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鸣》 正文 第1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和鸣 作者:风吃风 文案 唐佑鸣第一次见蔺维言就觉得这人长得真和自己胃口,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他非常自然地搭讪了。 谁想到唐佑鸣前一天刚调戏过人,第二天就被他的皇帝兄长召见了。 皇帝陛下:听说你跟朕的扬州州牧相谈甚欢? 不明所以的唐佑鸣茫然脸:扬州州牧,谁?什么,你说昨天那个?臣弟见他生得好看…… 注意事项: 1本文cp:蔺维言x唐佑鸣 2朝斗。攻受一步步往上爬。 3本文架空,各个朝代的称呼、官职是混用的,有些是作者故意的,有些是作者无知……总之别考据历史方面的问题,谢谢。以及,本文设定称呼皇帝用“陛下”,不叫“圣人”、“官家”,因为觉得陛下更高大上(喂 4不想给路人君们起字了……默认出现的时候就是姓+字【←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强强 平步青云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佑鸣;蔺维言 ┃ 配角: ┃ 其它:朝斗; ================== ☆、初见(一) 作者有话要说:  人名有点多,提前说一下,三个字的人名,也就是蔺维言和唐佑鸣,是主角,剩下俩字的都是小厮。 “大人,您看这……”蔺笔搬把椅子过来还得掸掸身上的灰,无奈得很,“您先别坐,我找块抹布去。” 蔺维言上下看看,正看到脚边簌簌爬过一只蜘蛛;再四处瞧瞧,连家具和梁柱本来的颜色都没瞧出来。这么大个宅子,估计也就一个“蔺府”的牌匾是还没落灰的。今儿中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里吃饭了。 蔺砚性格活泼,端水的间隙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宅子怎么这样啊,跟几百年没人住的鬼屋似的。” 如果是一般的宅子就算了,御赐的宅子还能这样,真不知道少府监是怎么办事的,就不怕陛下责骂? 蔺维言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忽然明白了早上少府监为什么会对他趾高气扬地笑,着实对少府监的蠢笨感到无言以对:“好了,不说这些。一会儿蔺砚跟我去外面吃点东西,蔺笔去找人牙子,把下人买齐了。无论如何,明天晚上之前,你们一定要把这宅子收拾出来。” “是。” 正当夏税刚纳,京城里的天气热得很,知了要叫不叫的,让人心烦。蔺维言不耐烦接着穿面圣时穿的厚重官服,在蔺纸的伺候下里里外外地换了一套。 这不是蔺维言第一次来京城,虽说不上熟,但找个吃饭的酒楼还算容易。照着回忆走到应酬过几次的丹华楼,蔺维言抬头看了眼牌匾,抬步走进去。 在这种地方干活,没有不机灵的。小二直接给人领上楼上的雅间,再一大碗凉茶摆上桌,这才开始问要什么菜。虽不见得是什么顶好的好茶叶,大热天的至少不让人心烦。 丹华楼的包间有两种,一种适合谈些不应当被旁人听的事,另外一种就是蔺维言现在用的这种,四边挂着竹帘子,通透得很,缝隙间能看见一楼弹唱的歌女。 歌女很美。柳叶眉樱桃嘴,削肩细腰,身段弱柳扶风,声音宛转悠扬。纵是蔺维言这种见惯了国色的也觉得颇有一番味道,没什么特色,消遣却够了。 蔺维言透过竹帘子向下看,偶尔跟着音乐的节奏打打拍子,等着饭菜上桌。 “唐松,打赏。”旁边一个雅间里传出一把清朗的嗓音,干净透亮,还带着点慵懒,倒比下面歌女的声音更有韵味一些,“顺便问问她想不想到敬王府来。” 纵然京城是个权贵遍地走的地方,蔺维言也完全没想到随意出门用膳都能碰到王府的人。 当今圣上有好几个兄弟,现如今只剩下敬王这么一位。这位敬王么,封号虽是“敬”,却是个实打实的闲散王爷,什么职务也没有,只吃皇粮。不过这位正是因为这点才活到现在也说不定,蔺维言漫不经心地想。 虽然这位敬王的声音很容易让人产生求得一见的念头,但蔺维言对皇家的这些事不是特别关心,一位怎么也跟他扯不上关系的闲散王爷,求见的念头在脑海里绕一圈罢了。刚巧上了一道菜,挑了两筷子,味道不错,便把别的事放到一边不再去想。 敬王爷的小厮很有眼力见儿,拿着敬王的打赏,等歌女一曲终了才走上前去。 歌女拿到打赏,款款拜谢。他们声音小,蔺维言听不清这个歌女的谈吐,单看仪态还不错。 蔺维言看着不错,自然也有其他人看着不错。 作为在京都里首屈一指的酒楼,丹华楼里单是雅间就有十数个,能进雅间的,非富即贵。正当唐松和那歌女小声交谈的功夫,对面一个雅间里忽然传出声音:“哪位朋友看上了这个妓子?真不巧,我已经看上她很久了,因事耽搁才没能将她买入府中。能不能冒昧地请您讲究个先来后到?” 连蔺维言这种素来不爱管闲事的,都忍不住抬头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无他,这人运气太背了些。话说的再漂亮,也掩盖不了这是在为一个歌女拈酸吃醋的事实。听这人的声音,年纪不大,难不成京城的富贵子弟们都是这个样子?也不管这酒楼里还有没有别的贵人,开口就是买歌女进府,真真是潇洒恣意,惹人羡慕。估计不是戏文看多了,就是刚来京城不久,把穷乡僻壤狗仗人势的一套拿带进了京城。 蔺维言略略好奇这个敬王爷的反应,又夹了一口菜,目光投向旁边的雅间。 雅间之间均以竹帘间或布帘相隔,清风吹过带起布帘的一角,能隐约看到旁边雅间内的情况。 从蔺维言的角度,只能看到绣着繁复花纹的紫袍衣角散在竹席子上,可能是敬王正跪坐在矮几边……不过看这个姿势,应当不是跪,而是斜倚。 恰好就是这个时候,风略略大了些,随着帘子渐渐翻飞,敬王爷的姿态一点点露了出来。 起初只能看到皂色官靴和繁杂富丽的衣角,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位王爷正半躺在竹席上。虽说这个姿势太懒散太没规矩了些,敬王的姿态却很自在,旁人看起来也不觉得恶形恶状,只觉得他悠闲自在。帘子又飞起来一点,便能看到这位敬王搁在腿上的手正轻巧地打着拍子,因保养得宜而显得白皙修长的手丝毫不乱地随着新奏的曲子打着拍,明显没把那个叫嚣的人放在心上。 应当是个很没规矩的人,可就是叫人莫名地想一睹真容。 唐佑鸣不知道旁边雅间里有人正打量自己,今儿他心情不错,被人顶了一句依旧兴致正浓。 他只是瞧着这个歌女样貌技艺都不错,才想着问她要不要去敬王府,别的心思倒没有。既然早有人看上了,让出去就是。 只是没想到,听到这个嚣张的声音,本来仪态万千娇柔美丽的歌女立刻露出惊惧的神色,没一会儿,杏仁眼中蓄满了泪水。她本在不紧不慢地与唐松说话,现下的表情中却添了两分紧迫。 唐佑鸣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唐松不想给自己主子惹麻烦,脸色有些为难,安抚了那歌女几句,又对传出声音的那个雅间作了个揖,急匆匆地上来复命。 那个雅间里的人也没真蠢得不可救药,没有为难一个下人。 “主子,她本想拒绝小的。谁想那位大人一开口,她又说要来我们敬王府了。” 唐佑鸣见唐松这么为难,不由失笑:“那就让她来好了。” 唐松迟疑着问:“这……不会给主子找麻烦吗?” 唐佑鸣还是懒洋洋地卧在竹席上,不甚在意地说:“可以让他试试,权当饭后消遣了。” 也不知道这个饭后消遣指的什么。 唐松苦着脸去了,唐佑鸣终于收了收懒散的样子,虽然神色依旧漫不经心,不过好歹坐了起来:“斟酒。” “主子,这可不行。”红枫说话就像嫩嫩的水萝卜,清冽干脆,“你说了下午要看账本儿和邸报的。” 唐佑鸣轻笑一声,也不生气:“我看账本儿,唐青这个大管家做什么?夺人家的活计要遭雷劈的。” 蔺维言听他直接把看邸报这件事抹去不提,心里一顿。一句话能听出很多事,比方说这个敬王爷着实是个格外知进退的人物。 红枫转转眼珠,一点都不怕地跟唐佑鸣讨价还价:“那只喝一点?” 唐佑鸣笑了笑:“好,听你的。” 唐佑鸣不当回事,对面那个却只有针眼儿大小的气度,装了一回有礼谦让被人无视了,顿时忍不住叫嚣起来:“什么?让你家主子来见我!” 蔺维言无语地听着隔壁的敬王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声清朗悦耳,只是内里的意味有些恶劣。很快,敬王爷收了声,清了下嗓子:“旁边雅间的朋友,可愿赏脸来我这喝杯浊酒?” 早在先帝时期,大平朝乱象已生,起义、边乱时时爆发。先帝重武,皇子们自然会在功夫上下功夫,难免比普通人耳聪目明些。何况蔺维言也没有刻意放轻动作,敬王发现蔺维言的窥视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蔺维言放下筷子,无奈地来到隔壁雅间前,红枫已经打起了帘子。 蔺维言作了个揖,说话间不着痕迹地扫了敬王一眼:“敬王爷千岁。” 与今上的威严庄重不同,敬王长得非常俊美,细长的剑眉微扬,凭空带两分傲气;眼睛却是丹凤眼的形桃花眼的神,轻轻一扫都带着若有若无的潇洒多情,却也夹杂了邪气在里。他本人没骨头似的,倚着矮桌一脸兴味地打量蔺维言。这兴味不是普通的意味,蔺维言从中体味了几分暧昧,只能当自己想多了,迅速收回视线。 没想到,视线刚收回去,就听那位敬王用着清亮的声音调笑着问:“怎么不看了,在隔壁不是看的很起兴么?本王准你看,你也抬头让本王看看。” 这可是实打实的调戏,蔺维言想装傻都不行了。 ☆、初见(二) 敬王没实权也是实打实的皇家贵胄,不怕是一回事,必要的尊重却必须有。蔺维言垂下目光:“殿下说笑了。” 唐佑鸣注意到蔺维言一直没有使用自称,不由得勾起唇,笑得无比潋滟。蔺维言踏入丹华楼的那刻起,唐佑鸣就开始注意他了。样貌俊朗,眸如点星,身材修长,傲气内蕴,可以说从头到尾都过分地合他的胃口。如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透露身份。 唐佑鸣笑得更加恶劣,不想透露身份哪有那么容易,就算不自称“臣”,看这气度也不会是普通人,迟早能找到人。 明明第一次见,蔺维言却一眼就看出了唐佑鸣的想法,有些无奈。他正要再开口,雅间外面却传来了哆哆嗦嗦的请安声:“敬王殿下……” 唐佑鸣对蔺维言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蔺维言放弃离开的念头,落落大方地坐在唐佑鸣对面。 红枫走到门口将那人让进来,那人进门就是一拜:“草民史泰拜见敬王殿下。” 唐松跟在他身后进来,腰上挂着王府的身份牌子。 史泰不是蔺维言,想到自己面前人的身份,连身上的毛发都是规规矩矩的,眼睛看地,一点不敢乱瞄。因此坐着的两个人没法看见他的面貌,只能看出体型微胖,年纪不算小,至少是弱冠之年。蔺维言没想到这么嚣张的人连个功名都没有,只能自称草民,唐佑鸣则不管这么多,至少表面上很大度地免了这人的礼:“起来吧。本王有些中意这名歌女……” 史泰又惶恐地跪了下去:“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请敬王殿下莫怪。歌女而已,王爷想要,草民自当双手奉上。” 唐佑鸣对他前倨后恭的态度司空见惯:“那就多谢史公子了。” “当不得当不得。” 唐佑鸣达到目的,很快将他打发了。史泰还想凑近乎,提了两次“家父”,唐佑鸣根本没给他说出他爹官职的机会,熟练地将他赶了出去。 “尝尝这酒。”唐佑鸣清了场,从红枫那里取了一只玉瓶,亲自为蔺维言斟酒,“贡酒。” 蔺维言自然要表现出受宠若惊,连忙去接,被唐佑鸣顺手摸了一把。 被人占便宜,尤其是被同性占便宜,怎么也不可能让人心情愉快。可唐佑鸣的本事就在于此了,动作不大,有些勾人,却没有猥||亵,一看就是个中好手。蔺维言无奈是无奈,愤怒却不至于,反倒有些好笑。唐佑鸣点到为止,撩拨了两次都被对方无视便不再手欠,转而说起酒来,从贡酒拓展到天下的美酒,了如指掌。 蔺维言不得不承认,跟唐佑鸣相处很愉快,尤其当他不打算动手动脚的时候。发现他不想透露身份,唐佑鸣连他的名字都没问,年龄、籍贯更是提都没提,话题一直在绝大多数人都能参与又不会透露太多的茶酒上打转。唐佑鸣长得好看,身份高贵,健谈的同时又不让对方感到尴尬,自带一股风流,很难让人升起恶感。最后,他见蔺维言吃喝得差不多,毫不拖泥带水地道了别。 看着蔺维言离去的背影,唐佑鸣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笑容顿时变得暧昧难言。 蔺维言自然不知这妖孽的想法,想起今天的际遇,略微摇了摇头便抛之脑后。敬王的意思表现得这么明显,也没让自己对他留下什么坏印象,若是他没那么轻浮,倒可以在适度的范围内交个朋友。 好在会稽郡那边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有他坐镇尚且一团乱麻,他抽身离开,还不知道情况会变成什么样。他在京城定不能久留,唐佑鸣能给他带来的麻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真正棘手的还是当前御案上摆着的事。 想到这里,蔺维言回到府邸后,立刻打发了蔺砚去给京城蔺府递个拜帖。 蔺家是徐州大族,家族历史比起大平朝只长不短,内部盘根错节,嫡支庶支林林总总,更不用提沾亲带故的,简直是一本烂账,拿出族谱也扯不清。 然而连续好几任皇帝都疑心甚重,广纳贤才的名声广得很,却对世家大族防备甚重。不止蔺家,很多大族排的上名号的嫡系子孙都被排在朝堂之外。几代下来,蔺家不至于没落,但风光不必以往是肯定的,只得支持一些与本家不亲近却又惊才绝艳的旁支。比如说,现在的御史中丞蔺勤。 蔺维言比不上蔺老,他的父亲生性懦弱,生母去世的又早,继母的一子一女自然比他受宠,他本人更是得不到蔺家的支持。 不过亲戚血缘这东西全凭一张嘴,本家对蔺维言没有恩惠,蔺老却格外欣赏这个自己打拼出来的小伙子,喜欢没事提点提点他。 这次会稽郡郡守贪污受贿的事情闹得太大,背后牵扯太广,蔺维言不是莽撞的愣头青,没人指点万万不会蹚水太深。因此第二天的会面就显得格外重要。 估摸着下朝的时候到了,蔺维言便把自己拾掇好准备出发。唐佑鸣这边也刚巧收到他皇兄召见的命令,备了顶轿子,施施然进宫去了。 唐佑鸣很少进宫,一方面他没实权,没有进宫面圣的必要;另外一方面,他也没什么亲情好叙,看到太后那张刁婆子脸,他就想踩上两脚。 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刚从泰和殿中走出来,看见唐佑鸣在门前等着,连忙上前问安。双方没有寒暄太久,陛下身边的大总管福海蹑手蹑脚走出来:“敬王爷?陛下请您进去呐。” 唐佑鸣对几位大臣笑了笑,抬步走进泰和殿。 殿内只有几个侍奉的人,连撰写起居注的起居舍人都不在。唐佑鸣扫过一圈心里就有了谱,垂下目光请安。 “五弟近来可好?”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脸上的表情堪称柔和,“听说你又打发出去两支商队?唉,你啊,我又没短了你的用度,何必做那事自降身份?传出去定有人觉得我亏待你。” 唐佑鸣刚进来就被皇帝打压却不以为忤:“皇兄说笑了,臣弟就这么点小爱好,皇兄多替臣弟担着些吧。” 皇帝只是顺口一提,当然没打算让他就此罢手:“看座。” 唐佑鸣坐下后盯着眼前的地面,等着皇帝先开口。他不耐烦跟皇帝虚与委蛇,只盼皇帝开门见山,别那么多废话。 “好多人跟我说夸你风趣健谈,怎么见了我就蔫了,我们要多走动。”皇帝转了一下手上的扳指,不再说这些细枝末节,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切入正题,“听说,你昨天在丹华楼用饭的时候碰上些事情?” 唐佑鸣挑眉,心知皇帝问的是什么,却也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回答那个问题,避重就轻道:“无甚大事,只是有人喜欢臣弟看上的一个歌女罢了。” 皇帝轻笑一声:“你真是被朕宠坏了。朕怎么听说,是你把别人先看上的歌女领回去了?” 唐佑鸣最腻歪进宫,在敬王府他是老大,进了宫则不得不装孙子给别人看。不管怎么想,唐佑鸣依旧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那歌女又没跟人签卖身契,哪算别人家的呢。” 皇帝摇摇头:“朕知道你喜欢这些事情,不过凡事要有度,不要闹出大乱子才好。” “皇兄说的是。” “听说,你还碰上了其他人?”皇帝按下话题又问。 唐佑鸣露出疑惑的神色:“其他人?的确有一个,臣弟还邀请他喝酒来着,怎么……” 皇帝的视线看着泰和殿门口,目光却是不松不紧地笼在唐佑鸣脸上,仔细地盯着他的反应:“五弟有所不知,最近会稽郡那边出了大事,督办此事的扬州州牧刚被朕召回京城。昨日与你共饮的正是扬州州牧蔺维言,他可有对五弟提起什么?” 唐佑鸣心中哂笑,他和蔺维言不过见了一面,他的好皇兄就这么急着问他,真不知是过分谨慎还是过分愚笨。 他应付这种问题比在街上调戏人还熟练。不论什么原因,一朝亲王和封疆大吏有交往都不太合适,不过这次的实情绝对是个例外,谎话都不用编。唐佑鸣面上流露了两分惊讶,而后才现出两分不好意思:“皇兄也知道,臣弟对这些事不太上心,昨日会请他喝酒,不过是因为……因为……他生得好看。蔺大人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没告知臣弟,更别提这些机密了。” 皇帝听他吞吞吐吐的话,不再紧盯着他,反而大笑起来:“五弟真会挑人,蔺卿确实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不过他军队出身,性子硬得很,能力也强,朕很器重他,你可别乱来。” 唐佑鸣起身请罪:“皇兄恕罪,昨日臣弟确实不知他是朝廷命官,不然给臣弟几个胆子也不敢对蔺大人打什么主意。” “朕知道你向来有分寸。”皇帝摆摆手,“朕只是问问罢了。不过你还是要多多注意,若是昨天唐突了,还是赔个不是为好。” 赔不是啊……唐佑鸣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臣弟遵旨。” ☆、初见(三) “叔父,我给您带了些扬州的特产,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蔺维言笑着说,“您若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我下次再给您带点。” 蔺老哼了一声:“给你说的,好像我缺你那点东西似的。” 蔺维言和蔺老关系亲近,自然熟知老人的口不对心,也不说那么多虚的,直接问道:“叔父,您如何看这次的事情?” 御史中丞内掌公卿奏事,外掌督查州牧,在外朝官中绝对排的上名号。蔺维言在京城没一点根基,问蔺老正合适。 “比起这个,昨天丹华楼是怎么回事?”蔺老反问道,“敬王找你麻烦了?” 蔺维言摇头,不好细说:“没,只是遇上了。” “好好的怎么找上你了。”蔺老拧着眉有些困惑,而后立刻叮嘱道,“你不要跟这位扯上关系。” 蔺维言点点头:“昨天的事应该只是偶然。” 蔺老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对皇宫的方向拱了下手:“你不要看敬王殿下没实权就小瞧他。说句大不敬的,先帝七个儿子,只有这位与陛下素有旧怨的敬王殿下全须全尾地逍遥着,他的心智手段定然不简单。” 蔺维言当然不可能小看敬王,他相信只要见过那位王爷的人都能明白这是个很特别的人。 “我知道,敬王殿下很有手段。”蔺维言替蔺老斟酒,“他将身份透露给我,却还能让我感到与他相处很轻松,手段很了得。” 蔺老瞪大眼睛:“轻松?” 蔺维言手一顿,将酒壶放回桌上:“怎么?” 蔺老惊讶地说:“敬王殿下可是京城第一纨绔,寻花问柳都是小事,仗势压人再正常不过。别说老夫,就是丞相大人的宝贝小儿子看到他都要退避三舍,可没人说过与他相处轻松。” 蔺维言一时没想到要怎么回应,蔺老继续说:“就上个月,他还因为争风吃醋打断了太常李大人孙子的两条腿。” 想了想,蔺老又补了一句:“他亲自动的手。” 蔺维言很难把蔺老口中的“京城一害”跟昨天风流恣意的敬王殿下想成一个人,叹口气:“实话实说,我很怀疑我见的与您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蔺老无奈地摆手:“算了,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以后再碰上千万小心着点。我的本意是告诉你,这位敬王殿下是陛下最后一个兄弟……” “所以就算为了名声着想,陛下也会保住他,不论这位敬王殿下有多荒唐。”蔺维言表示自己明白,“我不会冒犯他。” “同理。”蔺老的脸色严肃起来,慢悠悠地说,“我朝惯例,若罢太尉,其责归丞相所有。” “就目前所看,会稽郡郡守贪污之事,背后确有太尉的影子。”蔺老说到重点,蔺维言不由眯了下眼睛:“现如今只有千户丞相,却无将军太尉,难道不是个机会?” 大平朝素有丞相食邑不过千户的传统,说是不过千户,过五百便是极大的恩宠,可当朝季丞相的食邑却是一千二百户,足以说明陛下对丞相的宠信。相反的,虽说太尉执掌全国军政,实际不过是评定考校,没有陛下命令,一个士兵都别想调动。因此比较受宠的太尉还有大将军的封职,本朝太尉却没有。 蔺老捋胡子,笑道:“孺子可教。可惜不宠信不意味着不用存在。” 蔺维言微微皱眉:“因此,不论会稽郡那边与蒋太尉有什么牵扯……” “没错。可以牵扯。”蔺老放下酒杯,“但你不能想着扳倒他。现在无人适合接替太尉的职责。” 蔺维言抬手捏捏眉心,打蛇不死必受其害,能扳倒就算了,若是不能……蔺老看出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肩膀:“你以为你那宅子为什么被灰埋了?” 蔺维言挑眉:“怎么?” “太尉盯扬州州牧的位置很久了。”蔺老不屑地说,“少府少监想抱太尉大腿呢。” 蔺维言不由苦笑:“既然早有过节,我也只好尽力为之了。”最好能卸掉太尉的两条胳膊,让他没法再对自己伸手。 蔺老满意地说:“这次会稽郡之事你一定要办得漂亮些,争取下次调任回京城。过两日陛下还会召见你,你不用说会稽郡郡守与太尉的牵扯,只说此事复杂就好。我会建议陛下让你早些回去。” “多谢叔父。” 没想到根本用不着两日,第二天蔺维言就被召见了。 “你们给朕说说!当初你们一定要朕把蔺卿召回京城问话,结果呢?”皇帝大发雷霆,一把将刚呈上来的密信丢到众人面前,“现在倒好,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嫌犯就这么死了!” 下面站着二十多人,皇帝亲近的内朝官和手握重权的外朝官泾渭分明地站在两边,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低着头,生怕被陛下点名。 “陛下,陈锐实在胆大包天,已经入狱还敢动手动脚,其心可诛!”丞相第一个站出来,恭敬地说,“不如让蔺大人快些回扬州坐镇,也好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不耐烦地摆手:“这个自然。蔺卿,你如何看待这事?” 他本就不想把蔺维言召回,只是丞相一直劝他要亲自督促蔺维言,这样他才能更加小心谨慎,也更有效率。没想到刚将人召回来,好好关在牢房里的栗阳县县丞就死了,乱上添乱。 这一次皇帝确实恼火,眯着眼睛扫过一言不发的太尉蒋泽,冷光一闪,看来有些人应该敲打敲打了。蔺维言都能看出会稽郡之事与蒋泽有关,皇帝当然心中有数。本想留下蒋泽牵制丞相,现在看来,蒋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做的罗乱事盖不下去不说,还逼得他不得不严查深究。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对栗阳县县令下手,简直是在愚弄自己……还是找个机会废掉为妙。 泰和殿里的人要么比蔺维言官职高,要么比蔺维言更得圣心,蔺维言自然要老老实实地装乖,山芋再烫手也得接下来:“丞相大人说得有理,臣也希望尽快回扬州,将事情查清。” “启禀陛下。”御史大夫出列,“扬州州牧虽然已经回京,可之前出发的侍御史还在扬州。前会稽郡郡守已经入狱,还能瞒过侍御史的眼睛驱使别人替他做事,将重要人证杀害,可知此事的复杂程度非比寻常。扬州州牧虽然年少有为,可毕竟年纪尚轻,遇上此事难免无措,不如再派一位钦差大臣与蔺大人同行?” 蔺维言略抬目光,看到蔺老站在御史大夫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根本没听到自己顶头上司的话,心里顿时有底,看来这事是蔺老和副相商讨过决定的。虽说他自认不需要助手,可蔺老和御史大夫应该有他们的谋划才对。 若罢太尉,其职归丞相所有;若罢丞相,则副丞相御史大夫继任。御史大夫傅善志出身名门,为官清正不阿却又懂得变通,很得皇帝信任,是一位荣宠不衰的老臣。因此哪怕他直言自己的下属侍御史失职,皇帝也没想太多,反倒顺着他的话说了一句:“善志此言有理。” 太师却不干了,直接上前一步:“御史大夫这话是承认侍御史失职了?” 傅善志对着皇帝深深鞠躬:“是。” “既如此,自当召回侍御史,再派钦差,并且绕过御史台,改派他人。”白发苍苍的老太师理声如洪钟,红光满面,“同时,御史大夫难辞其咎,当罚!” 老太师三朝元老,号称“万石谏大夫”,只要站在朝堂之上,自有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什么都不做,只管挑错,给他逼急了,他连皇帝都敢骂。有他在,数十大夫无用武之地,老太师这万石俸禄可谓实至名归。 听到老太师开口,傅善志抽抽嘴角,皇帝也不易察觉地扶了下额:“此事尚是一团乱麻,给侍御史一个机会将功补过吧。至于钦差大臣的人选……朕再想想。” 出了这档子事,蔺维言也不收拾小蔺府了,通知蔺砚收拾行囊,第二天一早便出发。 当天晚上圣旨就到了,责成扬州州牧速归扬州清查会稽郡郡守贪污一案,同时,授敬王钦差大臣之职,与扬州州牧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初至吴县(一) 别说蔺维言愣住了,当天晚上连京城蔺府的偏门都没消停过。 小蔺府书房中灯火通明,蔺维言手中捏着御史大夫傅善志的亲笔信,眉心紧紧拧着。 傅善志和蔺勤本想从御史台中再选一个侍御史做蔺维言的助手,蔺维言能力不错,可这次的事情与京城牵扯太深,两边通信不便容易出大麻烦。同样,太尉蒋泽和季丞相也都牟足了劲儿盯着钦差的位置。 三方博弈正酣,连内朝官都忍不住插了一脚,可谁也没想到皇帝会忽然派出这么一尊大佛。 自陛下登基,敬王再也没摸过朝务的边,今日的这道圣旨不可谓不古怪,御史大夫傅善志不得不亲自提点蔺维言几句。 摆在敬王唐佑鸣面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明哲保身,他不能表现得太出色,也不能太平庸,这么一来,他对蔺维言的帮助和损害都可以忽略不计。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个人选反倒比陛下选中丞相手下诸曹或者太尉的人要好。 可若是陛下和敬王有别的谋略呢? 敬王这个变数太大,有些事连傅善志都说不好,蔺维言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的第一步是甩下唐佑鸣。 圣旨命他“速归”,敬王总不能跟他一起风餐露宿赶回扬州吧?待敬王慢慢赶到,会稽郡之事应当也在他的掌控中了。 与此同时,敬王府内。 “主子,这不是好事吗?”红枫眨着眼睛,“这说明陛下要重用你了啊。” 绿乔正在伺候唐佑鸣更衣,听了这话瞪了妹妹一眼:“你怎么什么都敢说。” 红枫吐吐舌头,连忙上前帮手:“主子莫怪,奴婢一时激动……” 唐佑鸣没有责怪她,只是笑了笑:“你们别忙了,唐青唐松应该备好马车了,你们跟他们一起,现在就走。” 红枫啊了一声,见绿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了唐佑鸣一眼,才追着红枫出去。 唐佑鸣自己拿着鎏金剪刀不紧不慢地剪烛心,剪得差不多了又一口吹灭,对一边的侍女说:“换一盏来。” 侍女对唐佑鸣古怪的行为习以为常,轻声应了,捧着烛灯翩然退下,唐佑鸣将剪刀丢在桌子上,露出一个嘲讽意味满满的笑容。 开始重用他?是准备对他下手吧。钦差大臣……想把他架在火上烤么,真是可笑。不过他这皇兄能坏心办了好事也说不定,唐佑鸣缓缓笑开,神情捉摸不定。 第二天一早,蔺维言骑着马赶到京城南门时,讶然地看到了一身劲装,独自等候的唐佑鸣。 这次钦差天降,蔺维言自然猜测良多,唯一没想过的,大概只有唐佑鸣因为对他感兴趣而亲自去求陛下这种可能。 虽然只见过一面,蔺维言却敢肯定,这位敬王看上去不靠谱,但绝对是个有分寸的人。蔺维言压下心中所想,让骑马的随从们在后面等,自己催马上前,与唐佑鸣见礼:“参见敬王殿下。” 唐佑鸣调转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蔺大人,真巧啊,又见面了。” 蔺维言不好答话,只道:“那日唐突了敬王殿下,请敬王殿下恕罪。” “哪有什么恕不恕罪的,蔺大人言重了,当是我给你赔不是才对,皇兄也因为我的唐突训斥过我。”唐佑鸣微微挑眉,脸上还带着笑,嘴上却在道歉了,“那日不知大人身份,贸然得罪,还请蔺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蔺维言哪能追究敬王的道歉诚不诚心,连道不敢。 唐佑鸣话里有话,蔺维言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他进京,陛下找人看着他是很正常的事,可敬王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呢?下马威,亦或是示好? 唐佑鸣没让他东想西想,凭空甩了下马鞭:“蔺大人,我们出发吧,有事路上再说。” “王爷这样上路怕是不妥。”蔺维言心知这次怕是很难把人甩下了,却还是问了一句,“此次路途遥远,王爷千金之躯,怎能……” 唐佑鸣打断他的话,很无辜地说:“本王的行礼和仆人昨晚便已出发,你若率先离开,剩本王自己慢慢赶路,本王定会流落街头。” 那一副“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真的没点亮自己行动的技能点”的样子,实在……蔺维言来回都只带了笔墨纸砚四人,巧的是,跟唐佑鸣一样,他昨天便安排蔺笔蔺墨带着大宗行礼离开了。这样一来,他们若是兵分两路,蔺维言到了会稽郡也是光杆司令。 蔺维言沉默了一会儿:“卑职明白了,我们出发吧。” 唐佑鸣笑了起来,眼神灵动异常,甩了一鞭子,率先冲出去:“蔺大人放心,本王定不会拖你后腿。” 蔺维言哪敢让他一马当先,只得挥鞭跟上。 他们出发时天刚蒙蒙亮,到驿站时刚巧灯火初上。蔺维言没想到唐佑鸣那么能吃苦,他甚至做好了没办法准时到达驿站,借宿民居的准备。这么一路颠簸,他都有些吃不消,可哪怕正午最热的时候唐佑鸣也没抱怨过一句,实属难得。 唐佑鸣下马时脸色有些苍白,精神还不错:“给本王准备热水!” 驿站的仆人们立刻忙活起来,蔺维言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唐佑鸣对他一摆手:“蔺大人,来一下。” 蔺维言顿时明白,跟唐佑鸣一起走进房间。 蔺纸蔺砚没有跟唐佑鸣心有灵犀的能力,面面相觑地站在门口,这大晚上的…… 唐佑鸣喝了一口茶,顿时嫌恶地皱起眉,摆在一边不再碰,转而对蔺维言说:“坐。” 蔺维言盯着那茶看了看,没用唐佑鸣开口,缓缓说起会稽郡的事来。唐佑鸣向来不碰朝务,这次有钦差的名头,走的却急,对会稽郡那边发生的事应当是不清楚的。 “这件事说也简单。”蔺维言言简意赅道,“半月前,例行巡查时,卑职比通报的时间早两日到达会稽郡,在会稽郡郡守府邸内见到了栗阳县县令。” 大平朝有规定,除了州牧这类有监察职责的官员外,其余官员不得擅离职守,因此栗阳县令出现在会稽郡郡治的吴县,并且因此引起蔺维言的注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除此之外呢?”唐佑鸣顺口问道。 处理这类事情是蔺维言职责所在,却不值得引起皇帝的关注,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了。 “卑职会提前两日到达是因为临县三老的指点,抄了一条近路。”蔺维言道,“那条路上有一处隐蔽的地方正在开采铜矿,一座不在郡少府记载上的矿脉。” 大平朝内,普通人没有资格开采矿脉,尤其金银铜铁四矿更是管理严格,官方开采尚需登记造册,忽然出现一条私矿可不是小事。 唐佑鸣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胆子挺大”,蔺维言没能听出他对这件事的具体看法,遂闭口不言,两个人就这么沉默起来。 门口传来侍者的敲门声:“敬王殿下,热水来了。” “等会儿再送进来。”蔺维言正打算告辞离开,唐佑鸣却把门口的人拦下了,继续问蔺维言,“就算这样,为什么拖延了十来天还没有定罪?” “因为他们的嘴很严。”蔺维言犹豫了一下,“另外,史侍御史……” “太尉大人的人?”唐佑鸣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不等蔺维言露出惊愕的神情,便开始赶人,“我要沐浴了,怎么,蔺大人想一起?” 见唐佑鸣又开始不正经,蔺维言只得把话咽下,等有机会再问。 第二天,蔺维言下楼的时候,唐佑鸣正在吃早餐,手上端着一盏茶,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喝。蔺砚和驿站的一个仆人一起站在他身后,等他差遣。 唐佑鸣纠结半天,放弃了对自己舌头的虐待,恹恹地靠在椅背上。蔺维言笑了笑,对蔺纸道:“把蔺老给我的茶叶拿出来。” 蔺纸愣了一下,匆匆去了,没看见唐佑鸣微微亮起的眼睛。 唐佑鸣只喝了一点解馋,然后对暂时归自己使役的蔺砚说:“下次直接送白水来吧。” 蔺维言给唐佑鸣行了礼才说:“王爷见谅,卑职起晚了。” 其实是唐佑鸣起早了,而且还自己打点的差不多,才叫蔺砚进来伺候,蔺纸想去叫蔺维言起床已经来不及了。 唐佑鸣摆手:“不干你的事。” 蔺维言没有多说,立刻开始吃早饭,他们时间紧,尽早出发才好。 一行四人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第四日傍晚到达会稽郡郡城宜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四天来,唐佑鸣与蔺维言之间的交谈大多是特殊的风景,亦或风土人情,与案情本身相关的话题基本没人提起。 蔺维言不急,虽然没能把唐佑鸣撇下,但唐佑鸣掌握的信息远没他多,至少目前,他的优势依旧明显。何况……唐佑鸣未必就会站在他的对立立场。 ☆、初至吴县(二) 到了宜城,蔺维言立刻明白了蔺老的说法,这个敬王……果真不是普通人物,自己能得他和颜悦色,确实不易。 蔺维言坐在唐佑鸣下手位置,蔺砚在下面跪着,小心翼翼地对唐佑鸣请示:“王爷,郡尉大人在外面请见。” 蔺维言老老实实地喝茶,唐佑鸣的语气还是轻松写意的,内容却毒的很:“你替我问他,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么,知道我们连着赶了三天路么。知道的话,滚回去把我们需要的资料整理好,明天早上送过来;不知道的话,他可以滚回老家种地去了。” 看见蔺砚的头快低到地上了,唐佑鸣又补了一句:“你不用斟酌用词,原话复述就好。” 蔺砚松了口气,虽然这依旧不是个轻松差事,但他乐意做。谁叫大人查案的时候,郡尉态度不积极呢,活该! 蔺砚飞快的去了,蔺维言微微低下头,像是怕唐佑鸣注意到他。其实他只是在想,就算对抢东西的史泰,唐佑鸣也不过是不大搭理罢了,怎么对这个郡尉的态度这么恶劣。唐佑鸣瞄他一眼,脸色似笑非笑的:“你不想早点休息吗?” 蔺维言放下茶盏,简练地回答:“想。” “那你应该很高兴我拒绝了他。”唐佑鸣满意地说,然后转头看向跟蔺维言一样尽力缩小存在感的蔺纸,将修长的手指探进茶杯中润了润指尖,刻薄地嫌弃道,“这茶水用来洗手都嫌涩,难道郡守府只有这样的货色?” 路上,唐佑鸣曾拿蔺维言开玩笑。他笑话蔺维言攒点好茶叶不容易,唯一能拿出手的还是蔺老给的,自己不是非喝不可,可以帮蔺维言省点,并且当真喝了一路白水。因此看唐佑鸣一副茶瘾犯了的样子,蔺维言笑着吩咐蔺纸,只是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去找些来。” 王爷再难伺候也不是他们这些小厮可以挑拣的,再说,顶多过个两三日,王爷惯用的侍从也该到了。蔺纸只是为难怎么能完成王爷现在的要求。 蔺维言刚发现事情端倪时就被召进京城,挖掘铜矿的监工还在牢里蹲着,蔺维言与史侍御史、郡守郡尉周旋,都没来得及提审其他嫌疑人,比方说栗阳县县令。 会稽郡郡守打定主意要捞自己,一口咬死了自己不知道栗阳县县令来宜城做什么,只是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接待他,同时,他也尽了身为长官的义务,命令他尽快离开。至于私下开采铜矿的事情,会稽郡郡守更是直接推脱说不知道。 罪名未定,会稽郡郡守只是被拘禁,郡守府也没有被查抄。蔺维言搜查过一次,又有侍御史从中作梗,没能发现什么。 这次刚到会稽郡,唐佑鸣就摆出王爷的架子,指名要住郡守府,不肯住官舍。就算郡守还在,也得收拾好房间等着,何况现在郡守府里只有些拿不了主意的女眷。 蔺纸为难正是因为这个,不是自己地盘,怎么找王爷要的东西? 蔺维言却立刻明白了唐佑鸣的意思,他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搜查郡守府。说也奇怪,他与唐佑鸣之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或者打算。 蔺维言下意识地在扶手上敲了几下,他就任扬州州牧还不到半年,处处受人掣肘,若是有敬王配合……解决这次的事会轻松许多。 唐佑鸣见蔺维言没有阻拦,眉头一挑,继续吩咐道:“天色这么晚,你自己出去不大安全,带几个衙役与你一起吧。” 听着唐佑鸣睁着眼睛说瞎话,蔺维言反倒露出两分笑意,蔺纸看到自家大人的表情,又联系唐佑鸣的话想了想,终于明白了这两只狐狸的意思,愕然地偷看了唐佑鸣几眼,领命退下。 见蔺纸离开,唐佑鸣又被抽了骨头似的,往茶几一歪,撑着头看蔺维言的笑脸,饶有兴致地说:“你跟我摆了一路的冷脸,现在倒是因为这点小事就笑?” 蔺维言瞬间收了笑意:“王爷说笑了,卑职……” “行了,别说这些虚的。”唐佑鸣变脸如翻书,一下子冷了脸,“本王的诚意表现的很明显了,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与本王合作。” 说完拂袖而去。 蔺纸回去复命时只看到自家大人坐在原位,有些纳罕:“大人,敬王殿下……” “他回去休息了。”蔺维言平淡地说,“茶叶找到了吗?” 蔺纸的表情有些古怪:“找到了,大人,这茶叶……小的之前在陛下的赏赐中见过一样的品种。另外,我们还在郡守府管家的带领下看了几个库房,虽说没有明珠宝石,茶叶、画轴和上好的砚台却见了不少。” 蔺纸找到郡守府的管家,一说王爷嫌弃郡守府的茶叶不好,那管家立刻诚惶诚恐地开了库房。管家本来还想避着蔺纸,可惜蔺纸身后的衙役不是吃素的,软硬兼施,效果非凡。外加郡守府里没主心骨,管家拿不定主意,还真叫蔺纸看到了不少东西。蔺纸现在很是佩服唐佑鸣,耽搁了这么久的事情,敬王殿下这么快就撕开个口子,真是……太厉害了! 第一天,唐佑鸣特别不客气地把郡尉赶了回去,第二天一早,会稽郡的人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连蔺维言都开始怀疑行止恶劣才是唐佑鸣的正常状态。 史侍御史和郡尉一大早就来到郡守府门前等着求见。唐佑鸣正在吃早饭,听到蔺砚的传话,举着筷子,不太高兴地瞄了蔺维言一眼才说:“让他们进来吧。” 蔺维言没说话,本分地吃饭。 唐佑鸣没让史侍御史和郡尉在暖阁等,直接让他们看着自己和蔺维言吃——事实上,唐佑鸣邀请他们一起吃来着,谁知二人推脱了一句早上吃过了,唐佑鸣就叫人加了两把椅子给他们,让他们在一边看着。 两位局促地坐在那里,尴尬地等唐佑鸣和蔺维言吃完。 很明显,唐佑鸣想给他们一点教训,吃的慢条斯理,格外优雅,也格外缓慢。史侍御史和郡尉本来还不太在意,等唐佑鸣快要吃完的时候,两个人的额头上全是汗。 唐佑鸣净手漱口后,才叫人把饭菜撤掉,笑眯眯地看向二人:“两位大人,早啊。” 与郡尉不同,史侍御史本来不把唐佑鸣放在心上,毕竟他常驻京城,又跟太尉蒋泽有牵扯,自然知道唐佑鸣处境不佳。可惜没等他给唐佑鸣一个下马威,唐佑鸣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被人整整晾了一顿饭的时间,两个人心中有气也不敢摆谱,连忙起身行礼:“参见敬王殿下。” 唐佑鸣还是笑眯眯的:“两位大人真辛苦,这么早就起了。” “属下分内之事。”郡尉是个看上去有些古板的中年人一板一眼地行礼,“王爷言重了。” 唐佑鸣整了整袖口:“不瞒二位大人,本王从未接触过朝政之事,也不感兴趣。此次承蒙皇兄厚爱,得此重任,实乃惶恐,心中难免忐忑,还望二位大人鼎力相助。” 二人连道不敢。 唐佑鸣满意地笑了起来:“既如此,就请二位大人给本王讲讲此事详细情况好了。至于蔺大人嘛……蔺大人毕竟一州主事,想必有很多事要忙,还请自便。” 蔺维言慢吞吞地站起来,躬身行礼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史侍御史愕然地看着蔺维言离开,欲言又止。 唐佑鸣微微蹙眉,不悦地说:“怎么,史大人不想帮忙?” 史侍御史还想推脱,见唐佑鸣眼睛一眯,顿觉背后发凉,居然没能说出话来。 郡尉算地头蛇,蔺维言手中权力再大,也没有他了解当地情况。郡尉虽然没有特意阻碍查案,可也不太积极,哪怕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都已经给蔺维言带来了不小的阻力。史侍御史背后有人撑腰,光从蒋太尉一边宁可触怒陛下也要杀掉栗阳县县令这件事来看,太尉等人所谋非小。因此,他们阻碍蔺维言查案的态度也非常明确。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2节 自从蔺维言来到会稽郡开始,这两边的阻碍就没停过。谁想到唐佑鸣来了之后,事情瞬间发生了转机,别的不说,光是把那两个人牵制住都是大功一件。 蔺维言叫来蔺纸:“你去驿站,告诉李庆我到了,让他带着人来找我。” 州牧本来只有巡查之职,可惜先帝时期起,起义渐渐频繁,不得不授予州牧一州军政之权,以便事急从权。什么都没有兵权好用,蔺维言自然早有准备,若是唐佑鸣没来,或者来的是太尉和丞相那边的人,他定会动用武力。 李庆是他的亲卫,带了五百将士在会稽郡外的树林里扎营,他自己则带了五十人进驻会稽郡驿站,等待蔺维言差遣。不过若是想动用城外的五百人,蔺维言就要提前想好怎么应付陛下训斥的圣旨。 好在现在有唐佑鸣帮忙,给他省了很多麻烦,他能用唐佑鸣给他争取的时间做很多事,比方说,他可以提审前会稽郡郡守陈锐,以及那个私自开采铜矿的监工。 至于昨天晚上唐佑鸣忽然冷脸的事情……蔺维言摸了摸下颌,神色莫测。 ☆、初至吴县(三) 唐佑鸣深谙拖字诀,“谨慎认真”地问了会稽郡的详细情况,偶尔插播一点京城趣事,说完抬头一看天色,居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唐佑鸣懊恼地自责:“看我,居然耽误了二位大人这么长时间。” 史侍御史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敬王爷言重了,您也是为了会稽郡的百姓着想,合该问的详细一些。” 他已经把早上被唐佑鸣打压的事情忘在脑后了,心里只有鄙夷和不耐。果然是没本事的废物王爷,一点为官之道都不懂。问这么详细做什么,官场上么,决定站在哪边才是第一要务,还真的想破案不成。想到这里,史侍御史隐晦地扫过郡尉,心中的不耐越发浓重。他许了那么多好处,连太尉的名号都搬出来用了几次,偏偏这个郡尉胆小如鼠,表现得合作,就是不肯彻底站位。 史侍御史压下心里烦躁,露出讨好的表情来。 御史中丞和御史大夫是他的顶头上司,这俩人是什么德行没人比他更清楚了,每天把为公为民挂在嘴上,真当自己是管夷吾孙叔敖了?他们教出来的蔺维言能好到哪去。 果不其然,自他来到会稽郡,这个蔺维言便处处找他麻烦。明明一开始全推到栗阳县县令身上就可以彻底解决的事,硬是被蔺维言拖到现在的局面,想想都让人生气。 蔺维言的态度这么明显,他自然要拉上同盟,一起打压蔺维言。陈锐那个蠢货,做了三年会稽郡郡守,都没能把会稽郡郡尉彻底收服,还要等到自己想办法。好在这次还有敬王这么个草包在,真是天赐良机。 这可是正八经的钦差大臣,到时候回报陛下,敬王若是与蔺维言有嫌隙,那乐子就大了…… 想到这里,史侍御史脸上的讨好越发真诚:“王爷为国为民,当真令人佩服。” 唐佑鸣瞄他一眼,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这茶不错,一会儿被恶心得失手砸了就不值当了。真希望蔺维言能现在回来,他控制不住赏史侍御史两巴掌的欲望。 留二人用了一顿饭,唐佑鸣又敷衍了史侍御史几句,才让他们离开。 “看来此间事罢,黄大人又会升官。”离开郡守府,史侍御史笑眯眯地对郡尉说,“我在此提前恭贺黄大人。” 郡尉木讷的脸没有什么表情:“侍御史大人此话何意?” 侍御史笑的意味深长:“难道大人看不出来敬王殿下的意思。连敬王都站我们这边,州牧大人再年少有为还能翻出天去?官场上不就是这么回事嘛,您说呢?” 郡尉僵硬地笑了笑:“史大人说的是。” 史侍御史有些得意地点头:“这就是了。州牧大人年少不经事,偶尔犯些错误,过于冒进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么,上面缺了个官职,下面的人当然要往上挪一挪,黄大人的意思呢?” 这是在允诺官职,至于分功的时候,具体怎么操作就不一定了。史侍御史对这种手段熟悉得很,画大饼么,这么大个朝堂,估计所有人都会玩。不管怎么说,先把会稽郡的事压下去才是正经。 耽搁了一上午,史侍御史也不再去找蔺维言的麻烦,施施然地回私自置办的宅子去了。 没人找麻烦,蔺维言实打实地忙了一天,先审问前会稽郡郡守陈锐,而后又去审了那个监工。会稽郡郡守没被定罪,暂且还算半个朝廷命官,不好上手段,监工就不一样了。李庆和蔺维言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折磨人的手段都是在战俘身上练的,监工撑了没一会儿就都招了。 不过和蔺维言想的一样,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监工只说有人雇自己开矿,那人是谁、长什么样,他一概不知。只是每月十五,会有人来查看他们的进度,并交代一个地点,让他将下个月的铜矿堆在那里。只是矿上停工那么久,那人肯定不会再去了。 唯一的一条线索就这么断了,蔺维言虽然记了存放铜矿的几个位置,却也不抱什么希望。看来只能从郡守府库房里的那些东西入手了,蔺维言将状纸收好,离开大牢。 回到郡守府,蔺维言问出来迎接的蔺砚:“你怎么不陪着敬王殿下?” 蔺砚愣了一下:“有别人侍奉敬王殿下呢。” 蔺维言淡淡地扫过蔺砚,蔺砚一下子明白过来,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一件值得汇报的事:“这……两位大人离开后,便没人再来郡守府了。只有郡守府的小姐来过一次,送了什么补汤进去,殿下没见她。” 蔺维言有些惊讶,然后才说:“行了,你先退下吧。” 唐佑鸣无所事事地窝在房间里作画,填上最后一笔才回头看蔺维言:“蔺大人奔波一天,辛苦了。” 唐佑鸣画的是一幅仕女图,画中的女子弱柳扶风,却神采湛然。与唐佑鸣在丹华楼买走的那个歌女有两分相像,却因为神色、风韵的关系,比真人美上几分。 蔺维言由衷地道:“没想到殿下画技这么好。” 唐佑鸣涮了笔,哼笑一声:“陛下的画技也很好。” “先帝爱画,尤其人物工笔。”没等蔺维言开口,他继续说道,“我的工笔都是那时练的。” 这种皇家秘辛当然不适合蔺维言听,他垂下头,没有说话。 唐佑鸣也没指望他回答,洗好手好才问:“怎么样,今天有什么进展吗?” 蔺维言摇头:“郡守的嘴还是很严。监工那里也没什么用得上的消息。” 唐佑鸣哦了一声,表现得有些冷淡,似乎问那句话只是走过场,具体什么情况他并不操心。 蔺维言把他不合作的态度看在眼里,捏捏眉心,忽然道:“殿下昨天的话还作数吗?” 唐佑鸣笑了起来:“什么话?”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唐佑鸣白皙的皮肤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一层温润的光,眼睛里也燃着两簇火苗似的,明明笑的不算友好,却格外的夺人心魄。 听唐佑鸣要耍赖,蔺维言也不急,缓缓地复述唐佑鸣的话:“殿下说可以与我合作。” 唐佑鸣偏偏头,狭长的眼尾染上笑意,有两分灵动:“然后呢?” 蔺维言抬头直视他:“殿下想助我尽快勘破此案,并且将功劳全部让给我,可对?” 经过几天的观察,蔺维言早已确定,敬王与陛下之间根本没什么协定。敬王本不是池中之物,虽然没有听说当年他参与了皇位的竞争,不过能从当初的混乱中逍遥快活到现在,陛下不可能不防备他,更不用说重用了。 所以陛下这次派他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进一步削弱敬王的影响和声望。 所以唐佑鸣不能太显眼,又不能太平庸。对敬王来说,最好的处境就是,这件事被又好又快地解决了,他本人却没什么功劳可言。 蔺维言想明白这一点,当然要抓住机会。无他,与敬王合作实在畅快,他第一次与人配合得这样默契。 蔺维言认真地看着唐佑鸣的眼睛,表情认真。唐佑鸣也没露出轻浮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开,指了指身边的汤碗:“喝补汤吗?” 蔺维言不明所以,因为被岔了话题而微微皱眉:“不……” 唐佑鸣哈哈大笑,恣意妄为的表情实在欠打,偏偏很难让人生出恶感来。 终于笑完,唐佑鸣的眼角唇边都染着未褪尽的笑意,给他凌厉俊美的五官添了两分率真:“蔺大人,你知道本王为什么想跟你合作么?因为本王实在太喜欢你一本正经的样子了。坐吧,别站着。”若是这样子能因为他的挑逗破功,那就更有意思了。 蔺维言坐下,一鼓作气道:“说是合作,实际上还是卑职受益跟多……” 唐佑鸣不在意地摆手,微微拖长声音,语气变得暧昧:“你若是真心感激,可以以身相许。” 蔺维言立即站起身:“卑职告辞。” 唐佑鸣又笑了起来,在蔺维言真的离开之前拦住他:“蔺大人留步。既然要合作,我们双方都要拿出点诚意来。” 蔺维言转身看向唐佑鸣:“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唐佑鸣脸上笑意依旧,连斜倚在椅子上的姿势都未曾改变,只是眯了下眼睛就让蔺维言感受到凌厉的压迫感,如芒在背:“本王不欲与你抢功,更不稀罕什么州郡权利,只一样,本王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更不喜欢被人盯着。” 蔺维言点头:“这是自然,卑职若是取得了什么进展,定然第一时间告知殿下。明日起,蔺砚也不会时时跟着殿下了。” 唐佑鸣满意地点点头:“至于本王的诚意么……会稽郡郡守在位三年,尸位素餐,会稽郡民生却有了长足的进步,本王很好奇这其中的缘故。” 蔺维言立刻明白了过来,深深地看了唐佑鸣一眼。 ☆、争锋开始(一)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古怪,蔺维言不想考虑唐佑鸣的消息来源是什么,唐佑鸣也不打算细说,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下来。 蔺纸的传话及时打破了气氛:“王爷,大人,黄郡尉求见大人,呃……李庆也来了。” 蔺维言看向唐佑鸣,唐佑鸣睨他一眼:“看我干什么,他求见的是你。” “待黄大人离开,再与殿下相商。” 唐佑鸣摆手:“今儿太晚了,打发了黄大人,蔺大人直接安置吧,不用再来了。” 蔺维言告退。 “这么晚了,黄大人可有说找我什么事?”蔺维言问蔺纸,“李庆呢,他来做什么?” “李庆说,史大人刚刚出发去了天牢。”蔺纸压低了声音,毕竟不是自己地盘,万一被人听了去就不好了,“郡尉大人没说什么事,只说见您再细说。” 蔺维言刚来几天,当然没手眼通天到这么快就在会稽郡郡城天牢里安插人手的地步,不过用点小钱买通个牢头倒是可以。 “你去查查牢头的情况。”蔺维言小声叮嘱,“明儿一早告诉我。” 蔺纸答了一声。 刚开始时,唐佑鸣有心直接占了郡守府主卧,只是出于重重顾虑没有行动。他们不可能在郡守府住太久,暂时鸠占鹊巢也是为了这个案子,过几天自然要搬出去,或住官舍,或住驿站,总之不能长久地反客为主。 因此他们现在住的还是郡守府厢房,更没有占用人家客厅会客的道理,只好将郡尉请到蔺维言的房间去。 “州牧大人!”郡尉正坐立不安,看到蔺维言进门,连忙迎了上去,“冒昧前来,请大人见谅。” 距离晚饭都有两个时辰了,确实冒昧,不过这也说明郡尉此番前来确有要事。蔺维言示意郡尉不用多礼,开门见山道:“黄大人可有什么事与我商讨?” 郡尉的表情有些为难,蔺维言立刻挥退左右:“大人请讲。” 郡尉依旧有些踌躇,最后咬牙问:“蔺大人确想查明此事,对否?” 蔺维言神色平淡:“大人此话何意?” 郡尉很紧张,额头亮晶晶的:“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小时候在宜城住过一些时日,对这里很有些感情。” 蔺维言心中一动,有了点预感。可惜黄郡尉不是旁边厢房里那位,不然他大概能准确地猜到郡尉即将说的话。 察觉自己在想什么的蔺维言目光闪了闪,继续摆出专注的样子听郡尉说话。 郡尉没察觉蔺维言走神,抹了把汗,继续说道:“下官也想做些实事,可惜下官只是个郡尉……” 蔺维言明白了。 郡尉与州牧不同,权力重心在于郡内兵力以及守卫,在行政方面只是郡守的副手。怪不得他与前郡守陈锐关系不错,估计是不想撕破脸,打着靠私人关系影响政令的主意。这样一来,敬王告诉他的事也有了解释,郡守行贿受贿,会稽郡的政绩却不错,估计都靠郡尉当中周旋。 蔺维言有些吃惊,毕竟这事吃力不讨好,说不得还要给郡守伏低做小,最后功劳还要归别人所有。平心而论,就是他也做不到这样。 郡尉见蔺维言神色讶然,摆摆手,讪讪道:“大人别这么看我,其实我也没做太多,只是能劝就劝一劝,偶尔敲打敲打下面的县令县长罢了。” 郡尉投诚是意外之喜,蔺维言调查这件事开始,还是第一次碰上好消息。蔺维言的语气缓和了些许:“郡尉大人切莫妄自菲薄。” 郡尉此举自然是好意,不过细究起来,多少有那么一点不信任上峰的意思,何况郡守还没定罪呢。若不是看蔺维言为人正直,他万万不会说出这番话来。虽说想帮蔺维言改变案子胶着的现状,他依旧不欲多言,毕竟是个把柄,于是他把话题偏到案子本身上:“大人不怪罪已是大幸。下官此次前来,是有些事情想告诉大人。” 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一直有些犹豫的郡尉彻底放开:“栗阳县县令经常来宜城,两三个月一次,不过在这件事上,郡尉大人的嘴很严。” “经常来……”蔺维言琢磨了一下,越发觉得有必要去栗阳县看看了,“还有别的吗?” 郡尉点点头:“刚刚,史侍御史去了大牢。大人若是感兴趣,明天一早,我能将他们的谈话内容告知大人。” 蔺维言微微笑起来,真心实意地说:“多谢黄大人相助。” 至少他不用考虑买通牢头的事了。 郡尉连忙摆手,犹豫了一下才道:“史侍御史今天说,敬王殿下……” 蔺维言不好多说,含混地安抚道:“黄大人不用担心,敬王殿下不是结党营私之辈。” 郡尉松了口气,躬身告退:“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可以随时通知我。” 待郡尉离开,蔺维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遣了蔺纸去问敬王殿下安寝了没有。 天牢里,史侍御史安坐于宽大的靠背椅上,倨傲地问:“郡尉在这天牢中住的可好?” 天牢里光线极暗,几盏油灯明明灭灭,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细微的凄厉叫喊声,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很是阴森。前会稽郡郡守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坐在阴暗的牢房里,眼神却亮得吓人:“不牢侍御史大人费心。” 史侍御史脸色不大好看,讽刺至极地笑了一声:“郡守大人,形式比人强,太不识好歹是要吃苦头的。” 前郡守阴森森地笑了两声:“这是太尉大人差您说给我听的?” 史侍御史更加不悦:“你用太尉大人压我?” “不敢。”说是这么说,郡守话里可没有什么不敢的意思,“只是想劝您一句,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倾力合作,怕是不能让太尉大人满意。” ☆、争锋开始(二) 史侍御史阴冷的表情比天牢里的寒气还让人胆寒:“太尉大人已经不满意了,你用此事威胁我没有用。您还是快些想想,有没有什么把柄还在才是正经。蔺维言和敬王殿下正在您的郡守府里作威作福呢,我打算先收买那个废物王爷,有他为我们说话,蔺维言也就不算什么了。哦,对了,听说郡守大人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郡守的眼睛闪了一下,寒意惊人:“你敢打我妻子女儿的主意……” 史侍御史不屑地冷嗤:“我打主意?敬王昨儿才住进去,今天你那好女儿就送补汤去了,还用得着我操心?” 郡守咬牙,虽说有侍御史打点,他在牢里的生活不算苦,但毕竟通信不便,他还不知道这件事。他气的大喘了几口气,捂了下胸口。 纵然他不与家人谈论官场上的事情,可也没想到他的好女儿居然会作出这种事来。没出闺阁的女孩儿,给接住家中的外男送补汤……这名声传出去可怎么是好!何况敬王那个混蛋纨绔,送上门的还能有不吃的道理? 史侍御史冷冷道:“我明白你不想牵扯家人,不过若是真能与敬王搭上线,倒也不是一件好事。” 郡守攥着手下黑得看不出颜色的被子,压低声音道:“我不管你怎么送歌姬妓||女,不准鼓动沫儿,替我警告她,老实地呆着。” 史侍御史不动声色道:“我会替你把话带到,不过我的手还没有那么长,这次知道消息,还是靠太尉大人赏的美人传的话。到时你家后院儿里发生了什么,在下想帮忙也鞭长莫及。” 郡守低下头,掩下眼中的狠色,再抬头时已经恢复平静:“你告诉她,这次有功,继续帮我盯着。日后,我会让她生下孩子。” “好,你放心吧。”史侍御史点点头,“若是想到什么缺漏通知我,你放心,太尉大人宅心仁厚,此事事罢,会稽郡郡守的位置还是你的。” 郡守敷衍地笑了一下,干瘦的脸皮皱了皱:“多谢。” 史侍御史见他这样,也懒得继续说,道别都嫌多余,直接离开。 郡守府里,蔺维言的求见被挡了回来。 “王爷说他要睡了。”蔺砚有点尴尬,“让您明天再来。” 蔺维言习惯了唐佑鸣对他平心静气,乍然被拒之门外有些不习惯,不过今天这件事比较重要,既然决定合作,那就有必要禀报敬王殿下。今日求见,顶多不过被嫌弃失礼数,若是明日一早被挑错处,那就有故意隐瞒的嫌疑了。 唐佑鸣似是拗不过他,还是叫他进来了。 郡守府的布置不算太出格,若不是库房里的东西,还真查不出什么。客房的规格当然跟整体差不出特别多,简单的里间外间,房间里的摆放也很简单。 唐佑鸣好像真的要睡了,睡眼朦胧,仅着中衣,露出修长的脖子,坐在外间的桌子前,撑着头,拿着金簪拨弄灯芯。 蔺维言站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从未见过旁人这么大喇喇地出现在别人面前,这已经不是不修边幅能形容的了。 唐佑鸣倒不介意,就像自己衣冠楚楚一样自然,放下簪子,靠在椅子上,露出一小片胸膛:“过来坐吧,有什么事?” 蔺维言执意求见,这会儿退出去自然不合适,他干脆不管那么多,坐在唐佑鸣对面:“刚刚黄郡尉对卑职说了些话,卑职认为,有必要告诉您。” 唐佑鸣见他头都不抬,顿觉好笑:“我这样让你很别扭?” 唐佑鸣的长相凌厉华丽,笑起来更是如此,甚至让人觉得这个简朴的房间配不上他。 蔺维言摇了摇头:“只是不想对殿下不敬。” 唐佑鸣还真不是特意逗他,只是,嗯……顺路逗他,果然有趣。他的眼中满是笑意:“本王都不介意被你看,你紧张什么。” 蔺维言终于相信唐佑鸣是个浪荡纨绔了。 “说吧,什么事?”唐佑鸣点到为止,“黄郡尉说什么?” 蔺维言见唐佑鸣不甚在意,只好简练地道:“黄郡尉说,可以为我们提供帮助。” 唐佑鸣敷衍地点头:“这不是很好么。” 蔺维言只好问:“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唐佑鸣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鼻音,见蔺维言依旧盯着他,不肯轻易放过的样子,才道:“算是吧。” 蔺维言照例没有追究他的消息来源,只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这样,昨天晚上,您为什么要那么斥责他?” 虽说有些事情做的不够好,但确实算个好官,应该合唐佑鸣的胃口才是。 唐佑鸣吃惊又好笑地问:“是什么让你觉得清官好官就会被我温和地对待?我自己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怎么可能对这种人有好感?” 蔺维言皱起眉,看上去有些不悦。 唐佑鸣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格外执着,不过也没太当回事。既然蔺维言想知道,那就告诉他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于没救的人,连骂的必要都有。清正为民是好事,但无论如何,他无权审查长官的道德品质和行事准则,这是上官的上官的职责。” 刚正经一会儿,唐佑鸣又无赖起来:“所以,归根结底,本王还是因为他不信任不配合蔺大人才生气。大人真的不考虑以身相许么。” 蔺维言无视了他不正经的话,又问道:“今天一早,殿下对郡尉的态度比昨日好上许多,又是为什么?” 唐佑鸣理直气壮地说:“该做到这一点的人没能做好自己的工作,所以大人才不能得到他的信任。本王只是意识到这个问题了而已。” 这是唐佑鸣第一次表现出对朝政的看法,蔺维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希望他能领悟殿下的深意。” 唐佑鸣嗤笑:“深意?我只希望大人不要辜负了我直言相告的深意。” 蔺维言低声道:“王爷放心,这些话绝对不会被传出去。” 唐佑鸣透露的东西越多,他们之间的关系越牢固,唐佑鸣这是在表达自己的诚意。 可一向游戏人间的敬王殿下为什么忽然开始站队了?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 蔺维言压下好奇心。敬王殿下给了他这么多助力,他当然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比方说尽快将这个案子侦破。 唐佑鸣打了个哈欠,眼角有些水光,泛起一小片红晕:“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蔺维言起身告退:“明天卑职会将史侍御史与郡尉的谈话告知王爷。” 唐佑鸣摆摆手:“不用了。本王不想被你瞒着,可也没兴趣事事了解。你是此案主事,有需要本王帮忙的尽管开口。算算日子,唐青唐松也快到了,总在郡守府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蔺维言应道:“卑职会安排王爷的住处。” 唐佑鸣又开始笑了:“本王记得,皇兄给大人的赏赐里有宜城的宅子呢,若是大人不嫌弃,本王想去大人府上叨扰一番。” 住在一起,自然方便互通有无,可敬王这个不受礼法约束的样子又实在……视线在唐佑鸣白皙的胸膛上扫过,心思转了转,蔺维言答话的倒快:“蔺纸也快将宅子收拾出来了,王爷若是不嫌,寒舍自然蓬荜生辉。” 说完便要离开,唐佑鸣忽然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混了点足以让普通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大人真的不打算留宿么?” 蔺维言倒是平静得很:“王爷说笑了,卑职告退。” ☆、争锋开始(三) 对于唐佑鸣时不时就要勾搭勾搭自己的行为,蔺维言决定无视。若是一般人,给个教训也简单,可惜对方的身份太有来头,蔺维言也惹不起,或者说他不想惹。 敬王虽然轻浮,可胜在聪明有手段,知进退识大体,连娇惯放纵都比京城那些纨绔们招人喜欢两分,实在很难让真正了解他的人升起恶感来。不然凭借蔺维言年纪轻轻就升任扬州刺史的手段来看,未必一点办法没有。 蔺维言揉揉眉心,怕就怕只有自己一个人真正了解敬王殿下。 郡尉认同蔺维言后,立刻摆明车马地站在了蔺维言这边,赶了个大早,来郡守府请安。 因为赶路那几天唐佑鸣表现良好,蔺维言便以为他虽然荒唐,至少有个正常作息。郡尉求见,自然打算让唐佑鸣一起见见。 谁想求见的时候就听蔺砚尴尬地说,王爷还没起呢。 倒是唐佑鸣自己听见他们在外面的声音,迷迷糊糊地斥了一句大胆。别说蔺砚,就是蔺维言也知道这是睡迷糊了。 好在没过多久,唐佑鸣自己清醒过来,又补了一句:“何事?” 蔺砚赶忙进去伺候。 “怎么了?”唐佑鸣睡眼惺忪的,“大早上的,郡守府走水了吗?” 蔺砚一头的汗:“大人求见殿下。” 唐佑鸣哦了一声,蔺砚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不敢再说。 蔺维言没办法,只好站在门前等,好在蔺砚机灵,至少唐佑鸣出现在蔺维言面前时是衣冠整齐的。 唐佑鸣听了蔺维言的话,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蔺维言几乎以为他又睡着了。 “郡尉站在你这边,我也被你拉拢走了,史侍御史会不会狗急跳墙?” 蔺维言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会儿道:“王爷说得有理。” 这样的话,唐佑鸣的立场就不适合表现出来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唐佑鸣渐渐清醒,看出蔺维言的迟疑,不在意地说:“不想让郡尉见到本王,可以让本王在里间听着,不露面。” 蔺维言想了想,拍板道:“就听王爷的。” 堂堂敬王偷听的事当然不能说出去,但是让郡尉等了这么久,总得给个解释,于是州牧大人只能选择自己背锅了。 “昨儿睡晚了,让黄大人久等了。”蔺维言脸皮厚度跟唐佑鸣有一拼,很镇定地道,“过几日闲下来再向大人赔罪。” 黄郡尉觉得不大对劲,可也不好说什么,连连摆手:“大人不必自责。” 蔺维言不想在这种尴尬的问题上多说,直接问道:“大人可是知道史大人和陈大人的谈话内容了?” 黄郡尉点了点头:“有一个牢头与我相熟,比较了解天牢内构造,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郡尉简单地说了一下,而后开始复述那些内容。听到史侍御史想让郡守的女儿搭上唐佑鸣时,蔺维言忍不住摇摇头。里间里的唐佑鸣倒是习以为常,捧着茶杯,听得津津有味。 他没见到陈家小姐真容,补汤也没喝,直接倒了,现在想想才觉得有些好笑。他没那么饥不择食吧,郡守的下场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陈家小姐就是一个陈姓的官奴。 郡尉大概说了一遍,蔺维言想了想:“既然他这么重视妻子女儿,下次审问的时候可以从这里入手。” 郡尉点点头,又有些忧心:“可是史大人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的。” 蔺维言安抚了他一句:“你不用担心这点,到时候我有办法支开史大人。” 话音落下,他好像听到里间隐隐传来一声轻笑。 黄郡尉放下心:“大人这么说我就安心了。大人这几日可有什么打算?” 这些没什么好瞒的,蔺维言直言:“先审问看守栗阳县县令的牢头;而后找个借口,支开史大人,再搜一遍郡守府。最后么,我想去栗阳县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东西。” “不如就让卑职去栗阳县。”黄郡尉想了想,“大人可以在宜城坐镇。” “这样也好。”蔺维言直接应允,“万事小心。” 郡尉离开,唐佑鸣施施然从里间走出来:“蔺大人果然青年才俊,看样子,这个案子已经有些眉目了,应该不用本王去出卖色相讨好陈家小姐了吧?” 蔺维言亲自给唐佑鸣倒了杯茶:“卑职不敢。” 唐佑鸣撑着头,晃着茶盅,忽然笑了笑:“本王有件事与大人商量。” 蔺维言忽然有了些不大好的预感:“王爷请说。” “本王自觉温和好相处。”唐佑鸣微微笑着,很假,跟他的话一样假,“没想到,就算这样退让,还是有人将主意打到本王身上,本王不太高兴,想给他点教训。” “王爷想怎么教训他?”蔺维言镇定地问。 唐佑鸣的笑容可怕又华丽,眼中总是似有似无的多情化作一道利光,格外骇人:“大人以为,栗阳县县令能死在谁手里?” 郡守连自己后宅的消息都无从得知,哪里有可能找人去杀栗阳县县令。虽然不知道太尉要会稽郡郡守做什么事,可史侍御史明显很重视这个问题,的确更有可能,也更有能力杀人灭口。 可是这样一来,想不把太尉拖下水都不行了…… 唐佑鸣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说:“既然惹到本王,自然由本王出手,大人不必担心。若是担心太尉蒋泽,那大可不必。” 蔺维言对于唐佑鸣猜到自己的想法没有一丝惊讶,只好道:“请王爷动手前知会卑职一声,卑职也好尽力配合。” 唐佑鸣轻飘飘地瞄他一眼:“你不挡着本王,本王就知足了。” 说完站起来,又补了一句话:“蔺大人能者多劳,本王闲着实在无聊,今天打算出门转转,大人勿念。” 说完潇洒地出门拈花惹草去了。 蔺维言见他离开,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地出门做事了。 审问这些固定程序不好次次避开史侍御史,因此审问看守栗阳县县令的狱吏时,蔺维言提前知会了他。 看守栗阳县县令的狱卒从铁栏杆外进到了里面,就算蔺维言没有吩咐给他们上刑,牢里的罪犯们也会好好“招待”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狱吏们。 提审的时候,三个狱吏一身脏污,蓬头垢面,被其他狱吏丢到二人面前时,站都站不住。 蔺维言二人不急,机锋暗藏地说些跟这次审问没关系的话题。 “听说,大人昨天晚上还去了大牢一次。”蔺维言笑着说,“真是忠于职守。” 史侍御史皮笑肉不笑:“毕竟同朝为官,本官还是希望能听到的陈大人的解释,千万别是被小人陷害了才好。” 蔺维言轻轻笑了笑:“错了,是千万别被小人杀了才好。” 史侍御史神色一厉:“蔺大人此言有理。” 蔺维言身后站着的李庆注意到史侍御史的眼神,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步,也不吭声,定定地盯着史侍御史。 蔺维言不受蔺家看重也是大家族出来的,自然注重修身养性。李庆却没那么多讲究,一身的杀意血气,只是注视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似乎下一刻就会让他注视的人血溅三尺。 史侍御史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脸色一白,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蔺维言扫过下面跪着的三个狱吏,忽然道:“既然史大人坚信郡守大人是无辜的,那我们只好换个方法查明此案了。” 史侍御史还没回过神来,听了蔺维言的话,愣愣地反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蔺维言轻描淡写地说:“栗阳县县令身死狱中太过蹊跷,郡守大人又在牢中自省,确实没有嫌疑。会不会是郡守大人手下诸曹有人有二心,陷害了郡守大人呢?出现不在记录上的铜矿,也可能是这些人从中作梗。” 史侍御史一时顾不上李庆,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 蔺维言见他一副被戳了痛脚的样子,讶然,至少表面上讶然地问:“史大人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这一次,李庆的手都扶在腰间佩剑上了,史侍御史慢慢坐下,生怕惹了他:“会稽郡诸曹少说也有百人,要如何审问?陛下还等着大人尽早查明此案,回京复命呢,大人这样拖延时间是什么意思?” 蔺维言指指手前的三个人:“如何审问?狱吏也算诸曹之一,我们就从这三人开始吧。” 史侍御史看着他平静的样子,恨不得一拳砸在他的脸上,更恨不得掐死大牢里的郡守。昨日他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来大牢确定没有遗漏,那个蠢货却只惦记着他的妻子儿女,居然一句与诸曹有关的事都没提! 他远在京城,哪里知道谁才是陈锐那蠢货的心腹?!那蠢货到底有没有把太尉的谋划告诉自己的手下? 史侍御史的手都凉了,满头的冷汗。他能处理一个栗阳县县令,还能屠了整个郡守府毁灭证据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崩坏小剧场: 唐佑鸣:本宝宝不高兴。 蔺维言:为什么? 唐佑鸣:有人打本王贞操的主意! 蔺维言:乖,别怕,你没有那种东西。 ☆、争锋开始(四) 唐佑鸣有心沾花惹草,可惜对宜城不熟,身边跟着的蔺砚又是蔺维言的人,太恶形恶状不太好。 在街上溜达溜达,买了点新奇的小玩意,随后没了去处,便找了家酒楼,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坐就是小半天。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对面的位置上终于坐了一个人。 “史大人怎么有时间来找我这个闲人?”唐佑鸣喝过驿站的茶后,再也不肯碰外面的茶和酒水,在酒楼喝的都是自备的茶水,“听闻大人今天审问狱卒,出什么意外了么?” 史侍御史连忙伸手给唐佑鸣倒茶:“是有些意外,那三个人嘴很严,什么都没问出来。” 唐佑鸣盯着被史侍御史碰过的茶杯,不着痕迹地往远处推了推:“希望二位大人尽早侦破此案,方算不辜负皇兄的期待。” “王爷说的是,王爷说的是。”史侍御史一个劲儿点头,“可惜蔺大人还是太年轻,不然此事可以更快解决。” 唐佑鸣安稳又熟练地装傻子:“大人何意?” 史侍御史叹了口气:“蔺大人居然说要排查郡守诸曹,这不是胡闹嘛!” 唐佑鸣适时地露出好奇的表情:“为什么是胡闹?” 史侍御史痛心疾首道:“王爷想想,您府上的管家、下人有多少?何况掌管一郡大权呢,光是书佐就有十多人,更不用提别驾主簿了,算下来少说也有上百号人。” 唐佑鸣平日在京城并不经常出门,更不与大小官员接触,虽然知道有些官员蠢得无可救药,但也没想到还有上赶着给人送把柄的。好在演戏是天赋技能,他本能地露出不甚赞同的表情:“的确太过繁琐。不过这也算个思路……” 史侍御史见唐佑鸣开始思考,心里一跳,跟蔺维言说话时心惊肉跳的感觉又来了。 唐佑鸣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一个个审问不现实,这样吧,先审郡丞和主簿。蔺大人巡查只有短短几天,这样都能发现栗阳县县令擅离职守,郡丞和主簿身为郡守的心腹助手,自然也该清楚此事。何况郡丞地位不低,主簿又是郡守自己选的属吏,都可能与栗阳县县令有牵扯。” 唐佑鸣慢悠悠地想,幸亏郡尉已经离开宜城,不然怕是要被牵扯进来。 史侍御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只想凑近乎,怕直接开口太过突兀才随意找了个话题。现在想想,郡丞和主簿确实很有可能知道点什么……他怎么早没想到! 史侍御史在心里骂郡守脑子有问题,脸上的笑意却更真挚了。再不把敬王拉来,陈锐真的要危险了。 “前几日犬子从京城来信,说是有幸见过殿下一面。”史侍御史没心情继续婉转迂回,没头没脑地岔开了话题,“殿下可有印象?” 纵是唐佑鸣都有些绷不住,怪不得有太尉提点还只是个侍御史,简直蠢得可爱……至于他儿子是哪个,唐佑鸣根本不感兴趣。大街上擦肩而过也叫见过一面,他记忆里根本没这号人,史侍御史套近乎的手段太差了。 面上不悦之色顿显:“史大人,我们还是先讨论正事吧。” 史侍御史这才发觉自己无视了敬王的话,默默告诫自己不要乱了阵脚,而后连忙赔笑:“王爷说的是,下官刚刚走神了,实在不该。” 唐佑鸣不肯放过他,直接敲定:“无妨。这件事就按本王的意思办吧,一会儿还请大人派人拘捕郡丞和主簿。” 史侍御史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不安感愈演愈烈。怎么回事,明明两日前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中,现在只觉得越来越手忙脚乱。 先是昨日没能牵制住蔺维言,也不知道审出什么不对劲儿没有;再是今天一早郡尉便前往郡守府请安,站位态度明显;现在连拉拢敬王都频频出错;更别提被他无视了的郡丞和主簿,一旦被蔺维言扣住,事情发展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他本想拉拢敬王,好让敬王出面免了郡丞和主簿的牢狱之灾,没想到适得其反,现下只有先顺着敬王的意,待到他们站在一艘船上后再想办法劝过了。 史侍御史的脸都绿了。 “是,下官一会儿就去办。” 唐佑鸣为史侍御史的配合无比满意,脸上的笑容真挚了两分:“大人如此认真负责,陛下定会感念大人功劳。” 史侍御史的白胖的脸笑出了好几道褶子,看着像是蒸坏了的包子:“这是下官的本分。” 唐佑鸣见好就收,自觉地给史侍御史开了个头:“刚刚大人提到了令郎?” 史侍御史眼睛一亮:“没错,要不说是缘分呢。王爷来宜城之前,我刚把那个臭小子赶回京城。正想着阴差阳错错过了一认识贵人的机会,没想到那小子给我来了家信,说是在京城跟王爷偶遇过一次呢!” 唐佑鸣快被这话里的水分淹死了,敷衍地点头:“是吗。” “下官替那小子给殿下赔罪了。”史侍御史的情绪有些亢奋,“殿下看上的歌女他也敢肖想,实在不像话!多亏王爷大度,不与他一般计较。” 唐佑鸣这才知道他儿子是谁:“令郎叫史泰?” 史侍御史眼睛快冒出光来了,看唐佑鸣跟看绝世美女一样:“没错!” 虽然不是一次愉快的见面,可有时候拉关系就是这样,哪怕第一次见面抡了拳头,想套近乎的时候也要美化成不打不相识。唐佑鸣微笑道:“令郎真性情,本王很欣赏这样的年轻人。怎么,令郎也来过宜城?” 史侍御史连连点头:“是啊,陛下难得派遣卑职外出,卑职想着这次机会挺难得的,就带了他来。没想到那臭小子在这边一个劲儿捣乱,卑职一气之下将他赶回去了。” 唐佑鸣露出一个邪气的笑,说的话却很正常:“大人大公无私,本王敬佩。” 在唐佑鸣笑开的那一瞬间,史侍御史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他愣愣地看了唐佑鸣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打了个哈哈:“王爷说笑了……” 心虚气短的感觉还在,史侍御史咽了下口水:“卑职忽然想起还有些宗卷要查,先行告退。卑职在宜城泰宏酒楼订了一桌酒席,就当给王爷接风洗尘,还请王爷明日中午赏个薄面。” 他还没来得及说起太尉,也没来得及摊牌,就已经说不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单单看着唐佑鸣微笑的脸,他就觉得背后发凉。 听他要走,唐佑鸣笑得更真心了:“大人请便,明天再见。” 看着史侍御史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唐佑鸣站起来:“我们也回吧。” 蔺砚松了口气。他纠结一天了,万一王爷真的要去青楼楚馆,自己要不要拦下呢。唐佑鸣这么乖,让他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轻快地答应:“是。” 唐佑鸣看见了站在蔺维言门前的蔺笔,顺口问道:“唐青唐松也到了?” 蔺笔看到唐佑鸣的衣饰就猜到了他的身份,恭敬地答道:“回王爷的话,他们已经到了。” 刚巧红枫绿乔听了别人的传话,赶了过来:“主子,您回了?用膳吗?” 唐佑鸣挺久没见这两个小丫头,对她们笑着点点头,才又对蔺笔说:“跟你主子说,半个时辰之后来找我。” 伺候的人都到了,唐佑鸣手一挥,允了蔺砚去蔺维言身边复命。 蔺维言正在看书,见蔺砚进来,视线都没从书上移开,顺口问道:“殿下今天都做了什么?”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3节 蔺砚想了想:“就在集市上走了走,买了些土产。之后就在酒楼坐着,期间史大人找来,跟王爷说了几句话,还说明天中午宴请王爷。” 因为唐佑鸣的排斥,蔺砚的作用已经不再是监视,因此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 蔺维言没打算时时刻刻防着唐佑鸣,并不细问:“你做的很好,下去休息吧。” 正巧蔺笔进来道:“大人,王爷的侍女说做了些小点心,送来给您尝尝。” 唐佑鸣一看就不是好伺候的主儿,蔺砚跟了他几天,功劳苦劳都不少,蔺维言干脆把糕点赏给了蔺砚。 待到唐佑鸣用完膳,蔺维言才去求见。 红枫绿乔等人傍晚才到,就这么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蔺维言走进房间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简单的油灯换成了精细大气的青铜灯具,灯具中的侍女衣袂飘飘,目光温婉,栩栩如生地立在不远处,提着一盏精致的灯笼。周边的小配饰都换成了金玉的,地毯也变成了彩色蔓草纹样蚕丝毯。 唐佑鸣正端着近乎透明的玉制酒杯,见蔺维言进来,示意绿乔给他斟酒:“大人坐吧。” ☆、争锋开始(五) 唐佑鸣先委婉地表达了对郡守府的嫌弃:“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搬到大人的宅子里?” 蔺维言摸摸鼻子:“卑职宅子的条件还不如郡守府。陛下赏下来后,一直没人住,也没打理过。” 唐佑鸣更加委婉地道:“可是宅子的好坏不止与环境有关,里面住的人更重要一点,大人觉得呢?” 蔺维言第一反应是唐佑鸣又开始不正经了,正要开口,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问道:“陈小姐又给王爷送补汤了?” 唐佑鸣表现得很委屈:“今天送来的是复元汤。” 蔺维言撇过头笑了一下。 复元汤虽然也有避寒暖身的功效,不过主要用处还是补肾壮阳,陈家小姐送这个就有些露骨了。 实际上陈沫只是吩咐下人煲些滋补的汤,至于最后送来的是复元汤这么露骨的东西,则是太尉赏的美人的手笔。自从史侍御史传话告诉她,郡尉允许她生下孩子后,她的心思立刻活了,有了机会,立刻给她下了个绊子。 要是敬王因此认为陈沫不守规矩自然好,若是敬王真的跟陈沫发生了点什么,那就更好了。敬王这种身份,怎么也不可能选个郡守的女儿做王妃,陈沫能捞个小妾做做就不错了。 陈沫被郡守宠了这么多年,哪能想到后院有人敢害自己,上次被唐佑鸣拒了,这次不好意思自己去,只派了个丫鬟送,自己在闺阁里等回音。 唐佑鸣能给她什么回音,他都不喜欢女的。 不过蔺维言和唐佑鸣都不知道其中缘故,自然觉得陈郡守的女儿大胆。 唐佑鸣不太高兴地微拧着眉,纵然蔺维言知道他是装的,还是有些想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一直以为唐佑鸣聪明潇洒,第一次知道他还会装委屈耍无赖,真是大开眼界。 “卑职明白了。之前,蔺纸已经带人简单收拾过了,再添些物件就可以入住,不如王爷也派两个人一起?” 唐佑鸣瞬间恢复正常,迫不及待地说:“好,明天让唐松也去。” 蔺维言见他避之不及,又笑了一下,不再细问,说起正事来:“王爷有什么事要吩咐给卑职么?” 唐佑鸣哦了一声,明显没有说服蔺维言搬家的时候精神:“让郡尉找人查一下史侍御史的儿子,蔺大人也见过,他叫史泰。他跟史侍御史来了宜城,后来又被赶了回去,大人有印象吗?” 蔺维言有些惊讶:“丹华楼见到的那个?回京城之前听史侍御史提过一次,只是一直没见过。后来惹了麻烦,被史侍御史赶回去了。” “什么麻烦?”听了蔺维言的话,唐佑鸣露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说来听听。” 蔺维言犹豫了一下:“殿下还是打算对付史侍御史?” 唐佑鸣笑眯眯:“怎么能叫对付呢,只能说顺手按死。” “可是这样一来,蒋太尉必然会被牵扯进来。”蔺维言决定把自己的顾虑说清楚,“太危险了。” 唐佑鸣摸摸下巴,轻松地反问:“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从史泰下手呢?” 蔺维言瞬间明了,唐佑鸣笑笑,用平静的语气道:“草民史泰,作恶多端,不知悔改。仗其父之职,恣意妄为,目无王法。其父多次包庇,隐瞒实情,不知上表。父子二人狼狈为奸,知法犯法,罄竹难书,当诛九族。” 说完,唐佑鸣继续笑眯眯地问:“这个罪状怎么样?” 见蔺维言一脸难以言表,他又补了一句:“我绝对没有因为史泰跟我抢歌女而蓄意报复。” 蔺维言:“……九族太狠了吧。” 唐佑鸣拉长声音道:“蔺大人重点不太对啊。不过嘛,上司不能出事,下面的人当然要多承担一些,也算为圣上排解忧虑嘛。” “王爷心思缜密,卑职鞭长莫及。”蔺维言彻底放下心,“王爷尽管去做,若有需要,卑职无不尽心。” 唐佑鸣非常满意,理所当然地说起不那么正经的事来:“我与大人认识这么久,虽称不上至交,可也算是谈得来吧?总用敬称太生疏了,不如,我们互称表字吧。” 不要求直接称呼名字,他已经非常收敛了。 可惜蔺维言立刻拒绝了:“卑职不敢。” 前几日,面对唐佑鸣时不时穿插奇怪话题的行为,蔺维言还有些接受困难;现在则完全不会吃惊了,适应得非常好。这一次,他更是立刻跟上了唐佑鸣的节奏,一点没被唐佑鸣绕进圈子里。 唐佑鸣垂下头,不让蔺维言看清他的表情,只是睫毛不停地扇动着,还微微撇了下嘴。 唐佑鸣又开始装委屈,蔺维言却完全没打算心软,用平静的语气问:“王爷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唐佑鸣正打算把这个烦人的家伙赶出去,红枫火急火燎地敲门进来:“主子,不好啦,陈家小姐来啦!” 唐佑鸣盯着蔺维言摊手,以表达自己的无奈:“你主子好得很。” 蔺维言不知道唐佑鸣怎么□□下人的,红枫刚来就能跟唐佑鸣上下一心,也挺不容易。总让陈沫缠着唐佑鸣也不是什么好事,蔺维言干脆道:“王爷在这里等着吧,我将那位小姐打发了。” 唐佑鸣瞬间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多谢大人搭救。” 蔺维言出门,果然看见在厢房庭院前看到了陈家小姐。 陈家小姐身后的侍女们打着精致的小红灯笼,她本人带着轻薄的面纱,袅袅婷婷地站在夜风里,见蔺维言出来,柔波一样的视线向蔺维言投过来。 蔺维言站在台阶上,并不靠近,遥遥拱手:“在下蔺维言。” 陈家小姐似乎没想到会认错人,后退半步,有些惊慌地说:“见过大人。” 蔺维言收回手:“卑职一直在与王爷讨论公事,王爷说他累了,想睡了。” 陈家小姐蹙起眉:“那奴家明日再来。” 蔺维言淡淡地说:“小姐送补汤的好意王爷心领了,不过王爷不喜见生人,故而委托卑职替他感谢小姐。” 陈家小姐不至于蠢到连这句话都听不懂,想到自己送了两天补汤,敬王甚至不肯见她一面,顿时又羞又恼。可惜蔺维言是她爹的顶头上司,她也惹不起唐佑鸣,不甘心地咬住下唇,没有开口。 要是陈家小姐这么好打发,唐佑鸣就不用这么苦恼了,因此蔺维言也没打算离开,静静地看着陈沫。 过了一会儿,陈沫才脸色微红地道:“还请王爷和大人不要误会,家父不在,家母这俩日又身体欠安,小女只是担心怠慢了两位贵客,因而过来看看。” 蔺维言点点头表示了解:“应该的,王爷身份高贵,合该更注意些。” 陈沫一喜:“大人也是我郡守府的贵客,若是有什么需要,也请告诉小女,小女自当准备妥当。” 蔺维言微微笑了一下。 唐佑鸣总是笑着的,就算是平时的假笑都风流得很,真实的笑意,更是神韵内蕴,清雅飒爽。蔺维言却是不常笑的,也不见得板着脸,只是大多数时候都很正经。唐佑鸣也只有在装委屈的时候看见他偏头笑了一下,却也惊鸿一瞥。 这次真真正正笑起来,风骨峥嵘,气度倏然而展,陈家小姐愣愣地看着,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在下的确有需要的东西。”蔺维言平静得堪称残忍,整个人的气质骤然由平静的湖面转变得锐利的刀锋,“那就是郡守大人的罪证。” 陈沫几乎被他割伤,骇然后退一步,脸色惨白,本能地尖叫:“你胡说!我爹根本没罪!” 房间内,唐佑鸣笑眯了眼睛,像是一只吃饱了的狐狸:“蔺大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红枫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偷瞄外面,压低了声音问:“陈小姐不会再来了吧?” 那、那话是蔺大人说的?蔺大人看上去挺温和的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没关系,只要她这两天内被吓住就好。”唐佑鸣心情颇好地说,“蔺大人真会给人惊喜,不枉我忍了陈家小姐两天。” 红枫咂舌:“您故意忍了陈小姐两天?” 虽说大平朝对女子不那么苛刻,抛头露面的女性不在少数,可送壮阳的补汤就太过了,又不是青楼的妓||子…… 唐佑鸣对从小跟着自己的两个丫头一直不错,只要她们把自己交代的事情做好,向来不多加拘束。见她一脸难以置信,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可别给我说漏了。” 红枫直撇嘴:“奴婢知道,您那么认真地骗蔺大人,奴婢不会坏您的事的。” 唐佑鸣气笑了:“你知道的还不少。” 红枫吐舌头,笑着赔罪:“是奴婢多言了。奴婢知错,主子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唐佑鸣摇了摇头:“救你话多,下去吧。” “是。” ☆、抽丝剥茧(一) 还有一个时辰要出门赴宴,唐佑鸣才起床。红枫绿乔不愧是唐佑鸣用惯了的侍女,看到蔺维言的时候十分镇定,行礼道:“奴婢现在去唤王爷起床。” 蔺维言面无表情地说:“多谢。” 蔺维言很怀疑唐佑鸣晚上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每天都睡不够。 唐佑鸣收拾好的时候,蔺维言又要出发去衙门了,唐松在后面追着一路小跑:“蔺大人,蔺大人!请您停一下!” 跑到蔺维言面前,唐松才小心翼翼地说:“王爷请您过去。” 蔺维言奇怪道:“王爷找我何事?” 唐松恭敬地说:“小人不知。” 衙门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郡守自置的属吏,蔺维言不想使唤他们,也不放心。因此他很少在衙门吃饭,上午下午在衙门办案子,中午再折腾回郡守府。 唐佑鸣趁他出门前把人截住,只为了一件事。 “王爷要卑职陪您去赴宴?”蔺维言似乎是在思考唐佑鸣这样要求的原因,“但这是您的接风宴。” 唐佑鸣赞同道:“没错,而且史侍御史还想在宴会上打动我。” 蔺维言不吭声了,默默地看着唐佑鸣,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唐佑鸣理直气壮道:“可是他太惹人嫌了,本王需要有人居中调和。” “卑职若是在场,王爷怎么跟他商讨合作之事?”“蔺维言无奈地说,“王爷也该给史侍御史一点甜头了,总吊着他不大好。” 唐佑鸣满不在意地摆手:“被人吊着总比被人打幸福。” 纵使蔺维言各种不赞同,唐佑鸣依旧把他拉到了泰宏酒楼。 史侍御史看到唐佑鸣时摆出的愉悦笑容,在看到唐佑鸣身后的蔺维言时彻底碎了:“欢、欢迎二位。” 唐佑鸣觉得他僵硬的表情很有意思,看了好几眼才道:“蔺大人一路跟我风餐露宿,着实辛苦,接风宴可不能少了他。” 史侍御史想表现得自然一些,脸上的肉却一抖一抖,抽搐着泄露了他的心情,说的话更显僵硬:“王爷说得对,蔺大人劳苦功高,自然不能缺席。” 唐佑鸣见他可怜,好心地没有指出他都没给蔺维言送请帖这件事。 三人一同走进雅间,雅间里还有两个中年人,看见他们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其中一个的表情变化跟史侍御史有一拼,另外一个却非常淡定,视线扫过蔺维言,只是眉梢抖了抖,没有其他异样。 唐佑鸣看向史侍御史:“这两位是……” 史侍御史只是仗着蒋太尉的提携才到今天这步,甚至连尚在牢中的郡守都压不住,能有什么本事。早在看到蔺维言的那一刻起,他就慌了,一点主动都没占到。听到唐佑鸣问话,他只求不功不过,下套或是刺探一点不敢带:“这二位是会稽郡别驾。” 别驾是一个很特殊的官职,它不像郡丞郡尉等官职一样由朝廷任命,地位却极高。蔺维言和唐佑鸣打着郡守手中的各类文书的主意,同时也有忌惮这两位别驾的意思,因而只拘捕了主簿,放了这二人一马,没想这二人还有胆量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个眼神闪躲的,估计跟史侍御史的能力差不了太多,倒是那个特别镇定的应该有些真本事,来见唐佑鸣应该也是他的主意。 蔺维言虽然陪唐佑鸣赴宴,却要表现出他们立场的不同,这会儿有机会,自然毫不犹豫地在两位别驾间挑拨离间。他看向那位一直很平静的中年人,笑着说:“上次见李别驾还是为了了解会稽郡的详细情况。李别驾不愧是会稽郡郡守的得力助手,实在能力了得。” 似褒实贬,另外一个草包肯定是分辨不出来的,只觉得自己被无视了。 唐佑鸣被请在上座,听了蔺维言的话,冷哼一声,表情不太好看:“看来蔺大人从李别驾这里得知了不少详细情况,可惜本王没看到蔺大人利用这些消息取得什么成效。” 带刺的话刚说出口,史侍御史的眼睛就亮了:“蔺大人刚回会稽郡不久,想必还没从旅途疲惫中恢复吧,王爷莫气。” 唐佑鸣收了折扇,沉声说:“大人忠于职守,却苦于被人拖累,实在令人痛心。” 蔺维言面无表情地坐着,史侍御史则感动得眼中蓄满了泪水:“王爷盛赞,卑职惶恐。” “王爷此言何意?”蔺维言有些庆幸自己陪唐佑鸣来了,适时地打断了史侍御史的“肺腑之言”,冷冷地反问,“可是责怪下官办事不利?” 唐佑鸣露出睥睨的神色,语气依旧十分不友好:“本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蔺大人日日早出晚归,案子却没什么进展,怕是方法不大对。因此,本王希望蔺大人可以多多听取别人的意见,千万不要刚愎自用。” 难道敬王想插手案子,被蔺维言拒绝了,所以才暗讽蔺维言刚愎自用?真真是难得的好机会。史侍御史差点笑出来,绷着脸沉默,生怕开口就是幸灾乐祸。 “王爷不满卑职审问郡守掾属,大可直说。”蔺维言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李别驾的神态。果不其然,李别驾捧着茶水一声不吭,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视线在他和唐佑鸣之间打转,似乎想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交恶。 唐佑鸣似是被蔺维言激怒了,没给史侍御史阻止的机会,大怒道:“本王就给你一次机会,此次审问主簿就依你的意思,可若是大人没能拿出什么让我满意的东西……” 唐佑鸣拉长了声音,蔺维言顺势接话:“若是没能让王爷满意,下面如何审理此案,都依王爷和史大人的意思。” 听了这个保证,史侍御史大喜,甚至没有功夫在心里暗骂唐佑鸣中了蔺维言的激将法,急迫地想将这件事定下来,插科打诨说:“宴会还未开始,二位莫要伤了和气。蔺大人办案自然是尽心尽力,可您毕竟年轻,多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总是好事。” 一顿饭下来,皆大欢喜。 蔺维言放话说以后都依他们的意思,几乎让史侍御史乐晕了,连“没法让敬王满意”这个先决条件都无视了。只要蔺维言不捣乱,他有信心把那个草包王爷哄得团团转。另外一个别驾完全是看着史侍御史乐,他也跟着傻乐,连史侍御史的这些弯弯绕绕都想不通。 蔺维言和唐佑鸣的满意不好摆出来,两个人分头离开,很有默契地冷了一路脸。蔺维言更是一下午都冷着脸,愣是把三个审问中的狱卒吓得一口气招了供。 三个狱卒虽然不肯承认自己对栗阳县县令下杀手,却配合地将单独见过县令的人交代了,其中自然有史侍御史。 史侍御史自觉有唐佑鸣和蒋太尉撑腰,满不在乎地坐在一边,一点都不怕:“正如王爷所说,大人偶尔也听听别人的意见如何?仵作都说了,栗阳县县令是得了急病暴毙而亡,大人为什么不相信呢?” 蔺维言当然不会说自己已经派人起出了尸体,何况他现在“心情不佳”,干脆不理史侍御史。 史侍御史被人无视,冷笑一声:“总有些人自觉世人皆醉我独醒,实际就是毫无争议的蠢货。” 蔺维言不想总跟他废话,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直接对李庆说:“继续问,谁先想出别的线索,谁就可以休息半个时辰。若是线索有用,赏一天的酒水。若是什么有用的都说不出来,三日后,每人苔一百。” 三个人狱卒面如土色,连求饶的时间都没有,跪趴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希望可以得到宽恕。 苔刑超过五十就是重刑,要是真挨了一百下,两条腿都未必能保住。 蔺维言没理这三个人,也没搭理脸色不好看的史侍御史,直接出了大牢。 晚上,唐佑鸣看见蔺维言就笑:“哟,蔺大人耍完威风回来了?史大人下午来找我诉苦了呢,说大人太过残暴,乱用刑罚。” 史侍御史递的帖子被他退了,只说中午喝的有些多,不胜酒力。史侍御史只好让唐青给他传话,煽风点火地渲染蔺维言的不识好歹,凶狠嗜血。 唐佑鸣听得好笑,史侍御史为什么会认为自己与蔺维言交恶,就一定跟他是一路的?居然还找自己诉苦,实在……不知所谓。 蔺维言坐在唐佑鸣对面,淡淡地说:“卑职请的仵作正在往会稽郡赶,需要三天的时间,行刑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缓兵之计,还望王爷体谅。” 唐佑鸣眼睛一弯:“这有什么体不体谅的,本王查史泰的罪证也需要几天时间,双罪并罚,就不信扳不倒他。” ☆、抽丝剥茧(二) 史侍御史非常乐意看到唐佑鸣不管事,他不希望蔺维言找他麻烦,也不想让唐佑鸣夺他的权。虽然李别驾劝了他好多次,都被他当做耳边风,听过就算了。 因此唐佑鸣不需要早起,不需要值班,无所事事地窝在蔺维言的宅子里,最大的乐趣就是给这座宅子添置东西。 蔺维言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了这么多珍贵的家具和植物,别说他自己的房间,连蔺维言的主房都焕然一新。从简单大方的水楠木榻屏,到精致美观的黄花梨小几,蔺维言房间里的东西被唐佑鸣从头到尾换了一套。花园里更不用说,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据蔺砚禀报,还有几株极为珍贵的花草是唐佑鸣亲手种的。 蔺维言自然没什么意见,唐佑鸣不出去祸害其他的东西,他宁可把这座宅子让给他折腾,更何况唐佑鸣的品味还很不错,很合他的审美。 这宅子被唐佑鸣布置得太过完美,时间久了,连蔺维言都觉得可惜起来。他们不太可能在这里住上很久,唐佑鸣把这宅子装饰的这么有人气,可惜了。 唐佑鸣倒是无所谓,只要有条件,就算住一天,他也要保证自己过的舒坦。他手底下的铺子、商队赚了那么多钱,不花出去不是白被人背后嚼舌头么。 唯一不大舒坦的只有史侍御史。他希望唐佑鸣不要掺和案子,可也不希望唐佑鸣跟蔺维言住到一起去! 他暗示过几次,大意是说唐佑鸣与蔺维言有怨,何必住在蔺维言的宅子里。 唐佑鸣眼睛一立,不屑又愤怒地表达了对蔺维言的挑衅,类似于“我就住在他的宅子里,他有胆子就对本王下手试试”这种话说出去之后,连史侍御史都不问了。 唐佑鸣不介意别人把自己当蠢货,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陈家的小姐还老实。 可惜唐佑鸣就不是能避开麻烦的体质,才搬了一天就遇上事儿了。 蔺维言早出晚归地做样子,日头正高的时候自然是不在的。因此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时,宅子里只有唐佑鸣这个做得了主的人。 “主子。”唐青表情古怪,“有个人自称易县县长,要见蔺大人。蔺笔说蔺大人不在家,让他去衙门找人 ,他又说自己是蔺大人的兄弟,要进宅子等蔺大人回来。” 按说这种情况怎么也问不到唐佑鸣身上来,可蔺笔等人跟了蔺维言几年,深知蔺维言与蔺家之间根本没什么情谊,大人不在,他们完全不想让这人进来。可这人身份又不太能造假,他们作为下人,拦人时难免底气不足,于是干脆求到唐佑鸣这里了。 唐佑鸣眼睛都没转一下就明白了蔺笔的意思,很配合地笑说:“旁边不远处就有酒楼,让他在那等一会儿。蔺大人马上就要回来了用午饭了。” 唐佑鸣说的委婉,蔺纸可不会这么客气,背后有人撑腰的后果就是硬气,对着那位“蔺少爷”作揖道:“府中还有贵客,那位受了一点冲撞我们都担待不起。您再等一阵子可好?大人也快回来了。” 蔺海的眉眼与蔺维言有些相似,只是与怎样伪装都带着一股暗藏的强悍与锐利的蔺维言不同,蔺海完全是个文弱书生,还有两分读书人的清高倨傲,将那点相似败得一干二净。挑眉摇扇更是附庸风雅,眼中的鄙视都快要溢出来了,却还是要强做平静:“就算府中有贵客,也没有将宅子的主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吧?” 蔺笔简想问这是多大的脸,好意思说自己是这宅子的主人,又想祭出唐佑鸣的名头吓吓他,末了也没敢付诸行动,只是规规矩矩地说:“那位贵客不喜宅子中有其他人,若是惹怒了那位,主子也承担不起,请您不要为难小的。” 蔺海捏紧扇子,气得面色发白:“那贵客到底什么来头……” “海兄?”蔺维言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你怎么在这里?” 蔺海转过身,僵硬至极地牵了下嘴角:“独说,你家的下人太没礼貌了!” 跟蔺笔站在一起的蔺砚翻了个白眼,蔺维言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蔺砚缩了下头,站在后面不再搞怪。 不过蔺维言也不会为了个不知道来做什么的族兄训斥自己的下人,对蔺海的不满一笔带过:“他们被我惯坏了。我们进去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蔺海还想说什么,可是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将话吞了回去,只是路过蔺笔的时候瞪了他一眼。 有时候,唐佑鸣的早饭能跟蔺维言的午饭赶到一起去,有时候唐佑鸣没到正午便起了,两个人就各吃各的,谁也不耽误谁。但是今天有热闹可看,纵使唐佑鸣已经用了些点心,还是准时地出现了。 蔺维言不用想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唐佑鸣比平时亮的眼睛,还是没避开他。 “敬王殿下,这位是卑职的族兄。”蔺维言给两边介绍,“海兄,这位是敬王殿下,是陛下钦点的钦差。” 蔺海听到头四个字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敬、敬王? 怪不得蔺笔不让他进来,原来真的有大佛在庙里! 好在蔺海是蔺家本家的人,对唐佑鸣的处境多少了解一些,脸色虽然差,还勉强保持着镇定:“拜见殿下。” 唐佑鸣瞄瞄蔺海,又抬头看看蔺维言:“不必多礼。” 蔺家嫡系真够逊的,看看蔺老,再看看蔺维言,日后,蔺家的主家旁支怕是要换一换了。 二人见礼结束,蔺维言对蔺笔打了个手势:“不早了,我们先用饭吧。” 厨娘是唐佑鸣在当地雇的,手艺非常不错。幸亏唐佑鸣惯爱享受,多了一个人,饭菜一点不嫌少。 蔺海没想到桌上多了个人,好多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只好说些有的没的拉家常。 蔺维言每天应付史侍御史就够烦了,一天下来,只有回郡守府用午饭和就寝才能松口气,哪里愿意跟他虚与委蛇:“海兄,你来宜城有何要事?” 蔺海确是易县县长,正因如此,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宜城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易县是扬州辖下丹阳郡中的一个小县,栗阳县县令出了属地,好歹没离开本郡,追究起来,蔺海此举更过分一些。 唐佑鸣笑着附和:“县令县长们最近都喜欢出来走走么?还请县长大人自己小心,栗阳县县令的尸身还未收殓呢。” 被唐佑鸣给了个难堪的蔺海涨红了脸,气得手直哆嗦:“王爷说笑了。” 唐佑鸣看谁不顺眼就一点情面不会留,收了笑敛了眉:“本王从不说笑。” 蔺海梗着脖子,不甘不愿地起身赔罪:“是卑职玩忽职守,还请王爷恕罪。” 蔺维言知道再让唐佑鸣说下去就不好收场了,淡淡地插话:“来都来了,不说这些,先用膳吧。” 唐佑鸣的视线扫过他,嗤笑一声,不再多说。 蔺海这顿饭如坐针毡。蔺维言不会为了他费心费力地活跃气氛,唐佑鸣又是来看热闹的,没有意思的事情发生,自然懒洋洋的不说话。 蔺海来求蔺维言办事,又自认出身蔺家嫡系的自己身份比蔺维言更高贵,偏偏蔺维言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心里本就不愿,又被两个人这么晾着,只好“食不言”,等到饭菜撤下,立刻将蔺维言请走了。 唐佑鸣坐在餐桌边,摸摸下巴:“本王一天只能看见蔺大人两次,还因为这么个东西少了次机会,真是老天都不让我跟蔺大人培养感情啊。” 语气无比感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绿乔站在他身后,看了看走远的二人,面无表情地说:“蔺大人可能不是王爷这么想的。” 唐佑鸣又开始笑了:“绿乔,你怎么能这么打击我呢。本王最近的表现得这么好,你应该适当地给予鼓励。” 绿乔拿着唐佑鸣净手过的帕子,准备出去丢掉,敷衍说:“主子一往情深,令人感动。” “王爷身份高贵,想来我这里借住,实在无法推辞。”蔺维言先解释了一句,而后让蔺墨上茶,“这里没有外人,海兄可否告知小弟,您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蔺海年纪不小,官职却没蔺维言一半大,想摆出嫡系族兄的身份却底气不足,想谄媚又碍于读书人的风骨,最后只好摆出心平气和的态度:“听说栗阳县县令……呃,出了事?” 蔺维言有些讶异,居然是……来要官的? 蔺海脸上发红,结结巴巴地说:“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蔺字,我们是兄弟,自然应当互相帮助……” 蔺维言见他一脸忐忑,说话也断断续续,心里只觉得好笑。 ☆、抽丝剥茧(三) 州牧、郡守等人对下属官员没有直接任免权,推荐权却非常受朝廷重视。在县令县长任免方面,除了考核政绩,他们上司的评价也非常重要。 大平朝官员选拔有考核和推举两种方式,受到考核的官员中自然以博士最为尊贵,推举的水分却大得多。 蔺海是有些真本事,可距离选为博士还有一定差距,好在蔺家最不缺的就是深深浅浅的姻亲关系,托人推荐个“贤良方正”还是很容易的。一年前益州地龙翻身,当今陛下即下诏选拔贤良,蔺海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自从得知自己所在地的州牧是蔺维言后,他就打了这个主意,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个空缺,难免手忙脚乱,不然也不至于擅离职守跑来要官。 万户以下称县长,万户以上称县令,蔺海通过蔺家知道了栗阳县县令意外身亡的消息后,再也坐不住了。 蔺维言听了他的话,笑了笑,而后直接道:“不行。” 若是平时,递一句话没什么难的。可惜现在时机这么敏感,蔺海与他关系一般,又不是顶聪明,绝对不算助力。最重要的是,正如他和唐佑鸣紧盯着史侍御史一样,史侍御史也等着他的把柄呢,他不可能给自己留这样的弱点。 蔺海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蔺维言端起茶杯,淡淡道:“字面意思,我不会推荐你,若是海兄此次前来只有这件事要办,那么请回。” 蔺海憋了半天:“蔺家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的吗?!” 蔺维言不喜欢别人用蔺家压他,他做到今天这个地位,与蔺家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那是他自己靠命博来的军功。给蔺海面子不见得是怕了他,太不识好歹在官场是混不下去的。 蔺维言收了好脸色,平淡地说:“如果海兄的考核足够优秀,我自然会秉明陛下。到时候我会送上大礼恭喜海兄右迁。” 蔺海抬起手指着蔺维言,气得手指发抖:“族长……” 蔺维言打断了他:“如果族长有什么不满,海兄可以让他来找我。” 蔺海张了两次嘴,最后拂袖而去。 蔺维言揉揉眉心,吩咐道:“蔺墨,你给海少爷安排个院子,然后让李庆尽快派人接我请的那位仵作。” 蔺海突然到访让事情更加复杂了,不管会不会牵扯到蒋太尉,蔺维言已经决定把史侍御史拉下来了。这件事不能拖太久,京城势力之间的实力碾轧只会比这里更复杂,也更危险,他必须尽快把这边的事情解决。他得给京城去一封信,按照唐佑鸣的设计,应该不会出大岔子,可还是要提早做些准备——唐佑鸣实在不能算可控因素。 至于蔺海……让他尽早离开,如果他真把蔺家族长搬出来那更好,他也可以搬出蔺老。 看了看天色,他起身走到唐佑鸣自己挑的院落前,对唐青说:“王爷可有时间?” 看唐青进去传话,蔺维言心想,这次唐佑鸣把蔺海堵在外面直到自己回来,算是给自己一个人情,得找机会还了才是。 唐佑鸣起得晚,没有睡午觉的必要,可他依旧在床上窝着,懒得起身,直接叫蔺维言进了内室。 房间里摆了不少冰盆,小几上还有两个冰碗,碎冰混着水果,上面淋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汁水,看上去很是不错。唐佑鸣斜倚着,就像蔺维言第一次见他那样:“喏,尝尝,绿乔做这些东西的手艺非常不错。” 蔺维言没有客气,端起冰碗:“史泰的事情,王爷查的怎么样了?” 提起这件事,唐佑鸣的脸色冷了下来:“这个史泰死不足惜,史侍御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蔺维言有些惊讶地看向唐佑鸣:“怎么回事?” 唐佑鸣露出不耐的神色:“史泰不止买了很多个妓子,还糟蹋了几个良家女子。其中有一个比较刚烈,被逼死了,剩下的也没好到哪去,有一个不能再生育了。” 蔺维言也皱起眉。怪不得那个歌女那么怕史泰,看来史泰真的是色中饿鬼……只是,他居然一点消息没得到。 唐佑鸣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那些女孩大多还未出闺阁,只是路上偶遇就被盯上了。她们和她们的家人都被史侍御史威逼利诱,有些碍于女孩的名声不想再提,还有想上告的,也被史侍御史压下来了。史侍御史带来的人是太尉赏赐的,栗阳县县令的死应该就是这些人的手笔。有这些人看着他们,连根基较深的郡尉都没得到消息。若不是史泰离开,史侍御史放松了对他们的监视,我也拿不到这些消息。” 蔺维言的脸色也差了:“这实在是目无王法!” 唐佑鸣极度厌恶地说:“史泰就是个畜生。我问了那些女孩的意思,如果愿意,我可以把她们介绍到京城的学校里。” 大平朝愿意招收女弟子的人比较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有些大儒就会招收一些女弟子。京城中还有专门针对高门大阀女儿的特殊学校,教授一些经史、医学相关的东西。虽然有这种情非得已的过去被人知道了,还是会被说些闲话,但境况肯定比现在好。 至少她们可以选择从医,又有了在学校的贵族小姐人脉,好好经营,未必过得不好。 蔺维言站起身,认认真真地给唐佑鸣行礼:“多谢王爷。” 这些女孩完全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就算不在他的辖下,他也希望这些女孩可以不受这件事影响,他自己处理也不能比唐佑鸣做得更好了。 唐佑鸣摆摆手:“不用谢我,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与大人无关。而且最后只有两个女孩同意了我的要求。大人将那个被史侍御史收买的仵作缉拿归案后,我会将史泰的罪证交给大人。” 蔺维言点头:“不会花费太长时间。” 两人正说着话,绿乔走进来,看了蔺维言一眼,对唐佑鸣说:“主子,您的信。”她手里是一支小信筒,上面系着一段红色的缎带,打了一个很漂亮的结,一看就是女子的手笔。 唐佑鸣一下子坐直了,第一次开口赶人:“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蔺维言识趣地告退:“那么卑职先行告退。” 蔺维言识趣地没有问那是什么东西,直接出了门。史侍御史最近越来越没耐性,盯了几天后,不再寸步不离地跟着蔺维言,当天下午就没有出现。 没有了讨厌的人,蔺维言这个下午还算顺利。他已经确认了,主簿和郡丞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史侍御史和郡守还有翻身的可能,他们不敢也不想说。蔺维言也不跟他们废话,等他们的后台撑不下去的时候,直接上刑就是了。 可能老天不想看蔺维言太轻松,下午顺利,晚上立刻就有人给他找不痛快。 看到再次出现在饭厅,不停与唐佑鸣说话的蔺海,蔺维言哪里还能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可惜了,唐佑鸣是绝对不可能替他说话的。 蔺海已经豁出去了,什么风骨什么骄傲,他只知道前面有个肥缺!蔺维言不肯帮他,他当然要换个方法,等到他在蔺家的帮助下登上高位,有蔺维言求他的时候!蔺海已经无视了当今圣上对世家大族的憎恶,盯着栗阳县县令的缺口不肯放手。 唐佑鸣今天心情好,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把蔺海赶出去——如果蔺海真的惹怒了他,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蔺海有些得意,敬王中午对他很不客气,不过通过他的努力,很明显,这种情况已经改变了。虽然敬王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他不是已经得到重用了吗? 他甚至迫不及待地在蔺维言面前炫耀唐佑鸣对他的改观:“独说,你怎么才回来?我和王爷等你很久了。” 唐佑鸣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独说啊……” 蔺海抢在蔺维言前面说:“王爷不知道独说的字吗?” 唐佑鸣玩味地说:“确实第一次知道,果真好字。” 蔺维言看了蔺海一眼:“王爷谬赞了。” 蔺海没注意蔺维言的表情,继续说:“独说,你等什么呢?快来坐啊。” 蔺维言依言坐下:“海兄何时离开?” 蔺海眼中出现两分不屑的表情,看到自己讨好王爷着急了么?哼,晚了! “独说,我们兄弟难得见一面,你就这么希望我早点走么?”蔺海皱皱眉,有些责怪地说。 蔺维言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却被唐佑鸣抢在了前面。唐佑鸣连语气道表情都是漫不经心的,说出来的话几乎噎死人:“蔺大人也是好意,他怕你步了栗阳县县令的后尘罢了。” 蔺海的脸都要绿了,蔺维言却弯了下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就当蔺海的字就是海好了……我不想给配角们每个人起个字…… ☆、雷霆一击(一) 这一次蔺海没有胆量拂袖而去,只是表情差得很,目瞪口呆地看着唐佑鸣,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后面伺候的红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主子只是讽刺了一句,还没让他滚出去呢,这种对待已经很温和了。不过看样子这个人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他以为自己是谁啊,除了蔺大人,她还没见过谁在主子面前乱蹦跶什么事都没有呢。 说到蔺大人,主子是真可怜,蔺大人明显不愿意在主子面前废话。对于主子来说,蔺大人可能还是太有挑战性了…… 蔺维言很少被人这样维护,感觉有点新奇。他没必要因为蔺海惹唐佑鸣不高兴,更没必要讨好蔺海,既然蔺海不想要脸,那他也没办法:“我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您不能尽快回去,我不得不考虑在您的考校表上添一笔了。” 蔺海的脸涨成猪肝色,他算看出来了,这座宅子里没有一个人把他放在心上,说不定自己在这些人眼中跟跳梁小丑无异。他色厉内荏地撑住面子:“你不用催我,我明日一早就会启程!” 因为唐佑鸣也在,蔺海不好提到蔺家族长,蔺维言却与唐佑鸣知根知底,毫不顾忌地道:“如果海兄还是对我的做法心存疑虑,您可以去找族长或者蔺老。” 他不怕受到族中人的诟病,更不怕所谓的族长。他在家中被继母克扣衣食的时候,族中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他在幽州遇到克拉族大举入侵,缺兵少粮的时候,族中没给他任何支持——虽然他也并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如果族中认为他会因为那些可笑的血缘与其他人抱成一团那就太可笑了,蔺家族长又怎么样?一介白身而已。 错综复杂的蔺家加在一起都没有一个真心实意栽培他的蔺老重要,甚至还没有与他配合默契的唐佑鸣给他的助力更大。 蔺海食不甘味,站起身抱拳道:“卑职吃饱了,先行退下。” 唐佑鸣摆摆手,连客套都免了,倒是蔺维言跟他客气了一句:“海兄早些休息。” 见蔺海离开,唐佑鸣用带着笑的眼神盯着蔺维言,表情有些愉悦。 蔺维言放下筷子,叹了口气:“王爷可有什么话对卑职说?” 唐佑鸣抚掌道:“本王只是觉得,独说这么好的字,不让别人叫太可惜了。” 蔺维言看着不肯死心的唐佑鸣:“王爷身份高贵,卑职实在不敢高攀。” 唐佑鸣熟门熟路地对蔺维言耍无赖:“本王不介意你高攀。如果蔺大人还是担心,在外面一切照旧就是,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再互称表字。”话音落下,唐佑鸣又用期待的语气补了一句:“本王字青梓。” 红枫看自家主子的眼神更加同情了,唉,主子这么热情,蔺大人根本不想领情啊! 蔺维言知道今天躲不过了,没再犹豫:“青梓……”他本想加个兄字,后来忽然想起自己不知道唐佑鸣的年纪,只是唐佑鸣一直表现得很是可靠——如果别人知道他用这个词形容敬王,一定会笑掉大牙——让他认为唐佑鸣的年纪不会太小。 唐佑鸣似是听出他未尽之语,眼睛弯弯地说:“细究起来,我比独说小了两岁呢。” 蔺维言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王爷……青梓年少有为。” 唐佑鸣达到目的,很是知足,好心情地不追究蔺维言顺口说错了称呼:“红枫,我要那道佛跳墙。” 第二天一早,蔺海果然离开了,而蔺维言请的仵作也到了。 天气这么热,栗阳县县令的尸体已经有些腐烂了,若不是唐佑鸣友情赞助的冰块,怕是更难验尸。蔺维言捂住口鼻,站在尸体不远处,看着仵作忙碌。 仵作是一个双鬓斑白的瘦削中年人,看上去很是老实。他检查完尸体后洗了手,才回头对蔺维言说:“很高明的手法。死因是钝器击中后脑,不过他的身体里还有一些急性的□□,应该是为了以防万一给他下的毒。” 蔺维言眯起眼睛,对李庆说:“带人拘捕仵作,不入天牢,就地拷问。” 李庆领命离开。 太尉赐的人身手很好,没有通过狱卒的手就杀了栗阳县县令,可是会稽郡的仵作作假报告却一定有人指使。果不其然,没有一个时辰,李庆就来报告,仵作招了,他们顺藤摸瓜,已经拿到了史侍御史的罪状。 与此同时,唐佑鸣也将史泰的罪行拿了过来。唐佑鸣的说法是,他的手下“刚巧”在宜城开了几家铺子,所以动作才这么快。蔺维言早就不好奇唐佑鸣手下的势力到底怎么回事了,他只要那些女孩和女孩家里的供述! 厚厚一沓状子,触目惊心,其中有两份非常详尽。唐佑鸣还写了一张条子,说这两份供状是那两个同意进京求学的女孩写的,后面还附了两个女孩的家世。一个女孩家中爹娘恩爱,哪怕她的母亲只孕育了她一个孩子,她的父亲依旧没有纳妾,家里人心疼她,听说女儿有贵人相帮,可以离开这个伤心地,自然应允。听说可以抓住糟蹋女儿的畜生时,更是无比配合。另外一个就是被史泰折腾的再也不能生育的那位女孩,与另外一个女孩相比,她身世凄惨得多。她是家中庶女,自小不受喜爱,被糟蹋之后,她家里人只希望她可以闭嘴,以免妨碍了其他姐妹婚配。幸好这个女孩并不软弱,听了唐佑鸣的建议,立刻下定决心摆脱这个地方。她视唐佑鸣为恩人,又恨不能生啖史泰其肉,硬是无视了家中其他人的反对,写了详细的供状。 蔺维言还拿到了京城的回信,蔺老和傅善志虽然不敢信任唐佑鸣,却表示相信蔺维言的判断,同意拉史侍御史下马,也做好了史侍御史乱咬人的准备,让蔺维言不必担忧,放手去做。 当天晚上,唐佑鸣与蔺维言将史泰与史侍御史的罪状整理好,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二天一早,蔺维言出现在唐佑鸣住的院落门前,没有一会儿,唐佑鸣就走了出来。 蔺维言微微笑了一下:“若是今日顺利,王爷中午就可以回来补觉了。” 唐佑鸣瞄他一眼,理了理衣摆,哼了一声,率先走了出去。蔺维言看着他的背影皱眉,落在后面的红枫用耳语一样大的声音恨铁不成钢地说:“字,字!”然后一溜小跑跟上唐佑鸣。 蔺维言哑然。 史侍御史看到唐佑鸣出现在衙门,很是惊讶,不过反应很快地凑上去笑说:“王爷怎么来了?” 唐佑鸣露出极度厌恶的神色,一脚踹在他腿弯处。史侍御史完全没预料到唐佑鸣会忽然动手,更没想到唐佑鸣力气这么大,被唐佑鸣踢得跪在地上向前划了几步的距离。史侍御史一懵,而后大怒:“你!” 唐佑鸣抬起腿,踩着他的脸把他按在上:“闭嘴!” 蔺维言也没想到唐佑鸣会突然动手,不过现在不需要有人装红脸,他冷然道:“史侍御史,你可知罪?” 别看唐佑鸣天天窝着,身体素质却好得没话说,史侍御史虚胖的身体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脸贴在地面上,怎么也挣不起来,呜呜地说:“敬王!你不要太过分了!我也是陛下钦点协理此案的官员!”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4节 唐佑鸣微微弯腰,轻声问:“你说,我敢这么对你,还可能让你翻身吗?” 声音冰凉,如同地狱深处的轻语,寒气森森。 唐佑鸣依旧踩着他的脸,蔺维言却已经在宣读罪状了。从仵作报告作假到史泰奸||淫良家女孩,一件一件详细无比,史侍御史一身的汗,最后挣扎道:“蔺维言,你我同朝为官,你没有资格判我有罪!” 唐佑鸣摸摸下巴:“他是没资格,但我是钦差大臣,我有资格。” 蔺维言已经用自己带来的士兵清了场,衙门里只剩下他们几人和那日见过的两个别驾。其中一个已经吓瘫了,只有李别驾还很镇定,上前一步劝道:“敬王殿下,就算您有资格,可史侍御史毕竟是朝廷命官,就算订了罪,也要上禀陛下才能处理。” 史侍御史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兵败如山倒,甚至顾不得在地面上蹭了满脸的土,迫不及待地大呼小叫:“对对对,没错!只有陛下才能处置我!” 唐佑鸣义正言辞道:“没错,所以我和蔺大人已经将您的罪状上呈京师了。至于现在嘛,来人,将史大人押入大牢,不准任何人探望!” 史侍御史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大吼道:“敬王殿下!如果您肯放我一马,蒋太尉定会筹以重谢!只要您跟我们合作……” 唐佑鸣眯起眼睛:“合作?虽然本王爱财,可惜,本王不会和畜生合作。至于你的宝贝儿子嘛,陛下决定如何处置他后,本王会派人通知你一声的。” 作者有话要说:  == 文中的重男轻女等思想绝对与作者无关!妹子们的地位会改善的,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没出现,稍微后面一点会走这段剧情。 ☆、雷霆一击(二) 不用蔺维言动什么手段,把收集到的证据全递进京,没有两日,圣旨传到,任谁都能从那张薄薄的绫锦上感受到陛下的盛怒。 买通仵作假造栗阳县县令死因是为欺上瞒下,且有杀人嫌疑;纵容包庇亲子的罪行是为为官不仁,滥用职权。尚在京城的史泰已被捉拿归案,在会稽郡作威作福的史侍御史则被要求就地问斩。 得知这个消息时,史侍御史眼皮微微一颤,而后不阴不阳地说:“蔺大人,骗我好玩吗?” 蔺维言冷冷地说:“你为什么要杀害栗阳县县令?” 史侍御史大笑:“蔺大人过家家玩多了吧,真以为能诈出什么来?” 史侍御史装腔作势的大笑耗尽了蔺维言最后一点耐心,直接叫人将圣旨呈进来。史侍御史听到蔺维言的命令后,笑声戛然而止,阴沉地看着蔺维言,神色不定。难道太尉没把蔺维言的折子扣下?不可能,太尉不可能不救他,他知道太尉太多事情,太尉也会投鼠忌器。可是看蔺维言底气颇足的样子,也不太像是在唬他。 难道出什么岔子了? 没多久,李庆举着细长的锦盒进入地牢。看到那只做工精细的锦盒,史侍御史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瘫坐在大牢的床上。 蔺维言摆摆手,李庆小心地拿出圣旨,开始宣读,蔺维言亲眼看着史侍御史的表情从不敢置信变成绝望。 “史大人要看圣旨确认吗?” 史毅脸色青白:“不……不需要。” 蔺维言点点头:“既然这样,还请交代一下你杀害栗阳县县令的理由,以及包庇史泰的过程。”说完对等在一边的书佐摆摆手,书佐立刻摆好纸笔,做好记录状述的准备。 史毅沉默了很久,忽然抬起头,目露凶光:“太尉知不知道大人递了折子进京?” 蔺维言沉默了一下,挥手让无关人等退下,而后反问道:“大人自己认为呢?” 史毅顿时明白,表情狰狞如恶鬼:“大人问吧,罪臣知无不言!” 太尉眼看着他去死,这说明他不可能翻身,罪名只会越来越大,直至把太尉的所有事情都背到自己身上。投入太尉麾下时,他就想过这种结局,唯一的希望只是太尉能够保住自己的独子。这一次,只怕从他本人到史府的花鸟虫鱼,没有一条命能留下来。既然这样,他还有什么好怕的,他自然恨蔺维言,可言而无信的太尉更让他怨愤。 杀栗阳县县令时,他还想着自己多得太尉信任,现在想想,怕是从那时起,太尉就打算牺牲他了。朝廷命官暴毙于大牢,没个官职足够大的人顶罪怎么能压下来?可怜他现在才想明白。 看到史毅时而发狠时而绝望的表情,蔺维言很冷静地抱臂道:“你要知道,就算你全招了,太尉也不一定会出事。” 到了这个时候,史毅反倒把一切看清楚了:“陛下想有人牵制丞相,对吧?我不在乎。” 蔺维言冷漠地盯着他。 史毅说的好听,实际上他的心不是一般的大,他给所有人设了个套。蔺维言拿到他的供述,会甘心放过蒋太尉吗?若是他把供状私藏,事情败露后就是欺君罔上和办事不利;若是把供状上呈,所有人都知道太尉有罪,陛下不止没办法处置他,反而要想办法保住太尉,到时,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否了蔺维言的供状,蔺维言的下场可想而知。 史毅几乎想大笑出声,反正他死定了,他没什么好怕的,害他的,弃他于不顾的,他就等着看这些人有什么下场!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没有登记造册的铜矿不止那一处,用途嘛,大人可以查查扬州铸钱监?” 蔺维言面无表情,心里却惊起了惊涛骇浪。 铸钱监! 蒋太尉真是好胆,连铸钱监都敢伸手。只私铸铜钱这一项就可以让太尉九族死上一轮了! 史毅没能看到蔺维言变脸,很是不满足地舔舔嘴唇,放肆地笑了一声:“大人以为栗阳县县令来见会稽郡郡守做什么呢?栗阳县地处偏僻,偏偏人口不少……” 蔺维言手心微微出汗,锐利的目光锁住史毅的脸,史毅毫不在乎,恶劣地拉长声音道:“最适合练兵!” 与此同时,蔺维言的宅子里,唐佑鸣手一抖,一滴墨水滴在龙飞凤舞的“静”字正中央,一幅好字彻底废了。 在一边伺候的红枫绿乔对视一眼,拿不准要不要上来收了这幅废字。 唐佑鸣搁下笔,盯着那副字看了一会儿才道:“都收拾了吧。” 红枫连忙上来整理,绿乔则端着水等唐佑鸣净手,小声劝慰道:“主子不要担心,圣旨都到了,史侍御史还能翻出天去?” 唐佑鸣摇了摇头:“你不懂。” 太尉盯着扬州州牧这个位置很久了,扬州上下暗桩内线到处都是,不然蔺维言身为一州长官,怎么也不可能在会稽郡这么个地方举步维艰。光看蔺维言带来的人都是士兵就知道了,蔺维言根本不信任自己的下属,情况比唐佑鸣来之前猜测的还要糟糕。 可皇帝会管里面有多少内幕吗?他只会把扬州出的罗乱事算在蔺维言头上。 现在他们甚至只能希望太尉和史毅犯下的事小一些,再小一些,如果真出了什么惊天的案子,第一个不好过的就是蔺维言。 可是太尉用这么大的手笔埋桩子,怎么看都所谋非小。 这次的案子前狼后虎,怎么解决都很难全身而退。 “我去睡一会儿,如果蔺大人回来,或者传了什么消息回来,叫我起来。” 绿乔点头:“主子放心。” 最后,蔺维言与黄郡尉传来的消息前后脚到了宅子。 “怎么样?”唐佑鸣照例在小几上摆了两只冰碗,手里的银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自己的那碗,“史侍御史都说什么了?” 蔺维言也不废话,直接将供状和黄郡尉传回的消息递给唐佑鸣:“王爷自己看吧。” 唐佑鸣接过那沓东西,一张一张地翻看起来。 见他看得差不多,蔺维言问道:“王爷怎么看?” 唐佑鸣面无异色地将东西还给蔺维言:“重点不是我怎么看,而是陛下怎么看。” 帝心难测远比其他的问题更难处理。 蔺维言迟疑片刻:“王爷认为,陛下对太尉包藏祸心这件事,了解多少呢?” 唐佑鸣的手指在勺柄上敲击了两下,没有纠正蔺维言的称呼问题:“有猜测,有证据,但不全面。” 蔺维言点头道:“卑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供状一定要递上去,让陛下知道我们查明了真相。” “可若是证据确凿,又容易让陛下下不来台。”唐佑鸣慢慢接口道,“所以我们要给‘无辜’的太尉留下辩解的余地。”至于陛下信不信蒋太尉的辩解么…… “另外,卑职认为,此事不宜牵扯更多的人。”蔺维言端起冰碗,“限制在会稽郡郡内就好,不然情况怕要失控。” 唐佑鸣微笑说:“蔺大人此言有理。” 若是限制在会稽郡郡内,大牢里还有陈锐这个郡守可以顶罪,若是涉及扬州铸钱监的事上报了,那么该顶罪的就是蔺维言了。不管事后怎么整治铸钱监以绝后患,现在更重要的还是自保。 不过从此以后,太尉再想向扬州伸手就不容易了,唐佑鸣不信蔺维言剁不下他的爪子。 没多久,蔺维言的折子再一次进京,震惊了整个朝廷。 太尉蒋泽居然私下授意自己的门生会稽郡郡守畜养私兵,本就想讨好贿赂会稽郡郡守的栗阳县县令满口应下,犯下滔天大罪。同为太尉蒋泽门生的史侍御史不止不知悔改,反而纵容亲子知法犯法,后来更是亲手谋害了栗阳县县令毁灭证据。 当日,太尉蒋泽亲手摘下金印紫绶,伏于朝堂之上大呼冤枉。 最后,经陛下查实,其中略有误会。 会稽郡郡守确实曾给太尉写信问过栗阳县之事,却不是为了畜养私兵,而是因为陛下半年前转“府兵制”为“募兵制”的圣旨施行困难,求助于太尉。太尉倾囊以授,却没想到会稽郡郡守陈锐胆大包天,趁机募集私兵,酿成恶果,反而连累忠良。史侍御史心术不正,正苦于无法讨好太尉,得此机会,自然不愿放过。他自作聪明暗害栗阳县县令,事情败露后还意图栽赃太尉,实乃罪大恶极。 真相大白,太尉实属冤枉,陛下感念太尉劳苦功高又受此无妄之灾,赏金百两。太尉自称受之有愧,自己御下不严才酿此恶果,自请闭门思过。 事情一波三折,至此结束,传至宜城时,已是三日之后。 ☆、雷霆一击(三) “效果不错。”苦夏的唐佑鸣把冰块当饭吃,手里的茶都是冰过的,“虽然是场闹剧。” 蔺维言看了看他手中的杯子:“这边的事情只差收尾,我要尽快回去。”解决铸钱监的事情。 唐佑鸣瞄他一眼:“再过两日,本王也要回京了。想想路上舟车劳顿,天气酷热,实在心烦。” 蔺维言权当没听到他的抱怨:“此次事情能够顺利解决,全仗青梓倾力相助。”虽然不习惯也不喜欢直接称呼唐佑鸣的字,可这一次确实仰仗唐佑鸣颇多。更重要的是,说错了,敬王会闹脾气,没两日他就要离开,这个时候惹他不悦实在没必要。 唐佑鸣下意识地在摆放在身边的冰盆里蘸了蘸手指:“独说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找到史毅的把柄。” 蔺维言摇头:“至少我没能想到从史泰下手。”无论如何,最后的圣旨上都不可能提及唐佑鸣提供了什么罪状,纵然知道这对唐佑鸣更好,可这不影响蔺维言对唐佑鸣有亏欠的感觉。 看到唐佑鸣将在冰盆里弄的冰凉的手指贴在太阳穴上,蔺维言叹了口气,站起身,将冰盆从他身边移走:“不要太过贪凉,对身体不好。” 在吃食和享受上,唐佑鸣一点自制力都没有,红枫绿乔软磨硬泡也不管用。蔺维言来时,打开房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连他都觉得有些过了,怪不得红枫绿乔一个劲儿拜托他,让他劝劝唐佑鸣。 唐佑鸣眼巴巴地看着蔺维言把冰盆挪走,等蔺维言转过头的时候又恢复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表情:“虽说暂时解决了危机,可铸钱监和蒋太尉依旧不可小觑。” 除了被所有人希望闭嘴的史泰被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地问斩以外,史家和会稽郡郡守家所有的男丁都被发配边疆,女性则如唐佑鸣所想,全部被充为官奴,毫无翻身之地。这二人,一人在御史台为线,一人是封疆大吏,一时间全倒了,还差点牵扯到蒋太尉本人,给太尉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太尉的势力伤筋动骨,自然对蔺维言恨之入骨。 “蒋太尉的手再伸到扬州来也不容易。”蔺维言不甚在意地说,“倒是青梓在京城要多加小心。” 唐佑鸣嗤笑:“我想这有点难,每月参我的折子比山高不也就那样,想个新罪名给我也不太容易。” 蔺维言见他不以为耻的模样,不由摇头,不再多话。 方以白脸色青白,瘦骨嶙峋,手中攥着帕子,紧紧抿着唇坐在床上。房门忽然打开让她吓了一跳,有些神经质地转头,看到进来的是从小跟着自己的丫鬟小芷后才松了口气:“怎么了?” “小姐,奴婢熬了点汤,您用点吧。这两日你都没怎么吃饭。”小芷有些担忧地捧着餐盘,“奴婢给您端过去?” 方以白压下烦躁:“端过来吧。”小芷很开心地应了一声。 小芷放下餐盘时,方以白忽然伸出手:“你手腕怎么了?” 小芷支吾一声,下意识地盖住手腕上的青紫:“也、也没怎么,奴婢自己不小心烫到了。” 方以白大怒:“她们还敢对你动手?!” 小芷带着颤音劝道:“小姐别生气,偶然而已。您不用担心奴婢,反正再过两天我们就开这里了,小姐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跟她们起冲突。” 方以白咬紧牙,半晌忽然泄了气:“怕就怕我们离不开。” 小芷瞪大眼睛,差点掉下眼泪来:“敬、敬王不是说明日带我们一起进京吗?” 方以白拉住小芷的手,叹了一口气:“那样的大人物,能记住我们?我会写详细的状子,也不过是抱了万一的希望而已,能看到那个畜生被惩治已经是意外之喜,哪还敢奢求更多呢?”话音落下,纵然她心性坚毅,也免不了有些绝望。 当日,她与嫡母嫡姐一同出门踏青,最后却剩至她一人,想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估计嫡母自己也没想到,她玩的小手段居然能造成这样的后果。方以白想笑,却笑不出来,自己被那个畜生掳走糟蹋了,还想要她为了姐妹们的婚配缄口不言?做梦! 哪怕只有一点的希望,她也要让侮辱过自己的人受到惩罚! 外人的看法?她遭受了这样的事,难道还能有好名声么,既然已经坠入十八层地狱,情况再坏又能比现在差到哪里?也就是那个畜生早已离开,不然她早就藏着匕首找机会给他个了断了。 自己被人糟蹋了,嫡母更不可能给她寻个好亲事,与其被自己所谓的“丈夫”糟蹋第二次,倒不如死在家里痛快! 敬王实在不是她敢高攀的,他能将那个畜生绳之以法,她已经乐极,至于离开这里进京求学……若是真的能成,她此生都奉敬王为主,就算不成,她也不会怨天尤人,这家是呆不下去了,大不了削了发做姑子。可若是嫡母她们逼人太甚,就不要怪她拉人下地狱了! 在敬王派人找来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方以白能活下来都靠自己强撑,好容易可以下床走动,又被克扣衣食,冷言冷语,身体几乎彻底垮了。现在她骨瘦如柴,只在心里发发狠就喘了几大口气,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小芷连忙安慰她:“小姐别想了!敬王殿下给您送了那么多贵重药材,怎么会忘了您呢!我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就算真的不行……”小芷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奴婢无论如何都追随小姐。”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小芷摸了摸眼泪道:“主子坐着吧,奴婢出去看看。” 不多时,小芷又进来了,满脸惊喜:“小姐!是太太身边的人,说是敬王殿下派人来接你了!” 方以白猛地站起来,嘴唇哆嗦两下,忽然坐回去,痛哭起来。 方以白出去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眼睛周围的红肿,也被小芷细细地用妆盖上了。她不能靠自己走太远的距离,扶着小芷的手,却昂首挺胸。 来报信的丫鬟满眼鄙视,语气冷淡:“敬王殿下派来的人在门口等着呢,夫人说小姐直接去吧,不用与老爷请安了。” 若是两个月之前,方以白还会为自己即将远游,亲人却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伤感,现在却彻底死了心,冷冷地对那个丫鬟道:“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把你的眼睛剜下来。” 她是受害者,可笑的是,所有的人都认为她该羞愧。她有什么好羞愧的?京城里到处都是高门大阀,她的日子未必好过,可再不好过她也要堂堂正正地活着,活出个人样给这些人瞧瞧! 她抿紧唇:“回去告诉娘亲,这次的事情,以白领情了,日后若是事情败露,不要说以白没提醒过她。” 方家门前停着一顶轿子,轿子边站着两个年轻的仆役,正是唐松和蔺砚。二人也是刚从方家出来,方家的老爷很热情,把他们带到正堂奉为上宾,一口一个二位大人,可惜他们的任务只是送方以白回蔺维言的宅子。 这会儿看到方以白出来,他们连忙上前见礼:“方小姐,主子明日一早就要出发,怕到时再来请您来不及,因此派我们先来接您,明日一起动身。” 方以白点头:“多谢二位,我们走吧。”蔺砚上前一步,接过她不多的行礼。 下了轿子,方以白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明明不是多出彩的布局,细节上却处处让人眼花缭乱。柱子底座上的雕刻,于草丛中时隐时现的活水,檐角飞扬的精致小亭,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方以白勉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 看到唐松蔺砚时,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二人虽然着仆役装扮,身上的料子却比她的服饰还细腻两分,态度恭谨,却不卑不亢,从他们身上就能看出她即将进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可事到临头,她还是有些犯怵。 进了宅子,唐青便去复命,蔺砚则带着方以白主仆二人来到客房:“王爷和大人少见外人,今日便不召见小姐了。不过若是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另当别论。” 方以白虽然想对敬王道谢,可听到不用拜见还是松了口气,她真的担心自己会失礼:“这里很好,多谢敬王殿下和州牧大人款待。” 蔺砚想了想又道:“与您一同进京的小姐还没到,不过她的房间应该就在您的隔壁。” 方以白不由为蔺砚的体贴细致舒了口气,比起进京后人生地不熟,她自然希望能与跟自己一样境况的人先打好关系,结交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 不要方!他们不会分开太久的!皇帝陛下不会让唐佑鸣这么容易过关的!他还会继续折腾唐佑鸣的!【←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呢…… ☆、归京(一) 绿乔一边替唐佑鸣绾发,一边低声说:“主子,您再睡一会儿也行。” 唐佑鸣摇头,不是很有精神地说:“一会儿上了路再睡。” 绿乔小声劝道:“路上颠簸,怕是休息不好。” “无妨。”唐佑鸣道,“还带着两位小姐,总不能委屈她们,这一路不会太赶。总能找到时间休息的。” 绿乔应是退下。 来时有命在身,不得不紧赶慢赶,回去时唐佑鸣可不想玩命赶路,京城那地方真没什么好玩的。 唐佑鸣回京,蔺维言自然要送。 主簿和郡丞还在大牢里,不过没人审理他们,蔺维言也担心多审出什么消息泄露出去,现在去衙门不过是做做样子,好几日没见过那些嫌犯了。唐佑鸣要离开,于公于私,他没理由不送。相比旷工,他更担心唐佑鸣睡过头。 两个女孩拘束得很,说是一宿没睡也不夸张,比唐佑鸣多了上妆打点的步骤,却比他先上了马车。 唐佑鸣从房间里出来时,蔺维言正在院落门前等:“两位小姐已经准备好了。” 唐佑鸣四周看看:“我只是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心里不舍,想要多待一会儿罢了。” 蔺维言无奈,两个土生土长的女孩都没说什么,这话倒叫唐佑鸣抢了:“是我考虑不周,青梓要不要吃了午饭再上路。” 唐佑鸣多看了他好几眼,等蔺维言微微皱起眉后大笑起来:“看给你吓的,放心吧,本王说早上走就早上走。” 蔺维言叹气道:“我不是想让你快走,只是怕你们赶夜路。”唐佑鸣虽然要求他们互称表字,可固定的说话习惯很难改,有时候不经意就蹦出一句“本王”,倒是蔺维言不想惹他不痛快,说话时比较在意这方面,很少自称“卑职”。 “走吧。”唐佑鸣拍拍他的肩,“别让两位小姐等急了。” 蔺维言想了想:“我会负担她们在京城内的一切开销。” 唐佑鸣挑眉:“你跟我比有钱?” 蔺维言无语道:“当然不是,跟这没关系。只是我的分内之事合该由我完成罢了。” 唐佑鸣想了想:“没必要,还不够麻烦的呢,这点小钱,你不必与我计较。” “不必。”蔺维言坚持道,“我受你恩惠太多,这次你就由着我吧。” 唐佑鸣看他一眼,笑了起来:“我带她们进京城,于情于理都会照料一些,你若是不介意还与我有联系,那就随你。” 蔺维言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这两句话之间的联系,哭笑不得道:“怎么会。既然你提了,我便将她们的月例交给青梓,青梓帮我转交就好。” 唐佑鸣用余光看看他,没说行不行,转身就走:“走吧,该出发了。” 蔺维言跟在他身后,意外地发现敬王殿下……居然挺好哄。 唐佑鸣不急着回去,自然比来时准备充分得多,三架宽阔舒适的马车,还有几匹高头大马,唐青唐松两个人忙不过来,临时从蔺维言这里借了几个人。蔺维言想了想,又拍了二十军士跟他们一起上路,护送唐佑鸣。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我们白着呢~妹子的五颗地雷qaq抱住土豪大腿。 ps:明天可能不更新,我这两天状态不太好……不过我会尽量的! ☆、归京(二) 唐佑鸣潇洒上马,俯视蔺维言:“蔺大人不必远送。” 蔺维言笑道:“至少要到城门。” 唐佑鸣挥手,唐青立刻牵来一匹马,于是二人一起骑着马,慢慢向城门走。时间太早,路上没什么人,有些冷清。 两个女孩子短短一晚上就熟悉了,手拉手坐在马车里,小声地说话。方以白想了想:“我们受王爷和大人如此大恩,却没见过这二位真容,实在遗憾。” 孙凝荷的性子非常软,说话都不敢放大音量:“王爷和大人喜静,冒然打扰不大好吧?” 方以白撩起遮住窗子的帘子:“不会打扰的,看看就好。” 孙凝荷看方以白从窗子向外看,有些意动,不过咬着唇,最后也没敢上前,生怕被其他人看到。她与方以白不同,如果可以,她不想离开父母,可是外人的眼神和议论实在不是她可以承受的。那件事之后,她一直害怕见人,到现在都没有缓解,在家就是以泪洗面。生性胆小的她能活下来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勇气,纵然对唐佑鸣心存感激,也是万万不敢主动道谢的。 唐佑鸣和蔺维言不知道两个女孩在偷偷打量他们,自顾自地走在队伍最前面。 蔺维言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王爷不喜仪仗?”第一次见面,唐佑鸣身边就只有唐松和红枫,这次在宜城更是一次王爷架子没摆过。若是唐佑鸣习惯简朴也就罢了,问题就是他根本不是会低调的人。 唐佑鸣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才道:“我不习惯总在王府窝着,常常出门,若是每次都摆仪仗,实在扰民,后来渐渐习惯了。” 蔺维言没想到是因为这个,讶然地看向唐佑鸣:“王爷高义。” 唐佑鸣哈哈大笑:“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我。” 蔺维言的宅子与城门相距不远,这么一会儿就到了,唐佑鸣挥了一下马鞭:“大人请回吧,就此别过。” 蔺维言翻身下马:“预祝王爷此行顺利。” 唐佑鸣扬眉笑,毫不拖沓地说:“承你吉言。出发。”后面一句是跟唐青说的。 整个队伍迅速地离开了宜城,蔺维言目送他们离开。 若不是碍于队伍里的两个女孩,唐佑鸣估计要花半年在路上。反正皇帝陛下也没催他快些回京,他回去又没什么好处,半月就到京郊已经很是不错了。 唐佑鸣啧了一声,吩咐道:“先带两位小姐去学院安置,我已经打点好了。” 唐松领命去了,唐佑鸣回了王府,想了想,还是叫人递个折子,说是已经回京城了,随时可以觐见。 第二日,唐佑鸣来到泰和殿中,里面还有几个人,正是老太师和三公。 除了一向看唐佑鸣不顺眼的老太师哼了一声以示不屑以外,包括皇帝在内的四个人都很淡定,至少太尉蒋泽也没扑上来咬唐佑鸣一口。 御史大夫傅善志的感想比较复杂,虽然蔺维言的来信没说太多,可他混迹朝中几十年,立刻明白唐佑鸣在这件事中起了多大作用,又或者说给了蔺维言多大帮助。让他不安的只是唐佑鸣这么做的目的,他不会因为这样一件事就向敬王投橄榄枝,不过帮敬王瞒下这件事还是很简单的。 唐佑鸣正被皇帝啰嗦的假情假意骚扰,脸上笑意盈盈。这次的事牵扯到朝中两大派系,以御史大夫为代表的清流直臣,还有以太尉为首的蠢货们,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倒也是,没这么复杂的背景,哪能轮得到他去办。不过这样也好,他的好皇兄一次没能达到目的,自然会多试几次,说不定,他最近不用无所事事地窝在京城了。 “你这趟差事办的不错。”听完唐佑鸣的汇报,皇帝笑着点头,“五弟真的长大了,父皇泉下有知定会无比欣慰。” 唐佑鸣也笑,边笑边想,连着两任帝王,上一任太过懦弱,这一任太过阴狠,他倒要看看大平朝能被他们折腾成什么样。不过那一天应该也不会太远了,连扬州那种鱼米之乡都要改府兵为募兵,这天下早就乱了,只有他的皇兄还做着歌舞升平的美梦。 “这都是臣弟分内之事。”唐佑鸣微笑,“臣弟以前不懂事,这次出门替皇兄办差,才知道皇兄有多辛苦,臣弟愚钝,还是更喜欢清闲一些。” 皇帝向来喜欢唐佑鸣在外面说喜欢做清闲王爷,好像这样一来,全天下的人都会相信真的只是唐佑鸣自己想清闲而已。这次也不例外,尤其当着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的面,皇帝更加开心,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你啊,就是太懒散了,还以为锻炼一次能让你改掉这个毛病呢。” 唐佑鸣笑得无比洒脱:“臣弟懒散些也没什么,毕竟还有皇兄为臣弟遮风挡雨呢。” 没什么人值得让唐佑鸣讨好,因此外人看他就是一副心比天高的样子,事实上唐佑鸣真的想讨好谁还没失败过。甚至他连讨好皇帝也不常做,不过这次有些事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想糊弄过去,总得付出点代价。他太了解他这个皇兄了,估计连做梦都是千秋万代,青史留名,皇位和奉承,他这个皇兄永远都不能放弃的两样东西。 果然,皇帝大笑:“你啊,真是个惫懒家伙!朕可不能让你这样下去了,过两日一定要找个活计给你做!这次做的不错,回去等封赏吧。” 唐佑鸣装了回苦脸,若是只看表面,兄弟二人还真是其乐融融。 唐佑鸣没留太久,蔺维言上的折子已经够详细了,他只是不想被问太多细节,以免泄露什么。皇帝被他哄得开心,也不会为难他,只是跟他说过两日有家宴,记得来参加。 这期间三公和太师都没说话,木偶人一样地看着他们兄友弟恭。 唐佑鸣回到王府,唐青悄声过来:“王爷,国公府给了您一封信。” 在王府,提到国公府,那就只有一家,唐佑鸣母族的齐国公府。当今圣上的母族在他继位后没多久就被发配了,当时太后与陛下大吵一架,可也没能改变什么。也是这点让很多世家大族寒了心,当初圣上的母族助他良多,转手就被卖了,虽说也有他们家太过嚣张的原因,可心里难免兔死狐悲。 连圣上的亲外祖家都这种下场,齐国公府自然更加低调,不在朝中发表什么特立独行的意见,更不与唐佑鸣往来,至少在外人看来,两边只维持着过年过节走动一下的关系,说不定还要更差点。 实际两边沟通不算少,除了蔺维言,大概只有老齐国公知道自己这个外孙子不简单。 唐佑鸣进书房拆信,而后随手烧了。老齐国公只是担心他这一趟有没有出事罢了,别的没说什么,想了想,他提笔写了一封短信,让唐青递过去。 唐佑鸣本以为皇帝再想害他,也会等个几个月,只是没想到他在京城待了没有十五天,就又被派了个差使。 鞑靼大举进犯了! 大平朝北边的游牧民族民风彪悍,虽然被大平朝或多或少同化了些许,不过本质上的矛盾还在。 今年天气格外的热,北面又下了好几场大雨,虽然没酿成涝灾,却催化了本就严重的蚊灾。人类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都心惊胆战,更别说牛羊马了,尸体堆得老高,蚊虫一飞就又带了瘟疫。 这下连人都撑不住了。 草原人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们要中原的大夫和中原干净整洁的土地! 更可怕的是,远离中原的生鞑靼卫生条件差,生活环境差,他们受了瘟疫的人更多,活着的人一股脑往更强大的熟鞑靼这边涌,熟鞑靼一边防备一边吸纳,不同部族之间还不停地吞并碾轧,最后拧成一股,兵临城下时,兵力是前所未有的多! 打不打?必须打!这次的状况不是和亲能解决的,送去再多的女儿,鞑靼也还是要进中原,他们也要活命! 可是派谁打,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这都是问题。 这么多问题里,第一个解决的居然是监军的人选,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 新鲜出炉的监军敬王殿下笑眯眯地接了旨,转过身就把圣旨丢给唐青,自己回去看蔺维言的来信去了。 蔺维言当真履行诺言,没多久就把两个女孩这个月的月例给了唐佑鸣。当然了,只给钱就太奇怪了,因此蔺维言还附了一封信在里面。蔺维言只把东西交给唐佑鸣开在扬州的店铺,再由店铺找路子寄给唐佑鸣。 至于路上的花费比信件里夹的银票还贵的事情……唐佑鸣表示,他有钱,不怕花。 ☆、再次相见(一) 御史大夫傅善志的头发都快愁没了。 鞑靼打来了,这当然让人闹心,谁都知道鞑靼被逼急了,必须打。可是把鞑靼打死可能吗?不是他丧气,可看看国库里的银子,再想想兵力,实在不太乐观。在他的设想里,只要大平朝不丢土地,那就是胜利。这个成果虽然守成,却还是有把握的。 因此真正让他愁的不是外患,而是内忧。 朝廷彻底乱了。 老一辈的两位亲王年事已高,肯定不适合挂帅,适龄的敬王殿下又被封了监军,这样一来,主将肯定会从将军中选。掌管军政的太尉没有实际军职,三公等级的三个将军职位无人担任,二品大将军中威望甚重的镇国大将军在战场上落了太多伤,前年便已卧床不起。剩下就只有四征四镇等将军,军功威望都差不多。就是不算他们,身负散骑常侍加官的军官也不少,这可是正八经的内朝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不比其他人差。 林林总总算下来,合适的人选着实不少,那么主将会花落谁家呢?就算不说主将,副将的职务也够某些人流口水。有人牟足了劲儿往上冲,自然有人往后躲。 一句话,京城乱了。 虽然御史大夫的职权与军队不贴边,可谁让御史台管谏议呢,傅善志本人也深得帝心,他真的举荐什么人,陛下至少会考虑一下。因此熟悉的不熟悉的,是傅善志派系的,远得八竿子打不着的都来找他攀亲戚,连上门的第一句话都是一样的。 可傅善志不想蹚这趟浑水,干脆闭门谢客,送礼一律不收,陛下问起也实话实说。 皇上就是喜欢傅善志聪明懂进退,也明白这不不怪他,还宽慰了几句。 丞相向来让人看不出深浅,做法跟傅善志差不多,相比之下,太尉的手就长得多了。 表面上看,太尉也不见外人,可惜那点小动作连傅善志都瞒不过去,更别说皇帝了。更何况他每次举荐都很有针对性,傅善志都能从里面猜出他前一天又受了谁的好处。 皇帝可以忍受太尉蠢,可他绝对没办法忍受太尉怀有不臣之心。会稽郡之事过后,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对太尉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致,大概只有太尉还觉得自己深得帝心。 这两日的朝会就是不停的争吵,连小小的偏将之位都有人盯着。 傅善志每次回府都会叹口气,外敌当前,所有人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真是让人担心。 整个京城,最悠闲的大概就是本身官职已定又没有其他势力牵扯的唐佑鸣了。红枫绿乔倒是担心得很,最近一直在为他准备各种伤药,听说连偏方都寻了不少。 唐佑鸣却不担心,他的皇兄比谁都想保住他的命,这次受伤的机会少之又少,若是真遇到什么意外情况,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他这次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替别人背锅。 一场战争下来,保持全胜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不过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要结果好,没人会追究这些细节。 简直没有比这种战争更适合唐佑鸣的了,其他人可以把那些瑕疵推给他,最后结果又在皇帝手中,实在不行就一句“未影响大局,酌情减轻罪责”,又能保住他的性命,至于地位么…… 唐佑鸣坐在庭院中自饮自酌,想到这件事只觉得好笑,难道他的好皇兄一点异样都没察觉吗?真是……够蠢的。 为此,蔺维言又来了一封信,这算是意外之喜。不知道蔺维言怎么想的,可能认为会稽郡之事有唐佑鸣的功劳,因此把扬州的情况当做后续交代了一下,大约就是太尉的手脚被陛下砍断了,无法再影响扬州内部,半月过去,他已将铸钱监彻底整治了。 这话说的隐晦,按照唐佑鸣的理解,整个扬州都尽在蔺维言掌控中了,就算达不到风吹草动他都清楚的地步,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举步维艰。 后面的部分则是关心他,简单说了些战场上需要注意的事情。唐佑鸣看完闷笑,这位蔺大人对朋友真是不错,这份情他领了。可惜乱世将至,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他不可以,蔺维言也不行。 这个时候,唐佑鸣还没想到自己有多乌鸦嘴。 第二日,邸报下发,不论是站在朝堂上早知结果的,还是唐佑鸣这种闲着无事靠邸报打发时间的,都知道了一个大消息,此次北征的正将副将定下了! 主将是镇北将军卢鸿达,这没什么意外的,卢鸿达不出挑也不平庸,更重要的是年纪不小。要是平时,年纪不小不能算什么好事,可这次是例外。 四位副将,成名已久的有两位,其中彭笛是陛下心腹,虽然只是个三品杂号的轻车将军,却有散骑常侍的加官;另外一位则是一个很传奇的人,叫宋直,大字不识一个,上了朝一句话都憋不出来。连陛下都开玩笑说,想从宋直嘴里听到一句奉承难于登天。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战无不胜,哪怕他经常把陛下气得破口大骂,地位还是稳稳的,后来连陛下都懒得跟他找不痛快了,好在宋直真的是个直脾气,有吃有喝有住,跟着自己的士兵可以得到妥善安置,别的他什么都不关心。 惊掉人眼珠子是两位小将,一位是镇国大将军的亲孙子林翰茂,从小跟着镇国大将军南征北战,军功拿出来不比卢鸿达小多少;一位是现任扬州州牧蔺维言,这个人选让所有人都觉得摸不到头脑。 不是说蔺维言比其他人差到哪里去,事实上,蔺维言的功绩一点都不少,危机时期守住边关就是无比辉煌的一笔了,比消灭了几支乱民流寇含金量高得多。 只是其他人都是炙手可热的军官,蔺维言这个半军半政的人丢下本职工作,转而从军实在让人觉得朝中无人可用。 “陛下此举,是想对太尉下手?”蔺老有些忧心地说,“按说大平朝大难当前,我不该动这些心思,可我实在担心独说那孩子。” 太尉有谋逆之心,绝对留不得,但丞相必须有人牵制,立刻提一个太尉上来不太容易,扶植本就是朝堂中坚力量的直臣一边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蔺维言就是陛下赏给直臣一边的砝码。 “既然你明白陛下的意思,那就没有担心的必要。”傅善志安慰了他一句,“陛下一定会保独说安全。这一趟差事,对独说来说只有好处。” 蔺老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了一句:“别的都好说,可陛下偏偏选了敬王殿下做监军……”后面的话不敢再说。 傅善志淡淡地说:“不管这个人是谁,我们要考虑的应该是怎样避免出错,而不是出错之后应该推到谁身上去。再说,不管出了什么问题,独说那孩子都不会给敬王殿下泼脏水。” 蔺老松了眉头,笑道:“是这个理儿,我想岔了。” 鞑靼带来的人太多,仅靠平日镇守边疆的人肯定不够,可是幽州境内防备鲜卑的人肯定不能撤,皇帝陛下一咬牙,干脆从帝国中央抽调。因此蔺维言要带着自己扬州的部队一起赶往前线,途中经过京城,再与另外几支外地调动的部队在雍州集合。 若是以往,国内空虚并无大碍,可惜现在情况不允许朝廷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因此征兵令再次发布。几位将军将从不同的地方出发,一路招兵买马,最后在雍州并称一队。 喜欢歌功颂德的人早就写了不少诗篇,夸赞此役保家卫国,声势浩大,定可在陛下的丰碑上记下牢牢的一笔。 至于唐佑鸣么…… “乱七八糟,不知所谓。”唐佑鸣嗤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愚蠢之极。” 蔺维言正坐在帅帐里整理文册。新兵招了不少,可惜绝大多数都是无家可归无地可种的流民——说流民是好听的,说暴民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单在整理这些人身份这一点上看,唐佑鸣短短十二个字堪称精辟。 没错,他们又见面了,宜城一别后,短短一月,又凑到了一起。 除了蔺维言,另外三位副将一位主将都会从京城出发,各自前往调度军队的地区。唐佑鸣以他懒,不想折腾为由,跟上了带着军队直接前往雍州的蔺维言。 另外几位将军听到这个消息后,虽然没说什么,可表情都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哪个将军待见监军,唐佑鸣不来闹腾他们更好。 只有蔺维言知道,唐佑鸣一定跟上他的队伍,可能真的只是因为懒而已…… 加入蔺维言扬州军的唐佑鸣牢牢地记住了自己“闲散王爷”的身份,并且打定主意坚持到底,蔺维言为了这些事情忙的焦头烂额,他就在一边吃东西喝茶,偶尔兴头起来了还唱两句词。 “王爷天资聪颖,想必不会被这点小事难倒。”蔺维言身边还站着他嫡系的书佐和主簿,不好直接叫唐佑鸣的字,“王爷无所事事,实乃暴殄天物,不如您帮卑职处理一些文书吧。” 主簿和书佐互相看了一眼,小心地收敛了眼中的讶色。大人用的是敬称,可这话里的意思可没多客气呐! 作者有话要说:  就假设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有了高椅子和桌子好了,总觉得跪坐累累的(←瞎操心 ☆、再次相见(二) 唐佑鸣咽下去一小块糕点,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反驳:“本王没有闲着,本王正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蔺维言面无表情地问:“假装自己是花瓶吗?” 唐佑鸣笑眯眯地摇摆手指:“非也非也,怎么能是花瓶呢,本王更喜欢做观赏花卉本身,至少还有赏心悦目这个共同点。” 书佐和主簿有点发虚,大人跟王爷关系很好?这、这,他们敢开玩笑,自己等人不敢听啊! 蔺维言看自己的幕僚们有一眼没一眼地在他们之间扫视,有些好笑地将他们都赶了出去。文书太多,唐佑鸣这个帮手,必须利用上。 “青梓真的不帮忙吗?”蔺维言坐在主位上,微微笑着看向唐佑鸣。 唐佑鸣挑眉:“对我用美人计也没用,那么多,我才不做。” “王爷怎么才肯帮忙?”蔺维言很直接地提出要求,“东西太多,卑职愚钝,没有到达雍州之前整理好的把握。” 唐佑鸣建议:“那就别做了。” “别做?” 一个人说了半句,另外一个人能顺着前一个人的思路补足下句的感觉又来了,蔺维言模模糊糊地猜到了唐佑鸣的意思。 唐佑鸣笑得邪气,纤长的手指点向外面:“那也好意思叫士兵?别说笑了,上了战场能把你直接卖了。” 蔺维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外敌和内鬼都要防,人手不够,难免分身乏术。” 唐佑鸣手指里捻着一份糕点,轻轻用力:“扬州军享乐已久,论起狠来还不如这些暴民。这些暴民为了募兵那点子银子,甘愿以命相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另外几位将军那里也差不多,二十万大军,听起来不少,实际战力尚不足五万。” “没错,能用的没多少。”蔺维言坦然承认。 “刚招募的士兵也不是没有安抚的办法,一点银子足够他们心甘情愿充军,那么家宅良田就可以让他们死心塌地地上战场。”唐佑鸣手中的糕点碎成粉末,缓缓洒在玉碟里,“可惜,无论你我都没有能力允诺这种好处。” “对于这些我们无法控制的士兵,大度些,让给别人好了。”蔺维言赞许地说,“扬州军本身呢?” 唐佑鸣耸肩:“这个不该我说。只能说他们日常训练完全不够,上了战场就是肉靶子,至于怎么解决,这就要看你的了。” 蔺维言想了想:“我明白了。我会让李庆交代下去。” 唐佑鸣也没问他到底想了什么好方法,倒是看着他手里的文书问:“你还要整理吗?” 蔺维言微笑:“我才疏学浅,没能力带领这么多士兵,交由卢鸿达将军全权管理。” 唐佑鸣与蔺维言相视而笑:“卢将军定会感念你的大公无私。” 蔺维言让兵权的信递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回信,卢鸿达十分不好意思十分想推辞地……收下了。蔺维言二话没说,让人带着那一沓文书,领着新招募的三万新兵一同向卢鸿达的位置赶去。 至于不堪大用的扬州军么……其实它也不能叫扬州军了,每隔几天,就有几千人拉到山沟沟里野练,练完回来连人带装备都变了。 新出现的几千人手把手地教剩下的扬州军打架打仗。不服气?可以,能打过我随便你提要求,要是打不过,老实做训练去。 至于被调走的扬州军则日夜兼程地赶到了幽州,被幽州戍边的将士保护在中间,在鲜卑人中杀几个来回,然后就什么都会了。虽然战法和气势都很粗糙,但至少上了战场不会脚软,这就能保住半条命了。 鞑靼一直堵在雍州咸丰城脚下,既不进攻也不后退,让人摸不准他们的想法。大平朝自然要利用这段时间继续练兵,也给了蔺维言调换士兵的时间。 等到所有的扬州士兵被幽州老兵收拾过,又去幽州体验过真正的战场后,已是一月之后。短短一月,扬州军脱胎变骨,与参加过无数场战斗的老兵比,他们依旧稚嫩,可他们已经有了最重要的血性,那是没上过战场的人无论如何都没有的东西。 蔺维言认为这些士兵勉强能看了。 之前在扬州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他虽然在军队这边更加注意一些,可达到的效果实在有限。现在,这些士兵见过血,又有平时特意打下的基础,勉强算来,也可堪一用。 “没想到,独说离开幽州后,还有这么高的威望。”唐佑鸣笑嘻嘻地说,“果然深藏不露。” 说把幽州的人调过来就调过来,说把扬州军插到幽州军中练兵就能送人,这可不是一般的实力。怪不得蔺维言年纪轻轻就是扬州州牧,光看幽州被收拾的铁桶一块的样子就明白了,蔺维言的手腕不简单。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5节 看着唐佑鸣的眼神越来越奇怪,蔺维言苦笑摇头:“我并无不臣之心。” 离开曾经的驻地,还与驻地联系紧密,甚至还能随意调兵……这说出去跟谋反没什么区别。 “我早就想与江强断联系。”蔺维言解释道,“可是他总念着我的救命之恩,这次事急从权才走了他的方便。” 江强就是现任幽州州牧,是个死脑筋的粗人,蔺维言救过他一次,他就认定了蔺维言。若不是蔺维言还有理智,掩盖了二人的来往,这俩人早就被拖出去问斩不知道多少次了。 唐佑鸣没说信不信,只叹:“良将,虎将,可惜了。” 蔺维言有些无奈:“你还有心替别人感叹,监军大人,您就不担心自己吗?” 唐佑鸣摆出特别特别乖的表情:“不是还有你呢嘛,你不会让我出事的。” 保护监军的确是他该做的,可这话从唐佑鸣嘴里说出来就怪怪的……蔺维言也没细想哪里奇怪,只好苦口婆心地说:“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刀枪无眼,万一……” 唐佑鸣摊手:“你都说是万一了,我现在担心有什么用?” 蔺维言拿他没办法,换了个话题:“那么监军大人这几日打算做些什么呢?” 监军大人想了想:“监军。” “好,我立刻安排阅兵。”蔺维言说着就要交李庆。 唐佑鸣哈哈笑了起来:“饶我了吧。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蔺维言也收了笑闹之色:“青梓对鞑靼有什么了解?” 唐佑鸣随口说了几句:“部族林立,冲突不断,正统的可汗血脉到处都是。可惜最后一点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正统的可汗血脉可以扶植成新的可汗,可这种事不是他们可以谋划的。 蔺维言没想到唐佑鸣一句话就扯到那个方向去了,有些头疼。敬王比他想的还狂放不羁,这个人的脑子里似乎没有规矩、忌讳这两个词存在。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做个声明:“敬王殿下,我绝对没有不臣之心。” 唐佑鸣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我也没有啊。” 蔺维言点点头:“很好,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没等蔺维言继续说,唐佑鸣笑嘻嘻地插了一句:“为了这个共识,我们应该庆祝一场!” 蔺维言淡淡地看着装疯卖傻的唐佑鸣:“所以这种话,王爷少说为妙。” 唐佑鸣无所谓地耸肩:“这不是什么大事吧。” 看到蔺维言坚持的眼神,唐佑鸣笑了笑,妥协道:“好好好,我不说了。”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情报吗?”蔺维言问。 唐佑鸣若有兴致地看向他:“朝廷拿到鞑靼的情报尚且千难万难,你怎么会认为我有这种东西呢?是你说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少说为妙。” 被唐佑鸣用自己的话搪塞回来,蔺维言反倒笑了起来:“早就听说王爷的商队遍布天下,只有想不到,没有王爷的商队买不到。难道王爷的商队对鞑靼毫无涉猎? 用上敬称,这意味着他们在很严肃地交易。 唐佑鸣不为所动:“若不是大人问,我会将我有与鞑靼通商的商队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这次就给大人个面子。大人天资聪颖,想必明白我做监军的原因。全身而退已经是奢望,我又何必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鞑靼人多疑,我那几支商队不知道是在多少人的尸体上建起来的,不可能用在这种小战役上。” “小战役?”蔺维言抓住了一个词,“对王爷来说,什么才算大战役?” 唐佑鸣微微笑了起来:“你不用套我话。第一,我没那么大公无私,将我私人的力量牺牲在这样一场闹剧中;第二,这边就是一场小战役,信不信由你 。” 蔺维言讶然地看着唐佑鸣。 他知道这是一场小战役,全凭借蔺老和傅善志的消息,唐佑鸣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再小的雪球也能滚大。”唐佑鸣声音毫无起伏地说,“大人不要掉以轻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进行抑郁和焦虑方面的治疗,我吃的药真的不是安眠药吗…………真的太困了,最近一段时间我就尽量吧,我现在连自己打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咸丰城(一) 有幽州做后盾,蔺维言训练士兵的行动还算顺利,虽然在唐佑鸣和蔺维言眼中,这些士兵依旧不堪大用,不过不至于拖后腿。 林翰茂那支部队不用担心,虎父无犬子,镇国大将军一生征战,练兵很有一套,林家兵威名远扬,林翰茂深得其中真传。就算流民心眼多动作大,林翰茂应当也能找到合适的方法练兵,至少短时间内控制住他们不成问题。 比较出人意料的是宋直那个死板的家伙,卢鸿达让征兵,他二话不说立刻照办,转过身就把招募来的士兵打包送给了卢鸿达。 扬州军三万,林家君两万,宋直嫡系两万,彭笛作为陛下的心腹,跟主将卢鸿达一样,有四万人,这十五万人不说多精锐,至少是经过系统训练的。另外临时招募的十万新兵吗,蔺维言和宋直都不要,林翰茂三个人三三四分了。 蔺维言打着借路幽州顺便练兵的主意,离雍州不远,接到命令后只需要两日就能赶到。因此蔺维言和唐佑鸣都不急,边练兵边等卢鸿达的调令。 前线鞑靼还是没有什么举动,大平朝却有些乱了,大批的流民拖家带口离开可能发生战火的区域,治安前所未有的乱。朝廷不花心思安抚,反而趁机的招兵,病员一日比一日多,病死饿死在路边的老弱病残也一日比一日多了。 “再这么下去,我们会被拖垮。”蔺维言捏着战报,微微皱眉,“鞑靼这一招很厉害。” “这种状况不可能持续太久。”唐佑鸣提笔勾描,“灾民是没有理智的。他们像狼群一样,闻到人群的香味就会留着诞水冲过来。”到时候鞑靼控制不住他们,除了开战别无他法。 唐佑鸣给画中的美人勾上朱唇:“既然你已经提醒过卢将军做好防疫准备,那么我建议你顺便上书,征用大夫,越多越好。” 蔺维言埋首于卷宗中:“是我的疏漏,我会写折子。不过监军大人也该准备一封折子了吧?” 出征时一切从简,没有固定上折子的频率要求,可一般来说,将领们抽出空来,还是会写一些除了战报以外的折子问安的。唐佑鸣倒好,硬是在蔺维言的帅帐中加了一张桌子,每日写写画画。偶尔有进来禀报情况的将领运气好,就会有随机字画掉落。 蔺维言对唐佑鸣占用他的地盘还如此嚣张的事情表现了极大的容忍,唐佑鸣大多时候不务正业,偶尔还是会认真一次,帮忙出谋划策的。 “除了恭请圣安,我真的不知道该写什么。”唐佑鸣搁下笔,摸摸下巴,“听说彭将军每次折子足有五页纸,如果能让我看看他的折子,说不定能有一些灵感。” 蔺维言摇头:“彭将军深得陛下喜爱,自然是有道理的。” 唐佑鸣赞同道:“反正我志不在此,就将机会让与其他人吧。” 正当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时,外面忽然传来声音:“尤文求见。” 因为是出征,蔺维言也被封了一个左军将军,这个官职说来不大,却是常置四品将军之一,不出意外,这仗打完,这个军职还是蔺维言的。蔺维言手下的副官们也有了各种各样的军职,只有李庆还作为蔺维言的贴身护卫。 “说曹操曹操到。”唐佑鸣笑道。 “让他进来。”蔺维言也勾了下唇角。 尤文手里拿着密信,早已习惯了各种不务正业的唐佑鸣,一个惊讶的眼神都没有,直接对蔺维言道:“大人,雍州方向的密信。” 唐佑鸣把新的仕女图挂在昨天那副旁边,摸着下巴,自娱自乐地欣赏。 蔺维言接过密信,一目十行,看完后想对唐佑鸣说什么,刚巧看到并排的两幅画:“你那么喜欢那个歌女?” 唐佑鸣画了不少画,主角都是丹华楼买下的那个歌女,或坐或站,或掩嘴而笑,或轻轻蹙眉,风姿万千。 唐佑鸣风流一笑,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只是话里完全不是这种意味:“你怎么会这么想?只是最近见过的人里,只有她的脸还算顺眼,顺手用着玩罢了。” 尤文眉头跳动,早听说大人与这位敬王殿下关系好,他本来还不相信,大人高风亮节,傲骨铮铮,怎么会跟敬王这等纨绔子弟交好,现在看来…… 蔺维言似乎终于意识到尤文还在了,有条不紊地吩咐:“全军出发,赶往雍州,暂时保持正常行军速度就行。” 等尤文走了,唐佑鸣才问:“信里说什么了?” “说是鞑靼有异动。”蔺维言也不避讳他,“可能是要攻城了,要我们停止招兵,立即救援。青梓认为,鞑靼真的要打?” 唐佑鸣似笑非笑地挑眉:“你还真把我当幕僚了?”话是这么说,对于蔺维言没有之前那么拘谨这件事他乐见其成,想了想才说,“没看到详细情况,不好说。其实你不用担心那么多,除了宋直,你的兵最少,怎么也轮不到你打头阵。” “我没有担心这个。”蔺维言迟疑半晌,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这仗会赢,毫无疑问,天时地利人和鞑靼一样都不占,怕就怕卢鸿达用新兵的命堆战果,大平朝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蔺维言虽然没有把话说出来,唐佑鸣却淡淡地接上了:“你的担心没错。卢鸿达手里八万大军,必须打头阵,可他又要保自己的嫡系,必然让新招募的、任何训练都没接受过的士兵上战场。饮鸩止渴。” 接下去战事不会少,卢鸿达若是有大局观自然好,哪怕新兵老兵配合都是种不错的方法,怕就怕他目光短浅,只惦念着自己那点兵,把几万新兵送上绝路。西北边的鞑靼,东北边的鲜卑,西南边的羌族,大平朝的内乱……到时候连人都募不到就有乐子看了。 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别说蔺维言,就是唐佑鸣也不好在这方面说什么。 唐佑鸣的语气很冷淡,透着些失望:“不把人命当命看,一贯的作风。”也不知道是说谁。 四位副将,一位监军两日内全部赶到了雍州。 雍州咸丰城内气氛紧张,少有行人在路上行走,偶尔有两个商贾步履匆匆地经过,遇到士兵巡逻就小心再小心地让路。路面上还挂着酒家米铺的旗子,只是所有的地方都大门紧闭。 这就是战场前最后一个补给点,也是他们必须守住的要塞。 卢鸿达的士兵已经进入城墙,开始轮值戒备了,后来的几位将军可以在咸丰城内稍作休整,所有的民居都被征用了。 林翰茂和宋直也到了,彭笛习惯钻营,带着自己的人跟卢鸿达一起守城墙去了。 唐佑鸣与林翰茂和宋直见了一面。 林翰茂整个人都非常锐利,似乎随时可能提枪上马,他看不喜唐佑鸣,看到唐佑鸣跟蔺维言一副关系不错的样子,连带着看蔺维言都有两分不顺眼了。 宋直倒是真的老实,见面的时候一句废话不多说。不过能狠心把几万累赘的新兵推出去的人绝对不是简单角色。 唐佑鸣无所谓别人怎么看自己,何况林翰茂这个人,太正直了,不可能因为个人好恶做什么影响大局的事情。他是监军,他的职位可轻可重,全看他怎么打算。 因为副将到齐,卢鸿达和彭笛也从前方回了咸丰城。 外面十几万鞑靼铁骑等着,他们心再大也不可能谈论酒水美女,桌面上摆着酒食,话题却很严肃。 “这次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了。”卢鸿达坐在主位上,其余的人按照手下士兵多少的顺序坐,唐佑鸣地位特殊,坐在他右边,只是椅子比卢鸿达还高出那么两分,“大家有什么看法,都说出来看看。” 彭笛来得最早,早就与卢鸿达交流过了,自认自己代表陛下,卢鸿达又是主将,他们意见一致,别人自然不会反驳,直接就道:“鞑靼人看起来多,实际上他们粮草上的负担非常重,外加疫情威胁,看似威势甚大,实则不足为据。我们招募的新兵一人一口唾沫都是淹死他们,将军不用担心。” 蔺维言眉心一紧,果然是要用新招募的士兵去堆。这件事坏就坏在担心以后无人可用的顾虑说不出来,那是陛下才能考虑的事情。他们做臣子的,只要知道陛下天威威慑天下,无人胆敢犯边就对了。何况这个理由未必能说服卢鸿达和彭笛,他们还得想点别的方法。 可彭笛不是代表陛下吗,这种做法难道得了陛下应允? 蔺维言还在考虑怎么反驳,林翰茂脾气直,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就道:“你家新兵一口唾沫有桶那么多?十万新兵对十万鞑靼铁骑,这话你也能说出来。” ☆、咸丰城(二) 林家世代忠勇,就算镇国老将军快不行了,林翰茂也不是彭笛一个宠臣可以比的,这话说出来,一点面子没给彭笛留,彭笛还不能翻脸。 卢鸿达连忙出来搅混水:“话也不能这么说,咸丰城本来就有十万戍边将士。再加上十万新兵,怎么也够了。新人嘛,总得磨练磨练,打头阵也是应该的。” 谁也没想到的是,宋直会比蔺维言先开口:“可是下官和左军将军麾下没有新兵,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唐佑鸣垂下视线掩盖笑意,这两个人,说话一个比一个堵人,有自觉的那个还好,没自觉的这个干脆就是在引战。 事情到了这份上,蔺维言再不能置身事外了,举起酒杯道:“咸丰城内应有尽有,让新招募的士兵在这里先进行一些基础训练也好。”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也不希望让新兵白死。 卢鸿达有些不悦。 他不明白这几个人为什么要跟他打对台,这一次的确新招募了许多士兵,不过拦下鞑靼算事急从权,战后,这些士兵的去向还不一定呢。他们怎么就没办法理解自己的苦心呢,放着炮灰不用,非要让自己的嫡系冲上去送死是何居心? 帅帐里隐隐分成两派,林翰茂宋直和蔺维言三个新锐抱成一团,彭笛和卢鸿达站在一边,悠然自得喝酒吃菜的唐佑鸣……没人注意他。 唐佑鸣没想到这么顺利,宋直反对新兵上战场他早已猜到,这人非常注重麾下士兵的待遇,这种摆明了送命的事他不会同意。倒是林翰茂的态度如此坚决让他有些惊讶,估计是镇国大将军指点了? 细说起来,林翰茂还是他的表弟,他的生母是唐佑鸣生母婉贵妃的亲妹妹。小时候一起玩得很好,后来林翰茂跟着镇国大将军南征北战,再回京城时,唐佑鸣已经长歪了。林翰茂对唐佑鸣的感想绝对复杂,恨其不争的心理占很大一部分,每次见唐佑鸣时都会用极复杂的眼神看他。 二人的交往就此淡了,逢年过节派的走动只剩下长长的礼单子。 两边谁也没说服谁,这是卢鸿达和彭笛没有预料到的。本以为敌人有了,自己的兵也有了,摆明车马干就是了,现在这情况该怎么解决? 卢鸿达不打算让自己的嫡系犯险,坚持道:“新兵不上战场,永远也变不成老兵,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多顾虑?年轻人嘛,要放开手去做。” 宋直连一点停顿没有,好像根本没听懂卢鸿达在用年龄压人,直接道:“接受过正常训练的才叫新兵,我们现在这个,叫暴民和农夫。” 卢鸿达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彭笛想要出来做和事老,又被林翰茂截了去。 林翰茂从小耳濡目染各种兵法,最看不起的就是卢鸿达这种将军,这类人最喜欢正面野战,双方兵力一目了然,主帅连脑子都不用动,谁人多谁就赢。要是都这样打仗,那还要主将做什么,一头猪都能知道自己的食物有没有别的猪的多。 “宋将军此言有理。”林翰茂端起酒杯,讽刺地说,“卢将军执意用新兵打头阵,难道是想示敌以弱?” 唐佑鸣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如果卢将军真的是这么打算的话,那您不必担心,我们绝大多数士兵作头兵都能达到示敌以弱的效果,不如卢将军用您的嫡系试试?” 这话就太毒了,跟明说卢鸿达的兵都是软脚虾没什么区别。 卢鸿达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怒了:“那敬王爷的意思是?” 唐佑鸣摆摆手,很和气地笑说:“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听林将军的话有感而发而已。你们继续商讨。”他这么说,卢鸿达反倒不好发脾气,红着眼睛瞪着唐佑鸣。林翰茂意味不明地看了唐佑鸣一眼。 蔺维言不习惯在这种场合说什么,一味地吃东西。彭笛看了一圈,觉得今天谈不下去了,唐佑鸣的态度捉摸不定不说,另外几人除了蔺维言,都不是好相与的,再说下去就真的要谈崩了。今天不是正式的战术商讨,只是大家交流一下看法,没必要闹得太僵。因此他连忙打哈哈:“好了好了,今天先这样吧,大家也都是为了胜利,坏了和气就不好了。晚上回去大家都再考虑一下,我们明天再决定怎样进攻。” 一顿饭不欢而散,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主子,您的住处离蔺大人好远。”因为是行军打仗,唐佑鸣没有带活泼爱动的红枫,只让更稳重的绿乔一个人跟着来了,绿乔早早把房间打理得舒服干净,见唐佑鸣回来连忙过去帮他更衣。 唐佑鸣笑了起来:“我有那么公私不分吗?” 只有他和蔺维言时,他们的关系怎么好都行——虽然也没太好,不过在咸丰城里,他们就只能是监军与将军的关系,今天一整顿饭,他们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绿乔掩嘴一笑,又有些担忧地问:“这次将军们带了那么多士兵来,很快就能把鞑靼打败吧?” 唐佑鸣坐在床上,放松身体道:“没那么容易,他们吵得我心烦。” 绿乔有些吃惊:“吵?” “有人的脑子还不如猪狗,自然有些波折。”唐佑鸣见绿乔抿着嘴,还很担心的样子,笑着拍拍她的头,“不用担心,我肯定能带着你们安然无恙地回家。” 绿乔摇头:“主子保护好自己,奴婢就安心了。” 唐佑鸣盖上被子:“熄灯吧,明天还有一场口水仗要打呢。” 第二日一早,所有校尉级别以上的军官全在帅帐集合。 帅帐里悬挂着大幅地图,摆着几个矮榻,是给几位副将和监军的,其余的校尉都站着,关系亲近的在低声说话。 卢鸿达和唐佑鸣几人进来时,整个帅帐立刻安静了。这一次,一直戍卫边疆的曹郜章将军也来了。 大家各自落座,卢鸿达站在地图前面,直接道:“十五万鞑靼铁骑聚集在咸丰城下,大平朝的危亡系于在坐诸君,还望各位尽力而为。” “是。” 卢鸿达点点头,继续说:“鞑靼人停留在咸丰城下已有半月余,一直没有进攻的举动,诸位认为他们此番有什么阴谋?” 彭笛手下的一个军官大声说:“管他们有什么阴谋,他们不出击,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林翰茂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卢鸿达却赞许地说:“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对方行动诡异,如果不能知道原因,极有可能落入对方陷阱。” 曹郜章戍卫咸丰城,前后也有五年的时间,听了卢鸿达的话,他缓缓开口:“下官镇守咸丰城五年,从未遇见过鞑靼畏首畏尾。何况此次事态紧急,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停留于咸丰城下,他们可能在等什么东西。” 宋直也道:“现在是夏季,虽然蚊灾瘟疫严重,可保证他们的军粮还是没问题的,那他们在等什么呢?” 唐佑鸣脑中灵光一闪,抓住了什么,等,对方在等……他想到了!他知道鞑靼在等什么了! 他想了想,抬头看向蔺维言。蔺维言正微微拧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唐佑鸣满意地笑了一下,跟蔺维言对上视线,隐蔽地做了一个口型。 蔺维言若无其事地偏过头,低头不语。 唐佑鸣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暗中笑了一下,端起茶杯,默然不语。 林翰茂神情复杂地看着唐佑鸣,良久,缓缓移开视线,继续听帅帐中的讨论。唐佑鸣的嘴型他没能读懂,蔺维言懂了吗? 林翰茂觉得这件事有太多的不对劲了,唐佑鸣显然想到了什么,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再说,不学无术的唐佑鸣居然能得出结论?最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唐佑鸣想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对蔺维言做口型? 唐佑鸣和蔺维言私交很好? 林翰茂皱眉,心里不大踏实。 将官们猜了很多,最后也没能得出什么结论,卢鸿达只好道:“既然没有结论……” “下官倒是有一点猜想。”蔺维言忽然开口,打断了卢鸿达的话,“不过只是一些粗浅猜测,不见得会是真的。” 卢鸿达脸色有些不好看,之前讨论得热火朝天,蔺维言不出来说话,现在要讨论出兵之事,他又跳出来说猜到了对方的用意,实在让人觉得心情不畅。 不管心中怎么想,他还是笑着问:“左军将军有什么看法,说出来听听。” 蔺维言缓声道:“他们在等我们征集的大夫和药物运到咸丰城。” 唐佑鸣甩开扇子挡住微笑的嘴唇,他就知道蔺维言也是这么想的。 ☆、山匪(一) 蔺维言的话音落下,帅帐里沉默起来,所有人都在思考他这句话。 曹郜章仔细想了想,拍桌道:“蔺将军此言有理啊!我怎么早没想到?” 曹郜章没读过多少书,据说在功成名就之前的名字是曹三郎,陛下看不过去,御赐了曹郜章这个名字。这也说明曹郜章很受陛下喜欢。唐佑鸣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这人脾气直爽,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又得帝心,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他来牵制彭笛和卢鸿达。 卢鸿达的脸色不大好看,他是主将,开这个会的目的就是压制那几员小将,让他们乖乖听命,手里有兵权的副将和听主帅调遣的副将完全是两个概念。他本打算这次会议上一鼓作气敲定直接出击,拿个小胜振奋士气的,现在却被蔺维言抢了风头! 卢鸿达自然不甘心,做出笑脸来:“我也认为这种可能性非常接近事实,正因如此,我们更该抢先攻击,总不能等他们来抢人抢药。” 整个帅帐里的人都听出卢鸿达想进攻的意思,除了曹郜章。 宋直脾气直人直,曹郜章连脑回路都是直的:“这不好,我们的大夫还没赶到,如果我们的士兵也染疫就不好了。” 曹郜章有些纳闷,主帅脑子没毛病吧?要不是怕士兵也染疫,他们何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出击过一次? 卢鸿达干咳一声:“话不能这么说,大夫一直不到我们就一直不进攻吗?” 曹郜章更纳闷了:“怎么可能一直不到呢?圣旨说了,五日内必到。” 卢鸿达说不下去了,彭笛赶忙接话:“以往鞑靼要么凭借地势优势,将我们的将士绕进陷阱;要么凭借骑兵对付我们。现在他们抱成一团,就在咸丰城下,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他们失去了地势和战马的优势,岂不是大好时机?” 卢鸿达眼睛一亮,赞道:“彭将军此言有理!” 林翰茂嗤了一声:“既然二位这么认为,那就进攻一次试试好了,不过我麾下的三万新兵还没训练完,不好上战场,宋将军和蔺将军的军队人又太少了。算来算去,只有二位已经训练好了的部下适合打这场头阵了。” 卢鸿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正要满口答应,曹郜章又说话了:“新兵?二位将军不是打算把刚刚募集的士兵也编入这次进攻中吧?若是这样,还不如让我的咸丰城守备军去呢。” 见卢鸿达和彭笛愣了一下,曹郜章以为他们还不明白,苦口婆心地解释:“鞑靼的骑兵不好对付,对他们来说,没上过战场的士兵就是肉靶子,还不如石头靶子难射呢。” 卢鸿达被曹郜章三番五次地堵回来,语气有些不好:“难道这些人就做一辈子新兵吗?!” 曹郜章憨憨地笑了:“哪可能呢。我们咸丰城防卫鞑靼这么久,训练新兵还是有些方法的。让我们的老兵给新兵们讲讲该注意的地方,遇到什么意外情况该怎么做,然后再操练操练,时间不够,能做到什么样就什么样。” 曹郜章的提议太质朴了,质朴得没人能反驳他。他完全没想到卢鸿达他们想让新兵上战场可能还有别的目的,他只是在单纯地考虑兵力,不管卢鸿达怎么明示暗示他都听不懂。 都没用蔺维言几人出口说什么,先对新兵进行训练这件事被定下来了。 林翰茂掩嘴笑了一下,蔺维言的目光扫过他,没做什么表情,余光瞄到唐佑鸣撑着头,手指在桌面上点着,好像根本没听他们这边说了什么。 卢鸿达开这个会,就是为了让新兵立刻出击,被曹郜章苦口婆心地劝了回来,心气不顺地让大家散了。 唐佑鸣枯坐一上午,听到解散,站起身就要走。谁被彭笛一句话给叫住了:“敬王殿下慢走。” 唐佑鸣一顿,回身笑说:“散骑常侍大人还有事情吩咐?” 这会儿人都散了,只有卢鸿达还气闷地坐在位置上,情绪没能转过来。 彭笛有些看不起卢鸿达,自己嘴笨吃亏,跟敬王摆什么脸色,敬王爷能吃你那套?这位可是有名的软硬不吃。心里骂着,脸上还做出笑脸来:“敬王殿下是陛下钦点的监军,对这次战役可有什么看法?” 唐佑鸣笑看卢鸿达:“本王非常赞同诸位将军的决定。” 卢鸿达又噎了一口气,如果唐佑鸣也不站在他们这边,再加上曹郜章那蠢货立场诡异,这一次他就要被那几个小将压下去了!想到这里,他压下火气,走过来笑说:“王爷有什么看法直说便是,卑职一定照办。” 照办……唐佑鸣的心思在这个词上绕了一圈,然后才笑:“二位将军也知道,行军打仗这事,本王是外行,只知道冲和撤这两个口令,其余的还不如新兵。二位将军还是不要难为我了。” 听了唐佑鸣的实话,彭笛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让唐佑鸣随便说说,唐佑鸣敢说他还不敢听;让唐佑鸣滚回去——这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他还没那个本事,他总不能说陛下用人不清。 卢鸿达搓搓手,知道这件事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是我们多言了,殿下请回吧。边关条件清苦,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彭笛没想到卢鸿达还能说出点像样的话来,连忙接口道:“是啊,殿下回去休息吧。” “那本王先回了。”唐佑鸣满意点头,“二位将军也不要太过操劳。” 这句话可算戳到卢鸿达心窝了,也不管对面是谁就开始倒苦水:“怎么能不操劳啊,十万鞑靼铁骑。另外几位将军又年纪尚轻,我和彭将军自然要多想多看。” 唐佑鸣笑得特别真诚:“二位将军真是我等楷模。” 蔺维言这边出了帅帐,蔺砚就小跑两步紧跟在他身后,极小声地说:“王爷被留下啦!” 蔺维言有些好笑,回了自己的住处才问:“你跟我说这件事做什么?” 蔺砚挠挠头,他不是觉得自家大人和敬王殿下关系好么,怎么自家主子一点都不关心敬王,到咸丰城两日了,他们还一句话没说过呐,明明来的路上还有说有笑…… 当然,蔺砚不是想背主,主要是扬州事过,蔺家的下人都对唐佑鸣有那么点好感,你看啊,不止在官场上能帮上大人,还能帮大人堵住他家难缠的亲戚!虽然爱睡懒觉了一点,排场铺张了一点,但敬王殿下人还是不错的! 蔺维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比绿乔还关心他呢?” 蔺砚一个激灵,连忙表忠心:“我这不是……” 蔺维言打断了他的话:“好了,我跟敬王殿下在扬州有合作,现在合作结束了,自然各走各路,只是普通同僚关系罢了。” 蔺砚龇牙,那你们还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不过他聪明地没有说明这个问题,转身给蔺维言备马去了。 咸丰城没有多少居民,所有的设施都是为战争准备的,不止容纳了这些士兵,还能让他们操练开。 陛下这次的命令有些奇怪,不止让他上战场,还让他带当地守军去。扬州兵不是蔺维言一手带出来的,虽然有幽州军做陪练,但效果怎么样还很难说,不亲自检查一下他不放心。 等大夫来的这段时间,他还可以再磨一磨他们。 按理说,出征的时候都会配备军医,一般的小伤士兵们自己处理一下,大伤就要军医照顾了。不过这次状况不太一样,军医能够熟练处理各种外伤,防疫可真没什么经验。这一次皇帝陛下也是大手笔,圣旨一发,广集天下名医,统统送到咸丰城去。这不是什么严密的消息,也不怪鞑靼盯着这批人。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群宝贝,半路上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等,这章一直没发出去吗………………在存稿箱里躺了n天…… 多谢大家关心,不会坑的,有点感动 ☆、山匪(二) “被山匪劫了?”林翰茂不敢置信地问,“什么山匪这么大胆子?” 卢鸿达着实焦头烂额,指着地上跪着的传令兵说:“那山匪什么来头我不知道,不过护送的士兵至少有五百人,没剩下多少。” 曹郜章也急了,不过相比之下他倒是一语中的:“那些大夫呢,也出事了?” 传令兵满脸血污,身上的盔甲早就没了,军服破破烂烂的,说话也不利索:“没,不是,不知道。他们被匪徒绑上山了,应该没事。” 这话出来,大家反倒松了口气。 大家都没想过这会是普通山匪,毕竟五百将士,站着不动让人砍也得砍一会儿。何况此次军士身负皇命,差事办不好要株连家人,必定奋力反抗。因此大家早就猜到这波人战斗力不俗,若真是山匪,那得是很大一个寨子。不过临近边关动乱之地,哪来的人家养着这么多山匪? 既然不是山匪,那这波人的来头就很成问题了。无论如何,那群大夫还活着就是好事——除非截人的是鞑靼。 边关雍州和凉州这么大一片地方,能调动那么多士兵的其实也就那么几家,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点猜测。不过对方伪装成山匪劫走这么多大夫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都在想这件事,帅帐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低着头,生怕卢鸿达点到自己的名。 没有这批大夫,己方的士兵的安全不能保证,对面鞑靼也不可能与他们这样僵持了,他们摆明了想抢大夫和药草,东西没了,自然会换个策略。 卢鸿达烦躁地说:“派人查,哪个土匪寨。” 传令兵领命而去,唐佑鸣低下头喝水掩盖自己眼中的冷意。 曹郜章憋了半天,忽然道:“让属下带兵去查吧。” 蔺维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么个糙人也学会说话留一线了。 带人去查能查出什么,不管对方是谁,抢走援军的医生,就是死罪。正如曹郜章说的,带着兵去,直接把人抢回来才是正理。迟则生变的道理谁都明白,对面鞑靼的十万铁骑又能爆发出什么样的能量,也谁都明白。 卢鸿达派人去查,不过是忌惮对方的势力。可面对外敌还诸多顾虑,顾念着朝中的诸多官司,真的等着鞑靼打到京城城墙下才能警惕起来么? 曹郜章正是这样想的,派人去查,一来一回要多久,彻底解决又要多久,他们根本没那么多时间。他是粗人,想不通卢鸿达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他只想守住咸丰城,别的与他无关。 卢鸿达依旧在迟疑,万一对方来头特别大,他们无意中得罪了怎么办…… “曹将军此言有理,本王与他一起去,看看到底谁那么大胆子。”唐佑鸣见卢鸿达依旧在犹豫,不耐烦地出声,“还请卢将军准了。” 卢鸿达更愁了,敬王不止是敬王,他还是监军,他要做什么,自己还真没法管。要他说,就让那群新兵上最好,全死光了也没事,还省了战后分给其他人,自己吃不到的肉宁可坏了也不能给别人。 “曹将军常年驻守边关,更了解鞑靼,离开不合适。”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正是林翰茂,这位满脑子家国的少爷冷冷地盯着卢鸿达,“还是末将与王爷同去吧。” 蔺维言见身边的宋直也要说什么的样子,抢在前面说:“振武将军旗下士兵不少,又有不少新兵要练,还是末将去最合适。” 彭笛低着头不吭声,傻子才抢着做这件事,没看卢鸿达自己不去不说,还不想让别人去么。这群年轻人,还是太嫩。 卢鸿达拗不过这些人,有些恼恨,同意时的脸色有些阴沉。 经过今天这件事,唐佑鸣甚至不屑多看卢鸿达一眼,哪管他的脸色什么样,临走前只对蔺维言说了一句:“蔺将军,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们尽快出发吧。” 蔺维言点头:“王爷给末将一点时间准备,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唐佑鸣点头,抓着那个传令兵出去了,期间一句话没跟卢鸿达说,摆明了不待见他。 传令兵一路策马狂奔,到了地方就被提进帅帐,卢鸿达催得又紧,他只说了大概情况。趁着蔺维言点兵的时候,唐佑鸣问问详细情况。 把他带到自己的住处,唐佑鸣给了他一杯水:“坐。” 传令兵拘谨地坐下:“谢王爷。” 唐佑鸣让绿乔给他拿了一套新的军服:“那五百人还剩多少?” 传令兵捧着军服,紧张地说:“算上可以行动的,大概还有一百人。” 唐佑鸣转着手指上玉戒指,又问:“对方多少人,你们一共打了多久?” 传令兵喉结动了动:“大概是我们一倍,打了不到半个时辰。” 唐佑鸣让他出去前嘱咐了一句:“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随时来找本王。” 传令兵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口说:“王爷,这个……我不太确定。” 唐佑鸣摆手:“无妨,你随意说。” “这个,他们应该不是山匪。”传令兵小心翼翼地说,“他们偷袭我们期间,没一个人说话,行动都靠旗语指示,山匪应该没有这样的规矩。” 唐佑鸣赞道:“做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传令兵有些欣喜:“我叫戚年。” 不知道唐佑鸣要出去几天,绿乔又在忙活了,戚年离开后,唐佑鸣终于注意到她,有些好笑:“别收拾了,这是行军打仗,你收拾了也带不上。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别跟我去了。” 绿乔不同意:“那怎么行,主子的生活怎么能没人伺候呢?” “特殊时期,别给人把柄了。”唐佑鸣摇摇头,“实在不行,还有蔺砚呢。” 绿乔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不甘愿:“蔺砚都能跟着,奴婢也可以的。” 唐佑鸣笑了起来:“你以为蔺砚就是个小厮?他身手好着呢,跟你可不一样,不然蔺大人怎么会带他来?” 绿乔瞪大眼睛,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以防万一,蔺维言足足带了三千人上路,唐佑鸣骑在马上,回身看身后:“带这么多人?” 蔺维言和唐佑鸣一起驻马于路边,沉着脸看着部队进发:“不确定对方是谁,多带些人保险。” 唐佑鸣没再多问,勒紧缰绳,跟着队伍向前。 这三千人从统帅到小兵都非常沉默,蔺维言是担忧局势,唐佑鸣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玩笑,士兵们则是初具精锐形象,若非必要不会开口。这样一支队伍,行进速度非常快,何况唐佑鸣和蔺维言都急着解决这件事,不停地催着加快速度。 没多久,这三千人与护送大夫的一百残兵会和了。 一百残兵连个领头的都没剩下,戚年去报信还是自告奋勇,剩下这帮人没了主意,想追回大夫,没那胆子;想往咸丰城会和,也担心卢鸿达降罪;呆在原地都怕来人责问他们不作为。畏畏缩缩再加上伤兵和死尸,这一百人的样子是形容不出来的惨。 若不是他们还来回走动着收拾战场,唐佑鸣都能把他们跟地上的尸体弄混了。 “戚年,你来说。”唐佑鸣懒得看这群人,对戚年摆摆手,“那群人往哪里撤了?” 蔺维言也很在意地看过来:“他们从哪里冲出来,又怎么截了人,最后往哪里撤了,说仔细点。” 这一片地方难得有树林,在雍州这种荒凉地方也算绿洲了,地形稍有些复杂。不过若不是地形复杂外加资源不错,也不会出这种事情了。 戚年有点紧张,连比划带说:“忽然从两边的树丛里射出一大批□□,然后他们人冲了出来,直接朝大夫冲了过去。” 蔺维言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里刚巧是目之所及处最窄的路段,不用想都知道这群蠢货把那群大夫护在了正中央,从路边冲出来抢了人就能跑。 可就是这样的战斗进行了半个时辰,看来对方也不是什么精锐。 唐佑鸣跟在蔺维言身后,指使蔺砚指使的特别顺手:“蔺砚,你去捡一支□□给我看看。” 蔺砚也没废话,跳下马挑了一支,擦干净递给唐佑鸣。 唐佑鸣拿在手里翻看几下,而后对看着他的蔺维言嘲道:“欲盖弥彰。” 蔺维言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殿下知道这股人的来路?” 唐佑鸣睨他一眼,也不戳破他的谎话,悠悠道:“本王怎么会知道呢,还请左军将军多多费心,周围都是树林,应该不难侦破对方的撤退的路线。” 蔺维言没说什么,指挥士兵去了,自己靠近唐佑鸣,低声说:“还请王爷担待。” 唐佑鸣偏头,笑得温和至极:“好好的,左军将军又没什么错误,何出此言?” 蔺维言笑了:“还是王爷善解人意。” 唐佑鸣又看了他一眼,眼中笑意流转,而后骑马往前面去了,蔺维言随后骑马跟上。 ☆、山匪(三) 蔺维言和唐佑鸣都在心里觉得,整个雍州地界儿只有卢鸿达能比这群“土匪”更蠢了,别人实在难以望其项背。躲在树丛里埋伏就算了,走了还不知道隐蔽一下自己的行踪。看着那一片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两个人骑在马上,沉默了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唐佑鸣先笑了一声,只是实在说不上愉悦:“这是笃定了没人敢查?” 蔺维言顿了一下:“王爷高看他们了,毕竟他们都敢伪装成劫匪打劫官军……” 后半句实在不好说,吞了回去,却被唐佑鸣不以为意地接上了:“也是,蠢到极致,只能自作聪明了。” 出乎意料的顺利,那条小路直接给他们带到了对方的大本营。 唐佑鸣看着大片庄园,用感慨的语气道:“比本王的王府还气派,真想一把火烧了。” 蔺维言安抚道:“毕竟是丞相的封地别院,占地广一些可以理解。” 唐佑鸣没搭理他,转头对蔺砚说:“去砸门。” 蔺维言回身看看自己的三千人,默许了这句话。蔺砚见自家大人也没反对,特别老实地执行了唐佑鸣的命令,没去管镀金的兽头门环,咣咣地砸在大门正中,声音震天。 “大白天怎么关着门。”唐佑鸣不甚真心地说,“难道遭了灾,里面的人都死光了?” 蔺维言轻描淡写道:“大概做贼心虚。” 蔺砚砸了半天,终于有了点动静,门闩的声音响了一声,蔺砚后撤一步,装正经:“我们怀疑有朝廷逃犯逃到这边,请打开大门配合我们搜查。” 开门的不是仆人,而是两个举着□□的侍卫,其中一个不耐地道:“走开些,别捣乱,这里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朱红色的大门只被两人推开了一点,后面被影壁挡着,看不见里面的光景。那两个人被蔺砚挡得严实,也没看到外面排布整齐的士兵。两边僵持起来,蔺砚磨破了嘴皮子,两个侍卫依旧不允许他进,连门缝都没给推大一点,要不是蔺砚手劲够大,他们早就把大门关上了。 “他们不给开门。”唐佑鸣指了指那二人,很真诚地征求蔺维言的意见,“怎么办?” 蔺维言淡淡地说:“来人,给我把门撞开。” 李庆一招手,几个士兵抬着粗壮的圆木冲上去,两下砸开了大门。两个侍卫倒在地上,影壁后面一阵金铁撞击声,一群人冲了出来,呈防御阵型堵在大门处。领头一人正要说话就看到了蔺维言身后的众多士兵,顿时哑然。 蔺维言抬手一鞭子甩在这人脸上:“你要阻挡我们搜查吗?” 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其余的侍卫都没见过这种架势,顿时畏缩了,向后躲了躲,唐佑鸣则对今天格外强硬的蔺维言侧目不已。那人叫了一会儿,终于来了一个看上去能做主的人,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中年人看到在地上痛苦叫着的人,瞳孔缩了一下,而后背负双手,撑出傲气说:“这里是季丞相封地别院,来者何人?报上名帖,我才好通报。” 唐佑鸣见有人跟自己要名帖,简直要笑出来:“本王要进去搜查,你算什么个东西,也敢挡在本王前面。” 中年人本以为最多来一个官职不大的武将,听到“本王”这种自称,吓了一跳,他还真拦不住敬王:“这……王爷来拜访当然不用请帖,可是其他人怎么能跟王爷相比呢?” 蔺维言抬起马鞭:“你又是什么人?” 中年人还以为他要抽自己,往后一躲,抬手挡了一下,发现蔺维言没动,讪讪站好,勉强抬起下巴骄傲地说:“小的是这座宅子的管家。” 蔺维言点头,很平淡地说:“要么打开大门让我进去,要么我派人把你的大门踏平进去,你选。”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6节 中年人没想到他油盐不进,恼羞成怒道:“大人不要为难小的。这是丞相的别院,大少爷就在此处,为了少爷的安全着想,小的死在这里也不会让您这么过去的。” 唐佑鸣听他警告蔺维言不要惹丞相的大少爷,正想开口用身份压他,没想到蔺维言今天打定主意强硬到底,听了中年人的话抬起手,做了一个冲锋的手势:“那你就死在这里吧。” “带我们去找你们少爷。”唐佑鸣对一个被绑的严严实实的侍卫说了一句,而后马蹄踏过中年人的尸体,问蔺维言,“蔺大人今天怎么了,戾气颇大啊。” 蔺维言摇头:“王爷说笑了,只是国难当头,不想被这些事绊住脚步。” 二人正打算跟着侍卫去找所谓的“大少爷”,传话的人又来了,这次是一个小侍女,有些畏惧地说:“少爷请二位进去。少爷说,他犯了错,甘愿受罚,还请二位不要迁怒他人。” 唐佑鸣和蔺维言对视一眼,带了一百人,进入了别院。 丞相的封地足有一千二百户,可位置着实不算好,靠近边疆,地产贫瘠,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正因为这样,丞相没有浪费封地唯一不算优点的优点,地广人稀。别院建的格外开阔,很有些塞外特色,唐佑鸣四处看看,有点想自己建一个差不多的。就是大得太过,累得慌,他们走了半天还没到地方。 最后,他们来到一处暖阁,小侍女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唐佑鸣和蔺维言带人走进去,在暖阁一楼就看到了那些被征调的大夫。 那些大夫什么年纪都有,一个个唉声叹气,或坐或站,看到穿盔甲的人进来,明白了什么,有点激动地向蔺维言靠近。 蔺维言对他们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跟着唐佑鸣的脚步,在侍女的引导下走上二楼。 二楼挂着重重帷幔,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角落里的熏香炉冒着袅袅白烟。隐约看到最里面的床边坐着一个人,正对床上的人说些什么,听到声音抬头向楼梯这边看来,而后起身,撩开帷幔,向唐佑鸣他们走过来。 帷幔被一层层撩起,向外走的人影渐渐清晰,二人终于看到了丞相的大公子。唐佑鸣不咸不淡地打招呼:“季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蔺维言第一次见这位季公子,难免上下打量。 这位季公子居然是白面书生的样貌,只看外表无害得紧,眉心紧锁,眼下青黑,神色忧虑。见唐佑鸣对他打招呼,季公子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敬王殿下,草民近来……不好。” 蔺维言没与这位公子接触过,因而不会贸然插话,只听唐佑鸣问:“季公子看上去确实不大好,病了?” 季公子摇头苦笑,避而不答:“草民知道二位为何而来,二位可以把一楼的大夫带走了。” 唐佑鸣气笑了:“季公子不会以为,我们带回这些大夫,这次的事就可以一笔带过吧?” 季公子浑浑噩噩地问:“那二位还想怎样?” 听到这里,蔺维言也没办法继续保持沉默了,冷了语气道:“季公子派人伪装成山匪,杀了近四百官兵,劫走了军队调用的五十位大夫。细究起来,诛九族也不为过。” 季公子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层层帷幔后的床榻,露出怜爱夹杂着痛苦的神色:“草民此举只是无奈,贱内生了怪病,请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出病因,不得已才……” ……这真的是老狐狸一样的季丞相的儿子?蔺维言皱眉,盯着他脸上由衷的诚恳,抬手按住自己腰间的佩剑:“你为了贵夫人的病,就劫了牵系前方数十万将士性命的大夫?” 唐佑鸣一把按住他,也微微凝眉:“据我所知,季公子还未娶亲。” 季公子露出不悦的神色:“未娶亲怎样?我已认定了她。此事人命关天,难道不该法外开恩?” 唐佑鸣松开了按住蔺维言的手,面无表情道:“他已经疯了。” 蔺维言镇静下来,吩咐李庆道:“伪装山匪屠戮官兵为一罪;劫走关系前方大军成败的大夫为一罪,两罪并罚,死不足惜,就地正法。” 唐佑鸣向后撤了一步,以免血溅到自己身上,厌恶地对跟上来蔺砚等人道:“把罪名和处罚都记下来。” 季公子惊愕地看向他们:“你们……这是做什么!蔺维言你敢!来人……啊!” 一声惨叫,一楼的侍女仆人愣了一下,纷纷冲了上来,可惜不是士兵的对手,被一群士兵堵着楼梯,粗鲁的推搡了下去。 帷幔里面,床上的人勉强撑起身体,看到这一幕想要翻身下床,摔到床下。 唐佑鸣想了想,对士兵说:“把她绑起来,直接送回京城。” 士兵不会文雅地挑开帷幔,听到命令,或扯或砍,将挂着的薄纱搞了下来,摔到地上的人露出面貌,居然是个身材瘦削的男人。 ☆、开战(一) 看到这一幕,蔺维言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看向唐佑鸣,唐佑鸣莫名回看,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因为他好男风?唐佑鸣白他一眼,往前一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那男人只着里衣,温和且美貌,虽然面色苍白,不过总的来说,很有些让人神魂颠倒的资本。听到唐佑鸣的问话,他看向季公子的尸身,怔怔出神,神色哀戚。 唐佑鸣顿感不耐:“既然没什么说的,带走吧。” 男人猛地撑地抬头,回光返照似的:“你们杀了他,我也不活了!” 说着站起来就要向床柱上撞,两边的士兵反应一点都不慢,冲上去架住他,没等蔺维言下令敲晕他,这人已经昏了过去。 唐佑鸣拧眉:“病坏脑子了?一个两个都这样。”他之前见过这个季丞相独子,那时候,这位季公子风流倜傥,文采斐然,在京城才名远扬。今日再见,居然疯癫成这个样子,真是世事难料。 蔺维言看着士兵收拾,忽然蹦出来一句:“本以为王爷会对他们多有欣赏。” 唐佑鸣惊讶地看着他:“蔺将军为什么会这么想?” 蔺维言笑了笑,表情舒缓了一些:“末将一直认为,王爷欣赏真性情的人。” “你觉得这叫真性情?”唐佑鸣似笑非笑地反问,却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蔺将军可以说季公子拒不接受搜查,强烈反抗,不得已才下杀手。” 毕竟是季丞相独子,现下鞑靼虎视眈眈,季丞相不能说什么,事后必然报复。蔺维言已经惹了蒋太尉,再招惹季丞相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蔺维言却打算把强硬的态度贯彻到底,摇头道:“没必要。一切如实禀报就好。无论如何,季公子死在我手里,季丞相厌恶我已成定局,只是在明在暗的区别而已。倒是王爷,这两桩案子您都有参与,回京后千万多加小心。” 唐佑鸣挑眉,言语间尽是目空一切的狂气:“蔺将军不用跟本王客气,既然本王决定跟你一起走这一遭,那么无论有什么后果,本王都不会后悔。这次的事,本王定会与你共同承担。” 来到这里的将军是蔺维言已是对他最大的帮助。早在他打算与曹郜章一起解决这件事时,就做好了用身份压人,并将全部罪责以一己之力承担下来的准备。这里有数十万将士,数十万将士身后还有千百万百姓,总有人得咬牙担起责任,下狠心得罪人。官场上再多弯弯绕绕,也不适合带到军队里来,总得有点骨气和血性。 蔺维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简单的两个字重逾千斤:“多谢。” 点齐兵马,二人护着五十多位大夫共同折返。 得益于季公子被爱情烧坏的脑子和身为丞相独子的自信,他没有想到蔺维言和唐佑鸣真的敢对他下手,丞相封地别院中的一千多护院私兵没能得到机会出场,蔺维言的部队也就没了损耗。 唐佑鸣和蔺维言自然对这个结果无比满意,林翰茂、宋直和曹郜章只要看到那些大夫平安到达咸丰城就满意,可谓除了卢鸿达和彭笛以外,皆大欢喜。 得知蔺维言把丞相独子斩杀当场的消息后,卢鸿达大怒:“左军将军,我只是派你调查这件事,谁给你的胆子杀人!” 林家军最重军规,林翰茂听了卢鸿达的话,直接反驳:“只劫杀官兵一项就够季大公子死上几次了,就地正法有什么不对?万一贻误军机,连季丞相都会被他牵连!” 蔺维言做都做了,根本不会把卢鸿达的责骂放在心上,站在帅帐里,非常冷静,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 跟蔺维言一起折腾的唐佑鸣懒得听卢鸿达发飙,来回都是急行军,有这时间他还想休息一会儿,不耐道:“本王也认为左军将军的做法没什么不妥,卢将军如果有意见,直接上折子吧。” 卢鸿达气昏了头,猛地一拍桌子:“大胆!” 唐佑鸣又露出了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睛弯弯的,唇角却挂着冷笑:“大胆?” 彭笛见场面又要闹僵,居中调解道:“敬王殿下不要生气,卢将军只是一时气急,毕竟这件事牵扯到季相。他一直为我大平朝鞠躬尽瘁,左军将军却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斩杀了他唯一的儿子,让人寒心啊。” 曹郜章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有这么无耻:“什么叫没证据,左军将军刚刚回报那么多,敢情您都没听?”他不明白卢鸿达和彭笛在这搅什么浑水,毕竟季公子犯的是这种事,就是送回京城也难逃一死,早死点有什么要紧? 卢鸿达快要被这几个人气晕过去,表情堪称狰狞:“你真以为我不敢上折子吗?!” 唐佑鸣看他不识好歹,笑得邪气:“来人!给卢将军准备纸笔!卢将军,本王对您的英勇神武仰慕已久,干脆别磨蹭了,直接在这里写了吧。” 卢鸿达被逼上绝路,牛眼一睁:“拿纸笔来!” 到了这步,倒没有蔺维言这个当事人什么事了,唐佑鸣跟卢鸿达对上了,互不相让。对于唐有名的好意,蔺维言心领了,可这件事是他下的命令,自然应该由他承担结果。 一直沉默的蔺维言上前一步:“卢将军上折子我没意见,不过我扬州军怎么办?大夫们已经到了咸丰城,鞑靼迟早开始进攻,末将能否继续参与守城战斗?” 卢鸿达狠狠地一砸桌子:“你还想做逃兵吗?!” 唐佑鸣冷漠地抱臂,蔺维言却没有为这句话恼怒:“卢将军此言差矣,末将只是希望将功赎罪。末将本来还在担心将军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现在看来,不用担心这个了?” 卢鸿达冷笑道:“扬州军的战斗力可不是我麾下那四万没接受过训练的新兵可比的,说不定我咸丰城的安危都要靠左军将军这等坚决执行军规军纪的国家栋梁了,我哪敢不让您参与守城战呢?” 蔺维言对他的讽刺充耳不闻,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这蠢货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无论如何,多谢卢将军宽宏大量。”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至于卢鸿达到底有没有把折子递回京城么……唐佑鸣谅他没那么大胆子,禀报情况是一定的,直接盖章蔺维言是错的?这怂货才不敢,有没有胆子抱怨一句都值得怀疑。 因为蔺维言将季丞相的公子斩于刀下在京城掀起了怎样的波澜,他们并不清楚,因为鞑靼终于开始攻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回家,估计要断更,我尽力,不过大家别等了,(づ ̄3 ̄)づ ☆、开战(二) 鞑靼的帅帐里,达穆尔可汗坐在一张宽大的羊皮座椅上,脸色沉凝。天气闷热,帅帐里的气氛更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达穆尔可汗是个面庞黝黑的中年人,样貌里有着明显属于鞑靼人的粗犷和锐气,手指上套着几枚粗大的金饰,脖子上则挂着一串小骨头,不知道是属于什么东西的。 下面坐着各部族的首领,无不屏息静气,等待达穆尔可汗开口。 达穆尔可汗端起桌上盛着奶茶的大碗喝了一口:“刚刚线人传来消息,那批大夫进入咸丰城了。各位都是我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有什么想法,可以随便说。” 众人不敢随意开口。出兵前,达穆尔可汗挥刀斩杀了一个部族首领,因为那个首领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出兵要求。那个首领的部族远离大平朝,开化程度较低,也比较贫穷,在拥护达穆尔可汗的部族中,遭受瘟疫袭击最为严重,故而抗命。达穆尔出手砍杀震慑了众人,也让部族首领颇为忌惮。 只有一人,满不在乎道:“既然可汗抬举我们,那我们自然应该勇猛杀敌,攻下那片城池。前方就是汉人的边疆,攻下来,就有大夫,美酒,女人和沃土!可汗若是不嫌弃,我齐蔑斯部族的四万将士愿意为您打头阵!” 有些小部族的首领松了口气,黑宁古勒愿意打头阵最好不过,他是达穆尔可汗的安答,与达穆尔可汗交情甚笃,又坐拥十几万属民,冲锋陷阵最适合不过。 达穆尔可汗也对黑宁古勒的提议满意不已,当下让人上酒:“既然这样,我的兄弟,预祝你凯旋!到时候,汉人的美酒、女人由你先挑!” 黑宁古勒哈哈大笑:“可汗看得起我是我的荣幸!” “主子!”绿乔匆忙从外面进来,却发现唐佑鸣已经起了,禀报说,“鞑、鞑靼在城下叫阵了!” 唐佑鸣坐在床上,摆手道:“这么大的列阵声,怎么可能听不到。本王这个监军真成功啊,这么大的事,居然听到通知士兵集结的鼓声才知道。” 绿乔无言以对,只好帮唐佑鸣快速穿戴。 穿戴齐全,唐佑鸣走向城墙,卢鸿达和今天值星的林翰茂正站在城墙上观察情况。林翰茂看到唐佑鸣,脸色一变:“敬王殿下,您千金之体,怎么能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唐佑鸣不比他们可以穿盔甲,尤其他生怕对方眼睛不好似的,穿了一身非常华贵的衣服,跟箭靶子没区别,若是鞑靼有个神箭手,唐佑鸣这条命就算交代在这了。就是卢鸿达也抖了抖脸上的肥肉,惊愕非常。 唐佑鸣好像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危险一样,悠然笑道:“危险?本王还在纳闷,今天的操练怎么提前了,因此上城墙来看看情况。原来是鞑靼开始攻城了么,居然是这么大的事情……” 卢鸿达看着唐佑鸣毫不掩饰的冷笑,脸色沉了下来:“敬王殿下还是快些下去吧,另外几位将军都在帅帐中等着呢。” 唐佑鸣抱臂道:“来都来了,不看到确切情况就下去,岂不是要被众将士耻笑贪生怕死?本王决定,跟二位将军共进退。” 说完,唐佑鸣看向城下。 鞑靼的骑兵列阵在后,扬起大片尘土。前方则是穿着普通鞑靼服饰的步兵,举着弯刀,正在踏步改变阵型。 他们的阵型不如大平朝操练得规整,士兵的脚步也有些杂乱,不过没人敢小看他们,他们脸上满是悍勇之色,身材也比大平朝的普通士兵壮实。踏步的呼喝声连成一片,远远传来,气势惊人。 唐佑鸣仔细看去,把自己上城墙的本来用意忘了个干净,眯着眼睛研究对方的攻城器具。 他胆子大,别人却不敢让他就这样站在城墙上,卢鸿达深吸一口气:“殿下无需在这里等候情况,若是有什么变动,末将会第一时间差人告知殿下。” 唐佑鸣当然不会因为卢鸿达一点点退步而满足,开战之后他可没心力跟卢鸿达内斗,他要毕其功于一役。他看着不远处的烟尘,抬手指过去:“鞑靼的骑兵全速冲锋,需要多久从那里到达城下?” 卢鸿达烦躁地说:“最多一炷香的时间。敬王殿下无需担心这些……” 唐佑鸣打断他的话:“不需要担心这些?看来卢将军已经把陛下为何派我来这边关荒凉之地忘掉了。本王不介意提醒你,陛下亲自任命本王为监军,本王有资格知道任何与战事有关的事情,以待回京城后上报。” 卢鸿达和林翰茂是来检查城防的,他并不想跟唐佑鸣纠缠。作为一军主将,大敌当前,他没有耐性,也没有时间跟唐佑鸣废话,可他更不想真的让唐佑鸣在他的军队中横插一手:“王爷还想知道什么,一并说清楚吧。” 卢鸿达身材矮胖,唐佑鸣比他高出许多,用近乎俾睨的神色说:“你知道的消息,本王就得知道,不然……卢将军一定听过隐瞒天听这个罪名,” 卢鸿达听出了唐佑鸣话中的重音,心念转了转,若是敬王只要知情权,倒也不是非避着他。反正彭笛也在,如果唐佑鸣真的胡说,陛下定会知晓。想到这里,卢鸿达露出笑容:“王爷说的哪里话,末将怎么敢欺瞒皇上。想来殿下定是因为今早无人通知恼怒,这的确是末将御下无方,今日战事结束,末将定会查明此事,给殿下一个交代。” 说完,他作出请的手势,指向城下。 林翰茂本来还想插话,后来看到唐佑鸣态度强硬,熄了管闲事的心思,冷静地站在一边等待他们交涉完毕。 唐佑鸣偏头看向他,不待林翰茂开口,轻笑一声,转身下城。 曹郜章蔺维言几人都在帅帐中,盯着墙上的地图,偶尔交流几句,听到士兵通报,同时停了下来,对唐佑鸣行礼。唐佑鸣点点头:“战时一切从简,各位将军不必多礼,你们继续,本王只是来看看。” 几人对视一眼,彭笛站出来道:“我们在讨论,如何将鞑靼困在城下,避免他们从别处绕路。” 唐佑鸣饶有兴致地问:“有结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安答跟我们的拜把子兄弟差不多?不过应该只是一对一,不能像拜把子一样拜好几个……【←个人看史书的理解 ☆、开战(三) 蔺维言几人都不是多话的性格,彭笛圆滑一些,不会让唐佑鸣尴尬,自然要接话:“按照曹将军的说法,这附近的地形是一道天然屏障。我们占据的咸丰城是一处天险,其余地方紧连着连绵的山峰,就是我们行军都极为困难,更不用说鞑靼的骑兵了。只有距离这里不远的一处,有一个小关口,与咸丰城之间是一条坦途,虽然不甚宽敞,却可以给鞑靼提供绕到我们后面奇袭的可能。卢将军决定派了三万人去那里守着,不会出问题的。” 蔺维言坐在彭笛不远处,没有听彭笛说了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地图。他不相信唐佑鸣对这些情况不清楚,说不定这位敬王比他们这些将领都更明白几处边关的情势,这些浅显的介绍无异于关公门前耍刀。 倒是鞑靼那边让他有些担心。鞑靼与大平朝的争斗一直没停过,近些年来,咸丰城的防守越来越严密,这才能与鞑靼人形成微妙的平衡。在这之前,咸丰城几度易手,双方争夺激烈,足以证明鞑靼的军力绝对不低。这次,鞑靼遭此大患,会死磕被大平朝武装成铁板一块的咸丰城吗,他们消耗得起? 唐佑鸣不知道蔺维言想了什么,他对彭笛的保证不予置否:“也就是说,你们可以保证把对方限制在城下?” 彭笛笑着说:“没错,鞑靼的优势在于骑兵,他们必然不会舍弃这一点。” 除了彭笛,蔺维言三人都皱着眉,完全没有他那么轻松,唐佑鸣也不再开口,帅帐中再次安静起来,直至传令兵来报。 “鞑靼派人来城下叫阵,卢将军派我来问,各位将军可有人想应战?” 曹郜章早就习惯了这种挑衅方式,挥退传令兵:“你回去禀报卢将军,这是鞑靼的小手段,不必理会。” 宋直却阻止了传令兵,偏头对曹郜章说:“曹将军,这一次,我们怕是不得不应战。除了你手下一直戍卫咸丰城的五万守军,其余将士都来自其他地方,他们不习惯这种挑衅,若是我们不应战,会有很多士兵认为我们怕了鞑靼人,这会打击我们的士气。” 彭笛也说:“宋将军说的有道理,可是,谁来应战呢?” 宋直直接道:“既然是末将的提议,自然由末将应战。” 蔺维言想了想,拧眉劝道:“宋将军尽量不要冒险,对方既然敢公然挑衅,自然有所依仗。” 没想到蔺维言会站出来劝解,宋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蔺将军不必担心,我先去看看情况,若对方派出的只是普通战士,我不会贸然上场。” 宋直正在披挂,又来了一个传令兵:“林小将军应战了!” 唐佑鸣手指猛地一紧,随后恢复正常,问道:“对方派的人是谁?” “一个小部族首领,没见过的,很年轻。”传令兵尽力仔细地描述出来,“不是十大部族首领之一。” 宋直听到后想了想说道:“咸丰城这边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我先带人去彭将军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小关卡守着,若是有事再派人来通知各位将军。” 曹郜章连忙说:“再带一万咸丰城守军吧,他们对这边情况更清楚,说不定对将军有所助益。” 宋直和曹郜章二人性子都比较直率,几日相处下来,多少有些兴味相投。宋直听了他的话笑道:“还是曹将军想的细致,末将这就动身。” 唐佑鸣有些想上城墙,亲眼看看双方战士的差距,可是对方挑衅结束大概就要攻城了,连卢鸿达都要撤回帅帐,遑论是他。除非城破,不然他没这个机会了。 又过不久,卢鸿达和林翰茂一起回了帅帐。林翰茂人左臂受了点小伤,盔甲上也有几道划痕,不过精神不错。彭笛站起来抱拳说:“恭喜林小将军旗开得胜!” 林翰茂到底年轻,争强好胜是免不了的,虽然应战时是为了己方士气考虑,现下胜了,面上也有两分兴奋:“我第一个应战,怎么也不能让鞑靼小瞧了我们中原人,哪里有败的道理!” 卢鸿达的心思不在这场小小的决斗上,直接说:“他们准备攻城了。各位将军准备吧。蔺将军,你善使各式战车,这方面就由你指挥吧。” 蔺维言没有推辞,直接对曹郜章道:“还要劳烦曹将军将咸丰城内各式战车的数量告知我。” 曹郜章有些高兴:“小事。早就听说蔺将军格外擅长使用战车,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算是得偿所愿了。” 卢鸿达撇了下嘴,根本没想隐藏自己的不屑。借助外物不过旁门左道,当年楚国用投石车人大破秦军,最后不也被王翦带六十万大军灭了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蔺维言不愿意与他做这些口舌之争,明知卢鸿达不屑也懒得争辩。对于他来说,无论是远程攻击的战车还是近处仅作冲锋作用的战车,只要能让他的士兵少死一个,都算好东西。 曹郜章却非常不悦,他刚说过极度仰慕,卢鸿达就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是下他的面子。何况这种守城战,大家能玩出的花样都很少,有蔺维言这种善于调遣战车的人绝对是好事一件,真不懂卢鸿达为什么这样。 唐佑鸣不再看他们,背过身去,负手而立,看向城墙的方向。 没多久,鞑靼开始攻城,帅帐里都能听清远处的喊杀声。卢鸿达和蔺维言要上前面时刻盯着情况,唐佑鸣见他们走出去,转头对彭笛说:“给本王找一副盔甲来,本王要在前面督军。” “这种时候,别跟本王说什么前方危险的废话,几位将军都可以上战场,本王的命也没金贵到哪里去。”彭笛下意识拦他,唐佑鸣不耐地摆手,而后对林翰茂、曹郜章说,“本王身份特殊,与士兵在一起,也可以鼓舞士气,还请两位将军不要阻拦。” 唐佑鸣收了玩笑之色,俊美的脸与端坐于帝位之上的陛下有异曲同工之妙,气势迫人。彭笛愣了一下,没能拒绝他的要求,而另外两个人,纯粹是被唐佑鸣的话打动了。自古以来,皇帝御驾亲征都能起到极大的作用,唐佑鸣的身份则是异曲同工之妙,普通士兵可不知道敬王有没有官职,他们只知道这是千金之体的皇族血脉!今日是守城第一战,败了将对之后的战事产生多大的影响,大家心知肚明。 唐佑鸣短短几句话说服了这些人,找来士兵准备上城墙。盔甲很重,是林翰茂直接从身上脱下来的。林翰茂今日应战拿了个小胜,不需要再上前方战场,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唐佑鸣,自己换了一套备用盔甲,身上穿的直接脱给了唐佑鸣。 唐佑鸣还没走到喊杀声最大的地方,就听到头顶一片呼啸声,不由抬头望去。硕大的石块带着可怕的风声从士兵们头顶越过,砸向城外。紧接着,鞑靼一直规律、慑人的呼喊声乱了起来,唐佑鸣偏头仔细辨认,唇角溢出一丝笑容。 走上城墙,果然看到鞑靼还没来得及展开的步兵阵型一片大乱。后面的士兵虽然在大小鞑靼贵族的催赶下尽力补齐,下一批的石块却已经到了。 投石车这种东西大多用于攻城,打击城墙的力度非常喜人,却很少有守城方使用这种东西,今日终于在蔺维言的指挥下露出狰狞的面孔,给了鞑靼狠狠一击。 卢鸿达和蔺维言看到唐佑鸣上了城墙,顿时大惊。蔺维言还要指挥战车,没有时间跟唐佑鸣客气,抬臂就将他拦了下来:“请王爷下去。” 卢鸿达一惊,纵然双方相处不过几日,依旧让他对唐佑鸣的性格有了很深的了解。比方说,这个敬王果然是传说中的性格,吃软不吃硬,但凡让他有一点不满意,他谁的面子都不给。这个蔺维言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跟敬王说话?敬王可不像是能看形势的人,万一真在这个时候跟蔺维言吵起来了……卢鸿达甚至顾不得自己对这二人的不喜,紧接着就要劝和,没想到唐佑鸣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眯眯的。 唐佑鸣昂了昂下巴:“他们的阵型要组织好了,蔺将军先顾着那边吧。” 蔺维言没对唐佑鸣的笑脸做出任何反应,执拗道:“请王爷下去。” 唐佑鸣偏头,直视蔺维言的眼睛,眼神清澈:“蔺将军若是不想我受伤,还是专注些对付鞑靼吧。真的想责骂我,也等这战结束,如何?” 唐佑鸣的身材与林翰茂相差不多,盔甲十分贴身,他却不肯老老实实地戴上头盔,清俊多情的脸庞在这烟尘漫天血火交融的战场上,有种说不出的风情。蔺维言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却冷得可以。听了唐佑鸣不太走心的劝解,蔺维言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不再搭理唐佑鸣,仔细看过鞑靼的阵型,再一次做出攻击的手势。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觉得王爷有点抖啊……这一定是错觉 ☆、开战(四) 唐佑鸣上战场,肯定不能跟蔺维言他们一起躲在安全又视野好的地方,看到他的士兵越多,他越能起到作用,不过现在还不到他上场的时候。看到蔺维言认真指挥,唐佑鸣便四处扫视。 战斗刚开始却已经极为惨烈。 投石车向来用于攻城,鞑子没想到蔺维言会用这么用,吃了个狠亏,却也激起了他们的血气。鞑靼的战车也开始调动,已经组装好的投石车向前运作,云梯车也开始调试,士兵们悍不畏死地冲了上来,打算用血肉之躯冲破石块的防线。 蔺维言远远看到,挥手让自己这边的投石车停止运动,小声吩咐:“准备好塞门车。” 黑宁古勒骑在马上,发现咸丰城的投石车停了,怒吼道:“我们的投石车停下!快趁这个机会冲过去!” 鞑靼不比大平朝土地广袤,技术也不如大平朝先进。事关投石车这种攻城杀器,大平朝自然保护得小心谨慎,哪怕鞑靼偷学了一些,也不如大平朝的射程远,落点精准。何况他们本身就缺少木材和石头这些资源,能用人命堆,自然不希望浪费。 蔺维言见鞑靼的阵型摆开冲向城墙,下令道:“让他们冲上来。一旦他们的兵车露头,给我集中了砸,尤其是云梯车,砸毁一个算二十个人头的军功。” 操纵云梯车的士兵听到有军功拿,欢呼起来,小心翼翼地调整投石车,等着对方的云梯车进入射程。蔺维言擅长指挥各类战车,军队里自然挖掘了那么一批有特殊技巧的士兵,云梯车不是小东西,对于这些士兵来说,砸毁几架不算难事。 唐佑鸣赞赏地一笑。只要鞑靼的士兵冲上来,他们的投石车自然投鼠忌器,以免砸到自己人,大平朝的士兵却没有这个顾忌,完全压制对方的投石车根本不是问题。 蔺维言下完命令,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守城战能玩出的花样还是太少,除了远程战车,其余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能打击一下对方的气焰,延缓对方冲上城墙已经是极限了。 唐佑鸣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笑眯眯地安抚他:“本王倒是觉得此战还有让蔺将军发挥的机会。” 唐佑鸣不出声,蔺维言都把他冒险上城墙的事忘了,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兼之有了空闲,表情一冷。唐佑鸣少见别人对自己冷脸,觉得有趣极了,仔细打量蔺维言的脸。蔺维言不想搭理他,可又不想让他继续在这里呆着,拧眉道:“请王爷下城墙。” 唐佑鸣弯着眼睛笑,拒绝得非常痛快:“不。” 蔺维言不知道唐佑鸣这么油盐不进,顿了一下,而后扯着唐佑鸣走出角楼,卢鸿达在一边看傻了。 唐佑鸣象征性地挣了两下,不是非常严肃地说了两句授受不亲,脚下却很给蔺维言面子地跟着走出去了。卢鸿达在后面呆呆地看着,半天才醒过神来,瞅着俩人的背影琢磨了好一会儿。 “我说蔺将军,你就这么盼着我死?”走出角楼没两步,唐佑鸣就不肯继续配合了,将胳膊抽出来,看着繁忙的马面处,弓兵和投石兵正在紧张地准备战斗,“藏角楼里说不定还能多活一会儿。” “你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城楼上?”蔺维言无视他的玩笑话,“如果你能用除了家国大义以外的理由说服我。” 唐佑鸣站没站样,坐没坐相,身上没骨头似的,必须靠着点什么才舒服。这会儿穿着不怕脏的盔甲,他干脆靠在城墙上,笑着说:“当时黄郡尉为公为民,你说我应该喜欢那样的官员,不该对他态度恶劣,非得问个子丑寅卯来,这会儿又不让我说家国大义了,你也太难伺候了。” 蔺维言挥手打断了唐佑鸣的话,盯着唐佑鸣的眼睛:“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见唐佑鸣移开视线,顿时明白唐佑鸣打算糊弄过去的蔺维言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可以配合你。” 唐佑鸣愿意跟士兵在一起当然是好事,不过这只能算锦上添花,唐佑鸣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完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险。若他只是坚持这么一次,蔺维言随他去,大不了情况危急的时候把人打晕带下去,怕就怕唐佑鸣有什么目的,区区一次露面满足不了他。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何况第一次上战场的唐佑鸣,蔺维言总不能看着他多次身处险境。 俩人面对面站着,都觉得对方难缠,以前一起对付别人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觉得棘手。唐佑鸣眯起眼睛,盯着蔺维言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问这么多对你没有好处。” 蔺维言不为所动:“如果您执意待在这里,那就不要怪卑职用别的手段带您下去了。” 唐佑鸣不以为意地笑了:“你胆子不小啊。”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蔺维言率先退步:“末将只是不希望王爷有危险,没有其它意思。” 唐佑鸣给蔺维言面子,顺着这个不算台阶的台阶下了,似笑非笑的样子:“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本王告诉你也无妨,本王有意赢得军心,蔺将军怎么看?” 君若舟,民若水。军心民心,哪里是别人可以轻易染指的。 蔺维言眉峰微动:“这个时候王爷还有心思拿末将开玩笑,看来对此战结果成竹在胸。” 说完不再管唐佑鸣,率先走回塔楼,唐佑鸣耸了下肩,跟了进去。二人俱是面无异色,只有蔺维言自己知道,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看蔺维言进来,卢鸿达对他使了个眼色,没等表情恢复正常,唐佑鸣也走了进来,卢鸿达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干笑道:“蔺将军与王爷说什么了?这么久,鞑靼都冲上来了。” 唐佑鸣摊手:“蔺将军说服了本王,只要咸丰城守军不露颓势,本王不会走出塔楼冒险。” 卢鸿达知道现在盼望唐佑鸣下城墙不可能,虽然有些失望,可也满足了,故作豪爽地大笑:“原来二位做了这样的约定,这样看来,今天怕是没有王爷的用武之地了。” 唐佑鸣笑而不语,看向不远处的马面。 因为要控制投石车,马面上有一部分士兵是蔺维言的嫡系,其余的则是卢鸿达的弓箭兵。蔺维言的士兵正在抓紧最后的机会摧毁鞑子的云梯车,而鞑子也在这个时候展现了悍勇无比的特点,硬是顶着弓箭石块,将剩下的云梯车推到了墙下。 鞑子的投石车射程太短,被咸丰城的完全压制,没派上什么用场,黑宁古勒也不蠢,当机立断,把所有的投石车都藏了起来。也就是说在鞑子冲到城墙下之前,他们只能靠自己的血肉之躯硬抗,没有任何来自背后的助益和支持。纵然这样,齐蔑斯部族的士兵依然将战线推到了城下。 好在蔺维言的士兵艺高人胆大,几乎用垂直上抛石块的角度发动投石车,又砸毁了几架云梯车。 蔺维言对李庆道:“投石车停止攻击。”而后对卢鸿达抱拳,“之后就看将军您的了。” 卢鸿达早已摩拳擦掌,听了蔺维言的话,红光满面道:“蔺将军放心!” 唐佑鸣暗自摇了下头,卢鸿达士兵的素质太差了。不说别的,马面上的弓箭兵居然已经因为士兵身体无法坚持长时间的拉弦换过两波了,这与常年弯弓的鞑靼人相比自然不是一个水准,可就算与唐佑鸣府上普通的护院对比,也相差甚远。唐佑鸣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士兵根本没受过适当的训练。更别提蔺维言指挥的投石车一直在支援他们,而他们依旧让鞑靼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到城下…… 唐佑鸣与蔺维言莫名其妙地对上了视线,二人眼中都有不屑与忧虑,随后同时移开了视线,几乎想叹气。卢鸿达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甚至都没意识到鞑子的士兵与他剿灭的几十万乱民完全不同,兴奋地等待双方开始接触。 如他所愿,在蔺维言的士兵撤下来后,双方迅速进入了短兵相接的攻防战阶段——血和惨叫一瞬间充斥了城墙上所有人的感官。 卢鸿达的士兵缺乏经验,徒劳地对鞑靼有着厚实护盾的云梯车攻击,而身体素质极佳的鞑靼士兵则迅速地冲上城墙,用弯刀或者长链锤杀出一小片空地,迅速地向同伴靠近,试图将彼此占领的位置连起来。 双方一个照面而已,卢鸿达的士兵差一点直接溃败! 卢鸿达倒抽一口凉气,什么形象都顾不上,声嘶力竭地吼道:“给我上!给我上!把他们赶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考试,然后还有几个代码要写,最近一周还做了n个程序演示……我觉得我脑子都糊上了,估计下次更新就得15号或者18号了(。 ☆、开局(一) 蔺维言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唐佑鸣,照这样发展下去,唐佑鸣再想出去无疑需要冒着极大的危险,他不得不考虑用武力强制唐佑鸣下城墙。 卢鸿达慌了一会儿终于恢复正常,急吼吼地下命令:“滚石!檑木!” 唐佑鸣眉峰越拧越紧,他仔细观察过,一个普通鞑子士兵可以造成两个守城士兵伤亡,这是一个很可怕数字。他抬头看向蔺维言,做口型道:“这么打下去不行。” 蔺维言苦笑,他也没办法接受这种伤亡,可是卢鸿达大权独握,想撇开他不容易。 城墙上的士兵陷入苦战,几人一组与鞑靼士兵纠缠,不过城墙上空间不够,很难施展开,经常有守军不经意从城墙上摔落下去。这还是卢鸿达不敢完全无视蔺维言几人的话,没有只让新兵打头阵的结果。 好在咸丰城内守军多,资源足,士兵缺多少补充多少,这才渐渐扳回局势,没能把所有鞑靼人赶下去,却也没让更多的鞑靼士兵冲上城墙。 蔺维言深吸一口气,提醒说:“鞑靼的第二批飞梯要上来了。” 卢鸿达居然愣了一下:“飞梯……” 蔺维言甚至有些佩服对方的指挥者,在吃了亏后,还敢用轻便的飞梯强攻,实在魄力十足。不过如果能拦下这轮强攻,他们也该直接撤退了。 正想着,听到那边唐佑鸣问:“攻城的是鞑靼的哪个部族?” 卢鸿达的副官见自家大人没工夫吭声,硬着头皮道:“鞑靼十大部族之一的齐蔑斯部族,他们的首领叫黑宁古勒,是达穆尔可汗的安答。” 唐佑鸣喵他一眼:“别紧张,我没怪你的意思。” 卢鸿达的副官干笑一声。虽然他说的都是实话,可他确实有用这支部队本身强悍来为他们开脱的意思。 为了轻便迅速,飞梯比普通云梯车防护少,只靠士兵悍不畏死的作战风格强攻,而攻城的鞑靼最不缺的就是这一点,他们所有人都明白,打进咸丰城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好!相比之下,守军没这么高的觉悟,尤其新兵大多来源于大平朝内的流民,他们早就失去了家园,乃至于亲人,他们参军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想浑水摸鱼活下来的人远比奋勇杀敌的多。因此,鞑靼的攻击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顺利。 卢鸿达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现在没有其它解决办法。蔺维言旗下扬州军的训练中,给士兵鼓舞士气——或者难听一点说,洗脑——是重中之重,而卢鸿达的士兵连身体上的训练都只是开了个头,别的方面更不容乐观。 唐佑鸣薄唇紧抿,看着卢鸿达的背影蠢蠢欲动——他真的很想一脚把这个蠢货从城楼上踢下去。蔺维言一步跨过来,无声地扶住唐佑鸣的肩膀。唐佑鸣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冷静下来,抱臂道:“卢将军,您别愣着了,情况不妙啊。” 卢鸿达抹了一把冷汗。 鞑靼的士兵名副其实的凶悍,冲上来的时候一个个面色狰狞,似乎想要将咸丰城墙用手臂撕碎,用牙咬烂!卢鸿达盯着这些士兵杀得血红的眼睛,几乎觉得那些刀子都砍在自己身上,差点吓破了胆子。 他在朝中有后台,虽然没有蔺维言的背景那么硬,可得些消息,耍点小聪明绰绰有余。他能做到如今的官位,至少有七八成的原因是镇压乱民有功,剩下二三层则靠他自己钻营了。可是乱民怎么跟训练有素的鞑靼士兵相比?要不是唐佑鸣提醒了一句,他到现在都缓不过神来。 “让后面的部队给我做好准备,就是挤也把他们给我挤下去!”卢鸿达发狠道,“让我的护卫队上,只要拦住这次攻击,他们肯定会退!” 他不再想着什么建功立业,他只想保证这仗打完,他的脑袋还是他自己的! 卢鸿达的亲卫战斗力很好,最重要的是他们会打仗,士兵之间的小配合打得非常不错,兼之身法灵巧,立刻就将鞑靼的普通士兵压制住了。让这批人上,卢鸿也是达下了血本,放在平时,这支人数不多的小部队只会做为底牌用,没想到开战第一天就不得不使用他们。 看到护卫里不断有士兵倒下,卢鸿达心疼得直打哆嗦。 看到这里,黑宁古勒骂了一句,怒吼着命令:“撤!撤!” 强攻讲究的是迅猛强悍,一鼓作气拿下城墙,现在受阻严重,自然不宜继续,不然士气下降,伤亡将会大得惊人。这次攻城功亏一篑,遗憾归遗憾,其实他的心情还不错。对可汗夸口是一回事,谁也没蠢到真的认为一天就能把咸丰城攻下来。这一次能打到这个程度,已经证明他们距离攻进大平朝不远了。 回到帅帐,达穆尔可汗好好地犒赏了黑宁古勒一番,连带着一群小部族的首领都松了口气。 相比之下,咸丰城内的气氛则有些可怕,因为卢鸿达被鞑靼吓破了胆子。 “我才是主将,你们要抗命吗!”卢鸿达阴森森地说,“如果你们没听懂,我再重复一遍。即日起,每日一人轮番值守,没我的命令,谁的士兵都不准出城。丑话说在前面,若是谁的士兵把城墙丢了,可别怪我用你的脑袋向陛下请罪!” 林翰茂急了:“守住城墙没问题,不准出城是什么意思?难道卢将军觉得我们中有叛徒?” 唐佑鸣坐在卢鸿达对面,端着茶杯,低头认真地数茶梗,并不插话。卢鸿达视线经过他,本想警告一番,却没能对上视线。不过卢鸿达并不十分在意,他想警告的是这几个不止心里打小算盘,连面上都不听话的将军:“林小将军多虑了,我是说,不准任何人出城,无论是奇袭还是突击,只要敢把城门打开……” 卢鸿达意味深长地截住了话头,其余几人脸色齐齐一变,连彭笛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用兵贵在多谋,而卢鸿达身为一军主将,居然要他们死守?如果把现如今还算不错的形势守成死的了,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彭笛委婉道:“俗话说兵不厌诈,如果我们一味固守城中,怕是要被对方算计。” 卢鸿达脑子中全是鞑子士兵的凶悍眼神,听到彭笛这句话,阴狠起来:“再重复一遍,我才是主将!” 曹郜章气了个倒仰,正要开口,唐佑鸣放下茶杯,缓缓道:“几位将军先出去吧,本王跟卢将军聊聊。” 林翰茂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抢上一步:“敬王殿下!这件事牵扯到我大平朝数千万百姓,您……”千万不要做什么背负千古恶名的傻事。 唐佑鸣没有看他,直视卢鸿达,轻轻说:“出去。” 林翰茂坚持道:“不行。我要知道你的立场。” 唐佑鸣终于转头,表情介于轻松和不正经之间:“华盛,你先出去吧。” 听到这个称呼,林翰茂的脸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泛红,不敢置信地瞪了唐佑鸣一会儿,哼了一声。 另外几人跟着出去,帅帐里只剩下唐佑鸣和卢鸿达两个人。 “敬王殿下有什么话想对本官说?”卢鸿达不阴不阳地问。 “卢将军也看到了,林小将军与本王虽然没有太多交情,可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关键时刻还是可以说上两句话的。”唐佑鸣闲适地靠坐在椅子上,缓缓道来,“蔺将军与本王共事过,点头之交总是有的。” 卢鸿达心里一动:“王爷的意思是……” 唐佑鸣笑笑:“听说彭将军与您关系不错,宋直将军则远在他处……” 卢鸿达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鼓动着耳膜:“敬王是说,可以替我劝劝这几位将军?” 唐佑鸣有些神秘地笑了笑:“本王当然愿意帮这个忙,只是本王也希望卢将军能帮本王一个忙。” 卢鸿达心思急转。林翰茂这几个小将绝对不会对他言听计从,偏偏这几个人要么后台硬要么得圣宠,若是唐佑鸣愿意出面,不止他的命令可以贯彻下去,日后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可以拖唐佑鸣一起顶罪。 想到这里,卢鸿达脸上笑意真挚:“王爷请说,只要是末将力所能及之事,末将甘愿肝脑涂地!” 唐佑鸣摆手,用你懂我懂的语气说:“这个词太重了,本王当不得。本王的要求也简单,陛下派本王监军,因此本王一定要回到京城去,向陛下回禀。不过战场上刀枪无眼,本王若真是有个好歹,也是有违圣命,想到这里,本王心里难免日夜担心有悖于陛下的期待。故而,本王想向将军请个特殊的命令,至于什么命令么……视情况而定。本王保证,不到危机时刻,绝不会请求将军下达特殊命令。” 能把怕死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仅此一家。 卢鸿达愣了一下,有些不想答应。哪怕唐佑鸣要求随时脱离战场,他都可以一口答应,但“视情况而定”可做的文章太多了。只是想到外面那几个棘手的人,他还是咬牙道:“末将答应王爷了。” 唐佑鸣满意地笑笑:“既然这样,本王就去找林小将军与蔺将军谈谈。曹将军么,本王会探探他的口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忽然想道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剧场……崩的不忍直视,大家当番外看好了,与原文没有任何关系(喂 某日,王爷想出京城。 蔺大人:不行。 王爷眯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喵。 蔺大人懵逼:……?……去吧= = 王爷走了,头发丝儿都在撒欢。 蔺大人:李庆,你跟去看着,别让他太出格。 李庆内心面条泪,谁愿意做这破事儿啊,一会儿要被王爷瞪就算了,回来说不定还要被主子臭骂一顿。 晚上,李庆先回来,第一件事是默默跪下。 蔺大人:他干什么去了。 李庆:……今日乞巧节,乞巧市上十分热闹,呃……很多小姐都在河边祈福。 蔺大人拂袖而去。 一个时辰后,唐佑鸣带着唐松回来,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蔺大人黑着脸把人捉进屋里,一晚上没再出现过。 第二天,唐松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样东西放在蔺维言书桌上,是一块覆着薄土的木板,上面还有一座精巧小房子,房子里面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物,估摸着是牛郎和织女,房子外面的薄土上有翠绿的小芽,看起来稚嫩得很。唐松抹了一把汗:主子说了,让大人好好……呃……乞巧…… ☆、开局(二) 卢鸿达离开后,唐佑鸣在空无一人的帅帐中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打开大门,果然看到蔺维言、林翰茂和曹郜章一起在门外等着,彭笛和卢鸿达不知去向。 唐佑鸣没有嬉闹,本想跟他理论的林翰茂也不得不暂时压下火气等他开口。他和曹郜章是被蔺维言留下来的,彭笛也是被蔺维言赶走的,想到前两日唐佑鸣在宴上对蔺维言做的口型,他心里忽然有些说不清的忐忑。 唐佑鸣让他们都坐,自己走回刚刚的位置,开门见山道:“卢将军打定主意死守,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确保你们听话。” 曹郜章瞪大眼睛,非常不服气地粗喘着,蔺维言怕他说什么难听的话触怒唐佑鸣,不得已接口道:“那王爷希望我们怎么做?” “我答应他了。”唐佑鸣轻描淡写地说,在林翰茂和曹郜章拍桌子之前继续开口,“这仗这么打下去不行,我们占据有利地形,伤亡依旧是对方的二倍以上。卢将军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别说改变战术,战场上调动士兵都不能做到恰当及时,我们必须撇开他。” 蔺维言长出一口气:“没错,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 曹郜章只想护住咸丰城,林翰茂虽然比他骄纵一些,不过常住京城,对官场上的事情了解更深,想得也更多,听了这话脸色一白:“撇开他……” 唐佑鸣简略地说:“我们完全没必要按照卢鸿达的意愿打,我们可以利用的东西有很多。鞑靼的瘟疫怎么样了,有没有可乘之机?他们集合众多部族大举进犯,所有的部族都会乖乖听命吗?而且据我所知,草原上有很多部族并不承认达穆尔可汗的地位。” 林翰茂倒吸一口气。 他的确没想过这些,因为这些根本不是他能想的,陛下给他们的任务只是拦下鞑靼,而唐佑鸣说的这些,能灭了鞑靼。 唐佑鸣看到林翰茂表情惊愕,无辜地摊手:“举个例子而已。” 蔺维言干咳一声,对其余二人说:“我今日也在城墙上,状况不容乐观。” 曹郜章倒是干脆,直接说:“只要能守住城池,末将愿意与王爷共进退!”咸丰城条件确实艰苦,可他镇守了几年,不可能一点感情没有。何况他早就看卢鸿达不顺眼了,他戍卫边关,劳苦功高,流血流汗,卢鸿达一个住在京城享清福的,还总对他摆谱,曹郜章脾气再好也受不了。 林翰茂沉默了一会儿:“曹将军,请您先出去一下,容我与监军大人和蔺将军谈谈再下决定。” 曹郜章对林翰茂的印象着实不错,听他犹豫,有些急迫地劝道:“我知道林小将军顾虑什么,可现在最要紧的是杀退鞑靼。等到战事结束,只要您有军功在身,其余的自然无法对您产生什么妨碍。” 林翰茂依旧摇头:“曹将军放心,我只是想问监军大人一个问题。”说完,眼神锐利,直指唐佑鸣。 唐佑鸣安之若素,只对曹郜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曹郜章只得暂时离开,房间内剩下三个人。唐佑鸣身上的盔甲还没脱下来,不方便太恶形恶状,只尽可能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本王对天发誓,今日上城墙之前,本王与蔺将军从未密谋过什么。” 既然唐佑鸣都这么说了,蔺维言只得表明立场,他苦笑道:“王爷说的是真的。今日守城之战,实在……一言难尽。” 林翰茂焦躁地走来走去:“卢鸿达跟自己人玩心眼的时候还挺机灵的,他会由着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唐佑鸣并不担心这个,镇定道:“恰好这就是问题的重点。他窝里斗厉害,却没办法冷静面对鞑靼,与此同时,鞑靼不可能按照他的预想攻击。他出现纰漏的时候,就是我们准备动手的时候。这可能需要曹将军帮忙,他在这边经营多年,能得到的消息远比我们多。” 林翰茂下意识点头,随后发觉自己被唐佑鸣牵着鼻子走,回过神来,恶狠狠道:“我与你配合只此一次。” 唐佑鸣不乐意地小声嘀咕:“你当我乐意担这苦差事?你要是能给我弄回京城,连这次配合都可以免了。” 眼瞧着唐佑鸣得了便宜还卖乖,蔺维言干咳一声,免得他彻底激怒林翰茂:“我会派人给宋直将军送封信,问问他的意思。末将认为那处关隘很重要,最好能掌握在我们手里。”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7节 林翰茂恼羞成怒而去,唐佑鸣无所谓地耸肩,发现只剩他和蔺维言后,又不正经起来:“几月过去,大人与本王的配合依旧默契啊。我们若是哪日落魄了,一起行走江湖,配合对方行骗,也能赚得盆钵皆满。” 蔺维言瞄他一眼:“赚钱的营生那么多,王爷却只能想到行骗。”说完直接离开。 唐佑鸣被人教训了,摸摸鼻子:“难道刚刚那句话的重点不是跟我一起么?” 鞑靼不是每日都攻城,给了咸丰城中众人一些喘息的时间。 宋直的回复与唐佑鸣几人预想中的一样,他同意撇开卢鸿达,只是在信中说,他不在咸丰城,帮不上什么忙,甚是愧疚。 没人提起彭笛,既不打算拉拢他,也不打算惹怒他,只有卢鸿达与他的关系还如以往,见面能说上两句话,却也不见得有几分真心。不知道彭笛怎么向京城递的折子,至少到目前为止,陛下还没有出手干涉咸丰城战局的意思。就算如此,曹郜章依旧不敢怠慢,原本几日才会整合一次的线人情报改为每日关注,若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消息,便与唐佑鸣等人知会一声。 唐佑鸣不常去前面城墙,可每次去都叫绿乔提心吊胆大半天。 “王爷,您说您选的日子。”绿乔忍不住埋怨道,“您怎么就不能在蔺将军轮值的时候去呢,也好叫奴婢放心。” 唐佑鸣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这话传出去,另外几位将军定要记恨我了。” 绿乔不满意地反驳:“奴婢保证这里没有别人。主子,蔺将军怎么也比别人可靠些,您……” 唐佑鸣在扬州蔺府住了那些日子,绿乔自然对已经熟悉了的蔺维言更加放心,何况前两日唐佑鸣还说蔺砚身手不差,多少也是个保障。 唐佑鸣站起身让绿乔帮他穿戴盔甲,笑容高深莫测:“你啊,蔺将军正躲着我呢,我怎么好往前凑?” 绿乔瞪大眼睛,却不好太仔细地问主子的事,急得脸都憋红了。 唐佑鸣哈哈大笑,不再逗她。 这也怪不得蔺维言。他刚说过想要军心民心,没有两个时辰就拉拢了几个将军做些不太好摆到台面上说的事,谁碰到这件事都得多想。蔺维言只是稍微避着他,已经是心里素质不错了。不过这次的事他确实冤枉,他还没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卢鸿达下城后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但凡有点别的办法,他一定不会开这个头。只要打了胜仗,蔺维言他们的安全定然无碍,他则不然。监军就是那么回事儿,他可以跟着封赏的人风光,同样可以与被问罪的人同责。只要陛下想,撇开主将这件事就不可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两权相害取其轻,现在这样,至少问心无愧。 ☆、埋伏(一) “王爷,鞑靼准备动手了!”曹郜章深夜到访,语气激动,“他们开始调动物资了!” 唐佑鸣坐直身体:“怎么调动的?” 曹郜章牛嚼牡丹地喝了一大碗茶:“有些奇怪。线人说,他们准备了很多干粮,还有不少驱虫药和火把,像是要长行军。倒是准备的草料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难道他们不准备用骑兵?” 唐佑鸣不语。 曹郜章等唐佑鸣开口,等了一会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敬王的东西就是好,虽说他不会品,可喝起来就是比他那黑漆漆的茶汤子强。 唐佑鸣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只是与曹郜章提到的事情没什么必然联系:“刚巧,我这里也得到宋将军的消息。最近几日,有很多鞑子在那处小关口前面徘徊,他抓了不少舌头,只是这些人嘴巴很紧,什么都不说,想来应该是他们的侦察兵。” 曹郜章恍然击掌:“他们果然在打那处关口的主意!” 唐佑鸣摇头:“不见得。”被抓了那么多人,达穆尔不可能猜不到那里有人镇守。既然他们已经开始调动物资,那么必然有所行动。难道强攻那处小关口?不可能,那可不是固若金汤的咸丰城,鞑靼没必要弃骑兵与不顾。 唐佑鸣想到了什么,心里一动,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 曹郜章见他面色有异,连忙问:“您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唐佑鸣点头:“有些想法了。不过应对的时候还需要曹将军与蔺将军帮忙。” 曹郜章满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谈完正事,曹郜章不好继续打扰唐佑鸣,虽然他很想再留一会儿,若是能要到一点酒就更好了。他在这边疆之地守了几年,从未喝过这等烈酒,喝了一次便上瘾了,没事就想来蹭些喝。可惜敬王不会给他面子,觉得他烦了便会直接赶他。曹郜章咂咂嘴,又喝了一杯茶才告退。 卢鸿达这几日很烦躁。他知道蜗居城中不是好办法,他正在试图作战方案,可鞑子似乎盯上他了。别人轮值时,鞑子攻击的时间特别短,连他都看得出敷衍来,轮到他轮值时,鞑子的攻击特别卖命,不持续几个时辰不罢休不说,各种攻城器械也全都摆出来,夜袭突击轮番上。若他真是软柿子也就罢了,明明另外几个人部队的伤亡比他大得多,为什么鞑靼专门挑他打?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几乎都以为咸丰城中有人通敌了。再这么下去,他的兵就要不够了。 卢鸿达咬咬牙,想要主动出击,又怕着了鞑靼的道,反而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艰难地决定,再等几日,若是鞑靼还是欺人太甚,他便要摆明车马地与鞑子决一死战! 他隐约察觉到咸丰城内暗流涌动,偏偏蔺维言几人老实得很,绝对服从他的命令,不说二话,唐佑鸣也懒洋洋的不太管事,刚开战时的犀利像是一场错觉,他有心怀疑都不知该从哪下手。 这些都逼迫着他快些下决定,他这几夜常从噩梦中惊醒,疑心更甚。 唐佑鸣几人哪能让他镇定下来?他们已经虚报过伤亡了,拉弓没有回头箭,卢鸿达醒悟得太晚,也让人看透了他是个草包的事实,没人想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在他身上。 林翰茂几人彻底见识了唐佑鸣的一张嘴有多能耐,怪不得京城里从官家小姐到青楼花魁都对唐佑鸣念念不忘,他给人迷魂的功力实属难得一见。至少目前为止,卢鸿达能稳住,大部分是唐佑鸣的功劳,连彭笛都被他忽悠住了。 曹郜章嘴笨,最佩服思维敏捷,能言巧辩的人,每次唐佑鸣安抚哄骗卢鸿达时,他都会流露出崇拜的眼神,因而与唐佑鸣的关系近了许多。 卢鸿达只以为是唐佑鸣花言巧语收买了曹郜章,反倒放心不少。 一时间咸丰城里按部就班,井井有条。 不久后的一天,天气不佳,阴沉沉的似要下雨,当夜,夜空墨黑,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咸丰城内静悄悄的,只有城墙上的士兵举着火把走来走去,小心地警惕着。 然而在咸丰城两侧的密林里,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很多人踩过草地快速前进的脚步声。这些人没有点火把,穿着黑色的长衣长裤,打着绑腿,行进速度非常快,更难得的是,这么多人急行军,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多余的声音。 很快,他们进入了山脉腹地,与咸丰城的距离越来越远。 “首领,没问题,中原人没发现我们。”一个大汉走到黑宁古勒身边,低声道,“继续前进吗?” 黑宁古勒从腰间拿下酒袋,咬下塞子喝了一口:“前进。天亮之前要找到水源。命令下去,谁都不准点火,要是谁被中原人发现了,全家逐出部落!” “是!”大汉听完黑宁古勒的命令,低声应了一句打算退下。 “等等!”黑宁古勒做了一个安静的姿势,“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大汉偏头仔细听了一会儿,犹豫道:“没有。” 黑宁古勒不放心地道:“你去前面看看。”说完,做了一个暂停前进的手势。 后面的部族士兵纷纷停了下来,大汉则小心地匍匐着向前,很快隐没在夜色中。黑宁古勒站在原地,拄着蒙古刀,心里莫名地忐忑起来。 这次行动,齐蔑斯部族的作战目标是跨越澄胥山脉,一方面可以切断咸丰城的给养,另一方面可以径直攻入大平朝内部,就像烧红的刀子一样楔入中原土地。待到他们攻势受阻之时,达穆尔可汗带领的另外一支部队也该将失去补给的咸丰城拿下了。到时,大批骑兵可从咸丰城经过与他会和,他们完全可以如入无人之境,更别提他们还有汉人内应。只要冲过澄胥山,未来的战事便是一片坦途! 想到未来的广阔前景,黑宁古勒难免心旌摇荡,断断不会容许失败。他甚至一改往常大张旗鼓的作风,亲自带队秘密跨越澄胥山。 可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前方可能出事了。他的手指在刀鞘上摩挲着,等待大汉的回报,眼神狰狞。 正当他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熟悉的呼啸声响起,他愕然抬头,看到了夜空中模模糊糊却无比可怕的硕大石块。 他登时大喊道:“退!退!” 再蠢的人也知道,他们中了敌人的埋伏,可是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不如退入山林与对方周旋。 黑宁古勒心中有丝不是很明显的后悔。森林中的狩猎部族一直希望得到以达穆尔可汗为首的草原游牧部族的庇佑,可惜达穆尔可汗嫌恶他们贫困落后,一直不肯接纳他们。现在若是有个狩猎部族的猎人,他们在森林中的行动将会游刃有余得多。 可情况不容许他多想,身后乍然响起的惨叫打断了他的思路。黑宁古勒猛然回头,怒吼道:“怎么回事?!” 一个小部族的首领快步跑过来:“大人,是、是陷阱!汉人的陷阱!很多我们走过的地方忽然塌了,里面还有藏着的汉人士兵,士兵根本没有防备!” 黑宁古勒咬牙:“命令士兵,停止后撤,跟我冲上去!” 上面有可怕的石块,后面有神出鬼没的陷阱,又处于黑暗中,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就算是鞑靼悍不畏死的士兵,想要集合起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黑宁古勒想了想,咬牙道:“点燃火把!让士兵向火把处聚集!”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么就没必要隐藏行踪了。 他身边的士兵立刻点燃火炬,可是下一刻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冷箭射穿喉管,倒地身亡,手上的火炬也被扑灭了。 黑宁古勒额头流出一滴冷汗。汉人在做什么? 蔺维言他们不会让鞑靼点燃火把,因为他们同样不想被咸丰城内的人发现踪迹。若是卢鸿达在这里,大概能看出出现在此地士兵的数量,与蔺维言几人报上去的伤亡数相差不多。 人数不多,准备却足,从陷阱到提前安排好的投石车,再到早就找好隐蔽的弓箭手,通通都够鞑靼喝一壶。 黑宁古勒想退退不出去,想前进又集结不了队伍,骑虎难下。连他自己都不能彻底搞清楚附近的地形情况,遑论指挥。 黑宁古勒血气上涌,悍勇本色显露无疑,一声怒吼传出很远:“哪怕用命填,也给我把陷阱破坏掉!!” 鞑靼士兵嗷嗷叫着贯彻了他的命令,厮杀声四起。 藏身在陷阱里的汉人士兵并不与他们死战,将还没有用过的陷阱尽数启动,而后抽身后退。鞑靼士兵杀上了瘾,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负责围堵的林翰茂冷笑一声:“林家军听令!进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冷吗,我正蹲在被子里吃冰淇淋……同时我拒绝出门(。 ☆、埋伏(二) 突破了陷阱的鞑靼士兵没跑多远,就发现了一大片空地,在树木茂盛的森林里格外突兀。紧接着,举着□□的林家军从各种地方钻了出来,锃亮的枪尖在黑夜中闪着光。 这里是林翰茂专门为善用□□的林家军头阵开辟的战场,没有树木阻碍,还用砍伐的树木做了路障封锁四周,想冲出去没那么容易。 为了避免鞑靼士兵分散逃入密林,他们几人煞费苦心,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能否成功在此一举。 分散逃窜的鞑靼士兵哪里是严阵以待的林家军对手,外加武器太短,很难接近□□军身边,很快就被将近丈长的□□穿成了葫芦。 原本冲在前面的尖兵斥候被蔺维言的陷阱坑了一回,好容易从石块中抢回命来,从打头阵变成了殿后队伍。他们不知道后面的军队已经跟林翰茂的队伍接触上了,只知道背后是投石车的打击范围,还有大批的军队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在黑宁古勒撤退的命令下达的同一时间,前方的阵型以溃退的形态向后挤压过来。 正在与林家军对战的鞑靼军队差一点就被自己人冲破了本来就不太规整的阵型。 曹郜章听到斥候来报,大叫一声好,催促着自己的士兵压上去,不能给鞑子喘息之机。蔺维言则留在原地,避免鞑子反冲。曹郜章的士兵迅速从后压上,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原鞑子尖兵杀。夜色太浓,并不能很清晰地看见敌军,只能看到一双双或癫狂或亢奋的眼睛,以及或白或红的刀刃。 鞑子士兵被彻底包圆,前方是不好对付的林家军,后面是与他们纠缠了几年的咸丰城守军,身体素质不在他们之下,四周是蔺维言的扬州军。黑宁古勒在阵型最中央,听到前方空地传来的喊杀声时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命休矣。 蔺维言的杨家军在四周游走,专门盯着鞑子的薄弱处下手,一击即退,从不恋战。前后两个方向的溃败很明显,而左右两个方向的战局被蔺维言分割成小块,逐步击溃。 黑宁古勒仰头,发出一声仿若狼嚎的叫声。四散于鞑子队伍里的齐蔑斯部族士兵听到这个声音,迅速向黑宁古勒靠拢。 蔺维言刚刚打扫过后方战场赶了上来,听了这个声音,对曹郜章说:“小心,他要突围。” 曹郜章有些遗憾:“齐蔑斯部族士兵的战斗力很强,我们的人不多,形成包围圈就非常勉强了,想要拦下他们不太容易。” 蔺维言也明白这一点。跟林家军一样,他军队里的战车并不适合在树林里使用。投石车能够正常使用,是因为他提前砍伐了一片树林给投石车腾位置。要是被黑宁古勒冲出去,他们的士兵能跑过鞑子的概率非常小。 最重要的是,他们也要避开澄胥山脉入口处散布的咸丰城斥候。 蔺维言吩咐李庆道:“让士兵暂缓攻击,务必守好阵型,不能让他们冲出去。” “是!” 林翰茂负责的正面战斗早已白热化。 鞑子士兵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开始了疯狂的反扑。刀不够长,就用身体死死地夹住枪尖,给身后的同伴争取冲到枪兵身边的时间,死后依旧死抱着枪杆不撒手的鞑靼士兵非常多。虽然枪兵也是二三人一组,却依旧在鞑靼士兵以命抵命的打法中渐渐忙不过来,战线开始扭曲。 林翰茂冷哼一声,低声嘲讽道:“只有你们会死战么。”说完,手臂猛地挥下。 早已蠢蠢欲动的步兵从枪兵阵型中冲了上去,迅速与鞑子士兵杀成一团。 双方都不是软角色,刀光闪烁间,地面被洒上了一层温热的血液。喊杀声中混杂着不同语言的粗口和叫嚣,双方寸步不让地争夺每一寸土地,一时间杀得难舍难分。 另外一边,黑宁古勒已经集结好了自己部族的将士,征集到了足够的盾牌,打算冲出包围。一个小部族的首领不甘心地抓住黑宁古勒的手臂:“黑宁古勒大人,请带上我们部族一起!” 黑宁古勒哪有时间与他废话,当即挥刀,一颗头颅立刻滚落到黑红色的地面上。看到自己的首领被杀,一部分鞑靼士兵的攻势缓了下来,似乎有些迷茫。 一直盯着战局的蔺维言忽然对曹郜章道:“有机可乘!劝降!快!” 曹郜章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蔺维言无奈,高声喊道:“你们的首领没有打算带你们突围,你们继续杀下去也只是死路一条!若是你们现在投降,我们愿意给你们一条生路!” 蔺维言的声音不小,但在喧闹的战场上也不算非常明显,他却没有气恼,对李庆一挥手,一队跟在他身边的士兵同时向前一步,将蔺维言的话大声地吼了出来,紧接着还翻译成了鞑靼的语言又喊了一遍。几百号人整齐一致的嗓音终于引起了战场上所有士兵的注意,包括激战中的鞑子和在最前线杀敌的鞑子小贵族们。 小贵族们听到这话,犹疑地回头,看到那个被斩杀的部族首领以及全员配齐护盾、□□的齐蔑斯部族士兵,心中一冷。 黑宁古勒不为所动,趁着双方士兵都在听喊话的功夫,对自己的部族士兵大吼道:“冲!” 齐蔑斯部族的护盾不大,所有的部族士兵举起它护住头脸,跟在黑宁古勒身后,向一边的山林中窜去。 看清齐蔑斯部族撤退的方向,曹郜章长出口气:“敬王殿下料事如神啊。” 黑宁古勒之所以选定那个方向突围,正是因为那个方向地形平坦且树木繁茂。而唐佑鸣等人将战场定在这里,却是因为这个地方地形诡谲。黑宁古勒突围的方向看似平坦,待他们奔走一段,便会发现前方是毫无出路的陡崖;而相反方向的山路曲折险峻且树木稀疏,不适合藏身。 曹郜章等人剩下的军队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也没有露面,正是在陡崖两侧等待收网,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只有劝降和打扫战场两件事了。 劝降这种事自然有专人去做,曹郜章站在蔺维言身边一个劲儿感慨:“敬王殿下选定这里做战场的时候我还不服气,反正是伏击,打就是了,我们人数也比他们多,还怕吃败仗吗,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没错,陷阱、投石车和军队共同努力,将鞑子驱赶到选定的战场完全是唐佑鸣的主意。虽说曹郜章看不起卢鸿达那种硬拼人命的打法,却也不太喜欢弯弯绕绕到这种地步的战术,太费脑子。可是初步统计过伤亡后,他再也无话可说。 虽说战前准备麻烦了点,可全歼了鞑子这几万人的小部队,他们的伤亡满打满算才一万人左右! 曹郜章摇头晃脑地感慨着:“敬王殿下的脑袋怎么长的呢?” 刚刚赶过来的林翰茂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偏头看向蔺维言:“我们只留了敬王殿下在咸丰城中与卢鸿达周旋,没问题吧?” ……这种问题为什么问他?蔺维言面无表情道:“应该没问题。” 听了他们的谈话,曹郜章笑着拍拍林翰茂的肩:“放心吧!敬王殿下比我们这些粗人聪明多了,不会有事的。” ……谁跟你是我们?!谁给你的信心?! 林翰茂和蔺维言同时无语。 为了给今天的战事做准备,他们一直在虚报伤亡,将花名册上“牺牲”的士兵分批运到城外,以备调度。曹郜章在咸丰城经营了这么些年,一次性运十几万人出城有些危险,运个几千人却完全不是问题。只是后来得到了线人的确切消息,不得不玩了一出空城计,将他们部下的大多数人运至城外。 也就是说,现在咸丰城内除了卢鸿达和彭笛的十五万人以外,剩下掩人耳目的军队还不到两万人! 唐佑鸣将战场定在远离咸丰城的山腹内,也有担心被城中察觉的因素在。 只是唱这么大一出空城计,运气再好,怕是也有被发现的风险。何况接下来他们不能回城,要跟宋直东西配合,直接突袭对方的后方。他们的速度再快,也要几天的时间。 唐佑鸣必须为他们争取到今天一晚上的时间,待到他们解决掉黑宁古勒,离开澄胥山脉,绕到鞑靼身后去,卢鸿达也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唐佑鸣出城的时间定在明日清晨,卢鸿达轮值之前。今夜轮值的蔺维言的一小部分部队将在尤文的带领下,作为唐佑鸣的护卫队与他一起出城。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就是达穆尔可汗不敢在黑宁古勒跨越澄胥山脉之前攻击咸丰城! 而留下的唐佑鸣,既是为蔺维言几人争取到足够时间的保证,又是达穆尔可汗骤然夜半攻城的最后一重保险! ☆、绕路(一) “你不要走来走去的。”唐佑鸣无奈地安抚焦躁的绿乔,“本王还在这呢,你慌什么?” 绿乔站定,苦口婆心道:“正是因为您在,奴婢才更心慌。”要是被卢将军发现剩下几位将军都不在城中,主子可怎么办啊! 唐佑鸣宽慰道:“别担心,若是瞒不过去,本王还可以装傻,他们拿本王没办法的。” 绿乔长长地叹了口气:“奴婢在这里只能让主子更烦心,奴婢先出去了。” 唐佑鸣好笑,一语道破绿乔的小心思:“你愿意在外面守着也行,可有一样,若是真有人来找本王,你要放他们进来,不能替本王拦着。” 绿乔急得直跺脚:“主子!” 唐佑鸣见绿乔还是放心不下,只得给她找点事做,免得她胡担心:“你去找尤文将军吧,替我问问鞑靼有没有什么异动。” 今日本该轮值的蔺维言远在澄胥山脉腹地,身为他部下的尤文只好苦命一点,带着蔺维言留下的一万人守城墙。城墙空间狭窄,平日守城的士兵也不见得比今晚多多少,可是唱空城计的时候难免心虚,尤文放心不下,巡视了半夜,刚下城墙。 听到敬王殿下的人想见他,尤文还以为城中出了什么事。后来听绿乔说只是问问情况,他松了口气,后背汗湿一片,草草打发了绿乔。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实在不敢睡,他只好穿戴整齐,只等天一亮就与唐佑鸣一齐出城。 听到尤文亲口确认鞑靼方面没问题,绿乔也稍微松了口气,小跑着回了唐佑鸣的住处:“尤将军说没问题,鞑靼不打算攻城。” 唐佑鸣笑眯眯地说:“这回放心了?去休息一会儿吧,马上天亮了。” 绿乔依旧忧心忡忡,可是不好拒绝唐佑鸣的好意,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傻丫头。”唐佑鸣摇摇头,和衣而坐,静静地翻书。 把这么多人运出城动静不小,他们几个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吃准了卢鸿达发现不了。 卢鸿达不顾其他人的意见,坚决守城不出,使得城中几人貌合神离,不同部队之间的关系更是泾渭分明,十分疏离。曹郜章特意选了刚吃过晚饭的时间向城外开拔,入夜前已经清空了几支军队的营房,只剩下一点人来回走动充数。只要鞑靼不打过来,卢鸿达不可能派人去他们的营房查看。 真正把卢鸿达往地狱里推了一把的还是他自己。因为不想承担太多责任,人数最多的卢鸿达一部除却按照轮值顺序镇守面向鞑靼大军的北门以外,并未接管另外几个方向城门的防务。也就是说,这几个门依旧由曹郜章控制。 蔺维言等人包括近十万部队全部从咸丰城南城门脱离,卢鸿达手下的人一点消息都没得到。至于明早这个空城计怎么继续唱下去……他们不认为鞑靼还有闲心关注咸丰城。 这一夜格外漫长,当绿乔敲门提醒唐佑鸣该离开时,就算是唐佑鸣也长长地出了口气:“走吧。” 尤文正在东城门等他,城墙上的防务交接马上就要开始了,蔺维言留在咸丰城内的人能撤走多少是多少。 尤文不太待见唐佑鸣。到咸丰城之前,唐佑鸣明目张胆地占用了蔺维言的书房,外加唐佑鸣声名在外,很容易让尤文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不过现在他没办法确定事情是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因为他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几位将军做事不避开唐佑鸣,明明城里已经被落下两个了。还是说这位敬王威胁大人了? 如果是这样,路上遇上几个敌军,让敬王殿下不小心受个伤,那也是很容易的。 尤文这么想着,神色中就带出了两分杀气。没等他把杀气收好,就看到了跟在唐佑鸣身后一脸嬉笑的蔺砚,差点闪了腰。 唐佑鸣正在跟蔺砚说话,没注意尤文这边的事情:“会和之后,你继续跟着你家主子吧,跟着我算怎么回事。” 蔺砚是蔺维言手边最活泼的一个,唐佑鸣又不常摆架子,因此混熟了之后他不太怕唐佑鸣,听了这话,嬉皮笑脸道:“这么多人,您身份最高贵。主子身边就我这么一个能拿出手的,当然要贡献出来伺候您了。” 唐佑鸣抬手就用扇子敲了他一下:“别跟我贫,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没什么干的就去帮绿乔干活。” “是,您放心,但凡我有一根手指头空着都不会叫绿乔姑娘干活。” 唐佑鸣气笑了:“你跟我油嘴滑舌就算了,要是让我知道你这么跟绿乔说话,我扒了你的皮。” 尤文看全了这一幕,顿时有些吃不准对唐佑鸣的态度,他当然不会以为自己要比蔺砚更亲近蔺维言。他收敛了一下态度,走上前道:“王爷,我们的部队正在按顺序撤离。” 唐佑鸣回头看看咸丰城的城墙:“让大家不用担心惊动城里的人,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尤文犹豫了一下:“可是我们才撤出五千人……” 唐佑鸣纳闷地问:“你纠结什么呢?就算把剩下的五千人都留在咸丰城里,卢鸿达还敢把他们坑杀了不成?” 尤文恍然大悟,挥手对自己的亲卫喊道:“让他们跑起来!快点!不用注意隐蔽!” 唐佑鸣看着尤文忙活的背影摇了摇头,正打算回头看看情况,便瞄到城墙上的士兵举起一面旗子拼命地挥,脸色一变。果然,不出片刻,咸丰城中的大钟响了起来。 唐佑鸣咬牙,他失策了。 他没想到卢鸿达会不顾对面的鞑子军队,直接叩响城中警钟。空城计自然要敌方不知城中空空才好唱计。警钟一响,固然全城守军都会立即开始戒严,可鞑子也会知道城中出了大事!他没想到卢鸿达为了确认他们的行踪敢行此大险。林翰茂的话一点都没错,卢鸿达除了内斗的时候坚决果敢,其余时候就是头猪! 尤文也愣住了,呆呆地回头看向唐佑鸣,等他拿主意。唐佑鸣冷静下来,发狠道:“一切计划照常,给本王跑!” 尤文慌忙点头,大呼小叫地下命令。城墙上曹郜章的士兵则开始准备关闭城门,以便给唐佑鸣他们争取一定时间。 唐佑鸣一把拎起手忙脚乱的尤文,怒斥:“慌什么,他又不敢派出全城的军队出来追我们,冲进山林有了隐蔽就安全了!” 尤文醒过神来,暗道惭愧,总算恢复常态。 等到卢鸿达怒气冲天地打开城门时,早就找不到唐佑鸣等人的踪影了。 同一时间,达穆尔可汗则被这道不早不晚的警钟激起了警惕之心,派出了几批人马并上几只信鸽询问黑宁古勒的状况。 唐佑鸣和尤文则带着五千人,向事先约定好的会和地点赶去,一路有惊无险地与蔺维言几人碰上了头。 “昨夜的战斗怎么样?”唐佑鸣还没下马便率先问道,“可还顺利?” 曹郜章一副狗腿样:“顺利顺利,特别顺利!” 蔺维言有些无语,接口道:“托王爷的福,一切顺利。我们的伤亡不算大,活捉了黑宁古勒,正是第一日攻防战的指挥者。” 唐佑鸣翻身下马,又问:“拷问得怎么样了?” 蔺维言摇头:“骨头很硬,不太好办。昨晚能够活捉他是我们运气好。” 林翰茂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们还捉了一万多俘虏,准备全部坑杀,王爷觉得呢?” 唐佑鸣正待点头,忽然停住,过了一会儿才摇头道:“这样吧,送回宋直将军之前镇守的那处小关卡,让他们帮忙修筑工事。那里一共才三万人,现在宋将军又派了一万人与我们一起行动,若是鞑子真的要从那里路过,凭借那里的工事状况,应付起来难免吃亏。” 曹郜章挠挠头:“可是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士兵,送他们去宋将军那里,怎么也要几千人同行。更何况宋将军那里现在一共才剩下两万人,看守这一万人,有些勉强吧?” 对于唐佑鸣的真正意图,蔺维言模模糊糊的有一点感觉,却不大确定,犹豫着劝道:“曹将军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这样,我们昨夜看守他们时,也曾与几个小首领交谈过,态度好些的,有劝降可能的以及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的留下,其余的死忠就地处理,如何?” 唐佑鸣给了蔺维言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宋直没有与他们几人同行,留在那处关卡,除了防守,还可以为此战后期双方夹击做准备,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方便刺探卢鸿达和彭笛的状况。 自此,唐佑鸣几人便要绕道到鞑子身后去捣乱了。而同一时刻的京城,便如同鞑子目前的状况一样,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绕路(二) “陛下,蔺维言此人胆大包天,根本未将朝廷命官放在眼里!”蒋太尉极为愤怒地斥责,连季丞相这个受害者都没他激动,“还望陛下严惩!” 御史大夫傅善志和御史台一众人等老实地低着头,既不落井下石,也不出言相帮。季丞相则满脸沧桑地上前一步,主动请罪道:“国难当头,犬子却因为那么可笑的借口妨碍军务,蔺大人的做法无可挑剔。” 说完向前一步跪伏在地,额头紧贴金砖,声音发闷:“罪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降罪。” 季丞相如今年过五旬,保养得虽好,却也满头花白,匍匐于地,令人于心不忍。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劝慰道:“季相无需如此,你远在京城,不知你那逆子如何行事情有可原,此事与你无关。” 季丞相依旧伏在地上:“归根结底,还是罪臣太过宠溺他,才使得他张狂至此。罪臣愧对陛下信任,今请解印脱冠,还望陛下恩准。” 众位大臣中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大多没想到季相会在这个时候乞骸骨。只是陛下一直没有开口,大家渐渐安静下来,等待陛下决断。 过了很久,皇帝才开口,语气平缓,听不出怒或是急:“季卿不必如此。不过既然你执意恕罪,便在家为前线将士们祈福三个月吧。退朝。” 在小黄门拉长的声音中,众位大臣恭送陛下离开,只有季丞相一个人跪在原地,一直没有起身。 御史大夫傅善志与蔺勤匆匆离开浩然殿,回到御史台便一起进入了小书房。 “独说给你寄信了吗?”傅善志忧心地问,“这个祸事可不小。季相此次认罪认得痛快,到时候找独说的麻烦也不会手软。” 蔺勤同样担心:“自那之后,独说便一直没有传回消息,也不知道前线战事如何了。陛下此次的态度着实奇怪,两不偏帮,可是恼了独说?” 虽说季丞相要在家赋闲三月,但这惩罚不痛不痒,谁都不会太在意。 傅善志摇头:“陛下最忧心的便是江山社稷。独说此次行事虽然鲁莽,却合陛下胃口,你放心吧。至于前线,我只担心卢鸿达会不顾大局为难独说,他素来与我们水火不容。” 在朝中支持卢鸿达的正是他的岳父,郎中令余豪。当初余豪的侄子与傅善志的儿子同届考博士科,最终傅善志亲子入选,现如今即将外放为官。郎中令余豪却认为这个结果是傅善志疏通关节的缘故,对傅善志非常不满,再加上后来在政见上分歧越来越大,双方势同水火。 卢鸿达抱上余豪大腿后,不遗余力地找御史台的麻烦。傅善志当然不至于跟他一般计较,可蔺维言若是在前线被自己人找麻烦,性命难保也有可能。 远在雍州的蔺维言当然不用担心卢鸿达找他麻烦,但他距离高枕无忧还远得很。 黑宁古勒的嘴真的很严,无论怎么拷打都没用。唐佑鸣听说后挺感兴趣,主动表示想见见这位首领。黑宁古勒一张嘴着实厉害,连曹郜章这等没心没肺的人都不想去找虐了。 最后只得蔺维言配唐佑鸣一起去了关押黑宁古勒的帐篷。 黑宁古勒身材高壮,被绑在一根木桩上,垂着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他上身的衣服都被剥了下来,之所以让他穿着裤子,还是因为几位将军都觉得这算一条汉子,没必要折辱他。黑宁古勒赤裸的上身满是伤口,伤口附近的肌肉偶尔痉挛,说明他正经受着极大的痛苦。 唐佑鸣饶有兴致地偏头打量他,确认他确实晕了过去,便对旁边看守的士兵道:“弄醒他。” 士兵二话不说,举起一桶水泼过去,黑宁古勒呻||吟了一声。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 在黑宁古勒昏沉抬头的时候,唐佑鸣忽然上前一步,笑眯眯地问:“还记得本王吗?” 黑宁古勒眼前发黑,过了很久才找准焦距,目光落在唐佑鸣脸上,一直充斥着嘲讽和不屑的脸上出现了惊愕的神色。 唐佑鸣又靠近了一点,非常恶劣地幸灾乐祸道:“让你当初强买强卖,可算落在本王手上了,后悔吗?” 黑宁古勒立刻就要吐他一口唾沫,唐佑鸣毫不手软地捶在他的脸上,缓缓收回手,慢条斯理道:“让本王想想啊,你有什么弱点呢。哦,想起来了,当初你还在宴席上对本王炫耀你的大儿子敦敏矫健,颇具王者之风。这一次他有没有跟着你出征?” 黑宁古勒脸色一变:“你个杂种!” 唐佑鸣冷哼一声:“当初你用兵威胁本王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本王向来睚眦必报!” 蔺维言听不下去了,小声问唐佑鸣:“王爷认识他?” 唐佑鸣拍拍蔺维言的肩膀,用正常音量道:“你配本王去俘虏那里瞧瞧有没有眼熟的,路上慢慢给你讲。” 蔺维言配合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黑宁古勒在他们身后发出不甘的嘶吼声,走了很远都能听到间杂着鞑子语言的脏话。 走出帐篷,唐佑鸣便主动交代道:“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麾下有几支商队,跟鞑子有交易,有一年我跟着商队一齐去了齐蔑斯部族与他们买卖烈酒。” 纵使知道唐佑鸣胆大包天,蔺维言依旧愣住了,而且直切重点地问:“有人知道你去了鞑靼境内吗?” 唐佑鸣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有!” 蔺维言本来信了,后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怕是只有红枫绿乔几人知道吧。” 唐佑鸣:“……”居然猜到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唐佑鸣干咳一声,继续说道,“本来与黑宁古勒谈得很好,结果他得知我们车上还有剩余的酒水,便要我们都卖给他,价钱又极低。本王自然不愿意让他得逞,趁夜将车上的酒水一把火烧了,带人跑了。” 末了,唐佑鸣很委屈地总结:“他居然带了一千多人追我!” 蔺维言:“……”活该。 姑且不论唐佑鸣怎么作死,总之他确实帮了蔺维言几人一个大忙。鞑子不像大平朝,连首领都要战斗,何况根基不稳的首领继承人,黑宁古勒的儿子肯定在此次的俘虏中。幸亏蔺维言几人手下的军队刚刚长途奔袭结束,正是疲累的时候,土坑还没挖好,不然送上嘴的把柄都吃不到。 唐佑鸣很快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一脸欠打地拖着那个年轻人进了帐篷:“本王好心帮你们父子二人团圆,你们打算怎么谢本王?” 蔺维言知道这次算是掰开黑宁古勒的嘴了,阻止了明显打算公报私仇的唐佑鸣:“王爷,这里血气太大,末将陪您出去吧。” 唐佑鸣嘴里嗯嗯地答应着,脚下又暗搓搓地给了黑宁古勒儿子一脚。唐佑鸣可不是弱不禁风的书生,这一脚下去,年轻的少首领痛苦地蜷缩起来,口中发出嘶哑的气声。 唐佑鸣又补了两脚,神清气爽地离开了。 过了不久,他们终于从黑宁古勒那里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黑宁古勒居然把他与达穆尔可汗的联络方式都交代了?”林翰茂欣喜地翻看状纸,“太好了!” 曹郜章也赞叹道:“不愧是敬王殿下!居然这么快就解决了黑宁古勒这块硬骨头。”自打夜袭过后,曹郜章变成了唐佑鸣的头号拥护者,剩下二人已经习惯了,没有搭理他。 知晓唐佑鸣为何逼供成功的蔺维言默然无语,他只希望唐佑鸣能在打仗的这段时间老实些,千万别做出类似的事情来。 “有了这东西,你们可以完善你们的计划了。”唐佑鸣摊手道,“计划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更改?” 提到打仗,林翰茂便有些兴奋:“不需要更改,我们照计划夜袭鞑子的补给就好。刚好,黑宁古勒交代了更详细的地图,与我们线人报上来的相差不多,想来还是有可信性的。我们照着这个偷袭,不怕鞑子不怕!” 曹郜章和蔺维言也加入进来,围绕黑宁古勒交代的东西完善他们原本的计划。 唐佑鸣一直窝在一边不吭声,直到他们快谈完,才开口道:“我有个提议,我们偷袭的地点里,可以加上鞑子的难民营地。” 难民营地里不止有饥肠辘辘的鞑子难民,还有感染了瘟疫的病人!若是这群人冲入鞑子的营地里……单是造成的恐慌都很可怕! 蔺维言几人沉默不语,最后,曹郜章咬牙道:“就这么干!让士兵们做好防疫准备……” 唐佑鸣摇头:“不行,不能让我们的士兵上,太危险了,我们可以做得更隐蔽也更安全一些。” 曹郜章纳闷地道:“更隐蔽?” 蔺维言眯了下眼睛:“我懂了。草原上的动物有很多,不一定要我们的士兵冒这个险。” ☆、绕路(三) 鞑靼人与中原习俗不同,首领庇佑属民,属民则要为首领出战。若是首领无能,属民也可能自行离去。 正是因为这样,达穆尔可汗不得不抽了一部分军队守住后方——活不下去,迫不得已离开部族的难民实在太多了。甚至有很多小部族的建制都散了,那些首领手下除了忠心的那可儿外再无属民,更有甚者,首领本身也比难民好不到哪里去。 没有食物,无法得到医治,染病者与饥饿者混居,难民营地的状况可想而知,愁云惨淡不足以形容那种气氛。逃到这里不过是无路可逃,至少这里没有可将人吸干的蚊虫,比别处好一点,可也就是等死而已。 经常有不死心的人试图冲击军队的防线或是混入其他富裕的部族,部族士兵不会可怜他们,只会觉得这些人让自己有了染病的风险,下手格外狠辣。 不敢离开难民营地的人格外地麻木,把附近能逮到的活物吃了个干净,连草根都没落下。除了吃就坐在原地发呆,有帐篷可以栖身的都是难民中比较富裕的。 这样的情况下,温度不高的夜晚格外地难熬。 因此,听到疑似羊群的声音时,很多人都以为自己被冻得出了幻觉。 牧民最熟悉的就是羊群马群,听到这个声音,很多人下意识地坐起来,看向声音来的方向。有些年轻的人拎起自己的套马杆子就要冲出去。 羊群!对于牧民来说,有了牲畜就有了一切!羊群哪里来的,为什么在这里通通都不重要!就算是从大部族的羊圈里跑出来的,他们也敢将它们生吞活剥了! 夜色中,没人注意到羊群后方跟着的敏捷黑影。 难民营地迅速地喧嚣起来,哪怕是弱不禁风的妇女和孩子都拿起手边任何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只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老人脸色大变,羊群受惊了,它们在逃跑! 羊群速度很快,虽然不敢踩踏牧民,却也不是很久没吃饱的难民能追上的。好在套马杆子是牧民吃饭的东西,准头着实不错,胆大的跑到羊群中央,盯准肥的下手。 可是很快,其他人便听到羊群中传来了惨叫:“狼!是狼群!” 草原上的动物因为疫病的原因成批地死亡,狼群也饿了很久,如今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到手的美食。虽然它们不屑吃皮薄肉少的人类,却格外地凶猛,难民营地中很快泛起一朵朵血花。 唐佑鸣站在远处的高坡上,漠然地看着这一幕。蔺维言正在他身后,小声地询问李庆:“被狼咬伤的士兵怎么样了?” “都不严重,大夫们正在给他们医治。”李庆很快道,“几大部族也没发现我们的行动。” 唐佑鸣摆手道:“他们发不发现无所谓。”他们将能找到的狼群全部赶到了难民营地外面,绵延不绝的难民营地只有向达穆尔可汗军队营地中冲这一个选择,达穆尔可汗马上就会知道难民暴动的事,他们做得再小心也不可能一点痕迹不露。 何况,他们迟早要对各大部族下手。他们离开前确实带了很多干粮,不过想要坚持到此战结束还是太勉强了,抢干粮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抢弓弩//箭矢。 “羊群……”李庆犹豫着道,“就便宜鞑子军队了?” 蔺维言视线余光扫过唐佑鸣,低声道:“怎么可能。羊群里混着病羊,特意让大夫们选出来的。他们若是真的吃了……” 李庆看到蔺维言的眼色就知道这么损的主意是谁出的了,擦了把汗,干脆不问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难民和跑得快的狼已经冲破了士兵的防线,进入了达穆尔可汗军队的营地里。 蔺维言当即道:“让驱赶狼群的士兵撤!通知另外两位将军,可以开始了!” “是!” “王爷,这里距离前线太近了,我们先离开吧。”蔺维言劝道,“在安全的地方等另外两位将军传信回来如何?” 唐佑鸣双手负在身后,抬头看向墨黑的天空:“但愿一切顺利。” 当夜,各大部族向前方军队中运送干粮和各种工程器具的队伍全部遇袭。凭着这些东西,林翰茂几人甚至能凑出两支骑兵,可惜他们的士兵没有多少会骑马的。 这种阻击持续了几天后,他们联手端掉了黑宁古勒的齐蔑斯部族。与此同时,宋直从小关卡发兵,杀了达穆尔可汗一个措手不及。 卢鸿达和彭笛早就把蔺维言几人“临阵脱逃”的事情上报了,不过天高皇帝远,一时半会儿还得不到什么回报。现在看到连宋直都吃了好处,哪能忍得住,打开城门痛打落水狗——虽然只是趁机捞好处,他依旧在鞑靼人手里吃了好几次亏。 只可惜蔺维言他们滞留在鞑子军队后方,无论是战利品还是俘虏都没法留。若是不肯放弃战利品导致队伍臃肿,最后把自己赔里就不值当了。 几人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达穆尔可汗也快从被劫运输队伍的数量中推测出他们的人数了,于是决定合兵一处,时刻准备跑路——他们可没有骑兵,靠腿是跑不过鞑靼的。 “王爷在忙吗?”林翰茂和曹郜章的部队到了,蔺维言只能立刻来找唐佑鸣,虽说这个时间的唐佑鸣应该在睡觉。 绿乔掩口一笑:“大人莫担心。王爷早上特意醒了一次,穿戴整齐才继续睡回笼觉,您进去吧。” 绿乔对她主子和自己的了解让蔺维言略有些尴尬,等走进帐篷才醒悟过来,就算在睡回笼觉,也不该自己叫敬王起床。 绿乔坑完他便立刻离开了,蔺维言无奈,只得上前一步:“王爷?” 唐佑鸣的睡相出乎意料地死板,双手摆在上腹处,姿势非常标准,被子也盖得一丝不苟,几乎没有明显的褶皱。他本身便俊美,合着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非常乖。 睡相跟本性真是不符啊,蔺维言心里想。 第一次见,唐佑鸣还坐在京城的酒楼里,肆意妄为地与人争抢一个歌女,一副花花公子模样。几个月而已,唐佑鸣却已经可以安稳地睡在主帐里,至少在地位上与那个不学无术的闲散王爷有了天差地别的差距。 “青梓。”蔺维言再次出声道,“林小将军和曹将军到了,该起了。” 唐佑鸣猛地睁开眼睛,视线凌厉且满是杀意,蔺维言没错过他那个下意识向枕边摸的动作,心里叹了口气。生为皇家人,无论面上怎样不羁,总是比别人见的刀光剑影多。想到这里,蔺维言声音柔和了一些:“醒了么?” 唐佑鸣似是终于清醒过来,支起一条腿,胳膊撑在上面扶住额头:“绿乔呢?” 蔺维言笑笑,没有回答,实在是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唐佑鸣却立刻反应过来,放下胳膊,调笑道:“看来本王该赏那小丫头。” 蔺维言不理他的花言花语,直接道:“两位将军都到了,王爷起吧。” 唐佑鸣刚想挑蔺维言称呼上的毛病,又想起是他先自称“本王”的,不由勾唇露出一个绝对称不上纯良的笑容。难道蔺维言是不满他总是控制不住称呼? 他倚在行军榻上,琢磨了一会儿笑开,边笑边委屈地说:“独说迁就我一些嘛。此次回京后,我怕是要永无天日了,到时候,想犯错误都没机会了。” 希望他的皇帝兄长别真下令囚禁他一辈子,不然他真的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蔺维言默然半晌:“我不懂青梓在说什么。” 唐佑鸣眯着眼睛想,称呼变回来了啊……这就不生气了,意外地好哄呢…… “你且穿戴吧,我叫绿乔姑娘进来帮你束发。”蔺维言走出两步,忽然道,“其实你无需担心。我们会想办法让陛下不问罪于你。”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8节 唐佑鸣像是听了多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格外开怀:“多谢你们了。” 早在几年前他就懂了,别人是靠不住的,他能期待只有他自己。想保护的,想得到的,通通要靠他自己才能得到。吃了一次亏是他考虑不周,第二次依旧栽在同一个地方,他还不如看开些出家去。 蔺维言微微皱眉,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他没办法给出什么保证和承诺,不如不说。 ☆、异动(一) 唐佑鸣依旧坐在主位,剩下三人正在因为什么时候撤回去争执。 他们滞留在草原上有一个月了,彻底截断了各部族向达穆尔可汗运送的物资,在被各部族围剿的时候端了几个部族的大本营。不过他们也快到极限了,从部族中抢的各种武器与他们标配的不同,使用起来不是很习惯。对方对他们状况的了解越来越多,派出的军队经常是他们一口吃不下,等吃下后估计会被鞑靼的其他部族包了饺子的人数。 他们的情况越来越艰难,坚持到现在,不过是与达穆尔可汗比谁能坚持的时间更长而已。 在他们“努力”下,达穆尔可汗的军队终于染了病疫。一月过去,干粮快要耗尽,再加上宋直和咸丰城守军锲而不舍地趁他病要他命,鞑子军队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双方都在等对方坚持不下去——明明自己也濒临极限。 林翰茂三人都支持抓紧时间回到咸丰城一侧,不过区别在于曹郜章和林翰茂想要再捞最后一票,而蔺维言希望尽快回去。 三个人第一次争执的时候整齐一致地看向唐佑鸣,唐佑鸣正昏昏欲睡,察觉他们的目光,茫然抬头道:“本王不通军理,你们决定就好。” 蔺维言撇过头去,林翰茂抽抽嘴角,只有曹郜章大喇喇地道:“王爷逗末将玩呢?” 唐佑鸣打定主意不吭声,谁也没那个本事逼他开口,三个人见他真的不打算出主意,只好继续商讨。 “达穆尔可汗快被逼到绝境,背水一战也不是没有可能。”蔺维言缓声说,“之前得到消息,很多大部族共聚一处,不知道在商讨些什么。他们极有可能派出一支可以供给达穆尔可汗全军一月食物武器的队伍,若是这样,我们必须拦截。他们也知道我们必须出手,不然一切功亏一篑。这样一来,我们就很危险了。” “若是这样,他们肯定会汇聚全部兵力埋伏。”曹郜章被蔺维言说服了,“这算阳谋,因为只要我们得知消息,就必虚出手,避无可避。” 林翰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过依旧坚持道:“不如我们再等等消息?” 蔺维言摇头:“等有了确切消息就来不及了。我们不如现在撤回去,与咸丰城合兵一处,趁鞑子疲敝之师尚未恢复的时候下手。” 正当林翰茂仔细考虑的时候,绿乔忽然走了进来,附在心不在焉的唐佑鸣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唐佑鸣垂着头,蔺维言没看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立刻站起来道:“本王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你们继续。” 没过多久,唐佑鸣再次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纸卷,神色古怪:“咸丰城出事了。” 三人一惊:“怎么了?” 唐佑鸣:“卢鸿达被就地问斩了……” 林翰茂瞪大眼睛:“什么?!” 蔺维言也很吃惊:“是彭笛对陛下说了什么吗?” 唐佑鸣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曹郜章犹疑地摸摸下巴,喃喃道:“若是没有卢鸿达,我们回去也无所谓……”至少不像卢鸿达那么怕死,与他配合不是不可以。 林翰茂也倾向于立刻离开了,只是再次向唐佑鸣确认道:“还有别的消息吗,比如陛下如何处置我们?” 唐佑鸣正在走神,听到他的问题醒过神来答:“朝廷正在吵。” 蔺维言不动声色道:“既然这样,我们必须打个大胜仗来逃脱责罚了。” 四个人达成一致,说行动就行动,只是对彭笛依旧有些顾虑,最后决定从宋直那里借过。 一路上与达穆尔可汗的斥候、小股部队接触了几次,小小地打了几场。到了小关卡,他们没有停留,与宋直汇合,又给彭笛送了个消息,直接出击。 士兵都很疲惫,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用兵最忌讳不上不下,要么立即出击,要么让士兵彻底休整,可惜他们赶时间,后者是绝对不行的。 没办法,他们只好用士气弥补其他劣势,被公认为最能忽悠的唐佑鸣被推上台,做战前动员。 “打好腹稿了吗?”蔺维言抱臂站在门前,“此战成败全看你的了。” 唐佑鸣正在闭目养神,听到他的声音睁开眼睛,直视前方:“你不必这么帮我的,若是被有心人发现痕迹,你会倒霉。” 若不是蔺维言第一个提议让唐佑鸣做战前动员,另外二人也不见得能想起这回事,唐佑鸣自然感谢他的用心。不过此战能与蔺维言三人结交,已经超出他的预计了,他本来没打算锦上添花地在士兵面前露脸。 蔺维言平淡道:“我什么都没做。何况我也不能更倒霉了,蒋太尉和季丞相都被我得罪个干净。债多了不愁。” “其实你根本无所谓忠心于谁,你没有这个概念。”唐佑鸣靠在椅子上,从容道,“你的要求只是不违背本心地做官,或者说生活,若是可以流芳千古,成就伟业就更好了。” 蔺维言苦笑道:“这话传出去,我会掉脑袋的。” 唐佑鸣没有过多地讨论这个话题,他换了个话题道:“无论如何,我们弃咸丰城于不顾有过错。可朝中却没有对我们降下什么惩罚,只斩了守城不出的卢鸿达,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自然奇怪。”蔺维言走进房间,坐到唐佑鸣对面的椅子上,“其实卢鸿达到目前为止都没犯什么大错,就算守城不出可能导致恶劣的后果,可毕竟一切未成定局。换主将可以理解,就地问斩就很奇怪了,这个处罚太严厉了。” 唐佑鸣点点头,仔细地道:“这正是我没有想通的地方。何况丞相应该非常恨我们两个,他会让我们这么舒服?” 蔺维言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移开视线。这是他认识唐佑鸣后所见过的,唐佑鸣最认真的一面。 优美的眉峰微微地皱着,唇角轻抿,眼神中带着些坚毅和些许的困惑,那种神情让人很想为他排忧解难。 “卢鸿达会得到这样的下场,而我们没得到任何责罚,还有一个可能。”过了一会儿,蔺维言才接口道,“那就是有人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了他身上,甚至夸大其词了。” 唐佑鸣不知道蔺维言走神了,他在很认真地考虑蔺维言的说法,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有道理,这样一来更不合情理了。” 为什么要让卢鸿达为他们顶罪?难道是傅善志的手笔? 蔺维言否认了他的猜测:“不可能。叔父和傅大人会为我求情,但不会也没能力祸水东引。”毕竟还有彭笛在,他上书的第一手资料才是陛下最相信的。 “既然不是帮我们,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唐佑鸣摸摸下巴,眉间舒展了两分,似乎有了一点猜测。 蔺维言接口道:“没错,出手的人可能只是想害死卢鸿达,只是我们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 “我有点头绪了。”唐佑鸣眯了下眼睛,“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蔺维言也没追究他过河拆桥的事,只是提醒道:“时间快到了,士兵应该集合好了,你该出发了。” 唐佑鸣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双手在胸前合十,状似虔诚地道:“走吧,成败在此一举了,放心吧,我会拿出哄骗香倚楼头牌的水平。” 蔺维言哭笑不得:“那我真是太放心了。” 两人出门就碰上了拎着一笼鸟的林翰茂,直奔唐佑鸣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唐佑鸣:“熬熟的海东青,为了庆贺你的诞辰。” “我不要!”林翰茂颇有些恼羞成怒,“还给你。” 唐佑鸣无语:“为什么?” 紧跟着过来的曹郜章也和稀泥道:“林小将军,这说明将军关心你啊,这么紧急的情况都记得你的生辰!” 林翰茂似乎更恼怒了,坚定地道:“我不要!” 唐佑鸣扫了他一眼:“不要就宰了吃肉,就算真的要还本王,也要等战前动员结束,本王现在没时间处理它。” 林翰茂狠狠地瞪了唐佑鸣一会儿,转身便走,曹郜章两边看看:“王爷您莫气,末将这就去问问林小将军犯什么浑。” 说完溜了。 蔺维言一语中的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厌恶你送他的东西?” 唐佑鸣一边走一边想,快到地方的时候忽然站定:“我好像知道了。” 蔺维言做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唐佑鸣:“大概是我十岁那年对他讲,待到他十六岁生辰,便娶他做王妃。所以他觉得我送他礼物不怀好意?” 蔺维言:……怪不得林小将军那么讨厌你。 唐佑鸣捏捏眉心,非常无辜地问道:“开玩笑的而已,他居然记了十年?” ☆、异动(二) 唐佑鸣没有纠结林翰茂的事情,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他当然不可能同时给十多万将士誓师,没那么大嗓门。可有些时候,气势只有在第一现场才有渲染力,让军官传达的效果肯定会变差。所以他说的必须是无论怎样转达,都可以让士兵们亢奋起来的话题——比如说,升官发财。 “你们的将军拜托本王来主持这次誓师,相信你们都认识本王,本王不喜欢长篇大论,相信你们也不喜欢。”唐佑鸣开门见山道,“不出意外的话,短时间内不会再有频繁的战争,前提是你们把这一仗打好。” 唐佑鸣停了一下,忽然大喝:“曹将军的部下何在?” 正中央的队列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唐佑鸣微笑了一下:“本王答应你们,只要此战得胜,你们可以回到内地布防,无需在此荒凉之地继续镇守。” 连曹郜章的眼睛都亮了一下,更别说士兵了,欢呼声震耳欲聋。 唐佑鸣又道:“当然了,这只是本王念在你们戍卫边关有功,给你们的格外优待。至于其他,此战中,所有将士军功奖励翻倍。” 唐佑鸣抬高声音,近乎有些放肆地道:“只要你们有本事抢到鞑子的人头,田地!官职!宅子!所有的赏赐通通翻倍!” 不止曹郜章的部下,其余三部也通通叫喊起来,最后汇聚成一句话:“王爷千岁!!” 唐佑鸣哈哈一笑,端起手边的酒盏:“本王能做的很少,只能保证一点,只要众位不撤,本王定与众位同在!” 言罢,将酒一饮而尽,倒扣酒盏,最后直接摔在地上。 “王爷千岁”的呼声更高了,唐佑鸣五指并拢成刀,抬起小臂,而后斩钉截铁向下一挥:“战!” 场中气氛热烈,演武场旁边却正相反。一个记录誓师大会的主簿低声嘲讽道:“哼,寡义廉耻。” 恰好听到的四位将军齐齐回头,一齐盯住他。老学究似的主簿吓了一跳,额头上落下汗来。于这四人来说,只要唐佑鸣能将气氛调动起来,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无所谓的,何况这番话效果不错。 宋直拧着眉,不悦道:“扰乱军心,杖责三十。” 几个士兵拖着主簿下去,四人一起迎上走下来的唐佑鸣。不知道曹郜章对林翰茂说了什么,总之林翰茂没那么别扭了,上前一步道:“立刻出战吗?” 唐佑鸣点头:“晚一刻都不行。” 四人同时接令:“末将明白!” 唐佑鸣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虽是决战,却着实匆忙,各位将军辛苦了。蔺将军,还请你带五千人,去咸丰城探一探情况,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几人身处草原时,与宋直配合极为默契,一攻一守,让达穆尔可汗吃了很大的亏。加之咸丰城实在难攻,因此鞑靼渐渐把攻击和防御的重心转移到此处小关卡,故而,几人不得不在这里与鞑子决一死战,彭笛则在咸丰城配合他们。只是唐佑鸣心中总不大踏实,似乎要出什么事情。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曹郜章一句话都憋不住,直接问道:“若是那里镇守了十多万人都会出岔子,蔺将军这五千人能有什么用?” 唐佑鸣不好说自己的怀疑,只是看着蔺维言的眼睛,认真道:“就当本王恣意妄为,还请将军务必走这一趟。” 二人对视良久,久的旁边几人有些尴尬了才各自移开目光。唐佑鸣摆摆手道:“各位将军自去做准备吧。” 蔺维言也道:“既然是王爷的拜托,末将现在就出发。” 其余三人打着哈哈,各自散了,蔺维言带着人走了,唐佑鸣一时无事可做,回了帐篷,闭上双眼。 心中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一支鲜红的队伍,敲锣打鼓,喜庆无比地渐渐远去。他们在送嫁,于唐佑鸣,却像哭丧——那是他上一次心神不宁后遇到的事情。 唐佑鸣手中信息不全,他没办法完全预测到即将发生的事,这让他很不习惯。距离京城远,确实宽松很多,可惜消息来得太慢,也让他陷入被动局面。 但愿一切顺利。 唐佑鸣刚走到门前,绿乔便进来禀报:“王爷,几位将军要出战了!” 唐佑鸣精神一振,大步走了出去。 鞑子的军用马匹早就变成马肉了,闹饥荒比凑不出骑兵要危险得多。因此宋直几人毫不畏惧地让士兵压了上去,没有骑兵冲锋,他们未必就会在实打实的步兵战中落入下风! 小关卡的城墙上摆了一排战鼓,咚咚的声音震耳欲聋,士兵们踩着鼓点,发出的吼叫声比的鼓声还要响。大概是唐佑鸣那个“战功翻倍”的奖励鼓动了他们,有些士兵就是冲着鞑子的左耳去的,凶悍至极。 正值黄昏,天边黄沙漫漫,近处血光满天。喊杀声合着战鼓声,带着奇异的魔力,让所有人血脉贲张,眼睛赤红。 “咚咚——!” 曹郜章猛地振臂,以他为中心,连绵的号角声响起,似乎一直传到遥远的地平线上。前进的号令声从成百上千个军官口中同时传出,化作一柄尖锐的利剑,直指鞑靼中军! “咚咚——!” 林翰茂脸色肃然,一个口令传出,万千箭矢铺天盖地扑向对面的敌人,□□兵以弓弦声为令,呼喝间毅然踏上! “咚咚——!” 宋直面无表情地骑马立于阵型最前,挥刀横劈!溅起的血液如同兴奋剂般催化了本就足够浓郁的血气! 两翼及中军三方同时开花,大地瞬间蒙上一层血色。 唐佑鸣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做了个手势,金钲声乍起,有反应的却不是大平朝部队,而是对面的鞑靼部队——前方杀得兴起的军队没甚反应,后面准备扑上的队伍却混乱了一下。 鸣金收兵,唐佑鸣却以此警戒军队一鼓作气。 金钲声响过三回,钲歌响起,站在车上的重步兵披挂着厚厚的盔甲,铿锵地唱起军歌,手中长刀直指向天。以快速前行的重兵车为中心,军歌声越来越响亮,似特殊的军令,闻者莫不跟唱。 很快,重兵车就到了双方短兵相接的最前线,却没有停下,继续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去,正以因为听到大平朝鸣金声而改变队形作出追击准备的鞑靼后军为目标。推车的士兵纵然勇猛,终归没有厚重的盔甲保护,接二连三地倒下,重步兵却已经到了位置,双手才能举起的厚重大刀抡起,无人能近身! 在重兵的帮助下,鞑靼的阵型被切为前后两部,重兵不顾身后鞑子士兵的冒死突击,回身与大平朝士兵前后夹击。 这种攻击进行了两次,几千金贵的重步兵消耗一空,几位将军心疼得不行,只好用局面被打开了聊以□□。 此战伊始,他们便占据上风,纵然如此,依旧足足打了三个时辰,方算获胜。地面上满是尸体和刀枪的碎片,将士们大多累得瘫软在地,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庆祝欢呼了。 几位将军却没有庆祝的心情,冷着脸赶到唐佑鸣身边,果然看到唐佑鸣一脸冷峻。这一次,为了稳定军心,唐佑鸣没穿盔甲,而且就站在军旗下面,非常显眼。不是没被放过冷箭,好在不止他的护卫不是简单人,他自己的身手也不差,总算没什么问题。 唐佑鸣对几人招手,示意他们跟自己来:“虽说现在应该是开庆功宴的时候,不过鞑靼的实在让人担心,本王就不说废话了。此战后半,达穆尔可汗应当不在此地,而且鞑子应当还有一部分兵力已经撤走。各位将军认为,他们撤到哪里去了?” “回大本营了?”曹郜章也觉得纳闷,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这个猜测太乐观。”林翰茂否定了这个想法,“从此战前半段看来,他们是真的打算与我们决一死战,可是到了后半颓势明显时,却立即抽身而退。要知道,虽说我们已经从他们身后撤出,他们与各大部族的通信已经无碍,可实际上,他们没有退路。他们的瘟疫更严重了,回到部族内,只会让病疫更加严重。他们能去哪?” 唐佑鸣与他们一同回了临时搭建的帅帐,挥退无关人等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本王不好继续隐瞒,不过也请几位将军答应本王,本王接下来说的话不要外传。” 林翰茂和宋直对视一眼,颇觉惴惴,只有曹郜章什么都没想,直接道:“王爷,您这话太见外了,我们好歹也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您还不信我们吗?” 宋直和林翰茂都为曹郜章自来熟的本事捏了把汗,好在唐佑鸣没追究,只是笑了笑,于是连忙表明态度:“末将亦然。” 唐佑鸣点点头,放松了靠在椅背上,又露出了惫懒的神色:“那好。前几日,本王得到了一个消息。” 剩下三人屏住呼吸,直觉唐佑鸣要说什么惊人的话,唐佑鸣没让他们失望。 “彭笛将军他可能愧对陛下的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又要回京城朝斗去了……王爷表示有点心累。 顺便我们来商量一下春节怎么发红包好了【。 ☆、霹雳(一) 三人目瞪口呆,脑子转了好几圈,最后纷纷认为唐佑鸣这句话不明不白——这句话可以有太多解释了。 唐佑鸣无言,忽然有那么一点希望蔺维言也在这里:“这么说吧,他并不是无派无别的,他很危险。” “可是陛下非常信任他……”林翰茂喃喃道,“不应该啊。” 终于有人发现了重点,唐佑鸣表示松了口气:“这正是问题所在,所以他传递给陛下的消息不见得全是真实可信的,本王认为,卢将军被处斩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也就是说彭笛并不可信。”曹郜章不是蠢,他只是在一些方面上非常不敏感,或者说,他在战场以外的地方都不太敏感。此事涉及达穆尔可汗的行踪,他倒是立刻反应过来了:“蔺将军岂不是危险了?!” 唐佑鸣不置可否:“暂且不能确定,毕竟有党派立场不见得一定会我朝不利。本王的意思是,此事不仅关乎蔺大人的安危,也关乎咸丰城的安全。狂气连番恶战后,我们也需要补充物资,干脆集体返回咸丰城,也好仔细调查达穆尔可汗的去向。” 说的虽多,中心思想不过是速速赶回咸丰城罢了。 他没说最坏的情况。卢鸿达是郎中令余豪的人,余豪位高权重不假,为人也刚愎自用,易与人结仇。不过这些万万不至于让彭笛以战事为局,设下陷阱以卸掉余豪一臂。如果不是冲着余豪去的,那么彭笛费尽心机将咸丰城中不属于自己的势力清空就危险了。 但愿蔺维言运气好些,千万别出什么事。他让蔺维言去咸丰城时,并没有认为彭笛真的会对朝廷不利,只是实在心中难安罢了。达穆尔可汗不合常理的退兵让他真正开始担心。他们拦截鞑靼的运输队那么久,不过就是为了从各个角度削弱鞑靼的兵力,逼着达穆尔可汗与他们决战。 达穆尔可汗决战中途意外退兵,找到什么退路了么?若是草原内部没给他后退的可能,那定是外援。唐佑鸣十指有规律地律动了几次,宁愿是他们当时侦查草率,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不然不止蔺维言有危险,怕是京城里也不会安生。 路上,唐佑鸣招过宋直问道:“你部军饷可有克扣?” 宋直摇头:“从未。只是上一次收到军饷还在半月之前,那时卢将军尚未出事。” “之后的书信往来呢?”唐佑鸣刚得到消息不久,很多事情没办法确认,只好自己想办法判断,“有异常吗?” 这一次宋直想了一会儿才道:“没发现。他在书信中不会说多余的事情,基本都是战损和粮饷方面的事情。” 唐佑鸣让他离开,自己骑在马上,拧着眉仔细思考。 前几日,得到卢鸿达被处斩的消息的同时,他的手下还给他传递了另外一个消息,这也是绿乔小声唤他出去的原因。消息很简单,彭笛是季丞相的人。 彭笛为丞相做了多久的事暂且不能确定,他们的交流并不频繁,不然第一个发现的就不是唐佑鸣,而是皇帝。不过最近二人的书信往来频繁了许多,被唐佑鸣发现了蛛丝马迹。初时,他只以为季丞相对蔺维言及自己斩杀独子怀恨在心,想给他们下绊子,故而没太放在心上,现在想一想,实在后悔。 唐佑鸣捏捏眉心。 士兵们连番苦战,体力着实不好,到达咸丰城的时间比预计的稍微晚些,差不多是深夜了。 看着紧闭的城门,唐佑鸣难得感到焦头烂额,他要怎么做才能刺探一下城内的状况呢? 罢了,先去查探一下城下鞑靼的动向好了,好在月色不错,至少鞑靼有没有在城外扎营还是能看清的。 三伍斥候骑马离开,唐佑站在高处向城中眺望,他自己也知道大约看不出什么,只是等待的时间难免胡思乱想。不止鞑靼,羌人的动作也越来越频繁,鲜卑更是不甘示弱,大平朝怕是要陷入连续的战争中了。 若是此次能把鞑靼打残,日后倒是少一劲敌。 正当唐佑鸣胡思乱想的时候,队伍前方忽然传出了呼喊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唐佑鸣的神色顿时变得野狼般犀利尖锐。 过了不久,来了一队士兵,绑着五个人。那五个人不停地挣扎,看到唐佑鸣的时候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情。 唐佑鸣对一个士兵道:“让帮把曹将军找过来。” 曹郜章睡得迷迷糊糊,被士兵喊起来一个激灵,听说只是唐佑鸣叫他才松了口气。 唐佑鸣也没跟他废话,指着那五个人问:“有认识的吗?” 那五个人没等曹郜章说话,挣开绑着他们的人,噗通跪下了:“将军!” 曹郜章吸吸鼻子又拢拢衣服,对旁边的人说:“把火把靠近点。” 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曹郜章有些兴奋地对唐佑鸣道:“没错,王爷,这是我的兵!” 唐佑鸣摆摆手,言简意赅道:“那你问吧。” “城中状况怎么样?”还好曹郜章涉及这些事比较靠谱,至少没让处于焦躁状态的唐佑鸣恼火,“可有什么异常?” 伍长表情苦了一下:“太异常了。” 唐佑鸣指尖一颤,面上倒是面无表情,冷静得很。 那伍长继续道:“之前我们在城中都被人看着,很难自由活动。谁知今天下午蔺将军来了,紧接着城中混乱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就被放出来了,蔺将军让我们巡查城周。哦对了,他还说彭将军突发急病,暂时不能出现,军权转交给他。” 唐佑鸣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道:“通知另外两位将军,禀明身份,我们进城。”语气有些轻松。 曹郜章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蔺将军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拿捏住!” 唐佑鸣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曹郜章莫名觉得浑身一冷,寒毛都立起来了。 果然,表明身份后,他们立刻被蔺维言迎了进去,不过蔺维言没有丝毫后顾无忧的放心,反而格外阴郁,催着几人进城:“末将得到了一些情报,需要立刻与几位商量。” 挥退左右后,蔺维言盯着唐佑鸣,唐佑鸣也看着他,两个人对视半晌。 “京城出事了。” “京城出事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让剩下几个人不明所以。 “彭笛本想放达穆尔可汗进城,但我来得巧,刚好拦下来。后来,他威胁我,若是放了他,他主子说不定还会赏我一条生路。”蔺维言略过了与彭笛虚与委蛇夺得咸丰城控制权的过程,直接道,“他说这会儿,京城也该出事了,让我们速速俯首称臣。” “丞相逼宫?”唐佑鸣确认地问,蔺维言很快给了肯定的答复。 唐佑鸣没想到真的会发展到这一步,遑论其他人。于唐佑鸣来说,这一步迟早要走,现在走出这一步的人却是丞相不说,他自己也还没准备好,这些来得太快了;于其他人,这件事就突然得毫无防备了。 “那我们赶快回京护驾啊!”曹郜章火急火燎道,“晚了怎么办?!” 林翰茂焦躁道:“哪那么容易!我们距离京城这么远,赶回去要多久?再说这边不能没人守着,把谁留下?”他确实急着回京护驾,可也确实有那么点怨怼。谁不期盼封狼居胥?他们马上就能跟鞑靼来个了解了,现在却不得不放弃大好形势回京,难免不甘。 曹郜章无所谓道:“我没你们那么多心眼,回京也周旋不来,自然是我留下。”说完,他隐晦地瞥了唐佑鸣一眼,见唐佑鸣面无表情,连忙移开视线。现在这个时候,皇族血脉实在太敏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蔺大人知道王爷那么为他着急得乐坏了【不 ☆、霹雳(二) 既然决定,自然迅速启程上路。唐佑鸣不急,与他一起上路的三个人急。林家世代忠君,宋直一片赤诚,蔺维言则牵挂御史大夫一众人等。等众人决定停下休息时,唐佑鸣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本就在咸丰城那边奔波良久,那时,唐佑鸣还有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现在却是身心俱疲。 一路上传来了不少消息,因为随行的几人都算知根知底,更何况根本避不过,唐佑鸣干脆挑了一部分给他们知道。 起事当晚,先是丞相上书表示有要事与陛下商讨,刚巧典正也表示,得到了鞑靼的重要消息,需要面圣。正为国事烦心的陛下立即召见二人,当夜禁卫军当值军官是丞相为此准备了很久的暗棋。起事开始不到两个时辰,偌大的宫殿便全部落入丞相值守。 八城门校尉被收买两个,好在手中掌兵最多的中垒校尉及步兵校尉一人为保皇党,另外一人犹豫不决,尚处中立。双方僵持不下,一时将京城中众位要人困在了其中。 丞相迫不及待地以陛下威胁城中众人,却从未让陛下露过面,众位大人自然怀疑不已,不肯答应其条件。 现在双方僵持,谁也不能拿谁怎么办。甚至连威严的京都城墙上,都出现了枕戈待旦,刀兵相对的场面,一片混乱。 “青梓认为,陛下安全否?”蔺维言坐在唐佑鸣的马车里,淡淡地问道,“双方僵持必不能长久,现在情况危急,你却不太担心?” 唐佑鸣忽地有些恼怒,软了身子靠在坐垫上,眼尾一挑勾魂夺魄,说的话却让人心里冰冷:“我哪里会知道陛下如何了?不过是成王败寇,让他们自去听天由命罢。” 蔺维言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唐佑鸣,沉默半晌:“青梓可留后手?” 唐佑鸣更加咄咄逼人:“这也要问?此番陛下若是转危为安,我的后手没用于救他,你又要担心我要用那些东西兴风作浪了。” 蔺维言好像有点猜到唐佑鸣不满的缘由了。其实他没有要唐佑鸣出手救陛下的意思,朝堂中的势力牵扯不断,他很难简单地决定自己的立场,可他的心却是偏的,未被逼到绝路时,只能两不相帮。就像唐佑鸣说的,他确实无所谓忠诚,更不会希望唐佑鸣牺牲有可能是用来保命的东西去救驾。 “怎会?”跟唐佑鸣讲理自然是讲不通的,蔺维言只好换了个方式,笑着倒打一耙,“你的手段已经漏了不少出来,不止我看到,另外几位将军私下定也认为奇怪。你怎么独独发作我?” 唐佑鸣怒极反笑,眼睛被怒火点得发亮,像是灼人的小太阳:“是本王的错,大人有问,本王莫敢不从,不就是后路么,本王确有……” 蔺维言心道不好,玩笑开过了,于是正经道:“青梓莫气,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担心你此次回京会吃亏。” 唐佑鸣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他的说法,不过倒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只道:“这次放过鞑靼,实在让我心中难平。” “总有机会的。” 二人都未继续说话,马车里的气氛莫名暧昧起来。 唐佑鸣斜倚着,撑着头看窗外,慵懒秾丽。窗外或花团锦簇,或绿意葱葱,却不如唐佑鸣的侧脸更引人注目。 蔺维言莫名地看了一会儿,顺着唐佑鸣的视线看向窗外,却发现花草俱不入眼,倒是唐佑鸣微微抿着的唇角在眼前浮动。 蔺维言苦笑一下,对唐佑鸣道:“你若是乏了,我便不打扰你了。” 唐佑鸣睨他一眼,心情好了一些,至少又有心情调笑人了:“你若是与我一起,我定能睡个难得的安稳觉。” 蔺维言站起身:“我那里还有些安神的香料,一会儿来送与王爷。” 唐佑鸣非常给面子地笑道:“只要是你送的,就算是□□□□,我也能枕着它安心入睡。” 蔺维言一顿,忽然笑了。他本就俊美,不然在他二人于丹华楼初见时,也不至于被唐佑鸣一眼盯上。笑意浅淡,却毫无防备之意,更无算计狡猾,清风拂面,春雨苏润:“青梓总是让人摸之不透,不知道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说完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这当然不是指唐佑鸣的玩笑话。 从初遇开始,他们之间从来无所谓真心假意,彼此心知肚明的互相利用。他也从来不介意唐佑鸣接近他的理由,哪怕这个理由无比荒谬。可现在他有两分在乎了,他希望唐佑鸣对他的在意至少有那么一点是真的。 帘子下绣着的红色穗子轻轻摆动,唐佑鸣的视线定格在上面,良久,笑意从眼底涌出,清冽透彻。 绿乔拿着蔺维言给的香料进来,刚巧看到这个笑容。她忽然有些开心,王爷并非从小轻浮,只是这些年越发让人琢磨不透,这种不掺杂虚假的笑意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了。 绿乔抿嘴一笑:“主子遇上了什么好事?这是蔺大人让我给您的香料,说是安神静气。” 唐佑鸣笑意未收,语气倒是委屈:“哪有什么好事?你主子的心意都被人质疑真假了。” 绿乔并不细问,微微笑着打开香炉:“要燃香吗?” 唐佑鸣躺下道:“用吧,本王睡一会儿,若有消息叫醒本王。” 唐佑鸣没睡多久,醒的时候尚显迷茫,绿乔极有经验地走上来为他束发整理:“信鸽刚到几位将军便看到了,现在已经在车外等着了。” 想到几人饿狼似的眼神,绿乔抽抽嘴角。 “让他们进来吧。”唐佑鸣迷迷糊糊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日落了。”绿乔道,“过一会儿也该扎营了。” 唐佑鸣用清水洁面后清醒了一些,面对着想问又拉不开面子的三人笑:“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没看过消息,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当着几人的面拿过信筒,确认过封条后拆开。 一目十行地浏览过信件后,唐佑鸣闭上眼,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沉默良久,才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语气道:“陛下薨了。” 众人大惊。唐佑鸣却不欲多说,交出信件,交由离他最近的林翰茂。林翰茂狐疑地接过,刚看个信头便大吃一惊。 原来丞相在起事之前,已经买通了步兵校尉冯才。可惜冯才是齐国公的老部下,齐国公对他有救命之恩,故而在起事之前去了国公府,暗示齐国公闭门谢客,万万不要出门。 齐国公当年征战沙场,曾与镇国大将军林恬齐名,虽然后来因为唐佑鸣的缘故被剥夺了军权,只做了一个从不开口的谏大夫。虽然低调了好些年,可到底宝刀未老,察觉部下异样,立刻逼问劝说,反倒劝服了冯才。 丞相逼宫后,本以为势在必得,没想到本该来驰援的城门守军毫无动静,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被堵在了宫内。 伙同逼宫的其他军队本以为进京护卫毫无阻碍,谁想他们运气不好,刚巧到了保皇党护卫的城墙下。保皇党也不傻,虚情假意地引他们上前,滚石檑木纷纷落下,这伙人没等进京就伤亡过半,干脆跑了。 剩下与丞相同谋的军队得到了消息,可惜他们是第二批到达的人,护卫皇帝的其他军队坠在他们身后,跟城墙上的保皇党来了个包圆。 这批人不是精锐,只是用于第一批人结束战斗后,打扫战场、威慑众人稳定统治之途,毫无意外地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步兵校尉冯才也挑准了时候,将其余听命于丞相的城门校尉处理个干净。 这下丞相所藏的皇宫变成了孤岛,没了外援,再无与众位大臣周旋的本钱,于是双方商定交涉。到了那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丞相和典正逼宫后,自以为登上皇位无碍,不止杀了皇帝陛下,还屠了整个后宫里所有姓唐的!只剩下些妃子太监,反抗的,性子烈的,又被屠戮一批。 这还有什么说的,两边立刻开打。禁军统领李器不过轮休一天,就遇上这种事,生生被气得吐血。禁军尽数是陛下心腹,丞相能劝降一部分已是不易,开打后被李器几句话说的人心浮动,很快不敌。 没想到丞相居然想两败俱伤,派了不少死士刺杀众位大臣。 危急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不少身手非常好的人将这些人救了。然后一直混在人群中不显眼的齐国公忽然掏出两份遗旨。 旨意中的内容让人大吃一惊。 第一份遗旨中,先帝说,如果福平公主去往鲜卑和亲,则五子唐佑鸣接掌帝位;若福平公主平安无事,则三子唐佑安登基。 第二道旨意中,先帝宣布为保爱子敬王平安,故将暗卫三统赐予三子唐佑鸣保命。 而护住众位大臣的人正是天统暗卫。 因为这两道古怪的旨意,大臣们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 啊呀,其实王爷就是吃醋了,我跟你出生入死,你居然担心我皇兄?! 我发了这章就去给上上章留言的妹子们发红包……我这两天各种跑,又断更了好几天,真抱歉ol ☆、霹雳(三) 消息太多,众人表示无法消化,纷纷告辞,晕乎乎地离开了。 唐佑鸣垂头沉思,外公公布遗旨的时机并不算好,毕竟一切未定,丞相还盘踞宫中,这种时候很容易扰乱军心。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等合适的时机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说实话,唐佑鸣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发展。就算他要弑君杀兄,也得他亲自动手。丞相做这件事的时候,大约没带脑子,要么就是被独子暴毙这个消息坏了脑子,总之毫无逻辑可言。天时地利本就与他无缘,他还不好好经营人和。调兵遣将毫无出彩之处不说,居然直接杀了皇帝,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 他捡了个便宜,却感到遗憾。唯一的好处大约是丞相替他背了个黑锅,可惜他的形象早已跌破谷底,有没有坏名声没甚区别。 唐佑鸣长叹一口气,忽听旁边有人问:“青梓不开心?” 唐佑鸣这才意识到蔺维言并未离开,哼笑一声:“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就算没有先帝遗旨,你也有很大可能得偿所愿。”蔺维言问道,“哪里让你感到遗憾?” 唐佑鸣面无表情地回答:“没能亲手杀了皇兄吧。” 蔺维言抽抽嘴角,有些想下马车,不过忍住了,又问:“回京后,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唐佑鸣继续面无表情地回答:“挖开皇兄的坟,鞭尸吧。” 按照蔺维言的性格不会管这种事,听到这种话题直接避开更符合他的习惯,这一次,蔺维言却只是提醒道:“慎言。” 唐佑鸣百无聊赖地拨弄手中的信纸:“大仇得报,得意忘形是人之常情嘛。” 蔺维言想不接话都做不到了,苦笑着按照唐佑鸣期盼的方式接话:“你这么恨先帝?” 唐佑鸣偏偏头,忽然又觉得这么逗着蔺维言说话没意思了——他无意博取同情。 蔺维言看出唐佑鸣意兴阑珊,只觉得他最近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他叹了口气道:“讲吧。此番回京,这算重要的消息,你不讲,我如何配合你?” 唐佑鸣顿了一下,目露探究。 他当然不会认为蔺维言投机取巧,提前讨好他,可他不知道蔺维言态度骤变的原因。早些时候,蔺维言还在担心皇帝。 不过唐佑鸣没想太多,只是说:“不用配合我。现在人心浮动,你们这些刚立军功的将军像定海神针一样,金贵得很。再说,配合我,你不怕自己名声受损?” 蔺维言默默地看向唐佑鸣,声音略低却很悦耳:“不止是我,我还可以说服叔父和傅大人。他们或许对你心存偏见,但你只要用面对此战的态度面对他们,他们定然会被你折服。” 得到这种承诺,唐佑鸣没有兴奋,反而非常认真地说:“你知道,你做这个决定可能承担的结果。” “我当然知道,买定离手,愿赌服输。”蔺维言微微笑了一下,“当然,你不要抱完全的希望。能保证一定配合你的只有我,叔父和傅大人那边,我会尽全力说服他们。” 唐佑鸣骤然懂了蔺维言未尽之意,双眸微亮,过了半晌,有些小得意地挑起唇角,带着天真的意味:“这是我今日听到最好的消息。” 蔺维言只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你休息吧。再过几日我们就到京城了。” 唐佑鸣敲敲头:“这次对不住曹将军了,我明明答应他们不必再苦守边关的。我们回来得急,又把他留在那里了。看来要快些解决其它,将曹将军解脱出来才是。” “你有这个心就好。” 因为不用再避讳下去,齐国公传递消息的频率频繁了许多。仅仅第二日,后续的消息便来了。 因为之前一天的消息,林翰茂几人对唐佑鸣恭敬了许多。或者说,除了蔺维言以外,没人相信丞相逼宫并以极快的速度败了——最重要的是败得莫名其妙——这件事与唐佑鸣无关。 不说唐佑鸣在咸丰城的表现完全不像个浪荡子弟,单是齐国公拿出的那两份圣旨都够让人怀疑了。 唐佑鸣不在意别人想什么,让他在意的还是京中状况。 局势已经乱了,为了不知所云的面子和风评退居人后是蠢货才做的事。 争,必须争! 昨日唐佑鸣已经发了信,让天统暗卫小心保护御史台的人,尤其是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蔺维言放了心,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林翰茂和宋直不好直接问,抓耳挠腮,唐佑鸣正在沉思着什么,一时半会儿没有开口的意思。 看到林翰茂和宋直快要发疯了,蔺维言干咳了一声,唐佑鸣恍然抬头,看到二人的脸色,抖抖手中的信纸道:“各位的家人平安无事,且罪臣季同苟延残喘,不足为惧。不过么……” 唐佑鸣再次将手中的信纸递了出去:“你们自己看吧。” 宋直和林翰茂对视一眼,连忙摆手:“算了算了,您简单说说就好。” 唐佑鸣没有强求,简单地说:“桓王叔与蒋泽打起来了。” 这个时候,能因为什么打起来,皇位呗。 老一辈原本有两个亲王,只是唐佑鸣的好皇兄自己登上帝位的方式就不太正常,疑心更重,唐佑鸣经历过的都是两位老亲王见腻了的。后来,这两位亲王干脆丢了爵位,从亲王降成郡王,食邑和封地更不用提。 大家私下提起他们还习惯性地喊亲王,只是大平朝实际上只剩下唐佑鸣这一个王爷了。 桓郡王争夺皇位还算有点根据,毕竟宫中的皇室血脉被屠杀一空,现在姓“唐”的都金贵,更何况他的名声还比唐佑鸣强得多。蒋泽要皇位,还打出了“贤者居之”的旗号就太奇怪了,唐佑鸣甚至怀疑这四个字中的“贤”是指谁。 双方也不急着把丞相从宫中拖出来了,游走于各位大臣的家,舌绽莲花。 林翰茂和宋直都替唐佑鸣急。 唐佑鸣却还是懒洋洋的样子,眯着眼睛安抚他们:“本王会抽人特意保护你们的亲人,你们不用担心。”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9节 林翰茂和宋直面面相觑。 这二人与傅善志等人相似,他们忠君,无论“君”指代谁,只要没有太过分,他们甘愿鞠躬尽瘁。陛下已经薨了,下一任帝王是个皇子还是个亲王与他们没有太大关系——只要不是谋朝篡位的就行,品行兼优,君臣相得更好。 问题是,现在争来争去的两个人不是谋就是篡,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根本不在京城,单从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角度来说,就已经落后一筹。 京城中三方混战,正主连个队伍加速的命令都不下,他们能不着急么。 说到底,林翰茂跟唐佑鸣关系近点,小心地建议道:“我们要不要让队伍提速?” 唐佑鸣想了想,笑道:“其实本王最希望你们现在掉头,回去支援曹将军。趁他病要他命,鞑靼这么惨的时候不多。可惜仔细想了想,本王下令名不正言不顺,还是算了。宋将军和林小将军的军队原地待命吧,你们本人和本王一起进京就好。以防万一,蔺将军的队伍就辛苦些,与本王共同入京,如何?” 林翰茂和宋直差点吐血,他们劝说唐佑鸣尽快入京,立场已经很明显了。现如今,唐佑鸣最大的优势不过两点,其一便是那两道遗旨,其二便是手中确确实实地握着兵权呢!第一点占大义,第二点才是成功的重中之重! 结果唐佑鸣要把他们留下! 唐佑鸣哈哈一笑,没把他们的愤怒当回事:“你们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他们两个不过异想天开,着实不用十几万军队开进京城替本王撑场面。不让军队立刻返回已经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才下的决定。此事关乎本王的身家性命,本王必然不会任性妄为。” 林翰茂想说那可不一定,最后忍了回去。 唐佑鸣最后安抚道:“你们本人进京支持本王就足够了,此乃本王之幸。” 蔺维言看唐佑鸣把这两个人忽悠走了,再次留了下来,问道:“你在算计什么?” 唐佑鸣委屈地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蔺维言转身就要下车,唐佑鸣一把拉住他,虽说隔着袖子没触到皮肤,二人却同时心里一颤。唐佑鸣定了定神,道:“其实也没什么。老太师忽逢大乱,身子骨一时承受不住,病了一场,这两日才好出门。” 老太师与季同、蒋泽相比是另外一个极端,他的“忠”是愚忠。傅善志等人对于皇帝的考量尚有底线,老太师没有。老太师三朝元老,经历了两代君王变革,对永安帝的性格最了解不过,那两道旨意的真假他一眼便知。 更何况,就算天下皇室血脉全死了,只剩下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以老太师为首的一批大臣都会推着他上帝位。与其说他们忠的是“君”,不如说他们忠的是“唐”这个姓氏。 蔺维言忽然有些同情桓郡王和蒋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俩想甜腻腻还有的磨呢 ☆、赶回(一) 唐佑鸣终于到京城了。 忙着争夺皇位的桓郡王和太尉蒋泽大吃一惊,本来不准备让唐佑鸣进京,但步兵校尉是齐国公的人,也就是唐佑鸣的人,二话没说就给开了城门。 老太师之前生病,不好叨扰,皇宫又进不去,众大臣们只好将每日议事的地点定在了镇国大将军府上。蒋太尉和桓郡王每日在镇国将军府针锋相对,晚上则在各自府上耍阴招,累得很。 谁也没想到唐佑鸣根本没去镇国大将军府露一面,带着蔺维言三人直接去了老太师府上。将老太师请了出来,直接说,他会当着老太师的面将皇宫攻下来。 老太师刚刚清醒不久,还不知道蒋太尉和桓郡王撕逼的事,不过单看日期他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下差点气得再次昏了过去。 唐佑鸣和先帝小的时候,老太师曾做过他们的老师。当时唐佑鸣还不是现在的样子,聪明伶俐,虽然有时候问的问题奇怪,却比闷不吭声的先帝得老太师喜欢。 后来,福平公主出嫁和亲,紧接着先帝登基,唐佑鸣的名声越来越不堪,老太师却一反常态,从未参过他一本。只不过每次看到他都一脸嫌弃的样子,从不跟他说话,逢年过节,唐佑鸣送过去的礼物也原样退回。 当他再次看到唐佑鸣不是很严肃却着着实实没了轻浮之意地出现在他面前时,差点老泪纵横。 唐佑鸣走下车辇,亲自扶老太师上车共乘,随后吩咐道:“华盛,你回家通知众位大臣到宫门前吧。让李器带着他的禁卫军给本王出来,攻城了!” 若说京城中谁最憋屈,非李器莫属。一觉醒来,他护卫的陛下薨了,宫城不归他管了,点齐兵马牟足了劲儿要攻城,没人搭理他,连点军饷都凑不齐。 现在听说要攻城,他也不管是谁下的令又跟谁干了,带着兵跑了出去,比唐佑鸣还先到宫城下。 等到桓郡王和蒋泽赶到,洞屋车和巢车都已经组装好了。另外一位齐郡王则混在众位大臣中,并不显眼。 “不能打!”桓郡王出列道,“罪臣季同还把持着太后!万万不能打!” 蒋泽也帮腔,只不过说话阴阳怪气:“敬王爷是以什么身份指挥扬州军、禁卫军和林小将军啊?” 唐佑鸣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对蔺维言和李器点头示意:“打!” 李器和蔺维言分好了,蔺维言负责攻城,对宫城中更为熟悉的李器负责清理宫城中剩余的乱党,以及堵住所有的门,避免罪臣季同落跑。 听了唐佑鸣的命令,二人立刻开动。 太尉蒋泽和桓郡王最吃亏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没有兵权,鹬蚌相争让唐佑鸣得利了不说,现在也没底气拦住唐佑鸣。 或者说他们根本没觉得唐佑鸣哪里与以前不同了,单纯地认为他们在朝中还有势力,唐佑鸣却是孤家寡人一个。 可惜唐佑鸣今非昔比,就是先皇在世,想杀他都不容易了——将近二十万肯听他调动的士兵,露出獠牙的齐国公府及齐国公旧部,三统暗卫,还有…… “你们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早在发现那么就过去了都没能攻进城中定然不对的老太师,听了蒋太尉和桓郡王的话立刻懂了,直接从车辇上站了起来,指着这两个人的鼻子骂,“先帝刚去你们就像谋朝篡位?!一个想抢亲侄子的江山,另外一个干脆是外臣,也敢动这个心思?我都替你们羞啊!” 唐佑鸣见老太师太过激动,连忙扶着他坐下,安抚道:“太师不要激动,身体要紧。我带您过来,不过是希望您能亲眼看到乱党得到应得的下场罢了,何必管其他人怎么说。” 要不是暗卫和蔺维言的士兵护着唐佑鸣的车驾,桓郡王和蒋泽过不来,不然要被喷一脸的口水。 桓郡王也被老太师教过,面对老太师的责骂,条件反射般后退一步,后来才反应过来,走上前去,挺胸道:“太师此言差矣……” 话没说完,被蔺维言麾下士兵的喊杀声打断了。 林翰茂瞟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 被气势更高的冲锋士兵打了个岔,桓郡王再开口时底气弱得可怜:“我们不能采取别的办法吗?” “妇人之仁!”老太师实在忍不住了,再次骂道,“你想采取什么办法?难道那逆贼一直劫持太后,你就永远放任不管吗?” 就在这个时候,蒋泽和桓郡王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失了主动,京城中所有的军队全部若有若无地站在了唐佑鸣这一边。 但是争夺帝位这件事,成者王败者死,不到最后一刻,他们绝对不会放弃。 蒋泽最无退路,与唐佑鸣和蔺维言有积怨不说,无论唐佑鸣还是桓郡王登顶帝位,都要顾及另外一个人与自己的血缘关系,看唐佑鸣与先帝争斗多年还活得好好的就知道了。他可没这个优势,不成功则成仁。 因此他必须顽抗到底! 蒋泽给站在自己一边的大臣们使了个眼色,自己则不紧不慢道:“我也支持现在攻打宫城。不过敬王殿下,伪造先帝遗旨一事,您也该给诸位大臣们一个交代吧?” “噗……”唐佑鸣居然真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笑出来了,而且笑得非常开心,“假造圣旨,蒋大人的想象力很丰富嘛。” 蔺维言回头看了蒋泽一眼,用唐佑鸣最常用的表情似笑非笑道:“太尉大人,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蒋泽看蔺维言非常不顺眼,若不是蔺维言整治了扬州铸钱监,他这几日收买大臣时也不必如此吝啬!这个蔺维言屡次坏他好事,难道是觉得他软弱可欺?笑话! 蒋泽几乎有些疯狂了,眼睛发红道:“蔺维言,你不要欺人太甚!” 林翰茂也看不下去了,不乐意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不过人家就强词夺理。我倒觉得蔺将军言之有理,您啊,没证据就别乱说!” ☆、赶回(二) 唐佑鸣听他们争来争去只觉得好笑,对齐国公说:“外公,将遗旨拿出来让蒋大人检查检查好了。不过……” 唐佑鸣拉长了声音,眼尾斜挑,格外地邪气,带着杀意说:“如果你没能证明这两道圣旨是假的呢?” 蒋泽还没能改变对唐佑鸣的观感和印象,若是太师跟他呛声,他会退避三舍,可若是唐佑鸣么……他只觉得松了口气。他试图含混过去,摸了摸自己紫色的绶带,不屑道:“为了确保没有宵小假借先帝英明霍乱江山,确认所谓遗旨的真假是我等分内之事!” 唐佑鸣没搭理他,反而问蔺维言:“攻下宫城需要多长时间?” 蔺维言答:“最多一个时辰。” 唐佑鸣对他笑笑,再面对蒋泽时表情冷得可怕:“就给你一个时辰,若是不能证明这两张圣旨是假的,还请老眼昏花乃至于不辨是非之人自请辞官。” 蒋泽愣了一下,咬牙道:“你没有这个资格!” 唐佑鸣露出一个堪称迷人的笑容:“本王承认现在确实没资格要求你做什么。那么,如何处置你,就等本王登基后再说,如何?” 大臣们一片死寂,与喊杀声震天的宫墙处完全是两个极端。 蒋泽给一位议郎使了眼色,那个议郎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敬王殿下此言差矣。陛下为小人所害,并未指定太子。昔日有尧悉听贵戚及疏远隐匿者,今日更当如此,天下之主,能者居之……” “所以你是那个能者?”唐佑鸣冷淡地反问。 “敬王殿下慎言!”那个议郎脸红脖子粗地朝唐佑鸣喊,“我如此谏言也不过是为了家国百姓,您为何如此折辱我?” “折辱?”唐佑鸣面无表情地说,“既然并非能者,又何必尸位素餐?摘了绶带官印回乡去吧!” 围在唐佑鸣身边的士兵们涌了上去,直接剥光了那议郎的官服。这态度顿时叫其他想质疑的人心中一慌,眼睁睁地看着那议郎被剥得只剩里衣,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就算被杀了都比被当着众人的面剥光了好! 傅善志与蔺勤站在大臣们最前列,对视一眼,同时撇开头去。 蒋泽面色青白地举着圣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桓郡王则干脆当了哑巴。 虽说一个时辰便拿下宫墙有蔺维言夸口的成分在,可也说明被困于宫中的丞相兵困马乏,并不能构成多大的威胁。 京城中确实群龙无首,可是禁卫军以及护卫城门的士兵也不在少数,更何况在丞相计划中应该被长驱直入的鞑靼士兵牵制住的救援军队也没有撤走,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拿下宫城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 一直拖到今日都没有进展,当然是多方努力的结果。 初时自然是博弈正酣期盼帝位的二人,随后则是得到蔺维言消息的傅善志等人。振国将军林恬和齐国公如果振臂高呼,城中众将莫敢不从,可惜这二人也在等唐佑鸣回京,不可能那么做。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唐佑鸣打开京城城门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定了。 本来就是墙头草的一部分人自然不敢再吭声,问题是对蒋泽和桓郡王死忠的人也没多少。蒋泽在朝中有傅善志和季同与他为敌,作为其中最蠢的一个,结党营私的规模都没办法跟已经起事——某种程度上说还成功了——的季同比;桓郡王更弱了,支持他的人大多依凭姻亲关系,但是指望凭借与一个被君王不喜的郡王联姻,以此提高自身地位的官员,身居高位的又能有几个? 他们若是来个先下手为强,直接登上帝位,唐佑鸣还要费一番周折,现在么……唐佑鸣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因为对唐佑鸣保证过,蔺维言的军队发疯了般地攻击,果然在一个时辰内将宫城拿了下来。 李器更是一马当先地带人冲了进去,前后不过几个时辰,浩然殿以外的地方尽皆纳入唐佑鸣掌控中。 “殿下,逆党季同负隅顽抗,盘踞浩然殿中不肯投降,进攻吗?” 唐佑鸣摸摸下巴:“随你,若能直接劝降更好,重新修葺一座宫殿也挺费钱的。” 老太师张嘴就想教训他,忽而想起今时不同往日,不能让唐佑鸣太丢面子,胡子哆嗦着把更难听的话吞了回去,只掷地有声地丢了两个字:“胡闹!” 蔺维言干咳一声,为了救场,主动命令自己的士兵:“开始进攻!” 说是进攻,撞开个大门就结束战斗了。 大殿中的状况不可谓不惨。 保养得当的太后被捆在朱红的大柱子下,头发凌乱,衣服脏污,低垂着头,大概是昏了过去;原本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满是血污,不少季同的心腹躺在地上,有些已经不甚清醒,另外一些要么目露惊恐,要么格外麻木。与季同共同谋逆的典正断了一条胳膊,坐在玉阶上,见大门被撞开,用仅剩的那只胳膊举起匕首,猛地向心脏捅了下去! 唐佑鸣没有让暗卫阻止他,只是饶有兴味地看向龙椅前的季同。 季同与风评一般的蒋泽不同,无论谁提到他,都要赞一句谦谦君子,若是再详细些,就是勤于政事不分夙夜,公平正义不以权谋私。 几乎没人能想到他会作出这种事。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季同也没有露出惊惶的神色,只是安静地站在龙椅前,看向唐佑鸣:“司直是你的人。” 司直是丞相手下仅次于长史的官员,不止辅助丞相,监察权也在司隶校尉之上。 唐佑鸣哂笑:“本王若能早些收服他,你不可能活到今日。” 季同撑住案几,好像唐佑鸣上一次见时老了几十岁,鬓角散乱的碎发已经从花白变为纯白,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写着沧桑:“我为国为民几十载,就得到这样的下场?独子被杀,我甚至没有看到他最后一面……我不服!” 唐佑鸣本来还很闲适,听了这句话忽然面露不耐:“事到如今还在说谎?季大公子去边关之地就是为了与鞑靼联络吧?什么爱人生了重病,需要大夫……如果贵公子说谎说得更真实些,本王也不会特意买通司直只为了监视你的动向。 “说你被独子暴毙刺激了,没有完全准备好便滋事谋乱,本王倒可以相信。再者,你若是光明正大地说不甘居于人下,本王还能敬你是个人物,非要唱苦情戏就太掉身份了,你觉得呢?” 早在季同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太师就着人将殿内清空了,只留了必要的护卫,现在,太师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无比正确。他忍无可忍地抖抖胡子:“慎言!他是乱臣贼子,毫无身份可言!”什么敬他是个人物……看来他必须重新教导唐佑鸣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了! 季同的哭诉和苦情让唐佑鸣彻底失去了与他对话的兴趣,摆摆手,暗卫们冲了上去,迅速将他制服,从他身上搜了一堆匕首、细针、毒药之类用于自杀的东西出来。 季同终于露出惊慌的表情,大喊着:“唐佑鸣!给我个痛快!让我死!” 唐佑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呼我的姓名,罪加一等。” “你——不得好死!”季同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话里的内容越来越恶毒,暗卫们直接敲晕了他。 就算这样,一直昏睡的太后也被惊醒了,惶惶然抬头,正看到季同被绑出去,正欲开心,就看到了面色沉沉盯着他的唐佑鸣,脸色大变。过了一会儿,她勉强露出笑意,很快又装出哀戚:“青梓,好孩子,你来啦,快,快帮哀家松绑吧。你皇兄他……” “闭嘴。”唐佑鸣的声音是蔺维言从未听过的冷硬,“殿内其他人都出去,把那些尸体一起带走。你可以留下。” 最后一句是对蔺维言说的。 老太师只以为唐佑鸣让蔺维言留下保护他,默许了这个要求,不止带领众人退了出去,还关了殿门。 永安帝那两道遗旨说明了许多事情,先帝登基定然别有隐情,但是这个时候宣判先帝有罪明显不是个好时机。一朝天子一朝臣,若不是季同自以为万无一失害了先帝,唐佑鸣拿出圣旨能起到的功效也未可知。 现在最该做的是稳定局势,太后最好不要动。 太师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将空间留给了唐佑鸣。 唯一被留下的蔺维言一时说不清被唐佑鸣如此特殊对待的感受如何,但绝对不坏,可唐佑鸣的状态不大对,他暂时没工夫想这些事情。 唐佑鸣向前走了两步,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坐到太后面前,默默地盯着她看了很久,而后露出一个妖冶秾丽得近乎有毒的笑容:“毒我母妃,害我皇姐,甚至与皇兄共同谋杀父皇……做这些事的时候,你可想过今天?” ☆、第一轮(一) 对于这些皇家秘辛,蔺维言已经麻木了,躲都躲不开。 唐佑鸣没有把太后解开的意思,太后的表情也有向狰狞转化的趋向。就在太后即将口吐恶言的时候,唐佑鸣忽然说:“本王劝你不要张嘴。本王没打算让你死,但如果你做了什么让本王不开心的……” 蔺维言觉得,唐佑鸣就是想看太后恨他恨得要死,又不得不忍着的样子。 果不其然,太后表情一僵,愤愤的表情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唐佑鸣的表情瞬间舒展了,抽出一把匕首,正欲切开绳子,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唐佑鸣:“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她没露过脸是吧?” 蔺维言有点发愁,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能猜到唐佑鸣想做什么:“太师大概看到了一点,其他人不会看到 。”想了想,他还是补了一句,“你别做得太过了。” 唐佑鸣敷衍点头,在太后惊恐的目光下把匕首比在她脸上,语气轻柔:“叛党太可恨了,居然伤了您,伤在哪不好,还伤在脸上……” 叛党不可能给太后什么好待遇,不被饿死不被打死已经是托了身份的福了,又被唐佑鸣这么一吓,她直接晕了过去。 唐佑鸣兴味索然地收起匕首站起来:“行了,让外面的都进来吧。” “你不借着这件事做点什么,以后很难找到类似的机会了。”蔺维言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别说他和唐佑鸣还没有什么,就是有了什么,也不可能有好结果。可是看唐佑鸣这个样子,他就是没办法置之不理,“只要不过分,所有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佑鸣走到他面前,拿了一方帕子仔细擦手,视线落在太后身上,没有嬉闹,平淡地说:“怎会没机会?太后年纪大了,时不时生个病,闭门不出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只是不屑那么做罢了,想折腾她办法多得是,我不会轻易放过她。可惜了……” 他的好皇兄死得太快了,他都来不及做点什么,唐佑鸣眯起眼睛。 蔺维言没再多说,替唐佑鸣打开了门,没想到开门就看到一群人对着唐佑鸣跪了下去:“参加陛下。”蔺维言跟着众人跪下。 唐佑鸣对此没什么特别感想,既不兴奋也不高兴。别看这群人现在一脸乖顺,只要得到足够的力量,找到强有力的盟友,分分钟就会试图翻身。 不过无妨,唐佑鸣勾起唇角,等他们想要暗搓搓地做小动作的时候,就会发现他们的心腹都不在他们自己的掌控中。既然想做出平和的假象,那就不要等到发现无法再掀乱局时后悔。 至于另外一群真的没有异心的,也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估计已经卯足劲儿准备死谏了。没办法,他名声不好。 但是这群人是可以争取的,只要他做的足够好,至少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可——这个时间会漫长些,而唐佑鸣最缺的就是时间。 唐佑鸣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问题,只是做了个虚扶的姿势:“诸位请起。” “既然乱党已经被诛杀,还请陛下尽快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师最急,率先站出来道,“京城民众需要安抚,西北鞑靼乱局如何平定,都需要陛下做主。” 唐佑鸣走过去将太师扶起来,应声道:“这是自然。另外,先帝的谥号、葬礼也要认真筹办,太常寺尽快拿个章程出来吧。” 太常李大人出列一步,恭敬地应了。 不少人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听了先帝遗旨的人都知道先帝登基的手段大约有些不光明,很多人都担心唐佑鸣会现在揪出这点来做文章——倒不是不能做,只是先帝刚死就翻案未免太急躁,也不利于收拢那些真正忠于先帝的人的心。 现在看来,敬王也不算真的不可救药。 要知道,当年颖妃暴毙就牵扯到了先帝母子,从那以后,敬王、福平公主与先帝的关系便一直不好。当时已经开始接触朝政的敬王甚至明目张胆地在政事上与先帝打对台,还有几次明着下绊子。永安帝的态度也很奇怪,他就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争斗,甚至默许了唐佑鸣的挑衅举动,从不责骂。 唐佑鸣一时风头无两。若不是他不喜结党,在别的事情上手段也颇为光明,大约当时其他皇子们甚至会联合起来对付他一人。 这一切都结束于一道遣福平公主外嫁的圣旨。 和亲是经常采取的手段没错,但皇帝亲女外嫁却少见,能在宗族中找个女儿安上公主的名头已是不错,更有甚者,随意挑个宫女、大臣的女儿糊弄蛮夷的先例也是有的。 永安帝女儿不少,最受宠的就是这位最像颖妃的福平公主,永安帝居然会忍心让她外嫁?谁都不信其中没有先帝的手笔。 紧接着就是敬王护送福平公主去往鲜卑国,期间永安帝忽生急病,没几日就薨了。 永安帝既没有钦定太子,又没有明说过属意人选,身为长子的先帝顺势登基,待敬王归来,一切已成大局。 先帝登基一年内便找了几个由头,处置了三个兄弟,第二年又处置了二人,最后便只剩下唐佑鸣这一个。 当时还有人想不通,先帝为何不对敬王下手,如今想来,正是因为忌惮敬王手中的遗旨。 之后先帝登基,敬王堕落,每日花天酒地,渐渐淡出群臣视线,只是偶尔有些离经叛道的做法太过出格才会吸引大家注意,比方说今天打了这个大臣的儿子,明天跟那个大臣的亲戚闹矛盾,撩猫逗狗,人憎狗烦,很少有消停的时候。 所以本来谁也没指望唐佑鸣能把这次的事情忍下来,现在忽然听唐佑鸣表示要给先帝隆重下葬,大家都非常欣慰,连想找茬的都决定晚几天再说。 正当大家觉得没什么事儿了,可以各回各家的时候,唐佑鸣抬手随手指了一根柱子:“等一下,蒋太尉,别拖延了,您是想现在就自我了断呢,还是等本王行过登基大典再说?” 那意思很明显,让蒋泽撞柱自尽。 一干大臣或同情或鄙夷地看向脸色青白的蒋泽,蒋泽嘴唇哆嗦两下,没能说出话来。只要陛下现在不揪着先帝如何登基这件事不放,他们并不介意他处置一两个大臣消气,何况蒋泽一直在蹦跶,若不是晚了一步,估计季同的今日就是他的明日。 只有太师知道唐佑鸣在开玩笑,干咳一声:“陛下即将登基,自称也当改改了。” 唐佑鸣无趣地收回手:“好吧,各位请回,最近几日辛苦众位了。”当初扬州会稽郡的事情还没完呢,想收拾蒋泽方式多得是,不急于一时。 不少言官已经想好自己第一封折子的内容了——陛下应当谨言慎行!尤其应当保持严肃庄重的形象,再如当王爷时一样不着调可不行了! 唐佑鸣回头看了眼被烟熏火燎过的浩然殿,叹了口气,他得先给自己收拾个住的地方出来,宫里没遭灾的地方不会太多。 红枫绿乔自然跟到宫里伺候,但是松柏长青四个就有些尴尬了,有心继续贴身伺候,唐佑鸣却不愿让他们净身。他是没什么侍妾、侧妃的,但是先帝的不少妃子、小公主还在宫中呢。提官吧,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恰当的官职。现在京城中太乱了,先帝在位时间短,永安帝的老臣还没完全收服呢——比方说太师,帝位上又换了人。忠于他父皇的、忠于他皇兄的、忠于他自己的……根本是个烂摊子。随便给这四个人安几个小官职不是不行,唐佑鸣却觉得可惜。 这四个人可不是普通小厮,他的商队等都是他们在搭理,能力和为人处世完全不弱于一般大臣。 看来得快些大洗牌了。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很快,唐佑鸣的第一道圣旨就下了,蔺维言等四位将军征讨鞑靼有功,士气可鼓不可衰,鞑靼已是疲敝之师,自当一举拿下! 待此役结束,曹郜章换防回京,步兵校尉冯才擢升平虏将军,与曹将军换防。 圣旨一下,一片反对之声。 其实也可以理解,你的皇位还没坐稳就要打仗?!这是好大喜功! 唐佑鸣没跟他们对骂,亲自去了一趟镇国大将军府上,把边疆北疆形势清清楚楚地给镇国大将军林恬讲了一遍。 第二天,三年没上过朝的镇国大将军被林翰茂扶着到了浩然殿。 文武群臣面面相觑。 要是齐国公来讲其中的裨益损失,定会有不少人不服气,毕竟是当今陛下的亲外祖,心肯定是偏的。但镇国大将军就不一样了,当初唐佑鸣名声刚坏的时候,因为姨母的关系,想去林家拜访一番。结果差些被耿直的镇国大将军赶出来。好在唐佑鸣的姨母恭顺贤良,勤俭持家,在林家威望颇高,这才没真让自己外甥丢脸。 没人怀疑镇国大将军此举是私心。 不过朝堂上依旧一片反对之声,登基大典尚未举行不好见血这种可笑的理由就算了,连未出国丧,不好兴战事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前者听听就算了,后者正戳唐佑鸣肺管子,立即决定不跟他们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轮撕逼(。 ☆、第一轮(二) 太常寺推算半天,说最近的适合登基的吉日在半月之后,在这之前,还要先举办先帝的葬礼。 唐佑鸣没鞭尸已经是有大局观了,大操大办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也没找茬,按照正常规格办了。人要是活着是打是杀看他心情,人都死了,非要苛责葬礼的规格实在没必要。他皇兄死之前想的最后一件事,一定是日后史书记载他,定要加上一笔死于乱臣手中,估计死不瞑目,想想这点他就宽慰了。 唐佑鸣不打算找事,居然还有不满意的,领头的一个谁都没想到,是蒋泽。 唐佑鸣能理解他对自己登基不满想找不痛快,但是认定了唐佑鸣不敢动他的自信哪来的?看来那个撞柱自杀不免了比较好。 这也好,杀了给那群吵着不能打的大臣杀鸡儆猴,思念先帝?好啊,那就去见见吧。 唐佑鸣坐在龙椅上面色不明,太常李大人站在下面,满头的汗。 唐佑鸣想完蒋泽的事,才继续看手里的单子,这是太常寺拟定的先帝谥号,大约有二十多个。最前面的有什么纯帝,后面连危帝、垢帝都有。 唐佑鸣抬眼扫过李灼,怪不得这么紧张,原来在试探他的态度啊…… 本来在与唐佑鸣商量鞑靼事宜的另外三位小将军都低着头不吭声,倒是最近一直跟着自己孙子上朝的镇国大将军林恬没遮没拦的:“我说李大人,您这汗流成何的,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陛下的事吧?” 这位老大人,几天之前还卧床不起,听说终于不再是到处剿匪,有个像样的仗打,当天下午就恢复如初满地溜达了。 据说,这是因为当时鞑靼大军压境的消息传来,他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看看情况再下床。没想到还没等他把自己痊愈的消息传出去,先帝已经把出征的主将副将选完了。这位老将军追悔莫及,这次说什么都不肯错过,拼着脸不要也得把握住这次机会。 老将军对唐佑鸣的看法非常简单,第一,当初他都快把这位新陛下打出去了,人家不记他仇,登基了还对他恭恭敬敬的,不错;第二,他听他家小子说啦,这位新陛下啊,把鞑靼玩得团团转呢,会打仗,肯定更不错了;第三,这还是自己老战友齐国公的外孙子,只要没像以前一样欺男霸女的,还算说得过去,他就说好!至于当年差点把陛下打出去……那不是以为齐国公也放弃这个外孙了么,那老头比他还护短,陛下名声坏成那样就没听他吭过一声,他自然觉得陛下无可救药了么。 成功自我催眠,认为自己理直气壮的林恬大将军如是想。 所以老将军看见李清心虚的样子就不满,看看这群老家伙,总捧着以前那套干什么。先帝在位几年,除了剿匪就没对周围的蛮夷动过手,连个仗都没得打。现在这位陛下上位是匆忙了点,但有对周边小国动手的心思就不错,至少不守成!什么好大喜功啊,不好大喜功,你们这些怂货一个个大片大片的宅子土地都哪来的? 李灼听了镇国大将军林恬的话,几乎要吐血,这个老匹夫,这是能胡说的事么。新帝登基,谁不小心翼翼的? 李灼怒目而视:“慎言!” 唐佑鸣见这两个人马上就要吵起来,摆摆手说:“太常寺最近事务繁多,李卿担忧出错也是正常的。” 林翰茂有点后悔,他应该站自己祖父身边的,至少能在祖父御前失仪之前阻止一下不是? 李灼连忙鞠躬道:“多谢陛下体谅。” “就选协悼二字吧。”唐佑鸣随口说,“至于丧仪之事,太常寺全权负责,不必再来问朕了。” 李灼很是松了口气,这协悼二字其实还可以,“协”是夸赞,“悼”虽然不好,可先帝未至中年而早夭也是事实,看来丧仪之事中规中矩就好。陛下的态度明确了,也没有想找他麻烦的意思,李灼很满意。 等李灼退出去,唐佑鸣才对林翰茂和宋直说:“朕刚刚想了一下,蔺将军还要替朕做些事,暂时不能出京,此番攻克鞑靼,恐怕只能靠你们几位了。” 林恬立刻不干了:“陛下,我呢?” 连唐佑鸣都愣了一下:“什么?” 林恬大怒:“陛下不打算让老夫上战场吗?” 唐佑鸣立刻看向林翰茂,果然林翰茂也满脸不赞同之色地劝道:“咸丰城距离此处路途遥远,草原上疫病横生,条件实在不好,祖父的沉疴旧疾也尚未调养好,暂且在家休息如何?” 林恬怒气横生,若不是唐佑鸣还在上面,估计能给林翰茂两拳:“你个兔崽子,嫌我老了是不是?” 唐佑鸣想了想,阻止了想在泰和殿上演全武行的老少二人:“若是有林老将军压阵,朕确实放心不少。这样吧,林老将军上阵可以,但必须把平日里给您瞧病的太医带上,太医若是说您不宜继续奔波,您必须立刻回京。” “行吧。”林恬对这个限制不太满意,战场嘛,谁敢说自己一定不会受伤。不过松了口就是好事,他就不拿乔了,不然陛下直接给他压在京城他就傻眼了,“就听您的。” 唐佑鸣并没有追究林恬挑三拣四的举动,只是叮嘱道:“务必在天气变寒之前结束战斗,那时他们食物虽少,疫病却能得到控制,更宜管理。他们内部不乱起来,我们会吃亏。另外,无论他们提出什么条件要求讲和都不要答应。目前大平朝国力一般,用出去一袋米就要收回一车米的好处,出兵一次务必把他们打死打残,万万不要留手。” 林恬丝毫不觉得唐佑鸣的比喻市侩,大咧咧地说:“您放心吧,他们被折腾成这样,我们还能吃败仗,那我们就不回来了,咸丰城就是我们以后流放的地方。” 唐佑鸣只是笑笑,挥手让他们退下,福海也被赶了出去,大殿里只剩下蔺维言一个人。 唐佑鸣见四周无人,立刻换了姿势,以不是非常雅观但非常舒服的姿势窝在榻上。 因为只是平日里处理政事的地方,没有前面的大殿庄严肃穆,相当于唐佑鸣的寝宫,规矩少了很多。不止屏风后用于休息软榻堆着厚厚的狐皮,连接见大臣的外室座椅上也铺着细软的小羊皮,唐佑鸣向后一躺,几乎陷进去。 ……这布置,简直像坐月子。 唐佑鸣找到舒服的姿势,对蔺维言说:“过来坐。” 过了很久,蔺维言都没动。 唐佑鸣忽然意识到什么,眯起眼,压迫感十足地盯着他。蔺维言既不示弱,也不妥协,淡淡地站在下面,无声地与唐佑鸣对视。 唐佑鸣身穿一身黑底金纹的常服,身周不是耀眼的金色就是灿烂的红色。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天生不适合朴素单调,越灿烂越夺目,越鲜艳越妖冶。 两个人无声地较量并没有持续多久,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唐佑鸣并没有执着于这场战争的胜利,走到蔺维言身前,盘膝坐到地上。 唐佑鸣坐着,蔺维言当然不能俯视他;若是跪了,这个难伺候的主儿大约要生气。 蔺维言叹了口气,他一次又一次地无奈,却没有哪一次能够真的不对唐佑鸣妥协。明哲保身是他一贯的做法,现在的底线却已经退到了这个地步。明明知道每一点亲近都可能为日后多加一份罪名,依旧克制不住地向前。跟唐佑鸣发展到现在这个说暧昧不暧昧的阶段,实在是他初时没有想到的。 ……问题在于,唐佑鸣似乎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他却已经把底线挪到地平线外了。 蔺维言缓缓坐下,用与唐佑鸣一样的姿势盘膝而坐,二人相对半晌,同时笑了起来,刚刚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尽。 唐佑鸣没有纠结,只是弯着眼睛,明显心情不错:“先说正事。我打算对蒋泽下手,用当初扬州铸钱监的事情做引子。” 蔺维言早已料到,甚至连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问题,铸钱监那些人的供述都在我手中,随时可以拿出来做证据。” “还有,待鞑靼事毕,我会把你们都留在京城。”唐佑鸣眯着眼睛,似乎在算计什么,“京城将要有大动荡,有你们压着场面,我会更放心一些。对了,你可有着重要保的人?我会斟酌。” 蔺维言简略道:“没有。” 唐佑鸣看了他半晌,换了个语气,身体前倾靠近蔺维言,表情也恢复了那种不正经的似笑非笑:“父皇下那第一道圣旨时,一切尚未成定局。而第二道圣旨则是暗中交给外祖父的,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登上皇位的必然是皇兄。你可知道,他为何独独将暗卫留给了我?” “不知。” 唐佑鸣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丝寒气,冷入骨髓:“暗卫啊,是用在我无力回天之时劫法场的。” 蔺维言保持缄默。 “现在,我把人统暗卫交给你。”唐佑鸣坐直身体,忽然笑开,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仿佛有万千花卉由枯萎而盛开,喜意盈人,“可能让你安心些许?” 作者有话要说:  身份变了,俩人一时都没能习惯……嘛,慢慢就好了。 今天小黑屋出问题了,一千字我大概打了三四遍都没能保存……略暴躁(。 ☆、冒进(一) 曹郜章没想到林翰茂几个回去一趟能把镇国大将军这座大神搬来,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真是林恬的脑残粉来着。 林翰茂和宋直觉得,曹将军感情充沛,真是性情中人……前几天他还处于一种“唐佑鸣说什么都是对的”的狂热状态中。 林恬应付自己的脑残粉很有一套,曹郜章跟在他后面,噼里啪啦地把最近的状况都交代了。 其实也没什么交代的,就像林恬说的,唐佑鸣都给鞑靼折腾成这样了,他们绞尽脑汁也翻不出什么花来。更何况季同下了狱,他们也没了内线,现在对咸丰城束手无策,就是不打,迟早也要来求和的。 “是不错。”这仗好打得寂寞如雪啊,林恬咂咂嘴,不过再好打也比剿匪平乱强,他就不挑剔了。 林恬想通便不再纠结,大跨步向城中走,曹郜章落在后面,拉住宋直问:“蔺将军呢?” 宋直伸手指了指天上,压低声音说:“被那位留下了。” 曹郜章纳闷,留蔺将军干什么啊,要留个亲近的镇场子他理解,可怎么想也得留林小将军吧,还青梅竹马呢。蔺将军跟陛下关系又没多好,平日里除了正事一句话不多说,怎么就被留下了呢。 不是做了什么事被陛下记恨了吧?仔细想想不是没有可能,这次战事是个好资历,极有可能青史留名,可是陛下宁可派林家两位将军一起也不肯给蔺将军个机会,啧啧啧,这可如何是好。蔺将军虽然话不多,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关系也算不错了。 宋直见曹郜章听了这话就开始愁眉苦脸,一时没闹明白他在想什么,还以为他在遗憾自己丢了个伴君侧的机会。可惜他不会说话,从来没做过安慰人的事,所以只是拍了拍曹郜章的肩膀就跟在林恬身后进了书房。 林恬摩拳擦掌地站在无比熟悉的地图前:“临行前,陛下跟老夫说过,这仗随便打,只一样,必须在入冬之前结束战斗。” 林翰茂点头:“这简单,实在不行,等天凉下来,我们就一把大火烧过去,从根本上断了他们的后路。” 镇国大将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个小兔崽子说什么呢!” 林翰茂被骂了一句,莫名地问:“我说错了?” “恐怕这次不能那么做。”宋直忽然说,“林小将军还记得羁押在小关卡的那几千人吗?” 林翰茂当然不会忘,做了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我们离开京城之前,陛下单独召见过我一次。”宋直笑了笑,“他说已经派人赶早上路了,会在我们到达之前带走一部分人,剩下一部分则押到咸丰城。” 曹郜章听了这话应是道:“可不是,前几天就押到我这了。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偏偏陛下下令,让我好好对待这群人。哼,不给他们挖个坑埋了都是便宜他们,结果吃的住的比老子都好。” 他也不是抱怨,不过是想不通罢了。 林恬没好气地说:“没看陛下再怎么折腾也只是折腾那群鞑靼人吗,你能想到一把火烧了陛下就想不到?” “那陛下是打算……”林翰茂也想到当日唐佑鸣想要把这些俘虏都留下的事儿了,难道那个时候唐佑鸣就想做些什么了? “陛下如何打算与我等无关。”林老将军截断了他的话,“我们只负责打仗。” 林恬出马,自然担任主将,这会儿也是他下决定:“我们的行动要快,在他们没有转移营地之前找到那些死忠于达穆尔可汗的部族。一但被他们跑了,再想找人就难了。” 当初唐佑鸣几人十几万大军徘徊在达穆尔可汗身后都没被找到,同样的,一旦失去了部族的消息,再想找到他们,说不得要将草原上的湖泊河流都跑一遍。 这边林老将军带着几个年轻的将军意气风发,那边唐佑鸣在京城里快被口水淹了,齐国公和傅善志也救不了他。 ——没等朝堂上吵出个定论来,他已经把林恬等人派出去了。 这是个大忌讳,若唐佑鸣对大臣们的掌控力强也就罢了,大臣们自然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可现在状况正好相反不说,唐佑鸣此举更让众人担忧——难道当今陛下根本不打算听他们的话,也无所谓他们的劝谏? 这可如何是好!万万不行! 于是一轮又一轮的联名上书开始了。 “你完全可以缓缓图之。”和唐佑鸣面对面坐在墩子上的蔺维言说,“虽然兵贵神速,可也没有紧迫到这个份上,你为何如此急切?” 唐佑鸣恋恋不舍地巴望着自己铺得软绵绵的龙椅和软榻,又低头看看自己坐着的又硬又矮的墩子,摆出一幅生无可恋脸,有气无力地说:“急功近利,人之常情。” 蔺维言不肯跟他一起坐在龙椅上他理解,不过总放着好地方不坐,反而受这罪真是太折腾了,下次不如到御花园去商量事情?鸟语花香,依山傍水,唔,不错。 “……”蔺维言见唐佑鸣神游天外还不忘不正经,站起来就要告退。 唐佑鸣连忙拦住他:“你自己想问的?” ……怎么可能。 自从唐佑鸣登基,蔺维言再没主动找过他,几乎都是正事说完,唐佑鸣让人把他留下。也不是说蔺维言抗拒这些,他就是不主动不退避而已,态度非常明确。 若是蔺维言非暴力不合作,唐佑鸣不介意强行把他拖上床,可现在这样足够他满意了,且看看吧,左右又不急。 “不是。”蔺维言答得痛快,也没隐瞒什么,“是傅大人想让我问问,我自己也有两分好奇。不过他没有打探的意思,只是朝中不好的言论甚嚣尘上,他摸不准你的意思,有些担心。” 傅善志大概不会猜到蔺维言卖他卖得这么痛快。朝中几个知道唐佑鸣和蔺维言走得比较近的大臣没想太多,只觉得唐佑鸣是想把蔺维言培养成心腹,毕竟一路配合着过来的,比较看重可以理解——没有人跟曹郜章一样认为唐佑鸣看蔺维言不爽。 “发展成现在这样是我放任的。”唐佑鸣不介意跟蔺维言说自己的打算,“其实他们说得都对,但是我打算用这件事发作蒋泽。他们都没意识到一点,我不听他们的建议,他们就大肆上书,甚至联名反对,几乎是用官职赋予他们的权利拿捏我。更夸张些说,他们在用这些威胁我,希望我可以听话。当然,绝大多数人的目的都很单纯,只是不希望我刚愎自用,可是无论是有人推波助澜,还是他们自助自发地这样做,最终结果都是这样的。想让他们安静下来很简单,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就可以了。” 蔺维言缓缓点头:“有理。” 没错,绝大多数人并不想对唐佑鸣不敬,哪怕他们对唐佑鸣没什么期待,可他们依旧认唐佑鸣为主。而唐佑鸣用这件事打发了蹦跶的最欢的蒋泽,一方面可以敲山震虎,另一方面也可以警告百官,唐佑鸣对他们这种做法非常不满,不要妄想左右他的决定。 “等到解决蒋泽,需要警惕的就只有桓郡王了。”防了一个还要防另外一个,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这种担心恐怕永远都会在,像是一个无法逃脱的怪圈,不得不日日生活在警惕中,唐佑鸣顿时感到一种疲惫。就像是旅人走在森林里,走了一日又一日,有吃有喝看似轻松愉快,实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毫无希望。他捏了捏眉心,打起精神来说,“桓郡王不需要有那么多手段,他只要能杀了我就万事大吉。” 唐佑鸣登基这么顺利,最重要的因素自然是他是永安帝亲子这一点,那些大臣认的就是这一点。可是桓郡王也有跟他一样的优势。 唐佑鸣这样说,蔺维言就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了,不过还是不愿意看唐佑鸣烦躁的样子,抬手,轻轻碰了唐佑鸣的眉心一下,而后立刻收回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唐佑鸣讶异地看着他,抬手摸了摸眉心,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发烫,猛地收回手,拒绝接受蔺维言以及自己——主要是自己——这么纯情的反应。 唐佑鸣干咳一声,蔺维言则淡定地继续说正事:“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急切。如果是你的话,慢慢来,不着痕迹的解决这件事应该很简单。” “没时间。”唐佑鸣坦然道,“我马上就要整肃朝纲,用……冒进的手段。” 蔺维言知道,连唐佑鸣自己都用“冒进”这个词形容即将到来的变动,动静恐怕不会小了。 “你急着做什么?” ☆、冒进(二) 唐佑鸣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你应该知道父皇为什么会把皇姐外嫁吗?” 蔺维言自然补了课,先帝登基的大致过程都清楚了,但这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内幕则没有渠道了解,闻言摇头道:“素闻永安帝仁厚温和,怎会将亲女外嫁?” “当时父皇南巡,皇兄和太后联手对母妃下了手,我与皇姐当然不甘心,我在朝堂上针对皇兄的事情你一定知道。”唐佑鸣不忌讳这些,说得顺畅,“皇姐虽为女子,却着实手段了得,稍使手段便让皇兄的日子极不好过。” 蔺维言没想出一位公主要怎么为难一位皇子,才会让那个皇子极不好过。 唐佑鸣看到他的表情笑了一下,不过想起那段日子,表情再次沉郁起来:“皇姐向来不屑后院的阴私手段,对京城贵妇贵女们的掌控力却非常强,她比我擅长与人交际。 ” 这话一出,蔺维言顿时明了,先帝的状况恐怕真的非常不乐观。虽说总有儒生学究瞧不起女子,可京城里贵妇们的作用却着实不小,不说别的,光是给自家人吹吹枕边风都够先帝喝上一壶。 唐佑鸣说的话尚有保留,当时会发展成这样,正是因为他父皇的纵容默许。 太后是父皇的发妻,二人却只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状态,母妃却与父皇琴瑟和鸣,至少唐佑鸣曾经认为他们之间不谈爱,也是有感情的。可是母妃枉死,父皇却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就算默认了他们难为皇兄和太后又能怎么样? “年少轻狂。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何况皇兄?”唐佑鸣轻笑一声,“我一直佩服皇兄那时的手段,他居然用自己的性命威胁父皇。他说知道父皇心里更属意我,可是我尚未得到太子之位,便与皇姐联手,如此咄咄逼人,若是真的登基,安能留他一命?”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10节 蔺维言轻叹一声,也有两分佩服。自古以来,储位之争都不好摆在明面上,在位的皇者忌讳,皇子们为了获得上位者的垂青,更是恨不能表现出自己贤明豁达的一面。先帝却敢将自己的忌讳直接说出来,想必是毫无退路,真正的背水一战了。 “他居然对父皇说,若让我登基,就需得皇姐外嫁,留我在京中孤身一人,他还有些许保住命的希望。若不然,他还不如当场撞死在大殿里,也免得之后受辱。要么,就让他登基,一方面有我与皇姐互相扶持,另一方面,他也会为了名声,保我们一世安稳。”唐佑鸣冷笑,“这个提议何其荒谬,我甚至没放在心里,更别提针对这件事准备什么应付的手段了。” 唐佑鸣闭起双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可父皇被他说动了。” 他当时有多傻,才会认为该是他的总会是他的,不是他的更没有争的必要。他甚至真的不在乎谁登上大宝,只是勤勤恳恳地做着他的贤明王爷。明知道皇兄说了那些话,还是天真地认为他只是想为母妃报仇罢了,帝位之争与他无关。 “我至今没有想通,他是希望我与皇兄‘公平’相争,好选出一个真正适合帝位的继承者,还是……真的想要保住所有子嗣的性命。”唐佑鸣睁开眼睛,冷笑道,“若是后者,那就太讽刺了,他自己被杀不说,我所有的兄弟也全部不在了。” 蔺维言知道唐佑鸣心中早有猜测,甚至已经有了证据和结论也说不定,不过无论为何,既然唐佑鸣不说,他就不会问,有些东西一直不知道说不定更好。 “这与你如此急切地整肃朝纲有什么关系?”蔺维言不喜欢这种过于沉闷的气氛,或者说他认为这种气氛跟唐佑鸣不符,所以淡淡地岔开了话题,“我没想到。” 唐佑鸣领了蔺维言的好意,恢复了俾睨的神态:“一时错总比一世错要强。皇姐因为我年少冲动,不肯妥协而不得不远嫁。难道就因为嫁了过去,我就要听任她在鲜卑国过一辈子苦日子?” 唐佑鸣目光投向窗外,哈哈一笑:“朕迟早要迎回皇姐,踏平鲜卑,哪能被朝中这些蛀虫拖住脚步?” 过分张扬的面孔似乎在发光,夺目得可怕;语气如此不羁,却让人心绪涌动,恨不能为其肝脑涂地。 可惜还没等蔺维言反应,唐佑鸣就失了兴致,意兴阑珊道:“只怕要被人说为了一己私心便惹得生灵涂炭吧。” 其实无论有没有他皇姐的因素在内,鞑靼和鲜卑都是迟早要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不过大平朝已经初具乱象,不顾朝内情况便大肆出兵是万万不能的,他只能加快脚步,收拾好朝内,待到国内平稳再考虑出兵。 说来可惜,若不是国库不允许,他会一劳永逸地把羌人也打下来,到时候统一调度、安抚也更省事不是? “你急着收服鞑靼,就是为了打鲜卑吧?”蔺维言失笑,“你算计这些事多久了?” 唐佑鸣站起身,笑着说:“现如今,大平朝流民众多,良田荒废,自然不能继续苛收钱粮养兵养马,惦念着寻个外援不是很正常的事么?自然早就在考虑了。皇兄派我监军,可是天上掉馅饼呢。” 更何况鲜卑骑兵一样名满天下,他不拉扯出一支骑兵怎么陪他们玩? 蔺维言深深地看着唐佑鸣意气风发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撇过头去,淡淡地问:“你就这么把这些事对我讲了?” 唐佑鸣哼了一声,抬手捏住蔺维言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笑容满面地说:“蔺大人,其实你可以期待付出和收获持平的,为什么总是担心我不信任你?实话实说,我相信你,不止是因为我喜欢你,也因为你值得信任。知我心者宁我意,得我心者分我忧。” 说完,凑到前面去,在蔺维言唇角轻轻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细软的触感却同淡淡的清凉香气一起缭绕不散,韵味悠长。可惜没留下任何回味的余地,唐佑鸣便带着极其愉悦的表情退了回去,暧昧难明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回去的时候也与傅大人说一声,蒋泽要倒了,他要做好心理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得意地表示,自己越来越攻了有没有? 蔺大人点头,确实越来越诱(划掉)了,快到火候,可以准备下手了。 ==== ps:林翰茂生辰的时候,曹郜章到底跟他说了啥 “林小将军,您怎么跟王爷摆脸色啊?”曹郜章百思不得其解地追上了林翰茂,“王爷庆贺你的生辰,您该高兴才是啊。” 林翰茂怒道:“高兴什么!” 曹郜章挠挠头:“哎呀,您二位青梅竹马,有什么事儿说不开?” “曹将军该多多看书了。”林翰茂冷漠jpg,“青梅竹马是形容一男一女的。” “……对对对,我是粗人,林小将军别跟我一般见识。”曹郜章想了想还是劝道,“反正您二位一起长大的,有什么说不开啊,我最有经验了。我给您讲啊,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青梅竹马的。我那时候好吃,又胖又黑,还不灵巧,跟对门玉莲开玩笑说,等她长大,我就去她家提亲。哎哟她哭的呀,打那之后看见我就打,可凶啦。后来我俩都长大了,她知道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看见我终于有好脸色喽。啧,您看我,又跑题了,您二位都是京城富贵人家长大的,跟我这到处乱跑的熊孩子可不一样,是我不自量力了。” 忽然想通了的林翰茂拍了拍傻人有傻福,一句话就蒙中事情本质的曹大将军的肩膀,提着鸟笼子,轻轻松松地走了。 ==完== ☆、冒进(三) 唐佑鸣目送蔺维言离开,福海低着头进来,百思不得其解地搬走了两个墩子。陛下和蔺大人谈事情,怎么不坐龙椅偏去坐墩子呢,而且这两个墩子还靠得这么近……算了,陛下的事情,他甭多嘴就行。 收拾完,福海准备问问唐佑鸣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一抬头就看到唐佑鸣倚在榻上,手里举着折子,眼神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瞎子都能看出唐佑鸣眼神带笑。哎哟喂,陛下的眼睛本来就勾人,现在这样可真是……他缺个部件都觉得要了老命了。 唐佑鸣心情是不错,至少扳回了一局不是,蔺维言碰他时丢人的反应可以抛在脑后不再去想了。 蔺维言则没这么轻松,去了蔺府,立刻被傅善志和蔺勤捉进书房。 “陛下怎么说?”蔺勤问道,“没恼了你吧?” 蔺勤和傅善志知道蔺维言和唐佑鸣说得上话,好好经营,日后直上青云也有可能。正因如此,他们绝不会贸然要求蔺维言去刺探什么,若是惹恼了唐佑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去找唐佑鸣这件事是蔺维言自己提出来的,只说自己有分寸。 蔺维言这样表示,蔺勤和傅善志自然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比他们想象得要好,只是依旧有些不放心罢了。 唐佑鸣跟蔺维言说正事儿的时候竹筒倒豆子似的,蔺维言当然不能知道什么说什么,只是简练道:“陛下自有打算,这只是个开始,他想对不听话的大臣下手了。” 傅善志立刻找到重点:“比方说谁?” “蒋泽,不过也不局限在他身上,朝中有异心的人不算少。”言罢,蔺维言看向傅善志,“您也要做好准备,毕竟三公已去其二。” 傅善志变了下脸色。 三公去其二,按制,这二人的公务都该交由御史大夫办理。 这可不是简单的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形容的了,不止文武百官的考较评定尽在他手,朝堂上的大小事务亦要尽数经他手处理,为帝者如何能忍? 蔺维言见他表情不好便知他误会了,不得已只好道:“提醒您是陛下的意思。” 傅善志的表情松了松,虽说依旧猜不透唐佑鸣的意思,不过陛下对他没有恶意就是好消息。 蔺维言仔细回想自己和唐佑鸣的对话,试图再挑拣出一些可以说的,犹豫再三,决定将动荡的事情透个底:“陛下的动作会很大,恐怕没人能够独善其身。” 傅善志思考了一会儿,拍拍蔺维言的肩:“独说辛苦了,回去休息休息吧。” 唐佑鸣打算怎么处置蒋泽这件事没必要说,唐佑鸣打完鞑靼立刻准备对鲜卑动手这件事不能说,剩下的皇族秘辛更要憋在心里。这么一想,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蔺维言即刻告退。 待他离开,傅善志才疑惑地问蔺勤:“陛下跟独说关系不错?” 蔺勤也在纳闷:“可不是,借独说之口提醒您小心就很奇怪。”这种事从来只靠臣子意会,指明了说的可不多。 想不通便不再想,反正又不是坏事,最重要的还是即将即将产生的动乱。傅善志站起来:“我回御史台把近几年牵扯到官员的卷宗准备出来,说不定陛下会用得着。” “我也去帮忙。” 蔺维言回到小蔺府,蔺笔立刻满脸难色地迎了上,递上一封信:“大人,家书。” 蔺维言接过来,随手拆了,一目十行地看过,随口道:“父亲让我回徐州过年,你替我记着吧。” 蔺砚正好搬着一座莲形的大鱼缸路过,听了这话嘴一撇:“不是听说您跟陛下关系好才想让您回去的吧?” 蔺维言敲了他一下:“别胡说。” 蔺砚不甘心地撇嘴。每次回去,夫人都要塞一堆乱七八糟的女孩给大人,不是娘家的侄女儿就是风评极差的“小家碧玉”。也不看看大人是什么人物,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而且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封疆大吏,哪里是她想塞的人配得上的?老爷也是糊涂的,不懂笼住大人就算了,连自己媳妇都看不住,净让大人受委屈! 蔺维言没想那么多,只是奇怪地看着那座鱼缸:“哪来的?” 蔺砚搬了半天也累了,小心地放到一边才道:“您忘啦,您在会稽郡住的时候,陛下特意买进宅子装点院子用的。” “……你搬哪去?” 蔺砚抹了把汗:“陛下离开会稽郡之前特意跟我说,他特喜欢这个鱼缸,一定要把它运到京城,等他有时间了要搬王府去的。” ……忽然发现唐佑鸣把手伸进他的宅子里了,还特别自然?蔺维言摆摆手:“随便放哪吧。”唐佑鸣能想起来就怪了。 回到书房,蔺维言拿过扬州来的消息看了起来,可唐佑鸣凑近的那一幕不停地闪现,他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 比起一时间的旖旎,唐佑鸣的话让他更加在意。 他们之间一团乱麻。 唐佑鸣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他并不认为自己的付出大于收获,唐佑鸣对他有一丝真心便足矣,这东西没什么等价交换。 唐佑鸣是真的信任他,但唐佑鸣不需要考虑后果。喜欢就是喜欢,有一天不喜欢了,唐佑鸣也没什么损失,而他……就算他愿意付出这个代价,他们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蔺维言再次拿起手边的信纸,不再考虑这些事情。 宫中的唐佑鸣不能见别的大臣,不然会被骂;也不能见蔺维言,不然要被嫌黏人……想一想都觉得心酸,所以他决定见见能让自己身心愉悦起来的人,比如太后,再比如季同。 季同跪在地上,挂着镣铐,头发披散,形销骨立:“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说的。” 唐佑鸣正在摆弄他皇姐最新寄过来的信。 依旧是一个精致的信筒,系着颜色鲜艳的缎带,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非常善于搭理自己的生活。 唐佑鸣把玩着信筒,随意地说:“朕没让你说这个,朕只是好奇你跟鞑靼的协定是什么。你放鞑靼过咸丰城,鞑靼要给你什么?” 季同垂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脸上的表情,声音毫无起伏:“他们不需要给我什么,只要拖住想要进京护驾的军队就可以。” “朕不信。”唐佑鸣笑,“想拖住进京护驾的军队有很多办法,你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串通鞑靼?” 季同沉默不语。 唐佑鸣哼笑:“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有一个私生子,叫什么来着……好像没跟你的姓氏?现在大概在荆州吧。” 从唐佑鸣的角度能看到季同的咬肌鼓了鼓,果然,他再开口时便是咬牙切齿的口吻:“你敢动他!” 唐佑鸣完全不在乎他的威胁,他今天必须把季同所有势力挖出来,他不怕季同的党羽在朝中惹事,但他担心那群人会再将大平朝的门户卖出去。 “笑话,朕有何不敢?”唐佑鸣笑得特别嚣张,“朕曾让黑宁古勒父子团圆,也可以看在你鞠躬尽瘁数十载的份上帮帮你。” “放过他!”听到唐佑鸣提起黑宁古勒,季同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颓丧起来,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气,“我会将所有与鞑靼联络过的人名告诉你,求你……” 唐佑鸣丝毫不在乎是不是在向别人心上插刀子:“你的私生子年纪很小,比你大儿子小了十多岁。朕猜,你发现你那好儿子有短袖之癖后放弃了他,所以才会有这个私生子的出生。你的发妻不知道这事吧?” 季同的发妻是治粟内史杨平的嫡女,性子颇为泼辣,也是当年有名的才女,嫁与季同后,几十年没出过一丝错处,季同很是敬重她。 季同已经没了拿乔的资格,深深地叩首,额头紧贴地面:“是的,罪臣发妻数十年来相夫教子,从无错处,对于罪臣的叛逆之举亦是一无所知,还请陛下……” “舒舒服服地做老夫人是不可能的。”唐佑鸣不至于为难一个妇人,“但留她一命可以,削了发做姑子罢,朕可允她在家庙中修行。” “多谢陛下。”季同缓缓抬头,背脊弯了下去,“罪臣会将所有与罪臣有关联的人默给陛下。只一点,有几人虽然与罪臣有所牵连,却是被罪臣威胁,既不知道罪臣的打算,也没作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还望陛下对他们手下留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唐佑鸣点点头,“我会考较他们再做决定。” 两个时辰后,季同再次被人押走,唐佑鸣则捏着手里的单子冷笑连连:“来人, 把唐松叫进宫来,朕有事派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还是每天8点更新,如果没有就没了我开始申榜了,应该能够保持日更的。(づ ̄3 ̄)づ ps:改了个bug。 ☆、冒进(四) 唐佑鸣继续装了几天鹌鹑,直到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好说话。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下手?”齐国公操碎了心,前几年眼睁睁地看着外孙子的名声一点点败坏了,本以为终于熬出了头,不需要再隐瞒什么,结果还没两天,他的好外孙就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齐国公曾经也是一员虎将,泥腿子出身,家里三儿两女一点没娇生惯养,从小在泥地里滚作一团,彼此之间关系非常好。 三个儿子现在俱是外放为将,防地都在特别艰险贫瘠的地方,粮草也跟不上,守了几年倒是练出了几支精兵。其中大儿子的防地就在西南边,镇守边关。 近几年国力不强少兴战事,他们如同曹郜章一样,镇守几年也没人注意,换防的事更不用提。 齐国公在京城卸了将军之位,低调得很,这几个儿子却手握兵权。想来先帝也知道,就算他们心偏唐佑鸣,也不会弃守关隘与人勾结。左右动不了唐佑鸣,动他们更没必要,逼急了反而不美,不如把他们远远支开,也可多几员猛将。 对于唐佑鸣流连花丛拈花惹草这件事,这几个舅舅表现出了极大的豁达,有什么呀,他们家青梓是皇子皇孙,身份贵重,没偷没抢,去楼里怎么了,又没官职。 他们是唐佑鸣最后的退路,若真到了暗卫劫法场那一步,他还要从舅舅们的防地跑到关外去。 唐佑鸣对自己的母家非常亲近,也就没避讳这些事:“登基大典一辈子估计就一次,万一出了状况多遗憾。我会在这之前把问题都处理了,您放心。” 齐国公不放心,他了解自己的外孙,做事手段激进得让人心底发慌,从来就不懂什么叫缓缓图之。当初他还想着,若是陛下要为难外孙,就把他送去军营里躲着。没想到他还没动手,唐佑鸣已经把名声坏了,一点余地没留。被训斥的时候还振振有词道,以前总被皇姐和父皇管着,不敢放肆,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他控制不住。 唐佑鸣太有主意了,偏偏没人能跟得上他的思路,想管他都跟不上路子。现在他当了皇帝,更没人能制住他了,老太师出马也未必有用。 齐国公又愁出两根白头发:“你把事情搞得这么大,还有两天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你能收住?” 唐佑鸣摆摆手:“吓唬人还不会么,给他们点别的事情愁,他们就没时间天天盯着我了。” 齐国公没打算放过他:“那你打算让他们愁什么呢?” 唐佑鸣笑了起来:“自然是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官位财运了。” 齐国公隐隐抓住了些什么,正欲细问,唐佑鸣就道:“外祖父要与我一同进午膳吗?今儿有一道红虬脯不错。” 齐国公顺着他的话揭过话题:“也好,老夫也尝尝御膳的滋味儿。” “往年父皇不也给您赐膳?”唐佑鸣笑了笑,“您都该吃腻了吧。” 齐国公也不争辩什么,只笑笑没开口。 同一时刻,御史台,蔺勤问正在按揉额头的傅善志:“陛下可收了那些记录文书?” “自然收了。”傅善志叹气,“还大大地夸赞了我一番。” “那你还担心什么?” “你没听说?太师这几日一直留在宫中,另有几个名望高的博士与他一起,也不知道陛下想做什么?”傅善志道,“陛下没避讳旁人,外面的传言越来越离谱了。”什么陛下威胁太师洗白名声一类的传言,不止离谱,而且搞笑。 蔺勤摇头:“陛下的心思我哪能猜到?放心吧,陛下心里有打算,不用我们多操心。” 他二人为官这么多年,就算行的端站的正,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琢磨上位者心思,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心思灵巧远超常人,一身所学才能派上用场。所以完全猜不透上位者的意图,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第一次。一直以来,旧臣与新帝磨合都是个大问题,轻者君臣离德,重者性命难保,这次若不是有蔺维言做缓冲,他们恐怕也要提心吊胆。 “不说这些了,能看出来,陛下是不喜欢别人猜他意图的性子,猜多了反倒惹事。”傅善志摆手,“还是关心关心边关吧。” 一提这事儿蔺勤就发愁:“关心能怎么样,一批人不满呢。” 说什么林老将军才从床上爬起来,陛下就将其远派,寒了将士们的心等等。京城里所有够资格跟林恬说上话的都知道,保不定是陛下被老将军缠得没了法子才这样决定,可是这话又不能说,只能瞧着陛下背黑锅。好在陛下挨骂的事儿多了,债多了不愁,每次见都比他们轻松愉快。 傅善志想到这事也觉得啼笑皆非:“陛下和林将军的事不是我们能管的,我们关心粮草兵器就好了。” 蔺勤连连摆手:“别提粮草武备了,打完之前都能撑住。” 打的太顺利,减员又少,几个将军恨不得日行千里。粮草还行,□□弓矢用得太快,像是白得的一样。也就是林老将军带队,才没人敢不满,不然他们早断顿了。 两个人正说着,御史丞梁昌来敲门,傅善志连忙让他进了。 梁昌与傅善志是同窗,同年的博士科,同时外放。可惜梁昌没有傅善志的圆滑周到,得罪了上峰,官运就此截住。好在傅善志回京时便在朝中说得上话,干脆秉明永安帝,给梁昌提了上来,做自己的御史丞。 梁昌脾气火爆,做事却踏实,带领御史员整理近几年的卷宗只用了几天的功夫:“最后一批也整理好了,晚上你给陛下送去吧。” “快来坐。”傅善志给他倒茶,“辛苦了。” 梁昌没跟傅善志客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陛下怎么说?” 傅善志知道他对陛下有成见,自然向扳过他的想法:“陛下给了你们不少赏赐。” 梁昌哼了一声,显然不在意这个。 “你面见陛下时可别这个态度。”傅善志劝道,“独说讲,陛下不喜迁就他人,你若是惹陛下发怒,怕是不好收场。” 要是一般人,有再多不满也不会当面表现出来,梁昌与他人不同,看谁不顺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傅善志本想带他进宫,在陛下面前混个脸熟,现在有些犹豫了。 ☆、威压(一) 浩然殿里跪着一片。 压力跟气氛一样会传染。最开始只是后排的小官儿额头渗汗,渐渐的,前排的傅善志等人也跟着屏住呼吸,最后,后排的人两股战战,汗水甚至透过厚重的官服打出痕迹来。 空气胶着,吸进肺里火辣辣地疼。明明已经入秋,从大殿门窗照进的阳光却烤得人心里发慌。 雅雀无声。 很多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他们不过是照常批评陛下一意孤行,虽说因为陛下几天来的忍让,他们上纲上线,说得确实过分了……可是陛下忽然爆发让所有人都懵了。 陛下没拍桌子骂人,但就那么语气平淡地拖出几个当场斩了,所有人如坠冰窟。 谁见过这场面? 每年,各州郡的斩首判罚都要送到京城,由皇帝御笔朱批审核了才可行刑,就是皇帝亲自判定死刑,也要走完一整套程序。死刑的多少牵扯到政绩,草满囹圄才是政治清明,相反自然是昏庸无道。无论州牧郡守还是当朝皇帝,都会控制死刑数量,以免留下污点。 朝堂上直接拖出去的不是没有,可不是欺君之罪就是谋逆卖国,无一例外。就算言官谏言触怒了皇帝,皇帝也会先给言官调离言官的官职再行处理,可也很少有杀了的,大多是贬黜到什么偏僻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唐佑鸣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前一句说杀,后一句已经让人拖出去了。甚至都不讲究地方,就在浩然殿门前,那几人凄厉的呼喊声不提,血液溅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一股子凉气从后背窜上来,身上被汗水晕得粘腻不已。 本以为处置了这几个人,陛下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陛下什么都没说,就坐在皇位上冷冷地看着下面众人,气氛凝滞。 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一开始还有人摸不到头脑,不明白唐佑鸣想做什么,随着时间延续,所有人都察觉了那股如同实质的压力。压力蔓延开,越来越重,本就跪着的众人几乎要趴伏在地上。 陛下确实在发怒,虽然与其他人发怒时的表现大为不同,可带来的压力和恐慌是一样的。 从这一刻起,再蠢的人也不会继续认为唐佑鸣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 没一个纨绔能有这种压迫感。 年纪大些,历经了永安帝、协悼帝两朝的大臣们终于想起,这位是能把先帝逼入死局、逼得束手无策的敬王爷。 大殿里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响,没人知道这种气氛要维持多久,唐佑鸣打算什么时候放过他们,这样持续下去,会不会有人昏厥当场。连那些个无法无天的武将都像鹌鹑似的缩起脖子。 就在体弱的人眼前发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唐佑鸣开口了。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甚至只有一个音节,但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呵。”唐佑鸣拿起手边准备好的册子翻看,“众位怎么都不说话?” 空气活了起来,压力渐渐散去,但再也没人敢看轻这个因为“幸运”才登基的皇帝了。 “你们啊。”唐佑鸣懒洋洋地说,“不识忠奸,不辨损益。” 这话足够严厉,若是放在一个时辰前说,都会有人跟唐佑鸣顶嘴辩驳。可是现在,甚至没人因为这句话不满,他们只盼唐佑鸣不要再沉默不语。 “要是不给你们个解释,过两天,你们又要上折子骂朕了。”唐佑鸣轻笑道,“你们有多少人在心里腹诽朕居然杀谏言的人,是不是嫌皇位坐得太稳当了?” 要是平时,众臣早已一同大呼“微臣不敢”了,现在却有默契地装哑巴,不敢打断唐佑鸣的话。 “太尉蒋泽,勾结扬州铸钱监,私挖铜矿,私铸铜钱,形同谋逆。”唐佑鸣翻开册子,从最大的开始下手,“怎么处置不用朕说吧?众位爱卿,别这么看着朕啊,朕没打算直接把蒋大人拖出去斩了,别慌。” “看给你们吓的。”唐佑鸣似笑非笑,“别这么丢人,朕还没干什么呢。得,看你们这样,剩下的我也不用继续读了。一会儿找个地方贴一下,你们自己看去吧。蒋太尉犯的事儿已经算小的了,还有跟鞑靼书信往来,泄露我方兵力部署的。啧,这名单绝对让你们大开眼界。至于剩下的事朕就不管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廷尉和御史台多辛苦辛苦……蒋太尉,别这么看着朕,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蒋泽没季同的胆子,知道自己没了回天之力,脸色惨白,除了求饶竟不会别的了,连他不知晓此事,定是他人陷害都说了出来。 唐佑鸣懒得听他胡编乱造,摆摆手,侍卫冲上来夺了他的顶戴花翎,押着出去了。另有人恭恭敬敬地领了那册子,往外走去。 唐佑鸣没把名单全部说了,故而众人都盯着那册子,心中有鬼的自然惴惴不安,纵然心中无愧,也有他人需要挂念,浩然殿里人心惶惶,以至于唐佑鸣开口都没回过神来:“如今三公仅余其一,前丞相公然造反,前太尉也蓄谋已久,这二人的不臣之心实在寒了朕的心。近几日,朕寝食难安地思考此事,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丞相和太尉位极人臣,手中权力不可小觑,若是每任丞相与太尉都这样……傅卿,你别紧张,朕只是打个比方,没说你……若是每任丞相和太尉尽皆如此,朕这皇帝也就不用做了。” 没等下面的臣子们缓过神来,唐佑鸣一口气说了下去:“所以,朕决定,不再置丞相与太尉二职,且将他们的职责拆分,分由不同人、不同部门负责。因为丞相与太尉乃百官之首,这个变动不小,为了配合这两个官职的调动,朕决定干脆彻底些,众位的职位、权力,都会变变。这件事我已与太师商量完了,具体的官制调动也确定了,接下来,就由太师公布具体官制的改变。” 改官制! 晴天霹雳! 反应快的,在唐佑鸣话音落下的时候已经在高呼“祖宗礼法不可废”了;反应慢的,两股战战,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了! 唐佑鸣冷下脸来:“祖宗礼法?是不是朕被丞相太尉谋了位害了命,你们才满意?若有反对者,皆罪同季同!” 唐佑鸣之前的威压余威还在,见他冷脸,不少人下意识地噤声。太师抓住机会,接过圣旨,一条条地宣读。 唐佑鸣高坐于皇位之上,冷冷地看着百官的表现。有那冷淡听命事不关己的终究是少数,这类人最适合做言官,一身傲骨不易弯折;吃惊后立刻仔细听旨,细细分析的,日后可以重用;神色惶惶,眼珠乱转的,不是担心自己的权力小了,就是顽冥不灵,古板不化的,前者慎用,后者小用。 今天的事,既是下马威,又是大清洗,从拖出去几人斩了开始,到后来用威压压迫众人,再到后来宣布有罪的名单扰乱众人心神……一连串下来,纵使是唐佑鸣,也有些疲惫。 万事开头难,今日过去,他便掌握了这个皇位了! ☆、威压(二) 蔺维言被特许不上朝,安稳地在府上喝茶,却能猜到朝堂上是如何的风起云涌。唐佑鸣打算一步到位,流血少不了。季同那一伙得清了,无恶不作的要撸下去,忠良勤恳的提上来,动作小了不可能达到目标。 说不定,所有人都要动上一动。 这相当于变法。 历来,改||革和血流成河都是同义词。陈旧的迂腐的要被割除,新锐的超前的也未必能够继续存在,双方厮杀的结果如何,全凭唐佑鸣一手操控,旁人想帮也难。 他被放回扬州的可能性不高,既然他的官职变动是必然,那么这次变动对他的影响小之又小。需要担心的只是唐佑鸣能不能控住场面,以及傅善志、蔺勤等人会被如何调动。 这次朝会的时间不会短,他不急,只等着确切情况就好。 没想到,不用等下朝,第一批邸抄已经发下来了。 斩首三人,七人贬为庶民,其后三代不允许做官,更无被举荐资格,十二人被贬黜,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回京了。 就连蔺维言都为唐佑鸣的大手笔吃了一惊,这只是个开端,却已经用三个人的人命祭了天!若是按照这种状况推算下去,清洗完成,朝堂岂不是要空上一半? 很快,第二批邸抄也到了。 包括蒋泽在内,三十多人的罪状被清清楚楚地写在邸抄上,择日提审。 听起来三十人不算多,可仔细观阅邸报就知道,这些都是朝堂上叫得上名号的人!从大夫到郎将,甚至还有一个少府监! 蔺维言端着凉了的茶,等着最后的结果。 唐佑鸣一点没让他失望,改官制! 蔺维言盯着三份邸抄,唐佑鸣所说“激进”果然一点都没骗他!他为了接福平公主回京,彻底豁出去了! 京中但凡有路子通到天上打探一番的,都开始忙活。城中同浩然殿中一样,乱得非常彻底。 要说为什么这么大反响,主要还是唐佑鸣登基突然。 想改||革的皇帝绝对不少,但是想往哪个方向改,改成什么样子,能从皇帝平日里对各种事的态度中推断个一二。无论是想推波助澜的,还是想死谏阻止的,准备得都挺充分,只等着事情明了开始撕逼。 唐佑鸣当王爷的时候参了几年政事没错,可上面还有永安帝压着控着,唐佑鸣不会蠢到那个时候就把自己的政见体现得淋淋尽致。现在他是脱缰的马,想往哪跑,想跑多快?没人能预测,只能跟着这匹马疯狂飞奔。 ……怕就怕奔着奔着,就跟着这匹脱缰的马跑了一样的路。 这么想,说不定真该把福平公主迎回来,听说这位公主殿下管自己弟弟像管自己儿子一样……管这个缰绳够不够结实呢,有一条总比没有强。 蔺维言叹了口气,他官职不够,给唐佑鸣出出主意还行,帮唐佑鸣左右局势则希望渺茫。 他在书房里坐的时间太久,蔺笔过来敲门:“大人,您要进午膳吗?” 蔺维言看了眼天色,推开门:“没想到这么久了,摆上吧。” 蔺笔有些担心。 他们家大人,天塌下来都是冷冷淡淡的表情。想当初,老爷把推举的资格给了那个不成器的小少爷,他们家少爷愣是没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收拾东西去了边关,硬是自己拼了一个幽州州牧的官职来。 现在居然想事情到没注意天色的地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蔺维言随便吃了一口。左右局面已定,他若想知道什么,至少叔父和傅大人那里肯定有确切消息,到时候再细问也来得及,现在担心也没用。说到御史台这些人,御史丞梁昌似乎对唐佑鸣颇有偏见。蔺维言对这人有些了解,梁昌不是什么坏人,可也确实不适合在官场里做事。若不是傅大人通透,官职也够高,足够保住他,这人的仕途早就完了。 这人确实有才,随便打发了有些可惜,只希望他千万别在这个关头出头,唐佑鸣为了杀鸡儆猴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随着散朝,城中躁动的气氛达到顶峰。 一时间,唐佑鸣一意孤行派人赶赴鞑靼的事倒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唐佑鸣的目的达到一半,剩下的一半想解决却没有那么简单了。现在只是公布官制,还没决定具体调动,京城却已经如同地震一般地骚动起来。想得浅的,想趁着这个机会谋夺个更好的缺;想得深的,已经在考较朝廷的得失了。 只是,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他们都得先停一停,因为最要紧的事是即将开始的登基大典。 太常李灼早就忙得无心他顾了。 要不是唐佑鸣不允许,他都不想上朝。官制这东西,改了就改了吧,大不了被贬职,登基大典办不好他可是要掉脑袋的! 时间赶,程序多,最重要的是皇帝还不听指挥! 今儿嫌步骤太多,明儿嫌龙袍太厚重,说服他听话比李灼说服自己小孙子好好听夫子讲课还难! 唐佑鸣也烦,一个仪式罢了,差不多得了,搞那么多虚的做什么?搞得好像登基大典办的圆满,就没人会惦记他的位置似的。 蔺维言不是京官,京中的乱象保持适度关心就够了,他真正关心的是他的主要职责——护卫京城城外的安稳。他不需要上朝,但每日要进宫向唐佑鸣报告一次。其实没什么必要每日报告。只是自从唐佑鸣发现,等蔺维言主动找他,不知道要等到哪辈子后,就假公济私地订了这么一条规矩。 蔺维言无可无不可,唐佑鸣说什么他都听着。 季同叛乱,军队中洗牌比朝堂上还快。蔺维言带的人不多,耐不住唐佑鸣信任,京城周围的防务实际上都在蔺维言手里。蔺维言特别超脱,不是京官,却比绝大多数京官地位稳当。 刚好,今儿进宫汇报的时候就撞上了抓狂的李灼。 ☆、登基(一) 李灼正在试图说服唐佑鸣添点花样,比方说讲点什么振奋人心,再比如说,宣扬君权神授的时候,加点特殊效果。 看唐佑鸣的表情就知道他非常不耐烦,压着脾气呢。 蔺维言站在一边不吭声,不打算引火上身。 登基大典通常在新皇登基后的第二天到一月之内举行,唐佑鸣从咸丰城赶回京城后,又停了半个月,所以筹备的时间非常充裕——若是唐佑鸣配合的话。 李灼苦口婆心:“陛下,您不愿意做额外的事也行,可至少把您删掉的部分加回来,可行?” 唐佑鸣坐没坐样地靠着椅背,懒洋洋:“让朕考虑考虑。” “那您边看步骤边考虑,这是完整的。”李灼顺杆爬,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折子,“至少加回去一两项。多谢陛下体恤。” 唐佑鸣气笑了:“李大人,您别得寸进尺,你信不信朕到时候缺席迟到……” 蔺维言看李灼快晕过去了,也觉得唐佑鸣说得越来越离谱,干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唐佑鸣恹恹地看他一眼:“得,你们说什么朕听什么,如何?” 李灼眼睛刷地亮起来,灯笼似的照照蔺维言,又照照唐佑鸣,发现宝了一样,一把抓住蔺维言的胳膊:“蔺将军,您快替我劝劝陛下!” 哎哟不得了了!他劝了陛下这么多天都没得到这句话,蔺将军了不得啊,干咳一声都能制住陛下,人才! 李灼打定主意,下次再进宫里,一定要拉蔺维言同往,或者专门挑蔺维言在的时候来! 唐佑鸣没好气地摆摆手,红枫抿嘴一笑,走上前去接过折子,放在唐佑鸣身前。绿乔那丫头已经站在后面笑得弯腰了。 蔺维言叹气:“陛下,登基大典难得非常,请您忍耐忍耐吧。” 唐佑鸣瞄他一眼,又瞄他一眼。蔺维言面无表情,毫不心软。 唐佑鸣板起脸,拿起那张纸,一目十行。 得到这个结果便心满意足的李灼舌绽莲花,把唐佑鸣夸得天上少有地下皆无,拍拍屁股走人了。 李灼离开,红枫绿乔立刻识趣地退下,阖了门,只留唐佑鸣和蔺维言两个人。 李灼离开,唐佑鸣立刻扔了那张纸,指控道:“你居然不帮我。” 蔺维言无奈,走上前去,捡起那张纸放回原位,抬手摸了一下唐佑鸣的额头,带着安抚的意味:“你想用登基大典拖延时间,又想敷衍了事,哪有那么舒服的事?” 唐佑鸣拧眉:“这些我知道。” 可他正打算严厉约束宗教门派,李灼偏偏在这时候建议他加强君权神授的意味,这多少让他有些不满。近年来,大平朝不平静,民众怨声载道可以想象,若是在这乱世还要宣扬佛法道统天意,浪费了一个获取民心、集中权利的好机会不说,宣传过分也容易使得良田荒废,寺庙道院横行。 适度宣传有利治理,可他没打算行愚民政策,还打算鼓励经商出海,没必要用信仰宗教来控制思想,也未必会有效果。 “这几天快被他们折腾死了。”唐佑鸣站起来,“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蔺维言迟疑了一下,唐佑鸣摆手:“没什么忌讳的,唯一有资格废话的太后在她自己的宫殿里窝着呢,不敢出来。剩下的都先帝和父皇遗妃,不敢露面的。” 蔺维言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皇宫被叛乱波及,御花园里的奇花异草毁了不少,新近移植的还没完全培育好,不过也郁郁葱葱的,很是喜人。 两个人谁也没带,缓缓地走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走到一个小亭子里,唐佑鸣站定,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能轻松一会儿,真是个苦差事。” “我偶尔会想,如果福平公主没有出事,你会不会对这个皇位感兴趣。”蔺维言失笑,“你太惫懒了,不会喜欢这些繁琐的事。” 无论怎么看,先帝都不是唐佑鸣的对手,无论是收买人心、处事手腕还是头脑灵活程度,都与唐佑鸣相去甚远。很难想象,唐佑鸣是怎么让先帝钻了空子的。 “我说你这人,平时总是躲着我,好像多重礼数似的,偏偏该闭嘴的时候什么都说。”唐佑鸣斜睨,但还是肯定了蔺维言的猜测,“那时候太天真,总觉得凭借自己的能力,就算不做皇帝,别人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放水不至于,但他确实没把先帝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吃了狠亏才明白,权利可以在任意一个时候伤害任意一个他所重视的人。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些尸位素餐的人?”蔺维言坐在石凳上,“你不会容忍他们。” “不能一口气杀了,虽然我这么想过。”唐佑鸣不坐在他对面,就坐在他身边,“而且你猜错了,我会忍他们,至少会给他们发俸禄,保他们短时间内身家性命无忧。这次变动,主要是为了提一些可用之人。” 唐佑鸣一边说一边手欠,把玩蔺维言腰上挂的玉佩,很感兴趣地说:“好东西。” 蔺维言把玉佩解下来,又看了一眼,而后系到唐佑鸣腰上:“我娘留给我的。” 唐佑鸣爱不释手地研究那枚玉佩,蔺维言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只是微微笑了笑:“一直没问你,你手里有信得过的人吗?” 唐佑鸣还在玩玉佩,听了他的话反应了一下才得意地挑眉:“你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跟季同那蠢货一样吗,不留后路,说上就上?不过皇兄对朝中的掌控也不弱,所以你猜猜,我收买的都是什么人?” 蔺维言想了想,最后摇头:“没想到,似乎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做事当然隐蔽。”唐佑鸣终于放下玉佩,“其实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为我做事的人不起眼,基本是各个官员的丞。” “好手段。”蔺维言赞了一句。 丞是主官的副手,虽然也有官职,不过没有主官那么受重视。每个官职都有两三个丞,辅助主官处理各种事务。这些人的官职说低不低,说高也不高,对各个官职的运作模式非常了解。 唯一的问题在于不好收买。 毕竟谁也不希望让一个离心离德的人做副手,官员们对自己的丞有一定的决定权,丞相更是可以直接选拔掾属。 很明显,唐佑鸣搞定了这些问题,收了不少人。 唐佑鸣撑头靠在石桌上:“不少人会恨死我吧,跟自己的副手换了地位。” 蔺维言早已习惯了他毫无礼数的行为,侧头与他对视。 两个人都没说话,这么看了一会儿,唐佑鸣笑了,对蔺维言吹了一口气:“看什么看。”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同时听到一行人的脚步声,正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唐佑鸣挑眉:“没想到真能碰上旁人。” 蔺维言站了起来,理好衣服,唐佑鸣则坐正身体,摆正表情。两个人一起做出一副贤明君臣的样子,等着来人露面。 芙面未露笑语先至。 “看,那朵花开得多好。”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响起,非常清脆,“明儿要带了画具来!” 听着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蔺维言向唐佑鸣挑眉,这是谁? 唐佑鸣摊手,轻声说:“我九妹。你对皇室一点了解都没有么?” 蔺维言没有开口。他对皇室确实不了解,知道的消息都与唐佑鸣和先帝有关,知道福平公主是因为她与皇位之争密切相关。其他的皇子早就死了,公主们……他没关心。 很快,九长公主看到唐佑鸣,露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小跑着过来:“哥哥!” 唐佑鸣低头,一把把她抱起来:“朕的小公主,今天怎么出来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忘了设置存稿箱时间……对不起ol ☆、登基(二) 九长公主长得玉雪可爱,眼睛大大的,扑闪扑闪非常招人。唯一的不足在她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唐佑鸣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胳膊:“还疼不疼?” 九长公主眨眨眼睛,用另外一只手握住唐佑鸣的手:“不疼了!” 蔺维言看着这兄妹二人互动,觉得很有趣,微微低着头,注意力却全在他们身上。 唐佑鸣逗着唐蕞如说话:“哥哥把伤了如如的坏人关起来了,如如想惩罚他吗?” 唐蕞如抱着唐佑鸣的胳膊撒娇,笑得天真烂漫:“都听哥哥的。”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唐蕞如窝在唐佑鸣怀里,一边偷瞄蔺维言,一边问:“哥哥今天不忙吗?” 唐佑鸣自然能发现她的视线,抱着唐蕞如转向蔺维言:“当然忙,这是你蔺哥哥,正跟我谈公事呢。快,问你蔺哥哥要礼物。” 唐蕞如有点害羞,从唐佑鸣怀里跳出去,对蔺维言含胸行礼。如果是普通大臣,她当然不必理会,不过既然唐佑鸣让她叫哥哥,那这位大人一定不是一般人。 蔺维言自然不能像对待唐佑鸣一样对待一位皇家公主,立刻还礼,苦笑道:“过后,微臣定会补上礼物。”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11节 唐佑鸣不满道:“你浑身上下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吗,还要补。” 蔺维言的视线在他腰上转了一圈,意思很明显,有啊,给你了。 唐蕞如看出他们还有话要说,懂事地说:“天色晚了,我再不回去,母妃要着急了。哥哥再见。” 唐佑鸣拍拍她的头:“乖,过两天哥哥再去看你。” 唐蕞如灿烂地一笑,带着一队侍女离开。 “她的手臂被季同那伙人伤了。”唐佑鸣目送她的背影,“好在如如乖觉,无论如何,至少保住命了。” 蔺维言没有坐下,站着道:“九长公主很懂事。” 唐佑鸣笑着打趣:“这可是你说的,准备礼物可得精心。” “给公主送礼物是我的荣幸,怎么会不好好准备。”蔺维言看看天色,“我该出宫了,你好好休息吧。” 唐佑鸣恶劣地笑了:“你也要好好休息才是,你以为李灼会轻易放过你吗?说不定明儿一早就去找你了。” 蔺维言早知他那样表现是故意的,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不出唐佑鸣所料,第二天李灼再进宫的时候果然先来找蔺维言,一个劲儿问他今日的防务有没有向陛下汇报过。 蔺维言知道他的心思,收拾得当便随他一起进了宫。 他不清楚唐佑鸣的打算。若说唐佑鸣想大肆宣扬,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唐佑鸣如今身份变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盯在他身上,别说他们确实有些不清不楚,就是没有,也能传得满城风雨。到现在还如此平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唐佑鸣有意控制,至少宫中的下人没一个敢胡说八道。可若说唐佑鸣想藏着这事,倒也不像……李灼这边不说,就是傅善志和蔺勤也知道他们关系很好。 他不在意这些,就算传得离谱也与他无关,他问心无愧就好。只有一点,唐佑鸣做王爷的时候就没有王妃侧妃,无论怎样流连花丛,荤腥不忌,无子嗣是一定的。大臣们一定不会放过他,别说子嗣这种绝对无法缓和的矛盾,就是不立皇后宫妃都很难。 他自然不会像怨妇一样自怨自艾,何况暂且不说他,唐佑鸣自己那关都是个问题。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蔺维言十分了解唐佑鸣不肯妥协的性格。 他们在宜城住了那么短的时间,唐佑鸣尚要将那座宅子打理得富丽堂皇,精致细腻,何况要行鱼水之欢的人选。唐佑鸣自己喜欢纳入后宫也就罢了,怕就怕大臣们不甘寂寞,一定要劝着唐佑鸣纳妃立后,给唐佑鸣惹急了,他会做出什么事实在说不好。 想到这里,蔺维言不由失笑,唐佑鸣还没担心呢,他想这么多做什么。 虽说跟着李灼一起进宫,比往日见面的时间久,可他们着实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试衣服、走流程,唐佑鸣被折腾得不行,想趁机调戏调戏都没机会,周围人实在太多了,最多用眼神勾搭一下,可就是眉目传情都怕被别人发现。 只是有人陪着被折腾总比往日自己遭罪好熬一些,终于挨到登基大典那日。 唐佑鸣在泰和殿里更衣着装,眼睛快要被金灿灿的颜色晃瞎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衮服复杂无比,眼前的冕旒晃晃悠悠地惹人心烦,身上叮叮当当地响着金玉撞击的声音,并不让人觉得悦耳。 唐佑鸣摘下一块玉玦,用蔺维言给他那枚玉佩替换了,最后整理一番,叹气道:“走吧。” 红枫绿乔绕着他前前后后地忙活,绿乔听他叹气连忙安抚道:“主子您得开心点,今儿是大日子!” 红枫最后蹲下身替唐佑鸣整理了袍角,站起来道:“好了。” 唐佑鸣进入登极殿。随着福海一声长长的宣令,大门缓缓打开。 天空一点点展露在唐佑鸣眼前,碧空如洗;众臣的身影渐渐清晰,肃穆庄严。 从登极殿玉阶上可以把所有的一切纳入眼底,天地俱入怀中的澎湃,万民尽在掌控的浩阔。猎猎风响,冥冥黄钟,浩浩大吕。 唐佑鸣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心中没有任何想法,没有激动也没有紧张,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片天地。 厚重的龙袍,繁杂的冠冕,缥缈的礼乐,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只有他一人跳出限制的枷锁镣铐,跃在另一个高度俯视着一切,若有感悟,又似乎一切茫茫远去,没有进入心底。 礼乐中,捧着龙纹圣旨的太师正在大声宣读:“……修德抚民,知事有谋,顺天任地,明德恭谨,天命所归。” 万臣同时跪下高呼:“陛下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  == 蔺维言:原来青梓不止是姐控,还妹控。 唐佑鸣:不,我只是耿直的颜控。 ……!无法反驳! 别纠结唐佑鸣和小丫头对彼此的称谓就是单纯为了表现亲密而已… ps:我们王爷还是有底线的,他不会纳妃立后的,蔺大人其实也没那么大方=。= ☆、登基(三) 作者有话要说:  == 架空一个官制太难了…干脆借唐朝官制好了_(:3ゝ∠)_ 西北方向捷报频传,朝中变法也顺利进行,期间阻力不少,基本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让不少人欣慰的是,唐佑鸣没真的清洗半个朝堂。 一切渐入佳境,一些其他的事就可以提上日程了。比方说,秋猎。 按理说,碰上多事之秋的年头,大家不会提这种事,何况今年格外特殊——国丧没过呢。 但新帝对先帝不感冒,于是大家把这件事翻过,高高兴兴,至少表面高高兴兴地提议、筹备秋猎。朝廷太需要一些事情转移视线了。也有进言的,被新上任的长官们集体压了下来,总之,明面上没有任何不和谐。 唐佑鸣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与百官的关系需要缓和一下,点点头同意了。 秋猎自然浩浩荡荡,不止大臣们,长公主、大长公主们也都收拾了行装同行。 之前的动乱主要集中在宫中,适配且离宫开府的公主们明显不是季同的首要目标,尽管提心吊胆了不少时日,却还算幸运。 既然想与百官缓和关系,唐佑鸣自然不会端架子,一路上跟众人说说笑笑。只有前任太师,现任中书令觉得陛下太没正经了,一路上就没停过瞪视唐佑鸣。唐佑鸣娴熟地装傻,当没看到。 围在唐佑鸣身边是新提上来的重臣,不是一直位高权重,就是资历深得唐佑鸣都要礼待三分,蔺维言混在其中特别突兀。所以他不常开口,唐佑鸣抬举他是给他脸面,他不能没自觉。 身后有不少人在看他,他知道。从他的升迁圣旨颁布的那一天开始,这些视线就没停过。 所有人都知道新帝的心腹或者说新宠出现了,当然,认为唐佑鸣捧杀他的也有。 蔺家本家更是嗅到了不同寻常,给他来了好几封信,确认他过年时回去的行程,蔺勤表示十分不屑,拒绝了邀约。 唐佑鸣知道蔺维言的忌讳,故而不会主动对他说话,任由他装不存在。 虽说一般人认为蔺维言一飞冲天略有夸张,可他让蔺维言身兼三职也有自己的考量。十六卫有蔺维言的位置是他早就想好的,曹郜章他们也会各领一卫,京城周边的安全自然要交给自己信得过的人。反正到了后期,十六卫大将军不一定会有实职。人心会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相得过蔺维言几人,其他人则不然。 至于刑部侍郎的位置倒是平常,毕竟蔺维言在扬州已经是一州主官,回京自然不会降职。更何况他对新任刑部尚书梁昌了解不够多,虽然傅善志表示这个人可堪一用,但梁昌对他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六部长官和三省省长就是他的左膀右臂,行事能力再强,有二心也不行。故而蔺维言在刑部给梁昌打下手,也是对梁昌的考较。 至于最后的“同三品”称号纯粹是唐佑鸣的私心,他和蔺维言配合起来太顺心了,讨论政事的时候有个人能立刻意会自己的意图,跟自己心意相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到达猎场时正是下午,搭起帐篷,大家休整了一下,便开始了例常的晚宴。 气氛非常热烈,觥筹交错间,歌女舞女袅袅婷婷地走入场中,身段妖娆地跳起舞来。 本是很正常的场面,但大家看着漫不经心听曲儿的唐佑鸣忽然想到,咦,陛下还后宫空虚呢。 按说以唐佑鸣的年纪,孩子生两个了都不奇怪,可偏偏就这么奇特。有没有通房大家不知道,但正儿八经册封过的妃子是一个没有。永安帝在时,众位皇子都处于可以看选人家的年纪,唐佑鸣自然也不急。永安帝去了,先帝在位时,自然没人想着一个闲王的婚事如何。唐佑鸣自己则是觉得,娶个王妃不是被他皇兄插个探子进来,就是连累人全家,他当时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娶一个护不住还不如不娶。 前几日朝中风云变换,一时间没人抽出空来想这些个事,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大家得了空,脑袋里那根弦就动起来了。 唐佑鸣觉得有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冒着绿光,拧眉想了想,最近他没干什么不好的事啊? 大家吃完喝完各自去休息,第二日还要早起,家中有想从军的,或者家中有漂亮女孩儿的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希望自己的儿女能给唐佑鸣留下深刻的印象。 蔺维言也回了自己的帐篷,没等梳洗休息,就听到福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 蔺大人?陛下请您过去呐。” 蔺维言收拾得当,去了唐佑鸣的帐篷。 唐佑鸣果然只穿了一身里衣,手里举著书卷,只是眼神有些飘,大约是喝多了。今天唐佑鸣特别好说话,谁敬酒都喝,晚宴时蔺维言就觉得唐佑鸣有些撑不住了。 蔺维言走过去,把唐佑鸣手里的书抽走:“别看了,安歇吧。” 唐佑鸣反应慢了一拍,顺着他的力度松了手,捏捏眉心:“坐吧。” 蔺维言在他对面坐下:“怎么了?” 唐佑鸣撑着头,意识还算清醒,只是胃里有些难捱:“桓郡王可能要在秋猎的时候下手。你要多小心,不要落单。” 蔺维言无奈:“提醒我做什么,倒是你自己,千万要多多小心。他敢动心思,必然有所准备。” “无妨,暗卫都在我身边护着。”唐佑鸣忽然想到第二日的围猎,便笑着说道,“明日我也要下场,怎样,要比比吗?” “比什么?” “我还没想好彩头。”唐佑鸣摸着下巴,热得难受,扯了扯衣领,“要不你想一个?” 唐佑鸣本来就喝多了,眼睛湿润,眼尾发红,看上去格外……好吃。 蔺维言苦笑:“你休息吧,明天再想也可以,我先走了。” 唐佑鸣脑子实在不如平时灵光,不满地眯眼看了蔺维言半晌才笑了起来。他站起来,走到蔺维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蔺维言半晌,才向前一步,扶着桌子,弯腰凑近蔺维言的脸。话尾上挑,得意地问:“你想什么呢?” 蔺维言抬手扶住他的腰:“你喝多了。” 唐佑鸣大方地点头承认:“是啊,我借酒发疯。你呢?” 蔺维言没有开口,拉过唐佑鸣轻轻吻了一下。 ☆、秋猎(一) 蔺维言浅尝辄止,末了还拍拍他的头:“天晚了,该休息了。” 唐佑鸣眯起眼睛,一边威胁一边笑:“信不信我治你的罪。” 蔺维言笑笑,又在唐佑鸣眉心亲了一下权作安抚:“我走了。你这几日千万小心,一切以安全为重。” 唐佑鸣一把按住他,挑眉道:“我让你走了么?” 蔺维言搂住醉鬼的腰,难得亲昵地问:“那你想如何?” 唐佑鸣想了想:“抵足而眠?” 蔺维言失笑:“别闹。” 唐佑鸣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把胳膊搭在蔺维言肩上,调笑道:“每次跟你说过话都觉得自卑,是不是我太丑了?” 蔺维言怕他保持这个姿势太累,站起来搂着他:“胡说。” 唐佑鸣满意了,大发慈悲摆摆手:“走吧,我让福海送你。” 天色已晚,又有唐佑鸣坐镇,没人胡乱走动,蔺维言一路上没碰到人,福海松了口气,赶着回去复命。哎呦,他们陛下酒醉的行为真是别具一格,这不是折腾人么,要是传出去让蔺大人怎么做人哟。说蔺大人进去一共没有盏茶的时间,俩人清白着呢,也没人信啊!不过蔺大人真是受宠啊,陛下醉了得见他一面才能乖乖睡觉……啧啧啧。 第二天一早,唐佑鸣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儿,招过福海问:“昨天送蔺大人回去被人看见了么?” 福海摇头:“没。除了侍卫没人敢乱晃。” “那就好。”唐佑鸣一边被红枫绿乔折腾,一边回答。他没什么可怕的,怕的是旁人胡说,到时候吃亏的不会是他,而是蔺维言,哪怕蔺维言不在意。 到了时间,唐佑鸣骑着马,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劲装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中举弓,背后背箭,神采奕奕:“众卿平身。” 众人见礼过后,唐佑鸣看看远方,回神对众臣道:“这是朕登基后的第一次秋猎,朕拿出彩头,众位也要拿出真本事来!” 年轻的武将和底气颇足的大员之子纷纷高呼着起哄欢呼。 唐佑鸣不以为意,笑道:“若是谁比朕猎得的动物多,朕允他一个愿望,无论是升职还是要金银财宝都可以,就是想破例去一次青楼楚馆,朕也是允的。事先说好啊,要是谁敢留手,或者给朕留面子,被朕发现可不要怪朕下手无情!” 老成持重的纷纷苦笑,年轻爱玩的眼睛都亮了。虽说不在乎去什么青楼楚馆,可陛下的态度意味着他们可以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真的要求升官发财容易给陛下留下不好的印象,倒不如提一些别出心裁的要求,于仕途无碍,还能给陛下留下深刻印象!这时候留手的才是笨蛋呢。 唐佑鸣哼笑:“你们一个个的兴奋什么呢,别是真以为能收获能比朕多吧?朕既然敢跟你们赌,自然有把握。” 顿时下面有人起哄道:“陛下,您也别小瞧我们啊!” 唐佑鸣指了他一下:“成,朕不小瞧你们,你们也别小看朕。好了,废话不多说,秋猎,开始!” 话音落下,顿时万马奔腾,掀起一片烟尘。 傅善志这种年纪不轻的自然不去凑热闹,有兴致的就跟几个关系好的同僚骑着马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不想劳累的自然也有别的活动。 老太师,也是现任的尚书令气得直吹胡子:“胡闹!” 傅善志摸摸鼻子,劝道:“陛下定有打算。”昨天奔波一天,今天实在没有玩乐的兴致,倒是他家的两个小崽子冲出去玩了,年轻人啊,精力就是好——比方说陛下。 几个人正说着话,李灼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站在不远处神游,瞪了他一眼,怒道:“你不好好护卫猎场安全,干什么呢?!” 李乐平这叫一个冤啊。 要说参加秋猎的有谁比蔺维言还别扭,大概就数这位左右骁卫大将军了,蔺维言是被百官盯着,这位大将军是跟陛下有旧怨。 ……一年之前,还是王爷的陛下亲自出手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总结一下那件事儿的缘由,大概就是两个纨绔的对决,然后他这个小纨绔输了,另外一个大纨绔大获全胜。 京城的纨绔蠢得像史泰那样的不多,聪明的最多仗着家里的势力捞捞钱,装装逼,最多的也就是升升官。欺男霸女的少见,毕竟京城里贵人遍地走,谁知道干点什么会牵扯到谁? 那日,李乐平在郊外与一群朋友踏青,谁想右尚属令的儿子杨珂落了队。大家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李乐平正好喝得有点多,便想吹吹风,于是主动去寻。 那日京郊人不少,大多是家中殷实的少爷小姐们外出游玩。李乐平隔了老远就看到一群人聚集,骚乱中听到了杨珂嚣张的叫嚣声:“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李乐平对杨珂的德行知道得清清楚楚,心下不耐,可到底是跟自己一起出来的,若是做得太过还能阻止一下,若是吃亏了也得替他挣回点面子。没办法,只好走过去,没想到拨开众人,看到内里的场景,他的脑子嗡地一声。 那个委委屈屈哭着的小姐身上衣衫凌乱就不说了,他过来的时候便料到两分,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杨珂的惨样。满脸是血,手臂折了一条,正捂着肚子在地上嚎呢,应该是被人揍了一顿了,至于跟着他作威作福的家丁们,早被人打趴下了。 李乐平知道这事儿不能善了,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对着明显做主那人道:“还请手下留情。” 李灼在外做了十来年的官才进了京,进京的时候李乐平已经有了军职,总是在外奔波,不是剿匪就是平乱,对朝中的精贵人物都不是特别认识,他知道自己的短板,故而一上来便恭恭敬敬。 那人面容俊美,还带着点说不出的妖,漫不经心地瞄他一眼,轻飘飘地对正在打人的护卫道:“你们早上没吃饭?下手这么轻,是想替他挨打么。” 李乐平轰地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佑鸣:朕气人的技能点满了你不知道吗。 ☆、秋猎(二) 李乐平本来就喝了酒,被人这么一激,顿时酒气上头,也顾不得谁对谁错了,怒道:“猖狂!” 那人这次连个正眼都不给他了,催促着手下:“快些,把另外一条胳膊也打断然后丢出去。” 李乐平现在想起自己当时的反应无比后悔,怎么就喝多了呢,怎么就一时愤怒冲上去了呢……但是唐佑鸣的那张脸实在不能让人有警惕心,李乐平不能否认,他打的就是先打一顿教训教训这个小白脸的主意。 所以一个照面就被人丢出来什么的……李乐平完全没反应过来,这下子更加火气上涌,一个打挺跳了起来,又对那人冲了过去。 那人动都没动一下,两下就给他按到了地上揍。李乐平都给揍懵了,等那人施施然地收了手,招呼侍卫离开时他才觉得疼。 这还没完,回家之后被他老爹揪着耳朵骂了一通,他才知道打他的是敬王。得了,踢到铁板了,老老实实赔罪吧。问题是他若是占了便宜也就罢了,被人打了一顿还要上门道歉,不能更心塞。 从此之后,杨珂这些人他是彻底不接触了,贸然动手是他不对——当然了,他认为凭敬王那欠打的反应,敬王也该负点责任——可若不是杨珂色胆上头,不顾时间地点招惹那个小姐,也不至于发生这些事。说他迁怒也好,一个右尚属令的儿子,还不值得他违心交好,就算这个纨绔有个治粟内史的叔叔。 总之,他狠了心,与杨珂这种人彻底断了关系,结交时不再看家世,只看品性,老老实实地过了一段日子。 然后陛下登基了。 李乐平这个心慌啊,结果虽然是他被陛下打了一顿,但他想冲上去揍人的行为是不能抹杀的。更何况以他当时的反应,很容易被误会跟杨珂沆瀣一气吧?他冤啊……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的仕途就这样了,没想到陛下此次秋猎居然给他升了官,还让他负责秋猎防务,这、这……陛下不会是要坑他吧?呸呸呸,怎么能妄加猜测陛下的打算呢。 总之,他小心得不能更小心,无论陛下怎么想的,总归是抬举他,他不能不识趣。他甚至没有把巡视的工作交给自己的属下,亲自巡视。 至于为什么呆在大臣堆里……他盯着桓郡王呢。 被自己的爹骂了一句,李乐平更心塞了,带着人马往边上靠了靠,依旧不留痕迹地盯着桓郡王。 虽然怀疑皇族人很不礼貌,但若是选一个威胁最大的,无疑是桓郡王了。很多事情不怕意外就怕万一,无论陛下是信任他,还是明知有情况故意让他上任,他都必须做好这件事,能否逆转陛下心里的印象就看这次了。 他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偏偏桓郡王特别老实,一点痕迹都不露,猎场内也没有特殊之处。可他还是不放心,叫来下属:“你去排查一遍这次带来的侍卫和侍女,一个都不要漏,有问题来禀报我,千万仔细些。” 下属领命去了,他对自己老爹和几个大佬行了礼,又去别处巡视了。 蔺勤笑道:“自打被陛下教训过,乐平越发踏实了,若是老夫有女儿就好了。” 李灼苦笑:“你别打趣我了。乐平确实没再跟乱七八糟的人结交过了,就怕陛下那……” 傅善志安抚了一句:“你别想太多,陛下不是那种记仇的人。”想想宫里到现在都没露过面的太后,傅善志忽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特别没底气…… 李灼叹气,遥望着远处的烟尘,似乎能看到弯弓搭箭的人群:“但愿吧。” 唐佑鸣身边围了一群年轻人,不少自觉武力不好,不可能在秋猎中出彩的人干脆跟着他。唐佑鸣不介意,只是笑着警告他们:“要是惊跑了朕的猎物,朕是要发火的。” 众人连忙保证绝不添乱。 没一会儿,牵着猎犬的侍卫小跑过来,打了几个手势。唐佑鸣的眼神锐利起来,驱马向前,隐隐看到了一点红褐色的毛发。唐佑鸣弯弓搭箭,用力夹紧胯下骏马,上半身稳如泰山,眯起眼睛。 眨眼间,箭矢刺破空气,众人只听一声凄哀的狐鸣便知道唐佑鸣这箭中了,连忙恭贺。唐佑鸣摆摆手,让侍卫把狐狸拿过来,翻看一遍,笑说:“不错,一只红狐,也没伤了皮子,谁想要,朕赏给他。” 一群人吵吵嚷嚷,都想要,这个做首诗,那个念首词,有的干脆开始脸皮都不要了,直接说想要这只狐狸做个袄子。 唐佑鸣心情应该不错,不少人放开了胆子,还有两个耍赖皮的。前几日唐佑鸣下手太狠,给朝臣吓到了,不少人看唐佑鸣都觉得心慌,生怕下一刻便是自己脑袋落地。唐佑鸣打算用秋猎做示好的筏子,不少人吃这套,恨不得唐佑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唐佑鸣看他们争抢,笑笑道:“这只狐狸都要被分成百八十份了,你们可别丢人现眼了。这样吧,等到晚上,你们上台比武比文,谁赢了给谁。朕的下一个猎物也拿出去做奖品,如何?” 众人连连点头,都明白这些活动的主要目的还是选拔合适的官员,陛下这一手再明显也没人能挑什么理。 又在猎场里跑了一个时辰,唐佑鸣一行人听到了吵吵闹闹的声音,人声犬吠不绝于耳。唐佑鸣勾起唇角一笑:“那边干什么呢,搞这么大阵仗。” 侍卫听了话立刻去打探,没一会儿回来:“大理寺卿发现了一只黑瞎子,正指挥众人围猎呢。” 大理寺卿由前司隶校尉担任,前司隶校尉林奇运是镇国大将军林恬的儿子,林翰茂的亲爹,也就是唐佑鸣的姨夫。林恬特别嫌弃自己这个儿子,虽说继承了他打仗的天赋,但天生不喜欢战场,气人得很。 林奇运也是个妙人,今儿朝廷缺将,他便可以顶上去,明儿战事平息,他就回去做自己司隶校尉的职务。他在职几年,查了无数个巫蛊、贪污案子,官评非常好,而且他是林家唯一一个会拐着弯说话的人,也会看人脸色,什么时候说什么话,非常精明,比林翰茂那个愣头青强多了。 唐佑鸣听到是他,顿时感兴趣,挑眉道:“走,去看看,怎么搞这么大的阵仗。” 凑过去一看,好家伙,林奇运把自己一身的本事都用上了,外圈有人不停地跑动扰乱黑瞎子的视线,那黑瞎子背后还有人包抄围堵,甚至还有人打旗语指挥“军队”改变阵型。林奇运自己拿过弩机,瞄准陷入绝境,愤而反击的黑瞎子。 不少人看到明黄色的依仗,纷纷避让,唐佑鸣只摆摆手,让他们不必惊扰林奇运。林奇运已经射了一只弩箭出去,正中黑瞎子的眼睛。黑瞎子大吼一声,彻底愤怒了,想要抓住他身边的人,林奇运却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举着自己的佩剑对黑瞎子冲了过去。 唐佑鸣啧了一声,好胆量。 林奇运便与黑瞎子缠斗了起来。黑瞎子不常袭击人类,反击起来却非同小可,有时砸偏了能在地面上落个几寸的深坑。 林奇运仗着自身灵巧,不停地在黑瞎子身上留下伤痕。一刻钟后,那黑瞎子终于撑不住,轰然倒地。 欢呼声响起,林奇运哈哈笑着对恭贺的人作出胜利的手势。等侍卫过来拖住那黑瞎子往车上带的是,林奇运才注意到旁观的唐佑鸣,连忙行礼。 唐佑鸣免了他的礼数,笑着说:“姨丈收获不错,看来朕也要抓紧了,不然要被比下去了。” 因为唐佑鸣姨母的关系,林奇运跟唐佑鸣比较熟悉,没计较太多,非常耿直地道:“臣哪是陛下的对手。不过若是臣今日有幸胜了陛下,还请陛下答应微臣一件事。” 唐佑鸣猜到两分,笑着说:“您说。” 林奇运干咳了一声:“家父年纪大了,您能不能让他尽量在京中养身体?”想了想,这么说好像有点抱怨唐佑鸣差遣他父亲似的,于是补了一句,“有仗打家父就坐不住,定是要去缠您的,他怎么求您也甭同意。” 唐佑鸣心道果然,便道:“你们两父子真有趣。好,朕允了,若是姨丈能胜了朕,朕绝不再让老将军出京。” 林奇运得了话,连忙揪着一众人等走了:“动作都给我麻利点!” 一天下来,唐佑鸣倒是一次都没见过蔺维言,可也听其他人说蔺维言收获不错,心里便有点痒痒的,下手越发黑了,几乎雁过拔毛,狐狸之类的大型猎物也猎了好几只,兔子山鸡更不用说了。 待到傍晚回到营地时,一车车的猎物被拉进场中,着实壮观。 接下来才是众人最关注的文试武试。 ☆、秋猎(三) 说来也巧,暗中较量的二人不相上下,唐佑鸣决定耍赖好让蔺维言认输。至于其他人,因为那只黑瞎子,林奇运更出彩一些,但总数是大大比不过唐佑鸣的,毕竟唐佑鸣挑的都是猎物最多的地方,其他人哪敢跟他抢。蔺维言跑的远,是最后一批回来的,往年,第一天围猎都不会进到那么深的地方。 好在大家也不在乎这个,唐佑鸣给他们比试的机会就是最好的奖励。 唐佑鸣真的从里面发现了几个好苗子,跟他和蔺维言的年纪差不多大,但城府和经验就差远了,还有的磨呢。但他依旧把赞赏的态度表现得非常明显,大大奖赏了一番。 一顿晚宴下来,大家具是心满意足。 接下来的几天里,唐佑鸣非常老实,也不是每次都捕猎,有时只是带着人在猎场里溜达,就这样一直到了最后一天。按理说,最后一天做做总结,鼓励鼓励大家,展望一下未来,就可以启程回去了。 所以唐佑鸣心情还算不错,折腾了几天,他也有些腻了,能回宫自然好。群臣的心情也不错,陛下看中了好几个人,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两个能跟自家扯上关系的。 双方一派和谐,唐佑鸣免不了再被灌些酒。 接近尾声的时候,桓郡王忽然站起来:“微臣还没有给陛下敬过酒。” 坐在唐佑鸣不远处的蔺维言手抖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将酒杯放到桌上,盯着唐佑鸣。 唐佑鸣就当没注意他的警告,笑着说:“多谢王叔。”说完摆手示意身边的侍女倒酒。 气氛有些古怪,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不太对劲。桓郡王此举不像示好,可也说不清楚具体情况。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二人身上,只有蔺维言清咳一声。唐佑鸣知道他在提醒自己不要喝,对他笑了一下,端起酒杯,缓缓喝下。 谁想还没等唐佑鸣亮杯底,李乐平一把掀开门帘冲了进来,看到唐佑鸣正在喝酒,脸色大变,大声吼道:“陛下!酒里有毒!” 蔺维言猛地站起来,好在反应剧烈的人不少,他不是很显眼,结果下一秒他就被唐佑鸣气得捏紧了拳头。 唐佑鸣听到李乐平的吼声,放下酒杯,不紧不慢地把口中没咽下去的酒液吐进痰盂里,而后一手捂住腹部,偏头看向敬酒的侍女道:“怪不得看你有些眼熟,果然是熟人。” 蔺维言仔细看了看那侍女,果然看出两分眼熟,可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便又去看唐佑鸣。唐佑鸣甚至还有闲心对他笑了笑,而后对众人说:“大家别慌,李将军来得及时,朕只喝了一口。” 早就有人去找太医,太医来时,那侍女正在被拷问,可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唐佑鸣脸色略有些发白,似乎不大舒服,太医连忙给他问诊,无关的大臣则被挥退。 傅善志等人自然留下,唐佑鸣挑眉看向他们:“你们不必紧张,朕只喝了一点。世上哪有那么多用之立毙的□□,更何况太医院也不是吃干饭的。” 正在傅善志等人发愁的时候,太医出声附和唐佑鸣的话:“没错,应该是葫蔓藤的毒,陛下服用的量不会导致性命之忧。只是解毒的过程会有些遭罪。” 正打算说无碍的唐佑鸣瞄到了太医的方子,脸色一变:“朕不喝鸭血。” 蔺维言面无表情地说:“还请陛下以身体为重。” 太医有些为难:“那便换成生豆浆吧,不过陛下要多喝一些,至少三碗。” “可。”唐佑鸣摆摆手,“众位出去吧,朕身体大安了便会通知你们。” 众人也知道接下来要催吐,显然不适合他们站在一边围观,故而虽然担忧,依旧退了出去。唐佑鸣除了一开始提出了一点抗议,之后一直很配合地由着太医折腾。 蔺维言则与梁昌、林奇运一起提审那个侍女。 蔺维言坐下,抬手拿过桌案上的卷宗。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手足冰冷,还有些颤抖,只好把卷宗摊开放在桌面上浏览,而后定睛看向那侍女,从记忆的角落里翻找半晌,忽然道:“陈沫?” 那侍女冷哼一声,默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特别短小……这几天基友在北京,要陪着玩玩吃吃什么的,大概都不会太粗长,但我会努力的! ☆、秋猎(四) 林奇运有些奇怪地问:“蔺大人认识此女?” 蔺维言面色沉沉:“前会稽郡郡守陈锐的女儿,陈沫。”就是那个与太尉勾结,私开铜矿的郡守,最后被他和唐佑鸣揪出错处,斩了。陈家男子被流放,女子则充入官奴,这个陈沫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会变成侍女。 一年之前,陈沫还是个对唐佑鸣有所肖想的大小姐,天真又愚蠢,妄图攀上高枝做凤凰。不过短短的一年时间,便已经从最低等的洒扫洗涮奴婢爬到了大宫女的位置,甚至可以在唐佑鸣面前露面。可以想象,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讲,她到底吃了多少苦。 蔺维言却没有一丝怜惜,只觉得可恨烦躁。 陈沫冷笑一声:“拜陛下和蔺大人所赐,奴婢现在没有姓氏,叫绣儿。” 蔺维言现在心情不好,懒得理她,倒是林奇运瞪大了眼睛:“你父亲私挖铜矿,做什么怪在陛下和蔺大人身上?” 听蔺维言提醒,他自然能想起这侍女是谁。说起来,若不是会稽郡的贪贿案子,蔺维言如今还不一定有这个地位呢。那个案子是陛下和蔺大人第一次共事。虽说当时看着二人交情淡淡的,现在却知道是看差了眼了。 陈沫顿了一下,眼中露出刻骨的仇恨:“随便你么怎么说。” 梁昌一直没开口,他有些忧郁,当上刑部尚书后的办的第一个案子居然是针对陛下的刺杀案。他虽然对唐佑鸣不满,可绝对没有不臣之心,自然希望尽快破案。虽然这个侍女与陛下有旧怨,但绝不可能是主使,若是背后主使再搞出什么事,陛下就危险了……说不定他们要连着办两个国丧。 梁昌叹气,换了一个突破口:“你为什么选择下毒来害陛下?” 陈沫不介意供出这点事,于是冷冷地说:“他身边时刻有暗卫保护,我只是个弱女子,如何避过他们进行刺杀?自然只能下毒。” “你如何知道陛下身边总有暗卫保护?”蔺维言面无表情地问,“此事虽说不算机密,可也不是你一个宫女能知道的。” 蔺维言是上过战场的人,平日里对着朝中同僚便罢了,陈沫根本无法对他的冷脸视若无物,心里一慌,脑子乱了,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蔺维言自然不会放过她,继续逼问,或者说威胁:“陈家人还未死绝,而你,好像很想把他们向万劫不复的境地推上一把,我不介意成全你。” 陈沫脸色一僵:“你不得好死!” 蔺维言毫不介意她的诅咒,淡淡道:“至少死得比你晚。” 林奇运觉得这个案子有门儿,于是趁胜追击道:“好了,陈沫,你要想清楚,如果你不配合我们,陈家全族都会因你而死。” 陈沫的表情依旧非常麻木:“我不知道鼓动我的人是谁。我只是在住处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问我想不想复仇。后来那人又用同样的方法把写着动手的时机的纸条和毒药交给了我。” “去查查可以接近宫女住处的人都有谁,有没有可以的人。”梁昌吩咐道,“顺便查查管理宫女寝处的嬷嬷和太监。” 林奇运听他吩咐完才继续问道:“陛下曾经见过你,你给陛下下毒,就不怕陛下认出你吗?” “他没认出我,没认出我……”听了林奇运的话,陈沫的表情不复麻木,扭曲着脸喃喃了几句,随后疯癫了一般地狂笑,“这下他定能认出我了,还能记住我!记住我!” 知道从陈沫口中问不出什么了,蔺维言站起身:“想谋害陛下的人数不胜数,你还不值得陛下费心去记。”说完对梁昌和林奇运打了个招呼,看也不看陈沫再次变得灰败的脸色,转身离开。 梁昌和林奇运面面相觑,最后双双叹气,怎么扯出这么一段桃色故事来,他们陛下还真是处处留情啊。而后,二人也起了身,离开了关押陈沫的地方。出了这档子事儿,陛下是要今晚起驾回宫,还是多修养两天再走都是不确定的事,他们要先回去。至少陛下身体大安时,他们得有值得汇报的进展才行。 蔺维言回到自己住处不久,福海便来传消息:“蔺大人,陛下让您过去呢。” 蔺维言立刻跟着福海出了门:“陛下身体如何?” 福海露出点笑模样:“毒已经解了,就是身子有点虚,还要养一养。” 蔺维言点了点头,跟他进了唐佑鸣的帐篷。 唐佑鸣正闭着眼靠在软垫上,旁边的侍女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汗,还有一碗药汁放在一边没有动。 见蔺维言进来,帐篷里的人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唐佑鸣没有睁开眼,只是指了指床边的绣墩:“坐,你可以先酝酿一下,免得一会儿训我的时候不流畅。” 蔺维言不理他的玩笑话,端起药汁:“难受么?” “还成。”唐佑鸣依旧没睁开眼睛,“就是头晕,睁眼便一片天旋地转。” 蔺维言把药汁凑近他的嘴唇:“那你不用睁眼,我喂你喝。” 唐佑鸣皱眉躲了躲,蔺维言却坚定地用药丸抵着他的嘴唇:“喝。” 唐佑鸣没办法,叹了口气,从蔺维言手里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蔺维言又拈了一快蜜饯喂给他。 唐佑鸣哼哼两声,就着蔺维言的手吞了蜜饯,含含混混地说:“真体贴。” 蔺维言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太医可说了什么?” 唐佑鸣睁眼看了看蔺维言的表情,发现他神色还算淡定,于是放心两分,合眼道:“没说什么,只说最近几日吃食务必小心。对了,你们审出什么了?那个侍女是谁,看着有两分眼熟。” “你也忘了?”蔺维言挑眉,“前会稽郡郡守的女儿陈沫。” 唐佑鸣啧了一声:“为什么我要记住她?” ☆、新年(一) 唐佑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上去太可怜,让蔺维言忍住了训斥他的欲望。总之,蔺维言柔和得让他觉得很不真实,不庆幸,只是不踏实。 “别乱想。”蔺维言看出了他的想法,有些无奈地道,“好好养病。” 唐佑鸣懒得睁眼,便抬手去摸他的脸:“居然真的没生气?” 蔺维言随便他摸:“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哪里做错了?” 唐佑鸣是谁,怎么可能顺着他的话说,于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非常不要脸地道:“当然不是我做错了,错的是那个陈沫。她害了我,你不生气么?” 蔺维言气笑了:“怎么不生气,放心吧,我明天就给她定罪。” 唐佑鸣想了想,觉得不提这件事最好,于是拍拍身边:“要来一起睡么?” 蔺维言摇头,也不管唐佑鸣能不能看见:“你好好休息。” 唐佑鸣再接再厉:“来吧,就当安慰。” “没觉得你需要安慰。” 唐佑鸣确认了蔺维言不会陪他一起,默默地躺回被子,紧闭双眼,脸色和嘴唇苍白,看上去确实有些可怜。 蔺维言无奈,握住他的手:“睡吧。” 唐佑鸣面无表情地想,难道是他太急了?他跟蔺维言暗搓搓这么久,连亲的次数都数得过来,他就没这么纯情过。一边鄙视蔺维言的纯情,一边攥紧了蔺维言的那只手,安稳地睡了。 第二天,众臣表示陛下身体要紧,多休养几天吧;唐佑鸣表示不行不行,怎么能耽误大家时间呢,照计划启程——唐佑鸣在这里呆腻了,身体又出了问题,不能出去打猎,无聊得很,于是很坚决地按照原计划回了宫。 回到皇宫,休整了两天,唐佑鸣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梁昌等人也查了不少东西,只等禀报。 唐佑鸣将他们召进宫,没等他们说话便先开口:“这件事有没有结果” 梁昌接口道:“目前没有查到真正的幕后主使。” 唐佑鸣点点头:“那你们要认真对待这件事,不过,若是真的没有指使陈沫的人,那也不要硬拉一个人顶罪。” 梁昌和林奇运愣了愣,倒是蔺维言立刻反应过来,给梁昌使了一个眼色。毕竟梁昌才是上峰,他不好抢话。 梁昌依旧不太明白唐佑鸣说这话是想暗示什么,只好顺着蔺维言的暗示含含混混道:“这是自然。” 唐佑鸣的手指在御案上敲击:“你们是朕最信任的人,你们查案,朕自然是放心的。你们不必着急,要仔仔细细地查。” 听到唐佑鸣在“仔仔细细”上加了重音,林奇运明白了一些,陛下这是不希望他们把案子全查清楚呢。虽然依旧纳闷,可他还是道:“属下明白,定会认真查看,不会胡乱牵扯无辜的人。” 唐佑鸣让他们下去,转身去处理其他事情了。 闹得人心惶惶的刺杀案就这么搁置下来,一开始还有人催,后来众人发现好像连陛下都把这件事忘了,想了想皇室乱七八糟的关系和内幕,也渐渐地不再碰触这个敏感的话题。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找到了一点时间码字qaq明天大概可以恢复正常,不好意思ol ☆、新年(二) 随着冬天的到来,北面草原代替了京中局势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目光,概括一下,鞑靼彻底败了,可是林恬等人并没有收手,他们正在收拢鞑靼的部族势力。 很多人惊觉陛下并不是打算打怕鞑靼,而是打算收了鞑靼! 要知道,双方打仗很正常,可是不管谁赢,都很少有把对方吞下去的想法。击败和占领是不同的! 占领需要治理,可大平朝拿什么治理鞑靼,鞑靼又有什么值得大平朝觊觎的?鞑靼生过瘟疫,大批牛羊病死,说不得还要靠大平朝的帮助渡过这个冬天,现在占领鞑靼有什么好处?等到鞑靼渡过危机,变成白眼狼反咬大平朝一口又怎么办? 大臣们忧心忡忡,唐佑鸣倒是让李灼开始准备迎接几位将军凯旋了。 “陛下,您打算举办什么规格的宴会?”李灼操心地问,“可有鞑靼的贵族随同进京?” 若是有鞑靼贵族来和谈,排场自然要大;要是自己家里的事儿,正常规格就好。李灼再一次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不得不打探唐佑鸣想法的境地,刚因为李乐平的事得意了两天,过了两天便又开始发愁了。 唐佑鸣无所谓地摆摆手:“肯定会有鞑子进京,不过不用安排国宴,一切如常就好。” 李灼不知道唐佑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挺高兴。有鞑靼进京却不安排国宴,这是怎么个情况他搞不清楚,那些等着他问结果的人同样搞不清,让他们猜去吧! 林恬等人带着一身军功准备回京,自然有人向咸丰城方向去。 “将军,黄大人到了。” 冯才连忙起身:“快请黄大人进来!” 冯才到咸丰城一段时间了,刚到的时候他非常麻木。作为前步兵校尉,所有人都认为他有从龙之功,只有他自己知道,上位者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人。 他是那种非常耿直的人,很少收取贿赂,不至于家徒四壁,可也绝对不是那种富得流油的官员。正是因为这样,在京城中根基尚浅的冯才没能买到大臣聚居区的宅子,被前丞相季同钻了空子,绑了妻子女儿去,让他协助其余人打开城门。 冯才自然不肯,可让他抛弃自己的妻子女儿成全大义,他也狠不下心。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去找了齐国公,说是提醒齐国公,不如说是求救。 总之,齐国公听懂了他的意思,替他把妻子女儿救了出来,现在想来,大概是陛下身边暗卫的功劳吧,不然从丞相手里抢人怎么会那么容易? 他自然感激老将军,也感激陛下。可是对陛下而言,一个因为妻子女儿便动摇了立场的将军,还能有什么用呢? 果不其然,陛下派他与曹将军换防。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12节 曹将军被打发到边疆戍边,几年没得到什么换防区的消息,正是因为他太过耿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连先帝也对他的性格哭笑不得,只是惜才,才打发他离开京城到了这偏远之地。 冯才甚至非常有自觉地将妻子女儿留在了京城,放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一方面保护她们的安全,另一方面也可以向陛下表忠心。 本以为自己要在这里了却残生,却意外地发现陛下好像……不是那么打算的! 林老将军带着几个小将军将整个鞑靼打服了!若是陛下真的打算将鞑靼纳入怀中,他的防区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咸丰城了,而是一整片草原! 冯才本来还不敢相信陛下会给他这样的宠信,可是随后的一纸调令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 前会稽郡郡尉黄诚被调动到咸丰城了! 咸丰城是一个纯军事化的城市,只有将军府,没有郡守县令。正因如此,曹郜章对咸丰城的掌控才能这么强,连卢鸿达这个挂名的主将都要被他捂住耳目,被唐佑鸣一众人逃出了咸丰城去。 调动一个半文半武的官员来咸丰城能派上什么用场?除非陛下真的打算治理鞑靼! 更何况黄诚这人听起来官职不大,来头却不小。陛下登基前只被先帝指使了两个差事,其中一个便是会稽郡郡守贪污一案! 跟陛下共事过,还被陛下记住了是一种什么样的履历?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们这个班子只要不把事情完全搞砸,日后的官途便是一帆风顺了。 冯才不敢把自己看得那么高,可也知道陛下对他是有期待的,不是变相流放他!他要求不高,这样已经足够了。 他会再次证明自己的忠诚给陛下看! 陛下想要推行关于鞑靼的政令,不会一帆风顺,朝中定有反对的声音。何况战局刚结束,鞑靼想要熬过这个冬天还指望他们大平朝,所以冯才不急。这段时间,他只要把鞑靼、咸丰城的情况掌控在手中就够了。只要陛下的政令一下,他会立刻跟着陛下的脚步整治这片草原。 黄诚进门就开始苦笑:“让冯将军久等了。” 冯才摇头:“黄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唉,一路上碰到了不少鞑靼人。”黄诚不好说得太详细,何况冯才不可能不知道情况,“还有来凑近乎的。” 不是所有的鞑靼都有一身硬骨头,自然有想跟汉人处好关系,捞些好处的。 冯才了然:“黄大人无需挂怀,与他们处好关系也没什么不好,日后说不定用得上。” 只有不敢置信这一个词适合形容黄诚接到调令时的心情。他不敢相信陛下居然还记着他,会稽郡时,他没跟陛下见过几面,陛下还给过他一点难堪。他甚至还找到蔺大人,表示过对陛下的不信任和防备……只看蔺大人如今是如何的一飞冲天,他便知道自己当初做了多蠢的事了。 故而接到调令时,他的心情与冯才没什么区别,只以为自己被发配了。 消息越来越多,他也还是不敢相信:“陛下真的打算收了那边?” 冯才摊手:“陛下圣明,不是我能猜测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还没写到新年……宝宝着急! ☆、新年(三) 唐佑鸣喜欢这个妹妹,唐蕞如还乖巧,蔺维言爱屋及乌,也就挺喜欢这个小姑娘,自然不希望看她吃亏。 杨珂被人拦了一下,不由大怒,听到唐蕞如叫蔺维言哥哥,生生把一口气吞了回去:“蔺兄跟她认识?” 蔺维言点头:“我劝你不要动她。” 这个时候,傅嘉良也走了过来,用隐晦的眼神打量蔺维言,显然听到了唐蕞如那句哥哥。他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暴露唐蕞如的身份,于是对杨珂道:“蔺大人说得对,杨兄道个歉,让这位小姐离开吧。” 杨珂隐隐猜到这个小姑娘身世不凡,可是听到傅嘉良让自己道歉,没忍住怒道:“明明是她乱闯,为什么让我道歉?” 傅嘉良皱眉:“你那样对一个女孩子说话,难道不该道歉吗?” 杨珂面子上过不去,瞪了唐蕞如一眼:“别再让我看到你。” 唐蕞如挺起小胸脯:“你想做什么,现在就可以试试。” “……”本在作诗的江烨赫被他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本有些不满,可是看到唐蕞如后,他的表情霎时变了,也向这边走来,“您需要我帮您指路吗?” 唐蕞如摇摇头,对蔺维言伸出手:“蔺哥哥,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蔺维言已经不好奇唐蕞如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想想她哥单枪匹马地跑到草原上招惹黑宁古勒,顿时有些庆幸,至少唐蕞如还没出京城。 当看到傅嘉良和蔺维言都认识唐蕞如后,就有不少人猜到了什么,等到江烨赫也恭恭敬敬地过来搭话,聪明的人都确认了唐蕞如的身份,看蔺维言的眼神都不对了。认识长公主就算了,长公主还叫他哥哥…… 只有江烨赫看蔺维言的眼神更加厌恶了。 蔺维言俯下身,准备抱起唐蕞如,没想到唐蕞如趁机在他耳边小声说:“是哥哥带我来的,但我跟他走散了。” 蔺维言:…… 他刚刚想什么来着!就知道是遗传! 唐蕞如小心地看了看蔺维言的表情,乖觉地没有再次申请让蔺维言抱她,只是拉住蔺维言的手,大眼睛闪啊闪,像是在问蔺维言为什么生气了。 蔺维言知道这里应该有不少人猜出了唐蕞如的身份,自然不希望她久留,于是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慢慢走了出去。 “你怎么来这里了?”确定周围没有其他的人了,蔺维言才开口问,“你在哪里跟你哥哥走散的?” 唐蕞如身后的一个侍女走上来小声说:“陛下在清冕苑。” 唐蕞如撇嘴,有点委屈:“没人领路,我找不到了。”先帝还在时,待她虽然不如唐佑鸣待她亲近,也会宠着她护着她,毕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公主而已。兄弟都死没了,先帝未尝没有在姐妹身上弥补这种罪孽的意思,大平朝现在的公主日子都过得不错,衣食无忧,家庭和睦,至少表面上和睦。所以,唐蕞如在宫里向来前呼后拥,没养成骄纵的脾气,那也是跟别的公主比,跟普通小姑娘比,脾气也是不小的。用唐佑鸣的话来说,他的妹妹,想翻天都行。这会儿被人冷落了,小姑娘真的觉得委屈,更何况又被杨珂那样讽刺了。 蔺维言无奈,小声地安抚她:“无妨,我们马上就可以找到你哥哥。” 话音刚落下,旁边的侍者见到蔺维言,连忙上来打招呼:“蔺大人想去哪里,可需要小的领路?” 唐蕞如见到了认识的人,不再那么紧张,活泼起来,拉着蔺维言的手四处看。 蔺维言看到唐佑鸣的时候,唐佑鸣正半躺在亭子里,自娱自乐地喝酒。不论兰竹馆背后的人是谁,肯定要给唐佑鸣面子,故而他订的这间清冕苑可以算兰竹馆内位置、景色最佳的一座亭子了,周边艳菊傲梅争奇斗艳。与之相比,杨珂等人备下的处所就不是那么有格调了。 梅树大多是病梅,为了好看,将枝条弯折成别有韵味的样子,将亭子包裹镶嵌在梅树丛里。梅花热热闹闹地向亭子里探头探脑,簇拥着亭子里的唐佑鸣,偶尔风动,便落下几片,落在唐佑鸣指尖眉心上,似乎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 唐蕞如当然没心情鉴定她哥是妖孽还是仙官,她有点想告状。 她松开了蔺维言的手,噔噔噔地朝亭子里跑去:“哥哥!” 唐佑鸣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唐蕞如来的方向,一边接住飞扑的唐蕞如,一边对蔺维言微笑。 ——但是唐佑鸣笑得再好看,也不能改变他偷偷出宫还把九长公主带出来的事实! 唐佑鸣挥退了侍女们,笑眯眯地说:“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独说,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蔺维言跪坐在他对面,淡淡地说:“是啊,真巧。” 唐佑鸣知道有唐蕞如在,蔺维言不会说他,于是有些得意地对蔺维言勾了勾唇角,复又低头去问唐蕞如:“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才回来。” 唐蕞如在唐佑鸣面前恢复了乖巧的样子:“没有找回来,幸好碰到了蔺哥哥。” 蔺维言没有多话,发生在唐蕞如身上的事情,唐佑鸣一定一早就知道了,只是不好露面才一直在这里坐着。 唐佑鸣摸了摸唐蕞如的头,轻描淡写地对蔺维言说:“杨珂大概跟皇室命数不合,每次嚣张犯傻都能惹到我头上来。” 蔺维言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样,无奈笑道:“看来他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唐蕞如听到唐佑鸣在说那个欺负她的人,知道她不用告状了,于是熄了心思,窝在唐佑鸣旁边,翻看唐佑鸣面前的书,乖乖巧巧的。 “他啊,没救了,不用我针对他,他也没什么好下场。”唐佑鸣摇摇头,随口说,“杨卿警告过他,但他根本不听劝。杨卿早就放弃他了,他却还当自己是大少爷,做梦做得太久,人都傻了。” 杨珂这种小人物很难吸引他的注意力,若不是司农寺卿杨平跟杨珂有些牵扯,他连提都不会提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新年……还没写到…… ☆、国宴(一) 杨珂心情很不好。 照理说,这种规格的诗会轮不到他来组织,所以他付出了不少代价,银两没少花,关系没少托。所以得知蔺维言答应前来时,他很得意,认为自己没白费工夫,毕竟蔺维言到场的荣光仅次于齐郡王世子亲临。 谁想到先是莫名其妙闯进来一个小女孩,打断了气氛正好的诗会;紧接着蔺维言领着那个女孩儿走了,大半天都没回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杨珂摆了一天的笑脸,送走了一尊尊大佛,回了家就开始摔东西。他宠爱的妾室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安抚他。 他摔了一会儿,顺了心气儿,一把推开那个妾,去给他爹请安。 “怎么,又惹事了?”杨安只是一个小小的驾部员外郎,但是杨家没分家,沾着司农寺卿杨平的光,他生活优渥,不必为银财费心,很有些莫名其妙的雍容,“我听说你办了什么诗会,不成功?” 杨珂作出志得意满的样子:“我做事爹还不放心么,诗会成功着呢,不止蔺大人到了,江大人也去了,孩儿与他们相谈甚欢。” 杨安点点头:“这就好,珂儿你向来伶俐,定要与这些新贵们打好关系。你妹妹要到出阁的年纪了,你若是能跟家事好的搭上话自然好。” 杨珂愣了一下:“可是,外甥女儿的亲事还没有定,妹妹她先相看人家不好吧?” 杨珂的外甥女自然是司农寺卿杨平的亲孙女儿杨碧蕊。杨安是老来子,比杨平小了足足二十岁,差了一辈还多,所以杨平的亲孙女儿杨碧蕊反倒比杨珂的女儿杨水雁大了一岁。杨安的官职比杨平差远了,杨水雁的年纪也不如杨碧蕊,按道理,自然该杨碧蕊先出嫁。 可是听了杨珂的话,杨平反倒露出些许的不满来:“这是什么话。你舅舅的官职虽然比我高,但是他家的女儿是什么名声?陛下可怜珍儿,允了她在家庙悔过,可有这样的姑姑,碧蕊怎么可能选到好的人家?若是水雁嫁得好,打出我们杨家姑娘的好名声,说不定碧蕊还能嫁的再好一些。” 说着,杨平指了指杨家家庙的方向。 杨家家庙里住着的自然是杨平的亲女儿杨珍,也就是前丞相季同的妻子。唐佑鸣不介意放过一个名声不错的女人,可在众臣眼里,跟逆臣扯上关系能有什么好事?若不是改了官制后,在绝大多数老臣都降了职的情况下,杨平官位几乎没怎么变动,连杨平都要被落井下石。 杨安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觉得自己的兄长肯定被陛下厌弃了,在家里很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另一方面,他的兄长要是真的被陛下厌恶了,他也没好日子过。 杨安只好期盼可以在女儿的婚事上压过杨平一头。 听了杨安的话,杨珂也觉得有些道理:“爹有什么相中的人选吗?我可以去探探口风。” 杨安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西北大军即将回京,我有些想法。林小将军是陛下的血亲,我们自然高攀不上,宋将军又已经成家,我们自然不能把水雁送过去做妾,剩下的曹将军却是个好人选。我听说,陛下很信任西北大军的几位将军,已经允了他们大将军的职务。曹将军性子直率,虽然出身一般,但既然有陛下宠信,那些就不重要了。” 杨珂抚掌大笑:“爹果然心思缜密,既然这样,我寻机会给蔺大人递个话,让他帮我引荐引荐。” 杨安犹疑:“珂儿,你觉得蔺大人……” 杨珂立刻听懂了他爹的意思,心中一动:“爹可是看上了蔺大人?水雁若是能嫁与蔺大人,自然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杨安想了想道:“若是不好攀上蔺大人,让水雁做妾也不是不可以……水雁心思灵巧,笼络夫家的心想必不难,日后如何也说不好。”这意思是说,可以先送杨水雁给蔺维言做妾,待笼络了蔺维言,再让蔺维言提她做妻子。 杨珂非常心动,可是他今天跟蔺维言一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心里没底,只好道:“我会想办法问问蔺大人的意思。” 远在千里之外的曹郜章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我。” 宋直看了看身后的车子:“大概是那些鞑靼贵族吧。” 曹郜章听了这话,神气地挺直身体:“哼,手下败将,念叨去吧!” 林翰茂无语,小声地问林老将军:“我们就这么带着他们回京没问题吗?”别的贵族就算了,那个鞑靼新选出来的可汗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赖上他们的车队不走了呢! 说起这个新鞑靼,林翰茂非常无力。如果说达穆尔可汗是一头威武雄壮的老师王,那这位苏伯克可汗就是刚长出利齿的小雄狮,尼玛你有没有十五岁啊? 唐佑鸣透露了想要长期控制鞑靼的意图,那没有唐佑鸣的允许,鞑靼就不能拥有一个话事者,可是苏伯克可汗在鞑靼人里没有一点实权,最多能控制他自己那几千人的小部族,有名无实。可是所有鞑靼贵族都表示了一点要求,你可以不让苏伯克可汗有实权,但你不能不让我们选,就算要求我们选个三岁小儿我们也可以接受,我们就想要个精神领袖很难么? 那为什么苏伯克可汗上位了呢? 因为林翰茂几人察觉,这位可汗跟他们陛下认识,而且关系还很不错的样子……他们甚至在这位可汗的帐篷里搜出了一沓他们陛下的书信! 这位小可汗流着黄金之族的血,是“纯洁的出身”,确实有继承可汗之位的血统,他们给唐佑鸣去了书信,最终得到了唐佑鸣的允许,只是还没举行正式的册封仪式——可是这位小可汗提到他们陛下的时候眼睛会发光啊!介乎饿狼和小狼狗的眼神! 总觉得他们陛下被莫名其妙的人惦记上了……要不要在折子里提醒陛下一句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都被莫名其妙的人惦记了,我还有点小激动呢!【哦,不会搞那种误会狗血的 还有,我放弃了写到新年……先把鞑靼的事儿解决了再让我们陛下见家长吧(。 ☆、宴会(二) 蔺维言跟唐佑鸣一起呆了大半天,诗会快结束的时候回去露了个面,又把后面跟着一大串暗卫的唐佑鸣送回宫里才回府。 他不知道自己被杨珂惦记了,就算知道他也不会相信自己会比唐佑鸣先面临这个问题。他也觉得这场诗会他参加得太敷衍,但怎么也不能把唐佑鸣一个人留在那里,所以只好让杨珂委屈了。 他没问唐佑鸣带着唐蕞如出来做什么,无非是围观诗会看热闹的……江烨赫的事他也没提,倒是唐佑鸣问了他有没有比较看好的人。 还好唐蕞如在一边,唐佑鸣没有乱来,两个人无比纯洁地讨论了一天诗词书画。 唐佑鸣回宫前拉住蔺维言问:“你真的不要留宿?” 蔺维言无语,就知道他忍不住:“不。” 唐佑鸣先是安排人把唐蕞如送回去,又对一众暗卫摆手让他们转过身去,然后哥俩好地抬手搭蔺维言肩膀:“真的有事跟你商量!” 蔺维言搂住他的腰,又借着姿势在他侧脸轻轻吻了一下才问:“真的?” 唐佑鸣得了好处,麻利地站直,摆手示意蔺维言可以滚蛋了:“假的,明天见。” 蔺维言忍不住笑了笑。 西北军大胜,生擒达穆尔可汗,获得了绝大多数部族的控制权,唐佑鸣自然要表现得热情一些,比方说出城迎接几位将军,再比如说犒赏三军,举办宴会为几位将军接风洗尘。 京城里维持了没多久的平静再次被打破。 大家心知肚明不少鞑靼贵族跟着大军进京,可是陛下假装不知道,他们就不能摆到明面上说。至于那个受邀参加宴会的苏伯克可汗……大家就当他是被陛下感召了,特殊就特殊一些吧。 “陛下这样怠慢苏伯克可汗,可是在打压鞑靼?”傅善志愁眉苦脸,“陛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 蔺维言沉默,假装他跟唐佑鸣不熟。 梁昌不是很在意这个新可汗:“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罢了,陛下可能想给他封臣才允他参加犒赏几位将军的宴会。” 傅善志说:“这逻辑不对啊。奖赏几位将军是因为他们打下了鞑靼,苏伯克可汗应邀前来,被陛下拉着参加这种宴会就不觉得尴尬?”这不是往人家心窝子里捅刀子么,当然,败军之将确实不该有啥好待遇,可是唐佑鸣明摆着想用他,这么刺人家,不怕苏伯克可汗心怀怨恨反水? 太师摆手:“陛下不这样做,他也不会对我们心存感激的,打压打压也好。” 太师这个挂名职务是为数不多的沿用旧官制的职位之一,是唐佑鸣感念他忠义,特意为他留的,虽然他还有别的职务,可大家依旧习惯性地称他太师。 江烨赫道:“其实我们可以等等看,听说这位可汗与陛下有私交,具体交情如何我们不知道……”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这位新可汗是不是陛下扶植的他们不知道,若这位可汗背后真的是唐佑鸣在支持,他们就没必要想那么多了。 中书舍人官职低,但可以在陛下面前说上话,对各种大事也有初步处理的权利,是毋庸置疑的新贵,再加上江烨赫的才名远播,这时候说话也有底气。 二十来个人商量了半天,最后把那封右谏议大夫的折子原样摆了回去,等唐佑鸣审阅。 新官制刚开始实行,还有很多地方的分工不是非常清晰,中书门下等北省的人经常一起办公,最近才渐渐明确了各自的职责,但也经常会一起讨论一些事情。唐佑鸣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由着他们慢慢摸索,不肯明言自己的意图。相比之下,南省那边分工要明确得多,六部泾渭分明,目前为止还没出什么岔子。 曹郜章几人不知道他们让一众人愁白了头,他们只知道自己回京时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甭管是不是真心的,总之场面热热闹闹,非常盛大。 在一片赞誉声中,长相明显比其他人粗犷一些的苏伯克可汗非常显眼。其他鞑靼贵族识趣地避开了这种场面,只有他依旧混在队伍里,甚至到了京城城门看到出来迎接的唐佑鸣时还向前凑了凑。 唐佑鸣一眼看到了他,但是并不理他,甩了他一个“安分点”的眼神,只跟林恬等人说话。苏伯克也不恼,不再向前凑,但也不向后退。 苏伯克还没举行正式的继任仪式,唐佑鸣也没给他加封,林老将军固然觉得这人很怪,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到他,只当他不存在。 直到晚宴开始,唐佑鸣才正式跟他说上话。 玉粹殿正中,歌女们款款摆动纤细的腰肢,丝竹靡靡,一片欢喜。 苏伯克正认真地欣赏歌舞,唐佑鸣笑着问:“你就是鞑靼新近选出的可汗?随我西北大军入京可有要事?” 苏伯克起身,盯着唐佑鸣看了一小会儿才恭敬地低头道:“回陛下的话,没有陛下钦点,我不敢自称可汗,我只是一个想进京瞻仰天朝风貌的普通伯颜罢了。” 伯颜就是贵族的意思,苏伯克身为一个部族的首领,这样说足够谦逊,敬大平朝为主的意思也很明显。 可是唐佑鸣并不买账,冷淡地说:“一个普通的贵族是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 苏伯克舔了舔嘴唇,露出很有侵略性的表情,口中说的话却越来越谦逊:“陛下说的是,我定会诚心聆听陛下的教诲,并带领我的族人向天朝上族贡献我们的忠诚。” 当然,族人的多少取决于唐佑鸣会不会允许他继续做这个可汗。 唐佑鸣对这只小狼崽子玩味地笑了笑,举起酒杯对众臣朗声道:“这些事过两日再谈,现在,大家只需要举杯畅饮,彻夜欢呼!” ☆、宴会(三) 曹郜章这群人是大功臣,被灌得晕晕乎乎,宴会自然结束,大家各自回家。苏伯克刚出玉粹殿的门,福海便来传话:“陛下请您去泰和殿,跟老奴来吧。” 苏伯克志在必得地笑笑:“带路吧。” 蔺维言正在泰和殿里用……特殊方法给唐佑鸣解酒,两个人嘴唇微微发红,唐佑鸣的嘴更是肿了起来。 唐佑鸣推开蔺维言,一本正经道:“你喝多了。”如果不是语气里的得意太明显,这句话还能更像责怪一点。每次发现蔺维言被他挑逗得主动,他都会用这种语气说话,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心思。 蔺维言又在他唇上啄吻几下,没有说话。 蔺维言最近进步了许多,没有前段时间那么抗拒龙椅,但唐佑鸣觉得他只是破罐子破摔了,跟皇帝亲亲抱抱和靠近乃至于坐上龙椅哪个更以下犯上谁也说不好对不对? 两个人正腻歪着,福海的声音传来:“陛下,苏伯克可汗求见。” 蔺维言大概真的喝得有点多,往常他早就退开了,装也会装出贤良中正的样子,但这一次他只是搂着唐佑鸣吻了一下,又抬手摸了摸唐佑鸣的嘴唇。 唐佑鸣也不急着叫苏伯克进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随便蔺维言摸。 在政事上,蔺维言说出上半句,他就可以补足下半句,可是在某个方面,他不知道蔺维言是怎么想的。 蔺维言太恪守礼节,对于唐佑鸣这种天生就不把任何规则放在眼里的人来说,这种恪守很奇怪。对于他来说,喜欢就喜欢,想碰触就伸手,旁人说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所以他对蔺维言的行为只有一个理解,那就是喜欢,但没有那么喜欢。 不然怎么会被那些东西束缚而不愿意向前踏上一步? 他最喜欢逗弄蔺维言,就是为了看他不想逾距却又控制不住的样子,那是对他的奖赏。 苏伯克被晾着也不焦躁,安安静静地站在朱红色的柱子边,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倒是福海有些惶恐。 他们陛下每次见蔺大人都要挥退他人,连起居郎都不能留下,最多留红枫绿乔伺候,他再蠢也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儿。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里面那俩人都喝了酒,正是要醉未醉,适合借酒发疯的微醺状态……要是被苏伯克可汗发现了什么可如何是好! 苏伯克看福海满头是汗,慢悠悠地问:“里面除了陛下还有别人?” 福海目不斜视,秉承着不能乱说话的原则简单道:“您进去就知道了。” 苏伯克的眸色深了深,意味深长地盯着大门。 好在唐佑鸣和蔺维言没太过分,胡闹一会儿就把福海唤了进来。 苏伯克甫一进门便把视线落在蔺维言身上,蔺维言只当没有察觉,唐佑鸣则撑着头,懒洋洋的,仿佛不胜酒力。 苏伯克行了大礼,唐佑鸣的反应也很平淡:“起吧。” “一别经年,陛下风采依旧。”苏伯克微笑说。 唐佑鸣心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前两天跟唐蕞如偷偷跑出宫那事儿,蔺维言还没来得及发作,再加上偷跑到鞑靼去的黑历史,大概可以被判死刑了…… 想是这么想,唐佑鸣还是很敬业地打官腔:“你也成长了许多。” 苏伯克盯着唐佑鸣,缓缓道:“不及陛下之万一。”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唐佑鸣啧了一声,忽然卸了伪装:“别给朕装样子,今天只叙旧,不谈正事。有闲事就说,没有就滚出去。” 苏伯克配合地收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爽朗地笑了:“陛下可看了我前两日寄来的信?陛下看中的那匹马果真长成了千里良驹,现在就在城外,陛下可想见见它?” “皓光?”苏伯克这样说,唐佑鸣便想起了那匹马,“它也有两岁了吧?” “是的。”苏伯克的视线扫过垂头不语的蔺维言,不屑地撇嘴,随后又对唐佑鸣笑说,“它是部族马群中最神骏帅气的马,可以轻易踢死一匹狼王,最凶狠的猎狗也不敢招惹它。” 唐佑鸣不动声色地看着苏伯克的眼神动作,等他说完,忽然开口对蔺维言说:“它刚出生时朕便选中了它,现在朕把它赠给你,你可要好好待它。” 苏伯克愣住了,蔺维言则有些好笑地说:“多谢陛下。” 苏伯克立刻反应过来,并且直接把矛头对准蔺维言:“陛下在我部族时就非常喜欢皓光,如今如此大方地赠与这位大人,想必这位大人定是陛下的心腹?” 蔺维言很平淡地说:“心腹算不上,承蒙陛下信任罢了。”要是换了别人,自然不敢当着唐佑鸣的面说自己被信任,不是妄测帝心就是脸太大,蔺维言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了出来。 苏伯克被蔺维言的态度激怒了:“原来是陛下信任的人,我向来崇敬陛下,对陛下看重的人有些好奇的心,想必大人不会介意。敢问这位大人是文臣还是武将?” 唐佑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煽风点火:“他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蔺维言警告地看了唐佑鸣一眼,唐佑鸣挑衅地挑眉,两个人用眼神打了一架,看在福海眼里就是调情,他快把脑袋缩进胸膛里去了。 苏伯克恼火道:“没想到大人是如此能人,小子文学一般,习武却有些心得,可否有这等荣幸与大人切磋一番?” 蔺维言想都不想地拒绝:“微臣如何敢与可汗切磋?” 苏伯克就差怒喊你有没有种、是不是男人了,唐佑鸣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喝道:“苏伯克,你喝多了。” 苏伯克犟得像头小牛犊,梗着脖子道:“我很清醒!” 唐佑鸣冷了脸:“退下!” 苏伯克还想争辩,看了看唐佑鸣的脸色,最终还是不甘心地行了礼离开。 ☆、宴会(四) 苏伯克进去之前气定神闲,出来之后气急败坏,两厢对比太强烈,福海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当然,没叫他发现。 这位爷的状态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无非是他惹了陛下,陛下看他不顺眼气了他一顿——能把人气成这样的,除了他们陛下没别人。福海觉得,虽然自己是个太监,但他还是知道得太多了…… 不过蔺大人怎么还没出来,难道他今天要留宿?!唉,蔺大人好好的青年才俊,被他们陛下盯上,估计没有逃脱的机会了,明儿给再给蔺大人准备座椅要铺上更软的垫子才是。 福海一边送苏伯克出宫一边在心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老太师是四朝元老,这是整个朝廷独一份,但福海这种三朝元老是不少的,毕竟先帝和当今陛下登基的时间差的不是很远,福海这种太监着实不算金贵。对于一个太监来说,与先帝有旧怨的新帝登基是灭顶之灾,可他没想到新帝还会继续用自己。永安帝还在的时候,他就是永安帝的心腹,对于皇室这一家子乱七八糟的事儿知道得清清楚楚。 作为宫中最靠近皇帝的太监,他当然要忠诚,可是他忠诚的对象是永安帝。先帝用他无非因为他是永安帝留下来的人,对于宫中秘辛知道得一清二楚,十分便利,后来则是用得顺手,懒得调换。对于一个以伺候人为生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成功。可新帝用他是为了什么呢?到现在为止,唐佑鸣没有对后宫中的事情表现出一星半点的好奇。福海本以为唐佑鸣至少需要他知道的一些事对付太后,可唐佑鸣登基后便把全部精力放在国事上了似的,根本没想到这些事。 福海知道对上位者的心思好奇太过是大忌,可他需要让自己活下去。 虽然宫内已经落了锁,但苏伯克毕竟是唐佑鸣的客人,又有福海亲自带着,出宫是不成问题的——尽管他更希望留宿。被冷风吹了一路,苏伯克冷静下来,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有心情跟福海套话:“这么晚了,蔺大人不出宫吗?” 虽然福海在走神,但是服侍了三任帝王都分毫不差的人怎么可能被苏伯克问出什么来。福海停了停,恭恭敬敬地说:“陛下大概是有事与蔺大人商量吧。奴才只听命行事,从不猜测陛下的意图。” 苏伯克微微一笑,并不放弃:“总管果然忠心,蔺大人应该也很忠心,不然怎么会得陛下宠信?” 福海不疾不徐地把话挡了回去:“不止奴才和蔺大人,这文武百官都是忠心的。” 苏伯克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随意地又说了几句,离开了宫城。 这边苏伯克想着打探蔺维言,那边蔺维言也在问苏伯克。不过他们的待遇相差太多,苏伯克只能问福海,福海还什么都不说;蔺维言直接问唐佑鸣,唐佑鸣却竹筒倒豆子。 “其实也没什么。”唐佑鸣拉着蔺维言在自己身边坐,“黑宁古勒惹了我,我当然要给他找些不痛快,于是盯上了苏伯克,培养了他一段时间。没想到把这狼崽子养得太熟了,真是缠人。”说着说着,唐佑鸣的语气就透出两分嫌弃来。 蔺维言哭笑不得,甚至有两分同情苏伯克:“明明是你先招惹人家的。” 唐佑鸣没把蔺维言的话放在心里,无所谓道:“我培养他竞争可汗的位置怎么叫招惹,有的是人哭着喊着求这个地位。再说,我先招惹的人多了,可你瞧他看我的眼神,想把我生吃了似的,缠人无所谓,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活该被敲打。” 蔺维言看唐佑鸣真的恼火了,便摸摸他的脸权作安慰,其实心里无语得很。这人的霸道和不讲理真是到了一定境界,招惹别人理直气壮,真把别人勾起来,又开始恼火对方不按自己的安排走。大概他还算唐佑鸣招惹的人里比较幸运的一个,至少唐佑鸣对他多少用了心。 不过细说起来,在苏伯克这事儿上唐佑鸣也没做错什么,蔺维言只是那么一想,不会真的跟苏伯克升起什么同病相怜的想法。 “听这位新可汗的意思,你在他们那里住了挺长一段时间?” 唐佑鸣:……我都表现得这么愤怒了,你怎么还盯着这事儿不放啊! 唐佑鸣清了清嗓子,既然不得不坦白,那他就不矫情了,交代得非常痛快:“也没多久,几个月而已。从黑宁古勒那里逃出来,我不甘心直接回来,于是在草原上滞留了一段时间。刚巧碰到黑宁古勒的儿子带人抢亲,抢的是苏伯克的母亲。没碰上就算了,碰上自然要仗义勇为,苏伯克血统纯正是意外之喜。” 蔺维言想说这辈分真乱套,黑宁古勒不到四十的年纪,他儿子也未及冠,苏伯克今年十五,他母亲怎么也将近三十吧?当然,不是说女人比男的大怎么样,但是苏伯克父子好歹拥有一个小部族,黑宁古勒的儿子到底是存心挑衅还是真的想抢亲? 唐佑鸣作出愤愤的表情,虽然不太真实:“欺人太甚!苏伯克的父亲又因为这件事气坏了身子,没几天就去了,我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所以教导了苏伯克一段时间。” “银钱武器也没少给吧?” 唐佑鸣假装不好意思地笑笑,羞涩的模样倒是挺招人:“不管怎么样,结果不错不是吗?” “怪不得我们在草原上滞留那么久都没被达穆尔发现。”蔺维言假装没看到他的样子,沉吟道,“鞑靼也没我想象得那么有凝聚力,原来是你埋的桩子。” “你高看我了。”唐佑鸣似真似假地道,“那会儿我还只是个王爷呢,怎么会想这么多,真的只是看黑宁古勒不顺眼给他找麻烦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其实不该出现太监这种定义……但我实在忍不住了=。=总觉得朝斗宫斗文没有太监都不好意思叫自己朝斗文! ☆、宴会(五) 让两个喝了酒的人一直讨论国事是强人所难,两个人正经地说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唐佑鸣嘴唇都肿了。 唐佑鸣躺在榻上勾着蔺维言的一缕头发在手中绕着玩,蔺维言时不时地在他脸上啄吻一下。两个人腻腻歪歪好一会儿,唐佑鸣伸手推开蔺维言:“你这么主动我太不习惯了。” 蔺维言不开口,只伸手大力地摩挲唐佑鸣的嘴唇,唐佑鸣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懒得理他,懒趴趴地躺着问他:“要留宿?” 蔺维言最后低头在他唇角吻了一下:“不。” 唐佑鸣不懂他莫名其妙的坚持,可也没什么异议,逼迫太过也容易出问题,于是摆摆手:“那我找人送你。” 蔺维言说:“不麻烦别人了,就让福海送吧。” 唐佑鸣一个打挺坐起来,见鬼似的看着蔺维言:“福海?你被人掉包了?”居然点名让福海送他,不是跟苏伯克那小崽子在争风吃醋吧?让他身边地位最高的太监去送苏伯克,蔺维言不爽了? 他没法理解蔺维言的醋点,他完全没对苏伯克表现任何兴趣,还在苏伯克面前替蔺维言争了口气,表现得多好啊。不过他最近确实挺老实,不拈花惹草不到处惹事,蔺维言没什么吃醋的机会,他也看不出蔺维言醋劲儿是小是大。 蔺维言只当听不懂唐佑鸣的意思,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唐佑鸣摆手:“没事儿,当我什么都没说。等福海回来我让他送你出去,你再等会儿。” “你想拿鞑靼怎么办?”蔺维言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唐佑鸣习惯他的跳跃性思维,顺着他讲了起来:“我不会让他们阳奉阴违,我没心情与他们周旋,既然被我们打了下来,那就要乖乖听话。记得之前我留的那批俘虏么?我已经差唐松将他们运回我朝,寻了一些可以开荒的地方安置他们,现在应当也有一些规模了。洗脑也进行得很成功,他们会代替朕好好招待那些愿意到温暖、丰沃处居住的鞑靼人。至于那些不愿意移居的人,威逼利诱不成,那就放任他们居住在原处好了,只是他们大概要与愿意搬去草原的人做做邻居。朕要拆散鞑靼部族,让他们再也没办法掀起什么风浪!” “如果这样,苏伯克这个可汗根本没什么含金量。”蔺维言想了想,“劝他们移居的时间可以选在这个冬天里,他们无粮无草,不想闹大饥荒,就要听你的条件。至少可以移居一半以上的人口。” “你太悲观了,一半太少。”唐佑鸣说,“你以为我派黄诚和冯才去做什么?他们的领主对领民并没有强制性的约束力,只要属民觉得领主无法保护他们,自然可以脱离部族寻求其他人的庇佑。我把所有去往鞑靼的商队都禁了,鞑靼内部的线人都交给了黄诚和冯才,他们的任务就是把草原彻底弄乱,朕才好敞开怀抱接纳那些想要改弦易张的人。破而后立才是我的本意,一个老样子的鞑靼不会甘心听我们指挥。” “苏伯克知道你的打算吗?”蔺维言习惯性地伸手替唐佑鸣按摩额头,“他对你很有感情。” 唐佑鸣舒服地躺到蔺维言大腿上,还有闲心瞪了他一眼:“我说了,那是只狼崽子,养不熟的。再说,感情归感情,正事归正事,混着谈没意义。除了跟你,我从来不在这些事上徇私舞弊。” ——所以你别总惦记苏伯克了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少昨天也没更……其实没啥原因……就是写代码忘了时间ol感觉自己没写几行一看都快熄灯了……明天会尽量多的!先码字后代码! ☆、宴会(六) 最后,蔺维言还是没能成功出宫。不是说唐佑鸣不肯让福海送他,而是俩人看看时间,一致认为出宫没什么必要,宿在宫里还能睡一会儿。 于是蔺维言获得了浩然殿偏殿一天的夜宿权。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终于有人将苏伯克的事情提到明面上了,这个人是新任工部尚书余豪,在北省也有职务,只是没有傅善志等人核心。 余豪的女婿卢鸿达因为没作为在咸丰城被斩,所有人都猜唐佑鸣会在心里给余豪记上一笔,再者与余豪有矛盾的傅善志一群人个个位居高位,余豪想冒头也不容易。谁想余豪的官职变是变了,可这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谁也说不准。 这次余豪上折子,不少人冷眼旁观,只等着看陛下到底如何对待他。 唐佑鸣的想法非常简单,高位的官员里,季同和蒋泽已经废了,再往下排就是傅善志这些贴了他标签的,之后就数余豪。他自然希望留着余豪做遮羞布,如果发现实在不听话再说。余豪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只要肯做,留着他无所谓。再者,傅善志等人也需要人牵制。 他跟蔺维言说的话是真的,对蔺维言以外的人,他不会意气用事。 对于余豪上的折子,他只有一个感想,这试探太明显了,懒得理会。 “苏伯克?”唐佑鸣不轻不重地反问了一句,“先不说他,朕有几个命令要下。” 一群人面面相觑。 “鞑靼已表示诚心归顺,希望大平朝可以对他们伸出援手,渴望接受我朝教化。朕感念他们迷途知返,愿意伸出援手,只是有些东西只能口传身教,短期内不好传授,所以,朕打算鼓励我朝有才之士移居澄胥山脉以北。愿意移居者,赏田地房屋银钱等,具体额度由户部把握。”唐佑鸣在上面说,自然有江烨赫根据这些话草拟圣旨,“且,鞑靼今年灾祸连绵,但有雪灾则颓若振槁,朕特许各部族向我朝移居。曾有鞑靼领民向朕请命,朕允之,已成规模,可纳众部族。我朝今年曾兴兵事,国库空虚,无法向外运送粮草棉衣,望周知。” 最后一句就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你们不来也不会给你们运送吃食棉服,老老实实听话对谁都好。 户部尚书是前任司直,算唐佑鸣心腹,听了这话依旧苦脸:“陛下,可有时限?” 唐佑鸣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过年之前给朕一个章程。” 户部尚书刚想替自己争取争取,抬眼看到唐佑鸣的眼神,把话都吞了回去:“……是。” 唐佑鸣满意地点头:“众位还有什么问题吗?无事退朝。” 问题有很多。 众人茫然地想,鞑靼聚居地都建好了,再问我们的意见有什么意义吗? 唐佑鸣对于众臣懵逼的表情十分满意,愉快地散了朝,苏伯克的事儿就这么被晾在一边了。 可惜关注着这次朝会的苏伯克就没有那么愉快了。他关注朝会的本意是怕自己坐稳可汗之位会有波折,没想到自己的事没定下来,鞑靼都快被唐佑鸣拆了!这样一来,他做不做可汗还有什么必要么?就算他做了可汗,又能有多少真心拥护他的属民? 他阴沉着脸,在驿站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半天。 直到傍晚,他才动了一下,脱离了木雕的状态,看向窗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想通了,不愧是教导过他的人,出手就是致命一击。但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地位、身份、财富,是他感兴趣的东西,更是可以让他碰触到唐佑鸣的东西。 越高高在上越有征服的意义不是么? “让人把这些给杨公子送去。”苏伯克指着精致的木盒吩咐仆人,眼中却是满满的不屑,“权作他将消息通知于我的谢礼。” 杨珂拿了苏伯克的谢礼,转身就派人给蔺维言下帖子:“就说是我有要事求见蔺兄。”他自觉搭上了未来的可汗,底气更足,是时候探探蔺维言的口风了。 蔺维言看了看帖子,愣是没想出来杨珂找他能有什么要事,等到杨珂言语中露了结亲的意思方才恍然,随后便是哭笑不得:“杨兄说笑了,我没有成亲的意思。”当唐佑鸣不存在么,他不要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了!!!快熄灯了!! ☆、安排(一) 杨珂怎么会轻易放过蔺维言,再说他也不信蔺维言的话。蔺维言已经及冠,也就是这时候圣眷正浓,别人最多打打他的主意,不敢说闲话,不然他肯定被唾沫星子淹了。 于是他笑着说:“蔺大人这话说的,找个可心的伺候着总不是坏事。” 蔺维言想了想这事儿能不能瞒过唐佑鸣,评估了一番,认为可能性极低,于是说话非常谨慎,免得留下把柄。唐佑鸣那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本就因为杨珂对唐蕞如的无礼不满,再知道这事儿,不知道要怎么发火呢。 “杨兄说笑了。”蔺维言苦笑,“杨大人贵为司农寺卿,我哪敢起这个心思呢。”不怪他想差,杨珂那话明显是让他纳妾,可就算纳妾,他都没往一个小小的驾部员外郎的女儿身上想。 杨珂脸一僵,有些笑不下去:“蔺兄说笑了……” 蔺维言看到他的表情,福至心灵地明白了杨珂的意思,连仅剩的一点跟杨珂继续说下去的意愿都没了:“我明白杨兄的意思了,可我真的没这个想法。令妹温婉贤淑,定能选个更好的人家。” 他有些不悦,杨珂因为这种事没头没脑地找上门来,就没想过不成要怎么办?他妹妹也真是可怜,名声再好也经不起杨珂这么耗。 杨珂抿唇:“还望蔺大人再考虑一下,舍妹颜色身段无一不是上乘,定不会让大人失望,不如蔺兄看看画像再行决定如何?” 蔺维言没再多说,端茶送客。 杨珂离了小蔺府,阴沉着脸回了家。 杨安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顺利,问清楚经过后不由叹气:“我本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想却是这样贸贸然找上门。就算蔺大人同意了,你妹妹被抬过门又会有什么好结果,没人会看得起她。你太冒失了。” 杨珂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这样送妹妹确实太掉份:“是我孟浪了。” 杨安抬手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蔺大□□位空悬,同意你妹妹的事就相当于开了个头,日后再有人往他府上送人也不好回绝,单凭这他也会拒绝你。无妨,这事不见得没有转机,我们可以创造个机会让他们见一见。” 听到这里,杨珂踌躇道:“可万一蔺大人真的没这个意思呢,小妹岂不是要吃亏。” 杨安淡淡道:“怎么见,在哪见还不是我们安排?没意思也可以让他有意思。” 苏伯克规规矩矩地行礼:“参见陛下。” 唐佑鸣淡淡地免了他的礼数,不像上次一样和煦:“你有什么事情?” “陛下,我对您的忠心如同星星围绕月亮,没有一丝假意。”苏伯克也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陛下如果有什么事情希望我去做,我万死不辞。” 唐佑鸣说:“不用你死一万次。朕知道你来做什么,想要官是吧?朕可以封你做可汗,还可以给你封号,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去。” 苏伯克行礼:“我非常感念陛下的宽容,那么我要做些什么才能报答陛下的恩情呢?” 唐佑鸣与他对视,坦然地微笑说:“我会派出一批官员进入各个部族,你要保证这件事顺利完成。” “当然可以。”苏伯克在心里咬牙,面上只是露出两分为难,“只是我不想欺骗陛下。您知道的,各个部族的贵族大多是血亲,非常排斥外人插手他们的政务。我可以达成陛下的要求,可是他们未必能起到多少作用……” 唐佑鸣丝毫不介意往他心里插刀子:“无妨,能不能做到是他们要担心的事情,你不必介怀。” 苏伯克知道答应了这个意味着什么,同意这个要求相当于把一根楔子插入自己的心脏,所有的鞑靼贵族都会反对他,他还要防着这些中原人与他作对,把他架空。可他有资格不答应么? 苏伯克心情复杂至极,却要落落大方地笑着点头:“陛下看中的官员,必然没有酒囊饭袋,定能完成陛下的嘱托。”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13节 唐佑鸣摸摸下巴,在旁人惊愕的目光中点头说:“朕也是这样想的。” 苏伯克习惯他这种可以噎死人的说话方式,陪侍的江烨赫只是笑笑,被唐佑鸣特意留下的傅善志倒抽一口气,又生生地憋了回去。 唐佑鸣没管傅善志,吩咐江烨赫道:“拟旨,让礼部准备筹办加封仪式。” 苏伯克本该松口气,心心念念了几年的可汗之位终于到手,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在他跟唐佑鸣的第一轮争锋中,毫无疑问,他败得一塌糊涂。 “今日就到这吧,诸位爱卿还有事上奏么?”唐佑鸣懒散地摆摆手,率先起身,“若是没有就散了吧。” 傅善志跟着其他的人一起低头行礼,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唐佑鸣腰上挂着的玉佩,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那玉佩有些眼熟,又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心里一咯噔,连其他人跟他行礼的声音都没听到。 他应该没看错,那就是独说很宝贝的那块玉佩! 大太阳照着,他却觉得有些冷。 傅善志和蔺勤认识了几十年,两个人关系非常好。蔺维言再有能力,朝中没人提携也不可能爬得这么快。傅善志虽然没做别的,可他确保了蔺维言有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在官场中,这就是最大的便利了,至少蔺维言的功劳能直达天听。 蔺维言感激他,跟他的关系自然亲近,他也就知道蔺维言那块玉佩的来历。 蔺维言生母去得早,生父续弦的妻子面上功夫做得不错,但也就那样,除了月例照给,蔺维言没得到一星半点蔺家的助力,不然蔺维言也不至于跑去边关参军。生父不慈,后母不仁,可以想见蔺维言的生母在蔺维言心里的地位,那大概是蔺维言唯一承认的亲人。 正因如此,这块玉佩对蔺维言来讲很重要,重要到不可能随意赠送他人的地步。 虽然以他们陛下的性格,是有可能抢过去。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傅善志也知道蔺维言的话在陛下那里很有分量,不说别的,李灼每次在陛下那里碰了壁都要去找蔺维言就知道了……如果蔺维言真的不想给,陛下不可能拿到这东西。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排(二) 蔺勤看傅善志愁眉苦脸地踱步,晕头转向:“你把我找来到底什么事?” 傅善志猛地停住脚步,激动地张了张嘴,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儿里没说出来,叹了口气,继续焦灼地踱步。他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但这件事实在让他镇定不下来。 蔺勤撑着头,无奈地问:“你到底怎么了?难道是陛下跟你说了什么?”不应该啊,陛下把苏伯克和傅善志一起留下,怎么想,这话题都不可能脱离出治鞑靼、封可汗这个范围。让傅善志烦成这样,总不会是陛下想把鞑子屠光吧?! 傅善志酝酿了半天,还是决定说出来。说到底,蔺勤才是蔺维言的叔父,如果真有什么事,他们之间更好沟通。 “你记得独说那块玉佩吗?” 傅善志终于开口,蔺勤松了口气,他是真的头疼:“当然记得,他娘留给他的玉佩,他挺宝贝的,怎么了,被人打碎了?那也不值当你这样啊。” 傅善志坐到蔺勤对面,捂了捂胸口,他是眼皮子那么钱的人吗?! “说不定碎了更好……”傅善志无力地摆摆手,“今天我在陛下身上看到了那块玉佩。” 蔺勤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两息之后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身都没心思去管。他愣愣地看着傅善志,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 傅善志苦笑:“我今天也惊着了,你也别太慌,说不定这之中有误会。” 蔺勤咂舌:“误会……” 他比傅善志还了解蔺维言,自然更清楚这种事很难由一句误会概括。 唐佑鸣给人的印象确实不羁放荡,做事也胆大妄为,但还没见他想做什么而不成。成功代替了只比他大几岁的先帝称皇已是不易,随后更改官制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家具是腹诽唐佑鸣不顾祖宗老法,可最后也没人能阻止唐佑鸣的举动。出兵鞑靼一事固然一意孤行,可自此鞑靼臣服,朝中无人再敢就此事提出反对意见也是事实。 这位陛下把不堪露在表面上,不知道麻痹了多少人。旁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几件事,他上位才多久,已经办成两件。 所以蔺勤和傅善志都没往唐佑鸣一时兴起要了这块玉佩上想,唐佑鸣不会平白无故地无理取闹。 蔺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会找机会问问独说。他的父母双亲不在京城,把他的亲事都耽搁了,既然他叫我一声叔父,我自然要在这种事上费费心。” 傅善志迟疑半晌:“你说……会不会是独说自愿的?” 蔺勤木着脸想了想这个可能性,最后十分不确定道:“不会吧。” 傅善志絮絮叨叨,不知道是在安慰蔺勤还是在安慰他自己:“不至于,不至于。” 蔺勤琢磨半天觉得不对味儿:“不是独说自愿的,那就只能是陛下逼的了。”还不如自愿呢。 傅善志要愁出几根白头发了,无奈叹道:“我们在这里胡猜也没意义,还是找机会问问再做计较吧。” 蔺勤实在坐不住,雷厉风行地站起来:“我走了,现在就找独说问问这事,明儿再见。” 说完风风火火地出去了,独留傅善志一个人唉声叹气。 再说蔺维言这边。 唐佑鸣听福海说傅善志离开时神思不属,意味深长地笑了。福海冷不丁看到他的笑容,浑身一冷,连忙低下头去。 蔺维言就在这个时候到了。 福海把他迎进去,照老规矩退下,抹了把汗。他不知道他在怕什么,可这位陛下有时候就是让人浑身发冷,汗毛倒竖。而且,这两位也太黏糊了吧,是觉得早朝人太多看得不清楚吗,每天都要单独见一次。就算陛下对宫城掌控再强,时间久了也会流出消息的,到时候可怎么收场哟。 他能看到陛下与蔺大人相处的氛围,可其他人看不到啊,这个消息流传出去,别人只会说蔺大人闲话。 蔺维言安之若素地坐在唐佑鸣身边,低声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唐佑鸣喜欢他这种声音,抬手去抚弄他的喉结,另外一只手搭上蔺维言的肩膀,整个人软在蔺维言身上:“我每天都这样深情地看着你啊,怎么了?” 蔺维言嘴角抽动了两下,又被他摸得发痒,抬手攥住他的指尖:“别闹。” 唐佑鸣把手抽出来,只是依旧赖在蔺维言身上不肯起来:“别催,让我酝酿酝酿,忐忑着呢。” 蔺维言笑笑:“你做了什么坏事?” 唐佑鸣指指不远处的御案:“今天我非常勤奋,批了一堆折子,还处理了苏伯克的事,表现得非常好。” 蔺维言沉吟道:“那就是私事了。” 唐佑鸣清咳一声:“算是吧,要不你再猜猜,直接猜中也免得我继续纠结不是。” 蔺维言轻轻笑了,抱着唐佑鸣换了个姿势,让他更舒服一些:“既然你这么忐忑,换我给你讲一件事,听了你就不忐忑了。”只是要发火也说不定。 唐佑鸣警惕地反问:“什么事?” 蔺维言组织了一下语言:“今天杨珂来我府上找我,给了我一个十分惊讶的提议,他希望我能纳他妹妹做妾。” 唐佑鸣愣了一下,躺在蔺维言腿上看他的表情,发现那之中没有一丝半点的不安和心虚,居然有那么一瞬间松了口气。但心气儿不顺是一定的,唐佑鸣恶劣地挖苦道:“也不看看自己家是什么身份,谁都敢攀。真当苏伯克是金枝儿能送他们上天呢?没自觉又没眼力。” 蔺维言十分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这件事跟苏伯克有什么关系?” 唐佑鸣厌恶地说:“杨安攀上苏伯克,把今天朝会的消息透露给他换了点银钱。可能他们认为自己跟可汗搭上关系,身价大涨,所以才敢去找你。” 蔺维言暗道怪不得杨珂底气那么足,好像他一定会娶他妹妹似的。 唐佑鸣伸手抱住蔺维言的脖子:“真没想到,你比我还先面对这个问题。看来你这金龟婿招了不少人的眼啊。” 蔺维言没想到唐佑鸣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说出杨珂的提议时,蔺维言没有错过唐佑鸣流露出的杀意,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他确确实实地发现了。他以为唐佑鸣怎么也会揪着这件事闹上一场,没想到唐佑鸣居然忍了下来,只是说了两句难听的话而已。 ……看来他要重新评判唐佑鸣想告诉他的事情了。 蔺维言温和道:“就算真有人盯着我,也是因为你信任我。” 唐佑鸣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站定愤怒的立场,才好理直气壮地说下面的话,比方说他故意让傅善志看到他的玉佩啦,再比方说傅善志和蔺勤应该都知道他俩之间有点什么暧昧啦…… 可是唐佑鸣还是叹了口气,坐直身体,直视蔺维言的眼睛,收了所有笑闹的神色,正经道:“今天傅卿看到我挂着你的玉佩了,我故意的,如果你介意……” 唐佑鸣没说出来,介意又能怎么样呢?他既然这样做,自然是打定主意,想叫一些可信的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就算蔺维言说在意,他还能改变主意不成? 唐佑鸣极少正经,准备登基大典那会儿都不情不愿,敷衍了事。乍然看到唐佑鸣这样,蔺维言感到十分新奇,而且他也没想到唐佑鸣居然会在意这件事情。 既然把玉佩给了唐佑鸣,蔺维言根本就没想过瞒着其他人,最多是最近局势不稳,怕这种事爆出来会给唐佑鸣添黑点罢了。所以看到唐佑鸣摆出一副严阵以待、要跟他谈谈的样子,蔺维言心里微微发热,似乎有什么要涌出来了。 唐佑鸣一向表现得自我,从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如今却会为了他患得患失。 蔺维言甚至有一丝说不清的别样满足,从来没有这样明确地确认过,这个人属于自己。 “我不介意。”蔺维言握住唐佑鸣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把那块玉佩送给你,想什么时候佩戴由你决定。” 唐佑鸣下意识地把那块玉佩攥在手心:“傅卿会逼问你吧,你打算怎么说?” 蔺维言淡定地说:“实话实说。” 唐佑鸣跪坐起来,抬手抱住蔺维言的脖子,广袖滑落至手肘处,露出白皙但绝不纤弱的小臂。他靠近蔺维言,呼吸相闻,喃喃道:“实话实说啊……会有人说你是我的脔宠,谄媚婉佞,你都不介意?” 蔺维言与他顶着额头,近距离地看着唐佑鸣的眼睛,只觉得他眼中如有星云,灿烂流转,勾人心魄。他一直知道唐佑鸣俊美,如今却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说他顾盼留情,大概这双眼睛真的是会说话的。 蔺维言抱着他猛地翻身,把他压在榻上,一边与他亲吻,一边解了他的衣带,探手进去,低沉地笑道:“这样谄媚婉佞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活力榜,要求周更2,不得不勤奋日三千啊哈哈哈,我会尽力的。 ☆、安排(三) 蔺维言清楚地察觉到被他压在身下的唐佑鸣浑身肌肉绷紧如同琴弦,过了很久才渐渐缓和下来。他见唐佑鸣垂眸不语,睫毛微微抖动,心里温软。 果不其然,唐佑鸣轻轻叹了口气,再抬眼看向他时已然平静下来,把手搭在他的腰上,玩笑道:“胆大妄为,拖出去斩了吧。” 蔺维言知道唐佑鸣妥协了。 唐佑鸣确实妥协了,他声色犬马这么多年,从来没做过下位。别说他,就是一般王公贵族都没这个体验,尝鲜玩小倌的有的是,但是没谁愿意让自己雌伏人下。 但是他不想真的发展成威逼利诱、以势压人。他地位高,在上位难免会让他们的关系怪怪的。他也不想以床上的地位来评判他们在这段关系里的优劣,可他地位高,他不在乎,但他不知道蔺维言在不在乎。就算蔺维言不在乎,传出去也难听,而且这些话只会针对蔺维言。 他早就想过这些事,只是事到临头还是不甚习惯。 罢了,想这些太早,按照他们关系的进展,两年内都不用担心这些事。唐佑鸣木着脸想,蔺维言也就这会儿动动手脚能耐,真要他怎样肯定会躲。下次给他惹急了,他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把人压在床上办了算了。 蔺维言不知道唐佑鸣这么腹诽他,不然定会气笑。 蔺维言一直明白唐佑鸣的暗示,可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确实是一个死结,他一直拖着拖着,就是想等唐佑鸣想清楚。他抱住唐佑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勾起唇角,不管怎样,结果是好的。唐佑鸣愿意为了他屈从,他很高兴,至少这个人不是没心的。 唐佑鸣老老实实地跟他抱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这么腻着,说起正事来:“如果傅卿真的问你,你定要告诉我。另外,我和苏伯克的交易已经谈好了,到时候具体操作可能要你负责,做得漂亮点。” 蔺维言幼稚地挑弄唐佑鸣的衣带:“又要有人说你偏心太过了。” 唐佑鸣没好气地推他:“你到底解是不解,不解别撩拨我。” 蔺维言从善如流地松手,坐起身:“我差不多该走了,若是被傅大人堵住就不好了。” 唐佑鸣挑眉:“傅卿不会这么沉不住气吧?” 蔺维言苦笑:“傅大人确实沉稳,可是叔父那边……” 唐佑鸣不放心地叮嘱:“快走吧,如果真的很难办,你让他们来找我好了,朕来解决。” “就是我不说,他们也会找你。”蔺维言笑笑,“他们会让你纳妃立后,不要继续打我的主意。” 唐佑鸣站起身,让蔺维言给他整理衣服:“那你千万好好跟他们说,最重要的是立场坚定。” 立场坚定的蔺维言回了蔺府,没等休整一下,就听到蔺砚来报,说是蔺大人来了。 蔺维言捏捏眉心,长出一口气,将手里的书册放下,迎了出去。 蔺勤见了蔺维言便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没有理会蔺维言的寒暄,直接跟他进了书房。 蔺维言苦笑,恭敬地给蔺勤奉茶。 蔺勤止住了他的动作:“好了,坐吧,我就是有些事想问问你,不必麻烦了。” 蔺维言放下茶盏,洗耳恭听状。 蔺勤的视线在他腰间扫过,叹息:“你娘留给你的玉佩呢?” 蔺维言淡然说:“送与陛下了。” 蔺勤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地说了,噎了一口气,指着他半晌没说出来话:“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蔺维言点点头,坚持道:“侄儿知道。” 到了这步,蔺勤自然猜到蔺维言知道他来所为何事,于是言谈间不再顾忌许多:“我只问你,那块玉佩是陛下问你讨要的还是如何?” 蔺维言依旧淡定,正如同他对唐佑鸣所说的,一切实话实说:“是侄儿主动赠与陛下的,陛下没有索要,更没有威逼。” 这不单单是指玉佩一事,也是在影射他和唐佑鸣的关系。 蔺勤愕然半晌,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感,又有种不知该如何反应的颓丧:“你……” 就在不到一年之前,蔺维言与唐佑鸣初见,他还在警告蔺维言不要小瞧唐佑鸣。当时的风波他听说了一些,不少小道消息称,敬王对陛下直言看上了扬州州牧,他只当是流言,并没有留意。现在才过了多久,这两个人居然搅和到一起了。 蔺维言不知道该如何阐述自己与唐佑鸣的关系,难道说他们互相喜爱?别说蔺勤不会接受,就是他自己都不好说出口,虽然这就是事实。 但他必须让蔺勤接受这件事,蔺勤是他尊敬的长辈,也是唐佑鸣倚重的大臣。如果能说服蔺勤,短时间内,他至少不用为娶妻纳妾烦忧。就算他和唐佑鸣之间有一个要在这方面妥协,他也不希望率先背弃的是他自己。 蔺勤思绪万千,到底不愿自己看重的晚辈被这种事毁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蔺维言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发现他居然没办法给出一个明确的时间。他和唐佑鸣没人提起过这个话题,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对方,渐进得非常顺畅,毫无凝滞。但他总不能这么对蔺勤说,想了一个差不多的时间道:“陛下登基之前。” 蔺勤瞪大眼睛:“这么早?!” 蔺维言点头:“所以,确实不是陛下威逼侄儿。” 蔺勤摆手:“不要开脱,就算不是威逼,肯定也是陛下先招惹你。” 蔺维言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于是避重就轻道:“陛下登基前,我们接触颇多,所以侄儿才会被他吸引……” 他跟唐佑鸣都没说过这些话,说起来难免不甚顺畅,好歹意思表达清楚了。 说起来,作为一个情人,他十分不称职,他甚至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哄唐佑鸣开心。 蔺勤自然不希望唐佑鸣和蔺维言真的情比金坚,所以截断了蔺维言的话:“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不娶妻了?你知道别人会怎样评价你吗,你能受得了?” 蔺勤当然知道蔺维言不全是被逼的,蔺维言若真是一点的心思没动,被唐佑鸣这样对待,早就辞官了。 蔺维言坦然地说:“娶妻自然是不可能,就算我有这个想法,陛下也不会答应。至于别人怎么评价……妨碍不到我的生活,我不介意他们怎样说。” 蔺勤被他的油盐不进激起了怒气,猛地一拍桌子:“荒唐!以色侍君安能长久?待到陛下对你不感兴趣,你如何在朝堂上生存?陛下宠爱你时与你分桃,待到厌弃你时就是余桃不敬!这个道理你不懂?” 蔺维言轻笑:“侄儿愚钝,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陛下为安我心,将一统暗卫分与我管理,我不能再贪心不足。” 蔺勤瞪了蔺维言半晌,颓然坐下:“我知道你一直是有主意的,但是这件事真不行。我相信你也明白其中利弊,只是不好拒绝陛下……” “不是。”蔺维言断然道,“不是不好拒绝陛下,先明说这件事的是我。” 蔺勤离开小蔺府时依旧止不住地唉声叹气,蔺维言这边油盐不进,那就只能从另外一个方面入手了。 没想到,没等他酝酿好如何措辞上书,第二日早朝后,唐佑鸣便把他和傅善志留了下来,且把其他人赶了出去。 唐佑鸣说:“在浩然殿这种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讨论朕的终身大事,感觉很奇怪。” 如果唐佑鸣是傅善志的子侄,傅善志肯定会把他的腿打折。 好在唐佑鸣不是,所以傅善志只能说:“国君无家事。” 蔺勤昨天从蔺维言那受了不少气,憋了一口气又不能朝唐佑鸣发,牟足了气不开口。 唐佑鸣点点头,很乖地承认:“是啊。所以两位可以就这件国事发表意见,说得再过分朕都不会生气,当然,仅限今时此地。” 傅善志也认为早解决更好,于是先从利弊入手,力求打动唐佑鸣:“陛下,您总要纳妃立后,至少要诞下血脉以传国祚。” 唐佑鸣偏头:“血脉一事无需你们担忧,朕自有打算。至于妃嫔,这个不用你们操心,朕不会亏待独说。” 傅善志又说:“如果您与独说的事情传出,定会有人污蔑您的声誉。” 唐佑鸣很光棍地耍无赖:“朕的声誉还能更差么?你的担忧毫无道理。” 傅善志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噎了一下才违心夸赞道:“陛下文韬武略,福泽天下。” 蔺勤实在忍不住,站出来道:“陛下,独说确有才学,若是您能让他在朝政上施展拳脚,他不会让您失望的。”所以能不能不要在别的方面上盯着他? 唐佑鸣无辜道:“难道朕还不够重用他么?” 傅善志叹气:“陛下英明,识人善用。但,定会有不知情的人诽谤独说巧言令色,佞幸谄媚。” 唐佑鸣根本没打算与他们辩论,前面让他们随便说不过是客气罢了。他打定主意做什么事根本不不需要其他人置喙。 于是他缓缓地笑了:“傅卿说笑了,朕找一个佞幸来压着自己,何苦来哉?” 傅善志:“……臣告退。” 不是说他真的信了唐佑鸣和蔺维言可以相亲相爱一辈子,而是唐佑鸣已经不要脸到这个份儿上,连房中秘事都拿出来说事,足见其态度明确,他再怎么说下去也没用的。 ☆、安排(四) “以下犯上!”蔺勤气得脸色发黑,“这是以下犯上!” 傅善志苦笑:“昨晚你还在心疼独说受了委屈,今天又怪独说以下犯上了?” 蔺勤想要反驳,憋了一个字又坐了回去:“我这不是……我这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么。” 他是站在陛下这边还是站在独说这边啊?昨天还在担心独说的名声仕途,今天听了陛下的话又忍不住责怪独说胆大妄为,什么都敢做,还敢对陛下不敬。 傅善志安慰他道:“你不必太把陛下的话放在心上。陛下年少有为,必然不会喜欢我们插手他的事情,故意用话堵我们也是有可能的。” 蔺勤叹息:“我为官这么多年,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陛下肯跟我们谈论这种事情,已经是看在我们与独说关系亲近,给我们的恩宠了,可是……这真的不行啊!现在陛下登基伊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人注意到子嗣后宫之事。日后这事提上日程,独说前途黯淡不说,甚至可能性命堪忧。更何况,陛下怎么会不宠幸其他人,以独说的性子,到了那个份上,反目成仇都有可能,又拿什么说长久?” 他说的道理,傅善志当然懂。 皇帝好男风的不少,低调的只是有些闲言碎语传出,高调的直接带进宫,哪里用得着其他人说三道四。蔺维言身家是不错,可是跟以往有名的那些个男宠相比又不算什么,往浅显了说,身家平凡也不可能在皇上面前露脸不是。至于身份能力,文武双全,善于骑射长于文墨的也不少,又有什么好名声传下来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这事再荒唐,也断断没有一个臣子骑在皇帝头上的道理。 但是当事人咬死了这是两情相悦,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捅出去让百官给陛下施加压力吗?别说他们同样忠于皇室,不可能这样做,就算这样做了,真正倒霉的还是蔺维言。何况唐佑鸣是这样大的一个变数,之前百官妄图用联名上书阻止唐佑鸣出兵鞑靼的计划,换来了官制大变,人心惶惶。 谁也不傻,没人敢再用一次这种手段。 想来想去,他们能做的居然只有调和调和两人的关系,把注定的结果拖一拖——如果蔺维言真的是上位,那好聚好散就完全没可能了。 俩人心塞得不行,完全明白了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被人担忧的两个人正坐在一起钓鱼,后花园里围出了一块绝对安静隐秘的地方,以免旁人看到他们陛下谈情说爱。 “你跟叔父说什么了?”蔺维言只是陪着唐佑鸣摆摆样子,他没无聊到在花园养金鱼的池子里钓鱼,“他来问我时我要怎么说?” 唐佑鸣慢悠悠道:“他不太可能继续问你。我对傅卿说你是上位,他脸都绿了。” 蔺维言哭笑不得:“你刺激他做什么?” 唐佑鸣横他一眼,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钓竿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是愿意躺平给我上,我不介意辛苦辛苦。” 蔺维言只是笑笑,唐佑鸣打了个哈欠,放下钓竿:“不钓了,用膳,一会儿苏伯克还要来商量些事情,你就不要走了,跟我一起应付他。对了,他把马给你了吗?” 蔺维言点头:“第二日就送来了,确实好马。” 唐佑鸣得意道:“我挑的马,自然不是凡品。” “他什么时候离开?” 唐佑鸣随口道:“快了。过两日我会叫李乐平跟他一起走,挑一些战马。会运回一批,剩下一批在澄胥山脉训练。运回这批先充入拱卫京师的部队,训练结束直接拉去边疆,我的两个舅舅惦记骑兵很久了。你跟李灼不是有些接触?可以透给他几句,他担心我对李乐平心有芥蒂,这事结束也该放心了。” “你只教训有改善可能的人,明明是好意,却把别人吓得神思不属。” 唐佑鸣理直气壮道:“连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怎么为我做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他们会明白的。” 唐佑鸣和蔺维言并肩离开,留下福海在后面拎着装了几尾金鱼的桶,犹豫了一下,默默地把鱼倒回水池。 没过多久,李乐平和鞑靼新可汗苏伯克一同离京,而京中也开始筹备新年了。宗妇们忙成一团,勋贵们也忙着四处走动,一片歌舞升平,似乎从未有过什么乱局,更没有什么谋朝篡位的大祸。 作为礼部尚书,李灼最近的心情十分复杂。 秋猎时,他的嫡长子李乐平负责猎场守卫,及时阻止了一场针对于陛下的刺杀,本该是大功一件,没想到幕后主使者没找出来,陛下也没有对李乐平表示什么特殊的嘉奖,不过口头鼓励了两句,赏了些东西罢了,让他被同僚看了好几天笑话。李灼认定了陛下对李乐平心有芥蒂,甚至打点好了关系,托人把李乐平外调,打算让李乐平再些立功,等到陛下把那些事忘得差不多了再调回京城,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没想到正郁闷着,就听到了陛下打算把一个好差事派给李乐平,那一瞬间真真是春暖花开,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离京(一) 陛下有意让李乐平处理战马的事情是蔺维言告知的,李灼不会怀疑蔺维言消息的准确性,因为说不准这是从陛下那里听来的一手消息。 唐佑鸣认为他们之间有些交情也不能算错,李灼这个礼部尚书不好做啊,素来都是皇帝最在意礼数宗法,到他这整个反了。想举办什么活动,陛下立刻点头说好啊好啊,说陛下您也要出席,陛下立刻改口,现在国库不丰,还是朴素简单一些好,有些活动就算了吧。有些活动明明是宣扬君威的好机会,偏偏陛下端出大义来堵他,不好拒绝。 拉上蔺维言去说这些事成功概率更高是陛下登基大典前就发现了的,虽说二人年纪相差甚远,可时间久了确实有些交情。 正因为对陛下和蔺维言之间的相处有直观的认识,李灼根本不会怀疑蔺维言话的真假——要是蔺维言的消息都有假,那他就不用混了。 即将过年,祭祖、朝贺、领宴都有讲究,他这个礼部尚书也忙得很。但听了消息,他立刻放过了唐佑鸣,赶回府上,督促李乐平收拾东西。 唐佑鸣目的达到,优哉游哉地去谋划事情了。 李乐平今日不当值,正在自家书房里发呆。明明立了大功却被冷落,虽然无甚怨言,但失落还是有些的。他自认忠心,也不是草囊饭袋,真的要因为一时不慎葬送之后的一辈子么? “大少爷。”李乐平的贴身小厮走进来小声禀报,“后院又出事了。” 李灼不花心,姬妾数量不多也还是有几房的,不算后院不宁,可也不是众人都清清白白和和美美。尤其李乐平的生母性子和软太过,若不是李乐平有出息,李灼也重视这个嫡子,李夫人估计要被几个妾压得抬不起头来。 李乐平被封为左右骁卫大将军时,后院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最近又旧态复萌,没消停时候。 李乐平好歹是个武将,当然不至于跟一群后院妇人过不去,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娘被欺负。今天正心情不顺当,听了小厮的话忍了忍脾性,平静问道:“又怎么了?” 小厮迅速地交代了一遍事情经过:“昨儿二少爷去后院,只拜见了郑姨娘,没去给夫人请安。夫人本来没管这件事,谁想郑姨娘今天请安时特意去跟夫人提了这件事,言语间过了些,夫人气得晕厥了,只是怕您担心,特意嘱咐奴婢们不准跟您提这件事。” 李乐平眼睛一瞪,却出乎小厮预料地平静下来,只是语气说不出的冷:“我娘现在怎么样了?” 小厮连忙说:“夫人早就没事儿了。我也是刚刚问的后院管事才知道的这件事,就急着告诉您了。” 李乐平点点头:“你做得很好,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秉明父亲。” 李灼有几个庶子,年纪最大的就是十六岁的二少爷,是郑姨娘所出,有点小才名。郑姨娘是吏部考功郎中的庶女,家世不算差,不然也不敢给李乐平上眼药。估计是听了家里的话,以为李乐平被圣上不喜,认为自己儿子更有希望,故意下李夫人面子。 李乐平清楚里面的关节,依旧不打算忍了,区区郑家,就算他被陛下不喜也不放在眼里。 没多久,李灼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就看到他儿子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喜气儿一顿:“怎么了?” 李乐平道:“二弟年岁渐长,我知道有一家书院名声不小,可以送二弟去那里学习学习,尤其是孝道礼仪。” 李灼知道他儿子向来没心思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忽然听他提起这事有些惊讶,连陛下的决定都忘到一边了:“发生了什么?” 李乐平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经过,丝毫不掩盖自己对郑姨娘和二弟的不满:“郑姨娘口出恶言,无尊无卑,此等毒妇不可再留;二弟忽视礼数,无长无幼,不可再留在郑姨娘身边教养。” 李灼知道后院风潮涌动,可没想到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尤其是他这个二子,居然被养成这样,可见是废了。他皱着眉道:“就按照你说的做吧。郑氏居然不知道好歹到这个地步,送到乡下庄子养吧。” 李乐平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愣了一下才应道:“是。” 李灼摆摆手,暂时把自己后院的问题摆在一边道:“我早回来是有事告诉你。有消息说,陛下打算派你去鞑靼挑选一批战马,不日启程。可见陛下还是记着你的,你千万好好办这个差事,别丢了我的脸。 ” 李乐平目瞪口呆。 他在军中任职,了解得比李灼还多些。大平朝缺马,缺到什么地步呢,朝内很多与骑兵有关的军队都是空头军,有名号,没士兵,还有些干脆是步兵充骑兵。现在皇上派他去挑选战马,不出意外的话,这批战马会直接归入他旗下,那他绝对身价大涨,在新任武将中绝对数一数二。 怪不得李灼这么痛快地同意了他的提议。 他本以为自己要离京外任,就算拼得李灼认为他不友爱兄弟,也要替自己亲娘争一争,灭一灭郑姨娘的风头,至少能护李夫人一段时间。 现在他爹居然告诉他,陛下根本没忘了他,还给他安排了这种好差事,他晕晕乎乎的,不敢置信道:“您听谁说的?” 李灼不好说是蔺维言讲的,只含混道:“这个消息绝对可靠,你就好好准备准备。若是想带什么人就早些上折子向陛下讨了来,想必陛下不会拒绝。” 李灼做官这么多年,一双眼睛就算不是火眼金睛也相差不多,就算没人跟他说,他也能看出蔺维言和陛下之间有猫腻。 有一次,他正在劝说陛下再确认一遍流程,陛下千般不情愿,最后蔺维言撇过头去干咳一声,陛下立刻翻脸跟翻书似的应了。他不敢抬头,没看清这俩人的表情,可猜也能猜到了。 听听,一个臣子轻咳一声能让皇帝改了决定,这像话吗?这俩人要是没什么事,他这双招子就可以喂狗了。就是不知道这俩人到了什么程度呢? 没过几天,郑家上折子参李灼为父不慈,当然,把庶子赶去乡下不算什么大事儿,郑家参这一本不过是膈应膈应李灼,表达一下自己不满而已。 没想到唐佑鸣随后就宣布了派遣李乐平挑选战马的事,狠狠地打了郑家的脸。 李灼一张老脸红了又白,你说陛下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八卦,别人后院里的这些事儿弄得这么清楚做什么。不过面对李乐平,他还是警告道:“陛下这是给你撑腰长脸呢,这次的事务必办的利索些,没的浪费了陛下一番好意。还有,明日拜见陛下时也给我小心点,说错了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乐平答应得利索,第二天站在泰和殿外等宣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上一次见陛下是没有通报,直接闯进了帐子,虽说是查出有人意欲谋害陛下,事出有因,陛下也没怪罪他,到底是礼数不周全;上上次就不说了,他被陛下揍得鼻青脸肿,腿都断了一条。 怎么想怎么尴尬。 正忐忑着,福海出来对他说:“左右骁卫大将军进去吧,陛下宣您呢。” 李乐平进了门,恭敬地行了大礼,等唐佑鸣开口。 唐佑鸣说:“哟,熟人啊,抬头让朕看看,见好几次了,还机会没注意你正脸什么样呢。” 李乐平:…… 果然很尴尬! 唐佑鸣看李乐平一脸木然,很愉悦地说:“模样很不错啊,下次注意着点,别弄得自己鼻青脸肿的,有碍观瞻,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说什么来着,他被打了一顿,唐佑鸣一样有责任!太欠打了! 不过他还是要恭恭敬敬地应是:“谨遵陛下教诲。” 唐佑鸣肯用他,又在郑家前面给他撑面子,一定还是念着他的,这么两句调笑听了就听了吧,不会掉块肉的。 唐佑鸣逗了他几句开始说正事:“我们虽然打下了鞑靼,但他们必然不服,甚至有人认为我们趁他们天灾人祸下手不光明正大,依旧有反叛之心。你此行定然不顺,万事小心。” 这是李乐平第一次跟唐佑鸣谈及正事,不太习惯,但这件事确实重要,他不得不收敛了心神,仔细听唐佑鸣吩咐。 “朕封了黄诚做镇北都督,你一定明白朕的意思。”唐佑鸣道,“有事情不好下手,可以要求他配合你。朕赐你一封密信,这件事你有最高权限。” 李乐平心里一惊:“多谢陛下厚爱。” 唐佑鸣摆摆手:“不必谢朕。这事做不好别找朕哭,有你倒霉的。还有,不必留手,养得起的拉回京城,养不起的,我们在澄胥山脉也圈了草场出来,放在那里养也成。但你要注意度,要是下嘴太狠了,让鞑靼抱成铁板一块来找朕的麻烦……” 李乐平立即接口:“微臣定会小心,不会逼急了他们。” 唐佑鸣点头表示赞许:“记住,朕要卸了他们的腿给我们自己装上。买、还是强行征收你自己决定,只要不出格,多少钱朕都给你拨。” 李乐平知道这话是让他尽可能强行征收,说得漂亮罢了,唐佑鸣根本没打算给他出多少钱。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微臣决定让他用战马补税、换粮,如何?” 反正大平朝肯定要出粮食给鞑靼,白给只会让他们觉得粮食来得太容易,更看不起大平朝。刚巧,这也能迫使更多没战马的小部族移居大平朝境内。至于补税,其实李乐平也只听说过免税减税,没听过补税这个词,至少没听说过按部族补税的先例……随便找个借口罢了,人就是这样,无论理由多荒谬,有个理由就是比没有更容易接受。 唐佑鸣用意外,但是十分赞赏的表情看看李乐平,语气微妙道:“爱卿此言正合我意,放手去做吧。”不要脸的程度快赶上他了,人不可貌相啊,真是可造之材。 李乐平行了礼离开,蔺维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笑着对唐佑鸣道:“你倒是狠。” 唐佑鸣耸肩:“接下来战事不会少,鞑靼的战马我要定了。澄胥山脉的草场只是解燃眉之急,等到把鞑靼同化得差不多,这些草场就没必要存在了。” “这次迁居,死的人不会少,搞不好就会一个部族一个部族地死人。”蔺维言道,“你脚步太快了。” 唐佑鸣苦笑:“我何尝不知道?但是大平朝家底不丰啊。一旦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再起什么心思,咸丰城还能拦住他们第二次吗?不说别的,就是天灾也不是那么好等的。我们此次出征,天时地利人和占了个全,才让鞑靼口服心不服地归降,下一次是什么光景谁说得清?这一次我定要动动他们的筋骨,让他们死心吧,几年内不要起别的心思了。死人是一定的,长痛不如短痛,大家一起狠狠地疼一次才能记住教训。我不敲骨吸髓地吸干他们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蔺维言摸摸他的脸:“你也别总想这么多,休息休息吧。这几个月你做的事情足够多了。” 唐佑鸣哈哈一笑:“也是,就是我能撑得住,其他人也没那么强韧的神经。我保证,过年之前不折腾了。” 蔺维言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介意这件事很久了:“上一次秋猎时,有人害你中毒,你不肯让我们继续查下去,自己有没有继续查?” “当然。没人能对我伸手且在事后逃过一劫,我记仇。”唐佑鸣半开玩笑说,“其实也没什么查的,我这个桓王叔啊,胆子不小,脑子不大。” “果然是他。”蔺维言也没作他人想,“为什么不治他的罪,和先帝一样,为了名声?” “你在逗我玩吗?我有什么名声。留着他的命,当然是有用了。”唐佑鸣笑得诡秘,“年后你就知道了,他会死得其所的,放心。” 蔺维言果然不再追问。 李乐平出发后没几天,李灼再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心情大起大落。他还没从儿子被陛下重用的开心中缓过神来,陛下那边又出问题了。 新年礼仪太多,宫宴家宴、走亲戚送礼走关系,别说皇室,就是普通勋贵家庭都忙得不行。今年国丧未过,不用办得太过,可是很多东西依旧不能省,最多没有往年折腾。谁想到马上就要封笔,陛下病了。 太医们的说法是,陛下因为家国大事殚精竭虑,思虑过重,引起了一系列的小病小痛,积压在一起不是小事,需要休息,非必要的东西不要参加了。 本来李灼还是很忧心的,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察觉那么一点不对味儿——不是陛下又想逃了这些礼节吧?当然,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里转了转,一点没让其他人知道。 可是陛下每次露面都是脸色苍白,精神不振的样子,看上去确实病得不轻。李灼正担心着,没想到唐佑鸣非常配合地参加了祭祖等一系列活动,一点没偷工减料。 李灼愧疚于自己以……之心夺天子之腹,只安排了合祖制的一些活动,其余时候不需要唐佑鸣出面,他只需要处理一些棘手的事就好。 蔺维言自然知道唐佑鸣生病,但他们都忙得很。主要是唐佑鸣一直没有宣他入宫,他也不是那种会主动递折子的人。何况唐佑鸣见他就忍不住说些政事,他也想让唐佑鸣多多休息,于是两个人也有一段时间没好好说过话了。 他本想等到唐佑鸣身体大安再离开,可是一早答应了要归家,拖来拖去,不好继续待在京城,领了宴便要启程了。 “蔺砚,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蔺砚挤眉弄眼:“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蔺维言认真地打量他:“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蔺砚故作正经地道:“没有,小的哪敢瞒着您啊,您想太多了。 ” 蔺维言当然不会信他,只是知道蔺砚不会害他,便不再多想,一路走出小蔺府,准备登上马车。 因为一来一回比较费时间,所以蔺砚准备的马车非常宽大,侍从也不少。蔺维言感到一丝违和,却没想到具体哪里不对,摇摇头没有细想,撩开车帘上了车。 蔺砚站在外面偷笑,被蔺笔捅了一下:“别得意忘形。” 蔺砚勉强收住笑容,没一会儿就忍不住了,捂住肚子笑:“哈哈,我们给大人这么大的惊喜,大人应当赏我们才是。” 话音没落,蔺维言挑起窗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啊,你想要什么赏赐,说出来听听。” 蔺砚脸一僵,比了个封嘴的姿势。 蔺维言没好气地放下帘子,回头看向车里的人:“你没生病?” 半躺的唐佑鸣挑眉,眼角一勾:“一半装的,一半是风寒。”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只有一更,但字数也差不多是两个更了其实昨天就码了,但是出去洗漱的功夫就熄灯断网了,发不上来……今天干脆合在一起发了。 ☆、蔺家(一) 就算劝唐佑鸣回去也没用,蔺维言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很淡定地问:“你都安排好了?” 唐佑鸣举起手里的东西示意:“宴会都被推了,看看时事折子就好。” 蔺维言叹道:“胆子真大。” 要是有什么事发生,远在徐州的唐佑鸣肯定反应不及;再者,若是被发现了,唐佑鸣会被文武百官用唾沫淹了。 唐佑鸣被他逗笑了:“朕病了,要修养,谁那么没眼色找朕。” “好了,别闹,过来。”蔺维言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走,“别在马车上看东西,不好。” 唐佑鸣气乐了:“把我当小狗呢?” 蔺维言戳他额头:“没人敢养这么胡来的狗。” 唐佑鸣想气,酝酿了半天气不起来,于是往蔺维言怀里挪了挪:“哼,饶你一次。” “你什么时候回去?”蔺维言问,“总不能跟我一起回吧?” 唐佑鸣靠在他身上算日子:“跟你一起回也没什么,一共就这么几日假期。” “好吧。”蔺维言并不强求,“只是跟你说好,这次回本家,你不准泄露身份,不准发火。我会对父亲母亲说你是我的朋友,到此游历。” 唐佑鸣坐起来,不解道:“不能透露身份我懂,但是不能发火是为什么?谁会惹到我么。” 蔺维言把他揽回来:“我不信你没调查过我家的状况,我父亲母亲如何待我你不知道?何况,他们这次要我一定回家,应该是想给我说一门亲事。” 唐佑鸣做了然状:“我尽量。” 蔺维言没真的指望他控制住自己的脾性,不过提醒一句罢了,听了他的话笑笑而已。 路上的生活乏味可沉,唐佑鸣和蔺维言都有过东奔西跑的时候,对景色不感兴趣,于是一起窝在马车里,做各自的事情,可能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但意外地不觉得烦躁。 因为时间紧,他们轻车简从,侍从几班轮换,晚上也不会停留太久,速度非常快,比他们的预期还要早了小半天到达。 蔺维言的父亲继母跟他并不亲近,奈何如今的蔺家除了蔺勤,只有蔺维言的官职最高,于情于理他们都要迎接。要不是蔺维言继母不想太给他面子,族里都会来几个人迎接。 听到蔺维言介绍唐佑鸣时,他们有些惊讶——没听说过去别人家过年的。无法,蔺维言话里话外暗示这是京里的贵人,他们立刻十分热情地将唐佑鸣迎了进去。 唐佑鸣见惯了别人的热情,蔺维言又不十分重视这二人,因此他十分泰然地受了他们所有的礼。蔺维言的父母对视一眼,对唐佑鸣的评价更高了几分。他们没什么官职,可蔺维言的官是不低的,正正经经的同三品,还有其他加官,唐佑鸣的地位若是不高,怎么敢这样对待他们?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14节 进了蔺府,唐佑鸣便去了蔺维言的院子。蔺老爷蔺夫人本来十分反对唐佑鸣住在厢房,说是太委屈客人了,想安排一个院子给他,被唐佑鸣拒绝了。 早在唐佑鸣进来之前,蔺维言的护卫已经清了院子,把蔺夫人安排的一众下人赶了出去,方便唐佑鸣行事,也是护卫唐佑鸣的安全。 唐佑鸣进了蔺维言的院子,看都没看厢房一眼,挥手对红枫绿乔指点江山:“把我的东西放进主房吧。” 红枫绿乔抿嘴一笑,收拾东西去了,唐佑鸣则在院子里走了走,回主房时笑得十分不真心。 “可是有不长眼的下人冲撞了主子?”红枫见他心情不好连忙问道。 唐佑鸣走到多宝格旁边,捻了一枚玉刻刀把玩着:“没有。我只是明白他们为何不想让我住在这里了,可是够磕碜的。” 听出他话里的冷意,红枫吐了下舌头,不敢再多嘴,绿乔上前一步劝道:“主子宽心,以后蔺大人不会再吃苦了。” 唐佑鸣没有多说,只让她们好生收拾东西,自己则派了人在当地打听。出都出来了,自然不能光是玩,徐州是世家大族聚居之处,不是那么好刺探的,这次住进蔺府,是个好机会。至于蔺家这些个烂事儿……唐佑鸣眯起眼睛,蔺维言若是不好出手,那他便替他料理干净! 再说蔺维言这边。 碍于唐佑鸣这个外人在场,蔺老爷和蔺夫人不好说什么,客人离开,终于寻到了说话的时机。 “独说啊,你最近在京城怎么样?”蔺老爷对自己这个大儿子还是满意的。自从蔺维言做了一州州牧,蔺家本家的人也要对他恭恭敬敬的。现在蔺维言越发地有本事了,不止在京城扎了根,官职还能与蔺老比肩,听说很是得陛下信任呢,这让他大大地有面子。唯一的不满就只有蔺维言跟他们不大亲近这一点,自从蔺维言任了州牧之后,一次都没回过家。所以,蔺老爷和煦地询问蔺维言的状况后,忍不住在话里点了一句,“你要多多跟家里走动,我们蔺家家底不差,还是能成为你的助力的。” 蔺维言在家时习惯沉默,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他在幽州立军功之前,家里连一封问他状况的信件都没来过,现在又怪他不与家里联系,哪有这样的道理。他懒得与蔺老爷争论什么,于是敷衍地应了,只想着唐佑鸣那边应当看到他的院子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火。 蔺夫人是有亲儿子的,能跟蔺维言这个原配之子关系好到哪去,奈何她惹不起蔺维言,只好话里话外地挑拨着:“老爷说的是啊。独说,你要多多与家里走动。我听说,前儿本家的海哥儿找你帮忙,被你给拒了?你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蔺字,家里还需要你的帮扶。” 听蔺夫人这样说,蔺老爷才想起蔺海这件事儿来,附和道:“海哥儿找你帮一次忙不容易,你拒绝人家未免太不通人情。这样吧,刚巧你回家,找机会跟海哥儿好好说说,再帮他安排个好的差事,这件事就揭过了。” 要不是他们提起,蔺维言都忘了蔺海还问他要过官了。 他面色淡淡:“不是儿子不通人情,当时当今陛下就下榻在儿子府邸中,儿子如何徇私舞弊?就是免了海兄擅离职守的罪责,都费了儿子不少口舌。” 蔺老爷和蔺夫人愕然。他们自然不知道这回事,乍然听闻出了一声虚汗。蔺老爷立刻改了口:“我就说,我儿子可不是那等自私自利的人,果然事出有因。言儿你做得对,能帮就帮,不能就算了,千万别让陛下对你心声嫌隙。” 往日里,蔺维言都是跟官场里那群的滚刀肉打交道,打发蔺老爷和蔺夫人还不是再简单不过,再不济还能搬出唐佑鸣这尊大佛,随便说点什么都能把他们吓住。正好,今天既然提了这件事,那就一次性解决了吧,免得日后一事接一事的。 “帮海兄安排官职这件事不好办。”蔺维言端起茶盏,“我与叔父俱是三品,手中权力不小,陛下定然不希望再看到朝中有蔺姓的人身居要职,所以海兄一事恕我无能为力。”其他姓蔺的也别找我。 蔺夫人揪住帕子,差些打了手边的杯盏:“那你、那你弟弟怎么办?他正要博个推荐或是考明经呢,若是陛下不想再录用蔺家子侄,你弟弟不是……老爷!您,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蔺老爷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大儿子已经位极人臣,他也满足了,于是轻声斥道:“糊涂!清儿还没得到推荐呢,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蔺夫人忍不住抹眼泪:“老爷,清儿在学业上下了多少工夫您也知道,我怎么忍心看他做无用功啊。” 蔺老爷怒哼:“在学业上用功正是修身养性的事情,怎么在你嘴里就变成了谋取功名的工具了!再说,当今陛下英明,只要清儿有真才实学,定会给他机会的。”说得好像明天蔺维清就能在唐佑鸣面前露脸得赏识一般。 蔺维言对于蔺夫人当着他的面忽然就演上了这件事十分无奈,但他绝对不会提携他那弟弟的,不带私心地说,他那弟弟比杨珂史泰之流强不了多少。 蔺夫人不知道他的想法,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问他:“独说,你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能不能替你弟弟说说好话?他是个好孩子,你知道的。” 蔺老爷迟疑了一下,同样看向蔺维言。虽说大儿子已经够出息了,可若是两个儿子都能做高官呢,岂不是更风光? 蔺维言失笑:“母亲,二弟还没拿到推荐呢,等到消息定了再说如何?” 蔺夫人一甩帕子:“这话说的,你要是能在陛下面前替你弟弟说说好话,还要什么推荐呢?什么任用不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么。” 其实蔺维言也有荐举资格,但他不会给蔺维清用。至于蔺家,推荐资格还是能有几个的,但蔺家同辈子侄那么多,主家都分不过来,何况蔺维清呢。 蔺维言微笑:“母亲说的虽有道理,可是清儿年纪还小,又没有远扬的才名,贸然推荐怕是会让陛下认为我以权谋私。到时候陛下恼了我就不好办了,不如这样,待到二弟考了明经或是博士科,我定会对陛下提及此事,如何?” 不过以他二弟的才学,想靠博士科和明经,怕是要到下辈子了。 蔺老爷觉得蔺维言的说法很有道理,最后拍板道:“就如言儿所说吧。言儿,你先回你的院子,别让贵客久等了,或是带着客人出去走走都行。请他晚上与我们一同用膳吧。” 蔺维言想了想同意了。 唐佑鸣早就等得不耐烦,见他回来勾勾手指:“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蔺维言顺从地走过去:“让我跟你提提二弟,替二弟的官途铺铺路。” 唐佑鸣冷嗤一声:“就凭你这个院子,他想做官?下辈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尴尬,宿舍网速差得□□登陆不上,jj后台登陆不上,码完了居然不知道怎么能发出来……郁闷 ☆、蔺家(二) 对于自己可以参加蔺家家宴一事,唐佑鸣表现得十分冷淡。 蔺维言坐在床边哄他:“我都不在乎,你生什么气?” 唐佑鸣强调:“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调节心情,以免一会儿对他们发火。” 蔺维言立刻妥协了:“好吧,那你继续调节,一会儿无论发生都交给我。” 唐佑鸣斜着眼看他,不爽地道:“能发什么什么?他们总不敢当着我的面给你难看吧。” 蔺维言心里熨帖,抬手敲了唐佑鸣额头一下:“那倒不至于。但是偏心是一定会的,怕你替我打抱不平。” 唐佑鸣正色道:“就算你提前告诉我,我也忍不住。” 蔺维言只觉得心里温软,摸了摸他的眼睛,轻声笑道:“别这么看着我,不然晚上有你受的。” 唐佑鸣挑衅地看着他:“有本事你就让我难受啊,别光嘴上功夫,那多没意思。” 蔺维言大方地没有跟他计较,至于心里怎么想……看来他真的应该给唐佑鸣一点好看了,不然不知道会被想成什么样。 听说家里来了贵客,总是跟一群狐朋狗友厮混的蔺维清也回来了,坐在桌边,衣冠禽兽的样子。 唐佑鸣注意到,蔺维清看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心里一阵反胃,再不往蔺维清那边看。蔺维言自然也注意到了,脸色顿时一沉。他知道这个弟弟混蛋,但混蛋到这个地步依旧超出他的想象。 蔺维清的长相并不差,但是气质跟蔺维言差远了,反而有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尴尬。唐佑鸣看他都觉得他给蔺维言抹黑,真有心直接下桌 偏偏蔺夫人蔺老爷都像没有察觉似的,还在跟唐佑鸣客套。 蔺老爷觉得自己把气氛炒的不错,终于小心地开口问道:“这位大人贵姓?不好称呼啊。” 唐佑鸣举起酒杯,玩味道:“姓唐。” 蔺老爷大惊,看蔺维言的眼神都不对了。京城的贵人,姓唐……这、这不是皇族吧?!他也不敢继续问唐佑鸣叫什么名了,喏喏道:“好姓氏,好姓氏。” 蔺夫人快把她的帕子揪破了,怎么就叫蔺维言撞了大运,跟这种贵人交好了呢! 蔺维清也惊了一下,不过立刻摆出风流倜傥的样子,打着关心蔺维言的旗号刺探道:“大哥这次会在家里住多久?” 他比蔺维言小了五六岁,还没完全张开,但是受用过的丫鬟都要上二位数,在外面玩的小倌窠子更别提有多少,脸色并不算健康。唐佑鸣这种经历丰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肾亏体虚,小小年纪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不知道蔺家这两个人怎么敢让蔺维言举荐?! 不小的桌子已经被盘碗盖住了一多半,上菜的侍女依旧络绎不绝,这是蔺维言在自家见过最大的场面,就是族叔来了也没这么夸张。他心中没有鄙夷或者尴尬,只是有一些轻微的感慨。 “陛下登基伊始,京中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我只能住三四天。”蔺维言随口说,“不然就要向陛下告假。” 这个年代官员上俱是任拖家带口,就是因为交通往来不方便,就算新年这种大假也没时间来回折腾,一共就十来天的假期,路上再耽搁几天,还能剩下什么。这给了蔺维言不回家的理由,今年实在是被催得狠了。 蔺夫人的表面功夫还凑合,慈母状关心道:“什么,就住这么两天?怪不得独说你瘦了这么多,京中事务一定非常繁杂吧。平素里一定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蔺维言十分平静地应了。 唐佑鸣不乐意看她虚伪的样子,表情还是笑着的,但熟悉他的蔺维言一眼就看出他在打什么坏主意:“是啊,独说收到你们的家信就开始筹备回家的行程了。我还笑话了他两回,这么大的人居然还恋家,收到一封家书兴奋个什么劲儿,我看人家一年才收到一封家书的也没像他这样。” 蔺老爷脸色一僵。 人家一年才收到一封家书的确实不至于像蔺维言这样,但蔺维言离家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寄信问过蔺维言的情况,还不如人家一年寄一封家书的频率高。 蔺老爷敷衍地随便说了几句,便想把话题扯开,偏偏蔺夫人还用帕子掩了口,娇笑道:“这孩子,既然想与家里亲近就多走动走动,自己在外面思念家里是人之常情,不用不好意思,没事寄几封信回来也好叫我和你爹知道你没事。” 蔺老爷一听这话,又觉得自己没错了,虽然他没给蔺维言寄过信,可蔺维言也没写过家书报平安啊。他又不知道蔺维言的行踪,不寄信是正常的,可蔺维言几年没个消息可是大大地不该! 但是还有外人在,他当然不能斥责蔺维言不孝,所以他很和蔼地顺着蔺夫人的话道:“你娘说的是。爹知道你忙,但抽个时间写封家书报平安还是要的,我们都惦记你呢。” 唐佑鸣挑眉,哟,遇到对手了,这不要脸的劲儿,真真长见识了。 “独说可宝贝那封家书了呢,我问他里面都说了什么事儿还不肯告诉我。”唐佑鸣笑着继续道,“我好奇一路了。” “能有什么啊。”蔺夫人也笑,看菜上得差不多了,给站在后面的侍女摆摆手,示意她们上来布菜,随后才说,“这孩子,还羞上了。其实也没什么告不得人的,不过是我和老爷想着,独说年纪不小了,身边没个识冷知热的人实在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想替他相看一门亲事。也算有人替我和老爷照顾独说,我们还能放心些。” 唐佑鸣勾唇一笑:“您可别嫌弃我多管闲事,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是哪家的千金那么幸运,可以嫁与独说共享荣华富贵?” 蔺老爷和蔺夫人同时在心里嘀咕,这人怎么回事,居然过问其他人的婚事,太不懂礼貌了些。看来这人就算不是皇族也差不离,不然一般人可做不到询问这个话题还理直气壮的。 蔺维清的眼睛一闪,看蔺维言和唐佑鸣时意味深长了起来,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唐佑鸣觉得有趣儿,直直地看向蔺维清,眼波流转间勾唇一笑,蔺维清一愣,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唐佑鸣在心里笑得直打跌,面上还是乖宝宝的无辜表情,真诚无比地看着蔺老爷和蔺夫人,等着他们给自己一个答案。 蔺维言无奈,隐蔽地捏了捏唐佑鸣的手,警告意味非常明显,唐佑鸣回捏了一把,不知道是什么意味。 蔺夫人没注意唐佑鸣的小动作,考虑了好一会儿要怎么回答唐佑鸣的话:“什么幸运不幸运的,那孩子是我娘家的一个侄女儿,哎哟模样出落的那个标志。身段好长相佳不说,又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格也好。我和娘家一合计,两边知根知底的,又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怎么想都是门不错的亲事,所以才叫独说回来相看一下。若是没什么问题,年后就要上门提亲了。” 唐佑鸣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原来是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啊,您可别怪我多嘴……只是我想着,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不太好吧?”没等蔺夫人发怒,唐佑鸣继续道,“前几日,司农寺卿还想把女儿许给独说呢,那可是正八经三品大员的女儿。” 蔺夫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等好事居然能被蔺维言赶上。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就算知道蔺维言官做得不小,哪里又知道蔺维言到底身居高位到了什么地步,只觉得蔺维言高攀了。她家确实有些家底儿,但要说能摸到朝廷的门路那是在说笑,在徐州本地都不一定能排上号。蔺老爷自己都搞不清楚蔺维言的官有多大,只知道族老对他恭敬都是因为蔺维言罢了,其他的两眼一抹黑,又怎么会跟她说清楚。在她心里,家里家产一定是她儿子的,有蔺维言这个丧门星什么事儿。蔺维言除了一个官职,还有什么值得旁人高看的,再说,蔺维言这么年轻,官职高又能高到什么地方去。她跟家里说起这门亲事时,她家还很不愿意来着,还是她说了蔺维言还有前途才应了这门亲事。 至于蔺老爷,但凡他有一点能耐,也不会让自己的嫡长子在家里过成这样,跟他一点亲近都没有。儿子这么出息,族老对他恭敬些就能让他满足,可想而知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对朝堂也是一问三不知,甚至也以为蔺维言撞了大运。 ☆、蔺家(三) 多亏交通不便,消息往来太少,唐佑鸣才能在蔺家人脸上看到这么精彩的神色。他没办法理解,世上真有这样的父母,一点不关心自己的孩子,甚至连孩子官职高低都不清楚——想抱大腿都不做好功课? 唐佑鸣不介意蔺维言娶一房姬妾在后院摆着掩人耳目,这是个轻松解决问题的方式。当然了,要是蔺维言敢动她们一根手指,唐佑鸣一定会让他失去某些功能。但是无论如何,这门妻妾不能让蔺家人安排,这些人对蔺维言没有一丝半点的情意,只会想着靠这个拿捏他。 他会把他们的念头掐死。 蔺家人愕然半晌,唯一对蔺维言没有坏心的蔺老爷先反应过来,关心地问:“已经定亲了?” 唐佑鸣拉长了声音:“没有。陛下曾经跟我说过,他要亲自把关独说的亲事,只是不知道这个亲事没成是不是因为这个。独说,陛下跟你说过这件事么?” 蔺维言又好气又好笑,但他不能驳了唐佑鸣的面子,也存了看热闹的心,于是说:“陛下提过一句。” 蔺夫人又要揪帕子了。她是真没想到蔺维言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不然在蔺维言回来之前,她就把聘礼下了!到时候改无可改,蔺维言不想成亲也得成。现在这样可怎么办?她本来想着让自己侄女儿把持着蔺维言的后院,也好扶持扶持她娘家,现在想法破灭,就像到手的鸭子飞了一般,非常不甘心。 唐佑鸣看到她的表情,非常恶劣地补了一句:“说不定,陛下想出降一位公主给独说呢。” 唐佑鸣玩上瘾了,蔺维言并不戳穿他,兀自吃饭。 “这、这……”蔺老爷激动得都不会说话了,“言儿这么出息!不愧是我的儿子。” 唐佑鸣复又看向蔺夫人:“所以,夫人不要怪我说话难听,主要是您娘家的女儿实在是……”身份太低,配不上蔺维言啊。 蔺夫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自己的脸面被唐佑鸣扔到地上踩,笑都笑不出来。蔺老爷忙不迭地说:“什么侄女儿不侄女儿的,如今言儿身份不比以往,哪能随便跟个小门小户的女孩儿成亲呢。这门亲事不过是我和他娘私下里谈谈而已,做不得真的。” 唐佑鸣向蔺维言露出一个求表扬的骄傲小表情,蔺维言心头一软,在桌下摸了摸他的手指。 没有唐佑鸣,他也不会被蔺老爷和蔺夫人这点小把戏控制住。被逼急了大不了不回来,早在他离家参军的时候,他与这个家的联系就淡了。控制着他仕途的唐佑鸣不会因此认为他不孝,这就够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唐佑鸣这副生怕他受委屈,急着替他出头的样子倒是贴心得很,晚上可以少折腾他一些。 蔺夫人哪能不再做做争取呢,不知道蔺维言的官职还好,知道了就更没办法放弃了。她一脸为难地道:“老爷,你忘了,你已经让我跟嫂子谈过这件事了。” 蔺维清没蠢得像他娘一样,阻了一句:“娘,你就说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有谁敢说什么呢?” 蔺夫人瞪了他一眼,但也反应过来,这事儿没她说话的余地。 蔺维清举起酒杯:“还没恭喜过大哥,这样得陛下看重,想来日后官途必然一片光明,光宗耀祖。” 蔺维言只得举杯跟他喝了几杯。 一桌席面吃下来,几人都有些疲惫,各自回了院落。 唐佑鸣和蔺维言并肩而行,听着周围潺潺水声,沙沙竹鸣,酒意醒了几分。蔺维言虽是蔺家旁支,可一代一代地传下来,家底并不薄,在旁支里算是过得极好的。蔺家的宅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开始大概是一座用于度假消暑的园子,后来做了蔺维言这一支的主宅才渐渐建设成如今的规模,可亭台水榭、假山花草的韵味还在,一步一景,风景很是不错。 这更让唐佑鸣恼火起来,这么大的园子,就分给蔺维言那么一个地方!看来今天的奚落还是太温和了。 或许是旧地重游,蔺维言也有些说不清的感觉,轻声道:“我记事早。在我很小的时候,很喜欢在这些园子里玩,我娘不拘着我,不管我玩得多晚都陪着我。” 他不是没能力替自己争取更好的条件,不过是不在意罢了。他不像唐佑鸣一样对环境有那么高的要求,而他在意的东西,他全都得到了。继母想让他推迟上学,想给他请不好的夫子,他全部想办法解决了。后来,他发现他爹绝对没能力给他挣得一份推荐,甚至在他继母吹过枕边风后,提都没对蔺家嫡系的人提过,他就彻底熄了这个心思,自己出去打拼。 其实没什么不甘心,只是有些怀念和感叹。如今他再次回到了这里,身边的人变成唐佑鸣,另有一番感觉。最初认识唐佑鸣时,他从未想过今天,无论是他们的身份,还是他们的关系。 唐佑鸣捅了他一下:“别伤春悲秋,过年呢。要是你心里不爽,我替你教训他们。” 蔺维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唐佑鸣看到他这个眼神,琢磨半晌,摸摸下巴,也不吭声了。 蔺维言的院子里只有一方石桌和几根翠竹,看竹子的年份,指不定还是蔺维言亲手种的。唐佑鸣走到石桌边叹息:“怪不得跟苦行僧似的,这种条件,想重享受喜放纵也不可能啊。” 意有所指。 蔺维言抱臂看他:“故意惹我很好玩吗?” 唐佑鸣挑衅地看他:“反正比讽刺你那继母有意思。” 蔺维言沉默:“是你激我的,可别喊后悔。” 唐佑鸣张扬一笑,神采湛然:“无论何事,朕从不后悔。” ☆、夜晚(一) 蔺维言十分惊奇于唐佑鸣的本事,他确定唐佑鸣在他的院子里只呆了半天不到,现在进主卧却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桌子上摆着晶莹剔透的八角盘,在灯火的映照下仿佛盛着一弯水;床帏上坠着红色的玛瑙珠和绿色的翡翠坠儿,微微地摇摆着,反射出华美温润的光;角落里甚至摆着一尊精致的袖珍佛塔,浮雕密密麻麻,一看就不是凡物。 “你信佛?”蔺维言很好奇唐佑鸣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弄进来的,这个宅子都在他继母的控制下。晚饭的时候没见他继母表情有异,想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但唐佑鸣是不知道收敛的,怎么可心怎么来,运进来的东西可不算少,怎么避过别人耳目的?蔺维言忽然想到什么,笑着说,“怎么京里还没人上折子说你骄奢淫逸呢?” 唐佑鸣端起茶盏,悠然自得:“信佛?怎么可能。不上折子当然是因为我动作隐秘,没有别人察觉。” 比方说浩然殿内殿和外殿的装饰绝对不同,与泰和殿又相差了一个等级。要是这还能被人挑毛病,唐佑鸣真的要冤死了。这些钱还是他登基之前赚的,跟国库有一点关系么?更别提这一次给鞑靼运送东西,不少物资还是他自己商队出的,当他提出补贴的时候,户部尚书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皇帝内库和国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遇到灾年,偶尔也有皇帝为了鼓励众臣捐银子,率先从内库拨银子。但皇帝内库的丰盈程度基本跟国库挂钩,除非要亡国了皇帝还在享乐。户部尚书表示,这种国库窘迫,皇帝却是个土豪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蔺维言将那尊佛塔放到外间:“梁昌信佛,你却叫他做刑部尚书,有意安排的么?” 唐佑鸣嫌弃地说:“你不觉得今天月色尚好,十分适合花前月下互诉衷肠么?能不能不提国事败兴。” 蔺维言坐到他身边:“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想法。” 唐佑鸣不会在意梁昌在这个位置上受多大的煎熬,他在意的是,梁昌会尽力减少冤假错案,面对重刑、大刑的时候会更加慎重;而他的耿直又让他不会因为私人感情降低应有的惩罚。 一般的案子闹不到刑部尚书面前,他可能一年都办不了几件案子,但有他督促,刑部的乌烟瘴气一定会有改善。 一切完美,除了梁昌本人内心的矛盾。 唐佑鸣好半天没回话,蔺维言向他看去,发现他捧着茶盏,白皙的脸藏在热气后面,显得稚嫩无辜,只是目光毫无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竟然有点呆呆的。 蔺维言像被蛊惑了一样走过去,捧起唐佑鸣的脸,温柔地吻了上去。 唐佑鸣的回应迅速热情,伸出手搂住蔺维言的脖子,直接带着他向床上倒去。蔺维言察觉唐佑鸣情绪有些不对,很配合地跟他亲昵,动作不激烈,但非常亲近。 来的路上唐佑鸣话很少,平时他们一起看书,唐佑鸣总会跟他交流几句。到了蔺家更是奇怪,按理说,他爹和他继母根本不够资格被唐佑鸣看进眼里,当初唐佑鸣对待蔺海、史泰那种愿意说就说一句,不愿意说立刻就打发走的态度才是常态。唐佑鸣今天却一反常态地讽刺他们,给他们找不痛快,这很奇怪。出发点是怕他被欺负,可这与唐佑鸣常用的手段并不相同。唐佑鸣不喜欢对无关紧要之人呈口舌之快,更别说用这种不痛不痒的手段刺人了。 那么多人反对唐佑鸣打鞑靼,唐佑鸣依旧要求毕其功于一役,可见唐佑鸣的性格,绝对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将对手打入尘埃,何况蔺维言父亲、继母尚不能算唐佑鸣的对手。 唐佑鸣做什么都会对蔺维言讲,但他不说,蔺维言也不会主动询问,何况能让唐佑鸣心神不宁的事情绝对不寻常。 虽说蔺维言极尽体贴,但毕竟是两个男人,情动的时候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本来带着安抚意味的吻由缠绵变得激烈,两个人抱着对方在床上翻滚着,似乎都想将对方吞吃入腹。 暧昧中带着野性,包容中带着征服,喘息声越来越重,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 蔺维言本没打算这样快地进入这一步,至少他得控制住自己不能伤了唐佑鸣。但开始不在他的掌控中,发展就更加脱离预想。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没办法停下,激动和澎湃的感情如同雪球从雪山顶上滚下,一路飞奔着膨胀着起来,停下就是粉身碎骨。 又或者,唐佑鸣对他的吸引力超出他自制力太多,让一向克制守礼的他激动如野兽,恨不能叼住唐佑鸣脖颈控制住他的行动,让他彻底在自己掌控中。 但唐佑鸣不会在任何人的掌控中,蔺维言失控了,他还在对蔺维言笑,笑得越来越艳丽,越来越得意,生怕蔺维言不能将自己撕碎一般。像是地狱里盛开的花朵,妖艳地伸展着诱惑着,人类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被恐惧和心动同时淹没心脏,无法控制地癫狂起来,从想着不能去不能去直到嘶吼着我要它! 人类无法抗拒这种诱惑,一步步靠近了就再也无法离开,眼睛红着也要停驻在那里。 翻滚的同时,两个人的衣服渐渐减少,本能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就算神志不清明,依旧渴望接触。欲望甚至是次要的了,感受对方、接触彼此带来的感官才是最刺激的。 情绪莫名地高涨,顺理成章得让两个人分外茫然。但谁还能想那么多呢,翻滚、抚摸、亲吻,像野兽的搏斗一样,最原始的野性完全爆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不会卡很久……今天晚上就应该能更。 ☆、夜晚(二) 很快,两个人的衣服都被脱了下来。唐佑鸣抱着蔺维言的肩膀笑,这是真饿狠了么,效率这么高?蔺维言骤然停下来,抱着唐佑鸣,重重地喘息。 唐佑鸣屈起一条腿,在他身下缓缓地磨蹭:“怎么了?” 蔺维言本来就是顾忌唐佑鸣不适才强制自己停下,被唐佑鸣这么撩拨,哪里忍得住,在唐佑鸣颈侧咬了一口。 唐佑鸣看了眼自己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挑了下眉。才做到这一步,他已经浑身都是红色的印记了,蔺维言不是想跟他上床,是想吃了他啊。平日里看着冷冷淡淡的,没想到这么野。 蔺维言说:“你再想反悔也没机会了。” 唐佑鸣盯着屋顶看了一会儿,一把拉过蔺维言,狠狠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暴躁地说:“别废话。不想做滚出去。”根本没想过这不是他的房间。 蔺维言亲亲他的嘴角,伸出手把玩他披散开的头发,又亲亲他的嘴角,像是真的想把他吞进肚子里,然后才拿过一边的软膏。 唐佑鸣的睫毛抖了抖,蔺维言就一边亲他一边继续做,事到临头,蔺维言一点也不犹豫了,无论唐佑鸣露出什么表情,都亲吻着他渐渐深入。 没有疼,但不舒服肯定有一点。心里却是完全的平静,像是在最冷冬天泡在热水里,熨帖温暖,通体舒畅。唐佑鸣不会觉得自己在下位就没尊严,他是那种站在山地仰视山顶众人还能作出睥睨神态的人,只有他自己的想法会影响他自己。他确实想了一段时间,但绝对没蔺维言想得那么严重。 他和蔺维言都以为是自己更主动更真心,忽然发现对方陷得不比自己浅,除了得意就是庆幸,心里的喜悦满溢出来,谁还能顾得上舒不舒服,想不想要?心里叫嚣着碰触,真实的触感就十倍、百倍地放大,甚至没做什么便如上云端。 在蔺维言进入的时候,唐佑鸣压抑着长吸了一口气,发现没有痛感便试探着动了动,修长的腿蹭在蔺维言腰间,丝绸般的触感让蔺维言闭了闭眼睛。 蔺维言无比庆幸自己把前戏做得足够充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忍耐力在全盘崩溃,唯一的理智只能告诉他不要伤了唐佑鸣。 在蔺维言眼神发生变化的那一刹,唐佑鸣露出了今天最得意的笑,抬手抱住蔺维言的脖子,轻轻吐气:“你输了。” 蔺维言甚至没有开口,他是输了,他甚至疯了。 唐佑鸣不适地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但身体的不适在内心的兴奋前不值一提,只能算助兴。蔺维言彻底沦陷了,唐佑鸣感受着像是要把他钉在床上一样的顶撞,随着蔺维言的动作的频率喘息。白皙的身体渐渐染上浅淡的红色,越发可口,蔺维言也越来越频繁地在他身上种下印记。 唐佑鸣低喘着说:“明天没办法见人了。” 蔺维言下颌挂着一滴汗珠:“那就只见我。” 房间里虽然有火盆,但是蔺维言的房间里不是布置合理的浩然殿,没那么严实保暖,温度并不算很高,可他依旧在流汗,可想而知激动到什么地步。 唐佑鸣抬起上半身,看了蔺维言一眼,吻上他的下颌,舔去了那枚汗珠。蔺维言能感受唐佑鸣温软的舔弄,眼睛都快红了,狠狠地撞了唐佑鸣一下。 唐佑鸣扬起头,露出修长的脖子,蔺维言俯下身去啃他的喉结,另外一只手压着唐佑鸣不准他支起头。 唐佑鸣早已得了趣,本就开始敏感了,又被蔺维言这样啃咬着,身体紧绷着,却依旧不知死活地挑衅着笑:“咸的。” “你死定了。”蔺维言声音嘶哑。 唐佑鸣几乎说不出整句的话,快感像是潮水一样冲刷着他的感官,眼角红着还有水光,但他还是不知死活地笑着挑衅:“做给我看。” 作者有话要说:  食言了,昨天 没更……大姨妈难受,爬去睡觉了…… 这章短小,因为怕被河蟹……单独开一章好了,被锁了我就不改了…… ☆、大族(一) 一开始是唐佑鸣有意挑逗,后来是蔺维言失控,折腾得有些过了。唐佑鸣不会认为这种时候发出声音羞耻,本就有意撩拨,又被蔺维言弄得兴起,更不知道收敛为何物了。听了唐佑鸣呻||吟的蔺维言更加激动,恶性循环。 造成的结果是,第二天唐佑鸣的第一顿饭是晌午吃的。 “你去请安了?”唐佑鸣声音嘶哑,喉结处还有星星点点的红印,拨弄着碗里的粥,“理他们做什么,他们也值得你一大早起来去拜见么。” 蔺维言走的时候他醒了一下,当时他正抱着蔺维言,又暖和又舒服。蔺维言离开他自然不悦,但不舍得对蔺维言发火,只好迁怒。 蔺维言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红肿的嘴唇:“你今天没办法出去了。” 唐佑鸣下嘴比蔺维言狠多了,蔺维言嘴唇上是一块伤口,一看就是给人咬的。唐佑鸣恶劣地看着那处伤口:“是啊,被人亲成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俩昨晚干嘛了。没人问你?” 蔺维言坐回他对面去了,很淡定地说:“没人那么不识趣。”其实蔺维清一直在打量他,但那种东西,说出来都污了唐佑鸣的耳朵。 唐佑鸣无趣地瘪瘪嘴,要求蔺维言道:“到这边来坐。”以前是没办法,现在理直气壮了,立刻指挥开了。要是蔺维言能识趣地帮他按按腰就更好了,红枫绿乔平时伺候还行,这会儿就觉得手劲儿不够,怎么都不舒服。 蔺维言配合地坐过去,帮他把菜挪到近的地方:“难受么?” 唐佑鸣捅他的腰,原话丢回去:“难受么?”蔺维言可是又出力又出精气的,怎么想也不该轻松了不是。 蔺维言果然识趣地给他揉捏腰部,挑眉说:“不难受,想一下昨天晚上,浑身都舒服。” 唐佑鸣心里因为蔺维言的转变吃惊,脸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淡定地装嗲:“耍流氓。” 蔺维言噗嗤笑了,捏了捏他的耳垂:“别闹,好好吃饭,一会儿我替你刺探蔺家的状况,好不好?” 唐佑鸣因为蔺维言表示亲昵的小动作心情大好,却不肯示弱,把碗放下,开玩笑地问:“我不吃你就不替我干活了?” 对着唐佑鸣的时候,蔺维言一直是好脾气,今天却把粥碗端起来,强硬道:“不吃就不许你出门。” 唐佑鸣没生气,但笑容一下子古怪起来了,慢悠悠地端起碗,捻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粥:“不出门可以,但我想知道这些大族在当地的影响力。” 这时候蔺维言的脾气又好起来了:“好。” 唐佑鸣又慢吞吞地说:“我还想知道蔺家一年的收纳指出。”这就是为难人了。 “没问题。”蔺维言又给他按了按腰,“人口、姻亲、收纳支出,甚至连底蕴我都会给你打听出来,所以你快点吃饭。我让绿乔煎了药,一会儿吃完饭记得喝。” 唐佑鸣冷不丁插了一句:“避子汤么?” 蔺维言反应很快:“是啊,你的身体还没调理好,不好产子。”说完,伸手在唐佑鸣小腹处暧昧地摩挲着。 唐佑鸣认为这是十分新奇的体验:“今天你的嘴很利嘛。” 指望唐佑鸣自己吃东西是没希望了,估计要拖到晚上去,于是蔺维言从他手里拿过碗,直接喂给他:“别闹了,吃饭。” 唐佑鸣一点不别扭,就着蔺维言的手喝粥,黏黏糊糊地吃了小半个时辰。 没人敢不长眼地进来,蔺笔几个堵在院子前,暗卫守着院落四周,红枫绿乔候在房门前,阵仗大得像是唐佑鸣和蔺维言在做什么攸关天下的大事一般。 等到唐佑鸣终于吃完饭,蔺维言一脸严肃地走出来,好像真的做完了什么正经的大事,然后带着人出了蔺家。 他完全不觉得唐佑鸣难伺候。唐佑鸣从来没掩饰过自己的性格,不熟的时候就一个劲儿撩拨他,对外面风流倜傥,跟他说话时特别欠打。想来想去,也只有脾气不错这一个优点,还只对他不错,跟外人一言不和就要开始出损招了。 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别说唐佑鸣的身份摆在那,就算一普通人,他也乐意宠着。 只是今天办事要快一些,回来晚了,唐佑鸣怕是要给他脸色看。他们只能在外面停留几天,唐佑鸣还要在房间里躺一天,想来心情不会好。 蔺家的事情好办,扯虎皮还不简单,几个时辰足够了。他知道唐佑鸣派了暗卫去刺探这些事,以暗卫的身手,想不露马脚简单,但是有些东西依旧不好拿到,比方说账册还有族谱,他却可以光明正大地要求翻看。 蔺维言离开,唐佑鸣便起了身,走路有点慢,但旁人绝对看不出异样,完全没有早上起来床都下不来的样子。 “红枫,给我扑点粉,把这些痕迹遮一遮。”唐佑鸣指指嘴唇,又指指耳根、脖子处的红印,“更衣。” 红枫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给动作起来:“主子,您今儿穿这件小羊皮的褂子怎么样?”这里没有京城的条件,主子想穿得简单一些也不成,好在她们准备充分,厚的薄的都带了。 唐佑鸣摸摸下巴,哼笑一声:“不用,穿那件。”说着,指向箧笥中的一件衣服。 红枫愣了一下,低着头取过衣服,唤来绿乔,两个人一同伺候唐佑鸣换上。 蔺老爷听说唐佑鸣宣他的时候愣了一下,没想通唐佑鸣见他干什么。而且这位贵客不是不想透露身份么,怎么又单独找他了。 他的性格和蔺维言的是两个极端,蔺维言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说自己,表现得也随和,骨子里却固执执拗;蔺老爷要面子得很,内里却对权贵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惧怕。 被蔺砚放进院子,他老脸一红。把这个院子拨给蔺维言的时候,蔺夫人说已经修缮过了,他也看到公账里拨了钱的,就没再管。平日见蔺维言也是把蔺维言叫到他的院子里去,还真就没来过这里,现在进来才察觉不妥,一方面觉得在贵客面前丢了人,另一方面也觉得亏待了自己的儿子。 蔺老爷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没注意绿乔把自己引进了主室。 进了屋子他就懵了。 屋子里肯定重新布置过了,还是那么小的地方,但是东西多而不乱。香炉袅袅地冒着烟气,闻到味道就知道不是普通东西。隔断处挂着帷幔,层层叠叠,珠翠编成的帘子被蔺老爷带进来的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房间小,气闷。”唐佑鸣在帷幔后喝着茶,不紧不慢地说,“甭关门了,透透气。” 蔺老爷尴尬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昨儿贵客还挺平易近人的,除了没礼貌点,别的也没看出什么特别高贵的。原来都是给蔺维言面子,蔺维言不在,他连直视贵客脸的资格都没有。 好在唐佑鸣没晾着他,很快吩咐道:“给蔺老爷搬把椅子来吧。” 蔺老爷下意识地就想跪下谢恩,好悬在跪下之前反应过来,这位的身份还不清楚,乱跪容易出事,于是颤颤巍巍地道了谢。 “其实找您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唐佑鸣不太习惯这里湿冷的天气,拢了拢手里的汤婆子,“就是想提点你两句,独说虽是你们蔺家出去的,但在朝堂上不好给你们蔺家说话,你们最好也熄了这个心思。到时候闹得没脸,大家都不好看。” 蔺老爷左想右想,都觉得这话不该让唐佑鸣来说,不说别的,唐佑鸣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这件事啊?倒像是他们蔺家真的会委屈了言儿似的。 唐佑鸣没看到他的脸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巴不得蔺维言离开蔺家,没这么些个牵扯,但他也知道不现实。蔺维言现在位置高,盯着他的人多,做得太绝了,参他的折子就要摆到他眼前了。退而求其次,不能跟蔺家摆脱关系,至少要保证蔺家不会再烦蔺维言。 蔺维言顾忌血浓于水,他可没什么怕的。 “我这个外人说这话确实不太妥当。”唐佑鸣昨天确实是心里有事,今天恢复正常,连什么叫婉转都不知道了,直接就说,“不过嘛,看看独说这个院子,我就觉得我这个外人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的。行了,我想说的也说完了,就为了这么一句话把您找来是我不该,我这有点好茶叶,送给您当赔罪了。” 又一股子冷风吹进来,珠帘叮当地响,帷幔也飘了起来。 蔺老爷直着眼睛看着帷幔下露出的明黄色衣角,还有那双缎面的靴子,靴帮上绣着……一只五爪金龙。 蔺老爷扑通跪下了。 ☆、大族(二) 蔺维言和蔺老爷确实不亲近,甚至蔺维言以前的生活都不能说上一句衣食无忧。但是两个人没有深仇大恨,还有生养之恩在,在这点上,蔺老爷跟蔺维言的继母不一样。所以唐佑鸣没有为难他,只要他安安静静的,唐佑鸣不介意给他荣光。 蔺老爷自然不知道唐佑鸣的想法,出门的时候还在腿软,面色惨白,一路飘着回了自己的书房。哆哆嗦嗦了一会儿,倒头就睡。 唐佑鸣没想到简单的警告动作会把蔺老爷吓成这样。蔺老爷离开,他便脱下龙袍,换了一套相对普通的衣服,也不嫌麻烦。 他一副贵公子的样子,照了镜子,对自己的形象十分满意,于是领了人施施然地出了门。因为走路不便,所以升了步辇。 绿乔忧心地问蔺砚:“蔺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蔺砚也小声说:“不知道。就算陛下比大人回来得早,他出门这件事也瞒不住吧?” 不是他们管太多,主要是陛下早上弱不禁风、面无血色、十分需要别人照顾的样子吓坏了他们。蔺维言出门的时候还小心地吩咐过蔺砚,让他好好照顾唐佑鸣,遇事劝着些,别让他胡来。 蔺砚当时还想,陛下身体不适成这个样子还能折腾什么,他们大人就是关心则乱。没想到真正了解陛下的人还是大人,这、这才多久,先召见蔺老爷,又要出门,陛下就不能消停点么! 可是拦住陛下吧……陛下好像没像早上表现出来得那么狼狈,一个时辰不到,恢复力再好也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除非陛下那些表现都是装的。 意识到这个问题,蔺砚也不好拦人,只好派了个小厮给蔺维言传话。 当地有不少人认识蔺维言,但没人认识唐佑鸣,他自然要趁着蔺维言不在,自己出来看一看。 他们找的向导是个中年无赖,没什么本事,就是仇富。比方说正介绍小吃呢,说着说着,这个向导就开始愤愤地数落哪个大户买了数十份小吃吃不完,全都浪费了;再比方说正介绍风景呢,向导忽然开始说在这里哪个贵人在这里害过人命;再或者,走到题字墙时,向导就指着一行狗爬字愤愤地嘀咕,说是这个人不学无术,奈何有个好爹妈,被举荐做了大官。 一开始红枫绿乔等人十分地鄙视这个向导,站得远远的。随着向导越来越大胆,说得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压抑,不少侍卫大气都不敢喘,红枫和绿乔也算知道唐佑鸣怎么选中这个向导了。 绕了一圈,见时间差不多,唐佑鸣便随手丢个银锭给向导让他离开。向导差点当着唐佑鸣的面流出口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唐佑鸣,点头哈腰道:“这位公子,您明天要是还有需要,一定来找我,我肯定……” 唐佑鸣最讨厌看这种嘴脸,懒得听他说完,摆摆手,侍卫便连踢带打地把向导拉到路边去。 向导哎哟哎哟地喊着疼,等到唐佑鸣他们走远,才一咕噜爬起来,鬼鬼祟祟地看看四周,又摸了摸怀里的银锭还在,一溜烟跑了。 “行了,回吧。”唐佑鸣叫来蔺砚吩咐,“除了刚才那无赖说的,还有什么值得尝尝的?一气儿买了,免得还要再折腾。” 蔺砚想了一会儿,苦恼地抓抓头:“大人不重口腹之欲,小的也不知道。”他们四个不是从小跟着蔺维言的,是蔺维言懂事之后自己跟人牙子买的,后来又跟着蔺维言四处奔波,对这里谈不上多熟悉。 没想到唐佑鸣心情不错地说:“那正好,让他跟我一起尝尝,也算没白回家一次。” 蔺砚挠挠头,没敢继续搭话。 他以为听向导讲了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陛下心情肯定不好呢,现在看着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他们大人知道陛下偷偷跑出来后,心情是好是坏了。 事实上,蔺维言的心情也不错。 就算热血上头,他也不敢真的往死里折腾唐佑鸣,虽说后来失去理智了,可前戏是绝对妥善的。唐佑鸣又不是弱不禁风的体格,哪里能凄惨成那个样子。 不过是唐佑鸣装样子,他也乐意配合唐佑鸣玩,情趣罢了,俩人都拿捏着度呢。 只是他没想到唐佑鸣会出门,无论如何,唐佑鸣第一次承欢,肯定有所不适。他拿捏着时间差人去提醒了一句,免得唐佑鸣玩疯了,真的伤了身体。 蔺维言差的人跟唐佑鸣同时到了蔺家的宅子,唐佑鸣愉悦地赏了那人一些银钱,又让那人替自己捎了一张纸条给蔺维言。 蔺维言展开条子一看,大意就是唐佑鸣认为自己十分听话,顾忌自己的身体,没有在外面停留太长时间,作为回报,蔺维言也该早点回去陪他。 蔺维言哭笑不得,只得打发那人再送回去一张条子,说是马上就回,让唐佑鸣饿了就先用晚膳,不用等他。 看着那人离开,蔺维言怔忪,苦笑着摇了摇头。满打满算,他和唐佑鸣不过两三个时辰没见,又离得这么近,居然黏糊到要来回寄信的地步。放在半年之前,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疯了,现在却觉得自己出来的够久,应该回去了。 拿到唐佑鸣需要的东西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主要还是之后的客套和敷衍,还被蔺家族老留下用晚膳。 蔺维言稍微用了一点,便起身告辞。 唐佑鸣不会为了等蔺维言饿到自己,而且他知道蔺维言今晚一定会在外面吃晚饭,所以回了蔺家,看过京中送来的消息无甚要紧事后,他就开始吃饭,只是让红枫注意温着那些不宜冷食的小吃。 蔺维言回来的时候,唐佑鸣还没吃完,见他回来弯弯眼睛:“再吃一点吗?” 蔺维言忽然觉得,以后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来客(一) 蔺维言让红枫又上了一套碗筷,坐在唐佑鸣对面问道:“今天你都做什么了?” 唐佑鸣让绿乔盛了一碗乳鸽汤:“了解了一下这里的具体情况,老实说,有些吃惊。” 刚巧红枫上餐具的时候还给蔺维言顺了两样唐佑鸣带回来的小吃,蔺维言尝了一口才继续说:“你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生气,是因为有解决办法了吗?” 世家大族之所以屹立不倒,自然有它的存在道理。现在举荐官员的名额全部握在官员权贵手里,官场里随便找一个人查查家谱,能在几代以内能找出一个白身的可能性不亚于大海捞针。虽然先帝不喜欢用世家后代,可那只意味着这些人很难进入高层,一个世家中有三五个县令都是有可能的。 唐佑鸣不紧不慢地吃东西:“有倒是有,但没办法执行,至少短期内不可以。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釜底抽薪么。既然他们把持着官位举荐的路子,那我就把路子收回来,换一个更公平的,所有人都可以参与的方法考核,他们的子弟可以当官,但是跟普通人比起来,机会均等。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说了我不会这么做的。” 他刚把核心权力圈子换血结束,如果又要动所有官员的根基和基层官员,他这个皇帝就快要到头了。当然了,他不会打消这个念头,只是等一个更好的时机罢了。 蔺维言摇摇头,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其实唐佑鸣真的是个好皇帝,平时总觉得他一切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涉及正事,他总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除了跟他一起跑出来这件事。 “京中没事吧?”蔺维言还是有些担心。 “没人发现我不在京中。”唐佑鸣很淡定地说,“也没人不要命地坚持求见,所以暂时没事。” “听说你见我爹了。”听唐佑鸣说没事,蔺维言就不再继续问,换了个话题说道。他回来得晚,又听仆人说蔺老爷已经休息了,所以没去问安,只听说唐佑鸣见了他爹,于是好奇地问,“你对他说什么了?” 他爹应该是唐佑鸣最讨厌的一类人了,没什么本事又死要面子,除了他的事,他想不到唐佑鸣为什么要见蔺老爷。 唐佑鸣放下筷子,理直气壮地说:“没说什么,就是换了一种比较强势的方法警告他,不准他给你说亲,也不准他再让你帮忙提点蔺家的人。” 蔺维言笑着反问:“强势的方法?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我还是不问了。” 唐佑鸣瞄他一眼:“你问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说完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专心吃饭。确切地说,专心吃饭的只有唐佑鸣,蔺维言还要注意着唐佑鸣的胃口好不好,偶尔替他布布菜。说起来应该比在外面应酬还累,但一餐下来,蔺维言吃的比往日里还多点。 两个人吃完饭便熄了灯,偶尔低语几句,相拥着睡了。 与此同时,京城城门。 今天值星的是曹郜章。 比较得唐佑鸣喜欢的武将就那么几个,蔺维言回乡了——没人知道他还把唐佑鸣拐跑了;李乐平去鞑靼办公差,听说短短几天的时间,已经募集了几千马匹,还忽悠了不少鞑子来大平朝;宋直和林翰茂都是拖家带口的,曹郜章一想,干脆让他们回家跟家人团聚,自己巡夜。 巡夜的时候,将军小睡,有情况再起来主持大局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曹郜章没有这个习惯,他之前的驻地是咸丰城,一个不小心就是国破家亡,由不得他不小心。不只是他,他麾下的将士都有这个习惯,巡视的人就在城墙上,最多在角楼里休息。 所以在一架有些奇怪的马车意图进京的时候,立刻被曹郜章堵住了。 伍长是一直跟着曹郜章的老兵油子,挠挠头:“头儿,里面那位拿出了陛下的手令,没问题,你看看。”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15节 曹郜章接过来看了一眼,很不通情理地说:“可以过,但是要检查。” 马车里是什么人他自然看不到,但是驾车的车夫是个练家子,而且浑身戾气,不可小觑,他不放心。 车夫皱眉,带着淡淡的怒气问:“你要抗旨吗?那是陛下亲手书写的手令。” 曹郜章抱臂而立,无视车夫的怒火:“本将不打算抗旨。陛下的手令只允许你们在任何时间进城,没有不让我搜查。” 车夫大怒:“你!” 就在这时,马车里传出一道温婉动听的女声:“让他检查就是。” 车夫一时顾不上曹郜章,为难地对马车里的人低声道:“可是……” “无妨。”马车里的人说,“他说的对,是该搜查。” 曹郜章也没想到马车里居然是女人,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虽说现在没什么男女大防,但是这样搜查还是有些唐突了,更何况对方还有陛下的手令,定然非富即贵。他对自己的亲卫说:“去,找个身世清白的婢女来搜查。” 虽然是军队,但毕竟是给京城守卫,找个婢女还是比较容易的。 听曹郜章这样说,车夫的脸色才好了一些,跳下马车,站在一边等结果。 考虑到车里人身份大概不一般,曹郜章只让婢女检查了马车内状况是不是同手令描述的一样,听说没有问题便放行了。 “如有得罪还请见谅。”曹郜章抱拳对那车夫说,实际是对马车里的人请罪。 马车里传出的声音还是很温柔:“无妨,将军也是忠于职守。” 曹郜章目送他们离开,立刻写了一封折子给唐佑鸣,又被暗卫连夜转呈给唐佑鸣。 作者有话要说:  期中地狱…听说大三下没什么课→_→然而我有八门课,每门都要写程序…最近每个都要中期验收…总觉得自己被骗了 ☆、来客(二) 第二天,唐佑鸣醒的时候天刚刚亮。蔺维言把他搂在怀里,抱得严严实实,有一点保护的姿态。 唐佑鸣挑眉,觉得自己应该不满,但是身下被褥厚实温软,身边的蔺维言也像暖炉一般,又有窗外的寒风呼啸做对比,实在太舒服了。所以他动了动,剥开他们俩的睡衣,发现肌肤相贴果然更舒服了,于是满意地抱住蔺维言的腰,决定睡个回笼觉。 蔺维言睁开眼看他:“想起床了么?” 唐佑鸣抬手盖住他的眼睛:“起什么起,继续睡。” 于是蔺维言抓下他的手,亲了亲他的额头,两个人抱在一起又睡了。 这次直睡到日上三竿,蔺维言就没这么腐败过,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揉了揉唐佑鸣的头发:“还睡?” 唐佑鸣睁开眼睛,拉下蔺维言的脖子,跟他来了一个缠绵的深吻,然后说:“再躺会儿。” 蔺维言向外看了眼时间:“自回来,我还没给父亲母亲请过早安。” 唐佑鸣又给了他一个吻:“以后我才是你衣食父母,你给我请早安就行了。” 蔺维言失笑:“是,你最大,只给你请安。” 两个人磨蹭了一会儿,起床吃了一顿时间不当不正的早餐,然后蔺维言把昨天拿到的东西交给唐佑鸣,甚至包括蔺家族谱的附件:“我粗略地看过,蔺家银钱方面的进出并不夸张,但是在徐州,蔺家算是最低调的世家之一。” 唐佑鸣不置可否:“你也知道,世家并不以财帛立世。重点在他们的人际关系到底能广泛到什么地步。” 蔺维言直言:“很可怕。姻亲关系可从富商一直牵扯到朝中大员,门生更是不计其数。” 唐佑鸣不情不愿地接过那些东西翻了翻:“我也不是一定要把他们斩尽杀绝,书香门第嘛,某些方面还是有过人之处的,不是不可用。” 蔺维言想了想:“先帝忌惮世家,已经渐渐将他们排出权力中心了。如果没有什么刺激到他们,先不急着处理也可以。或是像先帝一样,温水煮青蛙。” 唐佑鸣不走心地说:“温水煮青蛙啊……好主意!那我们兴建学堂好了,他们不是门生遍天下吗,我同样可以做到,而且这些学生比普通的读书人有更高的地位,官途更顺畅。” 蔺维言看他漫不经心地出主意,头疼地皱眉:“想想你国库里的银子。” 唐佑鸣十分财大气粗地说:“朕有钱!” “不要意气用事。”蔺维言温言劝道,“需要考虑的地方太多了,回京之后与其他人商量商量再说吧。” 被蔺维言这么一反驳,唐佑鸣反倒有兴趣辩驳起来:“其实这是个很好的方法,百利而无一害。就像我跟你讲过的,我没打算实行愚民政策,这样一来兴建学堂就很有必要了。不一定只培养精通明经策略的人,再培养一些经商、水利乃至于手工制造等方面的学员,具体科目商议后再决定。” “等等。”蔺维言挑眉,“水利就算了,经商?你不怕被折子淹了?” 唐佑鸣不甚在意这个问题,顺着刚才的思路说了下去:“每个乡镇都设有三老负责教化,但实际上他们并不在官员体系中,甚至没有俸禄,只有每年例行赏赐。初期就选拔他们或是他们的门生担任教员,反正不可能将学校开进每个乡镇中,一郡开设三到五个学堂即可。” 蔺维言知道这只是唐佑鸣灵光乍现的主意,他本该打消这个想法,但是越听唐佑鸣说下去,他越觉得可行,甚至忍不住将唐佑鸣的想法细化:“没错,就算在一些贫苦的乡镇中开设学堂,也不会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他们宁肯自己的孩子下地干活,所以先在城市中开设学堂就足够了。” “没错。”唐佑鸣很满意自己把蔺维言带进了坑里,“下一步是提高商人地位,让他们动起来,把所有的疆土连成一片,我不希望再看到固步自封的桃源乡,我要靠他们打破固有的地域界限!” “地域界限被打破,各地的发展都会加快,并且可以促进教育发展。”蔺维言接口道,“到时候国库会比现在充盈得多,可以进一步推广学堂,良性循环。但是造成的问题也不少,一旦人眼界拓宽,见识增广,他们将不会再保持盲目的忠诚。这样一来,怀疑乃至于反叛的人都会增多。” 这也是商业一直受到抑制的原因之一,人员流动将会导致多种多样的问题,最基础的一点正是由于它对朝廷统治稳固性的冲击,这是所有皇帝都无法接受的。 唐佑鸣摸摸下巴:“所以军队的实力更重要了。除了军队人数,兵器、战术方面都需要改善,而且是长期不断地改善。这样吧,让工部、兵部商议一下,在学堂中增设两个科目,给成绩优秀的学员提供直接进入兵部工部任职的可能,总之,有这种才能的人必须为朝廷干活。另外,铜、铁矿脉都要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他是想让百姓过得好,不是想让别人篡自己的位。 “开设学堂做为第一步应该很好实现。”与唐佑鸣马不停蹄地设计前景不同,蔺维言的想法更加缜密,“但是促进商业很难,商人地位太低了。好在你一直有好商的名声……”实在不行,还可以让唐佑鸣以皇帝的名义耍耍赖。难道大臣们还能说唐佑鸣卑贱么?他们不敢。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居然把这么一件事七七八八地构建完了。只是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一步一步都要时间慢慢落实,并根据成果改善后期的计划,哪一环出了问题都会造成全部计划崩盘,甚至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看到全部的成果。 所以他们不急,他们完全可以慢慢筹谋,并把一切可能存在的问题全部解决。这是一个过程,所有政令下达必然经历的过程。 ☆、来客(三) 蔺维言和唐佑鸣把事情谈完,商量了一下一会儿去哪里走走。 但唐佑鸣不是笼子里的鸟,什么地方都飞过,这会儿跟蔺维言正蜜里调油,懒得出去扑腾,蔺维言也兴致缺缺。这个季节外面没什么景色好看,又天寒地冻的,俩人一合计,居然一致地觉得在蔺府窝着挺好的 当然,窝着不是发呆,两个人下棋作画舞剑,什么都能玩到一起去,时间过得飞快。 “你真不打算跟我一起用晚膳?”蔺维言换了一套衣服,“前儿你跟我们一起用晚膳不是也挺好的么?” 唐佑鸣刚吓唬完蔺老爷,怕蔺老爷在饭桌上中风,于是摇头:“你少吃点,晚上回来再陪我吃点。” 蔺维言吻了下他的额头:“是,陛下。” 唐佑鸣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胃,有蔺维言陪着觉得哪里都好,只剩下自己才觉得这个房间小得伸不直腿,站起来就碰到墙了。走出门,又觉得院子简陋得不忍直视,光秃秃的,仅有的几株竹子的叶子又是黄绿色的,难看死了。早知道出来的时候就不只是带两个御厨了,再带几个花匠折腾折腾。 绿乔见他神色恹恹,叫了个暗卫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不拘什么拿回来给唐佑鸣打发打发时间。 没等暗卫回来,新鲜自己找上门了。 “蔺维清想见朕?”唐佑鸣意想不到地说,“什么名目?” 红枫撇嘴:“不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儿,贼眉鼠眼的。” 红枫一直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唐佑鸣平素并不管她,这次却整了表情道:“真是给你惯得没个样子了,妄议主家,哪来的胆子?蔺维清再不好也是蔺维言的弟弟,你哪里有资格评判他好还是不好?” 红枫跟在唐佑鸣身边这么多年,还没被唐佑鸣说得这么狠过,眼泪顿时下来了,跪到地上抽噎着认错:“是奴婢妄言了,请主子饶我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绿乔又心疼又气,可是院子外面还有一个,不好在这个当口给红枫求情,也觉得这些日子红枫越来越没规矩,应该受个教训,于是道:“主子,见么?蔺家人正在一起用晚膳,按理说,二少爷不该出现在这里。” 唐佑鸣刚拨弄完花枝儿,这会儿净了手:“管他呢,左右无事,让他进来给朕玩玩也好。你带红枫下去吧。这事儿就算了,朕不罚你,你自己想想。” 蔺维清进了院落,视线立时落在唐佑鸣身上:“唐公子,怎么没与我们一起用晚膳?可是我蔺家招待不周,惹了唐公子不悦?” 唐佑鸣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蔺维清:“蔺二公子不也没与蔺老爷一同用晚膳,何苦来问我这个外人?再说……蔺二公子什么时候能代表蔺家了。” 蔺维清脸色一变,正欲发怒便看到了唐佑鸣身后的主卧,神色又变得暧昧起来:“唐公子来我蔺家做客,怎的都不收拾一下厢房,与我兄长一同挤在主房里,想必不会舒服吧,又或者……太舒服了,以至于乐不思蜀,都不想搬出来了?您说,要是这话传出去,日后,我是不是可以代表蔺家了?” 唐佑鸣直想笑:“你来就是为了示威?” 蔺维清那张与蔺维言有几分相似的脸露出了猥琐的笑容,让唐佑鸣顿时恶心起来:“自然不是。只是想跟唐公子表个忠心,我兄长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这个家的女主人是我娘亲,蔺家自然会给我更多助力。更何况,我比兄长年轻几岁,说不定能让唐公子多享受两年呢?” 唐佑鸣安之若素地听他讲完这段话,脸上的笑容都没变一下,在他住口之后才说:“把他扔到这里最繁华的地段上去,剥光了扔。顺便把蔺二公子这段话复述给蔺老爷听,蔺老爷年纪大了,耳朵怕是不太好了,大点声说。” 蔺维清愣了一下,然后瞪大眼睛:“你敢!” 唐佑鸣懒得理他,转身回了房间,暗卫自然以唐佑鸣的指令为天,二话没说地拎着蔺维清到了当地风月街上,剥光了又给他身上划了两刀,丢在街中央。蔺维清杀猪般嚎叫起来,本来没注意这边的人也看了过来。 至于本就因为缺了一个人而气氛诡异的蔺架家宴,吃到一半,忽然来了个婢女,没等进去就开始大声禀报,除了蔺维言和唐佑鸣那一段没说,剩下的说了个清清楚楚。 蔺老爷一眼认出她是唐佑鸣带来的洒扫婢女之一,喊人的话噎在嗓子眼儿里愣是没吐出去。蔺夫人听了一半,尖叫着让人把婢女带下去,可惜没人敢动,想动的也在有动作之前被暗卫敲晕了。 蔺老爷听了个始末,干干脆脆地晕了过去,蔺府顿时大乱。 饭是吃不下去了,蔺维言神色淡淡地请了大夫,打发了小厮去问蔺维清现在的下落,把一切事料理了之后,没管蔺夫人狰狞的脸色,自顾自地回了院子。只在离开前嘱咐了蔺家的大管家,若是蔺老爷醒了,第一时间来通知他。 有的人不想要脸,他就不给他们脸,就算他姓蔺又怎么样,谁敢把蔺家这些腌臜事算在他头上?比起蔺家的脸面,他反倒更担心唐佑鸣有没有受了委屈。 唐佑鸣当然没受委屈,他出了口恶气,正得意着呢,何况好事成双,他看蔺维言走进来,对他招招手:“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蔺维言仔细地打量他,确认他不是因为今日的事不悦后才道:“我还是等到我爹清醒了再离开吧,京中可是出了岔子?” 唐佑鸣一摆手:“来人,把朕带来的御医送去给蔺老爷诊治,务必让他明天早上之前醒过来。” 蔺维言哭笑不得,唐佑鸣紧接着又说:“你要不要让你爹休了你那后娘?我可打听过了,你后娘生的儿子不怎么样,生的女儿也是个能耐的,没出阁就在小姐圈子里搞风搞雨,不安分得很。” 蔺维言想了想:“这事儿我再想想。你还没说,京中出了什么事?” 唐佑鸣笑笑,笑容里说不上是愉快还是其他的:“现在还没事,但马上就要乱套了。我让人把我皇姐从鲜卑那偷出来了,昨儿已经到京城了。” ☆、四公主(一) 不得不说,唐佑鸣十分擅长给被人丢炸弹。蔺维言听他说完,捏了捏鼻梁,转头让蔺砚把蔺家大管家叫来。 在蔺维言对大管家吩咐自己离开之后的事情时,唐佑鸣打发了御医给蔺老爷看病,婢女小厮则开始收拾东西。 御医进蔺老爷房间没多久,就有小厮来通知蔺维言过去。 蔺维言叮嘱唐佑鸣:“困了你先睡。” 有得忙的时候,唐佑鸣还很正常,闲下来便有两分心神不定,摇头道:“等你回来。” 蔺维言不知道唐佑鸣和四公主的感情,一时无法理解他的不平静来自哪里,只好吻了下他的手指权作安慰。 来到蔺老爷的院子,正看到蔺维清跪在门口,脸上的血痕没结痂,显得血肉模糊。蔺维清边跪边哭,非常凄惨。没见蔺夫人,估计在里面替蔺维清求情。若不是唐佑鸣的身份,蔺老爷未必觉得蔺维清的做法怎样,顶多厌恶他学会了玩男人不学好。所以蔺夫人更加不解,她不知道这事怎么惹得蔺老爷如此生气,怒火还都是冲着蔺维清去的。那个唐公子不过是一个做客的外人,这样给主人家没脸,要是放在蔺家主家,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有可能。怎么在她这,就要累得她儿子丢脸,还被亲爹责骂? 蔺夫人又怒又羞又委屈,恨不能生撕了唐佑鸣,语气里难免带了情绪。 蔺老爷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木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把蔺夫人当空气。 蔺夫人没把蔺老爷的不对放在心上,还在絮叨,最后恼了便道:“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啊,就让清儿白白受了这等侮辱?他、他可是您的亲儿子啊!” 本来毫无反应的蔺老爷忽然暴起,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下来,给了蔺夫人一个巴掌。这巴掌力道不小,蔺夫人又没防备,连人带墩子向后倒去,后脑磕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蔺维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饶是他都耐不住皱眉,缓缓开口劝道:“爹,您刚清醒,不宜剧烈动作,还是好好休息吧。” 在一边装桩子的御医这会儿一个劲儿点头:“蔺大人说的是。” 蔺老爷打完那一个巴掌,虚了下来,差点坐到地上,旁边的小丫鬟连忙扶住他。 “你们都出去吧。”蔺维言先是吩咐了一句,然后才对御医道谢,“多谢王御医,您先回去给陛下复命吧。” 总归瞒不住了,蔺维言干脆挑明了。 王不语才不想掺和蔺维言的家事,收拾了药箱起身道:“蔺大人客气了,这是陛下的命令,属下分内之事。” 蔺夫人刚爬起来,听了这话眼前发花,差点又软下去。 蔺维言没看她,走到蔺老爷床边坐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既没有疏离也没有讽刺:“爹,您可觉得好些了?” 蔺老爷没脸看他,撇头向里,过了一会儿老泪纵横:“是爹不好,爹没能耐,爹连累你了。” 蔺维言叹了口气:“陛下不会因为这件事恼了我,您不必担心,但是我也不能为二弟求情,您不怪我冷血,不扶持幼弟就好。” 蔺老爷哪里有胆子让蔺维言再去求情?他生怕唐佑鸣想起晚上的事情又觉恼火,再把他们蔺家发落了。甚至想想大儿子要面对这样的烂摊子,他都觉得气短腿软。 蔺维言见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却不好劝,只是道:“陛下已经把这件事揭过了,不过二弟不能再顶着我蔺家嫡子的名头了,更何况,二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夫人也有责任。您先提个平妻上来,等这阵子过了,就与夫人合离吧。”想了想,他补了一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蔺老爷这才转过头来,瞪大眼睛:“平妻?!” 只有商人家里才有平妻,商人要外出,一个在家中坐镇,一个带出去交际。只是这个平妻是上不得族谱的,也不被律法承认,本质上还是妾,要是被官府知道了一人二妻,男子会被以“乱妻妾位”的名义诛杀。有些大商人为了向贵族们靠拢,也十分鄙视有平妻的人家。对于蔺家这种书香门第,蔺维言的提议确实太有冲击性了。 蔺维言看得倒是淡:“打个比方罢了,我只是让您先考较着,不要再选一位不通透的膈应自己。” 蔺老爷这才松了口气,顿时觉得蔺维言的提议不错,在他眼里,二子不成器自然是蔺夫人的错,不然为什么大儿子这样出息,二儿子却会闹出差点满门抄斩的大祸来? 蔺夫人一句尖叫憋在嘴里,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蔺老爷厌恶地叫了下人:“把她带出去。最近夫人身体有恙,就不要出来乱走动了,在自己院子里好好休息吧。” 料理了蔺夫人,蔺维言说:“京中有急事,我与陛下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京,不能继续在爹身边尽孝,爹务必注意身体。” 这话就虚得多了,不如之前那句关心真心实意,蔺老爷也不指望了,父子俩冷淡了十来年,蔺维言又在京中任职,以后,他们的关系估计也就这样了。 蔺老爷不由心酸:“你自己万事小心,爹帮不上你,只望你万事顺利,一切可心。日后……日后,不会再让家里的事儿烦你了。” 对蔺维言来说,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唐佑鸣还没睡,见他回来把折子一丢:“早些就寝,明天还要早起。” 蔺维言走过去替唐佑鸣更衣:“那你还不睡?” 唐佑鸣配合地张开手臂,玩笑道:“担心被皇姐棒打鸳鸯,睡不着。” 近来,蔺维言越来越喜欢亲手经手唐佑鸣的事情,布菜、宽衣都做得越来越顺手。做着这些侍女才做的事情,蔺维言却并不觉得自己被看低了,反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宽慰——唐佑鸣的一切尽皆经过他手。 “听你描述,公主殿下应当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蔺维言轻笑,“我反倒有些好奇。” 唐佑鸣挑眉:“等你见了就不好奇了,你还有一路的时间做心理建设。” ☆、四公主(二) 和亲的公主“失踪”了,当事双方应该有什么反应呢?这取决于是不是心虚,以及各自的立场。 永安帝在时,大平朝初露颓势,但也没到要奴颜婢膝低地求和的地步。大平朝与鞑靼打得热火朝天,对鲜卑这边的政策却是怀柔为主,一直是小乱不断,大战没有。福平公主嫁过去后,小乱的频率大大减少,除了唐佑鸣和福平公主不乐意,其他人对和亲的结果还算满意。 这样一来,就和亲这件事而言,双方比较平等,甚至大平朝还占据更为强势的地位。鲜卑族还不知道是唐佑鸣把人偷走了,担心大平朝认为他们没有保护好福平公主,自然理亏心虚。 这就给了唐佑鸣时间差,想怎样运作这件事全看他的打算,所以唐佑鸣很闲适,虽然偶尔神思不属。 他很清楚唐韵晴的状况。自打唐韵晴在鲜卑站住了脚,他们就开始了信件往来,担心被人发现,并不频繁,可足够让他了解唐韵晴的生活。远在边疆,自然不比京城繁华舒适,可唐韵晴不是软柿子,博得鲜卑首领东槐王的尊重并不难。虽是汉人公主,但她也是鲜卑王后,又有东槐王的尊重和忌惮,在所及范围内过得非常舒适,指不定比称帝前的唐佑鸣还潇洒几分。 就算对唐韵晴的状况了若指掌,临到见面,唐佑鸣依旧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不是惧怕,而是期待中混杂着愧疚,他甚至设想过无数种见面后的对话。唐佑鸣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可是耐不住地想,哪怕他自己都不明白在担心什么。 有时候紧紧捏住蔺维言的手指,便会安定一会儿。可平时总喜欢逗弄蔺维言玩的唐佑鸣发现这点后,却控制了自己离蔺维言远了一点。 蔺维言纵容了他小半天,终于在用完午膳时坐到他身边,环住他的腰,让他靠着自己。唐佑鸣没有挣动,单单神态有些迷茫,却很快倚着蔺维言睡了过去。 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城,散了无关的人,蔺维言陪着唐佑鸣直奔敬王府而去。 唐佑鸣登基后,敬王府空了下来,没人敢去租赁、购买这间面积不小且装饰精致的府邸。唐佑鸣留了人日常打扫,现下刚好派上用场。 一路上状态不对的唐佑鸣,到了这个时候却直截了当,下了马车,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当朝,女子的地位不低。唐韵晴、唐蕞如等公主可随皇子们共同排行,夫妻合离后,女子再嫁也很正常。甚至在一些母系氏族占优的偏远地区,还存在娶不起媳妇,兄弟或邻里、友人同娶一妻的一妻多夫制。虽然对女子的要求依旧比对男子高,总算不至于不给人活路。 故而蔺维言不须避讳,在唐佑鸣的坚持下,随他一同进了小花园。 福平长公主坐在一间小巧玲珑的亭子里,身边只有几个侍女随侍,双手置于膝上,安然地看向小花园入口处,端庄优雅的气度让人心折。 唐佑鸣大跨步走过去,在亭子外站定。 侍女们用玉如意打起帷幔,唐佑鸣却不走进去,站在原处与唐韵晴对视。唐韵晴面色平静,微带笑意,唐佑鸣安然清朗。 良久,唐佑鸣方才朗然唤道:“皇姐。” 唐韵晴一笑更显温婉大方:“火炉子烧得再旺,也抵不过这样的冷风。进来坐吧,蔺大人也请。” 帷幔厚重,却能隐约看到花园中的雪景,角落里的炉子烧得热腾腾的,在这冬日里别有一番风味。石桌上铺着锦缎,锦缎上摆着这个季节不常见的果蔬,若不是亭外寒风呼啸,倒像是春日踏青一般。 真正见了福平长公主,蔺维言才明白,唐佑鸣那句“怕棒打鸳鸯”未必全是玩笑。有这样一位亲姐,是谁都会敬重有加,希望得到她的祝福认可。 “我常与你说起我的事情,你却少与我提起自己。”福平长公主声音柔婉,却带着尊贵且不容置疑的气度,“虽说见你气色不错,知你应当过得还好,我却还想听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唐佑鸣没有故作不羁,没有蓄意笑闹,甚至连最正常的漫不经心的神态都没有,他像是远归的游子,看尽荣华终于叶落归根,平平静静又无比认真地说:“我过得很好,不再自大到目中无人,不再低落至妄自菲薄,不再游戏人间乃至世间万物皆不入眼,不再高高在上不闻他人酸甜苦辣。” 唐韵晴抿唇一笑:“果然不错,若你所言皆实,也不枉我关外走这一遭。只是,单我自己定不会让你有这等体悟。”说完,她看向蔺维言,“青梓曾在与我的书信中提到过蔺大人,打那起,我便一直想见见蔺大人,今日算是得偿所愿。” 没等蔺维言说话,她又说:“青梓的字是老太师所取,终归乡关里,桑梓照常青。望他无论经历如何,终能不忘本心。他心思通透细腻,想做到这点殊为不易,不过若有蔺大人时时规劝陪伴,达到老太师的愿望也非毫无可能。” 蔺维言苦笑,福平长公主太厉害了些,他有些招架不来:“规劝是臣子本分,互相扶持才是我的期望。” 福平长公主又笑了:“青梓喜欢与人笑闹,与他相处,互相容忍怕是更重要些。” 蔺维言正色道:“于我,这些玩笑打闹俱是上天恩赐,真心希求,无需小意侍奉,痛苦忍耐。” “很好,看来你们的日子确实过得不错。”福平长公主完全控制着话题的走向,“既然这样,我们来说些正事。将我从东槐王王宫中带走,你要如何与他们交代?” 谈的不是自己的感情和生活,唐佑鸣便游刃有余得多,态度松懈了不少:“为什么要我给他们交代?他们不能保护好我大平朝的公主,还有胆子问我要说法么?再说,将你从东槐王王宫中带出的人不是我。虽说时间紧迫,但我依旧查明,此事乃桓郡王意图谋反,试图用你牵制我,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下此等罪行。” 唐佑鸣一本正经地胡扯道。 ☆、四公主(三) 福平长公主并没有询问其他的事情,只确定了唐佑鸣能够解决跟自己有关的麻烦便让他们离开了。她的身份不能公开,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至于之后是回宫居住还是单独建府可以再商量,姐弟俩谁都没纠结这个。 唐佑鸣和蔺维言相携离开,蔺维言被唐佑鸣打包带进宫中。 “你决定让桓郡王背黑锅了?”蔺维言叹气,总觉得自己多操了好几份心,“怎么对鲜卑交代?” 唐佑鸣纠正道:“不是决定让他背黑锅,而是为了让他承担这件事,之前刺杀的事情才没发作他。作为一个皇族,被人当鸡崽一样宰了可惜了。” “所以呢,他现在是一只背了黑锅的鸡崽?”蔺维言哭笑不得,“算是废物利用?” 没想到唐佑鸣还点了点头:“没错,既然要处理他,自然要把他的每一分价值榨干。” 蔺维言直切重点:“可是鲜卑一定会要求福平长公主回去。” 唐佑鸣冷淡道:“做梦。皇姐这几年十分注意,没有留下子嗣,对那个地方一点留恋都没有。只要她不想回,就算东槐王打到京都,我也能让他绝了这个心思。好了,不要考虑这件事了,东槐王闹不出什么大事,不如我们来讨论一下给皇姐安排什么差事,才能让她不一直闲着。” 蔺维言顺着他的话题说:“为什么要给长公主安排差使?” 唐佑鸣把玩着一枚金镶玉的带钩:“皇姐有大才,相夫教子不适合她。” 唐佑鸣这么说,蔺维言还真就想出一件事情:“我想,你可以让长公主见一下方以白和孙凝荷。” 方以白和孙凝荷是蔺维言和唐佑鸣从扬州带回来的女孩子,在唐佑鸣的运作下进入了京城的女子学堂读书。直到现在,她们在京城的额外花销都是从蔺维言账上走的,所以蔺维言有时候会问问她们读书、生活的状况。 唐佑鸣虽着人照顾她们,可没那个闲心时时关注,差不多把这事忘了,听了蔺维言的话才想起来,不由问道:“她们怎么样了?” 蔺维言笑了笑:“许是吃了苦,她们读书十分刻苦。你知道她们分别精于什么方面吗?” 唐佑鸣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她们性格十分不同,一个直爽坚韧,一个娇弱温婉。” “孙凝荷的爱好普通一些,她长于医术。方以白却十分了不得,她曾拜托过我,说她想做讼师。”蔺维言语带赞叹地说,“确实如你所说,她十分大胆坚韧。” 唐佑鸣把带钩塞到蔺维言手里,示意他收下:“若是这样,确实可以让她与皇姐见一面,说不定她们能谈得来。” 蔺维言将东西纳入袖袋,调笑道:“你不想利用这件事?” 唐佑鸣扯过他的袖子,把带钩拿了出来,揪着蔺维言换了个姿势,伸手便解他的革带:“可惜皇姐生为女子,不然我们这些人不会为这个皇位生出这许多波折来,她比我胸怀天下。而且我毕竟不是女子,不知她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如让她们自己努力,看看能博出个什么结果。皇帝和大臣都一样,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群体,这个群体任何一点利益受到损害都要跳起来维护。今儿商人要跑商,他们便觉得自己拥有的土地没办法产生最大的利益,就压着人不准动;明儿女孩子想做事,便说她们不知廉耻不懂女德女戒,不好好地替他们看管后院就算了,有朝一日还要抢占自己的位置,必须把她们逼回去;后天普通百姓有了入朝为官的可能,他们更有危机感了,从政令下达前就要跳脚。” 蔺维言由着唐佑鸣给自己宽衣解带:“维护自己的利益是人之常情,你就不担心吗?” 唐佑鸣嗤笑:“担心得再多,我也是皇帝,只要对大平朝有利的事情我就敢做。担心平民开化后怀疑、抵抗朝廷?真到了那一天,一样有解决的办法。就算真被赶下皇位了又能怎么样?我稀罕这个皇位么。” 蔺维言抬起他的脸吻了吻他的唇角,不能更喜欢他的张扬和目空一切:“他们大概是希望可以荫蔽子孙后代,所以有些东西不愿意放弃。” 唐佑鸣更加不屑:“子孙后代?死都死了,管那么多做甚?留的那些东西,他们是能吃到还是能喝到?还有那些顾念著名传千古流芳百世的,若真有真才实学便罢了,有些没那本事硬要装出个贤良中正来,除了让自己过得虚假不痛快外还有什么用处?后人如何传颂又能影响什么了,真以为自己可以转世重来么?” 唐佑鸣一边说着,一边给蔺维言别好带钩,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拉他到铜镜前:“如何?”刚才的愤世嫉俗一点也看不到痕迹,像是一个第一次做手工的小孩子,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作品。 作品先生看了看自己,十分给面子地赞道:“不错。” 唐佑鸣满意点点头:“我选的样式、材料,果然效果极佳。过两日再送你配套的玉佩玉玦。” 作者有话要说:  赶出来了一点…好困,晚安,群么 ☆、东槐王(一) 新年刚过,鲜卑东槐王的求见折子便摆上了当今圣上的案头。折子上说了一件大事,几年前嫁往鲜卑的福平长公主居然失踪了! 就此,东槐王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歉意,保证一定会查出犯人且找回公主,希望□□皇帝可以宽限几日。 唐佑鸣大怒,当即召鲜卑东槐王进京阐明实情。东槐王推拒一次,表示希望可以专心查案,也可以早些给大平朝一个交代。唐佑鸣立即又下达了一封诏书,表示不希望听到东槐王再次违逆自己的命令。 诏书中既然用了“违逆”这个词,东槐王再不甘愿也得收拾收拾准备上京,不然就等着双方开战吧。 大平朝国库不丰不想打仗,鲜卑也不想。要是鞑靼还在,双方配合一下还有希望,现在鞑靼被收了,他们有再多人也不够跟大平朝拼人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东槐王推拒唐佑鸣的要求不过是为了拖时间,送信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不少,多来几次能拖上一月两月的。 唐佑鸣哪能让他如愿?暴露唐韵晴在大平朝的时候,东槐王必须在京城,到时候,就算为了自己的小命,东槐王也得表现得像个软柿子。所以唐佑鸣根本就没给他继续拖延的机会,表现得极其强势——不来就准备开打吧。 不管唐佑鸣是不是有这个魄力,反正架势足足的,东槐王不可能不来。 “大王,□□皇帝急着要你上京肯定有诈。”一个部族首领担忧道,“真的没其他办法了吗?” 鲜卑与鞑靼原本同属一宗,只是后来鞑靼的一支迁徙到东北,自成一脉。双方有很多类似习俗,可是丝毫不亲近,只有面对大平朝时方有合纵连横的可能,不过次数不多,毕竟在防备大平朝时,他们也在彼此警惕。 游牧民族民风彪悍,相比大平朝,王位传递的方式没那么固定。中原每朝每代的王朝都算上,不是父传子的情况可以数得过来,部族中的变数却多得多。兄传弟、叔传侄都很正常,甚至可汗之位还可以在不同部族之间轮换。所以鲜卑王之间的年龄差往往很大,比方说现任东槐王还没到而立之年,看上去十分年轻。 不过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显得威压太重,让人不敢直视:“明知有诈也要去,他故意如此,我们没办法。好了,这事就这样定了,你们不必太过忧心,我不会有事。” “大王此去准备带多少护卫?”另外一个部族首领问道,“三百如何?” 东槐王摇头:“不必。如果真出了事,带再多人也不能让我毫发无损地从京城中逃脱。只带几个好手罢,人少反而不易引人注意。” 这边东槐王如何准备进京不提,京城中也不平静。 大家的想法很好理解,虽然与鞑靼一战大平朝大获全胜,但是毕竟刚刚进入恢复阶段,这个时候与鲜卑打起来未必是好事,然而陛下与福平长公主的感情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所以官员们这几日上朝俱是屏住呼吸,生怕陛下一怒之下要征讨鲜卑。 还好,陛下很冷静,虽然怒气冲天,但只是派了人去查,以及勒令东槐王进京,大家十分欣慰。打鞑靼一事已经让所有人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这位新帝想做的事情,他们拦不住,既然这样,他们就只能打心眼儿里期盼陛下跟他们是一条心了。 又是一日下朝。 蔺维言见唐佑鸣唇角带笑,于是问道:“你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唐佑鸣站在桌案前,十分满意地说:“非常顺利。东槐王进京时,他们该差不多查到羌族头上了,再过几日便能查到桓郡王头上。谁也别想逃过这事去,要乱一起乱。” 蔺维言知道“栽赃嫁祸”这件事是唐松负责的,一时有些好奇:“唐松做的不错,你打算他什么奖励?”唐佑鸣不准备给松柏长青四个去势,那他一定会给这四人安个一官半职。能做王府管家的没有草包,让他们只在幕后做事未免可惜。 唐佑鸣摸摸下巴:“跟你提过的提高经商地位一事,我准备交给他去做。我的生意不会停,直接转到他手下,让他去跑。跟他比,那些皇商算得了什么?” 蔺维言赞同道:“好主意。” 反正没人敢说唐佑鸣的生意低贱,唐松身上打了唐佑鸣心腹和从龙之功的标签,看不惯也得忍着。皇帝做了表率,大臣里那些知道变通的立刻就会跟上,从朝堂上带动下面,一切都会更容易。等到风气已成,腐朽的人看着不满也没有阻止的能力了。 “但是这个度不好掌握。”蔺维言提醒道,“如果官员经商成风,结果将比官商勾结更严重。要在发展成那样之前进行限制。” 唐佑鸣想了想才道:“我晓得的。等到事情已成定局后,再找几位阁老商量一下吧。” 蔺维言哭笑不得:“想做什么不与他们商议,解决问题才想起他们,你这样易伤人心。” 唐佑鸣转过身面对蔺维言,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他们会理解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还不确定那几位会成为他的肱骨,那几位自然会明白他的意思,并且给出合适的反应让他确认他们的忠心,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不用挑明说。他自然会在伤及臣子忠心确认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两个人正在亲昵,福海来报:“中书舍人江烨赫求见。” “宣。”唐佑鸣说完,盯着福海看了半天,正当福海浑身冷汗准备跪下谢罪的时候,唐佑鸣说了一句跟江烨赫求见一事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福’字冲撞了福平长公主的封号,改福为吉吧。” 蔺维言偏头笑了一下。不满亲昵被人打断,偏偏在下人身上找不痛快,真是幼稚得可爱。 吉海连忙跪下谢恩,自是不知道蔺维言在想什么,倒是唐佑鸣斜睨着蔺维言,蔺维言稍稍抬手做了个赔罪的姿势,嘴角的笑意却是没消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总是不能在十二点之前写完…好在现在通宵供电,总算能发上来了 ☆、东槐王(二) 因为福平长公主的事情,最近几日诏书频繁下达,对外对内一直没停过。江烨赫的职责是起草、修整诏书,积累了不少诏令,需要唐佑鸣审阅批示,然后才能转至门下尚书进行批驳执行。 江烨赫面见的时辰刚巧是蔺维言禀报军务的时候。虽然看起来他和唐佑鸣在一起总是打情骂俏,但蔺维言确实是要做事的。只是唐佑鸣不准他走,他只好用别的时间处理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好在刑部和看批报之类的事情可以堆到浩然殿来,唐佑鸣看折子,他就看案子卷宗,谁也不打扰谁,偶尔两个人看累了再亲昵亲昵。 目前蔺维言还没见得光,偶尔留宿宫中不算引人注意,日日如此自然不行,每个来觐见的官员都能看到他留在浩然殿里也不是那么回事。所以他和唐佑鸣定了一个时间,其余时候有人面圣便躲到内室里或屏风后面。 江烨赫依旧是高傲清然的样子,进来后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蔺维言。唐佑鸣颇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视线在二人之间梭巡几圈,笑容立刻变得有些恶劣。 规规矩矩没有直视天颜的江烨赫自然没发现,蔺维言却摇了摇头。 江烨赫先是呈上了几条唐佑鸣当堂宣布的诏令,随后为难地瞄了蔺维言一眼,才继续低头道:“陛下,是不是让蔺大人回避一下?” 唐佑鸣笑眯眯地说:“蔺大人同平章事,有权了解、参与且决定一切诏令,不必避开他。” 江烨赫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 唐佑鸣颇为新奇地看着江烨赫变脸,心里感叹,果然太嫩。江烨赫是他做王爷时收拢的一个人,只是唐佑鸣的身份原因以及江烨赫本身的傲气,使得他不好入仕,只做个闲云野鹤。江烨赫有才华,与那些有才华更有清气的读书人十分投缘,故而闯下了大大的名声。如今唐佑鸣已称帝,自然会启用这些人。 按理说,江烨赫和前司直现任户部尚书一样,都是唐佑鸣登基前便投入他门下的大功臣,相较而言,江烨赫的资历还老些。可惜资历再老,没再官场里打过滚,就还是个愣头青。换了其他的老油条,心中再乱再惊也不会直接显露在脸上。 唐佑鸣漫不经心地想着,江烨赫现在的官职还是太清贵了,天子近臣,朝中新贵,没人敢惹他。外加直接对他负责,没有下属部门,江烨赫根本没必要耍心眼。看来他应该给江烨赫换个官职,至少锻炼一下。当然,他得先确定江烨赫为什么对蔺维言不满。 蔺维言平静地站在原地,脸色都没变一下。江烨赫让他回避这个要求根本没必要,因为唐佑鸣命令江烨赫写那些没有直接公布的诏书时,他都在屏风后面坐着,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其中一部分根本是他和唐佑鸣商量过才决定的。 唐佑鸣见江烨赫一直冷着脸不吭声,既不让步也不反抗,忍不住皱了眉,不悦起来。只是念着好歹是自己提上来的,唐佑鸣还是决定给他□□好了,于是吩咐吉海道:“引蔺大人出去等。” 吉海看到唐佑鸣对他使眼色,心领神会地领着蔺维言出了正门,又从浩然殿后门走了进去。 蔺维言轻声谢过吉海,安静地坐在自己常坐的案几前,听着外面的谈话。他也十分好奇江烨赫不满自己的原因,没记错的话,江烨赫第一次见他,就对他敌意十足了。 “好了,独说已经离开了。”唐佑鸣盯着江烨赫说,“不是因为奏折不能让他知道,而是朕以为,你应该有话想对朕说。” 江烨赫咬牙:“臣没有。” 唐佑鸣的语气渐渐失去了温度:“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出了这个大门,你再阴阳怪气或是挤兑其他人,朕不会再给你这样的优待了。” 这话十分严重了,被皇帝评价自己阴阳怪气是什么概念?夸张点说,要不是他跟着唐佑鸣的时间长,他的官途就到头了。 江烨赫缓缓跪下,将头埋下:“是臣自己的问题,臣会调整好自己,不会再出现今天的状况。” 唐佑鸣缓了缓语气:“你可是觉得蔺卿升职太快,心有不满?” 江烨赫手指颤动两下,头埋得更低。 唐佑鸣叹了口气:“朕以为独独你不会在意这个问题。” 江烨赫终于忍不住道:“臣不是为自己不平!” “那是为什么?”唐佑鸣语气平静地反问,“朕很看重你,你仕途的起点甚至是许多人的终点。朕不能改变你对其他人的看法,但朕不希望你会被这些蒙蔽双眼。” “陛下有不世之材,却要因为这种事留下污点,臣为陛下感到可惜。”江烨赫低声道,做好了以死明志的准备,“臣只希望陛下能注意到这一点。” 唐佑鸣没想到第一个当他面提出这个问题的是江烨赫,可他依旧十分冷静:“如果只是这个问题,那朕不会与你争辩什么,更不会否认什么。朕只告诉你一句话,这件事不是你该管的,你用什么威胁朕都没用。当不知道此事或者辞官,随你选。朕不是逼你,只是想告诉你,这就是朕的态度。” 江烨赫直起腰,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便忘记了一切恐惧,据理力争道:“陛下的态度于臣便如上天旨意般不可违逆,可是陛下能对文武百官这样说吗?” 唐佑鸣道:“朕如何让文武百官闭嘴是朕的事情,你需要做的只是沉默地等到那一天。朕再说一遍,这件事朕主意已定。因为这种事与你争辩实在可笑,故而朕不会试图说服你。若无国事,你退下吧,不要说什么天家无私事,朕不像对你生气。” ☆、东槐王(三) 江烨赫静默一会儿行了一礼,后退几步后转身离开浩然殿。 蔺维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站在唐佑鸣身边,摸了摸他的脸。唐佑鸣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想逗逗蔺维言,却没想到江烨赫因为这个原因对他不满,不希望蔺维言听到也晚了。 蔺维言忍俊不禁:“我没那么脆弱,你也不必对其他人说些什么,顺其自然就好,我别无所求。”难道还能让唐佑鸣给他一个妃位么,别说唐佑鸣难做,他自己也不肯。 唐佑鸣看着门外的玉阶,半晌没说话。蔺维言知道他在恼火,忙安抚道:“你不是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了么?江舍人也是为你着想。” 唐佑鸣收回视线,抱臂质问:“你很高兴?” 蔺维言笑意依然:“怎会?” 唐佑鸣剐了他一眼,站起来道:“我要去见皇姐,给她引荐你说的两个女孩。你可要与我一同出宫?” “乐意之至。” 起居舍人衡绍辉最近很忧郁,因为他觉得自己快要失业了。 虽然他是新上任的起居舍人,但他上任之前特意找了有经验的前辈取经,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皇帝们确实会有些事情不方便起居舍人跟着,不过这种情况只是偶尔发生。所以他这样一天之中,只有早朝才能见到皇帝,其他时候要看运气的状况是绝对不正常的!! 他需要记录皇帝与大臣的对话,皇帝的绝大多数决策,甚至皇帝对太后的问安内容等等……可是现在,他一天只能见到皇帝几面,到时候史官问他要起居注怎么办?他知道的并不比编撰史书的人多。哦,他唯一比史官多知道的消息是,陛下他从来不去给太后请安。 他知道陛下不喜欢有人跟着他记录他的一切,比方说,以前大多有两到三个记录起居注的人跟着皇帝。当今陛下登基后借着改官制的名头,直接削掉,只留一个人在身边,虽然史官们有些不满,可自身难保的时候谁也没闲心坚持不懈地跟皇帝对着干。所以现在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今天,江舍人面见陛下,他本以为起居注终于可以多记些东西了,没想到江舍人跟陛下谈论了几句话,他就跟蔺大人一起被赶出来了。 不要问他蔺大人什么时候进去的,他瞎,他不知道。不要问他蔺大人出来之后去哪了,他瞎,他不知道。 总之,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他必须跟陛下提一下这个问题——不是现在死谏,就是日后被史官和言官逼死。下定决心,跟刚改了名字的吉海公公提了自己想面圣的要求,吉海公公露出了十分敷衍的笑容:“陛下睡了,舍人晚上再请见吧。” 衡绍辉:“……” 他白给自己打气了!他才不信陛下在休息,陛下打着午睡的名义把他拦在浩然殿外整两个时辰!!算算时间应该才起才对!陛下到底在做什么! 衡绍辉心心念念的唐佑鸣正拉着蔺维言给福平长公主介绍方以白和孙凝荷。 “皇姐,你可以先想一想你打算做什么,需要我给什么便利。”唐佑鸣坐在桌边,手中茶杯轻轻摇晃着,“待我解决东槐王,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京城活动了。” 唐韵晴依旧是静静地微笑着,语气轻柔地询问两个女孩:“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孙凝荷羞涩,并不说话,方以白迟疑半晌,目光扫过唐佑鸣和蔺维言,最后咬了咬牙道:“民女想成为一名讼师,专门替女子,尤其是民女这样的人打官司。” 唐韵晴缓缓地说:“我知道你经历过的事情,但是不管经历了什么事情都不能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 方以白眼眶微红:“是。民女想替与我有一样遭遇的女子打官司。” 唐韵晴点点头,又看向唐佑鸣:“你把她们送到我面前来,想必已经决定了想要我做什么。” 唐佑鸣喊冤道:“皇姐,我怎么会跟你耍心机?给你引荐她们是独说的意思,你可不能怪我。” 蔺维言并不戳破唐佑鸣的话,利索地接了锅:“没错,这是微臣的提议。微臣想着,帮人帮到底,贸然对陛下提起此事,是微臣的错。” 唐韵晴细细地品茶:“你不必这样宠着青梓。他总比我们多想几步,想到就做却太过自信,总是无视所有困难,认为自己可以解决一切。有你在旁边提醒他,我放心很多。” 方以白和孙凝荷深深地埋下头去,并不敢多看皇室一家人的相处模式,至于蔺大人为什么能用这样平等的方式与陛下、长公主说话也是她们不敢深想的。 唐韵晴放下茶杯,看向唐佑鸣:“你的意思我懂了。就算我们做这件事,女子顾虑名声,并不会主动出来报官。除非提高女子的地位,解开对女子的束缚,这事才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我说的可对?” 唐佑鸣律动着手指,语速有些慢:“我没想那么多,传承千年的习俗,我没那么大本事立刻改变什么。只是不希望你闲着,满腔才华空逝罢了。” 唐韵晴笑笑:“京城的贵族小姐们确实有点闲,我会让她们动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上的变数会更多,到时候你想做什么也会更容易。” 唐佑鸣想着事情,下意识地与蔺维言对视:“你先考虑你想做的事情吧,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跟你说。还有,我不会有皇后,日后贵族皇族后宅的事还望皇姐多多费心。” 有些事情犯不上用国法,却需要个人决议判罚,尤其是大臣贵族们的家宅问题,通常是皇后定夺审议,唐佑鸣干脆把事情丢给唐韵晴。 唐韵晴气笑了:“你用人倒是利索。”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16节 ☆、东槐王(四) 东槐王进京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唐佑鸣手上,唐佑鸣看到消息冷笑一声,低声道:“暂住民居?” 梁昌说:“东槐王进京,不先来宫中面圣,也不住为他们安排的常规驿馆,未免太不知趣。”他本想说这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可是这句话挑拨意味太重,于是没说出来添堵。 梁昌是比较耿直的,剩下心眼多的都没吭声。 唐佑鸣当然不会允许他们一直沉默,用懒洋洋的语调挨个点名:“傅卿,你认为呢?” 按说这种事的态度很好把握,傅善志吃亏就吃亏在太聪明,他已经看出这事不对了。陛下在朝堂上的愤怒很真实,可是只有愤怒而已。陛下绝对不是只会说不会做的人,愤怒流于表面一定是有原因的。 在没弄清楚这个原因之前,傅善志不好表达自己的看法,被点了名,他只好模模糊糊地说:“梁大人说得对,陛下应当严惩东槐王。” “严惩啊……”唐佑鸣点点头,“蔺卿,你呢?” 蔺勤知道唐佑鸣在喊自己,要是喊蔺维言,唐佑鸣会直接叫他的字。蔺勤在心里叹气,面上却不敢怠慢:“陛下,臣以为,当今要紧之事是长公主殿下的下落,东槐王毕竟坐镇一方为王,太过苛责容易激起他的逆反情绪,若是使他在寻找长公主殿下的事上消极怠工就不好了。” 太师被蔺勤的用词气得直瞪眼睛,却不得不承认蔺勤说的有道理:“陛下,您可以即刻派遣钦差协助调查此事。” 唐佑鸣不动声色道:“既如此,那就宣东槐王入宫觐见。至于钦差人选……让朕再考虑一下,你们若有合适的人也可以提出来。” 这次东槐王没有推拒,立刻进了宫。 相较而言,鲜卑的发展程度比鞑靼落后一些,会说中原话的人更少。像是苏伯克 、黑宁古勒这些鞑靼贵族都可以说一口纯正的大平朝官话,而东槐王身为鲜卑之主,中原话却说得非常不好。所以他还得带个翻译进宫。 唐佑鸣到处乱跑,各地的语言都说得很顺畅,何况鞑靼和鲜卑同出一宗,语言相差并不很大。但这种外交场合明显不能怎么方便怎么来,他先别话说得再顺畅也得要翻译翻译成中原话才行。 东槐王华冠盛服,样貌十分出众,气质更是浑然天成,他是天生的王者。可惜唐佑鸣还是压了他一头,明艳的容貌没让他弱气半分,居高临下睥睨万物的高傲反而更加突出。 唐佑鸣放松地坐在皇位上,视线却锁死东槐王,对于这个娶了他姐的鲜卑王,他只想说□□吃了天鹅肉,看着各种不顺眼:“东槐王,你可知罪?” 典客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东槐王缓缓跪下:“臣知罪。” 唐佑鸣冷笑:“大平朝长公主千金之躯,何等尊贵?你却没办法保护好她,这不得不让朕怀疑你的能力,以及你与我大平朝签订合约的诚意。” 东槐王气闷:“请陛下给臣查清此事的时间。” 唐佑鸣冷冰冰地看着他,也不让他起来再回话:“大平朝与鲜卑和平共处百来年,双方和亲的次数并不少,可是把我朝公主丢了还是第一次。无论如何,朕不敢信任你。查,可以,但朕自己也要派人查。” 东槐王不卑不亢道:“这是我鲜卑内务。大平朝也有出嫁随夫这个习俗,福平长公主已经出嫁便是我鲜卑王后了。” 唐佑鸣火气上涌,压下想要上演全武行的心思,继续不经心地说:“朕记得,曾有我朝公主在鲜卑受了委屈,双方刀兵相见的例子。” □□裸的威胁没让东槐王变脸,他依旧十分镇定地说:“臣能理解陛下急切的心情,臣也十分担忧公主安危,不过还请陛下谅解,不要逼迫臣。” 唐佑鸣笑了起来:“逼迫?!朕的皇姐失踪了,你却不允许朕插手此事?朕不得不怀疑,皇姐是不是根本没有失踪,而是受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又或者在某些人的故意引导下身陷险境?” 全场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蔺维言十分佩服,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说得理直气壮的能力实在了得。 东槐王知道不让唐佑鸣派人是不可能的,现在坚定的拒绝不过是为了更好讲价钱,而唐佑鸣派人进驻鲜卑的原因也不会那么简单,找公主?真那么急着找人,两次三番强迫他进京又是为什么? 看着差不多,东槐王便及时退了一步,没有真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臣惶恐。长公主在我鲜卑内一切用度都是最好的,陛下冤枉臣了。如果陛下还是不能相信……臣愿意接受钦差大臣的审查。” 唐佑鸣在御案上点了点手指:“钦差的人选已经定好了,不日出发,至于东槐王……在皇姐找到之前,便与朕一同留在京城等候消息吧。” 东槐王眉峰皱起:“陛下!臣……” “朕意已决。”唐佑鸣不容分辨地说,“东槐王退下吧。” 东槐王退下不到一个时辰,派遣钦差的圣旨就下了。 这道圣旨让无数人掉了下巴。 这次的钦差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守宫署监事,一个小小的九品官!这可是京城,四品五品一抓一大把!九品官是什么概念,想上朝没资格,想见陛下只能在梦里。这次的差事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可再不好也是御笔亲批,怎么就落到这么个人身上了?! 对这次的钦差戚年,蔺维言却有点印象。前丞相的公子掳走大夫时,还是传令兵的戚年在唐佑鸣面前露了一面,似乎是个很机灵的人。后来他没留意戚年的去向,没想到被唐佑鸣□□了卫尉寺,做了个小官。 所有人中,只有东槐王对这道圣旨满意。只是一个九品官,没权没后台,在大平朝中说不上话,手下没有得用的人,这种人出使鲜卑自然最好,不枉他在唐佑鸣面前演戏。 ☆、春天到了(一) 圣旨下达,最吃惊的要数戚年自己。他在还是王爷的陛下面前露过脸后,官途确实顺畅了许多,从小小的传令兵到守宫署监事,只花费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守宫署监事虽然只是九品官,但一来在京中任职,二来卫尉寺直属,掌管的更是重中之重的宫廷宿卫。改官制时,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新职务会是这个。 他还年轻,只要不跟蔺维言那种逆天的比,他也算年少有为那一挂,所以他对自己的状况很是满意。但是这个圣旨一下,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果差事办得好,他也可以一飞冲天,要是办得不好……脑袋落地都是轻的。 可是陛下为什么选自己出使呢?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官啊。 等等,说不定正因为自己是个九品官。无法否认,戚年的脑子是十分灵活的,不然当初不会脱颖而出,所以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官场中的很多事情并不只由个人能力决定,官途漫漫,同僚、下属、上司、姻亲都需要慢慢经营,很多有才的年轻人被丢到清贵的官职上熬日子,就是在给他们积累这些的时间。那些善于经营或者家里背景深厚的,要不了多久就能外派,然后就是步步高升。 也就是说,刚进京任职的戚年完全没有任何背景可言。当初的蔺维言在京中算根基尚浅,好歹有蔺勤和傅善志在他身后支撑,像戚年这样的,连浮萍都算不上。 那么他能做到什么呢?助手要靠陛下分配,下属不见得会有,跟鸿胪寺那边的人一点关系没有,想找个人帮忙拉拉关系都没辙。 陛下选他出使,会想不到这些吗?他才不信,朝中那么多能人,派谁都比派他强,除非……陛下根本不想让他有办好这个差事的条件,根本不想让他查得太详细。 想通这一点,戚年的心顿时落回了肚子。既没有忙来忙去准备东西,也没有托人跟东槐王攀关系,老老实实地在京郊窝着——没错,他没资格也没财力在京中买宅子,住在京郊分配的宅子里,还没蔺维言家一间卧室大。 唐佑鸣没有关心他的钦差生活水准怎么样,只是对戚年的反应十分满意:“果然是个机灵的。” 蔺维言正在看陈年卷宗,没有及时回话,唐佑鸣没有明着表达不满,却是站起来走到蔺维言后面,看了看泛黄的文书,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昨儿就见你在看,还没看完吗?” 蔺维言恍然回神,露出一丝苦笑。是啊,昨儿就在看,可是后来被某人拉着去见了长公主,回来陪唐蕞如用了晚膳,晚上替唐佑鸣批了近一半折子…… “累了?”蔺维言回身揽住唐佑鸣的腰,丝毫不提这样那样的原因,只是温和地问,“要出去走走吗?” 最近被容许留在浩然殿伺候的吉海默默地把眼珠子按回眼眶,一声不吭地低下头。 唐佑鸣却很坦然,直接侧坐到蔺维言腿上,一手环住他的脖子:“不累。但我知道你肯定累。”然后凑过去来了一个深吻,随后微笑问,“还累吗?” 蔺维言哭笑不得,顿了一会儿,低声说:“有你在我旁边,永远都不会累的。” 唐佑鸣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似乎不相信这话是蔺维言说出来的,好一会儿才摸摸下巴:“要白日宣淫吗?” 蔺维言吻了吻他的眼睛:“这件事我们可以留到晚上再做。” 唐佑鸣想了想又问:“那要加薪俸吗?” 蔺维言笑了起来:“这个我不会拒绝的。” 唐佑鸣点点头:“那把我在徐州的全部店铺都给你怎么样?” “陛下又用私库充国用,这等胸怀实在让我的佩服。”蔺维言没说要还是不要,只是问,“连徐州都有你的产业?你的生意做得比我想的还大。” 唐佑鸣似乎完全不怕把蔺维言压坏了,坐得非常安稳:“那倒不是。只是徐州世家多人才多,想打进去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嘴上说着看不起商人,却也做不到完全不打交道,这样做也是没办法。” 跟唐佑鸣相处的时间绝对不算长,可蔺维言已经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也会像现在一样时常忍不住笑么?不管话题是什么,不管是真的开玩笑还是随便聊聊,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的? “你总是对我讽刺世家大族假清高,不怕我恼羞成怒吗?”蔺维言把头埋在唐佑鸣肩窝处,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很清雅,但也很诱人。 唐佑鸣脖子附近有些敏感,动了动:“你都好意思要加薪俸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清高?” 蔺维言忽然在他颈窝处咬了一口,唐佑鸣绝对不会做出缩脖子这种动作,他推了蔺维言一把,横眉道:“是你说不想白日宣淫的,别撩拨我。” 蔺维言安抚地亲了亲他的脸,于是唐佑鸣又老实地窝进他的怀里,跟他一起看那些古早的疑案卷宗。 至于晚上,蔺维言没有离宫,至于两个人做了什么……自然是做白天没做成的事情。 很快,戚年出发了,东槐王住在京城,鲜卑这边的存在感却没有常常传回消息的鞑靼高。 李乐平和冯才、黄诚互相配合,成果斐然,所有人都能看出鞑靼那边的形式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鲜卑那边长公主的事情虽然没有解决,可是陛下不再怒火冲天,上朝的时候大家都恢复了心平气和,在没有新消息传回的时候,自然保持观望态度,不再死盯着这件事不放——至少要等结果出来才能进入交涉阶段。 换句话说,朝堂上的大事都被解决得差不多了,一些十分重要但又不那么紧迫的事情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比方说选秀。 当然,大家没有明目张胆地提议大规模选秀,但是建议陛下稍微充实一下后宫的言论层出不穷,甚至唐佑鸣已经收到了不少进献的女子了。 对于此事,陛下的回复是这样的—— “春天要到了,你们也发情了吗?” 虽然谁都知道陛下在讽刺他们,可大家一致认为,这种事天经地义。 陛下登基后,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各地的学堂正在兴建;各地的人才正在报备、选拔,鞑靼的部分住民已经安顿了下来,正在朝廷的帮助下准备开荒。一切都证明大平朝在向稳定的方向前进,还有什么时机会比现在提议陛下充实后宫更好呢? 国祚传承也是很正经的事情。 除了傅善志、蔺勤等少数几人保持沉默以外,其余的人一致地表达了对唐佑鸣的期许。 作者有话要说:  唉,夏天到了……一年中最痛苦的日子。 ☆、春天到了(二) 蔺维言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劝唐佑鸣妥协,可是唐佑鸣强硬的态度让他心惊,他自然感谢唐佑鸣的用心,可他也心疼:“暂时应下来不行吗?让她们进宫又能怎样,他们还能管你宠幸谁不宠幸谁?” 刚下朝的唐佑鸣还没缓过来,语气硬邦邦的:“应了这件事,他们只会得寸进尺。现在只是往后宫塞些不重要的人,我应了,就会建议我立后。他们确实不能管我宠幸谁,但可以让皇后来管,实在不行,也可以逼我尽快诞下子嗣。” 他最担心的不是众臣催促他,众臣逼他也不敢对他怎样,但这些压力若是堆到蔺维言身上,蔺维言真的会被压死。 “现在态度强硬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在我找到解决办法之前,必须拖着。”唐佑鸣还冷着脸,“说到底还是子嗣的问题,我会解决的。” 前丞相叛乱几乎没给他登基造成任何阻碍,正是因为有很多大臣认为他是正统,坚定地站在他这边。他借着这股力量登基,自然不能立刻改变游戏规则。虽然他真的不在乎子嗣传承,但他不能随便捡个孩子进宫,这个孩子必须姓唐,不然这个隐患可以动摇国本。 “哼,子嗣子嗣。”唐佑鸣嘲讽地说,“逼急了,直接告诉他们,我对女人没反应。让他们找人生去吧。” 蔺维言抱住他,轻声安抚:“别说气话。反正时间足够,他们催得还没那么紧,慢慢想,还来得及。若是实在不行,你娶人进来也可以拖时间。” 两个人认真地考虑对策,居然都没想到吃醋生气那码事。 唐佑鸣靠在蔺维言身上,眯起眼睛,神情危险:“看来他们是太闲了,还有心思想这些。我会把其他事情提上来,他们忙起来就没心思想我了。” 蔺维言看到他的表情连忙哄道:“好了,分散他们注意力可以,答应我,别做得太过分。”唐佑鸣日程表上那些事,哪个都不小,唐佑鸣做事手段又激进,一起提出来,怕是要出大乱子。 唐佑鸣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放心,我会在能收场的范围内折腾他们。” 蔺维言一点都不放心,可也只好亲了亲唐佑鸣:“做什么都要告诉我。” 唐佑鸣哼了一声,不满地在蔺维言身上撩火:“我知道,做事前一定告诉你,让你把关还不行吗?” 蔺维言这才放心地笑了,跟唐佑鸣胡闹起来。 从这天开始,各部大臣发现陛下的幺蛾子又多了,一件事没有处理完,另外一件事又来了,虽然没到没日没夜工作的地步,甫一开始确实手忙脚乱。 首先被折腾还是倒霉的礼部,李灼。他忙不是唐佑鸣终于松口选妃,而是唐佑鸣把太后请出来了。 花朝节那天,宫中举行大宴,陛下登基后再没现于人前的太后也出席了。 太后出席意味着什么,陛下孝顺?别逗了。 陛下可能只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孝顺恭敬,但他们最近在鼓动什么别忘了,要是被太后知道,他们能有好果子吃?太后亲儿子尸骨未寒呢!没错,太后没有实权,正因如此,她直说对谁不满,随便扯个什么理由出来,只要不过分,陛下一定会照办。 随后,本以为鲜卑那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没想到没多久就传回消息,长公主此次被掳,有南边羌族的影子! 谁还能顾得上陛下想不想选妃,开吵吧。 这个说不能打,那个说不打损我国威,随后户部尚书一句话堵了过去,你出钱粮吗? 陛下老神在在地坐在皇位上看着他们吵,谁也不知道陛下是个什么看法,有些个人忍不住就去看蔺维言的脸色。 谁不知道蔺维言是陛下近臣啊,最近好多人请见陛下的时候,都能看到陛下在跟蔺大人商讨事情。一来二去,大家公认蔺维言是唐佑鸣心腹中的心腹。既然摸不准陛下的意思,那就看看蔺大人的意思好了。 可惜蔺维言也一脸淡定,什么都看不出来,不少人一边在心里骂狐狸,一边继续吵。 作者有话要说:  == 进入收尾阶段啦……这篇文其实不算长,但被我拖了好久ol今天少,大姨妈,上床去了………… ☆、发展(一) 为了这件事,蔺维言的宅子门口车水马龙,刺探消息的,刺探消息顺带说媒的,刺探消息顺便联姻的是构成拜访者的主力军。 蔺维言安然地接待,再安然地给他们送出去,就是什么都不透露,什么都不答应。 这股风潮只持续了几天,毕竟戚年才到鲜卑没多久,传回来的消息虽能保证真实性,却不能保证一直有大爆点。唐佑鸣干脆把皇商的事情提上日程,这个倒不是为了转移大臣注意力,而是唐佑鸣实在受不住随便商量点什么,户部尚书就摆出一幅“陛下我穷,我真的穷”的表情了。 唐佑鸣没有直说自己想要鼓励商事,只说国库银子不够,需要钱粮。 万事开头难,为了说服大臣们同意,唐佑鸣甚至抬高了部分商税。大平朝从商收重税的习俗一直都有,一方面是为了抑制商人们发战争财,另一方面就是压制整个行业发展,近几年才有缓和的趋势。 当然了,充实国库是真的,但盘剥商人骨血不是唐佑鸣想要的。所以这税收幅度的变化是他和傅善志仔细商量了两个晚上才决定的,傅善志用这个举动得到了唐佑鸣的全部信任。 前期事情安排下去,大臣们也接受了唐佑鸣推动商事的行为,唐佑鸣便干脆地在兴建中学堂中添了那么一个科目。 虽然也有不少人反对,不过唐佑鸣还做了不少与学堂有关的其他决定,添加的科目不少,这个不算太显眼。同时发布下去的还有组织手艺精湛的工人上名册,并且在学堂中添加相关科目,学有所成者可以直接在工部任职。为此,唐佑鸣在工部中新增一部名为技部,与水部类似,只是不管沟渠船舶的修缮,专琢磨各种新式工具。 新建技部时,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在选定合适的技部郎中时,唐佑鸣看好了一个人,却发现这人只是一个小小的虞部主事,从九品。虽然刚刚改过官制,可是唐佑鸣明显没有精力关照到每个官位,一些比较重要的官职由他确定,剩下的自然由三省主官和吏部决定。 唐佑鸣看重,并准备提上来做一部主官的人自然不会是个草包,就算不是唐佑鸣亲自安排,这个人的官职也不该这么低才对。 这里面的缘故很简单,这人是前丞相季同的得意门生。虽然没有确切证据说明他参与叛逆,但这明显在他的背景上添了非常不好的记录。 搞清楚这个,唐佑鸣才想起当初季同给了自己几份名单,一份名单上记录着与季同同谋者,另外一份则记录着与他有关却完全没有参加叛乱的人。第一份名单中的人自然是重中之重,第二份名单却没来得及处理,没想到还留了这个隐患。 唐佑鸣有些好笑,好在他现在是皇帝,不用事必亲躬,在很多事情上,他只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就好。 于是又是两道诏书下达,一道擢升虞部主事代跃鹏为技部郎中;另外一道则耐人寻味得多,他给曹郜章赐了婚,女方是司农寺卿杨平的亲孙女杨碧蕊。 司农寺卿杨平的亲女儿杨珍是前丞相季同的妻子,在季同叛乱失败后,唐佑鸣就下了圣旨让她在家庙修行。作为杨珍的亲侄女,杨碧蕊在很多人眼中如同蛇蝎,年岁到了却无人提亲。杨平为她的婚事愁白了头,本以为只能低嫁,谁想这么大个馅饼忽然砸在了他们头上,立刻欢天喜地地开始筹备婚事。 曹郜章这边有点纳闷,不过赐婚是天大的荣耀,他也就开开心心地接了旨意,顺便打听一下杨碧蕊的状况,讨了张画像。结果让他很满意,他未来的媳妇不说是人间绝色,至少也能说上个美貌温婉。至于杨碧蕊身份不太好?他曹郜章也没傻到家,既然陛下把她许给了自己,那就说明陛下根本不在意这些事。 杨平这边开办喜事,那边杨安杨珂父子快被气晕过去了。杨水雁嫁给第一顺位的蔺维言毫无希望不说,刚接触上且很有可能成事的曹郜章居然被赐婚了,赐婚对象还是他们认为嫁不出去的杨碧蕊! 没等他们选好下一个人家,杨安用次马充好马,克扣银两中饱私囊的事情被捅了出来,被唐佑鸣一撸到底。唐佑鸣恼杨珂欺负唐蕞如,又恼这对父子打蔺维言的主意,之前忘了这对父子还好,这次给杨平赐婚,顺其然地想到了杨平的弟弟杨安,干脆把他们打发了,免得再恶心自己。 技部建立,下面学堂的建设更加顺畅,没过多久,绝大多数富庶的城镇都建了学堂。于此同时,商事的税收也降了些许,又有更多政策鼓励铺路,有远见的人立刻立刻将实现投在这处。再加上唐松几人掌管着唐佑鸣的商队和店铺,买卖做得越来越大,眼热的人多了,入行的自然也多了。 一时间,大平朝内热火朝天。大臣们对此早有预料,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新帝登基,有些改革是正常的,虽然陛下的举措多了些,可大平朝确实越来越有新气象了。 朝内一片忙碌,外派的两支人马也没闲着。 李乐平在黄诚和冯才的帮助下一步步地征收马匹,效果比他想得还好。黄诚和冯才确实是人才,一文一武,配合得越来越默契,越来越能忽悠,短短一年的时间,草原上居然出现了中原人与鞑靼混居的部族。而大平朝内部由鞑靼组成的村落也渐成规模。 现在鞑靼想打大平朝也是有心无力,第一没粮草,一次大灾让他们大耗元气,一直到现在都需要大平朝的援助;第二马匹不够,虽然大平朝目前的骑兵水平对他们来说像是小孩过家家,可胜在人数多;第三民心不齐,迁移到鞑靼的中原人还要朝廷发赏钱,是绝对不希望两边打起来的,而这部分人越来越多了。 李乐平知道自己这趟差事快结束了,最后上了一封折子禀报进展,果然收到了唐佑鸣命他回京的诏书。 至于在鲜卑出公差的戚年……他发现自己想的果然不错,线索都是现成的,环环相扣,一直揪着这些线索找下去,就能得到答案——陛下想让他查到的答案。这趟差事不能更轻松了,什么,你说那些看着有隐情的地方?陛下不想让他看到,那他就是瞎子。 虽然陛下安排好的答案让他浑身出冷汗,可他还是渐渐地逼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会有几个番外,比方说陛下和蔺大人的关系终于人尽皆知之后的事情(。再比方说陛下到底要从哪里拐个儿子来……大概就是两三章内可以完结了 ☆、发展(二)【大结局】 当戚年在东槐王的部族附近抓到了几个中原人,这个中原人有一口地道的京城口音。戚年浑身冰冷地审完了他们,得到的结果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戚年的主簿写汇报折子时好几次写错字,翻来覆去写了好多遍才写好。戚年没有怪他,因为他自己也手脚颤栗。 这件事牵扯到大平朝的一位郡王,还有对大平朝虎视眈眈的羌人,更不用提与大平朝联姻的鲜卑,三方混乱,京城怕是要出大事。 戚年却有了青云直步的资本。 收到信笺的唐佑鸣大怒,下令抄查桓郡王府,找到了被幽禁的长公主不说,还发现了一套伪造的玉玺。全朝哗然,立刻又是一轮口水战。 过程惊险,结果却是好的。 大平朝以这件事为引,与羌人谈妥了条约,至少赢得了里十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桓郡王被唐佑鸣按上了谋逆罪名,转交鲜卑,以此平息他们的怒火。至于长公主?陛下表示,虽然此事与鲜卑无关,但既然你们无法保护好长公主,那就回去加强一下警备再迎长公主回去吧。何况,长公主刚离险境,身心俱疲,在繁华的京城休整一段时间为好。 唐佑鸣登基一年,终于安定了大平朝四周的情况,开始专心发展大平朝自身。 一时间百业争鸣,国库以极快的速度充盈了起来。没有仗打,部分参军的流民被遣散了,在刚柔并济的政策下踏实开荒,朝廷甚至还出人帮这些盖房子。不再有良田荒芜,不再有无田无地者□□,大平朝迅速地重归繁荣。 居元二年春,刑部尚书及门下省侍中梁昌重病,陛下亲自看望,二人于室内密谈一个时辰。一月后,梁昌不治去世,刑部尚书一职由大理寺卿林奇运接任,门下省侍中一职由蔺维言接任。 至此,蔺维言位极人臣,风头无两。 居元四年,陛下册立刚出生的大皇子为太子,却没有公布太子生母的身份。有传言,太子生母是一位品级不高的宫妃,是某州州牧进献的亲女。 居元五年,大平朝挥兵南下,彻底平定了有隐患的南部羌人。 居元六年,由于大平朝商业发达,由朝廷组织了商队,几支由海上出发,另外几支走陆路向西而行。越来越多的国家进入大平朝的视线,通商开始。 居元盛世自此开幕,延续百年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  == 没想到完结章字数会这么少……虽然还有两个番外,但是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撒撒糖了。 其实我对完结开新都看得很淡,但这篇文真的想说点什么。 首先是对不起吧,因为生病,这篇文一直断断续续的,虽然不长,但是拖了很久。或许抑郁症真的对人的状态有影响,有些时候不是没时间,而是坐在电脑前也不想码字。我以前时速可以达到一小时五千六千,现在一小时两千已经是极限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承诺过无数次日更或是加更,最后都没有做到,真的十分抱歉。还有,我还有很多评论没有回复……怎么说呢,有点玻璃心吧,不敢去看评论,怕看到差评ol不过现在已经完结了,我会一条条地回复的。感谢每一个追文、留言的小天使。 其次…这是我第一篇没有入v的长篇,写的很随性,自己也觉得很有意思,我本身是十分喜欢历史的,也为这篇文查了很多资料。我自己感觉还有很多没展开的东西,可让我仔细去想又觉得好像挺完满了,所以最终选择停在这里。 最后再说一句谢谢吧。这篇文陪我走过了最自我厌恶也是最煎熬的那段时间,追文的大家也是,十分感激。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