往厨房去。走到厨房门口时,夏逸群正从里面出来。他刚刚把用过的茶杯收拾好,袖子挽到手肘处,手腕上还残留着晶莹透亮的水珠。 夏逸群这个样子,和过去竟无二致,令林长清轻易就回忆起自己还是闻秋时,与夏逸群共同度过的许多个平常的日子。 “夏逸……夏老师……” 林长清一时失神,差点喊错,好在马上转过弯来改了口,但多少还是为夏逸群所触动,便诚恳地说道,“留下来吃晚饭吧,就当是我谢谢你。” 林长清不听劝,执意要亲自下厨,夏逸群只好在旁给他打下手。 吴榛则像个牛皮糖似的,黏着夏逸群不放。 三个块头不小的男人全在狭窄的厨房挤着,林长清觉得完全施展不开。夏逸群的厨艺林长清信得过,但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吴榛就有点碍手碍脚,处处帮倒忙不说,还一个劲地没话找话向夏逸群提问。比如:“夏老师,你喜欢吃甜粥的还是咸粥啊?” 吴榛一边聒噪,一边从林长清腰侧伸出手,硬要去搅动锅里的粥。 林长清烦不胜烦,回头骂:“别闹!” 骂完之后又发出清朗的笑声。 夏逸群却愣住了。 他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第一次和闻秋一起做晚饭时的场景。 炉子上熬着汤,厨房里蒸汽氤氲,一片迷离。夏逸群看着闻秋的背影,不由自主地上前环住他的腰,用鼻尖轻蹭他的后颈。 衣领的几缕皂香混着发梢残留的洗发水的气味,混合成闻秋身上特有的芬芳,那种味道令夏逸群意乱情迷,每每凑近,就很难离开。 闻秋先是放任夏逸群,不多时便觉得痒,偏过头轻斥道:“别闹!” 他的语气似乎是生气,但是说完却立马笑起来。 就和刚才那一瞬间的林长清一模一样。 对于林长清先前给自己制造的种种迷惑感,夏逸群满以为他早已搞清楚原由了。但是林长清这一回眸,令他的脑子里倏尔又乱作一团。 夏逸群再度陷入了迷惑。 第16章 林长清这个学期还是第一次被姑父约在办公室见面。他接到王慕松的短信时,还吃不准有什么事。走进办公室之后,见旁边坐着个陈鹏,就知道他提交转系申请的事多半是被辅导员捅到王慕松这里了。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找我和你姑妈一起商量一下?”王慕松坐在办公椅里,手中那张纸随着手腕的小幅摆动发出轻微的响声,纸面上的抬头写着“转系申请书”几个字。 姑父这么一开口,林长清就知自己先斩后奏的计划果然还是泡了汤。 这事倒也不能怪陈鹏打小报告。他是这两年刚培养起来的年轻辅导员,又是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王慕松和林长清之间亲属关系的老师。陈鹏觉得林长清进入物理学院之后成绩优异,颇有点“子承父业”的意味,因此林长清当初找他咨询转系事宜时,他就曾出言劝阻过。现今林长清当真把材料提交上来了,想到王教授是林长清的长辈,又是院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师,陈鹏左思右想,还是主动找王教授了解情况。谁知王慕松居然是头一次听说此事,要不是陈鹏找上门,还不知林长清要瞒多久。 王慕松是改革开放后最早的一批留学生,深受崇尚自由的思潮的影响,是个相当开明的人,不太干涉晚辈这方面的事。但是突然得知林长清要从物理系转出去,他还是颇感意外。毕竟林长清从小逢人便嚷嚷着说自己要学物理,当大科学家,甚至还为此考入物理专业,谁知读了一年却突然转了性,这令王慕松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王慕松怕这孩子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便叫林长清来,是想听听他本人怎么说。就算这孩子不愿说明理由,只要他当真是铁了心要转,王慕松倒也不打算横加阻拦。 林长清却吃不准王慕松的真实想法,听姑父的问话,只以为王慕松要动气,便半天不敢吱声。 陈鹏只好敲起边鼓,将林长清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他:“你真的想好啦?以后学新闻?” 林长清恳切地说:“陈老师,这个学期我一直在《每日新闻》实习。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入了解,我能肯定今后更想从事新闻工作者的职业。而且你也看到我交上来的实习鉴定了,我是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的。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我想去新闻系,追随我父亲的脚步。” 林长清说这番话的时候,虽是对着陈鹏,但也是说给王慕松听的。他以为姑父大概要对他的朝三暮四狠狠批评一番,谁知王慕松竟和蔼地笑了起来:“你这小子,不仅在我和你姑妈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打算转系,而且居然跑去报社实习?瞒天过海的本事不小,这一点倒真有些乃父之风!” 王慕松这个态度,反倒令林长清暗暗吃惊了。陈鹏则是完全处于状况外:“王教授,林长清同学转系的事……” 王慕松并没有正面回答陈鹏,反而问他:“小陈,你认不认识林修远?” “认识啊。当年他作为战地记者,对海湾地区的追踪报道影响很大,还拿了个什么奖吧,反正有段时间新闻里总介绍他。我还在念书的那会儿,林修远不是还来咱们学校做过一次演讲吗?当时可轰动了,新闻院的大礼堂爆满。我好不容易挤进去,结果还是只能站在过道上听。”王慕松的问话勾起了陈鹏对学生时代的美好回忆,“我记得他讲自己如何穿过枪林弹雨抢第一手新闻,又在战俘营九死一生,历尽艰辛才写出那么详尽的战地实录,太帅了,真是纯爷们……等等,林?” 陈鹏好像明白了,但还是向林长清确认道:“林修远和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父亲。”林长清回答。 “所以说嘛,他想学新闻、当记者,肯定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王慕松对陈鹏说完,又转向林长清,“虽然修远常年不在家,你嘴上抱怨,甚至还说过‘最讨厌爸爸’这样的话,但是心里还是对他的职业心向往之的,我说的对不对?” 林长清转专业哪有如此高的思想觉悟,居然被王慕松说成这样,他虽不好意思,但还是点点头。 有了王慕松的认同,陈鹏那边自然也就一路放行。 于林长清而言,这次谈话还产生了一个附带效果。 第一次听夏逸群偶然提起林长清有个记者父亲时,林长清是没有什么实感的。他对记者的概念,首先是来自莫静怡。 后来进入《每日新闻》实习,接触的新闻人渐多,林长清觉得骆扬已经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记者了。骆扬对于自己的工作是极其自信的,而且林长清从业内人士的反应也能看出,骆扬的业务水平绝对值得称道,完全配得上他本人的那份骄傲。 但是,骄傲如骆扬,偶尔与同僚们谈及林修远时,竟然都会跟那些人一样,流露出毫不造作的敬佩眼神,林父在新闻界的地位可见一斑。 今天与姑父还有辅导员聊过之后,林长清对林修远的认知又上升到新的高度:明明不是新闻行业的人,居然都对“林修远”这个名字耳熟能详,这种程度还真不是一般记者可以达到的。 因此,林长清对这个重生之后尚未谋面的“父亲”,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 陈鹏拿着林长清的转系申请返回辅导员办公室。听到陈鹏开门的动静,两个女学生从隔壁的助教办公室里探出脑袋:“陈老师!” “有事找我?”陈鹏说,“抱歉,刚才上楼有点事,让你们久等了。” “哈哈,没事没事,我们找夏老师聊天呢。”其中一个女生笑嘻嘻地对陈鹏说。 另一个女生附和道:“我们不介意你回来得更晚一点。” “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喜欢夏老师啊?既然这么喜欢他,让他来当辅导员好了。”陈鹏假装赌气。 “哟,大鹏吃醋了!”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放心,我们也喜欢你呀!” “少贫嘴。”陈鹏笑道。 将学生带进自己的办公室,陈鹏看看墙上的钟,嘱咐她们先坐,转身绕到助教办公室:“小夏,不忙吧?” 夏逸群点头:“嗯,不忙。” “那你帮我个忙呗!”陈鹏将一张纸放在夏逸群的桌子上,“这儿有份转系申请,我看没什么问题,可以拿去盖章了。我这儿还有学生等着,可是现在又快到下班时间了,这东西今天要是不找学籍处盖好章,又要拖到下周,我怕到时候搞忘了,你能不能……” “行啊,你放着吧。”夏逸群应承下来,“我收拾收拾,马上就去主任那里跑一趟。弄完了就给你送回来,你可得等着啊。” 陈鹏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想和学生聊,突然听见隔壁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 三个人面面相觑,陈鹏扯着嗓子冲隔壁喊了一声:“小夏?没事儿吧?” “没……没什么……”夏逸群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颤抖。 瓷杯的碎片还在地上晃动,裤脚被茶打湿了,滴滴答答地坠着水珠。 但是与手中的转系申请相比,夏逸群觉得这些事情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这份申请书并非打印,而是全手写,大约是为了体现诚意。虽说是应用文,但是眼前的这篇文章行文流畅、用词考究,读起来令人耳目一新。比内容更引人入胜的,是申请人的一手好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仿佛要借由每一次提按转折抒发自己迫切的心情。 这是闻秋的字! 这是闻秋! 夏逸群看到这些字的第一眼,内心就开始叫嚣,连失手打翻了茶杯也不自知。 他的指尖剧烈地震颤着,摩挲着那些微凹的墨痕。 从文风到字迹都高度相似。要不是申请人的后面签着“林长清”三个字,夏逸群几乎就要确定这是闻秋写的了,连闻秋留下的笔记本都不用拿出来比较。 如果这是林长清的字,那么世界上会不会有两个人的字迹一模一样的事发生呢? 夏逸群按捺住心头的震惊,还是带着林长清的申请去盖了章,然后交还给陈鹏。 第17章 手中的一沓复印件,边角都被捏得起了皱。 夏逸群烦躁不安地等待着,直至电话终于打通。 接电话的是夏逸群父亲的一个老朋友,现在在司法部门工作。听夏逸群说明了情况,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就行了个方便,将他介绍到专门做鉴定的朋友那里。 夏逸群把东西传真过去,对方很快就回电话过来:“听老孟说,你不需要我们开什么证明是吧?同一鉴定还算是比较简单的,我干脆直接和你说吧。从运笔方向、收笔动作还有搭配比例来看,这两份东西绝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夏逸群穷追不舍:“那……可不可能存在这样一种情况,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写出来的字,相似到完全无法鉴定出差别的程度?” “夏老弟,现在的鉴定手段是非常先进的。不是我吹牛,至今为止,还没人能骗过我的火眼金睛。而且从你发来的那份材料的内容来看,也不是什么值得煞费苦心去伪造笔迹的文件嘛!退一步讲,假设这份材料真是有人伪造的,而且我又没鉴出来,这个作假者可真是临摹方面的大师……不对,应该是祖师级的人物了!那你一定要介绍给我认识啊!这种人,上下五千年都出不了一个!哎?夏老弟,你还在听吗……” 对方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听筒传来,夏逸群却只知道自己此刻心跳陡然加速,胸口阵阵发紧,根本听不进任何东西。 在林长清身上发生的种种匪夷所思的变化串连起来,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现在这张网正在收紧,将夏逸群困在其中。 一点一滴的事情聚集起来,越来越多。那些夏逸群所以为的疑点和错觉,如今却全数变成了证据。 所有的证据指向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但是答案本身却令任何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林长清,就是闻秋本人。 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告诉夏逸群,闻秋死了。 可是刚才笔迹鉴定专家的那些话,则无异于告诉他,闻秋还活着。 林长清,你究竟是谁? 夏逸群想要立刻去找林长清,让他亲口证实这件事,但是夏逸群又不敢去。 夏逸群当初一而再再而三地误会林长清是在刻意模仿闻秋,还为此与之发生过争吵。林长清所说的话犹在耳畔:“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假装成别人?你觉得我像谁?明明是你心里有鬼,才会处处觉得我身上有其他人的影子!” 句句诘问,字字诛心。 夏逸群不敢去找林长清。他害怕林长清给出否定的答案,害怕他现在怀疑的一切当真是是某种惊人的巧合,更害怕所有的既视感都是自己无处安放的感情所制造出来的一场镜花水月。 光是回想过去与闻秋相处的日子,夏逸群都觉得那是自己在精神上最富有的一段时光。 正因为富有,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挥霍。 闻秋当时几乎日日陪在夏逸群身边,快乐如斯,鲜活如斯。夏逸群轻而易举就能触碰到他,稍微投入一点感情就足以将他留在身边。 如今的夏逸群已然一无所有,徒留入骨相思。他已经不敢奢求太多,只要闻秋活着,只要他能活下来,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夏逸群愿意付出一切去交换,哪怕以命换命。 死又何惧,听到闻秋的死讯时,夏逸群觉得自己的灵魂早跟着一起死去了。 现在,闻秋还活在世上的可能性让他再度燃起了希望。然而这希望太渺茫,只消林长清轻飘飘的一个否定句,就足以将他积累已久的种种猜测在瞬间摧毁殆尽。 距离真相一步之遥的地方,夏逸群胆怯了。他活到现在,从未如此胆怯过。与其再度陷入绝望,他宁可独自一人沉浸在脑内的猜测之中,哪怕只是自我麻痹,至少也能幻想,幻想闻秋已经变作一个叫林长清的人,继续活在这世上。 夏逸群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想见林长清,又怕见林长清。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纠缠着他,让他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快被撕裂成两半。 终究还是需要得到一个答案。夏逸群打开手机,他指尖发麻,又兼心慌意乱,按了好几次都按错地方,足足用了五分钟,才终于拨通莫静怡的电话。 “静怡,我需要和你谈谈。” 莫静怡约夏逸群在报社楼下的咖啡厅见面。她走进咖啡厅看了一圈,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人。 夏逸群的脸色有些憔悴,面前的咖啡杯已经空了。 “帮我拿一杯和这位先生一样的咖啡,顺便给这位先生拿杯温水过来。谢谢。”目送服务生走开,莫静怡在夏逸群对面坐下,“学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前一阵子,署名望秋先零的那篇文章,其实是林长清写的吧?”夏逸群问。 没想到过了两个多月,夏逸群又旧事重提,莫静怡无奈地说:“关于这件事,我觉得上次已经和你解释得够清楚了……” “你上次说,你那里还存着闻秋的手稿,对闻秋的字应该有印象吧?那你看看这个。”夏逸群拿出两张复印件,摆在莫静怡面前,“你能看出哪一个是闻秋的字迹吗?” 听夏逸群提到字迹,莫静怡就倒抽一口冷气。她草草扫了一眼夏逸群拿出的东西,并不关心究竟为何物,只一味地想帮林长清掩饰:“字迹相像的人挺多的啊,我怎么知道哪个是闻秋写的?” “不,我已经找专门的机构鉴定过,这两份东西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只不过,这一份……”夏逸群用手指点了点复印件,“是闻秋两年前写的笔记,而另外一份,是林长清昨天刚交上来的。静怡,关于林长清这个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希望你对我说实话。” 夏逸群的目光极有压迫感,送咖啡的服务员不小心撞见,觉得这一桌的客人气氛不太好,放下咖啡立刻快步走开,紧张地从远处留心这一隅的动静。 面对夏逸群拿出的有力证据,莫静怡觉得再狡辩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平定了一下心绪,缓缓地开了口:“闻秋在一年前确实已经死了,但是他的灵魂并没有消亡,而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上。” 莫静怡所说的一字一句,夏逸群皆听得清清楚楚。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过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示意莫静怡继续说下去。 “学长,你一直都是我们几个当中最聪明的人,蛛丝马迹都难以逃过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他离你太近,这件事情早晚都瞒不住你。”莫静怡握住咖啡杯,“你的猜测并没有错,现在的林长清,其实就是闻秋。” 莫静怡话刚出口,夏逸群一刻也不想多呆了:“我去找他!我现在去找他!” “学长,拜托你冷静一点!”莫静怡忍无可忍,“你说你要去找长清,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灵魂在这个身体里醒来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向你说明此事?他是你的学生,明明离你更近,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告诉你,他就是闻秋,但他却舍近求远,反而向我求助。这件事情,你究竟有没有考虑过原因?” 莫静怡这样一讲,夏逸群怔了。 莫静怡拿起桌上的纸,递给夏逸群:“你再好好想想,这几个月以来,他都在做些什么?他为什么要提交转系申请?” 夏逸群将这段时日里他所知道的关于林长清的种种细节一点一点回忆起来,发现印象最深的,是林长清望向自己时,眼神中那份强烈的抗拒。 一想到那抗拒的眼神后面,竟躲着闻秋伤痕累累的灵魂,夏逸群的心都快碎了。 “学长,你知道原因的。”莫静怡一语道破夏逸群没有勇气说出口的事实,“长清醒来之后,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活得胆战心惊,非常辛苦。可是,再辛苦他都在坚持。过去他爱你,就算得不到你的回应,他也是像这样坚持的。你不爱他,可是也万不该像那样糟蹋他的心意。你们早就结束了,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如你所愿,离你远一点!” 夏逸群颓然地坐回沙发里,双肘撑于膝头,手掌则紧紧地捂住眼睛。 面对夏逸群,莫静怡也不无动容:“他对你们这段感情的记忆,还停留在你对他的伤害上,所以他才会将自己的灵魂隐藏起来,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心灵上的伤口慢慢愈合。你现在突然去找他,无异于揭他的伤疤。长清他根本没办法马上理解,如今你对他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他已经够辛苦了,别再用过去的事给他增加更多的精神负担。” “我知道……我知道……”夏逸群双肩微颤,覆在眼睛上的手并没有移开,“我该怎么做?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他曾经对我说,他现在是林长清,他不想再过回闻秋的生活。”莫静怡诚恳地提议,“既然你能明白他为了扮成林长清有多辛苦,那么,放过他好吗?就将他当成林长清,不要吓到他,不要打扰他,行吗?” 夏逸群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林长清亲口说,他不要再过回闻秋的生活。但是他可以对莫静怡袒露心声,亦牵挂着父母和弟弟。 林长清想要的,不过是再也没有夏逸群参与的人生罢了。 放过他吧,别打扰他。 这样对他最好。 夏逸群对自己说。 可是啊,我早就被困在这份感情之中了。 谁能放过我呢? 又有谁来放过我? 第18章 林长清觉得,这段时间夏逸群总有哪里不太对劲。上课的时候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演算的时候也频频出错。而且还都是些林长清这个物理菜鸟都能看得出的低级错误。 偶然在人群中和林长清眼神相汇,就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紧紧盯住他不放,连讲义都不看,天马行空,讲到哪里算哪里。——那目光深不可测,带着复杂的内容,盯得林长清背上直发毛。 今天的课上,林长清再次被夏逸群盯上,他终于忍不下去,在两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向吴榛吐槽:“你有没有觉得夏老师最近有点不在状态?” “有啊!”吴榛喜欢八卦,尤其涉及夏逸群,各种小道消息更是信手拈来,“上上周的时候,我去夏老师办公室,他给我讲题,才说了一半,就莫名其妙停住了。我偷偷看他,发现他是在看他那心上人的照片呢。看了好久,还直叹气。” “原来是感情问题啊……”林长清的语气似是恍然大悟,但是心里却更纳闷:难道是和顾之航闹矛盾了?那老盯着我看算是怎么回事啊? “哎,你说,夏老师会不会是失恋了?”吴榛蠢蠢欲动,“我觉着最近上课夏老师好像总看我,这是不是说明我有机会?” “算了吧,能有你什么事儿啊?”林长清大摇其头,“人家搞不好只是在闹别扭,拿吵架当情趣呢,过两天就和好了。” 对林长清这种泼冷水的行为,吴榛已经见怪不怪了,顺势搂着林长清的肩,去看他的笔记。 夏逸群此刻正坐在讲台上,毫不掩饰地看林长清和同学聊天的样子。他以前从不知道闻秋是如何与朋友相处的,甚至,他连闻秋在a大有没有比较要好的同学都不太清楚。现在他贪婪地看着林长清,发现他竟笑得如此开心。以前二人相处时,似乎都不曾见过他这般无忧无虑。 夏逸群觉得,对于莫静怡交待过的事,他真的很难完全做到。光是看着林长清,看他对着别人笑,夏逸群都有些难以接受。 他承认自己心里不太痛快。尤其是看见吴榛突然揽住林长清,脑袋近得都快要碰在一起时,夏逸群更是无名火起,差点就冲过去了把吴榛拉开了。 然而他没有立场这么做,只能暗暗期待林长清能推开那个烦人的小子。可是林长清并没有如夏逸群所想,反而转过头去,指着笔记和吴榛讨论起来,神态亲昵。 有什么理由不亲昵呢? 夏逸群回想着。 吴榛第一次去办公室,就是由林长清带的路;在学校里偶然碰到林长清时,吴榛常常也会相伴左右,足见两人关系甚笃;中秋那日,明明学校已经放假,吴榛一天之内就给林长清打了两次电话,甚至还会在半夜里专门给林长清送点心;及至林长清意外入院,第二天,吴榛就打着照顾病人的旗号大大方方地去林长清那里过夜,而且像这样去过夜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 这个吴榛,和林长清是什么关系?他喜欢林长清吧?林长清也喜欢他吗?他们的关系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他们过夜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夏逸群不敢再往下想,他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元旦一过,许多科目纷纷结课,期末考试迫在眉睫。图书馆和自习教室每天都座无虚席,学霸有之,抱佛脚亦有之,紧张的气氛已经肉眼可见。 林长清称得上是所有学生当中最紧张的一个。a大关于转专业的规定很严格,他的绩点要达标,这个学期就绝对不能挂科。林长清记忆力不错,去考那些全凭背诵的科目自是不成问题。难的是几门专业课,讲求的是对定理和公式的灵活运用,死记硬背根本没戏,林长清为这几门课简直到了呕心沥血的地步。 对林长清而言,最难的当属夏逸群的那门课。平日里他已习惯于求助吴榛,但是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吴榛也想多挤点时间自己复习,对林长清的问题都解释得有些草率。林长清听完之后有些东西还是没懂,但是见吴榛神情不耐,又不敢麻烦他再讲一遍,只好晚上回去之后挑灯夜读,然而收效甚微。 一来二去,积攒的问题自然越来越多。实在是被逼急了,林长清再顾不得许多,敲响了助教办公室的门。 敲过门,林长清心情复杂地站在那里,殊不知夏逸群一看见是他,比他还要更加手足无措。 林长清哪有心思琢磨夏逸群现在的想法,横下一条心,直接走过去,将贴满记号纸的书往夏逸群面前一摆,指着摊开的那页,面无表情地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全不懂,有劳夏老师讲给我听!” 林长清语气有些生硬,但是听在夏逸群耳里却变了味:不仅不生硬,反而有点像是在撒娇似的。 过去那个事事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人,闹起别扭来原来是这个样子,仿若炸毛的小猫,甚是可爱。夏逸群看着这样有趣的林长清,简直抓心挠肝。但是他内心有一个声音,劝他必须冷静,万不能一时冲动,吓坏了眼前的人。 天人交战一番,夏逸群把桌旁的凳子移过来,让林长清坐下,再将林长清勾出来的地方一一讲与他听。夏逸群讲起专业课的内容,一如既往地认真,想到林长清基础不牢,更是平添了一层细致。林长清大惑得解,头也不抬地狂记笔记,夏逸群怕他写得手酸,又将语速放慢了许多。 夏逸群轻声慢语,他所在的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林长清的表情,但是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林长清此刻正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 两个人被师生关系囿于一室,连时间的流动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对夏逸群而言,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 下学期林长清就要去别的学院,自己连作为老师去关心他的机会都没有了,夏逸群一思及此,就有种想要把林长清的转专业申请撤回来的冲动。 但是夏逸群看得出,为了能够顺利通过考试,林长清最近太过拼命,精神都差了很多。——难以想象,为了成为完全不让旁人起疑的林长清,他又经历了多少艰辛,忍受了多少孤独。——夏逸群想到这一点,又心疼不已。林长清去新闻学院,才会有更大的空间去施展才华,他固然有办法扣下林长清的申请,但真这样做的话就太自私了,不啻于将鸟儿的翅膀生生折断。 林长清始终趴在桌边安分地写写算算,并不知道夏逸群现在正以一种何等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林长清不知道,并不代表别人就看不出。 比如现在正站在办公室门口,哑口无言的吴榛。 吴榛本打算像以往那样,大阔步走进夏逸群的办公室,门也不敲。但是今天他刚走到门口,就被夏逸群和林长清之间那种旁若无人的和谐气氛生生拦住了脚步。 吴榛在那儿站了很久,夏逸群和林长清竟然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吴榛从来没有听过夏逸群这样对自己讲话,声音里满含爱意,连近旁的空气都被这种甜蜜的气氛所浸染。 吴榛也从来没有在答疑时间见过林长清,相反,每次他邀林长清与自己同往,林长清都会露出几许尴尬,继而找各式各样的理由加以推脱。 明明说与夏老师不熟,林长清的这句话,现在在吴榛心里却变成了无情的讽刺:目下二人的相处方式太过自然,怎么可能不熟?只怕是林长清早就背着自己与夏老师往来密切了。 林长清表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结果却在背地里耍这样的心机。吴榛心中冷笑:也无怪林长清听说自己喜欢同性之后波澜不惊,原来竟是同道中人,恐怕还早就存了横刀夺爱的心思。林长清在那时一脸理解万岁的表情,吴榛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得是在虚伪作态。 这两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纠缠在一起的?吴榛这样问自己,渐渐地回想起许多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林长清出院的第二天,夏逸群出现在林长清的住处,摆明是在照顾林长清,而且看得出对林长清的住处相当熟悉;而林长清中秋那晚突然发病,夏逸群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显然之前就在附近密切注意着林长清的一举一动;半夜从校外回来,都能撞见两人在校门口说话,那个时候,素来温和待人的夏逸群居然会对林长清这一介普通学生动气;上课时夏逸群看过来的目光,果然不是在看他吴榛,分明是在看林长清;而同林长清在课堂之外的地方偶遇夏逸群,夏逸群第一时间喊的总是林长清而非吴榛…… 种种往事,涌上心头,直令吴榛寒意浸体。他终于明白,为何林长清自从听说他暗恋的对象是夏老师之后,在这个问题上一直都对他冷言冷语。亏他还天真地认为是林长清性格耿直,想劝诫他不要在恋慕之情中迷失自我。现在想来,其实那些旁敲侧击全部都是在提醒,提醒他不要自作多情。 夏逸群突然挪了一下姿势,仍未发现门口还站着另一个学生,但吴榛还是被吓得立刻闪到一边躲起来。 吴榛紧紧靠墙站着,突然窥见了夏逸群和林长清之间的隐秘情愫,令他的心情久难平静:办公室内的两人,一个是他的暗恋对象,曾经对所谓的意中人表现得一片痴情;一个被他引为知己,曾经表示过会支持他的恋情。 而今又如何呢?痴情之人移情别恋,知己之人暗度陈仓,这两个人竟然搅在了一起! 吴榛笑自己居然能同时看错两个人,继而产生了被这两人同时背叛的感觉。 这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都弄明白了吧?”夏逸群讲完最后一点内容,问道。 林长清硬梆梆地点点头,机械地收拾起书本和笔记,刚才听讲时偶然泄露出来的柔顺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的戒备。 林长清此前与夏逸群的每次会面都难免龃龉,今天夏逸群居然一反常态,不仅完全没有使绊子,甚至对林长清提出的幼稚无比的问题都不曾借机嘲讽一番,简直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不要太紧张,这次考试的题目不会特别难。”夏逸群给林长清喂定心丸。 林长清“哦”了一声,冷不防撞上夏逸群的眼神,发现这人居然在对自己笑,笑得双目含情。他向来最无法抵抗夏逸群这样的笑容,于是心中更生戒备,不知此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林长清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最后飞也似的逃出了办公室。 林长清胸中烦闷,在走道上一通疾走,刚要拐下楼梯时,撞见了一个人。 “吴榛!”林长清了然地说,“你也是来问夏老师问题吗?我刚问完,他还没走呢,你快去吧。” 吴榛躲在外面胡思乱想,极尽诅咒之能事,谁知眼前林长清的态度却坦坦荡荡。 两相对比,令吴榛的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于是他赶忙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旁敲侧击地问:“怎么突然来找夏老师?你不是不爱找他的吗?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嘛。” “要是在平时,我肯定去问你了。但是现在临近考试,这不是怕耽误你时间嘛。”林长清向吴榛自嘲道,“我的问题一大堆,估计夏老师都被问烦了。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丢脸就丢脸吧,反正下个学期我这个‘问题儿童’就转走了。” 言语之间,吴榛先前关于林长清背着他纠缠夏逸群的猜测一下子就被全盘推翻了。包括夏逸群含情脉脉地看着林长清什么的,大概多半也是自己的想象力在添油加醋。仔细回想一下,夏逸群和林长清其实完全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 吴榛长吁一口气:幸亏刚才忍住了,没有一见面就兴师问罪,要是不由分说就把自己臆想出来的罪名往林长清头上扣,错怪了林长清不说,搞不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哎,你发什么呆呢?还不去找夏老师?”林长清好心地提醒道。 “不去了,其实我就是想来探探口风,问问卷子难不难,不问也罢。时间不早了,咱们一块去吃晚饭得了。”吴榛冲着林长清大手一挥,决定先巩固一下两人险些破裂的革命友谊。 办公楼前冷冷清清,一眼望下去,从楼里出来的两个青年给楼前的小广场上增添了不少亮色。 吴榛昂首阔步地在前面走。林长清畏寒,缩着脖子在后面慢慢行,眼看着就要掉队。 吴榛停下脚步,发现林长清连走个路都跟他的性子一样,慢条斯理的,耐不得这个烦,折回去就搂过林长清的脖子,押着他速速赶路。 “别走这么快。”林长清抱怨,“冷死了,耳朵都要冻掉了。” “你笨不笨啊?”吴榛吐槽道,“走这么慢,只会越来越冷,还不如赶紧到暖和的地方去。” 吴榛不知又凑在林长清耳边说了些什么混话,引得林长清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原来林长清竟不是一个人来的,也不知道吴榛在外面等了他多长时间,真是好耐性。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6节 夏逸群在窗边看着,脑内百转千回,心中不是滋味。 第19章 经过持续一周的奋战,林长清终于迎来了本学期的最后一场考试,偏巧正是夏逸群教的那门课。 考试开始的提示铃响起,教室里即刻安静下来,只听得到笔尖在纸面上书写时发出的沙沙声。 林长清巴不得第一门就考这个,早死早超生。结果考试时间表一出,竟是最后一天才考,简直天意弄人,是以林长清整个考试周都蔫蔫的。每天晚上明明已经复习到很晚,却还要强迫自己把这门课的复习资料拿出来,翻上两页才能安心入睡,人都有点魔怔了。 林长清的努力倒是没有白费。前面的题目答得挺顺利,他这种理科白痴居然也能一路做到倒数第二题。 最后一道题的难度陡然上升,林长清光是读题都觉得费劲,可是这题的分值挺高,无论如何他也不敢放弃。 林长清开始吃力地回忆相关的公式和定理,在草稿纸上强行演算了一半,发现似乎想错了方向,赶忙换了张纸另起炉灶。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林长清绞尽脑汁,心内叫苦不迭,直叹连高考时都不曾如此费力。 夏逸群坐在前面监考,他一早就发现了林长清的所在,对那个方向格外留心。此刻见林长清的脸都憋红,便知他肯定是脑子转不过弯来,被最后一题困住了。 夏逸群站起身,假借巡视考场的样子,走走停停,迂回地绕了一大圈。经过林长清身边时,用极小的声音安慰他:“别紧张,再好好想想,你会做这题的。” 夏逸群说完便走开了,但是这番话却产生了奇异的效果,让林长清的心情平静了许多,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 当夏逸群回到座位坐下,再去看林长清时,发现林长清已经在奋笔疾书,眉毛都舒展开来,这才放下心。 考试终了,教室里的学生们皆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冲出教室。被期末考试活活绑了大半个月,所有人都急于放松放松。 “等一下我们去唱k,你们来吗?” “你回不回寝室?帮我把书包先带回去一下吧。谢啦!” “走走走!去网吧打两盘!” “你买火车票了吗?还没呐?那正好,咱们俩一块去买呗!” …… 伴着学生们的喧闹声,夏逸群将所有的考卷归置在一处,然后理整齐。等他做完这些,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只剩下几个监考老师了。 夏逸群让协助监考的师弟将考卷送回办公室,一一与每个人道了别。忙碌了一个学期,他觉得自己也和那些学生们一样,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吴榛考完试,把书包往林长清手里一塞,慌不择路地就朝厕所狂奔。林长清拿着吴榛的东西,不好自己走掉,只能站定,等吴榛出来。 脑袋莫名有点发沉,林长清只当是用脑过度。谁知被走廊里的冷风吹了好一阵子,眩晕感不减反增,他不得不靠墙站着缓缓。 夏逸群路过此处时四周无人,他自然注意到倚墙而立的林长清。 夏逸群叫了他两声,但林长清的脑袋始终垂着,反应有些迟钝,却并不像是有意不理他,倒像是完全没听见似的。 夏逸群直接走上前,见林长清的目光散漫,脸颊上泛着一层不健康的暗红,便有些慌神,又唤了他一声:“林长清!” 握住林长清的手腕,夏逸群立刻被那里的热度灼得一惊。见林长清有些摇摇欲坠,赶忙扶着林长清的后脑,用自己的前额去试探林长清前额的温度。 刚刚与林长清额头相抵,夏逸群便难以自制地吼起来:“你在发烧!” 夏逸群怎能不动怒?头疼、发烧,继而频繁地呕吐,当初正是因为忽略了这些症状,后来闻秋才病到无法收拾的地步。现在这个神经大条的毛病居然还是没改,明明已经发起高热,却还在风口里傻站着,一点自觉都没有。 吴榛从洗手间出来,正撞见这一幕,有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夏逸群是在吻林长清。 “跟我上医院!”夏逸群对林长清说。 林长清却惦记着手里的东西:“吴榛……你的书包……” 夏逸群此时看到了旁边的吴榛,便将林长清攥着书包带的手指一根根拨开,把东西交还到吴榛手里,对他解释:“林长清发烧了,你先回去,我送他去医院。” 夏逸群丢下这句话,便将吴榛抛在脑后,拉起林长清便往楼下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住,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了下来,将林长清的头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继续前行。刚下了几级楼梯,仍是放心不下,又转身扶过林长清的双肩,耐心地问他走不走得动、要不要背。 林长清被问烦了,头摇得像拨浪鼓。夏逸群不敢再耽搁,握紧了林长清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人往楼下走。 夏逸群走得一步三回头,对林长清的爱护之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场面被吴榛尽收眼底,他背着光,站在梯级之上,面色黯然。 林长清对夏老师无意,可是夏老师对林长清,还真是挺有心的。 林长清很快被医生诊断为因过度疲劳、抵抗力下降而引发的感冒。夏逸群心细,想着林长清体质特殊,便拜托医生开些不会引发溶血症的感冒药。 医生写好药方,便叫夏逸群把人带回家休息。夏逸群却没立即离开,反而又问医生,能不能做个全面检查。 医生乐了:“究竟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相信我,这真的是感冒而已!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按时按量吃药,一般来说很快就能退烧。我估计明天早上他就会好很多了。” 医生苦口婆心,反复保证如果症状出现反复,就一定帮林长清做全面体检,这才劝退了夏逸群。 夏逸群拿到药,看林长清早就摸不清东南西北,只好将人带回自己家。 出租车上,林长清半梦半醒,说了一路的胡话。好不容易弄进了家门,夏逸群脱鞋时,一时没看住,林长清立刻就在玄关上演了五体投地。 林长清趴在地上,迷迷瞪瞪地,只觉前额疼痛更甚,便想用头去撞地板,还好被夏逸群及时发现,出手去挡了一下。 手被磕得生痛,夏逸群也管不了这么多,一把将林长清从冰凉的地板上拎起来,搂在怀里。 经历了好一番颠簸,林长清埋怨道:“头疼!” “嗯,我知道。”夏逸群将林长清的头搁在自己的肩上,先帮他站稳,再扶他往卧室里去。 “不!你不知道!”林长清极不情愿地被带着走,路过客厅时还不忘念叨,“垃圾桶不要放在客厅里!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好。” “我要把你丢进垃圾桶……捡回来……再丢掉……捡回来……再丢掉……嘿嘿……” 林长清真是烧糊涂了。 夏逸群把林长清哄到床上躺好,打开空调,等房间里暖和起来了,便动手帮他脱衣服,换上干净衣服之前还不忘用温毛巾将他身上的薄汗拭去,整个人都弄得清清爽爽之后,又替他把被子盖严实。 喂林长清吃过一回药,夏逸群便马不停蹄拿着换下来的衣服去洗,收拾停当,返回卧室时,林长清正在发汗,睡得很不安稳,手脚都在被子外面晾着。 夏逸群过去,帮他把被子重新盖好,正要起身,却发现林长清的左手不知何时又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正扯着夏逸群的衣角。 夏逸群试着拽了拽,发现林长清虽病着,力气倒不小,居然不肯松手,眉头越发紧皱。 夏逸群见状,只好靠着床头,挨着林长清半躺半坐,哄他睡觉。 林长清似乎意识到有人靠近,夏逸群刚坐定,林长清便整个都贴了过去,抱着夏逸群的右臂不愿撒手。 林长清暖烘烘的脑袋在夏逸群身上拱了半天,终于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再乱动,嘴里却还在嘟嘟囔囔。 夏逸群做梦都没有想到,如今的林长清还能有像这样主动亲近他的一天,便伸出手,揉揉林长清的脑袋,试探地叫了一声:“闻秋……” 这一叫不打紧,林长清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就被骇得变了脸色,叠声惊叫起来:“不!不!我不是闻秋!不是!我是林长清!我不是闻秋!我是林长清!” 一遍又一遍,仿佛是在给自己洗脑似的,直把嗓子都喊哑了。 夏逸群见状,慌忙将林长清搂住,不停在他耳畔重复“你是林长清”,如此折腾了三五分钟,林长清才渐渐消停,却仍是不住发抖,明明已经烧得神志不清,神经依然高度紧张。 夏逸群贸然叫出闻秋的名字,将林长清辛辛苦苦试图掩盖的事陡然戳破,令林长清大受刺激。夏逸群见林长清一番挣扎,又出了满头的汗,自责不已,却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放松一些。 林长清的脸贴着夏逸群的上臂,肩膀一抽一抽的。夏逸群以为林长清大概过一会儿就能睡着,直到袖子上传来潮湿的触感时,才觉得不对:林长清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夏逸群慌忙用手一遍遍抚摩林长清的脊背,小声安慰道:“别哭,别哭。” 听夏逸群这么说,林长清反而哭得更惨:“夏逸群,你这个骗子!骗子!” 林长清没有叫他“夏老师”,而是在叫他的名字。 上一次被林长清直呼名字,还是在他们分手的时候。 夏逸群心下不忍,将鼻子埋在林长清的头发里,贪婪地嗅了嗅,又轻吻他的额头,柔声说道:“是,我是个骗子,是个大混蛋。” “你说过……卷子……不难的……亏我……还敢相信你……你果然又……骗我……大骗子……我……我要是……考零分……就都怪你……都怪你……”林长清抽抽搭搭,在夏逸群的衣服上擦起鼻涕。 夏逸群替林长清抹去眼泪:“你不是都做出来了吗?一定不会考零分的。” “可是……我……我……不想打针……”林长清在病中思维太过跳跃,像个小孩子。 夏逸群也如哄小孩一般,与林长清沟通:“嗯,不打针。” “也不想吃药……”林长清已经止住哭泣,但是还是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你生病了,不吃药怎么行呢?”夏逸群试图跟林长清讲道理,“你看你,既不想打针,又不想吃药,那你在想什么?” “我想你嘛。”林长清面露狡黠,将脸埋在枕头里咯咯地笑开了,喃喃地说道,“夏逸群……我想你呀……我想你的时候……头就不那么痛了……医院里……好没意思……夏逸群……你在哪儿啊……你来看看我吧……” 灯光幽暗的卧室里,只剩林长清的声音。像是在说给夏逸群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夏逸群一怔。 胡言乱语也好,真情实感也罢。这世间纵有万千情话,于夏逸群而言,都抵不过林长清的一句我想你。 林长清还在想他,还惦记他,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夏逸群说不出话,他现在所能做的,唯有拥林长清入怀,用这无声的举动回应他,安慰他,没有什么医院,也不再有病痛,自己现在就在他的身边,并且想要一直像这样待在他的身旁,爱他,照顾他,保护他,哪里也不去,再也不离开。 夏逸群的安慰起了作用,林长清的声音终于低了下去。 看着林长清的睡颜,夏逸群作了一个决定。人人皆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夏逸群终究做不成君子,答应过莫静怡的事情,只能反悔了。 看林长清活得胆战心惊,他不忍心。 对林长清就此放手,他做不到。 第20章 林长清仿佛梦到以前的事了。 那是非常平淡无奇的一天,而且真的是很久以前。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是闻秋,他和夏逸群还没有分手。 天光大亮,林长清从床上爬起来,每一个关节都在泛酸。身边却是冰冷的,夏逸群大概已经起床很久了。 林长清费力地爬起来,慢吞吞地从衣柜里翻出两件衣服穿好,眼睛半睁,去厨房寻夏逸群。 厨房里也不见人影。 “出门去了?”林长清一无所获,不甘心地说,“连早饭也不留,真没良心。” 林长清觉得口渴得紧,看也不看便伸出手,熟门熟路地在水池旁的架子上乱摸一气。摸着摸着,觉得不太对劲,拿眼看时,发现只有夏逸群的蓝色杯子摆在那里,自己平时用惯了的黄色瓷杯却不知所踪。 外面突然传来开门的响动,听脚步声就知是夏逸群回来了。 “逸群哥,我的杯子去哪儿啦?”林长清拔高声音喊了一句。 夏逸群在床头胡乱靠着对付了一宿,醒来后,顾不得胳膊发麻,连忙用手背碰了碰林长清的前额。 林长清体温已经恢复正常,脸色也好了许多,此刻正舒舒服服地窝在被子里,呼吸均匀,鼻翼也随之微微翕动。 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夏逸群索性就着那个姿势,又端详了林长清好一会儿,帮他把被子再掖紧些,这才舍得起身。 林长清有一点点起床气,尤其是生病期间,起床第一件事必是翻箱倒柜找吃的,吃不着就会生闷气。夏逸群本打算认真准备一顿早餐,但是他估摸着林长清很快也会醒,怕来不及,便当机立断去买现成的。 夏逸群穿戴整齐,临出门前,又回了一趟卧室,确认林长清睡得尚且安稳,方下楼去。他在小区门口就近买了许多林长清爱吃的东西,脚步匆忙地往回赶。刚打开门,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就知道林长清已经醒了,自己还是慢了一步。 关于林长清醒来后自己应当如何面对他,夏逸群一路上思来想去,认为最好的方式大概是不主动揭穿林长清即是闻秋的事实,而是继续扮演“夏老师”这个角色。以这段时间相处的经验来看,林长清纵使再讨厌自己,也会维持基本的礼貌,不至于拒绝来自老师的关心,更不会闹得彼此下不来台。 至于接下来的事,夏逸群则还没想好。 既然林长清不想再做回闻秋,夏逸群认为,自己不妨也将他当成林长清、当成一个全新的人来追求。为此,夏逸群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谁知林长清刚听到夏逸群进门的声音,便在厨房里喊:“逸群哥,我的杯子去哪儿啦?” 就这么一声“逸群哥”,夏逸群的大脑当场就当机了。 夏逸群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走到厨房门口,厨房里的人也并没有变成闻秋,仍然是林长清。 夏逸群这才敢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可是……刚才林长清喊他什么呢? 不是“夏老师”,也不是“夏逸群”,林长清喊的是“逸群哥”,是他们过去感情最为甜蜜之时,林长清对夏逸群的称呼。 夏逸群想,这是不是说明,林长清不仅打算向自己坦白关于重生的事,而且还打算原谅自己,甚至和自己重归于好? 夏逸群越想越激动,也不管这个逻辑有多么经不起推敲,回答林长清:“你的杯子被我不小心打碎了,先用我的吧。” “怎么会打碎?我最喜欢那个杯子了,好不容易才挑到的呢……”林长清的起床气果然上来了,但是毕竟解渴要紧,他还是用夏逸群的杯子接了水,回到客厅,一边喝一边看夏逸群将买来的东西在餐桌上一一摆好。 “什么啊,买了这么多?”林长清走过去。 夏逸群说:“你的早饭。昨天你从医院回来就睡了,连晚饭都没吃,怕你饿着,我就多买了点。” “这也太多了……”林长清用手指拨开其中一个袋子,惊喜地叫道,“虾饺!” “把杯子放下,林长清,快过来趁热吃!”夏逸群把保温盒从袋子里拿出来,头也不抬地说。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夏逸群一阵纳闷,转过身去,发现林长清面色铁青地看着他,手里紧紧攥着杯子,似是正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将杯子摔掉。 “原来……不是做梦……”林长清颤抖着开了口,“我叫你‘逸群哥’的时候,你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所以说……你……知道了?” 夏逸群踌躇了一下,缓慢地点了点头。 房间里明明暖气大开,但林长清只觉得自己从头凉到了脚。 林长清走到茶几旁,将杯子放下,不自觉地用手背抵着杯身向里推了推,冷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个时候,在我的办公室里,你中暑了,醒过来之后,我给你倒了杯水,你喝完以后放杯子的动作和从前一模一样。就像这样……先放好,再这样往里推一下……”夏逸群用手比划了一下,“我以前就注意到,这是你的习惯动作,每次都这样做,大概是怕杯子太靠边就容易打翻……” 仔细算来,林长清的确是通过这个小动作,第一次吸引到夏逸群的注意力。——只不过在那时,夏逸群曾将这件事归结为自己太过思念闻秋而产生的错觉,要不是后来机缘巧合留意到林长清的笔迹,夏逸群大概还要继续误会下去。 夏逸群正欲往下说,林长清愤然打断了他的话:“夏逸群!你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林长清,你听我说……”夏逸群很想解释。 林长清抬手止住夏逸群的话头,兀自说:“你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却不拆穿我,是不是就为了看我如何才能伪装成另一个人?看我如何强迫自己当个理科生?看我为了转系忙得焦头烂额?很好笑是吧?我已经够烦了,你还不满意,还要装出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处处和我作对!你是不是觉得,像这样把我耍得团团转,特别有趣?” 这并非实情,夏逸群不知道林长清为什么会这样讲,但是他也一时也想不到该从何说起。他只知道林长清现在的生气程度,丝毫不亚于和当初他一刀两断之时,便着了慌,向着林长清走了两步。 林长清看到夏逸群接近,向后退去,小腿砰地一声撞上了茶几。 夏逸群怕他磕伤,正欲上前探看,林长清却出言制止道:“你别过来!” 夏逸群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立刻不敢动了。林长清这副模样,让他想起过去的事,让他感到惶恐不安。他只好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说:“闻秋,你别这样……” 夏逸群一时情急,忘了林长清对“闻秋”这个名字的反应有多强烈。林长清勃然大怒:“你别叫我闻秋!我不是闻秋!” “对不起,我错了。”夏逸群向林长清伸出手,“林长清,我以后都叫你林长清,好不好?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先过来把早饭吃了,你别激动。” 现在的林长清就像只小刺猬,他冷笑道:“我已经变了,可是你还没变!夏逸群,你不要献殷勤,你好好看清楚我这张脸!我是林长清,我现如今可是长得一点也不像顾之航了,难道这样你还不打算放过我吗?” “你……你提顾之航做什么?”夏逸群被林长清说得发懵。 林长清哭笑不得:“不是你先提的吗?你口口声声说我装成顾之航来引起你的注意。我是真没想到,我连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你想起他。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从来都不曾将自己伪装成顾之航!顾之航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我根本就不了解他,在认识你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顾之航是谁,你让我如何模仿他?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遍,你之所以处处都觉得我像他,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夏逸群急于澄清:“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你误会了!” “我误会?我误会什么了?你现在找我回来,不就是因为顾之航和你分手了?你不是说最看不起我这种冒牌货吗?和顾之航分开才几天,你就受不了了?就又想起退而求其次了?”林长清说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算我求你,别再扯上我行吗?你问我累不累?我告诉你,我装成林长清就已经够累了!让我重走以前的老路,继续陪你玩替身游戏,门都没有!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林长清的话,包含着对上一段感情的埋怨和委屈,亦包含着这一段时间内心的压抑与不安。 夏逸群总算听明白了林长清的意思。他知道林长清误会了许多事,但是不介意慢慢地去解开误会,——无论要花多长时间,费多大得力气,他都有这个耐心,——眼下林长清情绪波动太大,并不是解释的时候,更不是表达自己对林长清的真实感情的良机。 夏逸群现在甚至都不敢靠近半步,生怕激怒了林长清,只好竭尽所能安抚他的情绪:“林长清,你别这样。来,你先过来。你都饿了两顿了,赶紧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冲我发火,对吧?” 林长清哪里听得进,气冲冲地扭头就往门外走。 林长清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件毛衣,人又病着,如何能任他就这样跑到外面去?夏逸群二话不说,抓起钥匙就追出门去,在楼道里把林长清拉住。 “夏逸群!你给我放开!”林长清挣扎起来,无奈力气比夏逸群差了一截,徒劳无功。 夏逸群知道强留不是办法,但还是一手搂住林长清防止他逃跑,一手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了下来,麻利地给他穿上。 穿完之后,拉起林长清的手往家走。 林长清被夏逸群制住之后好一番折腾,简直快被这个不讲理的人气疯了:“你……你想干什么……我……我不回去……” 夏逸群叹了口气:“你的书包还放在我家,我带你回去取。你拿完东西之后,想去哪儿都行。” 林长清警惕地问:“真的?” “嗯,不骗你。”夏逸群握着林长清的手紧了紧,“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我帮你洗了。你先穿现在这一身回去,等你的衣服干了,我再给你送过去。” 林长清闷声不语。 夏逸群不以为意,又交待林长清:“医生开的药你也要拿回去。我查过,你那个什么蚕豆病啊,千万不能乱吃药,很容易引发溶血症的。嗯?” “哦。”林长清这才开了金口。 夏逸群继续说:“其实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但是你现在一定不想听。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什么时候想听了,我再讲给你听。” 见夏逸群已经如此退让了,林长清只好也退一步,跟着他往楼上走。手牵着手的姿势,让林长清颇多尴尬,他时不时挣扎两下,试图摆脱夏逸群的钳制,可是他的手始终都被夏逸群紧紧握住,丝毫都不放松。 他俩就这样默然地走着,夏逸群暗暗希望这楼道能够无限延长。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保持这个样子,一直走下去。 走到地老天荒。 林长清回到自己的住处,倒在床上,一躺就是大半天,什么都不想做。 这期间他接到了来自夏逸群的数十通电话,一会儿是问他三餐怎么解决,一会儿是关照他按时吃药,简直没完。林长清开始还耐着性子应付两句,当夏逸群锲而不舍地打电话说要多休息时,林长清忍无可忍:“你隔两分钟打一回电话,叫我怎么休息?” 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林长清觉得这下子夏逸群应该不会再打过来了,没想到过了半个小时,电话又响了起来。林长清气不打一处来,摸起电话,看也不看就按下接通,不等对方开口,直接就是一顿怒吼:“我说你这人……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这么烦!我说得还不清楚吗?我不想和你再纠缠下去了!” 电话那头不怒反笑:“这么大的火气?真是千古奇观呐。” 林长清慌忙坐起身,看了看手机屏幕,心里咯噔一下:完蛋了。 “长清?长清,你还在听吗?”电话里传出声音。 林长清赶紧把耳朵附到听筒上:“我……我在!对不起啊,骆总。刚才不是针对你,我还以为是……是别人呢……” 骆扬笑得更响了:“我知道,你不用道歉。不过真没想到,你也有发脾气的时候啊?还挺新鲜的。” 林长清抱着电话,面红耳赤。 “我猜猜,你现在是不是脸红了?”骆扬问道。 骆神棍算得太准,搞得林长清怀疑骆扬是在什么地方偷窥,于是慌忙看了一眼窗外。 卧室的窗子所对的地方,并没有其他的建筑物,林长清才向外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蠢得不可理喻,赶紧回归正题:“骆总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我不是还欠你一顿饭吗?就想问问你明天有没有时间。”骆扬语气轻快。 骆扬已经不是第一次发出邀请了,林长清觉得这回不好再拒绝。虽然有莫静怡的警告在先,但是实际相处下来,林长清认为骆扬这人只是偶尔没正形,本质并不坏。两人只不过是一起吃个饭,大庭广众之下,骆扬真不至于把他怎么样。思忖片刻,便答应下来。 骆扬挂了电话,心情大好。 第21章 第二天下午,当林长清戴着厚厚的口罩出现在骆扬面前时,骆扬吓了一跳。 “感冒了,怕传染你。”林长清解释道。 骆扬过意不去:“昨天在电话里怎么不说?生病了就应该在家好好休息。” 林长清替洛阳宽心:“已经好多了。” “你啊……”骆扬笑着叹了口气,“你要学会拒绝。至少,你可以随时拒绝我,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骆扬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似乎像是另有所指。他一边说,一边去帮林长清理了理领口,又顺手将他的口罩取了下来,举止之间都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林长清正想再戴上口罩,骆扬制止了他:“你没觉得戴着口罩呼吸不畅吗?咱们是要一起去吃饭的,难不成你打算连用餐的时候也带着这个?再说了,我不怕你传染。” 骆扬这么一说,更暧昧了。 林长清不想和骆扬在这种问题上继续纠结,索性把口罩收了起来。 小区里停车不是很方便,骆扬便将车停在了a大门口。去停车场的路上,骆扬双手插在口袋里,故意走得离林长清很近,一路和林长清聊天。 骆扬是个很擅长把控谈话的人,先问了问诸如期末考试考得怎样、春节去哪里过年之类的事,很快就把话题引到了林长清感兴趣的文学史上。骆扬的许多观点都十分新颖,是林长清这种学院派闻所未闻的;但林长清也有很多独到的见解,谈论到有争议的话题时,更是不甘示弱。 行经校门时,两人话正投机,一个不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林长清!” 林长清都不用回头,就能听出是夏逸群。 夏逸群去院里办点事,走到校门口,发觉前方有个身影十分眼熟。他向前赶了两步,只见那人正好偏过头,对身旁的男人笑开了:“什么?原来是你编的?我就说嘛!你别把事实和胡诌混在一起讲啊!你这个人真可怕,骗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不会连新闻稿都是乱写一气吧?” 林长清话音刚落,听到夏逸群喊他,便和骆扬一同转过身。 “夏老师?幸会幸会!”骆扬向夏逸群打招呼。 夏逸群和骆扬交换了一个眼神,转向林长清:“你要去哪里?” 见林长清面露不耐,骆扬代为作答:“哦,我约长清一起吃个饭。” 夏逸群起初只是担心林长清的身体状况,结果看到紧跟在林长清身边的人是骆扬,又听骆扬这么说,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长清!你还病着呢,才休息了一天,怎么又到处乱跑?” “你管不着。”林长清现在特别不想搭理夏逸群,光是想想昨天那十几个电话就够让他头痛的了。 从昨天早晨到现在,夏逸群一直试图和林长清沟通,结果林长清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根本无从下手。“你管不着”已经成了林长清和夏逸群对话时最常说的句子,现在再一次被林长清搬出来当挡箭牌,夏逸群也是有些光火了,他按捺着内心的不快,说道:“你就不肯好好听我说句话吗?” 林长清也恼了:“是你不肯好好听我说!我昨天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想我在两年前就已经和你说得很明白: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以前是我愚蠢,是我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做的那些事我也不怪你。现在既然已经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还是缠着我不放呢?夏逸群,我的忍耐度是有限的,你别欺人太甚!” 骆扬记起,昨日林长清接电话时,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吼,现在对着夏逸群居然直呼其名,连“老师”都不叫了。虽不了解内情,但将两件事一联系,很容易就能猜出,昨天林长清发火的对象多半就是夏逸群了。 看林长清情绪激动,已经引起了附近几个路人的注意,骆扬觉得要是再袖手旁观,这小孩儿指不定还会闹到什么地步,便低声提醒他:“在校门口吵开了,总归不太好吧?” 骆扬又安抚了两句,接着转过身,挡在林长清前面,作出回护的样子,拍了拍夏逸群的肩:“夏老师,我看你这个学生多半是饿坏了,所以心情不太好。要不这么着,我先带他去吃饭,你们改天再聊。——你放心,我知道他还病着,我俩也就是吃顿便饭,不碍事。你放心,我保证吃完饭就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回来,行吗?” 听上去骆扬像是有商有量,但是他说完这些,再不去理会夏逸群,只管拉过林长清的手,直奔停车场而去,全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看着骆扬给林长清开车门,夏逸群莫名奇妙地就回想起在医院时,骆扬于病床边握着林长清的手的情形。无论是当时还是此刻,骆扬望向林长清的眼神都是极专注的,看上去柔情似水,实际上更像捕猎者正伺机而动。 吴榛这个隐患尚未解决,半路又杀出一个骆扬。林长清实在太不让人省心,夏逸群真是连吃人的心都有了。 骆扬刚在驾驶座上坐稳,林长清对他说道:“骆总,你说我不会拒绝。你看,刚才我明明已经拒绝了,可是他却不听。” “长清,他听不听是他的自由,却并不妨碍你走你自己的路。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只要你已经从这件事里走出来,先作出改变,相信假以时日,那个人自然就会明白你的心意。”骆扬安慰道。 骆扬比林长清大了不止十岁,颇有些作为过来人的说服力。林长清低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说得有道理,骆总。本来我们应该高高兴兴地吃顿饭,结果却因为我的私事闹得不愉快,让你见笑了,抱歉。” “既然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那么不妨从现在开始就做一点改变如何?你不要总是骆总、骆总地叫我,听起来像是在叫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以后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骆扬笑着说,“还有你那个客客气气的说话方式,也赶紧给我收起来,你说着不累我听起来还累呢。” “啊?这……也太没大没小了吧?”林长清为难地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叫你骆总,那我叫你骆哥行不行?” “当然。”骆扬满口答应。 “还有……在报社的时候,能不能还是叫骆总?我看大家都这么叫你啊,要是只有我不一样,肯定很怪吧?”林长清又提了一个小要求。 “行啊!听你的!”骆扬心里直乐,看林长清满脸纠结的样子,简直像个小媳妇似的,而且是他骆扬的小媳妇。 当然,骆扬也有点郁闷。他居然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约人吃第一顿饭。这期间别说出去猎艳了,就算自己送上门来的,他都不曾多看一眼。要是说给他那群狐朋狗友听,绝对没人相信这会是骆扬干出来的事。 可是他偏偏做到了,骆扬简直想为自己的定力点个赞。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长清觉得,这句话放在骆扬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骆扬也很爱与林长清聊天。他享受这孩子投向他的仰慕眼神,更欣赏他的态度:林长清并非是个畏首畏尾的小粉丝,反而在骆扬面前相当敢于表达自己的真实看法,哪怕是无厘头的奇思妙想,也愿意拿出来与他讨论。就好比出自不同门派的武林高手进行切磋,很是过瘾。 天南海北地神侃,又兼有美食当前,两个人都十分尽兴。尤其是骆扬,与林长清接触得越多,越觉得相见恨晚。 初遇林长清时,骆扬还时不时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给自己降降火。事到如今,骆扬才意识到,林长清绝不是什么热豆腐,而更像是一坛历久弥香的好酒,需假以时日,再慢慢品尝,方才得趣。 顾及林长清大病初愈,见他吃得差不多,骆扬便买单走人,把林长清直接送回住处。 寒冬腊月,夜里的空气都要结冰。即便如此,骆扬还是特意下车与林长清作别。 “你别下来了,怪冷的。”林长清从车里出来,浑身一哆嗦,说话时口里都冒着白气。 “长清。”骆扬喊道。 “哎。”林长清应了一声,望向他。 骆扬忍不住揉了揉林长清的脑袋:“改天再约你吃饭。——这次咱们可说好了,你别又一接电话就对我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啊,我会伤心的。” “知道了!”林长清满口答应,向骆扬挥手道别,“下一次换我请你。可是……” 看到林长清欲言又止的样子,骆扬笑意渐浓,鼓励他说下去:“可是什么?” 今晚骆扬带林长清去的地方,一看就知道十分地破费。林长清不好意思地说:“我零用钱有限,实习工资也就那么点,请不起大餐,只能委屈你跟我去苍蝇馆子了。你别看不上啊。”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确定你不是借机在向你的上司抱怨工资低吗?”骆扬被林长清这番话逗乐了,笑了个前仰后合。 林长清差点忘记吃饭时答应骆扬延长实习期,两个人还要继续共事这回事了,经骆扬这么一提,他赶紧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苍蝇馆子有何不可?我当年跑新闻的时候,为了赶时间,几乎日日吃路边摊,那条件还不如苍蝇馆子呢,不过味道照样好。”骆扬说完,又补充了道,“你带我吃什么我都愿意。” 骆扬的眼神,在昏黄的路灯之下显得格外深邃。林长清尽量忽略骆扬言辞之间的挑逗意味,故意把话岔开:“跑什么新闻啊,这么艰苦?” “我的那些历险记嘛,数不胜数,留着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你再这么站下去,感冒可又要加重了,快上楼吧。”骆扬打算结束谈话。 林长清也觉得让骆扬像这样长时间站在车外挺过意不去的:“嗯,骆总,那我……” 林长清本打算说“那我上楼去了”,骆扬却挑起眉毛打断他:“嗯?你叫我什么?” “骆哥,你等会儿开车小心点,注意安全。我回去了啊。”林长清对这个称呼始终有些无法适应,赧然地笑了起来。 那笑靥似乎带了温度,又被半明半暗的光影染上了几分迷人心窍的色彩,令骆扬怦然心动。 趁林长清不备,骆扬猛然凑近他的脸侧,轻言慢语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晚安,长清。” 骆扬就这样忽然靠近,近到林长清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这番所为,在林长清眼里实在太过出格。出于礼貌,他还是回了一句晚安,但是离开的时候,脚步明显加快了几分。 骆扬目送林长清走远,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了,叼在嘴里。他以为自己面对林长清时能够克制,然而竟还是把持不住。 他有些焦虑。 而这种焦虑的感觉,是下午见到夏逸群之后才产生的,骆扬很清楚这一点。 回想起第一次与夏逸群碰面时,骆扬虽然故意问了莫静怡,但是他敏锐的直觉早就帮他作出了判断,此人绝非莫静怡的男友。 第二次见面是在林长清突然发病入院的时候。骆扬发觉吴榛对这个夏老师有着非比寻常的热情,便开始对夏逸群留了心。一番观察之后,骆扬觉得表弟胜算不大,但是也不想干涉吴榛的私生活,毕竟感情的事情还是要靠当事人自己去处理。 今天的第三次接触则令骆扬有了意外的发现:夏逸群对吴榛可谓完全无感,但是却对与吴榛同为物理系学生的林长清有些差别对待。 当然,林长清的态度也十分可疑。林长清平时对骆扬就像对待长辈,甚至在年纪尚轻的莫静怡面前都十分谦逊守礼,偏偏对夏逸群总是一副出言不逊的样子。 与夏逸群的接触不过寥寥数次,但骆扬几乎可以肯定,夏逸群和自己是同类。 是同类倒还罢了,当着他的面与林长清纠缠不清,这就有点犯骆扬的忌讳了。 真不知该夸这位仁兄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还是该咒他哪儿凉快就到哪儿呆着去。 骆扬靠在车门上思考着,任凭口里叼着的烟自顾自地燃着。 一点如豆的微光,在这冬夜里明了又暗。 林长清走到家门口,低头摸钥匙时,眼角余光发觉楼梯上坐了个人,顿时吓得心口突突直跳。 狠狠跺了跺脚,楼道里不甚灵敏的声控灯亮起来,林长清这才发现那个黑影是夏逸群。 “夏逸群,你有完没完?”林长清嚷开了。 夏逸群扬了扬手里的洗衣袋:“我是给你送衣服过来的,怕你急着要穿。” “你……”夏逸群的说辞合情合理,令林长清无法反驳。 沉默了几秒钟,林长清换了个思路继续对夏逸群展开批判:“你明知道我晚上跟骆扬去吃饭了,怎么还跑来这里傻等?你……你不会先打个电话啊!” “我打过电话,你没接。后来还发了短信,你也没回。”夏逸群这样解释。 林长清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有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新短信。 夏逸群并不敢告诉林长清,自己是因为吃骆扬的醋,怕林长清夜不归宿,才跑来此处苦等的。所幸骆扬信守承诺,将林长清送了回来。但夏逸群终究对骆扬十分忌惮,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觉得你那个姓骆的上司对你别有企图,你以后少和他来往。” 林长清白了夏逸群一眼,一把拿过夏逸群手中的袋子,开了门就往里走。夏逸群本来想跟着进去,林长清似乎早就防着这一招,立刻回身将人堵在门口:“我觉得骆总是个好人。就算他对我有什么企图,但是至少他企图的是我本人,而不是通过我去寻找别人的影子。至于你,现在衣服送到,你可以走了。你再这个样子,我、我可就报警了!” 话音未落,林长清就把门给甩上了。 算上开学前那一回,夏逸群已经是第二次在这里吃闭门羹。虽然不知道林长清能不能听见,但夏逸群还是面朝那扇紧闭的门,轻轻说了一声,晚安。 林长清此刻则立于门内,背对着门,心里默默地想:夏逸群,你走吧,为什么非要逼我对你说出这么多狠话不可呢? 你还是快走吧。 第22章 寒假结束之后,林长清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新闻学院的学生。相比物理学院的那些课程,林长清现在上课显然如鱼得水许多。 报社那边的实习也在继续做,骆扬向林长清许诺,只要他愿意,这个实习的职位可以一直保留下去,招聘正式员工时,也会优先考虑他。 一切都无比顺利,除了一件事—— 林长清完全不能理解,夏逸群为什么会一直对他死缠烂打。 林长清不接夏逸群的电话,于是,整个寒假,夏逸群的短信就没断过,并且一直持续到开学至今。林长清对那些短信视而不见,满以为自己这样不理不睬,总有一天夏逸群就会知难而退。 谁知,夏逸群却越挫越勇,变本加厉起来。 那日林长清上完课,正往校外走,路上遇见了吴榛。想起上学期期末考之后竟再未与这位好友碰过面,当即就想约吴榛一起去吃饭。 与笑逐颜开的林长清不同,吴榛见到林长清,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就像见了鬼一样。林长清正觉得奇怪,但很快就发现吴榛并非在看自己。 便顺着吴榛的视线转过头,林长清这才发现身后的夏逸群。 夏逸群彼时正在十几米开外站着,显然是在跟踪林长清。 林长清不知道夏逸群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当着吴榛的面又不想把事情闹大,克制地问了一句:“夏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要对你说,林长清,咱们单独谈谈。”夏逸群说道。 无论林长清已经明确拒绝了多少次,夏逸群始终都是这句话,咱们谈谈。 “我没什么可谈的。”林长清看也不看他,直接对吴榛说了一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今天还是别约午饭了。真是不好意思。下个星期我发工资,到时候再请你吃饭啊。” 林长清说完便扬长而去,把夏逸群留在原地。他不知道夏逸群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了躲开夏逸群,他比在物理系当学生时还要紧张兮兮。 和吴榛出校打牙祭的计划泡了汤,林长清孤单一人走在a大的林荫道上。他急切地想找人倾诉满腔的郁闷之情,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莫静怡。 自那天之后,又过了一周,林长清才得以在报社里遇见已经失踪了差不多快一个月的莫静怡。 莫静怡主动约林长清在午餐时间一起外出开小灶。她寻了间幽静的西餐厅,没等林长清开口找她诉苦,她倒神秘兮兮冲林长清先笑起来:“长清,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莫静怡一边说,一边故意把自己的左手往前挪了挪。 林长清眼睛一亮,指着莫静怡的手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个……顾学长他……” 莫静怡点点头:“他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我就请了年假陪他出国去玩。本来想着就是两个人出去一起度个假,放松一下,没想到他居然向我求婚了。” “赶快告诉我细节!”林长清兴奋不已,“我要听!” “第一站不是去意大利嘛?刚到威尼斯,我还没搞清酒店的门朝哪儿开呢,文冬他就拖着我去坐贡多拉。”莫静怡带着埋怨的语气,但是脸上却挂满了幸福的微笑,“我当时时差没倒过来,一上船就开始抱怨他,他也不理我,等船划到河道中央,突然就跪下来问我要不要嫁给他。我当时一下子就哭了……” “居然搞突然袭击,还真是他的风格。”林长清乐了,“你特别感动吧?” “才不是呢!”莫静怡提到这里就来气,“我呀,是被对面船上我爸那张脸给吓哭的。当时周围所有的船上都是我们俩的亲友,你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惊悚吗?那哪儿是威尼斯的河道啊,根本就是江北市人民公园的人工湖!” 林长清发出一连串爆笑:“哈哈哈哈,后来呢?” “他知道我是旱鸭子,就专门选在水中央求婚,摆明就是吃准了我不敢跳河逃跑,逼着我答应他嘛。我当时本来就受到了惊吓,他这么一折腾,我就更气啦,直接跟他说‘不要’,结果把他急得差点跳河。”莫静怡一脸甜蜜地回忆当时的情景。 莫静怡的话把林长清笑了个前仰后合:“他总不至于真跳了吧?” “我就是逗他一下嘛。”莫静怡扬了扬左手,“喏,结果如你所见,他并没有跳河,我答应他啦。” “果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恭喜你,静怡姐!”林长清想象着顾文冬当时的窘样,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同时又有点惋惜,“算起来你是我的嫂子啊,可惜以我现在的身份,不能去现场给我这个哥哥加油打气。但是无论如何,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叫上我啊!”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7节 “必须邀请你!”莫静怡也觉得有点可惜,“你不许我将你的事情告诉文冬,要是他知道了,还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何止是邀你去意大利,他恨不得带你去周游世界,连现在的工作都不要了。” “哪有这么夸张。”林长清本来是笑着,但是想起自己今天的来意,突然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莫静怡捕捉到林长清情绪上的小变化,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长清?你今天找我,其实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吧?” “我要告诉你的大概是个坏消息。”林长清垂头丧气地说,“他知道了。” “谁?知道什么了?”莫静怡摸不着到头脑。 “夏逸群,他知道我的事了。”林长清的眼里满是忧愁,“全部。” 林长清把寒假以来发生的事情一桩一桩讲给莫静怡听,越说越来气:“他一开始是给我打电话,见我不接,就开始给我发短信。我不回短信,他就跑去新闻院堵我,说是要和我好好谈一谈。你说,我和他还有什么好谈的?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摆脱他!” 莫静怡听林长清这么一讲,就知道夏逸群定是没将自己之前的那些忠告听进去。他的所作所为,显然是想对林长清解释他们之间的误会,是在为追回林长清而努力。 莫静怡心内五味俱全,表面上还是装出惊讶的样子:“这么夸张啊?” “其实他早就知道我是闻秋了,从去年夏天就知道。但是上个学期,我每周上课的时候才会不得已见到他一次,谁知道现在转了系,一天反倒能遇上他好几回。我是拿他没办法了。”林长清想夏逸群就抓狂不已,“静怡姐,你说他究竟是想干嘛啊?他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顾之航知道了,难道就不生气?就不管他?” 莫静怡意识到林长清想岔了,又并非完全清楚他们几人之间的纠葛,不好替夏逸群这个当事人解释,就想换个方式,至少先让林长清知道,顾之航和夏逸群并不是他所想的那种关系。 正欲开口,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莫静怡无可奈何地将电话接起来:“喂?” “……” “哦,我跟……同事吃午饭呢。你吃了没有?” “……” “小航要回来吗?什么时候?” “……” “哦?是吗?” 林长清听见莫静怡提到顾之航,咀嚼的速度陡然放慢,不由自主地就竖起了耳朵。 “你别操心了,到时候我直接和小航联系吧。……好,我问到航班号就发给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嗯,你也是。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知道啦!我爱你我爱你!……哎呀!你烦不烦?……嗯嗯,不说啦,你去忙吧。” 直至莫静怡挂断了电话,林长清也没能听出什么头绪,于是只能默默地继续吃他的那份东西。 “是文冬打来的。他说顾之航五月要回国,自己的档期偏偏在那天排不开,就交代我到时候去接机。哦,顾之航这次要回来呆好一阵子,他的生日在七月初,那个时候他还在国内呢。文冬寻思着好几年都没和弟弟一起庆祝生日,就说到那时候再专门回上海一趟……”莫静怡向来不把林长清当外人,絮叨了一大通之后,才意识到不该提顾之航的事。 怕林长清别扭,莫静怡赶忙道歉说:“对不起啊,长清!我太多话了……” 林长清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把口里的东西咽下去,又喝了一口水,继续用刀叉对付盘子里的食物,随口问道:“顾之航的生日不是八月底吗?” “嗯?谁告诉你是八月的啊?”莫静怡觉得奇怪,“明明是七月初啊。文冬每到那天一定会给小航打电话的,他怕忘了,还专门给我的手机里设了个提醒,让我到了日子就记得提醒他呢。” 林长清问莫静怡的话是脱口而出的,照理说他就见过顾之航一回,两个人的关系几乎可以约等于陌生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自然地产生顾之航生于八月底的印象。林长清也不想深究,很快就略过了这个问题,反倒将重点放在了顾之航五月回国之上。 等顾之航回了国,夏逸群自然就消停了吧?只要再忍耐一个多月,自己就能解脱了。 困局似乎迎刃而解,一切麻烦都不再是麻烦,甚至都不必劳烦莫静怡和自己一起思考对付夏逸群的招数。 林长清这样想着,对着食物大咬大嚼起来,显得格外愉快。 见林长清突然一扫方才愁眉苦脸的样子,反而喜上眉梢,莫静怡看不懂他,刚才想好的一大套说辞貌似也派不上用场,还不如安安逸逸地吃个午饭。 莫静怡想,索性就这么算了吧,自己还是别瞎掺合了。 她只能在心内暗暗希望夏逸群能够稍微加把劲,争取早日向林长清澄清误会,表明心迹,亲手终结这场一个追一个逃的猫鼠游戏,那才叫皆大欢喜。 第23章 吴榛愁眉不展,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吴榛反复告诉自己,期末考前夕在夏逸群办公室里看到的一幕是他的错觉。但是要说夏老师和林长清之间没什么吧,考试结束后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则让他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 单看夏逸群对待林长清的态度,任谁都会觉得这两人之间一定有猫腻。可是林长清始终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又令吴榛十分迷惘。 忖前思后,一无所获。历数身边既善解人意又态度中肯的朋友,吴榛发现自己还是最希望能找林长清这位军师商量一下,但是林长清偏偏又是烦恼的来源,让吴榛心里着实别扭得紧。 就这样一路别扭着,等吴榛反应过来时,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快走到林长清的住处了。 吴榛掉头就想回去,在小区门口刚停下来的一辆车却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不是表哥的车吗? 吴榛一边犯嘀咕,一边躲到不远处一个报刊亭的雨棚下,随手拿一本杂志遮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眼睛,紧紧盯住表哥那边的动向。 说曹操曹操到,这句话在学校里被印证的概率或许是最高的。吴榛刚才正想着林长清的事,就看到林长清从骆扬的车上下来了。 林长清弓下身,对着车里说了两句,便挥手道别。作别之后,林长清即刻往家里去了。 骆扬在车里,并没有跟着下车,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驾驶室里,看林长清的背影。 看着骆扬目送林长清的样子,吴榛的表情意味深长起来。 确定林长清已经上楼了,吴榛这才放下手中的杂志,大步走过去,往车窗前面一拦,阻隔了骆扬的视线。 “小榛?”骆扬回过神,“这么巧。” “表哥!”吴榛弯腰向车内问道,“你今天不忙啊?这么早就下班。” “嗯,今天是早一些。”骆扬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听骆扬说不忙,吴榛脸上立刻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你请我吃饭!” “笑得跟狐狸似的,肯定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了吧?”骆扬早把吴榛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给摸透了,“先上车,咱们边吃边聊。” 点完菜,骆扬对服务员道了声谢,拿起茶杯:“说吧,这次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吴榛一边用热毛巾擦手一边开门见山地说:“表哥,你帮帮我吧!去追林长清!” “操!”骆扬被吴榛吓得吞了口滚烫的茶,不禁爆粗,“敢情你看上的不是你那个夏老师,是长清?!”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吴榛赶忙解释道,“我是说,让你去追林长清。” “我这不是正追着吗?”骆扬当年与家里闹翻就是为了出柜,在亲戚之间早就传开了,所以他在吴榛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 “在医院那会儿,你就看上他了吧?”吴榛问道。 骆扬放下手中的杯子:“比那时候还更早一些。你还记不记得,上个学期我去你们学校开过宣讲会。” “记得啊。”吴榛点头,“那天我陪林长清去抄课表……表哥,你不是吧?那么早?你都不知道他是谁吧,就能看上了?” “那天我的确是第一次见长清。他是我一个同事的熟人,他们站在门口聊天,正好被我看见,就这么认识了。我当时其实没太多想法,就是觉得挺合眼缘的。”骆扬笑着回忆道,“后来长清到我们报社实习,我是在那之后才开始追求他的。” “长清、长清,叫得真亲热。可是我今天看见他时,他好像还是对你客气得很嘛。”吴榛一脸鄙视,“从去年追到现在,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没追上呐?以前不是号称连滚床单都能分分钟敲定,然后一气呵成吗?你追一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困难啦?” “去你的一气呵成!我是不会那样对待长清的。”骆扬抬手就给了吴榛的后脑勺一巴掌,但是想想又生出无限感叹,虽然没有吴榛说得那么夸张,但是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确实过得挺荒唐的。 “你想玩柏拉图?”吴榛故意做出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难不成你基因突变,从肉食动物变成草食动物了?还是说前些年纵欲过度,现在油尽灯枯啦?” “嘿!你还一套一套的,蹬鼻子上脸了是吧?”骆扬从盘子里夹了一筷子肉,放在吴榛碗里,“要不怎么说你还是个小毛孩儿呢,不懂了吧?这叫徐徐图之。越是难追,追到手之后吃起来才越香。要是长清和那些人一样,稍微给点暗示就能自己扑上来,又有什么意思?要是他是那种人的话,我也懒得在他身上费这么多功夫。” “你和夏老师还真是同类。”吴榛自言自语。 “嗯?说什么呢?”骆扬表示没听清。 吴榛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菜以泄愤:“我说,你和夏老师的品味高度一致,完全可以拜把子了。” “此话怎讲?”骆扬正不得其解,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放下筷子道,“哎,对了,你不是挺喜欢那个夏老师的吗?你下手啦?” “别提了!”吴榛挥挥手,似乎想借此挥去心头的烦恼,“夏老师哪里看得上我啊?我说你俩品味一致,就是因为他现在跟你一样,正被那个林长清迷得魂不守舍的。” 骆扬心中发出一阵“不出所料”的感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想从表弟那里多套点情报:“那长清他……” “说起来也巧,那天我在学校里碰见长清,夏老师正追着他不放呢。长清好像态度挺冷淡的,丢下一句风凉话就把夏老师晾在那里了。可是夏老师不放弃啊,三天两头就往新闻院跑,我看见过好几回,真是个死心眼。哎,可能夏老师就喜欢林长清对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吧。”吴榛其实挺为夏逸群不平的,转过头来也不忘连带表哥一起数落,“所以我说你和夏老师很像嘛,都喜欢这个调调,你俩也真不嫌累。你难道不觉得这是林长清的套路吗?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放长线,专钓你们这种死心眼的大鱼。搞不好人家精于此道,看见这么多人为他前赴后继的,表面上冷淡得要命,心里还指不定乐成什么样呢!” 面对吴榛的谬论,骆扬反驳道:“你想太多了,长清不是那种人。” 虽然骆扬相信林长清,但是对于夏逸群,心中不免还是有些猜忌。他与夏逸群接触不多,可是他能看出,夏逸群对林长清那种无微不至的照顾程度,早就超越了正常的师生关系。林长清现在倒是不搭理夏逸群,但是骆扬不敢保证,如果夏逸群打持久战,林长清会不会被他那些润物细无声的行为所打动。 后生可畏,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骆扬深感不可小视。 吴榛又将话题往自己今天约骆扬吃饭的终极目的上引:“表哥,帮我一次嘛,赶紧去把林长清追到手。你经验那么丰富,要追林长清还不容易?肯定轻而易举的。” “我还是没明白,我追长清,算是帮你哪门子的忙?”骆扬问。 “你把林长清追到了,夏老师就不会追着他不放了啊。”吴榛说。 骆扬大摇其头:“你说得轻巧。哦,合着我把长清追到手,你那个夏老师立马就不喜欢长清了?好,就算你的夏老师对长清彻底死心了,那他转过头来就会立马喜欢上你?你以为感情是说有就有,说没就没的?又不是拧水龙头!” “我不管!”吴榛嘟囔了一句,仍是不服气,“其实我总觉着吧,林长清肯定也有问题,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他露出真面目。如果夏老师知道林长清是当着他的面才故作矜持,背地里其实脚踏两条船,这样一来,他肯定就不会再喜欢林长清了。到那个时候,我不就有机会了吗?”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啊,什么脚踏两条船,你无凭无据,不要这样编排长清。”骆扬反对道,“而且你说要试探他,让他露出真面目?那我先把话放这儿了,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坚决反对!” “表哥!”任骆扬好说歹说,吴榛都不肯放弃他这个盟友,“我又没让你干别的,就让你稍微上点心,赶紧去追林长清,这也不行吗?” 骆扬知道自己这个表弟从小骄纵惯了,家里人对他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所以自己也不好拒绝得太直接,便给了个折中的建议:“那行,我去追长清,我能帮你的仅此而已。你自己的事情全由你自己搞定。到时候要还是不成,别来找我哭鼻子。” 骆扬肯松口,吴榛已经是大喜过望了:“行!一言为定!但是你可得加快进度啊,预祝你早日过上下班之后‘饭在锅里人在床上’的幸福生活!” “你这个小处男怎么倒整天把这档子事挂在嘴边?真是吐不出象牙!”骆扬调侃了两句,又正色道,“你要怎么追那个姓夏的,我管不着,但我可提醒你一句,过犹不及,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绝对不许伤害长清,这是我的底线,明白吗?” 吴榛当然满口答应,但是还不忘借机嘲笑一下骆扬:“没想到啊表哥,你以前追过的那些人有区别吗?不都是这个类型的?你怎么就偏偏那么喜欢林长清呢?” “吃你的饭吧!”骆扬对吴榛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实在有点反感,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 有了骆扬的口头保证,吴榛还是放心不下,总觉得需要他从旁再推一把恐怕才能成事,于是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起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吴榛对夏逸群的喜欢有多强烈,对林长清的嫉妒就有多深。他感到庆幸的是,林长清现在对夏逸群相当排斥;然而他又不确定,林长清是不是口是心非。 吴榛认为故意疏远林长清不是办法,当务之急反而是找林长清好好聊一聊,知己知彼。 他这样想着,随即给林长清发去了一条短信,约他周末出来见上一面。 第24章 日上三竿,手机闹铃大作。林长清先用被子蒙着头,实在被吵得不行,才万般无奈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拿到手机,总算把这恼人的声音给按掉。 林长清睡意朦胧,眼睛眯成一条缝,去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程,突然想起今天中午和吴榛有约。 另有一条来自于夏逸群的未读信息也一并出现在林长清的视野中,林长清懒得去看,只将手机放回床头柜,翻身下床,拖着惫懒的身子去洗漱。 镜中人满脸倦容,林长清不顾早春天气乍暖还寒,用透着凉意的自来水在脸上胡乱扑了几把,顿时清醒了许多。 吴榛和林长清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川菜馆见面。这间餐厅在a大学生之中颇具口碑,每到饭点都是座无虚席。 林长清按约定的时间抵达时,吴榛早到了,正坐在一个显眼的位置向他挥手。林长清赶忙走上前,面朝吴榛坐下,说道:“不好意思,稍微起晚了一点。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吴榛摇摇头:“没有,我也刚到。” 吴榛是这里的常客,很快就点好了菜,又帮林长清倒茶,与他闲聊起来。 吴榛先关心了一下林长清转专业之后的近况,然后立刻将话题引到夏逸群头上:“我们这个学期又有一门课是夏老师带,真好。” “哦。”林长清应了一声,专心喝茶。 吴榛边说边偷偷观察林长清的反应,见林长清深藏不露,便继续套他的话:“我还没问你呢,那天碰见你和夏老师,你们好像闹得有点不愉快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什么啦……”林长清否认道,心里暗暗希望吴榛别再追问下去。 可吴榛却不依不饶:“瞧你这脸色,哪像是没事的样子啊?长清,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有什么烦恼就和我说说。说出来之后心里就能痛快些,要是棘手的事,我还能帮你想想对策。” “也不是什么大事。”林长清推托道,“就是之前转专业的时候意见不合,闹得有点僵……总之挺复杂的,一时半会说不清。反正现在我已经不在物院了,跟他没交集,以后少来往就是了。” 林长清语焉不详,吴榛倒是咂摸出了一点味道。林长清如此急于撇清关系,看来就算夏逸群向他表露过什么心迹,林长清大概也是抗拒的。 既然林长清是这个态度,那么事情会好办很多。吴榛掩饰住心头喜悦,摆出一副安慰人的架势,拍拍林长清的肩:“算啦,既然你不想提,那我也就不问。管他是什么事呢,时间长了都会过去的。来来来,吃菜吃菜!” 林长清赶紧附和了他两句,心内偷偷松了口气。 林长清和吴榛正是胃口好的年纪,桌面上的盘子不多时便开始见底。吴榛举手示意服务员再拿两碗米饭时,林长清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已。 林长清看了看,又向吴榛示意了一下,才按下接听键。 “骆……”林长清本想喊一声骆哥,但是突然意识到他表弟吴榛就在旁边,立马改口,“骆总。” 骆扬语调里带着好听的气音,显然在笑:“怎么又喊回骆总了?旁边有人?” “嗯,跟人在外面吃饭呢。”林长清看了吴榛一眼,回答道。 吴榛从服务员手里接过米饭,顺手放了一碗在林长清面前,见林长清的眼神有些闪烁,便好奇地盯着他。 林长清垂眸避开吴榛的眼神,继续小声地跟电话里的人聊,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林长清突然就提高了声音:“是吗?太好了!” “为了这篇特别报道,大家都付出了很多努力。毕竟是业界很有分量的奖,所以今晚部里打算出去庆祝一下,你也一起来吧。”骆扬说。 “我只是个实习生而已,那篇报道也没帮上什么忙……”林长清有点为难,“无功不受禄,我还是不去了吧。” “这有什么关系?都说了是部门聚会,你也是我们部门重要的一员啊。”骆扬笑道,“今天周六,我想你应该有空,所以才特意约你的。不要驳我的面子嘛,长清!” 骆扬这么说,林长清要是还拒绝,就显得有些拿乔了,于是他只得答应了下来:“好吧。……不不不,不用来接我,骆总,我自己过去,你告诉我时间和地点就行……” 吴榛这才听清林长清称对方为骆总,立刻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是谁。他直接把林长清的手机拿了过去,一脸奸笑,细着嗓子对着话筒里讲:“喂?骆总,猜猜我是谁呀?” “吴榛!”骆扬的话说了半头,突然被打断,他一听便知是表弟在那头捣鬼,“臭小子,把电话还给长清。” “我偏不还!”吴榛在心里暗骂骆扬见色忘弟,“我都听见了。老实交代,你们要去哪里玩?我也要去!” “晚上我们部门内部要小聚一下,带你干嘛?如果是私事,我就更不会带你这个电灯泡了。”骆扬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太了解吴榛,这条尾巴今天多半是甩不掉了。 果然,吴榛在那边嚷开了:“你们部门聚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肯定又是去‘夜色’喝酒呗。……瞧,被我说中了吧?带我去嘛,以前又不是没带过我!……我也算是你那些同事的熟人了,就带我去嘛。” 听到吴榛说到喝酒,林长清心里又开始打起退堂鼓。 吴榛将电话完璧归赵,林长清语带犹豫地说:“骆总,晚上是去喝酒啊……” 骆扬听出了林长清的顾虑,说道:“部里大部分人要忙到8点多才能下班,所以每次部门小聚都是去报社附近那家酒吧喝两杯,然后就地解散。咱们都是自己人,不搞应酬那一套,只是工作之余放松放松——况且有些人明天还要上班呢。你放心,小酌而已,不会拼酒。再说,好多开车的同事连酒精饮料都不喝的。” “哦……”林长清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骆扬却耐心地解释了一大通,搞得林长清真不好意思再推辞了。 “吴榛刚才闹着也要来,干脆你们一块过来吧,他知道地方。既然不用接你,今天我把车停在报社算了,晚上也上喝两杯尽尽兴。”骆扬说完,又觉得自己今天格外多话。尤其刚才和林长清聊起把车留在报社的打算,完全像是在对小情人报备自己的行踪,好让他安心似的。 林长清挂断电话,手机电量开始报警。昨晚他看书看得太入迷,后来发觉时间已晚,倒头便睡了,忘了充电。今天早上又急着与吴榛碰头,随便捯饬了两下子就出了门。 “唔,快没电了?”林长清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吴榛听林长清这样讲,心内不安分起来,深感今天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一个计划迅速成形。 吃完午饭,吴榛拉着林长清一同去逛外文书店。林长清睡眠不足,本想回去补眠,但是实在拗不过吴榛,只好答应,在地铁上睡得昏天黑地,勉强算是闭了一会儿眼睛。 相比起精神萎顿的林长清,吴榛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先是在外文书店里从一楼到四楼逛了一遍,然后又跑去步行街消磨时间。 虽说吴榛看上去情绪高涨,却又不像是真打算买东西的样子,每进一家店,面对热情上前接待的营业员,都说自己只是随便看看。 当他们找了间餐厅准备解决晚饭问题时,林长清心悦诚服,捏着略有些酸痛的腿对吴榛说:“你真行!女孩子逛起街来恐怕都不如你。” “长清同志,too young too siple了吧?这算什么,好多女孩儿比我能逛多了。”吴榛对林长清表达了鄙视之情,还不忘用手机发短信。 看见吴榛在玩手机,林长清也去口袋里摸自己的手机。算算时间,差不多到夏逸群发短信过来的点了,林长清一直没有感觉到有短信进来,多少还是有些在意。掏出手机按了一下,才发现是因为彻底没电了。 吴榛凑过来瞅了瞅:“没电啦?” “嗯。”林长清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干脆将手机装回去,“反正大周末的应该也没人找我。就怕你表哥他……” “没事儿,他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呢,要是打不通你的电话,应该会给我打吧。你跟着我就行!小美人儿,放心,大爷我不会把你卖了的。”吴榛调戏过林长清,又大方地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如果你要打电话,用我的就行。” “那就全靠这位大爷了啊。”林长清笑道,“幸亏有你在。” “夜色”酒吧开在路边,独门独户,规模不大不小。毗邻cbd,周围也没有竞争对手,看上去有点突兀,但却是附近的上班族下班之后消遣的好去处,生意出人意料地红火。吴榛跟着骆扬在那里喝过酒,自己后来又单独去过好几回,于是带着林长清轻车熟路便找上了门。 把两辈子加起来,林长清泡吧的经验都可谓聊胜于无。酒吧给他的印象大同小异:暧昧的灯光,弥漫的烟味,以及震耳欲聋的音乐,聊个天都不得不在彼此的耳边咆哮才能勉强听清。而且,林长清最难忘记的是,前世他是被人灌酒时发的病。因此对于酒吧,林长清的内心是颇为抵触的。 吴榛见林长清在门口放慢了脚步,还以为他从没进过酒吧,索性拉住这个菜鸟的手腕,拽着人往里走。 “夜色”里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多。吴榛站在门口环视一周,终于发现了正在吧台前坐着独自喝酒的骆扬。 吴榛他们进来之前,骆扬刚摆脱了那群起哄敬酒的下属,正与酒吧里一个化名叫daniel的调酒师闲聊。 “这杯酒是新开发出来的,酒单上还没有,你先替我尝尝如何?”daniel将一杯刚调好的酒放在吧台上,又推到骆扬的面前,“算我的。” 骆扬向daniel举了举杯子,以表谢意:“怎么好意思总让你请。” “好歹我也是这间店的合伙人,请你喝几杯还是做得了主的。你来的机会本就不多,最近更是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今天总算出现了,更应该请你多喝两杯才行。”daniel对骆扬的秉性还算了解,打趣道,“以前你来得少,是因为这儿离工作地点太近,不方便找乐子。现在完全不来玩了是怎么一回事?定下来啦?” “差不多吧。”骆扬笑着吞了一口酒,又侧着杯子去观察酒的光泽,“这酒真不错。” “你少岔开话题。”daniel站直了身子,双手抱在胸前,像是看外星人一样打量着老朋友,“不会又遇上什么真命天子了吧?” “最近确实看上一个人,但是还没追到。”骆扬提起林长清,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不过他还小呢,不着急。” “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骆扬啊?瞧你这副坠入情网的样子,啧啧,真受不了你!”daniel对骆扬所说之人充满了好奇,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能把处处留情的骆扬迷成这个德行,“喂,什么叫‘还小’啊?有多小?莫非你这次走的其实不是纯情路线,而是更加禽兽了?你千万别告诉我是个未成年啊!出门右转就是派出所,我这就去告你信不信?” “你少拿我寻开心!我口味还没你那么重!”骆扬嗤了一声,继续品酒。 第25章 和骆扬聊得兴起,daniel忽然留意到有两个人正径直朝他们这边走来。待人走近一些之后,看清其中之一是骆扬的表弟,算是他的半个熟客,便出言提醒了骆扬一声:“嘿,那不是吴榛吗?” “你还记得他?”骆扬随口问了一句,转过身站了起来。 “表哥!”吴榛有点过分热情地向骆扬打招呼。 “来啦,吃过晚饭了吗?”骆扬这话明显是对林长清说的。 林长清点头:“和吴榛一起吃的。” 要是在平时,吴榛肯定又要挤兑骆扬了,但是现在他看都不看表哥,而是扭头去和daniel打招呼,聊了两句,听闻吧台上放着的那杯是daniel新调的酒,便开始死皮赖脸也想讨一杯来尝尝。 “小屁孩别喝这个,太烈了。”骆扬指着吴榛,对daniel说,“给他一杯ojito就是了。” 吴榛这次居然没有“抗旨”,骆扬正称奇呢,转头就看到吴榛正对他挤眉弄眼,又借故说要上厕所,一转眼就没影了。 骆扬会意,便给林长清指了个路:“我们部门的人都在那边呢,1号台,你去和大伙打个招呼。打完招呼就回这里来,要是他们问,你就说是我要找你单独聊事情,别让他们灌你酒。” daniel一面擦拭高脚杯,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林长清,无意间看见骆扬情深似海的眼神,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要起鸡皮疙瘩了。等林长清走远,他终于忍不住大笑两声:“这就是你要追的那个?不错不错!不愧是你骆扬看上的,眼睛真毒,我看着都馋。——不过嘛,确实如你所言,年纪挺小,嫩得都能掐出水来了。” “你给我离他远点啊。”骆扬有些恼了。 daniel笑得更欢:“我就随口开个玩笑,你还跟我急上了。看来是真喜欢呐!我说,都喜欢到这份儿上了,你不如拿点看家本事出来,赶紧把这个宝贝搞到手得啦。信不信,要是不抓紧,单凭他这模样,光是我这个场子里都有一大票的人排队等着挖你墙角呢。” 骆扬正要挤兑daniel两句,吴榛却正好返回。骆扬只好闭上嘴,目送daniel一脸坏笑地去往吧台另一头招呼客人。 吴榛左顾右盼,确定林长清不在周围,对骆扬说道:“表哥,看到我发给你的消息了吧?” 吴榛进酒吧不久便去了洗手间,说是内急,实际上是躲起来给夏逸群打电话。 吴榛无非是告诉夏逸群,自己正和林长清在酒吧里玩。他不断暗示林长清喝了很多酒,玩得挺疯。又支支吾吾地编了个由头,谎称自己临时有事,可能要先走一步。最后,摆出一副担心好友的姿态,说就这么放着林长清不管终归有些不放心,请夏老师到酒吧来把林长清接回去。 夏逸群一听说林长清在酒吧里喝酒,据说还喝高了,教他哪里坐得住。吴榛的请求正中他的下怀,夏逸群不好表现得太迫切,只好耐着性子等吴榛把话讲完,简明扼要地表示自己会跑一趟。 吴榛将酒吧地址告诉夏逸群,末了,又对夏逸群说:“我也不知道该拜托谁才比较合适。真不好意思啊,夏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夏逸群答应了吴榛的请求之后,就开始边讲电话边穿外套。吴榛那边刚一挂断,夏逸群这边即刻就出了门。 吴榛打算让夏逸群来酒吧的时候正好撞见林长清和骆扬举止亲密的样子。就算夏老师再怎么大度,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膈应。如果和林长清因此就产生嫌隙,那就更好了。 这办法看上去简单粗暴,但是吴榛却信心十足。越是看似不经意间发生的小事,杀伤力往往越大。夏逸群已经答应会来,等于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仰仗表哥和林长清的表现了。 整个计划当中,最大的变数自然是林长清,吴榛想着只能赶紧将他灌醉,以防他到时候不肯配合骆扬,教夏逸群看出破绽来。 当然,吴榛也曾有那么一瞬间在心里问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挺没品的,但是转念一想,这手段虽说有点不入流,好在骆扬追求林长清是事实,他只不过是稍加利用而已。 回到吧台,吴榛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骆扬,末了,对骆扬说:“你只要在表面上配合我一下就行。当然,我完全支持你善用这个机会,为自己多谋点福利,不过这就要靠你的临场发挥了。” “哈?你这点子也太烂俗了吧?”骆扬像看傻瓜一样看着表弟。 吴榛振振有词:“这你就不懂了吧?烂俗,才能说明这个法子具有广泛的适用性,百试不爽。” “一派胡言!”骆扬摇摇头,又喝了口酒,“罢了罢了,不过是装装样子,我配合你就是了。” 骆扬想,整件事无非是先哄林长清喝点酒,然后自己再摆出一副与他过从甚密的样子,让夏逸群摸不透他俩的关系即可。林长清这小家伙顶多可能会因醉酒而不适,其他方面并无不妥。 于是骆扬便答应陪吴榛演这么一出。 和吴榛聊完,骆扬觉得林长清去得有点久了。今天莫静怡去外地出差,没人帮着林长清,骆扬料想这孩子多半招架不住那帮老江湖,便赶紧离座去寻他回来。 吴榛心情澎湃地把玩着手里的高筒杯,眼角瞥见daniel,忽然又生一计,便向daniel招手,叫他过来。 “又想要酒?你哥交代过了,我可不敢给你多喝。”daniel弯下腰,用手肘撑着下巴,神采奕奕地看着吴榛。 “我不要酒,我只需要你帮我……不对,帮我哥一个小忙。”吴榛粲然一笑,附到daniel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daniel听完,站直了身子,玩性大发:“真没看出来,你这么关心你哥的下半身的幸福啊?说老实话,我好久没干过这事了,不过看在你的份上,这个忙我帮了。虽然损了点,但是我保证,到时候你哥肯定对咱俩千恩万谢。你信不信?” “我当然信你啦。”吴榛挑眉,一口便将杯中残酒喝了个干净,提前庆祝胜利。 骆扬去到卡座时,有几个在旁大声聊八卦的下属突然噤了声,他示意大家不必拘谨,便在人堆里找寻林长清。 骆扬果真料事如神,林长清正被部里那几个资格最老的记者捉住不放。 林长清捧着杯子,脸颊微红,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见骆扬从天而降,他忙不迭用眼神求救。 “又欺负新人呢?”骆扬帮林长清解围。 几个大老爷们怎肯轻易放过林长清,反倒恶人先告状:“骆总,小林太不厚道,一杯酒敬遍所有人。你瞧,喝了一圈了,还剩大半杯呢!” 骆扬见坐在林长清身边的老刘正顺手揽着林长清的肩膀,知道这人并无他意,但占有欲还是在脑子里占了上风:老子还没得手,你倒先搂上了。 于是骆扬硬挤了过去,在林长清身边坐下,将老刘隔开,一条胳膊架在卡座的靠背上,虚揽着林长清。把人圈进自己的“领地”里之后,又拿过他手里的杯子。 “哎!骆总……”林长清欲把杯子拿回来。 骆扬只装没听见,转眼就将林长清喝剩的酒一口饮尽,再将杯子满上:“他一个大学生,喝不惯这个,我来陪你们喝。你们这几个老滑头,别趁小莫不在就欺负她的宝贝学弟,到时候被她知道了,当心剥你们一层皮。” 顺势与同事们又喝过一巡,骆扬对大伙作出一副讨饶的样子:“我这回真差不多了。还有点事找小林单独聊聊,你们先玩着,啊?” 这才把林长清解救出来。 吴榛左等右等,久久不见骆扬回来,不免有些焦急。直到看见表哥带着林长清朝这边走来,他才转忧为喜。 在吧台边坐定,还未及吴榛开口,骆扬先向daniel喊了一句:“兄弟,帮我倒杯水。” daniel麻利地递了杯温水过来。 骆扬并没有注意到表弟和daniel之间的眼神交流,一心顾着林长清:“来,先喝点水缓缓。” 林长清便依言喝了一口。 “哎?有个未接来电,我出去回个电话,啊。”吴榛故意将声音提高到能让林长清刚好听见的程度,拿起电话就往酒吧外走,临走时在林长清背后举着电话向骆扬使眼色,骆扬微微颔首,挥手打发吴榛快快滚蛋。吴榛得令,一溜烟地出去了。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林长清的电话打不通,夏逸群只得再去拨吴榛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夏逸群无奈地放下电话,看来只有到酒吧之后再慢慢找人了。 出租车正在等红灯,夏逸群看着人行道上南来北往的人群打发时间。 车子发动时,夏逸群的手机也正好响起,是吴榛打来的。 “喂,吴榛吗?我打不通林长清的电话,好像是关机了。他现在还在酒吧里吗?”夏逸群接通电话,刚讲了两句,车又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今晚遇到的第几个红灯了。 “哦,我表哥也去酒吧了,夏老师你还记得我表哥吧?就是中秋节那天送长清去医院的那人。我离开的时候长清正和他聊得起劲呢,现在他俩应该还没走吧?”吴榛说道,“长清的手机没电了?反正我还没走远,要不我折回去告诉他一声,叫他等着你?” 吴榛说的这番话其实漏洞百出,然而夏逸群一听到骆扬也在,心思便不在电话上了。 毫不夸张地说,对于一切对林长清有企图的人,夏逸群都会对其怀着极大的敌意。夏逸群曾特意跟林长清强调,让他离骆扬远一些。显然,林长清不仅没远离骆扬,还胆敢跟骆扬在酒吧里厮混。如今的林长清,明知夏逸群说的是逆耳忠言,也全当耳旁风,听不进去不说,还要对着干。 这一点让夏逸群既生气又无奈。 今天要不是吴榛叫自己过来,骆扬会带林长清去什么地方,两个人会发生什么事,夏逸群都不敢往深处想。离目的地只剩两个路口,前面的车又开始大排长龙,夏逸群干脆付钱下了车,火烧火燎地往酒吧的方向走,只希望能早点赶到。 夏逸群想,今天必须要态度强硬一些。就算林长清当场甩脸色,或者恶言相向,甚至撒泼打滚,他也不管了,他现在必须要将林长清带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立刻,马上。 “喂?夏老师。夏老师?你还在听吗?”吴榛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夏逸群意识到电话还通着,草草回了一句:“我马上就……吴榛?” 吴榛正站在酒吧对面的路灯下讲电话,夏逸群的声音从他身后以及听筒里同时响起,把他吓了一大跳。 将电话挂断,回过头,吴榛果然看见了夏逸群。 “你不是说你已经走了吗?”夏逸群觉得有些奇怪。 吴榛有些心虚:“啊……那个……刚才你说打不通长清的电话,我想着反正也没走远,就干脆折回来帮你看看嘛……” 夏逸群对酒吧里的那个人牵肠挂肚,也不顾吴榛前后的话是否经得起推敲,略有些心急地同吴榛讲:“告诉我,林长清在哪?我这就带他回去。” 吴榛本打算在酒吧门口找个地方猫着,待夏逸群一出现,他马上就给表哥打电话通风报信。想要从“夜色”的人山人海里找出一个人,势必会费上一番功夫,这段时间,足够骆扬对着林长清做出些拉拉扯扯暧昧不清的动作了。 吴榛太大意了,没料到夏逸群来得这么快,竟在门口和他撞了个正着。夏逸群在旁,吴榛再没机会打电话通知骆扬,只得硬着头皮带夏逸群去找人。他有意把脚步放慢些,以拖延时间,心里不停祈祷表哥和daniel可以和自己产生心灵感应,超常发挥。 第26章 林长清正欲抓着吴榛闲聊,谁知吴榛像条泥鳅似的,一下子又溜得没影。林长清搞不懂吴榛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刚才喝酒又喝得太急,有些上头,只能忍着眩晕感,独自应付骆扬。 林长清本指望骆扬能像往常一样,随便说些什么都好,可是骆扬却不开口,只是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喝。 方才刚进酒吧,林长清就被骆扬支去和同事们打招呼,还没坐稳便被灌了一通,一直折腾到现在。终于能稍微缓口气,林长清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骆扬:虽然骆扬还是穿着一身上班常穿的衣服,但是头发却不像平日里那般一丝不苟,大概是随手抓过两下,有几缕碎发落下来,搭在额上,有些随性,却并不凌乱。 这样的骆扬,和平常似乎有些不一样。 大约,是心情不太好吧?林长清想。 刚才在卡座那边,林长清无意间听到了身边几个同事的议论。据说报社的总编辑离任,大家都认为以骆扬的资历,很有可能升任报社最年轻的总编辑。谁知报社所属的集团高层发来一纸公文,直接空降了一位新的总编辑过来。刚才骆扬去找林长清时,大家正在为骆扬大感可惜,虽然骆扬到场之后,所有人立刻都住了嘴,但是骆扬恐怕还是听到了一言半语,是以才会回这里喝闷酒。 无巧不成书,新来的总编辑不是别人,正是林长清重生以来还没见过面的父亲——林修远。就算骆扬再怎么敬佩林修远,但是在职场上被挡了路,就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了,任谁都开心不起来。林长清很能理解骆扬的处境,也想出言安慰两句,但是由他来安慰好像又不太合适。他总不能说“我爸挡了你高升的路,我感到很抱歉”吧? 骆扬似乎感觉到林长清正打量自己,便放下酒杯,侧过身子,以手斜支着头,意味不明地盯着林长清看。 骆扬生了一对锐利的眼睛,在酒吧光怪陆离的灯光里,他的目光更显得高深莫测。恰逢dj换了首节奏感很强的音乐,将气氛带到了最□□,整个酒吧里的客人似乎都在声嘶力竭地喊叫,偏偏林长清和骆扬之间却安静至极,沉默的气氛与四周的喧嚣格格不入,尤为诡异。 率先打破僵局的还是骆扬,他伸出手去,拨了拨林长清脑侧的几丝乱发,笑了起来。他的笑带着三分醉意,显得有些孩子气。 林长清不知道骆扬想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这一秒要怎样反应才比较恰当。 骆扬不徐不疾地开口道:“你知道吗?我真喜欢你。” 没有任何铺垫,突然就表白心迹,典型的骆扬作风。 “骆总!”林长清这下子真着了慌,赶忙抬手握住骆扬的手,阻止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侧若即若离地流连,言语之间,推拒的意味已经显而易见了。 “吓着你了?抱歉。”骆扬自是不会教林长清为难,将手收回来,继续喝酒。 相处了这么久,林长清怎能不明白骆扬对他抱有怎样一番心思,莫静怡提醒过他,就连只见过骆扬不过几面的夏逸群都警告过他。 林长清从来没有被人追求过,他也从未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表白,因此,他不知该如何拒绝他人的示爱,尤其是如此直白的表达方式。 而且,这爱意还是来自骆扬这个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无比优秀的人。 在林长清的心目中,爱皆是出于善意。所以在拒绝时,林长清首先顾虑的,是会不会伤害对方。他憋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憋出三个字:“对不起……” 谁知,骆扬反而觉得这样的林长清更招人喜欢了。他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笑道:“小傻瓜,你哪里对不起我了?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可以随时拒绝我,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骆扬的迁就,让林长清产生了一丝内疚:骆扬真是个非常温柔也非常周到的人,连表白被拒都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而自己居然拒绝了这样一个人,就算说给旁人听,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但是林长清也清醒地认识到,正是这样的滴水不漏,才是令他惶恐的根源之所在。 骆扬说我不强迫你,听起来好像是在说我无所谓。林长清也曾经喜欢过别人的,真心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希望对方能回应自己吗?难道不是一种恨不能将对方牢牢绑在自己身边的占有欲吗?怎么会是无所谓? 怎么可能无所谓? 骆扬这副无所谓的姿态,看似温柔似水,为他人着想,实则薄凉透顶,令自己不受伤害,仿若铜墙铁壁,将真心层层伪装起来。 当伪装成为了习惯,久而久之,只怕连骆扬本人,都不知道他自己的真心长什么样了吧? 面对这样一个人,林长清当然会感到惶恐。 “听说,林修远马上要来咱们报社了……”林长清想岔开话题,话一出口就后悔不迭:看来自己真是喝高了,怎么能顺口说起这个?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果然,骆扬将刚斟上的酒再次一饮而尽。 “对不起,惹你不开心了。”林长清向骆扬赔罪。 骆扬摇头:“哈哈,今天你说对不起的次数有点多啊。你想太多了,我没有不开心。” 骆扬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笑得很真诚,看得出他相当愉快,大概是真的没太在意此事。 林长清想想,似乎也对,骆扬向来都是个潇洒又豁达的人。于是他问了一句:“那……我爸他什么时候到报社来?已经定了吗?” “你爸?”骆扬正打算放下酒杯的手陡然一顿,“林修远?” “嗯。”林长清点头,“骆哥,你不知道?” “我……”骆扬一时语塞:林长清的实习档案里明明写了家庭关系的,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看漏了。 骆扬又去倒酒,却还是难以掩饰住情绪外露。看着那琥珀色的液体从瓶中流向杯里,他开始发笑,笑得肩膀都微微发起抖来,放下酒瓶后,用手指虚指了指林长清:“难怪……难怪……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啊?什么没想到?”林长清问。 “是啊……你姓林……你明明姓林啊,又和他长得这么像,我早该想到你是他的孩子。”骆扬笑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林长清却不知道此刻骆扬心里的想法。 骆扬起初的确是在想林修远的事,不知怎么搞的,——大约是酒精作祟,——对上林长清的眼神,鬼迷心窍就表白了。幸好林长清拒绝了他,不然,他现在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骆扬想着想着,酒都醒了大半。 转念之间,骆扬猛然想起之前的一件小事:林长清不是说他父母早就离婚了吗?什么时候离的?怎么离的? 萦绕于心头的问题,却问不出口,骆扬只觉百感交集。 林长清接不上骆扬的话,看见骆扬手中的酒杯,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骆哥,你喜欢喝这种酒吗?我喝不惯。刚才喝第一口的时候还勉勉强强,到了第二口就有点咽不下去了。” “不是每个人都习惯洋酒的味道。”daniel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接过林长清的话头,“不如……我调杯酒给你尝尝?” daniel说完就摆了一杯酒出来,显然早有准备:“喏,这杯酒就是用骆扬正在喝的那种酒为基底调制而成的。别被这么大一杯吓到,其实味道跟果汁差不多,保证你会喜欢。” 林长清面露难色,下意识地去看骆扬。 “怕他破费?”看见林长清如小动物一般的眼神,daniel笑了,“那我请你喝,总可以了吧?”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长清婉拒道,“我是真的不太能喝酒。” daniel转向骆扬:“骆总,强将手下无弱兵,我记得你那个部门的人都跟你似的,喝起酒来个个不要命。眼前这个小朋友,到底是不是你手下的啊?” daniel一边用话去激林长清,一边熟练地调了杯干马蒂尼,递给骆扬,凑到他耳边调笑:“你这杯我可要记账的,刚才在那边都快被你和你的小朋友闪瞎了,没问你要精神损失费就算好的。” “daniel的调酒技术很好,他难得亲自调一次,你不妨尝尝看。”骆扬将daniel刚才调好的酒移到林长清跟前。 “又不是逼着你一口喝光,怕什么?就当是陪陪骆扬,你瞧,他一个人喝酒多无聊。”daniel谆谆善诱,“不过你也不要喝太慢,这款酒就是要在刚调出来的时候喝下去,滋味才最好,要是等碎冰全化了,反而会失去一开始的口感。” 连骆扬都建议他试一下,林长清只好将杯子端起来:“那我就喝一点吧……” 林长清话音未落,只觉肩上一沉,不知是谁把手搭了上来,另一只手早越过林长清肩头,将他手中的杯子抽走了。 一个林长清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过来:“骆主编,你约林长清到这种地方来,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告诉我是为了工作。我的学生是到报社实习而已,他的工作难道还包括陪领导喝酒吗?” 吴榛领着夏逸群进酒吧时,故意装作四处寻找的样子磨时间。夏逸群迫切地想见到林长清,仿佛是被什么磁场所吸引似的,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立刻就穿过重重人群往吧台而去。 吴榛气得直咬牙,但还是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看这情况,只能将计就计,在旁边煽风点火,故意说两句容易造成误会的话了。 夏逸群发现林长清时就注意到骆扬在给林长清递酒,走近之后又断断续续听见调酒师也在给骆扬帮腔,摆明是串通一气。夏逸群当时就怒火中烧,将林长清手中的杯子直接抢到手里,质问起骆扬来。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8节 吴榛从夏逸群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对着骆扬轻轻地摇了摇头。 骆扬还没接到表弟的电话,夏逸群就已经出现在眼前了,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是个聪明人,看见表弟马上心领神会。 看来,吴榛的计划里有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只能铩羽而归。但是这场戏还没落幕,骆扬只能继续演。 骆扬不喜欢被人俯视的感觉,于是他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笑得极有风度:“夏老师,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并不是单独约长清出来,今天是我们部门聚会。这不,还有一帮同事在那边闹腾呢。” 骆扬说这些话的时候,林长清觉得夏逸群放在自己肩头的手骤然收紧。 夏逸群每次听骆扬唤林长清作“长清”,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亲昵劲,心头有股怒火就直往脑门蹿。 骆扬看得出,夏逸群的情绪已经游走在爆发的边缘,但也毫不介意继续往他的怒火里添柴:“我是觉得这酒不错,所以才推荐给长清,他自己也答应尝一尝。陪领导喝酒什么的,这种帽子还是少往我头上扣,我可不敢当。还有,夏老师,长清已经成年了,你对他这个学生的私生活未免也管太宽。哦,对了,我记得长清已经转新闻系了,早就应该和你没关系了,不是吗?” 见夏逸群不发话,骆扬悠哉地喝了口酒,又弯腰拉过林长清的手,眼中含笑地说:“长清,你真不打算陪我喝一杯?” “不把这酒喝完,你就没完了是吧?”夏逸群真被骆扬惹恼了,仰脖便将整杯酒一饮而尽,把空杯重重地放回台面。 玻璃与大理石相击,砸出清脆的声响。 见夏逸群将那杯酒喝得一滴不剩,吴榛和daniel同时发出低呼。 “夏老师!”“喂!” 骆扬留意到这点,心头闪过一丝古怪的感觉。 夏逸群和骆扬已经有些势成水火的苗头,方才本来偷偷退到一旁的吴榛怕此二人当场翻脸,赶忙跑上前来,将夏逸群拉到吧台的另一边去。 林长清心里清楚夏逸群和骆扬在较什么劲,以他现在的立场,又不想偏帮任何一方。见吴榛把夏逸群拉开了,也搜肠刮肚找些场面话劝骆扬冷静,毕竟他还在实习,骆扬又是他的领导,在报社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能闹得太难看。 吴榛此时正细声细气地在旁劝解夏逸群,但是那些话语在夏逸群听来只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声响,仿若魔音灌耳,直搅得他心内烦躁不安。 夏逸群感到身体有些异样,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起先是四肢和头皮发麻,手脚凉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然而物极必反,几分钟之后,体温又开始急剧上升。 当他察觉到下腹蹿起一阵邪火时,夏逸群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喝下去的那杯酒有问题。 吴榛见夏逸群一手撑住吧台,满头是汗,便知今晚这个局是一步错步步错。daniel果然守信,给酒里加了料,结果林长清碰都没碰,反而全进了夏逸群的腹中。夏逸群刚才和骆扬斗气,喝得又急,在酒精的催化下,药效很快就开始发作了。 吴榛只听人讲过,酒吧里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但他根本不了解这些东西具体会产生什么效果。眼见夏逸群已经快支持不住,倚着吧台摇摇欲坠,吴榛心道不妙,惶惶然去拉夏逸群的手,试图扶住他。 随着体温不断升高,夏逸群此刻变得异常敏感,以至于吴榛一碰他,皮肤相触的地方就如过了电一般,兴奋感从手心发端,迅速传遍全身。 这种陌生的体验令夏逸群大骇,他卯足力气,一把就掀开了吴榛。 吴榛冷不防被夏逸群甩出去,打了个趔趄。夏逸群匆匆说了句“抱歉”,便弃吴榛于不顾,回身上前,将林长清从骆扬身边一把拽开。 林长清手腕吃痛,但是他立刻感觉到夏逸群的手心汗津津的,而且体温异常地高。许是也刚喝过不少酒的缘故,又或者是关心则乱,林长清不禁喊了一声:“夏逸群……” “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别招惹这个人吗!你为什么不听?”夏逸群也不管是身上的火还是心里的火,只管一股脑地对林长清发泄,冲他开吼,“你不搞清楚他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和他出来喝酒?你当他是好人是吧?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他当你是什么?知道他给你的那杯酒里放了什么吗?他只想着给你下药,然后睡了你!林长清,我知道你恨我,可你也不能因为恨我就糟蹋你自己!你口口声声叫我放手,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手?如何放心?” 林长清彻底呆住了:他认识夏逸群近十年,却从未见过夏逸群暴怒至此。及至听清夏逸群说了什么,林长清开始浑身发抖,难以置信地望向骆扬。 在林长清的印象里,骆扬一向是个进退有度的前辈,是个令人轻松愉快的人,又和自己有不少共同语言,以至于他甚至动过这样的心思,觉得试着和骆扬相处一下,或许也不错。然而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骆扬不过是披着伪善的外衣,以掩盖自己的欲望罢了,于骆扬而言,林长清与他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看着林长清惊愕的双眼,骆扬有一丝心悸,他明明没有对这孩子做任何过分的事,却像是犯下了弥天大错似的。 骆扬脑子里有点乱,他终于知道刚才那种古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了,想着至少为下药的事替自己辩解两句,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夏逸群早就拉着林长清出了酒吧。 第27章 “吴榛,我需要一个解释。”骆扬走到吴榛面前,双手叉着腰,以便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闯下这么大的祸,吴榛知道表哥肯定动气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逃跑。 “你别怪吴榛,他哪懂这些。”daniel主动请罪,“这是我的主意。当然,我也没什么恶意,这不是看你追那个林长清追得辛苦嘛,就想帮你一把。” “你给我闭嘴!”骆扬也不顾往日的交情了,指着daniel的鼻子就骂开了,“出这么损的招你还有理了?谁他妈要你帮这种忙?” 吴榛知道daniel是在替自己背黑锅,上前拉住骆扬的胳膊:“表哥,表哥,你消消气,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个屁!”骆扬调转枪头就对准吴榛,“当初你来求我帮忙,我是怎么和你说的?绝对不许伤害林长清!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回事?啊?” “我没打算伤害他……”吴榛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骆扬火了:“你还狡辩?那天你也看到的,长清吃个蚕豆都能进医院躺一夜!我就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那些来路不明的药都是些什么成分?” 面对表哥的质问,吴榛吓住了:“不……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知道还敢往人家的酒里放!喝出问题了你负责?就这样你还有脸说没打算伤害他?”骆扬恨铁不成钢地讽刺道,“我看你为了那个夏逸群,真是要得失心疯了!你就算为他杀人放火,你的夏老师也不见得会多看你一眼!咱们不说远的,就说眼前。你也看见了,药效这么猛,那个姓夏的刚才恐怕早就已经失去理智了,可是就算到了见人就能上的地步,他都不想上你!别再犯傻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骆扬的话说得露骨,教人寒心。吴榛又气又愧,扭头就往外跑。 “你不跟着?就不怕他出事啊?”daniel神色如常,又给骆扬重新倒了杯酒。 骆扬接过杯子就灌了一大口,喉咙里热辣辣的,却难解心中抑郁:“别管他,让他冷静冷静也好。” daniel看了这么一出大戏,不由感叹:“早知你打算对那个小朋友动真格,还牵扯了那个什么老师进来,我才不会跟着吴榛瞎起哄呢。不过听我一句劝,老兄,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不成咱们还可以再找其他人嘛。可是表弟只有一个,就你刚才那些话,老实说,也忒狠了点。” “知道。”骆扬也有同感,“最后还不是要我去哄。估计这熊孩子要过好一阵子才能缓过劲来。” “得了,我替你去看看吧。”daniel对其他几个调酒师交待了几句,也向外走去。在酒吧门口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了骆扬所说的那个熊孩子。 吴榛现正站在不远处的一盏路灯下,眼睁睁地看林长清扶着夏逸群一起坐进出租车,但是他无计可施,只能远远看着。 骆扬之前的那番话深深地刺激到了他,吴榛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屏幕,眼里映出怨毒的光。 夏逸群上车后,立刻就缩到车的最左侧,对林长清退避三舍。 司机问林长清目的地,林长清正犹豫不决,夏逸群开口提了一句:“回……家……” 林长清迟疑了一下,向司机报出了夏逸群住处的地址。 夏逸群的情况看起来实在不太好,无论林长清再怎么想避免与此人接触,在这个节骨眼上,于情于理,他也不能丢下人不管。 “你流了很多汗,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林长清说着,不自觉地向夏逸群那边挪了挪。 “你别……别过来……”夏逸群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又将衣服裹紧了一些。他庆幸出门时顺手拿的是这件长外套,至少现在可以在林长清面前暂时掩饰自己下半身的狼狈。 到达夏逸群家楼下时,林长清打开车门,见夏逸群弓着腰蜷在那里,便想扶他下车。 林长清的手刚一碰到夏逸群的胳膊,就被夏逸群决绝地挡开:“别碰我!我……自己能走……” 林长清猝不及防,手上吃痛,抬眼见司机在疑惑地打量着他俩,只好乖乖地下车,拉住车门,忧心忡忡地等夏逸群自己下来。 夏逸群艰难地下了车,自顾自地往回走。林长清付过车费,紧赶慢赶地跟了过去,一直跟到了夏逸群家门口。 手部剧烈的震颤令夏逸群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顺利将钥匙插入锁孔。林长清站在台阶上,隔了一段距离,试探着向夏逸群伸出手:“给我吧,我帮你开。” 夏逸群实在无法,便将钥匙往林长清怀里一掷。 林长清刚打开门,夏逸群就先一步跨进去,挡在门口,背对林长清说:“行了……你回去吧……” 夏逸群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个行将溺毙的人。 “我不能走。你都这样了,又不肯去医院,我不放心。”林长清见夏逸群如此偏执,也变得有点火大。他直接上去拽过夏逸群的手,毅然决然将人往屋里带。 “都他妈叫你别碰我了!”夏逸群忍无可忍,一把将林长清推到墙上,右手握拳,猝然捶在林长清的头侧。 夏逸群就这样赤手空拳打在墙壁上,林长清的耳旁犹有拳风掠过。他吓呆了:这一拳如果稍微向内偏上个几毫米,毫无疑问就会揍在自己的脸上。 他们在玄关的灯光下默然地对视良久,林长清侧眼看向脸旁,紧张地问:“你的手……疼不疼?” 苦苦思念了这么久的人,现在近在咫尺。夏逸群可以看清林长清睫毛的每一次颤动,可以听清他的每一声呼吸,可以嗅出常年萦绕于他颈间的每一缕清新,亦可以感知自己浑身上下每一滴汗液的去向。 夏逸群只觉口干舌燥,五感皆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细胞都想发泄,每一个毛孔都在失控地叫嚣:还在等什么,快抱住他,去亲吻他的嘴唇,啃啮他的耳朵,吮吸他的脖颈,舔舐他的肌肤,每一寸都不要放过! 快要了他!快上了他! 夏逸群何尝不想这么做?在得知林长清就是闻秋的那一天,他就想这么干了。药力的作用如同一把尖刀,将夏逸群埋藏于身体最深处的欲|念生生挖了出来,迷惑他的心智,勾起他的渴望,教唆他从心所欲。 为心魔所驱使,夏逸群的手离林长清越来越近。 最终,却在距林长清的双肩仅有数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告诉他,不能为所欲为。 他还没有机会向林长清表明自己的心意,在林长清心中,他还是个玩弄感情的混账。如果他现在不控制自己,只会让林长清的误会越来越深;如果他现在对林长清做任何出格之事,那就真的会让他们的关系万劫不复。 浑身像筛糠一般颤抖着,夏逸群狠命地咬了咬牙,竭力用平和的语气对林长清说:“等药效过了,我就……没事了。你回去,快回去,听话……” 夏逸群的语气是冷静而且温柔的,甚至比平时还要温柔数倍,但是他的体温却骗不了人。林长清觉得,身前的夏逸群已经烫得像个大火炉,连他的喘息都是炽热的。 夏逸群不由自主地靠得更近了些,令林长清更尴尬的事发生了:重生之后,他还从未与夏逸群如此靠近,近到小腹直接就能贴上夏逸群下|身惊人的硬挺。 但是他现在被夏逸群罩住了,无处可逃。夏逸群看上去非常痛苦,那地方的形状,林长清隔着衣料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林长清的脑内顿时一片空白。 僵持了一会儿,夏逸群突然转身,扑向玄关的柜子,哆嗦着拉开抽屉,拿了什么东西,然后踉踉跄跄直冲洗手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夏逸群动作太急,将玄关上摆着的东西扫落一地,去洗手间的途中也难免磕磕碰碰。林长清失措地跟他在后面,一路走一路收拾。 将餐椅放回原来的位置,将翻倒的储物篮收拾整齐,将移位的茶几摆正。 最后,林长清站在了书架前。 房子里的一切似乎都还维持着过去的样子,唯独这个角落,以前并不曾放着什么书架。显然是他和夏逸群分手以后,夏逸群才添置的。 林长清想起四年之前的某个下午。他看书看得乏了,站起身,在屋内踱来踱去,活动筋骨。走到这个角落时,他突然就有点看不惯此处的空空荡荡,临时起意,对夏逸群说了一句:“要是在这儿放个书架就好了,我就把我的书全摆到这里来!拿起来也方便,免得每次都要进卧室。” 夏逸群盯着笔记本电脑,忙于打字,头也不回地取笑道:“你回趟卧室才几步路啊?懒虫。” 当初不过是顺口一提的事情,夏逸群竟放在了心上。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林长清有些失神,亦有些感伤。他刚挪了一步,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去看,是地上躺着的一本书,多半是方才被夏逸群碰掉的。 林长清蹲下身去捡,发现是一本《神秘岛》。像是属于闻秋的,其实并不是。 可是,这看上去也不像是夏逸群会买的书啊? 林长清摇摇头,试图将书归回原位,便打开了客厅的灯。 林长清看清了书架上摆放的书。除了手里那本《神秘岛》,还有许多类似的文学著作。从书脊来看,有的还包着保护膜尚未拆封,有的一看便知是从旧书店中挖掘而来。无论簇新还是陈旧,无一例外都是相当珍贵的版本,按林长清最习惯的排列方式,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五层。 林长清的手指一一拂过书脊,本是严丝合缝的心,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纹。 自从与夏逸群摊牌以来,林长清不停地逃避,夏逸群不停地追逐。对此林长清曾满心疑问:夏逸群究竟是怎么了? 现在,当他站在这个书架面前,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水从顶喷中倾泻而下,沾湿了夏逸群墨色的头发,顺着发丝汇成细流,沿后颈流过健壮的背肌,在线条分明的后腰逡巡片刻,最终从挺拔的双腿蜿蜒而下。 水明明是寒凉的,但是身体的热度无论如何都降不下去。夏逸群一手撑在冰冷的瓷砖上,另一只手握住自己的分|身,毫无章法地抚慰着,时间久了,体表蒸腾起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 整个浴室里都充斥着暧昧的摩擦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令人闻之便会脸红心跳。将自己关在浴室之后,夏逸群便任凭那些下流到极点的想象填满自己的大脑,动作也越来越放肆。但是体内的欲|望却越积越多,丝毫得不到纾解。 “夏逸群?” 夏逸群正欲加快手中的速度,林长清的声音却从门外传来,他的声音被淋浴的流水声盖去几重,十分茫远;但是又似在夏逸群耳边呢喃,格外迫近。 须臾之间,夏逸群觉得脑内紧绷了一整晚的那根弦,突然断掉了。他的双腿痉挛起来,仿佛踩在棉花上,挺着腰,任凭那些热|液一梭梭地喷射出来,将身前的墙壁弄得一塌糊涂。 只是听见林长清的声音,夏逸群便能轻易地登上情|欲的巅峰。他有些后怕,若是自己没能及时地将林长清隔绝于浴室之外,那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夏逸群,你还好吗?”林长清惊疑不定地站在门外,“你、你再不吭声,我就进去了!” 夏逸群明明已经释放过一次,但是下身依旧坚硬如铁,胀到发痛。恍惚间听得林长清要往里闯,下意识地想去堵住门,情急之下冷不防脚底打滑,重重地摔进浴缸里。 幸而夏逸群抓住了浴缸的边缘,不至受伤。林长清听到里面巨大的响动,喊了两声,仍然得不到回应。他吓破了胆子,一边拍门一边尝试扭门把,发现从里面锁上了,赶紧跑回玄关的矮柜处,拉开右上第一格抽屉翻找起来。 翻了好一会儿却一无所获,林长清这才醒悟过来,刚才夏逸群扑过去拿走的,正是自己在找的备用钥匙! 夏逸群究竟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抵抗住药物对理智的侵蚀,支撑着濒临失控的身体,去拿备用钥匙,把自己牢牢反锁在浴室之中,将一切可能会对林长清造成伤害的路全部堵死。 林长清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秒,自己有多害怕夏逸群出事。 他害怕极了,害怕到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他所能做的,只有回到浴室门前,将额头紧紧地抵在门板上。 唯有这样,才能离里面的那个人,更近一些。 第28章 夏逸群浑身都浸在冷水中,他泡了多久,林长清就在门外站了多久。 直到脑子终于从混沌转为清明,夏逸群觉得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浩劫。抬起手,发现自己连拧上水龙头的力气都快没了。 夏逸群坐在浴缸的边缘,扯过浴巾胡乱擦了几下,便围在腰间,也不去管洗手台上那些七零八落的衣服,周身疲惫地往浴室外走去。 林长清听到开锁的声音,赶忙从外面扭动门把。 结果与夏逸群撞了个正着。 “你还没走?”夏逸群无可奈何,他已经没力气冲林长清发火了。 林长清大眼瞪小眼地和上身赤|裸的夏逸群对视了一会儿,这才如梦初醒地跳开老远,结结巴巴地说:“你……冷……冷不冷?我……这就去开空调……” 说完便跑进卧室,不到三秒又跑出来,站在卧室门口,指向里面:“你……你赶紧去……躺着……” 夏逸群一语不发,但是言听计从地回了卧室,随手翻出内衣内裤套好,去床上躺着了。 林长清看他盖好了被子,便将夏逸群丢在床尾的浴巾拿回了洗手间,然后开始处理夏逸群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他将贴身的衣服分出来,单独泡在盆里。把大件的衣服放进洗衣机之后,又折回来专心地搓洗盆里的衣服。 将所有的衣服都晾好,林长清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站在阳台上望去,夜幕上缀满星子,与延伸到远方的街灯连成一片,交相辉映。 整座城市,已是万籁俱寂。 回到客厅,林长清拿不准自己该走还是该留。 到卧室门口看了一眼,见夏逸群正裹着厚厚的被子,仍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林长清最终还是决定先留下再说。 林长清去往厨房,打算给夏逸群倒杯水送去。站在水池旁,林长清又出了一回神:架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杯子,与原来那个被打碎的瓷杯其实长得不太像,但是颜色倒是够相近。林长清用它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气灌下去,这才拿起夏逸群的杯子,装满了,又试了试水温,端起来往卧室走。 夏逸群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林长清小声叫了他两回,见他没答应,只好将杯子往床头柜上一摆,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 明明意识全无,夏逸群的身子却还是会时不时抽搐一两下,睡得极浅。 他睡在惯常所睡的一侧,手却从被子里伸出来,伸向空荡荡的另一边,作出虚握的样子。 夏逸群方才那句“别碰我”的咆哮仿佛还在耳畔,林长清凝视着他,犹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手伸过去,小心地、缓慢地、坚定地,回握住了夏逸群的手。 两手相握那一刻,夏逸群奇迹般地停止了颤抖,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起来。 林长清累极了,不知不觉,也伏在床边沉沉睡去。 两个人的手却没有松开,整整交握了一夜。 林长清睁开双眼时,尚是清晨。 他是被手心传来的温度惊醒的。 昨晚先是浑身燥热,又被冷水泡过,两下里夹攻,夏逸群终是发起烧来。 林长清的脑内,只残存着自己病得找不着北时被夏逸群悉心照料的记忆,完全没有任何关于夏逸群生病的印象。 夏逸群身体一向非常健康,将眼前这个卧病在床的他反衬得愈加虚弱。 林长清在厨房里翻找了一会儿便忙碌起来。他熬了一锅粥,留在电饭煲里保温。又煮出一碗红糖姜水,放至半温半凉,稍微尝了尝,觉得适口了,这才端到床前,扶夏逸群坐起来,帮他灌下去。 夏逸群人早醒了,无奈精神不济,浑身脱力,只能由着林长清摆弄。林长清没想到夏逸群病中如此顺从,见他顺顺当当地喝下姜汤,不由地夸了他一句:“真乖。” 说完,将碗顺手往床头柜一摆,又扶着人躺回去。 林长清端着空碗出去时,夏逸群回味着方才他说的那两个字,心内早就软成一片。林长清不经意间流露的亲昵令夏逸群欣喜若狂,但是他病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拉住林长清,让他在自己身边多留一会儿。 夏逸群在床上挣扎了几下,以失败告终,只能目送林长清走出房间。 林长清在卧室门口走过来又走过去,间或弄出些叮叮咚咚的声响。 夏逸群眼巴巴地觑着房间外面,全凭声音臆测—— 他是不是在为自己做吃的? 真好,又能尝到他的手艺了。 跑去阳台那边干什么? 不对,好像是在沙发上坐下了吧? 好想去和他说说话啊。 夏逸群的身子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牢牢捆着,难以动弹,只能活跃一下大脑。他一边懊恼,一边又觉得这个病怏怏的状态似乎也不错,至少林长清对病人狠不下心来,自己还可以借机亲近亲近。 真是悲喜交加。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林长清在厨房解决了温饱问题,又回到客厅,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窝在沙发里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林长清看书容易入神,完全忽略周遭的状况。不觉时至正午,他才想起这屋里还躺着个病号。 林长清伸着脑袋向卧室中探看一番,见床上的人裹在被子里动也不动,还在发昏,再懒得管他,随手将书往茶几上一放,大摇大摆地去了阳台。昨晚晾衣服时,他就注意到自己买的那盆吊兰居然还在,而且看上去被照顾得还挺好的。正好眼睛有点涩了,干脆去给他的吊兰浇浇水。 小区楼下,夏逾辉正从出租车里出来。 昨天夜里,夏逾辉给夏逸群打过好几个电话,一次都没通。他知道闻秋去世给弟弟造成的打击十分沉重,但是猜不透究竟沉重到何等地步。表面上看,夏逸群的状态似乎不错,生活规律,学业有成。但是,从夏逸群的眼神里,却看不出一丝光彩,反倒更接近迟暮老人,与那种积极到有点过头的生活状态毫不相称。 夏逾辉的心底总有一隅在为夏逸群忧心忡忡。他知道夏逸群向来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于闻秋这件事上,夏逸群表面越平静,内心的压力反而越大。人类都是有极限的,搞不好哪一天,他这个弟弟就会被巨大的压力摧垮。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忧虑与日俱增,以至于需要隔三差五通个电话,或者时不时取道上海探视一番,才能让夏逾辉稍感安心。 对于夏逾辉的频频关怀,夏逸群一直以来倒是挺配合。因此对于昨晚的突然失联,夏逾辉多少有点担心。正好今日到上海有点事要办,到达之后,他让同行的助手先去处理那些细枝末节,自己则立刻前往夏逸群的住处,上楼之后直接用钥匙开了门。 门并没有反锁,说明夏逸群应该在家。 夏逾辉推门进去,一股食物的清香扑面而来。 “心情这么好?还自己做起大餐来了,真难得。”夏逾辉自语,突然觉得自己昨晚的担心大概有点多余了。 走到屋里看了看,厨房里空无一人,转头只瞧见夏逸群还在闷头大睡。 夏逾辉觉得事有蹊跷,眼角余光发觉阳台上有人影晃动。 “什么人?!” 夏逾辉警惕起来,但是当他直面阳台时,透过玻璃,却看到这样一幅画面:阳台上的人并未发现夏逾辉的到来,仍然站在那里,充分享受当下的时光,一身利落的打扮,看上去是个少年的模样,身材亭匀,面部却被晾在阳台上的衣物所遮蔽,只有下颌微露,干净修长的右手握着一把剪刀,正安闲自在地修剪着吊兰的枝叶。 夏逾辉脑子里冒出的头一个想法,就是大白天也能见鬼。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冲上去,一把拉开落地门,无法自持地唤出声来:“闻秋!” 林长清手一抖,剪刀坠向地面,发出金属的撞击声。 两个人皆是呆住了。 林长清没料到,重生之后明明是第一次碰面,夏逾辉就直呼他为闻秋。 林长清并没有立刻答应,——重生之后,他已经习惯于在发生变故时保持沉默,先静观其变——他只是暗暗佩服:夏逾辉竟敏锐到如此,难不成当导演的人都这么富有洞察力吗? 夏逾辉没想到,当他撩开挡在林长清面前的衬衫时,才发现那确实是个少年人,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而是全然陌生的一张面孔,免不了失望地说了句:“原来不是啊。” 林长清起先以为夏逾辉认出自己了,但夏逾辉的反应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仍然保持沉默,向夏逾辉点点头,又把剪刀捡起来,放回原处。 “请问你是?”夏逾辉一手扶着门框,审视着林长清。 “你好,我叫林长清。”林长清向夏逾辉报以微笑。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是以从看到夏逾辉的第一眼开始,林长清就始终在打量他。夏逾辉果然无法保持短发造型,许久不见,又故态复萌,留长了头发,下巴上也恢复了胡子拉碴,已经可以和林长清当年在高中时初遇的那个不羁的夏逾辉相媲美了。——就是身上的烟草味更重了些。 夏逸群听到刚才的动静,挣扎着从卧室里出来,一看见夏逾辉,心中马上就开始翻江倒海: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昨天刚刚送走骆扬那位瘟神,今天立马又迎来他哥这尊大佛。 当年夏逾辉一得知夏逸群和闻秋分手的消息,立刻就明目张胆地追求闻秋,还三番两次在电话里对弟弟大放厥词。现在他突然出现在林长清面前,又将人堵在阳台上,情况不明,夏逸群见了,怎能不焦虑? 林长清隔着玻璃看见夏逸群出了卧室,语带关心地问道:“起来啦?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夏逾辉奇了:“你倒是对我是谁一点都不好奇。” “哥,你怎么来了?”夏逸群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快步走上前,将他哥推到一旁,向林长清说道,“林长清,你给我过来!” 林长清笑着看了夏逾辉一眼:“现在我不就知道你是谁了吗?——他都叫你哥哥了。” 和夏逾辉还有心思开开玩笑,走到夏逸群跟前,林长清不免有些讪讪的。照顾夏逸群不过是出于道义之心,至于面对夏逸群,林长清认为自己还没做好准备。更何况夏逾辉现在还在身后看着他俩。 林长清将手里攥着的枯叶往垃圾桶里一丢,又去椅背上拿过自己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对夏逸群说:“如果还是不舒服,就上医院看看吧。我就先走了。” 林长清这样说完,又将茶几上的书放回书架,直接走人,完全无视夏逸群挽留的眼神。 夏逾辉上下打量了弟弟一番,看出了端倪:“瞧你这一脸纵欲过度的样子,昨晚上战况挺激烈啊,电话都顾不上接。” “少胡说八道。”夏逸群提起昨天的事就憋屈。 “咱们可是亲兄弟,你跟我装什么大头蒜呢?不就是和刚才那小子睡过了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夏逾辉站在阳台上点了根烟,“可惜,我还以为你真打算向前看呢,结果到头来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什么意思?”夏逸群见林长清就这么走掉了,还在埋怨他哥来得不是时候,一时没能悟出夏逾辉话中深意。 “以前你拿闻秋当顾之航,是因为他俩长得神似,结果怎么着?等你对闻秋日久生情,人家早被你伤透了心。你想想闻秋他落了个什么下场?到头来,你连个向他道歉的机会都没有。”夏逾辉掸了掸烟灰。 这番话说得戳心戳肺,夏逸群敢怒不敢言。 “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算再留恋他,我也还是希望你能快点走出来,但是你不能重蹈覆辙吧?就说你现在找的这个,长得倒是不像,但是举手投足却有那么点闻秋的意思,说话的语气也像……”夏逾辉不慌不忙地用食指和中指将烟夹住,顺势指了指书架的方向,“呐,连兴趣爱好都挺一致的。瞧你这点出息!你不怕又祸害一个?” 说完之后,再不言语,靠着栏杆吞云吐雾。 听起来,夏逾辉对林长清的事情毫不知情,显然林长清没有主动说破,这令夏逸群略松了口气。 但是见面不过一刻,夏逾辉竟能瞧出林长清与闻秋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性,面对哥哥异乎寻常的直觉,夏逸群还是捏了一把汗。 见弟弟不作声,夏逾辉漫不经心地偏过头,发现置物架上的喷壶里灌满了水。林长清走得急,忘了这一茬。夏逾辉便把烟重新叼回嘴里,拿起喷壶去给吊兰浇水。 夏逾辉知道,这吊兰是闻秋留下来的东西,所以尽量让水雾撒得均匀,每一片叶子都悉心照顾到。就凭林长清刚才那个自作聪明的无礼态度,他之所以没有发火,多半也是因为进门第一眼看到林长清时,他正好好地侍弄这盆植物。 “林长清他知道的。”夏逸群斟酌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他知道闻秋的事。” 夏逸群打了个擦边球:林长清就是闻秋,当然知道闻秋的一切。 但是夏逾辉听在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他反唇相讥:“他知道闻秋的事,还愿意跟着你?难不成他这副和闻秋相似的做派全是你亲自调|教出来的?现在的小孩儿真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说他怎么一副登堂入室的样子,原来是入戏太深,真把自己当闻秋了吧?也罢也罢,反正你俩是周瑜打黄盖,这回再闹出什么事,你自己兜着吧,我是懒得管你了。” 夏逾辉给吊兰浇过水,去洗手间冲了个手。再返回客厅时,夏逸群已经坐在餐桌边,端着一碗粥喝起来。 夏逾辉在飞机上吃得潦草,看到此景,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出来了。他倒不客气,也去厨房舀了碗粥出来。 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夏逸群一面喝粥,一面把手机拿到手里,只看了一眼,眼睛都笑成了月牙,郑重其事地放下手中的碗,忙不迭在屏幕上点得飞快。 夏逸群的手机上,是林长清第一次主动发来的消息,告诉他厨房里还热着粥,叫他喝一点,还嘱咐他记得关电源,免得熬干了。 夏逸群赶忙回复说自己正在喝,电源也关了。 林长清这样提醒他,完全是因为过去发生过的一件小事。某日闻秋熬了排骨汤,结果两个人一时忘了喝,就放在锅里熬了一夜,待到次日早上发现时,汤已被熬干了。闻秋当时就大呼可惜,打那以后,每次用到这个电饭煲,他总不忘提醒夏逸群务必关掉电源。 过了这么久,却还是保留着这个小习惯呢。 短信的内容,仿佛传递着专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暗号,令夏逸群倍感甜蜜。他看了一遍还不够,又从头到尾多看了几遍,笑意不由爬上嘴角。 坐在对面的夏逾辉一脸嫌弃地看着夏逸群的表情,心内感叹今年的春天来得还真早。 人生之路还有那么长,那个叫林长清的孩子,或许真有法子把他这个弟弟从痛苦和悔恨的深渊中拉出来,让夏逸群重新有机会享受生活吧? 夏逾辉怀着这种心思,对林长清的抵触之情略减了两分。他也端起粥碗,刚喝了一口,一颗心被舌尖尝到的味道猛然揪紧。 不对,果然有哪里不对劲! 要是在以前,只要有其他人踏进这间房子,夏逸群立刻就会进入浑身戒备却不自知的状态,仿佛一头领地被入侵的野兽那般。他时时都要监视来人的动向,生怕这房子里有任何东西被弄乱。尤其是被夏逸群固执地界定为属于闻秋的东西,别说碰上一碰,外人想要接近都很困难。 可是刚才林长清不仅擅自修剪闻秋留下的吊兰,他甚至还拿书架上的书来看。那些书无一例外都是夏逸群买给闻秋的,他怎么敢? 夏逾辉迟疑着,又尝了一口粥。 夏逸群为什么会突然放任这样一个男孩子出现在家中,甚至为所欲为? 恐怕是因为,林长清比夏逾辉想象得还要更像闻秋。不仅是说话的语气,或是某些动作,连煮出来的粥,竟都能像个十成十。 方才初遇林长清时那种活见鬼的感觉再度袭来,夏逾辉对着手里那碗尚有余温的粥,顿时失了胃口,再去看夏逸群的表情,也不再感到宽慰,反而遍体生寒。 第29章 夏逸群元气大伤,请假在家休息了数日,连这个星期的课都停了。 学生们看到夏逸群发到邮箱里的通知,只道是夏老师生病了。知晓内情的吴榛,则是连续几天都寝食难安。 夏逸群复工的第一天,吴榛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直接把夏逸群堵在了办公室。 “吴榛?”夏逸群看见吴榛站在门口,觉得有点奇怪,特地看了看墙上的日历,“今天不是答疑时间啊,你怎么来了?” 看来那天下药的事情,夏逸群不仅没有联系到自己身上,而且也没有因为骆扬而对自己有所迁怒。吴榛放下心,随即笑逐颜开地反问夏逸群:“夏老师,我只能在答疑时间才能找你呀?” 夏逸群摇摇头:“也不是。现在我有空,你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随时乐意解答。来,你先过来坐。” 吴榛却没有坐,反而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其实……我是代我表哥来向你道歉的。夏老师,那天真是对不起,冒犯你了。” 吴榛提起那晚的事,夏逸群难免又有几分愠怒。但这事怪不到吴榛头上,因此夏逸群终究还是大度地笑笑:“没什么,都过去了。应该是我对你说声对不起,那天我的态度很糟糕,让你为难了,希望你别介意。” 夏逸群本以为吴榛会离开,见吴榛看着他,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夏老师,你……那天和林长清……”吴榛对于夏逸群带着林长清离开酒吧后可能发生的事有些耿耿于怀。但是他也想通了,就算夏老师一时没有把持住,和林长清上了床,那也是因为药物作用所致。他可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放弃夏逸群。 为了免生枝节,夏逸群简明扼要地说:“他送我回家之后就回去了。” “夏老师……”吴榛欲言又止。 夏逸群说:“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得到夏逸群的肯定,吴榛的大着胆子问他:“夏老师,你是不是喜欢林长清啊?” 吴榛一语中的,夏逸群的心头掠过一阵恐慌。 原来自己对林长清的追求表现得太明显,吴榛已经看出来了。 那么,还会不会有其他人看出来呢? 是啊,自己不管不顾地缠着林长清,怎么就没顾及林长清现在的身份呢? 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会对林长清造成很坏的影响,甚至有可能毁掉林长清的前途,他怎么就没有想过呢? 夏逸群心乱如麻,面子上还强作镇定:“你……怎么会这么想?” “夏老师,你先看看这个吧。”吴榛打开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递到夏逸群面前。 夏逸群看见手机里的照片,眉头立刻锁紧了。 照片是那晚在酒吧里拍下来的,夏逸群揽着林长清的肩,对骆扬怒目而视,三个人的脸都清晰可辨。 “这是酒吧里的朋友发给我的。”吴榛解释道,“那天酒吧里的人看你和我哥的气氛有点不对,怕你们把事闹大,所以就习惯性地拍下来了。后来他们把照片发给我,哦,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对你们几个的关系挺好奇的,找我八卦来着。夏老师,你、你千万别多想,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这不是才来问问你嘛。我可什么都没乱说过啊!” 吴榛诉说的过程中,夏逸群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林长清。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无意间看到桌上摆放的那张闻秋的照片,顿时敛住了心神,对吴榛说:“吴榛,我想大概是误会了。那天我之所以会生气,完全是因为林长清是我导师的侄子,在当时的场合下,我有责任照顾好他。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向王教授交代。” 夏逸群的话说得在理,又将他和林长清的关系撇得很清,吴榛自是喜不自禁,故意补了一句:“我就说嘛,夏老师怎么会和我表哥抢长清呢?” 吴榛这话说得巧妙,听起来像是在附和夏逸群,实则语带机锋地暗示林长清与骆扬关系匪浅。 夏逸群知道林长清是个有分寸的人,但是听了吴榛的话,心里还是难免暗戳戳地骂了骆扬两句。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这才是我喜欢的人。”为进一步打消吴榛的疑虑,夏逸群拿起桌上的相框,补充了一句,“我爱他,非常爱。” 夏逸群这么讲,轮到吴榛不痛快了。他深感自己此前都是白忙活,对着林长清做了这么久的无用功,结果绕了一大圈,竟忘了这照片里的人才是真正的情敌。 吴榛心里自是不服,问道:“夏老师,他是谁呀?叫什么名字?” “他叫闻秋,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夏逸群拿着相框,眼神突然就温柔了起来,心里想着,现在他叫林长清,我希望我们能够一辈子在一起。 吴榛试图找夏逸群多打探一些“敌情”,继续问:“这个……闻秋,他现在在哪里?好像从没见过他来找你嘛。” “你说闻秋?”夏逸群把相框放好,抬眼看向吴榛,“他已经……去世了。” 夏逸群的答案,让吴榛顿时语塞。再问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吴榛匆匆道了个别,从夏逸群的办公室离开时,心有戚戚焉。 吴榛自认为可以想出成千上万的办法,去破坏夏逸群和他身边人的感情。他可以像之前那样对付林长清,同样也可以对付闻秋。但是他从没料想到,闻秋竟是一个已经过世的人。 手机里的照片,吴榛谎称是酒吧里的人所拍,实则是那天晚上吴榛自己躲在旁边偷偷拍下来的。刚才拿出来,只是想探探夏逸群的口风。 吴榛认为,夏逸群就算不介意被其他人知道性取向,不代表他敢于将喜欢的人也暴露于人前。 一旦夏逸群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对林长清的喜爱之情,他便打算豁出去,用公开这些照片作为要挟,强迫夏逸群跟自己在一起。有照片为证,再稍稍做一下文章,就足以把林长清说成在外滥交的同性恋。假如夏逸群真的顾及林长清,必不敢拿林长清的名声冒险,这个计划未必不能成功。 吴榛在见到夏逸群之前,对这个计划是非常有把握的。他甚至还想到了以后的事。他坚信,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先想办法把夏逸群留在自己身边,就一定有办法让夏逸群在以后的相处之中逐渐喜欢上自己。 谁知千算万算,却唯独算漏了闻秋。 相比第一次听夏逸群亲口承认有喜欢的人时的那种失落,吴榛现在的心情则是万分难过。 夏逸群的态度让他明白,他永远也不可能争得过一个死去的人。 这一次,大概是真的必须放弃了。 吴榛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吴榛并不记恨这个叫做闻秋的人,只是有些羡慕,羡慕这个人可以先于自己认识夏老师,也羡慕这个人能够被夏老师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远放在心里。 吴榛也不后悔自己爱上夏逸群。事实证明,自己的眼光非常好,夏逸群的确是个非常值得喜欢的人。他那么优秀,又那么专情,——只可惜,他喜欢的是别人,不是自己罢了。 第30章 夏逸群正乘车行驶在从江北机场去往爷爷奶奶家的路上。 夏逸群的父母难得回国一次,又正逢国内的假期,爷爷奶奶便打电话召夏逸群回江北,阖家团聚。 就连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夏逾辉都答应回老家一趟。他的时间比较自由,比夏逸群还要早两天到达。 手机提示有短信。夏逸群打开一看,只有“到了吗”三个字而已,连标点符号都没有,让人难以捉摸发信人的感情。 夏逸群可不管发信人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感情,在他向对方报告了假期要回江北的计划之后,对方能在自己飞机落地不多时发来这三个字,已经令他喜出望外了。 相比起那条来信索然无味的内容,夏逸群的回复可谓丰富多彩。先是抱怨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再大谈江北的城市发展迅速。打完好长一段话,又检查了两遍,然后确认联系人是林长清无误,这才按下了“发送”。 发完之后夏逸群立刻就后悔了。收到林长清发来的信息,他光顾着高兴了,回了一堆有的没的,居然忘记在末尾以疑问句收场。至少问一下林长清假期是怎么安排的,或者问一下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如果什么都不问,刚才发的那条短信肯定就石沉大海了。 果然,手机再没动静。 夏逸群既不敢马上再发一条过去,怕林长清嫌烦,又不敢贸然打电话,少不了会被林长清以“没事别打电话”为由数落一番。 自从那日在病中受到林长清的照顾之后,林长清对夏逸群的态度似乎缓和了许多,所以夏逸群还是多多少少怀揣着一点期待,期待林长清能回复他。 就这样,夏逸群一路上都在留意手机里有没有新短消息,止都止不住。直到敲开祖父母家的门,夏逸群的全副精神仍然集中于手机上,甚至不曾注意到一开门就冲向他的母亲。 “小群!”叶景凝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儿子。 夏逸群没提防,险些被扑倒。好在他赶忙稳住了身形,也回给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妈,我回来了。” 叶景凝本来就是个率真的性子,又随丈夫夏含章驻外多年,许多行为都颇受国外风俗的感染。夏逸群自小就与父母聚少离多,每次父母回国休假,叶景凝见到儿子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拥入怀中,相当热情奔放。夏逸群幼时还有点不适应母亲的做派,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叶景凝抓着夏逸群不放,上下打量了一番,得出结论:“比上次见你的时候胖了一点。” 然后立刻又补充道:“无论胖瘦,你在妈妈心里都是最帅的!” 夏逸群笑,他脾气好,站在原地任妈妈反复揉搓。叶景凝也最喜小儿子乖顺,不像她那个大儿子,从小就离经叛道,现在当了导演,名气响了,架子也愈发地大,被她多问两句都会露出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更别想对他搂搂抱抱了。 夏含章从厨房里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菜出来,见妻子只顾把夏逸群拦在门口,便嗔道:“哈哈,景凝,儿子连行李都还没放下呢,先放他进来吧。” “爸。”夏逸群喊道。 “赶紧换身衣服,准备开饭!就等你了。”夏含章把盘子往餐桌上一摆,“知道你回来,你奶奶正做满汉全席呢。瞧瞧这红烧肉!” 夏逸群应了一声,和正在阳台上抽烟的夏逾辉打了个招呼,提着行李上了二楼。 饭桌上,当夏逸群第三次往桌子下面看时,夏含章觉得当着长辈在饭桌上这么没规矩终归不合适,于是便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小群,老老实实吃饭,别总是玩手机。——你以前没这毛病啊?” 奶奶最纵容孙子,在夏含章面前维护起夏逸群:“随他去吧,他现在大了,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嘛。” “妈……”夏含章正欲理论,却被叶景凝拍了拍胳膊,他立刻会意,止住了话头。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9节 叶景凝示意丈夫不要对此事太过较真,自己则勾着头,假装偷看夏逸群的手机,故意问儿子:“瞧你这副心神不定的样儿,谈恋爱啦?” “嗯。”夏逸群点了点头。 还真敢讲啊。 夏逾辉听见母亲与弟弟的对话,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手心里微微沁出了汗。 “哦?被我猜中啦?”叶景凝立刻就提起了兴趣。 自从那天吴榛拿着照片来试探夏逸群开始,夏逸群就意识到他追求林长清的事迟早都会被人知道。经过反复思量,夏逸群觉得由自己主动坦承此事,要好过闹得人尽皆知以后,再经由他人之口转述给家人。如果家人能够理解,就算以后此事被公之于众,至少他还能够获得来自至亲之人的支持与鼓励;即便是家人无法理解,由他主动说出来,也比外人说三道四要强一些。 过去决心与闻秋认真相处的时候,夏逸群选择放弃出国深造,改变了人生的轨迹。而与实际上是闻秋的林长清重逢之后,夏逸群不介意再为了他重新规划一次自己的人生。虽然他们还有很多误会没能解开,但是至少从目前来看,林长清的态度似乎正在发生细小的转变。而正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改变,给了夏逸群莫大的希望,也令他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向家人承认自己喜欢男人。 事实上,夏逸群考虑的远远不止这些:正因为还无法确定家里人对这件事作何反应,就算现在林长清已经与他重归于好,在他的家人无法全盘接受之前,夏逸群也不会贸然将林长清带到家人面前,让他去承担本不需要经历的狂风暴雨。及至更远的将来,他们的事情被更多的人所知,夏逸群也已经决定由自己一个人来直面所有压力。 林长清在自己这里受过太多不公平的待遇,夏逸群舍不得让他再受半分委屈,无论这委屈是来自亲友,还是陌生人。 夏逸群酝酿着自己的情绪,叶景凝的八卦之心则早已按捺不住了。他见夏逸群不开口,便转头去问夏逾辉:“小辉,你知道内情吗?速速招来!” “我哪知道啊?就算我知道,这种事,还是问他本人比较好吧。”夏逾辉尴尬地笑笑,赶忙装出扒饭的样子。 奶奶自然对孙子的感情问题更是好奇,也随着媳妇问夏逸群:“小群呐,跟奶奶说说,看上谁家的小姑娘啦?” 夏逸群深吸了一口气,答道:“不是小姑娘。” “不是小姑娘?比你年龄大啊?”奶奶显然没悟过来,“年龄大一点也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嘛。” 夏逾辉本以为夏逸群会糊弄过去的,谁知听夏逸群的口气竟然是要说真话。他还没来得及在桌子底下踢弟弟一脚,提醒他别乱讲,夏逸群却先开了口,朗声说道:“奶奶,我喜欢的是个男孩子。” “卧槽!”夏逾辉低声咒骂了一句,猝不及防地呛了口米饭进去,大声咳嗽起来。 然而夏逾辉搞出的动静也没办法掩盖刚才夏逸群说出的事实。他口齿清晰,饭桌上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奶奶第一个急了:“小群,你别跟奶奶开玩笑啊……” “奶奶,我没跟您开玩笑。我的确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我这辈子都要和他在一起。”夏逸群态度很坚定。 “妈,妈!您别着急,别着急!”叶景凝知道老太太有高血压,见夏奶奶脸色不好,赶紧过去扶着老人家,抚摸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给她顺气。 “还不住嘴!”夏含章忿然作色,“你一定要在一大家子人吃饭的时候说这种事吗?没看见把奶奶都给气着了!” 半天没开口的夏爷爷突然开了口:“逸群,你从小最听话,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说,是不是被什么人给拐上邪路了?我告诉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爷爷,是我自己要喜欢他,没人强迫我。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邪路。我一没偷二没抢,又不碍着别人。”夏逸群的语气依然平静。 夏老爷子是军人出身,有一套固有的行事准则,自认戎马半生,行得正坐得端。他刚才那番话本是试图诱导夏逸群改口,谁知夏逸群竟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一腔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夏爷爷将碗往桌上一摔,吓得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爸!”“爸爸!”夏含章夫妇异口同声地劝阻道。 “你们两个别插手。这孩子自小在我和你妈身边教养着,如今长歪了,是爸爸对不起你们,这孩子该由我来教训!”老爷子杵着拐杖,腾地站了起来,“小群,跟我到书房来!” 见爷爷站了起来,其他人哪里还敢坐,赶忙也跟着站起来。 这顿饭是没法好好吃了。 夏逸群跟着爷爷进了书房,里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听到夏爷爷的怒骂、杯子摔碎的声音,又夹杂着敲击声。 夏爷爷虽年逾七旬,但是精神矍铄,听这动静,夏逸群怕是挨了家法。打得时间一长,夏奶奶先坐不住了,将小孙子喜欢男人的事暂且搁在一边,拉过叶景凝的手,颤颤巍巍地说道:“小凝啊,我拦不住老夏,你让含章去给他送杯茶,劝着他一点,叫他别把我们小群打坏了啊。” 夏含章此时双手叉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听母亲这么讲,立刻表示不予配合:“妈,你就让爸好好教训教训他。像这样顶撞长辈,也太没大没小了。我看他就是欠收拾!” 夏奶奶急了:“你跟你爸一个德行!” 叶景凝瞪了夏含章一眼,警告他别火上浇油,转而柔声细语地对婆婆说道:“妈,要不我去劝劝吧。” “哎,小凝,你去,你去。”夏奶奶话音未落,书房的门倒开了。 夏逸群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显然伤了腿。等他走到客厅,大家才发现他连脸上都挂了彩,额头上青紫了一片。 夏爷爷跟在后面,脸上怒气犹在。夏逸群身上的伤,都是他拿紫檀拐棍生生打出来的。毕竟年纪大了,打了一会儿便觉体力不支,谁知这孩子全程只是跪在屋子中间,对打骂听之任之,挺直的脊背却连弯都不曾弯一下,硬气得要命,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搞得老爷子最后竟是七分生气,三分怜惜,干脆把拐杖一丢,叫夏逸群回房间好好想想,想通了再来说话。 夏奶奶见孙子被打成了这个样子,立刻跳了脚:“你个糟老头子!把小群当成你手下的那些兵啊?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啊?你让含章他们怎么想!” 叶景凝看到儿子挨打,自然是心疼的,但是还是赶紧把泡好的茶端给公公:“爸,您别气坏了身子。呐,这是含章专门给您带回来的新茶,您不是最喜欢了瓜片了吗?赶紧来品品。” “奶奶,别气了。” 夏逾辉看到夏逸群从书房出来,早把烟摁掉,从阳台进来,将烟灰缸放下,顺手想扶奶奶坐回沙发上。 奶奶眼看夏逸群一脸一身的伤,哪里肯坐,赶紧把夏逸群拉到身边探看:“小群啊,疼吗?都伤着哪里啦?让奶奶看看。” 夏逸群摇摇头。 “还说不疼呢,你看,嘴角都破皮了。”夏奶奶直叹气,“真是个糊涂孩子!就听奶奶一句,找个小姑娘,等岁数到了就结婚,再生个孩子,多好啊。何苦要喜欢男孩子呢?到时候还不被别人戳脊梁骨啊?你就答应奶奶吧?啊?” 夏逸群现在稍微动一动浑身上下都疼,龇牙咧嘴地对奶奶笑了笑:“奶奶,我不想找什么小姑娘。我只喜欢他,我不能没有他。” “那你就能为了一个外人,让爷爷奶奶这么难过,让全家人都为你担心?本末倒置!”夏含章从没对孩子发过火,即便是当下,也能保持风度和夏逸群讲道理,但是多多少少还是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满。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这事我不同意!”爷爷喝了口茶,给这件事情下了定论。 “我……” 本来以为刚才已经和爷爷解释得够清楚了,夏逸群还想争辩,抬眼却见到妈妈在旁向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好端端的假期,一家人被搅得不欢而散。夏逸群自觉在江北呆不下去,便改签了航班,第二天便返回上海。 夏逾辉开车,和母亲一道去为夏逸群送行。到达机场,时间尚早,母子三人坐在咖啡厅里聊天。 叶景凝语重心长地对小儿子说:“小群,我和你爸爸在国外这么多年,对于同|性|恋的事情,我们能理解。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支持你。你大可以举出一堆同|性|恋可以合法登记结婚的国家,但是你必须面对的是国内的这个大环境。在这个社会里,大家对同|性|恋的普遍认知是不足的,所以这是一条非常难走的道路。” 夏逸群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恹恹地答道:“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叶景凝十分肯定地说,“你还没有遇到真正的困难。爷爷揍了你一顿,你觉得很疼,对不对?当周围所有的人对你口诛笔伐,因为你喜欢男人而排斥你甚至侮辱你的时候,你才会知道,那些对你心灵上造成的伤害,比现在你身上的这些伤要痛千百倍,而且有可能会让你痛一辈子。到那个时候,你确定你还能承受得住吗?” “妈妈,你说的事情,我都想过,我有思想准备。”夏逸群恳切地说,“比起失去我所爱的人,你说的那些痛疼,真的不算什么。真的。” 叶景凝继续晓之以理:“就算你有思想准备,那么你喜欢的那个人呢?你确定他不会受伤害吗?他能够和你一样忍受这些伤害吗?如果他有一天忍不下去,为此抛弃了你,你要怎么办?” “妈妈,我爱他,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受伤害,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去保护他,最大限度地让他避免那些伤害。我不怕他抛弃我,但我不能放弃他。”夏逸群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事实上,当年是他抛弃了闻秋,他再也不想重新经历一遍那种痛彻心扉的后悔。如今有机会将林长清留在身边,夏逸群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被林长清以任何理由抛弃,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做主动放手的那个人了。 听过夏逸群的肺腑之言,叶景凝直感叹时光荏苒,儿子不知何时已经成长为如此有担当的男人了。欣慰之余,终归有些于心不忍,便借口要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座位。 夏逾辉目送母亲走远,转过头来问夏逸群:“弄成这样,就为了那个……叫什么来着……林长清是吧?你确定吗?” “我确定。”夏逸群没想到叶景凝那边告一段落,自己的孪生哥哥还要继续教育自己,精神更加萎靡了。 夏逾辉仿佛跟夏逸群有心电感应似的,甩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迅速结束了这场兄弟对谈。但是他的心里还是不能理解这个弟弟:为了林长清和家里彻底闹僵,真的值得吗? 抬眼再看夏逸群时,他正略带笑意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短消息。从昨晚到现在,夏逾辉确实没有见到夏逸群能够有如此放松的时刻。他有些讶异,随口问道:“谁啊?林长清?” “嗯。”夏逸群草草地应了一声。 早上出门之前,夏逸群发短信告诉林长清自己会提前返回上海,林长清回他:“这么快就回来?你不是说要回去三天的吗?” 只是这么一句平平常常的问话,就让夏逸群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治愈。 见夏逸群头也不抬,只顾着回短信,夏逾辉想,光是一条短信,都对夏逸群有如此之大的吸引力,在夏逸群心里,这个人的待遇只怕是快赶上闻秋了。 闻秋吗? 夏逾辉想,如果当真是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值得夏逸群做到这个地步吧? 第31章 吴榛因夏逸群的事着实消沉了好一阵子,持续逃课不说,连一日三餐都是拜托室友带给他。直至接到骆扬的电话时,他才惊觉,自己已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跨出过寝室的大门了。 骆扬约吴榛出来见个面,地点就定在骆扬常带他去的一间日式餐厅,离a大南校门不远。在电话里,骆扬先斩后奏地说已经到餐厅等着了,不给吴榛半点商量的余地。 吴榛挂上电话,就认定自己要完蛋了。 事实上,自那天酒吧一别,吴榛就一直估摸着表哥会再找他兴师问罪。谁知第二天骆扬就接到通知,必须代刚离任的总编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北京出差,腾不出手来收拾表弟。吴榛不了解表哥的行踪,满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结果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骆扬还是找上门了。 吴榛被服务生领着,怀着万分忐忑的心情走向骆扬订好的包间。尚未掀开门帘走进去时,只听得一个清越的声音说道:“骆哥,我没怪你。你真的不必请我到这么贵的地方来吃饭。” 骆扬的声音传来:“长清,我就是觉得这间餐厅还不错,所以带你来尝尝,顺便负荆请罪,仅此而已。你要是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我会觉得你是真生我的气了。” 因着对此前在酒吧里的所作所为心怀愧疚,吴榛刚听见林长清的声音时,比刚才来的路上更忐忑了三分。然而下一秒听到骆扬略显肉麻的对白,他的鸡皮疙瘩又掉了一地:原来表哥平时都是这么哄人的。 听骆扬的语气,吴榛觉得他这个表哥跟林长清还有戏。自己和夏老师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但是表哥如果能与林长清走到一起,倒也挺不错的。 一想到此,吴榛就没那么不安了。他反而觉得自己应该赶紧去跟林长清赔礼道歉,免得林长清继续误会表哥是个会在酒里下药、心怀叵测的人。 包间里的两人今天是一起下的班。在吴榛到达之前,骆扬就已经和林长清在车上聊了一路。 骆扬多少有点护短,将吴榛隐去不提,只跟林长清说是开酒吧的朋友误会了自己和林长清的关系,开玩笑开得有点过分。话虽如此,骆扬还是极为诚恳地向林长清道了歉。 既然骆扬把话都说开了,林长清也不是揪着不放的人,当即就接受了这个解释,又叫骆扬不必为此专门请自己吃饭。 骆扬笑了:“虽然做不成恋人,可是我们还是朋友吧?难道以朋友的立场请你吃顿饭都不可以吗?” 林长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乖乖跟我走吧。”骆扬突然话锋一转,“你和那个夏老师是什么关系?” “哦……”林长清看着车窗外,有点走神,当他反应过来骆扬在说什么时,蓦然一惊,“啊?哪……哪有什么关系……他……他不就是我以前在物理系的老师吗?” 骆扬看了看后视镜,变了一条车道:“我觉得他待你很不一般。” 林长清窘迫极了:“怎么可能?骆哥,你一定是搞错了!”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骆扬完全无视林长清的话,反而问,“那你喜欢他吗?” “我……”林长清顿了几秒钟,赶忙否认道,“我才不喜欢那种人呢。喜欢上他尽没好事!” 骆扬从林长清的话语间琢磨出了一点异样,眯起眼睛,故意拉长了音调:“哦?果真如此?” 林长清不吭气,骆扬瞟了一眼,发现这孩子一脸气呼呼的表情。 怕林长清下不来台,骆扬决定放他一码,便不再提这个话题。 林长清不做声,骆扬最后那句话倒真是提醒了他,让他扪心自问:自己不喜欢夏逸群吗? 果真不喜欢的话,直截了当地否认就好了,刚才又为何迟疑呢? 林长清想,一定是夏逸群家里那一书架精挑细选又甚合他心意的书,才会令他产生了片刻的犹豫。 但是,真的仅仅是因为那些书? 不,并不止这些。还有每天几乎定时就会发来的短信,偶尔打过来的电话,以及见面时充满关切的眼神。 不知不觉之中,夏逸群竟然再度融入了林长清的生活。 林长清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夏逸群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行为一点点收买,这可不太妙。再这样下去,那颗心恐怕就快要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自从和骆扬有了车里那番谈话,林长清就一直心不在焉。骆扬让他先看看菜单,想吃什么就随便点,林长清被那些菜的价格吓到,总算回过神来,难免又说起客气话:“骆哥,我没怪你。你真的不必请我到这么贵的地方来吃饭。” “长清,我就是觉得这间餐厅还不错,所以带你来尝尝,顺便负荆请罪,仅此而已。你要是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我会觉得你是真生我的气了。”骆扬替林长清宽心,随即却换了个语气,对着门口的方向说了一句,“哟,来啦?” 林长清回过头,发现是吴榛到了,赶忙向一旁让了让:“吴榛,好久不见!快过来坐!” 在骆扬的注视之下,吴榛无处可藏,赶忙紧挨着林长清这个挡箭牌坐下了。 “你来得正好,我也不知道该点些什么才好,你快来给点意见。”林长清把菜单往吴榛面前推了推。 吴榛满脑子只想着要赶紧向林长清道歉:“长清,那天晚上……” “嗯?”林长清将目光从菜单上移到吴榛身上,“哪天?” “嗨!就是咱们去酒吧那次!”吴榛提醒道。“那天我表哥……” 还未等吴榛解释,林长清把话茬接了过去,一笔带过地说:“骆哥都跟我说过了,只是个误会而已。” 吴榛大惑不解地看向骆扬,骆扬却只给了他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吴榛立刻会意,赶忙报以感激的眼神:看来神通广大的表哥这次又帮他把事情掩盖了过去,保全了他在林长清心中的印象。 “你们俩都快把菜单盯出个窟窿来了。”骆扬笑笑,“怕你们饿着,还是我先点几个菜吧。等一下不够再添,行吗?” 骆扬约吴榛一起吃饭时,总是拿主意点菜的那一个,因此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不理会吴榛,只想征求林长清的意见。 吴榛看表哥说话时只顾盯着林长清,未免又会错了意,加上他刚刚逃过一劫,那点促狭劲便又冒了头,在旁打趣道:“怕‘我们’饿着?表哥,你是怕长清饿着吧。” “你个小兔崽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改天我再收拾你。”骆扬一边浏览菜单一边说道。 一听说还是免不了要被收拾一顿,吴榛立马闭上了嘴。 林长清哪听得出他们兄弟俩的暗语,只当是他们斗嘴斗惯了,也不去搀和,只对骆扬说:“骆哥,那就你来决定吧。” 骆扬按了服务铃,同服务生仔细讨论起菜肴,小心翼翼地避开林长清忌口的食材。 反正也无事可做,吴榛拉着林长清说话:“哎,瞧我哥对你多体贴。” “别瞎说。”林长清正欲解释自己和骆扬的关系,免得吴榛总是在言谈间把他们俩往一处凑,谁知吴榛却触景生情,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吴榛自打一进门便有些无精打采,现在林长清又见他长吁短叹的,便止住了关于自己的话题,转而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能有什么事啊?还不是因为夏老师……”吴榛的话语间难掩失落。 林长清放在膝头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攥了攥裤子的布料:“夏老师怎么啦?” 骆扬已经点好了菜,听得吴榛提到个“夏”字,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他们的讨论:“还能怎么着?肯定是表白被夏老师拒绝了呗!” “表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啊!”吴榛抗议。 骆扬专注于给林长清的杯子里添茶,也不看吴榛:“哦?我说错啦?” “其实……也差不多吧……”吴榛郁闷地承认。 林长清在心中松了口气的当儿,吴榛却转过头来抓住他的手:“长清,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那张照片里的人?” “啊……就是夏……夏老师办公桌上的那张照片对吧?”林长清思索片刻便悟了过来,哦,是顾之航的照片。 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我也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吴榛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向好友和表哥这两个知情人倾诉,“非要让夏老师亲口承认他有多爱他那个青梅竹马。” “这下总算死心了吧?”骆扬给吴榛下了定论,见服务生将刺身拼盘端了上来,赶紧挑了一片黑鲔鱼放到林长清的盘内,“长清,你先试试这个。” 吴榛向骆扬撒起娇来:“行了行了,我已经死心啦!表哥你还不赶紧安慰安慰我?” “喏,你也有份!”骆扬举箸给吴榛也夹上一片,“为了安慰你这个失恋的人,今天恩准你化悲痛为食量,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这总行了吧?” 林长清在旁不着一言,他只感叹自己真是容易被冲昏头脑。夏逸群这段时日里只不过对他稍微穷追猛打了些,他居然就差点忘记自己仍是顾之航的替代品的事实了。 吴榛尚且懂得知难而退,自己却是这般模样,只要夏逸群给了一点甜头,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凑上去。 林长清啊林长清,你还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要不是今天被吴榛一语惊醒,等过几日顾之航回国了,自己还不知道又要被羞辱到什么地步! 这顿大餐,林长清吃得味同嚼蜡。 只要提到夏逸群,林长清的情绪就会变得十分异常,关于这一点,全被骆扬看在了眼里。 第32章 夏逸群返回上海后,和家人又通过几次电话。爷爷奶奶还是坚决不同意他的事,父母虽然口头上表示不赞成也不反对,但是稍微多聊几句就知道,他们显然和二老站在统一战线上,还是反对得更多些。 尽管如此,夏逸群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因此,每次通话都是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的。 夏逸群不知道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甚至不愿意将其称之为战争,毕竟电话那端是他的亲人,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身上有伤,又兼心情郁卒,夏逸群晚上连睡觉都睡不踏实。在这段情绪低落的时间里,靠林长清和他之间稍微频繁了那么一点点的短信,心中才能稍微舒坦一些。 谁知好景不长,这样的日子才过了不到半个月,某日,林长清那边毫无预兆地就冷淡了下来。 夏逸群起初以为是自己又说错了话,于是将发给林长清的最后几条短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却茫无头绪。憋到第二天晚上,夏逸群觉得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了,终于忍不住拨通了林长清的电话。 电话里却传来一个女声,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 过了半小时再拨回去,仍然是通话中。 第三天早上又拨了一次,还是提示音。 短信不回,电话也不接,这简直比之前两人关系最疏离的时候还要糟,完全是杳无音信了。 夏逸群怕林长清出事,只好故伎重施,算准了林长清下课的时间,又跑到新闻学院去找人。 林长清和几个同学一边聊天一边往外走,远远看见站在学院门口的夏逸群,脸色立刻就变得很不好看,直接掉头回楼里去了。 林长清显然是在躲着他。夏逸群太熟悉这个套路了,直接绕到新闻院大楼的后门,果然再次堵住了林长清。 再掉一次头未免太傻,林长清咬咬牙,干脆径直走向夏逸群,绕了过去。 夏逸群提步想要跟上,林长清听到夏逸群的脚步声,反倒突然站住了。 夏逸群也赶忙停下。 林长清的肩膀微微起伏了几下,他转过身,眼神里都诉说着疲惫:“夏逸群,求你别这样了。” 自从坦白自己的性取向之后,成日忙于应付家人的夏逸群又何尝不疲惫?每日于午夜被各式各样的噩梦惊醒,他都怀疑自己快要精神崩溃了。 尽管如此,夏逸群现在还是站在了林长清的面前。并非因为害怕孤军奋战而需要林长清尽快到他身边来,只是他们之间的误会太多太多,夏逸群害怕,如果再不将这两年来积累的所有愧疚与思念向林长清讲明,林长清是真的就要彻底远离他了。 “你听我讲……” 夏逸群刚起了个头,林长清就向后退了一步:“夏逸群,我不想听。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不要再纠缠下去了,好吗?” 夏逸群并不想就此罢休,但是一对上林长清的眼神,又令他无所适从。 艳阳高照,他们在参天的橡树下,相视而立。 他们都说不出话,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树梢,以及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良久,林长清打破了沉默:“你的额头……” 被爷爷打出来的淤青尚未完全褪去,夏逸群摸了摸头,解释道:“不小心磕了一下,不要紧。” 见林长清盯着自己的伤处,夏逸群颇有些尴尬地又强调了一遍:“不要紧的。你不回短信,也不接电话,我……有点担心,我就是来看你一眼。你不要生气,我这就走。” 还未等林长清再开口,夏逸群反而成了急于离开的那个人。他怕林长清追问,他曾发誓再也不欺骗林长清,但是额头上的上因何而来,又真的令他无法启齿。 于是,夏逸群只能选择暂时当个逃兵。 和夏逸群刚一见面,林长清就看出他面容憔悴。凭着对夏逸群这么多年的了解,他心里非常笃定,夏逸群绝对是遇到什么事了。 林长清其实是想问的,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的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 结果到了最后,什么都没问出口,林长清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夏逸群被自己的话所刺伤,再目送夏逸群仓皇而逃。 林长清不是第一次看着夏逸群离开,却是第一次从他的背影里看到孤单。 孤单得仿佛要就此离去,再不回头。 林长清以为他和夏逸群这一次终于结束了,谁知他这个想法只维持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当晚,林长清又准时收到了夏逸群的短信,提醒他要按时吃饭。 越挫越勇的夏逸群,再次过上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生活。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定时不定时地给林长清发短信,哪怕在他发了好几条之后,才能等来林长清惜字如金的一次回复。 打电话时,林长清仍然不太搭腔。夏逸群也丝毫没有不自在,像唱独角戏一般闲聊几句,但是也不啰嗦,觉得自己说得差不多了,就道一声再见。当然,他往往会等林长清先挂断,只为多听几秒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清浅的呼吸声。 林长清下课时,偶尔还是能见到夏逸群在大楼的门口等他。林长清自是闷头往住处走,夏逸群也不说话,只一味在他身边跟着。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夏逸群还是如此缠人,但是林长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夏逸群见面时不再急于跟自己聊一聊,甚至连话都变少了,似乎只要能呆在自己身边就行,仿佛等着自己先沉不住气似的。 林长清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夏逸群,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真是教人越看越恼火。 既然这么爱跟着,那就让你跟着好了! 林长清始终拒绝与夏逸群对话,夏逸群确实也因此改变了策略。 既然林长清不愿听他的肺腑之言,那他就绝口不提,只要能呆在林长清附近就行:如果林长清赶他走,那他就稍微离远一点;如果林长清不赶他,他就跟紧一些。 林长清已经不是头一次对他放狠话,却还关心他额头上的伤,他不是没有任何希望。再微茫的希望,也值得他用更大的耐心去等待。 等着林长清先沉不住气。 等到林长清愿意听的时候,再把所有的心里话,讲给他听。 “夜色”酒吧里依旧人声鼎沸。 而坐在吧台一隅的吴榛,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下去了。 自从那天撞见夏逸群同林长清在学校里并肩而行,吴榛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他留了个心眼,找林长清闲聊,大致摸清了林长清最近的行踪,便挑了个时间,故意守在他可能出现的地点。 谁知居然又遇见夏逸群伴在林长清左右。 吴榛不死心,继续跟踪,结果竟越来越频繁地见到夏逸群去找林长清。光凭吴榛看到过他们出双入对的次数,要说这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那真是有鬼了。 吴榛冷笑了一声,又吞了一杯龙舌兰酒,终觉不够过瘾,索性拿起剩下的半瓶,扭开瓶盖,又生生灌下去一大口。 鼻腔里涌起一股辛辣的气息,激得吴榛的脑子里更乱了。 不是说喜欢的是那个叫闻秋的人吗? 哦,想起来了,闻秋已经死了。 既然已经从那人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为什么偏偏要去追求林长清呢? 为什么就看不到我呢? 啊,是了,那天晚上,其实你们已经上过床了吧? 没错,是我亲自叫人下的药。 听说药效可厉害了,怎么可能不上床呢? 一定是想要负责,所以才和林长清在一起的吧? 想负责,这还真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啊,夏老师。 “夏老师……夏老师……”吴榛喃喃自语时,搂着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不放。 被吴榛搂住的人名叫阿乐,忠心耿耿地追随了daniel多年,办事得力,颇受赏识,现正在“夜色”当领班,替daniel打点酒吧。 daniel今天有点事要忙,并不在店里,听吴榛在电话里闹着要找他喝酒,手头的事一时又丢不开,便特地嘱咐阿乐,酒水可以任喝,只替他把人看紧点,别惹上是非就行,自己晚些时候再过去。 阿乐得了大老板的令,见这个小少爷一进门就开始往死里喝,哪敢离开半步,手里的活全叫其他人顶着。如今被吴榛勒住脖子,差点闭过气去,正苦不堪言,只好顺着吴榛的话混骂:“是啊,那夏老师就是个王八蛋。瞧把你给气的!干脆叫周哥替你教训他一顿得了,出了这口鸟气!” “你……说什么?谁……谁准你骂……骂他了……”吴榛拿阿乐撒气,“只有我……可以骂他……” 阿乐哭笑不得:“好好好!不骂他不骂他。” “你……你来评评理……他怎么……不喜欢我呢?”吴榛揪住阿乐的衣领,质问道,“他……他怎么就……喜欢那个……林长清呢?” “那是他瞎!”阿乐被吴榛折腾了这么久,也开始无端端地恨起吴榛口中的这个夏老师了。 “你!不许骂他!”吴榛抓起手机,翻出之前在酒吧偷拍的照片,硬塞给阿乐看,“你看……你看……这就是……我的……夏老师。他……好看吗?你说,他……好不好看?” “我瞧瞧。”阿乐对吴榛念叨了一个晚上的夏老师还真挺感兴趣的,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感叹道,“哟,还真挺养眼的嘿!难怪你能为他喝成这样。” 吴榛定睛看了看,看清是夏逸群揽着林长清上车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亲密劲,心头的不快再度翻涌起来,又抓过酒瓶开始猛灌。 “别喝了!这都第三瓶了!”阿乐赶忙去阻止,他倒不是想替老板省酒钱,实在是怕眼前这位小祖宗喝出问题。 好容易把酒瓶夺了下来,阿乐发现吴榛在流眼泪,一边哭,一边还拿着手机往他面前杵:“你看……他情愿……跟这个人上床……也不要我……不要我!我们……明明……都是他的学生……你说……我到底……哪里……哪里……比不上这个人?” “哟,是个同性恋也就算了,居然睡自己的学生?”阿乐听吴榛胡言乱语了这么久,总算听出一点名堂,立马给吴榛出谋划策,“太不像话了!就他妈这种人,还能当老师呢?我要是你,肯定去找你们学校告发他!” “对……对……告发他……”吴榛醉醺醺的,居然听进了阿乐的话,“我……这就去……发个帖子!让……所有人……都……都知道……他……他和……林长清的事!我有照片……当证据,他们……他们……别想抵赖!” “发!哥支持你!”阿乐从旁怂恿。 吴榛在酒精的作用下,行为早就游离于理智之外。阿乐给了他灵感,他在手机上打开a大的校园论坛时,脑子突然出现一瞬清明,三下两下就点进了物理学院的专版,还特意向阿乐炫耀:“你瞧……我把照片……往这地方一发……保证……明天……所有人……全知道……他们干的好事……” 阿乐唯恐天下不乱,心领神会地把吴榛的手机拿过来,编了个标题,附上照片,直接点击发帖。一气呵成地干完这些,再把手机往吧台上一拍,豪气干云地说:“呐,哥已经替你报仇雪恨了,保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谢……谢谢你啊……”吴榛抱住阿乐的胳膊,“他们……都不肯……帮我……还是……你最好!哎?你……你怎么……不说话?你……哑巴啦?” 阿乐当然没哑巴,他只是侧过身时,正好看见他的老板daniel正站在侧后方,面色阴沉地盯着他俩。 阿乐急忙挣扎了两下,想让吴榛松手,吴榛却不乐意了,上半身都黏了过来:“你……你跑什么?” 阿乐顿时汗如雨下。 daniel调整了一下表情,将手搭在吴榛肩上:“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吴榛听见声音,回头见是daniel,便立刻丢开阿乐,将脑袋拱到daniel身上:“嗯嗯……开心!” 见吴榛把鼻涕眼泪全蹭到老板那身簇新的西装上,阿乐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daniel却丝毫不在意,扬手示意阿乐可以离开了。 阿乐如蒙大赦,立刻就逃得远远的。 daniel放下手,顺势抚摸着吴榛的背。吴榛感觉舒服了许多,仰脸去看daniel,在醉意朦胧中笑得特别天真。 笑着笑着,却差点从吧椅上栽倒。 daniel叹息了一声,一手扶住吴榛,以免他再次歪倒,另一只手掏出电话,翻出骆扬的号码,按下了拨通键。 第33章 吴榛醒来时只觉头晕目眩,养了养神,方才睁眼。 他愣怔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此处乃是表哥家的客房。 吴榛坐起身,看看周围,发现自己的手机被安妥地放在床头柜上,便伸手去拿。谁知手绵软无力,使不上劲,一下子没拿稳,手机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把吴榛唬得心里乱跳。 房门被打开了,骆扬端了杯温水进来,递给表弟:“醒啦?” 吴榛双手接过杯子,咕噜咕噜地全灌了下去,口渴的感觉缓解了许多。 “你才多大啊,就去酒吧买醉?”骆扬一脸鄙夷,忍不住揉了一把吴榛的乱发。 吴榛眯着有些浮肿的眼睛,郁闷地挡开骆扬的手:“我就是不开心嘛!” “又为什么事不开心了?”骆扬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当真是被全家人宠坏了,特别孩子气,三天两头就要搞出点幺蛾子。 吴榛伸手刨了刨自己的头发:“因为夏老师他……” “瞧你这点出息!”骆扬听到吴榛提夏逸群就炸了,“上次咱们不是说都过去了吗?怎么又搞成这副德行?给谁看呢!” 骆扬懒得听吴榛说这些,弯腰把手机捡起来递给他,正打算出房间去,却听得吴榛在他身后怯懦地喊了一声:“表……表哥……” 骆扬回过身,不耐烦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只见吴榛捧着手机,惊魂不定地望向骆扬:“我……我可能又闯祸了……” 从小到大,吴榛闯祸犹如家常便饭,骆扬都习以为常了。他摇摇头,回床边复又坐下,无奈地问道:“说吧,又干什么好事了?” 吴榛咬了咬下唇,屏气敛息地将手机递给骆扬,示意表哥自己看。 骆扬上下滑动了一下屏幕,立刻站了起来。 吴榛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表哥……我……” “你什么你!”骆扬把手机往被子上一扔,“你这祸闯大发了!这是要害死人的!你知道吗?” 夏逸群觉得今天实验室里有些怪怪的。自从他进实验室开始,似乎一直都有人在旁窃窃私语。等他去寻找那些声音的来源时,大家立刻一哄而散,然而表情上的不自然还是显而易见的。 在这样的气氛中,一个上午即将过去。师兄张世轩在众多师弟师妹的注视下走到夏逸群身边,示意夏逸群跟他出去单独聊一聊。 “小夏……那个……”张世轩面有难色,不知该如何开场。 夏逸群实在难以忍受这种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开门见山地说:“师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个,你看了物院的论坛吗?”张世轩问。 夏逸群摇头:“我不太上学校的bbs。” “哎!”张世轩叹了口气,着实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干脆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递到夏逸群面前,“你自己看吧。” 夏逸群疑惑不解地接过张世轩的手机,发现师兄给他看的是一个在学校论坛上发布的帖子,标题堪比娱乐新闻,直指物理学院的年轻教师行为不检,不仅与学生过从甚密,还带着学生出入同性恋酒吧,影射二人有不正当的关系。 夏逸群看完标题就觉不妙,继续往下翻,果不其然,帖子里配的正是那晚他和林长清在酒吧外的一张照片。 拍摄的角度十分取巧,照片里那个个头更高的男人将胳膊搭在另一个身量略显单薄的男人身上,整个身子的重心都倾过去,两个人看上去关系格外亲密。虽然画质不够清晰,但是足以令熟悉的人一眼就辨认得出是夏逸群和林长清。 平时物院的论坛里无非是些关于专业和论文方面的贴子,主要用于学术交流。昨天半夜突然冒出这么个劲爆的帖子,论坛里顿时炸了锅,一下子就把这个帖子顶成了全站的热帖。短短半天时间,下面就出现了上百条回复,说什么的都有:有拍手叫好喜闻乐见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求扒当事人姓名资料的,还有不少辱骂之声,用词极其不堪入目。 夏逸群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手机,半天不作声,张世轩见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开口道:“那些留言全是胡说八道,你……你快别看那些了。我们都站在你这边的。” “师兄,谢谢你。”夏逸群把手机还给了他,显得十分平静。 夏逸群的反应完全出乎张世轩的意料,他有点紧张,怕夏逸群是受了过度刺激:“小夏,你别急啊。这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泼脏水,院里肯定会查清楚,还你一个公道。有什么困难就向我开口,别憋在心里,知道吗?” 夏逸群再次向师兄表达了感谢之情,只说这件事自己会处理,便打了个招呼,提早离开了实验室。 夏逸群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不过他还是十分庆幸,至少自己对这种事有所防备,还不至于措手不及。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赶紧把那个帖子撤下来,将不良影响控制在目前的范围里。 夏逸群这样想着,立刻给莫静怡打了个电话,打算问问她有没有处理类似事件的经验。 夏逸群刚走到校门口,莫静怡的车就及时停在他的面前了。 莫静怡摇下车窗:“学长,先上车。” 待夏逸群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后面传来一个许久未曾听见的声音:“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 夏逸群没注意后座上还有人,他转过身,对上声音的主人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一直紧绷着的表情终于有了点松动:“小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刚才下飞机……”顾之航笑道。 顾之航话说了半截,一只手从另一边伸过来,重重地拍了拍夏逸群的肩:“嘿!eric!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说话的人是顾之航的美国男友david,听说顾之航要离开两个多月,他根本无法忍受跟恋人分开如此之久,软磨硬泡,才终于让顾之航松口,答应带他一起回中国。 david从未到中国玩过,自从顾之航为两人订好机票,他就开始激动不已。上了飞机之后,david一路都缠着顾之航教自己说中文,顾之航烦不过,胡乱教了一大通,结果david刚一踏上中国的土地,就因为太过兴奋,把那些抑扬顿挫的中文句子忘了个七七八八,只记得一句“泥好”了。 “泥好!”david得意洋洋地向夏逸群展示自己学中文的成果。 夏逸群笑笑,但是毕竟心里装着事,笑得十分勉强。 顾之航拍了男友一下,叫他别闹,又问夏逸群:“刚才静怡姐接了个电话,她说你遇上麻烦了?” 顾之航和夏逸群讲话用的是中文,david不明白他说了什么,但是想起顾之航告诉过自己有关夏逸群的遭遇,便好心地安慰夏逸群:“eric,对于你恋人的事情,我感到很遗憾。” 顾之航对david解释,说他们现在在谈论其他的事情,david当即表示理解,一脸好奇地把目光移向窗外,给车里其余几个人一些空间,让他们继续聊正事,末了,却还不忘将顾之航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 莫静怡一边开车一边对夏逸群说明:“你打来电话之前,骆扬刚跟我通过电话,和你说的是同一件事。还说是他弟弟干的。” “我已经猜到是他了。”夏逸群颇为恼怒,“之前他拿着照片来找过我,我那个时候就应该让他把照片删掉的。” 顾之航还没有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只知道见到莫静怡之后,莫静怡前后接了两个电话,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了。他试探着问了两句,莫静怡却讲得很隐晦,只说夏逸群遇上点麻烦,叫顾之航别操心。 当着夏逸群,顾之航又将刚才问过莫静怡的问题问了一遍,想知道有没有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夏逸群绕开了林长清,只说自己和一个学生被人偷拍了,偷拍者将照片放在学校的网站上,不仅曝光他是同性恋,而且还说他和学生的关系不清不楚,含沙射影地暗示他和那个学生私生活混乱。 “太恶劣了!”顾之航愤怒地说,“这是造谣!是侵犯隐私!” david感受到恋人情绪激动,连忙问怎么了。顾之航解释给他听,他才听了个大概,顿时比顾之航还要更生气:“eric!你应该去法院指控这个诽谤你的人!” “真不好意思,让你为我担心了。”夏逸群向david表示歉意,又对顾之航说,“其实那个帖子……也不全是造谣。” 顾之航正忙着安抚恋人的情绪,听夏逸群这么一说,也顾不上david了,有点惊讶地看向夏逸群。 莫静怡没料到夏逸群会当着顾之航说这么多,也暗暗吃了一惊。 “我的确喜欢那个学生。但是站在现在的立场上,这件事公布出来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他。”夏逸群坦诚地说,“所以我现在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不良的影响。” 夏逸群话音刚落,莫静怡和他的手机同时响了一下。 夏逸群的手机上是师兄张世轩发来的短信,大意是说论坛里的风波已经传到教务组那边去了,因此王教授需要找夏逸群谈话。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10节 莫静怡则示意顾之航帮她看看手机,顾之航看完之后说道:“是一个叫‘骆扬’的人发来的短信,说是请了老汪来帮忙。” “我知道了。”莫静怡立刻会意,“小航,等一会儿我先送你俩回酒店。学长,送完他们,你跟我跑一趟报社,骆扬找了网络部的高人帮忙,我们尽快把网上的东西删掉。” “好。先把这事处理完,我再去找王教授。学校那边也要由我尽快出面解释才行。”夏逸群想到首当其冲要面对的是王教授,实是有些头痛,不知恩师是否已经发现照片上的另一个主角是他的侄子林长清。 “静怡姐,等一下你把david放下就行了,我跟你们一起去。”顾之航说道。 david听见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盯着顾之航。听闻顾之航说要把他一个人留在酒店,立刻就一脸委屈:“你真的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亲爱的,现在eric需要我的帮助。我知道不应该丢下你不管,等我晚上回来再补偿你好吗?”顾之航温言相劝。 顾之航的话果然有效,david像只等待奖励的大型犬一样,环着顾之航的腰,耳鬓厮磨地对他的爱人悄声说道:“那我就好好等着,看我的宝贝要怎么‘补偿’我。” “小航,你真的不用跟来。”夏逸群说,“飞了十几个小时,你一定很累了,还是快回酒店休息吧。” 顾之航一边阻止david对他的“骚扰”,一边对夏逸群笑道:“你不是要去找我舅舅摊牌吗?就让我这个出柜经验丰富的前辈陪你去吧,也算是还你个人情。” 当年顾之航被迫在舅舅王慕松面前出柜,夏逸群正在他旁边,帮着他说了不少好话。现在轮到顾之航陪着夏逸群去找王慕松解释,于顾之航而言,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第34章 夏逸群和顾之航跟着莫静怡刚到达报社,骆扬载着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正好也抵达。两路人马在停车场里碰了个正着。 “骆总!汪哥!”莫静怡迎了上去,“大周末的还要麻烦你们。” 夏逸群和骆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算是已经打过招呼了。骆扬看顾之航眼生,问莫静怡道:“请问这位是……” “这是我未来的小叔子。”莫静怡言简意赅。 顾之航适时地介绍了一下自己:“你们好,我叫顾之航。” 骆扬向顾之航点点头,带着一群人往电梯走,又对夏逸群说道:“你们学校的论坛没办法由发帖人自行删|帖,我用吴榛的账号向管理员提交了删|帖申请,但是管理员处理信息的速度比较慢……” 老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到现在都还没删掉呢。” 骆扬接过老汪的话头:“所以我们只能请我们网络部的元老出马,用点非常手段了。尽早删掉网上所有的信息源,才能将这件事尽快控制住,以免得进一步扩大影响。” 夏逸群对骆扬表示了赞同。 骆扬又想起另一桩事,问道:“长清那边怎样了?他知道了吗?” “不清楚。”夏逸群摇摇头。 在见到莫静怡他们之前,夏逸群已经给林长清打过两个电话了,结果全没接。 莫静怡和骆扬打过招呼之后就在讲电话,挂断时正好听见骆扬的问话,便对骆扬和夏逸群说:“我刚跟长清通过电话了,闲聊了两句,听上去他好像没什么异样,应该是还不知道这事。” “那就好。”夏逸群听莫静怡这样讲,稍稍松了口气:这么一堆麻烦当中,总算还是有一点好消息的。 莫静怡心知夏逸群欲凭一己之力将这件事情压下来,想着多少应该帮忙减轻点负担,便向夏逸群说明自己这边的计划:“今天晚上我约长清一起吃晚饭,谈谈他的口风,明天带他去闻阿姨那边。下周我会给他多安排一点事情做,他被分了心,应该就不会注意到网上的事。物理学院的事情,就算会传到他们那边,估计也要好一阵子。赶在流言传开之前,我们务必要赶紧将网上所有的痕迹都抹掉。” 老汪已经带着大家抵达了网络部的机房,他打开电脑,自信满满地说道:“你就放心吧,小莫。给我半小时,保证让这条消息从网上永远消失。” 老汪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其他人暂时也做不了什么。骆扬拍了拍老汪的肩膀,将大家引到旁边的茶水间里小憩。 莫静怡问在场的人想喝些什么。骆扬和夏逸群要了咖啡,顾之航照例要喝茶,但是不禁多看了夏逸群两眼。 顾之航自小就认识夏逸群,他知道夏逸群不喜咖啡的味道,一向完全不碰这种饮品。夏逸群这个人在某些小事上固执得可怕,恐怕就算拿枪指着他的脑袋,估计他都咽不下半口咖啡的。 后来,夏逸群在美国进行学术交流期间,顾之航曾经到他的住处做客,对夏逸群橱柜里收集的那几十盒来自各地的咖啡影响极其深刻。 顾之航问夏逸群,以前不是闻到咖啡的味道都不行吗,怎么突然买了这么多咖啡。 夏逸群回答,这些咖啡都是等回国的时候要带给闻秋的,而且他自己也在尝试着喝一点,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顾之航接不上半句话,他早就从哥哥顾文冬那里得到消息,这个让夏逸群连多年的口味都能发生改变的人,当时已经因病离世了。他当然不敢将此事贸然告诉夏逸群,更难以想象夏逸群回国后要如何面对闻秋去世的事实。 后来夏逸群如期回国,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过了小半年,当顾之航再次从哥哥那里听到夏逸群的消息时,才知道他已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纵使心有戚戚,却也别无他法。 顾之航没料到此番回国立即就能见到夏逸群。他觉得夏逸群现在的状态与哥哥之前所描述的情形相去甚远,以他的经验,夏逸群显然是又喜欢上了什么人。见识到夏逸群对这个人的态度,顾之航觉得,无论夏逸群喜欢的是谁,都是件好事。而且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此人定是个非常不错的人,值得夏逸群如此珍而重之。 顾之航正想着,莫静怡将冲泡好的咖啡和茶分发给了所有人,又给老汪送过去一杯。她返回的时候,端着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豪迈地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翻自己的包一边对夏逸群说:“差点忘了还要约饭呢,还得给林长清再打个电话。” “林长清……长清弟弟?”顾之航一拍脑袋,“你们一口一个长清,我就说怎么这么耳熟呢?舅妈的小侄子是吧?很小的时候我在舅舅家见过一次。” 顾之航又把刚才听到的所有事情联系起来,恍然大悟,结结巴巴地对夏逸群说:“你不会是对他……你们……” 夏逸群点点头,证实了顾之航的猜测。 “幸好我跟来了。”顾之航有点哭笑不得,“你们一个是我舅舅的得意门生,一个是他的侄儿,你俩的事要是真捅到他那儿去,肯定比我当年的阵仗大多了,今天能不能收场还两说呢。得了,等会去舅舅家,我帮你分担一点火力吧。” 现在反正已经这么狼狈了,夏逸群不介意更狼狈一点,苦笑着坦白道:“没事,之前在家里摊过一次牌了,我爷爷差点没打断我的腿。王教授再怎么生气,至少不会动手揍我吧?” “难说。”顾之航冲夏逸群耸耸肩。 “你居然为了长清去向家人出柜了?”骆扬顿时对夏逸群有些刮目相看,向他举了举咖啡杯,“以咖啡代酒,敬你是条汉子。” “应该是我敬你,今天多亏你帮忙。”夏逸群对骆扬致谢。 骆扬摇头:“说来惭愧,这件事还是因吴榛而起。他昨晚喝多了酒,和人胡闹,脑子根本就不清醒,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发了这个帖子。酒醒了之后倒是知道自己闯祸了,这不,现在还被我关在家里反省呢。我做这些事,不过是替他补救过失,还不知道能弥补多少。当然,不管怎样,我肯定要负责到底,如果之后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出面,你只管提就是。” 事已至此,骆扬的话又说到这个份上,夏逸群也不好再多言。他现在的想法非常简单,就是让林长清免受波及。有再多的事情,冲着自己来就行。 “我还以为向家里出柜是我的优势呢。”骆扬笑道,“真遗憾,现在在长清面前,我连这点优势都没有了。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你。” 要不是当下有更重要的问题必须解决,夏逸群觉得,自己现在立马又要跟骆扬杠上。亏他还以为能和骆扬一笑泯恩仇,谁知这个老狐狸竟还没对林长清死心,还故意拿林长清挑拨他的神经,简直防不胜防。 顾之航当真站在a大家属楼的楼下时,突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再次向当事人夏逸群求证:“真打算和舅舅说实话啊?其实帖子已经被删掉了,你只要一口咬定说有人造谣中伤你,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这件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夏逸群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现在不说,林长清是他的侄子,他总有一天也会知道。倒还不如现在就坦白,我们一起想想对策,不要把林长清卷进这次的事最好。” 顾之航一点就通:“我明白了。咱们就把重点放在‘怎样处理这件事对林长清比较好’上面,这样一来,你和舅舅就站在同一立场上了。” 夏逸群缓缓吐出一口气,对顾之航说道:“走吧。咱们上楼去。” 按过门铃之后,不出几秒钟,门便开了,王慕松面带愠色出现在了两个年轻人眼前。 “老王,你先别生气,啊。”林文茵站在他身后轻声提醒,谁知看见门口不止夏逸群一个人,又转惊为喜,“小航?你什么时候到的?你妈妈说你要回国玩,怎么都不跟我们讲一声?” “有静怡姐接我呢,没事儿。”顾之航伸长了脖子,和舅妈搭腔,“舅妈,我特想你,你看,我这不是一下飞机就赶来看你了嘛。” “小航来啦。”王慕松放夏逸群和顾之航进了门,又指名让夏逸群跟他进书房单独聊。 “舅舅,也带上我一个啦!”顾之航使眼色叫舅妈安心,趁王慕松还没来得及关门的当儿,一下子就溜了进去。 “你来凑什么热闹?出去陪你舅妈,我和小夏有正事要谈!”王慕松语气不善。 顾之航缠着王慕松到太师椅里坐下,笑道:“不瞒您说,我今天还就是为了这件正事来的。” 本来夏逸群的事被同侪传到王慕松耳中时,他就极度震惊,专门托人带话,叫夏逸群立刻来见他。没承想,夏逸群是来了,可后面居然还跟着个顾之航。 当年顾之航当着自己的面承认喜欢男人的事还历历在目,后来这孩子竟将此事告诉了父母。打那以后,每次和王爱梅通电话,王慕松总要嘱咐妹妹好好管教一下顾之航,让这个外甥早日迷途知返。 谁知王爱梅竟反过来劝王慕松:“哥,我们何尝不曾管教过?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有什么用?小航说了,同性恋是天生的,不是说改就能改。对了,上次我去美国看小航,那个什么大卫,就是他那对象,对小航蛮好的,人家的父母也很喜欢我们小航。啊,我倒是不喜欢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啦,他又不会讲中文,我跟他完全无法交流。可是谁叫小航喜欢他呢?哎,我和他爸现在也慢慢想开了,这日子终究是他自己过,只要小航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 顾之航的亲生父母都已经放出话来不再管他,王慕松也不好再置喙,可是直到今日,王慕松对此事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现在院里盛传夏逸群也是同性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王慕松急着叫夏逸群到家里来,就是巴不得他矢口否认才好。 “小夏,你说说看,那些谣言是怎么回事?”王慕松问道。 夏逸群回答:“老师,他们说的,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那你说说看,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王慕松握着扶手,稍微坐直了些。 夏逸群直言不讳:“老师,实不相瞒,我确实是个同性恋。” 方才顾之航提出要一起聊一聊的时候,王慕松其实就已经猜到是这么个结果了,但是他还是不甘心,希望自己的爱徒能够大呼冤枉,谁知夏逸群竟然这么爽快就承认了。 王慕松气急,指着夏逸群,又指了指顾之航:“你!还有你!你们一个二个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去搞什么同性恋!” “舅舅,同性恋是天生的……” 顾之航打算按之前说服父母的套路劝说舅舅,立刻就被王慕松打断了:“收起你那套说辞!” 王慕松当老师多年,说话常常不怒自威,吓得顾之航立刻就做了缩头乌龟。 “听说你和长清一起去什么同性恋酒吧,被院里的学生拍下来了,又是怎么回事?”王慕松不想问,但是又不得不问。 “我喜欢林长清,这也是真的。”夏逸群如实相告。 “你说你……”王慕松听说林长清当真被牵连其中,勃然大怒,差点动手扇夏逸群一个耳光,可是看到夏逸群站在那里,眼睛都不眨一下,王慕松念及两人师徒之情已经多年,终究下不了手,最后只有一掌拍在书桌的边缘。 “有话好好说嘛,老王!”林文茵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不碍事!我有分寸!”王慕松对外面的妻子喊了一声,又转向夏逸群,“你倒是说说看,那些传闻当中究竟还有什么是假的?!” “老师,我喜欢林长清没错,但是林长清还没回应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不正当的关系。那天晚上我的确在酒吧喝酒,可是林长清并非和我同去,当时他只不过是碰巧在路边遇见了酒醉的我,好心扶我上出租车而已。”夏逸群几句话就把林长清摘得干干净净。 王慕松迟疑了:“你是说长清他……” “整件事情,我承认我有过错,但是林长清绝对是无辜的。”夏逸群恳挚地说,“今天我来找您,不仅仅是想向您承认我喜欢长清。正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不希望他被安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受到别人的非议甚至侮辱。我希望您了解,至少在保护长清的这个问题上,我和您的立场是完全一致的。” 顾之航看着夏逸群,再一次感到了意外。他起初以为夏逸群和林长清是恋人关系,没想到夏逸群竟只是单方面喜欢林长清而已。 夏逸群见王慕松不说话,显然有些动摇了,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他打算写一封公开信,陈述照片拍摄时的实际情况,不用指名道姓,只要表明与照片里的另一个人只是偶遇即可。同时,逛酒吧虽然是私事,但是既然被公布于众,确实造成了负面影响,他会根据学院的相关规定接受处分,请辞讲师一职。 夏逸群这么做,无异于断了留校任教的前程,学院里很有可能从此失去一位前途无量的学术人才,王慕松劝阻道:“小夏,其实说明一下情况就行了,我去院里沟通一下,他们肯定会给我个面子,你没必要辞职嘛。” “辜负老师的一番栽培,我感到非常抱歉。”夏逸群毅然决然地说道,“我心意已决,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这件事情尽快了结,不再扩散,让长清不受影响。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学院那边,还是请您不要为我出面了,我不想让您太为难。”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王慕松推己及人,自然想到了夏逸群的父母,不禁问道:“你这样做,你家里人能答应吗?” 夏逸群说:“我喜欢林长清的事,家里人已经知道了。虽然他们还没有完全同意,但是我正在努力,希望早一天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同。” “你们这些孩子!叫我说你们什么好?”王慕松看看夏逸群,再看看顾之航,长叹一声,“行吧,就按你说的办。以后既然不用管教学工作了,安心呆在实验室也好。” 第35章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夏逸群关上演示文稿,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离学生们更近一些的地方站定,双手插在裤袋里,“有些话要和大家说。” 有些嘈杂的教室渐渐停止了躁动,原本准备离开的学生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好。 部分知道内情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大家都猜测夏老师接下来要讲的事,多半和之前在学院论坛里出现又消失的那个帖子有关。 夏逸群清了清嗓子,他没有拿话筒,只能尽量提高声音:“今天,是我给在座的各位上的最后一节课。”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夏逸群继续说道:“这个学期剩下的课时,会由我的师兄张世轩老师接替我,代为讲授,时间地点照常。你们都要乖乖听他的话,不然他真的会让你们挂科啊。” 夏逸群到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和大家开玩笑。 夏逸群是一位深受学生喜爱的老师,因此绝大部分在场的学生都难以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其中一个女孩子忍不住了,大声说道:“夏老师,我们不让你走!” “是啊!” “夏老师别走!” “我们不要换老师!” 更多的学生附和起来,一时间场面有些失控。 “大家安静!大家静一静。”夏逸群抬手示意学生们静下来,“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相信很多同学都略知一二。” 听夏逸群这么一讲,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教室里重归平静。 “对于这件事,我只能告诉各位,有的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我的确去过那间酒吧,而且恰好被人拍了下来,这一点我不会否认。至于其他的传闻,都是捕风捉影而已,我以人格担保,我并没有做过任何有违师德的事情。” 夏逸群这番话说得非常坦荡,后面有个男生的声音响起:“夏老师,我们相信你!” 有不少学生纷纷点头,对那个男生的话表示赞同。 夏逸群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谢谢。” 望着台下一双双年轻而又富有朝气的眼睛,夏逸群真有点舍不得他这群可爱的学生了。他以前从没设想过自己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回想这大半年里和学生们一起度过的短暂的时光,他发现,当老师的确是一段绝佳的人生经历。 夏逸群嘴角噙着笑,继续说下去:“你们是我成为讲师以来的第一批学生,也是最后一批。不能有始有终地给你们讲完这门课,我感到非常遗憾。虽然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任何事,但是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由于我的行为失当,对你们而言不配为人师表,也给学院的声誉带来了负面影响,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给诸位造成了任何困扰,我真诚地请求你们的原谅。决定引咎辞职,并且接受学院的任何处罚,完全是出于我个人的决定。我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和支持。” 教室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在众人鸦雀无声的注视之下,夏逸群将讲台上的教案理好,像往常一样,关闭电脑电源,又将话筒和投影仪遥控器一一归位。最后,拿起黑板擦,将身后两块黑板上的粉笔字擦得干干净净,方便下一堂课的老师继续使用。 夏逸群做完这些,见底下没有一个人动,反倒笑了:“你们今天不为午饭百米冲刺了吗?好了,下课吧。” 夏逸群这样讲,仿佛这节课和过去他上过的每一堂课没有任何区别,仿佛他下个星期还是会再度如约而至。 然而,在场的每个学生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夏老师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课堂上了。 夏逸群将教案拿在手里,阔步走了出去。 坐在前排的几个女生连眼圈都红了起来。 夏逸群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又过了好一会,吴榛才从万分震惊之中醒过神来,头一个冲了出去。 吴榛一路狂奔,当他赶到助教办公室时,夏逸群正扶着桌上的瓦楞纸盒,拿着闻秋的照片微微出神。 抬眼看见吴榛正靠着办公室的门框喘着粗气,夏逸群将相框放回纸盒里,他已将所有的私人物品收拾停当,随时都可以离开了。 夏逸群站在桌旁看着吴榛,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他不知道吴榛想跟他说什么,但是自从确定在论坛上胡乱爆料的事是吴榛所为之后,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学生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夏老师!”吴榛把门关上,疾步上前,从纸盒里把夏逸群刚放进去的相框拿了出来,“你不是跟我说过,这才是你喜欢的人吗?” 这其中牵扯的事情太复杂,夏逸群根本无从解释,他也不想对吴榛解释。 “夏老师,论坛里的帖子根本就是实情,对不对?你喜欢的人,其实就是林长清,是不是?”吴榛步步紧逼。 吴榛不仅没有反省,反而还找上门来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夏逸群无话可说,他还以为吴榛是来道歉的,没想到却还是把这个学生想得太纯良了。 他到底想怎样呢?夏逸群不明白。 夏逸群的沉默,在吴榛眼里成了默认,默认了对林长清的感情。 吴榛心内爱恨交织,抓起夏逸群的领子就强吻上去。夏逸群早对吴榛有所戒备,立刻按住吴榛的双肩,怒斥道:“吴榛,你这是干什么?你是我的学生,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吴榛深深地直视夏逸群的眼睛,仿佛想要从夏逸群的眼里看出他的真心:“学生?难道林长清就不是你的学生?” 夏逸群愣了。 趁夏逸群晃神的瞬间,吴榛摆脱了他的钳制,微微仰起头,不管不顾地吻了过去。他毫无章法,把握不好力道,牙齿将夏逸群的嘴唇磕破了,两人的口中迅速弥漫起一股血腥味。 “吴榛,你疯了!”夏逸群一把推开他。 吴榛蘸了蘸嘴角,情绪异常激动:“夏老师,我喜欢你!一开始你说有喜欢的人,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我开不了口!现在你既然能够喜欢那个人之外的人,为什么偏偏去喜欢林长清?为什么都不正眼看看我呢?林长清究竟哪里比我强了?就因为他总是摆出一副不爱搭理你的样子,而我成天缠着你吗?你喜欢那个样子,我可以改啊!如果我变成他那个样子,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听吴榛越说越离谱,夏逸群反而先冷静下来。他握住吴榛的胳膊,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吴榛,你听我说,你喜欢我,我非常感激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必须喜欢你。你问我为什么喜欢林长清,我也说不清,可我就是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你既然知道什么是喜欢,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你冷静一下,回去好好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我不想!我才不要想!我都想了整整一年了!我知道你喜欢别人,可是我还是喜欢你!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的感情!”吴榛甩开夏逸群的手,“你为什么要辞去讲师的职位?就为了他?你为了林长清,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吗?” “是。”夏逸群笃定地说。 吴榛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怖:“如果我说,我要毁了他呢?” “我希望你不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让你伤心的人是我,如果辞去讲师的职位不能让你解气的话,那么……”夏逸群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就立刻申请退学,彻底从这里消失。这样你满意了吗?” 夏逸群的语气近乎威胁。 他是动真格的,他竟然能为了林长清做到这种地步? 吴榛瞠目结舌:“夏、夏老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毕竟给你们当了两个学期的老师,没想到到了最后,你是唯一一个我谈不上喜欢的学生。你走吧,别再做任何激怒我的事,别逼我恨你,吴榛。”夏逸群打开办公室的门,下了逐客令。 吴榛走后,夏逸群将门重新阖上。回到桌前,把闻秋的照片再次放回纸箱中。 夏逸群在办公椅里坐下,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短短一周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而今尘埃落定,他总算可以歇口气。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静的出奇。 窗外传来今年的第一声蝉鸣。 已经是夏天了吗? 夏逸群享受着当下难得的宁静。 片刻之后,却又睁开了眼。 赶紧摸出手机,翻看了一下,夏逸群懊恼地发现,他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有联系过林长清了。 毫无疑问,林长清也没有主动给他发过任何消息。 莫静怡前阵子倒是打了个电话过来,关心事情的进展如何,夏逸群便将自己放弃担任讲师的事告知了莫静怡。 “就没有其他解决办法吗?”莫静怡问道,“非要你辞职才行?” “辞职是我主动提的,院里已经批准了。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毕竟不太好。”夏逸群回答。 莫静怡倍感惋惜,但是又想起夏逸群之前拜托过她的事,连忙向学长邀功:“这两天长清被我抓了壮丁,忙着给我的专题报道查资料呢。他现在情绪稳定得很,我敢保证,他肯定没发现那个帖子的事。” “那就好,让你费心了。”夏逸群眉头顿时舒展了开来,但还是嘱咐莫静怡道,“静怡,林长清他这个人啊,说好听点是精益求精,说得不好听就是死心眼,爱钻牛角尖。你也别给他安排太多工作了,我怕他身体吃不消。”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莫静怡不禁感叹道,“你还没跟长清好好谈过吗?” “还没有。”夏逸群笑笑。“他还别扭着呢。” 莫静怡一副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样子:“你看,你明明很关心他,又为他做了这么多,可是他全都不知道。你不对他表明你的心意,他就会像这样一直蒙在鼓里,继续别扭下去呀。” “我当然想说,可是他并不愿意听。你大概不知道,他见到我就像耗子见到猫似的,只顾拼命躲,我根本找不着机会和他好好讲上哪怕一分钟的话。我们之间的误会实在太多,又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不瞒你说,我现在也挺苦恼的。”夏逸群对莫静怡道明实情。 莫静怡也无奈了:“那可怎么办呀?不然我找他聊聊吧。” “你找他怎么聊呢?”夏逸群摇摇头,“他恐怕都不愿和你提起我的事吧?”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果然还是你比较了解他啊。”莫静怡一计不成又献一计,“要不,我把你们同时约出来?我约他的时候呢,先不告诉他你会来。到时候等他赴约,发现你也在场,就算想闹别扭,至少也会给我一点面子。” “你别这么自信,搞不好他见到我,还真敢不给你面子,没准当场就跑。”夏逸群说着,不由自主地笑了,他简直可以想象出林长清面对这个场景时会做出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动作。 莫静怡也笑了:“哈?他要真这么不听话,我就赶在他逃跑之前把他捉住,好歹让他听你把话说完再走。再不然,我干脆叫人把他绑到你跟前去听你说。” “静怡,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夏逸群笑道,“你别绑他,也不必特意约我们出来。他不愿意听,我也不想逼他就范。他心最软,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会明白我的心意。” “但愿吧,那先祝你好运喽。”莫静怡补充道,“长清这边要是有什么事,我会及时告诉你的。” 这通电话之后又过了几天,莫静怡那边动静全无。 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吧。 夏逸群靠坐在椅子里,像这样安慰自己。 夏逸群本打算当晚就重操旧业,再次开始“骚扰”林长清,谁知搬着一堆东西回家,刚进门不久,人就支持不住了,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不管不顾地便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醒来,夏逸群才察觉下午头昏竟并非错觉,而是发烧所致,——大概是始终紧绷的神经猛然松懈下来,抵抗力下降的问题就浮出了水面。 回家之后在沙发上和衣而卧,着了凉,烧得愈发厉害。夏逸群自觉不妥,强撑着爬起来,在药盒里胡乱摸出两颗退烧药服了,回卧室裹上被子发汗。 虽然浑身滚烫,但是夏逸群却没有立刻睡着,反而躺在床上,东想西想。 一会儿想着,看来今晚是没力气给林长清打电话了,真是遗憾。 一会儿又想,要是现在林长清在身边,没准又能喝到他煮的粥。而且自己在发烧,或许还能享受享受被林长清摸额头的待遇。 于是就更遗憾了。 夏逸群的高烧反反复复,竟然断断续续地烧了两天,直至周日晚上,热度才总算退了下去。 第36章 自从上个周末开始,林长清就莫名其妙地忙得团团转,简直像个小陀螺一样。等他闲下来一点,稍微动动脑筋,就发现令他忙碌的根源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莫静怡。 先是陪莫静怡一起去闻丽萍家里作客,又带着李知秋小朋友在动物园玩了整整一个下午。 然后是从莫静怡那里连续接到好几个专题报道的背景资料收集工作,每一件工作都被莫静怡描述得兹事体大,以至于林长清除了上课之外,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花在了查找新闻资料上。 周五下午的课结束之后,几乎是在林长清踏出新闻学院大楼的那一秒钟,莫静怡的电话就准确地打进来了。 看到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莫静怡,林长清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惶惶然。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为何新闻部的同事都众口一词地将莫静怡称为“大魔王”了。 不知道大魔王这次又要派给他什么活计,林长清盯着屏幕,等了足有半分钟,又怕真有什么急事,最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莫静怡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一如既往地充满元气:“长清!” “喂?静怡姐。”林长清应了一声,又说,“你要的医疗纠纷的案例,我已经传到公共服务器了。” “看到啦。这个星期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辛苦你啦!”莫静怡兴致高昂,“为了表示感谢,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林长清今天实在想直接回家歇着,正寻思编个什么理由拒绝时,只听得电话里和路对面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长清!上车上车!” 推辞未果,最终还是难逃被大魔王直接绑走的命运。 晚饭过后,莫静怡开车将林长清在小区门口放下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林长清向莫静怡挥手作别,目送着车子开远,这才打着呵欠上楼去。 从浴室里出来,林长清打算和往常一样,坐在床上看两页书再就寝。他走到床边坐下,却没去拿书,反而下意识地先拿起了手机。 消息提示栏里,仍然一无所有。 自从那天连续按掉了夏逸群的两个来电,至今已经过去将近一周了。这段时间之内,短信也好,电话也罢,他竟然完全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夏逸群的消息。 夏逸群甚至都没有在新闻学院附近出现过,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是不是生气了? 还是……出什么事了? 要不要问问他呢? 林长清迟疑再三,不知怎的,脑内又浮现出那日夏逸群满脸憔悴的样子。 他赶紧晃了晃脑袋,似乎这样做就可以把夏逸群从脑子里晃出去。 何苦还要想他啊?简直自寻烦恼。 再也不联系,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林长清纠结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也不想看了,直接关灯睡觉。 周一中午下课之后,林长清不由自主地就往物理学院走,等他觉察到自己本该去往食堂却走错了路的时候,人已经站在物院门口了。 大楼入口的公告板前,聚集了一小拨学生。大家都对着上面新帖的告示议论纷纷,吸引了林长清的注意。 他走近了一些,发现是一份处分决定。 还没等林长清细看内容,背上就被拍了一记:“小林子!” 林长清转过身,发现是几个之前在物理系时的老同学,连忙打招呼道:“是你们啊。” “好久不见!”为首那个叫蒋涛的男生大大咧咧地问,“今天怎么有空来物院?” “就是路过,路过。”林长清回答。 “啊?你这是要去哪啊?”从新闻院去a大的任何地方,大概都不用经过物理学院,是以蒋涛一脸疑惑地看着林长清,然而他并没有疑惑太久便将关注点转移到林长清背后的处分公示上,“哎!我们学院也真是的,太不近人情了。” 蒋涛身旁的几个同学亦群情激昂地议论起来。 “就是嘛。”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对啊,那个随便把别人的隐私放上网的人才更应该出来检讨吧。” “是啊是啊,光凭一张照片就能编出那么多谣言,太恶心了。” 林长清不明就里,茫然地看着大伙:“你们……在说什么啊?” “喏,就是那个处分决定嘛。”蒋涛指了指公告栏,“你转系了,所以不知道,咱们院上个星期出大事儿啦。” “什么事啊?”林长清问道。 蒋涛叹了口气,反问林长清:“你还记得给我们上原子物理的那个夏老师吗?” 林长清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记……记得啊。” “听说啊,上个星期有人在物院的论坛里匿名发帖,说夏老师是同性恋,还说他和咱们院的一个学生有不正当关系。虽然那个帖子很快就被删了,夏老师也出来澄清说那个帖子是造谣,但是还是引咎辞职了。”蒋涛的遗憾之情溢于言表,摊了摊手,“那些事情既然是有人污蔑,夏老师其实大可以不用辞职。不过院里已经批准了对他的处分,大概也觉得他是同性恋的传闻终归影响不太好吧……反正咱们班的人都觉得挺可惜的,夏老师讲课讲得那么好,凭什么为了个造谣贴就撤掉他啊?” “那个帖子我是没看过啊,很快就被删掉了。但是我从一个念硕士的师姐那里听说,王教授为此专门找夏老师谈过,谈完之后气得不行。搞不好啊,夏老师还真是个同性恋,王教授气不过,才会由着院领导处分夏老师。” “有可能哦。不然学院没必要这样处理吧?” …… 听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林长清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先前的直觉竟是真的,夏逸群果然出事了。 夏逸群明明连实验做得太晚没有时间吃饭这种事都会特意发短信来诉苦的,现下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为什么反倒瞒着自己,竟连半个字都不肯说呢? 被人爆出是同性恋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被曝光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不得不向导师承认自己喜欢男人? 蒋涛看林长清突然发起呆,问道:“小林子,你怎么啦?” “啊?没……没什么!”林长清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啊。再见!” “拜拜!有空再过来找我们玩……”话音未落,林长清就已经走出好远了,搞得蒋涛莫名其妙得很,自语道,“小林子究竟在干嘛啊?来去匆匆的。” 下午的课林长清上得心神恍惚,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便给林文茵打电话。 既然夏逸群那边音信全无,那他只好从姑妈他们那里打听情况了。 电话通了,林文茵在那端“喂”了一声,林长清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姑妈,是我。” “长清啊,有什么事吗?”林文茵说。 林长清使出浑身解数,装出撒娇的样子:“姑妈,我想吃你做的菜了。老吃食堂,我都腻味了!” “你这孩子!又想蹭饭了吧?”林长清这招果然奏效,林文茵嗔了一句,但还是亲昵地对他说道,“晚上过来吧,给你做糖醋排骨吃。” 林长清很快就到了姑母家,是林文茵给他开的门:“来啦?我前两天还跟老王念叨呢,说你最近怎么都没过来玩。” 林长清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一边换一边对林文茵说:“我这不是怕给姑妈添麻烦嘛。” “哟,这会儿倒不好意思了。”林文茵打趣道,“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在电话里说‘姑妈,我想吃你做的菜了’。” 林文茵将侄子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林长清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才没过来看你和姑父嘛。姑妈你可别怪我。” 林长清刚说完,却听见从里屋传来一个声音:“我先走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并不属于王慕松,显然是个年轻男子。 “有客人啊?”林长清小声问姑妈。 林文茵没有听见林长清的问话,反而对着里间喊道:“小航,你不留下来吃个晚饭?” 林长清对“小航”这个名字简直已经快要产生生理性厌恶了,不自觉地就攥住了拳头。 “舅妈,我就不吃晚饭啦。”那人边说边向外走,声音也越来越迫近。 直到声音的主人出现在玄关,林长清顿觉头皮一阵发麻。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 顾之航! 他终于回来了。 可是他回来做什么? 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长清?”顾之航看到林长清,又惊又喜,“你都长这么大了!” 林长清的手却在颤抖,止都止不住。 见林长清不吭声,林文茵笑开了:“长清?你不记得你小航哥哥啦?他是你姑父的外甥。你小时候见过的呀。” “那时候我刚上小学,他才多大啊?怎么可能记得住?”顾之航倒是替林长清开脱,想起林长清当年胖乎乎圆滚滚的,一副乖觉可爱的样子,又想到这是夏逸群现今正费尽心思追求的人,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林长清的脸蛋,“真是长成大小伙子啦。” 林长清听林文茵讲明顾之航和王慕松的关系,迅速冷静了下来,但是对顾之航这个自来熟还是极端抵触,耐着性子,不着痕迹地挡开了顾之航的手。 “吃完晚饭再走嘛。”林文茵还在出言挽留。 顾之航对林文茵眨眨眼,一副你知我知的样子:“舅妈,我真不吃啦,还有人在等我呢。” “什么有人等你,不就是急着去找你的男朋友吗?”王慕松背着手,出现在顾之航身后,还特意强调了“男朋友”三个字,听起来既生气又拿顾之航没办法,但还是不免补了一句,“你们这些孩子啊……” 林文茵赶忙给丈夫使眼色,示意林长清在场,有些话还是不要多说为妙。 “那我走啦,舅舅舅妈再见!长清再见!”顾之航也不多留,打完招呼就出了门。 林长清从刚才开始就在冷眼旁观,然而听着众人的对话,心内早已卷起惊涛骇浪。 原来,顾之航是王慕松的外甥。 王慕松所说的顾之航的男朋友,应该就是夏逸群吧? 夏逸群和顾之航在一起的事,终究是瞒不住了吗? 林长清恍然大悟。 难怪夏逸群放着留校任教的大好机会不要,宁可毁掉自己的前途,也要跑到恩师面前出柜。 难怪夏逸群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对自己说,而是彻底断了联系。 原来如此。 原来竟是如此。 林长清想,看来自己什么都不必问了。 还真是白担心了一场。 夏逸群,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王慕松夫妇在餐桌上同林长清讲话,他只是机械性地点头,显然一句都没听进去。一顿晚饭吃下来,二人都看出侄子有些郁郁寡欢,却不知道具体原因。 林长清帮林文茵收拾完碗筷便提出要离开,林文茵也不多留,只是在林长出门的时候,嘱咐他不要因为转专业给自己太大压力,应当张弛有度才好。 林长清胡乱地答应了两句,又让姑妈留步。待到林文茵关了门,林长清这才踏着楼道里的灯光向下走去。 从家属楼里出来,外面早已是满天星光。 对面不远处,一道挺拔的身影伫立于路灯之下。 是夏逸群。 时隔不过一个多星期,突然见了面,竟令林长清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夏逸群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了,双颊都有点凹陷下去,带着些许病态。尽管如此,一看到来林长清,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亮了起来。 然而,林长清却不认为他等的人是自己。他叹了口气,出于好心,还是走上前去对夏逸群说:“顾之航早走了,他没打电话告诉你吗?” “他打电话告诉我,说你在这里。”夏逸群说,“所以我来找你。” 顾之航下午见到林长清时,觉得林长清有些不对劲,担心他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声。因此,顾之航从王慕松家出来以后,虽然赶着去和david会面,但还是不忘第一时间将自己的顾虑告知夏逸群。 夏逸群所言非虚,他的确是接到了顾之航的电话,但是他的话却被林长清理解成了另一番意思。 “怎么,这次他不想再帮你收拾烂摊子了?”林长清平静无波地说,“放心,不劳你烦心,上辈子我都已经决定不再纠缠你,所以现在,我也不会纠缠你。” “你都在想些什么啊?”夏逸群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别这样好吗?” 林长清的眼神闪了闪,语气不耐:“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吧?夏逸群,请你别这样好吗?” 最近被各种事情折磨得要死,夏逸群真的是太累了,如今见到林长清,林长清却仍是一副冷言冷语的样子,半句贴心话都没有。 再坚强的人,内心难免也会有脆弱的时候,被林长清这么一激,夏逸群口不择言起来:“林长清,你还讲不讲道理?就不能好好听我把话说完吗?你以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11节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特别听你的话是吧?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是吧?”林长清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也爆发起来,“就是因为听信了你的话,才会天真到以为你爱的人是我!甚至连死到临头的时候,都还抱着一点点希望,希望你至少能回来看看我!现在,老天爷给我这条命,不是让我再浪费时间,用来听你那些花言巧语的!更不是让我像个傻瓜一样,坐等你再来作践我一回!你明白吗?” 夏逸群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林长清,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长清夺过话头:“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为了顾之航都已经向我姑父出柜了,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你们之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相亲相爱地过下去不好吗?” “我跟小航没任何关系!”夏逸群抢白。 林长清冷笑:“你一口一个‘小航’,还说你跟他没关系?真亏你说得出口。你千万别忘了,我可是在床上亲耳听你这么喊过他。” 夏逸群被林长清戳中了要害,胸口一窒:“我和他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对不起,是我错了!你不爱听,我以后只叫他的全名就是。” 林长清对夏逸群简直无话可说:“谁跟你扯这些了?随便你想叫他什么都好,我管不着!你口口声声说和顾之航没关系,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夏逸群,我劝你别睁眼说瞎话,至少先等嘴巴上的伤愈合吧!” 夏逸群一惊,这才觉出嘴唇上有一丝刺痛,前几天被吴榛弄出来的伤口还没好全。 光是解开关于顾之航的误会就够令他头大了,再把吴榛的事情说出来,只怕是更解释不清。伤得太不是地方,夏逸群心里直道糟糕,林长清看见这种伤口,还不知道会脑补些什么东西,横竖误会是更大了。 林长清见夏逸群无法反驳,冲他继续吼道:“算我求求你,能不能别再缠着我?别再用以前的事情折磨我?非要逼着我对你说滚蛋吗?那好,你给我听好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林长清说得咬牙切齿,夏逸群先是愣住,尔后眼中立刻弥漫起一层雾气。 什么叫做……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 林长清的话,令夏逸群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夏逸群太高估自己的坚忍,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呆呆地望着林长清。 林长清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一口气说完,心中却并没有半点畅快的感觉,反而也呆呆地看向夏逸群。 明明如此决绝地说了这么多狠话,却还是抵不上夏逸群的一个眼神。 痛苦、疲惫与哀愁交织在一起,只一眼,便足以令林长清的心再次动摇。 正当两个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夏逸群的手机突然响了。 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接通之后,电话里却传来一阵巨大的音浪,迫使夏逸群不得不将听筒拿远一些。 “夏……夏老师……”一个声音从嘈杂的背景音中传来。 夏逸群赶忙将听筒贴回耳旁:“喂?喂?请问你是?” 对方却不回答,只是一味地喊“夏老师”。 夏逸群沉吟了片刻,试探地问道:“吴榛?” 电话那头显示发出一连串笑声,笑着笑着却带上了哭腔:“夏老师……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别赶我走……也别……不理我……行吗……行吗……” 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在校园夜晚静谧的环境中尤显突兀,夏逸群怕林长清听去一两句,再有什么误会,不由自主地调整了一下站立的角度,将电话尽量拿得离林长清远些。 林长清不想多管夏逸群的闲事,在夏逸群接起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走人了。夏逸群一边避着林长清听电话,一边又拿眼角余光留意着林长清的动静,见林长清果然想走,伸出手来就拽住了他的胳膊。 林长清气极,又怕打扰夏逸群打电话,只好用口型质问夏逸群究竟想干什么。 林长清在这头千方百计想摆脱夏逸群,吴榛在电话那头又哭又笑不知发什么疯,夏逸群只觉焦头烂额,快被这两个孩子弄疯了。 夏逸群一不做二不休,先将林长清制住。见林长清停止反抗,只能站在那里瞪着自己,夏逸群还以一个饱含温情的抱歉的眼神,终于得以分出神来去管吴榛。 “吴榛?吴榛,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夏逸群微微低下头,对电话里说道。 吴榛暂时停止了胡言乱语,怯生生地答道:“夏老师,我……我在听……” 夏逸群赶忙问:“你在哪?” “嗯?我……我在……哪里?”吴榛有些茫然。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快别喝了!”电话那头突然插|进来另一个声音。 夏逸群有了眉目:“你在喝酒是吗?是在‘夜色’吗?” “夏老师……我……我想回家……”吴榛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怕是喝得人事不省了。 夏逸群本不想管吴榛的事,他现在更想做的是同林长清好好谈谈。但是吴榛说什么都曾是自己的学生,现在喝成这副德行,多半也与数日之前和自己的那番争执有关。 挂上电话,夏逸群前思后想,觉得那个酒吧终归不是什么好地方,为防吴榛出意外,还是决定先去把人接回来,再平心静气地解决自己和林长清之间的事。 夏逸群思考的过程之中,脸色变了又变,林长清想起白天在物院听来的风言风语,不免嗤笑了一声。 “你又在笑什么?”夏逸群眉头微皱。 “物院那个处分公告,说的是你和吴榛吗?”林长清毫不顾忌地说道。 “不是。”夏逸群不怒反笑,“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吗?” “你真是个……”林长清没想到竟然被夏逸群反咬一口,但是转念想想,如果现在被激怒,不就搞得好像自己真在吃醋一样吗? 于是把后半句生生咽了下去。 “我真是个什么?你肯定在想,我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吧。”夏逸群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心中所想居然被夏逸群一字不差地给说了出来,林长清觉得自己这下真要生气了。 夏逸群突然觉得莫静怡说的或许有那么一点道理,对林长清太过纵容,还不如稍微给他施加点压力。至少现在,林长清被自己牢牢钳制住,明显已经放弃抵抗,比平时可要乖顺多了。夏逸群这样想着,完全不给林长清再次发火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说:“吴榛在酒吧里喝醉了,我现在要去接他回来。” “我不去!”林长清抗议,“你自己要去招惹人家,顾之航都不管,我为什么要管?我不去!” 夏逸群的语气却不容拒绝:“别闹!你不许走!等把他安全送回宿舍,我还有话对你说呢。” 既然误会这么多,那就先从吴榛这件事开始,一点一点解开吧。 夏逸群不由分说,拉着林长清就往校外走去。 第37章 这是吴榛连续第四天赖在“夜色”不走了。晚上营业时,他一个人能喝上大半夜,白天不开门,他竟也执意要呆在店里,哪儿都不去。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又不肯说。 偏偏这几天daniel去了外地,一时联系不上,阿乐看出老板待吴榛与旁人不同,对吴榛的社会关系又不甚了解,因此不敢贸然联系其他人,只能将吴榛暂时安置到老板在酒吧三楼预留的私人房间里,从旁照顾。 今天白天,阿乐终于打通了老板的电话。daniel在那头一言不发地听阿乐将吴榛这几天的情况报告完毕,对阿乐的做法表示了肯定,并说明自己今晚一定会赶回去处理此事,让阿乐在此之前继续看顾着吴榛便是。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快别喝了!”阿乐想去夺吴榛手上的酒瓶,又怕像上次那样被吴榛黏上。这次要再被老板撞见,估计他这个领班就别想干下去了。 阿乐进退两难地站在距吴榛一步开外的地方。他不太清楚吴榛现在在给谁在打电话,只见这孩子对着电话哭个不住,便焦虑地向门口再度张望,一心只盼着老板早点现身。 过了半个小时,老板没等到,一个气质非凡的年轻男人反而先走了过来。 吴榛其时正趴在吧台上,酩酊大醉,那男人见状,便礼貌地拍了拍吴榛的肩。 吴榛没有任何反应,阿乐却已面色不虞地上前,出言不逊地问了一句:“喂!说你呢?你谁啊?” “你好,我是a大的老师。这是我的学生,他刚才给我打过电话,我是来接他回去。”夏逸群对阿乐说。 夏逸群说话时,阿乐留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似乎有些面熟。 林长清对上阿乐将信将疑的眼神,向他解释道:“我是吴榛的同学,我也是来接他的。” 既然能准确地说出吴榛的名字,看样子真是熟人了。阿乐这几日被吴榛搞得苦不堪言,正巴不得马上摆脱他,老板也好老师也罢,随便是谁,只要能把这位小祖宗领走就行。阿乐瞧着夏逸群和林长清不像坏人,对来意又言之凿凿,立刻便同意放行,让二人将吴榛接走。 夏逸群再次拍了拍吴榛,吴榛这次终于挪动了一下,却还是趴着,没有清醒。 林长清想到夏逸群现在刚刚受过处分,需要避嫌,不方便与吴榛表现得太过亲密,便主动承担起照顾吴榛的责任。他先揽住吴榛的肩,将人扶着坐起来,又示意调酒师给他一杯温水。 接过水杯,林长清将杯沿送到吴榛的嘴边,耐心地哄着他一点点喝下去。待吴榛喝得差不多了,林长清又拨了拨吴榛脑门上几乎戳到眼睛里的乱发,等这个醉鬼的脸色好一些,这才将吴榛的一条胳膊扛在肩上,把人架起来。 夏逸群站在旁边看着林长清,问:“我要是喝醉了,你也会这样照顾我吗?” 夏逸群全程当甩手掌柜不说,还故意说些有的没的来撩拨自己,林长清恨恨地白了夏逸群一眼:“你要是喝醉了,我可不管你!” 说完就搀扶着吴榛往酒吧外走。 夏逸群看林长清照顾吴榛的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再想想林长清方才的言论,不免又开始心头泛酸,吃起飞醋来。眼见着林长清他们走远了,还是大步跟了上去。 站在路边,竟然半天都叫不到一辆出租车。夏逸群有些犯难地看了看吴榛,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便问林长清:“吴榛跟他表哥关系好像还行吧?” 林长清马上就明白了夏逸群的意思:“他们关系挺好的。不然我叫骆总来接他回去?他这个样子回宿舍,不一定有人照顾,况且被同学传出去说他酗酒,影响也不太好。” 林长清这样想着,一边顾着吴榛,一边费力地去掏手机,谁知夏逸群那边已经打通电话了。 “喂?骆扬吗?嗯,是我……” 夏逸群走到一旁去讲电话,林长清看着他的侧影,满腹狐疑:夏逸群不是一直都和骆扬不对盘吗?他是什么时候拿到骆扬的联系方式的?而且听他讲电话的预期,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林长清想了半天,毫无头绪。 吴榛被夜风一吹,倒先清醒了,扶着林长清的肩,好不容易站稳,又借着路灯的光盯着林长清细看了半天。 当吴榛看清扶着自己的人是谁时,一把就将林长清推开:“怎么、怎么是你?” 林长清见吴榛摇摇晃晃,几乎跌倒,赶忙过去扶着他:“我是来接你的。” “你、你来干什么?谁他妈稀罕……你来接?”吴榛再次推开林长清。 林长清知道吴榛是在发酒疯,并不跟他计较,也不再试图去扶他,只是站在近旁稍微护住他一些,向他解释道:“你喝多了,我和夏老师担心你,所以才过来接你的。” “夏……夏老师?你和他……一起来的?哈哈哈哈!”吴榛突然大笑起来,指着林长清的鼻子,“你现在……特别得意吧?特想在我面前……炫耀吧?夏老师……为了你……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还要……退学……退学……” 吴榛抱着灯柱站着,言辞也再度含混不清,林长清却听到了关键,也不管吴榛是否清醒,立刻抓住他的胳膊不放,追问道:“你说什么?不是说是辞去讲师的任职吗?怎么变成退学了?” 吴榛被林长清晃得头晕,不耐烦道:“还不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为了保护你……他现在肯定……肯定还好好地当老师呢!都他妈是你害的!你把他还给我!” 吴榛说完,抬手便给了林长清一巴掌。 林长清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这记耳光。他完全无法消化吴榛所说的话:为什么吴榛说是我把夏逸群害成这个样子的? 夏逸群打完电话,正好看到吴榛打林长清耳光的一幕。 吴榛还想接着动手,林长清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懵了,也不躲躲。夏逸群急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阻止吴榛,脸色不悦地警告道:“吴榛,住手!” 吴榛头昏脑胀的,只觉得手腕被人握住了。他看了看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手的主人,鼻子猛地一酸:“夏老师。” 夏逸群见吴榛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责备之心减了几分。他无奈地放开吴榛,劝道:“吴榛,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欢你,可是你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折腾自己吧?你这个样子,会让人担心的。” “担心?谁会担心我?你吗?”吴榛语带讥讽地问夏逸群,随即又转向林长清,“还是说你?你们才不会担心我呢!你、们、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吴榛说完,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不再扶着灯柱,反而撒开手,趔趔趄趄地向后退了两步。 “你小心点!”林长清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吴榛指着林长清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大喊:“林长清,你少在这儿装好人!你以为装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就能让夏老师对你喜欢得死去活来的吧?你少他妈得意了!我告诉你!夏老师才不喜欢你呢!他喜欢的人叫闻秋!闻秋!你这辈子都比不上他!哈哈哈哈!因为他已经死了!死了你知道吗?哈哈哈哈哈!” 这件事情被吴榛突然抖出来,夏逸群始料未及,他明明想对林长清认真表白的,却并不想在此时此刻以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心意呈现于林长清的面前。他忍无可忍地呵斥起来:“吴榛!你闹够了没有?你给我闭嘴!” 林长清哑口无言。今天一天之内,他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了,早就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没听错吧?夏逸群喜欢的不是顾之航? 他喜欢的人是……闻秋? 夏逸群喜欢闻秋? 为什么连吴榛都知道这件事,自己却从来都不知道? 林长清的脑子乱极了。他不敢去问夏逸群,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夏逸群。 吴榛想着把夏逸群喜欢闻秋的事情说出来,足以打击林长清的嚣张气焰。看着林长清在原地被惊得说不出话,他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顿时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哈哈哈哈哈……他已经死了……死了……”吴榛醉得一塌糊涂,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突发奇想,“夏老师,你说,我要是也死了,你会不会多喜欢我一点啊……” 言毕,醉眼迷离地左右张望一番,突然踉跄着往马路的方向走去。 汽车的马达声由远及近,林长清和夏逸群顿时感到了危险,一齐向着吴榛冲了过去。 “吴榛!”“小心!” 急促的刹车声与沉闷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林长清只觉得自己没跑两步,便被一阵巨大的力量拉向了反方向。他被这股力量生生带倒,头部重重地磕在路灯的水泥底座上,额角似乎是撞破了皮,疼得他眼前直发黑。 等林长清慢慢回过神,好不容易强撑着坐起来,才发现吴榛正以和自己差不多的姿势倒在身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半跪在地,将吴榛扶着坐起,抱在怀里。 夏逸群呢? 夏逸群在哪? 林长清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慌乱地爬起来,环顾四周。 马路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林长清顺着车头朝向的那方看去,只看到令他心跳骤停的一幕: 夏逸群正仰面躺在离车头三米远的路面上,一动也不动。 “夏逸群!!!” 撕心裂肺的呼喊划破了夜晚的宁静,显得格外刺耳。 林长清脚步凌乱地向夏逸群跑去,短短的一段路,他摔倒了三次。 及至跪倒在夏逸群的身旁,发现夏逸群的口鼻全在渗血,林长清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凉透了。他不知道夏逸群究竟伤在哪里,伤得有多重,他甚至都没有看清事情的全过程,他只知道,当他看到夏逸群时,夏逸群已经躺在这里了。 林长清不敢触碰夏逸群,他撑着自己的膝盖,掏出手机想要打120求救。短短三个数字,却因手部剧烈的颤抖,无论如何都会按错。 林长清的眼泪当即涌了出来,溅落在手机屏幕上。 肇事司机赶忙跑过来,磕磕巴巴地对林长清说道:“你……你别急!我……我已经打电话给医院和交警了……马上……马上就有人来……” 吴榛被夏逸群推倒在地的时候,酒早就醒了个彻底。他不清楚daniel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边,但是当他听见林长清呼唤夏逸群的名字时,就知道自己这次可能真的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了。 他看到夏逸群躺在不远处,便挣脱了daniel的怀抱,连滚带爬地朝夏逸群的方向去。 林长清于夏逸群的身边跪伏成一小团,他感受到了吴榛的接近,猛然回过头,作出防守的姿态,冲着吴榛一声怒吼:“滚!你给我滚!你他妈再敢靠近一步试试看!” 吴榛为林长清赤红的眸子所慑,双脚立即被钉在了原地,再不敢向前走。 daniel赶忙将吴榛拉回怀里护着,拨通了骆扬的电话:“你在哪儿?……快到了吗?……吴榛那个老师出事了。……对,就是他。他刚才为了救吴榛,被我的车撞到了……嗯,踩刹车了,但是他突然就蹿出来,司机也没提防,就没太刹住。那个老师怕是……情况有点不太好……” 吴榛听daniel这么说,伏在他胸前小声啜泣起来。 当他把夏逸群的照片公之于众时,夏逸群选择了引咎辞职,却没有向他兴师问罪。 当他用林长清要挟夏逸群时,夏逸群选择了礼貌地拒绝他的告白,仍然没有责怪他。 即使被他步步为营地害到前程尽毁的田地,在危险来临的一瞬间,夏逸群还是选择救他。 他太过任性,哪里值得夏逸群如此温柔以待? 吴榛终于意识自己有多可怕。 他的任性已然变成了刀,伤及他人。 吴榛口口声声地说,他是喜欢夏逸群的。他现在大彻大悟,自从他迈出造谣中伤夏逸群的那一步开始,他们的关系,也从此踏上了万劫不复的道路。 吴榛现在怕极了。 他的夏老师,他真心喜欢的人,现在正躺在地上,生死未明。 而他却无能为力。 唯有祈祷。 祈祷夏逸群能渡过这一劫。 渡过由他带来的这场无妄之灾。 第38章 救护车风驰电掣地行驶于马路上。 骆扬将表弟交待给daniel,自己则载着骆扬的司机,开车跟在后面。 刚才赶到事故现场时看到的那一幕,在骆扬的脑海中久久盘桓,挥之不去。他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林长清,像一只小兽一般,死死地护住倒地的夏逸群,任谁都无法近前。要不是被骆扬强行拖开,连急救的医生都没办法施救。 眼看夏逸群被抬上救护车,林长清死命挣脱了骆扬,再度扑上去,哀求医生允许他上车,对夏逸群已是到了寸步难离的地步。 骆扬盯着救护车的后窗,叹了口气,脚下的油门又踩重了一些。 从地面被移到救护车上,经过一番折腾,夏逸群倒是醒转过来。 林长清跪坐在夏逸群的身侧,见夏逸群睁开了眼,连忙对医生喊:“大夫!大夫!他醒了!” 随行的医生们正紧张地监测夏逸群的体征,并做一些简单的处理,并没有理会林长清。林长清赶忙转过头,又看向夏逸群。 夏逸群就着车内略有些刺眼的灯光,眯着眼睛,总算看清了眼前的人,眼中立刻显现出紧张的神情。他吃力地伸出手,抚上林长清受伤额头,小声问道:“林……长清……你……流血了……疼不疼……” 从刚才到现在,林长清一直在低声呼唤夏逸群的名字,只盼着夏逸群能说句话,哪怕喊疼都好。谁知夏逸群一开口,反而先问起林长清额上的伤。 林长清鼻子酸酸的,拼命摇头,告诉夏逸群自己不疼。 夏逸群喘着粗气,又问他:“还……伤着……别的……地方了吗……” “没……没有。”林长清双手握住夏逸群的手,“你快别说话了!” “不……不行……我……一定要说……再不说……就……就真没机会了……”夏逸群气若游丝地说下去,“林长清……不……闻秋……我……我爱你……可是……这件事……我知道得……太晚了……又做出……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伤了……你的心……你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我……我这条命……赔给你……你以后……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好吗……” 林长清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了下来,他颤声说:“夏逸群,你别说这种话!我不生气了!我再也不生你的气了!” “我……有个……请求……”夏逸群只觉腹内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咬了咬牙,尽量不让林长清看出异样。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林长清慌忙说道。 夏逸群突然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早知道你……什么……都答应……我真该……提点……别的……要求……可是……我怕……说出来……你又……又该……生气了……” 林长清将夏逸群的手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我不生气!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夏逸群贪婪地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眼睛笑成一弯好看的弧度:“你……你再……说一声……生日……快乐……给我……听听吧……好几年……没听……怪想的……” 林长清浑身巨震:今天竟是夏逸群的生日! 林长清想起他第一次为夏逸群庆祝生日的情形。那天夏逸群回来得很晚,闻秋守株待兔地等在夏逸群的住处。当夏逸群打开门,吃惊地看着一桌好菜以及一只亲手制作的蛋糕时,闻秋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对他说,生日快乐。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久到自己都忘记今天是夏逸群的生日了。林长清呆呆地看着夏逸群,他突然觉得,时间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他还爱着夏逸群,而夏逸群的眼神也一如当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充满了期待。 “生日快乐。”林长清带着哭腔,轻轻地对夏逸群这样说。 “别……别哭……别哭……”夏逸群伸出拇指,用指腹拭去林长清的泪水,“你应该……高兴……才对……你不是……不是叫我……别再……缠着你吗……我……我听你的……都听你的……等我……死了……就……再也……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夏逸群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他觉得身体里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温暖的感觉,像一粒种子,以伤处为发端,开始生长、蔓延,直至将他全身都包裹起来。 他仿佛置身于医院的一间病房前。 推开门,窗外的阳光非常好。 只见闻秋穿着病号服,正坐在床上看书。 听见有人进来,闻秋抬起头,笑道:“逸群哥,你来啦?” 夏逸群也笑起来,向闻秋走过去,坐在他的病床边。 闻秋将书放在一旁,双手握住夏逸群的手,轻声说道:“生日快乐。” 夏逸群看向车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柔和。他念叨着闻秋的名字,突然抽搐了两下,口鼻中涌出更多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襟,顺着他的下巴、脖颈,一直流淌,触目惊心。 林长清大骇:“夏逸群!夏逸群!你怎么了?你别这样!你别吓唬我!” 喊了不知多久,林长清的嗓子都嘶哑了,夏逸群这才回握了一下林长清的手。 见夏逸群又有了一点反应,林长清泪如雨下:“我说的都是气话……我是骗你的啊……傻瓜……你继续缠着我吧……你不要丢下我……” “好……不……丢……下……你……”夏逸群拼劲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林长清将脸埋在夏逸群的旁边,失声痛哭起来:“夏逸群……我害怕……你别丢下我……我害怕……” 夏逸群忍着钻心的痛楚,摸着林长清后脑的头发:“别怕……别怕……” 夏逸群在被送达医院时仍是清醒的,甚至亲手在委托授权书上签了名,才被推进急诊手术室。 手术室的大门关闭,“手术中”的指示灯亮起。 林长清却站在手术室门口,纹丝不动。 随行的交警正在向肇事司机了解情况,骆扬走到林长清身边,试图安抚一下林长清的情绪,谁知刚触及林长清的肩背,便发现他竟是浑身僵直。 骆扬伸手帮林长清揉了揉后颈:“别这么紧张,已经开始做手术了。” “手术……手术会成功的吧……”林长清微微转过头,仓惶地看向骆扬,手中还紧紧握着刚刚签完的手术知情同意书,纸面都被捏皱了。 骆扬安慰林长清说医生一定会尽全力,心里却是埋怨的:夏逸群也是糊涂,就算关系再亲密,林长清毕竟年轻不经事,突然就成了手术的被授权人,读完同意书上那一条条指向手术失败风险的条款,叫他何以支撑得住? 然而,夏逸群还是在这种关头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了林长清,而林长清也还是在同意书上义无反顾地签了名。 骆扬深深地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早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甚至已经超出了生死。他不清楚夏逸群和林长清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们这样的关系是非常心向往之的。 林长清执著极了,无论如何都不肯挪动半步。突然有个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林长清忙上前询问情况。 医生行色匆匆,只说病人内脏破裂引发大出血,需要再去取更多血液备用,林长清一听就急了,挽起袖子便跟上医生的脚步:“大夫!我和他一样是o型血,要是不够,你就抽我的血吧!抽多少都行!” 医生向林长清表示现在血站里血是充足的,骆扬也赶上来拉住了林长清手,劝林长清说:“你要相信医生的话,现在的血是够用的。再说,你不是贫血吗,怎么能让你抽血,快别给医生添乱了。” 夏逾辉这几天正在市郊拍戏,接到交警的电话,把所有的事情往副导演那里一交,丢下整个片场的人就往医院马不停蹄地赶。 赶到手术室外时,正听见骆扬劝林长清的一番话。 在场的人之中,夏逾辉就认识林长清,他双手卡在腰间,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逸群怎么会出车祸?现在情况怎么样?” 骆扬看到夏逾辉那张极肖夏逸群的脸,便料想此人一定是夏逸群的家人了,他见林长清惊魂未定,半句话也答不出来,只好代他开口:“夏逸群他是为了救他的学生……” 夏逾辉才听了半截就对林长清怒目而视:救哪门子的学生?眼前这人,可不正好是个把弟弟迷得神魂颠倒、连家人都不要了的学生吗? “不是他。”骆扬解释道,“是我表弟。” 夏逾辉稍稍平定了一点怒气,目光却又留意到了林长清手中的手术同意书。他一把将林长清手里的东西夺过来,也不去看中间的内容,只看了个头尾,立刻暴跳如雷地将那张纸甩到林长清脸上:“你是他什么人啊?就敢替他签这个?” 骆扬看不过眼,想到夏逸群是向家里出了柜的,他的家人难免对林长清有恶意,便出言维护:“情况紧急,长清要是不签,难道等你来签?” “你又算老几啊?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生命垂危的是我弟弟!”夏逾辉火冒三丈。 手术进行了将近七个小时。在此期间,守候在手术室外的几个人再没说一句话。 手术临近尾声时,夏逸群的祖父母在他父母的陪同下,连夜搭乘航班赶了来。夏逾辉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告知家人,夏奶奶首先就支持不住,哭倒在叶景凝的怀里。 夏含章和其父听大儿子将事情说完,神色严峻地站在那里。 林长清对周围发生的事浑然不觉,他始终直挺挺地站在同一个地方,看向手术室的眼睛似乎连眨都不曾眨过一下。 指示灯终于熄灭,夏逸群被推了出来,他浑身插满管子,停留的时间很短,直接就被送往旁边的重症监护室。 家人未及近前探看,连守在门口的林长清都只能匆匆地望上一眼。见夏逸群面色苍白,呼吸微弱,林长清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即便是家属也不能随便进入重症监护室,大家只能将医生团团围住,详细询问手术的情况。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刚经历了这么一场大手术,虽然面有倦容,但他依然耐心地对夏逸群的亲友说道:“病人送来的时候胃部和肝部破裂,腹腔里存在比较严重的内出血。不过好在抢救及时,手术很顺利。” “谢天谢地。”夏奶奶脱口而出。 大家脸上的表情也稍微放轻松了一些。 林长清被一干人等挡在外围,听不清医生的话,他试图往里挤一点,这个举动顿时又惹毛了夏逾辉:“人已经脱离危险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吧?!” 林长清却不听,执意往前挤,一看见医生便神情紧张地问:“他的头部有没有伤到?什么时候可以醒?” 林长清问到了点子上,夏逸群的家人也随之紧张起来,不约而同地望向医生。 医生说道:“我们已经仔细检查过,病人的脑部是有轻微脑震荡,不过不是很严重。等麻药过去,病人应该就可以恢复意识。他体质很好,我估计今天白天就能醒,但是他毕竟失血过多,现在还比较虚弱,建议你们让他多休息休息,不要急于叫醒他。” “知道了,大夫。谢谢你救了我弟弟一命。”夏逾辉说。 “救死扶伤是我的工作,你呀,倒是真该谢谢这个孩子。”医生笑笑,指着林长清,“听急救医生说,要不是这孩子一路上跟你弟弟保持交谈,以你弟弟的情况,怕是撑不了几分钟就会失血性休克。你知道吗,要是发生了休克,那可真的是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就算捡回一条命,后遗症也很多。你弟弟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可是清醒得很,还能拿笔在委托授权书签字呢,简直是奇迹。多亏有这个孩子当他的精神支柱。” 夏逾辉自从夜里见到林长清开始,就对他极是刻薄。听完主刀医生的一番话,夏逾辉才知自己彻头彻尾错怪了林长清,顿感惭愧。 在全家人的注视下,夏逾辉转向林长清,正欲开口致歉,却见林长清脸色煞白,再也支持不住,一头向地上倒去。 第39章 正如医生所言,夏逸群在麻药药效褪去之后便醒了过来。夏逾辉得到消息,便马上按父母的安排,将弟弟转到高级病房。 夏逸群的家人早就等在病房里了,见医生将夏逸群推了进来,所有人皆面露喜色。等夏逸群被稳妥地移到病床上,大家立刻围了上去。 “爷爷……奶奶……你们也来啦……让你们担心了……”夏逸群没说两句,便急促地喘作一团。 夏奶奶赶忙握着孙子的手,颤巍巍地说道:“小群,乖孩子,别说话啦。医生说你要多休息啊。” 夏逸群侧目看了看父母,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着:“爸……妈妈……” 叶景凝听见夏逸群喊自己,禁不住伸手去拨弄夏逸群的额发,昨天夜里接到夏逾辉电话时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犹在胸中。飞机上,她一直都止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想:她可能要失去自己的小儿子了,她甚至有可能见不到夏逸群最后一面。 就这样忐忑了一路,现在再想起来,还是觉得后怕。 夏逾辉将房间里的椅子找出来,绕着床的周围一一摆好,照顾爷爷奶奶坐下,又给爸妈让座,自己在旁站了一会,实在闲不住,又去研究起那个看起来构造相当复杂的病床究竟应该如何调整倾斜度。 夏逸群的目光追随着哥哥,只盯了一小会,便移开了,但他却没放弃用眼睛继续搜寻四周。 夏含章注意到这一点,问他:“怎么了,儿子?想找什么?” 夏逸群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觉得肋下发出些细细密密的疼痛,他艰难地摇摇头,缓缓地开口道:“林长清……林长清呢?他……在哪里?” 夏爷爷早就弄清了那个站在手术室门口苦苦等待的小孩姓甚名谁,经过昨晚的观察,心里已经有数,这个叫林长清的男孩儿,只怕就是前段时间让夏逸群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的关键人物。 果不其然,夏逸群刚一睁眼,就心心念念地要找林长清,夏爷爷只觉得这个叫林长清的孩子实在是个祸害,便丢了一句:“在急诊室里躺着没醒呢!” 夏奶奶听丈夫这句话讲得不妥,语气又生硬,立即责备道:“老头子!瞧你这话说的!” 夏逸群刚刚醒来,不太记得起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他脑子里一会儿是自己发了疯似的将林长清从路边往回拽的情景,一会儿又是林长清伏在自己旁边大哭的声音。他费力地回忆着,依稀记起林长清额头上流了不少血,刚才又在恍惚间听到爷爷说什么在急诊室里没醒之类的话,想到自己是因车祸才躺在这里,便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救了林长清。 林长清为什么会在急诊室? 自己重伤至此,都已经醒过来了,林长清为什么没醒? 他肯定伤到其他地方了,他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还是说头上的伤已经很严重了?毕竟流了那么多血。 他会不会快要死了?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夏逸群已经失去过闻秋,哪里能够再度承受失去林长清的痛苦。他越想越觉得不对,急于知道林长清的情况,在病床上突然挣扎起来。 全家人都被吓着了。还是夏逾辉眼疾手快,冲过去就按住了弟弟的肩膀,防止他因为乱动而碰到那些医疗仪器。 “林长清在哪里?我要去看他!让我去看他一眼!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呆着!我答应过他的!我不能再丢下他了!我不能再丢下他啊!”夏逸群嗓子沙哑得惊人,仿佛那声音是从他的灵魂里发出来的一般。 夏逾辉觉得这话听起来蹊跷:什么叫再丢下?难道弟弟以前丢下过林长清吗?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面对眼前这个发了疯一般的夏逸群,夏逾辉能做的只有牢牢制住他。 夏奶奶的高血压差点发作,她泪水涟涟,巴掌在夏爷爷的腿上抽得连连作响:“你看吧!你这老糊涂!刚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小群喜欢男的怎么啦?只要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你拿那些混账话去激他做什么?啊?你是想要他的命啊!” 夏奶奶说完,哀哀大哭起来。 夏爷爷不说话,在旁拉着老伴的手直叹气。 夏逸群听到哭声,脑子里又是一阵糊涂,挣扎得更厉害了。 夏逾辉转过脸向父亲求援,夏含章站在旁边,也不敢下重手,怕又弄伤了小儿子。 整个病房里乱做一团,最后还是叶景凝站了出来,当机立断地附在夏逸群耳边说了几句话,夏逸群立马就安静了。 夏逾辉满头大汗地直起腰,向母亲竖起大拇指,连忙讨教收服弟弟的秘诀。 “我哪里有什么秘诀,知子莫若母而已。”叶景凝检查了一下夏逸群手上的那些针头,抬眼发现夏逾辉还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蹙眉道,“亏你们还是孪生兄弟呢。喏,这儿不是还有张床吗?你去跑一趟,拜托医生把林长清也挪过来。两个孩子放在一处照顾,我们还省心一点。” 叶景凝说得头头是道,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夏逸群现在非要见到林长清没事才肯安心,于是皆没反对。 夏逾辉得令,立刻去办事了。 夏逾辉在急诊室问了一圈,才知道林长清被送去输液观察室了。门诊部的人很多,他找了一圈,总算在走廊尽头的一张临时病床上见到了还在昏睡的林长清。 骆扬在林长清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见夏逾辉找来,骆扬低下头,将自己那件围在林长清脑袋周围的羊绒衫拉得更严实一些,确保周遭杂乱的声音尽可能少地传到林长清耳朵里,打扰他安眠,不紧不慢地做完这些,再来应付夏逾辉。 骆扬的身量与夏逾辉相仿,他站起身,一只手握着林长清的手,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平视夏逾辉,毫不客气地说:“有何贵干?” 夏逾辉看到骆扬那只握着林长清的手,眉头立刻拧了拧。 夏逾辉虽然对夏逸群和林长清的事持中立态度,但是当他得知夏逸群是主动将手术中的决定权交给林长清,又见识到夏逸群手术醒来后那番惊人之举,便认定林长清对于他弟弟而言极为重要,心里早就不自觉地把林长清划到“自家人”的范围里了。 因此,夏逾辉对眼前这个自始至终对林长清持保护姿态的男人没有任何好感。尤其是当他看到骆扬刚才照顾林长清时泄露出的亲密感,心里愈发不满。 夏逾辉单刀直入地说:“我想把林长清移到楼上的病房去。” “敢问夏先生,你要将长清带到哪里去?”骆扬的视线极具压迫感,“是去那个什么……高级病房吗?” 夏逾辉也不示弱:“是。” 骆扬冷哼一声,表情仿佛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医生说了,长清会晕倒,只不过是因为一夜未眠,加上在等待手术的过程中精神太紧张,疲劳过度所致。我想他完全用不着高级病房,等他打完这瓶葡萄糖,休息够了,我就会送他回家,所以——不劳你们费心了。” “正如你所说,林长清是疲劳过度,需要好好睡一觉。”夏逾辉环顾四周,“我不认为这里的环境比楼上的病房更适合休息。” “哦?楼上的病房环境是有多好?只怕是除了夏逸群之外,那里面所有的人都不欢迎长清吧?”骆扬的眼光中带着嘲弄,“我倒觉得他还不如呆在这里,免得他醒来之后又要受气。” 夏逾辉无法,只能向骆扬说出实情:“我弟弟醒来之后一直在找林长清,情绪很不稳定。你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让我把林长清带到楼上去。” “那是你弟弟,我可管不着。他情绪不稳定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只要确保长清没事就行。”骆扬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夏逾辉见此路不通,只有另辟蹊径,试图与骆扬再次沟通:“你难道完全不考虑林长清本人的想法?昨天在手术室外面他是什么情形,你我可都是看着的。你敢保证他醒过来,不想第一时间知道我弟的情况吗?” 这个理由说服了骆扬,但是他想到林长清醒来之后不得不应付夏逸群那一大家子人,又颇为担忧。 “你叫护士过来吧。”骆扬同意放行,但是思量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我可以拜托你件事吗?” “请讲。”夏逾辉示意骆扬说下去,无需顾忌。 骆扬他直视着夏逾辉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我是为长清考虑,才允许你带他过去。你的家人若是有半点为难长清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够第一时间站在长清这边,或者说,站在你弟弟这边,为他们俩说句公道话。别让长清受到无谓的伤害,否则,我会直接带他离开。到那个时候,你弟弟是死是活,你们家就自己想办法吧。” 夏逾辉点点头:“你放心,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教林长清为难。” “最好如此。”骆扬说道。 骆扬随着众人一道送林长清上楼,其间他的电话响了好几次,都是报社那边打来的。他交代了几句,挂上电话,还是神色如常,继续跟着其他人一起走。 “你要是有急事,可以先行一步。”夏逾辉诚恳地建议,“病房那边有专门的医护人员照顾。如果你不放心,可以随时给护士那边打电话,打给我也行。” 骆扬简明扼要地回答:“等把长清安顿好,我再走也不迟。” 到了病房,不等护士动手,骆扬就挽起袖子,调整了一下吊瓶架的位置,又将林长清从移动床上打横抱起,再小心地放到病床上。 自从林长清被送到病房里,夏逸群几度试图从床上坐起来,但是都被哥哥阻止了。他只能紧紧盯着林长清,一面猜测林长清昏迷不醒的理由,一面还要忍受骆扬对林长清做出种种亲密的行为。 直至骆扬将林长清放下,夏逸群的目光一刻都不肯离开。不知道是牵动了哪里的伤,腹中突然闪过一丝刺痛。他咬咬牙,还是固执地将头偏向林长清所在的方向。 骆扬的动作已经够轻,林长清的脑袋刚沾上病床上柔软的枕头,还是醒了。 林长清睡了这么久,总算是休息够了。他睁开眼睛瞧瞧周围,先是看到在为自己掖被角的骆扬;紧接着,又看到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另有一位温文尔雅的女士,正坐在距床尾不远处的沙发上,小声讲着电话。 最后,当夏逾辉从旁边伸了个脑袋过来时,林长清总算彻底清醒了。他想立刻知道夏逸群好不好,然而周围全是夏逸群的家人,他又不敢表现得太过火。 林长清咬了咬下唇,向夏逾辉开了口:“夏、夏老师呢?夏老师他怎么样了?” 林长清睁开眼就急于打听夏逸群的消息,和夏逸群醒来时的表情都如出一辙,夏爷爷见状,深深地叹了口气。 夏逸群被他哥挡住了视线,只能听见林长清的说话声。他拼尽全力提高嗓门:“你……刚才……叫我……什么?” 林长清微微支起脖子,才得以看到旁边病床上躺着的夏逸群。 夏逸群刚才说了些什么,林长清实在没有听分明。他很怕经历了昨晚的事之后,夏逸群突然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引得夏逸群的家里人对他们的关系起疑,所以只好作出一副学生对待老师的样子,用略生分的语气恭恭敬敬地对夏逸群说道:“夏老师,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长清自从被夏逸群认出真实身份以后,多数时间都是直呼其名,很少称他为夏老师。夏逸群冷不丁听到林长清叫夏老师,也不知脑子里那根弦搭错了,只觉得眼前这个林长清十分地陌生,仿佛昨晚伏在他身旁大声号哭的并不是这个人,握着他的手对他说生日快乐的也不是这个人。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12节 夏逸群记起在救护车上产生的幻觉。他在病房中见到了闻秋,和以往所有的梦境不同,这一次,窗外的阳光是有温度的,连闻秋握着自己的双手都是温暖的。所有的感觉都那么真实,以至于夏逸群一度以为自己濒临死亡。 可是现在夏逸群没死,他还能躺在病床上,回味闻秋对自己说的那句“生日快乐”,以及闻秋嘴角那抹温情脉脉的笑容。 闻秋为什么会笑? 他明明已经好久都没有对我笑过了。 他是不是原谅我了? 还是说,他在以这种方式,向我道别呢? 夏逸群这样想着,连闻秋重生于林长清身上的事情都仿佛若大梦一场。 没错,人死不能复生。 闻秋早就已经离开了,此刻在病房里的这个人,这个毕恭毕敬喊着“夏老师”的人,只不过是那个叫林长清的学生罢了。 夏逸群垂着眸子,轻呼了一声,闻秋。 随后,猛然吐出一大口血。 第40章 众人皆没听清夏逸群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夏逸群好端端的又吐了血。骆扬赶紧按了护士铃,夏含章则交待夏逾辉直接去找医生过来。叶景凝放下手中的电话,将二老搀扶到沙发上坐下,避免影响医生的工作。 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夏逸群身上。林长清看见夏逸群吐血,早就着了慌,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翻身下床就扑到夏逸群床边,连手背上的输液针头被扯了下来都浑然不觉。 骆扬防备不及,只能隔着那边的病床,无奈地看着这两个遍体鳞伤的小孩互相折磨。 夏逸群看见林长清,呐呐地说:“闻秋……” 林长清听清那两个字,立刻读懂了夏逸群所有的情绪,他紧紧地握着夏逸群的手,凑近了些,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回应他:“夏逸群。” 林长清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话,“夏逸群”三个字经由他的口中说出,仿佛被施了什么魔法似的,让夏逸群受到了巨大的安抚,眼神立刻就被点亮,整个人顿时回了魂。 林长清伸手去床头抽了点纸,帮夏逸群将下巴上的血渍一点点拭去。 夏逸群满眼都只有林长清一个,被如此照料着,令他更加笃定,这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林长清。 夏逸群终于能踏踏实实地靠回去,将上半身的重量全部放到病床上,任凭林长清帮他清理血迹。他的眼睛半眯着,显然是受用极了。 不多时,夏逸群感觉到被林长清握住的手有些湿哒哒的,垂眸去看时,发现林长清刚才扎针的手背上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珠子,一时又急了,抓起林长清的手:“你在……流血……” 夏逸群动作过大,立刻便引发了腹部痛疼,当即就龇牙咧嘴起来。 林长清随手又抽了一张纸,将手背上的血草率地抹去,赶忙扶着夏逸群躺好,故作生气状:“我没事!你刚做完手术,不要乱动了!别让你的家人担心!” 夏逸群握住林长清行将松开的手。他的伤口还是疼,连嘴唇都是惨白的,居然还有心思戏弄林长清,但是毕竟英雄气短,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那你……担心……我吗……” 林长清说到“家人”,想起身后夏逸群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看着,这才反应过来他俩刚才一系列的行为有多出格。 手还被夏逸群握着,林长清简直窘迫到极点。他挣了挣,低声对夏逸群说:“快放开!” 夏逸群却回了一个“你要是不回答我我就不放”的狡黠眼神。他努力了大半年,才得以正儿八经地牵一回林长清的手,当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反正林长清知道他受了伤,肯定不会贸然使力甩开他。 夏逸群自以为得计,拿过林长清手中的纸,细致地去擦林长清的手背上残留的血污。 擦了两下,抬眼去看林长清时,发现林长清变了脸,这回是真生气了。 夏逸群这才连忙撒手,赶紧用眼神无声地向林长清告饶。 “陆医生,你赶紧帮我弟弟看一下。” 夏逾辉打开门,发现林长清正闷闷不乐地坐在夏逸群的床边。弟弟脸上和脖颈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过,脸色也好些了。 跟着夏逾辉一起进来的这陆姓医生,便是为夏逸群做手术的主刀医生。他走上前替夏逸群检查,林长清立刻乖乖地闪到一边。 夏逾辉将目光从林长清身上移开,却没法不去注意在场的其他人:无论是自己的长辈,还是站在窗边的骆扬,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夏逾辉若无其事地晃到叶景凝身边,凑在母亲耳边问道:“怎么啦?气氛这么诡异。” “下次夏逸群回江北,估计不会再挨你爷爷的揍了。”叶景凝故弄玄虚地说道。 “啊?”夏逾辉不太明白叶景凝的意思。 林长清现在正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病床上,在骆扬的监督下请护士帮忙处理手背上的伤。叶景凝看向他时,他正被护士手中的棉签戳中痛点,嘶嘶地直抽冷气。 夏逾辉顺着母亲的眼神也看了一眼林长清,随即又转向母亲这边。 叶景凝努努嘴:“小辉,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谁啊?林长清啊?”夏逾辉想起骆扬的嘱托,便尽量装出一副特别漫不经心的样子,“挺好。看着挺乖的。”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叶景凝歪着脑袋看了看林长清,又看了看夏逸群,说道,“我就知道,能让小群真心喜欢的孩子,也不会离谱到哪儿去。” 得了吧,光是性别就够离谱了。 夏逾辉腹诽了一句。 不过他心中更多的是感慨:之前夏逸群出柜的事在家里闹得那么大,这次车祸虽然极是凶险,但是弟弟能死里逃生,甚至能让家人对林长清的态度有所改观,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胃里还有些淤血,刚才情绪又过于激动,所以才会吐出来。”陆医生将夏逸群的病号服小心地放下来,再替他把被子盖好,下了定论。 “陆大夫,他什么时候能吃东西啊?”林长清问道。 陆医生刚才在查看缝合口时,眼角的余光就发现,林长清正瞪大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夏逸群身上的伤,表情看上去仿佛那一刀是划在他自己身上似的。 陆医生还没回答,夏逸群倒先哭笑不得地开了口:“你这个……小吃货……怎么……尽想着……吃……” 林长清白了夏逸群一眼,又殷殷地看向陆医生。 林长清的眼神像极了一只小动物,陆医生笑开了:“先观察两天,等拔除了胃管,如果情况好的话,就可以开始喝些清淡的汤汤水水,然后逐步吃些软烂的食物,过个一到两周,就能恢复正常饮食了。如果有什么具体的问题,你可以随时来问我,高间的护士也会协助你的,别太担心。” 病房的门轻轻地响了三下,一个护士进来对陆医生说:“陆医生,外面有个赵警官,说是要找车祸当事人了解情况。” 陆医生刚才明明还是满面春风,听到护士的话,勃然变色:“这个姓赵的!我的病人需要休息,他是听不懂吗?” 小护士赶忙说:“那我让他过两天再来……” 没等护士说完,陆医生摆摆手:“算了,我亲自去跟他说吧。” 说完,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骆扬向夏家长辈道一声叨扰,又特意和夏逾辉打了个招呼,打算离开医院。林长清见状,马上就屁颠屁颠地跟过去,想随骆扬一道离开。 夏爷爷制止道:“你别走。” “夏爷爷,我……”林长清本想说他已经没事了,但是看到夏逾辉适时地指了指自己身后,便转头去看,这才发现夏逸群被胸带固定住了,动弹不得,只能巴巴地望着自己,其状十分地可怜。 “你走了,床上这位又该吐血了。”夏逾辉无奈地调侃道。 林长清看了看夏家长辈,仿佛想得到允许似的。见众人神色如常,这才放心回过身,走到夏逸群的床边,微微俯下身,对夏逸群说:“我先去姑父那里帮你请个病假,然后去你家替你收拾两件常穿的衣服,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 夏逸群平时没别的毛病,唯独对贴身的衣物异常挑剔,总爱穿那几件穿惯了的旧衣服。因此,林长清这两句话显然熨帖极了。夏逸群点点头,难免还有些依依不舍地说道:“你……快去……快回……” 但是转念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补充说:“算了……不……不着急……先去……吃点……东西……你别……饿坏了……” 林长清笑了,信誓旦旦地安慰夏逸群:“知道啦,我先吃东西,然后去帮你请假,之后拿到衣服马上就来。你呢,就好好睡上一觉。等你睡醒了,我大概就回来啦。” 夏逸群得了林长清的保证,终于安静下来,还特意闭上眼睛,用实际行动告诉林长清,自己会乖乖睡觉。 等林长清转过头,他又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打算在林长清离开之前再偷看一会儿。 林长清向夏逾辉讨了夏逸群家的钥匙,说明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又向夏逸群的长辈一一道了别,这才跟着骆扬离开。 骆扬问他:“要跑好几个地方呢,用不用我开车送你?” 林长清摇摇头:“没事,我自己去就行。你还是快回报社吧,我都看到你刚才按掉静怡姐的电话了,她非宰了你不可……” 林长清和骆扬小声地说着话,一前一后出了病房。 “这孩子啊……”夏爷爷看着林长清的背影,不免有些感叹,但是话只说了半截,又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夏奶奶不乐意了:“这孩子是哪里惹到你了?你又要说什么怪话?我看着挺好的。” “爸,妈……”夏含章见父母又有开吵的迹象,赶紧站出来当和事佬。 “哎,小群的事……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大不了不管了。”夏爷爷能这样讲,已经是做出极大的让步了。 爷爷的表态被夏逸群一字不落地听在耳朵里。 谁都没发现,躺在病床上的夏逸群正在假寐。不过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便能出卖他。 第41章 夏逸群的祖父母年事已高,在上海呆了数日,见孙子已无大碍,便在儿子和儿媳的陪同下返回了江北。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地交待夏逾辉要照顾好弟弟。然而夏逾辉手头正在拍的片子也进展到了关键时期,片场那边少不了他。如果任由进度拖延,来自制片方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两头奔波了几日,夏逾辉便疲态尽显。 林长清找骆扬告了假,除了上课之外,其他时间基本上都呆在医院。虽说也是两边跑,但是比夏逾辉要轻松一些。 这天中午,林长清带着林文茵亲手熬的鱼汤抵达医院,刚一推门,便看见夏逸群坐在床上,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夏逾辉正蜷在另一张病床上补眠。 林长清立刻放轻了脚步,进去之后,小心翼翼地扣上门,又将保温饭盒放在床头。 夏逾辉背窗而卧,脸上被笼着一层阴影,但还是明显能看出他最近精力不济,连胡须都没时间剃。 林长清看着夏逾辉,目光便有些软。他从柜子里找出一条薄毯,轻手轻脚地盖在夏逾辉的身上。夏逾辉向来浅眠,毯子刚覆上身便立刻睁开了眼睛,反吓了林长清一跳。 “是你啊……”夏逾辉揉着僵硬的脖子坐了起来。 林长清站在床头柜前,给夏逸群盛出一碗汤,又转向夏逾辉:“我姑妈上午刚熬的鱼汤。你要不要也喝一点?” “不了,谢谢。”夏逾辉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林长清在夏逸群床边坐定,将碗端过来,试了试温度,这才舀了一勺汤,送至夏逸群的嘴边,让他喝下去。 为了让手术伤口尽快愈合,陆医生特地交代过,要夏逸群尽量不要有太大的动作,末了,又举出一大堆伤口开裂的反面例子吓唬人。夏逸群疼在身上,自是只敢小幅度地动一动。林长清则是受到了陆医生的惊吓,比夏逸群还紧张百倍,巴不得将人彻底绑在床上,一动不动才好。吃饭这种事情,更是由林长清全权代劳喂到夏逸群嘴边,几日下来,做得顺手极了。 刚才见林长清无意间对哥哥流露出的关心与体贴,夏逸群心中是颇有些醋意的。直到林长清将勺子递到跟前,夏老爷才觉得林长清还是对自己更好一些,心中稍微舒坦了一点点,立刻张大了嘴,将勺子里的汤一口吞了下去,又故作惊叹状:“真好喝!” “幼稚!”夏逾辉对弟弟的行为表示极端鄙视,“你小时候生病可不这样。现在怎么这副德性?” “哟!那你倒是说说,我现在是什么德行啊?”夏逸群问。 “作呗!”夏逾辉高度概括。 夏逸群笑起来。 林长清也被逗乐了,又喂夏逸群喝了一口汤,好奇地问夏逾辉:“夏老师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呀,那时候只要一发烧,叫他干嘛他就干嘛,可好玩了。”夏逾辉难免流露出怀念的神情。 林长清咯咯地笑得更响了。 夏逸群瞪着林长清:“你一定是想到什么坏点子了!” “是!等你下次发烧,就叫你去刷抽油烟机。”在所有的家务中,林长清顶恨刷抽油烟机这一项。 夏逸群立刻抗议起来,林长清笑嘻嘻的,连忙用鱼汤堵住了他的嘴。 夏逾辉听着弟弟和林长清互相开着玩笑,复又躺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胳膊看向窗外。他恍惚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日子。 那个时候,闻秋还活着,在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只要有闻秋在,他和夏逸群似乎总是在热热闹闹地谈论着什么,夏逾辉站在露台上抽烟,偶尔也会加入他们的讨论。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非常年轻,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开心。 现如今,夏逸群居然还能展现出绝类当年的笑容,夏逾辉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 闻秋也一定希望夏逸群能够像现在这样,平安快乐地活下去。 夏逾辉觉得,这已经是他能看到的,最好的结局。 夏逾辉的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对上了林长清的目光。 “你是有急事吗?”林长清问道。 夏逾辉把电话装回口袋:“有事,不算急。” 林长清把刚洗好的保温饭盒内胆擦干,对夏逾辉说:“你先去忙吧,这里有我呢。” 夏逾辉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林长清也跟着站起来,打算送送夏逾辉。他跟在夏逾辉身旁,没走多远,又对夏逾辉说:“逾辉,你要是放心的话,就先安心拍戏,别两边跑了。高级病房的护士挺负责任的,我只要没课也可以一直守在这边,你不必那么辛苦的。” 林长清说这番话的时候,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夏逾辉却停下了脚步,盯着林长清。 林长清不自在地笑了笑:“怎……怎么啦?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病房了?” “林长清,你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像闻……我的一位故人。”夏逾辉说完,见林长清无甚反应,叹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医院的大楼,抬抬手算作告别,只留给林长清一个背影。 夏逾辉接受了林长清的提议,接下来的日子里,都留在片场赶进度。林长清每天会在中午和晚间定时给夏逾辉发短信,将夏逸群的恢复情况告知于他。此举更是令夏逾辉安心了不少。 照顾夏逸群的重任彻底落在了林长清的身上。 夏逸群对此求之不得,明明恢复得很快,却还是在林长清面前装出无比虚弱的样子,不仅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还能趁机占点不大不小的便宜,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惬意了。 自从夏逸群入院以来,林长清本来每天都会往医院跑一趟。所以,当林长清主动提出由自己陪床时,觉得无非就是需要留在医院过夜而已。 可是,在陪床的第一天,林长清就觉得他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照顾夏逸群上厕所,是林长清遇到的第一个麻烦。 下床的时候,夏逸群的脚一沾地便开始大呼伤口疼,吓得林长清只能赶紧搀住他往洗手间走。林长清刚一近身,夏逸群的胳膊立马就环到他的肩上,这样还嫌不够,走着走着,全身上下都会贴上去,明显有吃豆腐的嫌疑。 等夏逸群在马桶前面站定,林长清已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可是夏逸群却还没完,先是装模作样地喊“你帮我脱裤子”,等林长清帮他把裤子扒了,夏逸群又大言不惭地说“林长清,你帮我扶一下嘛”。 林长清别无他法,只能铁青着脸,帮夏逸群扶住关键部位。 林长清根本没准备好和夏逸群迅速进入需要这般“亲密接触”的阶段,然而夏逸群不可能只上一回厕所,此后每次陪夏逸群解决内急问题,林长清都会无比别扭,念在夏逸群受伤的份上,又敢怒不敢言,只能憋在心里。 是夜,当夏逸群再一次可怜巴巴地看向林长清时,林长清就预感到,麻烦绝没结束。 “又想去洗手间吗?”林长清面无表情问道。 夏逸群摇头:“我想洗澡。” 林长清认定夏逸群这次绝对是在耍自己:“别开玩笑,你都还没拆线呢。医生交代过不准淋浴的。” “就是稍微擦一下,不用淋浴。”夏逸群补充说,“我哥都是这么给我洗的。” 夏逸群一搬出夏逾辉,林长清就没辙了:总不能让夏逸群在没有哥哥陪床的头一个晚上就降低生活质量吧? 于是他心一横,带着命令的语气对夏逸群说道:“躺好!” 夏逸群赶紧仰躺在病床上。 林长清留心了一下空调的温度,便去洗手间打了盆热水出来,将盆搁在旁边的小凳上,伸手去解夏逸群的衣服。 林长清顺着解开夏逸群的上衣纽扣,夏逸群那结实的胸膛以及整齐的腹肌便渐次展现于他的眼前。林长清微微抿了抿嘴,知道夏逸群正好整以暇地观察自己的反应,但还是稳住心神,去查看伤口上的纱布和敷料是否完好。检查终了,便回身弯下腰,去将盆中浸着的毛巾扭干。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林长清的衣服非常轻软,下摆滑下一小截,微微露出一段白皙的腰线,再配合那弯腰的姿势,从夏逸群的角度看过去,极是容易浮想联翩。 夏逸群的呼吸产生了一丝错乱。 林长清拿起毛巾,叠了两叠,开始专心致志地替夏逸群擦拭身体。他垂着头,额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夏逸群只能看见他侧脸的下半部分,视线稍稍下移,便能欣赏到脖颈那优美而修长的弧度。 夏逸群看着看着,不禁抬起手,用指节分明的食指去拨开林长清额角一簇柔软的发丝,眉头拧了起来:“这伤怎么还没好全?” 林长清突然被夏逸群触碰,身形略微一僵。但是听到夏逸群的问话,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平静地答道:“天气热,伤口愈合得慢也挺正常的。” 说完,便神色如常地握着毛巾,继续动作,圆润的指尖偶然滑过夏逸群小腹上的肌肤,夏逸群顿时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身体的反应不能骗人。林长清帮夏逸群把上身擦遍,正要去帮他擦洗双腿时,便发现夏逸群的下身情况不妙,裤子上已经搭起了小帐篷,□□的形状在轻薄的布料之下已经难以遮掩。 林长清假装不动声色忍了这么久,结果还是破了功,把毛巾往水里一丢,对着夏逸群叫起来:“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夏逸群本来是有些难为情的,但是看到林长清的反应,又想去逗逗他,便干脆在床上躺成个“大”字型,厚颜无耻地对林长清说:“你别这么大惊小怪,在澡堂里让搓澡工洗两下都能起反应呢。”更何况是你亲手帮我洗啊。 搓澡工林长清气不过,重新把毛巾拧好,扯下夏逸群的裤子,随便擦了两下便匆匆了事,服务态度特别差。他红着脸帮夏逸群把衣服穿回去,端着小盆直接回了洗手间,呆了很久都没出来。 时间长了,夏逸群有些着急,想要下床去看看,又怕被林长清识破自己伤情严重的样子是装出来的。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林长清突然出来了,还没等夏逸群看清林长清脸上作何表情,林长清已经啪地一声,把房间里的灯给灭了。 夏逸群听着林长清躺倒隔壁床位上的声音,问他:“你今天不看书啦?” “不看!”林长清斩钉截铁地说,“睡觉!”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林长清渐渐地习惯了起来。面对夏逸群的各式骚扰,林长清都能摆出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修为是大大地长进了。 这天,林长清的课被临时取消,是以他抵达医院的时间比平时早得多。当他像平常那样推开病房的门,看到夏老爷正一边系裤带一边身姿矫健地从洗手间里走出来,马桶还发出刚刚冲过水的声音时,终于憋不下去了。 高级病房里爆出一声大吼:“夏逸群!你果然是装的!” 夏逸群一着慌,赶忙蹿回床上卧倒,结果乐极生悲,这次是真蹭到伤口了,疼得他将脸埋在枕头里闷哼了一声。 林长清把书包往门边的衣架上一挂,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说:“够了!别装蒜了!” 夏逸群只顾趴在那儿吸气,一句话也不说。 林长清过去掰他的脸,发现夏逸群的额头上沁了不少汗出来,这才意识到夏逸群是真疼了。他赶紧扶着夏逸群躺平,又去掀他的衣服,骂道:“你这个笨蛋!跑个什么劲啊!” “我怕你生气嘛……”夏逸群气喘吁吁地望着林长清。 林长清看他脸都白了,心一软,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他一面将纱布小心地揭开半边,一面对夏逸群说:“别再装病了,多幼稚啊。你本来就是病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说出来就好了,我还是会帮你的啊。来,让我看看碰到哪儿了,要不要紧……” 莫静怡此刻正站在护士站前面,询问夏逸群的病房号,还没等护士告诉她,她就听到不远处的那间病房里发出的喊叫声。 值班的小护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莫静怡也忍俊不禁:“谢谢你啊,护士小姐。我已经知道是哪一间了。” 莫静怡将登记册填好,便提着一兜水果向病房走去。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夏逸群在里面应了一声,便推门而入。 进了病房,映入莫静怡眼帘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夏逸群正躺在床上,上衣被撩到胸口,露出大片的肌肤;林长清则坐在床沿,倾下身,不知在对夏逸群说些什么,表情温柔之至,手还抚在夏逸群的腹部,浑不顾有人进来了。 二人的姿势非常旖旎,连带着房间里的气氛都变得十分暧昧。莫静怡感受到了极大的视觉冲击,直到林长清抬起头来招呼她过去坐时,莫静怡还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瞠目结舌地问:“你……你们在干嘛呢?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你怎么会来得不是时候?”林长清确定已经将纱布重新贴好了,便帮夏逸群把衣服拉回去,又对莫静怡说,“静怡姐,他根本就不把手术伤口当回事,成天上蹿下跳的,快过来帮我教育他两句!” 莫静怡已经听骆扬讲了事故的经过,要不是前几天在跟一个大新闻,又听说夏逸群脱离了危险,她大概早就到医院来探病了。 林长清从莫静怡手里接过水果,挑了几个夏逸群能吃的,到一旁的小吧台上去打果汁。又将其余的果子各选了一些,切得清爽利落,用来招待莫静怡。 林长清一边切水果一边听莫静怡和夏逸群聊天,只听得莫静怡寒暄了一会儿,突然提了一句:“小航明天就从南方回来了,他说到时候会来看你。” “哦。”夏逸群随意地答了一句。 林长清手中的刀一顿,将左手食指划了开了一道口子,伤处立刻就冒出一排小血珠。他将手指放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将剩下的水果继续切完,把榨汁机里的果汁倒在玻璃杯里,又将杯子和果盘端过去,分别递给夏逸群和莫静怡,默不作声地出了病房。 不多时,林长清便返回了。见夏逸群和莫静怡盯着自己,他面色如常地抬了抬自己的左手:“我去找护士要创可贴了。” “切到手了?”夏逸群立刻从床上直起身,“严重吗?让我看看。” “没事,小伤而已。你躺着吧。”林长清阻止了夏逸群想要下床的意向,又去清理吧台上散落的果皮。 夏逸群发现林长清的情绪似乎不似刚才那么高了,但是当着莫静怡,也不好细问,只能自我安慰是他的错觉所致。 第42章 送莫静怡出门之后,林长清一直在外游荡,直到饭点才带着晚餐回到病房。 “去哪儿啦?这么久才回来。”夏逸群问,他见林长清手里提的东西不过是从医院食堂买来的饭菜,便知林长清并没有特意跑到什么很远的地方去。 “哦,和静怡姐聊了一会儿,就耽误了。”林长清将饭盒里的饭菜移至瓷碗瓷盘中,将夏逸群病床的小桌板上摆得满满当当,自己则去书包里翻了本书出来,坐在沙发里,就着落地灯的光看了起来。 林长清说了谎,莫静怡下午出病房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医院,他并没有同莫静怡多聊。和莫静怡道别之后,他一直坐在住院部大楼外的长椅上发呆。关于最近发生的事,他想了很多,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就与夏逸群如此亲近了。 他们现在的关系,虚无缥缈得如同空中楼阁一般。车祸只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并非一个充分的理由,中间似乎少了很多重要的步骤。 林长清想起那天吴榛说过的话,夏逸群喜欢闻秋。毫无疑问,他听完之后相当动摇,而这句话,也成了他敢于再度接近夏逸群的发端。 可是事后想想,这句话本身就站不住脚。 要不是夕阳西下,周身感到了一丝凉意,林长清大概还会继续在外面待下去。他突然不想面对夏逸群,可是现在的局面又让他不得不返回病房去。 林长清坐在橘色的灯光下,继续思考他和夏逸群之间的关系。 这段时间近乎亲密无间的相处,林长清固然有些贪恋,但是错觉终有尽头,再美的梦境也总有醒来的时候。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已是太越界了。莫静怡带来的消息点醒了林长清,顾之航就快回来了,他和夏逸群,还是各归各位比较好。 总之,从现在起,开始疏远夏逸群吧。林长清拿定了主意,注意力也渐渐回到书上,总算能看进去一点内容。 “嗯?你不吃吗?”夏逸群发现林长清自进房间以后,始终都在避免和自己有目光接触,他这才觉得下午那会儿并非是错觉,林长清确实有心事。 二人的关系这几日进展得太过顺利,可谓突飞猛进,然而夏逸群心里却老是不踏实,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原本不该忽略的事。但林长清不说,他又没办法硬逼着林长清开口。 他们两个人,都朝着对方迈了一大步,迈完这一步之后,却又开始止步不前。 他们之间,仍然横亘着一条无形的鸿沟,彼此都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跨越。 这天下课之后,林长清照例提着姑妈煲的鸡汤去了医院。从电梯里出来,还没走到病房,只见门开着,房间里传出热烈的交谈声。 只听得夏逸群说:“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多玩两天?假期还那么长呢。” “前天我给静怡姐打电话的时候,她说你出了很严重的车祸,我哪里还有心思玩,订了机票就直接飞回来了。”另一个声音传出来。 是顾之航。 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长清始料未及,立刻就在距病房一步之遥的地方收住了脚步,扭头便往反方向走。他不想亲眼看见夏逸群和顾之航是如何融洽相处的,于是本能地想要从此地逃离。 谁知闷着头刚行了两步路,就结结实实地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的反应奇快,力气又足,迅速出手,稳稳当当地扶住了林长清的双肩。 林长清抬起头,发现对方是个金发碧眼的魁梧男子。他并没有和外国人打过任何交道,立刻就结巴起来:“对……对不起啊!哦不对……i’……sorry……” 那人眼睛一亮,磕磕巴巴地用中文跟林长清攀谈起来:“堆不起!泥好!窝叫,大卫!泥叫,身么名字?” 被这位热情的外国友人紧紧抓着不放,还被对方当成练习中文的对象,林长清大窘:“你好、你好……我叫……林长清。” david扶着林长清的肩往前走,林长清则被迫连连后退。直至两人都出现在夏逸群的病房门口,david才停住脚步,扭头冲着里面的人求表扬:“john,我的中文说得有进步吧?这家伙听懂了,他还回答我了呢!” david口中的这家伙,现正一脸菜色,手足无措,干脆对这个老外讲起中文:“你……你放开、放开……” “长清?”顾之航看见林长清,立刻走过来责备男友道,“david,你太没礼貌了。” “我没对他做什么啊。”david一脸无辜。 “这位是eric的……”顾之航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林长清,迟疑了一下。 david听顾之航说过一些关于夏逸群的事,立刻抖机灵:“这个人是eric的孪生哥哥吗?” 他盯着林长清左看右看,又望望夏逸群,满腹狐疑地问顾之航:“虽然我有点分不清亚洲人的脸,但是他们真的是孪生兄弟吗?我觉得eric和他哥哥长得真的不太像。” 顾之航和david全程都在用英文交谈,语速又快,林长清哪里听得明白,只觉得晕头转向。 夏逸群对林长清的占有欲已经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看到david的手还握着林长清的上臂不放,顿时有点不悦:“david,你先放开他。” 夏逸群的语气令david恍然大悟,他立马松开双手作投降状,以示清白:“抱歉,eric!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男朋友!” 林长清心知脱不了身,只能走进病房,去吧台那边将保温饭盒里的汤盛出来。 顾之航回夏逸群的床边坐下,david则早就被林长清手里的东西吸引了,像个小尾巴似的,蹦蹦跳跳地追着林长清不放。 林长清刚扭开保温饭盒的盖子,好奇心旺盛的david就禁不住“wow”了一声。 林长清本来是不想搭理夏逸群的,但是实在被david缠不过,只好越过david厚实的肩膀,露出一双眼睛,看向夏逸群,问:“这是你朋友吗?” “是啊,是我去美国交流的时候认识的。”夏逸群笑道。 顾之航也在一旁补充说:“准确地说,他叫david,是我的男朋友。” david听见顾之航叫自己的名字,又听懂了“男朋友”三个字,——那是他刚刚学会的中文词汇之一,——于是他也对林长清说:“我是john的男朋友,我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 林长清听到david叽里咕噜蹦出一串英文就头疼,好在这一次他倒是听明白了,便点点头。 david看出林长清能听懂自己的话,立刻兴奋地指着保温饭盒:“这个闻起来超级香的!我能尝尝吗?” “啊?”林长清猝不及防,他知道david是在跟自己说话,但是这一次又没听懂。 david向顾之航求助:“john,这个小可爱好像有点害羞,你来帮帮我跟他解释啦。说起来,他真的有点像你!我在高中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这么害羞,哈哈哈。” “david,你不能什么都吃。”顾之航上前劝说david,“这个是给eric的,他刚刚做完手术,需要补充营养。” “可是它闻起来就很好吃啊。”david拉着顾之航的手轻轻晃了晃,“中国菜都好香。你能不能帮我问他一下,我能尝尝吗?就一口!” 顾之航问林长清:“长清,你能让david尝尝这个汤吗?一点点就行。” 林长清的注意力本来是放在david和顾之航交握的手上,他有点担心地偷瞄了夏逸群一眼,然而夏逸群却完全不为所动,倒是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听见顾之航发问,林长清愣了两秒才回神,他赶紧点点头,将手中刚舀好的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递到david手里。 david受宠若惊地接过来,用蹩脚的中文对林长清说了声“谢谢泥”,迫不及待地就往嘴里灌,立刻就被烫到了舌头,嗷嗷叫了起来。 顾之航赶紧去看david的状况,谁知david刚被烫了个半死,却还不忘恬不知耻地搂住顾之航,向他撒娇:“宝贝!我好痛!你亲我一下嘛!” 顾之航一看david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就知道自己要是不照办,他这个诡计多端的男朋友指不定会当着旁人的面做出什么没下限的事。最后,顾之航只好露出一个丧权辱国的表情,凑到david跟前,捏了捏他的下巴,然后蜻蜓点水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david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喝碗里剩下的汤。 这对情侣只不过是来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林长清就已经被搞得目瞪口呆了。夏逸群则哈哈大笑,对顾之航说:“这鸡汤明明是我的,你们居然谁都不来问问我的意见?活该被烫到嘴。真是现世报!” “长清都同意了,你的意见重要吗?”顾之航奇了,“反正你还不是全听他的?” 顾之航和david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林长清站在水池边洗洗刷刷,迟疑地开了口:“顾之航的那个男朋友……” “哦,那是他在美国的高中同学。顾之航刚去那边入学的时候就认识了,两个人后来申请进入了同一所大学,听说一直相处得不错,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夏逸群的语气,仿佛是在讲一则陌生人的八卦。 这下林长清更讶异了:“你和顾之航不是……” “都说过是你误会了嘛。我和顾之航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夏逸群说道。 林长清不明白:“可是你不是喜欢他吗?” 夏逸群笑笑:“我喜欢的是你啊,傻瓜。” 林长清觉得他们的对话又进入了死循环,便陷入了沉默。 夏逸群则以为是自己的直白令林长清有些难为情,所以他才不说话。 两人相顾无言,过了一会儿,突然又同时开了口。 “你……”“我……” 林长清笑了:“你先说。” “我忘了跟你说,其实我今天下午刚喝过鸡汤,你妈妈送来的。”夏逸群拍着肚皮,“我现在撑死了。” “怎么不早说?”林长清嗔道,“突然吃下去这么多东西,你的胃受得了吗?” “应该没事了吧,医生说明天可以出院了,过半个月再来复查。”夏逸群从床上站起来,“不行,我得走动走动。太饱了。” “你真是命好,这么多人来看你,连我妈都给你带好吃的。”林长清把刚洗完的碗摆放整齐,边擦手边说道,“你不知道,我当初住院的时候,没什么人来看我。除了我爸妈,大概就你哥来得多一些。大部分时间啊,病房里都静悄悄的……” 林长清刚起了个头,夏逸群早就从后面将他拥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长清,你别说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夏逸群将头埋在林长清的肩上,林长清突然提起闻秋死前不久的事,让他感到非常恐惧,一双胳膊都在发抖。 林长清只好任凭夏逸群这样抱着,他抬手揉了揉夏逸群的头发:“好啦,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这些事的。” 林长清话音刚落,转眼便看到病房门口站着一个人,刚刚酝酿起来的一点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夏逸群感到林长清有些僵硬,便从林长清肩上把头抬起来,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才艰涩地对来人喊了一声: “哥。” 第43章 夏逾辉今天只有两场夜戏要拍,白天无事,便去探望弟弟。他到达医院时,闻丽萍正要离开,夏逾辉便开着从剧组借来的车送闻丽萍回去,这才又返回医院。 夏逾辉走到病房门口,见门虚掩着,手刚刚搭上门把,就听见弟弟的声音:“其实我今天下午刚喝过鸡汤,你妈妈送来的。我现在撑死了。” 下午送鸡汤过来的人,应当是自己刚刚送回家的闻丽萍吧?能称闻丽萍为妈妈的,除了那个正呆在家里的淘气鬼李知秋,应该就只有顾文冬了。 夏逾辉正想推门进去,问问顾大明星什么时间回上海的,另一个声音传至他的耳朵里:“怎么不早说?突然吃下去这么多东西,你的胃受得了吗?” 这显然不是顾文冬,而是……林长清? 夏逾辉的脚步猛然顿住,他没再往里走,反而将门往回拉了一点,自己则站在门口继续听里面的人讲话。 不知道夏逸群又说了点什么,只听林长清说:“你真是命好,这么多人来看你,连我妈都给你带好吃的。” 这句话令夏逾辉心脏突突直跳,他发现自己好像听不懂弟弟和林长清究竟在说什么,他只能强行理解为除了闻丽萍以外,林长清的妈妈下午也来过。 “你不知道,我当初住院的时候,没什么人来看我。除了我爸妈,大概就你哥来得多一些。大部分时间啊,病房里都静悄悄的……”林长清继续说道。 林长清所说的“你哥”,分明指的是夏逾辉。 而夏逾辉历数自己二十多年来的人生,去医院探望过的,就只有闻秋。 在医院里陪闻秋度过的最后那段时光,如潮水般扑面涌来。 林长清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逾辉放在门把上的手剧烈地震颤起来:不管此事究竟有多荒谬,这道门的背后,除了自己的弟弟之外,另一个人,一定是闻秋。 一定是闻秋! 夏逾辉闭上双目,强忍心内的五味杂陈,再睁开眼睛,果断地推开门。他站在门口,只见夏逸群正微微弓着背,从后面将林长清牢牢地圈在怀中,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林长清则将手伸到肩头,抚摸着夏逸群的一头乱发,喁喁地在他耳边说着些什么。 那两个人起初完全沉浸在他们的一方小天地里,根本没注意夏逾辉的到来。 直至林长清转过头,与夏逾辉目光交接的那个瞬间为止。 夏逸群以为哥哥送完闻丽萍之后会直接去片场,何曾料到夏逾辉还会返来,因此刚才和林长清聊天时才敢口无遮拦。 陡然看见立在门口的夏逾辉时,夏逸群脑内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不知道他和林长清的对话,被哥哥听到了多少。 然而当他看清夏逾辉脸上写满震惊时,就知道他俩的谈话肯定全部被夏逾辉听见了。 林长清看见夏逾辉时,先是怔了一下,但是眼神马上就缓和下来。温暖如初夏的阳光,沉静似无波的湖水。那是夏逾辉最留恋的眼神,是闻秋的眼神。 夏逸群不知该如何向夏逾辉解释,他刚一放开林长清,下一秒,他的哥哥就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林长清。 夏逾辉将林长清抱得紧紧的,力气大得仿佛想把人揉进自己的灵魂似的,说话都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小秋!小秋!真是你吗?” 林长清陷在夏逾辉的怀里,两条胳膊都被箍得动弹不得。他只能屈起小臂,小幅抚摩夏逾辉的背,轻声说道:“逾辉,是我。” 夏逾辉稍微放松了些,低下头,宽厚的手掌捧着林长清的脸,细细地去看他的眉眼、鼻梁、嘴唇。 林长清被他看得耳根都泛红了,笑道:“吓到你了吧?是不是完全不敢相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夏逾辉重新将林长清搂住,摇头说:“不,你什么都不必说。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太好了!你还活着!你知道吗?我想你!我好想你!” “逾辉,我、我要喘不过气了。”林长清闷声说道。 夏逾辉双手捉着林长清的肩,稍微离开了一点点,这才看到夏逸群站在林长清身后,面色不悦地看着他。 夏逸群已经快要被夏逾辉给气昏头了。从小时候起,夏逸群就非常羡慕哥哥能活得如此恣意,因为他永远都敢于随心所欲地表达心中那些热烈的感情。现在,他仍然羡慕夏逾辉,明明才刚知晓林长清实际上是闻秋,却抢在前面,将自己至今都没能说出口的思念之情一股脑地全说与林长清听了。 夏逸群心中千回百转,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三个字:“放开他。” 夏逾辉根本不在乎弟弟的感受,对林长清开口道:“小秋……” 林长清却打断了夏逾辉的话:“逾辉,你别这么叫我了。今天被你发现,实在是个意外。你要这么叫我,肯定会让更多人起疑的。你还是叫我林长清吧,过了这么久,我都已经习惯这个名字了。” 夏逾辉连连称是,立刻又说:“长清,我就叫你长清,好不好?”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13节 林长清点点头,夏逾辉这才终于把手放下。 夏逾辉刚一撒手,夏逸群就将林长清重新拥至怀中,忿忿不平地对夏逾辉说:“你可以走了。” 夏逾辉嗤之以鼻:“幼稚鬼。” 林长清也抬手摸了摸夏逸群环在自己胸前的胳膊,对夏逸群同志提出了严肃的批评:“你快放开我。” 夏逾辉刚才明明抱了那么久,林长清完全没意见;轮到夏逸群时,林长清却让他放开。夏逸群感受到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像个小孩似的赌气道:“我不!” “你今天才拆了线,不该这么动来动去,对伤口愈合没好处的。”林长清只能去哄,等夏逸群终于松开手,林长清就带着他回床上躺着,又回头叫夏逾辉坐。 虽说夏逾辉表示不需要解释,但是林长清还是将自己重生的离奇经历以及重生以来发生的各种事说给夏逾辉听。 说到重生后第一次和夏逾辉碰面时的情景,林长清说:“你当时一见我,开口就叫我‘闻秋’,我真是连魂都要吓掉了。” 夏逾辉大笑:“要是我当时稍微坚持一下,你是不是就要露馅了?” “很有可能。”林长清也笑,“我做贼心虚嘛。” 夏逾辉不无惋惜地说:“其实不仅仅是刚见面的那次,后来我有好几回,我都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也怪我没敢往你是闻秋的这个可能性上想,不然也不会拖到今天才和你相认。——又被我弟抢了先,真不甘心。” “啊?你怀疑我好几次了?”林长清的重点反而在这里,“你快跟我说说,我自己都没察觉。” 夏逾辉随口就举了几个例子:“比如说吧,稍微留心就可以发现,你喜欢看的书跟闻秋喜欢看的书重合度很高。还有,你那天送我出病房的时候,无意中叫了我一声‘逾辉’。你已经习惯这样叫我了,所以当时根本没察觉。可是我就觉得不对劲,因为你不过就是我弟的学生而已,跟他的关系肯定比跟我的关系要更近一些。你对他尚且还叫一声‘夏老师’,没道理反而对我直呼名字,连姓氏都不带吧?” 这种小细节夏逸群完全不知情,被夏逾辉说出来,他的心内立刻又开始醋意翻涌:林长清称骆扬为“骆哥”,其中的亲近感自不待言;身份还没有暴露在夏逾辉面前时,下意识地就能叫他“逾辉”,这充分说明林长清在潜意识里对夏逾辉根本就是毫无戒备。 而他夏逸群又是什么待遇呢?林长清自重生之后,对夏逸群是处处设防,先是将自己的身份瞒了好久,后来身份大白,又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逃避夏逸群的纠缠。就算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前所未有地缓和下来,林长清当着别人还是会称夏逸群为“夏老师”;即便独处的时候,林长清也只是叫他的全名而已。 夏逸群越想越觉得憋屈,干脆坐在床上生起闷气,也不去参与林长清和哥哥的讨论。 夏逾辉不知道夏逸群正在醋缸子里泡着,反而主动将话题丢给弟弟:“喂!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长清的事的?” “他刚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夏逸群说道。 林长清回忆起上学期期末考后与夏逸群之间的那场争吵,也觉得有点印象:“你好像说是放杯子还是什么的……” “你当时中暑了,在我的办公室里休息。我见你醒过来,就给你倒了杯水。你喝完水之后,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又往里推了一下。呐,就像这样。”夏逸群就着桌板上的水杯演示了一下,说道,“你当时的动作,和闻秋的习惯性动作一模一样,所以马上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都没意识到自己有这个小习惯。”林长清微微低下头。这件事夏逸群已经对他说过,但是林长清现在的心境和第一次听见此事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 林长清开始意识到,夏逸群并不是完全忽略自己,恰恰相反的是,夏逸群甚至记着一些连林长清本人都不曾注意到的小细节。 “一开始,我觉得这件事情大概只是个巧合。后来,引起我疑心的事情越来越多。”夏逸群看向林长清,“你还记得你醒来之后的第二天,我们送知秋一起回家的事吗?你当时说是在跟踪我,其实是想回去看看你的家人吧?” 林长清点头:“我就知道不该急着去看知秋。” 夏逸群否认了林长清的想法:“其实让我产生怀疑的另有其事。那天送完知秋,我们站在楼下没说两句话,你就急着跑掉了。你家那个小区非常大,就算是去过几次的人,往往还是会迷路。” “是啊,我只要隔段时间没去,就会忘记怎么走。那些路太没规律了,跟迷宫似的。”夏逾辉对弟弟的话表示赞同。 夏逸群说:“破绽就在于这里。林长清除非是经常出入那个小区,否则根本不可能第一次上门就准确地找到出小区的捷径。不仅是那一次,后来咱们坐骆扬的车,你给他在小区里指路的时候,就更明显了。” 夏逾辉好奇了:“其实你说的这些事都有点捕风捉影,只要长清不承认的话,你也没办法证实吧。” 夏逸群说:“没错。所以那次莫静怡不小心把署着闻秋笔名的文章登到报纸上,骗说是拿闻秋以前留在她那儿的存稿发表,我也只能信了。” 林长清吐吐舌头:“好吧,那其实是我写的,只不过是借用了以前在笔记本里记下的一些想法。” “那丫头也知道你的事了?”夏逾辉有点生气,“不会所有人都知道了,就只有我还蒙在鼓里吧?” “只有你们两个,还有静怡姐,再没别人了。” 林长清赶忙摇摇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转向夏逸群道,“你把我那个笔记本藏起来了吗?快还给我!” 夏逸群哈哈大笑:“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还有东西放在我那里吗?等你有空了,跟我回家去拿吧,你到时候可以清点一下,看看少了什么没有。” “得了吧,碰都不让人碰,哪儿能少啊!他都替你好好收着呢!”夏逾辉对林长清说,“你是不知道,有一次我去他那里,随手抽了本架子上的书来看,就因为那本书是你留下的,他当时就叫我物归原位,还和我大吵了一架,直接把我赶出了大门。” 林长清听闻自己留下的东西被夏逸群妥善保管着,胸中突然产生了一种酸中带甜的感觉:在夏逸群心里,自己真的不是那么无足轻重的吧? 第44章 今天是夏逸群出院的日子。 林长清起了个大早,将所有的私人物品都分门别类收拾妥当。 等夏逸群做完出院前的最后一次检查,林长清又追了出去,单独陆医生聊了一会儿,将出院后的一些注意事项问得明明白白。 等他回到病房时,夏逾辉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昨天夜里拍戏吗?”林长清问道。 夏逾辉的眼圈都是乌青的,显然一晚没睡。他打了个呵欠,对林长清说:“我来接你们回家。” 说完,便将林长清已经收拾好的两包东西提在手里,叫林长清和弟弟跟上。 三人一齐回了夏逸群的住处。大半个月没有人回来住,屋子里显得清清冷冷,不少地方落了灰。 林长清挽起袖子准备简单打扫一下,夏逾辉管不了这么多,进屋就把东西往地板上一搁,倒在了沙发上。林长清问他中午想吃点什么,却发现夏逾辉已经在会周公,看样子实在是累到极点了。 林长清问夏逸群:“你那条毯子呢?” “你说蓝色格子的那条?”夏逸群想了想,“还在柜子里收着呢,老地方。” 林长清转身就进了卧室,不多时,将毯子抱出来给夏逾辉盖上。 “你对我哥怎么就这么好呢?偏心!”夏逸群埋怨。 “我对你还不够好啊,二少爷?”林长清打趣完,又严肃地说道,“医生说,你回家之后还是要卧床休息。我去换床单,换完之后你也去躺着。” 说完,又回了卧室。 夏逸群马上尾随而至:“在医院就天天躺着,回家来还要躺?我不干,我要跟着你。” “你几岁啊?”林长清觉得自己这几天当真是把他惯坏了,夏逸群的言行举止越发孩子气。 可是夏逸群不管,见林长清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干净的床单,便忙着去扯床上铺着的那条,吓得林长清赶忙丢下手里的东西,跑去拦住夏逸群:“你疯啦!伤口才刚拆线呢,你就做这些!” 夏逸群不说话,只是弯着嘴角,一味地笑。 他这一笑,简直笑道林长清心里去了。林长清向来对夏逸群的这种笑容毫无抵抗力,实在拿他没办法,就把他带到餐桌旁边,叫他坐下,又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倒了一杯,往夏逸群跟前一摆,一本正经地说:“少爷请用茶。你既然不想躺着,就在这里坐着歇一会儿吧。” “你这么辛苦,就让我帮帮你嘛。”夏逸群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夏逾辉,悄声说道。 林长清舒了一口气,也压低声音对夏逸群讲:“我不辛苦,你快点好起来,就是在帮我了。” 林长清安顿好夏逸群,回到床边去换床单。夏逸群坐在餐桌那里,恰好能看见林长清忙碌的身影。林长清把刚拿出来的干净床单摊到床上,又将四边的褶皱仔细地扯平,最后把长出来的部分一点点地掖到褥子下面。 掖床单的时候,林长清双膝跪于床沿,一只手撑着身体的重量,另一只手则努力向前伸去,全身舒展开来,腰向下凹出漂亮的曲线,宛如一弯新月。这可害苦了夏逸群,他现在恨不得马上扑过去,就着这个姿势将林长清就地正法。 然而腹部的刀口初愈,夏逸群暂时只能当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他彻底犯了愁,这种看得见吃不着的日子真不知还要过多久。 夏逾辉是被饭菜香叫醒的。补眠之后又饱餐一顿,夏导迅速恢复了活力四射的状态,先是和林长清一起在厨房里收拾碗筷,然后又帮着一起做家务,围着林长清聊个不停。 夏逸群看见哥哥对着林长清无事献殷勤的样儿就来气,也一直在他们附近打转。 夏逾辉嫌弟弟晃来晃去的让人眼晕,一边帮林长清递晾衣架,一边从床单后面露出半边脸,对夏逸群说道:“陆医生不是交代你多卧床休息吗?快去睡午觉。” 夏逸群心想:你这是为了支开我,好单独和林长清相处,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正想着,林长清的声音亦传过来:“你哥说得对,你回房间去,就算睡不着,眯一会儿也好。” 林长清开了口,夏逸群立刻就没辙了,只能拖着两条长腿,老大不情愿地去卧室躺着。 刚躺下时,夏逸群果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支着两只耳朵试图偷听外面的声音。偏偏林长清和夏逾辉怕打扰他睡觉,动静非常小,偶尔聊上两句,皆是细声细气的,听不分明。过了一会儿,困意袭上心头,夏逸群倒真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下午的时间已然过去大半。 夏逸群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时,林长清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夏逾辉还没离开,同样坐在沙发上,离林长清不远,居然也在装模作样地看书,大有赖着不走之势。更可气的是,哥哥和林长清坐在一起的样子和谐极了。 夏逾辉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夏逸群,又顺势看了看墙上的钟:“哟,都这个点了。我该走了。” “这么急?不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林长清放下书。 “不啦,今天晚上有个局,早就约好的。”夏逾辉说话间就往外走,“只可惜不能跟你多聊一会儿,长清,等改天有空了再约你。” “好啊。哎,你等我一下,我送你下楼。”还没等夏逸群发表任何意见,只听见关门声传来,林长清早就跟了出去。 林长清再次返回夏逸群家中,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他打开门,就看见夏逸群正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大门,眼巴巴地看着,漆黑的眸子像极了等主人回家的小狗。 林长清回想今天发生的事,自认确实是有点冷落夏逸群了,便放下手里提的两包东西,径直走到夏逸群面前,揉揉他的脑袋。 夏逸群立刻抱住林长清的腰,把脸埋在林长清的胸口,不教他看到自己的表情,瓮声瓮气地说:“你不是说出门送我哥吗?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 林长清低头看着夏逸群的头顶,不解地问:“你以为什么?” 夏逸群仍然闷着头:“我还以为你跟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夏逸群?夏逸群?二少爷!”林长清从名字喊到新取的外号,见夏逸群始终岿然不动,干脆伸手将他的脸捧住,强行转向门口的方向,“你自己看看,我是去买菜回来伺候您用晚膳。你中午不是说想喝排骨汤?” 夏逸群赶忙跑到门口,伸手勾着林长清方才放下的塑料袋看了看,喜出望外地说:“还有樱桃!” “樱桃落市很快,你住院住了这么久,我也不确定还买不买得到,就去了远一点的那个菜场碰碰运气,没想到果然有。”林长清走过去把袋子提到厨房里。 夏逸群得意地笑道:“就数你最惦记我,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爱吃也只许尝个鲜,我只买了一点点,怕你的胃受不了。”林长清把樱桃倒进玻璃碗里,又拧开水龙头,小心地在流水下用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弄那些鲜艳欲滴的小果子。 夏逸群站在林长清身后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抓了两颗樱桃丢进嘴里。 “夏逸群!” 林长清本想开始说教,夏逸群抢先一步抗议:“你叫我哥叫得那么亲密,怎么换成是我就叫全名啊?” “我……我习惯了嘛……”林长清辩白道。这几天,夏逸群的情绪起伏越来越大,林长清也越来越怀疑,夏逸群究竟是不是伤到了脑子。 夏逸群又开始无理取闹:“那他还叫你长清呢!我不管,我也要这么叫。” “随便你。”林长清把水沥干,将盛满樱桃的小玻璃碗往夏逸群手里一塞,转身又去处理晚饭需要用到的食材。 “长清。”夏逸群试着这么称呼林长清。 “嗯?”林长清打开冰箱门,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夏逸群头一次这样喊林长清,他觉得有趣,又叫了一声:“长清?” “怎么了?”林长清一边问一边给山药去皮。 夏逸群不厌其烦地再喊了一遍:“长清!” 林长清烦了,放下才去了一半皮的山药,将手在抹布上擦了擦,回身央求夏逸群:“你能让我安安静静把晚饭做完吗?” 林长清从未见过夏逸群有如此幼稚的时候,正如夏逸群对闹情绪的林长清感到格外新鲜一样。夏逸群全然不顾林长清正处于生气的边缘,继续去撩拨林长清的神经:“长清!” 既然自己是秀才遇到兵,跟夏逸群讲道理是讲不成了,于是林长清心生一计:“你不就是想让我叫你叫得亲密点吗?那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有什么不敢答应的?你又不是拿着宝葫芦的金角大王,还能收了我不成?”夏逸群双手抱在胸前。 “那你给我听着。”林长清开始酝酿情绪。 夏逸群想看看林长清这次要怎样和自己斗智斗勇,笑道:“嗯,听着呢。” 林长清沉吟起来,显然是在思索到底哪个称呼杀伤力最强,憋了好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逸群哥。” 夏逸群果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林长清觉得自己在夏逸群无止境的调戏中总算扳回一城,得意洋洋:“这下你心满意足了吗?可以出去了吧?别干扰我做饭,快出去快出去!” 逸群哥。 夏逸群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从林长清口中听他这样叫自己。这三个字里,镌刻了他们之间最亲密最快乐的时光,却也铭记了他给予过林长清的最刻骨最沉重的伤害。 这三个字,对于夏逸群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称呼,它饱含着林长清能给予他的全部的爱和所有的宽容。 林长清喊他逸群哥的时候,脸上带着他最怀念的笑容,眼中还藏着一抹他再熟悉不过的狡黠。 就在那一瞬间,夏逸群想,我完了。 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而且,越来越喜欢你了。 夏逸群走到林长清的跟前,揽过林长清的腰,顺势就吻上了他的嘴唇。 林长清嘴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收起,就被夏逸群偷袭得手,抱在怀里,吻了个昏天暗地。 林长清好容易才挡开夏逸群的脸,气急败坏地喊起来:“你……你……你怎么能……还要不要脸!” 夏逸群的手不安分地游走于林长清的后腰,他附在林长清的耳边低笑道:“你不知道,我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时,成天看你在我旁边转悠,就想这么不要脸一次。要不是我伤着,早就把你抓过来亲个够了。” “哦?那现在看来,你的伤应该已经痊愈了。”林长清愤然说道,“夏逸群,既然你的伤好了,那你自己做晚饭吧!恕不奉陪!我!要!回!家!” 夏逸群想,反正林长清已经恼了,不如亲个够本,便再次往林长清眼前凑。林长清情急之下抬手欲推开夏逸群的身子,结果不正不倚,一把按在了伤处,夏逸群登时便向后退了两步,哎哟了一声。 “你别想又用这个糊弄我!”林长清撑着流理台的边缘惊魂未定地说道,“不上你的当!” “真有点疼。不骗你。”夏逸群微微弓着腰,捂着上腹部,咬着牙和林长清打商量,“长清,你下回下手的时候换个地方吧?” 林长清又好气又好笑,过去扶住夏逸群:“要不要回医院看看啊?不是都已经长好了吗,怎么还会这么疼?” “不用回医院,我出去歇会儿就行。”夏逸群说完,抓住破绽,凑上去嗅林长清耳侧的头发,嘴唇又顺势在他的脸颊上蹭了蹭。 然后一脸得意,像只偷腥的猫一样,迅速闪身出了厨房,跑到客厅里哈哈大笑起来。 饭桌这头,林长清只顾埋头大吃。 饭桌那头,夏逸群却半天都不动筷子,只用手支着下巴,微微偏着头,直勾勾地瞧着林长清。 林长清的眼睛从碗沿上望过去,与夏逸群的目光相接,脸腾地一下就似火烧一般。他放下碗,问道:“看着我能饱?” “不能。”夏逸群语带双关地说,“非但不能饱,反而……更饿了。” 林长清避重就轻:“饿就吃饭!” “遵命遵命。”夏逸群端起碗,开始喝汤,眼睛却还是盯着林长清不放。 林长清在夏逸群热切的注视下,局促不安地吃完了这顿饭。 洗完碗,林长清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觉得应该没有更多家事可做了,便往玄关走去。 夏逸群跟过去,发现林长清正在换鞋,脚边放着一只小拎包。 林长清换好鞋,将那包拎起来,回头见夏逸群在背后盯着自己,便向夏逸群解释道:“我该回去了,你早点睡。” 夏逸群很想对他说,你留下来吧。 奈何此地并非医院,他恢复得也很不错,生活已经完全可以自理,夏逸群觉得实在没有足够的理由强留林长清过夜,于是只好说:“路上小心点。” “嗯。”林长清把门打开。 “长清……”夏逸群叫住他。 林长清回头:“还有什么事?” “你明天……还会来的吧?”夏逸群试探着问道。 林长清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夏逸群说:“我不过来了。” 看夏逸群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林长清突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说道:“你放心,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家的。你哥这段时间一直在拍的那部戏今天杀青,明天开始他会过来照顾你。接下来的两周我该准备期末考试了,大概……会很忙吧,就不过来了。” “哦,也对,要考试了。你忙,你忙。”夏逸群表面上作出一副理解万岁的样子,心里却老大不情愿,忍不住还是补了一句,“那……要给我发短信啊,也别不接我电话。” “好。”林长清点点头,走出去,立刻就关上了门,显然是不打算让夏逸群送送自己。 听着林长清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于楼道里,夏逸群站在门口,开始反思自己今天是不是太冒失了。 想来想去,夏逸群觉得,就算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吻林长清。 如同干渴已久的旅人抵达绿洲那般,和林长清唇齿相依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夏逸群的嘴唇上,直到此时此刻,都还残存着那种美妙的触感,光是回忆一下,就足以让他的每一个细胞再度沸腾起来。 第45章 夏逸群这几日无比郁闷。那晚林长清说“不过来了”,居然不只是说说而已,打从那天开始,林长清还真没再出现过。短信和电话倒是多了起来,谈论的无非也是期末考试期间很忙之类毫无营养的话题,语气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客气得紧。 夏逾辉每拍完一部戏就会休息一段时间,这一次,他正好利用空档期照顾弟弟。夏逾辉在家连续看夏逸群摆了好几天的臭脸,实在看不过眼,便提议道:“就算考试也不至于24小时都在温书吧,你实在想人家了,就叫他过来嘛!还可以帮长清换换脑筋,劳逸结合,考得更好。” 夏逸群觉得他哥说的在理,拿起电话便给林长清拨了过去,一听到拨号音却又露了怯,生怕林长清会拒绝他的邀请。结果林长清那边刚一接通,夏逸群就又开始推说身体不适,叫林长清来看看他。 夏逸群讲完电话,看见夏逾辉正一脸不满地瞪着他,立刻回瞪他哥,道:“怎么啦?我这不是按你说的,叫他过来了吗?” “你直接说你想见他,让他过来不就完了。干嘛非要说成是你的伤口不舒服?这不是白白让长清替你担心吗?”夏逾辉大摇其头。 果然,林长清那头刚挂掉夏逸群的电话,在图书馆里就连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他把东西往书包里胡乱一塞,一路跑到了夏逸群的住处,站在门口,一边喘气一边拍门:“夏逸群?夏逸群?” 夏逸群没事人似的过来开门,林长清见他好端端的,全无半点旧伤发作的迹象,彻底无语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明知夏逸群以同样的借口糊弄了他一遍又一遍,然而到了下一次,林长清还是会乖乖上钩。 这件事根本无解,林长清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夏逸群这家伙给活活气死了。 看林长清大汗淋漓地站在厨房里,一杯接一杯地往口里灌凉水,夏逸群打电话时的期待变成了心疼。 过去,夏逸群犯过这样的错误,他满以为林长清会一直对他好。经历了离别与重逢之后,过去那个爱意满满、始终迁就自己的闻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隐忍不发、浑身充满戒备的林长清。夏逸群发现,林长清至今都无法完全信任他,以至于在某些时刻,他会在林长清看向他的眼神里,发现失落,甚至是恐惧。 夏逸群渐渐明白,任何爱意都不该被单方面地利用,因为爱根本经不起消磨。正如这世上不存在永动机一样,没有人能够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和鼓励的情况下,对另一个人一直好下去,林长清如此,他自己亦是如此。 现如今,看着林长清因在烈日下奔跑而通红的脸颊,夏逸群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日子过得□□逸了,简直就是被冲昏了头脑,竟在不知不觉中又重蹈覆辙,开始利用甚至是有点挥霍林长清对他好不容易才产生的一丁点好意。 夏逸群不安起来,惶恐地对林长清说:“你……慢点喝,我不是想骗你……” “没关系。”林长清的喘息尚未平定,他又喝了一杯水,又说道,“你没事就行。” 林长清这样说,却连看都没有看夏逸群一眼。 夏逸群更恐慌了。 是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夏逸群又老实了起来,再不敢用身体状况当作借口。 可他还是想林长清,想得要命。 却又像个情窦初开的笨拙少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林长清又结束了一门课的考试。他一边向考场外走,一边拿出手机来。 夏逸群的短信如期而至:考完了吗? 林长清回复:考完了。 不多时,夏逸群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快去吃晚饭吧。你今天吃什么?我今天又要吃我哥的“拿手菜”了。 林长清问:又是西红柿鸡蛋面? 夏逸群立马回了个大哭的表情。 林长清看着手机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有些失落袭上心头。他隐隐期待夏逸群叫他一起过去吃面条,他甚至不介意夏逸群故伎重施,谎称胃疼。 然而夏逸群什么都没说。 林长清随即想起那天在厨房里发生的小插曲,夏逸群吻了他。 林长清当时太惊讶了,所以他全程都是睁着眼睛的。离得如此之近,他分明能够看得出,夏逸群吻得很动情。 然而夏逸群此后对这事只字不提,仿佛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以至于林长清觉得,那个吻不过是他的错觉,是在梦里发生的。 林长清有点搞不懂夏逸群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他想,也许在夏逸群眼里,他的价值大概就只是照顾人而已:手术过后身体尚未恢复,需要他照顾;突然产生了想要接吻的心情,也同样由他来照顾。 关于夏逸群喜欢他的这件事,林长清听骆扬说过,听吴榛说过,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对他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可是,却唯独没有听夏逸群认认真真地说过。 在医院里的时候,夏逸群倒是说过一回。但他的语气是如此地轻描淡写,和那个吻简直毫无二致。 林长清不过是想问问夏逸群: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他不想这样糊涂下去,他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他有好几次想问的,话都已经到嘴边,却被各种原因打断。 所以,他们的关系稀里糊涂地就演变成了现在的情形:看上去很亲密,实际上却僵持。就像今天这样,只要夏逸群不提,林长清纵然想去见见他,也因为找不出恰当的理由,只有作罢,仿佛他们之间的往来,只能靠夏逸群的身体状况来维系似的。 这种关系,究竟算什么呢? 林长清想着想着,难免就有些心灰意冷。 以前,夏逸群最期待的事,无疑是林长清能主动地与他保持联系。 那天晚上把林长清叫来,林长清临走之前,夏逸群又特意交代他,一定要保持联系。 林长清照例答应了下来。后来,林长清不仅说到做到,而且还超常发挥:无论是去什么地方,抑或是见什么人,他都会向夏逸群报告一下行踪。 可是,夏逸群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林长清的朋友圈子居然这么大,要见的人居然有这么多! 夏逸群已经无力去分清林长清在短信里提起的人当中,有哪几个是新闻系的,又有哪几个来自物理学院了。单说他认识的那几个人,就已经足以把林长清霸占得死死的—— 跟着莫静怡出去跑了半个月的新闻,由于是工作需要,倒也罢了。 从外地回来之后,每天下班都和骆扬一起出去吃饭又是怎么回事? 在此期间,甚至连吴榛都和林长清见过一面。 为什么只有他夏逸群一个人过着日日思君不见君的生活? 夏逸群百思不得其解。他躺在沙发上,极其郁闷地掀起衣服,勾着头看向腹部,只见手术之处留下了一条淡红的瘢痕。他端详良久,又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先是轻轻地,然后渐渐加重手上的力道。结果任凭他怎么折腾,动过手术的部位也已经完全没有痛感了。 夏逸群深恨自己的愈合力如此之强。从今往后,只怕是更没理由把林长清约过来见面了。 夏逸群正闷闷不乐,忽听得头顶的方向传来一阵响动。 夏逾辉换了一套里外三新的行头,头发是昨天刚剪短的,胡子也剃得干干净净,跟他平时在家里的邋遢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夏逸群赖在沙发上懒得动,只仰着下巴问道:“要出门啊?” “嗯,晚上我不在家吃饭。给你留了吃的,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行。”夏逾辉说,“我约了人。” 夏逸群看着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哥哥,琢磨了一会儿,心中突然警铃大作:“你约谁了?” “长清啊。”夏逾辉特别坦然,说完就出门而去。 难怪昨天突然跑去剪头发呢,原来是为了和林长清约会! 更可疑的是,对于要见夏逾辉的事,林长清竟没和自己提过! 林长清这段时间完全不上门,反而不停地约见其他人,这已经让夏逸群够憋闷了。结果今天都约到同住的夏逾辉头上了,居然也不叫上他! 夏逸群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下班之前,林长清收到了一条短信。看到发信人姓夏,他还稍稍激动了一下,但是定睛一看,发现是夏逾辉,不免有些失望。 夏逾辉在短信里问他今天会不会加班。 林长清看了看手头的工作,回复说应该能按时下班。 夏逾辉的信息马上就回过来了,约林长清下班之后一起吃晚饭。 林长清想了想,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便应了约。 夏逾辉相当体贴地约在一间离报社很近的餐厅相见。林长清先到,等了不多时,夏逾辉便现了身。 林长清见夏逾辉是独自前来,当即开口道:“夏逸群他……” “怎么,他没来,你很失望?”夏逾辉在林长清对面坐下。 林长清慌忙掩饰道:“不不不,我就是想问问,你出来吃了,他的晚饭要怎么解决。” “哈哈哈哈,说白了还不是关心他嘛。你怎么不自己打电话问他?”夏逾辉见林长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便不再拿他寻开心,对他说,“放心吧,我是给他做好了晚饭才出门来找你的,饿不着他。” “哦。”林长清闷闷地答了一声。 尽管约略知道林长清和夏逸群之间还有隔膜,但夏逾辉却不是来从中说项的。他要启程去往国外,明天凌晨的航班,过一阵子才能再到上海来,因此今晚他是特地来与林长清道个别。 夏逾辉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开来,和林长清聊了聊此次的行程安排,又说了许多转型做故事片导演之后经历的趣事。林长清听得津津有味,整个晚餐时间都是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度过的。临分别之前,夏逾辉提起当年他拍摄的《环游地球八十天》的纪录片,问林长清想不想看。 那个时候林长清还是闻秋,若非身患重病,他是完全有机会跟随夏逾辉全程参与拍摄的。况且这是根据他最喜爱的书拍出来的巡礼片,他当然想看得不得了。 “就知道你想看,我手头正好有。把邮箱地址告诉我,我这就给你发过去。”夏逾辉十分自得,“我发给你的版本和电视台播的不一样,是本人亲自制作的,导演剪辑版,给你留作纪念。” “真是太谢谢你了。”林长清极为感激,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和闻秋愈发相像了。 夏逾辉心里一动,叹道:“早知道你就是小秋,夏逸群向家里出柜的时候,我就不会袖手旁观了,真该帮他一把、替他说说好话的。” 林长清本来端起茶杯要喝,听夏逾辉这么一讲,惊得将茶杯失手打翻了。 夏逾辉见林长清手忙脚乱,连忙拿过旁边的纸巾,帮他把桌上的水擦去。 “你、你说什么?他出柜了?向家里?”林长清颠三倒四地问夏逾辉。 “是啊。”夏逾辉看着林长清,“你不知道?” 夏逾辉想起夏逸群曾对他提起过的车祸时的情形,为了保证林长清的安全,他弟弟竟是连命都可以豁出去。出柜这种事,夏逸群自然更是会一力承担来自亲人的压力,绝不让林长清有一点受伤害的可能性。 夏逾辉这样想着,突然就能理解为何此刻林长清会是一脸震惊的表情了。看来夏逸群的确将林长清保护得非常好,而林长清则是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 或许这件事情可以成为缓和他们关系的契机,夏逾辉决定试试,便对林长清道出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讲到夏逸群差点没被爷爷打断腿时,林长清终于回忆起那段时间的事:当时,他不也正好看见夏逸群额头上的淤伤了吗? 原来彼时夏逸群竟撒了谎,那才不是什么不小心磕出来的伤痕,而是被他的祖父生生打成那样的。 林长清的心都揪作一团。 究竟下了多重的手,才会被揍成那样? 他的身上,应该还有许多自己没看到的伤吧? 夏逸群当时来找自己,其实并非是来死缠烂打,他只不过是想听一句安慰的话。 可是自己却没能给他安慰,甚至连一句听起来稍微像样点的话都没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赶他走。 难怪那个时候,夏逸群的背影如此失魂落魄。 和家人闹到有家难回的地步,连自己也不要他,那他该有多难过?又该有多寂寞? 林长清想着想着,眼角发酸,他低下头去,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夏逾辉赶忙安慰林长清道:“长清,别害怕。我的爷爷奶奶还有父母现在是个什么态度,在医院的时候你也看到的。就算他们有气,也早在我弟身上撒完了。总之呢,这事已经过去了,他们是绝不会为难你的,你大可放心。” 夏逾辉很晚才回,打开门,房间里黑黢黢的。他以为夏逸群已经睡了,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正要去摸自己的行李箱,却被沙发上的人影吓了个半死。 打开灯,果然是夏逸群。 “你没毛病吧!干嘛不开灯?”夏逾辉冲弟弟咆哮,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将手叉在腰间,吁了一口气,说道,“还以为你睡了呢。” “你们去哪儿了?”夏逸群问道。 夏逾辉觉得弟弟和林长清真是越来越般配了,连这股子别扭劲都如出一辙。于是他故弄玄虚道:“你怎么不去问长清?” “我问了。”夏逸群说,“他没回我。” “哦,也是。”夏逾辉拍拍脑门,“我跟长清一直都在聊天,聊得可开心了,他都没把手机拿出来过。可能是没看到吧。” 夏逾辉一边这样讲,一边对弟弟察言观色。 夏逸群果然坐不住了,扭过头来问道:“你,你都跟他聊什么了?” “还能聊什么,叙叙旧呗。”夏逾辉抱臂看着夏逸群。 说到叙旧,夏逸群苦恼至极:那个满肚子坏水的骆扬尚且还需要提防,这个哥哥当年可是公开追求过闻秋的,简直防不胜防。 夏逾辉见弟弟默然不语,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将行李又检查了一遍,便准备出发去机场。 夏逸群见哥哥拉着旅行箱的阵仗,已经脑补了一出夏逾辉去林长清的住处过夜的大戏。他立刻跳将起来,拦住夏逾辉:“你不准去!” 夏逾辉看了看夏逸群死死按在旅行箱拉杆上的手,笑道:“老弟,你是要让我误飞机吗?” 一听说还要坐飞机,夏逸群急了:“你要带长清去哪儿?” 面对脑子进水的夏逸群,夏逾辉都快乐疯了,但是他还是摆出一张冷冰冰的脸,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法国。” 夏逸群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夏逾辉有本事约林长清吃饭而自己却最后才得到消息,那么他绝对也能干出带林长清飞赴法国这种暗度陈仓的事。 于是乎夏逸群愤怒地指着哥哥的鼻子:“你……你背着我……长清他什么时候办的签证?他哪有时间办签证啊!你是不是早就……” 夏逾辉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谁说我要带长清去了?我不是前两天就跟你提过吗,我是要去参加电影节!” “真,真的?”夏逸群转怒为喜,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你真不是带长清一起去?” “他要是愿意跟我去,我现在也可以带他走啊。”夏逾辉立刻杀了个回马枪,“买张机票还不容易?” “你……”夏逸群气结。 “行啦。”夏逾辉拍拍夏逸群的肩膀,“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想他了,就别绕弯子,直接告诉他你想他,这样他才能明白啊。” 夏逾辉说完,便向弟弟道了别。 夏逸群站在那里,这一次,他终于听进去了夏逾辉的话。 低头打开手机,夏逸群在屏幕上按出四个字。 “我好想你。” 然后,发送了出去。 第46章 林长清洗完澡,坐在沙发上发起呆。 有某种情绪于五内郁结,继而翻腾奔涌起来,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林长清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夏逸群,无论喜怒哀乐,每一个表情竟都变得清晰而生动起来。 夏逾辉只不过才告诉了他一件事而已,就足以对林长清造成莫大的冲击。夏逸群在他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究竟默默地为他做过多少努力与付出,林长清实在难以想象。 他认为有必要去找夏逸群好好聊聊。 林长清不由地想起,在过去的许许多多个日子里,夏逸群是如何跟在他的身后,只求一个能跟他谈一谈的机会。 给夏逸群一个机会,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林长清想,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只要自己能静下心来,听夏逸群把话说完,他们会不会少走一些弯路,是不是就可以早一点看清彼此的真心呢? 像这样一直烦恼着,实在容易令人感到疲惫。林长清急需转换一下心情,便想到了方才吃饭时夏逾辉当场转发给自己的邮件。 林长清立刻回房,打开了电脑。 他告诉夏逾辉的那个邮箱,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用过了,光是找回密码,就让他忙活了好一阵子。 数年不曾登录的邮箱里,已经被未读邮件塞得满满当当。最新的一封自然是夏逾辉发过来的,但林长清的注意力迅速被下方的未读邮件吸引过去。 第一页上,所有未读邮件的发件人有且仅有一个,夏逸群。 排列得整整齐齐,让人无法不注目。 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直至最后一页,林长清顺次翻过去,瞠目结舌。 除却零星的垃圾邮件之外,整整有287封未读邮件,全部来自夏逸群。 第一封邮件的发件时间,是两年前的元旦。 林长清点开了这封信,他想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究竟是什么原因,支撑着夏逸群在得不到任何回复的情况下,坚持给他写下了数量如此不菲的邮件。 邮件的开头写着“闻秋”,林长清看着这两个字,恍如隔世。 他继续读下去。 “闻秋:最近可好?自从来到美国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犯了大错,伤害了你的感情,现在我正在认真地反省。虽然这样说可能会惹你生气,但是我依然真心恳求你的原谅。当然,无论原谅与否,我都盼望能早日收到你的回信。祝新年快乐。——夏逸群” 就写了这么多,看上去短小精悍。但是相比过去夏逸群发给闻秋的那些寥寥不过数十字的回复邮件,这封信堪称长篇大论了。要是回到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如果能收到这样一封来自夏逸群的邮件,林长清觉得自己绝对会兴奋得几天都睡不着觉。 事实上,夏逸群写就这封邮件的时候,倒是真睡不着觉。林长清并未注意到发送时间是美国当地凌晨3点多。而且林长清也不知道,这封信本来可以更长。夏逸群当时一口气打了数千字,删了又改,改完再删,好像怎么写都不对,怎么看都不顺眼。就这样忙了大半夜,结果发出去的最终版本与初稿相比简直面目全非,从起初写就的洋洋上千言,变成了邮件里的区区百来字。 紧接着,林长清又点开了第二封邮件。 第一封信发出之后,夏逸群惴惴不安等了一周,却没有等来闻秋的回音,因此,才有了这封邮件。 和第一封的内容类似,仍是道歉,但是措辞更显拘束了些。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14节 当然,这第二封信也是石沉大海。这一次,夏逸群等不及了,没过两天,便写了第三封信,除了道歉之外,还写到开学后实验进展不太顺利的事,似乎是希望通过介绍自己的近况,来换取闻秋的只言片语。 林长清又看了三两封这样的“道歉函”,陷入了思考。他想,放在两年前,自己就算登入邮箱,对这些邮件多半也是置之不理的。——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分手,夏逸群道歉与否,于他而言,都已不重要了。 不过林长清也透过这一封封写满对不起的邮件,理解了夏逸群发现他是闻秋之后所采取的种种软磨硬泡的行为:原来夏逸群并非性格突变,而是他本来就是个善于死缠烂打的人,只不过夏逸群以前从来就没有对林长清使过这一招,所以林长清也从来没有机会发现罢了。 如果当时夏逸群就能变着法子将一句抱歉写成将近三百封邮件,那么现在他坚持每天定时发短信还真是不足为奇。 林长清本无心再看下去,顺手向前翻了一页,却发现从某一封邮件开始,往后的每一封邮件都显示有附件。终究难敌好奇心,林长清便点开了众多带附件的邮件之中最早的那一封。 邮件的正文倒是平淡无奇,大意是今天实验室里来了个新人,是来自德国的留学生。 附件是一张图片,备注里写道:“10月3日,从旧金山出发。” 备注和正文无半点关系,林长清点开预览,发现是金门大桥的照片,这才大惑得解。 林长清打开紧接着的那封邮件,这次他连正文都不看了,直接去看附件。果然,又是一张照片,备注里标明是1号公路的北方起点。照片中除了交通指示牌,还有一辆车,以及映在车身上的人影。林长清一眼就认出那是夏逸群的影子,他甚至可以凭这个影子在脑中勾勒出夏逸群当时的模样:站在这段旅行的起点,端着照相机,取景、对焦,感到阳光有些刺眼了,便微微眯起眼睛。 林长清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接连点开后面的邮件,急切地想要看看那些附件。 林长清感到很新奇,夏逸群是个意外地有些细腻的人。他拍下的照片中,既有诸如赫斯特城堡这样的著名景点,也不放过每一个令人动容的细节。或是夜半于海上升起的明月,或是午后在邮局门口享受日光的猫咪,或是渔人码头等待鱼儿上钩的老者,又或是小型音乐节上汗流浃背的鼓手。 “这是在炫耀自己的假期旅行吗?”林长清无比嫉妒地嘀咕了一句。 任何一次旅行都有尽时,夏逸群这次自驾的终点在科罗拉多大峡谷。照片的备注里,却并非干巴巴的“日期+地点”,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话:“大峡谷之壮美,非言语所能尽述,希望有朝一日,能带你来这里看看。” 林长清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夏逸群此时正站在自己面前,而这句话则是由他亲口说出来的,以一种平和而又自然的语气,但是却足以将林长清的心湖搅起一阵波澜。 林长清返回收件箱,心烦意乱地向前翻了两页,随手又挑了一封邮件点开。 林长清无端地感到有些慌张,被这种惴惴不安所支配,他再次避开了正文,仿佛目光会被那些热情的文字灼伤似的。 附件里照例是照片,画面中央摆着个盒子,光线偏暗,隐约能分辨出盒盖上印有“咖啡”的英文字样。 林长清不明所以地看着那张没有备注的照片,最终只得返回邮件正文找寻线索。他果然有所发现,正文里明明白白写着:“frank知道我正在搜集咖啡,托朋友专程从墨西哥带了这种咖啡豆给我。等我回国之后,咱们有必要买个咖啡机来处理这些豆子。据说墨西哥人调制某种咖啡时会加龙舌兰酒,不知是什么味道,到时候我们可以试试看。” 夏逸群是不碰咖啡的。有一次恶作剧,将他平时喝的茶偷偷换成了咖啡,夏逸群没注意,刚喝了一小口便皱了眉头,后来还为此发起脾气,林长清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夏逸群在这封邮件里却说,他正搜集咖啡,还明确地表示要两个人一起尝尝,这对于林长清近乎是天方夜谭了:且不论夏逸群以前是否因着顾之航才偏爱饮茶,但是他喝咖啡时那种厌恶至极的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难道一个人的口味是这么容易就可以变来变去吗? 如果说,附有咖啡盒照片的那封邮件令林长清如坠五里云中,那么他接下来随手选中的这封邮件里的照片,则是最好的注脚。 照片里是凡尔纳海洋三部曲的法文版。林长清从封面就能判断出是很难得的一个版本,不知道要费多大功夫才能将这三本书全弄到手。 然而夏逸群只是在信里这样写道: “于旧书店偶然购得,有些破损,但是我想walker先生一定有办法修补它们。” 一笔带过,云淡风轻。 林长清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终于相信,早在两年前,夏逸群就已经开始追求自己。 咖啡也好,凡尔纳的书也好,全都是林长清的小嗜好。 夏逸群试图用这些东西取悦他。 很久以前,他做梦都想被夏逸群如此相待,他求了那么多年,却始终求而不得。然而夏逸群确实做到了,每一件事都做得那么恰到好处,那么合他的心意,令他顿时乱了方寸,只觉无以为报。 慌乱之余,林长清又往前跳了两页,邮件的发送时间也来到闻秋离世之后。 一改此前每周至少三封邮件的频率,夏逸群的信突然中断了一段时间。 林长清忐忑不安地点开了恢复发信后的第一封邮件。 没有附件,也没有絮絮叨叨讲述近日发生的小事,甚至连邮件开头的称呼都荡然无存。 唯有四个字: “我好想你。” 充斥着痛苦与绝望,浸满了伤感与寂寥。 一笔一划,字字诛心。 林长清的心头骤然抽紧,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继续看下去。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网页。关上网页还嫌不够,索性把电脑彻底关掉,连电源也拔了。 做完这些,方才罢休。 坐回椅子里,林长清下意识地按住胸口。 他看向窗外,只看到暮色四合,万家灯火。 以及玻璃上映出的他那张张皇失措的面孔。 夏逸群从没有亲口说过我爱你,林长清扪心自问,这件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这么多事实,桩桩件件呈现于自己的眼前,每一件事情不都在替夏逸群说我爱你吗? 所以还在犹豫什么? 关键的问题难道不应该是自己爱不爱他吗? 林长清郑重其事地问自己,我爱他吗? 我爱他吗? 是的,我爱他。 上一次我们能够走到一起,不就是因为我爱他吗? 这一次,为什么要胆怯呢? 为什么不能再由我先踏出这一步呢? 林长清又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场车祸,夏逸群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样子犹在眼前。 林长清无法想象,如果夏逸群真的那场劫难中丢了性命,现在的自己又当如何。 只怕是,也活不下去了吧? 林长清一想到他差点永远失去夏逸群,再也无法听到夏逸群的声音,就觉得浑身冰凉彻骨。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泪如泉涌,他只知道自己立刻想要见到夏逸群。 想要确认夏逸群还活着。 想要拥抱他。 想要对他说一声,我爱你。 林长清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将他从恐惧的深渊唤回现实之中。 拿起手机,是夏逸群发来的短消息。 真的很短,只有四个字而已。 “我好想你。” 这世间所有的心有灵犀,不过就是你想我时,我也正好想着你。 第47章 夏逸群躺在床上,刚酝酿出一点睡意,大门突然就被敲得震天响。 夏逸群估摸着大概是夏逾辉落下了什么东西,怕吵到左邻右舍,连忙翻身下床,迷着眼往门口而去。 孰料一开门,一个人就飞扑到他的怀里。 夏逸群顺势一把将那人抱住,就着玄关的灯光,发现来者竟是林长清。他抹了一把脸,顿时清醒了大半,方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林长清的头发还是半湿的,显然刚洗完澡不久,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睡衣,一看就是从住处直接过来的。 深更半夜突然跑来,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打,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长清,怎么了?”夏逸群低声询问,语气略带担心,却又忍不住心猿意马地嗅了嗅林长清的发香。 待林长清仰起脸时,夏逸群见他满面泪痕,着实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啦?” “还不是……因为你……”林长清呜咽着回答他。 夏逸群语无伦次起来:“我没想欺负你啊……我就是问问你去哪儿了……没别的意思……真的……那个……我、我真是挺想你的……” 林长清将眼泪胡乱抹了抹,抽抽搭搭地问:“那些咖啡去哪儿了?” “啊?”夏逸群被林长清给绕晕了。 见夏逸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林长清吸了吸鼻子,解释道:“就是你从美国带回来的咖啡啊,我都看见照片了。你藏哪儿去了,难不成全扔了?” “没有没有!”夏逸群恍然大悟,赶紧拉着林长清的手,把他带到厨房里,打开顶柜,抬手就抽出一个大盒子,放在流理台上,将胶带撕开,拉着林长清去看,“你瞧,我都好好收着呢,就是不知道过期了没有。” 林长清抱起盒子,扭身去了外间。 夏逸群把柜门合上,也跟着往客厅去。 一看见林长清,夏逸群就忍俊不禁:林长清果然把所有的咖啡都倒在了沙发前的毯子上,码放整齐,现正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一包一包地仔细看过去。——与夏逸群当初想象林长清收到这份礼物时的反应分毫不差。 夏逸群也走过去,有样学样地并排蹲在林长清身边,逐一检查包装上的生产日期,还时不时向林长清介绍,一会儿说这一包是产自牙买加,一会儿说那一包是托人从埃塞俄比亚寄过来的,林长清只觉得眼花缭乱。 对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咖啡瞧了一阵子,夏逸群又忍不住去打量林长清,只见林长清环抱着小腿,将半张脸埋在膝头,只露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袋不放,脑门上分明写着:这些全是我的!我的! 夏逸群笑意渐深,试探着去问林长清:“你……看到那些邮件了?我还以为你没看,早就全部删掉了呢……” 林长清偏过头,发现夏逸群居然笑得那么开心,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顺手抄起一包咖啡豆就冲夏逸群的脸丢过去:“你还笑?” 夏逸群反应很敏捷,伸手接住林长清扔来的“暗器”:“有话好好说啊,别打脸嘛。” “有话好好说?你倒好,什么都不说,你这坏蛋,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林长清说着说着,眼眶一红,顿觉自己又要掉泪。 夏逸群抬手揽住林长清的后颈,以指腹小幅地摩挲着,帮他舒缓情绪,又温和地对他说道:“以前,我什么都不说,是因为我太愚蠢。我明明已经喜欢上了你,但是我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不敢承认那种感情就是喜欢。等我想明白的时候,已经铸成大错,悔之晚矣。后来,你再次来到我的身边,我以为这是天意,是老天给予我的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一直想告诉你,我爱你,但是你却不肯听。长清,你知不知道,每次被你拒于千里之外的时候,我有多着急?” 没等夏逸群说完,林长清眼泪刷地一下又落了下来,他哽咽着对夏逸群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听你说的……” 夏逸群摇摇头:“你怎么会对不起我,你没有错。” “不……不是……我有错……”林长清哭得更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看到……你发的……那些邮件,我就……想起……车祸的……时候。你这……混蛋,那个……时候……是不是……又准备……丢下我……不管?我……是不是……差点……就听不到……你亲口……对我说……这些话?你这个……混蛋……混蛋……” 林长清好不容易把话讲完,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林长清说话颠三倒四,又哭得惨兮兮的。即便如此,手里还紧紧捏着两袋咖啡,舍不得松手,那模样真是既可怜又可爱。 “长清,宝贝儿,别哭了。” 夏逸群使出浑身解数,说尽了好话,却无论如何都哄不好。实在没辙,索性前倾身子,跪在林长清跟前。 还没等林长清搞清状况,夏逸群早已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前额。 在林长清光洁的额头上流连辗转了一会儿,夏逸群又去亲那双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吻着,突然尝到了一丝咸涩的味道,是林长清的泪水。 沿着那泪痕,夏逸群的嘴唇继续向下游移,小心翼翼地,充满虔诚地,一点一点吻去林长清脸上所有的泪滴,仿佛想要籍此带走他所有的忧愁与彷徨。 最后,他终于吻上了林长清的双唇。 夏逸群起初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令林长清停止哭泣,然而这个吻却渐渐变了味道。他含住林长清的下唇,先是细致地品尝,然后开始忘情地吮|吸、啮|咬,像野兽一般,等待伴侣给予自己求|欢的机会。 在夏逸群厮磨之下,林长清的双唇不再紧绷,略略放松了些,继而微微张开,看似承受,更像是无言的邀请。 夏逸群迅速感知到有机可乘,舌头立刻撬开牙关,长驱直入,无比贪婪地与林长清的舌头交缠在了一起。 不知吻了多久,夏逸群稍稍离开了一些,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上次不过是稍微偷了个香,林长清就能两个月不理他,这次已经吻到自己的下|半|身都起了反应,还不知林长清要气成什么样呢。 林长清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夏逸群,睫毛上还挂着剔透的泪滴。 夏逸群双手紧紧握住林长清的肩,垂眸去看林长清穿的衣服,强迫自己借此转移注意力。 这一看果然起了点效果,夏逸群“咦”了一声。 林长清喃喃地问他:“怎么了?” 夏逸群说:“难怪我总也找不着这件衣服,原来是寒假的时候被你穿回去了。你居然……拿它当睡衣吗?” 林长清当然不敢将心中那点隐秘的小心思道出。事实上,他之所以迟迟不肯归还夏逸群的衣服,还当成睡衣来穿,是因为他觉得这衣服上充满了夏逸群的气息,每次穿上他,就仿佛被夏逸群拥在怀里,与衣料相触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在被夏逸群抚摸似的。 想到这些,林长清的耳珠红得几乎滴出血来,颇不好意思地向后移了移。 夏逸群的衣服对林长清而言尺码有些偏大。林长清一挪动,夏逸群又不肯撒手,领口在这一拉一拽之间,便向旁滑去。 这一滑不打紧,林长清锁骨的线条,以及肩部大片的白皙,在夏逸群眼前暴露无遗。 夏逸群的喘息声再次变得粗重,与林长清对视数秒,他突然沉声道:“长清,你这个样子……真勾人!” 言罢,整个人便覆了上去,将林长清压倒在地毯上那片雪白的柔软之中,开始向新的领地进攻。 夏逸群的唇轻轻地拂过林长清的耳廓,温热的鼻息喷在林长清的颈间,带起一阵酥麻。感受到身下的人开始发颤,夏逸群轻笑一声,便将舌尖伸往林长清的耳中,灵活地进出,模仿着某种动作,舔|舐发出的黏腻水声在耳边被成倍放大,让林长清听起来倍感羞耻。 如此反反复复,直至林长清的右耳都被濡|湿了,夏逸群这才一举含住林长清的耳垂。 成功地引诱林长清难耐地发出了第一声浅|吟。 在夏逸群充满技巧的逗|弄之下,林长清也情动不已。 他享受着夏逸群的服务,两腿不由地分开了些,大腿内面有意无意地蹭着夏逸群遒劲有力的腰侧。他的双手亦大胆地从夏逸群的衣服下摆探了进去,先是抵在胸肌上,渐渐地开始游走,用指腹去细细品味夏逸群的身体。时隔两年,再度肌肤相亲,那些紧实的肌肉中所蕴藏的力量,令林长清在沉迷之际都不免暗叹:夏逸群似乎又健硕了许多,体格真是越发好了。 林长清的手继续向下抚|弄,却在触及腹部时猛然停顿了下来。 横亘在指下的,不仅仅是夏逸群身上的伤口,更是林长清心上的疤痕。 手术的刀痕令林长清刹那间恢复了一丝理智,他轻唤起来:“夏逸群……夏逸群……” “嗯?”夏逸群含混地答应了一声,只顾埋头在林长清的锁骨上不停地亲|吻、啃|噬,留下属于自己的暧|昧痕迹。 “唔……逸群哥……等一下……别……嗯……”林长清抱住了夏逸群的脑袋,试图阻止他已经有些失控的动作。 夏逸群双手撑在林长清身体的两侧,重重地喘着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爱的人儿:“怎么了?你不喜欢吗?长清,你喜欢的……” 说着,又去舔|吻林长清的脖颈。 “逸群哥……你身上的伤……没好……我们不能……不能这样……”林长清这么说着,却忍不住偏过头,将颈侧全然暴露在夏逸群的唇齿之下,仿佛将自己献祭给吸血鬼一般。 夏逸群听林长清这么说,再次停止了动作。 “都听你的,我不做到最后。可是……”夏逸群的笑容带上了三分邪气,他故意将已是轮廓分明的部位与林长清的下|身贴得更近些,暧昧地挺|腰磨蹭了两下,“这个,总要解决一下吧?” 林长清脸一红,轻声说道:“我……我来帮你……” 林长清羞涩至极,但他还是言出必行,乖乖地用左手钩开夏逸群的裤腰,右手有些迟疑地探了进去。 林长清的手指刚一触及夏逸群的分|身,夏逸群立刻打了个激灵。 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刺激让他差点就这么交代了。 林长清垂着眸,堪堪握住那处,小心地动作起来。起初还有些生涩,但是抬眼观察着夏逸群面部微小的表情变化,林长清渐渐摸索出了让他舒服的力道和方式,手中的速度便加快了些。 无奈林长清终究是个生手,夏逸群到底觉得不足,直起身,双膝跪于林长清的腿间,先将自己的裤子扯下一些,又将林长清的上衣掀至胸口,裤子亦褪下小半。 林长清的□□暴露在了空气之中,粉中透红,微微上昂的顶端早已渗出一滴透明的液体,宛如挂着晨露的新荷,正含苞欲放。 “看,你这里也很精神呢。”夏逸群这样说着,再次俯下身,将自己的粗|大靠上了林长清的秀致,缓缓地,蹭了几个来回,又用自己的手包裹着林长清的手,将两人的性|器握在一处,朝林长清笑了笑,“宝贝儿,很想要吧?不如,我来教教你?” 语毕,有些粗鲁地撸|动起来。 林长清躺倒在地毯上,下巴微微抬起,看着凌驾于自己上方的夏逸群。在夏逸群的引导下,他感受到了发自下|体的无限快意,逐渐跟上了夏逸群的频率,开始小幅地摆动自己的腰|肢。 夏逸群非常满意林长清的反应,也迎合起他的动作,有意无意地以囊|袋去厮磨会|阴,作为奖励。 林长清的身体果然因此更加激动起来,他面色潮红,大腿根|部开始打颤。 这是高|潮来临的前兆。 “长清……我们一起……射|出来吧……”夏逸群的手上施了更大的力,速度也不断加快。 神思恍惚之间,林长清好像听见夏逸群在呼唤他,但是又听不真切,仿佛海妖的歌声,隔着迷雾传来,茫远,却勾魂摄魄。 “逸群哥……快……快一点……”林长清含混地喊着,身体猛然抽搐起来,“啊……” “嗯……”夏逸群几乎是同时感到下|腹一阵抽紧。 他们一起攀上了快|感的巅峰。 夏逸群在林长清身侧半卧着,伸手去茶几上抽了些纸巾,一面帮林长清拭去腹部和胸口的狼藉,一面在林长清的耳边说着绵绵情话。 高|潮的余韵未消,林长清失神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劲来,转过头,对上夏逸群的眼睛。 “太好了,你总算不哭了。”夏逸群躺下,拥林长清入怀。 “你、你乘人之危!”林长清给了夏逸群一拳。 夏逸群见林长清的脸上还挂着两滴金豆,抬手帮他抹掉:“唉,我最怕你流眼泪。车祸那天,你也是这么哭,你一哭,我都不敢去死了。” “你还提?我都快吓死了。”林长清伸手掩住夏逸群的嘴。 夏逸群握着林长清的腕,将他的手移开:“我偏要提。我才不舍得死呢,我要是离开了你,肯定又要便宜我哥。” “你这都是什么歪理?”林长清瞪他。 夏逸群放开林长清的手,伸出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尖:“还没找你算账呢,以后不许再背着我去见我哥了啊。” “你还好意思说呢!要不是你哥告诉我,我到现在都还被你蒙在鼓里。”林长清气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跟你家里人说了咱们的事?” “嗯。”夏逸群答得十分轻松愉悦,连尾音都稍稍上扬。 “你这个人真是……”林长清的脸颊又有些泛红,“难怪在医院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家里人对我的态度怪怪的。” “嗯,他们都知道我喜欢你。”夏逸群直言不讳,忍不住又将林长清搂进怀里。 “怪不得你当着他们的面就敢戏弄我,亏我那时还胆战心惊地处处跟你保持距离。”林长清拿脑门在夏逸群的胸口上磕了一记作为报复,又给夏逸群定了罪,“你这个骗子!” 夏逸群在林长清的头顶发出一连串笑声。 夏逸群的笑声听上去迷人极了,林长清却笑不出来,反而忧心忡忡地问:“听说你被你爷爷揍了?都打在哪儿啦?” 夏逸群还未及回答,林长清已经解开了他胸口的纽扣:“让我看看。” “都过去三个多月了,早好了。”夏逸群说,“快别扯我的衣服了,再扯我可就真要忍不住把你……” 林长清一哆嗦,抬眼见夏逸群目光微沉,便知他并非开玩笑,这才老老实实地住了手。 夏逸群带林长清去浴室冲洗了一遍,林长清将衣服穿回身上时,膝盖都有些发软。 这天晚上,林长清自然而然地留下过夜。 在床上躺好,夏逸群关上床头灯,回身又将手轻轻揽在林长清的腰上。林长清也很是配合,向夏逸群那边靠了靠,热烘烘的脑袋拱着夏逸群的下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聊着聊着,林长清的眼皮开始打架。但是他还是强打精神,喃喃地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啊?你怎么就喜欢上我了呢……” 夏逸群刚想回应,却听得怀里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再不言语。 “算了,等明天再告诉你吧。”夏逸群微笑着在林长清的头上吻了吻,“晚安,小傻瓜。” 第48章 “长清,长清?起床了。” 林长清感到身子被轻轻地晃了两下,不禁微微皱起眉头。昨晚哭了一场,他的眼睛正肿着,实在睁不开,干脆放弃挣扎,继续闭着。 “长清,听话,快起来。” 林长清听着耳畔那喁喁细语,随即感觉自己的上身被半搂半抱地带离了柔软的床。他抗拒地哼哼了两声,最后还是被拽了起来。 夏逸群将林长清带到洗手台前,面朝林长清站着,拍拍他的脸。林长清依然故我,半梦半醒地将脑袋抵在夏逸群的肩膀上,才能勉强借力站直。 夏逸群侧过头,伸长胳膊去柜子里摸出一只新牙刷,把包装撕掉,挤上牙膏,将刷柄往林长清的手里塞。林长清却拿不稳,只肯虚握着。 发现林长清竟还在闭眼打盹,夏逸群宠溺地笑起来。别无他法,干脆自己一手拿着牙刷,另一只手抬起林长清秀气的下颌,帮他刷牙。好不容易伺候他把牙刷完,又用毛巾替他洗脸。 洗完脸之后,林长清略微清醒了些,但是眼睛还是肿得像两只桃子,只能眯着。夏逸群见状,将他拉到一旁站好,又将毛巾冲洗了一遍,拧干之后叠得方方正正的,再将林长清扶到沙发上仰靠着,把叠好的毛巾往他的双目上一敷,这才自去洗漱。 夏逸群洗漱完毕,回房间鼓捣了一会儿,换了身衣服,还提了个旅行包出来。回到客厅,林长清还一动不动地歪在沙发上,半张脸被毛巾覆着,连姿势都不曾变过。夏逸群走过去,拿开毛巾,发现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林长清似又是睡过去了。拉他起来时,他居然又能闭着眼睛跟人走,就跟梦游似的,也不知是练了多少年才练成此等神功。 “咱们出门吧。”夏逸群轻声对林长清说。 “哦……”林长清昏头昏脑地答道。 天色微明,暑气还未蒸腾上来。街道上空无一人,夏逸群牵着林长清的手,慢吞吞地向前走。 如果这时有路人经过,势必会对这两个青年多瞧上两眼:走得稍快些的那个男人穿一件质地不错的白色衬衫,袖子卷起一半,露出小臂上有力的线条,下着一条米色的裤子,兼之相貌英俊,身材挺拔,整个人被衬得愈发干净利落;走得稍慢的那个男孩则是清俊的学生模样,与同行的男子相比,穿得相当随意,脑后有一小撮头发微微翘着,平添了几分俏皮,他正被人稳稳地牵着走,便心安理得地犯着他的小迷糊。 不多时,两人抵达林长清的住处。夏逸群找出林长清昨晚带在身上的钥匙开了门,见林长清还在发晕,便还是将人安顿到沙发上。他忙里忙外,先帮林长清换了一套行头,又简单地找出些换洗衣物和私人用品,往包里一塞,收拾停当,这才领着林长清再次出了门。 当林长清在一阵颠簸中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正置身于出租车上。 在旁的夏逸群见林长清坐直了,便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左肩。 “我们……”林长清看了看车窗外,发现并不认识这条路,不解地望向夏逸群,“我们这是要去哪?” 夏逸群神态自若:“去了你不就知道了?” 车子停在火车站,夏逸群带着林长清直接进站上了车。林长清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证是怎么跑到夏逸群手上的,他甚至都不记得夏逸群是什么时候买的票,只能没头没脑地跟着。他一路上不停地问这问那,夏逸群却仍是个闷嘴的葫芦,什么都不肯透露。 最后,林长清终于不耐烦了,道:“你要是再不告诉我,我、我就不理你了!” 夏逸群丝毫不受胁迫,笑得神秘兮兮。 林长清冷落夏逸群才不到半分钟,突然叫起来:“我今天还要去报社!” “放心,我已经替你向骆扬请过假了。”夏逸群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林长清彻底赌起气来,扭向一旁,当真不再跟夏逸群多讲一句话。 数小时后,夏逸群带着林长清在江南站下了车。 林长清觉得自己没准已经被这家伙拐卖了,一脸狐疑:“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夏逸群的笑容比今天的阳光还耀眼:“你昨天不是问过我一个问题吗?我带你来这儿,就是为了给你答案的。” “我问你什么了?”林长清显然已经不记得睡前说过的话了,但是见夏逸群往前走,还是赶紧跟上。 夏逸群叫了辆出租车,上车后对司机说了个地址,又描述了几处相邻的建筑物作为参考,司机师傅一听便知是何处,发动了车子,还热情地跟夏逸群攀谈起来。 林长清听着夏逸群和司机的聊天,疑心病更重了。他十分确定,夏逸群在江南市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戚或者熟人,但是看他对要去的地方了如指掌的程度,显然已去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当林长清还是闻秋的时候,在此地出生,并度过了十余载的时光,江南市算是他的故乡。但后来他转去省城念书,闻丽萍再婚后亦随丈夫去了上海,因而高中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过。江南市的发展日新月异,好多地方都已不复当年之景,街道的名称都改得走了样,而林长清对这个城市的记忆还停留在九年前,因此对夏逸群所说的地点印象全无,竟是比夏逸群这个外地人还更像外地人一些。 尽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江南市毕竟不大。正当林长清想细问夏逸群他们究竟要去往何方,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夏逸群付过车钱,叫林长清下车。 林长清刚在地面上站稳,便觉眼前一亮:“这地方居然还在?” 也许有很多记忆早已被时间风化,但是林长清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这个小广场。因为此处,正是闻秋初中毕业那年与夏逸群初次相遇的地方。 夏逸群早就走到了广场边,将手里的包放在长椅上,转过身,大声向林长清喊道:“你不是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夏逸群转身的时候,发梢上泛着一片茶色的光,他看向林长清的眼睛,墨如点漆、英气十足,跟当年那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毫无二致。 当然,也还是有些区别的。如今夏逸群的个头高了不少,身材也愈发健硕挺拔。脱去了少年人的稚气,渐渐带上了成年男子的沉稳与从容。 此情此景,令林长清的心砰砰直跳,他仍旧呆呆地站在下车的地方,看着夏逸群,看着这个能牵动他的每一分情绪、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的男人。 见林长清吃惊地站在原地,夏逸群继续对他说道:“长清,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你,我就对你动了心。但是命运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让我将那个萍水相逢的你错认成了别人。我应该早点发现这件事的,这样就不会让你受到这么多伤害,我们也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寥寥数言,已经足够解开林长清心中积郁已久的心结。 林长清凝视着夏逸群,缓缓地,缓缓地,向他迈开一步,又一步。 林长清只觉脚步发沉,似乎他要穿越的并不是这片广场,而是他与夏逸群之间错过的那些时光。 “这里是我们的原点,让我从这里开始,重新追求你一次,可以吗?长清,我爱你。相信我,这次我再也不会认错人,再也不会辜负你,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夏逸群这样说完,微笑着,向林长清伸出双臂,敞开怀抱。 没等夏逸群说完,林长清早已等不及想要回应他了。 林长清的步履终于轻盈起来。 越走越快。 越走越急切。 最后,几乎是飞奔着扑向夏逸群的。 他对夏逸群说,我愿意,我愿意。 说了一遍又一遍。 直至林长清冲进他怀中的前一秒,夏逸群都不敢确定,林长清是否真的会原谅他。 而现在,他听见林长清的答案,终于能够百分之百地确信,林长清回来了,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夏逸群将林长清紧紧地拥在怀里,心脏扑通扑通地搏动着,简直快要跃出胸膛来。 只因他知道,他所拥抱的,是他的全世界。 失而复得的全世界。 林长清以为,夏逸群今天带他回江南市故地重游已经够得上是疯狂之举了,谁知全天的高|潮却在晚上才真正来临。 当夏逸群带林长清抵达江北,并站在祖父母的家门口时,林长清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尽管此前早已见过夏逸群的爷爷奶奶,但是登门拜访毕竟不同,其意义之重大,不言自明。 林长清站在夏逸群的身侧,看他郑重其事地去按门铃,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夏逸群按完门铃,转眼便看到林长清正一脸紧张地往自己身后挪动,便握住他的手,出言安慰道:“没关系,有我呢。” 林长清回握了夏逸群一下,情绪稍有平定,但是手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冒汗。 “长清,别紧张,你这么好,爷爷奶奶会喜欢你的。”夏逸群这样说,手则握得更紧了些。 夏逸群话音刚落,门开了。 是夏奶奶来开的门,看她的眼色,显然早知道夏逸群会来,但是她仍然满含惊喜与热情地说道:“哟!小群和长清回来啦?快进来。” 夏逸群答应了一声,林长清也赶紧跟着打招呼:“夏奶奶好。” 行至客厅,夏爷爷已经摆起了象棋。 林长清诚惶诚恐地向这位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者问了声好,夏爷爷点了个头便不再看他,只对夏逸群说:“过来,小子,陪我杀一盘。” 夏逸群把手里的行李往门口一放,走过去与爷爷对坐,一边挽袖子一边请爷爷先行。 夏奶奶则拉过林长清的手,带他去了厨房。 林长清觉得夏爷爷对自己相当冷淡,和在医院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有些不自在,忙不迭跟着夏奶奶去厨房避难。他以为夏奶奶是想叫他帮忙准备晚餐,一进厨房便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自觉地拿起了案板上那段才切了小半的莲藕。 夏奶奶慈祥地笑道:“长清,快放着,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就行。” “夏奶奶,就让我给您打下手吧。我可以一边做事一边陪您聊天的。”林长清说着,抄刀便将剩下的藕也依样切成片。 林长清刀工很是麻利,砧板发出有规律的嗒嗒声。夏奶奶心下夸了他两句,转身拿过一把青菜择了起来,怕拘着他,便随意地问些林长清家里的情况。 林长清有问必答,边说边找了个盘子,把藕片装好,又去帮着洗菜。 上回在医院里没能与林长清说上两句话,夏奶奶是有些遗憾的。现在夏逸群主动把人带了来,她当然就想借此机会多了解了解这个孩子。进门不多时,夏奶奶便看出,林长清与家中的两个孙子性格截然不同,话不多,但模样极乖,性子又温顺。夏奶奶素来疼爱小辈,见林长清是个讨喜的样子,早就对他生出不少好感。 夏奶奶又想起从媳妇叶景凝那里听来的事:前阵子多亏有林长清衣不解带地照顾,夏逸群的身体才能迅速复原,此举亦为夏逾辉分担了不少压力,是而夏逾辉的工作也没有被耽搁。 这样想着,夏奶奶不免又多瞧了林长清两眼,觉得这孩子与上次见面时相比似乎的确是清减了不少,不禁开口问他:“孩子,告诉奶奶,你爱吃什么?奶奶做给你吃。” 林长清哪里禁得起夏奶奶这么问,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夏奶奶,您不用这么客气,我、我吃什么都行,这些,就很好。” “就是因为不跟你客气才这么问你的。”夏奶奶拉过林长清的手,“别这么拘束,还夏奶奶夏奶奶的。你也跟小群一样,叫我奶奶吧。” 林长清这才觉得那天夏逾辉提供给他的“情报”所言不虚,夏奶奶果真是极易相处的人。既然她这么开了口,林长清便从善如流地叫了声“奶奶”。 夏奶奶感觉像是白捡了个孙子似的,高兴得很,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跟林长清聊起来。先是说些家长里短的事,聊着聊着,居然把夏逸群他们两兄弟小时候的糗事都抖落出来,林长清被逗乐了,忍不住跟着夏奶奶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厨房里不断传出笑声,热闹极了。夏逸群侧耳听了一会儿,总算放下心来:听那边的动静,至少林长清跟奶奶相处得不错。 等夏逸群回过神,已经被爷爷将军了。 “凡事贵在一心一意。”爷爷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下棋如此,做人也是如此。” 夏逸群举棋落定,轻松脱困,毕恭毕敬地答道:“知道了,爷爷教训的是。” “上次回家来,就是为这孩子挨的打吧?”夏爷爷吃掉一子。 “是。”夏逸群说着,顺手也回敬了爷爷一招。 夏爷爷叹了口气:“听小陆大夫说,要是没有这孩子,你上次只怕是凶多吉少。后来你住院,他又对你颇多照顾,我和你奶奶都听你妈妈讲啦。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的事,我是不理解,也算不上同意,但是……就这样吧。” 夏逸群本来是做好了再挨一顿揍的准备,甚至想好了求爷爷至少别当着林长清的面动手,生怕吓坏了林长清,孰料他老人家竟说出这样一番话。 夏逸群喜出望外:“爷爷,您这样说,我就当您是答应了。” “你别得瑟,先答应我一件事。”夏爷爷板起脸。 夏逸群连棋局都不管了,赶忙说:“别说一件,一百件都行!” “油嘴滑舌!”夏爷爷白了孙子一眼,“其实也没别的,就是给你敲个警钟。你别以为我和你奶奶松了口,就可以去外面瞎显摆。行事还是低调点,不要落人口实,不然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你们两个。” 夏逸群点点头。 夏爷爷又想起一桩事,问道:“长清他家里人……也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爷爷言语之间直呼林长清的名字,令夏逸群心头一热。对于爷爷的疑问,他答道:“长清的姑父是我的博导,他和他夫人都知道我喜欢长清。长清的父母很早以前就离异了,他母亲在国外定居,偶尔才会回国,父亲是个驻外记者,工作性质特殊,也是极少回来。长清是跟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的,听说二老已经过世,我又还没有机会见到他的父母,所以……” “那就是还不知道他们的态度喽?”夏爷爷直言不讳,“要是这孩子的父母反对,你要怎么办?” “我尊重长清的意见。如果他放弃,我无话可说。如果他愿意跟我在一起,那么我也会同他一起去争取。”夏逸群已经将此事想得周全。 夏爷爷点点头:“你要争取可以,记住一点,只准智取,不许胡来。要是让人家家里闹得不愉快,你们就算在一起,以后心里肯定也有疙瘩。” “嗯,我明白。”夏逸群说,“我一定不让长清和他的家里人为难。” “那个……我和你奶奶年纪也大啦,以后你要是有空,就多带长清回家来。当然,主要是陪陪你奶奶,她每次听说你们回来啊,都高兴得不得了。”夏爷爷想起林长清的成长经历,对夏逸群这样说,但是马上又觉得自己态度太过软化,跟方才不赞成也不反对的说法前后矛盾,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立刻将话题转回棋局上,再吃了夏逸群一颗子,喊道,“将军!” 林长清此时正好端着两个盘子出来。 夏逸群这局尚还有解,但是他看也不看棋盘,笑道:“爷爷,我投降啦。” 说完立马丢下象棋,跑去接林长清手里的盘子,生怕他烫着。 看见夏逸群眉飞色舞的表情,林长清避开夏爷爷的视线,小声问他:“什么事啊?开心成这样。” “是特别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儿!”夏逸群轻轻捏了一下林长清的鼻尖,不无得意地说。 第49章 晚饭过后,夏奶奶将洗碗的大任交给了夏逸群,却将跟在夏逸群后面打算去帮忙的林长清给拦了下来。 夏奶奶说:“让小群洗碗,你去歇着。” 言罢,不等林长清答话,扭头进书房抱出三大本绒面相册,看夏逸群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对林长清故作神秘地笑道:“想不想看他小时候的照片?” 夏逸群从厨房里出来时,只见奶奶和林长清一老一少坐在沙发上,正看着一本相册吃吃发笑。两人的头凑在一处,看起来十分亲昵,情同祖孙。 林长清听到脚步声,抬头去看夏逸群,笑眯眯地向他解释:“奶奶给我看你的照片呢。” 就这么说了一句,立刻又去和奶奶说笑,再不理夏逸群。 夏逸群无法,只得跟着爷爷一起看新闻。可是奶奶和林长清的嬉笑声不断地传过来,搅得夏逸群的一颗心全然不在电视上,恨不得过去加入他们的讨论才好。 看完照片,夏奶奶又拉着林长清拉起家常。夏逸群怕林长清嫌烦,本想等奶奶聊一会儿就过去帮他解围。谁知夏逸群看了林长清好几次,发现他始终都在全神贯注地陪奶奶讲话,完全没注意到正在奶奶背后使眼色的自己。 眼看着聊了一个多小时,一点停下来的征兆都没有,夏逸群先忍不住了,对林长清说:“时候不早了,爷爷奶奶他们要休息。”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15节 林长清看了看钟,果然很晚了。 夏奶奶对正在上楼梯的夏逸群喊:“我已经把房间给你们收拾好啦,让长清去小辉的房间睡。” 夏逸群依言将林长清带回房间,把行李放下,交代了两句便转身离开。 林长清听见隔壁的门开了又关上,知道夏逸群是回他自己房间去了,便去床沿歇了歇,四下打量了一回,这才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头发上的水珠还未及擦干,林长清就被来自室外的脚步声吓了一跳。 阳台上显然有人。 莫非进贼了? 林长清大着胆子,正欲上前探看,那人已经开门进了房间。 林长清险些喊出声来,定睛一看,却发现是夏逸群。 问过之后才知,夏逸群和夏逾辉的房间共用一个阳台,彼此是连通的。 林长清方才受了大惊吓,心中余波未平便开始生气:“放着好端端的房门不走,干嘛要从阳台过来?我差点就打110了!” 我这不是怕被爷爷奶奶听见动静吗?花前月下私会中,挺有情趣的。”夏逸群笑着走上前,顺手拿过林长清搭在脖子上的浴巾,替他擦头发。 “你怎么越来越没脸没皮了!”林长清被浴巾捂着脑袋,还不忘抗议,“今天被你吓了一整天,魂都要吓没了!你还准备了多少这样的节目,速速从实招来,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夏逸群用浴巾遮着林长清的眼睛,靠近他的耳边,故意放慢语速调笑道:“你倒是说说看,想怎样‘收拾’我?” 说着便顺势按住林长清的后脑,含住他的唇尖。 林长清大惊失色,扯开眼前的浴巾,又出手挡住夏逸群不安分的嘴:“你疯啦!真让爷爷奶奶听见了,我明天怎么见人啊!” 夏逸群昨夜尝到了甜头,今天的氛围又这么好,本想着溜过来讨点便宜的。但是被林长清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在理,想想两人来日方长,没必要急于一时,只能按捺住心头的邪火,帮林长清把头发吹干,又带他去床上躺下,自己在旁靠着,以手支头,盯着林长清看个没完。 林长清被夏逸群深不可测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将盖在身上的薄毯卷紧了些。 “放心,我就是想跟你多呆一会儿。等你睡着了,我自会回房去。”夏逸群轻轻捏了捏林长清的脸,“奶奶对你挺好的吧?” “嗯。”林长清点点头。“我很喜欢她。” 夏逸群问道:“你刚才跟奶奶在那儿笑什么呢?是不是在讲我的坏话?” “你怎么知道?我向奶奶告状来着,说你成天欺负我。”林长清向夏逸群眨眨眼,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炫耀起来,“奶奶还给我看了你穿开裆裤时的照片。你那个时候好小,真可爱。” “嗯?”夏逸群作势轻轻拍了一下林长清后脑勺,下半身故意向着林长清身边靠近了些,“你说谁好小?” 林长清的腿侧立刻就觉出夏逸群那处已经半硬,于是咯咯地笑着往反方向躲。夏逸群眼见他马上就要掉下床去,一把就将人捞回来搂在怀里逞凶:“再笑!当心我对你不客气啊,看你到时候还笑不笑得出来!” 林长清又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渐渐止住了,问夏逸群:“开饭之前你说有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是什么事啊?” “爷爷算是答应咱俩在一起了,还叫我经常带你回来玩呢。”夏逸群解释道。 林长清闻言,把头埋到夏逸群胸口,半天不说话。 夏逸群轻轻拍着林长清的后背,问:“长清,怎么了?” “我还以为爷爷不喜欢我呢。”林长清低低地说道。 夏逸群吻了吻林长清的发际,笑起来:“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每一个和你相处过的人,都会真心喜欢你的。” 林长清一本正经地说:“真的,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是又惹爷爷不高兴,就让他揍我出气。” “小笨蛋,我怎么舍得让你挨揍啊?”夏逸群用鼻尖蹭着林长清的额顶,“我皮这么厚,挨打绝对是我的强项啊。” 林长清抬起眼,认认真真地说道:“你知道吗,我都有点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夏逸群的胳膊收紧了些,同样认真地看着林长清:“你不相信没关系,我会让你相信的。这一次是我追求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我就好,知道吗?” 在爷爷奶奶的盛情挽留之下,夏逸群和林长清在江北市住了小半个月。 头几日,带着林长清在这座自己长大的城市四处逛逛,又眼见着林长清和爷爷奶奶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夏逸群是过得相当满意的。 然而,成日里被奶奶用不知道从哪搜罗来的食疗方子养着,夏逸群就开始有点浑身不对劲了,总觉得体内有股火气四处流窜,难免想对林长清动手动脚。然而和祖父母同在一个屋檐下,夏逸群稍有行为不端,就会被林长清加以阻止。因此,虽说已同林长清和好如初,夏逸群仍旧过着看得见吃不着的日子。 于是乎,夏逸群开始频频暗示林长清要不要回上海。谁知林长清这几天正享受亲情的温暖呢,完全无法领会夏逸群的意思。 既不敢对林长清轻举妄动,又成天被逼吃下各种大补的东西,夏逸群每天都过得火烧火燎的,简直快要憋坏了。 又过两日,夏逸群观察到,林长清终于也开始显出些许焦虑感来。他暗自得意,寻思着林长清肯定也像自己一样憋得难受,然而现实无情地给夏逸群泼了一大盆冷水。 这天上午,林长清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手机屏幕,一脸惶恐地对夏逸群说:“骆哥又打电话来了,你说,我是不是要被炒鱿鱼了?” 林长清只是无心之言,夏逸群却嗅出了情敌的味道:什么叫“又”打电话来了?难道回江北的这些日子里,林长清经常背着自己和骆扬通电话吗?林长清这两天突然开始坐立不安,也是因为骆扬吗? 夏逸群顿时醋劲大发,二话不说就拿过电话按了接听键。 只听得骆扬在电话那头语气熟稔而亲昵地说:“长清,昨天又去哪儿玩啦?给你发短信也不回。” 夏逸群一脸郁卒地对电话里讲:“骆主编,报社的工作很闲吗?您能别成天骚扰我爱人吗?” 夏逸群用“爱人”来称呼林长清,语气之中的挑衅感已经不言而喻了。谁知骆扬在那边却毫不示弱:“夏老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长清现在归我管,我总有权知道我的员工为什么请假吧?你快把电话还给他,我找有要紧事。” 林长清这才拿回了电话。 夏逸群坐在林长清身边,用指尖玩弄着他的一小撮头发,等他把电话讲完,问道:“骆扬找你有事?” “说是有个系列报道,叫我回去之后参与讨论。”林长清回答。 夏逸群顺势说:“反正也快要开学了,那咱们尽快回去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林长清对夏逸群的心思全然无知,乖乖地答应了一声便了事。 明明是夏逸群提出要尽快返沪,可是他似乎又不是那么急于回去了,反而是在江北又磨蹭了两天,才带着林长清坐上返程的飞机。 一下飞机,夏逸群便带着林长清直奔住处。到达目的地之后,夏逸群下车,去后备箱里把自己的行李连同奶奶特地塞给他们的一大堆东西拿上,合上后盖,正要往小区里走,却发现林长清还坐在车里。 林长清把车门关好,又将车窗摇下来,只说自己第二天要回报社上班,今晚需要整理些资料,便向夏逸群道了别,直接叫司机开了车。 难怪林长清刚才一定要把他自己的行李放在后座上呢。夏逸群恍然大悟,还来不及出言挽留,但见出租车载着林长清绝尘而去。 最后,他只好独自提着大包小包上了楼。 林长清回到自己的住地,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后回浴室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总算舒服多了。 林长清并没说假话,他的确是有意要查些资料的。但是看看窗外的天色已是时至傍晚,林长清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要紧。 冰箱里还存着些速冻食品,林长清正在纠结该吃哪一样时,门突然响了。 林长清正纳闷怎么刚回上海就有人上门,开门一看,原来是夏逸群。 “离咱俩说再见应该才隔了不到两小时吧?”林长清问。 夏逸群举着手里印有超市商标的塑料袋:“我饿了,我要吃晚饭。” “你可以自己做啊。”林长清说。 “不要,我是病人,我要你做给我吃。”夏逸群大言不惭。 面对厚颜无耻的夏逸群,林长清深深地预感到自己今晚的计划要泡汤,他对夏逸群说:“别胡说八道了,在江北的时候你不是还帮奶奶做过饭吗?我看你连颠勺都没问题,要骗我给你当厨子还是换个理由吧。想不出理由就快回去。等一会儿我真的有正事要忙。” 自从和林长清重归于好之后,夏逸群变得喜欢撒娇起来,而且大有炉火纯青之势。见林长清要撵他走,他当然不肯,反而摆出一脸受伤的表情,特别无辜地问林长清:“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林长清真怕夏逸群站在门口没完没了,引邻居围观,赶紧把他拉进屋里,又对他说:“我喜欢你,可是现在咱们并不是在讨论这个问题啊……” 夏逸群却只挑自己爱听的话当作重点,把手里的东西往柜子上一放,捉着林长清的胳膊不放,问他:“你喜欢我到什么地步了?” 林长清听夏逸群这样讲,心头一颤,不禁回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就是你毕业之前。” “嗯?”林长清突然提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夏逸群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那时候你喝醉了,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林长清怀念起旧事,眼睛半垂,睫毛微颤,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在撩拨着夏逸群的心弦。 夏逸群故意说:“我不记得了,那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林长清却拒绝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拿之前夏逸群亲口说过的话来堵他:“你不是说咱们要重新开始吗?既然你已经准确地重演了广场偶遇,那刚才这个问题答案,要等到明年年初我才能告诉你。请按照剧本来!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了。” “哈哈,只怕你才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夏逸群这样说着,向林长清不断地靠近。 林长清被夏逸群逼得节节后退,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整个人已经退到墙边,再无可退了。 夏逸群眸色微沉,对林长清说道:“我的确说过要重新来过,可是咱们不是也说好了吗,这一次换我来追你,从一开始的剧情就不一样了,怎么能还按照老剧本来呢?长清,你等得了,我却等不及了。既然你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那我现在就让你想起来。” 夏逸群果然学着当时林长清的样子,扯住他的衣领,低下头,有些发狠地吻了上去。 林长清的脑子嗡地一下就懵掉了,简直有点悔不当初:自己当年怎么就这么胆大妄为呢?夏逸群不过就是问自己有多喜欢他,当时干嘛要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回答他呢? 然而夏逸群根本不给林长清过多思考的机会,他将林长清重重地抵在墙上,不断加深这个吻,双手则在林长清胸前最敏|感的两点按压揉搓,又上前小半步,将他两腿强行分开一些,有意无意地去蹭他胯|下的那块软肉。 林长清被夏逸群一系列的动作搞得无所适从,终于在听见塑料袋窸窣作响的时候,才回了点神。 将夏逸群推开半寸,林长清发现这人居然一面在自己身上四处点火,一面还颇有余裕地伸手去翻塑料袋。还没等林长清质问夏逸群究竟想干嘛,只见夏逸群竟从袋子里摸出安|全|套和润|滑|剂来。 林长清语不成调:“你……嗯……你不是说……来吃……晚饭……吗……” 夏逸群一边撕润滑剂的包装一边笑道:“对啊,我这么有备而来,不就是来‘吃’我的晚饭嘛!” 说完,便在林长清的耳廓上舔咬起来。 林长清顿时感到来自敏感带的刺激,不由自主地哼出声:“啊……啊……你……你真……嗯……真不要脸……” 夏逸群早已兴奋起来:“长清,宝贝儿,你不是说,想按剧本来么?那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两个第一次……就是在这屋子里?嗯?” 夏逸群这么一提,林长清也想起来了。现在想来,当他们第一次发生亲密关系时,闻秋倒是心甘情愿的,然而夏逸群则是与顾之航发展不顺利,想随便找个人纾解欲|望罢了。因此,当时的夏逸群非但不顾念闻秋是初行此事,反而只顾自己发泄,整个晚上都做得十分粗暴。 总之,他们的第一次,绝对称不上是什么美妙的回忆。 林长清想着想着,突然就产生了几分抗拒之心,连带着身体都冷下来了。 夏逸群的手不知何时已经顺着林长清的腰窝滑进内裤里,修长有力的手指探入了他的臀|缝。他早就看透林长清心内所想,一边温柔缱绻地去揉弄那隐秘的入口,一边凑到林长清的耳畔,用极其舒缓而又动人的声线说:“长清,别害怕。相信我,这次我绝不会弄疼你,保证让你舒服。你别多想,全部都交给我,好吗?” 都说色令智昏,夏逸群的棱角分明、俊美异常的脸凑得极近,让林长清顿时没了主意,仿佛受到蛊惑一般,不知为何就点了头。 答应将自己,全部交给他。 第50章 林长清的默许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锁,将夏逸群灵魂深处的困兽彻底释放了出来。他就势将林长清的裤子剥了,看着那两条骨肉匀亭的腿暴露在外,脑内一热,二话不说就将林长清倚墙抱起。 林长清还顾忌着夏逸群身上的伤,但是夏逸群立刻用行动证明自己早就已经彻底恢复。他稳稳地抱着林长清,一双大手包住他的臀|瓣,揉捏着向两边掰开,不断地触碰抚慰那即将被侵入之处,将每一寸褶皱都抹平,并不时以右手中指浅浅地刺进穴|口。 夏逸群屈膝将林长清架住,挤了些润|滑|剂在手上,开始做扩张工作。在刚才的一番揉搓之下,入口处变得松软了些,夏逸群很顺利地就将一根手指插了进去。 林长清被夏逸群架在半空中,无处可依,只好伸手抓住夏逸群的肩膀借力。感觉到夏逸群那沾满冰凉稀湿液体的手指进入了自己体内,他不由地闷哼了一声,继续放任夏逸群为所欲为。 夏逸群听到林长清在自己耳边发出的喟叹,又小心翼翼地将第二根手指推送进去。他一边模拟着抽|插的动作进进出出,一边张口咬住林长清肩颈交汇处的一小块嫩肉。 “啊!”林长清果然没能忍住。 夏逸群的笑意渐深,在林长清的肉|洞里翻搅起来。指尖刮过某处时,引得林长清的身体骤然绷紧,穴|口也死死绞住夏逸群的手指不放。夏逸群只觉手指的动作受阻,便眯起眼睛:“哦?是这里?”说完,又故意找准位置搔刮了几回,激得林长清发出一串惊叫。 润|滑|剂将林长清里外都弄得湿嗒嗒的,从囊|袋到穴|口,乃至大|腿内侧,皆是水光一片。夏逸群低头看了一眼,委实有些饥|渴难耐,但是他还是坚持继续扩张着,直至林长清的后面能顺利地容纳四根手指进出,夏逸群方才停了手,将自己的裤子也脱下,一举露出早已紫胀不堪的巨大分|身。 夏逸群将手指退出去之后,林长清在混沌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但是目光刚一触及夏逸群那尺寸惊人的坚|挺,立刻又觉得后|庭空虚起来。 夏逸群咬开包装,将安全套取出,不妨撞见林长清的双眼,那眼角带着些媚|色,和泛着嫣红水色的嘴唇相映成趣。 想到这满目春|色皆因自己而起,夏逸群的下|身愈发硬得难受,恨不得马上就能进那销|魂窟|去,连拿着套子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林长清靠在墙上,歪着脑袋看了看,潮红着小脸,对夏逸群说:“我来吧……” 说完,就将安|全|套捻起,修长白皙的手指灵巧地滑下,将那层薄膜妥帖地覆在夏逸群的硬|挺之上。感受着柱|身上虬劲有力的筋络,林长清颇有些恋恋不舍,不由地将那粗长握于手心,又细细地摩挲了几下。 夏逸群早已处在爆发的边缘,林长清的动作在他眼中无异于主动索求,他将林长清的大腿架起,又分开了些,找准入口,昂扬的前端用力地挤了进去。 “嗯……”感受着下|体被异物侵|犯,林长清发出难耐的声音。 林长清这副身体还是头一次经历性事,夏逸群只进了一小半,就感受到了极大的阻滞,他想进得更多,又怕伤到林长清,便不断地对他耳语:“宝贝儿,我想要你。深呼吸,放轻松一些,让我进去。” 林长清尝试调整自己的呼吸,这方法果然有效,夏逸群找准机会,一举将自己的物事尽数顶入了林长清的身体。 林长清的后|穴感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与满足,立刻咬紧,每一寸肉|壁都吸附着夏逸群不放。 夏逸群只觉头皮一麻,几乎精关失守。 咬了咬牙,总算忍住。 夏逸群把林长清往上提了提,将他抱得更稳些,但林长清那处还是死死咬着不放,夏逸群进退两难,便用双手再度探至两个人紧密相连之处,以指腹轻轻揉按林长清那已经被撑到极限的青涩穴|口。 不多时,林长清果然放松了些,夏逸群立刻箍住林长清的两条长腿,将分|身抽出大半,只留前端浅浅厮磨,直勾得林长清的小|穴作吞吐状时,再整根没入。如此反复了几次,把个林长清折磨得欲求不满,口中混叫起来:“我要……我还要……” “你还要什么?”夏逸群的腰小幅耸动着。 “快……快一点……”林长清朦胧着双眼对夏逸群呢喃道。 夏逸群立刻将林长清按于墙上,大开大合地顶|弄起来,每一次都比前次进得更深,恨不得连囊|袋都塞进去才好。他一边冲撞,一边问林长清:“长清,舒服吗?” “舒服……舒服……”林长清随着夏逸群的动作起起伏伏,早不知今夕何夕了。 夏逸群突然恶作剧地停了下来,抵着林长清的额头,问他:“还要吗?” 林长清刚得了趣,却被迫停了下来,受本能驱使,他当然想让夏逸群再次动作。 不上不下之间,林长清突然无师自通,双腿缠紧了些,脚后跟顺势蹭了蹭夏逸群的尾椎,喘息连连,莞尔一笑,红得撩人的嘴唇轻启,风情万种地对这个正在操|干自己的男人问道:“我还要,你给吗?” 夏逸群从未得见如此摄人心魄的林长清,只不过一颦一笑,便令他丧失理智。 林长清说还要,那他就必须倾尽所有,万死不辞。 夏逸群顿时发动了新一轮的猛攻,林长清随即发出一连串呻|吟,伴随着肉|体有力的撞击,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淫|靡的声响。 在夏逸群的冲撞之下,林长清的喊叫渐渐变得支离破碎,声音都沙哑起来:“逸群哥……嗯……快……再快些……我要你……啊……我要你……” 林长清的求|欢仿佛一剂催|情|药,从夏逸群的耳膜迅速传至四肢百骸。他发起狠来,又以惊人的速度捣弄了百来下,直逼得林长清和他一起射了出来。 这一场□□来得太过猛烈,林长清和夏逸群在高|潮过后皆是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夏逸群的手里有些打滑,他抚摩着林长清汗水淋漓的双腿,偏头说道:“抱紧些。” 林长清听话地将搭在夏逸群肩上的手臂改为环住他的脖子,又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整个人都紧紧攀附在夏逸群身上,任他抱着自己往卧室里去。 走了两步,林长清玩性大发,照着夏逸群的锁骨就咬了一口,立刻在那里留下一排细小的牙印。 夏逸群被咬到的地方又疼又麻,还带着一种浑身过电般的刺激感。他的分|身尚且半挺着,还未退出林长清的身体,被林长清这么一激,登时又鼓胀起来,再次填满了林长清的甬|道。 林长清感受到了夏逸群下|体的变化,急急低喘了一声:“唔……嗯……” 夏逸群行到床边,并不急于将林长清放下,反而啄了啄林长清的嘴角,一面压抑着自己的欲望,一面小声对他说:“长清,你要是累了,我不勉强你。” 林长清不语,涨红了脸,盘在夏逸群体侧的双腿却夹得更紧了些。 林长清的身体已经代他作出了回答,夏逸群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在床边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林长清身体的重量便压了下来,夏逸群也因此捅入了更深处。 两个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又满足的叹息。 林长清坐在夏逸群身上稍稍缓了缓,便将腿折回来,双膝分跪于夏逸群的腿侧。 夏逸群由着林长清调整姿势,趁林长清不备,还故意向上挺动两下,极为磨人。 刚刚射过一次,林长清双腿已经发软。因身体移动,交|合处传来似有还无的厮磨,林长清的分|身再度抬头,他好不容易跪稳,双手撑着夏逸群坚硬的小腹,抬起眼,透过几绺额发望向夏逸群,眼眶湿漉漉的,像恳求主人给予奖励的幼犬那般。 夏逸群双手撑在床上,上身微微后倾,却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林长清咬着下唇,试探着款摆腰|肢,自己动了起来。刚动了没两下,便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快意,于是他的动作加快了些,试图让夏逸群的肉头再去顶那一点。 林长清毕竟缺乏经验,不得要领,屡次找不到准头,只觉心痒愈发难耐。终于,他怯怯地向夏逸群说道:“帮帮我。” 夏逸群只等着林长清求他。林长清刚一开口,他便用双手卡住了林长清的腰身,用力顶送起来。 林长清毫无防备,身不由己地被夏逸群顶得上下起落,不得不将手重新搭回夏逸群的肩上。夏逸群的分|身似乎比刚才又要大了几分,将林长清的紧致撑得酸麻肿胀。 夏逸群看着林长清白中透粉的胴|体就在自己眼前晃动不已,口舌一阵发燥,便将下|身的动作放缓了些,又将林长清的乳|首含入口中。 林长清的下面被夏逸群插着,胸前两点又被轮流伺候,快感更甚之前数倍,抱着夏逸群的头往胸前按。夏逸群会意,更加卖力地□□,间或用牙齿轻轻咬住那粒红肿发胀的果实,向外微微扯动。 林长清的肠|壁止也止不住地发出阵阵痉挛,夏逸群知道,林长清又要迎来新一波高|潮了。他出手将林长清已经被拍打到发红的双臀猛然分开,如狂风骤雨般挺|腰|送|胯,在林长清的惊喘声中,再度让他被欲|望的洪流彻底吞没。 窗外景致变幻,从夕阳西下直至繁星满天。 夏逸群和林长清在床上翻来覆去,做到彻底失控。 他们错过了太久,唯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将彼此的思念之情向对方诉说得淋漓尽致。 林长清昏昏欲睡,任由夏逸群替他清理。等夏逸群将林长清洗得清清爽爽的,又放回床上时,已近深夜。尽管如此,夏逸群念及林长清尚且饿着肚皮,还是去厨房做了晚餐。 待到晚餐准备周全,林长清正窝在床上呼呼大睡。 夏逸群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走至床旁,俯身吻上林长清的双唇。 林长清呼吸不畅,果然醒了过来,虽然周身绵软无力,但他还是竭力推拒着夏逸群,含糊不清地嘟囔起来:“唔……夏逸群……你干嘛……我不要了……你放过我吧……” “快醒过来,小睡美人。”夏逸群又开始轻啄林长清的脖子。 林长清被夏逸群的发丝蹭得直痒痒,赶忙抱住夏逸群毛茸茸的脑袋,扬起嘴角笑开了:“夏逸群……逸群哥……哈哈哈哈……别弄我了……别……我怕痒……我起来还不行吗……哈哈哈……” 经过这么一笑,林长清的瞌睡醒了大半。他缠着夏逸群将他抱着坐起来,又耸了耸鼻子:“咦?做什么好吃的了?” 夏逸群笑笑,拉起林长清的手:“下床。” 林长清刚站起身,立即被夏逸群蒙住了双眼。他笑道:“逸群哥,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你可不要又戏弄我!” “跟我来就知道了。”夏逸群说。 在夏逸群的引导下,林长清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感到夏逸群把他带到了饭桌边,便问道:“搞得这么神秘,你做满汉全席了?” 夏逸群松开手,林长清发现餐桌上摆着满满一桌的菜,每一道都是他爱吃的。桌子的中央,则是一只样式很简单的蛋糕,上面除了蜡烛,什么装饰都没有,只用巧克力酱写着:“林长清生日快乐!” 一看便知,是夏逸群的手笔。 滴答一声,时针与分针重叠在一起。 “生日快乐。”夏逸群在林长清耳边说,“我每年都会准备这些,今年终于可以让你亲口尝一尝,我真高兴。” 十二点一过,就是林长清的生日,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此时距他重生于这个世界上,也已过了整整一年。 时间过得真快啊。 林长清回想起一年前的今天,夏逸群还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只对他说:“今天是我爱人的生日,我要陪他一起过。” 原来那个时候,夏逸群所指的爱人,不是别人,却是自己。 林长清这样想着,不禁眼圈微红。 “长清,你的生日,明年我也会陪你过,后年也会陪你过。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夏逸群的眼里被荧荧的烛火照亮,灿若星辰。 而那群星璀璨的正中央,映着一个林长清。 那是他的爱人。 他的全世界。 ======= f =======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