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伶》 正文 第 1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 章 整理 ueu.c 青伶 作者:琴挑 第一章 芳雪落天际,伶人歌楚凄 自古红颜多哭泣,泪落洗菩提 英雄划剑依,歌去人影稀 谁知明日是分离,台上望珍惜 我歌声与君兮,何日再重提 君不闻曲相寄,天下皆足矣 英雄划剑依,歌去人影稀 谁知明是分离,台上望珍惜 唱一曲别离,谁在君怀里 昨日相依,今夜又相离,歌伶笑泪滴 一出悲戏终相离,佳人老矣 唯戏幕里英雄美人再交替 笑谈千年传奇 ——摘自《伶人歌》 杜公子杜明曦是杜家的独子。 杜家在山西曾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据说祖上曾在乾隆年间做过二品官员,家境殷实,宅多田丰。杜家历代香火旺盛,男丁兴旺,子孙后代代代承袭祖上荣耀,均担有官职。宦海沉浮,名利交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而杜家一直能在官场中占有一席之地,尽管没有先祖当初的风光,但能平平安安繁衍生息,且仍保持富甲一方的实力,已是奇事一桩。正所谓一朝蒙圣宠,代代披泽恩。 可是,传到杜明曦的父辈一代,情况就急转直落,先是杜明曦的大伯在官场因为得罪奸人而获罪,被撤掉官职后,发配西南偏远之地,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在途中抑郁而亡。杜家倾囊相救,可惜赔了大把的银子,仍不能赎回长子性命。但闻丧子噩耗,杜老爷一口气哽在气管,再也没能醒来。祸不单行,接着是杜君豪的二伯,在经商途中,因为脾气暴躁,与买家一言不合,竟动起手来,拳脚无眼,把对方送上西天的同时,也把自己送进了牢狱。杜家老太太救儿心切四处奔波,卖掉生意,当掉田产,求爹告娘,所幸二伯性命得以保全,为了避祸,不得不远走他乡。接连的打击,杜家早已元气大伤,生意场上更是一蹶不振。再说杜家三子,杜明曦的父亲,从小就是个病秧子,为了冲喜,早早就奉命成了婚,成婚不到半年,就一命呜呼,只留下个遗腹子,是为明曦。大伯无子,育有一女,闺名明月,二伯一生放浪形骸,不喜拘束,因此膝下无子。在杜家的男丁接二连三地遭遇祸事后,全部的希望都落在一个6岁的孩子身上。 或许是遗传了父亲的体质,杜明曦从娘胎里带了些虚症,靠着些滋补品,虚症才得以缓和。相貌却是顶好的,皮肤白皙细腻,眼睛大而明亮,且因为天生有些弱视,观人看物时,总要曲起双目,本来是个缺陷,却因为生得漂亮,反而带了一层朦胧的美感。牙齿也十分细密精致,笑起来,煞是好看,只可惜,他从小就不爱说话,也不经常笑,那样的精致就很少能看到了。 杜明曦很聪明,吟诗作赋,出口成章,并且写得一手好字。只是记性不太好,许多诗词文章,要背上十几遍,才记得下来,但是只要记下来了,就终生不忘了。 都说集聚了杜家十几代人的精华之气,杜明曦被誉为:“颇有先祖遗风,可继承家业大统之上上人选。” 何曾想,时乖命蹇,世事难料,杜家家道急转直下,只剩下一具空壳。孤儿寡母,仅靠几亩薄田维持生计,聊以度日。“屋漏偏逢连夜雨”,在遭遇了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夜里又逢强人,偌大的家业被洗劫一空,杜老太太禁受不住如此沉重一击,没几天便撒手人寰。杜家下人,但凡有点良心的,要么拿出体己贴补少爷小姐过活,要么挥泪告别伺主,踏上归乡之路。良心被狗吃了的,又偷又抢,私下里变卖家财,席卷一空后逃之夭夭,使得本来就风雨飘摇的杜家更是雪上加霜。 更悲惨的是,杜家下人有一个叫良仁的,手脚慢了些,见无物可卖,竟在夜里偷偷掳走了大小姐和小少爷。 良仁心歹,杜小姐被卖入青楼,杜公子则被卖给一个游走四方的戏班子。 看着空荡破败的杜家老宅,杜三奶奶心中悲愤,悬梁自尽。 这正是, 身比金贵,命如纸薄,昨宿公子床,今披红伶装。 纵生得玉雕粉琢样,仍要用油彩遮脸庞。 谁说腹藏万卷气自华?还不是要把曲儿吟唱。 你方唱罢我登场,十年血泪且换台上风光。 莫说戏子如草芥,人生数十载,谁又能名留青史上? 我乃伶人身,翎摇裙舞,剑走长空。 我乃贵族心,笑泯悲苦,唱弹人生。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纵有千帆过尽,我愿用这笑作泪,还你一颗戏子心。 第二章 小庆喜戏班,原本是众多靠游走于城乡之间表演赚钱的民间戏班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由于班子没有台柱撑门面,演员只能演上有限的几出,靠洒狗血①迎合平头百姓的低俗趣味。因此,小庆喜是在优伶的行当中,还要在九流之下的戏班子。 小庆喜就在武昆乱不挡④,六场通透⑤。扮相也是一流的,他本人生得修长,个子偏高,可是身段儿窈窕灵活,在场子上,一点儿都不觉得笨拙,反而是贵气十足。听他的戏,绝对要疯狂的。据说,只要是林雨楼出演的贵妃醉酒,这边鼓签抬落之间,台下就叫好声一片,这边莲步轻移,那边已拍掌相和,这边犹抱琵琶,唇齿轻碰,那边就耐不住性,群跃而起,这边裙裾舞动,水袖翻飞,叫绝叫好声就已震落了墙壁上的牌匾。迷得京城的大片名流,上至皇家妃子、公主,官宦小姐等一干名门闺秀,下至平头百姓家的小家碧玉,无不竞相追捧,迷得一大干男票七荤八素,个个想揽佳人入怀。本是最低贱的戏子,却众星捧月般,不知那时的林雨楼又该作何心绪? 偏偏这个林雨楼是个不识相的主儿,虽说干的是下九流的行当,可心气儿却高,对那些马蜂蝗蝶从来不假言色。树大招风,人红招祸,据说林雨楼得罪了某个大官,竟与其姨太太有染,差点招来杀身之祸。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林雨楼再无立足之地,无法继续作伶人,终于在某一天夜里突然销声匿迹。墙倒众人推,头牌倒了,戏班子的生意也每况愈下,接连走了许多人,渐渐到了青黄不接,无人问津的地步。 小庆喜就这样衰败了下来。 马班主在小庆喜最低谷的时候,接管了戏班子,这时的小庆喜已是底流之列了。 马班主一心想要重振小庆喜,而重振小庆喜的首要条件,就是找到林雨楼那样的红牌给戏班撑门面。最快捷的途径,无疑是花重金聘请现成的名角儿。眼前,业界最红的四大名角,分别是福园的柳残月,唱青衣的;梨春台的冷子寒,攻刀马旦的,丰庆苑的胡戎山,唱须生的,还有一位不是专业的伶人,从不拿出场费,演戏唱戏全看心情的荀一,擅小生的。这个荀一原是吏部尚书大人的小公子,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纨绔子弟。他自封荀一,用他自己的话说,“一”的含义深广,有全、整之意,又有独此无二之情,他就是爱这个字能容天地的胸气,和从一而终的执念。荀公子的真名叫荀邑轩,老父一直殷殷期望儿子能读书明理,将来考取功名。可惜荀公子,年方十六,生得一表人才,正值青春好年华,却不喜读书,素喜游荡,纨绔子弟的一套样样俱全,尤其喜好玩票。戏子低贱,这是众人皆知的道理,而堂堂尚书大人的公子听听戏曲也就罢了,竟然发展到去当戏子,还乐此不疲,任凭老父如何打骂,仍不改好龙之癖,尚书大人抱着儿子年纪尚幼,年龄稍长也许会转性的侥幸心理,也就放任自流了。如此一来,荀公子更是变本加厉,频频出入梨园不说,竟还和戏子有染,做出一干风流韵事。尚书大人用尽手段,软硬兼施,还是难改儿子恶癖,只好把他软禁在家,逼其考取功名,希望能慢慢让其转性。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2 章 这四位,除了荀一之外,都是科班出身的京城名角,要名有名,要利有利,即便是重金聘请,人家也不见得跑到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子来,何况,马班主根本拿不出这笔“重金”。既然找现成的台柱行不通,就决心栽培一个出来。 杜明曦就是他要栽培的人。当他第一眼看到被拐来的杜家小公子杜明曦后,当即决定买下他,二百大洋,他觉得值。 此时,那个孩子正蹲在院子中央,用手指划着地上的泥土。马班主想起了刚刚的情景。这个孩子,单从长相来说,绝对是万里挑一。这眉眼儿,这身段,即使是阅人无数,看遍天下名角的顾老板,看到这孩子的时候也是啧啧称奇,连拍了马班主三下肩膀,连说了三个好,最后还说:你得了个宝贝。说得马班主心花怒放,好像真是白捡了个稀世珍宝似的。顾老板是马班主的发小,原来也是唱角儿的,后来不唱了,干起了贩人的营生,就是负责到各地采买资质高,容貌好的孩子送到各个戏班,供其挑选,从中赚取人头费。有了老朋友的肯定,马班主相信自己确实挖到了宝贝。可惜这孩子外貌虽好,却不爱说话,若让他开口,恐怕还得费一番工夫。这块藏在石头里的玉,若是好好雕琢雕琢,不怕没有现世的一天。 他决心把他培养成第二个林雨楼,不,甚至要超过他! 马班主看着院子里蜷成小小一团的男孩,似乎看到了十年后,在戏台之上,长身而立,身着七彩戏服,面着五彩油画,一亮相,再亮嗓,端的是技惊满堂,艺奇列座的大好儿郎。 小庆喜有救了,十年,再等十年,十年以后,梨园定会盛开一朵奇葩! 签了字据,按了手印,杜明曦就成了小庆喜的人了,出师前,从此再不得与外人相见。 马班主来到院子,看到男孩身旁郁郁葱葱的青色一片,突然灵光乍现。 “孩子,你过来。” 男孩儿磨蹭好半天,极不情愿地挪了过来。 “从今儿起,你就叫青伶,以前的事儿都得忘娄,专心在这里学戏。你这辈子,出路只一条,那就是成角儿,成北京城最红的角儿!为了这个,什么苦都得咽,是打死是吊死,全凭自个儿的造化,是生是死也各由天命了!” 男孩眯着眼睛,抿着小嘴儿,似懂非懂的,有点怯,又有点倔强的神情儿,让马班主看着,有些担忧,他这股子倔强的脾性儿,恐怕日后也有的磨了。 不过一想到小庆喜今后的辉煌,又斗志昂扬了。 从此,名门望族中少了一位叫杜明曦的翩翩佳公子,梨园戏曲界则多了一个叫杜青伶的清俊美男伶。 第三章 光阴荏苒,十年弹指一挥间。 当下的京城,民间艺术恰逢盛世,民间艺人的身影遍布在街头巷尾里,酒间饭馆前。吹拉弹唱的,杂耍弄拳的,装鬼扮怪的,飞文舞墨的,十字,背不下来,或者背错背忘。不知道被马班主打了多少下手板儿,扇了多少个耳光,有一次还打掉颗门牙,才一点点儿地背了出来,小脑袋瓜儿里,被强行塞进的那些风花雪月,古往今来,想扔出去,都难了。 到了十四岁,就要面临每个伶人都要面临的坎儿:倒嗓儿。少年的变声期,至少有两年的时间不能唱戏,马班主就利用这些时间,让他专攻做和打,舞蹈,武术,把子功,毯子功,都得练成个样儿,身子骨儿软了,掰得顺了,有了曲线,有了风采,才出落得像个旦角儿了。其次,也要学些诗书礼乐,通通文墨,存存内货,否则光有个好皮囊,也是徒有其表,人物的神,就把握得不准了。青伶本就有些底子,马班主又不遗余力地找了好些个文学书籍给他看,虽不到破万卷的地步,但底蕴却是填到了。 马班主知道青伶不爱张扬,花旦和刀马旦都不适合他,再加上气质高雅,青衣就成了十分合适的了。昆曲京剧都学些,主要还是学京剧,毕竟,现在的京城,是京剧的天下,昆曲不过是为此打下的基础,单是一出《游园》,就要每天唱上二十几遍,唱得像了,唱得精了,唱得墙壁也凹进去,唱得树叶儿簌簌惊心而落,京昆才真正分不得了。 伶人的苦,只有伶人知道。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3 章 苦是苦,却也学会了认命。 认不再是富家公子的命,还能享受锦衣玉食; 认不再是人上人的命,还会被左拥右簇; 认戏子的命,从此卑贱; 认伶人的命,从此戏台是故乡。 在不断地抗争、认命、再抗争、再认命的过程中,6岁的青伶终于在16岁这天,漂漂亮亮地登上了戏台。 光芒四射。 马班主觉得舒坦极了,他似乎看到了前方更宽阔、更华丽的舞台上,风华绝代,玉树临风的青伶低低吟哦,翩翩起舞的美景。 第四章 自从锦绣阁成功开嗓儿,杜青伶正式开始了优伶生涯。 虽然唱腔略显稚嫩,演技也有些青涩,但偏偏就是这种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秀雅致,虽比不上大家风范,却自然有一股清新之风,因此,青伶的演绎倒也别具一格。锦绣阁一唱,已经有了些簇拥者,这些人均是经常光顾声色场所之徒,一传十,十传百,一些戏院酒楼也纷纷慕名而来,点了名儿的要小庆喜的杜青伶杜老板上台献唱。自此,杜青伶的名号渐渐在街里坊间传开,又有好事者更赋其雅号:“梨园一枝莲”,又取其谐音作“青莲公子”,倒也风雅有趣。 杜青伶唱出了名气,小庆喜也终于繁荣起来。 因为有了杜青伶,小庆喜逐渐从九流戏班跻身到中上层之列。有了钱,改善了戏班的伙食,置办了新道具,新行头,戏服也是焕然一新,马班主雄心渐起,一些不入流的低档酒楼、戏苑已经难以入他的眼了,只要有邀约的意思,一概回绝。现在的青伶,怎么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角儿了,是角儿就要有角儿的架子,不能随便什么场子都趟水,否则坏了自己名声,打掉了牙齿,也得和着血往肚子里吞。但是,今晚兰馨坊的场,是非赶不可的。马班主心里明镜儿的,兰馨坊虽然不是什么大排场的戏苑,正相反,它可能连一些中档次的戏场排场还不如。可是,因为是老字号,在北京城众多戏苑中有很高的声望。全北京城的票子,只要听说兰馨坊开场,就一定会千方百计弄到位子,就算是千方百计,剜门子捣洞的,也不一定弄得到。兰馨坊的位子,都被一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长期预定好了的,就是最差的,也在黑市里炒到惊人的高价。可想而知,在兰馨坊露个脸,绝对是个捷径,想不红都难。 恰好,兰馨坊的康老板这找上了小庆喜,今晚请青伶务必至兰馨坊献唱一曲《游园》。千载难逢的机会,马班主又如何肯放过,当即应承下来。招来青伶,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出差池。台词记牢否,行头莫忘带。亮相时要气贯长虹,行动间莫被裙带绊倒。要是吃了栗子①,迫不得已就马词②,总之,万事随机应变,漂漂亮亮地完活儿。 青伶点了点头,也不多言语,回头准备去了。 是夜,兰馨坊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马班主站在后台向外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只看到无数个脑袋在眼前晃动,无数张嘴不停地开合,聒噪的声音充塞着耳鼓。他没来由地一阵眩晕,这种场面已经很多年没再见识到了,乍一见,还真是不适应。自己是老江湖了,尚且如此,青伶那么小的牛犊,还不得怕得腿软上不去场啊。他跑到后室,发现青伶已经上好油彩,换好行装,只等着叫场,一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下不禁暗暗惭愧。若论定力,自己五十多岁的老人家恐怕还不如一个十六岁的娃呢。当下调整好心绪,又唠叨了两句,放心地坐到后场去。 青伶其实已经紧张到手心冒汗,毕竟他只有十六,虽然已经有了一些舞台经验,但时日无多,像今天这种场面,听戏者要么是京城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要么是业界的名角儿名腕儿。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今儿可全是看门道来的,一旦出了差错,就满盘皆输,别说成角儿成腕儿了,就是想在京城混口饭吃也会变得难上加难。青伶这才意识到,即使是人人都可以鄙视的下贱戏子,也绝对不是那么好当的。 正胡思乱想间,上一曲已经终了,接下来就是小庆喜杜青伶的《游园》。青伶咬紧牙关,来到后台候场儿。 夹鼓一打,弦乐合鸣。 熟悉的曲子,练了千万次的段子,青伶马上就飘离了现实,进入了台上一方世界。于是,台下看戏者只觉眼前一亮,一个清丽脱俗的杜丽娘,如桃花初绽,面含□,移步生莲,款款而至。只见她明眸皓齿,十指兰花,水袖轻舞,摇曳生姿。容貌自清新脱俗,但舞台经验显然不够,走步挥袖,看得出来紧张,唱腔还算饱满,声音底子也挺好,可气儿还拿捏得不稳,听得出来偶尔的颤音和跑气儿。不过年纪轻轻的,能唱得流畅熟练,不混不乱,也算是不错了。 当初荀一也是凭着俊逸的生角儿位列京城四大名角儿之一,那时的自己也不过十八岁。虽然是业余的戏子,唱功扮相却不输给专业的戏子一丝一毫。荀邑轩发现,京城还真像个大转盘,风水轮年转,转着转着就把什么人转没了,转着转着就又把什么人转上了天。没想到,刚从外地调迁回京,几年的工夫,连伶人界也转了风水。昔日的四大名角儿,算上自己,一个改行做官,一个攒够了资本退隐从良,一个成立了戏班子,收徒弟当班主,仅剩下柳残月还时不时地露个脸,可惜毕竟上了年纪,已经没了当年的风采。看了杜青伶一场戏下来,虽觉得不是十全十美,但也不失为可造之材。 “唱戏的哪儿吃饭的?”他向旁人打听道。 “您还不知道哪,最近刚红起来的,小庆喜儿戏班的杜青伶,人称‘梨园一枝莲’、‘青莲公子’就是了。名字倒也雅致,只是把优伶的身份宣告在外,也太直接了些。” “杜——青——伶,这名字简单悦耳,不矫饰,不做作,我倒觉得不错。” “唱得倒凑合,可听说是个心气儿高的,只管唱戏,戏外边儿的应酬,一概都回绝,即使不能回的,也是无趣得紧,不爱交际,神气儿又是极倔强高傲的,不懂得使小性,卖风情,哪个爷喜欢这样的戏子?即使容貌再好,又不是什么名角儿,再是这种脾性,哪个东家愿意招惹?得不到好处,人家也不愿意下大本钱哪。” “若是这样,在戏子行当里,可是不好吃饭的。” “只见得他年纪小,大些性子可能改改。再说了,心气儿再高的戏子,终究是戏子,来日方长的,遇到哪位认死理儿的爷,什么直性子,也能给掰弯了,到时候,不还得乖乖地解裤带吗?哈哈哈——” 荀一听他们越说越下流,索性不需理会了。见青伶唱完一幕,得了空当儿,就来到后台,想会会他。见着杜青伶,想问他话儿,怎奈无论他说什么,青伶就是不搭理他,一会儿照照镜子,紧紧包头,一会儿又擦擦额头的汗,往脸上扑粉补妆, 由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荀一一眼,没和他说一句话。 荀一碰了一鼻子灰,又无处发作,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听他下一场。 第五章 没曾想,青伶真的就出了错。想是昨晚睡觉蹬了被子,着了凉,今早起床就觉得嗓子不太舒服,也没当一回事儿,谁知突然就卡了,倒呛了一口,没接成下一口气,这一呛一顿的,就赶不上趟儿了,硬生生吞了半句下去,一紧张,后边的,再唱不下去了,僵在台上。 这个错儿可是犯了大忌,比错词儿马词儿还要严重,看台下的,就有坐不住的了。 “怎么着,哪有这样唱戏的?不能唱就下去嘿!” “爷可是花了银子来看戏的,这样的雏儿,还能在兰馨坊唱吗?” “嘿,傻站着什么,下去吧!” 青伶脸上稍现惊慌之色,随即就镇定下来,咳了两声儿,觉得嗓子还能顶得住,就看了看司鼓和司琴的,示意重新开场。乐队重操起了乐器,青伶整了整精气儿,也不管台下起倒哄的,从头唱了起来。台下也渐渐安静了下来,这一唱,没再出娄子,平平稳稳地完成了。 马班主惊了一身冷汗,杜青伶唱了二遍,这就算是砸场了,演员是得向观众赔礼的。这次没成,算是前功尽弃了,若想再等兰馨坊这样的大戏园,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荣才,上一场台上唱旦角儿,什么人?” “回王爷。唱杜丽娘的,是京城戏班小庆喜的杜青伶。刚出道的,还没挂头牌呢,前儿在家妓院开过场,唱得还不错,兰馨坊就请了来,没想到,砸了牌子,以后若想唱红,可是难了。”安荣才毕恭毕敬地答道。 “我倒觉得他唱得不错,也沉得住气。荣才,你不觉得他像个人吗?” 安荣才合计半天,拍了拍头,才如梦初醒似的: “是像个人,奴才不敢说。” “说,本王不怪罪你。” 安荣才这才胆子大了起来:“奴才觉得他眉眼儿间,跟那个林老板,倒有几分相似。” 王爷冷冷一笑,微微点了点头:“这个杜青伶,本王有倒有点儿兴趣。” 看着王爷炯炯有神的双眼,安荣才心领神会: “是,小的这就去办。” 安荣才到了后台,正遇到马班主脸色煞白地训斥杜青伶,杜青伶身子站得挺直,可头却歪着,盯着旁边桌子上的梳子,眼睛也不眨,间或流露出一点儿的不在乎。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4 章 安荣才眉头一皱,径直上前把马班主拉到一边儿,问道: “小庆喜的马班主?” 马班主不认识安荣才,茫然地答道:“是,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安荣才面无表情:“杜青伶是个角儿。” 马班主不解地望着安荣才的脸,突然干笑了起来:“嗐,谁是角儿?青伶?场子都演砸了,您还说他是个角儿?” 安荣才摇摇头,继续说道:“不,他是个角儿,我说是,就是。” 马班主苦笑着摇摇头:“唉,都闹成这样了,您就别拿我开心了。 安荣才也摇摇头:“他是个角儿,但不是现在,只要过了今晚我保证他就是了。” 马班主更加疑惑了:“您能把话说清楚吗?什么现在今晚的?” 安荣才指了指戏园的一个角落:“你看那边坐着的人没有?”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马班主确实看到了一个通身华丽气派的年轻男人,身着月白小夹袄,湖绿锦缎长马褂,头戴墨绿帽冠,冠顶嵌着温润润,绿莹莹的上等翡翠石,褂底露出半截鹅黄缎面裤角,脚蹬福禄寿禧黑底烫金靴。眉宇间英气自然流露,见之忘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通身的气派,非富即贵。此刻正轻摇着折扇,闭着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戏。 “看到了,像是个贵人。” 安荣才说道: “那位贵人就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青年俊才,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儿,康顺王爷。” “啊?王爷?”马班主瞪大了双眼,眼珠子差点没掉到地上,又回过头望了望,确定出了王爷,别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品貌。 安荣才露出轻蔑的表情:“瞧你这点儿出息。王爷说了,只要小庆喜的杜青伶今儿个能待在王府一晚,日后京城京昆界的头把交椅就是他的,小庆喜戏班日后也可以进宫唱戏。你看如何呀?” 马班主的嘴巴越张越大。在京昆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即使没见识过,也听说过,在王府待上一晚,不就是要陪王爷睡吗?尽管戏子卖艺不卖身,可一旦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中了,想要保全也是难上加难。虽然青伶是男儿身,但龙阳之癖自古有之,更何况,青伶容貌又如此出众,被哪家贵人看中是早晚的事,可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今日演砸一事几乎断送了青伶的前程,如果真的有贵人相助,定能扭转乾坤。小庆喜又能进宫唱戏,给皇上唱了戏,不就几乎成了皇家戏班了,自己的梦不就要实现了吗?但是,但是,“陪王爷睡”这样的话又该如何对青伶开口呢?他还不过是个孩子啊。 “这个……这个,大人再容我想想。” 安荣才微愠: “还想什么?被王爷看中是你们的造化,今日一事,杜青伶是不用指望成角儿了,但是有了王爷的扶持,这盼想儿就还有。如果这么不识抬举,京城的戏班子就再难看到小庆喜!” 说完,拂袖而去。 只剩下愣在当地的马班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坛,一下苦,一下酸的。 看着台上还浑然不知的青伶,心下悲伤。 “青伶,认命吧,谁让你,是个戏子呢?” 第六章 杜青伶回到戏班子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马班主知他在闹情绪,也不去理睬,索性让他独自一人静静心,反省反省。 不知过了多久,看看房门仍然深锁,杜青伶也没有出来的意思,马班主担心她因为砸场的事闷气郁结,于是叫厨房师傅特意熬了一碗银耳莲子羹,亲自端了来。蹑手蹑脚来到房门外,附门贴耳,里间竟无丝毫动静,不禁焦急,索性推门而入,才发现门根本没有反锁。 “青伶啊,我给你端了碗银耳羹,润润喉……” 推门进去,就看到青伶歪在床上,蒙着被子,一摸头,烫手,马班主这才发现他生病了。 “青儿啊,发热了,什么时候着了凉?是不是今儿砸场闹心了,以后又不是没机会。”然后又朝外屋喊道:“五儿啊,五儿!”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应声跑了进来,马班主对他说:“五儿啊,给你师哥到药房抓副退热的药去,钱朝你大师哥要去,抓好了,熬好了,快端过来。”叫五儿的孩子答应着跑了出去。 马班主看着青伶发红的脸,有些心疼,王爷那边儿的事儿,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青儿,是不是昨晚儿上睡觉又蹬被子了?都多少次了,自己身子弱还不知道爱惜,着了凉,嗓子坏了,还怎么唱戏?” 杜青伶不吱声,闷闷地忍着,眼睛睁开一会儿,又闭上了。马班主见他没精神,替他拉好了被子,终于还是没说出来,打算先回了王爷那头儿,等他病好了,再提也不迟。 过了一个时辰,五儿端了药进来,马班主又把青伶叫醒,看着他把药喝了下去,守了一会儿,见他渐渐退了热,才放心出来。 派人送了个帖子给康王府,说今晚儿杜青伶实在病得厉害,改天再去王府伺候,那边儿立刻回了话儿,说隔日再过去也好,正好王爷今晚儿有约。 过了一日,青伶病好得差不多了,马班主这才绕着弯儿地跟他提起去王府的事儿。 “青伶,有贵人要捧你。京城鼎鼎大名的康顺王爷,皇帝的亲侄子。昨晚儿他也到兰馨坊听戏,点名要捧红你,但有个条件,你得去康王府走一趟,得在王府过夜。王爷说,你要是不去,小庆喜就再难在京城吃饭,我们也难逃杀身之祸。可是,如果你去了,不但管保日后成名,小庆喜也能入皇宫给皇上唱戏。” 马班主艰难地说完了来龙去脉后,静静地等着青伶回应。 半晌无声。 “师傅,我不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你知道的。” “师傅知道,那些个显贵们,哪个不是生活糜烂,拿着戏子当玩物儿的?要你去伺候这些主,师傅知道委屈你,可是,眼下又没有更好的法子,小庆喜儿在京城刚站稳脚跟,你又能出师了,眼见着就能过好日子了,偏偏你又唱砸了场,以后就越发艰难了……” “我得怎么做?”青伶打断班主问道。 马班主吞吞吐吐地,挺难开口“……王爷要你怎么做,青儿你就得怎么做。唱戏也好,陪酒也好,甚至……” “甚至什么?师傅你是不是要说,甚至得陪他睡觉?” 马班主飞快瞟了青伶憋得通红的脸?这种话,连自己这个大人都说不出口,竟然逼得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 “青伶,这些个事儿你只是听别人背后说的吧?” 青伶点点头,马班主又说:“也没你想得那么不堪。我看这王爷是个体面人,不像是那好色的,也许只是过去唱唱戏,说说话儿。”一抬头,看见青伶正瞪着自己,心虚就说不下去,从怀里摸出两个玉石骨碌,在手里转了起来。 青伶一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件外衣,迅速地穿起来,从床上跳下来,三下两下穿上袜子和鞋子,就要往门口走。 马班主连忙放下骨碌,追上去:“这是要干吗去?”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5 章 青伶转身说道:“师傅不是要我去王府吗?我这就要去啊。” 马班主一惊,腾地脸就热了,这样的事儿其实见的也不算少了,可一搁自己身上,还是不能接受,况且青伶是自己从小带起来的,真的要把羊羔儿送到老虎口里去,心里比刀剜得还疼,可是阻止的话又不能说,他心里清楚,青伶若是不去,凭着康顺王在京城的势力,一个小庆喜儿,还不是像蚂蚁一样,说踩死就踩死? “你等等,师傅送你过去。” 马班主深深一叹,觉得自己是个侩子手,杀人不见血的侩子手。在紫禁城这个硕大的坟场里,充当着无数侩子手中的一员。把青伶送进王府,看到大门关上的一刹那,他感到,胸腔里有东西碎裂了。在自己千辛万苦把青伶这块璞玉雕刻成稀世奇珍后,却不得不看着它被人打碎,就因为那个人出得起价钱,那个人说得起这样的话:“我买下的玉,是打碎是珍藏,我作主。” 第七章 来到康王府大门口,青伶辞了马班主,就跟着出来迎的下人进了王府。 一路上虽说是忐忑不安,却又像就义似的挺直胸脯昂着头,心里鼓着一口气儿。素日里听过多少戏班子里的师兄弟们讲那些权贵祸害伶人的事儿,虽说还没搁在自己身上,可能逃得了吗?逃不了,就得做相公?不做,宁死也不做!青伶告诫自己,戏要好好唱,人也要清清白白地做,浑了,还不如就死了。打定主意逃不了就反抗,反抗不了,也宁死不从。 正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个八角亭前。亭边一四人乐队正演奏着江南丝竹小调,只觉空气里脂红粉香地钻鼻而入,一时鼻痒,连忙屏气,皱着眉头更加厌恶。抬头一瞧,万紫千红丛中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身着耦合暗纹素色长马褂,腰间悬挂夀字黄玉佩,玉佩四周绾着大红宫穗——静静地欣赏一群美艳女子的舞姿。 看到杜青伶站在旁边,男人摆摆手,红纱粉巾快速地退了下去。 “杜青伶?” “是。” 康顺王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瞥了一眼凝神屏气的青伶,幽幽地说道: “游园。” 立刻就有侍者唤来一支新的乐队,迅速把乐器摆放停当后,安荣才推推愣在原地的青伶,悄声说:“王爷叫你唱游园呢,还愣着干什么?快唱呀!” 半晌,没有开口。 安荣才见王爷紧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腿,知道他是生气了。 拉过杜青伶,不敢高声儿,悄悄问道:“你想怎么着啊?哑巴了是不是?不张嘴,就得伸脖子,这关系到脑袋的事儿,你就不想要命了是吧?” 青伶瞪了他一眼,故意哑着嗓子逼着音儿说:“还得请您恕罪,今儿嗓子还没开呢。我的嗓子早晨的时候最好,晚上过了时辰,就不灵了,必须重吊,否则唱不出。” 安荣才一瞥眼,瞧见王爷微微皱着眉,脸现不悦,心里一惊,就怕这小戏子执意不肯唱,惹怒了王爷,本来喜庆的日子,可别见了血腥。 “嘿——你这臭小子,还跟我较上了是吧?”安荣才故意挥起拳头,想吓唬他,也叫他知道识相,别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 “荣才,怎么不唱?”王爷明显沉不住气了,语调也粗暴了起来。 安荣才头皮发麻,颠颠儿地跑到王爷身边,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王爷,这小戏子说嗓子没开,要唱就得重新吊。” “你把他带过来!” 安荣才应承着,心想,杜青伶你算完了,谁叫你骨头硬。回去狠命把杜青伶拽了过来,按着他的头,让他跪下请安。青伶犹豫了一下,安荣才就照着他腿上踹了一脚,青伶吃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上身却直挺挺地立着,安荣才又把他按了下去,总算是请完了安。 康顺王站起来走到青伶面前,弯下腰,用扇子撬起他的下巴,端详了好半天,才幽幽地说道:“还是个倔主儿。怎么不唱?” 青伶斜睨着他,镇静地说:“嗓子没开,又生了病,唱出来也是哑的。” 康顺王微微一笑,拿开扇子,厉声吩咐安荣才:“让厨房给他端碗冰糖燕窝来,给小角儿润润喉,再让他喊两嗓子,如果嗓子喊开了,还唱得不好——看本王可怎么罚你!” “折——” 安荣才高声应着,下去着仆人端燕窝。这空当儿,康顺王一直盯着杜青伶打量,青伶也不躲避,你看你的,我想我的。 王爷更来了兴致,眼睛眯着瞧他,昨晚儿在兰馨坊,看到的是上了妆的杜青伶,现在卸了妆,露出了本来面目,发现本人倒是清俊,同以前接触的旦角儿不一样,容貌虽是秀气精致,可是没有女气,眼睛最漂亮,不经意间透着股倔劲儿和傲气,多了一份自我出来,让人忍不住想要跟这副眼神儿对抗一番。看惯了低眉顺眼,刻意的曲意迎合,或者阿谀奉承,这样不媚俗,一下子就激起了雄心壮胆——沙场上放久了,心就挪在这儿上了。 安荣才捧来了燕窝儿,给杜青伶灌了下去, “杜老板,这燕窝儿您也喝了,就快点儿开嗓吧。王爷可从来没等哪个戏子这么长时间过!您可是真有架儿呃!” 杜青伶不理他阴阳怪气的,随便喊了两嗓子,然后问王爷:“您要听哪出?” 王爷先点了《游园》,又点了《惊梦》。这两段儿颇长,一气儿唱下来,青伶已经大汗淋漓了,再加上病体初愈,气儿就觉得有点儿倒不上来,越唱越短,很多地方都没唱足音儿。 王爷却仍不叫停,故意刁难他,就想让他低头求饶,接着点了出《林四娘》,青伶勉强唱完,谁知又点了《三娘教子》。青伶知道他故意为难自己,偏偏就顶这口气,就是不求饶,心想你叫我唱我就唱,要低头可难,戏子就是靠唱戏活着呢,唱几出戏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到后来也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四周的景物都在转,身子摇晃着,再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已置身于一间空旷的大屋子。环顾四周,满室的古董名器,花草盆栽,墙壁上还挂着苏东坡的名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身下是五彩锦缎被衾,帐幔是上等的绸缎真丝,一看遍知,只有王侯将相的卧房,才能有此等的奢华。 康顺王从隔间儿转出来,立在塌前趾高气昂问道: “醒了?还以为你有多少玩意儿呢,唱了几出就顶不住了,还硬气个什么?” 青伶一见是王爷,才知道自己是在他的寝室里,想要挣扎着起身,一阵头晕,然后就被按了下去。 “想必今天唱得累了,昏了过去,我请太夫替你诊治过,只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多加休息就行了。” 青伶不吭声,觉得躺在钉板上似的难受。 王爷走到窗户前挂着鸟儿笼前,看了会儿鸟。下边案子上摆着一个玻璃鱼缸,又逗弄会儿里边的两条金红的狮子头,逗弄够了,才幽幽地说道: “唱了这么多出,嗓子开了吧,还有力气较真儿么?”见青伶不答,又走回床前,冷笑道:“戏子下贱,你还贱得挺有种,本王偏偏耗上你了,我就不信,还掰不弯你?再硬的戏子,骨子里天生都是软货,尽是些没义的东西,你那点自尊贞烈又值个什么!” 青伶死死瞪着他,眼神一点儿都没软下来,也没流露出一丝惧色: “我不贱!我要回戏班了!” “什么?”康顺王没听清,又或许听清了,故意刁难。 “戏唱完了,请王爷准许青伶回戏班子!”说完掀开被子就要下地穿鞋,康顺王一把把他拽了回来,青伶挺了一会儿,再掀开被子,又被按了回来,青伶狠狠瞪着王爷,康顺王爷也回瞪他,两个人真就较上了劲儿,一个要下地,一个偏要拉回来。拉来拉去,康顺王突然一把抱住杜青伶,抓住他乱挥的手,强吻了上去,青伶脑袋被他死死压着,磕在床板上,逃也逃不开。等他松开了口儿,气儿还没倒上来,衣服就被扯开了,狠命推开他的手,力气却再也使不出。衣服被扒开后,向后一套,胳膊被束缚住,就更动不了了。 康顺王一手按住他的上身,一只手扒下了他的裤子,突然吃惊地发现他身上有很多旧伤,有的地方还有淡淡的疤痕,呆了呆,手劲儿就放松了,本来细腻光洁的皮肤,这些伤疤在上面,突兀了,有点儿惊心。 青伶趁机坐了起来,拉好衣服,喘着气怒视着他。 “身上怎么有伤?”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6 章 青伶捂紧了衣服:“唱得不好,打的。” “从小就有了?” “从小就有,背不上戏词儿就打。” 康顺王慢慢从床上起来,踱到窗前,背起手。青伶扣好衣服,提上裤子,这才安下心来。瞅了瞅王爷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脸,更不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不懂他为什么到了中途又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王爷终于开了口:“时候不早了,你就在这儿睡吧,明儿个再回戏班子。”还没等青伶反应过来,就推门出去了。青伶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躲过一劫了,暗自庆幸的同时,对这王爷古怪的脾气,也琢磨起来。 第房四宝,笔墨纸砚。对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对字画,画为陈洪绶的《荷花屏》,画上一高一矮两枝莲花插在青色瓷瓶内,四周衬托着一棵硕大如手掌的莲叶,下还点缀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一般的莲花画作或取山石,或取池塘,或取水禽作配,可是此画偏偏选了瓷瓶做衬,并以野花相辅,似乎更有深意。旁边则悬一幅字,用正楷题着宋代周敦颐《爱莲者说》中的语句,却不是名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竟另辟蹊径,选了“莲之爱,同予者何人”八个字。整个书房陈设简洁,落落大方,不见一分累赘。 和整个戏班子堆挤在一块儿的四合院相比,这里实在清幽、舒适得多了。 荀一告诉青伶,这里是他研戏的地儿,离开京城的喧嚣,没有戏台,没有观众,只有这些戏服,行头,唱本,武具,与此为伴。若要学好戏,必须先学会耐得住寂寞,没有听众,就唱给自己。荀一还交待青伶安心住下,生活起居,均已经做了安排,无需牵挂,自有专人照顾,青伶只需好好地琢磨戏。 参观了一大圈,又听荀一罗罗嗦嗦地说了一大堆的话,青伶忍不住问道: “你给我请的师傅呢?” “看来你也挺心急的。先住下,师傅的事儿我自会安排。” 又和青伶说了会儿话,就回去了。青伶以为他会留下过夜,如果他留下,他的信誓旦旦就不攻自破,自己也打好了十二分精神戒备。可是他的预料落了空,不曾想,荀一还真是没打算对他怎么样,每天来看看,不过是问问看了哪些书,练了哪些戏,身体好些了没,还带了些滋补的药品,盯着下人煎好了服侍他吃。 这样又过了许多日,身体渐渐好转了,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索先性安心住了下来,看看荀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十章 这天,青伶起了个大早。远离了京城的尘嚣,清晨郊外鲜活的空气源源不断涌入肺中,赶走了旧日的污浊,充溢着清新的氧气。青伶精神为之一振,顿觉神清气爽,和着林间的鸟鸣咿咿呀呀地吊起嗓来——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7 章 “咿——呀——,听一言来才知情,怎不叫人两泪淋。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黄梅未落青梅落,白发人反送了黑发人。撩袍端带上龙庭,品级台前臣见君。千层浪里得活命,鬼门关前又复生——”大段大段的水词顺口念来,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自以为中气十足,不禁暗喜。 吊开了嗓,又行至东边的练功房,抚着架子上的各色兵器,想象着它们在戏台上,随着伶人的手上下翻飞,凌空舞动,矫若游龙,灿若飞凤,衬着伶人们是英姿飒爽,豪气干云哪。只有在戏台上,它们才是鲜活的,才是具有生命力的,而此刻只能在架子上静静沉睡。想到这,青伶忍不住抽出一把长刀,舞动了起来,刀片与空气碰撞发出了摩擦的响声,刺激着青伶的神经愈发兴奋,一招一式端的是轻灵飘逸,气贯长虹。正舞得酣畅,忽闻“哎呀”一声惊呼,青伶停下动作,寻声望去。 只见一仆人打扮的男童端着茶水立在门口,脸上显现出惊慌的神色,然后快步上前,一声不响地把茶碗放在桌上,眼睛死死盯着青伶手里的长刀,抿着小嘴。 青伶觉得奇怪,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只觉得束手束脚,再无舞刀的兴致,于是转身把长刀放回架上,禁不住问道: “你是什么人?” 男童眨眨眼睛,怯生生地答到: “我是伺候爷起居的王妈的儿子,叫小喜儿。爷方才舞的刀,一直是小喜儿负责看管的。大人说,这些兵器都是名角儿用过的,价值连城,损坏不得。方才见爷舞得高兴,担心,担心,担心……”一连说了三个担心也没说出下文。 “担心,我把它弄坏了。”青伶接口到。 小喜脸刷地就白了,连忙摇头道: “不,不是,小喜儿决无责怪爷的意思。只是大人十分爱惜这些物件,每隔几天就要来这儿好好欣赏一番,每把兵器都要亲自擦拭,还吩咐小人,一定要好好保管这屋子里的东西,不能发霉生虫。大人如此爱惜,小喜儿当然要尽心尽力。还请爷别怪罪。” “你倒有孝心。” 听他说了这些话,请令倒对他刮目相看了,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孩儿,就能揣摸主人的心意,还能爱屋及乌,实在难得。青伶走近他,细细端详起来,发现他骨骼匀称,清秀端正,声音明亮,眉眼间依稀浮动着灵秀之气,心想,倒是一块唱戏的好材料。 “喜欢戏吗?”青伶轻轻抚摸小喜柔顺的发顶,温和地问道。 “喜欢!”小戏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以前,大人常在此会友唱戏,小喜也偷偷看过几次。那些唱戏之人不但个个生得俊俏,举止神态都透着精神气儿,而且待人和善,对我也好,从不吆来喝去,小喜儿喜欢他们。” 青伶不禁心生感动,也只有在孩子的眼里,行当才无等级高低贵贱之分吧,有的,只有美与丑,善与恶。不知道多年以后,当他长大成人,还会由衷地说出:“我喜欢他们。”来吗? “你主子常在这儿唱戏?” “是啊,大人去外地上任了,这儿就空了,以前人可多可热闹了,后来大人走了,就冷清了。不过,大人又回来了,还请爷您来,就没那么冷清了。” 青伶笑笑:“小喜,我教你唱戏如何?” 小喜儿扬起小脸,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青伶: “爷,我没有听错吧,你真的可以教我学戏?” 青伶点点头,说:“真的,只要你愿意,也能吃得了苦。” 小喜儿一下子裂开了嘴,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高兴地说道:“愿意,也能吃苦!” 青伶又摸了摸他的头,万分爱怜地说道:“但是,学戏很苦,你受得住吗?” 小喜儿连忙点头:“受得住,受得住,小喜儿不怕苦。爷你教我吧,我也想像爷那样,像大人那样在戏台上唱,当个角儿。” 青伶无奈地笑了笑,心下竟然涌上一丝酸涩。孩子就是孩子,不了解成人世界的复杂,不了解伶人生活的艰难,他只看得到化蝶后的美丽,却不知道成蝶前蛹所要承受的桎梏。 “好吧,每天早上,你就来这里,我教你唱戏。至于以后当不当角儿,上不上台的,日后你长大成人了,想清楚后再决定。” 小喜儿雀跃,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看着他欢快的背影,青伶心境复杂。学了戏,就想着出去唱,登了台,就想着成角儿,成了角儿,就得侍奉那些权贵,被摆弄在手心儿里,人不像人,物不像物的,活得没尊严。只希望自己哪天真能唱得红了,就拼命赚钱,有了钱,开个戏班子,活得还能有个滋味儿。 第十一章 一日晚上,荀一差来一辆马车把青伶接到了京城里。 京城的大街上,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鳞次栉比的店铺,千奇百怪的杂耍,各式各样的小吃,南腔北调的游客。青伶却无暇欣赏这些,心里想着荀一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马车行几里路终于停下了,青伶下车一看,不是别处,正是两天前才唱砸场过的兰馨坊。想起那日因为唱砸场兰馨坊老板那副愁容,没脸再见他,就不想进去。挺了半晌,就想与其在这呆站着,还不如回小庆喜儿看看师傅。 刚要上车,就听到二楼顶头儿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正看见荀一在那儿笑吟吟地正冲自己招手,示意他上去。青伶头皮发麻,知道逃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兰馨坊的门。 进了门后,青伶怕遇到熟人,就低着头一路上了二楼。 到了二楼的一个雅间儿,看见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一个青袍黑裤,正是荀一,一个鹅黄长袍,系着淡绿色束腰,此刻,正端着一只大碗酒杯往嘴里送,碗沿儿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看不清他的相貌。心理琢磨着什么人,走过去坐在两个人中间的空座儿上。等到那个人一口气干完了酒水,才有机会仔细端详起来:圆圆脸儿,柳叶眉,丹凤眼儿。虽说是个男的,倒有七八分像女人。 “青伶,这是福园的柳残月,名角儿,想必你听说过的。柳兄,这就是我和你常提起的杜青伶,人称‘青莲公子’,也是在兰馨坊唱过的。” “您就是当年的四大名角儿,唱旦的柳残月,柳爷?” 青伶有些兴奋,没想到,当年京城的四大名角儿之一就坐在身旁,虽然那时自己还小,但后来不知听师傅说起过多少次,若是小庆喜能请到柳残月那样的角儿来撑门面,一定能成为京城第一大戏班。 在青伶仔细打量柳残月的同时,柳残月也同样在打量着他。看这少年身材修长挺拔,五官精致俊秀,妩媚中透着英气,清丽中透着刚强,最是那眼神儿,盯着人看的时候,一点点地傲气,一点点地倔强,看得久了,心中倒是被看得惭愧起来。可眼皮儿低下去的时候,却又楚楚可怜。 柳残月探过身去,悄悄在荀一耳边低声说道: “你是怎么把这等宝贝弄到手的?” 荀一一听,禁不住得意起来,看看青伶,抚在柳残月耳边说道: “这宝贝得的不容易,可费了我不少的劲儿。” 柳残月微微一笑:“你还是死性不改啊,怎么着?打算养着了?” “养是养着了,可没打算当雀儿,想好好栽培他。” 柳残月一眉头,莞尔一笑:“看不出,你当了几年官儿,还转了性,做起伯乐来了。不过,这样玉似的的人儿,放在身边,你可有得熬了。” “残月,我可是想认真为咱们京戏干点事儿,你别总把我想得歪了,好像我就是那有根子没脑子的混玩意儿。” 柳残月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荀一也跟着笑起来。 “来,喝酒!” 杜青伶看着两人,一会儿亲密低语,一会儿开怀大笑,一会儿推杯换盏,一会儿畅谈人生。两个人都对自己视而不见,半天也不理会,好像自己是个局外人。心里憋气,就想起身离开。刚走了一步,就被荀一喝住: “坐下!”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8 章 青伶不由自主地站住,看了他一眼。 “既然没我的事儿,我回小庆喜儿看看去。” “回什么小庆喜儿,戏不是还没看呢吗?坐下!” 青伶不动。 柳残月一看两人僵住了,连忙摆摆手,对荀一说:“算了算了,大家都坐下,心平气和说会儿话。”拍了拍荀一肩膀:“你也是,他还是个孩子,跟他置什么气?” 又拉青伶,让他坐下,青伶才闷声不响地坐下了。 荀一转过头对柳残月说道: “残月,想当初你拜师的时候,也是费了不少脑筋吧?” 柳残月点点头:“成角儿固然难,但有了好师傅往往会事倍功半。因此拜师也是必须十分重视的。我的天资并不算最好,开始师傅并没打算收我,后来看我心诚,才勉为其难地收下我。” 荀一用眼瞄了青伶一眼,继续说道:“是啊,要心诚啊?”故意把“心诚”两个字音儿拉得很长。 杜青伶知道荀一在指桑骂槐,白了他一眼,知道他大老远把他拉到兰馨坊,就是要他拜柳残月为师。既然要拜师就明说,还拐了老大的圈子,心里不痛快。 三人各怀心事,酒桌上一下子沉默了起来。 正在这时,几声清脆的叫板,紧跟着响起了鼓乐胡琴,戏台上热热闹闹上来一群人,仔细一看,方知唱的是热热闹闹地一出《群英会》。 青伶本性喜静,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看这出戏。哪个男孩儿不是打小就爱逞英雄,就爱扮英雄?青伶老早就被师傅定了旦,英雄自然是不能扮了,只能扮英雄身边的美人,可毕竟是男孩子,总归心又不甘。这出戏集聚了那么多的英雄豪杰,个个都是光彩照人,名垂千古的,青伶心里就羡慕,羡慕那些能唱生的,能扮英雄的,因此就特别钟爱这出戏。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戏台之下,也叫好连连,他也跟着大拍巴掌。 荀一看他看得兴起,表现出与平时不同的性情来,觉得奇怪,看看柳残月,柳残月也狐疑地看着他。 “不是唱旦的吗?” “是唱旦的啊。” “怎么对生挑起兴致来了?” “美人总是爱英雄的……千古不变。” 说的柳残月这才乐了起来,嗔道:“那你觉得自己是英雄吗?” 荀一低声调笑道:“你是美人……我当然就是英雄。” 两人又哈哈笑了起来。 柳残月又接着说:“英雄唱完了,也该美人出场了。” 荀一连连点头:“让咱们小角儿也见识见识,戏台上,最出彩儿的,是美人。” 柳残月笑着盯着他,一边占了起来把剩下的半坛酒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干了下去,青伶一转头正看到他灌酒,惊得目瞪口呆的。柳残月喝完了一坛酒,咣地一声把酒坛子撂在桌子上,然后在青伶惊愕的表情中,向荀一和他拱了拱手,晃晃悠悠地走下了扶梯。 好半天青伶才缓回神二来,问荀一:“柳师傅这是要去哪儿?喝了那么多,要摔着了可怎么办?要不你去送送他。” 荀一摇摇头笑道:“你倒关心他,他不会出这戏园子,办件好事儿去。” 青伶疑惑:“办什么事儿?” “戏园子无非两个地儿,一个台上,一个台下,他刚才在台下,现在当然去台上了。刚才见你看英雄看得兴起,想让你看个全的,自古美人配英雄,这英雄有了,怎么能少得了美人呢?” “美人?……难道,他要唱了?” 荀一若有所思地笑着:“要唱,让你瞧瞧美人的风采怎么赛过英雄。青伶,你得把眼睛瞪圆了,学着!” 第十二章 台上《群英会》在众人的叫好声中热热烈烈地退场了。 中间休息过后,突然整个戏园内的火烛一下子被熄灭,只留下中央戏台的一块,用红色的灯笼围满四周。台下瞬间安静了下来,在红烛的映照下,戏台犹如四周缀满鲜红石榴石的硕大水晶,红色折射其中,变幻出艳丽的色彩。 伴随着弦乐声起,戏台上,红色的帷幕缓缓拉开,只听环佩叮咚,金玉作响,袅袅婷婷,裙裾轻摇,一步三顿地行出一位妙人。先看她:身着百鸟朝凤刺绣锦缎袍,头戴珍珠宝石五彩凤冠,柳叶弯眉,丹凤杏眼,颊染红云,唇灌朱丹。再看她:体态丰腴婀娜,目露微醺。只听她唱道: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通宵酒,啊,捧金樽, 又念道:“高裴二士殷勤奉啊!”旁边高裴二力士连忙奉上美酒。柳残月接过酒杯,缓缓唱着:“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十指丹寇玉华,轻扣着一金色方樽,水袖一扬,遮住半张面容,嘴上叼着酒杯,身体缓缓向后仰去,竟是下腰的功夫,随着叫好声响起,越下越低,身子软得不得了,台下和着节奏拍起巴掌来,柳残月又起身甩开了酒杯。摇摇晃晃,脚步看似凌乱,却在将倒未倒时,一下转了方向。唱到结尾处,就是最见功力的转功,几十圈连续不停地旋转,没有个十年的功力,也是做不好的,钗环裙袖都飞舞了起来,转得整个戏院也飞舞了起来。整个戏台,不,整个戏园因为有了如此雍容华丽之妙人,浑厚卓绝之嗓音而艳光四射,华美异常。直把台下之人看得是神飘梦绕,垂涎欲滴,竟掉了魂儿。 杜青伶呆住了。 只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方才还在饭桌之旁与荀一觥斛交错,大碗海饮,连走路都走不稳的柳残月,到了戏台上,俨然变了一个人。青伶见过许多人的贵妃醉酒,但是,要么唱功不错,但身段扮相欠佳,要么扮相贴合,身段儿也好,但唱功不足,像柳残月这般外形如此切合,底蕴深厚,神态举止恰到好处,不差分毫的贵妃醉酒,他是第一次看到。他暗自庆幸,刚才没有一时意气就走了,否则,这样精彩的戏,肯定要错过了。 从开场到结束,杜青伶的目光就没从他的身上移开半刻,在经历了惊艳、震惊、赞叹、自愧不如等一系列心理变化后,柳残月留给他的就只有懊悔。 从未有过的懊悔!自以为天赋高人一等,技艺已无人能及,却不成想,山外有山,人上有人。 原来的世界果然还是太小了啊! 荀一静静地观察着青伶的神色,亲眼目睹了那些心理变化在他脸上一一呈现的过程,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打击他,让他悔恨! 想让他知道,他的傲,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对人可以傲,对戏却必须要谦恭,真正的伶人,必须要胸怀天地。 柳残月的贵妃醉酒是京城一绝,十年前当杜青伶还是黄毛小儿时,柳残月就已经享誉京城了,而现在,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之境。荀一很清楚,柳残月靠的绝对不是出众的外表,他的扮相儿在众多名伶中,只能算中品,唯一靠的,就只有比别人多下几倍的苦功,和对戏曲执著的追求之心。而杜青伶所缺少的正是这两点。 青伶勾着食指顶着鼻尖沉默不语。通过观察,荀一发现,每当青伶有心事时,就必定会作如此动作。表面上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荀一知道,此时他的内心已经在翻江倒海了,他越是不想说话,就代表他心里藏的话越多。 “残月是真醉。”荀一自顾自地说。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9 章 青伶低头不语,仍沉浸在戏中。 荀一端起酒杯,啜了一口说道:“为了贵妃醉酒,本来滴酒不沾的残月硬是把自己变成了酒鬼。每次演唱之前,必要饮一大坛酒,方能入戏,一旦入戏,柳残月就不在了,戏台上就是真真正正的杨贵妃。所以,他是真醉。” 听了这话,青伶这才醒悟,原来方才柳残月之所以频频饮酒,就是为了做好上台的准备。 “柳师傅特意演这出戏给我看?” “是,他就是我要找给你的师傅,一般的师傅,你肯定不服,残月唱戏给你看,你眼见为实,该是真正信服了。看了残月的戏,青伶你有什么想法儿吗?” “我……不知道。”青伶心里五味陈杂,思绪凌乱,似乎在迷雾中看到了一点光亮,那光亮却忽明忽暗,忽左忽右,待要上前辨认,却倏地不见了。 荀一微微皱眉,显然青伶的回答不能让他感到满意。 “那如果我说,残月因为饮酒过量,已经有呕血之症,你又作何感触?” “呕血之症?!”听闻此言,青伶浑身一震,无法相信,才刚儿见柳残月明明气色红润,眉清目明,在戏台之上也是中气十足,步履稳健,根本看不出任何病态,怎么忽地就说有呕血之症? “这……怎么可能?” 荀一淡然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黑眸里闪烁着阴晴变幻,沉默了好半晌才终于说道: “别看残月温厚的样子,其实性格豪爽,对任何事,只要认准了,就能豁出命去。对人如此,对戏亦如此。他爱戏已经爱到骨子里,如果要他不唱戏,他宁可去死。戏子卑贱,当年的四大名角儿,到如今,只有他还在坚持唱戏。‘杨柳岸,晓风残月’,这份凄楚中还紧紧抓住不放的执著与勇气,青伶,你有过吗?” 青伶看着荀一有些凄然却坚定的面容,清楚地意识到,柳残月在荀一的心里占有的,远远超过同行之谊的地位,是互相欣赏,是惺惺相惜,是蓝颜知己,甚至,他对他,更是深深的爱戴和敬仰。 荀一对残月,有情。 “杨柳岸,晓风残月。” 当杜青伶默念着这首柳永的名句,感到迷雾中的那点光渐渐清晰了起来。 第十三章 见识了柳残月的贵妃醉酒,荀一又给他杜青伶引见了冷子寒,当年也是个名角儿。只是现在不唱戏了,娶了老婆,用早年唱戏攒下的包银,开了间饭庄,做起了生意,过起了平民的生活。虽没了被捧时候的光彩,日子过得倒也清静。只在闲暇之余,自己琢磨琢磨,戏台是再不会登了。 在荀一地周旋下,冷子寒也很欣赏杜青伶,答应他以后可以随时到自己家来,有什么不懂的,琢磨不明白的,大家一起坐下研戏,至于当师傅就不敢当了,自己从不收弟子,以后也不会收,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 荀一和青伶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好多逗留,说好日后再来拜访,就出了冷家。 二人在大街上边走边聊。忽见前面一辆华丽的轿车迎面驶来,从二人身边驶过时,青伶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也没理会,走了几步,就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杜青伶——” 青伶转过身去,看到从刚才的轿车旁走来一人,五十岁上下年纪,一身管家打扮。正是康顺王府的管家安荣才,灌自己燕窝的那位。此时正向青伶招手,示意他过去。 青伶对他印象不好,很不情愿过去,不想搭理他,就站着不动。安荣才见他还是以前那副倔样儿,怕耽误问话儿,只好一路小跑了过来。 “杜青伶,你跟我过来!王爷要问你话儿。” 青伶心里一惊,立刻想起那日在王府的晚上,那个古怪的王爷突然发狂的样子,有点惧怕,脚就更挪不动了。安荣才见他不跟过来,催促道: “怎么着啊?还得王爷亲自过来请你?你那死性子就不能改改?还想不想要脑袋了?得得得,我看你早晚自己得毁到自己手里!” 抬头一看荀一也在,安荣才认得他,眼珠子一转,连忙拱手笑着请安: “荀大人您也在啊。难不成这杜青伶现在是您担待着?您担待着的,那就最好,您也是官场的人,王爷请人不到,您心里可清楚会有什么利害关系?这小角儿人小,没见过世面,可您可是大角儿啊,您也得给劝劝,康顺王爷什么人?要他等人,还等这么久,再等下去,我就怕您这个小角儿脖子上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保不住了,您这心不也得疼吗?” 荀一觉得他的话不入耳,一个狗奴才狗仗人势,阴阳怪气的,可虽然话不中听,但道理却还在,想要在着京城混饭吃,得罪了权贵,有其得罪了这些大权贵,还混得下去吗?杜青伶资质再高,如果得罪了他,小芽儿才露头儿,就得被硬生生砍倒了。伶人就是这样,唱戏不是唱戏,而是唱生活,唱命。 想到这里,就对青伶说:“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王爷有什么话要说。” 说完拽着杜青伶的手,两人一起走了过去。 来到轿车跟前儿,安荣才把轿帘挑开,康顺王正端坐在里边儿。 荀一拽着杜青伶给王爷施礼请安过后,王爷看也不看荀一,只直直盯着青伶幽幽地说道: “杜青伶……杜老板,康王府一别,本王一直在寻你。” 半晌,青伶也没出声儿。 荀一捏了捏青伶,悄声对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逞意气!” 青伶这才答道:“回王爷,青伶已不住在小庆喜儿,现在跟着荀大人拜师傅学戏。” 康顺王微微一怔,看向荀一: “哦?荀大人公务繁忙,也有时间研究戏曲?” 荀一连忙拱手解释: “回王爷,唱戏只是臣的业余嗜好,不敢影响朝廷公务。臣只是前日在兰馨芳看了一场杜老板的戏,觉得他天资聪颖,是戏曲界不可多得的人才,因为臣早年也对惊戏痴迷过了,所以就生了爱材之心,这才把他带在身边,想找些师傅教他学戏,。” 康顺王微微一笑,眼里放着寒光,荀一抬眼瞅了一眼,心里就冷的打了个颤。 “是吗?没想到,荀大人也会爱材惜材,可敬可佩。不过,戏曲乃下九流,荀大人要是如此专注,把它当个正经营生,恐怕会有失朝廷命官的体统,更会玩物丧志……” 荀一本就没打算对杜青伶怎样,也听说了这康王爷一向对戏子,尤其是唱旦的戏子特别执著。早年就知道一个戏子不知道怎么把他惹恼了,盛怒之下,竟把那个戏子活活打死。这王爷如此憎恨戏子,又残暴,却还爱听戏,就让人猜不透了,要多古怪有多古怪。近日来又看上了杜青伶,如果青伶真的落在他的手里,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呢。 本来还想辩白几句,可为了杜青伶,还是忍了下来,决定暂时不要惹恼这头老虎。 “是,臣谨记王爷教诲!” 康顺王点点头,又对杜青伶说: “杜青伶,本王想听《游园》,你现在就随本王入府。” 荀一心里一惊,老虎这么快就要咬人了,担心青伶,想阻止,又不知道怎么说。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0 章 “王爷,青伶他近日身子不太好,虚得很,臣一直在给他用药调理。您看这样行吗?等臣把他带回去,好好给他调理几日,身子骨健全了,戏也能唱得出彩儿,您听得也开心,不然这么虚着,您就是让他只唱一出儿,恐怕也是个敲不响的铜锣。您要是觉得成,我改天亲自把他给您送过来唱……” 青伶看着荀一,虽说知道他是在救自己,可还是厌恶他的“亲自给您送过来”,怎么听怎么觉得自己真就是爷们的玩物儿,荀一和这王爷一个样儿,一个想玩自己的嗓子,一个想玩自己的身体,说到底,都是一样的,哪个又把他当个人来看了?说要就要,说送就送,当他是□吗?想到这儿,倒堵起气来。 “不用了荀大人,我今儿个就去,您先回吧。” 荀一没料到他这么爽快,使劲儿冲他眨眼睛,青伶全当没看见,对王爷说: “王爷,我这就跟您去了。” “杜老板爽快。荣才,引着杜老板一道去王府。” 安荣才应承着,抛下荀一,三个人离开了。 荀一心里这不是个滋味儿,心想好你个杜青伶,我这边儿舍命保你呢,你倒满不在乎,好心当作驴肝肺,自说自话,我就看你到了王府还有命回来吗,即使留得了命,缺胳膊断腿儿的,看你以后还怎么吃戏饭。 可气归气,心里边气着,又放不下,就怕他真的遭到不测,自己的一番心血也就白费了,只好另想办法。 第十四章 次日,康顺王府张灯结彩,府内上下喜气洋洋。 听王府的仆人说,今日是康顺王爷二十五岁的生辰,府里要大肆庆祝,不但达官显贵要来,还请了有名的戏班子和角儿来唱戏呢。 青伶这才知道自己突然被带过来的原因。王爷寿筵,叫他来助兴呢,既然是助兴,难免就要开嗓唱,要唱就唱,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事先也不知言一声儿,冒蒙儿地把人带来,也不告诉他提前准备,难道还临上场了再告诉吗?这不是存心看他出丑吗?青伶觉得这王爷心肠不好,想听他唱戏,又想当众羞辱他,他偏就要唱好,不但要唱好,还要唱得叫绝,你叫我出丑,我就偏要唱出个满堂彩儿来给你看! 心里打定了主意,暗暗在房间里做起准备功夫来,吊嗓儿,开腿,走台步,心也放宽了许多。在荀一那待了一阵儿不是白待的,还真下了不少功夫,先不说技艺有没有长进,可像兰馨芳那日倒嗓的问题,可绝对不会再有了。 康顺王爷寿辰,京城上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到场,就连康王的亲叔叔,当今圣上也是御驾亲临。王府外,静穆森严,御林军严把三关,王府内,人声鼎沸,曼舞轻歌,弦乐齐鸣。真道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得? 康顺王穿着五爪金龙四团绣的锦缎朝服,周旋于宾客之间,谈笑风生,应付的游刃有余。不用说什么自夸的话,就单单那双虎目不自禁流露出的威仪,什么王公臣子,王侯将相的,都能震慑住,压得住场面。 先来说说这康顺王,年轻轻的不仅容貌出众,气度非凡,在政治上的建树也不容小觑。十八岁时就能领兵打仗,二十岁就带兵收服边疆异族,二十一岁平定南蛮叛乱,帅材绝对是帅材,只是生了些高傲的心气儿。这也难怪,年轻人本就血气方刚,得了点儿成绩容易目中无人,何况他又是个年轻的贵族,还立了那么多功,霸气就养了个十足,说一不二,只要他定下的事儿,一般人没有敢反驳的。可说什么都是皇帝和老佛爷中意的人,就没人敢挑他的刺儿,即使心里不服气,看不惯他的作风,也都忍气吞声,他就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了。 宴会整整持续了一天,到了晚上,在王府人工湖中央的湖心亭临时搭建了一个戏台子,四周挂满了彩灯和彩带,远远望去,玉树琼枝,流光溢彩。宾客席设在岸上,能清楚地看到戏台。 几个民间艺班精彩地表演结束后,就是轮到戏曲开演了。 皇帝点了一出《锁麟囊》。 王爷这才差人把杜青伶带到后台上装,准备唱戏。 青伶早就有准备,毫不惊慌地跟着仆人到了后台,认认真真地上好戏装,还特地把彩上得重了些,故意在眼角尾处用墨笔挑得高了些,看得就妖媚了不少。嘴唇涂得红了些,胭脂晕得厚了些,俏生生的,要多勾魂有多勾魂。 换上戏装,大红的锦缎,还特地挑了一朵鲜艳的红花别砸鬓角处,瞅着镜子里的百媚娇,对自个儿说:杜青伶你得好好唱,他想让你出丑,你就得给自己挣脸,你就得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角儿! 操鼓的和操琴的见候场了,互相递了个眼色,手抬签落,五指绕弦,戏,就开始了。 “小姐,这雨可是停不住啦”婢女一声叫场,红帘轻挑,一头戴红花凤钗,身着大红锦缎嫁衣的俏丽女子端坐在轿帘内,只见她体态婀娜,顾盼神飞,霞染秋风,粉厚脂香,眉梢眼底处,一片春意,朱唇贝齿间,笑含春风。水袖轻甩,缓缓唱道: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 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 青伶屏气凝神,唱腔低回婉转、若断若续,声声入耳、句句动听。只唱得池中莲花羞闭,天上新月藏云,声音沿着水波,顺着夜风,传入耳畔,直抵心湖,如浆儿轻摇,心弦拨动。 只把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看得心旌摇动。 从没唱得这么认真过,从没唱得这么投入过,青伶此时才明白了,自己是爱戏的,荀一说得没错儿,他就是为这戏生的。像今儿这么全情投入的,他是头一回,可就这一回,够了,从今往后,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因此唱得愈发兴起了。 “这伶人,难为他一副男儿身,竟生得这般模样,天地之钟秀,皆集于一身。” 皇帝听得津津有味,毫不掩饰对唱戏之人的喜爱。 康顺王没来由地心中一紧,就怕杜青伶被皇帝看中,要了去,自己岂不空忙了一场?连忙回道: “回皇上,这戏子不过一介平民,身份低微,且素行事乖张,口没遮拦,性情是极差的,何足圣上挂齿。只是戏唱得还不错,所以才找了来,为皇上开怀一笑。” 皇帝微微皱眉道:“果真如此?朕本想招他入宫,给太后解闷子哪。” 康顺王身子一躬:“皇上放心,戏唱得好,人品也好的,京城这么大,还愁没得找?京城找不到,别的地方就没了吗?臣自当尽心为太后搜罗,既要技艺精,又要品性好,为皇上太后解闷子的,一定要通得人情世故,懂得眉眼高低,性情温顺的,才配给皇家唱。” 皇帝微微点头一笑:“既然你这么说,就罢了吧,可惜这戏台上之人……麟儿,你以后可以带他入宫给朕唱上一段儿,也不枉费了他这身段儿和嗓子。” 康顺王心下一松,忙应道:“是!臣遵命!” 暗自庆幸之余,又不明白刚才自己的担心。担心什么呢?不就是一个戏子吗?少了一个,还怕没第二个?过自己手的戏子,不知有多少了,他可从来就没心疼过。 看客之中还有一人此时的心境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人便是荀一。 尽管荀一官阶尚低,但借位列从一品的尚书荀大人之光,想入王府也不是一件难事。 本来就对官场名利嗤之以鼻,如果不是因为青伶在这儿,就是王母的蟠桃盛宴,荀一是无论如何不肯赶这筵席的。 刚才青伶在台上唱的时候,从头看呆到尾。 他怎么能这么美? 不知道这王府里都是虎狼之辈吗?还把妆上得这么浓艳,风情万种的,即使是男人,也很难不对他动心啊,他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还那么卖力地演?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1 章 可是,他也唱得确实很好。 和以前判若两人,今儿在台上唱戏的,不太像平日的杜青伶,那么专注投入,和角色契合得天衣无缝,才让他真正见识到了他的实力。 如果假以时日,他绝对能成角儿,成最红的角儿,甚至超过柳残月! 不过荀一心里也清楚,青伶最大的障碍,很可能就是这个康王爷。 从昨儿街前,王爷看青伶时的眼神,他就猜到了此中自有深意。今儿尽管掩饰得很好,但席间不经意的一瞥,抛出的绝对不仅仅是对一个戏子的赞赏之情,还有对那个叫杜青伶的研究之意。 通常这种事儿,就是从对一个人的好奇开始的,他太知道了。 王爷对于青伶,也许仅仅是浅薄到爱其容貌,但沦为王爷的小幸儿,青伶能在京戏上走多远?即使日后真的爱上了……不敢想象,一个至高无上的亲王,一个身份卑贱的戏子,差别如此悬殊的两个人,要跨越那道鸿沟,会有怎样的后果? “得夺回青伶!”荀一暗暗下了决心,可是在这戒备森严的王爷府,偷走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第十五章 圣上起驾回宫后,新一轮的酒席大战又开始了。 很多人都发现,今儿,康顺王爷的兴致格外的高,不仅笑容可掬,神态恭亲,而且对于敬酒者三番四次的劝酒,也是却之不恭,有求必应。酒过三巡之后,康王已现醉态,面色微红,眼看着面前的酒杯,一杯成两杯,面前的人,一头变双头,才发觉胸压气闷,头昏脑胀,渐感不支。终于还是告辞了列位,摇摇晃晃地回去内院休息。 途经一片莲花池,再也走不动了,就坐在池边的一个石凳上休息。抬头望去,夜空中,一轮新月当空而照,投映在池中心形成一个清晰的倒影,那月影在水波的润泽下,更填朦胧梦幻之态,与天上之月互为呼应,一时之间,竟分辨不清哪个是假,那个是真。只有与池塘的莲花对照时,方知水中月,镜中花。池边荷叶连连,荷花袅袅婷婷,远近高低各不相同,好像知道有人在观赏似的,带露含羞。 一阵凉风袭来,康王衣衫单薄,颇感凉意,紧拂了拂两肩,酒也醒了几分。想到即使祝寿的排场再隆重,场面再奢华,再多的王公贵族,皇亲国戚前来庆祝,酒足饭饱后,自己还不是只能在这莲花池边,与月影为伴?人人只道他是威风八面的康顺王爷,爱戴他、敬畏他、趋从他、讨好他,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微妙距离,一切不过是表面的风光,因为它是康顺王爷,是用来敬仰,用来攀爬的,是用来趋炎附势的权力和利益工具,既然是工具,就根本不用了解工具的心思,只要使用便可。 他觉得很孤独,从来不缺人陪伴,美人美酒,可还是孤独,因为不能把真心话随便对外人说,就更孤独。 因为他是康顺王,不能向敌人示弱,不能向家人诉苦,不能在人前开怀大笑,放肆痛哭。早已习惯了一切要以社稷大局为重,每日上朝,下朝,听取报告,批示公文,或驰骋沙场,征战四方,身体是自由的,可是心灵早已被紧紧束缚,疲惫不堪。 所以,当他看到杜青伶在戏台之上,能那么投入其中,脸上一副享受的神情,他就羡慕他,甚至是嫉妒——他凭什么能那么享受? 还有他的倔强和傲气。明明就是低贱的下九流,也敢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他有什么资格清高?还不早晚都是他跨下的玩物儿? 他就是想让他在台上出丑,所以故意不告诉他要唱戏,想让他慌乱,想看到他在台上掉价儿的样子,然后他可以借此打击他,取笑他,把他那不值一钱的清高撕得粉碎。 还没有戏子敢拒绝他,可他杜青伶,偏偏就敢。 “杜——青——伶。”他在口中反复念着他的名字,恨得咬牙切齿。 “怪就怪你是戏子,怪就怪你长得太像那个人了!” 康顺王迫不及待地叫人把青伶叫了来。 青伶再一次来到那间屋子。 他第二次来到这个房间,压迫感仍然存在,但更多的还是不安。毕竟,深更半夜,一个王爷,一个戏子,共处一室,而且是在睡房之中,无论如何也不是为了研究戏曲吧。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杜青伶一揖,冷冷问安: “王爷万福。” 康顺王抬头望去,只见门庭处的青伶,一袭白衣素裹,飘飘然然,洗尽了铅华红粉,虽没了台上的俏丽,却更显清雅本色。 “你……过来。”他低低地命令到,音量虽不高,语气却不容置疑。 青伶犹豫了一下,颔首走了进来,他把头低着,眼睛始终看向地面,看着朱红色的大理石地面一点一点向后移动,然后,一双黑色便靴进入了视线。 “抬起头来!” 青伶的上眼睑颤动了两下,缓缓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虎瞳,半睁着斜睨着他,青伶目光坚定,丝毫没有看出惧色。 康顺王醉眼微启,烛火跳动,光影婆娑,阴晴变幻,那张脸如日月辉映,如丘陵起伏,如山林浮动,如河川奔腾。这张脸本身就是一个壮丽的世界,丝毫不逊色于大好河山。 康顺王忽觉酒气上涌,周身的血液渐烧渐热,他解开了上衣领口的搭扣,目光从青伶脸上移开,想到今日是自己的寿辰,胸间日久积结的情绪,突然很想能宣泄一番。 “今儿是我的生辰。” “青伶知道。” 康顺王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你知道,刚刚还在台上唱戏呢。你唱得好啊,把皇上都迷住了,要要了你进宫给老佛爷唱哪。这哪儿成呀,你可是我的人,我还没把你怎么着呢,哪里轮得到他们?……” 青伶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厌恶起来,就想快点离开。 停了一会儿,康顺王又像个孩童似的裂开嘴乐了起来: “我跟你说,本王今天收了很多礼物,都是天下最名贵的珍宝。什么珍珠玛瑙,翡翠玉石,什么金龙银凤,虎皮蛇胆,波斯国的猫眼,爪洼国的金刚钻儿,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哪,哈哈……你,你不信吗?不信,我带你去看看。”说完,兴冲冲地拉着青伶就要出门。 “王爷!”青伶手足无措,这才想到,他肯定是酒吃得多了,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又挣脱不开,只得跟着。 二人一前一后,刚行了几步,康顺王冷不防突然停下来,后面的青伶差点撞到他身上。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康顺王用力拍了一下头,转过身去对青伶说道: “差点忘了,那些礼物……本王根本就不喜欢。还是不要去了。”眼神中竟含着凄楚。像小孩一样失落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呆呆看着烛火。 看到这样的王爷,青伶倒生出几分怜悯之情,挪近了一点儿试探地问道: “王爷,生辰,最想要的是什么?” 康顺王缓缓抬起头,看清楚青伶的脸,那种孩子似的表情一下子消失,立刻换上了属于康顺王的冷峻,只见他目光中透着清冷,冰凉凉地说道: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是你能琢磨的?你一个下贱的戏子,只管唱好你的戏就行了,管起本王来了,你好大的胆子!” 青伶一愣,对康顺王忽热忽冷的态度万分不解,心里气闷着:杜青伶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同情这样的人,王爷就是王爷,老虎就是老虎,什么时候老虎需要兔子的怜悯?你要怜悯他,不想让他饿肚子,那你就把自己的肉给他吃吧。 “王爷,戏也唱了,您的寿筵也结束了,准我回了吧!” 听他要走,康顺王又一下子焦虑起来: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2 章 “回去?回哪儿去?” “回家!” “回家?家又在哪儿?” 青伶浑身一震,是啊,自己有家吗?是小庆喜,还是荀一那儿?似乎应该是小庆喜,可是那里有师傅,有师兄师弟,唯独没有父母兄弟姊妹,那能叫家吗?是荀一那儿?那就更不是了,不过是一个达官显贵突发奇想,心血来潮准备的笼子,打算逗弄自己解解闷儿罢了。 康顺王蒙蒙胧胧间,看到青伶俊秀的脸上变换不定的神情,浑浑噩噩的意识一下子清楚起来,不禁心中大动: “杜青伶,你不是问本王想要什么礼物吗?本王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你,杜青伶!你肯给吗?……” 青伶愕住。 第十六章 青伶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心里打着鼓:“什么要什么给的,青伶是戏子,可也是个人,不是什么玩意儿,王爷您也该醒醒了!” 康顺王嘿嘿冷笑着,一步一步逼上去,“你是装傻,还是充愣?戏子和□一样,不都是爷们儿的玩物儿吗?又有什么区别?今日你在这王府里头,还指望着能逃得出去?跟了我,自有你的好处,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这京城,除了皇上不听我的,哪个敢不听我的?你成了我的人,到了外头,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要成什么角儿,我就捧你成什么角儿,好处可多着呢。” 青伶有点慌乱,向后退着,桌子椅子书架盆架撞了一路,“王爷,咱们都是男人,您是男人,我也是男人,这男人和男人之间,干那样的事儿,有趣儿吗?” 康顺王继续往前逼,这小戏子惊吓的样子,刺激得他愈发兴奋了起来,“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男人和男人之间可比跟女人有趣儿得多了,既然你不懂,待会儿我就示范给你看。” 青伶听得更是心惊,知道这王爷已经迷失心智了,边退着边回头看着门口的方向,打定了决心,他只要扑上来,立刻寻了出路就逃。 康王的脸越来越红,要滴出血来,眼前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抓住面前这人,把他拖到床上去,狠狠地折磨他,羞辱他。对戏子的憎恨之心,已经让他没了人性。 青伶刚好撞到隔间儿的屏风上,一个趔趄,康王低吼了一声,立刻扑了上去,青伶拼命挣扎,又踢又咬的,还抓伤了他的脸,三道血痕,眼睛的下方,就像三条怨恨。 可是力气没那么大,渐渐感到不支,两只手乱挥乱抓的时候,恰好抓到了古董架子上的一个瓷窑钟儿,也没细看是什么物什,照着王爷的脑门子,就狠砸了下去。 本以为能把他砸晕了,谁知康王只是身子晃了晃,额头上挣出了一溜儿鲜血,人却没倒下,血顺着一边儿淌了下来,盖过了右眼睛,染红了眼白,看着就更吓人。 青伶心里害怕,可又挣扎不过,啊!啊!地喊着。康王使劲掐着他的脖子,青伶觉得越来越透不过气了,突然想起脚还是自由的,照着王爷的脚背拼了命地跺了下去,康王吃痛,终于放开了他,青伶揉着喉咙,可劲儿咳着,还不忘了往外逃。 康王就在后边儿一瘸一拐地追,青伶慌不择路,钻进了一个屋,本以为是通的,有后门可走,谁知不过是一面大镜子,根本就是堵死的,等到醒悟过来,想从原路返回,已经来不及了,康王冲了进来,把门闩反插上了,怒视着他。 青伶见无路可退,知道自己要保不住了,一瞥见墙壁上挂着一把宝剑,抓起身后桌子上的砚台扔了过去,趁康王躲闪的时候,把宝剑握在了手里。 康王见他手里多了把剑,以为他情急之下要砍自己,怒道:“就凭你台上耍假剑的,能砍得倒我沙场上砍真脑袋的?”仍是一步步逼上来。 青伶知道自己即使有剑在手,也敌不过他,把心一横,抽出宝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你要是再敢过来,我就砍我自己的脑袋!” 康王一下愣住了,没料到他能拿自己的命要挟他。 还没见过这么硬的戏子,宁可把命搭上,也不从他。玩弄了不知多少戏子了,要么欢天喜地地用身体换名利,要么在威逼之下为了保命委身相从,这样的,真没见过。 他并不想要了他的命,折磨一个死尸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他就是想让他屈从,想让他认输,可他偏偏就不! “你把剑放下,我不过来就是了。” 青伶不相信他,把剑放下了,还拿什么威胁他? “你把门闩拉开,退出去!”见康王不动,把剑逼得紧了些,康王看到剑刃触到脖颈的肌肤,说开红就开红了,紧张了起来——这剑可是把名剑,削铁如泥,不是闹着玩的。 “别动!那是真家伙,触着肉,可就破皮儿了!” 果然转身拉开了门闩,退了出来,青伶架着剑,沿着墙壁一点点往外蹭,手里的剑抖个不停。突然身体不知碰到了什么机关,原来那面落地镜哗啦一下开了,青伶扭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康王趁他分神的时候,冲上来夺下了宝剑,架着他两个人进了那个门洞。 康王架着青伶沿着一个石阶走了下去,地下出现了一座比刚才那个房间大好几倍的石屋。石屋又被分隔成好几个相邻的石室,每个石室都上着锁。康王找来绳子,把青伶胳膊牢牢捆住,从怀间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最靠里的一间,推开石门,把青伶也顺势了推了进去。掌了灯,眼前的景物让青伶大吃一惊。 石室里到处悬挂着精致戏服、头饰、配饰。尽管石室不很大,但宝石珍珠,水晶玉石制成的京昆行头在灯火的辉映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满室的华光。青伶认出,虽然数量不多,但这些行头做工精良,质量上乘,一看就知道绝非那些随便在市井里巷中购买得到的俗物。 康王袖子揩掉头上的血,把青伶推倒在地上。 青伶以为他又兽性大发,往墙角躲着。 康王却并没有上前的意思,镇定了一下,盘腿坐了下来,捡了一个凤冠,不屑地摆弄着。 “这么巧……既然到了这里了,合着就该让你做个明白鬼。” 青伶不知道他话里什么意思,惊恐地看着他。 “别那么看着我,我现在不动你……先让你听个故事吧,听完这个故事,你自己也掂量掂量,我该不该对你做些什么。” “这些,是一个可怜女人的遗物。这个女人本来与丈夫感情很好,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一家人生活得挺和美。可是有一天,女人应亲戚之邀,带着儿子一同去亲戚家看戏。看着看着,就看出了事儿。那台上戏子风流俊俏,女人被他迷得灵魂出窍,回到家中,茶饭不思,竟自爱上来了。后来只要有那戏子的演出,一定要精心打扮一番,场场必去观看。天长日久,竟然不能自拔。不但花钱收集了好多戏子用过的行头,还从别处采买更好看的,赠与那戏子。直到后来发展到偷偷与那戏子幽会,被人撞见,一夜之间,谣言四起,女人与戏子的丑事儿被到处宣扬。后来,女人的丈夫知道了,把两人都抓了起来,戏子死罪,女人被休,丈夫指望妻子能够悔改,从此断绝与戏子的纠缠,可没想到,女人宁死也要保全戏子一命,丈夫大怒,立刻就要杀掉戏子,更没想到的是,女人竟先走一步,自杀在家中,留下遗书,要丈夫念及夫妻恩情,饶戏子不死,她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丈夫的宽容……” “那……后来呢?”青伶忍不住插嘴。 “后来,一天夜里,戏子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从此再无音讯。” 康王惨然地笑了笑,接着说道: “那个可怜的女人不是别人,就是我的额娘,而那个戏子,说出来也许你也许听到过,他叫……” 青伶全身神经绷得紧紧地,突然预感到,从康顺王嘴里吐出的将是一个早已不是秘密的惊天秘密,而且似乎和自己也有着某种关联。 只听康顺王恨恨地吐出了三个字——林雨楼! 林雨楼,小庆喜最辉煌时的台柱,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名伶,梨园百年不遇的奇才。据师傅说,林雨楼因为得罪了某个大官,与其姨太太有染,不得不结束辉煌却短暂的艺术生命,突然消失无踪。原来,那个大官就是康顺王的父亲,当今皇帝的弟弟,两年前辞世的懿德老王爷,而所谓的姨太太,就是老王爷最宠爱的侧福晋,而他们的孩子就是现在的康顺王。 原来如此!所以,他会恨戏子,他想报复! 康王站起身来走到青伶面前,把手里的凤冠罩在他头上,然后一阵冷笑: “杜青伶,戴上他的行头,你们就更像了,不,不对,你好像来得更风流俊俏呢。”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3 章 恐惧迅速蔓延至周身的每一个毛孔。 “都说□无情,戏子无义,咱们家是堂堂的皇亲国戚,没想到最后竟被一个戏子耍弄,落得家破人亡,名誉扫地。父亲抬不起脸,我从小就被阿哥们欺负打骂。这么多的债,你说,我该怎么讨还?你说,我有什么理由放过你?” 康顺王一边说,一边把手搭上青伶的左肩,右手死死钳住青伶的手腕,反剪至后背,猛然把他顶到墙壁上。青伶只感到后背和手臂硬生生撞到坚硬的石砖上,钻心地疼。不小心,震落了上方悬挂的一对花羽翎,砸在他头上,滚落到地上,带着那美丽的凤冠也斜剌剌地歪着。凤冠下,是青伶一张苍白惊恐的脸。 而此时,康顺王爷的脸却因为极端的仇恨而扭曲到极致,声音沙哑如受伤的猛虎低吟哀嚎。 “杜青伶,怪只怪你长得像他,生得这样的脸孔,专门魅惑人的。是女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男人,是男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戏子,不过是个戏子……只不过是个戏子,害我从小没娘疼,从小被人看不起……” 青伶知他心中怨恨已深,又是借着酒劲,只盼望能用言语唤醒他迷失的心智,大声喊道: “王爷你仔细看看,我是杜青伶,不是林雨楼!我没害你娘,没害你全家!” 突然脸上重重挨了一个耳光,一时眼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只感到头晕目眩,忍不住的阵阵恶心。 “杜青伶就是林雨楼,林雨楼就是杜青伶!林雨楼勾引我额娘,杜青伶又来迷惑我,你们都是最下贱的戏子!该杀,该杀,该杀!”一连说了三个该杀,在石室中回荡着,变成了六个,九个,十二个,无数个,青伶只觉得耳膜被震得生疼,头也昏厥了起来。 此时的康顺王,双眼充血,鼻腔放大,往日的矜持高贵荡然无存,如同发了疯的狮子般,紧紧勒住青伶的衣领,突然一用力,青伶只感上身微凉,长衫已经被撕去了一大半,胸口和左肩的肌肤□在外。一只手覆在他胸口的皮肤上,反复用力揉搓着,嘴里还极尽恶毒之语: “这具身体,果然不同凡响啊!哈哈哈……在兰馨坊看见你,就觉得你和当年的林雨楼十分有八分相似,容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就更有趣了。哈哈哈!杜青伶,什么是你最在乎的?脸蛋,身体,戏台,还是那个荀一?你最在乎哪个,我就毁了哪个!你不是硬骨头吗?再硬的骨头,我也能把它折断!你求我啊,求我饶了你啊,你求我我就饶了你!” 没有求饶声,一声都没有! 他的无声更激怒了他,他撩起他的长衫,握住了他的□,用力地折辱他! “我看你还能忍多久!” 青伶只觉得意识不清楚了,好像下面有无数的蝙蝠在吸着自己的精血。 吸干,吸干。 “不好了,走水啦,快灭火啊——” 这声音,让他暂时恢复理智。 东风无力百花残 话说康顺王听到外面有人喊走水了,便抛下杜青伶,奔出石屋一探究竟。 刚走不久,就从石阶上跑下两个人来。 两人都作家仆打扮,一个身材颀长高大,剑眉俊目,另一个中等身材,长相温亲。杜青伶看着激动,忍不住喊了出来: “荀一!残月!” 柳残月一边应着,一边奔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褂披在青伶身上,关切地问道: “青儿,有没有事?你的衣服……都破了。” “没,我没事。”青伶脸孔红了红,含糊应承着,一边说,一边拿地看了一眼荀一,后者一动不动地站在当地,两片薄唇抿得紧紧的,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青伶又问柳残月: “你们怎么来了?” 柳残月向荀一努了努嘴,说道: “他担心你,叫我一道来救你出去……” “残月!”荀一厉声打断了柳残月:“谁担心他,我不过是不想事没成,先闹出人命!” 听到他这样说,杜青伶有些愤慨,撇了撇嘴道:“你不来,我也不会死在这王府。” 荀一狠狠瞟了青伶一眼,嘴边冷笑道:“跟着王爷跑到这种地方,难不成真想当起小幸儿来了?也不照照镜子,不过是鼻子眼睛周正些,还真以为倾国倾城哪?” 杜青伶听他言语不恭,话里带刺,心里很不舒服,柳残月看到两人又像火药碰到火石,一擦就着,连忙接过话题: “青儿,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也是关心则乱。我们还是快点逃出去吧,厨房那把火烧不了多长时间!” 杜青伶惊讶地说道:“是你们放的火?” 柳残月狡狤地一笑:“不是我们还有谁,你还真以为自己走运啊?快点,趁他们还摸不着头脑,快走!” 说完,架起青伶,三人一起离开石屋,趁着夜色,从王府的侧门逃了出去。 等到王府里的大火终于扑灭后,康顺王突然想起杜青伶还在石室,急忙跑回石室,却人去楼已空,哪里还有青伶的影子?刹时虎目倒立,脸色阴沉,一拳捶到砖墙上,低声吼道: “杜青伶,休想逃出本王手掌心!我就是把北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你翻出来!” 寂静的夜里,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由远渐渐及近。 柳残月、杜青伶和荀一骑着马,顺着小路狂奔了好久,终于行至一座庭院前时厅了下来。 青伶抬头,只见大门上悬挂一牌匾,上写着:朔寒馆。馆门紧闭,心里揣度着是什么地方。 柳残月翻身下马,上前扣了两下门环,只听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拉拴声,然后一个仆人打扮的人把头探了出来,左右环顾后,把三人让了进去。 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场地。场地四周是一围木板房,院子中央立着几根柱子,一旁有一口水井,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坑洼不平,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院子,这样的院子是北京城里最为常见的。这原字让青伶想起了小庆喜,与小庆喜相比,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更大一些,房间也多了一倍。 这时从房中出来一人,四十上下,身穿一身青蓝色棉布长袍,身材高大健硕,红里透黑的脸膛,双目如牛,透着精光。见到三人后,上前先和柳残月拱手一揖,口未先开笑先闻: “哈哈哈,柳贤弟,二位,路上劳顿,快快进屋休息……这两位想必就是荀大人和杜公子吧。” 柳残月答道:“正是!” 荀一和杜青伶拱手相敬,四人一起进了屋子。 入座,奉茶。 柳残月端起茶杯咂了一口,放下茶杯,抱拳说道:“胡兄,深夜叨扰,还望恕罪责个。”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4 章 胡戎山忙还礼道:“柳贤弟多虑了,当年若不是贤弟相救,胡某人恐已沦为街头乞丐,今日之事实在不足挂齿。” 柳残月笑道:“胡兄言过了。青儿,这位就是当年京城的四大名角儿胡戎山,唱武生的,有一身的好功夫。今天去救你,车马人手都是他安排的。” 青伶微微颔首:“多谢。” 胡戎山大笑:“哪里哪里,杜公子莫要道谢。”然后上下打量了青伶一番,笑说道:“这里是我退出京昆界后办的个戏班,我看公子容貌身段都是上佳的,如果假以时日,北京城的优伶里,定无人能比肩。” 青伶轻摇头,微微一笑。 柳残月说道:“青伶还年轻,火候未到,以后还望胡兄多提点。” “哪里哪里,胡某不才,不过空有一身武艺罢了。” 又寒暄了几句,胡戎山便差人把三人带到客房休息。 柳残月因为有事还要与胡戎山相谈,叫荀一和青伶先去。 荀杜二人回到房间后,分别坐在椅子上休息。 杜青伶看了一眼荀一,才想到进门之后,荀一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目光常常是游离到别处,似乎心事重重。 短暂的沉默后,青伶忍不住开口问道: “有心事?” 荀一没有回答,却向床上看去,自言自语道: “一张床睡三个人,看来,今晚要睡不好了。” 然后脱了外衣,拿起脸盆到院子井边打了盆水回来,洗起了脸。 青伶见他不理睬自己,只道他还在为今夜的事感到不快,心想自己还是应该主动缓解两人间尴尬的气氛。 “那个,今晚的事……谢谢。”青伶看着荀一躬下去的背影,低低地说道,声音不大,微含勉强。 “谢什么?”荀一直起身,背着青伶,用面巾擦着脸,语气如白开水般清淡。 “谢你救我。”青伶缓缓说道。 荀一转过头,一脸的潮气,眼睛却分外明亮: “我不是救你。”想了想又说:“救你的是残月。” “不管怎么样,你们把我救出来,否则恐怕我已经,已经……”“已经”什么,再说不下去了,被王爷施暴,还是被王爷杀死,无论哪一种“已经”后发生的事情对青伶来说都是灾难。 荀一见青伶话说了半截就说不下去,哼哼两声,意味深长地说道:“王爷待你不薄啊,合着你也是该用身体好好报答他”。 这句话像针一样不痛不痒地扎在青伶心上,青伶知道,今夜的事,荀一一定对自己误会了,以为做下了那不堪之事。不过,任是何人,看见那样的自己也会往歪处想。尽管觉得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他还是想对荀一解释清楚,心里期望着荀一能明白他的为人和他当时的处境。“荀一,我没有,相信我!王爷他……只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会那样,也是有苦衷。” 荀一猛然抬起头,像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样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盯了青伶好一会儿,青伶被他看得心越来越凉,然后,荀一突然大笑了起来: “苦衷?哈哈哈!……杜青伶,不过去王府走了两遭,就替王爷说起话来了?也是,与其靠自己苦练出头,还不如寻个靠山来得更便捷,只需每晚脱了衣服,乖乖躺在床上,抬抬大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戏子就是戏子,果然是可以不要脸皮的,想要多下贱就能多下贱!……”话还没说完,突然面上一凉,青伶干干脆脆地对着他左脸就是一拳。 被这突然的一拳打得发蒙,荀一揉揉面颊,终于停止了那些如蚁般噬咬青伶体肤的恶语。然后,在青伶错愕的表情面前,愤怒立刻充溢全身,他终于爆发了出来。 “你……打我?你敢打我?你这该死的戏子,以为自己容貌出众就了不得?使那媚惑样,勾引男人,你与妓院的那些窑姐儿又有什么分别?” “你……混账!”青伶低低地怒吼,整个人颤栗了起来“既然这么看不起戏子,当初对我何必强求?不是应该离得越远越好吗?说什么成角儿?又说什么没福气做的事要我完成?难道,难道,一切都是玩笑?你所作的事,一切都只是为了在这里侮辱青伶?荀大人,这个玩笑,杜青伶承受不起!” 两个人脸对脸,眼对眼,对峙着,喘着粗气,就像两头野兽战前的挑衅,谁也不肯示弱。 冷不防,荀一一把抓住青伶的两肩,把他恶狠狠地推倒在床上,整个人也顺势压了上去,青伶立刻反抗,两个人在床上翻来滚去,互不相让。最后还是高大健硕的荀一占了上风,青伶被他牵制得动弹不得,破口大骂: “荀一,你这只疯狗!我的事与你何干?我就是下贱、不要脸,又与你何干?” 青伶骂得越凶,荀一被激怒得就越厉害,手下开始不安分扯他的裤子: “与我何干?我带你出小庆喜,让你拜师,教你学戏,不是让你媚给王爷看的!你就这么自甘堕落?与我何干?现在我就让你与我有干!对王爷能敞开胸脯,对我荀一也行!” 说完,更加用力拉扯青伶的底裤,眼看裤子已经被褪下一半,青伶使劲用身体抵着,声嘶力竭地喊道: “荀一,你住手!你再不住手,我就死给你看!”说完果真把舌头塞在齿缝之间。 荀一一看青伶要咬舌自尽,迅速地腾出一只手捏住他的两腮,狠狠地说道: “想死?给我死到别地方去,别死在这里,脏了人家的地方,也脏了我的眼!” 青伶使劲挣扎着,对视着荀一愤怒的目光,身体奋力扭动着,试图摆脱他的束缚。突然,感到头顶一片阴云扩大,毫无预兆地,只觉口腔一暖,滚烫柔软的感觉从嘴唇舌尖处辗转传来,如火般焦灼的,浓烈的,窒息的,纠缠的,吮吸的,他被身上的那个男人强吻着。 瞬间的死亡。 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羞耻的感觉还那么强烈? 如果真的死了,就好了。 “荀一,你快放开青伶!” 柳残月来不及推开门,索性上脚把门咣当一下踹开。青伶恍惚间看到柳残月倒立的身影,和气冲冲的脸,那张脸先是惊讶,转而愤怒,复而竟有些悲伤。 “残月……”他费力地从嗓子眼中挤出两个字,然后就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身体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听到柳残月的怒喝,荀一一下子呆住了,疯狂在一瞬间冷却,按着青伶上身的手臂慢慢垂了下来,这才赫然发现,被骑在□的青伶面无血色,气息虚弱,早已没了知觉。又看乐看青伶的脸,又是一惊。方才两人激烈的撕打,在那张清秀的脸庞上留下了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衣服凌乱地散开着,裤子的一只裤管脱到脚踝,另一只被青伶死死地攥在手里,下身才不至于完全暴露在外。 荀一只觉得脑子里如火山喷发般,炎热的岩浆从四面八方涌出,烤蚀着他的大脑,蒸发着他的思维,让他一想起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如被那炎热烧灼着。 他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5 章 事实是,他伤害了青伶。可是他本不想如此,为什么身体却不受控制? 从青伶跟着王爷走的那时起,他就觉得胸口堵得慌,直到在王爷寿辰那天晚上,看到在戏台上,一身红衣,笑靥如莲的青伶低吟浅唱,百转千肠,再看到皇帝、王爷、王公大臣们如色狼般垂涎青伶美色的嘴脸,他就悔恨万分! 后悔不应该让青伶跟王爷进府,后悔当初就应该死死把他藏住,不想他被那些心存猥亵的禽兽分食,不想他在那些人面前百媚千娇。杜青伶是要实现他梦想的人,他要保护梦,就要保护他。可现在,他恐惧地感到,他的梦正被许多股力量向四面武百官皆肃穆而立,大殿上,皇帝焦灼的声音在百官的耳中、心中久久回荡,每个人的心上都如坠千斤。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6 章 “众卿家,对旱灾之事有何良策?”大殿之上,皇帝正襟危坐,忧心忡忡。从他深锁的眉头和暗黄的气色来看,为了旱灾一事,这位不再年轻的皇帝连日来已是身心俱惫,衰老了好几岁。随着灾情的连连告急,朝廷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窒息的沉默。 文武百官都摒弃凝神,没人敢第一个站出来。 皇帝一声长叹后,吏部尚书荀仲纪终于打破了沉默,出列奏道: “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开仓放粮。” 这实在是个难以出口的不情之请,荀仲纪清楚地知道,国库本来就存粮不足,因为大旱数月,连紫禁城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开仓放粮,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治标不治本。 一旁的李侍郎也应和道:“臣也赞同尚书大人所言,开仓放粮。” 文武百官均点头示好,交口称赞:“尚书大人所言即是,所言即是啊。” 百官正交头接耳间,只听一洪亮之音响起: “皇上,臣却以为不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虎目龙眉,气宇轩昂,正是康顺王爷。 康顺王挺胸昂首,径直出列,上前奏道: “皇上,臣以为,开仓放粮固然可解一时之急,却不是良久之策。天下大旱已近三月,灾民千万,税米无收,粮仓又不盈,即使全部用来救灾,也只能支撑一月,一月后,天下黎民还是要被饿死。” 说话之间目不斜视,字字铿锵,当即就有人附和: “王爷说得很是,开仓放粮只能解一时之需,并不是长久之计。” “是啊,是啊。” 荀仲纪忙又奏道: “禀皇上,如果不开仓放粮,一月不到,再不见我大清子民有一生还!” 众人又说道: “尚书大人说得也有道理,还是要解燃眉之急。” 康顺王皱眉道: “皇上,如果现在开仓放粮,第一,各地存粮均不足,如果京城粮草运往全国各地,少则几天,多则数月,即使日夜不休,恐怕送到时也是杯水车薪。第二,灾民如蝗,已涌入各城镇,如果放粮时发生哄抢,还会引发流血冲突,从内部自杀自阀起来。第三,边疆异族祸乱之际,也难保外敌不会趁虚而入,挑拨民众造反,趁机颠覆我大清。” 荀仲纪老眉一挑,正色问道:“那么,依王爷之见,该如何救灾?” 康顺王看了他一眼,向皇帝拱手禀道: “皇上,依臣之见,只有六个字。” 皇上忙问:“哪六个字?” “强者生,弱者亡。” “爱卿,此话怎讲?” “臣的意思是,既然存粮不足以救天下人,就只能先保年轻力壮,身强体健者活命,这样,我大清才不至血脉无存。” 此话一出,朝野上下均一篇哗然,文武百官大惊失色,皇帝绷紧面孔不语。 荀仲纪愤然反驳道: “王爷!王爷百战沙场,少年得志,固然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人乎?百事孝为先,子怎可抛父?即使毫无血缘关系,又怎能眼睁睁地看那老弱病残者活活饿死?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爷口出此言,心又是什么做的?” 康顺王厉声道: “荀大人问我的心是什么做的,我的心,是剑做的。自古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历朝历代,哪家的天下,不都是白骨堆成的吗?为了保我大清龙脉,牺牲几个平民又算得了什么?” 荀纪仲捶胸顿足,面带泣色,悲戚地说道: “几个平民?王爷此举一出,不知道要有多少妻离子散,父死子别?难道百姓的命在王爷的眼中还不如草芥吗?试问王爷,如果懿德老王爷在世,也要先子后父吗?” “荀大人!”…… 两人争执不下,针锋相对,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 皇帝微微皱眉,面带不悦,低吼道: “行了!两位爱卿说得均有道理,不过,朕已经决定,就按照康顺王的意思,开仓放粮,先保年少力壮者活命,如果粮食有节余,在给老弱病残者。此事就交与康顺王和荀大人共同主持。退朝!” “退——朝——”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跪安后,三三两两地退去。 荀仲纪感到胸中压一千斤大石般,呆立在原地,两腿如灌铅般,沉重得无法移动一步。康顺王经过他身边时,淡然说道:“荀大人为黎民苍生着想,真乃百姓之福。不过,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说完,拍拍他的肩膀,拂袖而去。 只剩下荀仲纪一人,望着大殿中央的题句,怔怔地发愣。 表正万邦慎厥深修思永 弘敷五典无轻民事惟难 自己真的……老了吗? 苍天啊,天下百姓正经历着水火的煎熬,苍天啊,你为何不睁眼? 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7 章 话说荀仲纪上朝归来在家中,茶饭不思,抑郁寡欢。 荀一见老父精神不振,唉声叹气,想必是朝中遇到难解之事,不禁询问道: “父亲,如此愁眉苦脸,莫不是遇到难事?” 荀仲纪怜爱地看了看儿子,摇摇头,长叹了口气: “皇上他……同意开仓放粮了。” 荀一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不是正如父亲所愿?为何父亲还忧心忡忡?” 荀仲纪道: “同意是同意了,可是因为皇粮不足,河南、山西、安徽一带的灾民数量太多,且京城也呈旱象,杯水车薪哪。皇上采纳了康顺王的建议,先保年轻力强者生,而老弱病残者却要弃之不顾。这样做,亲情道义又置于何地?” 荀一心中一惊,心想这康顺王果然狠毒,竟能在朝上当着那么多大臣和皇帝的面,说出这样丧尽天良的话来。父亲年老体弱,数月来为了旱情一事自己陪同他天天奔波往返于受灾之地,夜晚父亲还要熬夜写奏章,盼着皇上能开仓放粮,却不曾想,仓是能开了,却是这样的开法。在这康顺王的眼里,恐怕没有人性二字。 “父亲莫要发愁,只要粮仓一开,还管他什么年轻力壮者先食?我们到时候见机行事不就行了?” 荀仲纪苦笑了一下道: “轩儿,圣上比我们聪明,他要康顺王爷主持大局,我只是辅佐。” “这……父亲,旱灾一事不是一直是您来主事的吗?为何又要康顺王爷介入此事?” “哎……!康顺王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旱灾一事关乎国计民生,更关乎王道,毕竟还是自己的亲侄子,当然会更加信任。何况,康顺王手狠心冷,关键时刻能杀伐决断,不会有妇人之仁,如果当真灾民霍乱,他绝对有镇压的能力。这就叫德法并济,开仓是德,武力是法。” “可是,如此一来,即使灾民没有霍乱的心,这样分配粮食,也会生了造反之心的。” “为父也正为此担忧,不知到时候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荀一低头沉思不语,他在苦苦思索更好的解决之道,只是思来想去,却是无疾而终。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又过了几天,仍无云雨。 随着灾情日益严重,京城内外的灾民也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是三三两两,一家老小相携而来,到后来竟发展成一个村落成批成批地往京城赶。灾民宿于街头巷尾,顶天而卧,席地而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困苦不堪。这么多的灾民全部沦落为街头乞丐,每天端着饭碗在街上行乞。一时之间,偌大的个京城到处充斥着“行行好,给口饭吃吧”的哀求之音。饿得极了,又无事情好做,偷、抢、砸、挑衅滋事的更是屡见不鲜,给京城的正常生活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更有体弱不支者,死在深巷,一连几天都没人发现,臭气熏天。 荀一在街上巡视,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幅悲惨得,不堪入目的画面。 “必须要开仓放粮了!可是那个康顺王爷几天都没动静,不知还在等什么?如果再不放粮,恐怕死伤还要增加。” 正自寻思间,忽听得街角一阵悦耳弦乐响起,街上的人群都朝一个方向聚集起来,荀一心中纳闷,连忙跟上去一探究竟。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饶是荀一身材高大,一时之间也挤不进去,只好在外围仔竖耳倾听,只听里面唱道: 微风起露沾衣铜壶漏响,披残星戴斜月巡查宫墙。 站立在金水桥举目观望,又只见紫雾腾云绕建章。 这龙楼与凤阁依然无恙,唯不见当年的创业高皇。 到如今扶社稷谁是良将,不由人心酸痛落泪数行。 人群发出一阵阵叫好声,伴着敲碗打盆的声音,淹没了唱词,荀一只断断续续地听到唱的是《监酒令》,却并未辨清是何人所唱,只是觉得熟悉,但又不能确定。再看看周遭,听戏者以灾民居多 这时,人群里有人叫道:“公子,唱个游园惊梦吧!” 然后只听里边人不急不慢款款接道:“您是想游园哪,还是惊梦?若是游园,前儿就有一花园,若是惊梦,在下就只能送您个白日梦啦!” “哈哈哈哈哈——”人群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笑过之后,只听里边人又高声喊道:“鼓乐儿响起来啊!” 追着他话儿的尾音,鼓签儿打起,胡琴拉响,嘈杂霎那间消失,人群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只听他唱道: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 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 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 声音如杜鹃鸣啼,百转千回,低吟浅唱,如春江荡漾心间。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8 章 只把荀一听得心神俱碎,心惊肉跳,手脚发凉,阵阵眩晕,再无法自持。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年前的兰馨坊一夜,戏台上,那杜丽娘清丽脱俗,如桃花初绽,面含□,明眸皓齿,十指葱葱,移步生莲,袅袅婷婷,水袖轻舞,摇曳生姿。 这唱腔,这嗓音,除了那个人,再无第二! 那个自己日思夜想之人,那个因为自己的鲁莽以至不敢再面对之人,那个耗费所有精力也要忘记,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之人,那个不经意间已经深深烙印在心间之人,那个人…… 又听到旁边人群里两个衣衫褴褛的人低声交谈: “这小公子,不仅戏唱得真好,人也生得俊,像玉似的。” “是啊,是啊,心肠也好,每天巴巴地跑来给我们唱戏听,不收一文钱,还发馒头给我们充饥,真难为他如此年轻,就知道为别人考虑,比那些大官财主们好了不知多少倍。” “哎,听说他就是个唱戏的,以前在京城里还有点名气呢。” “是啊,我听说他都给皇帝王爷唱过,来头不小呢。” “唉,那又怎么样?可惜,还是个戏子……” “快别这么说,戏子怎了么?虽然身份卑贱,可难得有如此好心肠,比那些身份高贵却心肠狠毒的人要强多了。” “是啊,是啊。” “哎,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我听那个拉二胡的公子叫他‘青儿’,名字中间应该带个青字吧,姓什么却不知。” 听闻此言,荀一再忍耐不住,用力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青伶!” 杜青伶唱得正酣,冷不防听到有人大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一看,面前赫然而立的,竟是一年都无音信的荀一,惊得连戏也唱不下去了。 两个人就那么仔细地望着对方,丝毫不闻周边的嘈杂,良久、良久。 荀一只觉得柔肠寸断,万般情丝在胸中在心底交杂在一起,互相缠绕着,跳跃着,呐喊着,欢呼着,甚至放声大哭。 “青伶,青伶!……”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着这个名字,每一滴血液都在为这个名字而沸腾—— 杜青伶! 好不容易把情绪统统压抑住,荀一微微一笑,缓步走向呆立的人儿,轻轻地环绕住他僵直的身体,在他耳边切切低语: “青伶,欢迎你回来。” 如故人相见,他不露一丝痕迹。 僵直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青伶微微一颤,缓缓道: “啊,是我。我回来了,荀一。” 念君切切 吾心随往 惟吾身而 了知吾情 ——古今和歌集 卷十一 小楼昨夜又东风 春霞氤氲山樱盛 相看两不厌 汝亦娉婷烂漫中 ——古今和歌集 卷十四恋歌四 荀一轻轻放开青伶,转头看见拉二胡的柳残月手里握着二胡在一旁正冲他点头,荀一走上前去,扶上柳残月的肩说道: “残月,也欢迎你回来。” 柳残月莞尔一笑道: “我们回来了,邑轩。” 自上次分别,杜青伶和柳残月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再见荀一。 那天晚上,荀一骑马奔出了朔寒馆就径直回了家。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荀一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吵醒了从王府赴宴归来,疲惫不堪的荀仲纪,荀一难免又被老父责骂一番。荀一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去父亲的话,径直回到房间中,衣服也不脱就躺在床上。本想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一觉醒来,就能把方才对杜青伶做下的事,和柳残月的一席话通通忘得一干二净。不曾想,哪里又睡得着? 荀一瞪着两只眼睛盯着棚顶的雕花儿房梁发呆,满脑子全是杜青伶。 一会儿想起与杜青伶的撕扯纠缠,一会儿想起杜青伶苍白的面孔和愤怒的表情,一会儿耳边又回响起青伶的怒吼: “荀一,我的事与你何干?我就是下贱、不要脸,又与你何干?” 他说他的事与自己无关?他把他看成他的梦,他竟然说与他无关? 难道那个康顺王就可以与他有关吗? 忽地面前又出现柳残月的脸,那张脸十分肯定地告诉他: “荀一,你心里有他了!” 柳残月说他爱上了青伶,这又怎么可能?想他堂堂荀一荀三少,十年前便纵情风月场,花柳繁盛地,温柔富贵乡中,有多少男人女人甘愿以身相许?十年后,又怎么会为一个小小的戏子痴傻癫狂?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9 章 一定哪里搞错了! 他对青伶,不是爱,而是看到自己的东西被人抢夺而心生不甘,等到真的抢回来了,也许就食之无味,弃之一旁了。 可是,青伶不是东西,而是个人,是不能随意丢弃的玩具。真的要抢了回来,他就要负责到底,这个责任,他还不想负。 他从来都是个守信之人,培养青伶成角儿,是他当初夸下的海口,他就一定要兑现。可要他爱杜青伶,他却不能许下这样的承诺。 在他的心里,爱是要付出代价,甚至是惨痛的代价。在这个硕大的北京城里,天天上演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逢场作戏,苦苦挣扎,一幕幕的悲欢离合,他看得太多了,一个戏子,一个朝官,唯一有的关系,就是伶人和看客的关系,或者是娼妓和嫖客的皮肉买卖,爱这个字眼,他荀邑轩早就不认识了。 所以,他可以对他有好感,但绝对不能爱上他。 别人可以对他有情,但他只能无义。 就像残月。 柳残月对他有情,他又不能舍弃这个知己,就只能装傻。 他喜欢残月,但二人只能是知己而已。 和杜青伶,也许和残月不一样,但结果都是一样的,结果就是毫无结果。 荀一决定不再见杜青伶。 为了不再发生今晚这样疯狂的事,他必须舍弃那个梦。 而杜青伶?就让他自生自灭吧,他给他带来了如此大的困扰,他已经没有理由说服自己再继续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见面,看不到了,就不会有欲望了。 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折腾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在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荀一荀邑轩违背自己的真心,选择了逃避。 不约而同的,次日在朔寒馆苏醒过来的杜青伶,也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不再见荀一。正好,应一个老友的邀请,胡戎山准备带着戏班到山西游唱一年,青伶就央求着馆主带上自己,而柳残月担心青伶年幼,身体又虚弱,经历了那么多事,怕他万一出了差池,日后荀一明白自己真心时,不好向他交待,也就一同前往了。 如此,没多久,两个人就跟着胡馆主出了京城,远远地离开了这个繁华之地。 柳残月临走前曾托人给荀一代过口信,本来指望荀一能赶来挽留青伶,却等了几天也不见人影,又担心康顺王那边搜寻青伶,便不得不带着青伶上路了。 荀一知道他们去了山西,临走的那天,他没去。他怕去了,就找不回自己了。 他去了莲居。 人去楼空,睹物思人,望着墙上那幅《荷花屏》,荀一思忖道:莲本应生于水,长于泥,自己曾经大言不惭地要做那淤泥,可最后还是做了这花瓶,花瓶再美,也终究不是荷塘。 小喜曾经问过他: “大人大人,杜公子为何不来了?他还说要教小喜唱戏。” 荀一叹了叹,慈爱地摸着小喜的头说: “杜公子出远门了,要好久才回来。” “杜公子去哪了?还回来吗?”小喜天真地问道。 荀一沉默不语,青伶走了,会不会回来,他根本无从得知。 一年杳无音讯,中间只有残月托人捎来一封信,告诉他,他们一切都好,只是青伶又昏了几次。 他没有回信,实在是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如果明明不好,明明每天都想着他们,却为了掩饰内心,也要违心写上“我无恙,一切安好”之类的虚假词句,他宁可什么都不写。每天拼命地处理公事,不给自己留一点思念的时间。即使升了官,在肩上的责任更重的同时,心也变得愈加沉重。 不能忘记,果真,还是不能忘记。 柳残月说得没错,他心里有他,早就有他,也许是王府的那个夜晚,也许是在小庆喜,或许是兰馨坊的那天,他的身影就在头脑中挥之不去了。 他,是爱上他了。 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他终于能真切地看清自己的心。 相遇却来得如此突然。 没想到,某一天,他与他能在街上不期而遇,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 在见到杜青伶的一刹那,他是狂喜的。青伶个子长高了,面孔少了些脂粉气,却多了刚毅,皮肤也有些黑,但看起来更健康,线条更加明朗,眼睛如太阳般夺目,仿佛不惧怕一切黑暗似的,站在那里,令人目眩神迷。 荀一很奇怪,不过一年的时光,同一个人就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这还是当初那个年少清高,目空一切的杜青伶吗?他的身上分明透着沉稳、老成和看透一切后的平静。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有如此的沉淀?又为何会突然会现身京城,给灾民发放食物,在街头唱戏又分文不取? 荀一看不懂,现在的杜青伶,像谜。 呆了一会儿,荀一才发现,一旁还有一个人,正面无表情地捧起地上的两个竹筐,掀开布帘,竟是满满一筐的馒头。只听他冷冷地说了一句: “可以吃了。” 四周围观的灾民有秩序地排起了队,逐一领馒头。柳残月和杜青伶也扔下呆立在原地的荀一,帮忙一起分。一杯茶的功夫,两筐的馒头就都发完了。 荀一看得惊讶万分,这个发馒头的人竟是冷郎君冷子寒。 冷子寒,杜青伶,柳残月,这三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 荀一更加迷惑了,百思不得其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雕栏玉器应犹在 发完了馒头,三人默默不语地开始收拾摊子,冷子寒从街角旁推出一辆手推车,杜青伶和柳残月把装馒头的筐和乐器抬到车上。 荀一看着三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和青伶说话,又怕青伶还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想和冷子寒说话,那张冷面还像老样子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最后,还是柳残月不忍心把荀一冷落在一旁,把他拉到一边说: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20 章 “荀一,你先回去,我自会去找你。想知道什么,到时候就问吧。” 说完拍拍荀一的肩,和青伶,子寒一同推车离去。 天边的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拉扯得好长好长。荀一望着三个人的背影,突然感到,他们的世界里已经不再有自己的位置了,他们在共同努力做着相同的事,而自己却被排除在外,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想到这里,不觉一阵落寞,掉头回家。 柳残月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偷偷回头看了一下,正好目睹了荀一落寞转身的过程,看看杜青伶和冷子寒,二人均面无表情地走着,不由得长叹一声。 一年的时间,虽不长,却足以让两颗心远隔天涯。 荀邑轩,你警醒得还是晚了,现在的青伶,对你有多少感情,甚至还有没有感情,我柳残月一点都没有把握。 如果一年前能留住他…… 一年前,山西。 杜青伶和柳残月跟着胡戎山,辗转于山西省内的各个大大小小的戏院唱戏表演。杜青伶和柳残月很受欢迎,尤其是青伶的《游园惊梦》和残月的《贵妃醉酒》,几乎成了戏班子的压轴大戏,不管在什么戏院,只要预告出去,定是座无虚席,场场爆满。尤其是杜青伶,因为容貌实在出众,尽管唱功可能不及柳残月老练,但正是那种天然无矫饰的清淡和高雅如莲的气质,让他红遍了整个晋城,杜青伶在山西成了名角儿。 但青伶显然并不在意这点,他来山西,除了要逃避那两个人——荀邑轩和康顺王爷,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寻根。因为六岁就被拐,青伶对家没留下很深的印象,只记得家很大,房子很多,马班主也曾告诉过他一些家里的情况,他只知道青伶的家在山西是个很有名望的大家族,祖姓杜,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青伶心想,既然是个杜姓的大家族,那么一定不难找。 他一边唱戏,一边到处寻访杜姓的大家。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个月的艰难寻找,杜青伶如愿地站在了杜家老宅的大门前。 日暮里,夕阳斜射在破旧的门上,形成明暗相间的斑驳的条纹,整个宅院如英雄垂暮般愈发显出萧索。此时一首诗也许最能表现此情此景: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西风,古道,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望着油漆剥落的大门,和杂草丛生的墙垣,一股辛酸从青伶心底泉涌而出,化作点点泪光从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流淌了出来。 门没有上锁,他推开大门,伴随着“咯——吱——”的响声,一群乌鸦哇哇地叫着,呼啦啦地飞向空中,眼前出现了一个开阔的庭院。庭院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整修过,破败不堪,到处积满了灰尘。青伶一间房一间房地仔细察看着,想从某些熟悉的场景中唤醒儿时的记忆。可是,看了一圈下来,什么都没记起来,眼前的光景却只能让他黯然神伤,忽地想起《游园惊梦》里的一段唱词最与这情景贴合: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原来唱了十几年的戏,竟与自己的命运惊人地相契! 是戏如人生,还是人生如戏? 富贵繁华,果然是过眼云烟便消散! 既然要消散,为何还独留自己苟活于这人世? 既然上天要带走一切,为何偏偏只把自己抛下? 青伶越想越悲切,不紧大恸,坐在门槛上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试想,在这样一座老宅里,却有一位绝代佳人哭得昏天黑地,如果不是白天,还真地会以为撞见鬼了。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走禽,见此情景也不忍心多看,掩面而逃。 正自哭得悲伤,突然响起了推门的声音,门外进来一个年纪约在五十上下的男人人,穿着粗麻布的短打,形容消瘦枯槁,面带风霜,疑惑地看着青伶,一点点地走近,然后表情越来越惊奇,脱口问道: “你……莫不是君豪?” 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渠沟 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沟。 “你……莫不是君豪?” 这个陌生的名字从那个男人的嘴里发出后,青伶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突然想起,这个名字应该自己的。师傅曾告诉过他,青伶不过是师傅给他起的艺名,他真正的名字叫杜君豪。如果眼前这个人知道自己姓名,那么肯定与杜家有莫大的关系,青伶不禁兴奋起来,忙问: “大叔,您认得我?” 男人欣喜地扶住青伶,左看看右瞧瞧,然后肯定地说道: “没错!长得这么像,你肯定就是君豪!” 青伶疑惑地看着他: “大叔,你在说,我和谁像?” 男人回答道: “你和你父亲啊,啊!你怎么叫我大叔啊?快别叫我大叔了,我,我是你二伯!” “二伯?!” 青伶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男人的话,本以为他可能认识杜家的人,可不曾想,竟然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二伯。 “是啊。唉,也难怪你不记得。我出事的时候你还小,即使记得,到现在快二十年了,也早忘了。你大伯原来在朝廷做官,不小心得罪了奸人,在皇帝面前参了他一本,你大伯就被发配到边疆,在途中病死了,你爷爷受不了打击也死了。你二伯我因为性情暴躁,在外面与人做生意时发生了争斗,没想到竟闹出了人命,你奶奶为了救我,把杜家的田产生意都卖掉,搞得家业凋令,才赎回我一命,我也被迫远走他乡,不敢再回家。在外漂泊了好几年,回到家中时才知道,该走的走,该死的死,该败的败,原来那么繁盛的杜家,顷刻之间竟然化为乌有,这都是命啊,唉——!” 杜易之长叹一声,接着说道:“杜家唯一的血脉就只有君豪你,和大伯的女儿明月。我回来后,到处打听你们的下落,可是人海茫茫,一直都没消息,没想到却在家中相遇,老天总算作了件好事啊。对了,君豪,为什么只有你一人回来,你明月姐呢?你们姐弟俩个没在一起吗?” 青伶问道:“你果真是我二伯?” 杜易之微愠道:“那还有假?不信,你尽可找周围邻居一问。我要不是杜家的人,又怎会对杜家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听他如此说,青伶终于扑倒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杜易之也泪眼涟涟,拍着他的脊背柔声安慰。好一会儿,两人才渐渐止住哭声。杜易之又询问起明月的下落。 青伶答道:“我和姐姐被家仆拐卖到京城,我被卖给了一个戏班,姐姐据说是被卖到了青楼。至于她身在何处,我却不得而知了。”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21 章 杜易之听到杜家的子孙都遭遇如此下场,心中又是一阵大痛,发誓一定要救出明月,找到拐子,给姐弟二人报仇。 青伶又说:“二伯,我现在在这里唱戏,可能还要有一段日子才能回京城呢。” 杜易之说:“戏子卑贱,想我杜家原来富甲一方,有权有势,没想到事到如今,杜家的子孙竟沦落到要去当戏子,真乃世事无常,福祸难料啊。君豪,戏子悲苦,不当也罢,你还是别唱戏了。” 青伶急忙摇头:“我从小就在戏班长大,已经习惯了优伶的生活,而且,离开了戏台,我也毫无一技之长。最起码,唱戏还能养活自己。何况,现在我又找到了二伯,我要更卖力地唱戏,积攒了钱,赡养二伯您老人家,赎出明月姐。” 杜易之惊喜异常,心想,难得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孝心,深明大义,上天果真还是不薄,能让我杜家出此好儿郎,心下安慰,说道: “君豪……” “二伯,我现在不叫君豪,唱戏的班主给我起了艺名,叫青伶,青色的青,优伶的伶。” 杜易之皱皱眉头,不悦地说道:“什么青伶?我只叫你君豪,你们的名字早是祖宗在家谱里排好了的,怎可轻易更改?况且,青伶这名字,就是在表明自己戏子的身份,甚是不妥!” 青伶苦笑道:“二伯,我本来就是戏子,杜家的少爷早在十年前已经不在了,现在的我就是杜青伶,朔寒馆的台柱,靠卖唱为生啊。” 看着青伶年纪不大却已微现风尘的脸,杜易之无奈地垂下了头,事到如今,还抓住以前的影子紧紧不放,不肯承认现实,与这个孩子相比,当真是自愧不如。而君豪却比自己坚强得太多了,他早就懂得了如何接受命运的安排,并且在接受了之后积极地面对。 这一切不得不归功于马班主对青伶的认命教育。 “君豪,你,你受苦了!二伯没用,拖着这一副病弱不堪的身体,只剩下一条腿,不能照顾你,反而还要你照顾我……” “别这样说,二伯。你也许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现在多了一个二伯,庆幸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觉得苦。” “君豪……” “二伯,你放心,我一定要救出明月姐,重新振兴杜家!” 就这样,杜青伶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二伯,并把他带回了朔寒馆,供养了起来。而他自己则更加拼命地唱戏,朔寒馆接了多少场子,他就赶多少场子。甚至,私下里,一些有钱人家常有酒宴之类的活动,也会邀请他去,他一概都不推辞,即使有些人对他心怀不轨,另有企图,他也是压下嫌恶之心,能去则去,但坚决不出卖身体,那些人间也无法钻到空子。 就这样,抱着复兴杜家和赎回姐姐的信念,他每天奔波于戏场和声色场之间,周旋于各色人等之列。天长日久,看惯了人世的浮华,逐渐褪去了青涩,只不过一年的时间,外表虽没有太大的变化,心理却老成了起来,原先得过且过的想法也彻底改变了。 杜青伶看不起现在的自己。 他觉得在京城唱戏的那会儿,自己是自由的,不用为了担负什么而强迫自己做些不愿做的事。 虽然也要担负马班主振兴小庆喜的梦,担负荀一唱一辈子戏的梦,但这些担负不会把自己扭曲,不会让自己陷入黑暗。 而现在,他告诉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恣意而为,想唱就唱,想怎么唱就怎么唱了。无论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唱,而且要唱得好,唱成角儿。 为了杜家,为了这个只抚养保护自己六年的家。 尽管这个家已经破败不堪,家破人亡,但可以把它称作“家”,他就觉得心里有了底气。 自己终于还是有家的。 所以,为了家和家人,他拼命地唱着,舞着,即便昏倒了,也要爬起来继续。 在那个戏台上,他不想停,也不能停。 为了赚更多的钱,他甚至藏起尊严,去地主大官家里出卖色相,如果哄得他们开了心,说不定会多给点赏银。 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了戏子。 在戏台上,酒席间,演绎着人世的悲欢离合,笑着唱着,心里却只能默默地留泪。 “杜青伶,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你就是个戏子!” 每当他那倔强的自尊稍有抬头,他就这样对自己说。 一年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一年之后,青伶带着二伯,加上柳残月,随朔寒馆一起又回到了京城。 柳残月托人捎信给荀一,约他在福聚楼见面。 荀一如约前来,甚至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他迫不及待地要了解青伶的状况,想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约会时间还没到,他就已经焦灼不安地坐在那里等着了。 柳残月来了后,荀一第一句话就问: “青伶他这一年到底过得如何?” 柳残月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 “邑轩,告诉我,你心里还有青伶吗?” “我……”荀一一时哑口无言,他知道他有,可是又不想在柳残月面前亲口承认。 柳残月正色说道: “邑轩,如果你有,你想知道他什么,残月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如果你没有,那么,你也不用问了,从此和他形同陌路,不要徒增烦恼。” “我!”荀一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明想说“我有!”,可话一到嘴边,就不自觉地咽了下去。 柳残月看他的样子,心中气恼,心想,荀一啊荀一,我看你什么时候能过得了心中的这道坎儿,认认真真面对青伶,认认真真面对自己的心,你违背自己的心,将来必定痛苦,你不去争取青伶,将来也必定后悔! 忽然想起一桩典故来,忍不住问道:“邑轩,难道……还不能忘了青格格吗?” 荀一浑身一震,眼中渐渐充满了怨恨之气,青格格,这个名字好像是好久以前就该彻地从脑中抹掉的了,为何现在听起来,还是那么刺耳? 他沉默了半晌,没有直接回答柳残月的问话: “你们,住在什么地方?” 柳残月答道:“还是老地方。邑轩,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现在的杜青伶,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杜青伶了,现在的他……应该说,有了自己的目标,也更现实了。如果你再找他,要做好心理准备。为了那个目标,他很有可能会不顾一切,甚至是……以自己作为筹码。当然,他的本质是不会变的,只是他的行为方式会变得很偏激。” 荀一心中一惊,柳残月的话中似乎包含着很深的含义,一时又无法得知,只是预感到,杜青伶一定会改变,不,准确地说,他已经变了,至于变成什么样,根本不可预料,可能会变得,连自己都无法辨认。 无可奈何花落去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22 章 书接上回。 上回说道,柳残月的一席话直把个荀一说得是心凉如水,手脚如冰。挺了好半天也没有下文,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柳残月,目光中满含着幽怨,眼神也迷离了起来,嘴唇微微翕动着,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人诉,一腔思念满腹闲愁,不过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哪。 柳残月看着荀一那失魂落魄的样,心中不忍,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 “ 嗯……还是京城的茶好吃,京城的曲儿动听……邑轩,这一年来,青伶他,受了很多苦。” 荀一一震,柳残月的这句“他受了很多苦”像挑针挑开伤口结的痂子一样让他难受,牵动着他全身各处的神经,难道杜青伶在自己的心里真的已经根深蒂固到如此程度了吗? “是吗,他受苦了,受了哪些苦?”尽量在语气中不掺杂一丝感情,虽然心中已是波澜起伏,却仍然要尽力压抑,不让它他汹涌决堤,荀一忍得好辛苦。 柳残月苦笑,心想,荀一枉我白与你相识一场,今儿才晓得,原来你是个不能担当的主儿,不敢恨也不敢爱,还要那么辛苦地伪装自己,你也够辛苦的了。 “邑轩,荀一,你知道吗?你配不上青伶。” 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承认,何谈爱字? “我知道。”荀一低低地说道,这句话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里,他不知道对自己重复多少遍了。 柳残月接着说道: “为了救家,青伶已经不要命了。白天巡演,伺候他二伯,晚上就赶场子。一个晚上赶五、六个场子,赶完了场子还要去某个大官家里唱。赶场子还好,可是你知道,到那些乡绅土吏家里去,跟把羊肉送到土狼嘴边有什么分别?青伶那样的容貌,又是个戏子,没被吃得骨头不剩已经是万幸了。那些乡绅土吏都是些粗鲁好色之徒,他们哪里是听戏,还不是冲着他的姿色去的……记得一天夜里,他从外面回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我十分担心,便进去察看,见他全身捂着棉被躺在床上微微抖着,就走上去掀开棉被,一看才知道,他正闭着眼睛低声抽泣呢,脸上和脖颈到处都是青紫的淤痕,满脸的泪水,衣服也破了好几处。我知道它在外面受了委屈,又不敢多问,想安慰他两句,又是有口难言。青伶睁开眼睛看见是我,结果问了我一句话……” 柳残月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对面人的表情,发现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两手死死攥着拳头,强忍着愤怒,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接着说道: “他问我:‘残月,为什么,我们是戏子?为什么,戏子就该卑贱?’邑轩啊,他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他啊!我能做到的,只有安慰他,让他认命,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 荀一听闻此言再也按捺不住,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阵风似的冲下楼梯。 柳残月大声问他要去哪里,他只抛下一句话“我去朔寒馆!”就没了踪影。 荀一风尘仆仆地来到朔寒馆时,杜青伶正蹲在院子里熬药。 地上放着一个炭火炉,炉上坐着一个棕色的汤罐,汤罐里面满满一下子黑乎乎看不出是什么的中药材料,满院子弥漫着薰鼻的气味。杜青伶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赤着脚跻着鞋蹲在炉子前,一条又粗又黑的水辫在脖子上饶了两圈垂在前胸,手里拿着把蒲扇对着炉火来回煽着,炉子里冒出的烟把他的眼睛薰得眼泪巴差的,鼻头红红的,前端挂着亮晶晶的涕水,时不时还抽一下。 荀一心中一紧,什么掩饰、伪装都扔到脑后边儿去了,脱口喊道: “青伶!” 青伶吓了一跳,扇子差点刮倒汤罐,生气地抬头一看,见是荀一,微微吃惊,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又站了多久,自己只顾熬汤药,又伤了风,耳鸣眼花的,感觉也迟钝了。他皱了皱眉,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笑了笑说道: “是荀公子啊,我当是谁,吓了我一跳。”鼻子又抽了一下。 荀一听到他嘴里称呼自己“荀公子”,似是疏远了许多,心神难以集中。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陷在青伶灿然的双眸里,又紧张了起来,只知道必须要见到他,可是真的见到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寻思了半天,一下子瞥见了青伶红红的鼻头,便脱口而出: “青伶,你……着凉了?” 青伶一愣,看他风风火火地赶来,只道是还要纠缠不休,自己也做好了应对准备,却不曾想,他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啊,是啊,有点伤风,不碍事。” 荀一在心里暗骂自己无能,荀一啊荀一,你堂堂六品朝官,什么大世面没见过?竟然在他面前,连说话的勇气都丧失掉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何况,自己也确实担心他的身体,于是顺水推舟地说道: “天气……冷了,要记得加衣服,你穿得……太单薄。” “哦。” 青伶应和着,复又蹲了下去闷着头继续扇扇子。 荀一看着青伶蹲在那里佝偻的脊背和明显消瘦的身形,一股爱怜和不舍之情从心底油然而升,他终于鼓足勇气柔声说道: “残月把你的事说与我听了,你,你受苦了。” 青伶抬起头,一双明眸依然如夜空皓月般耀眼,荀一心中一动,不禁对上那目光,青伶却飞快地把视线闪向别处,问道: “苦从何来?” 一时间,荀一哑然,苦从何来?当戏子苦吗?被人侮辱苦吗?可是,这样的话又该如何对他出口? 青伶又继续说道: “不过是唱唱戏,又有何苦?这不也是荀公子当初执著让青伶做的事吗?现在,我每天都加倍地唱,努力地唱,您肯定不会对我失望的……啊,药好了,我要端进去了,是去是留,您请自便了。”说完,垫着两块布把罐子端进了屋。 荀一跟了过去,在屋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会儿,看到青伶服侍一个面露病态的中年男人服药,心想,这肯定就是青伶的二伯了。 又看了一会儿,见青伶不再理睬自己,觉得再呆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心下沮丧了一番,便出了朔寒馆,回到了家中。 正巧碰到父亲穿戴一新,正要出门,荀一忙问道: “父亲,要去哪里?” 荀仲纪见儿子回来,大喜,一边吩咐下人给荀一取衣裳,一边对荀一说道: “轩儿,为父找得你好苦,快快换好衣裳,跟为父出门。” “出门?去何处?” “去康顺王府。” “去康顺王府干什么?” 荀仲纪整整衣帽,正色道: “找王爷,开仓,放粮!” 荀一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惭愧不已,自己只顾着儿女情长,连救灾大事都差点不顾了。 暂且把私事搁置一边,穿戴整齐,跟着父亲一起坐上马车,往康顺王府去了。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23 章 花期萧萧 心愁暗郁 谓幻实尔 人之命尔 ——古今和歌集 卷十三恋歌三 一片冰心在玉壶 话说荀一和父亲一起乘坐马车来到康顺王府森严的大门前。望着大门两侧一雄一雌的石狮,荀一百感交集。一年前,王爷的寿辰之夜,为了救青伶,自己和柳残月以身犯险到王府放了一把火,好不容易救出了青伶,却不料火既然烧起来就很难扑灭,自己妒火中烧,做下了那种糊涂事,逼得青伶远走京城。现在物是人非,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心境却大大不同了。 仆人通报之后,荀仲纪和荀一端坐在议事厅里。父子两个均是低头不语,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荀仲纪为开仓放粮一事伤透脑筋,不知康顺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而荀一却在回忆着在这王府里头,康顺王对青伶做下的种种行径。父子两个人,老的为不知如何应付这个棘手的政敌而忧心忡忡,小的不明该用何种心态面对情敌而坐立不安,想那康顺王再神通广大,也料不到这荀氏父子是抱着这样的两种心绪前来面见他的吧。不过,不管是何心态,父子俩也终是同仇敌忾了。 一盏茶的功夫,康顺王爷穿着家居便服来到了议事厅。荀氏父子忙上前参拜: “荀仲纪旬邑轩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啦,不必多礼了。”康顺王看也不看二人一眼,径直走到上座端坐下来。 “今儿这么急寻本王有何事?” 荀仲纪长施一礼,毕恭毕敬地答道: “回王爷,下官确有一事相告,此事万分火急。” “何事?” “王爷,离皇上允诺开仓放粮之日已经过了数日,天无降水,旱情日益严重,灾民的数量也是每天都在增加,王爷是不是也该考虑开仓放粮,以解灾情?” 康顺王面带不悦之色,沉吟了半晌才开口说道: “本王当然在考虑,只是时机还未到。” 荀仲纪不解地问道: “下官不才,敢问王爷,开仓放粮还要等待时机?” 康顺王怒喝到: “放肆!本王做事还要荀大人指教吗?开仓放粮当然需要时机,这仓开粮放也要开得准,放得巧,如果胡乱放下去,只能是浪费粮食。” 荀仲纪更是不解,小心翼翼地问道: “下官不懂,粮食发放下去只求越早越好,人命关天,早放一日,就少一个人死去,放得越晚,死伤越多,这还需要最佳时机吗?” 康顺王虎瞳闪烁,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低低地说道: “荀大人心存百姓,当然希望越早也好。但是,米粮有限,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留着它是要救那些能够存活下来的,不能挨过旱灾的老弱病残,吃了也是白吃!” 荀仲纪心中大惊,结结巴巴说道: “王,王爷莫不是故意拖延,等,等那些体力不支者……自行死去?” “正是!荀大人,算你还有见识,等到那些人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有年轻力壮者,方为开仓放粮的最佳时机!”康顺王冷冷地说道。 如遭五雷轰顶,荀仲纪惊得瘫坐在位置上,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荀一听得满腔怒火,再也忍耐不住,责问道: “王爷此举也忒狠毒了些!谁没有父母兄弟子女,如果只为了一己存活就要舍弃亲情道义,这样的人即使活下来又有何用?大清要这等没有人性之人,又有何用?” 一连两个“又有何用?”指桑骂槐,把个康顺王爷彻底激怒了,他猛然起身,冲上前去抓住荀一的手腕,狠狠勒着,只把荀一痛得冷汗直流。 “荀邑轩,你有何面目与本王对峙?你有何身份在此辱骂本王?别忘了,一年前的事,本王还没有与你算账,抢我的人,你胆子还真不小!若不是当时顾及双方情面,你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了!” 荀一大惊,方才的怒气泄掉一大半。原来康顺王早就已经察觉是自己救走了青伶。那么到现在自己还无事,想必一个是碍于父亲的情面,一个是堂堂王爷与朝官争抢戏子,恐遭人耻笑。也就是说,康顺王对青伶仍然耿耿于怀,想必还不知道青伶已经返京,否则早捉了去。那么,青伶在街上唱戏岂不是很危险? 康顺王虎眉虬结,虎目中射出道道寒光,让人不寒而栗。他狠狠瞪了荀一一眼,又说道: “荀大人,时候也差不多了,如果再等下去恐会灾民霍乱。外地的粮草我早已派人运送,至于京城里的灾民,明日就放粮!”说完,拂袖而去。 只剩下惊魂未定的荀仲纪暗自庆幸终于可以放粮。 而荀一则开始担心起那个日渐瘦消的身影。 那康顺王是何人?当年自己从他眼皮底下救走青伶,他把此视为奇耻大辱,又怎肯放过青伶? 一心只为青伶的安危担忧,却忘记了,自己可能比青伶要危险十倍。 出了王府后,荀一让老父自行回家,自己则绕道来到昨日杜青伶、冷子寒和柳残月唱戏、发食物的地方。从残月那里得知,他们每天都是快到晚饭的时候来到这里,先唱上两段,再给灾民送食物。荀一看看天边的几抹晚霞,想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心中期待着能再看看青伶。 荀一来到一座茶坊,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这里视野旷阔,正好可以从此眺望到昨日的那个街角。等了好一会儿,一壶茶已经喝得见了底,也没见三人前来。又要了一壶茶,过了一会儿,在街角那里终于看到了柳残月和冷子寒,却不见青伶的身影,颇感意外,又不免失望。只听弦乐声响,柳残月和冷子寒,一个唱一个拉,街上的群众竞相围观过去。 几曲终了,发完馒头,柳残月和冷子寒正收拾东西,就看到荀一已经站在面前。 “残月,子寒,今日怎么只有你二人?青伶怎么没来?” 柳残月一边装好乐器,一边说道: “青伶他生病了,在馆中休息。” 荀一一想,今天上午去朔寒馆,青伶确有伤风,想必是了。 “晌午前我去朔寒馆,他正在院子里煎药,想必是天气渐冷,着了凉。” 柳残月道: “是着了凉,不过不能来却是因为劳累过度,晕倒了。”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24 章 “什么?!” 荀一大吃了一惊,本想着是偶感风寒,应该无恙,没想到竟昏倒,焦急地询问道: “怎么劳累了?为何会晕倒?有没有大碍?看没看大夫?大夫怎么说?” 一连几个连珠炮似的问题直把柳残月问得手忙脚乱,喝道: “荀一!既如此关心,为何不亲自探望?” 荀一一下子沉默下来,低声嘀咕到: “青伶他,不愿见我。上午我去的时候,他很是冷淡。想必,他还在为以前的事怨恨于我。” 柳残月叹了口气,拍拍荀一的肩膀说: “邑轩,那时候你虽然糊涂可恨,但毕竟是无心之过。再说,青伶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按常理来说,不可能为此还心存怨恨。” “那是为何?” “邑轩,你可曾想过,他为何现在还不愿原谅你,对你冷眼相向?” “我想不通,残月你说呢?” 柳残月把东西都放在推车上捆好,对冷子寒说道: “子寒,你先行一步,我有些话对邑轩说。” 冷子寒点点头,推了车子先走了。 柳残月目送了他一会儿,转过头接着说道: “邑轩,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人,青伶早就不会介意了,可他对你之所以还是如此,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心里有你,正因为在意,才放不下,才会怨恨。” 荀一一怔,不敢相信柳残月的断定,可是又禁不住想要相信,心里酸甜交织着,甜的是,青伶对他在意,酸的是,尽管在意,却还是怨着。两个人中间就像隔了一层冰帘,看得到对方的面孔,却触摸不到彼此的体温。 要怎样打碎这坚冰?要怎样碰触才能化去那怨恨? 只要能获得对方的原谅,再坚硬厚实的冰,他也愿意用身体去暖。 只怕这冰根本不是水做的。 如果是千年不化的封建伦常,又该怎样暖化? 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只能天各一方。 就这么看着对方的脸庞,慢慢地老去。 就这么颤抖着双唇亲吻着冰封,慢慢僵硬。 荀一苦苦思索着,直想得心神交瘁,荡气回肠。 柳残月早已经离开了,他犹自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春晓花信期 花容展盛颜 来年再见否 谁能知几何 ——古今和歌集 卷二春歌下 我歌月徘徊 荀一思来想去,还是没去朔寒馆探望青伶。 一是被残月点破心理的症结,一时之间还没有理清头绪,不知该如何面对。 二是听残月说起青伶只是劳累过度,再加上风寒,体力不支才昏倒,只要多加调养便无大碍。 三是明日就要开仓放粮,他要帮助父亲安排放粮一事。若要以康顺王的主意,把灾民分门别类,这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而且亲情深重,指不定到时候是怎样一番哭爹喊娘的惨象。 一想到明日的情景,荀一就感到如千斤大石压于胸上,透不过气来。 都说君王苛政猛于虎,这康顺王无疑就是皇帝座下的一只猛虎,只要放出来,就能吃人。明日啊,明日,这京城里又要上演一幕幕的生离死别的人生大戏! 翌日,火辣辣的太阳天。 万里晴空如碧,云丝不见。 在毒辣的太阳下,整个京城就如被置于瓮中,放在火上干烤,每个人都像瓮中之鳖,翕动着嘴作最后垂死的挣扎。 只要有一丝阴凉的地儿,也会聚集很多的灾民。 离开了故土,失去了家园,在这座陌生的北京城里,没吃没喝,衣不蔽体,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他们能拥有的也就是这一点点庇荫。 在阳光的烤炙下,又饥又渴的难民们,体力不支的,相继倒下,再也没有睁开污浊的双目,再看一眼这丑陋的人世。 荀一已经无暇为这人间炼狱哀悼吊唁,他组织了十组人马,分别分布在京城十个灾民集中的地方,架起大锅,生起柴火,把一袋袋粮草倒入滚烫的沸水中。高温之下,看着颗颗白米在锅中上下翻滚,膨胀变大,渐渐溢出阵阵香气,这蒸腾的白气舞动着,上升着,仿佛无数苦难者的希望,越聚越多,在业已干涸的心灵之国的天空里连成了片片的雨云,只待雨滴凝结,便可倾泻而下。 “放赈了!放赈了!” 不消多讲,难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围聚在赈锅四周,一只只破碗极力向前伸够着,似乎举得越高越远,生存的希望就越大。 荀一没有把灾民分类。 他实在不忍扼杀那些希望。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25 章 他想,第一日应该让每个人都吃上粮食。康顺王虽下了命令,但也不屑于亲自督察。况且,放赈的点有十几个,也不会那么巧正好赶上。 荀一带领手下人组织难民们按秩序排好队伍,逐一分粥,难民们倒也配合,自始至终都无人哄抢,秩序井然。荀一看着,心下安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正进行中,只听有人喊道: “康顺王千岁驾到——” 人群骚乱了一下,然后纷纷下跪。 荀一心中暗叫“不好!”,不敢造次,忙放下撸起的袖子,跪倒: “臣,荀邑轩给王爷千岁请安!” 康顺王摆了摆手,冷冷地说道: “荀大人免礼。” 众人起身后,全都垂手而立,摒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王爷目光在排成两列的难民群众扫视了一眼,一张张面黄肌瘦,愁苦的脸在眼前逐一闪过,突然发起怒来,对荀一喝斥道: “荀邑轩,好大的胆!竟然没有按照本王的吩咐办事?无视本王吩咐,就是无视圣上,这个欺君之罪你可担当的起?” 荀一胸中一凛,知他所说之事就是指的按灾民类别放粮的事: 年轻力壮者,一列,施! 老弱病残者,一列,弃! 本来心存侥幸,寄希望于康顺王无暇亲临监督,可是,他偏偏就来了。荀一知道康顺王料定自己不会遵从于他,正好借此事,把自己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除掉。 要拔掉的刺,即使不扎人,也容不得它碍眼。 想到这里,荀一反倒心下坦然: “王爷,请恕荀邑轩失职之罪。没有王爷的指点,臣不敢擅自行动,邑轩愚钝,对如何把灾民分类并无头绪,惟等王爷到来再做定夺。” 康顺冷笑一声: “哼,我看你是根本没打算遵照本王命令行事,暂且候在一边,且待放赈一事解决,本王再奏请圣上定你的罪。” 荀一知道再多辩解,只能让康顺王更有理由尽快定自己的罪,只得在一旁侍手而立。心里愈发地恨起来。 康顺王虎目一睁,向手下摆摆手,立刻就有侍卫冲向灾民,年轻力壮的被拉到左侧,老弱病残的被推到右侧。一时间,父子妻儿被硬生生地分开,难民像人偶一样被推来搡去,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王爷为何下此命令。 只听侍卫高声宣布到: “左边一侧,放赈!排好队伍,到赈锅前领粥。右边一侧,皇上口谕,不赐!” 话音刚落,只闻得怨声一片,夹杂着老人儿童的哭泣之音,一时间悲愤、绝望的情绪充斥着人群。分得到粥的心下打定主意,从自己的碗里省下粮食给家人吃,不料又听到:“如有私自分粮者,斩立决!”惊得差点把饭碗摔在地上,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狠毒的皇帝,在本来已经失去土地的农民身上,又雪上加霜,夺取他们唯一可以依赖的亲情。 刚要开始分粥,康顺王喝道: “慢!”然后缓缓走到锅前,朝锅里看了看,转过头瞟了荀一一眼说道: “太稠了,兑水!” 人群愤然,荀一使劲攥着衣裤,嘴唇差点没咬出血。 迫于侍卫队的威迫,没有人敢站出来。也没有人拒领粮食。因为人们心里清楚,饿死一个,总比都饿死强。家里人,只要有一个存活,血脉就能延续。 两列人在侍卫队的监管下,遥遥相望。 分得到粥的,捧着碗朝年迈的父母下跪叩首,头再抬起时已是满面的泪水: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不能奉敬双亲,让双亲挨饿,只顾自己存活……” 老人摇摇头,泪水从浑浊的双目中流出: “儿啊,你就是爹娘的希望,爹娘已年老,可你们要活下去啊,活下去啊……” 洁白如玉的粟米和着浸透绝望的泪,一起进入腹中。 正自悲戚间,忽闻一阵京胡奏响,所有人寻声而望,只见列队尾处不知何时出现了四个人,三个年轻的,一个年长的,皆是长衫马褂。年轻的一个面若刀刻,冷若冰霜,手里提着两个大竹筐,一个温和可亲,身材微丰,一个玲珑玉面,身段窈窕,容貌尤为出众,年长的身材健硕说,面堂黑红,手里拿着二胡,乐曲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四个人都是面色凝重,齐齐看向康顺王的坐台这边。 荀一一见,又是一惊,这四人不是别人,正是冷子寒、柳残月、杜青伶和胡戎山。 看到四人一起出现在这里,荀一突然涌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这四个人,恐怕要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不禁焦虑万分,一个劲地使眼色给柳残月,示意他们快离开此地。柳残月却视而不见,仍待立在原地。 更出乎意料的是,随着乐曲,杜青伶缓缓开口,竟自唱将乐起来。只听他唱道: 艳阳天,旱灾连。 为讨生计,离家园。 离家园,心儿酸,米不粘牙,衣衫褴。 放赈粮,白米饭,子来食,父相观。 相隔不过尺寸间,却是阴阳两重天。 艳阳天,旱灾连。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26 章 乞福祉,求神仙。 上天你也开开眼。 看这苛政满人间。 …… 曲调节奏轻快,唱腔却悲戚凝重,一唱三叹,唱词也是极尽地写实,再配合着此情此景,唱得众人已经当场落泪。细细听那唱词,根本没有出处,竟是自编的。杜青伶一路唱下来,不加任何曼妙的动作,任何灵动的神态,就这么挺身而立地唱着。除去了一切的外在修饰,用心唱着,用情唱着,从来没觉得,原来戏也能被如此需要,原来戏与人生根本就是相连。 此刻,在杜青伶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唱下去,要为这些在痛苦中煎熬的人唱下去! 于是,众人只见,艳阳之下,一个卑贱的戏子高贵地唱着,如此夺目。 铁马冰河入梦来 不是旦角,不是生角,不是京昆里的任何一类角儿,他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唱着自己心中的歌。 ——HELLODAN 在场的所有人都静静地伶听着青伶清脆的唱响,好像时间在他婉转哀怨的声音中也不忍流逝,驻足留恋倾听。 这段青伶触景生情自编出的唱词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根本就是在责怪朝廷实施苛政,草菅人命。 杜青伶有临场编词的习惯,荀一丝毫不感到意外,但是在今天这种场面,他还能临危不惧,编出那样直白的唱词儿来,荀一不得不佩服他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勇气和敏捷的才思,甚至是被他那种大义凛然彻底折服了。可是,这样毫不掩饰的诘问,等于是指着康顺王的鼻子骂:你施的是苛政,你行的是不义,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人神共愤了! 杜青伶,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是在老虎嘴边拔胡须! 荀一觉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心里大声地喊道:“青伶,停下!不要唱了!快停下!”可是青伶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不卑不亢地怒视着康顺王。 一旁的安荣才再看不下去,刚要张嘴喝住,却被康顺王摆手制止了。 安荣才弯下腰恭敬地说道:“王爷,不能让这戏子再唱下去了。” 康顺王摇了摇纸扇,虎瞳里盈满了青伶之姿,暗暗想到:不过是个戏子,却有这样的胆量,以前倒小看了他。 微微一笑:“且听他唱下去,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演出什么好戏来!” 青伶唱完之后,看到康顺王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丝毫没有被激怒半分,不禁有些吃惊,站在场地中央呆了呆。 康顺王拍了拍巴掌道:“嗯,不错,有点意思。莲花,想不到你唱戏的本事还不小。今儿算是让本王开了眼,看了一出好戏,不知道接下来又该是哪出了?一并演来吧!” 青伶咬了咬牙,大声喊道:“王爷!青伶是戏子,戏子下贱,戏子说的话,自然入不了您的耳,所以,青伶只有唱,唱出大伙儿心中想说的话,请您可怜可怜这些人,赏他们口饭吃。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要是救了这么多人的命,得有多少级浮屠接着您呢?请王爷收回成命,给每个人都放赈吧!” 说完,抱拳颔首,半跪在地上。 身后的柳残月、冷子寒和胡戎山也跪了下来,口中高呼:“请王爷放赈!” 那些没有分到粥的难民们见四人跪下,都受到了感染,也相继跪倒,口中高呼着:“请王爷放赈!”。 见他们如此,荀一愈发觉得,和青伶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懦弱总是会无所遁形,这种懦弱让他不过稍作挣扎就轻易放弃了再次争取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一下呢?想罢,也跪了下来请求道: “王爷,请您三思!” 康顺王只看着地下的青伶,摇了摇头说道: “杜青伶,你是戏子,戏子就该做戏子的事。本王是朝官,朝官也有朝官的职责。你的舞台在戏台,本王的舞台在政台,戏台政台,是绝对不能越雷池半步的,越过了,戏唱不了了,脑袋也保不住了。” 这是明摆着告诉青伶:你唱你的戏就好了,国家大事不是你能管的,你也管不了,管了,命就没了。 青伶凛然答道:“青伶贱命何足挂齿,若以青伶一命换得这里数百条命,青伶死亦足惜!” 康顺王微微皱眉道:“怎么?想死了吗?不过你的命还不至如此值钱,能让本王收回成命。你的命暂且留着,日后本王自会来取!众将士听着,看住灾民,别让他们该吃的吃了,不该吃的也吃!如发生哄抢,杀无赦!” 说完,就要起座离开。 青伶兀自跪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握住拳头,似乎听到牙齿在口腔里碎裂的声音。 突然,毫无预料的,胡戎山从后面冲了上来,指着康顺王破口大骂了起来: “你这狗屁王爷,镇天的锦衣玉食的,当然不会顾及别人的死活。看着别人家破人亡,你恐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有怜悯之心?你爹你娘怎么养出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想当年,懿德老王爷在世那会儿,也是爱民如子,怎么生个儿子跟畜牲似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如果说方才杜青伶在戏词中责骂王爷施暴行,还算留有分寸的话,这胡戎山就是一点颜面也不给留了。 “不好!”荀一大惊失色,这胡戎山性子耿直冲动,竟打了老虎耳光,命不保已! 只见康顺王慢慢转过头,脸色铁青阴沉,目若喷火,太阳穴上方的青筋突起,一把纸扇也要被他捏碎了,低吼道: “侍卫何在?” 马上有侍卫统领高声答道:“侍卫在此!” 康顺王吼道:“抓起来!” 立刻就有几个侍卫冲上去把胡戎山牢牢制服。即使被制,胡戎山嘴里仍就骂个不休。康顺王又命令道:“把他嘴给我堵上!”一团破布招呼上,胡戎山再发不出声音。 冷不防,从人群里飞出一个不明物体,正中康顺王前胸,顺着台阶滚落在地上。康顺王定睛一看,竟是一个馒头,暴跳如雷,旧怒未平,新火再烧: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用此物袭击本王?” 只见冷子寒脚边放着那两个装馒头的竹筐,手里犹自握着个馒头,依然是面无表情,冷面冷语,冷冷地答道: “我。” “一并带走!把这一干人等一起押入大牢!” 于是,杜青伶、柳残月、冷子寒和胡戎山这四个人,全部被抓进了王府的监牢。 荀一也不能幸免,康顺王回去向上参了他一本,理由是拒不执行王命。龙颜大怒,本是要判个秋后问斩,可是碍于其父为三朝元老的尚书大人,就免其死罪,革去官职,交给王爷发落。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27 章 于是,本文的一干主人公都在王府中风云际会了,随后又发生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 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番外之馒头 发现这两章都跟馒头扯上了不大不小的关系,三个人发馒头,冷子寒又拿馒头砸人。再加上,气氛过于严肃紧张,姑且做个番外,稍稍缓解一下行文的节奏。 话说,杜青伶、柳残月和冷子寒天天拎着两筐馒头到街上散发,一个唱戏,一个拉琴,一个当苦力,唱得热闹,拉得卖力,苦力当得也是乐在其中。多行善事,受民拥戴的背后,却是不为人知的故事。 同福楼,大厅里。 三个人表情凝重,望着面前案子上的一摊面粉,沉默良久。 随着柳残月一声令下: “动手!”三个人都迅速撸起了袖子,却无一人下手。 然后,杜青伶望望柳残月,灿然一笑道: “怎么做?” 柳残月摇摇头,看向冷子寒: “你来做。” 冷子寒也摇摇头说道: “我不会。” 两个人大怒道: “开饭馆的不会做馒头?” 冷子寒无辜地答道: “我只管收钱,不管做饭。” 二人想想说得有理,也就不追究了,继续看着面粉发呆。 杜青伶幽幽地说道: “应该先兑水。” 柳残月用力点点头: “兑了水,面粉方可聚结。” 冷子寒摸摸下巴,也点头附和。 二人齐看向冷子寒: “打水!” 冷子寒冷冷地说道: “没水!” 二人急了,忙问: “院子里不是有井吗?” 冷子寒抬头看看门外的热辣辣的太阳,不紧不慢地说道: “天下大旱,何来水源?” 二人恸倒,隔了好半晌,柳残月巡视了屋子一圈,眼光落在帐台后的酒坛子上,灵光乍现: “以酒代水如何?” 二人忙喝道: “不可!” “为何?” “会醉!” “醉了就宿!” “就怕不宿,发酒疯!” “无碍无碍,大不了一起唱戏。” “你以为人人都是杨贵妃?” “杜青伶,你嫉妒我!” “柳残月,别以为我怕了你!” 二人拉开架势,一个抓起酒坛猛灌下去,一个放开了嗓准备接招。 一个醉醺醺唱道: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 广寒宫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28 章 一个情切切唱道: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良辰美景奈何天…… 一旁是一张绷得紧紧的冷面看着地中二人乱舞乱唱,再也忍耐不住,大喝道: “别以为只你二人会唱,冷某也会!” 刀马旦架势一端,唱道: 我不挂帅谁挂帅, 我不领兵谁领兵! 叫侍儿快与我把戎装端整, 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 于是,一唱馒头大战和着戏曲大战闹哄哄地进行着。 正战得酣,只听一女子怒喝到: “馒头做好否?” 原来是冷子寒的夫人萧庭芳。 三人立刻停住,泄气地说道: “没有,不会做。” 萧庭芳无奈,挽起袖子命道: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看你们三个连臭皮匠也不如。跟我学!” 三人只得乖乖地和起了面粉。 于是,两筐奇形怪状的馒头就新鲜出炉了。并且冷子寒还偷偷做了一个奇硬无比的馒头,准备防身之用,没想到在王爷身上派上了用场…… 哈哈,此文纯属作者胡编乱造,以后还会陆续写些他们的生活趣事。特此声明,此番外纯属自娱自乐,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谢观赏……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凯旋者,还是阶下囚,皆在一念之间。 ——HELLODAN 话说杜青伶四人被康顺王抓入王府,被投到王府的大牢中。 四人在监牢里被关了三天,吃住不误,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心里都纳着闷儿,那天又是拔老虎须,又是请老虎吃耳光,按理说,这王爷应该迫不及待地与他们算账才对,如此毫无动静,倒令四人百般也想不通。 等到第四天晚上,康顺王终于现身了。 只见他长身背手立于铁栅之外,扬着头挺着脊背,从高处俯视着四人,愈发显出身为王者那不可侵犯的威严来。康顺王一言不发地盯着几个人,眼里说不清的混杂了哪些情绪,是愤怒,怨恨,鄙夷,甚至不屑,直把众人盯得心里发毛,不知道这狠毒的老虎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把口里的食物撕碎。 出乎意料地,康顺王只是盯着四人,却一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胡戎山屏不住气了,站起身来大叫道: “胡某人贱命一条,要杀要剐随您的便。只是到了阴间,我也要做个厉鬼来索命,王爷如此多行不义,下了地狱也要在油锅里炸上千万遍,方可解我心头之恨!” 康顺王冷笑了一下,没有与他反驳,目光在四人的脸上游移了一个往复,最后在杜青伶的脸上停了下来,一双虎瞳炯炯有神,释放着阵阵灼热。 青伶突然心中一动,一年前王爷寿宴的那天夜晚,在他的卧室中时,这样的眼神也曾经出现过。不过,那时他是半醉着,现在则完全清醒。 青伶没有躲闪。 如果是一年前,面对这样的目光,他会慌乱,会有强烈的压迫感,会告诉自己,不要看那双眼睛,只要不看,就能保持冷静。 但现在不同了。 现在的杜青伶经历了蜕变,比以前更无所畏惧,更不能轻易妥协。 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杜君豪。杜家唯一的传人,名门望族之后。身上背负着杜家三代人的仇恨和怨念,以及重振杜家的期望,杜青伶,不,是杜君豪,逼迫自己在这短短的一年中迅速地成长。 一个人一旦有了坚定的信念,不管是善的还是恶的,就能朝着目标勇往直前。 现在的青伶心中所想只有三件:救明月,报仇和重振家业。 对于救灾,他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做点什么就做了,根本没有预料到会得罪王爷,还被关进大牢。即便如此,他也不感到后悔。与自己的那三件事相比,救更多的人远远来得更重要。救姐姐,报仇和重振家业,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而为那些难民出一份力,尽一份心却是力所能及,只可惜,还是有心无力,半途而废了。 这就是青伶不同于一般执著者的地方。 因为太执著,往往被冲昏了头,脑中只有那个念头,为了这个念头,疯狂到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以伤害别人伤害自己为代价,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放弃了更应该做的事。 这样的执著,不叫执著,而叫狭隘,或者偏激。 青伶却不一样,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如何去做,他会为了这些想做的事情拼尽全力,却不会为了这些事让自己身陷囹圄,丧失心性。 因此,在青伶的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点的戾气和浑浊之气,感觉到的是凛然正气和超脱于世的清澈之气。 就像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尽管在俗世中,他有着人人都可以唾弃的最卑微的身份,可是拥有这样清澈之气的青伶却高贵得令人难以企及。在他的身边,会感到从自己身体里呼出的气也会玷污了那股清澈。 康顺王此时就有这样强烈的感觉。 明明面前的人才是阶下囚,被那样澄清无畏的目光注视着,却让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有罪的。用权威迫使他屈服,囚禁他,用恶语嘲笑他卑微的身份,用鄙夷不屑的眼神打击他的自信,这样的自己,被衬托得如此龌龊不堪。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29 章 再一次,面对这个人时,他没了底气,丧失了不可一世的傲气。 他感到冷汗从皮肤中渗了出来,害怕自己的心在这个人的面前也会被剥得体无完肤。他的心,快要不属于他了。 两个人久久地对视着。 一个高贵如王侯,一个卑贱如戏子,在这监牢之中,隔着道道铁栏杆,平等地注视着对方。 没有硝烟的战场,往往来得更惊心动魄。 两人都向对方宣了战,一场根本没有胜负之分的战争在此刻悄悄打响了。 是凯旋者,还是阶下囚,皆在一念之间。 康顺王一句话也没留下,甚至连责骂都没有,就出了监牢。 胡戎山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这该死的王爷,平白无故地跑过来,就为了瞪我们几眼?” 柳残月摇摇头,说道:“我看没那么简单,依他的个性,决不会对触犯他虎威的人善罢甘休。” 冷子寒沉默不语,一张脸绷得更紧了,本来就很立体的五官也因此显得愈发冷峻。 杜青伶用食指顶住鼻尖,低低地说道: “不会完的。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看他怎么对付我们,接招就是了。” 几个人一起“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又说了一会儿话,方各自睡去。 夜里,胡戎山说了梦话,大喊大叫着:“来吧,尽管上,老子不怕你!” 而柳残月则咳了好几次。 他咳得很厉害,艰难地大口大口吸着气,可是还是无法缓解,折腾了一宿才渐渐睡去。第二天清晨,杜青伶醒来的时候发现冷子寒蹲在柳残月身边,紧紧皱着眉头望着他。 青伶不禁问道:“子寒,你在看什么?” 冷子寒转过头,面孔竟带凄楚之色,对青伶说道: “青伶,你过来看看。” 青伶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冷子寒用两指轻轻夹起柳残月的衣袖,这才赫然发现,衣袖上已经氤氲了一大片殷红。 “血!怎么会?……” 他忍不住惊叫了出来,冷子寒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说道: “不要声张!他还睡着,别吵醒他,昨夜咳了一夜了。青伶,你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就没有注意到他有咳血迹象吗?” 青伶想到,荀一曾经说过,为了演好贵妃醉酒,柳残月过度饮酒,患上了呕血之症。可是平时只听到他偶尔咳嗽,并无亲见他咳血,况且残月也在定期服药,心想并无大碍,也就没多加留意。却没料到,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一直都是柳残月在照顾自己,可自己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关心的话,做过一件令对方感动的事,而且自己出去赶场赚钱的时候,都是柳残月在照顾患病的二伯。他病情在渐渐恶化,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杜青伶啊杜青伶,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责问别人? 心下歉疚,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 见青伶垂泪,冷子寒安慰道:“青伶莫哭。残月爱戏,是真爱,豁出命去,也不后悔。” 听闻此言,青伶更加悲伤,心里的那石头仿佛被触动了。 在小庆喜时,唱戏是为了实现马班主的梦,跟着荀一时,是为了实现荀一的梦,到山西唱戏时,是为了救姐姐和二伯,重振杜家。任何一个理由,都是附加了条件,对于他来说,唱戏从来不是单纯的。 而对于柳残月,戏就是戏,是值得为之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的。 以前只是听荀一说起,自己并没有亲见,所以并不觉得怎样,如今亲眼目睹了,才知道,原来戏也可以这么唱,原来为了戏,伶人可以不要自己的命。 柳残月才是真正爱戏之人。 青伶想,即使所有人都放弃了,柳残月绝对不会放弃唱戏。 只听冷子寒冷冷地说道:“我们几人,无一人能及柳残月。” 语气虽不带一丝情感,可青伶知道,在二人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柳残月醒了之后,知道他刻意隐瞒,二人也没有点破此事,仍然有说有笑,只是在残月不注意的时候,两个人对望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 胡戎山则大讲,他昨晚做了个把康顺王好好修理一番的梦,如何如何。 却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葡萄美酒夜光杯 从一扇门迈向另一扇门,生命就是这短短的几步。 HELLODAN 四人正自谈论间,没有预料,灾难说来就来了。 到了中午,胡戎山被几个官兵拖了出去,等到回来时已经不成人样。披头散发,目光涣散,泥土混着汗水粘在脸上,胸前至膝盖处的衣衫上也沾满了尘土,膝盖上的裤子也磨破了,看来曾在地上蹭着爬过。靛蓝长衫上到处布满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右臂因为无法支撑向左歪着,再一看,右手竟没了,只剩下腕处的骨肉相外翻着,露出狰狞的面目,鲜血从那里汩汩地流出来。胡戎山嘴里痛苦地呻吟着,发着高烧,意识已渐模糊。 见此情景,三人大吃一惊,冷子寒连忙从衣服上扯下几条布,使劲勒住伤口,胡戎山吃痛,惨叫着,挣扎着,杜青伶和柳残月连忙按住他,冷子寒这才顺利地包扎住伤口,可是不一会儿,血水又从伤口处慢慢渗出来。 冷子寒说道:“不行,止不住。” 柳残月叹气道:“也忒狠毒了些,竟硬生生地把手砍了下来。” 青伶一言不发,眼睛盯着胡戎山的断手之处,对康顺王的忿恨在心中渐渐扩大。事到如今,若要继续在那个人面前保持冷静,是绝对办不到的了。 但是,事情还没有到此结束。 胡戎山在三人的照顾下,慢慢平复了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时不时嘴里还说些胡话。中间曾有大夫模样的人进来瞧过,上了点止血的药粉,又重新包扎了一下。青伶觉得奇怪,这王爷把人手砍了下来,却还要请大夫医治,却是安的什么心?百思不得其解,心想,也只有他才能做出这种打个巴掌喂颗甜枣的事来。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30 章 三人均心事重重地度过了一个夜晚,不知明日王爷又会出什么别的花样。 柳残月咳得更厉害了,半夜竟呕了血,他私下隐瞒着冷、杜二人,直说身上的血迹是胡戎山沾染上去的。二人悲痛,不忍揭破,只得装糊涂。 到了次日,果然不出所料,柳残月又被带了出去。 冷、杜二人只以为柳残月回来时也会少胳膊断腿,却不曾想,柳残月被人扔在地上时,身上散发着冲天的酒气,趴在地上兀自吐着酒水。二人刚想问个明白,他却一头栽倒,昏了过去,颤抖着探了一下鼻息,还有气,才知道是醉了过去,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杜青伶检查了一下柳残月的身体,发现臀部布满被扁棍笞打后留下的膦子,心想,还是难免受皮肉之苦,不过和胡戎山断手相比,要仁慈得多了。 睡了一日,到了傍晚,柳残月方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二人担忧的神色,故作轻松地笑说道: “王爷待我还不薄,赏了我两坛酒和二十大板。只是,酒不是慢慢品着的,直接灌了下去,板子也吃得辛苦。”说完,还做势揉了揉屁股,一下吃痛,忍不住叫了出来,额头也渗出了冷汗。 青伶一阵悲伤,责怪道:“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柳残月继续笑着,对青伶说:“青儿,莫要担忧,残月身子骨结实着呢,几下板子还要不了我的命,何况还有好酒伺候着,这几下板子也算没白挨。现在要我唱那杨妃也丝毫不吃力。” 青伶急了:“你还喝,还唱?你,你都吐血了,身体还结实?” 柳残月笑容渐渐在脸上凝结,沉思了半晌,低下头叹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青伶说道:“刚来的第一天晚上子寒就发现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柳残月微微一笑:“我这症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告诉你们也是徒增烦恼而已,我自知命不久已,能不拖累别人就不拖累了吧。” 青伶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和发青的嘴唇,想到他平日里待人和善,对自己又是无微不至,事事关心,眼下却虚弱成这个样子,不禁眼圈又红了起来。 “残月,我对不住你。” 柳残月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青儿何出此言?” “你有病,我都没关心过你。这次救灾也是我出的主意,得罪王爷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本来,本来你们都不必卷进来的,现在,害得你……” 柳残月拉起青伶的手,柔声安慰道: “青儿,你说错了,任何事你都不必一人承担。况且我柳残月从来不会逼迫自己,那些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教你唱戏,陪你到山西,和你一起救灾,都是我情愿的。青儿,若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就是一个戏子了,可是现在,我觉得我是个英雄,我终于做了一件平常戏子做不了的事……” 说完一阵剧烈地咳嗽,呕出一小摊血来。 冷子寒扶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道:“别说了,休息吧。” 柳残月看着冷子寒依然冷冷的面容,点了点头: “子寒,有件事情我要托付你。” 冷子寒说道:“你还能活很长。” 柳残月摇摇头:“不管活多长,此事一定要说。” “那你说吧。” 柳残月转头看看青伶,说道:“如果我撑不住了,青伶,就拜托你了。” 听闻此言,青伶再不能自制,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柳残月,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话,我不准你死,我,我贵妃醉酒的戏还没跟你学成呢……” 柳残月笑了笑,摸了摸青伶的头说道: “那种拼命的法儿,你不学也罢……” 又过了一日,有人送来一套上装的物事,油彩、贴片、包头、画笔一应齐全,还有一套戏服和头饰,恰是贵妃醉酒一出戏所需,四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只听来人说道:“王爷请杜青伶上台唱戏,贵妃醉酒。小人在门外侯着,还请杜老板快些上装。” 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杜青伶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行头,自言自语道: “要我唱……贵妃醉酒?” 胡荣山一旁插道:“看来这王爷又没安什么好心,关到牢里还让唱戏,变着法儿地折腾我们。” 柳残月思忖了一会儿,对青伶说: “青儿,你过来。” 杜青伶依言走了过去。 “坐下,我帮你梳头。” 杜青伶刚背过身坐下,只觉得后颈猛地一痛,心里叫到:“残月!”眼前一黑,就歪了下去。 冷子寒大叫:“残月,你为何……” 还没问出来,只见柳残月慢慢转过头来,脸上挂着凄楚之色,犹自笑着说道: “子寒,青儿就拜托你了,保护他,他是很多人的希望,我不能让这希望断送在这王府里,还有,贵妃醉酒怎么也得我柳残月来唱,也许是最后一唱了……子寒,帮我上妆,要快,赶在青伶醒过来前。” 望着柳残月毅然决然的面孔,冷子寒坚定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一个妙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他,身着百鸟朝凤刺绣锦缎袍,头戴珍珠宝石五彩凤冠,柳叶弯眉,丹凤杏眼,颊染红云,唇灌朱丹。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中,端的是富贵雍容,如花美眷,全身上下散发着耀眼的光彩! 胡戎山一下子呆住了,口中喃喃道:“残月,你,你真美!” 柳残月嫣然一笑,缓缓施礼: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31 章 “子寒,戎山,残月这就去了,如果有命回来,还要和列位饮一壶酒,唱一出戏。” 冷子寒和胡戎山心痛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柳残月又看向青伶卧倒的地方,轻轻走了过去,蹲下身,俯在青伶耳边道: “青儿,荀一他是真心待你,残月此生与他无缘,你却……” 后半截话咽了下去,柳残月怜爱地对昏睡中的青伶笑了笑,一步一步地走出牢门,走向他优伶生涯中那最后的舞台。 到了牢门口时,突然一个转身,跷起兰花指,双目一睁,唱道: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轻轻冷落在广寒宫!” 然后,露出一个凄美的笑,飘然而去。 绵绵无止境 甘为汝摘花 时变亦无关 任时花怒放 ——古今和歌集 卷十七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话说柳残月打昏了杜青伶,上好了戏妆,穿戴好了行头,告别冷子寒和胡戎山,跟来人出了牢狱。 这一趟,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因自己与青伶个头差不多,即使容貌不同,但料到上了戏装后也不会立刻就分辨得出,故想出这偷龙转凤的招儿。柳残月知道,青伶一唱,定是凶多吉少,而自己这副病入膏肓的身体,却已死不足惜。 于是,柳残月带着赴死的决心,一步步走向那通向终点的戏台之上…… 皇帝因视察灾情,暂时在康顺王府邸落脚。 忽念及一年前曾惊为天人的那个戏子,不禁询问了起来。康顺王本来推说并不在府中,不可寻,但龙颜微愠,龙心不悦,虽然心中百般不情愿,还是假说这就立刻寻了来,不得已暗地里差人把杜青伶带来唱戏。 皇帝大喜,点名要听《百花亭》。 鼓乐一响,柳残月提裙携裾,缓缓行将上来。 只见他裙摆轻摇,袅袅婷婷,面含□,一手拿着扇子半遮着面孔,只露出一对水杏眼半睁半睨地瞧着对面之人,虽是眼波流转,顾盼生情,却在眼底下心头上浸透着冷意和憎恨,这憎恨化为利刃隐藏在袖底之中。 柳残月朱唇微启,悦耳之声飘飘扬扬地传到了看客的耳中: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啊,在水面朝,长空雁,雁儿飞,哎呀雁儿呀, 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通宵酒,啊,捧金樽, 高裴二士殷勤奉啊! 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怀饮几盅。 唱罢,举起金樽,高裴二士忙斟上酒,杨妃用扇子遮住酒樽一饮而尽。 然后又趁着酒劲儿翩翩起舞,水袖翻飞,裙裾摇曳,环佩作响,金玉叮咚,直舞得飞红溅洒,落英缤纷。越舞越快,越快越舞,直把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台上舞者几人。 舞得正酣,突然,柳残月一个顿身,身体向前一倾,猛咳了一下,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将出来,化成片片红雨溅落在扇子上、戏服上,和戏台之上,人也瘫成一堆,匍匐在地上喘着。 康顺王大惊。从一开始“杜青伶”上台他就觉得不对劲,到底那里不对头也说不清楚。看到他呕血,也来不及思考过多,一个箭步就冲上了台,扶起“青伶“的身子,焦急地喊道: “青伶,你怎么了?” 却不曾想,面孔却换作另外一张,不是杜青伶,而是柳残月。正惊呆之间,说是迟,那是快,柳残月从底袖中翻转匕首,一把拉过王爷,康顺王还来不及反应,寒森森的刀锋就抵在颈项上。 “别动!再动,王爷就此丧命!” “有刺客!抓刺客啊!” 底下人大惊,乱作一团,刹时就有护卫护在皇帝身前,先行保护皇帝退下了。其余的人团团把柳残月围在中央,双方对峙着。 “快放开王爷!否则必死无疑!” 柳残月满身是血,怒吼道: “让开!不想王爷送命就统统让开!”一边说着,一边用刀挟持着康顺王一步一步移到一块山石前,众人见状,均不敢轻举妄动。 康顺王稍稍吃惊了一下,马上就镇定了下来,面不改色地低声说道: “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好了。”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32 章 柳残月冷冷一笑: “王爷果然老辣,知道残月有事相求。” 康顺王心想,你这还叫相求?刀子都架到脖子上来了,我还能有什么不答应的? 微一沉吟,道: “说来听听。” “第一,放了杜青伶他们三个人,第二,放过荀邑轩荀大人,第三,收回老少分类放赈的成命。” 康顺王地答道: “第一、第二条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最后一条是皇上下的圣谕,不是我能左右的了的。” 柳残月眉头一皱: “那就先把杜青伶他们带过来!” 康顺王马上吩咐手下人道:“去大牢里把杜青伶一干人带到此地!” 手下一声“领命!”,直奔到地牢的方向。 柳残月觉得头晕目眩,体力已经透支到极限,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但是为了牢狱中的人,他还是咬牙坚持着,手里的刀一点也不肯放松,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大滴大滴滴落下来,与前胸的血迹融合在一起,瞬间也变成了殷红之色。 “快啊,青伶,快来啊,快点到我身边来!到了这里,就有逃出这樊笼的希望,就有生的希望。唱你的牡丹亭,唱你的霸王别姬,想唱什么就唱什么,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去找你的二伯,去救你的明月姐,去重振你的祖业……还有,去找荀一,荀一他心里有你,你的心里也有荀一。这么多要做的事情,你绝对不能放弃,一定要快点到我身边来!“ 柳残月在心中呐喊着,视力却渐渐模糊,他使劲甩甩头,强迫自己努力睁大双眼,决不能在王爷和他手下面前露出自己一丁点的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柳残月苦苦支撑着,杜青伶和冷子寒架着胡戎山终于被带到了这里。 “残月!你这是怎么了?” 杜青伶凄然地大叫着,柳残月脸上油彩已经花了,被汗水和血水冲得黑一道白一道的,唇边兀自挂着血痕,胸前被鲜血阴湿得分不清了衣服的本色。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昔日那个戏台上洒脱飘逸,风华绝代的柳残月。 柳残月冲着青伶他们大叫道: “青伶先别多问,快到我这边来!” 三个人奔了过去,分别站在柳残月的左右两侧。 几个人看到柳残月手里的康顺王,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挟天子以令诸侯”,柳残月这是“挟王爷以救难友”。 王爷被胁,众侍卫只恨人多力大,却无的放矢。 几个人一边和侍卫对峙着,一边向王府大门退去。通往王府大门的路好长,几个人好像走了一辈子。 终于捱到了大门,柳残月再也支撑不住,把王爷就势推给冷子寒,手里的匕首一送,塞到冷子寒手中,挺身抵住王府的大门,口里喊道: “快走!用这王爷,救出荀一,离开京城,能走多远走多远!” 如果不是胡戎山用一只手臂死死拽住青伶,青伶早就抱住残月葬身在王府了。 “残月,一起走啊!不要丢下我啊!残月!” 声音已然嘶哑,眼泪狂泻而出,青伶使劲挥舞着手臂,在空中乱抓着,想要抓住柳残月生的希望,却什么也没抓住,眼前晃动着柳残月摇摇欲坠的身体,和触目惊心的鲜红。 “一起走啊,残月!残月!” 柳残月用身体紧紧抵住大门,一口血又突然从口中涌出,喷溅在朱红色的大门上,他对着青伶大笑起来: “哈哈,青伶,我死莫悲哀!替我把戏唱下去,残月死后,魂灵也会飞去那戏台上,伴着你长袖善舞,百转千唱,想那似水流年,良辰美景,如花美眷哪!哈哈哈……” 再也支撑不住,终于瘫倒在地上,被门内冲出的侍卫践踏在足底之下,葬身于乱刀之中,再没了气息。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若干年后,当杜青伶屏住心痛,再一次回忆这一天时,柳残月死前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鲜活得就如昨日。 自己一直认为柳残月是不会寂寞,不会忧伤,不需要人倾诉,不需要保护的。 自己凭什么这样认为? 柳残月是温和的,也是温暖的,就如一杯清淡的绿茶,绿茶虽不如酒浓烈,却总能给人带来宁静和安心。 青伶想,自己还是太依赖这份宁静和安心了,依赖到茶水已经干涸了,兀自握着茶杯不放。 等到失去了,才发现因为太用力地握住,松开手时,茶杯已经碎裂。 柳残月对戏的执著,和对荀一不求回报的爱,都让自己自惭形秽。 那么透明,纯粹的柳残月,却死得如此现实——用一个人的命换了四个人的命。 青伶想,柳残月那样淡薄的人,死得却一点犹豫也没有。 只是,他以为会和柳残月在一起的时间更久些,总归是某一天,而不是这一天。 这一天却毫无防备地突然来临,让他措手不及。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33 章 他的身上再一次背负了更沉重的东西—— 柳残月是因他而死,是为他而死。 他的死,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番外之三人行(上) 番外剧场又开始演出了! 今天是有关小荀、青儿和康顺儿三个人的三角恋情大揭秘。 话说,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件后,荀呆子终于用那个“绝顶聪明的脑袋瓜”想清楚了对青儿的真心。鼓足勇气,打算约青儿表白自己的真心。 来到约会地点,青伶已经等得不耐烦,冷冷地白了荀呆子一眼: “迟到,该罚!” 小荀吓得不轻,还没把佳人揽入怀就先惹恼佳人,自己的幸福生活不就白白亲手断送了? 又是作揖又是陪不是,怎奈青儿依然不理会,情急之下,突然想起临来前从自家荷塘里折的一枝莲花,连忙双手奉上。 青儿瞟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我是男人。” “我知道。” “花是送给女人的。” “我知道。” “那你还送我花?” “这个是莲花。” “莲花也是花。” “不,莲花与别的花不同。” “有什么不同?你别告诉我说,我像莲花。” “不,你不像莲花,莲花像你。” “此话怎讲?” “莲花能结莲子。” “是啊,那又怎么样?” “莲子能吃。” “我知道,你这个呆子。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能吃。” 青儿脸腾地一下红了,啐到: “呸!死呆子,什么时候学得这样下流的话?” 小荀摸摸脑袋,不解地问道: “我说错了吗?” “你说我也能吃。” “是啊,你是也能吃啊。” 青儿急了,心想这荀呆子故意臊我呢,本公子就将计就计,看你什么时候露出破绽。 “那你说该怎么吃啊?” 小荀想也没想立刻答道: “还能怎么吃,剥了吃呗。”说完还作天真无邪状,露出大大的笑脸。 青儿绝倒,这呆子果然够胆量,也忒露骨了点儿,不过,既然我心已所属于你,有这么一天是早晚的事儿,索性心一横,抱着赴死的决心说道: “既然你这么坦白,敢不敢跟我去锦绣阁?” 荀呆子惊呼:“锦绣阁也有的吃?你怎么不早点说!” 迫不及待地拉着青儿跑到锦绣阁,开了一间房。 这个呆子不仅呆,还绝对的色! 青儿见躲不过,屏住羞耻之心,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说道: “来吧!” 半天不见动静,睁开眼睛一看,荀呆子正在剥莲子吃得欢实呢。 “你不是要吃吗?” “我吃着呢啊。” “你不是要吃我吗?” “切,你有什么好吃的?”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34 章 “那你还说我也能吃?” “哦,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吃莲子。” 原来如此! 青儿恸倒在床,发誓以后决不让荀呆子碰自己一下。 正自悔恨间,忽觉身上压上一人,睁眼一看,却是小荀一脸的坏笑。 “你要干什么?” 小荀俯在青儿耳边,低低地说道: “吃……你。” 青儿浑身一颤,大喝一声: “荀呆子,你耍我!” 说完一个鲤鱼打挺,翻身把小荀压在身下。小荀拼命挣扎,怎奈青儿正当壮年,自己又是奔三的人了,抵挡不过。 小荀大惊失色,道: “青儿不可!攻受岂能倒置?” 青儿坏坏一笑,直把小荀笑得心里发毛,汗毛直立,三呼“上当上当上当!” 然后,青儿邪恶地说道: “谁说我要当受了?” 荀呆子还要狡辩什么,一张温如玉,软若绵的朱唇吮了上来,销魂得再无力抵抗。 于是,自以为聪明的荀呆子,最后还是栽在青儿的手里。 荀呆子:啊啊啊,晚节不保! 青儿:生活就像□,如果不能反抗,就彻底享受吧,哈哈哈! 哈哈,绝对是恶搞文,与正文情节毫无相关,切记切记! 路漫漫其修远兮 紫禁城,御书房。 “李爱卿,察明康儿与那伙刺客的下落了吗?” “禀圣上,臣已查到刺客绑着王爷顺着江浙河道一路南下了。臣已派人暗中跟踪,保护王爷安全,并伺机从刺客手中救出王爷。” “查出刺客的身份了吗?竟有哪些人?” 李昭侍禀道: “挟持王爷的名叫柳残月,已经毙命,此外还有杜青伶、冷子寒和胡戎山。几个人皆是唱戏的伶人。还有,还有……” “还有何人?” “还有前些日子被皇上革去官职交给王爷发落的荀邑轩,尚书荀大人的三子。” 龙目顷刻倒立,拍案怒道: “戏子轻薄下作,做出此等事来也不难想。看来,这京城的京昆界已是乌烟瘴气,不尽快肃清还不得犯上作乱哪,现在是绑架亲王,以后就得骑在朕头上了!可是,这荀邑轩怎么又掺和进来,跟那几个人搅在一起?” “据报是三人劫持王爷离开王府到了牢狱,用王爷威胁狱官就出了荀邑轩,一起南下了。至于他们什么干系,臣还不清楚。” “真是大胆!” 皇帝发怒,李昭侍大气也不敢喘,只得在一旁俯首而立。 皇帝好半天才强压下怒气,忧心忡忡地盯着案几上的香炉里袅袅升腾起的青烟,眼里是藏不住的焦躁,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缓缓走到李昭侍面前,低声说道: “此事关乎我皇家名誉,切记不可张扬,只可暗中寻访,不可通官。那几个戏子……朕要亲自审问,不可杀。” “是!微臣这就抓紧查办。” “等等!” 李昭侍刚抬起的身体又躬了下去,等候皇帝下文。 皇帝沉吟了半晌,说道: “最近朕接到一些折子,参奏两江官吏中有部分官吏趁着旱灾肆虐之际,滥用职权,贪赃枉法,致使民怨沸腾。李爱卿也可趁此机会南下,替朕完成这桩一举两得之事,彻查此案!” 李昭侍望着那双熠熠生辉的龙目,心中一凛,知道难逃此重担,只得高呼: “臣自当竭尽全力,为圣上分忧!” 回到家中后,李昭侍饭也来不及吃,唤来二子李梦灏吩咐道: “灏儿,快快收拾行囊,明晨与为父一同上路。” 李梦灏不知父亲为何如此匆忙,不解地问道: “父亲,何事要走得这么急,待我禀告母亲和大哥也不迟。” “灏儿,为父此去有要事在身,此事十分机密,不可告知他人,包括你母亲和你大哥。” 李梦灏根是迷惑,眨眨眼睛问道: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35 章 “父亲,究竟是什么机密之事,连母亲也不能说。” 李昭侍长叹口气,看看屋外并无闲人,拉过儿子低声说道: “两桩公案,救王爷,查贪官。” “救什么王爷?为什么要救?查什么案子?怎么查?” 李昭侍看着儿子俊秀刚毅的脸庞,怜爱之情油然而升,心想灏儿年已十八,该是带他见识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救康顺亲王,他被人绑架。查两江官员利用旱灾徇私枉法一案,至于怎么查,为父心里尚无定数。” 李梦灏吃了一惊,心想,素闻这康顺王爷威武盖世,怎么突然会被绑架? “王爷被谁绑了?” 李昭侍皱皱眉,说道: “三个戏子,一个被革职的朝官。皇上让我暗自追查几人,救出王爷。” 李梦灏又吃了一惊,王爷被绑已经是匪夷所思了,而绑匪又是戏子,就更是天方夜谭,王爷与戏子扯上干系怎么说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怪不得这皇帝老儿要父亲亲自追查,还要掩人耳目。 “灏儿,你母亲是妇道人家,让她知道此事只会徒增烦恼,你大哥还要管理家业,根本抽不出身,只有你能助为父一臂之力,所以,为父打算带上你和李通一同前往江苏,你快快收拾衣物,叫李通备好车马,天一亮我们就上路。” “是,孩儿这就去办!父亲还是先休息,养足精神再赶路方为上策。” 李昭侍点点头,示意李梦灏退去,回到卧房休息。 一夜辗转反侧,一会儿想想皇帝的话,一会儿想想康顺王被绑架的事儿,一会儿又担心事情一旦办不成功,恐招徕杀身之祸,心下担忧。 想着想着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天刚蒙蒙亮就起来盥洗一番,收拾停当,告别妻子后,和二子李梦灏,护院李通一同赶到码头乘船南下。 与此同时,杜青伶一行人,包括冷子寒,荀一,青伶二伯,挟带着落难的康顺王爷五人,也正行驶在南下的船上。胡戎山因伤重在身,已和朔寒馆的人逃往外省避祸,不在话下。 烟花三月下扬州 他不那么想逃了,好像,也没以前那样寂寞了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此时的扬州城占漕运、盐务、河务三大要政之利,成为漕运枢纽和全国最大的盐业经销中心,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设在扬州,四方豪商大贾也是鳞集麋至。 “江淮之间,广陵大镇,富甲天下”说的就是了。 四月的扬州城正值盛春,繁花似锦,歌舞升平。街里巷间,人流熙熙攘攘,唱小曲的,捏糖人的,打小鼓的,耍皮影的,热闹非常。扬州城的小吃也堪称一绝,走在任何一条人流汇聚的街上,两旁皆是各色小点,热的,冷的,甜的,酸的,炸的,炒的,煎的,烹的,只有你没见过的,没尝过的,没有你想不到的,长棚直搭到千里之外。 扬州城民景的繁盛,那烟花柳巷地也可列为一绝。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男人,有爷们儿的地方,就有窑姐儿。此话在扬州城更是应验到了登峰造极之境界。扬州出名妓,就凭着每日川流不息逛窑子的三教九流,即便只有蒲柳之姿的□,只要有肯花银子捧场的,也能成名儿。 名妓,名伶,自古就是三教九流里最为传奇,也最为香艳的两大行当。更多的时候,妓、伶其实根本就不分家,这些人就是靠着色、艺兼备,才能在这淫靡的世道里求一方栖息的土壤和生存的空间。趁着年老色衰之前,或嫁入豪门为奴为妾,或从了良开馆子,当老板,靠着早年积攒的人脉,混饭吃。 妓、伶这两种人,都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过着最悲惨生活的苦命人,即使表面上再怎么风光,也终逃不过被权贵玩弄、利用的命运。 “好!好!” 随着街头的人群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人群中两个壮汉在卖力地表演“顶梁柱”的绝活儿。 碗口粗,一层楼高的木头桩子在汉子的头上、肩上、膝上、前胸,左右、上下来回舞着。那桩子虽没有千斤,二三百斤的份量也是有的,汉子舞得却面不改色气不喘。 另一个大汉冲着人群叫道:“各位老少爷们儿,接下来要表演的是俺们兄弟的绝活‘上鼻梁’,运气的时候列为可千万别出声儿,等到完活儿了,您再捧场哎!——”人群果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见那汉子屏气凝神,脑袋向上一送,木桩腾空而起后,直直地落了下来。好汉子!竟用鼻梁骨硬生生地接下了百斤重的木桩,只把个众人看的心惊肉跳,一阵沉寂后,不知谁喊了声“好!”,众人才如梦初醒,使劲拍着巴掌。 混在这人群之内的有两个男子颇引人注目。 一个年纪尚轻,颀长身材,白衫黄底裤,一根黑油油的水辨搭在前胸。从背影望去,不似一般成年男子虎背熊腰,竟是骨骼奇清,阿娜玲珑,自然蕴藏一段天然风流。如果冷眼一观,还真会误以为是哪个大家的小姐,婷婷玉立着。 少年显得颇为兴奋,用力鼓着掌,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好啊,在来一个!”直把前面一个带着瓜皮小帽,样貌萎缩的中年男人聒噪得不行,正转过头,打算厉声呵斥一番,却在看到少年面孔时,本来因发怒挤在一起的五官,一下子像扔在水里的海绵,立刻涨开了。 这美人莫不是画儿上走下来的? 凝脂般剔透的肌肤在光照下闪耀着瑰丽的色泽,纯白如玉。一对星眸漆黑如墨,两排浓黑的睫毛沿着半圆弧线长短不一地排列在上下睑上,翕动如翼,愈发衬托出这黑白分明的眼瞳来。鼻梁挺直,微微上翘的鼻尖下是一张如桃花盛开的粉唇,花心中两排小巧的贝齿微微欠起一条缝,隐约可见内里红润的花蕊,吐露着芳华。少年没有刮顶,一头黑发,在脑后随意地束着,额前留有少量碎发,遮挡住前额和两颊,刘海儿下隐约可见两道俊眉如飞雁展翅,翱翔于眉骨之上。明明是如此绝色容貌,却并不让人产生淫俗□之心,反而是双眸中透出的清澈,观之让人忘忧,如纵情荡舟在那两泓清潭之上。 如果能用植物来比喻的话,那就是——莲。 不错,这位少年正是青莲公子杜青伶。 青伶见中年男人傻愣愣地盯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太得意忘形了,连忙收敛笑容。中年男人这才缓过神儿,瞥了瞥站在他身边另一个男子,又是一惊,此人比少年高出半个头,面相却是极其俊美,玉面俊朗,五官端正如刀刻,然美则美矣,只是周身散发着阵阵寒气,好似无形中与外界筑起一道冰墙。一股寒气逼迫而来,男子此时正怒视着他,心下大惊,连忙转过头去,不敢多看。想到:这奇怪的两个人,一个美艳如花,一个冷酷如霜,竟能凑到一起去,真是怪哉。又思及那少年的绰绰丰姿,不禁心旌摇动,竟自痴了,忍不住又转过头再看,却再不见二人踪影,心中悔恨不已。 就在冷子寒和杜青伶在看热闹的当儿,不远处站着荀一和康顺王两人。 两个人身体挨得紧紧的,康顺王两手前抄,手腕上挂着件米黄锻面儿的抄手,荀一挽住他的手腕,两人脸上皆是一样的笑容,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关系多么要好的兄弟。 见路人侧目而过,康顺王一下收起了笑容,冷冷地斥道: “把手拿开!” 荀一也冷冷地回道: “您以为我愿意扣着您?您要不跑,我也乐得轻松。” “本王允诺不逃,你放开我!” 荀一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 “王爷您忘记了,‘本王’两字是不能再提的,哈哈,康公子人精明,荀某人并不敢犯险。” “本……康某被你们挟持一月有余,要逃的话,岂是你们之流能阻挡得了的?” 荀一笑道: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36 章 “康公子说的是,若不是在下捆住您的手腕,按住您的脉门,恐怕还真阻挡不住。” 康顺王大怒: “你!挟持亲王,到时候你们一个也难逃死罪!” 荀一淡然一笑: “即使没有这条案子,我们几个又岂能期望您发慈悲?” 康顺王不语了,荀一说得没错,即使他们几个不豁出去,落到自己手里的,不死也绝对没好日子过。 因为额娘的关系,从小就备受歧视,他曾对天发誓,要变强。只要变强了,就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欺负,在这乱世之中,只有真正的强者才拥有支配一切的至高权力,他也果然做到了,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和硕亲王。 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叫天下人负我! 何曾想,自己也有被绑架的一天,而且是栽在几个戏子和一个不起眼的朝官手中。 跟着他们从京城一路南下,又是坐船行水路,又是乘马车走旱路,他知道必定有人来救,沿途偷偷做下暗号,也一直寻找机会逃脱,怎奈几个人防备甚严,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也在他身上系上好几个铃铛,只要他稍微动动身,就能立刻被察觉。 吃的住的却是一点也不亏待。 因为柳残月的死,几个人都对自己怀恨在心,尤其是杜青伶,每次对上他的目光都会像被马蜂蜇一样。他以为他会报复,说不定还会找机会杀掉自己,甚至一天夜里,他突然从梦中惊醒,赫然发现距鼻尖一寸的地方,一把匕首散发着阵阵寒光,他认出来,那把匕首正是当初柳残月用来挟迫自己的。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抖着,沿着手臂看上去,是一张挂满泪水的悲绝的脸。月光下,那张脸闪烁着柔和的银辉,如此清丽脱俗,抹不掉的却是浓浓的悲哀。不经意间,几颗泪珠滚落下来,滴在自己的脸上,竟是没一点温度,冰冷一如冬雪。他突然被这样的他触动了,感觉到那颗早已包裹上硬壳的心一下子开裂来,涌出了柔软温暖的东西。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那双拿着匕首的手,一样是冰的,好想把它捂在胸口,给它温度,这样想着,两只手就用上了力气,向下,向下,就在冰冷的刀尖碰触到皮肤的刹那,他突然挣脱开,疯一样地冲了出去。 他为什么不杀了他? 他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感到很失落,原来,他面对他时,恨还不够。 他不可能爱他,他连恨他也不屑。 他觉得沮丧,他看不起这样的自己。他是王,他可以统率千军万马,可是,他却支配不了自己的心。 最初,他是不把这几个卑微的人放在眼里的。 他对戏子只有憎恨和蔑视。这些不过是下贱得可以被任何人踩在脚底的蝼蚁,出卖色相和身体引诱别人,破坏别人的家庭,低俗而下流。即使他们的表演再精彩绝伦,也不过是权贵的声色工具。是的,他们只是工具,根本不会有感情。 可是,从京城放赈的那日起,杜青伶一干人的表现就让他困惑了。那么多朝廷官员也没有一个敢违抗圣命的,偏偏是几个卑贱的戏子竟也有勇气为民请愿,还自发给灾民发放食物,他们的勇气到底从何而来? 当杜青伶在火辣辣的毒阳下,不卑不亢地唱着那出自编的怨歌时,他承认他的确被他那一瞬间散发的光彩震撼了。 那是人性的光芒。 他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天,从他眼中流露出的坚定,那么地无畏,让他觉得他像一个勇士,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以他自己的方式战斗着。 如果以前不过是贪恋他出众的外表,那么那日起,他开始认真地审视他这个人。 不是戏子,不是优伶,而是作为一个人。 南下的途中,他亲眼目睹,这几个人用为数不多的银两和食物帮助那些受灾的人。旱灾也波及到了江南之地,虽然没有山西,河南等地那么严重,但灾民的数量也不比京城的少,大部分都是从外省逃过来避灾的。 那么多人流离失所,露宿街头,成片成片地倒在干涸的土地上,流尽身体里最后一滴眼泪,肉体被风化,白骨被沙掩,这样的惨景他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他同样被震撼了,当初那个为了保大局而实行的分类放赈的法子,也开始怀疑起来。 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在救生还是在杀戮? 那几个人即使在无粮无水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一句丧气的话,流过一滴的泪,有的只是互相的鼓励,亲情和友情的慰藉。这些,他都没有。 他们一路靠唱戏卖艺,赚得微薄的钱财和米粮,支撑着来到扬州。 当然也有忍饥挨饿的时候。平素过着锦衣玉食,山珍海味生活的他,万万想不到也会过上这种风餐露宿,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但是,他也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苦。这样的生活虽然肉体上会困苦,但是他觉得心灵是自由的。 他不那么想逃了,似乎,也没以前那样寂寞了。 甚至好几次,已经看到有侍卫追了来,打算营救他,都被他暗中制止了。 他突然很想看看,这几个人还能带给他哪些惊奇。 他越来越期待每天与他们在一起的生活。 对影成三人 一路上,杜青伶一直都和冷子寒、二伯走在一起,对荀一和康顺王这两个人,是不怎么理睬的,甚至是在刻意躲避,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非说不可,就蹦儿几个字敷衍过去。 “呃。”“是吗?”“知道。”“不知道。”“好吧。”“该走了。”“吃饭了。”“等等”等等,每句话都不超过三个字。 对荀一,是还没转过弯儿,对康顺王,是心存怨恨。 两个人心里都明镜儿着。 荀一曾试着与青伶表白,但苦于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要么是因为担负看牢王爷的重任,如果因为儿女情长把这块金字护身符丢了,几个人的脑袋就都保不住。 要么是好不容易央求到与冷子寒调换,兴冲冲地奔了过去,对方却借故走开,和他二伯有说有笑去了。 荀一恨哪,恨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凭空跑出的二伯,以高高在上的长辈姿态霸占着青伶,奴隶般使唤着他的青儿,又是敲背捶腿,又是熬汤煎药,马前鞍后的,还时不时地忍受老头子长篇累牍的“家训”,什么光宗耀祖,什么重振家业,他一个小小的戏子,穷苦戏班出身的孩子,有什么可光耀,可重振的?最令他不能忍受的,连洗澡这种隐秘的事,也要青伶伺候。他的青儿他都舍不得使唤一下,竟被一个瘸腿的糟老头子,揩油揩到如此地步,他恨不得立刻就把那老头子扔到河里去喂鱼。 老头子也是百般地看他不顺眼,冷子寒冷冷的不爱说话倒无大碍,就是这荀一,长得虽一表人才,却是个纨绔子弟,色胆包心的主儿,镇天那双贼眼一个劲儿地往君豪身上瞄,还老想借故亲近君豪。他也知道君豪是绝色,但男人和男人间有那种见不得光的事,即使出自真心,他也是万万不能接受。豪儿是要继承杜家大统的人,等杜家恢复了元气,东山再起时,君豪执掌家业,他也算对得起父母双堂,列祖列宗了。到时,再给豪儿娶几房媳妇,开枝散叶,杜家的香火也得以延续。就凭豪儿这副样貌和才气,又是好品性,什么名媛淑女,大家闺秀还不得哭着闹着上门儿来攀亲啊。一想到这些,他就是睁着眼睛睡觉也能笑得出来。荀一?哼!这一切,绝对不能被姓荀的给搅合了!老人又像年轻那会儿鼓起了斗志,誓死捍卫杜家的未来。一方面,他不给荀一和青伶留下一丝单独相处的空当儿,吃饭,赶路,睡觉,青伶陪着,甚至洗澡,也要青伶伺候着,轮到青伶洗,他就偷偷躲在一旁守着。另一方面,他不停地向青伶灌输家业大统,光宗耀祖,祖训家训之类的大义,让他打消继续当戏子的念头,鼓动他为大义而舍小生的决心。时间一长,青伶竟也都听了进去。不但与那荀一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话也很少说,而且戏也不经常唱了,偶尔只是哼上两句,看到他一过来,马上就住了嘴,平常还经常捧着本书看,虽因为封皮没名号不知是本什么书,但是知道用功读书了,将来考个功名也是光荣的。一切都在按他预想的进行着,他感到很满意,唯一担心的就是君豪的眉头经常是紧锁着的,笑脸也越来越少见了。 青伶二伯并不知道柳残月早已经死在康王府里,问青伶,只是答道回家乡了。也不知道成天被荀一和冷子寒盯得死死的,长得颇有威仪的人就是康顺王,问他是谁,荀一只说是他要押着南下的犯人,犯了杀人罪,为免生事,不带刑具,只是要看得紧,所以他亲自押送。至于为什么他也要跟着来,青伶解释说,江南青楼妓院繁多,保不定就能找到明月。众人极力瞒着,尽管还有很多地方想不通,杜易之也就不多问了,索性随他们去,只要能找到明月,下江南又有什么难? 这天从街上看完热闹回到客栈,老头子又要洗澡。 青伶开门到井边给那老头子提水,荀一瞅准机会把康顺王一把塞进冷子寒手里,飞奔儿了来。 “青儿,打水呢?” 青伶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没吱声。 “嘿嘿,我帮你打吧。”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37 章 “不用。”果然不超过俩字儿,荀一心想。 “还是我来吧,瞅你那单薄劲儿,人瘦了一大圈,哪里来的力气?”难掩的怜惜之情。 青伶还是没搭理他,却也不坚持自己提水,把水桶扔到他怀里,背坐在台阶上望着夜空发呆。 荀一乐了,心想,肯让他做事就说明有转机,自己再努力努力,指不定两人就和好了。心下舒畅,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竟哼起了贵妃醉酒的段子,突然想起了死去的柳残月,心下一惊,连忙住了口,看向青伶的背影。 听到荀一哼出来的那熟悉的曲调,青伶全身一震,心脏突然被雷击中一样,神经一下子麻木。 残月,残月! 一想起柳残月惨死的情景,就会浑身发抖,甚至抽搐不停,自己身体的这些反应,其他人并不知情,只有咬牙忍着。柳残月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大到他自己都无法想象,他的死就像个无边的噩梦,永远把他笼罩在愧疚的痛苦深渊中,永远在那里徘徊。 残月是为他而死,真正该死的是他!他总是反复对自己这样说着,说得多了,不是真的也变成了真的。渐渐的,他觉得自己不是自己的了,他的人似乎一下子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活着的杜青伶,一个是死了的柳残月。活着的杜青伶经常对死了的柳残月忏悔,甚至在细节上不自觉地模仿着柳残月,比如他开始喝酒,开始模仿残月的神韵练唱贵妃醉酒,甚至平时说话的神情里也有残月的影子。当然,这一切都是下意识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他人并没有发觉,只有荀一,因为关心,因为在意,总感到青伶哪里不对头,很多时候,不像是青伶,却像另外一个人,想了想却又是青伶。所以,这也是荀一一直苦苦寻找和青伶接触机会的重要原因。 荀一打好了水,轻轻坐在青伶身边,看着月光下他残缺的侧面,脸庞的碎发把他的大半张脸遮在阴影里,阴晴不定的,让人捉摸不透。 “青伶?你怎么了?” “……” “青伶,自从从京城逃出来,你比以前更躲着我,为什么?” “……” “青伶,你知道不知道,我很难受,我……” “残月他更难受!” 青伶突然抬起头,眼睛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青……”荀一呆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过,竟能勾出对方痛苦地回忆,这是他根本没预料到的,本想说些甜蜜的话,讨对方欢心,没想到还是让他伤心了。 “残月他是为我而死,为了救我,代替我唱贵妃醉酒,挟持王爷……甚至拼上了命。” “我知道,残月的确做出了牺牲。但这不是你的错,即使没有你,他也会这么做了,柳残月就是这样一个人。” 青伶使劲摇摇头,眼眶终于托不住沉重的泪水,飞落下来,滴在泥土上,形成一圈圈的黑晕,就如滴在荀一心头上的硫酸,烧成一个个小洞——青伶果然还是太在意柳残月的死了!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青伶突然轻声唱起贵妃醉酒的戏词来,荀一听到那唱腔竟与柳残月惊人般地相似,吃惊地看着青伶。 青伶诡谲地笑了起来,用一种根本不属于杜青伶的语气幽幽地说道: “邑轩,你说我这贵妃醉酒还差在哪里呢?是神态不够,还是步伐承接不稳呢?” 荀一浑身一震,注意到那张熟悉的脸上竟闪烁着另一个人的神情,在月夜之下异常的鬼魅,让人毛骨悚然。 他惊得退后了一丈远——柳残月!!!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 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丝鲤鱼在水面朝,啊水面朝……” 空气中似乎隐隐飘荡着这样凄绝的声音…… 小园香径独徘徊 话说荀一逮着机会同青伶说话儿的功夫,这边冷子寒与康顺王也正自进行着一场不冷不热地交锋。 冷子寒和康顺王面对面地坐在房间里,中间隔着烛火儿。明黄色的烛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形成了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房间。忽然一阵风吹过,烛火慌乱地跳动着,阴影左右摇曳,影影憧憧的,两个人的脸上均是阴晴不定。 “听到歌声了吗?”康顺王冷冷地说道,“是贵妃醉酒的唱词。” 冷子寒点了点头,也冷冷地答道“听到。”想了想又说:“是风。” “好像在何处听到过。” “是风。”冷子寒又冷冷地重复了一句。 “总觉得很熟悉,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康顺王盯着投在墙上的影子,自顾自地说道。真的很熟悉,是在哪里呢?一样的唱词,一样的曲调,一样的声音,难道是…… 冷子寒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康顺王,语调依然是冷冰冰的: “在王府。” “柳……残月?!” 康顺王脑中一道白光闪过,突然想起被挟持的那日,柳残月在戏台之上,红色的雨大片大片地从口中倾盆而下,洒在他的身上、台上、空气中、泥土里,还有目睹这一切的自己的心里,然后就倒了下去。那时,他以为他是杜青伶,想也不想地就冲了上去,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张面孔,惨白的,鲜红的,凄厉的,悲绝的,有一瞬间,他被这样的脸吓住了,没错,是吓住了,踩着尸体奔驰在战场上,无所畏惧的他,在面对那样面孔时,却生出恐惧。在鲜血的映衬下那张脸却带着诡异的笑,让他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失神间,刀子就抵到了脖子上。 柳残月是死在他的王府中。 难道是阴魂不散,前来索命? 不,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何况,他康顺王不止在战场上手刃多少敌人,他要是怕了,就不是康顺王了。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柳残月的歌声? “不是残月,是青伶。”冷子寒的话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杜青伶?” “青伶在模仿残月唱……青伶他,还无法接受残月已死的事实。” 冷子寒紧紧盯着康顺王,眼睛里的两簇火苗跳动着,愈来愈强烈。 不能面对这样的目光,康顺王别过头去,一言不发地看向别处。 “残月死了,是王爷您害的。”隔了一会儿,冷子寒又开口说道。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38 章 康顺王全神贯注地盯着地面,语气依然很冷硬: “若不是你们蔑视本王,柳残月,他也不会落此下场。” 冷子寒冷冷一笑: “王爷想狡辩吗?” “笑话,本王是王,王的话就是正道,哪里需要狡辩?” “是吗?那为何王爷不敢看子寒?” 康顺王气急转过头去,发现冷子寒双目中的火焰越烧越炽烈,就要燃成熊熊大火,正待欲开口间,荀一突然推门冲了进来。 “子,子寒!” “何事?”冷子寒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青伶,他,他……”荀一发现康顺王也在旁边,一下子把嘴闭上。 冷子寒看了看康顺王,又看了看荀一,点点头说道: “说吧,无妨。” 荀一这才一口气说了出来: “残月的死似乎对青伶打击太大,方才竟模仿残月的神情和语气同我说话,还唱了贵妃醉酒,与残月的唱腔极为相似。他,他莫不是受了刺激,脑子不正常了?” 冷子寒思忖了一下道: “我们也听到,看来,确是如此。” “这如何是好?”荀一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看到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康顺王冷笑了一声: “关心则乱,果然不错。就怕杜青伶没怎么样,你先失了方寸。” 荀一走到他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服,咬牙切齿地说道: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如果青伶有什么,我不会放过你!哼!” 康顺王抻了抻褶皱,心平气和地说道: “就怕你们没命等到那个时候,我看你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让本王放过你们吧!” 荀一火蹭地一下冒了上来,这就要和康顺王拼命,康顺王也不示弱,也不顾双手被捆,就要挺身而上。 冷子寒一见这两头老虎又要撕咬起来,眉头一皱,连忙抱住荀一的腰,怒斥道: “你们还有完没完?现在青伶的事最要紧!” 二人听他一说,都怔了一下,终于停住了动作。片刻的死静后,荀一颓然地嗫嚅道:“怎么办?” 康顺王突然接口道:“先静观其变……这种例子本王也不是没见过,以前打仗那会儿,有俘虏强硬不招的,就上大刑逼他招,受不了的变成疯子也是有的。这样的人,必须再受一次刺激,把他原来那癔症破了,就好了。” 荀一怒道:“青伶他不是俘虏!” “本王知道,不过是打个比方。若想要杜青伶恢复正常,就必须让柳残月现身一次。” 冷子寒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康顺王微一沉吟肯定地说道: “杜青伶之所以会有此症,完全是因为他觉得柳残月是因他而死,不能原谅,不能接受柳残月已死的事实,所以才会去扮演柳残月,以期获得向对方忏悔的机会。所以,事情很简单,只要在他发病的时候,让柳残月现身,亲口告诉他,他的死与他无关,就成了。” 荀一不解:“说得简单,残月已经死了,又如何现身?” 冷子寒灵机一动,对荀一点头道: “找个声音容貌相似的人来。荀一,这是个好主意,不妨一试。” 荀一心下还是怀疑:“声音容貌都相似的人,又到哪里去找?” 此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茫茫人海,与柳残月相似之人又在何处? 正沮丧间,杜易之突然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们,看到青伶了吗?” 三个人都看向荀一。 “刚才还在院子里,跟您打水呢,不在您那儿?“ “他拎了桶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青伶托我看着您,我现在有事,您自己先洗着啊’就出去了,他说得话古古怪怪,好像是另外一个人,我见半天他都不回来,还以为来这儿了。” 三个人相视一望,齐声叫道:“不好,恐出事!”然后向外奔了出去。 人生何处不相逢 杜青伶懵懵懂懂地来到街上,耳旁犹自回响着那一段唱词,恍恍惚惚地来到一家酒馆,招呼酒保上酒。酒保只见一俊朗小哥失魂落魄地一进门儿就要一坛酒,吃惊不已,心想,这公子看似弱不禁风,一张口就是酒一坛,别醉死在店里才好。 “公子,就您这身子骨,一坛酒装得下吗?” “少说废话,上酒!” “公子,我们这儿酒多的是,只是能一下喝一坛的人还不多见,您确定喝了能走出这店门口?” 杜青伶死死瞪着酒保,本来就很明亮的眼此时更是射出发狠的青光来,嘴角一扬,厉声道:“你看不起我?因为我是戏子吗?因为是戏子,连喝酒的权利都没有?我有银子,我买得起酒!”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一两的碎银子狠狠砸在桌上。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39 章 “上酒!” 酒保一看酒客发怒了,立刻陪上一副笑脸: “您稍等,您稍等,这就给您取去。” 酒保一边皱着眉一边嘟囔着往酒库走去:“戏子果然是戏子,做事也不按常理,待会儿可得看好了,莫不要喝得多了,又唱又闹,影响店里生意。” 不一会儿,大坛酒摆在了桌上。 杜青伶先是呆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自言自语道: “残月,这一大坛酒你是怎么喝下去的?会醉?醉了后,杨妃就活了?……你能做到的,青伶也能做到!”抓起坛口儿,一股脑儿地灌了下去。 直灌到天昏地暗,腹部隆起,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到头胀痛的厉害,太阳穴蹦跳着,耳膜也向外鼓着气,仔细瞧瞧,坛子里的酒还剩三分之二。一下子泄了气,俯在桌子上再也起不来。 头晕,吃力,想吐!残月,青伶果然还是不及你啊! 酒保一直拿眼儿瞄着青伶的一举一动,看到他醉倒了,心里一沉:完了,今晚又难准时关店门了。 再拿眼一瞟,发现旁边一桌的两个人贼头鼠脑地围了上去。一个带着瓜皮小帽,四十上下年纪,样貌猥琐,一个二十锒铛岁,长得倒端正,就是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两人一会儿拽一下那小哥的胳膊,一会儿扒拉一下他的脸,看到他没什么反应,胆子大了起来,架起他的胳膊就要往门口拖。 酒保觉得不对劲儿,赶紧跟了上去,满脸堆着笑: “二位客官,要带这位客官到哪呀这是?” 瓜皮小帽男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是他大伯,他爹让我出来寻他,正要带回家去。” “是啊是啊,我是他堂哥,我这弟弟平时就好口酒,不喝一宿是绝对不回家的,我叔担心,我和我爹才来寻他的。” 酒保觉得奇怪,这小哥生得如此俊俏,怎么大伯和堂哥却这副德行,肯定是后的,而且,他方才称自己是戏子,戏子又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个亲戚来?虽然狐疑,但是一听说要喝一宿,为了推麻烦,也就省得生事,任由他们带了出去。 您道这两人是何人?那个戴瓜皮小帽的正是白日在街上围观看“顶梁柱”时,被青伶容资倾倒得云里雾里的中年男人,名叫张三,市井流氓,游手好闲,不务正道的下三烂。 自从白日见青伶一面,张三一直对此念念不忘。虽然是男的,可是再风骚的娘们儿也骚不出这味道,既有女人的妩媚却绝不女气,又有男人的大气却绝不造作,这样绝色的人物一般人就是投胎三次也无缘相遇,他张三还没投胎呢,就碰到了,而且一天之内碰到两次,这是不是就叫福气?既然是福气,就没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 心里生了歹意,拉上同样是平素偷鸡摸狗,爱占小便宜的王义,伪装成亲戚的模样,骗过酒保,把醉倒的青伶拖到了街上,拐三拐四的,拐进了一个乌七八黑的巷子。人还没放下,瞅瞅四下里没人,再忍不住,手开始不安分地在青伶身上乱摸乱抓起来。张三急不可耐地解开青伶长衫上的搭扣,手探了进来,只感到触手生温,细腻滑软,下腹立刻涌起阵阵燥热,愈发大胆了起来,顺着前胸一路探了下去,中途刮上了那两粒,忍不住揉搓了两下,随着手中人梦呓般地“噫”了两声,立刻就坚硬了起来,涨成两粒葡籽。再看看王义,正抱着头啃得欢呢,一会亲亲眼睛,一会啃下鼻子,一会又对着如桃花瓣般红润的嘴唇呆了呆,使劲咽了咽口水,发狠地拼命吻了下去,又吸又吮的,还咂着儿。 青伶只觉得恍恍惚惚间呼吸困难,似乎有人堵住了自己的口舌,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除去异物,却一下子被什么抓住,动弹不得。忽又觉得身上又痒又痛,皮肤被一个粗糙的物体反复摩挲着,如被蚊虫叮食一般,说不出的难受,身体极力扭曲着,想摆脱这束缚和不适,却无论如何都使用不上力气。混混噩噩,模模糊糊地看到两张陌生的面孔喘着粗气,围着自己绕来绕去。 “难受啊……好难受,荀一……救,救我,谁人来救我?……残月,不要丢下我啊……” 两个人沉浸在淫乐之中,根本不去理会被施欲者痛苦的呻吟,手已经伸进了底裤之中。青伶只觉下身一紧,再也忍受不住,身体向上挺着,“啊”地叫了出来,马上口舌就被另一具口舌塞得满满的,双手也被反剪在背后。 “张哥,这货真够味。”王义放开青伶,舔着舌头。 “可不是,爷都想了一天了……摸着比女人还舒服,真是个尤物。”张三一边回答着,手里还不忘动作。 “张哥,这小爷是干吗的?” “刚,刚才,不是听酒保说了吗……是,是个戏子……唔……” “戏子?那更得好好玩玩了。” 戏子?对!就是戏子! 青伶隐约听到这个字眼,心里突然亮光似的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真是一种可怕的动物。 如果说老虎狮子可怕,起码它们的可怕是暴露在外面的,是坦白着给你看的。可是人的可怕就在于,大多数时候,这种可怕都被隐藏在看似无害的外表之下,一旦本能的欲望被激发,就会突然变成野兽,疯狂地撕咬起来,让人猝不及防。 不能防,就只能任其宰割。而戏子□,就是常常能诱发出那丑陋欲望的诱饵。 青伶胃肠一阵痉挛,呕了出来。 两人玩得正酣,突然被青伶大笑得发毛,嘴里骂骂咧咧的,冷不防又被污秽沾染了一身,忙跳开掩鼻。束缚解除,意识马上向身体出了逃跑的信号,通过本能的反射,腿抖得站不稳,青伶就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了起来。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安全了!” 在面对危险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避。 张三和王义不顾身上污秽散发的酸臭,拖住青伶的手脚,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张三翻身骑在青伶身上,从裤裆里掏出硬得肿胀的物事,就要拉青伶的底裤。 只听不远处人影一闪,一人厉声喝道: “什么人,住手!” 两个人都被吓了一激灵。 抬头一瞧,巷子口儿立着顶簇新的轿子,轿子前站着一个粗壮的男人,长得人高马大的,正掐着腰,指着二人大骂: “张三,王义,又是你们两个狗娘养的,整天干那偷鸡摸狗之事,也就罢了,现在又好上这种不正经的事,玩起男人来,碰上爷,算你们倒霉。赶紧带着你们的根子快滚,不然,都让你们变太监,快滚!” 两人一见是翠红楼的金牌打手武安魁,功夫好身子壮,揍起人来毫不含糊,出了名的狠角,一下子瘪了下去,再无兴致,提上裤子,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武安魁走上前去,蹲下来看了看犹自不醒的青伶,又走回到轿子前对里面的人说到:“姑娘,是个年轻公子,好像是酒喝多了,被人欺负了。” 轿里的人沉吟了一下说道: “安魁哥,不撞见也就罢了,既然被咱们撞见了,不如救人救到底,把他抬回翠红楼将养好了再说,否则这夜里风凉露重的,要是受了风寒恐有性命之危。” “是,姑娘菩萨心肠,我这就抬了他。可是,就怕老鸨她不肯收留……” “不碍事,有我在呢,妈妈问起,就说是我让的,不会让安魁哥你担待一分。”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40 章 “这哪的话,救人也算是件义举了,咱们那虽说是青楼,可也有像姑娘这样善心的菩萨,武某人堂堂七尺男人,又怎能袖手旁观,把责任都推到您身上?” “如此更好,我们快回去吧,晚了,又要挨妈妈唠叨了。” “正是!只是,为避人耳目,要委屈姑娘与他共乘了。” “无碍。” 说完,武安魁背起青伶,把他塞到轿子中,一行人消失在巷子口。 月光柔和地洒在方才还上演着罪恶的巷子里,在两旁的青砖墙壁上印出大片大片的银白。恢复了安静过后的巷子,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今晚的月亮真的很亮很圆。 不适感消失后,青伶只觉得身靠之处,又香又软,渐渐安心地睡了过去,睡得好沉好沉……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是夜,金必居,金字第一号。 “……李大人,有一事本王要请李大人办。” “王爷请吩咐。” “我要你……寻一个人。” “何人?” “杜青伶。” “小庆喜的那个杜青伶?” “正是。” “王爷,恕微臣斗胆揣测,杜青伶……失踪了?” 康顺王清了下嗓,本来正襟危坐的身子在椅子上挪了挪。 “正是,两天前晚上在住处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他们并不知本王故意留下,所以,本王尚在‘被夹持’中,不方便亲自搜寻。” ——原来您还晓得被劫持着呢,本来早可脱身,非赖着不走。您倒和一帮如花似玉的戏子天天耳鬓厮磨的,可苦了我们,又要跟着,又不能跟太紧,又要护着,又不能被发觉。您口一张张,我们这些当官的跑断腿也不敢埋怨,现在又要寻个戏子,扬州城虽不大,但是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嘛,皇帝又不让明察只许暗访,靠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上哪去找一个素未谋面的戏子?这皇帝老儿叔侄俩,一个强压重任,一个奇招迭出,我这内阁大学士,当真是物尽其用了。—— 李昭侍头也不敢抬,嘴上是万万不能说,心里怎么骂可是皇帝老儿也管不着:这康顺王不按常理出牌的怪脾性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二十年前,懿德王爷的侧福晋与林雨楼私奔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懿德王爷为此心力交瘁,把当时年仅五岁的康顺小王爷带到宫中交与玉妃照看。康顺王性格孤僻,极不合群,与别的小阿哥小王爷都合不来,也没有爱好之事,却喜欢听京昆,听的时候能从开场坐到戏班子走,也不像其他孩子听戏的时候,大吵大嚷的,而是很安静,一言不发由始看到终,宫里的人没有能捉摸透的。大了后,征战四方,建功立业,不像小时候那么独了,但依然我行我素,而且这爱京昆的习惯一直留着,看见一个顺眼儿的戏子就要招进王府唱上几天,乐此不疲,此是为一独。早些年曾和别的亲王为争一个女子斗了一年,后来那个亲王实在抵挡不过,低了头,谁知道这康顺王突出怪招,竟叫了人把那女子抬了过去,送还给那王爷,还传了话儿:“给您跟着斗了一年的谢礼。”直把那王爷搞得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还是没敢收,此是为一怪。这次旱灾又不顾人伦纲常,想出择类放赈的法子,虽说是着眼于大局,可是于情于理都无法让民众接受,搞得民怨沸腾,朝中大臣皆是敢怒不敢言。几个戏子看不过,讽刺了几句,就把人抓起来又是断手,又是毒打,还逼着唱戏,到底逼出了人命,也让自己身陷囹圄。此是为一狠。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要伺候好这样的上司,不提着脑袋,谨慎万分地做事,不定何时就该奉上自己的项上人头了。 想到这些李昭侍回话儿也格外小心了起来。 “李大人,李大人!” “呃……微臣,微臣定当为王爷效犬马之劳,不辱使命——” 李昭侍埋着头,高声回道。 ——在朝廷为官一天,绝对要夹起尾巴做犬—— “李大人,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本王的吗?” “微臣,微臣没有!” 李昭侍再次高声回道,头埋得更低了。 ——在朝廷为官一天,决不能窥探皇家隐私—— 此为为朝官者必守二则。 “哼!老狐狸!” 康顺王白了他一眼,甩手离开了金必居的金字第一号。 急急忙忙赶回住宿的地方,康顺王轻轻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借着月光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转身关上院门。才回头一看,就吓了一跳—— “冷……子寒!” 冷子寒岿然而立,手里提着一根绳子,冷冷地问道: “正是在下。王爷趁大家伙睡得熟,独自一人去何地了?” “本王是去……”“本王要去哪,用得着跟你说吗?” 冷子寒嘿嘿冷笑了两声,举着绳子晃了晃: “在下留意王爷多日了。虽然是挟持,王爷也绝对有本事逃脱……那么,为何不走?为何装作无力逃脱?为何不趁这夜深逃走,又去而复返?” “……” “王爷如此做,必无害人之心,如果要害,一路上我们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那些大内护卫砍的。既然如此,几个戏子又有什么值得王爷留恋的?” “……” “莫非是……青伶?您是为了青伶留下?” “……” “青伶是荀一的。” “……” “残月为此拼了命。所以,青伶必须是荀一的,不能是别的什么人的,更不能是王爷您的。” “……”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41 章 “您不说话,是默认了?” 康顺王缓缓抬起双目,冷子寒看到,那双眼睛不似以往,剌剌地只有威严和冷酷,却透着些许柔和,些许笃定,甚至是,些许慈悲。这样的眼神,冷子寒从未在那个人脸上看到过。 “不是青伶。” “?” “本王不走,不是为青伶,而是想亲眼看看,杜青伶口中唱的‘人间’。” 冷子寒一震,若有所思地重复着: “人间?” “‘看这苛政满人间’,真实的人世果真如此吗?” ——这皇天浩土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青伶,到底去了哪里?” “还不知道,但我已经派人去寻了。” “嗯……王爷,你……心里果真有青伶。” ——你这样的担心明明就是喜欢。 “不,本王憎恨戏子……不过,本王喜欢听戏,喜欢听杜青伶的戏。” ——我不是喜欢杜青伶,我只是想了解他眼中的人世,是不是真如他所唱所感,如你们所唱所感。 冷子寒又是微微一怔,随即仰天长叹: “可惜杜青伶现在不是杜青伶,而是柳残月了……” 康顺王笑: “本王会让他再是杜青伶。还有,冷子寒,杜青伶不是任何人的,杜青伶是杜青伶自己的……” 康顺王慢慢走到冷子寒面前,从他手里夺过绳子: “告诉你,冷子寒,不要试图凭一己之意决定别人的命运!” 春之田野 撷若叶而归者 落花满色 而感前路 ——古今和歌集 卷二春歌下 云想衣裳花想容 杜青伶醒来的时候,看到了这辈子最可怕的情景。 这是哪里?莫非是误入藕花深处? 无数张浓妆艳抹的面孔如饿狼一样盯着他,无数颗金钻银镙反射的光芒刺痛他的双目,无数只白得耀眼的□在他面前摇曳生姿,无数件彩衣霓裳和着浓郁的香气从他的身体上飘来荡去,视觉、嗅觉完全被封杀。然后,耳边开始骚动起无数个杂乱聒噪的音符: “姐妹们快来看啊,他醒了,醒了!” “啊,醒啦哈!快看,这张脸生得多俊呀,比那锦绣坊的上等丝绸还光滑,啧啧啧” “果然如此,就是锦绣坊也织不出如此细腻之纹理。” “是啊,是啊,啧啧啧……” 于是,听觉也被夺去。 再后来,无数只或温润或冰凉的手伸到他身上所有□在外的皮肤上: “果然是……触手温润,小公子,你平素如何保养,也教教奴家。” “我……” ——天生的!他在心里呐喊道。 于是,触觉也沦丧。 “小公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家在何处啊?看着眼生,不是本地人吧,是不是春桃的相好啊?别不是从家里私奔来的?” ——谁是春桃? “呦呦呦,差点忘记了,春桃吩咐了,他醒转了要给他喂药吃的。喝了那么多酒,又受了些风寒,不吃药恐身子骨吃不消。快端过来端过来!” “来了来了,姐姐如此着急,莫不是想吃公子豆腐?” “如果他想吃,我就让他吃我的。嘻嘻嘻,来,公子,乖乖地喝下去啊。” ——这是什么,好难闻! 最后,味觉也被占领。至此,青伶的五感悉数缴械。 “你们离我远点!” 花丛集体后退。 “你这公子,奴家也是好心,才喂你吃药,你却斥责与我,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春花,秋月,咱们走!”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42 章 “哼!” “哼!” 花丛瞬间如风般消失,只剩下青伶傻傻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五感一下子又重回体内,这才觉得呼吸顺畅。方才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梦? “是梦。”他肯定地告诉自己。 ——那么,这里就是酒馆。 杜青伶记忆仍停留在两天前。 当他推开房门时,看到的是男人女人的头顶,带着各色的顶帽,梳着高度不一的云鬓。一楼摆着五六张圆桌,四张空着,一张则坐满了人。青伶用眼扫了一下,发现刚才出现在梦里的“花丛”正围在圆桌旁,红粉艳脂,香肩酥胸,软语绵绵,娇笑切切。中间坐着两个男人,因是俯视,青伶看不清二人的容貌,但是从穿戴用度上看,应该也在豪绅之列。两人的地位明显不同,一个左拥右抱,所有的“花儿”都争着抢着为他夹菜,斟酒,另一个闷闷的只与一女子对饮。男人在花丛中推杯换盏,嘴里不清不楚地,满是那淫词艳赋。 好一幅活色生香的声色名利场! “原来是青楼。”杜青伶高高在上地冷冷瞧着,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 男人笑着掐了一把女人的脸,端起酒杯打算一饮而尽。却在仰头起杯的一刹,对上了楼上之人冷冷的目光。 两人均是一震。 青伶一震,是慑于此人冰冷的眼神。 同样是冷绝,康顺王虎瞳里透出的冷是坦白的,无需任何掩饰,它们用这样的温度,威风凛凛地向世人宣告着主人不可冒犯的威严。 而此人的冷,乃是掩藏在深处。就好比狐,嘴边犹自带着笑,眼里却已起了杀机,他的寒,让人不得不设防。 男人一震,却是惊于青伶之姿。 从没以这种角度仰视过任何人,却在第一次仰视的时候,惊动了心魄! 一袭白衫盈盈,一束黑发倾泻,容貌固是绝色,可是更惊绝的是那通身散发出的清俊,不似凡间浊物,大有“出淤泥而不染”冷眼看尽世间之情怀。 不知怎么地,男人耳边突然响起了《游园》的一段儿来: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余音袅袅,缠绕心间。 低头沉思,百惑不得解。 复又仰头再看时,佳人难觅。心下惆怅,恁是百花拥簇,却再无享乐的兴致。 只听环佩叮咚,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声传入耳中: “何大人,春桃可是来迟了!” 一片红云飘来,何大人思绪陡转,满面春风: “春桃,既然来迟了,就该罚。”边说边斟满酒杯。 红衣女子面露娇羞,香扇半遮面,娇却却地拉着男子的衣襟: “奴家不胜酒力,大人替奴家饮下这一杯吧。何况,大人几天没来,奴家等得心力交瘁,哪里来的力气再饮呢?” 直把男子哄得眉开眼笑,骨头酥软,心甘情愿地饮下那一杯。 又问道: “春桃,翠红楼最近新来了姑娘吗?” “没有啊,唔,大人喜新厌旧,不爱春桃了?”女子嗔怪道。 “不是不是,只是方才见楼上一白衣佳人,忽地又不见,还以为是新来的姑娘,害羞躲着本大人。” 女子微微皱眉,立刻又换作一副笑面: “大人想必是心情舒畅,多饮了几杯,看走了眼。” “春桃,本大人酒量你不是不知道,不至于几杯酒就昏了头。倒是你,可别和你妈妈一道把美人藏着。” “怎么会,真没有,若有了,春桃定会亲自献给大人。” “哈哈哈哈,如此最好。” 男人捏了把女人小巧的下巴,眼光不经意间又飘向那二楼之上。 趁着男子埋首,红衣女子也悄悄地瞄了那里一眼,唇边笑意荡然 。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生爱好是天然 他没有预料到,在逃亡的路途中,还能在众人面前唱他的戏。 ——琴挑 春桃送走了何大人,转身上了楼。 推门而入,只见青伶百无聊赖地靠在床上,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盯着绣着大朵牡丹图案的水粉缎子帐幔发呆。 春桃笑着走了过去。 “公子觉得身体可好些?” 杜青伶不经意地转过头去,看到面前人的容貌,竟愣住了。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43 章 ——此女子一身艳粉色绫罗素裹,体态窈窕,丰胸纤腰,容貌秀丽,挑眉高鼻,樱桃小口,梳着牡丹髻,右脑斜插着一支金凤,凤嘴衔着三串珠花绦,耳垂坠着两颗殷红的石榴石,左右不停地晃动着。女子开口前定要咯咯娇笑几声,笑起来时,嘴角边两处浅浅的梨窝,再配着珠花绦随着身体的动作左右轻摇,煞是好看。但最令人心动的,还是那对大眼睛,大大的如两颗沁润在清泉中的黑珍珠,又灵动又温润,水汪汪的好似能言,笑起来又像两个弯弯的月牙。 崔护有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不过是人面与桃花相互配衬,而此女子本身就如桃花,“春桃”,名如其人,人如其花,她可不就是那百花仙境中坠入凡间的桃花仙子? 青伶呆呆地望了半晌,突然开口道: “姑娘就是春桃?” 春桃眨了眨大眼睛,笑答: “正是。” “姑娘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正是,两天前公子喝醉了,被强人欺负,恰好春桃路过,就救下了公子。” “姑娘一介女流?” “还有安魁哥。” “安魁又是何人?” “翠红楼的保镖,一个好人。” “那姑娘又是何人?” “翠红楼的姑娘,也就是常人口中所说的□,惟小女子卖艺不卖身。” “那翠红楼就是青楼了?” “正是。” 青伶突然不语了,春桃觉得奇怪,笑着问道: “公子还有话问春桃吗?” 青伶抬起头来,双目如星般闪动: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并无见,公子何出此言?”她眼珠转了转,笑道,“其他客人也对春桃说过和公子一样的话。” ——我看你也很面熟呢。 青伶脸刷地一下红了,连忙摇头: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真的觉得姑娘面善。” ——公子,你……真惹人怜爱。 “公子,既然醒了,为何不离去,明知此处为青楼,还要留下?” “因为,我想看一看,在这世上何人还会救青伶。” 青伶看着春桃如桃般绚丽的容颜,一时牵动情思,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心惊,若不是今世相识,难道是前世的缘分? 春桃也怔了怔,这样的话为何让人听了心泛酸泪欲垂? 这个人,定有一番不同寻常的经历。 “公子名为‘青伶’?是何字?” “青天白日之青,优伶之伶,单姓‘杜’字。” “青天白日之青,优伶之伶,青伶,杜青伶?” “正是,杜青伶。” “公子的名字果然不俗……” “此名是戏子的名。” 听到青伶平淡轻松地报出自己的身份,春桃微微一怔,随即笑道: “青天白日之伶人,公子即使是戏子,也是坦坦荡荡的大好儿郎,顶天立地的君子。” 青伶浑身一震,不禁对女子敬重起来。 ——此女子果然不是寻常花柳,有貌又有识,这扬州城果然也非寻常之地,人杰地灵,连青楼之中的女流也是毓秀钟灵,这就难怪扬州名妓艳冠天下了。 “姑娘好胸襟。青伶不堪,不似姑娘所说的好儿郎和君子,青伶只是尘世区区一伶人,唱自己的戏,扮别人的角……” 闻此言,春桃也是心中一动,此人虽说是戏子,容貌气质,言谈举止却不媚不俗,芳华自现,当真是轻灵俊逸的人中龙凤。只听他又说道: “大恩不言谢,青伶叨扰多时,姑娘恩情日后当报,青伶……就此别过。” 说完就要推门而出。 “公子!公子买醉,定有伤心之事,有伤心之事,就有伤心之人,必不想见。如果公子还有事没想通,不如暂时住下,只是委屈了公子,要栖身于这污浊之地。” “哈哈,姑娘此言差异,在这皇皇天地间,又有何处不污浊?干净的处所,也只有这里了。”指了指心脏,继续说道: “青伶确实有不愿想之事,不愿见之人,如果能方便在此借宿甚好,不过,不过……” 正犹豫着,突然听到从楼下传来了吆喝声,声如洪钟: “春——桃——!” 春桃一听这声音,惊得花容失色,忙推开门,大喊道: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44 章 “哎——妈妈,我在这里呢——” 然后一阵沉寂,青伶正要接着方才的话题,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 这是千面一律的妓院老鸨的脸孔,普通到,不用浪费点滴笔墨,您也能想象得出来。 “春桃,听说你收留了个穷小子……啊?就是你?” 老鸨上下不停地打量着青伶,青伶只觉得浑身不适,好似这女人在看自己的裸体一般。 “长得还不错,叫什么?” “杜青伶,是个唱戏的伶人。”春桃担心青伶尴尬,连忙接过话头。 “唱戏的伶人?那不就是戏子?” “是。” “那你会唱戏吗?” “妈妈,伶人又如何不会唱戏……” “我没问你!” 老鸨喝斥完春桃,转头又问青伶: “会唱戏吗?” “会唱几出,但唱得不好。” ——何止是几出啊,又如何不好?我们的青伶还是太谦虚了。 “妈妈,我想留杜公子住一阵,他现在无处可去。 “白吃白住吗?” 青伶叹了口气道: “两天前身上倒还有一两碎银子,可惜被我买酒喝了。” 老鸨白了青伶一眼,冷笑了两声: “哼哼,看公子眉清目秀的,却原来是个酒鬼。” “妈妈!” “呦呦呦,你急什么,是不是看上他了?” 春桃红着脸低头不语,青伶也窘得手足无措。 老鸨看着两个人,飞快地合算了一下,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这样吧,既然没钱,我这里也不是慈善院。翠红楼最近生意不太好,你就每天登台唱戏表演,一来替我招揽客人,二来也可以抵你的吃住钱,你意下如何?” 青伶想了想,既然不愿再见那两人,自己人生地不熟,身上也没盘缠,索性就先在此地落脚,日后再作打算。 “好!不过,有个条件,我只唱我想唱的。” 擅行于风 尘泊无居所 何往罔知 抑不如此 ——古今和歌集 卷十六杂歌下 乍暖还寒时候 次日夜,何晋元又来到了翠红楼。 只见大厅里寥寥无几,生意果然大不如前了。 连续两日都来翠红楼,已经破了他为自己订下的规矩。身为两江巡抚,虽说大权在握,但他素日也很注意为官的形象,逛窑子虽说是男人的功课,可毕竟有碍风化,堂堂朝官,当然要检点行事。所以,他给自己定了几条规矩,其中一条就是逛窑子的期限必须间隔七日以上,以掩人口实。可是,这次,他却破了自己的规矩。 全为了昨日之人。 昨日惊鸿一瞥的白衣佳人,只一眼就在脑中挥之不去了,那样清绝的神情和气度究竟由何而生?他,到底是谁? 何晋元穿着便服,没有向往常一样左拥右簇地进门,而是趁人不备,默默行至里间,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也不点酒菜,只要了一杯清茶。 妓院老鸨眼尖,颠颠地跑了来,满脸堆笑,刚张口叫了声:“何……”就被何晋元打手势止住了声。 “老鸨,莫要声张,今日前来,本官只想一个人坐着,不要美酒,不要姑娘。” 老鸨有点不高兴,心想,你不要美酒,不要姑娘,我这银子怎么赚啊?但嘴上不敢说,仍是恭敬笑道:“何大人请便,三娘就不打扰了。” 转身撇撇嘴刚要离去,又被何晋元叫住:“老鸨,向你打听个人。” 老鸨复转身,京剧变脸谱似的,立刻又换上一张笑面:“大人请问。” 何晋元沉吟了一下,低声说道:“昨日我来的时候,看到楼上有一身着白衫之人,容貌极为俊美,可是一转眼又不见了,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年轻公子,不知,老鸨可知这位公子的来历?” 老鸨瞪着滴溜圆的眼珠子,琢磨了一下儿,然后开窍似的用力拍了下巴掌: “我知道了!前两日春桃无意间救下一位公子,好像是姓杜,叫什么青伶的,一直在我这翠红楼养身子。他生得风流俊俏,也是穿着白色长袍,想必昨日大人看到的就是他了吧。” 何晋元大喜,忙问道: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45 章 “定是!……不知,这位公子现在何处?” “大人认得他?” 何晋元眼一转答道: “此人似是故人之子,” “大人,他只是个戏子,又穷又卑贱的,住在我翠红楼两日了,白吃白住,这不,今晚他答应登台唱戏,卖艺还我三娘的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大人旧交之子,想必是大人认错人了。” “是……戏子?” 正思忖间,但闻一段弦曲儿打破了寂闷,倏地就拨动了心弦。 老鸨指指台上说道:“他就是了。” 何晋元抬头定睛一看,只见大厅正中方形的演台之上,一人身着丝缎制的宽大白衫,衣襟长至膝盖,下着同样质地的白色长裤,衣衫的两只袖口宽阔,折了两折搭在小臂上,衣裤的质地均非常轻薄,随着男子轻盈缓慢的脚步,在他身后如风般飘舞着。男子怀里抱着一个筝,走上台后,把筝至于架上,就端坐在椅子上,调试弦音。男子没有编发,一低首,一头如瀑般黑发向前倾泄而下,挡住了少半边脸,脑后束着的两根白色发带也一同垂落胸前。他侧身而坐,头发又遮住了脸,何晋元看不清他的面庞,但是从那举手投足间淡淡发散的随意和清雅,让他立刻断定: “就是他!” 这时,大厅四周的人都聚拢至台前,其中大半俱是翠红楼的姑娘,还有少数嫖客,大家都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着。 “啧啧啧,瞧瞧这玉般的人儿!” “他是何人?从来没见过嘛。”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们翠红楼新请的艺人,姓杜的公子。” …… 没有赘言,手抬指落,所有人的目光再不看别处。 四指随意微撩而过,如飞雁展翅划过静谧的江心,洒下点点波晕,如微醺的秋风吹过枫林,片片情思如泣诉,又如串串珠玉线断珠落,金玉崩裂响叮咚,更如高山流水,飞瀑溅潭清泉涌。灵动悦耳的音符,缓缓从指尖流淌而出—— 芳雪落天际,伶人歌楚凄 自古红颜多哭泣,泪落洗菩提 英雄划剑依,歌去人影稀 谁知明日是分离,台上望珍惜 唱一曲别离,谁在君怀里 昨日相依,今夜又相离,歌伶笑泪滴 一出悲戏终相离,佳人老矣 唯戏幕里英雄美人再交替,笑谈千年传奇…… 歌声曲声均是轻柔舒缓,婉转千回,却并不是那京昆的曲调,没有京胡鼓板,也没有逼嗓拿势,声音自然流露,好似一泓清泉荡涤着心房,又似一捧月光照亮夜路。低首弄琴,弦乐悠扬,抬头吟哦,唱尽三生。衣袂轻舞,黑发飘扬,任你有百炼钢硬石心,我也要用那三千弦丝绕指柔,把那恨肚愁肠云消散—— 心湖雨又风! 所有人都沉醉在这动听的歌声中,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尊卑贵贱,这里没有□,没有嫖客,没有穷人,没有豪绅,唯一有的就是着音乐和歌声。每个人都静静地聆听着,感动着,在青伶营造的世界里,都暂且抛下了尘俗,忘情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平等,难得的心心相通。 衬着身后大红色的幕布,青伶衣白胜雪,发黑如夜,面明似月,眸灿若星,在这一刻,每个人都爱上了这个戏子,爱上了他的歌声。 翠红楼大厅越来越拥挤,客人增多了,老鸨眉开眼笑,抓紧时间向旁人兜售服务。 “哎呦,客官,我们翠红楼酒香姑娘美,您是不是尝口儿?” “台上何人?” “戏……哦,他是我们专程从京城请来的名角儿,每日都在此登台献艺。客官觉得唱得好,就来捧个唱。” “以后有戏吗?” “有,有!今天不过是小试牛刀,明儿个就正式开场啦,一定要来看!” “当然,当然!嗯……给我来壶好酒,再叫个姑娘吧。” “谢客官!您先候着,这就叫去。春花,秋月,伺候爷啦——” 老鸨心花怒放,这招果然灵验,看来这戏子还有用场可派。行了,这青什么的,从此就是我翠红楼的了! 何晋元也大喜过望。 好不容易拔出陷落的情丝,眼底心头就泛起深不可测的笑意。 “杜青伶,你是本大人的了。” 他喃喃地说道,如狐般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翠红楼。 脸腻香薰似有情,世间何物比轻盈。 湘妃雨后来池看,碧玉盘中弄水晶。 黄梁美梦 “青……伶……” “大……人……” “青伶……” “大人!” 两个男人绞缠在一起的喘息声充斥着整个房间,粗重紊乱。他重重地吻着身下的这具躯体,真红的痕迹随着他贪婪的吮吸,点点斑斑地洒落在那光滑的皮肤上,射入他的双目,再深深烙进他的心中。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46 章 ——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的不销魂? “青伶,为何如此让人销魂?” □焚烧,他迫不及待地长驱而入,深深占领那副朝思暮想的身体。 “大,大人,啊——!” 他梦魂神驰,惬意地享受着对方的紧致和温度,纵情地激发膨胀的欲望,就待□即将来临的刹那,锦绣雕梁突然变成了稻谷米仓,一抬头,方惊觉,他与身下之人躺在像小山一样的米粟上,周围的稻谷成堆成堆地向他倾轧下来,渐渐湮没至脖颈,湮没至口鼻,湮没得没了呼吸,没了欲望,没了光亮…… “救命!” 何晋元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氧气,身上衣衫已被汗水完全濡湿,环顾四周,意识渐清,想起方才梦中的情景,犹自心惊肉跳,再伸手探进底裤,冰冰凉湿了一大片,更是大惊。 “晋元,你怎么了?” 枕边人睡眼惺忪,面色微红,两道狭长燕目半睁着斜睨着他,眼种桃花,百媚尽生,一把盈盈秀发洒落在白瓷般的胸上,真道是千种风情,万种风流,都集于一身。 ——美人?果真是美人,可惜不是窈窕淑女,而是翩翩少年。这何晋元也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可见当时世风之腐,尤比现代更甚。 何晋元看了一眼面现忧色的红雨,想到梦中与那人做那云雨之事,不觉生出一丝愧疚,轻轻在他红唇上啄了一口,柔声说道: “我没事,睡吧。”然后躺了下来。 红雨把身子贴了上去,发现晋元的身体冰冷,手顺着他的肩膀一路探下去,伸进睡裤中,只觉触手粘湿,惊道: “晋元,方才你……梦遗了?” 何晋元面色一红,掏出他的手,狠狠地甩开: “不过是做了个噩梦,不用大惊小怪的。” 红雨支起上身,压了过去: “晋元,难道我……还不能满足于你吗?” 何晋元有些不耐烦,方才的梦已经让他觉得困扰了,枕边人又叨扰个没完,强耐住性子劝道: “不是,你又胡思乱想了,我想睡了,夜已经很深了。”说完转身躺在床上。 红雨看着男人宽阔的脊背,突然恐惧了起来,他连说话也不愿看着他了吗?难道,他已经厌倦和身为男人的他同床共枕了吗?难道,他心里有了别人? 想到这里,眼圈径自红了,悄悄啜泣起来。 何晋元皱了皱眉头,他只是想好好睡觉,忘记刚才的不快,他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地拥他共眠,而是没完没了地纠缠不清? “红雨!我明天还有公事!你可不可以安静?” 红雨立即停止了抽泣,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躺了下去,两个人背对着背,想着各自的心事。 他真的厌倦他了吗? 他十四岁就跟着他,三年的时间果然还是太长,终归还是厌倦了。 “哎——” 长长的叹息从他瘦弱的胸腔中闷闷地发出,冷不防,只觉身体猛地被抱住,还来不及反应,嘴唇就被另一张嘴唇堵住了,顷刻,他的世界陷落在这狂风骤雨般的缠绵里…… 次日,何晋元趁着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临走时,他坐在塌前,望着睡梦中的这张艳丽的脸庞,脑海中挥不去的却是另一个白色的身影。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起身摸着黑儿往府邸赶去。 辛红雨起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荡荡了。他突然失落了起来。 如果是以前,醒来时不见了他,他只会笑笑,然后期待着下一个夜晚的来临。可是今天,一切如昔,为何他却胆战心惊?他怕,怕他这一走,就再不回头了。 究竟哪里有了改变? 脑中出现了昨夜他惊梦的那段典故,想到他下身的变故,突然灵光乍现: “莫非,他心里真有了别人?” 这两日他天天去翠红楼,应该是迷上了那儿的姑娘。 想到这,他倒是心安了不少。姑娘?哼,姑娘又怎能和他真红公子辛红雨相比?他能给他的岂是一般姑娘给得了的? 想到这儿,他安心地为自己泡了一壶上等的龙井茶,品着香茗,悠闲地等待夜晚的到来。 晚上,他若是去翠红楼,他也一定要去! 去看看,能让他倾心到连梦里也鱼水的人儿究竟是何等国色天香的美娇娘。 打定了主意,心也放了下来。目光忽地落在挂在墙上的一对龙凤剑,龙凤剑剑长三尺有余,上镶着华钻美石,抽出剑身,只见寒光乍现,剑气森森。 这对龙凤剑是去年生日,晋元特意赶制来送他的。 心中顿时涌起情丝万缕,百转牵肠,不自觉地在屋中舞了起来。 边舞边唱道: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心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何晋元,你是我的,我辛红雨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 他狠狠地对自己发誓。 西湖雨又风 人生只爱扬州住 夹岸垂杨春气薰。 自摘园花闲打扮池边绿映水红裙。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47 章 ——黄慎《维扬竹枝词》 翌日,春光明媚,春风微拂。 文人骚客,富商大贾,豪侠名士,三教九流,整个扬州城都蒸腾在盛春的时节里,抖擞着精神,欢畅着,欢舞着迎接来自四海内的友朋。 今天,恰好赶上扬州城的庙会。 青伶一大早就被春桃拉上了街,说是从未来过扬州,定要带他好好转转。扬州城小吃多么多么味美物廉,瘦西湖多么多么典雅秀丽,庙会多么多么热闹有趣。直把青伶说得游兴大起,自从挟持着康顺王来到扬州,根本没有闲情也没有胆量在这烟花扬州巡游,住在翠红楼后,连日来阴郁的心情有所好转,恰又有春桃相伴,青伶也就满心应承下来,二人携手共游扬州。 先是来到了瘦西湖,两人沿着湖边边走边谈。只见:峰回路转,山含情,柳暗花明,水带笑,亭台楼榭,园林比目,五亭四桥,桥桥精彩,看得二人心情大是舒畅。 “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与北方的大气豪迈相比,江南美景的清丽婉约,让人精神为之一振,青伶应景生情,忽然想起了王沆曾作诗咏此湖,此时恰好印证此景: “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扬州的瘦西湖,果然名不虚传。” 春桃嫣然一笑: “想不到公子不但会唱戏,诗词歌赋也是十分擅长。” 青伶自谦地笑了笑: “小时候,家里也请过先生,念过些书。后来进了戏班,饰得的人物不是名门望族,就是皇亲国戚,哪个不是诗书礼乐,样样精通?为了把这些人物的形神拿捏准确,就必须从内里兼修,因此读了不少相关的书籍,诗词歌赋更是必修的功课。” “公子家中请了先生,想必家中经济也很殷实了。” “惭愧,祖上原是世袭官爵,确是极为殷实。只可惜,到了我父辈,出了些变故,家道中落,死得死,散的散。千金散尽,人去楼空,那时小小年纪的我就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富贵繁华,过眼云烟了。” “公子身世倒是与春桃极为相似。” “呃?姑娘也本是大家闺秀?” “印象中,家里倒是很大,可是具体如何,我也记不得了。因为是女孩子,虽说也读书识字,但大人们从来让我过问家里的事,只是听老鸨隐约提起过,父亲为人所害,家也败了,我不知如何就来到了青楼。” 青伶心中一动,她的身世果真与自己极为相近。自己的姐姐明月当年也是被卖到了青楼,只是马班主说与他的是京城的青楼,这扬州与京城相隔万里,有所出入,否则他几乎认定她就是杜明月了。 “姑娘可记得原来的姓名?” 春桃立刻答道: “不记得了。许多人都问过,可是,不记得了……” “那,对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多少?比如说,有没有兄弟姐妹?” 春桃无奈地摇了摇头,表情显得很失落: “有没有,也不记得了。儿时的记忆十分模糊,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起了。” “呃。” 听到这样的回答,青伶感到很失望,刚刚燃起的希望的火焰,一下子熄灭了。 他自小和明月姐姐感情十分亲密,如果是姐姐,就一定不会忘记弟弟。 “公子,你父母还建在吗?” “不在了,都死了。”青伶平静地回答她,春桃微感歉意。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况且,我出生前,父亲就死了,六岁被卖到戏班,也早就忘记了母亲的样子。双亲对于我来说,还不如戏班的师兄弟和师傅来得亲切。” “听着真叫人心酸,我与公子就算是同病相怜了。公子应该比我小,莫不如,我就认公子为弟,我们二人以姐弟相称,如何?” “如此甚好!” “那么……青伶弟弟!” “春桃姐姐!” 春桃掬起手冲着西湖喊道: “青——伶——弟——弟——!” 青伶也笑着掬起手: “春——桃——姐——姐——!”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叫得眉开眼笑,一个叫得花枝乱颤,好像对方真的就是自己在茫茫人海中一直寻找的亲人一般。于是,我们看到,一个□,一个戏子,在这如画的瘦西湖畔,通过这样直白的方式,抒发着自己对亲情的渴望。 “春桃姐,其实我还有一个亲人,是我的二伯,有空的时候,你一定要见见他。” “当然,青伶的二伯就是春桃的二伯。” 两人又相视一笑。 离开瘦西湖,春桃又带着青伶来到“一乐园”,品了一次“浑茶”,所谓品,其实就是把熟透的五花肉蘸着茶水吃,去掉了肉的油腥,染上了茶的清香,别有一番滋味。又要了一笼汁多肉厚,香喷喷的汤包,直把青伶吃得赞不绝口,啧啧称奇。吃完浑茶和汤包,又去庙会逛了一圈,凑了凑热闹,吃了些小点,什么臭豆腐,什么小年糕。从小在京城长大,见的吃的都与这边不同,青伶乐得手舞足蹈,一路挨家品了过去,最爱那臭豆腐,闻着虽臭,吃了却香,买了好多串,还是吃不够。 春桃笑问道: “京城没这些小吃吗?” “有啊,京城的小吃也很多花样,只是要么没有江南的这些品种,要么即使有了,换了水土也不正宗了。” 春桃又好奇地问道: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48 章 “那京城的小吃你最爱吃那一种?” 青伶不假思索地答道: “冰糖葫芦儿!” “冰糖葫芦儿怎么好吃?” “又酸又甜,冰冰凉凉的,颜色也好看。春桃姐,下次去京城,我带你去吃。” 春桃拍手笑道: “好啊好啊,一言为定!” 青伶看着她兴奋的笑脸,如春花般绚烂,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温暖,在和煦的阳光里,在江南的春日中,他对着她美丽的脸庞温柔地笑道: “嗯!一言为定!” 之后,春桃又带青伶来到了“苏唱街”。 苏唱街,是老扬州惟一保存下来的与戏班直接有关的街道。当年盐商徐尚志从苏州招徕昆腔艺人办起的扬州第一个昆腔班“老徐班”,就在这条街上。昆曲的老家在苏州,所以又有苏昆之称,这条小街居留过不少唱苏昆的艺人,扬州人就把它命名为苏唱街。① 知道是这样一条街,青伶不禁感动于春桃的细心。 从空间的角度来说,京剧的发源地也应包括这扬州的苏唱街。 有书云:“徽班进京的出发地在扬州,身怀绝技的优伶们,出发前一定要到位于苏唱街的梨园总局碰碰头,商量一下出发日程和演出剧目,并在那里一起摆个身段、甩两下水袖、扬几声珠圆玉润的歌喉。有时干脆排演几出折子戏,或是《游园》,或是《思凡》。可想而知,当时的苏唱街该是多么的声情并茂,婀娜多姿!”② 相信每一个后来的优伶,来到扬州后,必定要游一次这条街,缅怀一下先人的风采。 二人沿着这条街巷一路走过,耳畔所闻的,处处皆是京昆的腔调,胡琴长笛的乐音。青伶心下不禁感慨,果然是优伶汇聚的天堂,说不定还能有幸巧遇名角儿呢。 这样想着,真的就遇到了。 这真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到底巧遇何人,且听下回书说。 都说冰糖葫芦儿酸 话说,青伶和春桃漫步在扬州的苏唱街上,竟然巧遇一人。 此人五十上下年纪,穿一身破旧的粗麻布长衫。油光水滑的辫子掺杂了许多花白,面色微黑,方脸上带了风霜,可是细一端详,细眉细眼,嘴形长得极好,上薄下厚,牙齿也整齐洁白。虽然岁月在这张脸上平添了许多沟壑,但是从他素净的五官和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上,依然可以看出,老人是很注意仪容的。 青伶之所以会注意到他,全是因为他在街上叫卖的东西——冰糖葫芦儿。 “哎——,又大又圆,又脆又甜的冰糖葫芦儿啊!一文钱两串,不甜不要钱啊!” 青伶一听,老人的吆喝声竟是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全不似一般小贩吆喝起来,无章无法,却是把所有的气息都聚集于胸腔,不外泄一分。 ——此人不是习武之人,就是…… 只听他吆喝吆喝着,竟然自唱了起来: “人人都道江南好,江南水美山也秀, 杭西湖丰胜杨妃,扬西湖瘦比飞燕, 二十四个明月夜,五亭四桥烟雨漫, 烟花三月看扬州,小点使人最流连, 天下珍馐莫如此,都不及我葫芦儿甜。 都说冰糖葫芦儿甜,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美婵娟。 都道冰糖葫芦儿酸,受不完的人生酸苦为哪般? ……” 青伶听他一口纯正的京腔京味儿,言词又不俗,唱词中似是写景描物,却寓情于景,最后两句看似品酸尝甜,却是把人生五味都包裹进这小小的冰糖葫芦儿中。 ——此人不是习武之人,就是……伶人! 青伶怔怔地听了半天,也看了半天,愈发觉得老人气度不俗,心中似有大千世界。 也许被冰糖葫芦儿的味儿吸引,也许被老人的唱段儿吸引,他蒙蒙地走了过去。春桃一转身不见了青伶人,却看他呆愣愣地跑到一个小摊前,傻傻地盯着老汉手里的物事发呆,连忙也跟了过去。 青伶盯着糖葫芦,老人盯着青伶,春桃来回来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对两个人怪异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 隔了半晌,青伶终于开口道: “老人家,一串冰糖葫芦儿。” 老人看了看他,递过去一串,青伶却没有接: “给这位姑娘吧。” “公子您呢?” “不要了,这冰糖葫芦儿,太酸。” 老汉笑了笑说道: “冰糖葫芦儿不只有酸味儿,还有甜味儿,为了不吃酸,公子甘愿甜也舍了去吗?” 青伶一震,老汉又继续说道: “没有甜,哪有酸?酸不去,又何来甜?想这人生儿,本就是像这冰糖葫芦儿,酸甜苦辣,公子难道看不开吗?”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49 章 青伶说道: “这冰糖葫芦儿本是京华之物,想不到江南水乡,也有人会做,也有人会爱。” 老汉微微一笑,从稻棒上抽出一串,交到青伶手里: “公子,这串送给你,不要钱。好东西,放之四海皆准,只要有人爱,只要有人欣赏,只要有人执著于此,就没有不继续做下去的道理。” “只要有人爱,只要有人欣赏,只要有人执著于此,就没有不继续做下去的道理。” 青伶反复琢摸着老汉的话,忽然开窍似的,上前拉住老汉的手,兴奋地说道: “老人家,你,你莫不是京城来的老伶人?” 老汉拍拍他的手背,摇摇头: “公子,想那戏曲是多高深的门类?老夫不过是一介白丁,又怎有此技艺?” “可是,那歌谣你却唱得极好。” “公子,那歌谣是我唱的,可那唱词和唱曲可是别人教的……” “老人家,这冰糖葫芦儿也好吃!您手艺可真好,也教教我吧。”两人只顾着谈话,没顾到春桃早就吃完了一串,擦了擦嘴角,忍不住插嘴道。 老汉大笑: “哈哈哈,姑娘,这冰糖葫芦儿也不是我做的!” 青伶和春桃瞪大了眼睛,同时脱口叫道: “不是您,更是谁?” 老汉正色道: “听公子口音也是京里来的,看公子和姑娘的相貌更是人中龙凤。咱们也算投缘,老夫就说与你们听,这戏是帮人家唱的,这葫芦儿也是帮人家卖的。如果公子有心,老夫就为你引见此人。可是话说在头里,此人不是何人都能见得了的,要看公子有没有缘分了。” 青伶和春桃好奇心大盛,连忙点头道: “定要一见,还请老人家指点!” 老汉点了点头,把摊子收好,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带着青伶二人,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了一个幽深僻静的住所。还没进门,青伶就听到里头有人吟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时之间竟听得痴了,连步也忘记了踏,在门口呆呆地立着。 老汉走了进去,只听得槛内人缓缓问道: “小十,有客人来?” “是,公子,有位年轻公子想见您……” “小十,我不是吩咐过你,不要带生人来吗?” “公子,这位公子与旁人不同……公子,你进来啊,呆着干嘛?” 青伶这才回过神,连忙走了进去,绕过老汉身子,只见面前一个身着湖绿色长袍的男人端坐在院子中央,手里捧着一把京胡。男人抬起头,面庞端庄闲静,虽难掩岁月风霜,肌肤却是丰润细腻,一双眼目明净清澈如瘦西湖水,看到青伶时,湖水微泛波澜。青伶越看越深,似乎要陷了进去,猛然才发现,那双目竟似被扬州的春意熏染过一般,呈现出墨绿的色泽。 “您会做冰糖葫芦?”青伶盯着那绿瞳。 “会。” “冰糖葫芦儿的曲儿是您编的?” “对。” “您是京里来的?” “是。” “您是伶人?”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 “公子是伶人?” 青伶点点头答道: “我是。” “好!我……也是。” “我叫杜青伶,您呢?” “杜青伶,青伶?……呵呵,好名字。我叫……林雨楼。” 报自己名字时,男人的绿瞳里如雨中的西湖,风过起波痕,雨落泛涟漪,变幻着深浅不一的绿色,然后又渐渐归于平静。 ——林雨楼!凭着贵妃醉酒技惊京城的林雨楼!文武昆乱不挡,六场通透,被誉为京剧界奇才的林雨楼!与懿德王爷的侧福晋闹出丑闻,从此消失不见的林雨楼!被康顺王恨了二十年的林雨楼!被自己憧憬了十年的林雨楼!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叫林雨楼的林雨楼! 这样的林雨楼,青伶想,果然配得起那京华传奇! 林雨楼见青伶惊在那里,嘴角抹过一缕微笑,架起胡琴,拉了起来: “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凄似我……” 青伶听到那悲婉哀怨的曲调,不禁悲上心头,心想这当年叱咤戏坛的名角儿,原来心中也有这等愁苦,担了那么些虚名,到头来还不是要远走天涯,藏身在这幽弄深巷中,终日与胡琴为伴?名利浮华,果然是梦一场。 既然是梦,还是有人想要做。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50 章 青伶突然在林雨楼面前跪了下来,大声说道: “请师傅收青伶为徒!” 被他这一跪,众人都是一惊,林雨楼不解地问道: “公子何出此言?收的什么徒?叫的什么师傅?” 青伶双手抱拳,正色说道: “唱戏的徒弟,教戏的师傅!林师傅,我就跟您学一出儿戏,就是贵妃醉酒!” “你怎知我就是那教戏的师傅?” “您是名伶,青伶是小庆喜带出来的,林师傅也是小庆喜捧过的,本是同根,没有理由不教!” 林雨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摸摸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小庆喜还真是个生材之处!但是,京剧博大精深,为何单单只学这一出?” 青伶沉吟了一会儿,脸现痛苦的神色,复而又坚定: “为了一个人,为了唱这出把性命也搭上的人。” 林雨楼一震,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但是看到青伶坚决的神情,还是点头了。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带着什么目的,只要有这样的决心,他就没有理由不教。 这是对京剧的执著之心,他已经好多年没看到了。 “好,冲你这份决心,我教!但是,我要先看你原来的基础。” 青伶说道: “今晚翠红楼,请师傅来看戏吧!” 然后拜了拜,拉着春桃大步走出门去。 冰糖葫芦老汉望着远去的两个身影说道: “公子,这杜公子很特别,说不定是块好玉。” 林雨楼微笑地点点头道: “是啊,小十,二十年来我一直等待有戏缘之人,我想,我是找到了。晚上,我们就去翠红楼走一趟!” 针锋相对 连日来,李昭侍明里暗里接触扬州的一部分地方官员,调查徇私舞弊的案子,却苦于找不到头绪。但是直觉告诉他,这里边定有内情,恐怕是这些奸官们知道他来扬州的目的,上下早通好了气,口径一致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几日,李昭侍就感到查案的艰难了。此时外省正逢大旱,扬州城内却一派歌舞升平,繁荣富足的景象。江南乃鱼米之乡,田多粮肥,本来此次大旱,皇上下旨,江南沿海富庶城市,要捐粮救灾,可是只见一船一船的粮米运出,旱省还是连连告急:缺粮。李昭侍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两江的粮米应该足以维系一段时日,为何日日出粜,仍是不足?难道是粮农耍诈,私留税粮?李昭侍派李梦灏暗中查访,查了一圈下来,发现粮农并无耍诈,都是些老老实实耕作,本本分分交粮的贫苦农民,民不与官斗,想斗也斗不过。这其中的关节到底在哪里呢?李昭侍苦苦思索,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皇帝交给的两件事情,一件已经完成,虽说寻到了康顺王,也派了人暗中保护,但后来发现,那几个戏子并无害他之意,也就放宽了心,而且这王爷行事乖僻,有了救兵也不搬,还赖在人家那里不走,不知道他搞得什么法宝,又一想,真要查起那官案来,恐怕靠他一己之力不足以归案,有个大靠山也算是攒足了底气,自己在明,王爷在暗,真要到了那剑碰喉的时刻,手里也算有个尚方宝剑,所以,也不急于催促他回京,索性随他去了,只专心查案。 怎料,自己一门心思地挖地洞,对方也在小心谨慎地砌砖。 李昭侍还在苦思如何找更多的机会接触地方官员,那些地方官员就主动找上门来了。这巡抚何晋元前天在家里大摆宴席,接了风还不算,今儿又派轿子亲自来接了去看戏。李昭侍心想,我正要寻你无方,你倒自己送上门来,如此正好,倒要会上一会!打定主意,穿戴整齐,就出了门。 看戏的地儿,有个香艳的名字,叫翠红楼。 李昭侍进门儿才发觉,这儿根本不是正规的戏园子,而是一个妓院。想他为官多年,一向以做人端正,做官清廉,深得朝中上下的尊敬,今儿为了查个案,还要担个污名儿,原来那好名声就算是破了。 硬着头皮就被引到了大厅,大厅已来了好多人,黑压压的一片,一时找不到南北。再一看,终于发现了一身便服的何晋元,站在靠中央的一个位置,神清气爽地冲他招手。见了面,两人行过了礼坐了下来。 “没想到,这窑子里也能听戏,何大人选的地儿,果然是与众不同。” 李昭侍心中还是不舒服,半讽刺道。 何晋元微微一笑: “有诗云‘出淤泥而不染’,虽然这翠红楼是个污秽的地儿,但清者自清,再污浊的气儿也沾不了身,更染不了心,古人尚且明白,李大人又如何不知?” ——好个何晋元,果然厉害! 李昭侍心想,这是给我下马威呢,我若示了弱,岂不辱没了一品的虚名? 当即笑道: “哈哈哈,何大人果然参得透,只是不知既然入了这污秽地儿,那些住惯了雕梁玉栋,看惯了金玉满堂,听惯了阿谀奉承,享惯了人间极乐,还能不蔓不枝的,更有几人?” 何晋元脸色一变,随即又笑道: “李大人想多了,今儿无关清浊,下官不过是想请李大人看场戏罢了。李大人千里迢迢从天子脚下赶来扬州巡查,辛苦万分,下官不能不请大人看出京戏。” “是吗?想不到何大人也偏爱京城的曲儿呢,即使把这妓院当戏院,也在所不惜。” “李大人说错了,在所不惜的不是这翠红楼,而是唱戏之人……” “哦?这唱戏之人有何玄机?” “人好,戏好。” ——其实何晋元今天也是第一次听青伶唱戏,昨日不过是听他吟唱了一首古筝曲,并无听戏,主要是人好,便先入为主了,认定戏也是不赖的。而昨日杜青伶一露脸,冲着他那好容貌,好嗓子,再来捧场的人也不在少数,料想,戏也定唱得不赖。所以,本来冷清的翠红楼,一下子竟热闹了起来,直把老鸨带着一众姑娘,春花秋月夏香冬蕊的叫个不停。 老鸨乐得合不拢嘴,台下看客却等得心急了。 全都因为老鸨为了应景拢客,想让青伶唱那荤段子,怎料青伶执意不肯,僵持着不肯上台,说是当初答应好让他随意唱,才肯上台,为何又悔改?此乃不守信,当然不唱!老鸨也是被逼无奈,要知道到这烟花之地的爷们,无非图个乐子,好个下作的玩意儿,在妓院不唱荤段子,那不等于进了肉店不看肉吗?老鸨又怕得罪了客人,又怕失言得罪了青伶,戏不但演不成,客人也留不住,左右为难,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公子,杜公子,杜大公子!我求求您,您就可怜可怜我这老太婆,唱一出吧……” 青伶愤然,背过身去,不予理睬。 老鸨长叹了口气,看看外面已经等得不耐烦,只好又出去周旋周旋。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51 章 何晋元不明所以,叫过老鸨问道: “发生了何事?为何不唱?” 老鸨委屈地说道: “何大人呀,这客人来我翠红楼,无非就是图个乐,爷们喜欢看荤段子,可那位小爷……”老鸨指指后台,撇了撇嘴,“那位小爷一定要唱他的长生殿,贵妃醉酒那一出……” 何晋元笑道:“这长生殿的醉酒一段,也够味儿,你还担心什么?” 老鸨忙说:“大人您不知道这公子,也是个清高的主儿,早就把这段子荤的改成素的,让他唱他死活不肯,爷们要想看荤的,恐怕是不成了。” 何晋元收敛笑容,若有所思地说道: “想不到这戏子,倒也不媚俗,有意思。” 转过头对李昭侍说:“大人,你看呢?” 李昭侍点点头:“何大人,难得这戏子有身傲骨,他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吧。莫要让这污浊的地儿,没了他清高的心性,怪难得的。” 何晋元随即对老鸨说道:“他爱唱哪出就唱哪出,翠红楼若要因此跑了客人,所有的损失我何晋元来担待!” “谢何大人!”想了想又冲着李昭侍行礼道:“也谢谢这位大人!大人,要不要三娘给您挑个姑娘?” 李昭侍急忙摆手,何晋元偷笑着,示意老鸨退下。 不一会儿,这戏就开场了。 泪落洗菩提 杜青伶上了杨妃妆,顶着十几斤重的头冠,提着戏服拿着折扇,心情沉重地走向戏台——在妓院里唱戏,这是头一遭。虽然优伶与娼妓地位同等低贱,可是在青伶的心里,优伶与娼妓还是有区别的。娼妓靠色相取悦男人,优伶靠技艺取悦看客,下等娼妓如果无色无艺,大不了出去卖肉,可再不济的伶人,即使没了一切,也要保留作为艺人的最后脸面——角儿的心气儿,如果连这份心气儿也扔了,那和娼妓就真的毫无差别了。 今日在这翠红楼的台上唱,台下尽是些眼放绿光,色心色胆的爷们。如果说在戏园子唱戏,还能叫赏戏的话,在妓院里唱,杜青伶觉得自己和那些卖笑露肉讨爷们欢心的翠红楼的姑娘没两样了。台下之人,又有多少人真正是为了听戏而来?真正懂戏的人又有几何?想到这儿,他突然后悔了,本来踏出的脚又缩了回来,望了望台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隐藏在灯火下,看不清容貌和表情,忽明忽暗地跳动着,摇摆着,旋转着。忽然觉得今天的舞台很陌生,他没有了唱下去的勇气。他退缩了,生平仅有的一次退缩。 可是,一想到林雨楼会在台下某个角落里看着他,他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重新振作起来,为了让林雨楼赏识自己,为了能让他收了自己,为了柳残月,他终于迈出了那艰难的一步。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他唱了起来,可是他觉得唱戏的人不是自己,头脑不是自己的,手脚不是自己的,声音不是自己的,全身都在发抖,连声音都变了调儿,全部是另外一个的,全部都是。这个人,根本不会唱戏! “皓月当空……皓月当空,皓月……” 他突然卡住了。 乐队的演奏还在继续,他却再无法唱下去。他低下了头,两条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在身体两侧,两条长长的水袖扭曲地拖在身后的地上,在灯火的照射下,闪耀着刺眼的白,像两条蜿蜒着的粗大白蟒,纠缠在一起。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终于,手指也没了力气,拿在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台下已渐骚动: “老鸨,他怎么不唱了?” “是啊,才唱了几句啊,就没下文了,别不是忘词了吧?” “怎么回事儿啊?咱们可是都付了钱来看人听戏的!” 老鸨也被青伶的表现弄得不知所措,只道他是怯场,一边打圆场道: “年轻,怯场,可能忘词儿了,想起来就能接着唱了。春桃春桃,快给他提提词儿!” 春桃也着急,跑到侧台小声喊着:“青伶,快唱啊——” 青伶恍惚间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大脑告诉他应该唱下去,可是喉咙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出声音。他抬起头,焦急地在台下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双目早已模糊,蓄了满满两泓的清泪,嘴唇微微颤着,似乎在强忍着不决堤。 忍得好辛苦。 “残月,我……还是唱不了。” 他对自己说了这句话后,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冲开了厚厚几层的白粉黑墨,在脸颊上划下两条透明的伤痕后,流进了嘴里,吞下了苦涩。 只觉得腿一软,“砰~!”地一声,他跪下来,上身向前缓缓倾去,匍匐在戏台上,凤冠从头上滚落下来,在他前面不远处停下来,滚的途中,珠子与地面、金属片子之间摩擦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就像无数个嘲笑他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叫嚣着: “哗啦啦,你根本不会唱!” “哗啦啦,你和娼妓无异!” 终于支持不住,瘫倒在了戏台上,身体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对于柳残月的自责愧疚,对于那一点点儿还残留在身体里的自尊,像蛇一样绞缠着、啮食着他,痛苦万分。 台下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搞不懂,这又是演得哪一出? ——难道是杨妃酒饮得过了量,再动弹不得?这怎么行?他们花了银子,可不是来看坍台的。 “唱啊,唱啊!……”台下一片嘘哄声,甚至有那品质低劣的,往台上扔些瓜果杂物,一时间,台上一片狼藉,台下闹得乱哄哄,甚至三三两两地走了好些人。 老鸨慌了,杜青伶不唱,翠红楼的招牌就算是砸了。 她拿眼瞟了瞟台下坐着的何晋元。 何晋元纹丝不动地端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猝不及防地,他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笑着振振说道: “哈哈哈,好,好个贵妃醉酒!一醉解千愁,果然是醉得凄然,醉得彻底,醉得旷古无今!好,哈哈哈!”说罢,拍起了巴掌,一开始是脆生生地几下,而后如击鼓般越拍越快,越拍越响。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好”是怎么个好法,可是惊见是巡抚大人带的头,没有人不响应的,都纷纷叫起好,拍起巴掌来,霎时,掌声连成一片,掌风带动了翠红楼两旁柱子上缠绕着的红绸,在半空飘荡着。 听到掌声,青伶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何晋元的目光,心中怦然一动—— ——这目光为何与那人如此相似?灼热的,□着,充满欲望的。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面前出现了许多人的面孔,马班主的,柳残月的,荀一的,康顺王的,二伯的,甚至还有春桃的…… 他终于没有再逃避,而是迎上了那目光。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拾起凤冠和折扇,重新戴在头上,抬起袖子轻轻揩掉泪水,整整了衣襟,甩了甩水袖,示意乐队重新开始演奏。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52 章 这次他没有中断,而是完完整整地唱到结束。 唱得不好,可是,还是唱完了。 青伶谢了台转身正欲离去,忽听门口有人大叫道: “这——也算是贵妃醉酒吗?” 所有人都齐看向大门口,只见一人徐徐走了进来: 身段苗条,披一件长长的猩红色斗蓬,愈发衬得肤白似雪,发黑如夜,五官清秀中透着妖冶,唇齿明明含着笑,眼底却难掩一股凛冽。 众人低声议论了起来: “是真红公子。” “是啊,他来干嘛?” “还能做什么?来了新角儿,当然要会一会了。” “啊,那岂不是有好戏看了?” “可不,一山不能容二虎,我们就坐山观虎斗了。” “呵呵,有趣,有趣。” …… 听了众人的议论,何晋元暗叫道:“糟糕!”心中不禁慌乱了起来。 ——为何糟糕?因为来人正是真红公子辛红雨。所谓来者不善,两人的关系本来是见不得天日的,今日他突然跑到翠红楼来,看似要闹一场,李昭侍又在旁边,叫何晋元怎能不惊心?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能发作,心下焦急万分。 辛红雨紧紧盯着台上的杜青伶,嘴边兀自带着笑,经过何晋元身边时,脚下停顿了一下,斜瞥了他一眼,何晋元又是一惊,因为在那双桃花水目中,他分明看到了——妒火! 在离戏台一丈远的地方,辛红雨停下了,仰头说道: “你唱的是什么?” 对于这个不速之客,青伶隐约觉得应该是来闹场的。只是他精神不振,好不容易唱完一曲,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应对他,缓缓地答道: “贵妃醉酒。” 辛红雨冷笑着讽刺道: “我看不是贵妃醉酒,醉打山门倒有些像。” 青伶微微一笑: “依公子所见,怎么才是贵妃醉酒?” 辛红雨眯起一双桃花眼,说道: “公子是角儿吗?若是个角儿,这戏就太敷衍了。” “想必公子也是个角色,公子说怎样才不算敷衍?” 辛红雨挑眉睁目,指了指左胸口: “用这儿唱!” 青伶一震,颓然地低下了头。 ——心都不在自己的身体里,叫他如何用心唱呢?此人看似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慧眼,看透了他的戏,看透了他的心。 辛红雨见青伶无语,转身看向何晋元的方向,冷笑道: “这样的戏,这样的人,何大人也愿意看?” 何晋元脸色铁青,咬着牙,一言不发。 辛红雨又冷笑了两声,转头对青伶说: “今儿个你不在状态,等你有了心,我辛红雨再同你较量一番。” 说完,又瞄了一眼何晋元,径直走出了翠红楼。 青伶目送他的背影,只看到猩红的斗蓬在他身后涌起一股红流,波涛般地翻滚着,消失在视野中。 李昭侍看看何晋元,发现他脸色难看,猜到内有隐情,索性也不去点破,等着狐狸藏不住尾巴的时刻。 ——这两个戏子都不简单! 对这两个不简单的戏子,他暗自留意了起来。 林雨楼坐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静静地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幕,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杜青伶,你要我怎么教你? 赌注 晚上,何晋元怒气冲冲地回到辛红雨那儿。 一进门儿,就看到辛红雨正坐在椅子上,抱着那对儿龙凤剑仔细擦拭。 见他缓缓地把宝剑从剑鞘里抽出来,如玉的手指沿着剑锋一路探上去,到了中途,眉头一皱,突然朝着那锋利之处用力狠擦了过去,顷刻,食指和中指前端就被划开了两道口子,鲜红的血从里边流了出来。 何晋元大惊,奔上前去,一把抓住红雨的手,大喊道: “红……你干什么?不想要手了吗?”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53 章 辛红雨嘴角抽搐了一下,冷冷地说道: “何大人这么快就看完戏了?不在翠红楼多待些光景,和那绝色的戏子也攀谈攀谈?” 何晋元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责怪道: “红,今夜你不该去!” “为什么我不能去?我又该选什么日子去?等到你和他在翠红楼双宿双栖的时候再去吗?” 辛红雨垂下手臂,一任鲜血从手尖流淌而出,滴落在地上,一簇簇血红,艳丽的花朵瞬间绽放。 “你误会了,我去那是有公事要办,和我坐在一起的那人,正是朝中内阁大学士,皇帝派来扬州查赈粮的案子的。你这么一闹,就怕落下什么口实,那个人别看一副和善的模样,其实是老奸巨滑,我得防他。” “你说谎!”辛红雨激动地上前一步,“由始至终你就没不看着他过!他唱砸了场,你替他接着,还鼓掌叫好,身份脸面都不顾了,你还说你对他无意,何晋元,你真是不顾羞耻了!” “辛红雨!你别不识抬举!我给你解释,是念在我们平日的恩情上,你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本官面前作威作福!我就是喜欢他又怎么样?我就爱捧他的场又怎么样?捧得了你,就捧不得别人吗?告诉你,我还就要定了他了,哼!” 辛红雨右手沾满了血,脸色惨败,凄然地笑道: “你还是厌倦了,我十四岁屈从于你,五年了,什么都给了你,到最后,还是要落个被你厌倦的下场。为了你的仕途,我干了那么多昧良心的事,甚至还杀了……人,你说你不会亏待我,担待我一辈子,你就是这么担待吗?何晋元,你好狠!” “辛红雨!我捧你成角儿,给你房子住,给你银子花,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还想我怎么待你?你我都是男人,婚姻名份我是定给不了的,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从我这里是得不到的?” “有!我,我得到你的所有,却得不到你的心。何晋元,我要你的心!你给得了吗?” 何晋元一怔,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辛红雨自嘲地笑了笑: “呵呵,你不回答,就是你给不了。那么,你的心你想把它给谁?给那个戏子吗?呵呵,不,我猜,你谁都不会给,这世上你最爱的,始终都只有你自己。不过,晋元,虽然我得不到你的心,可是我却能把你的人留在身边,你想离开我是万万不能的。” 辛红雨看着何晋元迷惑的脸,有些得意: “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你干得那些坏事,有哪桩是我不清楚的?只要我往那位大人那里一抖落,虽说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想必那大人也十分有兴趣呢。” 何晋元听得心惊肉跳,发狠地说道: “你敢?!” 辛红雨微微一笑:“晋元,你说我敢吗?”然后,挑衅似的望着他,眼中的桃色更加深了,这双平时看起来风情万种的媚瞳,此时在何晋元看来,却无异于豺狼虎豹,有一瞬他甚至产生了狠狠掐死他的冲动,最终还是强压制住了。 ——何晋元,他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一个傀儡,他一个下作的戏子,还不值得你亲手沾染上他的鲜血。小不忍则乱大谋,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出了什么差池的话,你以前所作的一切岂不白费?辛红雨?哼,你只要稍微动动指头,给他点甜头,他就能为你拼命! 想罢,方才还怒目圆睁的何晋元马上换了一副脸色,他走到辛红雨跟前,握起他那只受伤的手,慢慢凑到嘴边…… 他的眼神迷离了起来,半睁着邪邪地望着他,突然探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背手,然后一口叼住他的食指,轻轻吮吸了起来,吮完了食指,又去吮中指,残留在手指上的他的血液,悉数到了他的口中。 辛红雨只觉手指被一个柔软湿润又温暖的软体包裹着,有些痒却很舒服,想抽出来,却又不舍得。何晋元灵巧的舌尖在他敏感的指腹上辗转着碾过,只要微微一动,立刻酥麻感就通过末梢神经传遍了全身,震颤着他深处的灵魂,击溃他的意志。 他甚至不自觉地发出了呻吟声,无法再继续说出那些狠决的话来。 “晋元……唔……”他低低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心还是软了下来。 何晋元抬起眼睛望着渐渐柔和,熏染上□的双眼,把他的手指从口中抽离了出来,然后一只手抚上他的头,另一只手环绕住他的细腰,和着盛满鲜血的嘴唇就缠绕上了他的。 从何晋元的口里,辛红雨尝到了自己的血液的味道,是腥咸的,却带着一丝甘甜。 他激烈地吻着他,几乎不留一丝喘息的机会,这让他因为窒息而感到眩晕,可是他却愿意眩晕,即使就这样死了,也不后悔,因为,这是他给他的。 他们不知何时滚上床塌,何时除去了彼此的衣衫,只知道,他们此刻是如此迫切地需要对方和被对方迫切地需要着。 当他进入他身体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他要他的第一次。 十四岁,对一切还浑然不知的年纪,他就过早地尝到了男人的凶狠。 当他刺穿他瘦弱的身体时,他的泪奔涌而出。那时,他刚刚唱完戏,脸上还画着油彩,泪水冲化了颜色,花成一道道的。因为疼,他痛苦地扭曲着身体,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喘着气趴在他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身上,柔声说道:“跟着我,我会对你好。” 冲他这一句话,他就义无反顾地跟了他五年。 他知道他只是个戏子,而他是要做大官的人,可是他还是想跟着他。 他不想被别人指着脊梁骨骂:戏子无情又无义。 他告诉自己,要做一个有情有义的戏子。 为了实现他对自己许下的承诺,他为他做了很多。为了他卖笑,卖艺,卖身体,替他捞取升官发财的资本,甚至为他杀了人,受了牢狱之灾,尽管他打通关系把他弄了出来,他还是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天天在恶梦中度日。 他真的是把所有都赌了上去,所以他不能容忍他一丝一毫的背叛。 在这场游戏中,他赌的是他的情,陪上去的是他的命。 泪,沿着他姣好的面庞,无声地滑落。 何晋元气喘吁吁地趴在红雨身上,每次云雨过后,他都要保持这个姿势一会儿,以恢复流失的精力。 “晋元,你会离开我吗?” “怎么会?红雨,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明白我的。” “以前很明白,现在却越来越不明白了。” “我跟那戏子,不过是逢场作戏……” “晋元!我也是戏子,你跟我也是逢场作戏吗?” “当然不是,你又要乱想了。” “晋元,你娶老婆,纳小妾,找□,我都不会干涉,可是惟独有一样,你绝对不能去找别的男人,尤其是戏子。我可以不和女人一般见识,因为我知道她们身上有的,我没有,可是若是男的,我就会不服气,不服气就会嫉妒,嫉妒就会发狂,发了狂,就想杀人。晋元,你要是背叛我找别的男人,我就杀了你。”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54 章 辛红雨说得平淡,何晋元却听得心惊,这辛红雨别看平时温顺的模样,可是一旦发起狠来,会比虎狼还残暴,对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怎么会,我有你就够了。” 辛红雨粲然地一笑,抚摸上何晋元宽阔的脊背: “晋元,如果你背叛,我一定会杀了你,然后再自杀。杀你前,我会让你再抱我一次,然后,让你在极度的快感中死去。呵呵,你说这个主意如何?” 何晋元只骇得冷汗直流,对青伶思念的心也就减去了几分,只希望他只是逞口舌之快,并无真有此意。再加上,自己的底细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眼下还是不要惹脑了对方为妙。因此,又哄又劝,极尽温柔之能事,辛红雨这才安下心来。二人又百般缠绵了好长时间,方渐渐睡去。 昨夜的噩梦再一次重现,何晋元又是大汗淋漓地惊醒,望了一眼熟睡的辛红雨,他越来越不安…… 知晓、知晓 经过了昨晚的事,何晋元暂时把辛红雨稳住了。 在一起有五年那么久,何晋元十分了解辛红雨的个性,外表看起来温顺,但是内里却狠辣。如果一心待他,他甚至可以为你去拼命,可一旦心有二意,再残忍的事情他也干得出来。前一年,就是为了个□大发醋意,明里挑拨破坏,搞得□在扬州城一个客人也接不到,暗里又叫人三天两头地去妓院点名要那个□接客,然后轮番施暴,结果到底逼得那个可怜的女人上吊自杀,他则在一旁幸灾乐祸。 嘴上说着不和女人一般见识,可是真的有了女人又受不住被冷落,总要想方设法夺过来。何晋元不明白,怎么男人吃起醋来,竟能不顾一切?女人不过是哭哭闹闹,可男人总能想出些狠毒的招术来。 何晋元真的是不明白,在面对夺爱危机时,男人和女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所以,他还真的有点怕辛红雨,常言道,不怕没钱的,就怕不要命的。何晋元要财有财,要势有势,可就是怕死,如果惹恼了辛红雨,真的不要命起来,只怕他还要占下风呢。况且,李昭侍还在扬州,真的要出了什么乱子,他这脑袋也就保不住了。因此,决定暂且放下对杜青伶的心思,一连几天都待在辛红雨这里,再没去过翠红楼。 这一边李昭侍向翠红楼的人打听到,原来昨晚唱贵妃醉酒的戏子,正是康顺王要他找的人,连忙派李通暗地里把康顺王约到金必居。 康顺王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 “李大人,可找到了?” 李昭侍没马上回答,先让康顺王坐下歇息,奉上一杯热茶,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 “王爷您受苦了,和那帮戏子在一起,吃的住的恐怕是不习惯吧。” 康顺王皱了皱眉,把茶一饮而尽说道: “都还好。杜青伶找到了吗?” “找到了。” “在何处?” “在一个妓院里,叫翠红楼的。” 康顺王起身就要出去,李昭侍急忙拦了过去: “王爷,您稍安勿躁。” 康顺王不高兴地说: “李大人请让开,本王有事要办!” 李昭侍毕恭毕敬地一揖: “恕微臣斗胆,王爷莫不是要去翠红楼找那杜青伶?” ——要你管!康顺王心中不悦,可是嘴上却没说,怎么也是一品大臣,总要留点老脸给他,因此只紧着脸,一言不发地立着。 李昭侍见一语说中,大着胆子继续说道: “王爷,翠红楼是妓院,都是些狂蜂浪蝶去的地儿,王爷身份尊贵,莫不要污了王爷的身子。” 康顺王听他给自己戴高帽子,只得打消了立马就奔过去的念头,转身回来坐在椅子上: “李大人,杜青伶在翠红楼做什么?难不成当起了男妓?” 李昭侍微微一笑: “男妓倒没当,还是干他的老本行,唱戏。据说是前两日在街上醉酒,被强人欺负,翠红楼的人恰巧撞见了,就救了回去,暂时住了下来。老鸨见他身上没钱,不允许他白吃白住,因此就想出了这个卖艺的主意。昨个儿是第一次开场唱戏。” 康顺王心中一痛: “被人欺负了?怎么欺负了?有没有伤着哪儿?” 李昭侍答道: “王爷放心,强人没得逞,听说也没受什么伤,可能是受了点委屈,心情一直不太好,昨天唱砸了场。” 康顺王自言自语道: “他生得那样,也难怪……”旋即又反应到:“怎么会唱砸了场?他的戏本王是看过的,不应该啊。” 李昭侍摇摇头: “王爷有所不知,妓院那种场合,有几个是冲着戏去的?一个个的色胆包天,他能好好唱下去才是奇事。而且,听说半路还差点唱不下去,竟伏倒在戏台上大恸。” 康顺王心中一惊,柳残月的事情果然对杜青伶的影响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发展到连戏也唱不下去的地步了。杜青伶啊,杜青伶,你若是就这么毁了,本王是应该觉得痛快,还是痛心? 思忖了半晌,对李昭侍又说: “李大人,案子查得如何?” “没一点头绪,这些地方官都狡诈得很,抱成团儿地欺上瞒下,一时间也无法发现破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农户是缴足了税粮的,问题应该是出在官府这里。这两日,微臣一直与巡抚何晋元接触,希望能查出点线索。” 康顺王点点头,又说道: “除了你们,扬州这边没人知道我在这儿吧?” 李昭侍答道: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55 章 “消息早被微臣封锁了,没人知道王爷在扬州。” “那就好。我们一个明,一个暗,里应外合,不怕他们露不出狐狸尾巴。” “是,王爷圣明!” 康顺王起身要走,刚走到门口,突然站住,若有所思地看看李昭侍,李昭侍不知道他又想起什么事,垂首在旁侍立,等着听话。 康顺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 “李大人,您那虚名,恐怕是要破了……杜青伶的事恐怕不是您听说的,而是您亲眼所见吧。” 李昭侍不解地抬起头,看到康顺王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思忖了半天,方醒然大悟: “微臣知罪,微臣不敢!微臣,微臣也是没办法……” 康顺王看他诚惶诚恐地样子,觉得好笑: “行啦,你也是为了办案。进了窑子又怎么了?天底下有哪个男人又忍得了这个?” 李昭侍情急之下,竟然结巴起来: “微微微臣不敢,微微微臣绝对没有做那那那种下流之事。” 康顺王大笑道: “李大人放心,回了京后本王也会给你保密,只不过,你要是猜到了本王的什么,也要守口如瓶!” 李昭侍忙说道: “这是当然!不不,臣的意思是说,臣不敢探查王爷私事,臣什么都不知道。” 康顺王冷笑道: “哼,老狐狸!你还不糊涂!” 说完就一溜风地走了,只剩下李昭侍呆在原地,唉声叹气的摇头。 所谓伴君如伴虎,伴个王爷也好不到哪里去。 又想到,这康顺王对杜青伶可是在意的紧啊,想来那个何晋元与后来到的戏子也因该有不同寻常的关系。这两个戏子,真的是不简单,不简单啊。 唉,看来这戏子和朝官一样,都不是好当的。 想了半天也里不出个头绪,索性招来灏儿,俩人商讨查案一事,不在话下。 月夜物语 话说康顺王终于查到了杜青伶的下落,从今必居赶回荀一他们的住所已是深夜。蹑手蹑脚地关好房门,刚要和衣睡下,一旁的冷子寒猛地坐起来阴冷冷地来了一句: “你又出去了。” 康顺王冷不防被他下了一跳,捂着胸口说道: “冷子寒,你不把本王吓死你是不甘心哪?” 冷子寒面无表情地说: “深更半夜地,像幽灵一样来回来去,我看王爷才是要吓人的人。” 康顺王哼了一声,不想理会他,躺了下去。 闭上眼睛,本想就此睡去,可怎想青伶他二伯鼾声顿起,震天响,翻了好几个身也睡不着。冷不防又被一侧的荀伸出的胳膊砸了一记,心下气恼得紧,再也无法入睡,盯着破旧的天棚发呆。 “王爷睡不着?”冷冷的语调响起。 “啊。你不也一样?”康顺王依旧看着天棚。 “担心青伶吗?” 康顺王一震,这个冷子寒,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自己也担心,却把话儿压给他,狡猾! “杜青伶——本王找到了。” “找到了?在何处?”冷子寒一向平淡的语调里有些微起伏。 “呵呵,在翠红楼。” “翠红楼?是什么地方?” “爷们儿找乐子的地方。” “……妓院?青伶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被人救到那里去的。那天晚上跑出去喝醉了酒,被强人……欺负了,翠红楼的人撞见,就带了去。这两日在翠红楼唱戏呢。” “唱戏?在妓院?不,青伶不会在那种地方唱的,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骄傲?没了银子,再骄傲的人也得低头,何况,他一个戏子……” “王爷!青伶他是个戏子,可是也不是随便任人践踏侮辱的!” 康顺王不声响了,如果在以前,以他对戏子的印象,定是要据理争论一番,可是,现在不同了,在他身边的这几个戏子,他越来越下不了狠心,说不了狠话,这令他很苦恼。 半晌,冷子寒又说道: “青伶为什么不回来?” “应该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56 章 “王爷倒是清楚得很,他心里有两根刺啊。” 康顺王心中一动,转头看看冷子寒,在月夜的衬托下,冷子寒脸部的轮廓特别分明,一双眼睛也是炯炯有神。 “这段时间,本王总是在想,为何杜青伶身边总能集聚一些关心他、为他着想的人。柳残月也是,荀邑轩也是,你也是。” 冷子寒微微一笑: “其实关心他的人,又何止我等?” 康顺王脸莫名地热了。对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自己也觉得意外,所幸黑夜中,冷子寒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才又放下心来。 只听冷子寒又说道: “青伶他是所有人的理想。” “理想?” “和他在一起的人都不会自觉地反省自己,想起自己曾努力追求过而又不得不放弃的东西。生在这浊世太久,心里积累了太多污秽,会对干净的东西有很强烈的渴望。” “你也一样吗?我感觉,你应该是超脱的。” 冷子寒摇摇头,把双手枕到脑下,自嘲地笑了笑: “我?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王爷呢?您对戏子那样憎恨,想必也有自己的理由,可是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的王侯了,心里面也真的能卸下一切吗?” 康顺王又沉默了,冷子寒的话看似平淡无奇,却字字打进他的心里,一次次地迫使他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不得不一次次寻求挣脱樊笼的方法,一次次地反问自己:我真的是拥有了一切吗? 名利繁华都有了,是不是就拥有了这尘世? 既然都有了,为何心灵还是被束缚,被桎梏? 那边冷子寒心中也是百转千回—— ——当初为了庭芳,他舍弃了所有,甚至他最喜欢的戏,同时也舍弃了能让他感到快乐的东西。两情相悦,厮守终老,固然是人生一大乐事,但是两种快乐是绝对不可替代的,就像飞鸟的羽翼,折断了一只的鸟儿,又该如何振翅高飞呢?庭芳为了跟他,与父母断绝关系,大家闺秀的她,如果没遇到自己,本可以嫁个好夫家,一辈子锦衣玉食,享受天伦之乐。可自从跟了自己,不但要忍受贫穷,还要忍受被人家戳脊梁骨的委屈,嫁个戏子,连带着自己也变得下贱了,好几次他都看见她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这些尚算过得去,最不能承受的,是她对双亲深深的愧疚之情,长年的积劳成疾,身染重病,最后不治身亡,她是怀着怎样沉重、悲哀的心离开这人世的呢?他能理解,可是他却那么地无力,无力挽救她的生命,无力实现她生前的夙愿。幸亏有青伶,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时候帮他料理了妻子的后事,而且陪他一起把妻子的骨灰送回她的老家,并且为了能获得二老的谅解,和他一同在萧家大门外长跪了一天一夜,中途还昏过去一次,也终于感动了两位老人。 他难以忘记,庭芳父亲的责问: “冷子寒,你带走的是萧家好好的一个女儿,为何送回来的却是她的骸骨?你们这些唱戏的,果然都是无信无义之人!” 面对老人的悲愤,他一句话也说不来,只能忍着泪水,在心中千万遍地忏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青伶见他无力回答,替他答道: “萧老伯,子寒从来没有夺走过令嫒,即使在天涯海角,令嫒对你们始终怀有深深的愧疚之心。今日送回来的虽然是一捧尘土,可是这其中却包含令嫒的一片心意,她没能来得及说出的话,就让青伶代为转答吧:女儿爱着父母,女儿也爱着夫君,这两种爱都是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如果你们爱她,就应该能体谅。令嫒的生命虽短暂,可是与子寒在一起的日子,她是快乐的,就连她死去,唇边仍挂着笑,在夫君的怀里,她享受到了人间最大的幸福,所以她是瞑目的,这是青伶亲眼所见。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得到二位老人的原谅。如果您心里还有令嫒,也希望她的夙愿能达成,幸福能完整吧。” 庭芳母亲再忍不住,大哭着责怪父亲:“都是你啊,当初答应了他们也不至于女儿活得如此艰难,也不至于最后一面也见不到……都怪你,你还我的庭芳来——” 庭芳父亲则颓然地低下了头,心中懊悔不已——事到如此,全都是因为他为了脸面,如果当初能想开点,也不至于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就这样,庭芳父母虽仍心有芥蒂,但还是很平和地同他们道了别,以后也允许冷子寒到这边拜祭妻子,多年的遗恨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 道别之后,杜青伶又对老人说道: “忘了和您说,——戏子,不都是无信无义的!” 在老人错愕的表情中,青伶拉起子寒,迎着如血的夕阳,大步踏上了归途。 那一瞬间,冷子寒觉得身旁的杜青伶周身散发着洁白的光,很耀眼,很夺目。 向青伶道谢,青伶则一笑了之: “身为伶人,在这浊世里可能无法保住身子的清白,但心的清白还是能够的。” 然后,是彻底的折服。 想到这,冷子寒坚定地对康顺王说: “明日,我们去找青伶。” 康顺王看看熟睡的荀一: “他呢?” 冷子寒皱皱眉,叹了口气: “这呆子要是知道青伶下落,定是首当其冲,瞒也瞒不住,索性一道去。” 康顺王点了点头,又嘱咐道: “那你看好他,别冲动起来,不管不顾的。” 冷子寒笑道: “那么王爷呢?见了青伶,也能镇定得了吗?” 康顺王一下子被梗住,翻过身去冷冷说道: “睡觉!” 明月渐渐地西沉,没了月光,屋子里也黑了下来,杜易之的鼾声仍震天响。康顺王和冷子寒却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天,就是明天,一定要带回青伶! 在爱与爱之间 翌日夜,翠红楼。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57 章 经历了砸场的事儿,杜青伶还是执意要唱下去。 对青伶的表现,老鸨是心有余悸的,本来是打算就此打住,让他走人就好,可经不住春桃的软磨硬泡,青伶又一再保证,方勉强答应下来。 “你得记住你说的话,起码把一出戏唱完。”老鸨最后一次警告青伶。 “我记得,要把戏唱完。” 得到这样的保证,老鸨就同意了他再唱一次贵妃醉酒。 隔了两天,青伶又站在了翠红楼的戏台上,再唱贵妃醉酒。 来听戏的,依然很多。 准确地说,大部分不是为了听戏的,而是抱着猎奇的心理而来。这个特别的戏子,这个会在戏上唱到痛哭的戏子,引起了他们强烈的好奇之心。何况,这个戏子又是那么绝色,即使他站在那里,一个字也不吐,仍然会让人为了想要搂在怀里,好好抚摸那具纤细的身体想得抓狂。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要嫉妒他。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想得到他。 所以,经历了上次,翠红楼的客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空前高涨了起来,甚至一些之前没来看过的,也听了传言兴冲冲地赶过来,一赌佳人风采。 这是老鸨没有预料到的,本以为生意就这么被搞砸了,可是出奇意料地,反而红火了起来。感谢上苍她没有赶走杜青伶,而是答允了他的请求。她也终于明白了,有没有客人,关键不在于青伶戏唱得好坏,而是在于这个人,只要有杜青伶在,即使他唱得比哭还难听,也有人爱听。杜青伶的在她眼中无异于金元宝、摇钱树,随便他唱荤的,素的,香的,臭的,都无所谓了。 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你以为平步青云时,它偏偏设个悬崖给你,你以为穷途末路时,它偏偏给你来个柳暗花明。 不知道,这对于青伶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庆幸还有这么多人肯再站在这里。 不幸这么多人肯站在这里的原因,不是为了听他唱戏,而是为了看他出丑,或者只是为了他的脸蛋。 他恨极了自己的这张脸,这张标准的戏子脸,带给他巨大的困扰,他得时刻警惕着周遭这些猥亵和侮辱的目光。 如果没有这张脸该多好,可是如果真的没了它,还有多少人听他的戏? 不管有多少人是真正来听戏的,只要有一个人,他也要唱下去。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真的只剩下一个人,那个人肯定是——林雨楼。 只有林雨楼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在这唱。 今日,他去了林雨楼那儿,求他再来一次翠红楼,再听一次他的贵妃醉酒。 林雨楼说:“你那天的表现,让我迷惑,我不知道该如何做你的师傅,如何教你。” 杜青伶没有做任何解释,他只是苦苦恳求他再来看一次。 ——如果他肯来,自己一定要用心唱好贵妃醉酒,得到他的赏识。那个辛红雨说的并没有错,他根本就没用心去唱,他满脑子想的只有脸面和那点可怜的自尊,却忽略了伶人最应该有的职业操守:只要有听戏的,就要有唱戏的。他犯了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 为了柳残月,他愿意抛下那点儿自尊,在妓院里唱。 林雨楼也终于决定再跑一次翠红楼。 对这个同门和后辈,他还是心存怜惜的。他的先天资质非常优秀,只是有些事情还参不透,导致在戏台上,不能专心致力于演艺。 所以,他又来了,仍是上次的座位,仍是面前一杯清茶,淡淡地品着,淡淡地看着。 来的人,还有何晋元。 自从稳住了辛红雨,看看时过境迁,何晋元又想念起青伶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翠红楼。 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牵肠挂肚时,他的身体,他的思维就都不再是他的了。 他就是想再看一次杜青伶,唱什么都罢,他就是想再看一次他,即使被辛红雨发现,被辛红雨威胁,他也心甘情愿。 辛红雨没有预料到,杜青伶早就扎根在何晋元的梦里了。 他能绑住他的身体,却管不住他的梦,他的心。 他依然那么美,那么清俊脱俗。 这一次,他唱得很顺利,没有在中途发生任何状况,老鸨一颗悬着的心也安了下来。 但是他知道,自己唱得并不好。自从柳残月死后,这出戏就像一块巨石横亘在他的心上,只要唱起这出戏,仿佛带着咒怨似的,眼前就会出现柳残月惨死的情景。这道槛儿,如果过不去,他与戏曲就算是绝缘了。 因此他逼着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唱,就唱这一出,唱到不惧怕,唱到满意为止。 他努力唱着,忍受住台下淫亵的目光,抵受住强烈的羞耻感,甚至在唱着的时候,被台下人拉一下裙裾,摸一下脚面,他也只是躲闪,却没有停住。 他绝不让林雨楼看低了自己! 正当眼看着就要完成时,突然台下一人大喝道: “你这也叫贵妃醉酒?” 心中一惊,以为又是那个辛红雨来拆台,抬头望去,却看到一个人怒气满面地用手指着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心脏也差点停止了跳动。 荀一,他果然还是找来了。 冷子寒站在他身旁,而康顺王则靠在大门口的门框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三个人用不同的眼神看着他,一个怒视,一个平视,一个则是审视。 不管是哪种目光,他都不愿意被他们看到自己在这种地方,这些人面前唱。 虽然他早已抛弃了自尊,可是他还想在这三个人面前保留一点点骄傲。 如果连这点骄傲也没有了,他就真的完了。 于是,他还是停了下来,没能唱完整出的戏。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58 章 台下又骚动了。 “杜青伶!我问你,你这也叫贵妃醉酒?”荀一又重复了一遍问话,冷子寒告诉他青伶在妓院唱戏,他不置可否,亲眼目睹了,方才知道,那个曾经那么轻狂骄傲得让他着迷的小戏子,也能委曲求全,为了金钱,在这里出卖色相。 他愤怒了: 残月,这就是你舍命也要救下的人! 荀一,这就是你爱得不能自拔的人! 他配吗?! 杜青伶咬紧牙关,脸色惨白地看着荀一,眼睛里的绝望越来越大,渐渐形成一个黑洞。 他又来砸他的场了。 第一次是在京城的兰馨坊,为了和他说话,让他成角儿。 第二次在扬州的妓院里,为了责怪他,让他难堪。 他为何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和他说话?他就不能好好的和他说话吗? 他苦笑着,心越来越凉。 “你配唱这出戏吗?你配唱贵妃醉酒吗?我问你呢,说呀!” 眼前是他愤怒的面孔,耳边是他责难的声音。 他也随着他的质问,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杜青伶,你配唱吗?你配吗?你配吗?你配吗?……” “你为了钱,又迫不及待地,贩卖你的色相了吗?你还真是本性难改!” 他的话越来越刻毒,他则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伤他?他为什么不能相信他? 他不明白,原来自己在他的心里,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下贱的戏子,既然他认为他如此地不堪,为什么还要对他好,对他温柔,还要说……爱他? 他真的爱他吗? 冷子寒一直拉住荀一的胳膊,防止他不能把持,冲到台上去,但是,他没有阻止他对青伶的责问,因为这样的疑问,他也有,他想不通,这么作贱自己,青伶你难道真的是为了钱? 台下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响,此起彼伏,许多人不过是凑凑热闹,胡乱起哄,可是这些刺耳的声音却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刺进他的心脏,他觉得自己在一点点的消失,意识越来越不清楚了。 他突然笑了起来,一开始是低声轻笑,后来越笑越响,到最后则是疯狂大笑了—— “呵呵呵……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那样惨烈,那样毛骨悚然,大厅里霎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到他的笑声在空气中,通过墙壁反射交错着,异常地诡谲、凄厉。 所有人都惊住了,林雨楼,何晋元,荀一,冷子寒,康顺王,春桃,老鸨,等等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疯,他,他只是太难受,难受得过了头,就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释放自己,如果他不喊出来,不笑出来,他会被那样的悲哀淹没。 ——残月,只有你能了解我为何如此! 他心中绝望地呐喊着,突然从戏台上跳了下来,人群哗地一下往后退了开,他狠狠地摔在地上,不小心扭到了脚踝,却马上就爬了起来,四处寻找酒桌。 终于发现了桌子上摆着的大坛酒,一瘸一拐地奔过去抓起酒坛就一饮而下。 他的脸憋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荀一面前,凄然地笑道: “天底下,只有我柳残月配唱贵妃醉酒!” 然后,乱舞乱唱了起来。 荀一看着他纤弱的身体,悲戚的面容,心痛得快站不住了。 “青伶……” 杜青伶艰难地舞着,嘶哑地唱着,他只记得,一定要把戏下去,唱完。 一不留神,脚下绊了一下,身子向一旁倾倒了下去。 荀一立刻伸出手去要扶住他,可是手刚伸到一半,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又缩了回来。 这是一个身影快速闪过,杜青伶没有倒下,而是被这个身影及时地接住了。 这个人,是康顺王。 在关键时刻的胆怯和犹豫,注定了,荀一这一辈子都不能拥有真爱。 他以为他爱青伶,可是他的爱却那么地狭隘,狭隘到连心爱的人遇到危险,他还要思考再三,到底救还是不救,等到想清楚了,也就错过了。 爱情是来不得半点犹豫的。 如果你犹豫了,那么爱就已经变质了。 这样说来,柳残月当初为了荀一对青伶所作的一切,都是白做了。 柳残月一生磊落,临死前还是办了一件错事,他只知道荀一心里有青伶,却没看清他爱得自私。 杜青伶也错了,他以为他爱荀一,但这根本不是爱,他不过是一点点被强迫着爱了罢了,被荀一,被柳残月,被冷子寒。 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爱他,他就爱了,可是,这根本不是爱。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他的态度一直很暧昧的原因。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59 章 康顺王在抱住青伶的一瞬间,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他对杜青伶的感情,从一开始的憎恨,已经发展到无法放手的地步。 以前他以为不过是喜欢他的戏,可是现在,他唱得再糟糕,他还是喜欢看。 他为了钱在妓院里唱,出卖色相,甚至发狂,没有鄙夷,没有轻贱,他所感到的,除了心痛还是心痛。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去救他。 这应该就是他康顺王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让他不再孤独的东西。 他想,这个东西是不是就是……爱? 以前,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爱,也没有人去教他,怎样去爱,他只知道,有了权力和武力就能得到一切。 权势确实很强大,强大到可以赢得天下。 权势确实也很脆弱,脆弱到,无法轻易得到一颗心。 想想,这真的很讽刺。 一个是总自诩能够唱戏,能够当优伶是一种福气,可是一到关键时刻,却又露出鄙夷和不屑,甚至不惜中伤对方。 一个是从小就带着对戏子的仇恨,认为天下戏子都是无情无义者,却又不自觉地为戏子高贵的精神所感染,甚至爱上。 这两种人,到底哪一种更值得被爱? 问情 康顺王架住青伶,看向荀一。 荀一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他突然觉得后悔,后悔本来自己离青伶最近,却没能及时伸出手,抓住他,现在,他却在另一个人的怀抱,手被那个人的手紧紧握着。 刹那间的迟疑,结果就是十万八千里。 几毫厘的距离,他和他,已经是天涯海角,天各一方。 他恨,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无能,在每次他遇到危机时,他只会冷嘲热讽,袖手旁观。他从来没帮过他,却一次次地伤害他,他觉得自己很卑鄙。 真正不配的,是他荀一。 康顺王冷冷地看着荀一,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没有开口,然后在荀一的悔恨中扶着青伶就要走,刚走了两步,青伶就哇地一声把酒呕了出来,步子也迈不开了,康顺王皱了皱眉头,突然一把抱起青伶,扛在肩上,所有人立刻惊讶在当场,暗自揣度着,这位大胆的富家公子是何许人,他和青伶又有什么关系。 正要出去,突然面前出现一个红衣女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康顺王停住脚步,只见这女子妩媚如桃,正担忧地看着青伶。 “请等等!” “让开!” 他阴郁的脸把女子吓了一跳,脸现惊慌,随即又马上镇定下来,说道: “爷,听我说句话,再走也不迟。” 康顺王看了她一眼,脚没再向前迈。 “爷,青伶他身子很虚,又醉成这样,如果就这么出去,恐怕受了风,会引出病来。不如让他今晚暂时住在这里,我来照顾他,明日好些了,您再把他接走也不迟。” 康顺王想想也有道理,点了点头说道: “也好。” 不顾身后惊呆着的众人,跟着春桃上了楼。 荀一知道,康顺王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从他的眼神中,他已经读出了他想说的话: “荀一,你就是这样爱他的吗?你不爱?好,我来爱!” 如果在以前,他会拼命地冲上去从他的怀里夺回青伶,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看着他在他的怀里,在他的肩头上,他把柔情似水的目光,毫不吝啬地投注在他的身上。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 是那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他那颗干涸的心,曾在他婉转清丽的歌声中被灌注清泉。 他那颗枯萎的心,曾在他如春光般明媚的笑颜中热烈地绽放。 如今,又再度凋零。 “青伶,青伶,青伶……” 心中反复念着这个已念了千万遍,早已深入骨髓的名字,现在只能默默地念着,却不能说给他听。 他不想放弃,可是,他实在是力不从心。 是不是离开他远些,就能停止对他的伤害?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走得远远的,永不见他。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60 章 这也是他最后爱他的证明。 不顾冷子寒的呼喊,他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冷子寒看了看楼上,也跟了出去。 何晋元亲眼目睹的这一切,心中五味陈杂。 杜青伶发狂时,他恨不得冲上去,可是一到中途,他的脚又缩了回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要顾及自己的身份。 和荀一一样,他们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这样,感情就不纯粹了。 突然出现的这三个人,让他疑心顿起,这三个人究竟是何来历,竟然认识杜青伶,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从京城来的吗?看三个人均是气度不凡,难道,难道…… 是来查他的?! 他的脸上一点点浮现出狠决来。 林雨楼则被触动了心事。 他的座位正好挨着楼梯,方才康顺王扛着青伶上楼时,不经意间往这边瞥了一眼。 他们四目相对,均是一怔。 林雨楼怔的是,这个男人的面容竟是似曾相识,似乎能与一直深埋在记忆中的哪张脸孔重叠起来。 康顺王怔的是,这个男人的面容映入眼帘后,他的脑中电光火石般,立刻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 林雨楼! 是的,林雨楼,二十年,他找了他二十年,也恨了他二十年,虽然他不再年轻,可是他依然记得他的容貌,即使化骨成灰,他也记得! 他狠狠地盯着他,眼中跳动着火焰,他觉得自己似乎又要变成以前的康顺王了。 忘着林雨楼茫然迷惑的脸,他在心底冷笑着喊道: “你忘了吗?你想不起来了吗?二十年前的那个被夺去母亲的孩子,他的憎恨,你这么容易就忘掉了?若是忘了,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他眼光的凶狠让林雨楼浑身一颤,不是冰冷的寒,而是那炙热的愤恨,烧灼着他的身体,如此鲜活。 他,到底是谁? 康顺王没有冲上去,为了青伶,他勉强克制住了满腔喷薄欲发的仇恨,转身上了楼。 林雨楼苦苦地思索着,带着这样仇恨的双眼,是在何时出现?梦中吗? 康顺王扛着杜青伶随春桃上了楼,进了房间,把他轻轻放平在床上,又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挑开挡在他眼前的碎发,然后整张手掌抚在他的额头上,见没有发烧,才站直身子,长舒了口气。 这一切都被春桃看在眼里。 她看不懂,这个像王一样威严的男人,会有这样的温柔。 从他靠在翠红楼的门旁时,她就在注意他了。 明明是冷峻的脸孔,凌驾万人之上的锐利双瞳,在看着青伶时,竟然那么温柔。 他毫不迟疑冲过去抱住倒下的青伶,不顾众人眼光,把他扛在肩头时,动作那么的干脆麻利,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视线对着怀中之人,是胶着的缠绵。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她也从不知道,原来男人也能柔情似水。 在妓院十几年,她遇到的皆是寻欢买醉的人,这些人,会说甜言蜜语,会吟风花雪月,会翻脸无情,会冷血无义,却唯独不会柔情。 她想,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爱吧。 他爱他,所以他的温柔只属于他。 她突然很羡慕青伶,甚至有一丝嫉妒,为什么,她不能拥有这样的温柔? 为什么眼前这个完美的男人,爱的不是她? 她的心,就这样沦陷在他的目光中, 他的目光却是看向别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只影向谁去。 恨不相逢未嫁时 晓风乾,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安顿好青伶,康顺王问道: “名字?” 春桃慌忙避开他直视的目光,心慌乱地跳着,连说话也不顺畅起来,结结巴巴答道: “小女子,春,春桃。”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61 章 “春桃?……春桃,是你救了他?” “是,也是小女子劝他暂且住下的。”她不知,青伶在翠红楼的事他了解了多少,但是她想更主动一些,让他知道更多的情况。 “你让的?” “是,因为他说,他有不想见之人。” 他心中一紧,——不想见之人,莫非就是他了?为了不见他,他宁可住在妓院里? 他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又问道: “你是这里的……□?” 她一怔,□这个字眼从他的口里说出来竟然如此刺耳。这个词听得多了,她本以为早就没了感觉,可是要在这个男人面前承认这个卑微的身份,她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羞耻。 “是……”“可是,小女子只卖艺,不卖身的!”她急忙补充道。 ——有什么好解释的?卖艺和卖身,在这青楼里又有什么区别?这个高傲的男人,又能对自己另眼相看吗?她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两只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 康顺王无暇思考眼前这个年轻的□为何会突然露出如此忸怩的神态。以他的经验来看,青楼女子不过是逢场作戏,用皮肉换取钱财的低等人,因此,在他的印象中,□就是一群喜欢卖弄风骚,放荡形骸的动物,像眼前这样害羞的,还是第一次看到。转身看了看青伶,忽然心中一动,莫非她对他有意? “春……春桃。” “是,爷?” 他立刻抬起头,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还带着一层水气,康顺王神思又被牵动,这样美丽年轻的女子,陪伴在情绪不稳的那个人身旁,十分地不妥,她要是喜欢他怎么办?不不,她喜欢他一点也不要紧,他可以用王的身份警告她,威胁她,把她赶得远远的。可是,可是,万一他也喜欢她了该怎么办?他可以把他带回京城,他可以把他锁在他身边,但是他能锁住他的心吗?可恶!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多愁善感起来?他是王啊,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冷酷无情的康顺王,他何时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起来了呢? 他垂下深邃的眸子,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她偷偷地看着他低垂的双眼,刚毅英挺的脸庞,视线再无法离开,转而,他又抬起头,眸中闪闪发亮,她飞快地移开目光,两朵红云悄悄爬上她艳丽的桃腮之上。 “青伶……就先拜托你照顾了,明日本……我,再来接他。” “呃,春桃明白。”她仍不敢看他。 他刚要离开,又听她说: “爷,青伶他……心里苦,爷你要好好待他。” 他看了她好久,看得她差点被吸走了魂魄,然后他终于不再看她,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只留下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良久…… 第二日清晨,青伶早早就睁开了眼睛,他模模糊糊记得昨夜的事,他在台上唱戏,唱贵妃醉酒,眼看就要唱完了,突然有人跑过来,指着他骂他下贱,为了钱出卖色相,在妓院里唱戏。然后他就突然疯狂起来,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喝了好多酒,不省人事。 那个人是谁?那个满脸愤怒,骂他下贱,不要脸的人是谁? 他使劲回想着,想得头都破了,终于想到了,那个人,就是荀一。 他不止一次这样骂他,这样侮辱他,他不懂,他这样说这样做,会很开心吗? 他是那么在意他对他的看法,可是他偏偏把这种在意像蚂蚁一样践踏在脚下,反复地碾着,连尸体都不放过。 他的心好像被凌迟一样,一下一下地痛着,快不能呼吸了。 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在意他! 昨晚,他像一头奇珍异兽一样被当众展览着,四周都是垂涎欲滴,想要把他啖肉食骨的贪婪的食客,他那么害怕,可是他还是要坚持兑现他的诺言,他本来快要成功了,可是他出现了,说了一堆难听刺耳的话,轻易就把他击垮。 他记得他再无力站在那个戏台上,整个世界在倾斜,在塌陷,可是,正当他以为,就这么永远地掉下去不得超生的时候,他突然被截住了。 那是一个有力的,充满男性气息的,坚定的怀抱。没有犹豫,没有轻视,只有温暖的怀抱。 他记不起这样的怀抱属于谁,他却渴望着再陷落这个怀抱一次。 一次,一次就好。 让他确定,这个世界不是冰冷的,这个世界还有希望。 春桃见青伶醒过来,开心地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弯弯得像月牙。 “青伶,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春桃姐,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记得我在唱戏,后来发生了什么,却记不得了……” 春桃沉思了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措辞,希望尽量不要引起他忧虑。 “昨天,你唱好戏,喝了点酒,后来醉了,就扶你上来休息了。” “谁扶我上来的?似乎是某个人抱……抱着我,上来的。” “嗯,是一个公子,人长得很气派,很……英武,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位公子,都是相貌不凡。看样子,他们三人都与你相识。” 青伶立刻就知道了,昨晚的事是真的发生了,那三个人确实来到了翠红楼,荀一、冷子寒和康顺王。荀一骂了他,而康顺王则把他抱上了楼。 他突然觉得脸像发烧一样烫,那位王爷,竟然无所顾忌,就在那样众目睽睽的场合下,把他一个大男人抱上楼? 不愧为康顺王,他总是能作出骇人听闻,出其不意的事来…… “扛你上楼的公子还说,今天来接你。” “什么?我,我不要走。” “为什么?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是,不是!不,应该说不全是。准确地说,只有一个人才可以完完全全算是我的朋友。其他两个,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一言难尽。” “是吗?我看昨天辱骂你的那位公子倒不太像,可是抱你上楼的公子,你要摔到了,他立刻冲过去抱住你,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你,把你抱上楼,给你盖被子,担心你生病,又嘱咐我照顾你。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么……温柔的男人,他恐怕应该是你很好的朋友。” 青伶越听越心惊,那个人,对他应该只有恨呀,他是何时开始,有了这样的改变?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62 章 “春桃姐,你错了,他不是我的朋友,正相反,他是我的仇人。” “?!” 春桃大吃一惊,大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相信青伶的话。 “是真的,他曾经害死了我的一个伙伴,他折磨他,逼得他自杀。这个伙伴算是我半个亲人,所以,他是我的仇人!” “可是……可是……” 她想说:可是,我亲眼看到,他那么心疼你,那么在意你。 可是她“可是”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上面的话。她莫名地悲伤起来,他对他明明有爱,可是他对他却只有仇恨,注定的,那个美丽高傲得如神明一般令人敬畏,又忍不住让人去疼惜的男子,要伤心了。 他肯定会很伤心,很难受,他对他的仇恨有多深,他的爱就应该有多深。 她觉得他是孤独的,在他冷峻的面孔背后,是一颗无奈的心。 她突然有一点点高兴,天啊,就满足她这小小的奢望,不要惩罚她吧。 他恨他,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可以爱他? 今天午后,那个人果然来了,她得到空儿,就跑到门外看看,看看街上有没有他的身影,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她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她看了起码不下二十次,每次都是失望地回来,无精打采,唱曲陪客也是心不在焉,结果惹得老鸨发了好几次脾气。 最后一次,他终于来了,依然那么俊朗非凡,她一下子活了过来。 可是,他的眼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不超过两秒钟,他一进门,就迫切地寻找他心里那个人的身影。 “青伶呢?” 他的眼中除了他,容不下任何人的脸庞。 她觉得好失落。 但令她欣慰的是,青伶对他从来不假言色,他不肯和他回去,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先回去,第二日再来,接着是第三日,第四日,他天天来,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和另外一个冷面的公子一起,她还无意中看到,曾经辱骂过青伶的那个公子,有一次站在翠后楼街对面望着这边,站了半天,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落寞地转身离开。 关心他的人,还真是不少。 青伶没有跟他们走,而是坚持留下来,并且也适应了这边的舞台,渐渐地游刃有余了,对那些猥亵的目光和动作,也学会了如何保持距离,又不激怒他们。 何大人也来过两次,春桃招呼他,和他说话儿,他却拐着弯儿地打探青伶的情况,一次还特地等着,见他一面。他有戏唱,他也是悄悄地躲在角落里看着,看完就走。 辛红雨也来过一次,大闹过一场,还打了青伶一个耳光,骂他下作,戏唱不好,就会勾引男人。 青伶全都忍下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破口大骂,眼神却很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辛红雨闹了半天,对方也无反应,觉得无趣,悻悻地离开了。 还有,两天夜里,所有人都被青伶异样的举动惊醒。他不知何时跑到戏台上,唱那贵妃醉酒,神态声音都好似另外一个人,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另外一个人,鬼气森森的,很恐怖。嘴里碎碎念着,总是在说“我柳残月”如何如何。第二天和他说起,他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四天,青伶突然把她找来。 “春桃姐,我有件事,要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什么事?” “我想……我想……”青伶抬起头又低下,脸庞通红。她微笑着看着他,她可爱的弟弟,柔柔地问他:“你想什么?” “我想……”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说了下去。 “我想,你同我成亲,就在今天!” “什么?!” 她懵住了,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他的话。 成亲?他与她?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们,成亲!”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她听清了。 “青伶,我没听错吧?我们成亲?我们如何成亲?” “如何成不得?我们身份都很卑微,也算门当户对,年纪也相仿,而且,我也……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可是,我把你当弟弟一样地喜欢呀,试问,姐弟怎么能成夫妻呢?何况,我是青楼女子,如何配得上你……” “如何成不得?我会赚钱替你赎身,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 春桃是紧盯着青伶,然后正色说道: “青伶,你,是在逃避什么吧。和我成亲,只是一个借口,你要逃避什么人吧?” 青伶不说话了,春桃果然是聪慧的女子,猜透了他的心思。 “没错,我想绝了那两个人的念想。就算是假成亲也好,我不想再见到那两个人!所以,请你帮我!” 在爱恨之间,他游走于这个尘世。 快意情仇 又过了一日,康顺王和冷子寒再次来到了翠红楼。 他下定了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带回去,他才不要管他什么自尊,什么骄傲,就是扛也要把他扛回去,如果他不从,他就把他打晕了拖回去。 如果再耗下去,他怕自己会遏制不住,也发起狂来。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63 章 他必须把他的事情解决了,然后,找到那个人。 他要他的爱,他也要他的仇。 他是康顺王,他要得到所有,恩怨情仇,是他的,他就都要。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一踏进翠红楼,鲜艳的红就排山倒海地扑面而来,让他猝不及防。 “谁,谁要办喜事?” 他突然紧张起来,抓住老鸨吼着:“快说,谁要办喜事?杜青伶呢?” “这位公子!” 他突然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穿着红衣,头上束着金色的发带,那么光彩照人,他不知道,原来一直喜欢穿白衫的他,换上红妆,竟如此艳丽。如果原来的他是清新的白莲,那么现在他就是一枝绚烂的红莲,在满室的红海中,他妖冶得如灵神。 他多想张开双臂,对他说:“莲花,到我的怀中来!” 可是,那张绝美的容颜上挂满了冰凌,根根刺痛着他的神经,让他本要伸出的手臂,又被紧紧地束缚住。 他知道,他恨他,如同他恨着林雨楼。 他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一样红得耀眼,一样美丽绝伦的脸。 果然,他猜得没错。 “你们……你们……”他颤抖着,喉咙里哽咽着,连话都说不完整。 “没错,是我们!”他高傲地抬起头,挑着眼睛向他示威,他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他一拳,如果那张美丽的脸上,留下他的痕迹,会是怎样的动人? 冷子寒也忍不住问道:“青伶,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和谁成亲?” 青伶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说道:“子寒,就是我身边的人,春桃,翠红楼的姑娘。我已经打算娶她为妻,我们拜过堂了。” 冷子寒急道:“青伶你疯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我当然知道!我喜欢她,和她在一起,我没有一点负担,不用时刻被提醒,我是一个戏子,也不用总是想起,残月如何惨死!” “青伶,你冷静一下,你成亲也应该和你二伯商量一下啊,他毕竟是你的长辈。” “子寒,二伯我自会和他解释,只是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不能悔改的了。” 康顺王突然狂笑起来: “没错,这件事不做数!你们没有拜过长辈,又如何算是成亲?” 青伶冷冷地看着他: “长辈我与桃儿自然会去拜,用不着公子操心。两位如果有心,就坐下来喝上一杯,如果不是,那么就此别过!” “青伶,你这样做,荀一他怎么办?他每天都在自责,还偷偷跑来看你,你成亲了,叫他怎么办?” 青伶惨然一笑: “子寒,你想要我怎么办?” 冷子寒一下梗住,再说不出话来,看看康顺王,惊觉他的双眼竟通红。 康顺王突然奔上楼去,把青伶连拉带扯地拽下了楼,春桃也惊慌地跟了下来。 “杜青伶!跟我回去!” “不!” “跟我回去!” “说了,不!” “你要怎样才肯离开这里?” “要怎样?……要到我能替她赎身为止,要到我想到该怎么面对你们为止。” 康顺王立刻盯着一旁的春桃,死死地盯着,那可怕的眼神,令她如万箭穿体,瑟瑟地抖着。 ——原来,为了他,他可以无比温柔,为了他,他也可以如暴风骤雨! “要赎出她就可以了吗?好!” 康顺王扬起脖子大喊道:“老鸨——老鸨!” “来……来啦!” 老鸨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头也不敢抬。 ——她真是老糊涂了,为了把青伶这棵摇钱树永远地留在翠红楼,竟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和春桃成亲,替她赚钱,替她赎身。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后果,招来一个凶神恶煞的主儿,把客人都吓跑了。 “老鸨,她,要多少钱?” “啥?” 老鸨抬起头,一双眯缝眼儿眨巴着,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女人,如果替她赎身,要多少银子?”他拉起春桃的手腕问道。 ——他要替她赎身吗?他真的要这么做?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底却狂喜,他真的要把她救出火坑啊!可是,为什么? 他抓得好用力,好疼!被他握着,想挣脱却挣脱不开,她也不舍得放开。 老鸨这才明白过来,立刻来了精神,摆出一副债主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掰起了手指头: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64 章 “这个,待我三娘算算,来了十二年,当初买的时候是五十两,这些年的吃喝拉撒,穿衣打扮,请师傅学艺……起码二百两是要的,不,还不止呢,如果以后被哪家大人看上了,开了苞,身价就更高了……” 正算计着,只听铛一声响,桌子上多出一块物什。 她定睛一看,一块如鹅卵般大小,晶莹剔透,通体碧绿的翡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在桌子一圈儿一圈儿地转着,最后慢慢地停下来。 漂亮的玉! 上等的翡翠! 她立刻两眼放光,恨不得马上抢在怀里。 “这块玉,几千两也值了,恐怕你这妓院也不及它的十分之一,替她赎身足够了吧!”康顺王把没了玉的顶帽戴回去,一边说道。 “够啦够啦!”她刚想把手伸过去,却被他一把按住了: “慢着!先把卖身契拿出来!” 她连连应承,急急忙忙地奔到房间里,取来了春桃的卖身契,交到他手中,他冷眼看了看,才放开了手,她欢天喜地把玉握在手里,左看看右瞧瞧,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是爱,一张老脸拧得比包子的褶儿还多,恨不得把这块玉吞到肚子里。 康顺王在青伶面前扬扬那张纸,眉毛一挑: “现在,我赎了她,她就是我的了,她跟着我为奴为婢,你要和她成亲,也要做我的奴仆。如果不想,就使出你当戏子的看家本领,唱戏也好,用你的身体偿还也罢。呵呵,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你把她休了,亲口对她说,你不要她了,这件事就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说完,他抓她的手更用力了,她的表情越来越痛苦。 在红光的映衬下,青伶脸色白得吓人,他嘴唇剧烈的抖着,已经被咬出血来,两手紧紧攥着拳,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 “你们……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不放过我?他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没惹他,他要来纠缠我,伤我,我没害过你额娘,却要承受你的怨恨,你害死了残月还不够吗?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你,你说呀!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呜” 他伏倒在地上痛哭起来。 康顺王看着地上那摊浮动的红色,方才被激起的斗志和报复的快感一下子全部退去。他悲戚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要他放过他。可是,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放过他。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因为他是戏子,因为他像林雨楼,他就产生了报复的念头,那时,他就已经决定,决不会放过他!后来,他看到他和荀一在一起,又激起了他的争夺欲,再后来,他在放赈场上的表现让他再也无法把眼光从他的身上移开,他以为他的人与他的身份一样不足挂齿,可是那天为什么阳光下的他那么耀眼,那么动人心魄?他有些害怕了,他开始尝试着放过他,可是越想放过,就越是放不开,等到真正明白的时候,他已经彻底交出了自己,拼了命也放不开他了。 现在他瘫在地上,哭着求他放过他,他又怎么能够?在经历了丧母之痛后,麻痹了二十年的他的心,终于又有了痛楚。 原来,除了母亲,他还可以再为一个人悲伤。—— “为了这个女人吗?青伶,为了她,你宁可抛掉一切?你的戏,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对她……已经这么深了吗?” “公子……不,王爷,你放过我们,只要你肯,随便你要我唱多长时间,五年,十年,二十年!或者,这条命,你要了去,青伶不会皱一下眉头。只要你肯放过她!” “你只回答我,你,你真的喜欢她,她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 青伶抬起头,看看康顺王眼里盛满的悲哀,又看看他手中如待宰羔羊般无助的春桃,缓缓点了点头: “是,我喜欢她,对于我,她很重要。” 然后,他看到他眼里越来越深的绝望,听到他阴沉可怕的声音: “杜青伶,你休想!本王不会放过你们!” 说完,他挟起春桃,奔出了翠红楼。 他大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发疯似的追了出去。 然后是冷子寒,也跟了出去。 方才还吵闹异常的翠红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老鸨把玉捂在胸口,呆呆地嗫嚅道:“他是王爷?是皇帝的亲戚?那这块玉,这块玉,也是皇宫之物了?啊……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可不是偷来的,是他给我的,他是王爷,他会不会再派人讨回去啊,会不会派人抓我啊……” 为了财,而惶惶不可终日,寝食难安的,就是这样了。 死生都寂寞,徒留恨事成空,重逢只能等到来生,情仇你与世的折磨。 悲欢都如梦,缘尽情已难追,谁将远去的人唤回,不让余恨留在人间? 忘也难忘的过往,不堪再想,缘已尽,灯已灭,独立在风中,不觉已黄昏! 问君能有几多愁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终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 情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 繁华落尽,一身憔悴在风里,回头时无晴也无雨。 明月小楼,孤独无人诉情衷,人间有我残梦未醒。 ——尘缘 他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跑着,她看着两旁快速倒退的扬州城的街景,心里想着,如果能跟他就这么一直跑下去,跑到地老天荒她也心甘情愿。 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她还穿着新娘妆,却不是和她的新郎在一起,另一个男人拉着她的手在街上横冲直撞,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这定是抢亲无疑啊。 他们一定被误认为是被棒打鸳鸯,小儿女耐不住相思,一道私奔了。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闭着眼睛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看着他泛着红潮的脸孔和一起一伏的胸膛,心底一股热流涌了上来,直冲入脑中,她开始漫无边际地幻想起来——她和他本是相爱的一对儿,她却被父母逼婚嫁给他不喜欢的人,正要拜天地,他突然出现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喊着:“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你,一起逃吧!”然后,她快快乐乐地跟着他越过重重阻碍,把那些世俗目光远远抛在身后,自由自在地奔跑。他们跑啊跑啊,后面有许多人在追,他们不敢停也不愿意停,因为越过那片草原,再翻过那座山,天边有一条小河,河畔有一座小木屋就是他们温暖的家。她要给他洗衣烧饭,她要给他生好多好多孩子。想到这里,她咯咯地笑了出来,引得他向她投来怪异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红红的,用手绞起红绫子。 康顺王仔细研究着面前的这个容貌丝毫不逊色于青伶的女孩,她很年轻,而且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两腮红红的,水灵得像个水蜜桃,他突然有些于心不忍起来,这么柔弱娇小的身体被他强迫着奔了几里地,她应该早受不住了吧。 可是一想到她竟然和那个人成婚,被那个人喜欢着,好不容易涌起的那点儿怜惜的情,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喜欢他吗?”他冷冷地问道,如果她说喜欢,他就永远把她留在身边,不让他看到她,或者……干脆杀了她吧,好绝了他的念想。要是她说不喜欢,他就给她些银两,让她离开他们远远的,永远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永远不能破坏他们。 被他冷不防一问,她呆了呆,然后笑了起来: “青伶吗?喜欢啊!”——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起了杀意——可是又听到她开心地说道:“喜欢青伶,喜欢他善良单纯还一根筋,我还从没看过像他那样对戏那么认真的人。他是真的爱戏,甚至是……着了魔,呃,公子你还不知道吧,他在翠红楼的那两日,半夜三更跑到戏台上唱戏,神态像梦游般,声音也变了调儿,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对了,就像鬼附身,可把我吓得够呛,第二天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是很奇怪……他这样你不怕吗?为何你还愿意和他成亲?你真的喜欢他吗,这样的他你也愿意要吗?”得知青伶的癔症更频繁地发作了,他的两道浓眉连成一条深深的沟壑。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65 章 她看着一脸焦虑的他,意识到她只能在那条沟壑旁徘徊,却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她深深叹了口气,觉得好辛苦,不想再帮他隐瞒了。 “我喜欢青伶,只当弟弟一样地喜欢,从见到他第一面起,我就觉得我们认识,也许上辈子真是姐弟呢。至于我为何要和他成亲,其实一切都是假的,我们不过穿上礼服摆摆样子,没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更没有夫妻对拜,又怎能算是结为夫妇?” “假,假的?” “没错,假的。我们之间没有男女之爱,只有姐弟之情。倒是公子你,春桃看得出,你对青伶是真正的关心,你的眼里除了他看不到别人,你的心中除了他容不下别人,你那么在乎他,为什么只换来他的躲避和怨恨?” 康顺王嗫嚅着,脸色有些发白,他的面前突然浮现出柳残月那张溅满鲜血的脸和杜青伶仇恨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收紧,收紧…… “因为,因为我间接害死了他最重要的一个人,所以他恨我。” “恨的力量真有那么大啊……不过,既然你爱他,你就应该能容忍他对你的恨,你也能化解他心中的恨。王爷,你是王爷,你能做到的对吗?” 她认真地看着他深邃的双瞳,深不见底的两泓潭水,她看不到里面的任何波澜,突然一阵怅然,不再说话了。 好半天,只听他冷冷地说道: “你走吧。”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相信地看他。 他从怀里摸出她的卖身契,递了过去: “你走吧,随便到哪里去,和他成亲也好,继续在翠红楼也罢,本王不想再看到你,你自由了。” 她愣住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赶她走。她以为他替她赎身,她就是他的人了,做牛做马做人做鬼,她都只属于他,可是,他连报答他的机会都不给她,就要她离开,他连拿她做筹码胁迫青伶留在他身边都不屑,在他眼中,她就那么没有一点价值吗? “我不走……公子赎了我,我就是公子的了,公子到哪,春桃就到哪。” 康顺王皱皱眉,有些束手无策。从来都是他要女人,可还没有女人主动想要过他,因为他是王爷,又是个性格古怪的王爷,女人们都害怕他,远远躲着他,却从来不肯走近她,可是她却不同,她竟然心甘情愿地留下。 “你不怕我?”他不理解,这世上还有不怕老虎的羊羔。 “为何要怕?” “我是王爷,惹怒了我,就能要你的命。” “若是如此,春桃真的怕……可是春桃不会给王爷发怒的机会。” 她狡黠地盯着他,两排眼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扑闪扑闪地飞着,飞着飞着就落在他的眼里了。 “春桃,你……” 他刚要说什么,春桃突然竖起手指嘘了一下,飞快地把他拉到角落里,然后探着身子看着前方什么人。他不解地看过去,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异常。 “怎么?你在看什么?” “王爷,是辛红雨。” “辛红雨?辛红雨是何人?” 她转过头示意他低声,说道: “辛红雨的绰号叫真红公子,是我们扬州城有名的唱旦角儿的,年纪轻轻的,说话做事却狠辣老道。前两日,还到翠红楼闹过,找青伶的麻烦,我暗地里观察,他和何晋元何大人倒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他平时一般很少露面,一露面就要掀风起浪的,今日怎么突然出现在这条全是米店的街上,奇怪。” “何晋元?莫不就是那两江巡抚?”康顺王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李昭侍的话来,赈粮的案子,这个何晋元一定脱不了干系。 “正是!王爷,我们不如跟上去看看。” 康顺王刚要说不要打草惊蛇,春桃就像鱼一样地游了过去,他微微一怔,这女子果真还有些胆量,顾不得想太多,也跟了上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跟了许久,辛红雨终于停了下来,左右看看并无可疑,一闪身进了一家门脸挺大的米店。 康顺王和春桃也跟了上来,抬头一看,上方木制牌匾上用楷书写着四个大字:鸿隆米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对方: “王爷?” “嗯。”康顺王冲春桃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挑了帘子走进去。 刚一进门,迎面就走来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满脸堆笑地问道: “二位买米吗?小店五谷杂粮应有尽有,绿豆赤豆花生豆,大米小米高粱米,随便您挑随便您选,方圆五十里,我们鸿隆米店招牌最亮名字最响,一百年的老字号再找不出一家比我们物美价廉的店来……” 伙计一边唠叨,一边拿眼睛瞟着二人,心想这一男一女,男的相貌堂堂高大威武,女的娇小玲珑容貌秀丽,不是小夫妻就是小情侣,男的一身便服女的一身红嫁衣,不是逃婚就是私奔。不知道他们身上带多少银子够不够买米,男的气度不凡应该是哪家富贵公子定会出手大方,说不定还能捞点小费给点赏银。 春桃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害起羞来,康顺王瞅了她一眼眼光暗暗落向她身后,辛红雨正和一个管事的人低低地交谈,管事的对他态度十分恭敬,可惜离得太远听不清谈话的内容,康顺王心下着急,不耐烦地打断伙计: “行啦别夸海口了,稻米多少钱一升?” “稻米?本店暂时缺货,您还是先买点别的品种代替吧。” 康顺王从辛红雨那儿转过神儿来:“缺货?为何不卖?” 伙计撇撇嘴:“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公子从来不买米吧,还不了解现在的行情?不是不卖是没米,如今天下大旱,皇帝下旨江南富庶城镇要支援灾省,多余的稻米早就当赈粮运往灾省了,哪还有余粮可卖?” “那大伙儿吃什么?” “吃什么?吃别的粮代替喽,或者黑市上有卖高价米的,公子若是有钱不妨去买来,照样是白花花香喷喷的稻米。” “高价米?高到何种程度?” “平价米是五十文钱一斗,黑市上起码要二百五十文。” “什么?贵了五倍?那一般老百姓怎么买得起?” “嘿嘿,公子看来您还真不了解行情,如今旱灾,皇帝吃米都成问题,一般老百姓哪轮得到啊,吃糠咽菜就已经不错了,听说那些旱省的灾民就吃草根和树皮,草根树皮啃光了……死人肉都是吃得的!”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66 章 “朝廷不是放赈了吗?” 伙计张大嘴巴嘲讽地笑了笑:“那点粮管够用吗?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该吃不饱肚子的还是吃不饱,该饿死的还是要饿死!” 康顺王微微一惊,米店伙计的一番话虽然说得直白,可是却句句在理。这才意识到,当初他那个择类放赈的法根本不是在救天下,而只会加速更多人的死亡,旱灾虽狠可狠不过人心。他觉得自己错了,真的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春桃看着康顺王眉头深锁嘴唇紧紧抿着,满脸的忧虑与不安,一扭头再看辛红雨早没了人影,连忙拉了拉他的袖管,低声说: “公子,人没了。” 康顺王这才意识到只顾着和伙计聊天,差点忘了还有个辛红雨。 正不知欲往何处,突然来了一个农户样子的人把伙计叫了出去,康顺王一看管事的也不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赶忙拉起春桃一道来到了后堂。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后堂,来到一个很大的庭院,索性一路上没碰到任何人。 一进庭院,赫立在眼前的就是一个小山高的大谷仓。两人左瞧瞧瞧右看看,根本不见辛红雨的一丝踪迹,正踌躇着下步如何走,就听见有人声从谷仓里传来—— “辛红公子,赈粮的事何大人怎么说?” 康顺王一听“赈粮”二字精神一抖,悄悄地扒在门缝朝里看去,只见辛红雨正和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说话,男人一脸的惊慌,辛红雨却是一派满不在乎的神情稳稳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把稻米把玩着,然后把手一翻,白花花泛着绿光的稻米就从那只洁白如玉的修长手指间滑落下来跌落进尘埃。辛红雨左边嘴角轻轻一勾,脸上就现出狠决来: “大人说,最近风声太紧,京城里来了人调查赈米的案子,所以大人要我转告你手脚要放干净点儿,以次充好,以沙代米的事就暂且不要做了,等京城来的官走了再做不迟。大人还说,如果古老板那天突然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想收手不干或者跑到上头管不住自己的嘴抖落了出来,古老板你自己倒是无妨,可是你一家老小十几口人,想在这扬州城继续吃米的饭可是不能够了,不但不能够,何大人对他们能不能继续有命留在扬州城也担保不了了,万一少胳膊缺腿掉了脑袋,古老板您可得事先预备好棺材。” 古老板大惊失色,颤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道: “公子公子你可得给我在何大人面前说说情,我古斗升一家老小的命全在何大人手上了,请他放心我保证不会透露一个字儿,我也全照着他的吩咐办,他他他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他他他让我卖大米我绝不敢卖萝卜,他他他可一定要保我全家性命,否则否则……” 外面康顺王心想这辛红雨好厉害,几句话就戳到米店老板的痛楚,吓得连大米和罗卜都扯到一块儿去了。 辛红雨轻蔑地笑了笑说道: “古老板您放心,谁不知道你鸿隆米店是老字号,只要你把其他米店生意都笼络住了,让他们把稻米囤好、藏好,不让上头发现咱们为了卖高价私自囤粮用次米和沙砾充当赈粮运出去,何大人不但保你全家性命无恙,而且还有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自己溜进您的腰包里。” “小人,小人知道了,谢何大人谢辛红公子。” 外面听着的康顺王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明白,原来这何大人利用职权欺上瞒下,威逼米店老板私自囤粮,却对外宣称无粮可卖,等到时机一到就以最高的价格抛售。为了应付朝廷救灾的差事,竟然以次粮和沙子充当好粮运往灾省,怪不得只见一船一船的粮船出粜,却不见灾情缓解。这何晋元胆子也忒大了,掉脑袋满门抄斩的事情他也敢做得出来!可是为何李昭侍没有查出来他运出去的粮食有问题呢?是了,一定是他为了隐瞒事先准备好几船好粮应付过去,李昭侍一时之间也无法排查所有的粮船,定难发现其中有鬼,这何晋元果然是老奸巨滑,老谋深算。 正思忖着,冷不防春桃一个脚步没站稳踩在一块石头上崴了脚,“哎呀!”地叫了出来。 “谁?” 康顺王见已经来不及逃跑,只得直挺挺地站在当地,打算来一个按兵不动兵来将挡,心想我武艺高强,对付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小戏子还是绰绰有余。哪曾想辛红雨跑出来看到两人后拍拍两下手掌,马上就从一个侧门内出现四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康顺王三拳两脚立马就撂倒了一个,一脚又狠踹在迎面来的那个的肚子上,踹得他蹲在地上哇哇大叫,剩下两个见他神勇刚猛都不敢再靠近。 “住手!否则我杀了她!” 康顺王只顾着招呼几个打手却没有留意到一旁的春桃已经被辛红雨夹持在手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她雪白如玉粉嫩嫩的脖颈上。 他毫不犹豫地住了手,立刻就被扑上来的两人按在地上连打带踢地折磨了一番,却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 “够了!”辛红雨示意手下停手。 “你们是何人?” “买……米的。”康顺王艰难地说出三个字,嘴角已见血。 “哼,买米的?用得着穿着婚衣买吗?用得着跑到后堂来买?” “前堂没伙计,我们只好来这儿找人。至于婚衣,也不瞒你,这女子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我带着她从婚礼上逃出来准备私奔的。” 春桃望着被紧紧压制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康顺王,一颗心像放在油锅里炸不停地翻滚着,他是王爷,他那么高贵那么骄傲那么高高在上那么不可冒犯,可是如今却为了她被这样龌龊卑鄙的小人踩在脚下,小心地编织着堂皇的理由,叫她如何不感动如何不心痛?他凭什么要如此对她?他本应该是恨她的呀。可他还是为了她屈服,为了她,全都是为了她! “公子!” 她忘情地叫了出来,企图挣脱束缚奔到他的身边,即使和他一起被人践踏她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喊一声疼。 辛红雨用力拉住春桃,看着地上的康顺王冷笑道: “哼,还真叫人感动啊,你们倒是恩爱得紧,你以为你随便编个理由就能骗过我辛红雨?” “随你把我怎么办,你放过这个女孩,此事与她无关!” “死到临头还枉做好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一起带走!” “公子公子 !” 春桃大声喊着,康顺王则用最冷酷最毒辣的目光狠狠盯着辛红雨,盯得辛红雨心惊肉跳:这个男人到底是何人,为何有如此眼神,那双眼睛简直就是——虎瞳! 恨水长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重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常恨水长东。 辛红雨把康顺王和春桃先带到自己的住处关了起来,然后派人到何府秘密通知何晋元,请他务必晚上过来一趟,有要事相告。 何晋元正与藩台胡大人商议如何掩住上头调查赈粮一事,一看是辛红雨的人,心里有些不快,心想这辛红雨也不知道避嫌,也不知道看时候,两人的关系曝光不要紧,万一被那些等着抓他把柄拉他下台的人顺藤摸瓜翻出陈年旧账来,在这节骨眼儿上,即使没有这出赈粮的公案,也够他前程尽毁的了。因此狠下了心,打算晾他一晾再说。到了晚上,在家里吃完了饭又和小妾下了盘棋,饮了杯碧螺春,才慢慢悠悠地坐着顶轿来到辛红雨的住处。 终于等到何晋元出现,辛红雨一脸的春光把心上人迎进屋子,不露痕迹地观察却发现何晋元眼底难掩烦躁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何晋元来这里的次是数越来越少了,想念他的时候,他不得不派人去叫,可他是能拖延就拖延,不然就推托公务繁忙无法□。他处心积虑想尽办法想要留住他的心,甚至还跑到翠红楼警告过杜青伶,怎奈何晋元态度日益冷淡,就连难得的鱼水之欢也都是草草收场。男人皆薄幸,辛红雨以为这句话只会在女人身上应验,没想到无论男女,变了心就是变了心,过往的感情难道真是覆水难收了?可是他还想收收看,他不是那烂柯山里的崔氏,何晋元也不是那朱买臣,也许百般的讨好,或者变换一下花样,何晋元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他特意梳洗了一番,换了件淡黄色的长衫,除去了红色的妖冶,今晚的他就像夏天的柳絮清爽飘逸,通透宜人,只是眉宇间却泛着一抹淡淡的忧愁。他知道何晋元看上了杜青伶,心思已经渐渐不在自己身上。他也曾暗暗把自己和杜青伶比较过,如果是戏也就罢了,若是比戏,他自信绝对不会在他之下,如果是貌也就罢了,虽然杜青伶长了一副好皮囊,但扬州城谁不知道他辛红雨貌似潘安,容赛吕布,不然也不能得了“真红公子”的雅号,除了何晋元,不知道有多少豪绅官宦对他的美貌垂涎三尺,虎视眈眈地觊觎着,那个藩台胡大人就明里暗里不知暗示他多少次,只要转投了他,他会比何晋元能给他的更多。他每次都是不置可否,他辛红雨虽是身份卑微的戏子,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贴的水性杨花,要贴也要贴他喜欢的,也许胡大人能给他更多,可唯独给不了他快乐,他的快乐何晋元能给。 何晋元有貌有才有头脑更有胆量,而且有手腕有心计关键时刻下得去狠心,这样的男人虽然是毒蛇,可是他具备男人身上最重要的特质,那就是霸气。他喜欢有霸气的男人,有霸气的男人才是做大事的人,俯视全局,帷幄在胸,那种一揽天下的野心让他深深着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喜欢男人,不是像女人喜欢他那样去喜欢他,那样的喜欢太脆弱了,他喜欢征服强者,这是所有男人立足于世唯一需要铭记的,那就是不停的征服:既然他热衷于征服天下,那么他就要征服征服了天下的他。他们如此相像,都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当初他强要了他,他一点都不觉得被侮辱,或者逼迫自己去仇恨,他对自己说,既然这个男人有力量征服你,那么辛红雨,你也要试着征服他,让他为你疯狂。你没有权势你太卑贱,可是上天赐给了你美貌和身体,你可以利用这些达到同样的目的。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67 章 何曾想,杜青伶的出现却让他猝不及防,这个看上去与世无争的男人平平静静地就把那个曾为他疯狂的男人从他手里抢走了,他实在想不通,何晋元到底喜欢他什么?他哪里比不上那个疯疯癫癫,痴痴呆呆的戏子? 他承认杜青伶身上确实有一股无法言表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他即使不动不说话也能传达给别人如秋般纯净安宁的情思,就像寒冬雪地里静静开放的寒梅,自有一段芳香。可是他和何晋元五年的感情还不敌这惊鸿一瞥吗? 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丈夫抛弃的妇人,独自一人在家苦等迟迟不归的爱人,等碎了心,等白了头,等到地老天荒,怎奈负心人黄鹤一去不复返,空留余恨在心头。 康顺王和春桃成了辛红雨救赎爱情的筹码。 “晋元你终于来了!” 何晋元看了看辛红雨,丝毫没有留意他为他所做的改变,这个男人在他的眼中已经逐渐失去了往昔的光彩,他的眉他妖冶的眼他的薄唇他如玉的肌肤,以往为之疯狂的情愫如今却越来越抗拒——因为厌倦了他无休止的纠缠和疯狂的占有欲,的确他是爱他的,可他的爱让人窒息让人忍不住退缩,这样的爱让他感到沉重,而杜青伶却能让他觉得安宁,如果辛红雨是辣椒,吃得过瘾辣得痛快,那么杜青伶就是杯清茶,清茶虽淡却暖人心,茶味虽苦却回味无穷,辣椒不能顿顿吃,可茶却能百品不厌,越品越香醇。任是何人,都会选茶而不会选辣椒,实在是招架不住他的辛辣。若不是因为辛红雨知晓他所有底细,他早就弃了他了,可是偏偏无法弃之,就如鸡肋,食之无味。 他今天找他来又干什么?想挽回他的心?那是绝对不能了,从他第一次威胁他起,他就对他生了戒备之心,人和人一旦没了信任,感情也就快走到尽头了。 他打定主意对他不假颜色,想让他知难而退。 “寻我有何事?”他的冰冷化成一根根利刺,一根接着一根扎在他的心上。 他咬咬牙,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走过去轻轻关了卧房的门,然后来到他的面前定定地望着他。 他被他看的莫名其妙,以为又要大闹一场,只盼望着他赶快说完缘由他好速速离去。 “到底有何事?” 辛红雨望着面前这张让他魂牵梦绕了五年的面孔,与当年一样那么年轻那么英姿勃发,他的脸一点都没变,可是他的心却已不似当年。 就这样久久地望着,他望穿秋水也无法融化他冰冷的面具。 何晋元看到辛红雨眉头轻轻一皱,突然就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衫,里面竟是□!白皙的皮肤在灯光的辉映下闪烁着迷人的色泽,禁致匀称的躯干修长的四肢,两粒坚实的蓓蕾就如美人脸上的朱砂殷红欲滴,股间的果实渐渐膨胀如夏日绽放的玫瑰吐露着诱人的芳华。 长衫滑落,如卵剥壳,如盈盈荷瓣风前落,内里是无暇的晶莹。男人本能的生理反应让何晋元面对这样上天卓绝的杰作时,目眩神迷,心神摇荡,好不容易把持住,只听辛红雨诱人的声音在耳畔激荡: “晋元,抱我!” 何晋元咽了一下唾液,不动。 “晋元,抱我!!” 何晋元忍不住看了看那颗怒放的玫瑰,下身渐渐灼热起来。 “晋元,抱我,求你!!!” 辛红雨上前一步,呢喃低语魅惑顿生,何晋元再忍不住,一把紧紧地抱住辛红雨,狂风骤雨般地吻了起来。两个人边吻边滚落在床上,何晋元手忙脚乱地扯下衣衫长裤,顾不得前奏前戏火辣辣地顶了进去。 “晋……晋元——!”在被深深进入的同时,辛红雨大声喊出了何晋元的名字。 没有怜惜没有体恤,何晋元在身下这具躯体上忘情地释放着自己的欲望,他不爱他,可他却爱这个身体,这个如罂粟般甘美的躯体让他根本无法彻底抛弃,他们的心虽然渐渐疏离,可是身体却越来越贴合,越来越依赖,他轻易就可以挑起他的□,而他在他的身体里可以纵情驰骋毫无顾忌。 他们深深地喘息,激烈的律动,没有女人的柔弱,没有温情脉脉,这里只有男人的强悍——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较量。 对于何晋元来说,这不过是自己的意志与本能间的搏斗。 对于辛红雨来说,这却是爱与不爱,忠诚与背叛的较量。 如果爱,他愿意为他杀掉自己。 如果不爱,他必须为自己杀掉他。 无论是哪种结局,他们注定要彼此失去。 “晋元,我的爱,别离开我。” “红雨,红雨……” 桃之夭夭 两个人都释放过后,何晋元沉沉地趴在辛红雨的身上调整气息,等待体力恢复。辛红雨像以前一样抚上他宽阔的背,用食指顺着他背部肌肉的纹理一下一下地划着,指尖是他结实的健硕,胸口是他真实的重量,鼻端是他和他混合在一起的□的气味,浓烈的,羞耻的。 “晋元你……心里还有我吗?” “唔……我心里当然有你。”何晋元这样回答着,却是另一番想法,“我心里当然有你”这句话的含义在他应该如是理解:他心里有他不是因为他爱他,而是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把他甩得干干净净不露痕迹,就像用完后毫不犹豫丢弃的垃圾,不能让他的腐尸再招摇于世,向世人暴露他的罪行。 辛红雨一阵狂喜,他心里有他!果然他还是爱他的,五年的感情当然要胜过一朝的相思! ——陷于爱中的人会把对方所说所做的一切进行不自觉的夸张、美化,以填补自己从对方那里无法获得的空缺。 何晋元从来没对辛红雨说过爱,因为他从没爱过他,他对他只能说是迷恋或者利用。 辛红雨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能用手段才能把他束缚在自己的身边。 “晋元,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辛红雨一边说一边起身穿好长衫,何晋元也从地上拾起了衣裤,不解地问道: “哦?是什么?” “跟我来。”两人穿戴好后,辛红雨拉着何晋元的手来到另一个房间。辛红雨推开门指着床上背靠背被绑着手不能动,塞着嘴不能出声的俩个人说道: “就是他们。” 何晋元走近了仔细一瞧,女的正是翠红楼的春桃,男的……不就是那天杜青伶在翠红楼唱戏发狂把他扛到楼上之人吗?这两个人何时凑在一起,又是怎么被辛红雨抓起来的,春桃又为何穿着嫁衣,何晋元百思不得其解,迷惑地看了看辛红雨。 “晋元,本来今日我到鸿隆米店找古老板办事,没想到被他二人跟踪,躲在谷仓外头听我们的谈话,被我发现抓了回来。我想这男人应该不是本地人,一张口竟是京味儿,会不会和我们的事有关,所以找你过来审查一番。” 康顺王觉得此时的辛红雨就像是一只拣着骨头的狗,在主人面前摇尾乞怜,期待能得到主人的爱抚。 “红雨,先把他们嘴里的东西拿出来,我要审他一审。” 辛红雨走上前不顾春桃愤怒的目光,康顺王的冷若冰霜和高高在上,把二人口中的绢布拿了下来。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68 章 “何大人,春桃不懂为何大人要抓春桃,春桃只不过和朋友买米,这位辛公子就认定我二人偷听他的谈话。我们是被冤枉的!” 何晋元微微一笑,柔声问道: “春桃,你为何身穿嫁衣到米店买米?” 春桃一愣,在翠红楼久了,她很清楚何晋元的脾性。这何大人说话越是和颜悦色,就代表他心里恨意越浓,他心胸狭窄,说不定已经起了杀机,心下害怕,吞吞土土地答道: “大,大人,我我是从婚礼上逃出来的。” 何晋元冷眼瞧着她,唇边仍然带着笑: “婚礼?和谁?” 春桃越说越心惊,面前这个男人明明在笑可她只感到彻骨的寒冷,一慌张大脑就无法正常运转,脱口而出: “杜,杜青伶。” ——杜青伶!!!听到这个名字,何晋元浑身肌肉一起抽搐起来,杜青伶!果真是你吗?你总是要作出点惊世骇俗的事来,本大人还没有得到你,你竟敢私自与□成婚,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真情流露时何晋元最后一抹笑也隐没在阴影中,春桃只觉得面前的脸黑成一片,没有五官没有面容,如此恐怖的脸她还从未见到过。她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低低地叫了声:“公……子……” 康顺王发现这位何大人戾气越来越重,不由得暗暗心惊,辛红雨和米店老板谈话的内容二人听得一清二楚,否则辛红雨也不至于把他们抓了来,急不可耐地献宝,想必这何大人也是心知肚明,如此一来,任何理由都成了无谓的辩护,再说什么都毫无用处了。 “你想把我们怎么样?”康顺王低吼着,即使被囚禁,天然带的那股王者之气仍然把何晋元唬了一跳。 “你与杜青伶是何关系?你们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而至?如果不说实话,本大人敢担保,这里是扬州城,想要让两具尸体凭空消失也不是件难事……” “哼,你好大胆!身为两江巡抚不但不为朝廷分忧为百姓着想,还徇私舞弊,私囤赈粮,哄抬米价,欺上瞒下,剥削百姓,我看你才是利欲熏心不要脑袋了!” 何晋元不怒反笑: “嘿嘿嘿,听你这口气,应该也是皇帝从京城里派来的探子吧。从翠红楼那一日我就留意了你,即使你不是皇帝派来的也和朝廷脱不了干系。可惜你不走运偏偏落在我的手里,如果你从实招来我还可以考虑留下你的小命……快说!到底和杜青伶什么关系?和朝廷什么关系?” 康顺王冷冷一笑说道: “杜青伶你倒是在意得紧。” 何晋元面色一变厉声喝道: “事到临头你还嘴硬,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说完下狠力气照着康顺王面部扇了两个巴掌,又朝他小腹狠捶了两拳。康顺王吃痛咳嗽起来,身子歪倒在一边,又强挺了直,怒视着何晋元。 一旁的春桃见他受伤,连忙喊道: “何大人手下留情!春桃知道!” “快说!” “杜公子和这位公子确是从京城来的,至于他们为何而来,小女子只与他们是泛泛之交,并不知情,可是小女子知道,杜公子是这位公子心中……所爱之人,请大人放过他们二人吧!我保证今日之事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所爱,之人?” 何晋元恨恨地咀嚼着这四个字的含义,无名妒火愈烧愈烈。既然他俩都是从京城而来,那么应该早就认识,关系定是亲密无比了,哼,好一个所爱之人! “哈啊,大人,你过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康顺王笑着示意何晋元靠近,然后他轻柔地在他耳边说道: “大人,你还不知道吧,杜青伶的身子也早就是我的了,就在翠红楼的那一夜……”然后满意地看着他面部渐渐僵硬。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在何晋元头上炸响,轰得他好半天缓不过神儿来。 康顺王看着何晋元惊呆的样子,心底高呼痛快,却没留意一旁的春桃听闻此言已是气断神绝,万念俱灰。明知道他是在说谎,明知道他是故意激怒何晋元,可话亲自从他口中说出,还是带着巨大的杀伤力伤得她体无完肤,悲痛欲绝,浑身战栗着。 何晋元气急败坏地揍了康顺王好几下,康顺王则再也不肯吐一字。他一眼瞥见一旁面如土色神态异常的春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呵呵,看来公子是打算硬撑到底了。不如在下给公子看场好戏,看过之后也许公子会想起来点什么……红雨,喊家丁进来!” 辛红雨不知道何晋元要家丁做什么,又不想忤逆他意,招呼了一个后院看马的仆人进了屋来。 这个仆人五短身材,又粗又壮,面庞黝黑,看年纪也有五十岁,惶恐地立在何晋元面前不知无缘无故找自己进来意欲何为。 何晋元把春桃拽到椅子上对看马的仆人说到: “听着,如果你现在在这里上了她,她以后就是你的了,或娶或卖随你的便!” 仆人看看辛红雨,辛红雨朝他点点头,又看看春桃,咽了一下口水,慢慢走了过去,手颤颤巍巍刚要触碰她的衣衫,就听她厉声喝道: “你敢碰我!”伸出去的手立刻就缩了回来,仆人却生生地望着何晋元。 “没用的东西,被娘们一吼就没了胆子,滚!”仆人如获大赦立刻退了出去。 “何晋元你这老贼,你要是敢碰她一个指头,我抄了你全家!” 何晋元冷笑两声: “那我就看看你怎么有命抄我全家,快点招,不然我要这女人生不如死!” 康顺王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就是……” “公子!”春桃睁大眼睛看着他,轻轻摇着头,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不能透露他的身份,绝对不能!他是王爷,如果一旦被何晋元知道他的身份,狗急跳墙,不但有可能利用他胁迫朝廷能够,搞不好还会送了他的性命。她必须要保护他,用她瘦弱的身躯,用她仅有的力量,保护她唯一的爱,保护这世上她唯一深爱的人。可是她却感到如此无助,他们用她的清白来威胁他,可知即使她的身子再干净也抵不了那人在他面前的嫣然一笑?那么这个身子又有什么用?她本来就是□,□又何来清白可言?她是卑贱的□,而他是高贵的王侯,再清白的身子也无法缩短这鸿沟般的距离。那她的爱怎么办,他会爱爱她的爱吗?她冷静地想了想,做出了最后的抉择后,她显得异常平静。 “公子,春桃与公子今生无缘,如果有来世,春桃定要托生一个好人家,不是卑贱的□,而是高贵的小姐,这样春桃才配,配得上公子……公子,春桃愿您和杜公子相知相守,永不分离!” 她决定纵身一跃,跳下那鸿沟, 康顺王突然涌出不好的预感,刚要张口阻拦,就看到眼前这名艳丽的女子,朝他凄然一笑,然后,时间有几秒钟的停滞,再一看时,她的身上已开出大朵大朵绚兰的红色花朵,花朵从含苞到怒放不过是瞬间的过程,那花就像三月里的桃花,片片红云如梦似雾,在那片红云中一个美丽的女子慢慢地转身翩然离开这尘世。他伸出手想抓住她挽留她,可是她马上就消失在烟雾中,芳踪难觅。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69 章 何晋元和辛红雨震惊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康顺王身体被绑着,使劲用头撞向床边的柱子,鲜血横流,嘴里兀自疯狂喊着女子的名字: “春桃!春桃!春桃!春桃,春桃啊……” 椅子上,春桃的头无力地侧垂着,弯弯的眼睛轻轻地阖着,胸前的衣襟上是大片大片氤氲的鲜血,红得触目惊心。 春桃咬舌自尽。 为了心爱的人,她做出了自己最后的努力。 翻过那座山,有一条河,河边有一座小木屋,她要为他洗衣烧饭,为他生好多好多孩子,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寻找 杜青伶和冷子寒在街上搜寻了一日也没有找到康顺王和春桃的踪影。 二人一路打听,逢人就问是否见过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和一个男子经过。春桃一身红妆,康顺王又如此引人注目,在大街上狂奔,确实有不少人留意。因此,二人找到鸿隆米店时并没费太多力气。 米店伙计一看两位如花似玉的哥儿来到米店,心想今天真是奇了,晌午才有一对神仙眷侣来过,又来了这等风神俊秀的公子,他鸿隆米店今日可是撞上了花神? “两位哥儿,要买点什么?” 杜青伶在店里找了一圈并无二人踪影,冲着冷子寒摇了摇头: “子寒……” 冷子寒走到伙计面前问道: “店家,今日可曾有一男一女二人到过此店?男的相貌威武身材高大,女的容貌秀丽穿着一袭红嫁衣。” 伙计见二人并不是买米收起了笑容答道: “确有这样的人物来过。” “真的!”杜青伶和冷子寒心中大喜。 “那现在人在何处?” “那二人打听了半天稻米价钱,什么也没买,后来小的有事出去说话,一转头就不见了二人了,想是离开了。” “那店里其他人有没有见过?” “那时店里并无旁人。” 青伶心下失望,毫不容易追查到这里,以为能找到二人,没想到线索还是断了。失望地从米店转了出来,又探查了半日再无踪迹可循。 二人无奈只得回到住所,一进门就看到青伶二伯满面怒气,上去就掴了青伶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青伶半边脸立刻浮肿起来,五道鳞子清晰地印在白嫩的脸颊上。 青伶被打得一怔脱口叫道:“二伯!” 杜易之浑身颤抖,怒斥道:“你,你还知道回来!干脆就住在妓院里永远不要回来算了,整日与□为伍,整日唱你那下作的戏算了,还回来做什么?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杜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混账,混账啊!” 青伶一听此言,知道自己一时意气的所作所为惹得老人气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 “二伯,青伶知错了,青伶再不敢了,气大伤身,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不用你假惺惺关心我!我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找到你和明月,杜家就剩你们两个子孙,我要不是为了找到你们我早就拼了这条老命一头撞死在老宅。明月被卖到妓院,想是清白已不能保存,君豪你是唯一的男丁,如果连你也不知自重自强,那,那,那我立时就死在你面前,我也无颜再见杜家列祖列宗!” 说完作势伏下身就要往墙上撞去。 青伶大惊和冷子寒死死抱住二伯,一边哭着喊道: “二伯君豪知错了,君豪再不唱戏就是了,二伯您千万不要寻短见啊,君豪就剩下您和姐姐两个亲人了,你要是去了,我如何对姐姐,对死去的杜家人交代?” 两人都为了死去的人拼了命地要劝服对方,这死人的脸面果真比活人的要大多了。 听到青伶如此说,杜易之才渐渐平复下来,问了这几天青伶的遭遇,青伶如实相告,杜易之听了之后长叹一声: “唉,戏子命苦娼妓命薄啊,想这春桃虽是□倒也有情有义,只是至今仍找不到王爷和她的下落吗?王爷是皇亲国戚,万一在我们手里出了什么闪失,我们都难辞其咎,说不定要被皇帝砍头。君豪,子寒,你们还得多加打探,尽快找到二人方是上策。” 二人点点头,杜易之又问道:“怎么不见荀公子?这几天他一直没回来,莫不是也出了事?” 冷子寒意味深长地看看青伶,青伶避开他的目光,心事重重。 杜易之正思忖间,突然奔进来一人,三人一看,正是多日不见踪影的荀一。只见他满头大汗,看见杜青伶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对冷子寒说道: “子寒,我看到康顺王带着一个女子被几个人挟持了去,到底发生了何事?” 三人均是一怔,冷子寒问道: “荀一你看到他们二人了?” “是啊,我在茶馆饮茶,正好看到了他们,看样子应该是被劫了,领头的是一个美貌的公子。那个女人似乎是翠红楼的人吧,我觉得奇怪就暗暗跟在后面,到了一个院所,几个人进去后就没再出来过。我多守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家丁出来,一时好奇跟了过去,你们猜他到了何处?” “何处?”青伶不自觉地问了出来,与荀一视线碰上,四目相对,想起翠红楼的那夜和他无情的责问,恨意顿生,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荀一知青伶仍心有芥蒂,心中悔恨,眼下也无暇顾及,只待日后再找机会消除他心中心结。 “那个家丁到了何府。” “何府?是何人府邸?” “两江巡抚何晋元的宅第。”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70 章 “你的意思是,何晋元派人绑架了康顺王?” 冷子寒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能确定,可是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这几日我暗访民情,从多处打听到,这何大人的口碑在民间可是不太好。他原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河道官,可是不知怎么一步步地爬上去的,几年的时间就做了巡抚,平时行为倒算检点,做人还算低调,只是与一个戏子叫辛红雨的来往密切,关系非同寻常,王爷被关的地方正是辛红雨的住所。” “辛红雨?!”杜青伶惊叫道。 冷子寒看他脸色变白,连忙问道:“青伶你认识他?” 青伶点点头:“此人不知为何极其恨我,到翠红楼闹了几次,口口声声说我勾引……男,男……要跟我比试什么的,我却并没理会。都是伶人,大庭广众下闹,让外人看了笑话。” 荀一心中一动,立刻紧张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青伶你,你对那何晋元莫不是有了意?” 听他如此问,青伶脸色大变,怒道: “荀公子把青伶当作何人了?翠红楼里面接客的□吗?青伶是唱戏的,不是卖身的!” 被他一喝,荀一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懊悔到自己怎么情急下又胡言乱语起来,青伶又怎么会对这种人有意,一定是那何大人垂涎他的美色,惹得身旁之人打翻了醋坛子。 “对不起青伶,我,我只是猜测而已。” “荀公子以后要猜测的话请先为青伶的名誉想想,不要再恶言中伤!” 冷子寒看两人又要擦着火烧起来,赶忙□来: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还是先想如何救出王爷和春桃吧。” 青伶白了荀一一眼不再理会他,对冷子寒说道: “康顺王害死残月,他落在何晋元手里合该是他的报应,我只要救出春桃便可。” “青伶你冷静想想,何晋元要是不放过王爷能放过春桃?两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啊。” “子寒你说该怎么办?硬去要人?我们在扬州城人生地不熟,如何说服得了他们放人?” 冷子寒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是了,有人能帮得了我们!” “谁?”三人同声问道。 “还不知道是谁,但肯定是京城朝廷的人。前些天王爷经常半夜去会他,青伶在翠红楼也是他派人查访到的,只要找到此人,相信一定要办法。只是这人我也没见过。” “没关系,只要是京城来的,多半我是认得的。”荀一插道。 冷子寒接着说道:“可是扬州城这么大,到哪里去找他呢?” 荀一想了想:“既然是京城里来的,那应该是皇帝派来找康顺王的,而且王爷被绑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皇帝一定打算暗中中查访,那派来的人必定是他十分信任之人,而且此人官阶一定不低,嗯……啊,我想到了!” 荀一兴奋地把两手对击了一下:“一定是李昭侍,李大人!” “李昭侍?” “对,内阁大学士,皇上身边的红人,在朝廷里的名声是极好的。皇上到民间巡游都带着他,有什么家务事也是找他帮忙的。自己的侄儿出了事,肯定第一个向他求救。” “那……如何寻他?” 荀一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不出一日我就能把他带来。” 众人听他如此保证,均放下心来。 “荀公子,子寒,还有件事我必须和你交代清楚。” 荀一听他称呼自己荀公子,疏远了许多,心里发紧。 “从今以后,青伶不再是青伶,请你们叫我杜君豪,我的名字是杜君豪。” 同心协力 这边荀一他们正要寻找李昭侍,李昭侍却自己找上了门儿。 想那康顺王是何许人?皇帝的亲侄子,得力助手,朝廷重臣,从京城到扬州,大内护卫可是暗中跟了一路保护了一路。如果不是王爷下令不允许他们营救,也不允许他们接近,就凭荀一冷子寒杜青伶这几个小官和伶人又如何能挟持得了?在扬州城内,康顺王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及时汇报给李昭侍。王爷去翠红楼,带春桃在街上狂奔,去鸿隆米店被辛红雨手下劫持,辛红雨给何晋元报信,何晋元到辛红雨住处,这一切李昭侍都一清二楚,但王爷只要无生命危险,不到那危急关头,他必须按兵不动。为了彻底查清楚何晋元带头舞弊的案子,当初就和王爷说好了,他在明,王爷在暗,明着可以名正言顺大张旗鼓地按规矩查案,暗里就不得不深入虎穴了。康顺王也是头脑敏捷,胆识过人,一看到有机会顺藤摸瓜,就故意示弱,被辛红雨抓了来,果然不出所料,真正的幕后也引了出来。他艺高人胆大,抓着话柄故意激怒何晋元,可没想到,自己一时的气盛,却枉自断送了春桃的性命,心中悔恨交加,不在话下。 且说李昭侍一方面派李通暗中潜到辛红雨住处与王爷通气,一方面又亲自找到了荀一青伶他们的落脚之地。因此,几个人也省了奔波的力气。 “李大人!下官荀一参见李大人!” 李昭侍摆摆手说道: “荀公子,外头办事,这些虚礼能免则免,我今夜来也是要与你们商议王爷被劫一事。” 杜青伶忍不住问道:“李大人知道王爷他们身在何处?” 李昭侍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就是杜青伶?” 青伶点点头,荀一说道:“李大人,我们也知道劫持王爷是死罪,可是眼下救出王爷是关键的,当初挟持他也是逼不得已,我等也并无害他之意。可是如果王爷落在何晋元的手中,暴露了身份,这何晋元心狠手辣,万一作出对王爷对朝廷不利的事来,后果难测啊。” “嗯,这些我都知道。何晋元眼下还摸不透王爷的身份,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我也暗中派了人去保护,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同王爷一道被抓去的女子……你们认得吧?” 杜青伶听他说的正是春桃,连忙问道:“此女子是我的新婚妻子,李大人知道她的下落吗?” “她是你的新婚妻子?为何却与王爷在一起?” 青伶一下噎住,窘道:“此,此事说来话长……” 冷子寒看了一眼青伶接道:“李大人,此事日后再容细说。那女子本是翠红楼的姑娘,与杜公子十分交好,还望告知她的现状。” 李昭侍点点头叹了口气:“此女,已离世了。”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71 章 “什么!!!” 听闻此言,几人大惊,青伶更如五雷轰顶,霎时血液凝固,手脚冰冷,身体已无知觉。 “怎么可能?假的,一定是弄错了,春桃怎么就死了?”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日扬州瘦西湖畔的情景,在醉人的暖风和美景中,那个如三月里盛开的桃花般美丽善良的女子,笑地对着他说: “不如我们就认作姐弟? “如此甚好,春桃姐姐!” “青伶弟弟!” “下次去京城一定带你去吃冰糖葫芦!” “好啊,我们一言为定!” …… 昨天还说着这样温情的话,开心地笑着的他们,如今却阴阳两隔,生死相间。从黑暗和寒冷中,从被世人的欺凌中,用她瘦小的身躯把他拯救出来的女子,就这样如烟花般瞬间凋零,叫他怎能不心痛,又如何能接受? “大人,她,她是怎么死的?她为什么会死?” 李昭侍望着杜青伶惨白的面容,叹气道: “怎么死的现在还不甚清楚,只是被我的人跟踪到,何晋元的手下趁夜把一具尸体沉到了瘦西湖。后来我让手下人下水打捞,才得知是该女子,舌头缺了半截,身上并无其他伤痕,想来应该是咬舌自尽的,我已把她的尸体放置在一个稳妥之地。” “咬舌自尽?”众人又是一惊,均想,春桃的死越来越离奇,到底经历了怎样惨烈的事,逼得她连性命也搭上了呢? “大人,大人,我,我要去看看她,我要去看看她行吗?求您让我去见她!” 青伶苦苦地哀求着。 李昭侍点点头:“可以,不过要注意掩饰好行踪,莫要让何晋元的人发现了,乃至打草惊蛇。还有,老夫比较好奇,杜公子……你和这名女子有夫妻之实吗?” 杜青伶一阵悲戚:“大人,我们刚成婚她就被王爷带走了,哪里有夫妻之实?何况……我只当她做姐姐,我和她不过是假成亲。” 这次轮到李昭侍吃惊了:“假成亲?为何如此?” 青伶看了看荀一,当初不过是为摆脱荀、康二人,但没想到却害得春桃惨死,一味的逃避只能害更多人丢了性命,既然春桃已死,自己再没有必要刻意去隐瞒什么,索性把心一横,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如何与荀一、康顺王相识,如何又牵扯不清等等,与李昭侍。 李昭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摇头叹道: “伶人命苦,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老夫今日方明白。杜公子,老夫倒是对你钦佩得紧,就凭你敢在那种场合下与王爷对峙,这样的胆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过,因为柳残月惨死在王府,你心中定是憎恨王爷至极,可是你又知不知道,王爷他……他可是甘心被你们挟持的?” “甘心,挟持?” “王爷为了你宁可忍受饥苦,甘愿千里迢迢从京城一路来到扬州,你以为王公贵族都是些纨绔子弟,酒囊饭袋吗?别的王爷可能是,可康顺王爷绝对不是。他若是想脱身,你们早就被抓回京城了,还会等到现在?之所以会等到现在,一方面是他在意你,对你们几个产生了怜惜之情,另一方面也是要查一桩公案。” “公案?” “对,就是江浙官员利用旱灾,徇私舞弊的案子,我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此地调查此事。浙江官员以巡抚何晋元为首,趁着旱灾,利用职权从农户那里收取比朝廷规定多三倍的税粮,然后变公为私,利诱地方商贩,联合起来私自屯粮,本来应该拿去运往灾省的赈粮,被他们用以次充好,以沙代米的法子蒙混过关,然后私下里哄抬米价,从中牟取暴利。王爷正是因为发现了这点,才被何晋元的人抓了起来,本来想着能暗中搜集罪证,可惜他身在何府的监牢之中,不得自由,这样的话,时间越长,就怕何晋元这只狐狸警觉,消灭了罪证,就很难治他的罪了。” 众人皆低头不语,暗自思忖,春桃的死必定与何晋元脱不了干系,也许是他逼死的也说不定,心中悲愤,却又苦无对策。 只听李昭侍又道: “老夫同犬子及护院三人来到扬州办案,虽然是皇命在身,但毕竟势单力薄,而且强龙难压地头蛇,如果这边的地方官员联合起来,互相包庇,若想彻底查清也是难上加难,所以,除了王爷的帮忙,老夫还想请各位出手相助,我们明暗相济,里应外合,官民联手,相信一定能把这帮贪官抓捕归案,不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鱼肉百姓,要为数万灾民,为天下苍生讨回一个公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李昭侍大义凛然的一番话,说得众人心神激荡,正义之感油然而生,均点头称道。 冷子寒说道:“我们既然已是戴罪之身,在获罪之前能为百姓做点事也就不枉此生了,子寒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还请李大人调遣。” 荀一也说道:“正是,李大人,如果能为皇上解忧,下官尽当竭尽全力!” 李昭侍笑笑:“如此甚好……杜公子意下如何?” 青伶慢慢抬起头,方才还是涣散无神的目光,渐渐聚拢,于是,李昭侍在他清澈的眸子中看到了了自己清晰的影像。 “杜公子?” “大人,我愿意助您一臂之力,救出王爷,将何晋元绳之于法,为春桃……报仇!” 杜易之也拍拍青伶的肩膀鼓励道: “君豪,二伯一直错怪你了,你就用心去帮李大人的忙吧,只盼望能将功补过。” 青伶心下感激,杜易之又对李昭侍说: “李大人,春桃这姑娘怎么也救过小人的侄儿,小人能否也一同前去瞻仰遗容?” “当然可以,但今日天色已晚,况且何晋元也派了人监视老夫的行踪,不便亲自带你们前去。明日午时我会派犬子引你们一探。” “如此,谢大人!” 李昭侍又和几人商讨了一番,方趁夜离去。 今夕月离别恨 次日午时,李昭侍便派儿子李梦灏把众人带到城郊一所废弃的行馆。 行馆内有一口棺材,春桃的尸体就置于其中,为了防止尸体快速腐烂和被盗,李昭侍请了专人守护,还采买了许多香料放在棺材里。所以,虽然隔了两天,尸体没有受到多大破损,依然完好如初。 青伶迫不及待地推开棺木,向里望去—— 春桃的面色已成青灰色,因为在水中浸泡过,皮肤有些浮肿,但是仍可辩出生前秀丽的容貌。头发已经被梳整过,在头顶挽了个髻,柔顺地服贴在胸前,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新的,原来那件带血的衣服平整地放在脚底。因为全身被认真打理过,所以并无死尸的恐怖,神态安详平和,宛若生初。 青伶看着依旧美丽的春桃,扶在棺旁,眼泪止不住就滚落了下来,滴在棺内人的衣襟上,打湿了她的春衫。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72 章 ——春桃你醒醒啊,你救了我,你像亲人一样照顾我,你认我做弟弟,你还没有吃到京城的冰糖葫芦,你还没见过我二伯,你怎能说走就走?你没爱过没恨过,你为什么要死啊,你舍得死吗? “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说服你和我假成亲,要是你不和我成亲,你也不会被他带走,也就不会被何晋元抓到,更不会惨死……你,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咬舌自尽的?他没有保护你吗?他,他害了残月,他又害了你……我要为你报仇,何晋元,何晋元!……” 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了,众人见此情景也都唏嘘不已。 冷子寒上前扶起青伶,安慰道: “青伶你也不要过于悲伤,春桃不能白死,何晋元那个恶人,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荀一也劝道:“青伶节哀。虽然我并不认识她,可是如此贞烈的女子,也是世间少有的。” 杜易之走过来往棺木中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竟抖了起来。 “君豪,君豪,她,她叫什么名字?” 青伶擦干眼泪,答道: “二伯,她□桃。” “不是,我问她的真名。” “真名连她自己都记不得,只知道这个名字,怎么了二伯?” “君豪,这,这女子像一个人,太像了,太像了!” “像谁?”青伶不解为何二伯如此激动,难道…… “她像你的大娘啊,容貌与你大娘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青伶心中一震,只见杜易之有哆哆嗦嗦地拿起春桃的左手,撸起袖管翻过来一看:小手臂的内侧有一颗黄豆粒大小的殷红色朱砂胎记,形状就似一弯月牙。杜易之惊得连退三步,颤抖着嘴唇,脸色惨白,呆呆地丢了魂儿般望着棺材。 青伶见他如此,连忙上前扶住,轻轻地摇着他问: “二伯,您怎么了,怎么了?” 杜易之缓缓转过头看着青伶,青伶看到那双目布满皱纹的混浊双目里,如涨潮般一下子积聚了满眶的泪水,然后再盛不下,顺着脸颊上岁月的沟壑弯弯曲曲地流了下来。 “二伯,到底怎么了?你为何如此伤悲,你认得她吗?你认得春桃吗?” 杜易之张了张口,终于发出了声: “君豪,她,她就是你的姐姐明月啊。” “不可能!二伯,你可认清楚了,我师傅说明月姐被拐子卖到京城的青楼,怎么会到扬州来?” 杜易之老泪纵横: “明月从出生左臂内侧就有一颗红色的胎记,因为形状好似月牙儿,所以你爷爷才给她起名叫明月,这个是万万错不了的。春桃就是杜明月啊,君豪,她是我杜家的女儿,是你的姐姐呀!” 话已至此再没有怀疑的余地,青伶终于相信了这个认自己做弟弟的姐姐果真就是自己的姐姐,难怪第一次与她见面就似曾相识,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只可叹,生时相逢难相认,再相逢时,已是红颜老死时——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 青伶慢慢站起身来,荀一惊觉他的神色竟与以往大不相同,阴郁的,可怖的,充满戾气的,平素的淡然平和已荡然无存。如果说残月的死不过让他因自责而发狂,那么春桃的死则让杜青伶的仇恨彻底被激发出来,这样的青伶让他觉得陌生,恐惧,甚至他可以预感,为了仇恨,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毁灭自己! 果不出所料,当晚杜青伶就消失了。 说是去翠红楼取明月的遗物,谁知一去就再没有音信。 众人都焦急异常,担心青伶的安危,荀一知道,何晋元一直想得到青伶,只是迫于局势,迟迟没有下手,青伶定是被他抓了去了。焦急之下,不敢耽搁,立刻就通知了李昭侍。 新啼痕压旧啼痕 夜,凉如水。 辛红雨站起身,走到窗子前面,向外探了探身。院子里空旷寂静,只有树影婆娑,蝉虫鸣叫,一阵夜风拂过,树枝摇摆不定,树叶沙沙乱响。辛红雨听得心中烦躁,把窗子关上,一转身半歪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靠在床缘呆呆盯着门口。 他在等何晋元。 他想好好问问他,为什么会和杜青伶在一块儿。 听翠红楼的姑娘讲,杜青伶又回到了翠红楼登台唱戏,而且似乎比以前更受欢迎,场场爆满,翠红楼的生意又空前繁荣起来。何晋元几乎每天都到翠红楼去听戏,而且不止于听戏,在老鸨的周旋下,私下里已经和杜青伶厮认过,还不到三日,两人俨然已似一对旧相识了,杜青伶还不时地被何晋元邀到自己的府宅中唱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几日,何晋元“抛红引青”一事已渐渐传开,只不过众人因惧怕何晋元的势力,不敢大肆宣扬罢了,但真红公子失了宠,众人也都乐得看笑话。对老百姓而言,富贵人家的风流韵事不过是给茶余饭后凭添了谈资,给平淡的生活增添点辛辣调料而已,是不是有碍体统,是不是有伤大雅,他们并不很关心,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要有饭吃,有衣穿,哪个人当官,哪个官包养戏子,哪个戏子失宠,哪个戏子得宠,他们管不着也管不了。只是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传着传着就传走了样,杜青伶不过是去何府唱戏,可是被一些小市民一添油加醋的,就成了杜青伶贴上了巡抚大人,取代了辛红雨成为新宠,夜夜到何府侍寝。扬州城京昆界第一小旦的名号,在何晋元的大力扶持下,也被杜青伶收入囊中。 辛红雨,渐渐成了昨日黄花。 他想不通那日何晋元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后,为何他的心还是给不了他,两个人的身体如此契合,可是心却像两只永远无法靠近,互相取暖的刺猬,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刺伤对方。 他伤了他,伤得很深,他没有看到,在他的伤口里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整个世界。 何晋元没有来,胡庆林倒是来了。 胡庆林就是曾提到过的胡藩台,掌管地方财政大权。虽然是抚台的辅助官员,但因为官阶相同,且经济大权在手,何晋元平素对他十分看重,也想尽一切办法拉拢他。此次私吞赈粮一案若是没有胡庆林的帮忙,是无论如何不能成事的。从农户那里多收税粮是“瞒下”,而私囤赈粮又是“欺上”,如果司管税收财政的藩台大人从中作梗,极力反对的话,何晋元有几个脑袋也不敢如此恣意妄为。这次皇上派李昭侍来查案,胡藩台心里着实害怕了,劝何晋元赶快手,但到嘴的肥肉,何晋元又哪里肯轻易松口?他知道胡庆林胆小怕事,色心倒是很大,家里娶了七个小妾还不够,还一直对辛红雨念念不忘,上次无意间看到辛红雨,事后在他面前故意说道:“辛红公子人是越来越出息了,出落得如此模样,果然是何大人□得好啊……何大人,听说你看上了另外一个戏子,这个辛红雨不如就让给我吧……赈粮一事我们好说呀!”何晋元看他不起,但又不得不拉拢他,虽然他现在爱心红雨的心大不如从前了,可也舍不得把他给了胡庆林这种龌龊之人,他要过的人,即使自己再怎么对待他,是留是弃,也决不允许外人来指手画脚,何况辛红雨仍是他的一颗好棋子,这世上恐怕只有这个人,才会对自己忠心不二。 可是,当务之急是要稳住胡庆林,再怎么不舍,何晋元也得下狠心割肉了。 正好辛红雨想见他,他便授意胡庆林到辛红雨的住处,料到辛红雨宁死也不会相从,还给了胡庆林一瓶迷药。 “如果不从,就用这药下在酒里,让他喝下去!” 何晋元在说这句话时,眼睛都没眨一下。龌龊如胡庆林者,也认为何晋元这样做,太过歹毒了些,感叹辛红雨瞎了眼,怎么对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死心塌地的。可一想到今夜就能把那具思念了许久的温润润的身子抱在怀里,什么同情感叹的,悉数抛到了脑后。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打破了夜的沉静,辛红雨一骨碌就从床上站起立刻奔了过去。 “晋元!” 开了门,不见何晋元的踪影,却见胡庆林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73 章 “胡大人?怎么是你?” 胡庆林笑嘻嘻地拿开辛红雨撑在门上的手臂,挤了进来,辛红雨皱了皱眉头,心里一阵烦恶,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来此,却又不敢发作,只得忍住。 胡庆林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拿眼偷瞄着辛红雨,只见他身着一身白衫,油黑的水辫随意搭在脑后,肌肤莹润细腻,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闪着光,嘴唇红润润地上翘着,领口的搭扣没有系,露出内里一痕如碧的肌肤,若隐若现地更添诱惑。他咽了一下口水,笑着说道: “红雨呀,何大人今晚有公务缠身不能来了,叫我来瞧瞧你,你欢不欢迎呀?” 辛红雨眉头微皱,随即换上一副笑脸: “当然了,胡大人肯来舍下,是给红雨长光呢,红雨哪有不迎的道理?” 胡庆林一听这话,满心欢喜,心想这辛红雨果然识相,看来何晋元的担心是多余的,戏子与娼妓一样,还不都是水性杨花的?恐怕那个什么迷药也根本用不上呢。 “红雨,唱段曲儿吧。” “胡大人想听什么曲儿?” “就……唱段《思凡》吧,今儿见了你,我这凡心,可就动起来了。” 辛红雨微微一笑: “成啊,这戏我好久没唱过了,今日就在大人面前献丑了。” 胡庆林自己倒了杯茶,边品边听辛红雨清唱道: “小尼姑年方二八, 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 他把眼儿瞧着咱, 咱把眼儿觑着他。 他与咱,咱共他, 两下里多牵挂。” 辛红雨果然唱功了得,把一个青春妙尼演得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尤其那对眼睛传情至极,眼珠子转来转去,含羞带笑的,就把胡庆林的魂儿给勾了去,傻呆呆地盯着,口水流了出来都忘记了擦。看着看着,就忘了情,走到辛红雨色身边,和着曲调儿,绕着他舞将了起来。辛红雨看到他矮胖笨拙的身躯,嘴里呼出的污浊之气喷在自己脸上,比吞下一块生肥猪肉还恶心,心里哀何晋元的无情,气胡庆林的好色,可是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盼着唱完一出儿,这胡庆林得到满足,能速速离去。 谁知这胡庆林离心中朝思暮想的人儿,只有咫尺之距,又怎肯轻易离去,□不得到满足是不会善罢甘休。没过一会儿就动手动脚起来,一会儿在脸颊上偷亲一口,一会儿又拧一下屁股,辛红雨又急又气,停下来不唱了,怒道: “胡大人自重!戏这么个唱法儿,可难周全了。” 胡庆林冷笑道: “自重?自重也要看对象,对戏子和□也需要自重吗?”又露出□: “红雨,你一个戏子,还真以为靠上何晋元这座大山就能一辈子不发愁了吗?何晋元他现在心思早不在你身上了,同那个叫什么杜青伶的戏子打得火热,我看他姿色比你更胜三分,又是从京城来的,这么多年了,何晋元一个口味吃腻了,也想换个口味了。说得好听了,你是让他给弃了,说得不好听的,何晋元玩过的货色,还能被我胡庆林看得上,你也该知足了,还有什么脸和我提尊重?” 辛红雨一听这话,气得脸就红了起来,指着胡庆林的鼻子吼道: “你,你给我滚出去!何晋元不稀罕我,我也不要你来稀罕!滚哪!” 胡庆林也火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啪地一下摔在桌上: “辛红雨,你看这是什么?这是迷魂散,是□,就是你心爱的何大人亲手交给我的,怎么用就不用我说了吧,不然你自己试试?他为了拉拢我,连你也舍得给,你还对他死心塌地的,你这不是犯贱吗!” 辛红雨望着桌上那个小小的白色瓷瓶,一阵眩晕,立不住坐到了床上,他知胡庆林所言不假。这个小瓶子是何晋元的贴身小物,他认得,他以为里边不过装的是香料,谁知道竟是□。胡庆林虽可恨,可是没有必要拿个假瓶子来骗自己,况且今晚自己邀何晋元来此,再无第二人知晓,显然一切都是何晋元事先安排好了的。 想到这里,辛红雨心中已经绝望头顶,愣愣地看着那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的是他对他的心,可他却把它贩卖给了别人。 他输了,彻底输了,他以为自己征服了那个男人,可他从来就没有给他征服的机会,他以为绑住他的身体慢慢他的心也会留下,没有想到,身体和心若是不在一块儿的话,就会慢慢变冷,冷到他无法靠近。 ——何晋元,我可以把身体给你,我可以把命给你,可你凭什么把这些卖给别人?就因为我先爱了你吗?就因为我爱得比你深吗?就因为这样,你就可以随便糟尽吗?何晋元,我好恨你! 胡庆林见辛红雨眼泪在眼眶里转着,马上就要掉出来,连忙欺了过去,试探地抱了一下他,辛红雨立刻吼道: “别碰我!” 胡庆林被吓了一跳,手马上拿了下来,愠道: “辛红雨,你别不识好歹,今夜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你别忘了,三年前你为了何晋元亲手杀了一个朝廷官员,你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告诉你我全知道!如果你乖乖的从了我,我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比何晋元能给你的还要多,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把那件事重新翻案,到最后你和何晋元都是死路一条!” 辛红雨一下子懵了,三年前,三年前……他为了何晋元的平步青云,利用色相勾引那个官员,并趁机诬陷他,还错手杀死了他,他成了凶手,天天提心吊胆,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快。 “哈哈哈!” 屋子里回荡着辛红雨的狂笑,胡庆林突然觉得恐怖,下意识地往边儿上坐了坐,然后他看到辛红雨挂着笑看向他。他盯着那张比女人还娇媚的面孔,痴了。 “胡大人,过去的辛红雨已经死了,现在的辛红雨是你的了。” 说完,动人一笑,胡庆林再忍不住,扑上去就撕起了辛红雨的衣衫,把他压倒在床上。 由始至终辛红雨都闭着眼睛,他想象着身上那个是何晋元,被亲吻被爱抚被进入,全都是何晋元。他恨他,可他还是要把身上的人想成他,因为他要记住这个入骨的痛,这是他给他的!他要记住,今夜他施与他的耻辱,和对他的无情践踏。既然有一方背叛了,就必须兑现他向自己发的誓——杀了他。 肥胖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上,猛烈地撞击着他,用力掰弯他,揉捏他,他觉得骨头都碎裂了,血肉也被碾成泥土,身体就像被重新拆卸组合了一遍,痛得那么深刻,让他浑身战栗。晋元,晋元,救我! 心中呼喊着,在身上那具身体达到□之后,他披着绝望和仇恨的枷锁,终于重重摔落到无底深渊…… 为什么世间会有如此之多的仇恨? 是因为有太深的爱吗? 一箭双雕 杜青伶此时不知是何心境。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74 章 在何晋元的府宅,他唱戏,他听。 ——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他笑如春花,他眉目含情,可是他的心早已露出狰狞,他对面前这个男人每展露笑颜一次,他的心上就多种下一颗仇恨的种子,他明明声声唱着风花雪月,可那华丽动听的唱词,却是一声声凄厉的呐喊:我要报仇,我要报仇!他看着他坦露在外的勃颈,恨不得扑上去把它扭断,可是他十分清楚,这里是何府,何晋元也并未完全信任他,他对他还有很强的戒备心,所以他不能轻举妄动,他必须要得到他的信任,在他完全放松警惕时,找机会惩治他。 他想起何晋元找到他时,他是怎样压下满腔怒火,搭上他的肩,身子蛇一样贴在他身体上的。他抬起手臂,就如举起千斤重的鼎,他颤着看向他时,他就马上妩媚生情了,亲眼看到他一点点陷落在自己的笑容里,就如冷眼观望他一点点陷入沼泽,一点点被泥淖吞噬。 他柔声对他说: “大人,青伶等你多时了。” 他则用满含□的目光捕捉他每一寸的动人: “青儿,我也想你许久了。” 他微微一笑,他则哈哈大笑,陶醉在他万缕的情丝中,却没发现他眼底深藏的仇恨。 杜青伶来何府已经多日来,何晋元仍然没有碰他一个指头。一是因为他态度的突然转变与他给人清冷的感觉实在不符,一是辛红雨送来的那个人肯定与他有关系,若是他故意给他灌迷魂汤,然后利用他的信任趁机救走那个人,岂不是上了他的套儿?他再喜欢杜青伶,也不能做这种亏本的买卖,得试他! 杜青伶唱完了一段儿,面带微笑款款躬身行礼,何晋元摆摆手屏退了闲人,走到青伶的面前,拈起他的一缕青丝低低地说道: “青儿你唱得真动听,神态更是妙,把本官的魂儿都勾了去了。” 青伶淡淡一笑,把头发从他手中抽离,转身说道: “大人这是在恭维青伶,青伶怎么比得上那辛红公子呢?” 何晋元抚上他的腰,微微蹙起眉头: “他怎么能和你比?他是个辣椒又是醋坛子,谁粘上谁就没命,青伶你却不同,你是明月清风,水中清莲,谁拥有了你就拥有了永远的安宁。青伶你知道吗,第一次在翠红楼看到你,那时我是仰着头的,你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衫,水辫垂下来,再加上那冷冷的眼神儿,立刻就把我惊住了,心想,这不会是天上的仙人吧,要不我怎么要仰着头才得见呢?后来你在翠红楼又唱了两场戏,我看见你唱不下去伏在台上痛哭,我心里钦佩得紧,也痛得紧,让你这么干净的人儿在妓院里给那帮浊物儿唱,真是委屈你了……” 杜青伶心中骂道:他们是浊物你又是什么?你比那些浊物还不如! 何晋元接着说道:“后来你又唱了一次,没想到发了狂,我那时恨不得把你抱到怀里,可是让那个人抢了先。青伶,那个人如此对你,你们又同是从京城来的,应该不是巧合吧,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杜青伶一怔,没想到何晋元前头还是软玉温存含情脉脉,到了最后一句语气中隐隐透出狠来。既然康顺王在何府,既然提到了他,就保不得要问问了。 “大人,我与那个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哦?”何晋元感到吃惊“他于你有何仇?” 青伶略一沉吟说道:“他害死了我一个好友,我那好友教我唱戏,算是我半个亲人,不,我早已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人了,可是他却把他逼得自杀,这次他来扬州,我就是追寻他来的……” “如此说来确是该报杀友之仇。那……他又是何人?” 听到何晋元这么问,青伶心里突然涌上了对康顺王的恨意,残月的,明月的,虽然他不是直接凶手,可一个因他而亡,一个和他脱不了干系,如果告诉何晋元他的真正身份,何晋元会怎么对他?诸多的仇恨一起在胸中奔腾,不如借何晋元之手报复那人,然后他再杀了何晋元,岂不是一箭双雕?好主意啊,想到这儿,杜青伶靠近何晋元的耳边轻轻说道: “他是皇上派来查你的,有一个很尊贵的身份,他就是和硕亲王——康—顺—王—爷。” “什么?!” 何晋元一下子懵了,早猜到那个人是京里派来的,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皇帝的亲侄子,大名鼎鼎的康顺王。这康顺王,虽早有耳闻,他却没见过。 赈粮的案子他都知晓了,他又把他抓起来,他又当着他的面逼死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如此数案并加,如果让他活着回京,别说保住顶戴了,一切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全都灰飞烟灭了。 他害怕了,可是他毕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无毒不丈夫,当初为了爬上来他用尽一切手腕,利用一切人,包括辛红雨,包括那位被辛红雨错手杀死的大人,那么辛苦到手的一切,他何晋元怎么能就这样倒了戈? 何晋元看着杜青伶挂着不知是嘲讽还是幸灾乐祸的笑,想起春桃死前说过的话——“他是他的所爱之人”,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杜青伶和康顺王这两个人,一个恨对方入骨,一个爱对方至深,如果能好好利用这爱恨情仇,也许他能全身而退,安然自保。 想到这,计上心来,对青伶说: “青儿,这王爷此刻正在我的府中,既然如此,不如我带你去会会他如何?” 杜青伶心中一动,果然康顺王在此地,去看看他也好,让他知道,他即使躲在这里他也不会放过他。 “那就麻烦大人带路,我且会他一会。” 何晋元暗藏祸心地引着杜青伶到了何府私押犯人的牢狱之中。 “青伶!” 康顺王在看到杜青伶身影的一瞬,一颗心像游龙一样嗖地一下跃出水面。 这么多天了,在这黑暗的监牢中,他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他——他怎么样了?他平安吗?他恨他吗?他能原谅他吗?这思念像虫儿一样每天噬咬着他的肌肤,很痒很痛,却不忍把它捉掉。如果受这样的苦就能得到他的心,他愿意! 可是,看到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个男人时,看见他时涌上的喜悦和甜蜜骤然崩塌了,为什么他会与他在一起?他把他也抓来了吗?那他岂不是有危险? “何晋元,你抓他干什么?识相的,就快放他走!” 忘了自己还身处险境,他只想到对方的安危。 杜青伶心里一颤,他还装什么关心他? 好不容易又恢复了冷酷,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这个害了残月害了他姐姐的人,头上缠着绷带,面色暗沉,衣衫不整,浑身都是尘土,差点认不出来。这是那个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康顺王吗? “何大人没抓我来,是我自愿到何府的。王爷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安危吧,您做了那么多遭天谴的事儿,报应也快到了。”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75 章 康顺王听他如此说,心中沮丧缓缓低下头。 何晋元走上来,扶上杜青伶的肩: “王爷,哈哈,若不是青儿告诉我你是王爷,微臣还不知道王爷大驾光临舍下了呢。今日我与青儿定要好好款待款待王爷了。” 他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他凭什么叫他青儿?他凭什么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他恼怒了,像狮子一样发出低吼: “把你那脏手从他身上拿开!本王不许你叫他青儿!你凭什么叫他?一定是你把他抓来的,你放他走,放他走!” 何晋元有些微畏惧,但随即就镇定了下来,心想你怒火越大越好,我就用杜青伶来激怒你,不怕你不崩溃! 想到这儿他微微一笑,右手缓缓抬上抚上了杜青伶的脸庞,柔声说道: “青儿,你告诉王爷,我们是什么关系?” 杜青伶一呆,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他要说吗?他该怎么说?在他的面前说他给他唱戏,他和他是那种关系?说了他会难受吗?他难受自己会高兴,对他的恨能减轻吗? 他是恨他的,可为什么他却开不了口? “青儿不说,我来说。王爷,那日你说杜青伶的身子早是你的了,可我告诉你,现在的杜青伶他是我的,他每天到我这里来唱曲儿给我听,我们天天都同床共枕,夜夜春宵,要多快活有多快活。青伶真是个可人儿哪,把本大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哈哈哈哈——”说完他突然狠狠吻上了青伶的嘴唇。 康顺王的脸很恐怖。 这根本不是一个吻,而是一个男人在他的情敌面前放下的诱饵,如果他愤怒了,就上当了。 青伶猝不及防,脸被他捏得生疼,被他吻得恶心反胃,可何晋元这番话带给他的耻辱比这些都疼上万倍。 他知道他是在激怒他,他利用这种龌龊的方法激怒他,他准确地利用了他的嫉妒之心,他该反驳他吗?告诉他,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根本没有得到过自己,他接近他只是为了报仇,可是他又有什么理由在他面前为自己的清白辩解? 康顺王一言不发,隐忍着,眼神却恐怖得如同发狂的兽类。 何晋元的目的达到了。 他疯狂了。 爱恨转头空 “你放开他!你敢碰他,你这个混蛋!我杀了你!杀了你啊!!” 康顺王咒骂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被墙壁来回反射着,激荡着,何晋元觉得耳膜都要爆裂了,心神有些涣散,冷不防被康顺王猛地冲到牢门前,从铁栅栏的缝隙间伸出双手,揪住了他的衣裳,他的双眼通红,就像两团火球,喷出炙热的岩浆,这头发了狂的野兽,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拼命地扯开他的手,“兹拉——”一声衣服的前襟被撕裂了,他吓得倒退几步,一眼看到一旁的杜青伶身体紧紧靠在墙壁上,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恐。 他终于激怒了他。 “杜青伶,你不是恨他吗?本大人现在就给你报仇的机会!” 何晋元从墙壁上取下一把剑塞到杜青伶的手里,打开牢门把他推了进去,然后他躲在安全的角落里监视着他的行动。 “杜青伶,你要是恨他就用这把剑杀了他!” 他的声音就像一道咒语驱使着他的意志。 杜青伶看看何晋元又看看手中的剑,剑身散发着冰冷的寒光,映着他苍白的面容,他把它握在手中缓缓抬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的那个人,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却仿佛翻山越岭。他的仇恨就在他的面前,刺过去!只要刺过去!就报了仇,残月就能瞑目,也不用再自责了。 当他的剑尖颤抖着抵上他的胸膛时,他不叫了,安静地、深深地望着他。他的神态那么平静,与刚才的疯狂截然不同,何晋元甚至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他深深的绝望——对被所爱之人被叛的绝望,可是为什么他还能如此平静? “杀了他,你就可以报仇了!”何晋元在他身后继续着咒语。 青伶颤抖了一下,握着剑的手加大了力气,他甚至通过那冰冷的剑身触摸到了他温暖柔软的肌肤,却迟迟不能完成那最后一击。他颤抖着,剑也随着颤抖,他想给自己更多的勇气,于是他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 “你,你害死了残月……你,还害了……春桃……” 他悲伤地笑着,温柔地看着他:“是我的错,我做了那些无可挽回之事,事到如今,我知道说什么都来不及……可是,我还是要说,请你别恨我,求你别恨我……你可以恨我,但你千万别当着别人尤其是这个畜牲面前发泄你的恨……我做下许多不堪之事,我伤你如此深,也许这是我唯一能补偿你的机会……青伶,别犹豫了,我要你——杀我!” 最后两个字从他口里发出的同时,他好像被谁在心上狠狠捶了一拳,泪水不知怎么就冲出眼眶,握剑的手一下子没了力量,剑尖斜着滑落了下去,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他的泪水簌簌滴落,渐渐地不可抑制地抽泣了。 “你,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亲人,你把他们一个一个地夺走,先是残月,后是春桃……你为什么不保护好她?你为什么要让她死?为什么……” “青伶,青伶,你别哭了,杀了我吧,为他们报仇。杀了我,你就不会痛苦了。” 他仍没动。 何晋元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他和他,他在和自己打一场赌:赌是他的恨能赢过他的爱,还是他的爱能赢过他的恨,他想知道这样强烈的恨和这样深刻的爱撞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头破血流,也许恨的力量更强大,也许根本分不出高下…… 康顺王望着痛苦颤抖着的青伶,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到他府中一人分饰两角,唱霸王别姬的那段来——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 他唱得真好啊,那时他心里就有了他了。最后虞姬如何了?自刎了吗?楚霸王真没用啊,怎么让自己心爱的人就这样白白死去?如果是他,就绝对不会,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他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声,悲凉的,沉重的,无奈的。然后他突然抓住剑尖用力朝自己胸口刺了下去…… 他的脸色惨白,他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他的鲜血滚烫地在空中翻飞着,就像下了一场艳丽的红雨,在雨中他对他温柔地笑着,在雨中他缓缓地阖上他深邃的瞳。 他把剑拔了出来,看着鲜血沿着剑尖滴落在尘埃里,慢慢地凝固成粘稠的一摊,他的仇恨也仿佛凝固了,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头深深埋在稻草中。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自杀?他怕他下不了手吗?他还是看出来他下不了手,所以他替他杀掉自己? 只为成全他? 他成全了自己,把命给了他,他想把他从深深的自责中拯救出来,可曾想却把他推向另一个痛苦的深渊?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他根本不想要他死。 他恨他,可并不想要他的命。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76 章 是不是太迟了呢? 看着残破不堪的两人,何晋元知道这场赌注他是输了,他们的爱恨从来就不是对立的两方,又何谈输赢?看上去好像是恨赢了,可是他对他用性命换来的爱,却彻底击垮了他心中的恨。 他慢慢走上来扶住杜青伶的肩: “青儿,这下你的大仇也报了,可以安心了。” 杜青伶沉沉地说道:“不,还没完呢……” 突然站起身,等到他惊觉的时候,剑已在喉。 “何晋元,春桃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是他,是康顺王逼死的,他想□她,她不从就咬舌自尽了!” “你说谎!逼死她的是你,是你!” “我是要救她的,可没想到晚了一步,我来的时候春桃已经死了。” “你胡说!他才不会作那种卑鄙的事,是你害死的,是你!” “哼哼,她不过是一个□,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惋惜的?你以为你杀了我能活着出去吗?这里是何府,你杀了王爷又杀了巡抚大人,只怕你死都没人收尸!” 他动摇了,他说的没错,他杀了他又怎么样呢? 康顺王死了,如果再杀了何晋元能减轻他心中的悔恨和罪孽吗? “杜青伶,他死了你并不快活吧,你是不是后悔杀了他? “他已经死了……“ “杜青伶,如果你放下剑,我答应你救活他!” “他,他已经死了,还怎么救?” “他还没死,不过是昏了过去。如果现在救还来得及。” 杜青伶呆呆地看了看瘫软在地上的康顺王,慢慢地放下了剑……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东风恶 何晋元立刻从青伶手中夺回剑指着他说道: “杜青伶,你好大胆哪,竟敢威胁本大人!” 青伶一怔: “你要反悔?” 何晋元冷冷一笑: “反悔又如何,就凭你们能威胁到本大人?” “你!” “青儿,再告诉你一事,这康顺王根本就没□过那□,本来想利用那□逼他说出自己的身份和来扬州的目的,没想到这□倒是烈性子,为了维护他竟然咬舌自尽,真是愚蠢至极!□爱王爷,王爷却爱戏子,哈哈,这是本大人听到的天底下最可笑、荒唐的事了。” ——啊,原来姐姐是为了救他而死。 为了救所爱之人,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她是如此,他也是如此,他们都很伟大,那么卑微的只有自己了,整个事件中所有人都很慷慨,只有他最吝啬,他们都拼上性命地挽救,只有他一个人还在不断地杀戮吗?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自己到底为何要站在这里? 只是为了看到他在面前死去? 他再也站不住了,颓然地倒在地上,方才的恨还能支撑他握着的剑,现在却根本无力举起,现在已没有任何握剑的理由了。 “杜青伶,本大人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和这王爷处置了,但是这样太便宜了他,本大人也很舍不得你呢……如果你答应从了我,我就救活他。” 青伶缓缓抬起头,看着那张虽俊朗却无比丑陋的脸: “只要你救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何晋元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康顺王醒来的时候发现手脚都被绑着,胸口缠了厚厚几层绷带,稍微一动牵扯了伤口,痛得冷汗直流。他发现自己已不在监牢中,而是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房间,环视了一周后,突然想起监牢里的情景:杜青伶和何晋元在牢房里,何晋元给了他一把剑,让他杀了自己报仇,可是他却不肯下手,他不忍心看到他痛苦,就亲自动了手,杀了自己。 自己没死吗? 那青伶呢?何晋元肯放过他? “来人哪,来人!!” 一个仆人跑了进来。 康顺王喊道:“何晋元呢?把何晋元叫过来!我要见他!叫他来呀!啊……” 由于过分用力,他胸口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大片大片的血水通过纱布渗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整个胸脯。 仆人看见他发狂的样子,吓得连忙退了出去,康顺王犹自喊叫着,喊到嗓子嘶哑了,何晋元终于出现了。 “王爷果然是王爷,到鬼门关走了一圈儿还能如此生龙活虎的。”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77 章 “何晋元你休要啰嗦,青伶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何晋元微微一笑:“您说青儿啊,您放心,我还舍不得杀他。不过,今晚他就马上是我的了。” “什么是你的?你对他干了什么,你这个畜牲!” 何晋元走上前去用手狠狠压住他的伤口,他痛得大叫起来,身体颤栗着。 “王爷,我还没对他干什么,我只是对他说若想要你活命,就必须从了我。我以为他那么恨你,巴不得要你的命,可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他说只要救活你,他什么都答应。康顺王,你这个懦夫,要靠□和戏子保命,你的命还真不值钱,哼!” 康顺王一下子懵了。 ——何晋元说的都是真的?青伶为了救自己什么都肯答应他?他不是恨自己吗?他不是想杀了自己给柳残月和春桃报仇吗?他下不了手是因为他心软,好,他就替他杀了自己,可为什么他还要用自己作为筹码换他的命?他太善良了,他不知道吗,自己根本不要他来换,用他的身体来换,他更不要! “何晋元你放过杜青伶,本王的命你要拿便拿去!” 何晋元冷笑一声: “哼,还真是感人肺腑。你和他明明有恨,一个为了对方肯不要命,一个为了对方肯牺牲自己,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不过王爷,你爱杜青伶何某人也爱,但是我不会像你那么愚蠢,用自己性命换取他的心,如果是我,就一定要得到他,不管用什么手段,卑鄙也好龌龊也好,我才不会蠢到拿自己去换!” 康顺王露出鄙夷的神色: “……这也叫爱他?为了一己之欲逼迫他,这也叫爱?何晋元,你才是天底下最愚蠢的笨蛋,你得到他的身体你也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何晋元气极扇了康顺王一个耳光,冷笑着说道: “我看你还能硬到何时?我现在就去要了他,我要狠狠地抱他,抱到他起不来为止,看看到底谁才是最愚蠢的笨蛋!” 说完,不顾康顺王嘶哑地喊叫,拂袖而去。 何晋元知道用何种方法能比要了他的命更让他痛苦,那就是玷污他为之舍命的那个人。 康顺王手脚被紧紧缚着,心中焦急却根本无法动弹,一翻身滚落在地上,想要向前爬去,却徒劳无功,心中悲愤,竟伏地痛哭了起来。 “青伶!青伶!青伶!……” 面对爱他的女人为他自尽,他无力去救,面对他爱的男人为救他甘愿牺牲自己,他也无力去阻止,他还是王爷吗?他还是康顺王吗?他可以得到天下,可以得到荣华富贵,得到万民的景仰,可为什么连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都无力挽救呢?他这个王爷当来又有何用? “青伶!青伶!青伶!……” 他紧紧咬着牙齿,仿佛听到它们在口腔里碎裂的声音,可是他知道,真正碎裂的是自己的心。他对他怎么样了?他撕开他纯白的长衫了吗?他不顾他的羞耻心,用猥亵地目光抽打他的身体,用肮脏的双手揉碎他的肌肤,用罪恶的□侵犯他的一切,他的美好,他的纯净了吗?深陷在他污浊的泥淖中,他这枝高贵的白莲还能傲然而立吗? “青伶!青伶!青伶!……” 他的血从身下氤氲了出来,再支持不住,他陷入了黑暗中,仿佛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相见欢(修) 烛火明暗,墙壁上映着两个人的黑影微微地蠕动着。 何晋元手中拿着画笔,目不转睛地瞧着杜青伶的脸。 “青儿,你这张小脸儿,若要勾上那油彩儿,可不更加惹人怜爱?来来来,让何某为你上彩儿吧。”说着,把画笔放在舌尖舔了舔,濡得湿了,然后蘸着台上锦盒儿里五颜六色的彩儿,在那张白粉上了底儿,吹弹可破的水嫩嫩的皮肤上,仔细描画了起来。青墨顺着眉骨那么一勾,立刻一对剑眉,大雁展翅般活起来。 “青儿,我这画功不高,画出来的眉,可比你自己勾得差远了。” 青伶只拿眼儿瞅着地下,眼皮儿抬也不抬:“大人谦虚了。” 何晋元笑了笑,接着又舔了舔笔尖儿,蘸上了黑彩儿,想勾他的眼线,勾着勾着,竟被那双含羞带怯的水瞳勾去了魂儿,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一不留神儿,墨边儿溢出了眼眶,在靠近眼角处,斜剌剌地,一条儿黑墨,弯弯曲曲的,像虫儿。何晋元眉头一皱:“哎呀,你瞧我这手法,也忒生疏了些,青儿别动,待我擦干净它。” 拿起锦盒儿边儿上的棉球,就要揩去,突然心思一转,头靠了过去,探出湿润润的舌尖儿,作势就要舔。 青伶被他这动作唬了一跳,头一歪想躲开:“大人!” 何晋元把他的头掰正,盯着青伶瞪成铜铃大的眼睛,又伸着舌头舔了过去,青伶抖了一下,无奈头被他按着,只得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脸上呼着他的热气儿,何晋元舔掉了那多余的墨儿,说道:“都到了这分儿上了,你还害得什么羞?” 青伶咬咬嘴唇,觉得眼角边湿漉漉,凉丝丝的,心里越来越紧。 何晋元拿起画笔又接着勾了起来,这回没再多动作,一点点儿地,仔仔细细地,看着原来清俊的一张脸,在他的手底下,妩媚妖娆了起来。 他搁下画笔,轻轻捉起青伶的下巴颏儿,细细端详起来,水汪汪清澄澄的一双秋水摇曳生情,粉嫩嫩的胭脂晕入桃花腮儿,红艳艳的朱丹轻点于绛唇,这风华绝代魂牵梦萦的美人可不就在眼前了。 何晋元轻轻地把他的脸转向铜镜,微笑地问道:“如何?” 青伶缓缓抬起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吃惊:“为何只画半边?” 何晋元笑了笑:“一边是戏中的你,一边是戏外的你,两个你,都让人着迷。” 突然伸出手,环住修长柔软的腰身,顺着后颈的肌肤一路吻去,牙齿轻轻咬住了柔滑的耳珠,温热的气体吹入耳内,□渐渐被撩拨。 “青儿,见到你第一次后,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在成山的稻谷堆上,我抱了你,在高峰时却被塌陷的稻谷掩埋,什么都没有了,噩梦一场。” “噩梦,是吗?也许梦能成真。” “前一半立刻就要成真,后一半,恐怕只是梦。”一边说着,一只手解开了衣衫的搭扣探了进去,冰冷与温暖的肌肤接触的一瞬,青伶颤了一下,随后全身僵硬。 “青伶放松,太紧张了,肌肉就会失去了柔软。” 何晋元感受着手中的细致和温润,一点点向下移动,掠过平整的小腹,渐渐趋近那只属于男性的领地。他感到手中的人越来越僵挺,然后突然手被用力握住了。 “不……停下!” ——不什么?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从那晚的梦开始,他就想着这一刻,好不容易得到他,他已经如箭在弦,又如何能停止得了? “青儿,事到如今,别轻易说不,别忘了,那个人可能会随时就没了!” 青伶浑身一震,脸色苍白地,握着他的手终于慢慢松开了。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78 章 何晋元看他手松开,心里也就是服了软,手上的动作就更大了,气也喘得粗了。手里握着青伶的下身,深一下,浅一下地揉搓了起来。青伶渐渐不能自持,脸涨得红红的,气息也乱了方寸,却狠命咬着牙,不吭出声儿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坐在两尺宽的长板凳儿上,对着半人高的铜镜子,做着那淫乐的情事,镜子把他们的神情动作映得一清二楚,何晋元看得□越来越高涨,青伶却越来越绝望——他能控制得了本心,却控制不了本能。 杜青伶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一边脸在油彩的遮盖下看不出任何表情,另一边脸却因本能的欲望一点点被牵引,渐渐呈现出淫靡。他及其厌恶自己这样的表情,狠狠地把脸别向一侧,却被何晋元强行扭正了。 “杜青伶,我要你看着你自己,看着我,看着你如何在我手中泻了。你不是心气高儿吗?你不是不可冒犯吗?我偏偏要你亲眼目睹自己最下贱的样儿,看着你自己的浪样儿!什么高贵,还不都是男人,着了火儿了,哪个受得了的?何况你还是个戏子,戏子不就是爷们儿的玩意儿吗?唱得什么戏,都是些古往今来的英雄美人,你想扮杨妃,我就扮那李隆基,让你销魂蚀骨,从此起不来炕,哈哈哈!” 青伶听着他满口的秽语,觉得下身的洪水都涌到了闸口上,何晋元偏偏此时用手堵住了铃口,不让他释放,身体难受,不禁扭动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何晋元一看他憋得脸都快滴出血来,知道是时候让他低头了: “求我,快!” 青伶扭动得更剧烈了,喉咙里发出了悲鸣,眼皮儿紧紧闭着,可就是不吭一声, 何晋元又抬高了音量: “快点求我!求我,说你要!” “呜……” 青伶拼了命地想抓住一缕就要飘走的意识,却在手里打了滑儿,一点点地抽离了出去……冷不防身上一凉,何晋元一把撕开他上身的衣裳,咬上那白玉似的的肩头。 “啊~!”他痛得叫了出来。 “说,快点说,你求我,你想要我!” “我……我……”我什么再发不出来,头却越来越向后紧紧靠在何晋元的肩上。何晋元加紧了手劲,一圈圈地急迫地在铃口上打磨着,动作越来越快,然后感觉到怀里人一阵紧绷,把手移了开。青伶突然直直地挺了脊背,低吼着,白色的混浊终于喷薄而出,然后身子一下瘫软在何晋元的怀中,颤抖着,喘着。 何晋元此时却已□难耐,拦腰抱起青伶,把住他的手臂,支在案几上,青伶腿犹自发软,一下子没站住,瘫了下去,何晋元连忙抱住他,一手撑他的腰,一手顺势扒去了他破裂的长衫和裤子,看着青伶无暇的身子,忍住燥热,拉开案几下的抽屉,取出一个褐色的小瓶,从里边抠出些乳白色的药膏,抹在食指和中指上,顺着股沟,滑入深深的□中。只觉得入指温暖紧致,一点点向深处滑去,渐渐那里被扩张开来,他又伸出中指,两只手指并在一起探了进去。青伶感到身后胀痛,有异物进出,说不出的难受,却抵不住从边沿着神经一路传到头皮的麻痒,下意识地轻哼着,全身的皮肤就像被水粉胭脂晕染了一般,呈现出淡淡的粉色。入耳是他的娇呻,满眼都是他的妖艳,何晋元再不想忍,脱了衣裤,对准了洞口,猛地顶了进去。 青伶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不仅仅是难忍撕裂般的剧痛,心里难受着,就这样把自己交了出去。 这一切,都为了那个曾恨入骨髓,现在却要用尊严来挽救的人。 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是不是值得,他已经无暇思考了,只是认定了,不能再有人在眼前死去,他就做出了努力,为了这个努力,交出了自己。 身后的坚硬如刀子一般抵在他的心上,妄图割去他的意志和他残存的清醒。他紧紧咬住双唇,眼中维持着倔强,极力地保持最后的骄傲,任凭身后的人如何剜割他的血肉。 他拼命地摇着头,甩落了脸上的泪,辫子也散落了开,披散在背上,他看着它们随着身后人的律动而前后摇荡着,心凉得把什么都冻住了。 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泪水,在这个时候只能更激起对方的欲望,夺取自己的意志而已,沉默,就是无声的反抗。 沉默,他自始至终都在沉默。 两具身体发出撞击的清响,每撞击一下,那个人生存的希望就多一分,每撞击一下,他的自责就会少一分,身后人的报应也会增一分。 何晋元换了很多姿势,直把杜青伶折腾到半夜,两个人出了好几次精,才疲惫地渐渐睡去。 天刚蒙蒙亮,身体健壮的何晋元先醒了过来,看看一侧青伶熟睡的脸—— 杜青伶脸上的油彩和着汗水浑沌沌地粘在一起,分辨不清颜色,红的,黑的,白的,水粉的,搅拌在一起,混成一张全新的面孔,这张面孔表情怪异,既不是悲伤痛苦的,也不是喜悦快乐的,乍看上去,喜怒哀乐全都没有,仔细一瞧,原来四情四感早已杂糅在一道,藏于五官之内了。 戏子的喜怒哀乐,虽然在脸谱上早被定了格,但是脸谱下的,是属于人的七情六欲。 他真想揉碎这张面孔,看看面孔之下的他的心,是不是也寒冷如冰? 他的心哪。 他没有发出一声哀求,这让何晋元很失望。本以为如此亵渎他的高傲,他就会低下头求饶,求他放过他,然后他就可以把他这莫名的清傲踩在脚下,他会对他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可以从一而终,无论是肉体,还是意志。他以为会击垮他,没想到,他却越挫越勇。 他的沉默,他的无动于衷就是他反抗他时,最好的武器。 何晋元越来越迷惑,他的身体如此甘美,可他却一点都无法碰触他的心。 他的心在何处? 他拥有了他,可似乎又从来未曾拥有过。 戏子的感情又有谁会真正在意? 那张五彩的面具下,是一颗怎样痛苦流涕的心?伶人的心! 何晋元亲自给杜青伶洗了身体,上了金疮药膏,看着他渐渐陷入睡眠,转身出了屋子。先去了一趟康顺王那,发现他手脚捆着,在地上缩成一团,于是叫人把他抬到床上,松了绑绳,帮他活动活动了筋骨。康顺王睁开眼睛看到何晋元,第一反应就是伸拳过去,可谁知折腾了一宿,又绑了一宿,这伸出的一拳到了中途就软了下来,他只能睁圆一双虎瞳,凶狠地瞪着何晋元。 “何晋元,你,你把杜青伶怎么着了?” 何晋元意味深长地一笑: “怎么着?我与他在房内宿了一夜,王爷说会怎么着呢?” 康顺王怒得立刻就要打出一拳,却被何晋元轻轻松松地拨开了。 “王爷您还是省点力气,保住这条来之不易的命吧,为了让你活命,杜青伶可是乖得很,一声而都不出。” “何晋元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一定要把你剁了喂狗!” 心下悲戚:青伶,你连反抗都放弃了?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我……根本不值得他如此啊……” 康顺王紧紧捂住胸口。又牵动伤口了,这伤口愈合,裂开,再愈合,再裂开,如此反复着,自从他遇到他,就如此反复着,终于再也无法愈合。 “王爷还是好好养身子,何某还有事求王爷办呢。” “你给我滚!“ 何晋元咂咂舌: “王爷发起火儿来,下官还真是惧怕得紧。此事暂且放下,日后再提,那何某就先告辞了……对了王爷,如果王爷想见青伶,下官可以为您安排。” 何晋元看出康顺王在极力掩饰,故意又说道: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79 章 “王爷不说话,看来是不想见,那么就此告别。” 康顺王连忙吼道: “等等!想见,……本王,想见他。” 何晋元得意地笑了一下,重新叫人把他绑好,走出了屋子。 到底意难平 何晋元来到了胡庆林的府宅,胡庆林一脸的笑容,把他引到了后堂。 辛红雨也在,何晋元看到他时,他正坐在椅子上,跷着腿,悠闲地品着茶。 两个人的眉眼儿一对上,何晋元表情立刻僵了,嘴角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 胡庆林哈哈大笑着把他让到上座,尴尬而过,何晋元立刻换了副笑脸: “没想到,辛红公子也在,何某人来得不巧了。”说完,拿眼儿巴巴地瞟着辛红雨。 辛红雨微微含笑,翘起小拇哥,搁下茶杯: “何大人见外了,是红雨叨扰了胡大人多时,扰了两位谈正事儿。”玉面一转,对胡庆林柔声说道:“庆林,我来了多时了,也该回去了。” 胡庆林连忙站起身,笑着轻挽上辛红雨的腰身,万般宠爱道:“红雨,大家都是旧相识,我与大人的事也从没瞒过你,不用回避了。” 辛红雨轻抬眼角儿,发现何晋元也在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于是说道: “如此……恐怕何大人要有介怀呢。” 胡庆林看向何晋元:“何大人应该不介意红雨留下吧,红雨与我感情甚好,胡某一时一刻都想看到他……” 胡庆林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何晋元要想装傻也是不能够了,忙说道: “无妨,无妨。” 辛红雨嘴角扬着,撩起袍子,转身踱回座位。 何晋元无奈只得正色说道: “胡大人,有一人现在在我的府中,此人身份……可是个惊天的大秘密!” 胡庆林一凛,忙问道:“何人?” 何晋元低声说道:“此人就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被皇帝钦封为和硕亲王的康顺王爷。” 胡庆林一惊:“为何他会在你府中?” 何晋元若有所思地瞄了一下辛红雨,辛红雨仍在埋首品茶,充耳不闻似的。 “为何在我府中的缘由你就不要细问了。关键是他为何会突然现身在扬州,而且和李昭侍同时出现,如果只是私访,不过是体察体察民情,可如果和钦差大臣同来,肯定就与那案子有关了。” 胡庆林点点头:“被何大人这么一说,事情却有蹊跷了,只不知,这王爷现在是什么态度?他到底知晓了多少□?” 何晋元阴郁着脸:“他都知道了,赈粮上做的手脚,私自的囤粮,我们牟取私利,全都知道了。” “啊?!”胡庆林大惊失色,“这便如何是好?王爷知道了,不就等于皇上也知道了吗?胡某命要休已!” “胡大人!此时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王爷知道是知道,但应该还没散播出去,皇帝也不清楚,否则李昭侍早就找上门来了。现在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想是还不知情。” “那……我们要怎么办?” 何晋元微一沉吟:“毁灭证据!” “怎么毁?” “这还不容易吗?人证、物证,统统毁掉!米店老板,赈粮,私粮,该杀的杀,该烧的烧!” 胡庆林一震,突然发觉,眼前人的心狠手辣,自己根本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这……太狠毒了些。” “胡大人,您是想保住自己的脑袋,还是想发你的慈悲心?” 胡庆林哆哆嗦嗦地:“当然当然是要要先保脑袋。” 何晋元冷笑:“这就对了,这件事就拜托胡大人亲办了。” “那何大人呢?” 何晋元咬咬牙齿:“我来对付那个王爷!” “怎么对付啊?他,他毕竟是王爷,难不成,也杀了?不,绝对不行!这可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罪啊!” 何晋元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能杀!如果要能杀,当初我也不必费那么大力气救他了……我自然有办法。” “大人有何办法?那王爷又不能杀,听说又是个狠角色,威逼肯定也是行不通的。他又如何肯听我们摆布?” 何晋元得意地一笑:“我当然有办法,我捏着他的命门呢。” 胡庆林好奇地问道:“是何命门?” “一个戏子。” “戏子?” 辛红雨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一口水喝到半途又呛了回去。 “嗯,他就是……杜青伶!”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80 章 “杜青伶?” “对,京城里来的戏子,和这王爷可有不小的瓜葛呢。” “此话又怎讲?” “这杜青伶对王爷有恨,可是王爷却对他有爱,这爱恨纠缠起来,保不得就可以大做文章了。” “如何做得?” “呵呵,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杜青伶现在就在我的手上,用他来要挟王爷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岂不是轻而易举?” 胡庆林百思不得其解,忽看到老管家来报,有人求见,忙让何晋元在此稍安勿躁,等他回来再继续商议。 胡庆林一走,两个人找不到话题,尴尬地僵了好一会儿,然后辛红雨先开了口: “何大人,你果然是……做了吗?” 何晋元问道:“做什么?” 辛红雨冷笑道:“大人还要装糊涂?那个杜青伶,大人不是一直梦寐以求的吗?” 何晋元一怔,不耐烦地答道:“这是本大人的私事,用不着你来过问。” 辛红雨又道:“大人不说,红雨也猜得到,大人定是要了那杜青伶了,这么绝色的戏子落在您手里,又如何保得了清白?呵呵,不过他是男人,清不清白的也不打紧,只是红雨不解,那戏子我看也是个性烈的主儿,红雨很好奇,大人是用什么手段逼他就范的?难不成,也是用那——迷药?” 何晋元知他心里恨他把他交给胡庆林,又使那迷药的法子,只是眼下也无暇顾及他的感受,眼前先唬住胡庆林,控制住康顺王,方是首要,辛红雨,只能随他去了。 “红雨,我知你心中想问问我,为何要弃你?……红雨,你以为我把你给了他,就忍心吗?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我对你也是有感情的,怎么舍得随便就赠与别人?” 辛红雨冷笑:“大人说这话,岂不要折煞红雨了,大人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岂是红雨可以过问得了的?胡大人敬红雨,爱红雨,什么都舍得给红雨,心中只有红雨一个,也不会见异思迁,红雨是自愿跟了他的,与何大人又有何关联?大人不要妄自菲薄了。” 何晋元一听他这话,明摆着就是划清界限,当初割爱,虽然是因为心中有了青伶,但更主要的是,希望辛红雨能作为他的心腹,安插到胡庆林身边,监视他的行踪,以免胡庆林吃里扒外,坏了大事,可一没来得及事先与他商量,二来辛红雨又是个死脑筋,这才让他心生忌恨,反而疏离了自己,这两天又只顾着与康顺王周旋,与杜青伶温存,就把安抚他的事儿扔到脑后边儿去了,当真是百密一疏。心下懊恼,只待找机会再好好安抚他,以为己所用。 “红雨,何必说这些气话,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我心中有你?呵呵,大人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呢?红雨如今,心中只有一人,那便是胡庆林胡大人。何大人身边有青伶就够了,还要什么红雨?” 何晋元见他越说越气,连忙上前搂住他的肩膀,柔声说道: “红儿,你知道的,我离不开你……” 辛红雨挣脱开他的手臂说道:“大人离不开的是杜青伶,没有青伶时,红雨百般的好,有了青伶,大人就急不可耐要弃了红雨了……” 何晋元急道:“当初让那个狗屁胡大人占了你,不过是想,你可以作为我最信任的心腹,万一胡庆林有个什么闪失,你也好有个照应,你也知道,那胡庆林在我面前不知提了你多少次,如果再不答应,保管他气急之下,捅出什么篓子来。” “何晋元!”辛红雨听得脸红耳赤,再不可遏制,怒道: “何大人把红雨当作什么人?工具?还是万人梯?用得着的时候,说几句开心的话,把我当礼物送给那些狗官,用不着了,就像垃圾一样狠狠地丢在一旁,看都不看一眼。何大人,何晋元,你可知,你今日的权势,全是我辛红雨用血泪换来的,你是踩着我的身体爬上来的!” “辛红雨!”何晋元上前揪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说话要记得分寸,本大人能捧你,就能毁了你,你如果还绕不明白,别怪我不念从前的情分!” 辛红雨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渐渐弥漫了悲伤,嘴唇颤抖着。 ——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啊,这就是他曾为之付出了所有的爱啊,在他付出了所有,肉体、尊严、良心、感情之后,他还要从他身上无限制地榨取,直到把他吸干为止。 他抖着绝望了—— “晋元,你早就毁了我了,你看不到我的心,已经破碎不堪了吗?” 虎落平原 青伶在残存的意识里像看西洋镜似的,一会儿看到马班主吊起他,鞭子抽在身上,口里发狠地念叨:“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好好下腰跑去混玩儿!叫你连段儿唱词儿都背不下!不好好学戏,将来怎么成角儿成腕儿?小庆喜儿怎么能翻身?” 一会儿又看到柳残月倒在王府的大门口儿,满身是血地对他说:“你快走,以后,这戏就你替我唱了!” 一会儿又看到荀一指着他鼻子骂:“你唱得这算什么贵妃醉酒?你配唱吗?你配吗?” 一会儿又看到春桃拿着根冰糖葫芦,笑着对他说:“青伶弟弟,以后去北京,你带我去吃京城的冰糖葫芦。”一转身,突然露出苍白青肿的脸,一张口,吐出半条舌头。 青伶唬得大叫一声,连忙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张英挺却焦灼的脸,急切地唤着他: “青伶,醒一醒,被梦魇着了?” 青伶看清楚了是康顺王爷的脸,犹自以为在梦中,暗暗用指甲掐了掐肉皮儿,觉得出了疼了,才知道方才是梦。 “王爷?”身子略微动了动,马上从身后传来一阵钻心的巨痛。虽然何晋元临走给他上了药,但没那么快愈合,一牵动,仍能裂开。 康顺王心疼地看着青伶苍白的面容,嘴唇都干得起了皮儿,额头上冷汗密密地渗出,本来灵动的眼睛,也失了神儿,心里更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他的额头,一点点儿地为他揩去汗珠。 青伶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深得就快把人吸进去了,心下不安,眨眨眼睛,把头别到一边儿,缓缓地说道:“我没事儿。” 康顺王连忙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青伶,他把你欺负,欺负成这样儿了……为了我,值得吗?” 青伶又转过头看着他:“我不是为你,我是为我自己。王爷要是死了,子寒二伯他们,都会被皇帝杀头,就连我自己,恐怕都没命回到京城,我还要当我的戏子,唱我的曲儿。” 康顺王长叹一声:“如此说来,都是我连累了你,死活都不成了。” 青伶微微一笑:“王爷以为自己很英勇吗?为了成全青伶,自个儿拿剑捅自个儿,这又不是在疆场上,你以为自了尽,青伶对王爷的恨就会少一分?王爷错了,即使王爷死了,青伶只有更恨,所以,王爷您还是好好活下去,少杀生了吧。” 康顺王听得心凉如冰,转过身去背着,呆呆地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树枝儿,好半晌,如梦呓般喃喃低语: “原来,我怎么做都是不成的,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青伶刚要张口,康顺王又自问自答道:“怎么做都不成了……” 青伶看着康顺王宽阔的脊背,在晨光中显得萧索落寞,迷迷怔怔的。心中着实不忍,伸出手想抚他的背,可手指尖刚碰到他的褂子,挨着烧红烙铁似的,立刻缩了回来,忍了忍,还是什么都没说。 康顺王起身走出门口,突然转过头来,眼含哀伤地看着:“青伶,不管怎么着,我得救你!”然后就一转身,消失在门口。青伶怔怔地看着大门被关紧,心里一阵空落落的,想了会儿这些日子的经历,想到了死后才相认的明月,又想到在这何府,不知还要被何晋元怎样的蹂躏,叹了一阵气,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81 章 何晋元看着康顺王呆呆地不似前头生猛,心中奇怪,让他见了杜青伶一面儿,怎么人就像掉了魂儿了?这杜青伶对他说了些什么,搞得他气儿也散了,神儿也没了? “王爷,您这是……” 康顺王缓缓抬起眼皮儿,双目机械地转了一圈,然后定格在他的脸上,对了几秒钟,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何晋元被他笑得心里发毛,连忙退开一步: “王爷,您这是……莫不是中了邪了?” 一旁的胡庆林瞧得直冒冷汗:“何大人哪,你给这王爷用了什么大刑了,平白无故地就会傻笑啊?” 何晋元又上前一步,左看看右瞧瞧:“没用刑,他就是自个儿捅了自个儿一刀,见了那个戏子后,就迷了心智了。” “这便如何是好?傻王爷还能成什么个事儿?” 何晋元不理会他,沉吟了半响,俯下身子,凑到康顺王耳边:“王爷,青伶他等着你说话呢。” “青伶?”康顺王一敛,精气儿瞬间又回到了空洞的眼眶里,“你说青伶?何晋元?……何晋元,你把杜青伶放了,你想怎么着都成。” “真的?”何晋元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个黄色的册子,“王爷,下官想求王爷个赏儿。” 康顺王看看那个黄本儿问道:“赏什么?” 何晋元走到案几前,把本子摊开,研了研墨儿,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狼毫,两下蘸上墨汁:“下官想让王爷写个折子,呈给皇上。” 康顺王不解:“写什么?” 何晋元放下笔墨,走到他跟前,微微一躬:“王爷只要在折子上写,经您查实,江浙官员并无徇私舞弊一事,私吞赈粮一案,也是子虚乌有,空穴来风,请皇上召回李大人。只要您打了下官这个赏儿,下官一定保王爷平安回到北京城,这杜青伶……也定能完完整整跟了您去……这个赏儿,王爷应该舍得赐给下官吧?” “你这是要我欺君罔上。” 何晋元眯起眼儿,摇摇头:“只要您不说,皇上不晓得的事儿,又怎么算欺君呢?只要王爷保我这回,下官今后尽当本本分分做人,为王爷效犬马。” “如果我不写呢?” 何晋元身子仍是谦卑地躬着,额头却抬了起来,几条抬头文皱皱着,一双眼睛瞪得滴溜圆: “如果王爷不写,杜青伶……扬州城就留下了!” 游龙戏凤 何晋元用杜青伶作了筹码,换了一道护身符。逼着康顺王写下了奏折,派人连夜递到京里去了。自以为万事具备,气儿就松了下来,胡庆林那边儿办得差不多,心中宽慰,连日来的紧张一卸下,就想着办个堂会,让杜青伶唱上几出,也好来个百官同乐,等着风声一过,李昭侍一回京,他照样做他的巡抚大人,该得到的一样儿不少。那王爷折子一到了皇帝老儿手里,想要翻供也难了,凭他是什么皇亲国戚,欺君之罪谁又如何当得起?即使有人想翻案,王爷为了自保,肯定也会拼了命的维护遮掩,他何晋元还不是乐得逍遥?辛红雨办事真是得力,不但给他钓了条大王八,吃了肉,壳儿还能用来做盾牌。 杜青伶原是不肯唱的,后来禁不住何晋元拿康顺王性命威胁,也就点了头。何晋元派人在何府花园儿搭了个戏台,还煞费苦心地铺上了红地毯,四周点起了红烛灯,三面围上红锦缎,红彤彤的喜庆得紧,不知道的还以为何府要办喜事儿。开场的当天,辛红雨主动上门儿来,要给杜青伶送几套戏服行头,何晋元虽然怀疑他黄鼠狼给鸡拜年,可是他说:“如今这介怀的心也淡了,跟了胡大人,日子倒舒坦了许多,我与你的陈年旧事儿,索性一笔勾销。往后扬州城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红雨以后还得靠大人捧场,没必要蹬鼻子上脸的,伤了和气。想必那杜青伶并不甘心,若是临了闹了起来,大人脸上也无光,因此,红雨特来一劝,为大人分忧哪。”何晋元听他如此一说,疑心就消去了大半了,索性由着他去了。 辛红雨抱着一摞儿戏服头饰,来到了何晋元关杜青伶的房间。一进门儿就看到杜青伶无精打采地歪在床上,愣愣地发呆,形容比先前清减了不少,可是身上那股清雅之气,仍绕得人心肝儿蠢动地,心中就才出了火儿,但仍强压了下去,微微一笑,把行头往椅子上一放,转身说道:“杜老板几日不见,憔悴得紧,看来何大人把您可折腾得够呛。” 青伶听出刺儿,直到他来者不善,瞧也不瞧,冷冷地说道:“你来干什么?” 辛红雨唰地甩开折扇,笑道:“杜老板答应了大人唱堂会,红雨是给您送唱戏的行头啊。” 青伶撇了一眼椅子上花花绿绿的戏服,当真是五彩斑斓,珠光宝气,不禁触动了心事,想自己离了小庆喜之后,没有一次是遂心唱的,无论是皇亲贵胄,还是乡绅豪富,无不以权势压人,唱了戏听了曲儿叫了好儿,到最后还不只为他的皮肉?今夜在这何府唱,也是用了那人的性命要挟,他是不得不唱啊。戏子果真只是戏子就好了,只管唱戏,不管其他,可为什么自己偏偏要被他们撕得七零八落的,没了清白没了尊严,还得唱下去?他这戏子做得一天也没戏子样儿,跟囚犯也差不离儿了,想想还是在小庆喜儿时最快乐了,虽然师傅逼得紧,可也只是一门儿心思唱戏,不用缠上这些个是是非非。 “你知道我唱哪出?” “不用杜老板自个儿选,何大人钦点了游园和霸王别姬,游园的春香就由我来给您配戏,至于霸王别姬嘛……何大人倒想串一回楚霸王哪。” “哼哼,他也会唱戏?” “这您就小瞧了何大人了,何大人可是个的的确确票迷呢,您没来扬州前儿,他可是天天来捧我的场,您来了,他就转投您那儿的去了。” 青伶听到他微露酸意,想到他也不过是个戏子,与何晋元有不清白的关系,肯定也是迫不得已,心中倒生了些怜悯之情: “辛公子,你我都是下九流,要身份没身份,要尊严没尊严,要自由没自由的戏子,人家捧你了,尊你一声老板,嫌了,就连大街上的乞丐还不如,乞丐只要人同情,戏子却终究难逃被糟蹋的命。如果把人按性别分个类,除了男人和女人,就是戏子了,戏子既不是雄也不是雌儿,爷要了,就是女人,姐儿看上了,就得是男人,尤其我们这些扮旦角儿的,戏里戏外,连我们自己也分不清,谁又分得清?因此,你以前说的话做的事儿,青伶没往心里去过。” 辛红雨听他说得恳切,一时也感叹起来,可青伶并不知,这辛红雨对何晋元的那份心,虽然被何晋元屡次糟蹋,可恨起来了,也仍掺着爱。 “所以,红雨才来给杜老板送衣服,想劝劝杜老板,凡事看开点儿,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有恩还恩,有怨报怨,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青伶听他话里有话,不禁问道:“辛公子想说什么吗?” 辛红雨说道:“前儿我听翠红楼的老鸨提到,你曾回去取春桃的遗物,这春桃跟你的关系不浅吧?听说二位还拜过堂?” 杜青伶咬咬牙:“拜堂是闹着玩儿呢,青伶岂能坏了死去人的名声,况且,她,她是我失散了多年的堂姐,姐弟又如何乱伦?” “哦?这倒是奇事一桩,看来扬州一行您也算没白来,找到自己的亲人,只可惜怎么就死了呢?” “怎么就死了,还不是那何晋元干的好事,逼死了她!”一想起明月死前的惨状,青伶觉得浑身把怒火焚烧着,两只手紧紧攥着。 “杜老板只知道何大人逼死了她,可知他怎么逼得她?” “怎么逼得?难道辛公子知道缘由?” 辛红雨笑笑,拎起一件儿戏服,细细地掸了起来,又打开妆奁取出一支凤钗,左看看右看看,淡淡地说道:“何大人为了逼王爷招供,叫下人□她,她为了自个儿清白,也为了王爷,就咬了舌头,你没看到,那血花儿溅得,衣裳都拧出血水儿了,惨烈得很哪!” 青伶大惊,仿佛看到了明月死前的悲愤,泪珠儿立刻掉了下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辛红雨放下手里的凤钗,转过头去,春花儿般笑着:“因为,我当时就在场!” 霸王别姬 夜,一轮明月当空而照,垂着脸,望着这人世上演的富贵荣华,一幕幕的悲欢离合。 ——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钿。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82 章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画廊金粉半零星。 池馆苍苔一片青。 踏草怕泥新绣袜 惜花疼煞小金铃。 不到园林,怎知□如许 —— 杜青伶身着一身水艳艳的红粉水衫,映得一张鹅蛋脸儿也粉嫩粉嫩的,俊眉秀目,一双大眼睛水波似的流动着,轻摇着袅袅的身段儿,羞答答怯生生,欲说还休,犹抱琵岜,在红彤彤的戏台上,闲庭信步,嘤嘤切切。又见一旁的辛红雨,穿着一身儿红色的水服,俏丽灵巧,虽无青伶沉稳端庄,却比之更妩媚鲜艳。两个人都是倾国倾城的貌,美艳不可方物,难得上天竟把如此佳人凑到一块儿,二人的光芒丰采竟盖过了天上月华,即使集合天地间最耀眼灿烂的灯火,都不及二人的万分之一。台下的人儿看到眼儿也直了,魂儿也没了,口水流出了嘴角还不知道擦呢。果然这何大人的堂会来得值个儿啊! 一曲《游园》唱罢,搏了个满堂彩儿,底下的官宦亲眷,随从下人们,按捺不住,纷纷嚷着再来一段儿。 何晋元眼里满是杜青伶的丰姿,回想着两人房事时他的娇媚样儿,心里麻酥酥的,如果只是媚、娇也就罢了,最是配上那倔强不服软的眼神儿,明明身体都软了,心还硬得很,更激起他把他挫败的雄心。 此时他已经在后台换上楚霸王的衣装,还勾了脸儿,他就是想知道,自己站在他身旁,够不够格儿,配不配得上,他心中的霸王。 —— 虞姬: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虞姬: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项羽:怎奈他十面敌难以取胜。 虞姬:且忍耐守阵地等候救兵。 项羽:无奈何饮琼浆消愁解闷 …… 何晋元演得投入,和台上的虞姬,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仿佛自己真就是那几百年前的盖世英雄,而杜青伶则是那薄命红颜。大敌杀入,英雄穷途,再与心中至爱,饮一杯酒,再看倾国美人,舞一回剑。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 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杜青伶抽出一双宝剑,边唱边舞着。 国破山河在,沧海桑田,剑开剑合,爱恨纠葛,英雄美人,终敌不过,过眼浮云,生死阴阳,大王哪,再听妾身饮一曲,再看妾身舞一场,从此你我,俗世红尘中,不能策马扬鞭,也要在天上,魂魄相依,生生世世! 人戏合一,天衣无缝! 四周静悄悄的,只看得肝肠寸断,听得心神具痛。 何晋元看着青伶悲戚的面庞,竟自陷落其中。又见一双宝剑后,一低首,再抬目,晶莹的泪珠儿,顺着面庞滑落,他忘情地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的悲伤,想要对他说:孤与爱妃永不分离! 突然,抬手间,两道寒光如银龙般划过,众人再瞧时,何晋元的左肩上已然插了把剑,右手握着另一把,架在杜青伶的脖子上。看不到鲜血,霸王的衣服是黑色的。 可何晋元知道自己流血了,方才一时忘了情,竟然没提防杜青伶用剑刺了过来,幸亏自己反应机敏,躲过了一剑,夺了过来,另一剑却再躲不过,生生插在肩头。 “杜青伶你,竟然暗算于我!” 青伶冷冷一笑,毫不畏惧:“大人赐了这么好的机会,青伶岂能放过?大人作下的恶事,也该遭报应了!” “你!信不信本大人立刻就杀了你?” “青伶没想活命,只可惜没能亲手杀了你,只怕你还要遗祸人间!你逼死我亲人,我大仇未报,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说完眼睛一闭,扬起头。 何晋元胸中恼怒,手上加了狠劲儿,可一对上青伶的俊脸,却又舍不得下手了,这霸王别姬,自古是虞姬自刎死别,谁听说过有姬杀霸王的?又仔细看了看剑,竟是自己以前赠与辛红雨的龙凤剑,辛红雨! 正在此间,从院落外突然冲进来一大批人,只见一人喝道: “何晋元,快把杜青伶放了!” 此人不是别者,正是荀一,身边还站着冷子寒,李昭侍,李梦灏,李通,还有辛红雨,围在四周的是无数的官兵。 “何晋元你串通上下官员,私囤赈粮,以次充好,以沙代米,牟取暴利,绑架王爷,逼死□春桃,数罪并加,官兵何在?” “在!” “把何晋元拿下!” 李昭侍一声令下,众官兵得令就要上前生擒。 “都别动!”何晋元一把拉过杜青伶,剑横在喉前,“再动我就杀了他!” 众官兵看着李昭侍,不知该上还是该退。 “慢着!何晋元,你莫要再做垂死挣扎,放了杜青伶,束手就擒,我还可以在皇上面前为你说几句好话。” 何晋元哈哈大笑,剑逼得更紧了,“大人为何抓我?又有何证据?何某人不服!” 李昭侍呵呵一笑:“就知道你肯定不服,你看这是谁?”身子一闪,从后边走出一人,正是鸿隆米店老板,何晋元一怔,又镇定了下来:“这是何人?何某人不识。”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83 章 米店老板哆哆嗦嗦地答道:“何大人,赈粮的案子,我全招了,您就服了吧。” 何晋元冷笑:“李大人随便找个人,就想治我的罪吗?” 李昭侍又说道:“胡大人,何大人他不死心,您也该出来说句话了吧?” 何晋元一震,看向胡庆林。胡庆林咳了一声儿:“这个……何大人,赈粮的案子胡某人都具实禀报给李大人了。您当上巡抚还不到两年,就跟朝廷作对,可是大大的不该了,胡某人岂能与你同流合污?幸好有红雨提醒,不然,胡某头没了,还惟大人马首是瞻呢。” “胡胡庆林!你好歹毒,竟然,竟然和辛红雨串通陷害本官!辛红雨,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过是本官□的玩意儿,竟也敢骑在本官头上!” 辛红雨冷冷地看着他,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寒冰:“大人,红雨被您当成东西玩儿得够了,也想做回人,你从来瞧不起戏子,没想到会栽到戏子手里吧?” 何晋元脸色惨白,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突然又大笑了起来: “都他妈放屁!那王爷在我手里,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李昭侍冷笑着,头朝后一转:“王爷,该您粉墨登场儿了。” 众人一闪身,康顺王好好儿地走了上来,怒斥道“何晋元你这个狗官,快放了杜青伶!” 何晋元犹自不信,李昭侍又说:“趁大人唱霸王唱得高兴的当儿,我们早就救出了王爷了,这回你没戏唱了吧?” “救了又怎么样?王爷的折子我早派人送上京了,王爷,您要不想得那欺君之罪,就快让他们退下!” 康顺王虎瞳圆睁,凛然道:“你拿青伶要挟我,皇上也会明察,即使皇上真的怪罪,我康顺王又怎会惧怕?你快放了他!” “休想!” 何晋元话说着,挟着青伶就往后堂方向退去。 “青伶!” 众人心中焦急,这何晋元若是狗急跳墙起来,拼个鱼死网破,杜青伶可就性命攸关了。一时之间,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紧紧跟上去,就这么僵持着。 何晋元逼着杜青伶返身进了一间屋子,仍然不肯松开,一只手拿剑逼着他,另一只手却已经发抖,靠在墙壁上喘息,由于失血太多,渐渐地嘴唇泛了白,脸上油彩也花了,看上去竟十分狰狞。 “何晋元,你没路可退了。” 杜青伶知他支撑不久,虽然剑在咽喉,心中却并不惧怕,死对于他来说,早就无所畏惧了。 “你,你,都怪你,若是不见到你,我也不会一步一步走向死胡同儿,都是你,都是因为这张脸!”扭住青伶的脸,狠狠地盯着,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它还会那么高傲,那么淡然?这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超脱是哪里来的?这张脸孔,美丽如昨,他想起初见他时,那惊鸿一瞥,魂牵梦绕,到如今,仍难以释怀。 何晋元凄厉地狂笑着,掐住青伶的脖子,突然用力吻了上去,青伶挣扎不过,又喘不过气,一回神儿时,寒气森森的刀刃已经压在脸上。 “这张脸,我要把它毁了,让它再不能迷惑别人,永远,永远只属于我何晋元!我要把它剖开,看看它下面的真心……” 一边低喃着,以边划了上去,顷刻间,细嫩的皮肤,就在刃下狰狞起来,两道鲜红的伤痕横亘在青伶左脸上。 何晋元哈哈狂笑一阵,然后挥剑朝自己胸口刺去—— “青儿,我果然……还是……不能做你的霸王……” 清泪奔涌,气绝身亡。 杜青伶站着,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首,任凭鲜血顺着伤口滴落在戏服上,却兀自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永远没有霸王,那都是戏。” 良久,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远处,隐隐飘来琴鼓的乐曲…… 西江月沉 冷风,萧瑟而过。 昔日热闹的何府霎那间只剩一具空壳。 随着“咯吱——”的开门声响起,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房间的门缓缓开启。 没有烛火。 清冷的月光把一条长长的黑影投射在石板地上,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碰击声响起,衬托得屋子更是空荡。黑影缓缓踱入,手中捧了一盏红烛,借着月光,他缓缓走到墙角一具尸体旁,把烛火插在灯架上点燃,迎着光亮看去,黑影渐渐清晰起来。只见他罩着一件大红披风,头戴如意冠,身着黄裙袍,玉带束裹腰身,更显得身量婀娜,面上着着旦妆,颈间挂着如意锁,正是虞姬的扮相。 他缓缓蹲下,握住尸体上的龙剑,狠拔了出来,鲜血从已凝结的伤口中,又涌了出来。一件件褪去尸首的衣衫、鞋裤,直到无衣敝体,他又开始解自己的衣裳搭扣。腰带落了,罗裙落了,宝饰落了,内衬落了,只剩下洁白如玉的身体,在月光和红烛的映衬下,泛着青白,掺着水红的色泽。他喃喃地对他低语: “你这又是何苦?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临了还是死在自己的手里……你爱上别人,把我卖给别人,我都没怪你,我只卖了你这一次,你就恼了?” 双膝跪在地上,修长的手指抚上尸体的伤口,蘸着血送入口中, “嗯……你的味道,我无时无刻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我说,如果你要是背叛了我,我就让你最后抱我,在顶峰的时候亲手把你杀死?你怎么这么耐不住性子,自己就先动手了?你也要学那楚霸王,乌江自刎以谢天下吗?可惜,可惜啊,你从来就不是楚霸王,你也从来不是他的霸王。” 他跨上他的身体,手指抚弄着他的□,失望地发现,它再也无法在他的灵巧中焕发生机了,深深叹了口气,扬起手臂紧紧搂住他,头靠在他冰冷的胸膛上,捉起他的手掌覆在自己的下身上,往复摩挲着。 “你的身体好冷呀,还是我来给你捂着吧……你不是最爱我的身体吗,现在他完全属于你了,你也完全属于我了,我觉得好开心,你开心吗?……不知那虞姬知不知道,她若为霸王死了,霸王又如何能独活?既然你不愿活了,就让我做你的虞姬吧,我才是你真正的虞姬啊。” “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一阵痉挛,他在他冰冷的手中达到了□,大口地喘息着,又呆呆地瞧了身下这具早已冰冷的躯体,吻了一下发青的唇,然后缓缓举起长剑,对准尸体的背心狠狠插了进去,血,冷静地流淌着,再看那剑尖,已然从他后背穿透而出。他兀自紧紧搂着他,头挨着头,脸接着脸,耳鬓厮磨着。他凄楚地笑,身体颤抖着,一任自己的血染红了他的全身。 “好了,这下好了,我们终于在一起,死也不分开了……你不是总怕人家知道吗?……我们……这么个死法儿……都清楚了……清楚了……” 血从口里喷出来,头缓缓垂下,再没了气息。 月亮躲在云层里,终于还是吝啬他的光芒。 他们生得太污浊,死了,就能清了吗? 次日,整个扬州城的街头巷尾都在传着这样一桩新鲜事儿:巡抚何大人犯了天条,畏罪自尽,真红公子□裸地跟他紧紧抱在一块儿,要多寒碜有多寒碜,龙凤剑串糖葫芦似的把二人插在一起,两人还一副戏子脸谱,据说画着霸王虞姬的相儿,这回也不用唱什么霸王别姬了,一道儿殉了情,可不就完满了。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84 章 众人嘴里津津乐道着,仿佛一切都与他们不相干似的,那样惨绝儿的事儿,被市井之徒传扬着,就如一出猴戏儿,猴子死了,场子,也就该散了。就是不知那耍猴儿的人,到底该如何。 是该散了—— 该死的,终有报, 该活的,最难逃, 该爱的,心已死, 该恨的,情已抛。 该偿的,命已还, 该欠的,泪已尽, 只看得这世事无常,英雄划剑,红颜命薄,泪洗菩提,江河滚滚,恨水滔滔。 泪珠儿,却为谁,暗洒闲抛? 汉兵已入境,四面楚歌声,雾渐浓,灯如豆,酒杯盛着残酒,琥珀流光,红袖飘飞,环佩玎玲,剑气所至,舞姿缥缈,任是暗夜,一张脸孔依旧倾国倾城。君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王,妾是命比纸薄的祸水红颜,多得君王眷顾,已属三生有幸。请斩却情丝,独自杀出一条血路,终将胜者为王.恕虞姬不能继续相陪,恍然间,钗头凤喋血,西江月已沉…… (第二卷完) 乱世浮萍 乱世,北京。 虽是乱世,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仍属天桥无异。乱的是政治,是国家,可民间的日子,却越发兴盛红火起来。捏面人儿的,耍皮影儿的,卖冰糖葫芦儿的,“耍猴栗子”演木偶戏的,唱大鼓的,拉洋片儿的,说大书的,下馆子喝茶的,戏园子听戏的,奔窑子找姐儿的……即使您身无分文,在天桥逛上那么一圈儿,也饱您大开眼福和耳福。天桥的热闹,不是一般的热闹,生命力强盛,就像野草,外面儿环境再怎么变,只要有一点儿好土,就能疯长起来。乱世中,生命力最顽强的,往往就是这些被视为下九流,下三烂的活计。 “师傅……想吃冰糖葫芦儿。”少年咽着口水,拉了拉男子的棉袍子,指着桥边儿上卖糖葫芦儿的恳求道。男子看了看少年渴望的眼神儿,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从腰里摸出几文钱,买了一串糖葫芦儿,递在少年手中。 少年狼吞虎咽地,不一会儿就把糖葫芦儿吃光了,舌头舔了舔棍儿上残留的糖片儿,终于还是不舍地扔了。男子摇摇头,摸了摸少年的头。因为用布襟儿挡去了大半张面孔,头上还戴着宽檐儿帽,看不出男子的表情,但是从帽檐儿下的一双黑漆漆的水瞳里,分明看得见对少年的怜爱之情。 “小喜儿,好吃吗?” “嗯,好吃,师傅你也吃一根儿吧。” “师傅以前总吃,吃得多了,如今倒不想吃了,以后,都给小喜儿吃。” 少年笑了,一双眼睛弯弯地,笑得分外明亮。 “师傅,接下去咱们干嘛?” “接下去……”男子抬头看看四周,一时间有点儿无措,“接下去,领你在这儿附近逛逛,好久没回来了,有些把式杂耍,师傅都不认得了。” 少年很开心,点点头,抬了抬背后的包袱,紧跟在男子的身后。 他们先在附近兜了一圈儿,看了许多杂耍儿,玩意儿,少年乐得眉开眼笑,意犹未尽,怎奈师傅催着走,方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师傅,咱要去哪儿?” “到八大胡同儿大栅栏,瞧瞧你师爷去。” 两个人一先一后,边走边瞧,过了前门桥,离八大胡同儿就没多少脚程了。两个人又转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了一个四合院儿门口。 院门没关,里边传来杂七杂八的声音,吊嗓儿的,念词儿的,拍砖的,拼刀枪的,外加上训斥声儿,求饶声儿,玩笑声儿,嚎啕大哭声儿,混做一团。男子没有立刻进去,抬头看了看门牌儿,方抬脚进了去,少年有点怯,也跟了进去。 一路走着,方才那些声响变成图像立在眼前,少年好奇地东瞧瞧,西看看,这里有很多和他同龄的男孩儿,少年自是欣喜得紧,方才的怯生一扫而光。 男子却目不斜视,径直朝后院儿奔了过去。 后院儿场子,一个花白头发,腰板硬挺的老人,正训斥一个男童,男童趴在长凳上,露出半拉屁股,老人手里拿着刀片子,结结实实地招呼上去,骂道:“我叫你偷懒,叫你背错词儿,打你是让你长记性,成天混玩儿,怎么成角儿?”男童被打得吃痛,大声哭饶,老人手劲儿却一点不减,忽然“哎呀”一下扭了腰,定在那儿不动,被打的男童一见,提上裤子撒丫子就跑没了影儿,老人气得干着急,大吼道:“看你回来我打不死你!” 男子见状,连忙奔上去,扶住老人。 “师傅,您可得当心了!” 老人诧异地瞧了男子半天,使劲搜寻着记忆,这人的身段儿为何与他如此相像?容貌遮住了,可声音…… “师傅,是我。”男子缓缓拉下面襟,摘下帽子,露出面庞来。 老人瞧了瞧这张脸:鹅蛋巴掌大,两条秀眉下是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五官柔和清雅,明明是一张俊俏的脸孔,只是岁月风霜,给它平添了些许愁苦之色,更惊讶的是,这张脸的左半边,有两条比肤色稍深的疤痕,从额髻处延伸至嘴角上方,蜿蜒着像两条虫子,在那样的脸蛋儿上,显得很不协调。想必上天精心创造的杰作,就被这样毁了,也会痛惜吧。 “青,青伶?!”刀片子坠落在地,发出一阵清响,老人激动地抖着,再说不出话来。 “师傅!”男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身后的少年也跟着跪下来,两个人一先一后地磕起头来。 “师傅,我,我回来瞧您了。” 老人抵着腰,激动地赶忙把男子拽了起来,少年也跟着站起来。 “青伶,你可算回来了!走了六年了,你还知道回来小庆喜儿吗?这些年,你都跑到哪儿去了?你的脸,你的脸怎么花了?让师傅好好瞧瞧儿……” 男子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微微笑道:“师傅,我一直四处飘泊,今儿个才回京,刚到,就来瞧您了。”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师傅?我还以为,我死了,你也不来瞧我了呢……” 青伶见马班主微有怨恨,心里难受,眼圈儿就热了起来。 “师傅,不是青伶不愿见您,只是,当年发生了那些事儿,脸皮又这样了,实在没脸见您。” 马班主叹了口气,“谁搞花的?搁哪儿惹了那么大仇恨?你是伶人,没了脸面,还怎么混饭吃?这也忒狠了。” 青伶呆了半响,“来日方长,以后我再慢慢跟您细说。”然后把一旁的少年拉了过来“师傅,这是小喜儿,爹妈死了,孤苦无依,我就收了他,教他学戏,青伶不能登台了,小喜儿能唱,今后,他唱就是青伶唱,他成角儿,就是青伶成角儿。师傅,您还得多栽培他。” 马班主瞧了瞧小喜儿的样貌身段儿,摸了摸骨骼,拉过手看了看,然后对青伶点点头:“还成,虽然没你的天资好,可是如果后天多加磨砺,也能混个角儿。至于红不红的,就看他的造化了。” “小喜儿,快谢师爷栽培!”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85 章 小喜儿连忙鞠躬作揖高声道:“谢师爷栽培!” 马班主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青伶:“青伶啊,你有什么打算呢?要留在京城吗?现在的京城,局势动荡不安,中不中,洋不洋,新派旧派革不革命的,皇帝老儿也镇日地提心吊胆,保不定哪天就被革命党给暗杀了……”又凑在青伶耳边低声说道:“这革命党最近闹得凶,我看这大清朝已经岌岌可危,怕也是保不住,说崩就崩了,历来改朝换代,哪个不是血雨腥风的?眼下还经常有朝廷显贵被暗杀,各派都斗得凶,闹得人心惶惶的,我们这戏也唱得艰难了。” “师傅,我的亲人都死了,老宅也被烧了。天下皆是乱世,到了哪儿都一样,我想不到别人,只好投奔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我就在您身边孝敬您老人家,给您养老送终。” “这也好,我这身子骨儿啊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打不动也教不动了,你回来正好,帮我打理这戏班子,我也能享两天清福。况且,小庆喜儿没了你,一落千丈,又没个能的,你就替我担待起来,别让它就这么败了。” “是师傅。师傅,我有个想法儿……这孩子跟我学了几年的戏,也有些根基了,我想让他过两天就登台,您还得帮忙联络。” “成哪,不过你得让他给我唱两段儿,我看着够不够格儿,否则还得关起来磨磨,不然就砸了小庆喜儿的牌,以后也没得做了。” “成,师傅,唱哪段儿?” “思凡。” “成。” 青伶把小喜儿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给他整了整衣服,又轻声鼓励了两句,小喜儿就大大方方唱了起来—— 小尼姑年方二化如此,戏曲当然亦如此。 三代伶人,承载的,不仅仅是像马班主这种,对戏曲文化的执著不悔,承载的,更是中国百年的血泪与沧桑,在那个腐朽的年代,那个混乱的浊世,什么都是恶臭的,只有这样的心,高贵如莲,独自飘香着。 望着这些满头大汗的孩子们,青伶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自从离开小庆喜儿六年后,再一次回到了这里,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环境和心境同以往相比,却完全不一样了。 六年前,十六岁的他站在了兰馨坊的戏台上,一曲《游园》,技惊四座,叫好不绝,眼瞧着成角儿的梦就能实现了,偏偏被荀一扮成的春香,硬是把梦给搅和醒了,《惊梦》?果真是“惊梦”了,自己这多年的漂泊,和那些人的牵扯,又何尝不是梦一场? 扬州城的那晚,惊心动魄,何晋元自作自受,走上绝路,死在自己的报应里。他生前糟蹋了他的身子,死后仍不肯放过,又毁了他的容貌,也毁了他的梦,砍断了他与京戏相连的血脉。没想到那天晚上在何府登台,竟是他最后一唱,这最后一唱,早知如此,就该认认真真地唱,认认真真地唱,也许就不会那么遗憾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悄悄地离开了。 用那张脸,叫他如何面对那些人?他知道,他们都爱他,可他们的爱太过沉重,沉重到,他必须为之付出一切,才能和这样的爱对等,但是自己已经失去一切了,今后要拿什么,来回应这强加在他身上的爱呢?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所以,唯一能选择的,只有远远地躲开。 没有了爱,就没有痛了。 偶然遇到了死了母亲的小喜儿。原来荀一跟着去了扬州后,王妈突然暴病而亡,只剩下小喜儿孤苦无依,又没有生活来源,只能沦为乞丐,流落到灾民的队伍,偶然被过路的青伶发现,救了下来,带在身边儿。二人辗转了许多城镇,青伶一边在戏园子打杂——叫个场儿,抬个行头什么的,即使不能登台了,也不想离开太远,就像鱼和水,再浅的水,鱼虽不能畅游,毕竟能活,可一旦离了水,就会死去——一边教他学戏。哪知这孩子悟性很高,又勤奋肯吃苦,他们躲了五年,戏也学了五年,渐渐地,竟越来越像样儿了。中间青伶带着他回了一趟山西的老宅,心里想着,也许能碰见二伯,可没想到,看到的唯有被烧得发了黑的断垣残瓦,和惊飞的一群乌鸦——山西首屈一指的古老家族,就这样被历史终结在一堆废墟和乌鸦凄厉的叫声中。 据说是起义军放的火,打着消灭封建王朝余孽的旗号,凡是跟清朝扯上很深渊源的,都要毁掉。杜家历代世袭官爵,当然难逃一劫。 面对这座曾生养过自己六年的老宅,杜青伶没有再掉一滴泪,甚至很平静,就如一个冷眼旁观者,看着一段历史,在挣扎中,渐渐瞑目。 “师傅,这是什么地方?” “喜儿,这是过去。” “谁的过去?” “我们……每个人的过去。” “过去又是什么?” “过去就是……就是,都过去了。” 残照里,废墟前,师徒二人这样安静地对答着。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86 章 为了小喜儿有个好前程,也因为自己实在无处可去,飘泊了几年,青伶想最终落脚儿的地儿,还是北京城。毕竟那里有他成长的全部回忆,有他对京戏的全部回忆,有他视为父亲的马班主,视为家的小庆喜儿。尽管有不愿意见的人,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回去了。往事如烟,六年了,该淡的,早该淡了,该忘的,也早就忘了,何况如今京戏越来越繁荣,江山代有人才出,但闻新人笑,又有谁能听见他这个旧人的哀怨?回去吧,为了小喜儿也好,为了自己也好,他知道,自己真正的根不在山西,而在那个看惯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北京城。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几多风雨,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因为我仍有梦,依然把你放在我心中,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 别留恋,岁月中,我无力的柔情万种,不要问我何时再相逢,不要问我是否言不由衷。 (如果把歌词里的“你”理解为青伶对京戏的执著的话,也别有一番滋味) 惊鸿一瞥 天桥聚仙楼,蓝雪鸿的《贵妃醉酒》。 蓝雪鸿是时下京城炙手可热的旦角儿,虽然长相儿并不十分出色,但是因为唱念做打皆通透,尤其是“做”上,神态、姿态都是百里挑一的,特别是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大却很明亮清透,在台上,灯光一打,像两颗会动的水晶,每转一个角度,就能透出不同的光彩来。容貌可以通过后天修补,可这眼神儿绝对是十几年的寒暑练出来的。 今天他的《贵妃醉酒》,有很多捧场的,楼上雅间儿里坐着的,全是当今名流。一身褐色洋装,瘦瘦长长,梳着三七油光水滑头,手里总是拄着根扶手儿的,就是孙三爷孙权文了。孙权文祖上是做烟草生意的,发了大财,后代也跟着享福,如今生意越做越大,不仅卖烟草,还卖皮草,药草,木材,家里富得流油,光京城的宅第,大大小小就七化,还是相当执著。蓝雪鸿的场子,他几乎是每场必到,不仅爱他的戏,还爱这唱戏的人。孙三爷从来不喜欢女人,女人不过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除此之外,对于他来说,就是家里的摆设,可这会唱戏的男人不同,他觉得就像一件珍宝,在台上发出夺目的光亮儿,每一次都能点燃他刻板面孔下,蘸着油儿的魂魄。 他稍稍把目光从台上醉酒的蓝雪鸿身上移开,看向对面雅间儿的男人。男人一身黑色的长袍马褂,头上戴着一顶宽檐儿帽,帽下的脸有一半儿被遮在阴影里,看不清五官。似乎发现了他的注视,男人突然转过头来,孙权文只感到两道寒光从对面射出,越过众人的头顶,直直地飞了过来,他连忙移开视线,才躲了过去。趁男人不注意,又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发现他已经被台上的人吸引了过去,心火儿渐渐烧了起来。 这个人,不容小觑。 几年前在京城神秘失踪了半年,后又突然回到京城,莫名其妙被太后革去亲王爵位,却依然能在京城风光无限,到处逛场子,逛窑子,能这样逍遥的,也只有他了。他就是康顺康王爷了。 蓝雪鸿的场子,康顺王也是场场必到。而且每次来,都带了一堆的贺礼,还时不时地把蓝雪鸿邀到王府唱戏。 两人往蓝雪鸿面前一站,孰高孰低,孰优孰劣,就立马见分了晓。 孙权文知道自己比不过他。一个是有权有势,风流倜傥的俊朗王爷,一个虽富甲四方,但严谨不苟的商人,毕竟是个商人,始终都难入上流,那些贵族虽表面上让着,背地里却是瞧他不起。他也不屑巴结奉承,虽然留了两年洋,可是骨子里带来的天性,也不是环境能改变的,很多人都奇怪,他这样古板的人,竟能做成大笔大笔的买卖,实在让人刮目。 戏子傍爷,天经地义,要傍,也要傍个会调情儿使性儿的,要傍,也要傍个多情善感的。若他是蓝雪鸿,也会选王爷。 只是这个康王爷,据说前些年虽说风流,可为人古怪,又是个狠决心冷的,而且因为侧福晋的事儿,一直对戏子恨之入骨,所以从没对哪个戏子长情过。可是从扬州回来之后,性情就大变,不但威风减了许多,对人的态度也不似以前高高在上的,尤其对这蓝雪鸿这么在意,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台上的蓝雪鸿裙裾翻飞着,旋转着,不知转了多少圈儿,一个盘坐儿,掌声雷鸣。 孙权文下意识地捏紧了扶手儿。 一楼场厅儿的角落里,还坐着两个人,丝毫不引人注意。 一个穿着藏青棉袍,戴着宽檐儿帽的男人,脖子上一条灰色围巾缠了好几圈儿,半张脸全没在领子里,眼睛紧紧盯着台上的蓝雪鸿。另一个是个清秀的少年,脸上难掩兴奋的神色,不时地凑近男子的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师傅,这贵妃醉酒演得可好?” “你瞧着呢?” “我瞧着,其他还好说,就是这眼神儿是一等一的。” “嗯,算你没白跟我学戏,大凡名角儿,总归有一两样儿要能撑住台面的,或扮相唱功好,或气度做打好,能兼长的,就更是难得,悟性高的,自己改良剧目,去粗取精,甚至编写新剧,那就更不得了了,那就不仅仅是角儿了,而成了家。小喜儿,你觉得,自己还有多远?” 小喜儿头摇成拨浪鼓:“师傅你可别折损我了,我台都没登过,连能不能成角儿还两说呢,家?等我能超过师傅再说吧。” 青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正谈论间,突然两声枪响,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快跑啊,快跑啊!革命党又来了!” 一大屋子人都冲向门口,挤着拥着踩着,争先恐后地逃生。蓝雪鸿在旁人的护送下早从后台速速离开了,青伶护着小喜儿也要从后台出去,这当儿从偏梯下来一伙儿人,青伶正好与为首的打了个照面,不禁大惊。 康顺王! 康顺王捂着一条胳膊,在两个人的簇拥下,从楼梯上一路狂奔而下。左上臂的鲜血从捂着手指缝里淌出来,抬头看着一个蒙着脸的人在台上瞅他,微微一怔,似乎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随后就在两个人的催促下,行至偏门儿口,又回头看来了一眼青伶,然后风一阵儿地从偏门出去了。 是他!青伶暗暗想道,他受伤了,莫非刚才的枪声就是冲着他去的? “师傅,师傅!我们得赶快走了,这儿乱得不得了,恐怕要出人命!”小喜儿见青伶呆住,赶忙催着离开,青伶这才缓过神儿来,和他一道出了聚仙楼。 康顺王出了聚仙楼,在随从的护送下,回到了王府。 安荣才连忙请了张御医,来给王爷瞧病。张御医仔细察看了伤口,说道: “是枪伤,幸好打偏了,没中要害,也没伤到骨头,止住血就好了,不过得及时把里边儿的弹头取出来,否则耽误了,王爷的这条左胳膊可就保不住了。” 安荣才急道:“那有劳张大人快取了!” 张御医叹气道:“惭愧,在下不精通械术,只怕不能胜任。” “那张大人说个能胜任的啊!” “王太医精通,可惜患了眼疾,也不能了。情况紧迫,再选人找器械恐怕得耽误很多时间,不然只好请西医,西医能做这种手术。” “这节骨眼儿上的,上哪儿找西医啊?” “奏请皇上,宣个西医过来。” 安荣才顿足:“张大人说得轻巧,现在皇宫里头,老太后把着权,皇上管什么用啊?” “那就奏请太后宣啊。” 安荣才带着哭腔:“等太后下了旨了,这王爷的胳膊也快废了。” “那怎办?” 张御医皱皱眉:“怎么办,只好到洋人医馆去请洋人大夫来看。东华门那儿就有一间,叫什么豪什么斯的医馆,你快派人去请。” 第 8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7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87 章 “好,我这就派人去!” 刚要招人,就见小的来报:“安总管,蓝雪鸿蓝老板带着个洋人大夫求见。” 安荣才忙问:“在何处?” “府外候着呢。” “快,快请进来!” 双生瞳 蓝雪鸿奔了进来,看到康顺王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胳膊上绑着绷带,血水从绷带里渗出来,焦急地问道: “延青,怎么样了?” 康顺王见是蓝雪鸿,连忙站起身: “雪鸿,你怎么来了?方才受惊了吧。” 蓝雪鸿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口,眼圈儿红了起来。 “你还担心我,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跟什么人结下了梁子,搞得要吃枪子儿?” 一边招呼同来的洋人过来:“知道你中了枪,我立刻就找了艾德尼赶过来了。艾德尼是个西医,是我的好朋友,让他给你瞧瞧枪伤。” 艾德尼行了个礼,叫了声“王爷”就撸起袖管,打开一个大皮箱子,从里边取出一套轻巧的器械来,均是些形态各色,大小不一的薄刀片。艾德尼洗了手,又用酒精消了毒,戴上一副胶皮手套,从器具盒里挑出一把前端略弯的小刀来,走到康顺王面前。 “王爷,麻药没有,可能会疼,您忍住。” 康顺王点点头,笑着对蓝雪鸿说。 “雪鸿,今个儿的戏,你唱得急了。” 蓝雪鸿皱起眉道:“你还有功夫和我说戏?集中精神,麻药不上,可疼得紧。” “那你握着我的手,我就不疼了。” 说完就去拽他的手,蓝雪鸿轻轻甩开,康顺王没放弃,又拽了上去,这次他没躲,瞟了一眼正专心消毒伤口的艾德尼,就让他握着了。 “王爷,我要下刀了,您忍着。” “有劳。”康顺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盯着蓝雪鸿水汪汪的眼睛,这双眼睛满是忧色,专心致志地瞧着自己,心中一阵柔情涌上,捏了捏他的手。 “雪鸿,别担心,我挺得住。” 蓝雪鸿点了点头,反握住他的手。 康顺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了在聚仙楼瞥见的那人。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可帽子下那双眼睛竟似曾相识…… 他是谁?难道是—— 杜青伶! 杜青伶,杜青伶,那个他曾拼了命也要成全的男人,那个没留下任何讯息突然不知所踪的人。他为什么要逃?他的脸花了,觉得无法见人,无法唱戏了,就把自己永远藏起来吗?他不知道,即使他变成丑八怪,瘸了,拐了,四肢都没了,只剩下一颗心,他也会要他吗?他的身体再怎样残缺,他都不会舍弃他,他都打算养他一辈子,可是,他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说走就走了,没有任何交待,连“恨”也不留下,他宁可他说“我恨你”,这样他就还会来找他,可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好像他根本从未存在过。他疯狂地寻找他,回到京城后,派人在各地搜索,可始终都没有他的消息。 他好像,真的彻底消失了,他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是个梦。 后来,冷子寒平静地告诉他说:青伶死了,被杀死在山西老宅,乱党一把火烧了那里。 痛苦,绝望,整天沉浸在风月场,堵坊,戏园子,还染上了大烟,他差点就又死在自己手里。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直到遇见蓝雪鸿。 当时蓝雪鸿在唱《游园》,他觉得,他们真像,不是容貌,而是神态,尤其是眼睛,一样的明亮清澈,不掺一丝杂质,就冲着这双眼睛,他知道,他救了他了。 于是,他只能在蓝雪鸿这里寻找他的影子。 这个影子,只在蓝雪鸿的眼里出现。 他沉迷于亲吻他的双眼,却从不想得到他。 蓝雪鸿感到很迷惑,此时的王爷明明是在看他,可又好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和王爷相识两年了,他没动过他一根指头,似乎,他只要让他望着,亲吻他的双眼,就满足了。他想起了他与他初次相识的时候。那时的蓝雪鸿成名不久,许多王亲贵族,富贾豪绅,都争着对他献殷勤,就如一群饿狼争抢一块儿肥肉,孙三爷也在其中。既然不得不选,他就选中了他,不是为了他的背景,而是他对他说的一句话。那天,他在后台卸妆,一些爷们围在他身旁,争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玩物儿。后来他来了,走到他面前说:“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一个人……”他说这句话时,他看到了他眼里的哀伤,他笑着问他是什么人,他抬起手,抚上他的眼角,轻轻说:“一个……要了我命的人。” 他从不在他面前提起他,可他知道,这个人一定曾让他痛不欲生,这个人一定已经深深烙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独自一人欣赏他,吝啬到从不拿出来与任何人分享。 “你……曾爱过吗?”他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他握着他的手,吻,轻轻落在他的眼窝。没有任何回答,可是他那时的表情,却像在哭。 蓝雪鸿觉得手骨要被捏碎了,康顺王却一声儿都不吭,只是眉头紧紧地蹙着。 用刀子剜肉的滋味蓝雪鸿没尝过,可是,一定很疼,他却没有任何呻吟,他不痛吗?还是肉体的痛早就麻木了,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好了。”艾德尼擦擦汗,放下袖子,走到水盆前洗手,“只要定期服药,过一个月就能复原。” “艾德尼,谢谢你。”蓝雪鸿心下感激。 “没什么。雪鸿,那我就先回去了,这些药足够用一个月,记得要让王爷按时服用。” 送走了艾德尼,蓝雪鸿又回了来。 “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康顺王摇摇头:“虽没看清,可是除了那些人还能有何人?” “你是指……革命党?” 康顺王点点头,下意识地摸摸伤患:“最想杀我的,也就是他们了。”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我若是怕了死,就不配做康顺王。” 第 8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8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88 章 “连死都不怕了,那你怕什么?” “我怕……我怕……我怕你厌了我。”他吞吐了半天,竟说出调情的话来。 蓝雪鸿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小声说道:“就怕你会先厌了我。哪个达官显贵,不是喜新厌旧的?”一抬头,正对上康顺王灼热的视线,一把被他揽在怀里,蓝雪鸿轻轻闭上了眼睛。 半晌,仍是老样子,他的吻仅限于他的眼睛。 他很失望,睁开的眼睛带着哀怨,“延青,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什么?”他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他绕到他面前,盯着他“不愿意吻我,不愿意碰我吗?” “我……”他目光躲闪着,他的态度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同以往的,被人骂作下贱戏子的羞辱感——他甘愿把自己双手奉上,他却不要。 “为什么?”他抓住他的手臂“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我?你心里有别人对吗?你一直有他对吗?那个眼睛像我的人,他是谁?” “没有人,再没有任何人了……”他有些生气。 “不,一定有!延青,告诉我,他是谁?” 他又看到了,初见他时,他眼中的悲伤。 “没有了,他……已经死了。” 蓝雪鸿呆住。 轮回 青伶和小喜儿一回到小庆喜儿,小喜儿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马班主说话儿,胖子、二子和木头一堆孩子见他回来,也都放下不练,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这孩子,从哪疯回来,气儿都喘不匀了?青伶,你带他去哪儿了?” “去聚仙楼了,听了蓝雪鸿一场戏。”青伶走进屋子,倒了杯茶水给小喜儿。 小喜儿接过茶杯猛灌了下去,一抹嘴丫子,瞪大了眼睛对马班主说: “师爷你不知道,刚才我和师傅去聚仙楼听蓝老板唱戏,本来听得好好的,谁想到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马班主看着他认真地样儿觉得好笑:“什么大事儿啊?” “是啊是啊,快说快说,是不是蓝老板跟你握手儿了?”胖子在一旁插话儿。 “没,我还巴不得呢……师爷,我和师傅听戏听得津津有味儿呢,突然有人放了两枪……” “啊?把谁毙了?”二子又插话儿,“说……说……”木头吞吞吐吐地也想抢话儿,怎奈没二子嘴溜,“别不是把蓝老板给毙了吧?” 小喜儿连忙摇摇头:“不是蓝老板,是一个大人,我也不认得,左胳膊中了一枪,还流着血,被几个人护着走,师傅还愣愣地瞅他半天呢。” 青伶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在那儿喝茶。马班主走到他跟前儿问: “青伶,是什么人啊,你认得?” 青伶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提着茶壶边倒边慢悠悠地说道:“没谁,是王爷,康顺王爷。” “哈?”马班主惊了一下,接着又问他:“青伶,你见着他了?他认出你了吗?” “没,师傅,我遮着脸,他看不出。” 马班主这才松了一口气,把猴儿们赶去练功,然后对青伶说: “肯定是革命党干的。这一阵子他们闹得凶,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们被杀了,老太后也没折,镇压也没用,明摆着要赶皇帝下台呢。看来,这大清朝真的要保不住了,康王爷也是皇亲,恐怕也是在劫难逃。” 青伶冷笑了一下:“他怎样,与我无关。” “是,按理说,你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跟他脱不了干系,可是……从扬州回来之后,他到处寻你,来了小庆喜儿就不下几十次,说一有消息就定要知言他一声儿。” “师傅,你可千万别说我回来了。” “那当然,你跟他这么多瓜葛牵扯的,他要是知道你还活在京城,你还有安生日子过?就怕他早晚发现,毕竟王爷爱看戏,到处逛着,说不定哪天就碰上了。” “碰上了再说,能躲一天是一天,大不了,我把命给他。” 马班主大惊,喝斥道:“说什么丧气话!你不是还想看着小喜儿出头呢吗?怎么又想起死来了?就是碰上了,也不准轻易就死,你得为你自己活着,懂吗?” 青伶一震,觉得师傅说的有理,丧气的心也就减了大半。 “那我就躲着他,一辈子都不见。” 马班主叹了口气:“都怨我,当初若不是我答应他让你进府,也不至于害你到这种地步,青伶,你可别怪师傅啊。” 青伶笑笑:“怎么能呢,师傅你别老想着了,这都是青伶的命,人又怎么能逃过命呢?” “青伶,事情可能也没你想得那么坏,这康王爷迷上蓝雪鸿两年了,两个人别提多亲密了,天天搁一块儿堆儿,恐怕也想不起来你,即使想起来了,想必也没那个心了。哎,这都多少年了。” 青伶微微有些发酸:“是吗?他跟蓝雪鸿在一块儿了,怪不得今天他也在……师傅,小喜儿的事儿,您给跑了吗?” 马班主说:“当然了,过两天,就能到聚仙楼唱,可是唱独场恐怕不成,他还不够格儿,搭着蓝雪鸿的场儿,聚仙楼的老板同意让他试试看。” “那敢情好,小喜儿能登台就好。” “嗯,青伶,那天你就跟去吧,今后你就是小庆喜儿了。”说罢突然退开一步,朝青伶鞠了个大躬,“杜班主,今后小庆喜儿,您可得费心了!” 青伶连忙扶起他:“师傅您这是干嘛?” 马班主紧紧捏住他的胳膊:“青伶,师傅年纪大了,很多事儿都力不从心,今后小庆喜儿就托给你了,是好是坏,都由你说了算。” “师傅,您还能活很长呢……”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89 章 “青伶,人的命最是薄的,最不禁折腾,尤其我们这些下九流的,在这北京城突然没了,也不会有人问。所以青伶,为了小庆喜儿,你得好好活。” 青伶方才恍然大悟:“师傅,你是怕我……”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可是他知道,马班主把小庆喜儿托给他,年纪大了是个原因,可最重要的,还是怕他不要命了,因为有了牵挂,人往往会更坚强。 小喜儿今晚就要登台了。 在聚仙楼,先是蓝雪鸿的《贵妃醉酒》,后是小喜儿的《游园》。戏园子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蓝雪鸿是角儿,他若先唱,就能保证上座率,这样再到小喜儿唱,就不至于太冷清,如果唱得好了,还能留住不少客人。 青伶带着小喜儿和菱角提前来到了聚仙楼,在后台上妆。 小喜儿虽没有天仙的貌,可上了妆后,却意外地艳丽。青伶亲自给他勾脸、包头、贴片子,穿戏服,连手上的粉也是亲自帮他扑的。青伶瞧着小喜儿在自己的手里一点点儿发出光彩来,变成了金子、凤凰、珍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伤疤,想起自己也曾像他一样在戏台上,光彩照人,风华绝代,可现在……他深深叹了口气。 “师傅,您怎么了?” “没什么,喜儿啊,今儿你可得唱好了,如果唱不好,以后想登台就难了,成角儿也没什么指望。” 小喜儿使劲点着头,带着头上的金凤蝶钿叮咚作响,扑扇着翅膀,像要飞起来似的。 “师傅您放心,今儿小喜儿定要搏个满堂彩儿,给您瞧。” 青伶宽慰地笑了,忽听得外面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知道蓝雪鸿的贵妃醉酒唱完了,又帮小喜儿整了整衣装。 “喜儿,别紧张,不管唱的好不好,一定别忘词儿错词儿,真要记不起来,码词儿也成,不管怎么着,一定得唱完,千万别半途而废,可记住了?” “嗯,记住了,师傅您就请好儿吧。” 青伶又嘱咐了戏班和他配戏的菱角道: “菱角,跟着你师哥唱,他怎么唱,你就配着他唱,千万别走神儿。” 菱角没见过大场面,年龄又太小,才十二岁,青伶觉得菱角太怯了,不要出了什么乱子才好,事到如今,只得听天由命,来不及多想,催着两人去候场了。 这世间的事儿,其实,就是个轮回,在不同的人身上,一幕幕的,都是似曾相识,只不过换了个场景儿,换了个人物儿,事儿还是那些事儿,经历的人,经历的时代不同罢了。 疑似当初 众人只见上来两个没名没号的雏儿,当场就有大半人起身就走,戏园子老板一看,马上叫乐队起鼓,小喜儿和菱角一起上了台,大大方方地唱了起来。要走的一看,二人扮相不错,声音也清脆干净,纷纷转了回来。 “这小戏子,倒有点儿意思。” “且听他一唱,看看值不值得听下去。” 康顺王也在,本来是捧蓝雪鸿的场,蓝雪鸿一唱完就准备走人的,可一看台上唱戏之人,神思恍惚了起来——怎这么像? 这台上唱杜丽娘的,与当年的杜青伶唱杜丽娘时,眼神、唱腔、身段儿、神态,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虽然容貌并不相同,与青伶相比,显然差了些,可是上了妆后,简直就是一个人。一直看到结束,他犹自在梦中。杜青伶,难不成你死了,魂魄也舍不得离开这戏台吗? “荣才,去问问,这人是哪家班子的,师傅是何人?” 安荣才心领神会:“是,王爷。” 安荣才领了命来到后台,问聚贤楼老板找班主,老板就把青伶给找来了。 青伶仍是严严实实地遮着脸,安荣才一看他这样儿,心里一阵嫌恶,问话也拉了长声:“哪——个——戏班儿的呀?” 青伶认得他,知道是康顺王府的安总管,下意识地拉了拉围领,心里却冷笑,这么多年了,那王爷的口好儿还没变,见着个能的戏子,又算计了起来。心里想着,嘴上就不客气,也拿起了腔势儿: “爷说什么?我耳朵不好,您还得大点声儿。”故意用手拉起耳朵。 安荣才无法,只得提高了音量: “我问你,哪个戏班儿的?” “呃,爷是问,小的当什么官儿?小的就是个开戏班儿的,混口饭吃,哪里做的起官儿?” 安荣才无奈地摇摇头:“年轻轻儿的,耳朵却不好使。我是问你,什—么—戏—班?” 青伶这才故意恍然大悟,点点头:“没办法,唱得不好,得罪了爷,被打聋的。小庆喜儿的。” 安荣才瞅了他半天:“你以前唱过戏?” 青伶笑着说道:“是啊,可惜被我唱砸了,被赶了回来,只能当猴儿们的头。” 安荣才又走了近些,盯着瞅了一会儿:“把你脸让我瞧瞧,我总觉得,我在哪儿见过你。”说着就要拉青伶的围领儿。 青伶一歪头躲了过去,离得远了些:“爷身子精贵,哪能见过我们这些下三滥啊,怕是认错了吧。” “也罢,台上唱杜丽娘的哥儿叫什么名儿?” “没名儿。” “没名儿?爹妈给的名儿总有吧。” “是个孤儿,小名儿叫小喜儿,名号还没起呢。” “呃……师傅是谁?” “就是我。” “你总有名儿吧。” “有……小的叫木三儿。” “木三儿?怪名字……木三儿,王爷看上他了,今儿晚上让小喜儿到王府来过夜。” 青伶冷笑道:“爷,这可不成,小喜儿今儿头一次登台,晚上回去可得好好养着,保不定,明儿个场子就多起来了,身子要是亏了,这戏就唱不成了。” 安荣才气道:“康顺王爷看上的人,哪个逃得掉?你别好歹不分,若是把王爷伺候周到了,兴许能捧他成角儿,若是不能……”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90 章 青伶立刻接到:“若是不能,就甭想在这京城混下去?哼哼,安总管,您这话对多少人说了多少遍,您还数得清吗?” 安荣才被他气得直哆嗦:“大胆!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青伶沉吟了一下抬起头,笑道:“我不是什么人,也不值得安总管挂在心上,只不过偶尔好好打抱不平罢了。请安总管回去跟王爷说声,小喜儿还小,伺候不了王爷!” 安荣才气急败坏地回到康顺王身边,把事情原委细细说了一遍,一边回着,一边还不时地咒骂青伶不识好歹,狂妄自大。康顺王听了皱起眉头,刚要吩咐,就见小喜儿唱完了一出,正谢幕,掌声响成一片,说的话也听不清,就等了等。安静了下来才问道:“小庆喜儿的?” “是啊。” “小庆喜儿不是马班主吗?” 安荣才想了想:“想必上了年纪,让了位子了。” “你说那人叫什么?” “他说叫木三儿,挺怪的名字。” “木……三……”康顺王仔细琢磨着两个字儿,对安荣才说道:“这是个假名儿,耍了拆字的把戏。木……三,如果本王没猜错,像是个杜字……杜!?”突然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安荣才的手臂,颤抖了起来:“荣才,他,他什么样儿?” 安荣才挺纳闷:“王爷,他穿着条藏青的袍子,厚厚的围领子把脸遮去大半,看不出容貌,可奴才总觉得面善,尤其那对儿眼睛,那眼神儿,总觉像……像……” “像谁?” 安荣才顿了顿说道:“像杜青伶。” 康顺王一下松开了紧抓着安荣才的手,靠在椅背上,神情大异,竟呆住了。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说句话儿啊!” 半晌,康顺王才缓过劲儿,苦笑着说道: “没错,没错,就是他,我怎么没看出来呢?那天就该看出来的,他看了我好半天,我却只顾着逃命,我应该停下来问问他的。” “王爷,杜青伶不是死了吗?怎么又会回来呢?” “这世道,活人能变死人,死人怎么就不能变成活人?荣才,他说是小庆喜儿的班主,又说自己叫木三儿,他又遮着脸,对你说了那些话,他不是青伶,又会是何人?” 安荣才想想,也觉得十有八九是错不了,这杜青伶在这个时候重回北京,不会是想趁乱对王爷不利吧,想起了前两日王爷被枪击的事情,担心地问道: “王爷,他这个时候回来,莫非是来寻仇的?” 康顺王又自嘲地笑道:“寻仇?我倒希望他来找我寻仇,这样我又能见到他,只怕他连寻仇都不屑了。” “王爷,要不,我把他们给您喊来?” 康顺王摆摆手:“他对你说了那些狠话,又怎么肯来?……挑个时候,陪我走趟小庆喜吧。” “是,王爷。” 安荣才嘴上答应着,可心里又不安起来,如果真是杜青伶,在这节骨眼儿上,可别再闹出乱子来了。这王爷为了他,已经死了一回,好不容易活过来,如果再死一次,可就回天乏力了。 想到这儿,他下了狠心,王爷现在只是怀疑他没死,如果赶在他见到他之前让他消失,王爷就能逃过这情劫了。 为了王爷,他一定得做点什么,哪怕被王爷怨恨,被赶出去,甚至被杀头,他也要保护他不再受到伤害。 每个人都有自己命,每个人都有非做不可的事儿,每个人都难逃自己的劫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儿法和死法儿,安荣才不懂这个道理,这就是他的劫数了。 重逢无欢 安荣才背着王爷,找来了杀手,叮嘱了一番。 “八大胡同小庆喜儿戏班子,有个叫杜青伶的,身长大概五尺三、四寸,身段儿嘛,挺苗条的,穿着藏青的棉袍子,总遮着脸,因为脸上有两道刀疤。你今晚上趁夜把他干掉!记住,一定别让人瞧见,如果被抓住,死也不能招!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亏待你的,事成之后,要财要官儿,随便你挑。” “是!”汉子得令就退下了。 安荣才心想,杜青伶啊杜青伶,你也别怨恨我,谁让你是个戏子,又是个王爷爱上的戏子,这就注定你守不了普通人的本分。这世道已经够乱的了,就不能许你再来添乱了,你在地下做了鬼,千万别来找我索命,你来找我,我也没命给你,我的命也在人家手里捏着。你若下辈子投胎,千万别投戏子的胎,更别生成这副模样,也许还能平平安安地做人。 晚上,小庆喜儿都进入了梦乡。 汉子翻墙进了去,摸来摸去,半天也找不到青伶住的地方。本来想一个戏班子能有多大的地方,所以白天就没出来踩点儿,没成想,地方虽不大,可房间却挺多,一时之间也不能立刻就寻到。正摸索间,一个房间的门突然开了,汉子连忙躲在院子里的树后,窥视动静。月光下,一个人影晃出来,批着一件藏青色棉袍,脸却看不清,急呼拉地往茅房跑。汉子一看,身高差不多就是五尺三寸,身段儿倒没看清,即使看清了,大冬天的,穿得厚,除非特别胖的,一般人都差不离儿,哪儿还能看得出苗不苗条?既然身高、衣服都一样了,应该就是杜青伶。于是欺身上前去,守在茅房门边儿,准备伺机而动。 里边儿人蹲了半天也没动静儿,正要扒门缝儿往里瞧,突然门一下子开了,汉子唬了一跳,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就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刀子扑哧一声,捅进了肚子,手里人闷哼着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汉子一看得手,马上就开溜,翻过了院墙,消失在暗夜中。 木头去上厕所半天了还没回来,杜青伶觉得纳闷儿,就叫小喜儿去茅房瞧瞧。小喜儿才出了门儿,就大叫了起来,竟带了哭腔儿:“师,师傅!师,师爷!快出来呀,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青伶大惊,赶忙披了衣裳提着灯奔了出来,马班主和其他孩子也跟着出来。就见小喜儿跪在门房口儿,指着身前的物事哭叫道:“师傅,师爷,木头他,木头他……” 再说不出话来。 青伶奔了过去,提着灯一照,赫然发现木头横躺在地上,被开了膛,肠子肚子混着血,淌了一地。探探鼻息,又摸了摸勃颈,发现没气儿,没了脉动,身子也早凉了。 “死了。”青伶对马班主说。 马班主颤颤巍巍地走过去,瞧了地上一眼,然后摆摆手说:“葬了吧。”说完转过身去,再不言语,就要往屋子里慢慢走去,还没走两步,身子一倾,就要倒。 “师傅!” 青伶连忙追上去抱住他,架着回了屋儿,平放在床上,自己守在床边儿。 马班主脸色苍白,眼泪从眼眶里不断涌出来,拉住青伶的手,嘴里嗫嚅着。 “青……伶……” 青伶握紧他的手,眼泪啪哒啪哒地往下掉。 “师傅,青伶在呢,您可得保重身子,有什么话儿明儿再说。” 马班主摇摇头:“青儿啊,木头他……命苦,得好好……葬了。” 第 9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1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91 章 青伶用力点点头,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马班主继续说道:“青儿啊……走吧,离开……这儿,这事儿,像是……冲着你,来,来的……” 青伶早就猜到了,心中懊悔万分。 “师傅,都是我,害了木头。” 马班主又摇摇头:“不怪你……要怪,只能怪他命薄……不只是戏子……穷人,都命薄啊……你走吧,到哪儿……都成,别在京城了……京城就是个狼窝……” 青伶擦了擦眼泪:“师傅,我不能走,我走了,戏班子怎么办?我答应过您,就不能不管。木头也不能白死,我得找到凶手!” 马班主微微出了口气儿:“别找了……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咱们没权没势,告不倒啊……” 青伶说:“这事儿,定跟那王爷脱不了干系!小喜儿去聚贤楼唱戏,他派了奴才叫去王府过夜,被我回了,想必是怀恨在心,所以才下了狠手。” 马班主挣扎着抓住青伶的胳膊:“那就……更不能寻仇了!……你们,你们的恩怨,还嫌……不够多吗?非得死一个……才,才罢手?” 青伶不言语了。 马班主又说:“青儿啊,听师傅……一句话吧,算——啦——,算——啦吧!” 青伶悲愤交加,大吼一声,跑到屋外去,对着天空长啸: “啊——!” 然后,眼泪,狂泻而出。 冬夜,肃杀,啸声凄厉。 汉子回到安荣才那复命,安荣才打赏了他一千两,可惜乐极生悲,还没等走出王府,就被安荣才派人杀掉,进了鬼门关。正所谓,恶有恶报,钱财从来都是祸端的源头,可惜世人没有几个能参透这个道理。 又隔了一天,安荣才陪同康顺王来到了小庆喜。 还没进门儿,就听到里面的哭声,等进去之后,满院挂的白绫,白幔,白灯笼,白纸花,跪了一地的人,全都穿着白麻布衣,头上绑着白带子,大堂中央停了副棺材,众人都向着棺材的方向默默垂首抽泣。 康顺王心中一惊,忙问:“荣才,谁,是谁死了?是不是青伶?你,你快去看看!” 安荣才答应着走到堂前,要往棺材里瞧,心里正暗自高兴,面上却装得悲戚。突然眼前多出一人,定眼一瞧,惊得后退了三步——杜青伶就站在眼前,怒视着他。安荣才以为大白天遇到鬼,当然要害怕,再仔细一看,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青伶没有遮脸,他看得真切——杜青伶没有死,那死的又是谁? “你,你……”安荣才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 青伶冷冷一笑:“安总管想必是来吊丧的?是不是觉得见鬼了?” 安荣才心虚,只好嘴上强硬:“杜,杜青伶你胡说什么?我是陪王爷来的——王爷!杜青……王爷?” 青伶缓缓向安荣才身后望去—— 终于还是见他了,说好一辈子都不见,可还是见了。 康顺王含着泪,嘴唇颤抖着:“青伶,青伶……” “王爷,好久不见了。”青伶淡淡笑着,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出来。 两人的视线终于在若干年后的今天,又重逢了。 久违了,拿性命成全过我的人。 久违了,我用屈辱拯救过的人。 第章 “青伶,你果然……没有死。”他很激动。 青伶扬起脖子:“托您的福,没死,王爷您挺失望的吧?” ——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失望?他说这话,是气话,因为对他有恨,六年前的恨,到现在还存着,说这样的话,成心让他难受。 他做到了,他很难受,甚至是痛苦。 “我一直在找你,冷子寒说你被杀了,我找不到你,我以为,以为……”再说不下去。 “可惜我还好好儿地活这呢……但——是!王爷也不必赶尽杀绝吧!没把小喜儿给您送去,也不必下这个狠手吧!他们都是孩子,还没盼着好时候呢,还指望着成角儿呢,天天上刑似的,不就为了这一天吗?不就为了讨爷们的喜欢吗?您的手上究竟沾了多少戏子的血,您算过吗?” 他说的激动,边说边狠狠地擦着眼泪。他一直呆呆地听着,一动也不敢动,虽然听得糊涂,可还是要听,他怕,如果他辩白了,他一生气,就又不见了。 “王爷,您就发发慈悲,放过小庆喜儿吧,如果您放过,咱们之间的那点儿恩怨,都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您做您的王爷,我做我的戏子,不,我做我的班主,咱们互不相欠。” 他浑身一震,什么叫放过?什么叫一笔勾销?什么叫互不相欠?放得了吗?勾销得了吗?不相欠得了吗?如果能放得了,他今天还用站在这儿?得知他死了,他还用自暴自弃?放不了!也勾销不了!更还不了!他们注定,就是要彼此相欠,一辈子! 康顺王一转头,死死盯着安荣才:“荣才,狗奴才,人是你杀的?” 安荣才浑身发着抖,瑟缩着不敢抬头。 康顺王又对青伶说:“我会给你个交待。” 然后望着青伶,想捕捉他的心情儿,青伶却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叹了口气,风一阵儿地走了,安荣才跟在后头。 青伶望着康王的背影,方才较的劲儿一下子都泄了,看这样子,杀人的事儿,他并不知情,说不定是安荣才那个狗奴才欺上瞒下,可是他是他的人,自己的狗咬了人,当然要主人负责。 又想,安荣才并不认得木头,也不可能和他结下梁子,要杀肯定是杀自己,想必那天在聚仙楼,他就已经认出自己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杀自己呢?……难道是为了王爷?怕自己回来寻仇,就拼了命地保护主人?青伶心中冷笑着,康顺王,你身边能有这样的忠犬,想必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回到康王府,安荣才知道纸包不住火了,乖乖地在旁,忍耐着王爷的怒吼。 “你说!狗奴才,你为何要去杀他?你说呀,狗奴才!” 安荣才不响,头垂得更低了。康顺王一见他如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从墙上抓起一根马鞭,发狠地抽了起来。 “狗奴才,我叫你吃里扒外,背着我作恶,你杀谁不好,去杀他?你知不知道,你杀了他,就等于杀我?他死了,你也活不成!我们都活不成!” 第 9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2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92 章 安荣才一动不动,任他发泄,鞭子抽在他身上,却一下下地打在心里。 康顺王打得累,停下来喘着粗气。 “你滚吧,康王府容不下你。” 安荣才一听这话,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捣算蒜似的磕头。 “爷,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随您,只是别赶我走,奴才打小儿就伺候老王爷,一时一刻都没离开过这王府,今儿您赶我,我除了死在这里,就再无去处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康王却丝毫不动心。 康顺王冷冷地瞅了瞅他:“老王爷是老王爷,我是我,现在我是这王府的主人。你若不肯走,那就去死吧,死得远点儿,别脏我的地儿!” 听他的狠话,安荣才一怔,再无哭声,长长地磕了一个头:“王爷,杜青伶是个祸水,留他在身旁,您早晚得出事儿……奴才最后一次给您磕头了,奴才问心无愧,全是为了王爷好,王爷今后保重,奴才不在您身边儿,您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了,奴才做了鬼也会保佑王爷平安无事。” 康顺王背着他,听得心酸,心中有些不忍,可又拉不下脸,想要原谅他,可又不能,正犹豫着要不要饶,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再回头时,安荣才已撞得头破血流,气断而亡。 “荣才——!” 任他怎么呼喊,死了的,还是活不了了。 安荣才死了,连身边的狗也要离他而去,真是讽刺啊。 他们虽是主仆,可更像父子,只不过,他把他当儿子一样疼,一样爱,一样拼命,他却始终只把他当作奴才,当作狗。 父母死后,世上最关心,对他最忠心的人也死了,连他爱的人都无法谅解他,他觉得好孤独,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呢? 蓝雪鸿!他突然想起了蓝雪鸿,他是最后一个肯陪他说话儿的人了吧,杜青伶恨自己,可蓝雪鸿不恨,不仅不恨,还有爱,两年了,他的心,他又怎会不知?只不过,他的心里,是另一个人罢了。 他想见到蓝雪鸿,迫切地想见,只有他不会嫌弃他,不会说一笔勾销的话,不会说没就没了。 康顺王叫人抬走了安荣才的尸首,去了蓝雪鸿的住处。 青出于蓝 康顺王喝了酒,醉醺醺地来到蓝雪鸿的住处时,蓝雪鸿正摆弄一个新鲜玩意儿,见他来了,有点儿意外,但立刻欣喜了起来。 “延青,你怎么来了?” 康顺王摇摇晃晃地一把抱住蓝雪鸿,头埋在他的脖颈里,吐出的热气吹得蓝雪鸿痒得难受。蓝雪鸿觉得奇怪,又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猜想他定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了。 “延青,遇到事儿了?” 康顺王摇摇头:“没,就是想来看看你。” “说谎,我知道你一遇到烦心事儿就爱喝闷酒,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想你了。”下意识地把抱住他的手臂收得紧了些。 蓝雪鸿微微一笑:“咱们不是每天都见吗?” “不够。”怀里的人呢喃着,蓝雪鸿听了心里暖暖的,也搂得紧了些。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搂着,在对方的怀抱中,给彼此温暖。 “雪鸿……别离开我。” “不离开,一辈子都不离开。” 蓝雪鸿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觉得怀里的人开始颤动起来,然后脖子后头有温温的液体流了进去。 “延青,你哭了。”他想挣脱他的怀抱,看看他。 “别动!也别看!……”他命令着,于是他没再动,只是静静地等他流完该流的泪。 …… “我额娘爱上一个戏子,为了他,吊死了……”他不动,仔细听着。 “我阿玛没再娶过福晋,额娘的事,是他最大的耻辱,也是我的……” “我恨她,恨她为了那个人,奋不顾身,甘心毁了一切……” “可是后来,我有点儿懂她了,因为,因为,我心里也有了一个人……”他一震,仍没动。 “可他却恨我。他这辈子好像就是为了恨我才出现在我面前的,只要一碰到我,他身边就得有人死,我是他的煞星。” “可是,他却用自己的身体换我的命。他就不能恨得彻底一些?为什么还让我对他抱有希望?” “他要我放过他,他和我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从此两不相欠。呵呵,听上去是个好点子啊,我欠了他那么多条命,他只要我放过他,就不用我偿命了,那我岂不是得了便宜?呵呵,真是桩好买卖啊。” “可是,他不知道,我宁可偿命也不想放开他,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能放开,除非我死了。呵呵,他的买卖可是做不成了。” 蓝雪鸿的心越来越沉,这么多年的陪伴,原来他的心还是不在他这儿。 “不能放,就不要放,好好抓住他,一辈子都别放。” “不成啊——”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我们一刻都没有过,一辈子?太奢侈了。” 沉默,然后桌上的玩意儿咚咚地响了起来,康顺王放开蓝雪鸿,看了一眼,问道: “洋钟啊,谁送的?” “孙三爷,今儿刚送来的,本不想收的,可是硬要搁下,拗不过,就收了。” “他对你还是念念不忘呢。”话里含着酸意。 蓝雪鸿笑道:“呦,您刚喝完酒,又喝起醋来了?孙三爷可是每次都来捧场的,看来也是个懂戏的,家世又大,也不好得罪。” 康顺王脸色一下子变得阴郁,掐住蓝雪鸿的下巴,狠狠地说道: 第 9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3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93 章 “他休想打你的主意,你是我的,别人休想抢走!” 蓝雪鸿甩开他的手,冷笑道:“您心里又没我,别人抢不抢的,您还在意吗?” 说着转过身子,摆弄起洋钟来。金色的座钟,下面有个左右来回摇摆的金锤儿,嗒嗒地发出响声,蓝雪鸿把手指放到小锤儿上,随着它一起摆回来,摆回去,一声不吭。 康顺王突然从后面抱住他,咬住他的耳垂,手探到前面,隔着袍子覆上他的下身,用力揉搓着,嘴里低低嗫嚅着:“我不准你离开,不准你离开,你是我的,是我的……” 蓝雪鸿浑身颤抖着,下面电击似的一阵阵传到头皮,麻痒难当,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渐渐不能自持,气息也乱了。 “延……青,你快放开我,我快……忍不住了。” 康顺王吮吸着他的后脖颈,却加快了手上的力度和速度。 “忍不住,就别忍了,雪鸿,你不一直希望我这么对你吗?” 蓝雪鸿大脑空白,“是,是,不,不是!我……想,可是,不是这个样子。” 到底是哪个样子,他也说不清楚,总之他希望,他要他的时候,一定是心甘情愿的,心里只有他,不能有别人。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他心里有人了,也正是他的痴情,自己才被打动着,才一路走到现在。现在他终于肯不限于吻他的眼睛,而想要碰触他,他满心欢喜,可又不希望被这样的他碰触。终于矛盾着,在他的手中达到了高潮。 他把瘫软的他抱到床上,除去了他的衣物,像水一样吻着他的身体,又像火一样烧尽他的灵魂。第一次被男人抱,是他爱的人,他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只可惜,他在□时,嘴里叫的名字,不是他,而是—— “青伶!” 他这样叫着,达到了□,只有这个名字,才能让他释放激情。 蓝雪鸿悲哀地发现,自己不过是那个名字的替代品,因为他越是得不到,渴望的心就越强烈。如果不那么轻易让他得到自己,是不是他对自己也能生出那样渴望的心?他想知道答案,却没有勇气这样做,因为他很清楚,他心里的渴望,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叫青伶的人。 青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让他爱得如此强烈,又如此痛苦? 他想起他帮他戒大烟时的情景。 他咒骂他,踢打他,他与他搏斗,如同与他的痛苦搏斗,与他的绝望搏斗。他好不容易把他绑在床上,不顾他的哀求,关了他三天,三天后,他脱了几层皮,终于熬了过来。 他是王爷,他威风的一面,谁都见过,可是他软弱无助的一面,只有他蓝雪鸿有资格亲历。为这个,他沾沾自喜了好久。 不能拥有他的喜悦,拥有他的悲伤,也是一种幸福。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他了,因为他从没感到过,自己是他的玩物儿,因为他是如此迫切地需要着他。他不爱他,却需要他。 终结与开始 小庆喜这几天分外热闹,不断有人登门送东西。 第一次是全套崭新的戏服、头饰、配饰,旦角儿的生角儿的全有,五颜六色的,带着光,发着亮,直把小猴儿们看得双眼发直,欢喜得不得了。问来人是谁送的,来人只说不知,他们只管送东西,东家不让透露身份,他们也不清楚。青伶和马班主觉得奇怪,只当是小喜儿唱得红了,引来的匿名仰慕者。 可是第二天又送来全套的兵器,刀枪剑鞭棍锤一应俱全,抬了整整三大箱子,让他们抬回去,却答:“东家让送的,抬了来了就不好抬回去了。”撂下箱子就跑了,青伶想退回去,可又不知退到哪儿去,只能先搁着,心里却越来越不安。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天上没金子可掉,掉下来了,祸也就跟着来了。 第三天就更绝了,来了一大帮子人,一进门二话不说就开始搬东西,家具器具,行头戏服,甚至练功用的家伙事儿,全都往外搬。青伶和马班主懵在那儿,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忙拦住一个领头的问,想干吗?领头的说,搬家。青伶忙问,搬什么家?领头的说,搬出八大胡同,西街后边儿准备了新地儿,比这儿宽敞,小庆喜儿以后就在那儿了。马班主抢下家伙喊道,搬的什么家?这里挺好,住了一辈子了,不能搬!领头的说,您老真不会享福,有好地方不住,愿意住这破地方儿,有人肯花钱给您置宅子,您就安安心心地住呗。马班主奔到大门口,身子挡在那儿,不让他们出去,喊道,安心住?这儿才是小庆喜儿,住这儿才能安心! 狠命拦着,那些人才好不容易罢了手。青伶问谁让搬的,领头儿的说不知,只知道让搬,不过能买得起宅子的,非富即贵。青伶马班主更是云里雾里,这北京城这么大,穷人不少,富贵的也不少,若要一一查去,根本就找不到头绪。 大伙儿都纷纷猜下次送来什么,有的说是黄金,有的说是珠宝,有的说是成堆的山珍海味,甚至还有插科打诨的,说是要送京城妓院的头牌。 不过,谁都没猜对,第四天,黄金珠宝锦衣玉食国色天香都不是,送来的,是口漆黑的棺材。大伙儿围着棺材研究了半天,不知道里边儿藏得哪样儿东西,又说这东家也太古怪,用棺材送礼,也太不吉利了。胖子手快,上去推开棺材盖儿,一股臭气冲了出来,再往里一瞧,“哎呀,我的妈呀”叫了出来,吓得滚在地上,指着棺材大叫:“死,死人,我的妈呀!”众人凑到跟前一看,可不是吗,里边赫然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脑袋开了花,已经开始腐烂,但是由于放了香料之类的物事,所以还能辨得出容貌。是康王府的安荣才,前几天还趾高气昂的,现在却躺进了棺材。青伶一见,立刻就猜出所谓的“东家”就是康顺王,送了这么多东西,还把亲信的命也顺带送了,想要赎罪是吧,既然要赎罪,还翻这么多花样儿,他赎罪的法子,就没有一回能让他舒服的。 “师傅,是康顺王爷。” 马班主点点头:“想到了,看来这次他是真心讨你的好儿,费了这么大劲,又是送衣服又是送宅子,还把奴才命也要了。” “那又怎样?这些能换回木头的命?他休想心安!” “青伶,他做到这份儿上也不易了,毕竟他是王爷,对咱们低声下气的,我看就算了吧。” 青伶紧着脸,憋了好半天,转身就要出去。 “你去哪儿?” 青伶边走边说:“师傅我去找他,怎么也得了了!” 马班主急道:“青伶你给我回来,别再去招他了!”奔出去一看,青伶早已经奔没影儿了,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只盼望着别再出什么篓子了。 青伶怒气冲冲地跑到康王府,拉起门环儿使劲砸了起来。 “开门开门开门!” 不一会儿,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个仆人,一看是个穷酸的,脸儿就板了起来:“哪来的下三滥啊,这王府也是你能叩门的地儿?” 青伶不与他计较:“我找你们王爷。” 仆人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口白气儿:“王爷?王爷也是你说找就找的?也不看看自己身价儿,什么狗不什的也敢搁这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丑八怪,还找王爷,别把唔们王爷吓着。” 青伶强压住火儿:“我不与你理论,叫你们王爷出来!你告诉他,杜青伶来找他了!” “杜青伶?没听过。什么名号儿啊?哪儿混的?有银子吗?” “要银子干吗?” “哼哼,没银子,大爷凭什么给你跑腿儿?” “没有!” “没有?您就爱哪儿哪去吧!”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狗奴才!”杜青伶暗暗骂道,气不过,又捶起门来,一边还喊着“康顺王你给我出来,能背后塞东西,怎么就没了当面对质的胆量?” 仆人听他骂得凶,大开门刚要训斥,忽地一下就没了动静儿,然后从门内转出一人来,只见他一身宝蓝色的缎子长袍,剑眉俊目,清清爽爽地立在门前儿,抱着胳膊,含着笑,盯着他,越笑越深:“你还是来了,我等你好些日子了。” 青伶一愣,不知他这话里什么意思,只听他又说:“有话想对我说?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先进来吧。”说完,转身就走了进去,青伶想了想,还是忐忑不安地跟了进去。 第 9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4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94 章 这座王府,既熟悉,又陌生,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 自己来了这里,见了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呢?只是一时意气冲了过来,可是真要面对他时,又不知道该怎办了。 进了屋,仆人奉了茶,康顺王挑了点儿鼻烟儿放在翠绿的鼻烟儿壶里,吸了两下儿,然后又端起茶杯,啜了两口,瞥见杜青伶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的,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奔了这些路,又和看门儿的吵了一架,口渴了吧,先喝点水儿,润润喉,再问话。” 杜青伶蹭地一下站起来,气道:“王爷什么意思?送了那些东西来?您以为给点儿赏赐,就能把我们这些小人物打发了?我们虽是下三滥,可也是爹妈生的,在王爷眼里是根草,可自个儿还会疼惜自个儿,一条人命,就想这么算了?” 康顺王嚯地一下也站了起来,收起了笑容,一步步走到青伶面前,逼视着他,青伶不自觉地坐了下去,躲闪着。 怎么办?这双虎目又像当初第一次进王府的时候一样,灼热地让他无法直视,他以为几年后,他可以正视它不用躲避了,可没想到,还是不行,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不行。 “你……”他刚想反抗,手腕就一下子被抓起来了。 “杜青伶,你凭什么责怪我?你要我的命,我给你,你要我奴才的命,我也给你,你还想要什么,我统统给你!……但是,有一样,我决不给你!” 他抓着他的手腕,狠狠亲吻在他的手背上,低沉地说道:“决不放开你!想和我一笔勾销,办不到!只有这个,我不能给!” 青伶愣住,瞪着眼睛瞅着康顺王,康顺王放开他,抬起手指沿着他左脸的伤疤划着,然后食指抚上他的嘴唇,来回划着,“那么美的一张脸,却被毁了。毁了也好,这样就没人会想得到你了,没人能和我争,只有我了,你只有我……”声音越来越低……就在嘴唇相碰的一刹那,青伶猛地推开了他。 小结 文章写到这里已经二十一万字了,历经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我几乎每天都在这篇文上花很多的时间与经历,甚至在工作时,因为思考下一步的情节安排,也会走神儿,惭愧! 感谢悠的长评,我只想对你说:这几块砖扔得好!没有把我砸得头破血流,而是帮我砸开了一条光明大道。 说实话,这篇文写得很痛苦,不仅仅是因为每天都沉浸于此,耗神耗力,还有是要在历史背景和京剧文化本身上下很多功夫的原因。 先说说本文的硬伤。 第一,对戏曲知识的缺乏,造成了场面描写的单薄无力,连基本的京剧常识也没搞清楚,就妄自下笔。 当初想写这样一篇文的时候,确实如悠所说,凭着对电影《霸王别姬》的喜爱,但是戏曲,却根本谈不上喜爱,说出来不怕被笑话,原来的我只知道《苏三起解》 《智取威虎山》《红灯记》里一些脍炙人口的小段子,连《霸王别姬》《贵妃醉酒》《游园惊梦》这样的大戏,也是看了电影,写了文之后才真正接触。甚至连四大名旦,我也只知道梅兰芳。最初写文的时候,还用他们的姓名七拼友问过),也是因为写作时自己的摇摆不定造成的吧。清末民初确实是一个乱世,但考虑到正因为是两个时代的交替,承载的东西可能更多,所以才大胆选了这段时期。现在看来,确实很难把握,甚至还曾被“辫子”问题缠绕了好久,留还是不留,着实决断了许久。可是考虑到,文中一开始就设定了“康顺王爷”这个角色,而且又是主角,所以就只能留了。至于红莲教等历史问题,尽量不去涉及,一个大清朝,一个辛亥革命,这里需要的,不是细节,而是粗线条,毕竟不是历史文,只要有个框架就够了。 第三,人物设定。 杜青伶这个人,刚开始我是有意把他完美化的。因为受到《御法度》的影响,对文中美到可以引起所有男人性幻想的加纳,有很深的印象。有评论说,加纳其实只是一个虚幻的人物,他就像块美丽的镜子,放在其中,就能折射出每个人心底深处的欲望。所以,最初并不打算让青伶一人做主角,他其实只是一块美丽的镜子,真正重要的,是环绕在他周围的那些人的内心世界。可惜,笔者功力又怎能与大家相媲美?仅仅是一点点地临摹,就一败涂地了,不但青伶本身形象不够具象,其他人物的描写笔墨落了太多,力求完满,反而忽略了对主角个性的刻画。悠说,青伶太过完美,其实不然,我以为,他不过是外表完美,再加之有一个善良的心,他的个性却有许多缺陷,只不过,我在文中对他的外貌以及品格描写方面,措辞太多,结果适得其反,这类的暗示太多了,让读者反而产生了他毫无瑕疵的错觉,这也是我误导之错。其实,青伶有很多的不完美之处。 其一,他开始对京戏的态度是很被动的,不过是为了实现马班主振兴小庆喜的愿望,才被迫上进。后来在柳残月和荀一的带动和感动下,才逐渐坚定。 其二,在面对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比如对康顺王,比如对荀一。 其三,他还不够豁达。对柳残月的死耿耿于怀,导致深陷仇恨之中,无法自拔。 其四,他认不清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就为了恨,他把自己真实的情感给隐藏起来了。 其五,不知道这些够不够。可能使他外表太过出色,加之我对他的心理描写是最少的,所以借何晋元之手,把他表象的完美破坏掉了。也许这么做,才能让他从完美的壳子里爬出来,使人想要窥视他真实的内心世界。 对于文中人物的塑造,确实太重了。荀一因为是青伶的先见人,开篇重些也情有可原,柳残月和冷子寒,实在是为了推动情节发展,而设定的人物。柳残月算是青伶半个师傅和伯乐,该重,至于冷子寒,倒觉得可以删减些笔墨,尤其是他和他夫人那段儿,只需通过其他人口述出来就可以了,没必要在另辟章节介绍。至于康顺王,绝对是要重的,因为他代表了一个朝代的兴衰,也是与青伶纠葛最多的人,他的死亡,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终结。而荀一这个人,本来是打算让他成为青伶的命中之人,无奈,越写,他的懦弱就越是凸现,而且懦弱倒有些自私,从他三番几次指责青伶就看得出来了。所以,写到最后,决定还是定了王爷。后来的辛红雨、何晋元,也是煞费苦心安排的人物,封建王朝本就是官宦的天下,所以就选了这样的人作典型。 林雨楼似乎是很多人关心。他在文的第一章就被埋下了伏笔,到了扬州,才显了庐山真面目,不过匆匆而过,没给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后面会有交待。 此外,还有孙三爷、小喜儿、蓝雪鸿、孙灵儿(未出场,暂定),胡戎山等等。前天没事的时候粗略算了一算,这篇文的人物大大小小,已经有三十个了,每个人物都是作者的心血,作者对他们的喜爱都是均等的,不会因为主角配角而偏爱,所以,爱得多了,就没能做到主次分明,惜墨如金。 啊,现在想想,这篇文其实不应该叫《青伶》,如果换个名字,是不是能成就更多的人物?满足笔者的博爱之心呢? 第四,说说文风。 如果细心看文的读者,可能注意到,笔者也对文风的不定苦恼过。因为喜欢红楼梦,喜欢古诗词,喜欢武侠,喜欢戏文,所以,杂糅了这么多风格的语句,自然是四不象了。个人比较偏好凝练、简洁的文风,且工整,节奏感强,语句短促有力的措辞。早就意识到,三卷前的文,有些词藻过于华丽,而且反复使用在人物外貌描写上,有堆砌之嫌,有的也实在不必要。有的读者觉得是精致,精致是精致了,可惜就缺了真实。 再说心理描写。因为采用了第三人称,心理描写上,就不能做细做全,只能通过“他如何如何”,或者类似笔者旁白一样的段落补足,好处是能帮助读者了解作者塑造人物的真实性格和内心世界,坏处,正如悠所说,影响了行文的节奏,突兀了些,姑且以后放在“作者有话说”里吧。 正因为发现了这些缺点,所以在第三卷里,我很注意对人物对白的描写,华丽的堆砌基本上看不到了,人物外貌也是简到不能再简,均一笔带过,因为笔者也意识到,刻画人物的性格才是真正重要的,拿什么刻画?那就是人物对白和心理描写。所以像前卷那种很古的对白,全部用了比较生活化的对白取代了。但是,偶尔在谈情说爱上,还是有点小言情的味道(自报家丑了)。写文写到兴奋的时候,那样的话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冲出来的,笔者太随性了,却没有顾及到文章的前后一致性和连贯性,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所以才搞得四不像,少了自己风格。 本来打算二卷完成后,就修文的,鉴于文章的完整性,还是暂时搁下了,只等全部完成后,再作修改。 感谢这篇文,它让我了解我从前从未涉足的戏曲领域,从肤浅的认识到了解,再到爱上。直到写这篇小结前,我还在看从书店买的京剧“绝版赏析”,共五章碟片,现在看到荀慧生先生的戏曲人生,看得津津有味,看得受益匪浅。原来京剧不只是老人们的梦,而是我们所有中国人的梦,做了几世纪的梦。 后悔,当初,没有尽早入梦。 于是,有了这篇文,就有了这个梦,我想如果改文题的话,不如就叫 1.《优伶》? 2.《梨园惊梦》? 3.《红伶泪》?(貌似是一部电视剧名字) 《戏生》? 或者,哪位能有更好的意见。 些,可容量就应该比《青伶》大多了)。 感谢悠的长评,也感谢展宜华、花梨、潋竹、尹子轩、lly4500(应该和lly是一个),攸儿,frces,vebky,rr,j,,生生世世,sv,suflwer,三叶草,所有看文,评文,弃文不弃文的大大们,谢谢你们的鼓励,没有你们,这文写不出二十几万来。(获奖感言,呵呵) 从今天开始,一边更文,一边改文,从第一章开始改,不锁文,所以从头看的,可能会发现情节不对的,那就等改了再看了。接着看的,如果还算关注此文,也请帮忙看看改得行不行。 谢谢各位了,给您鞠躬了! 庭院深深深几许 青伶一把推开了要强吻上来的康顺王: 第 9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5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95 章 “王爷,你欠了我三条人命!” 康顺王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却绝望得紧,自己都这么说了,还是不能打动他吗?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已经把安荣才那奴才的命给你送过去了!” 青伶冷笑:“那是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打小儿他就带着我,跟了我三十年,母鸡护鸡崽儿一样护着我。这次他误杀了小庆喜儿的人,也全是怕你对我不利,他活着一天,就想要杀你一天。我跟他说,你杀了杜青伶,就等于杀了我,他没办法,就只能把自己杀了。他不是罪有应得,他全是为了我。对我最忠心的人我都舍得给你,你还觉得亏欠吗?” “你把他当宝,我却把他当狗,狗从来就只对主人摇尾巴。一条狗的命能抵三条人命?” “我把我自己赔给你,也不够吗?” 杜青伶哼了一声,冷冷地别过头沉默着。 康顺王激动地喊道:“你不要?是了,你不要。如果你想要,当初何晋元拿我的命逼你,你也就不会从了。” 一想起那天晚上,屈辱的感觉重又涌了上来,他仍是沉默,紧紧咬住牙齿,双手下意识地抱住胳膊,抖着,脸上的伤疤也突然钻心地疼了起来。 康顺王抓住他的肩膀,他的沉默,让他满怀希望:“你不要,是因为你心里有我,对不对?你心里有我,才想用自己换我的命,对不对” 青伶脱开他的手,抖着说:“你……欠我三条人命。” 康顺王低吼着,往圆桌上狠砸下去,桌上的茶杯被震翻了,茶水洒了满桌,沿着桌沿,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像泪。 他一把抓起他,就要往外走。 “我再还你一条命!” 他木木然然地被他拽着,不知道他要把他带到哪里,不知道他想怎样还他一条命,他要是还想在他面前自杀,他打定主意,这回他要死,就让他死了吧,自己救过他一命,不欠他的了。 到底是谁欠谁,他和他都搞不清楚,或许互相都是欠的,这一辈子也搞不清楚了。 康顺王拽着青伶,奔到了书房,放下他,走到那幅猛虎下山的字画前,撩起一角,朝着一个铜制的按钮,按了下去,前方的书柜哗一下子转开了。他回头看看他:“进来!不生分了吧?” 一样的场景,一样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当然不不觉得陌生。六年前,他就是被他带到了这里,走进了那个暗室,看到了他额娘生前的遗物,听到了他不幸的经历,感受到了他做人的辛苦,对他生了怜悯之情,也差点儿被他欺负了。 他又带他来这里,还要对他做什么? “不进!要说话,外边儿说!”青伶扭头就要出去。这次,他可不能再傻瓜似的跟进去了,他若是再发狂,那他岂不是……? 康顺王追上拦住,语气放了缓和:“你放心,我保证不碰你,我想让你见个人。” “谁?”他有点儿好奇,想不出,他这里有什么人,跟自己有关的。 他朝他点点头:“进来就知道了。” 康顺王抄起一盏灯,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石级走下去。 二十几级的台阶,他们都走得好长。 康顺王觉得,能一辈子这么走下去就好了。他在前,他在后,隔得不近也不远,他走一步,他也走一步,他在前面探路,他在后面紧紧跟着,就这么走下去,能走到哪天,就是哪天。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追上来,和他并肩一起走。 青伶觉得,他永远都是走在自己前面,自己不该追,也追不上他的脚步,他与他相隔不远,中间只差了两个石阶,但实际上是远的,他们中间不只隔了石阶,隔着的,是两个世界,两个人生,还有……三个人。 终于走了下去,又来到了以前来过的石室。 康顺王把门打开,一低头,进了去。青伶迟疑了一下儿,还是跟了进去。 除了仍像以往的,满室光鲜耀眼,五光十色的京戏行当,埋在这些五彩缤纷,烁光耀华中的,还有一个人,坐在地上,四肢都摊开着,靠在墙壁上,头发却梳理得整齐,脸庞也是干干净净的。青伶心里一动,走上去仔细瞧瞧,越看越惊讶,失口喊了出来:“林,林雨楼!” 林雨楼阖着眼,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费力张开眼睛,面前出现一张人脸。脸色有些灰暗、苍白,可五官却生得极为精致,尤其一双眼睛水灵清透,看着好似人的污浊,也能被净化了去,容貌是绝对上品的,只可惜,左脸上有两条伤疤,破坏了这副本应天下无双的面容。 “你……是?”一时觉得眼熟,可又不能立刻想起来,脑子里搜索着,终于还是寻到了影像,“你是,杜青伶?” “是,正是我。您怎么样?”林雨楼虚弱地摇摇头。青伶有些激动,林雨楼本应在扬州,他是怎么来到京城,又在康王府的,他略微一想就想通了。 他微微转了转头,对身后人低低地说道:“你想把他怎么样?要杀了他为你母亲报仇,洗刷你和你父亲的耻辱吗?” 康顺王高声答道:“是!我是要杀了他,在这里放一把火,把他和他这些魅惑人的玩意儿,一起烧了,烧得干干净净,让他到他的阴曹地府,去唱他的戏去!” “你!……好卑鄙!” “我卑鄙?他害了我一家人,倒在扬州城活得快活,每天赏赏风景,唱唱小曲儿,再收两个徒弟,过得多么惬意,我额娘受的罪,我和我阿麽受的罪,他一个人逍遥,成吗?不成——!青伶,我欠你人命,他林雨楼也欠我人命,欠命还命,天经地义!” “你想把他怎么样?” 康顺王阴沉着脸:“我已经把他的手筋脚筋挑断了,他若是再想唱戏,恐怕是不能了。本想把他和这些破烂东西烧成灰,我额娘爱她,就让他在阴间陪我额娘去……不过,我现在倒不想要他的命了。青伶,我欠你命,他欠我命,我用他的命还你的命,行吗?” 青伶一呆,这才明白康顺王带他来见林雨楼的目的,他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们都是小庆喜儿出来的,他们还有师徒之谊,他很仰仗他,他也很欣赏他,他全都知道。所以,他带他来,不仅仅是还一条命,还是还他的心愿。 青伶默默地把林雨楼背在身上,慢慢走出石室,走到门口儿时,背后他的声音响起了:“杜青伶,你……能不恨我了吗?” 他的声音低低的,甚至带点儿讨求的下气儿。 他没有转过身,迟疑了半晌,然后说道: “不能。我……永远都恨你!” 第章 杜青伶把林雨楼背出康王府,出门口儿叫了辆黄包车,一路回到了小庆喜儿。 付了车钱,把林雨楼背了进去。胖子眼尖,看到青伶回来,还背着个人,大喊大叫:“师傅师傅,大师哥回来了,还背个人!”二子听到了,连忙跳了出来,一边跟着走,一边帮忙托着,还不时地问:“大师哥,这儿谁呀?还您亲自背回来?” 青伶没答,叫胖子搬张椅子过来。胖子跑到里屋把马班主叫了来,搬了一把太师椅出来。青伶把林雨楼轻轻放在椅子里,又让胖子从屋里取出条毛毯,盖在他身上,舒了口气儿说道: “林师傅,晌午的冬阳挺暖的,外边儿空气也好,您先在外边儿坐会儿,等我们跟您收拾间房出来。” 第 9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6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96 章 林雨楼点点头:“青伶,这,别不是小庆喜儿吧?” 青伶笑着说:“就是小庆喜儿,您这是回家了,也甭拘束。” 小喜儿拉着菱角凑了上来,左看看又瞧瞧,然后对着青伶嘿嘿笑起来:“师傅,这老爷跟您还挺像的,冷不丁一瞅,说是父子也信。”其他猴儿们一听这话,呼啦一下子全围了上来,啧啧附和着。 “去去,一边儿练功去,再偷懒,晌午饭就甭吃了!”马班主上前把猴儿们拽开,赶着去练功了,然后仔细看了看林雨楼,把青伶拉到一边说话。 “青儿啊,这真的是林雨楼?” 青伶点点头:“师傅,我在扬州见过他,你看他这相貌和身量,我在扬州也听他唱过两嗓子,绝对没错儿。” 马班主点了下头,两手抄在袖口里:“你从哪儿把他弄来的?他不是在扬州吗?怎么又跑到京城来了?” 青伶盯着他嘴里呼出的白气,想了一下,又扭头看了看林雨楼,发现他默默地抬抬着头,看着天上发呆,转过头来说:“从康王府里带出来的。”想了想补了一句:“康王爷从扬州把他带回来的,本来是要治他罪,后来为了给我抵命,就没杀,让我带回来了。” 马班主瞪大眼睛还不太相信:“王爷与林雨楼那么大的仇,说放就放了?就为了给你抵命?这可不不像他的风格儿,一直是心狠出了名儿的,自己的仇人,说饶就饶了。” 青伶红了红脸,“您老就甭管那么多了,反正人是带回来了。那王爷也没多好的心,手筋脚筋都被挑了……”凑了近些低声接着说:“以后就是个废人,怕是什么都干不成了。师傅,他怎么也算是小庆喜出去的,也算是我半个师傅,咱不能眼瞅着不管,得收下来。” 马班主扭头看看林雨楼,正好和林雨楼的视线对个正着,转过头说道:“该这么办,况且你是小庆喜儿的班主儿,以后的事儿,你说了算,你让留就留,师傅没二话。只是,以后还要养他,又是一笔开销,他断手断脚的,还得请人伺候。”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来伺候他。如今小喜儿也算唱出来,过两天,胖子、二子他们也登了台,包银多了,用度方面就不用发愁。再说,他是名角儿,虽然不能唱戏了,可功底还在,让他帮着练人,可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呢。” 马班主叹了气,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拍拍青伶的脊背:“你就看着办吧,看着办吧。” 两人商量好了,青伶走到林雨楼面前,蹲了下来,手抚在椅子扶手上,对他说道: “林师傅,打今儿起,您就在小庆喜儿住下了,虽然环境儿人物儿都变了,但毕竟是以前的小庆喜儿传下来的,您就安心住着吧。” 林雨楼身体无法动弹,听完青伶的话,只是眼珠子转了一下,看了看他:“我这样的废人,你们也收?” 青伶看看他呆滞的双眼,虚弱的身体,愁苦的面容,心里一阵揪得紧,这样一位京剧奇才,想当年在台上该是多么风光,台上台下得有多少簇拥者,哭着喊着叫着他的名字,可如今,只落的这样不堪的下场,不知是天祸亦或人祸? “林师傅,当初在扬州,您看过我的戏,我自己砸了自己的场,也不指望您能收我为徒。可如今,我的脸也花了,以后登台唱戏,恐怕也是难了,现在要您收下我,您能答应吗?” 林雨楼机械地看了看青伶,故意刻薄地说:“戏都唱不完,脸皮儿也破了,唱得什么戏?”然后转过头,继续呆呆地看着门口儿。 青伶被他戳到痛处,咬咬牙,用力抓紧了椅子背:“脸皮儿破了,可嗓子没破,没人听了,有自个儿听,自个儿听不到了,还有天地草木。您若觉得我还唱得下去,您就动动嘴,您满身的技艺能耐,青伶愿意替您传下去,您若觉得不值得一教,青伶也愿意伺候您乘鹤而去。一切全凭您一句话。” 林雨楼一听这话,本来呆滞的眼睛突然放出光来,低下头炯炯有神地望了青伶一会儿,忽然笑道:“真愿意唱?” 青伶点点头:“真愿意,不仅我愿意,小庆喜儿所有小辈们都愿意唱,您是名角儿,当您的徒弟,是我们的荣耀……” “学戏不是为了荣耀。拜了好师傅就是荣耀,没名的师傅就不是荣耀了?” 青伶心中佩服,连忙改口道:“是是,不是荣耀,是真想学戏,真爱戏!” 林雨楼没接话,身子动了动,抽了一口气:“我冷。” 青伶连忙站起来,给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 林雨楼暖和了一会儿,又说道:“口渴。” 青伶连忙跑到屋子里,烧口热水,沏了杯茶来,双手奉上,突然又意识到,他的手不能接,青伶打开茶盖儿,吹了吹,正要送到嘴边儿,又听他说:“就你一个人奉茶?” 青伶呆呆地不明所以,茶杯僵在林雨楼嘴边儿,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马班主一见,连忙提醒青伶:“青儿啊,林老板这是要收你们了,赶快把小喜儿他们叫来啊!还傻愣愣地站着?” 青伶这才恍然大悟,一阵狂喜,端着茶杯,就跑到练功房,把小喜儿胖子他们叫了出来,一齐跪在林雨楼面前。林雨楼饮了口青伶递上来的茶,训了两句话,就算是拜了师傅了。 第八十四章 今儿一大早,青伶就把猴儿们全叫起来吊嗓子开腿。前儿马班主收了从孙府发的帖子,孙家四小姐生辰,要请小庆喜儿戏班子到孙家赶个堂会贺寿。青伶不敢怠慢,和林雨楼商量着排了几出折子戏,《穆柯寨》、《群英会》、《三岔口》,最后是小喜儿的压轴《贵妃醉酒》,都是些热闹好看的戏。以前的戏服也太旧了些,猴儿们嚷嚷着要穿新的,青伶想现在又没钱置办新行头,康王爷送的三大箱行头还搁在墙角没动过,暂时拿来用用也无妨。于是给他们都穿戴了上,一一走走过场儿,轴儿也得压得好,林雨楼又把小喜儿单独叫过去,口授一番。 正热火朝天地排着,打门外边儿进来一人,手里提了一包东西,正跟胖子问话。青伶眯着眼睛,远远瞧见这人面熟,越往近了走就越激动,等那人问完了话,脸一转过来,青伶大叫了出来:“子寒!”,冷子寒也叫道:“青伶!”,两个人紧紧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青伶连忙把冷子寒让进屋里,冷子寒说了句等等,然后冲胖子招招手,胖子走过来,冷子寒就把手里提的东西递给他: “路过摊子,顺便买了些驴打滚儿和豆汁儿,拿去大伙儿分了吃吧。”胖子一听有得吃,咧开嘴巴拎了吃的就跑飞了。青伶问冷子寒: “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冷子寒往手里呵着气问:“炉子没生?屋里头怪冷的。” “今儿要赶个堂会,大早上起来都在外头练功,没顾得着生火。”青伶一边说一边到院子里墙垛的柴火堆,抱来一捆木柴,用火柴点着了,塞进炉子里。 冷子寒凑到炉子边,把手放在火上烤:“前儿在街上偶然碰到马班主,才说起原来你回来了。赶得什么堂会?” 青伶生好了火,打了半吊子水坐在炉子上:“孙家四小姐生辰,下帖子叫小庆喜儿去祝寿。” 冷子寒“哦”了一声儿,半晌没言语。 水吊子响了声儿,他才问道:“后来你去哪儿了?”青伶知道他问的是扬州的事儿,就照实回答:“回了趟老宅,本想着能碰到二伯,可见着的,就是一堆烧焦了的瓦片儿,后来就没回京城,四处游荡了。” 冷子寒看着壶嘴儿冒了白气儿又说:“烧了?被谁烧了?”青伶说:“听人说是被起义军烧的,到底怎么烧的也寻不出个根源……烧了好,烧了就干净了,也不用老想着了。”边说边找了块儿抹布垫在壶把儿上,往茶杯子里到。 “青伶……你二伯没了。”冷子寒望着青伶的后背说道。 青伶手一抖,开水全倒在桌子上,冷子寒抓起抹布连忙上前堵上:“看烫着!”边说边替他擦。青伶放下壶坐在椅子上:“什,什么时候?”冷子寒叹了口气说道:“从扬州回京的路上。本来身子骨儿就不结实,你又突然失踪,他着急,伤了风寒,又耽误了治疗,没能坚持到京。”冷子寒看青伶低着头,眼睛眨巴眨巴,眼泪就掉出来,又说道: “他临死前对我说,你命苦,从小就被拐走当了戏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得见两个亲人,他是个拖油瓶的,老逼你重振杜家,你姐姐明月又死了,他若也死了,你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活在世上,他实在放不下。”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儿丝帕包递给青伶:“这是他老的遗物,叫我转给你,他一直带在身旁的,是杜家祖传的东西,让你当宝贝藏着也好,以后过不下去了,当了也好,能傍个身的。” 青伶接过布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块儿椭圆形玉佩,上面镂空刻着两枝莲花,绿莹莹的,很是惹人喜爱。杜青伶翻过来,看到背面还刻着字:“草木摇落没寒霜,石土直上染孤尘。”暗喻“杜”姓。青伶捧着玉哭得更厉害了,冷子寒也不安抚他,就让他哭个痛快,半晌青伶才止住: “从扬州回来,皇上没有治你们的罪?” 冷子寒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笑说:“不冷了。本来是要治的,但是宫里事儿也多,还有洋人的事儿,皇帝忙不过来,也顾上我们这些小喽罗。康顺亲王保我们不死,说并没有要挟,只不过一道带去扬州巡游了。再加上何晋元的案子办得圆满,我们也算是出了力,李大人又上了折子,这才没事儿了。只是康王爷因为被逼递了奏章,犯了欺君的罪,皇帝生了气,就把他爵位给摘了,本来欺君是大罪,应该杀头的,但是王爷有功,是红人,又是被逼的,所以除了没了爵号,其他该干嘛还干嘛,也就过去了。” 青伶问:“荀一呢?” 冷子寒说:“荀一被免了官职,后来被尚书大人送到国外留洋去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得知。这几年一直都没见着。”顿了顿又说:“这几年,王爷可一直都在找你。” 第 9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7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97 章 青伶一震:“我见着他了。” “见着了?” 青伶点点头,把玉包好揣在怀里:“本来打算躲一辈子,可还是被他找出来了。他手下的奴才认出我,怕我找他寻仇,结果误杀了小庆喜儿的一个孩子,王爷为了赔罪,把那奴才治死了,还送给我一个人。”冷子寒好奇地问道:“何人?”青伶说:“就是林雨楼,三十年前京城的名角儿,后来因为和老王爷的侧福晋,也就是康王爷的额娘爱上了,被逼逃走的。你应该听说过,我在扬州还见过他,要跟他学戏,在翠红楼唱那两场,也是为了给他看的……” 冷子寒点点头,拎起茶壶又倒了一杯:“王爷对你还真是慷慨,连大仇都不寻了,还把仇人送给你……现在林雨楼在哪儿呢?” 青伶指指后院儿:“教猴儿们学戏,手筋脚筋都被王爷挑了,我把他背回来养着了,他又是那样的名伶,如果不教戏就太可惜,因此,我让猴儿们拜他做师傅。” 冷子寒向后边儿张望了张望,看不清楚,也就罢了:“你跟他还真是犯冲,只要一碰面儿,保证就你死我伤的,上辈子不会是欠下的吧?不过在扬州我就看出来了,那王爷对你,可是真的……” 青伶摆摆手打断他:“别提他了!说说你吧,如今做什么营生?还经营同福楼吗?” 冷子寒自嘲地笑了笑:“别说我没做生意的料,即使有也是不能了。现在北京是洋人的天下,同福楼那块地被洋人看中,就强要了过去盖教会。我现在搁胡戎山那儿,跟着跑跑堂会之类的。” 这时小喜儿进来了,手里拿着两个驴打滚,叫青伶吃。青伶把他介绍给冷子寒:“这是小喜儿,一直带在我身边儿,原来是荀一郊外宅子王妈的儿子,偶然遇见了,就带着了。现在是小庆喜儿唱旦的,聚仙楼登过台了,反响还不错。我不能登台了,就当他是替我唱。” 冷子寒仔细打量了小喜儿一番,看得小喜儿脸也红了:“模样还不错,不知道唱得怎么样?” 青伶让小喜儿先去了:“唱得还可以,有林雨楼师傅把关,以后戏园子有场子,你也来听听,捧个场。” 冷子寒笑着说:“那是当然。不过青伶,你真不能唱了吗?” 青伶又摸上了脸上的疤:“你看我这脸,还能现眼去吗?” 冷子寒叹气道:“何晋元那个老贼也真是狠,自己要死也不放过你。” 青伶下意识地拉了拉围领儿:“这样也好,这张脸也不能惹祸了。只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冷子寒知道,他舍不得戏,如果不能登台了,这辈子就算完了。冷子寒站起来准备要走,青伶要他再坐会儿,他说道:“还有事儿呢。等哪天你也去见见胡戎山,他人脉广,背不住你这脸还能治好。我先走了,你也好认真排戏,孙家家世大,尤其是孙权文孙三爷,跟洋人做买卖的,京城这么多角儿,能请你们去唱,机会难得,唱好了,以后生计就不愁了。” 青伶点点头,送冷子寒出去了。回来安心排戏,就等着下午去赶孙家的堂会。 第八十五章 到了下午,青伶就带着小庆喜儿的人,进了孙家。 孙府就在金鱼胡同,府第很大,青伶看着,绝对不亚于康王府,光走路就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他们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宽敞的院落,视野也开阔了起来,戏台子已经搭好了,看台沿着戏台的三面儿围了一圈,铺着红绸缎的长桌连着长桌,上面摆满了瓜果点心,茶杯茶壶,长桌后面是一圈太师椅。一看这排场,青伶就知道,今晚的寿筵,不仅仅是孙家自家人,定是还请了外头有头有脸的显贵。 孙府管家把青伶他们带到后台,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化妆间,青伶就带着人进去上妆。等妆也上的差不多了,听到外面有人声渐响,挑开门帘扫视了一圈儿,大部分都不认得。六年没回京城了,这期间新崛起的权贵,也不全是皇宫里的人了,有挺多都是穿着新式的洋服,有的干脆就是金发碧眼的洋人。青伶听说过孙权文做的是洋人的生意,想必这几个就是他生意场上的洋人朋友。接着看了下去,有以前认得的四贝勒爷,那五爷,庞买办,还有……康王爷!青伶没想到,孙权文连康顺王爷也请了来,二个人正举杯敬茶呢,隔得远,也不知道说的什么,也看不清二人的表情,再仔细看时,发现两人中间赫然坐着一个人——蓝雪鸿!青伶心里没来由地一紧,突然想起马班主的话,康王爷身边儿定有蓝雪鸿伴着,两人亲密得形影不离。康王爷今天来赴宴,会带着蓝雪鸿来,也不稀奇。青伶放下门帘,忽然就觉得身子很重,平时一只手就能拎起的贵妃冠,却要用两只手捧着。青伶问一旁上妆的小喜儿:“喜儿,这是原来那冠吗?” 小喜儿停下描着眼线的画笔:“不是啊,咱不是用了王爷送的新的了吗?您忘了?” 青伶说:“我说嘛,怎么比原来的重了好多。”说着把冠放在小喜儿旁的梳妆台上。 小喜儿奇怪地问道:“师傅你今天怎么了?上午不是拿过,也没听你说重啊。” 青伶摇摇头,接过画笔帮他勾起脸来:“外边儿坐得可都是人物儿,今儿可千万别唱砸了,林师傅教给你的话,都记住了吗?气儿一定得控制住,你唱得高兴了,就爱跑气儿,胡乱唱。” 小喜儿点点头,笑道:“师傅,我看您比我还紧张呢。” 青伶帮他描完了眼线,这边儿管家就来叫场了:“第一出戏,群英会。” 青伶叫小喜儿自己勾,就去叫胖子他们上场,胖子他们全都穿戴齐整,挑了帘子鱼贯而出。 青伶挑起帘儿悄悄看着,胖子他们演得很好,几乎没出什么岔子,青伶目光瞧着瞧着,就转了方向,往看台上瞄去。康王爷正拈着一颗葡萄,剥了皮往蓝雪红嘴里送,蓝雪鸿笑意盈盈的,看着王爷的眼里盛满了欢喜,青伶发现,除了看戏,他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康王爷也是面带微笑,不时地凑在蓝雪鸿耳根子旁,说着悄悄话,逗得蓝雪鸿笑得直拍桌子。青伶看着两人亲热的样子,心里一阵泛酸,原来他在别人面前,能露出这样开心的笑脸,可在自己面前,他从来就没这样笑过,表情除了愤怒,就是发狂。正胡思乱想着,冷不防康顺王的视线忽然看向这边,青伶一惊,连忙放下帘子,心犹自怦怦地跳,再也不敢往外看。 “师傅……肚子疼。”小喜儿突然表情痛苦地叫他,两只手捂着肚子。 青伶连忙奔过去看:“怎么突然肚子疼?” “不知道啊,哎呀,哎呀,不好……想拉屎……”说完捂着肚子,扯了两张草纸,就奔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脸色有点发白,刚上好的妆也被汗晕得花了,小喜儿磨磨蹭蹭地坐过来说:“师傅,拉肚子了,肠子绞得疼,恐怕一会儿的贵妃醉酒,唱不了了。” 青伶摸摸他的头,有点烫手:“中午吃什么了?怎么会拉肚子呢?” 小喜儿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是了,冷师傅来,带了驴打滚和豆汁,我吃了几个,就被林师傅叫去唱戏,等回来时候,那豆汁就凉了,因为渴得紧,就一下子都喝了,可能太凉了,才坏了肚子。” 刚说完,又急急忙忙地跑去茅房,来来回回能跑了四五趟。 青伶一看这样下去,贵妃醉酒肯定是唱不了了,眼看着最后一出《三岔口》也快唱完,不得已把管家叫了来:“管家,这最后一出恐怕是唱不成了,唱贵妃醉酒的,早晨吃东西坏了肚子,上不了场,您跟爷说说,就这三出吧。” 管家一听,连忙摆手,不依不饶道:“这哪成啊,您这一句话说得容易,爷们就请等着贵妃醉酒呢,这可是压轴啊,您要是不唱了,我拿什么压轴?唱不了,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今儿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全到了,如果连出戏也唱不好,三爷这脸还往哪儿搁啊。” 青伶说道:“那我也没折了,小喜儿肯定是上不,要不就找人代替。” “找谁?这里就你们能唱,要不就是蓝雪鸿蓝老板,蓝老板可是跟着康王爷来的,是客,看台上坐着的,怎么能跑来替别人唱?这也掉了他的身价儿啊。” “那您说怎么办?不然我们认罚,赔多少您说!” “这不是赔钱的事儿,面子丢了,您拿什么赔?……得了,我倒有个主意,听说您以前也是唱过戏的,还正经在京城小有点名气,这贵妃醉酒,相信您应该也能唱吧,不然您就替唱了吧,这样我们都两全了。” 青伶下意识地摸了摸疤痕,摇摇头:“不成啊,你看我这脸,还怎么登台?” 管家看了看他脸,说道:“没事儿,您把粉扑得厚点儿,片子再那么一贴,戏台离看台也没那么近,一般人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何况您这容貌,尤其是眼睛,往台下一瞪,注意都在这儿上了,谁还顾的着看那两条儿啊。救场如救火,您就快着点儿上妆吧。” 一边说一边不顾青伶反对,把他强按在妆奁前,叫他快点儿上妆。 青伶尽管百般不情愿,一是因为自己的脸,二是那人在台下看着,若是认出来了……再说,这贵妃醉酒,以前因为残月唱不下去,后来又六年没唱生疏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唱出来,可是如果不上台,小庆喜儿过了今晚,怕是真的就该散了。想了又想,还是小庆喜的前程最重要,只得坐在妆奁前上起了妆。 热热闹闹的三岔口唱完,台下的人看得高兴,纷纷叫着好。只听叫场的人拉着长音儿喊道:“下一出儿,贵妃醉酒——!小庆喜儿,杜青伶杜老板上——” 康顺王正端着茶杯喝茶,一听到这儿,一口茶全喷了出来。蓝雪鸿见他失态,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第八十六章 青伶用水袖遮着半张面孔缓缓走上台,旁边跟着高裴二力。从上场开始,始终低着眼皮儿,没敢抬一下眼见台下,心里打鼓似的,一步顿着一步,终于走到高台,在案子后慢慢儿地端坐了下去,水袖再不能遮面,撂下时,一张脸侧着半边儿,有疤痕的那边儿,被刻意掩藏住了。唱的时候,也不敢仔细看台下,即使看了,也是一扫而过,没敢在任何人的脸上,多停留一秒。可就是这样么一扫,也是下足了功夫,眼前明明有人,还要装作看不见,还要顾及眼神儿的活分,还要琢磨怎么唱好戏,本是一出单纯的贵妃醉酒,戏里戏外却都做足了戏分。 第 9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8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98 章 台下康王爷越瞧越惊,惊过之后,又难免牵肠挂肚的。杜青伶能再次登台,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本来想着他的脸花了,恐怕是不能登台了,可今天一看,时隔六年,上了彩妆的青伶,虽然只露出多半张脸,风采丝毫不减他十六岁登台的那个时候。而且人长得高了,成熟了,面庞也出落得更加立体,隔了老远,依然能看出凹凸来,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轻扫过自己时,就莫名地紧张,肌肉也绷得紧了,心跳得厉害。他想,白璧无瑕,固然是全整,可带了裂纹的玉,因为想猜测其背后的故事,反而更能引起人的遐想,青伶就是如此,正因为有了缺陷的美,才会更动人心魄。 唱到贵妃叼着酒杯下腰那段儿,青伶看着天空,一点点儿地出现了倒着的房檐儿、雕梁、围着红帐的门窗,倒着的槐树枝、假山、亭台楼阁,然后康顺王的脸孔一点点儿倒进他的视野中,整个儿世界都倒过来,他才敢仔细地瞧他,下腰的时间也比应该的时间长了许多。他看着他,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可表情怎么也看不清楚,上面是一围子的红,他飘在下边儿,就像飘在水中,他的影像,就像水中的月亮,轻轻一碰,就皱着消失了。 蓝雪鸿慌了。 轻轻唤了身边人好几声,都没能拉回他的视线。杜青伶在台上下腰,自是惊险,如果不是顾及身份和场面,身边的人恨不得就要冲上去了。 这个人就是杜青伶?这个人,就是他一直想得到,却始终得不到的人? 蓝雪鸿看着两人,发现他们其实都在彼此凝视着对方,倒过来看着对方,也许能看得更清楚吧,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颠倒的,他们不能正面相视,就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感应彼此。可是……很无力啊,脸上的疤痕也越来越明显了。可即便是这样无力的凝望,他也无法闯入。他想拉他回来,于是,他突然猝不及防地在他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康顺王摸着脸,猛然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蓝雪鸿,低声说道:“你干吗,这么多人……” 然后听到咣当一声儿,所有人都看到杜青伶嘴里的酒杯,掉落在戏台上——那酒杯是不应该落的。青伶缓缓抬起身子转了过来,微微喘着气,脸色红得更加俏丽,可左脸上的伤疤,却因为头部充血,颜色加深了许多,变成了暗红色,像两根动脉,浮在皮肤上,久久不肯褪去。他直直地站在台上,眼睛在看台上扫了一个来回,最后停在蓝雪鸿脸上。蓝雪鸿心中一动,也回望他,目光落在他的伤疤上,良久。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停住不唱要干什么。 然后,出人意料的,他甩起水袖,慢慢地旋转了起来,越转越快,越快越转,贵妃冠飞起来了,金璃珞飞起来了,凤釵龙佩飞起来了,牡丹长裙飞起来,甚至裙上绣的一对锦凤美凰,也纠缠着,翩翩起舞着,跟着飞起来的,还有看戏者的心。他转着,不停地转着,康顺王有一瞬间,恍惚感到,他要飞起来了,飞到天上去,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抓到的,却只有他的影像。 乐队敲锣和鼓的,也配合着青伶旋转的节奏,越来越密,密得让人窒息,猛然间,一个盘坐儿,水袖舒展,戏台上,梧桐枝头,一只火凤展开全部的羽翼,美丽如缎的羽毛,渐渐贴合起来。 好半天青伶就那么盘在地上,直到孙三爷带头拍起巴掌,才缓缓起身,谢了场,回到了后台。 胖子,二子他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伸出大拇指啧啧赞道: “师傅您这贵妃醉酒,演得可绝了,转了那么多圈子,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我看你比那蓝雪鸿演得好多了。只可惜,中间下腰那段儿,酒杯没含住……不过,也是顶好的!” 青伶拨开他们,走到妆奁跟前儿,把贵妃冠摘了下来,然后坐下来卸妆。管家走了进来,捧着一个盒子,和一个盖着布的托盘儿,走到青伶跟前,撩开布,里边是满满一盘子的洋钿子: “杜老板,这是我们三爷赏的。他说,小庆喜儿今儿唱得圆满,爷都看得高兴,多赏点儿。”说完,又拿起那个锦盒,打开一看,都是各色花花绿绿的糕点,什么形状都有,精致得不得了。 “这是西点,北京城可是见不着一个,是我们三爷出洋专门儿带回来的,就是宫里的老佛爷,也未必能见得全。您今天演得好,三爷说,贵妃再世,也不一定有您舞得这么好看,西点是额外给您的,带回去尝个鲜,以后这堂会,可少不了小庆喜儿的了。” 青伶道了句谢,就收下了,猴儿们抢着要吃,青伶照着猴爪子一一打过去,喝道: “回去先孝敬两位师傅,一点规矩都不懂!”在屋里寻摸了一圈儿,也没看到小喜儿,“二子,去看看你师弟跑哪去了?” 二子嚷嚷道:“小喜儿说是闹肚子,去了好几趟茅房了,最后一趟去,好些时候没见了,别不是贪玩儿,在府里迷了路?” 青伶心急,吩咐胖子:“你去找找他,我们也该回去了。” 胖子答应着就跑了出去。其他人也分头收拾行头去了。 青伶正对着镜子专心致志地拆包头,突然看到镜子里出现一个人影,愣了一下,两只手停在半空不能动,然后他低低地说道: “你来干什么?” 康顺王接过他手里的头巾,要帮他拆,青伶刚要夺过来,就听他低吼道:“别动!这是人家的地儿,咱俩撕扯起来,可不好看。” 青伶果然没有再挣扎,只能任由他一圈一圈地拆下布。 “你方才下腰的时候,酒杯没咬住。” “天儿冷,牙齿打颤了。”青伶淡淡地说道。 康王爷又给他摘片子,很仔细很小心: “你盯了蓝雪鸿老半天,他脸上有东西吗?” 青伶听他说起蓝雪鸿,微微一怔,随即答道: “听说他是京城的红角儿,没上妆的样子,还没见过。” “那瞅得怎么样?上了妆美,还是本人更美?” 青伶不言语了,康顺王手里没停,又问道: “你下腰的时候,干嘛总盯着我看?” “每个人都看了,台上台下,得有交流。” “这么说,你也看到蓝雪鸿亲我了?所以,才掉了酒杯。” 青伶浑身一颤,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王爷,戏唱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您还是请便吧。” 康顺王不理他,走上前去更靠近了一些,伸出食指,朝着青伶脸上的疤伸过来,要碰上的时候,青伶头一歪,躲过了。康顺王放下手叹了口气:“这疤怎么颜色变深了?还突了出来,幸亏粉打得厚,不然就难看了……青伶,它变得难看了,是不是,你……心伤着了?” 第八十七章 康王爷要拉青伶的手,青伶闪身一躲,正好看到小喜儿从门外进来,脸红红的。青伶担心地用手探他的头,额头很烫:“你跑哪儿去了?怎么还烧起来了?” 小喜儿嗫嚅着:“去茅房了。” 康顺王看到小喜儿的背影,眼睛发亮,对青伶说:“原来他是你的弟子,我说那天看到他在台上唱,嗓子身段儿仿佛有你的影子,唱得挺不错的,倒有点儿你的风采。” 青伶拿件袍子给小喜儿披上:“您太抬举我们了,我们不过是靠着个行当混饭吃,好不好的,有口饭吃就行了。”指着墙角一堆道具对小喜说:“去把东西抱出去,放到车子里,小心点儿。”小喜应着,抱了东西就出去了。 青伶走到妆奁前继续卸妆。 康顺王看着他的皮肤一点点在胭脂下露出本色来,心里忽地一动,又瞥见桌子上的贵妃冠,拿起来看了看,笑着说:“这冠可是我送给你的?你肯戴它了?这冠也就你佩戴。” 青伶擦掉了油彩,把头饰,画笔,水粉等装到盒子里,一边淡淡地说:“原来的破了,应急罢了。” 收拾好了走到门前把门帘儿一挑,“您先出去,我得换衣裳了。”康顺王看了看他,钉在地上不动,“你换你的,我就在这儿。”说着就要坐下来。 “你!”青伶手僵住,康顺王笑眯眯地望着他:“都是男的,还怕看吗?” 青伶放下门帘儿,走了过来,牙齿咬得嘴唇发白,挺了好半天才说:“爷,您得给我们留点儿脸面。” 康顺王见他这副表情,不敢再嬉笑,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刚到门口,突然站住了,回过头对青伶说:“我得走了,那边筵席开了,挺多人还得应酬。赶明儿个,我请你们到府里来做堂会。” 第 9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9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99 章 青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康顺王又瞧了一会儿,见他不吱声,挑起帘子就要出去,突然看到蓝雪鸿立在门口,吓了一跳:“雪鸿?你怎么在这儿?刚才三爷不是要拿东西给你吗?东西拿好了?” 蓝雪鸿说:“都拿好了,一转身儿就看不到你,找了一大圈儿,原来跑到这儿来了。”说完透过门帘儿,越过王爷的肩膀,瞅了瞅青伶。 青伶见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像是在研究,又像是在挑衅,低头拿起衫子,走到屏风后换衣服。康顺王回头看不见了他,就对蓝雪鸿说:“走吧,酒席开了再去,就不好了。” 蓝雪鸿点点头,和他一起出去。 青伶换好衣服,看不到他俩,又到走廊里看了看,早没了影儿,回到屋里,突然一阵失落。坐在那儿呆呆地不动。小喜儿放好东西,从外边儿进来,看见他盯着桌上的贵妃冠发愣,上前叫他:“师傅,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该回去了。” 青伶这才回过神儿:“呃,呃,好,咱门回吧。” 两人一起出了王府,和其他人回了小庆喜儿。 蓝雪鸿和康王爷从孙府回来,天已经黑了。两人坐在马车里,康王爷看到他手里捧着一个大箱子,好奇地问:“什么东西,这里边儿?” 蓝雪鸿笑着看着他:“你猜猜。” 康王爷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难不成,又是一口钟?” 蓝雪鸿笑着啐了他一口:“他又不是我儿子,成天给我‘送终’干嘛?你也太晦气了。” 康顺王摇摇头,“我猜不到。他一天又是中又是洋的,千奇百怪的玩意儿多了,送你什么宝贝都不稀奇。这次是什么劳什子,你就别卖关子了。” 蓝雪鸿伸出手抬起箱子的铜搭扣,吧嗒一声儿,箱子盖自己弹了开,然后从里边捧出来一个金灿灿的黄金冠来,“你瞧瞧,这可不是宝贝吗?” 康顺王呆了一下,立刻就看出来,这个冠就是贵妃冠,蓝雪鸿唱贵妃醉酒唱得最好,孙权文喜欢看,也喜欢蓝雪鸿,这次索性送了一顶皇冠给他。他伸出手拨拉一下冠上的金穗子,穗子灵巧地晃动着,发出好听的响声,笑着说:“他还真把你当他的妃子了?送你这么个冠,放在家里供着?他又不是皇帝。” 蓝雪鸿脸一板,有些气恼:“我当然不是真贵妃,孙爷也不是皇帝。不过,想那杜青伶在你心里,才是的的确确的真杨妃呢。” 康顺王一皱眉头,缩回手,身子向后一靠,有点不高兴:“好好地又提他做什么?他今儿唱贵妃唱得好,难不成你看着眼热了?” 康顺王见蓝雪鸿不吱声,光低着头摆弄冠,对车夫喊道:“老马,先去北芦草园,把蓝老板送回家去。” 蓝雪鸿猛地抬头,看康王爷的眼神儿就有些幽怨:“我不回去,我要去你那儿。” 康顺王摇摇头:“不成,今儿个晚了,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蓝雪鸿咬着嘴,砰地一声盖上箱子,两只胳膊撑在箱子上,再不说话。马车晃晃悠悠把两个人拉到北芦草园,停了下来。康王爷打开车门,先跳了下来,在车门口儿等着蓝雪鸿,蓝雪鸿看了看他,提着箱子也跳了下来。 康王爷说:“你进去吧,明儿我再来瞧你。”说完就要跳上车。 “延青!”听到蓝雪鸿叫他,康王爷蹬在脚踏子上的脚就停住了,回头看他:“什么事儿?” 蓝雪鸿低着头紧了紧怀里的箱子,欲言又止的,半晌才抬起头。 “延青,你能答应我件事儿吗?” 康王爷觉得奇怪,又从踏子上下来,“什么事儿你说说看。” 蓝雪鸿走近了些,对他说:“你……能不见那个杜青伶吗?” 康王爷一愣,没有立刻回答,想了想对他说:“雪鸿,你能不见我吗?” 蓝雪鸿一呆,再说不下去了。康王爷两只手抚上他的肩膀,柔声说道: “雪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打算了,找个真正喜欢你,真心对你好的人吧。跟着我,不会幸福的。” 蓝雪鸿猛一惊,眼睛红红地瞅着他:“你不想要我了?” 康王爷使劲摇摇头,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不是我不要你。现在京城这么乱,革命党又闹得凶,上次暗杀的事儿你也亲见过的,宫里也是不定哪天……我这王爷也是做一天是一天,真万一出了事儿,连累了你,不是害了你吗?” 蓝雪鸿摇摇头:“我不怕,只要能在你身边儿……” “雪鸿!”康顺王打断他,“孙权文家世大,交际广,对你又是痴心的,若跟了他,即使时局真的变了,你的生活也能有个保靠。” 蓝雪鸿浑身一震,手里的箱子突然跌到了地上,箱子盖开了,里边的贵妃冠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哗哗地响着。 “我不要有保靠,我只要……”咬咬嘴唇,“是不是因为他?你忘不了他?没关系,我只要在你身边儿,你心里有谁,都没关系。” 康王握上他的手,“雪鸿,即使我死了……”这时,两束强光晃过,一辆西洋车突然按着喇叭呼啸而过,蓝雪鸿只看到他的嘴唇动着,却根本听到不他的声音,“即使我死了”,死了怎么样,他一辈子都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只有他的面庞,在那天的黑夜中,显得有些悲凉。 第八十八章 青伶回到小庆喜儿,小喜儿就病倒了,坏了肚子,又发了热,折腾了好几天。青伶一直守在他身边儿,亲自帮他抓药、煎药,喂他喝药,发了汗,还给他擦身子、换衣服,两天没合眼,也没休息。小喜儿发了几次噩梦,说胡话,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大喊大叫:“快逃!”,青伶连忙把他摇醒,安慰了好一阵子,才渐渐睡得平稳。直到他热退去了,青伶才安心睡了下来。菱角眼泪巴叉儿地拽着小喜儿的衣角,问师兄怎么还不好,青伶安慰他,说就快好了,心里却担心得很,普通的病,没有烧这么多天的,小喜儿这样的病法,不是什么好兆头。幸好后来热退了,也不发噩梦了,青伶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冷子寒来了一趟,买了两只烤鸭子,胖子他们又乐得开了花儿。青伶埋怨他,上次买的东西把小喜儿折腾病成这样,这次又买这些,可别是只毒鸭子,猴儿们吃下肚子,立刻就翻了白眼儿。 冷子寒笑着说:“我好心好意买给你们吃,倒还落了身不是了,我若是想下毒,上次就下了,还等第二次被你们抓个现行?” 情伶正帮小喜儿擦身子,听他这么说,也笑了:“那可没准儿,即使没放毒药,也放了泻药了,那天去孙府,光茅房,小喜儿就能跑了五六趟,肠子差点儿没拉出来。” 冷子寒走到床前,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一只手探了探小喜儿的头,“嗯,不热了,像是没大碍了。去孙府,小喜儿的贵妃醉酒不是压轴吗?拉成那样儿,还有气儿唱吗?这不叫贵妃醉酒了,我看应该改成贵妃五蹲。” 青伶一愣,“什么五蹲?”冷子寒笑笑:“蹲了五次茅房啊。” 青伶白了他一眼,“这么大人了,说话也没个正经。你原来也不是这样儿啊,冷郎君什么时候变成癞皮了?也学会耍嘴皮子了?” 冷子寒帮他给小喜儿衣服扣儿扭好,又说道:“原来我也会耍嘴皮子,你没发现罢了。再说,现在跟胡戎山待一块儿,想不变都难,那爷实在能逞能,不光嘴上逞能,断了两只手,还不闲着,到处奔波,也搞不清楚他成天忙的什么,也没见有那么多堂会、戏场儿要赶。” 青伶给小喜儿擦完了脸,又帮他梳了梳头,听冷子寒说起胡戎山,忍不住问道:“胡戎山现在怎么样?在康王府被王爷断了手,把子也拿不了了,戏恐怕也唱不成了。” 冷子寒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跟你一样,吃饭的家伙被坏了,还怎么吃饭?登台定是不成了,不过还好,他年龄也不小了,况且有自己的戏班子,用不着亲自登台,只是,平时也看不见他带着班子赶场,倒是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人,总往朔寒馆来,一来就神神秘秘的,关起门来商量事儿,也不让外人进,我问他,他就说是以前的朋友。即使是朋友,也来往的太密切了些……我把你的事儿跟他说了,他也挺想见见你的。” 青伶把小喜儿的被子拉上盖好,说:“现在也没工夫,小喜儿病着,以后还有几个场子要赶,我得盯着,他刚唱出点名声来,一点儿也怠慢不得,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冷子寒点点头说道:“正是,等你忙完了这阵子再说吧。对了,你还没说,那天去孙府,小喜儿唱贵妃醉酒了吗?” 青伶端起水盆,走到屋外倒了,又回来把面巾晾好:“他没唱,我唱了。” 第 9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0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00 章 “啥?”冷子寒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你唱了?登了台,还是贵妃醉酒?” 青伶笑着问:“我唱有什么稀奇,又不是没唱过。” 冷子寒用手搓着脸,摇摇头:“还真是稀奇。你的脸……还有,你以前一唱贵妃醉酒,可是要犯癔病的……从扬州回来,你这病再没犯过吗?” 青伶给他倒了杯茶,说道:“也奇怪,从扬州走后,真就没再犯过,我自己也搞不清,可能是一见着那个人,就能想起残月怎么死的,他不在眼前了,就很少想,再说,隔了好几年了,慢慢地也就淡了,没再犯过。” 冷子寒端起茶杯,好奇地问道:“那你在孙府,唱得怎么样?” 青伶说:“还成。救场如救火,他们定要看贵妃醉酒,若不是为了小庆喜儿,我也不会轻易就上去。其他的还好,就是下腰那儿……也,也挺好。再加上,和林师傅学了一段时日,就是上去唱,也不会怯场。”他本来想说,下腰那儿,酒杯没咬住,可一想起蓝雪鸿那当口儿亲康王爷的一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冷子寒仔细盯着青伶,半晌才说:“青伶,你不能登台,实在可惜了,还这么年轻。再者有林雨楼指点你,如果登台,肯定能唱红。” 青伶摇摇头,把屋子里的窗子打开,闭着眼睛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正好窗外一群信鸽飞过,留下一串摇铃似的鸣叫声,青伶望着天儿,听得呆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说道:“好久没听到信鸽叫了,北京的天儿,也比以前蓝了。” 冷子寒听他说,也走到床前抬头看了看,“是啊,以前没发现,很少抬头,蓝倒是蓝的,可还是夹杂着灰色,不清不楚的。” 青伶望着他,一时之间,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沉重。 又过了两天,小喜儿好得差不多了,青伶就带他赶场子。这天赶的是广德楼的一个场子,仍是贵妃醉酒。正唱到中途,就听外面喊道:“快去菜市口儿看啊,出大事儿了,有斩首的,要杀好几个人呢!”听戏的一看有更好看的戏看,都呼啦一下子拥了出去,一会儿的功夫,人就都跑光了。小喜儿站在戏台上,有点不知所措,看着青伶:“师傅?”青伶看了看他,把他带了下来,拉着他往外走,小喜儿问:“师傅,咱们干嘛去?不唱戏了?” 青伶说:“没人听了,唱的什么戏。咱们也去菜市口儿瞧瞧去,瞧完了再回来接着唱。” 小喜儿把冠摘下来捧在怀里,跟青伶一起走了出去。 第的就成。”青伶他们行了礼,就跟着王爷进了王府。 青伶进了客厅,放下手里东西,发现一个人都没有,问王爷:“人还没来吗?” 康顺王让其他人在外面候着,把青伶让了进来坐下,叫下人端了两杯茶:“今儿没人来,就我一个儿听。” 青伶没喝茶,问道:“怎么就您一个?您兴致也倒好。” 康顺王笑了笑,放下茶杯,走到窗前,一边逗着笼子里的雀儿,一边说:“你看这雀儿还活着呢,还是你第一次进王府的时候,看到的那只,我把它放到厅里来,也多见见人,雀儿短命,活得不长,能多活一天,就多看一天了。” 青伶看着笼子里的雀儿,跳得活泼,颜色也鲜艳,很招人喜爱,忽然觉得他话说得伤感,好像这雀儿马上就要死了似的。 青伶说:“还活分着呢,不会立刻就死了。” 康王爷摇了摇头,笑着说:“别说雀儿了,就是人,说没也就没了,这个道理你也知道的。所以我请你过来唱戏,能多听一场就多一场,以后恐怕就不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听你的戏了。” 青伶听他话里有话,菜市口儿的事儿就又想起了起来,“说这话,让人听着怪不舒服,好像你哪天就要……”一下子住了嘴,低着头不再吱声了。 康王爷走到青伶面前,不再有笑:“青伶,我真要哪天死了,你会想起我吗?过年过节,也能想起往阴世给我烧点纸吗?” 青伶摸着茶杯的杯沿儿,突然觉得喉咙堵得慌,咳了好几声才止住,连忙端起茶杯,大口大口喝了好几口。 康王爷看他喝得急,忙说:“慢着点儿,看呛着。”然后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青伶没有躲,看到他的眼里,就有些悲伤。 “您还是好好活着吧,要是死了,蓝雪鸿怎么办?” 康顺王本来高兴了一下,听他又提到蓝雪鸿,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以为什么没说下去,停了半晌说道:“蓝雪鸿,自有人会照应着,我也不担心他,倒是你,性子太直率了,恐怕会得罪人。” 青伶没有回答,呆了一会儿,对他说:“王爷听起戏来吧。” 康顺王答应着,把小喜儿他们招了进来,唱了三折,康王爷还要青伶再唱一出,青伶没拒绝,唱得很认真。 新情如忧 青伶终于腾出时间来,赴了和冷子寒、胡戎山的约。今天是柳残月的忌日,三个人约好,一起到郊外回龙岗儿去拜祭残月,上柱香,再烧点儿纸钱。 胡戎山容貌没怎么变,只是几年的时间苍老了许多,本来黝黑的脸膛,不比原先光亮精神,见了很重的风霜。青伶一见他,就要和他握手,手伸出一半儿,才注意到两只袖子下边儿是空的,伸出去的手就又缩了回来,“胡爷,您这手……您,受苦了。” 胡戎山见他面带愧色,知道他心里还很在意在康王府受连累的事儿,哈哈大笑道:“受得什么苦,这有什么嘿,不就是少了两只手吗?没了手,伺候我的人可多了,连穿衣服吃饭都有人帮着,不知道享多少清福呢。没事儿,我是粗人一个,皮实着呢,就是两只脚都没了,也照样活得得意。除了不能唱戏,啥都不耽误。不能唱戏又有什么呀,我从5岁开始就学戏了,唱到快60岁,也唱够本儿了,演了一辈子的英雄,也该做做真英雄了!” 他又仔细瞅瞅青伶的脸,嘴里边儿哎呀哎呀地直叹可惜,跺脚道:“倒是你,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个人儿,脸咋就被划了?唱旦的没了好皮子,还怎么登台?年轻轻儿的才二十出头,正当大好年华,可惜呀可惜。我都听子寒说了,扬州的那个什么狗巡抚,干的缺德事儿,还有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狗王爷,老子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奶奶个熊的,都他奶奶的该杀!”说完朝地上唾了一口。冷子寒见他骂得兴起,口没遮拦的,害怕被朝廷的人听了去,连忙让他住了口,三个人坐上一辆马车朝郊外驶去。 车子路过菜市口儿,青伶挑开车上的窗帘,看到前几天斩了首的革命党的头颅,被高高挑在竹竿子上立在城门前,黑血污了一脸,已经分辨不出容貌,只是在寒风中,打着转儿,孤零零地看着现世,说不出的凄惨和恐怖。青伶冷得打了一个哆嗦。 冷子寒见他缩着身子,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怕是冷了吧?若是冷,就把帘子放下来。”青伶放下帘子,只觉得浑身发冷,抱住手臂来回摩挲着。胡戎山又挑开了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砰地跺了一下地板,嚷嚷着:“奶奶的,都是狼心狗肺啊,死不得好死,死了后也不给个全尸,还得把头挂起来示众,他妈的一帮狗奴才,心都让狗吃了……” 冷子寒一见他收不住了,连忙打断他:“这都是乱党,朝廷抓一个杀一个,都是该着的,你跟着瞎嚷嚷什么劲儿?” 胡戎山一听这话,不骂了,整个身子凑到冷子寒身边儿,瞪大了铜铃一般的眼睛,神神秘秘地问他:“子寒,如果我跟你说,我也是乱党,你还认为是该着的吗?” 话音刚落,冷子寒和青伶张大了嘴巴就僵住了,互相望了望,说不出话来。 第 10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1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01 章 胡戎山裂着大嘴看看冷子寒,又看看杜青伶,青伶结结巴巴地对他说:“胡爷,你,你别跟我们开玩笑,这可是杀头的大事儿。” 冷子寒连忙点点头,“是啊,戎山,你嘴巴爱遛弯,可是不是什么话都能随便溜的,你不想活命了?” 胡戎山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说着玩儿呢,说着玩儿呢,我怎么能是革命党呢?两手都被人砍了,拿什么革命?”冷子寒和青伶长舒了口气。 胡戎山收起笑容又说:“不过,我还真佩服这帮人,敢革皇帝的命,这大清朝统治咱们也几百年了,江山也该易主了。什么都听洋人的,辱国辱得什么样儿了,捧着银子土地讨洋人的好儿。” 冷子寒一惊,青伶又想到了菜市口儿的杀头事件和聚仙楼的枪击事件,心里边儿突然长了草,“子寒,还有多久能到?” 冷子寒掀开帘子看了看,说道:“快了,再过半个时辰吧。” 青伶觉得在这车上越来越坐不住,只想着马车快点赶到残月的坟墓,见了残月的墓,就能安下心了。 终于到了回龙岗。青伶放眼望去,满眼的萧瑟,野土长草,风过鸦鸣。冷子寒领着二人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坟墓之间,青伶恍惚觉得是行走于阳世与阴间的入口,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深。在一座新坟前,冷子寒站住了,立在前面看了半天。 “子寒,这坟是新的,才刚起的吗?”青伶看了看坟,花岗石的,簇新。 “没有,只不过最近重新整修过,原来的,旧了不少。” 青伶点点头,目光落在墓碑上,上面用楷书写着:挚友柳残月之墓。又仔细看了看下面的墓志铭,只有寥寥数语: —— 惜,酒入百肠,悲啼千转,千种娇媚,万般柔情。 叹,戏里仙妃,呕心沥血,戏外铁汉,豪气冲云。 生,清风弱柳,死,烈焰骄阳。 今举浊酒一杯,为赋新词一首, 念,孤魂一缕,傲骨一抔, 愿,明月风华,红尘照透。 生于末世,长于乱世,一代名伶,残月拂柳。 —— 看罢,青伶蹲在地上,从篮子里一样一样取出香烛,纸币,果品。点燃香烛,四指相握,悲从心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玉,簌簌地往下撒落。 “残月,你我生死相隔已逾六年,再次重逢,已是阴阳两世……残月,你安息了吗?当年,你以己命,换我等自由,青伶至今铭记,你死前对我一言:‘我的戏,你要替我唱下去。’怎奈青伶面容被毁,恐难偿登台夙愿。青伶特此一拜,你泉下有知,保我在这乱世之中,得以保全戏班。” 说完长长地磕了三个头,用袖子擦干眼泪站起来。冷子寒和胡荣山各自上了香,忌拜了一番。 三个人回到城里,胡戎山提议要去吃碗炒肝,喝碗豆汁,青伶没去,因为路上正好看见小喜儿在街上逛,身旁还挽着一个女孩儿,两个人有说有笑,亲亲热热的。 青伶赶忙让车夫停车,叫冷子寒和胡戎山先回去,自己就跳下了车,跟在两人后边儿。 远远地看不清楚,青伶跟得近了些,正好两人走到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看,这才看得清女孩儿的容貌来: 脑后编着一根水油油黑漆漆的粗辫子,上面挽着一个新月髻,斜插着一根白玉簪子,五官小巧水灵,穿着青藕色的小褂,同色的百褶裙,很是素雅。此刻正拿着一根水滴形状的石榴红链子,左看看又瞧瞧,爱不释手。 青伶看到小喜儿从怀里摸出钱递给摊主,女孩儿开心地把水滴链子塞给小喜儿,小喜儿眼睛亮晶晶地把莲子给她戴上。 两个人,仿佛置身事外,被幸福裹着。 这就是两情相悦。 青伶越看越心惊,这个女孩儿是谁?觉得很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看两人的神态,俨然一对小情侣。青伶觉得纳闷儿,小喜儿什么时候交上女孩儿了,他怎么一点儿都没察觉? 又仔细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这女孩儿不就是孙家四小姐,孙灵儿吗? 她生日那天,青伶领着小喜儿他们去孙府赶堂会,见过一面,四小姐年方十六,与小喜儿同岁,待人也和善,可是什么时候与小喜儿熟识上了,他一点儿都摸不到头脑。看样子,两个人明显不是初识了,想必认识了有段时日了。 青伶看着两人相依相偎的背影,又深深地不安起来,没追上去,而是默默地转身走回小庆喜儿。 心情很沉重。 一个戏子,一个名门闺秀,他仿佛在小喜儿身上,又看到了另一个林雨楼。 情劫 晚上,小喜儿从街上回来,哼着小调儿叫了声师傅就要进屋。 “去哪儿了?才回来?” 青伶喊住他。 小喜儿答道:“外头街上,跟朋友在一块儿,下馆子。” 青伶把他叫进屋:“跟什么朋友?” 小喜儿一愣,顺口说是胖子。青伶指着隔壁:“胖子一下午都在家洗衣服呢,什么时候和你出去了?” 小喜儿脸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半天,又改了口,说是跟锦翠阁张妈的儿子。青伶见他撒谎都不会,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跟谁出去了?是不是哪家小姐啊?” 小喜儿猛一抬头,说道:“师傅你看见了?”对上青伶恼怒的脸,又迅速低下头去,一声不吭了。 青伶见他不说话,更是生气:“你说,你怎么跟孙家四小姐又扯上的?” 小喜儿别过头去,撅着嘴:“什么四小姐,我不认得。” “别跟我说你不认得,在街上怎么亲亲热热地手挽手的逛?到我跟前儿跟我说你不认得了,孙府你又不是没去过,你怎么不认得?你说,你跟她是不是好上了?” 小喜儿正过头,高声说道:“好上了又怎么样?谁规定我不能跟她好?” 青伶气得浑身哆嗦,狠命拍了一下桌子:“我带你进小庆喜儿,教你学戏,不是让你使狐媚子勾引人的,戏还没学到家呢,就学起人家风花雪月来了……” 小喜儿腾地一下站起来了:“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许你跟那王爷眉来眼去,就不许我风花雪月了?” 第 10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2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02 章 青伶猛地愣住了,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嘴唇抖着:“你,你,你给我滚出去!滚,永远别回来,滚哪!” 小喜儿喊道:“滚就滚!小爷我还不原意搁这阿臢地儿待着呢!”说完,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青伶猛地反应过来,一边叫着一边追了出去:“小喜儿,你给我回来!回来!”哪里还见得到小喜儿的影子,青伶从门口儿走回来,越走越觉得步子重,越走越觉得心寒。在小喜儿身上,他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寄托了所有的希望,希望他能有朝一日成为京城最红的角儿,贵妃醉酒他是京城数第一。可没想到,到底还是难逃一个情字。孙家财大势大,怎么能容许一个戏子败了孙家的门风?他和她注定是个情劫啊,如果不赶快阻止,恐怕到最后又是一段孽债。 小喜儿一夜都没回来。 青伶想他又没地方那个去,能跑哪儿?叫胖子儿子他们找了一大圈儿,自己又出去寻摸了半天,到了半夜也不见他的影儿。青伶越来越担心,一宿都没合眼,就怕他出了岔子。到了第二天清早,一开大门儿,才发现小喜儿坐在大门口儿,又冷又冻地打着瞌睡,脸都没了血色儿。 青伶赶紧把他叫进屋,把他衣服脱了捂上棉被,给他灌了热水瓶塞到被窝里,又把他的脚放在手里搓了半天,才渐渐缓过劲儿来。 小喜儿心中感动,叫着师傅,给青伶赔礼,说不该说那种不孝的话。 青伶帮他掖好被子,“算了,我也不会跟你计较。喜儿,你得老老实实跟我说,你和孙家小姐是怎么好上的,好到什么地步了。你可知道,这不是小事儿,孙家有背景,真要发现自己家女儿和一个戏子好,肯定会要了你的命。” 小喜儿嗫嚅了半天,才把经过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天到孙府家赶堂会,小喜儿因为坏了肚子上茅房,回来的时候,远远见虹门边儿坐着个女孩儿,独自在那发呆,好奇就过去看了看。那时他并不认识孙小姐,孙灵儿对他隐瞒了身份,就说是孙府的侍女,小喜儿虽然见她穿着不俗但也没多想,两个人就攀谈了起来。因为年龄相仿,小喜儿又跟青伶走南闯北的,长了不少见识,肚子里又挺多货,给她讲了很多有趣儿的事儿,又新鲜又新奇,十六岁的女孩儿,很少出家门儿。孙家别看做洋人生意,可对女孩儿管得却严,尤其是三哥孙权文,认为女孩儿就该读书明理,因此给她请了老先生,整天学习琴棋礼乐。老先生满脑子道学,孙灵儿学得无趣,可也没办法反抗。本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想开开心心轻轻松松地过,没想到三哥把这变成了社交场合,请了一大帮子她不感兴趣的人,说些他听不懂的时事政治,生意名利,孙灵儿觉得郁闷,听戏的半途就跑了出来,一个人闷闷不乐。 孙灵儿正是怀春季节,看到小喜儿,心就怦怦直跳。长这么大第一次接触同龄的异性,又是俊朗的翩翩少年,姑娘的春心就萌动起来。又见他自由坦率,知道的新鲜事儿又多,只觉得跟他在一起有趣,因此两人分别的时候,倒依依不舍起来。小喜儿留了小庆喜儿的地址给她,又把自己经常唱戏的戏园子也告诉了她,让她有功夫来戏班子玩,来戏园子听戏。 后来小喜儿登台唱了几次戏,每次四小姐都寻了借口,跑到戏园子听他的戏。越听越是喜欢,对小喜儿的心更添了一层爱慕,私底下和他来往得多了起来。只是两个人也知道身份悬殊,不敢明目张胆的交往,所以十分注意选时候地点,因此青伶没能立刻就发现。等到青伶发现的时候,两个人的感情已经深厚了许多,更难分舍了。 青伶听小喜儿讲完,心里越来越担忧,原来以为两人不过是初识,那就还能撂得开,可是现在看来,情根深种,若想立刻就拔除了,恐怕要伤肉动骨了。 小喜儿拉着青伶的手,眼里流露出恳求:“师傅,别把我们分开好吗?头一遭儿真心喜欢一个人,想陪她一起高兴,不想见她伤心,我以前只知道戏,唱戏就是全部,可现在我知道了,这世上,还有我更喜欢的东西。师傅,戏我想唱,她,我也放不开。” 青伶听他说得伤感,感到万般无奈,握紧他的手劝道:“师傅能体谅你的心,可是师傅经历的比你多,知道这情是世上最令人着迷,却也是最害人的东西,不能轻易碰,碰了,就得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你和这四小姐没结果的,即使我不反对,孙家那道坎儿你能过得去吗?过不去!而且还要撞得头破血流。林师傅的事儿你也知道,为了情,他后半辈子都要在床上过了,你想像他那样吗?” 听青伶这么说,小喜儿沉默了好半天,“可是,我放不下她……” “放不下也得放!喜儿,师傅花了这么大心血在你身上,虽然我们名为师徒,可我是把你当亲弟弟看,甚至是亲儿子看,你若出了事,我活着就没了指望了,你忍心这么对师傅吗?” 小喜儿不说话,青伶又继续说:“听师傅话,跟她断了吧,啊?” 小喜儿一下坐了起来,悲戚地喊道:“师傅,不能断啊,她,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什么?!”如五雷轰顶,青伶愣了好半天,“你,你真是糊涂!如果孙小姐平安还好,若是有了意外,孙家能把你活活打死!” 小喜有些害怕,可是立刻又说:“如果她真有了我的骨肉,我就娶了她!” 青伶气得打了他一个巴掌,小喜儿捂着脸,手足无措:“师傅……” 青伶气急:“别叫我师傅,孙家要是能让你娶,我就叫你师傅!” 小喜儿垂下头:“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她没事,若有事……不能有事啊……” 小喜儿看着青伶脸上凝重的忧色,才知道自己一时疏忽,血气方刚干下的事,真的是错了。可是他喜欢她是真的,想娶她也是真的,他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吗?小喜儿知道该跟孙灵儿断,可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情丝三千丈,相思万古长,绕得纷乱,缠得折磨,情根深种,无论如何是不舍得斩断拔掉了。今天以后,两个人私下里又会了几次面,在强大黑暗的现实压迫下,只能偷偷体会这来之不易的甜蜜和幸福。 没想到,青伶的担心还是应验了。 过了一段时日,孙家来了人,一进门儿就揪住小喜,二话不说就绑了走。 青伶和马班主栏不住,问他们凭什么抓人,带头的哼了一句:“凭什么?凭我们是孙家,凭他一个下贱戏子想攀高枝儿,凭他把我们小姐肚子搞大。不抓他抓谁?抓去了,不打断狗腿,要了狗命,咱们爷是不会罢休的!”说完气势汹汹地带着一帮人抓了小喜儿就走了。 马班主急得要命,问青伶是怎么回事。青伶把小喜儿和孙家小姐的事说与他听,马班主急得热锅蚂蚁,叹道:“我还以为这孩子是个有定力的,能不被情困住,没想到还是栽了进去……现在,该怎么办啊?” 青伶咬了咬牙,对马班主说:“我一定想法子救他,不管什么代价,一定得让他活着出孙府!” 马班主看看青伶,心中一惊:青伶是打算拼命了,为了小喜儿,他又想再一次把自己赌上。 买卖 晌午青伶换了件衣服赶到了孙府。 孙府的下人都认得青伶,一看是小庆喜儿的杜班主来了,没耽搁太多时间,立刻就通传了主子,因此青伶没为叫门烦恼,孙权文就叫人把他带到书房。 孙权文的书房很大,青伶一进去就像是进了古董店。屋内的角落和架子上摆满各色的青花瓷器,桌上放着自鸣钟和火煤筒,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件件都是艺术珍品,若要仔细看起来,起码要看上一天。青伶无心欣赏这些,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孙权文才悠闲地端着小手壶儿,背着手从门外踱了进来。 青伶马上站起身迎了上去:“孙爷……” 孙权文摆摆手,唤来仆人又重新换了杯茶,“杜老板请用茶,这可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昨儿才从南方运来的,刚开包,您有福先尝了。”然后拿眼角瞟着青伶。 青伶无奈只得把茶一口气喝光,放下茶杯刚要张口,就听孙权文笑着说:“杜老板还真心急,这么好的龙井,您一口气都干了。好茶需品,像您这么牛饮,可不是糟蹋了这茶,和献茶人的一片心吗?” 青伶知道他清楚自己的来意,可是说了半天始终就在这茶上打转转,不提重点,明明就是故意拖延,小火儿慢炖,于是自己也压了下浮躁的气儿,打起十二分精神,同他周旋了起来。 他微微一笑说道:“茶当然是好茶,只是茶再好,也要看品茶人的心境,有心了,即使再劣的茶,也能满口留香,无心了,再好的茶,也是寡如清水。孙爷的茶当然是极品的,只可惜选错了品茶的对象,献错了喝茶的人。” 孙权文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笑开了,“杜老板的意思……您是无心的了?” 青伶拿起茶杯看了看,发现这茶杯也不是现世之物,也是前朝的古玩,“孙爷,青伶有没有心,还得看您的意思,您让青伶有心就有,您让青伶没心就没有,怎么着就看您的一句话。” 孙权文不答,站起来,走到古董架前,从架子上捧下一只八爪青龙彩釉把玩着,“您看我这么多年来收藏的瓷器,字画,西洋玩意儿怎么样?” 青伶瞧了瞧他手上的彩釉,说:“孙爷虽然是和洋人做生意,可是对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敢怠慢一分一豪,青伶佩服。不过毕竟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孙爷也是经常行善的善人,眼下您手里就捏着一条性命,能不能活,全凭您一句话了。” 孙权文轻哼了一声,把八爪青龙彩釉放回原处,这时从外边儿传来几声猫叫。 孙权文走到门口叫人:“平四,小喜儿又叫什么哪?” 平四抱着猫答道:“三爷,它跑出去混玩儿了,才抓回来,想是不乐意了。” 孙权文把平四叫过来,顺了顺猫毛,猫突然勾起爪子挠了他手指一下,孙权文一皱眉,捻了一下手指,对平四说:“杀了吧,别忘记埋了。” 青伶一惊,孙权文转到屋里,笑着对他说:“养了几年的猫了,说来也奇了,也叫小喜儿,最近不听话,常常跑出去偷腥,想是在外边有了主了,心不在家里头。连主子都敢抓,这样的玩物儿不养也罢。” 青伶只觉得浑身发凉,本来来的时候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孙权文念在也是戏迷的分上能饶过小喜儿,可一见他对猫的狠心,那点儿希望也破灭了。 第 10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3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03 章 “孙爷,小喜儿他不是有意冒犯您,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一命,青伶感激不尽。” 孙权文装糊涂:“哎?您说哪个小喜儿,我们家猫吗?畜牲就是畜牲,不听主子话了,就不能留了。” 一张脸阴沉着,青伶知他语带双关,咬咬牙说道:“不是猫,是小庆喜儿的小喜儿,他年纪轻不懂规矩,亵渎了大小姐,您就念在他也是对小姐一片痴心的分上,念在您也是票友的分上,把他交给我,我一定会严加管教他。” 孙权文翻了一下眼皮儿,冷笑道:“杜老板,我没听错吧,您要我跟一个戏子讲情分,这说得通吗?” 青伶愣住了,想了想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孙权文面前,缓缓跪在他面前:“孙爷,我知道我们没资格跟您讲情面,可是您打死了他,不但大小姐要伤心,您身上多了条案子,也脏了您的地儿,您好歹给我留个活口儿,不能做得太绝了。” “嘿!——”孙权文跷着腿撑了开,“听您这口气,还打算告我不成?这官府的门儿朝哪儿开,您知道吗?我孙家虽不是官宦人家,可跟官府的人也还有交情的,您一个唱戏的,要告倒我,您也不掂量自己有多大分量?哼!我还想去告你们诱拐良家妇女呢!” 青伶气愤,站了起来:“一句话,您想怎么着?只要能放过小喜儿,您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就是下油锅,我杜青伶也不会皱一下眉。” 孙权文冷笑道:“有骨气!不过,孙某是生意人,干什么事儿都要讲究个公平交易,有利可图,亏本的买卖我是不会干的。那下作的东西破了灵儿的身子,又让她怀了孽胎,坏了我孙家的门风。这孽障定是要打掉的,灵儿将来找婆家也难了,你们糟尽了我孙家的人,就得还我一个人回来。” 青伶听他要讲条件,心里倒安生了,有条件可讲,就说明有活路,不管这条件多么苛刻,只要能救小喜儿,他都愿意接受。 “孙爷要什么人?” 孙权文抓起墙角落地大瓷瓶里插着的几根一人高的翎羽,摆弄着羽尖,半晌对青伶说: “我要的这个人,你也认识,康王爷身边的人,蓝—雪—鸿。” 听到这三个字,青伶浑身一震,“蓝……雪鸿?” 孙权文把翎羽放在脸上摩挲着,“没错,就是蓝雪鸿。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蓝雪鸿和康王爷什么关系,他俩在一块儿堆也三年,时间太长了,所谓合久必分,也该散了。孙某就想让杜老板去劝劝他们,散了吧,至于怎么劝,使什么手段,就得看您杜老板的能耐了。事成之后我就还您一个喘着气儿的活人,您看怎么样在?” 青伶明白他的意思,让他在两个人中间插一脚,让王爷弃了蓝雪鸿。 他设想了好几种交易方式,却独独想不到这条,这个条件,他接受得了吗? “孙爷,这恐怕不合适,青伶不是凤凰,康王爷这枝头,想是飞不上去的。” 孙权文微微一笑,小拇指一根根挑着翎子,“不是凤凰,我就把你便成凤凰。你的脸皮儿我给你医治,你的身价我自会给你抬高,我保你成京城最红的旦,王爷想不爱你都难。那天你在我家唱贵妃醉酒,我见王爷魂儿都要被勾去了,若是你容貌恢复了,他肯定一门儿心思在你身上了。这样我能得到蓝雪鸿,你也找了个靠山,小喜儿的事儿我们也两清,你说这可不是十全十美吗?” 青伶自嘲地笑了笑,本来想说,他根本就不用勾引他,他只要想和他在一起,他马上就能弃了蓝雪鸿,可他们之间的隐秘,外人并不知情,他又怎能自打自招? 不过也罢,既然能顺水推舟,眼下救小喜儿才是最要紧的,自己的那点儿自尊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如今才终于明白,他们注定了就是要纠缠在一起的。 想到这儿,青伶笑得开了,左脸的伤疤蜿蜒着,好像两条缠在一起的龙。 “爷,这个买卖,青伶跟您做了!” 青出于蓝 为了救小喜儿,青伶接受了孙权文的条件,挑拨蓝雪鸿和康王爷的感情,让蓝雪鸿主动投到孙权文的怀抱。孙权文喜欢蓝雪鸿,知道如果用强的,首先必须和康王爷斗。虽说如今大清朝已经没落了,但掌权的毕竟还是姓爱新觉罗的,孙权文有钱有势有人脉,又和洋人通商,就是皇族,也会给他三分薄面,想要一个戏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难的不是想要的人,难就难在,想要的这个人的后台太硬,他选择的对手偏偏就是皇族,若是一般的皇族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掌握实权的康顺王。他想要和洋人做买卖,没有清政府的同意也是做不成的,正所谓民不与官斗,孙权文是个生意人,而且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为了一个戏子,得罪了权贵,堵了自己的财路,这样亏本的买卖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 所以,他动起了脑筋,凭着商人特有的灵敏嗅觉,他获得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康王爷也是个花心的主。那天在小妹的寿筵上,他特意把蓝雪鸿安置在自己旁边儿,本想着能和他亲近亲近,可惜蓝雪鸿那边就是康顺王,他有这个心可还没这个胆,只能偷偷地拿眼睛瞟他。看戏的过程中,蓝雪鸿一直和王爷有说有笑的,对自己只是出于礼貌不得不应承几句,也是不冷不热的,他心中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后来杜青伶一出来亮相,他注意到,蓝雪鸿和康王爷的表情就都变了。王爷一听到杜青伶的名字,马上一口茶就喷了出来,等杜青伶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他连眨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地盯着台上的杜青伶,那神态差不多就要把他整个吞到肚子里,就好像自己万分宝贝的东西,不想被人看见安,怕被人抢掉一样。而蓝雪鸿本来是春风满面的,看到杜青伶立刻就冷若寒霜,一脸的妒意。杜青伶叼酒杯下腰,王爷满脸的担心,蓝雪鸿突然亲了他一下,杜青伶的酒杯就掉了。直觉告诉他,这三个人之间,肯定有什么蹊跷,虽然他并不知道个中缘由,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王爷十有就有空子可钻,难得一遇的机会,又不用劳神伤财,得罪权贵,若不好好利用,就失不再来了。只是苦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要杜青伶服服帖帖地顺从自己,也不是容易的。恰巧孙灵儿与小喜儿私自相会,又做下了苟且之事,盛怒之下,孙权文除了狠狠责罚妹妹,惩治小喜儿之外,还能想到利用此事逼青伶就范,就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机了。 他想,妹妹败坏家风已是无可挽回的了,即使打死小喜儿也于事无补,莫不如以此为引,让杜青伶接近王爷,疏离蓝雪鸿,自己再趁机献殷勤,蓝雪鸿失意空虚,需要慰藉,到时不怕自己没有机会得到这个宝贝。 康王爷得到杜青伶,自己得到蓝雪鸿,也算是皆大欢喜。孙权文算盘打得叮当响,真就把两个戏子当成了古董玩物儿,一点儿都不想,古董玩物是宝贝,戏台上闪闪发亮的男人也是宝贝,可是前者冰冷坚硬,千年不烂,后者却是有血有情,转瞬即逝。 孙权文玩得兴起,股掌之间的三个男人,却要赔上他们的真情。 孙权文首先请来了西洋医生给杜青伶恢复容貌。青伶容貌并没有尽毁,只不过多了两条伤痕,而且这两条伤痕也并不是很深,何晋元当年还是没有下得了狠心,如果他真的要毁掉青伶的容貌,即使再高明的医术,也回天乏力。因此,要医治这两条伤疤,也并不是难事。孙权文下大本钱请来的西医也确实不辱使命,用了类似于今天植皮的技术,至于怎么进行的,就无从得知了。又搜罗了名贵草药,制成药膏每天敷于患处,如此经过了一个月,青伶脸上的伤疤竟然淡化了许多,虽然还能淡淡地看到两条粉色的痕迹,可与原先相比,一点都不影响美感,反而这一点点瑕疵添了一丝妖冶和魅惑,让人忍不住猜想,隐藏在这两弯粉色背后的故事。 第一步完成,孙权文就马不停蹄地进行第二步——捧青伶成角儿。不一定要成最红的,可是风头一定要直逼蓝雪鸿,这样才能引起蓝雪鸿和王爷的注意,杜青伶才能有机会接近他们。 孙权文给青伶登台做足了功夫,不但找最好的戏园子,而且还特意组织了一个捧场小组,只要一到青伶登台,这帮混迹在听戏人群里的捧场小组,就会带头掀起浪潮,叫好鼓掌追捧献花,甚至号啕大哭,无所不能无所不用,只为一个目的:给青伶造势。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有人带头说好了,即使唱得不是那么好,那么多人说好,也就真的好了,何况青伶唱得真好,林雨楼把生平所学,和自己多年来对京剧的苦心研学的成果,都传授给了他。青伶具备了走红的所有条件:唱腔新颖,脸面新鲜,有人捧,有靠山。孙权文还很善于制造舆论,买通大大小小京城报馆的头条,或含沙射影,或直抒胸臆,把杜青伶和蓝雪鸿明里暗里的做对比,什么“青云直上好借力,冬雪初融碧染蓝”,什么“梨园争鸣,青香蓝艳”,什么“京旦江山易改,富贾再捧新宠”,或者干脆直说“蓝雪鸿第一红旦地位动摇,杜青伶五年再显风光”等等诸如此类的标题。杜青伶和蓝雪鸿就这样被人为地顶到了针尖麦芒上,想要退,都无路可退。 最先有反应的是小庆喜的人。 马班主生气地指责青伶:“小喜儿被孙家的人抓起来了,生死不明,你却靠上那孙三爷。青伶,你爱戏想成角儿的心情师傅理解,可是人要走正道,那个孙权文财大气粗,闲来没事儿拿我们戏子当猴儿耍呢,他是不是跟你说,只要你不跟他追究小喜儿的事儿,就捧你啊?或者说,你只要跟了他,就放了小喜儿?青儿啊,人不能活得这么没骨气,为了成名,走那些歪门邪道,成得也不光彩。况且,小喜儿,你真的不要他了?他还小,不懂得轻重,做下蠢事,可也不能任人宰割。你说救他,难道就是这么救他?傍上孙权文,就真能救得了小喜儿?” 青伶心里苦,可是有苦说不出,孙权文要他干的那种事,并不光彩,自己堂堂一个男儿,要被当作筹码参与到权贵之间的争风吃醋中,男性的自尊心严重受挫,更何况,要接近的那个人是他最不敢靠近的人,在他的面前,他只能死撑,死撑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主动勾引他,这很可笑。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男人要怎么样去勾引另一个男人?他只有祈祷这一天,能晚点到来。 请君入瓮 孙权文下够了功夫,做厚了铺垫,接下来就是“”了。 怎样“请君入瓮”?直接把杜青伶送到王爷府是大大不妥的,这就是明摆着行贿了,王爷即使真地想要青伶,就这样直冲冲的送过去,没有任何理由,搁谁谁都会吓着。送人不比送东西,东西送不好了大不了再提了回来,可这么个大活人送过去,搁那脸皮儿薄的,抹不开面儿的,即使有心想收,也得顾及个身份,掩人个口实。康王爷什么身份?满清大贵族,你一个商人,是有点钱,可平白无故送个戏子过去,人家不得不想想你抱着什么目的去的。何况他还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总不能一手捧着杜青伶,一边儿笑眯眯地对王爷说:“在下用杜青伶跟您换个蓝雪鸿,王爷觉得合适就收下吧”?当然不行了。所以必须要找个借口,拐个弯儿,来个顺水推舟。这个人情怎么做?怎么送得恰到好处,既要王爷脸上有光,旁人没舌根子可嚼,自己又达到目的,孙权文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孙权文在家里又办了个堂会,邀请了康王爷和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一起过来听戏。当然,唱戏的角儿只有杜青伶一人。戏台子没搭,因为请的人不多,不过是小场面,而且为了方便青伶和王爷传情,孙权文选了一个会客的小厅—梅花厅做场地。大家围成一圈儿坐,杜青伶也不用上妆,就在当间儿唱。青伶唱了几个熟段子,没有太复杂的动作,不过几个眼神儿,几抹微笑,几个手势,几分柔情,众人就听得如痴如醉,看得心潮澎湃了。孙权文顾不得听戏,一直观察着王爷的表情和神态,通过观察,他再一次确定王爷对这个戏子是有欲望的,从杜青伶进来起,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在他的身后,那样的目光,如血,浓得化不开。 杜青伶唱完,孙权文邀他一起入座。 听戏者纷纷交口称赞杜老板扮相如何如何好,唱功如何如何妙,奉承了半天,满屋子欢声笑语的,青伶只是从容地品着茶,淡淡地回应着,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受宠若惊和迫不及待的献媚,包括康顺王在称赞时,他也是静静地坐着,仿佛空气一样不存在。几个人杂七杂看到杜青伶的脸色变了色儿,连忙大笑:“哈哈哈,王爷说笑了。王爷身边有蓝老板伺候着,又怎么能听不到好戏呢?倒是我们这些人,王爷把宝贝藏得紧,想听蓝老板一曲也是不易啊,在下就只能自己发掘宝贝了。杜老板虽然六年前登过台,只是容貌有了瑕疵,致使他一直无法重返戏台,可是那日舍妹寿宴,杜老板的一曲贵妃醉酒,实在是惊为天人哪。在下虽是区区商人,可也想为京戏之光大略尽绵力,千里马也需伯乐,孙某不才,枉自做一回伯乐,让各位见笑了。” 说完抱拳拱手,众人纷纷回礼: “孙先生不仅生意场上春风得意,竟也没忘了我们国家的精粹,实在令人佩服。看来那些小报上指摘孙先生豢养戏子之言,纯是子虚乌有,造谣生事了。孙先生为了国粹,如此尽心尽力,让我们这些人等万分地汗颜啊!惭愧惭愧,我等自当向孙先生效法。” 青伶听孙权文竟然为一己之欲,套上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心中暗自冷笑,除了自己之外,恐怕再没人知道这张道貌岸然的面具下隐藏的是怎样的险恶。 第 10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4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04 章 孙权文摆了摆手,又转头笑着对康王说:“听说王爷是个爱戏之人,杜老板的戏又是唱得绝好的。杜老板早闻王爷盛名,钦佩不已,戏好也需有懂戏之人,杜老板多次对在下提到,愿意与王爷共讨京戏之精髓,何况又有蓝老板在,两位老板都是京城的名角儿,又都是唱旦的,在下就有个不情之请,为杜老板搭个桥儿,到王爷那儿唱几天堂会,也借此机会和蓝老板探究探究,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呆,康顺王立刻看向青伶,眼睛里满是询问,青伶依然冷冷的不发一言,他心里更是疑惑了。 孙权文话里虽然说是要杜青伶与他研戏,可没有人看不出来,孙权文是在借花献佛,明摆着把杜青伶送给他。只是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以为,孙权文不过是借此攀附权贵,抬高身价,谁又能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孙权文费此周折,全为了蓝雪鸿呢? 康王爷咳嗽了一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对孙权文说:“本王确实爱戏,杜青伶的贵妃醉酒也算是京城数得着的,孙先生能割爱,本王倒是很想与杜老板探讨一番。”对上青伶的视线,闪烁跳动着:“只是不知道杜老板可愿意到康王府中一行?” 青伶没有回避他,而是缓缓抬起头,平静地说了声:“好。” 康王心猛地收缩了一下,身体灼热了起来。似乎心脏奋力收缩,只为这一下能把所有的血液都喷射到身体的各个角落。他以为青伶会想出各种理由拒绝,虽说孙权文栽培了他,可是他仍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他一直都在逃避他,恨不得能躲到他看不到的角落,永远不见他,可这次他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知道他的一个“好”要付出什么代价吗?孙权文当然不是为了只让他唱戏这么简单,他是把他送给了自己,怎么处置就看自己的意愿了。青伶也当然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关节,与以往激烈的挣扎不同,这次他平静地说出了“好”。他太平静了,他却反而觉得不对,尽管一直都想着他,可这样的他,让他觉得陌生。但是他还是不想拒绝,这个机会,能跟他面对面说话的机会,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有他的自愿,他等了太久,如果再不把握,他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如果是别人,他想也不想就会一口回绝,可是青伶,他拒绝不了。 康王笑笑:“既然孙先生和杜老板都有这样的美意,本王如果拒绝就不识抬举了。” 所有人都笑了,频频点头拍手称赞:此乃梨园一段佳话啊。 只有青伶蹙紧了眉头,暗暗思量,下面的路要怎么走,下面的戏该怎么唱。 冬梅如雪 青伶答应了王爷,就到康王府报道。 康王想听贵妃醉酒,要带下腰的,青伶就说屋子里地儿太小,着不开,康王想了想,提议到后花园儿里唱,有石台石凳儿,松柏柳条儿,也能应个景儿。青伶点了点头说:“可惜就是天儿太冷了,石台石凳坚硬,王爷又是千金之体,身子金贵,万一要是坐出病来,可就得不偿失了,我也担当不起。” 康王爷上去笑道:“原来杜老板不仅管唱戏,还想着看戏的身子骨儿,杜老板戏唱得好,心眼儿还好,孙权文果然会□人,怕不是每日都有功课,教杜老板怎么伺候男人?” 青伶见他嘴巴笑得开,眼睛却透着狠劲儿,知道他是嫌自己傍得孙权文成红角儿了。非亲非故的,孙权文凭什么捧你啊?螃蟹壳儿硬,内里黑黄,凡是明眼儿的,一转脑筋,就猜个八九不离十,戏子和富贾,能牵扯到一块儿,除了那种交易,还有什么道道儿可拿? 青伶忍了忍,从桌上抄起一个茶杯,“王爷只管听戏,又管得了青伶做什么功课?孙先生要青伶唱戏给王爷听,贵妃醉酒这就给您走着了!”说完朝门外走去。 康王也皱了皱眉头连忙跟了出去。两人行至后花园,青伶一看,冬天里万木萧条,除了松柏还常青,就是冬梅还开得招人怜爱。于是来到一株梅树下,站定了看着那枯条上的几朵白梅,心里泛上一阵酸楚:“这梅花开得好,寒冬腊月的,独独它能开,开就开了,却还带着股暗香,也真难得。” 王爷见白梅树下的青伶从嘴里呼出白气儿,鼻子和两腮微微泛红,眼毛上还挂着层水汽,抚着梅朵儿,一瞬间有些恍惚,又有些不踏实。 他走到不远处的石台上,撂下垫子一搂袍子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夏荷冬梅,这大冬天的,莲花可是开败了,见不着了,也只能独赏这雪梅花。想那赏花人也看得伤心:怎么以前开得艳的开得芬芳的,说不开就不开,说败就败了呢?那份清香呢?那份雅致呢?难道看着别方水土更肥沃,就弃了原处的,忘了旧时的赏花之人?呵呵,只是不知道这梅花儿又能开多久呢?” 青伶听他这话带着责难带着酸,放下梅花儿,往手里呵着气:“冬天里当然看不到莲花了,如果硬要它开,怕是熬不过几天。” 王爷把手抄在袖子里,耸了耸肩说道:“快点儿唱吧,天儿冷,嘴唇冻住了,嗓子再好也得关门儿大吉了。” 青伶清了清嗓儿就唱了起来。果真是天儿太冷,出来的气儿也像结了冰,唱出来的音儿就涩涩的,没那么圆润。王爷皱着眉看着青伶,青伶觉得身子都是僵的,唱的速度就放快了些,只盼着快些结束。到了下腰那段儿,本来是应该有个酒杯的,青伶就拿茶杯咬在嘴里。天气凉,茶杯璧又滑,青伶狠命绷着腮帮子,咬着茶杯的牙齿打着颤,都能听到和茶杯壁碰撞的响声,刚下到一半儿,就掉在枯草地上,骨碌着滚了出去,他起了腰再唱不下去。 “怎么?杜老板今儿可有失水准啊。”王爷走过去弯腰捡起茶杯。 “爷,今儿就唱这些吧,赶明儿我自带道具来,您也挑个空点儿的屋子,我再给您唱。” 王爷走到梅树下说道:“如果我没记错,杜老板上趟在孙府唱贵妃醉酒,到了下腰这段儿也掉了杯子,该不是道坎儿,杜老板过不去吧?” 青伶想到那天蓝雪鸿亲他的那口,自己走了神儿掉了杯子,这次没了蓝雪鸿,仍然掉了杯子,不管是因为什么,掉了就是掉了,这戏就不是戏了。 青伶抱拳向王爷施礼:“王爷宽宏,青伶今儿身子不舒服,改日定当打起十二分精神给王爷唱。今儿能不能就到这儿?” 王爷摇了摇头:“啧啧啧,我说杜老板这功夫还是没到家,孙先生怎么捧您成角儿的,咱们还得仔细掂量掂量。如果每次您到这儿都来这么一下子,多大的角儿,怕是也得栽在台上。”说着凑过来低声说道:“别不是……藏了什么猫腻儿?哈哈哈——” 青伶被他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告辞就要走,王爷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杜老板慢走,怎么说孙先生把您借给了我,咱们这戏还没研完,您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手里的劲儿越来越大。 青伶被他捏得生疼,挣开他手,摸了摸手腕子:“青伶向王爷讨个饶,身子实在不得意,您就给开个面,等明儿个好了,王爷想听哪出,青伶就是吐血,喊破喉咙,也给您唱到满意。” 王爷笑道:“杜老板不舒服?不如就在府里头住下,反正孙先生把您借给我了,怎么着也该随意些,别把这儿当生地儿不是?” 青伶微微一颔首:“不敢叨扰王爷,青伶虽是下九流,可还有容身的地方,住在王爷府,还怕脏了您的地方。”说完又要往前走。 康王爷跟上去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说:“杜青伶,杜老板,孙权文把您送到这儿,他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他为了自己发达把你当成了礼品送给我,你不也会不明白吧?你既然答应来了这儿,我会怎么对你,你更不会不明白吧?” 青伶没有挣扎,回过头去仔细瞧着他,嘴角缓缓拉开:“明白,都明白,怎么会不明白?” 王爷一愣,手里渐渐放得松了:“你……为什么要答应来?是不是孙权文他逼迫你的?” 青伶微微一笑:“孙先生没逼我,他对我很好,是我自愿的。我来,是为了……还债……”说着嘴唇慢慢凑到他耳边,低低地说道:“王爷的情,青伶还欠着呢。”缓缓吻上他的耳垂,温润的舌尖滑过他冰凉的皮肤,感到康王微微一颤,就缩回了舌尖儿。 康王强压着要把青伶抱在怀里的冲动,放开他的胳膊淡淡地说:“杜老板还真会演戏,戏就先演到这儿吧,杜老板也甭回去了,王府有的是房间,你就专心在这儿住几天,什么时候戏唱得好了,那道坎儿过去了,再走也不迟。” 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后花园,只留下青伶。一阵寒风吹过,抱紧了双臂,身体突突地抖着,刚才的那个动作,他几乎耗尽了全力——为了吻他,他集聚了身体所有的热量在唇舌上,通过唇舌把热量传递给了他,所以此刻才会感觉这么冷。那样的亲吻,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接吻,只能说是碰触,却是他第一次主动贴近他。他裂开冻得麻木的嘴唇,自嘲地笑了笑:“杜青伶,你这算是勾引了他了吗?” 康王爷吩咐下人给青伶安置好住处,青伶就暂时住了下来。 一连两天,他都没有再出现。 这天,天气比往日暖了许多,冬阳驱赶了连日来的阴霾,给人带来万物复苏的错觉,到处都是暖暖的。青伶不安的心情稍微有了缓解。不知道小喜儿怎么样了,孙权文答应自己的承诺,能不能兑现,小庆喜儿怎么样了,师傅和林师傅都好吗,胖子二子他们没有偷懒吧。想了半天心却越来越乱,只好暂且放下。又想到康王爷,如今肯定是误会自己跟孙权文有了见不得人的关系,他故意冷淡自己,也是这个原因吧。只是这样下去,孙权文要他办的事儿就难了。 蓝雪鸿为什么还不出现? 没让青伶失望,蓝雪鸿终于出现了。 晌午,康王爷从外边儿回来,搂着他的腰,两人披着棉缎子披风,亲亲热热有说有笑地从大门口儿进来,正碰上要出门儿的青伶。 三个人都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王爷紧了紧搂住蓝雪鸿的胳膊,两人贴得更近了,王爷歪着头,笑着问青伶:“杜老板打算去哪儿啊?找孙先生去吗?” 青伶咬了咬牙,高声说道:“出去一下,王爷和蓝老板先忙着。” 说完继续往出走,经过两人身边时,觉得心脏疼了一下。 王爷转过身子笑着喊道:“记得早点儿回来!雪鸿和我还等着跟您研戏呢!” 青伶顿了一下,步子迈得更快了。 康王见青伶消失在大门外,慢慢放开了搂住蓝雪鸿的手臂,笑容越来越冷。 第 10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5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05 章 互为鱼肉 蓝雪鸿盯着康王的脸,发现他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默默地叹息了一声:“延青,孙权文把他送到这里来,唱得是哪出戏?” 康王没回答,转身一甩袍子,大步走到堂内,立刻就有下人在旁伺候着,褪去披风,送上手炉,端来热茶。康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拿起手炉对一旁坐着的 蓝雪鸿说:“哪出戏?无非是名利场上演了几百年的大戏,送个戏子,换点儿行头。都说无奸不商,这孙权文是大大的奸商,政客。” 蓝雪鸿皱皱眉:“看着不像啊。孙家生意做得大,又跟洋人有来往,朝廷里也是有点儿根基的,按理说,还不至于做这种权色的买卖。” 康王冷冷一笑:“不是权色买卖。都在人前明说了,要跟蓝老板您研戏呢,我不过是做个看客。” 蓝雪鸿哼了一声:“什么研戏,借口罢了,要研戏还非要到王府里来?哪儿不能研哪?” 康王沉吟了一会儿:“对了,如今准许洋人通商,可是还有几个港口是朝廷把持着,孙权文生意做得大,莫不是想疏通关节?” 蓝雪鸿想了一下点点头,看看左右没人,低声道:“我也是听到点风声,据说孙三爷表面上做的是正经买卖,可是暗地里插脚了很多官家的事。” 康王微微惊讶:“关官家什么事儿?” 蓝雪鸿又压低了声音:“也说不准,好像是……军火的买卖,从洋人那私买军火,然后卖给军阀,从中渔利,可是也没什么凭证,不过是市井之言。” 康王竖起眉毛拍了一下桌子:“还有这样的事儿?我怎么没听说?” 蓝雪鸿叹了口气:“爷,您是什么身份,这样的口舌又怎么会传到您耳朵眼儿里?别说这事儿无从可查,即使是确有其事,凭着孙三爷的能耐,要做个手脚欺个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康王腾地一下站起来,捧着手炉在地上转来转去,然后对蓝雪鸿说:“不成,我得好好地查查,这不官银变私银了吗?” 蓝雪鸿微微一笑:“查当然得查查,只是那杜青伶恐怕也不是只没沾腥的猫,跟了孙三爷那么久,那么下大资本捧他,这里头的关节,他能一点儿都不知道?” 说完拿眼睛瞟康王,康王看了他一眼,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手炉背:“如此说来,我们还得防着他,保不定也得利用利用,也许能问出个二三四来……” 蓝雪鸿翘起手指撩撩额前一缕散落的头发:“爷,您打算怎么问啊?杜老板骨头硬,您恐怕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的,再说了……这么多年了,您对他的那份心,相信他也不会不知道,他就是掐准了您会心软,掐准了您不敢把他怎么样。您为了他死过两次了,他又是怎么对您的?串通外人来算计您,您这口气也咽得下去?” 康王猛地把手炉咣当一下摔在地上,又奔过去把桌子上的茶壶茶杯花瓶金钟全胡掳到地上,然后揪起蓝雪鸿狠狠说道:“我跟他的事儿,用得着你管?” 没料到康王会突然发狂,蓝雪鸿一下子懵了,半天说不出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延青……延……” 好半天康王才放开他,稳定了心神,略带愧疚:“雪鸿,对不住了,我失态了,别往心里去。” 蓝雪鸿轻轻摇摇头,走到他背后,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背上:“延青我没什么。只是你,一沾上杜青伶的事儿,就把持不住自己,失掉了冷静。我不是诋毁他,我也是就事论事,他真的可能跟孙三爷是一伙儿的,利用你对他的感情来算计你,你得小心,我也是为你着想……” 康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柔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是对我一心一意的了,其他的人,我都信不着。” 蓝雪鸿满足地笑了—— “杜青伶,现在我就和你较个劲儿,看看最后我们谁能赢。” 青伶从外面儿买了云片糕来,回了一趟小庆喜儿,探望了马班主和林雨楼。 到了小庆喜儿,云片糕给胖子他们拿去分了,问道:“师傅和林师傅呢?” 胖子嘻嘻笑着,指了指屋里:“在里屋暖和着呢。”青伶打发了他,径直来到里屋。 马班主和林雨楼正在抽旱烟,林雨楼歪在炕上,盖了一床棉被,马班主坐在椅子上,用铜棍儿挑着烟斗里的烟丝,吧嗒吧嗒吸着旱烟。 青伶叫道:“师傅,今儿暖和,怎么没推林师傅外头晒晒?” 马班主一见是青伶,也没起身,白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大角儿来了。小庆喜儿地儿小,您大驾光临,我得给您请安啊——”就势就要下跪。 青伶一把扶助他急忙说道:“师傅,您这是干嘛?” 马班主慢慢站起来,“干嘛?您是贵客,贵客当然要行大礼了!” 青伶手足无措:“师傅,您别这样。我还是小庆喜儿的人,还是小庆喜儿的班主。” 马班主嘿嘿冷笑:“您还知道您是小庆喜儿的班主哪?我还当您早忘在脑后边儿了。既然您还当您是班主,那戏班子里的小子们也该照应着才对,那小喜儿还是您当初要我收下的,如今坏了事儿了,您拍拍屁股不管了,饶哪风光去,要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不死的死撑门面,您还真会知恩图报。门口儿的狗儿,丢根肉骨头还会冲人摇尾巴,自个儿当亲儿子养大的种儿,良心说被狼吃了就被狼吃了,搁谁谁受得住?您还是走吧,您是凤凰,这儿是鸡窝,没高枝儿给您攀。” 青伶听他话说得绝,心里难过,原本差点儿就要冲出口来,“师傅,不是的,我是!……”,忽然想想小喜儿,又想想上了年纪的马班主和断了手脚的林雨楼,话刚到嘴边又强咽了回去,“师傅,我知道您心里怨我,可您记住,不管怎么样,青伶不会变。” 马班主白了他一眼:“哼,这可难说,人心难测,什么都能信,最不能信的就是人心。以后,咱们就划清界限,您过您的风光日子,我们干我们的下九流营生,谁也别干涉谁。”说完走出了屋子。 青伶在原地呆呆立了半天,听到林雨楼叫自己:“青伶,你过来。” 青伶转过身走过来坐在炕上,“林师傅,您又消瘦了不少。” 林雨楼突然猛咳了一阵,一起一伏地倒着气儿:“我这样子也活不长了,要那么多肉也是累赘。” 青伶眼睛一热:“您别这么说,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小庆喜儿还需要您帮衬呢。” 林雨楼顺顺胸脯说道:“青伶,你有自己的苦衷,林师傅知道,你师傅也是一时的气儿,他是担心你,怕你不走正路。”青伶点点头,林雨楼接着说:“只是,有句话你一定得记住:别太死心眼儿。,什么时候能让自己轻松些就轻松些,什么事儿都要看开些。有些事情是分不出个对与错的,你觉得怎么做舒服就怎么做,别被那些道义纲常束缚住了,能抓住的就尽量抓住,否则往后若要反悔,就来不及了。” “林师傅,您的话我都记下来了,可是您也要保重身子。” 林雨楼长舒了口气,躺到后头:“我这条命早在三十年前就该跟她一起去了,如今虽晚了些,可她一定在那头儿等着我……最近经常梦到她冲我招手儿,穿着水葱儿色儿的裙子,站在太阳底下,对着我笑,笑得比石榴花还红……” “福晋她……”青伶看林雨楼含着笑,脸上渐渐焕发出神采来,似乎眼前真的出现了梦中人的身影,不忍心打扰,咽下了要说的话。 青伶离开小庆喜儿回到了王府,一进门儿就看到蓝雪鸿给康王唱戏。康王一边喝着酒,一边醉眼微醺地盯着他看,时不时地闷笑着。蓝雪鸿翘着兰花指,唱着唱着就转到桌前,拿起酒杯灌了王爷一杯。王爷笑呵呵地乖乖喝了下去,握住蓝雪鸿的手使劲揉搓着,突然笑着一把搂过他的腰,蓝雪鸿顺势坐在他的腿上。两个人调笑了一会儿,王爷突然看到青伶呆站在门口儿,微微一怔冲他笑着招招手儿: “杜老板,您也过来一起喝一杯,听雪鸿唱段儿戏呀。雪鸿唱得好,听得本王心都痒痒了,哈哈哈——” 青伶脸阴沉了一下,然后拱手道:“爷们慢慢玩儿,青伶不打扰各位雅兴了。” 说完就要走。 突然听到砰地一声,康王定定地立在桌后,桌上的碟儿盘儿碗儿杯筷悉数蹦着高儿,跳着舞,青伶的心也跟着怦怦跳了起来。 “杜青伶,本王命令你过来!”康王黑着脸吼道。 第 10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6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06 章 枷锁 王爷大吼着命令青伶过来,蓝雪鸿坐在一旁不敢吭声。 呆了呆,青伶还是慢慢走了过来。 “你上哪儿了?”不容置疑地问话,吼得他抖了一下。 “回小庆喜儿了。”他实话实说。 “回小庆喜儿?我看,您又顺道儿拐到别的地儿去了吧?”话里托着长音儿,是不屑,不信任,还有威胁。 青伶定了定神接着说道:“没有去别的地儿,就回了小庆喜儿。” 王爷斜睨着他,冷笑一声:“嘿嘿,合着杜老板忘性大,本王该提醒杜老板一下,您都去了哪儿……孙府的大门儿恐怕是白天夜里都为您敞着吧?” 青伶抬头看了他一眼,面前的脸,写满了嘲讽和鄙夷,心头一酸,又低下头去:“爷,您自己也说了,孙爷把我给了您,青伶再不知好歹,也不会干那吃里爬外的勾当。” 王爷盯了他半天,突然笑着坐下来,转过头对一边儿呆住的蓝雪鸿说: “雪鸿,难得你和杜老板见一面,不如一道坐下来切磋切磋贵妃醉酒那出戏?杜老板这儿有道坎儿,总迈不过去,你也帮帮他抬抬腿儿?杜老板,您说呢?” 蓝雪鸿有些无措地看了看王爷,又看了看青伶,不知该怎么接话。 青伶看着桌上的各色菜肴,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盘子里的鱼肉,炒好了,蒸熟了,端上桌,供爷们填饱肚子,剩下一副枯骨,冷在那儿,硬在那儿,一股酸楚涌上,舌头就带了苦: “蓝老板,您说我这坎儿该怎么迈?”抬起头望着蓝雪鸿。蓝雪鸿看着他眼中的悲绝,仍不知该怎么接话,挺了好半天才问:“杜老板什么坎儿?” 青伶瞧瞧旁边的人,正端着酒杯往嘴里送,一边送,一边半眯着眼睛瞧他。 “爷一在场,下腰那段儿,就总叼不住酒杯。” 蓝雪鸿一震,不小心碰落了碗边儿的筷子,慌慌地弯下身子捡筷子,又不经意地瞥见,那个人的视线直直地勾在青伶身上,心里沉重,手里的筷子也变得沉重,滑脱了几次,才捡得起来。 干笑了一声:“想必是凑巧吧,或者是杜老板跟王爷犯冲。”其实心里明镜儿的,为什么叼不住杯子?比当事人都清楚,心被那人牵着,怎么能全情入戏? 王爷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脑门儿:“是了,雪鸿说得对啊,是犯冲,我怎么没想到?以前还没留意,现在回想起来,只要咱俩碰上了,倒霉的事儿就一箩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血腥得很。杜老板,为这咱们就得喝一杯,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像咱们这样一遇到就倒霉的,天底下还真找不出第三人来,哈哈哈……来呀,给杜老板上个大碗儿的!” 仆人抱来一坛酒放在青伶面前,王爷指着酒坛子笑眯眯地说:“喝了吧,如果我没记错,您怎么着也是练过,酒量不小,这一坛子酒,吓不倒您!” 青伶不动,王爷大喝一声:“喝!” 身子一颤,缓缓伸出手去,指尖触到冰冷的酒坛,心也变得冰冷。劝自己,喝下去,喝了,醉了,什么就都不用想了。 青伶抱着坛子,一股脑地罐着,酒水顺着嘴丫子淌到下巴颏儿,又从下巴颏儿淌到衣服领儿里,淌出来的,不单单是酒,与酒混在一起的,还有流出的泪,涩的,苦的,与辛辣的混在一起,流着流着,就流成了河。 青伶放下坛子,大口地喘着气,泪水满面,突然笑出声来,放声大笑,笑过之后,转身就走,转身的一瞬,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惊恐。还没走出门口,身子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耳边只听到有人大声呼唤自己的名字:“青伶,青伶,青伶……”声音好熟悉,可是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不见。 当他醒来时,守在边儿上的是他。 “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突然意识到口气不对,他咳了一下,背过身去居高临下地又说:“喝得急了,身子又虚,又有点受凉,这才晕了。杜老板的身子可得珍惜了,您要是有个好歹的,本王也很难跟孙爷交待。” 青伶试试身体能动,也有了力气,看着被灯光笼罩的背影,忽然想起与孙权文的约定,坐起来下了地,轻轻走近那个背影,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放在了那张宽阔的肩上。肩膀微微一颤,他转过身来,正对上他的视线,邀请的目光。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半天也没动,然后青伶的眼睛转了一下,动了动身体,缓缓靠近对面的身体,两只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嘴唇渐渐探了上去……心跳得厉害,近到已经能感到对方的呼吸,压迫却依然存在,他的双瞳依然那么灼人,看得久了,怕没了勇气,只好闭上眼睛,靠近,再靠近。 一把被推开,他立刻睁开了眼睛,看到他眼里跳动的火焰,用冰作燃料的火焰,发出的是深幽的蓝色光芒,悲哀的光芒。 他微微一笑没有放弃,再度走近他,抓住他的手臂,歪着头贴近他的嘴唇…… 又被推开了,然后是他越来越红的眼,看得到冰被火融化,化成两汪清泉,转哪转哪,再束缚不住,终于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突然冲了上去,狠狠地抱住了他,紧紧地抱住,不想再推开,不想像五年前那样,弄丢了他。找到他了,就不能再放手,一辈子都不放,已经死过两次了,再有一次,就是三生三世了,他和他,将轮回三次,是不是,就能永远在一起? 他亲吻着他,吻得那么认真,他第一次真正地主动亲吻他,虽然是为了别人,可是他对他的心是真实的,真实得可怕,真实得他非要在外力的压迫下,才敢面对。 他也深吻着他,吻得却那么浓烈炽热,他觉得自己都快被烧得干枯了,如果再忍下去,就要变成无形的灰烬。他把他放倒在床上,抬起头细细地审视着他,美丽的面孔,泛着红潮的脸颊,朦胧的泪眼,这一切在梦中反复地出现,现在却终于变得触手可及。他解开他的衣衫纽扣,细致的皮肤,一点点,一点点呈现在面前。 他很想问他—— 吻上他的双眼,想问问他:你的目光是否像我一样不离左右? 吻上他的双唇,想问问他:“何时才能吐露你的真情?” 吻上他的胸膛,想问问他:“这里是否有我的存在?” …… 想问得太多,可是说出口的只有冷冷的一句:“杜青伶,你自愿来到我身边,又□我,到底有什么居心?孙权文把你插在我身边,到底有什么企图?你了解他多少□?你又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在青伶惊诧的目光中,康王爷离开他的身体,整了整衣衫,恢复了一贯的冷酷。 “如果现在你还想不起来,本王就给你时间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告诉我。你以为使些狐媚功夫小伎俩,本王就能上你的当?告诉你,不一定戏子才会演戏,人生百年大戏,每个人都是个角儿,别太自以为是了,以为会唱两出戏,就能掌握天下!最恨你这种耍心机的,耍得高明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蹩脚货!杜老板……”他凑近他,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笑着说道:“等着您下趟使出更高明的功夫来,本王会敞开衣裳等着您……哈哈哈!” 大笑着走出了房间,从外面关上房门时,再笑不出声,靠在墙壁上喘着,只觉得那些狠话,说出来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望了望房门,仍是不忍心,终于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每一步,都很沉,很沉。 房间里,一个男人悄悄地把头藏在被子里,闷闷的呜咽声,隐隐约约地从被子里传出来,从他的身体传出来,从他一生的悲苦中传出来,听得,心碎,听得,想落泪…… 两个男人,一出戏,他们演得,很累,很难。 面具心 康王爷又在府中办了个堂会,请些个达官显贵的过来听戏,当然也没忘把孙权文请来,今天的戏,两个角儿,一个青,一个蓝,全是水当当儿的,红艳艳的,就为了演给他看。 一出戏,两个贵妃。一个擂台,两个男人。 蓝雪鸿先唱,搏了个满堂彩儿,场面热烈得空前绝后,甚至有些过,许多不该鼓掌叫好的地方儿,生生被打断,只见着热热闹闹,可戏却被淹没了。蓝雪鸿的贵妃醉酒,固然唱得好,可在王府里的,都是些懂行的老爷们,稳重老成,还不至于放下尊贵,捧场捧到忘乎所以上。很明显,是刻意安排的,谁能做这样的安排?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王爷。故意让两个人在一个台上唱,故意只捧一个的场,故意冷落另一个,故意做给某个人看:你捧得了一个,我也捧得了另一个,你胆大包天安插个眼线给我,我就能当着你的面儿羞辱他,羞辱了他,就等于羞辱了你。你错就错在选错了对象,不该把他放在我身边儿,他是你孙权文能碰得了的吗?你摆布了他,就等于摆布了我,从今往后,咱们就针锋相对,势不两立。 第 10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7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07 章 台上的斗戏,台下的斗心斗力。 好热闹的一出戏! “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宠爱于一身。” 蓝雪鸿的贵妃醉酒果然是娇媚香艳到家了,可杜青伶的,除了媚,又添了层雅。旦不离媚,可媚也有媚的种类,柔媚、妩媚、娇媚,妖媚……也无暇细分它们的区别,只是杜青伶的媚和蓝雪鸿的媚,是绝对的不同。蓝雪鸿的媚,媚到了身体里,骨子里,四肢手脚,腰身肩膀,每个动作无不令人销魂。杜青伶的媚,媚到了精神中,媚到了神气儿里,清水出芙蓉,亭亭径直,媚得雅,媚得正,媚得端庄,媚得不生邪念。想那杨妃何许人?君王最爱的女人。倾国倾城,雍容富贵,气质容貌当然是一流的,虽然被世人骂作狐媚祸国,可毕竟是王妃,那份气度岂能少得了? 在这遭儿上,蓝雪鸿其实已先输一筹。也许二人唱功相当,可论起气质来,杜青伶,无人能及。 蓝雪鸿心知肚明,于是在唱念做上都铆足了劲儿,希望借此能盖过先天的气短。 可是杜青伶着着华服美冠一亮相,蓝雪鸿就知道,自己不如他,唱得再好,也不如他。一君虽可拥二妃,一山又岂能容二虎?何况,天下杨妃,只有一人。上天不公,既成全了我蓝雪鸿,又何必再造一个杜青伶?罢也就罢了,为何又让我们,为了同一个男人,站在同一个戏台之上? 他是他最爱的男人,他却爱着他。 被他爱着的他,又怎么样呢? 他知道怎样才能真正地羞辱他,不是辱骂殴打,不是强压屈从,要羞辱一个戏子,当然在戏台上。 没有人认真听他唱戏,没有人给他彩头,从头至尾,没有一声叫好,没有一个巴掌。他孤立无援地站在戏台上,唱着独角戏,没有了观众,戏又唱给谁听? 一曲终了,他呆坐在地上,没有反应,只有几声干咳,冷场,最怕冷场,他心里清楚,这是他故意做出来给他看的,给孙权文看。 你明知道我爱你的心,却帮着外人算计我,利用我。 他自知理亏,所以,不怨他。以前的恨,早就没了,林师傅说得对,是对是错,谁又能分得清?他只盼着在这王府里演完最后一出戏,就永远地退出舞台,再不唱戏了,再不见他。唱了那么多出戏,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已经分不清,分不清,就不分了,不分了。 曲终人散。 青伶对着镜子摘包头,卸油彩,镜子里出现了他的脸孔,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 在镜子里互相看着对方的影像,良久,良久,镜中花,水中月,他们的脸孔无法重合。 “王爷……”青伶望着他定定的脸,似有千言万语。 王爷看得呆,突然回神,收拾好慌乱,隐藏住真心,戴上新脸谱。 “王爷,戏唱完了。”舞台上的戏唱完了,可现实中的戏还得唱戏下去。 “杜老板,方才孙三爷也到场了,您怎么不过去打个招呼?” 他的声音仍是夹枪带棒,刺着他本来已七零八落的心。 “爷,冷场了,都唱成这样了,您叫我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各位爷?” 带着脸谱的脸冷冷一笑:“自己一手捧红的角儿不被待见,他也没脸见你吧。不,不不,您两个不定私下见多少回了,孙三爷那是大家,跟一个戏子牵扯不清的,总得顾及点身份,况且,您答应他的事儿没干成,也不好回话儿不是?” 青伶挪动了一下椅子,康王爷立刻按住椅背,俯下身子,头挨着头,脸贴着脸。 “杜老板别急啊,孙爷的意思我也懂了,无非是要杜老板从我这儿换点儿东西回去嘛,既然买卖合适,也没道理不做。说吧,想换什么?是换功名,还是换权势,或者……换本王的命?” 青伶猛摇头,王爷用手扳住他的头,“别客气呀,这不正如你所愿吗?用你的身体作交换,是你杜老板最擅长的。”然后凑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杜青伶,我成全你,可是,你也得做好你的买家,这样才公平!”一把揪住青伶的衣服,拖到内堂,扔到床上。 青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摔得裂开,还没等他起身,就被压住,本能地反抗,却传来身上人悲惶的声音:“……本来是恨的……因为你像他,可为什么又不恨了?……为什么,心甘情愿杀掉自己也不想看你痛苦?为什么,恨我却还要救我?为什么,要逃避一走了之?为什么失去你得抽烟儿才能活?为什么要找别人替代你?为什么想好好待你却被你利用?为什么为了一个孙权文你就能轻易放下尊严?……为什么……会爱上你?为什么爱你爱得这么辛苦?青伶,青伶,我爱你,我爱你,别再演戏了好吗?我们都别再演戏了!戏唱完了,完了,可以谢场了……青伶,快谢场吧,谢场吧……”声音哽咽已不成声。 眼泪,涌出,在红白黑墨中冲开一条水路。 放轻松些吧,他爱你,你也爱他,既然有爱,为什么还要戴着面具唱戏?面具下的两颗心,早就破碎,身体也不完整。就这么,把身体合起来,他没有的,你有,你没有的,他替你补上,这样才是完整的人。这样行吗?行吗? 青伶用手抚上他的脸庞,他的脸依然那么英挺,一如当年。顺着脸颊滑过脖颈,解开衣衫的扣子,抚过他的胸膛,在心脏附近的位置,一个深凹进去的伤疤触目惊心,他曾用他手里的剑,朝这里刺去,在这里留下永远的痛,轻易就能牵动的痛,他把手停在这里,手指嵌入伤疤的凹槽,他疼了一下,微微皱着眉。 “还疼吗?” “疼,一想起你,就疼,疼到全身。” 一声叹息,他陷入万劫不复,陷入他和他的情劫。 在他准备进入他时,他模模糊糊说出了三个字:“蓝雪鸿。” 他停住了,他转过头,看着他又说了一次:“蓝雪鸿。” 他缓缓抬起身:“蓝雪鸿?” 他点着头微微喘着:“蓝雪鸿,离开他,离开他……” 他反复说着“离开他”,他终于知道了他要买回的东西。 说到底,他还是跟他做了买卖。 狠狠地,刺入。 “啊——” 房间里回荡着他的颤抖,他深深的喘息。他们紧紧地结合,却没有太多的欢愉,因为他们的心都太疲惫,他们的身体都太沉重。 他们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爱啊…… 情义两重天 青伶提出的交换是:离开蓝雪鸿。只要离开蓝雪鸿,他就是他的。 康王犹豫了,虽然蓝雪鸿在他心中的情分远不及青伶,可是毕竟这几年,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杜青伶,而是蓝雪鸿。在他想他想得发疯绝望的日子里,陪伴他,把他从糜烂中拯救出来的,也是蓝雪鸿,现在硬生生地要他离开,他怎么能忍心?虽然也曾劝他离开自己,投到更稳妥的靠山那儿,可那时并没有青伶,现在要他离开,明摆着就是始乱终弃,恩将仇报。 他做不出。虽然蓝雪鸿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爱的是谁,他还是做不出。 这两个人,一个有情,一个有义,伤害哪个,背叛哪个,他都做不出。 戏子无情义,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一旦有了情义,就是准备把自己豁出去了。 第 10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8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08 章 康王爷想了很久,既然要了一个,肯定要伤着另一个,就只能两个都不要。 两个都不要,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正百转千肠间,只见贴身小厮来报:“爷,军机处的段大人求见,好像是有急事儿,门外侯着呢。” 康王爷连忙说:“快请!”说完收拾好心绪,整了整衣衫,站起来准备迎接。 段英瑞人还没进门儿,就急急地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 王爷见他赶得及,连忙让他坐下,叫仆人上茶:“出什么事儿了,风风火火的,看失了稳重。” 段英瑞灌了一杯茶,咽了几口才说:“您还不知道哪?四贝勒他让,让,让革命党给,给砍了!” “什么?!”康王爷腾地站起来,“前一阵儿,还在孙府跟他一起听戏呢,怎么说没就就没了?” 段英瑞叹了口气:“就是昨晚儿的事,在窑子里风流,结果早上就发现被砍成了两半儿,死在被窝儿里,连陪睡的□也没幸免,被开了膛,死得好惨。” “怎么知道就是革命党干的?” “四贝勒也没什么仇家啊。老佛爷命他搞镇压,逮了不少乱党,前儿一阵儿在菜市口儿杀的五个人,就是他逮的,现在人家来寻仇了,不砍他,砍谁呀?” 康王越听越心惊:“那凶手逮着了吗?” 段英瑞摇摇头:“爷呀,这是暗杀,上哪逮着去啊?而且革命党最近闹得太猖狂,朝廷也拿他们没辙,这革命可是说来就来了的……”凑到王爷耳边悄声说道:“就是老佛爷,恐怕也挡不住啊,你我还得想个保全之策啊。” 王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到:“你我都是吃皇粮,拿俸禄的,怎么朝廷有难,就只顾着自己活命?还做得什么官?问问自己,对得起皇上吗?” 段英瑞被他一吼,吓得不敢吭声,小声嘀咕:“我这不就是说说吗,值得您动这么大气?” 康王爷瞪了他一眼:“说说也不成!段大人,你以为,朝廷完了,就能有我们的好日子过?历次朝代轮换,政权更迭,哪个不是以杀伐开场?这就是一出永远演不完的戏,该你退场的时候,又怎能在台上多留一刻?” 段英瑞不无担心地说:“王爷,您别怪我多嘴,我得给您提个醒儿,您位高权重,乱党可早就瞄上您了,上一次聚仙楼那次没成,可保不准还有下一次。您还是早早提防着,出门儿千万小心,多带几个人。现在朝廷已经是摇摇欲坠了,如果您再有个三长两短的,江山也就快倒了。” 康王爷知道他不是危言耸听,心中更是乱麻一团,突然想起一件事儿,问道: “我让你查的孙权文走私军火的案子,你查了没有?” 段英才说:“查了。孙权文的势力在京城盘根错节的,不能明查,否则搞不好就打草惊蛇了,倒咬一口,只能压着查。这孙权文不但交游甚广,洋人、朝廷、就连革命党的买卖他也做,绝对是发战争财的主儿,就盼着天下大乱,越乱越好,他赚得就越多,军火鸦片国货洋货,就没有他不插脚的。因为与多方面都有干系,所以哪一方都不能把他怎么样,他就越来越嚣张,表面上毕恭毕敬,其实已经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头了。” 康王爷气愤:“就扳不倒他吗?” 段英瑞长呼一口气:“难啊——”然后眼带哀伤:“王爷,我不怕死,死了不打紧,可是家人怎么办?怎么活呀?可能还会连累他们……” 康王心里一动,段英瑞的一句“会连累他们”,让他马上想起了那两个人,如果自己哪天真的被暗杀了,或者朝廷真的倒了,这两个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又会有什么遭遇呢?他不敢想,可是必须要想,想了,也就明白了,该怎么做,该怎么保全。 蓝雪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爷把他约到王府,就是为了给他看这出戏。 两具□着的躯体,激烈地绞缠在一起,一个白皙,一个麦色,明明是两种颜色,却拼命地要融合为一体,粗重的喘息,密集的亲吻,好似错开了一千年,终于重逢的两个部分,浓烈得再化不开。 杜青伶,康顺王,那两个人终于还是互相缠绕在一起,与他蓝雪鸿没有一点关系,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只不过隔了太多的错位,让他们始终无法找到对方,现在,终于找到了。 蓝雪鸿默默地转身离开。 三年了,他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已经够长了,风光过,被宠过,当过他的王妃,给他唱过戏,让他记住了自己最红火的时候儿,也就够了。他无法爱他,可是他却爱他,既然爱了,就要懂得进退,为了他的爱,自己的爱又算得了什么? 他既然给他看了这出戏,什么意思,他就全明白了。 屋内的两个人停住了绞缠,默默相对,然后青伶轻轻说道:“他走了。” 康顺王点点头,一言不发。 青伶又轻轻地说:“他看到我跟爷了。” 康顺王又点点头,仍是一言不发,慢慢从青伶身上起来,抓起椅子上的衣服穿好,又拉上被子给青伶披到身上,柔声说道:“别着凉了,你歇着吧,我先出去了。” 青伶心里忽然有些失望,叫住了他:“不留下吗?” 王爷苦笑着看了看他:“不留了。蓝雪鸿很骄傲,在跟我前就知道我心里有谁,可他还是一直陪着我,没什么牢骚。如今,既然看到了,知道了,他就不会回头了,你大可以放心了。还有……咱们的买卖做完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回孙权文那儿也好,回小庆喜儿也好,总之,别再来这儿了。”说完就要往外走。 青伶听他话里说的悲决,突然又不舍起来:“等等!”王爷站住,回头看他,青伶接着说道:“如果爷让我留下,我就留下。” 康王爷认真注视了青伶良久,然后微微一笑:“谢了,费心了,不必了。明天你就收拾东西走吧,以后,多保重。” 青伶又问他:“您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康王笑了笑:“不问了,你要是愿意说,也不会等到现在。” 又想了一下问他:“青伶,你……怪我吗?” 到底是对是错?谁能分得清?青伶缓缓摇摇头,悔恨涌上全身,却说不出口。 王爷点了点头,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头也不回,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走得坚决。 长叹一声,青伶觉得自己的心,还是空了。 何处归家 次日,青伶离开了康王府,走的时候也没再见着康王爷。听下人说,王爷一大早就进宫面圣去了,四贝勒被杀,是件大事儿,如果再不想出对策,下次被暗杀的,可能就是老佛爷了和皇上了。因此,王爷这几日都会很忙,青伶本想着与他道别,可是连面儿也见不上一面,更别说说上一句话了。在王府大门口儿又最后望了望,曾经留下他与他生死相缠的地方,恐怕是最后一次入眼了。 离开就离开了,他又不是第一次离开这里,还有什么不舍得?有什么眷恋的? 可是,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他总觉得,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他们将离得很远。 不舍是不舍,要走的,终究还要走。 从王府出来,青伶直接去了孙府,找孙权文,放人。 孙权文见青伶过来了,笑眯眯地坐在太师椅里招呼他,手里琢磨着不知从哪里淘弄来的青花瓷瓶:“呦,杜老板,有日子没见了,您搁王爷那儿还过得滋润吧?” 第 10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9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09 章 青伶听他阴阳怪气儿,不想与他多说,直接开门见山:“事儿成了,王爷弃了蓝老板,孙大人您也该依着当初咱们说好的,把小喜儿放了吧?” 孙权文微微一笑,轻轻放下手里的瓷瓶:“呵,杜老板果然办事效率高,在王府里头还没有个把月呢,就把事儿办成了,杜老板这下腰含物儿的功夫,果然是精妙到极致了!”语带双关,明着赞青伶戏功好,暗着讽他精通房内之事。 青伶怎听不出?脸被臊得红一阵白一阵,想要反驳,可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只得咬牙忍着:“孙大人,放了小喜儿。” 孙权文笑着:“急什么,既然杜老板来了,不妨唱上一段儿吧,好久没听您的戏了,这心里怪痒痒的……” “放了小喜儿!”青伶低沉着声音,音量不高,但自有一顾威慑力。 命令的,不容反驳的。 孙权文怔了一下,习惯了他在自己面前哀求,这样的杜青伶,他还从未见过。本想再挖苦耍弄他一番,终于还是把下人叫了来,吩咐道:“把小喜儿抬了来,让杜老板带回去。” 青伶一听“抬了来”,心里咯噔一下子,要抬,就是不能走,不能走,要么就是死的,要么就是腿断了,无论哪一种结果,对于他们,都将是沉重的打击。眼睛定定地盯着门口,看着一个仆人出现了,担架出现了,担架上躺着的小喜儿也出现了,蓬头垢面的,一件藏蓝色的棉袍,也破了好多个窟窿,棉絮从里边儿露着,白花花的,就像人的骨头。 起不来了,神情也呆滞了,还哪里像当初那个傻笑着说糖葫芦儿好吃的天真少年? “小……喜儿?”青伶颤抖着,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像乞丐似的人,就是自己的爱徒,孙权文不会是为了糊弄自己,随便大街上拉来一个顶替的吧。 小喜儿听到有人喊自个儿的名字,眼珠子转了转,头也跟着转到了声音发出的地方,一张熟悉的脸,又陌生,好像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就是生生残害自己的那些脸孔,狰狞笑着,呻吟着的,割肉的,棍打的,在身后激烈运动的,一下一下撞击着的,仿佛被上了发条的自行钟,不知道什么是累。 青伶见小喜儿眼光涣散,布满血丝,面容惨白,嘴唇凝着暗红的血渍,一双腿拖在地上,竟被生生打断了,心里剜肉似的疼。 “孙权文,你把他折磨成这样?你不是答应我留他条活路吗?” 孙权文冷冷一笑:“杜老板,我当初答应过你留着活口儿,这不还喘着气儿呢吗?只不过,他太想跑了,腿就不能要了,辱了我孙家的门风,子孙根就得留下,我几个家丁打得累了,怎么也得让他们解解乏,乐一乐吧?既然身为戏子,又是个细皮嫩肉的小旦角儿,伺候男人,也不枉他生得风流了,呵呵呵……” 正仰头得意忘形着,冷不防飞来一个茶杯,没躲过去,连汤带水儿地全泼到身上,还没反应过来,青伶人就扑上来了,两个人扭打了起来,旁边仆人一见这阵势,连忙上去把二人拉开,拉不开,就狠命地打青伶,往死里打,打了好半天才住手。青伶抱着头,蹲在地上,忍着痛,瞥见小喜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嘴里叫着:“打,打,打得好啊,打啊,打啊……” 青伶听他竟是语无伦次,暗暗吃惊,难不成是……疯了? 青伶长啸了一声,推开众人,乱打乱踢了起来,见东西就砸,连孙权文摆弄得那个青花瓷瓶也没能幸免,砸了个稀巴烂。 孙权文见他发狂,怒吼着喊来更多打手,把他打了个半死,和小喜儿一起,扔到门外。 像垃圾一样,捂着鼻子扔出来,被用完了,就毫不留情地抛弃。 戏子果然不是人啊。 青伶趴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彻骨的寒冷冻住了伤口,冻住了骨肉,也冻住了心。喜儿被毁了,指望没了,自己又被人利用,伤透了那个人的心,一霎那,仿佛什么都没了,天塌下来,还唱得什么戏? 都是戏惹得祸啊。 爬了半天也爬不起来,小喜儿一个劲儿地傻笑:“你们来啊,来打我啊,玩儿我啊,玩死我呀……” 青伶摇了他半天,还唤不醒心神,再忍不住,伏在地上闷着哭。 天儿好冷,连流出的泪也立刻结了冰,好冷,好冰。 二伯,明月姐,青伶想你们…… 青伶背着小喜一步一步走回小庆喜儿,二子开的门,一看是他们,可劲儿嚎了起来:“师傅——林师傅——,大师哥背着小师弟回来了,你们快出来啊!” 马班主披了件衣裳急急地奔出来,见着浑身是伤的两人,再说不出话,命人把小喜儿连忙抬到屋里,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发觉青伶仍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 青伶看了他一眼,那眼里满含着哀怨,默默地转身,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青伶——”马班主心痛地叫住他,颤抖着问:“你要去哪儿啊?” “去哪儿都成,师傅您说过,小庆喜儿不留我。”继续向前走,一步一步地,到哪里都躲不过,到哪里都是悲惨,还是别连累别人了吧。 “青伶呀——”马班主悲怆,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叫着,一边老泪就流了出来,“你还要去哪儿?你还能去哪儿?回孙权文那儿?还是回王爷那儿?师傅错怪你了,你没有忘恩负义,你为了救喜儿,你……” “嘭——!” 还没等他说完,那具冰冻的身体,就直直地倒了下去,身体的周围,扬起的尘土,又迅速落了下去。 “青伶——!” 雪伤 青伶一睁开眼睛就要找人,马班主在旁边守着,问他要找谁,青伶虚弱地说:“小……喜儿……”挣扎着要下地,一把被马班主按回了床不让动弹:“你给我老老实实躺着,身子都虚成什么样了,还只惦着小喜儿?喜儿他没事,从昨晚儿被你背回来开始,一直睡着呢,连夜都没起过,那孩子……可被折腾得够呛,神志都不清楚了,嗳——” 青伶心里一痛,自言自语道:“被折腾够呛……神志不清楚了……”忽然想起昨天在孙府,孙权文说的那些话:想要跑,腿就不能要了,败坏了孙家的门风,子孙根就甭想留了,细皮嫩肉的小旦角儿,伺候男人,也不枉生得风流儿……猛地坐了起来,马班主看按不住他,急着喊道:“看起来猛了头晕!你本来身子就不好,小时候的病根儿,如今又遭了那么些个罪,就更加不行事儿了,听师傅的话,把别人的事放放,先可着自个儿好吗?” “师傅,小喜儿怎么算别人?他是我从小带着走南闯北的,一句一句教出来的,我要是把他当别人,我还用得着去求孙权文?我还用得着没了尊严,还要答应他的条件?我就差点没把命给他了,如果能换个健全的人回来,孙权文要我的命,我也不带皱一下眉头!师傅,你说他是别人吗?” 马班主无语,只得给他找了件外衣披上,架着他去另一间房,看小喜儿,看一眼,心才能安下来,才能想到自个儿。 小喜儿静静地躺在床上,却又似张牙舞爪地,与谁搏斗,因为那表情,看了实在心惊肉跳,眉毛拧成一团,眼睛周围青紫的鳞子,牙齿紧紧咬合着,嘴唇全都暴了皮,都看不出嘴形来了,双手死死攥着被角,像抓着救命稻草。 青伶急忙走过去,想把他胳膊放到被子里,却无论如何都拿不下来,攥得紧,松不开,好似挣着命。青伶咬咬牙,轻轻掳开他的袖子,手腕出有两条深深的血痕,一看就是绳子勒的,暗红色的,就像戴着一副血手镯。布满手臂的,是更加触目的红色鞭痕,斑斑驳驳地,没有一出完整的皮肤,身上也是如此,不仅有鞭痕,还有齿痕,有的地方甚至被咬得豁开了口儿,再难完好如初。 青伶从他脚下撩开被子,马班主上来捏了捏,检查了一下,“不行,打断了,又没及时医治,腿肯定是保不住了。” 青伶伤心,继续把被子撩上去,褪下裤子,只见下身果然被阉割了,翻过身体查看后边,已经被反复撕裂得不成样子,恐怕连如厕都难了。 “咋就这么狠啊,人心不是肉做的吗?他们怎么生了一副铁石心肠?叫小喜儿还怎么活啊……”马班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抹眼泪儿。 因为他们不是人!青伶在心里骂着,口上说不出来,已经泣不成声了。 把小喜儿裤子穿好,盖好被子,摸了摸额头,很烫,发着高烧。无论他怎么抚摸他的脸,都抚不平他拧紧的眉头,都抹不去他心头的怨恨。 “师傅,你跟厨房师傅说一声,给他熬稀粥喝,再额外炖点补品,补补身子,最好买点儿老参炖汤喝,钱不用担心,这一阵子我也赚了不少,尽管花,别心疼。”还有,等他醒的时候,得找人轮流看住他,他不清醒的时候,容易发狂病,伤了自己不说,还容易伤了旁人,就是清醒了也不成,我怕他知道自己这样,就不想活了……“ 马班主含着泪点点头,“行啦,你就放心吧,也给你弄点补品来,你也得好好补补啦。” “我就不用了,吃什么都没用,白糟蹋东西,何况,我也没大碍,休息两天就好了。” 第 10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0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10 章 马班主照着青伶的话做,买了好多补品回来,什么老参,燕窝,枸杞,鹿茸片……还杀了院子里养的两只芦花鸡,炖了汤给小喜儿喝,顺便也给青伶送去一碗。 如此过了数日,小喜儿身体渐渐好转,气色红润了起来,神志也清楚了许多,认得青伶和马班主了,只是情绪一直很低落,尤其是知道自己腿断了,又成了阉人,戏是甭想唱了,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好几次趁着人不注意,从桌上够下剪子,往喉咙那儿捅,幸亏被青伶发现的及时,才夺了下来。 小喜儿哭着求他:“师傅,我什么都没了,戏也唱不了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您就成全了我,别让我受罪了!” 青伶忍着眼泪劝他:“不能唱戏又怎么样?你看林师傅,一样断手断脚,还不是照样活?你,你起码还有手呢……”多么苍白的理由,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 “那又有什么用?我都不是男人了!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不是男人就不活了?那宫里的公公们成天都得自杀?不是男人了,不是还是人呢吗?”这种话,乱七八糟的,为了救小喜儿,他就都胡诹上了。 “您让我当太监吗?我连个路都走不了,当太监,恐怕都没资格了……” 青伶无语了,他说得没错,小喜儿的路,就是绝路,走不下去了,可是他就是不能让他寻死路,没有路,就修一条出来,反正就是不许死! “不是还有小庆喜儿呢吗?师傅还能唱,你给师傅拉琴,给师傅上妆,给师傅谈生意,你就是剩张嘴了,也足够用!” “师傅!——”小喜儿抱住青伶,哇地哭了出来,一步错,步步错,错就错在不知人世险恶,不知人心难测,错就错在无权无势,身如草芥。 青伶以为事儿都过去了,小喜儿也能想开了,不再寻死了,也按时吃饭吃药。虽然平静了下来,却更让人担心,太安静了,总觉得是决定什么事儿,就等着时机呢。 时机来了。 林雨楼在一天下雪的夜里,突然断了气,早上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了,没了气息。脸部表情很淡然,似乎并没有遭什么罪,衣服穿得齐整,好像知道自己要走到尽头了,头一天晚上让小子给自己擦了擦身子,换了身儿干净的衣裳,静悄悄地,体体面面地上路了,那么安静,没人知道,三十年前的红角儿,就这么悄悄离开了人世,没有排场,没有礼贺,抛开了一切俗物,不是角儿,而是作为一个男人,去赴与侧福晋的约了。 她早就等着他了,他来得迟了。 她笑着说:“你终于来了。” 他也笑着,轻轻揽住她的腰:“阎罗王说,我还得见证点儿人间的事儿,见证几个戏子的悲苦,方能参透,现在也见了,这不就赶来了?” 她问:“见着了吗?” 他点点头:“见着了,最好的出路,恐怕就是……死。死了,才能重生,才能有机会赶上好时候。” 发现林雨楼死去的当天夜里,小喜儿也自己了结了自己,旁人疏忽了,没留意他藏了剪刀,吞了下去,就剪断无止尽的苦难了吧。终于还是选了死路,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啊,希望能托生个好人家,托生个好时代,到时候再唱戏,也不用被辱了。 雪下了三天三夜,积了半尺高,仿佛要把一切都埋葬,生的,死的,干净的,肮脏的。青伶想,如果哪天自己也死了,一定要选个下雪天,死在最多雪的地方,这样,才能干干净净地到另外一个世界,干干净净地等待转世。 何去何从 小喜儿和林雨楼死后,青伶忍住巨大的悲痛,和马班主一起料理好了他们的后事。 王爷来过。 青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来小庆喜儿,又是怎么知道小喜儿和林雨楼的死。不过,要是他诚心想知道,他是王爷,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呢?既然他知道了,那就一定是诚心的,他诚心想知道他们的生死,诚心还关注着青伶的一切,包括他身边的人,他这么“诚心”,就是说,他还在乎他的一切。他虽然利用了他,伤了他的心,他还是没有离弃他,暗暗地关注着他。这份情,他要怎样偿还? 王爷来的时候,穿着一身暗色的素衣,在灵堂拜了拜,走到在一旁施礼的青伶面前,不是安慰,也不是指责,他的眼神悲伤,却充满着疼惜,他颤抖着声音轻轻问他:“你要怎么办?” 你要怎么办? 灌注了自己全部心血的希望被毁灭了,你要怎么办?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恩师死去了,你要怎么办? 抱着对戏曲满腔的热忱,却被别人狠狠嘲弄,你要怎么办? 被人利用身体被人践踏尊严,却无力还击,你要怎么办? 这么多的痛苦,你要怎么办? 他穿着白色的孝服,卑微地弯下腰,他在问他,他却把脸深深地弯下去,弯下去,藏住脸,好让他看不到他的痛苦,凝结成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至尘埃。 眼泪什么时候流干了,痛苦也就没了。 他又在问他了:“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的苦难少一些?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活得更有尊严?我该怎么做,你才能正视我对你的爱?我该怎么做,才能拯救你的绝望?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缓缓地说出他的回答:“活下去。” 是的,你要活下去,我也要活下去,虽然痛苦,可依然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等到没有悲苦的时代,只有活着,才能有重生的希望。 他对他用力地点点头,眼神是坚定的,不容置疑的,活下去,你和我,让我们一起活下去! 王爷走后,青伶没有那么悲伤了,从彼此简短的对话里,他已经获得了力量,他给他的力量。他们的目光交换了千百次,都在传递着一个信息:爱。 他爱他,他也爱他,无需过多的言语,彼此之间纠葛了多年的恩怨,都被这难得的爱,融化了。他们读懂了对方的心意,理解了对方的委屈,消除了彼此的误会,他与他,终于停止了对对方的伤害,坦诚地爱了,尽管这爱,来得这么迟,这么迟,而且,短暂。 他知道了,他接近他,是为了救躺在棺材里的那个苦命的伶人,还年轻的生命,刚刚初尝爱情的甜蜜,因为不够坚强,因为生不逢时,就枉自断送了。 他也知道了,他为了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背负了多么沉重的怨恨,他甘心被他利用,就为了成全他,就为了爱他。 他还有什么要怨恨的?能相爱的时间已经太短,如果再加上怨恨,就真的就要遗恨千年了。 他第一次主动去找他,把他约了出来,在他府外的一处院落,他们小心翼翼,却又充满激情地结合。 没有任何私心,利用,交换,报复,都没有。他们彼此融入了对方的身体里,血液里,心里,眼里。虽然不是第一次,可是他们都觉得是第一次,第一次真心相对,第一次品尝两情相悦的甜蜜,第一次说“我爱你”,第一次想把自己深深地嵌入对方的全部里。不能分开,不想分开,即使时代终结,他们也要把这爱,带入下一个时代。 不是他要了他,而是他们都要了对方,他们都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多么深爱着对方,这份爱,没有孰多孰少,这份爱,对于他们来说,一样的沉甸甸。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最后一次拥有对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没多久,康顺王爷就死了。 死在上朝的途中,还没进紫禁城,就中了革命党的埋伏,革命党还事先埋了炸药,康王爷混战中,不幸被炸药炸到了,尸骨无存。 青伶知道,是自己害死了他,是他一手把自己的爱,给埋葬了,把他毫不留情地投进了历史的滚滚洪流中。 第 1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1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11 章 胡戎山来找他,让他加入他们,一起暗杀康王爷。原来胡戎山也是革命党人,当初青伶的感觉是对的,胡戎山看到乱党被砍头时,骂朝廷的那些话,就已经表明了他是反朝廷的。胡戎山知道青伶与王爷间的恩怨,因为柳残月,他恨透了王爷,他要他和他们一起暗杀王爷,推翻朝廷。胡戎山就知道他们之间的恨,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比那恨要深上十倍,这是他失策的地方。 青伶假装答应,知道了他们具体的计划和埋炸药的地方,就派人暗中通知王爷上朝的时候绕道而行,王爷相信了他,绕道而行,可没想到,另一条路上,他们也买下了炸药,设好了埋伏。无论走那一条路,都是死路,王爷必死无疑,他的死,也宣告着,一个时代即将结束,另一个时代即将来临。 这些,胡戎山并没有让青伶知道,说到底,他们还是不信任他的。这是他失策的地方。 他的疏忽,造成了他致命的悔恨,他终于还是孤独了,最后一个深爱他的人,他最爱的男人,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心疼地问他:“你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去的那么快,那么坚决,甚至都来不及和他见上最后一面。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吃不喝,全身□,蜷缩成一团靠在墙壁上。墙上已经染成了殷红的一片,他还在用力地撞那堵墙。那堵墙就像横亘在他心中的那面墙,不撞,他就要发疯了。 他保持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死了一个又一个,为什么关心他爱他,他也同样爱着他们,却留不住一个? 戏子命苦,不能留就不能留了,可他是王爷,高贵的王爷,不可一世的康顺王,怎么也不能留? 他就那么狠心? 在他终于抛开了对他的怨恨,让自己彻底爱上他之后,他就把自己活生生地弃在这人世?这人世好冷啊,他就忍心? 他还对他刚刚说过“活下去”,他就悄悄地逃走了,要他一个人活下去吗?他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到最后,他还是对他下了狠心,用自己的生命,惩罚他的懦弱,嘲笑他的“不敢爱”。 他□,也丝毫不觉得寒冷,因为身体的温度比气温还低,又怎么会觉得寒冷? 雪,快点下雪吧,他盼望着,祈祷着,只有雪,才能让他安心,让他忘记一切。 胡戎山也死了,袭击王爷之后,逃跑的时候被御林军逮到,负隅顽抗,直接砍了脑袋。那些革命党也全军覆没,说好了有人来接应,可根本没有人接应他们,他们只能在死战中,一点点绝望,死了也不明白,为什么没人来救他们。 都是被利用的一群啊,所有人都是,都被时代给狠狠地利用了。 他们死不瞑目。 说好了来接应他们的人,是孙权文。 在这场时代与时代碰撞的战役里,他才是最大的赢家,最大的阴谋家。 因为他够卑鄙。 他无条件免费提供给革命党武器和炸药,又说会召集人马到时候接应他们,可都是骗人的鬼话。什么支持革命,他有自己的野心,那就是他想自己当皇帝。 有了钱,就会想权,钱财他最多,权利他也想要最大,那就是当皇帝。 革命爆发了,却如昙花般转瞬即逝,历史,从来都是走三步,退两步,当你以为看到希望时候,已经离希望更远了。 何去?何从? 也许死亡,才是永生。 大结局—一辈子 康顺王死了,死得惊天动地,从此引发了一系列严重的后果。 康顺王作为摄政王在朝廷里总揽大权,他一死,半壁江山就算是塌了,大清朝在此起彼伏的造反革命中,本已是风雨飘摇,灵魂人物一死,政权已经是岌岌可危了,所差的,不过是火候和时间。革命党趁此机会,更加肆意地活动,暗杀朝廷政要,抢掠皇贡,火烧官宦府宅,革命迫不及待地要毁灭一切与封建王朝有关的人和物。大清朝外有乱党,内有敌患,北洋军的头领袁爷已暗藏叛逆之心,这次暗杀康王爷,也是他勾结孙权文,打着革命的旗号,妄图推翻清朝的统治,他也想做皇帝。每个人都想做皇帝,但是毕竟皇帝只有一个人,孙权文善于玩弄权术,可一山终有一山高,孙权文虽然有钱,可惜手里无枪,虽然他也倒卖军火,但毕竟只是个商人,没有经历过战场和硝烟,没有经历过流血和牺牲,对于权力的获得没有嗜血的渴望,所以,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疯狂的权利争夺战中,他注定要失败。 还有一个人,不能遗忘,那就是蓝雪鸿。 忍痛退出与康顺王和杜青伶的苦恋中,他曾一度迷茫消沉。尽管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结果,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因为还抱有希望,还爱着,就注定要沉沦。 他沉沦了,放弃了,自生自灭了。 不再唱戏,没有了他的聆听,没有了他欣赏的目光,他要唱给谁听?他要舞给谁看?遇到他之前,他是为了京戏而生,遇到他之后,他只为他而生。 可是他不在了,他又该为何而活下去?为京戏吗?还有谁能像他那样不因为他的戏子身份而轻贱他?只有在他那里,才能赢得真正的尊重。 孙权文想要他跟他,他会有享不尽的富贵生活,他会继续在台上闪闪发光,他会成为最红的角儿,他会拥有自己的戏班,他会流芳百世。 这么多诱人的“会……”,他想想,如果接受了,他就不会卑贱了吗?在万人面前不会卑贱了,可是在孙权文那里,他却永远要沦落成为他的玩具,每天夜里,被他舔遍全身,然后被捣乱五脏六腑。 这样的“不卑贱”,他不要,这样的“不卑贱”就是永世的卑贱。 他选择了逃跑,可惜孙权文并不打算放过他。 把他千里迢迢抓回来之后,他得不到他,得到他的身体,却得不到他的心,既然得不到,就杀了他, 他给他穿上了最艳丽的贵妃服,亲手为他戴上送他的那顶金冠,最后一次欣赏这件瑰宝,最后一次吻了他。本来他想放过他,把他永远留在身边,可是他已经不是台上的那件发光的宝贝了,他放弃了一切希望,变成了一个活死人,这样的他不是宝贝,而是一段朽木,他孙权文只要宝贝,不要无用的腐物。 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影像,他早已不在这里了。 举起枪,勾动扳机,他毫不留情地结束了他的生命,已经死亡的生命。 很容易,他的心却在杀死他之后,颤抖着不停。 死的时候,蓝雪鸿在笑。 1911年,革命终于来了。 袁爷掌了权,寻个通敌叛国罪,孙权文就被砍头了。 死得太便宜了。 可是,这就是历史,没有轻重,只有生死。 每个人都想为最大的角儿,可因为都想唱自己的戏,就注定要有谢幕的一天。 反反复复,登场,退场。 十年之后,广德楼戏院的戏台上,正上演着新戏,《霸王别姬》。 第 1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2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12 章 美艳的虞姬,身着彩凤黄缎锦袍,项戴金灿灿黄金锁,头戴如意美珠宝冠,身段婀娜,美目流转,清亮的嗓音潺潺流动而出——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威武项王,落魄王侯,深情看向身边不离不弃的美人,胸中涌起无限眷恋: 这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 叫好声,顿起,两个人,都是角儿,顶红顶红的角儿,告别了那个一个时代,京戏也迎来自己的时代,更繁荣了,出了好多名角儿,都是顶呱呱的。 台下,一个中年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角儿,他的身边坐着一个五、六岁年纪的男孩儿,粉堆玉砌般的人儿,也怔怔地望着台上。 男孩儿看了一会儿,似乎并不理解他们唱的什么,只是觉得五颜六色的好看,跟头翻得精彩,声音也好听。他拉了拉旁边中年男子,奶声奶气地问: “杜伯伯,他们在唱什么?” 中年男子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 “在唱京戏啊。” “京戏是什么?” 中年男子沉吟了一下,答道: “京戏就是……你这一辈子都要去做好的事儿。” “一辈子是多久?” 中年男子看向台上,虞姬拔剑自刎,胸中一痛。 “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掌声响起,两个角儿,款款谢幕。 台下激动地欢呼着: “程老板唱得好啊!!” “段老板唱得好啊!!” …… 番外—破碎(一) 永定门前发生的那次爆炸事件,顷刻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因为死的人太多,死的人也太重,有朝官,有革命党,还有普通兵士,所以上至朝廷,下至平头百姓,人人无不自危,在炮灰和硝烟中,颤栗地等待着暴风雨来临的一刻。 孙权文利用了革命党剪除了对于他来说,推翻大清朝的最大阻碍——摄政王康顺王,只要他一死,朝廷必定内忧外患,元气大伤,剩下一干老弱妇孺,还不随他玩弄于股掌之中?靠着洋人的支撑,这江山还不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却万万没有料到,康顺王并没有死在革命党的炸弹下,而是奇迹般地生还了,这要多亏了一个人——冷子寒。 在胡戎山还在朔寒馆召集革命党密谋爆炸事件的时候,冷子寒已经觉察到他的异向,联想到他对康顺王的断手之恨,和青伶一起拜祭残月时,经过菜市口时说的那番话,就猜到他肯定与革命党有瓜葛,他们最后一次开会时,终于窃听到了谈话内容:炸王爷。 本来通知青伶,要他告诉王爷上朝的时候绕道而行,可没想到他们为了保险,在另一条路也埋了炸弹。知道这个讯息时,胡戎山他们已经出发了,严刑逼供,打探好了卖炸弹的具体地点,来不及阻止,冷子寒只好奔到小庆喜儿,急忙拉上青伶在王爷之前赶到那里,事先埋伏在隐蔽之处,伺机而动。 看着远处轿子一点点近了,青伶心跳得厉害,“别再往前走了,退回去,退回去!” 他从来没这样迫切地希望他能远离自己,离得越远越好,永远都别过来。可是轿子依然颤着向前行进着,那么执拗,就像利刃一点点逼向他的咽喉,似乎闻到了生铁和血腥的味道。十步,九步,八步……再无法忍受,他跳了出来,朝他大叫着: “快回去啊,别再往前走了!快回去啊!” 可是他越是拼命地叫喊,轿子就更快速地驶来,他只好迎了上去,轿子终于在面前停下了,他微微张着口,一下一下喘着。 刚一停下,轿帘就被快速地挑起,康顺王迫不及待地从轿子里边钻出来,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青伶。 “青伶,你,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孙权文他又欺负你了?你别怕,有我在,我不会放过他的,我会保护你,你别怕,别怕……” 青伶能感觉到他的激动,抱着自己的身体竟然颤抖不止,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他却还只顾着他的安危,“我没事,孙权文他没有欺负我……” “那你怎么来了?难不成……你是想我了?” 青伶哭笑不得,大难临头,他却只顾着说情话。 青伶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快把我推开,打我一个耳光,然后马上回头,千万别往前走,前面有炸弹,还有革命党!” “你是来救我的?” “别问那么多,快推开我,打我!” 不容置疑地命令,康顺王咬了咬牙,下了狠心, “记住,我下手越重,就证明我对你的心越重!” 猛地推开了他,刮了他一耳子,青伶被他打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用手背擦了嘴角,竟淌了血。康顺王兀自定定地站着,一会儿看看打人的手,一会儿看着青伶,满脸的关切、不忍、不舍,青伶看他不动,怕革命党看出破绽一拥而上,到时候谁都跑不了,狠了狠心,冲他大叫着: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王爷,从此我们恩断义绝,互不向欠,您这一巴掌就算打断了我对您的心了,您从今往后,也不用担心杜青伶会整天纠缠你……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当你的王爷,我做我的戏子……你怎么还不走?还不滚?从没见过你脸皮这么厚的,滚哪,滚!” 王爷知道他出口恶毒,不过是假借两个人的恩怨掩人耳目,实际上是为了救自己,要自己赶快掉头回府。怎奈,一颗心此时都在青伶的身上,眼见着自己的一巴掌,把他打得嘴角出血,他坐在地上,满脸的憎恨和绝情,口口声声要与自己恩断义绝,耳边还回响着他带着毒刺的话语,神思就恍惚了起来。 “青,青伶?你说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你要我走我的道,你过你的桥?什么叫我当我的王爷,你做你的戏子?我什么时候把你当过戏子?我又什么时候在你面前把自己当过王爷?青伶,青伶,快别说了,别说了,你不原谅我,我绝不会走!” 说着竟冲了上来,要抱起青伶,青伶站起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我叫你走,你听不到吗?走呀!” 不退,反进,“不!你凭什么说散就散了?” 青伶见他仍执迷不悟,又狠狠在他胸口补了一拳:“我是戏子,戏子只会演——戏——,你对我当的什么真?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滚哪!” 已经这么暗示他了,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在演戏,只为了救他,可是他现在头脑发昏,根本分不清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只当他是要与自己彻底决裂。 第 1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3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13 章 “青伶……”康顺王捂着胸口,只觉得他每一拳不是打在自己的身体上,而是打在自己的心上,他为什么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不认识了,他们才刚刚彼此拥有过对方,怎么忽然他翻脸无情,说不认他就不认他了呢? “青伶!”冷子寒在一边焦急地打手势,暗示他,革命党要冲上来了,快点叫王爷逃跑。 青伶见时间紧迫,只得更凶狠地骂他,更用力地推他,打他,希望能逼迫他逃走。 “是孙权文逼你的对吗?”他还在试图为他的绝情找借口。 青伶胸中一痛:“是又怎么样?别自不量力了,我厌恶你了,你快点从我面前消失!” 为了救他,他使出激将法,苦肉计,自以为万无一失,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两点,第一,他是王侯,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么能轻易逃跑?第二,他深爱他,所谓爱之切,痛之切,痛能让人丧失意识,尤其是,心痛。 “杜青伶,你耍我!” 他终于爆发了,低吼着,一把抓住他伸来的拳头,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狠狠地瞪着他,脸对着脸,距离只有两寸远。 “杜青伶,我——恨——你!” 他撇下这句话,在他的目瞪口呆中,冲向了前方。 “康顺——!” 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想要拦住他,“停下!停下!” 他却跑得飞快,远远地把他抛在了后面…… 巨响,尘土,火光,还有血肉。 他还能剩下什么? 他呆呆地站在散发着浓重火药味儿的烟尘中,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一切在他面前安静地发生,就如一场无声的电影,就像一出没有观众的戏。 明明是嘈杂着轰轰烈烈地发生,他却看得静悄悄,死水般沉静得可怕。 番外—破碎(二) 当第三伙人冲上来的时候,青伶是被冷子寒强行拉到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的。 肯定是炸得粉身碎骨了。 捂住他的嘴巴,狠狠擂住他的身体,不让他因为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冲到雷区,而疯了般一起跟过去,而且,连他叫喊的声音也不能发出一分,冷子寒很清楚,绝对不能暴露他们的行踪,一个死了,不能再饶上另一个。虽然心中不忍,可还是不顾青伶的挣扎,死命地用胳膊捆住他。 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闹剧,就这么血肉横飞地在他俩眼前上演着,就像在看一出热闹的群英会,只是这戏未免太过真实了些,残酷了些,强扯着看戏的人,陷入其中而无法自拔,心如刀剜。 康顺王冲了过去,他的一队护卫为了保护他随即冲了过去,革命党为了置他于死地也冲了上去。炸弹没有埋很多,所以革命党埋伏了较多的人力,万一炸不死王爷,就靠人力杀掉他。双方陷入了混战,硝烟中,青伶和冷子寒看不清王爷有没有死,可是等到孙权文的人也突然现身,冲进去的时候,冷子寒相信,除非菩萨降临,康顺王再难活命了。 他终于还是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还了他的命。 硝烟散尽,厮杀过后,终于重又恢复了平静。 冷子寒缓缓放开青伶,悲哀地对他说:“青伶,一切都结束了……青伶?” 不论自己怎么叫,青伶都一动不动,身体保持着一个姿势,对着战场的方向,僵直着。冷子寒心里一惊,想把他扳转过来,手刚扶上他的肩,猛然发现满手的鲜血,自己却丝毫不觉得一丝的疼痛,想好半晌才恍然大悟,血,不是自己的,而是杜青伶的。 心里咯噔一下,颤抖着使劲把他转过来,他吓呆了。 从那双暴满血丝的通红双眼里,源源不断有清澈的液体涌出来,经过脸庞,却瞬间染成了红色,成了血泪,滴在他白色的袍子上,红白交错,点点斑斑,触目惊心。嘴唇被咬得开裂,血肉模糊,颤着,一半的血流入了口腔,流回了身体,另一半染红了半张脸,也染红了自己的手心。 “青伶……青伶!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别吓我,求你说句话!” 任凭冷子寒怎么呼唤,青伶仍恍若梦中,冷子寒别无他法,只得咬牙打了他耳光,才慢慢醒转过来。 “子寒……他,他……他死了吗?” 更多的清泪涌出,冷子寒红着眼圈,用手不停地擦着他的泪水,可怎么都擦不干,终于明白了,那个人已经在他的心里挖出了一条江河,永不干涸的江河。 “青伶,别哭,别哭,你不能伤心,你不能死心,心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还不能确定他一定就死了,刚才那么乱,也许他能趁乱偷生,他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会想办法保护自己的。千万别放弃,我们去找他!” “子寒,我刚才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他一定恨死了我,他死都不愿意再见我了……” 冷子寒没有回答,咬了咬牙,拉起他的手,奔到了战场。 战争过后的战场,太沉静了,静得让人没有勇气活下去,空旷的四周,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气中交错回荡着,“嗒嗒嗒嗒——”,就像他的心跳,震颤着石板地,传递着他要他活下来的期望,如果他能听到,也要用这样有力的节奏带动自己的心脏,跳动起来,回应他的渴望。 尸骨如山。 被杀者尸骨未寒,杀人者就立刻成了被杀者,权力的争夺,就是在这样的循环里一幕幕上演着,不断地成为杀人者、被杀者,自己的命,从来就不是自己的,任你是卑若草芥,还是贵若王侯,无一例外。生生死死,就是一个个轮回。 忍住刺鼻的血腥,和因此带来的头晕不适,青伶命令自己死撑着,一定要找到他,即使是尸体,即使被炸得手脚分家,也要一块块地把它们搜集起来,拼合完整,生前他的心已经破碎,死了,就让一定得让他完整。 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尸体,或者断手断脚,或者开膛破肚,或者血肉模糊,可没有一个是他。 绝望了。 “康顺,你他大爷的你给我滚出来啊!你干吗躲起来?你这个胆小鬼,懦夫,我还没说完,还没骂够你,你要是识相,就给我滚出来!否则我做鬼追到地狱,也要把你揪出来,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你怎么可以死在这里?死得这么没有光彩?你甘心吗?甘心吗?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所以……所以,你也别放过我,不要放开我,不要放手,求你……呜……”跪在地上喊着,喊道最后,已经泣不成声了,喊不出了,只能哭。 冷子寒找过了另一半,也没有发现康顺王的踪影,想必是死无全尸,忍住悲伤,走到青伶身旁,蹲了下去,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试图说点什么安慰他,可一时又找不到安慰的词句,只能叹着气,劝他放弃。 “青伶,想必,想必,他是……尸骨无存了,我们还是尽快走吧,如果一会儿朝廷的人赶来,恐怕我俩也脱不了干系。” 青伶使劲摇摇头,用手背狠狠擦掉眼泪,又站起来继续寻找。 终于看到一个死去护卫的身下,他手上常戴着的碧玉戒指,染着血,心脏突然跳得很快,是死?还是活? 用力翻开护卫的尸体,熟悉的身体露了出来,俯卧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吗? “康顺!” 青伶把他抱在怀里,伸手探到鼻子底下,发现还有气息,提起的心就放下了。轻轻摇着他,呼唤着他的名字,好半天,手指微微动了,合紧的眼睑也张开了,他终于在他的怀中苏醒了过来。 第 1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4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14 章 “青……伶?” “康顺,是我,青伶!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康顺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本来是……死了,可后来,梦到你指着鼻子骂我,……我生气,不甘心,就只好,回来,回来,找你算账……” 说到后来气息已经大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捂着胸口剧烈地咳着。 青伶连忙帮他顺着胸口,一边说:“你休息一下,别说了,我背你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说着把他背在了身上,坚定地向前走着,“以后得多喂你吃的,你怎么都变轻了?以前你,你……在……上面时,比现在沉多了。” 红着脸孔,用特殊的语言,庆贺着生死离别后的再次重逢。 “你,你以后可得,可得……养着我了……” 感到他的头一沉,靠在自己肩上,再不说话了。 他心里咚咚敲着鼓,就怕他这么死了,连忙停住脚步,把手颤颤巍巍地伸到鼻子下,还好,尽管很微弱,但仍有气息。 忽然发现冷子寒没跟上来,青伶转过身去,看到他定定地站在后面发呆。 “子寒,你怎么了?还不快走?朝廷的人来了就麻烦了。” 冷子寒脸色惨白,缓缓抬起手臂,指着他下身的腿部,颤抖着:“青,青伶,腿,腿……” 青伶慢慢顺着他指的方向向下看去—— 空的。 番外—破碎(三) 青伶忍着悲痛和冷子寒一起把康顺王背了回来。为了掩人耳目,从死人身上扒下普通人的衣服给他穿上,又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断腿,止住了血,就往小庆喜儿去。 一路上尽拣僻静的胡同走,所幸无阻顺利到达。 马班主开门见青伶气喘吁吁地背了个人进来,来不及细问,连忙帮忙弄进屋去。青伶把康顺王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才缓了一口气。 马班主见是王爷,血和着土粘了一身,吓得不轻。 “青伶,王爷遭什么事儿了?” 青伶没答他,跑到外面接了桶水,拿了个脸盆进来,问马班主:“师傅,有热水吗?” 马班主点点头:“有,你等着我去拿。”说完就到厨房里拿热水。 康王一直昏迷着。青伶掀起棉被,叫冷子寒过来帮忙:“子寒,你帮我扶着他,我给他脱衣服。” 子寒应声过来,从后面扶着康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青伶动作麻利地解他的扣子。冷子寒一直瞅着青伶,想不通他竟能如此沉着,可能越是到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才越会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救人吧。 康王身上也受了伤,血连着皮肉和里边的衬衣粘在一起,只要一往下揭,肉也得扯下来,冷子寒一看不行,赶忙叫青伶赶快住手。 “用热水敷就好脱了。” 青伶点点头,正好马班主提了水壶过来了,青伶接了过来倒在脸盆里,又兑了些冷水,用毛巾濡湿了小心翼翼地捂在衣服和皮肉相连的地方,等血块化开了,再一点点地揭开布料。不知换了多少盆水,洗掉多少污血,终于把所有衣衫都除去了。康王身上一直很凉,青伶又叫马班主给火炉多添了柴,自己跑出去拿止血化瘀的药给他上上,身上是没事了,可是两条断腿的伤就不是能简单处理得了的。 冷子寒说:“得请大夫,否则流血过多也是能死人的,还可能发炎,也保不住命。” 青伶忧心忡忡地看着康发青的脸说:“我这就去!” 刚跑到门口,冷子寒又把他叫住:“请西医吧,见效快些。” 青伶点点头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带了两个西洋大夫回来,检查之后说得马上送医院动手术。青伶想了想,孙权文肯定以为王爷已经被炸死了,暂时不会起疑心,只要能掩人耳目,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给康王换了身新衣服,又把头和腿遮得严严实实,和冷子寒一起,把他送到医院去。 在医院里做了手术,性命是保住了,可是膝盖以下的腿却无法再重接。手术后要观察几天,暂时要住在医院里,青伶就让冷子寒先回去,自己守在床边,等康王苏醒。 一天一夜的劳累,他很快趴在床沿睡着了,朦朦胧胧觉得有人轻碰自己的头,醒来之后正好看到康王浮肿的双眼盯着自己。 青伶也盯着他,两个人就这么彼此看了好半天,然后很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原来……你一直……都没离开。” 青伶笑着点点头:“不敢走,怕你再咒我。” 康王也笑了,牵动了头上的伤口,表情有些痛苦,“我还活着?……我记得……我应该是被炸死了。” “是该被炸死了,可惜阎王不敢收你,怕你下去闹,就又把你给退回来了,只收了你两条腿……”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低下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一丝苦涩转瞬即逝,康王抬起手臂轻轻把缠着绷带的手放在青伶脸边,笑着说:“不过就是一双腿么……没什么要紧……如果这样能换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也值了……” 青伶眼圈一红,眼泪就要掉下来,“谁要你拿腿换了……” 康王轻轻摇摇头擦掉他的眼泪儿嗔怪道:“都这么大人了……动不动就掉眼泪儿……你也太入戏了……演了那么多美人……心绪也变得跟女人一样纤细了……这样不好,不好……青伶,你得坚强……” 青伶狠狠抹掉眼泪儿,吸了两下鼻子,笑着说:“别瞧不起人,我要是不坚强,能从死人堆里把你扒出来?我要是不坚强,怎么养你一辈子?” 康王突然收起笑容,有些悲苦地望着青伶:“青伶,我……是不是很笨?……到现在,才……才让你对我……” 还没说完,就咳嗽起来,咳得脸通红。 “快别说了,我去找大夫!” 刚拉开门,就被叫住:“青……伶!” 青伶回过头,康王紧紧盯着他:“别离了我。” 第 1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5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15 章 背过身去,又擦了一下,然后用力地点点头:“嗯,不离开!” 康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在医院住了十天,终于可以出院了。出院前,大夫又嘱咐青伶,被炸的时候肾脏有轻微损伤,肺部灌进了很多浓烟,腿没了不要紧,就怕这些内伤会逐渐耗尽的精力,要特别注意不能用力移动,不能受凉,不能有较大的情绪波动,否则本来已经很脆弱的内脏会加速衰竭。更要紧的是,要时刻注意他的情绪,本来一个四肢健全的人,突然一下子失去了两条腿,精神容易陷入恐慌,然后抑郁,还可能萌发自杀的念头。 青伶一一记下:“他知道自己的腿没了后,还很镇定,应该不会像您说的那样吧。” 大夫摇摇头:“现在还看不出来,真正生活的时候会遇到很多的困难,到那时他会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人,不断地否定自己,还可能多次自杀,你得小心……” 出了院,青伶把康王接回了小庆喜儿,一开始还无妨,后来就越来越体会到大夫的判断是正确的。 无法走路之后,几乎什么事都要青伶帮他做,端饭、如厕、穿裤子、洗澡、取东西、散步……刚开始康王还心里不安,尽量不给青伶添麻烦,一天只吃一顿饭,少喝水,尽量不上厕所,每隔三天青伶给他洗一次澡,后来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换成六天洗一次。即使这样,他的脾气还是越来越暴躁,稍微一不顺他的心思,张口就骂。 一次,因为接了个堂会,夜里很晚了青伶才回来,本来已经很累了,康王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没好气地讥讽他:“又是唱戏,又是陪酒,谁要是请您唱堂会,可实打实地赚了。” 青伶听他出言不逊,知道他又在找茬,不想理睬他,康王见他不理自己,火气更大,狠狠砸了一下墙,“杜青伶!本王在和你说话!” 青伶无奈只得起来坐到他床边,“你别闹了,不过是推不得的应酬,没办法,就喝了两杯。” “我看不止吧,那帮子爷们,虎狼似的,看完你得戏还把持得住?少不得要揩你的油,我看你也使半推半就吧?” 青伶气急:“你胡说什么?我是戏子又不是□,什么人都往上贴的吗?我什呢么人,连你也不知道吗?再说,我如果不去唱堂会,哪来的银子给你治病呢?” 康顺王王冷笑道:“谁稀罕你的钱,谁稀罕你给我治病?呵呵,以前你高贵,你清雅,可现在谁知道呢?我才不要花你的脏钱!” 青伶气得浑身发抖,揪住他的衣领,“你,你嫌我?” 康王知道自己失了嘴,心中悔恨,“我,我这样,又不能跟你,跟你……你怎么忍得住?” 说完垂下头,一声不吭了。 青伶看了他好半天,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口走去。康王见他不打算理会自己要离开,苦笑着摇摇头:“你不如不救我,让我死了更好……” 还没说完,就听见闩门声,抬头看到青伶根本没有走,只是把大门闩上,又折回来,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一边走一边抬手解衣服扣子。 脱了外面的棉袍,就剩里边的内衬,掀起棉被上炕,跪在康王的面前,就要脱他的裤子。 康王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要干什么?” 青伶动情地说:“康顺,你心里有我吗?你还喜欢我吗?” 康王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愣愣,还是点了点头。 青伶微微一笑,语气坚定:“那就……抱我吧,证明给我看。” 浑身一震,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的最深处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涌到了身体各个角落,迅速熔掉了所有的坚冰,“青伶……” 青伶把手指放在他的嘴上:“别说话,别胡思乱想,和我一起……” 然后褪去他的裤子,用温暖的手抚上他的柔软,一边和他做着眼神的交流,感受着那里越来越□。依然看着他的眼睛,青伶缓缓地下头,把嘴凑了上去,用更柔软温暖的口腔和舌尖抚慰他的自暴自弃。 “青伶……” 看到这样的青伶,康王终于舍弃了犹豫和怀疑,双手抚着他的头,跟随他的节奏,从他那里汲取生存下去的力量。 康王抬起了青伶的头,吻上了他的唇,万般的柔情如流水如花香在两人之间流淌着,飘逸着,在这样寒冷的冬夜,他们的爱却能让彼此拥有那温暖的春日。 青伶褪去内裤,跨坐在康王的身上,轻轻咬住牙齿对准他的□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很疼,可是为了他,他不会喊一声疼。 更□的包裹让他彻底感受到,他完完全全属于他,只属于他。 一手托着他的腰,一手抚上他的柔软,要他和自己一起,跨越所有的险阻,到达那只属于他们的天堂。 那么多年的憎恨、猜忌、别扭到最后的两情相悦,至死不渝,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短短的人生又能经历几个这样的过程?不想再经历了,一次,就够了。 他躺在他的怀里,抚摸着他日渐消瘦的身体,身体的痛又怎比得上心痛呢? “你瘦了好多。”以前明明是健硕的身躯,现在却皮包骨了。 “怎么会?有你天天伺候我,我只会越来越发福。” “我知道,你是怕我麻烦,才少吃东西,可是你越是这样,我就会越难受。” “我知道,可我确实吃不下。” “城里空气不好,又没什么地方让你活动,赶明儿我在郊外找处房子,和你住到那儿去。” “青伶……”他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你藏着我,是不是冒很大的风险?这边人这么杂,万一让孙权文的人或者革命党看到了,你们也要跟着遭殃了。” 青伶摇摇头:“他们找不到,即使找到了,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 “那万一……是我自己不想活了呢?” 皱着眉头问他:“为什么不想活?” “啊,活得累了就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不行,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我!……如果,如果你真的觉得活得累了,不想继续活下去了,那还不如让我来替你结束……” ——然后,我再结束我自己。 番外康顺王 我是一个王爷,王号被赐为康顺,是当今皇帝的亲侄子。在朝廷里,我位高权重,又得皇帝叔叔的赏识,我几乎要什么就有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家有良田万顷,金银万两,珠宝无数,佳丽虽无三千,可我若是想要哪个,除了皇帝叔叔的女人,没有女人能拒绝我,只要我想要。不过,至今我仍没有一个真正喜欢的女人,我没有娶过福晋,虽然皇帝叔叔为了我的婚事动了怒,可我仍然以各种借口推托,例如战乱未平,国家未定这种堂而皇之的借口,皇帝叔叔虽然焦急,但是他宠爱我,何况我也不是皇太子,没有必要弄个什么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来个政治联姻。整天放在身边的,我若是连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还不如不要。 因此,除了当初和其他贝勒赌气弄了一个青楼女人叫如烟的放在府里给我解闷之外,我没有任何女人。而这个青楼女子我早就对她失去了当初的兴趣,我本来就不是喜欢她这个人,我不过是觉得有趣,最主要的是,我小的时候我额娘没了,那个贝勒曾经当中羞辱欺负过我,我一直记得这个仇恨,我不记得谁爱过我,我又爱过谁,我却记得我恨过谁,那个叫林雨楼的戏子,他扮成美艳女人的模样,在戏台上勾引了我的额娘。我额娘不顾体面身份,不顾我和我爹的声誉,竟然和那个戏子私奔,被我爹抓回来后,我额娘为了救那个戏子,忍心撇下我上吊自杀。我恨她!我更恨那个叫林雨楼的戏子!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害我从小因为没娘被别人欺凌。所以我从小就在心里种下了对戏子仇恨的种子,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粒种子发芽抽枝,现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每当我看见唱旦角的男戏,心里这棵树就会被疯狂撼动,我必须□蹂躏他们,才能使这棵树安静下来。天长日久,只有那些俊秀的男旦才能引起我的兴趣,占有他们,虐待他们,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从这里我得到了女人满足不了的快感,我每日放荡无尽,纵情声色而无法自拔,我可以把他们紧紧压在身下在他们耳边告诉他们我有多么爱他们,我也可以把他们施以酷刑之后决不留情地把他们扫地出门。 我就是要他们尝尝被人玩弄抛弃的滋味,他们是戏子,是下三滥,是可以千人踩万人骂的,他们是没有尊严的。 第 1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6 章 青伶 作者:琴挑 第 116 章 我不知道被我报复过的戏子有多少,甚至他们长得什么样子我都记不得,我不必留心他们的相貌,我只要发泄我的仇恨。可是惟独一个人,我记住了。 他很美,如果美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个男人的话,那么他的美,是大多数女子也望尘莫及的。在戏台上初看到他时,他唱的是游园,扮的是杜丽娘,着了一身粉衫,身段窈窕,娇俏妩媚得令所有百花失色。我以为我见惯了天下的男色,却还是第一次动了心,不过我不承认,我心跳加速,不过是因为他和林雨楼长得像而已,我又可以有借口复仇,我不过是因为亢奋而激动。 其实,我是在骗自己,我只是又一次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第一次我见到他,我的心里就有他了。此后我多次的一反常态,就足以证明在众多我用以复仇的戏子中,他特殊的地位。 他跟林雨楼长得并不像,可能只是在戏台上,同样的光芒四射吧。 他叫杜青伶,这是一个我耗尽我有限的一生都铭记的名字,任何名字我都可以忘记,甚至我自己的,可是这个人的,我已经刻在我身体的每个角落,无法磨灭。 我什么都能得到,除了他, 我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他。 我以为我早就没了爱的能力,我以为我的心早就死了,遇到他之后,才明白,不是我不能爱,而是我根本没爱过,不是我的心已死,而是它还没开始跳动。 他对权威的不妥协,他的倔强,他的清高,他对京戏的投入沉迷,他对苦难者的仁慈,他的善良,甚至他时刻散发出的忧郁和沉重……他的一切一切,都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他让我看到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轨迹,这与我以前那死如槁木般的生活完全不同,令我怦然心动,我想拥有些不同,我想要他。 (未完不待续) 整理 ueu.c 第 116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