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 正文 第1节 君不见 作者:禅狐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君不见》作者:禅狐【完结+番外】 内容简介 古耽。灵幻。轻松。 作者情报:网站x噗浪。 在此故事人物、团体组织、情节设定皆为架空。 第1章 壹 夏历七月,是转凉的时候,白日虽然还很热,夜里的风却渗着一股凉气,不少人家已经开始准备秋冬的衣物。 白水县一户纪姓人家却无暇顾及这些事,正忙着给猝逝亲人办白事。这个月里,纪家已经连续走了两人,一个是纪家老太爷,一个是纪家当家老爷,而今走的则是纪家长女。前两者一个是在房里猝逝,一个是意外落水,长女则是在定了婚事後走的,三个却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令纪家人伤心又不甘心,凭什麽他们家要遭此灾厄。 短时间里出了这麽多事,任谁都会联想到鬼神之说,一是找不到原因解释,二是图个安慰,这天是纪家长女纪星鹤的头七,之前请了县里小有名气的先生来指点一二,改运辟邪。没想到刘先生竟还向他们声称倘若机缘能够配合,说不定还能把亡者魂魄在头七当天召回来,也好交代遗言。 一清早那位刘先生就上门来,身上着普通布衣,外头披黄色道士袍,挽高发髻,无论左看右看都是张清朗俊雅的脸孔,即使没有表情,嘴角仍彷佛往上勾,有张讨喜的面容。他本名刘生生,似乎是外地人,前年底才来到白川县,处理过几件玄奇的事情而小有名气,平常住在近郊的小庙里,偶尔会到市集摆摊卖符、卖药什麽的,其实跟普通贩夫走卒没两样。 「小的全进屋里,只留大人,之前交代过的几个生肖也得走避。时辰一到我就开坛作法,把这纪家邪气逐出。」这刘先生的声音与容貌一样让人易生好感。 底下低声啜泣的妇人难过得说不出话,是这个家目前最年长最有资格说话的人,也是纪星鹤的母亲。一旁的少年则是长子纪晖,纪星鹤的弟弟。纪晖提问道:「这样会不会耽误了家姐出殡的时辰?」 刘先生淡淡看他一眼,说:「上个月我在白水县北边替杨家捉走仓库里的鬼,上上个月我还给南边山里的猎户赶跑了附身的精怪,我的本事你还信不过麽。」 刘先生看少年还有点迟疑,他又微微扬高嗓音说:「唉,既然信不过又何苦请我来。要不你们另请高明吧。」 妇人带着哭腔挽留,顺便把儿子念了几句,刘生生才留下来准备作法,开坛的地方就在主屋前的空地,後方即是停灵的大堂,大白天的附近没有什麽人车经过,多是忌惮纪家办丧事,怕沾了秽气。 然而也有些人但凡婚丧都要过来瞧一瞧、弄个明白的,那就是白水县里的徐保长及其若干手下们。这回来了四个手下先来通知,不久徐保长出现,本来一般结婚死人这些事很平常,他们也懒得管,但纪家实在倒楣,为了让周围的百姓能安心,平息乱七八糟的谣言,所以才过来看一看。 徐染家住白川县北边,他是这县里说话最有影响力的保长之一,其所辖之境一向太平,纵有人犯案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大家对他相当敬畏,「敬」是因他沉稳能干,也不是一般仗着家势或流氓地痞等势力才坐上保长之职。但敬而生畏,则是他半边脸上那片暗红色胎记使其冷峻严肃的样子更加可怕所致。 徐染一现身,本就凄迷的场面更添肃杀之氛,连啜泣的家人都没了声音。没人敢把头抬高和保长对视,徐染宛如一头倨於高处的豹子缓缓扫视一周,目光落到正拿一摞黄符的男人,神色可疑的瞅来一眼。 徐染出声问:「那边的人不是纪家的吧。」 副保长叶朝东立刻跳出来交代:「那个人要是我没记错,是最近来县里定居的江湖术士。好像是姓……」 刘生生把符收回袋里,表情老实的开口补腔:「吾姓刘。」 「甚麽名字,报上来。」徐染亲自开口询问,叶朝东就识相退到一旁,周围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俩,暗自替刘先生担心,毕竟还没有人能盯着徐染的脸这样久。 「生生。」 「嗯?」 「姓刘,名生生。生老病死的生,两个字相同。」 徐染若有似无挑了下眉,也不再看那刘生生,而是走到纪家人面前关切几句,现在就剩孤寡母和几个仆人,就由纪晖负责应对,徐染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叶朝东就自动上前安慰他们,一来一往没多久,刘生生忽地把坛上的铃摇响,准备要开始作法的样子。 徐保长身後那四个手下脸色微僵,包括纪家人都表情尴尬,因为所有白水县的人都晓得这个徐保长最不喜欢怪力乱神的东西,方才只是问了刘生生姓名就不再关注,众人默默松了口气,现在刘生生当着徐染的面要开坛,简直是挑衅。 徐染没有表情的注视刘生生,向旁人问说:「今日是纪家小姐出殡之日,没听说有人办白事还找人作法的,这是在忙活什麽?」 纪晖两手垂在身侧揪着衣裤,垂眼紧张回答:「刘、刘先生说,纪家这是……年初修池塘坏了风水,所以才遭逢祸事,可是家姐走的蹊跷,刘先生说家姐阳寿未尽,有一秘法可以召回魂魄……」 话没听尽,徐染就打断纪晖的话,拉长音道:「胡──说──八──道。」 声音沉浑而宏亮,连对面人家都能听清楚,刘生生却恍若未闻撒着符纸、含了口酒水喷洒,空中飞扬的黄符全都陆续燃烧起来,他则念念有词一边走起独特的步伐,执木剑摇铃,好像醉酒跳起怪舞似的。 纪家人偷瞄保长的反应,虽然徐染没有表情,但好像释出了更多寒气一般,冻得所有人不敢妄动。刘生生这时的话音越来越大,但咒语含糊在口中仍听不清楚,他走到正堂对着棺木挥舞木剑,没人搞得懂他在瞎忙什麽,场面滑稽可笑,只是无人敢笑出声。 「都够了。」徐染朝刘生生喊话:「停吧。人都走了,再吵也不可能把人吵醒。」 「南斗星君……返魂……若得以……」刘生生的音量忽大忽小,相当缥缈,徐染已经往他这边走来,他背对徐保长把符贴在木剑的剑身往剑锋刷开,再以木剑直指棺木大喊:「魂魄归位,返回!速速返回!」 徐染一手揪住刘生生的後衣领把人往後拽,刘生生摔倒在地,木剑、道袍口袋及身上的东西散落出来,刘生生呆愕望着他喃喃:「做什麽啊,吓我一跳。」 「我说够了,别装神弄鬼,没听见麽?」 刘生生摸摸发髻,抚顺鬓边发丝,手撑地站起来,一边回应:「这怎麽是装神弄鬼,我可是想替纪家人把纪小姐招回来。」 纪家人担心刘先生招惹保长,徐染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招摇撞骗,我就把你关了。」 「听说徐保长将这儿治理得很好,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还办了保学让人有书读,可我看这官威也挺大,敢问我犯了那条罪要将我关牢里啦?」 「江湖术士,本就擅长千术、骗术。你说要召回纪小姐的魂魄,也只是想骗钱而已。」 「谁说的,纪小姐的魂魄肯定回来,今儿个又是头七,告诉你吧,不必等晚上,我作完了法,出殡前她就会附在合适的人身上。徐保长别急着定我罪,等过了头七也不迟。」 徐染冷漠睨着刘生生半晌,刘生生忽地在他眼前晃了下,好像被什麽无形的东西撞到似的,踉跄後恢复的站姿却不像个男人,反而夹紧双腿往旁边走了两步,手摆出莲花指轻抵下巴,狐疑环视在场人们,然後看到纪夫人那儿,好像眼眶盈满水光大喊:「娘啊。」 纪夫人愣住,纪晖反射性展臂护在娘亲面前叫道:「刘先生你疯啦?怎麽乱认娘。」 「是我,我是星鹤啊。」刘生生连嗓音都变得尖细轻软,纪晖听到也傻眼,其他家人更是疑惑低喊:「星鹤?怎麽回事?」 「我知道啦。小姐附身在刘先生身上啦。」大喊的仆人立刻被保长四个手下及纪家人瞪,却又随之怀疑这说法的可能性。 刘生生无论言行举止都是女儿家姿态,他拉着袖摆掩面低泣道:「要不是你们逼我嫁人冲喜,我又怎麽会想不开呢。嘤嘤嘤嘤。」 「可是姐……」纪晖窘道:「犯不着想不开,你知道我们多难受麽。」 「我也不想的,原是想到邻镇躲几天,等你们死心再回来的。哪晓得途中、途中遇了歹人,抢光了盘缠呜呜呜。」 「啊,原来是被害的。我苦命的女儿啊──」纪夫人哭着扑向刘生生,边哭边甩头,痛苦不已。 刘生生也放声哭道:「娘亲,原谅不孝女儿,呜──」 事情还没讲完,刘生生的後领又被一道力量揪扯,脱离纪夫人那儿往後摔坐在地上,一瞬间刘生生露出摔疼屁股的表情及怒容,本能瞪了眼徐染,那并非女儿家有的神态,他登时愣住,心道:「不好。」 徐染挑眉说:「是骗局。纪小姐根本没上身,东南西北,你们四个把他押回牢里候审。」 「娘救我、我是真的,我是真的啊。星鹤不想死後还受辱啊!」刘生生以女人般尖细的声音尖叫後晕过去,直接瘫在地上不动,纪夫人被家人拦下哭成一团,场面混乱。 东南西北四人把疑似昏厥的刘生生架起来,作势要带走,刘生生忽地睁开眼叫道:「怎麽了?官爷怎麽这样架着我,是纪小姐还魂了吧?她还魂了吧,是吧?」 叶朝东无奈又同情的睇了眼刘生生,他们四个是不清楚刚才是真是假,对他们而言还没有过鬼神显灵比保长可怕的情况,过去保长就曾揭破过无数神棍啦、卖假药的贩子,所以对保长的命令是绝对遵从的。 叶朝东小声跟刘生生说:「你完了。敢挑衅保长就是挑衅县老爷,挑衅县老爷就是藐视王法。惨了你。」 刘生生汗颜道:「不、我那都是真的,纵然我不能证明它是真的,可你们也没证据它是假的吧。」 徐染站到刘生生面前冷冷说:「好,那你再作法召一遍,让纪小姐说几件唯独纪家人才晓得的事,他们证明是真的纪小姐附身我就姑且放过你一遍。」 刘生生脸皮抽了下,气势低弱道:「……官爷啊,保、保长,这法术是要看时辰啦,就是天时地利人合的,又不是百试百灵,神仙都没这麽灵啊……」 「押走。」 「保长不要──」 「走。」副保长喊道。 「啊啊东南西北大哥们不要!」刘生生两脚拖地挣扎起来。 「东南西北也是你能喊的麽。」叶朝东、华希、安怀南、余北舟,四人各踹了刘生生一脚,徐染淡定的要纪晖照顾好家人,然後跨出纪家大门门槛,刘生生的脚拼命想勾住门槛,东南西北一面架着神棍一面讨论等会儿路过什麽店铺、摊子,要买些点心去衙门。 就在那一刻,纪家大堂发出怪声。 敲木板的声音,起先没人留意,因为场面嘈杂,接着敲木板的声音渐大,而且夹杂人声,是个女人的叫喊,所有人慢慢静下来,徐染也停住脚步回头望,东南西北则架着刘生生回首找寻那声音来源。 最後众人目光不约而同都在那副棺木,从棺木里面传出敲打和求救声:「这是哪里啊?天啊,好挤好窄,拜托谁在附近,帮帮我。我被关在很窄很黑的地方,拜托救命啊!救命啊──救、救命啦!这边好黑好窄好恐怖哦,呜、哇啊啊啊啊!」 那确实是个女子的声音,哭得相当崩溃骇人,像鬼哭般可怕,最後连话都讲不清楚,纪家人都听得发怵,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万年玄冰似的徐染了。 「华希,北舟,你们俩去开棺看看。」 两个手下尽管也怕,但仍觉得身後上司的寒气更吓人,所以硬着头皮回纪家把尚未钉住的棺木揭开棺盖,里头的女子正双手揉脸大哭,一见光立刻坐起来疯喊:「这什麽整人节目啦!什麽啦!吓死我了我要告你们,呜啊啊啊啊──好恐怖啊,讨厌讨厌死了。呜呜呜,烦嗳!」 场面彷佛静止,在这空间里唯独三者还有动静,一是哭花脸的纪星鹤,一是不信鬼神者徐染,一是努力理解状况并想伺机求饶的刘生生。 *** 她吓坏了,哭得很狼狈,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安慰她,於是她发泄完情绪逐渐找回冷静,这才发现不只她吓坏,在场所有穿着古装的人们也都一脸吓坏的样子盯着她看。 古装?她想起来了,她本来是想趁着有空的时候多接几场展演活动,一个挺照顾她的前辈还不时帮她接临演的工作,这次她就是来当临演的,虽然临演赚得少又麻烦,有时等上一天都不见得能露个脸,钱又少,可是她恰好有空就过来等。 这场戏是在郊外进行拍摄,她跟其他几个临演还有没事干的员工躲在一旁玩牌,结果就听说追她债务的黑道找来,吓得手忙脚乱,怕万一给剧组添麻烦传出坏名声,往後就没得混了。於是她在朋友掩护下烊称要找地方上厕所,开始在山林里躲藏,可是当时已经天黑了,她才走一小段路,手电筒竟然没电,接着她失足滑下山坡,再然後…… 再然後她就被装在又黑又挤的箱子里,她跟那些古装打扮的人大眼瞪小眼,余光拼命找寻摄影机、灯光师的存在,然後觉得自己刚才躺的地方有点似曾相识,她一手探出去,再回头看,惊见一个死人牌位和灵堂布置,再看了看那些人惊诧神色,有种荒谬的猜测。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这话她在心里想,不敢讲出来。虽然依旧希望这是整人节目,可是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咖,谁那麽无聊整她啊,就算整也不会花那麽多经费和人力的。 这时在前方大门几个男人互睇神色,脸上有块深色胎记的的男人发话道:「华希,请纪小姐出棺。纪夫人,看来令嫒需要找个大夫来看看,睡了这麽久也该调养一番。」 纪夫人连声称是,赶紧让家人去找熟识的大夫过来,纪晖看到姐姐苏醒也是又高兴又不安。刘生生还被两人架着胳膊,他见状扬声说:「我就说嘛,这纪家小姐不是还魂了嘛。我可不是信口胡诌的,我这是真、凭、实、学。」 刘生生抖了抖手脚,叶朝东他们收到徐染的眼色才松了力气让其挣脱,刘生生得意道:「劳烦两位官爷松手。嘿嘿,徐保长这下可信我了吧。往後啊,你们有什麽疑难杂症只管找我,我啊,会算你们很便宜的。」 徐染斜睨刘生生一眼,漠然低道:「这次放过你,是看在纪家的份上。最好别再让我撞见你行骗,要不然……」徐染冷哼一声,转身即走,东南西北四人也不多作停留,纪家人不忘向他们道谢。 刘生生在门口小声嘀咕:「谢他们什麽啊,他们就是来找碴坏我生意罢了。」 说完他瞥向灵堂的情况,眯起眼低喃:「纪星鹤,还真的死而复生了?」 纪星鹤被纪家人围绕,大家又哭又笑的还说要给她找大夫看看,这时她留意到门口一个男人明显不像纪家人那麽激动的看过来,她也纳闷的看回去,这一眼望去的感想却不怎麽正经:「唉呀,长得真不错。」 她再怎麽状况外都记得那些主流、甚至是泛滥的穿越故事里头,生得不错的男人即使不是男主也是个男配,但她正经历的是现实,就不清楚那人是什麽角色了。她只肯定一件事,就是自己不能随便露馅。 她这副身躯相当虚弱,被人扶出棺外以後就先坐在椅子上休息,这些人讲的事她听得一头雾水,好在场面不必她吭声,就这样听了一会儿,有人把方才在门边的俊俏男子请过来,男子披着道袍,好像是道士,被称作刘先生。 「先生,她这是真的活过来了吧?」问话的是少年纪晖,边问边把准备好的一个小袋子塞到刘先生手里,应该是在给报酬。 刘先生将她上下打量,沉吟半晌说:「活过来还是一时的,得再给她固魂。你们找个长命锁给她戴上,七日内我会再过来看情况。」 刘生生对纪家人交代完看向纪星鹤,不冷不热问了句:「你多休息,不行的事别勉强,有事就让人找我。七天後再见。」 纪星鹤愣愣点头回应:「再见。」 刘生生收完报酬就离开了,他看得出纪星鹤恍恍惚惚的还有点古怪,为免她出乱子才要她安份点,自己则回去做准备。说是准备,其实是吃饱睡觉,睡醒发呆,没特别想着纪家的事。他住的地方是白川县北边树林里一间小庙,严格说是庙旁的屋舍。 他刚来白川县的时候,就住在这儿,屋子不知是谁留下的空屋,打听附近人家据说荒废已久,没人使用,似乎也没主人,於是他就住进去了。虽然不必花钱租住或盖屋,可是那间小屋其实就是间陋室,什麽家具都没有,如今屋里所见的家具都是刘生生自个儿想办法弄来或制作的。 简单的桌椅、床、锅碗瓢盆,小至汤匙木箸还是有的,这几天他没上集市易物或是做生意,都是在家里修补一些东西,还挑了一天上山捡薪柴屯起来。这山是有主人的,先前他为了能方便住这儿,特地跟对方打好关系,一有空就跟着对方进山疏伐的人去劳动,捡点便宜,打理过的小庙就成了那些人暂时休息的地方。 自从刘生生把据说被妖精附身的事解决以後,这儿的人就更欢迎他定居了。虽然徐保长厌恶怪力乱神的事物,可是人们心里对自然界里一些玄奇的东西还是有所敬畏,如果有个懂这些事的人守在那庙里也好。 七天之期到来,刘生生依约前往纪家,纪夫人亲自来迎接,带他去见纪星鹤。纪星鹤正在偏厅狼吞虎咽点心,一手抓茶杯一手拿点心,见到他出现就定住动作。纪夫人叹道:「唉,也不知怎的,她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神智似乎还不怎麽清楚,像个孩子。」 刘生生还没见过哪个黄花闺女是这种吃相,当场也愣了下,随即安慰说:「人经历了大病或生死关卡,难免会有性情大变或某种改变出现。有的会慢慢恢复,有的也许就这样了。不过万幸的是纪小姐她活着,其他的都还说不一定。」 纪星鹤默默把食物吞下,将杯里的茶喝乾,抓起桌缘搁着的手帕擦嘴和手,起身打招呼:「刘先生您好。」 刘生生点头回应,又跟纪夫人说:「我看纪小姐身子已无大碍,想找她出去附近走走,多晒点阳光对她也是好的。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若不放心可以再找个仆人随侍,夫人觉得如何?」 纪星鹤坚持不要仆人陪伴,一男一女就这麽出门了。大白天路上都是人,纪家这条街拐出去就是闹市,也不怕出意外没人发现,纪夫人才勉强答应。 只不过刘生生和纪星鹤保持了一个成人肩宽之距,纪星鹤觉得离得远不好说话,所以在走到闹市前凑近他,他蹙眉又拉开距离,纪星鹤不耐烦说:「刘先生,你一直离那麽远要怎麽交谈?」 「男女有别。您还未出阁,为了小姐的名节着想……」 「吭,这样哦。」纪星鹤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人了,直接捉住刘生生的手肘把人拽到墙檐下阴暗处,露出凶恶的模样瞪视他。她本就生得一双大眼,生气时也是漂亮的模样,但这力气可不像死而复生的姑娘家。 刘生生有点意外,但还算冷静,他不等她开口就问:「你不是纪星鹤吧。」 她讶道:「你知道?」 「猜的。八九不离十吧。虽然我确实是做了法术,但是那是演戏,算不得真的。没想到还真的发生借屍还魂这种事啊。」 「你、你,你是神棍?」 刘生生笑着把她的手轻轻拉下来,无奈吁气道:「别讲得这样难听,什麽神不神棍的,我只是糊口饭吃,做的又不是杀生害命的勾当。况且你这不也得了便宜,白占了人家的躯体,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我俩互相掩饰,你还有你的大好人生,又免得纪家人伤心,我呢,一样安生无事,如何呀?」 「本小姐最痛恨的就是你这种骗子,诈骗集团!」 「集团?」刘生生挑眉,左右环顾问她说:「你还看到什麽了?」 「骗子。说谎是不应该的。」 「哦。确实不应该,可是人生在世,常常会有逼不得已的时候啊。」刘生生拨了下浏海走出檐下,站在阳光里回眸朝她微笑说:「何况我不尽然只会骗人。这江湖嘛,虚虚实实的才有意思。你这麽痛恨说谎,在下不勉强你,要不我帮你跟纪夫人他们说清楚吧。说你不是纪星鹤,真的纪星鹤死了。」 她知道刘生生扯的是歪理,可是想起这几天纪家的人对她的照顾,她实在没办法再去伤他们的心。她指责神棍的气焰顿时弱了一半,翘着唇嘀咕:「那你说、我对纪家的事都不熟,还不是迟早被戳破。」 「所以我们要彼此掩护呀。」刘生生笑容温煦,眉眼微弯,像只狐狸。「由我告诉你关於纪家的事情,其余你不知道的就说你沾了一点忘魂汤,所以记不得了。往後有问题就交给我,我替你想办法。」 「唔、唔嗯……」她皱眉苦思,又睁大眼告诉刘生生说:「可是还是很难啊。你觉不觉得我跟你们这儿的人都不一样?」 刘生生闻言,点头问:「经你一提,我也想知道你是哪里人士。说话用词有些古怪,举止也挺……大方不羁。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这件事还是让我有个底比较好。」 纪星鹤深呼吸,眨了眨眼望着他道:「那我说啦。我呢,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啦。我是穿越来的,虽然应该也是借屍还魂,不过我原本所在的地方跟这里非常不一样。」 「怎麽个不一样?」 「食衣住行很多都不一样,幸好说话是相通的,字也勉强看得懂。可是……没马桶真是不方便啊。」她痛苦抚额,又道:「对了,我想问你一件超级重要的事。」 「超级?」 「超级就是非常非常非常的意思。」 刘生生客气点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请问。」 「女孩子月事来一般都怎麽解决啊?」 刘生生脸上笑容不变,窄道内的两人安静片刻,他用平常客气的语调确认道:「纪小姐,你再说一遍?」 「啊,忘了你们古人比较保守了。就是咦、嗯……言小看过那词的,叫什麽呢。」她拍拍额头回想,食指朝天旋转了会儿说:「癸水。」 「癸水……」刘生生抿嘴失笑,缓缓眨动眼睫说:「看来你是来自一个相当不得了的地方啊。我明白了,你有什麽不懂的,都写起来,我一并回覆你吧。」 「我不会写毛笔字。」 「练。信只有我看到,不要紧。你就谎称是在画符好了。我会告诉他们,我教你一道自保的符咒固魂,免得你魂魄未稳时让不好的恶气给伤了。」 「不愧是骗子,什麽理由都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纪星鹤佩服刘生生的角度歪了,但她告诉自己先混得下去再说,因此跟神棍暂时妥协是必要的。 两人达成初步协议就假装散步到大街上晒一晒阳光,沾沾人气,纪星鹤跟刘生生说:「听说你叫刘生生啊。」 「是。敝姓刘,名生生。怎麽?」 「没有,这名字有点可爱。」 刘生生微微蹙眉,他说:「随口夸一个男人可爱并不好。你得管好那张嘴,免得出事。」 她嘟嘴轻晃脑袋,有点不以为意,接着又跟他说:「刘森森。」 「是生生。」 「嗳,其实你生得很好看,做什麽当道士啊?」 「也是有吃荤喝酒娶妻的道士。况且这还不是我的本业。」 「哦,是噢。」 「你觉得我好看?」 「是啊。」 「那你可别把心交给我,我消受不起的。」 纪星鹤撇嘴哼声:「什麽嘛。」 「纪小姐别恼。」刘生生压低声量告诉她说:「这是因为在下只喜欢男人。」 「原来你是gay?」 「桂?」 「噗哈哈哈,什麽啦居然是这种梗。」纪星鹤当街大笑,刘生生连忙掩住她的嘴把她带到旁边,表情困扰的睨她一眼,她立刻收歛、装无辜。 手一从嘴巴挪开,她又不安份了,跟他说:「可惜啊。不错的男人不是有妻小了,就是只爱男人呢。刘森森,你辛苦了。」 刘生生冷睨她,又付之一笑。他虽然觉得这ㄚ头麻烦,却并不讨厌她,好像多了一个妹妹似的。他说:「该绕回去你家了。走,送你回去。」 「也好。」 他们回到熙攘大街上,纪星鹤忽然捧颊惊呼:「啊!」 刘生生关心问:「你怎麽了?哪儿不舒服?」 「天啊你看,那边那个人。」 「哪儿?」 「脸上有一块红色皮肤的,是胎记吗?」 「呃。」 「撇开那块胎记不说,五官生得不错帅嘛。是流氓黑道吗?怎麽带了好几个人,百姓们很怕他们的样子。」 「那是保长在巡逻吧。」 「吭?」 「在衙门里的官爷。」刘生生转身背对徐染他们向纪星鹤喊道:「走了走了,离他们远点。徐染讨厌鬼神之说,你死而复生是个奇闻,这些天都传开来了,方才不少路人都盯着你看,你也不想被讨厌这种事的徐保长盯上吧。」 她点头跟上刘生生,附和道:「那逃吧。」 「啧。」 第2章 贰 大街上熙来攘往的,好不喧嚣热闹,可刘生生远远就感到一股不善的寒气逼近,令他想走避的对象正是这一代的保长,徐染。自那日和徐染闹得不愉快以後,刘生生就觉得还是少跟对方打照面,虽然见了人也得嘻皮笑脸的敷衍,但也明白人家再不入流的官也是个官,他惹不起。 无奈徐染同样远远就发现了刘生生的身影,而後才察觉他一旁的姑娘是纪星鹤,所以遣了身边手下去拦人。这回跟徐染出来巡逻的不是东南西北四人,而是另外一伙人,但有几个是认得刘生生的,一下子就绕到他们面前展臂截了去路。 「两位请留步。保长找你们。」 被拦下的刘生生立刻换上客套的微笑回应:「哦,保长是找一个普通贩夫走卒呢,还是要找最近成为大家话题的纪小姐?要是找纪小姐,那我就先退去一旁茶棚喝茶好了。」 纪星鹤一听刘生生要把自己撇下,立刻揪住他袖摆斜眼使眼色,刘生生默默把她手拨开,小声安抚:「别担心,这些是官爷,都是在衙门给县老爷做事的,平常呢,就是照顾当地百姓,是好人。」 其实当这种不入流小官差的人有不少是流氓地痞,就算不是鱼肉乡民的恶官也是敬而远之,不过徐染这帮人倒是例外,和百姓关系颇好,这人听了刘生生的话有些飘飘然,笑应:「是啊,纪小姐,我们头儿是关心你一下。不过,刘先生也先别走。」 徐染在前一个路口好像正在听取一个店铺的人抱怨什麽,听完点点头向旁人吩咐几句,接着就走向刘生生他们。徐染来到他们面前,本来对纪星鹤充满好奇的人就不敢恣意围观,各自让开了一个空间。 「纪小姐,别来无恙?」 纪星鹤催眠自己这是在演古装剧,欠身退缩到刘生生斜後方说:「我、我没什麽大碍。」 刘生生接话说道:「多谢保长关心,纪小姐现在还没完全恢复,许是沾了些忘魂汤吧,许多事得重新适应,这会儿是带她出来沾人气,晒阳光的。」 「忘魂汤。」徐染勾起嘴角冷笑。「那日别後,我查了些你刘先生的事,谣传你神通广大啊。」 「客气。」刘生生双手一拱,垂眼道:「喊我刘生生就好。神通广大不敢当,凑巧会点皮毛就帮个忙而已。行走江湖嘛,讲的是义气。」 「义气,呵,那正好。」徐染万年不改的冰颜有了变化,嘴角明显往上勾,看得一旁手下都觉得背脊发凉,莫名打冷颤。 「头儿在笑?他在笑?」手下们内心这般惊惶的想着。 徐染说:「最近白水县西北边的石桥,常常传出有人遭抢财物,纪小姐更是在那一带遇害的,我们调查了几日都无明显收获,只晓得犯案的人专挑女子下手,不过只夺财物,一般并不伤害人命。纪小姐出事是个意外,话虽如此,还是得把那宵小逮回衙门受审才行。所以这就来请你帮忙了。」 刘生生跟纪星鹤对看一眼,他歪头疑道:「我?我是男的啊。」 「是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徐染不想罗嗦,派两个手下送纪星鹤回家,留下刘生生跟他们往西北方走。边走才由一个姓夏的手下解释道:「我们头儿是想请刘先生你男扮女装,作为诱饵。听说刘先生会一点拳脚功夫,又这般身强体壮的,是作饵的不二人选。」 刘生生听完「呵呵」乾笑两声问:「可以拒绝吗?」 「可以。」徐染速答,却补充道:「对了,你现在住的庙还有旁边的屋舍,据说是有主人的。这个我也一并帮你查过了。严格说来,那是徐氏的家产之一,那座山也有半边是徐氏所有。」 「徐氏?」刘生生诧异叫道:「是你家的啊?」 「你可以不帮这个忙,只是可能得请你回去收拾东西另觅住处了。」 「……帮,我帮,反正那座桥偏僻,没人看到我扮女装。」刘生生哼着鼻音,不以为然,暗骂他们卑鄙。 可还没到西北边的石桥那儿,就先在一间小旅店借房间换了衣服跟妆容,为此徐染还找了一位大姐要帮刘生生上妆,刘生生也没意见,先让那位大姐上完妆才去更衣。其余人在楼下嗑瓜子喝茶,等着看刘生生笑话。 手下甲说:「一个神棍而已还敢跟我们保长作对。」 手下乙附和:「就是,我看他要不脑仁儿坏了,要不就是真以为自己本事通天。」 手下丙弹指道:「待会儿看他穿娘儿们的衣裳还跩不跩得起来。哈哈。」 徐染默默喝完一杯热茶,喝完扫视手下们表示:「都吵死了。」 一时间众人收声,不敢嬉笑。方才化妆的大姐已经收了钱先走,这会儿开始又有人等得不耐烦,小心翼翼开口请示:「保长,那刘生生会不会是逃跑啦?还是他不会穿女人的衣服,要不要我们上去看情况?」 徐染信手一摆,准了他们去看情况,没想到同时间从楼梯上就走下一个高挑的「女人」,正要跑上楼的手下抬头就定在那儿仰望那个「女人」,那「女人」拉开嘴角笑了笑,单手插腰往徐染那儿扬声唤道:「保长,你看我这样能不能让贼人上勾?」 手下们都打直了眼猛瞅,窃窃私语:「看不出挺适合的。」 「竟然真的穿成那样了。」 「不觉得衣服有点曝露麽?」 「废话。跟青楼借的嘛。」 刘生生倒是不在意袖子、肩背的衣料都有点透明,徐染看他的眼神倒是没有改变,一贯的冷淡。徐染启唇命令:「过来。」然後把桌上一个布包打开,里头朴素的披肩半袖,他亲手给刘生生披好穿上,又拿了一枝形式不错的玉簪帮刘生生插到发髻上。 刘生生像是跟徐染有某种默契似的,翻着窄袖摆姿势,噙笑道:「我这样像不像是青楼女子卷款私会情郎?」 众手下们一致点头,只有徐染脸色不改的告诉他说:「他们几个说话是轻浮了些,可我们要捉拿犯人是正经事,不是玩笑。你也得留神当心。」 当下刘生生也没多想,一张略施薄粉的脸,和一双本就狭长清秀的眸子朝徐染眨了眨,脱口问说:「你会保护我吧?」 「嗯。会保护。」 得到承诺,刘生生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恢复轻松笑容,无视那些有点走神的人们,单手插腰说:「那走吧。」 徐染他们安排了人在几处做埋伏,其余的人手则是暗中保护诱饵,包括徐染在内。刘生生揣了一包看似财物的布包小心的走在路上,按计划通过石桥到有人接应的地点,假装办完了事情再原路绕回县内。 头一天根本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二天也一样无事发生,徐染的手下们也是轮流替换,总觉得那歹徒是不是察觉诱饵是男人扮的了,可他们又觉得刘生生扮起女人还颇有那麽几分姿色,难不成是嫌弃刘生生扮的女人太高大了不好抢? 事情终於在第三天有了变化,刘生生姿态婀娜的走过石桥不久,正当他心想:「老子还得这样走多少趟啊,扭得腰都酸了。」的时候,林子里滑出一道人影想抢他怀里的东西,他立即转身不让对方得手,并且模仿女人拉高嗓音尖叫:「唉呀、救命啊,救命,有盗贼。杀人啦,救我!」 刘生生转身往回跑,也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什麽样子,只瞄到那人穿一身绿衣冲出来,身形跟他差不多,用布蒙着头脸。他跑回石桥另一端,肩上被手爪抓住向後扳,他也反手往後捉住对方手腕并转身闪躲,将被抓的肩膀往下卸力。可对方手脚俐落,他拿着歹徒瞄准的布包又不好抵抗,暗骂保长及其手下怎还不出面,边挣扎边喊救命。 「去你妈的暗中保护啦!」刘生生的发髻凌乱,簪子都快摇落了,扔开塞满杂物的布包跟歹徒拉扯,对方竟拿出一把短匕出来,刘生生倒抽一口气不敢再扑上去缠斗,这时他听对方用低沉的声音哼笑,但听得出是个女子的声音。 「原来是个男人。怪不得肩宽腰窄,骨骼不像寻常姑娘了。」 刘生生也冷哼回呛:「吃鳖了吧。你原来是个女的,胆敢做这等勾当。现在被我逮住了吧。」 「既然无财物可抢,就抢人好了。」 刘生生见她一手的手势有异,却不及反应,对方朝他洒了一堆白粉,他闭眼闭气,结果竟被那女的点了穴打横扛走。 动弹不得就够糟了,刘生生被点了哑穴,他冒出荒唐的猜想,这个女人该不会是想对他强来吧?女盗贼的武功还算不错,体力也是极好,居然扛着他这麽一个大男人在山里跑了一段路,周围除了树林还是树林,不然就是生满青苔的石头,刘生生被女贼放倒在铺满落叶的地上。 「呵呵呵,真是意外的收获嘛。」女贼把面罩拿开,她五官深邃,有点像外域人士,得意的表情和她的行径一样张扬狂恣。她摸了摸刘生生的脸说:「若换回男装,也是个俊俏的小哥。我不喜欢你扮女人,不然等会儿我会以为在跟一个女人做。帮你脱光了吧。」 刘生生瞪大眼尽力摇头,却挤不出话来,若换作普通男人恐怕觉得被这个艳丽女贼强上,自己还占便宜了,可他偏偏不喜欢女人啊! 「唔、唔嗯嗯!」刘生生很想出声求救,逼出了满头满身的汗却只有模糊的声音,女贼很欢快的把他脱到剩条亵裤,她拿着匕首将他身上的衣服系带挑开,最後用刀子挑起裤头贼兮兮的笑起来。 「呵、哈哈哈,真好玩儿。你吓成这样啊,怎麽?你不喜欢我这种长相?我不够美麽?」 刘生生翻白眼给她看,任凭女贼如何搔首弄姿,他都回敬白眼跟抽搐的表情,只差没口吐白沫了。女贼没趣的啐了声说:「罢了,你既然不爱我这模样,总喜欢肉体上的快感,一会儿保证让你欲仙欲死,你就尝尝我的厉害吧。」 刘生生快气昏了。说好的暗中保护在哪里?他心里咆哮着:「徐染我做鬼都会去找你的,一定、保证、绝对──徐染!」 女贼跨坐在刘生生身上,心情愉快的把外衫脱到肘间,朝他挤眉弄眼,露出香肩,在他们上方的树冠忽然发出枝叶磨擦的沙沙声,她神色骤变把衣服套好,捉住刘生生的脚踝想把刘生生拽出树下,从树上落下的男人同时抓牢刘生生的手把人扯回树荫里。 刘生生身上阻滞的穴位有点酸麻,前来搭救的人立刻给他解了穴道,他气愤抱怨:「怎麽现在才来,是故意整我的是不是?」 站在前方与女贼对峙的正是徐染本人,他展开右臂把刘生生护在後方,头也不回解释:「沿路埋伏的手下不知为何都被放倒了。我遣了另一批人过来帮忙才发现事情有变,他们要是没事,一会儿就会赶来了。」 「所以你是一个人来的?」刘生生质问:「你,打得过她?小心她耍阴招,刚才她撒白粉……看来不光是针对我,而是要迷晕周围的人。」 徐染盯紧女贼,双方挪了两步就定住不再妄动,他低声道:「看来她明知道你是饵还下手,是有备而来。」 说着徐染的眉心越皱越紧,沉缓哼出一口气嫌恶道:「有股羊骚味。」 刘生生疑道:「你说什麽?羊骚味?」 「很难闻的羊骚味。」 那女贼听见了,露出心虚的表情,刘生生则是食指跟大姆指轻轻捏揉眉心及山根,再定睛看去,他说:「她身上有妖魅。那身功夫不是她的,是妖魅的。你武功怎样?对付不来就逃吧,她有匕首。」 「妖?」徐染面色不屑,嗤之以鼻,女贼转身想溜,他一个轻功飞跃就落到她面前,徒手对了几招以後女贼果真亮刀,徐染却面不改色卸了她的攻击。刘生生拎回被脱光的衣物闪远,躲到另一棵树下翻找东西,在填塞假胸的衣物里翻到两个纸袋,袋里是几綑绳子跟皱巴巴的纸团,简直没一个能用的。 此时女贼的行动已经超乎常人范围,她居然能不借力就跃到树上,徐染的轻功再厉害也追得很费劲,刘生生也不想让贼跑了,草草套上衣服就拿绳子朝树上抛甩,绳子一端有系坠物,侥幸套中女贼的脚,结果刘生生再次被盯上。 「救命啊!」刘生生往徐染的方向逃,徐染踢起地上断枝当武器往女贼身上打,完全没有怜惜玉的意思,女贼被打晕过去,刘生生看了都觉得身上有几处好像跟着发疼,徐染大掌抓他的肩膀让他本能缩肩斜睇。 「没事吧?」徐染出於习惯的关心同伴,刘生生帮他的忙,所以现在也算同伴。 刘生生被他的举动吓一跳,不太习惯与人有肌肤接触的他还是默默的拉开距离回答:「没有,也没受什麽伤。你呢?」 「嗯。」 徐染只应了声就往前走,准备把女贼綑起来,但他拿出了绳索却依然皱眉瞪着晕死的贼。刘生生凑过来问:「你怎麽了?」 「把她绑好。」徐染把绳子扔给刘生生去綑人,自己退得越来越远。他嫌恶道:「太臭了,受不了。」 刘生生歪头,边把女贼绑起来边嘀咕:「没有啊,我可什麽都没闻到。什麽羊骚味啊?」 说完他把皱成一团的纸捡起来,用食指在纸上画来画去,好像在下咒,接着把纸贴到女人额间用掌心轻拍,有个影子似的东西被拍出女人後脑,他又连拍了几下,确定她身上是沾了某种邪气,确认後才跟徐染说:「怪不得了。是羊。」 他回头朝徐染喊:「这女人身上的是羊的妖怪。」 「……废话少说了。把犯人押回衙门受审。」徐染压根不理睬刘生生的话,刘生生却对徐染产生好奇了。 「保长,原来你闻得见妖鬼?」徐染之後被刘生生追问了一整路,徐染则无视他的好奇心。 刘生生把女贼喊醒,女贼一醒好像变了个人,说着他们谁都听不懂的语言,他们两个先把人押到最近的据点,徐染的手下就在那儿,被弄晕的手下似乎还没醒,找了大夫说并无大碍,会睡上一天左右。 刘生生总算松了口气,他问徐染说:「我这麽出力帮你们,有没有好处啊?」 「有。」徐染说:「无偿住在你正在住的地方。」 「就这样?」 清醒的手下之一呛道:「一个神棍还跟我们头儿谈什麽条件啊。」 刘生生装没听见,对徐染伸手讨东西,徐染莫名其妙看着他,他昂起下巴说:「衣服啊。我要换回男人的衣服。」 徐染蹙眉想了下回答:「搁在市里没带过来。」 「什麽?你要我、穿这样回家?」 手下之一又跳出来插话:「有什麽关系,反正你住那麽偏僻,也没啥人看到会留意。再说那身衣服很适合你啊。」 说完其他人跟着窃笑,带着轻视的目光取笑刘生生。刘生生越发不高兴了,抱怨道:「唉,要不是有人光顾着睡觉不捉贼,哪需要拜托我这麽一个善良百姓出力气还牺牲色相的。」 手下们听了都大为火光,纷纷叫骂起来,有的骂说:「死神棍看我不抽烂你的嘴。」 「牺牲什麽屁色相,今天是个女的我看还便宜你了。」 「就是,就算是个男的,你也生不出个鸟蛋来!」 刘生生一听气炸,指着他们对骂起来,虽然碍於徐染的存在还没人敢出手,但气氛越来越火爆,徐染在叫骂声及羊骚味的双重刺激下也受不了了,拍桌吼道:「安静!」 只是两个字,却彷佛能震撼这栋建物。徐染对手下们交代了接下来的工作,最後说:「刘生生帮了我们是事实。谁再出言污辱,就是对我挑衅。」 刘生生没料到徐染竟帮着自己说话,听完也是一愣,徐染说完转身喊他道:「刘生生,接着没你的事了。」 「噢。」 「能自己回去麽?」 「能。」 「那走吧。」 「嗯。」刘生生也不知怎的,面对徐染变得异常乖顺,也不吵不闹,一个挑衅的眼色都没有,摸摸鼻子穿着女装回家去。 其他手下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押了女贼回衙门去。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途中徐染问了手下们说:「你们有没有闻到一个相当重的骚臭味。」 手下们都说没闻到,徐染并未解释也不再开口,板着一张吓人的冰块脸继续工作。 另一头,刘生生一返家就赶紧烧水洗澡,再把一身女装换下,之前被拖行在满地落叶泥土上弄得一身狼狈,不洗可不行。在他搓洗身体畅快哼歌时,外头来了一位访客拉高嗓门喊人:「主人在家麽?谁人在家的,我是玄城来的执柯的。」 一位中年妇人看来风韵犹存,嘴角边生了一颗浓妆以盖不掉的痣,穿着素雅的在门前呼喊半天,才等到屋里出现动静,大概是主人来应门了,连忙检视自己仪容,堆起她最亲切的笑容。 屋里刘生生听见访客呼喊,一急之下误把更替的衣物掉进洗澡水里,他咋舌仰首抱头,余光瞥见换下来的女装,乾脆又匆匆披上,找块布把湿淋淋的长发压乾再到前头查看情况。 「谁呀?」刘生生翻白眼,站在门後询问,他解释说:「方才在沐浴,一时还不方便见客,请问何方贵客,又是何事相找?」 门外的妇人理解後轻笑,虽然觉得屋里的人说话声音不像女子,但她见多识广,也不是不晓得有的人天生就是女生男相,或有男子般的嗓音。她点头说道:「打搅小姐,实在对不住了。我是个媒人。」 「噢……」 「特地从玄城过来说媒的。」 「那您肯定是找错了。」 妇人纳闷道:「不,肯定没找错。我是来给刘生生,刘姑娘说媒的。为了找姑娘您啊,我连您家乡丹川县都去过啦,可您早就不在那儿,打听到的风声是说您搬来白水县,我又在北边市集问了问人家,才确定是这里的呀。山林入口的小庙旁,有间小屋,他们说刘生生就住这儿。您莫非不是刘生生?」 「是,我是……」刘生生汗颜,他想不通缘由,也不过才扮了几天的姑娘家,而且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其实是个男的,到底哪个傻子找人来说媒,还是从玄城来的?玄城离这儿骑马得花十天半个月的路程,那得多远啊! 「有劳您了。我是刘生生,只不过、说媒的事请别跟我开玩笑了。请回吧。」 「嗳、姑娘,姑娘,您开个门啊,我给您说清楚点。姑娘?」 刘生生坐在屋里倒了杯水喝,一脚翘起来,小腿横搭在另一脚的膝上,喝水时又不住翻了白眼,心里冷哼:「说媒?哼,脑子傻啦。懒得理你。」 妇人还在门外说道:「唉,姑娘,我就这麽回去的话,玄城赵家那儿不好交代呀。只怕他们会直接派人过来了。」 刘生生只觉得莫名其妙,回屋里趴在床上假寐去了。他觉得那说不定是山里精怪戏弄他也不一定。 *** 白川县北边市集的午後,纪星鹤正赖在刘生生卖药及符咒的摊子前,听他讲之前男扮女装抓贼结果撞妖的故事,当然刘生生为了故事精彩,内容少不了加油添醋,不过连同纪星鹤在内的听众都觉得有趣就行了。 纪星鹤坐在摊子前正中央的一张小凳子上,她身边围了不少孩子,都在听刘生生讲故事。刘生生晓得这些听众是不会拿钱捧场的,不过他要的也不是他们的财气,而是聚个人气罢了。有了人气,多少就会有人过来他摊子前瞧一瞧,问几句,有了接触呢,他的生意就上门了。 故事告一段落,一个小少年举手问:「刘先生,你真的扮女人能看麽?」 刘生生叠起折扇,扇尾抵着下巴凑近小少年面前笑问:「你们说呢?觉得能看否?」 「那一定是不错的啦!」纪星鹤拍掌大喊,开始论起她的歪理,她回头像个孩子王似的跟他们讲:「要晓得这好看的女人嘛,多少都长得有点像男人那般英气俊俏的。而好看的男人嘛,也都稍微生得比较斯文清秀,不是指娘娘腔啊,我是说,清秀。」 小孩子哪懂她想表达的东西,听见关键词娘娘腔就笑得东倒西歪,刘生生拿了一罐仙楂糖分给孩子们吃,纪星鹤也开心得伸手要拿,结果他冷下脸跟她说:「你贵庚啊?还跟孩子们抢糖吃,一会儿他们都不够分。」 纪星鹤撇嘴嘀咕他小气鬼,臭脸坐回小凳子上看刘生生发糖,刘生生发完糖以後就让他们各自散了,接着从摊子里取出另一小罐朝纪星鹤招手:「来啊。」 纪星鹤撇嘴斜睨他,埋怨道:「干嘛?」 「过来啊。你还真小孩子气,刚才那些糖是普通货色,所以我才不让你拿,特地留了更好吃的给你,还不过来。」 纪星鹤嘟起嘴不情不愿靠过去摊子後面,看刘生生从灌里捏出一片裹了像花生粉的东西说:「呐,尝尝。」 她伸手要拿,刘生生避过她的手说:「行了,这个会沾手,一会儿你还得擦。我喂你,反正这会儿也没人瞧见,大家都去吃饭了。」 纪星鹤像咬饵的小动物,赶紧咬住那一长片的点心,酸酸甜甜的滋味一下子化在口腔里,有柑橘香气,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刘生生,刘生生微笑说:「好东西吧。这是我托人带的,老店做的糖酥陈皮,虽是汉方,但药味不重。」 纪星鹤开心吃着点心,像个孩子似的,轻捶了下刘生生的肩头表示雀跃的心情,刘生生也习惯这ㄚ头突如其来的碰触了,只当她是个孩子。他一个人在外生活,而她也一个人来到这陌生的世界,因缘际会下有个比较特殊的羁绊,所以觉得彼此是同伴。 她把陈皮吃了,然後将凳子拉到摊子旁边坐下,闲聊道:「还好你事先跟我说你只喜欢男人的,要不你这麽会哄人,我一定会不小心喜欢上你。」 「呵。说到这个我才想到一件怪事。」刘生生把日前有人跑来他家说媒的事情描述一遍,纳闷道:「一般有事都是在这市集找我的摊子,就算说媒吧,突然登门拜访也太唐突了不是?何况我住的地方虽然不少人听说过,可实际去过的人也没有吧。那个媒婆找得可真准,也难怪我联想到精怪了。」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君不见 作者:禅狐 第2节 听到精怪一词,纪星鹤神秘兮兮的问他说:「刘森森啊,你刚才讲的捉贼的故事,你说女贼身上有羊妖,所以你真的能跟鬼啦、妖怪打交道?那你还一个人住那麽偏僻的地方,都不怕……」 刘生生知道她担心什麽,浅笑安抚道:「没事,我也只略懂皮毛,实际遇上的机会不多。况且,也可能是我搞错了。只是那个女贼身上的妖怪恐怕不是无端招来的,听说有些人为了想修炼成仙,任何事都做得出来,所以说不定是想跟妖灵一同修炼吧。」 「哇。好玄。」纪星鹤默默把手伸向那个糖酥陈皮的罐子,刘生生眼明手快把罐子封好跟她说:「吃得太多也不好。时候不早了,你该──」 刘生生瞄到徐染出现在路口,以前徐染是不会亲自到这一带巡逻的,怎麽今天就反常啦。该不会又要找他麻烦,一想到就头疼,他立即改口跟纪星鹤说:「你回家也是闷着,坐这儿练练字吧。」 纪星鹤笑弯一双眼,点头称好,等刘生生给她拿纸笔练字,期间有人过来买符咒跟药,刘生生招呼客人的同时不停用余光留意徐染的动向,希望徐染拐过路口不见。可是事与愿违,徐染顶着一贯的冰山脸巡过来了。 「咦,那不是那天的保长嘛。」纪星鹤拿笔杆指着斜前方说:「森森,是保长耶。哇,远看也好煞气好帅哦,真是高大威武,那是衙门的制服吧。古代的制服意外的好看嘛。」 「你能不能安静点?」刘生生拿了另一枝笔在她练字的帖上圈了几处说:「这里,还有这里跟这里,笔力不均。」 「是这支笔的毛忽软忽硬啦。」 「你不熟悉它的问题,你、你连沾墨水都不会,天啊我的兔毫笔。」 「啊,过来了。」纪星鹤转播保长巡逻进度,刘生生表面镇定内心紧张,只不过徐染就这麽经过他们摊子前没有停留,纪星鹤可惜道:「唉,过去了。可惜哦,好an哦。」 「什麽面不面的,你说话能不能别怪腔怪调?」 「我在说我们那个时空的外语啦。an就是很有男子气概。」 刘生生嗤笑一声,咋舌道:「嗤,男子气概,你觉得他脸上那麽一大块胎记很面吗?」 「这你就不懂了。」纪星鹤认真道:「真正好看的人,剃了光头都是帅的。保长很帅,就算脸上有胎记也遮掩不了他生得很好看这件事啊。胎记是他的特色。」 「是、是,特色。外面妖魔鬼怪也是生得极有特色啊。徐染的特色就是很面,很面,面极了,行了吧你。」刘生生一边敷衍,一边观察到纪星鹤表情有点僵硬,而且脸皮嘴角抽动,眼睛眨个不停。他伸手轻拍她的脸颊道:「怎麽了你?出什麽毛病了?好端端的脸抽成这样?」 「保。」纪星鹤拨开刘生生的手,僵着表情喊:「保长午安。」 刘生生感觉背後冷飕飕的,他以最快速度换回做生意的面孔转身招呼道:「唉呀,稀客,贵客,保长今日到来,使我这芝麻般的小摊都蓬荜生辉啊。」 「原来你还卖药啊。」徐染对那些虚假之词完全不理会,打量着刘生生的小摊子。这摊子的桌椅是跟附近店家租的,平常他就把要买卖的东西放在自己做的箱子跟竹篓里带来摆摊。 徐染看的就是数量不多的药包,上头都用小楷标注了药性及内容,还有煎制的方法,做得倒是相当仔细,另外也有贩卖各种符纸,多是祈福、求愿的。 白川县的神棍骗子特别少,就是因为有徐染这号人物在,尤其是他所管辖的北边。这条街也就只有刘生生一人敢光明正大的卖这些东西,过去徐染没抓他,是因为还没有交集,也没听说刘生生闹出事情来,加上有其他更要紧的差事,姑且搁置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徐染还是一样生活充实,可是白川县很安定,所以他得了空闲,自然能常过来巡逻。刘生生也是这麽认为的,明知徐染不吃甜言蜜语、逢迎拍马那套,却故意摆出谄媚嘴脸,为的就是把徐染给恶心走。 「当然,这药绝对是真材实料没有虚假,一吃见效。保长您拿的那帖是治便秘的。」 徐染把药包搁下,抬头看着刘生生,旁人看来徐染面无表情,刘生生却看出他刚才眉心和眼底闪过了不爽的情绪。 第3章 参 入秋之初,白日出太阳还是会热,刘生生摊子上空飘过些许浮云,摊子几乎在大树的树荫下,偶有微风吹过,带走了一点热气。 摊前站着的是徐染,他开口问:「纪姑娘身子好些了?」 纪星鹤点头,却发现徐染虽然问话的对象是自己,可一双眼却死死盯住刘生生,刘生生也微眯起眼,唇角噙着从容的笑意,表情像狐似的回瞅保长。 「她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後福嘛。」刘生生代答。 「那就好。」徐染无意义的回应。 「保长巡逻辛苦啦。可惜我这不是茶摊,喝茶请往下走,後面就有卖茶的铺子。我瞧您火气有点大,要不喝喝夏枯草吧。」 「不劳操心。」 「保长特地过来,是不是想看看我葫芦里卖的是真药假药?刚才你拿的那包治便秘的可以送你回去吃,吃了你就相信我是童叟无欺的好汉子了。」 「我没有便秘。」徐染霜峻的表情又冷了几分,说道:「以前我也抓过好几个卖假药的,他们的药吃不死人,就是搀了面粉什麽的,虽说吃不死人,但真正有病的人吃了也不见好,自然被骗了钱又拖延病情,所以世上虚假之事,多半还是害人的为多。」 「唉呀,那真是可怜啊。不过保长放心,我这边卖的药不是那一类的。除了小病小痛呢,也有吃了精神好的,强身健体的,还有最最热门的……」刘生生暧昧眯起眼,一手拱在嘴边小声凑近徐染耳边说:「男人吃了生龙活虎,女人吃了那是、呵呵呵呵。要不要我改送你一帖这个,你去青楼找个喜欢的姑娘试试啊?」 刘生生故意不让纪星鹤听见,纪星鹤很主动的悄悄凑来偷听,刘生生把她轻斥回去:「干什麽、干什麽,这不是你一个小女儿家听的东西。」 「你该不会连春药也卖吧?」纪星鹤提的问题让在场两个男人傻眼。 刘生生板起脸像教训孩子似的说:「你胡说八道,世上哪有春药这种东西,我要那麽厉害早就发大财了。」 「嗯嗯嗯。」纪星鹤点点头还是很怀疑的样子盯着他们俩。徐染也没啥反应,刘生生还以为徐染会生气,可徐染却转头问他说:「你试过?」 刘生生回头有点反应不过来:「试过什麽?」 「你刚才讲的药。」 刘生生压下心里一瞬间的别扭,拍胸脯道:「这还用说,就算我没试过也知道很好,回头客可不少呢。怎样?要不要来一包啊?」 徐染却没理他,自己找了张椅子在摊子另一旁坐下,就这样摊子两旁各坐一个人,另一个是纪星鹤。刘生生问:「咦,保长你这是打算一整天监督我?」 「休息一下。」徐染简短回答。 刘生生摸不清他搞啥名堂,也由着他去,没多久来了一个徐染的手下,徐染让手下跑腿了了三人份的苦茶喝,刘生生跟纪星鹤端着碗嚷嚷:「为什麽是苦茶,为什麽?」 纪星鹤光闻都反胃,也抗议道:「就是,明明那间摊子也有卖糖水啊。」 「哇好苦、好恶心。」 「真的好苦。森森你帮我喝。」 「男女有别你喝你的吧。」 「恶。」 徐染神色自若的坐在摊旁把苦茶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接着说:「这对身体不错。」 纪星鹤好不容易灌完苦茶,趴在摊子上抱怨:「娘啊,喝完这碗我都要吐魂了。」 「哈哈哈,形容得真好。」刘生生笑了出来,摸摸纪星鹤的脑袋瓜子,纪星鹤嗔叫一声拨开他的手,两个像兄妹般打闹起来,也不管保长还在摊上。 徐染被冷落了会儿,刘生生回头说:「咦,还在啊。」 「你们感情不错。」 「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跟纪星鹤串通好演上一出起死回生的戏码,一来她可不必嫁人冲喜,二来对我生意也有好处?」 徐染点头说:「本来没特别联想,经你提醒倒有这种可能。」 「我呿。」刘生生不跟他认真,摸摸肚子觉得饿了,还隐约听见怪声,转头问纪星鹤:「那是你肚子的声音?」 纪星鹤脸红笑了两声,她说:「别赶我回去嘛。我一回去,他们又要把我关房里学女红什麽的,闷死我啦。」 刘生生摇头叹气,跟她说:「我去买面吃,你吃完就得回家知道不?」 「唔。」纪星鹤不答应,也不敢拒绝,刘生生就走出摊子到附近的面摊叫面。过不久摊老板让伙伴把面送来,一共三碗面,刘生生摊手摆出大方的样子说:「保长,我请客,别客气啊。」 徐染盯着眼前的面,又看向其他两碗,内容都不太一样,他问刘生生说:「这碗是给我的?」 「是啊。我猜你平常肉吃太多,不过还是需要体力,所以特地给你叫了清淡点的──鸡、肉。」刘生生故意强调:「帮你叫鸡啊。至於我嘛,我需要补一补,这是猪肉,星鹤她说她减肥,给她弄了鱼丸面。女孩子有点肉才好啊,傻傻的,减什麽肥。」 减肥这词是纪星鹤给刘生生讲过的,徐染听得也是有点似懂非懂,他垂眼盯着碗里的鸡肉说:「我不想吃鸡肉。跟你换。」 刘生生咋舌,嘴叼横了筷子嘀咕:「麻烦。换就换。」他伸手要把两碗面对换过来,却被徐染挡下。「又怎麽?」 徐染说:「你的是乾面,我的是汤面。」 「所以你要汤面还要有猪肉?」刘生生撇了撇嘴,拿筷子把碗里的肉片对调,挟完肉片说:「这样满意了麽?我们的徐保长。」 徐染应了声,默默吃面。刘生生还以为徐染特意过来找碴,可是看到徐染吃面吃得很安份,也不像有什麽恶意,只是话不多、容易令人误会。刘生生吃了一口面,抬头看到徐染端起碗喝汤,不像一些人粗鲁邋遢的把汤都溅出来,喝完汤还把唇上的汤汁舔乾净,忽然觉得这家伙也有可爱的一面。 刘生生立刻收回视线,在心里暗叫「不好」,然後斜睨了纪星鹤一眼,他怎麽偏偏想起她那番似是而非的歪论了?什麽人帅剃成光头都好看的……刚才竟觉得徐染脸上的暗红胎记都不扎眼了。 吃完面徐染就走了,纪星鹤好像有点疲倦的吁气,刘生生看她一眼问说:「怎麽啦?还不快回家去。」 纪星鹤站起来小声跟他说:「刚才你去面摊的时候,我一个人顾摊觉得好闷。」 「不是还有保长麽?」 「就是有他才闷的啊。他一声不吭,像石像杵在那儿,我都不敢跟他搭话。森森你好厉害,都不怕他呢。」 刘生生失笑反问:「什麽我不怕他,我怕死了,怕他找我麻烦。」 「可是你还会跟他开玩笑,还会调侃他,也不怕他生气。」 「他才不会为了鸡毛蒜皮事生气。」 纪星鹤嘟嘴一脸疑惑:「为什麽你知道他不会?」 刘生生也说不上为什麽,想起之前徐染在手下面前帮他讲过话,就说:「其实他有时挺明理的。怪了,你不是一直觉得他很面吗?」 「那跟能不能相处是两码子事啦。有的人只可远观。」 刘生生闻言笑了声,说:「话都是你在说,快回家啦。」 隔天徐染还来这一带巡逻,一样又在刘生生摊子上多作停留,刘生生问他还有什麽指教,他道:「来看你规不规矩。」 刘生生见他不走,就东拉西扯些有的没的,一连数日都如此,刘生生乾脆调侃他说:「你知道麽,你比星鹤还要勤快,她怕我检查功课都还会躲我一天两天的。」 徐染有时来片刻就走,有时待半个时辰,每天巡逻时都会经过,刘生生也乐得拿这人当消遣,偶尔徐染还会回酸他一、两句。刘生生跟他说:「我看这白川县实在很太平啊。都没贼人可捉,所以你这保长也无事可作,成天来盯着我这个小摊子。」 徐染一本正经的回应这玩笑道:「要不你卖卖假药,我就有事做了。」 一日,刘生生摆摊,一个上午都没有生意,他打算提前收摊回家睡觉,有个化了浓妆但还算艳丽的妇人走近摊前询问:「请问您就是刘生生?」 刘生生拿小扇子搧凉,单脚翘在板凳上侧坐,所以也是侧对着妇人,他斜眼睐去,慵懒招呼道:「正是。您要买药还是问符?有何指教啊?」 「我是前些日到过贵所拜托的媒人,那时唐突了,真是对不住。」 「哦。」刘生生微笑把脸往前凑,拿扇子在面前画了一圈说:「那您瞧清楚了?在下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是、是,这样瞧来确实是个俊俏郎君。女人家只身在外讨生活,扮成男子比较安全。」 「谁说我是女扮男装啦!」刘生生翻了白眼,又思考低喃:「玄城?赵家?」他压根想不起来自己跟玄城赵公子有几毛的屁关系,他只有印象幼年曾在玄城待过,但仅只有这样薄弱的印象了。 妇人一手抚颊困惑道:「赵公子急着讨媳妇儿,说是非您刘生生不可呀。我就飞鸽去信回报,却来不及交代这些。」 「也没啥可交代的。罢了,我看你歇着吧,等他们人来了我再一并打发掉。你飞的哪只鸽呀?看我不烤了牠。」 媒人掩嘴呵呵笑了两声说:「不愧是江湖女子,不拘小节,言行也潇洒。」 刘生生都快有股冲动当街脱衣证明自己不是女扮男装了。但他还不想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妇人干出失控的事来。这天的市集没什麽人走动,生意冷清,因此摆的摊子不多,刘生生已经准备收摊,把租借来的桌椅一并还给附近店家,那媒人还在树下不肯离开,前後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刘生生正浮起一个莫名的念头:「今儿个没见徐染啊?」 紧接着就瞥见天空飞出许多水蓝布绫,由刘生生左侧那排建物的上空往右侧铺展开来,布绫上又出现八个身姿曼妙的少女翩然而行,她们扛了一顶黑轿走在布上,前头两人收回後方长缎往前路铺展,优雅降落中。 这过程被出了巷子要找刘生生的纪星鹤撞见,当场高呼:「哇塞,太不科学了!扛轿子走在布上而且还是女人扛的轿?」 排场之大连树下媒人都有点汗颜,那行人落地後,服装统一的少女们就欠身齐声喊道:「恭请公子下轿。」 纪星鹤跑到刘生生身後小声问:「那是谁啊?什麽公子?花无缺都没这麽大排场,那他一定比花无缺帅罗?」 刘生生回头睨她,已经不晓得该怎样治她这个花痴的毛病了。再说谁是花无缺啊? 一个女子上前掀轿帘,把轿门打开,阳光照到轿里那位公子浅色素雅的鞋履。这一瞬间刘生生莫名悚然僵在原地,他不晓得别人看到了什麽,他只见黑轿里出来一个古怪的黑色人形,乍看像整个人被黑布罩住似的,轮廓周边还有无数绳线拉扯揪结的黑线条,可是那些线条包括黑色人形本体都像沸腾的某种东西,不停的躁动着。 刘生生吓坏了,而那黑色物体突然出现无数颗眼睛盯住他,周围的声音被那个东西吞咽般听不见了,光也黯淡下来,甚至觉得呼吸困扰,他挪开眼想向旁人求助,好像看到纪星鹤紧张的望着他在讲话,她的嘴一开一合的,两手不知该摆哪里而慌张的摆个不停。 讲不出话,刘生生发现张口发不声音,好像呛进一堆水,他快溺毙了。不晓得玄城赵公子是何人,他只觉得相当痛苦,光是对方的出现就让他几乎灭顶。这时有股强劲的力量把他扯出恐怖的漩涡外,接着他无力瘫在一堵厚实的墙上? 这定睛一看才发现出手救他的是徐染,他瘫在徐染身上,徐染一臂圈着他问:「你怎麽了?脸色这麽差,犯了急病?我给你找大夫?」 刘生生整张脸发白,皱眉想振作一点,但有些力不从心。明明之前徐染还把他当神棍那样针对,现在说要给他找大夫,这样的矛盾是怎麽回事?他觉得很奇怪。 「徐……」刘生生艰涩发出一个音,接着冲出徐染的怀抱跑到路旁一棵树下呕吐。今早连同前一晚还没完全消化的东西都要吐乾净似的,呕了一堆秽物。吐意稍止,他摸出一条随身用的手帕擦嘴,自觉狼狈得不想回头面对。 跑过来关心他的是纪星鹤,她的表情充满担忧和害怕,她说:「要不要紧?还能走吗?我们去找大夫好不好?」 「不是。」刘生生勉强咽了咽口水,转头用斜眼去看玄城来的家伙,轿旁会武功的女人叫道:「放肆,胆敢这样打量我们公子。」 刘生生看得见那人了,没有什麽黑影、眼珠子的,就是个相貌平凡到过目即忘的年轻男人,穿的衣物款式虽不是最入时的,用的料子倒看得出是很好的。他怀疑自己方才眼花,但又隐约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徐染出现以後才觉得轻松许多,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走向徐染。 「保长。」刘生生跟他说:「这伙人和那边那个媒婆把我刘生生误认为女的,想来说媒。劳烦你在这儿见证一下,我跟他们把话说清楚,将误会解开。」 徐染点头,问他说:「你这样不必找大夫?」 「我刚才是因为……」刘生生抬头想跟他描述方才见到的东西,又觉得徐染不相信,但他犹豫了下还是压低嗓音告诉他说:「如果我说我看到不妙的东西会不舒服,甚至会吐,你信是不信?」 「不信。」 刘生生摊手道:「那就当我吃坏东西吐一吐好了。」 「不过。」徐染也难得压低声量,发出疑问说:「跟你有误会的那人是不是很久没洗澡了。味道太重。」 刘生生睁大眼心说:「那味道就是因为我看到的东西啊!」 玄城那帮人有的是耐心,等刘生生收拾好情绪,赵公子朝刘生生投以微笑喊道:「你真是刘生生?」 刘生生拍胸表示:「货真价实。你们要找的刘生生是个男的,不是女扮男装,就是个男的。谁要不信可以跟我去借个房间还是茅厕,我让你们看证据。」 纪星鹤听他讲得那麽愤慨无奈,连「证据」都要掏出来验实,掩嘴清嗓假装没她的事,虽然她来自另一个时空,但有些场面还是会尴尬。 至於徐染作为一个见证者,他双手抱胸直挺挺的站在那儿,就真的只是在「见证」而已,未发一语。 「所以说媒一事只是个误会吧,也可能你们找的是别人也不一定。」 「刘生生只有一个。这我很肯定。」那位赵公子苦笑,垂首叹气。「只是原来是个男子,可惜……」 「听起来你好像认识我?」刘生生往前站出一步,重新打量对方。 对方苦笑了下说:「我是赵熙年啊。你还跟以前一样,每回见我不是头晕就是想吐,老是四处躲我。以前我还得拿很多好吃的讨好你才肯跟我玩儿。」 经对方一提起,刘生生就有那麽点儿印象了。但那还是他四、五岁,连字都写不好的时期,太久远了。 「好像是有这麽一个人。」 「当时你最爱吃的就是我家厨娘做的炸年糕了。」 「你是年糕!」刘生生想起来了,凭着对食物的记忆,方才的不舒服全都抛诸脑後,他跑上前看着赵熙年笑道:「没想到你长这麽大啦。」 赵熙年点头说:「我还大你四岁呢。」 「哈哈,太有趣了。原来是你,我一直没能想起来啊。不过怎麽忽然想不开要成家?」 「说来话长。一来也是我们小时候有过约定,就找了媒人来看情况,要是我印象里的刘生生尚未婚配,希望能成好事。却不料你是个……」赵熙年说到这里伸手摸到刘生生胸前,几近平滑的蹭了蹭,仅感觉到男性锻链过的体魄,完全不是女子那种柔软的触感。 刘生生垮下脸把赵熙年的手抓开,好气又好笑的轻斥:「万一我要是女的你就被我身後的保长捉去衙门了。这是非礼。」 「万一你是女的我就负责将你娶了呀。」 「我呿。」刘生生转身跟徐染说:「没事啦,误会一场。这是我童年玩伴,小年糕。」 赵熙年赧颜嘀咕:「别这样介绍我啊。」 刘生生接着介绍道:「那边的小妹是我朋友,纪星鹤。这位是我们这一带最讨厌鬼神之说的保长,徐染。」 讲到这里,刘生生关切道:「我这事不会耽搁你吧?徐染。」 徐染绷着一张脸回答:「还好。接着没我的事,我要先走。」 「原来你是路过啊?」刘生生看到徐染瞟他,转身要离开,他想到方才若不是徐染在,自己保不准会出事,连忙又开口挽留:「开玩笑的,难得你也在就一起上馆子吃点好吃的怎样?星鹤你来不来?」 星鹤是个贪吃鬼,一听有好吃的立刻点头应道:「当然去。」 刘生生也不管徐染答应了没有,攀过去勾肩搭背的想把人给留下来,他可不想单独和赵熙年相处,免得出糗。赵熙年想把那几名女子遣回,但她们都不肯答应,赵熙年才勉强板起自认有威严的脸孔说:「你们胆敢忤逆麽?就是让你们离开几日,我在这里有刘生生照应,况且我也不是三岁小儿还能出什麽事来!」 「可是公子,你……」 「我不想看到你们,坏了我出游的兴致。」 结果那几个识武女子就和媒婆一块儿离开了。赵熙年这才问刘生生说:「你那里方便我住几日麽?若不方便,我再找地方。」 纪星鹤在一旁吐槽:「哇靠,这会不会太少根筋啊。顺序都反了吧。」 刘生生大略听得懂星鹤小声吐槽,无奈笑答:「这要问保长,我那儿是跟保长租的地方。保长你说呢?」 「随你们。」徐染只丢了三个字敷衍过去。 一行四人就在刘生生的带领下,越走越往西北边去,那个方向没有集市,倒是有相当复杂的老巷子,一不小心就会迷路,除了当地居民以外,同是白川县的人也少去。刘生生问徐染说:「你对这儿的路熟不熟?」 「比你熟。」 结果刘生生带他们绕着小巷找到一间门面狭小的面摊,老板是个头脸较大的中年人,留两撇胡子,缠着头巾在料理。由於巷窄,座位沿围墙排了一排,做生意的大灶一进屋就能看到,里头有个相当大的锅子在熬煮肉汤。 他们四个来时恰好有四个座位,纪星鹤坐在巷子最里边,往外则是刘生生、赵熙年、徐染。纪星鹤问刘生生说:「这儿有什麽吃的?什麽招牌菜?」 刘生生还没开口回答,徐染就说:「这里只卖一样东西。肉汤面。」 「很好吃的。」刘生生点头附和。「光靠一样东西就能作生意,表示这里的东西够好吃。看见没有?每个位置都坐满客人,没有一处会空下太久,而且没有什麽人边吃边交谈,大家都顾着吃喝。」 纪星鹤歪头道:「真这麽好吃啊?」她嗅了嗅空气里的香味,也觉得肚子里馋虫都醒了。 赵熙年问刘生生说:「肉汤面,是什麽肉?」 「不知。」 「不知道。」 徐染及刘生生异口同声回应,刘生生探头看了眼徐染,微笑了下,像在逗徐染说「你跟我这个神棍也算有默契嘛。」 徐染又开口问赵熙年说:「赵公子,你们玄城的人,通常多久沐浴一次?」 这提问让正在喝茶的刘生生和纪星鹤都喷茶,把人家白墙喷出一面浅色秋菊般的水渍。赵熙年愣住,居然认真思考道:「一般差不多七到十天,有空就能沐浴。太冷的天就更久了,之前热天的时候巴不得天天想泡在水里消暑。」 「嗯。」 赵熙年反过来说:「保长何以有此一问?」 「没什麽。」徐染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对赵熙年问那些隐私的事,更不会直接告诉对方说:「我在你身上闻到很重的怪味。」 汤面送来以後,四人吃得津津有味,纪星鹤吃饱连汤都喝乾净,她吃得最快,不由得往隔壁刘生生的碗看过去,边闹嘴馋边疑惑道:「都没人问过老板这是什麽肉吗?好吃是好吃,可是不晓得是什麽肉。」 刘生生听了笑了几声跟她说:「你呀,有的吃就吃吧。知道得越少越幸福。有些真相是无谓的。」 「万一是黑心食品怎麽办?」她自个儿犯嘀咕,坐在刘生生另一侧的赵熙年也附和说:「纪姑娘的顾虑也无不对,吃进去体内的东西,还是谨慎为妙。」 刘生生眼尾瞥了眼赵熙年沾了酱汁的嘴角,眯眼道:「你都吃一碗了,讲这话可没啥说服力啊,年糕哥哥。」 徐染沉默品尝完这儿的汤面,刘生生探头瞅他并笑说:「瞧保长的样子肯定是很满意这儿的东西啦,怎样,你对这一带虽然熟悉,可不晓得这麽一条窄巷藏了好吃的面店吧。」 「味道没了。」 「什麽味道没了?」刘生生等人都露出不解的目光。 徐染像自言自语般的说:「刚才那个很重的气味,像雨後的土壤……水边落叶正在腐朽,那样怪的味道。」话说完他转头看了眼赵熙年,後者心虚的又看向刘生生。 刘生生了然吁气,尽管徐染不肯承认自己闻得到不是人间之物的气味,但他心里有了底,也没多讲什麽,只觉得赵熙年身上八成有什麽不寻常的东西跟着,而在吃了这间店的东西以後将那气息暂时消除或盖过去也不一定。 徐染照常吃过东西以後就以公务在身为由先走,纪星鹤继续跟着刘生生他们又走了一小段路才分头回家,剩下刘生生和赵熙年两人,买了点饼当作晚饭就朝郊外走。赵熙年见一路上的屋舍、人车渐少,最後杳然,就说:「你住得这麽远啊?」 「忘了告诉你,我不是住在市里的,那儿随便租间房都贵,我没本钱住,就在近郊发现一间破庙和小屋,收拾了下就搬进去住,後来才晓得是保长的财产。虽然他当我是神棍骗子,对我没好印象,可也不是不讲情理道义的,况且那儿本就荒废,所以由着我住下。其实是个不错的汉子。」 「原来如此。」赵熙年跟在他身後回忆徐染的模样,说:「一开始见到觉得挺可怕,无论是他的相貌还有不苟言笑的样子,都觉得是难以亲近之人,没想到生生你能和那样的人打交道,真了不起。」 「哧。」刘生生失笑,心想:「我跟你身负来历不明的邪气打交道才觉得我了不起啊。」 「还要很久麽?」 「不远,那儿有间小庙见着没?再过去就是了。不过屋子被庙挡住,一会儿你见到可别吓着啦。」 赵熙年家中是玄城富户,自幼锦衣玉食,连刚才吃面的摊子都觉得新奇有意思,对刘生生的住处就更是好奇。自他们重逢後他就不时留意刘生生这个人,虽然不是印象里的小女娃,脾气却没什麽改变,越相处越有趣。 「到了。我家。」刘生生迳自推门进屋,把背着、挎着的东西卸在门边,回头看到赵熙年张大嘴巴傻在门外直盯着小屋看。「年糕,你怎麽了?」 对赵熙年来说,这小屋还不及他家茅屋的一半大小吧。刘生生笑着拉人进屋里,也不以为耻的聊说:「小是小了点,但我觉得也够了。能在这儿休息就成,吃饭睡觉需要的地方也不需要太大不是?」 「是、是这样没错。」赵熙年察觉自己失态,赶紧调整表情,心中却道:「话虽如此,也简陋得超乎想像。」 打开门即见四壁,连隔间都没有,刘生生指着与门侧对的一扇窗说:「床在那角落。」即使不特别讲也能一目了然。刘生生无非是想找话题,毕竟太久没跟对方相处,有句话说三年不见已是陌路人,何况他们远超过三年不见。 「另一角落那两箱是我的衣服跟杂物,铺一铺就能当床使了。你睡床吧,我把那儿收拾一下就好。」 「生生。」 「怎麽?」 「唔,没事。需要帮忙吗?」 「不要紧,你坐着喝水。」 赵熙年其实想告诉他说:「铺不铺都没差,真的,两边看起来差不多呀。」 「平常你在哪儿开灶啊?」 「哦,外头。绕到後面就是。」 「大小灶都在後头?」 刘生生好笑说:「哪有什麽大小灶之分,这麽小的屋就只配一个灶啊。洗澡烧水也够用,平常简单吃一吃就好,不过我是吃外头买的乾粮居多,有时我写的符纸跟祈福的厌胜,或是山里采的药草都能跟人换些好吃好用的东西。」 赵熙年见到刘生生独自讨生活,相较之下自己如废物一般出门还需要靠人保护,心疼朋友的同时又感到很羞耻,情绪一下子无法压抑,强忍泪水,把脸都憋红了。 「你要饿了就先吃吧,饼我放在……喂喂你干嘛?干嘛哭啊?年糕你娶不着姑娘也别犯愁成这样啊!要不我想办法帮你介绍?刚才那纪姑娘你看如何?不不,她鬼灵精怪的,进谁呀铁定捣乱,还是那个……」 「呜呜我真想你,生生!」赵熙年哭窘着脸扑过去抱住刘生生,虽然比这人的年纪还大了四岁,可却比刘生生更像个弟弟一般。 刘生生多少猜到自己可能给对方什麽冲击了,拍拍赵熙年的背无声安慰。 待赵熙年情绪平抚之後,刘生生把买来的饼热一热,煮了点菜汤配着吃,两人也不是很饿,洗完脸跟手脚就早早准备休息,各据於屋里一角,聊了点近况和听来的趣闻,不着边际的闲聊了会儿,慢慢的没了话音。 赵熙年以为刘生生睡着了,这时天也黑得不见一点光亮,黑暗中刘生生睁开眼在记忆里摸索,想多捡拾一些关於自己在玄城的记忆,他也以为赵熙年睡了,忽地听见赵熙年开腔问道:「生生,你还记得……伯父怎麽走的麽?」 刘生生记不得了,父亲走得早,他那时还很年幼。可不知怎的一听赵熙年问这问题,他就莫名觉得浑身发冷,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他闭起眼睛装睡。 已经是秋天,夜里在山中特别冷凉,可今晚更加寒冷了。不是空气变得冷,而是源於本能、根生於记忆中的恐惧的冷。 果然还是不能跟赵熙年独处的,刘生生不安的想着,把被子拉高蒙头,决定不理睬对方的一切动静。那个人问这个到底想做什麽?无论怎样,等天亮了再做打算吧。 第4章 肆 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生……」 刘生生睡眼怔忪醒来,看到赵熙年站在他床边表情腼腆的笑着说:「你可醒啦。你今天不做生意麽?太阳都出来好一会儿啦。」 刘生生躺在床、不对,是衣箱跟杂物箱拼成的伪床上发呆,他好像是天快亮那时才睡着的吧?实在没什麽精神招呼客人,但他晓得赵熙年肯定是饿得受不了才把他喊醒,也不好意思直接要求要吃东西,所以他还是得下床准备。 「啪啪啪!」刘生生用力拍自己脸颊,跟赵熙年说:「等我一会儿,我去打水过来。」 「这小屋有水?」 刘生生抓着乱翘的头发回答:「有啊,刚来的那会儿请出入山里的樵夫帮我搭建了引水的管道,引了山泉,不过接在庙里头,我去打水来,洗了脸再去市里找东西吃。」 刘生生对前一晚的事还心有余悸,虽是那种不明朗的状态,说不出个缘由来,但他直觉再这麽跟赵熙年处一晚的话他要发疯的,这人身上肯定有东西。於是趁着吃东西的空档,他喝乾了一杯茶就问赵熙年说:「年糕哥哥,我有事问你。」 赵熙年见他神情认真,於是搁下餐具,两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回瞅道:「好,你问。」 「你最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那、你早不成亲晚不成亲,怎麽现在才想找个人成家?不是为了冲喜什麽的?」 「我爹娘说要是我不在24岁之前成亲的话,就要把我送到深山庙里出家当和尚。我没想过当和尚这件事,可我在此之前都照着他们的意思过了,没理由要我一辈子都活在他们的安排之中。」赵熙年说到这儿,语气难掩怨怼。 「你大可出去读书,或是闯一番事业,若对将来另有安排也大可跟伯父伯母讲,相信他们也不是那麽不明理的。」 赵熙年面有难色的垂眼低哝:「你不明白。」 「我昨天想起一些事,印象里你娘家是个厉害的人。」 赵熙年点头说:「我父亲是商人,母亲是江湖人士。你昨天见到的那几位姑娘也是我母亲的人,从小我就被关在家里,很少有过像这样自由自在的时候。像这样跟你坐在外头,吃点简单的东西,对我来说反而是奢侈的事。」 刘生生撇嘴调侃说:「真不好意思啊,我只请得起你『简单的东西』吃。」 赵熙年慌忙无措的结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说……我、唉。」 「呵,逗你的。年糕哥哥,你真单纯,果然像只漂亮的小孔雀,那也不错啊。唉,我也想有人用金银打造的大笼子养着我,每天都喂我好吃的,其他的什麽也不想,多好。」 赵熙年听了犯窘,不知该回什麽话才好。 刘生生又是斜瞥他一眼,笑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这吃完你想逛哪儿?」 「今日你不做生意麽?」 「没差这一天,况且最近生意差,我也不是天天都守着一个小摊子的安份性子。走,我带你随处逛逛,顺便聊聊你喜欢怎样的姑娘,说不定我还真能帮你物色一下。虽然我才来这儿不久,可是也有一点人脉的。」 於是他们俩吃完东西上街闲晃,刘生生问:「你平常喜欢怎样的女孩子?想像过没有?」 赵熙年原就个性单纯,听完摇摇头,没什麽头绪。刘生生指了路上几个错身而过的女孩子,赵熙年都没瞧出什麽火花来,最後在路边买糖水喝时,甚至告诉他说:「有没有比你女装还好看的姑娘?」 这话害刘生生又在别人家墙上喷了一朵秋菊。他想起前一晚的事,抹了抹嘴转开话题问:「年糕哥哥,我昨晚没说梦话吵到你吧?」 「那倒没有。」 「你平常会讲梦话麽?」 「不晓得。」赵熙年叹气,烦恼道:「对不起,我还在想若是你是女孩子该多好呢。」 「呃。咳呵呵呵。你不都派人查我的去处,怎会没发现我是男的?难道你在丹川县没查出来?」 「只让人问了你去哪儿,倒没听说别的风声。」赵熙年老实回答,又问:「不过小时候怎麽把你当女儿家养?」 「我爹说我不好养,得把我当女孩儿养大才行。所以不仅让我打扮成女娃儿,甚至穿了耳洞,不过现在那耳洞已经没有了。你瞧,没痕迹吧。」刘生生侧耳让赵熙年看耳朵,赵熙年没有多想伸手摸他耳垂,这一幕恰好落在对街走来的徐染眼中。 徐染领着一伙兄弟无声走近他们,微微蹙眉,赵熙年觉得一道黑影压过来,抬头看被那张有胎记的脸吓得举起双手喊道:「对不起,我只是在看他的耳朵!」 「耳朵?」徐染看了下双眼底下挂着阴影的刘生生,後头兄弟们又开始吱吱喳喳讲着:「男人耳朵有什麽好瞧的。」 「不会是有那种癖好吧。」 「怪不得保长要盯紧他们了。免得白川县有这样的人。」 刘生生本就精神差,现在听那些闲言碎语,脸色就更加不好。他说:「什麽癖好?」 徐染淡淡一句命令让後头的手下们住嘴,然後对赵熙年说:「他们有口无心,无须介意的。」 赵熙年苦笑表示不在意,刘生生微有愠色,只是很快就压下来了。 徐染问刘生生说:「今天你不做生意了?」 「不做。怎麽啦?碍着您啦?」 「我想起一事想请教赵公子。」 赵熙年看向徐染,一手指着自己鼻子讶叫:「我?」 「你怎会把他当作女子?」 「这……」 刘生生一手横在赵熙年面前阻止道:「慢着。我自己讲。」 徐染等刘生生开口,刘生生扫了一眼他身後的那些人,撇嘴说:「我只讲给保长听。其他人滚边去。」 手下们怒道:「什麽,头儿,这个神棍越来越放肆了,你得给他治一治,免得他不把你放眼里啊!」 徐染似乎受够那几个血气方刚又过於年轻的手下们了,回头冷冷的告诉他们说:「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你们今天嘴巴脏,都滚回家洗嘴巴。」 刘生生旁观这一幕,虽无任何作为,但赵熙年等若干旁人、包括徐染在内都觉得这家伙好像长出一双狐耳、一条狐尾,还有嘴边冒出了狐狸的须来。 「你也别得意,笑得像只狐。」徐染轻斥刘生生,後者无辜摊手道:「我没笑,我天生长这样的。」 「说吧。」 刘生生客套的请人同桌坐下,才告诉徐染关於他童年被老爹当女娃儿养的缘故,而这也是赵熙年误会他是女子的原因。 「嗯。」徐染听完只是应了一声,没讲什麽话。 刘生生用指尖轻敲桌面,讨回应说:「你就这样反应?没感想啊?」 「意外的无趣。」 「我呿!」 赵熙年看他们俩这样,莫名想笑,却又顾及礼仪而守紧嘴角的弧度。就在此时,徐染蓦地看向他说:「你身上味道太重了。究竟是生了怎样的毛病?我听说一些生病的人身上会有异味。」 赵熙年茫然无语,转向刘生生求助,刘生生装傻说:「你别理他,他老爱说人家身上有味道。」 徐染却坚称:「确实是有,而且是不太妙的味道。」 刘生生为了安抚朋友,凑到徐染旁边问:「那你说我身上有啥味啊?」 「嗯……木头的味道。」徐染不理刘生生的反应,搓下巴思忖道:「杉木?好像是……」 刘生生忽然站起来对徐染说:「你不觉得自己老是闻到奇怪的味道才是有毛病麽?」 徐染脸色微沉,不说话了。他起身要走出摊子,刘生生觉得自己语气太重,立刻後悔了,转头让赵熙年等他,紧接着就追了出去。 只拐了一个转角,刘生生跑步绕到徐染面前,合掌低头道:「是我不好,刚才是嘴快,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老百姓计较了。」 徐染脸上看不出情绪,跟刘生生说:「你那位朋友可能患了怪病,得治。白川县的大夫都很好,只是恐怕没人治得了那样的病,得上京去。」 刘生生听了垮下肩苦笑,迟疑了下,坚持他自己的说词,讲道:「保长,我这话真不是有意挑衅您,可是这世上确实有凡胎肉眼看不见的世界,那样的世界有时也会与人间交错混在一块儿。赵年糕他那不是病,是……有古怪,我也不清楚怎麽解释,但看不到的不代表就没有。」 「看不到不代表没有。呵,这同样的话也还你。若他是真有怪病缠身,而你的猜想却耽误他的病情,良心过得去麽?」 刘生生知道徐染是不可能接受自己那套说法,也不急於争论,而是暂且放弃辩解真相,放低姿态走在徐染身边搓手道:「那,就当他是有病吧。我真怕他的病会影响我,那天我不是一见他就吐了麽?其实我从小一遇上他就会不舒服的,可也不是因为讨厌他,我是挺喜欢他这朋友,所以有事想求保长您帮忙。」 「说。」 「是这样的,我那儿又破又旧,简陋得很,不适合病人住着,再说那赵年糕又从小锦衣玉食,光看他手指就晓得他没吃过苦的。总不好……」 「不行。不准。」 刘生生抓住徐染的手肘央求道:「我还没讲完怎麽就不准啊?求你啦,求你让我们两个借住你那儿,你家一定又大又宽敞对不对,就借住三天?不,两天?一天?求你啦保长,保长啊,我一定不给你添乱,家事我包办怎样?煮饭洗衣打扫烧水我都会,要不你有衣服要缝补的全拿来我一并给你缝好?求你啦,我再这样跟他单独住山里我会疯的,保长保长徐染保长、徐染我知道你是好人,你铁面无私,你英勇神武,你一定不会放任弱小百姓生死於不顾的……」 徐染板着一张冰块脸任由刘生生挂在他肩膀跟肘间,拖行了一条街才终於停下来,一方面是受不了路人侧目,另一方面是他没想到刘生生会不顾颜面的哀求自己。他印象里的刘生生,就算住得再简陋,吃得再简单,穿得再普通,言行上也会有所矜持的,今天却死缠烂打黏着他,彷佛像抓着浮木不肯松手,别人也许拿刘生生这德性当笑话看,可他却觉得刘生生有点可怜,像落水的小猫小狗。 「只能两天。最多,就两天。」徐染强调道,意思是允许刘生生带赵熙年住进他家了。刘生生愣了下才会意,开心举手跳了几下,回头合掌拜谢。他蹙眉说:「别拜我。」 「唉、对不起,在下这是充满感激啊!」 徐染奇怪的瞟他,问:「你在怕赵公子?」 「呃嘿嘿,有吗?」刘生生心虚,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这麽一回事儿。 「他比我可怕?」 刘生生立刻回答:「你当然不可怕啊。那不一样啦,不一样。徐染,我几时带着人去找你,还有我还不晓得你住哪儿。」 徐染想了下告诉他说:「申时正,到你摆摊的老地方等我。」 「那好,你一定要来接我们啊。我等你,一定要来,不能爽约的。」 当天到了申时初,刘生生就和赵熙年在树下等候徐染,刘生生给赵熙年的说词很简单,就是山庙旁的屋子太小,床位不够,所以请托保长帮忙关照云云。赵熙年比刘生生还缺心眼儿,并没多想什麽就跟着来了。 只是赵熙年始终愁眉不展,刘生生看出他还在烦恼家里要他出家的事,拍他的肩安慰道:「你不愿出家就跟他们讲,兴许还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毕竟谁都不能左右你的人生不是?再说了,何故逼你去当和尚啊?我越想越不懂,是怎样的缘故非逼你隐居山林当和尚了。」 听到刘生生说起疑惑,赵熙年表情有点心虚,微微启唇,欲言又止。 「来了。」刘生生见徐染出现,像看到救星似的拉着赵熙年跑过去打招呼:「要麻烦保长您啦。」 徐染点头,带他们回住处,地点与刘生生摆摊的市集仅隔两条街,是较为宁静的地区。虽不是什麽豪奢宅第,也如刘生生所想不远,是宽敞的地方,一进门就是主堂,两旁是书房、空房,往後有院子、厨房及主人的寝室。 院里有栽植一些花草树木,沿着墙边空间生长,以石砖雕作树栏。刘生生观察到这屋里没有任何人的动静,随口问说:「徐染,你家里没人在?没请厨娘做菜麽?一般什麽时间开饭?」 「没有别人。」徐染回头跟他说:「你不是说,家事一切包办,去煮饭吧。」 刘生生定在那儿,回神後问:「你家里还有东西可煮吧?」 「都在後面。」 刘生生让赵熙年跟着徐染,自己则跑去院里升火做准备,又在後面井里发现冰镇着的蔬果,卷起袖子准备料理几样好菜回馈徐染。忙活快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人要来帮忙的意思,他把做好的饭菜端到主屋里,开口喊他们吃饭,过不久徐染出现了,他问:「我年糕哥哥人呢?」 徐染走近桌边单手插腰检视菜色,开口答道:「大概还在铺床被吧。」 「你让他一个人?」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君不见 作者:禅狐 第3节 「嗯。给了他一间空房。」 刘生生点点头,赧颜请教道:「请问一下今晚我睡哪儿?」 「我寝室隔壁的小房间有床,睡那儿吧。平常也是当书房用的地方。」 「唔,多谢。」 「这是什麽菜?」 「哦,这是款冬的叶子。我见你院里长了很多,采了一些来炒肉丝。」 「趁着赵年糕还没过来,我有事问你。」 刘生生歪头:「你也有事问我?好、好,问吧。」 「先前我查过你的事,这你晓得吧。」 刘生生自己倒水喝,边喝边讲:「晓得,你就觉得我是神棍才查,查完更觉得我是吧。」 徐染伸手把刘生生端着的茶轻轻拿开,确认道:「咽下了?」 刘生生不解道:「怎麽啦?」 「我想问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噗──」这回徐染脸上多了几滴刘生生的口水,幸好对方没喝茶水,否则…… 徐染拿袖子抹脸,皱了下眉又说:「我听说你在丹川县的一些事,好像是说你,喜欢男子。」 刘生生并不反驳,反而笑得有点张狂,半眯起眼说:「徐染,你不会是以为我、会喜欢上你吧?」 「……」 「你看我不顺眼,又不可能喜欢男子,我怎可能自找罪受。再说了,我喜欢的男子不是你这样空有一身武艺、板着一张脸浑身煞气的。我喜欢的是斯文风雅,不懂作诗词也该懂欣赏,要不就会一点乐器,平常有消遣才好,你一看就是无趣、咳,我说你一看就是成天忙於公务吧,肯定与我合不来的。而且性情又孤僻,这麽大的地方就你一个人住麽?」 徐染解释:「我喜欢安静。」这解释听起来十分牵强,连刘生生都听得出来,毕竟他也打听过徐染的家底,听说徐氏一家在白川县也是颇有名望的一族,远比纪星鹤那家子还显达,只是这一代就分家了。但再怎样,徐染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家里却连一个仆人也没有,不是孤僻是什麽? 「也太安静了。」刘生生嘀咕,又强调说:「总之你安心吧,我对你可没那种心思。」 徐染了然点头,面无表情道:「谢天谢地。」 刘生生给他添好满满一碗饭,两人坐下来等,他有些担心,问了徐染那房间的位置就跑过去找人了。徐染捧着的碗很热,杂粮粟米的温度透过来,掌心很温暖,想想不知有多久没人帮他添碗饭了,早几年他跟那帮手下常常一块儿吃喝,虽然不是餐餐如此,倒也快活,现在他的手下都有了家室居多,单身的也都有对象,怎样都有个家能回去吃饭睡觉,所以他和那些人也就渐渐疏远了。 「这温度真好。」徐染这麽想着,觉得刘生生那家伙尽管麻烦了些,又喜欢说话,但也不至於那麽讨人厌。他忽然觉得刘生生去得有点久,搁下那碗饭走出去察看情况。 另一头的刘生生找到了那间空房,从窗纸跟虚掩的门能看见室里点了灯,不过一盏灯的亮度还是不够,感觉灰灰暗暗的。他跑去推开门喊道:「年糕哥哥你别忙了,先吃饭,吃完饭我再来帮你……咕哦、呕……」 刘生生一踏进室里就觉得反胃,虚空中好像有无形的重物压下来,他好像内脏要被挤压出体外的青蛙般腿软瘫跪在地上,手扶住门框乾呕,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把他眼泪都逼出来。 视野一恍只瞥到赵熙年的人影,别的都没瞧清楚,刘生生趴跪在地哑声求饶道:「拜托……快停、放过我……呕咳、呃……」 赵熙年面无表情对着门口的人,双目失焦不知在看着什麽,天花板很晦暗,从角落凭空生出许多灰黑色的气汇聚成乌云,他的嘴微微开合,发出模糊的声音,但那并非人的语言,也不是常人说话的方式。 「会……」刘生生依稀听见赵熙年试图以常人的方式开口传达什麽,音量很轻。「死。会,你呼……嗯……嘶。」 刘生生一度觉得眼前一片黑,要昏厥过去,连爬出去的力气都被抽掉,又在此时那强而有力的臂膀把他架出房间,他知道是徐染。说来他自己也不是瘦弱单薄的身板,虽不及徐染那样健壮精实,体格也不错,肌肉也有,可徐染怎麽总能把他当小猫似的拎起来? 这种时刻,刘生生混乱的神智还在搅着不着边际的东西,就听徐染开口道:「你究竟想对他做什麽?赵公子,你们不是朋友麽。」 赵熙年神态微变,整个人抽离刚才的状态,似乎彻底清醒过来,也记得方才的事情,一脸愧疚低下头,双手垂在身侧讷讷道:「对不起,我对你们有所隐瞒。」 刘生生脸色发白靠在徐染身上,他努力想站稳拉开距离,似乎是为了避免徐染有所误会,不过徐染却索性把他抱住往上托住臀部,好像在抱小孩儿那样,他本能靠在徐染肩头上,狼狈尴尬得耳朵有些发热。 「别乱动。」徐染说完朝赵熙年使了眼色,说道:「先把饭吃了。」虽然饭菜都快凉了。 三人回到饭桌旁入坐,刘生生浑身发抖,无法控制的抖个不停,他顾不得跟赵熙年的情谊,把椅子不停往徐染旁边挪,徐染也由着刘生生倚近,又见刘生生拿筷子的手颤得厉害,乾脆一并帮刘生生把菜肉挟到另一只空碗里。 赵熙年一脸无辜的看他们俩互动,画面虽然滑稽,又有种说不出的羡慕,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感叹道:「生生说你们才相识不久,但我瞧你们的样子颇有默契,感觉比我和生生还像旧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 徐染一头雾水斜瞅刘生生问说:「我们有做了什麽让人误解的事?」 刘生生懒得管赵熙年对兄弟吃醋,他快饿死了,张嘴讨食:「啊。」 徐染蹙眉,只当自己是在哺育幼鸟,挟好饭菜大口塞到刘生生嘴里,一手捧住刘生生下巴调侃说:「要不要帮忙?我怕你连下巴都没力了。」 「哦,这都能帮?」 「乾脆嚼烂再喂你。」徐染说完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眉头的结揪得更紧了。 赵熙年没有胃口,只吃了几口,期间刘生生连看他都是偷偷瞅来,他脑袋越压越低,直到听见刘生生轻喊他名字。 「熙年。你把全部的事都告诉我吧。」 赵熙年再抬头时眼眶有泪水打转,他揪皱了自己的袖摆,垂眼说:「我打从还没出娘胎就被诅咒了。缘由我也不清楚,我爹娘让知情者都封了口不告诉我,只知二十四岁前食尽恶气,尔後反之。生生,你爹的死不是我害的,我是想救他,想把他身上的死气吃掉。」 「什麽……意思?」刘生生已经不怎麽发抖,但背脊还是冷,说话声不稳,夹藏恐惧。 「当时我也只是个孩子,懵懵懂懂的,你爹带着你来我们家做客,我知道你爹算到了自己的死期,是来求助於我的。我也以为能行,可原来我所食的恶气和良气并没那麽单纯,而是天地相应之气。所以就算能拖延死期,也只是稍有影响,後来你爹被逆行的方术所噬,劫数难逃。我真的尽力了,真的,虽然看得见他身上的死气,可是阻止不了他被那股气吞咽,如果把它全吞掉的话,你爹也会无法超脱,所以我……」 赵熙年越讲越语无伦次,到後来哽咽说不出话。刘生生大概推敲出是怎麽回事,赵熙年并无恶意,而他所感受到的不舒服,也许是过去二十四年里赵熙年所吞吃的恶气所致,思及此他反而比对方镇定的询问道:「那你过了二十四岁当和尚也是为了压下这诅咒?不当和尚会如何?」 赵熙年勉强稳定心绪回答:「这我不清楚。爹娘只求我活着就好,似乎也不晓得该怎麽办。」 「你怎麽打算?」 「先当和尚吧……」赵熙年挤出苦笑说:「要是找到方法也能还俗不是?」 刘生生无言以对,这种事他完全帮不上忙,只隐约看到有股黑气笼罩着他的朋友,他求助的看向徐染,徐染居然还在吃菜,他不敢置信的叫道:「徐染,这种时候你有心情继续吃饭?」 徐染细嚼慢咽,吞了食物开口道:「似乎不关我的事。」 「呃,要这麽讲也是,可是你也稍微顾虑一下别人的心情。」刘生生汗颜。 「关於诅咒之说,我是不信的。」徐染仍是老样子,铁齿到底。 赵熙年擦了擦眼泪应声道:「不要紧,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不,是下诅咒的人不好,怎麽说是你的问题。年糕哥哥,我不怪你,我爹走的早,所以我感觉并不深刻,你别内疚了。」 「生生!」赵熙年一听对方反过来安慰自己,又感动得要哭,徐染宛如局外人开始动手收拾餐具什麽的,刘生生为此翻了白眼就当徐染是路过的,又跟赵熙年说:「年糕哥哥,你安心去当和尚吧。」 「噫?」 「我答应你,我有生之年都会留意帮你解诅咒的方法。要是有朝一日能帮你还俗就好了。」 「生生你真好!」 「年糕哥哥我会想你的。」 这一对童年结识的朋友抱在一起哭起来,徐染觉得嗅到的怪味淡了一些,走到一旁小几把薰香炉的盖子盖上。关於诅咒的事,目前无从解决,但至少刘生生晓得自己对朋友莫名的恐惧是怎麽回事,反倒不那麽紧张兮兮了。 吃过饭後,刘生生陪赵熙年回房歇息,徐染则先去给刘生生准备枕被。刘生生跟赵熙年分开前想起了什麽,又问赵熙年说:「对了,有时候你是不是会不记得自己做了什麽,或说了什麽?」 赵熙年歪头想,说道:「可能吧。家里人说我偶尔会梦游。可我隐约记得昨夜里我问过你,关於你爹的事。」 「那你记不记得刚才我来房间找你时,你在讲什麽话?」 「没有,我没说话呀。」 「咦?」 赵熙年反问:「你听见我说话?」 刘生生也懵了,感觉有点错乱,歪头乾笑说:「不,应该是没有。应该没有吧。我先去收拾我今晚睡的地方,你早点歇下。」 刘生生一路跑到徐染的寝室,看到寝室旁的房间亮着灯就进去,心里还想像着保长这一介武夫的书房不知如何,人家摆文房四宝,保长放的该不会是兵器什麽的,那该叫练武房吧?他心里已经有了开对方玩笑的话语,结果那书房出乎他意料。 一排排的书架上都是书,书案上也摆有几本书,墙上挂琴、画,空气里还有薰香的气味,摆设都是简单素雅,但细瞧就瞧得出徐染的喜好,每件东西都不是华而不实摆好看的。 徐染正在屏风後,听见门口动静就出声说:「因为你不想和赵公子接近才让你睡这里的。这书房跟我的寝室仅一墙之隔,夜里别太吵。」 「知道了。」刘生生想起之前跟这人谈起挑剔对象的条件是什麽来着?他随口问:「你会弹琴啊?」 「略懂。」 「你会吹萧啊?」 「略懂。」 刘生生拿起案上的书问:「你看诗集啊?」 徐染走出屏风睨他,不悦道:「你吃饱该睡了。」用刘生生的意思理解就是「你废话这麽多做什麽。」 刘生生等徐染错肩走出书房,翻白眼吐舌,企图把先前自己的话给推翻掉,握拳敲了敲额头喃喃自语:「他那麽丑我才不可能喜欢,我不喜欢那张脸的胎记,不喜欢一点都不相信我的话的家伙,全都不喜欢。我喜欢美男子,美男子,美,男,子!」 翌日,赵熙年留了封信在桌上,竟是为了不当和尚而趁夜潜逃,徐染遣了人手搜寻,也请其他保长寻人,几乎整个白川县都要翻遍,却杳然无踪。所幸来迎的几个赵家侍女急着找自家少主,所以并未对刘生生他们追究。 於此同时,白川县不知何时开始兴起了一个教派,抢尽了刘生生的生意。 第5章 伍 秋分已过,好一阵子未在纪家露面的刘生生带了一小篓栗子当伴手礼上门拜访,关心一下纪星鹤的近况。刚过午後,纪晖上学还没回来,纪夫人跟刘生生打过招呼就出门去了,剩下一个女仆在家里,其他人恰好都不在。 刘生生觉得自己来的时机真凑巧,但这纪家的人对他也特别没戒心,真拿他当自己人看待了,家中没个成年男人就敢放他进屋里来,他喝了口茶连那女仆都不敢多瞧一眼,尴尬道:「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家里就剩你和你家小姐都是女的,别再让外头的男人进屋了,多危险啊。栗子吃不够再跟我说,山里一堆,随便捡都有。在下先告辞了。」 女仆知道纪星鹤跟刘先生的交情要好,开口挽留道:「刘先生不必担心,小姐说你是特例,不必顾虑。」 刘生生一听就觉得有问题,转身问:「为什麽在下是特例?」 「小姐说您不喜欢女子。」女仆说完像是怕刘先生尴尬还怎的,多余的补充了一句:「好像也不喜欢男子。」 刘生生嘴角若有似无的陷下,似笑非笑道:「那她说我喜欢什麽?」 「唔……小姐说您、您最喜欢的是自己。纪家人都记着您救活小姐的大恩大德,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刘先生就像我们纪家的长辈,夫人说只要您喜欢,随时都可以来,您永远是纪家的贵宾。」 这纪夫人说得太夸张了,刘生生心里这麽想,却越发的喜欢这家人,不是没心眼,而是真诚待人,可怜前後走了两个家中的支柱,总得再为生活奔走的。留下栗子走出纪家没多久,纪星鹤挽了一个简单的双髻,像个小ㄚ头似的跑出来追他,嘴里喊着:「森森,森森,慢一点,等我啦!」 刘生生停在树下等她跑来,见她耳鬓发丝有些凌乱,确定了没有旁人才伸手帮她撩顺,又见她脂粉未施,连鞋也是随便挑一双套上就冲出来,取笑说:「你八成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舍得醒吧。这模样真是、啧啧,万一遇见好人家的公子却瞧不上眼,错过了好姻缘怎麽办。」 纪星鹤的魂魄是来自遥远的时空,观念与一般女子不同,对刘生生的话嗤之以鼻,反驳道:「只以貌取人的家伙,我才不稀罕。你也真是奇怪,都来我家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再走。」 「避嫌啊。」 「有小桃在,还有院里那只大狗小黄,哪需要避嫌。」 刘生生抿嘴翻白眼,算是拿她没辄,纪星鹤自己整理了耳际头发,又说:「唉,真可惜你只喜欢男人,不过当闺蜜也是不错啦。」 「你说闺蜜?非也,我再怎样也是条好汉。实际说来,应该是你跟我像好哥儿们才是,毕竟你除了样貌也没有哪一点像女的。」 「哦,那万一你爱上我可怎麽办?你爱的是男人心呢,还是男人的身子?」 纪星鹤特别喜欢捉他语病,他睨着她回答:「身心都要男人我才行。你,哼,不及格。」 「别嫌弃嘛,我有幻肢啊。幻肢。」 「啊?」 「嘻嘻嘻。」纪星鹤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有时说得开心就自顾自的笑起来,所以刘生生也懒得一一求解释。他们俩到了常去光顾的小摊子吃点心,聊起前些日里赵公子的事。 描述完事情经过,刘生生叹道:「不晓得年糕哥哥他去哪儿了。又没吃过苦还乱跑,希望那几位姐姐找得到他,要是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纪星鹤只手撑颊回说:「你不是懂方术?派了式神去找怎样?而且你不是见得到鬼神,问问祂们呀。」 刘生生冷眼睨她,解释道:「你当我万事皆通,要是神通广大我早就发达了。式神那可不是谁都做得到,我光是顾好自己五脏庙都没空了,还修炼式神哩。还有我的确看得到祂们,可不代表我能跟祂们沟通啊。」 「咦,原来不能沟通的?」 他微微点头轻哼,强调着:「我充其量,就『只是看到』而已。可是我觉得徐染八成能嗅到祂们的存在。」 「噫?保长用嗅的?他是狗吗?」 「噗咳。」刘生生刚喝了一口甜汤,立刻被她的话给呛住。 纪星鹤若无其事走到他旁边帮他拍背,然後坐回原位又接续话题:「那麽,你还住保长家吗?」 「怎麽可能。」刘生生咋舌,他说:「才住第一日赵年糕就跑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隔天我帮他做了早午饭就离开,再後来我摊子生意差也不去集市摆摊,已经好一阵子没遇着他了。」 「这样啊。我也有好一阵子没见着你,你不做生意都忙什麽?捡栗子?」 刘生生笑道:「除了这个也在山里干活儿,反正靠山吃山,近来找我解决疑难杂症的人也少了,我反倒落得清净,毕竟我也不想成天撞见鬼神。」 纪星鹤听他这麽讲就问:「说到这个,你当初是真的打算唤回真正的纪星鹤吧?」 刘生生眯眼,留意旁人并没注意他们,使了一个眼色提醒她,她反笑道:「没事的。他们听不懂的。」 「哼。」刘生生撇嘴不管她了。接她的话说:「一半一半吧。起初是觉得情况古怪,一般刚往生的灵都会在附近,可我却没见到她的灵,又听闻纪家一连串不幸,觉着也是可怜,所以就想演出戏安慰他们,就算召不回魂,装装样子暂且让活着的人安心也成。」 「不是因为纪家能给的报酬不错吗?」 刘生生望向远方,神态清高的回答:「这只是个促成的因素,圣人也得吃饭才能活啊,小姑娘。你当圣人不会吃喝拉撒的麽?更何况我只是个见鬼的江湖术士。」 纪星鹤就喜欢把「刘森森」问到出现疲态才高兴,她笑了起来,把最後一块点心吃掉,可惜道:「唉,我也希望赵公子平安呢。还没跟他交朋友他就不见了,唉。」 「你不是连他都能觉得好看吧?小花痴。」 「他很清秀呀。也不是不好看的样子。」 刘生生扯动一边嘴角笑道:「呵,罢了,连徐染那片胎记你都能觉得它面,赵年糕恐怕也能被你说得秀色可餐了。之前被你说我生得俊俏,我还觉得开心,现在一想都觉得好笑了。」 「什麽嘛,我还是有基本审美观,我只是很会欣赏各种美好的人事物而已。」 「是、是。」刘生生敷衍,心中浮现徐染的事而有些心绪浮动,还不是被徐染搭救,而是徐染把寝室旁小书房让给他睡的片段,当时徐染在帮他整理枕被吧,而且还嫌他罗嗦问了一堆话,明明用那种不讨喜的模样及表情对着他,怎麽他却讨厌不起来…… 「我就不喜欢他那样。」刘生生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又道:「他是想就近监视我有没有搞小花样,肯定是。」 纪星鹤不懂他忽然间的火气是怎麽回事,低吟了声不搭话,刘生生又说:「听说他跟家人关系不好。我还听说他一些八卦,比如他出生的时候──」 「森森,你嘴上说讨厌他,可是我觉得你挺在意他的。」纪星鹤讲完视线越过刘生生追着一个定点跑,好像被某个东西吸走注意力,看得出神,连声调都变得缥缈,她道:「森森,你快看那人。」 刘生生不及反驳她的话,随其目光回头望去,一时看懵了。 「哇……」 他们一同注意的对象朝他们走近,那人顶着光头,一手持佛珠,一手托钵念了句佛号,是个貌美无比的和尚。纪星鹤从没见过这麽好看的和尚,内心已经泪流满面,沉痛的看向刘生生,而刘生生看懂了她的心:「为什麽这麽好看的人是和尚?为什麽好看的人不是喜爱同性就是和尚?为什麽?这世界有何毛病?」 刘生生汗颜,却觉得这和尚好像似曾相识,他摸了摸兜里分文皆无,窘得看回纪星鹤,她才摸出自己把蝴蝶绣成肥蛾的钱囊出来供这位美和尚,又客气的问:「这位大师,要不坐下来让我们请你喝碗糖水?」 那位僧人向她点头致谢,又转头跟刘生生说:「刘施主,不记得贫僧了麽?」 这麽好看的人,哪怕是个光头和尚,刘生生还是会有印象的,但他一时记不起来,还得等对方点醒,或许是因为当时他相当落魄,许多事情都不愿再回想的缘故。 刘生生涩然一笑,说道:「想起来了,原来是空月啊。」 纪星鹤眨眨眼不解的来回瞅他们俩,那人又对她道:「空月只是个云游僧,曾与刘施者有缘邂逅,没想到今日又能与刘施主相逢。」 「那你们很有缘嘛。」纪星鹤请空月入座,刘生生心里嘀咕:「江湖人四大忌讳,道士、和尚、女人及小孩,我勉强算是个道士的话,这桌就占了三个。」 刘生生拗不过纪星鹤追问,简略交代了一句过去:「就只是一面之缘而已。约莫两年前,我还没来到白水县之前,在野外遇上空月被妖怪追着跑,我顺手救了他。」 实际上是刘生生撞见妖怪想吃和尚,那和尚没死就拖着一块儿逃跑,碰巧他又擅长逃命,压根谈不上是救命的事,不过他做生意惯了,习惯加油添醋。对面空月是出家人,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反而顺他的话说:「当时多亏刘施主,贫僧逃过一劫。」 纪星鹤的重点却不在细节,惊讶低呼:「哇塞,真有妖怪啊?」 「深山野岭的,出现什麽都不奇怪吧。」刘生生撇嘴说:「空月,你怎麽到这儿啦?」 空月浅浅一笑说道:「贫僧是云游僧人,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他生得五官端正秀丽,眼眸细长、目光温柔,皮肤像玉一般温润,袈裟更是纤尘不染,着实看不出是长年在外云游的僧人。 刘生生瞅向纪星鹤就露出「果不其然你又发花痴」的表情,纪星鹤不觉看空月看得出神,这空月看起来好像一尊玉雕的菩萨,出尘空灵,可是有些角度乍见又显露出几分妖娆。 而吸引纪星鹤的就是那分妖娆,她真没见过哪个和尚有这种矛盾的气质,虽然想问刘生生他们相识的细节,可是当着空月不好问出口,若是她在荒山野岭遇见这麽一个人,管他是和尚、道士都会以为是妖怪或山神的……总之不像是人。 而刘生生则想起她说过那什麽好看的人剃光头也是好看,接着就把视线投向空月,空月也报以微笑回瞅,刘生生点点头道:「果然。」 他见空月一脸不解,就把纪星鹤之前的话重叙一遍,空月谦逊道:「施主谬赞了。皮相於出家人而言不过皮相。」 刘生生笑着接腔:「没错,再说容颜易老。可你不稀罕,别人稀罕啊。这样的皮相生在你这个和尚身上委实浪费了。」 「阿弥陀佛,刘施主说话还是和从前一般率性爽直。」 「我怎麽一点都不觉得你在夸我。」刘生生说:「我想去一个地方绕绕,你们要一起来麽?」 纪星鹤最爱凑热闹,自然点头跟上,空月也不罗嗦跟着他们走,同行时刘生生眼珠转了一圈,问空月说:「空月,你看纪小姐与一般人有何不同?」 空月答:「并无不同。」 「要是我说她是借屍还魂,而魂魄早已不是纪星鹤本人,你可相信?」 「信。」空月答话的同时,纪星鹤对刘生生突如其来的爆料感到诧异。 「为何相信?」 「刘施主不会无故诓骗贫僧。倘若被骗,贫僧亦无损失。」 刘生生听完并无喜色,有点落寞的噘嘴嘀咕:「是啊,姑且一信又何妨,也没损失不是。」话聊着就来到云月楼,那是他们这儿最好的客栈,两旁岔开的街道也极为热闹,一边是有许多专卖名贵玩意儿的铺子、各色茶楼酒肆,出入的都是身价不凡之人,另一条街道则是杂货铺子、各式小吃,不必花大钱也消费得起的地方,由於聚居了不少异邦人,也是南北往来商队会停留之处。 与刘生生平常混的市集仅隔三条大街,却是更为繁华热闹的景象,之前雇他驱鬼问事的人也曾用车请他到较远的地方,就常穿梭经过这一带,他自己偶尔也会来逛,只是怕多花了钱,总是不敢多作停留。 还没什麽人带纪星鹤来这儿见识,刘生生看她一双眼亮了起来,就跟她说:「今天不是来逛街采买的,你可别乱跑,万一走丢我可赔不起纪家一位这麽大的姑娘。」 空月闻言抿笑不语,随他们走进人潮之中,来到云月楼前瞅了几眼再转向一旁馆子,里头跑堂的少年一瞧见刘生生就赶紧凑过来,刘生生给了少年一点钱,少年则把一个不起眼的小纸包给他,两人没有交谈,接着少年就回去忙了。 纪星鹤问:「那是什麽东西?」 刘生生挑了下眉毛,食指蹭了蹭鼻尖回答:「明真教免费给人的清净符水和符咒,一些有的没的东西。前些日子,明真教的人来到白川县宣传教义,招揽信徒,还搞了这麽一招,拿这种东西免费发给大家。」刘生生摊开纸包瞅了眼,也拿给空月瞧。 空月并未接过手,只是扫了一眼说:「确实有极淡的法力在上头。不过几乎等於没有,附在那之上的,多半是如凡人杂念般的东西。」 纪星鹤睁大眼问空月说:「大师你看得见什麽法力不法力的、那种无形的东西?」 刘生生抢着代答:「感应的啦。空月的修为有点境界,要不也不至於在野外引来妖怪。我说对不对?」 空月苦笑默认,不多作说明。 「唉,最近那个什麽明真教搞得我没油水捞。」刘生生咋舌,斜眼睨视云月楼说:「听说他们教主也来了,就住这儿呢。八成是个大神棍,那徐染怎不管一管,他不是最痛恨神棍了?」 此话方出,就见云月楼里有群衣着华贵的人走下楼,绕过柜台,楼里的人待他们都极为客气,其中一位客人身穿官服,无疑是白川县的父母官。刘生生等人第一次见到县官本尊,是个中年人,留了搓短须,两鬓发白,容颜看起来并不显老,只有眼尾浅浅的纹路在笑的时候皱起,与一县父母官谈笑风生的是个一身白色衣装的男人,作文士打扮,旁边跟着的人也是白衣,不过穿的既像道士更像武林门派之人,左右簇拥那名男子。 虽然他们脸上都没写字,但见者皆知那几个就是明真教的教主和护法使、信徒们了。刘生生他们站在馆子外隔了段距离观望,紧接着就见徐染身穿衙门的衣服走出来,还有几个人与他同样打扮,应该是其他处的保长们。 徐染似乎一眼就发现刘生生却装没看见,等县老爷上马车离开,那群人各自散去,徐染就准备绕另一条道走,刘生生莫名不悦,却没上前喊住对方,只是目光死死追着徐染的身影。 「咦,保长没瞧见我们啊?」纪星鹤看不懂徐染的情绪反应,或许一般人都看不明白,可刘生生就觉得徐染是故意避开他们,所以才有点愠恼。 「哼,我们走吧。」 「就这样?」纪星鹤觉得没趣,拉着刘生生在附近逛了几摊才肯离开,回到他们常活动的范围後立刻碰到出来找人的纪家女仆小桃,小桃远远就喊:「小姐,小姐。」 小桃跑到纪星鹤面前边喘边说:「听说你去云月楼了,快回去吧,夫人回来就念着你一个姑娘家成天往外跑,不成体统,呼、呼。」小桃不时分神偷瞄空月,空月也朝小桃微笑念了句佛号。 小桃脸红低头说:「阿弥陀佛。小姐,这位大师是?」 「收起你世俗人污浊的目光,小桃。我们回家剥栗子吧。」提起空月就让纪星鹤觉得苦闷,世间美男子都是看得见吃不到啊,悲痛啊。为了小桃好,她决定让小桃少看几眼。 最後剩刘生生及空月两人,刘生生望向空月说:「你在何处落脚?若不嫌弃,就到我那小屋住几天吧。不过床只有一张……」 「贫僧只要有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就已满足。若有刘施主为伴,幕天席地也是有趣的事。」 「呵呵呵,谁要跟你睡地板。放心啦,我搭床的工夫练过的。」刘生生就这样又带了一个客人回他那小屋,以前也跟空月短暂相处过,空月是个特别好相处的和尚,用他的话再强调一遍,就是「特别」、「好相处」的和尚。因为这个和尚能面不改色的吃肉、喝酒,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是犯忌。 同样是佛教,不同地方会演变成不同的方式流传,这点刘生生是懂的,就好像道士也有分清修苦行的一类,或是能娶妻生子的火居道士,当然他严格说是算不上道士,只是略懂方术罢了。 他们两个弄了些食物,填饱肚子以後,刘生生不知从哪儿搞到棋子,可棋盘是画在纸上的,拿了石头镇着,两人趴在不太平稳的桌上开始下棋当消遣。空月开口闲聊道:「这次遇见你,总觉得你对我态度不太一样了。」 「你刚才不是一口一个刘施主、刘施主的喊我,怎麽变啦?」 空月声调温润的笑说:「以你的性情应是不拘小节,改个称呼有何关系。」 刘生生只是开玩笑,并不认真计较,因此噙笑点头落了一黑子在纸画的棋面上,他说:「你觉得我哪儿不一样?印堂发黑?沾了秽气?」 「嗯……」空月手执白子,抬眼凝视刘生生,刘生生也抬眸回觑,近距离跟空月那张脸相对,一下子就被那俊美的模样给摄住了心神,虽然还有理智在,刘生生也觉得不妙,立刻皱眉催促:「说啊,哪儿不一样?」 「光看面相不准,还得瞧一瞧手相。」 刘生生冷着脸把左手伸出去,空月落了一子,自然的接住他左手观看手相,指尖描着掌心川字上边那深刻的纹路说道:「看来你也差不多是要凡心动荡的时期了。」 刘生生表面镇定,实则心虚无比的盯着自己的掌心,质疑道:「是麽?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纪小姐很是水灵活泼。」空月别有深意的望着刘生生,刘生生心里明显松了口气,勾起嘴角跟空月讲:「错了,我就是傻了也不会对她有意的。」 空月轻轻应声:「哦。」接着又出乎意料的朝刘生生的脸伸手,摸上刘生生的脸颊认真观察道:「你这面相……」 「怎样?」 「你喜欢的,是男子麽?」 刘生生小力拨开他的手,漫不经心拿纪星鹤的话敷衍道:「我只喜欢自己啦。什麽动凡心,我看你自己动凡心才是真的。你该不会喜欢上我吧,动手动脚的。」 「开个玩笑而已。」空月浅笑回话说:「施主莫怪。可我方才并非诳语啊,你就像是春心初萌的模样。」 「是是,我发春,对着钱财发春。」刘生生继续敷衍,执黑子反攻,但连下了两盘棋皆输得凄惨,便不跟空月下棋了。「我睡觉!」 刘生生还是比较厚道的,给空月睡了床,自己拿箱子搭床休息。梦里他看到空月还俗的样子,很开心的跑过去想攀谈,可是一眨眼对方就变成脸上有一大片深红胎记的徐染,梦里的徐染冷冷看着他说:「作个神棍骗吃骗喝也就罢了,我就可怜你要讨生活,你喜欢男子毕竟也与我无关,可你竟把念头动到我身上来,知不知羞耻?」 接着他听见很多人的骂声,一回头看到同是丹川县的旧识,亦是曾与他相恋过的男人领着同乡的人厌恶鄙夷的瞪他。 「没爹娘教的孤子,竟把念头动到孙家的小少爷身上。也是,就算是妓女也懂得找个有钱有势的恩客呀。」 「你们说什麽!我跟他清清白白的!」刘生生气得反驳,那位孙公子却开口说:「我都不晓得你是用那种眼光看我,想着就恶心。」 「怎麽会、你明明跟我互表过心意啊,为什麽要讲这种话!」 孙公子撇清道:「一切只是你的妄想,我没说过任何让人误会的话。」 「因为被人瞧见才不承认麽,原来你觉得这事情见不得人……」 「废话。」 有许多声音在骂刘生生,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曾经喜欢过的人说的难听话,刘生生睁开眼望着八成堆了厚厚一层灰的梁柱,他觉得自己的恐惧和那段回忆如同灰尘,脏得教人不愿碰触。 他怎会把心交给一个随便都能伤害自己的家伙,虽是他识人不轻,又历练尚浅,但那种创伤一次就让他怕了。他不会再让第二个人有机会成为另一个孙公子的。想到这儿,脑袋开始醒了,他决定暂时就不去市里摆摊好了。远离让他心乱的源头,跟空月这和尚学学怎麽让心思清净宁和吧。 刘生生坐起来撩了撩长发,信手梳理千万缕青丝,转头睇向床的位置说:「嗳,空月啊,一会儿我们去摘野菇……你居然自己先吃起红薯了,哪儿来的红薯?怎麽也不叫醒我!」 空月优雅的坐在床边吃红薯,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刘生生挽发、为了吃而闹脾气,他咽下嘴里的红薯回答:「刚才有只野狐狸叼来的,恰好附近有不少落叶,我就升火烤来吃。还有剩的都在桌上,你别急。」 刘生生听见有吃的,心情平稳下来,又疑问:「狐狸叼来的红薯?是妖怪吧?」 「大概修出灵性了。」空月似乎见怪不怪的微微一笑,那笑颜美好得教人简直无法注视太久。於是刘生生一挽好头发就奔向红薯那儿,吃完两人上山野采食物,刘生生带着一箱工具砍伐树木,并且不时拿不用的绳子测量林木的密度,选择供他疏伐的目标。 空月也拿了家伙帮忙,两个男人从清早忙到日头升到头顶,出了不少汗,乾脆脱了上衣凉快些。空月不仅容貌俊丽,体格也不输长年劳动的人,肌肉匀称分布,即便挥动斧头也充满劲道和美感。刘生生虽然也是身材精实,但比起空月居然还差了些,就连个儿头都矮了一、两寸。 刘生生把砍下的木材分类,通常先把它们搁在原处乾燥,有空再拖往别处,忙完一上午他又带空月到山里一个洞窟说:「这儿是乾燥木材的地方,这山有一半是另一个富户的,不过平常他们也不管,偶尔上山的猎户跟樵夫都有自己屯放薪柴的据点,这处是我的,这些木材是我刚来白水县时砍的。先歇一会儿,等下挑一些回去,差的当柴火烧,好一点的拿来做筷子、汤匙、碗或家具。你若不奉陪的话也无妨,我下午要去溪里捉鱼虾吃。」 「贫僧没有别的事,就跟着你劳动吧。你这样的日子也挺有趣。」 「哼。有趣?累死了啦。要不是不想花钱的话,呼。」刘生生汗湿了一身,连浏海都因汗水而贴在鬓颊边,身上肌肉覆了层水光,站姿潇洒随意,身形线条也与几年前不同,抽长的个子和长开的骨骼都让他更英挺俊朗,在洞窟散射的微光里也像个玉人一般。 空月见了打趣道:「若那妖怪出现在此,只怕会被优先盯上的不会是贫僧了。」 「啊?」刘生生从箱里拾起一块布擦拭颈子跟身体的汗水,像是没听真切,又把那块布翻面递向空月说:「你也擦一擦汗吧,吹了风感冒就不好了。」 「多谢。」 日子就这样平淡过了两天,刘生生没有再发恶梦,正当松懈下来的时候,有天醒来空月不在,有人敲门,他前去开门却不是空月,而是徐染。徐染话不多,可这一来劈头就问他说:「为何你多日不出来市集摆摊,做什麽去了?」 刘生生刚睡醒,还以为自己没清醒正在发梦,往後大退一步指着徐染那张有胎记的脸惊呼:「妖怪啊!妖怪变成保长来吃人啦!」 「……」 第6章 陆 刘生生被突然造访的徐染吓一跳,往後大退一步,却因重心不稳而踉跄,徐染见他要摔跤就出手把他拉住。刘生生往徐染身上扑,险些迎面撞上。 「我不是妖怪。」徐染平淡表示。 刘生生自然是清醒了,对方的体温、心跳、呼吸和衣服上被薰过的淡香,都证明眼前这人不是妖怪变的。颊边是徐染平稳的气息,但他自己却慌得手足无措,压低脑袋两手搭在徐染肩上撑开双方距离,动作僵硬的退开来。 「失礼了。」刘生生觉得自己皮糙肉厚应该不至於脸红,抬头恢复了平常的笑脸。「你第一次过来,吓我一大跳。今日不必陪着县老爷应酬明真教的人了?」 徐染敷衍应了一声,刘生生看出他听见明真教所流露的不屑,心里有点乐,於是又跟他说:「徐染,我昨天在云月楼见到你。」 「我知道。纪小姐的女仆碰见我也问我她家小姐在哪儿。听说你给纪家送了栗子跟螃蟹,不时带山产给他们。」 「纪家人对我很好,礼尚往来嘛。不只纪家,常跟我往来的店家也都送了。徐染,今儿个怎麽特地过来?有何指教啊?先说好我可不再扮女装啦,那种事我实在受够了。」 徐染说:「为什麽我没有?」 「什麽?」刘生生一时不确定自己听见什麽,徐染说得并不含糊,只是语速加快、声调放轻,隐约夹杂了些许情绪,但他想八成是错觉。 徐染一脸自己没出声的样子,重新开口道:「你去查过明真教了?」 「呃、唔,也不算查,只是路过云月楼看了几眼。」刘生生莫名心虚,徐染没接腔就这麽定定的盯住他,他不打自招说:「还有请认识的人帮我弄到他们无偿发给别人的东西,就是单纯想看看那里头有什麽名堂。」 「那你看出门道了没有?」 「你不是不信这些?」 徐染边说边进屋里,自动把门给带上,屋子中央有张不平稳的桌子,周围只有坐垫,他拉好坐垫坐下,比了一个手势让刘生生也坐,接着说:「不信是一回事,想了解详细又是另一回事。那时安大人也只是与他们虚与委蛇罢了,实则与我同样不信任明真教。」 刘生生帮他倒了一杯水,再倒自己杯里只剩不到一口的量,抿了抿嘴搁下水壶说:「我猜猜你的来意吧。那个明真教近年来有坐大的趋势,可所到之处总会发生那麽几件诡异的事情,虽然风声暂时压住,但也有走漏的时候,安大人也担心他们此次来白水县宣扬教派会再起什麽风波,所以要你跟其他保长们多加留意是不是?」 徐染点头,刘生生接着讲:「你认为我能看出点端倪,想让我做点什麽?」 话说完徐然又点了下头,刘生生冷冷笑了下说:「凭什麽啊?我又没靠山,没本钱,等明真教一走我照样混日子,与其跟大门大派正面冲突,不如我避一阵子,静观其变。再说了,要是我淌这浑水,证明了明真教那些把戏跟神棍没两样,岂不是我也得一块儿滚蛋,而且招惹他们还不晓得会有多麻烦。」 话说到这里,徐染垂眼沉思,他不是没想过刘生生的顾虑,有这种回应并不意外,所以很快就决定要告辞。徐染一起身,刘生生跟着开口挽留道:「咦,你不是找我帮忙麽?话都我在说,你有什麽想法怎不跟我商讨一下?说不定我听完之後就改变心意了。」 徐染也不是急着要走的样子,又回到方才的座位坐下,端起杯子喝光水才道:「那日施教主说,白水县这个月恐有灾祸,要死人。」 刘生生立即嗤之以鼻反驳:「屁话。哪天不死人,况且白水县这麽大,人又那麽多。」 「安大人想再问仔细,施教主却说时机未到,接着就到南边一户陈姓人家去,做了你当初在纪家同样的事……」 徐染别有深意的望着刘生生,後者诧异道:「你说的、莫非是让死人复生?」 徐染未语,仅仅点头。 「那个人活过来了?」 「也是头七的日子,挑好时辰,开坛做了法术,不过只有明真教教众在场,连陈家的人也不清楚详细经过。」 刘生生哼声道:「这怎麽可能。我不信。」 徐染眼里浮现笑意,刘生生瞧他那样就说:「你的表情是在说『你懂我为何不信了吧?』告诉你,那是不一样的,我承认一开始是想安慰纪家人,希望亡者安息、生者也能放下,虽然是学了点招魂的皮毛,可是绝对没办法跟阎王抢人的。不,连鬼差都抢不过吧。现在的纪星鹤千真万确是借屍还魂了,她魂魄是一个叫秦天敏的女子,来自不同的时空。」 「你安慰人也得收钱?」 刘生生一时语塞,皱眉又说:「那得看交情。交情好的我就收少一点。唉呀,不跟你耍嘴皮,我要说的是天底下绝对没有什麽能令死者复生的法术,纵然躯壳活了,可那肉身里的也绝不会是原来的样子。」 「可陈家那位女子确实是活过来了。不仅如此,和生前的表现也无太大差异。」 「这你信?」 徐染挑眉道:「所以来找你弄个明白。」 刘生生眯眼,愠恼睇视窗子低道:「真麻烦,看来若不出手查一查,我好不容易落脚的地方就要被他们搞得乱七八糟了。」 刘生生见空月还没出现,只当那家伙又去云游了,於是动手收拾几样随身用的符纸、道具在他办事时背着的布包里,屋子虽然小到一目了然,他却能边走边碎念,多是近日没生意做的牢骚,偶尔瞥见徐染正坐在那儿就再顺便酸个一、两句:「保长真好,有事也可打发手下去忙,这回难为你亲自来了。肯定是你也闲得发荒想找事做,要不怎会之前三天两头往我摊子跑是不是?对了,是不是你抠门给的钱少,所以没人想到你家去帮佣?还是因为你话太少,跟你聊十句你才答上一句?说真的,那样是有些闷啊,你要不去鸟街买只鹦鹉,陪你说说话呀。对了对了,差点忘了你会看诗集呢,这麽风雅的爱好是不是为了想追哪个姑娘?呼,好像带这个太沉了,换一样,你等会儿,我还在想要带什麽。唔,徐染,你怎麽呆坐在那儿都不吭声,我说了那麽多,你好歹给个反应啊?」 徐染想也不想就应道:「你话这样多,不口渴?」 被徐染一提,刘生生闷闷的闭嘴了。徐染见他那憋屈的样子,心情就愉快起来,稍微挪开注意力到其他地方,就见刘生生那粗糙的衣架上挂了串佛珠,不解道:「屋里怎麽来的佛珠?」 刘生生走过去把佛珠拿来端详,好笑道:「肯定是空月落下的。真是迷糊。」 「空月是谁?」 「当然是和尚啊。」刘生生把佛珠收好,一面跟他讲:「咦,那天在云月楼的时候,我、星鹤还有空月都在,你没瞧见一个相当俊美的光头和尚?他是个云游僧,跟我算是萍水相逢,最近这几日他住这儿,不过今天一直没瞧见他回来,八成云遁去了。」 徐染看刘生生形容那空月时的神情,笑得相当灿烂,心头有些发闷,他说:「只瞧见一个和尚,不觉得哪里俊美。」 刘生生回头掩嘴取笑他说:「你是不是妒嫉呀?没关系的,星鹤觉得你很好,要不你考虑考虑星鹤?啊、不成,星鹤怕闷。」 徐染又变回万年玄冰脸了,当即转身开门走出小屋,刘生生见状窘得脸都皱起来,自打两下嘴巴,二话不说背起布包就追出去,边跑边喊:「徐染等我,等一下我。我是逗你的,你生气啦?别这样,我帮我帮,你让我帮我就帮,脚长了不起啊走慢点嗳!」 徐染确实只是在走路,不过用的是轻功,也难怪刘生生追不上。 与此同时,纪星鹤跟她的女仆小桃在布店挑布料,打算买完布再到隔壁订一件秋冬的衣服给刘生生,单纯是为了还朋友的礼而已,再者也是觉得刘生生一个男人住在郊区,天气要是转冷怕他没衣服穿。 忙完这些回家就让小桃去吩咐人烧水准备沐浴,纪家虽然人丁凋零,但家境仍是宽裕,有专门洗澡的浴室,她一进浴室就挠着头皮嘀咕:「娘啊,怎麽这麽痒,也才三天没洗头而已。其他人居然更久洗一次头发,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她把头发都浸湿,再起身歪头瞅着发丝在水里散开的样子,一个人玩得正开心,却觉得倒映在水里的自己模样不太一样。她穿越来之前的样子是和纪星鹤差不多的,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所以适应上没有太大麻烦,可这会儿怎觉得水里的自己鼻子更挺了、眼睛更深邃,甚至那神韵都带着一种杀气。 她脑子嗡的响了声,水里有别人,表情转为惊恐,张大嘴几乎要尖叫出声,水里冲出一个人把她牢牢箍紧在怀中,一手紧紧摀住了她的嘴巴。纪星鹤奋力挣扎,却见水中有血色漫延,再看摀她嘴的不速之客,是个模样俊丽的女人,好看得让她微微出神忘了些恐惧。 那女人脸色发白,像是很痛苦的样子,接着无声的晕厥摔回水里,纪星鹤重获自由,可是她从害怕变成伤脑筋,总不能见死不救,於是把那女人捞出了水面,发现这半裸女子身上本来包紮了伤口,可能是她刚才想挣脱,害得女人一用力就伤口裂开了。 「大姐啊,你是逃犯还是被仇人追杀啊?唉。」纪星鹤喊来小桃,让小桃多准备一套衣裳,再去请刘先生过来一趟。 吩咐完之後把这女人身体擦乾,先将自己那套衣服给她套上,腰背包紮的白布几乎被血迹染红,却没有再继续渗出来的样子,纪星鹤探她鼻息和心跳确认还活着,就先确认她身上有无危险物品,比如刀剑或不明药物,她身上仅着一件短裤,藏不了什麽东西。 才片刻的工夫那女人又醒了,宛如惊弓之鸟般的瞪着纪星鹤,虽然还在温暖的浴室里,纪星鹤仍被她看得浑身发冷,究竟是怎样背景的人会有这麽震慑心魄的眼神。那女人捉住纪星鹤的手露出痛苦的神情摇了摇头,纪星鹤透过她的手感受到不安害怕,於是承诺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也许是这女人受伤後的模样激起纪星鹤的保护欲,又基於毫无原由的直觉,纪星鹤觉得她并不是坏人。 「你的伤泡在水里很不好,得快点处理。流那麽多血……」 女人没回纪星鹤的话,只是摇头紧握住纪星鹤的手。纪星鹤像察觉了什麽,问她说:「你是不是没办法讲话?」 女人点头,纪星鹤道:「你还有办法走动吗?我先把你藏在我房里,小桃一会儿送衣服过来,小桃很听我的话,也不会多问。我还让她去找伤药了。」 纪星鹤就这样把来历不明的负伤女子藏在自己房间里,再遣人去请刘生生来一趟,而这时刘生生把徐染气跑,卯足全力追上徐染,就这麽跑回市里。只不过早已日暮时分,没什麽人在外走动,刘生生一个分神追丢了徐染的影,原地打转了会儿,眼前晃出一道人影,是徐染又折回来了。 刘生生一路跑,又喘又流汗,一手很自然搭在徐染肩头说:「你能不能……呼、别这样,我实在是、呵、呼,追不上呀。你这到底跟、呼,跟谁练的武功啊,跑这样快也不见你、流汗。」 入夜风寒,徐染视力极好,见着刘生生脸上的汗,拿了自己随身的手帕帮他压乾,刘生生顺手接过来自己擦,边道:「谢啦。」 其实刘生生是被对方碰得心慌,这人说走就走,忽然又体贴帮他擦汗也许是别有用意,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就心思浮动了。 「你肯帮我?」徐染问。 「帮啦。我喊一路了你没听见啊?」 「听见了。」 刘生生把擦完的手帕塞回徐染手里,徐染又塞回给他说:「洗乾净再还。」 此举让刘生生暗自咋舌,这家伙原来有洁癖?他趁徐染还在,赶紧解释:「我有时忍不住就想跟你开玩笑,就是觉得你是明事理的人,否则我老早就让你假公剂私押进牢里了。要是我说得过火了你可以骂回来,不要跑给我追,我追不上啊。」 「我是心烦,想静一静。也许找你帮忙太过冒昧也不一定。但你既然开口帮就一定帮到底是不?」徐染说着也一手搭到刘生生肩上等对方承诺,刘生生僵着颈脖觉得压力颇大,坚持不了只好点头。 「徐染,有件事想问你。」 「你问。」 「除了第一次见面那时,你後来怎麽没坚持抓我论罪?」 「那次不过吓唬你,後又观察了一阵子,觉得你做买卖的话说得浮夸了些,但与你接触的人并没有什麽损失,姑且就放你一马。若谈及鬼神玄奇之事都是罪,那这一带的寺庙道观和其他异族教派早就没有了。他人的信仰我不管,可犯了法的事我就得管。伤天害理的事我也管定了。 「徐染,你这个性好吃亏。跟着你混没肉吃啊。」 「可你方才答应我了。」徐染神色得意瞅住他,施了力道抓紧刘生生的肩膀,刘生生知道反悔也来不及了。 「陈家离得远,明天再过去吧,也得跟那儿的保长打招呼才好行事,表面上我是管不上的,只是安大人听过你这人的事,暗中要我看你是否能出点力。」 刘生生闻言垮下脸抱怨:「方才我追着你几里路过来,现在你要我夜里回去?你真是……」 「你这一阵子就住我那儿。」徐染说完不等刘生生反应,直接把人扛到肩上用轻功返回住处,刘生生吓呆也没惊叫,只是风劲把他刮出一脸的泪水。 徐染回到家中院内将人放下才看到,还以为刘生生吓哭了,不觉放轻语调握住他双臂道:「你怕高?」 刘生生摸摸自己的脸,抬手想把眼泪揩掉,徐染就拿自己的袖子来擦他的脸说:「抱歉,下次不那样带着你跑了。」 「我这是风刮的。」刘生生小力拨掉徐染的手,红着耳根别过脸别扭解释。徐染见他确实没事,问他要睡上回的小书房还是赵年糕待过那间客室,他挑了小书房。这回书房被收拾得更乾净,只是床榻上的被子明显换成厚棉被。 徐染问:「需要什麽就告诉我。」 刘生生失笑,寝室跟这间小书房有道门相通,他把徐染送到书柜旁那扇门挥别道:「没有,我要睡了。明日一早就出发。」 徐染站在寝室对着那扇门沉思,刘生生在门的另一侧同样陷入沉默,谁也没挪开脚步。徐染练过武功,知觉敏锐,他晓得刘生生没走开,心里有种奇怪的骚动想开门走过去瞧一眼对方的模样,这是毫无理由的絮烦和心思骚乱,以前没有过的。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君不见 作者:禅狐 第4节 这一头刘生生则因意识到这空间里充满徐染的气息,又想到方才对方有失分寸扛着他飞跑,又温柔关心他的举动,心中起伏就像徐染这人言行落差一样大。最後想到房里的灯会把他的影子映到窗门纸上才走开,睡到徐染准备的厚棉被里。 秋意未深,夜却寒凉难忍,刘生生心里还是忐忑,他不想再旧事重演,打算一觉醒来把这些事都给抛在脑後不管了。 次日清早徐染带他到白水县南边办事,与方姓保长打过招呼後就一同前往陈家了解事由。方保长对此事相当好奇,却又忌讳这种诡异的事情,再说请出来的那位陈女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无从查起,所以在陈家喝了杯茶就将後续扔给徐染他们去交涉。 陈家的人对待那陈女不若纪家人对纪星鹤一般要紧,交流时明显有生疏感,方保长走没多久陈家的人也都散去忙各自的事,就剩陈女在家门前的亭子里和徐染他们说话。陈女与姿色抢眼的纪星鹤不同,生得小家碧玉,讲话温婉客气,但对於自身活过来的事也交代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染看了眼刘生生,刘生生会意後向陈女说道:「听说你是妾生的,你家人平时待你如何?」 陈女点头回答:「就是二位所见,虽称不上亲近,但吃穿用度都不缺乏,上头两个姐姐和小弟对我也挺好。」 刘生生听了习惯性看徐染的反应,徐染始终面无表情,不过他看得出徐染没把她的话当真,因为连他方才都感觉陈小弟及那两个姐姐看陈女的神态夹杂些许恐惧。 两个男人与陈女无交情,饶是刘生生再舌灿莲花也要话题说尽,因此没有停留太久就向陈女告辞,分别前他走向陈女拿了一个布缝的小袋子给她,袋子极小放不了什麽东西,他道:「这是祈福的护符,姑娘若不嫌弃就收下吧。这在县里香火最盛的观音庙过了香的。」 陈女浅浅一笑收下礼物,目送他们二人并肩离去。 半晌,等那两人拐弯消失在路口,陈女还驻足亭中,她握着护符的拳头冒了些几不可见的白色蒸气,摊开掌心垂眼看,那小囊竟从中央烧穿了一个洞,洞缘焦黑,她把布揭开扔了,掌心烙了一个动物的图样。 「臭道士。」陈女并未开口讲话,只是亭里有个声音咬牙低骂,周围空气又冷了许多。 徐染跟刘生生信步在路上逛,与各式各样的人擦身而过。徐染问:「你给她什麽?」 只见刘生生眉头愉悦舒开,嘴角微微勾起,回答:「小小的试探。若她是无辜的普通人,被明真教利用,那东西就真是个护符而已。倘若那躯壳里的东西不是无害的魂魄,那东西充其量也只是个小小的恶作剧。」 「静观其变?」 「不,那太慢了,我可没闲空夫耗在不赚钱的事情上。要嘛丢诱饵,可是我没有,要不就设个陷阱,但我能耐有限,所以就挑了最简单能试对方的法子,给点小刺激。」刘生生找了间酒肆坐进去,扯开灿烂的笑容望着徐染。徐染对他这个笑容了然,无奈的取了钱去叫酒喝,等酒送上之後刘生生才又开腔道:「先不说陈女是否真的死而复生,但凡是魂魄归体或有东西想占了那躯体,短时间内和那躯壳也无法完好的契合,魂魄是不稳的,所以我将固魂符术做了些变化,像火烤的钉子一样把魂魄固在肉身里,却又不得相融。简单说是把那躯壳当成暂时的拘束了。」 刘生生得意说完,见徐染没怎麽反应,不满道:「你怎麽没个反应?」 「嗯……姑且静观其变吧。」 「我呿,你还是不信这种东西多少有用是吧。」 「不信。」徐染浅笑,抿了一口酒又道:「你说你看得见,却无法看出陈女身上有没有别的东西,那,你见过的鬼神还有什麽?你家祖先见过没?」 「跟你说也是白说,又不是百试百灵。」刘生生把酒喝乾了,用力搁下酒碗撇嘴抖着翘高的腿,在酒肆门口瞥见了一个人,立刻起身喊道:「空月,嗳,空月。」 空月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门口,刘生生抛下付帐的徐染追了出去,想把带在身上的佛珠交给对方,然而一出门口竟不见踪影,挠着额角纳闷道:「怪了,不可能眼花啊,我年纪轻轻的。」 徐染跟了过来,问:「和尚哪去了?」 「你也瞧见对不对?」 「没瞧见,是你嚷嚷着空月跑出来我才过来。」徐染让他少喝酒,两人边走边买些小吃当午饭,一路走回他们熟悉的白川县北边。徐染还要到他自个儿办公的地方,就在云月楼旁边街里有个粹华堂,是间小饭馆,楼上就是保长和其他手下平日办事、百姓求助、投诉的地方。刘生生思量自己反正要在徐染那儿住一阵子,吃住都是一起的,乾脆一起跟了去,一进门有个蓄山羊胡的掌柜就亲切迎过来打招呼,问候保长吃饱没有,也晓得徐染是话少的人,徐染点了头就往楼上走,那掌柜对刘生生的事也有耳闻,顺手把一纸袋的糖炒栗子塞给他。 刘生生很是开心,他年轻就跑出家门自力更生了,很少有长辈疼爱,因此掌柜印象很好。他慢几步跟上楼,楼上有个公开的场所摆了几张桌席,再过去便是一道墙隔起来的走廊,内有几间厢房。他见徐染就站在走廊出入口不动,凑过去问:「干嘛?」 徐染斜睇他一眼,一间厢房里好像聚了不少人在大声讲话,感觉是边喝酒边发牢骚,有几个人的声音是刘生生也认得的,都是徐染的下属。 「小声点,待会儿头儿听见就不好了。」一个声音在劝其他人放轻音量。 随即有个粗嗓的男人嗤笑:「他一早就拉着那个小神棍去县南啦。嘴上说不信鬼神,还不是成天追着神棍屁股後面跑。」 「可我觉得保长不是你讲的那样,刘生生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可能只是拿对方当消遣。」 「你们都忘了?那回死神棍扮女装时,我们不过取笑几句,徐染那家伙居然为了一个骗子当场给我们难堪。也不想想我们几乎年纪都大过他,他年纪轻轻能当上保长还不是仗着安大人赏识,还有他那张丑得吓人的长相。」 此话一出竟也有几个声音附和起来,刘生生莫名紧张的偷瞅徐染的反应,徐染却只是一贯无表情的站在那儿不动。那些话就连刘生生听来都嫌过份,他更恼徐染怎麽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心里又气又闷,却明白若为了徐染好是不该出面的,一来只让情况更糟,二来也毫无立场。 徐染余光见到刘生生表情越来越难看,反倒不觉得那些人说话有这麽刺耳难听了,眼眸染上温和的笑意安慰刘生生说:「习惯就好。我没有感觉。」 刘生生抿了抿嘴,伸手握住徐染的手臂低声道:「我从来不觉得你生得吓人。」 「嗯。」 「是真的。你生得比他们都还好看。就算整张脸都是胎记还是比他们好看。」 徐染微微转头看他,讶异刘生生会这麽努力安慰自己,难得不带寒气的朝他浅笑了下,说:「皮相而已,容颜易老,我早已不在意。不过,还是谢你了。」 刘生生耳根有些热,还没缓过情绪就被徐染轻推了下背部说:「走吧,他们聊得差不多了。」 一进厢房,众手下都忙着藏起心虚的神色,在场倒是没见到副保长叶朝东,一个手下见刘生生在场,就跟他们说:「昨天有人来这里留信,说是要联络刘生生。今天有个叫小桃的姑娘也来问,不过不便透漏保长您的行踪,只说了刘生生跟保长您一块儿去办事。」 刘生生客套谢过报信的人就要去纪家一趟,暂与徐染告别。刘生生还没到纪家就看到前往纪家的方向,天空满是霞云,半缺的月宛如浮舟淡淡挂在云海间,每片云隙都镶了落日余晖的金边,风把云彩带出缕缕波纹,好像翩然舞动的彩衣。 据说有人能看得懂云相,天地之气本就会互相感应变化,他虽然不懂,但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直到他来到纪星鹤的院里见到一个陌生女子才有点明白过来。 纪星鹤或小桃他们都没见到,甚至那女子自己也看不见,刘生生却见到了在那女人身後好像有个形影,最清楚的莫过於摀在女人嘴上的那只手或爪了,那只非人的手无人的皮肤,覆满金鳞,好像人的手套上金丝织成的手套,而且指甲看起来很锋利。 无形中有种压迫感,但并不像赵熙年给他的感觉那样难受,他猜测那只手的主人也许不是普通的妖鬼,说不定是很高强的魔或什麽的? 「森森,你终於过来了。」 第7章 柒 刘生生手里捧着饭馆掌柜送的糖炒栗子,纪星鹤一见他就如见救星般扑过来,却是抓起他手里那袋栗子说:「森森,你好像真的很喜欢栗子。那就边吃边说吧。」 纪星鹤在自己地盘一向不拘小节,抓着刘生生手腕往凉亭里带,刘生生一双眼戒备的紧盯那个端坐着的陌生女人。她穿着纪星鹤的衣裳,一样翠绿色为主的衣裙穿在主人身上就是活泼朝气,但穿在这女子身上就显得清雅不凡,宛如仙子。 此时小桃去准备茶水,纪星鹤给他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梁小翠。她没办法开口说话,所以有什麽都是笔谈。」 刘生生了然,怪不得亭子里特意备了张矮桌,三个人就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只有梁小翠面前备了纸笔。纪星鹤说:「其实是我擅自把她当朋友,之所以找你来是因为小翠说有坏东西想害她。」 刘生生一脸无趣的把目光投向梁小翠,他问:「我看得见你身上有东西,有只手摀着你的嘴巴,恐怕是那只手的缘故,让你开不了口讲话。你没生病,原先也是可以开口说话的是不是?」 梁小翠对他的说法并不意外,听到自己身上有东西也不害怕,而是稳重平静的点头,再来执起笔杆写了些字句回应:「如先生所言,确有非人之物作祟,还求先生相助。若能复原,他日定重礼酬谢。」 刘生生对一纸承诺相当怀疑,转头问纪星鹤说:「你怎麽跟她认识的?」 纪星鹤把她们相遇过程给刘生生描述一遍,刘生生眯起眼,重新打量梁小翠,他虽然读过五术杂书,但都不是深入研究过,只看得出此女必出身权贵,可也觉得出身不凡的人落到躲在平民家中的浴室,恐怕也招惹了相当大的麻烦,若他和星鹤卷入此事,说不定将来也难以脱身。犹豫再三之後,刘生生摆出应酬生客的笑脸婉拒了。 拒绝过程并不顺利,纪星鹤一直替梁小翠讲话,刘生生无奈望着纪星鹤,梁小翠看到刘生生的态度也觉得失望,但仍劝住纪星鹤不要勉强他,苦笑着跟星鹤摇摇头。 纪星鹤有些怨怼看了眼刘生生说:「什麽嘛,真不是兄弟。」 「谁跟你兄弟了。」 「是你说我们算是一对好兄弟啊。」 刘生生无言,起身朝梁小翠拱手拜别:「梁姑娘,虽然我也想帮你,可我看不清你身後有什麽,也许时机未到,也许有其他原因,再者我杂务缠身,一时是帮不上忙了。」 梁小翠摇头报以微笑,刘生生又说:「我认识一个云游僧,说不定他有办法,但他好像又去云游,只不过他落了一样东西在这儿,要是我遇见他,再带他过来,多个人说不定能研究出解决办法。」 纪星鹤眼睛一亮,问:「是空月吗?」 刘生生点头,准备告辞,纪星鹤拿了那包没吃完的糖炒栗子跑过来塞到他手里,用力哼了声说:「你爱吃你自己吃吧。慢走不送。」 刘生生有些好笑,小声跟她说:「你也不必这样吧。我是真的有杂务,也真的一时帮不上忙啊。」 「你不是不做生意闲得发慌吗?」 他深呼吸,真没想到这ㄚ头随便一句话都能戳到她痛处,他道:「我是没生意。但你也晓得,徐染专给我找事做,我今晚又要去他那儿住一阵子,你有事就到他那儿找我吧。不过,我不一定帮得上忙就是。我看那只手只是摀着梁姑娘的嘴,也没有什麽杀意、敌意,周围也并无邪气,也许是有别的缘故,暂时是不会有性命危险,你……自求多福啦。这儿有张符,挡不了太厉害的邪物,可是放枕头底下能保安眠,一张才十六文,比张家老面铺一碗加肉片的面还便宜。」 纪星鹤鼓起脸颊,本不想关照这家伙生意,最後还是掏钱买了,不过是买了要给梁小翠用的,也不知怎的她就是想对梁小翠好,虽说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但莫名有好感。 刘生生临走前又小声提醒了句:「星鹤,你还是多个心眼吧。做人太好的,通常没好下场。不为自己想,也为你家人想,你不是说已经放弃回去原本的世界了,那纪家人就是你这世的亲人,万一招惹了麻烦,就算不累及他们,他们也会为你担心的。」 纪星鹤听他一番话深觉有理,只不过她还是压下心中不安,甩甩头回说:「我相信小翠不会害我的。你讲的我知道了。另外,空月真的去云游啦?」 「谁晓得呢。」 「好了,你要忙快去忙吧。」 「你这现实的ㄚ头。」刘生生咋舌,捧着糖炒栗子离开纪家。才走到街上就见天色已暗下,有些人家门前都上点上了灯等着还没返家的亲人回来。他心情有些复杂,一般他在外头奔波,都是天没黑就回到家里了,很少走夜路,主要也是因为夜晚游魂比白日多,他不好走。 这会儿却发现这一路都不见游魂,许是跟纪家那位梁姑娘身上的东西有关,那东西虽然感觉不出邪气,但却比赵熙年身上的东西还厉害,竟能把整条街的游魂都逼得不敢出没了。连走了几条街路都没什麽鬼怪的影迹,刘生生反而不敢松懈精神,藉着月光走到徐染住处。 徐染住的地方离他摆摊的地方近,仅隔一条大街,从门外看只觉得是普通人家,进了屋才觉得格局大开,主屋两侧栽了槐树、杏树和较矮的灌木,一眼看不穿整个格局,楼院间走廊也有草木遮掩,往里走才看见内院,这偌大的屋院仅住着徐染一人,虽不是大户人家的格局,但一个人住也显得太大了。 刘生生眼见徐染家门口就在眼前,不由得加紧脚步,分神想着不知徐染吃饭了没有,突然被脚前冒出来的白影吓一跳,是只小白兔,他的脚险些踩到牠身上。刘生生咋舌道:「哪儿来的兔子,这里怎麽有兔子,莫不是哪户人家准备宰来吃,结果跑出来的野味?」 刘生生弯腰想把牠拎起来,那只白兔猛地扑向他怀里,白兔实体竟在触及他身体的瞬间化作虚幻的白雾撞进体内。 「不好!」这不是普通的白兔?刘生生脸色骤变,一下子僵住了。 *** 徐染坐在自家离主堂不远的书房看书,书房离大门不远,他手里的书只翻了两页,实在没心情阅读,天色暗得快,不知刘生生怎麽还没出现。这念头方起就听见有人敲门,徐染施了轻功瞬息就去开门,刘生生杵在门槛外不动,他有些不解的瞅了瞅,发现刘生生站姿有些怪。 一个大男人用两手抓着纸袋搁在胸前,平常没表情也似含笑的狐狸脸如今无辜的望着人,这能不奇怪吗? 「不进门?」徐染投以疑问的眼光。 刘生生双手伸出去把那包糖炒栗子递给他说:「还留了一些给你的。」事实上是没吃完的栗子,并不是有心留给徐染。 徐染接手之後侧身让开,等刘生生进门,刘生生双手屈在胸前,竟像只动物般双脚齐跳,跃过了门槛。徐染不动声色注视他,他憋屈的死瞪着地面又往前蹦跳两下,耻辱道:「我……我被兔子精上身了。」 「哦?」 「哦个鬼啊!」刘生生背对徐染,丢脸得都不想见人了。 徐染表面没反应,心里却笑了,但不是取笑,而是觉得第一次见到刘生生也有挫败、脆弱的时候,觉得挺新鲜有趣。他关好门上前关切道:「你没有方法驱走兔子精?」 刘生生转头亮着眼睛问他说:「你肯相信有兔子精?」 「不知道,不过确实好像闻到一股青草味跟动物毛皮的味道。方才你经过身边就闻见的,淡得像错觉。」徐染凑近他颊边嗅了下说:「确实有。」 刘生生扭头羞耻喊道:「不要这样闻啊!」 徐染站直,收回逗弄对方的心思说:「不是懂得符咒跟方术?」 「我没带齐,那些东西不在身上。白天就这麽回去也丢脸,又不能再走夜路,你想个办法带我到附近大庙吧。还好兔子精修为低微,只是影响了我的举止,我意识还是清楚的,这可能是有人存心恶整,说不定就是那陈女的把戏。」 徐染若有所思盯着刘生生没吭声,刘生生不安道:「你还是不信我?」 「与其说是不信,倒不如说是不能理解这样的事。其实,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我从未遇过,加上太多招摇撞骗的家伙,所以我一向不轻信这些事情。但你这模样实在……呵,也不像是自己演的,姑且照你说的做吧。」 刘生生窘了,叫道:「你、你刚刚是不是笑了?你笑我?」 「你听错了。」 「我明明听见你笑我,男子汉敢做敢当。」 「我只是呼吸大声了点。」 「骗人,习武之人哪会连吐呐都失常的。可恶……」刘生生硬是僵在原地不走,徐染看他这样也不是办法,不觉放轻语调哄道:「你尽管随意活动就是,我保证不笑你,这院里也没人会瞧见。」 刘生生信了这话,往前又蹦蹦跳跳一段距离,跳上主堂的阶梯回头看,徐染果然面如冰山走来,他忽然发现徐染这个性也是有好处的,正生出不少好感,徐染就朝他摊手问:「要不乾脆我抱你回房?」 「不必。」刘生生翻了白眼,这家伙存心让他更丢脸啊。他宁可自己跳着回小书房,因为羞耻,所以跳得快,徐染亦步亦趋跟在後头,回房时竟绊了脚,眼看他俊俏秀挺的鼻子要直击地板,徐染快手把他捞住。 「呼,吓死我。」刘生生边讲边拿双手抹脸,那动作就像兔子洗脸一样,毫无自觉完成了洗脸装傻的行为以後,转头对着徐染露出尴尬的表情,讪笑了下。 徐染说:「饿不饿?厨房有秋天刚采收的白菜。」 「我呿!」 「看来你会不自觉的做出莫名其妙的事。」 经其提醒,刘生生害怕道:「万一睡到一半我去跳河该怎麽办。」 「要不,跟我同一张床将就吧。反正明天必然要解决你这毛病的。」 「这不是毛病,是兔子精作祟。」刘生生瞟他,鼻子跟嘴巴灵活的动着,好像小兔子会有的表情。为了安危着想,徐染让刘生生跟自己挤一张床,刘生生睡床里,两人脱了外衣跟鞋袜准备就寝,徐染挂好衣服坐回床边,准备拉被子睡觉,哪晓得旁边的青年居然趴跪在那儿,成了一个相当难忽视的存在。 徐染不愧是徐染,冷静的棉被给他盖好,刘生生被盖得像个大包子,他双手抱头闷声叫喊:「嗳呀、我不是自愿这样的,我想躺下、可就是躺不下去啊,怎麽回事儿啊真是……」 「兔子是不会躺的,因为危险,而且身体又娇弱得可以。」 「我不是兔子。」刘生生咬牙反驳,虽知徐染无心,可那句话好像直接喊他是兔子,真像在骂人了。 室里只留了桌上一盏小灯,徐染背着光让人看不清眼里的笑意,他说:「我帮你?」 「好、快快,我想躺下来。」 徐染的手缓缓伸向刘生生颈後,用低柔沉稳的嗓音指示道:「别紧张,放轻松点。」 「你、做什麽啊?呵呵,有点痒啊,这是做甚……嗯嗯,按摩?挺舒服的。」 徐染的手指略施巧劲的按揉刘生生的後脑杓、颈背的穴道,抱着尝试的心态,而刘生生真的一脸享受放松浑身肌肉,趴跪的姿势也慢慢改变,双手开始往前扒,挠了挠枕头,接着脚也向後伸展开来,好像趴着伸懒腰。 为了让刘生生更松懈精神,徐染难得主动开口闲聊:「以前我养过兔子。」 「当宠物?」 「养来吃的。」一时顺口答错方向,徐染觉得刘生生又绷紧肌肉,又带开话题说:「不过最後没吃掉。」 「那怎麽不见兔子?养死了?」 「觉得吃不下就送走了。」 「吃不下?」 「嗯。因为看起来太娇弱了……」徐染还在思量怎麽解释,刘生生就哈哈笑道:「你该不会是因为习武之人不对手无寸铁又弱小的对象下手,以至於无法亲手宰割吧?那其他的你怎麽办?所有动物对你来讲应该多数是弱小啊。」 「若有必要就请屠户代劳。」 「哈哈哈。徐染,你指力不错,是不是也会点穴?」 「略知皮毛,但不精通。」 闲聊间,刘生生已经背贴着靠墙的床架侧躺,几乎闭起眼来享受按摩,而徐染为了能触到他的穴道方便施力也倾身凑近,不知不觉两人的距离缩短不到方寸,刘生生感觉徐染说话的气息吐到面上,意识到以後陡然睁开眼,徐染则淡定垂眸觑他,两人一时无语。 「还要麽?」徐染稍微停手询问,他用词过於简短,虽是无心,却令气氛更加暧昧。 刘生生无法自主的烧红了脸,拿手轻轻推开徐染的胸膛说:「这样就好,快睡快睡,等我解决了这兔子精非得还以颜色不可。」 「你是不是脸红了?」 「气的。」 折腾了一阵子,两个大男人才得以睡下,只是刘生生非得侧卧不可,而且背对墙面才安心,所以只能面对徐染的方向。他其实睡得不深,心情乱得可以,这床帐充满了徐染的气息,有淡淡冷杉香气,似乎徐染也说过他身上有类似的味道。 这是不是也算气味相投?刘生生这般胡思乱想,破晓前才真正睡熟,徐染早已醒来,只是见他熟睡不忍吵醒他,就迳自外出张罗早饭了。 才一会儿的工夫刘生生就把被子踢开,他是被冷醒的,虽然想捞回被子继续睡,可被子整个被他踢到床下,索性起来穿衣洗脸。他在院里的井边打了些水,秋水冷冽,洗完脸整个人都清醒过来,这院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周围草木本该萧瑟,却因离井不远的树换了新妆而显得风雅,金橘或火红的秋色染上乌桕树。 这乌桕树似乎树龄不浅,看来是年久岁深,盘踞内院一隅,秋季正是它叶子染红时,微霜未落它先红,十分漂亮,又别名虹树、木梓。树梢正结了不少熟果子,外层假皮是黑色,还未熟至裂开,但以有不少鸟儿在树上啄弄。 刘生生在树下跳了跳,把那群鸟儿吓跑,一转头就见徐染买了包子回来,还带了些小米粥,从主堂後门往他踱来。他看到徐染下巴、鬓颊都是青影,取笑道:「还真的天天都得刮胡子啊,也不过一晚你就能冒出胡渣子。先前我来也是看你一早就得起来修面,看来要是有妖精想吸取阳精肯定是要挑你这种人了。」 「贫嘴。」徐染淡淡略过这话题,朝人喊了声「来吃饭」就踱回主堂。徐染吃东西并不是狼吞虎咽,如果光看他细嚼慢咽的样子,会以为他真是哪户好人家的郎君,但刘生生就不懂他怎麽吃得比自己还快,一碗小米粥加两个肉包子就结束早饭,接着撇下刘生生走去书房。 刘生生边吃边观望前面大书房的动静,扬声问:「嗳,你忙什麽?」 徐染没应声,刘生生起了好奇心,赶紧把剩余的粥扒到嘴里,鼓着腮帮子一蹦一蹦跳去前头凑热闹。他看到徐染在撬地砖,灰白色的地砖刻着花纹铺好好的,却被撬出几块。刘生生之前没来过书房,他瞧见被撬砖的那区是书房里供香及花的地方,虽然有个台子在那儿,但通常并不坐人,而是在这空间留一道清明之境。徐染把那平台前方的砖拿开,从地里抽出一个修长木匣。 此时刘生生感觉冷,发自本能的警觉与害怕,但他发现这股不安不属於他,而是属於身上精怪的,所以强忍住压迫感不走出书房。徐染这时将木匣盖子滑开,取出一把长剑,其鞘乌亮得好像上过一层油,他一握住剑柄,刘生生不由自主往後退,稍微腿软靠在门框上。 「听说,有灵气的宝剑能镇邪。」徐染背对刘生生说:「我虽不信,但你若真的沾了邪物,倒是可以试试这口剑。」 语毕,刘生生只闻长剑出鞘时的剑鸣,他连剑身和对方动作都没看清楚就迫於兔子精的本能,转身要跳走,徐染把人往屋里扯,只觉风中有股异味随怪风往外窜,凭直觉朝那阵风劈划,远空中彷佛听见细微的喊叫,但徐染不以为意,回头睇视摔在地上揉屁股的刘生生说:「那兔子精还在不在?」 「被你刺伤啦。」刘生生揉着屁股站起来,摸摸嘴脸跟踏步,发现自己不受精怪影响,甚是欢喜,绕着徐染跑圈圈,喊道:「嗳,真有用嗳。你那啥宝剑啊?太好了,这样我就不必出门丢脸啦!」 「称不上宝剑。年少习武时,有天它自己出现的。」 刘生生傻眼,凑上前捧起已经归鞘的剑端详,疑道:「连剑都能这样来历不明,你还敢用?万一是妖怪给的怎麽办?」 「我不相信你那一套。」徐染说话间带着笑意,又道:「总之是赚到了。」 「走,我们再去陈家看那女的情况。」 刘生生拉着徐染赶紧去陈家,但陈女称病不出。他们俩一时无计可施,刘生生又去了云月楼打听消息,似乎一无所获,只得暂时回来。是夜刘生生搬到徐染寝室隔壁的小书房休憩,次日清早徐染就被诡异的鸡鸣扰醒,走出来一看,居然是刘生生半眯着眼蹲在井边上学鸡叫。 「你什麽毛病?」徐染问完才想到这家伙八成是又中招了。看来这回是鸡精? 徐染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去厨房抓了把粟米,引那鸡精到书房外,进去祭出那把长剑来,按前例把鸡精吓跑了。刘生生懵懵醒来时正维持双手屈起模仿鸡翅拍动、逃跑的动作,他抬头望着庭院圈起的天空蒙蒙的亮,回头看徐染正持黑鞘长剑抱胸而立。 「我看你睡时就抱着这把剑如何?」 刘生生这回挠了挠眉心很是尴尬,讪笑道:「不好意思,老这样麻烦你。把剑摆床边就行了,先谢过。我今日就回去备齐东西,时候还早,我这就去煮饭。」 徐染喊住他说:「今天就算了,脸洗一洗,一块儿出去吃吧。」 「我好几日没生意,没钱……」 「傻子。你在我这儿的一天,我就管你吃住。」 「……嗯。」刘生生没回头,难为情的跑到後院去洗脸更衣了。照他个性来讲,听到有人管吃住该厚脸皮开心才是,但刚才却别扭了,总觉得徐染待他如此,他承诺要查明真教的事却毫无进展,心里真不想让徐染觉得是空忙一场。 徐染带刘生生去吃早饭,他见刘生生没吃多少东西,关心道:「不合胃口?不想吃?」 刘生生随便敷衍说他吃不多,徐染似是怕他饿着没力气奔走,又多买了一个大馅饼让他带着才去处理自己的公务,一早大概就往粹华堂去,而刘生生回山区小屋前绕去纪家关心纪星鹤那儿的情况。 纪星鹤不知用什麽说法把梁小翠的事向家人交代了,带着梁小翠同进同出,为了支撑起纪家的生计,从族中长老那儿接了一间铺子来做,跟着老伙伴开始学习,一开始就让她先学看帐本,那间店专作女人生意,尤其是外地来的胭脂、布料、饰品,因此还得跟外地商人应酬。 所幸纪星鹤并不怕生,刘生生知道她暂且过得去就先回自己住处拿东西,再跑到县南边去找陈女,一样的理由见不到那陈女,刘生生就跟周围人打听有无异状,途中撞见方保长领了十几个手下在追捕飞贼,当即有了灵感想回去找徐染商讨。 回去时经过云月楼,楼上有个人喊住他,虽然车马喧嚣,那喊声仍能恰恰传到他耳中,抬头看去,是手执杯盏的空月正倚着栏杆朝他微笑。 「刘施主,上来喝一杯?」空月的笑颜在阳光下特别晃眼,刘生生直觉他是在喝酒,想也没想就跑上楼去。空月坐的是好位置,能俯瞰繁华街景。刘生生头一次来云月楼,这地方高「贵」得让他有点不自在,空月让他随意入座,他不觉绷着脸问:「空月,你怎麽在这儿?你知道这里可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恣意来去的地方啊,唉,还点了满桌酒菜……」 刘生生蓦瞪着桌上佳肴地惊呼:「你一个和尚点什麽酒菜啊,还吃得这麽高兴!」 「别这麽大惊小怪的。」空月语调轻浅温和,也给刘生生倒了杯酒递过去,微笑安抚:「喝杯酒压压惊。都多大人了,如此毛躁。」 刘生生冷冷睨他,勉为其难接过酒,又觉得实在不想被吓到自己的罪魁祸首这样讲,咋舌说:「今年生辰一过就及弱冠。」 「那还真是大不了多少岁。」 「……说得好像你比我大许多,贵庚啊?」 「不重要。」空月浅笑,啜饮美酒睇视对面的青年,又道:「这是人家请我吃喝的,我若不好好享用岂不浪费?」 「光明正大吃荤啊你。」 「酒肉不过穿肠过的东西。」 「那女人的滋味你也晓得了?」 空月又是微笑不答,表情很和善,反而更让刘生生感到可疑了。 「空月。」刘生生想起一事,问他说:「你知道明真教来白水县了麽?」 空月点头,刘生生继续聊:「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奇怪?」 「比方说,明真教有没有什麽动作很可疑,是不是散布谣言、妖言惑众,弄得人心不宁好趁机招揽信徒。」 空月好笑道:「他们不是原本就如此,有何奇怪?」 「唉,看来你是不打算管。那谈别的吧,我有个朋友,她新结交了一个朋友,这个新的朋友惹了点麻烦,不是病痛的麻烦,你方不方便随我去她那儿查一查?」 空月无奈一笑,回说:「难得你这般信赖我,我当然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可我正在找寻一件事物,不瞒你说,我也是为此才经过白水县的。方才收到了一些风声,所以打算吃完这顿饭就动身的,实在对不住你了。」 「这麽巧啊。」刘生生摆手讪笑道:「那算了。不勉强。祝你一路顺风。啊,对了,你落了东西在我这儿。」 刘生生将佛珠取出来交还给空月,空月仅是淡淡瞥了它一眼就莞尔道:「这个你就留着吧。当作是先前借宿的报酬。我说过了吧,你红鸾星动,却不仅如此,还有劫祸将生。这佛珠说不定能带给你一点运气。」 「劫祸?」刘生生并未将其预言放在心上,随手又将佛珠收起来,谢道:「那我收下,就当个纪念。谢谢你啦,空月。」 空月又举杯浅啜,低吟着:「像你这般有趣的人,要是太早消失就没意思了。」 刘生生执筷狂扫桌面饭菜,没听清楚,问说:「你讲什麽?」 「你若喜欢这桌菜,一会儿请人帮你打包,别着急,噎住就不好了。」 午後,刘生生捧着几层食盒,脚步轻盈返回徐染住处,吃饱喝足,就倒在小书房里的榻上一觉睡到天黑。天一黑徐染就回来,一室无灯还以为刘生生不在,结果听见响亮的打呼声,点了灯才找到趴在榻上睡熟的青年。 刘生生睁开眼看到徐染就傻呼呼笑着,跟他说:「徐染,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徐染见他犯傻的样子也没讲什麽,任由刘生生拉着自己的手往厨房去,在厨房那儿就着大桌子把食盒打开,给徐染添饭布菜,自己却支手撑颊看着徐染吃。 徐染吃了几口挑眉觑他,他解释道:「你吃吧,你吃,我很饱了。」 徐染吃饭时,刘生生开了话匣子,把一天的行程都交代一遍,徐染在听到空月两个字时打断他说:「那和尚,你把东西还他没有?」 「还啦。」刘生生不知是否错觉,好像看到徐染表情像松了口气,又接着讲:「可他叫我留着别扔,说什麽我有劫祸。不拿白不拿,我就拿了。」 徐染一口饭嚼了半天才咽下,欲言又止盯着桌面半晌道:「下次还他。有我看着,不会让你出事的。」 刘生生愣了下,随即扬笑调侃说:「是啦,白水县还有哪个保长如你这般可靠的。所以小的我有一事相求,你要是答应的话,说不定今晚能查出一些东西来。」 这话一听就觉得不是好事,徐染淡淡应道:「等我喝完这碗汤再讲。」 刘生生的要求,居然是要徐染带着他去夜探陈府。徐染可是身负保长职责,怎可能干那种偷鸡摸狗、夜访姑娘闺阁之事,这简直比登徒子还要下流不成体统。但刘生生缠着他说了堆似是而非的歪理,也不知徐染是被影响了,还是拗不过刘生生蛮缠,又或者自己也想搞明白陈女身上发生的怪事,所以点头答应了。 以徐染的轻功要多带一人潜入平民百姓家,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一入陈府不久就发现陈女似乎并不在闺房,两人生疑,一个弱女子夜深人静时不在房里睡觉,难道夜会情郎不成? 徐染一进房就皱眉说:「有股臭味。」 「呿,这是人家香闺,分明只闻见花香跟胭脂的味道,哪可能臭。」 「就是臭。」徐染忍不住打开窗子透气,却一点都没减轻让他厌恶的味道,他又向刘生生抱怨了一遍:「畜牲的臭味。真的有。」 刘生生停止猜想,也让徐染别罗嗦了,分头查找。他和徐染两人在她房里摸索了盏茶的时间,刘生生在黑暗里低呼一声:「徐染你过来。」 徐染一下子就到刘生生身旁,刘生生拿了一样东西给他瞧,语气难掩兴奋的说:「你一定没看过吧?小姑娘的亵衣。」 「……」 「怎样?害不害羞?」 「你不是喜欢男人麽,翻这些做什麽,下流。」 「你生气啦?害羞了对不?嘻嘻,恼、羞、成、怒。徐染啊,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刘生生对徐染勾肩搭背的,觉得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逗弄这块万年玄冰,怎能放过。 「别弄乱人家衣裳了。我找到这个。」徐染似乎没发脾气,以无比淡然的态度浇了刘生生一头冰水,拿出几张叠在一起的纸给刘生生研究,他道:「很像我曾在你摊子上见过的东西。」 「哦?我瞧瞧。」 黑暗中,徐染感官比常人更为敏锐,直觉有东西接近,当即抱起刘生生低声提醒:「此地不能留,带着东西先撤。」 不过瞬息,陈女的闺房恢复原本的状态,所有东西几乎都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接着房门有人推开,陈女并未迈步进门,而是在房门口伫足,仰首嗅了嗅空气,冷眼低喃:「有人的气味。男人的气味。」 第8章 捌 陈府外头老树有微风拂过,枝叶发出几不可闻的磨擦声,树冠里藏身两个男人,其中一人恰好着黑衣劲装,长发一丝不苟的高高挽成髻,壮实有力的双臂箍紧着一个头缠布巾的青年,青年穿着深青色衣衫,手足无措被抱紧。 黑衣男人是徐染,黑夜里看不清他脸上占据眼睛和半边脸庞的深红胎记,只有一双炯然若星的眼眸,而另一个被拎上树的青年就是近日客宿他住处的刘生生了。刘生生觉得徐染好像在抱一头牲畜般揣着自己,闷闷的挣扎起来,徐染稍微松开力气让他挪动姿势,他两脚才沾到了树枝上。 尽管今晚月色蒙胧,刘生生还是依稀能察觉自己落脚的地方太高,吹来的风忽强忽弱。徐染一手环过他背後稳住重心并观望陈府,陈女的闺阁始终没有亮灯,但他确定现在不是再度潜入查探的好时机,只得再观察一会儿,就在这时刘生生压抑的低呼:「徐、徐染,抱……抱紧我啦。」 刘生生主动挨近,不顾颜面的抱住徐染,嘴里嘀咕:「这里太高了,你就不能挑个好点的地方落脚麽?摔死了你怎麽赔。」 「有我在,摔不着你。再说高的地方看得清楚,而且这里恰好有棵老树,方才进陈府前我就留意过环境,这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刘生生闭紧眼睛,浑身僵硬低骂:「我这样看不到啊。」 「你果然怕高。」徐染语气带着笑意。 「废话,任谁在这样的高处都会怕,那是因为你懂武功又会轻功。」 「嘘。」徐染让他噤声,同时收拢手臂把人抱紧,怀里的人并不是肢体柔软的少年,而是和自己同样成熟健朗的男子,徐染很清楚这点,但是当两副身躯贴得几乎无一丝缝隙时,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分神了。 这和与人肉搏相斗或是竞赛不同,他只是为了不让刘生生摔下树才抱得那麽牢,刘生生同样也是为了这原因才抱紧他的,但心头掠过一丝遐念──若是为了别的缘故就好了。 徐染初时以为自己并不待见刘生生这样的人,他讨厌罗嗦、言语花巧、擅於应酬的家伙,而且刘生生有时还会故意探他的底限,想来也是不喜欢他吧。可是既然不喜欢,为什麽老是有交集? 真正的讨厌,不是会连看到都不想看到?就连搭句话都不情愿才是。碰上刘生生以後,徐染觉得自己话变多了,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他觉得自己表情和情绪也较从前丰富,他的日子越来越有温度,还多了各种味道。 若让刘生生来讲,一定会说那些味道是妖魔鬼怪,是神佛仙灵,是非人的东西,可是徐染越来越觉得那些复杂的、精彩的东西合起来,是刘生生给他的印象,有点困惑,迷惘,像雾中花,让他想确切的探清形貌,甚至实实在在的碰触。 「徐……」 「别出声。有东西。你瞧见什麽没有?」徐染收束心神要刘生生留意周遭动静。刘生生才睁开眼扫视周围,透过交错的枝叶往外望,陈府还是很正常,他皱眉答道:「没有,陈府一切如常。可我就觉得不对劲,陈府太正常了。」 徐染又问:「我闻到了,古怪的味道。」 刘生生不耐烦道:「又来了。什麽味儿?」 「腌菜的味道。」 「你是饿了吧。」 「不,像是腌坏了,又像是夏日里剩饭剩菜的醙味。」 刘生生开口想念他几句,余光却见到树冠中那一眼望不穿的黑暗之中隐约有东西在蠕动,抖着嗓轻细低语:「徐徐、徐染,快快快走,快、快离开树上,树上有……」 徐染当即了然,抱着刘生生如风一般飘出树外几尺的屋顶上,施轻功在民宅屋顶上起落,离陈宅不远的风中夹带了扭曲的呼喊:「鬼啊──」 两人返回住处後,徐染发现刘生生连站也站不稳,还差点在大门绊了门槛,而且一个劲儿的喊冷,伸手探其额温才晓得是染了风寒。徐染皱紧眉头转身要带他去找大夫,刘生生揪着徐染的袖子说:「是阴气侵体,帮我拿符……」 「符哪能治得了病。」 「不管啦。」刘生生一见门槛外头有层阴气好像潮水般要泛滥进来,紧张道:「快快、帮我拿符,顺便在门上也贴了。」 徐染为了不让他耗太多精神,只好替他摸出背袋里的符在门上贴好,把人打横抱回寝室,刘生生又嚷着:「错了错了,这是你房间啊。」 「住一间才好知道你的病况。」徐染冷睨他一眼,眼神虽然凶悍强势,刘生生却感觉这人挺紧张自己,因而态度及语气软化不少。 「那要记得把你的剑挂在床边。」 「知道。」 「我这病休息个两、三天就会好的。先把刚才找到的东西拿来研究研究。」 「明天再看吧。夜已深,该歇着。」 「唔。」 徐染坐在床边帮刘生生褪去外衣,三两下就脱了鞋袜剩下里衣,刘生生缩起脖子喊冷,他立刻拿棉被将人裹起来,再去将衣服挂好,顺道多拿条棉被来。刘生生满脸困意瞅着他熄灯走来。 徐染说:「明真教的事,我看你暂时别插手。」 「不成。我得雪耻,哪能甘心被恶整的。」刘生生不支躺下,语气愤慨,但因病气而使语尾的音发虚。 「方才树上到底有什麽东西?我闻到的是你嘴里喊的?」 刘生生光想就打了个冷颤,徐染一察觉就侧卧挨近,抓起第二条棉被再盖上他,虽然隔了被子,但确实是抱着一个男人。 徐染等不到回答并不在意,反而刘生生转了话题问:「你明知道我是喜欢男人,不嫌我恶心?」 「为何要嫌你恶心?难道喜欢男人跟喜欢女人不同?」 「不同。」刘生生阖眼,脑海浮现酸苦的往事,落寞道:「女人能生孩子。女人能做的,男人做不来。男人能做的,女人也不尽然都能办得到。阴阳调合,才是自然的……」 徐染听完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所谓的自然,可不是这样讲讲就算数的事情。所谓自然,不就是任谁也阻止不了的事麽。」 「哦,你的见解是?」 「就像花开花落。」 刘生生笑了,取笑说:「老套。除了四季流转、潮起潮落、月亮盈亏,有没有点新意的讲法?」 徐染顿了顿,开口道:「比如喜欢一个人。」 「……」 「心里萌生了什麽感情,就跟土里种籽冒芽,婴儿长出第一颗牙一样,谁也阻止不来,更无法准确预料。」 刘生生沉默良久,蓦地失笑问他说:「徐染,你喜欢过谁?」 「还没有过。」 「那你大放厥词,想吓唬谁。」 「刘生生,快点睡。」 「徐染,我可不会喜欢你。」 「嗯。」 「你的谢天谢地呢?」 「上回谢过了。」徐染轻捏他的耳朵,低声喃喃:「你再不睡我就点晕你。」 「是你一直找我讲……话……」刘生生被点了穴,闭上眼睡觉了。 *** 叶朝东是个尽责的男人,面对亲人或同僚总是做到令人无可挑剔,因而不少人都认为他比徐染更适合保长一职,不过他只喜欢占着次要的位置,毕竟他这样个性的人要兼顾的人事物不少,徐染的位置压力大,他没自信取而代之後还能站稳脚步,况且他个人是欣赏徐染的。 在徐染二十出头接下保长这职位时,与那群男人们发生的诸多矛盾,几乎也都靠着叶朝东帮忙而化解,不知不觉也一起度过几个年头,大家对徐染的能力是信服的,但仅只於此。 近来白水县来了一个小神棍,生得俊俏清雅,一脸桃花,但做的买卖不诚,净是搞些神神鬼鬼的把戏哄人买他做的符咒跟药帖。徐染对上这个刘神棍一开始也是铁面无私的态度,可是很快就起了变化,那些手下们认为徐染三不五时去刘神棍摊子那儿一定是去尽监督及警告之责,可是徐染吃了刘神棍请的面。 不要紧,人都是会饿的,谁请的面还不都一样。徐染肯定是因为不想浪费才吃的。然而每次手下们和刘神棍抬杠的时候,徐染每次开口帮腔的对象都是刘神棍。这搞什麽鬼?被刘神棍蛊惑麽? 他们觉得徐染肯定被刘神棍哄骗,刘神棍看起来就是表面清高、骨子里油滑的人物,连身形如豹、威严如虎的徐染都不怕,肯定是胆大包天的江湖骗子。叶朝东听到不满徐染作为的声音越来越多,他的资历比徐染高,怀着照顾晚辈的心情想劝他和那刘生生保持距离,却没想到刘生生似乎住进徐染家了。 今早叶朝东又不见徐染出现,一直以来都比任何人早到粹华堂办公的徐染,竟留了话要晚来,叶朝东也有点不高兴,碍於身份职务和各种考量,还是路过市场时买了两只河蟹前去拜访。叶朝东抓了那两只河蟹来到徐染住处,发现大门虚掩,并没多想就边喊人边走进来,一进门就看到主堂前的空地那景象让他愣住。 「叫你点穴、叫你点我穴、点,我点点、点!」刘生生绕着双手抱胸站姿笔直的徐染,用两手食指不停戳徐染的手臂、背後、身体各处硬梆梆的肌肉,像只生气的小公鸡对敌人乱啄一气。 徐染一脸无奈对着表情古怪的叶朝东打招呼:「早。」 叶朝东叫道:「你们干什麽?」因为太错愕,他听到自己声音变调。 刘生生面带怒气看向门口,一瞬间换了表情,好像见到心上人那样亮了眼、面颊光润的笑开来:「唉呀,多礼啊、客气啦。」 刘生生笑容可掬迎上来,叶朝东一时有些脸红,後来才晓得刘生生的目标是他手里两只蟹,没留神就被刘生生接手了。刘生生笑笑的跟客人道:「叶兄真是的,徐染已经这麽精壮了还要他吃蟹。不过没关系,万一他消受不起还有我。我先去把牠们放缸里,叶兄请入内坐一会儿。」 叶朝东佩服这人的厚颜无齿,但见徐染并无纠正刘生生的意思也就不与他计较了。叶朝东等刘生生走开以後,回头把门掩实,走来跟徐染讲:「你怎麽回事?那种人怎麽让他住到这里。」 「为了查明真教。」 「那种人可信不得,与明真教一样古怪。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说你被刘生生下符迷了神智,而且上下左右那四人为首已经向安大人提出你不适任的事。」叶朝东讲的那四人分别是李尚钧、夏承泽、顾铭佐、许天佑,各取名里一字音,与叶朝东他们东南西北相对,成了上下左右,虽各有小团体,平常交情并不差。 徐染心里虽有想法,但觉得多说无益,因此淡淡望着叶朝东。叶朝东急了,双手插腰低头叹气,晃了晃脑袋说:「我晓得你有你的主意,绝不是那麽轻易被迷惑的人,可有时做做表面工夫、安抚一下底下的人也是必要手段。那刘生生算得什麽,不过是外地过客,江湖术士哪儿能过就往哪儿去,没心没肺的,你以为光靠那种人能揪出邪教的把柄?」 「你不懂他。」徐染顿了下,补充道:「他不是过客。」 「呵,那他落籍没有?只能住山里,不是过客游民是什麽?连家乡都待不下的人,流浪天涯,绝非正经人。自然也不可能有哪个地方肯让他久留,嫌乞丐不够多是麽?再说,你利用他也犯不着为了收买他的心把人接进家里。」 叶朝东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说:「总之我话讲到这儿,那四个起头想赶你下来,我也不一定压得住他们,你好自为知。」 叶朝东讲完转身匆匆走了,徐染前去把门关好,头也没回的说:「他是关心我才说那些话,并非针对你,别放心上。」 刘生生一面用手梳理长发,旧到从蓝色变得有些浅灰蓝的发带绕在指间飞扬,他用鼻音轻哼道:「我倒不介意你真利用我,反正我住这儿也挺舒服。再说,我们本来不就是这样的关系?」 徐染走回来,抽走他指间的发带垂眸,沉然喃吟:「你在帮我,我信你。我们算是自己人。不是利用……」 刘生生耸肩,他又拿回发带把长发紮长马尾,提醒说:「你可别太一厢情愿,我是真的没心没肺。因为你是好人我才提醒你,不需要对我这种人太好。我只是小人,赚了甜头还会得寸进尺的。」 徐染想起被拿走的那两只蟹,扯动嘴角浅笑。 「刘生生,你在怕什麽?」他觉得刘生生才是太过善良的那个人,不停讲这种话提醒他什麽,像是怀有隐忧。 「怕你觉得我太能干,也得寸进尺不放人。要不是因为这儿有你管吃住,一般我帮你查这些还得收不少报酬。」刘生生说完忽地弯腰咳嗽,背上立刻多了只手拍他的背顺气,他咳完把对方的手轻轻拨开,摆手表示没事,这都是夜里遇到污秽而染病的症状,即使不服药也会好。 「总之往後不能再随便点我穴。」 「知道了。」 「那我等会儿要出门,你也早点去粹华堂。」 「你病了,躺着休息。」 「没事。我去一趟纪家。而且我有空月的佛珠。」 「那种东西能如何。」 刘生生理所当然道:「他虽然曾经落魄得被妖怪追,可他其实有不少法宝,又知识渊博,说不定比我可靠。可惜他不管这件事,总不能勉强他。」 徐染心里生出不舒服的情绪,话音更沉了,低哝着:「你比较信任那和尚。」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君不见 作者:禅狐 第5节 「吭?徐染,你什麽时候讲话这麽不清不楚。」 「没什麽。」徐染没说的是,刘生生也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没大没小了。以前还会偶尔改称他保长,偶尔谄媚他,尽管他不喜欢别人做这种事,可现在竟有点怀念刘生生那副模样。 「怎麽了?咳。」刘生生回瞅他,从袖里取出前一晚找到的几张形状奇怪的符纸,跟他说:「这个我刚才看过了,确实像我摊子上卖过的和合符。剪成了人的模样,但又与一般和合符不同,乍看就是我卖的东西,但仔细摸索就会晓得这材质不同。你摸,它虽然把纸染过又做旧,但其实这比我用的符纸还好。可能是官家用纸,或是特定地方出产的纸,我不可能用这样东西做符拿去卖。」 徐染把那些纸人摊开成扇形,方便浏览,再问:「县里有其他人在模仿你?」 「也不是。你只说中一半,这的确是在学我,可这几人的符都在陈女那儿,目的肯定不是一般想祈求恋事顺遂、男女相好,我方才说这些像和合符,但实际却不是那样的符。你看,这儿有四张纸人,这蓝色的画了眼,黑灰的只画了鼻,这张白的画了心,赤色则画了口。我猜这应该要有五张,分别是眼耳鼻口心,但是独缺了一张耳。再来是这些纸人身上又黏好了头发,写上生辰八字,你昨晚也没瞧仔细是不?现在你瞧瞧……」 刘生生把黑色用金漆写字夹头发,只在小人脸上画鼻子的那张符纸抽出来给徐染看,问他说:「这个生辰是不是你的?」 「……」徐染暗讶,蹙眉睇着他,面露不解。 「你今年二十五,恰恰大我六岁呢。」刘生生习惯用轻松的语气带话,接着抽了那张蓝色的说:「这张只画眼的就是我,上头是我的生辰。」 「你才十九……」 刘生生收好这几张纸,拍拍徐染的肩安慰道:「别担心,目前他们只针对我,因为我挑衅了他们。那也好,换作拿别人当目标,又不懂行,怕会被整得连命也没有。其中一个纸人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近日才来到白水县,跟我一样,而且暂住於纪家。我就是要过去确认,不会让人对你做法的。」 微风拂乱了刘生生的浏海,徐染伸手把他发丝撩开,对他说:「我不担心。你忘了我压根就不信邪麽。」 刘生生点头回答:「那好,咳。我这就去准备。」他不着痕迹避开徐染的手转身走开几步,在走廊上回头又喊住人。 徐染还在原地目送他,他挠了挠眉心犹豫片刻说:「徐染,我好几天没洗澡了。我发现你家没有浴桶什麽的,浴室空荡荡的,平常你都是去澡堂洗吧?我山里的小屋尽管简陋,还是能烧水擦一擦,可我现在病得头昏,真想泡热水澡……又不想去澡堂。」 「不想去?」徐染想了下才想通,刘生生喜欢男人,却不一定习惯处在男人多的地方,何况澡堂的男人又都是袒裎相见。 刘生生垮着肩膀,歪头苦笑:「算了,回来烧水擦一擦就算了。」 这天一早天气又更冷,草木微霜,徐染拿了自己一件兽皮缝制的背心给刘生生套上才放人出门,刘生生一开口就问了这背心的价钱,徐染像猜到他在想什麽就回答:「成衣铺子的我可买不起,是拿了猎来的野兽请人剥皮做的。」 「你猎来的?」刘生生诧异,徐染怎麽看也不像会跑山里打猎的样子。 「以前跟着有点交情的猎户一起猎的,这是当时我收下的那份。」 「什麽皮?穿了果真一点都不冷。」刘生生两手在身上背心摸来摸去,很是喜欢,却觉这毛皮纹路让他联想到一种猛兽,随口乱问:「这狐皮?」 「差一点。」 「难道……」 徐染把他肩上发丝撩开,拉整了背心和衣襟,答道:「虎皮。不过是刚成年的。」 「什麽?」 「北边山林里当初闹出白虎咬死人的事情,所以才跟着人上山打虎。也是那时让安大人看中,接了这份差,一做就做到现在。」 「……你那年多大?打虎?多少人打虎?」 「十多个人设了陷阱,埋伏了三天。我那时跟你一般大。」徐染吁了口气有些不耐烦,轻拍他的背说:「好了,趁着日头出来你快些出门,早点回来。晚点我帮你烧水。」 「噢。先谢啦。」刘生生还处在关於徐染年少打虎的惊人事蹟里没回神,有些恍惚的收好东西出门办事。 这时院里那棵乌桕树的黑果实已经有些裂开,叶子都凋零得差不多,天气越发寒冷,眼看不久就要迈入冬季。白水县近日无事,却如刘生生所言,这太平日子像个假象,竟连一般宵小夜贼都几乎没有出没了,白天仍然繁华如昔,而夜里更是安静得吊诡。 就在他们分头展开一天日程的同时,环过县中央的一条象溪漂来二十多具屍骸,人兽皆有,容貌几乎都被石头枯枝给刮烂了。 *** 刘生生对方术所知,皆由亲爹遗留的书籍所习得,他自幼就能见鬼怪和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事物,因而总是在那堆遗物里找寻答案,兀自摸索。虽曾短暂跟过几个江湖人混日子,但他们皆是仗着略有皮毛就四处歛财作祟的老千与神棍。 因此刘生生後来谋生的方式多少受他们影响,反正亦无师承何门何派的麻烦,万一撒谎被揭破再往下个地方流浪就好,所以有许久没有享受过安定平稳的生活。 他来到白水县有段时日,认识的人越多,对这片土地的羁绊亦越深。白水县是个好地方,山明水秀,离海又不是太远,海上或陆上的商队常要在白水县经过,所以能见识不少新鲜奇妙的事物,它繁华,却远离京师重地,没有太复杂的权势、利益束缚,没有过份贪婪的气息。 他一路赶回山中小屋,心中升起对明真教的强烈敌意,这是他先看中的好地方,谁都休想跟他争,就算是那个日渐壮大的门派也不成。 小屋多日被闲置,里头家具蒙了些灰尘,他捡了些衣物及用品打包起来。接着开始拿升火用的乾草简单紮成两个人偶,把写有自己和徐染生辰的符纸贴到人偶上,又取了小碟子倒了些辰砂用以写符,在简陋的桌上摆好人偶、点了短香薰在它们身上,并在纸上加写了小红字,画得龙飞凤舞的,然後摸出一根手帕里的长发,神色肃然低道:「徐染,这是不得已的。」 那根头发正是一早从徐染身上偷拔的,将它也缠在贴黑纸的人偶上,自己同样拔了根头发做一样的事,虽然程序烦琐,但他做起来也不过盏茶的工夫。薰完人偶的短香已经移到门口搁着,他回头继续忙活。这回从箱底翻找出一个小匣子,匣子沉甸甸的,打开来竟是许多玉片、圆壁之类的东西,几乎将空间填满,即使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这都是上好的玉石,色泽碧绿饱满,在室里依然隐隐生辉,而且雕琢的工夫相当厉害,还有一块圆壁上头布满乳钉,全都是寻常百姓用不得的礼玉,是给皇亲贵族陪葬用的东西。 刘生生自认再威猛也不敢去盗那些陵墓,这都是他以前跟着人家混江湖时在黑市凭一些机巧手段得来的,这都是盗墓者从屍体穿的玉衣上剥下的东西,而他这里主要收了悬於头顶棺木的琥龙圆壁和铺於身上的玉片,圆壁中央的孔是希望亡魂能藉此通往天界,制为圆形则象徵天左旋、地右动,日月运行的意念,求其同类感通,能登西方。 简单讲就是希望亡魂去祂们该去的地方,这类玉既非装饰用途又不可能拿来佩带,自然变得有行无市,除非是想利用它们作特殊用途的人才会收买,比如刘生生这样懂得一些旁门左道的江湖术士,也会有收集奇怪材料、法器的癖好。 他收着这些玉,只是想着哪天办事万一招惹麻烦,能拿出来挡一挡,没曾想会有真的用上的一天。他从布包暗袋里摸了几张许久都没派上用场的小纸片,剪的是龙、虎的模样,乍看好像小孩儿好玩涂鸦剪纸之作,但这是他拿来充作龙蹻、虎蹻的道具,借法时召请神灵的座骑,如今按人偶生辰推算好方位摆上,那张简陋的桌子即成了临时的法坛。 「呼。」刘生生拍了两下手吐气,擦了擦因紧张而布满额头的细汗,再看门口的短香仅剩不到一指节长短,快烧光了,暗道不妙,把布包、行囊赶紧挎上肩就往外逃跑去了。 他心想,陈女和明真教必然是有关联的,与其再细查陈女搞这些纸人的目的,倒不如把那纸人上头的咒术转嫁到替身偶上头,再看那人偶会出什麽事来,至於礼玉则藉了那壁孔能通天门的意象,直接从天召来神灵与缠住人偶的东西斗法,层层铺排,即是阵中阵、局外局。 这些东西徐染不信,刘生生也是打定主意要做的,不管敌人居心如何,绝非良善,总之他就先将其回挡,之後再要徐染留意近况就是,毕竟用上了身上头发作媒介,也是损了些气,近日必有血光或走霉运,但是死不了就是。因此,才会低哝了一句对不起徐染的话。 办完这事,刘生生就赶到纪家,纪家人好像早知道他要来,一见人就开门相迎,小桃直接领他到花厅。小桃说她家小姐在铺子里忙生意,有事先和梁姑娘说,小桃又识相的去准备茶水点心,厅里一时就剩他和梁小翠。 他看梁小翠的嘴还是被一只半透明覆满金鳞的手摀住,她的神态依旧从容淡定,就先客气关心道:「你的伤好多了麽?」 梁小翠点头,刘生生浅笑道:「我来是有事要向你确认,这跟你为何不能开口说话极有关联。」 她藏神的长眸倏地一亮,直直望向那个言笑风流却气质清和的男人,只见他来时还有些狼狈,现在又慎重的从布袋里取出一张纸摊在桌上问道:「这是不是你的生辰八字?」 梁小翠垂眼睇去,眼神有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刘生生的观察。她收起波荡的情绪朝刘生生点头,刘生生说:「有人把某种咒术弄得像和合符,但其实不是。」 她蹙眉投以疑惑的目光,刘生生解释说:「你还不必担忧,你这张符下的咒只是封了口,我查不出别的。我和另外二人也被弄了一样的纸人,但是那另外三张被额外施加了几道咒。」 刘生生话语顿了会儿,说:「有个纸人心口被写了看不懂的东西,我不清楚那是谁,又是怎麽回事,甚至不知道那人到底死了没死。不过我跟另一个人的纸符虽被画了眼鼻却并未加以蒙蔽能力。我看得见妖鬼,而另一人则是嗅得到,这些能力不像你只是被封住。 虽然没封住,却直接就对纸人下了催命符,但我无法掌握那符催动的时机,只得赶紧把咒力转嫁掉,接着再过来找你弄明白几件事。」 梁小翠一面听,一面若有所思的转动眼珠,似是听懂了,抬眸等他下文。刘生生又继续讲:「我还是不懂这符最後的目的是什麽,可我奇怪的是为何你的这纸人没被下催命符。难道身为男子就该先死麽?」 梁小翠闻言不由得扯动嘴角笑了下,她没想到刘生生会忽然拿这种攸关性命的事来逗她,刘生生也浅笑了下,小桃把茶水点心送来时,见这气氛还以为他们谈笑风生很是悠闲,也没再打扰又退出去了。 门窗未闭,刘生生望向外头的庭院景色,用闲聊口吻说:「只怕你是比起我们还要更不普通的人吧。有可能是杀不得,也有可能是杀不死,所以才省了那道催命符。我虽然把自身被加诸的诅咒转嫁,但无法断得乾净,近日会有些麻烦缠身,因此得提早向你弄明白我的疑问,若是幸运把这事了结,也许你就能摆脱此事。」 梁小翠启唇,以唇形跟他讲:「你问。」 「梁小翠,我不是个精通某一门数术的高人,只是什麽都略懂一点,你这生辰八字我也稍微看出了一点特殊之处。传闻本朝出现过一个奇女子,她的奇妙事绩太多,比方能预言国事,还见过神仙什麽的,江湖传闻我也不全然相信,就不多讲了,只是她有个能力我很感兴趣,这个女子她能以言灵与鬼神交涉。」 他看梁小翠不再对他的话有任何讶异,取而代之是一种神色自若,平静淡然的笑颜。 「你……是她?」 谁也没道出那个姓氏和名字,梁小翠噙笑的嘴角陷得更深,两人对事实认知有了更深一层共识,刘生生苦笑,想起自己的纸人能跟这般大人物弄在一块儿,既无奈又有点与有荣焉? 现在再看她脸上那只覆满金鳞的手,刘生生才改变想法,她身後的东西并非害她无法开口的元凶,反而是在保护她,一旦她张口,说不定才会中了与催命符同样严重的诅咒。 「我明白了。这事也扯上了我,我自然会竭尽所能解决。恐怕有段时间无法过来照看星鹤,希望你能替我关照她。」 见梁小翠点头应允,刘生生才如释重负的长吁口气,梁小翠起身向外面小桃要了纸笔,她也有事相问,刘生生等她写完上前一看,纸上写的是问他与星鹤什麽关系,是否两情相悦,刘生生立刻笑着说:「我看待她就像小妹妹一样。她难道没告诉你麽,算她口风紧,那由我讲吧。我刘生生不喜欢女子的。」 梁小翠挑眉,又提笔写了两字:「当真?」 「当真。」 不知怎的,刘生生觉得梁小翠的微笑越发和善好看了起来。怎麽?难道他喜欢男人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不成? 第9章 玖 刘生生和徐染相识的这一年,京师出了几件大事,且悲多於喜。老皇帝病倒了,他最宠爱的皇女从出游之地急急返京途中遇难,恰好又遇上常年江河泛滥的地域,至今仍生死未卜,朝政大权一时旁落大皇子及外戚手中。 尽管皇宫朝廷暗潮汹涌,京城更波诡云谲,但小老百姓依旧过着他们的小日子,尤其白水县偏离权位重心遥远,纵然一夕朝代更迭也影响不了多少。当然这种大不敬的想法没人会说,甚至没什麽人去意识这种事。 让白水县的人对连年水患的事有所感触的,就是入秋以後从白象溪漂流到县内的那些屍体了。以往听闻外地遭水患肆虐,安大人也曾与县里有名望的长老和富户一起筹钱、开仓救济灾民,可从未像这样有屍体直接被冲到白象溪的。 发现屍体的溪畔已经来了不少县衙的人手要将其抬送至义庄,并请来道士、法师设法做些仪式安抚人心,也有异教徒的神职者不请自来,为亡魂祈福。各处保甲收到这消息都下了命令让百姓若在溪畔发现有异或是死屍,必不能擅自接触,且要优先呈报官差。 为的是怕水患过後病疫四窜,万一散播开来就不好了。这会儿徐染也领了手下四处宣告县府所发布的消息,并在北边城墙贴告示,其他例行公务则一切如常。 话分两头,刘生生弄清楚那梁小翠真正的身份以後就从纪家出来,心里一直在想陈女是如何取得他及其他人的生辰八字,若说曾给人算命过,藉机泄露出来还有点可能,只是他爹亲本就懂得一些数术道法,要推算命数也轮不到他家。 至於徐染虽不信鬼神迷信之说,也许是出生时被家人带去给算命先生推算过八字也不一定。刘生生推测几种可能,又自行排除这些可行性,越想越气。 夹道草木飞黄,景物依旧,只是往来者渐少,刘生生的思绪在莫名寒意间僵滞,倏一回神发现他忘了自己要往何方,更惊觉他走的这条街道没有人畜走动,没有车马喧嚣,一切变得相当寂静。 抬头一望,天是亮的,可并无太阳,低头一瞧,脚下无影,不仅如此,周围事物皆无阴影,别说这状态毫无生机了,连一道微风也没有。尽管环境是明亮的,却仍使人从心底生出恐惧。 他连怕句粗话发泄的余裕都没有,平常偶尔能在路上见到的游魂更是一个都没瞧见,他不知是闯入了何方妖孽所设的局里,处在对自己不利的状态。他一面留意周身动静,一手悄然摸进斜背着的布袋里摸索能派上用场的东西,一听身後传来轻细的笑声就头也不回往身後甩手抛掷出一片粉尘,带有某种微辛的气味,对人来说并不难闻,却可能是妖鬼厌恶的味道,用了几种药草辗磨调制。 他听见女子倒抽一口气的声音,立时抓出一把綑成一束的短草芥,每根草细看都打了一个节,两端形状锐利,抓在手里也只是有些痒,但他握住那把杂草在拳背念念有词,朝虚空再掷,它们如针雨般迅疾飞散开来,接着就听到此起彼落的哀叫,好像有不少东西被打中。 同时,刘生生左侧生出一道风声,左袖就被妖物抓破,立时多出几道伤口,他赶紧找了一瓶药粉直往头顶倒,想让污秽少近他的身,不过引他入瓮的妖怪虽然厌恶那气味,但并不惧怕他的手段,紧接着又在他背上狠踹了一脚。 「噗哇!」刘生生怪叫一声,整个人往前翻滚一圈半,连忙蹲立着,右手伸直往面前地上压出一道符,左手也同样贴符,双手往後将符纸展开贴成一道圆,大声斥喝:「妖孽,速速现形!」 袭击他的妖怪还以为那是防卫术士的阵法,不料那圆形的符阵居然迸发火光,并且朝有妖气的地方飞扑,妖怪冷不防被一团火沾上身,烧得边呼痛边从一楼高的棚顶摔落。 刘生生趁妖怪遭击的空隙把破烂左袖卷起、绑紧,再用沾满血的手抹在一把短刀的刀面,虽然只伤及皮肉,但他向来就是贪图享乐安逸,不爱吃苦的个性,起初答应帮徐染也是有点後悔跟冲动,现在却彻底恼了。这妖道三番两次招惹他,使的招术又阴损,他握着染血的短刀,拿布条把手跟短刀綑作一块儿,冲过去要刺死那东西。 摔在地上的妖物穿着年轻女子的衣裳,却有狐的脑袋和手脚,情势危急,刘生生也没想太多就使劲突刺,妖女手击地用一种非人能办到的动作腾空翻身,避开刺杀。刘生生扑空也没撞上前头的摊子,以一脚为轴借力反转,跳向高处捉了妖女一脚,妖女连人一并飞旋甩身,刘生生死活不松手,握着短刀在她小腿削了几片皮肉,妖女不顾一切叫喊,她愤怒又惊吓,没想到这个凡人能对她纠缠至此。 「怕了吧。」察觉到妖怪慌乱的刘生生反而相对冷静,狠辣森然朝她坏笑,两手迅速抱紧那双乱蹬的腿往上攀爬,也没有什麽男女之别的矜持,对他而言这妖物都是差不多的,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她要他死,他当然就以牙还牙,豁出去了。 妖女和他摔到地上滚成一团,刘生生发狠抓着有自己血气的刀朝她的脸猛画,妖女吓得形体化作烟雾散开,刘生生徒坐在一套女子衣裳上,刘生生赶紧从布袋里捉出一段绳头在手中绕了绕,绳子另一头好像系在别的东西上,不久那绳子被扯平,他使劲扯把想逃的妖女揪出来,愤怒且怀有杀机低吼:「想逃。」 妖怪同样发火了,弓着背咬牙发出威赫声,身後有两条尾巴竖起。刘生生暗自讶异,要晓得这狐与猫都是擅於将力量聚於尾巴上的,道行越深,分裂的尾数就越多。这年头怪谭奇闻还常听见,可是罕有人实际遇见,尤其是修炼到能混迹人间的妖怪更像天方夜谭。 想到这儿,刘生生那份恐惧又开始漫延开来,渗透四肢,手指居然在发抖,但他努力镇定不被妖物发现。 「找只有灵性的猫都不易了,今天撞了妖,还是修出两条尾巴的。」刘生生这麽想着,与狐妖对峙,他小心起身站稳,深吸口气握牢短刀,心道:「这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扬声怪叫,眼冒血丝冲向妖狐,一副要赴死的姿态:「妖孽,受死!」 那狐妖也张牙舞爪攻过来,利爪尖牙好像一下就要将刘生生的脑袋拧断、剜心掏肺似的,而那爪牙果然直取心口,却碰击硬物,一声铿然,破裂的外衫露出了碎开的玉片,原来是他还留了一块古玉护心,虽然不是系於身上的饰物,但仍保住一命。 刘生生的刀则刺在妖狐的胸腔,这时天空闪烁雷光,妖狐的皮肉正快速癒合,并收乾了体内的血,她仰望天空欣喜道:「啊,教主。」 她看向脸色发白的刘生生欢喜道:「咯咯咯、教主派了帮手,你死定了。」 「果然你是明真教的爪牙麽?你们来白水县究竟意图为何,若交代明白我可留你全屍,再找个和尚给你超渡。」 「超渡,嘻,留给你自己吧!」 话一讲完,她将刘生生推开,刀子还插在身上,天空雷光闪烁,她兴奋指着刘生生道:「劈死他,腾炎,快杀他!」 落雷戏弄着地上的人,接连两道都打在空地,刘生生跳起来躲避,然而怎样都跑不进建物里,有个无形障壁在,周围的东西皆是障眼法,无实质遮蔽。他只得追着妖女想连累她,但还没近身,雷电就不偏不倚的打在妖狐身上。 妖狐立时被劈作两半,屍首焦黑分裂,下场极惨,刘生生骇然呆住,那已经焦掉的半张兽首还微微开合嘴巴,惊疑:「何故……」 刘生生定神再探,她已然气绝,天上几束光亮照下,抬头望已能见到太阳自云隙间露脸,周围开始有了人声,只是他不在原本的街道,而是不知怎的出现在陌生的街市。由於他狼狈的样子,又一身血污腥臭,路人见他就躲,还当他是个疯子,他只好一路逢人就问,碰碰运气。後来在土地公庙外有个盲眼的乞丐告诉他这儿是白水县南方。 可乞丐嫌他没钱施舍,不愿多讲,刘生生只好追着路边、树下的游魂问路,为免自己可疑的样子被官府捉去,所以特地绕开人群。 途中虽无人侧目,但向鬼问路以後,一身血气也招来许多正在修行的鬼怪吸食。还有不少鬼魂趁机对他露出揶揄、取笑的嘴脸,他也不客气呛了一路,有些鬼魂故意面露死相跑来吓唬他,他也冷眼以对,气得那只鬼抓乱了头发。 刘生生神色轻挑,对那只没眼白的野鬼回呛道:「哼,有本事你就翻白眼啊。翻白眼你会不会?」 就这样傍晚才走到徐染住处,口乾舌燥,喝光了屋里的水。由於门口贴了符,一般污秽进不来,加上伤口早就凝结,因此他什麽也不管,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 不知就这麽睡了多久,刘生生睁开眼只看到一片漆黑,登时心都凉了。他这莫非是已然睡死,身在阴曹?怪不得觉得好冷、好冷,好像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周围黯然无光,可又感觉稍微一动就浑身疼痛酸麻。 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坐起来,恍惚发呆,他记得有些人死时若是带着病痛,那病痛有时是会跟随灵体一并下地府的,除非有人念经回向、做了药忏什麽的。想到这儿他就心中悲凉,他孤身一人天涯漂泊,就算有朋友也不是常常往来见面的,哪有人会替他做这些事情,若是把屍体埋好就是万幸了。 「唉。」刘生生有点想哭,却又忍着不想哭出来,真没料到就那麽莫名其妙死了啊。就在他茫乱混沌的时候,有个声音轻唤他:「刘生生。」 刘生生抬头找寻声音来源,他认得这声音,是徐染的声音,他一直觉得徐染的声音很好认,後来想想是因为他特别喜欢那低平冷淡,不带太多情绪的语调,因为这样的人一有点情绪就容易显露出来,平常又会觉得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心情平和舒服。 而且,这是不是徐染第一次正经的喊他?连名带姓的喊他? 「徐染,徐染?」刘生生感觉徐染接近身边,而且凑过来往他嗅了嗅,他苦笑:「你嗅什麽,我是什麽味道?跟之前比变了味儿?」 「都是腥味……」 刘生生凭感觉摸到徐染的脸,苦笑道:「没想到连累你也……我真是、太没用了。徐染,你能原谅我麽?」 徐染没吭声,沉默了下模糊低应,刘生生就抱住他带着哭腔闷声道:「徐染,我们俩一块儿也算是有伴了。一块儿上路吧。呜呜,这里的事我懂得肯定比你多一些,一会儿见了阎王你听我的,我会罩你。」 「……阎王?」徐染汗颜,抽身把桌上的灯点了,无奈睇向刘生生说:「我只是奇怪,你怎不把灯给点了,还在地上睡觉。现在看来……」 地上一滩血污,得刷洗一番了,但这不是徐染伤脑筋的,最令他头疼的是刘生生一身狼藉,他眉心深深结起,脸色明显很难看,话音沉冷严肃道:「这身伤是谁弄的?」 刘生生见他的反应,也慢慢会意过来,大概晓得自己不是死了,只是天黑又没点灯,加上自己负伤虚弱、一时睡糊涂。想到适才那些胡话就不禁赧颜回答:「当然不是我自己弄的。」 徐染猜到他要讲什麽,接腔道:「是什麽妖魔鬼怪?」 「狐妖。附在陈女身上,她想杀我。」 「看得出来。」徐染见他的伤况颇为惨裂,握住他的手腕说:「你内伤。」 「你会号脉?」 「一点点。明日给你找大夫,这得先清理乾净。」 刘生生苦着脸叫道:「我求你了,明天再洗地行不行?反正这儿平日不会有人出入的。」 「我指的清理是说你的身子……伤口。」徐染不悦的解释,就这样握着刘生生的手把人带到浴室,将手里的灯搁在门边,取了蜡烛把浴室其他灯架上的灯点了,一室明亮後就看到原先空荡荡的浴室多了一个长方浴桶,能容纳三、四人没问题。 「这是何时有的?」刘生生问。 「当然是今天买的,本想请工匠做,可是要等,於是直接挑了现有的,中午才请人运过来。」 刘生生表情一亮,欢喜道:「该不会是因为我──」 「之前就思量着长期去澡堂,积少成多也是笔不少的钱,倒不如直接买个浴桶回来。」 刘生生抿嘴嘀咕:「哈,死不承认呢。」 「你行动不便,我帮你吧。」徐染让他到旁边更衣的小间坐着休息,自个儿去烧水,准备好了就顺便脱得剩一条里裤,朝刘生生那儿扬声喊道:「都好了,过来洗乾净。」 刘生生一出来就盯着徐染一身漂亮结实的肌肉瞧,很快又把失礼的视线调开,但余光又忍不住往下注意,徐染那裤子胯部有淡淡黑影,似乎毛发茂盛,而且那事物平常的大小也相当伟岸,居然把那单薄的衣料稍微撑起。 「咳。」刘生生这声咳嗽不是清嗓,是由於内伤,刚好想咳嗽,他额头发汗,缓慢踱到浴桶边撑着边缘轻喘,徐染先把创伤药备在一旁,跟着来到他身边帮他脱衣服。 「有劳你了。」刘生生蹙眉轻叹,好像连呼吸都能扯痛伤口,却又分神留意徐染脱他衣服的动作,先是外衫、中衣,一层层褪去,接着竟又蹲下来帮他脱鞋袜,最後站起来告诉他说:「你伤得不轻啊。」 「是啊……」 「只能先用温水给你擦拭了。」 刘生生一愣,看向一旁满满的洗澡水问:「那你烧这水是?」 徐染理所当然回答:「一会儿我要泡澡。不过你别慌,会先帮你处理完伤口。」 「徐染,我也想进去。」刘生生转身,两手抓着桶缘,深深望着他所憧憬的泡澡。 「等你伤好。」 「我好想整个人都泡进去,如此便死而无憾了。」 徐染丝毫没有受到动摇,话音平静的说:「我不会让你就这麽死的。」 「好,那我就能安心泡进去了。」 「我的意思是现在不可能让你泡澡。」徐染抓他肩膀要把人扳回来,刘生生因为怕疼只好转回身,一脸怨怼瞪着他。 「徐染,我妒嫉你。」 「我去找张凳子来让你坐。」 「徐染我讨厌你……」刘生生的声音宛如幽魂。 徐染不受影响,找来凳子给刘生生坐,然後拿了柔软的布沾湿,准备帮人擦澡。 「徐染我恨你。哦、噢、哦哦好痛,他娘的痛、痛痛痛!」 「乖。」 「乖你个鬼,你当我是你孙子啊!」 「乖。」 今晚徐染的浴室,很是吵闹。 徐染处理刘生生的伤口,动作已经尽量放轻,只是被兽爪抓破的伤口有些深,痛得刘生生不停哇哇叫,更是连连粗口,问候了明真教主及教众所有祖宗,最後忍不住逼出眼泪。刘生生看徐染还是那张冰山脸,迁怒道:「你没良心啊,专欺负我一个,我痛得要死了也不理我,亏我还惦记你的安危赶紧回来看你。」 碎念了好一会儿,刘生生再没力气胡说八道,额头抵在徐染肩上喘气,徐染清创、上药的动作告一段落,两手拿着擦拭的布巾和药瓶僵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 「明天我有空,一早就能带你找大夫。」徐染说完,刘生生抬头看他,他觉得刘生生的表情十分可怜,也只能无奈吁气。他朝刘生生苦笑了下,只见刘生生的双眼盈满水光,竟又当他的面放声大哭。 「我今天差点死了。」刘生生哭着喊道:「真的是险险逃过一劫啊。」他边哭边讲,徐染先把东西随意搁置,轻轻碰他的脸把泪珠揩去,但泪水一直滑落。 人前的刘生生是带着点傲气的,徐染却发现这人对着自己却有无赖耍痞的一面,而且他并不讨厌这样,只是有时不晓得该拿这家伙如何是好。 刘生生哭呀哭,把今天压抑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哭得脑子有点发昏了,慢慢回神才意识到自己被徐染搂在怀里,而且他们俩都没穿衣服,最多就是下体有条裤子遮着。 「明真教的事,你还是别碰了。」 刘生生当即挺身反驳:「不成。我管到底了。没有我,你斗不过他们。」 「安大人说有不少官员联合起来搜集证据,明真教与朝廷官员亦有勾结,如果能成的话,还能扳倒贪官佞臣。白水县毕竟是个小地方,安大人并不想涉入太深,倘若白水县不闹出事来,也许睁只眼闭只眼……」 刘生生站起来捞起破烂的衣衫冷笑道:「天真。来都来了,怎可能空手而归。」 徐染挑眉附和说:「我跟安大人也晓得,只是事态尚未明朗,也不清楚他们意图为何。倒是白象溪漂来的屍体或许才是眼下棘手的,怕死屍带了病,等明日法事结束就要准备火化。你伤得不轻,乖乖待在这儿别乱跑。」 听完徐染的话,刘生生抓着脏衣服黯然低吟:「所以不需要我了?」 「换上乾净衣裳。」徐染把他手里的脏衣服拿走,取来方才准备的乾净衣裤给他穿套,刘生生表情郁闷的踱出去,许是伤了脚,走姿还有些跛。 徐染没心情泡澡,匆匆搓洗沐完就回寝室等头发乾,却不见刘生生人影,心里一慌就从相通的小门想到隔壁小书房找人。没想到那扇小门打不开,上头还被挂了幅画,他只好绕到外头敲书房的门,进去一看,刘生生果然抱膝坐在榻上发呆。 「为何把那门封住了?」 「哦。原来你没发现啊?」刘生生目光失焦望着地板回话道:「那小门一开就成了回风煞,容易人去财空,只用柜子堵着又成了阴门,所以我找了幅风水画挂着,重新布置过。你不信也无妨,就当我鸡婆,给你换了下布置,也没动你这屋里的格局。」 徐染听他语气低落,更是心生怜惜,解释道:「我不是责问你。睡这儿不方便,你还是到我那儿休息。」 「我没事了。」 「万一夜半发烧就不好了。」 「咳。」刘生生慢慢展开手脚,歪头觑向一旁,不知闹什麽别扭低道:「可我痛得都不想动了。」 徐染有种错觉,这男人是在向他撒娇不成?不管事实如何,他只当刘生生是在向自己撒娇,有时这和闹脾气也是一回事儿的,特别是刘生生这样脾气的人。於是他上前放低重心,面对面把刘生生托起抱住,刘生生双手环住他颈项,他像抱孩子似的把人带回寝室。 被抱着的刘生生没有挣动,许是怕扯痛伤口,因此格外安份乖顺,被放到床上也只是默默往床里边挪,并发出闷闷的低呼。 「生生。」 刘生生轻哼,当是回应。 「我们结义作兄弟吧。这样就能有个理由在这儿落籍,你要长住於此也不成问题。」 「兄弟?」刘生生想也不想否决。「才不要。我才不要受你恩惠。」 「我没有施恩的意思。」 「我高攀不起。」 「多虑了。」 「将来你娶了老婆,岂不多一个女人唠叨我。」 「那也未必。将来的事是说不准的。」 「嗯……」刘生生沉吟了会儿,忽然改口:「好啊,那就让我高攀了。有个当保长的哥哥,在这个小地方作威作福也不错。」 徐染复杂一笑,却明白刘生生这作威作福的话并非真心,可是对方一口答应,他反而心里生出了矛盾。说到底,他并不想与刘生生成为结义兄弟,可还没有头绪该如何面对心中真正的感受。 心绪微乱之际,又听刘生生背对着他问说:「你家中可有人见证?若不方便,找个交情好的朋友或长辈也成。日子就明天吧?」 徐染想了下,犹豫道:「不,等你伤好了再说。」 徐染听见刘生生翻身的动静,他转头在幽暗不明的床间看着刘生生转身面向自己,眨着一双好奇的眼问:「徐染,你真的想我留下?为何?」 徐染想起之前刘生生对感情之事有所退怯,也深知其中缘由,不敢贸然开口表示什麽,就伸手帮人把被子拉高一些,态度强硬道:「睡了。有什麽睡醒了再讲。」 刘生生实在困乏,晓得徐染的个性不肯说的事,用尽手段可能都逼不出一个字,索性倒头就睡。偶尔他会不经意冒出一个想法,徐染对他是有意的,要不为什麽待他越来越好了? 最近他都快意识不到徐染脸上的胎记,并不是有意忽略,而是觉得那是徐染的一部分,他看的不再是胎记,不是用胎记去认徐染,而是在看徐染这个人。假使徐染对他有意,他试想了一下这种可能,居然觉得有点期待、高兴,可是也觉得困惑害怕。 要是徐染本来对谁都是这麽讲义气、重情理,那他会错意,岂不是出大糗。刘生生觉得有些事还是尽早讲开了比较好,不留悬念,少点遗憾。 隔日清早是徐染的休假,刘生生起得特别早,下床时惊动了徐染。两人在院子里打水洗脸,理完仪容後徐染就出门买早饭,刘生生不肯看大夫,他只好顺道给刘生生包药回来煎。徐染返家後发现刘生生把他常穿的几件衣衫都挂起来薰药草,薰香是为了以防万一,能避邪驱鬼,一般污秽都不喜欢亲近。 「回来啦。」寝室门大大敞开,刘生生从屋里就能见到徐染走来,他没跟徐染讲太多,只道:「我帮你把这几件常穿的衣衫薰好了。这种天气薰我调过的香,对身体不错的。」 徐染挑眉,表情像在问:「不是跟鬼怪有关吧?」 刘生生看懂他的疑问,笑道:「你别想太多。我就是想做点什麽报答你。」 「我不需要你报答什麽。」徐染不喜欢刘生生对他这麽见外,微微皱眉说道:「我先去煎药了。」 刘生生等人走开,走到门边望着徐染消失在转角,回头叹气,喃喃道:「看来是不好了。徐染,我喜欢上你了。到底你对我做了什麽,让我这样……邪门。」 刘生生垂头丧气,终是对自己认了心里萌生的情愫,但他仍是懵懂混沌,不管从记忆里探究,还是研究了自己跟徐染的个性,都搞不明白自己是怎样对徐染动心的。就好像压在石头底下擅自发芽生长的杂草、青苔,即使不拿开石头,它们也会越生越多。 感情之事,比起方术还要邪门,刘生生近来深有感触,因为即使是对孙公子情窦初开时也不曾这般患得患失,一不见徐染就开始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整个心像风筝飘得高高的,巴不得能看到对方在哪里、做些什麽。 然而刘生生想起这段时间的相处,以他对徐染的了解,徐染不会因为他喜欢男人而看轻他,光是这样就让他感激,实在不能勉强徐染接受自己的感情,这种事说破了也是尴尬,说不定心里会留疙瘩。 他怕,怕自己变成徐染不喜欢想起的家伙。虽然也猜想过,说不定徐染对他有意,但他没勇气再赌一回。他的阴影太深,胆子太小。 正是武功越高越怕菜刀,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刘生生胆子一向就不大,虽说他四处漂泊,好像孑然一身没什麽可失的,但正因如此,唯一有的也就是感情了。输不起了,万万输不起,那是他的虚荣、他的尊严,就是这所剩无几像团棉花般的东西支撑着肤浅的自我。 於是他决定喝完那碗药就找机会逃,逃开徐染。 徐染煎好了药,一口一口喂他喝,刘生生臭着脸要他别这麽做,徐染却说:「这药也不便宜,你要一滴不漏喝光。」 为了督促刘生生喝药,徐染耐心伺候,刘生生没再抱怨,异常乖顺把药喝完,徐染若有所思望着他问:「你是不是想做什麽?」 刘生生心虚了,表面仍然平静道:「没有,我伤成这样也只能听你的,你这麽辛苦照顾我,我还给你找碴不就太不够意思啦?」 徐染神情狐疑看着他,就起身去洗碗了。没多久徐染好像听见有人出入时带动的门闩声音,立刻出来察看,并没有访客来的样子,心里却道不好,回房看才发现刘生生走了。 几上压了张字条,刘生生用受伤的手写的字歪七扭八,大意是指自己派不上用场就不便逗留,枕头下留了些钱几乎是刘生生所剩的,就当答谢的报酬。 大概是手一使力写字就会疼,寥寥几语没有章法的交代了钱跟道谢的事,徐染气得把纸抓皱,咬牙低吼:「刘生生……刘、生、生!」 徐染没想到自己会气成这样,只因刘生生突然跑了。他冲出家门找人,不顾路人惊讶就施展轻功在置高处寻觅刘生生的身影,却没想到那一身伤的家伙能在短时间里躲得不见踪影。 一个时辰徐染脚不沾地一直找寻,就连刘生生之前住的小庙那儿都绕了几回,结果毫无所获。返家途中遇上叶朝东他们,却没人敢跟他打招呼,那是连徐染都没自觉的怨怼、恼恨、焦急、担忧,但外人看来只觉得他可能被抢了全部身家、烧了房子、睡了情人、杀了双亲似的愤怒难平,一脸的血海深仇,极是骇人。 刘生生其实只是躲在徐染家中角落,待徐染跑出家门才收拾自己那布包走人。一路施了符术请鬼魂遮了徐染的眼,所以徐染一直没瞅见他。徐染找到小庙跟小屋的时候,他就在庙的神桌底下休息,也像躲仇人似的,看到徐染那麽生气,他也变的不知该怎麽办,反倒更不敢露脸。 快入夜时,刘生生才从小庙出来,肚子叽哩咕噜乱鸣,他失神望着白水县内的方向,不经意的转头瞥去,空月噙笑走来,身後是一片漂亮的云霞。 空月看了他一身伤,怜悯道:「唉,这是怎麽弄的。」 「咕噜……」回应空月的是腹鸣,空月浅笑道:「走,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吧。」 「这时候哪儿有吃的,荒郊野外的。」 空月又是和善微笑,拉住他手腕说:「请刘施主随我来。」 刘生生怅然若失的跟着空月走,往山林更深处去。 第10章 拾 肚子饿得打鼓,刘生生什麽也没想就跟着前方那个云游僧走,对方说要带他吃东西。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困顿疲乏,就忽然什麽都不愿意想了。 他和空月走进深山里,月儿蒙胧,有几回空月慢下来回头提醒他留意脚下,果然就踩了空或是踏到湿滑的石头上,空月都能及时拉住他。这举动让刘生生想起徐染,徐染也会这样帮他留意周围环境,但是以前的他就相当谨慎,在哪个场合、面对怎样的人物,他心里总有分寸,是什麽时候变得这样迷糊散漫了? 好像是认识徐染以後才有的转变,刘生生放空了心思,可是脑袋却停不下来,在那松散的意识里填满的棉花全都叫作徐染。不是因为他变笨或是变迷糊了,而是因为他的心思转移到徐染那人身上,所以没能留意周身的动静。 刘生生本来恍惚疲倦的神情微微变化,浮现淡而微涩的笑。不要想,他告诉自己别再想,先吃饱再说。可是云掩蔽了月亮,几乎看不见路,空月并没有提着灯笼却能在这种深山里毫无障碍行走,刘生生发出疑问:「空月,你看得见路?」 「看得见。我是云游僧,这样的路都走惯了。」 「唔……」刘生生含糊应了一声,没有再深想。不久前头有光亮,空月牵着他的手往那道光走近,身上的衣服终於能摆脱林木枝叶挽留般的骚扰,但仍沾了不少植物的种子。那光亮来自於一间山中野店,刘生生站到光照的范围开始掸掉袖子跟衣摆上的种子,嫌弃的皱起眉心,蓦然抬头却见空月一身如雪的袈裟仍然纯白无瑕,不由得愕然。 天上不见星月,空月背对着野店的灯火回望刘生生,神色温和的关心道:「需不需要帮忙?」 刘生生问:「你身上这麽乾净,这不可能啊。」 空月面带微笑踱到他面前,拈起剑指在唇间好像吹了口气,然後举止优雅的往他身前一画,他一身的种子、草屑与尘埃竟全都随风飞离,好像还比入山之前还乾净。 「空月,你是修什麽法门的和尚,方才施的什麽法术?」 「不可说。」空月神秘一笑,转身道:「来,店里都是好吃的。我请客。」 这种荒山野岭的,一个山村也没有,却突兀的多出一间野店,任谁都会联想到妖异诡谲的事情。难道是妖怪开的店?刘生生压下这猜想,他活了十九年,也才在最近遇过一次妖怪,哪可能这麽巧又给他遇上。 空月领着他进野店,甫推开门就听见店里热闹嘈杂的声音,气氛与外头截然不同,好像进到另一个境界。店里的人手脚俐落关上门,抓起挂在颈间的布擦擦额角的汗,堆起笑容招呼道:「客倌两位?」 刘生生愣了下才听明白,这跑堂的小兄弟口音很重,他一时还听不清楚,不过确切是哪里人的口音也无法搞懂。空月点头,那小兄弟领了他们上二楼,因为一楼已经坐满。二楼的位置是沿窗边搭建出来的,一边是窗、另一边就是栏栅,能俯瞰一楼的景象,四边都有楼梯,不过二楼仅一半是吃喝的座席,另一半围起来大概是店里人居住的领域。 刘生生随他们步上阶梯,同时浏览店内景象,喝酒的、吃东西的、唱歌的全都很沉溺在热闹气氛中,令他想到「群魔乱舞」这个形容。 座位前後皆有屏风隔开,与窗相对的小道就是送菜上酒的小道。刘生生一坐好,空月就帮他斟酒,自己也斟满一杯,空月举杯说:「敬你。」 刘生生握住酒杯随意举了下就喝乾它,抹嘴道:「你果真不是和尚吧。荤酒不忌,我看女色也是一样来者不拒吧。」 空月又是那种好像别有深意、又好像什麽也没有的笑容,刘生生暗暗咋舌:「当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两人无语喝了几杯酒,空月让店里随便上些吃食,饭菜片刻就上满桌,除了几样菜是认得出原本模样的,其他几道荤食全都做成肉丸子羹、肉饼、肉馅夹馍什麽的,看不出原本是什麽动物的肉。 刘生生吃着肉汤熬炖入味的肉丸子问说:「这都什麽肉?山猪肉?」 空月挑眉回答:「我也不清楚。」答完也跟着吃起荤食,还点头说好吃。 「唔,咦。这汤里……」刘生生从饭汤里吃到一根骨头,他捏着那一小截森森白骨往自己小姆指比对,疑惑道:「这真像是指骨。」 「猴子吧?」空月随口敷衍,刘生生眯眼觑他,把小骨头扔开,继续吃了起来。他知道有时候别想太多才好,况且这些饭菜味道还不错,就是调味重了些,无法天天吃。 最後剩几碟小菜,空月开始倒酒,也给刘生生倒满酒杯。 「敬你。」 「有什麽好敬的。」刘生生瞟他,咋舌挪了身子翘起腿。 「刘施主,何故一人躲在小庙桌底下?」 「躲?谁说我躲了。」刘生生抿了口酒从容回应:「我是在清理。那桌底太脏了,需要清一清。」 空月似是敷衍点了点头又道:「你的那些事情都解决了?」 刘生生飘开目光想了会儿,回答:「不算解决。你没见我伤着啊?」 「刘施主别来无恙?」空月语调温柔的关心。 「这句怎不一开头就问啊。」刘生生没来由的烦闷,越和空月相处就越觉得这家伙不像个人。可他肯定空月确实是人……大概是吧。 「你近来不是和那位保长混一起麽?」 「混什麽的,空月你措词真是……」刘生生表情抽了下,自己倒满酒喝乾,一连喝了两杯,微有醉意望着那俊美端丽的男人嘟哝:「可惜是僧人。」 「你跟徐染怎麽了?」 刘生生有意想避开关於徐染的话题,空月却老是不经意提起,他摆摆手说:「唉呀,我跟他没怎样,他说我别管明真教的事情,意思就是我插不上手,所以我就搬回山里,可那小屋毕竟也是他的地盘,所以、我可能还是得走。」 「原来如此。」 刘生生失笑,他道:「我交代的不清不楚,你听懂什麽了?」 「这麽说,你不喜欢徐染了?」 「噗──」刘生生把口的酒往窗外喷洒了一朵月光花,空月不以为意同望向窗外道:「你看,月亮露脸了。」 刘生生喷了一口酒,狼狈抹着嘴巴,却未循空月的话语望向窗外,反而转头看店里的情况,山风忽然刮进店里,所有灯笼烛火晃得厉害,地上人们的影子跟着颤动,有一瞬间他看到那些影子呈现不可思议的状态,好像许多非人的阴影交叠在一起,风头一过再定睛看却是人影无误。 对面空月浅笑道:「怎麽?觉得这间店古怪?」 刘生生直视空月的眼眸,想起从前阿爹说过,入境要随俗,流同就合污,异类都是捏造出来、操作出来的,天生万物,本就都独一无二,但也一样平等,没有什麽是该或不该存在的东西。若心里觉得别人古怪,别人也会反过来对自己有歧见,自以为与众不同、高人一等,这样的人才容易被当成异类拔除。 现在刘生生越来越理解阿爹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吃着不知道是什麽东西的肉,坐在不知道是人还是什麽开的野店里,跟眼前这个始终来历不明的云游僧举杯闲聊。 「喝酒。」刘生生倒满酒杯回敬,既然空月好奇明真教的事,他也就拿来当话题边喝边讲,草草交代了近况。话告一段落就道:「与那狐妖相斗时,恰好没带上你那串佛珠,不过还好我没死。也算是逃过一劫吧。对了,这佛珠……」 空月见他要取佛珠归还,微笑阻止道:「你还是留着吧。就当是纪念。」 「纪念啥?」 「纪念我们的友谊。刘施主应该不忌讳和我这样的和尚打交道吧?」 刘生生把手抽出布袋,挑眉说:「那我就收下了。」 酒喝完,空月又叫人来满上一壶,接着问刘生生说:「你提到的纸人,可否让我一观?」 「行啊。」刘生生把剩下的一张在心口画符字的纸人拿出来,拿杯子压在桌上说:「画眼、鼻、口的,前两张我作法用掉了。第三张是属於一个大人物的,她的本事比起我大概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我把那纸人交还本人。现在就剩这张在心口写画符文的不清楚是谁,按这情势看来,可能人在白水县,总之不在远处。另一种可能是这人已经死了。」 空月拿起那张纸符检视,聆听刘生生的看法,刘生生说完又把纸人抽回来手里看了看,问他说:「空月,你有何见解?」 空月听他提问,目光才从纸人身上挪开,回说:「听来你的遭遇实在凶险,早点抽身也好。」 刘生生吃着小菜,边嚼边说:「谁说我要抽身的。我是问你对这事有无头绪。我总觉得……那狐妖想杀我是私怨,而不是这纸符的目的。真正弄这些符的人别有用意,可是这上头写的东西我理解不出来,猜不中。只能推想大概是……」 「是?」 刘生生双手盘上桌面,屁股往前挪,倾身上前,压低声量问空月说:「有没有可能是想把我们几个有别於常人的能力转走?比如那个画口的纸人,那位如今落得不能开口讲话的地步,而且据说是暗中设局已久,她才不小心中招的。至於我、我是能见鬼神,那麽对方应该是想要我这个能力,所以说,做这个局的人本身可能看不见鬼神。除此之外还有闻得到祂们的能力,以及听得到的能力。而事情就吊诡了,一是我搜到的这些符并没有任何一个针对听的能力下咒,再者是这张符。」 刘生生把手里的符摊桌上,食指对着纸人心口那符文敲击几下,神情语气严肃道:「我想不通这是什麽能力啊。跟鬼神交心啊?」 空月垂眸注视那纸人,脸上挂着浅淡近无的笑意低喃:「差不多的意思。这个人,是个容器。」 「什麽?」 「我猜的。」 「呿。」刘生生微讶,喝酒压惊,觉得这事似乎还研究不出结果,又跳到另一个话题:「你不是在找什麽,找着没有?」 「快了。」空月浅浅微笑,又睇了眼桌上的纸人说:「就快了。」 刘生生睨了眼空月,空月略有迟疑想起了什麽,问他说:「方才提到的狐妖,是不是两条尾巴?」 「你怎麽知道?」 空月复杂一笑,回答说:「过去有只狐妖纠缠於我,特徵是两条尾巴。那狐妖做了不少恶事,更不惜吸取凡人精气修炼,没想到会让你收拾了。你也算是替天行道,功德一件。」 刘生生蹙眉,撇嘴揶揄空月说:「你会被妖怪纠缠,我可是一点都不奇怪。」 「这……」空月苦笑,念了句佛号。 「不过狐妖不是我收拾的,是给雷劈死的。」 「哦?」 刘生生摆手,掏了掏耳朵含糊描述了下,其实他搞不清楚状况,好像那道雷是狐妖相识的东西所为,可能是起内哄也不一定。 後来净是讲些无关紧要的事,刘生生趴在桌上哼了会儿歌,慢慢带着醉意入睡。这时野店也已经没有什麽客人,回归宁静,空月讨了间空房把刘生生带去歇息,自己则坐在床缘打坐,约莫一柱香以後熄了灯火,却往外走,直到走出店外,身影被山中烟岚笼罩、隐没。 刘生生偶尔会在半夜三更醒来,这次是因为酒喝多了,醒来找地方解手。他迷迷糊糊走出房间,走下楼绕过几根柱子,这深山野店解手的地方一般在外头,於是他往店外走,绕着店找了会儿。秋夜山林间的风寒,冷意沁到骨子里,他顶着凌乱的发髻慢慢清醒过来,这时他已经把店绕完一圈了,回到野店前面却愣住。 野店前头的空地有几座篝火在燃烧,空气中有焦香味,不晓得在烧什麽,但焦香味好像是在烧肉类而非木头,闻着让人有点嘴馋,但刘生生没空流口水,立刻察觉情况有异而躲在暗处观望。 有许多人围绕篝火低唱着像歌又像经文的东西,那些人矮的跟不满十岁的小孩一般矮,高的比他所见过的成年男子还高壮,细看才发现那都不是人,是狐、是熊、是獐子、是貂、是山犬、是狸…… 刘生生明白过来,压抑气息悄悄退离,离野店越远脚步就越快,最後在没有月光的山里逃窜,几次踩到青苔、被树根绊脚,摔得狼狈。摔了三次才猛然想起空月,紧张喃喃:「啊、空月。空月该不会已经被吃了?」 他本能调头要赶回野店去,跑了一小段又让恐惧拉住脚步。他想:「万一空月已经被吃光,我这一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要是我这一走,空月才真正是没有生机吧。」 刘生生僵在原地,开始天人交战,就在这时有东西朝他破空袭来,一个东西砸在他侧脸,险险击中太阳穴,却把他整个人打到地上疼得直冒眼泪。好像打中他的是个小石子,然後黑暗中有人在笑:「呼呼,呼、呼、呼。」 有头野兽接近他,把鼻尖抵在他脸庞、耳际、脖子嗅了嗅,笑声刻意放得很轻,但话音低沉:「本来还得跟其他人瓜分你,现在你自己悄悄逃出来,我就能独吞你。从哪里吃好?眼珠子最补了,脑袋也是,就从头吃吧。」 刘生生的脑袋被野兽的大掌揉来揉去,他直觉这东西是头熊,但他又痛又害怕,竟无法反抗。第一口就要从头咬下来?万一他没能立刻气绝,岂不是要闻到这熊妖嘴巴的味道,恶…… 如此胡思乱想,刘生生开始後悔跑出徐染家。他已经闻到妖怪嘴巴的臭味,「唔唔!」惊恐哽在喉间发不出来,熊妖停下来,居然缓慢退开。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君不见 作者:禅狐 第6节 刘生生不敢睁开眼睛,浑身僵硬倒在地上装死,他不晓得熊妖何时会一掌拍死他,也许熊妖喜欢生吃人肉,也许熊妖去煮滚水炖他,又或者熊妖打算升火烤来吃。 须臾,刘生生被横抱起来,但是对方的气味跟熊妖不同,身形也不一样,他眯着眼偷觑,看到一张平生所见最俊雅好看的脸,以他的处境由下往上看都觉得这人的下巴、鼻子、侧颜及耳朵都如美玉雕琢,月亮再度露脸,这人俊美如玉,在月色下光华隐隐。 这不是空月麽? 刘生生惊讶得讲不出话,空月横抱着他走在秋林里并不觉得寒冷了。他对空月并没有太多绮念遐想,现在更觉得这男人宝相庄严不可冒犯,一时有种被菩萨眷顾的错觉。 「没事了。」空月说:「是贫僧不好,害你陷入险境。」 「唔。算了,反正我现在没事。」刘生生有许多疑问,不过他拿空月没辄,好像无法从这和尚嘴里问出太多他想知道的答案,索性作罢。 空月把他放下来,东方曙光乍现,空月对他说:「关於你手中剩下的纸人,也许我有办法能找到那人。」 「你愿意帮忙?」 空月点头一笑,刘生生立刻把那张纸人交给空月说:「空月,我还以为你压根不想管这事。」 「怎麽会,当时我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听你说了狐妖的事才晓得明真教内妖孽不少,是货真价实的邪教。如此一来,贫僧不能见死不救。」 刘生生认同连连点头,举高双手伸懒腰,打呵欠,就好像已有一事了结。空月又道:「你打算接着怎麽做?离开白水县?」 「不。徐染没有我,说不定会死。」他说完睇向空月,空月别有深意朝他浅笑,他讪笑:「我没别的意思,可别多想。」 空月微偏着脑袋觑着刘生生,那角度看来居然分外妖娆,他说:「刘施主,你若愿意考虑贫僧,说不定贫僧会为了你还俗。」 「……噫?」刘生生表情扭曲地抽了下,倒退一大步。 「呵,只是逗着你的。」 「空月,你究竟是在哪儿出的家?」 「万世繁华寂灭处,千宵空月梦醒时。」 「啊?」 「你不想徐染死,是想回他那儿?」 刘生生连忙摇头说:「不不,你都没见他那生气的样子……」 一想到徐染不停找他的样子,他就莫名恶寒,害怕道:「简直是想将我大卸八块似的。」 空月看他说得不禁话音发颤、太阳穴发汗,莞尔道:「堪比修罗麽?怕成这样。」 「我就怕他啊。」刘生生发窘,并不是真的认为徐染会伤害他、不,也许真的会把他痛奏一顿也说不定。「唉,难道是因为我占他太多便宜了,他管吃管住的,还给我买药,我却一走了之。换作是我不仅会生气,还会想把人吊起来抽打一顿才解气,这样一想实在是不敢露脸啊。」 「呵呵呵。」空月笑出声来,朗声道:「唉。那麽,你还是考虑我吧,说不定我会还俗。」 刘生生嗤笑道:「又在胡说,当我三岁麽?明知我那些破事儿,净拿来寻我消遣,你这个恶僧。」 空月但笑不语,刘生生始终没弄明白空月回答他在哪儿出家的话,就这麽一头雾水分作两头行事了。 *** 午後下过一场大雨,天未放晴,一直是阴天,不时会飘些细雨,路上行人不多,皆匆匆来去。缓行的一个高挑男人就显得有点突兀,他撑了把普通油纸伞,半边的脸有块大面积的深红胎记,宛如枫红驻流在他脸上。 此人正是白水县北最有名的人,徐染。今日他浑身好像散发一股比平常更霜峻严酷的寒气,教人难以接近,谁远远见了他都走避三舍,却有个不会看脸色的余北舟跑来问候他说:「保长,听说那个刘神棍跑啦?」 此话一出,急忙跟来的叶朝东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余北舟接着讲:「就说他不可靠啊。走了也好,省得上下左右那四个家伙又有话讲,保长你本来就讨厌神棍,要不是为了上头交代要查明真教的案子又怎麽可能接近刘神棍嘛。」 叶朝东把余北舟拉开,低斥他闭嘴,回头嘴角如抽筋似的抽动,僵冷笑着对徐染说:「你别多想,北舟他性子直爽,想到什麽说什麽。今天我看也没什麽事,不如……我们去四季酒肆喝点酒再走?」 徐染神色阴郁睇了眼众手下,说:「你们去。我没心情。」 说完徐染就撑着伞迳自走远了。叶朝东往余北舟後脑拍了一巴掌骂道:「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没见他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连这一带最凶狠的黄狗见着他都只敢夹着尾巴小声哭,你居然感胡言乱语,吃了刘神棍的口水是不是?」 余北舟打了个冷颤说:「我哪晓得、觉得保长不就跟平常一个样子麽,还以为是天气阴冷的关系,怪不得方才跟保长搭话的时候忍不住直发抖啊我。」 「真是蠢,罢了,要喝酒的跟我走吧。我请客,喝酒压惊。」 徐染走得有点远了,但能将手下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耳力不差,眼力也很好,应是多年习武锻链的缘故。现在想来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麽习武的,耳力好,什麽难听话都落到他耳中,眼力好,各种令人不舒服的嘴脸也都入了他的眼。而他本来认为自己习惯了,也没什麽,对白水县他是没有特别好恶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凭这长相到哪里都会受到差不多的对待,就连安大人提拔他也只是因为他的长相冷峻骇人,又有一身武功傍身罢了。 最近徐染才开始重新认识自己所生长的地方,觉得这儿的人其实比起外面相对单纯,这里的街道乾净纯朴,这儿的东西也好吃,见惯了的景色逐渐变得可爱。其实白水县一直没什麽改变,变得是他的心境,因为他的视野里多了一个人,叫作刘生生。 他对刘生生的初次印象不好,也想过找刘生生的碴,但越是往来就越发现这个人好像不那麽讨厌了。他所在的地方实在太安静,多一个刘生生恰好,一样那麽多话好事的家伙,却是换作了别人都忍耐不了,唯独刘生生不讨他的厌,让他觉得无妨。 他开始注意白水县的细节,是因为他开始关注刘生生这人,而他觉得白水县可爱,是因为他觉得刘生生意外的可爱。 踽踽独行秋风细雨中,徐染深刻想透了这件事,他会重新喜欢上这个地方,是因为他已经喜欢上了那个人。 「生生。」徐染伫足在家门口,迟迟没跨过门槛进去。没有刘生生的地方,他根本无所眷恋。他不停思考刘生生为何要突然一走了之,是因为怕死麽?怕他没能耐保护自己,还是因为怕他动了心? 他并不否认的是,即便自己生得不好看,而刘生生不喜欢他,他还是会希望刘生生能长住此地。 这阵子,徐染在外头闻到许多怪味,是刘生生可能会说的鬼怪的味道。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苦笑,以前他根本不信,现在却会因此想起刘生生的话。然後他开始有点错乱,闻到羊骚味以为又是羊精,结果是人家异教徒宰羊吃。闻到馊味儿以为是水鬼什麽的,结果只是人家倒馊水。 他很担心刘生生的伤势,这样的天气阴晴不定,刘生生是否会没伞撑、没油衣穿,让伤口沾了水?还有内伤的药光吃一帖不会好,淋了雨也可能更严重,不晓得自个儿找大夫医了没有。 徐染还在门口发呆,想着这些事情,越想越生气,他想:「若有鬼神,就让刘生生现身交代清楚,那样我就信你们。」 回应他这心思的只有冷风微雨而已。 *** 暗巷转角处,能睇见斜前方徐染的宅子。躲在这暗处的男人挽着微乱的发髻,穿了几天都没更换的单薄衣裳,披了破几个洞的油衣偷偷摸摸观望徐染的动静。这个男人是刘生生,有能够见到鬼神的能力,但无法顺遂与祂们沟通。 也不知何故,周围游魂一个个鸡婆的靠过来对他比手画脚的,有些甚至做动作要把他推出去,他这一站出去只有一棵树能稍微挡住他,但九成九会被徐染发觉,一旦发觉的下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尤其他发现徐染今日的腰间有佩剑。 「别闹了你们。」刘生生用意念这般想,摆手挥开鬼魂们,但鬼魂们今天不晓得太闲没事儿干还怎的,围着他指指点点,好像在说他怎麽能吃了不付钱就跑,怎麽能这样不负责任。 这时天空开始打雷闪电了。看似普通的现象,却令刘生生想起先前陈女被劈死的事,疑惑猜想着:「奇怪,不会是多心了?那云上好像有东西……」 第11章 拾壹 雷电渐至,鬼魂一下子逃逸无踪。徐染终於有了动作,右脚一挪堪堪侧过身,倏忽一击落雷打在他方才站定的地方,那片地立时焦黑冒烟。 据於暗处观望徐染之动静的刘生生眉心微结,心生疑惑,那徐染除了闻得到鬼神妖物以外,莫非还有别的能耐?念头还没化作明确的言语,刘生生的目光紧追徐染移动,这时徐染似乎本能察觉到危险,身形一闪就消失在自家门前。 刘生生抬头找寻,徐染已身在几丈远的屋脊上起落,一下子要跑不见了。他咋舌暗道:「娘的,会轻功了不起啊。」 天空打雷闪电的云果然追着徐染移动,刘生生一来惧怕那云上的妖物,二来他身上有伤,实在追不上,靠着墙喘了几口气,等路上又开始有游魂精怪冒出来活动才确定这里安全。不过,他始终放心不下徐染,趁这会儿街上没人往来,走到徐染住处大门前摸出一张白纸,折成鸢形再对摺朝虚空念念有词,从这地借了些法追踪户主徐染。 那张纸被射向天空,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带它飞行,快落下时就会起风把它带到高处,刘生生勉强跟上了它。他一度想起自己的伤势应该比现在还严重,为什麽被空月请了一顿酒菜就没那麽难受了,就连因为内伤而咳嗽的情形也减轻不少。 天上藏雷的乌云除了移动还不时闪烁惊人的光亮,纸鸢摺成的符越飘越远,飞到了近郊的染坊,那是某户人家的祖业之一,空地上显眼的那栋楼房还是人家发迹的祖屋,不过现在没人住了,而且染布的工作也挪往他处,这里因为离市太远而逐渐荒废。 「真是个杀人弃屍的好地方。」刘生生和徐染不约而同这麽想,在彼此不知情的状况下心意相通。只不过刘生生赶得气喘吁吁,徐染则已经长剑出鞘与云上的妖物斗了起来。刘生生不敢靠得太近,就躲在附近林子里观战,林木间有丛生的南蛇藤,迂回曲折的延展藤蔓,或攀附周围草木而生,深秋正是果实成熟时,深红果实自假皮绷开缀满枝藤,很是艳丽抢眼,藏身其中再好不过。 刘生生无遐欣赏周围草木自然之美,那头徐染正在躲避雷击,他看得胆战心惊,却又无技可施,因为雷电的缘故,没有其他杂灵感出没,徐染找了一个空隙将剑插在土地上,刘生生握拳暗叫:「你为什麽扔剑,找死啊你?」 然而事态出乎刘生生预料,所以雷电都集中劈在那把剑上头,徐染得以有喘气的空隙。刘生生因而松了口气,对徐染所作的事恍然大悟。但那把剑可是连精怪都惧怕的好剑,若是被劈坏岂不可惜,刘生生才想到这儿,云上的妖物就不再施予雷击,一时间天地归於寂静。 怦怦,怦怦,怦怦。刘生生紧张得不得了,心跳声都变得过份清楚,一双眼不停张望徐染那儿的情况,看看徐染伤了没有,徐染没有把剑取回,那把剑有异状,剑未出鞘,却隐隐发出剑鸣。 徐染迟疑了会儿伸手碰触,还未触及剑柄就被它释出的火光逼开,好像给咬了一口似的。他暂时放弃取剑,抬头一看,平地多出一个人。徐染愣住,刘生生也愣了,那不是方保长麽? 「不是。不是他。」刘生生在心里立刻否定,这肯定是和狐妖一样上了别人的身,可是强占活人躯壳并不容易办得到,除非是具死屍。这麽说来,方保长岂不是已经…… 「方兄,你怎麽会在这里?」徐染提问,躲在远处的刘生生急得想朝他扔石头,提醒他那不是本尊、不是活人。 方保长扬起冷笑却不回答,扬手就往徐染的方向抽了一道电光刺眼的鞭击,徐染看不清楚方才是怎麽回事,只凭本能往一旁闪开,刘生生则看得到方保长手执一截白骨,不知道是什麽动物带着尾巴的脊骨,能发出那样的攻击。 徐染虽然躲开,可是袖子和衣服好像磨破了,那妖人又以同样方式不停朝徐染抽鞭,徐染在平地就算有轻功也无遮蔽处可躲,只能尽力跳开、翻滚。看在刘生生眼里,徐染的动作好像变得有点迟缓,原因在身上出现的伤口越来越,可是鞭击明明没打中。 那种攻击按理说中了一次就肯定站不起来,没烧焦而死也会残废,徐染都惊险躲过,但皮肉却出现伤口,鲜血渗出来,不到盏茶的时间徐染已经伤得有点惨,终於握住剑柄,整个人好像触电般痉挛,单脚不支跪地。 方保长见状开心大笑起来,刘生生留意他们打斗发觉徐染看不见那段充作武器的白骨,这时方保长突然收鞭往徐染暴冲,一脚踹在他腰侧,徐染绷紧肌肉屈肘挡下,方保长抽出一支细长雪白像筷子的东西往徐染天灵盖扎,徐染警觉的扭头避过,白色筷子并未扎到他头顶或颈肩,却在他身上擦破一道伤口。 方保长出招又狠又快,徐染受了伤又居下风,那支白筷子在几息之後刺过徐染左手,将那只手钉在地上,徐染咬牙痛吼,疼得眼冒血丝。刘生生也激动得往前跑了几步,原地慌乱踱脚,焦急喃喃:「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刘生生的目光不敢离开徐染身上,双手拼命在布袋里翻找可用之物,可惜他从没和会放雷电的家伙正面斗法,真是一点胜算也无,这一露面恐怕就是要给徐染赔葬吧。赔葬……这词不由得勾出他之前的记忆,和狐妖打完睡了一觉,他也以为自己死了,连累了徐染,当时觉得黄泉路上有个伴也不错。可是那个伴是徐染,他一开始是开心,後来却又难过。开心是因为他直到最後都还能再见徐染一面,难过的是投了胎或许就得分道扬镳了。 其实他对徐染的在乎,是不是早就超越了情爱,在生死的界限,他只想着要和这个人一块儿经历一切,无论那是什麽? 不久之前他们还有点针锋相对,徐染一定也想过找他的碴,他当然也盘算要给徐染作个法恶整一番。但脑子里的恶意都没有实现,却生出了别样情感来。 「不要啊──」刘生生脑袋一片空白,高声呼喊的同时往徐染那儿直奔过去,手里抓的是一堆写好的或还没写好的符纸,那两人杀气腾腾瞪着他跑来,挺身挡在徐染前方把符纸全部撒出去。 方保长笑出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说:「你闯进我的局里,这一带由我的气罩着,你借不到任何法力的,小道士。我可不是先前被剑气打发的小精小怪,还有红狐那样好打发的。」 刘生生扔完了符纸扔杂物,扔完杂物又弯腰脱了鞋扔,一只鞋恰恰砸在方保长脸上,他啐了口水骂道:「妖孽,吃我的臭鞋──还有袜子!」 说完连破洞的袜子一并贴符掷去,方保长表情狰狞抽动着,徐染看他一手握紧好像要再施展攻击,急得把被钉住的左手抽离那根白色钉子,痛苦号叫起来。刘生生没听徐染叫得这麽惨烈,回头一瞥惊见那白色的钉子原来是更细的一支白骨钉。 「你疯啦!」 徐染的左手掌不停流血,但仍抓住刘生生的肩想把人拽开,刘生生也察觉敌人的举动,躲开徐染的阻止往方保长扑了过去。 「他手里有像鞭子的白骨你看不到的!」刘生生死命缠住方保长,想抢下那段白骨鞭,哪晓得一碰到就爆出火光来,虎口流血不说,周围皮肉还像是给火烫过一样疼得厉害,他当场怪叫跌到地上,方保长抬脚狠狠踢他,他抱头鼠窜。 徐染立刻介入接招,右手握的是吸收妖邪雷电的长剑,掌心好像隐约发出肉触铁板的滋滋响声,但他冷着一张脸好像浑不觉得痛楚,抢近距离想伤方保长。刘生生在後头出声助阵,提醒他骨鞭攻势,然而那鞭尾有倒勾,徐染没一会儿就被勾伤了肩膀,幸好避掉了要害,但被打死也是迟早的事情。 刘生生的旧伤又裂开,新旧伤夹击,他痛得连站都吃力,不争气的让泪水占满眼眶,模糊视野里是徐染还在跟妖邪拼命的影子。他不停质问自己,不是把纸人的诅咒转嫁给替身偶了麽?哪个环节出错了?他明明都躲过狐妖那次的劫,徐染一定也能躲过吧? 「我……帮你。」刘生生咬牙站起来,迈出一步。「我们讲好,这事我管定了……不要死,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你也不能……」 痛会把人逼疯,刘生生向来怕疼,这样慢慢折腾太煎熬,他决定一股作气冲向他们,然後把布袋里最後一件东西往方保长身上扔。那是一串佛珠,佛珠丢偏了,徐染的剑恰恰把它们系成串的线绳割断,然而飞散开的佛珠巧合的打到方保长身上。 刘生生倒下的瞬间见到每粒珠子一齐发出淡金色微光,他瞠目结舌,那金光像是某种能量在这空间回荡开来,释出一道道涟漪,他心里跟着默念了一声佛号,脑海响起了庄严殊圣的梵音。 接下来的景象刘生生错失了一眼,但能听到方保长的叫吼声与某种奇怪的咆啸声重叠,莫非佛祖显灵?他惊奇抬头看,失望的看到方保长还在与徐染缠斗,只不过手里的武器已经没有雷电火光,而且挥舞不起来,光拿着都吃力,最後松手抛舍那件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与徐染搏斗。 徐染战红了眼,平常冰冷的眼一时充满血丝,加上深红色胎记和惊人的气势,刘生生竟觉得徐染还比较像是给妖邪上了身的一方,而方保长惨白的脸色好像与刘生生有所同感,退怯得往後踉跄一步,扭头逃跑。 徐染一手飞剑伤人,剑身刺中方保长的脚,後者当场跪地瘫倒下来,刘生生看到那躯壳浮出一抹紫黑色人影,好像披了斗篷的人形消散无影。 「徐染。」刘生生喊住他说:「附在他身上的东西逃了。」 徐染拖着沉重脚步走近查看,表情森冷低吟:「死了……」 刘生生随後过来,附和道:「当然是死了。死人的身体好利用,陈女也是先死了才被狐妖附身。」 「怪不得。」 「什麽怪不得?」 徐染拿剑尖指向方保长受伤的地方说:「没有血流出来。」 「唉。」刘生生只是叹气。不仅血没流出来,皮肤颜色迅速失去血色,他猜想屍斑那些现象也会先从伤口开始出现,他见徐染动也不动好像假人一样呆住,开口提醒说:「你坐着歇会儿。我、先把屍体藏在草堆里,等我们伤势好点儿再来埋。」 「不成。这里死了一个人,得报上衙门……」 「别这麽死脑筋。」刘生生烦心道:「江湖规矩,杀人完事要收拾。我们有收拾也算尽了道义,你报上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凶手。」 徐染转头睇他,他掀了掀嘴皮,尴尬道:「我们当然不是凶手,所以不能被误会,要不然之後的事还怎麽查啊。」 徐染捉住刘生生的手腕,越握越紧,人却是虚弱的驼背不动,刘生生紧张低呼:「你别用左手,左手被穿了这麽重的伤口,哇啊!」 闻言,徐染改用右手抓他,沉冷低语:「不准走。」 「行行行,你先、唉,先处理伤口。我要痛死了,就算你不痛,可是我很痛啊!徐染!」 徐染站得笔直,整个人往後仰倒,刘生生被他扯得跌在地上。刘生生想把腕上的手指剥开,余光看徐染闭起眼像睡着似的,赶紧拍徐染的脸呼喊道:「你先别睡啊,喂,徐染。你想吓唬我啊,我可没那麽容易就……」 刘生生背脊发冷,居然看到了两个勾魂使者飘近,蒙胧的影子在草丛间移动,他急得要哭出来,拼命甩徐染巴掌叫道:「王八蛋,给我醒来,你他妈的快睁开眼睛,不准走,你才不准走啊!你说管我吃住的,还答应给我泡澡,你欠我的都还没做完,混帐啊,睁──开、眼、睛!」 刘生生忽然止住怒骂及掴掌的动作,他不敢转头,因为他余光见到鬼差们凌空浮在他们上空,而且和徐染平行相对。徐染倏地睁眼就与鬼差相对,刘生生反过来牢牢握紧徐染的手,想藉由疼痛把人唤醒,不久,徐染那染血的另一手伸过来轻轻摸了刘生生的脸庞低哑道:「没事了。」 「……真的?」 徐染话音缥缈的应了声,撑起身体坐起来,刘生生确实没再看到鬼差,不禁疑惑道:「难道是你把勾魂使者给瞪走的?」 「说什麽傻话。我只听到你在嚷嚷,又猛掴我巴掌。我没死也被你弄死。」 刘生生好说歹说,徐染才松手让他搀扶,两人互相扶持绕了僻静的路回县内,但并不是去找大夫,而是去到纪家後门。来应门的门房见到他们俩就吓得往後跌坐,差点没屁滚尿流,刘生生出声喊住人才又找来纪星鹤。 纪星鹤这天碰巧在家,铁青着脸说:「你们、天啊,感情再差也不需要杀成这样吧?」 刘生生快睁不开眼皮了,涩声央求她说:「好妹子,你有药吧,帮个忙顺便把这人先抬进去,他伤得比我重,整个人也比我重,我快撑不住了。」 刘生生往前倾,徐染立时精神一振把他拉回来,一只手臂牢牢把人箍在胸前,刘生生开始恍惚,懒得再有动作。纪星鹤跟仆人上前帮忙扶他们进屋,却发现徐染就这样站着晕倒了。 「为什麽啊。」纪星鹤满头大汗苦叫道:「为什麽这种事都要跑来找我啦!我是穿越来当大小姐不是来当仙姑的啊!」 *** 丑时出了一会儿的大太阳,转眼间又乌云密布,大雨倾盆。雨声湮灭其他声音,包括纪晖关窗子、坐在书案翻书的声音。 这几天的天气忽晴忽雨,纪晖这天没去上学,在家自修,临时被纪星鹤找来看顾刘先生和徐保长。这两人听说水火不容,他印象里听学堂的人说,徐保长可讨厌死刘先生了,为免刘先生在外头招摇撞骗,有阵子天天上刘先生摊前巡视。 最近明真教来到白水县,虽然这教派有不少争议,但暗地好像与朝官勾结,所以安大人也无法轻易有动作,徐保长更是有气无处发泄,只好迁怒了刘先生,把人软禁在家中。 纪晖往那张床榻瞅了眼,摇摇头叹气,他认为谣言不能尽信,也许他俩真的是不合已久,姐姐那儿却都没说什麽,所以这些绯闻听听就算了。今天一看那两人伤得这麽重,又不敢光明正大去请大夫,这才怀疑谣言多少还是有几分真实性的。 翻了几页的书,纪晖静不下心浏览,搁下书走到床边观察他们俩,小心翼翼把被子掀开一角,就见徐染一手牢牢环住刘先生,把人圈在怀里,两人昏睡的神情都相当难受的样子,他看了也不忍心,试着要把徐保长的手扳开来,可不知怎的越是用力,徐染反而把人圈得更牢紧,简直想把刘先生勒死一般。 纪晖汗颜,不敢再施力,默默又将被子盖好,尴尬的退开来,心说:「保长到底多讨厌刘先生啊,见了仇人份外眼红,所以绝不放过麽?听说刘先生对女子特别温柔,善解人意,做生意也多半是女人捧他的场,莫非是因为风流加上是个江湖术士,被保长恨上了?毕竟保长的样子连男人见了也不敢造次,哪有女人敢亲近……」 想到这儿,纪晖朝刘先生的背影投以同情的目光,不过这种私怨他是无法帮上忙的,况且其中一方还是官府的人。他坐回书案温书,过了一会儿小桃过来换上焚香的木片,说是让受伤的人安眠,这倒不是纪星鹤的吩咐,而是梁小翠的主意,纪星鹤只说要她也听梁小翠的话。 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小桃又来请纪晖去用饭,客房里这两个大男人还在睡觉,看起来也出不了事,就暂时被闲置不顾了。 刘生生的肚子很准时感受到饥饿,率先醒来,凝眸睇着眼前的人很是眼熟,单眼周围好像被枫红拓上了颜色一样,这家伙不就是徐染麽?他紧张徐染的状况,所幸这人尚有鼻息,一放心之後才发现自己被徐染的手臂紧紧勒住,怎麽挣都挣不开。 「喂,你醒醒啊。我快被你勒死了。疼啊,我有内伤的、禁不起你这麽粗暴对待。」 徐染没有醒来,像块石头一样把人扣死了。刘生生深吸一口气,揣想着纪家人该不会都见到他们俩这副狼狈样了?传出去要他怎麽见人,这可不妙,於是他又试图钻出徐染的环抱,忙得一头汗却没有任何改善。 「徐染。」刘生生苦笑了下,对一个沉睡的人出言哄道:「你安心啦。我不会走的,我只是想去解手,一会儿就回来。」 徐染纹风不动。 「徐染,信不信我把你手拧断?」 这招没用,刘生生换了几种讲法,软硬兼施,徐染好像人形枷锁,无法可解。刘生生快窘哭了,这下他真的尿急了,带着委屈的鼻音哼说:「老徐啊,我是你爹,你抱的不是徐染。徐染他去解手罗。」 徐染的手臂松动,刘生生趁机钻出他怀抱,面露喜色并嗤嗤笑了两声,若不是有伤在身早就乐得手舞足蹈。这客室离纪府花厅不远,哪儿有茅厕他是晓得的,一踏出房门就熟门熟路去解急,回来时徐染皱眉低吟,一副难受的模样,刘生生担心他开始发烧就走去探他额温,岂料一碰触徐染就被捉住手腕拽回怀里。 刘生生一头栽到徐染身上,鼻子都碰疼了,摀鼻臭骂几句,徐染恰好睁开眼醒来,两人面对面的距离能清楚看见彼此的眼睫毛根根分明。 刘生生还摀着口鼻,闷声问:「你怎麽没死?」 徐染没吭声,刘生生往後退、试图抽手,他还捉住刘生生的手没放开,慢慢把人逼到床尾。刘生生退无可退,心虚得两手一拍,合掌求饶道:「徐大爷饶命啊,我知道你想一掌拍死我,要是我换作是你,收留一个男人管吃管住结果还办不了事只会捅篓子招祸害的,而且一天到晚要求东、要求西,嫌这嫌那儿,话又多,我也会想拍死他的。要不房钱你写张借条就当是借我的,我攒到了钱一定还你,其实招到污秽也不全然是我不好啊,我都特地帮你薰过衣裳了,哪晓得你竟然都不穿,穿了起码你快死的时候勾魂使者会犹豫,忘了你不信这个,那我说点别的吧,念在我们也有同床之谊,我睡相不错,也不打呼,你不是还想收我做义弟麽。」 砰!徐染一手拍在床架上,刘生生抖了下,徐染平声道:「义弟?你想当我义弟?」 「呃呵呵,在下是高攀了,不敢不敢。」刘生生说完,对方毫无反应,他畏缩得慢慢抬头觑人,徐染因为伤势的缘故而有些脸色差,唇色变淡,除此之外还是相当威严慑人。 「你,想、怎样啊?」刘生生怕事,被这样盯住,实在是紧张得心脏无力,浑身没劲。徐染的目光略略往下挪,还能动的右手轻捏起刘生生下巴,接着往那张微启的唇凑上一吻。 刘生生眼前一花,好像见到枫红流丹、大雁南飞、白鹤西去、花开花落、大地回春……脑子有许多零散的片段转呀转,有人跟他说过,所谓的自然就是凡人无力阻止的事,像种籽发芽什麽的,还有、还有他这一刻为了这个吻心跳过猛,总觉得下一刻会再度晕过去。 「干嘛?」刘生生的声音很虚,轻弱得像幻听。 徐染对他露出从未有过的表情,带着浅浅笑意说:「结义不过是挽留你的手段。我不是真心想认你作义弟的,我没把你当作亲弟弟,而是别有居心。」 刘生生长吐一口气,一手拍拍胸脯,放心说:「还以为你是想赏我几巴掌才把我脸抬起来,吓我一跳。」这可不是他乱想,毕竟他之前为了叫醒徐染可是狠狠的掴人家好几巴掌,若不是徐染脸本就红了一边,大概两颊都能看到隐约的掌印。 安心之後,刘生生才消化了徐染後来说的话,换上错愕的表情瞪着徐染问:「你刚讲了什麽?你有讲话?」 徐染莞尔不语,重新抱住刘生生低喃:「你跑到我面前向方兄扔东西的时候,我觉得很可怕。」 「什麽啊?」 「正面受他一击的话,你肯定要没命。所以我很怕。」 刘生生耳边是徐染特别温柔的说话声,一想到这还是纪家,他就觉得紧张尴尬,因此不安份的扭动身体想挣开,徐染却枕着他肩膀又道:「生生,我受了伤,很痛。你别再动了。」 刘生生担心徐染的伤口,立刻定住不动,却恼羞呛话:「我也受伤啊。你知道刚才你睡着差点把我勒死麽?」 「不知道。」 「你好歹犹豫一下、愧疚一下吧……」刘生生哭笑不得。 「生生,有股臭味。」 刘生生嗅了嗅,他说:「还好吧,这房里有薰香,而且有个大人物在此坐镇,寻常妖物是不太可能出现吧。啊、我……」 「有点酸酸臭臭的。」 刘生生涨红了脸,平声道:「是我啦。我几天没洗澡了。难为你还勒得这麽紧都不松手,呵、呵呵。」他乾笑几声,徐染很自然的松开手臂和他相视,他看徐染衣服破烂又惨烈的模样,和自己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麽好笑?」徐染不解。 「我们俩比乞丐还惨。脏死了,肯定是你不肯松手,他们没办法给你我处理伤口,这下连笑都疼得要命。得先麻烦星鹤了。」 「不好吧。」 「又不能这种样子去澡堂。放心,纪家跟我很熟的。」 「生生,你确实很容易得寸进尺。」 「哼。」 刘生生的伤没有徐染严重,他到外头找人帮忙,纪晖帮他们找人烧好了水洗澡,再传消息给纪星鹤知道,同时将早就备好的药也送去客室。已经烧好水的浴桶旁,两个大男人尴尬面对面,刘生生掩嘴轻咳,开口提议:「你手伤得严重,先别动。我帮你。」 「有劳。」 方才一吻好像没能再有进展,刘生生假装没那为事儿,徐染也没再提起,事情无疾而终。刘生生帮徐染把衣裳褪下才开始动手脱衣,解腰带的时候心里莫名别扭,抬头发现徐染正瞬也不瞬的瞅着他,他抿了抿嘴又重新拉好自己的衣襟和衣带说:「算了,先帮你洗。」 「不一起?」 「不了。这浴桶好像挤不下两个大男人。」刘生生边说边扶着徐染泡进去,其实徐染的动作比他还顺畅,除了比平常缓慢一点,也不像是受伤的人的动作。 刘生生只觉得徐染在逞强,拿了毛巾开始帮人搓洗身体,一面动手一面笑说:「风水轮流转啊。先前你还帮我,现在换我帮你了。我这力道还行吧?」 「嗯。」 「疼了就告诉我。」 「痛。」 「哪儿痛?这里?」刘生生戳他背部。 「全身都在痛。」 刘生生小心翼翼把伤口凝血沾污的地方小心清理,皱眉反问:「你是在跟我撒娇是不是。」 「嗯。」 刘生生顿住,低头继续帮人擦背,边洗边嘀咕:「你才得寸进尺。」 第12章 拾贰 白水县某纪姓人家的客房里,江湖术士刘生生正在替铁齿的保长徐染擦拭身体,每看到一到伤口或瘀伤他就默默觉得疼痛,也搞不清楚这是心疼徐染还是种投射作用。特别是余光不时瞄到徐染搁在桶缘的左手,被包紮得很粗糙,但光看浸染血色的布条都够怵目惊心。 尽管是这种所有感官都痛到令人揪结无语的情况,刘生生还是忍不住冒出「这种威猛的身材得怎样练就啊?」的念头,搓洗完上半身,他有些迟疑,幸亏徐染这时跟他说:「前胸後背擦擦就好,其他的回去再洗。」 刘生生微微噘嘴、眯眼,表情滑稽的仰首点点头,徐染起身拿了他手里的皂角跟毛巾说:「轮到你了。」 「啊,我没关系。我也之後再洗。」 外头传来纪星鹤的喊声:「里头的两位,洗好没有?送衣服来啦。」 「还没有、还没有,你先别进来。」 「那我再等你们一顿饭的时间吧。」 纪星鹤带着小桃走了,徐染使了个眼色要刘生生乖乖坐进浴桶,没多久纪星鹤又跑回来房门口扬声问:「水够不够热?要加热水吗?」 徐染探了下水温,难得抢在刘生生之前开口道:「不必太热,不过这水得麻烦你们换过。」水的颜色都浊了,再洗也不乾净,这可让纪星鹤逮到机会进来围观、不,是进来关心一下两位大哥。 刘生生自然没脱衣,但那身衣衫也破烂得差不多要报废,徐染则到屏风後面换上纪星鹤准备的衣服,她跟他们说:「我们纪家有间成衣铺,这是临时找来的,可能不是很合身,但凑合着吧。本来两套都是做给森森的,保长穿可能觉得太合身也不一定。」 刘生生提出抗议:「为什麽把给我的衣服拿给他穿?」 「反正有两件嘛。有什麽关系。」 徐染在屏风後面说:「这件确实小了点。」 刘生生挺胸反驳:「我浑身上下都很大。你有得穿该偷笑,就别嫌了。」 纪晖也过来凑热闹,下人们还忙着换洗澡水,纪晖看那两人隔着屏风斗嘴,朝纪星鹤投以疑问的眼神,纪星鹤屈肘搭在他肩上嘻笑道:「他们是感情好才吵的。」 纪晖斜睨了眼被她顺手一搭的肩膀,别扭的撇了嘴说:「你别这样。会害我长不高。」 「唉呀,对不起啦。你生气啊?」 「没我的事我要去温书了。」 纪星鹤挥别弟弟,灿笑道:「真上进。慢走。」 刘生生转移注意问她说:「你怎麽还在?想偷看啊。」 纪星鹤回头一双眼上下打量刘生生,一手搓下巴,刘生生感到恶寒,心说这孩子果真不是这个俗世的女人,居然看男人的眼神这麽露骨,连忙两手摀胸朝她骂道:「干嘛?」 「嘻,森森真有趣。我啊,我是光明正大的,哪有偷看。在我那个时空这根本不算什麽。」她说话时留意外面小桃有没有听见,又继续闲扯道:「我的世界有个职业要模特儿,专门穿最新潮的衣服展示的工作,常常都得展露身材。那叫时尚美感。你们不懂啦。」 刘生生嗤之以鼻说:「照你这麽讲,甫出生的婴孩儿不就够美够食膳吗?」 「不是食膳,是时尚……」她摊手摇头,表情欠打的回嘴:「森森啊,你不懂是因为你没有对到我的电波跟sense啦。」 有时跟纪星鹤沟通会让刘生生想喊「何方妖女!」,不过这种感觉或许就像徐染听他鬼扯一样伤脑筋吧。想到徐染反窘与无奈的心情,刘生生抿角偷笑,然後走到屏风後关切徐染说:「你伤了手还能更衣麽,我来帮你。」 刘生生呆住,徐染只套好了裤子,但穿得松垮垮,衣服也只披在肩上,但是让他呆住的是徐染困扰的表情,他没想到面对生死关头都能面不改色的家伙,现在因为穿不好衣服而为难,突然觉得徐染很可爱,可爱得想凑过去做点什麽互动。 「我帮你。」刘生生尽量冷静,伸手帮徐染更衣,一会儿的工夫就穿好,洗澡水也已经重新换上新的,纪星鹤留了衣服鞋子,罗嗦几句梁小翠的事要他帮忙就离开。 徐染瞅了眼送来的新鞋子,低头盯着刘生生脏兮兮又布满小伤的脚,刘生生讪笑说:「唉,这个没什麽。我当时拿鞋砸了人,回来才发现没鞋子穿。不过以前我也常常光着脚在山里跑,无所谓啦。」 说完就匆匆脱了衣服泡进温热的水里,刘生生说:「一会儿星鹤说她请了家里学医的亲戚来帮你清创,你那只手得小心医治,幸好你惯用右手。」 徐染右手正拿着毛巾帮刘生生擦背,刘生生拿皂角在胸前搓洗,徐染绕到前头用右手帮他洗身体,然後按住他一边肩膀,上前又浅浅亲了刘生生的嘴角。 刘生生虽然僵了下,但没有第一次惊吓,他目光不知该往哪儿去,稍微侧过身,仓促洗完上半身,手脚搓完就打算起来穿衣服,手脚速度加快,慢慢转身避过徐染的注视,最後穿好衣服是背对徐染的。 徐染微微启唇想说话,刘生生却先开口跟他讲:「你跟我这样的人不可能、不可能有结果。」 「我想和你在一块儿。」 「你会被耻笑,被看不起,我也不想变成那样。没有人会同意。」 「无关旁人,我想做什麽都不需要谁来同意。这不是犯法,也不是伤天害理的事。」 「伤天害理……」刘生生冷笑了下说:「我在丹川县喜欢的那个人,说我这种东西活着也是做尽伤风败俗的事。我还记得他跟我说,他可以什麽都不要,只跟我在一起,就算被除籍,沦为游民,我们还能到海边,到山上,两个人过怎样的日子都是逍遥的,不需要受外人的目光束缚。 最後,我被除了籍,只有我一个人,在海边流浪,在山里生活,像断根浮萍,不是没有束缚,而是失去依归。幸好我原来有的不多,我母亲走得早,阿爹一个人带着我四处闯荡,後来他也走了,我回到丹川县依附亲戚。但我不习惯,所以又从姨妈家里跑出来,成天跟外头的人鬼混。 孙公子是第一个对我温柔的人,所以我也很相信他,他对我很殷勤,但我们两个始终清清白白的,有天他向我特别的示好,我也觉得就这麽跟着他很好,结果让他爹派来的人搅和了。」 刘生生的声音有些压抑,话语因情绪激动而停顿,他深吸了几口气,回头朝徐染笑说:「这世间就是这样的。搞了男人的男人,比女人还不如。你懂麽?再说,又不能延续香火,年轻时因为皮相而贪欢一时,年老色衰就避之危恐不及,活着也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刘生生。」徐染打断他的话,刘生生讪讪道:「还是不说了,讲这没意思。你要是能懂就好了。我对你确实存有好感,所以不希望你卷入这种事情死掉。我这样的人,死了也不会怎样的,所以才那样帮你。你根本不用为了这个对我态度有任何转变。徐染,也许共死容易,同生却很难,你若再这麽对我……我可能不晓得要怎麽面对你。」 徐染垂眸思忖,又看向他问了句:「说到底,你就是喜欢我才会这样。」 刘生生呼吸短促,有些慌乱跟急躁,微恼道:「我说了一堆你到底听懂没有?」 「我听懂了。你喜欢我。」 「徐、嘘嘘嘘、嘘──」 「刘生生,你喜欢我。」徐染扬声道:「你喜欢我。」他朗声扬言,接着朝刘生生露出满足的笑容,刘生生抚额伤透脑筋,低声叫他闭嘴。 「我也喜欢你。我不是那个孙公子,请你记好了。」徐染难得笑得这样温煦柔和,目光坚定。「我是徐染。因为你而信了那些玄奇之事的徐染。我不会为了你去死,但会为了你活着。只要你在我身边。」 刘生生眼眶微红,低骂:「你这王八蛋。」 外头是纪星鹤的催促:「两位,洗好没有?我带了大夫来啦,伤口再不处理会感染死翘翘的。」 刘生生揉了揉眼跑去开门,对着纪星鹤嚷嚷:「女孩子家说话得体一点行不行,什麽死翘翘多不吉利。」 「嘻嘻,森森你眼睛好红啊。是不是保长欺负你,害你哭啦?」 「你少讲一句我能多活一年。」 「啦啦啦……」纪星鹤开始哼起怪怪的曲调,是她先前说的什麽流行歌,双手负在身後像调皮的麻雀跳进门槛来,然後梁小翠也过来关心他们的伤势,她一见到梁小翠就开心的黏过去,像是被驯服的小动物。 刘生生没想到一阵子不见,她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得这麽好了,好到让旁人看了都莫名不好意思。纪星鹤笑得很甜,梁小翠更是无比温柔望着星鹤,刘生生心想她俩的遭遇怪可怜的,一个是来到陌生的世界顶着他人的身份生活,另一个则是打自出来以来就无时无刻都在经历凶险之事,难有交心之人,或许认识星鹤也是个命中注定吧。 梁小翠过来这儿,单纯是想看刘生生死没死,毕竟刘生生答应过她要帮她解除不能言语的禁锢,而且她也说了逃到白水县来,正是因为她身上那个守护者的牵引,所以她相信助她解危者在这儿。 而刘生生一眼就看穿她的意图,而且毫不意外,朝她报以浅笑,算是告诉她自己命还算是硬的,这时他也想起先前出现的勾魂使者,八成是要勾方保长的魂而不是针对他与徐染,只是一时搞错人,抑或是好奇他们而已。 梁小翠把纪星鹤等闲杂人领走就剩下为伤者清创治理的大夫和帮忙的医童,是个寡言严肃的中年人,背着一个木箱子,里头都是他的工具。首先就帮徐染把伤口死皮死肉挖乾净,旁边小童忙着拿乾净的布擦拭、上药,那过程看得刘生生头皮发麻,光看就觉得浑身疼,可徐染的脸像冻结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 轮到刘生生的时候,他跟大夫说:「有没有药可以让我立刻昏睡的?」 大夫点头从箱子底下抽出层板,取了一根短棍说:「这个。」 刘生生伸手一挡表示理解,安份道:「行,不必麻烦了。来吧。」说完乖乖把灼伤的虎口递到大夫面前,上药过程他抛弃矜持,不计形象,哭爹喊娘,一手揪着徐染的袖子乱咬。 大夫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医童也觉得这位大哥生得也是高挑精实,怎麽忍不得一点疼痛呢?徐染看刘生生的眼神也是复杂,等两手的伤都处理过了,徐染才想起什麽跟他说:「其实,我能帮你点穴减缓痛楚。」 刘生生冷着脸怒道:「为什麽不早讲?」 处理完伤口,他们谢过纪家就告辞了。虽然没交代这一身伤是怎麽回事,但纪家人也觉得知道越少越好,乾脆不问。刘生生告诉徐染关於染坊那儿暂时没办法处理,只希望这段时间没有人经过,虽然对不起方保长,但他们也无能为力,找人埋屍也没理由解释。 徐染在坐榻铺好了软垫,和刘生生两个各据一侧瘫着不想动,早前在纪家也吃过东西,暂时还不需要烦恼肚子饿的问题。 「徐染,你说,方保长身上附身的妖物是什麽?」 徐染想了下就答:「蛇。」 「为什麽?」 「我闻到的。有种蛇腥味。专卖蛇羹或是靠蛇作买卖的人,我接触过。也有人会养着玩,把蛇养在细目的笼子里,白水县夏季出没的蛇也不少,那气味肯定是蛇。」 「你闻不闻得出是什麽样的蛇?」 徐染本来仰首,闻言睁开眼盯着天花板说:「你当我是狗麽?狗也不见得这样灵。」 刘生生沉吟了会儿,喃喃自语:「听说有些毒蛇会同类相残。那他手里握的白骨鞭子也许是同类的骨头。」 「原来他使的是骨鞭?」 「是啊。我看见的。」 「还能招雷电。可惜让他给逃了。」 「这麽厉害的妖魔,我们没死已是万幸,你居然还想逮住他?别开玩笑了。」刘生生用鼻音哼气,徐染蓦地欺身压过来,单手撑起身体俯视他。 「生生。」 刘生生睁开眼,紧张道:「做什麽?」 徐染浅笑,低头用鼻尖在他胸口蹭了蹭,嗅了下,又往上移,往他耳鬓、颈间嗅闻,刘生生直言:「你还说你不是狗?」 徐染抬眼觑他,跟他解释:「我是想,万一我比你早走,你也许能见着我。可万一你有天比我早走,我得认得你身上的味儿。」 「这、真不吉利。」刘生生轻轻推开徐染的脸,徐染将重量压在他身上,右手勿住他推挡的手腕开始嘬吻掌心,他呼吸都被吻乱了,消极嘟哝:「喂,够了没啊。不要闹了。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徐染停下来,问他说:「好。我等。只在我还冷静的时候。」 「徐染,我以为你很正直诚恳,没想到讲话还会耍心眼。」刘生生把手拿开,推走徐染,直接走去占了徐染的床睡。徐染见他没有要躲避自己的意思,才算安心下来,眉目染上悦色和衣睡在一块儿。虽然只是一起养伤休息,心境却和一个人的时候大大不同了。 刘生生面向床里,背对徐染,他其实睡不太着,方才是因为徐染的表白和挑逗,但现在冷静下来,心中充满担忧。明真教深不可测,招来的皆是妖魔鬼怪,但那日在云月楼所见的施教主分明是个普通文人,哪里像有能耐操弄祂们的人? 也许施教主是深藏不露,又或者那个人是个傀儡而已? 不管怎样,这时机确实不适合谈情说爱,一个不留意会丢小命,不可不慎。他的命不值几两,但他不愿意徐染赔了性命。 *** 一座民宅的书房里,有个相貌斯文端雅的男人正在舞文弄墨,他姓施,一向作文士打扮,是明真教的教主。这一年他亲率教中使者和护法来到白水县,在最繁华的闹市不远租了几幢民宅作为据点,有什麽事一般是吩咐别人去做,并不常露脸。 若能观察施教主独处时的情形,就会发现他常常念着虚空喃喃自语,而且有时好像在往某一处说话,彷佛他所面对的地方有谁在,但他的目光却没有定焦在固定的事物上。 好比说现在,他停下笔像在聆听什麽,接着把手中所执的狼毫搁下,问着眼前虚空说:「没了法体再炼就成。死了区区一个保长有什麽,白水县是乡下地方,胜在地广人多。」 施教主见到眼前有些许火光迸发,细微而漂亮,那火光发生之处浮现一团白影,是迂回旋绕的蛇骨,而且有两个蛇首。附身在方保长身上的妖物正是这个双头蛇骨精,那日被握在手中的骨鞭实际上才是主体。 只不过在施教主眼中只见到那一点火光,并没有看见蛇骨缓缓飘到屋梁上,再穿透屋瓦飞升到空中去。他还在等待下文,只是那蛇精受创以後也解了教主给的束缚而无法停留在人间了。 他不是第一次被坏了好事,这种召唤修炼妖物听自己差遣的方术是一个高人教他的,他听取指示做了一个召灵的木匣,用特定数量的细木条嵌合成,内部均写有连他自己都无法再默记的文字。高人告诉他哪儿有雷击木可取,伐下木材等待乾燥,并制作完成,耗了两年的光阴,完成的东西看起来就如童玩似的小木匣。 那高人又给他一张红纸笺,墨字注记了各个时辰由木匣不同位置拆解後,能得到匣子里的一支签,签上显现的东西将会是他所召来的妖魔或灵物,依施术者不同,所召来的东西也可能有所影响。 在施术前要准备好一具供其居留於人间的法体,延长祂们停驻的时间,那具法体同时也是一种拘束,受法体所困的时期都要听令於拥有木匣的人。法体坏了可以再造,只是力量越强者,越会趁更换载体的间隙逃脱,方才逃掉的腾炎就是钻了漏子,而且还恶意的跑来向施教主挑衅。 人类活再久不过百岁,法体也有崩坏之时,对自大的妖魔来说,这种际遇就是个消遣而已。但是对施教主来讲却是莫大损失,因为腾炎是他至今召唤过最强大好用的妖使,虽然不像之前几只精怪那般听话,早知道就不那样轻率的牺牲狐女了。 木匣里仅剩一支签子,而他将它视为保命签,将来若有万一还能替自己求一线希望。可笑的是他作恶如斯,内心深处也是相信所谓的报应。 与朝官勾结根本不算什麽,施教主甚至还与外戚密谋造反,来到白水县为的却只是他的私心,他想要更强大的力量,为此他封了某个人的嘴,这样他才能抢夺那人的言灵之力。只可惜用较软的手段没能把另外几个的能力也夺取过来,其中一人下落不明,但还有两人尚在白水县。 「是时候该把你们的东西交出来了。」施教主食指轻敲桌面,重新审视局面,盘算着要在年底以前了结这件事赶回京城。 门外有人来报,说是安大人有请,接着又呈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他让人准备一会儿更衣外出,回到书房拆了信来看。这种不具名的信他收得多了,只有一种情况他会亲手拆阅,就是这信上有淡淡沉香味。 内容只有一张轻软的生纸,纸上泼了一片墨,这样内容莫名其妙的信,他曾经收过一次,於是按那次经验拿乾净的笔沾了水往纸上点,墨色晕开,而且出现不自然的变化,那些墨像细长蚯蚓般蠕动,又改变形式渲开,少顷纸上出现的是万刃孤松的景象,松树下有个小小的人戴着斗笠、罩纱,坐於高石抚琴。 书房里忽来一阵冷风,不知从哪儿落了些许极细微的雪花,一飘到施教主手上就融了。而且,好像有琴音余韵回荡在空中,闻到的空气都是冰冷的,好像置身在信里那画中世界。 「别来无恙,施公子。」 「是……」施教主不由得有点紧张,双手在桌下拢了拢,涩声问候:「不知您近况如何,上回偶遇,没能好好款待您,在下觉得万分不舍。」 「那回可不是偶遇。」话声由信里松树下的小人发出来,是个成年男人的嗓音,话音温润平和,该是听了悦耳舒心的声音,但却让施教主相当畏惧,因为就是此人教他如何召灵,如何成为今天明真教的教主。 施教主曾问过他帮助自己的理由,那人只说:「现在这种世道,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出来。难得有机会,而你有野心,不想一试?」 说到底,施教主也知道自己是欲望和野心的俘虏。虽然做这些事荒唐、可怕,但他不曾後悔过。他讨好的笑了笑,询问说:「不知您有何指教?」 「施公子,这场梦该醒了。」 「什麽……意思?我不懂。」 「时机转变,而你做得太过,这场梦得提早醒了。」 施教主表情凝滞了会儿,外境依然而心念电转,只浅笑反问:「我不是在做梦。这是实实在在的变革,您不也说过,朝代更迭就跟浪潮进退一样,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既然老皇帝气数以尽,就该有个新局面。而我也只是乘浪而起罢了。」 画中人听完轻笑,并不勉强,只回说:「施公子高兴就好。只不过有一事要告诉你,禁制那人言灵的咒力已经松动,近日你役使妖灵的能力将大减,最後消失。那木匣还有一支签吧,召灵与言灵术相辅才得效果,一旦丧失言灵的力量,切莫再召灵,否则後果……」 「不劳您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当然。施公子是聪明人。只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施教主听到这儿,反倒有疑问,趁这机会提了出来,他问:「为什麽那个人杀不得?」 画中的人像是拨了一根近身的弦,音色低沉,好像连闻者心脏都跟着颤了下。他答道:「不是杀不得。而是你杀不了,她身後的东西,不是你所能想像之物。」 施教主眯起眼追问:「是魔?」 「呵。既然掌握不了,早点放手也好。是什麽都无所谓。」那人说完又拨了一根弦,这次是离身较远的弦音,空灵清远,缥缈悠扬的在脑内嗡嗡回响。 「施公子,我只教过你禁制那人的言灵,抢为己用。不料你果真聪慧过人,举一反三,连同其他异能者的能力也要伺机夺来。大概是哪个妖鬼告诉了你别的修炼秘术是不是?」 施教主神色一凛,沉着脸默不作声,态度与适才惊惶诚恐截然不同。 「若然如此,可能是听信妖鬼说了一种能修炼成神仙的法术吧。你想作神仙,可晓得个中难处?」 施教主听这话,认为或许对方能给予帮忙,立即缓和态度微笑请示:「不知高人有何高见,还望指点一二。」 「只修炼成仙,或许还能凭机缘。可是神有神格,一如每个星宿都有自己的格局和位置,人想凭一己之力当神仙,是痴心妄想。」说到这里,信中人朗朗笑开来,揶揄道:「当真滑稽。」 信中的景象又回归成一团胡乱泼墨的状态,声音没了,山中寒风没了,施教主慢慢气红了脸将那张生纸揉烂扔开,扫掉案上所有东西犹不能解气,一改那道貌岸然的表象扬声呼斥:「来人,备马车,我要去见安大人。」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君不见 作者:禅狐 第7节 第13章 拾参 白象溪两岸昼夜都有人巡视,县官下了令想从这条溪下水得向官府请示,违者重罚。不仅白象溪,周围一带的水流都像这样被围封起来,怕的就是怪病漫开来。之前漂流来的人畜屍体都已焚烧处理,没有任何人敢接触并研究病源。有过接触的人几乎都染了怪病,发烧、上吐下泻还算好的,抓出病徵能减缓病情,还有部分人是一睡不醒,虽然没死,可生机渐消,再睡下去恐怕也要一命归西了。 人在犯官符、病符之时易乱方寸,这时明真教的人逮着机会出面,把多数人的病给医治好,所以白水县的人开始认为外头不好的谣传也毕竟是谣言而已,纷纷有人入教。安大人对这类手段心中有数,却不好正面冲突,眼前只能继续跟明真教的人虚与委蛇。 碰巧这阵子徐染告假,没在粹华堂露脸,公务由叶朝东代理,暂时避开与明真教的人正面交涉,得以喘息和养伤。告假是刘生生的主意,他让徐染写了亲手书函送至粹华堂,这段日子换药的工作同样落到刘生生身上。 这天叶朝东领了一伙人在市集西面一个广场处理一件纠纷,事件告一段落,他看到刘生生从旁边巷子里的药铺抱着一个纸袋行走,找了理由支开旁人,抽身跟了上去。刘生生在巷子里拐了两个弯,忽地回头看向叶朝东,神色从容道:「不知副保长找我有何要事,我赶着回家给伤患换药。」 叶朝东一听就问:「徐染受伤?怎麽伤的?」 刘生生早在心里模拟各种应对情况,答道:「我跟他撞了妖,给妖怪伤的,那妖怪还是明真教的教徒。我这麽讲,你信不信都由你。你若真当徐染是好兄弟的话,就别节外生枝了。」 叶朝东听完咋舌冷哼,他说:「节外生枝,我看你比较像是那个扯他後腿的。」 刘生生即答:「我确实扯他後腿。可他不介意,他开心甘愿自找的,你又能如何,旁人又能如何?」 刘生生这话摆明是挑衅,叶朝东沉下脸睨着他说:「你是不是给徐染下了什麽蛊,他为什麽对你百般维护?」 「他护的是道理,不是我。我又没犯法,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你们对我心存偏见,所以怎麽想都会想歪,要是稍微理解我也不过是想讨口饭吃的普通人,就不会老看我碍眼了。你跟其他人关心徐染,所以怕我别有居心,我觉得你也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趁这机会把话说开。要是你还老针对我,就当我想错,往後就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与其分得那麽清楚,换个作法也是可行。」 叶朝东听得一头雾水,皱眉问说:「刘神棍,你到底想怎样?」 刘生生舒开眉心微微笑,提议道:「叶兄,不如我们去喝一杯吧?」 叶朝东错愕,直觉问:「你不是也想对我下符吧。」 「我要这麽神通广大不会直接对安大人动手脚啊,哪还轮得到你。」 「可你不是要给徐染换药?」 刘生生轻笑一声,哼哼笑说:「可以先买了酒,边换边喝成不成。走不走?」 叶朝东到底是关心徐染的伤势,虽然犹豫,但还是点头跟刘生生去买酒探望伤患。徐染在自宅主堂的座椅上手持一卷书浏览,远远就听到刘生生跟另一个他耳熟的声音有说有笑走近大门,门一打开即见刘生生和他的副保长迈过门槛进来,谈话气氛和乐,要不是刘生生也带着伤,那两人看起来都要勾肩搭背了。 刘生生抱着一袋药,捧纸袋的手指上还拎了一串腌肉,叶朝东则抱一坛酒,气色很好的看了过来,扬声喊道:「徐染,你伤好点没有?」 徐染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是那个不待见刘生生的叶兄,用狐疑的目光及沉默取代了回答。叶朝东进屋里把酒坛搁在桌上,刘生生招呼道:「叶兄你先坐会儿,我去处理这东西,一会儿就来。」 徐染目送刘生生跑开的身影,还在纳闷刘生生是怎麽跟叶兄混得如此热络,这头叶朝东就把酒坛泥封拍开说:「这酒算是我请你们的,当是慰问吧。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兄弟们又是有家室的,抽不了空过来看你。徐染,算是我误会刘神棍了,他也算是快言快语,三言两语就把一些误会解清了。」 「那样甚好。」徐染还是没想明白怎麽回事,敷衍回应。 「难为他对你一片用心良苦,不管怎样也是个可怜人,你是好意收留他,我还以为你是对他……咳。」叶朝东自顾自的说着,尴尬笑说:「其实你没错,喜欢一个人也没什麽错,只可惜他生来是喜欢男子。不过真没想到他那麽喜欢你,徐染,你也知道的,反正你要还没有喜欢的姑娘,有刘神棍作伴也不坏。」 徐染望着叶朝东热切想作媒的表情,心想:「刘生生你都给他讲了什麽?这故事编到哪儿?我该如何接腔?」 因为搞不明白刘生生讲了什麽,徐染只得含糊虚应一声,叶朝东见他这样又长叹一气劝道:「其实,我这话可能不中听,但也是为你好。你的样子,确实姑娘们见了都有所怯怕,以前兄弟们想拉你到妓院开荤,你坐在那儿只喝了一晚的酒,我们只得识趣不再找你到那样的地方。都几年了,也没见你有成家的意思,我真担心你要孤老一生啊。」 徐染有些好笑的睇了眼叶朝东说:「叶兄,你比你家里那位还要罗嗦了。」 叶朝东挠颊装傻。徐染嗅到了酒香,开口又道:「就算我与刘生生一起作伴,也不是因为我想凑和。而是甘愿的。」 徐染说完往後面院子里望去,院里的乌桕果实绷开了外层的皮,雪白的果实像是沾在乌黑枝条上的雪梅,深秋的风萧瑟,刘生生忙活着把一盘冒蒸气的东西从厨房里端来,那一幕映在他心里很是温暖。 叶朝东随其目光看去,又瞄了眼徐染的神态,虽不明白这两人究竟唱的哪出戏,却也稍稍感受到这份羁绊和牵引,释然笑叹。他说:「徐染,头一回见你伤成这样,我来的时候你没讲,现在问你恐怕也是交代不清,我看我就不打搅你们了。先告辞。」 还没等徐染开口送客,刘生生就急忙喊住人说:「先别急着走,还没喝酒啊。我这里还有出门前就蒸的螃蟹,今天买的黄酒配这螃蟹吃最好了。」 徐染接他的话问:「怪不得今天一直闻到螃蟹的味道,也不见你说要上市集,怎麽有螃蟹?」 「哼,我去年帮人家放蟹笼、干活儿,今年陈家人送的。最近不能下水,他们家就到隔壁县沿海和那儿的渔民一块儿出海,听说收获颇丰,这个可不是常有的,你瞧,这蟹又大肉又多。」刘生生还拿来三个九碗,准备三个人痛快吃喝。 叶朝东有些困惑道:「受伤还这麽喝酒不大好吧。」 刘生生听了点头附和:「有理。徐染,对不住了,你只能吃蟹,不过这蟹太寒,也不能吃多。一会儿都交给我吧。」 「你不也伤着。」徐染淡淡反驳。 「我轻伤,你重伤,不一样。」 叶朝东看他们两个热烈斗嘴,低调说了句告辞就离开了,刘生生发现人到门边才赶紧弄了三只螃蟹打包让客人带走,回头看到徐染已经倒好酒在喝,一面唠叨一面走回来,替徐染把蟹肉剔到盘子里方便吃。 徐染看他的手还包紮白布条,不忍心劝道:「别忙了。我吃不多,你吃吧。手别再碰这些东西,这样伤口好得慢。」 刘生生还是没停手的在剔蟹肉,不以为意的讲:「我已经算好得快了。多亏我从小锻链,身体硬朗,连狐妖也没能要我命。倒是你才不寻常,伤得比我重,好得却比我快,没道理啊。」 徐染对此不做解释,只敷衍一句:「我从小受什麽伤都好得很快。」 讲完拉过刘生生还在忙的手,将那手里捏的蟹肉放进嘴里吃掉,眼神饱含笑意跟他讲:「好了,这些你自己吃。我吃这样就够了。」 刘生生的指尖被对方舔了下,他表面不吭声,脖子却默默红了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像要被煮熟的螃蟹,抽手别开脸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到一旁,再倒了碗酒给他说:「喝点酒吧。我给你换药。」 一时两人无话,庭院静谧,时光宛如休止。刘生生帮徐染把药换完,就轮到自己给自己上药,两人一样都有内伤,但徐染的内伤好得快,刘生生是旧伤未癒又加新伤,所以偶有轻咳还没能根治。 做完例行的事,刘生生瞅了眼徐染方才看的书卷,又是一本诗集,他说:「你的兴趣真是文雅。会弹琴吹笛麽?有空也给我奏一曲吧。」 「嗯。」 「等你伤好了。」 「好。」 「你的武功跟谁学的?」 徐染听这问题,一双眼望着刘生生半天不吭声,刘生生疑惑又好笑的说:「答不出来?你师父是不能讲的人物?」 「不是。只是不晓得该怎麽讲。」 「照实讲啊。」 「在梦里,有另一个我。」徐染一本正经的回答:「那个我在练武,於是我也会了武功。那个人学习什麽,我也就跟着会了。包括,一些无从解释的东西……」 刘生生没想到从徐染嘴里会讲出这麽玄奇的事情,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徐染又道:「梦里直觉那是我,但却不是现在的我。而且,那个我也不是人。这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你是不是因为害怕有天自己变成奇怪的东西,所以很讨厌人家说些神神鬼鬼、怪力乱神的事?」刘生生是根据徐染的话来推测,恰好说中了一部分。 「这是原因之一。实际上我本来就不喜欢神棍跟骗子。」徐染担心刘生生多想,补充道:「但我晓得你不是。」 刘生生却说:「哈哈,我现在不是,可我以前是。没办法,有时为了生活啊,撒点谎是必须的。不过我卖的假药丸就是搀了面粉什麽的吃不死人。」 徐染不打算追究这些,而是想起叶朝东刚来那些话,调了话题跟他讲:「你不必跟叶朝东说些有的没的,贬低自己。」 「我不在乎,他们看我本来也不是看得多高。」刘生生扯了扯嘴角,笑得潇洒,他拿了一盒点心,里头是水果制的糖酥,一个塞自己嘴里嚼,一个塞徐染嘴里。他道:「反正你不是和他们一样就好啦。」 这话简直就是告诉徐染,对刘生生而言他是不同的。徐染听了自然心动,咽下糖酥以後握住刘生生的手凑近,刘生生却往後退避。徐染止住,苦笑说:「我比妖魔鬼怪可怕?」 刘生生没回答,徐染又问:「是不是你已经见过太多生死无常,不想投入其中。」 「没有没有。」刘生生听了莞尔说:「哪有什麽想不想的,人是逃脱不了红尘俗世的。所以看尽生死无常,才更该及时行乐。我对玩乐颇有执着,光是要我不吃肉都不行,否则早就出家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洒脱的接纳我。」 说到这儿,刘生生又无语以对,眼珠子绕着屋梁、大柱、地板转了又转,最後定在被徐染握住的手上,垂眼倾吐:「其实我不是没有意思,只是人心多变。万一我们俩哪天哪个後悔,总觉得……唉。」 徐染听完竟是淡淡微笑,跟他说:「原来你都已想得这麽长远了。」 刘生生嘴角抽了下,揶揄道:「老兄,你真不是一般的乐观。跟那个空月有的比拼啊。」 听刘生生提及空月和尚,徐染的笑颜瞬间消於无形,徐染松手靠到椅背上说:「坦白告诉你,我并不喜欢空月。」 「你这话我有点意外,又不那麽意外。」刘生生摸摸鼻子讲:「先前你对空月的反应就让我觉得你不喜欢他。空月虽是个云游僧,但还算人见人爱,这是我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不喜欢他。」 「不是不喜欢而已。」徐染强调:「是打从心底不想接近。所以,我虽不能约束你什麽,却也私心希望你少与他往来。他给我的感觉,比赵熙年还危险。」 「你觉得年糕哥哥危险?」 徐染终於松口承认道:「对。不过这是我的直觉,不是一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 刘生生坐到徐染旁边的椅子上,两人隔着一张方形桌,他单手撑颊打量徐染,皱眉眯眼想了会儿跟他聊道:「直觉有时才是最可靠的。最近又多认识了你一些,再想起我从前摆摊听集市里那些人聊的徐保长,忽然好像能串连出一个可能的真相。」 「真相?」 刘生生凑近他,压低嗓音说:「这谣传有几个版本,你自己一定也听过,大意就是说呢,你娘亲怀你这胎的时候,常常夜里发恶梦,尤其到了要临盆前那几晚梦越来越长,越来越清楚。每回梦到的都是一个神像被焚毁的画面。」 「他们怎麽传?定说这是个凶兆吧。」 「是啊。你可能上辈子对神佛不敬才这样、这样。」刘生生大胆伸食指圈着徐染脸上的胎记,徐染不愠反笑的睇视他,接腔道:「有这可能。我连神像都敢毁了,还怕什麽报应。」 「凡事皆有因。神也有恶神,说不定是那神像不好,要不你烧毁神像怎麽还能投胎做人?」 徐染笑而不语,刘生生自问自答:「其实做人也不尽然好。生不逢时,比鬼还惨。」 「要是能遇见你,像这样谈天说笑,那就好了。」 刘生生红了耳根,大声说话掩饰心情,他道:「哼,我说发大财做大官才好吧。遇到我那真是倒楣的事,有什麽好的。」 「叶朝东他们看轻你是以为我会为了你,而影响我跟他们之间的情谊。其实我心里本就空了一处,是你恰好填上那个位置。」 「徐染,你为什麽话变多了。」 刘生生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摸索东西,徐染望着他发出浅笑,对他说:「反正我等你过了你自己那关。」 「少罗嗦。」刘生生摸出一张白符贴在徐染额头,恼羞呛道:「安静。」 *** 戌时正,天色晚,寝室里刘生生弄了火炉给徐染烤暖手脚,他们搬了张棋盘在床上下棋,徐染次次都赢,刘生生无趣睨着棋局说:「我不下了。再这样又要输给你。」 徐染说:「时候也不早,要睡了?」 「睡不着啊。」刘生生的睡虫和馋虫一向准时,时间到了就会想吃想睡,今天却反常失去睡意。所以才弄了棋盘下棋,哪晓得会连输了几盘,他牢骚说:「你赢那麽多次,也不让我几子。」 「我对你可是认真的,若是放水,岂不是看轻你了。」 「你什麽时候学会讲些似是而非的话啦?」刘生生撇嘴睨视,徐染回觑而不答,前者被看得莫名心虚,徐染一定会回答是向他学的耍嘴皮,咋舌抢白:「你不说我懂,一定是跟你梦里的那个自己。」 徐染挑眉,摸摸鼻子帮忙收拾棋子,刘生生把东西归还原处,听见有人敲门呼喊,是女人的声音,那种分贝高的叫声一听就晓得是谁,他回头跟徐染对看了眼就道:「你在屋里待着。我去应门,八成是找我的。」 刘生生不等徐染回话,拿了件外衫随手披上就跑去应门。 「来啦。」刘生生回喊,手里摸了张紫符藏在袖口掌心,另一手开门。门外站着纪星鹤与梁小翠,这两人并无异样,他才默默将防卫自己的符给收回来。「这麽晚还跑来,两个姑娘家也不怕遇上危险麽?」 纪星鹤咧嘴微笑,回话道:「我有小翠陪啊。而且我们家离这里又不远,散步都还嫌路太短。」 「那是你没遇过危险。」刘生生领她们进屋里,拿起茶杯要倒水,梁小翠出声喊住他说:「不必麻烦了。我们不渴。」 刘生生抬头看着说话的人,瞠目结舌。 「小翠能开口讲话了。」纪星鹤挽着梁小翠的手说:「她的声音很好听对吧?」虽然这不是重点,但是梁小翠很高兴听到她这样的评语。 刘生生对梁小翠能开口讲话确实讶异,她面前那只摀嘴的手已经不在了,但他更在意那两个女子状似亲昵的样子,眉心不由自主微微皱起。虽说女孩子感情好,拉拉手什麽的也不奇怪,可是梁小翠天生英气非凡,生得俊俏,气质与假名全然不符,怎麽看都有些暧昧。 刘生生撇开这杂念,问她们说:「怎麽一回事儿?」 梁小翠说:「其实昨天我就能开口说话,不过只能在这个时辰。也许是对方术法的力量有所松动也不一定。过了这时辰,即便我想开口也办不到。我虽曾见过特殊的景物和修仙者,却是在梦中,并不像刘先生一样能亲眼目睹祂们的样子。所以,特意过来是想让你察看究竟。」 刘生生挑眉吁气,点头请她们入座,三人围成一桌谈事,然後徐染拿了件衣氅走进来顺手披在刘生生肩上,跟着坐到他一旁。众人沉默,徐染道:「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不必顾虑我,请。」 刘生生拢了拢衣氅的领子,恰好对上纪星鹤投来鬼灵精怪的目光和贼笑,他回了她一记白眼,接着道:「那我就看看会发生什麽事吧。既然你能开口那就好办,许多事趁这机会问明白。」 梁小翠颔首道:「刘先生请讲。」 「你的事,星鹤知情?」 「几乎都知道。」梁小翠说:「她是我救命恩人,我不会瞒着她任何事。」 刘生生脸色微变,睨了眼纪星鹤心想:「我倒宁可你继续瞒到底。真麻烦。」 纪星鹤不晓得刘生生对她的担忧,爽朗笑道:「我的事,小翠也全都知道了。小翠说森森你也晓得她的身份了?」 刘生生点头,他想了下说:「既然事情都讲开,某个程度我们四人都是自己人了。这样说话也方便,除了徐染还不清楚吧。徐染,这位梁姑娘,其实她不是梁姑娘,而是我们大晋的皇女,杨怀翡。正是能预知国事,仙缘匪浅,而且有言灵之力的皇女。」 刘生生慎重其事介绍了这位大人物,一手浮夸的比向杨怀翡,然後期待看见徐染吓得眼歪嘴斜,这一转头却只见徐染面色不改应了单音:「喔。」 「这位乃是我们大晋的皇女,杨怀翡。」 纪星鹤立即提醒刘生生说:「你讲过啦,森森。」 「那个能与鬼神交涉的皇女。」刘生生盯着徐染说话。徐染依旧双手抱胸像尊神像坐在原位,接着像是感应到刘生生的期盼,这才看着皇女开口说:「草民见过公主殿下。」 杨怀翡也笑颜晏晏道:「免礼。」 刘生生拉高嗓音说:「他哪有礼啊。拜托,是我有问题还是你们这帮人有问题。」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平抚情绪。 刘生生给她们说了自己搜集到的线索和推想,做了结论说:「这事的发展都往一个可能性走,就是明真教的人想修炼成神仙。神仙是个笼统的讲法,神跟仙毕竟不太一样,需要的条件也不同。夺取我们这种人的能力,都还只是初期的步骤,想完成整件事恐怕很难,而且也可能得耗上大半生。虽然我不懂为什麽好好的人不当而要成仙,当了神仙也未必是好事。」 杨怀翡听完,用鼻音轻哼一声,笑得有点轻蔑,她说:「就为了这种事啊。害得我险些丧命,逃出京城,连父皇最後一面也没能见着。」 纪星鹤同情的看向杨怀翡,默默拉住她的手给予安慰,桌底下,杨怀翡也回握住她的手,她说:「虽然能开口,但我还是没能取回原来的力量。过去被下诅咒时,我开口会招来污秽驵祟,引得皇城鬼影幢幢,而且身边草木皆枯,我不敢置信,所以一如往常开口说话,结果有天醒来是痛醒的,我发现我十根指头的指甲都不见了。」 杨怀翡说到这里,等身旁纪星鹤平缓心情才又道:「我就知道有人在削弱我的力量,而且开始对我下咒。只是我找不出源头,我……有自己的势力,查遍京城都没能查出一点眉目。只好找了个理由,说是为父皇祈福,抄经延寿,实则躲到宗庙里头。守在那儿有个尼姑,她说是从前伺候过我祖宗的,她也有不同於常人的能力,她告诉我顺着四圣流域的主脉走,找到白象溪,我会遇到解咒之人。我的皇兄联合了外戚有意谋反,我离不开京城,本以为还能与他们抗衡一阵子,至少在父皇驾崩前……可是有一晚我遇袭,来的却不是刺客,而是神灵。之所以这麽说,是因为我每抄一句经文,或每念一次,都会招来攻击,皮开肉绽。一开始都还只是小伤,而且很浅,我开始好奇,所以尝试将曾经念过的神灵其名号都念上一遍。从文神开始,伤口也只像是纸片画过那样浅浅的,然後当我念到武神之後,我身旁的柱子出现斧凿的痕迹,我直觉不好,但逃也来不及,前来护卫的人全都受伤,我竟被曾经拥护我的神灵追杀至此。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我跳进护城河,想用最後一丝力气求救。於是我开口求了我的守护神。」 话说到这里,其他三人听得入神,纪星鹤第一个反应过来,提问道:「你受重伤跳进京城的河里,为什麽会出现在我家浴室啊?万一洗澡的是纪晖那不就、呃咳咳。」 刘生生抢着接话,他推论道:「一定是阿翡的守护神在帮她啦。」 徐染不晓得从哪里找来一盘瓜子开始嗑,喀、喀、喀的响着咬壳声,刘生生冷眼睨他,念道:「你这人真是……」 徐染眼神无辜说:「因为好像不关我的事。」 虽然在场没有一个称得上是平凡正常的家伙,但刘生生认为他是这一桌最正常的。 纪星鹤很替杨怀翡担心,刘生生则是替她犯愁,趁着杨怀翡禁言的时辰未到,刘生生找她到外头说些话,徐染则和杨怀翡默默在屋里喝黄酒。 纪星鹤抢在刘生生开口前就问:「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帮怀翡?我刚刚才晓得她的伤是怎麽来的,真是太惊悚了。」 刘生生斜觑她一眼,仰首长叹道:「傻姑娘。我告诉你,你要再那样跟她纠缠不清的话,将来让你更惊悚的事只会更多。难得借屍还魂了,就当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好好过日子吧。这事儿,哥哥我会替你解决的,你别担心好麽?别再过问了行麽?」 纪星鹤许久没和刘生生这样闲聊,难得刘生生又用这样轻柔的尾音哄她,她既好笑又矛盾,而且还很感慨他们两个最近疏远了。这样的感慨,刘生生也是有的,他关心道:「你最近过得如何?多一个杨怀翡,想瞒家人不容易,再加上你接手家里的生意,又得适应这儿的一切事物,你……」 「唉呀。我很好啦。」纪星鹤把他指来指去、数来数去的手指压下来,失笑道:「你真像个老妈子,我的天啊。森森,你比我爸妈还罗嗦啊。」 「说到这儿,你都不担心你那世界的爹娘?」刘生生擅於把话扯远。 「我爹娘、哦……我那时就是因为他们生活失败又爱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才被一堆黑道讨债,不得不去作临演、跑展场作秀赚钱啊。原来我没跟你说这些啊?我就是躲黑道的时候,在山里出意外的。我爸妈早就不晓得跑去哪里了。我想,他们可能也不晓得我在哪里。」 刘生生眉心皱得不能再皱了,点头抚脸,闷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纪星鹤一时兴起扑向他喊道:「爸!」 刘生生赶紧伸手挡她,一手抵着她额头严肃道:「不可,男女有别,请自重。」 屋里的两人各自小酌,听到外面莫名其妙的一声「爸」,也只是抬头互看了眼,又继续默默隐酒望柱、望外、望地板。 纪星鹤咋舌嘀咕:「切,小气。还说是我哥哥呢。」 「你别调皮了。我见过最疯的ㄚ头就是你。唉。我觉得杨怀翡看你的眼神特别不同,听说这个皇女在京城不仅有许多名门公子仰慕,连大家千金都相当……憧憬。你说她该不会是……」 听刘生生意有所指,纪星鹤直白告诉他说:「是啊。她说她喜欢过男子,也喜欢过女子。」 「啧。」刘生生击掌,打痛了自己虎口,闷哼忍痛,咬牙道:「我就说。」 「那又如何?你不也喜欢徐保长。」 「不一样。我有经验,还是惨痛的经验,凡事小心谨慎,而且也不是第一天跑江湖了。那徐染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嗳、别扯到我们,你知道这世道多不看好这种事麽?」 纪星鹤眨着灿向如星的眼眸看着刘生生,朝他说:「我知道。在我的世界也是这样,有人歧视,有人认同。有的国家会把这种人处死,可是也有的国家认同这些人的婚姻,因为他们也是人,这是一个人可以有的权利,喜欢跟爱都是人的天性。你担心什麽我都知道,以前我也很怕事的,我也不是特别勇敢的人,可是森森,我好像真的喜欢上阿翡了。」 「你这疯ㄚ头。」刘生生烦闷叹道。「你不是喜欢男人麽?」 「是啊。我也知道自己是有点花痴,但是这次不一样。我想保护阿翡,我希望她能过得好,希望她快乐。也许有天我可能要跟她分开,但是我心里永远有她的位置,她对我而言是很特别的人。」 刘生生把眼睛眯成一条线,像只狐狸般觑着她,纪星鹤微笑道:「怎样?被我闪瞎眼了?」 这话刘生生听她解释过,他会过意来,哼了声说:「明知道没结果的事,哼,你又疯又傻啊。」 纪星鹤却不以为意,双手负在身後交握,对着夜空星辰露出温柔甜美的笑容说:「随便你怎麽讲啦。我现在很满足,虽然有许多问题要克服,可是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好啦。」 「唉。」 「森森,我们是好哥儿们我才讲给你听的。人有很多欲望,可是人这一生真正想要的,还不一定时时刻刻都能遇到,越珍贵的东西,有难求得际遇。一旦遇着了,就算很害怕也要逼自己勇气争取。也许将来会觉得吃亏啦、蠢死啦、後悔啦,那也是将来的事,至少当下成就了一次极致。」 「我记得你刚才没喝什麽酒啊。」刘生生调侃她,但那些话其实已经烙到他心里。 「森森,你勇敢的蠢一次吧。也许没你想像得那麽糟糕。」 「怎麽又扯回我身上。」刘生生嗤声,纪星鹤轻笑,提醒他回屋里看杨怀翡的情况。两人回到屋里,徐染已经把瓜子壳嗑成一座小山了,杨怀翡优雅而雍容的朝他俩睇来,她身後浮现一团淡金色的云气,有只手鲜明的伸出来覆在杨怀翡的口上。 「啊。」刘生生惊讶怪叫一声,纪星鹤茫然问:「怎麽啦?」 「看到了。」刘生生揉揉眼,不确定的说:「刚才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可我不确定是不是。」 杨怀翡似乎也不清楚自己身後的守护者是什麽,投以疑惑的目光,刘生生摀着自己的嘴巴闷声回应:「不,现在不能讲。不过,确实只有那样的东西能不受诅咒影响。有祂的守护,殿下绝对能平安回京。」 杨怀翡舒开的眉心和表情好像写着「那我就放心了」的句子,刘生生弄了护符送她们两人回去,回来时徐染已经把桌面东西都收拾乾净,问他说:「可以睡了?」 刘生生无言以对,怎麽觉得徐染不当差的时候,在家当大爷。不过送客之後他也确实困了,两人回屋里熄灯歇息。那一晚睡得并不太好,刘生生应该要信心大增的,可是反而做了恶梦,一整晚梦呓不断,还带动作,徐染自然无法安睡,彻夜守着他。 这像是种不好的预兆,次日一早叶朝东领了一队人马来,刘生生刚睡醒还在洗脸,徐染就去开门,叶朝东见到徐染脸上有些尴尬,但也只是一下子就变脸。 「奉安大人之令,捉拿嫌犯刘生生。你们,进去拿人。」 「是!」 徐染不惊不变的盯着叶朝东问:「怎麽回事?」 「有人指控刘生生杀人。而且是两人。」叶朝东如实以告,一个是陈女,一个是曝屍野外的方保长。他脸色不好看,虽然想顾及徐染的心情,但还是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又告诉徐染说:「不仅有人证,还有物证。发现方保长的屍骸时,附近都是刘神棍、刘生生落的东西。」 刘生生还穿着睡袍、头发散乱,徐染虽然洗漱完,也更衣完毕,可胡子也还没刮,两人就这样到了府衙里去。 第14章 拾肆 公堂之下,刘生生跪在徐染身边低着脑袋,堂上之人问了什麽他就本能的回答什麽,坐在上头的是安大人,一旁的是范师爷,斜後方站着的人是个陌生男子,作商人打扮,正是指控他杀人的家伙。 徐染站在刘生生身旁,一手按了按他的肩低道:「生生,别怕,有我。」 他想起叶朝东他们把刘生生从屋里架出来的时候,刘生生那一脸惊恐无措的表情,心中疼惜不忍,因为他觉得刘生生所恐惧的不单单是吃了官司,而是害怕他像那孙公子一样,一有麻烦立刻撇清关系。於是徐染跟了过来,陪着刘生生在堂下候审,只是刘生生还陷在低落惶惑的情绪里,似乎讲什麽都听不进去。 方才堂上问底下何许人也,刘生生报了姓名以後就很少开口回话,徐染代为回答两句,就看到安大人及范师爷都紧紧皱眉垮着脸瞪他。 「徐染,这儿没你的事了。」安大人发话让徐染站到一边去,说到底这人是他亲手提拔,自然不希望手下跟着卷进案情中。 只不过徐染听懂跟要不要听话是两码子事,他依然站在刘生生身旁,刘生生嘴里念念有词,後方提告的商人怪叫道:「你们看,这个臭神棍又在下咒了,嘴里不晓得在念些什麽,快让他住口啊,大人。」 徐染却听得很清楚,刘生生嘴里一直念的是:「我是个男子汉,不能怕,我是男子汉,我是男子汉。这没什麽的,没什麽的。不能怕。」 刘生生这样子问不出东西来,安大人越来越不高兴的盯着底下的人问:「我再问一遍,那两人究竟是不是你刘生生所杀?」 徐染搭在刘生生肩上的手稍微施了力,抬头看着堂上的知县说:「不是他。是我。」 众人闻言哗然,连前来观看的明真教教众都一脸诧异,堂上安大人及范师爷更一头雾水的互看了眼。徐染又一次重覆道:「人都是我杀的。」 范师爷问:「那在场发现了刘生生的东西又怎麽解释?」 「他是想帮我,因为那两人被妖怪附身,事实上已被妖怪害死。刘生生想帮我,但他没杀人,顶多是扔了符纸一类的东西。」 从来厌恶怪力乱神的徐保长,今天在公堂上说他杀了被妖怪杀害并附身的百姓,不仅同僚都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围观者也纷纷骚动起来。 范师爷抿嘴审视局势,哼了口气,一回头就在安大人旁边嘀咕些什麽,安大人拍板喊道:「虽有人证,物证,但仍线索不足,人命关天,本案还得再三斟酌,故改日再审,嫌犯刘生生及徐染二者暂时收押,这期间就卸了徐染保长一职。退堂!」 刘生生和徐染被关进牢里,是在走道旁空间狭隘的两间小牢房,但是恰恰相邻,旁边一整面墙都是刑具,还有简单的桌椅,其他较大的牢房则在後头。这一带似乎是常用来审问重犯的地方,押他们进来的人与徐染也有点同僚情谊,跟他解释说:「最近犯事儿的人多,里头都关满了。剩这两间,虽然小,但还算乾净。」 由於官府的人忌惮徐染的武功,因此走进牢里又给他加上了手铐,徐染表现安份的走近牢房,一双眼紧盯刘生生,刘生生还有些恍惚,一进牢房就站在中央,然後慢慢蹲下,再盘腿坐着,仔细看会发现刘生生不停发抖。 「生生,你过来。」 刘生生有点埋怨的斜睨他一眼,低骂:「你傻啊?那样讲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倒不如把罪全推给我,想帮我的话你就不要被关进来,应该去外头啊。」 「不能丢着你不管。」 刘生生闭眼皱眉,恼道:「没长脑子的家伙。谁稀罕你陪着,我好歹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你在这里根本帮不了我。」 徐染却不慌不忙告诉他说:「就算我在外头也於事无补。随你一起入牢里,明真教会松懈,到时我们就有可乘之机了。」 「可乘之机。哈。」刘生生瞟了眼徐染手上的手铐,徐染会意过来,举起双手跟他讲:「这个?你不必介意,不过是做做样子。」 「做什麽样子啦。你同僚都不敢信你了,不然哪会给你上手铐。」 徐染两手一扯,那木制手铐竟像泡烂面糊般崩坏,木屑喷飞,他双腕仅留下淡淡红痕。他说:「用内力震开这个不是太困难。」 刘生生错愕瞪着他,结巴道:「那你、你进来根本、多,多此一举。」 「我担心你一个人撑不了。」 刘生生的手还在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他对徐染只是在逞强,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才老是在做多余的事,什麽都被徐染看穿了不是? 「生生,过来一点。」 刘生生双手撑着地站起来,一步步走近徐染那儿,挨着铁栅栏坐下。徐染伸手过来摸他後颈,轻轻按揉,被他拉住手反过来握住。 「徐染,我其实很怕。脑子一片空白,对付鬼怪我还能投机一些,可对人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对鬼神我也是个半吊子,全靠祖上积德才活到现在,我爹那麽厉害都贪生怕死,何况是我。我不想死啊。」 「别怕,我在这儿。」徐染用力握住刘生生的手,他表面镇定,内心其实有点慌,而且很激动,这是刘生生第一次真正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样子,不是以前那种走闯江湖的嘴脸,而是把真实的情绪表露出来。 徐染哄他说:「其实安大人他们晓得这是明真教的挑衅。之所以先把我们关起来,一方面是为了我们好,另一方面也是想引出明真教的下一步。」 「真的?」 「以我对安大人的了解,还有范师爷也是个聪明人,不会错的。」 「那万一你料错了……」 「大不了,一起上黄泉。」 刘生生的表情像哭又像笑,相当难看,他说:「才不要,我才不要死。」 「不会让你死的。」 刘生生开始妄想道:「你答应得这麽乾脆,不如你我现在就一路打出去,我们再去别处,要不找个山头弄个寨子算了。总之我不想死啊。」 徐染认真安慰人,却反被他的想法逗笑。刘生生是个贪图安逸的人,但却独自漂泊了这麽多年,都无法安份待在丹川县生活,而且怕疼又怕死,这麽胆小的一个男人,却在不久前为了他挺身对抗妖怪。想到这里,徐染几乎要无法压抑内心的情感,他一点也不在意这里是牢房,只要刘生生不离开他的视线,不离开他身边就好。 「你松手啊。我手都是汗。」刘生生不得抽手,抬头睨视徐染,反过来用力掐徐染的手,又抓起那只手放到嘴边啃咬,弄出齿痕才朝徐染觑了眼。徐染看他的目光无奈而又宠溺,他心里後悔,拿袖子擦了徐染手上自己的口水,问:「不疼啊?」 「疼啊。」 「那还不松手?」 「我是心疼你。」 刘生生还以为是听错了,伸手去揭徐染眼皮看有没有被下蛊、上身还是沾了污秽的迹象,徐染全由着他去,胡闹半晌刘生生才终於冷静下来,整个人贴到铁栅栏边挨着徐染说:「徐染,我真怕。」 徐染默默伸过手臂环住刘生生的肩膀,温和低语:「我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 刘生生想起先前误会自己到地府还见到徐染的事,复杂的朝他笑了下,余光瞄到角落有团灰绒绒的东西在滚动,灵光一闪,狠下心咬破手指在掌心写字,趁着那团灰绒绒的东西还没跑开,就拿掌心以血作成的咒往它凌空打去,这回嘴里喃念的就真是咒语了。 徐染不打搅刘生生,等人忙活完才问:「你对那只老鼠做了什麽?」 「我把牠当成信使,让牠给我捎信。希望牠找得到人,而且不会被吃掉。」 徐染听完就猜:「空月?」 刘生生讪笑了下,他说:「空月虽说是个和尚,可他有时意外的可靠。虽然先前相处时间不多,可我有几次向这样跟他求助,也都得了帮助。我晓得你不喜欢他,我有时也觉得他挺神秘,不过能过一关是一关不是?」 徐染听完浅浅抿笑,他道:「你解释这麽多,弄得我好像会怪你似的。不必顾虑我,你做你想做的。有些事,只有你才晓得怎麽处理,同样的,我也有我的处世之道。如此而已。先前我告诉你我并不喜欢他,也就是个提醒,没有要干涉你的意思。」 刘生生听完用没受伤的那手打了一个响指表示:「了解。」 徐染又说:「虽然不干涉,但我在乎你。」 刘生生接收到他眼里热切的感情,结巴道:「有,有什麽话、就等,等平安出去了再讲。」 「好。」 刘生生晓得徐染为自己而有许多改变,这人只是默默关注自己,默默付出,从不要求他反馈什麽,这反而让他更在意。他说来也是有点没心没肺的男人,别人爱付出是他们自个儿的事,他受着好处也不怎麽愧疚的,但这回却不一样,因为他是在意徐染的,自然舍不得徐染受委屈,偏偏他自己这种脾气一时改不了。 「徐染。」刘生生喊他一声,朝他勾勾手指让人挨近。 徐染以为他有事要讲,侧耳倾听,刘生生又轻声唤:「你再过来一些。」 於是徐染又把侧脸贴近,刘生生同样凑上去,两人好像要讲悄悄话的样子,刘生生却是在徐染颊上浅浅亲了一口。徐染只感觉脸颊被柔软温润的东西碰了下,当即愣怔,指尖缓缓摸上被亲的地方转头望着刘生生。 刘生生故作镇定往他那儿瞅了瞅,然後说:「这不是谢你的。而是因为我……」话尾声量渐弱,但恰恰好让徐染听清楚,徐染那冰块脸明显一亮,面有喜色的注视刘生生。 刘生生说那个吻不是谢礼,而是因为喜欢他。 徐染眼里焦灼的视线快把刘生生的脸烧红了,这时恰好走进一个狱卒巡视,碰巧看到他们两个大男人气氛诡异,嗤声道:「他娘的有毛病,被关了还这麽欢喜。咦,这不是北边徐染麽?撞邪啊。看来刘神棍真的是会下咒的,嗳哟我的妈呀。」 那狱卒害怕得没敢多待,瞥了眼就急忙往下巡视过去。 *** 牢里昏暗,只能从上头窄小的窗口判断是白昼还是黑夜,刘生生小憩了一会儿,醒来见到徐染盘腿坐着好像在运功,听到他的动静才睁开眼看过来,他问:「你没睡?」 徐染答:「睡了一会儿。不困。」 刘生生点头,随口喃喃:「唉,不知是什麽时辰了。」 话说着一面搓手,徐染看刘生生这样就过来握住那双手关心道:「冷不冷?」 「废话啊。我不像你有练功啊。打架都是在外头混的时候练来的,又不懂什麽招式啦、内功的。」 「有空我教你。」 「没关系。」刘生生抱住徐染伸过来的手说:「我直接把你当火炉用。」 徐染眼神柔和,觉得这刘生生越瞧越可爱,很想把阻隔他们的障碍都排除掉,但他隐隐有个感觉,能好好休息就得把握,因为随时会有事发生,所以既来之则安之吧。 「方才睡着时,我又做梦了。」徐染说。 「梦到另一个你?」 徐染点头,讲起梦境说:「可是和之前不太一样。我梦到那个我被杀。」 「咦?」 「是被火烧死的。说不定就像我娘梦到的那样。」 听徐染提及娘亲,刘生生才发现自己对徐染的背景了解并不深,只晓得徐染的生母很早就走了,如今在徐家的是姨娘和姨娘生的弟弟,跟他差不多的情形,年幼失怙,与其他人又亲近不来。他还有些江湖门路,跟过父亲跑江湖,知道该怎麽谋一条生路,可徐染这人光样子就生得不一般,又成天僵着一张冰封万年的冰块脸,若非安大人提拔…… 刘生生还是无法想像徐染在和自己一样年纪时跟着人家上山打虎的事,明知徐染武功高强,但心里就是舍不得。他抱紧徐染的手臂,脑袋靠在他臂上低问:「你是怎麽喜欢我的?我对你也没有很好。」 徐染想了想,心中的情感是鲜明的,可是很难用言语讲明白,於是回答:「喜欢就喜欢。爱就爱了。若还要估量你待我如何,那就不叫真心。」 「说得是。感情之事,有时就是霸道又没什麽道理。那我现在就安心多了。」 徐染睇着他,一脸不解。刘生生转头朝他勾起神秘的笑容,说:「你是我的保命符啊。怕什麽?你这道符,我会捏紧紧的,不放开。」 对刘生生而言,徐染对他的感情,比任何咒术都还要不可思议。 与天地自然借法、跟鬼神打交道,还得依赖各种手段或媒介,有着繁琐的规矩和讲究,可他觉得徐染不同,他可以从徐染细微的反应感受到徐染的情绪,他就是看得懂徐染的心情,说不上来,也能从这个人所传递过来的东西获得力量。徐染只要帮他在手下面前说句话,他就不自卑了,只要握住手,他就不抖了,只要这样注视他,他就觉得自己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知哪儿生出来的自信。 「徐染,你一定要一直看着我。」 「好。」 「你不看着我,我会不见的。」 「会看着的。」 刘生生得到他的回应,浅浅笑了下。然後有人送牢饭进来,见到他们两的互动跟气氛,又被吓得差点扔了饭碗就跑。才住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已经吓病了一个狱卒跟一个送饭的卒子。事情传到范师爷那儿,已经彻底的怪力乱神,一时还不敢直接跑来警告他们收歛一点。 入夜以後,牢里又冷又黑,幸而今晚月色明亮,还能看见事物轮廓。刘生生抱膝而坐,有时盯着角落,有时望着小窗口,徐染问:「你在看祂们?」 刘生生瞅他一眼,点头跟他讲:「这个安大人倒是个不错的好官。窝在这儿的游魂野鬼都是外头进来的,感觉怨气不重,否则我也不会刚才睡得那麽熟了。我说的好官不是说他绝对正直清帘,最起码没有出过太多冤案吧。先前我也怀疑过这个安大人是个尸位素餐的家伙,凡事就会拖,可现在又觉得他可能有他难办的地方,不得不这麽拖着。」 徐染认同他的话,附和道:「有些事,不在他的位置是不能体会的。白水县虽然偏远,但也富庶,没有沦为那些权贵眼中的一块肥肉,都是多亏安大人和范师爷与那些人周旋。」 刘生生撑颊斜睐徐染,苦笑说:「怪不得你在堂上维护我的时候,他们两个脸色特别难看,原来不是因为觉得你坏了官府的名声,而是看不过一心栽培的好青年让一个臭神棍搞砸了前途。」 徐染望着前方黑压压的墙面,神色坚定回说:「我视他们二人如父如兄,只是有时事难两全,我有不能退让的原因。只盼他们有天能理解,一切後果我自会承担。」 「徐染,你说说,为什麽这样坚持不肯让我一个人被收押?」 徐染看向他,跟他说:「我晓得你一直是一个人这麽活过来,也知道你现在心里有我。就算我不在,你也能够独自面对这一切,可一旦我错失你,哪怕将来你平安走出这里,你也会把自己关起来,孤独一辈子。」 他早就摸清刘生生的性情了,这麽怕受伤怕疼的男人,精神上也是如此,不是不能忍受那些事,但为了逃避讨厌的事情,会竭尽所能的避开。比如为了避免被感情背叛,所以再也不以真心待人。刘生生曾被孙公子伤过一回,倘若这次徐染选择的是旁观,而不是拉着他的手一块儿被押进来,刘生生肯定会缩回壳子里。 徐染看他好像明白自己的话,再度直视前方说道:「我很想说,只要你平安快乐就好。只不过,我更希望让你平安快乐的人是我。」 刘生生一愣,莫名一阵酸楚涌上来,挪了姿势背对徐染,默默红了眼眶。他知道自己挺糟糕,可能连纪星鹤都比他还强,感情这件事她看得比他透澈,想要的东西,哪怕自不量力都想争取看看,可是他只会逃避。 若不是徐染主动表态,刘生生觉得自己可能会装死到底。刘生生太厌恶这样的自己了,话音略带哽咽道:「徐染,我……会成为一个值得你这样的男人。」 刘生生本想说自己不值得徐染如此,但受到星鹤那些话的刺激,硬是改口了。只要徐染看着他,他会努力找回很久以前那个勇敢无所拘束的自己。喜欢男人嘛,也不是件需要全盘被否定、自我遭唾弃的破事儿,他现在就觉得幸好他喜欢男人,喜欢上徐染这麽一个好男人,他眼光不是太糟糕。 两人又一阵沉默,但气氛并不尴尬,反而像在自家一般随意。只是牢里什麽都没有,着实无聊。关於案情也没什麽可研究,反正都是明真教的圈套,多想只会多错。徐染就开始打坐,刘生生找话题聊道:「想到你娘的胎梦,他们说你是毁神像的那个,可我後来想想,搞不好你才是被毁的那个神像。徐染,会不会你是被伤害的神仙,为了逃命才逃到人间啊?我爹以前说啊,我上辈子也是个仙人。」 刘生生说完看到徐染嘴角隐约翘起来,他又自顾自的说:「哼,你不信是因为你不晓得我爹多厉害,他以前可是在穹山修道的道士,穹山是传说中的神山。听说那里有仙人修炼,我爹是回人间了结尘缘的,他不想死,大概是可怜我还小吧。」 刘生生边讲边抓起地上的链子,那是徐染弄坏的手铐上的链子,发出了一些声响,他百无聊赖玩弄铁链,又说:「我爹的名字也有趣,他叫刘道道。」 「道道,生生。」徐染莞尔说:「佛道仙道人道鬼道,道道无穷。胎生卵生湿生化生,生生不已。」 刘生生眼睛一亮,捉着铁栅栏说:「你晓得我们名字由来?」 「难道不是?」 「正是、正是。所以我爹叫道道,我叫生生。以前不懂的人都还取笑我,哼。」 「那你没告诉他们,你上辈子可是神仙?」 「我不是神,是仙。你才是神咧。」 两人进行这古怪对话的同时,从上头气孔小窗灌进了冷风。天气本就寒冷,可是这风来得不自然。他们同时噤声,屏气凝神。 「趴下!」徐染沉声一喊,刘生生见识过徐染天生直觉,立即五体投地,扬起的发梢被削了几许,同时刘生生前方的铁杆发出铿锵声,震落了一些尘埃。 刘生生小心翼翼上前摸上那铁杆,发现上头好像多了两道新刻的细痕,不觉压低嗓子沉吟:「他们难道嫌我们死得不够快,想暗杀?」 徐染不及回话,警觉又有什麽动了杀机,抓起地上铁链甩向刘生生身後,铁链一样被某个东西打开,刘生生跳开躲避,两间相邻的牢房忽然变得吵闹起来。 「是风刀。」徐染只讲两字,刘生生即猜测:「八成是什麽妖怪。他娘的整个明真教根本都是妖怪老巢了。」 「跳。」徐染下着指示让刘生生闪躲,他说什麽刘生生都照做,两人默契配合,那风刀顶多画破衣服,还没能伤到皮肉。「蹲、跳,左一步,趴下,往右滚两圈,往回滚一圈。」 刘生生粗喘着气大骂:「他娘的为何只攻我不攻你啊?」 徐染却没闲着,施指令的同时还得将铁链当作长鞭帮刘生生挡去难躲的威胁。牢里其他犯人也听说刘神棍的事,都吓得逼自己睡着,不敢吭声,外头狱卒则听到吵杂声,提了灯进来骂人:「干什麽东西?谁大半夜的吵嚷,你们该死的不想睡我还想睡,还吵,没听见啊,还是听不懂人话,我教你们吃棍子吃到懂……呃……噫……」 那夜值的狱卒提着灯笼,只见被隔开的两间牢房里那两人像撞邪似的,一个拉着铁链像在逗弄隔壁房的刘神棍,而刘神棍则不停跑跳、翻滚、旋转,累得跟狗似的粗喘气,他忽然不想管了,默默又循原路回去他的小房间当差。 「别走啊、救命啊!」刘生生扑向徐染,冷天里汗流浃背的喘道:「你想想办法啊!」 「这次闻不出味道。躲开。」徐染说完,两人同时互推,翻身背对背贴着彼此。 「呼……呼,敢耍我,明真教,我是记仇的。」 「只希望你那个空月快来了。」 飒…… 徐染眼色一变,嗅道了某种气息,扬声道:「我闻到了,好像是沉香?」 「如你们所愿。」黑暗中有个穿雪白僧袍的男人现身,眉目俊丽的朝牢里狼狈两人说:「贫僧来了。」 说完开始念咒,不过咒语念得又快又急,又是听不懂的语言,刘生生和徐染顾着保命没能打招呼,少顷空月把他手里的钵往前一摆,接着就看到那朴质无华的钵彷佛有吸力似的将草屑、灰尘、木片等所有能吸取的东西都吸来,徐染光凭肉眼隐约见到有条长尾被吸进那钵里,风止,骚动亦平息。 空月收回那个石钵,温和的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刘生生的发髻早就在刚才被打乱,又被钵吸得往前飞扬,风停下来好像一支炸开来的扫帚似的,毫无往日清秀中带点孤傲的形象可言。徐染虽然也一头乱发,却没刘生生夸张,而且他面无表情,只怕他就算顶着女人的发髻化上女子妆容也一样是这种表情吧。 「二位施主,别来无恙。」空月对他们露出慈和的笑颜。 第15章 拾伍 暗牢中不见形影的暗杀者被空月的石钵收伏,刘生生与徐染二人得以喘口气,前者顶着一头炸开似的乱发吁气道:「哈,还好你及时赶来。」 刘生生往前弯腰,双手撑膝喘了会儿,转头关心徐染道:「你还好吧?有没有伤着?」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君不见 作者:禅狐 第8节 徐染摇头反问:「你伤了?」 刘生生这才伸直双手打量,摸索身上有没有伤口,然後翘起右手小姆指跑向徐染说:「唉呀天啊、你看我指甲都裂了,疼啊!」 徐染握住那根小姆指吹了吹气,面无表情伸过手给刘生生摸摸头,外面空月不住开口道:「你们两个也太旁若无人了……」是当整座牢里的人都死光了是麽?空月不禁这样想着,却没讲出口。 「谁叫你那麽慢才来,差点我就没命了。」刘生生眼尾睐向空月,表情得意,又嚷嚷道:「徐染,我手肘也破皮了。」 「那是你前几天自己撞了门板擦破皮的。」 刘生生愣住,把手肘递过去说:「但是很疼啊!」 徐染无奈,伸过手抓起那胳膊朝破皮的地方吹了几口气,刘生生才满意的停止撒娇的行为,走向空月问:「你大半夜是怎样进来这黑牢的?」 空月终於重新找回他们注目,神色雍容莞尔道:「贫僧没有进黑牢,而是回应你的意念,进到你心中。」 刘生生眯眼,不解风情的讲:「你别用这种讲话方式好不好,怪恶心的。一个光头和尚对着一个不入流江湖术士说什麽进到心里的,哈哈哈。」 空月挑了下眉,对刘生生泼的冷水不以为意,瞄了眼徐染就说:「只是没料到你不是一个人入狱。」 刘生生逗他说:「空月,怎麽不喊我施主啦?」 「你并非拘泥这种事的人。」 「空月,你那个钵跟之前不太一样对吧?好厉害啊,一下子就把妖怪收掉啦?」 空月垂眼看了下钵底,瞬息间有个鼬鼠般的图腾闪烁,而後消於无形,他说:「这是习惯在火里来去的妖怪,却不知是谁把牠们召来这里。」 刘生生听完摸了摸铁杆,发现确实有点温热,尤其是被风刀砍过的地方。空月又说:「这钵是我的法器之一,将妖物鬼怪收了以後,祂们会回到自己的归属之地,云游在外难免会遇到麻烦,这东西就能派上用场,又可不造恶业。」 「这麽厉害?哪里有得买?」刘生生随口问,空月随口答:「你云月楼问看看吧。」 两人一搭一唱聊了几句,互看一眼笑起来。这会儿轮到徐染彻底被冷落,但他并没发作,只是默默继续打坐而已。 刘生生余光瞅了眼徐染,但不急着跟他搭话,而是继续跟空月讲:「你到底是怎麽进牢里的?」 「方才不也说了。贫僧没有进牢里。」空月踱近刘生生,刘生生一脸好奇凑近想看他的石钵,他伸手摸了刘生生的脸说:「唉,清瘦不少。」 刘生生抬头好笑道:「做什麽?养肥了宰来吃?你这个妖僧。」 「呵,未尝不可。刘施主充满活力,皮薄肉嫩,说不定脏器肺腑亦是滋润。」 「对你来说太补了,你会流鼻血啊,空月。」 空月风趣浅笑,睇了眼徐染。刘生生随其视线看徐染正闭目打坐,收歛笑闹的心思谈正事,他道:「一定是明真教想害我们,那邪教全是些妖魔鬼怪,空月你有无方法能斗垮他们?就算搞不倒那麽大的教派,起码也要多收几个精怪,免得四处作乱。听说他们还打着我或其他人的名号买卖假药,当真可恶。抢饭碗就罢了,大家各凭本事,可是顶着我刘生生的名字害人就不行。还好安大人跟师爷还算有脑子,没有一并把那些案子都草草审完定罪。」 空月垂眼思忖,他说:「下回开堂,你就告诉他们,说一切都是妖怪作为。到时候,贫僧会出面为你作证。」 刘生生本想反驳他的主意,但又为空月挺身相助而感动,拍拍他的肩说:「空月,不枉我们朋友一场啊!」虽然讲实话会被当傻子,但空月既然都这样讲,他不得不考虑试一下。顶多被当疯子。 空月告诉他说:「上回我取走的纸人,已经找到那个人,并且解咒了。」 「解咒,说得这麽轻而易举,你确定?」 「贫僧确实替他解咒,已经了结。」 「唔……那就好。是男是女啊?」 「贫僧眼中,众生是一样的。」 「你当自己已经成佛了?」刘生生不客气的揶揄他,笑问:「是不是因为我救过你一命,你才对我这麽讲义气啊?」 「出家人,慈悲为怀。」 「慈悲为怀嘛!」刘生生抢了空月的说辞,朝空月调皮笑了下,虽然觉得空月这家伙是个相当不正经又神秘的和尚,但心里并不讨厌,甚至有时觉得这个不守一般戒律的和尚比普通人还让他感到自在一些。或许正是因为跳脱世俗之见,行走於世间的缘故吧? 然而,对於空月究竟是谁,出家之前的背景,刘生生并不打算探究,一来是他晓得自己的好奇心有时很危险,二来是空月不曾主动提起,那他最好也别多问。 空月又跟刘生生说:「这回你虽是入狱,却有惊无险,不必害怕。」 「嗯。我不怕,有徐染陪我。」 「那麽贫僧就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刘生生开玩笑嘀咕:「想送也送不成。」 空月的身影在月色下有些扭曲,然後模糊,一转眼化作烟雾淡去,原地只留下一只灰绒绒的老鼠,刘生生瞪着那老鼠惊呼:「徐、徐染,你瞧见没有?瞧见没有?空月居然是用法术来的,不对,他不是本尊,你看到没?」 甫回头张望,徐染才缓缓睁开眼,一脸不解觑着刘生生,碰巧错失了看到空月法术解除的景象,疑问道:「他走了?」 「呃。」刘生生僵硬点头。 「真是个瞎闹的秃头。把这里当什麽地方了,说来就来,要走就走。」 刘生生在徐染的语气、神态、字句里都感受到他对空月充满厌恶的情绪,也不好再多讲什麽,一副乖顺的模样踱回牢里,小心翼翼偷觑徐染。徐染问他说:「你害怕我?」 「没有。」 「刚才你跟空月有说有笑,对我却不是这样。」 刘生生检视自己的行为,打趣回答:「我害羞不行麽?」 「你让他摸你的脸。」 「咦?有吗?」刘生生回想了下,好像有这印象。他解释:「那也没什麽,摸个脸还能怎麽着?我又不是待嫁的黄花闺女,至多是个黄瓜龟儿子,哈哈哈。」 刘生生不惜自糗、说笑想缓和气氛,其实是因为他察觉徐染不开心了。可徐染还是绷着脸,释出的寒气比平常更甚,这牢里已经够冷了,刘生生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刘生生讨好不成,也有点不悦,嘀咕着:「以前我们还不只摸脸呢。我跟他相处就是一般朋友那样,心思不歪不斜,清清白白。你闹什麽脾气,我们都是男人,虽然我多少对去澡堂洗澡那样的事有些顾忌,可我从没把自己当个娘儿们。徐染,你是不是吃醋?告诉我吧。」 「是。」 「那你要我怎样?」 「没有。」 「我也不希望你吃醋吃多了伤身,我怎样才能让你不吃醋?方才那些是无心的,我跟人相处就是这样,大不了以後我不让他再碰我了。」 「生生……」 「做什麽?我尽量给你设想了还想怎样?」 徐染瞥向一边阴暗角落,幽幽道:「你别管我了。我光是见到你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就觉得……所以你别管吧,这醋我吃着吃着也就算了。」 刘生生又气又好笑,他说:「徐染啊,没想到你会是这样死心眼的男人。」 「我是死心眼。」 「徐染,你过来。」刘生生朝他招手,等人走近以後,双手夹住那张阴沉幽郁还有一大片深红胎记的脸,不言不语注视良久,然後自己也在无言中有点热了脸皮,他把脸凑近对方耳鬓,轻喃:「徐染,我是喜欢你的,你记着。可我也不是女子,而是个货真价实的爷儿们,所以我不会让你心里受伤的。」 说完他们又退开一些距离,徐染的呼吸有些乱,他及时伸手环住刘生生的腰,刘生生抿嘴微笑,问他说:「有没有觉得我英俊潇洒?」 徐染听完那告白已经没那麽阴郁了,却为刘生生的提问困惑眨了眨眼,他盯着刘生生回答:「只觉得可爱。」 「我呿。」刘生生还被环着腰搂住,他相当幼稚拧了对方的手背肉,不过刻意挑了没有伤的那手。捏完又低骂:「你搞什麽,拿什麽顶着我。」 徐染无辜回答:「这是自然而然有的事。」 刘生生忽然觉得徐染其实很会忽悠人,他想起以前徐染讲过的,所谓的自然就是人为不可阻止的事,也包括拿第三只脚顶人麽? *** 偌大的浴室,水气不再氤氲,温热的水一下子变得冰冷,本来泡在水里的施教主受不住而站起来,在他前方岸上站着的男人依然头戴斗笠,看不清真面目,身穿宽松的白袍,乍见宛如鬼魅,手里拿着他用来召灵的木匣。 「你到底是何人,那木匣是当初约定做好了给我的,我的东西,你拿着它做什麽?」 那男人语气听来愉悦,兴味道:「施公子,我提醒过你,该急流涌退。奈何你没听进去……」 施教主冷得直发抖,连声音都不住的颤栗,他僵着身体回应道:「是,你是帮了我很多次,但那是你自愿帮我的,我可没欠你什麽,也不代表你就能主宰我的人生。」 「唉,施公子言重了。」 「把那匣子放下。滚。」尽管他已冷得牙关打颤,仍死盯着那人手里的木匣,愤怒与杀机表露无疑。 「别慌,我只是来提醒你,虽然你留了一支签,还想留它做後路,可事实上它不会是你的後路。如果可以,最好不再用它。」男人低笑一声,提议道:「我可以帮你处理掉这个东西。」 「放下它。」 「好吧。」男人边说边弯下腰来,将东西搁在脚尖前,他说:「施公子真是人前人後一个样。」 话音未落,施教主扑上前卯足力道跃起,并往男人後颈肘击,这一击着实把他自己吓坏,因为打到後颈的瞬间没有实感,那男人一下子形体溃散成白沙,一部分流泄进池中,一部分还在迟畔。 施教主惊惶半晌,立刻又从沙堆里找出他的木匣,边发抖边上岸。他所召来的妖灵已所剩无几,就是一些没什麽修为、无法幻化人形的家伙,虽说如此也能对人作祟,而且他在京里还有勾结的势力,以及暗中经营的财源,照说不容易如那男人所讲的垮得那麽快。 可偏偏此刻关在牢里的两个人没弄死,他再驽钝也明白这个知县和那师爷都在拖延、敷衍他了。如此一想越发不快,早已放弃抢夺那两人「见」与「闻」的能力,早早咒死最好。 只是刚才和一直以来帮他的家伙闹翻了,心情还相当激动,他找了衣服穿好,逃命似的跑回寝室裹在被子里好一会儿,总觉得今夜睡这儿并不安心,於是命人备了马车去夜里也不打烊的青楼去,有那软玉温香作伴,暂时忘却烦心事。 「撕破脸就撕破脸,反正帮不上忙的东西早点踢开也好。」想通之後施教主就趁着月色明亮时出门。 翌朝,施教主自美人的温柔乡里惊醒,左拥右抱的两名女子都抢过被子遮身,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掀开床帐,瞪大圆眼往床里喊道:「贼人哪里逃!」 施教主一看这人穿衙门制服还佩了把刀,阴狠眯起眼问:「什麽贼人?我可是纯良老百姓。」 那官差见状大笑数声,扬声道:「纯良老百姓上妓院啊!哇、哈、哈、哈。」 施教主斜瞟床上两个女人,气恼得红了脸,那官差又说:「那就不打搅施大教主逛妓院了。我是来抓贼人的,只要您嫖完给钱也就不是干那犯法的勾当。追贼去,告辞。」 胡须大汉说完就走出厢房,还不忘帮人把门带上。房里施教主气得七窍生烟,殊不知外头官差们回报了范师爷,那范师爷又讲给安大人听,安大人也不免摸了摸唇上及下巴柔顺的美髯,含蓄笑了下对师爷说:「这样那个施教主会不会一个失控,反而给白水县制造更多麻烦?」 范师爷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摇了摇说:「大人,所以我们才要先下手为强,白水县可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如今明真教教主逛妓院,还玩双星拱月,不枉我每天派人盯着他找漏子。」 安大人瞥见师爷一脸斯文却贼兮兮的笑着猎物中圈套,心里有点发寒,提醒道:「你在外头可别露出那样的嘴脸才好。」 「咳。是,大人。」 「如此拖延不是办法,你可有良策?」 「近日听说了一些传言,但那毕竟都是谣传,在开堂之前我会再去牢里亲自问问他们两个,顺便审视一下那个刘生生是个怎样的男人。」 安大人短叹一声,问:「我们这样,算是包庇、护短了?」 「大人。」范师爷微微昂首,细长的眼眸看起来更加犀利。他道:「我看徐染不是个无法辨明大是大非之人,又嫉恶如仇,或许那刘生生有其可取之处也不一定。我们只需查清真相,辨明事理,一点瑕疵又何妨。同流而不污就不是人,做人难,做好官更难,要有所取舍。那施教主逛妓院也不是我逼他去的,这案是想审得慢还是审得仔细也由他人说去。会讲我们包庇跟护短的,肯定不是白水县的人。」 安大人受不了师爷唠叨,苦笑了下点头称是。两个时辰後,又要开堂提人了。这回刘生生仪容狼狈的跪在堂下,徐染看起来发髻也乱了些,衣服有被利刃画破的迹象,於是安大人开口就问牢里的情况,刘生生脱口就讲:「我跟徐染,差点被妖怪杀了。」 话一出口,醒木惊堂,安大人沉声一吼:「大胆,竟敢在公堂上妖言惑众!」 刘生生睁大眼直视堂上父母官,心脏跳得又急又快,有点紧张得揪紧腿上衣料,不等安大人问话又喊话道:「我说的是实话。我们手无寸铁囚在牢里,哪有东西能把伤口和衣服弄得这样切口俐落。」 范师爷早先就看过他们俩的状况,与安大人对望一眼代为开口说:「那也只能证明事有古怪,哪怕真有妖怪好了,说不定也是你自己招来的。关於你的传言近来还真是不少,光是昨日你入牢後,我就从三个狱卒、一个送饭跑腿的人那儿听了不少怪事。还有,别以为我没留意,你押进牢之後才咬破手指,说不定是拿自个儿的血对着什麽东西下咒作法也不一定。」 「单凭谣言、片面之词,那都不能定我的罪。那些假药也不能证明是跟我买的。买药的人不也说了,卖药的人长得跟我不一样。」 范师爷不冷不热轻哼道:「说得是。所以今日特地找了其他人来对质,验证一下案情。今天一早也派了大夫给你们看过,都确定没有病痛,亦无痴傻疯癫,以免你们用些奇怪的理由开脱。」 刘生生跟徐染都用眼尾互瞅,有默契的想起他们初识的情景,刘生生装疯卖傻的样子,这种紧张的时刻,他们居然有点想笑。 找来的证人和先前差不多,都是买过假药的人,刘生生一一讲出自己卖过的药相关细节,加上凑热闹的人也不少,中途还有药铺的老板跳出来帮刘生生做了不在场证明,卖假药的确实不是刘生生本人而是被人借其名义犯事。 陈家人对陈女的死漠不关心,似乎是一个人也没来关切案情,方保长家里的人倒是能来的全来了,不时加入几声咒骂,而徐染的手下们也分裂作两派,场面越来越骚动。 「肃静!」安大人又举醒木击案,眉心皱起,纹如悬针,几次以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向徐染,但徐染就像刘生生的专属不融冰块,默默杵在那儿释放冷气。 案情始终胶着,这时有人一面搧着素白折扇开口道:「在下能够证明刘生生确实会利用妖鬼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站出来的人正是明真教的施教主,刘生生和徐染同时转头睨向衙门入口,刘生生咋舌低哝:「还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 「几次都搞不死我们,看来他着急了。」徐染语带嘲讽,两人又安份的收回目光。 施教主被召进公堂,站在刘生生他们斜後方,兴味睇着刘生生的侧影,拿扇子藏起冷笑。这两人本是那位高人找来给他的猎物,待言灵之力消失後,作为轮替的对象,但是他又无意间发现另一种更为绝妙的修炼之法,那就是收集特定几种异能者的天赋,再找个「容器」,窃取「神格」,他就能够修炼成神仙。 只可惜这方法看似简单,实际作来却十分艰难,毕竟是逆天之事,一旦开始有作为就会受到重重考验,因此一直以来并不顺遂。今天他却是铁了心要把这两人整死,等他俩一死,就直接夺取魂魄,改个方式继续他的修炼。 诸多盘算都在施教主打量刘生生身影的一眼掠过,今天还是施教主头一遭那麽近的观察那两人,果真是奇人有奇相,那个万年瘫着张臭脸的男人且不多提,这个叫刘生生的倒是个样貌俊材的男子,虽然体格稍嫌精壮,远不及小倌馆里那些雌雄莫辨的少年,但尝来也许是别有滋味,直接往死里整倒是有些可惜。 施教主这股针对刘生生的邪念一起,前头那个叫徐染的男人微微转头又朝他阴森狠厉的瞥了眼,只是一眼竟让他有点发怵,暗暗想着:「莫非那人还听得见别人的心声不成?不,这绝不可能。」 堂上安大人和范师爷又开始审问,首先就按惯例问道:「堂下之人,报上名来。姓甚名谁?」 「在下施莘丰。」 「噗哈哈哈哈、哈哈、唉哟我的娘啊。」刘生生当即爆出夸张笑声,捶地怪叫。围观民众也一片哗然,有的跟着笑起来。至於本来臭骂的人则嘴角抽动,或眼睛急忙撇开视线不看施教主,表情因压抑而有点扭曲滑稽。 安大人不愧官场之人,依旧维持威严的表象,而紧抿嘴憋笑的范师爷却看到安大人把那块惊堂木握得死紧,看来也是忍得极为辛苦。之前与明真教虚与委蛇时,也只称对方教主,对方亦不曾这样报上姓名,今日一听只觉得施教主亦是可怜人,被取这样的名,也许自小就爹不疼娘不爱。 「失心疯、失、哈哈、失心,噗。呼呼呼、哈,不行了。失教主。」刘生生转头边笑边揩泪,投以同情到有些惹人厌的注目。此时施莘丰只希望快把这个刘生生的脸给撕烂,内心已经恶毒的在那张脸砍了数十来下。 安大人又敲了两次快被捏爆的木块要他们安静,问:「施莘丰,你有何方法证明自己所言为真?」 施莘丰双手一拱,往前再站一步,斜睇刘生生他们说道:「这容易。世间多数妖物都惧火,只要以火攻之,必现原形。」 後头有人拉高嗓音驳斥:「你以为是在烧妖怪啊!万一刘生生是凡人却因为你诬陷而烧死了你赔得起人家一条命吗?」 刘生生闻声回头望,是纪星鹤和杨怀翡来了,只是被挡在外围,他很是欣慰,这ㄚ头他没白疼啊。虽然他不晓得那两个女人拿一块鲜艳的紫色布条用银线绣了他跟徐染的名字是什麽名堂,上头绣了「徐染x刘生生」旁边还用小字绣了「闪遍天下无敌手」。他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一定是他多想了,勉强压下心里微妙想掐星鹤脸颊的情绪。 纪星鹤要小桃把那块布旗举高,自己拿着花束欢呼,一旁杨怀翡还算镇定的挠了挠脸颊问她说:「小鹤,这样助阵,好像反而使刘先生他们的士气低落了不是?」 「不会啦。森森一定懂我的用心。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看人家开堂审案,原来是这样啊,前几次家里有事都没能来,害我担心得要死。」 小桃忍不住对自家小姐侧目,心想:「我怎麽感觉不到小姐你担心刘先生呢?」 纪星鹤又兴奋道:「要是有萤光棒就好了。不过大白天拿也没用的样子。」 杨怀翡跟小桃都疑惑道:「萤光棒?」 「呃,就是一种经过处理以後会发出萤光的棒子,晚上拿着挥舞,制造气氛用的。」纪星互不负责任的胡乱解释,也不管那两人是怎样在心里脑补成哪种气氛了。 范师爷点头看向安大人,後者道:「那位姑娘说得有礼,事关人命,不可轻忽。」 「大人可是忘了,在下有办法能令死者复生。若刘生生是无辜的,我就再作一次法把人救醒。」 纪星鹤又抢话怒道:「你放屁,烧死那该有多痛啊,无辜的人凭什麽要受那种罪,就算活过来还不是也受了一次痛苦!」 施莘丰不耐烦的皱眉,往回瞟了眼,他看到那个老在扯他後腿、乱放话的女子,又见到那女子一旁的青年,那青年生得特别英气俊朗,再细看才察觉那是女扮男装的当朝第一皇女,亦是他想夺取言灵的对象! 施莘丰迅速回头,心中惶惶,暗道:「最近我已经不太能使言灵之术,莫非咒力松动得厉害,她已能开口讲话?」 思及此,施莘丰才惊觉以往所能听见那源於鬼神他界的声音早已杳然。那几张纸人之中,之所以没有画耳朵的那张,是因为他本身就能听见鬼灵之类的声音。 范师爷见这情况无所进展,於是开口向安大人提道:「不如先退堂,待有新的证据再开堂如何?」 施莘丰急着想了结这二人,坚持烧人的方法,徐染听不下去就道:「既然你这麽厉害能将陈女救活,不如再救一遍。」 施莘丰冷哼,斥道:「可笑。死而复生为逆天之事,可一不可再。」 「那把方保长复活吧。」刘生生抢话道:「他不像陈女屍骸焦黑,更能成功才对。还有,我再讲一遍,我没那麽大本事召雷把陈女给劈死,能使雷火之术者皆非凡物,有点见识懂些方术的应该都晓得才对。况且我与他们根本无冤无仇,何故要如此恶毒弄死他们,分明有人想陷害我与徐染。」 白水县的县民虽然单纯,也不是全都傻的,再者刘生生在白水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就算有人不相信他过於夸大的传言,比如将纪家长女救活等事,也不至於对他印象坏到哪里去。反倒是明真教部分教众在乡里间行事乖张,在外有有诸多争议,而且前一晚教主上妓院的事早就传开来,现在又扬言要烧人逼供,大家看施莘丰的眼神也越发狐疑。 施莘丰被丢了一个难题,有点恼羞成怒,又不好发作,正想开口还击,就听见一声宏亮爽朗的男声喊道:「阿弥陀佛!」 「啊。」刘生生心道:「是空月。」 第16章 拾陆 刘生生一听是空月出现,本能瞅向徐染,後者朝他淡淡一笑,他就也安心挑眉笑了下。 「贫僧有更好的方法能助大人审理此案。」空月一样穿着雪白僧袍,手里没拿石钵,反而多了根锡杖。他在安大人同意下进入公堂,报上法号:「贫僧空月,乃一云游僧。近日来到贵宝地,察觉此境妖氛滞而不散,又诸多怪事,觉得多有蹊跷,所以暗中留意了月余。这下恰好遇上公案审理,故来助大人棉薄之力。」 范师爷打趣道:「出家人不是不理俗事麽?」 「师爷说得是,但此案事关人命,弄不好又可能殃及池鱼,贫僧若能帮而不帮,就是见死不救了。」 施莘丰不晓得哪儿蹦出这麽一个臭和尚,嘲讽道:「挺会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不知你有何能耐证明卖假药、杀人、蛊惑百姓这些事不是刘生生干的。」 空月平静道:「其实办法不难想到,就是方才你们提到的,直接问陈女和方保长。」 「什麽?」人们又是一阵骚动,施莘丰也讶异低呼,空月接着讲:「只不过贫僧恐怕无法令死者再活过来,但我佛慈悲,贫僧日前露宿荒野时得遇方保长与陈女的鬼魂,祂们教了贫僧一个办法,只要贫僧想召祂们出来作证,就把手中锡杖作为栖木横举,届时祂们会附在禽鸟身上过来给个交代。」 刘生生听了好奇猜测:「禽鸟?不会是鹦鹉吧。这跟你代为传话有什麽不同意思,难免让人怀疑是不是预先串通准备好的。若能洗清冤屈,我固然高兴,但这方法恐怕无法让某个失心疯的家伙闭嘴。」 施莘丰阴毒扫视刘生生侧影,刘生生转头朝他咧嘴笑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说你啊,施莘丰施教主。」 一旁徐染微微蹙眉睨了眼刘生生,要刘生生收歛,毕竟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只是他那一眼虽然是冷冷的眼刀,刘生生却晓得徐染是因为关心自己而感到受了宠溺,脸上笑容越是不受控制得张扬。 空月开口拉回大家注意,他说:「关於这点疑虑,要解决也不难。只要不是由人训养过的鸟儿就成了,既不与人亲近,而且还是野外不通人言的鸟,若能吐露人的声音及言语,再由在场多位父老乡亲见证,那麽就能当作有力的证词不是?」 安大人一脸沉定的听完那和尚讲的话,想了下,确认道:「可以这样办。只是野生的禽鸟总不会自己飞来。」 空月浅浅抿笑道:「的确不会,可是,方保长与陈女的鬼魂能附在鸟儿身上,待我平举此锡杖,稍待片刻牠们就会现身。若大人准许,我这就开始。」 范师爷心里觉得不可靠,但还是紧盯安大人的神色,他得了安大人一个眼神就立刻转头比了手势请空月开始。 「大师请开始。」 空月一派帅气挥舞锡杖,耍了个花招後将其平举在前,另一手负於身後,站如孤松直挺,白袍衣袂如霜花风雪。只是这麽一个容貌俊美的和尚在此显得相当突兀,周围的人反倒像他的陪衬。 过了盏茶的时间,不少人开始打呵欠,小桃已经打了两个呵欠,被纪星鹤睨了眼而她自己也打了一个呵欠,杨怀翡则安静的神游太虚,安大人面色沉稳若定实则心虚後悔不已,怎会答应这个和尚如此不可靠的要求,范师爷无奈而略带调侃的斜瞥了眼安大人,摸摸鼻子装镇定。 「啪!」一个巴掌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纪星鹤那儿,她尴尬表示:「噢、对不起。我打蚊子……」 众人以冷眼代替嘘声看她,她无辜缩到杨怀翡身边,唯有施莘丰狡猾笑问:「等了这麽久,鸟呢?鸟在哪儿?难不成要等到晚上?」 这时从外头飞来两只大鸟,翅膀扑棱拍动,弹指间停在那根锡杖上头各据一端。两只都是白昼不常见到的鸱鸺,羽色棕栗、黑褐相间,粗壮鸟爪紧扣着锡杖,还有点木木樗樗在那儿不怎麽动。 空月把长杖收近身,保持平举,向安大人喊话:「大人,可以开始审问证魂了。」 安大人表情几乎要抽搐,他绷着严肃的脸开口问:「堂下二鸟……嗯,二鬼,可是方尉翎跟陈氏长女陈梦芷?」 在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等那两只鸟开口,牠们果然动了鸟喙发出人声道:「大人,我是方尉翎。」 「小女子陈梦芷。请大人替我们讨公道啊!」那只发出女声的鸱鸺委屈啼哭,而发出方保长声音的鸱鸺则引起方家人一阵悲泣与呐喊,安大人不免又敲了一下手里的木块让人安静。 两名鬼魂借禽鸟之躯现身公堂,施莘丰亦相当诧异和不安,就算他的教众都在外头听候命令,但那些毕竟都是凡人,紧要关头他仍习惯依赖妖鬼们,所以现在他的脸色难看。鬼魂描述了遇害的经过,直指施莘丰不仅透过假药或一些手段渗透他们的生活,意图谋害他们,更将他们的躯壳炼作法体供妖怪驻留人间使用。 施莘丰不知是吓傻还怎的,竟无一句反驳,待那两鬼魂说完,安大人道:「施莘丰,你有何话讲?」 施莘丰神情木然,半晌忽然怪笑一声,从袖里暗袋抽出一片木签狞笑道:「是我又如何。本想作出好戏,将这两人弄死解气,熟知你这个小小知县竟敢忤逆我,可知连京里有头脸的大官都要忌惮我几分。哼。」 安大人与范师爷却同时扬笑,范师爷说:「你也讲了是忌惮你,代表一定不会将你视作自己人,你这样的人虽是把好用的利器,却是双面刃,弄不好也伤了自己。我看,依你的脾性来讲,京里那些贵人们对你也是颇多怨言吧。」 「既然罪证确凿。」安大人丢了案上的签子,向衙差下令:「对朝廷命官不敬,出言不讳,先打个五十大板再押大牢,择日──」 「嘎啊啊啊!」施莘丰怪声咆哮,空月杖上那两只鸱鸺像是受到惊吓一同飞走,衙差本要挟制施莘丰,但此人却两袖无风自鼓而且冒出一阵腐朽的风气,薰得所有人都退远。 「白水县,弹丸之地,破地方。」施莘丰露出一截手腕把包紮的布拆掉,将结痂伤口咬出血来滴在那木签上笑骂道:「看我把你们白水县全灭,全都变作行屍走肉。我施莘丰说得出做得到!」 白水县乡亲们全都惊慌逃窜,刘生生将双手拱在嘴边呐喊:「快逃啊!」 纪星鹤亦在不远处补上一句:「施莘丰真的失心疯啦,逃啊!」 施莘丰感觉到浑身都充满力量,好像每个气孔都不断灵气满溢,腕上的伤神奇癒合,头发更乌黑,容貌不断的年轻,他只知木签若不显妖灵原形者有可能是那东西没有具体形象,而是杂灵混合而成的污秽,又或者是个极为强大的灵。不管怎样都能解一时之危,所以施莘丰才冒险用血引出异界之物,催动召灵术。 「哈、哈……」施莘丰笑容有点扭曲,他侥幸道:「看来这回赌对了。」 徐染眯起眼,刘生生则摀鼻惊呼:「真臭,好像鱼鲜腐败的臭味,真腥。徐染,你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徐染顿了下,拉着刘生生避退一旁告诉他说:「除了臭,还有一股让人昏昏欲睡的味道,不臭,像是果酒那般清甜。生生,你看施莘丰那儿可有奇怪的东西?」 刘生生张望了会儿,方才施莘丰在他眼里好像被一层轻纱罩住,怎麽看怎麽蒙胧,此时再睇去发现施莘丰身後上空有个身形像男子的高个儿,戴了顶扎满淡色花草的斗笠,斗笠边缘罩了长长的白纱,那家伙穿得一身云白衣裳,好像仙人似的飘在高处微微弯下腰来,双手往施莘丰的脑袋上头垂落,但并没碰触到。 「看到一个奇怪的人形,像男子。」刘生生描述道:「不过看不到脸,都让帽子和花草遮住了。我感觉不到害怕,似乎跟之前的妖怪不太一样。不知空月怎麽想的,他走去星鹤那儿。走。」 范师爷早就赶紧拉着安大人往後头躲避,衙差则在周边拿了棍棒躲在柱子後边,百姓们逃得逃,胆子大的就在远一点的地方观望、叫嚷。空月走向刘生生他们问了一样的问题,他问他们闻见什麽、看见什麽,这时纪星鹤她们也躲来刘生生这儿,空月接着转向她们微笑了下,对着杨怀翡问:「杨施主,你能开口已有几日,现在力量都恢复了?」 杨怀翡直直看着空月这人,彷佛置身事外一般冷静回答:「没试过,但我感觉恢复了。」 「请杨施主开金口相助,劝离那鬼神之物。」 杨怀翡兴味睇视空月,她说:「既然大师这麽讲,想必知道那人召了什麽来。」 「是。那是伯奇,食梦之神。」 杨怀翡默默握住纪星鹤的手,对着施莘丰的方向启唇道:「伯奇,把这场恶梦都吃了吧。」 伯奇受到指示,面纱飘开,刘生生瞪大眼睛盯着伯奇讶叫:「那东西的模样怎麽是徐染?」 空月伸手往刘生生眼前一遮,解释道:「祂会迷惑人。你只是被戏弄了,那并非徐染。」 徐染已经把刘生生拉到身後护着,但一双眼带着浓浓困意。刘生生见徐染这样心里着急,直问空月原因,空月推测道:「也许是那东西的气息亦能迷惑人吧。」 听了杨怀翡之言的伯奇开始有动作,先是肩颈动了动,然後提起胳膊,接着宽松的衣裳亦随身躯摆动而飘逸,好像在跳舞,接着伯奇手腕一翻,凭空生出一波飞花,另一手一拨又化出许多细雪或是水花细沫,施莘丰嘴巴不停开合好像在讲什麽,然後又哭又笑,一下子高兴一下子生气。 纪星鹤见到施莘丰的样子有点害怕,一手拉着小桃一手牵着杨怀翡,细声问:「他怎麽啦?」 刘生生摇头不知道,只把看到伯奇起舞的样子简略描述,杨怀翡也默不作声,徐染勉强撑开眼皮说:「味道越来越重。好像整个魂魄都泡在酒醩里……」 「不行、不行了!」施莘丰尖叫:「为什麽我什麽都看不到?」 伯奇的双手恰好刚挥过施莘丰眼前,两袖拂过,接着双手把施莘丰的脑袋当一颗球似的双手摸来摸去,掌心在耳边抚摸,就听施莘丰惊叫:「听、听不到,混帐,你得听令於我啊!这是什麽妖魔,你个叛徒!」 伯奇又隔着轻纱往施莘丰的脸上吹气,薄纱扬起,露出一张彩绘得极为鲜艳抢眼的脸,乍看有些骇然,令人心神一震。施莘丰就失去嗅觉,最後伯奇穿透施莘丰的身体,舞蹈休止,祂做了一个抹嘴的动作,施莘丰不再有动作,痴傻的站在那儿,像人偶般放空目光。 空月说:「伯奇吃光恶梦的同时,他曾经施下的咒术同时反噬。所以,假使他想夺取能视鬼神的能力,反噬後又无替身偶这类的手段保护自己,那麽他就会被啃蚀得更多,因此他看不见东西。」 刘生生顺着空月的话推论道:「这麽说来他想要徐染能闻到某西东西的能力,结果搞得连自己闻味道的能力也不见。还有殿下的能力……施莘丰如今恐怕已不能开口说话,可还有一个纸人画的是心,莫非……」 空月轻叹,接腔道:「可能被蒙了心智。再坏一点,有可能被妖鬼给抢食了。」 纪星鹤低呼:「太可怕了。」 小桃早已吓得晕倒,被扶到一边。伯奇已经离去,徐染又重振精神。刘生生没有再幸灾乐祸,反而神色凝重望着施莘丰那样子,问空月说:「没办法挽回了?我不希望他落得如此下场。」 杨怀翡有些诧异,直言:「你真是菩萨心肠。」 刘生生却讪笑了下,说道:「不是这样。我要他心思清明的面对他犯下的错误。他现在成了自己口中的行屍走肉,无悲无喜,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报应。」 这时安大人和范师爷他们察看情势,探头瞧个仔细,一时还没人敢接近施莘丰,而明真教的教众也听说教主在公堂之上发疯,无人发落的情况下,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空月听了刘生生的话,点头认同道:「这话说得也是有点道理。好在贫僧早就料到有此情况,事先找了个机会把施莘丰的主魂藏於此钵。」 空月说着宽袖一翻,不知从哪里变出先前的石钵,刘生生瞪大眼扭头往空月身後看,问他说:「石钵你从哪儿变出来的?」 空月笑而未答,接着道:「这就让施莘丰恢复过来。」话讲完石钵的开口往施莘丰一摆。 须臾,施莘丰双眼恢复精神,低头愣愣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掌自言自语:「怎麽回事?」 空月上前一步,朝安大人喊话:「大人,已将妖祸驱逐,可审人间罪犯。」 安大人转头看范师爷,後者替他把官帽扶稳,两人重新回到堂前宣告判决。毫无任何能力再作怪的施莘丰只能靠一张嘴叫嚣,收押之前经过空月身旁更是愤恨难平怒道:「你个臭秃驴凭什麽、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与我作对?」 空月细声喃喃,讲了句耐人寻味的话,他说:「你连噬神资格都没有,妄想成神,呵。」 施莘丰表情僵住,念念有词讲着:「神、神格,每个神就像星辰、有祂们的位置……你是、你是他,哈、啊哈哈哈,你是他,哈哈哈哈。」 刘生生他们离得稍远,他听不真切,只听见施莘丰笑个不停,转头问徐染说:「他们瞎扯些啥呢?还话别啊?」 徐染蹙眉,告诉刘生生他听到了什麽,刘生生耸肩,只觉得空月本就神秘古怪,懒得深究。案情发展出乎意料,开始得离奇,也了结得突然,总之是告一段落,至於白水县那些生怪病的人,也都在空月的帮忙下一一找到办法治好,刘生生算是洗刷冤情,明真教的势力则从白水县开始逐渐瓦解、溃散。 那范师爷还为这邪教做了个结论道:「这就是千里长堤溃於蚁穴,谁让那个失心疯的小觑了我们。」 安大人皱眉忖道:「原来我治理的是个蚁穴?」 经历此事,刘生生又开始摆摊做生意,买卖内容照旧,只是暂时不帮人解决太玄奇的疑难杂症,他暂时对鬼神之事有点厌倦了。反而是徐染买了不少怪奇、方术典籍回来研究,好像开启新的眼界。 当然,刘生生没再回小庙旁的小屋住,而是在徐染家中的小书房住下。杨怀翡则在其忠心的护卫迎接下回京,不过仍时时与纪星鹤互有书信往来。 这场骚动及混乱,赶着在立冬之前就平息。然而为了准备过冬及岁末,谁也没有闲下来的工夫,明真教的事很快就淡去,後续这个教派及朝政剧变的事,遥远得像在九霄天外,而这白水县渡过这波浪潮,仍然太平常存。 *** 妖人以邪术杀害县民一案了结之後,又过了十多日,天气不仅一天比一天还冷,偶尔还会飘些小雨,但纪家的商铺及刘生生的买卖倒是越来越火红。 纪家长女虽然涉世未深,资历尚浅,但是性情豪爽率真,即使遭遇困难也总有贵人相助,手里接下的生意已逐步上了轨道。 而刘生生虽然赚了些钱,但始终维持原先简陋的小摊子,连纪星鹤劝他租个店面也不肯,他跟她说:「我就是个江湖术士,赚得够用就好,也不打算太招摇,若租了店面我也不习惯。」 纪星鹤开玩笑说:「没想到森森你也有这样固执的一面。就算你发达了,也不会变成第二个施莘丰啦。」 「随你怎麽讲。现在这样我觉得就很好了。」 虽然小摊子规模不改,但经营手法却受了纪星鹤影响,这几天刘生生也跑去找人弄了个刻印,还作了一款纸笺,一有新来的客人光顾他就会发一张纸笺介绍道:「这是集点卡,在我这儿不管买多买少都能盖个章。一张卡上盖满十个章,往後就能有一次买东西或问事只收九成的钱。」 这是纪星鹤教的,她主意不少,但她也说这是她以前待的地方很常见的推销方式,而这很快也有许多商人模仿。起初纪家有人还替她不平,可纪星鹤却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好,反而打算开班授课,把她所想到的经营方法都传授出去。 刘生生还当她脑子又坏了,问她怎麽回事儿,她先是鬼灵精怪笑了笑,跟他解释说:「其实这些东西就算我不来做,早晚有人会想到要去做。先发扬开来也没什麽不好,不仅能刺激各商家的竞争,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有人想出更有趣的事情。做买卖嘛,不能老是死板板的承袭前人的成果,你知道麽,我以前光是为了吃一顿饱饭,不论薪水高低的工作都得接,没空想这些。可现在我能有余裕思考,当然得把日子过得有趣。 只要我一直往前走,一直创造新的东西,还怕人学吗?我跟阿翡约定好了,有一天我会做出一番事业,到时就算她没空来接我,我也会想办法去找她。」 刘生生对纪星鹤大为改观,一时间很有感触,以前那个什麽都不懂的ㄚ头,现在已经是这麽聪慧可靠的女子了。他欣慰点头,给予支持,随手拿起她信手写的字帖说:「哥哥我一定支持你的,虽然女子说要干出一番事业,会让人取笑,可我觉得你说不定就能办到。只不过星鹤……」 「不过什麽?」 「你的字还得再练练啊。好丑的字。」 後来纪星鹤跟刘生生打了一纸契约,聘他到自家新开的餐馆工作,不过既非当厨子也不是跑堂或当掌柜,而是每个月特定几日要到馆子里帮客人算命,让客人问事。刘生生看在纪星鹤的面子上,更看在钱的面子上,爽快签好约,有了一笔稳定的收入,住在徐染那儿也开始不必老跟徐染讨买菜钱。 山中庙旁的小屋还留着,刘生生是思量往後若是踏青什麽的可以在那儿休憩,却被星鹤取笑说成万一被徐染欺负可以去那儿闭关。不过小屋暂时成了空月寄居的地方,刘生生曾一度过去和空月下棋喝茶,结果徐染摆了三天臭脸给他看,他就不再独自和空月相处了。 忙碌让时间流逝更快,不知不觉到了小雪,虽然还没下雪,但街上每个人都穿冬衣,呵出白雾。刘生生收了摊,到饭馆去带了些吩咐好的荤菜回来,又买了酒,一进门就听见徐染在屋里调琴弦的声音,他朝屋里喊着:「一会儿准备吃饭。我还买了酒,今天要了两只鸡腿,还有栗子饭跟你喜欢的冬菇汤,一会儿我热了就来吃。」 喊完刘生生就跑去厨房添柴火,这个灶今年才比较有使用过的痕迹,他记得刚来那会儿这灶很新,几乎没用的样子。徐染一个人住,吃食料想都在外解决,现在多了他一个食客,但两人的饭菜也不好准备,虽然还是得开伙,但偶尔会像今天这样去外头买回来加菜。 等刘生生把一桌饭菜准备好,徐染出现在厨房帮他端菜,两个人就座以後,徐染问:「这麽多,我们两个吃得完?」 「吃得完、吃得完。」刘生生把筷子递给他,顺手拿起他的碗来添饭,他说:「昨天你不是告诉我,安大人要在过完年给你复职?你说几天之後叶朝东他们要给你庆祝一下,我怕之後没空,现在我先提早给你庆祝。」 徐染喝了一口刘生生帮他倒的酒,刘生生举杯道:「乾杯!」 「乾。」 「呼哈!」刘生生把酒喝完,爽快抹嘴,冲着徐染开心傻笑。徐染脸上的笑意很含蓄,心里觉得温暖,後来刘生生又半开玩笑的假设说:「我现在赚的钱比较多了。万一你没能复职,我也能养你。」 徐染只是愣愣重覆那语尾:「你养我?」 刘生生抬眼笑觑,挑眉说:「怎麽?不稀罕?」 刘生生的玩笑话实际也是真心话,徐染听得出来,听着胸口温热,把人感动得有点发懵。刘生生咀嚼嘴里的菜,不解瞅向徐染,徐染替他挟鸡腿到碗里边说:「我稀罕。长这麽大,头一回有人说要照顾我,而且那人还是你。我当然稀罕。」 「好。你知道我对你好就行了。」刘生生把鸡腿的皮用筷子撕下来,再把肉还给徐染,然後另一只鸡腿同样这麽做,皮自个儿留着,肉给对方,再俏皮道:「赏你的,我爱吃皮,你爱肉。恰恰好都不浪费。」 刘生生知道徐染很早就分家,虽然徐家的人同在这白水县,可是徐染分家後就是一个人自立更生,加上那胎记给人印象太强烈,所以尝到的苦头不少。以前他以为徐染会因胎记而自卑,导致个性木讷内歛,相处後才发现徐染几乎不在意自己脸上的胎记,反而因为这片胎记令徐染更早尝到人情冷暖、看清他人嘴脸,早早看透世态,所以不会让自己再受外物影响。 正因为徐染不是这麽容易伤感的人,不会浪费时间自怜,所以刘生生反而感到心疼。现在的徐染是个闲人,没事就在家里看书、演奏乐器,给刘生生打理日常穿戴的衣物配饰,刘生生这方面懂得有限,但是从来不会缺少话题,反而因此有许多机会跟徐染请教。 吃过晚饭,徐染挑了几个日子让刘生生选,说是要请安大人给他们俩做个见证,从此结义为兄弟。当然这是表面上的名义,大家都有想法,比如徐染就希望刘生生长久留在身边作伴,安大人则是盘算往後县里有什麽悬疑怪事就能有个方便找的帮手,刘生生想的则与徐染差不多。 饭後收拾结束,两人在书房喝了点酒,临窗观星,刘生生讲起星星的故事,徐染是个忠实的听众,这屋里多了温暖又不会太吵闹,徐染的表情一天比一天幸福──虽然外人看来只是比较不那麽冷峻严酷。 刘生生说累了,开始打呵欠,徐染想起什麽跟他说:「我换了新的被子枕头。」 「这麽好,就你房里有啊?」 「先换我房里的,怕你不喜欢,所以只准备一套。」 刘生生眯眼睨他,一边嘀咕一边要过去隔壁房间看样式,拿了烛火照亮床铺,淡淡的评论:「哦,原来这麽素的颜色,跟之前差不多嘛。得了,你喜欢就换吧,我要回书房睡了。」 这一转身,刘生生就被拉住手腕,他回头一脸不解,徐染有点好笑的告诉他说:「我根本没换新的,你看不出是原本那套?」 刘生生又往床铺扫了眼,似笑非笑问说:「做什麽讹我?什麽居心?」 「在我这床睡吧。虽然没换新,可是我把床铺了毯子,躺着更软更暖和。远比那张榻子舒服。」 刘生生心里害臊,嘴上逞强道:「好吧。分开睡要再多烧个烤炉也是浪费钱。一起就一起。」 话讲完刘生生很乾脆的开始脱外衣、鞋袜,照以前那样爬到床里,挪好位置准备拉起被子躺倒,一眨眼徐染也已经褪了外衣上床来,双臂环住他温柔搂住。刘生生动也不动,徐染把脸凑到他颈间嗅闻、低吟:「你身上的味道真好。」 「徐染。」 「什麽?」 「万一有天我摔进粪坑,你会不会弃我而去啊?」 「当然是会救你。怎麽问这傻问题?」 「要是此後我身上屎味不散,你还这麽亲近?」 「我会习惯的。不管你怎样变,我都会去习惯。」 刘生生失笑,用话语掩饰害羞的心情说道:「果然人一旦习惯了就什麽事都能干得出来啊。」 刘生生心跳得很快,还想说话让自己冷静,徐染捧住他的脸落下轻吻,他被徐染的身形罩住,一点也不冷了,而且浑身都在发烫。徐染也有点慌了,轻唤:「生生?」 「嗯。」刘生生不知所措,伸手挡了徐染的唇,压着嗓音问:「这、不是要睡觉?你这样我怎麽睡?」 徐染眼里有点失望,慢慢退到旁边位置凝视刘生生,刘生生尴尬莫名的拍拍徐染手臂哄道:「那个、改日再说。」 「你不是拒绝我?」 「嗯。不是拒绝,只是今天不方便。我、我觉得太突然。」刘生生说到自己都想笑,他说:「说了你不准笑。我其实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虽然有见识过……唉,睡啦,改日再说。」 徐染本还想拥人入眠,但顾虑到刘生生实际上这麽容易害羞,伸到一半的手默默收回,各自遁入梦乡。 隔日清晨吃早饭的时候,刘生生拿汤匙拨着碗里的清粥,表情腼腆瞅了瞅徐染,徐染见他样子古怪就问:「你有事?」 刘生生讨好的咧嘴笑说:「我跟你说啊。空月要离开白水县了,我约了他今天一块儿聚聚,所以我中午在外头不回来吃饭。昨儿个忘了告诉你,对不起。」 徐染并没有脸色不悦,还很平和的点头说:「晓得了。别太晚回来。」 「你、你不是讨厌空月?」 「嗯。讨厌。不过你跟他相约是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就无妨。不要是在荒山野岭就好,万一出了事就麻烦。」 刘生生见他不是随便乱吃飞醋,立刻笑得眯起眼,却不晓得徐染心想的是:「你这麽精的人,谁都很难占到便宜,寻常情况我还真不担心你。」 徐染虽然平静看待此事,但又莫名不安,尤其想起那日在衙门听见空月对施莘丰讲的话,总觉得事里还有别的玄机在。徐染对那和尚的讨厌,还有一大原因是源於吃醋。每当他望着刘生生和那光头有说有笑的聊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很担心刘生生会被那光头拐走。 今日不打翻醋桶,主要还是徐染捕捉到话里的关键──空月要离开白水县了。他岂止平和面对,简直都想亲自送行了,哼,臭光头,自个儿云游去吧。 第17章 拾柒 地点在云月楼三楼临窗的隔间,外头阳光灿烂,可是天气依旧寒冷,所以窗子虚掩着,座席都换上柔软坐垫,附近有外观镂刻的铜炉烤火取暖,这不是云月楼最好的位置,但云月楼也没有太差的地方。 光是先呈上来的八样小菜就够刘生生他解决两天的伙食,他开心吃着小菜,对面空月倒茶水噙笑劝道:「这小菜别吃太多,一会儿饱了就吃不下主菜了。」 「蝈缩公叶啊。」刘生生口齿不清,努力把嘴里的东西嚼完咽下,重新开口问:「我说空月啊,你哪儿来这麽多钱约我来云月楼吃这桌饭菜啊?这位置,不比上回那次便宜多少。」 空月原是和刘生生相约在另一间茶楼外头,没想到临时告诉刘生生说:「其实我们不是在这儿吃饭,我在别处订了位置,这就走吧。」 因此两人才会出现在这地方,一旁的花瓶里竟还插着淡色秋樱,一派风雅惬意,又有空月这个长得十分俊丽的家伙在,令刘生生一边吃东西一边摇头叹道:「你这张脸啊,也算得上奇人奇相。」 「哦?」 「不像是人的样子。」 空月被他的话逗笑,喝了杯茶,仍是低笑不已。 「听说施莘丰在牢里好像疯了。一天比一天还不正常,成天嚷着有鬼怪要害他。」刘生生起了话头,接着讲:「星鹤听了还说,他实现自己的愿望了。那麽想当神,最後发神经。」 「发神经?」 「她说是疯癫的意思。」 空月听了浅笑,他说:「她的遣词真有意思。想成为一个神,就像是变成一颗星那般困难,施公子过於贪婪,执迷於修炼成神仙,才有这样的下场。」 「所以人还是别太贪心。一贪就什麽也没有了。」刘生生瞥见有人送菜过来,立刻展露笑颜等人端来,没一会儿桌上摆得都没位置。这里没有旁人,只有一个空月,於是刘生生无所顾忌拿起碟子每样都要挟来尝鲜,欢喜道:「空月你也吃啊,这都是当旬的新菜式吧。我想……」 空月了然道:「那就请他们打包一份让你带回去吧。」 「多谢多谢,不好意思啊。」刘生生笑得很开心,露出一排白牙,又接续方才话题说:「刚才聊到哪儿啊?」 「施公子的事。」 「哦、对对对,做人不能贪。」刘生生说完,挟菜的动作和笑脸僵住,抬眼注视空月问:「你说的话和当日施莘丰讲的差不多。他好像忽然对你有不一样的态度,空月,你是不是还对他做了什麽?」 空月不慌不忙应道:「我确实借了他的话来比喻而已。想取得神格,本就难如摘星。至於他对我态度有异,也许是当下就已精神失常,所以做什麽都不奇怪。你还有什麽想问的?」 刘生生想了想,问说:「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还不一定。贫僧四海云游,也许有天还有机缘再会。」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君不见 作者:禅狐 第9节 刘生生点头感慨道:「其实,我还真庆幸认识你这个朋友。」 「同感。」 「人生苦短,见一面就少一面。」 空月嘴角更往上勾,眼尾睐向一旁秋樱,神色愉悦的说:「托刘施主的福,贫僧这次玩得相当尽兴。收获颇丰。我想,刘施主也不是没有收获。有增有减,其实也是不增不减。端看施主怎麽想的。」 刘生生听得有点眼冒金星,连忙让他打住这话题说:「行了、你老扯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绕得我头昏眼花。真好奇你是在哪儿出的家啊?」 空月含笑瞟了眼对面的青年,沉默的片刻气氛微妙,他答道:「是无边寺。」 听到答案,刘生生有些茫然挑了一边眉头思忖,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只是一时没能想起来,但手跟嘴巴没停过,边想边吃。云月楼不是他想来就走得进来的地方,难得来一次,得吃个够本才行。 这时空月打断他的思绪,聊道:「见到你吃得这样津津有味,我想起了佛经里提到的东西。」 「什麽啊?」 「龙有四生,金翅鸟亦有四生。卵生,胎生,湿生,化生。化生的金翅鸟以所有龙为食,佛经中的龙可指生物,亦可指神人,而这句指的则是诸多生物。看到你如此生气活泼的吃相,就让我联想到金翅鸟猎龙来吃的情景。」 刘生生颦眉怪笑,疑道:「吭?你还看过金翅鸟吃龙啊?不过这说穿了也就是鸟吃鱼一样的事吧。」 「哈哈哈,正是。能将这样的事看得如此平常,或许你前生是个神人也不一定。」 刘生生忙着咀嚼,鼓动着鳃颊,眯起双眼懒得作回应,因为话题似乎又被空月扯远了。这话题被带远之後,刘生生没回想方才自己问了什麽,而是想起杨怀翡的事,咽下食物舔了舔泛油光的唇,神秘兮兮的问空月说:「和尚,我问你。你见过杨、梁小翠,亦知她是何许人,那你晓不晓得她身後的东西是什麽?」 「你是指她的守护者?」 刘生生点头,等着空月下文,空月这回好心没卖关子,话音温顺的回说:「是麒麟。」 「啪!」刘生生左拳击右掌,一脸自信道:「我就说我没眼花。虽然只是一瞬间显现,哈,我就说嘛,占对边、帮对人了。」 刘生生讲完长吁一口气,有点忧心的样子。他说:「只希望白水县一直这样太平。」 「会的。」空月看出他的担忧,外头时局不稳,杨怀翡又有麒麟守护,也许不久之後他们国家会出现第一个女皇也不一定。 「不求盛世,只求太平。」刘生生举杯,复杂笑说:「乾杯。」 「以茶代酒,乾了。」 「再一杯,祝空月你一路平安。」 「多谢道兄。」 「客气、客气。」 空月将窗子稍微打开一些,瞥见徐染在对街的茶楼边坐着喝茶,实际上应该是在等刘生生,觉得这两人着实有趣,回头并不告诉刘生生这事,而是没头没脑的聊起佛经里的故事,讲了有关天人的种族。 刘生生听得打瞌睡,直问他说:「你怎麽没事突然讲起香神的事。我对天帝如何享受香神那支种族的俗乐不感兴趣啦。」 「你不觉得这一族的天人,跟某个你认识的人很像?」 刘生生在心里归纳了一下方才听闻的内容,那些天人既以香为食,又擅音乐,这让他想起徐染那家伙。他蓦然失笑,歪头问:「在你看来,我是金翅鸟,徐染是天人?」 「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认真。」空月很斯文的耍赖,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刘生生嗤了声,撇嘴说:「罢了。从你嘴里讲出什麽我好像也不奇怪。」 「时辰已到。」空月起身说:「刘施主,我该走了。」 「现在?你这麽赶啊?而且这菜还一堆、唉,反正我能打包。不过你从白水县走到最近的城镇也得要三、五天,又要夜宿的话小心被妖鬼吃掉。」 「不必担心。这回贫僧有旅伴,一路上能相互照应。」空月起身话别,刘生生也站起来要送他离开,却看着他不是往走廊、楼梯的方向走,而是踩上窗棂把窗子彻底打开,冷风不停灌入室内,帘子被风吹高,他人就在同桌青年的惊呼声中跃窗而下。 「啊啊!」刘生生跑上前往下探,一个大黑影由下往上刷过他面前,风刮得脸生疼,等他站定了看清楚,只见西方天空有只白鹤,鹤上头好像有个人影。想来那只鹤是相大巨大的……刘生生回过神来,错愕瞪着那桌酒菜,脸色惨白,以为空月没有付帐,还好问了云月楼的人,空月早就已经把钱都付清了。 刘生生也没心情继续待着,本想打包走人,但他看到对街徐染的身影,拉高嗓子把人喊住,招了徐染过来继续吃。徐染进到云月楼,坐在空月不久前的位置,疑问:「那和尚人不在?」 「哦,他驾鹤西归啦。」 「什麽?」 刘生生好笑道:「不是死掉,是真的骑着一只大白鹤走了。我还纳闷,这麽大的动静居然没人瞧见啊,难不成那只鹤不是人间之物麽。」 徐染听他喃喃自语,默默入座问他说:「你喜欢这儿的东西?」 刘生生扫了眼饭菜,提出感想说:「刚开始都是喜欢的。这些平常吃不到的,自然会稀罕啦。可要我天天吃,我也是消受不起,倒不是钱的问题。我嘛,还是喜欢平常跟你一块儿吃的东西,虽不是次次惊艳,却餐餐都耐人寻味。」 刘生生话说得暧昧,又邀约道:「徐染,一会儿有没有空?我们去逛书肆好不好?」 徐染对刘生生会想去书肆有点讶异,答应道:「你想买书?好啊。」 *** 出了云月楼转左的大街上有条青原巷,巷里书肆林立,有的还专卖特定一类的书籍,出版刊物及买卖在这儿几乎都找得到店家帮忙,分工很细,而且原本白水县的人就喜欢看绯闻,特别是每个月从京城与一些大城传来的消息,由专人撰稿印刷出版,而且还搭配了图画,近来有人特别把这些绘画整理成册,另外刊出贩售,以供收藏。这风潮还是纪星鹤和开书肆的朋友聊天时无心插柳带起的。 刘生生和徐染二人饱餐之後,散步至青原巷内,随意浏览了各个书肆外的招幌和张贴出来的广告,巷口、巷尾也有雇人发送小报,他们两人挑了间较大的书肆,一到里头,店内一侧还设置了座席供客人歇脚、喝茶、吃点心,这间书肆正是纪星鹤与人合伙开的,那ㄚ头跟刘生生说这叫「复合式经营」。听说已有京城人士以及外邦商人跑来参考、见习,刘生生觉得这ㄚ头脑子转得很快,她不发财谁发财? 送茶水点心的都是举止优雅的男女,他们身上一律挂着一条古怪的布裙,选了花俏但不刺眼的布料缝制的,上面有带子系在颈後,打成一个像蝴蝶的结,腰间也有系带,听说这叫围裙制服,男子的制服则是背心一类,剪裁穿起来身形特别修长英挺,看得刘生生有点晃眼,心想:「这ㄚ头花招还真多啊。亏这儿的人能照单全收,要我可穿不了那样古怪的衣装在外头做事……」 徐染喝了口茶,看到刘生生一双眼睛不停瞄书肆里的年轻男子,兴味一笑,问他说:「觉得那衣着赏心悦目?」 刘生生傻笑,脱口回应:「起初是怪了点,不过越看越觉得有点意思。只是多套了那麽一件背心,怎麽觉得那身板就不同了。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讲完看向徐染,心虚的低头吃点心。 徐染问:「来书肆是吃东西,不买书?」 「一会儿才买。你不也爱看诗集麽?听说这间书肆什麽书都能买得到,就算一时没有也能预定。」 徐染挑眉顺着话问:「你订过什麽书?」 「嗯……」刘生生沉吟微笑,然後摸出一张纸笺说:「是有预定了些书,不过最近又想买书,找你一起来是想给这张纸凑个章。在这儿花了钱,到达一个标准就能凑章,还有优惠。」 「纪小姐的点子?」 「是啊。」 徐染转头扫视周围座位,不少人拿着所谓的集点卡在讨论怎麽买书凑到金额参加活动,有感而发说:「自从她借屍还魂以後,这白水县好像有些事慢慢变了。也许她不是原来那个纪小姐吧。」 「你这麽讲是相信我了?」 「你我相识至此,我为何不信你?虽然有些转变是好的,就不晓得纪家的人是怎麽想的。」 刘生生一脸表情复杂,聊起纪家的事说:「我看纪家的人也隐约有所察觉,只是不想揭破吧。逝者已矣,也许那真正的纪小姐和星鹤一样去了另一个地方展开人生。」 吃完茶点,他们各自在书肆里逛起来,刘生生确定徐染已经陷入书海,就悄悄上楼找了先前混熟的人交涉什麽,那人收了钱就冲着刘生生点头咧嘴笑,转身到屯放书的房间里取物,半晌拿了一个印染花草纹的布包出来交给刘生生。 刘生生在角落一张方桌上把它打开验货,只瞥了几眼就迅速把它重新包好打结,心满意足下楼找徐染。徐染见他手里多了东西并未多问,挑了两本书跟着付帐返家。 回家後刘生生到小书房去看书,徐染趁着无职清闲的时候把自家其他房间打扫乾净,趁着未入严冬前修剪了一下杂乱丛生的草木,再进小书房时看到刘生生抱着那布包躺在床榻睡着,怀里还夹着一本小书。 徐染不想吵醒他休息,默默退了出去,进厨房做了点下酒菜,心里琢磨着等会儿再去买点酒来,今日白天吃得多,晚上小酌再吃些菜就足矣。等他忙完这些,连酒也买好吃後,刘生生已经醒来把柴火添到大灶边嚷着要洗澡,徐染有些困惑,劝他说:「现在太晚了。明天一早太阳出来再洗吧。要不头发湿了,吹了风要着凉。」 刘生生才失落的放弃升火烧水的事,晚上在寝室把坐榻搬到窗边,摆上小几,两人边吃小菜边喝酒,话家常。许是夜深了,两人渐渐无话,刘生生一会儿看着星空,一会儿又对着徐染挤眉弄眼做鬼脸,然後不甘心的说:「为什麽都不笑?」 「为什麽笑?」 「我扮鬼脸逗你。不够好笑?」 「很可爱。」 「啧。」刘生生再度挑战失败,伸手去掐徐染的脸颊,边调侃说:「唉呀,这脸皮软得很嘛,我还以为是铜墙铁壁。」 「差不多要睡了。」徐染说完,拉着刘生生去洗漱,後者很快漱口完跑回寝室把灯熄到只剩一盏,室内光线朦胧,徐染回屋里就闻到空气中有股隐约的花草香,刘生生才挂好外衣就赤脚跑过来扑向他,环臂抱住,再抬头冲着他笑。 「你这是?」徐染一时不解,但气氛正好,所以凑上唇想亲人,刘生生笑出声扭头逃回床上,顺手还把床帐放下来,坐在床里喊他。 「嗳,徐阿傻,还不快过来。」 「我傻?」 「跟我比,你不傻?喜欢我,你不傻?」刘生生打趣的说,徐染已经揭了床帐进到床里,一把将他搂到怀里。刘生生亲了徐染的脸颊,徐染貌似动情,他立即出手掐住徐染的下巴,顽皮道:「咦,慢着慢着,你误会了。」 「误会?」 「你一定以为现在可以是不是?」 「还不行?」徐染失笑,却不愠恼。 「时机未到啊。」 没想到这还得算时辰的?徐染看到刘生生朝他俏皮眨单眼,才知这是开玩笑,仰首深呼吸,抚额笑了起来。刘生生没想到这会儿才把人逗笑,双手夹住徐染的脸用额头互相轻撞,接着才一块儿笑起来。 刘生生还莫名笑出泪来,手指压了压眼角笑说:「其实呢,我还真的怕疼,所以不瞒你说,我是去找那种书来研究。而且还有赠品,就这个。」他拿出一个小药盒,原来空气里的药香味是这东西,徐染看了眼,药盒就被收到床边。 「生生,其实就这个机会我也告诉你一事。」徐染说完跑下床,离开房间,少顷拿了东西回来床间,刘生生定睛一看他手里拿的书跟自己买的小书是一样的,而且也送了小药盒。 刘生生於是明白徐染的用心,噗哧一笑,徐染淡定表示:「现在书肆的买卖做得真好,用心周到啊。」 「就是。」刘生生拍大腿笑起来,徐染一直深情款款注视他,害他笑完有点羞赧,呼吸也开始不平稳,徐染逮着这机会凑过来,捧起他的脸在唇间印上一吻,哄着他说:「今晚不会进去的。我只是抱着你,做些让你快乐的事可好?」 刘生生在蒙胧烛光照映下歛目点头,主动把里衣的衣襟拉开,再钻到徐染胸怀里,抬头往徐染喉结、锁骨处细细亲吻,展露从未示人的温顺柔情。 「其实你快乐我也快乐。」刘生生说完顿了下,赧笑道:「我是来不及把书研究完才说不行。不过,若是不做到那一步的话,倒是怎样都可以。」 徐染欣喜,以行动代替言语和心情。虽未合而为一,却已是心意相通,缠绵通宵。 *** 天空开始降下细雪,刘生生和徐染人却在衙门的牢里探视那个几度欲害死他们的人。 十一月初,徐染和刘生生在安大人作主下结为义兄弟,刘生生从此能凭这层关系定居白水县,有些繁琐的事也得陆续办理。然後徐染就从同僚那儿得了消息,听说施莘丰在牢里不停吵着要见刘生生,他转述此事,刘生生思量再三,想起那日在公堂留有悬念,就觉得再见一面亦无妨。 再说,施莘丰算是个重犯,虽在白水县受审,却还得再移往他处,下场如何尚未可知,所以刘生生想搞清楚心里的疑问也没有太多机会,於是让徐染动用关系进牢里找人。 施莘丰待的牢房比他们之前都还要宽敞许多,这种天里都还能给囚犯一张棉被盖,刘生生见到他时他正在吃牢饭,菜色不算差,怎样都还有颗卤蛋。刘生生见了咋舌,与徐染对看了眼,只不过自由可贵,也犯不着那往日待遇来比对了。 施莘丰端坐在牢里细嚼慢咽,垂目不语,看起来十分正常,刘生生小声问徐染说:「他看起来很正常啊。」 带他们进牢的狱卒是比之前被吓过那几个还老资历的,对着徐染他们表情倒是亲切慈和的说:「他的疯是一时一时的,不是一整天都这样。现在是正常了,昨晚失态的样子才真是找麻烦,大冷天的喊着有妖怪,还尿了裤子。他虽是恶人,也不是生来就这样为非作歹,我就找了条旧裤子给他换。」 关於施莘丰这人的背景,老早被八卦的县民挖掘出来晒,听说施莘丰原是个颇为上进的文人,家境小康,後来遭遇变故,家中人去财空,又求不得功名,因缘际会下开始声称自己听得见神喻,并开始替人做预言,後来搞了个明真教歛财、勾结官商样样来。 施莘丰听那老狱卒说完冷笑一声,抬头看他们,老狱卒说:「你有话快讲,别耽搁徐保长跟刘先生,人家可不像你闲在牢里啊。」 施莘丰直视刘生生,目光森然,刘生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施莘丰问他们说:「你们两个,还看得到、闻得见那些非人之物没有?」 徐染寡言以对,刘生生懒懒回应:「关你什麽事,找我们来就为了问这个?」 施莘丰把筷子搁在碗口上,双手搭在膝上正坐,他肃容说道:「我听不到祂们。是那个和尚,他把我的能力取走,损及魂魄精神,以致我一天里仅有几个时辰清醒。我得趁我清醒时告诉你们,要当心那个和尚。」 「空月?」刘生生睁大眼疑问,目光再投向徐染,徐染则一脸毫不讶异的样子漠然看着施莘丰说:「他为何害你?」 施莘丰扯开嘴角,神情惶惑而恐惧,又像在怪笑似的回说:「不知道。我也不晓得啊!我根本不晓得他是谁,那天莫名其妙冒出这个死和尚坏我好事,直到最後一刻我才知道他不安好心。我会弄成这样都是因为有个高人传授我邪门法术,我还以为那是在帮我,因为我能成大事,那个高人从来没有用真面目出现,所以我也是那日才发现那死和尚就是我以为的高人。我只是他的一个消遣,一个消遣,我是他的一个消遣而已!你们也是,你们也是他做来消遣的棋子,只是你们比较幸运,他还没腻了。最好小心那个妖僧,他不是人,他简直畜牲不如,也没有人性,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 话说到这儿停顿,刘生生惊住了,徐染也有点错愕,狱卒则听得一头雾水。施莘丰满意他们的样子,嗤嗤怪笑几声接着讲:「还有张符对吧。我命狐女做的一张符,在纸人的心口画了符文的那个。那家伙本是我要用来做为容器的。」 「容器?」发出疑问的是刘生生。 「装星星的。」施莘丰低头继续怪异的笑着。「装神格的。那个人,你也认识哦。你认识的,就在不久之前到过这地方。虽然不晓得下落为何,可是那妖僧恐怕也是要把那人当作玩物吧。刘生生……这事儿不会玩完的,你以为我才是布局一切的人?不对,我比你们委屈,我才是受害的人,你们这些人都──」 施莘丰说着说着又开始发疯咆哮,徐染拉着刘生生的手走出牢狱,刘生生才慢慢回过神来,脸色难看的抓住徐染的手臂说:「那疯子讲的该不会是年糕哥哥吧?」 「疯子讲的话不必当真。他只是想使你不安,你别中了他的心计。」 刘生生汗颜、疑惧道:「当真?」 「你不信我?」 「……信。可是我担心年糕哥哥。」 「这你不必太过忧心,其实昨日有人从信局那儿捎了封信过来,今早急着过来,没来得及给你。就是赵公子的来信。」 「什麽?」 徐染後来把那封信交给刘生生看,信的内容很短,却足够让刘生生安心,信中提到赵熙年已经在一个不亚於白水县的风水宝地落脚,还画了一张地图,说是让刘生生有机会能去找他。字迹确实是赵熙年亲笔,刘生生这才勉强安心,并和徐染约好了择日去拜访赵熙年。 冬至夜,刘生生和徐染两个煮了汤圆吃,忆起此事,刘生生忿忿道:「那施莘丰真是个讨厌鬼,自己疯就疯了还想生事,早知道根本不必见他。」 「既然知道他是疯子,又何必一般见识。」徐染安慰道。 「反正晓得年糕没事就好了。而且那些话根本是想挑拨空月跟我们的关系吧。」 徐染听了却改变态度说:「那倒未必,说不定空月真是他讲的那种人。凡事小心为上。有些事可不是空穴来风。」 刘生生眯眼,无奈又好笑的质疑:「你就这样敌视光头和尚啊?他生得那麽讨喜,我看世间能如此敌视他的人,除了有可能真让他害惨的施教主,也就你一个吧?」 「我不曾觉得他生得讨喜。」徐染冷漠略过这话题,刘生生端着小碗坐到他身旁,勾肩搭背的邀约道:「一会儿吃完,你负责洗碗收拾,我先回房。」 「为何是我收拾?」 刘生生笑得相当魅惑,压低嗓音跟他讲:「因为,我把先前的小书研究透彻了。」 「……好,都交给我吧。」 《完》 第18章 番外 雪夜(限) 刘生生让徐染一人把碗筷洗了,就算刘生生不讲,徐染本来也没打算在冷天里让刘生生做这些事,刘生生不像他有习武的底子,要是寒气侵体就不好了。 平常刘生生对徐染说话不像刚认识那时客气,徐染知道这是因为刘生生已经相当依赖自己,客气应酬的那套都是对外人才摆出来的样子,对他则是本性流露。 这天刘生生要他洗碗的口气有点颐指气使,虽然晓得这是刘生生撒娇的方式之一,他却纳闷为何特地支开他,後来刘生生才给了他一点暗示,说自己把那小书研究完了。实际上那样的书,徐染早早就翻完,很快就明白刘生生想做什麽。 一般男女的春宫图并不常见,同性间的又更少,他们有默契买的那本小书其实是写了两篇男男相恋的故事,然後又由不具名者写了评析和深入的介绍,再以图相辅,刊载的图多是有点久远的旧图,新图也有几幅,供读者参考。说穿了好像是本入门读物,翻至最後一页还写了本系列初刊,下回待续,感觉出版的人很会做生意。 徐染走回寝室途中,一面收拾杂乱心思,一进房间就被刘生生扑上来压到门上,刘生生往他嘴巴狠狠亲了几口,笑得双眼弯弯。徐染嗅了嗅,瞄到桌上的酒壶和杯子,肯定道:「原来支开我是偷喝酒。」 「喝酒壮胆嘛。而且你看。」刘生生指着门窗,都被贴了符,他说:「这样我们就不会被某些东西打搅啦。」 「有句话说,色胆包天。」 刘生生笑起来,戳着徐染脸颊道:「你在讲你麽?」 徐染轻哼,带着笑意搂着刘生生的腰往里走,刘生生经过桌边又端起酒杯把酒喝乾,然後反过来推着徐染的背往床里去,帮徐染脱衣、脱鞋袜。刘生生抬头发现徐染的视线落在自己衣襟,他眯眼嘻嘻笑说:「失望啦?我没有女子那种软嫩丰满的胸,一会儿只怕你、唔……」 徐染低头吻住他,把他往床上带,两人坐在床缘双唇兜在一块儿,那唇瓣好像越沾越胶着在一起,偶尔能见到谁勾着谁的舌,最後绵密的吻着,啃着。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热切的亲吻,只是这个夜晚特别不同,外头又在飘雪,一会儿雪停会再更冷,但这床里相倚的两副身躯越来越火热。 徐染急切脱了刘生生的衣衫,刘生生也去扯他的衣裤,很快他们身上只剩亵裤,徐染伸手抚摸刘生生脸颊温柔凝视,刘生生一脸微醺对他微笑,并拿出一个小药盒。徐染接过药盒打开来,按着刘生生的肩要他躺下,刘生生紧张得抿唇注视他动作,屈起的双膝被徐染分开,但又顺势翻过身侧卧,悄悄摸出枕头下的小书恶补。 手里翻没几页就被徐染从身後伸来的手抽开,徐染把书扔远了,告诉他说:「书里怎麽写的不重要,情之所至,顺其自然吧。」 刘生生耳根早就红透了,一路红到脖子和身体,徐染从他身後贴上来抱着他,在耳根和颈侧嘬了几口,跟他说:「都说了,交给我吧。」沉缓温柔的嗓音像是最诱惑人的法力钻进刘生生脑子里,渗透四肢,浑身开始发软。 徐染揩了些药在手指间,那手直接伸到刘生生裤里揉捏臀肉,刘生生回头和他相视,又吻了起来,似乎只是这样揉着臀瓣就能令刘生生动情,刘生生不时发出比平常还软的低哼,听得徐染欲火高张。 刘生生右肘撑起上身,支起左脚,自己一手摸着已经充血的事物,而徐染伸到他裤里的手也拨开臀瓣往幽深处钻挠,练剑的手多少有茧,摸得他又麻又痒,他忍不住失笑、扭腰想躲。 徐染立即欺身上去压着刘生生,刘生生成了趴卧的姿势,喘了会儿又开始挪动身体,抬高了臀向着徐染。徐染双手各抓在刘生生一边的臀上,刘生生低哑呵了口气,嗯嗯呀呀的哼了几声问说:「你顾着揉我屁股,该不会比起胸更喜欢那两团肉吧。」 徐染浅笑,他说:「都喜欢。」他两手姆指把结实饱满的两团肉分开,又取了更多药膏往穴里涂,一根手指就这麽乾脆的插了进去。 异物侵入,刘生生惊呼,垂首呻吟,那根手指好像特意修了指甲,并不刮肉,但薄茧仍将肉壁刺激得不停紧缩,穴肉紧张得绞住徐染的手指,徐染慢慢抽出修长的手指时发出了「啵」的声音。 刘生生羞得不敢回头看徐染的表情,徐染也没勉强他,却是倾上前抱住他,细细亲吻颈背以後把他往後捞到胸前,一手握住刘生生的肉根,一手捏着乳珠拨弄着。刘生生以前还觉得男人胸前平平,那两点也没什麽感觉,洗澡都不知搓多少遍也没事,可每次徐染怎样弄他就是觉得一阵酥麻,有点刺痒又激起许多欲望,还想被那双温热的手抚摸、玩弄。 徐染见刘生生舒服得瘫在身前轻扭身躯,心情亦很愉快享受,暂时搁下拓凿极乐之地的工作,专注在取悦刘生生。他知道自己手上几处因为习武执剑的习惯而有茧子,也晓得刘生生并不讨厌,双手恣意在这男人身上游移、挑逗,刘生生的背和臀也不停和他磨擦,他腿间的肉棍也早就粗胀起来。 「摸我。」刘生生捉起徐染的手摆到胸前,另一手把徐染的手按在胯部蹭动,在情欲侵袭下越发放浪。「徐染……嗯,好痒。嘻。」 「喜欢麽?」 「嗯。」刘生生闭起眼享受徐染的手技,被握住的男根有时被掐弄得有点疼,可又觉得无比痛快,徐染的手劲恰恰好给予适切的刺激,现在又忽然加快速度套弄起来,没多久他闷吟一声觉着要泄出来,竟被徐染的手一握,堵了精关。 「啊、想、想出去。徐染,手拿开,拿开。」刘生生弯下腰,一手揪着床单一手想扳开徐染搁在胯间的手,浑身颤栗着,徐染这才心软的松手,指缝一下子流出浊白体液,他又取了不少润滑的药膏和着那些体液抹在自己怒挺的器官上,然後对着趴跪於面前的刘生生轻蹭下体,握着自己硕长的事物往穴口挤。 刘生生方才只被一、两根手指拓软过,徐染似乎迫不及待想进来,他为了能接纳那东西而努力放松身体,只是龟首探入一寸就觉得吃力,穴边的肉褶被撑开,敏感的那圈皮肉裹着肉刃不知是想往里绞或是往外排斥。 徐染深吸一口气,刘生生张口粗喘,也低哑哼喊:「啊……哈啊、好大,真大,还不行啊。」 「疼了?」 刘生生感觉那东西仍想往里钻,又过了会儿不敢妄动,徐染又担心问:「生生,你疼不疼?我先出来?」 刘生生没吭声,徐染怕弄伤了他,很乾脆的退後,抱起刘生生察看脸色。刘生生的脸和身子一样烫,可他不顾矜持了,只想着徐染这般忍着很难受,於是咽了咽口水跟徐染说:「那你先用手指,再弄一会儿就可以。」 「好。都依你。」徐染怜爱的亲着他的嘴,怀里的人虽非软玉温香,还是个手长脚长、健朗的男子,可徐染就是觉得刘生生无比可爱,就连那生了些稀疏细软毛发的下腹和腿间也都不让他恶心,甚至想拿手抚摸。 徐染让刘生生躺在怀里,把那一双长腿架开挂在自己屈起的腿上,如此便能清楚看着刘生生泄过一回的那团肉块正有些颓然瘫着,他的手指再度插进刘生生後庭继续未竟之事,慢慢增至三指,刘生生腿间的东西逐渐精神,对着他们的动作摇摆,徐染不住低笑,刘生生亦觉自己淫态毕露,当真羞赧,伸手想摀住自己的东西。 徐染把刘生生的手拿开,用谁也没听过的磁性嗓音说:「别遮着。我喜欢看。」 「你不觉得……这东西跟你一样,有点……」 「我喜欢你。所以你身上每一处也都觉得好。」 「啊、嗳嗯嗯,手,你的手别……别啊、弄着什麽了,好痒,好痒……」刘生生仰首不停喘着,摆荡腰肢说:「里面好怪。」 「里面?」 「里面……」 「光是手指也能感觉你里面很好。可以麽?生生,我想要。」 刘生生点点头,又摆回趴伏之姿,徐染扣着他的腰臀将长久禁欲的东西往里挺进,肉根表面的脉动彷佛刺激得肉壁更加激动,两人都低喘得厉害,直到填满欲壑,徐染舒服得深深吐呐,然後自然的抽送着。 刘生生感觉那异物进进出出弄得越来越快,不时磨擦他敏感的某处,酥麻的快感一下子窜遍四肢百骇,尾音缥缈得呻吟起来。 「啊、嗯嗯、哼嗯、呃,好烫。徐……染,烫着了。」他不由自主把屁股抬得更高,手撸着自己那根,徐染晓得他已得趣也更为急凑得顶撞深处,刘生生开始连唾液也无法咽下,张口低叫,声音沙哑发软得好像被狠狠欺负似的。 「好棒。」刘生生话音轻飘飘的,弯曲的背脊宛如拉满的弓,他觉得光是悬在外头那两团肉囊都要将他撞坏似的,却一点也不害怕或不甘,反而想让徐染用这样的方式摧毁。他觉得很幸福,能被心爱的人这样疼惜呵护、又这样近乎残暴的占有,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於是他不自觉的泄了一滩在床间,抖着嗓浪叫,那处被贯穿的地方仍饥渴的吮食徐染的一切,拼命要榨取爱液。 「呜呃。」刘生生发出哭声,满头大汗被徐染抱起来,他把脑袋後仰靠在徐染肩膀,觉得接下来怎样都无所谓了,只要徐染在就好。 徐染抚摸刘生生的下巴和喉结,吻个不停,那声音也是满足後有些慵懒的语调,他说:「生生,我很舒服。你呢?」 「嗯。」 徐染很开心,脸上淡淡的笑意,心中说不出的感动。他搂紧心爱的青年又道:「往後我们常这样做。」 「嗯。」 「生生……」 刘生生觉得体内好像有什麽东西往外流,八成就是徐染的东西,而且那事物还楔在体内,身体尚在余韵荡漾,脑子却已经恢复一些冷静,所以也找回了羞耻,他话音乾涩说:「我有些渴。你不渴?」 「那我们喝水。」 徐染并不放开人,而是就着交合的状态把人翻身,抓起刘生生双脚环住自己腰际,刘生生立刻明白这人想什麽,慌忙叫:「嗳、我是说先休息一下喝、啊、啊别这麽……别顶、你这嗯嗯嗯……啊……」 徐染抱着刘生生走去喝水,刘生生挂在他身前,每一步都会牵动彼此嵌合的销魂处,徐染如其所愿让刘生生喝了水,接着不浪费半点时间让刘生生坐在桌面,就着恰到好处的高度又开始将人推向极乐。 刘生生手里抓着杯子,盈满水光的眼模糊见着徐染威武的身影笼罩下来,虽是激情却也安心,就是有点怕这桌脚不济,没想到意外的稳实,他俩如此欢腾得震了许久也不见摇晃损坏的迹象。 徐染亦是尝到这无与伦比的美妙滋味,做上瘾了,舍不得放刘生生走,刘生生提议回床里弄,半途却又在椅子上停下来,这回倒是徐染坐在椅子上抱着刘生生弄,两人面对不远的镜子交合。 刘生生瞥了眼镜子别开脸嗔道:「你原来也喜欢对着镜、嗯,嗯?呼……啊……」 「嗯。因为你很美。」徐染往穴里顶,刘生生拨着胸前造乱的手,一手往下碰触徐染跟自己密合无缝的地方,湿腻稠滑,腿根也被咬出几个红痕,恍惚瞅了眼,忽地失笑说:「你真像着魔啊。」他没想到徐染会这样失控,发现这样的徐染,他觉得很愉快。 「是啊。」徐染并不否认,倘若他前生是天人,那也许是为了执迷入魔的事物才来到这里吧。他并不在意过去如何,只想要此刻,还有和这个人的未来。 最後回床上时,刘生生几乎累得要睡着了,腿间净是分不清是谁的阳精。徐染只是想拥人入眠,耳鬓厮磨,刘生生误以为他还没尽兴,带着哭腔低哝,惹得徐染又得精神,抱着快昏睡的情人再掀情浪,折腾至深夜才休止。 徐染却没立刻睡着,而是替刘生生抹乾净之後,抱到小书房先睡那乾净的床榻,点了取暖的炉火才去收拾房间。事情做完,徐染已无困意,独自在窗台边观星自酌。放空心思片刻,他依稀好像想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那些却是不属於他的今生,反而更像是他梦境中的前生。 那个他,不是徐染,而是个食香修炼的乐神,为了救惨遭杀害的金翅鸟而遭毒火焚身。 有个想弑神的人,始终看不清面貌,可他却记着一个幽微隐约的气味,乍闻很像沉木香,却又有难察的分别。而这气味,恰恰好跟他曾在空月附近嗅到的一样…… 徐染默默饮酒,然後将这些事抛却。他不想记着骚乱的祸端,而想疏离空月,他总觉得若是追究下去,刘生生有天又要再远去。所以他放下,为的是牢牢抓住身边的人。他要的并不是前生仇怨,只是刘生生这人。 风雪已停,院里草木地砖及檐瓦都积了层白雪,徐染把窗关上,免得阳光和冷意扰醒了他心爱的人。 空月及赵熙年相关文待续。 因为没什麽空更新那麽多地方, 若还有番外会发在bbs个板。见谅。 第19章 番外 山城访友(限) 雪地里,两个穿蓑衣斗笠的男人一前一後行进,走在前头的是前白水县的保长,趁着尚未复职带了同住的义弟刘生生要到外地访友。说是义弟,实则关系匪浅,既是朋友亦是共患难的伙伴,更是情人。 这趟旅程的目的地是在白水县往南的一座山城,亦就是筑於山中的城镇,据传那座城在从前某朝是一个诸侯所建,後来因故没落,城被攻破後就几乎荒废,不知何时才又开始有人聚居,如今是个普通村落,偶尔会有些旅客听了久远的故事後慕名而至。 虽说地点比白水县还南方,但去的地方一路上却还是相当严寒难行。徐染本来要为刘生生雇辆马车,哪晓得刘生生坚持不肯,还说用走的最省钱,况且地图画得也不像太远,冬至後出现,肯定在除夕前以前就能往返。 现在刘生生倒有点後悔了。这地图乍看很近,实际上也确实不算太远,可他们忽略了气候,去的山城村落虽然不临海,可是附近有座宛如内海的大湖泊,冬季的时候也常有暴风雪。 他们越过原野入山不久就遇上一场较大的风雪,徐染看地图上特地标了几个方位是可能有休憩或避难的山屋,匆匆赶过了一条吊桥才找到,徐染赶紧拉着刘生生要进屋,刘生生反而扯住他说:「你先慢着。」 徐染不解看着他,他清了清嗓,上前敲几下门,大声打招呼:「我们俩是暂时借贵舍避避风雪的,风雪一停就走,若有打搅还请见谅。」 徐染心想这屋里以他而言察觉不出有什麽动静,何必大费周章,不过刘生生仍慎重其事说完才跟他进屋里。屋内果然看不出有人待着的迹象,正前方有个阶梯能上楼,二楼是沿窗边修筑出来的空间,和之前空月带刘生生去过的野店有点像,只不过这山屋格局更小,二楼顶多是能坐卧休息的空间,因此没有任何隔间。 一楼就是空荡荡的没什麽摆设,角落有两个隔间用旧布帘稍微掩住,刘生生挪步看了眼好像一间有两张床,他再往里走,想看清最里面的隔间,结果脸色有些发青,默默走回徐染那儿。 「找个地方先睡。还是你饿了,先吃点东西?」徐染把斗笠脱下,也替刘生生脱了斗笠衣往门边墙上挂,再从袋里翻找火石打算点个火取暖。 徐染一心忙着这些事,想赶紧把环境弄舒适一点,好让两人都能歇着,因而没留意刘生生细微的表情变化。刘生生凑过来帮他打火石,再取了块兽皮毯铺上,两人并肩坐在火堆旁。徐染拿出一个纸包把纸层层剥开,里头是卷了燻肉和大葱等馅料的饼,刘生生把之前挂在背上的锅子摆到火上,将饼扔进去烘了会儿再与徐染分食。 那锅子本来徐染说不带的,又重又多余,可刘生生一定要带它,说什麽锅子属金,而且万一遇上了污秽还能挡一挡。原先刘生生还想带一面铜镜,防着山里的精怪,後来徐染念了他几句他才放弃,改带锅子。 「累不累?」徐染一手拿饼吃,一手搭在刘生生後颈和肩膀帮他按摩。 刘生生舒服轻哼,吃着饼含糊道:「还好。以前我也常一个人在山里走。不过这回有你在,轻松许多。」 「没想到那赵公子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竟能跑进山里住下。」 「大概那边村子的人很照顾他吧。年糕哥哥生得也是人见人爱,虽然是没用了点儿,又教人放不下心,但是通常能化险为夷。这回不就是了,我之前还担心他死也不肯当和尚,跑出去寻短,幸好现在得了消息,应该是无事了。」 「生生。」 「什麽事?」 「听着你喊别人哥哥,不知怎的有点不舒服。」 「哈哈哈,这你也吃醋啊。」 「我跟你才是……虽说只是名义上的兄弟。」 刘生生忍着想取笑徐染的冲动,抹了抹油光的嘴,转头对着徐染耳边低唤:「那往後我只喊你哥哥不就好了。我的好哥哥。」 徐染盯着手里的饼,眼神复杂,刘生生喊完也有点笑僵,後者反省着:「怎麽觉得挺肉麻的,不太动听啊……」 「是肉麻了。」徐染内心汗颜。他虽然觉得刘生生可爱,但平常刘生生就不是那种会对男人温声软语的人,即使做生意时看在钱的份上会谄媚了点,也不至於声调如此软腻滑稽。 两人皆沉默半晌,心思各转了一圈,有默契的轻笑出声。 微光像是凝在刘生生唇间,徐染视线几次飘开又落定在那一处,渐渐收歛笑意,微微偏首挨近,一手揽住刘生生的肩臂把人带近,蜻蜓点水的嘬了一口。刘生生自然眯起眼享受,再睁开眼时调皮笑着说:「净是燻肉跟葱蒜味儿。」 「你喜欢不是?」 刘生生听了笑出声,勾住徐染的脖子凑上去亲嘴,又稍微伸舌舔了舔徐染的嘴角,还有冒出点胡渣子的下巴,这一路也没什麽时间修理门面,不过徐染特别会长胡子,每天都要刮乾净,现在对比起来徐染鬓颊下巴微有青影,倒是刘生生不细看也好像没有胡渣。 两人边吃边调情,刘生生心中有所顾忌,所以收歛不少,徐染已经把食物解决掉空出双手搂着人,刘生生抬手用指尖抵住他下巴说:「够了够了,留点体力赶路吧。」 徐染低头含着刘生生喉结吮吻,含糊喃喃:「没事。我不会让你出力的。」 刘生生余光往角落两间隔间打量,总觉得布帘里晃动的不知是阴影还是真有东西,不安得没了兴致。徐染这时把手伸进外衣里,隔着最里的衣料抚摸刘生生的胸口,刘生生低喘了下,不晓得是被吓的还是因为被摸得敏感,徐染张口就往他胸口含囓,另一手搓着硬突的小点低哝:「生生,你这不是有反应了,不想要麽?」 刘生生双手抱住徐染的脑袋蹙眉轻语:「先缓缓,你真不觉得这里不太适合?我这次出来没有多做准备啊……」其实他带了不少符啦、桃木签子有的没的东西,却在半途因为贪财的缘故卖给别人了。沿途做生意也是他们这一路耗时间的原因之一。 徐染听了刘生生的提醒才停下动作,环扫四周,思忖道:「这地方平常就没人,这种风雪大的天气又更不可能有谁冒险入山,再适合不过了。」 「呵。」刘生生冷哼道:「是啊,人是不会冒险。人以外就不好说了。」 「我没闻到什麽味儿。你看见什麽了?」 「不确定。」 徐染见刘生生时不时往角落的隔间瞟,乾脆先放了刘生生,自己过去察看。刘生生守在火堆旁,他走到那两个隔间前面就能从陈旧又不长的布帘看进去,他朝刘生生说:「这间里头有两张床,不过就是个床板而已,最里头这间也有两张床。」 刘生生原本听了这话松口气,正欲开口讲点什麽,却被徐染紧接下来的话吓得脑袋空白──「只是边角贴墙的地方还放置一副掀了盖的空棺材。」 徐染看刘生生脸色不好,又走进隔间一步确认道:「没事,这棺材空荡荡的啥都没有。也没有味道。」 刘生生飙了一身冷汗,冲过去把徐染拉回火堆旁低骂:「好了、好了,你能不能别这麽冷静,搞得我好像大惊小怪似的。」 「可是真没什麽。」 「行了。嘘。」刘生生让他闭嘴,虽然忌讳那副空棺,可是一方面他又相信徐染说的没有味道。既然无味,那麽大概是他多心了吧? 徐染无辜望着刘生生,并环住刘生生的腰示好,刘生生斜睨他一眼说:「自这样的地方亏你还有这等兴致。」 徐染一本正经应说:「肚子饿就得想办法吃饱。缺什麽就补什麽。」 「吃饭跟这个哪里一样啊。」 「皆出於本能,同一码事。」 刘生生被他讲的话逗得想笑,两人不想离温暖的火光太远,於是又重回铺好的兽毯那儿。徐染跟刘生生很快又搂又亲,没一会儿就将刘生生放倒,刘生生侧卧着,徐染一面亲他一面把手伸到他衣摆下脱裤,刘生生慌忙拉住他手臂犹豫道:「还是不要。」 「我会尽量快一点完事。」 「可……」 「若真不愿意就推开我。或是安然享受,我也不会让你累着。没什麽好婆妈。」 刘生生心想这话说得也是,这不是头一回亲热,虽然是在这种地方,但不会有生人打搅,而且妖魔鬼怪虽然多,总不可能满山跑,於是压下羞耻心和不安,温顺的依了徐染,主动掀起衣摆示意徐染继续。 徐染眸光一亮,赶紧抱住人一手做着必要的准备,拓软那总是紧涩窄小的穴口,刘生生的脸越发红润,神情逐渐迷蒙,徐染欺在他身上语气愉悦低道:「光是手指就这麽享受着?」 「嗯……哼嗯……快些、可……咿。」刘生生压着嗓音,话都说不完整,转头望向徐染。徐染有默契的凑上去吻他,两人伸出舌头勾缠、嬉闹,徐染的吻在他唇间轻点,又在嘴角和下巴啄了几口,然後稍微起身退开,把刘生生的腰腿调了个姿势。 刘生生趴在兽毯上什麽也不想,已经习惯被这人抚摸、拥抱和亲吻,自然也习惯把私密的地方曝露出来,徐染在他身後把他一脚架高,挂在自己肩上,让他还是侧躺的姿态,握着那根肉杵略微霸道的塞进肉穴里。 「哈啊啊……」刘生生低呼,尾音发颤、压抑,像是这山屋会有回音,不愿发出太多声音,听在徐染耳力却更加诱惑人,侵入的动作虽然温柔以充满执着,把那尘根入得更深,好像要逼刘生生发出更多声音。 徐染一面缓慢而紮实的抽送,一面调整角度,最後把刘生生翻身面向自己,刘生生一手撑起上身,另一手勾住他颈项索吻,他匆匆啃了几口就分开。刘生生舔着殷红的唇瓣眯眼轻轻呻吟,感觉在那处深浅进出的东西又胀大些许,把那周围嫩皮都熨烫撑平,蹙眉低哼:「徐染,快、啊。我要……到顶了。」 「是因为在这种地方更刺激?」徐染没有逗弄刘生生的意思,语气听起来很认真,他把刘生生放倒,刘生生自己抱起双腿,并拢的双腿打直恰好稍微遮掩他害臊发窘的样子。 徐染压上来把刘生生修长又肌肉紧实的双腿抱到单边肩上,笑睇他说:「你样子真好看。」 「哈、哈,嗯。你也。」刘生生伸手抚摸徐染脸上深红的那块胎记,眼神爱恋。「红得很美。」 徐染微愣,朝他深深觑了眼,似是心中感动,更加深刻的把自己那器官弄得更深,然後力劲浑厚的抽插起来。肉体碰击的声音很快夹杂水声,越打越是紧凑,一时间两人无语,只听到低浊沉重的喘气、闷哼,还有被迫挤压出来的呻吟。 「哼嗯、哼嗯嗯。啊。」 「呼……生生。」 「哥哥,哥哥好深啊。」刘生生觉得自己被爱护着,依恋之心乱了神智,撒娇低吟:「哥哥,插得真美、再弄啊、啊嗯。」 徐染有点好笑又觉得别有情趣,也附在他耳际沉声喃喃:「好弟弟,要把哥哥精水都吸出来了。」 「啊、哦……哦……」刘生生觉得自己泄出的淫液弄湿了裤子,只怕一会儿得拿套衣裤更换,这一分神只被更强烈的快感给卷入,腿根肌肉抽搐几下,下腹也像在颤动,徐染低呼一声後绷紧身体凝望他,似乎是射在他体内。 那快感一波接一波而来,徐染并没撤出来,但稍有磨擦都能撩起酥麻荡漾的感受,刘生生本就是吃之前客气含蓄,吃开了就露出贪婪的一面,自个儿张开腿撸着性器,闭着眼自渎给徐染瞧,摆明是诱惑。 徐染专注看着刘生生双手弄着那根肉棍不停泌出淫水,还有股间沾着自己的东西,才刚消解了些的欲火重燃,双手抓起刘生生的腰腿带近,刘生生屁股枕在他腿上,他又一次楔入湿软温暖的幽穴,刘生生被他顶得脑袋直往後仰,双手在毯子上胡乱抓,呜咽般低喊着。 徐染弄了两回才平抚情绪,为免又被刘生生触动欲念,乾脆退了出来,找了块手帕给刘生生擦拭头脸、身体的汗水,最後擦乾净因交合而濡湿的地方,又拿了套衣物给刘生生替换才开始整理自己。 刘生生虚软着双腿更衣,脸色潮红轻喘,极为撩拨人心。徐染深知其魅力而不敢直视,板着脸把剩下柴火添了,清了清嗓说:「这大概还能烧上半个时辰,喝点水就先睡吧。」 「好。」刘生生声音乾涩,这兽皮毯容不下两个成人躺卧,又被他们弄污了一处,他觉得不好意思,揪着徐染的袖子提议说:「要不去那房间睡一晚吧。反正两张床板,并在一起还能抱着取暖。」 「也好。」 「只是你可不能再饿了。」 「……」 「我喂不饱你啊。」刘生生取笑道。 「对不起。」 「别这样。」刘生生暧昧道:「我也没吃亏。很舒服。」 徐染心里乱成一团,只知又被刘生生言语调戏,这两情相悦的,确实也没谁吃亏。想通之後释怀吁气,就跟着刘生生去把床并作一块儿,趁外头还有点火光时,两人抱在一块儿睡着,合盖着一件大氅,加上徐染又有内力护体,刘生生很快就睡熟了。 过了四、五个时辰,天微亮,但屋里并不明显。刘生生先醒过来,有徐染的怀抱他并不觉得冷,反而还有点燥热,稍微挣开徐染环抱,徐染顺势展开肢体仰躺,刘生生藉窗外微光瞅着他睡容柔情一笑,余光一瞥,竟是徐染腿间的事物精神奕奕的挺身直起,将裤子撑起一个大布包。 刘生生贼笑了下,把衣氅给徐染盖好上身之後,轻手轻脚挪到徐染下体,小心翼翼撩起衣裳再拉下裤头,只见前一晚对他百般折腾又热情招呼的粗壮棒子威风不减挺起,刘生生掩嘴闷闷笑了下,伸手戳它肉冠。 它迎风不倒,被刘生生戳的样子呆愣呆愣的,根部两团卵囊和浓密毛发看起来很是温暖,为独他看起来孤冷,刘生生也不用手戏弄,改而用嘴调戏,伸舌往柱身舔了舔,拿舌面在它身上来回刷过,它单纯得受了鼓舞更加殷红粗胀,刘生生垂眼瞅了下面肉囊觉得它们丑归丑,但毕竟是徐染的东西,看久亦是可爱,於是也俯首用嘴温柔舔舐。 这是暗算吧?刘生生胡思乱想着,觉得有点好笑,他常开徐染玩笑,心底其实喜欢这人喜欢得不得了。虽然他常是让徐染护着、哄着,但也想为这人做些什麽,包括这样变态的事情…… 他心里有点不安,不晓得要是没有自己搅和,徐染会不会去喜欢女人,但是既然徐染都接受他了,那麽他再任性一点也无妨吧?若徐染发现他用嘴含着这东西,会不会吓到? 「咕嗯。呜,呼嗯。」刘生生已经张口含着那肉棒好一会儿,嘴巴开始发酸,几次顶着喉咙几乎要挠到快呕吐,执拗的吞吐、讨好,也不觉得情人这地方的气味和长相哪里恶心。它在他口腔里几次弹动,越来越激动抖了起来,刘生生不及退避,甫松口就被它喷薄而出的东西洒了满脸,一时沾了眼睫不得睁眼,本能拿袖子抹开。 视线蒙胧,但能清楚看到徐染坐了起来,刘生生呆然面对,不知该作何解释。他看不清徐染的表情,只晓得徐染凑过来端起他的脸,在他脸上落着轻吻,然後又要亲他嘴,他慌忙挡住说:「不要。」 徐染声音带着笑意说:「有什麽关系。你含着我那东西都不嫌弃,我怎会为了这点原因不喜爱你。」说完就亲了嘴,而且还撬开齿关伸舌翻搅、刮扫一阵才休止。 刘生生被吻得有些轻喘,呼吸微乱,羞赧之余不忘藉机开他玩笑说:「你这是自恋到连自己那个都不讨厌?」 「……」徐染在晦暗环境里还是能清楚视物,这回却仔细看着刘生生良久,蓦地失笑,扯开话题说道:「这麽给男人叫醒,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若非你一向调皮,言语风趣,只怕这会儿馋虫也要遇水化龙了。」 刘生生咋舌,迳自翻找包袱里还有无东西能拿来抹脸的。待天亮之後,徐染和刘生生重新上路,一如来时的打扮,只是身上已经没有乾净能替换的衣裳,打算到了赵熙年那里再借地方洗晒衣物。 这之後又花了半天时间遇到一对进树林捡薪柴的父子,问了路、确认方向才顺利来到山城,接着有热心村民为其指路,终於找到了赵熙年住所,两人站在一座灰白色石砌牌坊前,往彼处看只见到一条狭长幽深的曲径,看不穿尽头,夹道都是过於茂盛的雪梅,风雪又开始扰乱视野。 「好浓的梅香。」 「走吧。」刘生生招手,领先越过石牌坊,绕了一段路又见一样的石牌坊,正觉赵年糕住的地方未免古怪,一脚踏过境,惊见牌坊後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那看起来也是座城,城门大敞,站在门口就能看出里面有许多跨院,规模惊人。 徐染跟过来发出疑问:「刚才看过来应该还是条小路,怎麽一步之差成了这样的景象?」 「不知道。」刘生生汗颜,他说:「年糕哥……他本就常遇怪事,也许这没什麽。」 刘生生想到徐染对他喊人哥哥而吃醋,硬生生把年糕後面的称谓拿掉,反正他知道赵年糕不会介意的。两人走没几步,就看到赵熙年欢喜的跑过来迎接,刘生生问起这是怎麽回事,赵熙年笑着敷衍:「总之一言难尽。先进来吧,我准备好客室,有什麽需要只管跟我讲。」 「有劳。」徐染客气的拱手道谢,刘生生只跟赵熙年要了一间房间,赵熙年一时还状况外,热情道:「有什麽要紧,这里地方大、房间多,一人一间也没什麽。」 徐染拉着刘生生的手,平和有礼的重申道:「不必费心,就一间房。」 赵熙年瞪大眼盯住那两个男子交握的手,傻愣愣点点头,恍惚比了一个方向说:「噢,那……请随我来。」 赵熙年带他们去客室休息,自己忙着准备给他们接风的酒菜,到了吃饭时间红着脸颊去敲门喊人,看到刘生生来应门,两个客人都衣衫整齐时,赵熙年莫名松了口气,微笑跟他们说:「我做了饭菜,粗茶淡饭,若不嫌弃就请来吃吧。」 「没想到年糕你也懂得炊煮料理,果然一个人在外历练就是不一样了。」 「没什麽啦。」赵熙年赧颜,三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聊,他听刘生生提起某间山屋的事,疑道:「过了吊桥有间山屋?不可能吧,我没有在地图上画那间山屋才是。」 「可是确实有。」刘生生笑说:「你漏了对不对?」 赵熙年表情古怪,想了会儿才面有难色开口说:「我故意不画那处,是因为那间山屋不乾净啊。」 刘生生瞪大眼呼道:「什麽?」 徐染也一脸不解。他们听赵熙年说:「我也曾在那里遇害。那里有魔,专吸人血气。尤其是越年轻貌美的女子越易遇害,或是落单男子也有机会遭到毒手。不过,听说那个魔最讨厌状似亲睨的同性……」 刘生生缓缓转头跟徐染对看了眼,再看赵熙年对他们的关系好像已经了然於胸,於是痞痞的说:「回程我们再住那间山屋。」 徐染挑眉,赵熙年惊呼:「为何?」 「把那只魔给恶心死,也算替天行道,功德一件不是?」 赵熙年噗哧一笑,喝了杯茶水继续笑说:「没想到还能有这种讲法。哈哈,你啊。说什麽功德一件,那得给你做斋菜才是。」 「不必。」刘生生哼笑,反过来关心说:「这山城一路上这麽多危险,你是怎麽到这儿的?」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君不见 作者:禅狐 第10节 徐染默默喝酒吃饭,听他们俩聊。赵熙年就说:「多亏这里的人关照,本来也没想过到这个地方,是一个和尚带我来的。」 「又是和尚。」徐染短叹,刘生生想起同一人,鸡婆的提醒赵熙年说:「那好在你遇到的是个好和尚了。你离开白水县那会儿,来了一个和尚,我还当他是朋友,发生了不少怪事都有惊无险度过,本以为那和尚是帮了我们,哪知一切的事都是那和尚谋划的,真是个恶毒的妖僧,骗了我这麽久!」 赵熙年见刘生生说得气愤,帮他斟酒安慰道:「如今雨过天晴就好了。过去的事也别放心上。恶人自有恶报,身为出家人还做恶事,那得比一般人堕的地狱还深啊。」 「没错!可恶极了!我跟你说,往後你要是遇到一个和尚长得特别俊美的都要留意,搞不好就是我们遇到的那个。」 「听你说得这麽严重……那妖僧叫作什麽?」 徐染喝着酒,赵熙年等着刘生生回答,但良久无声,刘生生端着酒杯想了想,觉得空月实在是比污秽还难搞的家伙,乾脆连提都别提,於是摇摇头朝赵熙年一笑,敷衍道:「罢了。我亲眼见他消失,也不知去哪儿。也许不会再出现,何必再提呢。现在知道你平安无事就好了。」 赵熙年点头,三个人解决了一桌饭菜各自歇息。两日後刘生生和徐染告辞,返回白水县,赵熙年有点落寞的送走他们,一回首就见到一个身穿白僧袍的和尚,欢喜唤道:「空月,你可出现了。只差一点就能跟你介绍我两个朋友。」 「那真是可惜。」空月平静温和的浅笑,两人一同回城内,赵熙年却丝毫没将刘生生所讲的妖僧与身旁的男人联想作一起。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