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端流年迹》 正文 第1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彼端流年迹》作者:云之豆 文案 一个天降机缘,让某中二(伪)穿越到了最喜欢的里。既然是中二(伪),大脑回路就不能和常人相同!人家穿文,都是去抱主角大腿;中二(伪)穿文,就要让主角抱大腿!穿成反派,关键时候也好照应照应主角对吧?然而,没想到,这主角竟然抱大腿抱上了瘾,看这架势……某人不禁叹道:此真乃中二(伪)之危机也。 新人发文,小白,慎入! 有存稿,不坑 内容标签:穿书 近水楼台 江湖恩怨 年下 搜索关键字:主角:单迹,叶舒晟 ┃ 配角: ┃ 其它:穿文 ☆、魂穿 又是一个平凡的早晨。 一缕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蓝色的被单上,尔后捣蛋似地直射向床上人合着的眼皮。床上的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但他的清闲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之后,闹钟倏地大作,把他一下子惊起。 “大胆狂民,竟敢扰朕清梦!”床上人一怒,随手将闹钟打至地上,“拖出去,斩了!”可怜的闹钟是新官上任,可没到一天,功勋初立,还没尝到甜头,就这么含冤而死了。 “阿迹,你这孩子!”听到屋里传出破碎的声音,单夫人就知道,自己的活宝儿子醒了,于是推门而入,开口便抱怨,“天天折腾闹钟做什么?你爸再有钱也经不起你这一天一个闹钟地摔啊。” “妈……”单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呆愣半晌,才将目光投向地上的残骸,眸中竟流出几许悲哀来,“爱卿,朕对不住你啊!” 单夫人只觉得额角抽痛,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过去,可终是心疼自家儿子,没忍心动手。只能干咳两声,恨铁不成钢地说:“多大的人了,还成天幻想那些有的没的。” 单迹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妈,你有所不知,中二不是病,而是一种精神!” 单大公子虽尚处于风华正茂之年,但也已经是硕士毕业的准社会人士了,可不知为什么,他那不知何时染上的据说流行于初中二年级学生之间的病症愣是没给治好,一天到晚就想着自己凌驾于万人之上,或是某些天赋异能的超自然生物。 “阿迹啊,”单夫人听了这孩子气的一句话,只觉得啼笑皆非,当即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单迹的侧脸,“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单迹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今天要去老爹那里报到。这是我第一天上班,我知道的。”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单夫人和单迹待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如其他母子长,但算起来,也有几千个日日夜夜。她看到单迹皱眉,便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她正纠结着,谁知单迹竟兀自换了一副口吻,嬉笑道:“朕这便去让公司里那些草民见识见识何为云泥之别。” 单夫人暗暗地松了口气,可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去了公司,你……”她没说完,一来是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二来她也相信凭着儿子的聪明,肯定能明白自己想说什么。 她想说,到了公司,就别再像平时那样说话了。可对于单迹这些不合年纪的幼稚言语和幻想,她实在是没什么资格指责。单迹小的时候,她和丈夫为了打拼出一片天地,没怎么陪伴过他,只能任由他从虚拟世界里寻找慰藉。后来,家里有钱了,但那些曾经已逝,她怎么也弥补不了铭刻在单迹心上的伤痕。单迹自小聪慧,善解人意,这么多年来没抱怨过什么,但她就是隐隐觉得,儿子心里不是没有怨没有恨的。宠着惯着已是不及,又怎好指责他什么?现下这孩子要去自家公司上班,定会有很多流言蜚语,若是不能拿出相应的业绩……想到儿子要面对的一切,单夫人不由自主地心疼了起来。 单迹没心没肺地抿抿唇:“母后放心,定不辱使命。” 单夫人嗤笑一声,从衣柜里挑出一套西服,砸到儿子头上:“这又是哪里来的台词?” “说真的,”单迹脱下睡衣,利落地套上衬衫,对着正欲出门的单夫人的背影轻声说,“妈,放心吧。我不是孩子了。” 单夫人脚步一顿,尔后转身笑了笑:“好啊,我相信你。”情不自禁有些哽咽了。 单迹洗漱完毕走下楼时,单夫人已经出门了。她今天要去邻市谈桩生意,所以不能和单迹一道去公司。大老板单连城为了避嫌,也早早地出去了,就留单迹一人在家吃早餐。单迹瞥了一眼摆好了食物的餐桌,习以为常地摇摇头,也没坐下,径直走出了房门。 走到车库前,他本想像往常一样驾驶专用的“单迹牌”轿车,但猛地一转念,心道若是开车去不是给人留下话柄吗,便问车库里的佣人要了几个零钱,潇潇洒洒地走出门,决定乘着公交车上班。 小时候过了好几年穷日子,至今记忆犹新。所以即使现在单家上了市财富榜前三,单迹本质上还是个穷浪子。这会身着价值不菲的西装,却坐着有些拥挤的公交,他不仅没有感到不适,反而竟有种莫名的愉悦。 商场如战场,他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所以……这姑且算是最后的一点惬意了? 单大公子悠闲地往后一靠,掏出手机给自己和公交来了张合影,也没好意思公开,就偷偷地发给了死友,霸气无比地加上一条:“看朕御驾亲征!” 网的另一端是个深知单迹底细的货,知道他也不是真疯真有病,就是有点中二有点贪玩,于是直接忽视了这四个字,单刀直入:“准备到老爸公司报到了?你身为董事长的儿子,刚开始受点非议是正常的,别想太多。” 感受到对方的关切,单迹的嘴角扬了扬,手指不停:“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 等了片刻,便看到“你正经一点”五个字如预料般整整齐齐地排在了手机屏幕上。 单迹更乐了,想又来一套吐槽,谁料公交突然来了个大转弯,单迹手一抖,只打了个“我”字就按下了发送键。他迷茫地抬起头,想看清是什么情况,随即瞳孔紧缩,只觉得自己看到了死神。 他坐在前排,所以能很清楚地看到驾驶员的情况。那驾驶员好像是心脏病突发,已经半死不活地捂着心脏靠着椅子晕了过去,脚还好死不死地卡在了油门上。公交在路上横冲直撞,虽然侥幸避过了几辆小车,但出车祸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单迹浑身一个激灵,赶忙扔下手机冲向驾驶室。 车上的人后知后觉地发出了尖叫声,单迹的手机也开始疯狂地震了起来。死友一直没等到单迹的下文,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打着电话。 单迹当然不可能注意到手机,他正死命地打着方向盘,一边在心里骂道:“你们都能闭嘴来帮老子一下吗?”但他实在没余力喊出这句话。现在的他,正以无比难看的姿势半坐在驾驶员身上,双手几乎是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转动着,一只脚轻靠着刹车,另一只脚还勾着驾驶员的大腿,打算找准时机让公交停下来。 正是上班的高峰期,街上车水马龙,明明只是转动方向盘,竟让单迹有些精疲力竭。手麻了,腿也麻了,他就是不明白那些尖叫的怎么还没把嗓子叫麻了。“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当他真的成为了与众不同的掌握数十人性命的“救世主”,单迹觉得,自己以往的那些幻想真的只是儿戏。 我就要死啦。单迹心想,看着逼近的轿车、公交车,甚至大货车,手臂机械化地摆动着。就好像3000米长跑中最后的那一两百米,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在挥动。作为一个不常运动的宅男,这么扎马步式的坐姿坚持十分钟已是极限,单迹觉得自己尽力了,随时都可能放手。酸疼的肌肉催促着自己休息,可人类的本能有时会超出想象,单迹感觉自己潜意识里一直有个声音念叨着:“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人死后,会去往何方呢? 说来也奇怪,明明身体累得快无法动弹,脑子却很欢腾地转动着,不受控制地脱离了现场,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人死后,会去往何方呢?”小时候,单迹曾这么问过母亲。 “会去往另一个世界。”单夫人抱着他,和他一起透过落地窗仰望星空。 “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是一个你所向往的世界。”单夫人侧头亲了亲单迹的侧脸,“那里会有你想要的一切。” 怎么就想到了那么久以前的事?单迹自嘲地笑了笑,手渐渐地脱力,他看着大货车一点点接近,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内心却在记忆里单夫人温柔的声音和话语中奇迹般安定了下来。 我向往的是什么世界呢? 是一个有人陪伴、不会孤单的世界吧。 在那个世界里,我会有无穷的法力,去主宰一切。不会再像儿时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目送父母离家,独守空房;不会再像少年时期一样,受人欺侮而隐忍不发,直到成绩公布才小小地报了下仇;不会再像现在一样,拯救不了自己,拯救不了他人,手无缚鸡之力地面对死神。 巨大的冲击到来,单迹看到玻璃碎片飞舞,有些扎到了他身上,有些落在了身旁。喉咙里传来了血腥味,五脏六腑好似被翻转了,全身上下的感知渐渐地只剩下了痛觉。意识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单迹感到一阵白光将自己轻轻笼罩。 看来自己做了二十多年的好人,总算是没有白费。这是去往天堂而不是地狱吗? “这里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哦。” 一个稚嫩的声音冷不防响起,竟带了点空灵与清冷。 单迹抖了抖,张开眼,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处伤口,整个人好好的,仿佛从未经历方才那场灾难。 “欢迎你来到此间。” 即使过了很多年,单迹仍时常在梦中重温这一幕。 身穿白衬衫的男孩对他伸出了手,微微一笑,超脱尘世,不似凡间物。 单迹揉了揉眼睛。四周尽是纯白,只有一扇门,矗立在两人身侧,显得格外突兀。 “我这是,穿越了吗?” 看了无数的漫画,单迹不会不知道这老套的桥段意味着什么,但他实在没料到,这等“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或许你可以把这叫做‘穿文’,更准确地说。”少年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微笑,毫不在意地把手收了回来,“欢迎来到《蓝赤瞳》的世界。” 听到这三个字,单迹的内心无比震惊。虽然名简单粗暴了些,但这毋庸置疑是他最喜欢的。 《蓝赤瞳》设定在了一个架空世界,书中人物多半会使用术式或者咒法。时值一朝末世,王权倾危,各路英雄为了自己的抱负,纷纷施展拳脚,以求在历史上留下一点痕迹。 男主角银长冰拥有罕见的蓝瞳,虽然一生都无法使用术法,但却能对他人的术法加以解读和消除。因为出身贫寒,他幼时即作为童侍被召入天下第一的云影教,一待就是十年。虽说是童侍,但由于术法无能,他在云影教中根本就是个清洁人员。然而主角就是主角,他利用十年的时间,记下了教中所有藏书的内容,在后期可以解读几乎所有的术法,还炼制出了御道笔,化不可能为可能。 与这位勤奋刻苦的学霸相比,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反派言越颐更像开了外挂。言越颐身为云影教的教主,如虎添翼地拥有赤色瞳。“赤瞳者,善驭火。”虽然本人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凭借着天赋,他还是立于了时代顶端,号称“最强”。 整部概括起来,就是一个讲述有着垃圾天赋的男主如何充分利用资源一步步打败天之骄子的故事。 单迹深吸一口气,听男孩慢慢说道:“你可以把自己看作玩家,先来选定一个角色吧。” 第一次听说穿文还可以自由选角色的。 单迹腹诽,然后猛地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我死了吗?” “唔,”男孩个子不高,先前都是仰望着单迹。时间长了,脖子有些酸疼,索性飘了起来,让自己与单迹视线相平,“严格来说,并没有。” “严格来说?”单迹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眉毛轻轻皱了起来。 “这么说吧,在‘此端’,你刚刚被货车撞了,受了重伤,但是并没有死去,现在正被送往医院。这里是两个世界的夹缝,你即将去往‘彼端’,一个存在于你意识中但却不受你意识所控制的世界。在那里,如果你能在规定的时间内‘通关’,那就能平安回去。”看到单迹神色有变,男孩话也多了起来,就好像面对着自己的顾客,“相反,如果不能达到条件,你就会真正地死去。你可以把这理解成因为车祸,你的意识陷入了一个幻境,只有通关你才能醒来,回到‘此端’。不然,你有可能永远留在‘彼端‘,也可能死去。” 话是有些拗口,不过很好理解,但中二如单迹,也无法立即接受。 这是一场游戏,但却可以决定生死。 男孩看到他纠结的神色,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毕竟,超自然的事物很多的呐。那么,时间不多了,想好要穿到谁身上了吗?除了主角都可以哦。” “怎么才能通关?”经过方才一场鏖战,又来了这么个惊天大雷,单迹竟也没想太多,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冷静过。 事关生死,他必须要慎之又慎。既然必须要去彼端,他也不做无谓的挣扎了,尽快弄清形势才是上策。 男孩也有些惊讶,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接道:“让主角达到故事的终点呗。” “那规定的时间是多长?” “我想想。”男孩本来就只有六七岁,这会把手撑在下巴上,显得有些可爱,“具体不好说,只要不太磨叽应该就没事。” “那边只有我一个来自异世界吗?”单迹开启了疑问模式,也不管男孩回答得多含糊,接着问。 “当然咯。因为那是你的意识世界嘛。”男孩还是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丝毫没有不耐烦,“我很愿意回答你的所有问题,不过时间有限,你还是快点选择角色吧。” “时间有限?”单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纠缠于某个问题没有太大的意义。他感觉这就像饥饿游戏开始前的最后60秒的准备时间,如果不抓紧利用,等待在前方的只有死亡。所以,他立刻转换思路,开始思考起那个角色最有利。然而不用再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言越颐。”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成为言越颐。” “哦?”男孩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为什么呢?” “不是说时间不够了吗?”单迹搪塞道。 的确,大多数情况下,穿文就要跑去抱主角大腿。但是,言越颐身为反派,从故事的开端便有权有势有力量,如果能暗中帮银长冰一把,肯定能更快更顺利地走到结局。 “好吧。”男孩也没生气,只是扫兴地撇了撇嘴角。他落回地面,向大门伸手,大门感应他的号召缓缓开启。 单迹很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抬步走向大门。快要进去的一瞬间,他突然回过头,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是这个世界的系统。闯入彼端之人哦,你的真名由我保管,所以从现在开始,直至你凯旋,你是言越颐。”男孩的身影渐渐化作透明,“我们还会再见的,言越颐。加油吧。” 单迹深吸一口气,直面那片耀眼的白光,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新人发文,请多指教!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欢迎指出!小生这厢有礼啦! ☆、彼端 “教主,教主,您可终于醒了!” 刚张开眼,单迹,或者说言越颐,便看到了一位老者坐在床边,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刚醒来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隔了许久才回想起先前发生的事。车祸,魂穿,怎么看这都像一场梦。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但却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又看了老者一眼,心里便明白了□□分。看来之前“自己”是晕死过去了。 “老师……”刚张嘴,他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虽然音质大体没变,但却显得有些奶声奶气,一听就知道是个小屁孩。 “嗯?”老者生怕他有什么需求,赶忙接嘴问道。 看到他焦急的模样,单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眼前的这位老者,留着标志性的白须,乃是言越颐的老师涵方子。在故事的前中期,云影教能够不衰微,靠的也全是这位老师。不然凭着言越颐的玩世不恭,云影教早就覆灭了,也不用等到的结尾。 “我没事了,您不用担心。”单迹想了想,运气至胸口,用明显超出外表年纪的口吻中气十足地对着周围人道,“本尊无恙,你们都先下去吧。” 单迹都要佩服自己了,这是把一位江湖教主演绎成了九五至尊呐。看来漫画没白看,也没白读,中二真是一种精神。 再转过头,却见涵方子一脸不可置信。单迹无奈了一番,也不反省一下自己,只是心道言越颐此人是颓废到了何种程度,连说出这两句正经话都难。他轻咳了一声,说:“老师,我知道我以前……”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涵方子本欲听他说下去,可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变了变,很快站起身来,用手摸了摸单迹的头,“我的孩子长大了。越颐啊,虽然你还小,但是我教大任还是会交付到你头上。我很高兴你认识到了这点。你刚从先代仙逝的打击中缓过来,身体还很虚弱,现在先多休息一会吧。” 这明显敷衍的态度是什么情况?单迹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呆呆地目送着涵方子离去。不过正好他需要时间独处,理清理清思绪,也就没有叫住涵方子。 待人散尽,单迹掀开被子,偷偷摸摸地下了床。虽然光着脚丫,却也未觉得冷,足以看出言越颐优厚的火性底子。他在桌前坐下,拿过铜镜照着自己。果不其然,虽然依稀能看出还是自己的脸,却是一个孩童的模样。明明是言越颐的身体,却顶了一张单迹的脸,创世者也太偷工减料了。 这里,便是故事最开始的地方了。 这一年,前任教主死去,言越颐继任。 这一年,新皇登基,江山始乱。 这一年,银长冰连同其余十九位孩子被召至云影,成为童侍。 这一年,他,言越颐,十二岁。 单迹幽幽地叹了口气,一个人在二十多岁时重返童年,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经历。他拿过纸笔,却发现没有墨汁,于是便无奈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一边开始整理思绪。 不管是不是梦,自己遭受了车祸无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无疑,虽然他没有完全相信男孩的鬼话,为今之计也只有“通关”。的结局是,银长冰的术法穿过了言越颐的胸口,从而成功地毁灭了云影教,并最终取得皇权。单迹盘算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在银长冰积累知识的这十年里,自己所能做的,也就是为他扫平那些不怎么入流的江湖教派,顺便帮他集齐炼制御道笔的材料。 如果他没记错,自己继位的过程不是那么顺利,所以第一步还需要收服人心。都怪先前的言越颐劣迹斑斑,简直就是罄竹难书,自己就说了两句正经话就引来了涵方子那么大的反应。好在魂穿这样的术法在这部的设定里并不存在,不然他的麻烦更大一些。 这个世界存在两种能力,一种叫“术式”,是通过画符咒做出攻击和防御,相对不复杂,却需要较长的准备时间;另一种叫“咒法”,通过冗长的咒歌发动,虽然记忆比较困难,但只要语速足够快,就能做出及时的反应。书中对术式的描写不多,所以他是一个都没掌握,但是作为铁杆粉丝,咒歌他倒是记住了几个。在这里如果不掌握些术法,那是必死无疑。然而,在好好记住那些符咒之前,自己也就只能靠着这几个咒法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热血沸腾。期待了那么久,幻想过那么多次自己拥有“异能”,何不马上试一试? 单迹站了起来,对着窗口,伸出两根手指。这个动作他已在深夜“排练”过很久,做起来很是熟练。 他薄唇微启,压低声音道:“明无明之眼,光无光之道。” 越简单的咒法,对应的咒歌就越简单。这短短两句,对应的只是最初阶的照明咒法,但单迹的心却无法遏制地激烈跳动了起来。 他感到整个身体都热了,像被温暖的火苗席卷过一般,一股暖流从他的心脏流至了指尖,尔后化作一团团一簇簇小小的火花,飘向了窗外,点亮了无涯的夜色。 当你终于把幻想多年的东西握在手中,那会是何种滋味?单迹不知曾多少次幻想自己有所谓的超能力,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也说不清究竟是激动多一些,还是难以置信多一些。看着窗外飘着的两排烛火,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成了一个灿烂的弧度。 人死后,会去往何方?他又想起了母亲的答案。看来自己真是死了,因为这里有他想要的一切。时时刻刻有人陪伴,手握无边的权与力。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在这个世界终老。但是他有父亲、母亲,虽然他们的陪伴很少,但他相信他们一直深爱着自己。还有那些死友、损友,正因为幼年时体会过孤独,所以他才明白,有一个朋友是多么难得,无论如何,他都不愿亲手切断那样的羁绊。 他从桌旁站了起来,定定地看向半空中的一轮明月。微风吹起了他的衣袂,窗下之影,孑然独立。 单迹呆立了半晌,自嘲地笑笑:“我在纠结个什么劲啊?随遇而安便是。照着架势,我还得在这边待上十余年,这也就够了。” 这么一想通,心境也开阔了不少。他挥了挥手,火星四散开来,飘向云影宫各处。 另一边,涵方子正在议事堂里坐着,见有火星飞入,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涵方子心里一惊,松开了手。火星便慢慢地飘至议事堂上空,成俯瞰众人之姿。 对面的年轻人见他眉头轻皱,忙问:“涵长老有何不满?” 这年轻人,是方跻身于长老之列的沈瑜。像涵方子这般身份,本是不用平等待之的,可涵方子走神在先,自觉理亏,说起话来就不由自主地带了点恭敬:“无事,只是观了会天象。” 说完这句话,涵方子的脸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说起天象……诸位,明日便是继任大典,你们今日聚于此地是何意?难不成想违背天意阻挠教主继任不成?” “唉,涵长老,你可别心急。越颐这会儿还不是教主呐。”位于涵方子左侧的黄青云忙反击道。黄青云在长老会中地位很高,先代在时担任军师之职,他发话,基本上是一言九鼎。“我们也没有不支持越颐继位,只是他的纨绔和游手好闲长期以来众人是有目共睹,我们如何放心将云影教交给他?” 涵方子虽有不满,但仍是改口道:“越颐之前的表现的确很糟糕,但教主逝去一事给了他很大打击,我相信越颐不是懦夫,打击之后必是洗心革面。今天他醒来之后,言行举止均是成熟了很多。” “打击?”又有一位长老插言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因为没有老子给自己撑腰不能胡作非为了而感到难过?” “放肆!”涵方子拍桌站了起来,“越颐乃是教主独子,教主尸骨未寒,方才那话也是你能说的?” “涵长老,不要动怒。”黄青云拍了拍他,也跟着站起来,“不如这样吧,我们给越颐安排一场试炼吧。若是他通过了,我们就心甘情愿地承认他的继位;若是他没有通过……就再训练其三年,云影由我等长老会代管。” 三年?只怕到时你会架空了教主自己掌权吧?涵方子在心中嗤笑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试炼?” “嗯,就是让越颐去那对面的乌晓山上取他所见到的第一个活物。”黄青云笑着道,“越颐尚且年幼不宜杀生,活捉回来便是。” “乌晓山?”一直未发话的沈瑜看到涵方子的胡子颤抖着,恰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忍不住接嘴道,“嘛,虽然山上有很多兔子野鹿之类的,但还存在有大型野兽,更何况……坐镇乌晓山的,乃是半人半神的乌晓山主。若遇到了这山主……” “我教之主,须得是得天之运道者。若真的第一个遇上了山主,只能说明越颐运势不佳,不也不适合继任吗?”黄青云说到这儿,竟影影约约地带上了些许得意,“而且长老会众多长老在旁观看,定不会让山中之物夺了越颐性命的。” “你!不要欺人太甚!”涵方子怒极,一时间胸口竟开始发疼起来。 “老师莫急,这试炼,我接了便是。” 凭空传来了清澈的童音,一团火焰兀自在议事堂内烧起,尔后散去,现出里面的人影来。那“火人”还怕其他人不知道自己到来的缘由,轻轻地将手指伸至半空。原本悬于议事堂中的火星瞬间化作了火蝴蝶,飞落到了他的手指上。 “诸如此类的低阶法术还很多,下次再议事,还需要防着这些术法啊。”单迹脸上挂着一人畜无害的微笑,“我只是施来作照明用,没想到听到了各位长老的讨论。越颐虽年幼,可总能为长辈们分担些忧愁的。” 看着长老们目瞪口呆,单迹是心里是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片淡然地说:“这不就是个传送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提出意见和建议~ ☆、缘起 “咳,越颐啊。”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涵方子,“你可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其实单迹也是误打误撞撞上的,他知道照明术兼带有监听功能,却没想到自己听到了长老们议事,既然听到了,也就顺便来了个华丽登场,让那些老家伙见识见识,将来是谁掌权。 “知道。”单迹毫不避讳地看向黄青云。虽然现在自己还无法和他抗衡,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需要畏惧他、听从他。“我接受试炼。” 在原著中,言越颐也接受了试炼,不过不是自愿接受的,而是黄青云硬塞给他的。他在那场试炼中会碰到什么不得而知,反正这怂货在上山过程中就自己吓得求饶了。长老会如愿掌管了云影教三年,若不是黄青云暴毙,可能这花瓶教主他也当不了了。 可是现在不同,他要利用这教主身份为银长冰铺好路,所以不能让那三年荒废在长老会手中。所以即使知道可能会遇上乌晓山主,他也只能接受,并且必须要赢。 黄青云没料到他会现身,没料到他会使用高阶的传送术,更没料到他会如此爽快地答应试炼一事。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为这少年的气势所压,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好好好。看来你真的长大了,越颐。那我们就明日上山如何?” “不可。”涵方子叫出声来,却发现另有一个声音。他立马停了下来,便见单迹慢悠悠地接着道:“越颐深知自己此前不学无术。明日即上山,怕是会负了众长老的期望。所以,还请诸长老再等三个月,越颐定不辱使命。这三个月里,教中事务,不论大小巨细,均交由长老会处理,如何?” 此番话一出,在场数位都觉得自己受到了天打雷劈,或是仍处于梦中。没想到老教主的死让少主受了如此大的打击,一夜之间竟像变了个人一样。 黄青云也是震惊不已。他倒愿意明日即上山,让那言越颐失败而归,可这言越颐说话,句句在理,他实在不好拒绝。虽然他在长老会中地位很高,但那些人终究还是听命于教主,为云影负责的。他寻思良久,终于还是无奈地点了头:“如此甚好。” 等长老会把其余大大小小的事情商量完,单迹和涵方子走出议事堂时,天已经大亮了。言越颐之前恐怕是连睡了三四天,单迹这会儿也不困,只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 “越颐,你什么时候学的那些法术?”忍耐多时的涵方子一出议事堂,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 “这个嘛……”耍帅的时候一时忘了这茬,单迹猛地停住动作,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虽然我之前的确很懒,但终归还是学了点东西的。那两个咒法父亲曾在我面前用过,我想着拿去给别人炫耀一番,所以偷偷记下了。” “唉,你啊,”涵方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先代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想改头换面,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单迹放下手,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涵方子。虽然言越颐的双瞳本质是红色,但不使用力量的时候,还是深沉的黑色。涵方子看了,只觉得心中一悸,仿佛那双眼睛正闪烁着血色的红光。他从未在这个人眼中看过如此的坚定。继承红色瞳的人,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注定会成为人上人,但这么多年来,这还是涵方子第一次从言越颐身上感受到了来自远古的传承。 “老师,你说的我明白,但是我必须这么做。能握住云影龙脉的人,只有我。”虽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要活着回去,但单迹是发自内心地要将云影教带至睥睨天下的位置。昨晚使用了两个法术之后,那流淌在他心中被压抑着的中二之血一下子活了起来,“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之感遍布了全身,而不再是那些打打闹闹地将自己带入某个角色的玩笑话。 “我敬黄长老为我教殚心竭虑这么多年,但是,心怀逆心的狗,无论有多么锋利的牙齿,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烧至渣都不剩。”一团火焰随着他的情绪在手心燃起,单迹深吸一口气,将火焰收回,“老师,这三个月就辛苦你了。盯紧黄青云,别让他耍花招。顺便帮我看看,长老们的态度,不支持我的,就和他们谈谈,实在不行就由我亲自动手除掉。” 云影教不是什么圣教,而是魔教,这般心狠手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涵方子无法相信,年仅九岁,卧花眠柳的言越颐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他什么也说不出,但单迹知道他已经记下他的吩咐了。先任教主教事繁忙,几乎没什么时间答理他,涵方子于他,就是第二个父亲,绝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 半晌,涵方子才道:“传说,乌晓山曾经也是座名山,来往的游客很多。山主乃是某位山神与人类女子之后,待人亲切温和。但自从云影教建立起来后,那山主就变了很多,近年来开始吸食人肉。死了数十人后上山的人就少了,现在几乎没什么人上山。” 这故事单迹早就从上看过了:“这和云影教有关?” 涵方子道:“很有可能。——您这是去哪呢?” 单迹想也不想就答:“书阁。这三个月我要闭关。” 说到书,涵方子才倏地想起一事:“对了,我给你找了二十个童侍……” 听到“童侍”二字,单迹脚底一滑,刚刚还霸气侧漏的未来教主就这么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没等涵方子过来扶他,单迹就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在涵方子一片惊诧的目光中淡然地问道:“你把他们安排在哪了?” “他们在潜龙居等着,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去看看,挑几个合适地搬到正院和你一起生活吧。”涵方子还是很愕然,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方才那话为何吓到了宝贝少主。 潜龙居,潜龙,真是一个适合他的好名字。单迹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然而那人肯定不会安分地待在屋里,只怕现在是在…… 单迹抬头,正好看到了不远处的书阁。 云影教的书阁处于半山,藏书浩如烟海。精心雕刻的飞檐张扬地向外延伸,宛若真龙。除了飞檐,其他部位几乎可以称为朴素,然而又有如天铸,寥寥数笔的修饰便将整个阁楼的神韵引了出来,宏伟而大气。 单迹不由自主地拉低了声音,道:“老师,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就行。” 涵方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要不是这世界不存在换魂术,他真觉得自己的学生被换魂了,竟然主动去书阁。 单迹的心情微妙得无法形容,不知为什么,他竟影影约约有种新婚之夜,挑起未曾谋面的媳妇的红盖头的感觉。他在书阁门前徘徊许久,第十次看向那什么字也未题的门匾,终于推门进去了。 云影的书阁无名,因为历代教主都没有想到一个配得上这千百年传承的名字。阁前也不设守卫,全教上下无论是教主长老还是奴仆,都可以进入。只是门口处设有禁制,书不得外带。 进了门,单迹狠狠地舒了口气。慢吞吞地走了几步,没看到人影,他也就彻底放下心来,随手拿了本书席地而坐。书阁约有七八层,但也只有一二层藏有咒法相关知识。三个月也看不了多少书,他纯粹是抱着瞎猫撞死耗子的心情,打算拿到什么看什么,听天由命。 现在拿到的书,也不知道是什么古籍,封皮上连个字都没有。单迹翻开第一页,只见头两个字是“眷属”。他轻轻皱了皱眉,因为看完整部《蓝赤瞳》,他也没看到过这个词。好奇心上来,他便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眷属,是指一种寄宿关系。通过契约,施术者可以将他人的灵魂抽出,使其寄宿于自己体内。宿主可以使用眷属的所有咒法,即使属性不同,也可以将其发挥至极。但是,订立契约的过程很危险,如果两人相性不好,那便是玉石俱焚,宿主与眷属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单迹向来有个特点,对于不感兴趣的事物,比如历史政治军事理论,背起来那叫一个痛苦不堪;但若是对于感兴趣的事物,却有过目不忘之能。他用手指画了几遍,便记下了那术式。书的后半部分还记载了眷属一术的历史,某些人使用的情况,单迹对这些不甚感冒,倒是最后几页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几页写着,能成为眷属的人,体质与众不同,或为神体,或掌握某些特殊的技能。不是所有的人都可成为眷属。能成为眷属之人,灵魂与肉体易于分离,所以灵魂与肉体有时会出现不协调。由于有人因为觑觎他人的能力,炼出了改变人体质的药物,所以眷属这术式已被列为禁术。 “服下改变体质的药物的人,七七四十九天内,日日忍受灵肉分离之苦,第五十天,筋骨重塑,体质乃成。” 灵肉分离之痛……单迹实在是想象不出,但一个人身上的两部分被迫分离,一定不会好受吧?看来这个世界虽好,残酷程度却远比“那边”大。单迹幽幽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将书合上,又从第一页开始,迅速地翻了一遍。他的目光就在短短零点几秒之间走马观花地扫完一页。这是他读书时遗留下来的习惯,据说有助于记忆。 这么浏览了一遍,他总算觉得大功告成了,遂站起身来,伸手想将书放回原处。 忽然,有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拿住了书籍。那小小的手指碰到单迹的手,单迹一惊,一阵冰凉从那接触点开始蔓延,直至沁至心底。尔后,他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从那手指上移,正对上一双蓝色的眸子。 那一天,他看到他,一身素衣,君子如玉。明明身为下人,冰蓝色的双眸之中却透着傲视一切的坚定。 那一天,他看到他,头戴玉冠,锦衣似火。明明只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童,身后却似乎闪耀着王霸之气。 单迹只觉得,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穿越了许许多多光年,将“此端”的自己和“彼端”的他联系在了一起。 从此以后,自己的命运会走向何方,就要看这个人了。 他勾起了嘴角,伸出手道:“你好,我是言越颐。” 作者有话要说:  另一位男主出场~ ☆、初试 “言越颐?”银长冰拿过书,看着单迹伸出的手,秀气的眉毛微微打了一个结。 单迹心想,这是不满还是什么?作为自己最重要的盟友,单迹可不想和他结仇。然而他的心思在肚子里千回百转,转了个天翻地覆,也没弄清自己是哪招惹了这孩子。在原著中,言越颐和银长冰的真正会面是在十多年后,但是他可不敢保证事事都能如书中那般发展。越快完成结局,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性越大。 然而银长冰的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他像努力回忆一件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样,轻轻摇了摇头,半带嘲弄地笑道:“云影少主怎么能和我这样的下人握手?” 嘿,你这小子,单迹腹诽,幸好在书里没和真正的言越颐碰面,不然你肯定不幸夭折。他也没把手放下,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我从小没什么朋友,难得见一个同龄人,想和你做做朋友。” “朋友?”这两字说到银长冰心坎上了。他心性孤僻,也没什么朋友,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伸手,“我和少主您哪是同龄人?您十二岁,我十岁,心智体力各方面不及少主,而且还天生不能使用咒法术式,您和我交友来作甚?”这话看似一本正经,但从七岁孩子的口中说出来,倒显得有些可爱了。 “这个……”单迹承认,自己此举是草率了,但实在是看不爽某人这剑拔弩张的态度,打定主意要让这货和自己握一握手。 银长冰看着单迹的样子,心里好笑。他知道这言越颐是自己的主人,但他就是不满这些权贵。言越颐那样,怕也不是真心与自己结交,只是闲来无事玩玩罢了,顺带显示一下自己的平易近人,好早日继任。这么想着,他忽然感到手上有些热,手不受控制地慢慢抬起。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略宽于手腕的火环拉着自己的手往言越颐手上送。 最基础的驭火既不用术式也不用咒歌,银长冰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火环是何时出现在手上的。 “你……”方才那种游刃有余消失殆尽,这回生气的换成了银长冰,他略不淡定地对上单迹,却见对方的瞳色已变成了罕见的红。迫于一瞬的威压,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事儿还没完,单迹是打算来个下马威,好让这主角好好合作。所以抓到那只“纤纤玉手”之后,他并没有马上放开,而是摩挲了一会。看来这银长冰虽出身贫寒,但很得宠爱,家里人没怎么让他做过重活,不过他也才七岁。七岁的孩童,却要遭受那么多的白眼,独自一人在书海中度过每一个日夜。单迹心里倏地生出了无限爱怜,在原著中这孩子受过的各种苦难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捧起这只小手,半真心半假意地在那手背上烙下一吻。 奈银长冰再怎么淡定得超出常人,他也只是个七岁小孩。被这般调戏,整个脸涨得通红,手如触电般抖了抖。 单迹松开手,还嫌不够似的,用孩子的声音挑逗道:“美人儿,以后跟了我吧,我来纠正纠正你那臭脾气。”一边无限遗憾地在心里道,“看来短时间内是交不成朋友了。” 和一个七岁小孩计较,竟完全不自省,一点惭愧之意也没有。 “你你你你你……”银长冰猛地抽回手,咬牙切齿,最后只磨出了几个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言罢,书也不要了,飞快地跑出书阁。 “十年啊。”单迹还站在原先的地方。阳光从书的间隙渗出,柔柔地经过单迹,落在一尘不染的地上,形成纤长的剪影。十年,恰好就是银长冰离开云影宫的时间,这小孩,竟是早已做好打算了? 想到这里,单迹自嘲地笑了笑,银长冰现在是自己的盟友,没必要揣摩那么多。他又往前挪了几步,随手取下一本书,翻了起来。自己运气着实不错,上次拿到的有关眷属的书不够实用,这回拿到的就是极其实用的火系术法书了。 他深吸一口气,摒除诸多杂念,开始专研起来。 等到他再一次抬起头,日已西沉,夜幕降临。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有些破皮,但他一点也没觉得疼。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他看了竟还不到十页,挫败的同时,又有一股斗志之火在心口处熊熊地燃起。 只可惜不能将书带走,不然就能拿回去多看些时候了。正这么想着,单迹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书阁。门外是等候多时的涵方子。 “老师?”单迹惊道,“为什么不进去?” 涵方子慈祥地一笑,摸摸单迹的头:“这书阁啊,有多重禁制,教主在里面的时候,没有允许,其他人是进不去的。你难得学得那么用心,我也不忍心打扰。反正多站一会儿也无妨。” 在另一个世界当读者的时候,单迹就很佩服涵方子。到了这边之后,对涵方子的敬佩不减,还多出了几分敬爱。他摸摸鼻子笑了笑,讨好地说:“那咱们一起去吃饭?” 涵方子正想开口答应,一个女童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脚步不稳,一下子撞到了单迹身上。 “涵长老。”那女童赶忙后退两步,先向涵方子作了个揖,见他脸上没有愠色,才转头看向单迹。见他眉清目秀,小脸顿时涨红了;再看他衣着华贵,说起话来就变得坑坑巴巴:“少,少主……” 涵方子看得挺乐,道:“越颐,这便是那二十童侍之一,宋静卿。静卿,何事如此着急?” 单迹看了看宋静卿的脸。尽管书中把这女子描写得倾国倾城,单迹也没什么实感,现在看到这张脸,他不得不相信,这小孩确是个美人胚子。他在心里猥琐了一番,想着她长大后的模样,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 “潜龙居出事啦!银长冰和黄长老对上了!” 一听这话,单迹脑里的绮念全都没了,急忙拉住涵方子的袖子:“潜龙居在哪?老师你给我个方位我先过去。” “什么跟什么?”纵涵方子再怎么聪明,也不大跟得上单迹的节奏,“银长冰不是我才带回的童侍吗?你怎么……” “别管那么多了,告诉我。”说完这话,单迹也不等涵方子回话,默默地背起了传送术的咒歌。涵方子无奈,一边感慨自家徒弟越来越有专政的倾向了,一边用拐杖指了个方位。 只听“嗖”的一声,大火自单迹身上燃起。随即,人影消失不见。 宋静卿被吓傻了,竟晕了过去。涵方子长叹一口气,将宋静卿搬至书阁门前,让她靠着休息,才慢悠悠地走向潜龙居。 传送术比“此端”的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都要方便,不过一眨眼,单迹就到了潜龙居,正落到银长冰面前。看到一团火焰烧出一个人,银长冰倒不稀奇,只轻哼一声表示问候。 单迹也没来得及生气。他前方是气得胡子发抖的黄青云,再前方是拿着武器的教众,他就算有气也得憋着。他转头看了眼银长冰,做了个口型问:“大爷您惹什么麻烦了?”那口气和表情,简直就像两人是认识十数年的老友。 谁料银长冰并不领情,用一贯的音调道:“这是我的事,不劳少主费心。” 单迹侧了侧脑袋,这才看见银长冰身后还护着一个人,是个四五岁的女童。他对银长冰的性格了如指掌,很快就猜到了起因经过。 黄青云本就不满单迹搅合,听了银长冰的话,更是不满:“这的确是我们的事,越颐,你就先回去吧。回去晚了,饭菜都凉了。” 单迹下意识地伸出一手护住银长冰,幽幽地说:“黄长老,这几个孩子是老师特地给我请来的童侍。他们初来乍到,年纪又小,不懂规矩,黄长老高寿,还请海涵。”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然而有脑子的人都能听出这言下之意便是,这些是我的人,不要乱动;黄青云这么大个人了,和小孩子计较不嫌丢脸?银长冰听着觉得别扭,但到底是个聪明人,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同胞,也就没吱声。 黄青云看这言越颐气焰越来越盛,更来气:“他一个下人,竟敢顶撞我。何况这孩子筋骨不行,术法无能,你留在身边也没用。我就为你清理门户吧。来人,把那孩子给我抓来!” 黄青云身后的人看到少主来了,便不敢轻举妄动。可一听这孩子术法无能,对少主没什么用,就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前冲。 “住手。”单迹喊道。可惜他的童音本就没什么威慑力,周围还一片混乱,自是没什么人听他的。 单迹伸手护住银长冰,发现这孩子竟有些颤抖。是恐惧?还是愤怒?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单迹心里五味杂陈,复杂的滋味从腹脏处蔓延开来,流至舌尖,叫他无法开口说话。 虽然那些侍卫们们都小心地避开了自己,向身后进攻,但单迹还是觉得,他们在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脸上抽。 世间人之所求,不过权与力也。有力者,虽不一定为正义,却一定为正道。凡事皆由有力者做主。你可以选择淡泊一生梅妻鹤子,也可以选择争当人上人,但是,唯有握力于手中,才有资格去过自己的人生。 身负无与伦比的赤瞳传承有何用?自己现在仍不过是一枚棋子,任人摆布。即使有那么一点倔脾气,也会很快地被他人碾压。因为现在的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过空有一番头衔而已。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那些人会毫不顾忌自己,真的往自己身上挥舞拳脚。 由此,他生出了愤怒,一种全新的、对自己的愤怒。一个个记得不甚牢固的术式忽然活灵活现地浮现在他眼前,黑色的双眸在不知不觉间染成了红色,眼波一动,便好似有鲜血淌过。他咬破手指,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大圆,尔后轻弹指尖。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个巨大的火圈自他脚下开始,向外扩展,越变越大、越变越高,直至弹开所有的敌人,形成了半个单迹那么高的火墙。 “本尊说,住手。没人听到吗。”眼中的血色还未褪去,他的食指还伸在身前。从那指尖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使那火墙烧得更烈一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许多,不再是稚嫩的童音,反而显得十分空灵。 周围寂静无比,黄青云也瞪大了眼睛。既具攻击性又具防御力,而且术式简单,此等术法……即使可以记下,也不是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可使出来的。 “黄长老,你说长冰顶撞了你,难道不是因为你想将这四五岁女童带回家成为你那丑陋弱智的儿子的童养媳?”单迹稍抬起下巴,血色的红瞳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妖异。 “丑陋弱智?”黄青云回神,“言越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黄长老,”单迹一挥衣袖,在火墙中打开一条道,他悠然自得地从道中走出,火墙又合上,牢牢地保护住了银长冰和女童。“本尊敬你为我教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虽然书中言越颐惯于称呼自己为“本尊”,但到这个世界以后,单迹一直在长老们面前称呼自己为“我”。这次改口,是下定了决心与黄青云势不两立了。 他一步步往前走,黄青云下意识后退。“本尊不忌功高盖主,但却决不允许谋权篡位。你给本尊记住了,这等背叛的行径,不可再有下次。” 说完,他又走了几步,到了方才冲至前面的教众身边,道:“还有你们,好好想清楚以后该跟着谁。这潜龙居里的所有人,都是本尊的人,动他们,就等于冒犯本尊。记住了。” 涵方子到了好些时候了,他拉着沈瑜一起,看了一场好戏。这沈瑜,其实也是涵方子手把手教出来的,两人商量了许久,都觉得言越颐的改变实在是无法解释,本来还心存疑虑,这会儿看了他的表现,认定此人具有带领云影之能,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眼见差不多了,涵方子才站了出来,皮笑肉不笑道:“诸位,少主年轻气盛,正在气头上,还请大家见谅。先请回吧。” 眼见人去了大半,单迹解开了火墙,整个人一软,瘫在了涵方子怀里。 银长冰把女童交给其他人,才跑道单迹面前,很小声地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单迹哑然失笑,摸了摸银长冰脸上的淤青,道:“你这孩子,连谢谢都不会说。老师,待会让药师帮这孩子看看。”言罢,他伸出手,“那我便用那个人情交换你这个朋友吧。” 银长冰看了他一眼,僵硬地和他握了握,低声嘟囔着:“什么孩子,你不也只大我两岁吗。说到底,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啊?” 涵方子抱着单迹,看着这平日里冷冰冰的孩子难得的多话,也跟着笑了起来。 银长冰本就没想让单迹听到,可他偏偏听到了,还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潜龙居,潜龙居,你可知为何让你们住在潜龙居?因为你们都是潜龙啊,必成大器。我一定要拉好关系才行……”那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有如梦呓一般。 最终,一片静谧被撕心裂肺的咯血声打破——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写打斗的场面后面的打斗也会很难看 ☆、益友 “少主,喝了这碗药。” “少主,喝了这碗粥。” “少主,多盖床被子。” “少主……” “你们够了!”单迹终于忍不住发起怒来。这一个星期以来,他一直被各种伺候的声音所困。那日因为使用了等级过高的术式,他力竭以至鼻、口三窍流血,在床上瘫了四天,又被压着修养了三天,这下实在憋久了闷得慌。 “老师啊,我求求您,带我去书阁吧。”单迹抓着涵方子的袖子,面色沉痛,“还有两个半月我就上乌晓山了啊,再不学一些会输的啊。” “输又有何妨?”涵方子把一碗黑乎乎的药举到单迹面前,“你再这样使用术法,小命就没了。” “不行,这赌我真的输不起,”单迹接过药碗,几乎是看也不看地一饮而尽,“老师,我保证不会再出那样的事了。只要掌握好施法力度,就不至于力竭不是?” 涵方子被他一口饮尽那一碗药的壮士气魄打动了,沉思了半晌,缓缓点头道:“也行,不过呢,我会派一个益友和你一起去。” “益友?”单迹瞪大了眼睛,不过马上就意识到了是谁。 果不其然,听那涵方子叫了一声“长冰”,一个身着素衣的小男孩便走了进来,用冰蓝色的眸子极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 涵方子于是甚感欣慰地拍了拍单迹的脑袋,摸了摸银长冰的头,转身出门。 可怜的单迹回神,这才体会到那药的滋味,简直是苦得惨绝人寰。他在这厢咳得泪流满面,银长冰在那厢看得十分欢乐。等他咳完了,银长冰才慢悠悠地晃到他面前,道:“有几个人想见见你。” “谁?”单迹拿过桌面上的手帕,擦了擦嘴。 银长冰见他毫无警惕之意,表情也缓和了一些,朝门口招了招手。一群孩子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加上银长冰,正好二十个。除了银长冰,所有孩子对着尚在榻上的单迹鞠了一躬:“少主。” 单迹嘴角勾了勾,将手帕放下,道:“不用如此多礼。以后大家就是我的兄弟姐妹了。” 单迹的五官遗传自他的母亲,虽然没有好看至倾国倾城,但也是极其出众的。整体上看,既不失了女子的精致,又不失了男子的英气,用眉清目秀来形容是恰到好处。可偏偏,在“此端”时被一身猥琐的气质掩盖了,到了这边又时常为强盛的戾气遮去了光华。只有像这样温和地笑起来的时候,才显得格外动人。 “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吧。”单迹拉过离得最近的女童,才发现正是自己前些日子救下的孩子。也不知道涵方子安的什么心,找的全是幼童,大的不过十岁,小的只有四五岁。银长冰年龄最大,又早慧,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这些人的首领。 “告诉你有何用?你肯定记不住。”银长冰站在不远处,背靠着墙壁。这人明明穿着一身素衣,全身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息,但说起话来冷冰冰的,有事没事找茬,动作又充满了痞气,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的。 单迹看着他,连连摇头,摇了几个来回。银长冰正欲开口询问,单迹看准他张口的时机打断道:“你们这位……长冰哥哥说得对,抱歉哦,我无法完全记住。不过名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你们的脸已经印在我心中了,相处久了,连声音、性格举止我也都会记下来。到那时,无论你们去了哪里,我都能找回来。” 这么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小孩中已有几个年龄稍大的女童脸红了起来。银长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花了数月树立起来的领袖地位就这么被三言两语抢走了,也是心痛不已,恶狠狠地吐出四个字:“油嘴滑舌。” 单迹认认真真地、一个接一个地看完了这些孩子的脸,最后目光落在小女童身上,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童答:“我还没名字,但长冰哥哥给我取名叫莲苑。” 是了,莲苑,黄莲苑,原著中被银长冰当做妹妹,却真的被迫成为黄青云那傻儿子妻子的女孩。单迹感到故事慢慢走向远离原著的道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到达结局,自己做出的那些言越颐不会做的事是不是正确的。 他深深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却无变化:“莲苑,好名字。那长冰哥哥有没有说你姓什么啊?” 莲苑看了看单迹,又看了看银长冰,摇了摇头。 单迹想,既然这女孩不用嫁入黄家,姓还是取一个的好。有诗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这么想着,单迹伸出手指,在女孩的额心轻轻点了点:“那便姓秦吧。秦莲苑,如何?”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2节 他这最后一句,不是问莲苑,而是问银长冰。 银长冰想了想,自言自语般地说:“‘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么,秦,秦莲苑。甚好。” 单迹心里一惊。两人想到了同一句诗,如果不是那男孩说只有自己一个来自“此端”,他几乎可以确定银长冰身体里也有一个来自其他世界的灵魂了。看书的时候还觉得银长冰的金手指不如言越颐,现在看来,最厉害的金手指还是名为智慧和知识的技能。凭着这技能,够银长冰踩死言越颐那纨绔几千遍了。 “对不起啊,”单迹低下头,“让你们和父母分开。如果你们真心想回去的话,我可以派人把你们送回去。” 说完这句话,整个房间都冷了下来。 单迹正要问,便见最大的女孩宋静卿站出来,含泪道:“少主,我们的家……都没啦。” 随着她的最后一个音落下,孩子们开始大哭起来。银长冰还是保持着那姿势,但几缕落下的乌丝挡住了他的眼睛,单迹看不清他的表情。想来定是很痛苦才会将其隐去的吧。 “怎么……”他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是了,他怎么可能忘了呢,涵方子将童侍带上山后,黄青云就率人灭了他们所在的村子。 问题是,他们本不应该这么早就知道真相才对。 “前天,涵长老和我们说了,云影灭了我们的村子,”宋静卿到底年纪大些,很快止住了哭泣,接着说,“但那是黄青云干的,与你有关,也与你无关。是去是留由我们自己决定。但是,那日你对长冰说,我们都是潜龙,请我们助你一臂之力。反正现在我们也无家可归了。请少主收留我们,替我们报仇,作为交换,我等愿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说完,她领着其余十八个孩子一同跪下。银长冰虽没有跪,但也站好了作了个揖。 “我……咳咳咳,”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单迹又开始剧烈地咳起嗽来。本来,银长冰对云影的恨就来自两方面,一是逼死了他视为己出的莲苑,二是灭村屠亲之仇,现在这两项都与自己无关了,他又怎会来杀自己?不杀自己,如何回去? 孩子们开始手忙脚乱地找起了草药,银长冰本打算冷眼旁观,但看着那人咳得撕心裂肺,还是忍不住走到床边,将捂热了的手放到他颤抖的脊背上。护着自己的时候,他错以为这脊背很高大,现在看起来,这果然还和自己一样,是属于孩子的脊背。 感受到背上的温度,单迹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凤凰涅槃,尔后得新生。看似是斩断了可能,实际上,是有了新的希望。如此,另找达到目的地的路便是。 一直被人骂作少根筋的蠢货,现在看来,少根筋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他不用纠结那么多。 他推开背上的手,道:“好,我答应了。”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他就从床上下来,草草地穿好外衫和鞋,一边嘱咐道:“静卿,你帮我叫几个下人抬张床、抬张桌,抬张椅,拿些纸笔到书阁一层。进去之前先在门外吆喝几声,不然无法进去。还有,每日午时和酉时派人送饭只书阁,我,咳咳,要闭关两个月。” “你这身体,闭关什么?”银长冰不满地看着被甩开的手。就在单迹以为他要说两句关切的话的时候,他接着说:“要是死了我怎么和涵老交代?” 这货完全没有当下人的自觉,学着他的样子道:“静卿,叫人的时候,床桌椅纸笔饭菜,都给我多要一份。”末了,才终于想起自己不是主人,半真半假地问,“行吧,少主?” 单迹冷笑:“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这般自来熟。” 银长冰没有像先前那样反唇相讥,点点头:“当你答应了。”又转向宋静卿,“行,那就这样。这两个月,静卿,大家就靠你了。” 先前受了重伤,单迹没敢再用传送术,只能和银长冰穿过大半个云影宫走去书阁。虽然斗起嘴来像相识许久,但两人实在是没认识多久,也没太多话说。 走了一会儿,竟是银长冰先开口:“既然是帮我们报仇,虽然我也知道不全是为了我们,但我多少是要出点力的。” 单迹正踢地上的小石子,闻言,惊愕地抬起头。 银长冰装作看不见,道:“你知道,术法分为咒法和术式两种。虽然发动的方式不同,但其实两种形式是殊途同归,都是为了找到施术者与被操纵的事物的联系。如果能找到联系的结点,那便只用吟诵咒歌的一部分,或是描画出术式的一部分即可。” 说完这段,银长冰才敢抬头看单迹的脸色。这是单迹第一次听到这些,起神色之复杂纠结实在是难以描述。银长冰不解道:“你听不懂吗?” “听倒是听得懂,”单迹将手搭在下巴上,脚步也慢了许多,“只是,我从来不知道施术者会与被操纵事物建立联系。” 这回换成银长冰愕然了,他支吾了一下,才说:“你们难道从来没看到过吗,不论是谁,施术或者施法的时候,会有一些细密的银丝,将施法者和被操纵者连接在一起。” 这下单迹明白了,这孩子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特别。那么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别人施法,如饥似渴地阅读书阁里的典籍的?单迹忽然不走了,一字一顿地对银长冰说:“长冰,你听好——” 银长冰见他半途停下,语气又不同以往,正想打趣两句,可一回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单迹无比正经严肃地看着他,黑色的眸子像要把他看透洞穿:“你是特别的。虽然你无法施展术法,但你的眼睛,是百年一遇的蓝色清瞳。赤瞳代代传承,你的眼睛却不会。你能看到的,比别人多得多,不只是这些联系。假以时日,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不能逃出你的眼睛。只要你愿意,破解一切术法有何难?所以不必自卑,相信我,你就是潜龙,终有一天会翱翔于天,遨游于海,比我更高更强。” 听着这话,银长冰觉得自己应该很高兴,因为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独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同时觉得心里很难过,像是被什么背叛了。 千思万绪,最终化作了轻如鸿毛的“哦”,飘散在了瑟瑟秋风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吐槽!欢迎提出意见和建议! ☆、后山 虽说银长冰是打算来陪读,奈何此人性情太过孤僻,一踏入书阁,浑身上下便开始散发“生人勿近”“老死不相往来”的气息。于是,东西送来之后,便被分做了两份,一份放在了东隅,一份放在了西隅。好在银长冰始终觉得自己对单迹有一份责任,所以两人商量许久,终于统一了意见:白天两人各干各的,晚上单迹就把白天学到的全都演练一遍,银长冰帮他找出“联系点”,睡前两人再把找到的点整理一下,简化咒歌和术式。 单迹觉得自己很无能,明明是打算来给主角抱大腿的,最后还是抱了主角的大腿,果然主角光环什么的,无与伦比,伤不起啊。 过了好些日子,单迹觉得有点累了,经过一番长篇大论,成功地骗某人同意去后山玩上一圈。两个男孩,自认为皮够糙肉够厚,草草捡了些东西就跑到后山去了。 云影教的核心根据地就是他们所在的云影宫,云影宫又坐落在云影山上。说起来,云影教之所以得名“云影”,还是因为这山名叫“云影”。书里对云影宫的描写不少,但关于这座山,却不过寥寥数笔。 此次出行,除了是想要去放松放松心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云影山和乌晓山毗邻,地形地势想来不会有太大差别,单迹是想以此来对试炼有个大概的掌握。 单迹从小在城市长大,何尝在这深山老林中跋涉过?所以虽然是他提出要来的,没走多久,他就已经落后一大截了。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上学时读到有关秋天的课文,说什么“秋高气爽““晴空万里”“一碧如洗”时,他总是一笑置之的,这会儿看着,他却产生了无限的认同感。 这么多天来,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形成,而且愈发的清晰。为了不给自己添堵,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逃避了去思考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但现在,他总觉得,“此端”与“彼端”是同时存在的,是两个平行的世界。 想来,自己到这边也有两个多月了吧,那边还好吗?爸爸妈妈怎么样了?那群死友有没有担心自己?单迹将目光投向对面的乌晓山,仿佛再远处就是自己原先生活着的世界。 银长冰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走了一会儿,发现后面没了喘息声和脚步声,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过头,身后果然没了人影。本来,他是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这位少主的安危的,因为遇到什么紧急情况,自己被杀了那人也死不了。可惜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还是往回走了。 看到单迹的时候,他先是被一惊,而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这云影少主不知在发什么呆,像根柱子似的杵在那儿,脚下围绕着一圈野鸡野猫野狗。这些畜牲们倒也没敢做出什么攻击行为,只是一个劲儿地朝这根柱子叫唤着。被他们骚扰的单迹一点反应也没有,颇有“我自岿然不动”的风范。 银长冰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唤道:“少主。” 可单迹完全没听到,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银长冰想过去摇一摇他,可又不愿和那些臭烘烘的家伙接触,正苦恼着,看到离单迹最近的野鸡们,忽然灵机一动,一声“山鸡”脱口而出。 那么多年来,单迹就没少被死友们用“山鸡”来吐槽过。他正想着故乡的事,又听到这谐音的词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猛地回头,瞪大了眼睛问:“什么?” 银长冰重复了一遍:“我叫你‘山鸡’啊,你看看自己,都快成为鸡群老大了。”说完,还摆出一个坏笑。 他本来想,单迹会立即还嘴,两人又来个三百回合。可单迹就这么看着他,半晌,眼眶竟有点发红。 银长冰被吓到了,怎么会有人被一个恶搞的昵称弄哭?而且这个人还是万人之上的云影少主言越颐? 可没等他做出反应,单迹便伸手一抹,豪气地擦干了眼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他傻傻地一笑。下一瞬间,又立刻变脸,双眼冒出狠光:“刚刚的事,你要是说出去,就死定了。”其转变之快,实是到了令人瞪目结舌的地步。 “我……”银长冰哑然,他一直自恃聪明绝顶,但现在却弄不清是什么情况。 两人正尴尬着,单迹突然一跃而起,双眸变成血红,手心冒出两团烈焰。 银长冰急了:“喂喂,不至于灭口吧?” 谁知那两团烈焰并不是冲着他去的,而是从他两侧滑了过去,袭向后方。银长冰回头,看到一只有他五倍高的黑熊。 再看单迹,哪还有流过泪的痕迹?只见那人嘴角上勾,以前看起来很柔和的微笑现在看起来要多邪气有多邪气,又听得他道:“正好给本尊用来练手。长冰,哪凉快闪哪去。” 银长冰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诸多表情消失不见,好似一座冰雕,冷眼看着这场战斗。练了一个多月,他也想看看这位少主到了哪种层次。 方才的两团烈焰并没有打中黑熊,反倒惹怒了他。动物都是怕火的,对于黑熊来说,这便是到了生死危急的时刻。黑熊“嗷”了一声,伸出两爪,向下一扑。落脚处,尘土四起,一时间,竟有地动山摇之势。 银长冰心里一惊,看着黑熊的体型,估计也只能算得上幼熊。幼熊就有这样的攻击力,如果是有神之血统的乌晓山主……那不得呼风唤雨?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正可谓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银长冰正愁着,单迹却在一旁打得正欢。黑熊刚刚趴下的时候,掀起了一阵狂风。银长冰靠着树干,倒没怎么受影响,他却被风带到了半空中。但本人却一点也没有焦虑,甚至笑了起来,道:“哈哈,有趣。” 他像鸟一样张开双臂,火焰很快呼应他的呼唤,从背后伸展开来,形成了一对巨大的翅膀。这段时间,他所练的,远不止那些新术法。只是操纵火焰的形态的话,是不需要任何的术式和咒歌的,他看中了这一点,反反复复地训练改变火焰的形态,用起火来,已是炉火纯青。 黑熊见他飞至了半空,也跟着立了起来,伸出熊爪就朝单迹拍去。单迹向外一避,整个人侧转,将左手肘放至脸前,准备给黑熊来个肘击。火焰从手指开始将左臂覆盖完全,单迹迅速收起翅膀,旋转半圈,直冲向黑熊。 黑熊的智慧远不及人,看到一把烈焰,也不知把身体放矮,只是一个劲儿地后退。单迹保持左手在前的姿势,用空着的右手向后方打出一团火球,借着那反冲力直逼黑熊头部,然后毫不迟疑地一肘劈下。 黑熊被击中,被迫后退了几米。单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左臂,虽然袖子被烧断了,但总体算是完好无损。脚底生出两片火云,帮助他平稳落地。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扑倒的黑熊面前,高举起右手,将五指环成一个小圈。火焰在小圈中形成细长的棒状,单迹将棍子插入黑熊的头盖骨,黑熊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当场毙命。 银长冰轻轻皱了皱眉——这成了他的习惯性动作——他没想到单迹竟进步得如此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解决了这么个大块头。 两人刚都专注于打斗,没注意到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此刻回神,便听见天雷大作。单迹因为还断着袖,在渐凉的天气中打了个寒颤。 “你一个火性体质,怎么会冷?”银长冰没好气地吐槽。 “不是因为冷,我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单迹下意识地接嘴,又想起了什么,“不对,之前的事我们还……” 大雨倾盆而下,把前一刻还活气十足的单迹浇成了落汤鸡。 “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银长冰随手把背在身后的包袱放到头上挡雨,率先冲入不远处的洞穴。虽说老天一下变了脸色实在是不给面子,不过找地方避雨不费劲,也算是他们的运气了。 单迹一进山洞,就听到银长冰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点火。” 这银长冰手脚够麻利,片刻便架好了木柴。看在这点的份上,就不计较他这口气了吧。单迹很大爷地将手指伸至木柴堆上,耍帅般地打了个响指。然而—— 什么反应都没有。 单迹歪了歪脖子,又试了几次,均没有反应。 银长冰默然地看了一会,幽幽道:“原来你一淋雨就不能使用术法啊。” “不是,我……”单迹想狡辩,可事实如此,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讨好地笑笑,“这就是我感觉到的不好的事啊。” 银长冰放下包袱,从里面拿出木刀,把一根木柴削尖了,然后又将尖端抵住另一根木柴上,用双手旋转起来。 毕竟是火性体质,即使全身都湿了,单迹也没觉得冷,反倒是体内的火气开始慢慢蒸干衣服。他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问:“你冷不冷啊?冷的话我们换换衣服,我帮你蒸蒸?” 银长冰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搭理他。良久,他才钻出火花来,把燃着的两根木柴往木柴堆里一丢,做成了一个小火堆,点亮了洞穴。 单迹原先也不知道言越颐有那么大个弱点,这大少爷哪会在雨天出门?不然他也就小心一些了。他又没话找话道:“你从哪找的柴火?” 银长冰对着火堆,态度也暖了些,懒洋洋地回答:“这洞穴可能是云影教为人准备的,木柴食物全都有。”回答完,他就地躺下,用手枕着头,背对单迹。单迹以为他不想理自己,也没开口。 过了许久,在单迹觉得他睡着了的时候,银长冰才又开口:“你这体质……洗完澡以后也会这样?” 单迹想了想:“可能也会。我从来没在洗完澡后尝试用火。” 银长冰坐起来,往火堆里添了些柴:“那你可要小心了,听说乌晓山主用的是水系和木系的法术。” “啊?”单迹呆了片刻,冷汗就下来了,“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那倒不会。”银长冰用牙齿碰了碰右手手指,“我记得我看过避水的法术,回去找来给你学吧。” 单迹舒了口气:“还好来了一趟,还好有你帮我。” 银长冰看着他,不置可否。 这时,洞口处暗了暗。单迹警觉地站起身来。他身上干得差不多了,也不知能不能用火。 “少主不必如此警惕。”来人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在火堆旁边坐下,“我是来传信的。” 正是沈瑜。 原著中,沈瑜是言越颐的军师,帮言越颐处理了许多麻烦。所以对这人,单迹是十分信任的。见来人是沈瑜,他也就卸下了警戒,坐回原来的位置。 一坐下,单迹就毫不避讳地劈头就问:“沈瑜,我这体质,竟是碰不得水的?” 沈瑜先前没和自家少主说过话,没想到他和自己说话的口吻如此熟稔,一时受宠若惊:“这个……涵老和我提过,应该是的。传说赤瞳者有翻天覆地之大能,然而万物的相生相克,传承赤瞳者必会落下怕水的毛病。少主多半也是如此。” “怪不得每次我洗澡都有这么多人在门口守着……”单迹摸了摸下巴,“教中长老有谁知晓这事?” “赤瞳虽然天下闻名,但真正了解的人不多。所以除了我和涵老,当是没有第三人知晓。” “唔。”单迹想了想,觉得沈瑜说得有理,就稍微放下了心,“你说你是来传信的,什么信?” “首先呢,从即日起,长老会开始布置试炼相关事宜,少主不会再看到任一位长老,除了我。年轻人嘛,总是被无视的。”沈瑜用折扇在自己的脑袋上敲了敲。 单迹知道他这是拒绝了长老会,特意留下来帮自己,就点了点头以示感激。 沈瑜接着道:“二是,长老们经过讨论,决定允许少主带一名帮手。” 单迹皱眉:“这是何意?” 沈瑜收起笑容:“这是涵长老争取来的,还请少主不要浪费。”又用折扇指了指自己,“如果少主同意,沈瑜愿为少主上刀山下火海。” 单迹思忖了会儿,正欲答应,就听见一直没发话的银长冰道:“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提出意见和建议~ ☆、请战 单迹和沈瑜都愣住了。 银长冰早料到他们会是这种反应,又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请少主带我去。” 沈瑜坐直了身体,道:“少年,我知道你脑子好用,不过此次试炼,不是有脑子就行的。” 银长冰不怎么在意沈瑜,虽然他是教中的长老,但最后拿定主意的还是单迹。于是他转向单迹,问:“你怎么说?” 单迹走向银长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的实力,”见对方冰蓝色的眸子中流出了喜悦,他感到喉咙一紧,几乎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但还是深吸一口气,万分艰难地开口道,“但是不行。” 他早就想好了,这次试炼,若是真到了危急关头,他可以放弃,反正最多不过等待三年。更何况这三年里,他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但如果银长冰和自己一起去了,以他的性子,绝不会放弃。如果他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银长冰揪过单迹的衣领。沈瑜打开扇子想要上前,单迹伸出手挡住了他。“我很清楚自己的实力,”银长冰把嘴附在单迹耳旁说,“我没法直接向黄青云复仇,所以我放下了可笑的自尊,向你求助。我也清楚你的实力,有我帮助,即使是半神体,你也可以打败。所以,拜托,让我去吧,让我帮你一把。” 单迹伸手,环住了银长冰的后背:“你已经帮得够多了。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没有必要为此拼命。不管这次试炼我能不能完成,我都可以帮你杀了黄青云。” “我不是在要求你的怜悯!”银长冰咬住下唇,后退了几步,直视单迹。他打出生之日起,就生活在极差的环境中,所以身子比同龄人要单薄许多。刚刚又淋了场雨,面色发青,唯有被咬住的一点显现出了殷红。看上去竟有些凄凉。 “你知道全家被灭的感觉吗?你知道所有相识的人在一夜之间死去,你熟悉的一切不复存在的感觉吗?我以为,有朝一日我能离开这里,还能有个落脚点,还有人在等着我,我在这里的日子还能有个盼头,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生活没有了目标,心灵没有了牵绊,怀着血海深仇,自己却又无能为力。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成了天地间的浮沉,上不至青空,下不落大地,终其一生,飘飘荡荡,看不到尽头。 单迹哑然,银长冰皱了皱眉,接着说:“即使你帮我杀了他,又有何用?你只是个不相关的人罢了。但是,如果我帮你完成试炼,你就欠了我一个人情,黄青云……”话至此,银长冰却是说不下去了。他声音已有些哽咽,再说几个字怕是要落下泪来。 单迹之前流泪,全是因为尚未回神。否则,七尺男儿,有谁愿在其他人面前掉泪? 银长冰早慧,因为身世,平时说话一般都会压低了嗓音使自己听起来很成熟。此时此刻,因为他情绪的波动,稚嫩的童音暴露了出来,可单迹听了,竟一点儿也不想笑。 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很明白,他也知道这样的感觉会给男人带来多少痛苦。但他不能就这样让银长冰去送死。这么多天来的接触,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小小年纪就背负了那么多的男孩,虽然他时常忘记他还是个孩子。 “如果你执意如此……”单迹叹了口气,用手将落在额前的几缕头发往后梳了梳。 “少主?”沈瑜忙上前欲劝阻。 “如果你执意如此,”单迹一拂衣袖,熄灭了火堆,“我给你三天准备,若你能在一刻钟内打败我,或是一刻钟内不被我打败,我就带你去,如何?” “好。”银长冰听了,立马答应,捡起地上的包袱,向外走去。走到洞口,又回过头来,没头没脑地冒出半句:“君子一言。” 洞外天色已是灰亮,映出了那冰蓝色的眼眸。不知怎么的,那双眸子里隐约闪现出了斗志和自信。单迹几乎被他带得热血沸腾,脱口接道:“驷马难追。” 银长冰满意地笑笑,走出两人的视野。 接下来的两天,单迹果然没再看到银长冰,却在自己的桌上看到了一本避水诀。也不知这小子跑哪去了,估计是特地先回来了一趟帮他找了这本书吧。这小子虽然平时对人恶语相向,不过责任感倒是挺强的。单迹打了个哈欠,拿着书坐到了窗框上,学着醉汉的模样翘起二郎腿,好不自在地看起书。 悠闲是悠闲,心里总有那么个角落在发怵。本来,单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打败银长冰,但看到他临走前那必胜的目光,不由得担忧起来。 等待的时光总是特别难熬,等沈瑜来叫单迹去履行赌约时,他已经只剩下了半条魂。 银长冰就在书阁前面的空地等着他,怀里抱着一把长刀,不过刀尚在鞘中,单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刀。 想起银长冰的炼制之才,他立马来了兴趣,问:“这是你自己炼制的?” “是。”沈瑜正在给两人绑上头带,银长冰不方便点头,只是应了一声。 “嘿嘿,有趣有趣。”单迹摸了摸下巴,“□□看看?” 银长冰也不藏着掖着,闻言拔刀出鞘。这刀是银长冰为自己做的,所以从刀柄到刀身,长度都恰到好处。神奇的是,这把刀的刀身是透明的,也不知是用什么打造的,内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在流淌着,薄薄的一片,却暗藏玄机。 “有意思。”单迹低低地发出了赞扬,脸上挂起若有若无的微笑。又多摩挲了一番,才将刀还给银长冰。 这孩子如此有才,他更加不舍得让他送死了。 沈瑜绑好了头带,双手一拍:“那么规则就是,毁掉对方头带的人胜。如果一刻钟内少主都没能毁掉长冰少年的头带或是长冰少年毁掉了少主的头带,那少主就输了。”然后不知道从哪抽出了折扇,从上往下划了一线,“那么,开始!” 话音未落,单迹就开始发动攻击。对付银长冰不可能像对付黑熊那种无智商动物一样轻松,不用术法就能解决,他不敢托大,一上来便咬破了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角形,然后袖子一挥,凭空变出了一只火鸟。 这也是银长冰帮“研究”出来的,用角形代表鸟嘴,也就不用描画整只鸟。倒给他这个缺少美术细胞的生物省去了不少麻烦。 术法和普通的驭火的差别就在于,术法往往有附加的作用。比如,同样的火鸟单迹也可以通过操纵火的形状制造出来,但以那种方式产生的火鸟不具备自动追踪功能。 银长冰倒退着躲避着火鸟的追击,时不时用刀挡一下火鸟喷出的烈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单迹觉得每挡一下,那刀身就变红一些。单迹不想伤了银长冰,所以那火鸟的攻击都是冲着头带去的,银长冰貌似也预料到了,躲避起来倒不怎么吃力。然而他无法作出相应的反击,只能边挡边退,渐渐地被逼入了树林。 单迹想不出银长冰能怎么攻击,本来可以乘胜追击,可想到银长冰这人一看就是鬼点子很多的类型,保险起见,他立在一开始的位置不动,间隔性的释放远程法术。 “我说少主,”沈瑜有一搭没一搭地把扇子靠在脑袋上,“您这样是不是有点欺负人啊?” 单迹白了他一眼,画了一个箭矢,一挥手,那浮在半空中的淡淡的血迹便化作了箭形烈焰,往树林里飞去。单迹漫不经心地道:“不然还能怎样?” 沈瑜也没纠缠于这个问题,另起一问:“涵老给您选了这么多童侍,为何对这个如此偏心?” 火鸟已经失效,现在是箭矢攻击。单迹特地减弱了箭矢的威力,打算用箭矢滑过的热量烧毁银长冰的头带。 这么多天来,云影少主对银长冰的特别照顾众人是有目共睹。对一个下人如此上心,谁看了都会觉得奇怪,不过其他人没有沈瑜这样的身份和胆量,没敢开口。 单迹觉得很有必要把这问题解释清楚,虽然没停下动作,语气却庄重了许多:“你们没看到他的眼睛是百年一遇的清瞳吗?而且,这孩子如此聪慧,在同龄人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了。我多提点他一下,日后必成大才。” 沈瑜听着,心道:自家少主怎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不过他没敢把话说出来,更何况单迹此时脸色骤变,想来也是没有余力搭理他了。 “这么会……”单迹画术式的手猛地顿住,“我放出的箭怎么会……” “什么怎么会?”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响起,单迹看向树林入口。银长冰拿着长刀走了出来。他的衣服被小树枝割得有些破烂,但本人没怎么受伤。值得注意的是他手上那把本来透明的刀变成了诡异的鲜红,看上去竟比单迹的双眸还要红上几分。 “你怎么做到的?”方才的游刃有余消失殆尽,单迹又画出一支箭矢,这回瞄准了他提着不详刀刃的右手。 “哼,”银长冰不紧不慢地抬起左手,脸上现出了些许不屑,“你忘了是谁教你这些术式的了?” 冰蓝色的眼眸中似有什么流过,银长冰的目光闪了闪,左手的两根手指对着箭尖画了一横,道:“破。”火箭竟应声灰飞烟灭。 破解了这术法之后,银长冰没再耽搁,提刀欺身上前。他的刀术并不高明,但刀确是把好刀。刀刃所及之处,放出了灼人的热量。随着他的力道加大,刀刃喷出了火星。 单迹不怕火,但他的头带怕火。情急之下,他只能一退再退。 “厉害厉害。”被逼到这地步,单迹只能苦笑。他在十指指尖全都附上了火焰,一边向后躲避,一边伸手想要触碰到银长冰额上的头带。 男孩子发育得晚,单迹凭着两岁优势比银长冰高了半个头。不多时,银长冰就显得有些吃力了。虽然言越颐之前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富家子弟,但到底受过些训练,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动作都敏捷流畅得很。然而一刻钟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单迹也有些急了。再不得手,自己就是要输了。 就在这时,银长冰握刀的右手一抖,竟放出许许多多的箭矢来。他幸灾乐祸地看着单迹惊讶的表情,道:“这把刀,能够吸收敌人的招式,按照自己的设想释放。”而后他将左手从上往下一挥,停在他背后的箭像活过来似的,朝着单迹奔去,“这招就叫‘万箭齐发’。” 这回狼狈的换成了单迹。这些火本就出自他的身体,吸收起来也容易,只是数量太多,他不大顾得来。银长冰不断地放出火箭,那刀身渐变透明,但他也不慌忙,仿佛是算准了时间才开始攻击的。 没错,他就是算准了时间的。 就在单迹躲过了最后一支箭伸手打算烧断银长冰的头带时,沈瑜打开折扇,笑眯眯地说:“好,时间到。” 银长冰脸上浮现出恶作剧得逞了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小生一定会好好修炼这打斗的场面描写太对不起观众了/(ㄒoㄒ)/~~ ☆、试炼 除了满腔悲意的诗人,秋天对每个人来说,都应当是很美的。到了晚上,更是扣人心弦。无论是多么繁华的都市,都无法营造出这般天然而无暇的美景。抬头望是浩瀚的星空,低头看是苍茫的山河。微风轻拂着,既不刺骨,也不和煦,它只是兀自吹着,不瞻前,不顾后,我行我素,很容易叫人沉浸在其中,忘了今夕何年,忘了烦恼忧愁,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银长冰拿着他打败了未来的天下第一的长刀爬上了书阁的屋顶。这对一个不会术法的少年来说不是易事,但单迹仿佛是在记恨他用阴招赢了自己,一个月来能不和他交谈就不和他交谈,更不会带他上楼。 银长冰在他身旁盘着腿坐下。单迹就像那些武侠片里的主角一样,躺在屋顶上,翘着腿,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么坐着,到银长冰有了点朦胧的睡意,单迹才开口道:“把你的刀拿来。” 其实单迹也不是真的记恨什么,男孩子间的打打闹闹很正常,就算惦记着输赢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可单迹是真不知道能和这倔驴说什么。他叹了口气,坐了起来,从银长冰手中接过长刀,开始往里面一点点地注入火焰。 “你?”银长冰诧异地撤回手。 “我什么我,”单迹白了他一眼,“你这把刀不是没吸收人家的术法就不能用吗,我把术法储存在里面,你就能随时用了。”那刀就像快海绵,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单迹输出的火。 “明天就是试炼了你不要浪费太多精力。”银长冰伸手夺回长刀,刀身已显现出了黑红色,就算单迹不停手,它应该也是吸饱了的。 单迹本人也没料到这刀这么能“吃”,收回手时竟觉得有点乏力:“你这刀真够厉害的。起名字了没?” 银长冰摇摇头:“刀剑无心,才能斩断一切。若是硬要赋予它们一个名字,便是让它们染上了人的七情六欲。这样的刀,挥舞起来,怕是无法所向披靡。” 单迹瞪大了眼睛,积累了许久的疑问脱口而出:“你才多大一个人,就说‘七情六欲’?我以前觉得你是早慧,现在看起来,倒像是被神鬼附身的魔障了。” “谁知道呢,”银长冰把刀收回刀鞘,站了起来,张开双臂迎向瑟瑟秋风,“我时常觉得自己这灵魂早就超脱了尘世,只不过被束缚在了这躯体里。或许真像你说的那样吧。” 单迹伸出双臂抱住双腿,抬头看着银长冰的脸。少年没有束发,黑色的长发在秋风中飞扬着。那一双蓝眸实在太过耀眼,总是在第一瞥时就夺去所有的注意力,以至于单迹从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这会儿他才发现,这人竟有着一张清净得让人无法起歹念的脸。如果说单迹长得是眉清目秀,那银长冰就说得上是真正的俊秀了。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时常紧抿着,合着那双独一无二的眸子,便是一张画。 曾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就这么浮上了心头——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注:出自金庸《书剑恩仇录》)” 看的时候,就想象过这人的模样,可真正见到时,才知道,自己的想象有多么肤浅。想到这里,单迹又无比庆幸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能与银长冰朋友一场,也算是不枉此生啊。 “那你呢?”银长冰放下手,回过头来,“不就比我大两岁吗?怎么就以长辈自居了?” 单迹被呛了一下,思忖了片刻,煞有其事道:“两年嘛,等你长到我这么大就懂了。” 怕他继续追问,单迹像屁股着了火似的,飞快地站了起来,拍拍灰尘,道:“下去睡吧。明天,”他把目光投向对面的乌晓山,“明天就是试炼了。” 这一个月来,沈瑜基本上是每天早上都到书阁来报到,但单迹和银长冰收拾好东西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单迹抬头看了眼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很有大雨滂沱之势,潮湿的空气中还夹杂了淡淡的血腥味。 单迹强压下心头的种种猜测,双手扶住银长冰的腰。银长冰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单迹一惊,不安倒去了不少。他尴尬地轻咳一声,低下头念起传送的咒歌。 这还是银长冰第一次体会传送术。他不喜欢和别人亲密接触,被单迹搂住的腰就没一处对劲,但他作为一个乘客,实在是不敢抱怨什么。术法发动时,他只觉得一片火光包围了自己,什么都没看清楚,火光就散去了。定睛一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就到了山脚处了。单迹松手,在他耳边轻声说:“无论如何,不要离我太远。” 长老会对下任教主提出试炼,是延续多代的传统,对于云影教来说,是数一数二的大日子。山脚早早就站满了人。长老们排成一字站在对面乌晓山山脚,各分教管事围在旁边,一同等着见证新教主的诞生。 单迹看到沈瑜和涵方子好端端地站着,脸上也没什么不同,才松了口气。 黄青云率先站出来,道:“那么,越颐,你的试炼就是在三天之内翻越这座山,活捉你看到的第一个活物,草树除外。” 单迹觉得有些怪异,这试炼的内容好像和当初听到的有点不同。再看向涵方子,他沉痛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单迹读不懂他的意思,不过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同意,便僵硬地“嗯”了一声。都说无知是恐惧的来源,来这里那么久,单迹还是第一次弄不清情况,也是第一次感到害怕。 银长冰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动摇,上前半步握住了他的手。单迹回头,正对上银长冰无比坚定的眼眸。他勉强笑了笑,将空着的手递至黄青云面前。 黄青云从侍者手中拿过尖刀,在单迹手上割开了一个口子,取了单迹的鲜血,滴在水晶的盒子中。那盒子中乘着第一代教主留下的火焰,教内每一个定下契约的人都要将血滴入盒子,那火焰俨然成为了一个个约定的仲裁者。听说反悔者必将遭到火焰反噬。 涵方子作为长老会的二把手,等黄青云退回去后跟着走上前来,在单迹的手上下了一个符咒。有了这个符咒,单迹便不能再使用传送术。同时,如果他想放弃,只要毁掉符咒便可。离去的时候,涵方子深深地看了单迹一眼,然后偷偷地往他手上塞了一块玉。 单迹像反射一样地将那玉纳入袖中。 仪式完成,云影山顶传来了悠长的钟声,宣告着试炼开始。单迹深吸一口气,将能量运至肺腑,然而拉着银长冰的手向山上跑去。 黄青云招手:“我们去对面等少主吧。” 不管是长老会,还是分教,都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支持言越颐,一部分想要他死。前者跟着涵方子,而后者跟着黄青云。 沈瑜将折扇打开,掩住嘴,轻声问:“涵老,你给少主的是什么?” “那是某任教主的信物。”涵方子道,“听说那位和乌晓山主有点交情,希望山主能看在这东西的份上,放他们一马。” “那试炼内容,没法改了吗?” 涵方子摇摇头:“本来长老会就有决定试炼内容的大权,现在只能相信越颐了。话说,托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沈瑜道:“办妥了。冯闽他们正带人赶来。” “好,”涵方子顿住脚步,不无忧愁地看了眼高耸入云的乌晓山,“这一战,怕是难免了。”言罢,收回目光,“你为什么答应越颐带银长冰去?我记得我当初是让你去的。” 沈瑜朗声大笑,“啪”地收起了扇子:“那少年甚是聪慧,意志坚定,少主又信任他。让他去,说不定比我去的效果还好。” 涵方子长长地呼出了口气:“但愿吧。” 涵方子在玉上捆了张布条,单迹一边向上狂奔,一边拆开了看了。 “上面说了什么?”自打决定随着单迹出征,银长冰就开始了锻炼自己的体能,这会儿跟着他跑,总算是没拖后腿。 “啊,就是说我们被坑了。”单迹小心翼翼地把玉挂在脖子上,“翻越这座山,那就无论如何都会遇上山主。运气好的话,能直接逃脱;运气不好,直接杠上的话——” 银长冰预料到他会说什么,硬生生地截断道:“不,我不会自己先跑。” “这是命令,你留在那里只会碍事,”单迹说着,目光已经瞥见了那“第一个活物”,“竟让我活捉,不还得护送这小家伙回去吗?” 手上的符咒发烫,提醒他猎物已经找到。他连术式都没画一个,直接放火挡住了那兔子的退路。 那兔子看到一人高的火墙忽然冒出,立刻就被吓怂了,杵在原地不动,还发着抖。银长冰走上前,抱起那幼小的生物,又伸手摸了摸。 “唉,你这家伙,怎么对人就没这么温柔呢?”单迹无奈地看着他,挥手撤去了火墙。 兔子感受着银长冰的爱抚,本来已经好了许多。看到单迹,又抖了起来。 单迹揪了揪它的耳朵,笑道:“小怂货。”又伸手在兔子周围用火营造了个流动状的笼子,“这下跑不掉了。长冰,这兔子就由你看管,要是真遇到什么危险,就带着它下山,听到没?” 银长冰不置可否,让那兔子趴在自己的肩上,在单迹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握紧了长刀。 他们现在处在不到三分之一的高度上,不敢耽搁太久。单迹见他没反应,当他答应了,又率先往上跑去。 跑了不知多久,周围开始热闹起来了。各种飞禽走兽横出,单迹下意识地伸手想护住银长冰,银长冰却提到越过他,把兔子扔到他身上,淡淡地说:“我跟你来,不是意气用事,专门来给你添麻烦的。说到底,你还是没有真正信任我。” 最后几个字像一把匕首划过单迹的胸口,他看向银长冰,却见银长冰奋力将那把已是黑红的无名刀向地面虚虚一切,地面顷刻间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银长冰就站在那以火开出的道路前,任热浪掀起自己的头发:“你现在掌握的术法,大部分是我看过的,我知道它们的弱点。我能帮你的,相信我。” 单迹被他的气势牵引,不由自主地想到,若干年后,这人也会像现在这样,拿着自己亲手打造的武器,毫无畏惧地直面表面上强过自己数倍的敌人,甚至是那万马千军。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道”从来都只掌握在少数胜者手里。看来,这人就是因为自小便有横扫四海的必胜之心,才握得起御道笔的吧?真想看他一统天下啊。只是不知道那时,自己是否还有资格立于他身侧。 说到底,自己还是和其他人犯了一样的错误,竟是忘了,银长冰是主角,这个世界是他的。身为银长冰最亲近的人之一,怎么能第一个质疑他? 半晌,单迹听到自己说:“好。” ☆、山主 自从单迹说了一个“好”,就没怎么再动手。银长冰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让单迹养精蓄锐,每次都抢在他出手前把对方干掉。一个月前他和单迹比试的时候,对刀书几乎还是一窍不通,但这次用起来,却是顺顺当当,花样百出。虽然在大师面前估计是破绽百出,但仗着单迹的高纯度的火,杀这些智商低下的野兽倒不成问题了。 单迹在一旁看着,感慨万千,心道主角光环当真是无人能敌。而那兔子在单迹怀中待久了,知道这人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不会拿它怎么样,就撒娇般地一连翻了好几个身。 两人脚程极快,上了山又下了山,在天黑下来以后找了一个洞穴打算过夜。 “还剩三分之一的路程,竟还没见到山主。会不会我们运气好,山主碰巧外出?”银长冰拿着烤好的羊肉,但并未下口,一脸若有所思。 “吾肯呢(不可能)。”单迹正啃着羊腿。这回他没出故障,顺利地点了火,所以吃得心安理得。趴在他身边的兔子看着他们大快朵颐,心里很是惶恐,但包着它的火笼子是种特殊的法术,它试了几次都无法跑离单迹三米。 银长冰看到他不雅的吃相,嘴角抽了抽,几乎反胃,但耐不住饥饿,也开始吃了起来。 “你的刀怎么样?需要我给它点个火吗?”啃完羊腿,单迹从包袱中抽出手帕擦了擦嘴。 银长冰闻言,停下手,把刀举给他看。虽然不再是黑红色,但红的程度依旧很深。银长冰道:“你今晚就不要用太多法术了。好好休息,明天还要靠你呢。” 难得他说了句关切的话,单迹觉得脸上一热,好在火光大,银长冰什么也看不出。 单迹走到洞口,摊平两个手掌,闭上双眼,用轻柔的声音诵完咒歌,洞口处便形成了几不可见的火膜。 “睡吧。”单迹伸了个懒腰,就地躺下,也不顾银长冰吃没吃完,一挥衣袖把火给灭了。银长冰不为所动,也没和他一般见识,在黑暗中吃完了一大块羊肉,坐着休息了许久,才睡下。 他刚阖眼,就听见单迹轻声说:“谢谢。”那声音极其微弱,银长冰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不想让自己听见。 整个晚上,单迹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先是梦到乌晓山主人身蛇尾,自己一下子被贯穿了心脏,一下子梦到自己回不去了,那个世界里爸爸妈妈哭得肝肠寸断。到最后,他实在是睡不着了,干脆坐了起来。 银长冰忙了一天,睡得十分安稳。单迹蹑手蹑脚地爬到他身边,把手覆到他头上,也不出声,只是翻翻嘴皮子:“抱歉啦,我不是不相信你。你是希望,我看着你就有了勇气,而且,我回去真的全靠你啦。” “以吾之火,予汝守护。”单迹的手掌泛出一层金光,很快地,一层比洞口还要坚实的火膜包裹住了银长冰。 单迹看到术法完成,松了口气,又爬了回去。也许是施法耗费了些气力,他很快就睡去。这次倒没有噩梦来叨扰。 听到他平稳地呼吸声,银长冰才张开眼,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回去?靠我?”然而他也只是挣扎了会儿,没过多久又陷入了混沌中。 第二天天未亮,银长冰就把单迹摇醒了。单迹打着哈欠解除了洞门的禁制,那兔子被术法束缚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他们后面跑。 越往下走,空气中的潮味儿越重,单迹的目光也越来越专注。听说乌晓山主善用水和木,他不敢大意,早早地准备好了避水符,眼睛也因为警惕变成了血红色。 “不错不错,”一个阴凉的女声幽幽地响起,好似从远方传来,又好似近在身侧,“没想到今年云影舍得送我一个赤瞳。” 遇到之前,单迹是很害怕的,因为他不知道这半神体的乌晓山主究竟如何。但最可怕的即是无知,听到这声音,他忽然有了实感,加之本人胆大包天,忽然就不怕了。 单迹谦卑地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乌晓山主竟生活在半山腰。” “哈哈,”那女声接着道,“任何人,登临了乌晓山这样的高峰,都会兴奋得难以自抑。我便是在这里等候他们,在他们最得意时下手。这样得到的食物,不仅表情丰富,更是绝佳的美味。”说完,单迹好像还听到了一阵舔嘴唇的声音。 “我可不知道半神体还需要吃人。”银长冰冷冷地搭话。 “这不是需要,”一位紫袍女子自阴暗处走出,“这是一种享受。” 这女子,自发型到鞋履,没有一处不妩媚妖娆。修长的手指甲上染了红色的蔻丹,放在红艳的唇边,很难叫男子不动心。可来的这两个,一个是小屁孩,另一个是装着中二魂的小屁孩,俱是对眼前之景没什么感觉。 见她长着一副常人样,单迹舒了口气。如果这山主真长出了蛇尾或其他的什么,自己说起话来肯定没法这么镇定。 单迹讪笑着拿住涵方子给的玉珏:“小弟经过此处扰了山主清闲实是难推其咎,还请山主看在这玉珏的份上,放我们一马。” 乌晓山主接过玉珏,好看的手指在上面流连许久,眷恋般地叹道:“白珩啊白珩,没想到,自你死去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啦。” “白珩,竟是言白珩。”单迹喃喃自语,其声音低到离他不过半臂距离的银长冰也没听到。他猜想过玉珏的主人,没想到竟是云影教的创始者言白珩。而且看这山主的神色,怕是二人还关系匪浅。 刚见到这女人时,银长冰只觉得她一身胭脂粉气很是讨厌,也没看出哪有神明的仙气。但此时此刻,看到她怅若所失地抚摸着那玉珏,他却讨厌不起她来了。他尚不能完全看懂那眼神,只是觉得,山主的眼中好像有万年不化的坚冰,即使填入千万座火山,也不能温暖她的内心。 “这么说,你是云影的少主了?”山主一挥手,周围两棵树伸出几根树枝,搭成了简易的藤椅,山主径直坐了下去,把玉珏还给单迹。 “是。此番前来,正是为了长老会的试炼一事。”单迹将玉珏收回衣袖,拱手以示歉意,“还望山主海涵。” “哦?”山主将一只手放在脸旁,另一只手敲打着藤椅边缘,饶有兴趣地盯着单迹一会儿,才道,“好,那我便放你走。” 单迹听了这话,却一点兴奋感也没有,手反而攥紧了。他想着,若此事能这么快善了,乌晓山就不会那么人烟稀少了。 果然,那山主下一刻就闪到了银长冰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腕,进而提起了整个人:“我看这清瞳小孩不错,你就留给我吧。” 也不知这女人怎么回事,银长冰被她这么一抓,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没了。那兔子见大事不妙,连忙滚到了树林里藏了起来。 “山主的意思,是我们俩只能走一个?”单迹的眼睛眯了起来,重心下移,蓄势待发,进入了备战状态。 一旦对上半神体,他的胜算是很小的。但是在这里的三个多月,他一直过得太顺了。除了与银长冰对战的那一次,他战无不胜,所以一时间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未尝不可一试。直到山主一手提起银长冰,目光一凝,身上的威压慢慢放出,他才觉得,自己是轻率了。 “正是如此。白珩于我虽是不同寻常,到底也死去了数百年。难道你们还指望他的荣光照拂你们云影生生世世不衰?”山主紫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狠光,方才还脉脉传情的眼睛变得十分骇人,“或者你留下也行。赤瞳虽不比清瞳金贵,但破坏力更甚一筹,我也就勉强接受了。” 即使被山主揪起衣领提起来也没有动作的银长冰瞬间不安分了起来,大喊道:“言越颐,不准!不准甩开我!” “哈,”山主把目光投向银长冰,“怎么,放了你还不愿?” 银长冰却没有搭理她,兀自喊着:“言越颐,如果你违背了约定,我们永远也做不成兄弟!” 山主“啧”了一声,把银长冰又抬高了一些,然后甩了出去。她本想将银长冰甩至树旁,顺势将他砸晕,可就在他快要接触到树干的时候,一层火膜骤然出现,将银长冰包裹在其中,阻挡住了落势。 单迹叹了口气,问道:“你在乌晓山中独居多年,人类不敢进犯,为何需要我们的力量?” “小孩,这关你什么事?”山主侧过身,只拿美丽的侧脸对着单迹。 “你堂堂一个半神体,又为何染指杀人吃人的孽迹?白珩在天有灵,如果看到了,会作何感想?”单迹又问,注意到山主纤细的手上爆出了与形象不符的青筋,他偷偷地将藏在袖子里的食指烧出一道伤口。 “闭嘴。” “书上说,神明是无欲无爱无求的,是不是你爱上了白珩,所以导致了衰老,只能靠吸食人类的精气维持容貌?” “闭嘴,”山主转过身来,“我说闭嘴。”伸手一劈,便有巨大的水浪袭向单迹。单迹急忙从怀中抽出符咒,在黄纸上沾一滴血,符咒飞至他身前,挡住了水浪。 山主忽然就被激怒了,一边说着“闭嘴”一边拔下玉簪发起了攻势。 “神器啊,”单迹苦笑道,“这回托大了。” 山主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单迹连简化后的术式都来不及画,只能被动地驭火做出最简单的防御。那玉簪到了山主手中就成了一把小刀,灵活地转动于指缝间,瞄准了单迹的每一个空隙。 “眉心,”被围在火膜中的银长冰拍打着火膜大声对单迹叫道,“眉心处有着神明的印记,烧断它!” 听到这话,单迹一个激灵,向后翻了几翻,尔后借着落地的瞬间,足尖一点,整个人腾跃而起,飞至山主头顶。山主抬头,空着的手臂抬起,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弧形,带着水浪攻向单迹。 这回的水浪覆盖面不大,单迹轻轻向右偏了偏,就避了过去。 那山主像着了魔,也不管单迹离她的弱点越来越近,握着玉簪刺向单迹。单迹回身一指,在脚底营造出一片火作为落脚点,蹲了下去,错过玉簪的尖锋。 正想松口气,却听得银长冰大喊:“小心背后,笨蛋!” 可他来不及回头,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穿破了肚子。低头一看,衣服上已湿了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提出意见和建议~ ☆、背水 “骗人的吧?”看到单迹咳出了一口血,跪在地上,身上还插着好几根树枝,银长冰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四个字。赤瞳一直被传得神乎其神,加上单迹那总是“老子就是天下第一”的模样,银长冰简直忘记了,这家伙也不过十二岁,而他们面对的,是千百岁的半神体。 “如何?”山主看到单迹重伤,倒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丹凤眼一勾,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3节 “哈哈,该怎么说呢,”单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头上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珠,“真是不错的体验。” 山主嗤笑一声:“说是白珩后人,力量却不及他万分之一。” 真是大意了,单迹心想,竟忘了整座山的树木都在这女人的控制之下。这下怎么办?死在这里?口中的腥味越来越重,他死憋着不吐出来,一边催生内火,从身体里开始燃尽树枝。 “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山主用手抚过单迹的脸,“你完全可以把那孩子留下,带着你的成果下山,去取你的王座。” 单迹忍得难受,艰难地说:“白珩白珩,你多爱他?” 都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单迹是死到临头了,说出的话依旧满是挑衅意味。 这女人却也不介意,边摸他的脸边道:“这么看,你还真像白珩。”言罢,她上前吻住单迹的嘴唇。 青春期的少年总会幻想爱情,即使单迹是个中二,这也不可避免。他也曾想象,某一个被夕阳的光晕染红的午后,两个人并排坐在静谧的图书馆内,一起看着一本。馆内只有他们两人,世界仿佛也只有他们两人。女孩子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边的长发别在了耳后,身上发出了淡淡地花香。看到有趣处,两人相视一笑,然后越靠越近,直至四唇相贴,直至地上的人影重叠。 但这会儿,单迹只觉得自己全身冰凉。山主贴住单迹嘴唇的同时,一点点地吸出他忍在喉管处的血。这血带着单迹的气力流入山主体内,单迹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好吧,我就要死了。神奇的是,内心竟然一点也不恐惧,只是有着强烈的不甘。没想到连教主的位置都没坐上自己就出局了,里的那么多都还未经历过啊。 山主吸完血,用袖子擦掉了嘴角的猩红,道:“你可知白珩是我什么人?你猜的不错,我爱他,并且还将神印的一半交给他,想要延长他的生命,和他一起终老。”山主的头上泛起紫光,然后眉心处慢慢显现出了月牙的形状,“我为他放弃了永恒地生命,他呢?他用我赋予他的神力创建了云影教,成家立业,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看着他子孙万代绵延不绝。所以啊,我亲手终结了他,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杀了他。”说到最后,那声音已是尖锐得叫人听不清。 “好一个悲情的故事。”银长冰不知何时解开了单迹的术法,站到了山主身后。 “唉你,笨,”单迹挣扎着起来,“你……” 银长冰淡然地绕过山主,走到他身后,扶住他:“你什么你,也不看自己成了什么鬼样。” 而山主忌惮他有一双清瞳,一时摸不准他的身量和打算,竟也没有出手。 单迹皱着眉,想要说什么,却见银长冰眼疾手快地掏出一张符咒,递给单迹。 山主看到符咒,倏地出手。一时间,树枝和水浪一同袭来,银长冰拿出长刀挡下几击,单迹连忙用手指沾了点未干的鲜血在符咒上画下一笔。 这符咒乃是低阶传送符,两人也没能逃出多远。刚落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就落到了银长冰身上。看来因为连带反应,那兔子也被送过来了。 但这下银长冰可没心情摸它了,先前淡定的模样崩塌,他手忙脚乱地去看单迹的伤势。 单迹又咳出一口血,摆摆手。感觉这三个月来自己一直在失血,看来要好好吃些补血的食物了。他斜仰着,将手掌放至腹部的伤口处,手心亮起火光,火舌开始舔舐他的伤口。 这滋味着实不好受,单迹颤抖了起来。银长冰倒吸了一口气,搂住单迹的肩膀。那手臂虽不粗壮,但却有力,单迹至少得到了心理上的安慰。 “要放弃吗?”银长冰用对待生病了的孩子一样的口吻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活命要紧。” 银长冰会说出这话,让单迹万分诧异。他盯了银长冰好一会,才道:“怎么能在这里放弃。” 银长冰笑笑,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那我有个建议,你要不要听?” 单迹犹豫了会儿。他依旧不想银长冰直面山主,但自己真是到了山穷水尽时,完全没有头绪如何对付那些枝条。所以,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如你所说,我的‘清瞳’可以破解术法,”银长冰对他的反应不大满意,但也只是停顿了片刻便继续说,“但我的修为不到家,要很长的观察时间。那山主操纵树枝,也是通过某种‘联系’进行的。你把树枝交给我,放心去对付山主。我先用这刀挡个一时三刻,待我找到联系点了,就直接封印她操纵树枝的能力。” 银长冰见单迹处理完了伤口,便将他扶起坐正,道:“抱歉,如果我更强一点……” “说什么傻话!该说这话的是我好吧?”单迹拍了拍的头,夺过银长冰的刀,再次往里面注入火。 银长冰伸手欲阻止:“别浪费你的体力了!” 单迹一手挡住他,我行我素地给长刀喂火。看到长刀变成了黑红色,他才松手,气若游丝地道:“那火膜我实在没力再给你弄一个了。” 说起这事银长冰就来气,不过他忍了忍,没发作,站了起来。 单迹按着他的肩膀也跟着站了起来,也不管银长冰看见与否,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带你来真的太好了。” 银长冰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单迹却收敛了笑容,作了个“嘘”的姿势:“她来了。” “挺不错的嘛,跑得倒快。”山主一摇一摆地走过来,身后跟着藤藤蔓蔓,看起来就像一位女王身后一群猫猫狗狗,“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山主将两臂张开,整座山都随着她的呼吸震动起来。单迹揽过银长冰的腰,脚底生出两片火云,把两人托到上空。 “看来她之前是和我们闹着玩呢。”单迹心里直发怵,“你能控制好这个吗?” 银长冰也被吓了一跳,脸色泛白。他将长刀□□火云里,吸收了一部分:“你去吧。” 单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背后伸出双翼,径直飞向山主。银长冰就站在比他更高的地方,一方面关注山主身上的术法痕迹,一方面时刻准备着支援单迹。 山主看到了目标,毫不迟疑地挥手指向单迹。那些枝条仿佛有了灵智,随着她手臂的摆动一个接一个地刺向单迹。单迹时而收起翅膀,时而张开,灵活地在空中躲避着,躲不过去的时候银长冰就会适时地出现为他接下一击。 他身上的伤其实尚未愈合,之前只是做了紧急处理,让它不再流血罢了。这样飞来飞去,有好几次他都觉得伤口要裂开了,不过到底是皮糙肉厚,竟就这么坚持了下来。 大敌当前,单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索性放弃了那些术式和咒歌,虚握了一下拳头,尔后像要撒些什么东西似的,对准山主张开五指。无数火星顷刻间向山主砸去,山主掀起水浪遮挡,嘴角咧开,笑得无比狰狞:“白珩,过了那么多年你还在找我麻烦。” “哎,怎么能说是我在找你麻烦呢,”单迹落到一块山石上,那火翅化作了一支支羽箭,乖乖地在单迹背后等待,“只要你肯放了我们,我也不会向你出手啊。再说我又打不过你,现在不是你找我麻烦吗?告状别告到人家家祖上。” 说完,也没跟她客气,一摆手,万箭齐发,指向山主。 山主人影一闪,瞬间移到单迹身后,手上的涓涓细流形成了一支长矛,割过单迹的肩膀。单迹脚底一滑,遛出一丈远,但肩膀的皮还是被磨破了,肩处的衣料也湿了。 一直被压着打,单迹也有些怒了,遂将全身的力量运至手掌,形成一团金色的火焰。那火焰跃动着,翻滚着,不多时,凝成了一把剑。 单迹念着银长冰说的山主弱点在眉心,提剑上前,目标山主的眉心,却和那水质的长矛架上了。他忽然出一阴招,对准山主的小腿扫去。山主松开拿矛的手,连着几个后空翻。为了方便行动,她的裙子侧面被特地裁开,在空中翻转时,裙摆轻扬,显出了若有若无的春|光。 不过单迹没什么心情欣赏,他迅速逼至山主面前,趁着她调整姿势没有站稳,一剑劈了下去,划断了她额边一撮头发,顺带在那水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伤口。见过这女人的阴狠后,他不敢恋战,连忙退出三丈。 山主用手指拂过伤口,拭去上面的血迹,又把手指放到舌边舔了舔,脸上竟慢慢浮现出了细小的皱纹。 “竟然敢……”那紫色的眼瞳像着了火,数不清的树枝从地下、从四周伸了出来。银长冰忙降落到单迹旁边,帮他挡住身后的树枝。 奈何树枝数量实在太多,两人齐心协力也砍不完。银长冰的眼睛一刻不停地转动着,把四方之景尽收眼底。 “再等等,”他正忙着,还不忘安抚一下单迹,“我快看清楚了。” 单迹的手麻木地挥舞着,好像又回到了车祸那时。头很沉,而且有胀痛之感,他心里知道,这多半是术法师乏力的症状,意味着他快无法挤出火焰了。体内的火焰在修复着内脏,这去了他不少体力;同时,发出的那么多招可以说是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一种“无论如何也打不赢她”的懈怠的情绪油然而生,宛若野草般不受控制地在这个残破的身躯里生长。 身心俱疲。 但是,身旁那人都没停,自己怎么能停? 终于——单迹甚至觉得已到了天荒地老之时——银长冰扔下刀,用两根手指对准山主画了一线,一个“破”字从口中流出,如同福音,传至这座山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树枝一齐停下了攻势。山主一时没回过神,胸口就被火剑洞穿。 一股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由于受到重创,她的脸上显现出了更多皱纹,看上去就像老了十几岁。就在单迹得意的瞬间,她心一横,捏碎了插在胸口的火剑。 这次不用银长冰提醒,单迹也知道大事不好。下一刻,山主那带着修长指甲的手便化作了利爪,□□了单迹的胸口。 ☆、平息 单迹这下是连想都不想就“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他这一生都没感受过这样的痛苦,差点就当场自绝。 “看到没,凡人,”山主把手插在单迹的胸口里,受了那么一击,她其实也很虚弱,“这就是我们的差距。” “嘿,宝贝,”单迹抓着山主的手,因为个子还比较矮小,所以他只有脚尖够得到地,“特地伤了同样的地方,你还真给面子。” 他的声音变得很微弱,在不远处的银长冰看到这一幕,从头顶到脚尖的凉了,竟就这么跌坐在了一圈树枝中央。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吧。”说着,抬头坏笑了一下,血红的眼睛非但没有黯淡下去,反而亮了起来。 “什……”山主忽然觉得背上一寒,再低头看,地面上竟出现了好几条火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画着某种阵法。她本能地想缩回手,但单迹却死死地扣住了她。 他就像诡计得逞的孩子,全身充满了力量,倏地一用力,将山主扑到了地上。火舌很快完成了术式,两人被束缚在中间,就算想跑出去也不行。 单迹松开手,蘸了点自己的血,在山主的头上点上一点。 到了这会儿,山主总算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了。她收回手,火舌很快覆盖了单迹胸前的伤口,但他不动声色,保持着俯在山主身前的姿势。 “你竟然想让我成为你的眷属?”山主冷笑,“虽然半神体的确有成为眷属的体质,可你怎么知道你的体质与我相配呢?区区人类,也想奴役我?” “不相配,便同归于尽。”单迹掐住山主的脖子,“但我没打算和你这样的人一起死。”他陡然加大了音量,“长冰,砍一截树枝给我。” 银长冰听到他的声音,猛然回神,抬手劈下一根树枝扔向单迹。 他精神正恍惚,没什么准头,树枝却正巧落到了单迹手边。 “你竟然!”山主撕心裂肺地叫起来,“竟然敢让我栖身于一根树枝!” 单迹捡起树枝,将其放至山主淌着血的胸口:“成为眷属是委屈你了,但是啊,以后你便是年华不老。不用再委屈自己吸取人的精魄了。你是想守住和白珩的回忆吧?” 闻言,山主止住了嘶吼:“你怎么……” “你视凡人为蝼蚁,却又吸食他们的精魄,”单迹摊手,“我只能想到这点了。” “云影山上有禁制,非本教人士进不去。你很强,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吧,作为交换,我带你去云影山见白珩,如何?” “白珩已经死了,我去见他做什么?”山主问。 “他没死呐,他还活在你心里不是吗?”单迹将手指抵在山主额心的血迹上,“而且,你还没有真正了解这个人呢。” 山主对上那赤色的眼眸,不可抑制地动摇着。 单迹道:“白珩死后这么多年,你很寂寞吧?”说着,他神色一凛,“乌晓山山主,我乃云影下任教主,我在此问你,可愿成为我的眷属?” 山主犹豫着说:“我吸食人的精魄,已是天道不容。你收我为眷属,定会与我一同受到换骨之痛,你可忍受得了?” 单迹笑道:“这本就是我教的罪,我作为下一任教主,哪敢推脱?可是应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山主哽咽地“嗯”了一声。 单迹往手指上染了更多的血,一边在山主额头画出古老的咒文,一边低吟着:“以吾之身,换汝安生;以吾之血,承汝之罪;以吾之泪,除汝之悲;以吾之心,受汝之痛。献汝忠诚,为吾所用。生而相守,至死方休。” 一般术式和咒歌都会分开使用,极少有这般混合使用才能发动的术法。银长冰在一旁看着,惊艳的同时,竟隐隐约约生出几许羡慕。若能同一个人一辈子相守,该是什么滋味? “乌晓山主,赐名紫玉,”单迹松开手,“以后便跟着我言越颐吧。” 乌晓山主的身体渐渐化作光点,归至树枝中。地上那大型的术式也随之消散。 那简陋的树枝因为寄宿了一个小神明,变成了神物,不仅外表变成了光滑的柱状,还开始泛出紫光。 单迹拿起树枝,带着歉意说:“白珩乃白玉之意,我看你眼睛是紫色的,便起名‘紫玉’。抱歉啦,这名字实在是有些浅显了。” 数百年前,也有一个穿着锦衣的少年,柔和地附在她耳边说:“你想要一个名字?你看‘紫玉’可好?虽然这名字浅显得配不上山主你这般风韵,不过倒也合着我‘白珩’之名。” 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银长冰见一切平定,想要走到单迹身边,单迹却制止了他:“别过来!” 黑色的花纹从脖子攀上单迹的脸庞,所经之处,尽是燃魂净骨之痛。 单迹扛不住,整个人蜷成一团,倒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一点点碎掉,神经在一条条断,眼前一片黑暗,耳朵里却像有着什么一样轰鸣着。 挣扎了会儿,他觉得自己的知觉慢慢远去,又一次地问自己:我不会要死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痛感减轻,他才恢复了听觉。一个女人在喊叫着,还有一个男孩的轻笑声。 他的心才刚定下来,便又有了“新奇”的体验。只觉得无数根冰针扎入了脊背,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晕过去。 手脚无意义地扑腾着,好似溺在了海水中,寻求着一根救命稻草。一只冰凉的手,比那些冰针更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舒了口气,疼得麻木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机能,一睁眼,便看到银长冰胆战心惊地握着他的手。 事情办完,单迹整颗心都放了下来。他像个掉线了的木偶一样失去了所有的活力,银长冰赶忙抱住了他。 “如果我更强一些就好了。”明知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这话却在碰到单迹浴血的身体的一瞬脱口而出。 单迹手指一勾,那关着兔子的火笼便飞到了他怀里。由于反噬,他现在浑身脱力,还有些发烧。 “你扶着我下山,我们边走边说。”已到了傍晚,单迹不敢再耽搁。 看他站都站不稳,银长冰干脆背起他。 单迹趴在银长冰背上,本可以沾沾自喜一番,但却连雀跃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怕这倔驴会自责,不得不开口道:“没有你,我早死了。” “你早就盘算好让山主成为眷属了?” “哪能啊,”单迹摩挲着手里的紫色木棍,“那时候我真的痛死了。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救下你。如果不是你在旁边我肯定受不了这样的痛苦自刎而死了。而且,用乌晓山的树枝也是灵光一现。” 银长冰脚步一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下人不是死几个都行吗?还是说,”他回过头,“你这是在卖人情?你想利用我做什么?” 单迹靠在银长冰背上,闭起了眼睛:“你们不是下人。长冰,我从小没有朋友兄弟。教中全是尔虞我诈,想杀我的到处都是。我需要你们,这不是交易,只是不想再孤独下去了。” 银长冰转过头,良久才重新迈开脚步:“睡一会吧。” 这不完全是谎话,但单迹还是涌生了愧疚感,一路上都没好意思再开口。加上他流了很多血,加上正烧着,趴着趴着就真睡过去了。直到…… 一阵打杀声把他吵醒。 “少主回来啦!”沈瑜看到他,立马大叫一声。正在对战的人们一下子停住了,看向山脚。 “你的人打起来了呢。”木棍发出一声看好戏的低笑,“要我帮忙吗?” “你还真有精神,方才的痛还没受够?”单迹低声道。 木棍抖了抖:“呵,别拿我跟你比,凡人。” “怎么回事?”单迹不能大声说话,银长冰便替他问了。 黄青云正坐在一旁观战,看到单迹回来已是万分不满,这会儿看到银长冰开口,便撒气道:“我教教务何时轮到你一个下人插手?” 银长冰不卑不亢:“少主受了点伤,我只是将他说的话放大了音量。”又从背后捞过火笼子,“不对,完成了试炼,就不应该叫少主了,应该是教主。” 黄青云脸色更黑了:“你说你们完成了任务?时间确实是刚好,但你们真的翻越了山吗?” “当然。”银长冰倨傲一笑,回头望了望单迹。 单迹将木棍拿在手上转了几转,一个女子飘飘悠悠地从棍中显形。 “诸位,我作证,我的主人的确翻越了乌晓山。”脸上的皱纹消失不见,这女人又变成了初见时的绝美。 “乌晓山主?”黄青云简直不可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十二岁少年赢了乌晓山主?怎么可能? “正是。”紫玉把目光投向黄青云,“不过在主人在世的这百年中,你们可称呼我为‘紫玉’。现在,能和我主人说说什么情况吗?” “主人?”涵方子被人掺着来到银长冰面前,“难道……” “老师,你没事吧?”单迹探出个头,“不好意思我用了禁术把这家伙收为眷属了。” 涵方子一下子激动得老泪纵横:“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长冰,谢谢你。山主,多谢!” “现在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单迹不愿在教众面前失了威严,执意从银长冰背上下来。众人才看到他身上满是血迹,煞是可怕。 “报告教主,黄青云及几位长老带着全教一半的兄弟造反。”涵方子也不拖泥带水,一句话概括过程,“今天正午,他们擅断您回不来了,就开始屠杀不服从他们的人。幸好沈瑜通知冯闽管事率五百人前来,不然他们估计已成功夺权。” “是吗。”单迹静静地看着黄青云,逼得他连连后退,“我已完成试炼,现在是教主了?” 涵方子道:“是。” “好,”单迹伸手一指,“把黄青云给我抓来。” 没等那些教徒行动,紫玉就飞了出去,黄青云还没看清她的容貌就被提起来扔到了单迹面前。 即使黄青云跪了下来,单迹也没比他高多少,但黄青云总觉得他是在俯视自己。 单迹道:“黄长老,我记得我说过,‘不会有下次’。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黄青云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啊,谁想得到啊,十二岁、不学无术的少主没被乌晓山主杀死?”单迹厌恶地看着他,“此次叛乱,黄青云领头,念其对本教有功,留其妻儿家眷不死,本人当场处死。” 众人皆惊诧。没想到这新任教主竟如此心狠手辣。 “教规规定,能杀长老的,只有教主。但本尊实在是没力气杀人,银长冰手上那把刀里是本尊的法术。便请他代劳吧。” 银长冰侧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单迹。 “动手吧。”单迹偷偷对他眨了眨眼,“还是你不愿动手?” “竟让这么小的孩子动手……” “我看我们这教主年纪轻轻就如此心狠手辣以后怕是……” 旁边传来了议论声,银长冰听了,什么也没想,直接跪到了地上:“黄青云弑我全家,更想为子收我妹妹为童养媳。教主不仅舍身救了我这样一个下人,还给我亲手报仇的机会。再造之恩,永生难忘。” 听了银长冰的自白,议论自动停了下来。 “咳,”单迹苍白的脸上飞起两片血色,忙扶起银长冰,“言重了。动手吧。” 银长冰冰蓝色的眼瞳中闪过冷光,没有一点纠结迟疑,手起,刀落,准确地割破了黄青云的动脉。 单迹确认了黄青云的呼吸,又道:“剩下的人,念在初犯,不作重罚。每人从明日起到涵长老沈长老处自陈罪状,领些鞭子,交些罚钱也就罢了。但绝对不允许有第二次。” “过五日举行继任大典吧。”单迹深深看了所有人一眼,“以后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啊。” ☆、继承 单迹张开眼睛。 周围都是人,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什么。 “啊,教主您醒了?”一个女孩子正整理着床帐,看到他睁开眼,便开心地喊了出来。 单迹慢慢聚焦到那女孩脸上,才认出这是宋静卿。 “静卿?这是在干嘛呢?”他坐起身来。马上有一个下人拿着衣服给他披上。 宋静卿听到他叫得如此亲昵,脸红了红:“明天就是您定下的继任大典了。” “明天?我竟睡了那么久?”单迹用手梳起一绺黑发,“话说你们这也太夸张了吧?我又不是要出嫁,这是要闹洞房?” 宋静卿支吾了一下,想不出要怎么对他解释。女孩子本就对“出嫁”“洞房”这样的字眼敏感,这下小脸涨得通红,更加尴尬了。正纠结着,银长冰走了进来。 “这屋子不是为你准备的。”银长冰悠然地到床边坐下,“你就要搬到前面的大屋子去啦。这是整理了给我住的。” “给你住?”单迹盯向银长冰的目光很是复杂。从银长冰的角度看,那既有猥琐,又有怀疑。 于是,某人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你这屋子我住不得?” 单迹赔笑道:“哪里哪里,我们是兄弟嘛。你和我住都行。” 听到“兄弟”二字,银长冰的脸色缓和了些:“伤口怎么样了?” 单迹这才想起有这茬,摸了摸胸口和肚子。有女眷在,他也不好直接脱衣查看,所以就半含糊地道:“应该快好了吧。” 对了!单迹四下摸索起来。 “你找这个?”银长冰拿着紫色的木棍在他眼前晃了晃。 “对。”单迹接过,或者说抢过了木棍,直接跳下床。伤口被震了震,他轻轻“嘶”了一声,但动作没有停顿。 在众人瞪大了的眼睛中,他胡乱穿好了外衣、套好了鞋,招呼也不打,就向外冲。 银长冰扶额道:“唉,莲苑想见你呐。” 远远飘来一声吼:“回来再说。” 银长冰想,这回算是见识到“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了。 单迹拿着紫色木棍,跑在云影宫大大小小的回廊里:“紫玉等着,我带你去见白珩。” 木棍里发出闷闷的声响:“你急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件事热衷过头了呢?” “啊哈,这个,”四天未下床,单迹觉得自己的身体生锈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看你挺可怜的,大爷我就顺手帮你一把呗。” 木棍沉默片刻,道:“你不会不认路吧?” 确实不怎么认得,单迹只是记得书上说云影宫里有个言白珩生前住过的房间被改成类似于纪念馆一样的地方给保护起来了。然而这话他又不能直说,也不好问,只能兜兜转转,绕了几圈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特别的小屋子,几乎要被周围的树掩盖住了。身为一教之主,却住得如此偏僻,难怪自己找了那么久。 单迹对着木棍道:“紫玉,出来吧。” 一阵光芒后,紫玉站到了屋子前。 因受了那脱胎换骨之苦,罪孽洗清,她这会儿妖艳不再,反倒多了几分年轻女子的清纯。……一如数百年前的模样。 她抬头看了看门匾,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龙飞凤舞的字迹—— “乌晓山居”。 竟和她的屋子同名。紫玉咬紧嘴唇,飞至半空中,用袖子拂去门匾上的灰。修长的手指眷恋地划过每一笔一划,如同那人当年握着自己的手学写字。她失神地重复这动作数次,梦呓般地轻道:“什么嘛,既然不舍得,又何必回来?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这恐怕是单迹打出生以来最有耐性的一次。他跟着紫玉,一处一处地看过白珩生前的点滴。哪怕只是一支笔、一幅画,她都要在前面停留许久,仿佛要把那人的全部读透。凝聚了数百年的相思在此日决堤,那些不曾遗忘的、或是曾遗忘的过往浮上心头,压得她只能含着泪、带着笑。 他们这么磨蹭着,直到未时,才进入了内室。 白珩身为第一代教主,在世时云影教尚未发展壮大,他本人的行居也极其朴素。整个内室除了床就几乎什么都没有了,但单迹却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 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夺去了所有的光华。画上的女子穿着长裙,对着屋里的人嫣然一笑。她站在树林之中,一只蝴蝶翩然落到她的指尖,但她比蝴蝶更美。群鸟安然地停在她身后,树枝斜向她,她就是这山之女王,但脸上的表情却如此纯真,就像村里的女孩。 看到她这笑容,单迹也跟着笑起来,不由自主地念出旁边的字:“吾爱紫玉,多年未得一见;相思成疾,唯有赋于丹青。” “到底为什么?”紫玉捂着嘴,跪倒在地上,“既然如此,为何离开?” 单迹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名字和老祖宗起的一样,毕竟言越颐从乌晓山逃了回来,这人物根本没出场。这是真正的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紫玉肩上,道:“白珩一生未娶,我们都是白珩的兄弟姐妹的后代。他当初建立云影教,是受父亲所托。他本想建好云影教就回到你身边的,但是天下形势过于复杂,实在是抽不开身。你那半个神印被他用来稳定这云影山,使其数百年未受一灾。你……还是不要怪他了。” 上面这番话,一半是从番外《白珩外传》里看来的,一半是他自己瞎掰的。单迹不无感叹地发现,自从来到这边,自己说谎的本事就越来越大了,吹牛都不眨眼。 “竟然这样,”泪水顺着手流下,倒叫编出这谎话的单迹好不尴尬,“我这数百年都做了什么啊。” 紫玉哭得昏天黑地,单迹很绅士地尽了主人之责,一直陪着她。 两人走出乌晓山居时,天已经黑了。 单迹不擅长安慰人,但他从来不知道这技能如此重要。紫玉安安静静地沉浸在悲伤中,与初见时判若两人,他却在一旁抓耳挠腮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快到自己的房间时,他才吞吞吐吐道:“那个,白珩该是已经投胎了,如果你要去找他的话我可以放你走。” 紫玉摇了摇头:“我欠这云影教蛮多,待我还完了债,再去吧。” “你欠云影教什么?” 紫玉抬起头,看着云影宫绵延不绝的屋檐:“白珩病重时,本来还有药救的,但我不忍心看他痛苦,就在他熟睡时杀了他。这一杀,改变了原本的命数。算来,因着这命数的改变,已有五位教主早夭。” 单迹听着,只觉得惊悚。看来自己会成为第六位。 然而紫玉却对着他一笑:“你是继承了白珩的人。那种胆识和不抛下同伴的决心……我定会倾尽全力,护你一生平安。” 单迹咽了咽口水。因为他的自作聪明,命运的轨迹已经偏离了太多了。即使最后能到达终点,那也是要伤很多人的。平生第一次,他觉得,如果自己蠢一点该有多好。 银长冰抱着莲苑在门口等他,嘴里还嘟哝着:“不是我想等,是莲苑要等。” “我知道啦,”单迹抱过莲苑,本已迈出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说了两个字,“弟弟。” 留下银长冰被炸得外焦里嫩。 第二天,继任大典如期举行。 下人们给单迹着上一层又一层的华服。这衣服全是丝绸制的,既轻又暖。即使是单家有钱之后,单迹也没有穿过制作如此精良的衣服。现代人虽然有了各式各样的机器,但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古人做得细了。 这里没有全身镜,单迹就看着铜镜里戴着精巧玉冠的脸。一张十二岁少年的脸,却带上了二十余岁的成熟,甚至还有不知不觉中产生的戾气。 “你是谁啊?”他默默地问镜中人。 自然是没有回音的。 涵方子推门进来,见他穿戴得差不多了,便挥手让下人离开。尽管与“新生”言越颐只相处了两个月左右,老人的目光总是别具智慧的。 想了想,涵方子还是开口道:“怎么,为什么不开心?” “没什么。”单迹转过身,“大概是紧张吧。” 涵方子俯下身,与单迹目光平齐:“越颐啊,你做得很好。我也相信你以后会做得更好的。别担心,嗯?” 虽然单迹不是真的紧张,但听了这话还是很高兴的。他收拾了心情,笑笑说:“嗯。” 涵方子不知道他在忧心什么,但可以确定,他并未放下他心里所想。单迹伸手握住涵方子饱经风霜的手,向外走去:“走吧。” 因为搬到了最大的房间,正对着主殿,所以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仪式所在地。黄青云死后,涵方子就成了资格最老的长老,所以他将单迹带上摆在最中央的王座上后并没有退开,而是站在一旁见证仪式的完成。 云影宫实在是堪比皇城的设计,在这盛大的日子里,主殿内全是人,殿外也是人。人海顺着阶梯,从山顶铺到了半山腰。 看到这一幕,单迹沉抑的心情又燃了起来。一个男人的一生,若有一次能指挥千军万马,便死而无憾了。现在云影教教众如此多,全在自己麾下,他又怎能不兴奋? 沈瑜端着教主的信物走上前。那是一块令牌。手持这块令牌的人,无论是谁,都能调动全教上下人员,所以每代教主都会用火笼术携带。 单迹按照涵方子的交代,唱完了完整的咒歌,将令牌用火笼包好。他拿起令牌的一刻,所有人向他作揖行礼。 单迹从椅子上站起来,朗声道:“本尊定将不辱使命,带我云影登上巅峰!” 人群中爆出欢呼,沈瑜对着单迹点点头。 单迹袖子一挥,一条仿佛是从袖中释放出来的巨大火龙腾跃而起,一个个地经过每个人的上空,然后绕着云影山一圈,最后成为了云影上空的第七十六团火。 “只要本尊在一天,定护得云影‘天下第一’之名!” 每一位教主上任时都要往云影上点一团火。这火受了乌晓山主半个神印的庇佑,竟是数百年而不灭。这七十多团火此时应了单迹的心声,一齐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人群的欢呼便随之一声高过一声,久久而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分结束~欢迎提出意见和建议~ ☆、风华 年少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之间,自那言越颐继任云影教主已是过去了几个春秋。近年来,云影教吞并了周围大大小小的教派,方圆百里之内再无他教。如果说先前还是几家分庭抗礼,现在云影教已俨然成为了天下第一教。 随着不断扩张,云影教的野心是普天之下,人人尽知。然而朝廷内部本来就乱成了一团,不敢与它直接对着干,只是暗地里成立了专门的机构鹰府在各地削弱它的势力,顺带打压其他的魔教。 且说,千水派是一个商人组成的大门派,靠着开茶水铺和酒家维生。而鹿楠城的这家千水茶铺最近几天尤为火热。 因为来了一位路过的说书先生。 也不知这说书先生是从哪来的,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无论男女老少都爱来听他唠嗑。 此外,还有一点奇在其他说书先生都穿着粗布衣服,就他一人每天穿得光鲜亮丽。大家都说他是哪家的公子,闲的没事才出来溜达游历,混混日子。 由此,不少人家的闺女都对他芳心暗许。 只要有他坐镇,这原先没什么人气的茶铺便每天都堵得水泄不通。 巳时一到,说书先生便“啪”地打开他的折扇,装模作样地小品一口茶茗,开始新的故事—— “今天我们就不说书了,来说说当今天下局势。武帝逝去后,天下大乱。隋安帝花了六年也未能将局面安定下来。” 听的人全都睁大了眼睛。鹿楠城离皇城极近,在这里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话,实在是一等一的壮士。 然而说书先生却不避讳,继续坦然地道:“而今,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隋安帝,还有四位。势力最大的言越颐坐东,女帝坐西,赫家当家赫芸坐北,最神秘的古昧坐南。传说那古昧手握异世界的兵甲,熟悉各种禁术和失落的法术;赫家拥有一切术法的核心和本源;女帝能一眼看穿一个人的所有秘密;言越颐传承了号称最强的赤瞳,同时还有百年一遇的‘清瞳’辅之。不过我听说女帝和赫家不收外来人员,古昧又太过隐秘,所以啊,真遇事还是去云影山找言越颐吧。” “可是云影教可是吞并了很多小门派啊。”一位老者道。即使是在屋内,他也戴着大大的草帽,遮去了半张脸,“我们这样的人去了不会遭到不公的对待吗?” “这……”说书先生像被问住了,顿了顿,收起折扇,“我没上过云影山,所以不敢妄言。不过我在旅途中结交的朋友告诉我,他们被带上云影教后,就没吃过苦头。” 老者“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等到天空染上了夕阳的红色,茶水铺里的人才三三两两地散去了。不多时,店里就只剩下了说书先生、老者,和坐在角落里不起眼的少年。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公子,以后别给我这种差事了。真不是人干的。” 一个胖胖的汉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朝着少年的方向先行了一个礼:“公子果真少年英雄,英明至极。帮我店赚钱的同时还为自己赢得了名声。” 角落里的少年轻勾嘴角,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回礼道:“哪里哪里。我早已算不得少年了。老板才是年轻有为啊。” 这年轻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风华正茂,但那青春的朝气中却夹杂了些不合年纪的逼人气势。只这么站着,便不言而威。 正是顶着言越颐之名的单迹。 “之前和老板商量的事,考虑得如何了?”老者即是涵方子,也不多寒暄几句,单刀直入道。 人不可貌相也,这没什么气度的胖子竟是千水派的首领。他随意找了处位置坐下,斟酌着字句说:“按照约定,我们若归附了你们,你们不夺我们名号,授我们更好的经营之道,我们需向你们每年缴纳一定的贡钱?” “也不尽然。”“说书先生”沈瑜道,“交钱是相互的。即是说,你们盈,你们给我们盈利的一部分;你们亏,我们帮你们担一部分亏欠。风险共享。” 胖子喝了口自家泡的茶:“那你们还有什么好处?” “名声。”单迹坐到胖子对面,“毕竟,你们可是数一数二的商派。何况,我和那隋安帝不同,深知民心的重要性。” 胖子与单迹对视良久。 虽然对方号称最强,不过手握数条商道、数个商会的他也不是软柿子。决定交易走向的还是利益问题。胖子把这个反复思量过的交易又掂量了几次,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一面金质的千水派旗帜交给单迹:“那我们成交,言教主。” 单迹此番是轻装出行,只带了涵方子和沈瑜二人,为的就是千水派归顺一事。谈完了交易,三人便商量着打道回府。 “哈,没想到就这么点事也办了两三个月。”单迹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 “小事?”沈瑜一口水没下肚直接喷了出来,“教……啊不,公子,您自己瞧瞧,您这一路收了多少门派?您倒是没事,我每天说书的可累死了。” 涵方子直接无视沈瑜那小心眼,指着前面道:“公子,再往前就是皇城了,要去看看吗?” “皇城啊,”单迹把目光投向远方,那眼神,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向往抑或是不屑,“不用了。那地方,反正早晚都是我们的。” 准确来说,是银长冰的才对。 在这里的日子,一晃便是六年。时间长了,他都要忘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这六年里,除了和些不怎么入流的门派有些争端,基本上过得平平稳稳。有了银长冰等人的陪伴,他度过了曾经只有在梦里才有的少年时光。不管是谁将他送至此端的,也不管自己最后能否平安回到彼端,他都要感谢那个让自己到这里的人,因为,自己一生最大的梦想在这里得到了实现。 在单迹看来,经过了六年的磨合,他和银长冰是情同手足,兄弟情深,不过某人就没有承认过。若要回去,他还真的舍不得银长冰。 沐浴完毕,单迹就匆匆赶往书阁。银长冰在书阁里待的时间比在房间里待的时间长得多,而单迹每周顶多只有一天的空闲时间,所以两人也并不是每天都能见面。可是,到也从没有像这次一样两三个月未见。 单迹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即使他多半不会觉得这是个惊喜——就没从书阁正门进入,而是飞上了书阁五层,蹲在窗沿上。 银长冰看书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每一年向上走一层。 单迹从没有到过五层,他平时到书阁,也只是在第一二层混。第五层的格局和第一二层不大一样,书柜不再是庄重的紫檀木制,而是红木的。而且窗边还特意摆上了木桌木椅,正好可以让两人相对而坐。 这倒勾起了单迹的好奇心。他从窗沿上跳下来,四处看了看。 屋子中间摆了一张长桌子,从那里飘来了淡淡的墨香。银长冰正站在桌前,在铺开了的宣纸上画着什么。阳光径直穿过雕花的窗户,若有若无地洒在他身上。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着,白皙的指尖沾上了墨汁,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描绘着。柔韧的发丝随意地搭在青灰色的长衫上,有那么几缕却从额边滑下,落至那晕开了的墨迹旁,连成一体。 当真是年少风华。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画画。”单迹走向银长冰,瞥了眼他的画,“这画的是?” “不过是我画的时候,你都不在而已。”银长冰勾完最后一笔,抬起头:“杜丽娘。要不要题个字?” 单迹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杜丽娘?你没事看什么《牡丹亭》?” 这个世界的设定有很多是与现世重叠的,比如文学作品、生活用具,只是在作者的世界观的基础上增添了一些。所以有《牡丹亭》也不奇怪。单迹奇怪的是,银长冰这样的人竟会看这种刻画儿女情长的书。 “什么书都要涉猎一些的。”银长冰对着自己的画笑笑,把毛笔递给单迹。 单迹摆摆手。在那边用了十多年的硬笔,用起毛笔来是极其不顺的,自己要真的写起来就真是“献丑”了。银长冰有些失望地垂下手,俯下身来在画的右上角写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的字与白珩工整的小楷不同,是恣意的行书。单迹看着,却不但没有欣赏的心情,反而像被噎到了:“我说,你……有心上人了吗?” 女儿出嫁大概就是这么个感受了吧,单迹心想。现在看来,这银长冰和白珩挺像的,一看就是会被困死在一个坑里不出去的类型。 “那倒没有,只是看完书了有些触动罢了。”银长冰放下笔,第一次正眼看向单迹,“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单迹对着画,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阵,终还是忍不住道:“若是如此,你听我一句。” “嗯?”银长冰用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手腕,活动了一下筋骨。 他从来自恃清高,用一个音节回答别人是很常见的。但在单迹耳里,这一个“嗯”字着实不同寻常,听起来竟带了点缱绻。 单迹干咳一声,接着道:“我视你为弟弟,所以在此给你一个忠告。这一生都不要爱上别人。情感,是会妨碍人的东西。” 他说这话确是发自肺腑。这个念头,从看到白珩紫玉的凄惨故事之后就愈发的明晰了起来。高高在上的神明,因为所谓的爱堕落至魔,数百年不得解脱。他不明白,这么做值得吗?他憎恶孤独,却也不想被所谓的爱情束缚了手脚。 银长冰看着他,平静的眼眸里除了点审视的意味什么都看不出。然后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在单迹看来十分邪魅的笑:“哦。” 两三个月未见,这小子是吃错药了吗? 单迹还想说什么,但银长冰显然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收拾起了桌面:“帮我整理一下,一起回潜龙居吃顿饭吧。大家都在等你。” 当年带上山的二十个童侍,只有银长冰因为帮助单迹通过试炼的功劳搬到了前院,其他人依旧住在潜龙居。隔一段时间,单迹就会被催着回去一趟。当然他本人也是极其乐意的,全教上下,只有那个地方真正给了他家的感觉。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4节 “话说,这桌子是哪来的?” “我从房间里搬来的。” “天,为什么你就不能在房间里画?你到底怎么搬来的?” “一路扛过来的呗。这都是为了气氛,你这种俗人是不会懂的。” “每天都搬?” “对啊,早上过来的时候搬来,晚上回去的时候再搬回去。” “……你还是继续放这里吧。我让人给你房间加张桌子就好。” 于是,单迹确信,这人真的吃错了药。 ☆、出征 “大家,很久不见了。”一到潜龙居门口,单迹就张开双臂抱住了飞奔过来的秦莲苑。小丫头现在已经十余岁了,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时常叫单迹头疼。 “越颐哥哥,这回去哪了?”秦莲苑跳起来在单迹脸上“啵”了一大口,然后向其他孩子招手,“大家快来啊!” 经过六年,单迹总算记住了大家的名字,不过平时能和他多说几句话的也就银长冰、秦莲苑和宋静卿三人。 这二十个孩子想来是涵方子精挑细选过的,不是容貌出众就是才华横溢,再不济也身强力壮。 单迹很快注意到了躲在人群后面的宋静卿:“静卿,你术法学的怎么样了?” 宋静卿脸一红,走到前面:“自,自然比不过教主。” 或许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宋静卿只要和单迹说话,就会面红耳赤、吞吞吐吐。作为管理潜龙居的人,平时做起事来是非常雷厉风行的,但一碰上单迹,就会找不着北。个中缘由,即使单迹再怎么粗枝大叶也不至于不明白。 但对方不说,他也就不会点破。一来是对爱情敬而远之的态度,二来是自己一定要离开,女子须得从一而终,一嫁就是一辈子,总不好辜负了别人。 “不用和我比啦,”单迹露出招牌式微笑,“进步了就好。” 一群孩子簇拥着单迹进了屋。 潜龙居里也是有很多下人的,但只要单迹来,孩子们就会亲自动手做菜。六年那么长,哪怕单迹是一个月才来一次,也足够这些人弄清单迹的喜好了。 看到满桌的饭菜,单迹只觉得胃口大开,被旅途折腾了许久的食欲大张旗鼓地宣告归来。为了让其他孩子更多地接触单迹,银长冰坐到了较远的地方,秦莲苑和宋静卿分坐他两侧。 秦莲苑比单迹小得多,所以举止言谈间大大咧咧,看来是真的把他当成哥哥了。整顿饭吃下来,她就没闲下来,不是给单迹夹菜,就是和他扯自己的趣闻。而宋静卿则拘谨成了一块木头,基本上是食不下咽。 单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脱口道:“静卿,你不多吃点,太瘦了,以后可没人愿娶你哦。” 此话一说完,全场寂静,单迹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银长冰眯起了眼睛,双眸中满是鄙夷,就像在说:“今天下午是谁和我说‘不要爱上别人’的?这会儿就在这谈婚论嫁?” “如,如果教主喜欢胖一点的,我就多吃一点。”宋静卿立马端起饭碗吞下一大口饭。 单迹尴尬地眨了眨眼,很快正色道:“大家,其实呢,我今天来也是来告别的。” 银长冰放下饭碗,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以为他要转换话题。 “我有事要和坐镇西、南、北的三个大人物谈谈,所以两三年内不会再回来。”单迹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静卿,你要注意身体,大家就看你和银长冰的了。” 宋静卿还没反应过来,银长冰就开口道:“为什么我不能一起去?” 单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歪了歪脑袋:“你不应该在这里看完书阁里的书吗?” 银长冰皱了皱眉,一脸欲发作的表情。 单迹“咳”了一声,目光游移,示意他不要在这里讨论这事。 银长冰抿抿唇,拿起饭碗继续吃了起来。 单迹以为这事暂时解决了,刚松了口气,就听到秦莲苑嚎啕大哭起来:“越颐哥哥,要出去这么久吗?” “唉我……”他伸手抱住秦莲苑,抱歉地看了眼其他孩子,柔声说,“对不起哦,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离开大家啊。你们就是我的家人呐。” 他实在不是善于安慰人的类型,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年纪稍小的孩子全都哭了。单迹见事态更糟糕了,干脆跟着孩子们假哭起来。 银长冰心道,这家伙果然极品,一边默然地继续吃饭。 等到事态终于平息,已是到了深夜。大孩子们抱着小孩子恋恋不舍地回了各自的房间,单迹才和银长冰走出了潜龙居。 宋静卿追了出来。 她已有十五岁,在这个时代,是到了要出嫁的年龄的。再回来时,她应该就是他人妇了。想到这里,单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她。 宋静卿追出来,其实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自知和言越颐之间没有可能,可看着他那么温柔的笑容,心里又忍不住期待。 倏地,她感到额头一凉,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 竟是单迹亲了她一口。 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待她睁开眼时,已是人走茶凉,眼前唯有被风吹起的树叶。 谢谢你。 还有,再见。 满目萧然。 “看不出你还是个情圣。”银长冰在背后幽幽地说,“今天下午听你那么说我还当你是纯真的少年。” “别闹。”说起这事,单迹心里不大好受。再怎么说他刚刚也是上了一个女孩的心。 “然后呢,为什么不带我去?” 单迹想也不想就答:“你留在这里,把书阁的书看完。” 但是银长冰并不吃他这一套:“然后呢?你让我看完书有什么意义?” 单迹顿住脚步。他也不知道有自己帮铺路的现在,银长冰看那些书还有什么意义。可能是书里的人物设定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银长冰见他不答话,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你什么意思?把我当宠物养?” ……现在看起来还真像。 单迹为银长冰做出的打算是,自己帮他打下天下,他只要刺杀自己就好。看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个令人心疼的角色,到这边见识了他贱的程度后,这种感觉已经磨灭了不少,但他还是想要为他做这些,也可能是自己本身就有喜欢打杀的嗜血的一面吧。 单迹扶额,道:“这次出行,要面对的是比紫玉还要可怕上几倍的人。我要带上沈瑜,老师年事已高,一个人坐镇恐怕有些力不从心,你在这里帮他一把吧。” 银长冰冷笑:“涵老不过六十有余,老当益壮,我留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说到底,你到底想要我干嘛?” 单迹听着这话不对,眉毛向上挑了挑。 “是想利用我作对比显示自己的优越?还是……”银长冰嘴角一勾,“男宠?” 单迹觉得,自己应该很生气。但事实上,他并没有感到愤怒。也是,本来就是自己的疏忽,对银长冰好得太明显了。一个男子,即使他尚未长大成人,被人一直宠着惯着而未做出点贡献,一般是会觉得自己活得窝囊的吧?何况,银长冰还是如此刚烈的人。其实试炼时他帮了很多,但估计他并不这么觉得。眼睁睁地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同伴被敌人贯穿来两次早已成为了他的心理阴影,再不解决,可能就要成为伤口了。 于是,语气也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下来,几乎是啼笑皆非地道:“‘男宠’?你是听谁说的还是从哪里看的?还是有下人这么议论?” “这不是重……”话没说完,银长冰就倒吸了一口气。 单迹一个出其不意的扫堂腿把银长冰摔到了地上,然后蹲下身,伸手抬起银长冰的下巴:“爷我一身武力,要让你成为男宠有那么麻烦吗?美人?” 银长冰的脸一下子全红了,不过夜色正深,单迹没怎么看清。六年来,两人时常调侃对方,但银长冰从没被这么调戏过,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完败。 银长冰灰土灰脸地爬起来,试图用目光杀死这人。 单迹“哈哈”一笑,道:“这样吧,我去和老师他说一下,今后你就是长老会的成员了。我走之后,你和他一起管理全教上下吧。” “哥哥。”银长冰突然叫了一声。 他从未如此叫过单迹,单迹一愣。银长冰趁机给单迹来了个“釜底抽薪”,单迹避闪不及,整个人仰面倒下。 银长冰学着单迹方才的样子,很大爷地蹲在单迹旁边:“‘哥哥’,让我一起去吧。” “熊孩子,疼死我了。”单迹坐起身来,摸了摸被撞疼的后脑勺,“你倒是给我说说,为什么想去?” 银长冰支吾了半晌,才道:“我欠你良多,总要报答一下的。” 单迹奇道:“在山上帮忙不也能报答?” 银长冰“啧”了一声:“我想保护你,我们不是兄弟吗?虽然你很强,但是那个,怎么说?”他难得粗暴地挠了挠后脑。然后就听到单迹猥琐的笑声。 “你这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 “哪里哪里,”单迹飞快地站起来跑远了,“谁让你从来不承认我们是兄弟呢?” 银长冰恼羞成怒,立马追了上去。 夜色里,两个人站在树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一个身形高挺,另一个已被岁月压得有些佝偻了。 “你怎么看?”涵方子略显忧虑地看着单迹消失的方向。 沈瑜把折扇搭在嘴边:“唔,既然是教主做出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虽然我之前就觉得教主对长冰少年在意过头了。” “的确,”涵方子点头,虽然不过六十多岁,但他的头发早就变得花白,“不论是先代去世之前还是之后,我就没见过他对其他什么人如此上心过。” “罢了罢了,这就和他的转变一样扑朔迷离。”沈瑜抬头看向空中那一轮皎皎明月,“我担心的是,长冰少年会不会是其他人派来的奸细?就算不是,他也可能作为教主的弱点被人利用。” 涵方子道:“这倒不用过于担心。本来那些童侍就是我精挑细选过得。长冰不仅有‘清瞳’,而且也足够聪明,即使战斗力低了些,带着他总会有点用处的。” 沈瑜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六年前,黄青云背叛。我一直觉得他这样的货色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有人煽动。问题是,是女帝,还是赫家,还是古昧?” “总之,明天出行,务必小心。”涵方子呼出一口长气。 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一如未卜的未来。 ☆、途上 第二天,似乎是为了不让其他人送行,单迹一行人天未亮就离开了。 “结果,才回来一天就要走啊。”单迹叹了口气,回身望了眼笼罩在昏暗晨色里宏伟的云影山。 沈瑜正在给银长冰做知识储备,闻言,没好气地答道:“公子,这不是你决定的吗?” 在外人面前,银长冰不好直接顶撞单迹,只是装作没听见地翻了翻白眼。考虑到清瞳的特殊性,他这会儿戴了一个斗篷,遮住了嘴唇以上的部分。 “对了,公子,”谁料这沈瑜也不是省油的灯,就被撩了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我听宫里的下人说好像有女子对你芳心暗许啊。” 这回两人一齐朝沈瑜翻了白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单迹用鼻子出气:“就你这智商,还自称智将?” 沈瑜讨好地笑笑,然而并无愧疚之意:“话说啊,公子你那么久没施法,可还记得怎么使用否?” 一只火箭“嗖”地掠过沈瑜,烧掉了他的几根毛。 沈瑜随即正色道:“那么按照计划,我们先往西,会一会女帝。” “为什么先往西?”银长冰不解,“如果先往北或者先往南,环绕一圈的话,便可节省很多脚程。” 单迹解释说:“南方的古昧我们了解得不多,北方的赫家实力太强,要应对他们,先要去女帝那里取件东西增强实力。” 沈瑜接嘴道:“女帝可号称天下第一大美人啊。虽然静卿小朋友和紫玉姑娘都很漂亮,但和女帝比起来,那就差得远啦!” “说得倒好像你见过她本人。”一个阴凉的声音响起,沈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单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紫玉!” 一个紫衣女子从放在银长冰怀里的木棍里钻了出来:“主人。” 自从带她去看了白珩故居,这乌晓山主对单迹的态度就好得不得了。就算是单迹把她扔给了被她视为废柴的银长冰,她也毫无怨言。 单迹把木棍扔给银长冰时,是说让他把这木棍炼制成更好的武器。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单迹是想让紫玉护着银长冰。不知是有意无意,银长冰时常带着木棍去乌晓山或是白珩故居逛逛,时间长了,紫玉也就把他看做了第二位主人。 “好久不见了,主人。”紫玉飞到单迹面前,摸了摸他的脸。“瘦了。” 单迹刚想说“哪有”,便见紫玉凶神恶煞地飞到沈瑜面前,骂道:“沈呆子,你怎么照顾主人的?” “哎哟我的女王啊,”沈瑜很狗腿地求饶,“小生罪该万死啊!” 银长冰看着沈瑜,皱了皱眉。他觉得自己看不透沈瑜。他相信沈瑜身为智将的能力,他见过他严肃正经时杀敌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此时此刻,这人完全就是一副小人做派。 “他就是这样的啦。”单迹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该怎么说呢,大智若愚吧这是。” 银长冰没有回答他,许久才道:“你真看重他。试炼那天,你本来也想让他和你一起去的吧?” 这语气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但单迹琢磨了会,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联想到之前银长冰的种种略显怪异的行为,他试探着问:“这两三个月发生什么了吗?” 银长冰摸不准他什么意思,疑惑道:“怎么了?” 单迹忙摆手:“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哦,”银长冰恍然,“你是觉得我吃错药了是吧?” 单迹浑身一震,立马赔笑道:“哪里哪里,我怎么会这样认为。大爷您还和原来一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冠压群芳聪明绝顶才华横溢举世无双嘛。” 银长冰干咳一声,拿下斗笠,冰蓝色的眼眸中有什么一闪而逝。 “我刚刚说那句没什么别的意思,你,”银长冰想了想,道,“别想太多。” 想太多?什么叫想太多?单迹摸了摸鼻子。 沈瑜适时地插了进来:“说起来,长冰少年还不知道我们要去干嘛的吧?”也不管银长冰应没应,他径直接下去,“公子虽然继承了赤瞳,但其实他的力量是不完整的。据说上上上上任赤瞳者是个为非作歹的暴徒,上上上任拥有者为了防止类似的情况再出现,就把自己的力量分出了一部分交由女帝一族保管。现在我们要去把它取回来。” 银长冰问:“为什么给女帝一族?话说历代赤瞳者不都是云影的教主吗?” “并非所有的赤瞳者都是云影教的人。这种传承是随机的,包括你的清瞳在内。”一到正经话题,沈瑜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至于为什么要给女帝一族,是因为她们拥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向来被视作天下最公平的存在。长冰少年,你看那么多书怎么不学点历史啊?” 银长冰尴尬了片刻,又问:“然后,你们为什么要取回那部分力量?言……公子现在还不够强吗?” 听到他称呼自己为“公子”,单迹险些笑喷。考虑到性命安全,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不够,”单迹道,“我还有更多的事要完成。而且此番去会见女帝,也不单是要取回那部分力量,更重要的是,我要确保她不会妨碍我。” 银长冰忽然就怒了,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但单迹感觉到他的声音提高了些:“你们已经吞并了那么多门派,还要扩张到何种程度?再扩张,又能怎么样?太过贪婪,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沈瑜想要开口辩驳,单迹伸手挡在他的嘴前。 “自然是,要扩张到将全天下纳于手心。”单迹的眼眸中泛起红光,冰冷得如同是在面对那些叛徒,“至于能怎么样……谁知道呢?如果你不愿意,大可以回去。本来我就不想你接触这些事。不管怎么样,我做的决定,不允许任何人反对。” 说出这席话,绝非单迹的本意。他想要扩张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要收拾好天下,再拱手送给银长冰,自己拍拍屁股回老家。但这话不能对银长冰说,加上明明是为他做事他还反驳自己,一时气起来,就说得有些重了。 而银长冰听了这话,什么都没说,深深看了单迹一眼便策马向前,绝尘而去,瞬间便与单迹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心口疼得厉害,只有风迎面撞过来的时候,才能喘过气来。银长冰默默用手捂住了胸口。 沈瑜和紫玉均是哑然,这哥俩好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单迹拂去眼瞳的红色,道:“紫玉,跟着他。找到客栈就在那里等我们吧。” 紫玉草草应了一声,就向前飞去。成为眷属之后,就是半灵体,飞来飞去很是方便。 “唉,你们怎么突然就整成这样了?”紫玉几乎是浮在银长冰身边,一头雾水地问道。 她等了片刻,没得到银长冰的回应,就干脆地出卖了主人:“言越颐那小子不一直都那副‘天下唯我独尊’的鬼样么?你和他生气干嘛?” 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一番发作之后,留下的唯有心上的伤口。 “我也不知道啊。”银长冰用从未有过的虚弱的声音道,“感觉自己变得很奇怪,开始纠结一些之前不在意的小事了。” “啊?”紫玉瞪大了美目,“你是说主人的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银长冰用一只手抚平额前的乱发,重新戴回斗笠,好笑地弹了弹紫玉的额头:“你管那么多干嘛?”而后面色沉了下来,“我会调整好的。” 紫玉按着发疼的额头:“你小子,老娘可是比你大上好几百岁,你敢这样对我?” 于是,银长冰率先在小镇上找了处客栈,定了三间房。事实上,他们前脚刚进入客栈,单迹沈瑜后脚就到了。碍于面子,沈瑜愣是被单迹拉着在瑟瑟寒风中站了半个时辰才进去。 “公子你这是何苦?”看着单迹蹑手蹑脚地推开离银长冰最远的房间,沈瑜实在忍不住寒碜他两句,“不就是好兄弟之间偶尔的吵架吗?” 单迹进入后才转身苦笑道:“我也想这么认为,但以长冰那性格,如果不是真的气急了是不会付诸行动的。这回我真是说得太过了。” 沈瑜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扇子敲着床沿:“那您既然觉得过了为什么不去道个歉?” 看单迹一脸忸怩,他了然地点头:“知道了,您从来没有道过歉吧?” ……确实是。无论是在哪个世界里。 “那我就帮您一把吧。”沈瑜一锤定音,决定了单迹接下来的悲剧。 经过沈瑜这样那样的演说教育之后,单迹鬼鬼祟祟地走到银长冰房前,趴着门框。 银长冰正坐在床边看着一本书,紫玉百无聊赖地飘着。 就说他怎么拿了这么多行李,原来是随身带了书啊。单迹无奈地瘪了瘪嘴,朝紫玉招了招手。紫玉正无聊,看到他招手,立马就飞了出去。 “唉傻笑什么呢。”单迹拍拍她的头,“找沈瑜去。” 单迹滑进屋内,一路走到桌子旁。银长冰合上书,抬头看他。 这么和他四目相对,什么战略计划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单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装作木头,一动不动杵在那儿。 两人就这么沧海桑田地对视良久,银长冰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目光也放柔了下来。 “你是来表演给我看的?” “不是。”单迹触电似地抽搐了一下,“我那个,我……” 天,我紧张个什么劲啊?我外表比这家伙大了两岁,内在更是大了二十多岁,这家伙完全就是个小屁孩好吗!单迹吐槽着没用的自己,但心却越跳越快,都快跃到嗓子眼了。 “坐吧。”银长冰摊手,邀请他坐下。 单迹没坐下,如同义士断腕一般地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说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那样和你说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但是你是我最要好的兄弟我需要你的支持你要相信我不会伤天害理还有就是请你陪着我不要回去。” 放炮一样地说完,也没敢看银长冰的表情,拿起茶杯到了满满一杯的茶就往喉咙里灌。 银长冰双腿交叉,一只手枕在腿上,托着清秀的脸庞,心情很好地问:“怎么?最近喜欢上说话不停顿了?” 他这姿势虽然不女气,但却显得有些妖娆,声音又若有若无地带了点宠溺,单迹听着他的声音,瞥了他一眼,心下一颤,满口的水就“噗”地全喷了出来,还有几滴好死不死落到了银长冰的脸上。 绯红色顺着脖子攀上脸部,单迹只觉得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他等着银长冰大发雷霆,谁料银长冰伸出手指轻轻拭去水滴,竟没有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道:“我原谅你了。” “啊?”单迹伟大的脑袋瞬间当机,怕之后再出错,也没敢再耽搁,小心翼翼道,“那我回去了?” 银长冰点点头,还亲自把单迹送到了门口,然后在单迹和紫玉两张愕然的脸面前合上了门。 坐回床上,那沾过水滴的手指开始发烫。银长冰试探着将手指放到唇边,然后嘴唇也跟着发热。紧接着,指尖不由自主地在唇边摩挲了起来,就像一个温柔的吻。心脏从未如此有力地跃动着,躁动着,整间屋子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银长冰猛地打了个寒颤,所有的悸动倏地消失不见。 我会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银长冰心道,拿起手边的《西厢记》。 “唔,就这样完事了?”单迹难以置信地看向一直在看戏的紫玉。 然而紫玉的表情比他更难以置信,简直是有如五雷轰顶。 “有这么夸张吗?”单迹于是更加愕然,“那我回房了啊。” 见他离开,在一旁等候多时的沈瑜走上来打探情况。 紫玉身为半神体,即使隔着门也看到了屋内的情况。银长冰那灼灼的目光未能逃出她的视线,她一脸沉痛地看向沈瑜,把后者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瑜不解:“怎么了这是?” 紫玉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我们遇到了大麻烦。” ☆、幻境 “咳,你是说……” 沈瑜一脸复杂,表情近乎扭曲,手中的折扇也差点掉下去:“长冰少年对公子怀有……怀有……”他试了几次,但此事太过难以启齿,他怎么样都没接下去。 紫玉点了点头,顺手拿过茶杯:“看来我真是不问世事太久了,没想到会有这等事。不过也难怪,毕竟两人共同经历了生死,又相处了那么多年。” 沈瑜胃疼:“但那两人都是男子!” 紫玉转动着茶杯:“男子又怎么了?你们人类不是早就有什么‘龙阳之好’‘断袖分桃’等说吗?爱一个人,种族生死尚且不顾,又为何要在意性别呢?”话至此处,紫玉的眼神落寞了几分。 沈瑜脸色都青了,恨不得马上飞回云影山把这事告诉涵方子。 “你要是真的不想让他们在一起,”紫玉道,“那就趁越颐没有动心,长冰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斩断这种羁绊吧。迟了,两人都会很痛苦的。现在还来得及。长冰那傻小子才刚刚接触人事,怕也没那么快弄清自己的心意。让他们少交谈一些就差不多了。” 沈瑜面露苦色:“这还好说,但一旦我们进入女帝的领地,就得先通过一层幻境。长冰少年能扛住吗?” 紫玉叹了口气:“人类就是麻烦,好好地非要阻挠人家。那就挑拨离间,或者想个办法让长冰回去。” “神啊,为什么我会摊上如此倒霉的事!”沈瑜禁不住哀嚎一声倒在桌面上。 沈瑜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二货,但真要办起事来毫不含糊。 第二天,从走出客栈开始,他就拉着单迹讲起了教中事务。单迹从来不知道教里还有那么多事,竟可以让沈瑜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本来他还想和银长冰说上几句,但智将同学一点机会都没给他。 单迹扶额:“我说,这些事你有必要全都和我说吗?” 沈瑜理直气壮:“当然,您是教主嘛。属下怎么敢有所隐瞒呢?” 单迹没好气地敲敲他的脑袋:“让你说书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有这劲儿呢?你今个是打了鸡血还是狗血?” “狗血。”沈瑜道,“因为昨天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怎么觉得沈瑜在含沙射影着什么呢?单迹偷偷瞥了一眼银长冰的背影,心里忽然涌生出了无法言说的异样感,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不过考虑到自己对云影教的责任,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了。其实,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想什么某某门派上缴了多少钱,教中谁和谁打起来了云云。他几乎怀疑沈瑜是不是在编些故事吸引自己注意力了。 沈瑜整整说了一天,到了晚上嗓子都哑了。就在单迹准备和银长冰说些什么的时候,紫玉又岔进来说些漫无边际的话。 单迹哭笑不得:“你们今天到底怎么了?” “不怎么啊,”紫玉一边吃着单迹房里的花生,一边道,“就和你聊聊。还有别把我和沈呆子相提并论。” 沈瑜和紫玉一致认为,银长冰心思较单迹细腻,加上他才是动心的那个,现在就是个火药桶动不得,就从单迹下手。这么疏远两人,即使不能把银长冰赶回云影山,至少可以削弱他的感情。 女帝的幻境只会映出一个人最想要的事物,只要对单迹的感情不深,就什么都不会发生。时间长了,这份感情也就飘散了。 这是最稳妥的计划。 而银长冰竟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两人缠着单迹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书。这么一路走下来,单迹还真没和银长冰说过几句话。 走了一个多月,路上的风景总算变了。富庶的街道慢慢变成了满天飞扬的黄沙,一行人纷纷换了衣着,全身上下就露出双眼睛。 “到了这儿,就要小心些了,”沈瑜的声音闷闷地从面罩下传出,“幻境不知道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正说着,狂风大作,沈瑜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以惩罚自己嘴贱,然后伸手想抓住单迹。可他的手未至,便见一丝蓝光晃过,银长冰踩着马背蓄力一跳跳到单迹身后,双手环住单迹的腰把他抱在怀里。 不幸看到这一幕的沈瑜直到晕过去的前一秒内心都满是悲伤,“我家教主被占便宜了”和“我失败了”两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此起彼伏。 下一瞬,所有人的视野都扩展了开来。 “这是……我家?”方才还被一个怀抱惊吓到的单迹忽然屏住了呼吸。 眼前之景,是豪华的单家别墅。单连城、单夫人正和自己一起坐在桌旁吃早饭。奇怪的是,那个“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自己成了局外人,像看戏一样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单迹”蓄着短发,二十余岁的模样,在本人看来已是久违。单迹在旁看着,一时感慨万千,只觉得在“彼端”度过的六年不过是黄粱一梦,三生浮屠。 “因为你体质比较特殊,我的法术不能完全进入你的身体,所以幻境质量比较低,不能让教主亲生体验一番。还望教主海涵。”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从黑暗处走来,挡着一把红色的纸伞。即使是在沙漠中,她也穿着只到膝盖的修身裙,那头如水长发比单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浓密。 “女帝?”单迹倒也不慌张,“果真是人间绝色。” 女帝收起伞,走到单迹身旁:“哪里,教主谬赞。” “你知道我是那个世界的人?” 女帝点点头。“虽然你知道这个是幻境,我们还是把它看完吧。” 单迹当即调笑道:“那自然。怎能浪费了美人的一片心意?” 女帝笑而不语,只是伸手指向前方,另一手的食指放在唇前:“嘘,注意看。” “阿迹啊,”单连城放下手中的报纸,“今天想去哪里?公司里没什么事,若你愿意,爸爸妈妈可以和你一起去。我们一家人很久没一起出去逛逛了。” “抱歉啦老爸,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单迹”飞快地往嘴里塞东西,说起话来不清不楚,“不过今天我和别人有约了。” 单夫人又给他倒了一杯牛奶:“谁啊?” “单迹”豪迈地一口喝完一杯牛奶,又豪气地一抹嘴:“过段时间再让你们认识吧。我走了。” 真单迹和女帝一起跟着“单迹”出了门。“单迹”并没有去车库开他平时惯用的轿车,而是直接出了门。门外已经有一辆黑色的车等着了。 “单迹”看也不看车牌,轻车熟路地打开车门,对驾驶座上的人道:“爱妃,还不快给朕请安。” 驾驶座上的人无奈地转过头,爱怜地俯身在他唇上印下深吻,然后帮他扣好安全带,发动轿车。 “如何?”女帝转过头来看向呈猝死状的单迹,眉目间带笑,“这可真的是你藏在心里的东西哦。真有趣。” 银长冰。 单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炸了个干干净净。 再来看看真正的银长冰。 他十分确信自己在风沙袭来的时候抱住了单迹。那人的腰肢出乎意料的柔软,抱住时几乎完全忘记了那人能够使用如此多强硬的术法。 这几天,他看完了《西厢记》《桃花扇》《长生殿》这些脍炙人口的爱情,仍是不敢确定自己的心意,可就在碰到单迹的一刻,他忽然大彻大悟了。心脏随着那人的呼吸律动着,明明人已在怀中,却想要更加亲近他一点,想要抚摸他的脸庞,想要触碰他的嘴唇,想要他红色的眼眸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银长冰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承认他和单迹是兄弟,是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要的就不是这样的关系。 心中的迷雾陡然消失,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出口,抓住那人,把他死死地困在怀里。 但是,周围除了几个黑影什么都没有,银长冰环视四周,都没看到类似门的东西。他从怀中掏出一支毛笔,对准黑影画了一笔。 “破。” 黑影应声而散,什么都没剩下。 如果单迹在此处,便会叫出笔的名字。严格来说,这只能算御道笔的雏形。真正的御道笔不仅能破解术法,还能做出攻击。银长冰试了多种材料,都未能让御道笔发动术法。 这下有点麻烦了。银长冰呼出一口气,对着虚空道:“这幻境也太低劣了吧?” 耳边传来低笑。银长冰猛然回头,可什么都没有。 那声音兀自道:“这可怪不了我。你真奇怪呢,不论是人,还是神,抑或是魔,都不能逃过我的幻境。但我却怎么样都不能给你营造出幻境。你是什么人?” 银长冰也疑惑了:“难道是因为这双‘清瞳’?” 声音道:“过去也有清瞳到过我族领地,我从未听过幻境对他们无效的说法。” “你是女帝?”银长冰眯起眼睛,“为什么不现身?” 声音笑答:“我不是女帝,只是她的一分意识。她本人正和你们的教主,我想想,叫言越颐吧,面对面交谈呢。不过不用担心,我是她,她是我,我们是没有冲突的。” 听到那个名字,银长冰全身都变得凛冽了起来。找不到人,他就只能散发低压以示威胁。 “啊啦,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伤害他的。”声音像是无处不在,很快就察觉到了银长冰的情绪变化,“真打起来,你也打不过我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银长冰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然后抽出一把长刀。这锦囊是他炼制的,有收缩的功能,专门用来携带当年那把无名长刀。 “真可怕,”声音道,“不过我们还是先来谈谈吧。” 银长冰拔刀出鞘:“谈什么?” “谈谈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女帝我能想到的就是《海贼王》里的波雅·汉库克和《银魂》里面的登势两位大大对不起,借你们的名号给我用用 ☆、所向 “你逗我呢……”单迹僵硬地转过头。女帝正用袖子捂住嘴轻笑。 她的裙子设计得很特别,总体上是修身的流线型,裙摆只到膝盖,袖子却很宽大,恰好覆盖住了玉手。加之这么掩面而笑,别有一番风韵。 但单迹却没心情欣赏了。他全身上下变成了一冰棍,连心脏都停摆了。“这怎么可能呢?我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是直男啊!而且,而且我一直把长冰当兄弟看啊!再说,再说……” 女帝很不给面子地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直男?” “啊,”单迹无奈,“就是指不好龙阳,没有断袖之癖的男子。” “唔,”女帝放下手,道,“在我看来你倒是真的很喜欢他。” 单迹仿佛受了三拳重击:“怎么说?” 女帝饶有兴致地道:“你看你为他做了多少事?整天像个宝贝似地把他留在安全的云影宫,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一闲下来就跑去看他,偶尔伤了他还和条狗一样地去讨他欢心。当然咯,你也可以说是为了回去,但是啊,如果真的是只为了回去的话,为什么不干脆把他锁在书阁每天保证三餐,你不管不顾地帮他打点好一切,到时间再把他放出来让他刺你一刀完事?本来,试炼那次若你无视他想要报仇的心思,带沈瑜过去,身上就不会留下两块永远也消不去的疤了。” 说着,她将一只手隔着衣料按在单迹胸口迟迟未愈合的伤疤上:“你扪心自问,这么小心翼翼地护着他是为什么?” 单迹几乎要吐出一口老血:“我觉得吧,没想到你说的方法,其实是智商问题。”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觉得银长冰是他男宠了,想来是自己真的宠银长冰宠得过了。但他还是不觉得这是爱,不过是看时留下的一点同情和钦佩罢了。 女帝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不承认也罢,反正这东西在你心里已经很重要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单迹咬牙切齿:“女帝这能力实在是阴险至极。” “很多人这么说啦,”女帝摊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其他人说的。这是流在血液里的戒律。” 单迹稍微放了点心。只要其他人不知道,他便可以逐步疏远银长冰,让那份感情永远也得不到萌发的机会。 女帝又道:“不过呢,这样至少可以让我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我本来觉得,你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既然是为了活命,我还是物归原主吧,‘单迹’教主。话说你这名字没有‘言越颐’好听啊,听起来倒像‘山鸡’。” 单迹自动屏蔽了那最后一句话,睁大了眼睛。只见女帝将右手半拢,手心骤然燃起金色的火苗。一块红得宛若血滴的玉石便浮现在半空中。 “传说当年赤瞳者为了割除这部分力量忍受了巨大的痛苦,你若要接受它,也肯定不会好受的。”女帝张开五指,红玉便主动飞到单迹面前,“决意如此,就捏碎它吧。” “无妨。”单迹伸手接过红玉,依言一把将其捏碎。 碎片四散开来的瞬间,金色的火焰包围了单迹。那火焰比单迹本身的火焰要炽热得多,饶是有着绝佳的火性体质,单迹也不得不连忙吟诵咒歌,营造出火膜护身。 那金色的火焰一碰到单迹的火焰,就像有了意识一般,不约而同地撞向单迹。 “真是一匹烈马。”单迹苦笑,用双臂撑着火膜。金色火焰每撞击一次,火膜就缩小一圈,渐渐地压得单迹蹲在了地上。 空间越来越小,压抑感陡增。单迹犹豫了好些时候,解开了火膜。金色的火焰立马变身恶狗,像单迹扑去。 单迹挥手,掀起一大团火球,试图以火吞火。 两种火焰对抗着,如同龙与虎,互相撕咬着,一头落下了另一头便崛起。势均力敌,一时三刻还分不出胜负。 “啊,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银长冰停下砍黑影的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声音却答非所问:“都说你砍这些黑影是没有用的。除非我满意了,不然你这辈子都出不去。” 银长冰把刀插在地上,坐了下来:“那倒不一定。我看过很多书,其中就有关于幻境的。只要是幻境,就会有与真实连接的‘结点’。但凭着这双清瞳,我竟找不出结点,所以,这层幻境是和其他的幻境连在一起了吧?只有那边解开了我才能出去。” “哦,你倒是明白。”声音里透出了称赞,“那你还砍什么呢?” “我只是不想听你废话。”银长冰如老僧入定,坐下来便闭上了眼睛。黑影已经被他砍光了,现在周围唯有白茫茫的一片。 声音道:“原来是怕我说出你的心事。” 见银长冰不答,声音兀自接道:“可是现在你也只能听啦。真的很奇怪,你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感觉你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想要征服天下,另一个……原来你还对你们教主怀有这样的心思啊。” 银长冰睁眼:“闭嘴。” 被冰蓝色的眼睛这么一扫,那声音竟抖了抖:“可怕可怕。不过这样真的好吗?他觉得你们是兄弟吧?他对你这么好你就这样妨碍他?” 银长冰是要发火的,可听到最后一句,胸口就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火气就这样硬生生地灭了下去:“我喜欢他,自然会对他好,护着他,他想要什么我都给他。怎么是妨碍?”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5节 声音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连笑数声,才道:“他比你强得多,你怎么护着他?而且他想要的,你应该给不了吧?” 这话戳到了银长冰的痛处。多年前单迹胸口和肚子被洞穿的场景还在他脑海中徘徊着,一直是他过不去的坎。 声音察觉到他倒吸一口气,不禁得寸进尺起来:“啊,对了,你一直很恨自己吧?如果不是你太弱,他不会受重伤濒死吧?我告诉你哦,现在伤痕还留在他身上呢。” 银长冰握住刀柄站了起来:“是啊,我恨自己。但同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见银长冰听了这话非但没有萎靡,反而重新燃起了斗志,声音怔忡了片刻,又道:“你可知,他身为云影教主,若和身为男子的你在一起,会承受怎样的压力和非议?而且,万一……他只喜欢女子,觉得你恶心呢?” 银长冰薄唇一抿,挥刀劈向虚空。一团火焰毫无目的地向前飞去,什么都没碰到就灭了。 “你看你的武器里都是他耗费心力注入的术法,你凭什么保证‘同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银长冰把刀收回刀鞘,嗤笑一声:“没想到女帝竟是个喜欢挖别人伤口的小人。” 声音一时没回话。 银长冰又道:“是啊,我喜欢他,耽搁了六年,我才终于发现了这点。再晚一些,我们或许就要错过了。所以人格分裂也好,一无是处也好,我是不会辜负这份心意的。想要的人,我会努力得到,但我绝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如果他愿意和我厮守,那么一切的骂名都由我承担;如果他不愿意,我不会纠缠,我会默默地在他身后,祝福他,支持他。这一生,我就认准他一人了。别再用你的花言巧语刺激我了,若我那么容易被打击到,怎么敢在那人身边待这么久?” 声音默然,银长冰都以为它退出了这个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它道:“那我就祝福你们吧。你可以出去了。” 银长冰即刻站起身。整个空间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真实世界的景象从那口子开始向外蔓延,直至吞没了所有的白。 银长冰眨眨眼,发现自己已身处于某座宫殿之中。 “你终于出来了。”沈瑜和紫玉一看到他立刻就围了上来,“我们都等了好久啦。” “等了好久?”银长冰皱起眉头,“那教主呢?” 沈瑜和紫玉均摇了摇头表示不明情况。银长冰忙回头看向前方,然而除了空着的木质长椅,什么都没有。 既然沈瑜和紫玉早就逃离了幻境,那按那声音的说法,和自己相连的就是言越颐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出来了,那家伙却没出来? 正这么想着,整个空间突然被一团金红色的烈焰撕裂,一个环绕着火焰的身影从那裂缝中飞跃而出,怀里还抱着一位美人。 单迹落地之后,很绅士地把女帝放了下来,目送她平平稳稳地走到了长椅上半躺下,才走至众人身边。 看到他如此周到轻柔地对待女帝,银长冰多多少少有些不快,但这种不快还是比不过弄清心意后与他重逢的喜悦之情。银长冰上前一步迎上他,道:“你……” 单迹一回头,银长冰便下意识地住了嘴。 那双凌厉的血红色双眸变为了赤金色,所有的感情,哪怕是愤怒和高傲,都没能在这双眼睛里留下一丝痕迹。如同没有情感的木偶一般。 银长冰的勇气和热情就这么融化在了冰冷的注视下,重新审视内心,就只剩下了一片灰败。 他用尽量平静的声音接下去道:“你回来了?” 单迹草草地答了一声:“嗯。” 那语气中的疏远,让银长冰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他不解地看着单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短短几个时辰就好似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因着那一点委屈,冰蓝色的眼瞳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可怜,像一条被人抛弃的小狗,呆呆地望着主人。 连下定决心要棒打鸳鸳的沈瑜也看不下去了,问道:“教主怎么了?” 女帝斜靠在长椅上,一手枕着脑袋,乌黑的发丝顺着雪白的特制水袖滑下,懒洋洋地道:“我给他的那部分力量,本就是无情无义的屠戮之法,他这副模样,许是被那力量反噬了吧。” “这,你,”紫玉碍于单迹在前,不敢对女帝不敬,只能在远处说,“你可有什么办法?” 女帝瞥了紫玉一眼,完全不把这千百岁的乌晓山主放在眼里:“有没有办法是一回事,他本人愿不愿意是另一回事。” “你什么意思?”银长冰听出单迹这冷漠不是单针对他一人的,心情平复了很多,大脑终于恢复了运转。 女帝坐起身来:“意思是,抛弃感情是他自己选择的。想要完全接纳这部分力量,他必须放弃身体的一部分。他不是和你说过吗,情感,是会妨碍人的。所以,为了他的大业,他丢弃了这个累赘,你们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一直任由其他人议论自己的单迹这才淡淡地开口道:“放心,即使丢弃了感情,我依旧是我,也依旧是你们的教主。原有的承诺不会变,你还是我的兄弟,你还是我的眷属,你还是我的手下,”他挨个儿拍过三人的肩膀,甚至还露出一抹微笑,“我依旧会保护你们。” 每次单迹拍他们肩膀的时候,都表现出了无比的亲昵。唯有这一回,银长冰感受着肩膀的温暖,心里却在滴血。他咬住下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单迹却不为所动,保持着笑容对紫玉和沈瑜说:“你们也先出去吧,我还有事和女帝商量。” “可是我……”沈瑜难得地显出了真正的惊慌,“教主不需要我在旁边帮忙吗?” 单迹坚持道:“需要你的时候会叫你的。现在先带紫玉去休息会儿吧,刚脱离幻境,你们想必都累了吧。” 沈瑜用审视的目光扫视了单迹一眼,皱了皱眉,终是推着不甘不愿的紫玉出了门。 他们一走,单迹就泄了气一样地消去眸中的赤金色,对女帝行了一礼:“多谢女帝陪我演着场戏。” 女帝笑道:“哪里,我倒是看得很开心。你这演技算是绝了,连身为外人的我都看得心寒。” 单迹苦笑两下:“不敢当。沈瑜那小子估计已经看出什么了。” “不过我没想到你真的舍得,”女帝挥手,命人抬了张椅子给单迹坐下,“看银长冰走时那神情,这小子多半伤得不清。” 单迹脸上的笑容更苦:“可我没办法,你也知道,我终究是要回去的,若是……那定会是要辜负了他的。而且,他那样的人,就应该找个好女子过一辈子。” “是吗。”女帝看着他,联想起银长冰在环境中说的话,只觉得这两个小子都太傻了,怀抱着满满的心意,不忍伤到对方。 “不过呢,我现在有点相信你说的话了,”单迹捂住那从看到银长冰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起就隐隐作痛的胸口,“我或许真的喜欢他。不然,怎么会如愿以偿后还如此心痛呢?”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看来,无论如何躲藏,如何拒绝,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总会有一个人,住进心里,待意识到时,已是融入骨肉。 ☆、夜话 明月当空,夜色皎皎。白日里黄色的细沙被染成了银色,为这诡秘的西域添了几分柔和。 紫玉站在树下,泄愤似的踢着沙石。沈瑜靠着树干,折扇搭在下巴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银长冰坐在树上,漫无目的地看着静谧的景色。 “你说,这女帝是对越颐做了什么,让他变成了那样?”紫玉忍不住问道,打破了一片静默。 沈瑜回神。他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不过不敢确定,所以不好说出来,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他犹豫地看向银长冰,吞吞吐吐地道:“长冰少年,你不用想太多,教主不是对你不满。你知道的,他向来最宠你,不会对你生气的。” 这最后一句话,到了银长冰的耳朵里,就软成了一滩清泉,直淌至他的心底。一口郁积的气就这么吐了出来,然而他依旧开心不起来,只凉凉地说:“我知道你们在路上故意阻挠教主和我说话,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吧?” 紫玉顿时停下动作,诧异地抬起头。 沈瑜估摸着他也摸清了自己的心意,也就直言道:“长冰,你是真的对教主怀有爱慕之情?” 银长冰整个人被笼罩在月光下,竟显得虚幻了起来:“你说呢。毕竟,我对他,连一个昵称都没有。更何况他现在已成为了无情无爱之人,我对他怎么样又能改变什么?” 言下之意,是在否认了。 沈瑜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不明白他究竟是真无意还是已放弃。如果是前者,他不好说什么,如果是后者,那也太不符合这个人以往的风格了。 “呐,沈瑜,”银长冰从树上跳下来,拿出那把长刀,“你能借我点火力吗?” 沈瑜接过长刀,拉开刀鞘,发现那刀身已变成了透明。自家教主从来都让这刀至少保持着鲜红色,即使银长冰留在重重禁制中的云影宫,每次出行前他都要给这把长刀注入火。托他的福,现在银长冰的刀术怕是全教第一。 沈瑜一边如言往刀中注火,一边疑惑道:“这样真的好吗?我的火怎么都比不过教主啊。” 待刀身变为了红色,银长冰就直接按着刀身把刀拿了回来。锋利的刀刃在他手上划开了一个口子,血沿着手上的纹理滑下,没入细沙之中。 “你……”沈瑜蓦然开口,却又不知怎么接下去,只能中途硬生生地转了话题,“你如果需要,教主还是会帮你的。” 炽热的刀风袭来,沈瑜下意识地打开折扇一挡。这下他明白了,银长冰问他借火纯粹是用来发泄的。 只见银长冰挥舞着长刀,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是顾及到了每一个角落。红色的火焰遍布了他四周,照亮了昏暗的夜色。地上的沙被刀风卷起,掀起一道沙浪,几乎遮住了银长冰的身影。 沈瑜费力地留在原地,苦笑道:“这孩子前途无量啊。” 紫玉毕竟是半神体,到底比沈瑜轻松些。她从身后的枯树借来几根枝条,挡在自己身前:“是呢,明明你给他的只是普通的火,他却发挥出了接近赤瞳的火的能量。看来他不仅能破解术法,还能使之增强。” 沈瑜点点头:“他这种力量,很容易被盯上啊。” “啊啦,看来真是气得不轻。” 女帝端起茶杯,极其优雅地呡了一口。 单迹看着窗外,眉头打成了个结。 他“啧”了一声,把目光拉回对面的女帝身上。“不用管他,我们继续先前的话题。” 两人正坐在主殿后的一个秘密的房间里,方才的谈话被银长冰挥刀爆出的巨大能量打断。单迹注视了他许久,才不舍地重新转回注意力。 女帝知道他有意避开有关银长冰的话题,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反正我就是那个意思。我不打算和你争,只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侵犯我族领地。” “这是自然。只是你一族向来以幻术见长,如果真有人来犯,恐怕你们会挡得很辛苦。” “这你不用担心。如果出现了你说的情况,我会用幻术覆盖整个西域,让他们找不到这里。” “整个西域?”单迹不由自主地提高音量。 女帝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单迹的鼻子:“你啊,太小看我们一族的实力了。你们先前经历的幻境是待客用的。真正的环境会消磨人的意志,做出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先担心你自己吧。” “哦。”单迹抱歉地笑了笑,“关于赫家和古昧,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女帝放下手指:“赫家的历史远比我们族和你们教长。他们负责看守所有术法的本源,所以拥有的力量是无可比拟的,你不要试图挑战他们,只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就行。” “本源?还有怎么得到认可?” “关于那个本源究竟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直到现在还是众说纷纭。至于怎么得到认可……”女帝喝了口茶,“这需要你自己想办法。” 单迹也跟着喝了一口:“哦,多谢。” 女帝又道:“还有那个古昧,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或者他手下的人,所以我知道的也就和你们知道的差不多。但是我感觉,这人绝不简单,能把自己隐藏得那么好,就不像是会乖乖待在一方的样子,然而这么多年来却静守一方——” “——说明他在谋划着什么吗。”单迹摸了摸下巴,“你知道,你们这个世界在我的认识中本来是一部。但是,我来了这边后,却发现事情的发展和原有的情节渐行渐远。我本不应该和你,还有赫家对上的,我真不知道,当初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对是错。” 一双冰凉的手搭上了单迹的脸,轻轻地抚摸着。单迹愕然地抬头,女帝正用无比柔和的目光看着他。其实女帝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可她这么看着单迹,倒让单迹有了被人保护着的感觉。 女帝道:“世事哪能尽如人算呢?单迹,在我看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这么坚定你的道路走下去吧,一切都会好的。” 这么久以来,不曾有人叫出他的真名,也不曾有人对他说“一切都会好的”。浮浮沉沉了六年的心忽然有了一个落脚点,尽管接下去仍要漂泊,但此时此刻,单迹只想享受这短暂的安宁。 他阖上双眸,把手搭在女帝的手上,呓语般地呢喃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银长冰耳力与常人相同,听不到屋内在说些什么。但自从他发泄到一半,看到那开着的窗户之后,目光就没再从单迹身上移开。这会儿看到单迹百般依赖地贴着女帝的手,一股强烈的戾气便油然而生。 下一瞬间,他几乎是反射般地抬起手,一道炎刃从那长刀中生出,准确地斩向女帝。单迹倏地站起身来,伸手一抓,轻而易举地捏碎了银长冰发挥到极致的火焰。 “这小子!”单迹一手搂过女帝,赤金色的眼瞳熠熠生辉,“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女帝用水袖捂住嘴,低低地笑了起来:“明显到这等程度,你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吗?” “你是说……”单迹的眉毛高高扬起,尔后双颊泛起了血色,“这可有些麻烦了。” 他松开手,扶女帝站好。银长冰站在远处冷眼凝视着他,仿佛已料到他的反应,也不追过来。 “总之,”单迹逃避似的转身,“麻烦女帝帮我挡一会儿了。我现在实在不是能面对他的状态。” 女帝无所谓地摊摊手:“我是没问题啦,看你们这样闹腾我反而还开心。只是,你能躲他多久呢?事情总归要解决的。” 是啊,总要解决的。单迹化作火焰离去前,正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 单迹在听到女帝隐晦的暗示时,内心不可抗力地雀跃了起来。可那之后,是更深的悲哀。原本兄弟般的情谊一夜之间变了质,连发展的可能都没想就必须将其否认。 每一份感情都是珍贵的,更何况是用六年的时光积淀出的心意。 或许是开始于对他的同情,或许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奋斗的目标,或许是为他的坚定执着所感动,或许是骄傲如他在非议中的一拜,或许是六年来默默的陪伴……情不知所起,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无法再将那人从脑海里抹去。 “窝囊。”他嘲笑自己一声。 女帝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如何?满意了?” 一个穿着不合时代的白衬衫的男孩浮在她身后,用双手搭着她肩膀:“目前为止,进展的不错。辛苦你了。” “话说,银长冰的体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的幻术不能进入他的脑海?” “嘘。”男孩转到女帝面前,用手指轻轻压住女帝的唇,“说出来了,乐子可就没了。” 女帝撇了撇嘴角:“罢了,我也懒得管那么多。反正也是为了还你人情。随你喜欢吧。” 男孩收回手,眼角微挑,说不出的狡黠促狭:“演员们都到齐了,帷幕就要拉开,你好好看着吧。” ☆、月祭 西域和东域,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截然不同的。相对富裕的东域人气较重,妖魔鬼怪不敢接近,所以在东域是无法看到人类以外的有智种族的。而在西域,黄沙漫天,人烟稀少,神神鬼鬼的也就多了起来。 因为女帝一族的能力,对所有种族都适用,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得以与其他种族保持睦邻友好的关系。 第二天一大早,单迹一行人就向女帝辞行。 “多谢女帝的大恩大德,越颐没齿难忘。若有一天需要云影之力,请尽管开口,越颐自当率全教上下赴汤蹈火。”单迹正正经经地给女帝行了个礼。 女帝道:“何必那么着急?若给我面子,多留一天可否?” 单迹正想婉言谢绝,女帝又道:“今晚是妖怪们的月祭,诸位在东域连妖怪也见不到一个,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沈瑜瞥向单迹,那赤金色的眼眸中平静无波。他试探着开口:“承蒙女帝好意,恭敬不如从命,我们留下来便是。” 这月祭,在书中就有提到过。单迹本就想见识见识书中描写的光怪陆离的情景,只是碍于这张冷脸,不好开口。沈瑜道出了心声,他心里是感激得热泪盈眶。真不愧是跟了我六年的智将! 军师发了话,剩下的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件事就这么应了下来。 “那好,”女帝奇异地兴致高涨,招来一个丫鬟,“你带他们去准备一下。” 莫非还要打扮成妖怪才能去?单迹差点装不下去。 “还要准备?” “唔,那是自然。”女帝叫来的丫鬟笑道,“虽然在陛下的统治下大多数妖怪不敢造次,不过总有些强势的妖怪不受控制。像贵教教主这样的人倒不用担心,不过那位拿折扇的公子和蓝眼睛的少年你们可要小心一些哟。” 几人随着丫鬟到了一个别致的小阁楼。 丫鬟指着阁楼:“不过虽说是准备,也不用太麻烦。这楼里的面具附有妖气,你们每个人去寻得一张喜欢的面具,晚上带上就好。月亮刚升起的时候,你们沿着西走,就可以看到妖怪们的盛宴啦。” 一直未开口的银长冰忽然道:“里面的面具是不同的吗?” 经过了昨晚那短短几秒的对峙,而后又目睹了单迹飞快的离去,银长冰笃定,单迹是在故意躲着自己。那冷漠多半是装出来的,不然他不会独独对女帝如此温柔。早已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六年的情谊对他来说怎么都不会比萍水相逢的美人轻。 想通了这点,银长冰不仅生不起气,反而有点胆战心惊。他怕那人一退再退,两人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所以一路下来,他都没敢开口。 然而这在单迹眼里,就成了无声的申诉。 思来想去才说出的这句话,为银长冰满腔的情意找了一个释放点。于是,绝大部分时候都生硬无比的语气此时便轻柔得如水一般,化作一片羽毛,拂过心上人的内心。 单迹知道他的心意,所以也知道他这般轻柔的语气是为了谁。 本该平稳的心一发不可收拾地悸动了起来。单迹扶住额头,掩去赤金传承也挡不住的动摇。 丫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种种,被这声音打动,脸上一红:“面具的样式是不同的,但上面附着的妖气强弱是相同的。族里不乏具有战斗力的人,这些妖气都是从他们杀死的妖怪身上提取的。啊,对了,紫玉姑娘,陛下叫我提醒您,您无需戴面具。妖气会伤了您的半神之躯的。” 沈瑜看不到银长冰昨晚看到的景象,但他通过银长冰的反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从单迹目送女帝入座才转身,他就觉得事有蹊跷,再经昨晚的事印证,他得出了和银长冰一样的结论。 所以,他决定要给这位自作聪明的教主一点苦头吃。 “教主,您就不需要这面具了吧?” 单迹当然是想戴戴这面具玩玩的。但他此刻正在装高冷,不便明说,一时间哑然。 最后,他下定决心,道:“也是。那我先走了。晚上盛典见。” 沈瑜没想到他那么有骨气,傻了眼。 银长冰则兀自想到,他宁愿放弃玩的机会也不愿放弃隔离自己的工具,更颓丧了几分。一方面,又恼怒沈瑜缩短了自己与单迹共处的时间。 傍晚,银长冰戴着蓝色的面具,来到了盛典的入口。 既然是盛典,那规模自然是很盛大的,成千上万、各式各样的妖怪你来我往,把偌大一块地盘挤了个水泄不通。 妖怪们的食物和人族的食物有所不同,然而实则大同小异。银长冰没在入口看到熟人,便独自一人晃晃悠悠地开始逛了起来。 银长冰没有上云影山之前,也看过几次这样的祭典。农村的生活贫苦,一年到头就只有那么点盼头,所以每到过年,村里就会办起很热闹的盛会。 同样是盛会,但这里的气氛完全不一样。没有了衣食住行的烦恼,妖怪们要开怀得多。 银长冰以前就在书上看过妖志鬼谈,妖怪们都是以妖气识别对方,无论他的面具又多诡异,只要妖气不散,就不会被发现。一路走下来好不自在。 几个妖怪在沙上围坐成了一圈,一同分享起了一壶小麦酒。这酒得了一月一次的满月的洗礼,变成了玉露琼浆,是可以大大提高妖怪修为的宝物。 有些小摊摆出了桂花糕、枣糕等人族制作的糕点,有模有样地放在蒸笼里蒸着,暖暖的甜意溢出,后面排了好长的队。 还有些小摊卖着人族的衣服。人族生产的衣料,质地柔软且款式多样,深得妖怪们的喜爱。小摊的帘子还未拉起多久,一半的商品便被一抢而空。 当然也不尽是出自人族的物品。 银长冰走着走着,一家装修得很起眼的店铺忽然就闯入了眼帘。鬼使神差的,他就这么走了进去。 店里卖的都是些妖怪打造的饰品或者带了点小法术的灵物。来到店里的,大都是女妖或者情侣。 店主拿起一块用红绳吊起的木牌,大声吆喝道:“都注意一下注意一下!这里有一件好东西!” 进来的顾客大多散在各个角落看着商品,被这么一吆喝,全都聚了过来。 银长冰恰巧站在店主身边,所以看得很清楚。那木牌做得很精致,不大的体积上竟细密地雕出了一棵梧桐,更有凤凰高立于枝头上,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不仅如此,那木牌上还氤氲着柔和的绿光,似玉非玉,一似一非之间,竟胜了玉一筹。 “这木牌,取自妖族宝树‘玉斗’的枝干,又神明赐福,可以佑得佩戴者平平安安,若是送给心上人,还可以佑得有情人终成眷属。本来是妖王代代相传之物,不过王族改姓,此物也就流落人间,幸到小人手上。” 下面有小妖起哄道:“若此物真的那么好,你怎的不自个儿留着?” 店主叹了口气:“我倒也想自己留着。可惜此物定会引来众多其他妖的抢夺,我自知没啥武力,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银长冰想,你们妖族的争端可不关我事。人族和妖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过了今夜我就是拿着这宝物,你们又能奈我何?忆起那人胸口被洞穿的一刻,他握紧了拳头,打定了主意要把那木牌拿到手。可是手上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一个体型庞大的牛头妖怪扔出一袋金币:“我买了。” 店主还没应,他身边就闪出一个穿着白衫的戴面具的公子。 银长冰看着那没见过的面具,心里一惊,然后又马上摇摇头否认。以那人的骄傲,又怎么会反身去偷一张面具。何况,那人从来不穿素色的衣服。多半是和自己一起来凑热闹的人类吧。 那公子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白骨。 周围的妖怪的眼中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羡的神色。银长冰虽从未见过此物,但看着妖怪们的神情,他大概也能知道那物是什么。 妖族,吞食同族之骨而修为大进。联想到先前说的王族改姓,这骨头怕是先任妖王的骨头吧。 店主果然大喜,马上就要把那木牌给那公子。 “等等。”银长冰道,“我这里有更好的东西。” 店主顿住手,面具公子也疑惑地看了过来。 银长冰从袖中取出御道笔:“这支笔能够抵消所有的术法。老板你喜好收藏宝物,真真假假怕也能一眼看出吧。” 店主半信半疑地接过那半成的御道笔,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神情越来越震惊:“这……虽然是半成品,但是御道之术已有千年未现于世间,你怎么做出来的?” 银长冰满不在意地摊手:“我别无所长,想要偷学人族的炼制之术,但学到一半学不下去了,就偷了炼制师的作品逃出来了。东西虽好,还是保命要紧啊。” “这,这。”店主觉得这只妖怪脑子有点问题,奈何不善言辞,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过所以然来。 银长冰装作不耐烦地道:“唉,老板你换不换,就几个字的事。” “换换换。”老板赶忙把木牌给银长冰递上。 银长冰收了木牌,毫不迟疑地向外走。 围观的人没看出那笔有什么神奇的地方,都替妖王骨的主人扼腕叹息。月祭当夜,禁止同族斗殴,所以其他人再怎么觑觎这宝贝,也只能等到明天再抢了。 银长冰来这祭典,本是想见单迹一面。但走了一大圈,都没有看到那个身影,就盘算着打道回府。 然而才到半路,他就被四五个妖怪给拦住了。 御道笔没了,无名刀上又一点法术都没剩。尽管自己有一双清瞳,但妖怪不仅会使用术法,还有一身蛮力,自己这么赤手空拳,一点胜算都没有。 他心里发怵,表面上却若无其事:“月祭之夜,不准同族斗殴。” “嘿,你这小子,”体型最大的妖怪站出来说,“我们也不想和你打。你如此瘦弱,我们赢了也没啥意思。把木牌交出来,我们不会伤你。” 银长冰这一辈子,很多时候自诩清高,但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了。他痛恨着无能为力的自己,但总是不由自主地对周围人摆出高姿态。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他一边骂着自己,一边抽出那把还泛着一点点红的长刀。为今之计,只有依靠自己的刀术了。 “好,你还想干上一场是吧?”妖怪们纷纷从腰间掏出匕首,有凶残者,甚至放在舌上舔了舔,“放心,只要你死了,就没有人知道我们违反了规矩。” 银长冰放下重心,等待着合适的机会。两滴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你们要这木牌干嘛呢?” “自然是呈给老大,好升升官呐。”一只妖怪狞笑着,另一个直接逼近银长冰。 银长冰没想到他们的攻势如此迅速,避闪不及,面具被劈开,露出了秀气的脸。 “竟然还是人类,”为首的妖怪笑得更欢,“这下更没什么能拦住……” 他话没说完,银长冰就提刀上前,一刀贯穿了他的胸口。 另外的妖怪脸色骤然大变。他们好像忽然发了疯,全都“哇哇”叫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把匕首握在胸前,奔向银长冰。 他们这样癫狂,倒叫银长冰冷静下来了。 他想,我在书阁、炼制房里待了那么久,还能打不过这些傻子吗?大不了就受些伤,我再也不想像以前一样被保护着了。如果能强如那人,至少还可以和他并肩作战吧? 银长冰抱着这样不死不休的心情握紧了长刀,目光随之变得凌厉了起来。 就在他准备好了要大干一场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加入战圈。 说是加入战圈,其实在落地之前,他就已解决掉了所有敌人。 只见他手几不可见地一挥,金红色的烈焰便喷薄而出,大浪淘沙般地血洗众妖。而后甚至不见动作,便有一火云自脚底生出,助他平稳落地。 如此,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 银长冰只觉得百感交集。本欲变强,却还是被想保护的对象拯救了,内心的挫败感不言而喻;同时,又一次感受到了他的温柔,这近乎久别重逢的感觉令他止不住地欢喜。 “你一直跟着我吗?” 单迹只是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不能拒绝,因为事实如此,无论如何也不想骗他;不能承认,因为那样等于给了他一分希望。 “你那妖王骨是女帝给你的?” 单迹依旧不答。他怕自己一开口,心就软得一发不可收拾,所有的伪装都会化成泡沫,所有的决定都会变为虚无。 银长冰眼眸中的悲意再也藏不住,他苦笑着问:“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吗?为什么我都认出你了你依旧不肯摘下面具?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单迹咬紧了嘴唇,即使血腥味弥漫住整个口腔也不松开。 脸庞忽然被捧住。银长冰不知何时凑上前来,用冰冷的双手捧起单迹的脸。因为戴着面具,银长冰的手大部分无法触碰到单迹,愈发清冷,只有抚在单迹脸上的那部分散发出灼人的温度。 银长冰把单迹的脸轻轻抬起,隔着面具在他的额头上烙下悠长的一吻。 月色凉如水。虽未触及,但单迹感觉得到,这是一个冰凉的吻。 因为带了悲伤的吻,从来不能给人送去温暖。 良久,他松开手,把用御道笔换来的木牌缠在了单迹手上,单迹本能地缩了缩手。 “你别怕,”银长冰的嗓音低沉,“我不求终成眷属,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单迹整个人一怔。 “哥哥,”他把头靠在单迹的肩上,无助地说,“对不起,给你带来困扰了。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是我求求你,别抛下我。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 单迹好想对他说,困扰我的不是你的心意,相反,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得到的最重要的珍宝。 他想放声告诉他,我也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他想摇着他的肩膀问他,为什么这么傻,用花了两年时间炼制而成的御道笔换了这个虚有其表的木牌。 但是他做不到。他的嗓子被所谓的责任堵住了,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银长冰没有哭,印象中他从未哭过,但声音里带了湿意。他抬起头,道:“好,好,好。”然后像怕打扰到他似的,飞快转身离开。 心疼到麻木,单迹取下面具,久久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无声地流下眼泪。 你不哭,我便替你流泪。 他的手指缱绻地在银长冰方才吻过的部位流连许久,尔后,一狠心,将整个面具付之一炬。 ☆、疑问 单迹一宿未眠。 他躺在床上,整晚都盯着银长冰送给他的木牌。这木牌肯定不只有外表好看,不然拥有清瞳的银长冰不会不惜重金买下它。女帝给自己妖王骨,也是想买到这木牌,看来,这木牌说不定真的有神明护佑。 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 如此说来,把这块木牌烧了才是明智之举。但他纠结了一个晚上,愣是没下定决心烧了它。 直到天蒙蒙亮,他才把木牌取下来,放到鼻子前嗅了嗅。那上面仿佛还残留有银长冰身上淡淡的香味。这香味,就像家里用的洗衣粉,闻起来暖暖的。 单迹自嘲地想,总觉得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倒是越来越喜欢这个人了。 那红线上面带有妖族的法术,可以随意地收缩伸长。单迹拉长了红线,把木牌挂在脖子上,然后双手覆住木牌,侧身浅眠。 快到正午时,他才起身,也懒得多走几步,直接传送到了正殿。 看到金红色的火焰,女帝笑道:“教主果真是万金之躯,竟连这几步也走不得么?” 沈瑜和银长冰已经等候多时了。紫玉在银长冰手中的木棍里待着。 眷属不能脱离宿主太久,她一连几天飘在外面,怕是要睡上好些时候才能恢复了。 单迹双手捧着妖王骨上前:“抱歉,不能给你你想要的木牌。” 女帝接过妖王骨,看到单迹脖子上的红线,调笑道:“既然带回来了,让给我如何?我这里还有很多宝物,任君挑选。” 站在单迹身后的银长冰立马紧张起来,双手在两侧攥成了拳。 “哪能啊,”单迹回头,对银长冰粲然一笑,“这可是我最宝贵的弟弟送给我的。” 双拳倏地松开。银长冰心想,这样便够了。 单迹又一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承蒙女帝大恩,日后若需我等相助,定将万死不辞!” “你的誓言,我收下了。”女帝招手,“送客。” 迈出宫殿的一瞬,女帝传来心音:“愿你早日魂归故土,单迹。” ……这话听起来相当不吉利。 但是,单迹深吸一口气,反身对女帝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次,不是以言越颐的身份,而是以单迹之名。 谢谢你。 沈瑜舒了口气,无论是以哪种方式,至少两人的关系是回到正轨了。 银长冰被前两天单迹的态度一吓,变得温顺了很多。他把所有的棱角收了起来,就真的表现得像一个弟弟了。 但单迹知道,他是在委屈着自己。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这一字,哪能说收就收呢? 这么想着,鼻子又是一酸。 “把你的刀给我。” 银长冰听话地奉上长刀。 单迹凝神,往长刀里注入火力。吸收了之前没有的那部分力量之后,瞳色和焰色就一同由红色变成了赤金色。这当然是里没有出现过的,因此带来的新奇感和自我满足感更甚。 然而这长刀恐怕是遇强则强,自以为变得很强的单迹在喂饱了长刀后依旧感受到了脱力。由于火焰颜色的改变,刀身也不是原来的黑红色了,而是变为了深橙色。 银长冰拿回长刀时,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单迹的不同。火焰愈发炽热了,几乎要融化了铸成刀身的冰玉。即使他没有加以引导,火焰也自发地放出了威压,好似在张扬地展示自己。 我总是被你保护着。银长冰把刀收回刀鞘,极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单迹耳朵一动,听到了这话。可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于是就僵硬地转了话题:“沈瑜,到赫家大概要多久?” 沈瑜算了算:“西域的路是最不好走的,所以到赫家所需的时间应比从云影山到女帝处的时间短。” “你可有和老师通过信?” “昨晚我已将我们的进展告诉了涵老,他今早回信说教中一切都好,教主不用担心。只不过派到古昧处的探子报告说,前些日子有一十人小队走出了南域,好像是要执行什么机密任务。” 云影教的通信手段,是一种教内自创的术法,其效果与传送术相近,所以相互之间的传信很方便。 提到术法…… 单迹忽然问:“长冰,书阁不是有禁制吗,你怎么把书拿出来的?” 银长冰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受宠若惊的同时猝不及防,脱口道:“那种程度的术法能奈我何?”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银长冰悔的肠子都青了,单迹却在一旁“噗嗤”地笑出声。 他拍拍银长冰的肩膀:“这才像你嘛。” 银长冰脸一红,扭过头去不和他说话。 “然后呢,赫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女帝和我说,遇到赫家不可强横,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有什么想法了没?” 沈瑜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外人都传赫家握有术法的本源,只是这么多年来谁都没有弄清楚那本源究竟是以何种形式存在。另外,这一代的赫家家主意外的是位女子,名为赫芸,好像比先任都要强势很多。” 那“本源”的形态书中有所提及,单迹很清楚,只是不便再次提出。 “但是,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前阵子的一条传闻——”沈瑜把玩着折扇,目光飘远,“‘本源’受重创,赫家实力下降。” “‘本源’受重创?什么时候?” “消息是前段时间才传出的,不过听说受创时间是六年前。赫芸的兄弟们都不愿接这个烂摊子,所以家主的位子才落到了她这么个女子身上。毕竟,赫家和女帝一族不同,是男子继承制。” 六年前?那不就是自己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个异物进入,使世界的秩序被打破,本源受创吗? 单迹把一根手指放在唇前,陷入深思。 古昧在原著中也是一大重要角色,但远没有现在传的那么神通广大和诡秘。看来真是世事环环相扣,一环变,环环变。 由于朝廷势力的下降,整个国家被割成了五部分。五家原先至少保持着表面上的制衡,然而女帝却放出消息,宣称支持云影教。一时间,天下哗然。大家纷纷猜测女帝会有此番举动,是因为倾心于云影教主言越颐。 单迹十二岁继任教主都没引起此等轩然大波,果真天下百姓最津津乐道的,还是桃色事件。 三人进入北域后,便发现身上盘缠所剩无多,只得寻得一家千水派的茶铺稍作休憩。 千水派的店面遍布天下,单迹给掌柜看了眼那金质的旗帜,掌柜就咋呼着给他们上了最好的茶。 屋漏偏逢连夜雨。单迹刚坐下,就听到坐在最前面的说书先生“啪”地拍下惊堂木,开始娓娓道来。 “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女帝可谓是倾城国色,哪位男子见到她不跪倒在地?但那言越颐却偏是奇葩中的奇葩,俊杰中的俊杰,见到女帝非但没有动心,反而还一心一意地想要说动女帝归顺于他。想来,言越颐若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便是有些迟钝。” 单迹捏着茶杯的手一紧,脸色变得比黑夜更黑。 沈瑜含着一口茶,想笑又怕喷出来,涨得鼓鼓的两颊上下抖动着,憋得眼珠向外凸起,看上去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 银长冰本来很抑郁,但看到两人苦逼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单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银长冰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笑了,得他一笑,自己丢点脸失点名声也无妨。 掌柜看到贵客脸色不善,忙叫停说书先生,讪笑道:“诸位,今天就到这里。” 客人们悻悻离去,只剩下了单迹三人。单迹一招手,掌柜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我问你,今日城中可有怪事?” “这倒不曾。”单迹正失望,掌柜又接着道,“不过这几年来,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一位术师失踪。下一位失踪者,怕是在这几日就要出现了吧?” 单迹和沈瑜交换了个眼神。 单迹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唔,这我不大记得清了。约莫是五六年前?”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6节 又是六年前。 看来这和本源的受创有关。究竟是什么支持了赫家在本源受创后而不败?失踪的术师去了哪里? 单迹忽然想起那些被他刻意置于脑后的问题—— 把自己叫来这个世界的是谁?有什么意图?自己是因为遭到车祸来到这里的,还是为了来到这里遭受了车祸? 他觉得背后一凉,好像有巨大的黑影把他包裹了起来。 这个世界,是真的存在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部分完成~好吧,其实也就是第二个故事欢迎大家提出意见和建议~ ☆、本源 三人好生休息了一番,才往赫家进发。 赫家在名义上是北域的统治者,所以他们的屋子坐落在了北域的中心。 赫家是历史悠久的家族,较之云影教和女帝一族更为稳重,没有建筑宫殿去挑战皇帝的权威,而是老老实实地住在了院子里,如同普通的大户人家,倒有点偏安一隅的意思。 从门口到内室,三人一路畅通,连个人影都没见,更别说受到阻拦了。可一踏入内室,整个气氛就陡然一变,扑出几丝凌冽的杀气来。 沈瑜警惕地把折扇拿在胸前,嘴上却依旧大大咧咧:“先前我还有点怀疑传言的真实性,现在看来,赫家是真的衰落了。” 银长冰也跟着从锦囊中抽出长刀,做好备战准备。 然而内室里空无一人,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看来就在前一刻都还有人在。 单迹若有所思地摸着带有余热茶杯。按书上的说法,赫家大宅里该是有一个大院子。现在看来,竟是死路了? 银长冰眸光一闪,指着对墙道:“那墙后边好像有什么。” “别碰!”单迹下意识地大喊。 银长冰揉着被他嚷疼的耳朵,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打算碰。” 单迹抱歉地笑笑,挠了挠后脑。关心则乱,自己方才是真有点急了。 他走上前,轻轻推了一下墙。墙角微微松动了些,看来后面别有洞天。 单迹道:“你们后退一点。” 言罢,他深吸一口气,眸色变为赤金。几团火焰凭空生出,恰好在他腰部齐高处绕成了一圈。随即,几团火焰一同向墙砸去,硬碰硬地把墙砸出了个大洞。 从洞口处,便可将墙后面的景色一览无余。正是单迹惦记着的大院子。 院子中央生长着一颗巨树。树的高度虽然不高,但树枝却向四周张扬地伸展着,那般生气,因着从千万年前开始绵延至今,带上了几分历史的厚重感,叫人看了,不由自主地想要跪拜臣服。 ——本应如此,可那树实则一叶未生。明明是在春天,却好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光秃秃的枝干屹立着,就连残叶也没有一片。 是了,这就是承载了“本源”的树了。 圣经中提到,伊甸园中央有一棵生命之树。而在犹太教的思想里,卡巴拉生命之树是神创造宇宙的蓝图。作者大概是受了这等思想的影响,才把树作为了本源的载体了吧。 只是这树凄惨如斯,怕是真的受了巨大的打击吧。 一个女子站在树下,一手搭着树干,抬头凝望着枝枝干干。听到墙壁传来的爆破声,她蓦地回头。 她这么一回头,枯树就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猛地伸出几根枯枝,牢牢地给单迹全身捆了个结实,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他拖了进去。 银长冰赶忙提刀追上去:“笨蛋,你干嘛不躲?还不烧断它?” “你以为我不想躲?”单迹有气无力地答道,“你没看清楚吗,这是术法的本源。术师被它碰到了就会变成废物一个。” 银长冰闻言,顿住脚步,上下打量起这树来。 “厉害……”一句赞叹脱口而出。 银长冰凭着这双清瞳,阅过的术法没有一万也有上千,可从来没有看过如此恢弘的场景。这树虽然半死不活,奄奄一息,但缠绕在树上的种种术法并没有减弱半分。 不同性质的术法对应了不同的颜色,此刻映在银长冰眼中的,鲜艳至刺眼。哪怕是千万年的时光,哪怕是伤筋动骨的重创,也没能让它褪色半分。 全身的血液与这巨大的阵法产生了共鸣,躁动着,叫嚣着,沸腾着,似乎是在引导他做这些什么。 “银长冰你给我醒醒!别被这东西迷惑了!” 沈瑜的叫喊把他拉回现实,他重新聚焦,发现自己竟握着长刀对着沈瑜。 “对不起,我……”银长冰把刀扔在一边,扶住还晕晕乎乎的脑袋。 沈瑜也没说什么,松开抓着他的手就飞奔向单迹。 就在银长冰被神树控制住的时间里,单迹身上的术法已有一般通过枝干进入了神树里。他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缠着他的树枝也不知感恩,把他吊在半空中。 沈瑜打开折扇,连着几次扇出一阵带火焰的风,无一例外地全被神树吸收了去。 “没用的。”单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以开口道,“你别被它抓住了,带着长冰逃吧。” 那站在树下的女子抬起头,黑色的双眸如水,说不出的悲怆。 “没想到你们如此不讲道理。”死鸭子嘴硬,单迹话都说不出几句了还忍不住吐槽别人几句。 银长冰总算回过神,身体在看清单迹的身影后立马动了起来。 单迹气若游丝的声音在瞥到他狂奔而来的一瞬放大了数倍:“不行!给我拦住他!” 银长冰按住想要拦住他的沈瑜的肩膀,借力腾空而起,跃至单迹的头顶,朝着捆着单迹的枝干猛劈下去。 单迹的嘴角微微一动。枝干虽然没有放开他,但束缚他的劲儿小了很多。刚刚银长冰应该是对着神树的弱点砍的吧。这人看上去很焦急,没想到还能如此冷静。 可他高兴得太早了。神树受到攻击,迅速地伸出多一倍的枝干,把单迹包了个结实,又掀起一阵狂风,把银长冰掀回内室。 银长冰并没有从单迹先前开的洞出去,而是在狂风的作用下用脊背贯穿厚实的墙壁而去。他落在满地破烂的砖块里吐出一口血。 银长冰不是术师,尽管他多年练习,但体质充其量也就比凡人强了半点。这么一撞,该是伤了脊柱的神经,四肢全都麻木了。 他尝试动动手指,但它们毫无反应。又急又怒之下,他扭过头,在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鲜血顺着手臂流下,血腥味溢满了口腔,被疼痛刺激,他的四肢总算重新接受大脑的支配了。 全身无一处不痛,那日单迹被两度贯穿的场景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支撑着他向前迈步。 身体被抽空了大半,这神树吸取力量的能力果然不是紫玉能比的。多年前,他也受过这样的冰冷和痛苦,却不曾有这般刻骨铭心。 黑暗把视线完全占据,单迹心里生出了听天由命的想法。他自言自语道,放弃吧,放弃了就能解脱了。反正自己有好几次都要死掉,坚持到这里已经不错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什么东西砸破了墙壁,又听到沈瑜呼唤着两个人的名字。杂七杂八的声音全都钻入脑海,到最后,唯有那个凄清的夜晚,心爱的少年无助地叫出的一声“哥哥”格外清晰。 所有的潜能都被激发了出来,单迹蜷成一团,挤出所有未被榨出去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向外喷出火焰。 他俨然成为了一个火球。 沈瑜和银长冰在外头看着,包裹着单迹的枝条被烈焰推出了几许,从间隙中渗出了熟悉的金红色火焰。 银长冰故技重施,跃至上空给了枝条一刀。 枝条松动得更厉害了,更多的火焰溢了出来。 眼看着马上要形成一个人大的口子,火焰却戛然而止。银长冰心里一凉,整个人直直地坠到地上。 术师若是力竭,必死无疑。 所有人,包括单迹在内,都觉得他真的要死了。可是,那胸前的木牌慢慢地发出了轻柔的绿光,在他空荡荡的胸口点上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绿色火苗。 这木牌,是由妖族神树玉斗制成的。那发出的绿光,正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彰显。神树对神树,哪怕一方只是一块木材,一方破败不堪,也必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枝条陆陆续续地撤了回去,意识模糊了的单迹失去了支撑,从半空中跌落。 银长冰也不管身上的骨头端了几根,下意识地爬起身接住了他。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单迹握住木牌,对银长冰笑道:“看,你这不是救了我嘛。” 银长冰抱着单迹的手一紧,终是抵不过背上的疼痛,也跟着晕了过去。 沈瑜探了探两人的鼻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树下忽然走出一个黑衣男子,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走来。一直在一旁观看这一切的女子身形一闪,拦在了男子面前。 “芸儿,让开。”男子不带任何感情地命令道。 沈瑜护在躺尸的两人面前,心道,不愧是货真价实冷酷,比单迹装出来的可怖得多。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注视下,赫芸也没有一点退却。 两人对峙良久,男子的表情奇迹般地放柔,最终只叹息一声,便化作了灰雾离去。 赫芸呆立良久,才转身看向沈瑜,简短地自我介绍道:“赫芸。” 沈瑜行礼:“赫当家,吾等三人擅闯私宅,失礼了。” 赫芸扫了一眼晕过去的两人,用十分疲倦的语调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这两位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好在我略懂医术,你把他们抱进去吧。其他的,我们稍后再说。” ☆、情痴 鼻翼间充斥着淡淡的药香,脊背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生硬而冰凉。他尝试动了动手指,感到手指极微小地弯了弯,便松了口气:太好了,看来没有废掉。 等等,为什么手会废掉? 银长冰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右边。双手被白色的布条绑了个结结实实,而抱着的人已不在。才放下没有多久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挣扎着想起身。 “没事,我在这儿。”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双手轻轻压住了他,把他压回枕头上。 单迹坐在床边微笑着看着他,眼波流转,温柔得让银长冰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赫芸站在他身后,看到此情此景,不由笑道:“真是个痴情种子。” 银长冰脸一红,想起之前被他冷落的经历,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 单迹把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看到银长冰收声,才放下手指,眨了眨眼睛,一脸促狭。 “你伤得很厉害,不仅骨头断了很多,神经也有几根受损。别闹,乖乖养伤就行了。” 银长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后背绑了一块大木板,手和脚都裹在了白色布条里,动弹不得。 “那你已经没事了吗?” 赫芸道:“他的状况比你好得多。虽然当时看起来更危险,不过他其实没受什么伤,只是脱力了,养一阵子就行了。” “还得感谢赫当家出手相救。” “哪里,”赫芸把端着的盘子放到桌上,“让你们受伤本就是我的失职。东西我放这儿了,就让你们两个单独待一会儿吧。” 关上房门前,她还不忘调侃一句:“越颐,你可要好好感谢一下人家呐。为了救你,他可是连命都不要了。” 火气“噌”地蹿上脸庞,单迹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不肯回头看银长冰。 两人正尴尬着,单迹站起身来,去桌上取了赫芸端来的粥,到银长冰身边坐下。 “你睡了好几天了,吃点东西吧。”说着,舀了一勺粥送到银长冰唇前。 这粥里该是混了些药物,闻起来香,可味道肯定不好。然而银长冰想都没想,一口吞下一勺粥。 他心里甘之如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单迹无奈:“唉你,也不嫌烫。” 银长冰几乎是有些呆傻地笑了笑。 懂事之后,他就没再表现出孩子的模样。家里贫穷,他不得不默默担起一份责任,补添家用,照顾弟妹,所以看起来总比同龄人成熟。这会儿像喝醉酒一般失了态,露出了孩子的纯真。 单迹的心像被刀子挫了一下,话语脱口而出:“你说你喜欢我什么呢?傻不傻?” 银长冰的笑一凝,无比正经地问:“喜欢需要理由吗?” 单迹摇摇头,恨不得收回刚才那话。又舀了一勺粥,不过这次他放在嘴边吹了一会儿,才递给银长冰。 银长冰喝了粥,他才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情这一字,是会伤人的,你为何不听我的话?” 其实他也没有资格指责别人,但他宁愿自己一人受苦,也不愿银长冰有一丝的不顺。他甚至觉得,自己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宠着这人,让这人有个轻轻松松无忧无虑的人生的。 银长冰没有回答他的话,兀自道:“我一直很恨自己,明明没什么本事,却自信可以保护你。刚开始感觉还不深,但到了后来,你频频出山,我却被你留在云影宫里,那时的场景便开始像噩梦一样地日日缠绕着我了。我想见到你,想待在你身边,想有一天能用自己的双手为你挡下一切的风浪。现在我才知道,这就做‘喜欢’,或者说,‘爱’。” 单迹手一抖,差点没将整碗粥给洒了。 “如果你非要问为什么,我想,或许是因为你是第一个了解我所想、对我好的人吧,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银长冰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有如行云流水,单迹真想佩服他的没羞没臊了。平时那么容易脸红,怎么告起白来大气都不喘一个。 银长冰不是一个坦率的人,但憋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表达自己这炽热的心意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也不看单迹的表情,他接着道:“我不会强求你接受我的感情,更不会强求你也喜欢上我,你希望我以什么样的角色和你相处,我就会成为你的什么人。弟弟也好,下人也好,只是——”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又一次地显示出了无助:“——别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 单迹发现,虽然斗嘴时炸毛的一般都是银长冰,但如果真要比起来,他的口才要胜过自己。比如现在,单迹张了张嘴,想了片刻,只能无力地迸出两字:“傻瓜。” “对不起,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请原谅我这一次任性。”银长冰垂下眼睛,“我喜欢你,好喜欢,喜欢到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另一个人。” 这句表白,比先前的任何一句都要直白和灼灼。单迹的老脸总算崩不住,涨得通红。 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去,良久才恢复常态,没好气地给银长冰舀了一勺粥。这么一折腾,粥也凉了,倒是不用吹了。 “说得好像你平时不够任性。” 银长冰直勾勾地盯着他,乖乖地吞下粥。倒真像在像哥哥撒娇的弟弟。 单迹强压下小鹿乱撞的内心,语重心长道:“谢谢你的心意,不过我不能接受。我懦弱而自私,扛不起这么重的羁绊。” 也没给银长冰答话的机会,一勺又一勺地往他嘴边递。经过那一吻,单迹不敢直视银长冰的薄唇,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银长冰很少注意正常模式下的单迹的眼睛。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在看来,这双眼睛在染上黑色时也是很美的。没了赤瞳时的戾气,在长长的睫毛的掩映下,显出了不尽的柔情。堂堂云影教主,这样看起来,倒像一位温婉的女子了。 “方才那事,我不会和你计较。无论你做错什么,都是我的弟弟。”单迹一手拿着空碗,一手摸了摸银长冰的脸,“你会产生这样的心思,是因为你相处的人不多。等这些破事办完了,我带你去见见世面。总会遇到真正的命定之人的。” 这最后一句话,是一箭双雕,射穿了两个人的心。单迹对银长冰有情,自然不希望他喜欢上别人,但他到底是异世界的来客,怎好束缚住银长冰一生。让银长冰恨他也好,反正银长冰最后都要杀死他。 银长冰眉头一皱,想要反驳他。单迹打断说:“还有,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那天在乌晓山上,如果没有你帮我挡着树枝,我早就死了。那次试炼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与你无关。两度被刺伤,也是我学艺不精。你不必自责。再说,这次又是你救了我啊。” 他端着空碗站起身来:“今天就这样。你好好睡睡。我明天再来看你。” 为什么你总要这样?我进一步,你退十步?就这么不愿意接受我吗?银长冰听着那决然的关门声,只觉得心碎了一地,再也无法修补好。 罢了,只要你留在我能看到你的地方,我愿意就这样怀着旖旎的念头,与你做一辈子的兄弟。 再骄傲的人,在情一字面前,也会是一让再让,委曲求全。 单迹随手将碗放到了桌子边上。在一旁坐了很久的沈瑜忙起身行礼。 内室墙壁被毁,赫芸现在搬到了离内室最远的正厅。单迹两人正是受了她的邀请前来。 桌上摆着一副水墨画,赫芸对着那画中人出神。 自古丹青多负深情。 画上是一位穿着墨色长袍的男子,飘飘然如谪仙一般。比单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气质非凡。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可以看出,此人定是风华无双。 他身后是朝气蓬勃的神树,开着烂漫的花朵。 “莫非这是……” “啊,这是神树的树灵。” 赫芸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卷起画,摆上茶具和茶水。 “今天叫你们两位来,就是为了把一切都告诉你们。”赫芸抬手示意两人坐下,“我独自一人守着这秘密数年,也累了。眼下赫家气数已尽,无力回天,我作为当家自当与其同生共死。这秘密,就请你们代我传下去吧。” 数年前,有个女孩作为三女诞生在赫家。她上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无论是家主之位的继承,还是与其他家族的和亲,都用不着她。上天眷顾她成为了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几个哥哥姐姐也都一直宠着她。 不被逼着用功读书,不用遵守富家子弟应有的礼仪,不会被欺负,小丫头这么长到了八九岁,终于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她实在是被宠坏了,所以,打开那扇除了家主谁也不能打开的门时,她一点也没有犹豫。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即使历经了这么多的苍凉世事,那还依稀像是昨天发生的。‘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我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那人站在树下,衣袂飞扬。几片花瓣落到他肩上、头上,他也未伸手拂去,只是转过身,满是笑意的眼睛刹那间夺去了所有的光华。 “赫家的小女孩?” 这就是那人说出的第一句话了。 “我这一生听过的所有言语,哪怕是重如泰山的嘱托,哪怕是至亲的临终之言,对我来说,也没有那句话来得记忆犹新。真想再听一次那样澄澈的声音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直忘了说,山鸡的名字是琦琦同学帮起的,突然感觉有点奇怪 ☆、难绝 “哈哈,”单迹一手扶额,苦笑道,“又是情。世间有情人几许,真正获得幸福的又有多少人?人啊,究竟为何要受情所困?” 沈瑜问:“你接下家族重担,独守赫家六年,就是为了他吗?” 赫芸喝了口茶:“何止六年。靠着神树的树汁,容颜老去得以延缓。自从神树受创,我接任家主,已经二十年了。” 单迹道:“二十年?”这么说不是因为自己的穿越造成的? “是的。”赫芸显得很淡然,这家族之痛沉淀了二十年,已叫她心头麻木,“自武帝末期开始,这国家龙气衰微,便是到了改朝换代之时。神树虽承载本源,却由人气滋养,逢改朝换代,神树就会随之更替,类似于凤凰涅槃。可是,由于天下五分,没有合适的人选成为新皇,朝廷苟延残喘,神树更替无法完成。到了近六年,王权衰败得更加厉害,神树也就越来越虚弱。” 单迹捂住半边脸,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书里写的是,神树在银长冰上云影山的那一年完成了换代。如果不是自己擅自改变了银长冰的命运,他现在应该在成为新皇的路上了,神树也不至于虚弱至此。自作聪明,真是太自作聪明了! 单迹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问:“若神树死亡,会有什么后果?” “神树是一切术法的本源,也制约着所有的术法。你遇水不能失去力量,就是神树给你下的禁制。若神树死亡,本源就会暴走,生生相克的规律被打破,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单迹哑然。 “但是,现在除了杀死神树,别无他法。”赫芸的脸上终于又出现了悲怆,“这六年来,神树吸食了无数术师的精魄才得以存活,但这种方法有违天道,神树已经不是原来的神树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有一天会吸干所有术师的精魄。” 沈瑜想起那黑衣男子:“那天出现在树下的就是树灵吗?” 赫芸点头:“他被自己吸取的术法反噬,变成了那副模样。那早就不是原来的他了。” 单迹道:“削弱王权,这很大一部分是我的责任。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还记得我,在他的人性完全丧失之前,必须杀死他。树灵一死,神树也活不了。”赫芸极其沉痛地道,“赫家既然身为神树的看管者,限制树灵的动作一时三刻不在话下。到时候,就麻烦教主把我和他,一起杀了吧。” 见单迹愕然,赫芸又道:“放心吧,会很容易的,他对我没什么戒心。毕竟,我们原来……” 后面几个字没了音,单迹却读懂了她的口型:“毕竟,我们原来是相爱的。” “你已经不爱他了吗?”单迹没头没脑地道。 赫芸嗤笑道:“怎么可能。真爱上一个人,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他。他在我心中永远风华无双,一如初遇时的模样。我要杀他,是因为不忍心他再这么迷失自我。” 她转头,仿佛透过层层墙壁看到了那在树下的身影:“所以,把我们一起杀了吧。和他死在一起,也算此生无悔了。”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三人在赫家赖了一个多月,银长冰总算恢复了个差不多,能下地走动了。 赫家就赫芸一人,而她每天除了给银长冰熬药,其余时间都在神树下待着,沈瑜负责一日三餐,照顾银长冰的责任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单迹头上。 其实面对银长冰,单迹是很纠结的。虽然心理年龄已奔三,但他本质上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心上人还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在是折煞人。特别是这“心上人”倔强程度堪比头驴,认准了他不会再玩躲避冷落的一套之后,嘴里叫着“哥哥”,却又时不时冒出两句情话,被骂认错完,好了三四个时辰,又开始蹭鼻子上脸。单迹要真的不理他,他就不吃饭不喝药,完全就是倚老卖老的病人版本。 单迹看了那么多遍,又和他相处六年,都没发现此人竟这般幼稚无耻! 坚如磐石的决心就在这样的软磨硬泡中越来越动摇,单迹甚至觉得,说不准哪天自己就应了银长冰了。 万般头疼之下,大少爷打算远离这祸害,和沈瑜交换一下工作。 “只要是您做的决定,我都乐意接受,但是有一个问题,”沈瑜脱下罩在外面防烟尘的粗布衣服,“您会做菜吗?” 单大少爷生活在科技发达的社会里,坐拥微波炉、方便面等神物,怎么可能会做菜?更不必说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吃香喝辣的言越颐了。 但单迹从来都对自己有着迷之自信:“这个看看书就会的吧?而且我既然善驭火,大概掌握火候也没什么问题吧?” 沈瑜应了,心里却在冷笑。煮饭做菜岂是那么容易的?估计明天教主就会嚷嚷着换回来了。 沈瑜心情很复杂,本来是要棒打鸳鸳的,可看到他们两人这憋屈的模样,又希望他们早日修成正果。沈瑜虽没有银长冰的清瞳,但在看人看事方面,却比银长冰强了太多。他不知道为什么单迹不愿接受银长冰,可单迹对银长冰的情意到了沈瑜这里,便是昭然若揭。 银长冰不知道,单迹也无意告诉他,沈瑜就更不能说。 果如沈瑜所料,事实证明,煮饭做菜真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单迹无力地看着锅里糊成一团黑的食物,膜拜了亲妈、家里的大厨、教里的庖人、潜龙居里的孩子……总之是所有给他做过饭的人。 他正苦恼着接下来怎么办,耳边响起一声轻笑。他回头,看到银长冰只披了一件大衣就下了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哥哥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 单迹听着他叫“哥哥”,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个月前,他每次叫出“哥哥”,不是带着怒火就是带着悲痛,但这段时间,他完全就是把这当成了整人的新招,叫起来声音要柔上几分甜上几分,直把向来以大了银长冰两岁为荣的单迹叫得全身酥软,恨不得叫他一声“哥哥”。 “长冰,别闹。冷不冷啊你?” 单迹打了个响指,点燃了厨房里的几支蜡烛,温度陡然升高了不少。 “冷啊。”银长冰说着,一边朝他的方向走来,“可是我想你了。” “想我?不是昨天才见过吗?” 冰蓝色的双眸中映出了火光,熠熠生辉。单迹脱下粗布衣服,警惕地看着他。沈瑜那呆子,竟然没看好这小子,绝对是故意放虎归山的吧! 银长冰的伤势并没有痊愈,只是好了大半,所以走起路来步履蹒跚,脚步很慢。然而那直勾勾的目光却像是猎人看到了睥睨已久的猎物,叫单迹久违的心里一怵。 单迹轻轻皱起眉,感觉自己最近过于纵容他了,这家伙很有欺到自己头上来的趋势。可是所有的不安和愤怒在银长冰抱上来的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六年过去,两个人现在已是差不多高,甚至,严格说起来还是银长冰要高一些。可或许是他此时显得有些弱不禁风,这么抱上来,就像个孩子。这么想着,单迹的手便慢慢地环上了银长冰的腰。 他身上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新长的骨骼使他的腰肢摸起来很柔软。单迹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得收紧了手,把他又拉近自己几分。 “走得那么慢,还走那么远,万一感冒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多照顾你一个月。”他这么说的时候,声音里隐约带了点笑意和宠溺,轻轻撩动了银长冰的心弦。 与日俱增的喜爱与思念之情一下子炸开了来,银长冰忽然从温暖的怀抱里抬起头,扣住他的下巴,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单迹倏地睁大眼睛。 唇上的触感柔软至无法想象,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单迹觉得这一吻里带了点胎儿香,闻起来有着说不出的暖意和安定。他的心湖止不住地泛起了层层涟漪。 说起来还是一次惨痛的经历,六年前,单迹的初吻被紫玉那老妖婆夺了去,顺带还被抽走了部分力量。那彻骨的冷意让单迹对这档子事产生了不足为外人道的恐惧。 可这一吻,完全不同。同样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但这吻几乎是炽热的。单迹被挠得身心俱软,差点就甘心沉溺在里面,缴械投降。 银长冰半张开冰蓝色的眼眸,流露出无尽的情意和渴望。 单迹所有的旖旎的念头都在触碰到那一片冰蓝时消散了去。心头一凉,单迹猛然松开手,继而想要推开银长冰,又怕伤了他没长好的骨架,只能艰难地维持着理智,任由他亲着。 过了许久,久到单迹的理智就要完全崩溃了,银长冰才放开他。两人都大力地吸起了空气。 银长冰伸出手指,眷恋地抚摸着单迹那被吻得通红的嘴唇,着魔般地道:“哥哥,我们在一起吧。” 单迹抬起头,眸中的赤金色还未褪去,隐忍的怒火被戾气一点,便有山洪爆发之势。单迹甩开他的手,道:“答应我的事,你忘记了?” 银长冰知道单迹正在气头上,自己再说错什么,两人的关系就永远地破裂了,所以,纵心里有万千话语想要倾诉给这个人听,他也咬牙忍住了。 单迹脱下外袍,搭在银长冰身上,尔后一言不发地与他擦肩而过。 刚走出厨房,单迹就用手臂捂住了嘴唇,脸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全身的火气都往脸上聚,手脚一下子没了力气。单迹沿着回廊的墙壁,滑坐至地上。那人的味道充斥在鼻翼间,久久不散。单迹抱住头,低低地发出悲鸣:“我到底要怎么办啊。” 本应拒之门外的情感在不受控制地一点点积累,想必总有一天,它会脱离单迹的控制,背叛他的理智。到那时,如何叫银长冰亲手杀了自己?自己走后,这家伙又要怎么办? 银长冰关上厨房的门,靠着门背,小心翼翼地从肩上取下单迹的衣服,抱在胸前。他把头埋在绸缎里,贪婪地吸取单迹的味道。 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他像小孩子一样,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如同六年前沈瑜笑着说“时间到”的那一刻。 “哥哥,我快把你抓到手了哦。” ☆、消逝 单迹昏昏沉沉地走回房间,一进门就倒在了床上。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在银长冰的问题上根本就无能为力。到这边以后,无数次身临险境,最后都幸运地逃脱了。唯有在这一问题上,他真是束手无策了。可能,是因为,唯有在这一问题上,银长冰才会站到他的对立面吧。 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教主大人索性把这一切交给了周公去解决。 直到傍晚时分,才有人拍门叫醒他。 单迹翻身起床,揉着眼睛开了门。 沈瑜一脸赔笑地道:“教主,晚膳准备好了。” 单迹鄙视地瞥了他一眼:“给我说说,你先前去哪了?” 沈瑜搓着手,折扇很猥琐地插在脑后:“长冰说想喝人参汤,然后我就去给他买人参了。毕竟人生地不熟,这一去一回耽搁了很久。谁知他是想支开我嘛。” 单迹“哼”一声。银长冰说这谎话时估计连脑子都懒得动,你这智将会被骗到?多半是故意的吧?就因为你这吃里扒外的家伙,老子刚被非礼了知道不? “看在你赶回来准备晚膳的份上,本尊就原谅你一回。” 沈瑜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我很想要您的原谅,但这晚膳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单迹在中庭里的石桌前停住脚步,呼吸一窒。 银长冰也在桌前,和赫芸隔开了一个座位。一个多月没自己拿筷子,他的吃相依旧很优雅。倒叫单迹想起了他在云影山上那自恃清高的模样,胸口发起闷来。从来高抬起头的他屡次展现无助的一面,甚至低声下气,全都是为了自己。无论这段感情最终会走向何方,自己都已经负他太多。 “你怎么还穿那么少?” 这话脱口而出。单迹在下一刻便在心里“呸”了自己一下。身为一教之主,竟没志气至此,还能怎么说? 银长冰见他气消得如此快,嘴角上扬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双眸亮如星辰。“只要哥哥的衣服在我身上,我就觉得很暖和。这样就够了。” 沈瑜呆得下巴都掉了下来。这真的还是银长冰吗? 赫芸闻言,满是愁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微笑:“年轻真好呢。” 单迹真心觉得,这小子给自己惯坏了。 “这都是你做的?”单迹在两人中间的位子坐下,沈瑜坐到了他的对面。 石桌上摆的全是他喜欢吃的。尽管沈瑜厨艺不错,但菜却没有这么合胃口。不如说,从离开云影宫开始,单迹就没有见过这么合他胃口的菜了。 “我都不知道你会做菜。” 银长冰骄傲地给单迹夹了一筷子菜:“你以为你每次到潜龙居吃饭,谁是主厨?” “不是静卿?” 银长冰醋意十足地道:“你还想着她?当然不是。每次的菜单也都是我定的,也就是说,只有我知道你最喜欢吃什么。” 单迹看着满桌的饭菜,心道“真是个贤惠的媳妇”,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是吗……” 银长冰一头雾水:“什么?” 单迹浑身一震,赶紧敛了笑容。自己刚刚想到哪去了? 赫芸看着他们,笑容却忽然冷了下来,幽幽地道:“就是今晚了。” “今晚?”单迹和沈瑜异口同声。 银长冰不知他们之前有过什么对话,不明所以地皱起眉。 “没什么。”单迹敷衍地笑笑,打断了赫芸的话。 银长冰的眉毛拧得更紧:“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我现在这身体跟你去了也只会成为你的累赘,所以这次我不会插手。但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要去干什么。” 单迹摸了摸鼻子:“真没什么事。” 银长冰放下筷子,转身面朝单迹,大眼睛里氤氲着水汽,极其委屈地看着单迹。“哥哥,你以前从不骗我的。” 谁说的,谁说的!单迹内心顿时有千万只草泥马奔过。这家伙撒娇撒得越来越上手了,而且,即使单迹知道这是表象,这在他这里依旧十分受用。 赫芸看不下去了,道:“我请言教主和沈军师帮我做点事,他们的安全由我保证,你就放心吧。” 一对上除了单迹以外的人,银长冰那股流氓气就没了。他严肃地看着赫芸:“我记得我们受神树袭击的那一次,赫当家就在树下看着,什么也没做吧。你说要保证他们的安全,要我怎么相信?” “长冰!”沈瑜急了,带着歉意看向赫芸。 这段话触了赫芸的霉头,一向对银长冰和颜悦色的赫芸冷声道:“其实也不需要你的相信。反正你也不过是云影的下人而已。” 血气冲上头,单迹拍案而起,一双眼眸没有任何预兆地就变成了赤金色。 然后不等他人做出反应,他就“啧”了一声又坐下:“抱歉,我冲动了。” 赫芸淡然地又夹了一筷子菜:“没什么,我也有错。只不过,言教主,你可要注意一些。你的力量太过强大,而你又过于依赖它。神树一死,那力量就有暴走的可能。世间因果相生,若你擅用力量,早晚会遭其反噬。” 银长冰还沉浸在单迹为自己出头的喜悦里,可一听这话,心头便冷了下来:“你们,要去杀神树吗?” 单迹转身与银长冰面对面而坐,目光躲闪:“嗯,总之你放心吧,不会再出上次那事了。” 银长冰叹了一口气,把手伸向单迹。单迹往后缩了缩,银长冰却不以为意,从他的衣襟中勾出木牌。 银长冰用两手夹住木牌,双手合十放在脸前,闭上眼睛,虔诚地说:“妖族圣物哦,拜托你,再一次保护我的哥哥。若护得他平安归来,我银长冰,愿献上血肉,做牛做马,天打雷劈,万死不辞。” “你……”余下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把木牌捂热后放回单迹的衣襟里。那木牌发出淡淡的绿光,好似在回应银长冰的祈愿。 银长冰压下一切的不安与占有欲,笑着道:“祝哥哥、沈军师、赫当家马到成功。我就坐在这静候诸位凯旋而归。” “你怎么这么傻啊?”胸口前的那一片暖意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同样的问题,已说不清是第几次浮现在单迹的脑海里了。 “你们待会在院子外等着,我叫你们进去你们再进去。注意别出声,也别使用术法。” 赫芸把两人留在了墙壁后面,自己走了进去。 今夜月满,时不时刮过的微风沁人心脾。赫芸缓缓向神树走去,梦呓般地轻叹道:“真是个好天气啊。” 她解开发带,发带被风带着,飘得很高很远。 “芸儿,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一个男子清亮的声音响起,赫芸抬起头,便看到树枝上的一抹黑色身影。 男子桀骜地笑着,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是单迹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树灵。与画上不同,树灵此时穿着黑色长衫,全身上下都透着狂傲,而不是清雅的风华。 赫芸柔声道:“说起来,我一直没给你取个名字。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呢?”她的手指细细拂过男子的发丝,男子反手抱住了她。 只有抱着赫芸的时候,男子眼中才有了人该有的光彩。他俯身在赫芸耳边说:“只要是你起的,什么都可以。” 赫芸附在男子怀里:“那,便叫澍沨如何?‘连获甘澍’的‘澍’,‘有气沨沨’的‘沨’。” “你为‘云’,我为‘风’吗,甚好甚好。”男子笑出声。 “那么,”赫芸紧紧地搂住男子的腰,“澍沨,我爱你。” 澍沨的笑容更灿烂,正欲说什么,脚下却闪起金光,把他全身都定住了。 “赫芸,你竟敢背叛我!”笑容骤然消失,戾气向外膨胀,“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言教主!”赫芸大喊。 泪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角滑落,赫芸死死地抱住澍沨。 单迹张开火做的双翼,飞快地奔向赫芸两人。 “吾为始,吾为终,吾乃世间之秩序,吾乃万物之仲裁,逆吾者死,背吾者亡。凡炎所及,俱为吾臣。” 这是单迹掌握的最厉害的法术了。巨大的火焰从地底喷薄而出,升至天空,照亮了天际。 银长冰在中庭看到这熟悉的金红色火焰,立马站起身,忧虑地看向后院。 澍沨开始挣扎起来,嘶吼着想要挣脱赫芸的怀抱。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7节 金色的术式束缚着他,他每动一寸,便受一次锥心之痛。神树响应他的召唤,开始对着地上和单迹发动各种各样的术法。一时间,五彩缤纷的术式在树干上亮起。 单迹围绕着炎泉,轻巧地避开那些攻击。 “赫芸!你竟敢背叛我!”澍沨被折磨得意识渐远,口里只剩下了一句咒骂。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赫芸一边忍受着火的焦灼,一边流着泪说,“但是我会陪着你的。鬼门关,黄泉路,三途河,奈何桥,我都会陪着你一起走过。哪怕你要留在地府,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你要报仇,下去再说,反正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的。” 澍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衣服上的黑色如同有了实体一般地散开,被烈火烧成了灰。墨色的长袍微微舒展,便把单迹的火焰全都吸收而去。 单迹惊恐地退至墙壁前边,赫芸茫然地抬起头,心底陡生恐惧。 “赫家的小女孩,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低低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夜夜徘徊在赫芸的耳畔。却已是有十余年没再听过了。 赫芸的泪水更是决堤而出。 与画像如出一辙的翩翩风度,谪仙一般的气质。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终于又见到你。 “谢谢你赐予我名字。”温柔的澍沨摸了摸树干,枯树抖了抖枝条,成千上万的花蕊陆陆续续地冒了出来,“我的力量所剩无多,多亏这位言教主,我就借花献佛,给我的女孩送上最后一份礼物吧。” 夜已深,很多人家已熄灭了烛火睡下了。除了空荡荡的宅子里的四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棵沉寂已久的老树在偷偷地重新结蕊开花。 深粉色的骨朵静静地绽放,一个接一个,直到树伞被一大片红云覆盖,再看不见一点残破的痕迹。 那花瓣精巧剔透,在皎皎月光之下,闪烁着淡淡的荧光,茂密而神圣,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魄。 ——寒绯樱。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花海下,她与他相遇了。那一场邂逅,带给了她一生一次的爱恋,也带给了她二十年的孤独与痛苦。 不是没有后悔过,不是没有怨恨过,可这会儿,赫芸看着满树的樱花,再看着在树下对自己笑着的人,忽然觉得二十年不过弹指一瞬,一切都是值得的。 传说,樱花花开七天即败,再繁华,终也逃不过死亡。 单迹飞在半空中,摊开手心抓住一片飘落的花瓣。 才盛开,便要散了去。 风轻柔地拂过树枝,一大片红云一层层地被吹散。花瓣随风而去,飘过内室,飘过回廊,飘过中庭,落到银长冰的肩上。 偌大的赫家里弥满了花香,花瓣扫过了赫家的角角落落,就像在代替它们的主人,最后看一眼这生活了数百年的住宅。 澍沨的身影从脚开始变淡,他无力地笑了笑:“抱歉啦,我的力量只能支持这么久。” 赫芸全身颤抖,整张脸都湿了,但她紧咬着下唇,不让哭声溢出来。 澍沨把手搭在赫芸脸上:“芸儿,你知道樱花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一生一世,不放弃生活与幸福。今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下去。樱花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它盛开的每一天都灿烂无比。自从有了你,我的每一天都很灿烂,即使是被术师的精魄反噬的日子里也一样。” 他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地轻触了一下赫芸的唇:“谢谢你,陪伴了我这么多年,谢谢你,教会了我爱一个人。我也爱你。” 这句话说完,澍沨释然地张开双臂,合着最后几片花瓣一起,消逝在了风中。 银长冰伫立在中庭里,看着从后院飘出的漫天花瓣,暗暗握紧了拳头。 ☆、暴走 神树一死,本来由神树控制着的各种力量四散。一夜之间,天下术师,有人力量陡增,有人暴走,全国上下,动荡不已。 单迹本来飞在了半空,背后的双翼却突然不受控制地收缩,他反应不及,整个人往地上砸去。沈瑜赶忙扇出一片火云,接住了他。 沈瑜是智将,施术能力顶多可以自保,但此次扇出的炎风却无比巨大。 “这是怎么回事?” 赫芸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但她不敢怠慢,站起身来,用树枝在地上画起了术式。一边应道:“为了制约术师的力量,神树从每个人身上抽走了一部分力量,通过这部分力量建立与术师的联系,对术师的行为加以限定。现在神树死亡,力量便回到了原主身上。我之前就说过,言教主的力量过于强大了,现在再增加,就暴走了。” 单迹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什么给吞了,燥热无比,特别是双眼,烫得快要滴血了。 他自己看不到,但沈瑜却看到了。那双赤金色的眼瞳此时已红得可怖。他身体周围布满了火焰,火球胡乱地向四周喷了出去。他就像一头没有自己意识的野兽,四处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现在怎么办?”沈瑜尽可能地用炎风限制他的行动,但基本都是徒劳无功。 赫芸继续画着术式:“你别让他影响到我,我画完这个术式就可以了。” 沈瑜苦笑:“强人所难,强人所难。” “我帮你。”一个紫衣少女出现在单迹身边,硬生生地接住他的攻击。 “紫玉?”沈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看到她如此高兴,“你怎么在这里?” 紫玉的身体灵巧地活动着:“我一直都在啊,刚刚感受到主人力量的异动就跳出来了呗。好了,废话少说,你让开点。” “别杀了他!” “杀?”紫玉抬手看了看刚刚被单迹的火焰击中的部分,伤口发出了焦灼的味道,“你以为他还是六年前的小屁孩?现在应该祈祷他不杀我。” 单迹已完全化身成为了魔鬼。暗红色的魔纹攀上他的脸颊,两只眼睛呈现出了不同的颜色。一只为纯金色,另一只为黑红色。就连半神体的紫玉看了,也不由得发怵。 “这臭小子……” 她想起单迹遇水后不能施法,便用尽全力掀起巨大的水浪。这水浪和试炼中的完全不同,升起来有几人高。单迹看见了,也不躲,任凭水浪打往身上。水浪一过去,他便踩着火云,瞬间来到紫玉面前,趁她还没缓过劲来,一手插入她的肚子。 火焰沿着手臂一路深入紫玉的内脏,紫玉吐出一口鲜血。 “风水轮流转啊,你这是报仇吗。”到底是半神体,不会因为这种小伤死掉。她握着单迹的手臂一用力,把手臂从她肚子里抽了出来。“沈呆子,这是怎么回事?” 沈瑜道:“神树死后,这条规则就没了。也就是说,教主现在是毫无弱点的完美体了。” “毫无弱点?”正在画术式的赫芸灵机一动,“你们去个人把银长冰带过来吧。” “你疯了?”紫玉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这样主人醒过来会杀了我们的。” 赫芸也不抬头:“你不把他带过来,我们就全得死。带过来,我们还有得一睹。” 紫玉问:“赌什么?” 沈瑜收起折扇,代赫芸回答:“赌教主对长冰的感情——无论是哪种——有多深厚。我去吧。紫玉麻烦你再支持一会儿。” “不用了,我就在这儿。”银长冰清冽的声音响起,众人皆是一震。 他步子很慢,很费力地向单迹走去。看到单迹那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模样,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很心疼,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赫芸轻轻一笑:“那就拜托你了。我这边也快完工了。” 单迹只觉得自己泡在了一片火海里,睁不开眼。耳边的声音很嘈杂,有人们的争吵声,又有用古老的语言吟唱的咒歌,还有女人们的求救、孩子们的哭泣。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醒过来了。忽然,一股混杂着洗涤剂香、草药香和胎儿香的味道袭来,他猛地张开眼。 周围火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意识慢慢地醒了过来。 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道:“凝神。” 银长冰站在离单迹较远的地方,静静地指引着他。凭着一双清瞳,他很清楚地看到单迹身上有一部分力量在上蹿下跳。 “尝试着控制你的力量。” 什么力量?单迹一懵。话说这到底是哪? “桀桀桀。”单迹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那张脸既丑陋又狰狞,但单迹还是很不幸地看出了那就是自己,便一下子明白了银长冰的话,原来自己还是暴走了。 “根据我的猜测,你现在是要来质问我的内心,鼓动我杀了外面的人对不对?”单迹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是我的另一面,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这么老套的剧情我是不会上当的。别想让我杀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那张脸停下来端详了他一会儿,又大笑起来:“你真有意思。难怪他会选你。” “他?谁?” “不过呢,我不是你的另一面。我是真正的言越颐。神树把力量还给你之后你负担太重,就成了我这张脸展现的模样。” “你是言越颐?”单迹惊愕。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超展开? 那张脸笑道:“随便你信不信。总之,你现在所在的世界和《蓝赤瞳》中描述的世界是不同的。为了不惹某人生气,我也不能说太多,只告诉你一点,你所在的时间轴与我们的时间轴错开了。” 单迹:“啊?” 他的视野缓缓拓宽,才看到了言越颐的身体。两人均在火海里,不过言越颐处在高位,估计是脸朝下地浮在了海面上。 “嘛,你也不用弄清楚啦。做好你的事就好了。”言越颐的口气比单迹要轻佻得多,“就算你不会被我迷惑,不过该做的还是要做。现在你的身体归我,作为交换,我帮你控制好力量。” 言越颐的身体被火流向上托起,单迹伸手要拉住他。 “我去试试杀了那个银长冰,你有本事就来阻止我吧。你要是成功了,这份力量也归你了。” 什么叫“那个”银长冰?然而单迹只是略疑惑了一番,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言越颐脱离了火海,现在身体的控制权归他。 按照单迹的人生哲学,自己冒名顶替那么久,让他占用自己的身体一会儿也无妨。但前提是那个纨绔不用这具身体去杀银长冰。 于理,银长冰一死,这场游戏单迹就输了,再也回不去了。 于情,单迹就更有必要保护银长冰了。怎么能让喜欢的人死在眼前? 更何况,沈瑜、紫玉、赫芸都在外面,一个是得力的智将,一个是忠诚的手下,一个是可靠的盟友,保护他们是自己的义务和职责。 然而这片火海是言越颐的领土,单迹的牢笼。单迹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一厘米都没有上浮。 言越颐的意识一回到身体里,四处奔流的力量便安定了下来。尽管双瞳仍旧异色,暗红色的魔纹却褪了去。 银长冰上下打量着他,冒出了冷汗。直觉告诉他,这有些不对劲,于是便下意识地拉着沈瑜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世界里,不存在换魂的设定。银长冰的知识里从未有过类似的概念,所以无论眼前这人的邪气有多重,他都只能认为,这就是他认识的言越颐。 赫芸用来画术式的树枝“啪”地一声断了,她索性扔下剩下半截:“还是晚了一步吗。” 言越颐露出玩世不恭的邪笑:“小小赫家,就想阻挡本尊?” 银长冰心中一恸,问:“言越颐,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言越颐扫视一周:“怎么会不记得?你们……都是我要杀死的人啊。” 言罢,他闪身到银长冰面前。 “你不是很喜欢我吗?现在呢?” 他这么一挑衅,银长冰反倒冷静了下来,用屈起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道:“我既然喜欢你,就是喜欢你的全部。所以,即使你没有了原来的灵魂,我也会因为你占据着这副身体而深爱着你。” 这孩子,仅凭直觉就认识到了我们是两个不同的灵魂啊。言越颐玩味地笑笑:“不愧是你啊,和他一模一样。” 银长冰一愣:“什么?” 言越颐没有接话,而是转了转手腕。身边的火焰汇聚到他手上凝成长刀。 “既然如此,就把你的血肉献给我吧。” 人终有一死,用几十年的寿命换来死在心上人怀里,有何妨?只是有些遗憾,我还没有把你完全把你变成我的啊,哥哥。银长冰闭起眼,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然而,他没等到刀刃穿破心脏,却等到了浓郁的血腥味。那本应刺入他身体里的火刀硬生生地变了道,没入言越颐自己的身体里,正好穿破了心脏。言越颐吐出一大口鲜血,咒骂道:“好阴的招。” 说完,双眼一阖地栽了下去。 “哪里哪里,是你,咳咳,太蠢啦。”单迹跪在地上,一边咯血,一边吐槽着言越颐,“想用银长冰杀死你的方法杀死他,没门儿。” 他们两人心口上都插了把刀。千钧一发之际,单迹变出了一把刀刺向了自己,本体果然受他牵动,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意识里所受的伤,并不会致命,只要我相信我会活下去。”单迹捏散了胸前的火焰,“你就不同了。” “你赢了。”言越颐认输认得很爽快。 单迹看着他的异色瞳变回黑色,道:“你为什么会和我长得一样?” 言越颐的身体渐渐变淡:“不是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吗,我们的脸其实是你想象出来的。” “你要走了?”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当了他那么久,单迹对他还是有特别的感情的。现在看到他快消失了,还是有点不舍。 “啊。现在是你的时代嘛。”许许多多的火蝴蝶包围了言越颐,他勉力给单迹留出了脸,“看在你顶替我顶替得如此好的份上,给你一个忠告吧,如果你真的喜欢银长冰,就和他在一起吧。一颗心能接受的伤害能有多少?不要等错过了才后悔。” 露出的最后一部分也被火蝴蝶围住了,言越颐的声音闷闷地传出:“错过,便是因错而过了。” 单迹站起身来,目送着火蝴蝶如同那樱花瓣一样散了去。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赤脚男孩落到枯死了的树枝上,远远地俯视着一切。那目光清冷高傲而不屑,宛若真神降临。 庭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一只火蝴蝶翩然飞至他的指尖。 男孩低下头,吻了吻那火蝴蝶,笑道:“错过,因错而过吗。真会说啊。” ☆、你的 单迹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让他一时以为自己还在意识海里。 ……直到他感觉挂在身前的某人动了动。 腰肢被环住了,抱着他的人察觉到他醒来,猛地收紧了胳膊,像是要把他按入身体里一样与他相贴。 “长冰?”虽然那人没有说话,但身上的香气不会骗人。 银长冰保持着耳朵贴在他胸前的姿势:“我一直在听你的心跳。” 单迹伸手,想要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却触碰到了一片湿意。 “你……”单迹一惊,翻过身,把银长冰压在身下,双手撑在他的头两侧,“你怎么哭了?” “谁哭了?”银长冰带着浓重鼻音回答。 单迹无奈,腾出一只手打了个响指。一小团火团出现在了床头,照亮了两人的脸。 银长冰真的没哭,不过脸上却挂着泪痕。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单迹,肆意地打量着单迹的脸,然后深深地看进赤金色的眼睛里。 单迹被他盯得好不自在,抬起袖子就想灭了火团。 银长冰却按住了他:“别灭,我想看看你的脸。” 单迹如言放下手,脸一红,道:“对不起。” 银长冰犹豫地把手放在单迹的脸上,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杀了你。”单迹闭上眼,感受着他的抚摸,“对不起,我又一次给了你不好的回忆。我不想重现那时的场景,但我被困在意识海里,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失手杀了你们。我晕过去的时间里,你很难过吧?” 银长冰手指稍稍用力,也没有答话,兀自道:“你晕了三天。我一直待在你身边,听着你的心跳。你的心跳时强时弱,有好几次都要停下了。我听着听着,一会儿想‘这是我最爱的人啊,是天下最强啊,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一会儿又想你可是心脏被刺破了,再怎么强悍,也不可能活下去。你要是再不醒,我可能真要疯了。” 单迹哑声问:“如果我真死了,你怎么办?” “你要真死了,”银长冰垂下手,道,“我就把你烧成灰,放进我亲手炼制的最漂亮、最坚固的瓶子里,随时带在身边,再携着和你一起的共同回忆,去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 见单迹一脸难以置信,他又轻笑道:“怎么,难不成要我殉情?殉情有什么用呢?反正喝下了孟婆汤,走过忘川水,我下辈子不一定还能遇上你。所以,还不如苟延残喘完这一生。再苦再痛也没关系,至少,可以多爱你一阵子。” 单迹嘴唇一抖,差点又想说出几乎成为了他口头禅的“你怎么这么傻”。 言越颐说过的话回响在耳边:“一颗心能接受的伤害能有多少?不要等错过了才后悔。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舔舐着银长冰脸上的泪痕。说了那么久的话,又有火光映照着,泪痕已干,可单迹还是尝出了那泪中的苦涩。 心又软又疼,单迹心道,从现在开始,到我归去,这孩子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银长冰先是呆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后果断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你什么意思?”银长冰危险地眯起眼睛,侵略性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坦坦荡荡。 单迹学着言越颐那流氓样邪魅一笑:“这还看不出?” 银长冰被他笑得心火顿起,但又怕他不过是心血来潮,战战兢兢地问:“你……真的?不后悔?” 单迹翻身,重新占据上位:“怎么,弟弟是想听本尊告白吗?” 看着银长冰的脸难得地浮现出绯红,单迹得意地俯在他耳边说:“若我说‘两心同’,你信不信?” 短短三个字,在别人听来或许是没头没脑,但银长冰却听懂了。他是说,我心似你心,你有多喜欢我,我就有多喜欢你。 单迹给不出山盟海誓的告白,也不能保证不会负了银长冰。他甚至不能肯定,回到那边十几年、二十几年后,自己不会去另寻一人生伴侣。他唯一能给出的,就只有现在这赤诚的心意。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着你了。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也会依旧爱着你。 虽然我们无法长久厮守,但你永远是我心头上的一朵红玫瑰。 银长冰的眼睛里水汽氤氲,他笑道:“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单迹正被这后一句话感动着,眼一花,竟又被压在了下|面。 由于不幸地听过几个腐女的议论,他深知此时占据上风的重要性。于是,他正色道:“美人儿,我身为天下第一大教的教主,怎么也不应该……吧?” “行啊,”银长冰冷笑,“不过你会吗?” ……还真不会。因为他把所有接受教育的时间都用去混二次元了。 单迹怒道:“那你怎么又会?偷跑到山下玩了?” 银长冰对火团划下一线,屋里陡然暗了下来。 他怕吓着了单迹,不得不耐下心火,轻轻拉开单迹的腰带,动作娴熟而流畅。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哥哥。。” 说完,银长冰像饥渴已久的野兽一般,吻住单迹。 终于不用再顾忌什么,终于破除了一切坚冰来到这人心上,终于可以把这人变成自己的,银长冰一时难以自抑,把所有的不安、痛苦与思恋全都倾泻在了这个吻里。 凭着昏暗的月光,那人迷蒙的双眼深深地烙在心上。他忍不住出言挑|逗:“而且,我在脑海里模拟过很多次。当然,对象都是你哦,哥哥。” 单迹的脸红得冒泡,张开口想要呵斥他几句。银长冰却又贴了上来,把满腔羞恼一股脑地堵了回去。 第二天,直到太阳高照,银长冰也没从房间里出来。沈瑜很担心,就让紫玉去给银长冰送饭,顺便探探教主的情况。 单迹昏迷以后,那胸口处的伤很快就愈合了。然而,他却一直没有醒来。赫芸也无能为力,只说让他静养一番。银长冰魂不守舍,除了用膳时间就没再其他人眼前出现过。 剩下的人知道银长冰心烦,也不敢去招惹他,照顾单迹的事就全权交给了他。 紫玉端着饭盘,沉重地迈着脚步。她有一个不好的念头:言越颐这小子不会是死了吧?可身体毫无异状,主人也不该有事才对。 她敲了一会儿门,无人应答,索性心一横,推门而入。 房门正对着的床上,两个人挤在一床被子里相互依偎着而眠。虽然地上没有散落着的衣服,但紫玉还是从摆在角落里的水桶看出了蛛丝马迹。 她极其尴尬地咳了一声:“两位,早膳用过了,现在小女子我送来了午膳。” 两人昨晚闹到了很晚,沐完浴已是凌晨。这会儿被紫玉吵醒,单迹大不情愿地动了动眼睫毛。 银长冰其实很早就醒了,一直静静地看着单迹。单迹这小动作逃不出他的眼睛,他知道这是在表示不想起床,便爱怜地在那调皮的睫毛上亲了亲。 他靠外侧而睡,又被单迹搂着,不便转身,只能苦笑道:“麻烦你了,紫玉。帮我把饭菜放在桌上吧。” 紫玉没好气地放好饭菜,飞快地闪出房间。这两个见色忘义的主人!紫玉狠狠地“呸”了一声。 银长冰把头靠在单迹肩上,宠溺地道:“哥哥,你这样对我撒娇,是想让我兽|性大发吗?” 单迹张开眼皮,白了他一眼:“你还不叫兽|性大发?”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把他往自己怀里拉得更近,“还知道我是哥?” 银长冰动了动脖子,含住他的耳垂。 单迹的老脸又红了起来了起来:“唉你,光天化日之下干嘛呢?”说着,抬手在门口下了一个禁制。 银长冰亲了亲耳垂,觉得不够,又改变姿势亲了亲鼻梁,还是觉得不够,最后还是吻住了单迹的唇。 “好啦,”单迹喘着气别过头,“反正人都是你的了,以后也可以亲。我现在困死了,先别闹,让我好生睡会行不?” 银长冰的眼中登时爆开了千百束烟火:“你说真的?你是我的?” 单迹无奈,又重复了一遍:“是了,是了。本尊恩准你拥有本尊。行了吧?” 银长冰听了这话,更加兴奋,频频蹭着单迹的脸,简直恨不得再把人按进身体里。 单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再闹你就给我解释一下你身上的伤怎么三天就痊愈了?” 银长冰胆子再大,也不敢直说出这伤早好了,自己装病装了半个月了。只得乖乖安静了下来,双手紧紧地环着单迹的腰:“今生今世,遇见你真好。” 单迹在心里默念道:我也是啊。尽管,我能拥有你的时间不长,但是你会拥有我的一片心意。或许我会有妻子儿女,但只有你,会让我不惜用尽一切去保护。 你是我此生的最爱。 作者有话要说:  张爱玲:“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遇袭 用晚膳时,两人才齐齐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凭着紫玉那张大嘴巴,沈瑜第一时间知道了两人关系的进展。看到两人同时出现,可怜的军师顿时干咳一声。 赫芸微笑着招呼两人坐下:“今晚是我亲自下厨,不合胃口的地方还请海涵。” 单迹道:“哪里,得尝赫当家的手艺,实是三生有幸。” 单迹就着冰冷的石凳坐下。虽然吧,腰是酸疼了一些,但这和他受过的伤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没动筷子,先向赫芸举起酒杯:“我敬赫当家一杯,感谢赫当家的救命之恩。此外,这些日子以来,叨扰了。” 赫芸是何等聪明的女子,一点就透。她知道单迹这是在辞行了。 她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和单迹再倒了一杯。 “我也敬言教主一杯。感谢你帮我解放了澍沨。赫芸无法举全家之力相助,但你们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提,只要是我帮得上的,定将有求必应。” 单迹喝完了一杯酒,咋巴咋巴嘴,长吁一口气:“好酒,好酒。” 赫芸一边起身给众人斟满了酒,一边自豪道:“当然,这可是赫家珍藏的百年老酒。一直被放在树底,受了天地精华,能不好喝吗?” 斟好了酒,她站起身来,向所有人行了一个礼:“诸位,因为赫家的失职,让你们受了伤。我实在是心怀愧疚。我在这里,祝你们一路顺风。” 云影一行人跟着喝完一杯酒。 单迹刚放下酒杯,那杯子便给银长冰收了去。单迹扬眉表示抗议,银长冰便不动声色地在桌下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单迹被疼痛一激,瞬间坐直。 沈瑜坐在他们对面,这小动作没能逃出他的视线。军师大人再一次干咳一声,打开折扇,示意他们端正行为,注意影响。 单迹夹了一筷子的菜进碗里,状若不经意地问:“赫当家之后打算怎么办?” 赫芸知道他问的是哪方面,道:“自然是留在这里镇守赫家大宅。我身为赫家最后一任大当家,能再护得它一时是一时吧。神树虽死,但其气未散,至少在下一棵神树诞生之前,还能护得这名声。” 沈瑜若有所思:“神树虽死,其气未散?” 赫芸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道:“是的。每一代神树都由上一代的种子产生,现在龙气不够,新种子无法形成,但神树的传承不能断,所以澍沨留下了一口气等待合适的时机孕育出下一代。” “说起来,神树死后,树灵也是要到地府去的吗?” 赫芸嗤笑一声,不屑而悲伤:“树灵虽比我们这些术师厉害得多,但若要和那九重天上的神明比起来,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说到底,人族在天地之间和蝼蚁是同等的存在。那些树灵,曾经也和我们一样身为人,或者是其他的生灵,你说,死后不归地府归哪里呢?无论是怎样辉煌的存在,只要一死,便什么都无法留下。” 沈瑜长叹一口气:“是啊,哀吾生之须臾,叹吾力之微渺。看来,在这点上,赫当家真是我的知音。” 这话题有些过于沉重了,单迹一下子插不上话。 银长冰伸手捧起单迹的一绺头发,慢慢地放在手心梳理,幽幽地说:“蝼蚁又有何妨?蝼蚁既然活在这世上,就必有其存在的意义。我以前也不明白这个道理,直到有人对我说,我是特别的。其实蝼蚁也好,野草也好,万物都是独一无二的。既然独一无二,那就不是渺小的。像我这样的人都有活着的必要,你们这些术师有什么好纠结的?” 他手上若有若无的热气随着动作轻抚过单迹的脸庞,单迹动了动喉咙,着魔似的对上他的目光。 银长冰松开手,给单迹夹了一筷子的菜:“吃饭。” 赫芸笑道:“长冰说得对。大家都吃起来吧。” 几人收了沉重的思绪,开始愉快地享用起大餐来。 单迹吃饱喝足,心里前所未有的轻快。他哼着小调回到屋里,准备关上门睡个昏天黑地,一个身影却就着他和门之间的间隙闪进了屋内。 单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他抽抽嘴角:“我已经好了,不用您费心照顾。快回你房间去。” 银长冰凑上来,替他关了门,然后环住他的腰:“哥哥,月黑风高的,我一个人睡会做噩梦。” 单迹扒开他的手:“我说你正常一点。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银长冰一本正经地托着下巴深思:“准确来说并不是突然的。自从哥哥你从女帝的幻境里出来莫名其妙地冷落了我很久之后,我一看到哥哥你就变得特别弱智,特别黏人,而且有事没事就想撒娇。” 单迹爬上床,冷笑道:“还挺有自知之明。”不过他还是靠床内侧躺下。 银长冰嬉笑着滚上床:“所以这是一种病,银长冰版的相思病。” 单迹一直觉得很奇怪,银长冰从未叫过他言越颐。这点既让他欣喜,又让他不安。欣喜的是,虽然名字只是代号,但他也不想银长冰对着别人的名字表白;不安的是,他怀疑银长冰多多少少知道了他不是真正的言越颐。 “睡吧,明天要赶路呢。”单迹挥挥手,灭去了屋内的烛灯。 第二天大早,几人就辞别了赫芸,向南域进发。 南域是四域中最为诡秘的。因为处在海边,整个南域常年被大雾覆盖,如果不是在当地生活了很久的人,是肯定会迷路的。听说那雾里还有各式各样的魔兽。 单迹走在路上,右眼皮不停地跳动着。不好的预感从未如此强烈,由此而生的畏惧感把他所有的神经调动至最敏感。 自己在最前,银长冰和沈瑜并排在中间,紫玉在最后,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队形,但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沈瑜,老师后来还有告诉过你什么吗?” 沈瑜道:“除了隔两日便有的报平安,就没有什么了。” “那南域派出的队伍再无后续消息了吗?” “是啊,怎么了?”沈瑜把折扇放在手上转了起来,“我也有考虑过他们是来偷袭我们的,但是我们此番出行路线,除了我们四个、涵老、女帝、赫芸,就没别人了啊。现在全教上下都只知道您在外面而已啊。” “真正的聪明人不用别人告诉,也能猜到我的目的。”单迹骑马掉头,走到银长冰和沈瑜中间,把手搭在两人头上。 “以吾之火,予汝守护。” 金红色的火膜从手心伸出,慢慢裹住两人全身。 火膜,不仅是守护,也是束缚。银长冰看到他又来这一套,脸色不大好。 单迹赶紧顺毛:“总之,我感觉不大好,你们都小心一点。” 紫玉本来还觉得是他瞎操心,但又往前走了几百米之后,就连她也感觉不对了。气氛变得很阴森,明明是普通的街道,却连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哪?”单迹问。 沈瑜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北域的边界,出了这条街,就是西域和东域的交界了。” 单迹挥手示意众人停下。 “南边的野狗也敢来挡本尊的道,好大的胆子!” 话音未落,路两旁便蹿出十来个身着黑衣的人。离得较远的搭着弓,较近的拿着匕首直接就冲了出来。 单迹咬破手指,画了一个角形。虽然仍是银长冰教给他的简化后的术式,但放出来的火鸟不可同日而语。金色的大鹏长啸一声,直扑向敌人。 古昧毕竟是称霸一方的枭雄,手下的人不是吃素的,身姿灵巧。大鹏攻击了一转,竟只撂倒了一人。后面的人赶紧拉开弓,放出箭矢,给前面的人稍作休憩。 紫玉伸直了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飞快地吟唱咒歌。枝枝蔓蔓从地底冒出在单迹身前,赫然形成了一堵墙。 可这墙不仅从箭矢下保护了单迹,也给了前排敌人喘息的机会。 单迹伸出手凭空一抓,就有一只巨大火手从他背后伸出,硬生生地捏烂了紫玉造出的墙壁。 紫玉很不好意思,但嘴里还嘟囔着:“真是,好歹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嘛。” 银长冰坐在马上,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景象。这些人都是用武器攻击而不用术法,所以他帮不上什么忙。想到这里,他不禁一哂,怎么会有人这么傻,用匕首攻击马背上的人? 不对!他的笑容倏地僵住,冷汗顺着脊柱流下。 在木墙要被捏烂的瞬间,银长冰起身一跃,落到了单迹身前,挡到了他前面。 敌方的队形已经改变,所有人都围着一个弓箭手,做出防御的姿态。单迹的脸一从墙后露出,那中央弓箭手的箭便离了弦,朝单迹胸口飞去。 谁知银长冰如有神助,带着火膜一口气跳那么远。他身上有单迹刚施下的法术,那箭一碰到火膜,后者就向外膨胀了开来。 一般情况下,攻击碰到火膜会立刻灰化,但这次不同,这箭上不知有什么,竟和火膜杠上了。 眨眼功夫,火膜被戳破,箭刺向挡在单迹身前的银长冰。 单迹瞪大了眼睛,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到那双不曾黯淡的冰蓝色眼眸变为了黑色! 银长冰费力把插进胸口里的箭拔出,按着胸口道:“我只是休息一下,没事,你不用担心……” 单迹看着他闭上眼,感觉全身上下都浸在了冰水里,手脚无一点知觉。 那个弓箭手“啧”了一声,放下弓:“没得到赤瞳吗,嘛,反正有个清瞳也一样。走吧,大人该是等了很久了。 “走?”失神的单迹歪了歪脑袋,抬起头。 沈瑜转向他:“教主,先别管……”他猛地顿住,因为单迹又变为了魔鬼状态,异色瞳大大地睁着,却没有一点感情。纵是看着言越颐长大的沈瑜,也不由得发起怵来。 这哪里是人该有的眼神?除了暴虐与嗜血,什么都不剩下了。 黑衣人没注意到对方大将的异变,逐渐消失在单迹眼前。 单迹撕心裂肺地吟诵起咒歌,巨大的火焰自地底喷薄而出,基本是无差别攻击地把整条街烧成了火海。 “白珩的地火?”这是紫玉首次看到这招,看得目瞪口呆。 沈瑜骑马到单迹身边,大声吼道:“快停下!那些人已经死了!再这样烧下去会伤到无辜的人的。” 单迹不听他的,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咒歌。怀里的人胸口满是鲜血,单迹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断了,不这样做就会头疼欲裂。 沈瑜又喊了一次,见他仍没有反应,索性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 无论是在哪端,单大少爷都不曾受过耳光。被这么一扇,一下子就懵了,呆呆地看着沈瑜。咒歌停了下来,眼睛也变回了赤金色,沈瑜舒了口气:“教主,那马上用传送术把长冰带回赫家。我和紫玉去把那几个人杀了。” 单迹这才清醒,也来不及道谢,抱着银长冰直接消失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下一个副本 ☆、阴谋 沈瑜和紫玉收拾完那些人,再赶回赫家时,只看到单迹一个人坐在正厅里。 “赫当家呢?”沈瑜问。 单迹不在状态,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在里面帮长冰疗伤。” “他……伤势怎么样?” “赫当家说,火膜减弱了箭的力道,箭没有伤到心脏。伤势虽不严重,但那箭上有毒,她正在给长冰清理。”单迹敲敲桌面,“你那边怎么样?” 沈瑜道:“我们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您烧死了。我在其中一个人身上看到了这个。” 沈瑜从袖中掏出一块印有纹章的衣料。单迹瞥了一眼:“鹰廷。” 古昧是鹰廷的,这倒和书上一样。 “可有无辜者受伤?” 见沈瑜摇了摇头,单迹才放下了半颗心:“方才多谢你了。” 沈瑜拱手道:“是我冒犯了。” 赤金色还未褪去,怒火与戾气在里面暗涌着,单迹站起身来:“你马上给老师写一封信,告诉他,把古昧隶属鹰廷,不对,应该是执掌鹰廷,的消息昭告天下,同时加强云影宫的防御,再帮我召集南域附近所有弟兄,准备开战。” “敢动本尊的人,本尊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若是长冰真有什么事,本尊把整个南域烧成灰烬!” 赫芸走到内室,正巧听到单迹大放厥词。她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在他脸上被沈瑜打肿了的地方贴上药膏,另赠送凉水一桶:“好大的口气!”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8节 单迹被疼得“嘶”出声,随即笑了起来。满腔戾气都被她这凉水泼去了。 “能得诸位相助,实乃我三生之幸。” 赫芸摆摆手:“得得得,去看你的宝贝儿去吧。” 话音未落,单迹脚底一滑,顷刻间没了人影。他一走,赫芸的脸便耷拉了下来。 沈瑜忙问:“怎么?毒清干净了?” 赫芸喝了口茶:“清是清干净了,不过,那药多多少少还是渗进去了些。以我的医术,看不出这药有何玄机。只能等过两天长冰发作了。” 她按住太阳穴:“棘手,很棘手,我觉得这回是凶多吉少。” 沈瑜想了片刻,道:“无论如何,感谢赫当家再次出手相助。” 赫芸把目光投向远方,答非所问:“看来是要大战一场了。” 单迹轻轻推开门,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银长冰睁着眼睛。依旧是熟悉的冰蓝。悬在心上的石头彻底放下,单迹心道,看来是自己看错了。 他握住银长冰的手,抵在额头上:“前几天是我躺在这里,现在是你躺在这里。你说我们是不是传说中的苦命鸳鸯啊?” 银长冰忍俊不禁:“鸳鸯?谁是鸳,谁是鸯?” 单迹一本正经:“你说呢,夫人?” 银长冰被这个称呼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欲发作,却看到单迹的眉毛痛苦地拧成了结。这家伙,在我面前装什么装呢?我还当你真的很无所谓。 握着的手微微用力,单迹觉得自己的眉心被弹了一下。 “现在知道你受伤时我是什么感觉了吧?看你这眉头皱得……不用担心啦,我没事。” 银长冰胸口绑着厚厚的纱布,不便移动,单迹就起身把他往里面挪了挪,睡到他身边。 “骗谁呢?怎么可能会没事?”单迹搂住他的头,“你当时吓死我了,我以为要失去你了。” 银长冰学着他的样子问:“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单迹的身体震了震,尔后无比坚定地说:“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他声音很低,但却掷地有声。银长冰还想问下去,但一想到他那痛苦的表情,还是作罢:“是,我的好哥哥。” 单迹知道这人占有欲有多强,不再追问是在顾及自己的心情,顿时心疼得不行。他不能说“你死,我绝不独活”,因为只要银长冰一死,无论自己的意愿如何,他都要死。要这么说了,就是在欺骗银长冰的感情,这是单迹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拢了拢银长冰的被子,哄道:“宝宝不哭,痛痛飞走了哟。” 银长冰脸涨红,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 单迹坏笑:“这是我小时候母亲唱过的童谣。” “童谣?”银长冰的脸微微扭曲。 单迹笑得更欢:“宝贝儿,你不是喜欢撒娇吗?本尊现在给你机会,想怎么撒都行。” 银长冰挑眉,用指尖碰了碰单迹的下唇:“怎么撒都行?” 单迹面露惊悚,觉得自己这是打落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吞。他立马讪笑道:“啊,不是,你这身体……” 调笑的口吻打住,他换上了焦急的语气:“怎么了?” 银长冰的身体蜷成了一团,好看的五官拧成一团,冷汗漱漱地流出,很快就给整张脸染上了湿意。 单迹松手,手忙脚乱地起身,想要去找赫芸。银长冰却艰难地腾出手抓住他:“不要,抱着我,我很难受。” 单迹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之前没有看错,银长冰的眼睛是真变成了黑色。他无可抗力地颤抖着,重新躺下去抱住银长冰。 拥抱,是人最温暖的语言。一个真诚的拥抱比亲吻更能传递出深厚的心意,如同无声地诉说着:我在你身边,我支持着你。 银长冰缩在单迹的怀里,发出低低的呻|吟。这痛苦,比脊椎断裂、比胸口刺伤要难受数百倍,整个人就像要被撕裂了,灵魂在躯体里横冲直撞,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的灵魂要被从身体里拉出来。意识在生死线上徘徊,一口气被堵在胸口处,呼吸困难,几近窒息。那人的怀抱是唯一真实的感觉,告诉他,我还活着,我不能死去。 单迹把头埋在银长冰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挣扎。明明下定决心让他无忧无虑地生活,可自从把他带下云影山,他就不断受着折磨,心理上、生理上,都受到了重创。 因为自己一时的心软,他过得比书中还要辛苦。更何况,本来要受这种痛苦的人,是自己。 身下飘来淡淡的血腥味,单迹猜想,他是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于是,便把肩膀靠到他的下巴上:“咬吧。” 银长冰的理智去了大半,也没纠结,就直接张口咬了上去。 肩膀上传来刺痛,单迹的心里却好受了些。他自虐地想,咬吧,咬吧,把你的痛苦分我一半。 不知折腾了多久,单迹的肩膀因为失血过多而麻木,银长冰才消停,松开了牙,睡得好似个孩子。 火舌攀上肩膀,开始修复单迹的肩膀。单迹蹑手蹑脚地起身,帮银长冰盖好被子,走出门外。 赫芸和紫玉已在门口等着他了。 单迹心神一凛:“莫非……” 赫芸沉痛地点点头:“紫玉姑娘说闻到了血腥味,我就过来了。刚刚从窗子看了他的状况,加上你说他眼睛变黑,我觉得,很有可能那箭上沾的是赋予普通人眷属体质的药。” 紫玉道:“能成为眷属的人,灵魂与肉体必须易于分离。这药,是想要抽出长冰的灵魂啊。我在这世上活了千年,还不曾听过有使用这药成功得到眷属的人。” 这些都是单迹少年时期从书上读到的。没想到这档子事真落到了他头上。 “这么说,四十九天之后长冰就会变成眷属体质了?” “不用那么久,”赫芸深深地看着单迹,“眼睛会变黑,正是灵魂和肉体开始分离的表现。我之前见过的服用这药的人最早也要在四十天时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末了,她又道:“看来古昧是想得到最强的赤瞳之力,这是欺到你的头上来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章有点短了欢迎各位提出意见和建议嘿嘿~ ☆、迷踪 银长冰一睁开眼,便看到床边站着几个人。 “怎么都到齐了?”他眨了眨眼睛,“这么大礼。” 他尝试坐起来,但却发现四肢无力,竟比神经受损那时还要动弹不得。 单迹抿了抿唇,爬上床坐到他身后,把他支起来。美人温软如玉,单迹心中一动,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两人靠得极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这姿势暧昧无比,若是平时,紫玉和沈瑜定要吐槽一番,现在却只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美人。”单迹调笑道,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银长冰不吃这套,他太敏锐了,单迹的悲伤逃不出他的眼睛。他预感时间不多,便开门见山地说:“哥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单迹动了动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赫芸代劳:“昨天你替言教主挡下的那一箭上沾有会把你灵魂和肉体分开的药。” 银长冰想了想,缓缓道:“有人想把哥哥变成眷属?” 赫芸点头:“而且不知道古昧那鬼头做了什么手脚,你已经被改变得差不多了。好消息是你不用忍受你先前所受的那种痛苦四十九遍;坏消息是最迟三天后,你就得和你自己的身体说再见了。” 银长冰闻言,竟然笑了出来:“太好了。” 赫芸奇道:“好什么?” 单迹知道他要讲什么,抱着他的手紧了紧。银长冰回头,明明是回答赫芸,却是看着单迹道:“不然,要经历这些的就是哥哥了啊。” 冰蓝色不再,那无际的黑色深邃不见底,轻柔地将单迹包裹在其中。单迹的眼中泛起水意,哭笑不得地道:“你怎么这么傻?” 紫玉走上前,摸摸银长冰的头发:“你和我们这些先天有眷属体质不同,灵魂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到原先的身体里了。本来,慢慢来的话,身体经过重塑,灵魂不必脱离身体也可以成为眷属体质,但那些贱人太急了,你……” 她说不下去了,退到一旁平复心绪。 “唉,我还没死呢,干嘛呢你们。”与众人相比,银长冰显得很自在,“赫当家,灵魂和肉体被分开之后呢?” 赫芸道:“你只有两种选择,死去,或者成为某人的眷属。” 银长冰眼睛一亮,正想说什么,单迹却蓦地打断:“两种我都不允许。” “我……”银长冰的瞳孔倏地放大了一倍,整个身体竟就这么从单迹的怀里消失了去。 “不会吧……”紫玉捂住嘴。 单迹缩了缩手指,双手极愤怒地握成拳。“传送术?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偷我的人。” 沈瑜怕他再暴走,张开折扇保持警惕状。 单迹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惊慌,一边下了床。“我要赶去南域一趟,紫玉你和我一起。沈瑜赶快写信和老师商量一下。” 他的语气平静地可怕,但是沈瑜却知道,那平静之下隐藏着暴风雨般的怒火,一旦找回了银长冰,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敌人蹂躏致死。 单迹从沈瑜手中接过紫色木棍,一手揽过紫玉的腰。这腰虽然软,但总感觉有些咯手,远没有平时搂着的那身体舒服。 这么一想,单迹几乎维持不住平静,遂深呼吸一口,带着紫玉消失在一片火光之中。 银长冰自从离开了单迹的怀抱,就一直觉得自己在不断地下降。这会儿好不容易着了地,却是硬生生地撞上了冰凉的地板。放着老婆的怀抱不要,非跑来这鬼地方受罪,虽然知道这是药的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埋怨起自己的身体来。 药效一过,他的手脚就能动了,清瞳也恢复了,所以看周围看得很清楚。这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铁门还特意贴满了符咒。 一个精神抖擞的中年男人站在铁门前,和蔼地笑道:“你终于来了,银长冰。” 银长冰皮笑肉不笑:“我想你就是古昧吧。而且,你等的不是我,是言越颐吧。” 古昧完全没有被揭穿的恼怒:“你们两个我都会得到,不过,第一个被送来的是你,倒是给我添了点麻烦。” 见银长冰脸上出现疑惑的神色,他得意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关系匪浅,不论抓了哪一个,另一个都会送上门来。不过这地方不是那么好找到的,没有你的清瞳,他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这里。不过你放心,把你变为我的眷属后,我会带着你去找他的。” 银长冰坐起身来:“我没有一点武力值,你要我做眷属有何用?” 古昧哈哈大笑:“没有见识到眷属的真正实力的人才会说出的幼稚之言。你就等个两三天吧,到时你就知道了。” “我们这是在哪?”银长冰走到铁门前,伸出手去,那符咒忽然爆出金光,把他的手弹了回去。 古昧背过身去,越走越远:“这是秘密。反正你就算把这些符咒上的术法全都破解了,你也无法逃出去。” 即使逃出牢笼,也逃不出这里。那么这里多半是在海面上。还是在南域吗? 银长冰坐到墙角,抱成一团。他绝不愿意变成这些人的眷属,与单迹刀剑相向。可是现在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怎么逃得出去? 他透过狭小的铁窗口,看向外面的世界。 人心贪婪,原来不过是想留在那人身边;后来,是想得到那人的心;现在,却想和那人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一个锦囊从袖口跌了出来。 传送术的功能再强大,也是有距离限制的。单迹叫上紫玉,就是为了两人轮班,早日到达南域;如果在南域找不到银长冰,还可以快点回去,另想办法。 虽然早就料到古昧不会老老实实待着等自己杀过去,但真到了南域,发现那里干干净净,空无一人时,单迹的内心是崩溃的,差点儿当场暴走。 单迹捂住脸,遮住痛苦的表情,全身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形成了狂热的炎风,吹散了笼罩南域的迷雾。赫芸说不准银长冰身上那药究竟什么时候会把他改造成功,只是说可能一天,可能三四天,所以时间每流逝一点,单迹的心情就再沉重一分。 古昧此人,在书里就是一等一的阴险狡诈,自己怎么没多防着他呢? 他就着手搓了搓脸,把自己弄得清爽了些,对紫玉道:“我们分开转转,看看附近有没有,有的话你和我想办法告诉我一声。没有,没有的话一个时辰后回到这里。我们回去另外想办法。” 说是这么说,但是你在这里找不到他,还能怎么办呢?紫玉没敢把这话说出来再刺激他,应了去了。 从单迹十二岁开始,紫玉就陪着他们。算起来,也有七年左右了。她看着单迹从没心没肺、唯我独尊的傻小子长成真正合格的天下第一教教主,看着银长冰从自恃清高的小屁孩变成内敛博学的谦谦君子,也目睹了他们从情窦初开、备受折磨到两心合一。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怎么能让这羁绊就这么断了呢? 紫玉摸了摸单迹特意借给她的白珩的玉珏,暗道:“白珩,保佑他们吧。” 单迹以光速扫遍了半个南域,最后到达了一个别致的阁楼前。阁楼顶上有一只金雕的展翅欲飞的雄鹰,昭示了这里住着南域的统治者。 东西两域的统治者建筑宫殿彰显自己的狂妄和张扬,北域的统治者保守沉稳,只居住在传统老宅中,而南域的鹰廷隶属朝廷,不敢造次,却也用一只雄鹰显示出了自己的勃勃野心。 单迹冷笑一下,心道这古昧真合自己胃口,如果不是与他为敌,两人说不定还能把酒言欢。 他毫不迟疑,推门而入。阁楼里依旧没有人,但烛灯还点着,看来人是没走多久,应该是昨晚才走的。 那么他们能去哪里? 单迹转向门口,看了眼茫茫大海。然后他甩了甩头,大海那么大,就算他们真在海上,我又该怎么搜? 他一层层往上走,步子不紧不慢,终于在最顶层找到了古昧的书房。 这书房就和古昧其名一样,简洁明了,没什么内涵。单迹撇了撇嘴,这人如此阴险,应该也不会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若真留了什么,不是陷阱就是用来戏弄他的。 于是,单迹也没有细看,转身下了楼,一把火把整座阁楼都给烧了。 真金不怕火炼,所以他把那金雕扔进了大海里。 以上行为,没有任何意义,纯属泄愤的恶作剧。 做完这些,他觉得心里舒坦了一点点,便飞回了约定的地点。紫玉果然已经在那里等了。 一无所获,白跑一趟。单迹的头疼得厉害,银长冰被疼痛折腾的画面开始在他脑里一遍遍回放。以前银长冰表白心迹时,他虽然无奈,但也没有很深的感触。这会儿自己尝到了,他的心好似在沥血,类似的画面缠了他的心肝儿六年,能不能心疼吗? 紫玉看着他眉头紧皱,知道他是在担心银长冰。本不应该打扰他,但紫玉忽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而这事她忘了七年。所以她犹豫着开口—— “主人,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不知道眷属的力量究竟应该怎么完全发挥出来?” 古昧看完了探子送来的信,发狠地将其撕成了碎片。 撕完之后,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又浮现出狰狞的笑容来:“言越颐啊言越颐,你太过自负,总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错过我好意留给你的线索,还毁了我的地盘,我就看看你还来不来得及救银长冰!” 一个黑衣人跌跌撞撞地冲到古昧面前:“报,报告。” 古昧在刹那间收起了所有的不快,和颜悦色道:“什么事?” 黑衣人:“那银长冰跑了!” 古昧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满意地笑了起来:“我去看看。” 他走到关押银长冰的屋子旁。铁门完好无损,只是少了几张符咒。铁窗被人用利器切开,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满是血迹。不用说,古昧也能想到,这犟驴是瞄准了铁门上的符咒可以多次使用,便硬扯了几张用来防身。奋力爬上墙的过程中,手上被符咒划出的伤口不断地出血,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吧。 “很好,这样的人收来做眷属才有用。”古昧脸上的笑容更深。 黑衣人战战兢兢:“您都不生气吗?” 古昧慈祥地看了他一眼:“生气什么,反正他逃不出这个岛。” 不过有一点古昧想错了,银长冰并不是想要逃出去。四面环海,他没有如此不自量力。他要做的吗,就是在单迹来之前藏好自己。不论古昧说了什么,他都始终相信,那人会赶来。 他在他心中永远是最强的,什么困难也不能让他臣服。 “终有一天,你的烈焰会贯穿天与地,万事万物都将跪倒在你膝下。” ☆、忘川 “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传说,那地府里有一河名为忘川,只要喝下一口那河水,便会忘却此生种种爱恨情长。传说,那地府里有一桥名为奈何,只要走过那桥,便是隔断了过往,走向下一段人生。 “你和我说这些作甚?”单迹瞪了赫芸一眼,“我在问你怎么找到长冰。” 赫芸喝了一口茶:“银长冰十有八九在海上,你现在去搜搜海面说不定还来得及。”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单迹只能苦笑:“十有八九?说不定?女皇陛下,您能不能给我个准头?” 赫芸停下手,道:“如果神树没死,利用他的力量,我就能很快帮你找到他。” 单迹恍然:“所以,你是说,如果我复活了神树,就可以找到他了?” “不仅如此,神树还会重新控制术师的力量,你的敌人们的力量会大大减弱。” 沈瑜急了,将折扇拍到桌面上:“赫当家,你敢说你出这主意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单迹安抚说:“没事的,沈瑜。我关心的是,真的可以吗?” 沈瑜叹了口气:“教主,你可知道,一命换一命,你要去带回了神树,你自己就得栽在那边。到时候谁去救长冰?” 赫芸回答道:“真的可以。而且我也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救回银长冰,又把神树召回这个世上。” 单迹笑笑:“你早就做着这样的打算了?” 赫芸摇摇头:“我已经接受澍沨已死的事实了。这次带回神树,若说有我的私心,也是我希望神树可以重新压制一部分力量,不然,你们就这样开战,那必是天下血祸。” 沈瑜哑然,无力反驳。 “那么,具体要怎么做?” 赫芸站起身,领着三人来到枯死的神树下。 “先前我说过,神树还有一口气未散。你跟着那抹气,就能找到神树之灵,澍沨。你想办法劝他回来就好,他若答应了,剩下的事他会办好。不要乱走,不要停留太长时间,你就能回来。其余的,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赫芸摊开双手,手心向上。看不见的气流划过她的手心,她轻吟着咒歌,看不见的气流化作了有形的细线。赫芸把它绑在了单迹的手上。 “既然这么简单,你为什么不去?你应该更容易说服澍沨吧?” 紫玉插嘴道:“你能使用白珩的地火,说明你与地府有些联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地府的,我都不行。” 这话实在不怎么中听,我一大活人和地府有关?单迹白了紫玉一眼。 “时间到了,我会扯扯这细线。到时不论他还不愿意回来,你就问他银长冰在哪,让他把你送回来。凭我对他的了解,这两件事他是会愿意为你做的。” 唔,澍沨看起来的确很温柔。 “那我该怎么下去?” 单迹只看到赫芸目光一凝,心脏一阵钝痛,顿时天旋地转,眼前登时黑了下来。 许久,他感觉到了一点亮光。侧头去看,原来是那地府的河水兀自闪着银光。这河分隔了阴阳两间,再流下去便是忘川河了。 死者的彼岸盛开着茂密的彼岸花,绵延着这黄泉路,亡灵的归途。 生者的此岸疏疏落落地站着人,等待着死亡的人。他们大多为老者,但也有那么几个青年人,或是黄毛小孩,或是嗷嗷待哺的婴儿。生命不曾绽放,便要逝去,然而,有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看着他们痛苦的模样,单迹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 “长冰?”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然后他马上后悔了。因为那个孤零零地趴着的人只是瞥了他一眼,便触电般地跳了起来,下意识就想走到自己的身边。 他也顾不得语气轻重了,大吼道:“你给我站在原地!不准过来?” 银长冰猛地停住脚步,目光一垂,看到他脚底的彼岸花,这才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后退了两步:“什么啊,骗人的吧。你怎么会在那边?” 单迹舒了口气,安抚道:“没事的,我会马上赶回你身边,我保证。” 银长冰定定地注视着他,失望道:“又是幻觉吗。” 单迹震惊,银长冰却就地坐了下来,兀自道:“幻觉也好,陪我说说话吧,哥哥。看到你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我不是幻觉!”鬼使神差的,单迹想起了言越颐离开时的一幕,从手心放出千百只火蝴蝶来。火蝴蝶过了河,绕到银长冰身后,就像一个拥抱。 “我不是幻觉,长冰。你忍耐一下,我会去救你,相信我。” 银长冰黯淡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冰蓝色的光彩:“真的是哥哥?” 单迹点头:“我没时间了,所以不能陪着你。你记住,无论如何,你不可以跨过这条河。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沦为那些人的眷属的。” 银长冰的脸被火蝴蝶发出的光照亮,他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见到你真好,哥哥。我会听话的,你去吧。” 一天没见,银长冰就憔悴了好多,那笑容虽然好看,可怎么看都像是强颜欢笑。单迹实在不舍得离开这样的他,但 “你一定要等我。我会平安到达你身边的。” 单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向前冲刺。 银长冰醒来,眼前尽是黄沙。他本以为自己是在海上,但周围的幻境实在诡异。既有东域的山水,又有西域的黄沙;不仅有北域的巨木,还有南域的海。这就像个缩小版的世界。 因为再次犯病,他刚刚疼得趴下了。他用血肉模糊的手撑着站起来,走到北边的一棵大树后,把自己隐藏了起来。这一天里,他的意识基本处于恍惚状态,时不时陷入幻觉。好在他还能分清哪里是幻觉,哪里是现实。除了刚才。 银长冰伸手摸了摸后背,火蝴蝶留下的暖意还在。他情不自禁勾了勾嘴角。他之前盘算着,如果单迹实在来不及,他就自杀。疼得最厉害的时候,还会把长刀架到脖子上。可是,听到那人的声音,银长冰觉得,无论怎样都不能死去。 因为他说,相信我。 因为他说,等我。 银长冰尤其喜欢单迹的拥抱。单迹是火性体质,抱起来暖暖的,充满了活力与希望。好不容易把人握在了手里,就这样走了不就太可惜了吗。 旁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几个黑衣人在四处巡视。 银长冰一手拿着只有浅红色的长刀,一手拿着几张符咒,探出半个头来。心脏剧烈地起伏着,手也颤抖着,银长冰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大人说,那小子肯定在这一片。”其中一个黑衣人说,“你们注意看看树后面。嘛,反正现在整座岛封闭了,他肯定逃不出去。” 有一人问:“为什么要封闭?” “大人说,准备攻打云影教,所以要先把他们的教主困在这里。” 银长冰心里一凉,手上的颤抖反倒止住了。 “哎,我怎么听说大人是想要把那教主的力量纳为己有呢?” “这岛上的禁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每受一下攻击,它就会吸收一部分攻击者的力量。直到对方力竭而死。这可是专门针对云影教主设计的呢。” 前一刻银长冰还无比希望单迹来,可现在却衷心地祈祷他不要来。刚才的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如果不是幻觉,他去地府是要做什么? 银长冰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朝黑衣人扔去。黑衣人受了惊吓,纷纷拿出武器。 他们是不会术法吗?银长冰狠狠地眯起眼睛。灵魂和肉体被撕开了一个裂缝之后,清瞳就不受控制了。他这么一逼,眼睛才变回了冰蓝。 术师身体里都有一个“结”,用来凝聚自然中的气,转换为自己的力量。天生术法无能,身体里是没有结的,但这些人的身体里有,只是不知被谁用什么包起来了,气被阻隔在那包装之外。 手段是没人性了些,但这对银长冰来说是好事。 他收起符咒,调整了过快的心率,重心降低以蓄力。然后,压低呼吸,飞快得蹿到那些人里。 因为死得莫名其妙,所以没有黑白无常引路,单迹只能跟着手上的细线在地上投出的光走。 身旁飘来飘去的都是些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或者鬼差。赫芸用了最保险的方法,把他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地府中有鬼市,其热闹程度和妖怪的月祭差不多。可能的话,单迹也想去看看,但想要见到澍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尽管那些鬼身上带着寒气,但单迹并没有觉得害怕。不如说,那些昏黄的烛光,鬼魂们的呢喃细语,让他觉得这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 奈何桥。 多少年来人流不曾断绝。 有人在桥头张望,有人哭倒在三生石边,有人走在桥上一步三回头。 是了,这是一段生命的终结,也是一段生命的开始。 一抹墨色的身影站在桥边,孑然独立,气宇不凡。 有如鹤立鸡群。 单迹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澍沨公子,您在这等什么呢?” 澍沨笑着,回以一礼:“言教主,或者,我该叫你,单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句话是在网上看到的,米有找到出处知道出处的看官,求指教~ ☆、博弈 银长冰成功压倒了最先说话的黑衣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那黑衣人艰难地扭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们,一个个都躺在了血泊里,神情却安静得好像睡着了。但他知道,他们是死了。脖子上的动脉处有一细小的红痕,用刀者准确地割破了颈动脉,同伴们甚至没看清敌人,就死去了。 银长冰的刀法炉火纯青,又得了先手,杀这些人便有如暴风雨过境,一下子就扫荡了个干净。 “你就是那个被抓过来的云影教的人?”黑衣人道,“了不起。” 银长冰学着单迹的样子,把戾气一点点地释放出去,一双普普通通的黑眸也变得煞人了起来。“我有话问你。” 黑衣人别别脑袋,笑道:“败军之将,还有什么好说的?” 银长冰又把刀往黑衣人的脖子上靠近了些,割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流下几滴鲜血。 黑衣人毫无畏惧地笑出声:“怎么,你觉得以死相胁,我就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吗?” 银长冰在心里骂道,娘的,没想到这人还是个壮士。对这种人,最好使用家人同伴做人质,不过现在这状况哪来的人质?早知道不把人都给杀了。 他眼睛一转,道:“那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黑衣人知道他要使诈,拒绝道:“我没什么想知道的。” 银长冰把刀移开了一些,目光下垂,俯视之意更甚。“我告诉完你之后,你想不想说都可以。你知道那么多,应该至少是个小头领吧。就用这个秘密去救你其他的手下吧。” 黑衣人的表情变得很微妙,隔了会儿才道:“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背叛大人的。” 银长冰听这话,不急反乐:“你不背叛他,是因为他收留了你们这些不会术法的人,教你们使用武器,让你们能强硬地活在这个世上吗?” 黑衣人不答,算是默认了。 银长冰接着说:“你们这些人使用不了术法,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有人在你们身体里动了手脚,切断了你们力量的来源。” 黑衣人有些动摇,但语气仍旧很坚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而且,又不是没有术法就活不下去。” 银长冰笑道:“当然不是没有术法就活不下去,我也是术法无能不也好好地活着。但这只是对我们这些天生术法无能而言。术师的力量之源长在了心脏里,一旦被封印,就意味着心脏的一部分功能丧失,这意味着,你们活不过三十岁,你当然可以不相信,但你也知道,我是清瞳的拥有者。” 黑衣人思量半晌,挣扎出一只手拉开面罩:“我会考虑的。” “女人?”银长冰一惊,握着长刀的手不自主地松了松。 黑衣人看准他的破绽,一脚踢飞长刀,又用双腿夹住银长冰的腰,上半身蹬地而起,把银长冰压到了地上。她俯下身,迅速在他耳边说:“你的话有些依据,我们的人的确都是死在了三十岁前。不过这不代表我完全相信了,作为交换,我告诉你,我们是鹰廷的人,处理完你就会回到皇城,对其余三域发出征讨。我们知道赫家已经不行了,处理完言越颐就只剩下没什么实质攻击力女帝了。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命把这消息传出去。” 说完,她站起来,一脚踩在银长冰的脖子上,拉开了挂在腰上的烟火筒。 银长冰苦笑:“女侠,敢问尊姓大名?” 黑衣人睨了他一眼:“我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你可以叫我一号。” 看来是所有黑衣人的统领啊,真是捡到大宝了。银长冰在心里钦佩。看来她早就觉得事有蹊跷才利用了我这双清瞳吧。 他仰面朝天,闭上眼,静静等候危机降临。 另一边,地府。 单迹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澍沨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言越颐出生的时候,我从他身上抽走了一部分力量,所以我很熟悉他的味道。一接触你的火焰,我就知道你不是他。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从自你身上抽走的力量中读取。何况,我的枝蔓遍布天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那你一定知道我是来干嘛的咯?” 澍沨点点头:“知道。” 单迹一喜,拉过澍沨的手:“那我们回去吧。” 澍沨却没挪开脚步,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开:“我不能回去。这是神树的戒律,一树不侍奉两个朝代。不过,我会告诉你银长冰在哪里,并且把你送回去。” 单迹的手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势:“为什么帮我?” 澍沨答非所问:“话说,你为什么要救银长冰?” 单迹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嗯?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死了,我也要死啊?” “如果我告诉你,他死了,你不一定要死呢?”澍沨侧过身,指向那奈何桥,“对此端的人来说,这座桥会带他们走向下一世,但是对你,你知道它会通向哪里吗?” 单迹脱口而出:“我的故乡。” 澍沨笑得眯起了眼睛:“嗯,没错。果然聪明。如果你就这么走过去的话,就不用再管那些规则不规则的了,你可以直接回到你的世界中去哦。” ……这种漫画里面的幕后黑手的即视感是什么回事? 单迹白了他一眼:“你啊,太小看我了。” 澍沨敛了笑容,道:“怎么?” “我要救银长冰,最大的原因其实是,我喜欢他,不想看到他受苦。虽然,我自私自利,一开始就决定了要回去,哪怕知道会伤他的心。但是,我一定要等到确保他可以吃好穿好喝好睡好,不会无所事事,能够渐渐忘了我才走。”单迹逼近一步,“而你,明明有机会可以上去和赫芸团聚,却在这里扭扭捏捏,大谈什么戒律,你当初说爱她,其实是骗她的吗?” 这话一气呵成,澍沨一下子被单迹的气势压过,一时不知道回些什么。 “那不是骗她的。”澍沨叹了口气,“但是规则就是规则。天理伦常在,怎能以一己私欲违之?” 单迹手上的丝线忽然动了动。澍沨看到了,变出一片叶子交给单迹:“你的时间到了。我把你送回去吧。到这边是有代价的,不过芸儿应该给你想好了。银长冰在南域的海底,这片叶子会带你去的。” “等等。”单迹急了,眼神却无比坚定。赤金色的眸子里流光溢彩,无数光点从他身上冒出。他的身体渐渐向上飘。 “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一场大战即将来临。我等势必会杀了隋安帝,歼灭其残党,另立新皇。血祸就在眼前,神树不在世,是不是说不过去?” 澍沨愕然:“你说,你要杀隋安帝?” 单迹摊手,嘴角一勾,邪魅而狂妄。“这有何难的?若天下之势不在我身上,我便自己造势。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说到底,是因个人能力之异而异。何况,这时势早就落到我头上了。” 澍沨“哼”了一声,无奈地笑:“果然有够狂妄。你早就忘了谁是主角了吧?” “哪里敢忘?这江山打下来,也是要双手奉上的。”单迹向澍沨伸手,“你就回去当当我的人的守护之树吧。” 澍沨依旧未动。 单迹怒道:“哪有那么婆婆妈妈的,有人和我说,错过,便是因错而过,那么好的人,你要真过了,就是错在畏畏缩缩!” 澍沨抬手,飞向单迹。他无奈地笑笑:“真是败给你了。” 单迹露齿:“嘿嘿。” 飘过那三途河时,单迹刻意地探头望了望。银长冰果然已不在,单迹默念着:等我,我马上来。 彼岸花轻摇着,地府的火树银花渐渐缩小成了光点。 下去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飞上来却耗费了好大的功夫。就像在一条很长很长的隧道中穿梭,不知飞了多久,眼前由亮变黑再变亮,等单迹回过神时,两人已站回了地面上。 单迹还没来得及开口,澍沨就抢先了:“芸儿,我回来了。” 真是,在下面那么忸怩,上来却好不害臊。 赫芸湿了眼眶,但也只是对他深情地笑了笑,没有扑上去。 单迹走到神树下,由于澍沨的回归,枯树又活了过来,开始长出嫩芽。 澍沨道:“请言教主往里面注入一点火气。” 火气与火焰不同,前者是生成后者的原料,也是驭火者的力量之源。单迹把手掌搭在树干上,运气至掌心,无形的气流随之散开来,被枯树吸收了去。 “主人,你的头发?”紫玉惊恐的声音传来。 “嗯?” 就在单迹分神的瞬间,那神树越变越小,缩成了一颗幼苗。头发自己落了下来,有几绺搭到了肩上。触目惊心的银白。 三四岁孩童模样的澍沨来到他面前:“这就是你到地府的代价。而我这是重返人间的惩罚。这一世,我将永远都是孩童。后悔了不曾?” 单迹收回手掌,捻了捻肩上的白发,嗤笑一声:“这算是什么代价?我们不都还好好地活着吗?” 赫芸赞同道:“澍沨这样子,真像新的神树诞生啊。至于你,言教主,我能把你变回原来的样子。接下来的话你可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来和鹰廷,和隋安帝下一盘棋。” 作者有话要说:  一说三途河和忘川是同一条河,只不过后者是中国的叫法;也有说法是忘川是汇入三途河的支流。个人的理解是,三途河指的是分隔此岸和彼岸的一段河流,忘川是同一条河流的另一段,河上有奈何桥。 ☆、不老 又一次发作。 银长冰想撑起来,手指在地上划得血肉模糊了也不停下。这次的疼痛比前两次好很多,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灵魂和肉体已经分离得差不多了。 事已至此,他不指望自己还能平安离开。但是,他掌握的那少得可怜的信息一定要传出去才行。而且,他也很担心单迹,真想告诉他,让他别来了。 “真坚强啊。”古昧蹲到他身旁,“老实说我之前还担心你扛不住,会死掉的。毕竟,这个本来是针对言越颐那个怪物配的。” 银长冰斜眼看他:“那么,古昧古大人,您能不能看在我这么老实地活着的份上,做点什么让那个怪物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里?” 古昧摸了摸胡子:“你听到一号说的了是吧?还真是痴情种。他不来,你就只能沦为我的眷属了啊。眷属是什么知道吗,一旦成为了眷属,只要是我的命令,你就绝对不能违抗。就算我让你去杀了言越颐也一样。” 银长冰“哼”了一声,心里却隐隐发怵。要成为眷属,难道不需要本人同意的吗?他本来还以为只要自己死都不答应,这计划就不会成功。 “好了,”古昧站起身,“我们开始吧。”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9节 他不紧不慢地走开,一号跟在他后面,若有若无地回头看了银长冰一眼。 银长冰自觉自己此时就像一块破抹布,被人扔在了沙滩上。十数个黑衣人围了上来,一个个念念有词。 没有了清瞳,银长冰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知道这是一个仪式。 金色的光芒自那些黑衣人的脚底延伸到他身前。看来虽然穿着同样的黑衣,有些人还是得到了差别待遇的。 一个巨大的圆形术式完成,但那些黑衣人口中仍不断吐出咒歌。几只金色的大手从术式中钻出,伸进他的身体里。 手掌没入身体里的瞬间,整个人便像浸进了冰水里。那手在体内游移着,试图寻找着什么。银长冰的手脚都被大手压着,动弹不得。刚开始他还感觉很奇怪,可后来,一阵强烈的撕裂感把其余所有的感觉都掩盖过去了。 他是个很骄傲的人。所有的没羞没臊都只会在一个人面前展现。这会儿受了这般凌虐,他却没有叫出来,而是咬着下唇,硬憋着。 鲜血顺着唇线滑落,一部分落回了口腔之中。再这样下去,莫不是要成为吸血鬼?他发觉自己学得了单迹的怪癖,死到临头不忘腹诽。 那几只大手抓住了躯体里的灵魂,便死命地往外拽。银长冰感觉它们就要成功了,因为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可以俯视到自己。 灵魂一会儿被拉出,一会儿又被吸回去,这么拉拉扯扯之间,银长冰又看到了那美丽的彼岸花。 他听到有人在对他耳语:“走过去,走过去。走过去就解脱了。” 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不用再受这样的痛苦,也不用担心与单迹为敌。他着魔似的伸出手,伸向那幽幽河水。 可是他忽然又顿住了。眼前飞过一只火蝴蝶,翩翩然落到他的指尖。 那人说,相信我,等我。 银长冰垂下手,疲倦地笑了笑。 怎么可以违背约定呢? 真想再看你一眼啊,哥哥。 那手上的火蝴蝶越变越大、越变越大,渐渐的竟兀自烧了起来。他一惊,把那蝴蝶抖落到了地上。 他眨眨眼,面前不再是宁静的三途河,而是满地黄沙。 远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黑衣人一齐停下,那金色的手又缩了回去。 “怎么回事?”古昧暴怒。 黑衣人答道:“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刚刚,忽然有股力量从我们身上抽走了什么。” 古昧冷静下来,闭上眼睛,把体内的力量运行一周。 “神树……”古昧难得的惊慌,“你竟然复活了神树!” 又是一声巨响,一团金红色的火焰落在银长冰面前。尔后火焰散去,人形慢慢显现。 “哥哥……”银长冰呢喃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披着白发的背影。 眼前的人,依旧是那么高高在上,卓尔不群,一如多年前,登上属于他的王座的那一天。 手无寸铁,却不言而威。 若不是那满头白发,银长冰定会兴奋不已,现在,却只剩下了心疼。 单迹弯下腰,抱住银长冰。他对他,从来都是像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万般宠爱。所以单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对银长冰的喜爱都是出于对弟弟的呵护,直到女帝给予了他一个离经叛道的梦。 “哈哈哈,”看到单迹这样子,古昧很失态地狂笑起来,“我说神树怎么会重现人世,原来是你去了地府啊!竟还能回来,也算你幸运。” 单迹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只是抚摸着银长冰满是汗水的脸。 “疼吗?”他极小声地问,就像银长冰是个一碰就坏的瓷人一样。 他这么小心翼翼,倒让银长冰啼笑皆非:“我说,你这是保护过头了吧?我还没死呢,倒是你,”银长冰摸了摸他的白发,“你这叫平安到达我身边吗?” 单迹抿了抿唇,轻轻握住银长冰血肉模糊的手,戾气和怒气混杂着冲到头顶。 “你们这些人,都给我死。” 一堵火墙以单迹为中心,向外扩展,被它接触到的人都被弹了出去。圈子里只剩下了单迹和银长冰。 单迹是真想他们死,恨不得马上召唤地火把他们烧干,但是,他没那么多力量了。 他放下银长冰,用手捂住脸。 每耗费一份力量,便多苍老一分。先前为了维持气势,用术法封住了,但现在他的脸上攀上了几条皱纹。 待他放下手,露出那略显苍老的面容来,银长冰的眼泪便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单迹温柔地道:“怎么?嫌我老了?不要我了?” 银长冰摇着头,半跪着蹭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脖子,虔诚地吻过那些皱纹。泪水顺着两人的脸庞流下,落到单迹的唇上。单迹舔了舔,真苦,比他吃过的所有东西都苦。 这是银长冰第二次哭泣。两次都是因为他。 单迹把他稍稍推开一些,道:“好好听着,你愿意把你的身体献给我吗?” 银长冰呆呆地看向他,苍白的脸像被火点燃了,变得通红。 单迹想了想,也跟着脸红了起来。“啊,不,我的意思是,我,唉,怎么突然说不出口了?” 银长冰捧起一绺白发,烙下一吻:“你想怎么样都行。” 单迹挑眉:“真的?把你我的眷属也行?” “嗯。”银长冰笑得比太阳还灿烂。 眷属,便是一生一世的相守。求之不得尚不及,又怎会拒绝? 单迹挠挠后脑,凑向银长冰,顺势把他压倒:“可能会有点难受,可能不会成功,不过无论如何,我会陪着你。” “嗯。”银长冰答道,闭上眼睛。 有你陪着我就够了。 “紫玉,到前面去守着。” 单迹曾对紫玉用过同样的术法,她对此实是心有余悸,避之唯恐不及。一听这话,如蒙大赦,迅速地从木棍中弹出,站到了墙前。 银长冰不满:“你待她来干嘛?” 单迹一笑,低头堵住了银长冰的嘴。 银长冰原以为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吻,或许还带了点安抚性,直到一丝凉气从肺腑间流至口腔,他才恍然,单迹这是先要从他身体里抽取生命力。这就叫献|身?银长冰觉得,自己有必要教教自己的哥哥怎么说话了。 这样很好,看着你好好地活着是我最大的心愿。 作为一个屡遭抽取精魄之痛的人,单迹非常完美地减轻了这术法带来的痛苦。紫玉在一旁看得频频点头,果然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果然术法的修行需得自己亲自体验才行。 生命力源源不断地进入单迹的身体里,脸上的皱纹逐渐褪去,满头白发被染成了黑。与之相反,银长冰的头发开始发白。 良久,单迹才重新支起身体。 不知为何,银长冰脸上并没有出现皱纹,只是非常虚弱。他睁开眼睛,调笑道:“哥哥,回去我教教你怎么亲人。” 这是说我的吻技很差?单迹哭笑不得,这死小子没个正经。 火舌绕成的术式自身下展开。单迹咬破自己的手指,用指尖上的血在银长冰的眉心画上一个龙纹。 眉心的纹由宿主决定,是契约的体现形式。单迹画一个龙纹,也算是对这位未来新皇的祝福。 “以吾之身,换汝安生;以吾之血,承汝之罪;以吾之泪,除汝之悲;以吾之心,受汝之痛。献汝忠诚,为吾所用。生而相守,至死方休。” 银长冰身上泛出光点,慢慢飘进单迹的身体里。 单迹看着银长冰的身躯缓缓闭上眼,心中还是不由得一恸:“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的眼,我的手,我的利刃。直到我死去或者放手,你都要忠于我、顺从我,为我活着,为我死去。在你属于我的期间,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这样的痛苦。长冰,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紫玉回过头,抱怨道:“你收我的时候,怎么没有后面那一大段?” 单迹抬手,撤去了火墙。他额心发出蓝光,正是方才画出的龙纹。 “感觉怎么样?”单迹问身体里的人。 银长冰道:“感觉怪怪的。话说我在你身体里的哪部分啊?” 这个问题引起了单迹不好的联想,脸上飞起两片绯红。好在银长冰看不到。 “你现在应该能用清瞳了,自己看看呗。” 火墙外面的人好不容易等到了火墙撤去,一个个蓄势待发,可看到单迹精神满满,完全没有方才的苍老样,又都不敢再往前一步。 “你竟然把他收作了眷属?”古昧瞪着那眉心的龙纹,“可他的灵魂根本没有完全分离出来啊?” 单迹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因为他的心在我这里啊。” 紫玉嘴角抽了抽。自己怎么就摊上了如此厚颜无耻的主人? “唔。”银长冰接嘴,“现在我住在你心里了。” 这感觉真的很怪异。银长冰就像单迹脑里的一抹意识,没有自己的身体。可利用清瞳看到的,却是自己身处在术师的“结”里。他这么一纠结,单迹受到连带反应,脑子跟着乱了起来。 “长冰,不要纠结这些。”单迹引导道,“你这么纠结下去我们两个都会变傻的。” 古昧冷笑:“你这半吊子,这样下去不仅发挥不出清瞳的力量,反而还会被反噬吧?” 单迹冷笑回去:“我可不会被反噬。而且你别急,我这就给你见识见识我的眷属们真正的力量。——紫玉,按我先前说的去做。” 紫玉应了一声,回到木棍中。单迹掏出木棍,银长冰正打算问清楚情况,肩膀就像被谁推了一把,再睁眼时,眼前不再是单迹身体里黑压压的一片,而是古昧那张不淡定的脸。 他抬起手,一切的疑惑便解开了。 紫色的木材做成的笔身,火焰和水流构成的笔头,再辅以这双看破一切的清瞳,不就是一支御道笔了吗? 古昧盯着单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面容扭曲:“你竟然主动让眷属占据身体?” 银长冰提起御道笔,目光凛冽:“报仇的时候到了。” 有笔者,御天道。能破解世上所有的术法,发动最强的攻击。 银长冰挥动着这御道笔,杀人防御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笔的事。世间万物的联系和弱点一清二楚地陈列在眼前,生杀予夺只不过需要一笔。这一瞬间,他就是一切的主宰。 自出生起就压抑着的万丈豪情被单迹用火焰这么一点,便爆发至不可收拾。 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单迹耳边响起,像是嘲弄,又像是忠告。 “你放任他这样,最终会有什么结果,你不知道吗?” ☆、幕间 久违的云影宫。再回来时,一切都不同了。 在那海底岛屿闹腾了一番后,一行人在沈瑜的建议下回到了云影山。 那日,到底没能杀掉古昧,而此次回来,就是为了备战。 “越颐哥哥回来啦!” 都说女大十八变,再回来时,秦莲苑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标致的姑娘了。单迹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秦莲苑探头到他身后望了望:“长冰哥哥呢?” 单迹的手一顿。这要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在我身体里吧?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他要外出游历一阵子,嗯,再过一两年才会回来吧。” 秦莲苑拖长了音,失望地“啊——”了一声。 单迹忍不住逗她:“唉,难道你更喜欢长冰哥哥吗?” 秦莲苑一边拉着他的手把他往里拖,一边回答说:“不是啊,你们两个我一样喜欢。对我来说,长冰哥哥就像父亲一样,而越颐哥哥就像母亲。” 单迹的脸差点崩不住。某人在他身体里笑得极其开怀,单迹恨不得把人拖出来暴打一顿。 “为什么我是母亲,长冰哥哥是父亲?” “啊,这个嘛,”秦莲苑把手指搭在下巴上,很认真地思考着,“或许是因为和长冰哥哥相遇得比较早,而且他一直保护着我们吧。” 这话倒是说的挺有道理,但自己也不应该是母亲啊?单迹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应该和小女孩计较,便自嘲地笑了笑,迈开步子。 单迹跟在秦莲苑后面走,不由得抬头望了眼“潜龙居”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字。 言白珩,消逝了的传说。 如果你在这里,会如何部署兵力,如何抢得先机,如何赢得胜利? 大战在即,云影宫内外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唯有这里,像世外桃源般,依旧充满着无瑕的朝气。 银长冰的声音低低地传至单迹耳畔,似是悲叹,似是解脱,带了一种深深的疲倦:“我回来了,” “我果然不应该带你出去的。”单迹几不可闻地道。你这样谦谦如玉的人,不适合真刀真枪的厮杀。对不起,没能给你保证过的安逸生活。 “说什么呢?” 婉约的声音撞入单迹的耳膜,他猛地抬起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青色的襦裙。然后,是一张清丽的脸,被时光历练着褪去了青涩,本就精雕细琢的脸多了分英气,竟有些惊心动魄了。 银长冰所见即单迹所见,看到宋静卿出落得如此大方,也很惊讶。不过,他久久未听到单迹的回应,不免生气道:“看傻了?” 单迹“噗嗤”地笑了起来:“抱歉抱歉。” 宋静卿那淡定被他笑得崩不住了,脸红了起来:“抱歉什么?” “没什么,就是闻到了好大的醋味。” “可是,”宋静卿很是疑惑,“今天的菜没放醋啊?” 单迹收敛了笑容,欣慰地看着她:“静卿,你长大了。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 宋静卿脸红得更厉害,吞吞吐吐地道:“不,没什么。辛苦的是教主和长冰。” “你对她这样温柔,”银长冰幽幽道,“等于又给了她希望。如果真的对她无意,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长痛不如短痛吗。”单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如果我当初也能这样对你,你是不是就不会现在这样了。” 银长冰气结:“你……” “唔。”单迹按住胸口,蹲到地上。 宋静卿关切地凑上来:“怎么了?” 单迹摆手,脸色有点苍白:“我突然想起忘了点东西在房间里。现在时候还早,我先回去一趟,晚点再回来。” 宋静卿一脸失望,可单迹却看也没看他,手忙脚乱地用传送术赶回房里。 银长冰也是一头雾水:“你忘了什么?这么着急?” 单迹按着胸口,喘着气,声音里透着点怒气:“长冰,我问你,你刚刚是不是后悔当我的眷属,想要自己控制这身体了?” 银长冰慌张道:“不是,我,我没讨厌你!” 单迹靠着门背,过了很久才缓过来:“不是说你讨厌我了。还记得古昧提过的反噬吗?” 银长冰没答话,但他其实是记着的。不仅记着,而且他还很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伤到单迹。“你刚刚,因为我受到反噬了吗?” 即使知道银长冰看不到他的表情神态,单迹还是习惯性地点点头:“是啊。成为眷属的人,刚开始都会特别难受。因为没有自己的身体的感觉很奇怪,仿佛处在一片没有出口的黑暗中。很多人就因为不能适应这种感觉陷入了意识怪圈,走火入魔。还有些人会试图控制宿主的身体,就像你刚刚那样——当然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时宿主身体里的两个意识就会发生对抗,如果宿主赢了,宿主只会受到反噬;反之,如果宿主精神力不强,输了的话,身体归眷属,宿主的灵魂会消失。” 单迹站起身来:“所以,你想什么都可以,但无论怎样都不要想控制这身体,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银长冰的声音听起来像要哭了。 “唉,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啊。”单迹急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银长冰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简直开启了复读机模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单迹无奈,在床边坐下。他忍受着银长冰的道歉魔音,咬破手指,在额心重画了一遍龙纹。一阵蓝色的光点从心口冒出,单迹张开手拢出一个怀抱。 银长冰正在愧疚的海洋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要我哄着啊?” 单迹凑上去,亲了亲银长冰的嘴角。 “怎么?”银长冰摊开双手,确定还是自己那双手。 单迹松开怀抱,银长冰就飘了起来:“喏,你还是没有自己的身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触碰到的只有我,相对的,能看到你的只有我,能碰到你的也只有我。” 他满怀歉意地看着银长冰端详着自己的手:“如果不是我带你出山你也——” 话语被硬生生打断,银长冰扑下来搂住了他的脖子:“这样就够了,这样最好了。” 我总是遗憾,不能再看到你的脸,不能再抚摸到你,不能再吻上你的唇。 我一直自责,为什么如此贪婪,明明有了一生相守的契约,却还不满足。 想要触碰你,想要在你的眼眸中看到我一个人的倒影。 而现在,抱住你的一刻,我真的觉得,这样死去也值了。 “唉,你这傻孩子。”单迹叹息着抱住银长冰的头。 秦莲苑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两手空空的单迹:“唉,越颐哥哥,所以你去拿了什么?” 单迹完全忘了这茬,被这么一双眼睛盯着,突然就觉得无比愧疚。银长冰站在秦莲苑身后,摸着她的脑袋,好像这不关他的事。当然,他无法触碰到她,控制不好力道的时候,手指会诡异地穿过她的脑袋。 正巧这时,单迹的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紫色,忙大声叫道:“紫玉,过来!” 然后又转头对秦莲苑解释:“我刚刚是去叫紫玉姐姐去了,你看,长冰哥哥那一份不是正好没人吃吗?” 作为单迹的眷属,紫玉也到过潜龙居几次,虽然次数不多,但潜龙居的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位开朗漂亮的姐姐。所以听到这话,秦莲苑立马笑了出来。 银长冰笑道:“骗小孩子,无耻!” 单迹不好发声,只能怒视着他。 紫玉跑过来:“主人,你在这里啊。我正想去和你说,为了大战时出分力,我这几天要去修养一下。需要我时,你再叫我。” “别急,吃完饭再走。” 说完,把秦莲苑揽了过来。 紫玉伸手抱了抱她:“嘿呀,莲苑妹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秦莲苑羞涩地笑了笑,转身朝着屋里的孩子大吼:“开饭啦——” 饭菜摆好后,单迹一拿起筷子就下意识地去找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然而,目光逡巡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有找到。 银长冰幸灾乐祸地道:“找糖醋排骨?” 单迹一惊,顿时忘了时间地点场合,看向他。 虽然专属于他的位置被抢走了,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站在了原先的位置上,与单迹面对面,口气虽然轻佻,眼神却缱绻而温柔。 “早告诉过你了,只有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单迹心头一热。 宋静卿依旧坐在他旁边,看他迟迟不下筷,忙问:“没你爱吃的菜吗?” 单迹理直气壮:“哪有?”马上夹了一块东坡肉塞嘴里。 看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宋静卿把手握虚成拳,放在嘴前边轻轻地笑了。 单迹有些呆呆地道:“静卿,你真的变了很多。” 看来,最能改变人的,是时光。不过一两年,曾经羞答答、在单迹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完整的宋静卿,竟渐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了。 “你也变了。”宋静卿还是知道一些单迹的口味的,给他夹了一片清蒸鱼,“变得成熟了很多,给人的压力也增强了。” 单迹其实不喜欢别人给他夹菜,可能是因为从小习惯了一个人吃,他总觉得,筷子上沾有口水,替别人夹菜很不卫生。可是,毕竟是女孩子的一片心意,单迹忍着淡淡的恶心感吃下了那片鱼。 某人除外,反正那个人的口水他是真尝过。 想到这里,单迹脸上不自然地蹭了蹭鼻子。 银长冰盯着单迹,眼睛里快喷出火来了。妹妹给老婆夹菜,是可以接受的;但一看单迹那欲说还休的模样,他就觉得,酸! 单迹被银长冰盯得好不尴尬,又避无可避,只能讪讪地笑笑。 其实他接受银长冰的感情之后,两人就没怎么好好在一起吃过饭。现在机会难得,所以尽管有点诡异,单迹还是朝银长冰的方向举起了杯子。 潜龙居的孩子们以为他要大家一起喝,也就都举起了杯子。 单迹深受现代生活的荼毒,聚餐时没有点喝的就受不了。这里没有饮料,吃饭时喝茶太过奇怪,孩子们又不喝酒,所以杯子里只有白开水。孩子们被他带动,也都养成了一起吃饭时要用水搭着的习惯。 “一起喝!” 银长冰就着紫玉的手,做出举杯一饮而尽的动作。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半空中、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纠缠着,直至单迹的脸烧了起来。 银长冰飘到他身后,在他耳边柔声道:“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哥哥。” 流氓!单迹手一抖,差点没把碗给摔了。 宋静卿放下杯子,奇道:“你怎么脸红了?” 单迹连连摆手:“这是烛火太热了。” 宋静卿脸色一黯:“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声音不大,然而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单迹看着满桌孩子投来的审视目光,一口咬到筷子上,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话说,紫玉、长冰,你们不是知情人吗?为什么也要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银长冰用眼神表达:看你对我忠不忠诚。 紫玉用眼神表达:看你对长冰忠不忠诚。 单迹清了清嗓子:“我没有喜欢的人。” 宋静卿眼里炸开了花儿,紫玉失望地摇了摇头。银长冰直接就怒了:“你这样是给她无用的希望!” 单迹心道,被我给了无用的希望的人,是你啊。然而,他还是把话接了下去:“我有爱的人。” 单迹说完,眉毛一挑,得意地看向银长冰。银长冰果然脸红的厉害。 宋静卿红了眼眶,但仍勉强笑了笑:“是吗,那太好了。” 她的初恋,就这么结束了。 而战争,也随之接近。 作者有话要说:  无比混乱的一章本来是想交代一下之前提过的静卿小朋友的婚事的,结果写着写着就变成两只的腻歪/(ㄒoㄒ)/~~ ☆、开战 单迹到达《蓝赤瞳》书里的世界“彼端”的第九个年头。 年关刚过,朝廷便下达了檄文,讨伐以云影教为首的逆党。一时间,反对朝廷的有志之士纷纷涌上云影山。一场大战,蓄势待发。 云影宫,议事堂。 单迹作为云影教主,坐在了议事堂中间。 女帝坐在他的右手边,大长腿傲慢地搭在桌子上,头高高仰着。赫芸坐在他的左手边,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静地放空。 其余各派代表分坐各处,相互之间窃窃私语,等着这史无前例的大会召开。 “我看你一脸春光满面,不像是被抓到手的样子啊,倒像把人抓到手的那个。”趁会没正式开始,女帝调笑道。 单迹被喝进去的茶水呛了一下:“什么?” 赫芸也来了兴趣:“唉,你那宝贝儿现在怎么样了?” 单迹正色:“两位,咱们今天是来议事的,不是来八卦的。” 涵方子恰巧听到了这句话,一位他等不及了。忙拍手道:“诸位,肃静。我们开始今天的话题。” 单迹无奈地蹭了蹭鼻子,正襟危坐。 “容我先说句客套话。我很感激诸位能给我这个面子,能在这危急时刻不远万里赶到这里。喝下这杯酒,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了。祸福相依,患难与共!” 单迹举起酒杯,就要喝下,女帝却出手拦下。 “唉,先别急着喝,你给大伙说说,这仗打完了成果该怎么分?” 赫芸眉头轻皱。这是想要和单迹对着干? 一个穿着墨色长袍的三四岁小男孩趴到赫芸的腿上,赫芸一惊,忙伸手抱住他。 受到单迹王霸之气的滋养,澍沨已经恢复到可以外出的状态了。但毕竟不是正统的龙气,神树的力量还很虚弱,仍是一棵幼苗的样子。 与神树不同,澍沨这一辈子都不会长大了,直到这江山异姓。他将永远无法拥抱自己心爱的人,即使人就在眼前,这就是神给予不应该返世的神树的惩罚。 但是,听到那位女子笑着说“你无法拥抱我,那就让我来拥抱你吧”的时候,他又觉得,值了。纵使赫芸有一天选择安息,这一份温暖也足够他支撑到这一朝的末世了。 单迹没想到女帝来这么一出,一下子还以为她打算背叛自己争夺利益。但转念一想,她只是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而已。 “我要的只有一样,”单迹的双眸陡然变成赤金色,一阵威压悄无声息地袭来,“皇权。” 这倒是不出意外。本来这天下有资格当上皇帝的,也就只有号称第一的云影教的教主了。 “但是,那皇位我可不打算自己坐。” 这可就超出众人的意料了。甚至连云影教的长老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什么意思?那谁来当皇帝?”银长冰飘在单迹身后问。 虽然让银长冰保持灵体形态,多少有点耗费体力,但单迹实在不忍心把他再关回身体里去了,也就放任他在外面飘。 像是为了回答他的话,单迹朗声道:“我向你们隆重介绍,你们未来的新皇,百年不遇的清瞳,银长冰。” 单迹拍了拍手,几个下人会意,跑出去抬回了个冰棺。银长冰的身体就被摆在冰棺里,受了这千年寒冰的滋养,又恢复了原先的生命力,头发乌黑,就像从未变白过。 银长冰看着这身体,忽然就有些心慌,好似他和单迹之间的所有都回到了原点。他在单迹眼里,只是一个弟弟,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存在。他一急,连忙扑上去抱住了单迹。 银长冰对于拥抱从来都有奇怪的热衷。单迹早就料到他看到这一幕会下意识地抱过来,所以对于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单迹只是晃了晃,没有摔倒。 单迹这决定过于离奇,涵方子被气了个半死,颤抖着指着他的鼻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单迹一脸平静:“老师,对不起,我知道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但这是为云影教好。还请您接受。” 千水派的胖老板看了会冰棺,问:“这人死气沉沉的,连灵魂都没有,怎么当我们的皇帝。” 单迹笑道:“他的灵魂现在在我这里。因为他本来的身体被古昧破坏了,所以身体休养期间,我把他的灵魂抽了出来,放进我自己的身体里历练,等到灵魂重新回到身体里时,他就同时拥有赤瞳的力量啦。” 一个门派管事不满道:“哪里有那么神奇的术法?还可以给予别人自己的能力?言越颐,你该不会是想借此显示自己大公无私,骗取兄弟们的信任吧?” 单迹无辜地摆手:“我何时说过我是大公无私之人了?全天下都知道我言越颐就是那虎豹豺狼,自私自利,斤斤计较,还野心昭昭,我还能显示什么?至于有没有这种术法……赫当家,你说说?” 赫芸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种术法当然是存在的,还不过用的不是把灵魂抽进身体里的做法。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单迹,轻声问澍沨:“你说他是要干嘛?” 澍沨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玩弄茶杯。赫芸当他是专心扮小孩,不小心弄假成真,便宠溺地笑笑,不再发问。 澍沨凝视着茶杯,清幽的茶水面上倒映着两个近乎重叠的身影。单迹其实说错了,能看到银长冰的,除了他,还有澍沨。澍沨看着,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悲意来。 这是怎样的恶意啊,简直就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你们的感情,从没有开始时就注定了会失败。单迹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银长冰的心意的,他不得而知。 整个堂里最悠闲自在的就要属女帝了。她保持着了然的微笑,长长的水袖从专门为她准备的檀木椅子上倾泻而下。 单迹显然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他命人把冰棺抬了下去,又接着道:“其余的,会按各门派的战功收取战利品。到时候,就由云影的涵长老、赫家家主,以及女帝来分发吧。还有什么问题,均有女帝和赫当家定夺。”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声音很低,似乎很是疲倦。银长冰圈着他,仍是感觉他很缥缈,随时都可能消失。恐惧感宛如无敌的黑洞,就要把银长冰吞噬了。只有手心处的一点点暖意,宣告着单迹还在这里。 单迹装作舒展腰肢,向后推了推手,推开了银长冰。方才的种种消失不见,他又变回了把持一切的主宰,双瞳之中燃烧着斗志。 女帝喝下了那杯酒。 其他人一一效仿,喝下那结义酒。 单迹本想第一个喝,却成了压轴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将那酒一饮而尽,然后豪迈地把酒杯倒过来,示意杯子已空,结义完成。 结义酒,结义酒,便是你予我信任,我在战场上守护你的后背。 煮酒论英雄,因着一杯结义酒成就一段大义,昔时的汉子实是今日所望尘莫及。 “那么,我们接下来就把总的战术给说说吧。” 单迹很自得,没想到自己也能过一把将军瘾,语调倏地就高了起来。 “首先呢,为了集中战力,女帝已经用幻术封住了西域,赫当家借用神树的力量在北域张开了巨大的结界,现在这两块地方处于封闭状态。所以战场只能在南域、东域,以及皇城所在的中心。” “南域环境复杂,我们异乡人去了就只能去送死;东域是我们的大本营,在这里开打,弊大于利。所以,我们要占得先机,率先出兵到皇城。” “张维璧好不容易攘除了外敌,连没有休整一番就想乘胜追击清理门户,只能说他毫无治国之才,对我们来说却是天赐良机。不过,他这么折腾倒是赚回了些民心,现在他的部队想必是士气高涨。然而疲惫之师何能赢得了我们的精锐之众?只要诸位把每个计划落到实处,此战必胜。” 张维璧乃隋安帝的名讳,单迹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直叫士气大振。单迹看得很满意,觉得自己很有将领之才。 “但是他们既然先发出了檄文,想必已经在到这里的路上了。我们马上出击,大概会在这里遇到他们,”单迹打了个响指,地图上燃起一小团火花,“大家要做的,就是杀敌,尽可能杀敌。” 赫芸插嘴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取张维璧的人头?” 单迹心道,好姑娘,问到点子上了。 “张维璧设了鹰廷都只敢放到偏远的南域,遇到这种大战,还会御驾亲征吗?所以啊,他肯定会畏畏缩缩地躲在皇城里,冷眼看那些士兵看他死去。”单迹不屑地勾勾嘴角,“如果情势不好,他应该就会逃之夭夭了吧。所以,我要亲自出马,到皇宫里,把他给杀了。” “暗杀?”女帝丹凤眼一挑,把长腿从桌面上放下来,“他应该留有很多人手在皇宫里吧,而且,古昧也还在那里。他的能力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既然能掌管鹰廷。就你一个人去,即使是你,恐怕也会很吃力吧。” “只是吃力而已,”单迹眼中仍是那令旁人莫名其妙的自信,“我一定会成功。” 有其他门派的领袖急了:“这不是你说会成功就能成功的。如果你失败了,我们怎么办?” 单迹看了过去。只是极其平常的一眼,那小管事就吓得心脏一缩。 平心而论,单迹其人,本来不是这么威风凛凛的角色。在他的很多死友们面前,这人不仅气场全无,而且还十分猥琐,有时还有点二缺。但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在天时地利人和的作用下,那些在他脑里沉积了数年的中二细胞就开始真正活跃起来了。 此刻,更是有如二次元里的帝王附身,双眸中蕴含着滚滚霸气,明明善于驭火,却由上而下散发着寒气。 然而单迹知道,这纯粹是用来唬人的。杀到禁卫重重的皇城中,灭了大boss,哪里是说到就能做到的呢?可是,为了重现银长冰刺破他心脏的一幕,他就只有这个方法了。 否则,就凭那人厚重至此的心意,哪里会动手? 他闭上眼眸:“我说会成功,就一定会成功。若不成功,我言越颐,生生世世为奴,不得好死。” 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倒数第二部分~欢迎提出意见和建议~ ☆、告别 会散了,可议事堂里的紧张气氛没有散,甚至可以说,愈发的剑拔弩张。 单迹依旧坐在最中间。四周包围着银长冰、涵方子、沈瑜和桌子。他早知道他们会来这么一招,也不挣扎,低着头乖乖地等骂。 涵方子比单迹第一次见的时候老了很多,这么气他单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不过一想到若不是自己,言越颐早把他气死了,单迹也就舒心了很多。 涵方子真是气急了,胡子一抖一抖的,试了几次,都说不出完一句话。沈瑜就自作主张地代劳了。他到底年轻,心性调养得很好,问的时候也很温和:“教主,能给我们解释一下您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单迹郑重其事地反问:“如果我不把这皇位给长冰,那要给谁?自己坐?那这样云影岂不是迟早要和朝廷合并?” 沈瑜和涵方子都没有想到这层,闻言俱是一愣。 “诚然,这样一来,云影的确登上了巅峰,但是,这样是正确的吗?”单迹再接再厉,“云影教之所以为天下第一教的原因,除了势力庞大,还有,它给了那些在所谓的正道上得不到机会的人希望。当初白珩先祖甘心让自己创立的云影教成为魔教,不也是因为魔教代表了另一种正义吗?如果每一代的教主都兼任皇帝,那么总有一天,云影的一切会被皇权磨灭,到时候,我拿什么脸面去见白珩先祖?” “而且,那些人本来就怕我当上皇帝以后更加残暴,我给他们保证说给别人当,他们不就更放心了吗?” 涵方子听着他的分析,总算冷静了点:“那为什么是长冰?越颐,你和他的事我没管,是因为我相信你头脑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别让我失望。云影教主,绝不能让情感左右判断。” 单迹拉长了脸:“那,老师,你觉得教里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涵方子想了想,的确没有人了。银长冰性格沉稳,博闻强识,还对单迹情感深厚,关系匪浅。目前看来,是既能治理国家又不会背叛云影的不二人选。他和沈瑜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10节 单迹先下一城,得意地笑笑,却始终没敢回头看银长冰。 这是一个陷阱,为银长冰而设的陷阱。他还没有足够的自信能骗过银长冰。 沈瑜又道:“那么,您又为什么非要独自去皇城杀隋安帝?” “我之前也说了,张维璧一看情势不好定会逃跑,我要先下手为强。” “那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手?” 单迹目光一凝,狠狠地吐出两个字:“碍事。” 那模样,就犹如突然变了个人,充满了邪气。涵方子不由得心里一寒。 但单迹很快恢复了原状,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唉,老师,军师大人,你们可不可以稍微信任我一点?我答应过的事情,有哪一次没做到了?” 涵方子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你每次都办到了,老师才担心啊。无论是遍体鳞伤,还是命悬一线,你都这么死撑了下来,我看得很心疼。” 涵方子像初遇的那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有时候,你不需要如此辛苦的。” 单迹听了这话,差点没哭出来。嚣张的气焰瞬间弱了下来,他垂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但是你是教主,你做出的决定,我们不会违抗。”涵方子摸完,又拍了两下,“你只要向前走,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其他的,我们来解决。” 师生间的气氛很好,但沈瑜还是不得不打断:“教主,长冰的灵魂,你打算怎么放回身体里?” 紫玉说过,后天形成的眷属体质,灵魂一旦脱离肉体,就不能再回去。 单迹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沈瑜皱了皱眉,似乎有什么想说,但却被涵方子拉走了。 堂里只剩下了单迹和银长冰两人。单迹感到了紧张,他用尽可能正常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有一大堆疑问。我们回去再说。” 银长冰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跟着他飘出了屋子。 单迹一跨出议事堂,就觉得不对,眼前之景赫然就是单家大宅! “多谢女帝,我正想找个机会和您单独聊聊。” 女帝从阴影中走出来,似乎还是在一年多以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然而,这回就只有他们两人。 “有什么就说吧,虽然你想的我都知道。”女帝在大厅里的沙发坐下,“放心在这里面的对话只有你知我知。” 单迹见她使用软沙发这现代利器使用得如此顺溜,苦笑道:“外面的我是晕过去了吗?” 女帝用手撑着头,懒洋洋道:“没有,我使用了傀儡术。你的肉体在自己往前走。” 单迹一听“傀儡术”三个字就兴奋不已:“这么帅的技能?用在战场上可以杀多少敌人?” “得得得,”女帝半骄傲半不耐烦地道,“有什么非要我做的就说。” 单迹也不客气:“其一呢,是请女帝在我去刺杀张维璧的那晚把银长冰的身体送到我身边。” 女帝点头应了:“其二呢?” “其二,是在我快死的时候,帮我营造一个幻境,让我和紫玉单独说几句话。” 女帝:“行。” “最后,请你帮我给澍沨悄悄带个话,让他暂时解除我不能碰水的戒制。” 女帝了然地点点头。 单迹咬住下唇,跪在地上,给女帝来了个“五体投地”:“女帝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如果没有你,我在这边肯定活得更加累。” 你在我快迷失了的时候告诉了我的归属在哪里,你第一个叫出了我的真名,你让我相信自己的路是正确的……你就是我的路标。 女帝好奇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帮你。” 单迹站起来,笑道:“不管为什么,你帮了我是事实。原因有那么重要吗?” 女帝笑了一声:“你果然有趣啊,难怪他会选你。”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然而没等单迹理清思绪,女帝又道:“我倒要问问,按照你原有的认知,不是应该还有一年吗,为什么要急着回去?” 单迹苦笑:“我害怕。” “害怕?” “是啊,我怕。”单迹的指尖摩挲过久违的茶几,“我怕待的太久,我就不想走了。温柔乡,英雄冢,我现在明白了。” “你有没有怨恨过我?如果不是我的幻境,你也许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对银长冰的喜爱不是对于弟弟的那种。”女帝勾了勾手指,木牌从单迹的衣襟中飞了出来,“而且,你哪里是英雄?” 单迹直接略过女帝的吐槽,用手握住那木牌。若不是女帝的提醒,他都要忘了,去皇城之前,要把这块消灾的木牌摘下。 “不,我感谢你。真的。当时觉得很痛苦,可我现在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很幸福的事。”木牌在单迹的手心里泛出绿光,单迹的脸被笼罩在绿光中,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柔和,“八年,也够我回忆一辈子了。” 女帝看了他许久,从那软绵绵的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单迹面前,按住他的下巴,在他的额心烙下一吻。 “这是西域的风俗,意味着,祝你好运。”女帝嘴角上扬,“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单迹。谢谢你,给我看了一个如此有趣的故事。愿你顺利回归故土。” “唉,我——” 单迹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色倏地变化,单家大宅就成了每日都要面对的房门。 “你什么?”银长冰正虚坐在床边上,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我感觉快要下雨了。”单迹改口,把门给掩上了。 他也没说错,此时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狂风大作,阴云密布。窗纸“沙沙”地响着,单迹站在床边看着忽明忽暗的天色,心情也变得压抑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银长冰飘到他身边,“有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单迹看着银长冰焦急的神色,忽地笑了:“长冰,这么多年,你真的变了很多。” 银长冰抓住他的手:“什么?” 单迹用另一只手包住银长冰的手:“刚开始遇见你的时候,仅仅是出于一个‘这孩子生得好俊俏’的念头,我向你伸出了手。那时我即将继任教主之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你这么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一定会来巴结我,可你呢,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那时的你是多么的高傲啊,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你这个小屁孩心甘情愿地叫我一声‘哥’。努力了六年,你才终于叫了,在妖怪们祭月的那一天,你第一次叫我‘哥哥’,但是我并不开心。相反,我觉得心都要碎了。那样的你,怎么忽然就变得这般低声下气、患得患失了呢?” 单迹就像喝醉了酒一样,谎话夹杂着真话,一股脑儿地把想说的全说了:“我一直都想,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可是你总不愿意,不是跟我跑去乌晓山上送死,就是四处奔波去见那些怪物们。你从来都不听我的,觉得自己很弱、派不上用场,但其实啊,没有你,我早死了。对你,我从很早之前就想说,一直以来,谢谢你了啊,我的弟弟,我的最爱。” “别说了!”银长冰一把把单迹推倒在地上,“你在和我告别吗?” 单迹被地板硌得生疼,长长地“嘶”了一声,怒视银长冰:“你娘的,谁和你告别?我这不是在鼓舞士气吗?” 方才那抹缥缈消失不见,单迹又变得没心没肺了起来。银长冰眨眨眼睛,不解地看着他。难道先前的都是幻觉吗? “你又来了。”女帝坐回柔软的皮沙发。 男孩边走边说:“唔,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一个术法。单迹每解决一个怪物,我就会出来活动活动。” 女帝把双手搭在靠背上:“那你为什么不去单迹面前活动,反倒来我这里活动?” 男孩在她对面坐下,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杯红酒,有模有样地喝着:“你不要生气,我这不是想你了嘛。” “少来这一套,你心心念念的,不是只有那个人而已?闹了这么大一出,也是为了他。”女帝不满地看着在她的空间里肆意的男孩,“然后呢?那个人怎么样了?” 男孩晃着酒杯,噙着一丝苦笑,没回答她的话。 “我不明白,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男孩眼中闪过冷光,手指微微用力,酒杯就被捏碎了。“我只是想向那个人证明,我们之间是有可能的。” “有可能?”女帝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所以你就要再杀他一次吗?” 男孩猛地跳起来,用手捏住女帝的脖子:“住嘴。” 女帝笑容不变:“你知道你杀不了我。这是我的空间,我的话就是法则。而且,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是。” “哼。”男孩松开手,“这么帮他,难道你爱上他了?” “不过是因为看了一场好戏罢了。”女帝甩了甩水袖,豪华的背景开始瓦解,“他们都是好孩子。” 男孩的身影渐渐消失:“你,什么都不知道。” “无论如何,最后一场,就要开始了。” ☆、风云 “不像。”银长冰把冰冷的手放在单迹的脖子上,双腿架在他的腰两侧,半陷进了地板里,显得很是诡异。 单迹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真是在告别。本来打算轻松愉快地说出来的,可一下子没控制好情绪,伤感悲凉便不小心流露了出来,暴露了自己,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单迹的脖子本就十分敏感,现在银长冰的手放在上面,一片冰凉,满是威胁之意,单迹彻底怂了。 “你,你,你要谋杀亲夫吗?” 银长冰被他问得一呛,差点没稳住:“什么,我问你话呢,别想转移话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单迹干笑两声:“想干什么?不就是想赢吗?” 银长冰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单迹:“你知道,我无意做皇帝。我最想要的,是像最开始一样,每天和你一起待在书阁里。我们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 这单迹早就知道了。银长冰上了山,神树却没有换代,说明他已志不在此。单迹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所以他的人生志向也被扭曲了。 单迹敛了笑容,无比深情地说:“对不起。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 “但是,你是从贫苦人家里出来的,肯定知道,贫穷是多么可怕的魔鬼。武帝以来,苛捐杂税,民不聊生,你难道不想改变这种情况吗?”单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能者多劳。虽然我从未让你参与谋划之事,但你看了那么多书,其中肯定不乏帝王之术。以你的脑子,肯定能胜任。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会站到比我更高的位置,这是我对你的期望,也是你的天命。” 银长冰顿了许久,认命地松开手,道:“我不知道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让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是你能向我保证,你绝不会伤害自己吗?” 不能。单迹垂下眼眸,不敢直视银长冰的目光。 “你能向我保证,即使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了,你不会离开我吗?” 依旧不能。单迹的手藏在衣料下面,偷偷攥成拳。 “看着我。”银长冰抬起他的下巴,“别像那晚一样什么都不回答。” 单迹叹了口气:“我保证,长冰。我保证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会留在你身边。我保证我会永远爱你。” 不带任何怀疑的,银长冰释然地笑了。他从单迹身上趴下来,先躺倒了床上。“睡觉吧,哥哥。保持体力最重要。” 一会儿凌厉,一会儿傻乎乎的,单迹真觉得这宝贝弟弟有点人格分裂。他坐起身来,捋了捋头发。一阵狂风从窗纸的缝隙渗了进来,吹起他的发梢,遮住了他的表情。 他做出了自己无法实现的保证。他骗了银长冰。但是—— 银长冰怕是累得要紧,又担惊受怕了一天,所以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维持灵体形态不仅很耗宿主的体力,也很伤灵魂本身。单迹看着他的睡颜,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诚的微笑。 但是,我真的会永远爱你。 闪电划破天际,暴雨倾盆而至。 第二天大清早,单迹就坐进了正殿里,接受各方来的战报。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面临战争,相信也是唯一一次指挥战争,可处理起来竟意外地得心应手。 ……真是托了那些漫画的福。 “教主,敌方前阵是五千名术师。距离您标记的位置约有三舍。” “教主,女帝带领的分队已经就位。” “报告,两方的前头部队已经开始交战。” ……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赫芸端上一杯安神茶。 单迹毫不客气地端过来喝了。“暂时还不用,你先休息一会儿吧。用不了多久,伤员就会大批大批地送回来了。” 她怀里的澍沨动了动,跳到了地上。“我觉得很奇怪,你到底是用什么保证赢古昧的呢?” 单迹伸手抱起澍沨,亲昵地放到自己腿上:“嘿,小孩,最近过得怎么样?” 澍沨瞥了眼他身后的银长冰,乐道:“你这样,你的宝贝儿就要吃醋了。” 银长冰瞪眼:“你看的见我?” 澍沨点点头,用手指戳了戳单迹的额头:“你啊,快回答我的问题。” 单迹死命地揉了揉澍沨的脑袋,把他柔顺的头发弄乱:“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澍沨“啧”了一声,看向银长冰。那人的神色悲怆,像是在担心着什么。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了,一夜之间,单迹心里就藏了这么多的秘密。澍沨没有女帝的读心术,不知道单迹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他知道,这人就快要回去了。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到时候,你要银长冰怎么接受呢? 且说,隋安帝此时是焦头烂额。 先帝在时,朝廷就有了倾颓之势。国库的亏空代代累积,到了武帝这里,已经是快要见底了。不得已之下,武帝下令增加税收,给本就生活艰辛的百姓更大的负担。一时间,民怨沸腾,各大反对势力纷纷崛起。这江山,到了隋安帝手上,就是个烂摊子。 平心而论,如果生在盛世,隋安帝算得上是一代明君。他有的是平定四海、整顿吏治的野心,然而内忧外患之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次刚攘除了外地就马上回手收拾乱党,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 那言越颐,不知吃了什么疯药,忽然就联合了西域的女帝,北域的赫家,若不是南域被鹰廷占领,怕连南域也会被他吞了去。即使现在不出手,也迟早会被言越颐灭了去。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古昧的失败,让他九成的胜算一下子降到了四成,现在隋安帝能赌的,也就是战士们刚赢了胜仗,胸口里那口还未来得及散去的豪气。 隋安帝站在皇城最高处,凭栏远眺,心里满是悲愤之意。然而,要恨,也只能恨自己生不逢时,处于乱世之中,哪怕怀着一颗励精图治、誓为明君之心,也注定要成为众矢之的。说是天子,可与那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又有何异? 乱世为王,不如盛世庶民。当皇子时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争夺皇位不过是十年前的事,现在看来,却成为了笑谈。坐着这皇位,究竟有何意思?还不如放歌而去、我意逍遥的游士。 “皇上。”一个中年男子打断了他的深思。 隋安帝转过身,看向这男子。男子的脸上有一块烧伤,原本平和的脸上充满了煞气。 “怎了?” 古昧道:“还请皇上回去。这里太危险。” 隋安帝嗤笑一声:“我的将士们在外九死一生,你还想我偏安一隅?朕在你们眼中竟是这般贪生怕死?” 古昧拱手抱拳:“哪里。正如象棋里大将一旦被将死,全盘皆输。陛下您要是死了,我们可就完了。” 几个黑衣人从门后蹿出来,围到隋安帝身后。 隋安帝放声大笑:“好啊,古昧,你这是利用朕,去完成你的报仇吧?” “微臣岂敢。” “岂敢?”隋安帝背过手,“我让你用药杀了言越颐,但你却想把他收为眷属。这些个事,还真当朕不知道啊?” 古昧抬手,那些黑衣人便给隋安帝让出了条道。 “此事的确是我有瞒圣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不过,言越颐此人不可不杀,皇上您不可不保,还请您回到房间里。” 隋安帝死死地盯着他,嘴唇因生气而颤抖。好个窝囊的皇帝,竟沦落至被臣子指使的地步了。 隋安帝“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古昧面无表情地注视他离去,问黑衣人道:“现在我军剩余兵力如何?” 一号答:“一天之内,损失了五分之一。言越颐未加入战局,目前两方势均力敌。” “我方是疲惫之师,想必不久我们就会落于下风了吧。”古昧摊摊手,笑得狰狞,“不过我也没指望我们能赢。言越颐一定会亲自来这里刺杀陛下的,到时候由我杀了他就行了。金雕,和这块疤之仇,不可不报。” “大人,那陛下怎么办?” 古昧温和地对她笑笑:“你们在屋内守着陛下就好。我给你们守着门外。” 一号恶寒,她登时明白了,这男人根本不在意隋安帝的死活。他一心想着杀了言越颐,把赤瞳的力量纳为己有,取而代之成为最强。 她忽然想问他,是不是真的故意废了她们的术法。可是对死亡的恐惧堵住了她的嘴。出生入死这么多回,她还是第一次害怕死亡! “再等等。”古昧从这金碧辉煌的楼台上望向雨幕,“过不了两天,言越颐就会亲自来送死了。” 与此同时,单迹抱着澍沨,目光穿越了正门,也落到了蒙蒙雨幕之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马上就要雨过天晴了。” “那将是最终决战。” ☆、终局 过了几日,场上人数渐少。随着打斗时间的增长,隋安帝一方的弱势渐渐显现了出来,局势慢慢向单迹这边倾倒。 “就是今晚了。”单迹喝完赫芸泡的茶,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赫芸那张冷淡的脸上难得地显出了惊奇:“什么?这么快?” “不快了,再晚一点张维璧就要逃走了。”单迹摸了摸澍沨的头,“我回去准备一下。你,帮我告诉众人一声吧。” 赫芸听得他语气不对,但澍沨拉住了她的手,对她摇摇头,让她不要乱说话。 银长冰跟着他走到正殿外。正殿的底座很高,从正殿的门口,可以俯瞰整个云影宫。单迹把手放在精雕细琢的扶栏上,内心忽然无比惆怅。 从这里,可以影影约约地看到“潜龙居”几个大字。那里凝聚了他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尽管这八年多来,他去潜龙居的次数并不多,平均下来顶多一月一两次,但在那里待的每分每秒,吃的每餐饭都很幸福。小时候没有人陪着自己,他原以为他要抱着这个遗憾一辈子,但,这里弥补了这个缺憾。在这里,没有斗争,没有阴谋,即使战争到来时也是如此纯净美好。 再放眼看去,还能看到书阁那张扬的房顶。八年的日晒雨淋,不曾黯淡了它分毫,它依旧屹立在那里,岿然不动,威严庄重。这里铭刻了他和银长冰最美好的时光。回想起来,正是那些在书阁里心无旁骛相伴研读的时光,那些有意无意相逢在书阁的午后,滋长了现在这般缱绻温柔的心意吧。 还有啊,那掩映在山林之中的乌晓山居。就是在那里,他见证了一个刚强的女子痛哭流涕,见证了一个跨越数百年的心结的打开。也是在那里,他认识到了,情之深,入骨髓。 还有他第一次大展神威的议事堂,他住过三个多月后来给了银长冰的房子,时时刻刻飘香的厨房…… 能来到这里,何其有幸焉。 “你很不对劲。”银长冰眉头紧皱。他从未如此不安过,有不好的预感的一直都是单迹。 单迹把锦袍脱了,找出一套方便行动的衣服。“你想多了。乖,别紧张,不就是杀个废物吗,不用过于担心。” 银长冰不语。单迹换好衣服,转过身来拍拍他的脑袋:“你是关心则乱啦。看我还带着你给我的木牌呢,没事的。” 他拿出紫色木棍,晃了晃:“紫玉,出来。” “主人,”紫玉在木棍中休整了好些天,正是精神抖擞,“还用上次那招吗?” 紫玉和银长冰不同,不能直接吸取单迹身上的力量。所以现身一段时间后,总要回木棍里去休息一番。 “不,”单迹看了银长冰一眼,“他受不了这么强的力量,用多了会疯的。” 银长冰承认,一下子获得那么强的力量带来的快感,他实在控制不了。 “那怎么办?” 单迹把木棍放到袖子里:“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单独行动吧。不过小心别被我伤着。” 紫玉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会儿,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银长冰道:“那你把我收回去吧。不然白白耗费体力。” 银长冰从来都抢着要和他一起打杀,这次却主动提出战圈,单迹愣了会儿,才回答:“你,你要随时帮我用清瞳观察敌情,留在外面吧。不耗多少力量的。” 单迹的真实想法是,让银长冰留在外界,以防时机到了他来不及杀死自己。可这样,就又浪费了银长冰委曲求全的一片心意。 我负了你这么多,不知何时能偿还。心里一阵疼痛,单迹忙咬住下唇,摒除杂念。 “走吧。” 关门之前,单迹把屋里的场景又全都看了一遍,想把它的每一个角落都记在脑海里。 此次一别,永不相会。 按理来说,单迹再用传送术,是不用再搂住银长冰了的,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一是习惯动作,二是他对银长冰那温软的腰肢情有独钟。以后就没机会了,现在得抱够本才行。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问:“我说,你这腰怎么这么软呢,比女子的都要软啊。” 这才像原来的他。银长冰挑眉:“你先给我说说,你抱过几个女子的腰?” “呃,”单迹哑然,想了想,“就莲苑的,还有紫玉的。” 哎哟喂,您这可是想我死啊。银长冰的目光冷冷地射过来,紫玉一惊,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银长冰又转向单迹,一本正经道:“我这腰叫软?你不看每次到最后你那……” “呸呸呸,”单迹脸一红,赶忙打住他,“大战之前,调|戏教主,成何体统?” 银长冰轻轻笑了笑,像是松了一口气。然而他这么一笑,单迹倒感觉更窝心。 寂静的夜晚。 寂静的皇城。 “没人?怎么可能?”单迹皱眉。 银长冰细细观察着四周:“不,不是没人。禁卫军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不知道是故意换的衣服,还是全是古昧的手下。” “嘛,都一样了。”单迹的眼睛慢慢凝成赤金色,念诵起那段烂熟于心的咒歌。 紫玉急道:“一上来就用地火?为什么?” “速战速决。” 话音刚落,地面上陡然出现几条裂缝。金红色的烈焰自地底喷射而出。 这是单迹最强的一招了。他也不想赶尽杀绝,这些人虽然助纣为虐,但也有一部分是被逼的无辜者。 这次行动,对他来说,从来不是暗杀。他就要退场了,若不来个华丽的谢幕,怎么对得起这双赤金瞳,怎么对得起积累了八年的术法知识? “哈哈,该说不出所料吗。”白衣男孩落到女帝身边,“他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女帝正饶有兴趣地坐在一棵大树上看着这一幕,身边靠着银长冰的空躯壳。看到男孩突然出现,顿时被噎了一下:“怎么又找上我了?我怀疑,你根本就是想要一个听众,来显示你自己的料事如神和无与伦比的控制力。” “嘛,算是吧。”男孩踩着空气,来到银长冰的身体旁边,伸手摸了摸那白皙秀气的脸庞,“真是怀念啊。” 女帝一抖:“恶心。” “对了,你应该知道他想怎么把灵魂放回这身体里了吗?” 女帝点点头。 “那怎么让银长冰杀他他也想好了吗?” 女帝又点点头。 男孩的笑容更深:“真期待啊。” “你不知道?”女帝诧异,“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怎么可能?”男孩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我也是这个世界里普普通通的一份子啊。打开‘此间’就已经把我弄成这样了,你还当我是神明吗?” 女帝无奈地撇撇嘴:“那,你打算把真相告诉他吗?” 男孩摇摇头:“有人会告诉他的。” 女帝盯了他一阵,移开目光。女帝一族的族长世世代代传承读心之术,但这个人……她总也不能完全读透。 地火是非常耗费力量的术法。 而单迹不知怎么想的,所及之处必燃起地火,就好像向所有人宣告他来了一样。 这么滥用的结果就是,单迹耳边的一绺头发已变为了全白。 紫玉和银长冰根本什么也不用做。 ……除了心焦。 银长冰呓语般道:“你到底怎么了?” 紫玉歪着脑袋审视那个仿佛已经陷入疯狂的背影。地火的咒歌嵌入了灵魂之中,他手一挥,手指所及之处,地裂火出。 “真是优雅的战姿啊,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云影教主言越颐。”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银长冰下意识地就想冲到单迹身边,单迹却忽然回身,指尖指向银长冰的眉心:“站在那里别动。” 额心的龙纹浮现出蓝色的光芒,银长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单迹用无比悲怆的眼神看着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做出了“我爱你”的口型,尔后也没等银长冰回应,就攥着木棍向前跑去。紫玉被拖着往前。 银长冰只觉得时间停滞了。自己如同已经彻彻底底地死去,眼睛昏花,唯有一片刺眼的金红。他早该明白,早该明白,那人来了这里就没想要回去。 可是,他为什么非要死在这里、死在古昧手下呢? 古昧仍然处在皇城深处,方才那声音,是一份战帖,也是一种召唤。 我就在这里,你来找我吧。 “主人,你这是干嘛呢?”紫玉完全慌乱了,一边往前,一边回头。尽管他们已经离开出了很远。 单迹高速移动着,喘着气道:“紫玉,待会儿我牵住古昧,你去帮我杀了隋安帝。他周围全是古昧手下的精兵,但根据长冰的情报,那些人都不会术法,你看着办吧。” “不,这到底怎么回事?” “好了,先别问,听我命令。” 这么一说,紫玉的额心开始发烫。宿主的命令,眷属不得违抗。紫玉不甘心地嘟起嘴:“那,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回去。” 单迹笑笑,也不回答。 抱歉啦,我没办法和你一起回去了。 一抹黑影出现在眼前,单迹抬手就是一个巨大的火球。紫玉会意,借着那人分神对付火球的瞬间绕到他身后,进入屋内。 古昧本来就没有要拦着她的意思,也没有追。 “果然,你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本尊啊。”单迹刹住车,“难道你也喜好龙阳?” 古昧一脸厌恶:“我和你们不同,对那些事完全不感兴趣。我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你应该很明白的。因为在野心方面,我们是一类人。” 单迹露出了然的微笑:“赤瞳吗……果真是贼心不死。” “今天我们就来看看,当今天下的权与力最终会落到谁的手上?” ☆、归去 单迹目光一凝,手里出现一把火凝成的长刀。他的格斗技术和刀术其实都很差,到这边之后,打斗不少,但一般都是用火空烧。这次他也不打算靠刀术获胜,变出一把长刀纯粹是用作幌子。 古昧从腰间抽出两支苦无,左右手各持一支,后腿蹬地,猛地一发力,率先朝单迹刺去。 单迹一笑,说古昧握有异世界的兵甲,其实也不过就是些新奇的武器。苦无又称手里剑,是现实世界里日本忍者的常用武器。不过在《蓝赤瞳》的设定里,只有古昧使用。 此外…… 单迹挥刀一挡,把古昧的手移了一个方向。 “封印术师力量之源的秘法,”单迹跳出几步远,“有了这样的力量,为什么还要贪求更多呢?” 古昧将苦无投了出去,握着苦无上系着的铁链,手臂在空中连续不断地划出几个巨大的圆圈。铁链像蛇一般地舞动着,苦无也随之灵活地穿梭着,破风朝单迹攻去。单迹连动都不动,不管不顾地掀起几波热浪,把那苦无弹开了去。 “这是银长冰告诉你的?他应该更能理解我的感受吧。”古昧拉回苦无,“就像现在这样,没有术法,我根本做不出有效的攻击。银长冰的‘清瞳’也是,虽然号称百年不遇,但是真上了战场,却没有什么用处。” 单迹握着刀的手一挥,那刀便延伸了数倍,直逼古昧胸口。古昧也不慌乱,恰到好处地一偏,躲过了刀锋。 而他落脚之处,地面忽然裂开了一个口子,地火喷薄而出。古昧四处躲闪,但那地火却像有意识般紧追着他不断释放。情急之下,古昧将苦无往上一抛,扎进了头顶的屋檐上,拽住铁链末端用力一蹭,来到半空中。 “倒是你,虽然来的时候杀气很重,但我看你并无战意啊?你这样,颇有点自暴自弃之意。你到底想干嘛呢?” 毫无节制地释放术法,给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担,单迹的头发白了一半。黑白夹杂的发丝在带着热量的风中飞扬着,半边脸被火光照得透亮,半边脸隐翳在灰暗的月色中,愈发显得虚幻。 “我?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你口口声声说要夺得我这双赤瞳,可就凭你现在这样,连接近我都做不到。” 单迹觉得有些失望。到这里刺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能阻挡得了他的东西。再这样下去,他只有把自己送到古昧面前了。 “好吧,既然是教主的请求,我就给你看看我最可爱的孩子们吧。” 古昧的双腿紧紧地盘起,勾住了铁链。地火在下面狂乱地燃烧着,把链子末端熔成了铁水。古昧腾出双手,从腰间拿出数十支苦无,一齐扔出。这动作看似随意,可那苦无飞出去时却极有力道,准确地刺进了地面。 接下来,以投下的苦无为中心,一个又一个的术式亮了起来,散发出不祥的黑色,几乎要将那炫目的地火也给掩盖了过去。 原来这才是异世界的兵甲的真正面目吗?单迹睁大了眼,莫名兴奋。 会是魔鬼?还是僵尸? 结果,那些术式中忽然钻出些触手来。说是触手,其实更像枯了的树枝,一伸出来就交|缠了起来,越变越粗,最后成了两根十人合抱那么粗的树干。 那树干先是高高地立了起来,单迹站在下面竟看不到其尽头。然后,不用古昧做出任何的表示,那树干就不约而同地砸了下来。 单迹条件反射地双手交叉,放在头上一挡。火膜及时地护住了双臂,和那粗壮的树干对峙着。 “你这人,竟然想自己创造神树?” 古昧从铁链上跳下,也不废话,抄起苦无就朝单迹奔来。单迹转眸一看大事不好,立即用传送术闪到一边。 那树干失去了支撑,倒在了地上,滑石顿时碎裂,地板崩塌。 单迹身上还包裹着使用传送术后未来得及褪尽的火焰,古昧一时不敢轻易攻击,便分神答道:“在那海底的岛上,我之所以败给了你,就是因为你复活的神树重新压制了我的人身上的力量。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研究创造神树,只可惜时间太短,制不出完整体。” 短短几个月就有如此高的完成度……单迹由衷感到钦佩。 “然而它的能力还不止于此。” 这句话对那树干来说就像命令。它们抖动着过于庞大的身躯,重新立了起来。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单迹看着这俩恶心的玩意儿就想吐。他念起地火的咒歌,两片金红瞬间在两根树干下爆开来。 古昧洋洋得意:“这树枝是用亡灵炼制的,本就来自地府,自然不怕地火攻击,你这是白费力气。” 似乎是为了印证古昧的话,那树干晃动了两下,便就着地火压了下来。庞大的身躯加上术师本人都忍受不了的地火,简直如虎添翼,单迹看到它们砸下来事怔忡了一番,才踉踉跄跄地闪到一边。 还没到死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说。大脑开始运转,单迹抬起手,全身布满了火焰,他足尖一点,整个人旋转了起来。 火花跃动着,就像舞娘摇摆着的衣袂。他肢体摆动轻盈,远看过去倒真像婀娜的舞姿。英气的脸上交替闪烁着月光和火光,妖冶尽现。 “唉,”靠在树枝上的女帝风凉地说道,“真想让银长冰看到这一幕。” 男孩却没搭理她,只静静地看着那火焰舞出神。 “好了。”女帝抱着银长冰的身体站起身来,“我去了人心愿啦。” 单迹没想到自己在走之前还能开发新招,旋转带来的晕眩和成功了的自得使他差点无法站稳。 “你弄这个有什么意思?”古昧警惕地退后了两步。单迹动作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大费周章什么也没得到又不符合他的风格,古昧摸不着头脑,便惊惶了起来。 都说恐惧源于未知,单迹现在相信了。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古昧,古昧却乱了手脚。 “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单迹向两旁伸手,数十支苦无飞到了他的手里。 古昧忙回头去看那些术式,黑色已经被火焰吞没,数个孩童形状的火团守在术式旁边,朝他招了招手。 “这是?” “我用火焰捏出来的。”单迹笑嘻嘻地把苦无全丢在地上,“舞蹈只是障眼法。” 古昧捂着上半边脸大笑起来:“厉害,该说不愧是言越颐吗。罢了,我也没想过要用这临时制造的残品打败你。” 单迹正琢磨他的话,那树干发出巨响,就软了下去。这是正常的现象,因为支撑着它们的术式被单迹破坏了。不正常的是,那化掉了的树干变成了无数个亡灵。 “我说过,它们是用亡灵炼制的。” 单迹的头上冒出了冷汗。还好我不是密集恐惧症患者。再撑一会儿吧,撑到紫玉出来… “主人,我解决了!” 说曹操曹操到啊!单迹一喜,用传送术传到紫玉面前。 古昧早料到单迹会第一时间冲过去保护紫玉,突然发难,四指并拢袭向单迹的后心。 然而人外有人,古昧的举动也在单迹的预料中,他装作避闪不及,给古昧打了个正着。 紫玉正挟持着一号,看到单迹还好端端的,高兴得不行,现在他被古昧的袭击击中,紫玉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下一瞬间,视野拓展开来,被烈火包围着的皇宫变成了清幽的乌晓山。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啊,”单迹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女帝真是用心良苦。”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11节 可惜,近十年过去,物是人非。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乌晓山主,已不是当初那个迷失自我的妖娆美女了。而单迹,也不再是那个体弱的小少年。 紫玉看着他,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唉,怎么了这是?”单迹走上前,“我还没死呢?” 紫玉带着哭腔道:“你就别骗我了。这都是你计算好的是不是?你早就盘算好了今晚要离开我们是不是?为什么?” 单迹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你可以理解成,我有了更好的归宿。” 紫玉揉着眼睛,跪在地上:“更好的归宿?你不喜欢长冰了?不喜欢我们了吗?” 单迹柔声安慰她:“怎么会,我永远爱你们。但是我有必须要去的地方。” 紫玉愣愣地抬起头,过了好一会儿,低低地笑了出来:“你,果然和白珩很像。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单迹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拉到怀里抱了抱。 “首先,你身上那块白珩的玉珏,我送给你了。你可以带着它进入轮回,也可以继续过着长生不老的生活。如果你选择后者,也不得再吸食人的精魄。我先前放置长冰身体的冰棺是用千年寒冰制成的,你去取下几块,时时放在身上,可以保你容颜不老,生命力常在。” “主人!”紫玉差点儿又要哭出来。 “第二,”单迹松开怀抱,把脖子上的木牌摘了下来,刚刚这木牌又救了他一命,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它了,“帮我把这木牌还给长冰,告诉他,我爱他,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紫玉颤颤巍巍地接过木牌,不置一言。 “第三,离开我以后,还请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再陪着长冰一阵。教里的事务,由沈瑜和涵方子全权掌管,若他们实在找不到与我有血脉关系的继承人,云影之后,就姓沈了吧。此外,女帝、赫家、沈瑜、涵方子、潜龙居里的诸位,也都还请你帮我去一一告别、感谢。” 紫玉垂着头应了。 “还有最后一项,紫玉,抬起头来。”单迹提高了音量,有种令人无可抗拒的威严。 紫玉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单迹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在自己的额心轻轻点了一下,紫玉的额心相应地泛出紫色光芒。他当初画纹时,对这个女子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所以只是用血迹点了一点,现在再看,有些愧疚。 “我当你的主人八年多,没能做到善用你的能力,是我的错。”单迹微笑着,目光无比温和,充满了眷念与感激。 “不是的,主人。”紫玉急了,用自己的手遮住额心。但这是没有用的,紫光穿过了手心,印到了手背上。 “你身为半神体,却当我一个凡人术师的眷属,被迫栖身于普通树枝里,真是委屈你了。”单迹说着,也哽咽了。他无力地垂下手,闭上眼不忍再看。 “不是的,我很开心。和你们生活,很开心。”紫光渐淡。 无论是真性情的单迹,还是别扭的银长冰,无论是狡猾的沈瑜,还是潜龙居里那些纯洁的孩子,正因为成为了单迹的眷属,紫玉才得以,在数百年后,重新感受到温暖,人的温暖。 “谢谢你,紫玉。你自由了。” “还有就是,别把真相告诉长冰。” 那一天,稚嫩的少年对失心的山主说:“以后便跟着我言越颐吧。” 那一天,强大的眷属对新任的教主说:“倾尽全力,护你一生平安。” 再回首,八年过去。他已经长大,不再是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了。他有自己的选择,他该腾飞了。 紫玉捂着额心轻笑:“一路走好。我的主人。” “啪——”额心的圆点和环境一同,碎裂在了夜色里。 ☆、正轨 单迹从幻境中脱离出来时,差点没疼得叫出来。木牌为他消了一灾,他不至于死去,但是伤口仍在,能不疼吗? 他知道紫玉就在身后,但却没有回头,该说的都说了,再回头,不过是给两人都徒增伤感。 古昧的嘴角抽动着,好像是要笑,又好像是要憋笑,配上那脸上的烧伤,简直就是狰狞不已。 “还活着啊,真了不起。” 单迹可以感觉得到,心脏上面的某一部分被包裹住了,他没法再积累力量。古昧正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法抽取他的赤瞳之力。他暗暗催动先前刻意积累在体内的火气,一点点往心脏里灌。 他抽的越多,单迹的脸色越苍白,到最后,竟呈现出了死人的灰白。 “你……也对我们做了这样的事?”一直没有发话的一号忍不住了。 古昧见自己诡计得逞,心情大好:“是的,孩子。你们都以为自己是因为术法无能被抛弃了,其实是我废去了你们的术法。啊,对了,还有,你们本来不是孤儿的,是我杀了你们的父母。” 好一个炮灰作死大法!单迹趁他分神,加快了注入火气的速度。 一号睁大了眼睛,倏地站起来想要冲上去,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紫玉坐在了地上,说起话来气若游丝,可手劲却很大:“不要冲动,活着才最重要。” “可……” 紫玉看向那个沾满鲜血的背影:“没关系,我家主人会帮你报仇的。” 她相信单迹,不会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们。 单迹听到这话,露出会心的一笑。把紫玉留在这里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尽管有时候就像个任性的小丫头,但她到底还是那不可企及的乌晓山主。 单迹试着动了动手指,手指抽了抽。他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握住古昧插在他心口上的手臂,双眸放出狠光。惨白的脸上,唯有眼瞳是鲜艳的红色,可怖而煞人。 “告诉你吧,古昧,贪婪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将手指按在额心:“过来吧,长冰,来到我身边。” “现在才想起调救兵,晚了。”古昧的手猛地一用力,抓住了单迹的心脏。单迹喷出一大口血,头发褪成了全白。 银长冰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单迹垂死地挂在古昧手上的一幕。 “对不起,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些的,”单迹的声音嘶哑得难听,“站那别动,宝贝儿。” 即使是垂死,他的话里依旧带着威严,银长冰那早就转不动的脑袋老老实实地听从了命令。 我以为,我接到赦令赶过来时,会看到你站在一堆尸体前,得意地冲我笑。 我以为,你这次也会像往常一样,化险为夷。 隔在两人中间的亡灵感受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气息,纷纷转回头。但是没得到命令,他们不能动。 “啊,对了。”古昧一笑,“就让你看看你的宝贝儿是怎么死的吧。士兵们,杀了他。” 杀死自己,是单迹本来的计划。但杀死银长冰,是不可能的事。 单迹忽然爆笑。那带着死亡气息的阴冷笑声,另亡灵也不敢再前进一分。 方才的垂死态倏地不见,单迹一只手插入古昧的心脏,向他的身体注入火气,道:“你敢碰他试试。” 单迹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死了,手脚虽然还能动,但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五脏六腑也疼得厉害。好在他不止一次伤得这么厉害,这种疼痛下他还能维持着理智。现在,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爱情的力量,总之,他觉得自己又有了力量。 火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古昧的体内,古昧开始痛苦的挣扎。赤瞳的力量太过强大,普通人受了太多,会炸裂而死。古昧此刻的感觉,想必和溺水差不多。 “看着我,”单迹把他的手臂从胸口拉了出来,赤金瞳熠熠生辉,“然后,死吧。” 应着他的声音,古昧的身体就在那惊恐的神色中炸裂,烈焰之下,连灰都不剩。如果,他不是如此刚愎自用,单迹或许会败在他的亡灵军团下;如果,他没有在最后想杀了银长冰,也许还可以多活一会儿…… 力气彻底没了,单迹想要倒下,可现在还不行,因为他要等着银长冰来刺穿他的心脏。 银长冰想要过来,单迹却对他吼道:“别过来!” 他这么一急,咳出一大滩血,跪倒在了地上。 “唉,你,”银长冰觉得自己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你到底想干嘛?” 单迹用手指沾了地上的血,在头上描画出了龙纹:“命令:回到你的身体之后,用你的长刀,刺穿我的心脏。” “不!你在想什么!”银长冰觉得自己疯了,“你在干什么!” “长冰,我要死了。”单迹凄惨地笑笑,“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死在你的刀下。” “你不会死的!”迫于命令的束缚,银长冰挪不开脚步。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快把他的灵魂碾成灰烬,“你不能这么自私,留下我!” 对啊,我很自私。一直都是。单迹看着他,静静地笑了。 自私地改变了你的人生,自私地扭曲了你的志向,自私地喜欢上你,自私地接受你的感情,自私地让你愧疚一辈子。如果没有我,你不会背负现在的这一切。你会和原来一样,清高、自信、威严。 “不要这样,我求求你。” 单迹张了张嘴,忽然又觉得他其实没资格说出那三个字,所以兀自换了一句话:“对不起,长冰。” 最后一笔勾完,银长冰额心的龙纹开始发光。蓝色的、温和的,如同他的眼眸,让单迹有些沉醉。 “你自由了。” 一枚红色的内丹从他胸口弹出,重重地砸到银长冰身上。银长冰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推力把他推往了未知的方向。 “用内丹把灵魂逼回身体吗,真厉害啊。难怪他要受古昧的一击。原来是想利用古昧的力量凝成内丹啊。哈哈,好聪明。”男孩拍手笑道。 女帝看着那个破破烂烂的身体,不由得悲怆中来:“不止如此,他是把自己的力量都给了银长冰啊,以防自己走后银长冰受人欺负。怕银长冰一时受不了,还偷偷从乌晓山主身上取了温和的水气覆在内丹上。为此还特意让我给神树带了话。” 女帝长叹一声,抬头看向夜空。乌云散去,月光愈发皎洁,正照离人。 男孩也跟着望了眼明月,跳下树枝,道:“该我了。” 银长冰灵魂刚刚归位,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他挣扎着、抗拒着,但仍是从锦囊里抽出了长刀。 宿主给眷属的命令镌刻于灵魂之上,即使契约解除,他也不可违抗。 “别这样。”银长冰走到单迹面前,举起长刀。 单迹坦然地张开双臂:“让我解脱吧,弟弟。” 有些事情,发生之前、发生之后,都显得很漫长。痛苦就在这仿佛停滞了的时间里缓慢发酵着。然而,真正发生的时候,往往都不过是一瞬而已。 银长冰闭上眼,单迹也跟着闭上眼,刀刃就这么没入了单迹的胸口,溅起漫天的血花。 单迹再睁开眼时,银长冰不见了,紫玉不见了,皇城不见了,自己身上的伤口也不见了。 “欢迎回到此间。” ——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和依旧穿着白衬衫的男孩。 单迹调侃道:“八年不见,你一点也没有长大。” 男孩笑着接招:“还有心情和我调侃,不错嘛,不会觉得心痛吗?” 单迹惊诧,男孩也惊诧:“怎么,你不会觉得我就把你送进去就不管你了吧?” 单迹愣愣地点头,他就是这么觉得的。“怎么会觉得不痛呢?太痛了,所以,没感觉了。” “这样啊,”男孩撇撇嘴,“对不起咯,让你有了这样的经历。” “不,我感谢你。”单迹捂住胸口,垂下目光,“真的。谢谢你让我去了‘彼端’。” 男孩等了一会儿,才道:“无论如何,你完成了游戏。恭喜你,不会死了。我这就把你送回去。” “等等,”单迹拦住他,“我有几个问题。” 男孩点头:“你问吧。” “第一,‘彼端’是不是真实存在的?第二,是不是你为了把我带到这边所以制造了车祸?第三,言越颐告诉我,我所去的时间和书里的时间不一样,是怎么回事?第四,你把我送过来是为什么?第五,你到底是谁?第六……” “第六?” “第六,你能告诉我,长冰以后会不会幸福吗?” 男孩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笑容:“好了,问完了,走了。” 单迹黑线:“你不会告诉我你只答应了让我问,没答应要回答我吧?” 男孩再次点头:“就是这样。”一边把他另一扇门的方向推去。 “不过呢,有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那就是,银长冰以后会幸福的。你放心。” “真的?”单迹立刻就笑了。 男孩松开手,站直:“好了,单迹,我把名字还给你。以后,你不再是言越颐。回到你生活的正轨上去吧。” 同样的白光骤起,单迹再次闭起眼睛。 “谢谢你,单迹。永别了。” 意识消失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有一抹蓝光飘过。 “迹……你……了……医……来……醒……眼……” 人好多。 你们在说些什么? 我回家了吗? 单迹张开眼,便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坐在他身边,笑着流眼泪。 他皱了皱眉,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他阔别了八年多的母亲。 “妈?” 单夫人忙凑上来问:“怎么?” “我晕了多久?” “三个月。”单夫人抱着他,喜不自禁,“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一端是八年,一端是三个月。 单迹觉得胸口堵得厉害,眼泪就这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真是好一场春秋大梦。 而现在,终于回归正轨。 作者有话要说:  春秋大梦这个成语貌似不是这么用的然而我就是不停地想起它所以暂时这样吧。接下来是最后一部分,大boss出场~ ☆、这里 生活终于又回到了正轨之上。八年多的时光,听起来虽然很长,可回想起来,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对其他人来说,单迹是在生死边缘上挣扎了三个月。 对单迹来说,自己是做了一场长达八年的大梦。在那梦里,他手握权与力,可以释放来自地狱的烈焰;在那梦里,他深爱着一个有着冰蓝色眼瞳的少年。 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梦了,然而也再没有哪个梦会像这个梦一般带来如此刻骨铭心的痛苦。 在彼端的时候,单迹以为自己会另找一人共度一生,可回到这边的三年里,他没有再对任何一个人有过一点点心动,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 果然人心是狭窄的,一辈子只能容下一个人,一段最诚挚的爱恋。 “所以,”死友狠狠地吸了一口冰镇饮料,“你爸打算把你升职为副总经理了?” 单迹点点头。“我觉得他有点心急了。我才干了三年,一下子升到这么高的职位容易引起别人的不满。” 死友想了想:“我倒不这么认为。单氏集团是综合度很强的公司,他是想让你早点全面接触公司业务吧。要我说,‘别人’倒不会怎么不满,反正他们都知道那位子早晚是你的。何况,你这三年的业绩有目共睹。” 单迹低下头,用勺子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把糖溶解后的糖浆搅匀。深色的水面映出了他自己的脸。 “不过啊,你性格变了很多啊。要是三年以前,你肯定会说,‘让那些人不满去吧,他们迟早会拜倒在朕的辉煌业绩之下’。那次车祸究竟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啊?” 单迹慢悠悠地端起精巧的瓷杯喝了一口:“没什么。” 也就是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多活了八年,学会了如何去疼爱一个人,心智成熟了点而已。 死友皱了皱眉。单迹以前从来不喝咖啡,因为加入再多的糖,也抹不去咖啡的厚重感。他不喜欢咖啡的沉重。可自从那次车祸以来,单迹每天都喝咖啡,而且加的糖越来越少。 那三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单迹没告诉他们那三个月里自己的经历。就像总是撒谎的人偶尔说次实话也没有人会信,以前中二多了,即使把那段真实说出来,他们也会觉得这是自己编造的故事。更何况,医生诊断车祸时他的大脑受到了撞击,有轻微脑震荡。 就这样把那些故事藏在心里吧。 只是,这才三年,我对你的思念就已经溢满了我的心胸,之后几十年的漫漫人生路,我要如何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脑海中浮现起蓝色的幽光,单迹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也好,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吧。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死友拍了拍他。 单迹忙收起看起来很傻的微笑:“抱歉,能再说一遍吗。” 死友翻了个白眼:“我说,《蓝赤瞳》的作者明天要在我们城市开签售会啊?” 单迹手不自然地抖了抖。他放下杯子,淡然地道:“哦。” “哦什么哦,你最喜欢的的作者的签售会啊?” 单迹把手搭在死友的肩上:“谢谢关心啦,兄弟。我还有点事,账你帮我结了吧。” 说完,逃跑似地离开了休闲吧。 不想听,不想看。 只愿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回味。 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银长冰。 这三年,《蓝赤瞳》的作者名气越来越大,写作速度也越来越快。他甚至还写了《蓝赤瞳》的第二部,荣登当月销量榜。 可是单迹再也没看过他的书,也再没翻开《蓝赤瞳》。 他希望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心爱的男子还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地生活着,而不单单是书上毫无生命力的三个字。 有事是真的。尽管他只有二十六七岁,但单夫人已经非常着急了。所以,今天,他是去相女朋友的。 醒过来之后,单迹就对自己的性向进行了一次深刻的审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除了银长冰这个意外,他还是对男性不感兴趣的。 ……不然怎么会天天对着死友那张脸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单夫人订的是非常高档的饭店,找来的女孩子是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说实话,单迹在踏进那扇门的时候,心里是在发怵的。 他还是习惯潜龙居里那种质朴亲切的感觉。毕竟,他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是中产阶级家庭。 这就是所谓的六岁看终身。 车祸过后,单夫人在医生的建议下,在某清净的住宅小区里买了个三房一厅的房子,让他一个人住。其实单迹本人觉得一房一厅就够了,但单夫人坚持买套大点的,以后还可以用来养老婆,一劳永逸。 于是,单迹目前最大的目标就是把这房子的钱赚好还给单夫人,坚决不做啃老族。他孝顺得就像道德模范,若不是如此,也不会从彼端回来。 单迹就是这么个过不了奢华生活的怂货,怎么可能受得了富家小姐?可是,扛不住单夫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单迹还是灰溜溜地来了。 “你好。”那位小姐合上书,彬彬有礼地对他点头示意。 唔,这倒有点像某人。单迹也点头回礼。 单迹根本是毫无准备而来,一身休闲服。而对面那位小姐,则穿着一看就是很贵的丝绸裙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 “没什么啦,”那小姐嫣然一笑,“我知道你是被单夫人逼着过来的。” 说是富家女,但其实也没那么可恶嘛。单迹有些吃惊。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小姐随意点了两份套餐,“我叫卢欣。” 单迹眼珠一转,这老套的桥段是……莫非这位卢小姐在某晚宴上见过自己一面,所以对自己倾心已久? 单迹瞬间挺直了腰:“卢小姐,幸会。” 卢欣很优雅地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一番,又用手帕擦了擦嘴。单迹心道,小姐您这样吃一口擦擦嘴,难道不累吗? “我不喜欢你。” 单迹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吓了一跳,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瞪圆了眼睛。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端正了坐姿,平和地问:“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卢欣道:“其实呢,我和你一样,不喜欢那些长辈们之间的尔虞我诈。你爸和我爸,是生意上的对手,可偏偏每次见面都要像老朋友似的。但是你放心,你妈妈是真的想给你找个好女孩,所以这次见面,无关生意。” 卢欣瞥了单迹一眼,见他有在认真听,就继续说:“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太骄傲了,喜欢什么就是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是不喜欢什么,从来不知道伪装一下自己。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你们公司的年会上,你爸把你介绍给我爸。你不喜欢逢迎拍马,就一直面无表情。你知道,商场如战场,没有人能活得如此自在,你这样,是一定会输的。” 单迹听懂了,敢情是大小姐羡慕他能在长辈面前敢怒敢言吧? “谁说,一定会输?”单迹一字一顿地反问。 卢欣被他的语气激怒:“不然,我们来赌一把吧?” 单迹身上沉寂已久的斗志沸腾了起来。诚然,好汉不跟女斗。但是,商场上,哪有男女之分?“你说,赌什么?” 卢欣得意地晃晃脑袋,长辫跟着晃了晃:“最近,单氏打算向娱乐圈拓展。我们家和你们家都打算拿到《蓝赤瞳》的影视版权,刚好那个作者就在本市,我们就比一比,谁先拿到版权怎么样?”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口才是商战中很重要的能力。然而,为什么好死不死偏要是去说服《蓝赤瞳》的作者? “怕了?”卢欣眉毛一挑。 单迹恨恨地拍桌:“比就比!” ……人类,果然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单连城放下手里的文件:“你说,你要去说服叶舒晟?” 单迹一愣:“叶舒晟?谁?” 单连城无奈:“你连人名字都不知道你去个屁啊?” 单迹看了看四周,赔笑道:“董事长,办公室内,文明用语。” “可是我记得,前几天我让你去的时候,你不是还不愿的吗?” “那不是被人瞧不起了吗?”单迹继续赔笑。 “你愿意去,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若是成功,即使给你升到副总经理,大家也不好说什么;若是失败……”单连城瞥了一眼单迹。 单迹立刻站直敬礼:“我提头来见!” 单连城摆摆手:“准了。滚吧。” 单迹开着车,到了签售会的地点。 因为提前和编辑沟通好了,所以单迹也没到现场去,停了车就在车旁边站着等。 不知道那个丫头有什么办法,反正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一英雄好汉会怕你这个黄毛丫头? 离签售会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单迹忽然就越来越紧张了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单迹在心里默念,没事的,只谈生意,不谈内容。 “我说过很多遍了,这部书的版权不会卖给任何人、任何单位,只有这部书不可以。”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单迹的呼吸倏地一窒。 尽管过去了三年,还时常萦绕在耳畔的声音。 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兴奋、期待与紧张、害怕对峙着、撞击着,单迹扶住脑袋,往后退了两步。 不会真有这么神奇吧?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因为害怕希望落空而颤抖了起来。 “叶老师,不管怎么说,你总得见人家一面。”这是那编辑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单迹都快站不稳了。 三年的思念…… 自以为不可能的幻想…… “那好,我这就告诉他,不可……” 那声音戛然而止,尔后,那生硬的尾音缓缓化开,渲染成了绵长的情语—— “原来,你也在这里……” 冰蓝色不再,黑色的眼眸中倏地迸溅出繁星点点。分离的三年不曾蹉跎了那面容半分,仍是这般清净儒雅,仿佛岁月静好、年华依旧,他一直都在那里,从未离开。 “在这个城市里,”眼前的人垂下头,掩去满眼水光,“在我身旁。” 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日思夜想的虚妄成了真实,却欢喜得不知所措。 只是这么瞧着,单迹心里便了然了,这不是简单的长得一样,而是,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宝贝儿。 他勉力站好,伸出冰凉的手:“您好,叶老师,初次见面,我是单氏集团的副总经理单迹。” “方便的话,我请您喝杯茶?” 作者有话要说:  张爱玲:“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不期而遇的人,于千万年之中在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捡拾曾经的记忆,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熟悉的过往与爱的默然邂逅,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发作 说是请人家喝杯茶,但单大公子兴奋得脑子一空白,就顺手把车开回了家。 叶舒晟一下子没缓过劲儿来,只是乖乖地、静静地跟着单迹走。他似乎自带童颜属性,总之看起来不像二十多岁。 看着这么一个眼眶带了点殷红的“美人”,单迹突然充满了罪恶感,觉得自己像诱拐良家妇女。 而且,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二十岁? 一路上只顾兴奋没顾得上讲话,单迹这会儿才战战兢兢地开口:“坐吧,呃……” 叶舒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坐下:“叶舒晟。” “哦。”单迹觉得很尴尬,在一起八年多,又想了人家三年,现在连名字都叫不出口。 “那个,你,多大了?” 叶舒晟垂着头,没好意思看他,颇像刚进门的小媳妇:“二十五。” 单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是太神了,你又比哥小两岁啊。” 他这么一笑,叶舒晟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自觉地抬起头。 单迹离开彼端时,不过二十岁左右,七年的差距,足够让一个英气的少年显出刚毅的帅气。单迹一离开公司就去了签售会,没来得及换下西装。黑白相映,描绘出了那不容分说的强大气场。即使没有烈焰相衬,却依旧炽热灼人。叶舒晟简直醉了痴了。 他着魔似的探出身子,凑近单迹。单迹立马止住了笑。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透过书房的玻璃门,洒在两人中间隔着的餐桌上。叶舒晟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勾勒出一段温和的弧线。 单迹很渴望触碰到这个人,但是脸皮很薄,只能等着人家凑上来,心里顿时仿佛有几个小猫爪子在挠着。说到底,自己为什么要把人往餐桌旁边带啊? 然而,在快要碰到的一瞬间,叶舒晟猛地睁开眼睛,闪电般地缩了回去。 “对不起,我…”叶舒晟用手臂捂住眼睛。 “怎么了?”单迹疑惑,走到他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叶舒晟却挥开他的手,凶狠地吼了一句:“滚开,别碰我!” 单迹看到这一幕,脑子第二次当机,什么也没想,就老老实实地退了一步。 叶舒晟看到他这样,没有进一步发狂,而是露出了无助委屈的神情,然后把头埋在了双腿间,整个人痛苦地蜷成了一团。 单迹满头雾水,不知所措地站着。过了一会,空气里有了一点血腥味,他一惊,走到叶舒晟身边。 “你到底怎么了?” 叶舒晟其实是想自残,但在单迹家里没敢太放肆,只是死命地咬着下唇,咬出了血也没松口。 单迹深吸一口气,掰开他的胳臂。 “松口。” 单迹用手指压在叶舒晟的下颌上,轻轻用力。 那指尖好似带了火,烧得叶舒晟的心里更加暴躁。他再一次拍开单迹的手,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几颗就往嘴里塞。 吸毒?不会吧?单迹的心漏跳了一拍。他狠下心,拽着叶舒晟的手一用力。叶舒晟没反应过来,那药瓶便落到了单迹的手上。 “帕罗西汀……”单迹几乎站不住,“你竟然有抑郁症?是,因为我吗?” 叶舒晟嘴里的几颗药片还没吞下去,听了这话,急着开口,那药片就半卡在了喉咙里,咳得死去活来。 单迹骂了自己一声,从厨房里端来一杯水送到叶舒晟面前。 “帕罗西汀你这么吃?医生告诉你的?”单迹看着叶舒晟把药片吞了下去,冷笑道,“不,你这种人,恐怕连医生都不会去看,这药也是自己想着办法买的吧?” 他的宝贝儿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单迹越想越气,挥手把桌上的药瓶打飞:“你他妈的还要不要命了?” “我……”本来叶舒晟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愧疚感的,一听这话,也炸了。他倏地起身,揪着单迹的领子,把他按到墙上:“你还敢跟我提要不要命?好啊,我今天就跟你把账算清楚了。” “你知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在古昧手中那样我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刀刃刺进你胸口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吗?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自以为天下无敌。你自己说说你有多少次濒死了?你就不能顾及顾及我的感受吗?”叶舒晟的手越抓越紧,“我一直都在后怕,要不是我给了言越颐足够的外挂,你他妈都死了好几次了,你现在和我说我不要命?” 他这一激动,单迹倒反冷静下来了。愧疚之情有如滔天之浪,把他从头到脚浇个了透。 “对不起,我……” “这三年里,我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我想了千种万种方法,只是为了见你一面。所以不知道你的信息,只能等着你来找我。我写了《蓝赤瞳》的第二部,以为你看到后会来找我。结果一直没等到你,所以我开始在全国各地举办签售会。这次就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还没有遇见你。我就……” 叶舒晟的手慢慢松开,单迹伸手抱住了他。他身体微微颤抖,但是没有挣开。 单迹以为,自己不是用情更深的那个,至少也和对方投入了一样多的感情。可是现在看来,他实在负叶舒晟太多。 怎样的深情,才会让一个坚强至斯的人罹患抑郁症? 怎样的深情,才能坚持在一次次落空中不懈地寻找一个生死未卜的人? “对不起,小叶子。” 听到这个昵称,叶舒晟怔怔地抬起头看他。 “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呢。太好了。”单迹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叶舒晟有些脸红:“我之前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银长冰。去彼端之前,有人抽走了我的记忆。” “是吗。”单迹柔声呢喃着,“不管怎么样,真是太好了。” 叶舒晟身体后仰,与他错开。单迹错愕地松开怀抱。 “现在确认你还活着,我也放心了。”叶舒晟笑了笑,“谢谢招待。不过版权我是不会卖给任何人的,那是只属于我的言越颐。” 这应该是情话吧?但单迹听着却硌应得紧。这就像是在说,我爱的是那个你,不是这个你。现在的你与我无关。 单迹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又来了,叶舒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人发起怒来总是冷的骇人。 “你要明白,哥哥,”这个称呼一出口,叶舒晟自己都吓了一跳,“这里和那边不同,同性恋所受的阻力是你无法想象的。你有那么光明的前程,我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还有你的父母,你是为了他们才回来的吧,我能理解,所以,别让他们伤心。” 一字一句,都割在单迹的心口上。 “不,你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哥哥。”叶舒晟坚定地看着他,“我不想一直都站在你身后了。我之前太过自以为是,回来后我才知道,我做得比真正的银长冰差多了。他为了言越颐,把自己变成了那样,可我只会拖你后腿。对不起,我不能再给你施加压力了。”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爆料?单迹觉得这番话大有玄机,不过眼下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他尽量好声好气地问:“小叶子,你这是在扮演苦情圣吗?” “什么?”叶舒晟以为自己没听清,反问。 “在彼端时,我为了这边的家人和朋友自私自利地选择了抛弃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单迹捏住叶舒晟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我本来打算为你守寡一辈子的,现在却找到了你。好不容易才又遇见的人,我绝不会再放手,绝不。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次。不就是出柜吗,大不了被逐出家门,我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博学多才,去哪里不是当红炸子鸡,为什么非要留在那老头子的公司?” 叶舒晟呆了:“守,守寡?” 单迹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到了这两个字?” “不是,不是的,”叶舒晟连忙否认,“只是,你是单氏集团的未来总裁啊?放弃了,你觉得值吗?” 单迹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就为了这点破事,你还纠结成了抑郁症?” “你不明白,同性恋在这个社会是受人诟病的!我不希望你被排挤,不希望你在十年、二十年以后后悔!” 单迹哭笑不得:“小叶子,我问你,我们在彼端相处了多久?”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12节 “八年余四个月。” “你回来了多久?” “三年零五个月。” 单迹用两只手夹住叶舒晟的脸:“在这十一年零九个月的日子里,我一直深爱着你,你还觉得,我以后可能后悔,我会觉得不值吗?” 好吧,这么多其实有点水分,因为一开始单迹不知道自己的喜欢是这种喜欢。 “我……”叶舒晟哑然,脸红通通的,“你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了?” 单迹简直想倒地,自己这么腻歪的告白得到的感想就是这个? 单迹叹了口气,松开手:“嘛,随便你。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开始追你。反正在那边的时候是你追的我,爷我就大方地给你尝尝被人追的滋味吧。不过,你明天得和我去趟医院,我们把你这抑郁症给治治。你别再乱吃药了。” 单迹走到玄关,拿起车钥匙:“把你嘴角的血迹擦擦。我送你回去。” 叶舒晟抿了抿唇,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想也不想地就吻了过去。久违的气息溢入鼻腔,仍旧是柔软的胎儿香。 三年,早已相思成灾。 这一吻,便是天雷勾地火,无声地倾诉着绵绵不绝的爱意。 “傻瓜,”单迹欲迎还拒地被人推往房间,还不忘嘴贱一下,“你不应该享受一下被追的乐趣吗?我还一直想看看自己追人的能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抑郁症,我目前了解不多,只是与我的专业有点关系所以就放在这里了。有问题欢迎指正。 ☆、决意(上) “嗯,对,熊编辑,我保证我这么做是为了他好,绝对不会对他做出人身伤害。” “嗯,我知道他有时候有点欠抽。但是我保证不会动手。你就把他的地址告诉我吧。” “唉?他竟然住在这么吵的地方?啊,好,我记下了。多谢多谢。” 单迹转着笔,很愉快地挂了电话。 秘书端着咖啡进来:“副总,忙什么呢?” 单迹静静看着她。秘书立刻站直。下一瞬间,单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眼中春光闪现:“没什么。” 骗鬼呢? 一下班,单迹就马不停蹄地往刚问到的叶舒晟家里冲。 叶舒晟没料到是他,一开门就瞪圆了眼。 “我说,”单迹苦笑,“你也不看看是谁就开门的吗?” 叶舒晟没回答,侧了个身让他进去。 房子很小,虽然有两室一厅,但也只有单迹现在住的房子一半大。厅里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一张办公桌就摆在那窗前,上面摆了一台连单迹都觉得贵的手提电脑和乱糟糟的手稿。 其余的地方,就全是书。各种各样的书。有他自己写的,也有别人写的。总之就是一应俱全。 “天啊,”单迹激动地抚摸着那张办公桌,“这是我最喜欢的作家的写作地点唉。天啊!” 叶舒晟端上一杯咖啡,好笑地问:“我是你最喜欢的作家?” 单迹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咖啡:“你怎么……” “昨天去你家的时候看到了。酒柜上没有酒,只有速冲咖啡粉。这是我用咖啡机现磨的。” 他穿得很随意,就是睡衣加披肩。而单迹这厢穿着整齐的西装,看上去很违和。 “哦。”单迹似笑非笑,“连咖啡都磨好了。”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叶舒晟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再次不争气地红了。 单迹身体不适,端着咖啡想找地方坐下。叶舒晟赶忙把自己软软的办公椅推到他身前。 “唉,明明是个流氓,怎么就那么容易脸红呢?”单迹的语气堪称恨铁不成钢,“而且,比在那边时更加容易。” 叶舒晟盘腿在他面前坐下:“因为这是我自己的脸皮。” “也对。”单迹点点头,“你这房子看起来很小啊。” “这房子好多年啦。我爸妈去世时给我留下的。” 单迹的脸瞬间僵住:“你爸妈……去世了吗?” “嗯。”叶舒晟倒是不怎么在意,“我十岁的时候他们就去世了。从那以后我就一个人生活。” 单迹心疼地伸手,叶舒晟立马黏了上去。 “你没有别的亲戚?” 叶舒晟怕压着了单迹,往边靠了靠。好在这椅子足够大,两人可以毫无缝隙地并排而坐。 “没有,那些都是很远的亲戚了。爸妈留的钱刚开始还够,但读大学就有点吃力了,所以我从大一开始自己写书。” 单迹亲了亲叶舒晟的鼻尖。“说起来,《蓝赤瞳》我是追着看的呢。” “真的?”叶舒晟很高兴,“这么喜欢?” “喜欢死了。”单迹很诚恳地回答,“那你,要不要搬过去和我住?我那里是三房一厅,我一个人住太大了。” 叶舒晟愣住:“可那是你妈买给你养老婆的房子啊。” 这也能猜到……单迹撇了撇嘴:“你不就是我老婆了?” 叶舒晟站起身来,与单迹面对面:“你真的想好了?和我在一起一辈子?没有孩子,不能对别人说?” 单迹很果断地答:“嗯。一辈子。” 叶舒晟一脸怀疑,一脸审视。 单迹“啧”了一声,也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扶住自己地腰:“我说,叶舒晟同学,你在对我做了这样那样的事以后,还想把我弃之不顾吗?” 叶舒晟“腾”地又脸红了:“你,我在讲很认真的事!” 单迹摊手:“我也很认真啊?”我这把男人的尊严都赔上了还不认真? “好了,”单迹很大爷地靠回椅子,“你去换件衣服。咱们出去溜溜。” 这才是单迹今天的真实目的。他知道叶舒晟这倔脾气肯定不可能那么快放下心结,但他有信心把他给说服了。 叶舒晟穿了一件圆领t恤和薄毛衣,外面套了一件昨天穿过的长风衣走出来。是标准的休闲套装,干净而朴素。单迹看了眼自己的行头,觉得这么穿着西装出去不大好,就钻进了叶舒晟的房间里,借了套衣服穿。 叶舒晟比单迹高了一点,不过总体来说两人身材差不多,所以这么换衣服穿倒也没什么问题。 单迹打开门,叶舒晟正倚着墙,一手扶着脑袋,脸色苍白。 “不舒服吗?”单迹焦急地靠上去。 叶舒晟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恶心。” 单迹了然:“帕罗西汀的副作用。要不,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叶舒晟摇摇头:“没事的,一会儿就好。话说,你怎么这么了解?” 单迹扶着叶舒晟走到门口:“我在去彼端之前,经历了一场车祸,昏迷了三个月。我妈就服用了这种药。” 叶舒晟犹豫地问:“那,帕罗西汀还有什么副作用?” 单迹挑眉看着他:“你都不好好看下说明书就吃?”不等叶舒晟反应,他又笑道:“还有什么副作用……这么说吧,你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以后就只能让我在上面了。” 叶舒晟脚步一顿,干咳一声:“我们先去医院吧。” 在去医院的路上,单迹有幸第二次见证了抑郁症的发作。叶舒晟全程处于极度焦虑状态,面色死白,冷汗直流,一直蜷缩着、颤抖着。单迹不忍心,把车随便停到了某个停车场,打了辆出租车,坐到后面陪着叶舒晟。 叶舒晟刚开始很抗拒,但在单迹的坚持下,他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单迹。单迹这才明白,他一直不去医院,是因为不敢一个人去,又不想告诉别人。 “叶子,你告诉我,是不是很怕医院啊?”单迹俯在他身边轻声说。 叶舒晟一动不动,算是默认了。 到了医院,叶舒晟奇迹般地好了,整个人没事似的。但单迹觉得,这纯粹是在逞强。 经过了两小时的盘问检查,医生大笔一提,在那病例上写下一堆除了药师谁也看不懂的东西:“嗯,没事,只是有点轻微抑郁症。而且我看他精神还不错,就不用服什么药了,心理治疗就可以了。” “那他之前吃了那么多帕罗西汀……”单迹问。 医生瞥了他们一眼:“没事,他服用的时间不长,而且基本都按照说明书服用了。” “那心理治疗是……” 医生又瞪了他们一眼:“都说是小问题,心理治疗就交给你吧。我看你挺关心他的,就你吧。” 单迹怒了:“我说你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医生眉毛一横,看起来打算和他干上一架。诊室的门被推开,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走了进来。“我来看看吧。” 单迹本来想气势汹汹地问你是谁,你看到那张脸。立马讪笑道:“好好好。” 叶舒晟奇道:“这位是?” 单迹把叶舒晟往那人身边推:“一位很有名的心理学家啦,电视上都有说。” 那心理学家笑了笑,对医生点头示意了一番,带着两人到了隔壁的休息室里。叶舒晟很不想配合,但拗不过单迹乞求的目光,只能很不耐烦地把自己的经历又讲了一遍,略去了在彼端的那些和两人的关系。 “唔,明白了。”心理学家盯着他,若有所思,“十岁开始一个人生活,的确很容易患上抑郁症。加上作家职业的特殊性,你这种情况算是很好的了。但是呢,我觉得最大的问题不是在这些上面。” “什么意思?”叶舒晟的身体因警觉而绷紧。这位心理学家的瞳色是罕见的褐色,被他盯着,有一种浑身上下被看透了的感觉。 ——就像被狮子抓住的兔子。 心理学家目光一凝,猝不及防地拉过单迹,叶舒晟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想也没想就把手伸向心理学家的脖子,直逼他的脉门。心理学家似有所料,轻轻一推,又把单迹推向叶舒晟。叶舒晟收回手,死死抱住单迹。 单迹感觉他全身都在颤抖,便反手抱住他。 “那么,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心理学家笑着看着叶舒晟。 两个人从医院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因为路上都没什么人,单迹就拉住了叶舒晟的手。 叶舒晟把两人交缠的手塞进风衣的口袋里:“对不起,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只是,太害怕了。” 心理学家得出的结论是,单迹死的画面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三年来一直找单迹的压力也有影响。但鉴于单迹现在回到了他身边,这病很快就能好。平时注意调养,不要做过于刺激的事,稍微控制一下情绪,就差不多了。 “我知道的。”单迹呼出一口气,“是我的错。” 他一直太轻视这个问题了,叶舒晟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自己濒死,最后还亲手杀了自己,如此巨大的伤口,怎么可能一看到自己还活着就能痊愈? 叶舒晟握着单迹的手一紧:“不是的!我……” 单迹打断他:“叶子,你饿了没?” 叶舒晟摇摇头。 单迹笑道:“那正好。我先们去取车,再然后你和我一起回家给我煮面好不好?” 叶舒晟莫名其妙:“我给你煮面?” “就是想念你的手艺了呗。”单迹有点不好意思,“总不会回到这个身体以后你的厨艺就不在了吧?” 事实证明,叶大厨还是那个叶大厨。单迹看着堪比五星级饭店水平的牛肉面,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会吧……” 叶舒晟笑得万分得意:“佩服不佩服?” “佩服佩服。”单迹感动得热泪盈眶。 “对了,你今天想带我去哪?” 单迹歪歪脑袋,说:“下个周末再带你去吧,这样时间也多一点。” 叶舒晟看着在热气里的人,忽然就觉得很幸福。泪水盈满了眼眶,合着氤氲的水雾,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轻轻答道:“好啊。” 单迹正准备大快朵颐,听出了他的鼻音,便放下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知道,叶舒晟要给出一个答案了。 果然,叶舒晟接下去道:“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和你待在一起。” “嗯。每一天。” 这次,绝不再食言。 ☆、决意(下) 单大少爷一连失联好几天,某死友实在忍不住了,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然而单大少爷正春风得意,处在大作家的温柔乡之中,哪里有时间接电话? 有言道,招惹谁都不要招惹你的朋友。这位死友一点也不善解人意,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扰得单大少爷终于极其不耐烦地按下了接听键。 “干嘛呢你?大清早的扰民?” “大清早?”这位死党同学只觉得六月飞雪,冤得不行,“现在不是九点了吗?” “可是今天是周末!周末你懂吗!” “哪个周末你不是七点半就起?你怎么突然的火气这么大?” 电话对面霎时没了音,死友自个儿琢磨了一番,懂了:“欲|求不满?” 耳边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单迹极其委屈地转过身。叶舒晟抱着他,轻轻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昨天单迹下了班才赶往叶舒晟那儿,两人连夜搬了家,累得不行。可这才刚躺下去三个小时,就被这催命魔音给吵醒了。 “大哥,真不是啊。”单迹觉得,这么重色轻友的确不对,也就缓和了语气,“我昨晚帮室友搬过来,忙了一晚上,这才刚睡三小时啊。” “你们为什么晚上搬家?” “我乐意呗。”其实是因为今天打算出去转转。 死友问完这句话,才察觉不对:“你有室友了?男的?” “嗯嗯。”单迹答得很得意,“而且很帅很有才。” “可那房子不是你妈买给你养老婆用的吗?” 怎么每个人都关心这个?单迹黑线,想着反正也瞒不了他,索性出了个柜:“就是我老婆啊。” 电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叶舒晟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单迹好笑地拍了拍他,这是我死友又不是我爸妈你紧张什么? 过了良久,手机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卧槽”,差点没把单迹的耳膜震破。 “我和你一起这么久都不知道你是弯的?”死友心有余悸。 单迹“啧”了一声:“老子是直的,只不过喜欢的人碰巧是男性。” “行啊,够煽情的。”死友冷笑,“改天我去看看你那个是什么人。” 单迹乐着接招:“你来啊,保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举世无双,就怕嫉妒死你!” 耳边瞬间只剩一片忙音。 “你朋友?” “是啊,”单迹爬起来,“放心,他接受了。反正也睡不着了,我去洗洗换个衣服咱们就出去吧。” 三房一厅焕然一新。书房里摆满了叶舒晟的书和工作用品,之后就留给他写作用了。剩下的两间卧房名义上一间给单迹住,一间给叶舒晟住,然而实际上有一间根本就是幌子。至于为什么……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这毕竟是单夫人出钱买的房子,叶舒晟白住着不好意思,就状若不经意地提出给单迹付房租。结果单迹眉毛一挑眼睛一瞪,反倒把自己的工资卡交了出去。 “等我把房钱还给我妈,这房子就是我的了。然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叶大作家,你打算给自己付房租吗?” 叶舒晟最近发现,单迹这人其实嘴很贱。幸好在彼端的时候这一点不是特别突出,不然他斗嘴肯定一次也斗不过单迹。 两人整理好自己,又美美地吃了一顿叶大厨做的早餐,就出门去了。 “你打算去哪?”自从单迹看了叶舒晟那驾照之后,只要两人在一起,司机的苦活就基本全交给了叶舒晟。 单迹眼皮也不抬:“开到游乐园去吧。” 叶舒晟表情扭曲:“游乐园?” “对啊,”单迹很笃定,“有谁规定游乐园不许大人去的?” 叶舒晟没了话。 “说起来,”单迹无比严肃,叶舒晟听着,腰也直了半分,“你从来没叫过我‘哥哥’以外的称呼呐?” 叶舒晟解释道:“在彼端的时候,觉得叫你‘越颐’什么的,就和别人一样的。我想让自己对于你来说是特别的,所以就没这么叫。再说‘哥哥’不是你让我叫的吗?” 单迹脸一红:“当初我让你这么叫的时候没想让你用这么……唉算了,你现在另外想一个吧?” 叶舒晟转了转眼珠:“我觉得哥哥就很好啊。” 单迹咬牙切齿:“我告诉你我还有个亲妹妹,你这么叫一点也不特别。而且我带你去见我爸妈的时候你就打算这么叫?” “见你爸妈?”叶舒晟一顿。 单迹叹了口气:“这是必然的嘛。你要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是到时候他们老让我相亲你别心里过不去。” 叶舒晟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你决定吧。我没意见。”然后他又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说:“阿迹?唔,有点奇怪,不过在别人面前就这么叫吧?” “私下呢?”单迹脱口而出。 叶舒晟趁着红灯,转头望向单迹,目光坚定而深沉,语气却十分轻佻,充满了调|戏意味:“哥哥。” “你娘的。”单迹咒骂一句,心里却觉得暖洋洋的。 叶舒晟指尖颤抖、双腿发软:“过山车?你确定?” 单迹点点头,毫不迟疑地买了两张票:“这也是心理治疗的一部分。” 这理由太过正当,叶舒晟无力反驳。再说,对于单迹的要求,他从来都是一呼百应。 说起过山车,单迹也有点发怵。但是他想向叶舒晟证明,在危险面前,他不会再草率鲁莽。什么样的困境,两个人都要一起面对。 “好了,”单迹扣上安全带,“之前很平缓的这段,你就给我讲讲那个世界的‘真相’吧。” a市就一个游乐园——说是游乐园,其实是主题公园,规模很大。完整地坐完一趟过山车,预计需要四十分钟左右。 “嗯,我就想着你会问了。” 过山车缓缓发动。因为是周末,所以二十人一辆的车满员了。 “你需要知道的第一点是,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发生在《蓝赤瞳》的故事之后。那个世界是真实的,产生于我们每个人对它的印象,但却独立于我的意识之外,不受我这个作者控制。所以啊,银长冰产生了我没有赋予他的感情。” 单迹瞪圆了眼睛:“莫非——” “他喜欢上了纨绔风流却讲义气的言越颐。他不能接受自己杀了言越颐的事实,于是,他试图使时光倒流,但却只成功了一半。言越颐的灵魂被封印在了身体里出不来。 “之后,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打开了此间,想要利用和言越颐有些相像的你的灵魂把他们的故事引到他希望的方向上,让言越颐的灵魂得到修养。时间到了再把你送回来。可是他没想到自己受了反噬,灵魂被弹出体外,还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我的灵魂就被那个世界吸引了过去。顺带一提,那三个月我也进了医院,同样是因为车祸。” “那个白衬衫男孩是真正的银长冰?” “嗯。遗憾的是我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你倒下去之后,我很快就被带回来了。不然,我就直接问他你的名字了。” “那这些都是?” “我猜的。”叶舒晟笑眯眯,“不过肯定就是真相啦。我是作者嘛。” 单迹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你那第二部写了什么?” “自然就是把言越颐写活了咯。不过我也没敢刻画他们俩的感情,不然对不起广大男性读者。” 正这么说着,过山车的车速减慢了下来,开始攀上最高峰。叶舒晟的脸色变白。 “你恐高?”单迹笑嘻嘻地看着他。 叶舒晟翻了个大白眼:“你不就是看准这一点才带我来的吗?” 单迹偷偷绕过两个座位间的塑胶板把手搭在他放在大腿上的手上。“真巧,我也恐高。” 叶舒晟回头瞧了瞧,没什么人在看他们,于是就放肆地摸了摸他的手,还真的没什么温度:“你在那边不是挺能飞的吗?” “第一,我绝大部分时候都不会飞得很高,”过山车越攀越高,单迹的手随之收紧,“第二,我即使飞得高也不会停留太久。” 单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所以我们一样啊——” 一时间,过山车上响起一大片尖叫,惊天动地,地动山摇。过山车下降的速度有如光速,单迹觉得自己简直是垂直于地面这么撞下去的。 叶舒晟没有叫,但全身心都仿佛被吊了起来,整个人虚浮于半空中,没有实感。唯一拴住他的,是那只同样冰凉的手。虽然攥得他生疼,但却带来了不可言说的安全感。 他忽然就明白了单迹的用意。 坐在这里的,不再是百战百胜的言越颐,也不再是术法无能的银长冰。而是身为公司经理的单迹,和身为作家的叶舒晟。在险境面前,他们一样的弱小,一样的恐惧。这才是他们的真实。没有了强大的术法,能支撑着他们走下去的,就只有彼此。 单迹不知道什么时候冷静了下来,他望向叶舒晟,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发誓,绝对不会再拿我的生命冒险了。有苦有难,我们一起承担。” 叶舒晟动了动手指,与他十指相扣:“我相信你。” 夜色降临,两人才回到家中。叶舒晟把一份起草好了的文书拿到单迹面前。 “哥哥,我决定把版权卖给你们公司了。” 单迹正趴在床上摆弄着电脑,这么一听,忙来了个华丽的大翻滚,坐直了身体:“怎么?” 叶舒晟在他身边坐下:“因为藏着它没有意义了,我有你就够了。” 单迹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接过文书,看也没看就放到一边。绕过莫名其妙的叶舒晟,打开床头柜取出一个精美的盒子。 叶舒晟的第一反应就是戒指。然而对于戒指来说,这盒子又太大了些。叶舒晟挑了挑眉,满脸期待地看着单迹。 单迹面色带红,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我之前有想过送你戒指。但是那个送那个有点矫情了,所以我就挑了这个。” 绒制的盖子缓缓打开,两块光泽柔和的翠玉。看上去就像是叶舒晟送给单迹的木牌的缩小版。 “没有你送给我的木牌那么漂亮,也没有那么神奇的功能,但是……” 胸前一片冰凉,单迹闭上了嘴。 叶舒晟不知何时从盒子里抽走了一块,戴到了单迹的脖子上。“我知道我们不分彼此,但买这个的钱,我也出一半好不好?” 单大少爷这辈子都没这么害羞过。他僵硬地点点头,颤抖着把另一块玉也取下,小心翼翼地绕到叶舒晟后面,给他戴上。 “谢谢你,宝贝儿,我很喜欢。” 叶舒晟转过身来,学着单迹的样子用双手捧起他的双颊,与他额头相抵。 月光轻盈,两块翠玉反射出幽静的绿光。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快要结束了欢迎提出意见和建议~ ☆、出柜 每月一日,收稿日。 熊云飞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单迹的公寓前。之前他也叫叶舒晟搬家叫过很多次,然而叶舒晟一直没有同意,怎么现在忽然就搬了? 叶舒晟依旧保持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把一沓手稿递到熊云飞面前。 “真是个好地方啊。”熊云飞自作主张地把全家上下都逛了一遍,“虽然对你一个人来说大了点。不过很安静,装修也是一等一的。” 按叶舒晟的性子,别人这么看他的家他铁定是要大发脾气的。不过这会儿,他却不动声色地反问:“谁说我一个人住?” 熊云飞奇道:“你和别人一起住?” 叶舒晟的孤僻是整个编辑部都闻名的,也只有熊云飞这种不怕死的人敢担当他的编辑。 然而,此时此刻的叶舒晟,却收敛了凛冽的气息,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旭日和风之中,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了一个幸福的弧度,眼角微微上扬,平日里咄咄逼人的黑色眼瞳中似有桃花朵朵开。 熊云飞的胃不可抑制地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轻响。一直懒洋洋的叶舒晟登时变成了离弦的箭,飞快地冲到门口,娴熟地张开双臂,成功地揽到了一个男子的腰。 “回来啦。” 熊云飞简直不能相信,这辈子会在他口中听到如此甜腻的声音,就好像在撒娇一样。 单迹刚下班,累得不行,无奈地被叶舒晟抱了个正着。他目光下移,看到门口多了一双鞋:“怎么,有人来吗?” 熊云飞赶忙走到玄关:“单总?” 他本来想问,您是来谈影视相关事务吗?但是一看叶舒晟这黏着他的样子,又觉得不大对劲。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该不会…… 叶舒晟得意地脱口炫耀道:“我老婆。”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万一单迹不想把他们的关系告诉编辑呢?他怎么会这么冲动,柜不是对谁都能出的。他很了解熊云飞,知道他不会随便对别人说,知道他可以接受同性恋,但单迹不知道这些啊。 叶舒晟战战兢兢地松开手,斟酌着开口解释:“那个,我……” 单迹瞥了他一眼,淡定地脱了鞋,走进屋内。 “熊编辑,好久不见。随便坐吧,我给您倒杯水。”也没说些别的什么,就走进了厨房。 单迹家中除了厨房和卫生间,铺的都是木地板。熊云飞和叶舒晟就在茶几旁就地坐下了。 叶舒晟看到单迹没什么反应,便焦虑了起来。越想越焦虑,思维也跟着幼稚了起来:要是单迹生气了怎么办?不要他了怎么办? “你没事吧?”熊云飞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胆战心惊。 单迹泡了壶茶端了出来,给熊云飞倒了一杯,郑重其事地道:“熊编辑,平日里内子给您添麻烦了。”似乎是为了报那一声“老婆”的仇,他把“内子”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叶舒晟忙转头看向他:“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单迹也给叶舒晟倒了一杯茶,然后才抬头看他,瞬间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单迹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地抱住叶舒晟:“唉哟,宝贝儿啊,我怎么会跟你生气。”极其轻柔地在他鼻尖吻了吻,“你完全有权利决定对什么人说什么。” 他怎么能忘了这家伙最近不能吓?单迹在心里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叶舒晟得了便宜还卖乖,放下心来的同时直往单迹怀里钻。熊云飞看到自己手下的王牌作家这倒霉催的样,一口茶喷了出来。 单迹抱歉地递出纸巾:“熊编辑,这个您……” 熊云飞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摆手道:“没事,他写完《蓝赤瞳》第二部我就想到了。这两三年,他写的东西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原来是单总的功劳啊。” 单迹低头看向叶舒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单迹的盛情邀请下,熊云飞留下来吃了顿晚饭。托单迹的福,熊云飞第一次知道叶大作家手艺有多么好。这一顿饭吃下来,吃得感激涕零热泪盈眶。单总啊,你把我家小叶□□得太好了! 吃完饭,熊云飞就叩谢着回去了。 收拾盘子的时候,叶舒晟忐忑地又问:“真不生气?” 单迹哭笑不得:“真不生气。不过啊,”他脸上的表情严肃了些,“你说熊编辑从你出道开始就是你的编辑,招待他的时候我还是有点紧张的。就像见了你父母一样。” 叶舒晟笑着点头:“的确,那胖子对我恩重如山。” 两个人拿着碗碟,一起到厨房洗碗。单迹早上七点半出门,晚上六点半到家,对于占有欲极强的叶舒晟来说,两个人一起洗碗的时光也是无比幸福的。 但是今天单迹却显得心事重重。 叶舒晟放下碗:“哥哥,你知道蛮不了我的,有什么事,说吧。” 单迹也放下碗:“叶子,从我与你重逢开始,我就在盘算一些事。” 他语气沉重,叶舒晟的心被提了起来。 “这一个月,我一直和爸妈旁敲侧击地暗示了我们的事,他们应该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有了点准备了。然后,今天,卢家的大小姐突然和我告白,我当然很干脆地拒绝了。”单迹背靠在半人高的洗碗台上,叶舒晟站到了他正对面,这样给了单迹一种无形的压力。 单迹咽了咽口水:“我妈很支持我和她在一起。但对于我会拒绝,她也早有预料。所以,我就索性和他们说开了,说这辈子就认准了你一个人。” 叶舒晟的心情从紧张到吃醋,从吃醋到开心,最后化作了似水柔情。他哑声问呢:“然后呢?” “然,然后,”单迹目光游移,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就突然暧昧了起来,“他,他们就说明天要见,见你。你也不用焦虑,我,我会陪——” 叶舒晟凑上去堵住了单迹的嘴。 唇舌交缠,单迹的长篇大论都被搅成了浆糊。单迹原来以为叶舒晟会不同意,因为他一直都对出柜这事持保守态度,为此还准备了一段演说词。 而叶舒晟也知道父母对于单迹来说有多重要,要放在其他时候,自己肯定会紧张得拒绝的。可一听单迹说这一辈子就认准了自己,什么担忧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单迹半眯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水汽,看上去就是十分的妖气,十分的诱人。叶舒晟的脑海里飘起了那天晚上漫天飞舞的樱花瓣,只觉得,比起这个人,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还有什么,比彼此相爱更重要呢? 唉,说是这么说,真到了的时候,还是会紧张成狗。 大庭广众之下,单迹也不敢伸手抱抱他,只是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没事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问题是,现在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啊。叶舒晟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没用。 单迹不着痕迹地推了他一把,把人推进店里,然后又眼疾手快地把他往没人的角落一拉。 叶舒晟有点眩晕,单迹却执起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心脏的跃动声通过手传到了叶舒晟的耳畔。咚,咚,咚,快而坚定。 他说,我们一样的紧张。 他说,我相信你。 叶舒晟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单迹甜蜜地一笑,放开他的手,走了出去。 单迹在一张四人桌前停下:“爸,妈。” 单夫人本来打算叫他们到单家大宅里去的,毕竟这事不好被别人听了去。但单迹坚持这会加重叶舒晟的紧张程度,所以单夫人只得订了外面的餐厅,难得地奢侈了一回,整个包了下来。 叶舒晟很得体地问候道:“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是叶舒晟。” 单迹这才意识到,叶舒晟依旧是叶舒晟,就像一匹高傲而优雅的雪狼,再怂再撒娇也都只是在单迹面前。对于其他人,他从来都是深藏不露,不卑不亢,不悲不喜。 单连城黑着一张脸朝他点点头。单夫人很温和地笑笑。 “舒晟,你知道我们家是做什么的吗?”见单连城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单夫人便接过了话头。 叶舒晟端端正正地坐着:“知道。” 单夫人向来风风火火,所以问起话来也是单刀直入:“那你和阿迹在一起,是有什么企图吗?” 单迹瞪大了眼睛。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他总是对那些俗气的父母嗤之以鼻,没想到自己敬爱的父母也是一样的俗气,觉得别人接近自己的儿子都是心怀叵测。不过他按捺住了没发火。这是叶舒晟的舞台,他能够在这里向父母展示,自己是多么优秀难得的人。 叶舒晟的语气很平静:“伯母,我认识他的时候,爱上他的时候,都不知道他是单氏集团的继承人。贵公司与我有些交易,应该也知道,我虽然比不上你们,可身价也不低。所以,我能有什么企图呢?” 作为目前人气最高的家之一,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洋洋自得的骄傲。 单夫人看了一眼单连城,单连城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眼皮,表示他说的是真的。单夫人又问:“那你喜欢阿迹的什么呢?” 单迹脸一下红了。我的妈啊,这话怎么能当着我的面问?他又看向叶舒晟,这话怎么说?父母不是那心理学家,不可能接受那么离奇的故事的。 叶舒晟却不慌不忙,几个字慢慢地从那薄唇中倾泻而出,就像悠扬的歌声一般,叫单迹眼眶一热,恍如从梦中醒来。 他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单夫人听到这几个字,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了手上的戒指。这戒指不是很昂贵,根本配不上单夫人这一身的行头。而且,在三十多年的时光的打磨下,它甚至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可她一直不肯把它摘下来。终于,在这一个午后,它受到日光的照拂,再次散发出夺人的光彩。 单夫人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阿迹,”她又转向单迹,“我以前都没听过你提过舒晟。你不是一个月前才第一次见到他吗?” “不是的,”单迹否认,“我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叶舒晟一惊。这是要说那段经历吗? 单迹道:“从叶子出道的那一年开始,我就一直在看他写的书。从一个人的文字中,可以看出这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想,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喜欢上他的吧。” 单迹在桌子底下握住叶舒晟的手。或许爱上叶舒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是叶舒晟不是银长冰,说到底,他恋上的还是叶舒晟骨子里的温暖。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彼端流年迹 作者:云之豆 第13节 如果不是叶舒晟,那个银长冰会选择让沈瑜跟他去试炼,因为银长冰永远清楚,最大的胜算在哪里。 如果不是叶舒晟,那个银长冰不会在众人面前给他下跪,因为银长冰永远不会折辱了自己的骄傲。 难怪那时会有如此强烈的违和感。 “爸,妈,我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出车祸昏迷的那三个月里,陪伴我的就是叶舒晟和他书里的角色。我的童年是孤寂的,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苦衷,所以我从来没怨过你们。现在我长大了,我能自己选择陪伴我走下去的人是谁。 “我知道这事对你们来说很难接受,我也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没有孩子维系的爱情不长远,但是我对叶子的爱,和叶子对我的爱,即使在见不到对方的时空里也在延续着,这点我可以保证。我有信心把这条路走下去,即使得不到其他人的支持。” 单连城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觉得一定能走下去呢?” 单迹想了许久,才道:“我之前一直瞒着你们,其实我和叶子的关系不是从一个月才开始的。但是,为了你们,为了不被排挤,我和叶子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后来我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隔断这份情意,所以才决定,哪怕会伤你们的心,哪怕这种关系不能公之于众,也要和他在一起。何况,车祸的那天,叶子也在同一趟车上,我们一同经历了生死。这样的感情,你还觉得会轻易结束吗?” 单连城沉默了。单夫人再次结果话头:“舒晟也是这个意思吗?” 叶舒晟坚定地点头:“我绝不负他。” 单夫人和单连城用目光交流了一会儿,道:“行了,就这样吧。你们回去吧。” 单迹和叶舒晟几乎是被赶出餐厅的。 单迹愤愤道:“什么嘛,来餐厅也不给吃点东西。” 叶舒晟难以置信地道:“他们这是同意了?” 单迹把手背在身后,好笑地看着他:“差不多了吧。剩下的交给时间就好。而且,知子莫若母,这一个月来我情绪的转变我爸妈有目共睹,你对我的重要性他们也该知道的。” 叶舒晟“切”了一声:“你刚刚说那话,水分很大啊。” 单迹作无辜状:“句句是实话啊,只不过我改变了一下时间顺序什么的。现在他们脑中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我醒过来以后就和你分了手,然后度过了痛苦的三年,一个月前重修旧好。” 叶舒晟宠溺地笑笑:“午饭吃什么?” 单迹摸了摸鼻子:“唉,你回家给我煮吧。全天下就你做的最好吃。” 叶舒晟:“我觉得全天下就你最好吃。”说完,拔腿就跑。 单迹恼羞成怒,迅速扫了眼四周,见没什么人,就赶忙追了上去:“你娘的,别得寸进尺啊!” 是的,没有其他人支持也无妨,把这段关系永远藏起来也无妨。只要有你,与我在黑暗中相依,便够了。 ☆、家人 这是单迹和叶舒晟共度的第一个春节。 虽然某人装得道貌岸然,坚持说两人在彼端已经一起过了好几个年了,不用搞得如此盛大,但其实他心里十分忐忑。毕竟,这是和单迹真正的家人过的第一个年。 单迹很敏锐地察觉出了叶舒晟的不安,趁进门拖鞋的顺当,贼笑着说:“那啥,紧张哈?” 叶舒晟无奈地从他手里接过一大堆年货,没好气道:“单迹同学,你这把欢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习惯何时能改改?” 单迹想了想,觉得自己是真有点不厚道,便从善如流地改口:“小媳妇,紧张的话到时往我怀里多靠靠?” 说完,还真张开双臂做出要把人搂进怀里的姿势。 叶舒晟摇摇头,觉得此人真是诠释了何谓衣冠禽兽,倒是可怜了他身上的那一套价值不菲的西装。 “我说你在那边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猥琐呢?” 单迹歪歪脑袋,脱了鞋进屋,才反应过来“那边”指的是哪里,遂忿忿不平地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在那边的时候对我是百依百顺,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叶舒晟答得很快:“我这是弃暗投明。” 四个字堵得单迹哑口无言,深感很有必要整顿整顿家庭风气。 于是,他默然不语地回房间脱了西装,换了睡衣,再默然不语地捞起袖子,坐到餐桌边,等着上菜。 单迹买菜,叶舒晟做饭,是两人约定俗成的规定。 叶舒晟一边从厨房里拿出热腾腾的饭菜,一边思忖着,他怎么就这么生气了?他以前不是这么不经逗的人啊? 直到端好了所有饭菜,在他对面坐下,单迹还是一言不发。叶舒晟战战兢兢地问:“宝贝儿,怎么了?” 单迹被这一声“宝贝儿”叫得全身酥软,差点缴械投降。叶舒晟眉目清秀,是那种很干净的帅气。可此时,那一双黑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讨好,又有些委屈,这画面印刻到单迹眼里,就化作了一片羽毛,拂过心田,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单迹忽然就感到了愧疚。但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叫停这种叶舒晟要欺到他头上的趋势,便硬生生地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吃完饭,按理来说,叶舒晟应该去书房写了。平时,这应该是他思维最活跃的时候,可是今晚,叶舒晟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好吧,叶舒晟彻底认清了自己就是个妻管严的事实。他摸了摸鼻子,决定不管单迹是为什么生气,自己都先去道个歉。 刚把门推开了一个缝,叶舒晟又怂了,不知道要怎么道歉。他从门缝里偷偷看过去,单迹正站在窗台前,和谁打着电话。叶舒晟连忙竖起耳朵。 “哦,对了,小叶子比较喜欢清淡点的东西。我刚给你点过的那些菜都别放辣椒。”单迹第六次向单夫人重申。 单夫人不耐烦道:“你当你妈老到你说五遍都记不住吗?” 单迹讪笑两声:“对不起嘛,妈。今年妹妹也会回来吧?” 单夫人疑惑:“对啊,明天就到。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啥,就是舒晟看上去有点紧张,妹妹在的话他应该能放松些吧。” “他还真是你宝贝,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上心过。果然嫁出去的儿子如泼出去的水,放心,你妈我看得很开的。” “嘶,不是,怎么是‘嫁出去的儿子’呢?这应该是自家媳妇自己宠。”单迹挠挠后脑,“算了,总之,你们对他好一点。我知道你们不可能这么快就接受这事,但是,我这辈子就他一人了。” 单迹挂了电话,准备去分分今天买的年货,却有人黏了上来,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 单迹想也没想,条件反射地脱口就问:“怎么了?别难过。” 也没等叶舒晟发话,他自个儿在心里唾弃了一阵习惯的力量,又道:“走走走,老子正生你气呢。” 叶舒晟把头搭在他肩上:“生我气你还打电话给你妈,让她多关照我?” 他说话时的热气喷到单迹的耳根,单迹的脸瞬间充了血:“你偷听我打电话?” 叶舒晟闻言靠得更近,用舌舔了舔单迹的耳垂,无比深情地哑声道:“谢谢你,哥哥。” 单迹那叫一个恼羞成怒,当即拉开叶舒晟的手,就要好好收拾他一顿,叶舒晟却趁机捏住单迹的下巴,娴熟地来了个浪漫缠绵的法式长吻。 揩足了油水,大作家脚底一滑,溜回书房奋笔疾书去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单迹只能愤恨地翻翻嘴皮子诅咒诅咒人家,也没舍得诅咒得太狠,就是些“诅咒你下楼没带车钥匙”之类。 ……结果这句诅咒就在年三十那天应验了。 本来,两人贴好年画,就要顺顺当当地向单家大宅进发的,结果叶舒晟下到了车库才发现自己没带车钥匙。因为他手里扛着要拿回家的礼物,所以跑腿的工作就交给了单大公子。 叶舒晟等着单迹的一顿狠批,但单迹自知理亏,到底没好意思骂人家,老老实实地去了。 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单迹赶到楼下的时候,电梯刚好满员。等电梯上了三十楼,又下来,不知要多少时间,单迹只能爬楼梯爬上六楼。 如此一番折腾,他上车时已是精疲力竭。 “出汗了没有?”叶舒晟愧疚地帮他扣好安全带。 单迹坐直,比了一个“前进”的手势:“没事,出发吧。” 这是叶舒晟第一次到单家大宅来,惊讶得目瞪口呆。这夸张的程度,都快赶上他笔下的宫殿了。 两人下了车,走到了门前。 门铃刚响,便有一抹倩影飞了出来,紧紧抱住单迹。 单迹被搂得难受,只能艰难地说:“这是我妹妹,单,单千鹤,平,平时在美国读书。” 叶舒晟怕她真的把单迹勒死,便不着痕迹地伸手把单迹捞了过来。 单千鹤这才注意到还有第三个人,放下手对着这个陌生人眨巴眨巴美目。 她这样子很像单迹十七八岁的模样,叶舒晟心生怀念,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你好,千鹤小姐,我叫叶舒晟。” 单千鹤被他笑出了一脸红晕,羞答答地行了个礼,跑回正厅去了。 单迹从没见过自己妹妹如此彬彬有礼,似笑非笑:“行啊你,连我妹妹都勾搭。” 叶舒晟笑意更深,靠在他耳边小声道:“吃醋了?和自己的妹妹吃醋有啥意思?” 吃醋个毛线球!单迹瞪了他一眼,心里却舒了口气。被这丫头一搅,叶舒晟果然放松了很多。 年到了,单家的很多佣人都放假去了。门口没有人接应,叶舒晟只能亲自扛着年货进门。 单夫人一看到他,立马笑开了花:“小晟辛苦了,把东西放下吧。” 单连城虽然仍不怎么能接受他,但儿子的面子不能不给,所以勉强对他点头微笑了一下。倒叫叶舒晟受宠若惊。 晚饭还没准备好,单家依照惯例要先看会儿电视。春晚还没开始,所以单连城只是随性换着台。男人的兴趣女人总是不能理解,没看多久单夫人和单千鹤就不奉陪了;单迹有意让老爸和叶舒晟多多接触,所以看到一半也离席了。单连城和叶舒晟看得入迷,等两人反应过来时,电视机前就只剩彼此了。 单连城奇道:“怎么?你对这些感兴趣?” 叶舒晟对这位准岳父还是心怀畏惧的,好在家的心理承受能力非一般人能及,脸上是一派随意:“说不上感兴趣,只是身为作家,什么都要了解些的。” 单连城来了兴趣,随口说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叶舒晟果然不负众望,对答如流。无论单连城说的是什么,他都做出了简短的评价,如果碰巧自己对那样事物也很感兴趣,那就叫一个舌灿莲花、滔滔不绝。 经过这般较量,单连城对叶舒晟有了彻底的改观,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单千鹤一看到单迹走过来,抓住他袖子就问道:“哥哥,那叶舒晟是你什么人啊?” 单迹听着这称呼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叶舒晟那充满调|戏意味的“哥哥”,先是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挑眉道:“怎么,你对人家有意思?” 单千鹤脸一红:“哪有?怎么可能?” 单迹拉长脸“哦”了一声,然后迅速变脸,无比自豪地说:“那就好,那是你嫂子。” 单千鹤那表情,简直就像吞下了一只苍蝇。单夫人一看,乐了:“不愧是妈妈的女儿,我知道的时候,也是这表情。” 等天完全黑了下来,“满汉全席”(单迹语)就准备好了。说它是满汉全席,一点儿也不夸张,叶舒晟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丰盛的宴席。 尤其是,这里面半数以上的菜还是为他特别定制的。 单夫人拿起酒瓶,给每个人都斟上。到叶舒晟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拒绝。 “年三十也不喝点吗?”单夫人摇了摇漂亮的酒瓶。 叶舒晟不知怎么解释,总不能直说是因为处在抑郁症的治疗阶段所以不能喝酒吧? 单迹接嘴道:“他待会儿要开车啦。把他的份全给我就行了。我代劳。” 单夫人依言绕过了叶舒晟,嘴里还是问:“睡我们这儿不就行了?这还不够大吗?” “啧啧啧,妈,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那是新房,必须要回去守岁啊。” “新房?我不是三年前买的房?” “唉,不是,”单迹和叶舒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叶子这不是刚入住嘛,相当于新房啦。” 单夫人总是对自己这长不大的儿子没辙儿:“好好好,千鹤,去拿瓶果汁给你叶哥哥。” 单千鹤屁颠屁颠地去了,回来把饮料瓶子交给叶舒晟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轻声说了一句:“给你,嫂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只有叶舒晟和单迹两人听到。 叶舒晟手一抖,差点接不住。 单迹被呛了一下,差点喷出一口好酒。 单夫人斜了他们一眼,两人瞬间摆正姿态。 “来。”单连城举杯,“我们先来干一杯。” “先是欢迎舒晟成为我们的新家人。既然是一家人,我们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你要多包涵一些。” 这既是诚挚的欢迎,也是委婉的抱歉。 单迹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知道他老爸是个何等固执的人,愿意接受叶舒晟,也全是因为爱他。 谢了,老爸。单迹在心里暗暗地说。 “再来就是,大家,新年快乐!” “哦——” 几人一起举杯。 寒冷的冬夜,那么大的房子里只有五个人,但叶舒晟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火锅喷出的水雾把他的脸照得暖洋洋的,耳边的笑语把他的心也照得暖洋洋的。一口暖暖的羊汤下肚,便是从肺腑到脚底也是暖洋洋的。 到了九点多,因为单迹坚持要早点回去守夜,两人便告辞了。 在门口穿鞋的时候,叶舒晟转身鞠了一躬:“谢谢叔叔阿姨千鹤小姐,我们明天再来。” 单连城一听,露出了些许生气的神色,连和颜悦色的单夫人也不大高兴了。 叶舒晟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 单迹笑道:“唉,爸,妈,你们别吓他了。”说完用手肘顶了顶叶舒晟的腰。 叶舒晟恍然,把话重新说了一遍:“爸,妈,妹妹,我们明天见。” 走出室内,空气骤降。一口气吐出来,便氤氲成了水雾。 单迹因为喝了点酒想要躺着,就坐到了后排。 车驶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叶舒晟才心事重重地问:“如果出柜那时,爸妈他们没有同意,你这年怎么办?” 单迹喝了点酒,脑子转得比平时慢。半晌他才想好措辞,缓缓道:“宝贝儿,你又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首先,就凭爷这三寸不烂之舌,我有自信你说的情况不会发生;其次,就算发生了,那大不了这年就咱们俩过呗。” 他瞥了眼周围,年三十的晚上,路上没什么车,就凑上去在叶舒晟的脖子上亲了一口:“我说过不会放手,就是不会放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总有我陪在你身边。” 单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和告白使叶舒晟全身燥热,然而开着车怎么也奈何不了他,只能恨恨地说:“回家再收拾你。” 单迹总算扳回一城,乐得笑出声。 叶舒晟等他笑够了,又道:“话说,你让千鹤叫我嫂子,在我的编辑面前叫我内子,你就这么在意称呼问题吗?” 单迹的醉意去了大半。事关男人的尊严问题,单迹先是小心翼翼地透过后视镜观察了叶舒晟的反应,确定他没有生气,才说:“废话。” 在床上被你占尽便宜,口头之快总要给我逞逞吧? 想到这里,单迹愉快地道:“唉,我说你每月工资多少?太少的话我养着你呗。” 叶舒晟很认真地思考:“我的工资不是按月来算的,是按写完的书的数量和质量来算的。” “那你就把你每年得的数平均到每个月上吧。”单迹显然和这个问题杠上了。 叶舒晟算了算,报出了一个数。 单迹瞪圆了眼睛:“不,你,天啊,这么多?” 叶舒晟怕他有什么想法,忙通过后视镜看他。 单迹震惊了没多长时间,就笑了:“真不愧是我最喜欢的作家。” 他喝了点酒,酒气微醺,那眼神显得梦幻而迷离。在昏黄的路灯下,脸颊红扑扑的。叶舒晟心里一颤。 还记得,那一天,一个身着锦衣、头戴玉冠的少年,向他伸出了手。 他虽然拒绝,却对那样的风姿一见钟情。自信满满、朝气蓬勃,就好似太阳一般。 现在,穿越了时空,你竟还在这里,在我面前。 而我比那时更爱你。 叶舒晟洗完澡出来,发现单迹已经吹干了头发,趴在床上等他了。在蓄谋已久的情况下,叶舒晟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单迹推开他,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机:“别闹,忙着呢。” 叶舒晟不满:“你忙啥?” 单迹一脸沉痛,手指不停:“拜年,发红包。兄弟,混我们这行的就是这么惨。你先去玩别的,弄完了我再叫你。” 叶舒晟抱着单迹的腰不肯放。 过了很久、很久,单迹还是没有完成工作。叶舒晟蹭他,他也没有放开手机的意思。 可聪明绝顶的叶大人哪里是手机之流就能打败的?叶舒晟把头埋在单迹胸前,状若不经意地喃喃道:“这是我过得最好的一个年了。要是没与你重逢,我会变成什么样?” 虽然听上去很平常,但那委屈、感激、不安都尽在不言中。 单迹的手指果然一顿,无奈道:“你不用给编辑啊,前辈后辈啊,签约合作伙伴啊发贺年信息吗?” 按理是需要的,不过叶舒晟叶大爷哪里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叶舒晟摇摇头,星星眼眨啊眨:“我就只有你,哥哥。” 单迹叹了口气,放下手机:“明天还要走访亲戚,你别,咳,别太过了。” 叶舒晟一动不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单迹与他对峙了一会儿,完败:“好了啦,随便你。” 叶舒晟欺身上来,单迹顺手按下了吊顶灯开关。 要是没与你重逢,我会变成什么样? 这话虽是用来撒娇,但却是出自真心。 用老套些的语言来说,便是: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我。 今年、明年、后年,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都要与你共同度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然而,纵使年华老去,我也会一样爱你。 因为,你是我全部的光芒,全部的希望,全部的奇迹,全部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lt( ̄v ̄)/感谢所有看了这部的看官!!知道有人在看我写的东西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我知道我写得不咋地,很多想象出来的画面或是情节没办法用文字表达出来。下一次写,一定会写得比这篇更好!!感谢你们耐心把这些稚嫩的文字看完了!!欢迎随时提出意见和建议!! ps:番外,应该会有?计划是讲一讲真正的银&言,还有就是紫玉是怎么杀掉皇帝的……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得完……所以就先打个已完结吧……(╯3╰)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3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