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器》 正文 第1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法器》杏蒲 晋江非v高积分20160306完结+番外 文案 夏荆歌当了十二年的修仙废材,在家逢变故,天塌地陷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进可消解魔族修为,退可加速修士修炼,像能量转换器一样的人形法器。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可攻可守的法器的一生。 我要写的是这么一个故事: 即使无数人都要利用他,他也要努力爱这个不那么可爱的世界。 即使全世界都不那么爱他,也会有一个人一直那么爱他。 内容标籤:情有独锺 相爱相杀 虐恋情深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荆歌,风甫凌 │ 配角:项融,柳向尘 │ 其它:六界纷争,红尘杂事 第1章 夏荆歌落难红尘,欲报恩错戏少年 天穹历五一八年,二月。 这年的春天来得晚,人间尚是冷雾弥漫,雨雪纷飞的光景,柳枝未抽新,梅花也尚香。在哪里,都一样是春芽迟迟不发,白雪久久不融的景象。人们都说,今年的冬天一脚踩进了春天的家门,似乎是要鸠占鹊巢了。 红尘界地处九重天的最底部,上连修真界,下接地底魔域。虽然因接洽地面这一项,就温度而言,这时的红尘界已是诸界之中最暖和的了,可也暖和不到哪里去。不过是一夜,道路边、树木顶、屋檐上、院子中又积了厚厚的雪。亮晃晃的日头照下来,仍透着轻淡的漫远疏冷。 项融吱呀一声推开破旧的大门,也没有开敞亮了,不过是开个门缝,外头的风灌进来就是一阵箭雨枪雪。像是让他置身深峡一样,风夹雪荡,冷飕飕的找不到北。项融定了定神,吸一口冷气,飞速地从门缝里窜了出去,又赶紧回身关上门,把这满天寒冻堵在了薄薄的一扇木板门前。 院子里的雪极厚,项融走过去试了试,一脚踩下去一截小腿都能陷进去,如果不是看不见雪下的情形,倒有点像是夏日里在小溪里捉鱼的场景了。想到这,项融就打算今日回来时顺道去一趟后山的河溪看看能不能捉条鱼回来给项雨补补身子,因为那个风甫凌救回来的家伙,她已经好多天没吃上点像样的东西了。 河溪那里应该还结着冰,他得记着出门时带上榔头。 项融反身撤回廊下,抖落腿上沾的雪,就捡起旁边靠着的扫帚。他提着扫帚回到院中,把正对着大门的雪尽往两边扫去,不多时,就清出一条延绵至院门外的陈旧青石板路来。在从前,这条石板路不知迎来送往多少虔诚的佛家香客,时至今日,青石板的些许夹缝中仍残留着一些香火烛灰的蜡红印记,宛如印在树木之中的年轮一般,风吹不移、日晒不化、雨打不掉、雪洗不浊,成为一个时代遗留的印记。 听闻不论那些曾经的香客是怎样到达此处,或成群结伴而来、或车轿力夫送来、抑或独自跋涉前来,都要在寺外的莲花泉口洗净双手与面颊,才可携着香烛黄纸等物进入寺庙之中。 这是谓洗去众生尘世浮铅,以干净平等之态接受佛祖洗礼。 而项融总是对这些传闻嗤之以鼻。神仙是真有,世人都见过,可神仙也不会去管凡人死活何如。佛祖有没有,就更没人知道了。他也并不信佛家所说众生平等因果报应之类的瞎话。如果这世上真是人人平等,因果循环,他们家怎么会好端端就落得家破人亡,他和小妹流浪各地,卖艺艰辛度日也难得温饱。那罪魁祸首却依然在都城醉生梦死,享尽人间奢靡,至今也不见有天来收了他去。 当然,尽管项融对佛家那一套全然不信,也得说,佛祖也不全然无用。至少他的信徒留下的这个破庙,就挺有用。如今这里成了他们三人的栖身之所,在这能把一个大活人生生冻成冰豆腐的天气里,让他们能有片瓦遮雪、寸墙挡风,得一夕安寝,也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 项融站在院中间,呼出一口绵热白气后,就像举起一把红缨□□一样举起了自己手中缺了口子的破扫帚。他以帚代枪,左突右刺,纵横捭阖,帚头扫到之处劲风陡起陡灭,惟余劲洇存,全然不是他平日里卖艺杂耍时中看不中用的炫目花样枪法。 项融舞到一半,天上又簌簌地下起鹅毛雪来,雪片儿落在他乌黑的发丝上、陈旧的棉衣上,不消一瞬就融成了水印。待他练完一套枪法,横帚前推,那扫把尖无数帚枝犹自颤动不已,晃出数点闪闪日光来。待它颤毕,只须臾之间,帚头上已盛了一坯盈盈的白雪。 项融立了片刻,扬帚往道旁一拍,那坯雪就落进了它的前辈们之中,成了那上头毫不起眼的一层绵绵薄雪。 若然仔细瞧那雪堆,在日头下竟隐隐有些泛红。 项融并未发现此等异状,收起扫帚放回廊下,推门进了大殿之中。这寺庙已经破败不堪,从前僧侣所住屋舍早已是颓墙残瓦,也只剩这大殿还稍稍齐整,能够住人罢了。 他关上门,先走到里头屋边瞧了瞧项雨的情况,她还是老样子,脸色苍白,嘴唇乌青,瘦弱得像一根干柴,仿佛被风稍稍一吹,就能立刻吹没了。然而对现在的项融来说,项雨是老样子已经是不错了,就怕她情况突然恶化,真的没了。看完项雨,项融回头看看,风甫凌还在照顾那个前几天救回来的少年,就皱了皱眉,问道:“他还没醒?” “没。”风甫凌知道这是要走的意思了,把温帕从少年的额头上移开,正要起身——约莫是心里有些牵挂,他最后又看了这少年一眼——就见这少年的一双秀眉都蹙了起来,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是在说梦话。 风甫凌略微倾身听了听,和前几天一样,只听到一些含糊的音节,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风甫凌是在集市口捡到他的。 这个少年忽然就倒在了他们杂耍班面前——当然,这个杂耍班目前只有他、项融和项雨三人,项雨病得愈发厉害,他们急需钱财买药,才会大雪初霁的时候就出来支摊卖艺——那时已经收完摊,四周也不再有人围观,他们两个都准备走了。这个人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倒在了他们俩面前,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一团火红就那么突兀地、直挺挺地扎在了早被人群踩得黑灰灰冰棱棱的雪渣子里。 风甫凌和项融都愣了一下,风甫凌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头朝下的,万一被雪渣子堵住了呼吸憋死了就不好了,忙上前去把他给掰了过来。掰过来清了他鼻息里的冰棱子一看,发现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瞧着比自己两个还小点。再把他脸上的灰脏抹掉些些,也已能看出这家伙长了一张莹白清秀的脸,显见是个平日里不用劳动的。就是怎么拍也拍不醒。风甫凌和项融两个自己都还在为项雨的医药费苦恼,自然是不能贸然就送他去就医,送去了也付不出诊金来。 且项融一向有些仇视纨绔,便道:“你看他这衣服料子,这成色,穿得这么招摇出门,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应该是和家里仆人走散了的,咱们就是把他丢在这,待会肯定有人来找他。” 风甫凌惯常无甚表情,生熟不近,一副谁也别和我打交道的冷淡样,此时见这小少年晕得人事不知,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软。他看看四周空旷无人,想到城中有个赖子,专挑半大不小的少年少女干阴损买卖,他们三人月初刚到此地时就差点在他手上吃过亏,心中觉得不妥,便道,“你先去给小雨抓药,我在这守着,等看他家人什么时候来。” 其实今日街上行人少,他们收获并不多,加上昨天的也只得六十文,只够抓半幅药。半副药虽然可能药效不足,但对他们来说,总比没药吃干熬着好。 项融看看他,又看看那半大男孩,思忖片刻道,“那成,我给小雨抓药去了,抓完就不过来了,你自己回去。”他背起了自己的□□缚在背上,抬步就走。项融不过十五,才刚开启少年人兹兹长个的纪元,那把亮晃晃的红缨□□一背起来就显得比他整个人都长。 风甫凌便在那里守着晕倒的少年,把他扶到墙角能挡风的地方,蹲了整整一傍晚,直到月亮都升上来了,也没见到附近有什么行色匆匆像是在找人的大人。 眼看着城门就要关闭,风甫凌看着他呼吸绵长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少年背起来,带了回去。在那少年趴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感觉到浑身都被烘得暖洋洋的,原以为是这小子天生体热,后来察觉甚至连自己身上已经被化雪融得微湿了的旧棉衣也被烘干了,才发现竟是他的衣服能生热。这等衣裳风甫凌别说见过了,生平是听也没听过,他心里惊异,暗暗庆幸自己没有丢下他——要被其他路过的行人发现了,但凡贪点便宜,怕是也得把这少年的衣服给扒走。那这少年可就真的活不下来了。 这一带回来,他足足就晕了四日有余,且丝毫没有见醒的迹象,风甫凌多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就醒不过来了。就在他东想西想的时候,这个少年忽然频繁地抖了两下眉,手指还动了动。活过来了?风甫凌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不爱说话,只盯着这少年看,等他自己醒过来。 夏荆歌睁开眼,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半天,才认出占据了自己视野一大半的是一块灰灰的破粗布。他一时也不晓得转个脑袋改变一下视野,迟钝地注视那块破布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认出来那是什么了,才挪了下脑袋。这一挪,他就看到了一个离自己挺近的少年。这是个生得极好看的少年,面貌清俊,眉峰孤直,眼睛黑白分明清清凌凌,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蹲着,安静得像是一把倚在墙边,却随时预备着出鞘的锋利宝剑。 夏荆歌懵懵懂懂地,竟看着他发了片刻愣怔。那感觉如此玄妙,好似他许久许久以前,就已经认识这个人一般。但实际上,他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得起来在哪见过。 夏荆歌直直清清地与那少年对视了片刻。见他没有表示,才对那少年眨巴眨巴眼睛,“是你救了我?” 风甫凌点点头,若有似无地恩了一声。 真是被人救了啊。夏荆歌想着,动了动些微僵硬的身体,一骨碌撑着坐了起来打量四周。但见四下里荒废有如弃置之所,不说屋顶上那被一块石头简单覆住的缺口,就单单是那一尊倒塌在屋角、断了一截脑袋的菩萨塑像,就足以让他震惊了。 夏荆歌暗自咋舌:红尘界中人不愧为反叛的先驱!魔域的桥头堡! 转念又想:佛家沦陷早已成定局,得此光景也在情理之中,只不知我们道家的祖师爷是否安好……红尘界已然这样,爹爹忽然要他一个五灵俱废之体到这浑浊之地来修炼到底是何用意?旁的不说,五灵皆废遇上灵气浑浊……他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希望修成正果? 好吧,虽然即便灵气充沛,他也注定是修不成啥正果的……但这单独被他爹踹下来,分明与平日里师兄们结伴下界历练不同,竟似是直接被丢到红尘界了…… 夏荆歌心中隐隐有些委屈感,一时难过起来。待他难过完,才发觉那救他的恩人还看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在此之前,夏荆歌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进入灵气最为稀薄微弱的红尘界修行,自然对此间一切规矩习俗都不甚了解。丝毫没有准备就被自己老爹从九华界踢下来也就罢了,如今切切实实是被一位红尘中人救了,论理他该报答一番才是,只是他被踹得突然,浑身上下除了一块家传玉佩,竟别无他物了,该怎么报答才好? ……云师叔说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来着……以身相许?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求支持,求收藏,求评论~! 第2章 鸡同鸭讲费心量,天柱碎落飞雪伴 此间天上有九重,地下有六域,在天和地的正中间,就是凡人生活着的红尘界了。地下且先不谈,九重天的前八重都由修士与各界散仙居住,再往上的九重成天就是神界神之居所了。 夏荆歌便是生在七重天九华界中。九华界之所以名九华,是因为天之九柱就在这一界中,而奉天镇守这九根中央天柱的就是夏荆歌所在的九华派。九华派已延绵近万年,是因先代诸修护卫天柱而建,因而仍名九华。从这一点来说,九华派实际上可能比许多散仙凡修离神界更近点。 离各界诸修都追求的神界近了,离那遥不可及灵气缥缈稀缺的红尘界,自然就远得很。 九华派所收弟子皆是一心向道,且资质上佳之辈,夏荆歌又是掌门夏青芦之子——虽然他资质远不如旁人,自小所受管束却要多得多,每日里除了学习道学思想精髓就是入定修炼,是以他对红尘界的规矩风俗完全是一知半解、半知不解。他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从前什么时候曾听五师叔云麓明提过,红尘界中人倘若身无长物,一般会选择以身相许报答恩人的救命之恩。 九华派中来来去去全是清心寡欲的修仙之人,便是有道侣也不可能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地提什么以身相许。云麓明当初也是不小心说漏口,对当时尚是稚童的夏荆歌解释起来也是含糊其辞,借了个托词就绕过去了。因而夏荆歌实际上对以身相许一事代表什么并无正确概念,只知红尘界是该这样做的。如今他想起来这遭,又想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等重要,他听闻红尘界中还有割发如代刑,断发如代命之类的规矩,由此类推,这以身相许——当然就是类似交托性命那样,“我欠你一条命,日后你若有难,我会以命相救”这样的意思了。 ——唔,外头天寒地冻的,听闻红尘界也不太平,这连日来我一直昏迷,运气不好怕是未必有机会醒转过来。他救了我一命,我自然是也要回报一命的。 夏荆歌思及此,抱拳朗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荆歌唯有以身相许了,还请恩人莫要嫌弃……” 他一本正经地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对面的救命恩人原本冷淡淡清凉凉的脸色一下子就变黑了。 ……? 一直蹲着的恩人豁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夏荆歌只好摸不着头脑地仰头去看他。 风甫凌万万料不到这少年看着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竟然一开口就说出这样轻薄的话来。 以身相许?可笑。 风甫凌本生得俊俏,跟着项融天南地北到处跑的时候,不是没有遇到过调戏他的人。往常遇到,多半是些姑娘家,当耳旁风也就罢了。被个男孩子、还是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孩子调戏,这还是头一遭。刚才他站起来,第一反应是要扑过去把这家伙按倒揍一顿,之所以没有真的立即付诸行动,是因为他看到了夏荆歌那双竟还显得清清澈澈的杏眼。 那双眼澄明坦荡、纯澈清亮……就好像他浑然不是在说轻薄狂浪之语,而是在许一个郑重的承诺。 风甫凌因而迟滞了一下。 但一个男孩子跟另一个男孩子许什么以身相许的承诺也未免太可笑。难道这家伙连男女之别都分不清么? 哼,即便你有断袖之癖,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我不需要。”风甫凌斩钉截铁地拒绝道。许是对方看起来实在太诚恳,他难得地又发了一次善心,没有把他揍成猪头。 夏荆歌哪里晓得自己才将躲过了一顿皮肉之苦?得了风甫凌的回复也是一愣,他毕竟不知以身相许真意,完全不觉尴尬,反倒是想:恩人这怕是觉得我承诺的回报重了?所以拒绝了?但他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似的……夏荆歌微微睁圆了眼,透出一丝疑惑来。 莫非是说错话了? 他细细思量一番自己方才的言行,只觉自己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十分符合逻辑和礼仪规范,愣是没思出自己到底哪里惹得这位恩人不快了。 虽然没想明白,他却不能真照风甫凌的意思置这恩情于不顾。他这恩人显然是不乐意自己以身相许的,那也便不能将自己的意愿硬塞给人家。惟今之计,也就只有先记在心里,以图后报了。 因而夏荆歌转而问道:“既然如此……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风甫凌约莫是以为夏荆歌还不死心,心中更为恼怒,连眉毛也微微皱了起来。 他冷着脸攥紧了手中粗布巾帕——它原本是温热的,天气酷寒,既无热水滋热,已然彻底冷了。这冰凉凉一团,理所当然地从手心一直冷上小臂去。 “只是萍水相逢,你走罢。” 怎么问个姓名,对方好像更生气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夏荆歌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只是对方叫他离开,他也不能强留,只好施了一礼道:“在下夏荆歌,恩人救我性命,一时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处,还请告知在下。” 恩人风甫凌的回答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很有点蔑视的感觉。 夏荆歌心中有些微委屈,只是他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倒也不差这么一桩来自救命恩人的。他定了定神,再度施了一礼,又转身朝门口走了几步,跟另外两人也各施了一个告别礼。 那站着的少年似乎也十分不喜他,脸上没什么好颜色。躺着的那个小女孩倒是看着友善些,只身体显然很不好,干瘦且萎靡。夏荆歌因而多看了她一眼……也只这一眼,那名少年就站到了那女孩身前,回护之意昭然,好似夏荆歌是什么饿虎猛狼一般。 夏荆歌一头雾水。他本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病症累得这小女孩只能躺床铺上,这下是不好再看了。便仍往门口走去。 然则他既欲报救命之恩,倒也不打算真的就走得远远的,人也见不着了。那还谈什么报恩?报恩报恩,当然是要报完了才叫没恩了,身无牵挂天地任我行了。况且他爹叫他到红尘界来修行,既没个指示,也没个章程,他一时也没个该往哪里去的主意,这里有个恩情要报,自然是要就近留下。 除此之外,夏荆歌还有另一层隐忧,他垂手走着,状似平和,心中却道:听说像我这样修为低下的人走传送道都要晕上好几日才能缓过劲来,也不知我昏迷了几日,连日来未曾修炼,身上那点气又不知漏出去多少?我且先在附近找个灵气较为充沛的地方落脚打坐,也探探自己的底。 若是寻常修仙者,是不用担心那个漏气问题的,只是夏荆歌身体资质着实差得罕见了些,乃是九华界中千年都未必能出一人的五灵废体。 所谓身体的五灵,是指无论修仙之人也好,还是凡人也好,生来身上就会带一到两种五灵属性,如果在金木水火土这五个属性里有哪个和身体的兼容性高,那么这个人就适合修炼这个属性的法术,练起来进展也快。五灵皆废却不是说夏荆歌的身体难以兼容任何五灵属性的真气,若要形容,就是这样的:打个比方,假如修仙资质上佳之人的身体在修炼、容纳、贮藏真气方面是个大肚细口瓶,普通资质的凡人是个窄口扁肚瓶,那么夏荆歌就是个漏瓢。 他修炼出的真气甚至无法像个普通凡人那样在体内留一段时间,一修出来,绝大部分就直接漏出去了。 所以从这点上来看,五灵真气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兼容不兼容可言,不管他修炼哪一系,身体都存不住,这就是五灵皆废,他坏在了根底上,而不是悟性上,抑或灵气上。 如果只是灵气差些,于他们九华派而言,反倒不是太大的事了,灵气毕竟是可以用灵丹妙药补救的。根底却没法补救。 也正因漏得快,他才要先找个地方看看自己到底漏了多少气。 夏荆歌打定主意,正要去开门,身后突然传来砰砰嗒嗒数声,竟似屋瓦被击破落地之音。他下意识回头一看,果见身后砸了一堆瓦砾,屋顶上又多了两个直通天宇的大缺口。风声呼啸着灌了进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在上头,破坏力这么大。 夏荆歌暗道一声好险,下意识去看其余三人,见他们也跟自己似的被吓了一跳——那个一直躺着的小女孩都差点挣扎着坐了起来。万幸的是没人因此受伤。这要是真被砸到了,轻则皮肉伤重则筋骨断,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只当是外头有人使坏,便过去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木门。却怔住了。 外头竟在下鹅毛粉雪。 那些远近皆同深浅不一的粉色雪花扑朔朔地落下来,伴着呼呼的北风,若隐若现的血腥味,触目可见的散乱白色小石块和飞屑……把这天地间都染成了罪孽乍现时的遐色。夏荆歌只呆了一呆,便跑到院落中,捡起了一块莹白的碎石。 这块不大,他看了看,又跑得更远些去捡了第二块更大的。 “你疯了还跑到院子中去!砸脑袋上还要不要命了?”项融许是看不过,跑出来拽着夏荆歌衣领把他拽回了廊下。 夏荆歌没看他,只把冻得通红的手掌摊开。 这是一块汉白石的碎片,上雕祥云,内附特殊灵力。夏荆歌再熟悉不过了。 是天柱的味道和成色。 他呆呆地仰头,去看外面雪色纷扬、碎石如扑的天空。 九华界……出了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天柱掉下来啦 第3章 欲回家乡无门入,欲救小妹遥路途 “喂,你别哭了。……就算去上界很困难,总不至于走不回去吧?”说话的乃是项融。他们跑江湖卖艺的,吃饭靠天。遇上大雪纷飞天尚且就不能勉强出门了,更别说如今下起了比冰雹还厉害的碎石雪。这碎石雪稍大点就能把地面砸出个大窟窿来,他们别说出门了,就是在这感觉上相对安全些的屋檐下待着都提心吊胆的。 这么一来,他们三人也就不得不继续跟夏荆歌待在了同一屋檐下。 本来他和风甫凌都不想搭理这个好南风轻薄人的富家子弟,谁想他傻呆呆被拉进来找了个角落坐着没多久,就开始无声地抹泪花,好像天都塌下来了一样。……好吧照现在这架势,天就算真的塌下来项融也不是很意外了。 虽然人家哭着没声没干扰谁吧,可看着多不自在啊。 渐渐地项融就开始问他为什么哭啊,怎么会晕了这么多日啊这些问题,便互通了姓名,也知道了夏荆歌居然是七重天的修士。也知道他哭原来是因为回不去了……又不是死了爹死了娘,不过是天柱掉下来了,他回不去了,至于哭成这样?……这上界的少年也真软弱。 项融心中有些不屑,同他说话的耐心又掉下去了些。 夏荆歌约莫哭累了,哽咽了两下回道:“……靠我自己至少要几十年上百年后才能回去……”说着,他又扁着嘴翻过手中的椭圆形小镜子重重点了两下,镜中依然漆黑一片,既照不出他的模样,也没有其他人的模样显现出来。 “我功底太差,就算要回去也得我爹来接我……可我也联系不上我爹了……”夏荆歌说到这,顿觉悲从中来,两行泪花跟着又顺畅无阻默默无声地淌了下来。 面对项融的问话,他当然也不是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项融问一句,他觉得能回答的才回一句。因而夏荆歌自觉与项融也没什么好说道的,他哪里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夏荆歌伤心到这份上,是因九华派的职责就是守护天柱,历来派训便是“人在柱在,柱亡人亡”,现在天柱不但碎了,还掉下来了。以夏荆歌的想法,若然不是战至无人可战,天柱怎会无人护卫……他爹又是掌门,断无独活的道理…… 夏荆歌摇摇头,想要把不好的联想从自己脑中甩出去。他现在自然已经明白了,他爹如此匆忙地把他踢到红尘界来,修行不过是一个幌子,必是让他躲祸来的。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你听过吗?不要为了点小事哭哭啼啼的。你爹说不定是一时忙,没来得及理你。”项融见劝不动,有点不耐烦了。 “你知道什么?天柱都碎了……我爹说不定已经……” 夏荆歌说不下去了,抬手用袖子抹掉了那两行淌满脸颊的水泪,眼见那泪水瞬息之间便被吸收殆尽了无踪影,他又盯着自个的衣袖发起呆来。今年的九华界特别冷,他一介废体,自不能像旁人般施法以真气御寒。这浴火凤凰袍还是他爹担心他抵御不住,特地去凤凰山求了凤凰羽,又请长离湾的娥仙亲往烈焰熔熔的北芒山佐以天蚕丝织造,才做成的。因费了许多工夫,是以有浴火不着、刀枪不侵之能,这遇体自暖,遇水自干之效反而成了附带的了。 一方柔软的棉白巾帕出现在夏荆歌面前,他抬眼望去,是面色一直很冷淡也几乎不说话的恩人风甫凌。风甫凌依然面色冷然,甚至隐隐有点嫌弃夏荆歌的感觉在,只是嫌弃归嫌弃,说的话却出乎意料地带出了些微安慰的意味,“哭有什么用,先拾掇干净。” 夏荆歌吸了吸鼻子,鼻尖通红双眼婆娑地看着风甫凌。他倒是也不想哭成这样,只是一想到他爹很可能已经在自己看不见也回不去的地方遭难,便六神无主伤心不已,难能克制。在旁人面前哭了出来,倒显得软弱了。此时他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过帕子又在脸上仔细揩了揩,把剩下的泪痕都揩掉了,想要强自振作起来。 “谢谢。”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哽咽。 风甫凌盯着他看了片刻,转开眼去看他身后的廊柱。也不知那落了漆的廊柱有什么吸引人的花样,能让他笔直挺松地站着看半天。 “你爹和天柱……什么关系?”隔了片刻,瞥眼见夏荆歌拾掇得差不多了,风甫凌才出口相询。他显然已经抓到了夏荆歌伤心至此的关键。 夏荆歌正要回答,那边的项雨突然病症发作了起来。她一阵瑟瑟发抖,身体整个儿弓成弓形,近乎痉挛,还咳得仿佛要把胃也给吐出来。 项融一边扶她坐起来,一边忙叫风甫凌去烧开水。要烧开水,却要绕到后殿去,这正殿已然是这副样子,却不知后殿又会是什么光景了。风甫凌二话不说就去提了他那把剑,避开那些已成了“天窗”的窟窿就往后殿跑。 夏荆歌见状也知这小妹妹病症严重,收起自己心里的不安,过去叮嘱道:“你尽量让呼吸变得绵长,才能少咳,呼气时想象你的气全到了心窝处……” 项雨又猛咳了好一阵,才渐渐能照夏荆歌所说让一次呼吸变得长一点,她稍缓了缓,才气若游丝问道:“心窝……在哪?” 夏荆歌一怔,才意识到寻常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心窝?忙指了指自己胸下三寸之处补救,“就在这一带,这一片地方都是。” 项雨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照他所说做起来。 夏荆歌仔细瞧她这模样,竟是已经病入膏肓之相,忍不住问项融:“她这是得的什么病?” 项融犹豫了一下正要回答,却不想倒是项雨自己先说了:“浑身都是病……我已经没救了。” “你胡说什么?大夫说只要再吃几副药,就能好了。”跟夏荆歌随便说两句话都透着不痛快的项融对他妹妹却温柔得不得了,连轻叱意味的话都说得绵和温软,只差没把飘进来的雪花也融了。 夏荆歌难免惊讶,暗道:我还道他就是个脾气不好的家伙,看来也不尽然。 转念又一想:他这安慰话却说得不好,这小妹妹的病就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也一眼都看出来她绝不是几副药就能吃好的。项雨心里应该也已经心知肚明了。 夏荆歌忽然意识到,他们两个或许都在心知肚明地等着那一天真的到来。 仿佛是为了表示夏荆歌猜测错误,也为了证明项雨还能活很久,项融抚了抚她额边的鬓角,认真道:“你不是说明年春天想放蜻蜓风筝?等再过些日子,天气转晴,我去后山物色一根最好的竹子,做上记号,开春就伐了来给你做,好不好?” 项雨闻言笑了,像一朵微微摇曳却顽强的小黄花,也认真点了头:“嗯!到时我要亲手放上天……” 项融朝她露出一个笑,扶她重新躺下,给她掖了掖被角,就招呼了夏荆歌到另一个角落里,有点别扭还有些期待地低声问夏荆歌:“你既然是上界之人,你们上界可有什么能治百病的仙药?如果有,我愿豁出性命助你回上界去。” 夏荆歌有些无奈,摇摇头道:“你也说是‘上界之人’了,又不是‘上界之仙’,哪能有此等万能仙药?”他眼见着项融神色跟着暗淡下去,心中猜测这小妹妹恐怕真的浑身难治之病没跑了,不然他不会一开口就问有没有能治百病的仙药,而不是问他们上界能否治某种病症。只不知她小小年纪为何会有这么多病症缠身? 夏荆歌没能帮上忙,更不好详细询问,却也觉得心中不忍。据他所知,四海之内倒是有几位圣手,只是都在上界住着。去往上界哪是项融说帮自己就能去得了的?若是那么好去,红尘界中也有不少整派整派的修士,早就结伴上去了。项融他一介凡人,便是真的豁出性命,多半也没什么用。 ……等等。 “药是没有,医者倒是有,我想起一位我们那惯有盛誉的大夫东方未明……他常往来红尘界中,医治此界病患。前段时日……应是在交州一带。只是这几日九华界发生这般大事,我不知他是否回去了。若他尚未回去,我也可试试求他带我回九华界。” “交州?可是东北那边的交州?” “正是。我前些日子正好听一位师叔提起过他的去向。对了,我还不知,此地是何处?” “此地乃是江水城……距离交州十分遥远。” “可是原江国之江水城?”夏荆歌见项融点了头,也露出为难的神色,江水城地处神州西南,交州却在东北,相距何止千里之遥,这么个距离,若是有他爹爹在,自然不消一刻便到了,可若是靠走的……也不知半年走不走得到。 这小妹妹的气色……却不知能不能撑到交州了。 夏荆歌心中如此想,却不愿点明更令人家兄长伤心。——看他神色,多半是已想到了。因而夏荆歌只是道,“话说回来,东方先生医治病人还有一项规矩,他在医治之前,须先察看病人的气,若气属善气,证明此人一生行善比作恶多,才会为病人医治。不过小妹妹这么小,应该不受影响吧?”夏荆歌含笑望向项雨,见她也好奇地望着这边,冲她眨了眨眼,以示宽慰。 下一瞬项融就警惕地挡在了自己跟前,隔绝了他和项雨远距离沟通的可能。 夏荆歌:“……” 他是不是误会我什么了?…… 夏荆歌出了会神,又听项融犹犹豫豫地问,“你看她……气是善气吗?” “呃,”夏荆歌料想项融怕是高看了自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人之善恶当有命盘判定,便是到了我爹那等洞虚境界都是瞧不出的。那观善恶气之法是东方先生独有的法门,我如何能看得?”他见项融面色凝重,奇道,“不会小妹妹真做过什么坏事吧?你放心,只要不是大恶,再做些好事补回来也就可以了。此去路途遥远,行善积德的机会想来并不会少。” “不是她。”项融摇摇头,“是我。” “呃……是你就更不妨了,不影响她的。”夏荆歌想了想,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能问下你做过什么恶事么?” 项融垂着头沉默了好一阵,目光几乎能把那地面戳出个洞来。夏荆歌倒是未必非要知道他做过什么,今日看来,此人虽然脾气差了些,应也不算大奸大恶之人,便道:“不想提起也无妨。” 项融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为小雨杀过几人,于她也无妨么?” “什么?!”夏荆歌吃惊地倒退半步,直接摔了个大屁股墩。 他原以为是自己太过吃惊站立不稳,正要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竟是四周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怎么回事?” 夏荆歌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才扶住了身旁的墙壁,项融已经喊道:“是地动!不要挨着墙壁!我们要马上出去!” “地动?!可是外面在下碎石啊!出去也会被砸死!对了……风甫凌还在后殿!” 第4章 地动山摇遇殿鼠,惑语千言显迷糊 项融立刻回道:“晃得这么厉害,外面再多碎石雪也比屋里安全!……去廊下。我先把小雨送出去,然后去叫甫凌,你拿着我的枪和小雨一起待着。有碎石飞进廊下就用□□挡着。” 夏荆歌见项融正在扶起项雨,又帮她套上棉袄,裹上棉被,料想他一个人是很难顾全两个人的,便道:“我去叫他!”说着用袖子挡住头脸,拔腿就往后殿跑。 那边是什么情形夏荆歌也不甚清楚,但他既是风甫凌救下的,自然不能不管他。 从正殿往后殿去的路上通道并不宽敞,又被砸出了几个窟窿,地面都已积出一层薄雪,混着早已斑驳的廊柱脚的朱红漆融成难看的褚红色,踩上去又湿又滑还有点黏脚,极影响跑动和躲避碎石。 夏荆歌贴着走廊的廊根跑,以免被石屑砸中。跑到大约中间位置时,眼见一块不大的碎石落下,以极快的速度擦撞上了廊柱,竟起了火星。幸好那火星离夏荆歌并不远,让他眼明手快地给踩灭了,这要是真的给点着了,烧起来,那简直四个人都无处可躲,只能等死了。区别大概只在到底是被压死、烧死还是砸死。 夏荆歌暗呼好险,突然又听到后殿传来叮叮当当好像兵器交戈的声音。他心里一沉,忙加快步速跑过去,到了一看,没给吓一跳。 “好大的鼠精!”他看这只毛色纯白的老鼠足有二丈高,几乎要顶住房梁,生得是膘肥体壮,脖间还挂了一串约莫是和田玉材质的八宝响铃,稍一动弹,那响铃便叮铃铃地作响,好似兵器交戈一般。更让夏荆歌吃惊的是,外边晃得天摇地动的,这后殿里竟然稳稳当当,八风不动。 料想应是只十分有道行的鼠精,他们仨加起来恐怕都对付不了。 夏荆歌这一喊,那鼠精和风甫凌便齐齐看向了他。 风甫凌倒是面无异色,只眼神中透出一丝疑惑来,那疑惑好像是在说:这也能叫大,你们上界的老鼠到底是有多小? 鼠精则是打量夏荆歌几眼,露出一个可以叫做惊讶的神色,转而便吱吱笑道:“小娃娃,你能看到本大仙本体,也算有点能耐。” 夏荆歌吃过一惊后,就镇定了下来。见他能吐人言,不似斗狠斗勇、穷凶极恶之辈,也有些好奇地和善应道:“莫非我能看见你是什么稀罕事?” 他这和善态度却又惹得风甫凌和那鼠精又将他打量了一遍。 这却是上界与下界最大不同之处了。 红尘界中修士与一重天、二重天修士往来多些,这三界修士乃是诸界中修为层次普遍最低者,也是在红尘界中行降妖除魔之实的中坚主力。因而红尘界中不论是人还是妖魔,都已默认但凡修士一与妖魔遇上,必要二话不说打起来的。此时夏荆歌竟然能如此和善地问询,可不是怪事么? 然而在四五重天往上的修真界却不是这样,尤其九华派并不推崇杀光天下妖魔。九华派认为天下万物皆有灵性,应许其以正道修炼,是以在原则上就比下界修士要平和许多。在这基础上,他们又认为万事万物皆有其存在之理,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只有黑,也不可能只有白,黑白乃是在一个交融的过程中循环。世界的道理,无外乎是黑压倒白,或白压倒黑,要想除尽白,抑或除尽黑,都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因而他们也通常只讲除首恶。 所以夏荆歌并未如红尘界中的修士一般,将妖魔们视作必除之孽。 这点理念上的不同,夏荆歌倒是知道。 这百年来因魔界共主御天魔君统一了魔界六域,还将佛门几乎屠戮殆尽,红尘界实质上早已变成道家修士与魔族争夺近百年的战场。此种境况应已引起神界注意,只是神界不知何故尚在观望,并未出手。九华派算得上是半个神界马前卒,是以偶尔会派些得力弟子到红尘界去降除或封印下界修士无法解决的作恶妖魔。夏荆歌再不了解红尘界,对彼此对待妖魔的态度不同多少还是听了几耳朵。 “小娃娃难道还未发现,本大仙并未在凡人面前显出实体么?”那鼠精打量夏荆歌完毕,晃了晃硕大的身躯,提醒道。 这下夏荆歌发现了,原来他一部□□躯直接就穿过了那边已经因地动坍塌掉小半截的墙壁,自己看到的是一个虚像。再仔细看,在鼠精庞大身躯正中的地面,是一只大小正常的白毛肥老鼠。 他还未及深想,那白老鼠已经蓬蓬变大,不片刻,就变作了一只有大人高的巨鼠精。尽管仍没夏荆歌看到的虚像大,瞧风甫凌那双微微瞪大的眼睛和显露出些微惊诧的表情,这只鼠精应是在凡人面前也显露了原型——只不知是否全部的原型了。 那鼠精又笑道,“小娃娃,如今天有异状,地动又起,你和你这几个朋友无论是往外跑,还是在这庙里待着,都只有死路一条。你也看到了,这间殿若非有我,绝不能安稳若斯。我且与你做个交易,你若答应,我便救了你这几个朋友,如何?” 夏荆歌也知这鼠精说的乃是实情,只是他一个五灵废体,又身无长物,能有什么好交易的?莫非这鼠精是皮毛太薄不够御寒,看中了他身上这件火凤袍?倘若真是……这虽是爹爹留给自己的重要纪念,若能靠它救三条包括恩人在内的性命,也只有含泪割爱了……只盼这鼠精能好好待它才是。 夏荆歌不无忧伤地做出决断,仰头问道:“你要做什么交易?” 那鼠精又吱吱笑了起来,脸上的肥肉和白毛都一耸一耸地:“从今往后,你要留在我身边,做我修炼的法器!” 夏荆歌直接听傻了,眨了眨眼,才愣愣地问:“做、做你修炼的法器?……你弄错了吧,我这样的五灵俱废之体,借助天灵地宝都修不出个样来,还能做别人的法器?” “哦?五灵俱废之体?”那鼠精听了,非但没有失望,反倒哈哈大笑起来,“妙!妙极!像你这般绝佳的法器,可不正是该‘五灵俱废’吗!” 它笑得愈开心,夏荆歌却听得愈发毛骨悚然,他有一种模糊的预感,好像将有什么秘密要被这鼠精毫不留情、鲜血淋漓地撕将开来……夏荆歌甩掉自己那一向不太靠谱的预感,勉强定了定神,问道:“你说我是什么法器,可有证据?” “小娃娃,你竟不知道自己随时随刻都在施放纯净真气么?”这鼠精闻言似乎也有点吃惊,瞬间鼓出的眼睛把眼皮撑成了一叠厚厚的皱纹,看起来可怕又滑稽。“这庙中原本浑浊的灵气,都因你而又重新清净了起来。多少年了啊……自最后一个和尚死掉之后,这庙中便再也无新的清灵之气诞生了。” “哦,原来你是说这个。”夏荆歌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是因为我潜心修炼了七八年攒出来的真气都在这几日我昏迷的时候漏出来了。虽然我这样的身体修炼起来十分缓慢,攒了这么久,放出来还是能塞满这一整间寺庙的。” “哈哈哈。小娃娃真是可爱。”鼠精摇晃着跟他庞大身躯相比显得极为尖小的脑袋,那两只还算大的眼睛都几乎要笑得并成同一条缝。 夏荆歌不禁暗想:难怪他睁大眼的时候眼皮松成那样,原来是笑起来的时候需遮盖的区域大得过分了。 “娃娃既然跟我说实话,大仙也不瞒你,大仙业已修行近千年,见过的和尚道士没有三千也有两千,莫说这红尘界中的寻常道士,便是上界那些散仙都见过好些个。可没有一个能像你这般,能将灵气如此完美纯净地放出来的。你可知,寻常修士,即便是那些漏出的灵力,也都是身体中最没用、最浑浊的那部分?这部分灵力,并不适合他人再度拿来修炼。我今日却是因这庙中灵气,被吸引了过来的。” 夏荆歌一怔,心道这鼠精好大的能耐,居然见过了那么多和尚道士也还能活得好好的……这得多深的道行才能做得到啊。不愧是能稳住地动的妖怪! 与心思单纯的夏荆歌不同,风甫凌一路听下来,心中想的却是:看它那神情,必是夸夸其谈无误。 他并不太明白什么法器灵力的门道,只是听这鼠精将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条件又开得那么奇葩,心内多了点疑虑,觉得不能被带跑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个上界修士,怎么可能给一个下界精怪当什么修炼的法器,傻子才信它那套说辞。 思及此,他正要叫夏荆歌莫与此鼠精废话,却见夏荆歌这个上界的修士少年微微张着嘴,仰着头,一副已经被唬住了的傻样。 “……” 风甫凌无言了一下,又看了看那堵坍塌了小半的墙壁,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他想了想,趁着这鼠精此刻并未注意到自己,缓缓往角落柜架退去。待他不动声色地退到柜架旁,摸到了柜架了,总算是看到夏荆歌从傻样中恢复过来,摇头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我见过的修士虽不如你多,却也从未有谁说我是什么法器的。你若是想要我身上的灵气,也无不可,只要能让我这三位……朋友也待在此间渡过地动之劫……我便放了浑身真气出来与你。如何?以阁下的高深道行,我们几人必然打不过你,你也毋需担心我会赖账。” 风甫凌意外地看向夏荆歌。 他自然明白,夏荆歌这个年纪就已修了七八年,自是从小练起。他估量夏荆歌大约也只十二三岁,怕是从他记事以来便日日修炼了……他身上那些真气,修来是何等不易,想也想得到了。他随项融习剑法数年,日日苦练,若要他就此没了这只有招式的剑法,已是极不舍,要一个修士散掉修炼了七八年的灵力……也无异于要那修士大半条命了。 那鼠精抖了抖两颊边六条银色细长鼠须,满脸肥肉乱颤不说,那双老鼠眼还一直眯成一条猥琐的弯月缝。此时他盯着夏荆歌的目光显然并不满意,“小娃娃,不管你认为自己是不是法器,本大仙都是要你做我法器的。你若答应了,那自是皆大欢喜,你若不答应,我便留了他们三个在此处,将你捉走,仍叫你当我的法器。我说与你做交易,可并非给你与我讨价还价的机会,这交易,乃是本大仙善心大发,赐予你朋友的活命之机。” 夏荆歌一愣,方知自己判断错误,这鼠精原是毫无道理可讲的。 这时风甫凌忽道:“他在撒谎。后殿的安稳不是他的能耐。” 第5章 宝剑出鞘斗鼠精,初战告捷见义心 鼠精闻言,眯了眯眼,看向那个一直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凡人少年。冷笑道:“小娃娃,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若不信,尽可以试试。” 风甫凌也丝毫不惧他,自身后拿出一串模样陈旧的佛珠,见那鼠精神色微动,笃定道:“起作用的是这串佛珠。” 鼠精的脸色顿时一变,面上肥肉一阵跳动,风甫凌便知自己果然猜对了。 后殿虽然基本稳当,那边墙却被地动震塌了些,显然是护持力度不够所致。方才这鼠精说是自己令此处安稳,风甫凌因一直在这后殿中,知道那堵墙是鼠精来了之后才塌的。当时便觉得奇怪,鼠精离那堵墙不远,既有这般大的本事,缘何连堵墙都护不了。后来见它说话不靠谱,更是起疑,忽然就想起了这串佛珠。 这佛珠……应是原先这庙中的和尚留下的遗物,原本和一些经书在一块,他们三人半月前到这时收拾寺庙,他亲自收起来放进柜架中的,因而还有印象。 他走到夏荆歌旁边,低声问道,“这鼠精多有夸大其词之处,想来并没那么大本事。你可有把握打赢他?” 夏荆歌哪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打赢这看起来这么庞大的鼠精……他虽然修了这么些年,正经实战却没有过,平日也只跟师兄切磋切磋。师兄柳向尘是他爹千挑万选出来,唯一的弟子,资质乃是年轻一辈中最佳者,他自然是从未赢过。如今细细想来,他长这么大,竟还未打过一次胜战,对方还是只千年道行的鼠精……那原本就不怎么有的信心,更是几乎掉了个干净。 但若叫夏荆歌就这么老老实实答应了鼠精,他肯定也是不干的。他还得想办法回到九华界中,怎能立时就给这一只鼠精当了什么法器? 现在四人里只他一个是修道之人,打起架来必定他是主力,便是心里没底他也得硬扛着上。别的不说,只说这鼠精倘若真如风甫凌所言是夸夸其谈不尽不实之辈,那么即便自己答应了当他法器,他们三个的生命安全也未必就真有了保障。 想到这,夏荆歌心下稍定,一边从怀中摸出自己的武器,一边悄声对风甫凌道:“我也无甚把握。待会我抽身上去,你先带着这佛珠和项融他们逃吧。最后不论输赢,我总归……是死不了的。”夏荆歌说罢,缓缓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劲。 风甫凌沉沉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也拔出剑:“我同你一起上。” 夏荆歌有些意外:“别吧?你身上毫无真气,怎么打得过啊。还是我来吧,你们先跑。”他手中已然握住了一样物什,乍一看好像一个柱形石,仔细一看,方知是一个非玉非石、蒙蒙淳朴的剑柄——却只有剑柄,没有剑身。待他甩手一震,水纹般的剑身才陡然出现,一眼望去波光粼粼,如观河湖之上的微微静澜,又如千年寒冰之下的暗流汹涌,说不出的寒气逼人、凛冽料峭。 “少说废话。”风甫凌说罢,就闷不吭声地凌空跃起,一剑朝那鼠精胸腹之处刺了过去。 那鼠精当即冷笑一声:“便是此间稳当非我所造,你们就当能打赢本大仙了?自不量力!”说罢旋即一个掌风朝风甫凌扇去。 诚如夏荆歌所言,他身上并无修仙性质的真气,那把剑也并非什么珍惜剑品,只是一把随处都可买到的普通铁剑,剑柄上挂了一条缨红鲜亮的剑穗,同样寻常至极。 但他大抵是能天生将寻常一把剑使出宝剑一样炫目效果的人。 那把铁剑在风甫凌手中劈刺凌跃,陡翻陡转,好像整把剑都已经和他整个人合为一体。剑招变势出其不意又凌厉异常,招招都奔着鼠精要害而去,剑身划过的路线仿佛能造成光芒的滞留,灿如弯月,迅似闪雷,看得夏荆歌一愣。 好剑法! 那鼠精原本托大,如今发现自己肥硕的身躯一时闪避不开竟被刺到了一剑,显然也感受到了风甫凌的能耐,手中用上了真气,往风甫凌的方向隔空连击数掌。 风甫凌剑法再厉害,往常也就能对付一些寻常道行低浅的小妖,毕竟不曾修炼过,与这鼠精不在一个档次上。被他裹着强劲真气的掌风一打,风甫凌在空中就被打出五尺之遥,难能近身。 夏荆歌见状,也挽了个剑花就飞身上前,欲帮风甫凌劈开那股几乎有排山倒海之势的掌风。只这一下,夏荆歌手中的水纹剑便节节震碎,零落成一滩清水落在了地上。夏荆歌欲哭无泪,心道果然是段数比他高许多的妖精! 唯一可庆幸的是,他也因剑身碎掉的形态试出这妖怪的属性了,回头嘱咐风甫凌道:“小心不要给它打到,这鼠精是金属性的,打起来尤其痛,但它怕火!” 夏荆歌说罢一个鹞子翻身翻到战区边缘,站稳后再度甩手一振,剑柄上顿时吐出一条长度直达三尺的火舌,火本无形,在这这柄剑上,竟然定型成了一把剑,只在火势边缘漫卷诸多细小火苗,忽短忽长,忽大忽小,就像吐信的毒蛇一样,等着挨到什么,便扑上去咬住。 夏荆歌这把剑名唤五行剑,与寻常剑所不同之处,便是可随敌人属性随时转换成相克之剑,用以最大程度地打击敌人。 寻常修士的好武器,通常只得一种与他们本身修炼所相配的属性,顶天了一般也只得两种。夏荆歌这五灵废体,练哪系都没什么用,实际上也就是练哪系都差不多,找不出特别适合的和特别不适合的,放在武器上也就是他哪个系的剑都使得。一般而言,像他这种还在练气期打转的当然用不上什么好剑,是以这把剑也是他爹费了很大的劲才请到支祁山的铸剑大师欧阳峰为他量身打造的。 夏荆歌提着火剑再度奔向前,剑尖摇摇一指,便隐隐有一道星火炽热之气飞向鼠精。那鼠精看到他瞬息之间剑已换了模样,不免多看了一眼,对这把剑也忌惮了起来。这道气飞来,它竟不敢硬接,滚圆的身体滴溜溜一转,就躲开了那道剑气。待回头一看,那剑气飞过去飞到半空,还未碰到对面那道墙就已经恹恹地熄没了,它那双眯缝眼才又弯回了猥琐的半弧形,吱吱笑道:“小娃娃,用这样的玩具也想伤我?也太瞧不起本大仙了吧!” ……好吧,这话虽然伤人,夏荆歌也不得不承认,它说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样一柄利器,在夏荆歌这个练气期的小鬼手里,当然不能发挥它最完美的战力,诚如鼠精所言,也就比玩具好那么一点…… 真是令人伤心的事实。 夏荆歌忧伤了一下,忽听风甫凌喊:“也别听它废话!”他才心下一凛,振作起来,是了,如今又不只是与师兄切磋,无论胜败都无所谓。这鼠精少不得要说些话刺激自己,不可上当。 夏荆歌再去看风甫凌,见他一剑被轻易格开,闪避不及又正正挨了鼠精一掌,心里焦急,也顾不得那鼠精打人有多痛了,提着剑就冲了过去。 ——这鼠精一身白毛,又畏三昧真火,只要能用火剑烧到它就好了。 鼠精揍完风甫凌侧头一看,夏荆歌已到了自己三尺开外,忙回身防护,又一个满带真气的掌风扇来。夏荆歌心知自己若躲开必然还是不能近身,并不去躲避那一掌,只管举剑朝它手臂上刺过去。那鼠精果然怕剑上的火舌把自己烧着了,见状自己连退数尺,又双掌推来,掌风震得夏荆歌眼前星星点点一片黑。可若是不把握机会,只怕之后就再难进这鼠精的身了,要被磨死。因而他也不管眼前看着是花的,照着它退去的方向一蹦而起,冲了过去。 嗤—— 那鼠精吃痛蓦地一声叫,声音中也裹挟了无数锋利真气,直击夏荆歌面门。夏荆歌稍恢复了点视线的眼前再度一片星芒,整个人被打得飞起,又落下,他心中一时惶惶,猜测着这样的高度掉下去,不死也得半残,可他又着实在这惯性之下没有能耐再动弹一下了。以往倒也不是没被师兄打飞过,他不惧,乃是知晓师兄总能在自己落地前唤了风来接住自己。如今这里除了自己,难道还有人能御风?可他被方才那批真气一杀,体内灵脉一时被封,剑身都已消失,哪还能御得了风?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2节 夏荆歌如今只能希望莫是脑袋着地,把自己砸傻了。 却不妨落地撞到的,竟不是冷硬可怕的地板。 夏荆歌眼前渐渐对上了焦距,视物清晰了一些,才发现接住自己,甚至有大半垫在自己身下的原来是风甫凌,他见风甫凌嘴角还残留血迹,显然刚才也被揍得不轻,一时有些羞愧,想要爬起来先,动一动却浑身疼痛难捱。 这时那鼠精身上已有一大片着了火,目光也变得赤红,发狠道:“大仙送你们上西天!” 夏荆歌眼看它直冲冲地一个掌风打过来,料想自己若翻身避开了,遭殃的必是恩人风甫凌,自己还欠着人家一条命呢,只好干挺着硬捱。他以为自己这下少说也得穿个窟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岔开的破扫帚突然横了进来,挡住了鼠精的一掌,还一个回抖,直戳鼠精那已然着了火的上半身,戳得他那些焦肉疼痛难当! 却原来是项融见他俩久久不出来,跑进来察看,正撞上了这一幕,将将把他俩救下了。 那鼠精原已被三昧真火烧得挺不住,是硬拼着一口气要找回场子来,这下见又来了一个人,这个人还能挡下他的掌风,估量一时半会拿不下这三人,便再也熬不住,凄厉地吱吱两声,便扭头飞了出去——应是找水源灭火去了。 “伤到哪了?我看看。” 项融毫不客气地把夏荆歌从风甫凌身上拉开,又小心扶着风甫凌坐了起来,要查看他伤势。 风甫凌擦了擦嘴角血迹摆摆手,“没事,你把小雨带进来,这里不用担心塌掉。” 项融进来也发现这里纹丝不动了,他与风甫凌熟极,知他没有把握不会胡说,也不愿在他伤重时让他多说话,便扶着他在墙边靠好了,转头看了眼夏荆歌,问道:“你应该没事吧?”得夏荆歌否定后,就安心返身出去接项雨了。 夏荆歌抹掉嘴角溢出的血丝,瞪着杏眼目送项融离去,才扭回头看着风甫凌道:“刚才谢谢你了,你没事吧?疼吗?” 风甫凌摇摇头。 “不会吧,你别逞强啊,血吐得这么厉害还能不疼?我就摔了那一下,到现在还疼得慌呢。”夏荆歌有些担心,轻轻揉着还疼痛难忍的后背也走到他旁边的墙脚坐了。这架打得,他还真有点捱不住痛……以往和师兄切磋,他是练气,师兄已届心动后期,自然是不会使上全力与他打。简而言之,夏荆歌就是没捱过疼,现在疼得有点找不到北。 “……” 风甫凌垂眸瞧了夏荆歌一眼,见他疼得呲牙咧嘴之余,还分了些精神颇有几分紧张地在自己身上扫视,约莫是在查看有无明显伤口…… 风甫凌清冷冷的神情也跟着软了一丝,答道:“没逞强。”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个bug 顺手贴一下修真等级: 练气、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 第6章 欲授仙法御后敌,灵气无踪知有奇 夏荆歌的表情明显是完全不信。 “我伤愈快。”风甫凌沉默了一会,又解释道。 “那也不能快成这样吧?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 风甫凌神色瞬间又冷硬了起来,有些厌烦地皱了一下眉,靠着墙壁闭了眼,不再理他。 夏荆歌等个半天,不见他应答,只好又问:“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刚才看那鼠精把真气打入你体内,你没觉得身体里气息乱窜,很难受么?” 风甫凌皱了皱眉,仍没有睁开眼,只是摇了摇头。“不曾难受。” “不会吧?……你听我说,逞强真的是不行的!别人的真气在自己体内乱窜的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是走火入魔!等你感觉到不对劲已经晚了!” 夏荆歌见风甫凌仍然不动如松地坐着闭目养神,不禁有些着急。他刚才被鼠精打到,到现在体内的真气都走得跟针刺一样,还没从那金属性的震荡伤害中平复下来。这换个没修炼过的人的身体,那得折腾成什么样啊,他都有点不敢想象。 风甫凌睁开眼,不耐烦地瞥了瞥他:“别吵。” “……”夏荆歌顿时给噎住了,好半天才有些委屈地蹦出一句,“……嫌我修为低下的人不少,嫌我吵的……你还是第一个。” 风甫凌微微抬高一边眉毛,看了眼夏荆歌,凉凉道:“现在你知道自己吵了。” 夏荆歌想了想,竟无言以对。 遂打定主意在项融和项雨过来前不再说话。 想归想,偏偏项融和项雨左等又等不来,他又想到了一个极紧要的问题不得不问。 夏荆歌内心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噘着嘴道:“就算你说我吵我也得问一下了……怎么他俩还没过来,那鼠精不会去前院那个莲花池灭火吧?” “……不会。”风甫凌约莫犹豫了一下,还是理他了。 “为什么?”夏荆歌有些不解。 “他离去的方向是后山。”风甫凌睁开眼,坐直了身体,“阿融应该是顺便把前殿的铺盖拿上了。” 夏荆歌点点头,又问:“那后山有水源吗?近不近?” “近。是条河。”风甫凌说着,将身旁搁置的剑拿了起来重新握在手中。他显然明白夏荆歌的意思,那鼠精匆匆离去是为灭火,他们已经激怒他,等灭完火他肯定要折返回来。 夏荆歌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能走吗?你们带上佛珠先跑吧,只要我留在这,它应该就不会去特意追你们了。” 风甫凌看看他,目光黑沉沉地:“那你怎么办?” “我就算跑不掉应该也死不了吧?它不是要我给它当什么法器吗?肯定得我活着才有用啊。况且……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用卷进来,我保护不了你们已是失责,只能叫你们先跑了。” 风甫凌眉峰微敛:“失责?” “是啊,怎么,有疑问吗?”夏荆歌问完,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失落地说,“我身为九华派门人,竟连一只鼠精也打不过,没能好好保护你们,还累得恩人你受了伤,实在愧对你们,也愧对师门……” 风甫凌彻底皱起了眉,他低头转了转那串古旧但佛珠早已被捻得圆润的佛珠,过了会才问:“你有什么责任,得保护我们?” “我是修士啊,我爹说,修士就该保护凡人。再说,你们就算留下来,也打不过那鼠精……”夏荆歌说到这,又不免有些消沉,若是他师兄在这,估摸只要一剑,就能结果了那鼠精。 风甫凌眉头皱了起来,他有些不开心,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竟然需要一个看起来有股子书生柔弱气的少年保护而不开心。许是因这不开心,他的话难得地多了起来:“它未必会放过我们。小雨又是那个样子,就算跑也跑不远。外面比这里头还危险,碎石雪当头砸下来,拿着佛珠也没用。”这也正是风甫凌叫项融把项雨带进来,而不是叫项融带着项雨马上跑的主要原因。 夏荆歌一时沉默下来,他也知道风甫凌说的是实情,跑到外头去,没有遮挡,那些天柱碎石每时每刻都有砸死人的危险。这是左也是死,右也是死,若是留下与鼠精决斗一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夏荆歌想着,转头去看那堆因烧水还燃着的火焰。 它们跳动得静谧而持续,只有早已烧开的水在发出泊泊的气泡声,抗议自己被遗忘了。普通火焰没有灵气加持,夏荆歌不知道用来对付那已经有几百年道行的鼠精是不是也有作用。这个后殿说是殿,其实已经残破,原本应该是和尚们内部念经的场所,还有个摆放了不少残留经书的柜架,显然这里原先并不能烧火,纯粹是被他们三个给简单改造掉的。一些经书已经被撕了丢柴火堆里,现在夏荆歌都能看到经书的残灰孤零零地蜷曲在柴火堆边。 显然风甫凌至少对神灵并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这倒是好事。若要修习术法,自然不能对神灵和妖魔鬼怪存有多少敬畏之心。因为归根到底,修士只是比所谓的仙神能耐差些,心境差些。若不谈品性族类,修士与那些妖魔鬼怪,本质上也并无太多区别。 夏荆歌沉吟片刻,对风甫凌道:“我刚才看你剑招很不错,只是没有内息,我教你修炼之法吧。若是你适合火系那最好,对付那鼠精正要被它忌惮。” 风甫凌一怔:“拜你为师?” 夏荆歌摇了摇头,含笑道:“这哪能啊,你敢拜我还不敢收……就是教你一些寻常的修炼之法,那鼠精想必很快就来,到时你会用最简单的御灵之法对付他就行。虽然要办到这点其实挺难的,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希望那鼠精不要太早过来吧……” 风甫凌:“……” ……知道时间紧迫了还能讲这一长串,他等了一下,不见夏荆歌有下一步动作,只好提醒道,“讲口诀吧。” “我还得先确定你是什么五行属性……” 风甫凌:“怎么确定?” “正在想。我只知大概原理,手边也没工具,只能自己试试看了。” “……” 风甫凌感觉有点不靠谱。 夏荆歌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靠谱,但条件就那样,不靠谱还不是得硬上? 他想了想,若靠自身灵力去反推风甫凌身上的擅长属性的话,应该可行,便道:“你把手伸出来,手掌摊开。”风甫凌照做了,夏荆歌就把自己的一只手放了上去,握住他的手心施放灵力。 自他醒来,就未见风甫凌笑过,夏荆歌下意识就觉得风甫凌整个人都该是冷冷的,握到手才发觉他掌心滚烫,比一直处在火凤袍温暖小循环中的自己手掌温度还高许多。他忍不住抬手试了试风甫凌的额头,并没发烧,不免有点奇怪。 “怎么?”风甫凌抬手反抓住他的手腕,目中有些警惕。 “你手掌烫得很,我看看你发烧没。” 风甫凌似是一怔,盯着夏荆歌那双澄黑清亮的杏眼愣了愣,才放开他的手腕道:“许是方才在火堆边热的。”说完他面色微微一变,咬到舌头了。 夏荆歌并未注意到他话里明显的不合逻辑和异常,知他没发烧就放下心来,低头给他输灵力。 那开水还在泊泊地响着,夏荆歌听着听着,施放灵力的韵律都快跟那水声重合了。因知风甫凌体内并没真气,大约还有鼠精的真气在捣乱,起初他只敢一小股、一小股地投放试探,却都如泥入大海,瞬息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夏荆歌从前并没做过这类事,一来测试新入门弟子的灵力属性不可能用得到他,二来他灵力低微,遇到点什么意外,他不需要靠别人输灵力已经是表现很不错了,哪还能有机会给别人输什么灵力? 所以夏荆歌对这方法的可行性判定也只停留在“理论上可行”的阶段上。遇到这异状,他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自己方法出了问题,便问道:“你什么感觉?” 风甫凌摇摇头,“没感觉。” 夏荆歌想了想,还是有点担心施放灵力大了风甫凌承受不住,只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加大了施放灵力的强度,却仍然有去无回,不见丝毫踪影。 怎么会这样? 这在理论上完全不可能啊?旁人的灵力哪能瞬息之间就毫无阻滞毫无排斥地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现下这种情况着实诡异,如果打个能承前启后的比方,夏荆歌的身体还是那个浑身都是排气孔的漏瓢的话,那么风甫凌这种情况,什么瓶子都已经没法形容了,他就跟个吸灵无底洞一样……可他身上偏偏没有一丝真气。夏荆歌心中诧异,不免显露出来,咦了一声。 风甫凌见他神色有异,正待要问,突然廊道那边传来一声喝问:“你在干嘛?” 项融一手搀着项雨,一手拿着他那杆红缨□□,背上还背了厚厚的一大叠铺盖。两人刚从走廊转过来,项融冷不丁看到夏荆歌把风甫凌的手抓在手中,以为他还在打风甫凌的歪主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出声喝止。 风甫凌自然知道他在跟夏荆歌喝问什么,帮夏荆歌解释道:“他要授我修仙之法,在帮我确定五行属性。” 项融看向夏荆歌的目光还是有些怀疑。只不过大抵夏荆歌看起来还是颇为诚恳的,他打量了夏荆歌两眼,卸了背上铺盖棉被等物,才将挽上去一截的袖口撸平了。 其实面对此情此景,夏荆歌仍然满心疑惑,他摸了摸后脑勺上因打了一架有些松散的发髻,也不知道项融的怒气是哪来的……红尘界的人可真奇怪,脾气怎么个个阴晴不定的,是不是离魔域太近,受影响太大了…… 夏荆歌腹诽一番,转而对风甫凌道:“你身体有点奇怪,我的灵力输进去,全都找不见了……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如这样,我把五系基础修习方法都给你,你自己试试看哪个修炼起来最顺畅?” 风甫凌:“……” 还有比这更不靠谱的修士吗? 他指着远处火堆言简意赅道:“我用那个。” “一般人可是想学都学不到的,你真的不学?”夏荆歌有些意外。 风甫凌看看他:“现在学也来不及。……打完鼠精再学。” “好吧……”这完全不能让夏荆歌心中的忧虑消散一丝,也完全不能让他高兴一下。 出了这种意外状况,他也知道风甫凌这时候再怎么赶着学修炼之法都赶不上了。他心中即便再没底气能战胜盛怒之下回归的鼠精,也知在遇到妖怪害人之时,断无修士抛下凡人自个独跑的道理。 反正还欠了风甫凌一条命,便是拼死也要护住这三人的。……当然如果自己死掉了,护不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总归是尽力了。 主意既已打定,夏荆歌反而有些轻松起来,便也随风甫凌所指看过去。 火堆仍在孜孜不倦地燃烧着,白色的雾气不断地在大锅上空凝聚,又不断地消失,些许斑驳的朱红在雾气之后若隐若现……恍惚竟有些像他爹的书房。 青烟袅袅,盘香绕绕。 那是无数个昼日凝成的烟雾散光,又仿佛是某个特定午后的片羽吉光。 他爹夏青芦执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自己的名字。他的字原本还是生疏难看,在那苍劲有力的手腕带动下,竟也写得有模有样,写出了一两笔撇捺上的笔锋。 写罢夏青芦摸着他脑袋问:“吾儿荆歌,可知为父为何给你起名叫作荆歌?” 夏荆歌欣赏了几眼自己和父亲共同完成的字作,将笔搁在笔洗上,回头看着他父亲摇摇头:“孩儿不知,还请爹爹告知。” 他爹少有地重重叹息一声,轻轻揉着他本梳得齐整的总角,隔了好半晌才说道:“你此生注定坎坷,难常人所不能难,为父望你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能做到时时有披荆斩棘之勇,常怀击节而歌之乐。是为荆歌。” 那时夏荆歌尚不知坎坷为何物。 后来知道坎坷就是周围随便一个人都能嗖嗖地从练气进入筑基,自己还在吭哧吭哧地蓄精攒气,一天不练就漏得比攒得还多。知道了坎坷是人与人之间原有天份上的差距,不可强求。 现在又知道了,坎坷原来还是欲回家不得门而入,旁人都在浴血奋战,独自己游离其外。……那个他生长了十二年的地方,他竟然连守护的资格都不曾获得。 夏荆歌不知道人的一生到底会有多长,又有多少他爹口中的坎坷在等着他,但他想,眼下这个,去对付一只鼠精,大抵还算不上是坎坷。 就是感觉上疼了点。 夏荆歌伸手去揉揉自己的背,忽觉天色暗得有些不寻常。 他往塌了些许的那堵墙顶望去,但见外面乌压压一片,说不清是云还是什么,只能看见有黑魆魆的庞然大物当空急剧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评论嘛_(:3」∠)_ 第7章 风云变幻天塌陷,救鼠闲话原旧识 “天上怎么了?”夏荆歌惊得豁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不小心崩到了背,又不得不揉了两把,才跑过去看。 豁口处仍有些碎石砸下来,他也不敢站近了,只能垫着脚尖看出去。从他这个角度,乌黑的天空在豁口中形成一个类似唇形的巨洞,一道通天乌云柱从地面直达天上。无数更加密集、更加庞大的物体从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看着很近,其实都远。除却石块之类的物体,夏荆歌竟然还看见了屋檐乃至房屋。 夏荆歌呆了一呆。 天之所以有九重,便是在这红尘界之上,又有九层固有结界所构筑的地界,可供诸界修士们修炼生活……如今那些掉下来的屋舍,难道是七重天上掉下来的吗? ……不,应该不只是这样。 若只是七重天掉下来,至多也就是砸到六重天、五重天去,能穿过如此多结界墙掉到红尘界中的,恐怕也只剩些许零碎了。但如今的情况明显不是这样,天空中密密麻麻地落东西下来,竟像是天上的结界整个儿坏了,全掉下来了……难道他们修仙界都已然沦陷了? 还是说……这就是天柱塌掉的后果? 夏荆歌惊疑不定。 “天哪。”一直不怎么吭声的项雨都惊呼出了声,一脸不可置信地往项融身边缩了缩。 项融镇定地搂住她的肩膀,安抚道,“别怕,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 项雨看看另两人,又看看他:“哥,这里你最高。” 项融:“……”项融莫名被噎了一下,很快就道,“难道哥哥不能保护你吗?” “当然能!” 项融这才满意了。他拍拍项雨的脑袋,抬头看着天空皱起了眉。 夏荆歌也回头看了看他。这里当然是项融最高,风甫凌只是看着跟项融差不多,实际比他矮一点点,夏荆歌算虚岁也才勉强十三,还没到男孩子兹兹抽条长个的年纪,比他俩至少矮了有半个头。不过夏荆歌觉着最后还是得靠自己保护他们。 风甫凌拖着身体缓缓走到夏荆歌身旁,也从他这个角度看了会天空,并没有说话。 夏荆歌也没有说话,他屏息看着天空中风云变幻、闪雷鸣啸,仿佛是在希冀能看出一些好的端倪来。 没有人说话,四人一时都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些状若疯狂的掉落物。 肉眼所及之处既然有那么多掉落物,那么他们这一片必然也是跑不了的,运气好点掉些小块的下来或许还有救,如果运气不好掉栋屋子下来砸头顶上…… 他们得能看到头顶上有什么掉下来。 夏荆歌正想着,就听风甫凌道:“阿融,在屋顶上多砸两个洞。”他显然已经发现有这佛珠的结界在,就算砸个洞出来那些细碎落物也掉不进来,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那些庞然大物。 项融应了一声,先扶项雨在角落安全地带坐了,又和风甫凌商量了几句开在哪个方位,就要操作起来。夏荆歌自是要帮忙的,他俩刚站好位,顶上就嘭地一声响——一个巨大黑影就轰然砸了下来。 三人纷纷闪避,待那阵烟雾散去,侧目一看,原是那只鼠精果然去而复返了。 只是眼下它看起来似乎比离开时还要狼狈些,身上一大半的毛已给烧焦,一些肉也卷曲起来暂且不说,肚皮上还有一道巨大贯深的伤口。——它方才这一冲下来,许是速度太快、劲力太强,触发了佛珠的结界保护,将它挡住,又使它在半空中滚了几圈,最后滚到了塌了的那堵墙边上去。 夏荆歌等人自然是拿好手中武器警惕,半天只见那鼠精哼哧,不见它爬起来,才稍稍放下心来。 夏荆歌与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试探性地往前走一步问道:“你这是要回来杀我们?” 鼠精哼哼两声,并不理他。 夏荆歌甩出火剑,在结界圈内远远绕着他走了两个半圈,才确信这鼠精怕是不行了,别说杀他们了,它还能不能爬起来都是个问题。他想了想问道:“你肚皮上那伤是怎么回事?” 鼠精半晌没动弹,过了好一阵它的眯缝眼才稍稍抬了起来,喷着粗气道:“半空中给砸出来的。” 这未免令人唏嘘,好歹也是修行了上千年的鼠精,竟然也无法躲过外头这天灾。夏荆歌见这鼠精在这数九寒天之下竟有些微微发抖,料想它是在外头抵御各种落物的砸击已经消耗掉了绝大多数的灵力。如今他已是大限将至,妖力不继,连御寒也御不得了。他所靠着的那堵塌墙上方偶尔有碎石砸下来,还将他本就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又制造出些贯穿伤来。 夏荆歌便颇有了点不忍的情绪。 不管之前这鼠精是如何威胁要杀掉那边三人,又是如何霸王条款要自己给他当什么法器,毕竟他也没有真的杀掉谁,甚至连法器也没让夏荆歌当成,算是铸恶未遂。如今它都要死了……夏荆歌想了想,提着剑往那鼠精的方向走了几步。 那鼠精以为夏荆歌要杀自己,瞳孔微缩,四肢微微蓄劲,待夏荆歌又往前走两步,他又放弃抵抗似的松了四肢,一副任人宰割的等死模样。 “给个痛快罢。” 夏荆歌没理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甩手一震,这次震出的却是一把爬满枝藤绿叶的木剑。他站在安全距离里,举剑一指,那光秃秃的墙壁上便生生长出一根木棍来,夏荆歌又往左移一步,又抽出一根与之并排的木棍来。 鼠精还猜不出他是在干嘛,却已知他这是不打算杀自己了,忽道:“小娃娃……你不杀了本大仙?” “为何要杀你?” 鼠精哼吱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夏荆歌如今使的这招原本应是可攻可守的一个术法,他略改一改使用方式,便能抽出木棍了。木为自然之属,用起来所耗比其他法系要稍小些。且它能与墙体相应,用在这里最相宜。只是夏荆歌毕竟灵力不咋地,抽出几根木棍就抽不动了,得歇一歇,才能又点出一根木棍来。 随着夏荆歌一根根木棍抽出来,那些木棍排出毫无缝隙的一道木连板,鼠精已经知道夏荆歌在做的是一块能挡碎石的挡板了。只是看那些木头的粗细便知,夏荆歌的真气实在不怎多,他又体型庞大,这么一排要弄完,不知要做到猴年马月。 夏荆歌却不急不躁,一根一根地点出来,直到做完,果真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这期间也有些不太大的东西从屋顶那大窟窿里时不时落下来,都让佛珠自生的结界挡住了。 就是砸到挡板上的落物没有结界挡,全靠夏荆歌的灵力支撑,因而也有木头被碎石贯穿的。只不过经木头抵抗冲力后,落物的力道却也小了许多,再砸到那鼠精身上已是不痒不痛,没什么杀伤力了。 夏荆歌弄完了这排木头,也不与鼠精多话,自顾自回转去,挨了墙边要打起坐来。才耗了那么多灵力,他还得补充回来。这时,那鼠精的声音却传来了:“小娃娃……我要拿你做法器,你倒是好心。” 夏荆歌原也不太将这说法当回事,笑了笑:“你也没能拿我当法器啊。” “小娃娃,本大仙要死了。”那鼠精叹道。 “恩,我知道。” 那鼠精又叹道:“小娃娃,你还在练气吧?” “是。” “你一个练气期的小鬼,就会用术法,是上界来的吧。” “没错。” “唉,本大仙修仙三百多年,被人类放过两次,都是上界来的修士……上一次,约莫还是在三百多年前刚成妖的时候。” “三百年?你不是修行上千年了吗?”夏荆歌顿时鼓起了脸。对一般妖怪来说,修为的境界有几道固定坎,分别在三百年、五百年和一千年。夏荆歌被他忽悠得死死的,当真以为他有千年修为,并以此判定起实力对比,是以完全不认为自己能有什么胜算。他要是真的软弱一些,只怕连和这鼠精对打的勇气都没有。 鼠精自知说漏了嘴,忙连咳数声,咳完又大声哎哟哎哟吱吱地叫唤几声,见得不到夏荆歌任何回应,估摸他大概不会再揪着这点不放了,才又慢悠悠地把话题拐回去,“说到哪啦……哦,三百多年前,那时我只是个在佛像座前偷油的小鼠精,那位乃是七重天中九华派中的修士,她看在我并未作恶的份上,放了我一条命……” “九华派?”夏荆歌一下子来了精神,脸也不鼓了,“我也是九华派的。是哪位前辈?或许我还认识呢。” “哦?小娃娃也是九华派的?”鼠精又眯了眯眼,“那可巧啦……那位修士叫作喻青荞。”夏荆歌呆了呆,鼠精见了,因问:“怎么?你不认识吗?” 夏荆歌摇摇头,“我只是太过惊讶而已,实不相瞒,那是我母亲。” “哦?!……哈哈哈果真巧!咳咳咳——” “你没事吧?”夏荆歌下意识站起来,那鼠精缓和下来,过片刻又问,“令尊还安好?” 夏荆歌那双杏眼立刻弯成两道月牙,笑道:“劳你牵挂,我母亲已经渡过天劫飞升了。”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眼神里多少有些不可置信,有个那么牛掰的老娘,他这个当儿子的怎么这么弱?就连鼠精那双眯缝眼都睁大了些些,用一种夏荆歌有些不舒服的目光上下打量夏荆歌,不片刻,忽然哈哈笑起来:“小娃娃,我说你是修炼的至宝法器你还不信,你看,你母亲不就飞升了吗!” 第8章 临死知恩求图报,庙亡众逃寻黄桷 夏荆歌顿时生起气来,甚至攥起了拳头:“胡说!我母亲生下我那天就飞升了!她拿什么靠我修炼?” 那鼠精并不以为意,等他激动完,慢悠悠道:“你不是还在你母亲肚子里待了十个月吗?” 夏荆歌一愣,随即道:“强词夺理!就当我真有什么修炼上的用处,都还没生出来,我怎么发挥作用?” 鼠精摇摇头:“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说你就是个法器,即便你自己什么也不做,别人只要能使用你这个法器,便能极大加快修仙的速度。你若不信,可以教你身后那三个凡人试试,看看他们是不是能在一点灵根也没有的情况下也修炼起来。当然,若是你愿意配合,他们的修炼速度就会更快。” 夏荆歌完全呆住了,他突然觉得温暖的火狐袍有些挡不了从屋顶豁口呼呼吹进的寒风,过了好片刻才能气弱地说一句:“你胡说……”鼠精没有回他,夏荆歌自静了片刻又笃定地道,“你就是胡说!照你的说法,我爹资质并不比我娘差,他也没有大进益,也没有飞升啊。而且我爹老早就告诉我了,我娘是因为做了许多许多善事,才能成功渡劫飞升的!” 那鼠精又笑了,“做善事与修为如何有什么关系?你见过哪个成功渡劫的修士不是靠闭关修炼飞升而是靠做善事飞升了的?再者,小娃娃,我都能看出来你有增进修为的法器之用,为何你会觉得九重天上的高人会看不出来?你那五灵废体的说法,又是谁给你安上的?” 夏荆歌昂着头:“派中人都如此认为。”鼠精只笑,不说话,夏荆歌被他那猥琐的目光看得有些渗,想了想,还是有些气弱地道,“……大约是我爹。” “你爹?若我没猜错,你爹应也不是九华派中籍籍无名之辈吧?你爹如今是何等境界了?” “……洞虚。” “离大乘和渡劫也只一步之遥啦。不愧是九华派的修士啊。”鼠精眯着眼随口感慨了一句。 夏荆歌却是一怔。 他仔细一想,自个爹这些年一直停步在洞虚境中,竟未有丝毫进境。而且……而且平日里爹爹上哪都带着自己,唯有闭关修炼从不与自己一道,只叫师兄和自己一起修炼…… “你爹既然和你娘资质差不多,没道理你娘都飞升了你爹却还滞留在洞虚境吧。想必是有什么异常他也发现了,得留下来。你说你爹他为何要让你认为你自己是五灵废体,而他这些年又没有飞升呢?” 夏荆歌被鼠精拉回思绪,惊觉后背竟出了冷汗,在这数九寒天之中,愈发冷到骨髓之中。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如果他身上真有这等秘密,又无法像个常人一般修炼精进,那么他爹不与自己一道修炼……就只能、只能是为了不飞升,留下来。 留下来……保护自己。 夏荆歌动了动嘴巴,没有说话。 鼠精那双猥琐的眯缝眼中竟透出些许了然,说道:“本大仙看你爹也是用心良苦,只是这个世道,天都塌下来了,你们九华派我看是不保了。往后你可难咯。” 夏荆歌没有理他,没有看他。 那鼠精顿了顿,缓缓道:“小娃娃,你们人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仙这辈子没干啥好事,却也是讲义气之辈,讲究一报还一报,如今你母亲与你都算有恩于我,倘若叫我就这么走了,大仙这一世便还有牵挂未报,来世怕是还得报一报,也是麻烦。既如此,我且给你指一条明路。” 他见夏荆歌呆呆地转过头来,笑道:“小娃娃,你且过来,大仙将你自己的使用方法教与你,日后你可以找个可靠之人,助他修为精进,待那人一人顶十人,一剑可杀四方时,旁人也就拿你没奈何了。” “……”夏荆歌沉默着偏过头。 “怎么?小娃娃觉得不好啊。光靠你自己啊,我看是难办。” 夏荆歌冷静了些,又坐回墙边,“我五灵俱废乃是事实,你那些却无凭无据,全是猜测,我是不会信的。……我爹欺瞒我,九华派中那么多师伯师叔还能都欺瞒我?再说,若照你说的,他们还能不过问我意愿便使、使用我,哪还要什么方法?想必是想用都用得。还用你教?退一万步讲,若真是什么稀罕的法门,寻常人不知便用不得,那便是我当真身怀异禀,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夏荆歌说罢便沉默下来,自己盘了双盘,想要入定片刻。他其实此时心绪纷杂,完全没有入定应有的平和心态,但是不入定,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夏荆歌嘴巴上说着不信,心里其实已然信了大半,只差真的找个人试一试了。 不想那鼠精听了,却也半天没有说话。 时光一寸一寸地流逝,那火堆的火越来越弱,项融抱了一堆柴火添上,火苗才又窜了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燃木之声。 鼠精看着红彤彤跳跃的火光,连身上残存的白色毛皮也几乎给映红了。他道:“你不学也罢。诚如你所言,这也不是什么稀罕法门。这样罢……大仙是真的要去啦,我看此处便是有那佛珠为结界也撑不了多少时候,我便送你一个保命之地。” 夏荆歌缓缓睁开眼。 他自知鼠精说的不是瞎话,他入定时已经发现佛珠施放的结界渐渐在缩小,恐怕待它力量耗尽,结界也要消失了。此处并非久留之地。 鼠精又道:“外面地动已停了,你可察觉到了?” 夏荆歌点点头。 “那便好。我与你说,那保命之地便是大仙的洞府,是在地下。只要它未在这地动之中完全损毁,我所设结界就还有用,你们应可躲过天上之劫。进入洞府之钥匙……便是我脖子上这串响铃。你们且到后山去,找到五环坪上一株五人环抱的老黄桷树,以灵力催动响铃,我那洞府之门便……可开了。” “你……”夏荆歌听出了鼠精声音中明显的虚弱,不禁又站了起来,往前数步,深深一揖道:“多谢救命之恩。”夏荆歌知道妖精的洞府通常也是闭关修炼之所,结界必然是花了大力气精心做成的。 “只是还恩。”鼠精摆摆手,“去吧……” 夏荆歌道:“我带你一块走。”说着就走过去。 鼠精抬眼看了看他,最终笑了笑,却没有答话,只阖上了眼。 夏荆歌见状,心里竟有些酸楚之感,压了压,也未能压下。他们修士原是十分讲究克情忍性。因为只有不为外物所动,才能不伤身,使身体处在适宜修炼的绝佳状态之中。先前夏荆歌为自己父亲伤心,已是放纵一回。不想没过多久,又遭了一回。他才猛然发觉,此等情状与心境起伏,竟是难以自控的。 夏荆歌历来听说红尘界中修炼最难,因最难克情忍性,原先不明白这是何故。如今短短一日内就遭了这两遭,他模模糊糊地,仿佛是有些明白了。却又还未想清楚。 等他走到鼠精跟前,探一探他鼻息,已然是没气了。 夏荆歌垂下眼睑,顿了片刻,尔后朝这鼠精嗑了三个响头,才取了他脖子上那串和田玉的八宝响铃,转头问道:“你们可对后山熟悉?” 项融点点头:“那株老黄桷树我知道在哪。”他顿了顿,“这鼠精于我们有恩,我们给他挖个坟再走吧。也不必葬到前院去,我们带着佛珠往后院方向过去点,在后院给他刨个坑。”风甫凌点点头,站起来。 项融四下里看看,才拿起自己的□□准备充作挖坟工具,项雨忽然就惊呼一声:“上头掉东西下来了!” 夏荆歌才发觉天黑得厉害,抬头一看,原是头顶上方正有个庞然大物落下来。“快跑!” 项融也是一惊,这时节哪还顾得上刨不刨坑,能从这庞然大物底下逃脱都算命大的了。他连忙冲过去连人带被抱起项雨,招呼一声就带头往后院方向跑。之前收拾的家当也都不要了。风甫凌不像他要带个项雨,顺手把干粮和包袱捞了起来,夏荆歌离鼠精最近,本就在结界外,什么都拿不上,只能跟着就跑。 四人带着佛珠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后殿,冲出庙外,一阵不要命的狂奔。因有佛珠在,那些天上落下的零碎散石倒是都能挡住,只是这么一来佛珠力量损耗颇大,夏荆歌望去结界边缘,几乎肉眼可见其力量的流失。 所幸撑到后山应是无碍。 待他四人朝着后山方向跑出那庞大阴影之外,再抬头看,已经能看出那巨物原是一个大土坡,隐约还能看到土坡上种了片翠绿修竹,竟是还算齐整的竹林。想来原主应是个好清静、喜高洁的修士…… 夏荆歌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这件事。 上界……真的掉下来了。 九华界,也会整个掉下来么。 他心情复杂,既想早点回去看看,又不希望它真的掉下来。 轰隆! 隆隆隆…… 巨大的土坡砸在了破庙上。那庙瞬间便被土与竹林覆盖,扬起飞扬尘土。 待那阵烟尘渐渐散去,夏荆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已然歪歪倒倒宛如废弃之地的竹林。 那儿现在也算成了鼠精的天然墓地。 夏荆歌心中对鼠精道:“尘归尘,土归土,一去万事休。走好。” 他甩手震出冰剑,亦步亦趋地跟上项融。 夏荆歌忍不住看看项融背上的项雨,又看看风甫凌身上那个一点也不大的包袱,心里有点发愁。 只有项雨身上一套铺盖,晚上他们怎么睡呢。 第9章 因入洞府得安虞,直将术法授别余 鼠精的洞府不难找,主要是那棵黄桷树目标很明显,虽未参天,也蔚为壮观。更幸运的是,它还几乎没被那些落物砸伤过。 洞府就开在树旁空地,从入口开始往地底深处延伸,里头幽黑,望不见底。四个人都走进结界后,夏荆歌就把入口关闭了,从里头还能看到外头,从外头已经看不到里头,东西也掉不进来。 夏荆歌举火剑,当先走在最前。 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他们就到了这洞府的大厅。当然,也可能是集客厅、卧室、书房、修炼室于一体的多功能用房。 因为夏荆歌环顾四周,也只看到这一个空间。再没别的门洞。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3节 对面墙的正中间摆的是一张比床榻还大许多的石椅,椅上铺了一张巨虎皮,皮毛鲜亮,那黄斑虎头上的王字纹黑得跟墨汁染出来似的。在洞府的正中间则有些暗光投射下来,此处可聚拢日月精华,应是鼠精的修炼之处。 不过这四人里,大概也只他一个会关注这个了。 项融把项雨安顿在那张椅上,整个人也往椅上一倒,叹了口气:“终于感觉安全些了。折腾了一天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风甫凌应了一声,拆了包袱取干粮,其实他们的干粮也简单,就是烙饼。这大冬天的,早已经冻得梆硬了。而且还只有三个。风甫凌想了想,给了项雨一个,剩下两个每个掰出一个比一半多点的。自己和项融吃那比一半大点的部分,剩下两块比一半小点的都递到了夏荆歌面前。他还记得夏荆歌才晕了四天醒起来,应多吃些,就是不知道他一个明显养尊处优的上界修士吃不吃得惯这红尘界粗制滥造的硬烙饼了。只道:“这里也没有水,将就吃吧。” 夏荆歌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好奇地看了看风甫凌手里的烙饼,问道:“这是什么?” “烙饼。你没见过?”风甫凌又递了递。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立刻又隐去了,显出些许了然来。他想夏荆歌必然是平日里吃得精细,不需吃烙饼等粗粮,是以见也没见过。便补道,“也没别的了,吃吧。” 这却是风甫凌没和正儿八经的修士相处过,想岔了。其实到了九华派那个程度,哪有什么精细吃食,是压根连厨房都没有。 人家只有做辟谷丹的药房。 就这药房,还是个偶尔才开炉的地方,主要供应似夏荆歌这种修为还不高的新入门弟子。 这烙饼虽然已经硬了,烙饼之人应当是个巧手,饼皮烙得金黄酥脆,微微焦香,里头饼面棉白酥松,光是看着就能让人觉着饿了。夏荆歌还是头一回见到红尘界的吃食,甚至是头一回看到除辟谷丹之外的填肚子之物,更是有些难以抗拒。但他深知红尘界中的五谷杂粮是容易浑浊体内灵气的,为修为计,也得拒绝了。 更何况风甫凌只从那个包袱里拿出了三个烙饼,再没其他吃的了,显然不久之后他们就得饿肚子。自己能辟谷,他们三个可辟不了,就冲这一点,他也不能收了这个烙饼。 因而夏荆歌看了几眼,伸手把烙饼推回去了,“你们吃好了,我可辟谷三日左右,不饿的。” “……”风甫凌神色一顿,抬眼仔细瞧了瞧夏荆歌,不太相信地问:“你不是练气么,真能辟谷?” “真能。”夏荆歌笑了笑,又瞄了一眼那个隐约还有点飘香的烙饼,接着道,“这天上的东西还不知得落到什么时候,你们自己留着吃就好。” 风甫凌见他神色坦然,沉默片刻,把烙饼收回去了。 夏荆歌又道:“左右无事,等你吃完了,我教你基础修炼之法。” 风甫凌听了也不推辞,点头道:“多谢了。” “谢就不用了,你救我两回,我都还没好好谢你。”夏荆歌又看看项融,问道,“你学不学?你要是学的话,我也一并教了。” 项融倒是吃了一惊,反问:“我听说要成为修士要看资质,你那修炼之法难道是随便什么人都修得的么?” “往常是要看资质没错。”夏荆歌点点头,“现在是非常时期,多一个人会术法便多一分保命之机。你们也知道了,我不过练气,未必时刻都有能耐保护你们。况且,我教你们的也只是修仙界中人手都有一份的普通入门心法,并非我门派中的入门心法,你们俩就算练了也和我九华派没什么干系。你练不练啊?不练白不练哦。” 项融无声地咬着烙饼,约莫纠结了有半刻,才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回道:“练。” 他们填肚子的时候,夏荆歌把这个差不多可以一目了然的洞府又转了一遍,也没扒拉出半张纸半支笔来,不得已,他只好用冰剑在地上把心法挨个划出来。 即便这五系基础心法都不长,比较简略,他全部刻完还是满头大汗,半个时辰过去了。风甫凌等人早已吃完,项雨虽然分得的烙饼最多,吃的却是最少,项融劝她再吃些,她也只是摇头,说是吃饱了。夏荆歌看着,这小妹妹也是固执又体贴之人,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他刻字期间,另两人早已围过来听夏荆歌边刻边讲解基础名词,等夏荆歌全部划完,那些名词也基本解释清楚了。其实基础心法,说白了就是正确的吐纳之法,除各系走的脉络稍有不同外,其他修炼方式、运行方式几乎是一样的。所以像风甫凌这种不得不把各系都试一遍的,要举一反三也很容易,找准每系要意守的位置脉络就行了。 夏荆歌歇了片刻,仍用那个在风甫凌身上实践失败了的理论方法给项融测定自身属性。项融只稍稍一测就测出来了,乃是土属性。夏荆歌又教了他们单盘和掐阴阳子午诀的方法,就让他记住土系要点,坐在那日月汇聚之处修炼。等项融坐定又道:“能不能练出气感就看你自己了,快则三五日,慢则一两月,不要着急,也不要强求。越急越练不出。” “……那万一练不出来呢?”项融有些不放心。 夏荆歌温言安慰道:“那也没什么,并非人人都有极高的修仙资质,就算你资质差到没底,练个一两年也总能练出气感来的。” 项融一时无语:“如果要一两年才练出来,那于眼下好像也没什么助益。” 夏荆歌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哦,不必担心。我只是碰碰运气。” 项融:“……” 搞定项融,夏荆歌又有点纠结地看向风甫凌:“项融那是正常的身体,你这身体真的有点奇怪。”他用剑尖点点地上的心法,“你都试试吧,看看练哪个最有感觉。” 风甫凌:“……” 确信他俩都没啥疑问后,夏荆歌自己也坐在了那日月精华汇聚之处——还亏得鼠精体型庞大,他们三个人分散了坐都能完全被这光照笼住。 坐定之后,夏荆歌运行了一遍真气,才发现自己真气漏得没有想象中多,不禁暗松一口气。 他本来想着红尘界中灵气这么浑浊,他又在庙中漏了不知多少出来,身上的真气应当留不下多少才对。没想到气海还挺充实的。 夏荆歌放下心来,就慢慢湎入那一片温暖虚无之中,意态渐渐模糊,神识渐渐淡去,彻底进入了入定状态。 待他对外界重新又有了感觉,睁开眼一看,已经不知过去多久。风甫凌正坐在他附近的地方打坐,项融和项雨已然睡了,一个盖的带出来的唯一一套棉被,一个就披的那条给鼠精当坐垫使的虎皮,看着就冷。夏荆歌搓了搓双手和四肢,使之恢复活力,才慢腾腾站了起来。 风甫凌约莫是没有彻底入定,听到声音也睁开了眼睛。 夏荆歌见他如此刻苦,笑着劝道:“你才开始修炼,当睡还是要睡的,勉强了也练不好。” 风甫凌摇摇头:“我守夜。顺便打个坐。” 夏荆歌了然,自己入了定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里虽然安全些,也得防着有什么突发事件,万一那时大家都睡得人事不知,倒真是危险。便道:“还是你们想得周到。我醒了,你去睡吧,我来守夜,也不必叫项融起来了。” 风甫凌摇着头站起来,走到夏荆歌身旁,看了看地上蒙蒙一片灰暗道:“睡不着。”说罢,他朝夏荆歌看过来,不知是否才打完坐的原因,眼神比白日里愈发漆黑清泠。 夏荆歌恍惚觉得这样的目光似乎又掺了些熟悉之感,他便笑道:“真奇怪,看着你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一样。” 风甫凌神色就是一滞。 这话听着本就和调戏搭讪无异,夏荆歌白日里又才将说过以身相许这种话,他在风甫凌和项融等人心里,那差不多就是见色起意、完全没有个人操守可言的一个家伙。 因而风甫凌完全没觉得夏荆歌就是在表达字面意思,立刻想到: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为何他一个修道的小孩就能懂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他这个年纪,他懂什么叫喜欢吗他还想着以身相许不肯放弃呢? 风甫凌立刻没好气地回道:“我肯定不认识你。”仿佛是觉得不够解气,想了想又道,“你们修道之人,不是该清心寡欲么?” “正是这样没错。” 风甫凌听夏荆歌回得坦然,自己反倒有些别扭了。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用近乎劝诫的口吻道:“旁的事还是少动心思为好。” “?”夏荆歌又有点听不明白了,想了想,心道难道我白日里为鼠精伤心,情绪起伏不能自控也被瞧出来了?他估摸风甫凌正是指的这事,心里还觉得风甫凌对修仙之道了解得倒是不少,因而叹道:“我也不想的,可是这红尘界不愧为红尘界,心绪一起,便延绵不绝,难能自控……你说得对,是有点影响修炼。” 风甫凌一怔,背瞬间绷得笔直笔直的。神色也僵住了。 过了好半天,才蹦出一句:“少妄想了。” 夏荆歌不明所以,奇怪地侧头去看他,竟看到风甫凌惯来冷清清的脸上浮出了一片红晕。嘴唇也抿得紧紧的,成了淡腼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评论嘛~ 第10章 夜色深深几许温,欲结友人不着门 夏荆歌心里奇怪更甚,问道:“你怎么了?” 风甫凌瞟他一眼,没有答话,只往边上走了一步,远了他一些。 天空已经一片漆黑,今夜无星无月,一片黯淡。只有物体掉落的声音还偶尔能透过石体传到这洞府中来。 上界的东西还没掉完,夏荆歌只能据此猜测战斗也并未结束。 他看看自己和风甫凌之间蓦然生出的那段间距,眼角余光似有一道光芒闪过,倏忽而逝。他那总是不够准确的预感感觉到,有什么难以凿破的东西好像开始横亘,开始生长,开始阻隔,开始成为一个难能解开的死结,无头无尾地缠绕在他和风甫凌的身上。 可他又不明白,那到底该是什么。 他才十二岁,虚岁勉强十三。 夏荆歌定定心神,把自己自那缥缈的预感泥沼中勉强拽出来。问道:“修炼感觉如何?” 风甫凌虽然远着他,却并非就此不理他,闻言眉形中晕出一丝不畅。他摇摇头:“没进展。” 夏荆歌对此毫不意外,安慰道:“这也很正常,能第一回修炼就摸到气感的,那也是万中难挑一的奇才了。” “你问气感?”风甫凌抬起一只手抚了抚锋冷势孤的斜眉,抚得它无形中平软了些,“可是胸腹温暖气胀之感?” “正是。” 风甫凌:“那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么。” “……”夏荆歌微微张大了嘴巴,不太敢相信地看着风甫凌。 以他师兄之能,也练了小半天才摸到气感的! 可他师兄是个奇才啊! ……这年头红尘界都这么容易碰到个万中挑一的修仙奇才了? 夏荆歌正色道:“你这情况实属罕见,说不得便是一个修仙奇才了。现在既然你已经有气感,可是于存储上有些进展上的困难?譬如气感时隐时现之类的……” 风甫凌仍然摇头:“气感十足,但哪系的运行脉络都走不动,我不知道自己适合修炼哪系。” “……”这大约就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了吧,夏荆歌不无忧伤地想。师兄来了怕是也要甘拜下风。 他安慰道:“这很正常,你才第一天修炼,就能做到气感十足实在令我吃惊,气运不动应该是你初次练习,气还没存够量的缘故。” “是这样?” “正是这样。”夏荆歌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道,“你资质这般好,却未能从小修习,却是有些可惜。……要不要试试我是否能加速你修炼?”夏荆歌已信了泰半,心道如果自己身体状况跟那鼠精所推测的相差无几,那么应当十分强力才是——毕竟是能在娘胎里就起作用的身体特质。 风甫凌想问他不是不信么,见他神色怔忡茫茫,张了张嘴,到底没有问,只是道:“既然不喜欢,你还去试什么?就当没听过罢。”风甫凌回头看了一眼项融与项雨,他二人正睡得香,一个面含笑意、像是沉湎于甜美梦乡;一个弓着身躺着,好像已然习惯了这洞内的温度,睡相也平和起来。 “阿融和小雨也不会对外人提起。”风甫凌又补充道。 夏荆歌是料不到风甫凌会这么说的,呆了片刻。他伸手抓了抓身前原该日清月华的一片迷蒙混沌……分明手中空无一物,掌心手背却近乎能够感受到一股幽幽清冷的抚慰。 他想,即便是一向纵惯自己的师兄,都未必能说出这样的话,叫他将此事当没听过。 夏荆歌其实是有些不安的。 那鼠精在发现与他有旧前,一口一个法器,俨然并不把他看作一个寻常、正常的人。 他有些担心……会不会以后,遇到别人也都这么看待自己。 如果真是一个能让进入洞虚境的修士十个月就飞升的法器,那该是多么稀罕的法器啊…… 夏荆歌长这么大也没有听说过天下曾经出过类似的法器。 最重要的是,一个修行三百年的鼠精都能看出来自己身上的特殊之处,那别的修士妖魔岂不是都能看出来? 可他自己偏偏练了这么些年也只有练气。 夏荆歌甚至有些害怕再遇到其他比自己厉害许多的妖魔……以及修士。 然而风甫凌竟并不在乎自己身上那或许可以令人飞升的能力,也无意借此修炼。 他此前虽非修士,也是习武练剑之人,不会不明白这其间会产生多么巨大的差距。 “既然不喜欢,你还去试什么?就当没听过罢。” 夏荆歌在脑海中,又将这句话回想一遍。就像收起一份弥足珍贵的礼物,带点儿小心翼翼,带点儿珍而重之,怕记岔了,记坏了,哪一天忘了。 夏荆歌朝风甫凌露出一个堪称和风煦暖的笑容:“我可否唤你风兄?” 风甫凌一时有点跟不上夏荆歌的跳跃性思路,一个称呼而已,只要不是太奇怪,想叫就叫了,他难道还能拦着?他奇怪地看了夏荆歌一眼,点头:“自然可以。”想了想,觉着许是他们上界修士规矩多,又道,“甫凌也可。” 夏荆歌的笑容更和煦了,“那便甫凌兄吧,你也可唤我荆歌。” 风甫凌含糊应了一声。 夏荆歌毫不介意他的冷淡,仍然笑如拂风地道:“那么甫凌兄,我们还是来试试那鼠精说的法器之用吧。我想过了,原理无外乎是那几种,既然我漏气颇多,想来就是这上面有些文章。” “你……” “你放心,我没有不开心。那鼠精唤我作法器,原是先前我与他既非同类,亦无交情,他只将我视作促修之法器也在情理之中。现在既是为友人修炼助益,我自当鼎力相助。况且,”夏荆歌略停一停,“如今天塌下来,连这原该受月华照耀之处都混沌淖喑,你就是个修仙奇才都难在这等环境中有大进展。” 说罢,夏荆歌看了看风甫凌愣怔的神色,他往常只得师兄师妹,原本就自带一层亲近,他也几乎没和派外的同龄人接触过,实有些不知该怎么照着红尘界的规矩来与人做朋友,终归还是有点忐忑,因问:“我们现在……应该是朋友了吧?” 风甫凌自幼便是孤儿,在市井中摸爬滚打长大的,早已看尽世情冷暖,也早已学会不把别人太当回事。这么些年来,入得他心,能让他打心底里当朋友看顾在乎的也只得项融和项雨两个。更加上他跟项融一块卖艺为生后,走南闯北、走街串巷的,遇到见他长得好看就起心思的小姑娘也不知有多少了。他们三人通常只在一个地方待一个月左右,时间也不长,就这样风甫凌每个月都能收到些香囊手帕之物和暗示。全是些只看皮相的肤浅之人罢了。 是以夏荆歌一天里三番两次几乎明晃晃地表示喜欢自己,他心里是下意识地不想当回事。还有点烦。 才认识这一天,他能有多喜欢。 还不是看自己生得俊?哼。 如今又来走迂回路线要做什么朋友,风甫凌早已对这些套路熟得不能更熟,自是不会上当。他干脆说明白:“时下艰难,又因缘际会,方与你一同御险。待我们能出去了,未必还会同路。你那些心思收起来吧。……我也只二友,一是项融,一是项雨。再者,我原也不是修士,以后应该也无意修道,你那方法还是另找人去试吧。” 夏荆歌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碎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夏荆歌:交个朋友也这么难tt 第11章 夜露关怀不解意,兄妹别话定来路 怪道爹说交个知心好友不易。原来难得碰到一个品格高洁令人向往之人,欲与之结友,人家门槛是这么高。 夏荆歌许是从小被打击惯了,抗打击能力颇高,自己拾吧拾吧,很快又把碎掉的心捡起来了。拼拼贴贴的,不但人活过来了,还给人家找了个理由。 “我想我们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是会同路的。”夏荆歌收拾好心绪,仍然不急不缓地温言回道,“项融项雨要去交州一带找一位上界大夫,那位大夫与我一位师叔有旧,我也要去找到他,所以……” “……”风甫凌整了整衣裳,不等他说完就道,“我知道了。你守夜吧,我去睡。” “你要睡啦?可是没被子了,你要不要披我的外袍?我这件衣裳有生热效果的,盖了绝对不会冻着。” “不用。”风甫凌脸色一滞,断然拒绝道。 “你不用客气,虽然你不把我当朋友,可我想跟你做朋友啊。而且这红尘界比我们那温暖不少,我不穿这件外袍也没什么。” 风甫凌不理他,干脆地转身离去,留给夏荆歌一个相当挺拔孤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 夏荆歌低头看看自己暖和得有些发热的外袍,真的觉得挺适合当被子使的。反正他里头还穿着衣裳,用真气抵御一下这红尘界的寒冷问题也不大,是真的挺方便的。他越来越弄不懂红尘界中人的脾气了,不愿做朋友也就罢了,为什么简单的举手之劳人家都避如蛇蝎似的,不愿意接受呢。 他见风甫凌扯了那虎皮一边睡觉,躺下就不动了,也不再关注。自己坐下来,静了一会儿,摸出与他爹联系的双向镜。 镜面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道裂痕,像根分叉的枯树枝一样从镜子的中心处一路蜿蜒到镜框上。 夏荆歌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弄坏的。 可能是在和鼠精打斗的时候被他的法术震坏的,也可能是从半空中摔坏的,夏荆歌也不确定。 他又举着破镜面,催动灵力点了几下,更加是毫无反应。 他大概是再也没办法靠这个联系自己爹了。夏荆歌心想。 夏荆歌握着镜柄,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对着比夜色还黑漆漆的镜面眨了眨眼,一颗大水珠砸上去,啪嗒一声碎成许多小水粒,滚糊了那镜面。 不能再哭了。 夏荆歌告诉自己。 他拿袖子揩了揩眼圈一带,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怕被发现,扭头看了看风甫凌的方向,见他保持着背对自己的姿势一动不动,料想应是睡着了。夏荆歌心里一松,又啪嗒啪嗒两声,滚了两颗大泪珠到镜面上,他低头看看那顿时变得水淋淋的镜面,又看看自己的袖子,紧紧握住了袖口,硬是憋住了。 整个洞府里一时静谧得连落针声都听得到了。 上方落物的声音也已经有一阵不再响起了。 夏荆歌守了大半夜,也不见有意外发生,心里松懈了一些,慢慢就有睡意袭来,一时不注意就靠着墙壁睡着了。 这一夜平安无事,也不知他睡了多久,项融和风甫凌就醒来了。 他二人小声嘀咕了几句,走到修炼处看外面的天色。这里虽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毕竟是日月精华汇聚之所,自有通道使光照投射进来,因而查探外面情形不成,看看天色还不是问题。 “怎么天还没亮?”项融皱眉道。 “许是我们醒得早了。”风甫凌语气中不是很确定。他现在神思清明,一点都不犯困,显然是已经睡够了。更何况他昨晚还守了夜,按理说现在天不可能还没亮起来。 正说着,上方一片昼光一闪而过,有点像闪电,规模和亮度又似乎比闪电大了许多。因为整个洞府都在一瞬间被照亮了。 夏荆歌也是长这么大头一回睡的不是床,靠着硬梆梆的墙壁,他多少是有点不适应,原就睡得浅,听到说话声已经有点迷迷瞪瞪要醒了,又被这片骤亮一闪,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他见项融和风甫凌都站在那修炼处,仰头看着什么,也揉揉眼走过去:“怎么了?” “天没亮。”项融回道。 “?”夏荆歌也抬头向上望去,头顶一片漆黑弥漫。他也觉出不对来,这时候怎么也该是第二天早上了。“刚才是亮了一下吧?我去入口处看看怎么回事。” 他说着往甬道那头的路口处跑去,风甫凌也提了剑,拿起那串佛珠揣怀里,对项融道:“我也去看看,外面要是消停了,我去弄点吃的来。” “我去,你留着照看小雨。” 项融说着就要拿走风甫凌怀里那串佛珠,却让风甫凌按住了。两人正僵持,另一个声音响起:“既然危险,你们俩还是一块去吧,也有个照应。我哪需要别人照看,这里……又没什么危险。”说到后来,已有些气力不继,正是项雨。 “你昨天发病了,万一今天又发病怎么办。”项融道。“不能指望前头那个上界来的小子。” 项雨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不再说话。 风甫凌把佛珠收回怀里,“带着佛珠能有多大危险,我去。”他顿了顿,约莫是犹豫了一下,“你要不放心,我就稍带上夏荆歌。”人家好歹是个正经修士,比他们两个还是要能耐一点。 “他不是能辟谷么,不一定会去吧。” “他绝对会跟来。”风甫凌转身自信地摆摆手,径自往甬道里走去。 项融听他说得笃定,也不再拦他,转身回去瞧了瞧项雨的情况,摸着她脑袋劝道:“吃点东西吧,是第二天了。” “不饿。”项雨软绵绵地回道。 “不饿也是时候吃点了。”项融正要起身,却被项雨拉住了衣裳,“哥,咱们说说话吧。” 项融又坐了回去,轻声道:“你说。” 项雨喘了两口气,把气喘匀了才道:“哥,我活不长了。……你别说话,听我说,我这阵子在想,与其这样,不如那时就死了罢了。这么逃出来,病一年比一年多……到现在,现在连走路也走不得了,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累得哥哥与我一道受苦,餐风露宿,三餐不继,我仍难逃一死……是为了什么呢?”项雨仰头看着项融,眼珠乌溜溜的,“哥,你把我带回去,将功赎罪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项融激动地站起来,下一刻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太激烈,怕吓着项雨似的,尽力放轻了声音又坐回去抚着她额发道,“就算外面的大夫医不好,好歹还能入轮回。可要是回去了,莫说你要受烈火焚灵之苦,连轮回也永世入不得了。我们怎么能回去?哥也从不觉得如今这样是吃苦,你能活着,就是最好了。再说,昨日哥从那夏荆歌嘴里探听到了一名上界医者的消息,一个行踪能被七重天修士关注的医者应当有些能耐,兴许他有办法为你治病的。” “我听到了,哥。”项雨一点也没有被说动,“他说那医者看病要看善气的……你以为,为何要看善恶之气?还不是为了分辨那人是否为魔族所用?我们家累世为魔族效力……那大夫不会救我的吧。更何况……”项雨歇了一歇,又面带悲戚道,“更何况,上界一天之内全塌下来了,修真界已被毁了……魔族势大更胜往昔,往后我们还能逃到哪去?” 项融听到这,微微笑道:“你还病着,一天想这么多干什么?说实在话,天没塌下来的时候哥是有点担心那大夫不给你医。天塌下来哥就不担心了。它塌得正是时候啊,就是要魔族势大,修真界势微,他们才需要不拘一格收人才。你看看夏荆歌拿的那把剑,人还是九华派的修士,他双亲都非寻常修士,显然颇有势力威望,说不定横着走遍修真界都不是问题。他这个做儿子的,就算再五灵全废,拿的剑能是上界凡品?可就这么一把不是凡品的剑,也不过空有形状罢了,剑格都缺着。我看显然是上界诸修奇缺哥哥这样的人才,到时只要我允诺为他们造器,不怕那规矩多的大夫不给你医。” “兴许只是那铸剑师看不上他五灵俱废,随便应付呢……”项雨显然是个坚定的悲观主义者,仍不掩忧虑。 “那剑在技艺上也算独具匠心了,想来并非偷懒之作。” 项雨这才稍微信服地点了点头,转而又担心道:“那我们……是不是要先知会甫凌哥一声?我怕他骤然知道会生气。” 项融那点脾气估计全用在他妹妹身上了,对这等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也是耐心十足,闻言还认真地沉吟了一会,才摇头:“找到合适投诚的上界修士还不知道要多久,先瞒着吧,免得牵累了他。” 项雨点点头,估摸是终于意识到话题太沉痛了些,顺着说道风甫凌身上:“如今甫凌哥也开始修炼了,那修士哥哥倒是好心。” 项融有点不以为然:“我这巴巴等着甫凌找到合适的法系给他造把好剑,他倒好,竟然让甫凌五系都试试,等他挨个试一遍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去了。” 项雨许是想起昨日场景,掩不住笑意地嗔道:“哥你也真是的,你又练不了他们修士的心法,干什么大惊小怪地哄骗他?” 项融闻言也笑了:“谁让他傻傻地问我学不学。没办法,看到修士就想欺负一下。” 项雨撇撇嘴,才又笑道:“饿了,哥。”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12章 外出觅食忆雪情,补个常识捉生灵 夏荆歌已经到了结界入口处,从这里已经能够非常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情况。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甚至连晨光也丝毫没有出现的迹象。他又站了一会儿,忽然天空中又是一片昼光闪过,夏荆歌无法直视,抬手挡了挡眼睛。 等那道亮光再度消逝,夏荆歌放下手来就看到风甫凌正站在边上。 “太阳不见了。”风甫凌眯着眼看了一会,说道。 “是金乌没能按时出现,如果我没有看错,那道闪光应该就是金乌放出来的……看来八重天说不定也已经失守,连神界金乌都参与进来了。” “修真界这么容易被打掉?” 夏荆歌幽幽叹了口气:“多半是魔君耍诈,若是硬拼硬的怎么可能一天之内各界结界都被破了?” 风甫凌对修真界、神界和魔域的那些恩恩怨怨不清楚,听听也就罢了。他见外头几乎已经没有东西落下来,便道:“你开下结界。” “好端端的开结界干什么……你要出去?” 风甫凌点点头,已经拔出了剑预备着。 不出风甫凌所料,夏荆歌果然道:“我和你一块去好了。虽然天上大概不会再有东西落下来了,外面到底比里头危险些。对了,你这时候出去干嘛?” “找吃的。” “这时候?可外面黑漆抹枯的,能找到吃的吗?”夏荆歌问归问,还是打开了结界,同风甫凌一前一后出去了。 出去就是寒风扑面。 末冬早春的山林原本就萧瑟,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摧残,许多树木植被都歪七倒八,在夜色中笼成一个个色块夸张浓重的阴影,更添了一些荒凉。夏荆歌原也不知道在这样的野外到底该怎么“找吃的”,只跟着风甫凌走。 昨天四人跑得匆忙,来时走的什么路绕进来夏荆歌已经有些闹不清了,所幸风甫凌对这一带应该不是很生疏,七拐八拐地,就带着夏荆歌进了更深的山林中去。昨夜应当又下了一整晚的雪,厚厚的一层还看似松软实则坚韧地铺在地上,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无论脚往哪里踩,都能听到支棱支棱的碎雪声。 夏荆歌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剑好使了,简直是打架居家野外求生必备。他举了火剑,照亮自己和风甫凌身遭数尺。 不知是否火光照耀的缘故,地上的白雪隐隐约约也被映成了红彤彤的光色。夏荆歌走了一阵,见风甫凌一直默不作声,颇感没有意思。忍不住起了话头:“红尘界的雪乍一看跟我们九华界的雪差不多,踩上去才知道是完全不一样的。” 风甫凌原本没打算接话,眼角余光瞥见他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想了想还是接道:“你们九华界的雪什么样?” “九华界的雪偏云雾一些,看起来绵白纱软,踩上去也是绵白纱软,好像腾云驾雾一般。”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失落起来,“……如果九华派也掉下来……大概以后再也见不着那样的雪落在派中道路上了吧。” 往年夏荆歌是很爱在那样软绵绵的雪地里跑动的,跌倒也不会痛,即使冷,也不在乎。因为无论什么时候,跌倒了,总有人把他扶起来,一边给他拍落身上的雪粒,一边紧张地问他跌伤没有。在他很小的时候,看着他跑雪地的是他爹,等他大点了,被他拉着去跑雪地的是他师兄。 即使现在脚下的雪冰楞不好相与,与纱软毫不相干,夏荆歌想起来,仍能清晰地描摹出九华界的雪是怎样的绵软,怎样的表里如一地可爱。 这样的失落是风甫凌可以理解,但无法感同身受的。 他自有记忆起便在人世间飘无定所。在他的记忆中,并没有那样一个地方,能让他感受到清冷中充斥着的温暖,能让他记着那个地方的屋瓦色调、道路触感、树花容貌乃至能在记忆中凝成固色的雨雪风情。 所以他看了看夏荆歌,并不能说出什么样安慰的话来,他也想不到要说些什么才好。 风甫凌见他似乎陷入深思,也不晓得看路了,只是默不作声地拿剑尖拨开了挡在夏荆歌正前方、差点就要叫他绊到的长枯枝。 在陌生的山林间走路,夏荆歌倒不是特别吃力,虽然此前也没有单靠脚力走过这种崎岖路段,他怎么也是个修士。即便看起来软绵绵还有点清秀书卷气,好像弱不禁风一样,其实身体较之一般人是要好许多的。因此他跟在长途跋涉惯了的风甫凌后头走也并不觉困难。 但他还是很快就有点后悔陪风甫凌出来找吃的了,在了解清楚风甫凌出来这一趟的真正含义之后。 原来他说的“找吃的”是要捕杀动物。夏荆歌有点接受不能,他以为找点野果也就罢了,猎杀其他非妖非魔的无辜生灵绝对是他一个修士不能沾的事。 “为什么不找点野果吃?就算你不想当个修士吧,可是你要保持修炼速度,吃荤的真的不太好。” 风甫凌一句话堵了夏荆歌的嘴:“冬天哪来野果?”而且,要找到不冬眠的小动物也不容易。 “……原来冬天没有么?”夏荆歌有些心虚地回道。“不过……现在不是二月了么。” 风甫凌停下脚步,侧头看了看夏荆歌,看他一脸虚心求教的认真模样,不似作伪,才发觉这个上界的修士好像缺乏点应有的常识。 “冷,长不出。”风甫凌难得地给他解了惑。 夏荆歌恍然地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一些。他对植物生长的周期没有太大的季节观念,他们九华派的树是挺多,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都是至少以百年记的,这些树与修士一般,是靠日精月华、天风山露汲取养分,他是知道有些树会对气温有较高要求,但没想过生果子也能和气温有这么大的关联,能影响到它们长不长。九华派中果树也有几棵,但那几棵树据说是二百年生花,又二百年才结果,现下还是生花期,从他有记忆起到他掉下红尘界,那树上的花一直都生机勃勃地长着,并没有因冬季严寒而萎靡凋零过。他听说红尘界里的寻常果树是年年生花长果子的,还以为无论何时都有了。 这下不止风甫凌察觉到他缺乏点常识,夏荆歌自己也发觉红尘界的一些事物和他们九华界差别大得有点过分。遂闭了口,暗自决定还是多观察,少说话为妙。 两人一路无话地又走了好一段路。 其实冬天绝大多数动物都冬眠了,能猎到什么也是稀罕。所以风甫凌和项融一般是不会在冬天跑到山林里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今天之所以要出来碰碰运气,一是因为江水城离得远,从这山里走到城里至少要一个时辰,他们也不知道江水城是不是还好,有没有被砸坏了。就算没被砸坏,昨天发生这种已经和天灾没两样的人祸,今天城里各类粮食衣物一定涨价涨到天上去,凭他们身上那点铜板恐怕是买不到什么的。 二是昨天地动得厉害,只怕冬眠的幸存动物都得醒过来,外头又落着东西,它们也跟风甫凌他们似的,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今天安静了,冬眠的动物们也得觅食,甚至得重新找窝冬眠,所以今天在林子里应该是能有些收获的。 风甫凌正想着,就看到前方不远处一道不大不小的黑影一跃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又改名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直白的文名了。:) 第13章 欲观壁上误杀兔,修为四散引魔族 他当即对夏荆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自己提着剑悄无声息地探过去。 其实猎动物,原本是该用弓箭的,风甫凌的射术也还能看。他们三人本有两副弓,奈何昨日逃得匆忙,他和项融两个又更擅长使剑和枪些,这两样武器随身了心里就有底气了,就没有能够把弓箭一块抢救出来。今天才只能相当外行地拿着剑来打动物。 夏荆歌也看到了那个黑影。 他刚才是还对九华界和红尘界的巨大差异没有深刻认识,一时没转过弯来,所以想试图劝说风甫凌,如今转过弯来了,明白到其实他们红尘界是不在乎吃什么的,荤也好,素也好,就跟他们九华界吃辟谷丹一样,分属寻常。 而且他因此又想到,红尘界的修士们也未必是跟他们一样吃辟谷丹的。说不定人家不止吃素,还会吃荤。天下心法那么多,哪能都一样?也许只是他们九华派的心法为保证独领风骚的修炼速度,要求特别严格一些。 可风甫凌练的又不是他们九华派的心法,天资还那么高,就算以后一直食荤,大抵也不会受太多影响……吧。 想归想,夏荆歌自己是不能沾的,他自己也对杀害他物本身有点不适应,因而他打定主意既不捣乱,也不帮忙。 此时风甫凌示意他不要出声,他也就收轻了脚步不出声,但要他跟风甫凌一样试图去捉到那个黑影,他是决计不会动的。幸好风甫凌原也不指望他能有用,他觉着夏荆歌不添乱就不错了,也没叫他帮忙。 这倒让夏荆歌松了一口气。 那黑影找了个旮旯角就躲着不动了,以为他们两个举着火把看不到黑暗处的它。偏偏风甫凌眼睛贼亮,顺着它逃离的方向一望,一下子就找准了它的藏身处,当即提剑悄悄跟上。 黑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矮身一窜,又从那旮旯窜了出去,一路在湿滑雪地中狂奔起来。它显然挺聪慧,还懂得左躲右闪地借助树木枯枝等物躲避风甫凌的视线追捕。 风甫凌约莫是对这种情形挺有经验了,在这样的黑夜中竟然还能一直追着没跟丢。直到那黑影窜到了某处一个不慎脚底大打滑,慢了点速度,风甫凌才逮着了彻底捉住它的机会。 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难度,但对风甫凌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了。风甫凌轻轻一跃,在半空中甩了个极漂亮的弧形,就翻身落在了那黑影前。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4节 那黑影原是一只兔子,生得肥不隆咚,恍惚满身赘肉,却是跑得极利索,风甫凌刚一落地,它又一窜就窜走了。 风甫凌就去追,趁着距离近不间断的数剑刺了过去。 那兔子抖抖身子再度在寒光剑影下狼狈地躲开,也不知是不是它被追着跑了太久,黑暗中有点慌不择路,一扭头竟然朝刚刚跑近了的夏荆歌方向蹦来。 兔子和风甫凌原本都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土坡上,这一下跃过来,速度极快,又是直扑夏荆歌胸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出坚硬的冰剑一挡。 那只为命运抗争了大半天的兔子便直直扎在了夏荆歌的剑尖上,肥肥的身体被锋利冰刃贯穿而过。瞬间死得透透的了。 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夏荆歌保持着戳死兔子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的震惊已经让他整个人都好不了了! 我我我杀死了兔子杀死了兔子杀……死……了…… “完了。” 风甫凌把那只最终还是没能扭转残酷命运的兔子从夏荆歌剑上卸下来的时候,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怎么?” 夏荆歌脸色惨白,神情幽怨,形容哀戚,好像死掉的不是一只肥兔子,而是他悉心呵护的至交好友一样。过了好半天,夏荆歌才转了转眼珠,看向风甫凌,几乎要哭了:“我的修为……” 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正在以近乎平常五倍的速度飞一般地外散四溢出去,周围原本混沌死寂的灵气就像打了皂角一样被迅速而爽利地洗涤清荡。效果之明显,就连夏荆歌这样感官相对迟钝些的练气期都能很容易感受到了。 “你修为怎么了?” “我再在这多站会,这里都快要成第二个日精月华之处了。” “……”风甫凌也意识到事态有点严重,“有补救的方法么?” 夏荆歌哭丧着脸:“从我身上跑出去的灵力还从来没有能修回来过的……”说到这,他突然灵光一闪,拉住风甫凌的袖子道,“你来练!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亮起来,鼠精那的洞府是不能指望了,现在这时候能有这么个适合修炼的地方也不容易,你天资高,正是好机会。” 风甫凌看夏荆歌实在可怜,正要答应吃了饭过来练练看,忽然林子不远处传来了一道尖锐的声音:“那儿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清灵之气四射?” 另一道浑厚些的声音接道:“咱过去看看,虽然攻上上界这样的好事咱捞不着,能在这杀他一两个逃下来的修士,弄他一两件法宝,也不亏!” “这……”尖锐声音似乎有点犹豫:“苍哥,你有没有觉着,越往那边走越不得劲啊……” “什么不得劲?” “就是……好像有点找不到力气的感觉吧?”尖锐声音更加担忧。 浑厚声音重重哼了一声:“你这是走山路走累了吧?不是老哥我说你,你这小鸡似的身板早该练练了,这才走了多长的路,你他娘的就没力气了?” “不是,苍哥,真的有点不得劲,你没觉出来吗?” “什么得不得劲的?我说老弟,咱这一趟弄到这个差使出来,可不容易啊?咱们要是走了狗屎运找到了,那可是立了大功!你别到了这时候突然来掉链子!” “苍哥……唉,老弟我也不说了,咱们过去看看,过去看看。”尖锐声音大约是脾气没人家强硬,服软了。 夏荆歌和风甫凌这时候要躲已经来不及了,而且附近也没什么地方好躲的。夏荆歌也顾不得缅怀自己消散的修为了,斜握剑身在腰腹前,等着人家过来。风甫凌从容淡定地把那只野兔放到了边上,防着待会打架伤及食物,才走回来。 他刚站定,那两个说话嗓门不是一般大的魔族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恭喜您,天赋技能正式激活 第14章 斩妖杀魔从今始,修为大进原在理 这两个人一个生得精瘦蜡黄,一个生得壮实黝黑,相当好辨认,前者应当就是那个声音尖锐像敲锣的,后者应当就是那个浑厚像擂鼓的了。夏荆歌在心里把这两个人判定了,就听那瘦子开口道:“原来是两个半大小孩占了个灵气氤氲之地。哈哈,你们俩都是修士?” 夏荆歌上前一步:“我是。”他摆出起手势,“你们这是要一起上么?” 壮实汉子仔细瞧了瞧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能调动的灵气这么少,我老弟一个就足够对付你了!” 瘦子闻言显出一丝为难,他看看夏荆歌,又看看壮实汉子,道:“苍哥,咱们要找的是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修士小孩?” “没错!咋啦?” “这小孩不就是吗?”瘦子努努嘴,眯起眼打量夏荆歌。 那壮实汉子也打量了几眼夏荆歌,一眼钉在了他那把冰剑上。在那汉子看来,这样的剑也是他们红尘界少有的了,更别说还被一个半大小子拿着,因而猜测他必然是上界逃下来的修士……这倒是巧了! 他们找的也正是这样一个上界修士! 壮实汉子便问道:“那小孩!你可姓夏?” 夏荆歌刚才就已经觉得有点奇怪,听他这么一问,心里顿时一沉。 ……不是他孔雀开屏,可这不是摆明了是找他吗?他一个籍籍无名的五灵废体,除了能在他爹面前当当人质使,还能有什么用?想到这夏荆歌已经基本笃定了,却没有惊慌,反而有些高兴起来:那看来他爹还是安全的! 他正想规避规避这个问题,那瘦子就已经接口道:“必是他没错了!苍哥你看,这里的清灵之气比刚才又多了些!果然厉害!” “……”夏荆歌顿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他厉害的……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都…… 等等,难道不是奔着他爹来的吗? “上!抓了这小子回去领赏!”浑厚汉子一声而下,那两人便一齐攻上来,夏荆歌不得不按下疑惑,和风甫凌一道提剑应对。 这一交手,对面的壮实汉子和精瘦汉子就一起咦了一声。夏荆歌不知道他们在吃什么惊,倒是觉得魔族有点出人意料地好对付。对方身上魔力都没有多少,他一试就试出来了,估摸就是风甫凌都能跟他们打个平手。 果然,风甫凌一和那瘦子交上手,就剑花缭乱地打得对方连连败退——绝不夸张,是真的走两招人就要神色意外惊慌地退一两步。 夏荆歌原以为这壮实汉子一副人五人六的横样,会有点难对付,谁想他就连射三串冰锥过去,人家都没能完全避开。他的手足顿时被夏荆歌贯穿了,留下好些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 夏荆歌一点没有攻击成功的喜悦,反而有点不忍看。他微微垂了眼睑,又鼓起勇气再使冰剑一幻为三,以品字型朝壮士汉子身上利射过去。他原以为这壮大叔还是能勉强躲一躲的,至少是不会死掉,谁料那魔族一开始确实是打算闪避,甚至连步法都开了,不知怎么的没能施展出来。他脸色霎时一变,直挺挺地就让那品字冰剑扎了个透心凉。 壮实汉子死了,大抵还有些不瞑目,他双目圆睁,直直地瞪着夏荆歌,好像十分震惊、十分不甘一样,瞪得夏荆歌也有点透心凉。 他这自然也是第一次杀魔,犹自手脚僵硬,缓不过神来。 同样是没想到,这和不慎杀掉一只兔子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杀掉一只兔子,他掉了不少修为,是挺心痛,但魔毕竟不是兔子,长着完全不同的模样。其实他们除了是魔,在长相来说,和人是一模一样的,没有多个二郎眼,也没有多几条胳膊腿。他们唯一和人的区别是,人是排斥天地间暗浊之气,亲和清灵之气的,所以人要超凡入圣,只能修仙。而魔是亲近暗浊之气,排斥清灵之气的。所以人住在地上,乃至天上,而魔住在地底六魔域中。盖因双方亲善之气不同。 在夏荆歌心里,这样的差别原本也不是多么的大,更何况,他本意也并不想直接就杀死人家。 所以他很难接受自己一出手就轻而易举杀了个看起来蛮有力的魔,甚至相当难受。 他在这发愣怔,那瘦子已经大喊一声“苍哥”,拼力从风甫凌手里逃脱出来,一个掌风放出一股黑雾直喷夏荆歌,那黑雾无法以寻常方法抵挡,最好的方法只能是切断释放源。如今那瘦子为了攻击到夏荆歌不惜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风甫凌,大约是拼了一死在发动这一招了。风甫凌听他们话里有不少线索,原本是觉得应该留个活口问一问的,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边叫还在发呆的夏荆歌躲开,一边冲上去给了那瘦子魔族一剑。 夏荆歌听到呼喝微微侧了一下头,看到黑雾扑面而来,好歹还算反应及时,往后一个仰倒堪堪躲了些过去,但那黑雾毕竟是气体,不少被他身体带动的风一拉,也就跟着往下去了。夏荆歌躲过了大部分看起来有点可怕的黑雾,却没能躲过一些些漏网的,他到底还是吸进去了一些。 “哈……哈哈……一起死吧!” 夏荆歌捂着鼻子急忙退开数尺,心里到底是觉得自己完了,怕是要命不久矣。 他还有好多事没做,还没找到爹,还没回到九华派,甚至连东方先生都还没见着,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风甫凌绕过那堆黑雾,也跑过来察看夏荆歌的情况。“你……” “你离我远点,我可能中毒了……” 夏荆歌说着,自己就先退开了数尺。 “……”风甫凌又往前几步,示意他把袖子放下,“我看看?” 夏荆歌犹豫了一下,才放下手。他自己看不到自己怎么样了,又看不出风甫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到底看出了什么,只好问:“我怎么样了?” “看不出问题。哪里不适?” 夏荆歌认真感觉了一下,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太对劲的,他动了动真气,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黑雾发作的根由,却突然咦了一声:“我的修为……好像回来了?……不对,好像比之前还要多出一些来……” 第15章 疏疏仙门落地来,朔朔粉胭落颊边 “……”风甫凌下意识转头看了看那两个实力不太对劲的魔族,他仍然清晰地记着自己的对手每要施展什么却施展不出来时脸上的吃惊表情。风甫凌心里惊疑,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又去看夏荆歌。 他微微皱眉,盯着自己的手掌和手里的剑,似乎很因这意外状况而困扰。 “现在这一带的清灵之气还在么?”风甫凌自己还感觉不太到周遭气的流动,便问。 “当然还在。” “那你身体里的修为比之前还多了?” “是啊,怎么会突然多出一倍的清灵之气来……”夏荆歌有点不安地看了风甫凌一眼。夏荆歌对红尘俗务不怎关心,对修仙的各种理论知识却是摸得透透的。他比风甫凌更明白在一段较短的时间内,基本上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个人身遭的清灵之气加上那个人身体内的灵力,这个总量猛然间多了一倍多。 那么据此反推一下,这一倍多的灵力是在这两个魔族到达之后才有的,也就是说,他身上的灵力其实是从这两个魔族身上获得的。且不说魔族身上的魔气是怎么转化成灵力跑到他身体里的,整个过程多半是这样没跑了。 夏荆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怕。 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普通的修士,能做到这一点么。 不能。显然不能。 连到他爹那个程度,都做不到这样的,杀一个魔,就能把人家的魔气变成灵气弄到自己身体里,而且这些灵气……不仔细分辨的话,差不多就要以为它们能和自己辛辛苦苦修了很多年的灵力完美融合了。是的,仔细分辨,还是能发现有所区别的,和他自己修出来的灵力比,并不是特别纯净。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别人不可能有这种超脱常人的能力…… 如果有,诸界修士们就不会普遍自顾自找个地方无日无月地修炼,而是满世界杀魔族了。魔族也绝不可能坐大到如今能把神界门前的挡路结界都清掉,直接逼得神界出手的地步。 夏荆歌脸色发白地收起剑身,抬眼去望风甫凌。 风甫凌惯常是没什么表情的,目光清清凌凌,好像一眼就能把人从外到里看得透透的。夏荆歌之前是绝不会怕被这样的目光直视的,但如今却有些没底气,有些心虚。 他有点害怕风甫凌也已经看出来了这里头的门道。 能有这样的能力,说好听点,叫异于常人,说难听点,还真跟一个有特殊功能的法器没两样了。 夏荆歌一点也不希望别人总是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 好像他是一个异类。 他已经当了十二年异类了。 在九华派那个随手拎一个扫地道童出来都是其他界不可多得的修仙天才这样的地方。 他就是一个异类。 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别人修炼的速度,浑身就像个筛子,也有人笑话过他该去红尘界,不该在九华派待着。 但他总是有些不服气的,希望有一天能追上其他师兄师弟的修炼速度,希望能跟他们一样,做个寻常的,不那么出挑但也不至于远远掉在后面一大截的普通修士。 可是现在,命运好像来了一场大转弯,他发现自己不但根本不是一个筛子,还有可能是一个纯天然的杀魔法器。……大约在杀魔之余,也能帮助其他修士飞速修炼。 夏荆歌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到底该算是什么了。 就算他不想,别人也很难不把他当一个异类看。要杜绝这种现象,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从此彻底进入红尘界,当自己从没学过修炼之法,散掉身上的所有灵力,当一个寻寻常常的普通人。 但是他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至少现在不可能做到。 他还要想办法回到九华派。 在这个过程中,他必然要接触不少修士乃至魔族,那些魔族还很有可能在找他,试图捉走他或杀掉他,他不可能瞒过这件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自己不够厉害……就很可能会身不由己。可是他要厉害起来,难道只能去杀魔族吗? 这也是夏荆歌不愿意做的。 魔族又不是全是坏到该杀之辈。 即便是刚才死掉的这两个,他都不觉得他们是该死的。 夏荆歌低落地收起了剑柄,望一眼那只大约已经被冻成一团冰的兔子。它在黑暗中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不仔细看,甚至找不到它存在的痕迹。明明是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生命,就这么没了。倒在他身边的两个魔,明明不久前也还是活蹦乱跳的生命,也这么没了。 而他就是让这三个生命消失掉的主犯。 生命真是个脆弱的东西。 夏荆歌想。 许多人追求长生不老,因而修仙,却不明白,修仙也是个死亡率极高的行当,卷入什么是非中,要是自身不够强大,大约也是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完了。 他这样的身体状况,会不会哪天也像清风云露一样,骤然出现,因之清奇特殊而令人侧目,又因那些自己无法掌控的原因而骤然消逝,成为众多修士中一撮不值提起的黄土。 夏荆歌动了动喉咙,最后伸展了一下身体四肢,确定那黑雾对自己好像真没造成什么影响后,便对风甫凌道:“出来这么久了,我们回去吧。” 风甫凌清凌透彻的目光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过去提那只兔子。 夏荆歌暗自庆幸他没再问自己修为的事,松了一口气,往边上走几步,侧头去看风甫凌。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袄,制式简单,成色略旧,穿在寻常人身上,大约要显得有些臃肿,偏偏穿在他身上,就像立马窄了一圈似的,能让他穿出孤松峭剑的效果来。 好像他天生有一股凛冽的气质,横看侧看都无法掩盖,若与他们九华派的师兄弟们站在一块,也分不出什么明显差别来。 简直是要天资有天资,要品格有品格的修仙奇才。 埋没在红尘界也实在是有些可惜。 夏荆歌正想着,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呼啸风声。他下意识转过头去,不禁呆了一呆。天上又落下一个庞然大物来,这次这个,比砸在破庙顶上的那个更大,乌乌泱泱,几乎遮天蔽日。而它下落的地方,差不多就在他们来时的方向。 从它的落速看,项融和项雨根本不可能逃出来,除非那个结界足够有用,能撑住这么大一个地方的撞击。 几乎是一瞬间,它已经近到夏荆歌能远远看清它的轮廓了。屋瓦齐全,山石林立,些许屋瓦隐在丛山间,另一些集中在最前头的平地上……是最典型的修仙门派布局。 夏荆歌下意识扭头去看风甫凌的表情。 他脸上终于多了些情感波动的征兆,却看得令人心疼。 朋友大概是一个人一生中除却亲人师长之外,最重要的存在了吧。 夏荆歌还记得,前一晚他才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他只两个朋友。 现在那两个朋友,都被压在了那个修仙门派之下。 那门派已经落地了。 几乎是一瞬间,大地开始剧烈震颤,上下变状,地形迁移……夏荆歌完全站不稳,一下子就跌倒了。他挣扎要去抱住身旁的一棵树,晃眼看到风甫凌连挣扎都没挣扎,直接就着倾斜的小坡半滚半跌地掉了过来。他心想多半是项融和项雨的事给他打击太大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忙放了树干半跑半跌地冲过去挡住他。这样的巨动中,连视线都变得抖动,面前的情形更难看清,也难以控制自己的身形。 夏荆歌一鼻子撞上了风甫凌的后背,瞬间疼得眼泪都自己蹦出来。 他几乎下意识就去推开了风甫凌,却又被震得完全站不稳,眼看着又要整个往后仰倒。 风甫凌被挡了这么一下,大约也是回过神来了,他感觉到夏荆歌一下子远离了自己,下意识回过身去。也幸好他回身了,正巧堪堪伸手拉住了夏荆歌的手腕。然而地面已经倾斜得更加厉害,他不但没能稳住两个人的身形,整个人也被带得倒了过去。 这时候要阻止夏荆歌仰倒已经来不及了,要真让人在这个高度上跌下去还后脑勺着地,他不变傻也得变呆了。情急之中风甫凌就着手腕把夏荆歌往身前一拉,抬手把他脑袋按过来,护住了他的后脑勺,然后把眼一闭。 两个人齐齐头下脚上地撞在了仍在高度倾斜的山坡上。 风甫凌的两只手和夏荆歌整个人都几乎陷进了雪里,先是冰得麻木,而后才感觉到了被冰凌子划破的痛感。 所幸他们两个是对着倾斜的方向倒下,并没有再往下滚。这个时候是不宜妄动的,风甫凌保持抱着夏荆歌脑袋的姿势一动不动,慢慢地从雪堆里抬起头来。 夏荆歌掉进雪里,脸上头发上顿时沾了不少雪粒和冰凌子。一些雪粒不知道是昨日天落粉雪的残骸,还是染到了点风甫凌伤口上的血渍,作了粉色凝胭,将化未化地抹在夏荆歌莹白的颊边上。 第16章 雪地滑坡滚深坑,互救互助望仙门 “要被撞晕……。”夏荆歌抬手揉揉头顶,对风甫凌道,“刚才真是谢谢你了。是不是伤着了?给我看看。”说着就要试图爬起来。他已经闻到了周围散发的新鲜铁锈味。 风甫凌按住他,“没事,等地动过去再起。”说罢他转头去察看已经变成上方的后方情况。令人庆幸的是这里的树木扎根都扎得比较深,没有一股脑栽下来。 不幸的是……那团黑雾也跟着震震荡荡地飘下来了,并且已经差不多蔓延到了二人的脚踝处。速度还不慢,靠爬起来跑肯定是来不及了。 “我们要滚了。” 风甫凌说罢也不等人反应,抱着夏荆歌就地往边上一滚——起初只是为了尽量躲开黑雾,多滚了几圈。但这一滚起来,其实就停不下来了,他们两个滚啊滚,就偏离了最初身体垂直于斜坡的角度,不受控地开始往坡底滚去。 等到他们两个滚停下来,已经都有点晕乎,夏荆歌甚至在一段时间里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地动也还没停。 还是风甫凌拍了拍他的脸,把夏荆歌冰清醒的。 “喂,你没事吧。” “没事。” 夏荆歌有点晕乎,还有点犯恶心。他勉强转过身看了看四周,才发现他们已经掉进了不知道哪个旮旯里,周围积雪深厚,现在他们两个都陷在雪里,有点辨不清方向。 夏荆歌伸手抓了风甫凌的手,握到已经差不多跟冻成个冰雕似的了,上头还有看起来吓人的刮蹭伤口,比较幸运的大概是并没有那种纵深大伤口了。他微松一口气,“还好,不是很严重。你那帕子有带身上么?” 风甫凌脸色略微有些苍白,抽回手看了他一眼,又别开头去。“掉了。别吵,先躺会。” 夏荆歌直觉不是很对劲,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想要查看他的情况,却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只好问:“你是不是哪伤着了?”自己没受伤,大概是火凤袍的保护作用,他看了看风甫凌的衣裳,都已经有不少破损的地方,和自己外袍的完好无损形成了鲜明对比。 风甫凌鼻息里呼出四微弱气息,好一会儿才道:“大概是牵扯到昨天的内伤了。让我躺会。” 夏荆歌一愣,他昨天见风甫凌一直一声不吭的,也没表现出来多少疼痛,又兼他的灵力一输到他身体里就不见了,料想鼠精的也该差不多,造不成多少伤害。而且刚才风甫凌追兔子追得也很是矫健,夏荆歌以为他当真伤得一点也不重,也就没在意了。 现在想想,法术就算没伤着他,他也是被鼠精打飞过又给他当过一回垫子的,不定受了什么内伤。内伤原本就较外伤钝些,就算本来是不算太严重,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哪里磕着碰着扯着了,都很正常。 夏荆歌想了想,在风甫凌身遭清出一片没有积雪的空地来,由于不敢挪动他,他身体底下那些雪只能另想办法。夏荆歌举了火剑在边上一点一点将雪化了,然后拿自己外袍去吸干。也亏得这衣裳作用大,能浸到风甫凌衣裳里的水分并不多。夏荆歌又用水系法术凝了个冰碗出来,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持火剑艰难地控住火候和温度只把碗里该化的冰给化了,“手伸出来。” 风甫凌伸出手,夏荆歌把那碗水淋到他手背上,给他清洗伤口。 弄完这些,已经过去一阵子,风甫凌情形并没有好转。夏荆歌脱了自己外袍盖到风甫凌身上,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去那个门派里求救。”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却让风甫凌喊住了。“……等等。” 夏荆歌又乖乖返身蹲下来,看着他道:“有什么问题么。” “再让我躺会,就算去,也要一块去。” “可是你的伤……” “比这更重的伤我都挺过来了……躺躺就好,好不了再去那个修仙门派。” 夏荆歌露出有点不理解的神情,如果这个门派里还有活的修士,求得人家帮助,总比他们两个半大不小的在这荒郊野外一筹莫展好。 风甫凌约莫是瞧出了他的不解,又道:“你现在知道那两个魔族为什么要找你了吗?” 夏荆歌一怔,摇了摇头。 风甫凌又问:“你确定没有修士也在找你?” 夏荆歌怔怔地望着风甫凌。风甫凌也望着他,唇角紧抿,神色肃然。 僵持片刻后,夏荆歌败下阵来,自暴自弃地往他身边一坐,“那你说怎么办?”夏荆歌只是缺乏点常识,在红尘界一些细节问题上有认知和理解偏差,并非莽撞之人。就算不是风甫凌猜的那样,那修仙门派里是什么情况他们还不清楚,万一里头全是魔族呢?他自己一个人跑过去,要是再出什么变故,风甫凌可就得撂在这了。这么一想,倒有点进退两难了。 “躺会。”风甫凌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夏荆歌见他这么些时候也并没恶化的征兆,才依言躺了下去。风甫凌把那件火凤袍当被子用一样往他身上扯过去,也给他盖上了。夏荆歌想告诉他自己体内的灵力对付一下红尘界的寒冷问题并不是很大来着,想了想,自己昨晚已经讲过一遍了,为免人家烦他吵,还是闭紧了嘴巴。 ——哦,刚才不觉得,其实少穿一件还真的有点凉丝丝的。 他们两个并排躺在一片白晃晃的雪地里,仰头看着头顶仍然漆黑一片,无星无月更无太阳的天空。冷风扫过面颊,伴着细小的呼声,时而像是耳边喃喃细语,绵蔼柔絮一般,时而又像是上界诸修的奔走呼喊,断戈破戟一样。 夏荆歌猜测着,也许某一阵风,就来自九华界,九华派中,带着他熟悉之人的气息。 “清灵之气是靠日月光华产生的。”默默无声地躺了许久,夏荆歌又忍不住道。说完他有点沮丧地想,大概自己是有点吵…… 风甫凌挪了一下脑袋,望向他,一副等着下文的模样,倒是没有嫌他。 “白日清气升,暗夜浊气降。难怪魔族要首先打击神界金乌……” 这话虽然有点马后炮的感觉,风甫凌还是认同地点了点头。“魔族想要一直站在致胜点上,首要就要杜绝修士们有造血反击之力。” “是啊……”夏荆歌闭眼片刻,又睁开。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竟然是风甫凌先开的口。“如果不是遇上阿融……” 夏荆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才意识到风甫凌又闭口不谈了,想了想只能安慰道:“也许那个结界能顶住……” 这也不是不可能,那鼠精是花了大力气布置他结界的,要是强力点的话…… 风甫凌回头来望着夏荆歌,声音不稳地轻声问:“真能么?” 许是他目光里期望的光有些太盛,以及那期望后头,难以完全遮掩的脆弱难过,看得夏荆歌有些花眼。 这样的目光夏荆歌约莫是陌生的,却又莫名觉得他是熟悉的。 他太明白拼命想要证明一件事,又切实从内心深处明白自己不太可能证明的时候,那种难过。 他有时认认真真问自己的父亲,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能跟他一样修成洞虚境的时候,大约也是带着这样的目光。饱含期望,又深藏难过。 他爹总是含笑摸着他脑袋说,“路要一步一步走,修仙也是如此,不能强求,不能生了执念,你要按部就班修炼,先达成筑基再考虑那么遥远的问题。” 那是非常真实的答案。 他知道父亲只是不希望给自己画出一个太过虚无的期望,以致形成了执念,反倒阻碍修行。 然而这答案毕竟真实到有些残忍。 “很可能。”夏荆歌盯着风甫凌的眼睛回道。语气坚定笃然。 风甫凌定定看着他,眼中的希望又盛了些。 “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去拜会那个门派,请求他们帮忙。……如果那里还有人的话。” “还是要小心些。”风甫凌沉默了一会,还是叮嘱道。 “你是不是对修士有误解啊。”夏荆歌坐起来,把外袍拢过去贴在风甫凌身边保暖,“其实修士没那么坏的,他们看到你受伤了肯定不会见死不救,项融和项雨的情况虽然麻烦点,但是我想请他们帮忙在那一带凿个洞出来,他们应该也是会愿意帮忙的。……唔,我这边,你要实在不放心,就用个别名好了,估计他们也没法把我和我爹联系到一块去。” 正说着,就见头顶上数道寒芒像流星一样划过,夏荆歌为了看清楚些,站起来仰头眺望,依稀看到那是一个个御剑飞行的修士,正往那修仙门派而去。 忽然一道寒芒在半空中生生顿住,打了个漂亮的镰形弯往他们两个所在的位置冲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评嘛_(:3」∠)_ 第17章 得救治知悉战情,赴园林对坐剑兰 一个时辰后,夏荆歌和风甫凌就已经好生生地在云剑派的客房里待着了。这门派里大设施都还没怎么被破坏,因此他们俩都能沐了浴,换了差不多合身的衣裳,算摆脱了狼狈的状态。就是云剑派伤患太多,客房拥挤,他俩半大小孩只能挤着睡了。 夏荆歌手里握着那柄破了的黑面镜,坐着没有反应。 或许正如夏荆歌所说,修士是不会见死不救的,风甫凌身上已经抹了药绑了绷带,神态一时比没受伤的夏荆歌要好些。 这多半是因为云剑派的修士已经帮他们俩确认过了,地底下是还有个结界在,虽然微弱,但是到底没有坍塌了。也就是说项融和项雨暂时是安全的。 现在的问题是,云剑派虽然掉下来了,自身也还是有个结界在的,也正因为有这个强力结界在,他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才能使房屋基本保持建筑完整。这个结界寻常弟子无法破开,得等他们的掌门过来,在那里重新开个出入口,才能把项融和项雨两个救出来。 无论怎么说,这个情况都比得知他们两个已经彻底被压扁了好多了。 把他们带回云剑派的是一个看面相约莫十□□的修士少年——实际年龄可能要大些——叫作莫无意。他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却是好心肠。他原是在空中发现下方有灵力波动,以为是哪个落单的修士,才过来一看。发现风甫凌受伤后,也是二话不说就带着他和夏荆歌回了门派。 夏荆歌从他那里得知,云剑派原是二重天一个偏僻地界的小门派,魔族偷袭各界结界的时候,云剑派本来是不大可能被在意,也不大可能被波及到的。他们掌门,也就是莫无意的师父心怀公义,见诸大门派要么被使计端下,要么被叛徒祸害,要么就拼了个零仃无几,就站出来收纳那些受了伤的修士和已经被灭门,只侥幸存活的修士们。 收的修士多了,也就引起了主意,这不,就被魔族依样画葫芦地破了他们那片天域的大结界,掉下来了。他们这些修士自己则是在上界中与那些魔族打了起来。 据莫无意说,这些魔族用了一个很狡猾的策略,他们拿较高实力的魔族来对付较低实力的修士,譬如,对付他们二重天修士的就是实力与四重天修士相当的魔族。加上魔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猝然起事,而修真界中还有老大一部分喜静的各界修士高人闭关在没人能找得到的小结界里,战况因此相当被动。 这时候大部分修士仍还在上界打斗,莫无意等人是带伤患下来安置的。 夏荆歌当然也逮着机会跟他打听了九华派的情况,莫无意所知的情况也不多,大概就是些九根神柱全断了,九华派几乎全军覆没之类的修真界大众消息。但这对已经掉下红尘界的夏荆歌来说,还是有用的。 他已经知道了…… 九华派掌门夏青芦率六大长老与四十二名高阶弟子筑七七天罗地网阵与魔君厮杀,神界救援久不至,他们勉力支撑三天三夜后以四十九人全部阵亡的代价重伤了魔君。后来天柱也只守了一天多,就失守了。 没人知道神界救援为什么没来。 他们住在九重天上,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考量,一般人也弄不清楚。 按莫无意的话说,就是神界不明原因不能赶来救援。可夏荆歌听在耳里,就是不相信他们怎么可能连派一个有点实力的神来救援都做不到? 魔域实力最强的人魔君打的是他们九华派,又不是神界! 魔君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那是能一统魔域,和神将打得地动山摇都分不出胜负的人物。 神界没有救援,就凭他们九华派一堆还没飞升的修士,怎么可能打得过魔君? 至于他爹当时为什么单单把他踢下红尘界,如今夏荆歌想来,也相当明白了…… 夏荆歌在心里把一些事理顺了,方强撑着抬头对风甫凌道:“你好些了么?好些的话我出去走走。” 风甫凌微点了一下头,夏荆歌就起身准备往门口走去。 “你爹是九华派掌门?”风甫凌在背后问。他是根据姓猜的。 夏荆歌脚步一顿,缓缓地点了点头。 “……节哀。” 风甫凌也只能这么说。 实际上,这句话对本人来讲,作用并没有多少。有时候,并不是别人说节哀,就真的能少一些哀痛。 夏荆歌有些挪不动脚,他直挺挺地站了一会,才说:“从天柱掉下来的那一刻……我就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害怕猜对了……” 风甫凌听出了一点哽咽的腔调,但是夏荆歌并没有回头。他小声地吸了吸鼻子,推门出去了。 风甫凌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好受些了。他在心里把仙门中药的疗效夸了一遍,不知为什么有点放心不下夏荆歌。等了半天又久不见夏荆歌回来,到底是掀了被子穿了衣服出去找他了。 云剑派这地方相较九华派离红尘界还是很近的,因而一应山石林色,都与红尘界相近。风甫凌出了房门,踏上长廊,四下里看看。廊上有几个年纪不大的道童端着药来来回回,风甫凌拦了一个道童问道:“这位小道长,请问你有见到一个穿你这样道袍、但并非你门派弟子、长这么高的男孩子么?”风甫凌抬起一只手在自己鼻子下方比了比。 那道童摇摇头,“我这才刚过来,没看到啊。” 风甫凌又问:“那这附近有什么地方比较偏僻的?”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5节 “……花园那边吧,那儿僻静,现下这时候也没什么人过去。喏,在那边,你去找找看。” 风甫凌道一声谢,就循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这边一整片都是住的伤患,人多,他估计夏荆歌肯定是跑到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哭去了。 风甫凌走了小半刻钟才走到那个花园。外面枯寒已冬,这园里竟然像春夏之季一样生机勃勃。大抵修士们都有点不太一样的癖好,那花园里种的花花草草都大得风甫凌以为自己变小了。随便一株黄花都有他半个身子高,整个身子粗。随便一株向日葵都能和参天树媲美,甚至还有些奇奇怪怪叫不出名的花草。 只有道路还算正常,是鹅卵石铺出来的。 风甫凌拂开身边摇曳的藤枝,顺着那条窄小的道路走进去。 不多时他就看到夏荆歌了。 他坐在一片宽大坚硬的草叶上,就跟坐在一块石板上似的,纹丝不动。那株草看形状有点儿像剑兰,只是特别大,应当也特别硬,墨绿坚韧,叶片带着倒齿,看起来还有点锋利。 夏荆歌就那么毫不在乎地坐在其中一张叶片上,好像一点也不担心那叶子会把自己割伤了。 他又穿着白色的道袍。那借来的衣裳对他来说还是宽大了一点点,不太合身地拢在身上,袍脚有点过长,只前头一幅被夏荆歌撩起来放在腿上,其余的就悬空垂了下去,随着不知哪来的园风飘摇。 晃眼一看,恍惚缥缈得就像是嵌进了一派绿迢之中。 风甫凌脚下停了一停,继续走了过去。 夏荆歌已经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微微扬起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伤不会好那么快吧?” 风甫凌走过去,也坐在了旁边的叶片上。他随手摸摸叶齿,那叶齿比想象中要锋利许多,他的指腹立马渗了颗血珠出来。风甫凌如常没什么表情,也不在意,甩甩手说道:“还以为你又躲着哭了。” “我已经决定不再哭了。”夏荆歌的语气听起来平平淡淡、寻寻常常的。他的双眼也确实并没有红肿起来,脸上也毫无泪痕遗迹,不像是哭过的模样。 风甫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昨晚还哭得镜子啪啪响的人,竟然真的说不再哭就没有哭了。 他提起一只脚踹了踹地面的泥土,踹得它们飞扬起来。松软的泥土们像是被射飞的小石子一样争先恐后地画出道空中弧线奔了出去,离开了它们静止生存了许久许久,也许已有数十年、乃至上百年之久的故土。 弱小的存在便是如此,常因外力的干涉身不由己到不能后退的地步。 但是谁又没有过这种时候。 谁都有。 只不过是个谁先谁后的问题。 他,项融,甚至项雨都已经过了会哭的时候,夏荆歌不过是正经历完那样一个阶段而已。人总要突然在哪一天明白过来,突然就活得更像个大人了。 夏荆歌抬起手,麻白的袖口擦过风甫凌的额角,擦得人泛起些微轻痒。风甫凌撩开那幅袖子,顺着夏荆歌那根玉白修长的食指望向视野的尽头。那是一个隆起的土坡,看那土黄枯零的成色就知已经不在花园范围内。 “莫道长说,项融和项雨就在那山坡下面。你包扎的时候怕你太激动没说,后来知道了我爹的事……就忘了说。莫道长说他安顿完那些伤患就亲去上界请掌门下来救人……也不知道那位掌门明天能不能回来,听说上头打得很激烈。” 风甫凌心里便又不太稳当,担心那掌门并不肯管两个红尘界普通人的死活。 夏荆歌滑下那叶片,拍拍衣袍站了起来。 “你去哪?”风甫凌见他整肃衣裳,不禁问道。 “我去找莫道长,请他带我上战场。” “你去战场干什么?”风甫凌一下子从叶子上蹦下来拉住他。 “去帮忙。”夏荆歌咬着唇,推开风甫凌那只手道,“我觉着我还是能帮上忙的。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风甫凌认真打量他片刻,心中一时有些感动。不论夏荆歌是单纯为了给他爹报仇,还是一箭双雕顺手给项融和项雨求求情,只要他去了战场,不出意外都要造成云剑派将要承他的情,掌门下来给他们开结界的事实。只是这样一来,夏荆歌自己只怕就要陷入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他虽没读过几本书,却也听过不少坊间故事。 这世上若是出了一样对别人极有用的东西或人,那东西或那人若是没有自保之力,什么时候不是落入你争我抢的境地? 可风甫凌也深知,即便是自己,得知自己亲人朋友全被魔族所杀,也是不会继续放着这样的能力不用,躲起来不报仇的。所以他其实也并没有立场去劝夏荆歌,夏荆歌这份救项融项雨的恩情,他也是不能不领的。因而风甫凌思忖片刻,认真告诫道:“不要告诉他们你上战场怎么起作用。不然你会后悔。” 夏荆歌一愣,沉默了一会儿,在这沉默的工夫里,园子里起了风,温温脉脉的,是春日的温度。 “恩,我不告诉别人。” 夏荆歌朝他笑了笑,就转身离去。 第18章 欲上战场求道长,拒而送药请师降 夏荆歌很快就找到了莫无意,他正叼着一根不知哪折来的麦草哼着歌,悠悠哉哉地收拾包袱,包袱里和桌子上堆了好几排药瓶子。好像一点儿也没受这残酷战事的影响。 夏荆歌敲了敲门,他也不管是谁,头也不回地就说:“进来,什么事儿?” 夏荆歌便走了进来,莫无意见是他,挑起一边眉,显出意外来,“你那朋友好些了没?” “好多了,还多亏了贵派的药。” “这就好。我说你们也真是心宽,伤成这样还能到处跑,这要不是正好有个修仙的门派从上头掉下来,还带着能看这种内部打击伤的专业大夫,我看他是没得治了。” “那……那么严重啊。”夏荆歌有点心虚,其实他真没看出来风甫凌昨晚就伤得那么重了。 “这还能有假?”莫无意又拾起几个药瓶看了看标签,分门别类地塞进包袱里,看不出他其实做得还挺细致。“姓祁的都专门跟我提起他了,这混蛋,他还以为那小子是从战场上捞回来的,说我居然没看牢让一个刚入门的小子上了战场,挽袖子要跟我打一架来着。” 夏荆歌有点汗颜,觉得还是得讲正事了:“那个……莫道长,我想跟你一块去战场。” 莫无意手里的动作顿时一停,看了看他,嗤道:“你多大了?现在练到什么阶段了?不是我说,你们这个年龄的小屁孩就是容易冲动,也不掂量掂量双方实力差。你不想想对方魔族什么实力?随便一个给你一招你就灰飞烟灭了,还帮忙。不要造成无谓的伤亡就不错了。还帮忙。” 夏荆歌没有回答,听这语气莫无意好像是对他们这个年龄跑上战场的怨气有点大了,说不定这么做的不少。想想也是,不然那大夫恐怕不会直接去找他打架了。夏荆歌心知要劝服他恐怕是要难很多了,还是看着他道:“你相信我,我去了肯定有用,也不会无谓死亡。” 和夏荆歌猜的差不多,莫无意确实是拿药的时候才被那祁见理冷嘲热讽了一顿,又兼他之前也确实没看好一个冲动又自视甚高的师弟,让他跑到前方战场被魔族一招轰成重伤了,心里不痛快得很。 现在怨也抱过了,心头那股气顿时顺了不少,他见夏荆歌说得笃定,倒是有点好奇起来,问道:“你能有什么用?” 夏荆歌精神一震:“你带我去就有用了。我绝对不乱跑,只要让我去在那站着就可以了,保管能让你们打起架来轻松不少。” 莫无意又觉得他扯淡了,“异想天开,你当你是什么至宝法器啊,还带你去站那就可以了。这么晚了还不去睡?” 夏荆歌站着不动:“我真的有用。” 莫无意看了他一眼,把包袱拢拢,打了个小结,“那你说说你能怎么有用?” “这……暂时不能说。” 莫无意平常不正经惯了,有时为了哄哄长辈也是信口拈来地扯淡,这么一听,立刻断定夏荆歌是在胡扯,嗤道:“少哄我了,你连御剑术都还御不起,还想上战场?上去了站哪?云上吗?魔族随便一个掌风扫过来你就得掉下来摔成肉饼。”见夏荆歌杵着不动,他想了想又道,“你那两个压下头的朋友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云剑派虽是不出名的偏门小派,也不是那等不讲道义的,我师父就是太忙,一时抽不开身,也总要抽个时间下来的。三天总能扛过去吧。再不济,我们先找几个轻伤的师兄弟把那坡头挖开了,总行吧?” 夏荆歌目瞪口呆:“挖……也行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放心吧,魔族也是要休息的。我师父一个来回也不用很久。” “我不只是为了这件事才想要帮忙的。”夏荆歌摇头道,“能怎么帮上忙我真的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我确实只要去了就能帮上忙。”而且……也许回来的时候连御剑术都能自己用了。夏荆歌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高兴是谈不上的,不太踏实的感觉倒是越来越浓。 夏荆歌有种……自己也许要变成一个杀人武器的糟糕预感。但他能不去吗,他不能。他们九华派的师叔师伯,师兄弟们,都没有退缩。他也不能退缩。 莫无意见劝不动,往桌子上一靠,抱胸问道:“你多大了?” 夏荆歌抿唇,不甘不愿地报了虚岁:“十三。” “那你说,我能带一个才十三的小孩上战场吗?”莫无意又折回去收拾他的药瓶,“你照顾好你那朋友就好了,就算你是四重天掉下来的也不能忽视自己的实力,当自己真能跟四重天实力的魔族抗衡啊。快回去吧,我马上就走了。肯定、绝对、不会带上你!” 夏荆歌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年龄这道坎被堵在莫无意这。他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几乎是要跟看起来很好心肠的莫无意讲明白了,忽然间又想起风甫凌的告诫,犹豫半天,到底是没有直接说出来自己为什么能帮上忙。 莫无意见他不走,又保证道:“我一定帮你们俩把我师父他老人家请下来,行了吧?快回去!” 夏荆歌听了这话,明白莫无意是铁了心不带自己走了,踟蹰片刻,才感谢了一番莫无意,一步三回头地转身走了。 莫无意收拾好所有药瓶,伸了个懒腰,对着夏荆歌已经遥遥远去的背影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是真不知道现在这些小孩都在想什么了,个个跃跃欲试想去打魔族,魔族要那么好打,天柱能掉下来?” “哼,分明是你看顾不力,也没和他们分说明白,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你弄个记录术法,让他们看看战场上是怎么尸横遍野的,看他们还敢一个个要往上头跑?” 门边出现了一袭白,那白衣身影靠在门框上,一脸睥睨。 “喂,祁见理,你不要什么事都怪我头上好不好?”莫无意一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刚刚那小孩就是我今晚路边捡回来的那俩小孩中的一个,他要上战场又和我引导得好不好,分说得明白不明白有什么关系了?” 祁见理听罢,反驳道:“他穿着你们门派的道袍,我就这么远远看到一眼,怎么知道不是你们门中弟子。”但他心里大约也知自己这次没嘲讽到点上,脸上挂不住,丢他一个眼刀后,反而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子丢了过去。 莫无意展手一接,给接住了,气呼呼道:“这什么?” “给你的保命丸。” “我就是去送个药,要什么保命丸?”莫无意顺手把那药瓶塞进了包袱里,“还是留着给师父他们吧。” 祁见理脸色顿时一青,继而冷笑着嘲讽道:“你们来的时候浩浩荡荡那么多人,队伍拉那么长,再隐蔽也难保不被发现,魔族说不定会劫道。你当我为什么给你保命丸?还不是看你不牢靠,丢条小命事小,被劫了我的特效药事大。不要便罢,还我。” 莫无意一听,又把药瓶从包袱里摸出来揣怀里了,厚着脸皮笑道:“原来如此,那还是放我身上吧。谢谢了啊祁大夫。” 祁见理这才罢了,没好气地丢他两个眼刀,转身飘飘然走了。 莫无意彻底收拾好了,就带上了一包袱的瓶瓶罐罐唤了御剑术冲上了天际。 他到达前线的时候,战斗已经偃旗息鼓了一阵子,修士和魔族各自占据一片区域,遥遥对望。莫无意把药一股脑都给了负责此事的师叔,就去拜见他师父。 云剑派掌门黎玉冲正在简易搭成的营中闭目养神,身遭若有若无一层光华氤氲,自有一派浑然天成的仙圣之气。 莫无意与守护的两位师兄打过招呼,就轻手轻脚走到桌前,提起茶壶重新去沏了一壶热茶回来,轻轻地搁了,再轻轻地走到黎玉冲右侧前方站定,静候师父睁眼。这一套做完,行云流水得像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一个物件,而不是一个突兀多出来的人一样。 过了约莫有小半柱香的时间,黎玉冲轻哼一声:“滑头。何事?” “师父,您醒啦?”莫无意立刻狗腿地笑道,转身去倒了杯茶双手捧过来,“您先润润嗓。” 黎玉冲不去接茶,又哼了一声:“如此献殷勤,到底何事?” “嘿嘿,师父您真是心眼如炬,还未睁眼就看出徒儿有事求您了。”黎玉冲不置可否,莫无意继续狗腿道,“是这样……” 他把风甫凌和夏荆歌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又道,“师父您说那两个小孩是不是倒了大霉嘛,什么事都没做,好端端地在结界里躲着,竟然被咱们的门派给压住了。” 黎玉冲不作声。 莫无意一看便知他没有被说动,又再接再厉道:“还有啊,师父您不知道没被压到的其中一个修士有多伤心,他才十三岁,就想来帮忙上战场,好求您答应下去开了结界,救救他的朋友。” “不自量力,这么小一个小孩,来了能有什么用?” “就是啊,他都还未筑基,如何能与这里的那些魔族抗衡?徒儿也跟他说明白啦,可他为表愿为友人赴死之心,竟然告诉徒儿,说他只要能呆在战场,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让咱们这战斗打得轻松些。师父您说这不是扯淡呢吗?可他想救朋友的那心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徒儿都要被感动了。” 黎玉冲觑了他一眼,莫无意顿时又狗腿地笑上了。 黎玉冲却问道:“他说他什么也不做就能令战斗轻松?那是怎么回事?” “嗨,徒儿也问过他拉,他憋着不肯说。徒儿觉得那就是他一时情急之下扯出来的子虚乌有的事,他一个练气期的小孩儿,哪能有那本事啊。” 黎玉冲沉吟片刻,哼道:“既然你这么辛苦为那两个凡人求情,为师也不得不回去开结界了。只不过为师走了,你需留下来助你师兄调度物资给其他门派的弟子,等为师回来。” 莫无意立刻精神一振,站直了乐滋滋喊道:“是!师父!” 黎玉冲微微含笑,前走几步唤来另两名弟子交待了一应事宜,就召来自己的法剑,掐了个诀,化作一道黑夜里的清光飞走了。 黎玉冲到达云剑派时,一些小道童们已经起床了,药房和客房两个地方是最繁忙的,来来去去都是人。他自然一径往客房去,才到廊上,就看到了两个小童。其中一个手里端着药盘,走得急匆匆,另一个手上捧着一套正红衣裳,倒是不显忙碌。 他便抓了他问:“昨日莫无意在这附近带回来的两个少年,你可知在哪?” 小童回道:“回掌门,我正要去给那位喻小师兄送衣袍,您请随我来。” 姓喻? 黎玉冲对小童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那衣袍,见衣面熠熠如火凤展翼,显非凡物,忽道:“这衣袍似是凤凰羽所织。” 那小童立刻恍然道:“原来这是凤凰羽织就的!难怪又能吸水又能自暖,四重天的东西果然不是凡品。” 四重天? 黎玉冲在心中冷笑了一下。 大名鼎鼎的夏青芦和喻青荞若只是四重天修士,他们这些资质平庸之辈,怕是连二重天都上不得了。 第19章 心怀不轨来救人,遥想当年陈旧事 那小道童没见识,黎玉冲却是一眼就瞧出了这衣袍乃是凤凰山的凤凰仙羽所织。而且还有一样,长离湾娥仙何等人物,他虽未亲身穿过娥仙所织衣物,倒是见过,也知晓她素喜在袍脚边缘以法纹打上自己的名号。 他已看到了那隐约闪烁的法纹。 素手娥仙桑阳号称修仙界第一美人,若只是生得貌美,也未必有那么多修士前仆后继地扑倒在她的织机脚下。只因那娥仙不但有美貌,还十分的有脾气,有能耐。她素来孤傲清绝,又习得一手绝妙织艺,能将九天之上至魔域之下所能织造的所有材料完美融合,织造出近乎神品的衣物,且几乎从未失手过。慢说修士,便是一些动辄毁天灭地的魔族有时都要求到她门前去。 然而她有脾气便是有在此处,她不管人是修士还是魔族,只看是否对了眼色。等闲人便是许以无数法宝,抑或以性命相挟,她若心中不喜,宁死也绝不会启动她的织机。——这个碰过钉子的诸多魔族中名头最响的便是如今那个破了天柱的魔君了。那时他还未打出响当当的和神界作对的名号,只是才将统一了魔域,震惊了修仙界。 黎玉冲记得那时魔君还有个很正常的名字,叫作风悯昭。这名字已经百多年不曾被提起,许多年轻修士已经没听过了。若是没有碰上桑阳这颗钉子,魔君与他夫人管钰说不定又要留下一段红尘佳话了。传闻那魔君为博心悦之人欢心,不单浴血闯过魔窟,还单枪匹马打翻过整个蓬莱派和南海龙宫,为管钰集齐了制作羽衣之材料。风悯昭那时锋芒毕露正当得意时,一般哪有什么人敢逆其心意?谁料他万事必备,竟然在桑阳那被断然拒绝了。 据说桑阳是这么拒绝帮魔君织造的:“滥杀之人我便已有十分的不喜,似你这等为讨心爱之人欢心就枉杀无辜之辈,我更是十二分的瞧不上了。红尘中那些碌碌之辈赞你情深又如何?枉杀便是枉杀,你当自己能耐,便枉杀也有理了么。” 她自然是打不过魔君风悯昭的,也因这句话差点死在他手下。却是毋宁死,不移志。 这般傲负的绝色女子,在哪里都是令人心慕若渴的神往之辈,名气想要不大都不行。 黎玉冲当初还是个毛头小子时,也不是没有心慕过她。 可惜从魔君手中救下桑阳的是当时正追着魔君而去的夏青芦。娥仙桑阳与夏青芦的孽缘大抵也由此而起。 传闻此后夏青芦但凡有求,桑阳必有应。各界心慕桑阳的修士无不以为夏青芦这是要抱得美人归了,哪个不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后来夏青芦与其师妹喻青荞结为道侣,反倒叫人十分惊讶。众修士又以为桑阳与夏青芦要就此断交了,谁想她这十几年来仍是对其有求必应,实在是大出众修意料。 黎玉冲看一眼那袍脚法纹,心中又冷哼一声。 心道:娥仙桑阳也不过如此。 他自然已经确定那姓“喻”的小修士,就是夏青芦和喻青荞生的那个五灵俱废了十二年的儿子——前两日才被一些修士知悉真正‘俱废’缘由的夏荆歌了。 想到这个黎玉冲心中难免有点激动。 若非这次收容了几乎全部二重天的落难修士,他作为一个不显山不露水小门派的掌门,也是不会得到这么重要的消息的。至于消息的准确性——既是从魔族口中得来的消息,连魔君都在试图找到他,想来是假不了了。 黎玉冲原非毫无野心之人,不然也不会在这诸修落难的关头果断站出来收容别人,与魔族公然作对。他是要借此树立人望,收纳那些别门别派的高段修士为自己所用的。 结果有些修士仗着自己修为高,竟然不肯听他调遣,甚至和自己唱反调。 在黎玉冲看来,这简直是不知好歹,若没有他收容他们,这些修士修为再高又如何?落单了还不是照样要被那些四重天实力的魔族随手削? 归根结底,他们不听自己调派,不愿屈居他云剑派之下,还不是因为他修为不如他们高? 这也是黎玉冲心中之痛,一个人生来的修仙资质虽说可以借由其他灵丹妙药提高,这些丹药却是难炼。更何况云剑派并非那种大派,既无极好的药方,能够得到的炼药材料也并不很多。所以他修行上百年,那修仙资质也并没提高多少,如今还在金丹中期苦苦打转。 因而旁听到那夏荆歌的消息时,他便上了心。 待听得小徒弟玩笑一般提起那小修士时,他便心中一动,决定下来探一探虚实了。便是真的找错了人,也不会白跑这一趟,毕竟他是下来救两个红尘界的普通人的,还能博得一些好声名。 如今既然已经靠这衣袍确定了夏荆歌的身份,他如何能不激动? 黎玉冲这一番思量,不过须臾,他将这一番想完了,才将到了夏荆歌和风甫凌的客房门口。那小童抬手敲了敲门,说道:“喻小师兄,我是虚渊,你的衣裳洗好了。” 不片刻,那道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看模样十二岁大小的小孩。黎玉冲看他生得眉清目秀,形容亲和,心中觉得那夏青芦生的儿子倒还算长得不那么讨嫌,尚有一二分可勉强称得上讨人喜欢。暗道:九华派已然灭门,这夏荆歌如今也成了落魄孤单之人,倘我假装不知他身份哄了他拜我为师,何愁日后修为不能突飞猛进? 因而小道童将他介绍给夏荆歌时,黎玉冲总算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和悦之色:“救人之事刻不容缓,你带路罢。” 夏荆歌一听掌门果然来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只是黎玉冲递出的橄榄枝大概太细太不醒目了些,他没能及时准确地收到。夏荆歌从小到大所接触的长辈,除了云师叔稍不正经些,哪个不是仙风道骨又令人如沐春风之辈,是以黎玉冲这一番作态在他眼中竟全无出彩之处,夏荆歌也没发现那是人家掌门放下身段对自己难得的和颜悦色,只当理该如此。 他朝黎玉冲道完谢,便转头对风甫凌道:“我随掌门去开结界,你……” 夏荆歌原想叫风甫凌休息养伤,话还没说完,风甫凌已经蹭地坐起来了,他迅速套好了衣服:“我也去。” 夏荆歌一想,确实也不能拦着风甫凌不让他去,便对黎玉冲解释道:“甫凌与项融项雨是至交好友,心中实是担忧他们……” 黎玉冲一脸不染尘世纤尘模样地微微颔首。 他微微瞄了一眼风甫凌,竟觉这少年看起来有点眼熟,转念一想,自己这几十年来收进门下的貌好弟子也不少,看岔了也不稀奇,又道自己想多了。他素喜收清俊模样的少年为徒,也不是秘密。可惜那些好模样好资质的都叫那些大门派优先挑了去,他们云剑派名望有限,能收到的徒弟资质好的多是长得歪瓜裂枣,长得好的资质又实在不怎样,并不尽如他意。只他那小徒弟莫无意既有资质又有模样,让人看了喜欢,可那还是人家迷了路,自己撞进来的。 唔,倘若这小子也要一同拜入云剑派,倒不妨一起收下。资质差点也没什么,多他一个也不多,日后带出去,凭那副相貌装点门面也是不赖。 黎玉冲这边想完,便仙风冉冉地转了身道:“走。” 夏荆歌忙小跑两步上前去,走到前头带他去那结界被压的地方。风甫凌自然跟上,那小童帮他们关了房门,竟也小跑着跟上去看热闹了。 到了那山坡没多久,黎玉冲心中就暗暗鄙视这结界设得太不高明,让人一探便探到了。他也不需夏荆歌和风甫凌多说,抬手施展术法,缓缓将这庇护云剑派的结界开了一个小角,又施法将那土坡一层一层地挪了开去。 不一会,那原本该是日精月华汇聚处的洞顶便展露在了众人眼前。 黎玉冲原本就最擅长结界布置,又有意在夏荆歌面前给他看看本事,施了巧劲轻轻一拂,便将底下那个结界消灭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这是他的绝技,料想便是九华派下来的夏荆歌都未必见过两个如自己这般将结界钻研得跟十指收放一样自如精准的修士。 黎玉冲施完那一招,便稍稍收了手,单手背在身后,等着夏荆歌来恭维自己。 可惜夏荆歌修为实在太低下,那鼠精的洞府纹丝不动,他便不知那结界已然被消灭了,也丝毫瞧不出来黎玉冲这一招的成效和精妙之处。 ——倘若叫黎玉冲知道了他修为的根底,怕是要生生闷出一口老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大,其实有些未必是真的233 第20章 估算失误未树威,收徒不成锁结界 黎玉冲一脸高深莫测地等了小一会,也不见夏荆歌有什么表示,正觉有些不耐烦,瞥见夏荆歌转过头来,便又摆出一副高深模样。却并未如愿收获任何和崇敬沾边的目光,只是听夏荆歌颇为体贴关切地问道:“黎掌门可是累着了?您歇歇好了,我这有开结界的钥匙,我们过去看看能不能用钥匙在别处也开个门出来。” 夏荆歌说着施了一礼,就往洞顶跑了。至于风甫凌,早已经冲过去了。 黎玉冲脸色一顿,差点没直接对着夏荆歌的背影吹胡子瞪眼起来。他心道:我还需要歇歇吗!两个结界都让我一口气开了!你什么眼神什么修为竟然没看出来?! 但他不能那样,身为一个掌门,黎玉冲得时时刻刻保持高深莫测讳莫如深的模样供人瞻仰。 更何况,此时还有个跟来凑热闹的小道童,黎玉冲更不能失了身份失了颜面。他轻咳一声也大步踱过去,才走到了,要告诉他们下面的结界已经被自己打散了,就见前头那儿突然一阵轰隆声,顶上霎时多了个空洞出来。 接着又听夏荆歌在那惊讶地说:“没想到这钥匙还真能在结界的任何地方都开一个门……就是粗暴了点。” 黎玉冲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暗恨道:什么破眼神! 他又扫了一眼那个破开的洞口,发现是个还算规则的圆形,猜测并不是夏荆歌开出来的,纯是他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其实他猜得也没错。 当初那鼠精挖这洞府时本是浑然一体的,后来他需要一个修炼之地,就在洞顶上直接开了个洞出来,开完洞又觉得那洞开得太敞亮,容易被其他精怪闯进来,就又去另外弄了块石板,凿出来一个暗合日月精华汇聚之理的洞顶石板来。 这块石板原本自是坚硬,足够经得起数百年日月的摧残,奈何这两天里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先是第一次地动,它在结界边缘勉强顶住了压力,存活了下来。接着是各种五花八门的落物,还是有不少高打击力的东西砸到那石板上又因结界蹦开去,后来更是直接掉了个大门派下来压顶上,石板又是镂空的,朝下的部分其实已经被砸裂成了好几块,只是面上那部分还勉强连着一毫,看不太出来。 黎玉冲那消灭结界的招式一放,它被波及到,简直快碎了。 就在这将碎未碎的时候,夏荆歌和风甫凌咚咚咚跑过来,夏荆歌又握着那串八宝响铃往它身上施放法力——那石板再不碎成块块掉下去才是奇怪了。 事已至此,黎玉冲再把功劳捞到自己身上也无法令别人觉得自己厉害了,他暗咬后槽牙,看着他们两个往洞口里呼喊,结果半天没有回音。 死掉了? 黎玉冲往前又走了两步。 风甫凌听不到回话,心又悬了起来,想跳下去看看。夏荆歌忙拉住他:“你伤还没好啊!”他说着,取了剑出来一展,展出一把像是泥塑的剑出来,仔细看,那剑身上还有泥土的龟裂细纹,朴实得就像是他自己手工捏出来的,和他之前用过的那三种剑属在外貌上完全不能比。 夏荆歌左手举起剑,右手掐了个二指诀按在剑身上,静静地憋了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 风甫凌按捺住担忧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实在是觉得他这发招发得太久了些,正要发问,就见面前原被黎玉冲用法术划拉开的那些土石慢悠悠地滚了过来,又慢悠悠地落进了洞里……花了至少有一炷香的时间,它们终于慢悠悠地落成了数个高低不同的高台,可以供人顺着爬下去。 由于筑台的过程实在太慢太无趣,风甫凌看的是夏荆歌,就看着他慢慢把脸憋红了,又慢慢憋白了,最后憋青了……风甫凌实在是怀疑他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晕过去了。 现在夏荆歌施完法术,果然长出一口气,往旁边的地上就要倒去,好在风甫凌一直看着他,伸手拉了他一把。 想来这土系法术施展起来实在有点为难他。 黎玉冲一直看着没帮忙,他这是要好好看看夏荆歌的底细,看完了,自是忍不住又在心里排揎了一遍。 风甫凌挽直了夏荆歌,就顺着那高台爬了下去,一落地就边朝甬道那边跑边喊起来:“阿融!小雨!”这鼠精的洞府虽然大,他们也都适应了夜里视物,仔细看一圈还是能看到这洞里的全貌,并没有他二人。那么只能去甬道里找找看了。 夏荆歌歇了一会儿,也顺着那几个高台慢慢爬下去,还没爬到底,就看到风甫凌已经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没找着人?” 风甫凌摇摇头。 夏荆歌心里一沉,心想不会那么倒霉吧,他俩从结界里跑出去了。 黎玉冲听到对话声,遥遥走近一听,便道:“既然是空的,就先上来吧……”说着黎玉冲脸色就是一变,他迟滞了一下,心念斗转间已然喝道:“你们那两个朋友是魔族?!” 夏荆歌和风甫凌面面相觑,夏荆歌道:“这怎么可能,他们是人类吧。”魔族能三餐不继,连饭都吃不饱?夏荆歌是不信魔族有这么好节操,放着自己的能力不用,非要跟普通人一样饿肚子的。 黎玉冲冷哼一声,“此处魔气充盈,不是魔族又是什么?” 夏荆歌感觉不太到魔气,经他这么一提醒,努力探索了一下,好像真的隐约感觉到了一点魔气的存在,心里也是惊疑,喃喃道:“原来有魔气么……说不准……是这洞府的原主,一只鼠精留下来的。” 他一本正经地探讨,不想黎玉冲听罢,真是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又一口老血冲了上来。心道怎不早说! 他要是早知道夏荆歌已经弱到连魔气都感觉不出来的地步,哪用特地点出那魔气!还不是担心自己堂堂一派掌门,对着这一洞的魔气没反应,反让他起了疑心!结果他居然要自己提醒才能勉强发觉魔气的存在! 黎玉冲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可他都提出来了,当然不能突然来个态度大转弯说既然他们并不知情,就不追究这一洞满溢的魔气了。更何况身边还跟了个小道童,他寻常嫉恶如仇的形象塑造得完美无缺,要是突然就轻易放过了面前这两个和魔族有瓜葛之人,自己形象还如何能够保存?之后要是还收了夏荆歌做徒弟,岂不是多年经营都要毁于一旦? 反正这夏荆歌这没一会功夫差点就把自己气个仰倒,实在是跟他爹一样讨嫌极了,自己也不乐意收他为徒了,倒不如把事情做得绝一些。反正据他所知,这夏荆歌这辈子只怕没法有什么进展了,他估摸他也就能和个寻常人似的活个百年左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既然不怕他日后反扑,倒不如叫他一直为自己做那法器。 思及此,黎玉冲重重地冷哼一声:“妖类修炼与修士相类,靠的是日月精华清灵之气,如此弥漫四溢的魔气,若非是临危使用了空间转移之术,根本不会产生!怎可能是一个妖精所能制造?我看你们那两个魔族朋友,不但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休要再狡辩!他一个凡人,依附魔族也便罢了,你身为一个修士,竟与魔族为伍!哼,念在你二人都还小的份上,我也不杀你们替天行道,你们自己走吧!” 夏荆歌愣了愣,还想解释,风甫凌却拉了他道:“多说无益,我们走吧。” “项融和项雨……” 风甫凌抿起唇角,他不认为项融和项雨有可能是魔族,那么只能是恰好那时候遇上了魔族,这里既无他二人的尸骨,这仙门掌门又一口咬定魔气由那个什么空间术法四溢而来的话……他也只能认为项融和项雨是被带走了。 也不知那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风甫凌心道:他还毫无线索,就算去魔族那打探,恐怕都得碰运气了。 但既然留在这也没什么用了,这掌门又赶他们走,他们也没必要留下。 他对夏荆歌摇摇头,“走吧。” 夏荆歌见他坚持,这才转身对黎玉冲道:“既然掌门如此认为,我们只有告辞了。多谢收留。” 夏荆歌说罢,就要往客房去,黎玉冲叫住他道:“你去往何处?那边便有个偏门,自去罢!” 夏荆歌道:“客房中尚有衣物……” 黎玉冲早猜到他有这么一道,等的也是他这一句话,立刻打断他,对小童道:“你去取了他二人的衣物来。至于你们身上这两件,也不必还了。” 虚渊应了一声,拔腿便跑回去取衣物了。 待那小童跑远,黎玉冲才露出了笑意,他手中一个翻转,便开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结界入口来。从外边往里头望去,里头也是植被茂盛,与那花园几无二致。原来此处便是黎玉冲闭关修炼的小结界入口所在,他素来谨慎,因而无论是这入口所在还是结界所在,都隐蔽得非常好,莫说他的弟子们探不到,便是与他同为金丹的修士们,也是探不到的。 “这是……”夏荆歌见突然出这么一个结界来,有些疑惑。 风甫凌看了眼黎玉冲脸色,忽然拉了他道:“快跑!” “想跑?来不及了!”黎玉冲冷笑一声,施展起法术,将他二人齐齐丢进了那结界内,笑道,“夏荆歌,落在我黎玉冲手上也是你的福气,日后便好好做我云剑派的法器罢!” 说罢,也不等他们两个从地上爬起来,径自关掉了结界入口。 一阵透明微波在空中轻轻荡过,便归于了无形。 就是可惜了少了个可装点门面的徒儿。黎玉冲想起风甫凌那张俊脸,有些微微遗憾。 过片刻,小童抱着夏荆歌的衣袍回来了,却已不见他二人,只有掌门高深莫测地立在那里。他猜测掌门心情并不好,战战兢兢上前问道:“掌门……他二人呢?” “已走了。” “啊?走了?”虚渊看看手里的火凤袍,颇为可惜,不由道,“那、那这件衣服怎么办?” 黎玉冲嫌恶地瞥了一眼,“烧了。” “啊?”道童又傻傻地问,“这不是凤凰羽做的么,万一烧、烧不掉怎么办?” 黎玉冲一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这蠢蛋一眼:“那就用三昧真火狠狠地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了想还是日更争取早点写完吧,以后就不随榜更新了,只要没有卡文都会日更的。 这个故事我比较有执念,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会认真写完的。 最后希望不要给我太单机的感觉吧,好虐,这种单机感好久都没有体验过了……tt 第21章 辟谷不成来食果,口授心法试双修 夏荆歌从地上爬起,看着面前无缝衔接的“花园子”发了会呆,才问蹲在地上没动的风甫凌:“你觉得……他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 夏荆歌其实也不指望风甫凌能回答这个问题,他走到刚才掉进来的地方,对着空气踹了两脚,什么也没有踢到。 结界入口已经消失了。 这是一个比鼠精的结界要高段许多的结界。 夏荆歌已经从这踹空的两脚得知,要离开这个结界只有三个办法,要么那云剑派掌门自己放他们出去,要么他们两个打碎结界跑出去,要么他们找到出口,并用强力真气强行打开出入口跑出去。 第一个估计是不太可能了,后两个都不是短期内能够办到的。 “没办法,只有苦心修炼以期早日破开结界了。甫凌,这要靠你了。” “……” 风甫凌拍拍袍脚站起来,“练吧。”他看看四周,“找个隐蔽地方。” 夏荆歌觉着这结界既然是黎玉冲的,躲起来用处也不是很大,大概也就能拖延一下他找他们的时间。不过夏荆歌也觉得这里并不太适合他们两个修炼。虽然可以想见这个结界不会特别大,但这里小径三四条,正好是四通八达之处,不够偏僻,容易受到干扰。他们一旦入定就对外界无知无觉,还是要找个相对封闭的地方心里才稳妥。 夏荆歌周围都是那些大极了的奇花异草,绝非天然生长出来的。他唯一能据此推测的是,这个结界的制造者应属木系,但为什么要把这些花花草草都弄成这么大,他也是真不明白。是意外,还是刻意这么弄? 夏荆歌摇摇头,随便挑了一条小径问风甫凌:“往那边走走看?” 他才说完,就听到了一声咕噜。 夏荆歌与风甫凌静静地面面相觑了片刻。周遭一时静得只有沙沙树叶响。 风甫凌:“饿了?”紧接着又补了一刀,“辟谷三日?” 夏荆歌脸刷地一红。昨晚风甫凌被救回来后就填了肚子,偏偏夏荆歌纠结着云剑派居然没有辟谷丹,是要吃饭的,坚定地表示自己一定要辟完三日谷再吃其他东西,当时风甫凌就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早晚饿死。”夏荆歌原是不当真的,没想到今天就饿上了。 …… …… 他还在不好意思的当口,风甫凌已经站起来道:“走。” 夏荆歌有点跟不上他思路了,忙也站起来,问:“去哪儿?” 风甫凌:“找吃的。” 夏荆歌突然有了一种为什么总是和一个修仙奇才在找吃的的忧伤感。 风甫凌没走夏荆歌刚才随便指的那条路,而是走上了另一条。如无意外,那条路的方向是一个看看起来有点高的小山坡。这个结界里有树有水有花草,又兼各类植物都生得极大,已经不能单单用“花园”来形容了。唯一还有点和外界像的,大概就是这里面也是黑漆漆的,并没有太阳月亮等光亮。 看来这里头虽然没有冬天的感觉,在日月之光上,这个结界还是遵照外面一般情形的。但是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夏荆歌恐怕这里的植物不久之后都会枯萎败死。 “奇怪……”风甫凌忽道。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6节 “什么奇怪?” “这里没有活物。” “周围不是很多吗?这些花草树都长得挺好的。” 风甫凌看了他一眼:“没有动物,也没有昆虫。” 夏荆歌经他提醒,也察觉到了不对。“好像是……”这里就像是一个纯粹的植物王国一样,竟然没有一只活着的会动的生物。这个看起来生机勃勃的茂盛大园林,一直静悄悄的,安谧谧的,就像是静止存在的一样。 “可能做结界的人也是个半吊子吧……”夏荆歌不太有底气地说。 风甫凌就不再说话。 大概也是他们运气好,约莫走到半路的时候,就碰到了一棵结了果子的树。那树实在是太高,他们两个爬是肯定爬不上去的,夏荆歌就用自己的冰剑幻出冰锥,看准了一枝,把它削了下来。枝头一开始下落,夏荆歌又使了一个初级木系法术御风勉强托住树枝一些,托着它摇摇晃晃地下来了。 那果子他们两个都叫不出名,生得倒是红彤彤,圆滚滚,一簇一簇地团在一起,有些可爱。如果是只论单个的大小,倒不是很大了,一只手能够握住。这附近还有一条小溪静静流过,他们就扛着那根树枝去把那些果子尽数都洗了。这果子吃起来脆生生的,还有点清甜,夏荆歌心里其实也是新鲜喜欢的。 九华派的辟谷丹虽然也是酸甜酸甜的,口感毕竟全然不同。 他吃了两个,其实已然饱大半了,尚还惦念那个味道,想要再吃一个,忍不住暗想:难怪云师叔要说红尘界那些修士普遍修不上来是因为诱惑太多……这要是定力稍微低一点,被红尘界那些传闻中花样百出的吃食所惑,岂不是连辟谷都辟不成了? 念及此,夏荆歌一脸挣扎地收回了蠢蠢欲动伸向第三个果子的那只手。 他才收回来,还没有仰天长叹一声为什么我要是个修士这样的内容,那个被他放弃了的果子就已经被递到了眼前。 风甫凌:“吃。”他见夏荆歌没有动,又道:“这棵树够吃至少一个月。” 风甫凌料想短期内他们俩是没有饿肚子的危险了,又以为夏荆歌仗着自己是修士让着自己,才想要让他宽心。 夏荆歌还是没动,“不吃了。”他看看风甫凌吃掉的那几个果核,想了想还是道,“吃多了有碍修行。” 风甫凌才晓得自己想岔了,却并未收回手,只是将夏荆歌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那清凌的眼神好像直接看进了夏荆歌的灵魂,就像是在说“你不是五灵废体么,反正走正途也练不出什么成效来,多吃点又能拖多少后腿”一样。看得夏荆歌不好意思地微微垂下了头。 风甫凌看着他这模样,手一顿,心道自己生得太俊果然也是有点祸害,他也没心情跟夏荆歌磨叽了,直接把果子塞到了他手里,说道:“少折腾自己,吃饱再说。” 夏荆歌哪晓得自己又让人误会了,还处在“吃不吃都练不出什么”的忧伤思绪中,有些气弱:“吃太多杂物消耗灵力……” 风甫凌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本来就漏气多么。” 夏荆歌顿时:“……” 这么残忍的话直接说出来真的好么…… 可是他说的也没错…… 夏荆歌原本就挣扎得很,如今果子都直接递到自己手中,果实清香之气充盈鼻间,他那本就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定力顿时在多重打击之中土崩瓦解,只好认命地吃了。 而且越吃越开心。 他们两个吃得滚饱,又把多的果子拿衣裳包起来了,都有些走不动。 夏荆歌便道:“干脆就在这修炼好了。我估计云剑派的掌门把我们关进来后就要回上界去,短时间内没工夫找我们两个的麻烦,倒不用太担忧。” 风甫凌想了想,点头道:“他关我们关得偷偷摸摸的,必是怕别人发现。” 夏荆歌听到这就有点生气激动:“无耻小人!我本来就打算上战场帮他们打魔族了,还会在乎帮助他们修炼一下么?他就不能好好和我说,非要把我们关起来?!” 风甫凌沉吟了一下,才道:“事到如今,只有好好修炼了。” “恩,这倒是。”夏荆歌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往地上盘腿一坐。对风甫凌道,“你资质很高,我教你我们九华派的高深心法吧。” 风甫凌一愣,想了想还是拒绝道:“修仙门派都是有不外传的规矩的吧……”他也听说过,私自把心法外传,是要受严厉惩罚的,他心中还不想跟夏荆歌牵扯太深,自也不打算欠他这种人情。 夏荆歌听了,幽幽叹了口气:“我九华派如今还剩几个活人都不知……运气差点说不准就只剩我一个了,还管什么私传不私传的。更何况,我想教你的这套心法在我门派中能修炼的也是百年才有那么一两个,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 “百年才有一两个能练?” “是啊。”夏荆歌坦然道,“你要是练不了,也没关系,不用勉强,我再教你次一等的高深心法好了。” “……”风甫凌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你怎么会那么多心法?”一般不是练什么就只学什么么? “这个……”夏荆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这不是我底子太差么,我师伯说我就是想走火入魔也走不起来,所以他们并不限制我看练不了的心法。我为了找到最适合自己修炼的心法,就全背下来了。” “……”风甫凌又看看他,问道,“你现在练的什么心法?” 夏荆歌刚才还隐隐有点自豪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入门心法。” “……” 风甫凌的目中带上了一丝同情。他打住了这个话题,对夏荆歌道,“你教吧。” “我九华派的心法与普通心法不同之处在于修炼初期并不分五行之属,我念一遍,你先记住。天灵藏藏,地盖惶惶。人之穴脏,精在天池。欲升九天,先煅天池。蕴气天池,内视百会……” 夏荆歌一共教了五遍,风甫凌就背住了。他又给风甫凌解释了一些专有名词所代表的含义和具体身体位置,教他练饱气后如何走筋脉,两人就双双盘坐好,面对面掐了子午诀入定起来。 夏荆歌知自己所修炼出的灵力放出来是极适宜修炼的,又有意助他,因而两人不但坐得近,他也不再刻意困住体内才修炼出的真气,想跑多少,便放多少,随其自然而去。 也不知多久过去,日不升,月不起,林风飒飒,静水袅袅,万籁凝寂之中,有一片清灵之气与一片暗浊氤氲交融,不断地产生,又不断地互相吸纳消抵了。 第22章 是魔族抉择两难,救甫凌以死相迫 待到二人双双醒来,已不知过去多久了。天空不再是一片漆黑,皎洁的月光与明亮的星星都出来了。 夏荆歌觉得这次自己进步还蛮大的,有点奇怪,心说难道不压着灵力往外跑反而会练得快些么?他有点想不明白,又问风甫凌感觉如何。 风甫凌似乎也有点疑惑,“气感运行的走势不太对劲。” 夏荆歌忙问:“怎么不对劲?越是像你这样的奇才越要小心,容易走火入魔。” “像是反着走的。”风甫凌皱着眉道。“我控制不了它的运行方向。” 夏荆歌听罢,先是愣了愣,然后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问:“反着走?你确定不是你意守的方式不对,而是你的真气已经有了自己的运行之能,和我给你的心法走向完全是反着的?” 风甫凌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只能回他:“确实是它自己要反着走的。” 夏荆歌睁大了眼,月光不知何时微微倾洒了些许下来,竟映得那双总是水灵灵的杏眼也有了些无辜可怜的感觉。差点没让风甫凌以为自己说了什么残忍的话。 “怎么了?”风甫凌问。 夏荆歌僵立半天,才摇摇头,又打量风甫凌半天,才道:“本来那云剑派的掌门说项融项雨是魔族我是不信的……现在……你们三个都是魔族?你也是……” 风甫凌皱了一下眉,“我是孤儿。”他心知一定是自己真气的运行方式让夏荆歌误会了,又道,“我怎么可能是魔族?” “天下精怪修炼也靠清灵之气,走法与人类相差无几,只有魔族的走法和人是反着的。只有魔族……”夏荆歌喃喃,“我竟然教了一个魔族修炼……” 夏荆歌一时接受不能,风甫凌听在耳中却有点不舒服,冷声道:“就算我真是魔族……一直以来都当自己是人类,也从未做过歹事,不曾滥杀无辜,甚至还和人一样杀过一些山精野怪和为非作歹的魔族。难道你觉得我是坏人?” 夏荆歌怔怔地看着他,心绪起伏不定,难以捉捕。他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么觉得……我只是……我爹才被魔君杀了,我们九华派也才毁在魔族手里……我……我竟然就教了一个魔族我们九华派的心法。” 风甫凌闻言,硬梆梆地道:“我长这么大,既没见过几个修士,也从未去过魔域。魔君带魔族杀你九华派,和我什么关系?你要觉得不合适,我再不练你九华派的心法就是。” 夏荆歌见他真生气了,又听了这番话,心里也有点清醒过来。风甫凌什么样的魔,他心里当然是明白的,前些天怎么也是共患难过了。但魔族反着修人类修士心法虽然理论上也能行,他心里那道坎,毕竟是真的过不去。 所以夏荆歌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两人对坐无语,僵了一会儿。 风甫凌站起来,去看树底下他俩用外套包起来的果子,掀开一看,竟然已经都腐烂了。这里头虽然不如外头冷,也不过稍令人好受些,要在这样的天气下烂掉,少说也得十天半月的。 他竟然十天半月没吃东西了还不饿! 风甫凌顿觉不是很好,肚里没货,心里就有点不踏实。 他仰头看了看这棵高得离谱的不知名果树,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手,又摸摸仍然没觉得饿的肚子,还是放弃了自己爬树的打算,走到边上找了块石头坐了。 夏荆歌见他如此,倒是站起来走到了树下,依样画葫芦地朝树梢丢了个冰锥上去,这次他的准头和控制力已经比上一回好太多,只削了一簇果子下来,正好够吃的。 夏荆歌怀抱着那簇果子走到风甫凌身边,递了出去,“饿啦?” 风甫凌微微侧了个身,望向别处,看样子并不打算搭理他。 夏荆歌有点难受,他想了想把果子放到风甫凌身边,自己走到另一边坐了。 风甫凌心里也是堵得很,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个魔族的可能性,虽然无意当修士,可也没有心思当什么魔族。红尘界中一向是魔族和修士争地盘的地方,在风甫凌心里,修士们固然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到底还算得上是个毁誉参半的群体,坏的固然很坏,好的也还是不错。魔族唯一的优点就是率性而为,除此之外,他们行事没有章程,不循常理,基本不把人当人看,绝对是风甫凌以前远远听到就要绕着走的存在。 打个比方,要他修炼当修士,就好比一个良民决心去当侠盗,虽然从此要开始过一个不太一样、不那么太平的日子了,心理关还是能轻松过得去的。可突然有个人告诉他你打生下来就不是良民,祖上是打家劫舍当盗匪的,现在也得去当个盗匪,他心里能自在? 他也是很不自在的。 正当他们两个背对背各自望着眼前出神的时候,半空里突然出了一个结界入口,夏荆歌才站起来,云剑派掌门黎玉冲就出现了。他依然一副飘飘然道貌岸然的仙姿。看着夏荆歌冷冷道:“果然不错,一段时间未回,此地清灵之气已比先前多了许多了。” 夏荆歌从怀里摸出剑柄,甩手一震,一柄看似普通的锋利宝剑随之出现,在月光下隐隐泛出寒光来。这是他猜测黎玉冲是木属性,以金属剑应对。 黎玉冲眯眼看看他那把宝剑,不冷不热地讽道:“你这把剑倒是不错。” “莫非黎掌门有兴趣拿去用么?”夏荆歌笑道,“可惜此剑是为我量身所造,黎掌门怕是不好用。” 黎玉冲脸色一变,继而冷笑:“本座岂是贪图一把小娃娃所顽破剑之辈。” “不是最好。”夏荆歌认真道,“我听闻人之欲念无穷无尽,要了一样便会难以克制想要另一样,黎掌门既然已经贪图了我身上这点修炼的特性,难保哪天不连我这把唯一称手的武器都贪图走了,我实在是担心得很。还望黎掌门记得今日所言,莫要反悔。须知太过贪妄并不适宜修仙,恐怕你所求越多,一生越难进境。” 黎玉冲脸色又是一变,有些青了,恨恨瞪向夏荆歌,似乎是想要把他一掌灭了。 夏荆歌看看他捏成拳、爆出青筋的那只手,又朝他露出一个尚算可爱的笑容:“那么,黎掌门既然已经得偿所愿,进来找我又是为什么?” “哼!”黎玉冲脸色稍缓,“进来看看你饿死没有。”他瞟了一眼那棵果树和风甫凌身旁的那堆果子,“看来你一时半会是不怕饿死了。只我没想到,堂堂九华派掌门之子,竟与魔族为伍,你爹泉下若有知,不会气活过来么。” 夏荆歌脸色一白,举着剑往风甫凌那边靠去,“你什么意思?” 他还未走到,黎玉冲已经拔出剑,抬手一招剑气飞向风甫凌,他一个金丹期的修士,法术威力自不是一个三百年的鼠精可以比拟,凌空一剑便斩得风甫凌倒飞出去,斩得他衣襟破开一条长口,与胸前喷涌而出的鲜血糊成了一片。 “住手!” 夏荆歌一个着急飞身上前要阻挡黎玉冲,却也毫无抵抗之力,立时被扇飞到了一边去。 风甫凌倒地上闷出一口血来,黎玉冲见他还未死绝,嘲道:“倒也是命大,那我便再送你一程!”他手中蓄力,气息凝聚裹绕,显而易见是在蓄一个夺命招式。 夏荆歌挣扎着爬起来,心知他俩决计是打不过黎玉冲的,情急中灵机一动,忽然把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喊道:“你要是敢杀了他,我立刻就自杀!” 黎玉冲闻言暂缓了缓蓄招之力,眯起眼望向夏荆歌,冷笑道:“那你倒是可以死死看。若我没有猜错,你爹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让你逃出九华派的吧?你如此轻易死在这,未免太不值得。” 夏荆歌听了这话,没有被说动,反而笑了,亮晃晃的剑芒映在他那张清秀的脸上,显得有些过于苍白冷然。竟莫名让黎玉冲背脊有一丝发凉。 夏荆歌举着剑往黎玉冲身前慢而有力地走了两步,笑道:“黎掌门难道会以为,我爹费尽心思让我下来,就是为了让我在这结界中被你关到死的吗?他被关在这里全是被我牵累,我有愧于他,尚且存一丝活意。要是连他都死了,我一个人活在这个结界里还有什么意思?你当真以为我会甘愿给你云剑派当一辈子制造清灵之气的法器?呵呵。想得美。他若死了,我正好了无牵挂,一块死了。” 黎玉冲面色狰狞了一瞬,下一瞬他手中的法术一收,另一招拂了出来,夏荆歌那把剑瞬间不受他自己控制,拉着他跑了数步,就摆脱了夏荆歌的控制,飞到了黎玉冲跟前,悬停在他身前。宛如叛节的跟班。 黎玉冲冷笑道:“剑都没了,你还能死?” 夏荆歌一点不慌乱,脸上依旧带着笑,他掸掸袍脚因刚才的跑动沾染的灰尘,慢悠悠道:“黎掌门食言了。方才你还说不贪图我的剑的,想来还是贪心不足。” 黎玉冲道:“夏荆歌,激将这招在我身上可不顶用。” “我可没有想激将你。我只是在提醒你,要想当一个能成功飞升的修士就不能太贪心,也不能造太多恶孽。”夏荆歌神色认真,“再说,就算你现在夺了我的剑,难道你还能百年如一日地一直待在这结界里?只要你一离开,我想淹死、撞死、吊死甚至饿死,都可以凭我高兴自由选择。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告诉过我,我要活着,就会过得十分坎坷艰难。可我如今被关在一个结界里,兴许终生只能给关我的人当一个助修的法器,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便宜别人?我爹已经死了,我师兄大概也已经死了,所有关心我在乎我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我连报仇的希望都没有,为什么还要活着便宜一个关押我的人?……我要不想活了,想死了,难道还不容易么。” 黎玉冲脸色发青,怒意暗蕴地盯着夏荆歌的脸,似乎想看明白夏荆歌是否真的存了死志。 夏荆歌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眼神明亮。 偏生是这样明媚温软与决绝毫不相干的表情,让黎玉冲不敢断定他不敢去死。 片刻后,黎玉冲脸色缓和了些:“你既然知道自己的作用,便该好好发挥作用对抗魔族。待我云剑派称霸了中原,自然也可为你报仇。” 夏荆歌嘴角噙着的笑意又扩大了些:“哦,可我不愿意相信你这么一个贪婪到注定不能成器的修士。我直说了罢,你就是修到海枯石烂,也绝打不赢魔君。你云剑派这等货色,给魔君一招灭了人家都要嫌你们浪费生命。” 黎玉冲脸色再度难看起来,抬手似乎要把夏荆歌扇死,又生生握成了拳,憋下了。 夏荆歌微微昂头,平伸出右手来:“把我的剑还给我。只要你不杀甫凌,我还可以在这给你们云剑派当当法器。” 黎玉冲一手将那把剑挥到夏荆歌身前,当啷一声,只剩了一个孤零零非玉非石的剑柄,冷笑道:“那你就好好和这个魔在结界里待着吧!”说罢,他就随手开了结界,闪身出去了。 夏荆歌弯腰捡起脚边的剑柄,揣回怀里,再起身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他转身跑向风甫凌。 风甫凌胸前被剑气砍出一条斜向大伤口,血还在大量往外冒,已经染透了他整个前胸。 第23章 曲曲夜话望星空,遥遥千里不识踪 夏荆歌顿时又有点手足无措,他是了解一些医理,可就像他会背许多心法、没有练过一样,学习粗泛医理也是为了自己能更好地修炼,何曾处理过这种外伤? 他有些手抖地、小心翼翼地撕开风甫凌身上衣服已经和伤口糊在一块的地方,然后使用水系术法从不远处的溪中引了水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清洗了一下。又脱了自己的外套,撕了自己的中衣,不甚熟练地扶起风甫凌给他包扎伤口。 夏荆歌疏于包扎,风甫凌倒是硬气,除了自己咬牙皱眉,连哼都没哼一声。等夏荆歌包扎完了,他也满头满身都是冷汗,隔了好半天,才算缓过口气来。 夏荆歌又拿自己外套给他擦干了汗,见他只是脸色苍白,唇色发青,还没有晕死过去,心里微微松一口气。 风甫凌缓过来些了,侧头盯着夏荆歌看了一会儿。他把外套和中衣都用了,只剩了一层薄薄的亵衣,想来必是冷的,却看不出来。风甫凌是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夏荆歌知道自己是个魔还愿意救自己,还愿意千方百计给自己治伤。 风甫凌缓缓吸了口气,吸得心口瓮疼,“为什么要这么拼死救我。” 夏荆歌不甚在意:“哪有拼死那么严重。” “都想死很容易了……” 夏荆歌一怔,坦然道:“你忘了你救过我一命么,我说过要以身相许的嘛,说过的话当然要作数。” 风甫凌也是一愣,又盯着夏荆歌那副坦荡荡的样子看了片刻,才微红着脸偏过头去,半晌道:“死了就活不过来了。你这样……不值得。” 夏荆歌冲他笑道:“你不用太在意,其实刚才没那么凶险,他必定舍不得我就这么死掉,是不敢冒险的。” 风甫凌又转过头来,盯着夏荆歌看了一会儿,看的夏荆歌有些疑惑起来,问道:“怎么了?” 风甫凌问:“即便知晓我是魔族,你也愿意信守诺言,愿意以身相许么?” “当然啊,说出的话就不能反悔,这和你是不是魔族没有关系。只是……我九华派的心法确实不能再给你练了。”夏荆歌有些自嘲地轻下去,“不然我爹还真有可能被我气活了。” “那就不练。” 夏荆歌看看他脸色,并无任何勉强之意,知他是真不在意,也松了口气。转而道:“不过我这还有一套魔族高深心法,据说魔君当年小的时候也是修炼的这一套,你要是也能练,就试试吧……方才是我不对,你既然从小在红尘人间长大,自然不能以寻常魔族视之。” 风甫凌原就是不自在自己居然成了个魔更多些,如今发现他不但愿意为自己死,还把以身相许那话重申了一遍,心里那股气自然消得无影无踪地。风甫凌就是觉得有点奇怪,问道:“你怎么连魔族的高深心法也有?” “这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嘛……”夏荆歌眼睛飘向一旁,撅嘴道,“我可没有尝试去练哦,只是想了解一下魔族修炼的原理罢了……” “……”风甫凌看了看他,才问,“怎么你们修仙门派,连魔君小时候练的魔族心法都有……” 夏荆歌精神一振,摆出一副讨论公事的正经脸回道:“我们九华派有一个藏书阁,专门存放各式修炼书籍。魔族的修炼原理其实总体上和人类是差不多的,只不过依托的气正好相反。所以你虽然练的修士心法,产生的却是魔气,走势也相反。正因为如此,我派先祖本着取长补短的想法专门安置了一个魔族心法的类别在书阁中。只不过魔族也十分看重心法的保密性,这个类别一直不多,有也是些浅显心法。那个魔君练过的心法,还是我爹年轻时候无意中得的。” 夏荆歌讲到这,神情跟着就是一暗。 风甫凌见状,说道:“饿了。” 夏荆歌果然被他带跑,回过神来,看了看那簇果子,见他们没被刚才的打斗波及,还好好的,就站起来道:“我去洗给你吃。” 风甫凌应了一声,就好整以暇地偏头看夏荆歌去把那簇果子捡了,一路小跑到溪边一个一个地仔细洗果子。每一个他都洗得仔细,略显瘦弱的身影轻轻晃动,在月光下像镀了层水涟涟的银光。 风甫凌头一回觉得生得太俊太招人喜欢好像也不是那么烦人。 夏荆歌洗好了,又蹬蹬蹬抱着一簇果子回来,选了其中一个最大最水润的果子,递到风甫凌跟前。 其实风甫凌原本只是不想夏荆歌提起他爹就伤心,所以把他支去做别的事好让他分心。他本来也不饿,现在又伤在身上,吃一口就牵扯一阵伤口,还一路沁凉到心里,勉强吃完了一个,就吃不动了。 剩下的就叫夏荆歌来解决。夏荆歌练的毕竟是入门心法,不如风甫凌抵饿,他倒是不存在吃不动的情况。 修炼不但能抵饿还能抵困,就算现在是晚上,他们俩的精神也是好得很。等他们两个都吃完了,一时也没旁的事可做,就靠在同一棵树干上看起了星星。夏荆歌就坐在风甫凌近旁,挨着他,这样风甫凌但凡有点不对劲,他都能很快发现。 夏荆歌不是特别耐得住一直不说话,没多久就起了话头:“在红尘界看星星,可比我们九华界好看多了。” 风甫凌一动不动地靠在树干上,凹凸不平的树干压得他后脑微微发疼,他悠悠呼出一些滚烫的鼻息,才言简意赅地问:“长什么样?” “九华界的星星比这大,比这亮,也不会一闪一闪的,不如红尘界这儿看着迷蒙。……我以前,从未想过红尘界的星星看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我爹从不让我踏出九华派一步,我甚至不知道九华派外面的九华界到底长什么样。我总是、总是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在九华派待到老,待到死,我甚至早就想好了,等我长大了,我爹飞升了,我要是还没有什么进展,就去做藏书阁的扫地翁,每天就扫扫院落,既清静,又不必非要将功力练得很好,将将就就,也就过去了。” “……”风甫凌偏头去看他,夏荆歌微微红了眼圈,睁大着眼仰望璀璨的星光,到底还是没有真的落下泪来。 就好像他真的不会再哭了。 “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在今日之前,我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一个魔。我甚至还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可你们都说我是,我也只有是了。”风甫凌说得低沉缓慢,他胸口的伤被牵动,又泛起一阵火辣和绵长闷钝共存的疼痛。风甫凌又想起项融和项雨,他至今还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怎么会遇上魔族,也不知道他二人是否安好。 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只希望自己还能和项融项雨看到同一片星空。 项融抱着项雨坐在庭院中看他俩能在一起看的最后一片星空。 项雨像小时候那样,坐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身上穿着不那么厚但极保暖的绒袄。崭新的。暖洋洋的橘色。魔族小姑娘们喜穿的款式。 这本不是她一个人类小女孩能穿的。 但她哥哥项问非,也就是项融,即将赶赴魔域觐见魔君,一切就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那个修仙门派当空砸下来,项融被迫用传送法器回到他们在都城那个已经被毁的家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和仇人同归于尽的准备。谁想等着他的不是那个魔族在红尘界的纨绔,而是魔君信任的手下,左护法齐喑。 齐喑就像早料到他们两个会出现在那里一样,先于那纨绔带走了他们。 那纨绔原也是魔域贵族,他父亲若非在魔域中有能耐,有势力,他儿子如何能够在红尘界这个双方必争之地还为所欲为?甚至连累世效忠魔族、为魔族造器的项家都让他弄得家破人亡,传人不得不隐姓埋名逃出都城了。 齐喑把项融和项雨安顿了,又花了些时日,项融和项雨就看到了他们家仇人的人头。那个原本无人能制、嚣张不可一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魔族纨绔,那个因为项雨命格合适,就要逼迫项融父子拿自己亲人炼器的魔族,就这么死在了护法齐喑手里。 整个都城静悄悄的,甚至没有人、没有魔因此多说两句响话。 那毕竟是魔君的护法,尽管魔君重伤的消息已经被这里每一个魔、每一个人所知悉,他数百年积威也没有因此有丝毫撼动。 他们都知道,魔君不是在打战,就是在为打战做准备,受个伤实在太寻常了,这次连天柱都给魔君打下来了,他们除了伏倒高呼誓死追随魔君,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就算真有,也是不敢随便说的。 那纨绔一直在城中作威作福、草菅人命,还不是因为他爹是魔君的得力干将,权势滔天,这说杀他儿子,就杀他儿子了,也没见他老子哼一声,一看就是已经被收拾得服帖了。 老子都被收拾服帖了,他们这些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甭惹祸上身才是真的。 不管旁人怎么想,项雨身上中的诅咒却暂时仍没法解。 她之所以小小年纪就生了这么多病,乃是那纨绔当初也是为了杜绝项家跟自己作对的心思,早早就叫手下魔类在她身上下了“不作器魂,必然死去”的恶毒诅咒,叫项家连办法都没办法想。这样的诅咒通常不可逆,无可解,是以齐喑杀得了纨绔,却也救不了项雨。 但是他们两个还没有彻底失了希望,齐喑已经答应项融,会全力为项雨寻找解咒的方法,只要他忠心为魔族炼器便可。 所以这是项融和项雨最后一次坐在星空下,仰望闪耀广阔的夜空了。 魔域是没有星星可看的。 良久,项融叹了一口气:“不知道甫凌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好好的。” 远在千里之遥的风甫凌是不太好。 他发烧了。 第24章 换药换衣放灵力,有来有往赠魔气 风甫凌发了烧,呼出的气息灼热,浑身高热不下,甚至陷入了昏迷。夏荆歌用术法给他敷了冰,效果不太大。夏荆歌也没办法靠自身灵力帮风甫凌缓解病情,他的灵力一输进去,就不见了。他需要药物来给风甫凌退热。 这里面的植物都不像是能治病的,就算真有草药,夏荆歌也不能保证变得那么大的植物到底还有没有用处。他一时半会也不能把风甫凌单独撇在这摸黑去找药。万一找不到,风甫凌岂不是就没救了? 风甫凌的高热必是伤口引起,恐怕光靠熬的很难挺过来。 他要想办法让云剑派的掌门把药送进来。 ……可是怎么才能引起他的注意,让他进来察看情形? 现在还是深夜,树影婆娑,一片漆黑。寻常人这时候都在睡觉,黎玉冲被他气跑了,说不定还在怒发冲冠地发脾气,还没睡着。 无论是什么结界,都能完全独立于外界,他就是在这里喊破嗓子,外面的人都听不到一声响。 只有一样东西,是这个结界会被外界察觉到的。 就是灵力。 黎掌门把他关在这个结界里,必要能凭借他造出的灵力修炼才会有用,甚至黎玉冲还可能在结界上造出一个能单向让他感知到自己存在的漏洞,他修炼的速度才能大幅度提高。 因此得需要灵力能波动到一个异常状态,异常到让黎玉冲放心不下进来察看才行。 夏荆歌看一眼脸红得病态的风甫凌,咬咬牙,坐下往外放自己身上所有的灵力。只有他在短时间内把灵力都放出来,制造出兵解一样的假象,才能引起黎玉冲的注意。 在夏荆歌放光了自己身体里所有灵力后,黎玉冲果然又开了个结界进来了,他见夏荆歌好好地坐在地上,不免脸上愠怒,喝道:“夏荆歌,你又弄什么幺蛾子,没事放什么灵力?” 夏荆歌清清朗朗地盯着他:“我要衣被和药。” 黎玉冲看了一眼风甫凌,又看了一眼夏荆歌,重重哼了一声,出去了。不片刻又回来,将药和衣服被子一股脑丢给了夏荆歌,也不告诉他该吃多少,如何吃,就径自甩袖离开了。 夏荆歌有心想问自己的火凤袍让他弄哪去了,却没赶得及,让黎玉冲先一脚直接走了。他只好按在心里,自己琢磨着份量就喂给风甫凌吃了药,又给他盖上了被子,自己穿上了明显宽大不合身的衣裳。夜露风寒,他环顾四周,琢磨着等风甫凌好了还是应该先砍些树出来搭个房子。就算他俩造不出房子来,至不济,也该找个山洞之类的地方安身啊。 风甫凌是在第二天醒过来的,说是第二天,也是夏荆歌根据月亮落下去了估算出来。太阳还是没有准时出现,天上依然一片漆黑。 风甫凌晕乎乎间还留有一些意识,听了点灵力什么的,心里存了疑惑。醒来他又见夏荆歌裹着衣服还有些被冻得哆嗦,和昨晚完全是两个姿态,心里一动,问道:“你修为呢?” 夏荆歌也没打算瞒他,这事瞒也瞒不住,便老实回道:“放出去了。” “为什么?” 夏荆歌回道:“换了衣裳和被子。” “还换了药。”风甫凌接道,“是么。” 夏荆歌点点头,见他神色莫测,反而劝道:“其实也没什么,横竖要在这结界中被关许久,慢慢修也修回来了。” 风甫凌沉默了一会才道:“你对人倒是好。” “那当然啦,我对人可是一向很好的。”夏荆歌自豪地挺胸。 “为什么?” “啊?”夏荆歌被这句问得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这个……大概是因为我爹说,只要我待别人好,别人也会待我好吧。” 风甫凌的目光从黝黑的天空中收回,定定看了他一会,忽而笑道:“你爹肯定也跟你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风甫凌寻常是从不笑的。他这一笑,便像极了冰川消融,像极了春雨初霁,在剑一般锋利的气象之下,展露了一丝融融煦暖的温情。 夏荆歌被他笑得一呆,愣愣道:“我爹餐风饮露,比我好多了,他自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风甫凌闻言又多笑了须臾,开口道的却是:“天下人千千万万,哪能总让你遇上懂得回报的好人。万一你待人很好,人家却总不待你好,你要怎么办?” “这……”夏荆歌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想了好一会才回道,“若是我认为该对他好之人,那就一直对他好到我觉得不用再对他好为止。我爹说,天底下的好人永远比坏人多,因而先待人好,总不会错。” “那像黎掌门?” “黎掌门……”夏荆歌稍稍歪了脑袋,“若非他想杀你,我也不会对他说那些话气他。便是我,我亦有寻求进境之心,若吃灵药可以弥补我的资质,我大抵也吃过许多灵药了。我如今这样……大抵别人看我,与我往常看灵药也没有太大差别。他走入了邪道,但还未曾滥杀,也只是将我关起来了,并不算太过大奸大恶。” 风甫凌看着他。 夏荆歌笑了笑,“我夜里也想过了,我被关在这或许并没那么糟糕,外面如黎掌门这般的人,还不知有多少。那些魔似乎也在找我,若魔族找到我是要杀了我,倒不如暂且先关在此处,我一个练气,不但无法保护旁人,也无法保护自己。只是牵累了你要同我一块被关着。” 风甫凌约莫是愣了一愣,终于莞尔,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不必再说这话。” 夏荆歌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盯着他笑道:“甫凌,你笑起来真好看。” 风甫凌立马清咳一声,收敛笑意板起了脸。 “你怎么不笑了?” 风甫凌一本正经回道:“不觉得好笑当然就不笑了。” “噢……”夏荆歌是不太信的,总觉得是自己惹得人家不肯笑了。 风甫凌瞟他一眼,破天荒又道:“我不常笑你才觉得好看,我要天天笑你就不稀罕了。”说完风甫凌立刻觉得尴尬,这话乍一听像解释,仔细一想又好像故意存了心思要让人家稀罕一样。 “不会啊。”可夏荆歌哪会想那么多弯弯绕绕,立刻坚定地反驳他,“你天天笑我也一样觉得好看。” 风甫凌闻言脸色微微泛红地收回视线,拧眉看起了夜空。 他又不是只有生得俊。 风甫凌心中颇有点不顺地想。 过片刻,他忽然开口道:“手伸过来。” “做什么?” 夏荆歌口里问着,手已经下意识伸了出去,递到风甫凌身边。风甫凌抬手握了他的手掌,握住了,牢固温热且有力地同夏荆歌的手掌贴在一起。夏荆歌的手掌还是同前些天他们交握探测灵根属性时那样,冰冰凉凉,缺乏应有的温热感。 “冷?” 夏荆歌固执地摇摇头。 风甫凌看了他一眼,就将自己体内的魔气往他身上输。 “你做什么?”夏荆歌吃了一惊,挣扎着想要收回手,却被风甫凌牢牢握着,抽不回来。那些魔气一挨到他的手掌,就瞬间跟遇到了海绵一样被吸得干干净净,没过多久,夏荆歌就又在自己体内感觉到了灵气的流动。不如自己千辛万苦修出来的纯净,尚还带一些细微顽固的暗浊杂质,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入定一次,这些魔气中的顽固分子就会被自己轻松消灭干净。 “你怎么能把魔气输给我?”夏荆歌仍想抽回手,“你忘了那两个魔突然就掉光了魔气?我还不知道我身上这般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停下。” “别动。你吃魔气,以后我给你。”风甫凌的语气笃定到有些不容置疑,他那清凌到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在夏荆歌脸上转了转,将夏荆歌的手掌又拉过来一些,解释道,“你仔细想想那天他二人所说的话。我与那两个魔不同,他两个离你尚远时就已在被你吸魔气了,我离你这么近,发热迷糊也一直没事。” 其实风甫凌和夏荆歌在一块,是有一直在掉魔气,只不过他也没说瞎话,他和那两个遇到的魔显然不同,修出来的魔气被夏荆歌无意识拉出体外的不多,掉得也不算快。至少远不如他自己把魔气传给夏荆歌后掉修为的速度。这些却没必要特地告诉夏荆歌。 夏荆歌听了他的话,一想确实如此,便不疑有他。然而他毕竟心中过意不去,低声道:“你把魔气传给我,那你怎么办?” “我修得比你快多了,分一半给你。”风甫凌的声音中隐隐约约带了一丝笑意。 夏荆歌一噎,抬眼见他黑沉沉清飒飒的目光中映出了一个微微晃动、小到似乎要被装了进去的自己。 这样的自己又在这样的目光中不断变化、节节攀高,在静默一样热闹的聚变中成了一个眉眼俊秀的少年。 宛如时光荏苒,日月飞逝,光阴如梭,只在瞬息之间,转眼之带,十几年便倏忽过去了。 夏荆歌像往常一样往回拽了拽右手,没能从风甫凌温热紧握的手中收回手掌来,见他只看着自己发怔,好像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一样,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脸,又出声询问道:“甫凌?” 风甫凌回过神来,甩手丢开夏荆歌的手心,淡淡道:“你修为已趋于稳定,今日修整一番便可破了这结界。” 夏荆歌凭空甩了甩被捏痛的手掌,心里觉得风甫凌今日有点奇怪,但这丝奇怪毕竟抵不上有希望破开结界带来的激动,一闪而过便被夏荆歌抛到脑后去了。 他和风甫凌每日勤修不辍,终于在被关了十二年后突破到了心动期和意欲期,虽然比之已修到金丹后期的黎玉冲还差了一个大层次,他二人合力只求逃出去的话,尚有一些胜算。 夏荆歌话中隐隐透着兴奋:“什么时候去破?” “快入夜了。入夜去破。”风甫凌看完天色,侧头看到夏荆歌那打得松歪歪的发带。他实在看不过眼,眉头一皱,抬步走到夏荆歌身后,伸手扯过他松散的发带重新给他绑了一遍。夏荆歌知他就是毛病多,看不得一丝不规整,也不动,任他拽了自己的头发和青色发带将头发拢顺,一圈一圈地缠起来,打成一个隶属于风甫凌的坚固齐整的布结。 风甫凌打完结又顺手将那根青色发带理直了垂到发间,夏荆歌头发一向顺软,便是这样束起来,也是一副柔软绵长的顺直模样,乌黑黑的,软得人忍不住总想要顺手摸一摸。 风甫凌的手指在夏荆歌长发边停了一停,似乎是要下意识去摸一摸,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停住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他们两个虽然已都二十多,因着修炼之故,看起来仍然是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他们修士和魔族在年龄上也不如寻常人讲究,因而也不必结发戴冠,只作年少简单打扮便罢了。 其实若照风甫凌的推算,他们两个最好在进境到金丹期后再破结界而出,然而这十几年来风甫凌修为越来越高,实力越来越强,黎玉冲已对他忌惮已极,起了实实在在必除的杀心了。这还是夏荆歌借着自己周遭灵力充沛刻意小心隐瞒实力,没被黎玉冲发觉他可凭魔气快速提高修为的结果。 要是黎玉冲知道魔气对夏荆歌的作用,只怕夏荆歌就算以死相迫,黎玉冲也早把风甫凌除掉以绝后患了。 现在风甫凌进境到了意欲期,他俩要是还不想办法先跑,黎玉冲一定会下定决心杀掉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卡文了 今天更了4000 而且长大啦~ 第25章 出结界人烟靡亮,探结界别话传言 自天柱碎落,太阳已经有十二年没出现了。 风甫凌所说的入夜,便是星月会出现的时候。那时候天地间不是一片漆黑,有清辉的月光,蒙亮的星光。万物已然舍弃黝黑无物的“白日”,学会了在这月华之下繁衍生长。 若非他们两个一气被关了十几年,就会知道外边现在已经彻底颠倒了日夜。人们将有月华出没的时日唤作月天,将什么也没有的漆黑天空唤作黑夜。在这十几年间新生的小孩已经不知道书中所说的“白日”究竟是何等澜阔的舒逸景状了。 人类似乎也跟魔族一样,开始习惯起了生存在总是黑乎乎的环境之中。 风甫凌与夏荆歌倒是不在意这些,也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们平日里除了修炼便是琢磨怎么出去,借着夏荆歌那丰富的理论知识,早已将这结界的构造琢磨得透透的。现今他们两个休息了片刻,就到了那处结界最薄弱之处。 此处也是黎玉冲在外界收纳灵力的出口,往常他俩攻不破,现今合力击之,应当能成。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7节 夏荆歌从怀中摸出剑柄来,眨眼间便成了一把银晃晃的锋利长剑。剑身锋芒毕现,在星光之下也毫不逊色,好如月华衣附、星光伴佐。 风甫凌也拔剑出鞘,他那剑剑柄上仍攒着红缨,原是早年那把项融自己给他打的乍一看平平无奇的长剑。稀奇的是这把剑竟十二年不锈,便连那看似寻常的红缨也未曾陈旧朽坏,仍鲜亮如昨日。 如今这本该寻常的长剑也显出一丝不凡来,风甫凌每拔出一寸,便溢出一团若有似无的黑雾,状如云烟,形似火焰。端地诡谲。 他二人这些年来整日对坐一处,早已默契非常,风甫凌只微微一动剑尖,夏荆歌便知他在蓄劲了,也运起了劲。两人齐齐出招,一个宛如银梭,一个好似玄剑,一同高高跃起斩向了结界。 霎时间芒光四射、地动山摇,坚固完整的浑圆结界立时被劈开了一道瀑布一样的裂纹。透过这道裂纹出现在他们两个眼前的,是远山之处璀璨密布如星如珠的灯光,摇曳浮亮如网如织的纵横法道。 和鼎沸到仿佛近在眼前的人声。 夏荆歌咽了口唾沫。 这鼎沸人声实际远得很,只因他与风甫凌耳聪目明,此时又才用上了全部真气,才将那遥远之处的人声都像临近般听到了。只那一瞬,人声便没了。它们节节消退,已然退离了耳道,却仍留了些残语余音在脑中。 这其中有高亮呼唤之声,亦有哝哝耳语,庞而不乱,繁而有序,宛如幕曲。 在夏荆歌的感觉中,已经许久许久未曾感受到过除风甫凌之外的人气了。结界中永远是万籁俱寂的模样,若不是有风甫凌在,有他同自己闲聊共食、切磋同修,他兴许都无法确定自己还鲜活地活在世上。 “出来了。”夏荆歌忍不住道,话语间有掩不住的兴奋激动。 “嗯。”风甫凌的声音听起来清淡淡的,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怎么这么热闹?那边山头是在做什么?”夏荆歌兴奋地望着那边,上身前倾,似乎下一刻便要抬脚飞过去。 “我们走。”风甫凌冷静地拽了他一把,却是拉着他转身,往反方向数个起跃跑了。 夏荆歌任他拉着飞,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几眼,忽道:“你说我们往人少的地方跑是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啊?我们该往人多的地方去吧?” 风甫凌瞧了他一眼,似乎露出一丝无奈来,他指着侧前方如瀑灯光道:“别往云剑派腹心处扎。那边像是城镇,我们去那。”他顿了顿,又道,“我还能收敛魔气,你身上的清灵之气却是每时每刻都在放,不可掉以轻心去修士多的地方。” “我知道,说说而已嘛。不过你看这外头,似乎清灵之气也不少啊。” 风甫凌轻哼一声:“这些清灵之气与你身上的同出一脉,都是你的功劳。”说着,他握着夏荆歌的手微微握紧了些。 夏荆歌未有所觉,只当是寻常飞跑拉扯,说道:“那就不去城镇中了,我们隐在灵气充沛之处,等风声过去再跑远点。” 风甫凌侧目看他一眼,“去也无妨。”他已拐了方向,拉着夏荆歌往那洋溢着人烟气的星火之城去了。 原来这云剑派凭借夏荆歌所造清灵之气,不但成了红尘界难得的修仙灵地,吸引了不少修士拜入门下、拱卫四周,更是吸引了许多不愿归附魔族的普通人在周围安家居住,渐渐就安成了数个城镇。这其中最繁华最热闹的城镇,便是离云剑派只数里之遥的江云城了。 这个城与早年那已整个覆灭的江水城并无关联,乃是新起的一城,只因临云剑派又临江水,才唤了江云城。 夏荆歌和风甫凌去的,便是江云城。 此时江云城中和云剑派中俱是一副灯光辉煌的热闹景象,乃是他们两个正好撞上了仙门五大据点首领汇聚一堂的盛事了。 自上界仙门集体到红尘界落叶扎根之后,这片原本界限分明的神州大地便迎来了万年来最混杂乱居的时期。 魔、人、修都住在了地面上,魔修之间各自占据了地盘,不死不休,鲜有停战时。普通人也分成了两个界限分明的群体,一部分人追随了魔族,愿随魔族彻底打翻神界,一统诸界;一部分人坚信修士和仙神能战胜夺走光明的魔族,还他们一个鸟语花香的朗朗青天。 在这等人心向背的大势之下,原本被措手不及打得零落的修仙界迅速重新整合起来,分别在神州东南、西南、中原等处建立了五大据点,连点成线,连线成片,同进共退对抗魔族。 黎玉冲的云剑派借助夏荆歌之势俨然已经坐大,这次五大据点之首共商大计,便选在了他这举办。 因为他这儿最稳定,清灵之气最充沛,最不易被魔族混进来。 夏荆歌二人走后不久,黎玉冲便脸色铁青地赶到了。他一看到破开的结界便重新施了个繁杂的结界隐蔽法术,又小心地探查了一番周遭的灵力状况,确认没有修士在周围,才甩袖循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魔气追去。他素来小心谨慎,又不愿旁人发现了夏荆歌,即便发觉这边有异也没让门下弟子参与,只身离席飞来,又怎会容忍风甫凌留下痕迹? 他一边追一边将那魔气消抹掉了。 他走后片刻,这里又来了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他二人都穿着云罗银丝一般的同料同色道袍,显见是同一个门派的人。 那少年捅了捅少女的胳膊,盯着不远处一盏孤零零的柳梢月澄黄布灯笼瞧了两眼。终于问道:“师姐,这好端端的,掌门师兄为何突然令我们跑人家的禁地来?”他这一路上跟着师姐屏息敛气地绕过来,显然是憋坏了。 少女形貌的师姐立刻斜他一眼。这师姐生得明眸皓齿、姿容明丽,是端站已妙曼,顾盼更生辉。这一眼便是有着三分恼也斜得少年心头如鼓,立时微微红了一张脸。只听她道:“掌门师兄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此事在外面也已不是什么秘密,既然你问了,师姐说与你听也没什么。你可还记得,昔年我们还在九华界时,那连练气的沟都迈不过去的夏荆歌夏师兄?” “啊……他、他不是生死不知吗?那时我还小,没什么印象了。魔族说他……莫非是真的?等等,师姐你的意思不会是说他在这吧?” 师姐闻言微微皱眉,轻声道:“此事不知真假,师姐本是不当真的。若非掌门师兄这些年一直对云剑派禁地的在意超乎寻常,我原也想不到这上头来。” 与夏荆歌一样,他们两个也是正正经经的九华派弟子。这师姐姓余,名唤倏光,在当时还是夏荆歌的小师妹。师弟姓方,道号向礼。当年九华派被袭,派中成年弟子全被安排去守护天柱,尽数殒命,只有他们这些年龄尚小的弟子是由柳向尘带领直接逃往了红尘界,躲过一劫。因柳向尘逃离前已得授掌门符印,在九华派灭派的消息传来之后,他便袭了掌门位,领着他们这一群年龄不大的小修士在红尘界住了下来。 他们这些修士年纪虽小,毕竟是七重天下来的修士,掌门师兄当时已突破到金丹,其他师兄也都相差不远,是以在这红尘界中,等闲修士也欺他们不得。兼之他们九华派在诸界中素来以心法高妙闻名,想拜入九华派门下的修士倒是不少,渐渐的,他们落脚的地方也成了五大据点之一。 如今九华派正式弟子也并不很多,倒是资质欠缺一些的外门记名弟子多得要命。即便是如此苛刻的收徒标准,想要入门的人也是多不胜数。无他,实在是他们九华派的心法太好了。 可惜他们这些原九华界弟子当初所学的心法也不多,七拼八凑的,诸类心法也还是散佚良多。 她还记得当年有两位师兄笑话过夏师兄背了许多心法也练不了,若是他当真还活着,说不定可以…… 余倏光想到这,暗自摇头,轻叹一声对方向礼道:“你想,我们七重天八重天修士都做不成的事,这云剑派不过一个二重天小门小派,如何能有法子叫此地成了个灵气充沛之处?此地只一条江水流过,又不是什么钟灵俊秀之地……”她说到这,贝齿轻轻一咬下唇,叮嘱道,“此事你听过便罢,莫要对外说去。” “是,师弟定不会往外吐露一句。” 当下余倏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念起诀来。余倏光的资质如何是黎玉冲这等二重天修士能比得?她年级轻轻便已到了金丹后期,又有高等法术加持,任这黎玉冲将结界如何精研,也能叫她查出端倪来。只过了片刻,一道坚实的结界墙便隐隐出现在了他们两个面前。余倏光抬手感觉了一番那结界,脸上便显出一丝明显的愠怒来,她后退一步,缓缓拍出一掌,那结界就像水一样软软地破了。 她对方向礼道:“我们且进去查探一番。” 方向礼点点头,也不多话,随她进入结界后,他回身在原有的结界处虚空抹了两下,那结界又圆满地恢复如初了。好似从未被破坏过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晋江好抽_(:3」∠)_ 新卷新气象,行文排版调整一下(__) 第26章 人烟繁盛江云城,寥寥无人驱邪榜 江云城中处处张灯结彩,人流如梭,有普通人,也有明显穿着道袍的修士们。看模样,普通人们都明显偏胖,修士们有胖有瘦,也是胖的多,瘦的极少。夏荆歌和风甫凌都在正常范围里,偏瘦,许是这个原因,他们两个一进入城中就受到了来自周遭旁人的些许侧目。 夏荆歌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人出现在周围。 不说他被关的这十几年,便是往回倒溯到他在九华派的时候,他也没见过周围出现这么多的人。空气中充斥着各种或浓郁或清淡的味道,充斥着各种或浅淡或开怀的笑脸,充斥着他永远料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意外。比如,当他看到一个大叔咧嘴笑着递出一盘烤肉时,绝对想不到它会意外地倾斜掉下去,当他以为那盘烤肉要就此终结生命时也绝想不到它会听话地停在了空中,还翻了个转。被那个买烤肉的小孩施法接住了。 意外永远有可能出现在在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这才是生命。而不是没有终点地被关在一个结界里,按部就班地修炼。没有任何会动的活物,没有任何意外,甚至一不小心,连终点也不会到来。 夏荆歌看什么都新鲜。 他新鲜于江云城头顶上那几条直通云剑派的法道,它们在星光闪烁的夜空中与天空连为一体,皎皎发亮,蜿蜒流畅。他新鲜于店家们迎风飘扬的布帆,它们穿着五彩的着装,跟着风大声呼喊身上的招牌,希冀它们变得响亮。他新鲜于街边售卖的每一个小玩意,憨态可掬的布老虎,模样诡怪的布灯笼,甚至一只活蹦乱跳的绒绒小黄鸡。 夏荆歌并不想拥有它们。 这和他们两个现在身无分文无关,他只是喜欢这样热闹的场面,喜欢这些新鲜活泼的东西,就仿佛他只要站在这里就能和他们、她们、它们融为一体一般。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终究清楚明白,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夏荆歌停在了街边。周围有三个成群结伴的人群从他身边走过,有两位姑娘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低声交谈笑闹,还有一个烤肉摊,摊主大叔吸取了刚才的教训,现在递给别人烤肉都把盘子捏得紧紧的。 夏荆歌就站在这样的地方。 他已经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所过之处,那些热闹混杂的气息都已经消失殆尽了。这个热闹到本该浑浊的地方,所有浑浊的气息都已经被他涤荡干净,成了一处清灵之地。 清清凉凉的。 甚至有修士开始四处张望,和周围的伙伴朋友小声说起“奇怪,这里为何突然多了如此多灵气”这样的悄悄话。即便是毫无灵气之感的普通人也已经明显感觉到周遭闷热的烟火气好像消失了,仿佛是有一道清泉涤荡过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心灵。 如沐春风,清平乐欢。 风甫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把自己身上的魔气输向了夏荆歌的身体,并拉着他沉稳镇定地继续往前走。 “太危险了。”夏荆歌往回拽了拽手,没有拽出来,只好低声同风甫凌道。当夏荆歌的身体优先消灭风甫凌的魔气的时候,他往外漏灵气的功能才会短暂地停止。夏荆歌略微紧张地四下里看了看,小声道,“周围不少修士。” “不会有人发现。”风甫凌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夏荆歌仍然感到不安,他发现周围看着他们两个的目光似乎多了起来。他忍不住靠近风甫凌,凑到他耳旁小声道,“我怎么觉得他们都发现不对劲了?我们是不是直接跑比较好?” 风甫凌瞟了周围一圈,立刻有不少好奇的视线收了回去。“没事。”风甫凌安慰着他,自己却微微皱起了眉。他低头看了两眼自己和夏荆歌长度恰如其分的窄袖口,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做,继续拉着他走了。 “我们要换件袖口宽大的衣裳。”走了一段路风甫凌忽道。 “啊?”夏荆歌跟不上他的思路,好奇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我觉得这件挺好。……不好吗?”认真说起来,黎玉冲除了把夏荆歌那件火凤袍烧掉了,并没有在衣着上亏待过他们。每年他俩的衣裳都由黎玉冲准备,在准备前他还会问他们想要什么模样的衣裳,什么颜色,什么布料,都要问清楚。就跟对此有异样执着似的。 然而夏荆歌和风甫凌两个对此毫不在意,绫罗绸缎能穿,粗布麻衫也能穿。现在他们两个穿的就是粗布麻衫,这是为逃跑做准备的一部分,因为风甫凌说穿得简陋一点更容易混迹在人群里。夏荆歌对红尘界不熟,自然是听他的。因而他不太明白风甫凌怎么又会认为这衣裳不好了。 “……罢了。”风甫凌看看他,小弧度晃了晃拉着夏荆歌的手,唇角抿出一段细微到几不可见的弧度,“这样也好,走罢。” “??” 夏荆歌又有了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不过他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探究到底,也就揭过不想了。 走了没多久,他们到了一个人烟稀少之处。此地空旷四方,地面全由青石方板铺就,正中一块高大的汉白玉立墙,墙正中又挂着一张暗红漆的木榜,榜边缘隐隐闪着流云银光,榜上首是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驱邪榜。 榜上挂着一个个矩形的木牌,木牌上也都显了苍劲的黑字,少则二三字,多则七八字。仔细看会发现那是一个个类似任务的名称,名字也算风格迥异,花样颇多。一些叫人看了摸不着头脑,一些又恨不能把任务内容都堆出来。那些字既非写上也非刻上,而是由法术附着而出,晃眼一望,隐隐便有流光烁银之彩。 每个木牌侧边都有凹痕,从一个到五个不等。 五个凹痕的木牌只有一个,孤零零挂在驱邪榜这三个大字的下边。其他木牌都在那木牌之下,有多有少,一个凹痕的木牌最多,都挂在最底下。这些木牌并非一个一个整齐排列,而是零零落落地挂在榜上,许多木牌之间有大量空格,显然是那里原有木牌,都叫人取走了。 只有一个衣裳洗得发白的中年妇人徘徊在这红榜前。那中年妇人生得膘肥体圆,整个人就跟一个保满的梭子一般,中间圆两头尖,也亏得她竟没有摔倒,站得稳稳地。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打磨得光滑的铁锨,深吸了一口气,像要给自己勇气一样慢慢将手伸向了其中一个木牌。 她还没拿到,斜地里伸出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掌,拿起了旁边一个木牌。这似乎干扰了那妇人,她停下了手,看向手的主人。 “这是做什么的?” 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年约十六,生得清隽秀气的少年。这少年只穿着一身单青色的粗布衣裳,甚至比这妇女还不如。一只衣袖随意地挽起一幅来,露出一截清瘦玉白的胳膊。那衣袖也不见他撸下来弄规整了,瞧着就跟她那二儿子一般是不在意仪表外相的松散性格。偏生同样的事不同的人做便有不同的效果,他只往这一站,便悠悠散出股子写意的气质来。 他问话的另一个清俊英朗少年也是一样,一身单玄粗布衣裳,穿得极简,却是从衣襟袖口到袍脚都一丝不苟,就连他衣裳上的褶皱纹路都仿佛透着听话规整的气息。这少年分明生得极俊,却是生人勿近般地冷着一张脸。若非他背上背了一把俏生生的红缨长剑,平地里给他添了一丝生气,妇人都要怀疑他是哪里来的修罗了。 这么一打量,妇人便万万不敢小瞧了他们。 这年头还能如他们这般瘦的人必然是修士,而且不是一般的修士。 寻常的修士哪能不天天吃荤食?绝对无法像这两个人一样这么清瘦清瘦的。 这两位至少是五六重天以上的修士。妇人心道。她听闻只有那些神仙一般的修士,才能长时间不吃不喝地辟谷。 你道她为何如此笃定? 却原来是从前太阳所能提供的能量消失殆尽,只能靠月亮来提供后,高大的植物都难以生长,从前喜阳的植物更是纷纷死亡。能挺过这场突如其来浩劫的植物极少,有也转变成了只靠月光所产生的清灵之气便可生长的植物。自植物大批死亡后,人们能吃的素食已经锐减,相当紧缺。修士们十年前抛弃天上那些筛子一样的结界纷纷进入红尘界后,又更加剧了素食的紧缺。 后来能吃的素食越来越少,价格越来越高,寻常人要吃一顿素食已经比天塌之前穷苦人家吃一顿荤食还困难了。寻常修士因着人数众多,也只能吃起了那些气杂荤浊之食。 荤食又分两种,一种是天塌地陷前的正常荤食,一种是天塌之后,被魔气侵蚀的动物做成的荤食。 近些年,打一开始就未被魔气沾染过的干净肉食也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贵,他们家一直吃的便是那些沾了魔气又被净化的肉食。 原本一直好好的,有云剑派和黎真人罩着他们,为这方圆百里之内的吃食净化,他们吃了,除了胖些也不怕生那些奇奇怪怪的魔病。 可从前两日起,城中便渐渐起了流言,说是那些吃食净化不干净了,已有人因此生起奇怪病来。 妇人原是将信将疑,直到昨日她那天生体弱的小儿子手臂变得乌青僵硬,好好的一只手几乎要成了一块冒黑气的熏松木,方知那流言竟是真的。 请了大夫也是有心开不出药,只因那药引是叫茹枝香,寻常只有修士才有,妇人去修士的药铺询了价,却是他们家如何也付不起的天价。 不得已,她今日才壮着胆子来瞧这给修士们看的驱邪榜,期冀着能找到一个她一家子接得了的任务。便是她小儿子那只手没得救了,也不能叫他继续恶化下去,不能叫家里其他人也生了那等怪病。 妇人不认为这两个修士真的不明白驱邪榜是做什么的,她也不敢贸然和两名修士搭话,便拿着铁锨小心地退到一旁,想等他们挑完任务自己再过去。 事情的发展却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那清俊修士并未回答,直接摇了摇头,接过木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才激活了任务说明,看起来还像是意外激活的。 木牌节节展开,不多时,就变成了一个竹简。那竹简上的字也不是刻上去的,同样是由法术附着。如今竹料也十分紧缺,往上头刻字用一个丢一个完全是铺张浪费,即便是财大气粗负责发布驱邪榜的云剑派也不干这等会被戳着鼻梁骂的事。 这两个少年自然是夏荆歌和风甫凌。夏荆歌见风甫凌也弄不明白,便指着竹简问这妇人:“请问大婶,这是做什么的?” “这是驱邪榜呀。这上头写着呢。”妇人吃了一惊,暗暗又打量他两个一眼,小心翼翼问道:“二位道长可是闭关许久才出来?” 夏荆歌点点头,神情和软地笑道:“我们闭关十二年,出来已经不认识外头的世界了。” “果真如此。”这妇人见他笑吟吟脾气很好的模样,便知他必不是那等恶形恶状的修士,神态立时轻松了许多,也笑起来,“道长可问对人了,要说这驱邪榜的来历,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个无责任小剧场233: 黎玉冲:过几日给你们俩做几套衣服,你们想要什么款式,什么布料,什么颜色的? 夏荆歌:你还我火凤袍 黎玉冲(神色不变):你穿青色罢,你穿青色有气质 夏荆歌(嘟囔):又出不去,穿给谁看? 黎玉冲(不理他,面向风甫凌):你又要穿什么? 风甫凌:随便 黎玉冲:你穿玄色好看,回头我叫裁缝给你裁一件绣金边的玄色衣裳。精神又有格调。 风甫凌:…… 来自颜控黎掌门的季常 第27章 闻听病症救孩童,消除魔气遇故人 不多时,这妇人便将驱邪榜的来历讲得一清二楚了。刨开她那些夹杂恭维的词句,夏荆歌能够很明白地了解到,驱邪榜完全是无奈的产物。要说这个,还得从修士们的脾性和进阶途径说起,修士都是靠入定进阶的,也就是说不论一个修士心法高低,只要他坐修的时间越长,他所能获得的自身灵力就越多。 修士的心法又普遍要求修士们心如止水,因此越是能耐高的修士,越不爱掺和什么魔界和神界的纠纷,任你外面打得天昏地暗,我就是在我的小结界里怡怡然地闭关,我就是不出来,我就是不掺和。 坊间至今有传闻,许多六七八重天的高能修士压根就没出现过,人修魔之战持续了这么多年,至今全靠一些扫尾的修士撑场面。这种信誓旦旦的传言可能是从修士内部传出来,也可能是从魔族那边传过来,真假不论,效果必然是有的。不少人因此认为修士就是一盘散沙,毅然投靠了魔族。 驱邪榜的由来,大致是由于高阶修士们成天闭关所致。这类修士虽然长时间游离于世俗之外,在他们不闭关的时期仍然需要食物、药材甚至高等战服和法器。驱邪榜就是他们获取这些东西的最佳途径。每月五大据点都会发布他们来不及处理或没能力处理的一些魔族相关事务,把这些任务供给散修们完成,以此确保修士这个群体和魔族抗争的总战力平衡。 出于修士整体散漫性的特质,这个驱邪榜是不考虑任务人资质的。每个任务木牌上都施加了完善的高等法术,只要有人接了,就可以通过完成任务获得奖励分,这些分数比银钱管用,可以换取修士们所需的各种物资。不过传闻那些高阶修士都是干一票就又去闭关的神仙人士,没人对成天和魔族作对有多大兴趣。甚至有人戏言,若非魔族一气把金乌都打掉了,使得这个世界上的灵气越来越少,严重阻碍了修士们修行的速度,说不准压根就没几个修士会联合起来跟魔族作对。 妇人介绍完了驱邪榜的作用,夏荆歌便对风甫凌道:“我们身无分文,这个榜对我们倒是正好有用。” 风甫凌微微点了个头,夏荆歌见那妇人脸上显出黯然忧心的神色,不禁问道:“大婶并非修士,何以在这驱邪榜前徘徊?” 妇人犹豫了一下,神色暗淡地把她儿子得了魔病的事说了,哽咽着道,“大夫说需茹枝香拔除魔气,我们寻常人家,哪来的茹枝香……” “茹枝香?”夏荆歌有一丝意外,“大夫瞎说的吧,那茹枝香就是一杂草啊。” 妇人一怔,“怎么可能?何大夫从不胡言乱语。况且,修士那的药铺也有卖呢。” “啊?”夏荆歌好生意外,还要再说什么,风甫凌拽了他一把,把他拉到边上,小声问,“哪的杂草?”夏荆歌一愣,也反应过来了,泄气道,“九华派山上的杂草。不过,她刚才是说这是拔除魔气用的?” 夏荆歌不等风甫凌回答就要转身,风甫凌伸出手来,拽了他一下,把他拽到自己身前,似乎是想拉住他,还没开口,就已经被夏荆歌截下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总不能这么看着她伤心不帮忙吧?放心好了,我就那么过去一趟,不会有事的。你不是也说我们要往修士少的地方去吗?”夏荆歌转身朝那妇人走去,乌黑顺软的发梢从风甫凌眼前拂过,看起来软和极了。但这只是他的头发而已。 夏荆歌已经走到那妇人面前,笑道:“您儿子的魔病,是只要能拔除魔气就行?我正好会消除魔气的术法,我可以去试试。”他回头看了一眼驱邪榜和笔挺挺站在那的风甫凌,“修士做的任务,恕我直言,你们还是不要冒险去做了。介意带我去看看你儿子吗?” 妇人哪里还会介意,她简直是大喜过望,忙千恩万谢地就要领着夏荆歌要往家去。她走了两步才发现夏荆歌没有跟上来,转过头去一看,就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飞奔回了另外那个冷得跟冰窟似的修士身旁,两只手都抱了他的胳膊,半拖半拉地把他往妇人这边带。 夏荆歌冲冷着脸的风甫凌笑得乐呵呵的,甚至有点讨好:“走嘛甫凌,我们去瞧瞧,就去瞧瞧了,瞧完就走,绝不停留。” 风甫凌睨了他一眼,倒是真的挪开了脚,不杵着了。他大踏步往前一步,与笑呵呵的夏荆歌并排走到了一处,极自然地反手握住了夏荆歌准备松开的一只手掌,与他掌心相贴。 不远处的妇人呆了一呆,笑容一时也僵在了脸上。 风甫凌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若无物,毫无凌厉之感,就像只是恰巧冷淡淡地扫过,却让妇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脸上忙又堆出了感激涕零的笑容,展开手臂引导方向,领着他们径自往家的方向去。一边走一边问:“还未请教两位道长尊号?” “哪有什么尊号,我姓夏,他姓风,大婶随便叫便是。”夏荆歌笑道。 妇人住在平民住宅带,周围都是些需要捧着木盆亲手浆洗的普通人家,夏荆歌和风甫凌都感觉不到有特别的灵气和压力出现在四周。风甫凌因此还缓和了一些脸色。周围没有修士,就没有人能发现夏荆歌不断放灵气的事,他们两个也能自在一些。 妇人一家都很胖,很壮实,只她那年方十一的小儿子是虚胖,一身圆滚滚的肥肉,把五官都要挤不见了。夏荆歌忍不住想起妇人路上告诉他们的那句“我小儿子向来体弱多病”。他心道难怪甫凌说我对红尘界的事情了解得太少,一时半会讲不清楚,光是体弱多病这一项,就和他心目中的体弱多病有天壤之别了。不过他很快没心情想这句话了,因为那胖得几乎辨不出模样的小儿子一层一层掀开绷带,伸出了他的胳膊。 那只变得像松枝一样坚硬的胳膊,和他白胖到滚圆的身体形成了巨大差别。夏荆歌略微一看,便发现他胳膊上还长了一种密密麻麻的小型黑孢菇。那些小孢菇把他的手臂当成了生长和繁衍的枯枝,一圈一圈地覆满了他的手臂。光是看着就渗人。 夏荆歌将手伸到那胳膊三寸处,做出用灵力查探的模样。其实他只要站在边上就能轻松消灭这小孩身上的魔气,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昨日还没有这些长出来……”小胖子看到自己的手臂成了这个样子,几乎要哭了。 “去打一桶水来,深度要能没入他整只手臂。”夏荆歌吩咐完了,这家里的大哥立刻转身跑出去。夏荆歌伸手摸了摸小胖脑袋,眼眸弯弯问道:“别怕,我有办法给你治。你叫什么,多大了?” “许……许由。十一岁。” “很勇敢了,你看你都没有哭。我十一岁的时候若是得了这病,我爹如何哄我我都得吓得哭出来。” “真的?” “真的。” 许由在夏荆歌真诚的目光下信了他的说辞,扁了扁嘴,憋回了原本快要闪出的泪花。 夏荆歌下意识扭头与风甫凌对望一眼,在他眼中看到了沉沉的黑光,和含着笑的自己。 不多时许家大哥提了满满一桶水来,夏荆歌就叫他把水桶放到床前,然后他小心按着许由的手臂整个伸进了水桶中,也不松开手,一直按着他的手臂放灵气。 过了一会儿,人们就看到那些小孢菇节节脱落,桶里的水位也一点一点下降,像被吸收了。许由那原本跟树枝似的手渐渐没那么僵硬了,软和了一些,甚至还恢复了一点点圆胳膊的感觉。其他人想象中的黑色魔气却一点也没有从水桶中透出来。它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夏荆歌又让许由的胳膊在水中浸了一会儿,才让他拔出来,这时候他手臂上已经没有孢菇了,只有一个个红印子和龟裂的皮肤。 “他身体里已经没有魔气了,养一段时间就能好。”夏荆歌才对许家大婶说完,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许家大婶立刻边转身去开门边道,“定是云剑派的道长们来了,我去看看。” “怎么回事?”夏荆歌下意识倒退一步,风甫凌立刻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给他输送魔气,以抑制他不断地释放灵气。 许家大哥立刻笑道:“这城中得了魔病可不是小事,昨日我们就报上去了,今日云剑派的道长应是来调查的。” 说话间那两位道长已经近了,其中一个人未到声先到:“用水泡一下就治好了?!” 片刻之间,他已出现在了门口,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是如何不借助药物治好的?”夏荆歌一看,这竟是个面熟之人。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8节 正是十几年前给风甫凌治过伤的祁见理。他身上穿的也不是云剑派道袍,可见并非云剑派中人。倒是他身边跟的另一个人是云剑派弟子。 夏荆歌一看是祁见理,不知为何倒没有那么紧张了。他笑着答道:“他这症状出现的原理其实很简单,魔气阻隔了他身体中的固有灵气和外界灵气进入手臂,手臂自然要萎了。这孢菇则负责将臂中残存的清灵之气和水分蚕食掉,才令他的症状看起来这么可怕。若我所料不差,孢菇应是专门弄来配合这魔气发挥作用的。他并非得了魔病,该是中了魔毒。我不过是帮他把魔气抹掉,输入了一些灵力而已。” 祁见理已到了床前,他蹲到水桶前查看了一番那孢菇和许由的胳膊,又问:“这孢菇你是如何让它脱落的?” “哦,这孢菇应该是依附魔气而生的。我抹消了魔气,它们自己就掉了。” 祁见理站起来,对夏荆歌施了一礼,“请问道长如何称呼?” 夏荆歌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风甫凌,才道:“我姓夏。” 祁见理等了等,见他没有报名的意思,才又道:“不瞒夏兄,其实城中还有数例相同的案例,我等并无消除魔气之法,可否请夏兄……” “我们要走了。”出声拒绝的是风甫凌。 祁见理的目光顺着夏荆歌转到风甫凌身上,期间在他俩交握的双手上停了一停。他仔细看了几眼风甫凌,忽道:“这位兄台,我们可是在哪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风甫凌:我们只是很纯洁很认真地在牵小手 第28章 救病人知九华派,言特别互诉在意 “你认错了。”风甫凌断然否认,又道,“你们不是能用那个茹枝香治疗?” “茹枝香寻常不可得。而且我们给一个病人试过了,没有用。”祁见理挑起单边眉,又不动声色地把他们打量了一遍。“我们也祛除不了魔气。” 夏荆歌听闻茹枝香没用,竟然一点也不觉意外。 “我们商量一下。”夏荆歌对祁见理说罢,就拉着风甫凌到了院子空旷处。他们还未站定,风甫凌就已经道,“商量什么?不许去,你一去,他们几个人一块好了,你要怎么解释。” “也没那么糟糕吧。”夏荆歌心里动摇了一下,蓦然生出一丝歉疚,他想了想道,“那不如这样,我就说我可以集体施法,让他们一起泡水桶。给他们治好了,我们就走。” 风甫凌抱胸杵着没动。 夏荆歌歪头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笑道:“走吧甫凌,等把那些病人都救了,我们就去做那个驱邪榜上的任务好不好?你都将魔气往荒野方向放出两三里了,黎掌门定然猜不到我们会这么明晃晃地在他眼底下活动。” “他又不笨。”风甫凌语带无奈,到底没有再坚持下去,转口叮嘱道:“要快些。” “遵命~” 他们两个商量好了,就随祁见理一起去见其他病人,至于那名云剑派的门人,则被留了下来调查许由到底是从哪里摄入的魔气。临走时许家大婶自是又一番千恩万谢,她这头还未谢完,许由忽然就跑了出来,问道:“夏道长,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夏荆歌有点意外,笑道:“自然。” “我二哥说,修士都是从小开始修炼,从小就会那些嗖嗖嗖突然蹦出来的法术的。我都这么大了,还能去当修士吗?” “自然可以。比你还大的才去当修士的都有。”夏荆歌双目微弯。 “那我会不会怎么也赶不上那些从小就修炼的修士?” 夏荆歌笑道:“我从小便修炼,却怎么也追不上旁人,如今不也好好的。你若真想做一个修士,只管去修便是。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最合适你修炼的方式。”说罢,夏荆歌又侧头看了风甫凌一眼,眼中濛濛温光。 他有时也会想,如果自己掉下来的时候,没有遇上风甫凌,又会怎么样呢?夏荆歌有些想象不出。这种已经过去的不确定,也不是他需要重头开始想的。 许由呆呆地看着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风甫凌,半晌方应了一声好。夏荆歌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期许,便和风甫凌、祁见理一道走了。 给其他病人治病的过程很顺当,祁见理不是个爱弄那些虚头虚脑之事的大夫,他听夏荆歌说要集体治疗也没有怎么质疑,只是又问了他一些原理上的问题。夏荆歌的回答显然也令他满意。 他们快要离开的时候,又来了两名云剑派的弟子,左边那个沉着脸斥责道:“师弟,以后莫要再如此说了。” 右边那个师弟显然极不服气,撇着嘴道:“那九华派记名弟子如此嚣张,支使得我们团团转,还不让人说了么?” 那师兄还待说什么,见前头立着三个人,终是没有再提,只不着痕迹地用袖口扫了扫他师弟的衣服,便领着他上前来了。 至于夏荆歌,夏荆歌在听到九华派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浑身一震,整个愣住了。待到那两人走近了,他才回过神来,施了礼问道:“敢问两位道长,那九华派……可是原七重天上那个九华派?” 那师兄点头道:“正是。你不知道?”他一看夏荆歌二人身形便知他非可小觑之辈,问完转念一想,这些能长期闭关的家伙会了解外界情形才怪,也不以为怪了。 不出他所料,夏荆歌果然道:“我才闭关出来,并不知情。不是说那九华派已然灭派了么?还有幸存者?我、我若要去找他们,该如何找?” 那师弟不太会看人脸色,心气约莫还有点不顺,哼道:“九华派那么大的派头,哪还用找?只往街上随便拉个人一问,保管便是他们的记名弟子。”说罢还小声嘀咕道,“好好的江云城就跟成了他们九华派的地头似的。” 那师兄立刻瞪了师弟一眼,方对夏荆歌赔罪道:“我师弟不懂事,道长莫介意。先前道长所问事由,是这样,昔年九华派先掌门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就令他弟子带着门中那些未成年弟子逃到红尘界躲灾了,是以如今尚有九华派。九华派掌门现今正在我门中做客,道长若是要找九华派之人,在下可代为传达。” 夏荆歌闻听派中师兄弟安在,微微睁大眼,抖了抖唇,竭力克制了一番,才算镇定下来。他身体里的灵力因此又多溢出一些,风甫凌不得不加大了一点魔气的输入。这实在有些危险,一个不小心,不是夏荆歌放出的灵气太多会被察觉,就是风甫凌的魔气放太多外溢了会被发现。 夏荆歌平复下来后也是暗暗出了一背的冷汗。他暗吸一口气,问道:“请问现今九华派的掌门是何人?” “柳向尘柳掌门。说来这还是一段佳话,当年柳掌门小小年纪便能摆脱魔族的追踪,带着一众师兄弟妹安全无虞地到了红尘界,非常人可行。”那师兄一脸赞叹地说完,见夏荆歌面色有异,奇道,“莫非道长认识柳掌门?” “我……”夏荆歌咽了口唾沫。他看了看那师兄弟俱都带着一丝好奇的目光,又看见风甫凌也目色清沉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一时反倒犹豫了起来。“我……” 夏荆歌突然觉得自己像在进行一场赌博。他自然是完全相信师兄与别个不同的,但若他就这么和风甫凌扎进了云剑派,叫那些修士们瞧出了风甫凌是魔呢?他们会不会直接诛杀了甫凌? 夏荆歌心里没底。 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夏荆歌摇了摇头,忍痛道:“我与九华派……掌门并不相识,只是父辈有些渊源才多问了两句,也不必去了,多谢几位道长。” 说罢夏荆歌就与祁见理告辞,祁见理虽有心带他们在城中多转转,奈何事太多,也不与他们虚套,只告知他们有事可到云剑派边上的紫庐山找他,便别过了。 夏荆歌和风甫凌出来后,便走在大街上。他二人一直手拉着手,夏荆歌已经发觉别人对自己和风甫凌频频侧目多少是因为他二人牵手的缘故。但他心中以为风甫凌不曾特意提起,大约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并不十分上心。 他们走了没多远风甫凌便问:“为何不见你师兄?”他二人同住十二年,夏荆歌又是那话多的,风甫凌自是早将夏荆歌心里头重要的那些人都了解得透透的了。 “我是想见他了,可万一黎玉冲揭露了你的身份,非要杀你怎么办?”夏荆歌摇摇头,“还是打听好九华派何时离开,我们再想办法去见师兄吧。” 风甫凌点头算是应了,又瞧着夏荆歌问:“那你为何不高兴?” “我没……” “嗯?” “我……”夏荆歌被风甫凌那冷清明晰的目光看得受不了,投降道,“好了告诉你便是了。我在想,为何我爹不叫我跟师兄他们一块逃了……” 风甫凌停下了脚步。 夏荆歌咬了一下唇,垂头看着空中肉眼不可明辨的飞灰,浮灰飞扬,几乎要迷了人眼。他强笑道:“其实现在回头想去,我不和师兄他们一起下来,倒真的是好事……至少两边都保全了,是吧?” 夏荆歌也不是不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下,要是自己跟师兄他们跑,一定会吸引魔族和其他修士的目光。那时师兄也不过心动后期,即便在情急之下突破到了金丹,也不会是那些魔族的对手,甚至不会是一些比黎玉冲更厉害的修士的对手。 他心里很清楚,最明智的做法当然是把他和他们分开,让他们两头跑。他只是不喜欢这种自己事事都被排除在外,被单独对待的感觉。哪怕爹跟自己提一句,他也不会这么难过。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爹才是那个最不把我当九华派弟子的人。”夏荆歌说道。 他们正走在一条冷清的巷边,这是往驱邪榜的方向,路上基本没有人烟。风甫凌仍拉着他,闻言转身看着他道:“你爹只是想把你们都保住。” “恩……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不说还好,一说夏荆歌就更难过了。 风甫凌上前半步,在与他咫尺之隔的距离上停住,问道:“你觉得我和别人一样么?” 夏荆歌一怔:“你自然和别个不同。” “和你师兄比呢?与他同否?” “自然不同。谁都与你不一样。” 风甫凌淡清的面色中隐约添了一丝和色笑意,“你在我心里也与阿融他们不同。” 这话初听绵淡,仔细一想却又生出些许郑重意味来,叫人生了那是一句誓言的错觉。夏荆歌觉得自己似乎是听明白了,又似乎仍蒙着一层隔纱帷幄,隐隐约约,听不真切,想不明白。 他怔怔地,还未细想,风甫凌又道:“我在你心里,你师兄在你心里,都与别个不同。你还记得方才见过的祁大夫,许家那一家子有什么特别么?” 夏荆歌犹豫了一下笑道:“祁大夫我还记得,他脾气其实不好,被逼急了会找人打架的,方才我还担心若我们执意不去救人他会拦在门口不让我们走。许家大婶一家都看起来很胖,很壮,很威猛,其实主事的是许大婶,许大叔他们都听她的。许由即便做不了修士,日后也必定是性格坚毅之人。许家大哥老成可靠,许家二哥看似轻佻却关心许由,许大叔……还不清楚。” “恩,这没问题,下次再见到,还认得出么?” “认得出。” “纵然只有一两面之缘,他们在你心里都是特别的。” 夏荆歌又怔了一怔。 风甫凌又道:“没有人在别人心里不特别,你爹待你与别个不同原是血亲常理,他这么做,固然叫你不好受,也是在保你。……再说,也没有人是不特别的。”夏荆歌盯着他。 风甫凌自己原是不甚在意他人的性子,若从本心讲,要他将那许家一家,将那大夫都视作特别之人,他是办不到的。但他知道这在夏荆歌身上是很正常的事,原本与他作对的妖他在意,不过说了几句话的人他在意,连面也没见过的人他也在意,在他心里,又有哪个是不需要在意的?甚至夏荆歌只那一会的功夫就将许家一家的情况基本看明白了,风甫凌自己都有点吃惊。他自己根本没将心思花在那一家人身上,不过是寻个由头将那话提出来。 他心中知晓夏荆歌是身在其中一叶障了目,需要有人开解。因而他愿意叫夏荆歌想明白,在他心里那些人其实都算得上是特别的,是他会在意的。 只有在意才能让一个人愿意花费时间精力去做出些节外生枝的事来。 便是他也躲不开这至理。 当他心里有了一个特别的存在,也会不由自主地愿意为这人做一些超乎本性之事了。他不甚在意旁个那些无关紧要之人,却在意上了会在意许多人的一个人。 风甫凌心里微叹,最后总结陈词道:“阿融给我打的这把剑,是他意外得了点铁,随手打出来的。却已非寻常匠人可比。小雨那身病就来得蹊跷,我从前还听他们两个提过什么命格,当时并未特别上心,现今想来必是也有特别之处。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很特别,你只是特别在了奇怪的地方。” 夏荆歌似又怔了怔,片刻后,忽然问道:“那甫凌,若是我以后……哪一天,我不再吸魔气了,你也还会觉得我特别么?” “自然。”风甫凌看着他,他估计他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因为喜欢别人的长相,就喜欢到可以傻乎乎为那人去死的人了。思及此,风甫凌那随着年龄增长愈发冷寒清疏的脸色都仿佛盛了洵洵温意,嘴角甚至噙出了一丝笑,反问,“你呢?” 夏荆歌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他飘了飘眼神,目光从风甫凌的嘴角挪到他深玄板正的衣襟上,又挪到远天之中濛濛的星光里,最后才飘回来,仍看进他清凌中掩着暖意的眼中。夏荆歌微微笑着回应:“自然,甫凌在我心中十分特别。”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写一个攻小时候没遇上受的支线番外,和一个受没遇上攻的支线番外啊 第29章 接任务手癌晚期,增任务机不可失 风甫凌得了还算满意的答复,便拉着夏荆歌又往前走,边走边拐了方向道:“去市集打听九华派的动向。” 九华派的动向相当好打听,当真如那“师弟”所言,随便找个人一问,人家都知道。到了这时,夏荆歌两人才知道了一些外头的情形,才知道了为何江云城中那么多修士。 不出意外的话,柳向尘还要在九华派再留上一个月左右。至于他会不会到城中来,却是旁人不知道的了。 在结界中时,风甫凌原和夏荆歌约好了出去后要想方法到魔族控制的区域打探项融和项雨的消息。此事原也急不得,他们又已耽搁了十二年,希望实是渺茫得很,现今遇到了柳向尘这么一遭,便又耽搁了下来。 当务之急反倒成了得些银钱,不然他两个连地方都没得住。 因而他们在市集中拐了一圈,问清楚如何正确地接驱邪榜任务后,又往那人烟稀少的地方去了。驱邪榜前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两个索性从最底下开始,一个一个任务看过去。多看了一些,也就明白了,这些任务基本是某地方的人委托修士们去祛除魔族的。之所以摆到这驱邪榜上,原也不是那等万分火急之事。 有一些甚至只是某某人怀疑某某混迹在他们之中的某人是魔族,请修士去辨别的。那被怀疑的魔族也只是性格乖僻一些,并未作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这类委托要求高,需要开光以上的修士才能辨别出,报酬却是不高,难怪修士们普遍不愿意接手了。 哪个修士能无聊到都开光了,能一眼洞悉天地气色了,还去干这等鸡毛蒜皮只有影没有实的事?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在夏荆歌眼中偏生又是没有接触过的,极新鲜的。 “吾女自幼乖巧,从不忤逆,奈何一见了那狂生便神魂颠倒,被其所惑。那狂生目中无人,非但当街狂歌,桀骜不驯,惑这镇中妇人女子尽皆倾倒于他,甚而口出狂言,言这天下势必为魔族所掌……狂生种种症像,与魔族无异,恳请道长莅临,收了这妖魔!李醇上。……呃,这情况好生严重,一个镇子的妇人女子都被他迷惑了?为何这样的任务没人接?我们接了吧甫凌。” “……”风甫凌心道:这根本是爱女心切的老丈人看太豪放的女婿不顺眼好么。不怪没修士理会他。但他见夏荆歌并未将这其中曲折之情理解到,心道给他多见见红尘界的人情世俗模样也好,便不言语。 夏荆歌见他不语,便知他是同意了,将这竹简变回木牌放到一边,又翻出下一个竹简念起来。 “我家有一只从我爷爷那时留下来的老母鸡,每天都能生两个蛋,这两个蛋我们攒起来拿去城中卖,可换得些许口粮,是我家中口粮的主要来路。近日来老母鸡做出了一些超出它一只鸡能做的事,它、它、它竟能飞到屋顶上,还不下蛋了!老母鸡的花翅膀还变成了褚红色!这莫不是成精了吧?恳请道长前来查明原委!我家只这一只鸡啊!它要是成了精成了魔,不下蛋了,我们一家子都只能喝西北风了!刘大柱上。……这老母鸡不下蛋他们家不就真的饿肚子了吗,这个委托如此紧迫竟然也无人接?我们接了吧甫凌。” “……”老母鸡成精了旁人能有什么办法?去了也是白去。风甫凌看到委托报酬只得几个鸡蛋,是明白为何没人管这档子事了。修士人手显然不够,谁吃饱了撑的去管一只不会伤天也不会害理的老母鸡是不是成精了?成精了那也就是一只能上瓦能跑能跳的老母鸡。 他看一眼津津有味看说明的夏荆歌,到底没说什么扫他的兴。罢了,反正还有一个月时间,他爱接什么接什么去。 不多时,夏荆歌怀里已经摞了二十来个木牌,驱邪榜上一个凹槽的木牌竟被他一个人全拿了,无一遗漏。夏荆歌心满意足地转过身,“甫凌,桃李镇和清风镇的任务多点,这三个委托是在附近的桃李镇,这两个是在远点的清风镇,我们先去桃李镇吧。” 夏荆歌说着,就去激活了木牌,使之成为一个竹简,在竹简中,他又激活了接任务的术法。一瞬间,竹简上术法铸就的浮字全部一变,成了一列黑漆漆明晃晃的新字:请提交任务人姓名 旁边的竹简面则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小法阵,法阵中清流阵阵,涌如泉喷。 这流程夏荆歌也打听清楚了,接任务的修士在这法阵中控制灵力输入姓名,一可防止不够格的修士硬接任务,二也方便五大据点知悉一些独来独往的散修下落。于夏荆歌二人最重要的便是,修士是可以在这里自己起别号的。“叫夏风怎么样,甫凌?你说黎掌门会不会瞧出来?” 风甫凌瞟了一眼他怀里那堆木牌,眼神发直:“随便。他未必会关心这驱邪榜。”看这些任务内容便可知多半是云剑派自己都不想做的委托汰换下来的,他一派掌门哪会关心?是以风甫凌虽然心中觉得他接任务实在有点来者不拒,考虑到他太不了解世情,倒也并不拦着夏荆歌。 “那便叫这个了。”夏荆歌兴致勃勃地施法提交了夏风二字,那竹简便倏然一缩,又变回了一块木牌模样。夏荆歌把木牌塞进包袱中,又依样画葫芦地把其他木牌全接了。在接最后一个任务的时候,风甫凌难得地多瞧了两眼,忽道:“这个任务这么远,我们不要去了。” 夏荆歌有些为难,“可是这个任务报说魔气快要覆盖到他们家了。万一真的覆盖住了,岂不是他们一家都要得病?奇怪,这个任务为何判定得这么简单?” “应是报酬太少,魔气侵蚀又无人可解。”风甫凌面无表情道。更大的可能是这片地区太偏僻,已经彻底被云剑派放弃了。风甫凌心中估量,却没有说出来。 “那……那我们还是接吧?” “随你。”风甫凌摆摆手,抱胸靠在驱邪榜上,一脸死相地望着远方。 他已经有点明白了,夏荆歌根本就是看到任务不接下来不舒服。就跟他后来不避讳吃东西后,打下一簇果子不撑着吃完就不舒服一个样。 “师兄,这几天驱邪榜上的任务完成得有点多啊。”赵无垠从任务管理法阵中出来,挠着头道,“还都是一位叫夏风的修士做的,连只送几个鸡蛋作报酬的那老母鸡任务他都做完了,还得了任务委托人甲等高评,你说他是得有多闲?” 那师兄名唤苏无垢,因是资质不错被他爹强制送来当修士的,自己全无此意,平素既不忌口,也不辟谷。这天塌下来,太阳没了,大家都得掂量着吃荤食之后,简直把他乐坏了,成天价吃得更加肆无忌惮,吃到如今已是生得满脑肥肠。现下里还不是饭点,他面前却放着两只卤鸡腿一碟花生米并一盘油光红润香气四溢的红烧肥肠。他夹了一块味浓香郁的肥肠,一筷子递进嘴中,稀里呼噜咀嚼完咽下后,才满脸幸福油光地道:“你管他多闲呢?这任务都在咱们榜上放了有五个月了,看着都碍眼,有人给它消了不正好?” 赵无垠一时无言。照他这么一想,倒真的还算好事了。 苏无垢拿起一根鸡腿,像个怀胎八月的孕妇一般缓缓抚着自己饱满的肚皮,边啃鸡腿边走到管理法阵前,眯着眼看了一会法阵上的任务们。 这法阵是七八重天上的散仙们合力做成,只在五大据点中有,成立至今从未出过差错。因而便是苏无垢也从未质疑过它所表现出来的任务状态。 这是个依托清灵之气构建的庞大圆球形法阵。法阵周遭有不少梭子般的清灵之气来回穿梭,宛如蜉蝣遨游大海。而那些委托则明明暗暗地悬浮在法阵之中,分明是参差不齐,错落有致的置放格局,却又有着明晰的分门别类。令目不暇而能接,实乃妙阵。 傲然端立阵顶的,便是那五槽的委托,其余依次而下列。明明暗暗,浮嵌有如雕刻之阴阳。那明亮悬浮的任务,便是有待完成的,那彻底暗沉下去的则是那些已被完成了的任务。 如今位于低处的那些任务已经几乎全暗了,只剩了一个位置偏远的任务孤零零地亮着。 苏无垢看了一会儿,晃了晃手中的鸡腿对赵无垠道:“把你师兄们不愿意啃的那些鸡骨头都放进去,看他做不做。” “师兄,那不是无意师兄分配下来咱们必须安排人去做的紧急委托吗?” “知道为什么那些委托要咱们强制分配吗?就是因为不管是散修也好还是咱们门中弟子也好他都不愿意去做!你说现在来了这么个连那老母鸡任务都愿意认真去完成的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修士,不抓紧机会好好伺候对得起天地良心吗?快去。” 那百年难得一遇的修士如今正和风甫凌在找那个有可能被魔气覆盖住的偏僻小山村。四周已是黑魆魆一片魔气浓雾,两步开外便一片迷沼之像,完全看不真切。 他们迷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晚了q 第30章 吸魔气不省人事,疏经络难能自持 夏荆歌拽了一下自己背上鼓囊囊装满木牌的包袱,立刻是一阵沉闷的木料撞击之声。他举目四茫茫,心里觉得自己身体这消灭周围魔气的速度不够快。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发挥更大的作用。 “我们到哪了?找到位置了么?” 夏荆歌踮着脚尖凑过去看风甫凌手里由竹简浮映出的地图,不妨脚底下踩到了颗半大不小的石子,一个打滑扑了出去。他还没来得及蹦出声响,风甫凌已经听得风声一收地图,一个旋身揽过夏荆歌的腰身,妥妥地稳住了他。 夏荆歌就这么正正地扑到了风甫凌怀里,撞得脸生疼。 他闻到了些许属于风甫凌的暗洇气息。平素他已和风甫凌住在一起够久,一个身携清灵之气,一个自蕴暗洇之气,这两种完全对立的气息天天交融纠缠在一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在气味上实则已经有些交混得辨不出了。 这回兴许是遇着了这里的新鲜魔气,被这魔气一打断了他二人的气息交缠,他这么在风甫凌怀里一扎,便又觉出了他身上特别的暗洇气息来。 与周遭这些浊淖得仿佛掺了无数奇怪杂质的魔气不同,风甫凌身上的魔气是纯粹的黑暗,纯粹的暗洇,纯粹得就像静静流淌的黑水。 “趴那么久作什么?”风甫凌把夏荆歌从自己怀中拽起来,板着脸瞪他,“尚在寻路。” “嘿嘿,甫凌,我还是更喜欢你身上的魔气。”夏荆歌揉揉鼻子,笑得诚恳极了。 风甫凌自知周遭魔气无可与自己比拟,闻言毫不意外,然则闻得夏荆歌说喜欢,到底还是暗增了些许高兴的苗头。只他不爱表现出来叫夏荆歌看明白了,便只道:“往后别再接这类任务了。吃坏了怎么办?”说罢又不放心地叮嘱他,“小心些,如此多的魔气你从未吸过,须守好三关丹田。” “知道了,护着呢。”夏荆歌笑嘻嘻地应道,没回答他前一句话。风甫凌清凌凌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他二人又盲人摸象似地走了小半个时辰,身体一直在高负荷吸收魔气并转化成清灵之气的夏荆歌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这不舒服是浑身上下都透出来的不对劲,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不舒服,具体哪里不舒服。眼看着一路走来周遭的魔气已经薄了一层,再也不是刚开始那个伸出手看不清自己五指的模样,他又觉得身上的不对劲尚可再忍忍,便没有同风甫凌提起。 风甫凌专心致志地找着去那偏僻山村的路,也没发觉夏荆歌的不对劲。他费了老大劲找到自己和夏荆歌在地图上的正确位置,才同夏荆歌说了一句,还没来得及高兴,夏荆歌那边就心里一松,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风甫凌被吓了一跳,还好他两个离得近,他一甩地图就眼明手快地抱住了夏荆歌,搂到怀里借着月光一看,夏荆歌双目紧闭,额上已经密密地生出了冷汗,身上温度比他平常那个低温又寒了好几分。 这时周遭的魔气已经算得上稀薄了,能看清周遭情形。风甫凌又早已将地图上的标记们记在心里,便捡起了那地图拢回木牌模样,揣进怀里。他把夏荆歌身上那包袱解下来提着,就打横抱起了夏荆歌,往那偏僻小山村的方向飞去。 风甫凌飞起来那速度叫一个快,几乎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他就飞到了那小山村上空。他也不耽搁,抱着夏荆歌冲了下去。 幸好夏荆歌消灭了大量魔气,这村中仅有的十来户人家都已经跑出来看了,正聚集在村中空地上。风甫凌这从天上翩翩而下,正符合了村民们对修士的设想,自动就已将他当成了那个救他们于水火的修士。尽管他实际上是一个魔。 这就省了风甫凌解释的时间,他立刻道:“他施法祛除魔气过度晕倒了,有地方让我救他没?” 村民们一听,这还了得,道长为了救他们居然自个晕过去了!立刻有一命中年人站出来道:“我家有空房,救人要紧,道长快随我来。” 风甫凌二话不说便随他去,后面呼啦啦跟了一串担忧的,看热闹的,内心祈求上苍保佑的村民。进了那家的空房后,那中年人立刻去柜中抱了一床新被褥出来。这中年人像是独居此处,一个人翻箱倒柜便花了些时间,忙不开,其他又有村民自发帮忙烧了热水,洗了新巾帕给风甫凌用。 夏荆歌仍昏得人事不知,风甫凌用巾帕一点一点给他拭净了,只用一点魔气去探他的身体情况如何,然而夏荆歌的身体竟灭不了风甫凌的魔气了。 这情形以前从未出现过。 就像他的身体已经吃饱了魔气一样。 但风甫凌心知这绝不可能发生。只要外面还有魔气,哪怕很稀薄,夏荆歌也会消化掉一点再吸进去一点。 他伸手揉了揉夏荆歌的掌心,企图把自己掌心的温度传给夏荆歌。夏荆歌体温一向低,现在晕过去,就更低了。就跟个没有生命的物件似的。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9节 风甫凌想到这,心下一紧。 他对忙前忙后的那中年大叔和一干村民简单道了声谢,便站起来道:“我要为他渡些真气,还请诸位先离开。” “成,道长您好好救,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打搅二位道长。”中年大叔忙点点头,招呼着旁人出去了。风甫凌跟在他身后,待他出门后就关上了门,落了内锁。 风甫凌回身走到夏荆歌身边,摸了摸他的脸颊,温度依旧低得可怕。若非他常要给夏荆歌输魔气,也不能分辨出夏荆歌现在的体温确实比平时还冷些。 风甫凌的手指尖从夏荆歌清秀的脸颊转到他衣襟边缘,停顿了一下,才掀开他的衣襟,解开他的腰带,像剥笋片一样麻利地把夏荆歌的外裳都剥了。只留了他一身亵衣。 风甫凌给他盖上被子,自己也脱了外裳,一掀被子钻进了被窝。 他揽手抱住夏荆歌,也不敢施放魔气和术法给他增温,只能用自身温度传过去些。其实这效果也并不好。就在风甫凌一边搓他手心,考虑着要不要脱光了更有效地给他传热的时候,夏荆歌迷迷糊糊地转醒了。 他对自己和风甫凌现在的情况有点意外,但脑子还跟浆糊似地黏在一块,只是凭本能道:“甫凌,难受……” 风甫凌立刻半起身一个侧转,转到夏荆歌身体上方,盯着他问道:“哪里难受?” “浑身难受……我们这是在哪?”他有点从浆糊态中清醒过来了。 “在那委托人的村子里了。你浑身是怎么个难受法?” “就是难受。”夏荆歌也说不出来,在风甫凌担忧的目光下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浑身都跟被堵着一样。” 堵着? “会不会是那些魔气太杂,杂质给你堵住了?” “杂质?我也不知道,气感像丢了一样,不过我三关和丹田尚还正常,只是感觉也被堵着了,我运气冲冲看?” “先别。”风甫凌想了想,那杂质既非魔气又非灵气,乃是像废渣一般的无用之物,若是连三关和丹田都堵着,应是夏荆歌身体中的缺陷,无法处理这部分杂质……他拿灵气乱冲,在体内冲走火入魔了也不妥。思及此,风甫凌重新握住了夏荆歌的手掌,“你别动用灵力,我输些魔气强行突入你身体,你看是否舒服些。” 夏荆歌点了点头,无形中唇色又苍白了些许。风甫凌半撑在夏荆歌身上,一只手小心翼翼把微量魔气强行输进夏荆歌手掌中。以前也从没有过这种情况,通常他的魔气一离开身体就会被夏荆歌吸走。 那股魔气就像他延伸而出的手脚,沿着夏荆歌的经络一路从手掌慢慢推进到肩膀,竟然都没有被他的身体吸收掉。 风甫凌暗自心惊,见夏荆歌仍蹙着眉,担心他愈发难受,正要收了魔气,却听夏荆歌忽道:“开始比较难受,现在似乎真的要好受点了。” “真的?你确定?” 夏荆歌又感觉了一下,“感觉有点微弱,你再多放点魔气进来。”说罢,他还认真地挪了下身体,把手收到肩附近,摆了个自以为更方便风甫凌输魔气的姿势,一副坦荡自然模样。 风甫凌突地心口一胀。泛起麻麻酥酥的饱胀感。好似渴望些什么。 他几乎不能自持地加重了握着夏荆歌手掌的力道——实际上,从风甫凌进入意欲期后,他就开始有点不能自持。 他盯着夏荆歌漆黑明亮的杏眼,慢慢又俯下身去,拉近彼此的距离。他看到自己在夏荆歌眼中一点一点放大,看到他眼中显出一丝惊讶来,但他并未探到一丝羞涩或拒绝的意思。 好吧,风甫凌觉得夏荆歌也不大可能拒绝自己。 在这十二年里,他拢共问过夏荆歌三次,那以身相许的许诺他是否认为应当更改。一次一次,时隔十二年,得到的都是一如当年的坚定答复。 ……很难有人能在这一次次坚持中不被感动。 若非风甫凌自持得很,内心深处希望等他二人出了结界,夏荆歌多见些世情,叫他明白世人难容此情再想那些事,他估摸他们两个大约早就私定终身了。 如今…… 风甫凌垂眼看了看夏荆歌。夏荆歌一向生得清秀风爽,坦坦荡荡,便是如今这个情形,也依旧是眉清目朗,毫无忸怩羞涩之感。 只那唇色苍白得太过虚弱。 风甫凌喉结滚动。难能自持。 他心中明白自己这般反应与意欲期不无关系,内心深处并不愿在夏荆歌尚未完全将外面的世界理解通透时与他有越矩之实。风甫凌皱着眉,与内心那个意图不轨的自己作起了激烈斗争。 斗争尚未争出个结果,便忽听夏荆歌清清朗朗温温越越的声音传入了耳中:“甫凌,你开始呀。” 你开始呀。 开始呀。 始呀。 呀。 风甫凌心里为人格斗争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上下左右地一阵扭,又狠命里外拉扯一番,终究经不住这回荡魔音的折腾,嗤地一声,断了。 风甫凌脑袋突然靠下来时,夏荆歌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他正想偏开头去躲开,询问一下怎么回事,脑袋却被风甫凌一只手牢牢按住了。 正这时,一股稳而有力、温缓却不迟滞的魔气从他手掌处强行突入,沿着他臂上的手少阳三焦经一点一点地爬向肩膀,初始是阵阵刺痛,尔后便成了一波一波刺激手臂经络的温和麻痒。 与那贴上他双唇的温软一般。略麻。略痒。 略奇怪的感觉。 夏荆歌瞪着眼认真地想了想,还是觉得现在他们两个这样,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脑回路不同频地吻上啦2333 ps:求关爱,求评论,一个人写到现在真的好消耗爱qaq 第31章 鸡同鸭讲也能行,委托意外是玉匠 他盯着风甫凌那近到已然看不清的鼻梁面颊,和两排又长又密的翘睫毛发愣。夏荆歌尚且没有想清透,风甫凌已离了自己,回归到他们寻常应有的距离。比寸息稍远一些,比咫尺近上许多。 夏荆歌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事发生了不太一样的变化。 但他还未能准确地捕捉到这变化的真意,只如雾里看花,隔江望舟般,朦胧婉约、星疏风萧地看不清切。 这样的感觉,与他所修道法全然不同。他的道法明晰舒朗,清灵普光,并无这等寻摸不定之时之感。他心中有一些无可言喻的暗涩增长,轻忽得缥缈游散,重滞得沉烙凝聚。他弄不明白。 一种感觉,如何能够超脱道意、道理、道感之外,玄妙得如此浑然天成别具一格。 道本含万物,万理,万千之象。 夏荆歌想不明了之事,于风甫凌而言,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不过人之常情,灵之常格,喜欢耳。 深陷道思中之人,反要受了迷途之障。 风甫凌亲到夏荆歌那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自己尚且有点不好意思,迅速抬起头来。这等亲密之举,莫说夏荆歌必然是头一回,他自己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从前他也只在哪里的街头巷尾风闻过,若论真章该当如何,莫说见了,是连听也从未听过。 如今事情都做出来了,再去后悔不该如此也已晚了,风甫凌倒是不太纠结。只暗暗攥了些许夏荆歌乌黑的发丝,心想事已至此,只要夏荆歌愿意,他必是要负责的。 风甫凌绷着脸觑了觑夏荆歌的脸色,见他仍保持着瞪着自己的呆滞模样,心中竟稍稍满意起来。 “你不是要以身相许么?往后便可兑现了。”风甫凌认真严肃道。 夏荆歌又是一愣,心想怎么又和以身相许扯上了关系,疑惑道:“我一直有兑现啊。” 风甫凌噎了一下,一想也是,便道:“我接受了。往后你可完全地兑现此诺了。” 夏荆歌忽然感到了心酸,心道他们两个都一起修炼了十二年了。怎么这还要到现在才接受。夏荆歌伤心地指控他:“风甫凌,你好过分啊。都十二年了。” “……”风甫凌心头一滞,他看看夏荆歌忧伤愤怒的神情,难得地心虚了一把,放软了声音哄道,“往后再不这样了。” “这还能有往后吗?”夏荆歌撇撇嘴,嘟囔了一句。 “是没有了。”风甫凌露出笑意。 他又低头认真看了看夏荆歌,见他仍有些怒气未消的模样,便专心干起了正事,将魔气一寸一寸地引进夏荆歌浑身筋脉之中,心情愉悦。那魔气便跟着他一块欢快了起来,静沸麟奔,轻歌循进,只花了大半个时辰便将他体内筋脉走通了。走通的那一瞬间,他在夏荆歌体内的魔气便节节消融,不消片刻便被他消灭了个精光。 “好了?”风甫凌轻声问道,面上依然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清逡模样。夏荆歌应了一声,他又多往夏荆歌手心输了些魔气,检验它们是否跟从前一样立刻就被消灭了。见夏荆歌已然无虞,他便从床上爬起来,把衣裳递给夏荆歌,自己也套上了衣裳。 等他二人收拾停当,风甫凌便去开了房门。院中已只剩那中年大叔和一个虎头虎脑扎总角的小孩了。中年大叔正坐在院中井边的一个马扎上,来回磨着一把形制奇怪的小刀,声音平润整齐,可见那把刀原就十分锋利,保养得极好。 他听到开门声,就转过头来,见风甫凌出来了,忙用磨刀石旁边搁着的一块棉净帕子将那小刀拭净了,站起来问道:“道长可醒过来了?” 风甫凌点点头:“醒过来了。” 中年大叔立刻露出了笑脸,“这就好,这就好,石头,快去告诉大伙儿。”那被叫石头的小孩约莫是专程等在这儿候着夏荆歌醒来的,立刻高高应了一声,旋风似的转身跑走了。 中年大叔走过来,郑重作了一揖道,“多谢两位道长啊,没有你们,我们这村子,可就保不下了啊。村中已备了素斋,两位道长请务必留一晚,好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 每到这时,夏荆歌便有些不好意思,他忙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如此,我们不过是接了委托来做。对了,贵村的委托人是谁,我们还需他来验证评判。” “正是我。”中年大叔立刻道,“还请道长把竹简拿出来。” 夏荆歌心里意外,任务上不是说他们一家都要被魔气覆盖了么,看这院中的模样,这大叔竟似独居的。他正要发问,转念一想,这村中还有别家住户,那魔气覆盖范围那么广,别人家遭殃,自然便是一家都遭殃了。那任务所言原也没有问题,也就不提起了。 风甫凌从身上拿出木牌,展成竹简状递给中年大叔。大叔接过竹简后,便利索地咬破拇指,滴入了血液。验证的过程相对漫长,夏荆歌二人也已习惯了,便四下打量起来。周遭的魔气已经基本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清冉而降的灵气。夏荆歌通了身体经络,外界残存的魔气便又往他身体中去了。 风甫凌心知这么稀薄的魔气,即便再杂也对夏荆歌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了。他都开始吸风甫凌身上的魔气了。 趁这等验证的空档,中年大叔又笑道:“二位道长日后若有璞玉需要打磨,不妨拿到我老杨这儿来,我给你们打磨,保管不比江云城中那些玉匠差。” 夏荆歌便看了看那形制特别的小刀,笑道:“原来杨大叔是玉匠?” “嗳?大叔可不敢当!”杨大叔忙摆摆手,摆完见夏荆歌仍笑得和煦,想起他那早逝的儿子,心里又生了几分亲切,叹道,“不瞒二位道长,其实我原是当年江水城中的玉匠,我们家祖上传下的手艺,十几年前在西边这一带也算小有名气。十二年前天塌下来,江水城毁了,我家里人也没了,我和一群人逃到这来,也便歇了那继续当玉匠的心思,得过且过罢了。前些日子我去委托之时,原想以我那手艺做报酬,求得修士前来,可那儿的道长跟我说,没有修士听说过我,必不愿来,我便只好罢了。二位道长若信得过我,往后可尽来找我老杨。” 夏荆歌有些吃惊,知道他若原本是起着拿手艺当报酬的心思,那手艺必然不会差,便笑眯眯回道:“那便先谢过杨大叔了。” “嗨,比起二位道长对我们这一村的救命之恩,这算啥。”杨大叔仍是笑着摆摆手,又道,“弄好咯。”他把竹简递还给了夏荆歌,那上面赫然已是一排委托已完成的字样。夏荆歌收起木牌。这二十来个任务做下来,他已知晓普通人要得一些素食是何等艰难,这村中给出的报酬便是四道素食,不用想便知筹得有多困难。这个任务的报酬他原也不打算拿,便笑道:“我们俩才闭关出来,并未觉饿,大叔你们自己留着吃即可。出来了这么些天,我们也该回去了。” 说罢,他转头对风甫凌笑道:“甫凌,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鸡同鸭讲地在一起辣,哈哈哈,感受到我对这一天的执着了吗~ ps:改了改上一章ooc的部分 再ps:每一个狂霸酷炫拽攻的温柔纯情期都值得他们的小受用绳命去珍惜23333 第32章 村中夜宴试荤腥,豁然开朗知父心 风甫凌才点了个头,他俩还没动,那边石头已经跑来了,边跑边高声呼喊:“杨大叔,杨大叔,庞大婶说,她们洗好菜准备下锅了,叫您先带两位道长到处转转!” “庞嫂还真想得出!这破旮旯,道长能看得上?”杨大叔呛了一句,又忙回头对夏荆歌和风甫凌道:“二位看,这都已经下锅了,您二位还是赏脸留下来,好叫我们略表感激之情吧?” 大叔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们不留下来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风甫凌就说:“那便有劳了。” 夏荆歌见风甫凌那么说,也就不再坚持,笑道:“那便劳烦杨大叔和石头弟弟带我们转转了?” 石头很高兴,伸出自己滚滚的小肉手一把抓住了夏荆歌的手,仰着脸笑道:“道长哥哥随我来,我带你去逛这村中好玩的地方!”边说就边拉着他走,夏荆歌看看他,又看看风甫凌,一步三回头地被拖走了。杨大叔已知夏荆歌性情温和,也就不去纠正石头言语中的不敬,只看着他们两个笑。 风甫凌心里也觉好笑,便落后几步,倒跟杨大叔走到了一块。杨大叔见风甫凌从来都是冷着脸,未见他笑过,本是捉摸不透他的性子,但见那位道长这走几步回头看一眼这冷面道长的模样,便看出了那道长对这道长是有些依赖之情在。遂笑道:“二位道长感情真好,可是同门师兄弟?” “不是。” “哦?不是我说,这搭伙做任务的啊,不是同门师兄弟便是道侣,二位道长这般并非同门的,可是少见。两位道长必然是挚脚好友吧?” 风甫凌不远不近地看着夏荆歌的背影,听到这话也不知是高兴多些还是不高兴多些,迟滞好片刻,才含糊应了一声。 老杨活了大半辈子,一看风甫凌这犹疑姿态,哪还觉不出其中必有些缘故,忙道:“瞧我,就是话多!石头,你带道长往哪边走啊?” “带道长哥哥去看蝈蝈磨牙!” “你咋带道长去看这小孩子的玩意?!瞎掺和!快回来。” “道长哥哥说要看的!” 夏荆歌就真被带去看了会蝈蝈磨牙。它们躲在一小片被魔气浸染的草丛中,倒不是真的磨牙,而是一片的蝈蝈声,此起彼伏就跟磨牙没两样。没片刻,就听得老杨牙都酸倒了,风甫凌听了一会也有些受不住,自觉往远处退去。只有夏荆歌和石头还兴味盎然地拿一块石头去拨那些蝈蝈,全然无视了周遭的魔音缭绕。 好在夏荆歌玩了一会就不太忍心折腾那些蝈蝈了,才离了那。老杨和风甫凌双双暗松了口气,再听下去,自己都要磨起牙来了。 正如老杨所言,这村中也没什么好看。地面光秃秃的,房屋俱是土黄的泥筑屋,触目可及不是房体不够直,便是墙上已有龟裂。想来筑屋之人也是外行。倒是各家院中都挂了些暗红色的腊肉和酱黑色的酱油肉,给这些称不上好看的泥坯院子添了不少烟火气息。 傍晚时分,闹哄哄笑盈盈的一村人便齐聚在了一个大院子中。夏荆歌说不新鲜也是假的,真论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见着红尘界的家常荤菜。出结界这几天,他和甫凌也只把有一回得的几个鸡蛋叫主人家蒸熟了吃掉了。 桌子是各家搬来拼成的,便连椅子也是有高有低,参差不齐。四张八仙桌,便坐齐了一村之人,只夏荆歌风甫凌那一桌上了四道素菜和八道荤菜,其他桌俱是只有荤菜。夏荆歌还认不出这些荤菜都是什么,只认得这四道素菜是凉拌折耳根、炒青菜、炒鲜笋和小葱豆腐汤。 他和风甫凌在结界中时,并未在食物上被黎玉冲亏待过,惯来食素,这几道素菜也没少吃。是以得知外界素食竟然如此紧缺时,他两个都吃了一大惊,特地将外界素食的物价打听了一番,对这些素菜的价值和百姓家桌上爱俱都心中有数。 折耳根也叫鱼腥草,可消炎,清热,祛火气,气味冲鼻,用甜辣和醋凉拌后酸酸甜甜,是如今最受平民百姓欢迎的多功能菜色。小葱豆腐汤清爽怡人,可解荤食之腻,也极受欢迎。那鲜笋是时下节令之菜,上桌也正常。反倒是青菜因是绿叶,极需光和灵气,成活容易,提供足够的生长环境不易,在外面便稀罕了起来,是只有修士们才有机会吃的菜色。 这道菜能上了桌,可见村中人是豁出性命来筹备了。愈是这样,夏荆歌愈感惭愧。他们拿着木牌回去,且还可换回许多五大据点联合提供的奖励分,即便一凹槽的任务奖励不多,也不会缺这么四道素菜。 最令夏荆歌在意的还是,这些村人遇上这一遭性命攸关之事,云剑派竟不派人亲自处理,毫不在意地将他们丢到了那几乎无人问津得驱邪榜上去。若不是他和甫凌接了任务,这村子岂不是没救了? 云剑派的修士们不管他们死活? 这与夏荆歌从他爹那接收到的理念明显不同。从小他爹就告诉他,修士应当保护常人。即便不像红尘界那些修仙门派那样见一个妖魔杀一个,也不该这么不将这些百姓当回事。 就他这几天的任务做下来,竟发现红尘界中那些热衷于降妖除魔卫道的激进修仙门派才是人们最拥戴最怀念的。人们提起从前红尘界的修仙门派,都是一副扼腕可惜的模样。可惜的是他们的实力与上界来的修仙门派一比,便落了最下乘。修为不高,声势便微弱,又被魔域组织打击了几次,没多久就元气大伤,很难在除魔这一项上除出水花了。 也因此,本就少人看的驱邪榜更是没多少修士过问了。 夏荆歌尚未坐下,便已发觉村中的小孩们巴巴地望着那几盘素菜,他便对杨大叔笑道:“我与甫凌吃惯了素菜,倒是荤菜难能吃到,只吃荤菜便可。这四道菜分到其他桌上吧。” 其他村人俱是面面相觑,一时静了下来,他们也鲜有与修士面对面接触的时刻,多是道听途说,知晓许多修士不好相与,那素菜分明是他们村中筹的报酬,如何能就地分了?一时便不知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杨大叔听他再度提起,知他不是在虚套,便对一个围着围兜的中年妇人道:“再去拿几个盘子来。” 村中人似是对杨大叔十分信服,一听他开口便照办了,夏荆歌又好奇地指着一盘油润稠滑、瑰红精香、佐以翠绿葱段点缀辅香的菜问:“其实我长这么大也未吃过荤菜,这道是什么?” 大家看他这一番下来,神态举止十分和善,都觉夏荆歌好说话,气氛顿时轻松起来。一个庄稼汉模样的汉子便道:“这酸醋排骨可是咱们庞嫂最擅长的拿手菜,道长要是喜欢啊,可要多吃点。” 杨大叔也道:“对对,道长多吃些。” 夏荆歌夹了一块皮是皮,骨是骨,肉是肉,各部分泾渭分明色相佳的排骨,尝了尝,只觉满口甜香蕴酸,滋味无穷。 他心里感慨一声荤食果真与素食全然不同,咽下去后便弯着眉眼笑呵呵道:“好吃。”他将那盘醋溜排骨往风甫凌身前推了推,“甫凌,你也尝尝,这个好好吃。” 风甫凌惯来矜持,吃了一块后,也只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见一桌人都盯着自己瞧,便嗯了一声。 一桌人都笑起来,夏荆歌原就是硬憋出来的辟谷身,实则最受不得美食之惑,自他主要修为来源成了风甫凌身上的魔气之后,愈发就不忌讳了。他吃得欢,又夸了一句:“这个菜当真好吃。” 另一桌一个胖胖的大婶闻言便笑道:“可惜咱们弄不到那珍稀的白芝麻了,若能像从前一样啊,散上点白芝麻,那可是又好看又香又好吃。” “真的?” “当然了!从前我们家夫人也爱吃这个菜,我们家夫人呀,当年那可是江水城有名的精于品食,她若调弄出一样新吃食来,整个江水城的夫人姑娘都要跟她学呢。”大娘说到这,面上显出一丝哀色来。但她很快掩去了这抹哀色,复又笑道:“嗨,我还说这些做什么,道长见笑了。” “哪有。怀念故人实属寻常,我爹也在十二年前……”夏荆歌敛起笑意,低声道,“许多人都去了,难过些原是应当。” “道长说的是。”说话间,席间年长些的都露出哀戚神色来。夏荆歌转眼看去,那桌坐了大半小孩的桌上,一名妇人揩掉眼角泪花后就给她身旁的一个胖嘟嘟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小孩递过去一筷子青菜。她小心翼翼拿另一只手虚托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没夹稳。 那小孩偏了偏脑袋,颇为孝顺地道:“娘这份是你的,你吃呀。” 妇人放柔了声音哄他:“娘不爱吃这个,你帮娘吃了,啊。” 那小孩将信将疑地看了他母亲一会儿,才吃了这一口分下来的青菜。 夏荆歌不远不近地看着,发了一下怔。父母之天性,或许便是总将他们认为最好的留给他们的孩子了。 这点便是修仙之人也难能例外。 思及此,夏荆歌忽然豁然开朗,顿悟了过来。 爹他为了保护自己,照顾自己,连飞升的机会也断然舍弃了,还落得一个身陨的下场,他如何还能对自己与门派分离有所介怀?他应当也是认为将自己单独送到这边来是无可奈何中最好的做法了罢。 夏荆歌想通了,忽觉心中一股摇摆不定之意霎时稳当了不少,便露出放松神色来。 其他村人也早已恢复了,又已不怵风甫凌二人,饭桌上的常态便全都出来了,互相吹牛打屁,吆喝拉扯,闲聊斗嘴,好不热闹。在这样的热闹中,宾主尽欢的一场村宴落幕了。 女人们开始收拾残羹冷炙,小孩们笑闹着玩起了捉迷藏,男人们都挤到了一桌上继续未完的吹牛打屁,也有跟他二人打听上界情形的,夏荆歌便将他心心念念那九华派的山,九华派的水,九华派的路,九华派的屋子挨个讲了一番,听得众人唏嘘感叹不已。好好的一个跟神界般,路踏祥云、顶罩金光、岚烟遐迩的上界仙门,终究还是掉下来了。 夏荆歌则觉他们说到的那些山中趣事引人入胜,甚么某天晚上一个人走在山道上,遇上鬼打墙了,甚么追一只兔子跑了大半天,快要一箭猎到时听到声音喊自己的名字,四下里没见着人,回头一看发现那兔子已被一只黄大仙叼远了。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却听得人满足。 待到大伙将散之际,忽然有一个热心小伙说:“夏道长和风道长这不是要在杨叔家挤一张床睡吧?我家还有一张空床,免得教道长们睡得不爽快。” 风甫凌正要拒绝,就听夏荆歌已笑呵呵道:“不必了,我与甫凌一直睡一块,不挤。” 风甫凌:“……” 那热心小伙直接愣在当场,其他村人也或多或少都吃惊地望向了他二人。气氛顿时有些诡异。夏荆歌又非十分迟钝之人,自然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丝诡异。 他正待发问,那边老杨已反应过来,笑道:“二位道长莫理他,这小子就是爱大惊小怪。来来,二位道长随我回去罢。” 夏荆歌便按捺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我可以去写个美食文233 第33章 枕边夜绵心有感,温情柔意可传达, 他俩跟着杨大叔去了他家,洗漱完回到房中,夏荆歌便有些按捺不住,才关了门就问道:“为什么我一说跟你一块睡他们都这么看我们,这有问题?” 风甫凌正低头解腰带,闻言反问:“你们九华派会有两个大男人一块睡么?” “很多啊。”夏荆歌奇道,“这不是很正常么。” “……”风甫凌发觉夏荆歌对此事的认知有偏差,脱了外裳招呼夏荆歌一起躺到床上来,夏荆歌便也脱了衣裳,与他并头卧倒,拥着被望着他。目光清亮亮地,在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 风甫凌抬手挥灭了跳跃的烛火,令这房间陷入黑暗之中,才转头对夏荆歌道:“你门中弟子即便睡一间房,总不会也睡一张床吧?” 还真是一张床。夏荆歌回想了一下,他和师兄弟们都是两人一张床的。不过他们年龄都不大,年龄大些的,辈分也高,都是自己一间房。夏荆歌拿食指轻轻抠着脸颊,想了想,“不一样么?长大了就不能一起睡?那为何我们还能一直一块睡?” “自然不一样。我们能跟别人一样?”风甫凌顿时有了危机感,他认为有必要把这件事跟夏荆歌讲清楚,立刻道,“你能跟我一起睡,但不能跟你师兄一起睡。” “可我跟我师兄一起睡过了啊。” “……”风甫凌凉飕飕飘他一眼,没好气道,“从前便罢了,往后不行。” “为什么?” “这就是以身相许的代价。” 夏荆歌暗暗吃了一惊,心想以身相许的涵盖范围这么广?怎么连和谁一起睡都管上了。 风甫凌看看夏荆歌神色,抬手轻轻拉了拉夏荆歌乌黑柔顺的发丝,那一缕发丝便柔软地一圈一圈缠在了风甫凌的手指上,凭地里生出些许缠绵意味来。风甫凌玩腻了发丝,见他仍一副发呆的柔软模样,心中一动,侧身翻到夏荆歌上方。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10节 夏荆歌望着他。 风甫凌神情柔和地握了夏荆歌的手,原想要说什么,却露出一丝讶色,“你体温升高了一点。” “有吗?”夏荆歌与风甫凌交握在一块,五指相交,依旧感到风甫凌的手心温暖如春,“还是比你低许多。” “是热些了。”风甫凌皱眉想了想,嘀咕道:“奇怪……莫非是因为今日吸的魔气够多?” “管他呢。”夏荆歌撅了撅嘴,“又没有热到你说的正常水平。即便真是因为我吸了许多魔气,说不准过两日又低下去了。” 风甫凌见他满不在乎,心里终究还是有点担心,便道:“你也该注意一些,若有不适,定要告知我。”幸好今天是晕在了他旁边,若是晕在远点的地方,还不定现在怎么样了。 “知道了。” “满不在乎。” 夏荆歌闻言很开心地笑了起来:“甫凌不是很在乎我吗?” 风甫凌轻哼一声,望着他神情又渐渐柔和了,像是结霜的眉峰都化了,烟笼雾罩地温情起来;又像是凌寒的梅花孤傲郑重地绽出两三瓣来,欲翘未翘,将盛未盛。欲语还休。风姿自矜。 这样的神情便连夏荆歌也几未见着。他一时竟有些微被晃花眼之感。 不知怎的,夏荆歌心中蔓生出几缕轻悠暗涩,几丝杳袅清欢,竟觉就这么看着风甫凌,哪怕光阴织梭飞逝,人间沧海桑田,也欣乐意足了。 他尚不明了此种心境如何而成,从风甫凌肩膀一侧滑落下来的一帘黑瀑一般的长发发梢就拂过了他的脸颊,垂落到他脸旁颈边。发梢落在枕上也不安分,绵刺绵刺地给他搔着痒。 接着是令夏荆歌再度恍然的唇齿相接。与白日间那一触即离的恍惚不同,这在夏荆歌心中奇怪的举动开始变得柔软绵长,温情脉脉。 是的,他仿佛是在这样无所间隔的接触中,感觉到了风甫凌想要传达的些许温情之意,郑重之情。 真是奇怪。 真是…… 夏荆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住了想头,仿佛多想一些,描摹了恰如其分的词状,会更不好意思一般。 他学会了闭上眼去抵抗这欲言不可言的羞涩。 这样,微小的感知愈发清晰,风甫凌的发丝便愈发撩得他难过了。夏荆歌摸索着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拨开风甫凌尚且有些痒人的发尾,将它们胡乱拢了推离颈旁。这却推不清明,一些发丝又拂过他的手掌退回去,一些便覆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纠纠缠缠地分不清楚。 一如他二人如今这景状。 纠缠绵融得分不清。 仿佛十分漫长,又仿佛短似瞬息……风甫凌才与他相离。他抬起头来盯着夏荆歌瞧了好半刻,方看似正经地与他说道:“作为代价的补偿,这是以身相许的福利。”像是郑重的口吻,可眼中分明已仿似盛满了笑意。 夏荆歌尚未回应,风甫凌已一个翻身倒回去,说道:“睡觉。” 夏荆歌恍惚了一瞬,转头去看风甫凌,就见他已正经闭上眼了。 什么以身相许的福利……又端着一张脸同他顽笑。 思及此,夏荆歌有些鼓气,侧身想要与风甫凌说清楚。他才伸出手去拉风甫凌身上的被边,立时就被他伸手捉住,塞回了被中。 “冷得很,给你生些热。”风甫凌说着,侧向了夏荆歌,未给夏荆歌反应机会,便揽了他入怀。夏荆歌就这么落进风甫凌怀里,连原本想说的话都忘了。 他只愣愣地往擦着鼻尖的布料上瞪了一会眼,便老实闭上了眼。 没办法,还是喜欢甫凌身上的魔气。 夏荆歌又往风甫凌怀里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也睡过去了。 夜色清凉,沉静好似幻梦。 夏荆歌沉入睡梦之中,迷瞪间做了个遥远但清晰的梦。 梦中他还是个短胳膊短腿的小孩,蜷在父亲怀中,且困且醒,迷迷蒙蒙地听他讲着离奇的故事。那些故事都好长好长,长到就像是一个修士漫长得近乎支离的一生。 许多他都听不懂。 还有一些听了后面就忘了前面。 夏荆歌忽然想要再听一次,听他爹把那些漫长又离奇断裂的故事再讲一遍。再讲一遍,他想这次他一定能听懂了…… 他爹嘴唇张合,却没有任何声音传递到夏荆歌耳中。 夏荆歌醒了过来。 外面院中传来打水的声音,皎洁的月光也投射了进来,温柔地照在夏荆歌半边脸颊上。告诉他,新的一个月天已经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福利这个词在古代很早很早就出现啦,东汉末年就有哲学家在批判时政的文章里用过这个词。福利在当时是幸福和利益的意思。 好吧,其实我在写这章之前也不知道,写到那很想用福利这个词,就去度了一下福利的历史 新知识√发出来共享一下233 第34章 江云城中起争端,自曝身份见师侄 夏荆歌他们走的时候,村民们都来送他二人,有不少都稍带上了自家晒的腊肉和酱油肉,算不得珍贵,都是一片心意。不过他们两个又没那等乾坤袋之类的法器,也并无固定的落脚地点,只好都婉拒了。 江云城中依旧人流如织,仿佛比他们两个上次入城时还热闹上些许。风甫凌依然敛了外放的魔气,与夏荆歌手牵手进了江云城集市。还没走多久,就看到前边层层围围团了不少人,正正堵在路中央。风甫凌并无太多好奇心,本是打算绕道从边缘挤过去的,奈何那人群正中央就飘出了些令人在意的关键词,他才拉着夏荆歌停下了脚步。 只听一人扬声道:“城中流言难道不是你们九华派放出来的?传谣需有凭证,我们云剑派何曾关押过你们九华派的人!少血口喷人!” 另一人冷笑一声:“是不是血口喷人,还得去问你们的黎掌门了。至于这流言……我九华派一向行得端坐得正,断不会行此等下作之事,说不定是你们自己人嘴巴不严,吐露出来了。却与我等无关。” “你!……好,既然那流言并非你九华派所传,你们又如何能确定这流言是真的?” “在下还是那句话,这就得去问你们黎掌门了。如何?我九华派现下是要寻找失散多年的师叔,莫非阁下非要拦在此道上,处处阻拦,将谣言坐实么?” 人群里头静了些许片刻,风甫凌便趁机小声问身旁的一个大叔:“能问下这是怎么回事么?” “作孽哟!”大叔立刻悄声回了一句。这大叔生得眉阔眼宽,真正的宽厚之象,偏生了一副薄凉唇,平添不少刻薄八卦气质。他像一只树獭般用专业的打探动作,专业的探看架势抬高眉毛眼睛,踮起脚尖远远望了望人群中央,才小声回风甫凌,“听说云剑派的掌门为了修炼,把九华派的一名弟子关了十几年!如今事儿捅出来了!” 他才说完,旁边一个大娘立刻呛道:“瞎说啥呢!黎掌门最是公正道义,如何会做那些有损阴德的事?!!你少听风就是雨的误导别人!我说两位道长可别听他瞎说,黎掌门庇护我们十几年,从没做过什么有损仁德的事,可见是个端方君子,哪会做出这种事!必是因为五大据点要选盟主了,有人想败了黎掌门的名声才散播这等谣言!” 她说得信誓旦旦,铿锵有力,大叔却颇不以为然,吊高眼角睨大娘一眼,“呿,说不定只是道貌岸然罢了,你又没见过他,你如何知道他公正道义?若果真讲道义,那驱邪榜上那么多没人理的委托,为何不见他派门下弟子去做?要我说啊,九华派不愧是七重天下来的仙门,人家的掌门才是有正人君子之风,我听说九华派辖下据点城中从无无人搭理的委托。这云剑派门内弟子做的是那有用的委托,人家九华派自己做的可是那些又危险又鸡肋的委托,这两厢一对比,可不就高下立判了吗?两位道长以为是不是这个理?” 话到了这里,夏荆歌已经听明白原来是师兄发现了自己,心里一阵激动,立刻就点头如捣蒜。他还未说话,边上那大娘一看自己竟在两位道长面前落了下风,立刻拔高声音道:“谁说我没见过黎掌门!我正是见过黎掌门,才知他是个公正道义的正人君子!那年驱邪榜才出来没多久,有些验证手段并不规范,有一名黎掌门亲收的弟子犯了懒,将委托完成得马马虎虎,到了我家更是干脆嫌麻烦不肯去做,只胁迫我家为他验证。我们一家平头老百姓,如何斗得过一个修士?便是有一肚子血泪都只好吞下肚去了。也是老天开眼,那时黎掌门正好路过,发现了此事,不但为我们找了莫道长亲自处理,还将那修士当场逐出了师门!这可不是一位仁心公义不徇私的正人君子么!” 大娘和大叔的辩论已吸引了不少人,此时一番慷慨陈词,听得不少围观者纷纷点头附和,言道那流言在此时此刻传出来,实乃用心歹毒之计,不可轻信。再说这都闹腾多少天了,那流言中的主角夏荆歌,至今也没个影啊。 风甫凌听了,心道这还真是黎玉冲会做出来的事。他就是典型的死要面子,如今夏荆歌的事给捅漏了出来,大白于天下,将他多年苦心塑造的正人君子形象击得粉碎,只怕是已经叫他寝食难安,痛苦不堪了。再说,如今活活的两个大证据正好就站在这里。是早是晚,他大抵是赖不掉了。 正想着,先前围拢的人群已经一层一层地散开来,不多时,一个看相貌身高约莫只有十三四岁,却已仙风道骨有出尘气质的少年修士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这修士身穿的是夏荆歌十几年没见过的九华派正式弟子道袍,袍色纯白,袍边绣银线,上绘与天柱同出一格的金状祥云,晃眼一看,整一个是缥缈流光,谪谪如仙。 只他大约年纪是真小,尚未定了性子,过来便与大娘理论道:“这位大娘有所不知,那黎玉冲愿意助你,是因为对他而言,不论是你们,还是一个弟子都不是那等重要之事。对修士而言,最重要的便是修为,那黎玉冲此前在二重天中时,逾百年不过达到了金丹中期,如今短短十二年,他为何能够迅速跳过金丹后期,进境到了元婴境界?此间可不正是值得商榷。我那夏师叔生来不凡,又叫魔族将此事泄露给了诸界修士,他听到了,难免意动,将我夏师叔拘了。大娘还是莫要太过言之凿凿为好。 此事我们九华派确然是找到了线索,只待到了合适的时机,我师父、咳我们掌门应会公之于众。但这流言却非我门中弟子传出来,一码归一码,做过的事我们不会不认,没做过的我们也不会乱认。现在借此机会澄清一番,好叫大家知道,我九华派只想找到失踪了十二年的夏师叔夏荆歌,并不觊觎五大据点统领之位。我派掌门前两日已在其余四据点掌门面前郑重许下诺言:若诸派众修有帮忙找到夏师叔者,九华派愿倾力相助,奉为盟首。若有提供有用消息者,往后亦可成为我九华派座上宾,只要不负道义,但有所求,九华派必有所应。” 旁人听了这段话作何感想,夏荆歌不知道,他自己听到,已是激动得要命了。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他师兄,好叫他知道自己安全无虞,这些年过得也算不错。 他拉着风甫凌上前数步,走到那少年修士面前,笑着问道:“那如果是你那夏荆歌夏师叔自己找回去了,掌门又要如何奖励他?” 少年修士被他问得一愣,怔怔道:“那就看掌门是何说法了。” “好吧。”夏荆歌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样子,“还请劳烦你将我带去,我好亲自与师兄讨要。” “啊?”少年修士又是一愣,半晌才震惊到结结巴巴地说出话来,“你、你、你就是我那夏荆歌夏师叔?不、不会吧!怎么这么巧?是不是真的啊!” “是不是真的,你带我去见你家掌门……你师父一面便知。”夏荆歌说到这,笑眯眯又将这小少年打量了一遍,“我师兄竟然这么快就收徒了?定是你小时候就收了你吧?”说罢也不等回答,又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又当掌门又教小徒弟……师兄如此辛劳,果真是操劳命。” “……”这真的是师父口中那个可爱温软还脆弱的跟个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师叔吗!怎的说话如此伤师父! 少年修士瞪大眼,想要把夏荆歌看个清楚,就在这时,他那和想象严重不符的夏师叔身旁有一人忽然清咳了一声,微微倾身,低声与他夏师叔咬耳朵:“操劳命不是这么用的。” 夏荆歌脸上立刻显出一丝意外:“不是你告诉我的?怎么不是这么用?” 原来是叫这人带坏的?他二人虽是咬耳朵,旁人听不真切,少年修士却能听真切,闻言立刻怒目瞪向风甫凌。 “……”风甫凌面上淡定如初,毫无一丝不自然。即便这原是他的错失。 当初听夏荆歌提他师兄一边修炼一边照看自己的那些过往琐事,夏荆歌话里的溢美之辞总是过盛,将他师兄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好像风甫凌往他跟前一站也比不过一般。风甫凌那时也不过十六七的少年,听多了心里不太痛快,便脱口道他是“操劳命”。这词夏荆歌听着好奇,缠着他问了一番,风甫凌嫌麻烦才随口说那是夸他师兄的意思。谁想夏荆歌就记住了,还在这种时候用上了。 风甫凌内心深处对夏荆歌的师兄终究谈不上喜欢,见人家那么瞪着自己,登时有些不虞,心道用上便用上了,调侃一句怎么了。九华派的掌门就不许人调侃了?思及此,风甫凌无视了那少年修士的敌视目光,对夏荆歌道,“不谈这个,你要去见你师兄,最好立刻动身。” 风甫凌一点也不觉得一直留在这里会有多安全。 夏荆歌的话已经被许多门派的修士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百岁高龄身体健康的太奶奶突然去世了…… 接下来两天都会日更完成榜单任务的。 第35章 南海玄翁来掳人,正大光明定情人 “哦对,还是先见我师兄要紧。”夏荆歌立刻回头笑看那少年修士,“那……这位小师侄,你叫什么?” “我姓赵,师叔唤我步机就成。”赵步机说罢,还瞄了风甫凌一眼,“不知这位……如何称呼?”他是知道那结界中该是有两个人的,余师叔和方师叔推断应是与夏师叔一同被关的人。所以别派许是只找夏荆歌一个,只他们知道应该找两个。这也是他一看是两人,就愿意相信他二人就是正主的原因。 只是如今这情形瞧着怎么不大对劲?赵步机又瞟了一眼风甫凌和夏荆歌至今交握的双手,心道哪有两个大男人大街上还手拉手的……总觉得怪怪的。 “他是风甫凌,被我牵累留在了结界中,这些年与我一同长大的……那步机师侄,我们走吧?” 赵步机这才把审视的目光从风甫凌身上收回,忙道:“是!师叔稍等,我先给师父发个信号。”赵步机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澄黄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地施了一段法,才将它化作了灰烬。这种符夏荆歌小时候只见过一两回,是修士们普遍会用的传信符,因所能传递的信息量小,从前九华派甚少会用到。 他们九华派派内联络,一贯是用双向镜,方便快捷,傻瓜也能用。夏荆歌下来时只揣了直连他爹的那一面,还给摔坏了,也一直没舍得扔,这次出逃也带出来了。如今看来,便连九华派约莫也很少能用双向镜了。夏荆歌心里终归有点惆怅,但没有多问。 赵步机传完信,就对夏荆歌做了个引领方向的手势:“师叔请随我来。你们几个,警戒四周,保护好师叔。” 他身后还跟着四人,着装上与赵步机有些区别,只在衣摆袖口缝了蒸腾祥云,襟祍统一是正红色,并无别纹。这衣服夏荆歌倒是前些天就认得了,是如今九华派的记名弟子装束。四人年纪一看都比赵步机大上一两轮,却半点不逾越,赵步机一声令下,当即就围着夏荆歌风甫凌二人摆了个五角弧的小护送阵出来。 这阵法夏荆歌也还记得,乃是五人便可成阵的五星阵,每二人等间,每三人之间又近乎两两等距,一旦有外人施加攻击,便可互为照应。理论上来看,是个防守性极强的阵法。实际上,要想让这阵法发挥强大的作用需长年累月地练习,直至配合默契无间。这对修士来说,恰恰是最不可能的,因为修士们需要自己单独闭关修炼,不可能花那么多时间去练习一个鲜少用到的阵法。 更何况,找夏荆歌多半还是一起突发事件。因此夏荆歌对这个阵法到底能发挥多少实际作用,内心实是有些存疑。从前九华派是不收记名弟子的,夏荆歌也弄清楚了记名弟子都是因为资质不够才只能当个记名……他觉着要真遇上有胆气在九华派面前拦道之辈,还是自己保护他们更实际些。 夏荆歌摸出了自己的剑柄,抖落成剑。剑身立刻玄凝成冰,寒彻入骨,像是已经冻结千年之久。他还是最爱使水系术法,使起来最顺手,和甫凌切磋的时候还能克一克他。 人群都从中间分拨开来,给他们让路,夏荆歌便趁这空隙问赵步机:“我们现在往哪去?” “云剑派。”赵步机又安慰道:“师叔放心,既然已经找到你了,我们定不会再叫你受牢狱之苦。” 夏荆歌:“……” 风甫凌:“……”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不过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一行人还没走出人群熙攘处,天上就嗖地一声飞来一道灰影,那灰影以极高的速度从他们头顶飞掠过去,又在半空中堪堪停住,嗖地一声拐了回来。星亮的天空都叫他划出了两个交叉圆的轨迹。 那灰影近乎嘎吱一声停在了夏荆歌等人斜上方,待他稳住身形,众人一看,方知是个手持龙头木拐,眉发均已灰白的干瘦小老头。赵步机暗咦了一声,低声与夏荆歌道:“师叔,这是南海玄翁,听说当年与我九华派有些渊源,您还记得么?奇怪,他不是最行踪不定的么,怎么也到了江云城。” 他这边一嘀咕完,南海玄翁就嘿嘿一笑:“小娃娃好眼力,竟认得老头子我!”显然是耳目聪明,将赵步机的嘀咕声尽数听到了耳里。 夏荆歌哪里还记得什么南海玄翁,只好暗暗对赵步机摇了摇头。赵步机原也不大指望这位被关了十几年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的师叔,当下得了答复便自己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晚辈是九华派第七十八代大弟子赵步机,见过南海翁老。” 那边南海玄翁一挥手道:“这些虚礼就罢了,什么渊源都是虚的,只怕我讲起渊源来,你们倒不要认了!” 赵步机心里疑惑,面上却笑道:“这怎么会?翁老与我九华派的渊源,晚辈幼时曾听师父提起过,只是那时晚辈年幼不知事,这……若有失礼之处,还请翁老莫要怪罪。” “我说不提就不提了,你们九华派凭的麻烦!死规矩多!我们还是来讲正事儿吧,嘿嘿,老头子其实是来跟你们借一个人的!说不准你们不但不肯跟我老头儿讲渊源,还要同我打一场呢!”赵步机一听到这,哪还不明白他所指为何,立刻警惕地暗暗握上了剑柄。那南海玄翁果然直奔夏荆歌而来,接着道,“中间那两个娃娃,哪个是夏荆歌啊?” 赵步机嗖地拔出了剑,横剑胸前,“我家师叔失踪多年,今日才刚找着,还请前辈看在有些渊源的份上,莫要为难晚辈。” 他刻意加重了晚辈二字,好叫人家有个前辈样子,南海玄翁却浑不在意,甚至一点也没变脸色,反而晃着拐杖哈哈笑道:“我说你们不肯跟我讲渊源吧,你看你看,这才讲了一句,剑就□□了。嘿嘿,你们不答,我自己认出来了,小娃娃,你便是夏荆歌了?” 他正指着夏荆歌问。 赵步机毕竟年纪尚小,定力不足,阅历也不够,一听了这话里的亲切和蔼,立时又犹疑起自己是否莽撞冒进了。那持剑的手便不如一开始那么坚定不移了,微微打了个小晃。 南海玄翁一见了这时机,便嗖地一声探身过来,想要越过赵步机去抓夏荆歌。赵步机暗道一声中计,忙举剑去拦,却被那早有准备的南海玄翁拿拐杖轻轻一拨,四两拨千斤地拨拉开去。南海玄翁何等修为,他这一仗逾重逾轻,赵步机立时握不住剑,当啷一声把剑掉了。 夏荆歌见状,自也举剑刺去,凛冽剑气直逼南海玄翁面门,却也叫他轻巧巧地半空里一个旋身,躲了开去。他跃至夏荆歌上方,拿拐杖狠狠敲向夏荆歌手背,夏荆歌顿觉手上一麻,浑身真气都凝滞了一样,运行不起了。南海玄翁得了手,嘿嘿一笑,道一声“跟我走罢!”便伸手来想要提他衣领,将他提溜走。 赵步机暗道一声糟糕,南海玄翁向来来如电去如风,修为又远在他们之上,这下让他越了过去,还怎么能拦住他? 谁想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魔气乍然爆出,赵步机只觉眼前顿时一黑,再一定睛,一把弥漫着黑雾的剑已经咚地一声打在了南海玄翁的拐杖上。 这地方里里外外除了人就是修士,风甫凌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自是不会轻易暴露身份。但夏荆歌眼看又要被捉走了,他当然也顾不了许多了。 南海玄翁被一个魔拦住了,倒是显出几丝意外神色来,他将风甫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又把夏荆歌也打量了一番,想起刚才他二人手牵手的景状来,顿时笑道:“有趣,有趣,这小娃娃,你与那夏荆歌是什么关系?” 风甫凌抿着唇抵挡来自拐杖的威压,别看南海玄翁面上笑嘻嘻,手底下可是一点也没放松。他也没兴趣和南海玄翁闲磕牙,冷冷看他一眼,“我们什么关系,关你什么事?” 南海玄翁大约是已经许久没被人这么直冲冲地反问过了,愣了一愣,继而哈哈笑道:“跟我是没什么关系,跟你们自己的关系可是大大的了!”他边笑,边挥手轻松弹开了赵步机的攻击,当啷一声再度击落他的佩剑,又顺手将那几名记名弟子的攻击也一并解决了。外围原本蠢蠢欲动想要加入混战的几个修士一看,这南海玄翁的实力深不可测啊,便都打消了浑水摸鱼的念头,乖乖收了剑看起热闹来。 收拾完旁人,南海玄翁又笑道:“你们不说,我可就自己猜了?唔……你这么紧张他,不惜暴露身份来救,他该不会是你小情人吧?” 周遭看热闹的人群静了一瞬,见风甫凌没有立刻否认,没多久就一片哗然,大大小小的议论声立时不断响了起来。风甫凌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他冷着脸不答话,只是横剑稳稳地挡在夏荆歌和南海玄翁之间。 夏荆歌懵了一阵。周遭那些人的议论虽然乱,但仔细去听,还是能听清楚一些人说的什么。像是“我就说他们两个手拉着手不像样,看吧,果然是一对!”“男人怎么能和男人在一起,不成体统!那还是个魔!”“我说他们两个不对劲吧?果然!九华派这下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这找了半天,找回来个跟魔族有染的宝器!照我说呀,以后还是继续关起来得了!”之类的话,尽数叫他听去了。 即便夏荆歌还没弄清楚情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已经明白这绝不会是被人所认可的关系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与一个魔做朋友,旁人大抵也会如此反应吧。旁人如何能明白,自己和甫凌的深厚情谊早已与人魔修之别无干了。 甫凌既然是默认了,他也认下又何妨? 思及此,夏荆歌大大方方朗声认道:“是又如何?我被关这十二年,是他陪我修炼,是他渡我真气,甫凌即便是魔,对我来说也是个千好万好的魔,比这里还想把我关起来的一些人、一些修士好多了。难道我们就做不得情人?” 赵步机好不容易第二次捡起来的那把剑又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南海玄翁也是愣了一愣,随即拍着大腿哈哈笑道:“有趣,果真有趣!哈哈哈,小娃娃,你比你爹那榆木脑袋有趣多了!来,跟我老头子走吧!放心,我把你小情人也稍带上,必不叫他们杀了他!”说罢又一拐震开风甫凌的剑,伸手要抓夏荆歌。 他的手还未碰到夏荆歌,半空里一道凌厉剑气突然飞射了下来,剑气滋滋作响,闪烁如电,隐有雷声相伴,正正好切断了南海玄翁和夏荆歌之间的空隙。 一道端方板正到辩不出情绪的声音自半空中传来:“翁老若执意要带走我师弟,晚辈只怕要失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步机(含泪):我的剑,你还好吗? 第36章 神思莫测是玄翁,应对自如久重逢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半空中有人如霁月一般当空而立,形似芒,意如风,是玉树兰芝嫌不够,掷果潘安不可攀,缈缈气华更胜谪仙。 是传闻中九华派的掌门柳向尘到了。 夏荆歌仰起头,他低下头,视线正正好就撞上了。 纵使对他们修士而言,年岁实在是个弹指轻过,倏忽往矣的计量方式,这么一别十二年,柳向尘也已经不太是夏荆歌记忆里的模样了。可要他在见过如今的师兄后再将他从前的模样清晰明白、辛丑寅卯地说个一二三四出来,他又像是卡住了,像是说不太出来了。 夏荆歌在那一瞬的怔忡之后,立刻激动地喊道:“师兄!” 柳向尘大抵是端方持重,只露出一丝喜色来,略点了点头,朝着夏荆歌方向落定也没来得及详叙离别之情,就已被南海玄翁打断了这两师兄重逢的时刻。 “嘿嘿,柳家娃娃,你这剑气可不能乱放,老头子我一把年纪,这万一一个不小心叫你割伤了,那多不值当?” “既然如此,也请翁老莫要与我等开这开不得的玩笑。刀剑无眼,晚辈也不愿无故伤了翁老。” 南海玄翁把拐杖往地上一拄,一副理论样子地指着柳向尘:“埃我说,老头子我跟你客气两句,你还真戳蛇上棍了啊?你当真以为你柳向尘就能拦得了我,伤得了我?” “晚辈一人,或许不能。”柳向尘神色淡然,“合我一派之力,想必不难。”柳向尘话音刚落,天空中就陆陆续续有闪着银光的飞剑到达,悬停在半空之中,只几个眨眼的工夫,就密密麻麻排了一个方阵。这还不止,依然有飞剑陆陆续续地飞来。 “想不到,你小子动作倒是挺快。”南海玄翁哈哈一笑,仿似混不在意,“这样吧,老头子我其实就是想跟你们借一借夏家那小子,我这快飞升了,这不一直卡在那没升吗?我就借来飞升一下,用完就还给你们。等我飞升了,入了神界,自是要与神界那帮子神仙勾兑勾兑,帮衬帮衬你们九华派,怎么样?” 柳向尘看也不看他,只道:“翁老,我师弟不是物件。” 南海玄翁闻言咧嘴笑了笑:“得了吧,你我都清楚这里头的缘故,便是当年夏青芦那小子也心知肚明,还用我明说?少来这假惺惺的一套。” “流言不可尽信,翁老还是莫要同那些盲汉哑修一般,叫魔族流言诓骗了才好。我师弟正儿八经是个人,翁老如何看法,晚辈管不着,但翁老若要将你这看法强加到我师弟身上,我们九华派定不答应。” 柳向尘这话说得不太留情面,既是说给南海玄翁听的,也是说给在场诸派别修听的。南海玄翁沉吟片刻,看样子像是动了些许真怒来,只道:“好,好极!既然你们是这说法,我也和你们没甚好说的了。”柳向尘见他唬下脸,已伸手按在剑柄上,拔出一小半寒光四射的剑身来,预备着要在这儿与一个传闻已经得大乘之境的修士血战一番了。谁料玄翁忽然又神情莫测地绽了个不耐烦的表情出来,“你让让,你让我跟夏家娃娃单独说说。” 柳向尘按着剑柄不动。 南海玄翁似是不耐烦继续与他周旋,也全无端持长辈架子的意思,自己跳开两步,隔着人对夏荆歌喊道:“那夏家娃娃,来来,我们俩好好说说。你要跟我走了吧,我保证不跟那脑子进水的黎玉冲一样把你关起来。老头子我啊,日行万里没问题,夜行千里小意思,你想去哪玩儿,我就带你去哪玩儿,你想在哪住,我就带你在哪住,还有你那小情人,我也能一并帮你护着,谁也甭想拿那什么魔啊修士啊的约束你们。怎么样?跟着我多轻松惬意啊,跟我走呗?” 夏荆歌笑道:“可你刚才还说借我去是要争取飞升的,这又要满足我要求,又要修行,不会太耽误你时间么?” “嗨,这点时间算什么,老头子我别的没有,就时间有的是!” “我不去。” 南海玄翁差点没跳起来:“为什么?我这待你还不够好?小娃娃你想想,你要跟着你师兄他们走了,你那魔族的小情人要怎么办?他们用得上你,可用不上你小情人,指不定随手就给他杀了。” “甫凌是我救命恩人,是我至交好友,师兄不会不问青红皂白伤害他的。” 南海玄翁顿时气道:“死脑筋!跟你爹一样的死脑筋!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夏荆歌从未见过这样跟小孩似变脸变那么快,说话那么不正经的老头儿,倒是暗暗觉得他有些好玩,只是他肯定是要回九华派的,决计不会考虑跟他去游玩四方,再好玩也得拒了。因而道:“翁老不必劝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南海玄翁咬了咬牙,见软的不成,只好来硬的了,抡起拐杖道:“既然如此,老头子我只好凭真本事带你走了!我这拐杖可比刀剑还厉害,到时候一拐子拐死了你那小情人,娃娃你可别跟我哭。” 夏荆歌知道他不是开玩笑,是在认真的威胁自己,听了这话反而露出了温温和和的笑容,反问道:“翁老知道,为何甫凌一个魔能和我在一块十二年而未被杀死吗?” 南海玄翁的拐杖顿了顿,他一想,黎玉冲虽然死要面子,可也仇魔,还真没道理不杀了那个魔,他有点想不通,便问道:“为什么?”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11节 夏荆歌仍是笑得温软和煦:“因为我告诉他,只要他敢动甫凌一根毫毛,我就自戮,叫他一辈子都没机会飞升。我说得出做得到。前辈如此修为,应也知晓冒然造了杀孽十分有碍修行吧?” 南海玄翁看着他再度沉吟了一会,半晌才道:“小娃娃还真是好个性。这招不错,还真不错,旁人都拿你没办法了,哈哈哈。绝!真绝!哈哈哈!”说到这,他自己又笑了起来,笑毕道,“老头子今儿心情好,就不和你们打了。那夏家娃娃,你要想来找我,就来南海,我随时等着你,哈哈哈。” 说罢,他当真一个翻身飞走了。 穿过天空中那九华派密密麻麻的飞剑阵也如过无人之境一般,当真是来如风去如电,等闲人阻他不得。 柳向尘这也是头一回见识到南海玄翁的奔走实速,暗道一声好险。他按回半出鞘的剑身,转身去瞧夏荆歌。 夏荆歌只看着他笑,又和和软软地唤了一声:“师兄。” 柳向尘再不是方才对外人的疏淡模样,也露出了温和笑意:“师弟。”他上前一步,仔仔细细打量夏荆歌一番。夏荆歌越与他对视,终于彻底踹开了那丝生疏感,找回了当年那股亲近之情。他整个扑向柳向尘,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夏氏熊扑。与夏荆歌小时候俱冷,总是那么扑到他师兄怀里求真气求御寒一般无二的动作。好像这样,就能慰十二年阔别之久,抚十二年离散之情一样。 只是小时候,柳向尘比夏荆歌高上一整个头,夏荆歌这么一扑,就能整个扑到他怀里。如今夏荆歌只比他矮小半个脑袋,到底也不似与风甫凌那般亲密无间默契非常,不太好意思当真扑到怀里去,倒磕在了肩膀上。 夏荆歌抬起头揉揉磕到的鼻尖,笑道:“师兄,我长高了。” “是,你长大了。” 柳向尘似叹似笑,恍惚里隐约竟还露出那么一丝淡涩来。 那涩味极淡,极轻,淡到听不出,轻到觉不着。 跟着师兄们御剑落地的余倏光以为自己听岔了。 她想她一定是听岔了,一定是她总将心思全然系在掌门师兄身上,才太敏感了。一句平平淡淡的话,竟也叫她听出了七拐八弯烟笼雾罩的意思来。 掌门师兄又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一旁的风甫凌自是盯着他们两个不放。即便心知这是人家师兄弟久别重逢的正常步骤,风甫凌那个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吃味。 ——打从他师兄出场,夏荆歌还没看过自己一眼! 光看他师兄去了……还不就是长那样,能有什么稀罕。 风甫凌皱着眉打量柳向尘,觉得他这道号也起得怪怪的。哪有修士却去叫什么向尘的,一般不都该是断尘之类的吗? 风甫凌怎么看都觉得柳向尘看起来不顺眼极了,那边柳向尘已与夏荆歌分开,也把目光投向了风甫凌。 第37章 城光失色别居客,共叙离常忆别昔 那是一种审视的、令人不太愉快的目光。风甫凌并非甘愿示弱之人,咻地一声推剑入鞘,毫不让步地与他对望。 柳向尘收回视线,对夏荆歌道:“他进不了云剑派。” “我和甫凌住客栈好了。”夏荆歌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去把委托交了。”他拍拍自己背上鼓鼓的包袱。 柳向尘扫了一眼他那打得不成样子的包袱,“客栈不安全。” “恩……不过我不想和甫凌分开。”夏荆歌想的很直接,如果甫凌不能进云剑派,那么他也不能进云剑派,万一甫凌一个人住客栈,有修士跑来杀他怎么办。他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和风甫凌分开。 柳向尘听了也不知是作何感想,只是见他坚持,倒也没有强迫夏荆歌跟他们走,沉吟片刻就扬声道:“师妹。” “在。”余倏光自众人中上前两步,近乎心领神会地道,“掌门师兄请吩咐。” 她说罢,目光转到了夏荆歌身上,与夏荆歌的视线一撞,便朝他微微一笑,端的是明眸皓齿,笑得沁人心脾。夏荆歌一时竟有些没认出她来。 柳向尘对她道:“你带几名弟子去寻一间合适的客栈,安排师兄弟们都住客栈。步机,你选一些弟子留下来,其余的你就带回去住云剑派。黎掌门若是问起,不必隐瞒,如实告知即可。”余倏光和赵步机自领命而去不提。 柳向尘心道,黎玉冲和云剑派倒不必太在意,也不必太给他们面子,太给面子了,倒显得是九华派冤枉他了。在这选盟首的紧要关头,即便黎玉冲心知自己的名声已经成了筛子,也不会冒险破罐子破摔,相反,只要师弟没点破关他的那个人就是黎玉冲,黎玉冲为了挽回名誉,应该还会尽力保全师弟。 现在他在意的,反而是那个故意在城中泄露夏荆歌消息,让他们九华派在人都还没找到的情况下就被动地和云剑派对立起来的人。是为了打击黎玉冲还是魔族捣乱?前几日听闻城中出了魔毒…… 柳向尘再度看了风甫凌一眼,瞧见他看着夏荆歌的目光中流露出的些许温情,倒是怔了一怔。 他转头对夏荆歌道:“师弟,近日城中有魔族出没,为了证实你这……朋友与此无关,师兄会加派几个人跟着他。” 夏荆歌愣了一下,扭头去看风甫凌,果见他是一脸不耐烦。“可是师兄,甫凌一直和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和那些魔有关系啊。” “正是如此,才须有更多证人。”柳向尘淡淡回道,“这段时日五大据点首领俱在此处,暗中还有魔族环饲在侧,不得不谨慎些。你放心,只是多派几个人跟着他罢了。日后旁人若是问起,我们也有话说,好将你朋友摘出来。” 夏荆歌不再说话,走回风甫凌身边,瞧瞧他脸色,方才拽了拽他的衣袖道,“你都听到了……师兄也是为你好。” 风甫凌抱剑靠着墙,望着远方,闻言侧头看了夏荆歌一眼,又侧回去,没甚么表情地道:“随他们。” 旁人看不出,夏荆歌还是看得出风甫凌毕竟不高兴的。只是这里这么多人,他也不好明劝。更何况夏荆歌自己也对这种太过谨慎的做法不太苟同,只要知道甫凌和他一起被关了十二年,就该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旁的魔有什么联系吧。 其实师兄还是不相信甫凌。夏荆歌有些郁闷地心想。 过了一阵子余倏光就回来了。她找了家附近的客栈,在老板那登记了足够的空房,就过来领他们几个同辈的师兄弟过去。他们这一辈里当年未成年的师兄弟,其实总共也就十来个,现在还有大半留在了派中守门,因而这里算上夏荆歌也只有四个。倒是留下来的记名弟子一眼望去就得有十几个。 原本找住处这样的事已不用余倏光亲自出马,但柳向尘既然是叫她亲去一趟,必然是有他的用意。余倏光这一去,找的是最适合落临时防护结界的客栈。也是巧,这客栈构造外圆内方,独具一格,浑然天成得就像是专给别人搭结界用的。 夏荆歌等人入住没多久,外头就搭起了一个差不多能和客栈占地范围无缝对接的防护结界。从客房窗户里望出去,依稀能借着月色看到天空中一道若有似无的半透明弧形段。与黎玉冲那讲究隐藏的结界不同,这个结界的存在就是在昭示它防护的作用,就是在宣示这里已经成了九华派的地盘。 夏荆歌在窗前站没多久,柳向尘就来了。方才在大街上,他师兄弟二人即便有许多话要说,也得留着,现在周遭清静了,正是叙旧的好时机。 夏荆歌也没锁门,回了一句“进来”,柳向尘自己就推门进来了。他见夏荆歌站在窗前,便问:“在看什么?” “结界。” “倏光师妹做的。你还记得她么?” “记得。”夏荆歌点点头,笑道,“她小时候就爱找师兄玩,也愿意陪我玩。” 夏荆歌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该是什么样的,但他小时候就是莫名觉得,余师妹完全符合小女孩的样子。这或许是因为余师妹是九师叔从红尘界带回来的。尽管她带她回来的时候,余师妹也只是个二三岁的蹒跚孩童。 不用练功也不用背心经的时候,她喜欢扎花环,常拉着夏荆歌去后山摘花枝,摘完了花枝用她的巧手编成三个花环,给她自己,给师兄,给夏荆歌一人一顶。师兄是不喜戴花环的,但师妹要求,他也会一直戴在头上以博她开心,不下山就不摘下来。 夏荆歌在门派中一向有些被无视,也甚少人会愿意一直陪他玩,师妹是那少有的。他心里对那些师妹一根一根编扎起来,还愿意赠予他戴的花环的喜爱,约莫比他师兄要多许多,也在乎许多,还会特特地戴下山去,给他爹看。 即使花环上的花都枯萎了,凋谢了,只剩一扎扎竹编的、茎编的环,他也会珍而重之地把它们都收进一个木箱中。在他被踹下红尘界之前,他已经收藏了整整一木箱的枯花环。 夏荆歌遥遥看着那个透亮的结界,问道:“师妹还扎花环么?” 柳向尘自提了茶壶斟茶,透亮的茶色顿时凝成一道水线从壶嘴倾泻而下,毫厘不差源源不断地落进茶盏中。他似是被夏荆歌的问话也勾起了回忆,直到倾满了茶盏,将要溢了,才一收茶壶,拈起茶盖轻而准地盖上去,将那碧透清亮的茶色盖住了。 “十几年没见她扎过了。” “哦……”夏荆歌突然又有点惆怅难过,心酸起来。这十几年,自然只能是十二年。在他离开九华界的前几天,他才收了一个新鲜的花环,是以鹅黄的蒲绒花、淡粉的芽月花为主,缀以黄绿黄绿的零星点光草,搭在翠绿柔韧的花茎上编出来的。他那时还想着,那个花环要用新学会的术法保存下来,在它枯萎前,他就把它做成永不融化的冰环,挂在房间的墙壁上当壁饰。 这个想法,自然没能来得及实施。 “还是聊点别的吧。”柳向尘淡笑着岔开了话题,“师弟这些年受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了 第38章 兄弟叙旧歧见生,抉择两难始如一 “这倒谈不上。”夏荆歌摇摇头,“黎掌门也只是把我们关在结界中,倒是没怎么为难过我们。” 柳向尘看他神色毫不勉强,便拍拍夏荆歌手臂,示意他坐下。夏荆歌就在柳向尘身旁坐了下来,笑成月牙眼,又亲热地叫了一声:“师兄。” 柳向尘听到这一声唤倒是笑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有吗?”夏荆歌不太好意思地回道。“我只是见着了师兄欢喜而已。” “有。”柳向尘笑着,又像是微微叹了口气似的,“没变就好,比什么都好。”夏荆歌怔了一怔,接着又听他道,“其实你十二年不曾出过那结界,也是师兄不好。我早猜测你是给羁在云剑派某处了,只是一直不能十分确定,我离云剑派又远,有心调查也要找时机,进展一直不大。若非黎玉冲自己小心太过,将那花园弄成了禁地,很可能到现在我都没有注意到那么一个谁都能走的普通花园。再者,前些年师兄尚在金丹徘徊,是去年底闭关出来才进境了元婴,若是以前……也怕早早地把你找回来,反而不能护你周全。” 夏荆歌面上的笑容略微敛了一些些,低了声音道:“我明白,师兄总要考虑周全一些。其实我和甫凌在结界中过得也挺开心的。甫凌和我原本还打算再修高一境界再出来,奈何黎掌门对他起了必杀之心,我们只有提前跑出来了。其实他把花园弄成禁地,很可能不是防别人,而是要防着甫凌突然爆出大量魔气,被路过的人察觉到。”说到这,夏荆歌又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甫凌的魔气一跑出来,就被我吸走了。只要有我在,他施放的魔气就不可能长时间存在。” “被你吸走?”柳向尘露出意外的神色。 “对,此事尚未与师兄讲过。”夏荆歌把自己身体实际上具备强力转化魔气的功能介绍了一遍。二人顺理成章地由此开始,互诉了一番这十二年来的离别之情,说到那日战况时二人都差点潸然泪下,但到底都没有真的落下泪来。 夏荆歌是已给自己发过誓的,柳向尘是内敛持重,若不然,他也无法执掌了九华派。 虽然当日未成年的九华派弟子只得十来个,但柳向尘并非派中大弟子,入门晚,年岁也不大,这十来个人里他上头还有四个师兄。那四个师兄资质虽不如柳向尘,好赖入门更早,修炼更久,能耐也不比他低太多。柳向尘那掌门符印虽是几大长老共证过的,毕竟是危难中仓促得来,一开始也并非人人都听他的。也是他的时运,他们曾被魔族追兵围困,危急中柳向尘得参化入金丹,救了众人一命,他这继承人之位才彻底得了认可。 后来魔君彻底屠戮九华派全派的消息传到他们耳里,柳向尘接位也没有引起甚么反弹。 灭派这等事,无论是经历过的人,还是不曾经历过的人,其实都不会太愿意反复提及,人若是太伤心,便会下意识避开了去。因而柳向尘也并未详说,只是道:“师父见势头不对,早早就叫我们几个收拾了下红尘界避难,后来两日都发生些什么,我也不甚清楚。坊间诸多传闻想来你也已经听过了,那些旁枝末节虽有出入,大体上总归是那样,魔君率众而攻,师父等人不敌,尽叫魔君杀了。” 夏荆歌确是早知此事,当日听云剑派弟子提过,后来又听黎玉冲也提过,虽同样并不详细,大抵与柳向尘所言一般,即便细节上有出入,说来说去,大体上也不过是那么回事。他沉寂了一会,收拾好了心情,才终于可勉强笑道:“这是说到哪去了。还是说回我身上那吸魔之事吧。我在被关之前,也遇到过魔族在找我,我怀疑魔君那边其实知道我最大的作用该是吸收魔气,甚至我还怀疑他们知道我得靠吸魔气才能涨修为。他们之所以只提我助修一事,或许就是希望我能够在一个满是修士的地方一直被关到死。不过魔君千算万算,大抵是没算到我会和一个魔一起被关了。”夏荆歌说到这,脸上笑意倒是不勉强了,好似他提起风甫凌,整个人都要变得开心一些似的。 “……有道理。”柳向尘定定看他片刻,自低头去喝了一口茶。虽然夏荆歌才开始说自己身体状况的时候,柳向尘也是一副吃惊的模样,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接受了这一不喾于石破天惊的秘密。他喝了茶,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才道,“魔族神出鬼没诡计多端,他们占据神州半壁还不满足,这些年没少在五大据点的地盘上捣乱。若是魔君一早就知道你能对他们造成何等伤害,一时又找不到你,想出这一招来也不奇怪。” “恩。我奇怪的是为何魔君对我的了解这么多,他是如何知道我一个名不经传又五灵俱废的小孩有这奇怪能耐的?对了师兄,我爹他,他当时有跟你说什么吗?” 柳向尘闻言,原本松松地扣在桌面上的食指和中指微微一紧,他的目光从夏荆歌脸上移到他身后的窗棂,窗外的防护结界上。那半透明的明亮色,在他目中远远地、微微地发着亮。 夏荆歌以为他是在回忆,也不催他。直到柳向尘自己回过神来,看着他道,“当时时间紧迫,师父只叫我找到你后,好生照顾师弟你,并未提及此事。……师父也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原来你还能转换魔气。” “果然……爹他多半是想不到其实我也能修炼。”夏荆歌原也觉得他爹知道的不会更多,不然他怎么也该跟自己提一嘴的,因而对柳向尘的说法一点也不意外,倒是感慨了一句,“我如今也不太需要别人保护了。” 柳向尘欲言又止,到底没有接这话,只转而道:“你那朋友,你准备如何安置?我不会让你住在九华派外面,也不会让他踏入九华派大门。” “为什么?”夏荆歌一下子站起来,见柳向尘坐着没动,只盯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放缓了声音劝道,“师兄你不知道,甫凌和其他魔不一样,他自小无父无母,在红尘界长大,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他对魔族毫无认同感,魔的身份还是我发现的,他绝不会和其他魔同流合污。” 柳向尘似乎不为所动,只问:“你知道当年九华派到底是如何被攻破的么?” “我……”夏荆歌有种不好的预感,磕绊了一下才道,“我大致想得到。” “你想不到。”柳向尘道,“是云师叔,你知道他惯爱出入红尘界,洒脱不羁,他在那结交了一个魔,引为知己,便罔顾修魔之争卸下心防,时常与之把酒言欢。便是如此,那魔趁他酒醉套取了许多派中布防信息,我九华派才被打得这么措手不及。” “云师叔?!”夏荆歌吃了一惊,一不小心后脚跟踢到了椅子腿,钻心地疼。 “是,尽管云师叔死守天柱,九华派也救不回来了。”柳向尘缓缓吸了口气,似是想起那日烈火焚云的惨状,“那个魔名唤千叶,骗了许多人,当年六七八重天上所有门派的布防信息,几乎全是他一手获得。” “不止云师叔被骗?”夏荆歌又吃了一惊,“那个魔,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正是他的厉害之处,传闻他有千张面孔,这些面孔如树叶一般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各不相同。他擅分析情报,擅揣摩人心,擅骗术,骗人而不至使人起疑。他唯一的弱点是绝大多数魔的通病,就是无法完全收敛魔气,无法在可辩气的修士面前彻底掩饰身份。因此若要防被他所骗,最好的方法是绝不与魔相交,也绝不向外派之人泄露派中重要信息。”柳向尘说罢,平静地看着夏荆歌。 “……”夏荆歌懂了他的意思,立刻摇头道,“甫凌真的不一样,他不会背叛我,也不会把我的事告诉旁的什么魔。” 柳向尘容色凉淡,只道:“你能吸光两个小魔的魔气,能吸掉一片区域的浓厚魔气,单只在你那朋友身上会收敛一些?你说他是孤儿,你就没想过他身份不一般? ” “这个我倒是想过……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甫凌他心里真的不当自己是一个魔啊。” “身份不一般的魔,他就容易找回身份。他如今不会背叛你,是因为他尚且孤家寡人一个,除了你,他谁也没有。等有朝一日他找回身份,你看他如何。” 夏荆歌一时怔怔不能言。他心里觉得甫凌是可信的,可他似乎又无法铿锵有力到像绝地反击一样地,找到合适的理由彻底说服师兄。 柳向尘见他不回话,也不很迫他,只最后道:“总之我绝不会让一个魔踏入九华派内城一步。我们还要在江云城待上二十几天,你好好想想吧。”柳向尘起身,走至门口,又回过头来道,“师弟,我不会看着你成为第二个云师叔的。” 夏荆歌一愣,转头望向柳向尘,他已经推门出去了。夏荆歌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清松般的背影,和那背影在他视野中残留的一片清风,一幅光影交织的银绣光暗,流水似的,月华似的,拂过他的眼睑,便倏而消逝,被一道并不厚重的木门遮挡隔绝了。 夏荆歌站在一块只被半个月华照耀的割裂地段,左一半是能被月光穿透的、若有似无的结界,右一半是闪闪晃晃的昏暗灯光。这两样,打得他的影子一忽儿安稳服帖,一忽儿乱摆乱晃,一会儿浑然一体,一会儿像被割成两半,总也没个定时。 在离夏荆歌房间不是很远的地方,是风甫凌的房间。 自进入这个房间后,风甫凌就有点烦躁。他在房中枯坐了一阵子,想要出门去找夏荆歌,才开了房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门神,一个理直气壮地问自己要去哪,另一个直接问他是否找夏师叔,又言如今掌门和夏荆歌在一块,他这时过去多有不便。很有些直接在门口将风甫凌拦下的意思。风甫凌冷冷瞟了那两个门神一眼,关上了房门,又回到房中枯坐。 后来太过无聊,索性自己坐床上修炼。也不知过了多久,风甫凌突觉窗户嘎铃一声,睁开眼来,就见窗口蹦进一个人影来。那人影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又回身悄悄地关上了窗门。如入自家房间,毫无见外之意。 不是旁人,正是夏荆歌。 风甫凌盘坐在床上不动,待他走至床前,才低声问,“你怎么从窗户爬进来?” 夏荆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往床沿上一坐,才道:“我就在这睡一会,明早你早些叫醒我,我还回房中去。” “……”风甫凌也换了个坐姿,坐到床沿上,挨着夏荆歌,板过他身体来,见他眼底有疲色,因问,“睡不着?” 夏荆歌愈发不好意思,支吾道:“总觉得好像缺点什么似的,不太习惯,就悄悄来找你一起睡嘛。你在练功啊?” “不练了,来睡。”风甫凌一掀身后的被子,麻利地开始脱衣裳。 第39章 一个一个抖包袱,惊喜惊吓全不复 夏荆歌也脱了衣裳,爬到床上去。才熄了烛光,风甫凌就问他:“不开心?你师兄和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夏荆歌立刻回道。 风甫凌侧头看着他,目中自然是不信。 夏荆歌倒也不觉得风甫凌真的会信自己,只是不知该如何提起罢了。偏偏风甫凌就是不信,也要不信得目光幽远清凌,好似他全都看透了似的,瞧得夏荆歌心里不太自在。他挪了挪小半个身体,让自己自在些了,忽然问:“甫凌,你想找到你父母吗?若是你想,我们去找项融的时候也找一找吧。” “找他们做什么。”风甫凌不妨夏荆歌突然提起这个,小小地皱起了眉。 “你不想找么?我本来觉得你身上什么都没有,要想找回爹娘是很难了,可今天我师兄说,你身份不凡,在魔域里应该比较容易找到……” 夏荆歌话还没说完,风甫凌已经打断了他:“你师兄跟你提这个做什么?” 夏荆歌揉揉鼻尖,回道:“这倒没什么,师兄他担心过头罢了。”夏荆歌撑起一只手臂,凑到风甫凌近旁,“甫凌,你回答我,你想找回父母么?” 这样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答案惟想或不想而已,风甫凌竟一时回答不出来。若要说想,他觉得既然自己是被丢弃的,勉强找回去也没意思,万一他父母都不想要认他,这简直是凭白给自己找不痛快了。但若要他一口咬定说绝对不想,那似乎也不实际,真要遇上了,人家愿意认自己,或许他也愿意认。 但也只是或许罢了。 风甫凌侧了个身,正对着夏荆歌。他与夏荆歌近乎眼对眼,鼻尖对鼻尖地互相瞧了小一会,才伸手拂了拂夏荆歌蓬松的额发,又顺着额发一路抚向耳后,捉住了几缕他的发梢。却是久久不言。夏荆歌知他心里大约是难过的,倒是任他一晃一晃地摸着自己的发丝。 “不想主动去找。”风甫凌斟酌半天后,如是回道。 夏荆歌听了,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劝慰道:“你父母也不一定是想主动遗弃你,也许他们是迫于无奈呢,说不准他们也是想找到你的。” “我不会主动去找他们。”风甫凌微微阖目,又强调了一遍。他很难相信自己会是被迫遗弃的,当年他身上只有一张纸写的姓名,没有任何其他信物。这根本就是不打算找回去的意思。 再说无父无母的,自己都长大成人了,难道还会缺那么两个从来没在自己生命里出现过的父母? 反正他现在也过得好好的。 这几个来回的工夫,风甫凌倒也猜得到夏荆歌他师兄大致会说些什么了,心中不免又对夏荆歌东拉西扯不提重点有些不虞,“突然想这些作什么?你不是要跟你师兄回九华派?” 夏荆歌闻言,脸上倒是泛出一丝忧色来:“此事正要与你商议。”风甫凌玩着他发丝的手一顿,微微绷直了,又往前轻轻一递,给它们打了个松软温柔的小弯,“你说。” “我师兄不肯叫我住外头,也不肯让你住九华派里头。” 风甫凌心里一沉,彻底放开了夏荆歌的发丝,没甚情绪地道,“那你打算如何?” 夏荆歌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是道:“我还发现一件事。”他瞧了瞧风甫凌的冷脸,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强自憋住了,又道,“今日之前,连师兄也不知我可吸魔气,可用魔气修炼,因而我猜……” “外界之人都不知你能吸魔气。”风甫凌接道。 “正是如此。我师兄都不曾听闻只言片语,想来整个修仙界和绝大部分魔都不知此事。即便有魔君等知道我这件事,也是极少数了。这倒给了我们许多便利。我想外界必不知我还能修到心动期。” 风甫凌心里一咯噔,有些明白过来夏荆歌的意思了。“你……” 夏荆歌枕着那只手得意洋洋地来回晃荡,笑道:“所以我想啊,可以这样,让我师兄放出话来,就说我一直住在九华派,我就可以偷偷地跟你去魔族控制的地区找项融了。” “……” 风甫凌望着他诚挚清亮的眼神,神色微微动容,过了一会却还是道:“太危险。” “小心点就可以了。”夏荆歌立刻道,“我都想好了,在修士的地盘上呢,你就收敛魔气,收不了的交给我就好了,在魔族的地盘上呢,只要不停止吸魔气,我也不用怕被发现。” “若是又吸晕了怎么办。”风甫凌摇摇头,“不妥当。” “吸晕了你再帮我通一遍不就好了,又不麻烦。”夏荆歌毫不在乎,“反正我醒了之后不但没事,修为还涨了。” “……” 夏荆歌见风甫凌不答话,又一边得意地靠手肘前后摇晃自己脑袋,一边笑嘻嘻问道:“怎么样,甫凌?我这主意不错吧?”自打他师兄走后,夏荆歌也是苦思冥想,想了这大半宿的,终于给他想出这“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想到这招后,夏荆歌是觉也睡不着了,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翻了半天,还是一骨碌爬起来找风甫凌了。就等着这么抖包袱似地给他一个又一个“惊喜”呢。 偏生风甫凌是面冷又不动声色的性子,甭管他心里到底是觉得是惊喜是感动还是惊吓,面上依旧是一副淡定清漠的神色。他绷了好片刻脸色,绷得夏荆歌都忍不住思索起自己这计划是否还有漏洞的时候,风甫凌才轻哼一声,“你就不怕吸坏了?我不允。” “哪能有什么事啊。”夏荆歌道,“那不如这样,我们呢,先找个魔很少的地方探一探,熟悉熟悉,若果真不行,再撤出来便是。” 风甫凌心道,哪里都能出事好么。因问:“今日大街上那么多人和修士瞧见了你我的模样,你说要如何骗过他们,不叫他们认出来?” “嗯哼,这个嘛。”夏荆歌轻咳一声,回道,“明日我们去交驱邪榜任务,将这流程演练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40章 千叮万嘱不如无,师弟自成一界蛹 翌日清晨。 “师姐,我们就这样住在客栈里半个多月,真的没问题吗?”方向礼和余倏光走在客栈的走廊上,小声问道。他见余倏光微微挑高眉,立刻解释道,“我不是质疑师姐的结界,我只是……” 他还没说完,已经被余倏光抬起一只手打断,“我知道,你只是有点焦虑,担心我们这样做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不安全。”这个小师弟自从在小时候有过被追着逃亡的糟糕回忆后,就不习惯把自己置身在被人在意关注的环境里。现在九华派单独住在客栈里,外面假装无意经过的修士排起来能绕满小半个江云城,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在这种时候,他们的小师弟方向礼多半会失去基本的判断力。余倏光很清楚,他昨晚一定完全跳过了那些还不错的情况,担惊受怕地罗列了至少五十种最糟糕的情况,并为担心这些情况成真而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基于对小师弟的深刻了解和理解,余倏光颇为耐心地边走边解释给他听,“如今并不是各大据点闹分裂的好时机,时局已经演变到了我们不得不联合在一起,一起去做一件事的时候。而且还有人想当盟首。在这种时候,即便是夏师兄出现了,那四个据点的修士都不可能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我们只需防着他们来阴的。师弟,你真的不用太担心。” “我这次真的不是太过担心,我……”方向礼动了动掌,试图解释,他话还没说完,余倏光已侧转过身,含笑看着他,“相信掌门师兄吧,他从来不会让我们处在绝境中,对不对?” 方向礼闻言,在一瞬间变得有点沮丧,他点了点头,手也垂下来,很有些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句:“没错,掌门师兄绝不会叫我们铤而走险。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师弟,你不能老这样,你也得学会往好的那方面想,对不对?我知道那个谣言肯定不是你泄露出去的,但你也不能因为外面起了流言,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怀疑是自己不小心在哪里泄露出去了吧?掌门师兄这次带你出来,也是希望你能学会不要那么把什么都往最坏的那方面想,事实上,你想到的那些糟糕情况,基本上,基本上都不可能真的发生,知道吗?” “好吧……不过师姐,我觉得我可能想起那天晚上怪异的地方了。那只澄黄的布灯笼,那只离结界最近的灯笼你还记得吗?我当时多看了几眼,感觉比较怪异,现在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余倏光停下了脚步,“我没注意那个灯笼,哪里不对?” “那个灯笼上的画不太对。其他灯笼上的画像色彩都较淡,那天我看到那个,特别浓,像是重了一张差不多的画上去。师姐,我昨天一想,恐怕是有人和我们产生了一样的怀疑,在那留了符纸调查。” “恩,此事回头要禀告掌门师兄,如果是真的,你轻松多了?你看,不是所有最坏的情况都会往你身上钻。”余倏光又微微笑弯了眼,鼓励地看着他。 “是轻松多了……幸好很可能不是我不小心泄露出去的。”方向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看起来似乎是有高兴了那么一点点,但整体上,还是沮丧多一些,“若是我弄出来的麻烦,要叫掌门师兄失望了。” “除了你自己,没人那么觉得,师弟。”余倏光拉着方向礼停下了,停在四周都没人的走廊里,“我全程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没有犯任何错。而且你不是还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吗?现在只要去检验一下那个灯笼是否有遗留的法术痕迹就行了。你不但不会让掌门师兄失望,还会让他感到惊喜。事实上,我已经感到这是意外之喜了,如果不是你注意到了那个灯笼,我们还要花上好几天时间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记名弟子和他们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排查一遍。你远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差,师弟。知道吗?” 余倏光盯着方向礼的眼睛,方向礼在她认真的注视下微微红了脸,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师姐。” 余倏光又露出笑容,微偏了一下头,示意他跟自己继续往前走,“现在呢,我们只要一起开开心心地去见见夏师兄就好了。你对他没什么印象了也没关系,师姐我还记得他。其实夏师兄他呢,人挺好,我觉得你们可能会有很多……额,能聊到一块的话题。” “真的?”方向礼终于又消掉了一些沮丧,转而问起来,“夏师兄他喜欢什么?”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12节 “我也不知道夏师兄现在还喜欢什么。不过你不用担心,夏师兄是个好说话的人,只要你好好跟他说话,他就会喜欢你。” “哦。” “所以掌门师兄打算让你来保护他,我也觉得放心。他被关了十几年,不管外面怎么说,我们九华派正式弟子如今也就那点人了,我们自己人得把他当师兄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余倏光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她一直把方向礼当弟弟看,掌门师兄要委他这么重大的任务,她自然要多叮嘱一些。可方向礼明显关注的是另一个重点,他瞪大了眼,只差没跳起来,不可置信地道:“什么?掌门师兄让我保护他?这怎么行?我、我办不好!我才金丹中期,我怎么能在一群很可能是洞虚大乘的修士手里保住夏师兄?” “只要你们不乱跑,哪用得着如此?叫你护着夏师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再说这不就是师弟你的强项吗?无论是什么情况,师弟你只要能带着夏师兄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拖延时间,然后等着我们来救你们就可以了。” “可是师姐,我从来不觉得这世上会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万一我不但不能保护夏师兄,我们还被抓了怎么办?像昨天那个南海玄翁那样的,我怎么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师弟,你真的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相信掌门师兄,相信师姐,也相信你自己。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总有本事找到那么一个地方。掌门师兄可能会碰上力敌不可克的敌人,我的结界也有可能被高修瞬间打破,只有你能躲得巧妙。因此你比我和掌门师兄更适合来保护夏师兄。” “可是我觉得那不是万一,真的有可能……我是说,万一夏师兄就是爱到处跑怎么办?” “夏师兄已经被关了十二年,还有什么比跟我们在一起更安全?他不会那么做的。你放心好了,你担心的糟糕情况都不会真的发生。” “但是……” “没有但是,跟师姐来。”余倏光前行数步,笑着朝他招招手。 方向礼就是担心太多,这是他的缺点,有时候,却也能成为优点。柳向尘和余倏光商量过后,余倏光也觉得他们这个总是觉得到处都不安全,什么都爱往坏处想的小师弟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时刻保持警惕才能避免被一些愚蠢的失误击中,时刻思虑最糟糕的情形才能躲过那些糟糕的情形。 这本该是今早开始施行的安全措施,然而操作起来却出乎余倏光意料,掌门师兄竟然认为夏师兄那边未必答应,不能硬来。 其实这点余倏光不太同意,她一向觉得夏师兄好说话得很,她记得夏师兄小时候生得腼腆秀气,看起来像个小姑娘,送他小姑娘戴的花环他也是真心喜欢戴,她还被夏荆歌迷惑了,一度以为所有师兄都会和自己一样喜欢花环这种小女孩才喜欢的东西。 而且余倏光想起,这个夏师兄有个地方和小师弟有点像,对自己的资质和能力基本无甚信心可言。尽管小师弟是小时候被吓坏了,掰不回来,夏师兄是真的修炼资质不高……不过谁关心起因呢,结果如此,她倒是觉得他们两个能有许多话可聊。当然,想归想,这话可不能真的说出来伤了师弟和夏师兄的心。 虽然不太同意柳向尘的决定,余倏光还是照他说的,先把方向礼带去,让他们师兄弟先互相熟悉,培养些手足之情再提此事。 余倏光在夏荆歌房门前站定,抬起一只手温柔地扣了扣房门。“夏师兄?我是倏光,你起床了吗?” “师姐,我想跟你说件事。”方向礼盯着房门咽了口唾沫。 “进去再讲,我们在夏师兄房门口呢。”方向礼便不再说话,余倏光又等了一会儿,房间中没有回音。余倏光的笑容渐渐凝住,变作担忧的神情,拔高了些声音喊道,“夏师兄?你还在睡觉吗?……夏师兄?” 依然没有声音。余倏光果断施法破门而入。 房内干净整洁,但空空如也。余倏光跑进房中查看情形和线索,一时心急如焚。她一向对自己的结界很有信心,竟然有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 方向礼这时在她背后吞吞吐吐道:“其实我昨晚一夜都未能合眼,一直在想一些不太好的情形,然后我就听到了我隔壁那个魔房中的一些声音,似乎……似乎下半夜的时候夏师兄跑去找那个魔了。我觉得,夏师兄应该还在那边吧?” “不,他们现在已经不在那房间中了。”余倏光皱着眉拿起桌上被茶杯压住的一张纸条。 她开始意识到这个十二年后的夏师兄,已经和自己记忆里那个担心自己跑不远,担心自己使不好法术,担心自己玩不好游戏扫别人兴的小夏师兄不太一样了。 他竟然一点也不担心被陌生修士掳走关起来,在这种所有人都盯着客栈的时刻,还有勇气和他的那个谁一起跑去云剑派附近交驱邪榜任务? 是什么让一个被关了十几年的小男孩会发生这种变化? ……因为那个魔吗? 余倏光收起那张纸条,吩咐道:“你去驱邪榜任务处找夏师兄,找到他务必劝他立刻回来,我去找掌门师兄。” “啊?”方向礼看了看她手中的纸条,立刻变作一脸苦瓜像,“师姐你不是说这种糟糕的情况基本不会发生吗?现在真的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余倏光淡定道:“师弟,万一就是一万回里出现一回的意思,现在最坏的‘万一’都已经发生了,还有更坏的情况能发生?那可能性比你踏着飞剑撞上另一个修士还低。快去找他们。” “我去就是了。说真的,我真的觉得还会有更糟的情况发生。那师姐,我走了,你和掌门师兄要快些赶来救我啊~”方向礼一脸苦瓜像地嗖一声飞出去了。 余倏光只差没仰天长叹一声,忍了忍,忍下了,转身回房间取剑。她得让这里保持原样,然后悄悄去云剑派找柳向尘。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第41章 南辕北辙终会面,只叹奇修非我派 情况自然不会如方向礼所想般糟糕,事实上,夏荆歌和风甫凌伪装成九华派记名弟子,不但很顺利地离开了客栈,还很顺利地到达了管理处。就像余倏光想不到他还有胆单独跑出去一样,其他修士也想不到他会和自己的魔族朋友伪成记名弟子大摇大摆地从客栈里面出去了。——那失踪了那么多年的夏荆歌,就算要出门,怎么也该前呼后拥,一大堆人呼啦啦地守着他吧? 这先入为主的观念,使那些没能在前一天有幸见到夏荆歌和风甫凌真容的高等修士错失了逮住他,甚至和他打好关系以便蹭修为的时机。至于见过他们两个的,当日月暗星稀,除了离得最近的几名云剑派弟子,还真没几个能看清他俩长什么模样的。便是看清了,也未必会像其他一些闻讯赶来的修士那般一直在客栈外盯着,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们两个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进入了任务管理处。这里离云剑派山脚不远,在另一处山坡上,独立于云剑派,又与之遥相呼应。早餐时刻已过,管理处空空荡荡,门可罗雀。苏无垢抖着一身肥肉开始往案桌上摆盘,一盘黑白菜,一盘清炒蒜苗,一盘苦瓜百合,一碟素三鲜以及一碟甜糯藕,俱是修士们普遍喜爱的菜色。他的搭档赵无垠检查了一遍各个任务的状态,确保它们没有出现任何可疑现象,方自那法阵光芒中缓步踱出。他生得高挑清瘦,那姿态使得他优雅清盛得像是刚从满载灵气的闭关圣地出来。 他缓步踱到苏无垢附近,略微探身把苏无垢桌上的例行餐点检验一遍,轻轻挑了挑眉,“师兄今日怎么吃素了?” 苏无垢嘿嘿笑一声,下巴上的三层游泳圈堆叠的褶痕愈发深邃,“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要不要一起来点?”说着,他往赵无垠身前推了一个碗和一双筷子,赵无垠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与苏无垢那双蒲扇一般的大肉手相比堪称纤细瘦长——轻轻地把碗和筷子推回了苏无垢身边。“我不用,师兄你自己吃吧。”他说着,扫了一眼多出来的一副碗筷。 苏无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道:“你会需要的。我们今天会有一位客人。” 赵无垠下意识看了看大门处,外面有清悦的鸟啼声,沙沙的树叶击打声和小动物从这棵树蹦到那棵树发出的声响,就是没有属于人的脚步声。“你是说那位?”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身后的法阵,底部的任务牌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没错。” “万一他明天来呢?” “他太闲了,今天肯定会过来。” “师兄这是要招待他?” “这不是招待,是感谢。夏风这般生冷不忌的修士实在是太难得了,若是他以后去了其他据点接任务,那不就是我们整个蜀中的损失了吗?我们得让他感受到我们的热情,确保这位可敬可爱的修士每次一想接任务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我们云剑派据点管理处,明白?”苏无垢挤眉弄眼地说完,大力拍了拍赵无垠的肩膀。赵无垠早有防备,可不会傻站着一直让他拍,只叫苏无垢拍了一下就一个闪身躲过去了。 他拉了下木椅,调整好位置,缓缓地自己坐下了。 不过他们两个都没有动筷子。因为他们的那位客人显然尚未就位。 时间静静推移,直到他们两个都听到了脚步声。 “我想,应该是两位可敬可爱的修士,师兄。”赵无垠微微偏过头,对苏无垢道。 “师弟,你说得没错。”苏无垢说罢,肥胖的身躯往前一倾,双掌撑在木椅两端,一齐发力,噗悠二声,他手心冒出两团下冲的灵气,借着这股力,苏无垢像个突然摆正了的弹簧一样站了起来,稍晃两晃,便稳稳地站住了。他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外相,从喉中清咳出一声混沌之音,慢慢抬起头来。 赵无垠也又整理了一番仪容,站到了苏无垢身旁。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两道身影也出现在他们视野中。赵无垠在看清身影的一瞬间泄气了,低声与苏无垢道:“我算是明白为何九华派从无甩尾单了。” 苏无垢原本收紧的宽厚双肩也微微向外垮下,唇角下滑,约莫有点失落地感叹:“九华派有奇人啊,咱比不上。素斋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得,人家自己就有个据点,再大的热情它能有啥用? 他们看到的自然是身穿九华派记名弟子服的夏荆歌和风甫凌。 夏荆歌一看大老远的这两位直直站在大厅中央,心里先暗赞一声好敬业,这一路上一个人上下都没,他二位也能像宝塔一样一直站在这里巍然不动,实在令人敬佩。特别是那位大胖修士,能用这圆锤一般的身体站成一根笔挺的木棍,形容精神完全不逊于他身旁那位无更多负担的修士,委实毅力可嘉,不易至极。 夏荆歌二人才一步跨入大门,半句还没说,那使人肃然起敬的胖修已经率先走上前来,露出一张相较其他云剑派修士而言尚算和善的笑脸来:“两位可是夏风?” “正是。”风甫凌应道,也不必问他为什么能一眼就认出他们俩,想必是这几天里能闲到跑来接任务的修士只有他和夏荆歌两个。风甫凌将这地方打量一番,影跃光移,风澜灵迷,除却法阵,还是法阵。各式各样充斥灵力的法阵,有温润厚实保护这地方的,也有尖锐激烈待攻击的。若非他身上的魔气全由夏荆歌无缝吸走,一毫一厘也未漏出来,他应当进不来这个地方。 风甫凌暗道:难怪接任务之处并无核实是修是魔的设施,原是都等在这里。 幸而这九华派的道袍袍袖也是宽大,旁人都只当他二人是感情好走得近,俱看不出袖子底下是手拉着手的情形。倒也不至使人生疑。 既得了答复,苏无垢便一揽手,幻出一本厚实大书来,那书约莫有三尺长,二尺宽,将他那滚圆的身体都快要遮不见了。它悬留在空中打开来,苏无垢更是在它的衬托下立时变得渺小瘦弱了许多,若将一物降一物用在此处,虽不恰当,却也有些许贴切。夏荆歌还未及深想,苏无垢那浑厚的嗓音已幽幽穿越书页和书脊,抵达他二人的耳中:“两位不会是第一次接委托吧?何以以前没有夏风的记录?” “我们是第一次做。”夏荆歌笑着答道。 苏无垢闻言右手一划,将那悬空之书挪到了边上去,再将他二人细细打量一番,复又笑道:“这倒也是缘分,还请二位告知苏某名姓,在下好给二位做个登记。” 风甫凌便道:“名姓不必详登,我二人总在一处,你如此登记便可。” 不留名姓,只留名号,这倒也不是十分少见,苏无垢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膀,就为他们起了个新页面,并接过夏荆歌递过来的木牌们,又问:“之前有在门派中接过委托吗?”夏荆歌立刻诚实地摇头。 “比较少见……你们还没到年纪接委托?至少是开光了吧?不是我说,九华派这规矩也腻多,开光了,就能接了嘛。来来,我给你们做个不会被你们师父查出来的隐派记录?日后你们若想加上门派了,还来找我,我再给你们加上。”苏无垢朝夏荆歌和风甫凌挤眉弄眼数下,见夏荆歌笑着点了点头,就朝身后招了招手。离开了又回来的赵无垠立刻给他递上两块木牌,不过苏无垢只拿了一块,用类似于委托木牌上施法录字的方式,将夏风二字,和他二人的外貌年龄等一眼能望穿的信息记录进了竹简之中,又将之变回了木牌。 接下来,他又施了一个术法,控制着委托人的木牌飞到了半空中。它只悬停了一瞬,夏荆歌完成的那些委托木牌就像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士兵一样全都自己立了起来,排着队飞到空中,与夏风的木牌以某种蓝色灵气相连。每联完一个,那个委托木牌上的字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夏风木牌上闪烁片刻的蓝色光点。夏荆歌能感觉到有大量的灵力被灌入那个木牌,但或许是太过高级了,他还不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些被大量灌入的灵气都是些什么。 他就像个门外汉一样,只能静静地仰头望着代表自己和风甫凌的那个木牌变得越来越有分量,时而闪耀出蓝色光芒。 苏无垢边录边问:“你们还有时间接其他委托么?昨天这来了一个比较紧急的委托,有一个小男孩失踪了,不是很难的委托,就是找不到人做。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昨天那个夏荆歌出现后,我们掌门就把所有人都调走了。额……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贵派的夏荆歌这几天确实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看得出,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 虽说两派关系有点剑拔弩张,但平心而论,如今最缺人手的恐怕就是九华派了。 第42章 是左是右皆君意,千载难逢莫错过 在我们的一生中,总会出现这样的时刻,一边是我们所珍视之人,一边是我们认为必须去做之事。二者在一定的时间内难以取舍却又无法兼容,我们内心挣扎,左右摇摆,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两个,一个去做这件事,一个去做那件事。这样艰难,源于我们心知肚明自己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此时此刻,夏荆歌大致正处在这交叉路的路口上。原本交完任务他和甫凌就该回去,不然派中师兄妹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会派人出来找。他心知自己如今是不应该再和甫凌往更远处跑,脱离九华派应援范围的,却又感到自己着实不能撇下那个失踪的小男孩不管。根本不需这两位修士诉苦,都能看得出他们没人。尤其这里头还有一些原因是自己导致了那个小男孩没人救……也不知那男孩的家人该如何心急如焚,焦虑失措。 那种丢失了亲人的感觉他体会过的。 因是,夏荆歌犹豫了片刻。片刻之后,他问苏无垢道:“那小男孩失踪的地方远么?” “远倒是不远。”苏无垢显露出了意外,一张亮生生的大圆脸立时变作了一只白滑滑的大鹅蛋,“就在流水镇上。”流水镇夏荆歌倒是记得它的地理位置,他与风甫凌两人飞过去连小半柱香都用不上,若是顺利,他们今天之内应当就能把那小男孩找到了。就怕不顺利,耽搁了,怕的不是师兄平白添了担心,而是怕辜负了师兄的关切之心,罔顾他的心意自作主张往危险处跑。夏荆歌委实难以抉择,想了想,便将这选择的掌舵位交给了风甫凌,征询地望向了他。 风甫凌自己心中便是有些不喜九华派,也不愿叫夏荆歌被九华派中人厌烦,以他之见,自是先回去和夏荆歌的师兄通气最好,然后他师兄约莫会另派弟子来处理那小孩之事。 谁想他还未说话,苏无垢已经抢先推销起了这个委托——别看他胖得眼睛都瞧不见,其实眼睛贼毒,人比猴精,他一听夏荆歌问远不远,便知有戏了,立马实施行动推波助澜了一番:“这个任务只有二星,还真不难,唯一的麻烦就是怎么找到那小孩。只要找到了啊,二位可是赚大了,我跟你们说,这报酬简直是太优渥丰厚了。你们知道委托人当时是怎么说的吗?”苏无垢身体前倾,扬眉抬眼地卖关子,就等着夏荆歌来递话头。 夏荆歌果真十分配合,问道:“怎么说的?” “委托人只有这一个儿啊,那可是掌上明珠似地疼着!委托人说了,只要能找到他儿子,他所有家财凭君任取!全搬走都无所谓!两位知道不,这李家员外可是流水镇首富,家财据说是祖上积下来的,在我们这,那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夏荆歌吃惊道:“全搬完那多不好意思啊。” 风甫凌:“……”这吹牛皮的话你都信,真那么响当当能连一个奔着家财去的修士都找不到? 风甫凌的猜测没有错,那李员外家还真没那么响当当,不过苏无垢也不是在瞎扯,所有家财凭君任取是真的,流水镇首富是真的,祖上积下的家财也是真的,只不过天塌之后能保留下来的重量级家财屈指可数,至于能叫那些向来藐视黄白之物的修士们多看两眼的宝物那是压根就没有罢了。 苏无垢可不管风甫凌是不是目露了然,他已然瞧出这两人关系好得很,只要劝动一个,另一个那还能是问题?那不是问题! 因而他更起劲地跟夏荆歌推荐起这个任务:“就是啊,咱们修士可不是那等不讲理的魔族,生活费还是要给人家留一点的嘛!怎么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接了任务,马上过去,说不准中午不到就能完成了,你再回来,我立马给你联上,这样你就有六十三分了啊!知道六十分能换什么吗?” 夏荆歌开始有点被说晕了,摇头道:“不知道……” “六十积分,你就能换个空间袋了啊!往后甭管你接多少委托,再也不用自己背身上了,只要往空间袋里这么一塞,你说多方便,多快捷啊。是不是?还剩三分你既能攒着也能拿来消遣消遣,保管够二位消遣的了!这二星任务和你们有缘啊!你说你是不是必须得接这任务?他就在这等着你啊!” “哦,空间袋是挺不错的。恩,方便。甫凌,你说我们换个空间袋好不好?” 风甫凌:“……” 你这是已经完全被绕进去了么? 他正想到这,夏荆歌忽然摇了摇头,略带自嘲地笑了一下,“说起来,有缘是挺有缘,但不是这么有缘法……”苏无垢一听他转了话头,脸色一僵,心里暗道糟糕,却听夏荆歌话锋又是一转,“你说得没错,这任务我是必须得接的。若是无事,我们就去城中接那委托了。” 苏无垢被他弄得一愣,有点没跟上夏荆歌的思路,不过这没关系,愿意接任务就好!忙又笑道:“那不必这么麻烦,这不是驱邪榜上的任务,委托还在我们这放着。” 话音刚落,再一次消失了又出现的赵无垠手里已经拿着一块木牌了。那木牌与委托榜上的也没有不同,同样的木料,同样的字迹,连那两凹槽的宽度都一模一样。显见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一个人制成的任务牌。 夏荆歌一时没听明白他说的不是驱邪榜任务是什么意思,在他眼里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大约就是发布的地方有些许不同?夏荆歌暗道。 话已至此,风甫凌也已清楚明白夏荆歌必然是放不下那小男孩了,况且走这一趟终归还是有些好处,那空间袋风甫凌听着就不错。便道:“你师兄大约不在客栈,至少要知会他一声。”夏荆歌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想法,就用今早他师兄临离开前给他的传信符纸往他师兄那传了消息,特特与他师兄说了,他二人跑出来一切顺利,让他们不必担心,一切如常照旧,不要引起他人怀疑便可。 这话要是给方向礼瞧到,必定是要跳起来,“如什么常,照什么旧,从昨天开始,就没有什么事它是正常的好么!甭说夏师兄你突然冒出来,又突然带了个魔族的小情人惊呆四方,就说那些师姐认为只有万一才会发生,一般不可能发生的糟糕情形,都一个接一个的都发生了好么!夏师兄你为何这么爱往外跑!”可惜方向礼如今尚未瞧到,便是他瞧到了,夏荆歌也不在,见不着他被一个又一个糟糕情形压在头顶冒烟的倒霉催模样了。 夏荆歌既打定了主意,自是不再耽搁。他自苏无垢那接了委托后,便与风甫凌一块飞走了。待他二人出了门,苏无垢方才自己悠悠地回转身,悠悠地踱回案桌边,提着一身肥肉颤悠悠地坐下了。赵无垠以为他是要自己解决这一桌了,还贴心地给他递上了碗筷,谁料苏无垢竟动也不动,兀自坐了好半晌,才语带幽幽道:“今次吃不成,等他们回来了,咱还得感谢一番。” 赵无垠虽是入门晚的师弟,各方面都不如苏无垢,毕竟与他相处甚久,对他颇为了解。只觉这话怎么听都奇怪,再配上苏无垢那幽幽的表情,就更怪了,便回道:“可是九华派与我们有些嫌隙,师兄便是盛情相邀,他们也未必会应吧?” “夏、风。”苏无垢没有回答他,只是敲着一根筷子,有节奏地将这两字重重咬了一遍,“甫凌,风甫凌。你可知他们是谁了?” 赵无垠非是愚人,微微一愣神,便不可置信道:“不会吧师兄?这个点他们还敢这么招摇地出门?” “正是这时辰大大方方出门才无人怀疑。哈哈,真是好胆量,好气魄。……不过师弟啊,你说他们俩对我们云剑派的据点这么热情,掌门那谣言应该是假的吧?” “必定是假的。”赵无垠万分肯定地道,“师兄试想,若你我二人是被掌门关了这十二年,出来还不得恨死云剑派?哪能上赶着在我们这登记接委托?” “有道理。”苏无垢重重点了个头,三重下巴来回颤三颤,仿佛是在与空中灵气相携舞蹈,欢愉得很。“不瞒师弟,我虽与掌门师叔无甚感情,平日里也颇有些瞧不惯他那以貌取人的姿态,却信他是个正人君子。师弟以为如何?” “亦不瞒师兄。师弟从未怀疑过掌门师伯。” “哈哈,这就好。师弟,师兄我觉得吧,清者自清,此事需要澄清,也急不得。那两个人爱在我们这接委托也不是啥坏事,你说这样好不好,我们就等他们把这驱邪榜上的任务扫得差不多了,再告诉大家此事,旁证掌门之清白,如何?” “师兄好成算。届时也不必我们说什么,旁人自然要信了掌门师伯是无辜的。” “哈哈,好,就这么办。咱得多想想,如何劝他们去接更多委托。对了,此事暂且保密,万勿对他人提起。” “掌门师伯也不提么?” “别提,此事叫掌门师伯知道了,反倒不美。你知他惯爱要面子……”苏无垢清咳一声,赵无垠闻言,似有所悟地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就在这时,苏无垢突然咦了一声:“那风甫凌是个魔吧?他是如何进得来这屋的?” 第43章 瞒与不瞒有歧见,知与不知有何别 赵无垠尚未回话,苏无垢已经像一个矫健的猎手一样从座椅上蹦起来,矫健得简直和他平时走几步喘一喘的模样判若两人。“师弟,我们要把所有法阵检查一遍。”赵无垠花了好一会才从师兄的英姿中回过神来,忽道:“师兄,真的不用将此事报上去?” 苏无垢回过头来,问道:“你想告诉别人他二人的消息?”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无垠立刻道,“我只是觉得事态太严重了,有一个魔,他进来了,如入无人之境!难道我们不该往上报?” “那也不该是在我们还没查清楚原因的时候。你这么着急干嘛?师弟,别和外面那些昏了头的修士一样犯傻,你不过开光期,那夏荆歌身上就是有天大的好处,也轮不到你我二人。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实力莫测的魔族,我说的话他一句也没信。但是他一句也没有反驳我,你知道为什么?”苏无垢说完也不等赵无垠回话,自转身去检查法阵了。 赵无垠在空地上站了一会儿,银光流屑的灵气一如往常般自他身边划过,有些直接跳跃而去,有些抚过他的身体。他这么站了一会儿,才道:“师兄不觉得自那个什么夏荆歌出现后,我们门派内部就不互相信任了吗?私底下传掌门就是关了他二人的也不少。……我只是觉得兹事体大,该让掌门知晓。”他说罢,沉默着去另一边检查法阵了。 苏无垢没有回话。 他们两个还没检查完法阵,夏荆歌和风甫凌已经到了流水镇。流水镇之名来得十分简单,乃是因那江水的一条支流从此流过,将这小镇分成蜿蜒的两半。这镇也是少有的没在天柱塌下来时,地动大起时被完全摧毁的原有镇落。若是找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询问流水镇的历史,他会用很久很久以前开头,告诉你流水镇的存在是多么历史悠久,它经过的劫难是多么多,却依然美丽平静如昔。 这就是流水镇。它像水一样,平和但坚韧地存在着。那条支流小河,在有月亮的时刻,会闪耀出鳞片一样的光辉,水温清凉,适合人们坐在附近纳凉,讲故事和听故事。人们相信,因为有了这条河中的流水,流水镇才有了活力,有了生命力,有了长久不息的存在意义。这是一条能为镇中之人带来幸运和幸福的河流。 现在,它却有可能成了一条带来苦痛的河流。 并不是所有失踪的小孩都需要委托修士来寻找。实际上,那小孩失踪的时候李家人眼看着他被一道黑烟拖进了河底,他们很确信是有什么东西带走了他,可能是河里的妖怪。即便那小孩很可能已经遇难,这也是只有修士才能查清楚的事。 夏荆歌二人找到那时,那里仍然聚集着一些人,几个百姓模样的人在拿一张大网捞,也有几个聚集在下游处捞小孩的,但很显然,他们都一无所获。 小孩的母亲已经哭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气若游丝地靠在一个丫鬟身上,小孩的父亲虽能站着,显见也是哭过的了。一见到身着道袍的夏荆歌和风甫凌,他俩就像突然又有了力气,有了希望和企盼,不但那父亲快步迎上来,连那妇人都踉踉跄跄地往他二人这边赶来。 夏荆歌许是见过好些人担忧的模样,这样的时刻依然令他倍加难过。他也内心焦虑茫然无措地度过了这样的几天,那几天就像噩梦,没有一刻心是能够定下来的。……直到他确切地听到了爹的死讯,那一刻好像自己生存下来的意义都找不到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这种像是被焚心一样的心痛惶急? 李员外许是住得近,和夏荆歌二人见过之后,就又把自己儿子的情况介绍了一遍。请求他一定要找到自己儿子,家财凭君任取,只要儿子能活着回来,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夏荆歌安慰了他几句,就和风甫凌走到了河边,那个小孩被拖走的地方。河水流动的速度不快,李员外的小孩会游泳,不太可能是意外。 “你感觉到了吗?甫凌。”夏荆歌问道。 风甫凌点了一下头。这里没有魔气残留,倒是有浓郁的妖气在四周飘荡。妖气的源头来自河的上游。风甫凌转头对李家人和那些帮忙的百姓道:“别跟过来,我们去找那妖怪。” “是、是妖怪作孽吗?不可能吧?这里从来没有妖怪!”旁边一个老人慌忙追问。 风甫凌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拉着夏荆歌就要飞,夏荆歌只好边飞边回头叮嘱:“妖怪也不是只待在同一个地方的!你们尽量结伴出门,不要再往河边来了。” 说完这句,他已离那些人有些远,其他的话也传达不了了。当然这不能怪甫凌,他知道风甫凌也是希望能快点解决这件事,他们才能早点回去。真奇怪,风甫凌便是匆忙,也能匆忙得让他觉着开心。夏荆歌想。 这条小河流经流水镇,源头却是在山上,越接近源头,妖气就越浓。说明那妖就在源头附近。然而夏荆歌的心却越往下沉,妖类掳人,通常只有两个用处,要么当压寨夫人,要么当食物吃掉。那孩子那么小,还是个男孩子,压寨夫人估摸是没份当了,而他已经被掳走一天多……恐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还没有到达源头,他们就找到了那妖怪。风甫凌和夏荆歌从天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个散发着浓厚妖气的妖怪,却发现他好像受了重伤,正奄奄一息地喘着粗气。 从形貌上看,他与人类差别不是很大,只有皮肤青蓝。夏荆歌走近了些,才发现他身底下那篇深色滩涂似的东西原是他的血迹,只是那是湛蓝色的血液。 “你把那个小男孩带哪去了?”夏荆歌摸出剑,一抖抖成一把寒冰。 那妖怪按着腰腹的伤处,虚眼瞧了瞧夏荆歌,冷笑道:“我是河中河神,别把我和那些食人的低等妖类相提并论!……我一直在保护这个镇子,从没伤害过这镇中任何一个人类。” “那你抓走那小男孩做什么?”夏荆歌又问。 “要是我抓走的,我还会被重伤躺在这吗?”“河神”颇带鄙视地睨了夏荆歌一眼。然后又扫了他二人一眼,“你是修士?” 一般的修士绝不会轻易相信妖类所言,凑巧夏荆歌不是那一般的修士,他听这妖怪这么说,也觉得他不像是能被一个普通的人类小男孩伤害的,便点点头,“我们接了委托来的。你叫什么?既是河神,名字总有吧?”夏荆歌倒是知道红尘界中许多所谓的河神只是河妖而已。尤其这种小河,真正的河神是不会居于其间的。 “室青。”妖怪喘了两口气,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一个方向:“那个魔,他往北方的求如山去了……他要拿那孩子造器。” 夏荆歌没有立刻动身,反问了一句:“造器?造器为何要一个小孩子?” “……命格合适吧。”室青又喘了喘气,方道,“我曾听闻魔族有一造器师,以人命造器,以鲜血祭器,若遇命格合适之人,所造之器可惊天地,泣鬼神……他应是要带他去见那造器师,轻易不会杀了他,你们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 “有魔族?我们一点魔气也没感觉到。”风甫凌忽然说道。他皱着眉,紧紧盯着室青,似乎是要看出他是否说谎。 “那就是个能完全隐藏魔气的魔。这样的魔虽然极少,又不是没有……他原本应是为五大据点而来。” 风甫凌心里一震,即便没有夏荆歌,他也能完全隐藏魔气。……在逃出结界那天,他就用这招完美地骗过了黎玉冲。“极少?”风甫凌面无表情地重复问了一遍。 室青转动眼珠瞥了瞥风甫凌,嫌弃道:“一个才入门的修士接什么委托?自寻死路。” 风甫凌见他不答,忽然无意再问,只对夏荆歌道:“我们走。”夏荆歌还想说什么,却被风甫凌一把给拉上了天,嗖地一声,快极了。他们只在眨眼间就到了半空中。 强劲风势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风甫凌想,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是那么想听到答案。 极少。能是多少? 第44章 修魔不同如昼夜,分明特别向普通 求如山离流水镇不远,是一座无人踏足的荒山,山上长满了及腰野草,连人踩出来的道路也基本没有,落脚都不好落。风甫凌二人好不容易在山顶一个狭窄的地方找了片不那么陡的落脚地,身下全是杂草,哪儿都不好去。 一个能完全隐藏自己魔气的魔,找到他的唯一方法就是夏荆歌身上所能吸收魔气的能力。这点就是风甫凌也不能幸免,他们有理由认为那个魔也不能幸免。在完全隐藏魔气的状态,夏荆歌能吸收到的魔气是微量的,不易追索的,为了不干扰他,风甫凌回到了半空中。 等待的过程总是有点无聊,他从空中打量这座荒山,发现它竟然是半月形的。这有点奇怪,一座正常的山,它的模样应该是上尖下圆,即便有山一面是坡一面是峭壁,也只能说明这山从前断裂过,被分为两半过……风甫凌飞向了更高处,将这座山和附近山体的轮廓尽收眼底。 还是很奇怪。 半月形的求如山就像只是一座山的一小部分,它的另一部分就跟被一把弯形铲铲掉了一样,没有了。因为在原本它该有山体的那个地方,只有一个明显后来才隆起的矮小许多的缓坡小山,而在那座小山的附近,就是地势低平的流水镇。 风甫凌看了好一会儿,无聊的时候,不想去思考一些问题的时候,人才会想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去分散注意力。现在他将要下去了,也许是将要面对自己的问题了。风甫凌也不知道,他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去见一个或许和自己有关系的魔。他们极可能还得打一场。 心情纠葛复杂,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夏荆歌提及。 其实夏荆歌的心情和他差不多。他知道那极少之一多半和风甫凌是有一些关系,最起码这个魔应该知道极少的这部分魔都有哪些。问风甫凌想不想找回父母,是他提及的,但是他和风甫凌一样,以为这会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他也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去接受风甫凌不但是一个魔族,他或许还会有许多来自魔族的亲戚。 这部分极少的魔,实力应当不差,夏荆歌好歹是知道越珍惜越宝贵这个道理,实力越强的魔,自然就越少。而实力强的魔,在攻打修真界的时候,他们会优先被派去哪里? 七重天、八重天……七重天还是魔君亲自带队攻打。可想而知,极少的这部分魔里,应有不少与他们九华派有血海深仇。而风甫凌全然是无辜的。夏荆歌一方面觉得作为甫凌最好的朋友之一,他该全力帮助他认回他的父母,一方面又隐隐希望……若他真的不想认回去,自己或者会更高兴一点。 夏荆歌被这些纷杂不定的心绪困扰,几乎无法捕捉自己身体缓慢吸收的那丝魔气来源何处,因此风甫凌在空中将一座山的山势都研究得差不多了,他才基本明确魔气的来源。 他踏剑飞到半空中,招呼风甫凌一块往源头处摸过去。 “若拿我吸收魔气的多少来比较,这个魔似乎没比你厉害多少。”夏荆歌有点不确定地道,像风甫凌这样能完全隐藏魔气的魔他也就遇到过这两个,自然只能拿风甫凌当唯一的标准来比较。 “小心为上。”风甫凌仍稳稳地收敛着魔气,他确信只要自己不放出魔气,就是对方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人是魔来。 循着那丝微弱的魔气,他们两个追踪到了一个山洞口,很难想象这种无人踏足的荒山会有这么一个明显不是天然形成的山洞。从洞口堆砌的些许碎石可以看出,这个洞还是崭新的。走近洞中,温度明显有所下降,越往里,越觉阴冷。洞壁是坑洼的灰白色岩石壁,碎岩块满地都是,洞壁没有粗修,洞道也没有推平,走起来高一脚低一脚,一不小心就能跌个大跟头。夏荆歌确信,即便是魔住在这里面,也会不舒服。 他们在这糟糕的洞穴里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没有光源,里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夏荆歌因为看不到已经绊了好几跤。因而他想使个小术法,把这段路照一照,好使自己走起来轻松一些,不然他担心还没找到那个魔,他就已经受伤太多,不顶用了。 风甫凌担心夏荆歌动用术法会惊动那个魔,便自己使了火团术,令它幽幽地飘在他二人前方一尺处,为他们照亮这一个黑暗的地段。许是地底深乏,这火团起得也不大,只有小小的一团,像一个滚动的小绒球一样时明时暗地飘着。 走深了一些,洞壁上渐渐出现一些不一样的颜色和块状物。 经过查看,风甫凌发现这些在火光照耀下会发黄光的硬块很像是铜矿。他对此并不熟悉,也不能确定,但他小时候见项融用过,洞壁上这些岩石呈现出来的模样和项融当年手中的那些铜矿一般无二。他就是用这些看似普通的铜矿铁矿,给风甫凌打了一把十二年不绣不钝的宝剑。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13节 这山里有铜,那个魔既要造器,说不准是来取铜的。风甫凌暗道。 他和夏荆歌又小心地往前缓缓推进,由于没有计时工具,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周围永远是黄粼粼的铜矿,初时看着还不那么枯燥,看多了就成了一成不变的无聊背景了。这样的路走得太多,会情不自禁地怀疑它是不是没有尽头,没有终点——若不然,为何走了这么久,仍然看不到终点? 夏荆歌所能感觉到的那丝魔气的来源,也渐渐变得难以捉摸,一会儿来自左下方,一会儿变到右下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在山体底下……总不会下面是空的吧?那个魔还能专门在山底下给自己造个巨大的住处不成? 夏荆歌停了下来,他的前方只有一簇小火团照亮的一小段,后方映出了他们两个扭曲拉长的影子,光芒被隔成一块一块,除此之外,全是漆黑。夏荆歌不喜欢这种黑暗到近乎封闭的地方。他知道六大魔域都在地底下,那里无星无月,只有恒久的昏暗。而魔族依此而生,他们不惧黑暗,视黑暗为理所当然该环绕身周的氛围。就像他们人类视太阳,视白天为理所当然该环绕身周的氛围一样。 这就是我和甫凌的不同。夏荆歌想。他天然能看清周遭的一切,起了火团是为了能让我看得清不致摔倒。而自己,即便是在没有太阳的世界中度过了十二年,也依然无法在洞穴这种不透丝毫星辉的地方看清脚底下有多少碎石块。 “怎么了?”风甫凌也停下来。夏荆歌摇摇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他回过头来看着风甫凌道:“甫凌,你害怕找到你父母吗?” 风甫凌脚底下一滞,看着夏荆歌不说话。 夏荆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复,才又道:“你不回答,我便当你是默认了。” “不怕。我只是还没准备……太突然了。” “其实我害怕。”夏荆歌话音方落,风甫凌就微微睁大了眼,唇齿微启,露出一小排洁白牙齿,这约莫是他表现惊讶的极致了,可惜夏荆歌并没有仔细去看。他有点心虚。夏荆歌踢了一脚脚底咯着自己的一块尖锐小碎石,看着它骨碌碌滚了好几圈,在黑暗里滚不见了,才道,“若是你父母很想你回魔域去,你会回去吗?……我是说,我可能不能去魔域,那里的魔大约也不会欢迎我成天吸他们修为。……是不是很过分?我找回了师兄,找回了九华派,可是我害怕你真的找到父母后,就要离开我了。” 风甫凌往前半步,抬手摸了摸夏荆歌的脸颊,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说要帮我找他们?父母于我而言,有与没有并无差别。” “那是因为你没有和你父母相处过,你才觉得没差别。等你找到了,你就知道有差别了。……我觉得你该找到他们。你不难过吗?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独自一人在人类的世界长大吗?也许你的父母,也像李员外和李夫人一样,因为丢了你,日日以泪洗面,伤心难过……我觉得我要帮你找到他们。可是我又害怕,害怕我们或许就连朋友也不能做了。……我师兄不希望我和任何魔往来,你父母会不会也不希望你和任何修士往来?特别是我这种站在那里就会削弱你修为的奇怪修士?” “我不在乎。他们要是对此有太多意见,意图干涉我,我也不会理会他们。”风甫凌仍然在夏荆歌眼中看到担忧,一字一句地跟他强调:“你不想离开我,我也不想离开你。这点我和你一样。” “那不一样的呢?” 风甫凌沉默了一会,他比夏荆歌自己还明白他们之间的不同。他不在乎绝大多数人,而夏荆歌在乎的人太多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夏荆歌这个问题,难道要告诉他,我知道你一直想和大家都一样,当一个普通的修士,而我们两个的事注定让你无法成为一个普通的修士。注定还会有许多人像从前一样不喜欢你,嘲笑你,甚至敌视你。 到那个时候,你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坦坦荡荡地说一句“我害怕你将要离开我。”?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连问也难以启齿。 这个世界的真理就是,要么融入社会,要么与整个社会为敌,或者要么无视这个社会,成为只能彼此依靠的独一份。 很幸运的是,他们有能耐有机会彼此依靠,无视所有,成为那独一份。很不幸的是,夏荆歌想要的是完完全全地融入这个他涉足未深的社会,他想要像个普普通通的修士那样,被他所熟悉的、所向往的修仙界,被那些修士所接纳。 他明白他为什么不愿安安分分地待在那个快被铸成铁城的结界里,他明白他为什么还要隐姓埋名穿过修士们往来前行的街道,跑到城外去交委托。 因为他想要过一个普通修士该过的日子。 他想把自己伪装得普普通通。 第45章 不请自来黑衣魔,六部上魔得消息 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 夏荆歌也注定无法得到风甫凌的准确答复。因为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他们不远处响起。像一道幽灵声线,轻佻空幽,回荡在这条漆黑的暗道之中。 “好一对苦命鸳鸯。你倒是有一点猜对了,与修士同流合污可不是我们一贯的作风。”夏荆歌和风甫凌一同循声望去,看到在火光的尽头、黑暗蔓延的深处,有一道倚墙而立的修长身影。他俩不敢托大,夏荆歌抖出了冰剑,风甫凌往剑中注入了魔力,俱是严阵以待。 “小子,你和父母失散了?还是找不到回魔域的路了?”那道黑影仿佛并不将这欲行打斗的架势放在眼里,怡然自得地自黑暗中向这光明处缓缓走来,他的鞋底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踩在满是碎石的地上竟然无声无息,如履棉面。因着这层缘故,夏荆歌第一眼,不是去看这个魔的长相,而是看了他的那双鞋。那是一双漆黑的高帮鞋,紧紧绑在他细长的小腿上。说不清是什么形制,大约是魔族中才穿的款式。 夏荆歌顺着火光看上去,捕捉到了一丝许是魔族共有,也或者只是他独有的特色。不像他们修士穿衣总是飘逸逸松散散的,他穿着一身过于紧俏贴身的黑衣,在那黑衣内襟里,又翻出来一袭暗红的中衣衣襟来,衣襟在火光照耀之下闪闪银光,夺人目色。 再看他形容,生得比女子还美几分,笑容却轻佻得很,像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只不知为何,他打量风甫凌的神色隐约透出些许复杂来。时而像是在看一个恨之入骨的物件,时而又像是在看一个失了多许年的珍爱之人。 这让夏荆歌感到些微的不舒服。 他出声质问:“流水镇那小孩呢?” 那黑衣魔理也不理他,甚至并未看他一眼,只继续问风甫凌:“你多大了?” 连夏荆歌都能看出来的神色变换,风甫凌如何能看不明白,他已经敏感地感觉到这个人绝对知道一些有关自己身世的事,因而忍下了那丝被用那种眼神打量的不快,冷脸回道:“二十六。” 风甫凌估摸自己要得到些身份信息了,果不其然,黑衣魔听罢他年龄,就道出了些确凿信息来,只是那话说的却是:“你身为六部上魔,如何能与一个九华派的记名弟子走到一起?眼光实在叫人难以恭维。”随着嫌弃万分的话音落下,那黑衣魔瞥了夏荆歌一眼,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瞧一只随手可以捏死的臭虫。 夏荆歌在听到六部上魔这几个字时,就已呆住了,哪还管得了别人如何看自己。他愣怔怔地把这几个字重新回想了好几遍,才终于肯承认,自己并没有听错。他以为极少,至少也得有个几百上千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少。少到屈指可数,少到风甫凌不是与他该有深仇大恨,就是该有血海深仇。 夏荆歌知道,魔域原有六个,有六大首领,后来被魔君统一,首领们和他们的既定继承人就成了六部上魔。魔君为示对其他五个首领的尊重,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如今魔族应该只剩五部了才对,有一部驻扎人间作恶多端,在二十多年前就被九华派斩了。诛其首恶,逐其部下,还是他爹与几位师叔合力消灭的。那时夏荆歌还未出生,算起时间来差不多正与风甫凌相合。 夏荆歌万万料不到,来来回回,竟然不是他九华派和甫凌家人血海深仇难化解,而是甫凌和他九华派有深仇大恨。 若非如此,何以这黑衣魔一问年龄便知他是该属六部上魔? 风甫凌尚不知六部上魔是什么意思,只是听不惯黑衣魔如此说话,冷脸回道:“与你何干?” 黑衣魔摊开双手,作出一副无奈的模样笑道:“事关六部上魔的品味,本尊自然有必要代为管教你们这些不但离经叛道,眼珠子还丢到西海去的小辈。”瞧他模样也不过二十出头,夏荆歌也想不到他实际年龄原是能以长辈自居了,说不定已是个几百岁的老头。思及此,一向尊师重道,尊老爱幼的夏荆歌无形中突觉自己矮了半截。 ……他才二十四。兴许连人家的零头都比不上。 风甫凌并未有丝毫动容,抿着唇不答话,冷然地盯着黑衣魔。 黑衣魔见他这样,好似突然生起气来,嗤笑了一下,忽然甩鞭向夏荆歌攻去。幸而夏荆歌早有防备,一个闪身避开,举剑刺去,他以为自己可以攻击到这黑衣魔,谁料他的冰剑离他尚有一尺之遥,就已从剑尖开始被节节震碎,寒光冰屑落满了一地。夏荆歌不敢再硬来,连忙抽身回来。 他刚回身,风甫凌已按剑闪到他身前,预备着替他挡下下一招。 黑衣魔见状扁扁嘴,突然颇带几分不解地问:“本尊真是不明白,区区一个记名弟子,资质平庸,模样也不过如此,你喜欢他什么?不如让本尊帮你了断,也免得日后徒添困扰。”黑衣魔忽然身形一闪移至夏荆歌后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夏荆歌,夏荆歌重凝冰霜反剑去挡,虽然剑身又再度碎裂,好歹是给他自己争取了腾挪的空间,成功躲过去了。 黑衣魔当即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却是不依不挠,再度一鞭朝夏荆歌甩过来。风甫凌赶到,斜地里一剑刺过来,便缠住了那根柔韧坚硬的黑蟒鞭。 黑衣魔仿佛是料到有这一招,对着风甫凌一笑,便扯着皮鞭往自己那边去,风甫凌不甘丢了剑束手就擒,只好随鞭势而去寻求转机。 谁料黑衣魔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一把揽住他,笑道:“你们肯定打不过本尊。但是你若从了本尊,本尊便考虑放他一条活路,如何?” 风甫凌顿时瞪大了眼,难以想象一个前一刻还说自己是长辈的魔后一刻就与自己说起这种话来了。不过他也不是好调戏的,转眼就已面无表情地挣脱长鞭束缚,往他胸口刺去。黑衣魔略一扬眉,不得不松了对风甫凌的桎梏,令他退回夏荆歌身边去了。 黑衣魔一点也不生气,只笑道:“身手不错。”尔后又瞧了夏荆歌一眼,摇头道,“可惜,可惜。”那目光倒是没最初那么嫌弃了。 夏荆歌上前来查看风甫凌有否受伤,抬头就问:“可惜什么?” “可惜你好好一个神器,终究是要栽在本尊手中。”黑衣魔再度一甩鞭,那条鞭上顿时泛起红光,一丝丝魔气外溢,它们一散到空中,就被夏荆歌吸走了。到了黑衣魔这个级别,自然早能发现不对。他又笑了,笑得邪妄惑人,“夏荆歌,知道哪里露出了破绽吗?你的剑。” 夏荆歌自然知道自己的剑比较特别,但他不知道这剑原来在魔域还挺有名?明明在修真界似乎都没多少人知道……“为什么你能认出我的剑?” “因为,”黑衣魔笑道,“铸剑师是本尊亲手杀掉的。”他又转向风甫凌,盯着他笑道,“看上夏荆歌……你这品味也算别致。可惜他注定活不长久了。等本尊收拾了他,就带你去见你那从未见过的父亲,如何?” 风甫凌并非轻信之人,举着剑一动不动。“你知道我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魔气。每个魔的魔气都不尽相同,你现在还发现不了,以后你就知道了,你的魔气十分特别。本尊一看就知道你父亲是谁了。” “原来如此。”他还是举着剑一动不动。 “你不想见你父亲?” “与你无关。” 黑衣魔又摇着头笑道:“你让狡诈的人类带坏了,套本尊的话,想以后自己找?那可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了。本尊最后再劝你一句,一旦夏荆歌死去,你的喜爱也终将逝去,不如就不要挣扎了,现在就让到一边去。” 风甫凌纹丝未动,“我只喜欢他。你要杀他,先来杀我。” 夏荆歌露出吃惊的神色,转头望向风甫凌。他再如何不通世俗,也知晓喜欢谁这种话不可乱说。 甫凌喜欢他? 他没理解错吧? 这时黑衣魔却又道:“本尊几时说要杀他了?本尊要的是活捉。” 第46章 失传万年连山易,突现木门略熟悉 夏荆歌愣了一下,每有魔族在他身边多待一刻,就有一些魔气被他改造成了灵气,魔族难道不该趁早就地斩杀他为好?也不对,他刚才分明是说他活不长久了。难道这黑衣魔要先捉了他再把他折磨至死?他早该想起魔族变态多…… “你活捉我做什么?” 黑衣魔并不答他,只盯着风甫凌瞧。风甫凌知他是尚不死心,拉上夏荆歌,兀自往后退了数步,暗暗与他做了个往后跑的手势。夏荆歌见了,也后退半步,以示自己明白了。他们刚才已与黑衣魔交锋过一次,他几乎不用魔气,就已经能制住风甫凌,断了夏荆歌的剑,如今用上了魔气,他两个自是打他不过。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不跑才是犯傻。 如今他们已和黑衣魔换了个位置,再往后跑,不是出这山洞,而是只能往山洞深处跑去。他们站在了这边,便能看到山洞拐角的那边,竟隐隐有清明的光芒透将出来。夏荆歌甚至隐隐感觉到有几丝若无若有的灵气是自那边飘荡而来,那几丝灵气虽与自己身遭的仿佛同出一体,来源却是那边,并非自己实时创造。 这让夏荆歌有一丝困惑,他自觉即便在云剑派困了那么多年,应当也不至于能把灵气送到这么遥远的山体中来。 许是因着这一层,夏荆歌便是不知那边到底有什么,也不觉得往后跑会是一个往死路跑的糟糕决定。至少总比在这狭窄山洞中夺路不成,反被擒住好。 他同意后,风甫凌就往前虚晃一招掩护夏荆歌,也不停留,立刻返身就跑。若不再需要隐藏自身的真气和魔气,他们两个跑起来也不慢,不像方才般只能靠自身双脚之力徒步前行。 眨眼之间,他们两个就已绕过了那道特别拐的弯,远远瞧见了光源。前方确是死路,然而那光源散射之处,却是一个幽深竖直的洞穴。到了往下望去,深茫耀光不见底。 后边黑衣魔一闪而近,就快要抓到他二人,风甫凌也顾不得再探详细,拉着夏荆歌就跳了下去。 那道耀目的光华瞬间包裹住了他们。风甫凌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再醒来时,已在一个异界之中了。 “这是一个庞大的守护法阵。”夏荆歌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周围喃喃道。四周是一个宽阔缥缈之界,放眼望去尽是虚空,仿佛没有尽头可达,也没有道路可循。只有他们头顶上方偶尔闪现的阴阳八卦图能说明这里并非传闻中的时空之隙,而是一个开启状态的守护法阵。 夏荆歌微微心惊,这里竟然是道家的地盘,而不是魔族的临时据点。 守护法阵一般用作防御外敌,阻止敌人闯入。像驱邪榜管理处的守护法阵就是防魔族的,这个法阵则不然,显然是不论谁闯入都会开启,它阻止的是所有闯入的人。现在夏荆歌和风甫凌就在这幻界中,算是法阵的敌人。 夏荆歌抬眼看着头顶的一片虚空,等待着那个阴阳八卦图再次闪现。方才一闪而过,他并未看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风甫凌既然习了魔的修炼之法,对八卦的钻研自然不如夏荆歌,他倒是并未察觉出不对,只知道那八卦应是他们出去的关键,也不去扰夏荆歌,自己在四周走起来,以查探周遭灵气的变化,寻找规律。 只要走动,就能发现每一脚下去的地方会突然有大量灵气汇聚成实,形成障壁,把人托在这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空之中。当他再度抬脚,原有方位的灵气又迅速消散,重新归于了虚无。这术法本身就需要极高强的能力,更遑论在这巨大虚空法阵中使用这术法了。 而且它明显并未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想来便是那黑衣魔来闯,恐怕也未能将它破掉。风甫凌原本担心黑衣魔随后赶到,如今看来,他或者是追过来,进了另一个地方,或者是有所顾忌并未跟下来,这一跳倒是跳对了。 夏荆歌这时忽道:“这是连山八卦?” 风甫凌下意识抬眼去看,那八卦已经又消失了。他便问道:“连山八卦是什么?” 夏荆歌仍怔怔地望着头顶:“是上古时有夏的卦理,卦象排布顺序和成象与现时我们用的周易八卦不同。已经……失传数万年了。” 失传数万年的东西如何还能存在,还能叫他认出来?风甫凌下意识不太信,便问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应当不会。”夏荆歌立刻回道,“天下三易,周易正当其时,是天地相对,水火相敌,山泽相望,风雷相离之象。归藏我也见过,绝不是这个卦象。只有连山失传太久,今日方才见着了。” 话音刚落,上空那巨大卦象再度闪现了。风甫凌着眼望去,果见其与一般八卦不同,乃是天水相接,地泽相润,山雷相和,风火相生之象。 待这卦象静静隐去,夏荆歌也已将此图彻底记在心中,默默看了一番,便道:“周易是连则相生,生而绵存,对则相敌,互为背离,生克法度皆有的包容万千之象。但是这连山易,无论连看、对看、正看、逆看皆可相生相依,当是连而相生,生生不息之循环象兆了。不愧为天地初生之象,委实宏伟温情。” “这么说,你能推断出解法了?”风甫凌见他信誓旦旦,满怀希望地问道。 夏荆歌一听,顿时将那见识到连山易的欣喜之情泄出了一大半:“只一张卦象图,旁的什么依据都没有,如何知晓解法?我算不了。” 风甫凌不甘心,继续问:“推也不能?” 夏荆歌默默地蹲下了,再度往那口气上扎钉破洞:“传闻连山易数算严谨,不容有一丝一毫的厘差,这要怎么推?若按周易之法,必入死地无误。” 风甫凌也蹲下了,就在夏荆歌对面,两人各自手抄着手,膝碰着膝,隔着半尺不到的虚空之境互相对望了片刻。风甫凌忽道:“刚才那魔既然也没破阵,是如何毫发无伤地出来的?” 夏荆歌也觉出了奇怪,咬了咬下唇道:“兴许他没进来?” 风甫凌摇摇头,“我们跳进来前,这法阵就开着了。” “那么他必是进来了又出去……你说连山易无论怎么看都是生生不息之象,有没有可能,这法阵无论怎么走都能出去?”夏荆歌说到这,一下子激动地蹦了起来,激起脚底相托气纹一阵涟漪圈圈荡漾。他不等风甫凌站起来,立刻往离卦方向跑去,边跑边道,“是了,它是为了防止别人过阵,又不是要把每个闯阵的人都弄死在里面。” “他还在外面。” 夏荆歌打了个踉跄,刹住了,慢慢走回来道:“这就说得通了,难怪他不进来,原是等着我们出去。”他仰着头,边看头顶上继续闪现的连山易卦象边道,“可惜连山已失传了……” 夏荆歌撞到了风甫凌身上。 风甫凌顺势拉住他的手臂,夏荆歌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风甫凌先前那句话,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他突兀地举起了一只手,想跟风甫凌继续说些什么,又放下了,然后他退开小半步转过身指着水平的远方道,“我们,我们来看看,额……这个连山易。” 风甫凌:“……” “哦,上面这个连山易。”夏荆歌又尴尬地指了指头顶。 风甫凌:“……” 风甫凌正想问他怎么了,夏荆歌突然抖出冰剑,往虚无的脚下一插。尖锐的剑尖抵在了一点障壁上,纹丝不动。夏荆歌用力往下按去也丝毫没有作用。他对风甫凌道:“你也试试,用上魔气。” 风甫凌按捺下了疑惑,也把剑用力往地上一插。跟夏荆歌一样,他的剑尖也在那一点上被障壁稳稳地挡住了。“有什么问题?”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夏荆歌道,“这里的灵气,对魔气和灵气的反应是一样的。而且……这里的灵气和我身上的好像,就像……就像根本就是我身上的。” “不可能。”风甫凌立刻回道。这时候,他发现余光里有光在闪耀,下意识转过头去。 一扇木门出现在他二人的不远处。 夏荆歌也转过头来,他被这一瞬间耀眼的光芒刺得眯了眯眼,才彻底看清了。 这是一扇看起来有点眼熟的门。但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在哪里看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我想歇几天再更的,居然有评论了还蛮开心的,嘿索嘿索关自己小黑屋了~谢谢两个鼓励我的妹子=3= 顺便说点题外话,这里形容周易的八卦图采用的是先天八卦图,实际测算中其实一般是用后天八卦。不过我比较偏爱更具对称美的先天八卦,所以就用这个了233 连山的八卦图用的是那份应该是真夏朝遗物的水书连山易。虽然业余爱好者看不到连山全文,单看解译出来的八卦图我就已经被震撼了……就像这章里写的那样,不管怎么看都生生不息,很美很强大 说到这里总觉得好像剧透了233 第47章 泑山玉色通灵台,废置如弃怪祭处 “为何会突然出现一扇门?”夏荆歌朝风甫凌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过去看看。“看起来还有些熟悉之感……” “你们九华派的?”风甫凌仔细看了看那道木门,它约莫有一人半高,门上的漆薄而匀,滑且亮,散发着淡淡的琥珀味。上面雕的是一种类似藤条或荆条的曲绕图案,繁复而精细。风甫凌原以为藤条上长满了极卷的小藤条,走近了看,才发现那些突起的小圆点是一个个尚未绽开的花苞。 在这些藤蔓伸展缠绕的正中心,则是一个约有脑袋大小的四足方鼎。 “不像……” 夏荆歌不确定地回道。他在这门前站了一会,又半弯下腰,平视那只鼎。它在门上微微凸起,不大不小的一个,身上的花纹时凹时凸,纹路在这不大的图案中清晰毕现,繁复已极,显出来这个鼎才是这扇门的重点,就像它所在的位置一样。在鼎的底下,藤蔓们未及之处,又有一圈像是火焰一样的纹路。这是一个正在烧着的鼎。 “九华派中没有这样的鼎。” 即使下了这样的断论,夏荆歌依然觉得这些图案看起来眼熟。但这似乎又不可能,他以前从未出过九华派,又怎么可能见过?夏荆歌抬手摸上了那个鼎,顺着它的纹路左拐右撇地往下,最后停在了火焰的当中。最让他感到熟悉的,不是那个鼎,而是这团火。就连摸上去都仿佛能感觉到它还是温的,热的。 他正想再感觉一下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手底下忽然一空。这道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角,门里跌出一小块散发着植物清香的泥土来。夏荆歌想不明白这虚空地带为什么开个门还会发出吱呀声。即便考虑上那一面的土地,也不该是发出吱呀声啊。 不知何故,他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仰起头,看见是风甫凌推开的门,倒是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风甫凌把门又推开了一些,他们得以看清里头的模样。和这边的虚空无尽不同,门那边是一片清朗晴天,夏荆歌已经十二年没有见过白日,在最初的一瞬间,他傻傻地保持仰头的姿势,呆呆地望着那片广阔的蓝天,甚至以为自己中了幻觉。 尔后他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幻界,自然什么样的景致都能瞧到。就连太阳也能重新出现,高高地挂在他们头顶上方。夏荆歌连忙站起来,和风甫凌一前一后过了那扇门。 他俩一过来,那道门就消失不见了。夏荆歌甚至有点失落,就像是有什么线索、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突然断掉了。 因为这边的场景绝不是他有熟悉感的。在这里,他看到一个凌乱的场所。在他二人不远处是一个玉砌的高台,而高台附近有许多璞玉随意地散落在地上,像是已经被弃置了许久许久。夏荆歌随手捡了一块瞧,便有触手生温之感,因知玉质极佳。当然,对他们修士而言,摸起来怎样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它通灵的效果如何。 夏荆歌往这块璞玉中注入了灵力,又看着自己那段真气完美地穿了过去,一丝一毫也没落下。他又翻来覆去看了看,方对风甫凌道:“这是泑山玉。” “罕见?” “岂止是罕见,在七八重天都是极稀罕的了。”夏荆歌从身上摸出自己那块家传的玉佩,也往其中注入灵力,与那块璞玉并排递给风甫凌看,很快就有两团一模一样的灵气,以一样的姿态出来了。他晃了晃自己的玉佩,对风甫凌道,“我们家这块玉就是泑山玉,它还是我曾曾爷爷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得的,一直当宝贝似的传了数千年。你说是不是很罕见?” “……”风甫凌倒是并未听夏荆歌提起过自己的家族史,他在人间长大,还未习惯修士魔族那动辄几百数千年的寿数计量方式,闻言便心道你们家长辈寿数可真是长,也不知他又想到什么,突然问:“你爷爷还在?” “早几百年便飞升了,我也没见过他。”夏荆歌随口回了一句。他爷爷和他母亲一样,早已潇洒地离开了这个乌烟瘴气的红尘大地,不知道风甫凌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风甫凌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夏荆歌把神界之仙神下来视作理所当然,提起他母亲和他爷爷的飞升,又好似他们永远地去了另一个世界,不再对重聚有指望了。这让风甫凌感到了一丝蹊跷,他记得夏荆歌也没见过他母亲,便问:“飞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爷爷、你母亲不能回来看你么?” 夏荆歌愣了一下,方才回道:“飞升了,就脱去凡胎人格,重塑仙格了吧。他们可能就不会想我爹了。而且许多修士飞升之后便不再下界,许是神界自有他们的一套规矩,未得允许,轻易是不能到下边来的。” “……往后你别飞升了。”风甫凌听了,忽道。 “为何?”夏荆歌奇怪地看向风甫凌,“若不飞升,还费心费力地修炼做什么?” “……”风甫凌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么一会儿,夏荆歌也有点明白了,挪到他面前,笑着问:“你是不是担心我飞升后就不理你了?” “不担心。” 夏荆歌仍是笑:“我不信。那你方才为何叫我别去飞升。” “太麻烦。” 夏荆歌顿时失语。 他想若要从魔域前往神界,抑或从神界去往魔域,也真当如风甫凌所言,应是十分麻烦之事。不过如今他们俩离大成都还十分遥远,想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便没有再问。也幸好他并未再追问下去,若是问了,那麻烦的答案便未必如他所想,也未必如他所愿了。 风甫凌也是不希望再在这上头纠缠,瞧了他一眼,重新捡起那个被他们拐不见了的话题,“既是罕见之玉,怎么会这么多?”随便捡一块拿出去都能当传家宝了,却像废渣一样被丢在地上。风甫凌和夏荆歌被困结界,对法阵之类的东西倒是了解了一些,因知这里就算是幻境,也幻得太真切了些,多半须有参考才能做成。甚而,是直接将真实场景丝毫不落地存进了幻境。 “在上古时期,泑山玉可不少,且是以多瑾瑜美玉而闻名的。这个法阵的结构原理依据连山易而造,至少也得有数万年了吧。后人便是有传承者,也做不出这么庞大的法阵。”夏荆歌走到那个玉台之前,伸手摸了摸,台壁圆润可亲。这是一整块大玉矿雕出来的玉台,没有缝隙,甚至没有可见的裂痕。这个玉台应该是上古时用来做祭台的,玉能最大限度地传递灵力信息,用整一大块的泑山美玉做祭台,也是十分奢侈了。 可是为什么要在一个守护法阵里重现这么一个废置的祭台?夏荆歌想,一个守护东西的法阵,难道不该以防止外人进入为己任?透露的信息越多,被后人破解的几率就越大。 ……除非它也等着人破解自己。 夏荆歌突然灵光一闪,连山易讲究万物循环而生,循环而生……原来是这样?难怪方才他和甫凌误打误撞,开了一扇门出来。就是不知道这扇门那个魔是不是也见过……若他也见过,那么他们很快就会被送出去,若他没见过……他们或许就有更多生机了。 夏荆歌在这一小片废墟里又来回走了走,把玉台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才道:“可惜这里是幻境,看着再真实,一出法阵它们就没了。不然随便捡几块泑山玉回去,我们也不算白走这一趟,跟师兄都好交代。” “……”风甫凌已经巡视了一圈,这里只有这个祭台方圆十尺内是逼真鲜活的,除此之外,全是草。放眼看过去就是一大片草原,和前面那片虚空一样,依然是一望无垠。他已经把自己和夏荆歌刚才的行为想了一遍,除了先后对着幻境使用灵气和魔气,没做其他特别的事。 他觉得这可能就是关键了。夏荆歌看起来也毫不担心这件事。因问:“你知道怎么出去了?” “也许我猜对了,也许就猜错了。”夏荆歌很老实地说。“玉是一种很特别的中性之物,既通灵气,也通魔气,它有多通灵气,就有多通魔气。这里就这么一个祭台,又幻化得这么逼真,就像是等着给我们用的。”说到这,夏荆歌随手拍了拍祭台,朝风甫凌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是很有把握,照理说这么强大的法阵是不会这么轻松一扇门地领着别人进去的。很可能这些门只是一种障眼法,给我们一种在往前走的错觉,等我们高兴地过了几扇门,兴许就要突然被扔出阵外见那个黑衣魔了。所以我觉得,最好先不要用真气去触动这个祭台。” “那等一会。”风甫凌说罢,看了看夏荆歌。问道:“六部上魔你知道多少?” 夏荆歌的笑容有一瞬僵在了脸上,仿佛是时间在他这里停住了,不走了,又仿佛是那一口气吊着,上不来了。他在这短暂的窒息后,方才深吸一口气回道:“我所知也不多。” 风甫凌不给他搪塞的机会,言简意赅地蹦出两个字:“讲讲。”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迷上了一款手游……(⊙o⊙) 接下来,应该能日更个三四天或者四五天……(o)/~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14节 第48章 两难抉择无端端,修魔对立仇处处 作为一个忠诚的朋友,风甫凌既然问起,夏荆歌自然不能不告诉他实情。在不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夏荆歌尽力去遗忘这件事。现在提起来了,才明白自己其实都还有点不能接受这件事。 接受风甫凌的长辈和自己有血海深仇,比接受他是一个魔难何止百倍。杀父之仇,屠派之仇,虽与甫凌无干,却又不能完全当作它不存在,不能真的对之置之不理。他心里明白,无论放多久,事实终究还是变成事实出现在眼前。 “六部上魔……”夏荆歌缓缓地开口,“是魔域的一个称谓。他们人很少,原先都是六大魔域的首领。若是他没有认错,你父亲曾经该是六大魔域的领袖之一。……现在,应该只剩五部了,因为有一家,他们在红尘界的时候作恶太多……被我父亲,我师伯师叔们诛杀了。我本来以为,他们可能是你父母,但是听刚才那个魔的说法,好像你父亲还健在,那就不可能是那家。……我真是,真是松了一口气。” 夏荆歌难过地撇过头去,不能直视风甫凌,好像自己心中这想法,是天大的一个罪过。“我方才想,若你父母果真是被我父亲所杀,你会不会恨我?若你非要找九华派报仇,我是帮你,还是帮我九华派,还是放着不管?……我觉得我怎么做都不对。”他甚至觉得,风甫凌是自己仇人的儿子,总比他自己是风甫凌仇人的儿子好。 夏荆歌又自个愣了愣。到了这一步,夏荆歌才明白,比起风甫凌的长辈和自己有血海深仇这件事,他更不能接受的,其实是自己竟然下意识更希望不要做甫凌杀父之仇的儿子。好像甫凌不恨他,他就可以继续毫无芥蒂地和风甫凌做朋友一样。好像这样,他就可以把九华派的血债放着不管一样…… 他和甫凌一同生活了整整十二年,日日相对,没有旁人,夏荆歌知道他是无辜的,清白的。他知道他在人间长大,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知道他在了解他自己是个魔以后还对魔抱有偏见,认为他们偏激血腥不讲道理。 他知道这些,接受这些,他认为应该把甫凌和他的长辈们分开来看。但是师兄他们会接受么,会理解么……师兄根本不想让他和任何一个魔有接触,他不会接受这件事。如果他坚持要跟风甫凌往来,像以前一样,做朋友,那就只能让师兄失望。可如果他不坚持,甫凌就会失望。 然而夏荆歌偏偏贪心执妄,他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失望。 “……”风甫凌看着夏荆歌的神色变化,他知道一个已经被夏荆歌自己解开的误会,不可能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风甫凌只是不知道很多已经存在的事实,不代表他在了解一定情况后,想不到有什么事可能发生。 魔族是一个讲究武力的族群,能当上一域之首,至少也是技压一方,他已经想到,夏荆歌可能猜测,他的长辈也参与了屠戮九华派之事。毕竟九天神柱是魔君需要重点攻歼的一个地方。 所以他问自己一件不会发生的事。若果他父亲带人杀了自己父母,自己会不会恨他,自己会不会找九华派报仇,其实夏荆歌不是在问他,是在问他自己。他担心这样的对立出现在他们两个之间,成为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许是从未见过父母,父母于风甫凌仍是一个只存在于脑海中的遥远又缥缈的词汇,风甫凌想象不出他们会是什么模样,什么态度,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因此风甫凌自问,在这件事上他比夏荆歌还是要理智一些。 于是他问:“你是在担心我父母亲人与你有杀父之仇?” 夏荆歌转回头来,瞪大了眼。只看他脸上表情,风甫凌便知自己所料差不离了。接着道:“他们既是足够统领一方之魔,总不会全都跟魔君一起去攻打九华派,在确定是谁之前,你不必太过担忧。” “……这倒也是。”夏荆歌一想,还真是这个理,总算是暂时同意了他的看法,立刻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风甫凌露出一丝无奈,“太了解你了。” 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没有甚么用了,夏荆歌一时竟说不出旁的话来。有这样一个知交好友,他明你所知,共你所乐,解你所忧,慰你所苦……这一生岂非幸事?无论将来如何,也该当无憾了。 至于他别的那些心思……是了,还有喜欢这一样。 夏荆歌思及此,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风甫凌所说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若真要他问出来,他又担心是自个想多了,被风甫凌一口否决,该多尴尬…… 算了,反正是他紧急情况下说的话,真假都论不清,就当自己也没听清好了。 夏荆歌默默地想了一番,强迫自己把这事撩开了,又对风甫凌道:“魔君也是六部上魔中的一个,你练魔君以前练过的心法毫不费劲,我以前也想过,你的资质便是放眼天下,也是排得上号的了。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是六部上魔之一。……六部上魔从前与魔君平起平坐,你是他们的后代,练魔君的心法自然畅通无阻。” 夏荆歌低下头,看着那许久未见过的拂风绿草地,低声说与自己听:“我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甫凌资质如此好,他父母必不会简单,也或者什么时候是想到了,但是没有太当一回事。因为他总觉得,父母得是迫不得已才会与他们的孩子分离,而若将甫凌和魔君那一班魔联系起来,是不符合这一现象的。他们如今正当得势之时,如何又能够有不得已到把孩子丢到红尘界去的时候? 风甫凌抬了抬手,想要与夏荆歌说什么,忽然大地震颤起来,他忙顺势揽住夏荆歌,摇摇晃晃地飞到空中去。但这并没有让他们两个稍微安慰一些,大地在震颤,天空在震颤,仿佛带得周遭的整个空气都在震颤。不片刻,那碧蓝碧蓝的天空幻影突然暗了下来,风甫凌抬眼向上望去,却震震颤颤模模糊糊地看到,天上好像出了个大窟窿。 这无端地令他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一场劫难。 第49章 用旧法又开一门,定计策全然走样 但这分明与那时又是不同的。那时他对这一切束手无策,如今好歹已不至身不由己,无法应对了。他拉着夏荆歌好叫他不会掉下去。 地面渐渐开始隆起,玉台也摇摇晃晃地出现了裂痕,发出崩裂的清脆声。夏荆歌只好对风甫凌道:“我们得再用刚才那个方法开门,等这祭台彻底裂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风甫凌已经晃着看到草地的一边往下陷去,他一手箍着夏荆歌,伸出另一只手来,“隔空发。”说着那手上已经蓄起了魔气。 夏荆歌忙伸手按住他,把他手里的魔气吸了,“万一我们把祭台打裂了怎么办?我们得下去,站在祭台中心一起放。”风甫凌看看他,才放了劲,带着夏荆歌摇摇晃晃地悬空在了玉台正中间。要在这剧烈的晃动里稳在一点上是很难的,至少比他悬在同样晃动的空中还要难很多,风甫凌索性就不落脚了。只是他还心有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就是这?” “我蒙的。”夏荆歌老实回了一句,见风甫凌一脸无语地望着自己,颇有些无辜地道,“不然还能是哪?方才那片虚无之地,自然随便在哪试都成,如今这只怕方圆百里都只这一个通灵达阵的玉台,还马上要裂掉了,不在它中心试试靠谱,难道还能是它四个角更靠谱?” “……” 风甫凌虽则无语,却也不会在这当头和夏荆歌扭上,好吧,平日约莫也是不会。只当下又蓄了劲,见夏荆歌也蓄上了,才落到玉台上,这会仍是晃得厉害,因此他二人才一触及祭台台面,立刻就弯身把各自的蓄力打在了那中间部位。 只听喀拉拉数声,也不知是底下玉石裂开的声音更响了,还是他们这试探法子有了响应。一带施放完毕,风甫凌立刻拉着夏荆歌离了台面。夏荆歌也不顾晃得厉害,四下里就找那扇可能再次出现的门。 ……竟然没有?! 难道他猜错了?……夏荆歌一时又生了些许懊恼,若非全然不知连山是如何算法,也不至于这样只照着这最古老的阴阳转换之说胡乱猜测……夏荆歌又有些懊恼,兴许自己小时候多看些书,是能在九华派的藏书阁里瞧到更多连山易相关书籍的。 然而如今懊恼也是无用,这招不行,他还得另想别招。 夏荆歌正这么想着,悠悠往天上一看,原是想看看那窟窿的,却忽然看到了那扇门! 那扇门就稳稳当当地悬空在天空之中,若非能御剑之修士、能高飞之魔族,决计是看得到打不开这扇门的。哦,原来还是有用的。夏荆歌不知是什么心情地想到。 他和风甫凌到了那扇门前,见它仍是那副荆条方鼎与烈火的模样,倒是不禁松了一口气。只是这门后到底是什么,却也是他们不知道的。夏荆歌便道:“若是那魔族就在门后,我们要如何应对?”夏荆歌越看越觉得这道门不是带他们去往法阵终点的,而是送他们两个出去的,先商量好对策,有备无患总比出去了只能束手就擒好。 这倒是个大问题,这么短的时间,黑衣魔必然还等在外头。风甫凌沉吟片刻,方道:“我们开了门就过去,若是那山洞,什么也不要管,只管跑。你在前,我殿后。” “那小孩怎么办?”夏荆歌虽然这么问,心里却不是不知晓他们如今自身难保,那小孩又不知在哪,连救也不好救。可他毕竟是不忍心让那小孩真因为命格成了造器的祭品,亦觉真要救不回人心里过不去。 “……” 风甫凌沉吟了一会。跟那魔打起来,夏荆歌恐怕比那小孩还危险许多,真被他抓到更是不堪设想,修士尚且需用他,魔族即便要留他一时,怕也是打着寻个好日子杀了的主意。因而本心来讲,他是不愿夏荆歌现今这样还惦记那小孩的。他正思考如何劝服夏荆歌自己先保证安全再说,却听夏荆歌突然自个左拳击右掌,啪地一声道:“甫凌,我有个办法!既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那小孩,又能保我们三人安全无虞。” 风甫凌心里一咯噔,脱口问道:“什么办法?” “当然是假意被擒了!” 风甫凌立时一阵胃疼,若不是这里不过一个幻境,他大约是要板起脸直接转身走人的。夏荆歌看他脸色便知他当自己是莽撞,不禁一笑,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与他道:“你听我说,我们这样……” 风甫凌先是沉着脸不答话,听着听着,略略挑起了眉,但是还不松口。夏荆歌自觉这计划虽然冒险,却能一试,说罢见风甫凌没什么反应,又软磨硬泡了好一阵,直到这幻境当真是快要塌掉了,才见风甫凌勉强答应了。夏荆歌又从怀中摸出几张传信符递到风甫凌手中:“这是我师兄给我联络用的,你也留几张以防万一。”风甫凌没有说话,接过揣进了怀里。 夏荆歌深深看了他一眼,自取了飞剑摇摇晃晃地踩上,一把把风甫凌推远了,才摇摇晃晃地转向了那扇门。却不是像上回一样慢慢推开的门,夏荆歌狠狠拉开了门,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空中它还能发出砰的一声。他只略略一扫,见对面还是那山洞之景,虽然是料中了,心里未免没有一点失落。若能误打误撞破了阵,也算他俩走大运了……可惜这运道显然是还没来的。 夏荆歌站在幻境里不出去,却语气不善突兀兀地来了一句:“我也没想到你是六部上魔!” 但只说了这一句,却再无下文了,夏荆歌抢先出了这法阵,果然还是原来入阵的那个山洞,果然通往洞口的那个方向站着的是那笑吟吟一副看好戏模样的黑衣魔。夏荆歌打的主意,自然是假装他和风甫凌因为六部上魔这个身份吵起架来,给敌以他们两个分裂了的错觉。但他深知以自己和甫凌两个,即便是吵约莫也是无法你一句我一句那样吵的,因而只是开了门,冒出那么生硬的一句,让人生疑便可。差不多就行了,演得太卖力不自然,担心对方反而识破了。 须知人家既是很可能比他们两个老几百岁,决计不会是那等好糊弄的。 夏荆歌见了黑衣魔,二话不说就举着剑冲过去,务求全力一击。那黑衣魔的魔气果然施放出来,立刻反手一鞭,鞭子远远的并没有挨着夏荆歌,巨大的气浪却让夏荆歌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被这一鞭打得倒退数尺。 风甫凌虽然落后几步,须臾之间已经赶上来,他三步两步像刚才一样顶上,意图救夏荆歌一把,但他毕竟也不能算是黑衣魔的对手,甫一交手,也立刻被他打回洞壁边上。这是应有的过程,夏荆歌做了个纠结的表情,还是接上了风甫凌的动作,却不是一味强攻,而是想方设法能夺路出去。 那黑衣魔自然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三个人你来我往打了一阵,和推测的一样,夏荆歌和风甫凌就不太能支撑下去了。但是在这打斗中,夏荆歌也发现了,黑衣魔每每对风甫凌有所留手,对他却是毫不留情的杀招。想想也是,同为六部上魔,甫凌他父亲说不定是黑衣魔的老友,对子侄辈自然是要手下留情,对夏荆歌这样板上钉钉的敌人,自然就不必了。 夏荆歌头被撞了一下,硬生生忍着剧烈的眩晕感咽下心口涌上来的血,见黑衣魔是过来要捉自己了,心道幸好先和甫凌定下了这一计,不然他俩就是硬跑,想必也是跑不掉的。 他等着黑衣魔对自己下手,却不想风甫凌硬是爬起来站到了他身前,说的话却是:“你别杀他,我可以帮你。” 夏荆歌一愣,要不是风甫凌现在根本就背对着他自己完全做不了什么,夏荆歌少不得要再提醒一遍了……这和他们说好的不一样啊! 黑衣魔手上的鞭子散发着暗烈的红光,笑吟吟地反问:“你能帮我什么?” 风甫凌语气淡淡地道:“修士这五大据点正在推选盟首,彼此互相猜忌得厉害。荆歌的身份昨日才泄露了出去,有不少修士对九华派虎视眈眈,只等着对他下手。” 夏荆歌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虽然知道黑衣魔既然能够完全收敛魔气,至少有一个任务是潜进江云城等地刺探消息的,这些消息未必是不知道,可风甫凌这么说出来,多少让他有点别扭。 这时黑衣魔又道:“那又如何?” “我能帮你诱杀九华派门人,可陷五大据点于内斗。你不答应,就只有先杀我了。”风甫凌语气淡淡地回道。仿佛他是已经笃定了这黑衣魔不会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额,卡文了…… 第50章 面机宜互相试探,商议定丢入魔窟 夏荆歌瞪大了眼,一时呆愣当场。细想一想,这要是换一个人,他多半是要怀疑对方临时变卦,可那是甫凌,他自然对此并无犹疑。即便对面这个认识甫凌他爹,甫凌也不会做出这样事来,他总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冒着和自己反目的危险,真的诱杀九华派门人。夏荆歌心知甫凌必是发现黑衣魔不想伤他,才这般另有一出对策。他转念一想,就猜到了甫凌方才那一番勉强神色约莫是觉得自己计策不靠谱,所以抓住机会另起了炉灶。 夏荆歌在心里暗骂一声风甫凌不跟他通个气,却还是思忖着如何配合一把,使之更可信。这演戏嘛,自然要演得对方想怀疑也怀疑不起来才好。他想了想,将那惊愕之色定格在了脸上,立刻循着刚才状似和风甫凌有争执的路数抢先质问他:“风甫凌,你说什么?” 这一声问得铿锵有力不说,还透出了些许震惊感,好像他真的很震惊一样,夏荆歌在心里给自己竖个大拇指,只等着风甫凌应对,看看他到底想出了什么计策来。 先做出反应的反而是那黑衣魔,他将夏荆歌和风甫凌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冷笑着对风甫凌道:“要挟本尊?本尊不伤你,是给你父亲些许颜面,可你已然失踪这许多年,本尊便是在这儿将你杀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是么?”风甫凌状似一点也没被他唬到,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这法阵你破不掉,日后难道不会有他人再来?我已在法阵中留了与你为敌的线索,你找不到也破解不了。倘若我死无全尸,想必你也遮掩不过去。”风甫凌说完,就盯着黑衣魔不眨眼,见他脸色微微一变,便知自己所料差不离。这个法阵比他想的恐怕还重要一些,这黑衣魔一口一个本尊,必是六部上魔之一,他的能耐刚才自己也领教过了,若要用蛮力破坏这法阵,他和夏荆歌方才在阵中应该能找到痕迹线索才对。然而他们在里头却没发现任何这法阵被破坏的迹象,这就耐人寻味了。六部上魔之一亲自来探这法阵,却手段温和,竟不像是来破阵,只是来打前站的。 因此风甫凌猜测往后这法阵肯定不止他一个会来,说不准魔君也会来。那么黑衣魔在这里杀了自己,即便能毁尸灭迹,法阵内的东西却未必是他能掌控得了的。尤其他还说过风甫凌的魔气具有独特的辨识度,能让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父亲是谁。虽则风甫凌并没有学过刚才口中所说的那等法术,但天下之大,必然是有的,而另一个六部上魔,想必多少也会知道这世上是有这类法术。所以他能诈他。 这世上最能让人瞻前顾后的,从来不是懂得太少,而是懂得的太多。 再者,即便黑衣魔看自己的眼神再奇怪,处处手下留情,完全是要留着他的架势,风甫凌也不觉得一个完全没有顾虑的魔能够对一个可以出言轻佻调戏的后辈做到这种程度。因此他猜测这黑衣魔不杀自己,多半是尚有其他他发现不了的顾忌,这样就好,他不必知道对方到底在顾忌什么,只要知道有那么一回事就行了。 事实应当也是如此,不然那黑衣魔的脸色不会那么变化。 他再想擒杀荆歌,也绝不会杀掉自己。 风甫凌心神安定地等了片刻,就听到黑衣魔依然冷笑道:“本尊还从未被人威胁过,真当本尊没办法对付你了?” “你确实有的是办法。”风甫凌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神情也不曾有什么变化,轻描淡写一般道:“只不过我既然提出了可以合作的法子,于你又百里而无一害,你不答应不是吃亏?” 夏荆歌在后头听着,稍稍抹开一点额头的血迹,抬眼去看那两个对峙的魔,若非他还要装作不能接受甫凌背叛自己的呆滞模样,只怕是要笑出来。亲耳听过之后,他也得承认甫凌这办法比自己那突发奇想好一些。至少比他那方法可信许多,也可靠许多。 寻常魔若遇到这等事情,会怎么选择?他们两个感情好已叫这黑衣魔听了几耳朵,此时再装分裂,没的惹他疑窦,能骗过他的几率只在三七开。现在甫凌用的这方法,倒是感情好的人会做出的选择。至于可靠,则是他可借诱杀之名,搬来他们九华派的救兵,他和甫凌打不过这魔,难道九华派也打不过?这家伙又是一个可完全隐藏魔气的魔,混入江云城附近,非同小可,说不定若是时机把握得好,连五大据点都得重视起来。 夏荆歌一面想着,一面继续借着抹血迹遮掩自己不太自然的神色,等他把那些情绪都收拾干净了,才又抬起头来,仿佛仍不愿相信地瞪着他们两个。这黑衣魔沉吟了这么久,想必是还在犹豫,他得往里头加把柴火才行。思及此,夏荆歌又出言道:“甫凌,你怎么能出这种主意?我师兄弟们又不曾苛待你!” “只叫了几个门神步步跟着我,确实谈不上苛待。”风甫凌微微侧过身来,面色要多冷有多冷,语气要多讽刺有多讽刺。夏荆歌一愣,心道真看不出来,甫凌平日里连些寻常表情也奉欠,演起戏来倒是一板一眼,丝毫不疏忽。 许是风甫凌演得太过情真意切,又说了那样一番话,那黑衣魔倒是有几分信了,他已试出夏荆歌不过心动期实力,要收拾起来也不急于这一时,五大据点内讧却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斟酌过得失后方道:“要本尊一口答应你不再杀他,却是不能,但若你真能诱杀了九华派弟子,引起五大据点内讧,本尊倒是可以考虑暂时放他这一次。只是放过了,往后再碰到,可就不作数了。” 若是黑衣魔满口答应就此不杀夏荆歌,就是风甫凌都还要存几分怀疑,因为夏荆歌显然对魔族而言,也是个重要角色。他不信这黑衣魔能在杀一个铸剑师的时候把荆歌用的剑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会真的愿意放过荆歌。赌的只是他愿意为了五大据点内讧拖延时间罢了。 如今得了愿意放过夏荆歌一次的承诺,反倒意外的觉得有几分可信。因而点了点头,只道一声成交。 “我也不能立时便信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招能诱杀九华派弟子吧。记名弟子我不认,只认正式弟子。据我所知,此次与会只三名正式弟子,柳向尘、余倏光和方向礼。柳向尘出入一堆护卫,余倏光结界弥坚,本尊也不为难你,只消你将九华派那此番出来历练的小师弟方向礼杀了,这笔交易便成了一半。”黑衣魔说着,笑吟吟地又靠在了一旁的洞壁上,好似软骨一般。 风甫凌一时没有答话,夏荆歌又在后头很是配合地道:“甫凌,他不会放过我,你不要被他骗了!”夏荆歌虽不知自己那小师弟和风甫凌比起来高下如何,却是无条件信任风甫凌,也不怕自己那师弟真的会有危险。 待他这一声喊完,风甫凌才开口问那黑衣魔:“地点在这?” “此处不行。你想在哪?” “流水镇附近。”风甫凌缓缓道,“在彼处将其擒杀,正合我与荆歌的来向,只要你将他杀了,构陷其他修士顺理成章。” “我杀?”黑衣魔眉一挑,“你这算盘却是打得好,本尊不杀又待如何?你若不愿动手,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我可作饵,假意与你相斗,引他前来帮忙,可趁他不备诱杀之。你若信不过我……可将荆歌安置在隐秘处。再说,若只我与方向礼两人,便是合力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言下之意,既然我们两个都打不过你,你手上还有个最紧要的人质,你又何必担心我身在曹营心在汉? 果然黑衣魔听了,也觉他说的有道理,笑着径直绕过他到了夏荆歌身前,不知从哪取了一根捆仙索将他结结实实捆上了,才道:“那好,本尊便将你这心心念念的小情人先关一关,待你的谋划全部完成了,再完璧归赵。”他话音刚落,就扬手一挥,幻了一道时空圆门出来。说是门,只是因为夏荆歌知道它与法阵中那两道门有异曲同工之效,实际上它长得和门一点也不像,黑魆魆地看不到对面是何景象,像一个无底深渊。 夏荆歌尚未来得及做出应景的反应,就已经被他轻轻一提,扔进了那个黑洞之中。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须臾便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砸得浑身上下生痛,好一会儿,夏荆歌都没有一个十分清醒的意识。只是昏沉沉地听到一个怯生生的稚嫩声音道:“你……你没事吧?你也是被抓来的吗?” 夏荆歌勉强捱过脑中那一阵的星星乱舞,睁开眼来,却见眼前是个七八岁上下的小孩。他一副富户小孩的模样,脖子上戴着一把纯金长命锁,腰间挂着一块温润好玉,一身的喜庆正红色绫罗绸缎,然而衣裳上蒙了尘,看起来就有些落魄。和夏荆歌一样被一根粗麻绳捆着,脸上沾了几道泥灰,显见是遭了些罪。只有那双眼睛乌溜溜亮晶晶的,好像还没被这一遭吓坏。 “你是流水镇李员外的儿子?”夏荆歌看了看昏暗的四周,低声问道。那小孩点了点头,反问:“你是来救我的吗?” “对。” “可是你也被抓了。” “我能逃出去。”夏荆歌见那小孩不太信任地看着自己,又冲他眨了下眼,补充道,“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你能过来帮我解开身后的绳索吗?” 他已经发现了,这里到处充斥着魔气。这些魔气好像不是来自同一个魔的,它们浑浊程度并不均匀,有些互相叠加,有些互相游离,就像一个大染缸…… 夏荆歌勉强环顾四下里能看清的景象,才发现这儿是在一个房间里,在他和小孩的附近,还有一张床。四周看着并不华丽,但也并不很差,是标准的人类住房。但夏荆歌却知道,外面应该有不少魔看守,这里绝对已经过了界,是一个完全在魔族控制下的魔窟。 难怪黑衣魔放心就这么拿捆仙索一捆就把他丢了过来。夏荆歌心道。不过黑衣魔大约漏算了一招,捆仙索能让他完全使不出任何法术,像个普通人一样不假,却似乎并没办法也停止夏荆歌体内不断地吸收魔气的那道程序。这外面来来往往的魔族们也绝对不像黑衣魔和甫凌那样高级,周围这些魔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他身体里钻…… 第51章 寻师兄七上八下,猜行踪八不离九 “你要是再不说方才我门中那两个记名弟子接了什么任务,去了哪里,可别怪我不客气。”方向礼一手按着剑柄,一手握着剑鞘,瞪圆了眼横眉冷对,分明是一副随时准备与人打起来的样子。 一贯笑眯眯的苏无垢却也是虎着脸,僵持片刻皮笑肉不笑地道:“这可对不住了,凭你是九华派正式弟子,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我老苏执掌这管理处,可不会透露一点任务信息给旁的人。早些年可出过不少低阶弟子委托被人强行夺走的事。”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方向礼一时被他气得仰倒,就差没有立刻拔剑相向了。可要真让他拔剑相向和人任务管理处的打起来,别说他没那个信心,他就是有那个信心,在人家的地头上,自个怎么也是个客人,此事尚且还要斟酌几分。这话谈到这里,一时就进行不下去了,只能这么两厢对峙着。 苏无垢是个大胖子,身体负担较普通人就要大许多,站一会儿还好,站久了他就那个有些吃不消。因而这片刻过去,见方向礼依然那么纹丝不动地瞪着自己,虽心知他找的是那夏荆歌,必不会对他不利,却也不能叫他坏了管理处的铁律。苏无垢见方向礼一副气急的模样,心里可乐,免不了起了逗他一逗的心思,打趣道:“不是我老苏不告诉你,我们这有我们的规矩。我若把消息泄露出去,届时出了甚么差池,别人找的可是我老苏。再说了,只不过是去做一趟任务,傍晚前想必就能回来了,你急什么?有急事,找别人去做撒,真是矫情!” “矫……情……?谁矫情了!苏无垢你少信口开河!要能找别人,我用得着跟你在这耗?”方向礼立时如被雷劈,没给他气得跳脚,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若是怕别人找你麻烦,让他们来找我……我掌门师兄便是!”这话才刚说完,却忽然觉着身上有异,方向礼从怀中摸出一张传信符展开一看,顿时神色一变。苏无垢道是出了什么急事,却见他须臾又得意地冲自己道,“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在哪了!再见!”说罢头也不回地径自飞了。 苏无垢倒料不到人家夏荆歌两个会传信,暗自思量起是不是那边委托出了什么意外,只他也不是那等乐意被人嘴巴上吃亏的,笑嘻嘻冲着天上反唇相击:“那可就不恭送了!”等方向礼走了,苏无垢方才看着地上他带来的流尘摇摇头,想要打扫一番,想起自己的大块头,又歇了心思。大马金刀地找个地方坐了休息,方才掐了个诀,使唤屋角的扫帚自个把那些杂微的流尘一应扫了出去。 待他做完这些,一时不见人影的赵无垠也回来了,苏无垢睨他几眼,问道:“你去哪了?” 赵无垠看看四下里无人,方才作了一揖郑重道:“回禀师兄,师弟回门派找掌门禀报此事了。九华派那姓方的一直在这闹也不是办法……他怎么走了?师兄不会是告诉他地址了吧?” 苏无垢闻言看了不听劝的赵无垠一眼,瓮声瓮气地道:“我怎会告诉他地址?是他得了传信符,自己跑了。你既然已经禀告了掌门,接下来只管守着此处,哪儿也别去了,甭掺和那些事。” 赵无垠应了一声是,犹豫了一下又道:“师兄,我并未告知掌门夏荆歌的去向。” 苏无垢一下子盯向了他,目光炯炯地盯了片刻,方才泄气似的颓然一拍大腿,发出拍冬瓜一样“咚”地一声:“这下麻烦大了!” 苏无垢所忧暂且不提,只说方向礼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传信符所述的流水镇郊外,但觉此处妖气弥漫,间杂有魔气若有似无地透出来,唯独他那夏师兄走到哪带到哪的清灵之气捉摸不到行踪,不得不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提防四周。他惯来是乌龟一样的戳一下就缩两下的性子,若非给自己鼓了无数劲,又深知此事耽搁不得,他连这一眼望不到头,自己也从未来过的幽僻林子都只怕是要费老大劲才会进的。 眼下他既进了林子,只觉四处树木嶙峋,鬼影幢幢,诡怪极了。一时心头砰砰乱跳,深悔不该被师姐几句话就说动了,找到夏师兄带回来这么紧要的事,他怎么可能办得好! 他正走着走着,也不知哪里传来沙沙树叶响声,既近且远,叫人辨不分明,方向礼忽然危机感突增,下意识便就地一滚,诀一掐,眨眼之间,就在一棵二人环抱的树中把自己藏了起来。只他仓促之间没打量好,这棵树的树干却不是那么圆,那么直,它竟是扁的,歪的……方向礼一时藏得不那么正,脖子后背就离那树皮近得很。 他心里惴惴,外头也没个动静,竟一时不知是自己本能再度发挥作用,还是马失前蹄大惊小怪了。正这时,他只觉后颈一凉,一道似含愠如带笑的声音就从耳后传了来:“这方向礼还算有些意思,他这一招竟连本尊也看不太真切。” 若在平时,方向礼自忖自己藏身的手段一般魔那是基本看不清的,这也是他难得的能在别人手里逃生的手段,自有一二分别样的信心。但如今人就在他后背咫尺之处说话,再真切些,自己几乎就能感觉到这魔族说话的气息拂在自己后颈子上了,哪能不心惊胆战?不多时后背就一道冷汗滑了下去。 偏生在这时候,一只手又拍上这棵树,与他的脖颈只一张树皮之隔,吓得方向礼大气也不敢出,更别说挪动一下了。正在惊疑不定时,他竟又听到那声音道:“把这棵树砍了。” 方向礼这招须得依靠有生灵气之物,有灵气,他才能凭相似性状融身其中,藏起来也才难被察觉,若是树被砍了,别说他自己也会被砍到,就是运气好没被砍到,他的术法也要失灵,到时就自己滚出去了,更难把握先机。方向礼顿时心中着急,寻摸着找个好时机摸到附近一棵树去,却又听另一个昨晚听过的声音——也就是风甫凌的声音问:“他在这棵树里?” “你这是在拖延么?砍。” 方向礼闻听此言,哪里还等得,当即身形一动,一阵风一般的狂跑,就挪到了视线笔直线上的一棵三人环抱大树中。待他落定,就听到不近不远处那棵大树轰然倒塌的声音。他正自忿忿不平,暗道魔族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这转眼间,夏师兄昨天带回来的那个魔族就跟一个魔合伙要杀了自己了! 只是……夏师兄人呢? 方向礼想到这,不觉又凝神听起那两个魔的对话来。只听最初那道声音不阴不阳地笑道:“到时本尊放人也拖个三五天的,那夏荆歌有了个三长两短,你可别来怨本尊。” 方向礼悚然一惊,夏师兄被抓了?!就说他不该跑出来!还不等他细想,就听风甫凌已凉凉道:“阁下信不过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又听那声音似笑非笑道:“要本尊信得过,也需你亲手杀了方向礼才行。你这拖拖拉拉的,本尊想要信你也得掂量掂量,本尊焉知你不是打着其他主意?” “我若打着其他主意,就不会只找他一个来了。”方向礼估量他二人并未追来,遂在树中转过身去,见风甫凌神色不动地回了这么一句,心里不免七上八下,揣测起这是怎么一回事来。却又见风甫凌拔出剑来举起,征询地问他身旁另一个黑衣魔:“那方向礼又去了哪,你看清了?” 黑衣魔斜睨他一眼,才指了指方向礼藏身的方向。风甫凌果然二话不说就拔出了剑,且丝毫看不出他有什么犹疑不定的。方向礼本想趁着暴露行踪那一笑片刻给师姐等人发传信符,谁料他才露出一丝灵气所在,风甫凌就不遗余力地追了过来,他忙把手诀一息,转身就跑出了树去。 好容易又找了棵粗树躲进去,方向礼见他二人竟是一伙的,心里不免嘀咕,且越想越生气,心道魔族就是靠不住,这下好了,不但他夏师兄被抓了,连自己都被骗过来了!他还找不到机会给师姐发讯息……方向礼欲哭无泪地躲在树中,暂且只能盼着风甫凌摸不清他的方向。 然而这盼望注定是要落空的,风甫凌一剑横扫他刚才藏身的树木,把它们尽皆斩倒之后,就径直往他这边来了。方向礼虽然打架爱躲着,却也不是只会躲着的人。虽然师姐叫他在保护夏师兄时秉持能躲就躲能拖就拖的原则就好,可如今夏师兄都不知道被关到哪去了,他哪能一直干躲着。再躲下去,只怕这片山林都被夷平了他都未必找得到师兄。既是已经允诺了师姐,自己总不能太掉链子叫师姐和师兄失望,好歹得咬牙先把夏师兄找到…… 但怎么才能先见到夏师兄?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对了,夏师兄不是走哪都带灵气么?这林子里却是没有,那他必然不是在这一带。南边就是流水镇,那镇子不大,随便出现一个生面孔一镇的人都知道了,不可能把他关在那里。只有北面那座山还有可能藏一藏人。再算算夏师兄二人一路走去接了任务,再往这边来的时间……他肯定不会往很远的地方去,多半就是在那山中了! 方向礼思及此,心下大定,虽然他对打架无甚信心,逃跑却是颇有心得。待他一路逃往那山中,路上寻机给师姐报个信,再寻得夏师兄所在,方是上策。 第52章 不遗余力斗师弟,寻得空隙终计成 方向礼心中思量既定,转头就出了藏身之木,直往北边跑。他道是自己怎么也能跑出这林子,谁料冲上天不过眨眼之间,那名他不认得的魔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自个身后,比山风还迅捷,比鬼魅还飘忽。方向礼吃了一惊,他于耳目上一向比旁人要强上好些,等闲人轻易不能避开他行动,这个魔如此鬼祟,恐怕是比金丹期的自己还高段许多。 只是如此一来,他兴许就能识破自己藏身的那些招数,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杀了自己? 这想法只在心里一转,方向礼就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了。他堪堪躲过这魔族的轻巧一击,侧翻到边上去,还未站稳,就听他对风甫凌道:“人我替你拦下,这动手就得你自己来了。” 风甫凌也不回话,按剑就朝方向礼攻过来。 至此,方向礼终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来。他未及深想,抬手挡住风甫凌气势凌厉的一剑,又后退数步,方才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眼见旁边那魔族就那么定定地站着,纹丝未动,方向礼心中一动。莫非他是要逼这姓风的亲手杀了自己? ……既然无法从那魔族手中逃脱,不如拖上一阵看看是否如此。 方向礼心念斗转之间,已几个筋斗又翻出一丈开外,他见风甫凌身遭黑气氤氲,几可目视,也不敢小觑了他,打起了十几分的精神来一边应对他,一边提防那魔族。打了没几下,他就发现只要自己不想着往北边跑,另外那个魔族就不会动。想来北面多半是夏师兄所在了,他若硬闯,那名探不出深浅的魔族绝不会坐视不管。 方向礼心中有了几分计较,便且战且退,一路退回了那枝叶丛生的林中。像树林这样的地方,当自己在明处,对方在暗处时便令人提心吊胆,但倘若自己和对方已经打了起来,那可就是他占了些便利了。善藏之人,与人硬拼可不明智。方向礼方才在空中之时,已经将这林子的大致布局扫了一遍,记在心中,待入了林,他便一路避风甫凌锋芒,也不是直接往北面退去,而是迂迂回回地往西面退,只在打斗和追击躲避中不着痕迹地一点点往北边挪。 如此缠斗了近一个时辰,方向礼竟仍未与风甫凌分出胜负来。他既甩不脱风甫凌的追击,风甫凌却也杀不了他。只不过风甫凌攻势紧凑,又虚虚实实一套接着一套的,方向礼若非反应快,只怕不好应对。也因此,一个时辰过去,他竟仍然未曾找到给师姐递个传信符的好时机,每每都在他施法到一半、或是快要施展完的时候,不是风甫凌又已杀过来,便是那个巍然不动的魔族突然冒出来阻挠了他传递信息。 进展不错的只有方向礼离北面那座山已然挺近了,只要他想办法抓住机会脱离那黑衣魔的虎视眈眈……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15节 方向礼正思量间,风甫凌又是一袭迅凌剑气扫荡过来,他不得不专注眼前,借着一棵树作中转之用,须臾间已绕到了黑衣魔后面,有时候,这黑衣魔用得好了,反倒对他有些益处,他若绕到这魔族身后去,风甫凌不知为何会大幅度绕开黑衣魔。他既须绕一个大圈,那么方向礼便有了一点时间腾挪应对,好叫他无法准确地捕捉到自己到底在哪里。 方向礼已故技重施了好些次,风甫凌仿佛是在避嫌似的,只要那黑衣魔不挪动,他就绝不靠近黑衣魔。方向礼已知他二人绝非互相信赖的关系,因而钻了好些空子,谁料这回那黑衣魔却道,“何必避开本尊,你攻击便是。”说着。他轻轻一侧身,给风甫凌让出一条道来。 风甫凌身形一闪,就已到了黑衣魔身旁,方向礼尚未站稳,少不得又得挪动。他不禁暗自嘀咕这姓风的耐力怎比自己还好,跑了这么久还不见累。他需得保存些体力,免得越拖越吃亏。因见风甫凌已追过来,他灵机一动,直接窜至树梢处,借着顶梢树枝与树枝的相接绕到了方才风甫凌的来向。 只要能一直借助树木本身的灵气,他便可少消耗一些。如此,风甫凌一时也没有办法对付他。两个人又来来回回在黑衣魔身遭辗转腾挪了小一阵,方向礼揣度那风甫凌已经形成了跑到一半就往回跑的惯性,遂用最小心的态度隐住了自己的灵气,悄悄地往北面山上跑。 可他还没跑几步,忽然就听到了身后传来兵器交戈之声,虽只响了一声就没了,方向礼心中还是奇怪,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跑太快眼花了。待他踉跄了一下勉强定住身形再看去,才惊觉自己所见是真的……风甫凌那把攻势凌厉的剑已经架在了那不知深浅的黑衣魔脖子上。 那黑衣魔依然似笑非笑的,“你卖力打了一个多时辰,原是等着这一遭。莫非你忘了,夏荆歌尚在我手中?” 风甫凌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也在这时露出了一丝笑意,“你以为我为何要打这许久?” 黑衣魔笑容一滞,倏忽之间面色就变了几变:“你是为了将我拖在此处?” 风甫凌又将那丝笑意抿去了,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他大胆得很。” 方向礼尚且迷糊,不知他们所云何事,那黑衣魔已神色一沉,显见是已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原本夏荆歌是猜测那魔族没把那小孩关在洞中,必然是另有一处能让他十分放心的稳妥地方。这里再往北过去就与魔族所控制的区域相近,那小孩多半是给关在那了。所以他最初的计策是他自己和风甫凌假意起了争执,先埋下隐患,再双双被擒,等到了这魔族关人的地盘,再视情况应对。 若是魔族十分多的地方,拖得越久,夏荆歌便越能削弱他们,那黑衣魔到修士这地界来必有事情要做,届时他们可趁他离开的机会,伺机逃脱,如此可一并带走小孩不说,还能打击一下魔族。 若是那地方没几个魔族,抑或黑衣魔不给他们机会的话,还有风甫凌这一手,他可借着自己的身份假意反水,伺机带人走。 风甫凌以为夏荆歌这计划不够靠谱的地方在于,变数太大,他若是被抓了以后再反水,难免惹人疑窦。他并不认为这个黑衣魔那么好骗。因此他在发现对方无意杀死自己之后,就明白自己是不必被抓的,那样出了什么意外,转圜余地也大一些。待他探得夏荆歌是被送去了魔族聚居之地,并不在边界之地后,风甫凌就知道自己得想办法擒住这黑衣魔,好让他也送自己过去了。 他又不是真的反水,自然不能真的就杀了夏荆歌的师弟。 然而风甫凌既然说是和黑衣魔做交易,为了取得这魔的信任,自然是要不遗余力地与方向礼打这一场。幸好方向礼也颇有些实力,他下手倒也没有什么顾忌。不然若是得自己处处得让着他,早晚叫黑衣魔看出来。风甫凌知道黑衣魔一点都不信任自己,他一定要自己亲手杀了方向礼,就是为了逼自己彻底和修士两相对立。因此他一早就已经打算好,在这打斗中每每遇到需要近黑衣魔身的时候,就刻意绕开,好叫他放心,让他知道自己很有些自知之明。 果不其然,打了这一个多时辰,那黑衣魔也觉得他十分卖力,可以信几分了,叫了他不必刻意绕开自己。但风甫凌心知最开始黑衣魔对自己的近身必然心存防范,横竖时间拖得越久,荆歌那边越有利,风甫凌倒是也不急,因此他次次从黑衣魔身前身后跑过,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这也要多谢方向礼那都是防守和闪避的作战方式,尤其要感谢他有如心有灵犀一般地一直借着黑衣魔和自己兜圈子,风甫凌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黑衣魔麻痹大意。每次他从黑衣魔身边跑过都提了十二分的精神注意他的身形状态,这才在方才发现了一丝破绽。 想来是经了这奋战和来来回回奔跑中的一心一意,他已基本信了自己是打定主意和他做交易了。 风甫凌因道:“把那道门打开。” 黑衣魔没有动,定定地瞪了他一会儿,方才笑了:“好,不错,就冲你这一点,我且遂你一次心意。”黑衣魔说罢又笑了数声,把那道黑魆魆的空间门又打开了。 风甫凌见他是这反应,不免有点意外。他多看了这黑衣魔一眼,方才扬声问方向礼:“你来不来?” “来、来什么?”方向礼上前半步又停下了,半是戒备半是怀疑地看着风甫凌。念及此前怪异之处,他已经猜到风甫凌约莫是假反水,但不免仍有些犹疑。 “去找荆歌。你来不来?”风甫凌说罢,便直直看着他。心道他那躲躲藏藏的能耐倒是不错,此去多一个帮手总是不错。 “额……去,当然去!”方向礼见那黑衣魔脸上毫无异色,又见风甫凌坦坦然,这下知道自己约莫是把夏师兄的所在猜错了,犹豫了一下,他心里也觉得对方不必用这种方式来骗自己,最终还是咬咬牙朝风甫凌走了过去。 风甫凌暗自点了点头,等方向礼一到,就率先押着黑衣魔进了那道门。在那黑魆魆的过道中,他忽觉手中一空,黑衣魔忽然凭空消失在他眼前。风甫凌才提起剑戒备,眼前倏然又是一变,他进入了一个房间。房子正中间捆了一大圈哎哟声此起彼伏的人,而夏荆歌正抄着手站在一旁笑嘻嘻看着自己。 “我就知道你还会过来!” 第53章 魔气尽吸许太饱,回路可取通行符 紧接着,方向礼也过来了,倒弄得夏荆歌一愣。“方师弟,你怎么也来了?” 方向礼立时苦了一张脸,“这不是为了找师兄你嘛。这下好了,可算找着了,我也好给师姐和掌门师兄报个平安。” 夏荆歌也没想到出来一趟会生这么多变故,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忙道:“我方才已经给师兄和师妹都传了信,叫他们不必担心我了。” “那我也须再递一封,好告诉他们我已经见着你了。”方向礼一边说着,一边开始传信,边传边瞧地上那些人,待发现这些人中无一人身怀魔气后,不禁心生不满,怒道:“若非这些投魔之人助纣为虐,魔族何至于嚣张至此?” 风甫凌也看了看那群人,方才以眼神询问夏荆歌。夏荆歌笑嘻嘻冲他眨眨眼,见方向礼只盯着传信符瞧,以口型无声朝风甫凌说了一句“全是魔族”后,便不再开口,仍是笑意盈盈的。风甫凌便没有说话,夏荆歌身上的问题若在这里解释起来,难免叫地上那些也听去了,这却不好。他看他们的模样,说不定压根就没有魔猜到是怎么回事,即便有魔猜到一二分,料想也猜不到夏荆歌身上来。 只有那对荆歌知根知底的黑衣魔不好应对……风甫凌环顾四周,并不见那黑衣魔出现,便知他是承了此前所言,放过了他们这一次……心中便生了些许奇怪的感觉来。若说一时兴起,放了他们或有可能,可这边还有一个被他抓来将要做练剑之用的小孩,就这么轻易放弃,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风甫凌想不通,只好暂且按下,夏荆歌问及,也只说他大约是不会过来了。夏荆歌对他信任如斯,闻言只随意问了两句原因,就不再多问,领着他们两个并那小孩去了另一个房间,展开一张地图,指着上头一个用朱笔标注的点道:“我问过了,现在我们在这里,若是御剑飞回去就得过天上几道魔族重兵把守的哨卡,我们怎么过去?” 那个红点所在却是在神州大地中部偏北一带的红峦城,与西南边的江云城相距何止千里之遥。飞回去兴许一两天就能到,但若为了避开那些哨卡,从地上回去的话,只怕就得花上一两个月。 “这些哨卡是怎么运作的?”风甫凌问。夏荆歌也摇摇头,他和风甫凌一样才闭关出来不久,哪里知道外面的情形。倒是方向礼立刻道,“这个我知道。这些哨卡是根据魔气和灵气来进行初步判断的。比如你,你是魔族,你直接过关都不会有人拦着你。我和夏师兄就比较麻烦了,我们身上的灵气放出些许,都会被检测到,飞到一半就会被拦下检查。若是我们能弄到‘特魔符’,倒是可以蒙混过关……只是特魔符太少了,这一带我所知也只有一个,我和夏师兄两个人肯定不够用。” “你是说只要不放出灵气就不会被检测出来?” “恩……不过这太难了,我是办不到,夏师兄你就更麻烦了,你不是走哪灵气放到哪吗?” 夏荆歌与风甫凌对视一眼,笑道:“我们能掩盖灵气,保证不会被检测出来。那么只要我们能拿到那个特魔符,理论上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对对,就是这样。” “特魔符是什么?在哪能得?”夏荆歌又问。 “特魔符就是给投靠魔族的修士用的通行符,只有对魔族有重大贡献的修士才能得到。”方向礼立时咬牙切齿地给他二人讲了一遍特魔符的来历,“我知道这一带有一个叫许逸的叛徒,他深得魔族信赖,得了一枚特魔符,可在魔族所有地盘畅通无阻。他就住在这红峦城中,只要稍微打听,应该就能知道他住在哪。” “既是稀有之物,若找他取符怕是不好取……他实力如何?”夏荆歌又问。 “应该是元婴期吧……我才金丹,若硬抢怕是打不过。” 硬抢也太打草惊蛇了,夏荆歌也没这么想过,只是一个会投靠了魔族的修士,说不得便是投机倒把、老奸巨猾之辈,要想骗过他,取得他手中珍稀之物何其艰难,倘若不慎给他识破,闹到要打起来,他们四个便会如瓮中之鳖一般,只能等着被抓了。等等……夏荆歌忽然灵光一闪,又问:“既然特魔符是一种通行符,那么一般魔族若押解一个修士要过哨卡,也需要通行符之类的东西吧?” 方向礼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他不清楚,有人很清楚。夏荆歌把隔壁一个管事提过来问了问,就问清楚了。若是押解重要修士人犯过哨卡,也需要通行符,不过这种符和特魔符不同,通常都由当地城主临时注符许可,且只能在预定好的路线上用一次。夏荆歌听罢,神色就是一动。 风甫凌最是了解他,只看一眼他神色便问:“你又想到什么了?” 夏荆歌对风甫凌和方向礼均是一笑,“你们可知这是哪?”他也不等他二人胡乱猜测,自问自答地说起来,“这里是红峦城主专为六部上魔中的管羿收拾出的西郊别院。他虽暂时客居此处,却能调动整个红峦城的魔族为他效力,连这太原城的城主也不例外。” “你是说……”风甫凌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在那红点上点了一点,才把后半句吐出来,“我们假扮管羿的人去找城主拿通行符?” “没错。到时由你出马,再带个机灵的人去。”夏荆歌笑盈盈地,把目光转向了那名旁听了几句要紧话的管事。这管事立时一个哆嗦。他一身修为尽被夏荆歌吸走,又没有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这后头过来的一魔一修士又不是被抓过来,而是自个过来的,尊上也并未露面,不知到底如何了,因而他正是对夏荆歌等人最惊惧交加时,都不用他们三人如何威逼恐吓,只稍稍说了一两句重话,他就立刻忙不迭地表示愿意亲自带风甫凌去取通行符了。 让风甫凌去诈通行符,除了他是唯一的一个魔族外,夏荆歌还有点别的考量。先前那管羿说风甫凌身上的魔气不同,他们瞧不出来,兴许那城主能瞧出来。而且依夏荆歌的想法,最好是能瞧出来,那样那城主许能瞧出风甫凌也是六部上魔之一,更不会怀疑他,他们要取通行符的成功几率便可更高上一二成。 此事宜速不宜缓,他们也不知道管羿什么时候会回来,抑或什么时候又改变了想法,回转回来要抓他们了。因而他们三人一商定完,风甫凌就换下了九华派记名弟子服,带着那管事出门了,夏荆歌则和方向礼留了下来。这里因是管羿临时居所,夏荆歌释放些灵气出来倒也无魔敢进来查问,出了这个别院就不定会是怎么回事了。 许是今天一天意外状况太多,风甫凌这一趟倒是十分顺利,他既是那管事领着去的,天然便有几分可信。再加上他有意无意施放的自身魔气,只说自己是从魔域来的,那城主见他言语间不愿明说身份来历,竟也不敢追问不放。风甫凌身上别无旁证,一看他态度便猜到多半是自己的魔气起作用了。没想到他的魔气竟比那管事身份还有用一些。 如此,他说自己要一个通行符,好押解管钰捉来的九华派人质去边界地带,配合管钰行动,那城主不疑有他,没一会就弄好了通行符,亲自双手奉给了他。 城主还想请他共宴,风甫凌自不会理他,一句事出紧急立刻就要走就打发了。他得了符就立刻回转西郊别院,那儿夏荆歌也已换好了衣裳,见他回来,先把管事捆了丢一边去,又找了一根长得和捆仙索有点相似的普通绳子用活结把方向礼给捆了。收拾停当,他们才出了这院门,登上了门口那辆魔族独有的骨龙车。 那骨龙一身黑亮硬骨,浑身没有肉,只有骨,模样嶙峋苍劲,原本去找城主时,管事去用它,它还趾高气扬,颇有几分不服管教之态,风甫凌一放出魔气威压,它便俯首帖耳了起来。这回四人登车的时候,它也是昂首挺胸站立不动,任他们四人把这车踩出几分摇晃也目不斜视,就像一个专业的驾驶。 待他们登车完毕,风甫凌放出了起车的信号,骨龙方才一声吼,傲然跃空。俨然是早将那已半分魔气不剩的管事抛在了脑后,把风甫凌视作了新晋主人。 很快,它黑色的身躯就融进了黑沉沉的夜幕之中。只有闪烁的星光偶尔被遮挡了。 第54章 回客栈知计谋生,往云剑悉有可证 在龙骨车上乘奔御风,于夏荆歌而言,也有些别样难言的滋味。星星的闪烁变得特别明亮可辨,像是一种无声的注视。注视着他们从魔族腹地奔出一条烁银明光的长线来。 特别是魔族这边的天空里充斥着魔气的时候。原本夏荆歌和风甫凌的打算,是一路上他给自己输真气,以避免释放出太过清明的灵气。上了天才发现,这样的天空对夏荆歌而言便是谈不上如鱼得水,也该是海绵入大海了。他根本用不上风甫凌,四面八方时时刻刻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魔气,吸收也来不及,更别说有机会放出灵气了。 这倒是也给他们省下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这一路上,能够被探测出来的灵气只有本该“被押解”的方向礼一个。他们担忧的还是管羿追过来,这骨龙车虽可空行,相比修士御剑和风甫凌自己飞而言,还是慢了许多,一天只能走个三百里左右,也就是说他们要安全抵达江云城,至少得三天。这期间所有用灵力的术法都不能用,还是风甫凌给柳向尘那边传的信。当然,也因为他们不能收取柳向尘递过来的传信符,具体的只有等见到人再说了。 骨龙车呼哧呼哧地在空中奔驰前见,因着那道手续完备的通行符的缘故,他们一路上都不曾遭到阻拦或刁难,直到真的越过了魔族控制的空域,他们四人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夏荆歌等人并没有直接回江云城,而是先去了流水镇。李员外一家抱着那小孩又是痛哭流涕,又是千恩万谢,弄得夏荆歌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接这些委托,可使人心中感慨开怀的并不是将木牌交予管理人的时刻,而是那些委托人心愿达成的时刻。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让夏荆歌感到,自己做了些有意义的事。正是有甫凌愿意配合自己,他们才能使得离散的家人团聚,这一段小孩被劫走的故事,才不会成为他们往后的人生中一道需艰难跨越的坎道。很多时候,这样失而复得的机会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遇到,正是有了这机缘巧合的委托和接手,才铸造出了这样的机会。 夏荆歌因此而感到开心。比他这三天饱吸魔气修为大涨还要开心许多。 他见这一家人情绪稍稍得控,便叮嘱道:“我和甫凌曾听闻那魔族捉走他原是要造什么器,这和他生辰命格有关,只怕你们若再在此地住下,那魔仍会卷土重来。你们最好搬离此地,隐匿行踪,也莫要再泄露生辰八字与旁人。” “多谢道长指点,我与拙荆今日就带着彤儿离去。”李员外长拜伏地,须臾方才借着夏荆歌伸去的双手起了身,又道,“家中财物尽已收拾妥当,虽不比道长们所用之天材地宝,也是我等一番心意,还请几位道长莫要嫌弃。” 家财一事,夏荆歌原也不打算要。便道:“你们此去,路上也要许多开销,自己拿着便是。我们拿来也带不动的,我们九华派只在这江云城待上半月,便要走了。” 李员外闻言,眼眶微微一红,感激涕零道:“道长恩悯!”又要再度拜下,叫风甫凌拦了,李员外直起了身,又对风甫凌道:“道长既不收我家中黄白俗物,还请一定收下另一物,如此我与拙荆心中也好受些。劳烦几位道长稍待片刻。”说罢,也不等他二人拒绝,径自转身亲离大厅,去书房取物了。 夏荆歌与风甫凌对视一眼,心知此时离去反而是对人家的不尊重,便留了下来。过了好一阵,那李员外方又跨进厅门来,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陈旧木盒子。他双手抱着盒子走到他三人身前,珍而重之地打开了盒子,众人方才见着里头端端正正躺着一枚直径约莫只有三四寸,长度一尺半的圆柱形玉璞来。 李员外将盒子递到风甫凌身前,恭敬道:“此玉乃是家传之宝,历贡千年,于我等寻常之辈只能是作灵通之用,诸位道长拿着才有大用,还请道长收下。”这玉是一定要收的,风甫凌也不与他虚套,便接过那玉璞,看了一眼。 “咦,这是……”夏荆歌从他手里拿过那玉璞,依着此前在幻境中一样,往玉中输了一段灵力。紧接着,就看着它们分毫未减、丝毫未变地出来了。“泑山玉!”他对李员外一笑,“多谢老丈,这玉也是可遇不可求了。” 李员外一听,便笑了:“道长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 夏荆歌又朝他一笑,就把那泑山玉璞放回了木盒中,对风甫凌道:“我已有一块玉佩了,这块你拿着吧。”风甫凌想了想,连玉带盒子一块收了起来。 辞别李员外,他们三个才一道回了江云城。落定尚不足几息,柳向尘就已气势如虹地一剑飞了回来。夏荆歌从未见过师兄发火的样子,对他自谈不上有什么畏惧之心,柳向尘甫一落定,他就笑嘻嘻迎了上去。“师兄,我回来了!” 柳向尘瞪夏荆歌一眼,“还知道回来?胆大妄为!”方向礼闻言默默往角落里倒退数步,心道掌门师兄这是要施放怒气大招了,只差把自己想象成一朵毫不引人注目的壁花,却见掌门师兄下一刻又看着夏师兄脸上的包扎,放缓了语气问,“伤得可重?” “皮肉小伤而已,师兄不必担心。” “以后还独自跑出去?” “我没有独自啊……”夏荆歌瞧了瞧柳向尘铁青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方才半道上转了口,老老实实保证道,“师兄放心,接下来这半个月我一定乖乖地留在客栈里不出门,再也不添乱了。” 柳向尘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又对夏荆歌道:“师兄先走了,外面不太平,你留在客栈中,不要乱跑。” “外面出什么事了?” “死了几个弟子,正在理论,就你师妹和你师侄两个留在那。”柳向尘随口回了一句,又对装壁花的方向礼道,“向礼你也留下,好好休息。”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又匆匆御剑飞走了。 夏荆歌和方向礼面面相觑了一阵,方向礼又找了人来问,才知道五大据点都有弟子死了,最初是他们九华派的两名站岗弟子,接着是其他四个据点陆续有在九华派客栈外徘徊的弟子死亡,现场没有丝毫魔气残留,看起来完全是修士内部作案。如果不是夏荆歌早几天就已经传信给了柳向尘,告知他附近有一个能完全掩盖魔气,甚至在打斗中也没有立刻使出魔气的魔,只怕九华派上下都要以为那两名惨死的弟子是被其他修士杀害的了。 只不过派中可信弟子统一思想容易,其他四大据点之间的互相怀疑和猜忌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尤其是已经有传言四大据点暗中联合,想把九华派收拾了。九华派在夏荆歌还没回来的当口,也不好直言有六部上魔来了。旁人若是问起,就势必要暴露夏荆歌的行踪,反而徒生枝节。如今夏荆歌回来了,这事也就好办了许多。 夏荆歌得了这些消息,心里已经有几分明白,自去沐浴更衣休息,不等多久,果然余倏光就回来了,说是带他去云剑派中,口述他遇到六部上魔的经过。到得云剑派大厅前,自有弟子进去通报,夏荆歌和余倏光便等在了门外。这里与十二年前相比,已然完全不是一样的风貌,气派巍峨不在话下,更添了渺渺仙音,使人心情豁朗。 夏荆歌见道上往来之人不少,就拉了余倏光站在了道边上,以免他二人扰了别个。余倏光便含笑看着他:“十二年不见,夏师兄真是吓我一跳,师妹我都差点怀疑你被夺舍了。” 夏荆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有那么大的变化?我觉得自己还是原来那样啊。” “有,绝对有。”余倏光笑得开心,“不过现下我又觉得夏师兄还是原来那个夏师兄了。”夏荆歌正想问为什么,余倏光见门口已往这边出来了云剑派的修士,又低声叮嘱道,“时下且先莫要戳穿黎掌门。” “我省得的。”夏荆歌应了一声,两人便不再说话,等着那名修士过来将他二人引了进去。五大据点的实际执掌人在大厅之中列位而坐,黎玉冲因是东道主,便坐在了上首之位。夏荆歌见他木着脸假装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当下便觉好笑。心知黎玉冲心里必定紧张得很。 夏荆歌瞧他两眼,方才行了礼,规规矩矩地报了自家名姓,抬眼果见黎掌门暗松了一口小气。柳向尘又领着他与其他掌门挨个见过了,夏荆歌才把自己遇到管羿的事说了。只不过略过了阵法和风甫凌的身份等重要信息,他们三人入了魔域又回来的事也没有提及。后者是为保护风甫凌的身份,前者则是此事他尚未与师兄商议过,不知是否该透露给这大厅里的许多修士,且先按下再说。 他既略去了这许多重要信息,难免有人问起,夏荆歌便只道是运气好,在魔族和修士控制区域的边界一带找个地方躲了起来,管羿不知何故又走了,他们才得以离开。他便道现在想来,管羿必定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回来杀了几条人命,要挑拨五大据点的关系。 话音才落,那位吴英灵吴掌门便冷冷道:“如今我四大据点死的人比九华派多了许多,焉知不是你九华派为了洗脱罪名而编造的?你说你这些天接了驱邪榜任务,可有人证?”一般修士尚且懒怠去接驱邪榜的任务,夏荆歌这等情况,差点能引起五大据点内讧的一个特殊存在,竟然能心大到和他的魔族友人跑去做驱邪榜的委托,难免叫人心生狐疑。他这一说,倒也有些旁听的修士点了点头,状似认可。 夏荆歌也不恼,只是朝那吴掌门行了一礼,方才笑道:“仙长若是不信,可找管理处的苏道长来与我对证,他是见过我的,委托也是他给我的。” 吴英灵瞄夏荆歌一眼,转身对黎玉冲道:“麻烦黎掌门将人请来。” “吴掌门不必客气。”黎玉冲又叫人去传苏无垢。这倒是不慢,苏无垢很快就来了,夏荆歌估摸是那边压根就没人,闲着也是闲着。他一进来,行完礼,就笑哈哈地道:“此事苏某可以担保,夏道长那天确是来接了委托,他离开时,还是我与师弟亲自送出门的。我就说夏道长怎的一去好几日,原是遇上了管羿。我听闻管羿喜怒无常、杀人如麻,这都能活着回来,命大啊。”说罢,心悦诚服旁若无人地朝夏荆歌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夏荆歌又有点不好意思了,朝他抱拳一笑,“过奖过奖,运气好罢了。” 吴英灵重重清咳一声,仍道:“口说无凭,方才夏荆歌说到委托之时语焉不详,你既愿为他作证,也要将什么委托、在何处完成一一道来,如此方可证之。” 夏荆歌尚不明他此言用意,柳向尘已很是明白了。他看了吴英灵一眼,心里已知吴英灵这么死抓着不放,是为了套出夏荆歌接委托时用的名姓信息了。他怕是还打着一些旁门主意。柳向尘正要起身拒绝,却听苏无垢先开口了。 苏无垢袖手笔挺挺站着,笑得有些无赖:“吴掌门,这却有些为难贫道了。管理处的委托信息绝不外露,这是十几年下来都不曾变过的规矩,贫道在这管理处一日,就算身死也绝不会坏了自家规矩。实不相瞒,便是贫道派中黎掌门亲来,贫道都不曾将任务信息透给他一个字过。”苏无垢这么一个看起来满脑肥肠、浑身横肉的人这一口一个贫道的自称,夏荆歌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些不协调,不适应。 显然感到不适应的不止夏荆歌一个,在场诸人都或多或少被苏无垢这无赖又凛然的模样冲击到了,这偌大的大厅中,拥挤的人群中一度只有寂静。打破这寂静的,是素有美称的黎玉冲黎掌门。还不等吴英灵问询证实,他已经率先反应过来,寒着脸重重哼了一声,“没错,本座前几日已&039;亲自&039;找他问过了,一个字都未问出来。”黎玉冲刻意加重了亲自二字,在场众人都听出他心中必定也是十分不满,倒是觉得苏无垢的话又可信了几分。 众人暗自咂舌,对苏无垢不免高看了一二分。驱邪榜管理处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也知所选管理之人都是相对公正之辈,况且人家连自己掌门的账都不买,更别提会与九华派有什么苟且了。剩下两个据点的掌门在心里过了一圈,基本已然信了苏无垢所言。看他的目光也不免和蔼慈祥了一些。 一个硬骨头,总是比一个软骨头更容易叫人记住,叫人欣赏。 虽则真论起来,苏无垢混身上下都该是软的。 吴英灵好赖是一个据点之首,虽有私心,却不能更苏无垢一样无赖起来,便只忿忿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柳向尘见吴英灵不再追问夏荆歌和风甫凌的驱邪榜信息,便道:“此事已十分明白,乃是魔族意图挑拨我五大据点关系,阻挠我等联合起来共抗魔族。还望几位莫要中计,以大局为重,如期推行盟首遴选一事。” 黎玉冲担心旁人再生枝节,要夏荆歌在这指认他,连忙附和道:“正该如此!诸位掌门,此时我们更该众人一心,商定出联合巡逻计划,确保魔族无从下手才是。”另外两个据点的执掌人也点头称是,吴英杰盯了夏荆歌和苏无垢各一下,也应道,“甚是。不过我们不能再叫魔族牵着鼻子走,还需商议个万全之策出来。” 黎玉冲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诸位随我到后堂来。” 接下来的内容就不是夏荆歌和苏无垢能旁听的了,他俩自然不在受邀之列,等掌门们和他们最信任的门人都离开大厅转向了后堂,就一道出去了。他二人一道走至广场一处人少之地,夏荆歌笑道:“方才多谢苏道长了。” 苏无垢摆摆手:“老苏我说的是实话,有啥好谢的?夏道长你要真感谢啊,不如多去我老苏那光顾光顾,”说到这,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也知道,我们那儿啊,去的人太少!正需要夏道长你这样的有为青年鼎力支持!” 夏荆歌憋着笑应了,又从怀中掏出李员外那木牌递与他,“这些天我怕是过不去了,现在就给你,成么?” “这哪能不成啊,没问题!我给你录上,也省得你多跑一趟。”苏无垢爽快地接过了木牌揣怀里。夏荆歌又道了声谢,就见余倏光也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又a回基三去了……好想放张截图(⊙o⊙) 第55章 请雕玉簪且保密,坐困栈中望长街 余倏光与他一道御剑回了客栈,她的心情显然不错,路上还与夏荆歌言道:若非他回来得及时,这次九华派要撇清自己怕不是那么容易。因为最新的两名死亡修士身上甚至留有九华派独有术法的痕迹。毋庸置疑,留下这痕迹的只能是九华派的记名弟子,但到底是谁,却不是一时能够查清的。余倏光和夏荆歌那么一说,倒不是需要他帮忙,而是提醒他即便在客栈中也要留心,被骗事小,被害就事大了。 夏荆歌离开已久,对九华派如今的内部情形只能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清楚。他应了下来,也知自己除了小心一点,基本是帮不上什么忙的。稍微多问几句便知,余倏光已有了一套防止那人继续作乱的防范措施,他也不必太过担心。 这家客栈虽不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叫记名弟子包起来,驻扎此处的也很不少,原本在安全防护措施上是有点漏洞的,他和风甫凌走那么一回,如今再回来,这漏洞也已经给填补上了。只怕再想蒙混出去,已是很难。更何况经此一事,得知管羿窥伺在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给人一鞭,取人性命,更无人敢疏忽怠慢。夏荆歌已领教过管羿的能耐,又琢磨不透他做那些事的想法动机,也基本没了那心思给自家师兄添乱。 他把余倏光的些许安排建议与风甫凌说了,风甫凌就皱起了眉,说道:“我还要出去一趟。” “去做什么?” “……秘密。”风甫凌犹豫了一阵,吐出那么一个词。 “什么秘密?”夏荆歌瞧着,竟隐约瞧见他脸上有那么一丝笑意。又听风甫凌理所当然地来了一句,“秘密自然不能告知你。 夏荆歌顿感气闷,撇嘴道:“哦,这才从结界出来没几日,就有不能告诉我的秘密了?到底什么事?” “现在不能告诉你。”风甫凌站起身来,掸掸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尘灰,“你师兄该回来了,你不去找他?” “不去。”夏荆歌大马金刀地牢牢坐在椅子上,抄着手斜看风甫凌,“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出这道门。你看着办吧。” “你不用出,我出。”风甫凌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就在夏荆歌瞪大的双眼下,吃惊的神色中潇潇洒洒地出门了,连带看着风甫凌的那两个门神一块,三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夏荆歌的视野里,只留了一扇四仰八叉大开的客栈房门。夜色中的凉风悠悠吹进来,吹得夏荆歌发梢一荡一荡地飞起。 他既然就这么被风甫凌毫不留情地甩下,自不会厚着脸皮起身追过去,只好依然抄着手大马金刀般地坐着,对着一扇时不时被风吹得吱呀吱呀乱响的门,自个生自个的闷气。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哪来的闷气,如何会产生的心绪波动。 风甫凌走到拐角楼梯口的时候就停下了。夏荆歌一如他所料并未跟来,便转身问身后那两条尾巴:“我要出江云城一趟,你们也要跟来?” 那两名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劝道:“掌门有令,还望阁下莫要乱跑。” “我去安章村找一个人。你们要跟来我不拦着。”风甫凌见他们两个不回答,又道,“荆歌又不出客栈。只我出去。”这两人毕竟只是记名弟子,哪里就能轻易答应他,当下就说要去请示。风甫凌心中闪过一丝不耐,很快按捺下了,压着声音道:“我去找你们余师叔。” 这倒是没什么好阻拦的,他二人俱松一口气,就领了风甫凌过去。余倏光亦在房中,也不知道风甫凌进去和她说了些什么,不多久两人便一道出门来,余倏光吩咐那两名弟子只要跟着风甫凌便可,不要打扰他,就让他直接出客栈,出江云城去了。 这两名弟子跟在风甫凌后头,互相咬了一会耳朵,却也猜不出他这大晚上的,出城去干嘛,只好兢兢业业地跟着。不多时,却见风甫凌是落在了一个偏僻小山村之中。附近都是黄土坯的矮房,偏僻也就罢了,也不是什么修炼的好地方,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两眉来眼去了半天,也没眉出个清晰眉目来。倒是见风甫凌熟练地左拐右拐,不多时就拐到了一个小院中,敲响了那已然熄了灯的房门。 应门的是个中年人,见了风甫凌便露出讶色来,问道:“这么晚了,道长这是……” 风甫凌便自怀中摸出一块狭长的玉璞来,说道:“想请你雕根簪子。” 这便是那有些玉器雕刻手艺的杨大叔了。他也是识货人,接过玉璞摩挲一番,便赞叹道:“好玉。” 风甫凌道:“若是样式我定,能雕出来么?” 杨大叔抬起头来,也没托大,边将风甫凌请进房中,边问:“风道长想要什么样式?” “要有荆枝缠簪,有繁叶,叶上需有风吹拂动之感。”风甫凌说完,见杨大叔神色呆滞,又微微露出丝忐忑来,问道:“太难了?”他自拿到这块玉璞起,就开始想把它弄成什么样,才有意义。倘若杨大叔做不出来,为免叫人失望。 “能雕!”杨大叔回过神来,立刻笑眯眯道,“保管给您雕得栩栩如生,只是需要半月方可成,风道长可等得?” “没问题。”风甫凌立刻道,“半月后我来取。这是定金。”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银锭,却被杨大叔按了回去。“这哪能收啊,道长您可别拿出来,您要是非得给我老杨,可就是信不过我老杨的手艺了。” 风甫凌见状,也不勉强他,收了银锭回去,打定主意到时来取时再留下。杨大叔又笑眯眯地打量几下风甫凌那张端肃脸,问道:“这簪子是赠夏道长的吧?” 风甫凌清咳一声,没有直接回答道。如此明显的寓意,他便是否认旁人也不会信,再说也没那个必要。他要雕这么一根簪子,就是要别人一看便知。无论修士也好,还是那些该认识他不该认识他的魔族也罢。叫他们知晓,谁也拆不得他和夏荆歌。 杨大叔见状,哪里还不懂得,乐呵呵道:“前些日子我便觉出些不同来……果然啊,果然,道长且放心,我这刀虽然许久不用了,这手可是没生过,定叫夏道长满意。咦?外面还有两位道长?” 他这时才看到远远站在院中的那两九华派弟子,正想邀他们一同进来坐坐,叫风甫凌拦了。“如此便劳烦大叔了。我该回去了。”杨大叔听了,自不会像留普通客人那般使劲留他,赶忙送出来,又拍着胸脯跟风甫凌保证质量,才将他们三人送上天去了。 风甫凌回去后,夏荆歌自是要想方设法问一问,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个寅卯辛丑来,便是那两个尾随风甫凌而去的弟子那,他都问不出因由来,不知道风甫凌是用的什么法子收买人心。 如此,他气了几日,又在客栈中闷了几日,终于还是抛开那因由跟风甫凌妥协了。不说就不说,不就是个秘密嘛,他自己也有好多。 不去想这一茬,夏荆歌和风甫凌这两个唯二的闲人每日打打坐,聊聊天,喝喝茶,剩下这半月倒是过得飞快,还没反应过来,似乎就已经过完了。九华派却不能如期回去。由于管羿的设计,五大据点在梳理案情、查出内奸等这些事上都颇费了些功夫,最后抓出三个平日不受器重的弟子,这一次险些内讧的事件才勉强落幕,平息了下来。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16节 但也因此耽搁了不少时日。推选盟首的章程顺延了半个月。 江云城在短暂的戒严过后,又恢复了夏荆歌初见它时的那股喧哗热闹劲。当然,夏荆歌已不能置身其间,他站在窗口,站在院中,远远地看到人们频繁往来于灯笼密布红光筹筹的街道。偶尔也能听其他出入的九华派弟子提及只言片语,毕竟非是亲临,这样的凝望和聆听,也只能拼凑出一个个无头无尾的热闹断象。 他才从结界中逃出不到一月,此时此刻,恍然竟觉自己又像是被关了起来。 这一次关他的。却是一片赤诚关切之情。 叫人无法拒绝,亦不能断然抛下,远走高飞。 他想,也许活着,就是从一个陈旧的笼子换到另一个新鲜的笼子,等到它不再新鲜,便理所当然地生出了破败与厌倦之感。 夏荆歌又想离开客栈了。然而他师兄还没回来。他忙得脚不沾地,夏荆歌一天只见得到他一面,说得上一两句话,更别提能让他抽时间出来陪着一块上江云城逛逛了。 这是夏荆歌给过保证的,若无师兄陪着,绝不擅自出门。他很是理解师兄不想再在这剩下的短暂时日里横生枝节的愿望,现下心里纵有些许不愿滋生,却还得守着诺言不破誓。 最可恨的是,他不能出门,风甫凌却能大摇大摆地出去。 第56章 此情可定赠玉簪,回之以情报佩玉 约莫是感受到了夏荆歌无与伦比的怨念,风甫凌很快就回来了。这一次回来,他整个人都显得神神秘秘的,只眉风间约莫有那么一二分的微弱兴色。夏荆歌问他这次出去做什么,也不回答,只是朝他招招手,叫他到房中去。 夏荆歌狐疑地跟他回了房间,又见风甫凌把房门也关上,方才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盯着我看作什么?” 风甫凌清咳一声,摸出那个从李员外那得的木盒子,递到夏荆歌手中。夏荆歌越发狐疑,“给我这个做什么?这不是给你的吗。” “我请杨大叔用那块玉雕了样东西。”风甫凌说着,打开了木盒子。一支莹润精巧的玉簪端端正正躺在木盒中。只粗粗看一眼,便可见它雕工精巧,待风甫凌拿起,更能看出它雕得繁复精细,非一般匠人可以制成。 整支玉簪的簪身并不是单一的一根,而是由三支藤蔓一般的玉荆条互相缠绕着延伸成簪身,内中镂空,线条圆润优美,这三股细荆条又在簪尾处自然地拧成一股,堪称完美。簪头一丛繁叶竞展,芜绿玉莹,浑然天成。叶廓整体朝向一面,却又不是千篇一律,每一片叶都有着全然不同的独特仪姿,宛若舞者迎风而蹈。如此巧夺天工之态,便连夏荆歌都甚少见着,未免心喜。 “杨大叔的手艺真是不错,这簪子做得好。” “就知道你会喜欢。”风甫凌笑了一下,一面绕到夏荆歌身后,一面道,“我给你戴上。” “给我戴上?”夏荆歌吃了一惊,“我有泑山玉了。你自己留着用啊。”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风甫凌目光清幽地盯他一眼,“这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啊?”夏荆歌懵了一下。他在风甫凌的眼中,仿佛看到一些别样的光色,难以名状,难以描摹,他当知这话应代表了特殊的涵义,却一时不知意义到底指向何方。 抑或他内心深处已然开始明白,却仍旧不敢相信,不愿自己已然明白罢了。 夏荆歌又想起当日情急之中,风甫凌突然蹦出的那句话来。那话已像一个最牢固难缠的咒术,牢牢地印在夏荆歌的脑海中,想忘忘不掉,想问问不出。 那或许是因为答案已经太过明显。明显到他问不问都一样了。 夏荆歌离开时年纪再小,这些天也已补了一些回来,特别是他已了解到成为道侣就是喜欢一个人的下一步,就像他父母一样。夏荆歌也听说,从未有男人和男人成为道侣的,这势必会变得很奇怪。 可是甫凌喜欢他,便是与他喜欢甫凌的方式不太一样,夏荆歌也是开心的。他还觉得,像道侣一样一直和甫凌在一起,永不分离,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道侣不就是一起双修嘛,这十几年他们也一直是这么过来的。想来虽无道侣之名,已有道侣之实了。夏荆歌也不喜欢甫凌和别的修士、别的魔坐在一块双修。 这么一想,好像已经没人可将他二人分开。夏荆歌接受起来,也容易得像是吸旁人的魔气一样。他想,既然他们与道侣也无甚区别地过了那么多年,如今倒回去补上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风甫凌已绕到夏荆歌身后。夏荆歌并不拦他,反而站直了,端好了姿势。风甫凌给他取了那根雕有鲜明九华派印记的簪子,放到边上,把那根缠荆错叶泑玉簪给他别上了。他眼中的夏荆歌,一直就不是那个旁人眼中的九华派正式弟子。这或许是他属意给他换簪子的原因,抑或不是,纯粹只是想将身边最美好之物尽皆给他罢了。 然而风甫凌也不能否认,倘若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很了,是要叫别人知晓那是他的,旁人染指不得。 “我在这簪中加入了一个术法,如此便不易跌坏损毁了。”风甫凌在簪头按了按,才松了手,将夏荆歌转过身来,对着他道。 夏荆歌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上的玉簪,笑道:“你这魔气放进去,过不了多久还不得被我变成灵气,能顶什么用?” “没了我再放进去。” “也不嫌麻烦。”夏荆歌虽如此说,眼角眉梢全无不乐意。又见风甫凌定定看着自己,目中洵光若隐若现,忽觉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又不知眼睛该往哪里瞟好,最后盯着风甫凌胸前交祍的玄衣衣襟和护腰瞧了片刻,忽问,“定情信物是不是……你赠了我,我也要赠你一个?” 风甫凌尚未回答,夏荆歌已抿着笑从身上解下自己的玉佩递到风甫凌手中,“能配得上你这根簪子的也只有这个玉佩了。” 对风甫凌许下比早些年那个更为郑重的诺言,好似比想象中还要轻松许多。夏荆歌原以为,自己或者会考虑许多,瞻前顾后,一如此前半月之间,悄悄打探,患得患失,举棋不定,反叫甫凌失望。实际上,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他发现此前的那些,尽是错觉而已。此刻分明好似水到渠成,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想反对风甫凌,清楚地知道自己可以接受什么,喜欢什么,以及不喜欢什么。 他想他便是真的与风甫凌做了那从未有过的道侣,也是理应如此,有月光凝注,有星色同扶,有和风共推。这便是天道顺应之态。 夏荆歌晶亮亮的目光望着风甫凌,他想甫凌应该也能感觉到,周遭这天地同祝的气场变化。不再需要旁人佐证。 风甫凌握着那块熟悉的玉佩,心中热意翻滚,未尝不觉荡漾,遂慢慢靠近夏荆歌……自打发现方向礼耳目聪明还故意被安排住在自己隔壁之后,这半月来他已很是克制了一番行止。便是行功愈上,意念愈烈,也轻易不曾去碰夏荆歌。 当此之时,方向礼又正好不在,那两个门神并无透视眼,也不必理会…… 风甫凌与夏荆歌越来越近,已能闻到他呼吸间攒出的草木清气,这于如今的天地间,象征的便是有生之机,繁衍之气。与他所有之魔气正好截然相反。人家是外放的清静,他的是内蕴的暗沸。 有时候,风甫凌会觉得,自己和夏荆歌的相遇就像天地间、自然间、世所共蕴的一场未雨绸缪的阳谋。纵使有着七重天的相隔之遥,有着修与魔的涧越鸿沟,他们却能突破这些天堑,那么突兀地、却又那么理所当然地相遇了。 叫夏荆歌遇上自己。叫自己遇上夏荆歌。 这一定是天地所给予的机会。 若不然,谁还能像他们一般,便连亲吻,也含着交融之姿,转换之度。如此无可替代。 作者有话要说: 定情信物终于出来啦,没想到18万字才写到这一段……我这节奏果真没药医【挥泪 第57章 盼望理解不可解,一意孤行也可行 如果说在与风甫凌这件事上,有谁的态度让夏荆歌比较在意的话,大约就是他师兄了。虽然从本心来讲,这只是他和风甫凌两个人的事。但若要过的舒坦点,或者坦白地说,若要自我感觉不那么一意孤行,能获得旁人的支持,他师兄是个什么想法,就比较重要了。 推选盟首一事,已到了紧要关头,这些天柳向尘都回来得晚,事务也多,若非他坚持要回客栈这边,夏荆歌是宁愿他和其他掌门一样住云剑派中的。夏荆歌原以为今天还会像往日一般,很晚柳向尘才会归来。他尚未想好如何寻个恰当的时机,如何与师兄坦白,不想他今日回来得竟挺早。而且一回来,就过来找夏荆歌了。 “今日师兄怎么回来得这般早?可是有结果了?”夏荆歌随手倒了杯茶,递给柳向尘。 柳向尘接过了,并未喝,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地道:“哪能这么容易有结果,是分歧太大,谈不下去了。今日青尘派联合南漓派提出了一个新意见,黎玉冲也同意了。”柳向尘话说到这里,看一眼夏荆歌,又停下了。手里端着那杯茶,没有喝,也没有搁下,就那么悬着。 夏荆歌本是不关心这些的,谁当盟首,谁不当,和他基本没有关系。他只用等着师兄把这里的事处理完,一道回去就可以了。倒是黎玉冲让他多少有点在意,因问:“是什么意见?黎掌门能同意旁人的?他不是自己想当盟首么。” 柳向尘这才抿了一口细茶,将茶杯搁回桌上道:“他们提出让我来当这个盟首。” “什么?”夏荆歌是知道柳向尘当初为了找到自己,已许下承诺不再参选盟首,后来他自己蹦出来,这许诺自然也就落实不了。但柳向尘本身就对盟首一职不热衷,又自陈年纪不大资历不够,因此九华派主推的一直是行事公平公正不偏不倚的青尘派掌门喻尚溪。柳向尘作为七八重天各派唯一一个拥有大据点的掌门,他的意见也得到了一些原七八重天修士的认可,分量不可小觑。有九华派的支持,喻尚溪将这盟首之位落在实处是很有希望的。 他的意图明显到不太关心此事的夏荆歌都知道了,所以青尘派掌门喻尚溪不可能不清楚,那么他和南漓派联合推举柳向尘,好端端地把自己极可能得的盟首之位往外推,就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连野心勃勃不甘人后的黎玉冲也同意了,这蹊跷之味陡然便显出几分来。 夏荆歌在脑中过了一遍,问道:“这么说是师兄与他们谈不拢了。为什么?可是他们提出了什么条件?” “师弟是明白人。”柳向尘叹了一口气,“黎玉冲关你一事,虽然你不曾明说,外界未有定论,然他功力大进乃是事实,各派掌门又不是傻子可以轻易被糊弄,自知此功泰半全赖你。他们推选我做这盟首的条件是,九华派需担起这共促修士修为大进以敌魔族进犯之责,我若应了,你就要轮流到他们门派住上三个月了。师兄知喻尚溪非是能想出此等招数之人,此事多半是南漓派的掌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他的。” 夏荆歌愣了一下,方才苦笑道:“我还道这盟首之位是有多烫手,能让人把快到手的掌门都让出来,原来是奔着我来的。他们若是当面请我,我未必是不乐意,如今这样,反倒难看。” “正是如此。”柳向尘道,“这等与异想天开无异的条件我如何能同意。” 房间中一时陷入沉默,夏荆歌心知对那些只将他看作助修之器的人而言,这样的条件其实根本不能叫异想天开,只能说是人之常情。隔了一会,夏荆歌忽道:“师兄何不将我吸魔气一事告诉那几位掌门?那日我到魔族控制之地转了一圈,不但把那些寻常魔族的修为吸掉了,自己修为更是大涨。倘若我到魔族多的地方去,作用想必是会比老实待在据点之中大上许多。更何况……我也不喜一直困在一个地方。” “时机未到,贸然告知他们,怕你更要身陷险地。依你所言,魔族绝大部分的魔也对你身上的事尚不知情。”柳向尘看了看他,问道:“师弟可是觉得整日闷在客栈之中不舒服?待此事毕,我们就回去……” 夏荆歌摇了摇手,阻断了柳向尘的话,“既然旁人都只将我视作法器,费劲去扭转他们的看法也无甚意思。师兄,我的意思是,比起做一个后方增幅器,我更愿做一把剑。”夏荆歌挺直了背脊,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柳向尘道。“师兄难道不觉得,若将我用好了,便是奇兵吗?我愿在魔族控制之带,斩出一条清灵之道。” 柳向尘看了他一会,方道:“你术业未成,又正在危险的心动期中,贸然前往魔族控制之地,即便没有遇上管羿之辈,又叫我如何不担心?此事至少要等你勘破心动之障,入了金丹再说。” 夏荆歌愣了一愣,“何为心动之障?” “你迷恋风甫凌,便是心动之障。你如今喜欢他,不过是你到了悸动之刻,待你入了金丹,此等尘缘凡情自会一并断了。” “不可能。”夏荆歌腾地一下站起来,见柳向尘盯着自己不动弹,不知为何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没来由的心虚没底,毕竟此前他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他深呼吸了数下,才道,“我入心动期才短短一月,可在此之前,我与甫凌……”话说到这,他又说不下去了,因为倘若仔细回想,在此之前,他虽喜欢甫凌,却也只是将之视作知交好友,从没往道侣那上头想过。 他若如此,甫凌是否也是如此? 毕竟他是与自己同一时间入的意欲期。那仿佛也是魔族心志偏移、十分危险的一个时期。 ……不对。甫凌该当不是这么容易被左右的人。他那天说的话,也十分坚定,毫无短期内才发现的迷茫之感。 夏荆歌扪心自问,他们现今的情况,和是否在心动期中其实并无干系。便是他已入了金丹,抑或尚在开光,得闻甫凌之言,得遇昨日之事,他也会顺理成章地接受。 总不会入了心动期,他就喜欢甫凌,出了心动期,便不喜欢了。 或许别的修士会有这等情形,但那绝不可能是他。 夏荆歌便又坐下来对柳向尘道:“师兄,我和甫凌的情况不是那样的,我们之事与心动期无关。师兄你看,甫凌今日还赠了我定情信物,我们已彼此许下诺言,往后谁也不能再将我们分开。” 以柳向尘的觉力,自然早早察觉夏荆歌那枚新玉簪上有丝丝魔气缠绕,他不提及,也不问起,自是已料到那是风甫凌所赠。然则此时此刻,听夏荆歌说这是定情信物,神情不免一怔。 夏荆歌见他怔然,还道他是难以接受这世所未有之事,从本心讲,夏荆歌是希望他师兄即便不支持自己,也理解一下的。毕竟夏荆歌觉得,他们两个除了不是一男一女外,旁的好像也没甚么差别。论喜欢,那也是喜欢,论同室而居,也居了十二年了,并不比那些欲结为道侣的修士少些什么。因而又道:“可惜我们家那家传的玉佩只剩一个了,不然把我娘亲原来那个给了甫凌,是最好的,不过如今这样也不差,我那个玉佩给了甫凌,往后他也莫想反悔。” 柳向尘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怔忪,他仿佛听错了一般怔怔盯着夏荆歌迟疑了好片刻,方才重复了一句:“你把你那玉佩赠他了?” “是啊。”夏荆歌应了一句,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希望爹不要生我的气。” 过了好片刻,柳向尘才牵了牵嘴角:“师弟,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只是这十几年里你遇到的人太少了,只与他一个日日相对,也许你们并不是互相倾慕之情,你认识的人总共都没有几个……” 夏荆歌微微睁大眼看着柳向尘,过了一会才道:“师兄说的这个,我没有想过。但我已想明白了,甫凌喜欢我,他想要跟我一直在一起,即便只是遂他的意,我也是很乐意的,师兄。这些年若是没有甫凌,我……师兄约莫也见不着我了。师兄不喜甫凌,是因为他是魔族么?倘若如此,往后我和甫凌可以到别处去……” “够了。”柳向尘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显出一丝怒意来,“师弟,你这十二年都与他在一起不假,那你可还记得,十二年前你是为什么到了红尘界中来,师父又是亡于何事?我看你是忘了。”柳向尘拂袖站起来,对着夏荆歌道,“半月前那事,你回来就没明白与我说过。你当你瞒下了那风甫凌的身份,我就猜不到,就查不到了?” 夏荆歌也是一怔,愣愣问:“师兄你……查到什么?是方师弟瞧出了什么?” 柳向尘斜睨着他,须臾露出一丝冷笑:“我若不提起,你是否就要瞒我一辈子了?此事若是那么好瞒,这天底下就到处是修魔同居之地了。那管羿虽然喜怒无常的声名在外,行事却非糊涂之辈,又是魔君数百年的得力干将,等闲不必亲自出马,便是魔域也有的是各种魔排着队等他用。他对那风甫凌的态度如此不同,如何能叫人不生疑?我并未查出什么,只是从那流水镇河妖处知晓了一件事。风甫凌与那管羿一般,可完全收敛魔气。这是只有六部上魔与极个别魔族才有的能力,你与他俱是心知肚明,是也不是?我看他也未必信得过我们,在这客栈中他可将魔气释放得恰到好处。如此心机深沉之辈,又是六部上魔,与我九华派有深仇大恨,如何能叫人放心?” “是我叫他在客栈中释放魔气出来的。”夏荆歌立刻道,“这不是甫凌的主意,是我的。”他见柳向尘目露惊讶,苦笑道,“师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不想他六部上魔的身份给你们造成什么困扰。……我和甫凌知晓此事,也是在遇到管羿之后。此前我们两个一样,都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的。而且……即便甫凌家中与我们有血海深仇,那与甫凌无关啊,师兄,他那时与我一般,不过是少年,还是个自幼单孤,在人间长大的普通少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能因为九华派的事胡乱责怪他。” 柳向尘一声不吭听他说完了,冷冷道:“仇也不报了?” “仇……当然是要报的。”夏荆歌有些气弱。 “倘若有朝一日,你要杀他父母报仇呢?” 夏荆歌愈发气弱,摇摇头,后退了小半步:“师兄,你不要做这种假设来逼我。” “我不是逼你,这是很可能发生之事。届时他若不许你杀,你便听他的了?抑或是届时再斩情丝?怕是晚了。” 夏荆歌还是摇头,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闭上了。最后方道:“太晚了,我、我出去了,师兄。” 柳向尘冷眼看他:“出去与你那仇人之子风甫凌睡一间房么?” 夏荆歌气弱地摇摇头,犹豫了一会才道:“我与甫凌向来如此。师兄,我自有分寸。甫凌和他父母无关,我分得清,也记得我爹的血海深仇,记得九华派的仇,记得九天是如何掉下来,七重天是如何掉下来的。师兄你说的这些……我所记得的,一点不比你少。我只是……只是不能接受你将九华派的仇因为他可能的父母归责到甫凌身上。他是无辜的。” “你走吧。”柳向尘不再回答,袖手站在一旁,不再理他。 夏荆歌又看了他几眼,见他并不搭理自己,方才恹恹地出去了。 有时候,他也希望风甫凌不要是六部上魔之一。可那毕竟已经只能是希望,再不愿意,他也要接受他是六部上魔这个事实了,还能如何? 从此斩断与风甫凌的情谊,与他恩断义绝,不再往来么? 那又怎么可能。当年他落难时,是甫凌救了他,这些年,一直是甫凌和他在一起,他已经离不开风甫凌了。不论他是魔也好,还是人也罢,他只是不能离开风甫凌而已。 或许有一点师兄说的没错。自己认识的人少之又少,这些年也只和风甫凌相处过,没有见过很多人,没有认识很多人,更没有与很多人常年累月地相处过。他或许还不懂得如何分辨是否是爱慕之情,但即便如此,他也清楚地明白,自己绝不想要风甫凌伤心难过,绝不想负了他。 他若想做知交好友,那他们便可以是至交好友。他若想超脱此情,与他做那一对从未有过的道侣,那他们也可以是道侣。 只要是风甫凌,再一意孤行也是值得的。 第58章 但叫浮萍共随波,亦是步步生莲所 “师兄以前从未凶过我。”夏荆歌有些失落地道。 “那是因为你以前还小。”提起他师兄风甫凌就无甚好气。 这话乍一听好似答非所问,仔细一想,又仿佛是有些道理。人小的时候,会对眼中喜爱敬佩的年长者所说的每一句话深信不疑,甚至奉若圣旨。夏荆歌小的时候,虽也不能算是十分听话乖巧,却也总不会完全与他师兄意见相反,乃至要争吵起来。 他以前,一直仰视着他的师兄。他说什么,基本就是什么,在此之前,就连夏荆歌自己,都有些想像不出自己顶撞他师兄会是个什么情形。但他就是那么做出来了。 在风甫凌这个问题上,他的师兄,好像突然间就从那需要夏荆歌仰望的高度骤然而下了。 也或者,并非是他骤然而下,而是他的观点与夏荆歌背向而驰,便不尽如他意了起来,叫他心生抗拒了起来。 想法不同了,夏荆歌开始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更加信任自己的判断,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不能再事事如师兄所设想。 更何况,最要紧的是,他师兄对魔这个群体的恨,可以毫无障碍地延伸到风甫凌身上。但夏荆歌不能。 他希望师兄能给甫凌一个机会,不要将之视作仇敌,不要心存过多戒备,但如今看来,这大约也是难成之事。 夏荆歌已经预想到,往后自己大约会一直陷在这两难之境中,他和师兄犹如在拔河的两端,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又总是试图把对方拉到自己那边来,坚信只要对方过来了,就能够想明白,他们之间对这一件事的看法,存在的只有误解,没有分歧。 最糟糕的情况可能就是这样,他们双方都坚持着这个想法了,都想说服对方,实际上谁也说服不了谁。因为他们看到的东西,或许是完全不一样的。 夏荆歌微叹一口气,他恍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在黎玉冲那结界中时,整日只需考虑练功一事,仿佛还要自在快乐一些。夏荆歌见风甫凌听他简略一说后就一直没舒展的眉,也有点难受,他总是希望甫凌和师兄便是做不到互相欣赏,也要和睦相处才好。可这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夏荆歌拍了一下风甫凌的手臂,原是想要以示安慰,却见他不太自然地皱了皱眉,又立刻端平了面色。他敏感地觉出一丝不对,本能地拉过风甫凌那只手,掀起袖子就看到风甫凌手上缠了一圈绷带。绷带上隐隐有鲜红血色渗出,狭长一段,显见是一道长口子,夏荆歌不由吃了一惊,“你怎么受伤了?” “……今天出客栈,遇到一个小孩。”风甫凌看了看夏荆歌的神情,犹豫了一下才道,“突然给了我一刀。” 他约莫是想将这事说得尽量平淡一些,夏荆歌却惯会想的,随即瞪大眼:“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小孩能让你受伤?” “就是这么回事。一个普通小孩,我走过去的时候没注意……可能他家人全被魔杀了,又不知道从哪听说的我是个魔,就天天在客栈门口踩点认脸。”夏荆歌又看了看他的手,虽已看不到那伤口究竟是怎样的,可普通人哪里能伤得了风甫凌?便是只用想的,也知道是那小孩行险刺杀他,情急之中风甫凌为了不让魔气伤到他一个普通小孩,才什么都没动用,直接用手去挡那刀子。若非他刚才拍了他那么一下,甫凌大约还会将此事瞒过去……受伤尚且如此,没有受伤之事,他更不会提起。 在这片大地上,在这些至今愿意信任修士的人们中,又有多少是不对魔族深恶痛绝的?怕是数也数得着。相反那深痛恶觉的,就是很多,很多了,他们看风甫凌的目光,大约比他们看夏荆歌的目光还要苛刻。 夏荆歌忽然意识到,是自己拖累了风甫凌。甚至长久以来,一直是自己拖累了他。若非他要把功力分一半给自己,甫凌不至于到现在才练到意欲期,若非他们出来后就遇到了九华派,他们也早就进魔族控制的区域打探项融的消息了。因为他,风甫凌的事一拖再拖,他却没有提过。 “甫凌,我们走吧。”夏荆歌在与风甫凌对视良久之后,沉沉呼出一口气,如此道。他想甫凌肯定十分乐意。而他将要再一次远离自己的门派。在他甚至还没有回去一趟的时候。 夏荆歌心知,在这种时候不动声色地离开,才是最出人意料的,别人最想象不到的可能。因为九华派都快要启程回去了。他这个离派多年之人,怎么也要一起回去看看才正常。 别说风甫凌露出惊讶的神色,夏荆歌自己也没有想到。至少是在今天之前,他尚未认真地想过这件事。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在这客栈中住得憋闷,时不时就想要离开客栈,可从未想过就这么直接走了,连九华派也不回去。但细细想来,师兄与师妹都见过了,那二造的九华派中也没什么人是他惦记的了,不回去好似也没什么损失。又想起甫凌与他一同回九华派可能遭受的区别对待,他便更不可惜了。 这一次离开,要走多久他还不知道。不过他们可以着手去找项融了。只要掩饰得好,进入魔族控制区,也许他们两个会比在这边还要自在些。夏荆歌这么想着,便压低了声对风甫凌笑道:“就等盟首推选大典那日如何?届时各处都盯着那大会,我们也不用出席,走得容易些。”说罢,他转头瞧了瞧隔壁方向礼的方向,估摸他应是听不清,才略略放下心来。 “你想去哪?”风甫凌又问。这便是应了。 “就去找项融和项雨,去我们在结界中说好的那些地方。”夏荆歌笑眯眯道。“届时我的人身安全可就要你负责咯。” 风甫凌也露出一丝笑来:“这还用说。”他伸出无伤的那只手拉过夏荆歌,轻轻一推,夏荆歌就自己倒在了床上,歪头看着他笑。他的笑中,他的目中,仿佛总是点着星光温蕴,看一眼,能亮进心里。好似能与灵魂也联接融合。 叫人欲罢看不能移目。 风甫凌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在这相望的对视中,仿佛时间也静止不前。他在这凝望之中获得了满足,似乎获得了所有。他想夏荆歌应当比他更明白,只要是和心爱之人一同前行,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即便是熔铸了炼狱一般的人间,也是步步生莲之径,处处草木生衍、鸟语花香之所。 实际上,夏荆歌并未能想到这与心爱之人有何干系。他只是想着,也许他和甫凌要像两个道侣那样活着,恐是难以找到能同时容得下他们两个,能让他二人长久安憩之所在。也许他和甫凌将从此变成双叶浮萍,随波逐流,飘飘荡荡不知远方终点之所在。但是那没有关系,夏荆歌想。只要是和甫凌在一起,与他同做两叶浮萍也好,两只嬉逐鸟雀也罢,都是惬意美好之事。 第59章 长夜漫漫点烛谈,此意已决知桑阳 盟首推选大典,夏荆歌原有几分看热闹的兴致,奈何到场人士龙蛇混杂,稀罕品和瞧稀罕的太多,柳向尘为他安全计,没让他去。 夏荆歌本来是有点遗憾,与风甫凌说定之后,才彻底去了那心思。他悄悄装点好了行礼,预备明日大典带走。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九华派的衣服是绝对不能带的,反正带上也穿不上了,搁包里还有被别人认出的危险,其他那些带有九华派印记的小物件同理,这么零零碎碎地一排除,他能带的不过是路上约莫需用的水袋等物。夏荆歌站在房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惆怅。 夏荆歌已写好信件。他在信中已对他师兄明言,自己不愿日后一直待在九华派中,早晚都是要走,不如趁现在旁人想不到的时候先走一步。 夏荆歌又把那封信掏出来,仔仔细细重看了两遍,方才又收了回去。这样突然的不辞而别多少令他不安,好像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一样。他知道师兄一定会担心自己,而一旦离开,他肯定也不能时时递回书信报平安,难免叫师兄平白多出一样牵挂。夏荆歌微微叹了口气,这世上总没有太多两全其美之事,他不想甫凌太过委屈,就免不了要对不住师兄师妹等人的关心一些。 正想着,房门忽然敲响了。夏荆歌忙把行李收好,开了房门出去,才见到是余倏光。“这么晚了,有事吗师妹?” 余倏光手里抱着一叠衣裳,眼眸含笑,“无事就不能来打扰夏师兄了?师兄放心好了,若无事这么晚我可不敢过来,免教你那风甫凌知道了,拿他那冷凉凉的目光盯我。”夏荆歌愣了一下,虽知她不过是调侃,仍想习惯性给甫凌辩解两句,余倏光却不是要他答话的,已自个笑着把来意说了,“是这样,掌门师兄知你想去看那大典,前些日子驳了你大约是有些过意不去,你也知道他的,等闲是不会改主意的。难为是夏师兄你,才叫他改了主意。喏,这是明日大典的衣裳,夏师兄你若实在想看,就换了这身,混到我派记名弟子里头去看。” “这……我还是……”夏荆歌心道明日怕是去不成了,正要推辞,却见余倏光又笑着对他眨眨眼,“是两套哦。” “两套?”夏荆歌又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这是师兄的意思,还是……?” “你说呢?”余倏光笑着看他,笑了好片刻,见他实在有些摸不定,才回道:“当然是我的意思。掌门师兄哪想得到这些细节?”夏荆歌立时又有些萎靡泄气,知是自己想多了,余倏光见了,益发笑得欢,又道,“不过夏师兄以为,风甫凌可完全隐藏魔气之事,又是谁告诉师妹我的?若非是我知道了此事,如何能给你准备两套衣裳?” 话点到这里,已不用再说下去。夏荆歌瞪大眼,可谓是又惊又喜,连忙追问:“是师兄特意跟你提的?” 余倏光既未答是也不摇头,只是笑着将衣裳递给他:“我回去了。明日我再给你二人准备些乔装易容的药物,保管那黎玉冲见了,都认不出你们俩来。” 夏荆歌低头一笑,捧了衣裳也与她挥手道别:“多谢师妹。” 余倏光走了。那束莹白法光随着她的离去越飘越远,一影一步长,不多时,长长的走廊又陷入黑暗之中,只有夏荆歌房中澄黄的灯光静静地映出来,将他的人影映射到了对面墙上,恍恍地摇晃着。夏荆歌端着衣裳静立着,自己傻笑片刻,才想起他明日还是要走。 既如此,他想,也不要那信了。他该亲自去与师兄说一声。 夏荆歌回房放好衣服,就转身出了房门,直往他师兄那间去。柳向尘尚未睡下,见了夏荆歌似也有点意外,让他进了屋,边给他倒茶边问:“这么晚了,师弟找我有事?”到底是同一个长辈教出来的师兄弟,连见面第一句话都几乎一模一样。 夏荆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按住了柳向尘倒茶的手,接过他手中的茶壶,帮忙沏好了,才有些腼腆地道:“我是来跟师兄道歉的。” 柳向尘找了张椅子坐下,稍仰起头看他:“为的什么事?” 夏荆歌觑几眼他的神色,方才道:“为我已与甫凌说好,陪他去找一对兄妹之事。此事原本是我在结界中时就已和甫凌约好的,只是出来后变故太多,一时耽搁了,如今也没什么大事,所以我们想先去找那对兄妹。……九华派,我们就不回去了。”夏荆歌说完,又去瞧柳向尘的神色,在他脸上瞧不出神色来,心中未尝不忐忑。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17节 柳向尘过了一会才道:“你执意如此,我劝也是无益。好在你还知道要知会我一声。不像上次那样,直接留书就离开了,叫你师妹和你师弟为了你的安全闹得人仰马翻。” 夏荆歌一愣,一时怀疑他师兄是不是早已经知道此事了,却又未见他再有流露此意的意思,转而道:“人人都道你定会跟我们一同回九华派,让他们摸不清你的行踪,也不算坏事。但你们要去哪,去找谁,这我总得知道。” 夏荆歌不妨柳向尘态度忽然转变,竟同意他和风甫凌同行,一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竟忘了回话。柳向尘睨他一眼,冷冷道:“这么看着我作什么?你已不是小孩,同样的话我说两遍你就能听进去?听不进去我又多说何益,难不成还能揍你一顿叫你回心转意?” 夏荆歌又是一愣,好半晌才收回那呆愣的神色,小心翼翼问:“师兄这是生气了?” 柳向尘声音冷淡:“犯不着。”顿了顿又道,“你也不必太吃惊,总归是你师妹劝了我一番,要谢谢她去。” 这倒不是那么意外了,夏荆歌看看他,讨好地笑一笑,他毕竟是脸皮不够厚,在柳向尘冷冷的目光中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又低头盯着桌面上那条条的木纹,颇为尴尬地道:“那是该谢谢师妹。师兄前些日子不还说……我不过心动期,修为不够出去么?” “我拦着你,不叫你走,你就真的不走了?”柳向尘声音显得冷淡无波,却叫夏荆歌听得羞愧起来,只好呐呐地、含糊地应了一声。 “说罢,你们要去哪,找的那对兄妹究竟是何人?” “我们要去魔族控制区域。”夏荆歌抬头看着柳向尘道,果不其然,立时见他皱起了眉,便把当日他和甫凌出了山洞,那山洞却叫天上掉下的云剑派给压了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又将风甫凌一些回忆说了,“因此我们推测,项融兄妹怕是一直在躲避魔族的追杀,但那日他们又用了魔族的传送法阵,也不知那一去是凶是吉,甫凌一直放心不下,因而我们还是要过去打探一番。” “即便是魔族控制区域,也是人海茫茫,找一对十几年前的兄妹岂非大海捞针?” “是,所以希望渺茫。师兄不是觉得我修为低吗?其实我往魔族那边去,也有诸多好处,至少我的修为足可在短期内大进了。若是留在修士这边,却是事倍功半,于修为上无甚益处。安全上,师兄且可放心,甫凌毕竟是魔,他在魔族控制之域中,修为也更易大进些。我一旦吸着魔气,便不会放出灵气,我二人在魔族控制区域便是想露陷也难。”认真说来,去了那边,兴许倒比在这边更自在些。 柳向尘久久不言,夏荆歌心中忐忑地等了好片刻,他才淡淡道:“自己注意安全,万事小心为上,若遇了险情,师兄人在这边,便是想帮忙也帮不上。你被魔族捉着,便不像是被修士捉着,只关个结界那么简单了。你自己要想好,如此……是否值得。” 夏荆歌立刻回道:“这我省得。我既愿意与甫凌同去,自是以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柳向尘不再言语,将手中那杯茶喝了,慢慢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夏荆歌见他如此,又道:“还有一事,我要代甫凌多谢师兄。” “何事?” “我原以为,那大典是看不成了……” 柳向尘闻言微垂眼睑,容色淡淡道:“此事不必多此一举谢我一遭。这原该是你想看就看的。本就是师兄不过元婴,实力未达鼎盛,难能护你周全才陷你于这客栈中。后来我一想,明日我和师妹师弟都去了那云剑派,这客栈中人员空虚,难保反叫别人钻了空子。倒不如让你也去大典,来得轻巧。” “原来如此。”夏荆歌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其实师兄也不必将许多事都揽在身上,方才你也说,我已不是小孩了,安全一事,师弟心中有数。” 柳向尘看向他,微微皱起了眉,却没说什么反驳的话,过了一会才道:“你与那风甫凌就这么去了魔族控制之地,我无论如何都是难以放心的。” 夏荆歌见他又提起这茬,忙想劝他:“师兄……” “你听我说完。”柳向尘挥了一下手,示意夏荆歌不要打断自己,“长离湾的桑阳前辈,你可还记得?她昔日乃是师父的知交好友。” “桑阳前辈?自然记得。”夏荆歌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师兄有何吩咐?” “我若无吩咐,你就记不起她了?”柳向尘睨他一眼,方才道,“桑阳前辈虽久居长离湾世外之地,却惦记着你。这十几年里,来的三次信都问起你的下落。你如今既是自由身,该亲自去拜会她一趟。” 夏荆歌心中吃惊,他虽知道桑阳,也知她与父亲交情不浅,自己那被黎玉冲毁了的火凤袍都是她亲手织造的,却从未见过她本人,因而竟不知原来还有这么一位长辈十几年了还惦记着自己。忙应道:“师兄说得是。我会亲自去拜会一趟桑阳前辈,与她报个平安。” 柳向尘道:“不止如此,桑阳前辈织造的手艺六界闻名,你往后当真去了魔族控制区,处处危险四伏,可请她先为你织造一件护身法衣,如此我也不至太过担心。你请她帮忙,前辈多半是肯的。反正你们要找的那对兄妹已是十二年前分别的了,不差这一时半会,你先去请做法衣,也不耽误你们多久。”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点夏荆歌很是赞同,立刻点头应是。又问:“师兄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桑阳前辈的?” 柳向尘想了想,摇头道:“代我问候一声便可。你几时走?” “明日。”夏荆歌见柳向尘盯着自己,又补充道,“明日看完大典,我与甫凌正好不用回客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风暖姑娘的地雷! 这两天得了重感冒,坐都坐不住,于是这章是躺在床上用手机码完的,快夸我一下23333 第60章 风起嫦娥结说书,此言属他不属我 第二日的大典,夏荆歌和风甫凌便易容了一番混迹在记名弟子中,夹在掌门柳向尘的队伍中悄悄地去了大典。诸派掌门和那些有名望的修士们磨来磨去磨了这许久,终于算是定下了未来盟首人选。虽然中间出了点岔子,有人想逼柳向尘接任这盟首之位,到底还是给九华派挡了回去。今日这盟首之位,便基本已是内定的了,将要落在青尘派掌门喻尚溪身上。 到达云剑派广场之后,他们两个和其他没有资格上至讲台高处、也不属于方阵之列的普通九华派记名弟子一样,散在了其他门派三三两两的弟子中间,仰头看着远处讲台上那难得一见的盟首推选大会。在那方高台之上,处处透着的是渺渺仙音、烟笼雾罩之姿,宛若半个仙境。又有空中星罗法灯,将这夜空下的大会装点得星火一般华盛。 夏荆歌在仰望高台,高台上的余倏光因不放心,也远远地用余光定位着他二人的所在。她站在那高台一角上,身下白茫茫的仙雾和她的裙摆被风吹得缠绵叠宕。众人只道她是在看底下芸芸众修,也并未往别处想去。她才站了片刻,柳向尘也在她身旁站定了。 余倏光回过头去,尚未说话,柳向尘已对她道:“此处风大,师妹莫站在此处了。” 余倏光浅浅一笑,露出几分灼灼华然的桃李颜姿来,乖乖地应了声是,便随了柳向尘一道往高台中间走。柳向尘边走边对她露出一丝浅淡笑意来:“昨晚多谢师妹了。” 余倏光掩袖笑弯了眉眼,偏生要辩口道:“我只当自己做了份内之事,掌门师兄若要谢我,我可是不受的。” “那便不提了。”柳向尘亦是笑开。但如朗风意霁月,清溪逐夕照,叫余倏光那弯弯的眼眸也挪不开了。 谁当盟首,谁不当,如何推选,大约原也不是她那么在意的。于她而言,只有一如既往地追随掌门师兄前行,才是这天下间最紧要之事。 夏荆歌和风甫凌自然更不在意谁当了盟首,他二人只为看这热闹的。待这端着几分仙姿的大典渐入尾声,他们便悄悄从修士群中离去了。江云城中与云剑派中全然是不同的景致,百姓们恰逢乐事,总脱不开吃吃喝喝游游乐乐这几样,因是热闹鼎沸,行人接踵。街边摆着吃的、玩的、哄人的、吓人的玩意们不计其数,围者更甚。人们姹紫嫣红地团簇在一块,宛如黑夜中绽出的五彩斑斓的繁花盛叶。 夏荆歌爱这热闹,爱这烟火鼎盛的气息,他拉着风甫凌东窜西逛,总问一些傻兮兮的问题。诸如“为什么糖也能做出这么惟妙惟肖的偶人来,师傅能给我们俩捏一双吗?”之类的问题,捏完了看着不像才想起自己二个是易过容的五大三粗模样;又有譬如“这世上竟有灯能不靠灵力上天!话说回来孔明是谁……“等等言语,如此缺乏应有的常识,旁人见他乃是修士,均道他是不得凡识,竟也无人笑他,只都拿同情的目光往风甫凌身上瞧去。若是心音可听,风甫凌这一路上大约已听到了无数句“道长好耐性!”“道长辛苦了!”“道长不容易!”之类的话了。 他们走着走着,夏荆歌的目光又叫一个皮影戏班子吸引了去。人家在这明晃晃的月光下上演的,乃是嫦娥奔月这一出,夏荆歌看了个全,出来方对风甫凌道:“甫凌,这嫦娥……” “你别告诉我你连嫦娥是谁都不知道。”风甫凌先发制人,打定主意只要他说不知道,就立刻打道回府。 “不,我知道嫦娥是谁啊。我是想说,嫦娥早就死了,月亮上也没有广寒宫来着。” 风甫凌半侧过头去,“你怎么知道嫦娥死了?” “我记得小时候在九华派的哪本书里看到过。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和红尘界的嫦娥奔月不太一样。”夏荆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们九华派的记录,应该才是真的。” “说来听听。” “嫦娥和后羿虽是夫妻,但后羿并没有射下九日。当时十日耀空,乃是因为原先我们头顶上那金乌,它病了。那九日是赶来救它的。”这说法倒是有些新鲜,风甫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夏荆歌便又一边回忆一边道,“后来金乌医好了,那九日也就离开了。后羿到红尘界中来,是因为他犯了错,被贬下了,但九日离开与他毫无干系。嫦娥原是随他下界,但神界毕竟才是嫦娥的家,不久之后,她就开始想念神界了。再加上红尘界中灵气浑浊,嫦娥就住不惯,她是靠灵气而活的,没有灵气的地方,她就过得难受。后来,她终归是不想再在红尘界待下去了,便想了个可以回灵气充沛的神界的办法,离开了后羿……但是路上出了点问题,她未能回到神界。” “这和嫦娥奔月的传说,亦有相合之处。” “算是吧。可月亮上并没有广寒宫,那里是灵气贫瘠之地,离神界也远得很。嫦娥是飞到月亮附近,灵力耗尽,才不得不落在了月亮上。没多久她就死了。” “死了?你怎知道?” “书上就是那么写的。”夏荆歌怅然道,“她是永远地留在了月亮上,却不是住进广寒宫,而是永久地死在了那里。……没能回到神界,也没能回到红尘界中。她因为灵气不足,法力故障而死在了回家的半路上,这才是更真实的嫦娥的故事。甫凌,你说为什么同样一个人,一个神,一个仙,她在九华界中的故事和在红尘界中的故事差别会这么大呢?” 风甫凌一时无言,沉默地和夏荆歌并肩走了片刻,才道:“因为别人都爱听故事。越新奇越爱听。你们九华界的修士素以修仙为己任,讲故事自然也离不开灵气修仙之类的事,红尘界的人重情爱,自要将这故事讲得缠绵悱恻一些。” “重情爱?”夏荆歌稍微有一点点疑惑。 “嫦娥奔月在红尘界还有后半段。她在广寒宫住下后,又来了一个叫吴刚的男人,传闻此子爱慕她,日日伐树也无怨无悔。” “这也太胡扯了。”夏荆歌立刻道,“月光虽是如今灵气产生的重要之源,但它本身并非灵气,月亮上亦是寸草不生,一棵树也没有。” “是否胡扯没关系。这才是我们红尘界中人爱听的故事。寂寞横生处,佳人亦有伴。”风甫凌将红尘界中吴刚伐桂的传说给夏荆歌讲了一遍。 “哦……甫凌也爱听这故事吗?” “我不喜欢。”风甫凌皱眉。 “为什么?因为……你如今不是红尘界中人了?”夏荆歌笑着调侃他。 “和这无关。”风甫凌只说了一句,见夏荆歌仍饶有兴致地瞧着自己,却也不讲明白,只道,“你猜。” 夏荆歌:“我哪能猜得出?”话虽如此,他还真的猜起了风甫凌不爱听这故事的因由,“是因为吴刚原也是被罚的,听起来太不真实?” 风甫凌摇摇头,夏荆歌又猜了几个,得到的全是摇头,夏荆歌已是打着最后叫风甫凌自己说的主意了,胡乱来了一句:“那便是你不喜这些故事都不是它们本来的模样了。吴刚和嫦娥是被后人硬凑成一对的?” 风甫凌却点了点头,“差不离了。吴刚被罚砍树的因由乃是他妻子背叛他,他又如何能喜欢上同样背叛了丈夫的嫦娥?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只怕相看两生厌都是轻的。” 夏荆歌这才恍然有些明白了,风甫凌不喜欢的到底是什么。人们爱看情爱故事,那原本该相看两生厌的两个仙人便生了倾慕事,一传十十传百地,人人都道他二人是有一段故事了。焉知吴刚是否已心如死灰,抑或早已心有所属?只是日日伐着树,伐着树,有口不能对人言,无人知晓罢了。但夏荆歌觉得风甫凌这态度仍然有点奇怪。他原不是会为一个毫无干系的故事生出恼怒之意的人。然而夏荆歌又确实从他那话里头,觉出了几丝恼怒来。 “到底怎么了?”夏荆歌问道。 风甫凌摇头,看了看夏荆歌,犹豫了一阵方道:“你可想过,若有人来写你的故事,会是何等景状?” “我的故事?”夏荆歌微微歪头,想了想笑道,“那不是我的故事,那是旁人的。旁人想象中的我的故事,无论他怎么讲,无论有多少人去听,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信了那就是我,是我的故事,那也不是我的故事,是他的。甫凌,你可是听到了什么?所以生气了?” 风甫凌神色一滞,过一会才不太自然地道:“前两日我听了几耳朵,分明我才是与你在结界中相伴十二年之人,那人却将我描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将那黎玉冲描成刚正不阿之辈,听众还无不叫好,真是可恶。” 夏荆歌闻言,只盯着风甫凌笑道:“旁人的故事,你气甚么?在我的故事里啊,甫凌你最重要了。” 风甫凌面色微微一红,清咳一声道:“少来,就你歪理多。什么旁人的故事,用你的名字,还不得安到你头上?” “哦,那你准备怎么办?总不能把他拎出来揍一顿,叫他改写吧?”夏荆歌无辜地瞪着眼。 风甫凌这下不吭声了,夏荆歌觉出不对,还没问,他已经坦诚道:“我已经揍过他了。让他把我往重要里写。” 夏荆歌瞪着他,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笑道:“那我们去听听他改得怎样了,如何?” 风甫凌看了看周围渐渐变少的人群,“时间不早了。”言下之意,他们该趁着人群渐渐散去,也悄悄出城了。夏荆歌颇有点遗憾,暗暗将此事记下了,预备回头用传信符跟师兄打听打听。不过正像他说的,旁人讲的故事,便是安着他的名字,也是旁人的。只有他们自己走出来的人生,才是他们自己真正的故事。 夏荆歌冲风甫凌一笑,拉了他道:“我们去写我们自己的故事。下一回,结伴长离行,白首不相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脑子跟浆糊一样,今天终于好点了。。 第61章 见桑阳知有隐情,获信息魔君之子 他们也并不回去,只去了附近一间不起眼的客栈,用之前苏无垢亲自送来的空间袋取了行李和其他乔装改扮的物什出来,又换了一番模样,方才大摇大摆地下了楼,上了街,又出了城,一点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这也是与他师兄通了气的好处,他们走得更无风险一些。易容和乔装的东西都有不说,连留在客栈中的那两套衣裳都有人来悄悄收回去,他们不用冒险自己找个地方处理了。 他二人出了江云城,便一路往桑阳所在的长离湾飞去。 长离湾的确切位置,是在东海之境。东海之大,广逾数万里,深逾万里,夏荆歌二人又从未去过,若无柳向尘给的地图和指引,那是去了也甭想找着桑阳到底在哪。饶是如此,他二人也在东海上方兜了好大几个圈子,才找着了长离湾的入口。在这蔚蓝大海中,它是一个芝麻大的小岛。岛上的大部分,都被一种叫云桑的特产桑树覆盖,其叶如云,其高不见顶,夏荆歌也是事先得知,才能辨认出来。 他们在这岛的东南面落地,因知桑阳许会不喜见风甫凌,他便在岛边上等着,等夏荆歌进去拜见桑阳。夏荆歌一个人穿过那茂密的云桑林,到达了桑阳的院落前。这是一座幽静小院,二层高的木屋被掩在丛丛茂茂、争相斗妍的花草之间,令人望而心悦。那木屋内隐隐约约传出些许唧唧呀呀的机杼声,却不知桑阳前辈此时竟是为谁织造,如此晴好之天色,她也并未停下,出来瞧一瞧,晒一晒太阳。 夏荆歌站在了院子的栅栏门前,那道门并未锁上,是开着的,夏荆歌却并不走进去,只站在门前,扣响那开着的栅栏门。 须臾,那机杼声便停了。 又待片刻,一袭淡色纹绿裹着寒天刮人的冷风幽香款款出现在了夏荆歌面前。 桑阳昔年令众多修士前仆后继,自是生得风华绝代,寻常女子难与之匹敌,修仙之人长驻容颜亦非奇事,因此虽已是数百寿岁的前辈了,她如今瞧着也只二十岁上下。当真是眉目如画,肤如凝脂,颜貌神秀……只是面若冰霜,神色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距之色。她只瞄一眼夏荆歌便冷冷道:“阁下来我长离湾何事?” 夏荆歌忙行礼道:“晚辈夏荆歌,拜见桑阳前辈。” “你是夏荆歌?……青芦之子?”桑阳冷然的神色陡然一变,直直看向了夏荆歌。夏荆歌应是,回道:“听闻前辈数次去信与我师兄问询我的下落,上月我与师兄重逢,方知此事,因而晚辈特来拜见前辈。” 桑阳闻言,神色又缓和些许,显已是信了大半夏荆歌的说辞。“我与你爹交好,如今这世上只剩你孤苦零仃一个,我这个长辈记挂你一些,原是应当,道谢反倒见外了。这些年你都遇到了什么,且说与我听听。”夏荆歌又乖巧地点头应是,随桑阳入了屋内坐定,把他这十二年遭遇和月前出结界之事一一挑了那重要的简要说给桑阳听了。也提了风甫凌这些年与他相互扶持之事,只是并不提起他是个魔。 桑阳边听边打量夏荆歌,待他讲完,方才露出了温和的笑,一袭暖切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也难为你有此等遭遇还能保持澄明心性,不为俗境所困……像你母亲多一些,与你父倒是只似几分。” 夏荆歌心道这该是赞扬的,笑着应道:“爹以前也说我像我娘。” 桑阳点点头,神色间露出几分伤怀来:“最后一次见你爹,是他来找我给你织造火凤袍,谁知没多久便……过了十二年……你也长大了。” 夏荆歌起身一揖到底,“正是。还要谢谢前辈为我织造御寒衣物……可惜那衣物后来我落难,被黎玉冲烧了。” 桑阳听了,好似并未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是眼角微动,过片刻神情淡然道:“烧了也就烧了罢。故人之物,便是留着,也不过徒增感伤。”她并未看夏荆歌,只是看着虚空的远处,“昔年你爹来找我,只带了你的身高尺寸,我说何不将你本人带来,也叫我瞧瞧,你都长到十二岁啦,我这做长辈的,还未瞧过一眼……他说不敢带出九华派,怕叫人看出端倪,露了风声。” 夏荆歌鼻头一酸。 九华界灵气充沛,九华派又占据着九华界灵气最为充沛之处,他待在那个环境中,只要诸位长辈一口咬死他是五灵俱废,旁人若非刻意往这上头想,自然察觉不出什么不对来。可他只要一离了九华界那个地方,说不准就要让人看出来。 ……等等,师兄不是说爹也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夏荆歌微微瞪大眼,掩着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问道:“前辈的意思是……我爹他知道我……我不是五灵俱废,我是,是……” 桑阳脸上露出一丝奇怪来,回道:“你爹自然知晓你与旁人不同。……你出生之前,他们已然知晓,你是不同的。”说到这,她的脸色闪过一丝黯然,“若非如此……”却没有再说下去了。 这于夏荆歌而言,已是如遭雷击。他从未想过,自己出生前,他爹就知道他与旁个不同。他既然知道,为何离开那日也不告诉自己真相? “我……您知道我为何会这样吗?”夏荆歌试探着问,他感觉到,桑阳应当知道得比自己多。 桑阳也已经从他的这番反应瞧出些原委来,脱口便道:“原来你至今仍不知就里。”她说完这句,突然就住了口,沉默了一会儿。好半晌见夏荆歌仍目光炯炯不依不挠地盯着自己,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可收魔气,可转灵气,此事一旦泄露出去,修界和魔界都会视九华派为眼中钉肉中刺,你爹他们为使你安全长大,将此事瞒得辛苦,我所知也只有这么多了。”说到这,桑阳又看着他道,“你此番不回九华派,直接悄悄离开,做得很对。九华派已不复往昔,那几个小娃娃重建的不过是普通的修仙门派,若成了众矢之的,亦是不堪一击。届时只怕连你在内都难得周全。” 夏荆歌问的是为什么,桑阳答的却是如何,尽管他身上的情况连师兄都吃了一惊,可见爹将此事透露给她,已很了不得了。可她方才又说自己仍不知就里,好像说漏话一般,硬生生收住了话头,这难免让夏荆歌有些摸不准她到底是真的不知道缘由,还是不想回答自己。 但她既已明说了“只知那么多”,夏荆歌这个晚辈,却也不好再行质问。 桑阳又道:“你那友人姓什名何,既然他与你十二年相依为命,缘何不一同带进来?我又不是什么母夜叉,还怕吓着人家不成?去带进来,让我瞧一瞧。” 夏荆歌心知桑阳已对风甫凌有了好印象,暂时按下心中疑惑,忙答:“他叫风甫凌。”他正想道出风甫凌是个魔这件事,就见桑阳脸色已是微微一变。须臾之间,她已双眸圆睁,柳眉倒竖,近乎质问道:“姓风?他是魔,又姓风?” 夏荆歌吃了一惊,“前辈怎知……” 桑阳冷笑一声:“你既说他与你一同修炼,这些年你又非是五灵俱废之态,能修至心动期,身边怎可能只有修士?此次你与他同来,却又未将他一同带进来见我,我如何猜不到他是个魔?原本我只道那是个普通魔族,既然他姓风,我又觉不出他身上一丝魔气来……”桑阳突然厉声喝道,“你竟和一个姓风的魔族成了友人!忘了你爹是如何过世的了?!” 夏荆歌被问得心头一震,心里已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只怔怔问道:“他姓风,与我爹有什么干系?” “你不知道?”桑阳又是一声冷笑,笑得却有些凄凉,“魔君本名风悯昭。他亲手杀死你父,屠戮你九华派,你却和他的后代子侄做了友人?” 夏荆歌愣了好一会,才道:“我从未听闻魔君有儿子。他……甫凌他不太可能是魔君之子。” “我也从未听过魔君有儿子。”桑阳顺着他的话头这么说,嘴角却仍噙着冷飕飕的笑,“可你别忘了,他可完全隐藏魔气,又姓风,那与风悯昭便脱不了干系。我亦未听闻风悯昭那厮有何近亲,这风甫凌除了是他儿子,还能是什么?总不会是平白长出来的。” 夏荆歌仍是怔怔的,下意识又把他劝自己师兄那套翻出来,“可是……甫凌自小便是孤儿,他不知情……” 桑阳冷冷地看着夏荆歌,目光犀利如冰锥刺身,夏荆歌硬着头皮被她那目光瞧了半天,才听她语气淡淡道:“你既为他开脱,便是舍不得与之恩断义绝了。” “我……”夏荆歌心里乱哄哄的,但他深知,自己和甫凌绝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断了情谊,便是他当真与魔君有些干系……甫凌他……他也是无辜的啊。夏荆歌深深一拜,情真意切道:“晚辈恕难从命,我与甫凌是患难的交情,情如……手足,断不了恩也绝不了义。请前辈原谅,晚辈……” “方才我说错了,你与你那母亲,也无半分相似。”夏荆歌一愣,抬起头望向桑阳,却见桑阳好似累了,坐回了椅子上,那长长的、芽绿的裙摆无力地攒在地上,像被暴雨砸过一样柔弱无依。她冷冷瞧着伏地的夏荆歌,也不叫他起,过了好一会,才道:“我若不恕,你又当如何?” “晚辈……”夏荆歌说不出来,他深知勉强桑阳接受甫凌是不可能的,可要自己拿话哄她,那也是不可能的。只好这么僵着。 他尚未想好,桑阳却已是冷淡淡地道:“趁我尚未对他起杀心,你们立刻离开我的长离湾。” 夏荆歌一愣,再望向桑阳,只见桑阳面若寒霜,眼风如刀,毫无讲情面的模样。桑阳就那么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记不得你父亲的仇,我却记得。我与风悯昭乃是不死不休之局。你一日不与那风甫凌恩断义绝,便一日莫再踏入我的长离湾。我的地方,不欢迎你们。” “晚辈……一刻不敢忘爹与九华派之仇,只是……只是甫凌他……”甫凌他什么呢,他毫不知情,他纯然是清白的,这话夏荆歌不知道已说了多少次,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如今他这疑似魔君之子的身份一出,便连夏荆歌自己都有些迷茫了。若是真的……若是真的,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桑阳却不再看他,将头撇到一边去,只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滚。” 夏荆歌见状,心知此事已无转寰余机,只好起身,向桑阳行礼道别,方才一步一步地出去了。离开桑阳的小院,穿过那片郁郁的桑林,才见着了站在岛边上的风甫凌。 白沙,玄衣,皎洁圆月,有人临风而立。 天下这么大,这一刻夏荆歌却觉得,它其实很小。小到似乎没有办法,能让一个修士,和一个魔,坦然站在同一片月光之下。 夏荆歌远远地、静静地看了好一阵,才打起精神,上前道:“甫凌,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晋江抽了还是360浏览器抽了还是我抽了,昨晚死活修不了文,只好等到今天,今天还是没修起,刚才突发奇想改用ie,才修起文了…… 第62章 长瞑殿中无瞑音,骤得消息惊风起 与此同时,魔域,长瞑殿。 长瞑殿乃是魔君风悯昭居住之所,从前此处并不办公,因着这些年魔君鲜少踏出此地,这儿也渐渐变成了魔君办公之地,大大小小需要向魔君汇报职司的魔和人都要进出此地。饶是如此,此地也并不像人间那样亮堂,乃是幽暗之所。幽幽的暗火幽幽地为这偌大的宫室添上几许幽冥寂色,在正殿偏室,魔君会见下属之所,有两道黑影站在几案前数尺处,似在汇报。一道笔挺得就像一根旗杆,一道却站得好似一株绕花枝。 而原本坐着的魔君风悯昭忽然一掌拍着扶手站了起来,怒道:“胡说!我哪来的儿子!咳、咳咳……咳——” 其中那道旗杆似的黑影立刻悄无声息地窜上前去扶住了他,一面帮他顺背一面劝道:“君上您不要太激动,也许是弄错了。” “我怎么可能弄错?”这隐隐带着怒意的声音主人便是那站得宛如静花谧展的黑影,却是管羿。他毫不留情道,“那风甫凌身上的魔气和你的几乎没有区别,修习的还是你们风氏独家心法,他不是你儿子,难道还能是我儿子?” “你不是说他跟夏荆歌在一起?咳咳、咳……那他得习我家那心法也不是什么新奇之事。”魔君风悯昭边咳边缓缓地坐下了,然而瞧着并不很好,他就连坐下去,都是由那名劝他的魔搀扶着的,这竟是有些病体沉疴之象。 管羿原是有些隐怒模样,闻言倒是神情趋缓,他身边分明空无一物,偏偏给他站得好像倚墙一般,在这幽明变换之中,站出了一股子懒洋洋的味道来。管羿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自己的长鞭,过好片刻才道:“当年是我疏忽大意,致你风氏心法落到了那班牛鼻子手中。” “我何曾有过怪你的意思?”风悯昭皱起眉,明明语气不善,却仿佛是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脱口而出的寻常话一样,“再说已经过去那么久,人也死了十几年了,你也别再耿耿于怀了。” 管羿依然有节奏地抚着他自己的长鞭,也不知是灯火快尽,变暗了,还是他面色沉了下去,在那一瞬间,显出来几分骇人之色。他缓缓地半低头抚了片刻长鞭,开口的话却透着温和:“那真不是你儿子?你再好好想一想,他的年纪和你失踪那几年竟是相合的。而且我瞧着,他那模样,与我阿姊也有几分相似。” 风悯昭原本透出些不满的神色忽地一顿,恍惚是呆滞了一瞬,又恢复成了那副皱着眉冷着脸的模样。这回他没有再发怒,好半晌才说:“你阿姊施那禁术时便死了,我亲眼所见……亲手入的殓。他绝无可能是我和你阿姊的孩子。” “那他身上的魔气作何解?”管羿看了风悯昭一眼,轻描淡写地问道。这句话又好像并不是问话,因为管羿也不等风悯昭回答,又已经说道,“事到如今,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说你亲手入的殓,我却至今不知我阿姊究竟葬在何处?” 风悯昭微微闭上眼,沉默了好一阵才道:“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我将她葬在异界冰海之底,总之他不可能是你阿姊的孩子。” 管羿斜眼瞧他,显然并未尽信,又问:“那你呢?” “……我不知。”风悯昭声音冷淡,但这话却已经与之前的一口否定不太一样了。 管羿一挑眉,问道:“下次我再遇上他阻挠我捉捕夏荆歌,你说怎么办?” “将他一并捉了。”风悯昭无甚波澜地道,“带来与我瞧瞧。” 管羿轻轻一笑,撩了两把鞭身,方才慢悠悠地道:“可他说了,我若要动夏荆歌,得从他尸体上踏过去。你须得给我一个准信,那究竟是不是你儿子,若是,我可将他带来。若不是,我只好遂了他的愿,将他变成一具尸体了。” 风悯昭依旧不为所动,侧目瞄了管羿一眼,“你不愿留他一命。”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18节 管羿轻轻掸了一下自己的长鞭,才回道:“我是不太乐意。先前我以为他是我阿姊的孩子,已然处处对他留情,不但叫他扯了张虎皮把我看中的一把武器放跑了,连到手的夏荆歌都让他带走了,如今你说不是……我不得把那些放掉的水都收回来?” “咳咳、咳咳、咳——”风悯昭又猛咳了好一阵,喝了一直没说话的魔递给他的温水,才算好了些,稍稍缓了下来,才能说出话来。 “先全须全尾地给我看一眼。” 这一句话平平淡淡,却透着不容置疑,不容反对的味道。 管羿约莫也没想反对,干脆利落地一收鞭子,应道:“好吧。我跑一趟九华派。”他看着风悯昭勉力支撑的难捱模样,忽道,“你的情况越发严重了。” 风悯昭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你放心,总能看到神界陨落。” 管羿听了,神色也轻松了些,笑道:“那我走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风悯昭点着头,只挥了挥手,管羿便在魔君的偏室就地开了传送门,直接走了。 待他走了,风悯昭又咳了一阵,才坐回床上去。扶着他的那魔不着痕迹地觑了他好几眼,见他神色中透出几分怔忡呆滞,才道:“君上,您先休息一会吧。” 许是被这句话打断,风悯昭才回过神来,眼神也重新有了焦距,却没有起身回房休息的意思,反而问道:“齐喑,你不问我那是不是我儿子?” 齐喑闻言又觑了风悯昭一眼,方道:“君上自己似乎也不清楚。” “我是毫不知情!”风悯昭说到这,神情又是一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显出明显的怒意来,过了好半天,他那股怒意才从脸上褪了下去,仿佛是没那么生气了。齐喑跟了风悯昭几百年,自是知道他这不是不生气了,而是记住了。这通常说明,有人将来得倒霉了。却不知闹出这一出的,是否是少主那母亲了。——没错,这一番下来,齐喑已然笃定,那叫风甫凌的,多半会是他将来的少主没跑了。他脑子转得飞快,已然因这一番对话,并君上那一番复杂的神情中推测出了一段摧肝伤肺虐人心脾的往事来,心中已默默为那不知是谁的女子掬了一把名为同情的鳄鱼泪——君上毫不知情,少主又是孤儿,当年不会是直接给扔了吧…… 就算君上再对不起她,也不能就把少主给扔了吧……这得多恨君上…… 齐喑如是想着,忽听他家君上冷冷道:“我要去一趟冥界地府。” 啊?这又是哪一出? 齐喑忙道:“您去冥界做什么?您这身体……”冥界虽并列六界之一,却一向与其他五界不往来,当然,也没什么好往来的。活人和死灵有什么好往来的?即便是他们魔,勉强过去一趟也是要耗损巨大精气神的。按人类的话讲,那就是板上钉钉要折寿的。 何况君上这些年情况不好,去那里不是勉强是什么? “去问问那是不是我儿子。”风悯昭语气极不善。 齐喑一愣,心道人已经死了?可君上怎么知道她死了,却不知还有个儿子?他又劝道:“您不是要先看看那风甫凌吗?看了不能确定再去地府吧?那儿太伤您的元气。” 风悯昭却不听,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留地断然道,“这事悄悄地办,别给阿羿知道。” “这……是,属下明白。”齐喑虽然习惯性应了,可心里总不希望他家君上带病去冥界,还是不死心地劝道,“如今人您都没见过,何必这么急?” “不急只怕是晚了。”风悯昭随口回了一句,却让齐喑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他素知君上不会无的放矢,这话必有它的意思,但却绝不是指向管羿的。 那能是指谁的? 那名在地府中的女子?莫非不是新近才死,可能已经投胎了?可若果真如此,君上急这几天,似乎也没用啊…… 齐喑思及此,默默地看了君上一眼,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来。“君上,”齐喑行礼道,“属下想起项问非以前曾托属下在江云城一带找寻之人也叫风甫凌,如今他和夏荆歌正是在江云城出现,很可能就是问非认识的那个!” 风悯昭眉一挑,露出意外的神色,想了想道:“去传项问非来。” 第63章 夜达边界施援手,机缘巧合知项融 夏荆歌和风甫凌自然不知,他们要找的人,已经得到了他们两个出现的消息。他二人出了长离湾,便一路往修士和魔族诸多摩擦的边界地带走去。自空中而去,也花不上太多时间,虽无须臾之瞬,也有快然之感。总之那并不很长,风甫凌因可隐藏魔气,又以夏荆歌带他飞为理由,因而他二人顺顺当当地过了那些修士们在空中设立,拦截魔族的哨卡。 这些哨卡,以夏荆歌看来,在原理上和魔族的哨卡差别其实并不大。 有时他会想,也许这就是修士和魔族针锋相对的原因,魔气和灵气其实如此相似,连运作方式也几可谈得上一般无二,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当它们处在截然相反的位置上了,就只能是互相对立,谁也不饶谁。 按照地址过了最后一道哨卡数十里,夏荆歌和风甫凌落在了地上。这是一片河岸,右边是咕咚咕咚作响的小溪,左边是疏密有致的小树林。河岸是一条由人们踩出来的,湿润、柔软、略显弯曲和不平整的小道。蛙鸣阵阵,仔细去听,又听不出是哪传来的。好像就在左近,又仿佛远在对岸。 “这里应该离重黎镇不远了。”夏荆歌就着风甫凌点的火光,看着摊开的地图道。夜里无月,他们在天上高了就看不清下面的情形,只好在差不多的位置下来找。“我们往那边看看。”那边视野尽头的道路看着宽一些,更像是从有人烟的地方延伸过来的。夏荆歌说完了,正要收地图,却突然被风甫凌拉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夏荆歌一愣,往回卷了卷地图,才把它收了回去。 “那桑阳,她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夏荆歌稍稍低了一下头,又转回去,见风甫凌一副我不信的模样,又听他道:“从长离湾出来,你就不爱说话了。”夏荆歌怔了一怔,心想自己这样,是要叫甫凌看出些不对劲来,便复笑道,“你想多了,只是先前她与我谈了谈我爹,难免伤感些。而且……她还生气我要跑到魔族控制区去,将我赶了出来,我有些失落罢了。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些寻常话,你别担心。” 风甫凌又端详了他一阵,才慢慢放开了手,看着夏荆歌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衣襟袖口,招呼自己继续往前走。他神色不动地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也走了过去。 还没有走多久,只在这条小道上走出数丈之遥,远处忽然传来纷杂跑动的脚步声,听着就不太对劲。夏荆歌仔细听了听,似乎还听到女子的声音,又觉那边似是魔气萦绕,就觉不妥,这里虽是边界,严格说来还是修士的地盘,魔族再放肆,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过来。他便对风甫凌道:“那边不知怎么了,我们过去瞧瞧吧?” 风甫凌点点头,就和夏荆歌一块飞奔过去,不多时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原是一群衣着打扮整齐划一的魔正在围攻一对男女,那女子像是普通人,身上毫无灵气,那男子却也是个魔,一招一式间带出的都是魔气,看他行动间略有迟滞,应是已受了重伤。 只听那群围攻魔中一个首领模样的魔道:“姜稷,你失心疯了么?!值得为了一个人类女子逃到修士这边来?还不速速与我回去,向尊上请罪?只要你诚心悔过,尊上会原谅你的。” 那被叫作姜稷的青年不为所动,高举着剑道:“你还不明白?这哪有值不值得一说?总之我不会让玥儿被带回去作偶的。玥儿,你快跑!我挡住他们!” 那首领也道:“林玥,你也好好想想清楚!” 叫林玥的小姑娘身形一晃,却是驻足不走,含泪道:“姜大哥,我已牵连你许多,玥儿甚为感激,只是……该死的原本是我,今日如何能再牵累姜大哥为我丧命?还请姜大哥如这位大人所言,回去向尊上请罪。至于我……就到此为止吧……”她说着,忽然从身上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毅然决然地往自己胸口刺去! “玥儿!”姜稷不妨她来这一手,回护不及,眼看那姑娘就要死在自己刀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漆黑中一道弧形银光闪来,当啷一声打落了那把小刀。众人再定睛一看,那却是一把寒光四溢之剑,剑周灵气充盈,冰气流转,花人眼目……分明是一把修士之剑! 再顺着剑身往上望去,只听那不知哪冒出的少年模样的执剑修士温温道:“胜负未分,姑娘且再看看。” 那姑娘也是愣了愣,恍然答道:“多谢这位道长好意,但双拳难敌四手,姜大哥又已受了伤,还是让我自己……” 那修士已然笑着打断她:“双拳难敌四手,那六拳总该敌得了四手了吧。” 姑娘的本意是就算有他帮忙,对方也是人多势众,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字面理解这个词的,不免一愣,只这一瞬之间,她仿佛看到空中掠过了一道黑影,又仿佛是眼花了,其实什么也没有。还来不及她多想,那群人中已有魔惨叫一声。须臾之间,那名修士也一个纵身跃了过去,姿若翩鸿,似流风,这一光一暗宛如两道闪雷,直插敌人阵型中央,只一瞬,就已三个魔倒着飞弹出去,重重跌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别说姑娘吃惊得合不拢嘴,便是姜稷也心中震撼。须知这些魔都是尊上的预备精英部,虽未练得高境界,配合已是默契,打败等闲修士乃轻而易举之事。如今这两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少年竟然能一招就把他们打飞了!一个是修士,另一个居然还是魔! 这究竟是有修士投靠了魔,还是有魔勾结上了修士?居然还练出了合击技! 风甫凌和夏荆歌出其不意地撂倒了几个魔,又齐齐将剑尖对向了那名首领。首领也是小吃一惊,转瞬便使魔气袭向了夏荆歌,奇怪的事情出现了。这一招本是他所练就的得意招式,名唤索命管枪,有聚气如长管,去势如长枪之态,一般作为一击毙命的速战速决绝招来用。可是他这一招对着那修士使出,先时魔气的表现倒还正常,去势如虹,如电,势不可挡,谁知才窜到一半,它的势头就缓了下来,等它颤悠悠飞到修士身旁附近,早已软了气势和速度,软绵绵化作了一团黑色魔气。 那修士又不知用了什么招式,不多时竟连那团魔气也消失不见了。首领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又接二连三放出自己的得意大招,什么索魂钩了,缚灵绳了,断命戟了……无一例外都气势汹汹地发出去,软绵绵地到达,最后被弄不见了。 首领自认见识也不少了,竟从未见有修士会这等怪招! 他是懂得审时度势之人,一看在这修士面前自己完全讨不了好,又想到这里好歹是修士名义上的地盘,盘桓太久不利脱身,只好咬咬牙带着自己的部下们撤退。他自然并不死心,临走前还对姜稷道:“姜稷,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待那群魔走后,姜稷便上前行礼:“多谢二位相助。” 夏荆歌便问:“他们为何追杀你二人?作偶又是怎么回事?” 姜稷与林玥对视一眼,姜稷犹豫了一阵,回道:“二位于我们有恩,此事本不该对二位相瞒,但事涉机密……”说着,姜稷给了林玥一个抱歉的眼神,林玥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竟也应和道:“非是我和姜大哥刻意隐瞒,实是……此事不能告知旁人,还望二位恩公见谅。” 人救下来了,夏荆歌原也就是随口一问,见他们为难就笑着摆摆手:“不说也没关系,我就是好奇问问。” 姜稷顿时露出感激之色。他原以为自己一个魔,撞到了人家修士眼里,至少要接受一顿盘问,问完了说不得还得被送回那边去,哪想到这位修士这么好说话?因问:“这大半夜的,两位恩人何以在此?” “我们才从南边来,落在此处附近。”风甫凌简要地答了一句,又问:“重黎镇是往这边走?” “正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看到了。” 风甫凌正要谢过离开,夏荆歌忽然拉住了他,说道:“既然他们两个是从魔族那边来的,我们干脆也问问吧。”对此风甫凌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哪那么容易,找一对十二年失散的兄妹,随便遇到一个魔就打听到了。不过夏荆歌既然提起了,他也就顺理成章地问了一问:“还有一事相询,兄台既是魔族,不知可有听说过一对叫项融和项雨的兄妹?他们是我的两个失散朋友,与魔族有些干系,十几年前到了魔族那边去生活。” “项融项雨?”姜稷皱了一下眉,摇头道,“抱歉,并未听过。”风甫凌就知是这样,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倒是不失落,他正要再度告辞,忽然又听姜稷道,“能否告知在下更多详情?若是这两兄妹有什么特别之处,抑或引人注目之处,在下或许能告诉你们去什么地方找比较容易。” “多谢。”项融有何特长,到了魔界可能会做些什么,风甫凌自然是想过,项雨又是疾病缠身,两厢结合总该能打听到些许线索。风甫凌立刻回道,“他们二人与我一道时卖艺为生,身上有些功夫。项融还会打铁造武器。妹妹项雨身患重病。” “会造武器?妹妹重病?”姜稷神色忽然一变,似是惊到,立刻又问,“他造器技艺如何?如今多大?你说他十几年前到了魔族这边,究竟是多少年前?” 风甫凌也被他这反应惊了一下,心想难不成这是天上掉馅饼,正好让他遇上了认识项融的魔?立刻道:“莫非你有印象?阿融他造器应当有些本事,如今该是二十有七,是十二年前到的这边。” “唉……那就没错了。”姜稷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已知道你要找的兄妹是谁了。他二人如今兄长叫项问非,妹妹是项闻萸,你用项融这个名字,是找不到的。若用项问非,在我们魔域……咳咳,魔界,随便拉一个魔问都知道。” “项闻萸……?那不是……”一旁的林玥吃惊地掩了掩嘴,姜稷忙清咳一声,林玥便不做声了。 风甫凌看他们这样子觉着奇怪,便问:“小雨她怎么了?” 林玥咬着唇没答话,姜稷立刻接道:“哦,是这样,听说那项闻萸早年受了诅咒,无可解,是以魔病缠身,如今是靠古法吊着命的。她兄长项问非乃是君上得力之匠,是以知者颇众。但他兄妹二人如今在魔域,你们……怕是进不去。尤其是这位道长,你最好别去我们那边,太危险。” 夏荆歌笑眯眯回道:“你都能到我们这边来,我为什么就不能去你们那了?你放心好了。对了,魔域要怎么进?能否告知我们。” 姜稷看看他们俩,又看看林玥,踟蹰了片刻,终于还是回道:“都城祭台有魔域的入口,但要进入,只有两个方法。一者,获得许可之魔,如道长,便是得了那许可,也会被挡在外头。” 夏荆歌和风甫凌对视一眼,又问:“那第二种方法是什么?” “第二种就更不可能了。”姜稷苦笑道,“非魔者,需由六部上魔领进方可。” “哦~”夏荆歌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道你面前就有个现成的,嘿嘿,便随意道,“那这样看来,魔域基本上都是魔族啊。项大哥和项雨在那住得惯么?” 风甫凌:“……”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么? 姜稷:“……” 好像什么嘱咐的话都突然间说不出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不辞冰雪为卿热 姑娘的地雷! 貌似渣基三后就懒了好一阵……明天去申个榜看看,要是下周有榜我就勤快地更起!q 第64章 分道扬镳总是常,共观露花希可常 “……”夏荆歌左看看,右看看,见没人说话,忍不住问道:“作什么都这么看着我?” 风甫凌清咳一声,便问姜稷:“你可知他们兄妹是如何与魔君扯上关系的?” “这……”姜稷看了一眼夏荆歌,犹豫了一下,才仿佛下了决心似地回道,“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林玥这时已把包袱中的包扎等物取了出来,拉了拉姜稷道,“姜大哥,先包扎吧。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再追来了。”夏荆歌也忙道,“对先包扎要紧。” 他们这会是在树林之中,二人二魔便找了一棵比较大的树,挨着树根坐下,风甫凌又摸黑去捡了点枯枝,生起了火——也就他看得清楚。 姜稷包好伤口后,便对风甫凌二人道出了项问非和项闻萸的来历。过了这十几年,风甫凌才知道他项氏原就是为魔族效力的人类肱骨之臣,包括项雨那一身病的根由是她命格适合造器,包括他兄妹二人在外隐姓埋名的缘由。他心道,也难怪往年项融看到纨绔子弟总是极不友善了。 风甫凌心里对项融成了魔君身边得力匠臣不是不吃惊,但再吃惊,也抵不上他对需往魔域去才能找到项融的担忧。尤其是他既不能撇下夏荆歌自己一个人去,恐也不能带他一块进那不知如何危险的魔域。 在这忧心忡忡中,风甫凌免不了要跟姜稷多了解一些魔域和魔族控制区那边需注意的安全情况,姜稷倒也实诚,能说的都跟他们说了,作为回报,他们两个也介绍了一些修士这边的情况。包括建议他们以后不要在天上飞,不要往城市去,走乡野僻静道路等事。姜稷一一记下,并道自己是要带林玥去她的祖乡,江东一个叫平湖村的地方定居。 其实夏荆歌不知平湖村是在哪,倒也兴致勃勃地说以后有空去看他们,风甫凌便瞧出他不知为何又高兴了起来。然而他想,姜稷和林玥还能不能找到平湖村这么一个地方,也是未知之数,既是祖乡,林玥又自打出生就没离过魔族控制区域,那村落早在十二年前就毁了也说不定。 只不过这并不在他担心范围内,找不到平湖村,难道就不能在平丘村落户了么。想要找一个僻静乡野定居,那总该不是太大的问题。只要姜稷注意不要在普通人面前施展魔气就好了。 四人互相作别,姜稷便连夜带着林玥又往南走了,风甫凌二人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看不见了,夏荆歌才幽幽叹了口气:“希望他们能找到一个不被其他修士发现的地方定居。” 风甫凌敏感地回过头去,看着夏荆歌。静默须臾问道:“你若是想,我们也能找个这样的地方。” 夏荆歌微微低了一下头,拿脚尖蹭了蹭地面松软的泥土,蹭得鞋尖上都沾了惺忪的土粒,糊出一小片难看的深色来。火光照耀之下,它异样的颜色显得特别明显,让人忽视不了。“……有时我会想,或许我不够静心,在黎掌门的结界中待了十二年,那样的日子竟待够了。我……不是没想过,但我觉得外面还有好多事,我们还没做,还有好多疑问,我们还不知道答案,还有……好多人,我师兄,师妹,师弟,我舍不得就此彻底远离他们。” “我知道。”风甫凌道。言简意赅,一如往常。 夏荆歌也早习惯了他的言简意赅。 然而此时此刻,他又觉得这样的回答并不特别使自己满意,他希望……希望什么呢,夏荆歌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更多反馈,也许是让他知道更多风甫凌在想什么,也许……他也不知道。但只是我知道三个字,总归是不太够的。 “甫凌,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了?这不是一个修士该有的心境。” “……你已经比绝大多数修士都好太多了。”风甫凌想了想,又道,“就像我舍不得阿融和小雨,分散了十几年也想找到他们一样,你舍不得你师门中人,不过是人之常情。” “可你是魔啊,这不该是魔之常情吗?哪来的人之常情。” “……没有魔之常情这种话。我就是打个比方,我们两个一样,你如果是贪心,那我也是太贪心。” “不,”夏荆歌立刻反驳道,“甫凌你一点也不贪心。你是我见过的最慷慨的……人和魔里都是最慷慨的了。”说到这,夏荆歌的心情又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笑眯眯道,“有时我会想,我这辈子运气最好的一件事,大概就是遇上了你。唉,可惜别人都不知道,不理解。” “……”风甫凌清咳一声,转过身去,“在这耽搁了这么久,还进不进镇了?” “啊?……进,进,我们走吧。” 当然,实际上,当他们终于赶到重黎镇脚下时,发现大半夜的是进不去的。许是毗邻边界的缘故,这镇上布防严密,设了敏感度极高的结界,一看便知夜里要想闯进去,必会触发结界。就目前来说,他们两个还是不要惹这种麻烦比较好。因此夏荆歌二人就在重黎镇附近试图找一个相对干燥的小土坡,预备着等月亮升上来。 重黎镇本身就建立在河道两旁,他们方才一路上见到的那条河直穿过镇中心,将它割成了两半。可想而知,重黎镇周围是非常湿润的,大部分地方,他们的脚下不是泥泞的泥土,滑溜的青石板路,就是沾着露水的清草。要找到一个能让人坐着不湿衣的地方,那也并不容易。 最后他们两个放弃了在地面落座,干脆飞上了一棵树,坐在了一根粗干树枝上。 离月亮升上天边还遥遥无期,他两个一个修士一个魔,十天半月不睡觉也是寻常之事,俱无睡意,自然又是坐在一块聊天。夏荆歌抬手弹了一下身旁一根细树枝,枝上树叶盈满的露珠便都骨碌碌地滑了出去,跌落半空,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底下泥土之中。 许是溅出了些许水花,但夏荆歌在这漆黑的空间里看不着。便问风甫凌:“有水花吗?” “有。” “长什么样?” “没注意。” 夏荆歌又依样画葫芦弹了弹另一个树枝,朔朔声中又是一叠露珠接二连三跌落下去,“这下看到了么?” “花形。” “你看着是什么样的?” “……散花形。像桃花,杏花,梅花。透明闪光。”风甫凌低着头回道。 夏荆歌停止了弹树枝,侧头去看他,风甫凌面色平淡,但神情专注,他想在自己眼里漆黑的一片,在风甫凌眼里一定是闪着花形的光芒,花形的荧光闪烁,璨若星辰,剔如珠光。“真好。”夏荆歌道。 “恩?”风甫凌不再看地面,也侧回头来看着夏荆歌。 “九华界树上的露珠掉下去,也是溅成这个样子的。可美了。现在你也看到了。” 风甫凌愣了一下,便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夏荆歌望着他,心想他一定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虽然我已看不到这样日光下荧光闪烁的景致,但我们在不同的时刻,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树枝上,已经看到了一样的瑰丽景致。 魔也好,修也好,大地和天空所给予我们的美好之物事,总归是均衡的、差不多的。 这岂不是幸甚? 即便不是在同样的时刻,我们终归能够看到一样的景色。不论往后如何,我们终归已然看过一样的美好景致。 不止这一样,还有许多、许多美好的景致,我们都一块看过了。 希望日后仍能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勤奋的我,给自己点赞233 第65章 探问四方百姓忙,修士闲来见彼项 这样的夜晚总是过得飞快,飞扑而至,倏忽而往。像是吃一顿饭,四菜一汤,琳琅满目,看着那么多,不一会就都不见了。 留给人的,或许只有心中的饱满之感。 日后若不刻意想起,也鲜能忆起。 夏荆歌也渐渐开始习惯像外面这些人一样,将有月亮存在的黑夜视作“白日”了。他跳下树,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招呼风甫凌一起进镇。 重黎镇与先前的江云城和周边小镇完全不同,这里的人们走在大街上都随身带着武器,有的身负长枪长弓,有的手握长剑大刀,好像时刻都能一掀衣裳进入作战状态。 他们都不是修士,只是普通百姓。 当然,这里穿着统一门派装的修士也很多,夏荆歌打听了一下,最多的是卢光派的修士,他们负责重黎镇的防御,长年驻扎在此,宛如军队。 但修士,毕竟和真正的军人是不同的。夏荆歌听说好的军队该是军纪严明之所,将军说走一步,士兵不会走两步。 这和修士们的天性显然是相悖的,道家讲究清净自然,无为而为,某种程度下,越散漫自在的修士才越适合修行,才能获得越高的修为……所以,夏荆歌和风甫凌在镇中小小的转了一圈,便看到修葺城墙的是普通百姓,制造防御机关的是普通百姓,巡逻的还是普通百姓。 问修士们在干嘛,听到最多的莫过于采露泡茶、舞剑健身、山间坐修这几样……再一跟普通百姓打听镇中安全情况如何,果不其然,一直在挨打,基本没反杀。 因他与风甫凌是在茶馆中相询的,这些百姓应是也早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修士,不像云剑派那一片那般畏惧,甚至有人直接嚷嚷,听说魔族那边除了环境差点,日子也不是特别难过,只要有本事就能过得滋润,打算举家迁过去算了。 夏荆歌心道,边境如此,师兄先前跟他说边界线一年比一年往南退,也不奇怪了。 该! 大部分防御工作竟是普通百姓来做的,这都不南退,还有天理么? 真难为这些坚持住下来的镇民们了。 夏荆歌又和风甫凌在镇中转了转,打听到了更多情况。他们两个当然不是来这考察风土民情的,而是要去往魔族控制区,只能先在这落脚,然后像个普通人一样,走过去。 不然会触发魔族的哨卡。 但是很快他们两个就发现,要经这重黎镇中走过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是护镇结界的问题,即使是修士过去,也需要有身份证明,有跨界许可,夏荆歌隐姓埋名来的,自然不能报说自己是九华派弟子,至于许可,更是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没有许可,被修士这边查到了,说不准还会被当叛徒捉起来。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19节 他也打听清楚了,这里的修士们,一般只会喜欢找灵气充沛的地方修行,魔族那边魔气冲天乌烟瘴气的,根本没修士爱去,因此那许可,也是一年半载都出不了一张的。简直想借都无处借去。 “这可如何是好?师妹说这许可九华派不能出面,得我们自己想办法弄,但这去申许可的人也太少了吧?我们去了不得接受好一通排查?” 风甫凌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昨日那拨魔是怎么过来又回去的?会不会有一条小道,只有魔族那边知道?” “你说的是有可能,但我觉得更像是管羿用过的那种传送门,不然此处结界应能发现。而且即便是魔族的机密暗道,也该是把守严密之隘,我们两个如何过得去?总不能再让你露魔气诈他们,万一给那个管羿知道了怎么办?” 这便又进了一个死胡同,逃出魔族控制区的时候用那招,是不怕管羿再找过来,可要进去,就跟重新跑进管羿眼皮底下没两样,再大张旗鼓地让人辨认出魔气,那不是上赶着告诉管羿我们在这吗? 风甫凌又道:“方才那人说他要举家迁移,附和的人也不少,莫非当真都要光明正大去申请许可?或许别人知道其他小道,并非一定要过那条明道。” “这倒是有可能。这样的小道……应该在结界薄弱之处。”夏荆歌说着,抬眼看了看头顶的结界。普通百姓的小道和魔族过来的小道不太可能是同一条,若是同一条,魔与人互相交通沟兑,这镇里的百姓应该就不会这么积极保卫重黎镇了。所以应该是另一条,而且知道这条小道的人应该不少,但知道它到底在哪的人应该并不多。这样才能让人举家迁移而不被阻拦。不然的话,那里恐怕早就被修士用其他方法填补上了。 问题是,它到底在哪里。夏荆歌想了想,对风甫凌道:“这种依托结界薄弱点而生的小道……必然不是在平坦之路上,应当崎岖非常,而且我们即便要走,恐也不能用任何魔气或灵气,得照普通人的走法步行过去,否则依然会被结界察觉。昨夜太黑看不清,若我们要找到那处结界薄弱的地方,得登高远望才行。” 他才说完这句话,就仿佛是老天有所应似的,突然有人大声喊着跑过来:“敌袭!敌袭!魔族又进攻了!” 立时有人问:“哪个门?” 那人又高声喊道:“在东北方向!他们弄了个奇怪的家伙来,好像是要破开结界!” 夏荆歌和风甫凌都还未作出反应,就见附近一个卖猪肉的大叔把屠刀往案板上一扎,就从案板下摸出一把环形大刀来,他出得门,利索地把门关了,就径直转身往东北方向跑去。他们两个对视一眼,也往东北方向跑去。 相较普通人,修士是个极好辨认的群体,最主要一点便是瘦,二点是穿道袍。因而他二人路上经过一间雅舍,见一道袍仪度翩然的人仍不动如山地在坐着喝茶,便瞧出了他是一名修士。夏荆歌看不下去,过去问道:“敌人都来攻击了,百姓都往东北而去备战,你为何还有闲心在这喝茶?” 那修士一点也未有敌袭之危,悠悠然抿了一口茶道:“我继续喝茶,他们的攻击是那样,我不喝茶赶过去,他们的攻击还是那样,那么我先喝完茶再过去,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正在领会至真大道,方有所得,不宜打断。 年轻人,不要太急躁,魔族一时半会攻不进来,待我喝完这壶茶再去不迟。” 夏荆歌见他悠悠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毫无紧迫之感,竟哑口无言。 难道你还能跟他说大家都像你这样的话,重黎镇早被魔族拿下了这种话?想来说也无用,因为有人不去,有人慢吞吞,就总有人会急匆匆地赶过去稳定战局。 夏荆歌转身拉着风甫凌就往东北跑,到了那墙脚底下,往上一看,果见上面已有许多人和不少修士严阵以待了。他和风甫凌从附近的楼梯爬上去,极目远眺,也能看到魔族那边乌压压的一片,人数众多。 这时远处一个修士道:“这回魔族怎来了这么多?还弄了这么个怪家伙来?” 另一个道:“说不定是准备拿下重黎镇了。咱们人不够,要再叫些来。”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一个声音道:“不必,我知道魔族此器的弱点,只要攻其不备,袭其缺弱,就能打散他们。” 先前那修士便问:“你是何人?如何能知道魔族那大家伙的弱点?” 人群主动地分散开来,一个看模样年约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此人眉毅目朗,手握一柄暗光长枪,那枪通体乌黑,显暗泽,隐有电光于枪管中闪烁,显非凡品。他闻言微微侧目,回道:“只要可有效阻击魔族,我从何处得知有那么重要?” “你若不说出来历,我们如何能信得过你?” 那年轻人便笑道:“我乃魔域铸师项问非,底下那家伙便是我设计所造新式攻城武器,此器有巨威,一击可晃地,二击可破结界,三击便能毁城。你们须照我说的做,不然要不了多久,这重黎镇就要不见了。” 四下里一片静默,须臾,方才那修士忽然笑起来:“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大的笑话了!听闻那项问非深得魔君信赖,他要是你啊,我看就算要过来这边呼吸新鲜空气,也不敢在我们这边公然报出名来,更别提突然背离魔族,来帮修士御敌了!” 年轻人听了,也是轻轻一笑:“你又不认识我,你怎知我就是永远效命于魔君的?你怎知我就不敢自报家姓?我不但敢报,我还要见你们这的守牧,与他面向授受破敌之法。只要照我的法子破了对面的镇器,你们就知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那两名修士对视一眼,其中一名道:“便是你当真是项问非又如何?一个全族投效魔族中人,凭什么你说要见我派掌门,我们掌门就见你?” 年轻人又笑了一笑,状似随意地扫过在场修士手中武器,缓缓道:“就凭在我眼里,你们手中拿的全是破铜烂铁。” “你!你少瞧不起人……我们的剑!”那修士显然被气到,立刻拔剑而出,眼看就要和项问非打起来,却被另一名修士拦下,那名修士却道,“阁下要见掌门,如此说辞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不若这样,你若当真能破了对面那家伙,我们再往上报,代为引荐掌门,如何?” “师兄!”那爆脾气的修士立刻喊道,“万一他是来行刺掌门的怎么办?” 那师兄抬起一只手按下他师弟,说道:“我相信魔君若要行刺谁,还不至于派他们的铸师来。虽不知阁下到底有何目的,还请阁下先行证明你当真是那位铸师。” “不,我要先见守牧。我的条件是和他谈的,不是和你们。”年轻人双手环胸,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也不给人留。 那师兄正要再说什么,人群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喊声:“阿融?” 年轻人听到,也是形色一变,略带疑惑地向着声源方向望去,却在看清来人后,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项融终于出来了~ 第66章 此心只在连桥处,但始星芒夜夜光 “甫凌?你,你没事太好了,但你怎么……在这?”项融三步两步分开人群往风甫凌走去,好像还有一大堆话要问,然而这时却不是叙旧的好时机,风甫凌便道:“说来话长,晚点再谈。” “也是。”项融明显很高兴,立刻笑着应道。他拿手比划了一下风甫凌的身高,约莫是顾虑到周遭有太多旁人,那句你怎么看起来还是那么小却没有说出来,但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风甫凌一看便明。 他心道你不也看起来就二十来岁,我看起来才十几岁又怎么了,这说明我练的功法更好,延长寿命,生长缓慢。腹诽过后,风甫凌心里也有一堆疑问,但此时却不宜问这些,尤其是对面那怪家伙已经动了起来,似乎要开始攻击了。风甫凌自是比旁人都看得分明,那怪家伙身上一下一下地闪现瞬光,极不寻常,便对项融道:“这些修士做事一向慢悠悠,你若要等到和那掌门见了面再授以破器之法,恐怕是来不及了。” 项融也看了看魔族那边,一改方才和修士说话时不能商量的态度,爽快地道:“你说得没错,这进攻速度,等他们找齐人只怕这镇都没了。我还是先告诉他们破敌之法吧。” “你们!”那爆脾气的修士极富群体荣誉感,顿时深感被侮辱,又怒发冲冠想要给自己这个群体讨个说法,还是被他师兄拦下,他师兄又道:“还请阁下言明。” 项融也不和他们打什么机锋,直接道:“此摧城器需要能驭水的修士联合引那河中的水过来,以水注之,灭其动力,才能破了,将你们知道的所有善水术的修士都召集到这来。” “驭水修士?”那师兄顿时面露难色,“实不相瞒,我派与苍山派中人皆修习雷火之术,要找会驭水的修士……这……我只知道有一两个。” 项融却一脸“你这是在说废话吗”的样子,回道:“我当然知道你二派专修雷火之术,这地界善水修士少得很,不然我造这个攻城器干嘛?不管怎样,你得找够善水的修士。不然那家伙你们打不掉。” “我正好善水术,那算我一个吧。”人群中又站出来一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夏荆歌。那师兄见他是一副修士模样,自无旁疑,立刻谢过,他也不敢再耽搁,又跑去通知他人找寻认识的善水修士不提。夏荆歌便对项融笑道:“项大哥,好久不见啊。” “你是……”项融看到夏荆歌似乎是一开始没认出来,而后才一拍脑袋,自语道,“我早该想到你们两个得在一块。这些年你们都在一起?” 夏荆歌见他神色间不似作伪,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笑嘻嘻看着他点头。——主要是项融出现的时间太巧了,他难免怀疑是管羿已经把遇到自己和甫凌的消息告知了魔君,魔君又不知从哪得知项融和甫凌是好友,所以派了他来找自己二人。 但如今看项融这个样子,似乎又不像是提前知道他和甫凌消息的。 说不定是生了什么病故,昨夜那姑娘提到项闻萸时态度也不对劲……对了,项融总不会单独跑到修士这边来,项闻萸呢? 他正想着,就听风甫凌已经问道:“小雨可还好?” 项融神色顿时一黯,黯然道:“这事也是说来话长,等这遭过了我再和你说。” 风甫凌如何清透之人,便知项雨大约是不太好了。他拍了拍项融的肩膀,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附近已经骚动起来,有人喊道:“那怪家伙开始动了!善水的修士还没找来吗!我们自己去提水成吗!它要真能毁了城,修士跑得掉,我们全家老小可都跑不掉啊!” 那两师兄弟才离开,肯定不能那么快就回来,夏荆歌也看到那边那怪家伙动了,每一步都震天响,就是傻子都能看出它开始启动了。周围骚动越来越厉害,他忙飞至空中对重黎镇百姓喊道:“大家别慌,我善水,我已经在这了。” 下头一听有修士善水,果然没那么骚动了,全都望着他。夏荆歌心里也有些没底,他话虽那么说,但若要将河水引去毁了那摧城器,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做成。然而这时候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只是做做样子安定一下人心,都比每个人都乱哄哄的好。他只要撑一段时间,应该能等来其他善水的修士。 风甫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喊他:“不要逞强!”说罢他又侧头问项融,“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项融摇摇头,“这摧城器是专门造来让重黎镇这帮修士干瞪眼的,只有这一个办法能使它运作不得。” 夏荆歌也听见了,他不再迟疑,踏在飞剑上,咻地一声飞至高点。那条河从镇正中穿过,而魔族在护镇结界之外,距离非常遥远。在以前,夏荆歌最多也就驭使过一小股水流喷向不远的地方。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巨量的水他是没有尝试过的。——不用尝试也知道,凭他自己的能力,不可能有办法灭得了那个庞然大物。 还是跟先前想的那样,努力做做样子稳定人心等援兵吧。 夏荆歌这么想着,催动术法,将取河水。谁知术法才施到一半,那个怪家伙已经轰隆轰隆作响,忽然轰地一声,一道光射向了结界,顿时地动山摇!夏荆歌站在半空之中,也差点稳不住身形。真如项融所言,一击可动地,那二击要是真破了结界,岂不是全镇都得处于危险之中?夏荆歌再度望向那摧城器,见它又如方才那样一动不动,只一瞬一瞬地闪着光,心中暗呼一声好险。幸好这玩意看起来不能立刻发动第二击,似乎是要酝酿一阵子才行。 他那一口气还没彻底松出去,那家伙又突然轰出了第二击!护镇结界病歪歪地震荡了两波之后,真的被打碎了……夏荆歌再次稳住身形,就看到下面那些百姓已经慌了神,手举武器,却不知道该往哪砍。因为敌人实在是太遥远了,只凭脚力如何赶过去砍得到?即便赶得过去…… 赶得过去,也跟那些早早到了城墙上的修士似的,虽然集体飞去攻击那家伙,却因使的雷火之术,根本无法伤到它,所有招式打在它身上,都如泥牛入海,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眼看着,毁城第三击就快要到了,善水的修士却仍未找到,夏荆歌心里也着急,这儿就只有他一个能水,他要怎么才能一个人使出很多人的力,把那河水引来? ……等等,一个人使出很多人的力…… 夏荆歌把目光移向了魔族军阵。自他到了这高空之后,那边的魔气正一点一点地被吸过来,但是这个速度,若要立时用来引水,就如杯水车薪,显然是不够的。而且夏荆歌从来不能操控自己身体转化魔气的速度,他甚至想加速都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不对,再好好想想,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再不明白它怎么运作,要想加速的话,放开三关,全盘接纳……虽然危险,或者可以一试。 修仙之士,无论是刚开始筑基,还是已经得入大乘,三关都是身体最重要的三处关隘,既是生灵之源,又是储灵之所,还是护身之罡,放开三关,是比门户大开还严重很多的事。就像打开了三个盖子,让一个密封静置的瓶子瞬间变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一不留神就要走火入魔。 夏荆歌犹豫了一瞬,想到方才那人声嘶力竭地喊着他全家老小跑不掉,这镇要真毁了,跑不掉的又岂止是他一家老小……夏荆歌还是放开了从记事起就护持得妥妥的三关。 时间仿佛是有一瞬的停滞、缓慢,在那一瞬之后,魔族军阵中涌向他身体的魔气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大片大片,弥漫漫天的黑雾。几乎是同时,夏荆歌也感觉到了体内灵力的大量产生,他念着咒术,将那些灵力尽数导去镇中河岸。 他停留在半空中,一面是魔气滔滔不绝地涌入,一面是灵力源源不断地飞向河中,托起河水扑向项融所铸的摧城器。于是在这满天光耀之中,人们见到了这样一幅场景。黑暗与清灵之气汇聚一处,周转一处,宛若在空中搭了一条一半黑一半白的拱桥,桥的这一面,是无尽魔气,桥的那一面是渠渠灵气。在桥的旁边,则是一条水花飞溅的激流长鞭,那鞭宛如洪猛之兽,一下一下地砸在那巨大的摧城器身上,砸得它星光四溅,发出沉闷巨响。 人们被这奇异的招数和奇怪的修士所震撼,一时间,整个城墙上竟鸦雀无声。现在发生的一切,不但超出了普通人的理解范畴,就连许多修士也是摸不着头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皱着眉的,只有风甫凌。他当然知道夏荆歌这种状态很不对劲,甚至已经做好了暴露魔的身份的准备——要是夏荆歌情况恶化的话。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种情况至少持续了有半刻钟。 夏荆歌当然知道不对劲,但他不能停下。至少得坚持到其他善水修士赶来……说到水,他就热得慌。 夏荆歌感觉到,自己的体温上升了很多。他向来体温偏低,身体冷凉,是不会觉得热的,但在这巨大的魔气和灵气的转换中,他感觉到了强烈的、难捱的热度。仿佛自己不是站在深寒夜色之中,脚底下踩的也不是那寒冰剑,而是身处火炉之地一般。……被架在火上烤的,正是他自己……那么热,热得想要逃离,想要逃离,然而在这灭顶热熬之中,他又奇怪地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熟悉……就像是,像是自己已经像这样被架在火上,烧了数十万年……不,数百万年了…… 那么久。 夏荆歌那么想着,忽然模糊地看到视野尽头数道弧光划来,河道中又起了水柱。 是援兵到了。 夏荆歌心里一松,眼前的世界顿时陷入了一片透着热度的黑暗之中。 风甫凌像一把斩断桥面的黑剑,一跃而至,接住了突然下坠的夏荆歌。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有两个榜=口=我想了想,为了接下来七天能写满15万字,放下了基情燃烧的攻防来更文了√ 第67章 烧愈重来梦轻忽,闻萸点桑不知秋 “……你命中此劫于苍生不利,我与……商议过后,认为最好是断……此去天高海阔风云变幻,莫负了……” 夏荆歌一下子睁开了眼。 见到眼前菱花折叶纹的帐顶好一阵,他还有些恍惚,直到风甫凌大半张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见他一如既往的锁眉模样,方才有了些许安定之感。风甫凌碰了碰他额头,说道:“你才退烧。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夏荆歌立刻答道。他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才觉得整个人都虚得慌。下意识一摸额头,一手心的冷汗。 风甫凌随手递了帕子给他擦汗,清凌凌地盯着他道:“你发烧时一直在说梦话。” “啊?我说些什么?……好像是有一直在做梦,还梦到一个女人跟我说话……” “你们说些什么?”风甫凌身体微微前倾,透出一丝关切来。 “说些什么……”夏荆歌按了按额头,努力想要回想梦中似乎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的对话,但除了那个女人模糊的样子和四周晕染的光影,竟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我们到底说了什么?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甫凌,你听到我说了些什么?” 风甫凌又坐直了身子,摇头道:“我也听不清,才问你。” 夏荆歌一耸肩膀,顿时有些泄气。风甫凌见他这样,又道:“梦而已,想不起就算了。你才醒,再躺会。” “我已经很好了。”夏荆歌一掀被子下了床,特意原地蹦了几下,“你看,我好得很吧?” 风甫凌没甚好气地拉住他,“回去躺着。你已经晕了十多天了。” “什……?”别说夏荆歌才踮起预备站个金鸡独立给风甫凌瞧瞧的那只脚因为这句话差点扭到,他整个人都被吓得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只好倒向了风甫凌,颤歪歪跌进了他怀里,人还处在震惊中,犹自不信地又问了一遍:“十多天?!” “是啊,你发了整十天的高烧。我差点以为你醒过来就要变傻子了。”风甫凌愈发没好气地把他推直了,往床边按,“还不去躺着。” “真有这么久?我感觉就像是只是睡了一觉,顺便做了个梦……”夏荆歌一边回话,一边老实地踢掉本就没穿实的靴子,一扯被子,又窜上床去躺着了。而后他才想起来个重要问题,“我们现在在哪?” “重黎镇中。” 风甫凌那一跳原是做好了被瞧出身份的准备,他也没想到居然不但没被识破,别人还自动把他身上放出的魔气归类到是夏荆歌吸来的那部分里头去了。这倒也省了他许多麻烦。又由于项融身份特殊,且若诚心投归修士,对修士有很大助益,夏荆歌又在那一役中救了镇中百姓,他们三个就住进了守牧府中。也就是卢光派掌门及部分高级弟子的住所。 思及此,风甫凌又问夏荆歌:“饿了没?” 夏荆歌点点头,“想吃香菇粥。” “只有白粥。”风甫凌说罢,也不管夏荆歌一脸垮下来的可怜样子,起身出门去吩咐小童把煮好的白粥热了端来。做完这些,他在廊下站了片刻,才觉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了底,有了些踏实之感。那小童很快就提来了热粥和几小碟清淡小菜,道掌门吩咐,粥是一直温着的。风甫凌点点头,心道这掌门倒是想得周到,他也不叫那小童伺候,自己接了食盒,提进屋中。 夏荆歌只要醒了,就不是能安分躺在床上不动弹的人,果然他听到声响就已经又自己坐起来把外套穿了,风甫凌进得里间,瞄了他讪讪的模样一眼,就把食盒放在了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来,摆上桌。夏荆歌嘿嘿笑了两声,坐到了桌旁,帮忙拿出了两副碗筷,也叫风甫凌一起吃两口。风甫凌却摇摇头推了。 “不想吃。” “好吧。”夏荆歌只好自己吃,风甫凌见他吃得欢,并无任何勉强不适,才又觉得放心了一些。 夏荆歌许是觉察到了一些,说道:“甫凌我真的没事了,心情舒畅浑身轻松,好得很。三关我方才运气检查了一遍,也没问题。”风甫凌斜他一眼,并不接话。夏荆歌只好又讪讪地埋头吃粥。吃了几口,才猛然觉出风甫凌这样子可能是在生气。但是他生什么气呢? 夏荆歌又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想不明白就算了,反正过两天肯定就不气了。 风甫凌等着夏荆歌吃完了,才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要离开。夏荆歌见他起身就往外走,也不和自己多说话,一时瞠目,也不及细想,脱口便问:“你往哪去?” “回房。” “啊?你不跟我一间吗?” 风甫凌哼了一声,又转身往外走,夏荆歌坐在桌前,对着一桌残羹嘟囔:“总觉得出了黎掌门的结界以后,你就不爱跟我一间房了。我们明明一起睡了十几年,怎么到了外面反而要变了。” 风甫凌这才停下了,他转头看了看夏荆歌,看到他眼神清正通明,明明是一句好似抱怨的私话,偏偏让他说得像是坐而论道一般正经。 他总有这样的本事,一本正经地说一些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话来。 也许一句世情如此,低调些总没错可以打发掉他,但风甫凌知道这不是夏荆歌会想要的答案,他也不会那样敷衍他。 风甫凌终觉胸中郁气消了些许,一口回道:“晚上过来。” 夏荆歌还瞪着眼,他人已出了房,走不见了。被风甫凌随手招呼进来收拾的小道童将一桌碗碟理干净了,全放回食盒里,终于还是看了看一直坐着没动的夏荆歌,说道:“喻道长,风大哥嘱咐要您好好休息。” 夏荆歌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也觉得自己坐这许久,浑身都说不出的疼,想了想,还是老实回床上去了。那小童离开时,顺手给他关上了房门,夏荆歌便听不到院中清脆的鸟鸣声了。他看着那菱花纹的帐顶,好半晌才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风甫凌回了自己房间,洗了把脸清醒神智。没多久,项融来敲门了。 风甫凌开了门让他进来,就听他问:“听说他醒了?”风甫凌点点头,回身关上了房门,说道,“正想去找你,你就来了。” 夏荆歌晕倒以后,风甫凌并没有道出他的真名,对外用了他母亲的姓氏,道是姓喻名荆。如今项融是唯一知道夏荆歌本名的,所以他一般提起夏荆歌,也不直呼喻荆,只言“他”,约莫是不习惯。 当然,风甫凌知道,项融在魔域对夏荆歌也有耳闻,想是多少明白夏荆歌隐姓埋名的缘由,因而他不问起,风甫凌也懒得解释许多。 项融自顾自进了屋,又自顾自给自己倒了茶,坐下说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风甫凌只略略点了一下头,也一撩袍子坐了下来。夏荆歌烧得凶险,还一烧就烧了十天,因此这些天他都在夏荆歌身边照看,甚至没有离开那张床五步,还没来得及和项融好好说说话。于是道:“早就想问了,听说你这些年一直为魔君效力,为何突然生了变故?可是因为小雨?” “你终于问了。”项融语气平淡,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没错,是因为小雨。小雨她……从前重病,是受了诅咒。此咒恶毒非常,她一日不以身铸剑做剑灵,便一日不能解脱。你知道剑灵是什么吗?” 风甫凌听到这就有些不详的感觉,皱了皱眉回道:“略有耳闻,但所知不详。” 项融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以灵铸剑,是打造上品武器的一种方式。但一般不会用人灵来铸。人若成了剑灵,就要永生永世附着在剑上,不得投胎了。当年我带着小雨逃亡,就是不希望她受烈火焚灵之苦,不希望她从一个人永远变成了一把剑,永生永世只能做一把剑,入不得轮回。所以那日我和小雨被压在洞底,不得不启动法阵回到魔族控制区的时候,我已做好了和仇家同归于尽的准备。” 风甫凌:“……” “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在我预想之内,我的仇人已然被魔君左护法齐喑解决了。然而他虽解决了那魔,却解不了小雨身上的诅咒。当时正值魔君希望我重新以项氏之法铸器时,我便提了一个要求。” “你请他们治好小雨?” “没错。”项融点点头,“我也只这一个要求罢了……小雨只要能好,就什么都好。过了约莫两三月,齐喑说找到了医治小雨的法子,就把她带走了。这一走就是一整年,我时常问询,总也得不到准信,只说在治,后来我有些不耐烦,说一定要见到小雨,齐喑才告诉我,还有两个月就能见到她了。我心想一年我都等过去了,再来两个月,总是等得。两个月后,我果真见到了活蹦乱跳的小雨。” “……” 项融似是陷入了回忆,连说话声音也软和了下来,“小雨她看起来好极了,就跟以前她没被诅咒时一样,成天上蹦下跳,像只野猴子一样没个闲的时候。我见她如此,自然也极为高兴。唯一的缺憾是她的诅咒并未得到根治,每三年就要离开一年左右去治病,而且那医法也有缺陷,小雨她……忘性越来越大,有时候,我前一天和她说过的事,她第二天就忘了。这虽是缺憾,但相较她一直重病缠身,甚至死去,总要好过许多,我也就……也就知足了。这十二年一直是这么过来的,我虽有些疑惑,见她健健康康活活泼泼地站在我面前,也习惯了她忘性大,习惯了她隔三年就要消失一年了。” “……” “直到这一回。小雨离开半年多了,前些日子左护法忽然跟我说她病情加重,还要再治疗一年,我担心她,终于忍不住悄悄查出了她究竟在哪里医治——”项融说到这,闭上了眼,久久没有再说话。 风甫凌也早从项融的语气里察觉出那医治十分有古怪,因问:“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呵……”项融自嘲地扯出一个笑,“我竟然没有发觉……小雨根本不是医好了,她分明是不生不死地过了十几年!不是剑灵更甚剑灵!” 风甫凌便是有些心理准备,也吃了一惊,不生不死她又如何能活蹦乱跳的?不是剑灵更甚剑灵又是怎么回事?只好又问:“那她怎么……” 项融说到这,已红了眼眶:“那是一种我没有见过的古早巫术……我只稍微探听到几句是什么由上古女娲造人之法沿袭而来,这怎么可能!女娲造人之法,哪会有这么大的缺陷!我见到她时,小雨她……什么都看不到……连话都说不全了……全然不记得中间这十几年的事。只记得她被带走医治……一直说好久都没有见到我了,她一直说……她……”项融哽咽了一下,“她被困在了阴阳界之间,根本听不到我说话。” 第68章 透消息知是谁子,秉烛谈互叙别旧 “……小雨现在在哪?”风甫凌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 项融也沉默了一会。 风甫凌见他如此,又道:“你不要再瞒我。我和你们兄妹虽然分别十二年,心中实是一直牵挂。这次我和荆歌预备过边境去魔族控制区域,就是为了打探你们两个的消息。况且我也是魔,前些日子又得知与魔域六部上魔应是有些关系,必要时在魔族那边行事总归更方便些。” 项融听了神色有些动容,又沉默了好一阵终于道:“你既然和我说实话,我也不该瞒你。小雨还在魔域。……而且,你和六部上魔的关系,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风甫凌神色不变,只是盯着项融,好像并不吃惊。 项融自嘲似地笑了笑:“这些天我也会想想,我们几个,兜兜转转总归是要相遇,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听到这话,风甫凌皱了皱眉,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心中更突生了些直觉般的不好预感。“什么意思?”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20节 项融却摇摇头,说道:“只是一时感慨罢了。对了,你很有可能是魔君之子,这点你知道了没?”风甫凌愣了一愣,又听项融道,“看样子是不知道了。这也没什么,你身上的魔气,只要看得懂的人就不会认错,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你和魔君的关系。所以我想,即便我和小雨逃亡之时不曾遇到你,往后你回到魔域,我总也会遇到你。即便你和……夏荆歌不曾在那日相遇,往后你们也总会遇到。……”项融说完,就闭上了嘴巴,好像已经没有下一句了。 风甫凌被那可能是魔君之子的消息冲击得直愣愣的,不曾注意到,过了好一阵,他才怅然道:“我没想过我可能是魔君之子。”是哪个的儿子都比成了魔君之子好,这么一来,他和荆歌……岂不是成了仇人? 项融见他脸上并未有喜色,也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我能光明正大到修士这边来的原因。魔君召我问询可认识你,我便知能不能救小雨只在这一遭了,就自告奋勇愿来修士之界寻你。” “……”风甫凌问他,“你要怎么救小雨?” 项融道:“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和尚,超度小雨,送她入轮回。” “和尚?”风甫凌觉得这比让夏荆歌不要到处乱跑都困难,“这世上还有和尚?尤其是真的能超度灵魂的高僧?” “我听说在南海之滨,隐居着一个昔年幸存的得道高僧,若是能找到他,说不定小雨就能入轮回了。所以我才……必须要叛出魔域,那高僧与魔君有深仇大恨,我若继续效命于魔君,他恐怕不肯救小雨。” “找到那高僧后,你如何让他救小雨?小雨还在魔域。” 项融顿时一笑:“这就要靠你了。”风甫凌没说话,项融便又道,“到时你跟我一块回去,应能成功带出小雨。” “是要我顺便认个魔君爹回来?”风甫凌说完这句,顿了顿,又问道,“魔君他……是什么样的?” 项融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喝了一口茶,才盯着风甫凌认真道:“魔君当年虽然灭了九华派又毁了天柱,但也落下一身伤,已卧床不起多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风甫凌又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外界从没有过这样的传闻。” “那是自然。”项融淡淡道,“就是在魔域,也只有极少数的魔知道。”说完,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拢,皱了好一阵眉才又对风甫凌道,“其实魔君待我也算不错,还有知遇之恩,若非小雨已到了魂飞魄散的危机关头,我也并不想背叛他……但是小雨……”项融打住了话头,转而道,“对了,他好像并不知道有你的存在,那天找我问了很多,可惜我和你一样,对你的身世也知之不详,所以并不能为他解惑。” “他不知道我?”见到项融又点了点头,风甫凌才算是真的信了。这种情况又在风甫凌预料之外,他想过自己是被丢弃的,想过自己可能遭双亲嫌,但是却没想过长辈竟不知自己存在这种可能性……至少其中一个不知道。 风甫凌有一阵子没说一句话,过了那阵子,才醒过来似的对项融道:“那和尚的消息,回头我们还能跟卢光派的掌门打听打听。” “也好。”项融笑道,“我的说完了,该你了。我听说这十二年你都和夏荆歌被关在结界中,可是真的?” “魔域的消息比这修士边界之地还灵通。”风甫凌回了一句,就把他们两个和项融分开后的事情一件件地说了,两人一直聊到外面漆黑一片,仿佛又像回到了从前。若非风甫凌答应了夏荆歌晚上去找他,大约是要秉烛夜谈的。 待项融走后,风甫凌才洗了漱,带上换用衣裳,悄无声息地躲过巡逻,去找夏荆歌了。他本是想悄悄地进,谁想夏荆歌并没睡,听到一点动静就坐了起来,见是风甫凌,就嘟囔道:“都后半夜了,你这来得也太早了,还不如不来。” “你还没睡?才发完烧就不要逞强了。”风甫凌坐到床边,边脱外套边问。见夏荆歌没答,又对他解释道,“和阿融叙了一回旧。”说着又把项雨的事告诉夏荆歌了,问他,“你可知南海之滨是否有那样一个高僧?” 夏荆歌摇摇头,“高僧没听过,不过我倒是知道,那儿住了一个神算。” “神算?” “对啊。他算得可准了,听说当年他修魔通吃,来者不拒的时候,我爹都找他算过呢。你爹说不定也找他算过。” “……”风甫凌又想起他爹可能是魔君,心情立刻复杂了起来,便道,“难道你也想去算一回?提前知道自己的命运有什么意思,别去。” “我就说说嘛,又没真想去。”夏荆歌嘟囔了一句,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那我就给师兄写封信,也问问他高僧的事吧。” 风甫凌沉吟了一下,“也好。” “这么勉强。”夏荆歌撇撇嘴。 风甫凌抬眼看看他,眼中流露出笑意,“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真姑娘的地雷! 第69章 不求来世喜连理,只盼今朝闹桠枝 “我怎么?我能怎么?”夏荆歌有些莫名其妙。 风甫凌见他这样,也不点破,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这世上那么多人追求不死之法,阿融只是希望小雨能够正常死去进轮回,也这么难。” 夏荆歌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若是他所说的做剑灵咒术和那个沿袭女娲造人之术的古法如我所想的话,那么他想要项雨再入轮回,只怕是逆天而为了,成功的希望很渺茫。” 风甫凌有点不明白了,入轮回不是正常的天道之态么?为什么反而成了逆天之行?立刻问道:“为什么?你知道这两个术法?” “我不知道这两个术法。”夏荆歌老实地摇摇头,又解释道,“但我听你所说,大概猜得到它们运作的原理是什么。项融说项雨只能做剑灵,她所依附之物,其实不一定要是剑,其他什么武器,甚至什么器物都可以吧?” 风甫凌眉一皱,“虽然他没这么说过,但应该是这样没错。小雨她是命格合适,能做剑灵,当然也能做刀灵之类的。” “那就是了。”夏荆歌点点头,“这么一来,魔君那左护法找人对她施以那个什么女娲造人的古法,其实应该说是对症的医法。只是我恐怕那古法相较真正的女娲造人之术有一些变化和不同,或者说,那个术法就是个冒牌货,学了两三层,没学全,才会让项雨变成这样,被困在了阴阳界之间……?”夏荆歌说到这,皱了皱眉,又有点想不通。 怎么会困在阴阳界之间呢?有这么一个地方?他想。 “我没懂你的意思。你说那对小雨是对症的医法?可阿融说小雨快魂飞魄散了。” 夏荆歌回过神来,又道,“她要三年回去医一年,说明这个冒牌之术只能管三年左右,这次左护法不是突然说要再医治一年吗?肯定是医治过程中出了差错,那么项雨接近魂飞魄散之态也是很正常的了。难怪……理应如此……这是自然之势。”夏荆歌自言自语似的自己琢磨了半天,抬眼一看,风甫凌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他叹了口气,“唉,我给你讲讲灵魂轮回的过程是怎么回事好了。” 这个风甫凌倒是真没听过,便坐直了身子,道:“愿闻其详。” “天下不止有生灵,还有物灵。生灵可入轮回,而物灵不能。但是生灵可以褪变成物灵,物灵呢,也可以升变成生灵。但是这个过程相当漫长,而且一旦定了趋势,基本上就很难逆转了。” “逆转?” “是的。”夏荆歌在风甫凌面前用食指画了一个大圆,那个圆从底部开始,绕行一周,又回到了底部那个点。他的食指定在那个点上道:“假设现在这个点就是魂飞魄散的点,现在慢慢地往左上走,走到最左边这点的时候,那些散掉的灵魂已经在经年累月的聚合下,形成了新的物灵。然后物灵慢慢继续聚集融合往上走,才能变成最上面这个点的生灵。生灵轮回的过程,就是从高点往这个圆的右下走的过程,当它们轮回许久,终将又消耗掉能量,变回物灵,而这时的物灵处于往魂飞魄散去的这个趋势中,它身上不会有聚合之势,只有分崩之势,直到彻底消散。” 夏荆歌又在那个点上点了一点,“这就是魔族拿生灵铸器,所得之兵近乎神兵的原因。因为他们强行在很短的时间内把生灵褪变成了物灵,把他们生生世世轮回中将要消耗释放的能量都转成了兵器之力。我们修士可不会干这么残忍的事。” “……那照你这么说,人灵和其他生灵没区别了?” “还是有的。”夏荆歌道,“人为生灵之顶,并不是每一种物灵最后都能升变成人灵,也不是每种生灵轮回都能变成人,还是有些区别。但总体上,拿生灵铸器本身就是加速天势的残忍行为,人家物灵要升变成生灵,少则数万年,多则数十、数百万年,多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成生灵了,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下轮回往生的乐趣,就被硬生生又变回了物灵了,多可怜。” 风甫凌也有点吃惊:“这么难?”他以为也就跟妖精修行似的,几百年,几千年的也就差不多了。 “当然难了,从物到生,可是一道天大的坎。你常听说什么豹精狐精花草精的,可你有常听说什么泥巴精石头精的吗?” “这个……倒是有听过,不过比较少。” “少就是难咯。一片钟灵毓秀之地,几万年里能出上百朵花精,却可能从没出过一个泥巴精,就是这个道理。” 风甫凌沉默了一会,“照你这么说,小雨她……已经处在了分崩之势中,就算找到那高僧也未必有用了?” “是没什么用了。”夏荆歌叹了口气,“人家和尚只负责超度入轮回,又不能逆天而为……我看项融也是不知道,还对此有所期望,至于告不告诉项融此事,就看你了。” “让我想一想。”风甫凌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话,夏荆歌也不扰他。要一个人接受天势如此,接受她的命运在被下了咒术的那一刻已经基本定下,是很难的。人有时候,或许还是糊涂一些,有所期盼,才会开心一些。 就像……他还不知道甫凌极可能是魔君之子的时候,会自动地排除掉魔君,想一想他更有可能是哪个的儿子。甚至……想象一下甫凌和他爹一言不发地相认会是个什么情景。但是知道了以后,他就不能再想象那场景是不是好笑了。 只觉得难过。 夏荆歌忽地想起黑暗之中风甫凌也能看得分明,强自掩下了神情,不再去想这个,倒看起了帐顶影影绰绰的菱花纹路。其实这黑黢黢的,他也看不清,只是下意识觉得看头顶总比埋头自然些。 风甫凌心里也是乱糟糟的,一时并不能决断该不该告诉项融这个残酷的事实,再退一步讲,别说他说不说得出口,就是他自己,都有些接受不了,小雨还没当剑灵,就已经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了。 “想不到转世轮回是这样。”过了好半天,风甫凌才道,“我若死了,也会有转世?” “应该……也有的吧?不过你们魔可能和我们人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我们的叫地府,你们的可能是叫天苑什么的。” “……”风甫凌顿时又不想说话了。 夏荆歌又好死不死地道,“怎么,不好笑吗?你怎么不笑?” 风甫凌神色不动,语气不变地回道:“笑得都没力气换表情了。” “你什么时候有过表情?”夏荆歌不想再说笑话逗这个没有笑点的人,仰头倒回了床上,自扯了被子盖上,做出预备睡觉的样子。风甫凌看看他,也躺了下来,还扯了一半他的被子给自己。夏荆歌在黑暗中斜了他一眼,还是把被子分给他了。 又过了好一阵,夏荆歌都以为他睡着了,忽然又听风甫凌道,“我要是哪天先死了,不许来找我转世。” “……为什么?我会想你的。”夏荆歌顿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抱着被子侧头去看他。 “转世的我已经是另一个人了,你要是喜欢他,就是移情别恋。” 夏荆歌瞪了瞪眼,一时转不过弯来,不确定地问道:“是这样吗?” 风甫凌认真地点了点头,“转世了什么都不记得,那还能是我?” 可是灵魂明明是同一个嘛……夏荆歌实在有些不理解风甫凌的想法,又想了想,觉得并没有必要和他关于同一个灵魂的转世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问题争论半天,还是服软道:“那好吧,我要是想你了,我就远远看着他,不去和他说话,也不让他认识我,总行了吧?” “……”风甫凌没说话,看神色却看不出他是什么态度。 夏荆歌也想了想那种情况,忽然又道:“虽然甫凌你不想我去找你的转世,但如果我先死掉了,而你又还要活上好多好多年的话,你要想我了,完全可以来找我的转世,你也可以移情别恋,我绝对不怪你。” “……”风甫凌盯着他,目光幽长,看了一阵才缓缓道,“我才不去找你的转世,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是你的转世,他没有你的记忆,没有我的记忆,就连性格也和你不同,那怎么会是你。你就那么乐意让一个不是你的人来代替你?许诺来世,那是今生守不了诺的人才喜欢做的事。你要提前死掉了,我只当你毁约,绝不去找。” 夏荆歌怔了怔,心里好像有些难过酸楚,又有些开心,他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约莫总归是开心多一些,便笑道:“可是那样的话,没人跟我一样整天找你说话,你该多无聊,多寂寞啊。你还是来找我的转世吧,我可不像你这么小气,才不介意认识你两辈子。” 风甫凌皱了皱眉,却道:“我是希望你不要罔顾自己身体状况乱来,像十天前那样的事,以后不要再做了,谁知道你多来几次会不会英年早逝?”他说完,还不等夏荆歌回答,又后悔似的略低了声音道,“算了不说这个。” 夏荆歌也觉得他们两个现在讨论起转世这个话题好像有些不吉利,仿佛真的会有一个先死似的。于是他立刻点头道:“对不谈这个。我才不要什么转世,我要得道成仙,活十万年!这样甫凌你就不用担心,以后要去找一个不是我的我说话了。开三关那个你也放心好了,我现在真的没事,以后估计也没那个机会让我再这么来一次了。你别太担心。” 夏荆歌凑近了见风甫凌神色微微好转了些,便眉眼弯弯地冲他笑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把我自己感动了,求共鸣~ 第70章 长夜漫漫又见烧,修为有差不能抵 “还笑,不见黄泉不落泪。”风甫凌又虎下脸,却伸手给夏荆歌拉了拉被子,往下掖了掖。夏荆歌早看出他必然是不生气了,仍笑嘻嘻地,忽然喊了一声:“甫凌。” 风甫凌便觉夏荆歌的清灵气息扑面而来,才稍抬眼,唇上已是一片温热柔软。一触即离,并不绵长。然而亲吻,并不常常和欲望有关,很多时候它表的是一种感受,一丝温情,一份难可用言语表述的心喜情绪。 风甫凌心念一动,抬手扣住夏荆歌正在远离的脑袋,将他下拉,重又开始了这该当温绵絮长的亲吻。 他们两个其实并不常常亲吻。在绝大多数时候,相处和以前他们在结界中时,并没有什么区别。有时,某些瞬间风甫凌甚至会恍然以为夏荆歌缺了根弦,但那只是恍然而已,因为通常要不了多久,夏荆歌总能打消了他的念头。让他觉得自己或者是太敏感了,想多了。 明明已经定了下来,反而变得患得患失,不得劲起来。 也许魔在这一点上,和人也并没有太多差别。 风甫凌一边反省自己,一个翻身把夏荆歌压在了身下。夏荆歌却推了推他,皱起了眉,连面色也有些苍白起来。 风甫凌只好稍稍抬起身问:“怎么?” “突然有点头痛,还忽冷忽热的。”夏荆歌伸手按了按额头,一副试图通过按压抑制头疼的难受样子。 风甫凌知他说有点,多半是已经很痛了,也不敢再造次,忙抬手摸了摸夏荆歌的额头,旋即皱起了眉,“又有点烧了。” 说着风甫凌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扯过外套披上道:“我去找人煎药。”话才说完,他忽然又停了扣子系到一半的动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 “怎么了?”夏荆歌问。 风甫凌看向他,“知道你刚刚吸了多少我的魔气吗?” 夏荆歌一愣,脸色顿时微微一红,他刚刚没注意到这个,便问:“比平时多很多?” “何止是多。”风甫凌坐到了床边,担心地看着夏荆歌,“我差点就要回到上一个阶段了。” “这么多?!”夏荆歌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还好吧?”你下意识想要检查一下风甫凌的情况,手伸到半空又缩回来了。 风甫凌无语地瞥他一眼,倒是隐约露出了笑意,“我能有什么事。问题是你身体怎么还跟三关开着的时候一样。” “对哦,明明我已经重新护持好了三关。……是因为我还发着烧没好透?”夏荆歌见他没事,神情一松,顿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抬手看了看自己。 “你发烧就是因为一时间转化太多魔气了。”风甫凌平静地说,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忽然心念一动,问道,“你是不是吸了这回魔气后,修为大进了?” 夏荆歌吃了一惊,立刻点头道:“这倒是的,虽然当日那些魔气都让我即时转出去了,总会剩下一些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这次我醒来就发现自己已到了心动后期了,真气充盈,似乎就差一道坎,就能突破到金丹期去了。” “这就是了。”风甫凌仍然平静地说,“我还在前期,不挨着你的时候还好,挨着你了,肯定打不过你,魔气就被你吸过去了。”修行这东西,是十分漫长的,前期和后期中间还隔着一个中期,水平和能力那不在一个层级上,风甫凌就是在抵御夏荆歌的吸魔大法上有得天独厚的抵抗力,都扛不住实力差距太大。 夏荆歌顿时有些苦脸,“如果是这个原因,往后我们不是挨都不能挨一下了?甫凌你可要修炼快点,万一以后我能力比你强上许多,岂不是连面都不敢见了?” 风甫凌瞥他,神色不变,“照你这吸魔气的速度,我赶不上你。” 夏荆歌笑了笑,“看来以后得靠我保护你了。” 风甫凌道:“我去煎药。”就要转身离开,夏荆歌却道,“别去了吧,这么晚了,而且烧得也不厉害,睡一觉就好了。”风甫凌停下了脚步,他回身看了看夏荆歌,想了想还是返身坐了回去,抬手又想碰夏荆歌的额头试体温,还没挨到,就让夏荆歌拿被角撩开了。 “别碰我了,你还真想跌回去啊。”夏荆歌笑道。“我真没什么大碍,躺一会就好了。……你也回去睡吧。” “……”风甫凌看着夏荆歌微微笑着的神色,缓缓地收回了手,却道:“你别难过。” 夏荆歌笑着的模样一点点收了起来,只道:“你在说什么,我哪有难过?”风甫凌不答,只盯着他,盯得夏荆歌笑也挂不住了。 夏荆歌按了按被角,不说话了。风甫凌也继续坐在床边,看着他没有动。 互相之间的沉默,有时候比的就是耐性。夏荆歌是比不过风甫凌的,所以最后是他先开口了:“你还不走?” “等你退烧。” “一晚过去就好了。”夏荆歌有些无奈,“你在这干耗着又没用。” 风甫凌沉默地看着他,抬手,夏荆歌又想拦他,让他眼明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拉住了。他抬手撩了撩夏荆歌已经有些凌乱的发丝,给他理顺了。他看到一管旋转成螺旋形的魔气呼啸着缠绕着夏荆歌的发丝,冲进了他的身体里。像是水底的漩涡。 他们两个接触的时候,就会有魔气从风甫凌身上到了夏荆歌身上,风甫凌已经习惯了,他想夏荆歌也已经习惯了,所以一般而言,他们都已经不在意这种小细节。现在仔细一看,才注意到它们已经不是平常的形态——萦绕在夏荆歌的身周,然后一点一点地被吸进去。 它们急冲冲地被吸了进去,像是再也不能从容一样。 太过寻常的事情,常常被忽略,等到发现它变得不一样时,它已经是事实了。 夏荆歌也盯着那些魔气,好一阵才勉强笑了一下,说道:“要不是仔细看这些,还会以为自己和别人没有区别。” “……”有时候风甫凌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夏荆歌,难道要睁着眼说瞎话,跟他说你跟别人没区别?这话就连他自己也不信,还要怎么拿来说服别人。 “你回去吧。”夏荆歌又道,“我头好痛。说句话就恶心。” 风甫凌并不回答,只是仍旧脱了靴,在床上躺了下来。 夏荆歌立刻挪开离他数尺远,问道:“你做什么,不怕掉光修为啊?” “掉了,再练回来就是了。”风甫凌侧过头来,看着他淡定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个萌萌的梦,决定下篇文就用梦里那个梗写故事了233 第71章 心生不安难排解,欲将启程往蒙临 夏荆歌眨了眨眼,只觉鼻头一阵酸涩。他使劲憋了憋,方道:“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太感动的。” 风甫凌笑了一下。道:“睡吧,不是头痛到恶心么。” 夏荆歌这才微微露出了笑,拢了拢被子,闭上了眼。若非实在头疼得厉害,今晚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然而实际上,在病痛面前,尤其是头内疼这种专司折磨人的病痛前,夏荆歌是不怎么捱得住的。——至少不如风甫凌以为的那么捱得住。 修士基本上是不会生病的——要想长命百岁,乃至得道成仙,基础标准就是身体倍好。所以实际上,夏荆歌是基本没有捱过病痛折磨的。因而这头一疼起来,他心里就是有千头万绪,也不得不打住了。 没多久,夏荆歌就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睡着了。他睡着了,还侧着身,离着风甫凌好几尺远,一动也没动过。 风甫凌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他,却睡不着。 夏荆歌第二日醒来时,已经不见风甫凌,一夜过去,他也不头疼了,只仍有些头重,相比于昨晚,实在已经好多了。他自觉已无大碍,便坐起来,穿了外裳,出门去。 外面大体上仍然是一片黯淡,只有并不够明亮的月光,若隐若现的星光和远方隐隐照射过来的澄黄灯光。夏荆歌拨了拨身旁花坛的一枝枝叶,枝头上开了几簇花苞,它们的颜色被灯光和黑暗铺染得约莫有些失真。夏荆歌想,也许本色该是深粉色,也许是淡紫色,也许两者都有。总不会是纯正的桃红色。这是灯光渲染出的色彩,而不是日光的。 说起日光,就不得不埋怨一下神界动作慢了,太阳不见了,好歹也弄个替代品挂天上去,就算不能如以前的太阳一样制造灵气,是个纯的残次品,有光都好啊。这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神界怎么一直没有反应。没有光芒,缺乏灵气,再往后个几十年,怕是想看到这种还能活下来、原汁原味的纯朴花苞都难。 听说魔域的植物都长得怪模怪样的,并没有多少美感可言。 “看花?”风甫凌的声音传来,夏荆歌转过身去,见他手中正握着出鞘的剑,便应了一声道,“可惜不确定它到底该是什么颜色的?” 风甫凌看了一眼那些花苞:“桃红色。” “……”失策。 “怎么?” “没……只是在想神界这么久了还不弄个新太阳回来,颜色我都辨不清了……”夏荆歌说到这,突然住了口,尔后,他随手拍了拍枝叶,水汽和露珠簌簌落下,又对风甫凌笑道,“练剑去了?” 风甫凌摇摇头:“阿融说这把剑只是普通人用的,过段时间会给我打一把新剑。”风甫凌低头看了一眼他用了十几年的剑,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夏荆歌觉得他神色有点奇怪,便问:“怎么,你不想换?” “不是。”风甫凌摇了摇头,“没什么。” 尽管他一下子又回复到了平静无波的无表情模样,夏荆歌就是知道他确然是被什么事困扰了。然而夏荆歌也知道就是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当你跟一个人相处久了,就是会知道他会告诉你什么,不会告诉你什么。他不想说的事,就是问上一百遍大概也没用。 当然,夏荆歌也不会真的去问一百遍。那毕竟是甫凌和项融之间的事,他也不是那么的在意。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21节 他想,也许甫凌是觉得不应该提及,也许是觉得没必要。 这多正常,夏荆歌自己也有不知道该怎么跟风甫凌谈的问题。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谈他爹可能就是魔君这件事,不知道该怎么谈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谈,快入金丹期了,不但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还很担忧。 他不知道自己进了金丹期的那一刻,甫凌对他吸魔气的抵挡力是不是会进一步下降,他们会不会连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一点也不想这样重创甫凌。 就算甫凌自己不在乎,那也是修了十二年才修出来的,而且已经有大半都给了自己了。 夏荆歌在乎。 他甚至隐约有着晦涩难言的不安,甫凌现在不在乎,往后呢,会不会在乎? 无论是谁,总有一天都会在乎的吧。至少除甫凌外,他没遇到过不在乎修为的人了。连他自己都不能例外,是看重修为的。 夏荆歌听到了收剑入鞘的声音,回过神来。见风甫凌抬头望向自己,心里一揪,忽然鬼使神差地道:“前阵子师兄跟我说,也许我见过的人太少,所以我可能弄不清什么是喜欢……其实,你见过的人也很少,”他看到风甫凌又皱了一下眉,显出不满来,夏荆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完这段话,“我是说……这十二年只有我们两个在结界中,每日里只能见到对方,你……” 他并没能说完,风甫凌已握住了他的手腕——没有任何遮挡隔断,夏荆歌想要挣开,效果显然不那么理想。他仿佛是在用这样紧密的接触来表明他并不在意这些,可偏偏夏荆歌是在意的。他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放任自己这样和风甫凌接触。 不是怕自己忽然进了金丹期,就是怕甫凌掉出了意欲期。他们的差距不能再扩大了。 “我见过的人比你多多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些。”风甫凌显然生了气,攥得夏荆歌手腕疼不说,还很不客气地道,“你师兄一个修道之人,怎么跟你说这些?” “师兄他当然是希望我想清楚……”夏荆歌气势顿时矮了下去,见风甫凌脸色愈黑,忙又道:“不过我没听他的。虽然我见过的人确实不多,但是……和甫凌你在一块的时候一直是最开心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想,我这么拖累你,甫凌你会不会觉得很辛苦,只要跟我做朋友,就永远是一个人要修两个人的份……” 风甫凌没回话,瞪了夏荆歌好一会,才道:“你自己想。”说完就松开了夏荆歌的手腕,转身甩袖走了。 夏荆歌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他,还没拉住,又缩回来了。现在连拉一下都不行了,还是自己想吧…… 夏荆歌目送风甫凌消失在远方的灯光中,才低头看着那几枝桃红色花苞。他以为桃红色非其本色,原来竟是的么。 夏荆歌神色恍惚地看了好一阵,才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话:“难道我说错了?” 他真的想不明白。 对甫凌而言,自己分明就是一个累赘。谁长达十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地跟一个累赘在一块,不会觉得辛苦?以前他在九华派中时……不过是修为死活追不上旁人,并未拖累他们修行的速度,也鲜有人在乎他,乐意搭理他了。 他惯来明白,修为是很重要的。 “咦?”夏荆歌听到声音回头,见是项融,也转过身去看向他,项融上得前来,便笑着问,“你好了?” “好多了。”夏荆歌也笑着应道,他见项融眉目间颇有喜色,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便问,“来找甫凌?” “是啊,不知道跑哪去了,就来你这问问。”项融回了一句,又四下张望了一圈。 夏荆歌便笑着问,“可是南海高僧有了消息?” “正是。”项融扬了一下眉,可见有点意外,但到底是很高兴的,又道,“甫凌都告诉你了?今日去找卢光派掌门问询,他告诉了我那南海高僧惠和的大致所在,我想尽快启程一探。” “原来如此。我会和你们一块去的。”夏荆歌道,“具体是在哪里?” “哦,是在一个叫蒙临的岛上,你可曾听过?” 夏荆歌怔了一下,方回:“是有听过,但不知究竟在哪。”蒙临岛,不就是那神算所住之地?他心里不知为何打了个突,勉强打起精神对项融言道,“甫凌我也不知去了哪,也许还要过一阵才回来。” “那我去问问。”一看便知项融乃是心急之人,他说完,匆匆跟夏荆歌做了个别,就又跑了。夏荆歌看着他跑远,半晌叹了口气。 看来甫凌是还没告诉他生灵物灵这事了,可这就跟包不住纸的火一样,有朝一日他总会知道真相的,那时该多伤心。 夏荆歌抬手扶了扶头上别的缠荆错叶泑玉簪。上头已经不剩一丝魔气了。他想甫凌也总有一天会知道,原来他可能是魔君之子,而自己也总有一天不能再假装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主角发烧头痛后,自己也发了两天烧,又头痛了三天,天天发冷汗,今天还虚着……酷爱告诉我这只是巧合tt ps:谢谢折煞姑娘的地雷!!! 第72章 涧迷山弯扎营歇,剑须有格鸢方飞 次日,他们三个就拜别卢光派掌门,启程往南方去。他们自然是希望尽快到达南海之滨的,但这一趟大抵并不会太平静。盖因项问非的大名已经传扬了一些出去了。 尽管找到风甫凌之后,项融已经不需要大张旗鼓地行事,也同卢光派掌门达成了一致意见,不在外头泄露他已到修士这边来的事,但这毕竟不是卢光派完全能掌握的事,当日还有诸多散修和百姓,已将此事散播了一些出去了。 如此,他们三人的行踪也无法彻底避开旁人的视线了。而且项融虽是人,所修却是与魔族同出一理的术法,遇了哨卡同样不好过关,也就不再能用飞的。 换了陆行,即便他们仍能在地面用些加快速度的术法,路还是难走了许多。他们走了整三天,感觉上还没有离开重黎镇太远。又因迷路半天一直在山里打转,最后走到一片山绝涧穷的凹地,无路可以前行,只好收拾收拾在涧旁歇息一晚,待月光出了再寻出路。 这里虽然无路,矮松倒有不少,每一株都曲弯盘错,苍劲有力地立着,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倒显得他们三人渺小了。松枝易燃,宜点篝火,他们三人也只是走得累了,并无困意,风甫凌便道:“我去捡柴火。”他说了一声,就转身要走。 夏荆歌忙道:“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了。”风甫凌一句话回了他,也不回头,就丢下夏荆歌,径自往林子深处走去。 夏荆歌才踏出半步的那只脚只好又恹恹地收了回来,眼睁睁看着风甫凌走远了。过了一会,他才找了块稍大的石头气馁地坐了下来。自那日他说了那番话后,风甫凌就不爱理他了。便是要理,也只是问一句:“想通没?” 夏荆歌倒是想和好的,自是绞尽脑汁回答了好些话,风甫凌却并不认可,仍旧不怎理他。夏荆歌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想不明白了。这种情况实在少见,他以为这世上,原该鲜有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才对。 三天了,他都不明白到底是哪里的问题,让风甫凌反应这么大。且至今不搭理自己。 他郁郁寡欢的时候,项融已在溪涧洗净了手,又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往怀中一探,便自空间包中摸出来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来。至少夏荆歌看不出来那是什么。那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坚韧植物的枝节打磨组装起来的,并未做完,还是个半成品的模样。 夏荆歌认不出,不免要多看几眼,这许是被项融余光瞥见了,就听项融边削边随意地问了一句:“跟甫凌吵架了?” “……没。”夏荆歌短暂地回了一句,他觉得应该也不能叫吵架了,只是有些问题,他想不通,甫凌又非要他自己想罢了。 项融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却也没多说什么了。倒是既起了话头,夏荆歌不免显露出自己对他手上那古怪架子的好奇来,因问:“你做的什么?” “纸鸢。”项融简单地回了一句,手中不停,头也没抬。 “纸鸢是什么?”听起来仿佛有点耳熟。但夏荆歌确信他肯定没见过。 项融又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兴味来,笑着反问:“你不知道纸鸢是什么?”夏荆歌老实地摇摇头,项融见了,就回道,“是一种能借风力在天上飞的小孩玩具……咳,我妹妹喜欢。” “哦!”夏荆歌又看了看那怪架子,怎么也看不出它如何能靠风力飞起来,嘴上却问道,“这么大,应该快做好了吧?” “还差点竹子。”项融仍在削那根不是很长的长条,也不是大削,只在边缘熟练地来回,更像是打磨。夏荆歌看不太清,起身走到项融身边看,才看出这些架子果然是竹子做的。项融身边已经没有多余的竹条了,因问:“很难弄?” “恩。竹子是依靠灵气而生的,如今已濒临绝种,仅剩的几片竹林都在修界重点保护中,等闲不得接近,我们在魔域要弄到很不容易。” 夏荆歌便问:“那修士有办法弄到吗?” 项融看了他一眼,摇头:“不清楚。” “哦……”夏荆歌干脆就坐在了项融身边,又问,“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做好呢?” 项融停了一下手里的动作,才回道:“……我也不知道。其实这个风筝我做了快三年了,一直缺材料。明明早就答应了小萸给她做……”他攥紧了刻刀。 夏荆歌便道:“那我们顺道去找有竹林的地方想办法弄点竹子来吧。你知道哪有竹林吗?” 项融回头看了看他,好似有点愣怔,过了片刻才说:“太危险了。竹林只在云剑派、青云派有,且都处掌门居所附近。你们去太冒险了。” “额……”竟在黎掌门附近,那还真的很危险,能不能写信给师兄,叫黎掌门给他们送一棵竹子来呢……他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听说驱邪榜能兑很多稀罕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兑棵竹子…… 想归想,到底这两个办法都还不确定能不能成行,夏荆歌也就没有说什么,项融倒是根本不指望他的,也不在意,自顾自磨平润了那根竹节,将它曲了扎在主干上。扎牢靠了,又给收回空间袋去了。然后他甩了甩手,侧头看了看夏荆歌,忽道:“能不能借我看看你那把剑?” “啊?哦,自然可以。”夏荆歌从怀中取出剑柄,递给了他。 项融双手接过去,前后左右看了看,就握着剑柄一抖,抖出了金属性剑来。他将这把削铁如泥的剑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才道:“果然缺了剑格。” “剑格?”夏荆歌有些意外,“你说的剑格是指?” 项融正要回答,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转过头去看向风甫凌离去的方向,果见他已抱了一堆柴火回来。项融像是想到什么,顿时笑起来:“还是你这眼睛好使。” “……”风甫凌瞄他一眼,把柴火放在了离溪涧丈远的地方,又随便分了一拨堆成一个锥形,便使了个火术,燃起来。火堆开始发出噼里啪啦被燃烧的声音,火光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澄黄澄黄的,还有些泛红。风甫凌才转过头去也问项融,“什么剑格?”说着又看向仍在项融手中的那把夏荆歌的五行剑。 项融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抚过锃亮的剑身,回道:“有了剑格的剑,才是一把有主之剑,才能发挥出一把剑十成、甚至十几成的威力,没有剑格,就像一把无主之剑,谁都能用,但谁都发挥不了它五成的威力……”项融说着,看着眼前这把剑的神色竟有些复杂起来。 夏荆歌却听懂了,问他:“你所说的剑格,是不是须用生灵铸剑?” 项融不免看了看他,回道:“……差不多吧。” “果然如此。”夏荆歌立刻撅了撅嘴,“那我可不要剑格,现在这样用着也挺好的。” 项融听了,竟盯着夏荆歌沉默了半晌,盯得夏荆歌都有些莫名,尔后他才忽然笑道:“万一这把剑命中注定就得有一个剑格呢?你要,还是不要?” 夏荆歌愣了一愣,“剑哪有什么命中注定,就算真有,那也不要。我的剑用起来不需要牺牲其他生灵。” 项融伸手捡起身边一根松枝拨拉了几下火堆,不说话了。夏荆歌也自觉这话题没什么好再谈的,便又锲而不舍地看向了风甫凌,也不说话,只直勾勾地、可怜兮兮地盯着他。 风甫凌只瞥了他一眼,就转头看向了项融,与项融说起话来:“明天应能到宛平。” 夏荆歌那张求原谅的脸顿时一垮,他想了想,反正也没脸了,再耍点赖也没差,正好他现在坐在项融身边,便挪了挪身子,正正好又对在风甫凌的视线上,继续隔着一个项融锲而不舍地、可怜兮兮地看向了他。 “……”风甫凌自然立刻看到了,若非他基本是面无表情的,该叫人看出来面色僵了一僵了。 项融这时也接了话:“只要不接着迷路的话。”他是个很实诚的人。至少说话是这样。 “……”风甫凌把留在项融和夏荆歌面上的视线收回,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不再见着夏荆歌那张可怜兮兮的脸,这回落在了火光上。可还没眨两下眼,他就又看到了夏荆歌那张不能更可怜的脸。须知夏荆歌惯来是时时刻刻带笑的,他这个模样就跟风甫凌露出笑容一样也是难得出一回。 风甫凌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我和荆歌说几句话。”风甫凌对面露疑惑的项融交待了一句,就朝夏荆歌招了招手,然后一句话也没有地径自朝身后的松树林走去。 夏荆歌自然心花怒放地立刻跟上。 项融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摸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望着他俩越走越远的背影。半晌自语:“我是不是碍着他们两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树林py来了哈哈哈哈【并没有 第73章 简单至极你不知,绞尽脑汁不得解 夏荆歌追至风甫凌身旁,却仍旧看不出他的神色如何。风甫凌一直走出三十丈远,才停下了。他们已在密林之中,也不是来时路,周遭是有些诡异的静谧,回头看那火光,也只能见一团幽火窜在黑光粼粼的溪涧之上。夏荆歌原本雀跃的心情也随之消停了下来。 “想通没?”风甫凌又是这句。 夏荆歌原道他有些旁话要说,一听竟还是这句,立时就跟泄了气一般。他已寻思了那么多缘由,可能的不可能的都跟甫凌剖析了一遍,全都不是他想要听的,夏荆歌哪里还想得到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他只好垂着头摇了数下:“没有……但我知我错了,甫凌,你不要不理我了嘛。” “……”风甫凌扭了一下头,片刻后方才转回来对夏荆歌道,“我几时没理你了?” “当然有了!”夏荆歌顿时觉得有些委屈。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怎么就想不到?”风甫凌皱眉,甚至有点疑惑地看着夏荆歌。 这就像被质疑自己傻了一样,夏荆歌顿时也有点不开心,回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又怎么了,简单你就告诉我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想得到?还有不要离我这么近……”他说着,自己就倒退了小半步。 风甫凌不耐烦地侧了一下头,再转回来突然就抓住了夏荆歌的手腕,阻止了他继续后退。夏荆歌一愣,风甫凌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他拽到身前来,吻住了他。 那么猝不及防。 他牢牢地箍住了夏荆歌的腰,另一只手也按住了夏荆歌的脑袋,按在他的发髻上,夏荆歌甚至能感觉到发簪压下来的微温压迫感。 夏荆歌约莫真的是缺了根弦,如此光景,竟满心都是他和甫凌那么大面积的接触。魔气成打地往他身体里钻,他挣了半天,除了被箍得更紧,箍得生疼以外,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解脱方法。 除却那点不知所措外,夏荆歌无疑是感到难过的。他瞪着眼,然而眼中只有风甫凌凌乱的额发,有几根还落在他的眼睑上,刮擦得发痒。他想或许该一脚踩在甫凌脚上,好阻止他继续这样几乎整个身体都跟自己碰在一起,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这样做了,风甫凌大概就要多生上十天半月的气了。那也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然而魔气真的转化得太快了。夏荆歌又想。 甫凌大抵是很喜欢这样亲密接触的,但他真的不希望……代价这么大。 这么大的代价,也只有甫凌愿意付了,除了他,还有谁呢,为了跟他在一块,修为蹭蹭蹭地往下掉也毫不在乎。 所以他才害怕啊,害怕总有一天,或许将要失去这样的甫凌了。害怕他有一天,会跟以前的一些师兄一样,因为修为,不愿意、不屑于再跟自己待在一块了。所以他不敢赌,如果自己对魔气的影响太大,甫凌会不会也有一天,开始觉得他像个多余的累赘。 但是甫凌现在这样,是不是要告诉自己,他真的不在乎十二年修为一息之间付诸流水呢? 夏荆歌既感动,又难过……以及,还是不敢赌。 但是顺着风甫凌的意,一小会儿,他想大抵还是可以的。夏荆歌犹豫着也伸出手,扶上了风甫凌的肩膀。 漆黑幽静,松风摇曳,人影婆娑。 那一声在风甫凌看来简单到了极点,夏荆歌想破头也想不出症结所在的问题,也许终将被这幽黑掩埋,被这松林遗忘了。 当然,夏荆歌很快就发现,这大抵只能是自己的美好愿望罢了。风甫凌有时候,实在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魔。 “现在你明白了?”良久,风甫凌略略放开他问。 夏荆歌还有些恍惚,他下意识舔了舔似乎有点破皮,渗出血腥味的下唇。说实在话,他不知道这样的接触和自己找到答案到底能有什么关系。 风甫凌见了他恍惚的模样,倒不像前几天那样直接就拉下脸不理他了,反而露出几丝好心情的模样,同他道:“原谅你了。等你想通了再告诉我。” 说罢,风甫凌帮夏荆歌稍稍打理了一下发丝和衣衫,又帮他重新别了一遍歪掉的发簪,终于道:“走了。” 项融仍守在火堆旁,见他俩终于回来,才想调侃两句,总觉夏荆歌此时和去时模样不太一样,再仔细一看,终于发现是夏荆歌的发簪变成了反方向,他心里一怔,那调侃的话顿时就卡住了。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项融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丢了两根柴火进火堆以掩饰内心的震惊。 待夏荆歌和风甫凌都坐定了,他又将他二人细细看了一番,心里已经只剩一句话了:艹,齐喑诚不欺我! 翌日晨,月光皎洁,他们也纷纷自打坐中醒来。夏荆歌是不肯在其他时候随意接触风甫凌的,带着他升空观察地形都不行,因而只自己借着明亮月色御剑飞空,查看周遭地形。他四下里看了一番,便找到了路,又折回去。 “大路在西南方向,穿过这片矮松林就是。原来我们昨晚越走越偏了。”夏荆歌指了指大路的方向,就招呼他们两个一块上路。 如此走了月余,终于是到达了南海之滨。 蒙临岛就在南海之中,实际上,由于三界闻名的神算穆老住在那,它是个很出名的地方。一个出了名的地方,无论它再怎么隐蔽,都不可能真的很隐蔽。总会有不少人知道该怎么去的。所以他们三个寻找蒙临岛的过程并不困难,他们在南海之滨徘徊了几天,就找到了能载他们去的船家,上了船。 “就在前面。看,那个岛。”项融远远指着一个青葱郁绿,云雾缥缈的小岛笑道。 风甫凌也看了看,只见那岛不但绿树成荫,又满布桃扉之色,层峦叠嶂,一派清静幽远之意,单只是这姿态,在这天昏地暗的世界之中就有灵韵天成之象,有别于其他草木稀疏、荒凉烟冷的平常岛屿了。便应道:“应该是了。”说罢,就招呼船家把小船驶向那座岛。 夏荆歌站在船头,按剑临风而立。据传蒙临岛外设有阵法,以阻挡凡人入内,他估计不是八卦阵法,就是自八卦阵发衍生而出的奇门遁甲。这却难不倒他,不过是九华派修士必修的一门技艺罢了。 船行了一阵,前方的蒙临岛突然消失了,身遭迷雾重重,那船家撑了几下桨,见船边波浪呈正圆形,仿似原地打转,便对他们道:“三位道长,已到了阵中了,还请道长指示。”——这船家显然也是熟门熟路了,竟一点不慌张,想来载过不少来蒙临岛的修士,也难怪他能载他们三个前来了。夏荆歌知道这阵法也并不伤人,因此他们若没本事进岛,这船家也不会有损失,还能得一笔路费。 夏荆歌凌空飞起,抽剑荡出火剑,对着空中虚无之处用力一劈,便不再停留,踏在了飞剑上,飞回小船。霎时间雾影均移,风势陡起,小船不划自行,汲出一条又长又直的齿纹水道来。行不过半刻钟,夏荆歌又腾空而气,依样画葫芦地照着空中一剑,只不过这回用的却是质灰色朴的土剑。一劈之后,他仍回了小船,对船家道:“循着这条火路前行。” 船家一时疑惑,心道这是大海,哪来的火路?他顺着夏荆歌所指将信将疑地探出头去,却见水底之下,果然生出了一条长长的火路,那火光仿佛隔绝了水汽,烧得红彤彤,焰丽丽,直通向远方。船家一时啧啧称奇道:“道长好本事!小老儿做这水上买卖一辈子,送道士来蒙临岛也不下十数回了,莫不是在迷阵之中曲折蜿蜒划上许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等笔直路程的。” “哦,我只是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破阵罢了。”夏荆歌笑道,“旁人若是如我一般五行之法皆可使,佩剑也能驭五行之术,也能用这法子破阵。算不得什么本事。” “道长谦虚了!”船家继续不遗余力地给他戴高帽,“小老儿虽不懂那许多,却也知道,一个人五行之法都能使那就是本事了!” 夏荆歌笑了笑,“会那么多有什么用?专一方能精研,我五种都会,只能得一个均平而已,使出来便要比旁人差一截了。” 船家见他这么说,只是笑:“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好!道长这开路的法子,不就比旁人好嘛!” 夏荆歌但笑不语。老天向来是十分公道的,赋予你一样天赋,必会拿走你另一样,如此方合阴阳守恒之道。夏荆歌想,他既然比寻常人多会了三四样,在别的地方,兴许也比旁人少了三四样罢。 那船家却又道:“小老儿这可不是信口胡说,一年半前我也载过另两位道长来这蒙临岛,那可真是九曲十八弯,走了整一天一夜才上了岛的啊。” 夏荆歌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哦?他们是来找神算的吗?” “应该是吧!上这岛的,不都是来找神算的吗?不过小老儿也没敢问,那两位道长吧,好像并不想引人注意,没事绝不躲说一句话,虽都戴着斗笠,我连脸都看不清楚,可就是觉得吓人,哪还敢问他们来算啥那?送了人上岸,就赶紧跑咯!” “哦?”夏荆歌又有些奇怪,“你不用等他们回去吗?” “这才是怪事呢!才到岸,他们就给了我双倍的路资,叫我自个划回去了!幸好出阵并不困人,否则我还不敢就这么回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会写kiss,只能这样了……【。 第74章 神算和尚双殒命,分道扬镳疑无路 虽然觉得那两个人行止奇怪,那毕竟是一年半以前的事,再问,船家也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信息来了。夏荆歌用那简单粗暴的破阵方法频频过关,终于在差不多三炷香的时间里,到达了蒙临岛。这岛上要找人倒是好找,才出了码头,他们就看到不远处的半山腰上立着几间木屋。 他们到达了目的地,见是两个相邻院落,只用木篱笆围了,篱笆矮门敞着,没有关。篱笆上的爬藤已布满,有些枝藤是新翻出来的,有些则已经枯萎了,竟无人打理,自然随意得很。院外山巅俱都长满了桃树,开的桃花蓬勃旺盛,叫人心喜。 “看来这惠和大师和穆老前辈关系很好嘛,比邻而居。只不知哪一间是惠和大师的院落了。”既然不知,自然是随便挑一个院落去问询。夏荆歌说罢,就上前几步去扣了扣门。如此,静静等了好一阵,却还是没人出来应门。夏荆歌和他二人面面相觑,只好说:“是不是两位老前辈都出去了,不在?”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22节 项融道:“进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他说着,皱着眉扯下身旁篱笆上一朵已枯萎得变黑了的花,“两个院子的篱笆都是这副模样,是不是这里没人住了?” 夏荆歌原本以为篱笆这样子是前辈们顺应自然之意所致,听项融这么一说,也觉得不太对劲,想了想就同意了他的提议,“那就进去看一看,若果真是许久没人住了,我们就再设法打探一番那惠和大师的所在。”说罢,他就彻底推开了那半掩的篱笆门。院中也是积灰良久,夏荆歌想着这一趟大抵是真的白来了,就推开了那扇紧闭的屋门。 然后他愣了一下。 屋中是没有人,却有两具白森森的尸骨。 尸骨的肉早已烂得没了,衣服倒还不甚整齐地挂在两具尸骨身上,一件是不起眼的道袍,另一件大概是传说中的袈裟。只要他没猜错,这两具尸骨怕就是神算穆老和惠和大师了。 风甫凌见他停住,便问他怎么了,夏荆歌就让开身子,让身后的两人也看到了屋中情景。项融露出有些吃惊的神色,风甫凌则皱起了眉。他站在门边看了看,就道:“他们两个是被人杀害的。” 神算穆老姿势奇怪地死在椅子上,惠和大师则死在地上,这一看就不像是自然死亡的。夏荆歌心道。最有嫌疑的自然是一年半前来岛上的那两个人,但他们又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是谁。更何况,谁会去杀一个能告诉你趋吉避凶之法的神算和一个除了念经就只会超度亡魂送人入轮回的和尚呢?怎么看,这两位都是活着比死了更有用啊…… 夏荆歌皱起眉,说道:“回去再问问船家那两个人的特征吧。我们既然见到了,还是先安葬了两位前辈为好。” 风甫凌点了点头,担忧地看向项融。项融勉强笑了笑,“天意如此,也没办法,我去找铲子。”他说着,就转身往院中去了。 夏荆歌和风甫凌目送他离开,过了片刻,风甫凌才问:“世上只这一个能超度的和尚了?” 夏荆歌忍不住心道,这还得怪那个极可能是你爹的魔君了,和尚可都是他杀干净的。他回了一句,“也许当年还有没被魔君逮住的漏网之鱼,不过要找出来,怕是比你告诉项融实情还困难了。” 风甫凌沉默了一下,方道:“他已被打击了一遍,等他好些了再找机会吧。”夏荆歌点点头,就揭过了这个,他上前几步,先是朝穆老和惠和都拜了拜,说道:“惠和大师您好,穆老先生您好,晚辈无意冒犯,只是想帮你们收拾一下尸骨,还请莫怪。”说罢夏荆歌才蹲在了尸骨旁,开始动手帮惠和整理衣冠。风甫凌见了,进里屋片刻,出来已抱了两床薄被,一床放到惠和身旁道,“用这个裹尸骨吧。” 夏荆歌正担心移动的时候尸骨散架散得拼不回去了,忙感激地看了一眼风甫凌,“还是甫凌你有办法!”说着将那薄被拉过来整个盖在了尸体上。裹了一圈,整个包住了这具尸骨。 风甫凌已在穆老脚边铺好了薄被,只是他是坐在椅子上死掉的,不太好直接包上去。夏荆歌过来看了看,说道,“这样,你抱身子,我抱腿脚,我们把穆老前辈抬到这薄被上。”风甫凌点头,和夏荆歌各自就位完毕,夏荆歌数了个“一、二、三”,当数到三,他们两个就借着衣物抱起了已经只剩骨架的尸骨。 他俩动作很快,大部分都平安转移到了薄被上,但那毕竟是骨架,总归是有漏网的。只听啪嗒几声,夏荆歌安顿好尸体转头一看,就见穆老前辈的手掌骨掉了出来。他道一声对不住,忙探身去捡,捡起来却发现地上还有一物,那物什的一端还勾在穆老前辈的手掌骨节前端上。 夏荆歌小心把手掌骨放回了腕骨边,才去捡起那个看起来黑魆魆的东西。“这是什么?”他站起身往屋外走几步,想借着月光看清楚。 在月光下,它仍是黝黑的。触摸起来温热光滑。 “像个哨子。”风甫凌也跟了过来,看了几眼忽道。 “你看得清楚些,你再看看。”夏荆歌把那个东西递给了风甫凌。风甫凌接过了,没看几眼就道,“就是个哨子。”接着,他神色变了变,“这上头有魔气。” “魔气?”夏荆歌吃了一惊,“我还以为是你身上的。” “我找到铲子了。”项融在门前高声喊了一句,见他俩都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什么,也走过来问,“在看什么?” “这仿佛是魔族之物,你能认出这哨子不?”风甫凌又把那哨子递给了项融,项融接过了,握在手里,先把那铲子放在了门框上,才举起来借着月色查看。风甫凌又问,“怎样?” “我没见过。”项融拿着看了一会,方才递了回去,“我只是武器匠师,哪能认得出这些小东西。只不过说它是魔族之物,倒是有可能,这材料像是魔域的矿石。” “真的?”风甫凌接了回来,又拿着看了好一阵,忽道,“我看到哨子内壁上刻了一个字。” 夏荆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项融已经笑道:“不会吧?哨子内壁怎么刻字?应该只是些纹路吧。” “真的是字。”风甫凌举着它高至头顶,在哨子附近点了一团火,指给他们两个看,“看,像个……” “像个喑字。”夏荆歌立刻道,然后他望着天花板思索了一阵,又道,“我恍惚记得……魔君左护法似乎是叫齐喑。莫非这是他的?若果真是,那凶手极可能是他了。” 风甫凌又问项融:“阿融你再想想,那左护法,有这么一个哨子没?他以前不是还负责给小雨找大夫吗?” 项融无奈:“左护法照管我的事是因为他是帮魔君处理事务的。除此之外,我和左护法并不熟,还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哨子。”项融见风甫凌捻着那个哨子转,不说话,又道,“不如等你见到了他,自己问。” 风甫凌这才抬起头来,问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和尚死了,我想,还是回去接小雨吧,这些年在魔域,她老惦记着人间那些东西,我带她上来看看。她……时日无多了。”夏荆歌不知项闻萸的情况这么严重了,心里不免是要暗暗吃惊。项融说完,就又拿起了身后的铲子,问他们,“这两个老人,葬在哪?” “就葬在山顶桃树下吧。”夏荆歌收起惊讶道,“这满山都是桃树,想来他们二位都是极爱桃花的。”项融点了一下头,率先走出门去,夏荆歌将这两位前辈的尸骨被子挪到一起,才使了个土术,将他们囫囵包了起来。包得没有一丝遗漏了,又使了御风之术,送他们上路。 等到安葬完,已是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项融一直没什么话,夏荆歌也知他本是满怀希望来的,却连大师的面也没见上,自然失落无比。说起来,要真是齐喑杀的,那项融的悲剧,岂非那齐喑一手造成?夏荆歌心中微微闪过这念头,旋即又抛开了。他对项融和风甫凌道:“既然这没有收获,我们还是先回陆上吧,那船家还等着。” “我要回魔域了。”项融把那撅坑的铲子往旁边一丢,说道,他还看向了风甫凌,“你跟我一块回去吗?” 夏荆歌吃了一惊,甫凌没跟他说这事啊。忙道:“甫凌去的话,我也去。” 风甫凌对此早已有所决断,看了看他们两个,却只对夏荆歌道:“我也是魔,我同阿融回去接小雨便宜些,你别来,在重黎镇等我,少则半月,多则两三月,我就回来。” “这怎么行?魔域那么危险!” 夏荆歌当然是不肯的,风甫凌却道:“你一起来才危险,我既是六部上魔,便无甚危险可言。再者,你若去了魔域,突破到了金丹期我怎么办?” 这话仿佛一下子戳到了夏荆歌的死穴,他顿时矮了气势,心知自己怕是真的不能跟去魔域了……犹豫了一会,夏荆歌忽然笑道,“不是说进魔域要从北面的都城进吗?我们至少还要一同回边界去吧?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 项融接下来的话对夏荆歌无疑是绝情一击:“我有钥匙可以立刻回魔域。”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通体黝黑的三角纹章来,对风甫凌道,“你若要跟我一块去,我们现在就能走了,正好这里离中原也远,一般修士察觉不到钥匙开出的魔气,能省去夏荆歌许多麻烦。” “我自然与你同去。”风甫凌毫不犹豫。 “那好。”项融终于露出了笑,见夏荆歌欲言又止,恋恋不舍,便对夏荆歌道,“甫凌是魔,他跟我一块,我有的是理由帮他洗脱别人的怀疑,你要是跟来了,我就是有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夏荆歌怎会不知他说的是大实话,太实在了,他都不好意思找借口跟上了。 这十二年来,夏荆歌还是第一次与风甫凌分别,心里说不惆怅是不可能的。他只好强打精神对风甫凌道:“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我在重黎镇等你。……若是实在顶不住了,不妨说出你六部上魔的身份来……想来魔域那些魔,是会买账的。”而且等他身份证实了,怕还是不得不买账。 风甫凌点点头,也道:“你等我回来。” 他平平常常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夏荆歌听在耳里,却像听了一个誓言。他心里一酸,却也只能强打起笑颜与他挥手作别。 人家项融已经这么绝望了,他总不能拦着风甫凌不让他去接项闻萸。 项融见他们道完别,就使术法开启了那枚钥匙。一个像极了管羿所开法阵的黑色法阵出现在他们面前,项融让风甫凌先进去,待他进去了,他自己才带着钥匙踩了进去,他整个身体消失在法阵中没多久,那法阵也渐渐消失了。夏荆歌眼看着它消失殆尽了许久,还是有些挪不动脚。 好半天,他才叹了口气,失落地转身往山下走。桃花美依旧,人却不同了。上来时三人相伴,下去时已只他一个。走着走着,他又跟自己自言自语起来:“还是再去问问那船家,记得多少一年半前那两个人的事情吧,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他才自语完,身后忽地就传来了笑声。“呵呵,我看你是没机会再见那船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低调的花妹子的地雷!! ps:感受到了自己的努力……果然a了基三效率就不同了_(:3」∠)_ 第75章 出生之前便筑牢,身世之谜始揭晓 “你是……?”夏荆歌见来人一身玄衣,形制与管羿所衣颇有相似之处,且自己就像面对管羿时一般,基本吸不来魔气,心里已然打了个突。眼见那家伙一步步往前,夏荆歌则一步步后退,为了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也为了一解心中疑惑,便探他道:“是项融让你过来的。” 他想来想去,这个家伙是不可能一路上跟着他们而不被发觉的,那么唯一剩下有可能的,就只有项融方才拿出的那个三角纹章了。那个钥匙说不定是双向的,他开了门,这边可以过去,那边也能来人!思及此,夏荆歌又问,“项融是故意引我们来此地的,是不是?难道他早知和尚已死了?!” “那又如何?”那魔并不反驳,只是例行公事般板正地道,“你最好不要妄图逃跑,你若要跑,我只能多费点劲杀了那船家再去追你。你不跑,我倒可饶他一命。” 夏荆歌心道,我怎不知今天自己怕是想跑也跑不了了?非全是为了那船家,而是上回他和风甫凌从管羿手中逃脱基本上是靠运气,还有管羿对风甫凌的处处留情。这回他独自遇上一个大约和管羿差不多的,哪还对付得了? 再说项融既然花了一个月时间和他们互相熟悉,甚至摸清了甫凌和自己的实力底细,又把甫凌先带走了,基本上就不太可能给自己逃脱的机会了。虽然不想承认,还是得承认,魔族做事,有时候是要比修士有计划性一些…… 如今想来,项融为了取信他们,取信修士界,可是把他自己研发的破城新武器都亲手毁了。 ……就为了抓他吗?编造了那么一个故事? 也不对,倘若他是编造的,甫凌过去后,不是很快就会拆穿了?夏荆歌皱眉,又想不明白了,只好暂时按下,对那皮笑肉不笑,一看就十分地不怀好意的魔道:“我不跑,你是谁总能告诉我吧?” 那魔却不答他,扬手一挥,一道绳索就凌空往夏荆歌身上飞去,夏荆歌虽然不跑,当然也不会束手就擒,他还是想负隅顽抗一下的,当即就拔出剑来,一剑斩向那泛金光的绳锁。然而剑尖挨着那绳子的一瞬间,夏荆歌便知不妙了。那绳索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竟然借着剑身的接触源源不断地开始吸他身上的灵力。 夏荆歌立刻抽剑回来,想摆脱绳索,谁知竟然不成,那绳索上像是有强力附着剂一般,牢牢地吸附着剑身,随着剑身回调,也跟着近了夏荆歌的身,绳索两端齐齐向夏荆歌身上罩来,眼看就要抓住他了。情急之中夏荆歌只好丢掉了不断吸掉自己灵力的剑柄,自己两个后空翻躲过那禁锢之势。 谁料他还未站稳,那绳索已经舍了剑,整个又朝他追击过来,且速度比方才更快。它在空中像蚯蚓一样一个伸缩游曳,就直接卷住了刚刚站稳的夏荆歌。 夏荆歌本来就估算自己没多少胜算,这么几回合下来,他更是确信这绳索怕是专门用来捉自己的了。而今事情到了现今这地步,他浑身上下已被覆,灵力被不停地吸出去,他除了多瞪这家伙几眼,也没有转劣为胜的方法了。 那魔用绳索牢牢地捆住了夏荆歌,就上前数步,捡起了地上那把剑柄,撅嘴翻来覆去看了看,方才揣进了自己怀中,对夏荆歌笑道:“好叫你明白,我乃魔君座前左护法齐喑,此番是奉命前来捉你,随我回魔域吧。”说着,他在身边开出了通往魔域的法阵。 “齐喑?”夏荆歌心中倒不是很吃惊了,又问,“这岛上的神算穆老和惠和大师是你杀的?” 齐喑只笑不答,走过来来要推夏荆歌进那法阵,夏荆歌勉强抵住不动,不死心地道:“你真要带我去魔域?我若去了魔域,你们那大批魔的修为可就要掉了。你们魔君不会没告诉你这事吧。” 齐喑笑了一声,“不劳操心,在你出生前,我们就给你修好专门的监牢,只等你入住了。”他见夏荆歌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又笑道,“我已命人打扫干净了,随我来。” 夏荆歌被那句“出生前”震得彻底失了抵抗心,心道他们若能告诉我身上这么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倒不枉被抓这一回……反正甫凌也到了魔域,未尝不能给他找到机会逃回来。 思及此,夏荆歌也就不硬抗了,乖乖进了法阵。 夏荆歌从那法阵中出来,就发现自己已身处一个监牢之中,这监牢与他想象中的漆黑潮湿阴暗,魔气满布全然不同,竟是灵气充沛、白光清清、壁滑莹润之地,便是在红尘界中,他也已经许久没见过这种天青朗日般的白昼亮度了。然而最要命的也是这点,他双眼除了在那回那个结界中见了一下白天,十几年来并未见过如此光明,竟一时受不住这强光刺激,流了些生理性泪花。夏荆歌只好闭上眼偏过头去适应这四耀的光芒。 幸好耳朵并不受光的影响,只听另一个陌生声音道:“捉来了?” “是,君上。” 夏荆歌便知前个声音必是那魔君了,他虚着眼勉强睁开一条缝,泪眼朦胧中却只能见到两个人影,看不清传闻中的魔君到底长什么样。只那魔君亦是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傲立,倒与风甫凌有些相似。 夏荆歌在心里哂笑一声,问齐喑道:“你方才说我出生前就修好了这监牢,是什么意思?”他仍虚着眼,就见魔君朝齐喑摆摆手,自己走到了夏荆歌面前。许是有这么道阴影遮挡,夏荆歌的眼睛也适应了一些这昼光,他眨眨眼,眨掉了生理性泪花,眼睛就勉强能睁开了。他看清魔君的模样,长得倒是与风甫凌不怎么相像,不免心里一松。——说不定只是旁亲来着,夏荆歌心道。 魔君风悯昭皱着眉打量夏荆歌,神态间竟与风甫凌皱眉时也一般无二,只约莫更威严些,更让人捉摸不透些。良久,他才冷笑了一声,对夏荆歌道:“看来九华派的老道们没有告诉你实情。小子,时至今日,你还不知你身世么?” 夏荆歌清楚地看到,魔君笑中透出些许诡异的快意来,仿佛夏荆歌欠了他一车的债一般。这点倒是与甫凌完全不同的——至少他就算恨极了一个人,大约也不会这样笑。夏荆歌心中一边想着,一边默默地远了魔君半步。嘴上却道:“我的身世我如何能不知?我乃九华派掌门夏青芦之子。” 风悯昭顿时又冷笑了一声,“夏青芦乃五百年难得一遇的修仙奇才,你自己说,你哪点和他像了?” 夏荆歌不免一怔,心道我不像,难道我就不能是他儿子了?人人都道我像我母亲,总不能那也是我的错了。他定定心神,不愿被魔君带跑了话题,仍不懈地追问,“魔君既然如此了解我的身世,还请告知,一个尚未出生的稚子,何德何能,能劳动魔君和左护法早早地修好了这个……特别的监牢等着?”问是问了,夏荆歌心里犯的嘀咕也是一个接一个,先不说这监牢到底是不是他出生前就修好了的,只说现在夏荆歌感应到的情况,他在这里一点魔气也感觉不到,吸不到,反而身上的灵气一直往外走。这监牢里又充满了灵气,他在这地方关着,根本就发挥不了对付魔族的长处。 魔君到底是怎么知道他身上这个特点的?照他说的,还是他出生前就知道了? 再退一万步讲,他的出生……难道是有预谋的么?若果如此,他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不清楚呢……还有师兄他,他说他爹不清楚啊……夏荆歌越想,心里却越没底。 他不知道别人觉得一个人一生中最可怕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最怕的,是难得有几个自己在乎的,信任的人……也对自己诸多隐瞒。 夏荆歌打住了想头,又想,说不定这只是魔族的攻心之术呢?他绷紧了嘴角,只静静地盯着魔君。等着他的回答。 风悯昭敛了冷笑,霎时说不出地冷漠,他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在夏荆歌面上停留片刻,正要说话,却忽然猛地咳嗽了起来,他身后的齐喑忙上前来扶住他,边帮他顺背边道:“君上,还是让属下跟他明说吧。”风悯昭又剧烈地咳了一阵,才点了点头,嘶哑着声音道:“你说。” 夏荆歌静静看着,方知原来魔君生病了,看样子还病得不轻。其实夏荆歌甚至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他已经敏感地觉察到了魔君好像很讨厌自己,但偏偏不知道是为什么。要讨厌,要恨,也该是他去恨魔君好么。 ……杀父仇人。 桑阳前辈说,他该找他报仇。他自己也觉得,他该找他报仇。但真的见着了,夏荆歌感受更多的却是莫名其妙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魔君这么讨厌? 齐喑扶着魔君在一旁的床边坐下——那床应该是给夏荆歌准备的。看来他们给自己的待遇仿佛也不是那么差。夏荆歌心道。 齐喑安顿好了魔君,就起身向夏荆歌走来。开口就是:“夏荆歌,你自己说,你觉得你像一个人么?” 夏荆歌顿时心里怔然,一阵的发麻惶惑没底,然而他非是轻易跟人、尤其是跟敌人示弱的人,便只回道:“我怎么不像一个人了?” 第76章 物灵化人原难信,内战方使世间变 齐喑却笑了,笑得像是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般。夏荆歌心中越发没底,一边告诫自己魔族所言不可尽信,一边又迫不及待地想听听他到底会说些什么出来、他心里正七上八下地,就听齐喑道:“一个真正的人,又怎会像你一样,能把魔气转化成灵气,又把灵气释放出来给别人用?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夏荆歌暗道重点来了,又有些不耐他老用疑问句逗自己,随口便道:“这不正等着你给我解释吗?” 这下换作齐喑一愣了,他瞅瞅夏荆歌,顿时笑道:“既然这样,我就给你解释解释。”夏荆歌盯着他,不免有些紧张,齐喑走到夏荆歌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是物灵强行转世成人。” 这话太过荒谬,即使夏荆歌仍被缚着,也差点蹦起来,“不可能!物灵如果没有聚合出足够适宜的生灵能量,连一只蚂蚁都转世不出来,还能强行转世成人?天底下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这就武断了吧?”齐喑浅浅一笑,右颊竟显出一个梨窝来:“徜若天底下不可能有这样的事,你觉得女娲造人又是怎么办到的?” 夏荆歌心里一沉,嘴上仍道:“你少来这一套,女娲造人,都不知是几百万年前的事了,虽然传闻说她是用黄泥捏人,但事实应该并非如此。物灵无‘势’无‘量’,即便是女娲,恐怕也造不出活生生的人来。” “然,女娲确实并非当真用黄泥造人。”齐喑竟然附和了夏荆歌的说法,但随即话锋一转,“但女娲有将物灵升格成生灵之能却是不假。她当年造人,是先造了身体,后塑魂灵导入身体,这点传说也大致没错。你说倘若女娲没有异能,又怎么能将纯粹只是物,没有灵的身体造成了活生生的人类呢?” 夏荆歌一时无言,半晌勉强守住阵地:“我怎知你说的不是胡诌的?女娲自己都死了多少年了。莫说女娲造人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便是真的,那造人古法也不知失传几百万年了。我从未听说女娲之术有传人的,若当真有人会,天下岂不早就乱套了?” “我几时说是后人会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想说……”话到嘴边,夏荆歌却突然住了口。 齐喑观他神色便笑道:“怎么,你想到了,这下信了?” “我不信。女娲是上古纪元之神,早已死了。”夏荆歌渐渐皱起了眉,心中却是将信将疑、不够坚定起来。再结合项融曾跟风甫凌提及的女娲造人之术,他心里便更没底气了。几百万年前就已失传的术法,突然又有拙劣仿术出现,如何能不让人心生疑窦? 仿佛是为了让他心底的疑窦更扩大似的,齐喑又道:“女娲虽然死了,却有部分残灵尚在世间沉睡。约三十年前,神界自感将难阻我魔域复起大势,便用禁术又唤醒了女娲残灵。她要将你强行从物化人,实是不算什么难事。” “若果真照你所说,我从前又该是什么物灵,值得神界特意将女娲唤醒?”夏荆歌强自镇定了一下,捉住问题的关键反问了回去。他心道,便是他前世当真是什么器物,也绝无可能不像一个人的,女娲造人,若造出来的不是人,那还能叫女娲造人吗?思及此,他心中又略定了,心里大致认定齐喑这么说,必定是要扰自己心神,打什么坏主意。他们魔族一向可是诡计多端的,自己绝不能中了计。 “女娲炼石补天一事,想必你是知道的?”齐喑没有直接回答,只笑着道。一看他那个梨涡就叫人不能十分地讨厌起来,夏荆歌挫败地心想,若非后头还有个魔君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说不得就要一时不察,基本听信了去。 “那又如何?”夏荆歌重振精神,警惕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我是昔年女娲炼石以补天精气灵时所剩的石头吧?” “区区石头哪有你这等本事?”齐喑呵呵一笑,“你是昔年女娲炼石所用之器,可转换天地之间的晦暗之气与清灵之气,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尘封了的名字,唤作井轴。” 夏荆歌一怔,井轴……这个词他好像是在哪看到过。是哪呢?……虽然心中又不那么镇定了,夏荆歌仍然是不敢轻易表露出来的,仍道,“井轴?这是什么东西?我九华派也算群书汇集之地,从没有过这样的记叙。”——这倒是他胡诌了,若果他当真看过这说法,多半还是来自于九华派的藏书?夏荆歌暗暗思量,却又不能在齐喑面前轻易露出端倪,端神情实在是端得辛苦。 若是他有甫凌一半的喜怒不形于色,说不得应付起齐喑来就要轻松许多了。夏荆歌又暗想。 可惜他并没有。因此仍需辛苦地端着。 然而齐喑听了他的话,却是一副了然姿态,回道:“你没听过,也属寻常。因为井轴已被封印和刻意抹消存在百万年了。要说起井轴的来历,还得先从数百万年前开始说起。夏荆歌,你可要听?” “我当然是要听的。只盼你说的不要太令人失望才好。” “这个世界原本不是这样的。”齐喑并不理会他的刻意挑衅,幽幽地叹了口气,“数百万年前,天下只有人神之别,并无神魔之分,六界之隔。且神极少,人却多,因此人神混居,交杂繁衍,除却神力不同,光用瞧的,很难瞧出彼此的区别。” “古书上从未有这样的记载。”夏荆歌怀疑道。 “修士的书上当然不会有这类记载。”齐喑嗤笑,“他们只敢记那些道貌岸然的事讨好神界,如何敢在变故之后再将这数百万年前的情况一并如实记载下来?” “什么变故?”齐喑这么说,夏荆歌心里倒不是很信了,即便他所说的变故当真有神界隐瞒实情,也不该一点零碎信息也没在修士界留下来。但凡没留下的,要么那其实并不如齐喑所说的那么严重,要么就这是齐喑魔君他们捏造出的事实。但不管怎样,先听听他们怎么个说法,又为何要说这些给自己听,总是没错的。 齐喑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你若是不信,不妨想一想盘古开天地之事。你应当知晓,所谓盘古的身体化作山川河流,从而创造世界的实质,并非盘古身体真的就化作了这些东西,山川原本就存在,只不过是盘古之体化出了天地间的‘气’,使这个世界有气充盈,从而适合生命生存繁衍。” 夏荆歌便点头道:“这我知道,是盘古使这个世界有了生气,而后女娲觉得神太少,太寂寞,就仿造他们自己的样子又造了人。” “盘古所造之气,并非只有灵气,还有晦暗之气,也就是所谓的魔气。”齐喑又道。 夏荆歌继续点头:“平衡方是阴阳正道,盘古既造出了灵气,免不了就要造出魔气。” 齐喑听闻,却是冷笑一声:“哦?你以为盘古造魔气是附带的吗?错了,所谓的‘盘古&039;实是神族和魔族共同制造的改造天地环境的至高法器,它是为在这个世界开辟出一个适宜魔族和神族生存的地方而生的。只是改造天地殊为不易,因此盘古运行完成后,所耗太巨,不能再用了。然则那时阴阳之气尚且不能自行转换流通,诸处气流多有滞碍,于生活不便,于是先人又依盘古之法造了井轴,将井轴置于神界之中心,用以转换灵气和魔气。这就是我们要告诉你的真相。人类口中所谓的魔族,原是跟那所谓的神族从同一个地方而来,世代同居一处的。真论起来,人类也曾称我族为神。” 信息量太大,夏荆歌简直有点发懵,不论是他自己的前生还是神魔原是一类这个惊天秘闻。夏荆歌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定了好一阵神才问,“真像你说的,你们怎么不在神界住了?” “这就是百万年前那场变故导致的了。”齐喑冷下脸,“那时我们起了内战,战胜的一方完全据占了神界,把战败的一方尽数驱赶到魔界封印了起来,为了防止我族壮大实力,开路回去,他们还把你——井轴,一并封印在了空间之隙中,并极力抹杀井轴的存在,以蒙蔽后人。” 即便十分地不想承认,夏荆歌也得在心里说一句:他已信了几分了。这会他心里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感觉,愣了片刻方道:“那井轴……怎么又变成我了?”说出这话时,他还是有些别扭。 齐喑脸色又好了些,徐徐道:“因为君上找到了井轴所在之处。”齐喑说到这,就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魔君风悯昭。 风悯昭咳了两声,才冷冷地看着夏荆歌接道:“我本欲破除井轴封印以重启天地间气的流转……只是该术需有修习天气间最清正灵气的修士或神界后裔协助方可施行,那时改名换姓卧底魔域的夏青芦已取得我的信任,答应助我施术,因此我便与管钰、夏青芦一道,前往空间之隙的隙口外围施法……”风悯昭停了下来,突兀而寂静地看着夏荆歌。 “然后呢?”夏荆歌忍不住问道。然则他心里已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风悯昭状似平静地道:“术法施到一半,空间之隙已然半开,我们也见到了井轴。夏青芦为夺井轴,突然中断了术法,致使我三人均跌入空间之隙。管钰是阵眼,被阵法反噬,又遭空间之隙的力量撕扯,灵魂便被撕成了齑粉。我和夏青芦抢夺井轴,从空间之隙的另一处隙口掉入了异界。” 风悯昭说这段话的时候,平静极了,好像他所有的情绪都已蛰伏起来,变得麻木了一样。但夏荆歌听在耳中,却完全是另一副天翻地覆的光景,他再也端不住神色,一张脸不知不觉中已变得煞白,只呆呆地瞧着魔君风悯昭。 风悯昭见状,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又道:“井轴在神界历数百万年,又在空间之隙历百万年,那时已完全具备了转世成生灵,乃至人类的条件。”他说罢,拍拍衣裳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踱到夏荆歌面前,略略俯身,盯着他的眼睛道,“想知道后来你又为何需得强行施为,才能从物灵化人么?” 夏荆歌和风悯昭对视良久,看到的只有他眼中一片的深沉,和自己脸上的惶惑。傻极了。他想甫凌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大抵也要笑他看起来傻极了。可他已然破了功,真的端不住神色了,又能怎么办呢。也只有傻着了。 隔了好一会,夏荆歌才白着脸回道,“我不想知道。”他顿了一顿,“你骗我。” 第77章 情丝若斩便无感,此时有感如无感 “你害怕?”风悯昭见状,倒是笑了一下,仿佛夏荆歌这退缩一般的反应令他感到愉悦,“你与夏青芦果然没有一点相似。” 若在平时,夏荆歌大抵是要奇怪一下他和他爹不相似,魔君怎么那么高兴的。现在却没那心思了。他回视着风悯昭,“你们和我说这些,就没有目的吗?全是你们一面之词,我怎么信?我不会信。我爹我最是清楚,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阵法施到一半突然中法,致人连灵魂也化为齑粉……那不会是他爹能做出的事。夏荆歌心道。一定是魔君和他爹不对付,才这般添油加醋地诋毁他爹。夏荆歌握紧了拳头。 那风悯昭忽然又收敛了笑意,淡淡地看着他道:“你既然不曾怀疑过夏青芦,又何必连听也不敢听?咳、咳咳——”风悯昭又咳起来,夏荆歌却是愣了一愣,不知为何,这话竟让他有了一线豁然开朗之感。 是啊,夏荆歌心想,既然他并不很信他们两个魔的说辞,那么听一听,也是无妨的。再说,他们说的物灵强行化人,究竟是不是真的,也不能确定,说不定根本就是借题发挥诓骗自己的。他定了定心神,便道:“那你说,我听着。” 齐喑上前想帮风悯昭缓一缓,他却挥了挥手,自己咳完了,方对夏荆歌道:“我和夏青芦受困异界十几载,不得不一起寻找回来之法。后来我们终于研究出了方法,回来了,夏青芦却趁我不备带着井轴跑了。”风悯昭说得平淡,神色间却净是讽意。然而他又没有细细提起夏青芦是如何趁他不备带着井轴跑掉了,只是沉默着停顿了一会,方才又开了口,却是直接掠过了那一段。“后来我再打探到井轴的消息,已知神界为了制止我魔域继续扩张之态,把井轴可将灵气转换成魔气的部分拆了下来,重新找了个地方封印了。须知井轴于我等而言,不过是一个助器,有了井轴,能早几百年打回神界,没有了,也不过是晚他几百年而已。而对神界那帮子家伙来说,在我魔域节节制胜的攻势下,井轴可将魔气转换成灵气的那部分,就是救命稻草了。” 夏荆歌愣愣地听着,又问:“然后呢?” “然后?哼,也是神界那帮家伙自作自受,拆掉了一半的井轴如何能够正常运作?他们连启动也启动不起来。” 夏荆歌不再发问了,只静静地听着。 “这时便有人提出,若能将井轴转世成人,辅以生灵量能,便可支撑井轴运作了。”风悯昭又看向夏荆歌,“但是一整个的井轴才具备转世成人的能量,只剩半个却是不够了。所以他们又想方设法唤醒了女娲残灵,欺之以苍生有危,请她把你转世成人。当时选中的母体便是九华派喻青荞。” “……我不信。神界的事,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夏荆歌越发疑惑不安,除了找漏洞外,却也只能戒备地瞧着魔君风悯昭了。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23节 “这却不能告知你了。”风悯昭冷冷地断然道,“信不信随你。” “那你跟我说这些,总不会是没有原因的吧?我若是不信,你跟我说这些岂不是白费了。” 风悯昭总算是正眼瞧了瞧夏荆歌,点头道:“还算不笨。是有一些原因,但如何抉择只看你自己而已,反正对我们而言,少了你一切照旧,有了你也不过是添一份助力。” “……”夏荆歌并未被他唬住。若果真不是想要自己做什么比较重要的事,他们都已经抓住自己了,还关在这种让自己完全没办法的地方,可说是占尽了上风,这样,一个魔君一个左护法又何必费这么多唇舌和自己解释几十年前,几百万年前的事?于是道:“你不如还是直接告诉我,究竟希望我做什么吧。” 风悯昭哼笑一声,“你倒是性急的。我们要的也很简单,不过是拿到井轴另一半,重启天地间气的流转罢了。此事于你也有好处,你可借由那另一半井轴,成一个完整之人。” “完整之人?”夏荆歌怀疑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我现在有什么不完整的。”当然,除了会吸魔气转灵气这一点有点奇怪外。 “是么?你这么觉得?”风悯昭露出一丝冷笑,“我却听闻,女娲残灵法力不足,无法彻底把只有半个的井轴物灵强行升格成人灵,又悉知你若转世,命中将有情劫,于是弃了你情爱之感,如此,你此生便不会再有情劫,亦不解情爱何意了。” “你当骗三岁小孩么?”终于露出马脚了!夏荆歌豁地站直了,振声反驳,“情丝若斩,七情六欲皆无。我若当真无情感,别说什么情爱了,就连开心难过生气都不会。我会不会开心难过生气,我自己还能不知道?” “斩情丝只是修士们研究出来的粗暴法子,与女娲术法相比,不过是小儿科罢了。”风悯昭说罢,忽然咳了起来,且越咳越猛,竟需按着一旁的墙壁才能站住了。夏荆歌本是下意识随他动作看过去,不知为何却让齐喑挡住了,好像他并不想叫夏荆歌看清魔君的情况。果然,魔君还在咳着,他却已接着魔君的话对夏荆歌继续道,“人有七情六欲,七情皆不同,六欲亦不同,修士斩情丝之法,如同一个门外汉,分不清哪根弦掌管哪个情,只好一并全斩了。你以为,造了那么多各不相同人类的女娲,又怎会犯这种错误?事实上,我们倒是听闻,当时确有神界的家伙建议直接像斩情丝一样,把你的七情六欲全弃掉了。可女娲却不认同,她说,‘倘若七情六欲皆断,他无感,不知爱,将来又要如何去爱世人,去济苍生?’是以她只断了你情爱之能,以绝情劫后患。” 夏荆歌心里跟糊了面似的,懵懵的。若果他们是胡诌,只为了让自己帮他们,就没有必要把女娲那番话也全数讲给自己听了……而情劫……他的情劫,莫非是甫凌吗…… 倘若是真的,岂不是说他不可能喜欢上甫凌了?可是他明明,很喜欢甫凌的啊。 ……魔君和左护法一定是骗人的! 仿佛是为了增加信心似的,夏荆歌想完,又重重地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番头。是了,他那么喜欢甫凌,怎么可能不懂得什么是喜爱之情呢? 甚至夏荆歌觉得,没有什么人能让他像在乎风甫凌那样去在乎了。他想和甫凌一直在一块,怎样都好。甫凌想和他做友人,他们就可以做友人,甫凌想和他做道侣,他们就可以做道侣。……还有什么,比这更在乎,更喜爱了? 夏荆歌想不到了。他也并不肯接受风悯昭和齐喑的说法。 “胡说!你们以为说这些真真假假掺在一块的话,我就会全信了吗?即便女娲残灵一事是真,那个断我情爱之感也绝无可能是真的!”喊完,夏荆歌的声音又一点一点地矮了下来,好像所有的中气都在这一句中消耗殆尽了,只剩了一些游移的孱弱气息,这些孱弱的气息让他的话说起来,也不再那么有中气了。“我……认识一个和我相识、相知、在一块有十二年的人,我是很喜爱他的,我们还说好了要做道侣。道侣,不就是互相喜爱才能当的吗?你们说女娲断我那个情爱之能,我是不信的。” “啊,这竟是真的。”齐喑低呼一声,就转头去看风悯昭。夏荆歌虽未明说那人是谁,但那句十二年一出来,他如何猜不到那就是未来板上钉钉的少主风甫凌了? 这么想着,齐喑又得了风悯昭的指示,就让开两步,把隔绝了夏荆歌视线的空间又让了出来。 “这才是我今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女娲施术就不可能有纰漏。你真的懂什么是喜爱之情?你以为的喜爱,到底是友爱之情,还是情人间的喜爱之情,你真的分得清,理解得了么?”风悯昭终于勉强止了咳,夏荆歌再看到他时,他刚好一拢手,背在身后,那手上仿佛拿着一绢手帕。夏荆歌看不清,却敏锐地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风悯昭往夏荆歌这边走来几步,又露出那惯有的冷笑,“风甫凌他要和你做那劳什子道侣?我儿子他就是太正常了,肯定想不到你根本就理解不了什么是喜欢,才会对你有幻想!你扪心自问,你们就没遇到过他觉得理所当然,你却根本理解不了的问题?” 夏荆歌一怔。 风悯昭见了他这副呆愣模样,倒是敛起那仿佛十分残酷的冷笑,只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也该去见见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觉得自己上一章的脑洞可赞了,然而竟然连一个评论都没有……唉,心累 第78章 心绪难定不能思,童年往事难回首 眼看他们就要离开,夏荆歌总算回过神,忙道:“都关牢里了,我身上这个能给我解了吧?”齐喑回头瞅瞅夏荆歌,眼中倒是奇怪地带了笑意,只招了招手,那根绳子就倏地从夏荆歌身上松开,泥鳅一样滑回了齐喑手中。魔君风悯昭已经出去了,齐喑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那监牢,带上了门。 夏荆歌捏了捏被绑得血液都要流不畅的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才小跑到那监牢门边,查看这监牢的具体情况,这里六面都是壁,高不见顶,上方隐是灵气流入所在,然徐而微,怕只是很小的口子。墙壁外边的情况自然是看不到的,方才他二人出去夏荆歌也看不清,只觉昏黑一片,和这监牢里面完全是昼夜两乾坤,颠倒不相融的。 夏荆歌来来回回把这光滑的墙壁摸了一圈,五行术法挨个招呼了一遍,墙壁仍纹丝不动,一点细痕都没给他弄出来。他早该想到,魔域这群……既然老早就造了这个地方专为关他,自然无懈可击,无空可钻。夏荆歌只好暂时放弃抵抗,老老实实坐回了那张床上,气馁地垂下了头。 ……也不知甫凌能不能发现项融支开他是为了让人更好地抓自己。 但夏荆歌又觉希望渺茫得很,风甫凌是很信任项融的,项融也不是容易露出马脚的人。若非如此,这一月下来,他们早该觉出不对劲了。 那两个魔走了,夏荆歌心情也渐渐稳定了下来,方才只是冲击太大,一连串的惊天秘闻和旧事砸下来,把他砸晕乎了,砸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们两个了。 现在仔细想来,他还是应该坚持自己最初的判断,这些事都是他们的一面之词,他至少得找一个知道这些事的神界之人或长辈,听一听修士和神界是什么说法才行。可哪有神界的神给他询问呢……而且九华派的长辈也死光了……长辈……夏荆歌忽然想起了桑阳。 桑阳前辈虽然说话决绝不留余地,却像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若真要问当年的事,恐怕还得着落到她身上。可她都把自己赶出来了,还撂下过不和甫凌绝交不许再进长离湾的话,又素有脾气大的名头,糊弄不得,他总不能为了询证真相,就真跟甫凌断绝关系了吧。 唉……夏荆歌拍了拍额头,真是理也理不清,再说现在想这个也没啥用,他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得了。 夏荆歌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不可避免地又想起魔君临走前让他好好想的事来。 说本心话,夏荆歌潜意识里是不太愿意剖开了理细了一条一条地去求证这件事是真是假的,到底是因为害怕证来证去发现是真的,还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总归他是不愿意认真去想的,所以只能想些别的,想魔君和左护法说的有关井轴的事,想他爹在整件事里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想井轴之说倒是不违背天地阴阳循环的大道,如果真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又想……他爹为什么知道井轴甚至自己的身份,也不告诉自己……想着想着,夏荆歌蓦地想起一件事来。接着,他就呆了一呆,靠上了身后的墙壁,仿佛一下子没有了力气。 夏荆歌小时候,是个只招长辈疼,没几个同龄人爱跟他玩的孩子。若果在九华派中他只是一个五灵俱废的人,或者他只是九华派掌门的儿子,也许他也不会那么不受欢迎,但当这两样加在了一块,在一群全是凭真本事入门派,又个个天资聪颖、心高气傲的孩子中,显然他这样的异类就很难招人喜爱了。 夏荆歌小时候爱笑不假,但也没少落泪。因为每次只要他吸着鼻子一哭,他爹再忙也要放下九华派那些事务跑来哄他,安慰他,陪他玩,逗他笑。就离不开他。 虽然不想承认,但夏荆歌其实是很怕没有人陪着的。 他爹,他师兄,后来是甫凌,总要有人愿意陪着他,他才会觉得安心。仿佛没有人陪着他,他就只有自己了。 这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在他还小的时候,夏荆歌也是很希望能和那些师兄弟们玩到一块去的,然而修仙的孩子玩的游戏毕竟也和普通人的孩子玩的不同,不是一般的孩子能玩得动的。九华派的小孩们间最流行的游戏叫斗法。那当然跟成年人杀伤力巨大的斗法并不一样,不过同样是有甲乙选手,有裁判,事先定好目标,比如多少丈外隔空取物,比如御剑飞行谁飞得最高最久……完全是个夏荆歌既没资格当选手,又没资格当裁判的游戏。前者没那法力,后者没那眼力。 ……然而这样需要动用法力才能玩的游戏又比比皆是。等他千辛万苦练到终于能玩那游戏的时候,别人早就玩更厉害更好玩的去了。 所以他再想跟别人玩到一块,也是玩不到一块的。别人也不爱跟他玩。因为也找不到什么可玩的。 但夏荆歌那时候即使还很小,也是敏感的,记得一日他想参与他们的游戏,被无情地拒绝了。就像很多时候一样,他只能在人堆里干看着别人嘻嘻哈哈地玩,看了一会,就黯然神伤地垂着头回去找他爹了。 那是个傍晚,天边是霞红的,像火烧一样,从西面一直裹到了头顶上,还张牙舞爪的,就跟想要烧满整个天一样。夏荆歌不知道为什么,平日从未忆起这一遭,猛地想起来了,却又记得那么清楚。 他约莫是伤着心回去的,如此神情,自然瞒不过他爹。他爹对自己说是溺爱也不为过,从来不曾说过一句重话,更遑论训过他了。夏荆歌原道那是父子常情,这些时日在人间走过,方知真正的父子常情明明是老爹拿着鸡毛掸子和棍子抽儿子的……当然,他小时候也并不调皮捣蛋,不至气得他爹要抽自己。总之夏荆歌在红尘界走了一遭,总算是明白了他爹当年实是溺爱自己的。 那天,夏青芦见状便抱起了夏荆歌,托着他的屁股和背把他拢在身前,笑吟吟地问:“怎么不开心了?” 夏荆歌顺势伸手搂上了夏青芦的脖子,把头埋在他怀里,隔了一会才闷闷地道:“爹爹,师兄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 夏青芦约莫是微怔了一下,便笑道:“哪有的事?你师兄们每日功课繁忙,难得有那么半个时辰玩耍,自然就顾不上你了。并非他们不喜欢你。” 夏荆歌从他爹的怀里抬起头来,从他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爹神情笃定,眼眸含笑的模样,这样的神色往往能让他一下子就安下心来。然而今日夏荆歌还是有些郁闷的,眨眼的功夫又趴回夏青芦胸口去,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脖子上,一只手已缩回来,神伤地揪起了他爹的衣襟。 许是感受到他的郁闷,夏青芦抓住他一下一下揪衣襟的手,稳稳地握在手里,仍笑着道:“有爹爹和师兄喜欢你还不够么?那么贪心,要每一个人都喜欢你可很难能开心起来。这点啊,谁都做不到。” 夏荆歌那时不过五六岁,自是希望人人都喜欢自己,希望人人都想跟自己玩,闻言顿觉伤心,瘪着嘴问:“爹爹也是这样么?” “是啊。” “我怎么没见过?明明每一个人都很喜欢爹爹啊。” 夏青芦闻言就笑了一声,“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讨厌爹爹的人魔域那边可是一抓一大把,恨不能杀了爹爹的也很不少。”说到这,他的笑意淡了去,“你且记得,人生在世,难免是要遭人厌的。若只是不被人喜欢,就不开心了,那日后你可要天天不开心了。” 夏荆歌一时不明白为何讨人喜欢会是件那么难的事,他明明觉得那对旁人而言,似乎是一件挺简单的事。但这时他更在意的,还是另一句话,便立刻攥紧了拳头道:“魔域那群魔好坏,还想杀了爹爹?等我长大了,一定去说服他们,让他们不要再讨厌爹爹,也不要再想杀爹爹了。” 夏青芦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怔,隔了好半晌,才摸着夏荆歌的脑袋说:“你这样想,很好。魔也不全是坏蛋,他们讨厌爹爹也只是立场不同,等你长大了,有些事只在你一念之间,须得十分慎重。你现在就能想到不动干戈,力图争取一个是一个。这样很好。” 然而这番话,那时的夏荆歌却又是听不太明白的。他只能疑惑地回看夏青芦,夏青芦约莫瞧出他听不懂,却也不再说了。只拍了拍他道:“莫不开心了,你要多开心一些,你娘亲在天上瞧着,才会安心。不然等爹爹哪天好不容易上去了,师妹她怪爹爹没照顾好你,不得给你爹爹来一记穿心剑,再把你爹爹从天上打回来重新照顾你?” 夏荆歌被逗乐了,“爹爹好坏,娘亲才不会怪爹爹呢!前几天九师叔还说我像娘亲,我都不怪爹爹,娘亲一定也不会怪的。” 夏青芦闻言,眼中便盛了暖暖的温意,又噙出一个浅浅的笑来:“你自是极肖你娘亲的。” 夏荆歌靠着那墙壁,缓缓地闭上了眼。有时候记性太好,也不是一件多么好的事。 ……人人都道他肖他那未曾见过的娘亲。 可他如今连笑容,都与他爹当年仿佛是一般的。 他想,自己明明是肖他爹的。那魔君风悯昭,怎么能说他不像他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卡住了…… 第79章 聚散随缘不可信,落花流水逐一心 夏荆歌想起这一段,他想至少能说明两件事,第一件是他爹应该是知道他身上怎么回事的,还说什么往后全在他一念之间……夏荆歌活了二十多年,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重要的。这第二件事,他爹似乎也并不认为魔域中的魔都是该消灭的,甚至希望他能不动干戈地化解仇恨……若果真能如此,看起来似乎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是他真能做到么?对此夏荆歌是没什么信心的。 先不谈魔域和神界的梁子是积年陈怨,魔君和左护法的意思也是不打回神界不罢休。单讲他们修士界和魔域的仇,也已经在十二年前结得很深了……那么多修士的亲朋好友死在了魔族手里,不提别人,只要他自己去放弃他爹的仇,那也已经是很难办到的了。 就算爹对自己隐瞒了自己的身世,那又能代表得了什么?他始终是自己爹,始终是那个溺爱了自己十二年的父亲。夏荆歌不能说服自己就此不报那个仇了。 至于风甫凌那边……夏荆歌又是不太敢想的。他想,有朝一日自己当真找魔君报了仇的话,他和风甫凌也许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了。他们不可能再做道侣,也不可能再做朋友,甚至不再可能好好地坐在一块喝喝茶,聊聊天,吃吃东西。 魔君让他好好想一想,他是不是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其实想得明白,想不明白,对他和风甫凌而言,真的有意义?想不明白,他们之间有着难以回避的世仇,想明白了,他们之间还是有着难以回避的世仇。 所以夏荆歌并不是很想想明白。 后者已经让他很伤心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更伤心呢?他应该活得开心一点,这样他娘亲在天上看着,他爹在地府看着,才会觉得安心啊…… 夏荆歌在牢房中坐了许久,吐息了一个周天,才让自己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心思也清明了许多,能让他基本把这件事理顺了。当务之急,当然是要先想办法从这监牢里出去。现在看来,最好也最快的方法应该是先假意同意和魔君他们站到一边去。只要能想办法出了这监牢,那么脱身的几率还是不小的。 但是他也不能表现得太快,那样必然会惹对方怀疑。夏荆歌把下回见到魔君和左护法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在心里过了一遍,就觉得很累了。他才被那根绳子抽了许多灵力,这个地方又漏不进一丝魔气,他身体能量得不到补充,就一直处在乏力虚脱中,大抵是需要休息一下。 夏荆歌这么想着,就取了发簪放在枕边,躺在了那张床上,预备睡一觉补充精气神。也许真的是太累,他躺下去没多久,竟然就睡着了。 夏荆歌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蒙临岛上,站在了那两个小院前。爬藤生机勃勃地覆满了篱笆,还开出了一团一团的嫩黄花朵,一些已经盛开,喜气洋洋地向着太阳,一些还是花骨朵儿,半是天真半是害羞地掩在叶和茎之间,若隐若现惹人怜爱。 他盯着眼前的不知名爬藤看了一会,伸手拨了拨花骨朵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半会儿他又说不上来。 “哈哈,小友可算来啦。”木屋中忽然传出一声爽朗笑声,接着是吱呀一声,夏荆歌抬眼望去,就见门里头转出一个穿道袍的中年大叔,面白蓄须,行止文雅,很有些文士风采。这应该就是那位神算穆老了,夏荆歌心道。修仙之人的年纪不能以面貌外相论,即便他瞧着只是个大叔,年岁说不准已经上千了。 因此夏荆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晚辈夏荆歌,拜见穆老前辈。” “什么穆老前辈?你没看见我正当壮年,气度不凡,说一句俊朗也是当得起的,有那么老?”中年人立刻显出不满来,夏荆歌瞅瞅他的模样,顿时有些汗颜,心道您都活了千多年了,还正当壮年,还俊朗……甫凌那样的翩翩美少年才能叫俊朗,好么? 他才拽住了奔跑过一个草原的思绪,刚想正经地补救一下,旋即又听中年大叔已道,“罢了,小友既于我和大和尚有恩,我就不计较这些虚礼了,你想喊前辈就喊前辈吧,也免得又给大和尚逮着机会埋汰我为难小辈。” 夏荆歌想了想,立刻道:“多谢穆先生海涵。” “还算会转弯。”穆老哼了一声,看了毕恭毕敬模样的夏荆歌一眼,倒是有些满意了,暗自点了点头,对他道,“小子,我已等你了你许久了。” “额……不知穆先生为何等我?”夏荆歌疑惑了一把,心道神算难道是要跟自己泄露什么天机?若果真如此,那倒是捡了个大便宜……思及此,夏荆歌立即恭恭敬敬地道,“神穆先生有何吩咐,在下洗耳恭听。” 穆老摇了摇头,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在胸前扇呀扇的,可着劲的跟夏荆歌展示自己非凡的气度,“非是我要告诉你什么,而是你小子想要知道什么。” “我要知道什么?”夏荆歌一怔,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穆老前辈给他开后门啊!这不是瞌睡了递枕头的好事吗?不枉他和甫凌花那力气把他给葬了……咦,葬了?夏荆歌有一瞬间又有点糊涂,然后才想起,这穆老分明是已然死了许久了……那为何自己还能见到已死了的穆老?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托梦? 夏荆歌知穆老应该不会害自己,心下稍定,便问:“还请前辈告知,晚辈是否真是那井轴转世……而且只是半个?” 穆老姿态优雅地捻着自己的美须,却是摇头:“我一不窥天机,二不看人命,你若要问我这个,我却是不会答你的。” ……神算不窥天机不看人命,那他还能干吗? 许是夏荆歌脸上的表情有些明显,穆老咳了一声,便道:“窥天机人命都是要折寿遭天谴的,这我不干,不过你若有重要物什给我瞧一瞧,我可以帮你测物。” “测物?” “没错。你爹夏青芦当年就拿过一对泑玉玉佩给我,让我瞧那对玉佩的未来。玉虽是死物,然有人配之,便可借玉的命运轨迹推算人之命运。此乃折衷之法,既不泄命程天机,又给人以启示。因此须得重要之物。小子,你可有什么要我帮你测算测算的啊?”穆老说着,又颇为得意地捋了捋自己的美须,见夏荆歌杵着没反应,又皱眉道,“我可先告诉你啊,若非你葬了我和大和尚,我是不会来见你的。机会难得,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了。一般人来求我测,我还不屑理他!” “不是我想错过,可是跟我自己的命运有关的……我好像没那种东西。”夏荆歌困扰地挠了挠头,若是玉佩在身上,还能拿给他测测玉佩,可玉佩已经给甫凌了……哦,对了,还有那根甫凌给他的簪子来着。夏荆歌想了想,便取下头上的发簪,双手呈到穆老面前,“此簪应会随我一生,还请先生帮忙看看。” 穆老伸出左手接过了缠荆错叶簪,只看了一眼就挑眉道,“又是泑玉的,这也是你家传之物?” “不,这是一位重要之人所赠。” 穆老看看他,又瞧瞧那根玉簪,却渐渐地皱起了眉。夏荆歌顿时有一丝紧张,神算穆老的名号他当年在九华派都听说过,那是铁齿神断,经他口所说的箴言,就没有不应验的,如今见他这副神色,仿佛不是很好,心里便七上八下了。 穆老并未掐算,静静看了片刻就把簪子递回夏荆歌怀里,对他道:“此物不会跟你一生,不久便要物归原主,你与它是有缘无分之兆。若要用它来推测你的命运,却是不准。” 夏荆歌顿时一怔,握着玉簪过了一会才勉强笑道:“先生不是开玩笑吧?这簪子……我是打算戴一辈子的,又怎会物归原主?” 穆老立刻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满夏荆歌质疑他的专业能力,“是你的,就一直是你的,不是你的,戴得了一时,也戴不了一世。此簪与你只有露水之缘,我观此簪之相,再结合你面相,分明是聚散随缘之兆,只怕就要应在近日了。” 应在近日…… 夏荆歌神色一黯,心里却是不甘心的,他想了想,自己的玉佩还在甫凌身上,且先听听那玉佩的命程如何,便又问:“前辈能否告知晚辈,当年我爹带那对玉佩来,是测算的什么?” “带一对传家的玉佩来,自然是测姻缘的。哦,对了,那时你方才出生,他让我测的正是你的姻缘啊。” 他的姻缘。夏荆歌再度一懵,爹拿着玉佩去测他的姻缘作什么……莫非是测他的那个情劫还有没有效果?他忙问:“结果是什么?” “结果么……”穆老捋着自己的胡须,仰头盯着头顶白云蓝天想了半天,方才猛地用折扇敲了一下手心,对夏荆歌道,“想起来了,那是从一而终之兆。两块玉佩都会跟随它们的主人一生,照理说这该是一段良缘,只是那卦象有些奇怪,兆的竟是落花逐流水……仿佛是一人有意,一人无心的,唔,就是这样,便是我,也有些瞧不明白。” 落花逐流水,一人有意,一人无心……夏荆歌心里某处像是一下绞住了,扯着疼,不扯也疼,就那么紧紧地绷着,好半晌……才略略松了点,仿佛能透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穆老道:“您这测算似乎不太准确,我家那对家传玉佩,十几年前就已在战火中失了一块了,恐怕再找不回来。” 穆老显然是个极自恋之人,人家算命之人若只六七成的把握,那他对自己的测算就得有十二成的信心,夏荆歌那么直言不讳地质疑他的准确度,他哪能高兴得起来,顿时脸色一沉,冷冷道:“小子不信便罢了,寒舍鄙陋,就不招待你了。”说罢,他便朝夏荆歌一挥手。 夏荆歌顿感自己节节后退,一点反抗力也没有地直接就飞出了院子,飞出了蒙临岛。 然后他一头冷汗地醒了过来。一抬手,就触到了放在枕头边的泑玉簪。温润平和的触感,上面已经没有一丝魔气护持了,全是灵气。夏荆歌握住那枚玉簪,静静地摩挲了一会,一撑床坐了起来。 他幻出一面水镜和一把木梳,令水镜悬在自己面前,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梳好头,把那根重新用灵力加过护持法术的缠荆错叶玉簪紧紧地别了进去。 他看了好一会镜子,方才认认真真地对自己道:“送给我了,自然就是我的了,就是甫凌管我要,我也不还他。”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下最后一段 第80章 把盏叙旧磨时光,长暝宫匿虚空中 魔域和风甫凌想象的不太一样。他想像中的魔域,应该是充斥着黑暗阴森氛围的地方,真到了这儿,才觉得黑是黑了点,氛围却不是那么回事。传送阵法的出口就在项融的住宅旁边,他家约莫是在一片住宅区里,放眼望去,除了天是黑的,无星无月,房屋院落也是一栋挨着一栋,就连样子也和人间没什么太大的差别,是差不多的。 项融领着他回他自己家的时候,路上正面走过来一对母女,那女孩挽着她母亲的手,一边摇手腕,一边半蹦半跳地走,那母亲见着风甫凌看着她们,笑着点点她女儿的额头:“瞧你,走个路像什么样子。” 小女孩立时撅了撅嘴,“我就爱这么走路,这有什么不好?”说着,还反驳似的用力地蹦了两下。她母亲笑着摇摇头,拉着她走过去了。 除了衣着不一样,其他和人间似也没什么差别。风甫凌想。 魔域的衣着在风甫凌看来是比较奇怪的,至少和人间、和修士的着装风格有着迥然的不同。魔域的着装,似乎都偏贴身较多,衣料质地应该是偏柔韧的,许是什么皮料制作而成,但也绝不是人间有的普通皮料,光看着就有一定防护性。——这倒让风甫凌坚信了魔域的生存环境多半不是特别好,不然不会连女子和小女孩的衣服都偏防护性的。 人间就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没见连着装都变了。 项融领着风甫凌到了他家,看得出来,项融在魔域的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他们才到门口,原本打盹的门房听到说话声立刻就惊醒了,看到项融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三步两步就跑到项融面前,惊喜道:“大人您回来了!” 项融点点头,对他道:“让秦嫂整几个菜来。然后你去长暝宫上报我要求见君上。” “是!”那门房听到这话,见项融忙忙的要求见君上,思及自家大人是去了趟红尘界回来的,许是和他身边这位从未见过的不明人士有关,显然对风甫凌的身份就产生了好奇,一边应,一边不由看了他好几眼,当然再好奇,他一个仆从也是不会贸然询问的,行完礼就往里跑,应是传达项融的吩咐去了。 “吃完了我们再等君上传召。”见他走了,项融才又对风甫凌说:“君上身体堪忧,要见他须得提前上报才行,快则下午,慢则明早,我们就能见到他了。照我看,下午应该就成。” 风甫凌对项融还是比较了解的,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打算用吃吃喝喝消磨一下时间了。他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就跟项融进去了。 进了院子没多久,原本昏暗的天空突然闪过了一道光。那道光十分耀眼,也十分迅速,只闪了一下,就没了。风甫凌看了一眼那道光消失的虚黑地带,项融显然也感觉到了,咦道:“这里什么时候有闪电了?” 风甫凌原本对那光是不怎在意的,还道是魔域常态,闻言倒是有些好奇了,因问:“平常没有?” 项融随口道:“许是谁在练习术法吧。” “……不像是魔气。”风甫凌也随口回了一句,倒也不是很在意了。反正投靠魔族的修士也不少,说不定是这边又招揽了个魔君看重的修士,正在展示能耐什么的。 项融就带着他把自己家里里外外游览了一遍,虽比不上人间的园林小桥流水式别居,也是怪石嶙峋、奇花异草竞争了,别有一番魔域人的风味。项融自蒙临岛之后,就谈不上多高兴,走到原本项闻萸的院落时,更是显露出些难过的神色来。他虽然不说,风甫凌却是明白的。那高僧已经死了,他便是连投胎的奢望也破灭了。 既然事已至此,他觉得也没有必要把小雨身上的情况如实告诉他了。想了想,他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项融自然听出他说的是哪件事,但他沉默了一会,并没有回话,风甫凌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又听他忽然道:“还没想好。” 风甫凌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项融半锁眉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抬头认真地看着风甫凌道:“我会给小萸找一个好归宿的。” 风甫凌一怔,收回手问:“你还有其他能让她入轮回的方法?” “没有。”项融神色一黯。 “那你想……” 项融勉强笑了一下,却只是看了看他,就道:“走吧,吃饭去,虽然你已经是几个月不用吃饭的神仙了,也该尝尝魔域的特色菜,才不枉来这一趟。” 风甫凌心知他有意岔开话题,也没有点破,点了点头,就随他往回走。项融这宅子也是不小,他们这么走了一圈下来,已经快过去小半个时辰,回到前边后,果然已备好了一桌酒菜,只等着他们两个回来了。风甫凌扫了一眼桌子,就撩了袍子坐下,微微笑道:“你这桌子倒是有意思。” 项融这桌子乃是圆形面,通体发暗红光泽,既不刺眼,也不黯淡,风甫凌坐在桌旁,甚至隐隐能感觉到一丝温畅之意,他伸手触了触桌面,果然是暖的。 项融立刻笑了,解释道:“这桌子是君上得知小雨体弱赐来的,确非凡品。平日无人在近旁,它便冷硬无光,只要有人接近,它就能感知到,就会自热生光。魔域阴冷,寻常菜肴上桌易凉掉,在我这吃就没这顾虑了。而且要是输入魔力,还能直接架炉子烫个火锅,我实在是喜欢得很。” “看得出来。”风甫凌直言不讳。项融这么一解释,他便知道这桌子实在是一件不错的法器了。只不知是如何做成的,若能做个差不多的床出来让夏荆歌睡,他的体温或许能升上来一点。 “来,先尝尝我们魔域的菜!这些可都是红尘界没有的。”风甫凌听到声音回神看过去,就见项融大大咧咧地一挥手道。 风甫凌又冲他微微一笑,心道可惜夏荆歌这个什么都要吃一下的来不了,不然他该很高兴了。又想,希望他出了蒙临岛别多管闲事被其他修士觉出特别来才好。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24节 这么想着,他就伸手拿了筷子,在项融的热情介绍里吃完了这顿饭。 果然是吃去了不少时间。虽未喝酒助兴,却也天南地北地回忆了一下从前,彼此竟然都很是唏嘘怀念当年穷得叮当响吃不饱饭,但却没太多烦心事的时光。 魔君大抵对项融的这项任务也是关心的,才吃完没消食多久,就有一个长瞑宫的侍者来报,魔君请他过去。项融就对风甫凌道:“你看,君上也想早点见你。” 风甫凌心情仍然微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也就没有回话。他视线一转,就看到那侍者疑惑的眼神,接着,他就听侍者恭敬而郑重地强调:“项大人,君上只召了您。” 项融一挥手:“不用担心,君上就是要见他的。” 那侍者显然极信任项融,闻言立时放了心,对项融和风甫凌均是歉意一笑,他看看风甫凌,又和和气气地问道,“公子可需我携带一程?” 风甫凌一愣,项融立刻帮他道:“他自己能飞,你在前面带路罢。” 侍者闻言就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两位请随我来。”说罢,他就转身腾空而起,项融和风甫凌自然跟上。风甫凌一飞,身上的魔气就出来了,那侍者许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就回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只不过他什么话也没说,立刻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似的,又转回了头去,然后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支火焰形花瓣层层叠叠拢出来的莲灯,这火莲灯也奇怪,并不像寻常灯一样往四周照射光芒,而是自莲心处射出一束笔直的光来,驱尽了前方的虚无黑暗。 那侍者举着莲灯调整了一下角度,光就直直往斜上方插去,风甫凌顺着光一看,才发现那里有一座悬在天空中的巨大宫殿。照理来说,以他的夜市能力,来这后往天空中看的次数也不少,不可能看不到的。他就觉得有些奇怪。 许是感觉到了风甫凌的疑惑,项融又积极主动地担任起了解说员:“长暝宫是由暝矿和悬磁混炼而成。悬磁与魔域地面天然相斥,不能接近,因此不需法力加护就能自己浮空。暝矿则是传说中的虚之矿,你知道虚之矿是什么不?哦,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暝矿一落入黑暗中就无法肉眼看到,即便是你的眼睛也看不着,只有用三昧真火和阴冥幽火合制而成的火莲灯照射,才能让它显形。” 还真叫火莲灯…… 风甫凌一滞,心道真是完美贴合外型的朴素名字,这种明显有特殊用途的法器不都该取个响亮的名字么,修士们就爱这么干……看来魔族是个很实在的群体,暝矿做的宫殿就叫长暝宫,火形莲灯就叫火莲灯…… 正想着,他们已经几个呼吸之间到达了长暝宫,两魔一人落地后,那侍者便转身道:“两位稍等,我去向君上通报一声。”他说话仍是和和气气的,只是看向风甫凌的时候,神色中又多了一份恭敬。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股市跌得我都没心情码字了……虽然只进了四分之一仓,跑不出来还是好心痛啊 今天看到好消息又元气满满地来更啦! ps:你们一定看不出来这是一篇披着玄幻皮的前沿科技文233 第81章 父子相认无言对,薄情寡义皆修士 那名侍者进去了好一阵,终于回转出来,对他们两个道:“两位请随我来。” 风甫凌跟着他和项融进了长暝宫,里面也是幽幽暗暗,只在壁上杵着一排排幽光朔朔的灯。这些灯或许也是由三昧真火和阴冥幽火合练而成,因而方能使人看见了这一立一立的暝矿墙壁。 只是这壁上的灯和方才那个火莲灯所散发的火焰形态又截然不同,一则烈直,一则柔婉。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借着这幽火,风甫凌注意到墙上的纹样竟是云纹。和修士乃至神界偏爱的祥云纹几乎没有区别。风甫凌生出了点疑惑,他就是对神界修士界和魔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再没兴趣,当然也知道魔和修士,和神界乃是不同族群间的死敌。这种仇敌关系应当源远流长,自有传说起,便存在了。 既然是这样的死敌,那么通常他们的审美偏好也应该是迥然不同的,但怪也怪在这里了,双方的衣着显然没有什么相似点,建筑的风格却出奇地相似。如果说刚才他在那片住宅区看到的房子院落只是巧合的话,那么这个长暝的外观和墙壁云纹就不得不让他心里打个问号了。 风甫凌又偏头借着灯光看了看那些在灯光照耀下散发着粼粼暗光的纹样,及至听到项融问了他一声:“看什么?” 他才摇摇头,收回了视线:“没什么。” 其实像不像的,和自己也没什么干系。风甫凌想。 那侍者引着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拐过一道又一道弯,方才停下了,殿室的门开着,他抬手撩起一道帘子,转过来道:“项大人,君上正等着您。”说罢,他又对风甫凌略一欠身,做出个请的手势,“公子请随我来偏厅。” 风甫凌点了点头,远远望了殿中一眼,只看见空寂的殿室,和半道挺立的背影。他心里莫名有些纠葛难言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却总是出乎风甫凌自己的意料之外。 他以为自己其实是不那么在意的。 风甫凌暗暗地摇了摇头,就跟着那侍者离开了。 项融那边,当然是在跟风悯昭汇报带风甫凌回来的过程,末了他总结道:“甫凌身上的魔气,确与君上是同一种。” 风悯昭听了,就幽幽叹了口气,“若非我当年……”当年如何,他却没有再说了。 这话项融当然不能搭腔,也没勇气搭腔。对于魔君突然冒出来的儿子这件陈年旧事,他和齐喑少不了私下讨论过,甫凌他娘到底会是谁,结果齐喑就有理有据地丢给他了一个魔君版……爱恨情仇的故事。如果项融听过狗血这个词的话,他一定会在故事前添上狗血这个定语。 照齐喑的回忆,风甫凌必定是当年魔君施展禁术后失踪的几年折腾出来的,那时正好是管钰死后的年月,他道多半是魔君伤心欲绝,以至于和人间和管钰长相相似的女子有了纠葛,结果那女子后来发现君上心里有的是管钰,由爱生恨,反目成仇,连生了孩子都不让君上知道。 虽然项融知道齐喑不会告诉自己更隐秘的事,比如那个禁术是个什么术之类,但他告诉了自己的,当然都在可八卦范围内,项融暗地里琢磨过后,也觉得齐喑这猜想虽然略显生硬,好像跟君上的性格对不大上,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情形了。 要不然,有哪个当娘的会直接把自己儿子丢了,连个日后相认的信物都不留,任他自生自灭?哪怕有一点点的喜欢,也不会做得这么绝,更不会根本不让魔君知道甫凌的存在了。 项融暗自摇头,心想真是一笔糊涂账啊。 思量间,风悯昭已经道:“你妹一事,你可已有决断?” 项融神色一黯,却是摇摇头,“请君上容属下再考虑一段时间,属下……” “我知道你难以决断,只是再拖,也不能拖过下个月底了,不然她就要魂飞魄散。” “……属下明白。”项融面露哀色,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道,“属下发现小萸命格与夏荆歌相同,不知……” 风悯昭沉默了一会,方道:“那个术法,你不必想了,他自己尚且是不全之灵,帮了你,他不就又得废一小半?你若是想问我愿不愿意强行助你施法……我也需事先和你明说,夏荆歌肯不肯助我等一臂之力,我们都拿他有用处,若用他来救你妹妹,就算我答应你,别的六部之魔也不会答应。” “……”项融也沉默了一阵,方才低声道,“属下明白。” 风悯昭看着他,沉声道:“你明白就好。你妹妹……你去看看她吧。”说着,他挥了挥手,这是示意项融下去了。项融行了礼,半垂着头转身离开。 等他走出去了,风悯昭又叫侍者去带风甫凌。 风甫凌才喝了一杯魔域的茶,比人间的还清苦许多,他不明白这怎么就能成了待客的茶水,喝起来真的舒畅?见那侍者来领自己,他果断放下那盏漆黑的茶杯,站起来跟他走了。 风甫凌的夜视能力自然是极好,刚进魔君那见人的殿室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站立在魔君身后的那名不像侍者的魔,看着自己露出了略微讶异的神情。风甫凌便多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立刻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看似一本正经地又站着不动了。 为什么说是看似一本正经呢。因为风甫凌一眼就看穿了这个人绝对是假正经的本质。别问为什么,这是直觉。 果然,下一刻,这个魔就用实际行动展示了他的言行是有多么的不一。只见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君上,属下先行告退。”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拿眼睛去觑风甫凌,然后在听到魔君一句“恩,你去吧。”的声音中,露出了纠结的神情。 看起来他似乎是很想旁听一下风悯昭和风甫凌父子初会的对话内容的,可惜风悯昭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于是他只好一本正经地,实则极不甘地,恋恋不舍地,只差没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经过风甫凌身边的时候,他还肆无忌惮地盯着风甫凌看了好一阵,风甫凌见他皱着眉,好像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问题,也懒得去猜测了。 该知道的时候,自己总会知道。 那魔离开后,魔君就踱步到了风甫凌面前。 就这样,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瞪了好一阵,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跟比拼耐力似的。整个大厅安静得能听到火焰燃烧时忽大忽小忽高忽低的细微风和声。最后这诡异的寂静是在风悯昭突然的剧烈咳嗽中打破的。风甫凌见他咳得撕心裂肺,又无侍从在旁,左右看看,就去旁边的桌边摸了摸茶壶,见是暖的,便给他倒了一杯水。 风悯昭一杯热水喝下去润肺,果然是要好了一点。他缓下了咳嗽,斜眼瞅瞅风甫凌,终于开口道:“今年之前,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闻言,风甫凌的神色是极淡然的,或者说是显得有那么些漠不在乎的,他语气平淡地回道:“听说了。”除此之外,风甫凌不知道该拿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魔君,总不能喜极而泣,或是愤怒地指责吧?他什么也不知道,对方似乎也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就只能暂时当个意外,淡然处之了。 风悯昭看着他平静的神色,和无波无澜的话,倒是笑了:“其实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果然是我孩子了。” “……”这都要见了才能确定,风甫凌的心情再度微妙了起来,有一瞬间简直不想认这个爹了。 风悯昭等了一瞬,见他一句回话也没有,很有点无奈地道:“你好歹也回个话么,这样不声不响的就跟你……咳,娘亲一般。”他仿佛不习惯似的,停顿了一下,才把这句话说完了。 风甫凌这才转了转视线,看到风悯昭脸上,为他那句话感到奇怪,也突然有些细微的愤怒,像是平地里忽地腾起了一窜小火苗,不是特别热,但它静静地焚着,发出细微但持续的热度,让人不能随意忽略。风甫凌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你不喜欢她?” 他以为眼前这个在人间作为大人恐吓小孩目标人物的魔君至少也该发火,但他并没有发火,只是冒犯该是有的,他愣了一会儿,也不说话,走到窗户跟前站住了。风甫凌一步也不退让地跟了上去,在他身后站定。从他这里,只能看到窗外一片虚无黑暗,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洞,把这里的魔和人全都罩了进去。 还是人间的窗景好一些。风甫凌心里冒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他等着风悯昭的答案,等了很久,一般人或许就要以为等不到答案了,但风甫凌是个淡定又有耐心的魔,他并不担心等不到答案,也不急于等到答案。该有答案的时候,他想他会知道。 果然,魔君风悯昭的耐性大抵是不如风甫凌的。他终于转过身来,直视风甫凌的眼睛道:“喜欢了许多年,然而儿女情长,在立场面前并没什么用。该反目时,总归还是要反目成仇的。” 风甫凌一怔,他又不是蠢人,哪会听不明白这世上能和魔立场不同的都有哪些,竟脱口就追问了起来:“修士?那是谁?”问完,连他自己也愣了一下。原来他真的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在意的。他还是想知道的。 这次他却没有等到确切的答案,尽管风甫凌认为自己应该知情,但风悯昭似乎打定了主意闭口不提,他沉默了一会,就转了话题道:“你既然是我儿子,本该自幼接受我族正规教育,方能成就大器。如今你虽有幸能习得我风氏入门心法,毕竟是耽搁了二十几年,现在竟然还只是半桶水也不到的意欲期,难免让人笑掉大牙。我欲送你进试炼之域潜心修习数月,待你有所进益,再正式认你回来,你可愿意?” “不愿意。”风甫凌想也没想就回道。 风悯昭似乎是一怔,立刻道:“我风氏试炼之域是多少魔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只要进入,修习速度至少翻倍,成功翻两倍也不是不可能,你竟然不愿意?” 风甫凌摇摇头:“我只是听阿融说……来见见你。既然见过了,过一阵子我就要回去了。” “回去?你要回哪里去?”风悯昭皱起眉。 “回人间。”风甫凌毫不惧他的发怒征兆,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答应过别人,要回去。” 风悯昭立刻冷笑一声:“回去见那夏荆歌么?” 风甫凌一下子看向他。风悯昭又冷笑了一声,“你这么盯我也没用,你们那点事已经传到魔域来了。” “……”被自己算是刚认的爹突然提及这种事,风甫凌忽然觉得有些羞涩。而且他也没想到,怎么魔域的消息这么灵通,这都能传到魔域来?然而风悯昭下一句话,又让他那点羞涩瞬间尽去了。 他说:“修士尽是薄情寡义之辈,我劝你还是早歇了心思为好。” 第82章 相处不似想象难,迷月故乡在月亮 “这是我自己的事。”风甫凌脸色顿时一变。他抬眼看着风悯昭,这个本来也不是很熟,一瞬间就变得更加陌生的魔,心里又复杂了起来。或许他这个便宜爹说的真是肺腑之言,那么也就是说在风悯昭眼里,他那个未曾谋面,甚至也不知道是谁的娘大抵就是这样的。 但这又不能套到所有修士身上。更不能套到夏荆歌身上。 就跟猜到风甫凌想法似的,风悯昭又道:“你现在不信,以后就明白了。” 风甫凌看了看他,并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自己那个娘亲到底是如何的不爱讲话,以至于让魔君以为自己是和人相像的。他也已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沉默,习惯沉默,这原本不过是一种天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最省时省力的处事方式。像,抑或是不像,其实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他在心里根本不能赞同风悯昭的看法,但他却并不想与之僵硬对峙。这是一种连他自己也觉得糊涂的情绪,如果是旁人,他不接话大抵是因为不想理对方,而现在,却是完全不同的。 这个对他来说应该完全是个陌生人的魔,即便他们对某个事物的看法处在基本对立的观点上,即便他毫不认同,他竟然也并不想和他激烈地争吵起来。 见风甫凌久不答应,风悯昭大抵也并不想就此事和他闹僵,随即缓了脸色,改而说些他自己大约也从未说过的话来:“这些年你受苦了。”他叹了口气,听起来是真的感慨,倒不像是敷衍。 风甫凌也听出来了,对于他的转移话题不免暗松一口气,就跟着摇了摇头,“不算什么。”什么才能叫受苦?风甫凌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也还好,至少没有食不果腹,也没有衣不蔽体过,还遇到了阿融小雨,遇到了夏荆歌,他要是当真在这魔域长大,怕是很难和他们相交相知,甚至还有可能,第一次见夏荆歌,他们就是敌人了。 ……那才是不幸。 风甫凌意识到自己想太远,按住了思绪,就听风悯昭道:“我已让人给你收拾好了院子,往后你就住在长暝宫中吧。” 风甫凌犹豫了一下,他原来的打算是和项融一块救了小雨就走,如果住在这里会不会不方便?风甫凌想了想,问道:“可否自由出入?” 风悯昭一愣,随即笑道:“这是自然。这里本来就是你家。” 风甫凌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他心里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满满涨涨,忐忐忑忑,令人不知所措。家这样的词,对他来说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在他活过的头十几年里,只见别人有家,自己是没有过的。即便他和项融、项雨一起讨生活的那段日子,也是满世界乱窜,并没有多少安稳的时刻。至于和夏荆歌一起在结界中的那段日子……那确实是平静安逸又美好的日子,但他们毕竟始终是处在被囚禁的境地中,那是一个并不自由的牢笼,他们没事就研究怎么离开,谁也不会把那里当家来看。 现在有个人突然跟他说,这里就是你家,他如何能抵挡得了? 风甫凌抵挡不了。 所以他愣了一瞬后,就点了点头。风悯昭见他同意了,明显高兴不少,兴致勃勃地一挥手道:“我带你四处转转。”他原本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久病不愈之象,因着这兴致倒也多了一丝红润。 风甫凌看看风悯昭那总忍不住在旁边找个桌子或柱子之类支撑的身体,他看起来虽然没有病得瘦骨嶙峋风一吹就倒,可不知怎么的,风甫凌总觉得他走几步就得喘半天,让他领着自己走,兴许有点难为人家。但他见风悯昭高兴,倒也没有推辞,点了点头,只问了一句:“要我扶你么?” 风悯昭似也是被这句话问懵了,他愣了一下,终于笑起来,又咳了两声,咳完了,才朝着风甫凌的方向抬起了一只胳膊。风甫凌立刻过去两步,扶住了风悯昭。 魔君风悯昭一身玄衣,形制和管羿穿的那身类似,但管羿那身瞧着有些骚包,他这身就偏了随性的感觉。衣服的质地瞧起来也是这里普遍的偏防护型,但摸起来竟是柔软的。风甫凌扶着风悯昭走了几步,在他的指挥下往另一道此前没有注意到的门走过去。 “这是什么病?”风甫凌走在路上,又问道。他一贯是很少主动说话的,更别提主动问人家了,要是项融在这,少不得是要吃两惊,再调侃他几句才罢休。 “十几年前攻九华派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咳咳,咳。……怎么?”风悯昭目露疑惑地看向风甫凌,他感觉到了风甫凌抓着自己的手一紧。 风甫凌脚下本是下意识一滞,这下也反应过来,连忙摇了摇头。他也不愿叫风悯昭看出端倪,抑或是自己担心什么,想了想还是仍接着前话问:“治不好?” 风悯昭不太在乎地摆摆手:“穿了肺,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风甫凌便不再问了。 他扶着风悯昭从那道门出去,眼前豁然开朗了起来。他见到了一个在这虚黑中一眼望去,望不见全貌的,会发光的园子。尽他目中所极,园中携着幽蓝光点的不知名飞虫闪耀飞舞,宛若群星。又有各色发着澄黄紫粉荧光的花朵竞相争艳,在墨色的枝叶中点出诡异却又美妙的姿色来,迎着微风招摇轻颤。想来魔也和人间一样,喜好在院中弄些植株山色,区别只不过是植物不同罢了。 风甫凌想这样的景色,便是夏荆歌瞧到,也要欢喜。 他原是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好奇的。倘若日后有机会,定要带他也来瞧一瞧才好。 风悯昭见他目光落在那些会自发光的花上,笑道:“红尘界没见过这样的吧。” 风甫凌点点头,“和人间那些被魔气侵染的植物也全然不同。” “红尘界的植物依灵气而活,硬是扭成靠魔气而活自然就变成了废物。这世上的东西,唯能维持纯正本貌者方能维持它的美。” “……”风甫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他一言不发地扶着风悯昭又往前走了几步,出了廊道,脚下就是一片虚无,像是一脚踩下去,能直接掉进一片漆黑的虚无之中。然而当真正踩上去,才能觉出那其实是坚实的道路。尤其两旁莹烁的花朵墨叶或伏或摇地摆着,中间就自然露出一条看不着的虚无蜿蜒小道来。 风甫凌觉得这样的地板有些熟悉。差不多的地面,他在那个遇到管羿后进的结界里也踩过。 按说那一个是修士的结界里造出的路,一个是魔修的路,本该是南辕北辙才对……怎么这么像?风甫凌心中闪过这一丝念头,随即就抛开了去。 “这是乐汀花,气幽香,可以吃。你要是想尝,直接让人做就行。”风甫凌顺着风悯昭所指看向那朵芽黄芽黄的花,摇了摇头,又听风悯昭道,“它旁边那丛草就碰不得了,那是乌骨草,被划伤了,是要从皮肤烂到骨头去的。” “……”风甫凌瞅了瞅那丛其貌不扬的黑草,默默记了下来。 又没走几步,风悯昭就哈哈一声,“这是我最喜爱的迷月花,几日没来,没想到开花了。”风甫凌又看向那片迷月花,它们不大,都生着淡淡的紫色,花瓣上笼着淡淡的雾霭似的光,一眼望过去全像铺了世上最薄最透的天纱一般,如梦似幻,当真是几乎要连月亮也迷倒。 如果它们见得到月亮的话。 风甫凌抬头看了看除了一片漆黑外,什么都没有的天空。自然而然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魔域的植物,为什么会叫迷月?” 风悯昭驻足在那片迷月花前,眼色朦胧地回道:“因为月亮才是它们的故乡啊。” 风甫凌本来觉得和这个比较陌生的爹相处起来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但这话他却有点听不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啊……我还是老实码字娱乐吧 第83章 扭不断的是锁链,接踵来的是麻烦 风甫凌有所疑惑,也不会追根到底,听了就听了,再没有二话。倒是风悯昭等了一会见他没反应,无奈了,问风甫凌:“你就不好奇,没什么想继续问的了?” 风甫凌:“……”他抬眼看了看风悯昭,就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这花原是月亮上的?那里真有个广寒宫?” 风悯昭笑了:“花是月亮上的不假,但那里并没有什么广寒宫,你被人类的传说忽悠了。” 风甫凌侧头去看他,他记得夏荆歌也跟他讲过全然与民间传闻不同的嫦娥奔月故事,不知道魔域这边又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版本? “那月亮上还有什么?”风甫凌突然有点好奇起来。他看着风悯昭的目光大约还带点期待。 风悯昭却没有立刻回答,眼望着那片迷蒙淡紫花雾沉默了。良久,他才回道:“那儿也与人间一般,有集市居所,有亭台楼阁,嫦娥奔到月亮上,是不会感到寂寞的。因为那里是她的故乡,有她熟知的人们。” 风甫凌怔了怔。 这倒是他没想到过的,他以为月亮该是个冷清孤寂之地,弥漫着嫦娥的哀悔之情,即便是夏荆歌,也不认为嫦娥获得了幸福,因为他认为她被迫停在了回家的路上,而月亮并不是嫦娥的目的地。 而现在风悯昭告诉他的是,嫦娥是回家了,回到了热闹的故乡,既不是到了一个叫广寒宫的地方,独自住在里面,也不是滞留在了回家的路途中。 且不论谁的说法更符合实际,只能说传说果然是走样离谱的。风甫凌心道。不过这么说来……嫦娥原本是神,她回的是故乡……“月亮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神界吧?” 风悯昭闻言,露出些许满意的笑意来,点头道:“不错,按红尘界和修士的说法,是该叫神界没错。但那些所谓的神,实际上和人类并没有太大区别,若果真要辨个差别出来,不过是灵力高强些,所习术法高等些,懂得的知识多些,所以被红尘界那些人尊崇为神罢了。这才是神的来由。” 和刚才不同,风甫凌平静地消化了这个重磅信息,他点了点头,回道:“以前……荆歌也提过,对神有敬畏心的修士是修不出高境界的,他们只是术法强些。” “哦?他这么说?” 风甫凌点点头,观察着风悯昭并不内敛的神色,他看起来有一丝意外,但随即又绷紧了嘴角,仿佛是生起气来了。隔了好一阵,才收敛了那丝忽高忽低、忽急忽缓的气息道:“他倒是实诚。” “?”风甫凌露出疑惑的神色,风悯昭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我领你去你的住处吧。”说罢,他率先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一片迷月花畔。风甫凌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安静得像是历经无数甲子的蒙蒙迷月花,也转身跟上去了。 风悯昭走得略有些急,大步流星的,身姿挺拔高大,是尚停留在少年体型的风甫凌需要仰望才能正视的存在,尽管他已是一个久病之魔,行动间仍隐隐透出一股蓄势待发的气势来——还可由此想见当年的意气风发。风甫凌想,要不是他有病在身,估计是不会一直待在这长暝宫中的吧。这么一想,他心里又起了点别样的唏嘘惋惜来……这就是血缘亲情么?风甫凌不禁想,即使他已知多半是面前这个魔亲手杀掉了夏荆歌的爹,即使他们相见不过一天,也还是为之惋惜的。好像忽然之间,他们的联系就建立起来了,成为了一条看不见的、尽管他并不很想承认却不能忽视它已经真实存在的纽带。 在此之前,风甫凌并不是特别理解夏荆歌坚持要自己找回父母的原因,他自觉对此并不渴望,也无甚期待,认与不认,找与不找,都不过是那样。现在他明白了。他想,这该是夏荆歌坚持要自己找回父母的原因了。他一向爱钻牛角尖,比自己更知道这是一道难以拧断的锁链。而这道锁链,随时都会被拉动发出哐当不能忽视的声响。 所以他说要帮自己找回父母。他或许希望自己能做出一个选择。……也或许并不希望自己需要有所抉择。 风甫凌彻底想明白了夏荆歌的心思,却也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确如夏荆歌预料的、担忧的那样,或许他不能做出抉择。他甚至连旁观也办不到。 前面的脚步声停住,风甫凌也下意识停住了,正停在风悯昭身后约两三步的地方。风悯昭回过身来,露出了仿佛有些亲切的笑意来,“往后这就是你的地方,有什么不满意的,尽可叫空榆给你置办。”他话音方落,旁边就闪出一道人影,风甫凌心里吃了一惊,刚才他完全没发觉有别人的魔气在旁,当即就明白这魔怕是不简单。但吃惊归吃惊,他面上仍是一贯淡定的,那道人影闪出来,就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属下空榆,见过少主。” 这个魔穿着一套侍者的服饰,生得普普通通,说话不卑不亢,神色不悲不喜,乍一看就能给人一种稳重的错觉。风甫凌却感觉他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侍者。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方才他一路进了长暝宫,也看到过不少侍者,那些侍者虽然也都不卑不亢的,却仿佛还是比面前这个空榆少了些什么。 风甫凌按下心里的疑惑,说道:“我一般没什么要求。” 风悯昭笑了:“空榆乃是离识期高手,往后由他护卫你的安全。” 风甫凌微微睁大了眼,离识是他现在意欲往后的第四个阶段了,让一个这样的高手跟着自己跑那不是大材小用吗?他立刻回绝了:“我不需要护卫。” “你会需要的。”风悯昭看着风甫凌一字一句道,“我虽然没有正式将你认回,但这风声早已传出去了。有空榆跟着你,我也放心些。” “……”风甫凌意识到,自己已经先项融一步卷入麻烦事了。 第84章 时光流逝渐成习,偶遇少尊询荆歌 因着这一层,风甫凌开始花费时间消化魔域复杂的部族关系。其实魔在搞内部斗争方面,和人类差不多,也是拥有着丰富多彩波澜壮阔的历史格局和手段策略。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25节 风悯昭在几百年前统一魔域,基本是通过合纵连横、拉一帮打一帮的方式进行扩张统一。当年情势复杂,像各部的王者也是有许多忠诚拥护者,风悯昭整合六部的目的是打回神界,所以他也没有赶尽杀绝。最后发展下来,魔域的统一就更像是一种比联盟更亲密点的关系了。六部上魔这个称号的出现就能说明,六部上魔在他们自己的部族内仍然拥有较高的控制权。 这种控制权一度在风悯昭的强势下衰弱,但这十几年风悯昭重伤,有些不满足于完全听从他指挥的部族,就蠢蠢欲动了起来。毕竟并不是所有部族都想花上几百上千年打回神界去,有觉得魔域住习惯了挺不错的,也有觉得占领红尘界奴役人类就很好了的。目的不一样,各怀心思。所以风悯昭在自己无法带队的情况下,整个魔域就基本在打完八重天后偃旗息鼓,停驻不前了。 魔这个群体,大致上是尊重血统的,因为血统好,代表天生修行能力高,修行力高,就说明这个魔有前途,将来会牛逼。所以他们本质上,和修士界一样是要靠修为说话的。 本来风悯昭几百年都没个一儿半女,仿佛也没成亲的意思,大家都觉得再等个一两百年的,等他捱不过这伤去了以后,那自己和自己孩子都是很有机会当下一个魔君了。也有传言管羿会接任下一任魔君之位的,总之坊间传闻很多,却从来没有过风甫凌的位置。他这么一个人凭空冒出来,母亲身份不明,自身修为又不高,还让夏荆歌吸走了不少,说不准就要成为某些别有心思的魔的目标。风悯昭对他安全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因此空榆自跟随风甫凌起,就没有离开他二十步远过。风甫凌别扭了几天,也只能被动地接受自己身后跟个尾巴这个事实。除此之外,倒还好,风甫凌飞速地适应了长暝宫的魔族生活。比如现在。 他往前小跑两步,高高跃起,凌空一剑横江,纯黑的魔气在一瞬间布满剑身,随着风甫凌的招式以横扫千军之势荡了出去,空气都被他荡得产生了扭曲震动。喀拉拉数声,他面前的树干全部应声轰然倒塌了。风甫凌回返落地,平静地看着它们倒地后震起的尘灰大面积浮游在空中,看着尘埃渐渐归于平息片刻后,这些树木又一棵棵地自己回到了被切断的切口上,修复如初,就像从来没被伤害过一样。 魔域有不少风甫凌从前想也没想过的神奇东西,这些能自我修复的树他已经看了快一个月,别说惊奇早没了,就连新鲜感也一丝一毫都不剩了。 “不错,你这一招的威力比昨日又有了一些进步。”风悯昭透着赞许意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一瞬,他就到了风甫凌身边,一手搭上风甫凌肩膀笑道:“不愧是我儿子,哈哈。照这个速度,我看给你报下个月的少年大赛也没问题了。” “……”风甫凌将剑上的魔气一寸寸收回,利落地收剑入鞘,没有什么表情地回他,“没兴趣。” 风悯昭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一点也不受影响地语重心长:“这可是全魔域的有为少年都会去参加的比赛,你也该借此多认识多认识和你同龄的孩子才好。” “……”风甫凌抬眼略有丝复杂地看了看风悯昭。魔族寿命漫长,界定年龄阶段的区间和人类不一样,他们定义的少年就是从二十岁到八十岁这个年龄段,在这个年龄段里的魔族,基本是不长个,让魔们当作未成年的半大小子看的。风甫凌也弄不清这到底是魔域众魔都要修炼,所以大家一起不长个了,还是魔族天然的到了这个年龄段就不长身体了。只是一想到自己还有五十多年要被看成个未成年,他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这时风悯昭又抬手拍了拍他的头顶,笑道:“就这么说定了,回头就给你报名。” “……”根本没答应好吧。风甫凌有些别扭地往旁边侧了侧头,以躲避他这有点像哄小孩的动作,但是到底没有再拒绝了。他想了想,小雨那件事还得争取早日解决,就对风悯昭道:“下午我想去找阿融。” 这是在请假。 其实认回亲爹后,风甫凌每天就很忙了,除了一般的修炼还被安排了大量课程,内容涵盖了时政、军事、历史以及各种五花八门的法术理论和实践,这一个月学的东西比他过去二十年加起来怕是都要多。一般人扛不住,也就他特别淡定,不管教导老师是赞许还是失望都能永远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蛋蛋地看着人家。 这大概是因为风甫凌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自己会一直留在魔域。他还惦记着差不多了就回去找夏荆歌。 尽管如此,他是能感受到风悯昭对自己有所期望的。风悯昭即便身体不好,每天仍会像今天一样花上至少一个时辰指点他武艺修炼。风甫凌这些年也就心法练的是魔族的,他的对敌招式除却项融教他的,就是夏荆歌教他的那些九华派剑法,九华派临近神界且亲于神界,相当于修士界里的贵族,他们的剑法招式更多的还是注重飘逸洒脱,讲究一个姿势与效果齐备。 虽然这些年风甫凌已经在对练中根据实际需要改进和遗弃了一些招式,到底剑法风格和基调放在那,和他的心法理念仍是不太相称的,也就难于发挥十成十的功力。而风悯昭授予他的,就是地地道道和心法相配的招式了。大开大合,直来直往,稳而凌厉。 所以这也是风甫凌最得心应手的一门课程了——跟其他那些比,好歹算是他擅长又熟悉的一样技能。现在他练完了剑,也不太想再接受下午的教育了,就想去找项融。 风悯昭也不压着他,笑道:“带上空榆就行。” 风甫凌点点头,没打算在这种事上跟他对着干。他跟风悯昭简单道了个别,就回了自己院子,休整一番,就出门去了。才走到正殿门口,就看到一个看模样只十四五、实际年龄不知有没有五六十的红衣姑娘一脚跺在一块阶梯上,不满地说:“搬个礼物都这么慢吞吞的,要你们何用?就要到了,给我精神点!” “是!殿下!”那群抬着许多箱子的魔果然精神了点,奋力加快了一些步伐。但风甫凌看过去,也就是那一点点而已,看来这些箱子真是重得很。他下意识去看那姑娘,果见她皱着眉,是不太满意的模样。 那姑娘许是感觉到了别人在看自己,回过头来,就看到了风甫凌。她抬着下巴,很有几分倨傲地将风甫凌打量了一番,又瞅瞅风甫凌身后跟着的空榆,忽然走上前来,站到风甫凌面前问道:“你不会就是风叔叔新找回的那个儿子吧?” “恩。”风甫凌一向就不太爱理人,又有些不喜欢她的语气,随口应了一句,就打算绕过她走人了。 谁知那姑娘却不打算就这么罢休,一见他要走,立刻一声“喂”,又跑到他跟前把路堵住了。这姑娘双手叉腰,不满地说:“你有没有礼貌,不跟客人打个招呼就走?” 风甫凌面无表情地又抬眼瞅了一下她,停顿了一会才没有情绪波澜地抱拳说了一句:“告辞。”说罢又想走,身后的空榆这时忽然在他耳边小声道,“少主,这是跟您同辈的乌梳少主,乌虹魔尊的三女儿。” “哦,那又怎么了。”风甫凌不为所动。从刚才那群人喊她殿下,风甫凌就已经猜到这姑娘身份不会很差了。空榆顿时一脸无奈,他还没回答,那乌梳少主先怒了,说道:“你这么对待客人,就不怕我去跟风叔叔告状?” 风甫凌心道,我还真不担心你告状。他侧过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请。”乌梳以为他服软了,刚有点好颜色,还没来得及动,他就收了手,又继续旁若无人地要往外走。 空榆在背后捏了一把汗,这不是摆明了不给乌梳少主面子嘛。 果然乌梳顿时又恼羞成怒,再度拦住了风甫凌的去路,“喂!你什么意思?” 风甫凌心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去找阿融。 他实在不想再跟这个姑娘纠缠下去,侧身又要走,那乌梳瞅着他,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听说你这些年一直跟那个夏荆歌在一起,是真的?” 风甫凌一下子转过头去,盯住了她。实际上他一直对管羿想抓夏荆歌的事比较在意,然而在长暝宫中并没有听旁人提起过他,询问过风悯昭一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只能把这件事压在心里。而面前这个姑娘这么突然问,很可能她知道一些什么……或许也不会像长暝宫中的魔那样守口如瓶。 思及此,风甫凌显得冷淡的神色终于回暖了些,试探性地问道:“你为什么问起他?” 第85章 好奇不能解疑惑,兄妹笑谈自炼器 “好奇啊。”乌梳理所当然地回道,“魔不能近他身五十尺是真的?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风甫凌听了,又觉得她所知的也不过是路人皆知的东西了,便没了再行试探的兴趣,他随口应了一声,也不欲多做解释,就准备再度走人。 这时乌梳又问:“那你跟他在一块儿,不是被吸去了许多修为?” 风甫凌不太乐意了,“是又怎样?” “不怎样。”乌梳绕着自己的小辫子道,“我只是觉得他也怪可怜的。” 风甫凌一怔,不免又怀疑这姑娘兴许真知道点他不知道的事,他权衡一番,又试探性地问道:“敌人你也同情?” “其实不能算是敌人吧?”乌梳说着,还有点疑惑地看了看风甫凌。 这是什么意思?风甫凌心中又泛起了几许疑惑。他正琢磨着怎么继续套话,乌梳身边一个护卫模样的魔就上前来,行礼道:“殿下,尊上和君上都等着您……” “知道了!”乌梳不耐烦地摆摆手,又对风甫凌道:“今日暂且放过你。” “……”风甫凌也回味过来现在不是继续询问的好时机,这么多人听着。从谨慎角度讲,他也不希望夏荆歌一些可能是秘密的情况被太多其他魔听到。多一些魔知道,就意味着夏荆歌将来的潜在危险会多一分。 他冲乌梳简单行礼道别,这下是真的成功道别,成功走人了。到了项融家门口,才被告知他出远门去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再问他去哪了,那门房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他家主人是出门办事去了。 风甫凌觉得项融可能不是去办公事,若是公事,他跟风悯昭请假的时候,风悯昭不会不知道。但是私事的话,又怎么会连门房都不知道他出门数日是去办什么事了? 风甫凌心里有一瞬间感到奇怪,但也没多想,他扑了个空,当然是收拾收拾往回走。 至于他没碰着的项融,其实是去看项闻萸了。项闻萸并不在城中。在项闻萸的情况上,项融倒是基本没有欺瞒风甫凌,项闻萸确实是在阴阳界之间,只是这个空间并非自然存在,而是魔君风悯昭为延缓项闻萸的灵魂物化,特意施法做出来的结界。 项融用特殊钥匙开启了那个安置项闻萸的空间结界。这是一片看起来与外面差别不大的虚无空间,黑夜茫茫尽渺渺,倏而有光。那瞬光偶然照耀之处,就是项闻萸平日沉睡之所。 项融朝着那光之所在大踏步走去,不多时,就走到了项闻萸身前。她双目紧闭,身躯悬浮空中,四面八方都没有支撑之所,就像无所依靠只能随气而动的浮尘一般。项融抬手摸了摸项闻萸的额头,确定她体温尚处于正常范围内后,才收回手温声道:“小萸,哥来看你了。” 项闻萸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项融垂了垂眼,静静地等了片刻。片刻之后,那道光再度一闪而过,项闻萸眨了眨睫毛,睁开了眼。“哥……”她借着瞬光看清了项融。 “你醒了。”项融微微一笑,“最近怎么样,好些了么?” 项闻萸点点头,撅着嘴道:“好多了,就是一个人待着闷了点。你上回不是说甫凌哥来了吗,怎也不带他来见见我?” 项融又垂了垂眼,其实他们两个都知道,项闻萸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这么说,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罢了。她被留存这阴阳界之间,虽然生灵物化的趋势有所延缓,却也并不能就此停止。又因为前阵子本该作为她医疗容器,为她提供暂时生灵能量的人背信逃离,她实是已经到了快要彻底成为物灵的临界边缘。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此前的失魂症倒是好了不少,渐渐也记得项融,记得风甫凌,也能记起她从前所经历过的那些事了。 就像一个久病垂死的人,临死之前总会回光返照一下一样。物灵和生灵最大的不同,是生灵六感丰富,而物灵六感混沌,项闻萸到了化物灵的临界点上,她从前那些作为生灵时有的记忆、情感自然都要在这一阶段全部释放出来,所以她失忆了许久,近来又想起来了。 项融花了些力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悲哀无力,方才温和地笑了出来,也只有在面对他妹妹的时候,他才能保持这样的耐心温和,“他也想来见你,但哥不敢让他见你。” 项闻萸沉默了,半晌才问:“是因为夏荆歌么?”月前项融来看她时已经同她基本说明了原委,她因知夏荆歌才是她哥此行的目标。在她的记忆中,那不过是一个法力不高的修士小哥哥,魔域外部也并没有他的传闻,她从前哪能想到他是那么特别的一个人,消化起这些事来也花费了好些时候。 项闻萸见项融点了头,心里头一时又沉甸甸的。她和项融虽自幼长于效忠魔域的家族,也不是那种特别心狠,漠视生命的人。此前给自己缓解咒术压迫,需用旁人的灵魂能量填补,过几年便要牺牲一个人,就已使她颇受煎熬。虽然那几人都是从前帮着那纨绔迫害过她家的要犯人家献出来的女儿,认真论起来算得上是有来有往,有报有应,她和项融心里也并不觉得多么好受。如今不但捉了夏荆歌,又将风甫凌欺瞒了一遍,项闻萸总觉得他们在这条路上似乎是走偏了,走到了自己都无法认同的死角中。 过片刻,她才道:“其实那姑娘逃了,我也并不觉得有多遗憾,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治法,再继续下去,我自己怕是也要受不了了。若不是因为我,哥你也不用骗甫凌哥……其实我倒宁愿哥你把我做成剑灵算了,烈火焚灵之苦算得什么?痛苦也是一时的,总好过如今这样,时时久久要遭受自己的煎熬。” “我做这些,和你没有多少关系。……事情也还没发展到那一步。” “真的么?”项闻萸摇摇头,她已到了零界点,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魂飞魄散,一个就是真的被炼成器灵,她自己太明白了。便笑道:“可我从未听说已形成物灵趋势的,还能扭回去的。哥,你不要再瞒着我了,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明白。” “……”项融一时无言,过了一会似是下了决心似的说道,“若要扭转趋势之力,也不是全无办法。我发现夏荆歌是和你相同命格之人,若是他肯帮你……” “……那个传说中的禁术?”项闻萸神情委顿地沉吟片刻,方才道,“这术法太过逆天伤魂,夏荆歌应该不会肯吧。……再说,君上估计也不会同意让他做这事。你不是说君上他们要拿他……”项闻萸说到这,便闭了口。她算是猜对了,以至于项融也无法再开口劝慰她。两人相对无言半天,项闻萸才幽幽叹了口气,“其实他比我还可怜些。” “……”项融垂眼看着脚下的虚空道,“我与他们同行那段时日,也觉得他实在算是一个好人,自觉多有对他不起,然君上于我二人却是再造大恩,不能不报。”话虽如此,项融还是暗暗地握出了拳头。 “哥……我知道。我明白。”项闻萸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转而自己跟自己笑了,露出一对近乎月牙的眼:“其实我这段时间也在想,当一个器灵也挺好的,永生不死,多少人梦寐以求却达不到啊。哥,你让我当你的武器,好不好?” 项融一愣,却是立刻摇头:“不行。” 项闻萸哪里肯依,立刻挽了项融的袖子,撅嘴道:“难得有一位端方的项姑娘这么诚心想做你一个铸师的武器,难道你嫌弃她?” 到了此时,项融哪里还听不出她是在同自己开玩笑,逗自己开心?他不想破坏妹妹病来这许久难得起的玩性,便也笑着应道:“冤枉!区区一个铸师哪敢嫌弃项大姑娘?就是项姑娘太厉害了些,铸师武艺平平,驾驭不了她啊。” 项闻萸顿时气鼓鼓地,捶了项融几下,不满意地道:“胡说,这有什么驾驭不了的,项姑娘和项铸师多默契啊。换个陌生人能让美丽又可爱的项姑娘发挥十成十?” 项融作势躲避,却又不真的避开她的拳头,每一拳都尽数挨了,方作求饶状道:“这太为难铸师了!那个项问非只是个普通铸师,如何能把神兵一般的项大小姐发挥个十成十?铸师掐指一算,这天下间和项姑娘不陌生又能成功驾驭项姑娘姐十成十的,怕是只有风少主一人,哦不,一魔了。” 项闻萸立时不笑了,收回粉拳定定地看着项融,项融也渐渐收了作态,看着她。过片刻,项闻萸才慢慢靠在项融怀里,低声道:“哥,我只想做你的武器。甫凌哥也不要。” 项融摸了摸她的头顶心,平静地道:“哥只是同你开个玩笑,哥是绝不会让你受烈火焚灵之苦的。你相信我。” 这话说得过于平静,平静得像是他心中早已有了什么决断一般。项闻萸心里有些不安,她莫名地一点也不想答应他这句话,只是揪紧了项融的衣袖,劝道:“哥,你别做傻事。” 项融闻言,又露出了透着几许温柔的笑意,他轻轻拍着项闻萸的背,像小时候哄她入睡时那样,轻轻地,镇定地,有规律地拍着。以前她那么小,柔软得像一个面粉团子,整日里无忧无虑,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却依然柔软得一塌糊涂……柔软得项融总不舍得让她被一丝一毫的难题困扰了。 项融平静地回她:“怎么会。哥是从来不做傻事的。” 那么平静。项闻萸却听出了一丝决绝的味道。她皱起眉,抓紧了项融想要说什么,却突觉眼前一黑。 项融把项闻萸重新安置在那片虚空的正中央,令她安然地悬浮其间,他站在她身边,安静地看了她一会,才取了结界钥匙走了出去。 第86章 取剑赠剑两相隔,追踪寻迹到蒙临 出了结界,他就直往齐喑府上走去。齐喑一般都随侍在风悯昭身侧,并帮他处理大部分公事,今天是他难得休息的日子。 项融到访,他很快就出来相迎了,笑着问:“休息日子也不让我清静一下,说罢,来找我做什么?” 项融也笑了笑:“忽然想起夏荆歌那把剑似乎是让你收着了,想借来研究几天。” 齐喑想了想,这把剑放他这也没什么用,就点头道:“成,你跟我来拿。不过你可小心不要被少主看到啊。” 项融道:“你放心,我肯定会注意的。” 齐喑得了承诺,就慢悠悠转过身,抬手示意他跟过来。夏荆歌那把剑没有剑格,没人使用的时候倒不会产生什么异动,因此他也只是收起来了,没有加什么防护措施,拿出来也方便。不多久,项融就拿到了夏荆歌那把剑,他把剑收起来,又问齐喑:“法鼎可取得了?” 齐喑点点头,“还是你上心。管羿总算是拿到那法鼎了,后日就能运过来。” 项融心里有了个时间上的数,又问:“那夏荆歌是什么态度?” 齐喑笑道:“他被捉了,还能是什么态度?不过是不肯理我们罢了,但我看他近来似已有松动之意。” “那就好。倘若他不自愿,往后的问题总是会多一些,时间上怕是不够。” “君上的意思也是这样,需他自己肯才好。反正我们是等得起的,他却未必等得起,一整个月只有他自己一人,四周白茫茫一片又不知时间流逝如何,已让他有些扛不住了。” 项融听了,想了想却道:“时间拖得太长不好,甫凌是和他约了时间的,总有一天他会发现夏荆歌不见了。甫凌不是那么好骗的,恐怕会被他查到线索,到那时夏荆歌就未必只有答应我们一个选择了。而且他精神状态太差也不好。” 齐喑听了,倒是也陷入了沉思,他这一个月和风甫凌相处下来,即便是项融不说,也能感觉到这位少主眼神太清明,似乎能把什么都看透了一般,不太好糊弄。风悯昭虽有魄力,却不怎么拘小节,也不太在意细节,他一点不怵君上,虽说不至于没上没下,那也是还有心情打探八卦一下君上那段“过去”的,却跟少主那边试探过几回,每回都在他眼中清晰地读出“我知道你就是八卦”这样的信息后,再也不好意思去从他身上八卦出点什么过去了。倘若日后给少主自己查出这庄事的,君上也就罢了,那是他爹,项问非说不定也没啥,人家有交情在,只他一个要啥没啥,他不得成那个最容易被秋后算账的?思及此,齐喑便道:“若是如此,那是该想办法让他早点答应我们。” 项融单手托下巴,仿佛是认真思考了片刻,方道:“不如让我试试去劝劝他。毕竟我和他也算有些交情。” 齐喑看看他,沉吟一会后终于道:“好吧,反正以后主要也要靠你。只是你要小心身上沾的灵气,夏荆歌的灵气太过纯正,你出来后不能直接回城中,谨防少主去找你,让他发觉什么。” “这我晓得。” 齐喑便道:“那我明日带你去试试。”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项融也不耽搁,辞别齐喑后就回了自己家,门房就告诉他,风甫凌来过了。项融点了点头,就径自一路进了自己的书房,不一会,拿出一个狭长的木盒子。盒子本身看起来没有多少夺人眼目的装饰,显得比较朴实,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那上头的暗雕精细得很,雕工风格亦别具一格,应该不是随处可有的盒子。 项融抱了这盒子,就出了门,往长暝宫而去。听项融说是要找风甫凌,长暝宫的守门知他与风甫凌交情不浅,也不耽搁,立刻就着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又出来领着他进去。项融原以为他们会直接往风甫凌的院落去,谁想那侍者竟带着走往了花园那边。 这其实比较少见,因为风甫凌并没有那么多赏花观草的情怀。到了一看,那里并不只有他一人,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姑娘。那位乌梳殿下曾偷偷摸摸来找项融帮她修补过弄坏的法器,还暴力威胁项融出去不许说一个字,实在是个惹不起也躲不起的主,项融想不记得她都难。 这时乌梳正在说:“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了?你倒是说说,你要拿什么来跟我交换这情报呀?” “……你想要什么?如果我能办到,就能答应你。” “看来那个家伙对你很重要嘛。”乌梳背着手,踮着一只脚小弧度捻了捻脚底的虚无地板,想了想才道:“我看你才认祖归宗没几天,料想是没什么好东西的,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好了,少年大赛赛期临近,我呢,正缺个敢使全力跟我打的陪练。风叔叔既然说你也要参赛,那不如就陪我练一段时间好了。为保证你不毁约,等到了大赛开赛前我再告诉你他的事情,如何?” 项融一听,搁这主身上陪练不就跟天天挨揍一样吗?惹上这扮猪吃老虎的姑奶奶不死也得去层皮,正想上前几步帮风甫凌化解危险,却见风甫凌已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一句定音:“好,说定了。” 乌梳嘻嘻笑了一番,赞道:“不错,够干脆,我喜欢。那么我去找风叔叔要人了~回见~”她转过身,瞧见了项融,又嘻嘻笑着走到了他身前,打招呼道:“哟,项铸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呀?可是听说我来做客,专程来见我的?” “什……?!”项融差点没被吓一跳,心想躲还躲不及,我敢专程来见您么?他忙摆手证明清白,“乌梳少主,我是来找甫凌……少主的。” “哦……”乌梳露出略感遗憾的样子,随即又不知想到什么,开心起来,笑眯眯地跟项融说:“那我回头去找你玩也一样~” “啊?”项融微微瞪眼,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目送着乌梳一蹦一跳地蹦走了,才转过头来,对风甫凌道:“听说你找我?” 风甫凌点点头,“也没什么要紧事。”他着重咬了要紧事三字,就相当于是在暗示项融,我找你就是为了那件“要紧事”了。 他以为项融必然听得懂,谁知他竟然像没听懂一样,回道,“我找你倒是有事。”接着,项融就把怀里抱着的木盒子递给了风甫凌。 风甫凌接过了,问道:“这是什么?” “给你的剑。”项融笑了笑,“以前给你打的那把剑用料太普通了些,现在还能承受你的魔力,以后就不行了,所以我给你打了把新的。就算不能用一辈子,用上个几百年应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看看。” “多谢。”风甫凌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把一看就不太普通的长剑,剑身通体乌黑,黑中又隐隐透出火红来,那些火红之色像血管一样流淌在剑身之中,细密隐约,好像随时都能沸腾起来、冲出剑身之外的火流。风甫凌取出那把剑,握在手里挥舞了几下,感受过它的重量和同自己的契合度后,不免心喜。即便他在听完项融的解释后已经有所期待,还是觉得这期待超出了预期。他本性属火,这把剑应是特地取了能把火势发挥到最大的材料制成,所以那种一握到手上就能感觉到这是专门给自己量身打造的感觉太明显了。 项融似是瞧出他喜欢,也开心了些,又道:“还未取名,你可为它取名。” “唔……”风甫凌看着剑沉吟了一会,“就叫火峭剑吧。” “火峭……令火如山峭陡烈孤直,好,和你相衬。” 风甫凌不置可否,瞅了瞅他,忽然问:“少年大赛你知道多少?” “怎么,心里没底?”项融笑了两声,很懂的搭上风甫凌的肩膀,对他道:“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风甫凌微微一笑,“随你。” 与此同时,蒙临岛。 半山腰中站着一名少女一名少年。少女便是余倏光,少年便是方向礼了。方向礼一串施法的动作做下来,方对余倏光道:“师姐,这里确实有过通往异域的轨道痕迹,夏师兄恐怕真的是给捉到魔域去了。” 余倏光沉吟片刻,对他道:“你能沿着这道魔气痕迹,重新做一个去往魔域的通道去不?” “这、这我没做过啊。”方向礼立刻回道,他看看余倏光失望的神色,想了想还是犹犹豫豫地开口道,“理论上来说,试一试,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魔域本来就和红尘界有巨大结界隔离,我实在是没有多少信心。” 余倏光倒是眼前一亮,伸手拍了拍方向礼的肩膀,“只要理论上行,你就一定能行。听师姐的,试试开一个通道过去。” “啊?现……现在吗?”方向礼有点吃惊,“我们只有两个人啊师姐,过去了不是送死吗?” 余倏光瞥他一眼,“你这不是还没开通道吗?等你攻克这条通道总要些时候吧?” “那倒是,至少也得好几天吧,我估计。” “那不就得了。”余倏光一拍手,“你挖坑的时间都够我给师兄汇报二十个来回了。快挖,夏师兄的性命都握在你手上了。”方向礼顿感肩上担子一沉,他最怕担责任,立时就苦了一张脸,只是人命关天他也没敢说什么,老老实实又做法试图建通道去了。 余倏光看着他努力挖了一会坑,却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师弟啊,师姐没有夸大其词,夏师兄的性命大半都握在你手上了。 若她算得没错,夏师兄已至少被捉去一个月了,以他那身体情况,于魔而言简直和天敌无异,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在探明他是不是还活着之前,是绝对不能大举派人去救的。哪怕就是真探清他还活着,可那里是魔域,是能打到神界边上去的魔君老巢,他们九华派哪怕倾全派之力过去救人,怕是也只能落得一个损兵折将,根本救不出来的下场。 惟今之计,最好的方法是他们两个轻装摸进去,探明夏师兄情况,若果有幸还活着,当然是想办法借着方向礼的能力把人偷出来最好,只要能不打草惊蛇,这方法也最有成功的希望。可师弟他的性子……终究让人不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交待一些必要剧情,下章夏荆歌就出来了~ 第87章 囚牢交易自谈成,己所不欲何施人 夏荆歌不知道自己在这监牢中关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天?也许已经几个月了?每次打完坐醒来,周围还是这个样子,白晃晃的一片,根本没有哪怕一点点日夜交替的迹象给他计算时日。没有别人,甚至没有人来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他再一次打完坐,下床绕着监牢那个不大的空间来回走动,步子急促,是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不知哪来的焦躁。 甫凌发现自己不见了吗?他回红尘界去了没?还有自己一直没有再写信递回九华派,师兄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失踪了? 夏荆歌心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竟有些难过起来。难道他生来就是给人关的么?……这些日子以来,他才觉出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地方和两个人被关在一个地方是这么不一样的。至少两个人关在一起,还能互相说说话,一个人就只能自己跟自己说了。 夏荆歌踹了踹看不见的地板,才觉得好受了些,实在是没有别的事做,想想又坐回床上去,还是继续入定算了。他才盘好腿,就听到那道门发出咔哒一声,似乎是打开了。夏荆歌一个激动,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随即感觉自己这样太被动了,又勉强镇定下来,坐回了床上。 他以为会见到魔君风悯昭,至不济也该是齐喑,等那道门打开,进来的却是项融。夏荆歌微微皱起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和你交流交流。”项融进来,就搬了个凳子坐到了离夏荆歌不远不近的对面。 “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好交流的。”夏荆歌撇过头去,看着床面,并不想理他。 项融回头看了看那道门的方向,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很有必要交流一下的,因为我是能把井轴重新合炼在一块的铸师。”夏荆歌看过来,项融又微微笑着补充了一句,“唯一的。” “哦,那又怎么了?”夏荆歌心里即便是当真有些好奇,也并不想表现出来。 项融倒是又笑了一声:“你明明好奇得很,怎么就不肯老实承认?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不会拿我怎么样?”夏荆歌嗤笑了一声,“我现在被关在这里,不就是拜你所赐吗?甫凌那么相信你,你却背叛他,你好意思说不拿我怎样?” “……我们之间谈话,还是不要牵扯别人为好。” 夏荆歌丝毫不留情面:“是不牵扯还是不敢牵扯,这里头的区别可大了。” “……服了你了,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牙尖嘴利,好吧,你要牵扯就牵扯,我不发表意见,行了吧?”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26节 夏荆歌闭口不说话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项融,他好歹是盯着风甫凌那张基本没表情的脸看了十几年,不说青出于蓝胜于蓝,惟妙惟肖天然无瑕还是办得到的。 就是项融一点也不怵他这表情,沉吟了一会,似在组织语言:“和井轴另一半合并这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夏荆歌冷哼一声:“我不信这种好事会落到我头上,说吧,你们还有什么图谋,把好的坏的都说出来,我才会考虑信你们。” 项融又沉默了一会,才道:“你等等。” 说罢他起了身,转去开了那道门,夏荆歌注意到,他从里面开门用的是一种类似那道传送法阵符的符印。 那道门稍微开了一点,他就整个人蹿出去了,不像个铸师,倒像匹狼。过了好一阵,他才折返回来,把门一锁,大喇喇地坐下了:“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实实在在地谈一谈井轴合并会给你带来的一些好处和坏处了。” 夏荆歌心道:果然有坏处,只不知这坏处到底是什么? “好处就是合并后,你的生灵形态趋于完整,你可获得作为一个人完整的情感。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夏荆歌点点头,项融又道,“这坏处嘛,就是井轴合并,实质上是让你的生灵能量在短时间内爆发到顶点,待你合并完成后,要不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七八年,你的身体就会因为承受不住井轴最高程度的生灵量能衰亡,等你濒临死亡,我会把你炼回真正物态的井轴。那才是君上想要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叫我去死,你们觉得我能答应?” “我也觉得你得知这一点后,是不会答应的,所以齐喑他们不会告诉你这点。现在,”项融停顿了一下,“我这里有第二条选择,你要是肯答应和我交易,你就不用死了,我还要赠你一把炼了剑格的五行剑。” “听起来我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夏荆歌笑了笑,“什么交易,你也先说来让我听听。” “我妹妹与你命格相同,她的情况不知你清不清楚,她受了必成剑灵的咒术……本来,那不该是她遭受的命运。我们项氏世代以铸器传承,有法可察看人之生灵。她生下来时,身上生灵充沛向上,生气勃勃……本来还有无数轮回等着她去经历,如今却……” “如今却是在往物灵发展的趋势上一去不复返了?”夏荆歌接下了他没说出去的话,心里却在想,她的灵魂趋势走坏了,自己又能做得了什么?总不会那井轴之能,还能强行扭转天道趋势。 “比那更糟糕。”项融露出点难过的神色,“她如今已濒临物灵化了。” 夏荆歌听到这个,心里也是吃了一惊,咒术说白了,也是法术的一种,能让一个朝气蓬勃的生灵在不长的时间里濒临物灵化,得多强?虽然这干的同样是加速趋势走完的活,可从理论上来说,这比把生灵直接炼器应该更难才对。项闻萸中的既然是迫使她接受剑灵命运的咒术,那么这咒术的主要目的就不会是消耗掉她原本拥有的生灵能量,因为炼器主要还是想得到她身上的那股生灵能量。所以她现在濒临物化,应该是她原该有的生灵能量被某种力量夺走压制了才对。 夏荆歌道:“不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去救你妹妹?”如果到了这里,他还听不出项融给他第二个选择是为了他妹妹的话,真该一头撞死算了。 “我曾从一本古书中寻得一种破解那咒术的术法。需要与中术者命格相同之人出借大量生灵之能置换她被禁锢的生灵能量,所以……” “所以你希望我用我自己的生灵能量去换你妹妹的?” “是。我只希望她能正常地轮回转世,而不是被迫做一个六感混沌的剑灵。” “……”夏荆歌沉默了一会,笑道,“你倒是为你妹妹着想,可我借了她生灵之能,我自己轮回转世的机会不就少了一大截了?” “这对会让你直接变成物灵的第一个选择好多了。” “可是第一个也能让我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一段时间啊。鱼与熊掌,终究不可兼得……徜若想明白这一点,第一个选择就未必是糟糕的选择,而你那个选择,也未必是好选择了。我焉知借出大量生灵能量之后,我的六感是不是也会一同被削弱,往混沌上而去?再说,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 项融看着夏荆歌道:“凭我愿以自己全部的生灵能量和永生永世再无轮回,换你部分生灵能量。实不相瞒,我欲以自身之灵,为你铸五行剑剑格,届时你可借此剑脱出魔域。你觉得这个诚意够吗?” “……”夏荆歌愣了愣,微微垂下头。魔君说他身上没有情爱之感,但这亲情之爱,之感,他想应该是不缺的,也是能想明白的。爹他当年,为了自己放弃飞升,身堕于地府,重走轮回道,是不是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是他儿子呢。应该是的吧,夏荆歌想。 …… 过半天,夏荆歌才对项融道,“你妹妹有个好哥哥。…… 至于那带剑格的五行剑却是不必,剑格说到底也是生灵炼出来的,那样的东西再厉害我也不想要。 ” “……”项融沉默了一会,却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既然同你说明了这是一笔交易,就绝无占你便宜的意思。以灵铸剑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也不用担心背上业障。” “……”夏荆歌看了他一眼,就垂头看着床面,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才道:“那你也该告诉我实话,我以自身生灵能量置换你妹妹的,会留下哪些后遗症?” “……你是上古神器化人,虽说只化了一半,又是第一世,不是生灵能量顶峰时期,但是你的基础却比其他寻常物灵化人好了很多,想来对我们普通人来说是大量的生灵能量,对你来说应该只是一部分,至于影响……其实我也不能十分确定。但生灵和物灵之别既然是六感之别,可能到时你会比现在……冷淡一点。” 项融用着谨慎的措辞,夏荆歌在理论上一贯是强项,哪能听不出弦外之音,他沉默了一会,问项融:“之后,我还会觉得甫凌是朋友么……算了,你不用回答我。” 确实是不用回答的,夏荆歌想,也许那样,才是他和甫凌该走的路。真如魔君所言,他对甫凌的情感一直理解不了,总有一天,他也会发现自己不正常,到那时,他会觉得很失望,很难过吧。可是自己却还是理解不了……那不是害他一辈子吗。 甫凌他的一辈子那么长,一千年妥妥的,万年大抵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一祸害就祸害人家万年,也太不厚道了。 便只是设身处地想一想,徜若是他一万年的时间里都当师妹是朋友,却突然发现她从不拿自己当朋友,那不也得难过死么。 做人……怎么能将己所不欲之痛恒久地施于一个自己在乎的人呢。 第88章 交易既成静候银,心系至交索法镜 夏荆歌说不出有多失落地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同意第二个,项融也不会帮他向甫凌传递什么信息,大概反而会老老实实地帮魔君把自己炼了。他们既然派了项融来说项,想来这个炼化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到那时,甫凌真的能在自己炼化前发现自己被谁捉走了么,估计是不能的。因为第一项选择魔君早就很清楚地把意思表达出来了,等他和井轴合并后,他才有机会见甫凌。 到时能不能真的见到先不说,至少在那之前他们有着万全的准备,不会让甫凌发现什么端倪,横生枝节。 夏荆歌还是垂着头,忽然问项融:“甫凌……他在魔域还住得习惯么?” 项融一怔,回道:“还不错,君上对他期望颇厚,日日指点武艺,还为他报了少年大赛。——少年大赛是一项全魔域有志少年都乐衷于参加的赛事。你们修士界,应该也有。” 少年赛事一贯是各界选拔优质新生人才的最公平方便快捷的方式,这确实不用项融多作解释,夏荆歌一听名字就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想以甫凌的天赋和资质,确实是很有资格参加这类大赛的,若非这些年一直被自己拖累修炼进度,大约得一个冠军一鸣惊人也不是什么问题。他本来就不是池中物……也许这才是他本来就该走的正常的路。留在魔域,得到魔君的着力培养,而不是跟自己一块终日没多少自由。不是今天被抓了一关就十几年,就是明天被追着抓……跟自己在一块,有什么好呢。 一点也不好。 连他自己都烦了成天有人试图关押自己。夏荆歌想。他还是神界为了对付魔域刻意打造出来的……大半个人。 一个魔和一个人尚且有种种互相的不理解,不对付,一个魔和大半个人……不是更艰难了。更别提他很快大概就要连大半个人都够不上,只能算半个人了。 “哦,那挺好。”夏荆歌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给自己的想法加大确信力度,就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进行你所说的交易?” “很快了。不多久齐喑回来就要问你肯不肯答应,到时只要你点头同意,我们就会开始筹备合并井轴的阵法了。” “你们已经有了另一半井轴?”夏荆歌心底暗暗吃惊,上回见到魔君的时候不还是说找到那一半得靠自己么。 “没错。”项融点点头,看出夏荆歌眼中的疑惑色彩,就解释给他听,“你可能还没发现,你和井轴那另一半是有联系的,君上已靠你检测出了那一半的所在,并请乌虹尊上去取了,昨日她已来回报君上,想来是已经取得了。” “……”夏荆歌还真没觉出他和那另一半井轴有什么联系来,不过项融这时候告诉他这些,倒也没有欺骗他的必要了,所以他点了点头,就不说话了。项融看看大约也是觉得没话说了,就道:“那我先走了。” 夏荆歌点了点头,仍盯着什么也没有的地面,项融见状就自己转身离去,他的一只手才挨到那道门所在的地方,又听背后传来夏荆歌的声音。 那声音问:“你觉得我这种情况……会跟到下一世么?”声音平平淡淡的,并没有透露多少情绪,就像只是和他研讨一个极严肃的学术问题一样。 项融脚下一顿,他觉得这问题问自己好像有点奇怪违和,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夏荆歌仍低头盯着地面上的那一点,好像一点也不期待自己回答。他随即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并不需要自己回答。从他刚才判断小妹那咒术的准确度来看,夏荆歌自己估计比他更懂些。 所以他停顿了一会,终究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开了门,出去了。项融在门口等了一会,顺便也散散身上沾的太好辨认的灵气,就看到齐喑回来了。 夏荆歌安静地盘腿坐着,正如项融所想,他确实是不需要也不期待项融给自己一个明确答复的。若他答老实了,听起来未免太无情,若他只是说一些安慰的话,那于自己也实在是不痛不痒的回应。所以他根本也就不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夏荆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想起自己和甫凌关于前生今世的那段对话,心道甫凌不愧是甫凌,看事情总是这么的有先见之明,下一世,对像他们这样的修士和魔来说,确实并没有多少可期待性。 齐喑开锁进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夏荆歌脸上那略带嘲讽意味的笑,他心里了然,夏荆歌虽然答应了,想必心里不会多痛快。便对夏荆歌道:“既然你已经同意了,那么我们很快就能准备好,来施展这个术法了。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夏荆歌抬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算是回答,但又很快说道:“在那之前,我想看看甫凌。” 齐喑自然不能同意这样的无理要求,就笑道:“不是我无情,在法术施展之前我们是不会让少主发现你被捉的。” 夏荆歌摇摇头:“我不是想让他也看到我,就只是想看看他在魔域过得习不习惯,开不开心……我就看看,你们该有那种法器吧?” “……”齐喑神色一时有点复杂,他明白夏荆歌到底想怎么看了,那种法器有倒是真有,不过是上古遗留下来的陈旧法器了,又没什么用,常年收在长暝宫的宝库中,还真不知道现在拿出来还能不能正常使用了。 夏荆歌见他不作声,又接着道:“那毕竟是个很厉害的法术,我怎知你们不会施展过程中出了差错,把我炼不见了?我就想先看看甫凌。你要连这点小要求都不答应,那也太没合作的诚意了,我也得重新考虑一下。” 齐喑听到这,心里暗骂一声不愧是夏青芦那家伙教出来的儿子。他便换上了个有点勉强的笑容,说道:“不是我不想答应,实是这样的要求我不能随便做主,这样,我先去请示一下君上?” 夏荆歌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事多半是已经有谱了,就不再理他,径自闭了眼,打起了坐。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齐喑果然给他带了一个能远程观看的大法镜,说道:“少主最常去演武场,所以另一端连在了演武场,你用这个一天能看见他好几回。” 夏荆歌点点头,仍旧坐着不动,也不急着去启动那个法镜。齐喑也跟他没什么说的,随便道了个别,就留了那法镜,自己出去了。夏荆歌又坐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天才下了床,一步一步走过去按在那面法镜的镜框上,往里头输入了灵力。 类似的法器他们九华派从前也有,所以对于用法他倒是熟悉的。 有了灵力运转,那法镜的镜面就氤氲出了一团薄薄的云雾,忽高忽低地覆在镜面上,半天不散开。——看来是有些年头的法镜了。夏荆歌心道,仍匀匀地输送着灵力,并不着急。等了小半刻,那团云雾终于彻底散开了,遥远的画面出现在夏荆歌眼前。 和修士界意义上的演武场不同,那是一片小树林。树林里的树都发着迷蒙的光色,看起来迷幻又美丽。但是整个画面都是静悄悄的,那里并没有任何魔。 夏荆歌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风甫凌什么时候又会去演武场,就一直输送灵力,直到感觉输送得差不多了,才松了手,又慢慢踱回床上去盘腿坐好了。他也没有一直盯着那法镜,只是坐着,像是出了神,又像是发呆。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那平静的法镜终于迎来了一些变化。起风了。 接着,他就看到了风甫凌。风甫凌是和风悯昭一起到的演武场,风悯昭按着风甫凌的肩膀,先说了些什么,风甫凌点点头,然后拔出了自己的剑。夏荆歌一眼就注意到,那把剑已经不是他原来用了十几年的那把普通的剑了。 风甫凌走到空地上,演练了一套剑法。那也不是这十几年里和夏荆歌常常对练的那套剑法,是一套他新学的剑法。看走势大概更加适合他那套心法。夏荆歌心里既有些高兴,不知为何又有些失落。它们揉在一块,让夏荆歌的心情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他看着他练完了,一招砍倒了方圆不知道多大范围的树,他看不着,但这效果应是不错,风悯昭看起来很高兴,说话都一直带着笑。笑着笑着风悯昭又咳起来,风甫凌立刻把剑一收帮他拍背,给他缓咳,看那熟悉样子大约这段时间里也做熟了。 风悯昭好些了,两个魔又站着说了些什么话,风甫凌时不时点个头,一副受教的模样。过了一会,风悯昭走了,风甫凌继续留下练剑,也不知是不是夏荆歌的错觉,总觉得他这回使起来,比刚才那次威力更大了些许。他想应该不是错觉,风甫凌的悟性一向高得要命。 没多久,风甫凌忽然停下了,似乎是有人打断了他。夏荆歌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镜框,自己笑了笑,等着镜面外的那人走进来。 打断他的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两人应当并不陌生,那姑娘时时刻刻都是笑嘻嘻的,夏荆歌看看仍然是一贯没什么表情的风甫凌,看出他并不排斥这姑娘。他知道风甫凌一贯并不太喜欢让自己和别人扯上太多关系,这样的不排斥本身就是少有的。他们两个说了几句话,就各自亮出兵器打了起来,夏荆歌笑着看他们俩在半空中上下翻飞地过招,天昏地暗地打了老半天也分不出胜负。 夏荆歌看着看着,直到风甫凌一个翻身后退,落在地上,遗憾地输了一招,两人停下来说话……夏荆歌才突然发现自己不自觉间已经坐直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也没有再笑了。他看了看法镜中的场景,又看了看那被看了不知道多久的虚无地面,半天才又抿起唇,自个微微地抿出一个不怎么敞亮的笑。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风甫凌是并不那么需要自己的。在这段大约并不是很长的时间里,他换了剑,换了剑法,连对练的人也换了。他虽然不太喜欢与人亲近,但他总是有那天然的本事,能吸引别人亲近他。就像当年夏荆歌刚认识他那会儿那样,尽管看出了他不爱理人,但他也看出了他是个好人,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所以风甫凌其实是很容易交到新朋友的。至少相较而言,比搁哪个人群里都显得异类,甚至只能算大半个人的自己容易交朋友多了。 夏荆歌忽然又想起自己曾跟他说,要是自己死了,他该多寂寞。现在他想,真正会寂寞的其实并不是风甫凌,而是自己。从小到大,他所交到的最好的、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朋友,从始至终都只有甫凌一个。 需要风甫凌,依赖风甫凌的明明是自己。是他自己。 他并不舍得就此和甫凌分道扬镳。一点也不舍得。 即使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已经答应了项融要做交易,已经仿佛没有退路,他还是舍不得。 第89章 越走越远无人拉,置换生灵术已施 但是不舍得,又有什么用?他又出不去。看甫凌这样子,还一无所觉,估计也不用指望他了。 夏荆歌微微动了动,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握在手里看了好一会。玉簪仍透着一股温润的感觉,一如他才见到它的时候,他却觉得有些拿不住了。夏荆歌盯着那根玉簪发了一会呆,才插回了头上。 法镜中早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想也许是魔域的一天、或是半天结束了。 夏荆歌也不盘腿了,往后退了退,抵上墙,慢慢抱起了膝盖。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了。等着他们筹备好那个阵法,等着项融临阵变卦。有那么一会儿,夏荆歌仿佛看见自己在往一条不归路上一步一步地走去,他走得并不快,还有些犹豫,一步三回头,希望有谁能跑上来拉自己一把,把自己拉回去。 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头,也只看见背后一片漆黑,并没有谁出现在远方,试图拉住自己。所以他只能自己一个人继续往前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到尽头,也不知道尽头仍旧是一片黑,还是能看到光明……哪怕只是昏暗的灯光也好,然而他暂时仍然是连灯光都看不见的。 又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整个神界都对不起自己,凭什么别的物灵历经千百万年能妥妥地转世为人,他就不行,他就得被拆成两半,他就连所谓的情劫都要被抹掉了……这不公平,夏荆歌想。凭什么这些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只是想开开心心地和甫凌一起修行罢了,但是仿佛所有人都在说,你们这样是不行的。师兄说,他身份不一般,父辈极可能与我们有灭派之仇。后来这证实是事实了。桑阳前辈说,他是魔君至亲,你和他做朋友就是不孝。后来这也证实是事实了。最后他的杀父仇人,甫凌的亲爹魔君风悯昭说,你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你们怎么在一块?……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他们好像真的不能在一块了,自己好像真的是在祸害甫凌了。 可这是他的错吗…… 夏荆歌抱着自己的膝盖,蜷了起来。 在那个一片光明的监牢之中,坐了许久。 施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夏荆歌依靠风甫凌出现在演武场的时间段粗略地推算出大概过了七八天左右的样子。术法并不在这个监牢中举行,齐喑照旧给他捆上了那天那根绳子,就开了道传送法阵,把他推进去了。夏荆歌从法阵出来,就看到这是一个高高的祭台。祭台上只有项融和风悯昭,以及随后也过来了的齐喑,没有其他任何魔。想来这是为了不让夏荆歌把其他魔身上的魔气给吸走。 但这里依然是个暗洇魔气充盈且纯净的地方,所以那些魔气正理所当然地往夏荆歌身体里跑,即使他被那根绳子锁着,也挡不住魔气喜欢往他身上跑。夏荆歌粗略估算了一下,感觉要不了太久,这一带的魔气都能被自己吸掉。如果说从前遇到这种情况,他还会自嘲地想想自己不大正常的话,现在已经有些麻木了。 夏荆歌四下看了看,看到祭台的正中立着一个三足鼎,鼎下燃着无木阴火,这种看起来没有燃烧物而能自燃的火,一向是要比那些能看到燃烧物的火要更厉害。鼎的上方,则悬浮着一个有点像是半个梭子的东西,那物件两头尖中间宽,通体是黑水晶一般的黝黑,约莫能反射暗光,但周身被一种缭绕云雾般的黑气弥漫,仔细去看,那些都是纯然本净的魔气。 就像夏荆歌身上放出的灵气总是纯然本净的那样。 夏荆歌看着那半个梭子似的井轴愣了一愣。即使他此前仍然对自己的身世抱有一丝怀疑的侥幸,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至少魔君等人还是跟自己说了些实话。因为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对那半个井轴的熟悉……和联系。他觉得他们该是一体的。 说来也是可笑,一个人形模样的人,竟然会觉得和一个物件该是一体的。 夏荆歌想要笑一笑,但又根本笑不出来。他仰望着那半个井轴,做不出合适的表情应对。静默片刻,他索性扭头对风悯昭道:“术法完成后,我要见一见甫凌,你不会拦着我吧?” 风悯昭沉吟了一下,看起来是不太想同意。夏荆歌早就猜到不会那么容易,又道:“我有些话要跟他说。我要见他。”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在短期内见到风甫凌,只不过是想让魔君为难一下,再给自己争取一下罢了。 过片刻,风悯昭终于道:“等法术成功施展,我们确定你也能正常使用井轴能力后,自然不会拦着你去见他。” 夏荆歌心里笑了一下,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这时项融道:“时辰快到,请君上暂且离开。” 风悯昭便点点头:“我们就在山脚下,若有什么意外,就发送警示信号。” “是。” 到了这,夏荆歌总算明白项融那么有自信和自己做交易的原因了。原来别人都给支走了。等到那两位走得看不见了,他就问:“你要我怎么做?” 项融就从怀里摸出几张纸来,递给他:“照上面写的做。”夏荆歌接过一看,纸边明显都有撕裂痕迹,显然是给从哪本书上撕下来的。他一边腹诽项融不珍惜这种古术破解书,一边把上面写的破解之法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牢记于心后,就把纸张一收道,“记住了。” 项融就从空间袋中摸出了一些辅助施术的道具递给夏荆歌,包括水银、朱砂、硬笔等物。又就地开了个不知连到哪的传送法阵,没片刻就从阵法那头抱回了项闻萸。和十几年前相比,项闻萸自然是已经长大了,夏荆歌也就相当于只见过她几面,现在再看已经说不上来她到底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长开了。 总觉得只看样貌并不很像。可他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项闻萸并没有醒来,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中。夏荆歌只看了几眼,就蹲下去用水银画法阵。一般来说,施术是不需要法阵的,但是这换灵术法所耗实在是多,为了保证成功,就得借助阵法增强施术效果。水银锁魂,朱砂驱魂,这两样搭配使用才能更大概率地让夏荆歌把自己的那些生灵能量弄进去,把项闻萸的换出来。 他想这算是项融只能找他交易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这术法须得他本人同意才好施展,他要是不同意,就得让一个强过夏荆歌许多倍的人强行施展了。纵观魔域,恐怕只能是六部上魔及往下的有限一些魔才有这个实力,而那些魔多半是不会同意的。他这边在画阵法,项融也没闲着,他把项闻萸放在一边,就去鼓捣那个法鼎上方的井轴。 夏荆歌用余光瞥了半天,才看明白他是想把井轴弄下来。但那井轴似乎不易受控,仍旧自顾自地悬着。他这边画完了,就走到那三足鼎边上,也施了个法,本来只是想试一试能不能帮忙弄下来,谁知道他才一催动法术,那半个井轴就缓缓动了一下,最后在夏荆歌的引导下,离开了三足鼎上方,落到夏荆歌身边。连带着它附近环绕的那些魔气也直往夏荆歌身体里钻。但夏荆歌也注意到,这半个井轴其实并不具备吸进灵气并施放魔气的能力,大约就像魔君告诉他的那样,被拆开后它就已经失去了运作的功能。 难怪魔君最后想要的会是完整的井轴,因为只有那样,这半个井轴的功能才会运作起来,魔族才能恒久地得到他们想要的纯净魔气。夏荆歌伸手摸了摸那黝黑的井轴,就见项融走到附近来,摸出了他被拿走的那把五行剑。 “你……”夏荆歌看看那把剑,又看看项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怎么?”项融看了他一眼,见他又说不出个什么来,就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把剑,才抬头对夏荆歌道,“等剑炼成之后,不要给我起五行剑这种难听的名字。” “难听吗?”夏荆歌挠了挠头,心道明明很贴切的名字嘛。 项融略鄙视地瞄了他一眼,“名字我已经帮你想好了,就叫问非剑就可以了。” “啊?哦,好,我没意见……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项融还算满意地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夏荆歌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这大概是他们两个都必须要过的坎,并不是因为足够信任,而是因为互相的信任基本没有,所以明白只能靠交换来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项融又道:“六部上魔有三个都在山脚亲自护法,我们快些开始吧。”夏荆歌一凛,也知不能再耽搁了,就走回原先画好的法阵中间,依那几页残书所言,施展起了术法。他探出项闻萸身上术法的结点所在,快要破开那个结点,不知怎么的,忽然听到山脚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响。 夏荆歌略一分神,下意识就被山脚的动静吸引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莫名的竟有些慌。正好这时候,那关键结点被破开了,夏荆歌只好勉强收回注意力,专心用自己身体里的生灵置换起那结点中被牢牢束缚住的项闻萸。 第90章 灵分为二钝感心,问非剑成痛失声 夏荆歌从那个结点探进去,看到里头竟影影绰绰束缚有三四个魂影……他微微一怔,又往前走了两步,好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然后他看到,里面确实是几个不同的魂影,看模样都是与项闻萸一般大的女孩子。其中一个正是他方才见到的项闻萸。然而他再仔细一看,却觉得另一个被深深缚住的魂影长得更像他记忆中的项闻萸。 夏荆歌大致想了一想,脸色就白了一白。 如果项闻萸一直“活着”的原因是她不但借用了别人的生灵能量,还借用了别人的身体的话……那肯定不仅仅是夺舍那么简单,这至少说明魔域的一些魔确实掌握了与神界差不多水平的术法技能。他们说自己原与神同出一处,或许真是真的。若是从前,他大约会觉得魔的术法以人命和生灵为代价,未免太过阴毒。如今……他觉得神界的神其实也好不了多少。只要有需要,他们也会随意剥夺篡改旁人的生灵状态和命运。 ……说是为了天下苍生,归根到底,说不定只是为了避免自己被魔域打下来罢了。 夏荆歌微微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些恐怕难以逆转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被关久了,一开始只是焦躁,近来竟然生了些戾气出来。夏荆歌自知这样的状态要不得。纵然他已对神界全无好感,也并不希望自己就此堕入魔道。 ……堕了魔道,不就遂了小半风悯昭的愿? 那也是他不愿意的。他哪边也不想帮,哪边都不想。 然而不管以后如何,他还得先能逃出魔域去。 夏荆歌缓缓抬起手,按照那几页纸上所言,开始释放出自己的生灵量能,这个过程当然不会好受,就像把自己的灵魂生生撕开了一样,一丝一缕都是扯着神经的剧痛,夏荆歌花了很大的力气,耗费了无数毅力,才勉强分了一部分生灵出来。这里是虚无之境,并无倚靠的东西,夏荆歌只好蹲着忍过那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荆歌缓过些劲来,昏昏沉沉地抬眼观察周围情形,就看到它已经像前面那几个女孩一样,开始被一种黑索缠绕追缚。其实夏荆歌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生灵形态,它凝形后和自己长的一样,显然并不愿意就此被缚住,正试图与那索缚对抗挣扎,并一直是往夏荆歌所在的方向挣,仿佛是想要回到夏荆歌身体里。一时间,那黑索竟不是它的对手,缠上去又被驱开,只能渐渐放开了对其中一个姑娘的束缚更专心地来对付夏荆歌的生灵。 这只起了一个来回的功效,夏荆歌的生灵受制了片刻,又奋起反击,驱开了黑索。那黑索几次进攻而不得,却没有放弃,仿佛是夏荆歌生灵比那几个姑娘的生灵更具有吸引力似的,又放弃了对一个姑娘的钳制,蓄势继续对付夏荆歌生灵。夏荆歌注意到,那两个被放出来的生灵魂影都是懵懂之态,生灵能量倒是一时看不出损伤了多少,夏荆歌理论尚可,却也不像项融那样有方法对生灵进行实测,所以他也只能看出它们虚弱得厉害,不复精神,怕是就算出去了,也已摆不脱一世不如一世,越投胎越往物灵奔的趋势了。 夏荆歌照着古书所言勉力掐了一个诀,引着它们出去了。等他再回过头来,就见那黑索在犹豫中渐渐地连项闻萸也放开了。项闻萸的生灵并不像别人那样显得懵懂,它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还有闲心四处打量,当发现脚边还留有一截黑索没有收走的时候,还很有活力地一脚踹飞了它。显然项闻萸的生灵就像夏荆歌之前猜想的那样,只是被禁锢束缚住了,并没有受到多少损伤。这至少说明同样命格的夏荆歌生灵在这应也不会受到多少损害。 黑索这时候也没精力对付项闻萸的生灵,它已经扑住了大半夏荆歌放出去的那部分生灵,正费尽心思地阻止它继续往夏荆歌这边扑腾。夏荆歌的生灵并没有因为已经被缚住而放弃,夏荆歌在这边看着,也充分感受到了它奋起反抗的决心。 但它注定无法再摆脱那黑索,因为夏荆歌自己已经放弃了它,他拿它去交换了另一个和自己命格相同的人的生灵。而它大约还不知道。 这么看的话,夏荆歌觉得自己和神界那些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他觉着自己也是冷漠无情的。只不过神界之神是对别人无情,他是对自己无情。 即便生灵量能应该并没有思想,但它那么努力地想要回到自己身体里,至少说它其实并不想和夏荆歌一分为二。夏荆歌甚至不能确定,这到底是它第一次经历这种一分为二,还是第二次。 夏荆歌撇过头,又掐了诀,引导项闻萸的生灵依样画葫芦地出去,然后,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那部分被舍弃的生灵,也跟着出去了。 才一回神,夏荆歌还有些恍惚,有些昏沉地不清醒,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夏师兄,你快醒醒!”他微微一怔,勉强打起精神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余倏光居然出现在了这里。“……师妹?”她身后跟着追上来的还有风悯昭齐喑和另两个他不认识的魔,想来应该是另两个六部上魔了。再接着,就看到那个这些天一直跟风甫凌对练的姑娘也上来了。 那姑娘刚上来,看着那三足鼎的方向脸色就是一变。她立刻三步两步想冲上来,却被她身前的那个六部上魔之一的女子伸手拦住了。她只好冲夏荆歌喊道:“你对项问非做了什么?!”神情须得用焦急和不可置信来形容,甚至夏荆歌还看到,她眼里都包了泪花。 夏荆歌不知原来她与项融关系也十分好,回头看了一眼那三足鼎,就见那术法已接近成了,他的剑悬浮鼎上,项融的魂灵若隐若现了片刻,最后归于无形,收拢于那把他自己重新起了名的剑中。接着,那把问非剑自鼎中冲天而起,倾断鼎焰,斩破魔气,在天空之中划了个漂亮的掉头弯就飞向夏荆歌,稳稳地悬停在了他面前。剑身灵光四溢。 一把剑注了灵,就有了剑格,剑格如人品,有了剑格的剑,就是一把有脾气的剑了。它们只认它们认定的主人。 夏荆歌只稍稍掐了一个诀,那把剑便颇通他意念地随诀而动,一幻为十,是为幻剑诀。幻剑有实体,可伤人命。 夏荆歌一试,便知这把剑的威力果然大不同了。然后他看到,不远处那姑娘脸色又是一变,变得煞白煞白的,她带着哭腔问:“你……你把项问非炼成了剑灵?!你怎么能这么做!”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27节 夏荆歌不免又看了看她,他才分了灵,面色惨白,目光凝滞,看起来就十分地面无表情。就这么看似冷漠地看了片刻,夏荆歌才慢吞吞地反问:“你们之前,不是也想把我炼成器灵吗?何以你们炼我就是理所应当,我炼他就不对了?”他顿了一顿,离地而起,略浮当空。山顶的风吹得他的衣袍衣袖猎猎作响。问非剑亦自觉升空而起,它与夏荆歌的灵气渐渐熟稔契合,已然自主地在夏荆歌身周幻出了剑影阵,层层地护住了夏荆歌。不知是预感到夏荆歌对周遭环境的本能防备,还是自己觉察出了需要防范的危险。 那位他不知名字的姑娘望着他身遭游弋如魅如刺似幻似真的剑影不回答,不言语,却已无声地落起泪来了。夏荆歌瞧着,心里便更有些说不清的微小感觉滋生了出来。但他又实在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他知道这姑娘和甫凌仿佛要好,他也记得自己从前和风甫凌十分要好,那些记忆都真实地印刻在脑海之中,他记得自己认为那些十分重要,但他现在,却觉得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好像那些记忆,那些重要的认定之于自己,都像只是旁人的事了一样。 也许这对峙的时间只有一瞬,因为旁人还没作出反应,那姑娘就已经回答他了。夏荆歌却觉得那一瞬,好像已经过了许久,久到他把自己从前认为很重要的和风甫凌的记忆都已经翻了一遍了。 他回过神,听到那姑娘哭着骂自己:“你就没想过你对风甫凌的朋友这么做,他该多伤心吗!有你这么对朋友的朋友的吗!枉我从前还同情过你,呵呵……我真傻,我同情你作什么。像你这种勉强借壳的物灵,根本不值得同情。……你拿自己跟问非比,问非能跟你能一样吗?他是人,你不是,你根本不是!”她说着,又不可自制地哭起来,想来是伤心极了。 夏荆歌怔了一怔,苍白过度的脸上显出一丝茫然之色来。他想怎么是个魔都能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不是人呢。他虽然确实天生缺了点什么,但他也实实在在地活了二十多年,会哭会笑会开心会笑,每日努力修炼,并不虚度此生啊。 他正不知该拿那位痛哭的姑娘怎么办,幸好就在这当口,魔君风悯昭发话了:“你把自己一部分生灵交代了?”他显然是看到了三足鼎旁的那个阵法。 夏荆歌微微侧头,见风悯昭一副隐怒不发的样子,便回道:“没错。想来你们是不能再拿我炼一个完整的井轴了。彻底变成物灵和交出一部分生灵量能相比,我想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会选后者吧。” “夏师兄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生灵物灵?这群魔竟然要把你炼成器?”夏荆歌侧头去看已经跑到自己身边的余倏光,她一脸震惊,基本是还有些弄不清状况的模样。 夏荆歌一时也和她说不清楚,便道:“回去再说。”说着,他就往身旁一伸手,正好握住了问非剑的本剑剑柄。众人还不知他要干嘛,夏荆歌已经脚底疾走,一剑攻向了风悯昭。 这些天他也看过风悯昭指点风甫凌剑法,揣度着摸出了点他的防御路数,便直朝他不怎容易防备的方向攻去。 风悯昭正要避过,身旁却忽然斜斜□□来另一柄剑,挡下了夏荆歌的攻击,“荆歌?!” 夏荆歌突地手底攻势一缓,看向了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 并不存在的番外:项大铸师与乌梳少主二三事(略) ps:感谢豆腐姑娘的手榴弹和大量留言! 最近专注炒股玩资本的游戏去啦,没怎么用力写文,待我周四去申个榜努力一下! 第91章 三路会师相重逢,各自为战悉意图 这人自然是风甫凌。 他露出略微吃惊的神情,扫了一眼在场诸人,特别看了看似乎有伤在身的余倏光,就问夏荆歌:“你们怎么在这?” 夏荆歌看着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我为了逃出来,和项融做了个交易,他交待了全部生生世世,我交待了部分生生世世吗。在这之前夏荆歌就想过,有朝一日再见风甫凌,这样的真相对他而言是很残忍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了。 夏荆歌尚未想好恰当的辞令,那边余倏光见他拦的是夏荆歌,帮的是有深仇大恨的魔君,按捺不住嘲了一句:“我们总不会是不自量力就两个人跑来魔域。” 风甫凌神色没什么变化,心里已经一沉。其实他本心讲,也觉得夏荆歌不太可能主动过来。他就算想到魔域来,也过不来。而风甫凌之所以会到这山顶来,是因为今天有诸多不寻常之处。他今天没见着风悯昭的身影,另两个魔尊也不在,这也就罢了,竟然连乌梳和项融也不在。风甫凌心里就觉得怪怪的,刚才发现这边天空仿佛气场有异,他心里一动,就想过来探一探。谁想刚到,就见到夏荆歌在攻击风悯昭。 现在再仔细一看,这个地方还有些奇怪的法阵残留,人这么齐,阵仗这么大,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他已经怀疑到,夏荆歌是被风悯昭暗地里抓了。然而他又不希望这是真的,潜意识里还寄希望于夏荆歌的正面回答。 夏荆歌却只是摇了头,他不愿要闹到和风甫凌刀戈相见的地步,就扭头对风悯昭道:“放我和师妹离开吧。往后我不帮神界和修士界,对你没有妨碍。” 他说的诚挚,风悯昭却如何肯信,冷笑回道:“昔年我们已被你爹骗得很苦,你以为我们还敢信你们九华派的修士?” 夏荆歌一怔,思索了一会,就放弃了为他爹作徒劳的辩解,只回道:“你也说过,我和我爹是全然不同的。我不知我爹当年骗了你什么,总归我是从不违背自己诺言的,这点你可以问甫凌求证。再说我对你们魔域和神界的争夺战真的没有兴趣,也不想参与。至于我的其他情况,想必你比我自己更了解,如今我只想找个没有别人的地方,自己安安静静地修炼罢了。所以你放我们走,对谁都好。” “对谁都好?”风悯昭再度冷笑了一声,“要是九华派找你帮忙,难道你也不帮?若果真如此无情,你不妨先杀了那个九华派女子给我看看。” 这就是没的商量的意思了。夏荆歌又握紧了剑柄,想着要不要在风甫凌面前真的打起来。其实说是打,倒不是他有了一把剑,就真的能敌过三个六部上魔这么多魔了,刚才出其不意攻击魔君,也不过是打着擒贼先擒王,魔君又是个病人好对付些的主意。现在他的突袭已经失败,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话说到这里,风甫凌哪里还听不出是什么情况,当即转过身,毫无戒备地背对了夏荆歌,只盯着风悯昭道:“他一向重诺,他说不帮,必不会帮的。”顿了顿,风甫凌又放缓了语气道,“放他走吧。” 刚才看到风甫凌出现,风悯昭就觉得今天这事要坏,他心里度量着,自己要是真的在风甫凌面前硬要把夏荆歌再抓起来,只怕这个儿子以后也没了。 风悯昭作为一个统一魔域响彻六界的魔君,自然不是别人放低一点姿态,说句软话就能被打动的。但他弄清风甫凌的身世后就觉着自己有些对不起他,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又很是喜欢风甫凌,再加上这个平日里就冷冷淡淡别无所求的儿子破天荒说起了软话,几厢一叠加,他多少是有些为难。 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风悯昭犹豫了片刻。 这时候,他旁边的两个忠实的朋友说话了,乌虹劝道:“悯昭,算上祖辈我们已经找了井轴万年,如今就在眼前,不可功亏一篑。再者,放他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另一个也附和道:“没错。” 风悯昭还没表态,已经渐渐止了哭的乌梳突然跳了出来,哽咽地指着夏荆歌对风甫凌说:“他杀了项问非,你还要帮他?” 风甫凌暗暗吃了一惊,他刚才也奇怪为什么没看到项融来着。但毕竟他不相信夏荆歌会杀项融,只当是有什么误会,就侧过身来,去看夏荆歌,“怎么回事?” 夏荆歌没回答,乌梳已经抢先答道:“他把项问非炼成了剑灵!你看他那把剑!” 风甫凌下意识就去看夏荆歌那把剑。其实他和夏荆歌对练十几年,刚才那一接招就觉得夏荆歌如今力量不同以往,只是没有时间细想。现在再看,那把剑浑身灵力充盈,像泉眼一般泊泊翻涌,心里就先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他没有见过炼了剑格的剑是什么样的,但既然这类剑和神兵无异,想来是有些特异不同。 风甫凌就询问地看向夏荆歌。夏荆歌正要回他,那边乌梳已经突然抽出武器,朝着夏荆歌攻过来。夏荆歌甚至不必挥剑去挡,乌梳的剑尖逼近夏荆歌身周三尺,就有剑影自发浮现,帮他抵挡住了攻击。乒乒乓乓兵戈交击之间,那乌虹魔尊见女儿隐隐有吃亏的趋势,也挥手施法攻向了夏荆歌。 “乌虹!”风悯昭喊了一声。 乌虹看风悯昭一眼,并不怵他,只道:“不过这些许时候,这里的魔气都快给这半个井轴吸干了,若是让他回去助了神界,后果不堪设想。”她是比较笃定自己这方若真心想擒,是绝对能擒住夏荆歌的。 夏荆歌不是没感觉到自己正比分灵前更快速地吸收着这附近的纯净魔气,只是对方那种像在评论一个物体的语气和目光,叫他有些发呆。 乌虹的修为比之乌梳自不可同日而语,夏荆歌的剑影阵只抵挡了两下她的攻击,就再也抵挡不住,被她一个术法打得倒退了数步,体内气血翻涌,闷了稍息,吐了一口血出来。 风甫凌见状,立刻就挡在了他和乌虹之间。乌虹如何不知风悯昭没有出手是顾及这个才认回的儿子,她主动出击夏荆歌,并非不给风悯昭面子,恰恰是善解人意地在为他分忧解难。所以现今风甫凌摆明了是要站到夏荆歌那一边,她多少就有了点顾忌。她能力争把夏荆歌打得半死不活,却不能依样画葫芦把风甫凌也打成重伤了。 所以她微微收了攻势,冷笑一声,对风甫凌道:“贤侄这是铁定与我等为敌了?” 风甫凌摇摇头:“我只望你们放过他。”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打不过他们的,看了一眼乌虹,就直直盯住了风悯昭,语气里甚至带了些恳求意味出来。他知道风悯昭才是那个能拍板定音的人。 其实风甫凌长这么大,几时求过别人?便是他和夏荆歌相处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过的。夏荆歌听在耳中,便怔忡了起来。 他拿了这把剑这么一会儿,已经隐隐约约感应到了项融所说的自己能逃离魔域的关键在哪里,只还缺点时间去通透。 夏荆歌心里很明白,自己之前是已经决定了要撇下风甫凌独自离开的,一时有些怀疑此前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 但是他现在跟分灵前毕竟是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没弄清楚到底哪里缺了些什么,到底是比以前又缺了一些。以前就没法交待的感情,如今更不能奢望了。 理智上,夏荆歌很清楚自己此前的决定对风甫凌那注定漫长的一生来说是利大于弊的。毕竟长痛不如短痛,他的至亲,他的族人又都在魔域。 所以他只犹豫了一下,就在风甫凌身后微微垂了头。 不怎么被人注意的乌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越过风甫凌来到了夏荆歌和余倏光的侧边。风甫凌的注意力全用来防备乌虹了,哪里顾及得了她。夏荆歌一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也没注意到她。 只有一个已经伤得不轻的余倏光注意到了乌梳。她本就是擅长防守的,立即撑开结界以抵御乌梳的突然攻击。 乌梳修为本就不低,如今又满心为项融报仇,基本是杀红了眼的状态,招招都是暴击,那结界每被击中一下,就要晃一晃,显见是勉力维系之态。 夏荆歌见状,也顾不得思虑了,抬手驭剑本要帮忙,却不想另一个六部上魔在这时出了手,直接就朝他攻过来,他只好硬着头皮迎战。风甫凌察觉到变化,想要回头帮忙,乌虹哪里会放过这个一举拿下夏荆歌的机会?当即欺身上前,以凌厉却又不重的攻势拦住了风甫凌回护的意图。 他们三个一个重伤一个虚弱一个实力悬殊,自然一交手就陷入了劣势挣扎之中。余倏光咬牙挺着,时不时地注意夏荆歌那边,给他加个临时结界抵挡来自六部上魔的攻击,正自满头大汗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响声。余倏光顿时暗道不好,想要出声阻止,却被乌梳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击攻得说不出话来。只这一瞬之间,那响声之处突然蹦出了一个人,夏荆歌余光一瞟,竟是方向礼。他就像凭空出现似的,此前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或魔发现他的存在。 方向礼大喊一声:“师姐你撑着点,我来了!”说着就加入了战圈。有他分担,余倏光终于能歇一口气,却跺脚叱道:“师弟,你出来干嘛!” “师姐,我怎么能看着你挨打!”说话间,他已经又挽了个剑花,奋力朝乌梳攻过去。 余倏光见他已经暴露,也顾不得撑结界了,收了结界抽出剑来,抢在方向礼身前去攻击乌梳,一边攻一边道:“不要管我!快救夏师兄,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吗!” 方向礼本来就有点优柔寡断,闻言一击不成,下一招就出得有些迟疑,然而他还是咬咬牙,摇头:“不成,师姐,你这是不要命了吗,咱们要走一起走!” 夏荆歌虽然全力在对付那不知名字的魔尊,耳朵又不是聋的,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免就是一怔。 他只是有些不通世情,又不笨,此前就猜到余倏光多半是来救自己的,如今听了,那意思仿佛是余倏光原本打算舍了自己,单独让方向礼救他出去,怎么能不愣怔。 他原以为,自己与九华派诸人,除却师兄交情都并不深厚。哪怕是很喜欢的师妹,他也不觉得自己在她心里是有命那么重要的。 第92章 突围寻城铸灵结,此命虽逝犹倏光 夏荆歌拔地而起,以一部分幻剑阵勉强抵御那名魔尊的攻击,又分了一部分剑影出来对付乌梳。他人在高处,远眺四下里,却只能看到由近及远尽是虚黑一片。继续这样打下去肯定是必败无疑的,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拖住这些魔。项融的初衷恐怕也是希望他找个地方避开这些魔,只不过他大概没想到会有人来救自己。 夏荆歌想着,师妹师弟如此待我,我总要护他们周全,把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他想了想,忽然问余倏光:“师妹,你知道城在哪里吗?”原本这样的问题问风甫凌是最便捷的,但是夏荆歌并不想让风甫凌太过为难,自己要做的毕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果然他在问完话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来自风甫凌方向的目光,而夏荆歌只盯着余倏光看,等着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余倏光愣了一下,飞快地瞄了一眼风甫凌和夏荆歌二人,立刻指着一个方向道:“在那个方向,不是特别远!”那边正是风甫凌来时的方向,夏荆歌心里觉得也是如此,只是不知具体在哪,过去要花多少时间,余倏光的回答就让他心里有了更多底气。只要路程不是太远,就好办了许多。 夏荆歌体内的转化正在迅速地进行着,虽然有些许头痛晕眩,但这并不妨碍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力正在以肉眼几乎可见的速度飞涨。这也是乌虹等魔忌惮夏荆歌的真正原因。只要在魔域被放出来,夏荆歌这个人会比任何猛兽、任何法器还可怕。他对魔域的打击必将是根基性的。 夏荆歌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当项融来找他交易的时候,他就知道项融是无法欺骗自己的。因为只要能出了那个监牢,他自己就成为一把让魔唯恐避之不及的武器了。 唯一能出手对付他的也许只有拥有六部上魔血脉的魔,尽管如此,只要出手,他们自己身上的魔气也不可避免地会被夏荆歌吸走。 这点在那名与乌虹联手的六部上魔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这位是统领魔域北域的姜奚,和乌虹不同的是,他并非风悯昭的铁杆,而是代替其他几个魔尊前来护法并确认井轴炼制的。 确认是主要的,以免风悯昭乌虹一系独吞胜利果实,护法是次要的,因为在魔君的地盘上,他们真想不出能有什么意外会发生。所以这原本只是个走一趟的轻松活,谁想竟变成了如今这样。作为护法,他当然必须得出手对付夏荆歌,但风悯昭这个老大不表态、不动弹,他心里就不太乐意了。 姜奚父亲是魔,母亲却是妖类,不像风甫凌那一半可能的人类血统一样对夏荆歌有天然免疫力,所以姜奚一打夏荆歌,在防御力上比纯粹是个魔的乌虹还显得脆弱点,魔气修为蹭蹭地被吸。他为了保全自己一时也并没有对夏荆歌穷追猛打地连攻。 “走!”夏荆歌用剑气虚晃几下应付姜奚,逮着空隙说了一句,就率先往魔域城镇的方向而去。 姜奚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夏荆歌想要做什么,他立刻也跟着飞空而起,施法一掌劈向夏荆歌。夏荆歌并不敢小觑了他,忙开启周身剑影防护抵挡,只是姜奚的用力一击到底不是他如今能实打实抵御得了的,夏荆歌立刻倒飞了数丈,好不容易才在惯性变弱的势头下勉强翻了个身,在一条細窄小径上稳定下来。 余倏光见状,立刻就在手上撑起了一个结界,又对方向礼喊道:“到我身后来!”边说边迅速向夏荆歌的方向靠拢。方向礼基本上已经养成了习惯性听师姐话的反射神经,他对余倏光的结界也比较有信心,闻言立刻跐溜一声,就撤到了她身后。两人火速撤到夏荆歌附近。 余倏光眼角余光一瞥,见夏荆歌嘴角又溢了血,担心地问:“夏师兄,你没事吧?”夏荆歌摇摇头,一口吐掉了血,就道,“我没事,快走。” 他们想走却不是那么容易,乌虹本拖着风甫凌,这下也撇开他,直奔夏荆歌等人走的方向,她约莫是急性子,还在半空中就已经远距离朝夏荆歌攻了过去。 余倏光见状立刻开了结界防护,只是她的结界抵抗乌梳尚且力有不逮,遇上了乌虹更不是对手。 两厢撞击之下,她的结界立刻破碎了。这时夏荆歌还没能爬起来,他在她身后不远处,若说叫夏荆歌现在来挡攻势肯定也是挡不住。 乌虹正要趁势拿下余倏光,这时候被撇下的风甫凌追上来了。他顺手帮余倏光挡下了攻击,击退乌虹,风甫凌就拉起余倏光飞到夏荆歌身旁。他静静地看了夏荆歌一眼,目中好像有着一色的了然,夏荆歌微微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自在些什么。 风甫凌神色微黯,又反身抬剑挡下了乌虹追来的攻击,果然乌虹并不愿伤他,勉强收回了力度。风甫凌也不恋战,绕过余倏光就把夏荆歌拉了起来。 夏荆歌吃了一惊,想要挣开,无奈风甫凌握着他胳膊握得紧,一点也不肯松开。夏荆歌抿了抿唇:“你不该过来。”他知道风甫凌肯定是猜到了自己的意图,但是他不想拖风甫凌下水,便道,“这件事和你无关。” 风甫凌就看着他直接问:“怎么和我无关?” 夏荆歌一噎,只好说:“我自己去,你别掺和。”他感觉到风甫凌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瞬间加重了。夏荆歌认真地盯着风甫凌,心知自己在这种时候已经不应该犹豫。掺和这种事,会让其他魔记恨风甫凌,即便不记恨,此事过后怕也难有魔再喜欢他,认可他了。 就像自己在遇到风甫凌之前,虽长在修士群中,却时常感到孤单一样。 那样并不好受的感觉仍然活在夏荆歌的记忆里,和风甫凌曾经让自己感到高兴、快乐、平静和幸福的感觉一样,都还牢牢地在记忆里。他并不想差不多的遭遇和感受让风甫凌也去经历一遍。 只要不掺和这些事,风甫凌就还是那个即使冷着脸,也仍然能吸引别的人、别的魔和他做朋友的人。这些都是夏荆歌在监牢之中就想好的。他担心自己分灵之后,有些事情就想不清楚了。 所以夏荆歌在盯着他看了一瞬之后,果断地挣了出来,飞离地面放剑阵阻击敌人,帮余倏光分轻负担。没有再看风甫凌第二眼。 风甫凌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愣了一下,他一肚子疑惑还没问出来,夏荆歌已经不愿同他多说了。 余倏光一看夏荆歌的招式比刚才弱了不少,就知道他再在这里耽搁下去,早晚还得给捉了。她当即喊道:“师弟,你带着夏师兄先走,我殿后!” 说罢,她突然咬破自己的舌尖,喷出一口血来,那血洒在她身前的结界上,随着她的施法立刻被吸收殆尽,只一瞬间,那原本已摇摇欲坠的结界顿时又牢靠起来,透明中有红丝血色浮游。 夏荆歌还没瞧出这是什么结界,方向礼已经红了眼喊道:“师姐!你怎么能……?!” “快走!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吗!”余倏光打断他。方向礼咬咬牙,回道:“那师姐你一定要撑住,我带夏师兄过去了就回来接你!”他话音刚落,就飞起来去拉了夏荆歌的手腕,一瞬间,他们两个都不见了。连气息几乎隐匿了下来。 余倏光本要松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出去,忽然发现乌虹和姜奚身上均有一道细细的魔气痕迹奔向某一处,登时有些发呆。 她看到了,乌虹和姜奚自然也看到了,哪能放过这个致命破绽?余倏光如今的结界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术法,乌虹的攻击打过来,顿时就跟泥牛入海一样,立刻了无踪影。 乌虹咦了一声,立刻又猛攻数招,同样被一一挡下。她便招呼姜奚一起来合攻余倏光。余倏光也是一边挡一边退,说是节节败退也不为过,但她知道师弟一旦隐藏起来行动就没那么快了,无论如何也得咬牙挺上一段时间。 她的结界对风甫凌倒不设防,所以风甫凌也打算循着魔气去处去追夏荆歌,他才过结界不久,就听到余倏光闷哼一声,紧接着是结界圈灵气涤荡破裂的冲击波,她本人也像随风飘荡的纸片一样落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风甫凌本想飞去接住她,却突然脚底下气息一凝,再也使不出一点气了。 因他是飞起来的,这便要直接从空中掉下去,不摔死也得残废了,风甫凌还没来得及吃惊,就觉被人一抱,稳在了空中。 他不用转头去看头,就知道那是风悯昭。 他出手了。 风甫凌心里一沉。 风悯昭把风甫凌放回地上,隐隐有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你若去帮夏荆歌,将致你数十万同胞于何地?” 这才是风悯昭出手的真正原因。他须在儿子和自己有可能陷入危机的城中子民中选择一个。显然,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风甫凌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黑暗中被身形和剑气填实的不远处。夏荆歌和方向礼已经显了身形,回来了。他们跑得不是很远。夏荆歌风一样窜了回来,堪堪接住了坠落途中的,似乎比豆腐还要脆弱的余倏光。 风甫凌想,夏荆歌的那个师妹,怕是要不行了。 似乎是为了防止风甫凌像刚才一样添乱,风悯昭原地给他下了个禁锢咒。出乎风悯昭的意料,风甫凌只看了他一眼,就没有别的反应了。 其实这是风甫凌对夏荆歌太了解了,此时他已确信:夏荆歌肯定是知道自己和风悯昭的关系了。所以才会那样反应。 这本是十分糟糕的事,眼下余倏光又生死不明。风甫凌再想起下落不明的项融,只觉内心一片冰凉。 夏荆歌才接住余倏光,就觉察到她身上灵气已然濒临枯竭。夏荆歌怔了一下,觉得这太过反常,就问方向礼:“师妹使的是什么术法?” 方向礼握住余倏光的手,哽咽道:“师姐方才,是把自己的灵力同结界联上了。”所以她的结界一旦被打破,就代表她此生的灵气修为都消耗完了。 因此她在面对风悯昭的攻击余波时已经只是一个凡人,再无屏障可依,如今还剩了一口气,已是十分幸运的了。 夏荆歌见余倏光目光涣散,忙道:“师妹,你别睡,再坚持一会儿,我就能带你们回红尘界了。”乌虹等人,已经到了他身前不远处,他却仿佛浑然未觉,只瞧着余倏光,仿佛这样就能把她哄回来一样。 余倏光似有所感,目光微微凝了点神,定定瞧了夏荆歌片刻,倒是笑起来:“夏师兄,你回去了,帮我带个话给掌门师兄,就说我……我……罢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说到这,她脸上又露出坦然无憾的神色来。 夏荆歌立刻道:“师妹你怎么会死?我给你输灵力,你看,你不会有事的。你有什么话,等见到了师兄跟他说好不好?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们就能回去了。” 余倏光微微摇了摇头,在腰间摸了一会,摸出一个香囊。这香囊是她的空间袋,她打开香囊,伸手进去,拿出来一个花环。那花环由水蓝、鹅黄与粉白三色构成,瞧着野趣新鲜。 余倏光把花环往夏荆歌怀中推了推,笑道:“听掌门师兄说,你还惦记我的花环,来这前在蒙临岛闲着无事,就编了一个……只找到这三色花瞧着还不错,师兄你莫嫌弃。我知道……师兄你与我们分别十二年,总有些生疏,可我与掌门师兄,并未忘了你……” 夏荆歌没想到自己不过跟师兄随口一提,师妹就真的编了一个,他接过花环,拿在手中,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 余倏光见他已接过花环,仿似一桩心事终于完成,只道:“你们两个自己走……”她还想再抬手,示意他们两个尽量突围去城镇那边,尚未做完,就已垂下了。 方向礼接住了她那只手,再忍不住,哭了起来:“师姐!” 夏荆歌怔怔不能言。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给余倏光起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她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个时点上。这本来是一早就定好的她的命运,没想到写到这里我竟然很伤心…… 第93章 以人为质非正道,物是人非却无感 方向礼哭罢,拿袖子揩了揩脸,就提起剑冲乌虹等人喊道:“我杀了你们!” 他虽有这个心,当然不是乌虹等人的对手,还没冲过去,就已经被打回来了。夏荆歌仍然抱着余倏光,没有动。只呆呆地看着方向礼神情激动地又冲了上去。 他……没有感觉。 这才是让夏荆歌说不了话也动不了的真正原因。 他的师妹死了。他本该感到难过,悲伤,愤怒,甚至仇恨。但是这些正常的感觉,仿佛都消失了,不见了。 这就是分灵出去的代价么? 夏荆歌想。 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没有六感也就罢了,那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没有吃过糖葫芦的人。他没有吃过,或许会因别人的描述而对糖葫芦有所向往,但因为他根本想像不出糖葫芦到底是个什么味道,也就谈不上什么渴望了。 但夏荆歌,他是那个吃过糖葫芦的人。他吃过了,每想起来,总能想起那是个什么滋味,但又知自己再也吃不到了…… 他记得难过是什么样的感觉,记得悲伤是什么样的感觉,甚至记得仇恨是什么样的感觉。那些感觉并不好受,但再也感受不到了,他心里又说不出的茫然,整个空落落的。 好在情绪少了,人也就更理智了,他这呆发的只是顷刻间的事。方向礼再度被打回来,夏荆歌就放出了全部剑气和姜奚等人对攻,不但如此,他又开了三关。 虽然开三关十分危险,但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哪还顾得了那许多? 三关开启,不但剑气威力大增,吸进的魔气也是迅猛增长。就像一匹马,原本悠哉悠哉地日跑八百里轻松愉悦,现在要跑出一千三百公里,少不得要跑虚脱了,副作用虽然显著,里程也是显著的。 夏荆歌想着,总要把师妹带回去,给师兄一个交待。师妹未曾说出的话,也许她不必说,师兄也能明白。但他总要叫师兄也能看一眼师妹才好。才不枉师妹走这一遭来救自己的情义。 夏荆歌抱着余倏光浮空而起,一面叫方向礼走,一面剑气四飞,净逮风悯昭等人的弱点攻击。但他也没打算恋战,只草草地出了些招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就示意方向礼往城镇的方向飞去了。 开了三关之后,其实他已经能隐约吸收到一点城镇方向的魔气,但还是太远了,还不够具备威慑性。 夏荆歌只想着快一点,浑然不顾身后诸多术法招呼袭来,能挡的自有问非剑帮他挡去,不能挡的,只要能躲过便罢,即便躲不过,只要还能动,他就没有停下。就这样风驰电掣的一番追逐中,夏荆歌忽然觉得身旁魔气大汇! 他一阵猛顿,低头望去,脚底下已是一座巍峨的城池了。站在这里,仿佛还能听到城中熙攘的人声。 到了这里,主动权就掌握在了夏荆歌手里了。 不用他努力,城中的魔气就已经不可避免地往他身体里窜来,他甚至可以透过那些渐渐鼎沸起来的说话声揣测,那些魔忽然发觉自己的魔气修为从身体里流出,是该有多震惊恐慌。 若非实在无计可施,夏荆歌也不想拿这些普通的魔说事。 他前脚刚到,问非剑就飞了回来,包括风悯昭在内的所有魔也都已经追到了城镇上方。想象得到和亲眼所见毕竟不同,因此他们眼见城中魔气以百川汇聚之势源源流向夏荆歌,不禁面色都是一变。这样的怪胎,如何能放他回去! 夏荆歌见了他们,倒是十分镇定。他扫视一圈,并未见到风甫凌,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要说不在意,那是假的,要说十分在意……也并没有。他想自己的六感即便还剩下一些,也已经十分微弱了,微弱到不仔细去找寻感受,怕就感觉不出来了。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28节 夏荆歌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件事。他悬浮在半空之中,身遭的剑影不断地变幻着阵法,银光闪闪,在这一片潮涌的百川黑河之中,就像泛起的漩涡浪花一样吸人目光。他就那么静静地抱着余倏光的尸体,立在这剑阵护卫之中,几乎与之浑融一体。 许是这场面太过离奇,夏荆歌倒是因此拖延了片刻时间,他见对方渐渐回过神来,摆出合围之势,方对风悯昭道:“我已开了自身三关,你们要是不放我回去,现在我吸的只是这城中的魔气,过不多久,整个魔域都要毁于我手了。你们若是要强行抓捕关押我,我即刻就破了三关,和你们魔域同归于尽。”夏荆歌稍稍加大了自己吸取魔气的力度,使得汇流的百川看起来更湍急了一点,“我说到做到。” 他直视着风悯昭的目光,一点不激动,也一点不愤怒,显得十分平静。 正是这样的平静,让风悯昭相信,他是真的说到做到。从风悯昭的角度看,夏荆歌豁出性命来要把魔域废了,并不是做不到的事,那恰恰只不过是他尚未发挥出来的一部分潜力罢了。 虽然现在魔族控制了大半红尘界,但魔域始终是他们的大本营,大后方,绝不能有丝毫的闪失。所以风悯昭也不能贸然赌那魔域毁不掉的可能性。 并非他们制不住夏荆歌,而是现在夏荆歌手里已经捏了几十万人质,再贸然行动就是拿自己的百姓开玩笑。别看夏荆歌现在吸收魔气的速度不紧不慢,一旦把他逼急了,决定要拼个鱼死网破,城中所有魔的修为都有可能被他瞬间吸进去。 那固然会让夏荆歌自身也出现一点问题,但他毕竟是可承载天地间气流交换重置的井轴化形,他所能出现的问题,估计也就是一时的不适应而已,等他强行消化掉了城中的所有魔气,那就真的如他所言,要毁掉整个魔域的修为根基也不是什么难事了。神界诸神和女娲残灵造就了他,本就是要用在此处。 乌虹和姜奚俱都看向风悯昭,他们自然也听出了夏荆歌威胁的严重性,是以一时也难以抉择。徜若放他回去,此子日后必成大患,若是不放他回去,至少长暝城这一个城是要废了,以后这里将不再是魔域之都,风悯昭的实力也将大打折扣。 这是谁也不愿乐见的。一则乌虹是风悯昭的铁杆,风悯昭不好,她也不会好。二则姜奚虽然和风悯昭在政见上有些不同,但对外他们是一个整体,风悯昭又是这个整体的首领,他若不好了,这个整体一散,他姜奚将要面临的局面也是弊大于利。他并不妄想能代替风悯昭成为魔域的下一任首领。那个魔很大可能会是管羿,管羿那家伙阴晴不定,可不像风悯昭说一不二那么好琢磨。 所以风悯昭沉吟权衡利弊了好一会,说出“今日我可以放你走”这句话的时候,众人心里俱是松了一口气。 包括夏荆歌也是。 他说了些狠话,目的并不是为了真的鱼死网破,不过是拖延时间,和问非剑建立彻底通明的联系罢了。他也不像风悯昭那样对自己的潜力了解得那么透彻,对于自己短时间内吸完整个城的修为会造成什么后果,会不会直接爆体而亡,夏荆歌心里也是没多少底气的。 他毕竟还想安全带回师弟,带回师妹,并不想把自己交待在这里,不到万不得已他也是不可能去自残的。 所以实际上,是因为风悯昭乌虹等魔对他的潜力太过了解,才被他唬住了。换批不那么了解内情的魔来捉夏荆歌的话,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被打趴下了。 夏荆歌等着风悯昭的下文,他知道他还没有说完。 接着风悯昭就道:“我们不再关你,但你要马上放弃吸取城中的魔气。”眼看着这么多魔气修为被夏荆歌吸走,风悯昭简直心疼得不得了。 夏荆歌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不信任你们,你说怎么办?” 风悯昭皱眉,过一会道:“你离远点,我说不捉你,自然不会反悔。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让甫凌来作见证。” 夏荆歌沉默了一会,方才露出一丝笑:“也好。” 风甫凌还被箍在那座山里,齐喑亲自跑去给他解了术法,一路上老实交待了现在的情况,终于是把他带到了这城池上方。 再见风甫凌,夏荆歌忽然就想起了那句物是人非。他并不是对风甫凌以公证的身份来见证产生什么感慨,只是单纯地觉得,此情此景,要是搁在以前,是可以用这句话概括的。 尽管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物是人非能给人传递的那种感觉了。 风甫凌过来,夏荆歌对他点了点头,就正对着风悯昭等人一尺一尺地退开。他自然不会退开太远,只是退到一个相对适中,能让他随时回到城池上方无差别攻击的距离上。 谁也没有在路上说话,三人在合适的地点停下来后,俱都沉寂。好一会儿,夏荆歌才忽然问风甫凌:“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风甫凌看着他,他一直沉着脸,如今也并没有好多少。夏荆歌耐心地等了片刻,就听风甫凌问:“你知道阿融的下落吗?” 风甫凌心里,仍旧是冰凉一片的,他已经猜测到,自己不会得到一个令人欣慰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 第94章 命中注定终成真,分道扬镳无可奈 夏荆歌在风甫凌专注的注视下,把余倏光交给了方向礼,然后缓缓撑开了自己的防护剑阵,“如你所见。”他平静地说。 风甫凌盯着那剑阵看了好一会,才沉声问了一句:“他本来要炼你,是么?” 夏荆歌摇了摇头,“我帮了他一个忙,他就把他自己炼了。” “什么忙?” “我救了他妹妹。” “……你怎么救的?”风甫凌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夏荆歌没有即刻回答。他并不希望风甫凌在这件事上误会自己,但如何救的,他也不打算解释给他听。夏荆歌的心情是微妙到连他自己都不懂的,他既保留了一点想与风甫凌分享自己最近遭遇的亲近本能,又不想让他彻底的了解到自己到底成了一个多不完全的人。 夏荆歌保持着这样一种本能——他本能地希望在风甫凌眼里,自己能够尽量保持住一个正常的、完全的人的形象。 他不知道风甫凌以后会不会从风悯昭或别的魔口中得到自己的情况,但是现在他是不愿意自己彻彻底底暴露出来的。 “还有问题么?”夏荆歌又问,也是明确地对风甫凌表示你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了。他的目光看着地上略显奇异的花草。他不知这是否是魔域独有,在一片黑暗之中,这些花草竟长出了自带光色的特征。从前人间光亮,花草无光影实。魔域黑暗,则草木生光。 所谓光影相承,有光便有暗,有暗才有光,大抵便是如此。 “……你怎么给抓来的。” 风甫凌的问话打断了夏荆歌的走神。 他的声音中,有着一种难言的艰涩。夏荆歌想,这于风甫凌实在是一个极为艰难,但他又不得不了解清楚的问题。告诉他实情,未免残忍。自己已体验了一遍这世上残忍之事,如何能让他也来尝一遍个中滋味,让他徒添这些无谓的伤心呢。 “……魔域的魔信不过项融,所以他接触到我的第一天,他们就发现我了。等你们走后,就找机会把我抓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在夏荆歌脑海里过了几遍,最终变成了这样。 夏荆歌就看到,风甫凌神色间明显略为一松。他知道风甫凌对前因后果必然是有所怀疑的,但是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弄得那么明白。 夏荆歌对风甫凌略微笑了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想要对他笑一笑。……也许是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和问非剑的链接快建完了罢。待彻底建成,他就能寻到一处魔域与红尘界结界的薄弱点来短暂地斩开一条通道。 他要离开了。 思及此,夏荆歌缓缓地抬起手,拔下了头上那支玉簪,这本是支不轻不重的簪子,此刻拿在手里总觉得重了许多。 是错觉么?是否簪子自己也不想离开我呢?……但它毕竟只是死物,是错觉罢。 夏荆歌想。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支注定跟不了自己多久的簪子,才递了出去,“还给你。”夏荆歌平静地说,好似这只是一句寻常至极的话。想来也是可笑,见到神算那天,他还想着,这已然是自己的东西了,怎么会轻易去还?过了没多久,他自己就明白过来,命中注定之事,终究是会发生的。不论他自身是否愿意,事情就是往那个方向发生了。 风甫凌没有去接,他诧异地看着夏荆歌。无论他如何心思通明,必然也是猜不到夏荆歌会来这一套。在他心里,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经过考验的,已是十分深厚的了。周遭环境和身份的变化会给他们的关系造成一点困难,但远不到能分开他们两个的程度。而且,尽管目前是出现了一些不尽如人意的情况,风甫凌却觉得,给他一些时间,是能想办法解决的。 夏荆歌又往前递了递,见他不肯理自己,方斟酌着道:“我要回九华派了。” “那又怎么样?”风甫凌直视他,目光里有火星呲呲地窜升,“你觉得我该留在魔域吗?” “……”夏荆歌犹豫了一下,回道,“你是魔君之子,不留在魔域,难道要同我回九华派?我师兄,乃至许多其他修士都不会容你。” “……我可以不去九华派。”风甫凌艰难地说。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也并非对风悯昭全无感情,自己身份曝光,去红尘界最大的可能倒不是立刻被有识之士杀死,而是成为威胁风悯昭的人质。 到那个时候,风悯昭救不救他?除此之外,夏荆歌也会和现在的自己一样陷入两难。 “我师妹死了。”夏荆歌顿了一顿,“她是为了救我回去才死的。所以我要回去帮九华派,帮我师兄,并将为我九华派、为我父亲报仇一事提上日程。以后我们很可能就是敌人了。” “……” “但我要还你玉簪,和这件事无关。”夏荆歌语调平淡,他直视风甫凌的眼睛,在他眼中看到一些不相信的疑光,“这是我在被关押期间就想清楚,决定好的事。” “你决定什么?” “我那时候想,你对我的期望,和我对你的期望,是不是对等的呢?我想了好久,意识到其实是不对等的。” “……”风甫凌微微皱起眉,这本是一句笼统模糊的话,但他仿佛有所感应,听懂了。 “我对你的期望,在我们一同被关在黎掌门的结界中时,就已经达成了。我想要一个朋友,不嫌弃我,愿意同我一起修炼,愿意同我一起玩,愿意同我聊天说话,愿意同我切磋对打。所以在结界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满足了。” 风甫凌微微一震,他仿佛已经明白夏荆歌打算说什么,只是不敢置信。他瞪着夏荆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他说完之前,也一句话都不想说。 “但是你对我的期望是不是止于这一点呢?我觉得不是的。你对我的期望,比我对你的要更高一些,更复杂一些。那些期望……是一个普通人对另一个普通人才有的期望。”夏荆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咬字清晰,平缓。这些也是他早就想好的说辞。 等了一会,风甫凌仍然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夏荆歌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哪怕成了一出艰难的独角戏,也得给他唱完了。 他继续道:“但我是一个修士,而你是一个魔,我们都不是普通人。当然,我更奇怪一些。” 风甫凌只瞪着他。 “普通人所拥有的期望,放在我身上合适吗?你对我的这些过高、过复杂的期待,是我所不能理解的。” “不能理解?”风甫凌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却是不信的,失望的。风甫凌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很多事,很多人,他一眼总是能看出本质。但这样的通明透彻,是基于他所认识的那个正常世界,基于他对社会规律和人性的理解。所以夏荆歌突然来一句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完全是一种蹩脚的推脱之辞。“借口。”风甫凌冷声道,他越想越生气,已经不可抑制愤怒起来了。 他感觉,自己被夏荆歌背叛了,舍弃了。夏荆歌因为那些在他看来并不是完全没有出路的外部环境,竟然挣扎也没挣扎就选择了一边倒地放弃自己。 “……”夏荆歌略略垂眸,他想,果然如风悯昭所言,没有一个正常人会相信自己其实根本理解不了情爱之感。 但他也只好按照既定的说辞继续硬着头皮道:“不管你信不信,总之这对你是极不公平的,因为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达成你对我的期望了。” 说到这,夏荆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在他之前的决定里,根本没有跟风甫凌解释清楚原理这一项。他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是,倘若血淋淋地告诉了风甫凌自己的情况出现的原因,就像是在请求他同情自己一样。 那是夏荆歌所不愿见的。 因着这种模糊且不具备说服力的说辞,风甫凌当然不信,他觉得夏荆歌这套说法跟推卸责任就没两样。他心里的怒火越窜越高,越窜越高,只差没骂一句当初是谁说喜欢我来的,这么多年了,现在突然来一句理解不了,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怎么的。 只不过他毕竟不是爱发牢骚的人,所以这一瞬间蹦出来的想法,只是在他心里滚刀肉般滚了滚,并没有让他真的说出来。他好半天才克制住了揍夏荆歌一顿的冲动,只露出一丝冷笑,“你还不如跟我说,因为我是你仇人的儿子,你不想以后弄得左右为难,两面不是人,权衡过后觉得你师门比我更重要,所以你想早早的跟我分道扬镳了。”这是风甫凌根本不用花心思想,就能想到的原因。虽然他本能地觉得以夏荆歌的性格,这么做还有些隐秘的原因,但抉择两难应该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了。 诚然,他自己也左右为难,所以他并不是愤怒于夏荆歌最后选了师门,他愤怒的是他不跟自己说真话,反而找这种神脑才想得出来的奇葩借口。 另一方面,他也没想到夏荆歌会这么轻易就下这种决定,心里难免既难过又失望,好像自己一心以为的感情深厚,外部困难想想总有办法解决,都不过是单方面的想法罢了。 “……”夏荆歌沉默了片刻,片刻后他对风甫凌笑了笑,“被你看出来了,我终究要回九……” 他话还没说完,手中拿着的玉簪已经被夺走了。一下子手中变得空空如也。他还愣了一愣。 然后夏荆歌意识到,自己可能不用再把这出戏唱完了。 因为它已经完了。 风甫凌冷冷地说:“这既然是你早就想好的,我也不会勉强你。” 这样的反应倒不在夏荆歌预料之外,他早知道风甫凌断然不会行那些追根究底之事问上一万个为什么。他可骄傲了。 只是这样的时刻当真到来,夏荆歌却一点没有觉得轻松了些。即便他所能感觉到的感觉已经微弱,仍然觉得心口像是梗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梗得他缓不过气来。 他这口气还没扎实缓过去,手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他自己的玉佩。 夏荆歌稍握了握,玉佩应该被风甫凌贴身收着,还是温热的。只是到了他手里,不消一会儿就迅速地凉了。 风甫凌又冷声道:“以后不要再用那种拙劣的借口了。” 夏荆歌老实道:“我不会了。” 风甫凌又看了他一眼,见他无所表示,露出些失落的情绪来,但眨眼就掩盖了下去。之后他大概是觉得没什么能说了,就转了身,仿佛是要走了。 夏荆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再跟他说两句话的想法。他心里明白这是不应该的,他的戏已经唱完了,风甫凌要走,就该让他走掉。 但他还是……“等等。” 风甫凌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睨他一眼:“后悔了?” 夏荆歌愣了一下,摇摇头,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正当理由叫他停留。他想了想,抛出了那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重黎镇那件事,你让我自己想的,现在能告诉我答案了么?” 风甫凌也是一愣,尔后露出复杂的神色来,那神色夹杂了许多了然和无限的失望,这莫名地让夏荆歌微微垂下了头,几乎不能与他对视。 “我从前以为,你只对敌人这般不饶人地说话,不想有一天,你也会同我这样说话。”风甫凌盯着夏荆歌看了很久,才说出这么一番答非所问的话来。 夏荆歌不禁一怔。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哪里出了问题。 “既然你想听,那我就最后说给你听一次好了。”风甫凌的声音里也透着浓浓的失望,约莫是伤心的,但他掩盖了起来,只叫夏荆歌听出了他对自己是极失望的。 “因为我喜欢你啊。”风甫凌说罢,只去看夏荆歌的反应。 夏荆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木木的,像呆住了,又像是心无波澜,不为所动。 风甫凌看了半天不由愈发心灰,冷冷道:“你还不走?当我看不出来你整那么多事是在拖延时间么?”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自己先走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 不是一步一步的,是用飞的。 只是没往长暝城的方向去。 夏荆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果然……是理解不了的。”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玉佩,后知后觉地感到心口似乎有点酸涩沉闷。但也只是些微的感觉罢了。 “师兄……”当了许久壁花的方向礼弱弱地出声。 夏荆歌回过神来,“哦,刚才没来得及问,你和师妹是从哪里进来的?那通道还在么?” 方向礼摇摇头,“已经不在了,但是给我半个月,我能在那里再挖一条出来。只是我们没想到你和魔气……所以要小心点。” 夏荆歌摇摇头,“不必那么麻烦了。”他握起剑柄,“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纪念日快乐!先睡啦明早起来看阅兵 第95章 不曾或忘查真相,始回九华会同门 风甫凌找了个山头默默地吹风,也不知吹了多久,气终于稍微消了一些。他才反身回去,却不是去找风悯昭等人,而是直接去了长暝宫中的书阁。 这里是放藏书的,他就没来过,但书阁的管理员还是认得他的。长暝宫比城中早安定下来,是以这书阁中的几个管理已经各归其位了。 一见到风甫凌,那总管理符老就意外地迎了上来:“少主?请进快请进。” 风甫凌摆了摆手,三两步走进去了,也没仔细打量这个书阁,就同符老道:“你们这,有哪些书是讲高深咒术、术法的?” “这……基本全是啊少主。” “……”风甫凌这才仔细瞧了两眼上下三层楼的书阁,一层能看到的书是一个个书架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想来上面两层也是差不多。 怎么这么多? 许是猜到他心里的想法,符老立刻道:“咱们这分类分得细,不知少主您想找哪个类别的啊。” 风甫凌明了了,也不管到底有哪些类别,只道:“以前项问非来借过什么书,看过什么书,你这有记录么?” “借过的有记录,项铸师他很少留这看书,用上的都是借走的。” “嗯,都还了么?” “都还了。您要看记录么?” “按时间顺序列个单子给我,书你们照着记录全拿来。” “啊?全拿?这……”符老犹豫了一下,风甫凌一个眼风扫过来,就立刻改口道,“是是,马上给您都搬出来。” 等真的把项融借过的书都找出来了,就在风甫凌面前的桌子上垒成了一垛小山。几个管理正要给他搬去他院里,风甫凌摆了摆手,三下五除二地全塞进自己空间袋里。又拿了符老刚才亲自列的借书单,看了看最后几本的书名。 如他所想,都是讲术法破解的,其中一本叫《古术原理与破解详参》,风甫凌就决定先查这本。项融要找破解之法只有两个途径,一是问别人,二是自己找。若果真如他所讲齐喑的方法后来失效了,那么他很可能就需要自己去找解法了。自己找,风甫凌就只能想到这里,倒不是他考虑到了项融作为一个铸师是否也有资格来这借书,而是夏荆歌那一套一套一茬一茬的理论均来自九华派书阁的事迹给风甫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一想到需要自己解决术法咒术上的问题,风甫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长暝宫的书阁了。退一万步讲,即便项融没资格来这借书,他也是要从这里找线索推真相的。 风甫凌方才在山头吹风,觉得夏荆歌之事去问风悯昭乌虹等人怕是问不到自己想要的,乌梳或许也知道些什么,但看她的样子未必还愿意与自己说,即便说了可信度还有多少也要打个问号。所以风甫凌想来想去,唯有从小雨那术如何破解上查起才是最稳妥和真实的。这也是他不叫他们把书搬回院子,而是收进自己空间袋的原因,放外面担心被人做了手脚。 他觉着当少主当到这份上也怪郁闷的。 在今日之前是不在乎,那时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想法,就是自己在魔域待不了多久,九华派也绑不住夏荆歌,他们两个的出路应该是一起开开心心地浪迹天涯。 而今,这一条出路已经叫夏荆歌自己划拉掉了。 风甫凌收好了自己的空间袋,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长暝宫中魔来魔往,空气中尚有紧张的氛围残留,仔细去听,还能在一两句窃窃私语中听出恐慌害怕的情绪。想想也不能怪他们,任谁好端端地一没病二没灾三没走火入魔的,突然遭遇自身修为不可抗力地被大量吸走的事,都会感到害怕不知所措。 过了些日子,魔们之间口耳相传,基调逐渐变得光怪陆离,益发脱离了事情的本貌。夏荆歌在他们心中,似乎渐渐已被想像成了一个三头六臂,连魔君都要忌惮几分的怪物。 他们没有亲眼见过夏荆歌,也并不认识他,怎么会知道他不过是个脸皮厚了些,笑起来温温和和,眼神明明亮亮,善良且不谙世事的普通人。 风甫凌听到那些传闻的时候,特别想说一句:你们自己才是传说中吓哭小孩的妖魔,好吧? 然而妖魔们听不到他心里的反驳,夏荆歌自然也听不到。 他终于是回到了九华派。 在方向礼的带领下,带着余倏光的尸体,回到了这个他从来没来过的九华派。 红尘界的九华派,驻立在一座高山之上,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它原本有个自己的名字,十几年下来,已经没什么人叫它原本的名字,而是渐渐变成了九华山。 因九华山灵气运行尚可,山间植被受其庇护,不但能长从前的寻常树木花草,也能长些药草,九华派又不似别派将立派之山管得严,是以寻常百姓上山常挖个草之类的,竟踩出不少山道来。 夏荆歌同方向礼自是不需要走那蜿蜒曲折的山道,直接就御剑回了九华派。时值月光正亮,山道上隐约有几点稀拉星火。方向礼告诉他,这些是药商,个个身怀武艺,不然是无法在这相当于从前夜晚的林道中囫囵进,囫囵出的。 夏荆歌听他掏家底一般地介绍着,便微微笑了。 这些日子他本已鲜少笑,前两天面无表情心无波澜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又想起了风甫凌。 他想即便自己想哭想笑的感觉微弱了,也总该与风甫凌区分些不同来才好,不然他日后见了自己,觉得见自己跟照镜子没两样,那不是没意思? 许是有了这轻微的、可有可无的想法,每每到了夏荆歌觉得自己从前该会想笑的时候,总还是要笑一笑的。 他总还是希望,至少自己看起来能与从前差不离些。 也因此,夏荆歌觉得方向礼应该并未觉察出自己与从前相比生了些什么样的不同。 只是柳向尘那怕是瞒不住的。夏荆歌几乎已经确信,柳向尘所知道的比他告诉自己的多得多。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29节 夏荆歌微微摇了摇头,随方向礼在山门前落地了。方才在空中时,他已远远地瞧出九华派已然有些仙姿飘摇之态,楼阁相间,葱茏掩映,灵气萦环。朴朴忽是山雾湿衣襟,缈缈忽似云烟绕眉间。 夏荆歌看完山门大象,又瞧了瞧柳向尘。他看起来憔悴了些,许是这些时日来总不得安生,前些时候是自己,往后大约就是师妹了。 “师兄,我回来了。”夏荆歌在山门前站住。 柳向尘往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来就好。” 夏荆歌微微垂眸,退后一步放出了余倏光的尸身。他和方向礼参详着用了些术法,使她看起来仍是栩栩如生,若非保留了亡时的面色惨白,就像只是睡过去了一般。 柳向尘见着了余倏光,神色已是一痛。他几次抬手,尚未碰到余倏光,又放下了。 夏荆歌见状,便同他道:“师妹走之前,曾想让我捎话给你,后来又不说了……师兄,你明白她想跟你说什么么?” 柳向尘神情微微一滞,过片刻才露出一丝苦笑来,瞧着余倏光道:“我晓得的。”他终于是抬手,握住了余倏光那只已经冰凉的手。 握了一会,许是想罢了一些久远之事,柳向尘又抬头对夏荆歌说:“是我叫师妹和师弟去找你的,师弟你不必自责。” 自责这样的情绪,夏荆歌大抵是不会再有了,但他也不愿在这许多人面前表露出来,就只是站着不说话。 他甚至还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这句话,师兄是说给旁人听,希望旁人不要因此责怪自己的。 柳向尘微微叹了口气,命人将早已备好的棺材移来,施法把余倏光放了进去。夏荆歌一直看着他,就看到移动的时候,他眼角闪出了泪花。他想师兄该是很伤心的……其实除了自己,别人都是很伤心的。 移棺,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原本就已面露哀戚的众人俱都围上来,扶着余倏光的棺材哭起来。 夏荆歌已经接受了余倏光离世的事实,看众人或哭或哀,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他可以让自己合时宜地笑起来,却没法让自己也合时宜地哭出来。这么久了,他还没有为余倏光哭过。 ……师妹泉下有知,会不会因为自己太没良心而觉得不值? 夏荆歌不知道,他也问不到了。 没多久,夏荆歌就被哭到伤心处的几个年幼师弟师妹或师侄们(他实在不认识谁是谁)给挤到圈外去了。 九华派已经很久没有死过人了。 虽然比起从前派中人才凋零,放到整个红尘界中九华派也还是很够看,很能让人仰望的。能让人仰望就说明,一般没什么人会吃饱了撑的找九华派的麻烦。 众人一路哭一路扶,终于是把余倏光从山门扶回了派内,正正停在了正殿大堂。这时就有人恨恨道:“必与魔族势不两立!” 夏荆歌不知怎的心中微微一跳,抬眼看去,只觉那说话之人面貌依稀有些眼熟,却已想不起是谁了。 他这一说,立刻激起了大家的同仇敌忾之情,纷纷道些“掌门师弟,新仇旧恨一起算,我们杀去边界!”“杀死魔君!”的激杂之语。 夏荆歌本是默默不语的,这时忽然就有人问他:“夏师弟,你不是与一个魔十分要好么?今日为何不曾得见?” 夏荆歌一下子警惕地看向他,连问非剑的防护剑影阵都突然蹦出来了,夏荆歌觉得这不好,勉强压了几番才把剑阵收了回去。从前项问非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的剑灵脾气也实在称不上多么好。 夏荆歌小时候,是一直用仰望的目光看着派中师兄弟的。就如同如今红尘界许多普通修士门派仰望九华派一样,那是只有羡慕没有嫉妒,再上层次些,只有敬畏没有挑衅之心的。这种儿时的心态习惯,自然而然的会让他记住。所以问非剑阵这么一蹦出来周身转,即便他感觉微弱了,也还是本能地觉出了不妥。 若果夏荆歌还有正常感觉,对着个师兄一句问话亮防护剑阵,还半天才收回去,他此时必然会觉得尴尬,知晓自己犯了错,要找些话消解一番对面师兄因被冒犯而积攒出的怒气。可惜他感觉没有了,一时也想不到这茬。所以旁人看在眼中,就是他在那师兄问了一句话后,就默不作声地把自己防护剑阵打开了,仿佛耀武扬威地舞了一阵,才又收了回去。 当即就有与那师兄交好的看他不痛快了。 夏荆歌却没觉出来,他已收了剑阵,自觉并未到剑拔弩张的程度,瞧瞧那说话师兄的神色,也未见他有发怒迹象,便斟酌着问:“这位……师兄,问我这个作什么?”不能怪他不礼貌,他实在是想不起这个师兄到底是哪个师兄了。 第96章 颇受质疑不能回,有惑得解又添新 那位只笑了笑:“我只是想问问,夏师弟何必这么激动?既然师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师兄也不勉强你,这样吧,我还有一个问题,希望师弟务必为我解惑。” “什么问题?” “我听闻师弟是同你那个魔族的好友一同去的魔域?” 夏荆歌一听便知柳向尘还不曾将自己的情况告知旁的师兄弟了,他摇了摇头,很是老实地答道:“不是。我是被抓去了。” “被抓?”那名师兄明显有些意外,紧跟着问,“他们抓你做什么?” “因为我……”夏荆歌磕巴了一下,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想头,只笼统地回道,“因为我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看见棺材边上沾了水汽,不知是谁落上的泪水,就伸手给抹下去了。 师妹还躺在里面,然而他想,要不了多久,就再也看不到余倏光了。师兄们不知情,对自己有所不满,又算得了什么。 夏荆歌抬眼,见柳向尘盯着自己,似乎是鼓励自己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然而夏荆歌自己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是真的应该把这些情况和盘托出。他心里仿佛有一个微弱的反对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他,这是不好与外人道的。 至于此间的师兄弟们究竟是不是外人,也是他无可分辨的。即便他们是嫡亲同门,可许多人从前与夏荆歌也几乎没有交集,他甚至记不起谁是谁了,这又怎么能轻易划分到“不是外人”这个群体里? 夏荆歌微微垂眸,仿佛并没有看出柳向尘那是鼓励的眼神一样,再度沉默了下来。 “夏师弟,能跟我们说说究竟是什么导致他们要把你抓到魔域去么?你就是不愿意,好歹也把事情经过说清楚,余师妹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夏荆歌有些求助地看向了柳向尘。 柳向尘微叹,还没说话,已经被方向礼抢了先:“林师兄,师姐走了,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但那个魔君抓夏师兄的原因,是夏师兄自己的事,你不要逼他了。师姐她也不会希望你这么追问他,伤了师兄弟间和气的。” 那名林姓师兄脸色就有些不虞:“这么说还是我咄咄逼人了?掌门师弟,你来评评理,我们九华派就剩这十来个人了,现在外面乱七八糟的传言很多,这里又没有外人,夏师弟被捉的原因是不是该开诚布公让大家参详参详。到底怎么被抓,为什么被抓,抓去干嘛,是不是要说清楚让大家心里有个底才好?要是因了他魔族会再来犯九华派,我们也好早做准备不是?” 夏荆歌把这些话听在耳中,知道这一节是已经绕不过去的了,大概他终究要自己跟别人承认,自己出生的目的,以及作为“一个人”所固存的缺陷。只是他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酝酿着,顺便也等等柳向尘的表态。 他们分站在棺材的两边,僵持着。夏荆歌去瞧柳向尘,正见他道:“等师妹的后事办妥了再说这件事吧。” 掌门发了话,旁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那林姓师兄也只能偃旗息鼓,一时众人都将重点又放在了余倏光身上。 夏荆歌暗松一口气,就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旁。 余倏光的葬礼,在夏荆歌眼中看来,是一片黑白的。他从未经历过葬礼,不知道是否所有的葬礼都这样,需用沉重的黑白色调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装进一个独自存在的世界。 窗外绢黄的飞鸟,派中涤粉的花朵,乃至于各路纷繁的色调,从今而后都与余倏光无关了。 她是为了救自己,而放弃了和这个世界所应有的联系。 她是为了什么要豁出性命地救自己?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这时候,夏荆歌感觉到一种仿佛自灵魂深处击传而出的拍打之声。啪。啪。啪。像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然而它又是飘忽渺然的,让人想抓也抓不住。 夏荆歌想不明白。 他想从前的自己,也许是可以想明白的。但他已经不再是了,所以他找不到答案。自己想不出来,也没有人能给他解惑。 若是甫凌在就好了……夏荆歌突然想到。 尔后,这想法犹如一个火星燃起,又落入了水中一般,呲呲地冒了一小段白烟出来,就悄然无声地沉下去了。 他已经很难见到风甫凌了。夏荆歌最后想。 哀悼,哭丧,悼词,一个人死亡后的情景,能昭示她生前是个怎样的人。余倏光是受全派人喜爱的,因为除了夏荆歌,没有人是不伤心不难过的。如果夏荆歌可以,他想他也会伤心难过的。 只是这样的想法,这样的状况,却不能与旁人道。 到了月亮下去的时候,夏荆歌也回到了师兄给自己安排的房间里。房中床椅等是一概俱全的,都收拾得干净简洁,只是缺了点人住着的气息。 夏荆歌突然又想起,自己从前在结界中时,曾与风甫凌讨论过出来后要在哪安家落户的问题。那时候他不知这世上还有九华派,风甫凌也不知自己同魔君是何等关系。他们本来说,找到项融兄妹后,就找个鸟语花香,待着舒服安逸的地方住下来,远离修士界,远离魔域,远离那些不太可能报的仇,不太友好的人和魔,慢慢地修他们自己的行就好了。 然而这大抵终究只是成了一个不会成真的讨论。 夏荆歌在床边坐了一会,忽然又想起余倏光的那个花环,就拿了出来。 为了防止它凋零,夏荆歌已经给它做了冰化处理,拿在手中寒气直冒。夏荆歌却浑然无觉一般,亲自拿着它爬上了书桌。又施法弄了颗钉子出来钉在墙上,才把这冰花环挂了上去。 挂好了,夏荆歌爬下书桌面,抬头望着那个花环发呆。他没有想到,自己儿时的一个想法竟然实现了,却是实现在这种情景之下。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夏荆歌见柳向尘走进来,才想起自己忘了关房门。 “师兄。”夏荆歌唤道。 柳向尘一进来,顺着夏荆歌的目光一望,也看到了那个花环。他走到夏荆歌身旁驻足,仰头问:“师妹编的?” “嗯。”夏荆歌点了点头,就没有再说话。 房间内一下子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这沉寂约莫是因彼此不够坦白所生……夏荆歌是等得起的。过了一会,大约充分感受完了夏荆歌的态度,柳向尘终于开口道:“师弟应该有话要同我说吧。” 夏荆歌把目光从那寂静的冰环上收回,侧头看了看柳向尘的侧脸,方道:“是有许多问题想问师兄,却不知道从哪个问起才好。” “……那就挑你最想问的问吧。” “最想?”夏荆歌笑了笑,“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想,什么是不想了,更遑论最想。”他也不等柳向尘揣摩这句话的意思,接着道,“待我问起,希望师兄这次不要再欺瞒我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我都能接受。” “师弟……” 夏荆歌冲柳向尘摆摆手,打断了他可能要说出的话,“我只想听真话。” “……我明白了。”柳向尘闭上眼,“你问吧。” “师兄其实早就知道我不但可放灵气,还能吸魔气,对吗。” 柳向尘微微睁了一下眼,又闭上了,夏荆歌从他鼻息间呼吸的节奏判断,这于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不知道究竟是问题还是答案本身在挑战着他的原则。到了这时候,于夏荆歌而言,不答,也就相当于是答了。他看着自己的师兄,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切实明白地告知自己。 过了一会,柳向尘才终于回道:“没错,我知道。” “我爹是怎么跟你说的?他告诉你,我是因要抵御魔族上攻神界而出生的么?” “……”柳向尘摇了摇头,忽然问,“师弟你这些是听谁说的?” 夏荆歌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笑了:“我都晓得了,师兄何必再瞒我。你瞒我,不瞒我,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区别了。……算了,这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柳向尘愈发疑虑,“师弟,你怎么了?” “并没有怎么。”夏荆歌笑了笑,最终只是道,“师兄为何不将我的情况告知其他师兄弟?” “因为,”柳向尘斟酌着道,“我想等你亲自告知他们。” “有区别吗?” “有,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夏荆歌毫不客气,“师兄,你直接说吧。” “……”柳向尘观察了他一会,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心中亦有些许疑惑,半晌方道,“你自己讲,旁人亦会尊重你些。” “……尊重?”夏荆歌重复了一遍,模模糊糊的,他大概明白这是柳向尘十分委婉的说法了。由他师兄去提,那就是柳向尘说夏荆歌的情况如何如何,宛如一群看客在听一个旁观者叙述一段陈年旧闻,说不准大家听完了,会同其他修士和魔产生一样的看法。而他自己去提,说我夏荆歌怎样怎样……大约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谢谢师兄为我操心了。”夏荆歌最后说了一句,就没有了第二句话。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说自己对这些已经不在意了?已经没想法了?夏荆歌觉得自己怎么说,好像都和自己心里的想法是不太契合的。 他本以为,这样差不多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却又听柳向尘问,“你的剑又是怎么回事?缘何有了剑灵,惹了血厉之债?” 夏荆歌回过神来,解释道:“师兄,我并未造孽,亦不曾背负血债。” 柳向尘见他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忍不住就道:“这是你自己的剑啊。你若是捡的旁人的剑,那问题也不是特别大,可是你往自己的剑里炼了剑灵,就和背血债无异!你这样,是直接放弃飞升之途了吗?” “飞升?”夏荆歌笑了一笑,“师兄,你觉得我可能飞升吗?” 第97章 天理循环阴阳伴,分灵既成易惊魂 柳向尘有些意外,不消一会又有些了然,劝道:“即便不为了飞升,这也是我们需遵守的清律。铸剑灵造孽太重,你把别人炼成法器,你自己本身又……当此报来时只怕异常凶猛。” 夏荆歌瞅瞅柳向尘,低头碾了碾地面的劫灰:“那就让它凶猛好了。”乍一听似乎是赌气的话语,可他偏偏说得平淡极了,仿佛是混不在意的随口一回。 柳向尘愈发意外,甚而有点不能想象,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憋了半天,最后却只是语重心长地劝道:“师弟,便是你得知身世有些怨望,也不该如此不将自己可能的遭难不当回事。” 夏荆歌听了这话,抬眼瞅见柳向尘眼中的关切,微微收了脚,把身上的剑摸了出来,催动剑身显现后递到柳向尘面前:“师兄请看,此剑并无血厉怨气,我是不会背上孽债的。” 柳向尘见夏荆歌一脸笃定,也有些将信将疑,但这毕竟与他所学的世界观修行观有所冲突,因此他还是接过了那把剑,仔细用自身灵力察看起来。 过了半晌,柳向尘把问非剑递还给夏荆歌,问道:“这种情况我闻所未闻,却是何故?” 你道柳向尘为什么这么意外,因为他们修士是有一套严密且十分合乎宇宙运行本质的天理规则的。这套规则就是天理循环,阴阳相生,阳至极而生阴,阴至极则生阳。这套能够简化成一句话的宇宙规则告诉他们:任何事物都有其相对统一和矛盾性,即相对作用力,无一例外。三界之灵,既然自出生起就生受三界回馈,就绝无可能跳出这个宇宙存在与运行的规则之外生存。什么跳出三界之外的修行,百万年前或许还有人信,百万年间经过无数实践和论证,已然完全没有市场了。 别的不提,连神界天人都活在这个大框架下,修士的终极目标不过是成为天人的一部分,又怎么就能妄想跳出三界之外了?所以那只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也许善意、也许不善意的谎言罢了。 基于这样的认识,修士本身行事就是比较不具攻击性的。越接近天界的顶端修士就越谨慎。所以黎玉冲这样的下界修士可以无压力关了夏荆歌十几年,南海仙翁那样快成功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的修士却只是说些好话想哄夏荆歌跟他一块走,并不会真的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如果当日他决议强行带走夏荆歌,夏荆歌的威胁决心再强,动作能快得过一个修为那么高的修士?他不过是从夏荆歌的态度里认识到哄不走他,所以走人罢了。 柳向尘等九华派弟子与红尘别派修士最大的不同也就是他们是从小接受最纯正的宇宙观和修行观长大的。纵然各自性格天然不同,有人温吞有人毛躁激进,但这样的宇宙观和修行观可以说影响着他们方方面面的反应和举动。譬如夏荆歌这一路回来方向礼就没有问起过他那身狂吸魔气的毛病是怎么回事,今日还站出来帮他解围了。因为他看到了一部分事实,他明白余倏光当时的决心和抉择。那林姓师兄之所以要个交待,是因为他并不知道他所能看到的那个结果背后都发生了什么。 修士也是人,也都是有欲望之辈,修士界也从来并不否认这点,那么为什么魔族能用生灵练剑之法,修士却几乎没人去碰这种能让人实力陡然大增的神器?那是因为修士深信,魔族之所以能用,是他们本属阴质,修行的方向是努力往至阴走,修士就不同了,他们走的是“阳道”,当然越是“至阳”飞升的可能性才越大,做这种事不是把自己的辛苦修行打回去么? 虽然修士也用修行层次、武力高低来衡量社会地位,但飞升才是修士们的终极目的,修行和修行过程中产生的武力只是他们追求飞升的一个过程,判定飞升距离的一个标准,只是手段而已,所以“打遍天下无敌手”这种追求恰恰是他们不怎么需要的。因此越懂得这套规则本质的人就越不会犯傻去干这种用生灵练剑的事。盲目追求武力的修士不过是对这套规则“不甚解”的那部分非顶端群体罢了。上界修仙门派一应掉入红尘界,和下界修士混杂,和魔族连年打战当然也在一定程度上混淆了这种宇宙观和修行观的本质,但这样的混淆对还保持着门派构成相对纯洁性的九华派弟子和常年跟社会脱节的夏荆歌影响还不大。 夏荆歌在接收到炼化后的问非剑前,对自己会不会背债也是不确定的,因知自己若不解释清楚,必然使柳向尘大为困惑。所以他犹豫了一阵子还是老实回道:“既然天道循环,种因生果,那么我想,那些炼化生灵的修魔之所以背了孽债,乃是因为他们只得到了,并未付出差不多的代价。我与他们不同,乃是因为在得到此剑之前,我已付出了代价,我种下了因,收获这把剑乃是水到渠成之果。因此从我得到这把剑的那一刻起,这段因果就了了。所以上头就没了血厉之债的气息。” 柳向尘自然要问:“师弟,你付出了什么?” “……”夏荆歌沉默了一会,在柳向尘毫不退让的目光之下,终于是回道,“师兄,我分灵救了剑灵的妹妹。” “分灵?!” 柳向尘大讶。 夏荆歌轻轻嗯了一声,“师兄应该知晓分灵是怎么回事吧。如今我六感微弱,而吸魔气转灵气愈快。……我已是一把合格的利器了。 ” 柳向尘浑身一震。 外五感,内六感,不用夏荆歌多加解释,他自然知道六感是指什么的。 “难怪……”半晌,柳向尘才艰难。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他既不会说你现在这样其实不错的伤人话来,也没有说夏荆歌不该这么莽撞。 夏荆歌也是不在意柳向尘态度的——即便他以前会在意,以后也不太可能在意了。所以他站着又等了许久,只觉站久了也是蛮累的。 夏荆歌回头看了看,索性坐到床边等了。夏荆歌才推开被子,抹平了底下的席子坐下来,就感觉到柳向尘也过来坐着了。 夏荆歌侧过头看他,神色平静。柳向尘却露出了苦笑:“你这次回来,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原来如此。……说说你在魔域怎么回事吧,一五一十都告诉我。”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话虽如此,夏荆歌也知道自己必要讲清楚的。组织了一下语言就开始讲了。一段故事却给他讲得平板无波,白开水一般。柳向尘让他说经过,他也就真的说的是“经过”。 他在讲述的过程中,注意到师兄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目光从探究到复杂,变得让人看不透不说,还几乎眨也没眨。对此夏荆歌也是有点疑惑的,依他的固有认知判断,师兄这绝对是反常了。 但他也不怎么想知道原因,所以一直到他把这段漫长的前因后果讲完了,见柳向尘仍眉峰微蹙地盯着自己看,夏荆歌才问了一句:“师兄,你干嘛一直盯着我?” 柳向尘这才像回过神来似的,收回了视线,“没什么。”柳向尘明显敷衍地随口回了一句,又用另一种完全相反的郑重语气叮嘱道,“你得这剑灵的缘由,不要再对第三个人提起。” “为什么?”夏荆歌下意识问道。 “那项问非自愿祭剑,而你又不背因果,此事传扬出去,红尘界恐生不靖。” 夏荆歌愣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没有什么人问津的驱邪榜。倘若这事传扬出去,怕是有修士会要求那些命格合适又有求于人的百姓自愿给自己炼剑吧……到时好事怕就成了坏事。 他正在这想着,忽然听到柳向尘又问了一句:“这些……师弟你能想明白么?” 夏荆歌看了看他,柳向尘看起来,似乎有些忐忑。夏荆歌垂下眼,盯着自己的几个指尖说:“我如今只是六感微弱,并未至失魂的地步,道理还是能想明白的,师兄。” “这就好。”柳向尘回了一句,听不出忧喜。 夏荆歌就没有再说话。 柳向尘却又问道:“自你分灵之后,可有荡神之感,抑或有反应不过来的迟滞感?” 夏荆歌又一愣,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他才点了点头,“偶尔是有些迟滞的感觉。问题严重么?” “你硬生生从身体里分灵出来,必然已把身体与魂灵的联系纽带扯松了。你这一路回来没出大问题也算你运气好,此事可大可小,往后不可再轻忽了。” “……噢。” 柳向尘看他一眼,叮嘱道:“回头我让向丰给你炼些安神定魂药暂且吃着。这几个月你也不要下山了,山顶上有个闭关用的山洞,你去那静修一段时日,等我去取了定魂法器回来再说。” “……”夏荆歌摇摇头,“师兄,我不闭关。那个什么法器,我陪你去取吧。” “胡闹。你知道你如今最需注意的是什么?” “……散灵?” “散灵不至于,是惊魂!你与我同去,万一出个什么事被惊了魂,难道还要我现场给你叫回来么?” “……那也不用闭关么。”夏荆歌低声嘀咕了一句,方才对柳向尘道,“只要师兄不叫我闭关,怎样都好。” 柳向尘看他一副坚持的样子,似乎拿他没办法,摇摇头道:“那就不闭关吧。但要记得也不要下山 ,山下不少我派记名弟子和想当记名弟子的,人多事杂,撞上什么事惊了魂也不好。” 夏荆歌心想哪那么脆弱,那么容易就惊魂了,但他也不会与师兄唱反调,就点了点头。 柳向尘约莫是该叮嘱的都叮嘱了,就站起来,说了一声好好休息就预备走了。 夏荆歌见状忙叫住他,待他回过头来又有些不好意思,仍是盯着自己手指道:“其实我已认不出诸位师兄弟哪个是哪个了。” 柳向尘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回头我把他们介绍给你。今日林师兄你也莫要在意,”说到这,他似乎意识到夏荆歌已经不太可能会在意了,顿了一顿,才又道,“他与你是前后脚回的门派,许是在外头听了些什么传闻,又得知师妹的死讯,一时心情激动也是在所难免。到时你讲明白,也就没事了。” 夏荆歌又哦了一声,目送柳向尘出门去了。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30节 第98章 折纸数日认师门,向丰话唠属一绝 余倏光虽然在路上耽搁了些时候,已经过了头七,从今天开始还是会有九华派弟子轮流给她守夜。今夜本来是轮不到夏荆歌的,他被排在了最后一天。但夏荆歌并未犯困,脑中走马观花一般想着这些天的事,在床上躺了一会,就去灵堂准备给余倏光多折点纸钱。 纸钱当然是用来烧的。但他们修士比民间知道得多一些,自是晓得纸钱之所以烧了能让阴魂过得更好些,不是因为那个烧的过程,而是因为那个折纸钱的过程注入了折纸人的意念和对死者来世的祝福。夏荆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那个“意念”还算不算正常,要是也跟六感一样变得微弱了,多折一些总是更好一些。 所以他爬起来,就去了灵堂。今天本来是柳向尘和赵步机二人守夜,当夏荆歌到了那,发现人还是很多。方向礼在,那位林姓的师兄也在,还有一个姓什么都不知道的也在。柳向尘和方向礼在烧纸钱,其他人都在隔间里折纸。 柳向尘看到他,有些意外。问道:“师弟,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来看看师妹。”夏荆歌一边回答,一边进了灵堂,冲别的人点点头。他就注意到,那位林姓师兄见他进来,脸色似乎缓和了一点,但不是很明显,想来夏荆歌大体上仍未令他满意。 夏荆歌也不再说旁的话,进去隔间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就拿了一沓黄纸放到身前的桌上。因较熟的赵步机身旁没位子,他就坐在了林姓师兄旁边,自然是去看他怎么个折法。那林师兄抬头瞥了他一眼,忽然没什么语气地问:“会那个注灵之法么?” 夏荆歌摇摇头。白天他并不负责折纸钱,只知道他们不必像民间一样以数量取胜,只要施法驱动灵力注入意念并锁住这部分意念即可。当然走质量路线折一个纸钱的速度也就慢些,而烧起来的速度又很快,所以夏荆歌想这该是今晚这么多人留下来折的一部分原因了。 头七已过,但这是余倏光回到九华派的第一天。 林师兄轻哼一声把手里拿个纸钱折完了,放到一旁的篓里,就又拿了一张新的,对夏荆歌道:“看好了,学不会不教第二遍。” “哦。”夏荆歌立刻坐直了微微倾过身去认真观摩那个术法的施展过程。林师兄施法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是有些慢,施法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可见,夏荆歌看了一遍也就学会了,默默又斜回身子,对自己面前那张依样画葫芦施起法来。等他施完了抬眼一看,林师兄那张纸钱还原样平放着。见他抬眼,林师兄又一言不发把那张纸折了一遍,动作也比方才慢多了,完全是夏荆歌每一步都跟得上的乌龟速度。 进入常规折纸钱流程,整个桌面又沉寂了下去。不停地施法是件十分耗费精力和灵力的事,又是为了这样的原因,没有闲谈就成了一件自然之事。但偶尔还是有些的,只是都如石投水面,掀起些许水花波澜就又静静地沉了。直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又来了一拨人来折纸钱,叫他们几个去休息,夏荆歌才晓得这个是轮班的。 来接替的几位也对夏荆歌的出现颇感意外,或许是他这个自觉的行为无意中获得了众人的些许好感,甚至有完全不认识的师兄主动与他打起了招呼。知道是师兄是因为那个师兄的招呼是:“夏师弟,你也在啊,去休息吧。” 夏荆歌也觉得有些掌不住了,折纸钱耗精神的程度有些超乎他想象。手指不受灵力保护全部磨出小脱皮不过是小麻烦,更大的麻烦是他的迟滞感发作了两次。因此夏荆歌也没有再留下来,回去休息了。 如此一连数日,夏荆歌也是日日必到,等余倏光的丧葬事宜办完,他倒是意外地把诸位师兄弟都认了个遍,有些不但能说上几句话,甚至还能说上不少话了……这不是废话,因为有位叫卢向丰的师兄,他是个话唠。只要跟他坐一班折,能一直听他从坐下的那一刻说到起身的一刻,他还随身配备自制生津止渴丸……听他一边吃生津丸一边抱怨平日里只能自己对着丹炉默默炼药不近人烟无聊透顶不能更寂寞空虚冷,所以练就了一身对着丹炉也能说上半天的本领,现在想停都停不下来嘴巴很辛苦内心很苦逼的真相后……夏荆歌那微弱的六感中,油然升起了一个显现敬意的服字。 也许是感受到了夏荆歌带着敬意的友善目光,以及他从不会像其他师兄弟那样总是找借口从自己身边溜走,卢向丰对夏荆歌的情谊很快就拔高了无数个层级,直接跳过师兄弟、朋友、好友等漫长过程,一跃升为知己。好处是他给夏荆歌练定魂药非常积极,每天苦思冥想优良配方不说,还精益求精地埋头翻了不少书。 当然他通常拉上夏荆歌陪他一块翻书查找有用信息。 余倏光后事了结之后,就是夏荆歌那遭悬而未决的“缘由”要解决了。 夏荆歌对于要讲清缘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在此期间,夏荆歌已经从柳向尘陆陆续续的介绍和与诸位师兄弟的持续接触中知道了,那位林姓师兄,唤作林向齐,他一向视魔族为不死不休的仇敌,极反对和魔的任何往来。他对于柳向尘先发展门派提高实力,再行谋划找魔君报灭派之仇的八百年清修大战略有些微词,因此平日里不怎么留守派中,而是自己跑到魔族控制区和修士控制区的边界打架。柳向尘当然也不会太管他。 其实若是派中其他师兄弟也想整天把精力花在边界那些小魔身上,柳向尘大约也是不会太管的。修士一向有些不受拘束,柳向尘的大战略毕竟有八百年光阴,只要大家大方向不错,不是忘了这段仇,那这八百年里你能慢慢把修为提升上来,怎么提升他是不太管的。不过显然更多人觉得静修才是提升实力扎实基础的一条快速通道,以后找魔君报血仇才更有底气。因此只有林向齐成天在外,这次还是柳向尘专门信符传召才回来的。 人间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放到修士这里就是修士报仇千年不晚。所以余倏光的仇,同十二年前的仇一样,虽然九华派诸人心中恨恨,暂且也只能先记在小黑本上。等八百年后时移事易时机成熟再行清算。 对常人而言,八百年实在是漫长得很,说不定朝代都已换了好几轮。对他们这些上界修士来说,虽然也比较长,至少还不会出现什么代差。 就拿夏荆歌的父母来说,当年夏荆歌的母亲喻青荞出师,离开九华界到红尘界来历练,遇到那鼠精,已经是她二百岁左右的事,再到她生下夏荆歌,又是已经三百年过去了。若非她以飞一般的速度就飞升了,以她的修为和九华派的高深心法,接下来喻青荞至少还有数千年好活。 所以九华派如今这剩下的十来个弟子,在当时来说是九华派最新进的一批嫩芽。等到他们出师,哪怕是喻青荞那等飞一般神速的,也得二百年。 也就是说,现在这些九华派弟子自己都远未到出师的程度。所以也基本没人给自己收弟子,只有柳向尘收了一个赵步机,还有卢向丰出于研药炼丹的基本生活需求收了一个小徒弟。 鉴于那小徒弟只有六岁,属于啥事也不会做什么也不懂的年纪,夏荆歌估摸卢向丰收他更大可能是出于需要一个长期稳定话唠对象的基本生活需求。 赵步机那是人根骨实在好,悟性也高,心性也好,又赶上好时候。那时候想拜入九华派的修士已不少了,在一定程度上也给九华派造了势,那一个也不收,时间久了总归不好。柳向尘赶巧遇到了赵步机觉得投缘,就收了他,总算也是给了那些记名弟子和连记名都记不上的修士一个想头。你看,九华派还是要收弟子的,只不过人家上界仙门要求高,要挤进去比较艰难。 夏荆歌这一次事件,对整个九华派来说都是一件具有节点意义的大事,所以说是解释,但实际上跟派级别的正式会议没有两样。除了卢向丰那个小弟子,全来了。 第99章 议定四条人既走,师侄拍马无痕迹 他们十数人分坐一张大桌之前,俱都看着夏荆歌。看得出来,疑惑在他们心底已经憋了好多天了,包括卢向丰在内无人在别的场合提及这个问题,都是等着这天夏荆歌给他们一个答案。 夏荆歌不知道别的人跟人承认自己生来的主要目的就不是当一个纯粹的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至少就他自己而言,他觉得分灵了,也不一定是件坏事。要搁分灵以前,他想自己是做不到像现在这样,坦然地告诉别人:魔族抓我,是因为我是不完全的物灵转世,身上还携带物灵特性,他们抓我的目的,是要把我炼回完整的物灵。 他看出别人的震惊,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呆在当场,别人看着他的目光多少是复杂了起来,但让夏荆歌自己都感到些微轻松的是,他对这些已经不是那么的介意了。 当自己也到了能接受这个事实的程度,就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了。 夏荆歌心里已有决定,把魔域的事删删减减简单讲了一遍之后,就告诉他们:“此前我被云剑派掌门关押十二年,只靠甫凌一个魔的魔气为云剑山一地提供了十二年源源不断的灵气,如今我在魔域吸收了许多纯净的魔气,想来要不了多久,九华山方圆三百里之内,将成灵气充沛之地。但是没有魔气来源,我是无法进益的,这里的灵气也只能充盈一时。所以我想,”夏荆歌看了柳向尘一眼:“等在这里安定一段时间之后,我想去边界地带。” 说罢,他又看了柳向尘一眼。这件事他还没有同师兄商量过,也不能确定他会同意还是会拒绝。 柳向尘还没有表态,方向礼就开口了:“这不安全吧,夏师兄?你去边界,再被魔君抓回去怎么办?” 他旁边的卢向丰就道:“你别又乌鸦嘴了,对了,夏师弟啊,既然你能靠一个魔供应十二年,我们就不能找个魔来嘛?如今也有一些魔往这边跑的,这些魔到了这边就只能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如果我们愿意提供庇护,还是有魔愿意来的吧?” “甫凌他是六部上魔。”夏荆歌顿了一顿,“别的魔对我没有抵抗力,很容易一生修为都被我吸没了。”言下之意,随便找个魔来也是很没有持续性的。 而且他想,也不会有第二个魔愿意花那么多时间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修为。 这个世界上,毕竟是只有一个甫凌的。 柳向尘仍然没有对此表态,只是问了一句:“你确定打算长期停留在边界一带?” 夏荆歌点了点头。他心知在这种时刻,自己要做出一个确定的姿态来。 柳向尘就说:“现在谈这件事还早,不必这么着急。”接着他站起来,转了话锋道,“诸位师兄弟,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取一样法器,或许十数天,或许三五月才会回来。在这段时间里我想请庭正师兄代为处理门派事宜。” 旁人只不知柳向尘去取什么法器,对此倒是并无异议,张庭正就站起来说:“师弟尽管放心。”他也是做习惯了的,只要柳向尘不在,就是张庭正管事。主要是管山下与记名弟子有关的事,毕竟山上人少,平日也很少能有什么事需要主持管理。 交待完这件事,柳向尘又道:“师弟与井轴之要诸位师兄弟如今也都晓得了,师妹正是因为提前知晓此事,又得知我欲以本门秘笈联合诸派道友共救师弟才会自行前往魔域施救。” 柳向尘顿了一顿,别说旁人听到这话如何吃惊,就连夏荆歌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不知道师妹是自作主张来救自己的。 “师妹此举,我亦不曾料到。但事已至此,我们更不能叫师弟再有任何闪失,诸位,可明白了?” 其余人等互相对视一番,眼神交流一番,便都道:“明白了,请掌门师兄(师弟)吩咐。” 柳向尘点点头:“第一,从今日起我派要加固结界,在山门区域增设法阵,另设轮动口令,每旬日一换,不得让身份不明之辈,尤其是身上探不出魔气的‘人’混进来。第二,前日我得到消息,昔日计取六七八重天所有门派巡防图的魔头千叶已秘密潜入我方修士区,时间太过巧合,我们不能排除他是得到魔君命令来我派摸底的可能性。从今日起不但我们自己要打起十二分警惕,也要令山下记名弟子和其他修士均有防备,此魔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我九华派当年至少有一半是毁在他手上,绝不能轻视。” “明白!”“是!” 柳向尘接着道:“第三,在我离派期间,诸位务必要确保师弟人身安全,别让魔域的再来我九华派撒野。” “谨遵掌门师兄(师弟)教诲。”这一齐声回应,表示众人已经达成了共识。至少对无条件保障夏荆歌安全这件事上,他们是没有任何异议了。 “第四,师弟来历乃我派涉天机密,需十分慎重对待,不得泄露给旁人知晓。”柳向尘看了看平静得没有波澜,像是个局外人的夏荆歌。 他这一点要求却没有得到众人齐声应承。 方向礼向来是把各种可能性想得比较多的,而且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忧,这时候他就发问了,“可是掌门师兄,魔君那边都知道夏师兄的来历了,他们要是在我们这边散布这个消息怎么办?” 柳向尘回他:“师弟多虑了,魔君要是散布出这个消息,那不就是促进我等松散的修士联盟变得更有凝聚力?他不会做这种损己利人之事。” 林向齐听了就道:“掌门师弟以为我们隐瞒下去,外面就不会有风声么?我从边界地区来,不瞒诸位师兄弟,我已听说了不下十个有关夏师弟的传说了,其中不乏离谱至极的传言,听了就让人冒火。我以为纸包不住火,与其瞒下去倒不如与各大门派大大方方地把师弟的身份来历公开了。也省的那些捕风捉影之人成天饶舌。” 张庭正也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况且我们公开了师弟的身份,一可清扫外边的离谱谣言,二还能让各门各派出人出力帮我们应对魔域,岂非一举两得?”见柳向尘面色微变,张庭正心中也有些奇怪,便问,“师弟还有其他考量?” 柳向尘沉吟不语,众人都盯着他,等他一个说法。 他们多多少少有些在心中猜测:掌门比他们知道的总要多一些,却不知这让他决定隐瞒下去的缘由是什么了。 柳向尘却只对张庭正道:“各门各派又不是白帮的。我派人员稀少,怎知别派知道后,不会联合起来得寸进尺给我们提要求?师弟来历,就这么定了,旁人若听信不实传言,我们也不必去与他们争辩。” 众人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什么,俱都应了。 夏荆歌原本对自己的来历没想那么多,不知道这也是有一番文章好做的,听了这些话,心里隐隐生出一个念头来,待要去捉时,却又让它溜走了。 他也不是没发现气氛有点怪异,想了想自己是否说点什么好,但又转不过弯该说什么才好,只好作罢了。 柳向尘最后说:“就这样了,若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散了吧。” 唯一有异议的一项已经被坚决地否了,众人自然就没异议了,纷纷起身往外走,夏荆歌自然也站起来,准备回去了。却突然肩上一沉,侧头去看,见是卢向丰。 卢向丰笑嘻嘻地:“师弟呀,我昨晚挑灯夜读,终于找到一味合适又能找到的药草准备添进去,你要不要来看一眼啊?” “哦,好啊。” 夏荆歌欣然答应。 卢向丰立刻高兴地拉了他,连连道:“那走!我跟你说啊,这个雨香草主要生长在红尘界的南方,一般是要圆面湖心漏勺底之处,集月光精华百年才能长成,这天时地利都要齐活,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这么稀罕,那不是也很难找到入药吗?” “嘿嘿,还真让我找到了很可能有的一个地方,你猜我怎么找的?” 夏荆歌摇摇头,“师兄指教。” 卢向丰兴致勃勃:“我是这么找的,先去书阁把所有有关水文地图的书都翻了出来,然后从里面筛出那种至少有五百年历史的湖,然后……” 夏荆歌与他一道越走越远,不知不觉间已经又走到了卢向丰的药庐前了。这些时日,他在这里待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自己那个屋了。 “师父!您回来啦!”屋内一个迈着八字小短腿的小孩忽悠悠跑了出来,没跑两步像是忽然发现夏荆歌似的,一下子站住了,微微瞪大了眼张了嘴,仿佛看到了什么很震撼的景象。 夏荆歌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然就听到这小家伙发出了一声感叹:“一日不见,师叔您比昨天更飘逸出尘了!” 夏荆歌:“……”这个小马屁精!今日朔月这黑咕隆咚的你一个练气都还没练出来的小鬼又不是自带甫凌式魔眼从哪个咕咚里能看出飘逸出尘了? 偏偏他还用特别诚恳,特别发自肺腑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简直让夏荆歌拿他没办法。 夏荆歌朝他招了招手。李步空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夏荆歌的大腿,软软地开口唤:“师叔~抱抱~” 夏荆歌弯腰把他抱了起来,李步空就顺势抱住了夏荆歌的脖子,然后不知闻到什么,使劲嗅了嗅,就露出了满足的神色,把脸埋到夏荆歌衣襟里了。 夏荆歌有些奇怪,拎着他后领拉起来一点,笑问:“你闻什么?” “灵气啊,师叔身上的灵气味道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夏荆歌一愣,尔后才又笑着同他道:“难为你竟能闻出来,这不是灵气的味道,是灵气和魔气混杂的味道。”因为在魔域吸的魔气太多,以至于夏荆歌至今没能完全地转换完。然后,夏荆歌拿询问的眼神去瞧卢向丰。 夏荆歌一早就对卢向丰会收李步空为徒有些奇怪了,因为李步空的修行资质并不是特别高,至少完全没达到九华派收弟子的标准。如今看来果然是有些缘由的。 第100章 邀此明月意然然,恍然相见可茫茫 卢向丰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鼻子灵,以后炼丹□□就比别人高。”夏荆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约莫有些猜到李步空的“鼻子灵”应该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 但卢向丰没有说下去,他也就没有问。 毕竟这些都是不重要的旁枝末节。 那么重要的是什么?会让他对李步空这个师侄的事进行探问?夏荆歌想,也许自己其实是有点喜欢这个小小年纪就练就了一身天然拍马屁本领的小师侄的,所以才会关心他的异常之处。 喜欢,关心…… 夏荆歌在心里把这两个顺其自然出现的词重新过了一遍。 其实是否有那么点喜欢或关心,夏荆歌自己根本说不明白。他对自己行为的猜测,是基于从前记忆的推断。但一个已经六感微弱的人,谈喜欢和关心不是十分好笑的事吗? 夏荆歌掂了掂死沉死沉,又埋到自己衣襟里的李步空,觉得自己以前是不会,也不用想这种问题的。 就像一个已经习惯了每天喝水的人不会想到要问自己“为什么我要每天喝水”一样。 类似的想法在夏荆歌脑中转了一遍,又让他丢开了。他抱着李步空进了卢向丰的药庐,问卢向丰:“师兄,还差几味药?” “还差三味。不过只要雨香草能解决,其他问题就不大了。”夏荆歌点点头,他是不心急的。定魂丹这类药的炼制对药材的要求本来就高,更何况九华派丹书所记载的基本都是一些上界才有的药材。那些药材如今许多都绝迹了,想找都没地找去。 卢向丰的药方已经比较折衷了。即便药效会差一些,好歹是能找到差不多合适的药材把药给炼出来。 如此一晃数月过去,定魂丹就炼成叫夏荆歌吃了,迟滞之感发作的次数确实变少了些。而原定三五月之期就能回来的柳向尘却尚未归来。 柳向尘没有告诉夏荆歌自己要去哪取哪个法器,夏荆歌如今是想去找他都没地方找去。 这天夏荆歌仍在卢向丰这儿磋磨时光,两人讨论切磋了一番对术法原理的见解。约莫是内容太艰深了一些,李步空在一旁听了一会,有些感到无趣,不一会就缠上了卢向丰,抱着他胳膊撒娇道:“师父,徒儿想吃山下的红烧肉~” 卢向丰面露不满,“你才辟谷三日就又想吃啦?你师父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辟谷一个月了你知道吗?而且师父从不吃红烧肉这等荤食!你还有没有一点自制力了?”这话夏荆歌是不认可的,心道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你见过红烧肉吗,听过红烧肉是什么吗,不辟谷的时候咱们也只能吃辟谷丹,那东西仅能补充营养,毫无美味可言,需要自制力这种东西吗。 李步空显然不会被卢向丰的斥责吓到,立刻讨好地摇着卢向丰的胳膊:“徒儿哪能跟师父比啊。师父,我就想吃红烧肉嘛,就想吃嘛,您带徒儿去吃好不好。” “……好好好,真拿你没办法,成天就知道吃,修炼一点进展都没有,你知不知道你可是你们这一辈的二师兄,二师兄也!这么菜,让你以后的师弟们跟谁学?” 李步空歪了歪脑袋,自己不就是最小的那个师弟吗……他想了想,回道:“不是还有大师兄吗?” 夏荆歌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在卢向丰也被噎得只能无力点头“没错,你还有个大师兄”的时候,适时地插话了,“师兄,我也要吃红烧肉。” “……”卢向丰差点无语了,说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也不想辟谷。” 夏荆歌点点头:“只在这几月辟了谷。”他见卢向丰一脸惨绝人寰的忧伤,又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从我知道我是靠吸魔气修行后,就基本不辟谷了。说实话,山上没什么东西吃,我还不甚习惯。” “……好吧,服了你们两个了。”卢向丰捂了捂脸,抹掉了那一脸快要渗到灵魂深处的伤感,然后说,“那我下山给你们买。” “师父,徒儿陪您下山~”李步空立刻抱住了卢向丰的大腿,很显然他并不满意吃“带上山来的红烧肉”。 卢向丰把他从大腿上扒下来,摇头道,“你留着儿陪着你师叔,师父自己去。” 夏荆歌就知他是因了自己的安全才留下李步空的了,但他原先的顾虑是有惊魂之险,既吃了定魂丹,自然就有了更多下山晃悠的底气,他如今最不怕的就是遇到魔,便道:“我同你们一起去吧。” 卢向丰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点头道:“那个千叶防了几个月都不见影,想来并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我去装点草药,一同下山。” 李步空就欢呼了一声。 不多久,卢向丰就收拾好了,身上背个药篓,同夏荆歌李步空一道离开。 就跟如今大部分修仙门派的驻扎地附近一样,九华派山下也大大小小地汇聚了数十个村落城镇。他们要去的,是最为繁华的宛城。九华派不似云剑派霸道,把周边城镇的名字都改了,所以这仍是它从前的名字,并没有变成什么九华城。 不过实际上,这宛城也与九华城没有实质上的区别了,因为城中居住的多是九华派记名弟子和那些希望能成为记名弟子的修士,普通老百姓也有,但从绝对数量而言,是完全拼不过修士数量的。 这也是卢向丰等人下山来这的主要原因,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地盘,不怕出什么事。 夏荆歌对于城镇人多之地,向有一些莫名的亲近。 他陪着卢向丰把药草送到了记名弟子管理处,就跟他一块去了市集。市集之中多是普通百姓,许是卢向丰常在山下露面,又话唠与人熟稔,便纷纷有人与他热情打招呼。 都是些“卢真人今儿有空下山啦。”“又给小道长买吃食来啦?”之类的招呼问话。 甚还有笑容亲切问起夏荆歌的:“这位道长瞧着面生,不知是哪位真人?” 卢向丰也笑着回他:“水生叔,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夏师弟,最近才找回来的。他不太接触外面,往后要是单独下山来,遇上什么麻烦,还得请您帮忙照看着点。” “真人真爱开玩笑。”话虽如此,那水生叔脸上已经笑开了话,仿佛是对卢向丰拜托自己照看另一个道长很是荣幸,说着就瞅了瞅夏荆歌,笑道,“道长有事尽管来找我,不要嫌弃。” 夏荆歌冲他笑了笑:“那就谢谢水生叔了。” 水生叔一听,立刻乐得见牙不见眼,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夏真人甭客气!” 夏荆歌微微一笑,忽觉仿佛被人注目,他下意识抬眼望向视线来处,就看到一个长相普通,戴着斗笠的少年模样之人。那人有一双清凌透彻的眼。 夏荆歌一怔,下意识朝着那个人走了两步,那人却仿佛只是随便往这边一瞥一样,移开了视线,左右望一望,就转身扎进了熙攘人群。 夏荆歌甚至来不及知会卢向丰一声,立刻就拔腿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粘过来的时候不小心多粘了一下…… 第101章 世间哪有同样叶,相似不过是巧合 前方人虽多,却还没到挤得让人过不去的程度,夏荆歌很快就追上了那个斗笠少年。他看起来只十六七岁的模样,身量背影也与风甫凌大致一样,夏荆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然而手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魔气传来。 夏荆歌就知道自己认错人了。这人身遭既无魔气也无灵气,是个地地道道实实在在的普通人。 那个少年已经转过头来,奇怪地看向夏荆歌,默默从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腕,问道:“你做什么?” 夏荆歌还没说话,那边水生叔已经大声喝道,“林青!咋跟夏真人说话的呢!” 夏荆歌听水生叔一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改叫真人,猜测估计只有正经九华派弟子是被称作真人的,那水生叔这么一喊,实际上是暗示林青夏荆歌的身份。那林青倒是不像旁人一般对修士有着天然的敬畏,闻言竟不为所动,只不卑不亢地跟水生叔道,“水生叔,是他突然来抓我的。” 夏荆歌因此知道了,水生叔应是这一带颇有些威望的人物,所以师兄才请他照看自己。夏荆歌便对他二人都笑笑:“水生叔,是我不好,认错人了。”又对林青行了行礼,可他一句对不住还没说出来,那林青已经侧开身体避开了。 “当不起道长的赔礼,这就不必了。”林青的语气不咸不淡地。 夏荆歌又怔了怔……他这却不是因为料不到一个普通的人会对修士不客气,就是真不客气他也觉不怎出来。 他只是觉得……好像。 这少年人从眼神到说话态度,都和甫凌好像。 可他又根本不是甫凌,甚至连魔修两界的也不是。 水生叔和卢向丰等人这时候都过来了,水生叔就对夏荆歌道:“这孩子就这怪脾气,夏真人您可别介意。” “怎么会?我觉得性格挺好的啊。”夏荆歌连忙解释,生怕他们误会了。 水生叔就又笑起来,“还是咱九华派的道长脾气好。”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看得出来此地百姓一点也不似江云城中百姓那样畏避修士。 林青道:“既然没事,我先走了。”他举了举另一只手中提的竹笼子:“还要给酒楼送货。”夏荆歌这才注意到那只笼子和笼中的几只山鸡野兔。再看这叫林青的少年,背上还背着一把硬木弓,乃是地地道道的猎手。 “你快去吧,方才真不好意思。”夏荆歌又朝他抱歉地笑了笑,他也只略一点头,同水生叔到了个别,就转身离去了。 夏荆歌本已挪开了视线,晃眼一看,却发觉这林青连走路的背影也像极了。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31节 “师弟,人都走老远了,你怎么还盯着人家看?” 夏荆歌回过神来,恍然对卢向丰道:“他……好像一个朋友。” “那个风甫凌吗?”卢向丰几乎不过脑地一语中的。 夏荆歌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说起来,自己也没旁的朋友,总不能凭空虚构一个。 “哦?他哪点像?”卢向丰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哪点都像。” “啊?”卢向丰愣了一下,立刻道,“快追上他,说不定就是本人混进来的。”他把牵着的李步空往夏荆歌怀里一推,就要去追,夏荆歌忙拉住他道,“刚才已经试过了,不是本人。” “真的不是?”卢向丰仍有些怀疑。 “真的不是。”夏荆歌摇摇头,“如果是,我没必要瞒着师兄。”夏荆歌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就对卢向丰道:“师兄,耽搁好一阵了,去吃红烧肉吧。” “你师侄都不急,你急什么?”卢向丰没好气。夏荆歌觉得这约莫是因为就他要忌口。而且是没有任何余地的忌口。因为他这几年刚好在突破下一关口的关键期内,最是要清修的时刻。 “再晚就过时辰了。”夏荆歌颇有些自认善解人意地回道。 卢向丰一噎,还是多问了水生叔一句:“这个林青,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一直都是啊。”水生叔在旁听了两耳朵,好似担心他们两个误会,又解释道,“林青这孩子命不大好,家乡遭了灾,来这投奔亲戚,结果亲戚也没找着,家乡也回不去了,就只好在这边住下来,平日打猎为生。估计是平日里接触的人不多吧,也不怎么爱笑,也不懂些规矩,不过这孩子心地是很好的,有一回我在城外掉坑里了,那时我还不认识他呢,他就把我背回家了。是个外冷内热的好孩子啊。” 夏荆歌心道,你快别解释了,这越解释我觉得越像了。 当然他并没有将这心底话讲出来,只是道:“水生叔,你别担心,我们不会找他麻烦的。”说着就去看卢向丰。 水生叔这一下子就把人家林青的老底都交待了,卢向丰大约也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也道:“就是啊水生叔,我们这不讨论的是我师弟的朋友嘛,别说林青根本不是他,就算是他那我也不是跑去揍他的啊。” 这话就不实诚了,夏荆歌在心里撇撇嘴,就你刚才那样子,谁看到都会以为你是要去揍他的好吧? ——这倒提醒了夏荆歌,他心想往后要是真在城中见着了甫凌,可不能像今天这么莽撞了,至少要先悄悄地问清楚他来这干嘛的,再决定如何应对。 无论是甫凌悄悄地来搞破坏,还是甫凌在九华派附近被自己师兄弟们追着打,夏荆歌想,那都该是从前的自己所不乐见的。 他如今已经能比较适应这样的应对之法,凡事推断从前我大约会如何如何,总不至于出太多偏差。 回过神来卢向丰已经和水生叔寒暄得差不多了,正进入古往今来一直通用的收尾阶段。只听卢向丰道:“那水生叔你忙去吧,我也得带这俩家伙去祭五脏庙了。” 水生叔应道:“嗳,真人走好。” 如此,卢向丰终于是领着他们两个去了附近一家颇为雅致的酒楼吃了那顿李步空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饭。 待他们两个吃饱喝足的和一个腹中依旧空空的出来,已经过去了有大半个时辰。 照理说,无论是夏荆歌还是卢向丰都没有继续逗留在宛城中的意愿,吃完了也就该打道回山了。坏就坏在出了酒楼掐诀要飞走的当口,李步空就扯着卢向丰的衣摆皱着脸道:“师父,徒儿飞不动了……”他的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掐诀念咒的手势,奈何没见掐出一丝灵光来。 卢向丰一瞅他那吃得圆滚滚的肚皮和那手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叫你吃那么多!这下知道修为都叫消耗了吧?你这一顿下去,我看你至少一旬的修为抵没了。飞不动自己走回去!” 李步空就瘪了瘪嘴,但没有反驳,只是可怜兮兮地瞅着卢向丰,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摆。 夏荆歌自然知道师兄不会真的让师侄自个走回去,因为来的时候李步空也不是自己飞来的,而是揪着卢向丰的衣袖搭着他的顺风之势飞的,只不过他现在这样是连顺风之势都搭不住了,得卢向丰抱着他回去而已。 卢向丰当然也就是嘴快训两句,维系一下他方才在酒楼里劝不住这个吃货的师父威严,真要让他在外头放开了李步空,别说让他独自走回山门,就是在城中那也是不放心的。 因而训完后,卢向丰又走了数步,方才道:“你这气是一时被堵着了,先在城中走一走散一散,待你疏通了再回去。甭指望为师抱你回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自己飞来飞去的已经完全没任何压力了!你这个样说出去简直堕了我九华派的名头!” 夏荆歌对这些都无所谓,既然要饭后散步,那就散好了。只不过这步散得并不风和细暖地平静,他们才悠悠地走过一条街,就遇上了一桩争执。 争执双方的其中一个主角,正是先头见过的林青。他如今被人推到了地上,衣裳凌乱沾了不少土灰,看样子已经跟对方打过一轮还打输了。 夏荆歌再仔细一看,暗道难怪打输了,对方人多势众个个凶神恶煞,他只孤零零一个。 如此势单力薄……夏荆歌不由自主地驻足了。 第102章 问非剑来又乱蹦,此间少年不似他 他站在人群中听了几句口角,方知原来是为了哪片山林是谁的这样的问题。从九华派加固结界,以法阵加护山门以后,这些猎手能去的山林区域就变小了。 本来这样子就已经让矛盾和摩擦产生了,偏偏这个林青打猎设机关一把好手,常常先发制兽,撇下一众技术不如他过硬的猎手满载而归。 这久而久之的,大家伙怨言就大了,决定联合起来给他这个外乡客一点教训。浑然忘了他们自己到九华派附近定居寻求庇护的时候也是个外乡客。 但他们人多嘴杂,一番话说起来,仿佛是有些道理的,林青是后来者,却抢了他们的地盘,抢了他们的猎物。 夏荆歌并没有贸然上前,他在等着林青的应对。 林青从地上爬起来,抬手干脆利落地抹掉了嘴角的血迹。并没有像围观众人期待的那样解释一番,抑或再争执一番,而是扭头就走。 那些猎手自然不会就这么放他走,见他仿佛是怂了,立刻就有三个人上前堵住了他的去路,要他把话说清楚。 夏荆歌莫名觉得林青不是怂了,只是不屑与这些人多费口舌。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有多少基于对甫凌的认识,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加思考,就已经站了出来。 他说:“打猎是各凭本事的事,你们不要仗着人多欺负他一个少年人了。” 众人纷纷回过头来,为首那个猎手长的尤其凶神恶煞,立刻上前几步俯瞰鄙视夏荆歌:“你又是谁?敢管我们猎人的事?” 夏荆歌退开一步,好让自己的视野开阔一些。他已经有些转过弯来了,为什么周边的百姓窃窃私语却没人站出来讲个公道,因为惹不起这些猎手。 他想起自己才回九华派那天方向礼同自己说道的轶事。猎手都是有些能耐的人才能当的,有些猎手甚至是资质不太差的修士转业,等闲人进山猎不到不说,丧命都是很可能的,所以普通人根本不是猎手的对手。那么猎手打架,自然就没人有勇气站出来螳臂挡车了。 不过这猎手平时大约是横多了,竟然正好问到了点子上。夏荆歌少不得要拿自己的身份出来压一下人了。 “我是九华派弟子。”夏荆歌回答他。 “旁人管不住你,我正好是可以的。”夏荆歌又道,“你们打猎的山林都在我九华派的地头上。” 那猎手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同时其他那些猎手也都放肆大笑起来。夏荆歌便有些莫名其妙,因问:“你们笑什么?” 其中一个就笑道:“我当是什么了,原是九华派的弟子,你可知我们龙哥是谁?” 夏荆歌心道在这一带,难不成还有比九华派弟子更响亮的名号?这不可能啊。这事就透出了几分蹊跷,夏荆歌便问:“哦?不知这位龙哥究竟是甚么人物,我孤陋寡闻,并未听过。” “我们龙哥可是九华派咸真道长的嫡亲侄子!须知咸真道长可是执掌所有九华派弟子事务的,你今日若是要与我们龙哥作对,他日可就未必再是九华派弟子了。” 这话可谓威胁意味十足,夏荆歌却明白了原来他们把九华派弟子只理解成了记名弟子。想来那咸真道长该是记名弟子中颇有份量的人物,说不定还是师兄的直接副手什么的,所以这些人才这么肆无忌惮和猖狂。 想明白了,夏荆歌就笑道:“原来阁下是咸真道长的侄子,失敬失敬。” 那龙哥就哼了一声,颇有自得。夏荆歌下一句话却让他直接把脸色僵住了。 夏荆歌说的是:“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既然咸真道长有直接决定一个人是否能做九华派弟子的权力,为何你身为他的嫡亲侄子,却只做了一个山林间与普通人争食的猎手,而非我九华派弟子呢?” 龙哥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周遭围观百姓见状,那窃窃私语之声也稍微大了些,有那胆大的已经嘀咕道:“就是嘛,要真护短,咋不让自己侄子也当上记名弟子啊?” 这也正是夏荆歌想表达的意思,虽然这地界九华派记名弟子也不少了,但相对宛城的绝对修士人数而言仍数抢手的名额,能当记名弟子,谁不想当? 除非他这个侄子根本当不上。既然自己的记名弟子都当不上,别人又凭什么觉得你能让别人当不了记名弟子? 这时旁边一个猎手就嚷嚷道:“你们知道个球!九华派记名弟子五年才录一次,我们龙哥三年前才来了宛城,要当记名弟子还得等一年,一年后肯定就是了!你一个小小的修士,也要与咸真道长叫板么?” 夏荆歌不为所动,只是点头道:“哦,原来如此。”见对方又有些翘尾巴,他只好又认真道,“可是我觉得咸真道长不能决定我当不当得了九华派弟子。” “哼,所有九华派弟子都是我叔叔在管!小子,你识相的走了,我也不与你计较。”龙哥终于说话了,面色瞧着比方才好看了点。 “他真的管不了我。”夏荆歌笑了笑,“你们可能误会我方才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是山上的九华派正式弟子,而非山下记名弟子。” 这下周遭一下子寂静了起来。就连龙哥都震惊了,好在他不愧是能当猎手头头的人物,被夏荆歌吓了一跳后,还是要想着验证一下的。 他仔细一打量夏荆歌的修为和气场,不禁心中疑云愈重。九华派的真人修为可都是很高的,这位身上竟除了些毫无标识的灵气什么气场也感觉不出来。哪有金丹以上修士给人的气场感? 又一想,莫不是谎称诓我的? 虽说山上的九华派弟子是有下山的可能,但跑得最勤的怕也得几个月才下山一趟,自己不过是今天赶巧在街上遇上了林青,想着教训他一顿,哪能那么凑巧就碰上山上那群隐士了? 这几率实在太低。 而且他也不是没见过山上的修士,那位张庭正真人他就远远地见过的,大老远的给他的感觉很明确,就是一个气压很强的修士,可面前这个的气场,已经微弱到他不说自己是修士,他简直要当他就是个弱书生的地步了!简言之,那就是压根感觉不到气场的存在。 而且他就算诓了自己,只要自己信了,那不就是让他成功走人了?自己又不可能跑到山上去看看九华派门人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弱书生! 如此这般思索了一番,龙哥越发质疑夏荆歌的身份,这人嘛,一旦心里有了偏向,就会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给自己找更多证据证明。 所以龙哥就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不知是哪位真人?” 其他人他虽没见过,好歹是听他叔叔提过几嘴性格特征,旁的记名弟子可未必连这几嘴都听过,先探他一探,看对不对路再说。 结果夏荆歌的回答立刻就让他振奋了。 夏荆歌回他:“我叫夏荆歌,约莫你并未听过。” 何止没听过!据他所知压根九华派里就没有这号人!这还是个外头来的啥也不知道的半路修士!龙哥心中简直要狂喜了,叫你吃了雄心豹子胆诓老子,今天老子就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当即冷笑了一声:“好哇,竟敢诓我!九华派哪来姓夏的真人?就凭你这几乎没有的气场,还九华派正式弟子?我看是华九派冒名弟子还差不多!兄弟们,把他给我抓起来,先揍一顿再送到管理处去!”他平日素有威严,这一番振振有词又十分自信,基本就打消了几个猎手的疑虑,即便没有被完全打消的,也觉得夏荆歌很有问题。山上有几个真人,那些真人叫什么他们不清楚,可姓什么,那肯定是知道的啊,哪有姓夏的!他们当即不再疑虑,听了命令,立刻对夏荆歌实施起了包围之势。 夏荆歌也是郁闷,难得抖一回身份竟然别人不信。转念一想,还是山上与山下消息太不通畅了,自己师兄弟几个基本不下山,张师兄也只管些山下的总览大事,即便要接触记名弟子,可也不会随便跟别人提起自己啊。所以山下一些核心记名弟子或许知道山上多了一个人,其他人就不可能知道了。 不过那些猎手要揍夏荆歌也是自找苦吃,他们几人方才围上来一点,就感到了一种难以再迈脚前进的压迫感。抬眼一看,夏荆歌身上的剑影阵已经在眨眼之间展开了,剑影流光一闪,顿时每个人的脖上都顶了一把寒光冷耀的剑尖,只要他们再动一动,就有可能被一剑穿喉。 如今问非剑已经算比较听话,也基本没有自作主张跳出来过了。(当然这几个月夏荆歌其实也没碰上什么特别的事。) 所以这一下蹦出来,夏荆歌自己都有点意外。他并没有吓唬这些猎手的打算。 不过这一下蹦出来,起到的震慑效果确实是比夏荆歌同他们费口舌好多了,那龙哥也被这一招制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使劲往下盯着那把寒光剑影,再说不出嚣张的话了。 夏荆歌收了一下,这次倒是把问非剑收回来了。他略松一口气,要是收不回来,那不成欺负人家猎手了? 他见他们个个心有余悸,心知此事终于可以了结了,便道:“我只是想同你们讲个道理,怎么也这么难?我若不是九华派弟子,做什么非要在九华派的地盘上诓你们?那不是自讨苦吃么。龙哥是吧,似你这等无德无品的修士,我九华派是不可能收的。你也甭指望你那嫡亲叔叔了,我虽然不似那咸真一般管事,在我师兄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夏荆歌说完这话,忽地又想起甫凌说自己同敌人说话总不饶人,就朝他笑了笑,又补了一刀,“忘了告诉你,同我一个师父的嫡亲师兄便是现今掌门柳向尘,我们小时候睡一间房,玩一样耍长大的,你不如去问问你的咸真叔叔,我师兄肯是不肯把我逐出师门。” 龙哥听到这哪还有质疑夏荆歌的心思,面色已有些灰败,夏荆歌又道:“往后老老实实打猎,不要欺负比你厉害的猎手了,那片山是我九华派的,不是你的。我师兄开放山林给你们打猎,是念在百姓生活不易,多一条出路总是好些,可不是给你们借机拿来横行乡里,欺霸市井的。” 他感觉这些猎手往后必不敢再行造次了,就不再理会他们,走过去盯着林青瞧了瞧,见他基本只是受些皮外伤,无甚大碍,也就放心了。 夏荆歌摸出身上的一瓶伤药递给林青:“拿去外搽吧。” 林青抿了抿唇,接过药,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旁人只道夏荆歌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林青仿佛并不这么觉得。所以他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认真说来这其实有些不知好歹,人家救了你一把,你居然不道谢,还要质疑人为啥救,这不没事找事么? 偏偏夏荆歌并不受这些常人思维影响,想了想,心知若非他实在是像甫凌,自己只怕连驻足观望的意愿都没有,更别提救他一把了。因而他认真道:“因为你像我一个故友。” “有多像?” “像极了。” “你一定很想你朋友吧。” 夏荆歌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却是怔住了。 我有很想甫凌么? 夏荆歌也问自己。 然而他想了半天,终究是没有答案。 夏荆歌回过神来,见林青仍盯着自己,仿佛仍在执着地等着自己回答他的问题。夏荆歌就回他:“也许吧。” “那为什么不去找你朋友?想来真人日行千里,见一个朋友该很是简单。” 夏荆歌这时终于觉得这少年与甫凌是不太像的了。至少他不会同陌生人说这许多话。他便失了些继续与他说话的兴致,回道:“既是故友,自然是说现在已不是了。” 说罢,他转身去抱起了人群中的师侄,对一直在边上看热闹的卢向丰道:“回去吧,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快乐! 第103章 诚邀明月渡剑神,闭关静养是权宜 路上卢向丰终于按捺不住心痒,问他:“你这剑是有剑灵的吧?”夏荆歌觉得这对师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嗯了一声。卢向丰顿时有些激动,又问,“能不能放出来给我瞧两眼,我还没见剑灵长什么样。” 李步空也来凑热闹,扑闪着大眼睛对夏荆歌道:“师叔,我也想看。” “……我也没见过他出来。”夏荆歌瞄了师侄一眼,不是不想答应你,实在是师叔自己也办不到。 “不是吧,你也没见过?”卢向丰有些吃惊。 夏荆歌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有点驾驭不好问非剑的事说了,最后问:“师兄可知道如何能解决这个问题么?”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九华派,夏荆歌把李步空放回了地上。 卢向丰沉吟片刻,建议道:“说不定剑灵是要靠养的。” “那怎么养?”夏荆歌简直一头雾水,他们修士对剑灵这种物什着实是没有足够的经验。 “我估计就跟我养那些花花草草一样吧,你平日呢,要多给你那把剑输些灵气,然后一有空就要多和它说说话,那样日子久了你们的默契也就配合出来了嘛。你看我那些花花草草,长得多好,都是因为平日充分感受到了我对它们的爱心啊。” “说话?”夏荆歌对卢向丰的这个建议有点怀疑,你爱跟花花草草说话,那是你话唠好么。至于长得好,那是你话唠之余浇水、翻土、除草施肥一样不落下的必然结果吧。 卢向丰见他不信,又道:“那你不跟它说话,唱唱歌也是可以的。总之只有让它感受到你的拳拳爱护之心,与它连成一心,你驾驭起来才能得心应手。” “……”唱歌给一把剑听……这也只有卢师兄才想得出来了,夏荆歌无力道,“还是等师兄回来问问他吧。” 卢向丰明显有些失望,说道:“掌门师兄至今未归,还不知何时回来,你也可以先试试我这个法子么。” “这倒是。多谢师兄,我回去试试。”夏荆歌辞别了卢向丰,回到自己房中,想了想,又上了房顶。他在屋顶上盘腿坐下,摸出了自己的问非剑,往其中注入灵力,令其剑身显现。 夏荆歌把问非剑横放在了自己腿上,盯着它瞧了一会,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了:“师兄说我该多和你说说话,只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当中的月亮。“你说甫凌他在魔域,还好么?……会不会想我啊。”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问非剑闪着寒光,但没有任何动作和反应。这也是在夏荆歌意料之中的,他感觉卢师兄的法子打一开始就不靠谱。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真的照他说的做了。 夏荆歌腿上架着一把剑,不再有说话的欲望,只是抬头仰望头顶圆圆的明月。 在那屋檐之上,正是孤月随清风,单剑扶人影。无故可述怀,片语只付灵。 夏荆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后悔了,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想起风甫凌能叫想他了,毕竟他同项问非唯一有共同话题的地方只在甫凌身上……这些,他是判断不了的。但他知道,这无甚用的方法多用一用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此又过了月余,柳向尘终于是回来了,他把定魂的法器递到夏荆歌手中,说道:“这是定魂石,需日日随身,不可离置。” 夏荆歌摸了摸那块触手沁凉的乳白色石头,应了一声收进香囊之中。他见柳向尘脸色不是很好,便问:“师兄,你受伤了么?” 柳向尘摆摆手:“小伤罢了。” 夏荆歌就道:“师兄何必瞒我,你如今这情况,可是灵根受了损伤?” 柳向尘有些诧异地看了夏荆歌一眼,夏荆歌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原本只是猜测,因为柳向尘自身拥有的灵气圈仿佛是比从前浑浊了一点。 一个修士自身所炼出的真气越清灵自然是他资质越好,悟性越高,心法越好,那么不那么清灵了,也就要从这些方面入手。 心法不变悟性也不变,那就只剩天资了。 “师兄究竟是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灵根也受损了?”还好师兄真气的混浊度非常轻微,估计只有夏荆歌这个天天和灵气打交道的才能感觉得出来。夏荆歌想也许还是能挽救师兄的。 “我去了昆仑墟。” 夏荆歌瞪大了眼。昆仑墟这个地方原本是很久以前部分下界的天人居所,后来天人大战离开昆仑墟,那里也就荒废了。红尘界的人和下界修士或许只听其名不知其所,对九华派来说昆仑虚这样的废弃之所当然就不是什么秘密所在了。昆仑墟实质上是一片坐落在红尘界的高原。传言高原中大山的某处残留有许多天人居住时设置的机关和阵法,还留有不少天人法宝,闯昆仑墟就如同赴刀山火海。但实际上,那儿实在是荒废太久了,以至于只有下界修士会想办法寻找那个地方,上界修士知道那里总体而言是凶险多过宝贝,闯起来有些得不偿失,一般是不会去的。 夏荆歌想了想,忽然问:“师兄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险,我灵魂的事又不急,吃吃药说不定就彻底好了。” 柳向尘摇摇头:“你这情况吃药只能治标不治本。倘若九华派仍在九华界,我们是能向天界之神求助,如今在这里,就只能去昆仑墟取物。也算不得冒多大的险,昆仑墟阵法与我派理论同出一脉,可以触类旁通解之。” 那你还伤到灵根了,不是逞强是什么。夏荆歌在心中腹诽一番,也只是问:“师兄有办法修复灵根么?若暂时没有,我这倒是有一个。” “你能有什么办法?” 夏荆歌就道:“趁我现在灵力充沛,可以同师兄闭关一段时间,少则七八年,多则几十年,师兄这损伤掉的灵根或许也就恢复了。” 原本最直接的方法自然是找些天材地宝来修复肉身的资质,但现在等闲天材地宝因为没有了太阳的关系基本已经绝迹,那些本来就极罕见的都属于可遇不可求型,千百年都未必有人一遇,一时半会怎么可能找得到? 所以夏荆歌想,自己不是造灵气出来吗,主要他能给柳向尘制造一个有别于别处的灵气极充盈之地,再以自身最纯净灵力修复灵根,想来假以时日应该是可以达到效果的。 但这样的过程毕竟不如吃个好药来得直观有效,又耗时颇久,他就不知道柳向尘愿不愿意也闭关了。 谁想柳向尘听了,似乎还是挺满意他这建议的,说道:“不管有没有效用,师弟愿意闭关一段时间我已很高兴了。” 夏荆歌方知师兄仍是希望自己闭关的,只是此前自己不愿意,他才作罢了。 既然这件事商定好了,后续的事倒也是十分简单快捷的。没多久山顶闭关的那个地方就布好高防结界了,保证没有什么能闯得进去。 代掌门事宜仍由张庭正执掌,柳向尘将一些大事安排停当,两个病号就一同闭关静养去了。 九华派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唯一遗憾的只有失去了知己可一同探讨的卢向丰。 夏荆歌这次是闭关,同和风甫凌那次被关在结界中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那时他们只能叫一同在结界中修炼度日,处于随时对外界保持警醒和随时能被外界打扰的状态中,完全称不上闭关。闭关的真正意思是,当一个人沉静于修炼和自我冥视时,现实的时间对于他们自身相当于进入了一个畸形扭曲的对应关系中,很可能从他们入定,再到醒来,主观上感觉只有那么一阵子,实际上几年,甚至几十年就已经过去了。 修士的生活说简单也是很简单的,生命相对常人又漫长得很,所以不少修士感到日常修炼无聊了也是很愿意靠闭关这种方式打发时间的。 夏荆歌此前拒绝闭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对日常生活尚未感到无聊,甚至一些日常的东西对他而言至今是新鲜的。这次要不是柳向尘伤情特别,他肯定是不会去闭关的。 总之,夏荆歌终究是闭关去了。时间漫漫,谁也不知道他们俩什么时候会出来,等他们出来,世道又会变成什么样了。 远在魔域的风甫凌自然也不知道那么遥远的未来之事,但是在夏荆歌和他师兄闭关不久,风甫凌就得知了这件事。 这个来自修士控制区腹地的隐秘情报自然是风悯昭告知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shadlrow 姑娘的地雷!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32节 第104章 长暝私谈论命盘,情劫天定心不定 长暝宫上下全都知道风悯昭与风甫凌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谈话,但没人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包括齐喑也并不知情。 这是非常少见的事,因为风悯昭的绝大部分事实际上已经是齐喑在处理,无论是多么机密的事情,都有齐喑的参与。因而有侍从猜测,这场谈话应该是在谈论一些私事,一些类似风甫凌的母亲到底是谁这样不外言说的私事。 他们两个确实是在讨论一些十分私下的话题,但并非宫人猜测的那样带有八卦性质。风悯昭与风甫凌所谈的,实质上涉及到长暝宫的未来,乃至整个魔域的未来格局。 风悯昭的开场白,却是仿佛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夏荆歌与他师兄闭关修炼这件事。 一开始,风甫凌的心里其实是拒绝相信的。这就好像一个人不得不正视起这样一个事实:自己将他视作生命中十分重要的存在,他却终于待你稀松平常。你内心早已知晓了,却还总有些幻想,幻想他待你始终该是不同。 可风甫凌又明白,这样的事风悯昭没有必要欺骗自己,这也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所以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等着风悯昭的下文。他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告诉自己这件事。 风悯昭果然抛出了引述这件事的重要目的:“我早告诉你修士尽是薄淡寡情之辈,如今你还不死心么?” 风甫凌从来是不怕他的,就回他:“这是我自己的事,和您无甚干系。” 风悯昭冷笑了一下,“我快撑不住了,总要提前安排好后事。不然你当我乐意管你那些儿女情怀。”风甫凌一愣,风悯昭近来咳得不那么厉害了,他还道他身体比从前好些了……怎么会?风悯昭不等他消化,又道,“管羿和乌虹是与我有共同追求的至交好友,原本没有你,我是只能把担子交到管羿身上。他素来行事任性,倘使他真的坐上魔君这个位子,那些不与我等齐心的部族,难免不服他,收拾起来怕又要花上数百年,内耗甚巨。他自己也看得清,因而前阵与我说,如果能让你顶这个位子那是最好不过,那样他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也不用花太多力气去收拾其他部族。” 魔族其实不怎么尊崇子承父业,所以这个该做什么还做什么的意思,其实是考虑到风悯昭这些年实际也不太管事了,风悯昭的嫡系部队已经是长期自行管理运作魔君应管的事务,一应事务都有流程,到时候风甫凌继承了魔君之位,就算他什么也不管,一般的事都照前例办也就行了。大事也有齐喑把关,齐喑管不住,还有管羿乌虹制衡,似风甫凌这样没有根基修为也不够看的小辈,妥妥的不能强行违背他们的意志。但若让管羿明晃晃做了魔君,首先魔君应管事体大抵就要换一批人来做,显然这就要生许多麻烦,也给了其他部族不服气重新分出去的理由。乃至于风甫凌自己都很可能成为一个不安定因素。 因为他的意志愿望和他们不一样。 “……”风甫凌算是听明白了,这不就是让他当个傀儡的意思么。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只是静静等着下文。 风悯昭既然讲了,自然是没打算隐藏这种意图,继续道:“这方法瞧着是好,却只能解得了近渴,你如今虽然年幼,过个二三百年也就长成了,你若始终因为夏荆歌与我们不同心,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夺回天界是能决定我魔域命运的百万年大计,我不能让它毁在我自己儿子手里,所以你若不能对夏荆歌死心,我还是会把长暝宫交予管羿。”风甫凌对魔君之位,对长暝宫也不见得有兴趣,这点风悯昭又怎么看不出来,所以他才能开诚布公和风甫凌说这些话,让他自己选择。换一个有野望又对夏荆歌念念不忘的,哪怕是儿子他也不会说给他听。“夏荆歌是如何一个淡薄修士,你已知晓,我再问你,你可对他死心了?” “父亲觉得我在查清真相后还该死心,能死心吗?”风甫凌道,“夏荆歌是井轴转世之事,他如何救的小雨,我都已经查清。如今你来告诉我他凉薄至此就真的问心无愧吗?如果不是父亲故意告诉他他是井轴转世,还转得不完全,你们一个个拿这些事逼他,让他以为自己对我无情,他又怎么会心灰意冷干出自己分灵这种事?他要不是喜欢我,又怎么会要同我这么泾渭分明地分道扬镳?以为我这十几年是白白同他相处的,不了解他么?” 井轴之事,自然是通过乌梳弄清楚事实的,小雨身上的咒法则是通过查书查出来的。风甫凌铁了心要调查什么事,旁人便是想瞒,也瞒不了太久。 风悯昭沉默了许久,却是有些欣慰地笑了:“你能瞒着我查这么清楚,我很高兴。但是既然你都查明白了,也该承认,不论夏荆歌从前对你是什么心,往后是决计不会再和你生什么情分了。” 风甫凌微微的垂下头去。正因为查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不论从前如何,夏荆歌不会再喜欢自己,如今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了。 很多时候,傻一点就快乐一点这样的话总是能彰显他们的正确性,无论是风甫凌也好,还是夏荆歌也好,都不够傻,不太会骗自己。他们一个洞悉人心,一个明析天理,这样两种仿佛深入骨髓的天赋,使得他们已是用本能一般的眼光去理解自己接触到的一切事物。那些在他们自己看来稀松平常的理解,在旁人而言或许要花很长时间才能领悟。 所以他们是很难欺骗自己的。 世事总不完美,更何况是夏荆歌这样的情况。 若是夏荆歌能自欺一些,他大抵是可以抱着得过且过的乐观心态,不管自己发现了多少直接的间接的证据,先和风甫凌过上一两百年,等问题含糊不过去了再想含糊不过去的办法。 然而他明白自己的情况不是含糊几下能解决的,他明白自己从风甫凌那得到什么得还回去什么,办不到将来是要酿成悲剧的,所以他骗不了自己,只能那么做。 风甫凌要是自欺一些,他可以认为夏荆歌分灵后的情况没那么严重,自己还能挽救一下……但他完全找不到能挽救的方法,所以他也没办法从内心里欺骗自己。 风悯昭这些话无疑是残酷又无情的,但他即便不说,风甫凌也不可能骗得了自己。 不片刻,风悯昭又道,“既然这些事你都晓得了,那么夏荆歌命中情劫之事你可也查到了?” 这个造成夏荆歌现在这个情况的罪魁祸首风甫凌自然不可能没查到,但也正是因为这点,风甫凌感觉那个情劫很大可能就是自己了。无论是从身份,经历还是可能性等多方面考虑,自己怎么看都是最符合条件的那个情劫对象。 实际上他也不认为还有其他人能担得起这个重任了。 风甫凌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他和自己亲爹在打击天界这个基本立场上瞬间就统一了起来。 “那你又知不知道,那个情劫根本不是你?” 风甫凌这下才是真的一愣,他下意识就回道:“不可能。” “这世上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在否定之前,你不妨想想,倘若你是那个夏荆歌命定的情劫之人,我怎么可能最近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风甫凌不禁心里一沉。这确实是最有说服力的说辞了,以他爹风悯昭对夏荆歌的重视程度,连他拿的一把武器都要找到铸剑师调查清楚的,如果自己真是夏荆歌命定的情劫之人,自己或许有可能没被找到,但不可能压根连存在也不为风悯昭所知。 风悯昭以为他一时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语重心长地劝道:“我知道,你一定想过自己同夏荆歌的身份是很适合安上情劫这样字眼的。但你大概没有想过,我们魔和他们修士的生命何其漫长,数千年乃至万年都是可以在望的,你同他十二年相处,跟这千年万年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你于他不过是一个连命盘也上不了的无足轻重之人,打他离开魔域那天起,你们的缘分就尽了。” 风甫凌沉默了片刻,终于是开口问道:“这么说,您知道他情劫之人到底是谁了?” “我也不知道。”风悯昭给了一个意外的答案,“我们只能查到九华派在查出此人身份后就把他收进了门派中,但不清楚究竟是谁。” 风甫凌的心,这下才是真的噹一声沉进了谷底。 “此前我们以为这个人是余倏光,因为她是九华派年轻一辈中唯一的女弟子,而且是突然从红尘界被带回去的,时间上也比较符合。但你也知道了,余倏光死得这么早,就不可能是她了。现在想来,这应该是九华派留给我们的一手障眼法了。” 风甫凌继续沉默着。要接受这样的命运说是件十分艰难的事。你以为自己是人家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一个人,将来也要继续做那个无比重要的人,虽然各方阻碍比较多,但好歹是很重要的。结果发现自己连命盘上的情劫也上不了,说出来也是伤人。但他同时又知道,风悯昭就是要这么伤自己的心,好让自己对夏荆歌彻底断了想头。 过片刻,风甫凌终于振作了些,重新披甲上阵,反问道:“父亲看过自己的命盘么?” “不曾看过。” “可看过我母亲的命盘么?” “亦不曾。” “父亲常道修士薄情,又道我母亲凉薄,那么您觉得,在您的命盘上,我母亲会是个重要之人么?在我母亲的命盘上,您又出现过么?” 风悯昭脸色微沉,并非因为风甫凌这么冒犯他,因为他实际上是不介意风甫凌冒犯自己的。而是因为这两个问题并不好回答,前一个尤其难以回答。倘若回答不是,又怎么解释连儿子都有了这种事?对方是一个修士,他不可能不考虑其他因素乱来的。倘若回答是,那么风甫凌就完全可以走他的老路,因为这可以间接证明,即便夏荆歌的命盘上没有风甫凌,风甫凌的命盘上出现夏荆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乃至于连儿子都能生一个——当然他俩没女娲造人的技术,估计是生不出来。 风甫凌见他不言语,也并不想很逼自己的父亲,跳过这茬继续道:“命盘终究只是给人看的,再者父亲说过天界是我等故乡,那么天界之神能改命盘,我们就改不了么?” “他们也不是改了命盘,只是从夏荆歌身上断了情劫发生的途径,方才间接达到了使命盘不起作用的目的。即便如此,不也仍然对那命盘上的人十分重视,不然九华派何必收他入门,我们又何必千方百计调查?当然,身在天界,观看调查命盘并进行修整的机会是要比我们大上许多。” “既然如此,父亲何必还苛求我对夏荆歌死不死心?我对他不死心,我要攻上天界的立场才坚定。”风甫凌最后说。 第105章 出关已是百年身,世事巨变我不变 夏荆歌同柳向尘闭完关出来,外面已是百年过去了。说实在话,他完全没想到这趟闭关能闭这么久,他本来认为以自己的修为闭关个十几年已经是极限了。谁知道眼一闭,再一睁开,同师兄回门派一看,噢,百年都过去了…… 虽然用的时间是久了些,好歹师兄的灵根是彻底修复了,约莫比从前还要好上那么一些。另一则则是他的问非剑靠百年灵气滋养,如今威力比起从前来是更增了数倍。好吧……至少那个剑影阵看起来大了数倍,从前是周身数尺旁人莫想近身,如今是周身数丈莫想近身。具体攻击力如何,夏荆歌还没机会实验一下,自己也不清楚。因为他自己的修为实际上进展慢得让人不忍直视,只堪堪迈进金丹后期而已。相当于师兄弟们百年前的平均水准。 就这进展他感觉还是快醒来的那段时间里才炼出来的,先头几十年基本毫无进展。 山上的九华派看起来和从前差别不是很大,只多了些屋舍院落。人倒是也跟着多了两个。一个是张庭正的弟子林青,对,就是夏荆歌闭关前见过的那个,他竟然成了张师兄的弟子,夏荆歌也是很意外,就多问了几句。方知林青原来是记名弟子,后来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张庭正就收他做了自己的徒弟。放在门派里就是行三。 现在下一辈的小师侄则是那位喜欢往边界跑的林师兄前两年才收的一个小孩,如今才三岁,正是奶娃娃一般的年纪,倒是聪明伶俐,已经能口齿清晰地叫柳向尘和夏荆歌师叔,甚而能答些简单话了。 李步空长大后就没从前可爱了,虽然也是长得人模人样光彩照人,但明显他已不记得小时候接触过的夏师叔了。更何况说起来他如今也是百多岁的老人家,看着未老心估计老了。夏荆歌同他说了几句话,以长辈身份问了一番修为学业之类的话,他看起来还有些些不那么自在。 不过他这不自在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他师父卢向丰大概是看到夏荆歌最高兴的一个了,连连道师弟我们需要秉烛夜谈这一百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怕一个月都讲不完……夏荆歌便回他,师兄,讲不完留着下月再讲可好?当真秉烛一个月哪怕我们是修士也有些伤身了…… 出关的夏荆歌,同卢向丰说的第一句话就成了会心一击。 卢向丰被击倒后,这一场全派见面会很快也就散了。 夏荆歌和柳向尘闭关出来属于谁也预料不到的突发事件,大家都没什么准备,这倒也没什么,本来闭关就是修士修炼的常态之一,不需要特别庆祝。主要是林师兄还是在边界,他收了弟子后就把徒弟放在门派中给其他师兄弟照看,自己又跑了,也就去年过年回来过一次。其他人倒是都在,所以大家伙吃惊一下掌门师兄/师弟终于出来了,来同柳向尘夏荆歌打了个招呼,也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出关来安顿好的第一件大事,当然是先了解清楚这一百年来都发生了些什么。夏荆歌收拾清爽就去了议事堂。原本一般修士闭关出来都在些偏僻地段,未必能很快摸清楚天下大势如何,夏荆歌这也算沾了柳向尘这个掌门的光。 议事堂中已经等着人了,是张庭正、赵步机二人,外加一个明显是来蹭个位的卢向丰。当然九华派本身人少,大家也都过得很随意,并没有议事堂谁能参与谁不能参与这种说法。别的人不来,只要是因为今天不是在决策什么大事,他们平时也不管事。张庭正和赵步机是管事的,讲起来也清爽些。卢向丰么,他多半是心里憋了许多看法,不吐不快。 “掌门师弟,这百年来发生了一些让人意外的大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张庭正率先开口,直奔主题。 柳向尘点点头:“师兄请说。” “这第一件事,就是原来的魔君风悯昭已在二十年前去世了,接任的是他儿子风甫凌。”说着,张庭正仿佛不经意地扫了夏荆歌一眼。夏荆歌对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意外,当初风悯昭就病情沉重的样子,那之后还能撑八十年也是不容易。 张庭正接着道:“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当时我九华派被屠并不只是魔君动手,所以我们师兄弟几个商议过后,并不认为我们的仇就要一笔勾销了,仍要记到魔域那几个部族头上。” “这是自然,魔君一命抵不了我九华派那么多人命。” 夏荆歌闻言略略地垂了下头,甫凌已经当上魔君了,即便他从前与各界诸派的血仇无关,往后也已脱不了干系了。 “第二件事,就是魔族控制区域这些年又往前推了不少,尤其新任魔君上任的这二十年,他已把战线推到我们九华派前方了。” 夏荆歌一下子坐直了,看向张师兄。张庭正这时候正好也看向他,继续道,“所幸我们这有夏师弟为天然屏障,他再想往前,却是推不过来了。” “怎么会这么容易让他推过来了?”柳向尘问。他还记得自己闭关前虽然修士略显弱势,但也不至于这么没有战斗力,都被推到九华派这了。九华派原来在哪?恰恰是在修士控制区的腹地,四面八方全是广阔的修士控制区。即便是柳向尘也有些难以想象,风甫凌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张庭正就唉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师弟有所不知,那个新魔君别的方向都不打,只往我们九华派这个地方推,如今是有如楔子一般钉在我们前头的。”他用术法在大厅中央垂直展开地图,又欲说不说地瞅了夏荆歌一眼,见他毫无反应倒是露出一丝迷惑来。 夏荆歌也盯着那张已经标注好修士范围和魔域范围的地图。确实如张庭正所说,其实其他区域的修士控制区和从前比没有太大变化,充其量也就是整体往后退了一点,但退的幅度并不大,只能说那部分是属于被蚕食掉了。但他们九华派前方则是一大片楔形区域都已被魔族控制了。夏荆歌甚至能从这个图形上看出风甫凌打进来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急雷骤雨的姿态。 他站起来,走到地图前驻足,指着楔形区域的尖尖部分问:“他这样,不会立足不稳吗?” 张庭正回道:“瞧着不稳,偏偏让他站稳了。” 卢向丰也是按捺不住了,接道:“这家伙我算是服他,据说他坐稳魔君之位后最先收拾的就是前线部队,收拾完了自己来当一线指挥了。我们也不是没组织过反击,偏偏他每回都能从刁钻的角度化解了,整一个玩心跳的家伙。师弟你从前不是同他是好友吗?他以前就这样不按常理出牌?” “没……没吧。”夏荆歌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在他的认知里,风甫凌一向是冷静的,除却冷静之外,当然就是什么都好。至于不按常理出牌……大约只是一种甫凌他偏爱的军事战法吧? 说起魔君风甫凌,卢向丰的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你说他一个魔君不在魔域老实待着,偏偏要顶到前线来,这不摆明了跟别人说我是个移动活靶子吗?我看这十年他数得上来被刺杀袭击的次数也得有上百了吧?” “受伤了吗?”夏荆歌听到这脱口就问了。 “啊?”卢向丰愣了一下,下一瞬才反应过来,“你问风甫凌啊,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反正从来没被杀死就是了。” 夏荆歌问完才发觉大家齐刷刷都盯着自己了,包括柳向尘都用一种他不太能理解的复杂目光看着自己。他自己也微微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时候询问风甫凌是否有伤情,就往后退了两步,不再说话了。 柳向尘见状,清咳一声对张庭正道:“师兄继续。” 张庭正应了一声,正要继续,忽然外面传来了林青的求见声。张庭正让他进来,便问是什么事。林青一进来,就道:“师父,前方魔君又攻过来了。” 张庭正就道:“攻过来也就攻过来了,如往常应对就是,你这时候不去前线调度,特地跑回来一趟干什么?” “是这次魔君捎了句话,让前线的带回来。”林青说着,就看了夏荆歌一眼,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张庭正就冷下脸,叱道,“你回来不就是来传话的?到了还吞吞吐吐干什么。” 林青立刻就端肃了神色道:“师父教训的是。魔君传来的那句话是,‘我来接夏荆歌出关。’” 作者有话要说: 狂霸酷炫拽的小攻要上线了2333 ps:感谢shadlrow 姑娘的地雷!努力变身码字机中! 第106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针锋相对不如梦 这话一出,张庭正和柳向尘俱都变色。不是因为风甫凌放出这么狷狂的话来,而是因为夏荆歌和柳向尘出关才一天,刚刚一天。即便这个消息传到山下去,多半也只会是在一些重要的记名弟子中传播,不可能传开太广。 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从哪知道这个消息的?这就需要小心查一查了。 柳向尘同张庭正对了个眼神,柳向尘就站起来道:“我去会会他。”他又转向夏荆歌,“师弟你就留在九华派,哪也别走动。” 夏荆歌不服:“师兄,让我也去吧。我一去……那些魔必不敢再猖狂。” 柳向尘微微笑了一下:“师弟,你留在这。” “我不留。”夏荆歌立刻道,“甫凌既然指名道姓点名要见我,我当然要去见见他,同他把话说清楚,也免得其他诸派修士以为我九华派同他们魔域同流合污。” 柳向尘沉吟片刻,终于是道:“那好,你和我一道走,去看看那新任的魔君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师兄。” 夏荆歌虽然说得那叫一个正气凛然大义灭亲,心中多少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即便摸不清也辩不出那种细比绒毛轻比云絮的情绪究竟是些什么,夏荆歌好歹也知道,自己心不定。 至少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 他不知道时隔一百年再见风甫凌会是个什么情景,甚至想象不出他会同自己说些什么话,自己又会同他说些什么话。 仿佛是将醒未醒之际,他做的一个梦,梦里他不是修士,是一个画画的,甫凌不是魔,是一个有些名望之人。在清明时节,甫凌邀他吃饭,他在见甫凌之前曾对着自己的三张风格不同的画像犹豫,决定不下该带怎样的面孔去见他。一张是清冷的,一张是和善的,一张是怪诞出格的。他犹不喜那出格的,只在清冷与和善之间徘徊。 前线按普通人的标准来说离九华派是比较远的,但对他们修士而言实是眨眼间就能到的事,所以这事定下来,就仍由张庭正师徒坐镇后方,赵步机则领他们去前线阵地。 一到此地,夏荆歌就感觉到有魔气往身体里来,并在体内不断地转化着,果然他还是只能靠魔气修炼才有希望。其实得知甫凌攻过来他就想明白了,自己能练到金丹后期,还是拜风甫凌所赐。要不然,自己闭关前是什么样,百年后出关来还得是什么样。 那多虐,相当于一百年光阴就这么白白过去了。 前线阵地如今是一名叫做许佑常的九华派记名弟子在指挥,据赵步机说此人颇有军事才能,能出得了击,也能守得住城。 许佑常对于柳向尘这个闭关了一百年的九华派掌门的到来显然相当意外,他看到柳向尘,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最后终于回过神了,也只愣乎乎地说了一句:“弟子还以为掌门您正准备出关,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柳向尘摆摆手,就问起了前头的情况,夏荆歌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我来接夏荆歌出关”这句话确实很容易让听的人误解成他们还没出关,正准备出关,但许佑常作为一个己方前线指挥,尚且不知道自家掌门已经出关了,甫凌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蹊跷,如今许佑常正在介绍前方的情况,夏荆歌也不好贸然就找赵步机问询。只好按下了。 “这次情况比较奇怪,因为魔君实际上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进攻了,这次突然来犯,弟子粗略一看,带的也都是些陌生人,基本不是平日里与弟子打惯了的魔族将领。” “哦?他还进攻吗?”柳向尘又问,并示意许佑常带他上城墙。许佑常边在前头带路,边回道:“捎了那句话后,他们就按兵不动,不曾进攻过了,只让我们回去通知人。” 许佑常已知夏荆歌也来了,不免又瞧了夏荆歌一眼,却没有什么意思表露出来。当然,哪怕他有细微的神色变动表露出来了,夏荆歌也未必能看明白就是了。 如此,了解了基本情况后,夏荆歌就跟着师兄落定在己方城墙上。正如许佑常所言,对方并没有乌压压地兵临城下,魔不是很多,离得也不是很近,但夏荆歌知道来得应该都是高手,因为他吸魔气吸起来不快,尽是些要断不断的涓涓细流。 这至少说明,风甫凌虽说是来见夏荆歌的,却也没有让自己手下来送修为的打算。特别是当他发现了夏荆歌的踪迹后,就自己过来了,并没有任何魔跟着他。 夏荆歌当然也忽视不了他。他看着风甫凌,看着他如今是变了些模样,约莫比从前还要冷峭些,眉目间大抵也多了些肃杀气息,远远的,夏荆歌只是看着他,仿佛也闻到了从空气中飘荡过来的血腥味。 此时此刻,夏荆歌才不得不正视起这样一个事实:甫凌已是个自己手上也沾染了许多人命的魔了。 因风甫凌目标明确,所以夏荆歌既然来了,自然也是十分自觉的。他自一众修士中出列,浮空而起,停在城墙上方,遥遥与风甫凌对望。 大抵是因为看到夏荆歌自己出来了,风甫凌那冷峭的神色略略缓和了些,也浮空而起,达到与夏荆歌持平的高度。他一脱离自己那有结界保护的阵地,城墙上立刻就有许多飞剑飞去攻击他,风甫凌是看也不看,抬手一挥,就把它们尽数打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夏荆歌,你还好么?”他盯着夏荆歌细细瞧了一会,问道。 夏荆歌点点头:“挺好的。你不要仗着修为高欺负他们。” 风甫凌闻言,就露出一丝笑意:“我哪有欺负他们?” “睁眼说瞎话。”夏荆歌说罢,又往前飞了一点,“你不好好在魔域待着,跑这来干什么?” “来等你出关。”风甫凌平静地,毫不害臊地道。 若是从前,夏荆歌想,自己大概是要脸红了。如今没什么感觉,尚可坦然受了这样的话。夏荆歌不为所动,只问:“有用吗?”他想风甫凌既做了魔君,自己的事,他就不可能不知道了。人也许就是这样,当他还不知道的时候,总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再正常一点,好让他不把你当什么奇怪的东西看。 可当他知道了,当你意识到他一切都知道了的时候,不但连伪装也放弃了,甚而要自暴自弃地把这个事实造成的伤口撕得更大一些,好让他明白,让自己更明白,自己确实是不正常了,没得救了,救不起了。 不要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 但是风甫凌说:“有用。”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一直盯着夏荆歌不放了。 夏荆歌愣了片刻,方道:“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觉得并没什么用。” “我自欺欺人?”风甫凌轻轻笑了,即便是最熟悉他的部将走在路上看到怕也得吓得一个趔趄摔倒——然后拍拍土爬起来道:自打俺认识君上那天起,俺就没见他笑过! 这虽嫌夸张,但风甫凌少笑颜,是哪怕与世隔绝了一百年的夏荆歌都记得的事,他亦知风甫凌不会无缘无故就笑的。果然,风甫凌下一句就冲夏荆歌发难了。他问:“刚才你发了五个呼吸的呆,这是没用的反应吗?” “……”发个呆的时间你都数,这一百年来你已经无聊到这个程度了吗?夏荆歌想了想,回道,“我刚才只是在想,你打到这里来,花了多少力气,会不会有些得不偿失了。” “你觉得得不偿失么?” 夏荆歌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风甫凌就道,“我只是想在这等等你,现在你出关了,只要你说一句让我退回去,我就退出这一带去。” 夏荆歌又是一怔,他盯着风甫凌看,他也看着自己,嘴角眼风都噙着浅浅的笑意。怎么看怎么春风写意,也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我说一句让你退回去,你就马上退回去?听起来似乎是个很便宜我方的提议,夏荆歌只要说一句话,风甫凌二话不说就退了。 夏荆歌并不认为风甫凌会不认帐,因为他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他要是不认帐了,往后说话还管多少用?尤其是阵前承诺,那就一分钱也不值了。 尽管如此,夏荆歌还是不能轻易说出那句话来。因为他想到,风甫凌打到这里来,他们魔族也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不单单是他一声令下这些代价都成为泡影的问题,而是自己一句话,这些代价怕是瞬间就要转嫁到自己身上了,即便他们现在真退了,往后自己少不得还得付出真材实料的代价。 他有那么多代价能付么?显然并没有。 而且自己要是说了,岂不是就坐实了从前自己和甫凌关系不单纯的一些传言?夏荆歌一心要跟风甫凌撇清关系,自是不会自己去做些事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愈发不清楚起来。 所以风甫凌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会答应,根本就不会顺着他的话,说出这句话。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夏荆歌不说,必然也会让一些人心生微辞:这么大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对方退回的机会,却不用,那不就跟猪队友一样了么? 想到这,夏荆歌就明白了:甫凌这是挖了一个坑让他跳,要么,他承认他们实在是有些不清楚的干系,以至于魔君大人非要打到他家门口来等他出关,等他出了关,又因为他一句话彻底退回去了。——哪怕夏荆歌感觉细微了,也想得到这么做的后果有多糟糕。 要么,夏荆歌不说,不说的后果自然是让自己人对自己不满,让自己以后在修士界待得不开心。 思及此,夏荆歌自觉心里明镜似的了。他想了想,最后道:“我才不说。本来我一出关,你们就不退也要退了。”夏荆歌指了指那些涓涓泊泊泉水一般涌向自己身体的魔气,又指了指风甫凌的大后方,“我在这一天,他们得退至少五十里,在这两天,他们得退一百里。我再往前走,他们还得往后退,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把这一带还回来了,而且还要付出代价。” 风甫凌听完,不但没有生气,脸上的笑意,是又增了一些。他说:“被你发现了,为防无谓牺牲在你手下的魔太多,我已命中下级魔全部退回河北去了。”此话一出,城墙上一片哗然。为什么他们要哗,因为河与江是两条横贯神州东西的大河,江在河南面,九华派又在江之南,这说明什么?说明魔君对这个闭关了一百年的九华派弟子的活人状态忌惮得不得了,直接让大批魔回河北去了!还没等他们哗够,风甫凌又道,“九华派关了你这许久,也太不厚道,你看看,这十年让多少修士无谓的牺牲了。” 到了此时,夏荆歌哪里还不知,这才是风甫凌此番的最终目的。他约莫早就料到自己并不会掉他第一个坑里去,这第二个坑,才是他真想挖的坑。 他要对付的并不是夏荆歌,而是九华派。他要让九华派孤立于修士界。 夏荆歌又想起那个清晰到竟忘不掉的梦来。梦里他拿起那张和善的画像看了片刻,还是放下了。实际挑的是那幅冷清到好似幽灵的画像。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33节 最后他依着画中的模样在清明节那天去见了风甫凌,风甫凌请他吃了一些色香味俱全的好吃糕点,与他进行了一场十分开心惬意的谈话。 是的,在梦中,他是能感觉到氛围的轻松,以及自己的开心惬意的。 第107章 不是甫凌无意义,情劫于我是常人 一个梦,很多时候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如果做了不少与某个人有关的梦,又是此生少见的清晰可忆。那至少说明,这些梦是有一定象征意义的。 这百年间夏荆歌处在修炼之中,神识飘忽,恍恍惚惚断断续续做了一些与甫凌有关的梦境。 无外乎总是些奇奇怪怪的相遇以及相交场景,从过去到未来,从光怪陆离的世界到寻常普通的世界,从不甚熟悉无疾而终的相遇到莫名其妙的一见如故再到相知相交已久……仿佛是他们曾经经历过的生生世世,一世比一世走得更近一些,更容易一些,然后走到了这一世这个境地。 可夏荆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一世不过是自己从物灵转成人的第一世,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从前。 无论是怎样的梦境,最后也只能被证明,它们终究只是梦境而已。因为他梦中的风甫凌,生就的总是一副百年前的模样。 夏荆歌回过神来,梦境中的风甫凌,是无法与现在的风甫凌相重叠的。 夏荆歌便道:“我是闭关,不是被关。” 风甫凌不笑了,敛了神色道:“你那点心动期的修为,能闭关几年都顶天了,你自己就不觉得一闭一百年不对劲?” 别说,夏荆歌还真觉得自己闭关一百年不太正常,但也没往别处多想就是了,毕竟师兄当初希望自己闭关,是有他的理由的。 但自己分灵后灵魂与身体维系不稳的事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夏荆歌想了想,回道:“那是因为我九华派心法与寻常心法不同,闭关一百年算什么,就是一千年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全看心情。” 九华派正式弟子这么少,也没几个人知情知底,料想是能唬住别人的,夏荆歌侧耳倾听,果然城墙方向已是安定了许多,不再有明晃晃不满和质疑的音绪流露了。 虽然这里是九华派主导,但因为魔君就在这,各派修士和散修们都有不少赶来支援,他们要在修士界传播什么消息,谁也拦不住。因此像这种很可能造成九华派被动的事情,是哪怕胡扯也不能让它被风甫凌拿来用的。 毕竟风甫凌对夏荆歌的事情极为了解,如果只是为避免自己手下成了夏荆歌的牺牲品,没必要一口气撤回河北去。夏荆歌再猛,他吸魔气也有个范围,那为什么不慢慢退呢? 这里面肯定有些问题,这么劳师动众,不可能单单只是为了给九华派挖坑。但夏荆歌毕竟得到的讯息有限,他也猜不透甫凌这么做的真实用意何在。 “旁人修炼是苦修清修,原来你九华派修炼连心情都要顾及到,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即便不能算是主要目的,风甫凌似也没打算就这么让夏荆歌绕过去,他立刻就抓住了心情这个漏洞,继续进行攻击。 夏荆歌就道:“心情只是个比方,你要不要这么抠字眼?” “你是九华派正式弟子,你说话不严谨,倒还怪起我来了?”说着,他略略沉下脸,“你就这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莫名其妙就被关了一百年么?” “子虚乌有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夏荆歌自是咬死了,私底下甫凌这么问他或许就真的随便应付了,大庭广众之下又怎么能认?绝对不能认。 风甫凌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那目光仿与从前无异,清凌透彻,把夏荆歌由内到外,从腹诽到心思拐了几道弯仿佛都看了个清白。 他这样的目光难免会给人造成些许压力,夏荆歌微微转开视线。接着又想,我转开视线不就说明我心虚了?那怎么成?他又把目光转回来了。 他们俩就这么对望了一会,风甫凌好似终于望够了,跳过这茬道:“你来见我,我很高兴。”夏荆歌一怔,风甫凌接着就道,“以后江北见。”风甫凌最后看了一眼夏荆歌,就反身回去招呼自己的下属们走人。只一个眨眼的功夫,这些能耐属高等的魔们全都走了个干干净净,多一刻蹭修为的时间也不给夏荆歌。 夏荆歌有理由相信,风甫凌今天如果执意要攻下这里,他是比较有把握的。但他没有这么做,约莫是考虑到往后有夏荆歌在前面顶着,就算他今天拿下了这个地方,以后守起来也很烦,真正的守城比攻城要付出更多代价,得不偿失。 但是江北见?他手下不是回河北去了么? 夏荆歌略略按下疑惑,回了城墙上,对柳向尘道:“他走了,师兄,我们回去吧。” 柳向尘也点了点头,对许佑常交待了几句,就留下了赵步机与夏荆歌一同回去了。夏荆歌以为柳向尘回了门派必要先处理交接一百年不曾碰的门派事务,谁想他刚落地,就对夏荆歌招了招手,对他道:“师弟,我有话同你说。” 夏荆歌只好跟着柳向尘一路走,走过宽宽的庭院,长长的走道,弯弯的小径,及至柳向尘停在了九华山的悬崖边,他才跟着停下了。 崖边的风很大,刮在身上,几乎是疼的。世间万物,看似无关,实则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这场风势大得这样不寻常,打得人这样站立艰难,必有它的缘故。 然而夏荆歌又看不透这风势的缘故是在自己的身上,还是在师兄的身上,抑或者二者皆有,叠加而成这劲风之势。 看不透,夏荆歌就只好等着看师兄到底要和自己谈什么。 柳向尘负手在崖边站了好一阵,终于开口道:“师弟知道你命中那个情劫是谁么?” 夏荆歌一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只摸到一团柔软的发髻。他知道这样的动作是多余的,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做出来了,除了头发什么也没摸到,仿佛能让他再一次确认,那根簪子确实是已经还给甫凌了。 “师兄,我与甫凌已经没有干系了。情劫这种事……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便是甫凌再来找我,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柳向尘背对着他,沉默片刻方道:“你就没有想过你命中的情劫根本不是风甫凌这种可能么?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如今这样……更不用成天把他放在心上。” “我的情劫……不是甫凌?”夏荆歌慢慢地,缓缓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他知道师兄不会无的放矢。他必然是知道些什么,且没有告知自己。 柳向尘果然点了点头。看来如今是打算告知自己了,夏荆歌却根本毫无兴趣揭开谜底。都不是甫凌了……师兄还同他提这个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待着的情劫干什么? “既然不是甫凌,那情劫于我,就更没有意义了。”夏荆歌回道,“师兄也说我都这样了,更不必祸害一个与我根本不相干的人。” 柳向尘闻言回过身来,看着他良久方道:“……那是你的正牌情劫,如何是没有意义的?” “师兄,”夏荆歌微微抿唇,露出些冷清到不近人情的模样来,“我出生前就已断了的情劫,还能叫情劫么?……情劫不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情,想要有情,才能被叫作情劫么?只要那个人不是甫凌,我想不出所谓的情劫对我还有什么意义,无论那个人是谁,于我都只是寻常人罢了。除了甫凌,我谁也不欠。……哪怕是欠着的甫凌,我不也照样抛下了。” 柳向尘看着他没有说话,许是说不出话来了。 夏荆歌的眼中,并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仿佛他在讲述的只是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而不是在讲一段也许曾有过的情,和另一段扑朔迷离的情劫。 “师兄也不必担心我会与甫凌如何,哪怕他一时不死心,我总也还记得不能再祸害他了。”夏荆歌最后说完,就朝柳向尘略一行辞礼,转身离开了这个孤峭风劲的悬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一段啦……感觉离结局又近了一步! ps:我是不是已经变身码字机了! 第108章 心绪通彻方不悔,忽闻天界使人来 夏荆歌一路离开,并没有回去自己的居所,他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宛城之中。宛城的模样与百年前已有了巨大的变化,城市规模翻了约莫五倍的样子,城墙高筑,人流如梭。夏荆歌同时也能感觉到,城中的普通人比例比从前也多了许多,如果说从前是大概三分之一的普通人,如今大抵五分之四都是普通人。这些是可以从这个城市内部流通的气感觉出来的。 尽管夏荆歌释放的灵气理论上已经能覆盖宛城,但由于他这百年来出得多进得少,稍有进项还是最近十年,而且没有似风甫凌这般的优质魔气给他打底,所以宛城受到的灵气泽惠并不比当年的江云城多多少。 但这里依然翻了五倍,而且以普通人人数增加为剧,可见许多人都将九华派视作了能庇护他们安全,给予他们安定生活的修仙门派。 夏荆歌独自走进城中,能感觉到不远处裹着面粉味的吆喝声扑面而来,嘈杂的各种声音亦紧随而至。这些带有鲜明特色的气息并未能穿透他再抵达远方,通通在夏荆歌身前稍远处就被消解了。 其实有时候,夏荆歌想,我的灵气能涤荡整座城池也未见得是一直都很好的事。 他走着走着,看着这些人脸上或带和善笑意,或精神平喜,无太多忧愁恼恨之感,想来前方与魔的战争并未怎么影响他们。 也或许是他们并不怕甫凌这个魔君。 夏荆歌并不是至今都不能接受风甫凌成了天天下命令跟修士杀来杀去的魔君,他只是觉得一百年虽然很漫长,有诸多物是人非难预料,但甫凌总不会太过为难这些普通百姓。 他自己从前亦是红尘界长大,见过、也体会过人间百姓生存的艰难之处。 倘若甫凌当真善待普通人,那么修士与这任魔君的对抗或许实质上已经与天下无关,只和私仇相关。哪怕是他们九华派和风甫凌杀得天昏地暗,也不过是因为九华派自己与魔君有血仇罢了。 毕竟修士,是可以自己开结界旁若无人地修炼去的……对占领尘世地盘既无需求也无追求。 但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这样的血仇,要杀到何时才是个头,夏荆歌也想不出来。哪怕以后他出马把那些魔族战士的修为吸光,他们也还有孩子,有徒弟,这些魔会把仇记到夏荆歌头上,九华派头上,就像风悯昭虽死了,残存的九华派弟子仍会把仇记到风甫凌头上一样。 哪怕谁都知道,归根结底风甫凌这个半路认回去的新魔君同九华派的血仇是沾不上什么干系的。 夏荆歌自己也知道,按照道理他是该同自己的师兄弟们一样理所应当把这笔账转记到风甫凌头上。但另一方面,仿佛又有一个以第三者的、冷酷的目光看着所有事情发生的自己,在漠然地把每个人,每件事分门别类地装到他划分的那些框框架架中。 当然,夏荆歌对风甫凌会善待普通百姓的推断是基于他对百年前的风甫凌的了解,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光景,还要以后慢慢探知才能晓得。况且,谁又知道普通百姓就乐意往后依附一群魔生活呢?他们聚拢在九华派山脚下,总有他们选择这里的理由。 夏荆歌在城中宽阔的大街上走了一段时间,感觉着这些离他其实不是特别遥远的生民百态,有拄拐的老人禺禺而行,有稚龄的孩童欢笑奔跑,有成年的行者稳健执方,亦有中年的妇人絮絮前进。 总是各不相同,各有他们的喜怒哀乐愁欢,一个人的想象力再丰富,一个卜算系统的预判再严谨,也不可能归得完一个人将有可能遭遇的那些平常的、罕见的、乃至奇怪的事情。这就是世事的无常和多样性,所以命盘上的情劫,哪怕它是过了明路的,实际到了夏荆歌如今的情况,它还能代表什么呢? 夏荆歌想不出它还能代表什么。自己确实是在出生前就已断了情劫了,今生所遭遇的,只风甫凌一个尚能与这个词搭上些边,归到他的一生命理之中,便不是风甫凌,也须是风甫凌了。——到了此时此刻,夏荆歌隐隐地有些回过味来了,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不愿意师兄同自己提情劫是别个谁的。 ……在他那已经有些找不见的心里,大抵他认的只有风甫凌一个。哪怕明知没有比风甫凌这个魔是自己情劫更糟糕的事了……他仍然是只认,也只愿意认风甫凌的。 不知道为什么,想通了这一点,夏荆歌仿佛一下子就轻松了些。他又稍微逛了逛,就回了九华派。 夏荆歌是走过庭院的时候才觉察到现在派中氛围不太对的。莫说诺大一个庭院没见着一个人影,哪怕连一点声音也没有,这岂不是太不正常了。 他想了想,便在庭中驻了足。回到自己院中,多半是无法及时获知这异样寂静的缘由的,所以他选择干脆在这平日最是人流出入之地等待。 果然没等多久,他就遇上了急飞而过又骤然停下的步空。李步空在半空中打了个旋,落在夏荆歌面前,说道:“师叔,可找到您了,请快随我去议事堂。” “何事?” “天上来了一位使者,要见您!” 夏荆歌一怔,也唤了飞剑,一边飞一边问:“天界怎么来人了?”九华派怎么着从前也是天界在修士界的桥头堡、马前卒,这被灭派进红尘界都一百年过去了,修士界同魔域也打了一百多年,至今才来个使者传达天意,又不是当真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要认真说起来,好听点是天界办事太没效率,难听点就该是不体恤修士界了。 李步空就道:“天界行事,哪是我们猜得着的?”说着他瞧瞧夏荆歌那副一看就特别能保守秘密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弟子倒是听说,原本百年前就要来找掌门的,结果掌门居然闭关去了,生生把这见天使的时间拖后了一百年。那使者刚来时,仿佛因此责问了掌门两句。”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夏荆歌心里仿佛触摸到了什么。 “弟子这不是端茶送水兼跑腿的嘛,这就……稍微听了几耳朵。” 夏荆歌听了,颇有些了然地看着李步空,笑道:“你师父差你来的吧。” 李步空摸摸鼻子,嘟囔道:“师叔您既然猜到了,那就别说出来了嘛。不然我师父晓得了,该多不好意思。” “那你当我没说过好了,我又不会去同你师父提及此事。” 李步空又嘿嘿一笑,行礼道:“多谢师叔!” 夏荆歌思绪已经转回天上来使,才不与他贫。几个心念电闪之间,他已经断定,这闭关百年,与天使来访之事,该是有些关联了。 他进了议事堂,方才看到堂中只天使与柳向尘二人。两人身前都是一杯袅袅生白烟的热茶,略略一看,都未动得。 再看那天使,乃是一名看模样端方温和的女子,她瞧见了夏荆歌,只微微一顿,眉眼间便生了些脉脉温情出来。 “你来啦。”她说。音似温水静淌,余波绕案。 第109章 天下大道已失势,天界官方无诚意 夏荆歌见了她,不知怎的也是微微一愣,他往前走几步,向他二人均行了礼,正要找个位子也坐下,那天使竟招招手,冲他道:“你来这边坐吧,让我好生瞧瞧你。” 她这番反应颇有些奇怪,夏荆歌自然不会立刻应下,但又觉这天女这么做总不会没有适合的理由,就去看柳向尘。 柳向尘这时也道:“你就坐她旁边吧。” 夏荆歌再无疑虑,依言走到那女子身旁的椅子上坐了。那女子又盯着他细细瞧了片刻,方才笑道:“原该百年前就来见你的,谁想你突然闭关去了,只好等到你这几日出关。” 夏荆歌也看着她,总觉她眉眼之间有些……不禁问道:“您是?” 那女子笑了笑:“我亦原出九华派,说来是你此生生母。” 夏荆歌不免愣怔,此时此刻,夏荆歌面对着这个自打自己出生就飞升,从未见过面的飞来母亲,竟也不知自己作何感想,又该做什么样的反应,才算得是情理之中的。 他有些木木地瞅着喻青荞。喻青荞见他无甚反应,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的事,我已晓得了。命虽天定,运却自转,你的命虽然我早就已知晓,你往后的种种劫数福道却是应运而生,随时移,从世易,漫说是我,哪怕是天人古神都不能全数提前侦知。如今你走到这步境地,我们也是意外过的。” 夏荆歌静静地听着,并没有什么感触。无论是什么样的命运,总要人去做了,才能应验成真。所以才有卜筮可趋吉避凶之法,卜得吉者便去做,凶者则不做,那么命运也就改变了。 当然也有些事,是明知大凶也不得不去做的,譬如吸魔族魔气,因为那是他存在的意义。倘若他不做,魔族就更容易伤他,修士也难理解他,更甚者,天界费了这许多力气造出他也就失去了意义。 思及此,夏荆歌忽然想到,自自己入红尘界这百多年来,实际上还没有将自己的人生意义有效地发挥出来。 他想了想,便对自己的母亲道:“您这次下红尘界,是为何事而来?” 喻青荞约莫是听他提起正事,也略收了一番叙旧的温情,肃容道:“是为反攻魔域而来。” 夏荆歌一点不意外,心道:总算是来了。 他亦知,自己必然是要在这场大反攻中扮演利器的角色。 喻青荞接着道:“既然你已知自己身份,我也就不用再解释一遍了。此番反攻魔域,须由你打头阵,先将红尘界收复回来。”说到这,喻青荞顿了顿,又道,“原本这于你是极易之事,可惜你闭了百年关,这百年里,魔域已研发出一种依靠叛变修士搭建的防御阵法,专门以此对付你,此番你们再想收回整个红尘界,就不那么容易了。” 夏荆歌点了点头,却忽然道:“红尘界原本也不是我们的啊。” 喻青荞仿佛是一噎,回道:“从前红尘界至少是崇道不崇魔的。” 夏荆歌又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这是说失道的时代到来了么?” 他这话一出,柳向尘立刻沉了脸斥他:“这样的玩笑怎么开得?”神仙是道的绝对捍卫者,在神仙面前说道失了,那不就跟一个人说你家祖坟好像被掘了一样失礼么?哪怕喻青荞曾经是九华派弟子,还是夏荆歌生母,但她飞升得早,对夏荆歌未见得能有多少感情。如今喻青荞又是代表的天界来与九华派交涉,于公于私,总不能让她觉着夏荆歌不好。约莫出于类似的考量,柳向尘就抢先把夏荆歌的一时嘴快打成玩笑了。 柳向尘显然是谨慎了些,喻青荞看起来还比较随意,仿佛并不介意夏荆歌这番说法。她冲柳向尘摆了摆手,然后对夏荆歌道:“你说的没错,失道的时代已然到来了。” 夏荆歌原本不过是信口那么一说,并未深想,谁想喻青荞她作为一个天界的使者,居然就真的承认了。夏荆歌随即又想到,他母亲的说法是有些道理的。所谓失道,自修士界集体掉入红尘界,这个现象就已经有些不可逆转了。 对失道复道的历史规律总结,夏荆歌记得九华派的书阁中一本史述类的书曾有过这样的描写:一位数十万年前的道家先人老庄曾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老庄之后数千年,到了连礼也失去的年代,时人言必称法,以为高论,又有不知名的人给这段话添了一句话,叫“失礼而后法,失法而后兵”。及至那句话出现不到千年,法崩了,天下四处兴兵,百姓提械便成兵,且只看谁拳头大谁才能说话,至乱已极,人世间的大循环终于到了阴极之境,后复生礼,礼复生义,义复生仁,仁复生德,德复生道。由道至兵只历数万年,由兵至道则耗时十数万年,尔后天下行大道至今矣。 毫无疑问,夏荆歌所在的九华派,接受的就是最纯正的道的教育,奉行的也是道的法则。而上界修士掉入红尘界,从此与红尘界、下界那些已经变得不够纯正的理论和思想混杂,乃至受其影响。而九华派保持高度纯洁性的代价就是人丁凋零,至于记名弟子——这些记名弟子基本都是半路收进来,固有观念已成,哪怕声势浩大也不能说明九华派的道传承下去了,反而只能说明,九华派为了能在红尘界占有一席之地,已然不得不放宽要求,有所屈服了。……这些都意味着,纯正的道已经在不可避免地走往沉寂之路了。 这便是失道的趋势已成。 由兵至道向上复起何其艰难,由道往下失起来却是快极了。万事万物均是如此,往上总是艰难,往下只消嗖地一声,也就到了。 快得也许很多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 当然,与红尘界的混乱不同,天界这个道家累世精英荟萃之地,仍是个知道懂道的地方。 喻青荞说完那句话,就沉吟了好一阵,片刻过后方道:“你能想到这点,我很高兴。这次我是带着天界的意思来的,可知当你扫荡魔域成功之后,天界打算予你什么么?” 夏荆歌不免有些意外,他觉得当自己做完该做的事,已然背负深重债孽,天界能给他一个正常投胎转世的机会就很了不得了,还能予他什么?他自然是摇头的。 喻青荞便道:“天界已有决议,到时会为你造神册,授你司监时序之职。” 夏荆歌愣了好一会,总算是明白过来天界的意思了。这个奖励给得有点出人意料,但也正因为太出人意料了,不论是天界之神也好,还是正确理解了道法的上界修士也罢,只要一听,就知道这些奖励实在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 正如前面所言,天界是个知道懂道的地方,也就是说,他们也是最会用道,甚至是钻道法的空子的那一批。 授予夏荆歌司监时序之职,就是个很明显的钻天道空子的应对之法。 夏荆歌大面积吸人魔族魔气,并非每个魔都与九华派、与修士界有血仇,他是肯定会吸到大批无血仇魔的,这部分魔受到的伤害对夏荆歌而言,就是他“应负之责”,总有一天他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而且吸得越多代价越大,因为严格说起来,他从没仇的魔身上得到修为,他的这部分修为是来路不正的。 但是夏荆歌变得能吸魔气,并不是他自己的责任,这个作弊一般的因由却要追溯到天界去,让天界也负一部分责任,付一部分代价。 这种涉及无数魔的代价并不是只让几个主事的天神付出代价就能了的,整个天界必也将因此受到天道惩罚。便是一时未有,将来也逃不过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没有比天界之神更了解这套天道运行的法则的了。 所以如何才能消弭这天道的反馈于无形呢? 让夏荆歌以后司管时序就是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好方法。 首先给夏荆歌造神册,那么他就脱离了修士群体,进入了天神群体,以天道法则而言,他做出的事本来就是他自己要负大部分责,之后又受嘉奖进入了罪魁天神群体,这个动作就相当于把他自己是受害者的那部分消化了绝大部分,因为他成了天神,他当然是与罪魁同流合污了。那么他就从一半受害者一半加害者变成了首恶,他就要付绝大部分代价了。 再者魔族修炼出修为也是花了大量的时间的,即便个别魔有些别的方法,时间的堆积对绝大多数魔的修炼仍是最重要的,所以夏荆歌吸魔气,他最大的责任不是杀了多少魔,背了多少命债,他只吸魔气是不会致魔死的,他最大的责任是对时间作用的摧残。那么对天界来说,他们最大的责任当然也是设计夏荆歌摧残魔族付出的时间成本了。 因此让夏荆歌来管时序,就相当于让一个摧残了时间作用的神,让他从此付出不再有时间的代价。因为司这一职,他从此就跳出了时序之外,无尽的时间都归他管,但他从此也不能把自己置身其间了,那这对他而言,不就相当于没有时间可言了。 这完全是辛苦他一个,安乐一天界的漂移神招啊。 原本,天界之神生生把井轴拆成两半,让能吸魔气的这部分单独转世,夏荆歌之前刚得知的时候哪怕是有些怨念,有些怀疑天界的目的,但冷静了之后,他是默认他们是为了天下万灵考虑,他也默认天界终也将因此付出代价,所以他对于自己将付的代价既有了准备,也有了接受命运去做的打算。 现在一听,原来天界压根就没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啊?你们都没有觉悟,我这个被弄成这样的为什么还要去做这件事了? 说到底我已经只是个不健全的生灵了啊,能不能不要再摧残我了。 夏荆歌腹诽着,还没表态,柳向尘已经开始反对了:“太过分了。”他微微皱眉,有些责怪地看着喻青荞,“这样的条件您怎么会愿意来传达?” 喻青荞并没有回他,只看着夏荆歌问:“你怎么看?” 既然师兄也持反对态度,夏荆歌自然更没什么顾虑了,回道:“我不接受。” 这是明晃晃的我不想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意思,谁想喻青荞听了,竟然并未生气,还笑了,她竟说道:“这是天界官方的意思,你们也看到了,行而不担,妄想绕行天道,委实令人不齿。我方才说失道时代到来是真的,就是因为失道的根源,实起于天界。” “……”夏荆歌和柳向尘都是一愣。这就像一个人原本已经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谁想对方捞起袖子就道“你们要打人?算我一份”一样,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而喻青荞接下来的话,让他们都没有空发呆了。因为她说:“既然我们看法差不多,那现在我要同你们说一说另一部分非官方的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hadlrow 姑娘得地雷! 第110章 天界分裂成两派,我不欲选不愿忘 喻青荞解释道:“另一方的意思,是我天界不可玩弄道法,该负主责。这两种意见其实在天界争论已久,最后仍被前者占了上风,定下决议来。原本这次倘若换个人来九华派,只会许你神籍,而不会告知你将授你司管时序之职。”她又转向柳向尘道,“现在你晓得我为什么要千方百计走这一趟了。” 柳向尘就起身行礼道:“是弟子误会师叔了。”柳向尘这一口师叔,实是已经又把喻青荞当自己人看,而非飞升神仙看的意思。既然是天界要负主责,那对他们九华派来说总不会糟糕到哪去,所以建立互信是很有必要的。 经喻青荞这么一说,夏荆歌心里最后一丝疑惑也解开了,确实,如果天使只告诉他会授他神籍,那么他就算有些疑惑,也很难想到天界是打着坑自己的主意来做这件事的。他想了想,就问道:“另一方准备如何应对?”有了前车之鉴,这个当然也是需要先问清楚的。 喻青荞回道:“待你收了魔域魔气,天界诸神亦须偿付修为灵气,以补天道平衡。” 夏荆歌微微愣神,问道:“您的意思是……天界诸神,也不要修为了吗?” “然。”喻青荞敛容点头。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34节 别说柳向尘震惊,夏荆歌也感觉有点吃惊了,神仙去修为以应天道是什么概念?一旦他把魔域的魔气弄没了,那就相当于魔这个群体差不多也被他消灭了,那么天界来用修为偿还,岂不是也要把神仙这个群体消灭得跟凡人差不多才算完? 人家神仙……好歹也是大部分从修士走上去的,也是很辛苦才能做一回天人的。夏荆歌也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先头那个漂移神招能在天界这种地方占了上风,而后面这个和同归于尽没太多差别的意见只能沦为“非官方”意思了。旋即,夏荆歌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授我神籍已成决议,我又怎知最后会走上您说的这个路数?”明显后面这个方案太不具备大众基础了。 喻青荞微微笑了,温和地看着他:“因此才要先同你商量。若要天界诸神灵气也尽去,还要你肯配合才行。原本都只在你一念之间。” 夏荆歌心头一动,却仍只是道:“我不明白。” 喻青荞那双温情如水的眼睛只瞧着他,仿佛已看明了他那点装糊涂的小模样,温言点透:“可吸灵气者,井轴也。” “……是要我同那半个井轴又变回一个的意思?”夏荆歌虽有所感,犹有些不能信,如今听了,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不就跟魔君风悯昭想做的事一样了么?他突然有些不明白天界这么绕大一圈还把自己拼回去是为的什么了。 “我不懂。”夏荆歌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喻青荞微微叹了一口气,“当年之事,说起来就复杂了。当时天界惊闻魔域在找井轴,知道他们必是要用井轴对付天界,就派了我师兄去魔域探知此事。师兄何其冷清孤高一个人,怎能去做卧底……乃至于师兄从魔域回来之后,连性情都变了。”喻青荞说到这,明显有些怨念,好似她更欢喜从前那个冷清孤高的师兄一般。 冷清孤高的爹……? 夏荆歌简直有些想像不能。 夏荆歌心里的夏青芦,向来是温和如春风,飘逸似谪仙的模范修士,冷清孤高他真的想像不出来……难道整天跟甫凌似的一年四季绷着个脸不见笑几回么……? 脑海中夏青芦未语先笑的模样渐渐变成了一张面瘫脸……许是夏荆歌参考风甫凌模拟的缘故,他面瘫起来与甫凌还真的有那么几分神态和气质上的相似。夏荆歌莫名一寒,赶紧甩甩头,把完全走样的夏青芦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喻青荞虽然出于个人原因稍稍打了一岔,还是很快就把话题转回了天界之事上。夏荆歌从她讲古一般的叙述中了解到,自家爹当年虽然一开始不太适应卧底这个忍辱负重的岗位,渐渐地也就成功取得了风悯昭等一干魔的信任。 后来井轴的封印被破坏,夏青芦等人也因此下落不明了几年。幸好他最后还是平安回来了,还带回了井轴。所以魔域汲汲营营,最终还是叫天界先得了井轴。 但事态的发展并不是很好。 约百万年前,魔仙同居天界,共遵天道,也被世间人们统称为神。井轴则一直在天界担当平衡魔仙二族气息的法器,它会被封印,是有时代必要性的。 魔这一族当时堕落得没有底线了,平日在红尘界肆意妄为不说,还产生了更大的野心,要把所有红尘界的凡人都役作奴隶,且势盛以后,还要把仙这一族也踩在脚底下。 事情做得过分了,当然就引起了仙这一族和凡人的强烈反弹,但是凡人没有那么大能耐,仙这一族怎么说呢,就是天生他们就太过散漫自由,缺乏攻击性,所以屡战屡败,败得多了,仙族首领一想,这么下去不行啊,魔这一族太过分了,再不寻思好方法,万民将因此陷入黑暗时代了。 所以他们当时在弱势的情况下,一咬牙,把井轴机关程序中的转换限制取消了。井轴这种平衡神器,既然是用作平衡的,那么它平时就是很温和的,偶有波动也就是跟往平得像镜子一样的湖里投石子一般泛起点涟漪罢了。 但这限制一取消,它瞬间就从镜湖变成了瀑布,还是过山车一样一会儿飞上云霄一会儿跌到谷底的瀑布。 天量的灵气和魔气被它在极短的时间内吸进去再置换出来,如果没有配套的法阵和措施,整个世界说不定都要崩了,所以当时诸神想出的办法就是把这些被置换出来的新生天量魔气和灵气进行压缩凝聚,把它们带来的震荡控制在尽量小的范围内。 于是就产生了太阳之外的另外九个太阳。十日出现之后,仙族固然彻底失去了战斗力,魔族也是一样,但魔在凡间坏事做绝,他们一旦失去了力量,就连人王和普通凡人也能拿起武器对付他们了。所以魔这一族最后被赶下了神坛,驱出了天界和红尘界,只能躲到魔域那个生存环境恶劣的地方苟延残喘。 魔族虽然赶了,十个太阳还在天上造孽。天界的仙族当时已经全部没有使用法术的能力了,只有留在红尘界的极少仙族还留有些余力对付这九个太阳。所以有后羿射日一说,实际上是后羿带着他的手下对着九个太阳实施了消灭措施。这件事干成之后,还能施点高级法术的红尘界仙族敢死队去把井轴封印了起来,剩下的部分又分成了两部分。一些回到了天界和一群已经实质上变成凡人的仙族一起休养生息,这些没有修为护体的仙族不到百年基本就死光了,天界神仙自此处于濒临灭绝状态。另一些留在了人间,在人间寻找合适的种子选手传承天道法理,鼓励他们修行飞升扩充天界阵容。 但因为这次作战实际上已经被井轴消耗掉了世界上绝大部分魔气和灵气,所以从那以后,因为外部环境太差,灵气匮乏,能飞升的人也是寥寥,久而久之,代代更替,人们对飞升这一套也就不怎么信了。 这就是上一次失道的历史真相,也是井轴被封印的真实原因。 喻青荞这一套说法当然与先前风悯昭同夏荆歌所言有些出入的地方,但哪怕双方都对自己颇有溢美之辞,对对方颇有贬低之论,夏荆歌相信基本事实应该还是喻青荞所述更可靠些。 因为她的话更符合实际事实一些,如果不是祸害世间太过深重,想来魔这一族也不至于在魔域等了百万年,才渐渐盖过天界的风头,重新有了回到天界的可能性。 在讲完井轴的古后,喻青荞的话锋理所当然地就转回了百年前。当时仙界敢死队封印井轴是因为天界已经不需要井轴来平衡清灵之气和晦暗之气了,所以他们当时可能并没有在限制井轴转换这点上多做努力(估计也没有余力了),就直接封印了。 到了百年前,天界的神仙比起百万年前实际上也已经换了好几茬了,历史记录虽然留了下来,法术之类的技术却因为那批仙族死得太突然太迅速且鲜有传承遗失众多。哪怕这一轮复道也开发出了许多新的强力术法,但就像两个人在同一个起点一个往南走一个往东南走一样,开始的时候还觉察不太出来,久了就越走越远了。 出于这样的原因,天界众神竟不能剖析出井轴这个上古神器的限制机关操作方法。 所以井轴一进了天界,就开始大量吸收天界灵气,置换出魔气,弄得天界黑雾罩顶,魔气四溢,并不受天界诸神辖制,一时竟成了祸害天界的烫手山芋。 但这辛苦得来的神器,又不可能随便一丢,还让魔域捡回去。为了让井轴不再运作,他们就准备索性把井轴给拆了,强行阻止它继续运作。拆的时候他们又发现,井轴生灵已孕成了。 这在当时已经被一部分神仙强烈反对。因为再拆下去就是分灵了,尤其是分井轴这种上古神器的生灵实在是造孽太重。但这反对没太大用,因为如果还找个地方重新把完整的井轴封印了,那还是很有可能被魔君又找出来。 所以最后还是拆了。 拆完没多久,魔域因为魔君回归攻势也是一下子变得凌厉急迫起来,魔君风悯昭的命令天天下,天天打,白天打,晚上也打。天界就觉得魔域好丧心病狂,成天骚扰他们清修,连个安安静静仰望宇宙的时间都不给。 大家一合计,就决定还是用到手的井轴对付他们算了。但是他们既不想把井轴弄成完整的祸害自己,半个井轴又启动不起来,最后就决定请出女娲残灵帮忙,把这被拆成半个的物灵升格成人,再走个后门让它投胎。 ……也是左挑右挑,挑中了喻青荞。 但是这些决议,在当时都是有另一种声音在反对的。物无性,所以怎么用都不会对物本身产生什么影响,但是一旦井轴成人,他自己就进入了天道的判定系统了。让一个人去对魔域进行无差别攻击,那是深违天和的。 后来这部分神中的绝大多数就成了现在的“非官方”意见,他们认为“官方意见”已经偏离天道太远,是到了像百万年前的魔之一族那样需要被清理的时候了,主张让井轴回到它原有的状态,在这自然的状态下让它再度发挥平衡作用,哪怕是把整个天界都毁掉,也是可以的。 夏荆歌听了许久,也算是把天界的情况给弄明白了。天界在对自己的处置方式上显然分裂成了两派。一派就是掌握天界实权能想出漂移神招的玩道派,一派就是无可奈何决定效法古史玩玉石俱焚的卫道派。 哪怕后者明显更有诚意,夏荆歌却拿不准要不要答应。他可以去吸掉魔族的绝大部分魔气修为,却未见得愿意再变回井轴状态……他已经是生灵了,哪怕不健全,也已经是生灵了,他这一世死了,下一世大抵还是可以投个胎继续做生灵的。但变回井轴,他的生灵趋势就会彻底逆转,又回到物灵的初始状态。 ……真到了那个时候,固然魔也没了,神也没了,但是……自己大概也就没有意识了,连甫凌也要在他的感知中消失殆尽。 夏荆歌忍不住想,或许这两条路我都是不愿走的。 我怎么能忘了甫凌呢? 那是我在这人世间走的一遭,遇到的对我最好,明知我有问题还把我完完全全当人看的一个人啊。 第111章 乔装易容入九华,多方试探定范畴 夏荆歌很明显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喻青荞自然也不会看不出来,说道:“此事也不急,你可以好生考虑一段时间。” 夏荆歌就点头道:“那好,我考虑一段时间。” 喻青荞含着些许暖煦的目光望着他,“其实……倘若你二者都不愿意,也可以哪个都不帮。” 夏荆歌一怔,下意识望向喻青荞,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是茫然的。他无法在第一时间反应出喻青荞这句话所代表的涵义是什么。 喻青荞微微点头,仿佛是在给他以某种不可言说的信心:“只是到了那时候,你也不会再是九华派弟子了。” 夏荆歌眨了眨眼,明白她的意思了。他可以没有立场,但九华派不能没有立场。所以他如果决意什么也不做,就只能离开九华派了。或逐出师门,或叛逃师门,总有一款适合他。 ……但是这样,他就真的有出路了么? 哪怕他为了两不相帮,能连师门也抛下,但离开了九华派他还能去哪呢? 他不能安然留在修士多的地方,自己如今的修为显然并不能傲视群修,万一再遇上黎掌门那样心怀不轨的就完了。即便师兄得知了自己的消息,也不能再派人来救自己。他也不能去魔多的地方,自己确实不怕绝大多数魔了,但是他是要找一个地方安稳地生活,而不是到一个地方就把那里搞得怨声载道的。 所以他只能找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或者远离修魔全是普通人的地方,后者夏荆歌觉得要在这个世道找到委实是有些艰难的。 ……至于找风甫凌,这于夏荆歌而言,也绝不是一个选择。他只是不想忘记了风甫凌,并不是还想再去祸害他。 再者,他如今已是魔君了,不跟从前似的只一个孤家寡人,他要给全体魔的命运负责了。 夏荆歌回过神,见师兄与喻青荞都在喝茶,那茶水已经不生白烟了。他说道:“我想想吧。……没我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柳向尘点点头,对他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夏荆歌朝他二人各行了礼,方才转身离开。李步空仍等在外头,见了夏荆歌立刻跑过来:“师叔您出来了呀?和天使谈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夏荆歌点点头,对他道,“里头茶凉了,你是不是该进去添热茶了?” “这会儿弟子能进么?”李步空有些犹豫。 “进去吧,你以为师兄为何叫你来端茶倒水?”还不是早知卢师兄那喜欢对着花花草草叽里呱啦的毛病,给他找点和花花草草聊天的素材。 李步空愣了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他回神,想再问问清楚,一看夏荆歌已经飘然走远了。 夏荆歌有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回到院中的时候,忽然看到院中站了一个人,仔细一看,竟是林青。他微微一愣,上前问道:“你怎么在这,有事么?” 林青一张脸无甚表情,看着严肃,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方道:“路过此地,想起当年曾得师叔施以援手,却未致谢,特而来补。” “百年时间都过去了,你怎还记得?”夏荆歌微微一笑,“既然你都叫我师叔了,那也没什么谢好致了,你回去吧。” 林青抬起头来,直直看着夏荆歌,脚却未动。那眼神于通明透彻中,又显露出些微凌盛气势,和才见过的甫凌竟然有个八九分的相像。 夏荆歌一愣。好奇怪,为什么隔了百年之久,眼神还能与时俱进地像起来了?出于某种瞬间升起的直觉,夏荆歌忽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林青似有些困惑,反问道:“怎么了,师叔?” 他并没有听话地伸手,夏荆歌又重申了一遍:“把你的手伸出来。” 林青又问:“你真的要我伸么?师叔。” 他还一口一个师叔,夏荆歌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恼了,但这毕竟只是他的错觉,他仍只平静地道:“伸出来。” 林青缓缓地伸出了他一只手臂,夏荆歌一握上去,果不其然就有魔气传来,虽然微少,却是他至今熟悉的。风甫凌的魔气。 他刚想说话,风甫凌已经一转手臂,反手去扣住了他的手,还趁势一把抱住了夏荆歌,彻底拉近了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夏荆歌挣了两下,理所当然地并没有挣开——一百年的时间,他的修为进度已经完全被风甫凌压制了。 夏荆歌认清了现实,也就不作徒劳挣扎了。只是瞪着近在咫尺的风甫凌问:“林青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说我就发信号让一派的师兄弟都来捉你。” 风甫凌看看他,仍是没有表情:“如果你准备利用这次机会杀死我,你就发。” 夏荆歌的气势好像瞬间就是一矮。哪怕是为了不知怎么样了的林青,他也不会真的发信号把大家都叫来,也就是唬唬风甫凌罢了。显然风甫凌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色厉内荏,并且反过来威胁自己。 夏荆歌无法,只好继续假装自己并不心虚地瞪着他。 风甫凌瞅着他一副要恼不恼的模样,稍稍揽紧了夏荆歌的腰身,同他道:“这样吧,我吃点亏,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无赖。” 夏荆歌又尝试性地施起术法推了风甫凌两下,只如泥牛如大海,完全是无声无息的有去无回,他深切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修炼级别差距后,只好微微偏开头去:“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万一有个师兄弟的来找我,看到我跟师侄抱在一块像什么样子?” 风甫凌抬头看了看这个院落除了一堵矮篱笆就四面八方无遮挡的模样,点头道:“也对。” 说着他就松开了对夏荆歌的桎梏,夏荆歌一口气还没松出去,就被他拉着手从院落中拽回了房中。 他在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状态中干瞪着风甫凌施展他的高阶魔力,在一眨眼都不需要的时间里完成了关门落锁的全套动作,然后飘回了夏荆歌身前,一把又抱住了他道:“这就看不到了。” “……”夏荆歌觉得,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一定已经感到了后悔。 他把自己坑到了一个更加孤立无援的地方。 风甫凌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忽道:“我亲你好了,亲完告诉你。” 夏荆歌哪怕力有不逮,也不会矮了气势,就特别平静地回他:“那魔君您也太吃亏了,我于心不忍。” 风甫凌闻言就有些憋气模样,他瞪了夏荆歌一小会,终于是道:“嘴巴还是这么毒。” “这不你自己说的吗?我对敌人才这样说话。” 风甫凌在听完这句话,眼神跟着就是一黯,仿佛是被他伤害到了。他拉开些许与夏荆歌的距离,问他:“在你心里,我已经是敌人了?” 自然不是的。夏荆歌心里想着,却答不出来。实际上,刚才他看到风甫凌的反应后,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夏荆歌原本只是觉得自己如今既不能发求救信号,又打不过风甫凌,想尽量能在气势上制住他,获得一些主动权。他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在面对风甫凌这般压迫的时候,有底气一些。并不想再伤害他,再让他难过。 夏荆歌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一定不会这样说的,他一定能提前想到这会让甫凌伤心,而不是等话出口了,看到他反应了,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夏荆歌知道风甫凌在等自己一个确切的回答,是或者不是。哪怕他确信风甫凌在自己心里并不是敌人。 然而于情于理,他却都该回答是。因为他们是理论上的敌人,乃至仇人,因为夏荆歌早已决定往后不要再接近风甫凌,不要再同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也从没见过甫凌看起来这么失落的样子。在他印象里,记忆里,乃至于梦里,他都是冷静的,自信的,笃然安定的。 甫凌,他仿佛总能看透许多人,许多事,以至于夏荆歌总觉得他面对绝大多数事都是极有把握的。 一个习惯了有把握,习惯了冷静自信和淡定的人,他又怎么会有这么失落的时候呢? 那多半是……自己的反应已经不在他预料之中,所以他感到了失落,感到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了。 是了……我又不是完整的人了,他预料不到,也是正常的。 夏荆歌想。 不知怎的,夏荆歌感觉到有些微弱的,似乎收想要挽救一下自己那句话造成的恶劣影响的心情。他张了张嘴,想要同风甫凌说,不是的。 然而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他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太对。从道理而言,他这样做大抵就辜负了九华派对自己的信任,也跟自己动手去拆自己砌出来的那堵城墙无异。 他继续沉默了下来。 大抵是因为风甫凌给他反应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而在这足够长的时间里,他最后张了张嘴,仍然没有发出声来。 风甫凌就说:“算了。” 他这一句话,让夏荆歌才感觉到的那一丝微弱的、有悖他自己那套认知体系的意愿也消失了。 风甫凌瞅他片刻,叹了一口气,伸手整个抱住了夏荆歌,把下巴搁在夏荆歌肩膀上:“我很是想你,你有没有想我?这一百年你都睡过去了,我虽然也闭关了几十年,至少也比你多想了几十年,就冲这多了几十年的份上,你能不能同我说一句你也想我?哪怕并不想,只要这么说给我听听,我也就高兴了。这次给你五十个呼吸的时间来想。” 夏荆歌仍旧愣了一会,然后渐渐地有些反应过来了,风甫凌他这些反应,这些话恐怕并不是他预料失误了,而是他在试探自己各方面的情况,究竟和常人相差到了哪个地步。抑或者,是和从前想差到了什么程度。 夏荆歌眨了眨眼,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哭了,但是并没有,他的眼眶毫无别样的湿润感,那一瞬间的感觉,原来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但他知道,自己对甫凌这些行为的推断并不是错觉。他确实是在试探,并试图给自己的情况划定范围。 ……他大抵也是唯一一个会这么做的人了。师兄不曾这样试探过,他的身生母亲也不曾这样试探过,连夏荆歌自己,都不曾对自己做过类似的剖析。 因为夏荆歌,他知道自己本质上是绝望的。 “想。”夏荆歌在大约第三十五个呼吸的时候回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在这章撒把糖让自己乐一下的,结果写着写着就变成哭着码完这一章了…… 第112章 此可彼不可将就,谁要同你来双修 仿佛是为了不让风甫凌错误地认为自己只是敷衍他,夏荆歌又补充了一句:“是真想,做梦也老梦到你。” 说完这句话后,夏荆歌就想,我完了,我欠他的要还不清了。他心知因为自己这句话,那堵墙已塌了大半了,虽不至于让他有反叛师门之危,至少也已是给了人爬墙的机会了。 风甫凌闻言抬起头来,看他的眼中尽是笑意,又问了一遍:“你真想啊?” 夏荆歌心道,想了就是想了,这话还要我说几遍?他打定了主意不再答话,风甫凌就又略笑着问他:“都梦到什么了?” 梦哪里是能随便同别人说的?说了,就说破了。夏荆歌才不会告诉他,我老是梦到我们在一个个要么正常要么奇怪的地方和情景中认识,不是你要跟我做朋友,就是我要跟你做朋友呢。 他依旧矜持地抿了唇,表现出一种该回的我已经回了,旁的都不说的姿态来。 风甫凌见他不肯答,也不甚在意,只盯着他道:“你能这样说,我已很高兴了。” 夏荆歌看着他。 我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什么呢?夏荆歌心想。仿佛是半熄的火苗又刺啦啦地燃起来了,显现出一种能吸引人靠近的温度。火的窜升,必是要毁掉一些什么,毁掉之后,或者会变得空无一物,也或者,会带来光明。 这样的感知让夏荆歌有那么一会儿失神,又有了那么一会儿的无所适从。他盯着风甫凌那双漆黑到近乎剔亮的眼睛,尝试去获取他透露出的那种高兴心情的同时,也试图让自己回忆起过去那些他感到高兴时候的感觉,以这些已经随着时间越来越模糊的感觉记忆来补替自己难以获取的感觉。 尽管他知道,从理论上来说,正常情况下,从前的自己处在这样的时刻应该存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并不能用简单的一个“高兴”就概括了。 他应该会想很多,而那些很多的想法,会把这高兴的心情像埋沙一样一点一点地掩盖了。 所以说这大抵也是如今变成这样的一项便利了——至少他把高兴挖出来,不会被一点一点埋没了。 夏荆歌就对风甫凌笑了笑,眉眼微弯,双颊略鼓,面对着他时,又仿佛是回到了从前那副言笑晏晏人畜无害的模样。他开口道:“不是要告诉我林青怎样了么?” 风甫凌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回道:“哦,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要你亲我一下才算少吃点亏,也免得你太心疼我。” 这就是得寸进尺。 夏荆歌瞅他一眼,说道:“那你把脸换一换,我看不惯。” 风甫凌道:“你就不能将就一下。” 夏荆歌就道:“那我换张卢师兄的脸,你能将就不?” 风甫凌咬咬牙:“面具不好摘,你总不会希望我顶几个血窟窿回去吧?” 夏荆歌想了想,这还真不是风甫凌唬他,风甫凌是天资卓绝,九华派正式弟子也个个天资卓绝,哪怕他对着一两个九华派弟子不成问题,算上一个派他肯定是吃不消的。 既然都这样了,夏荆歌也不可能真让他换张脸,但林青这张脸他又着实是不适应的。他想了想,往前靠了靠,在恰当的位置定位好,就闭上眼,想象了一下风甫凌的模样,然后抓着他前襟凑了过去。 风甫凌要亲一个都要了这么久,肯定是极为配合,不会在关键时刻去拆台,因此夏荆歌既没有磕到鼻子也没有碰到脸上去,正正好贴上了两片略显温热的唇。 以夏荆歌的想法,当然是亲一下就可以了。但他估摸风甫凌提了两回,颇有执念之感,只碰一下他大抵是不认的。所以他挨了一下后,没觉着风甫凌有什么反应,犹豫了一下,又微微伸出一点舌头尖轻轻地、软软地舔了两下。 风甫凌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义正言辞地申辩:我冤枉!我一想到自己顶着别人的脸跟你玩亲亲我自己都特别扭,真的就只是想特别纯洁地字面意义地亲一下!宣告一下归属权!谁让你舔了! 这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啊! 风甫凌瞬间就以为自己意会到了夏荆歌的意思,他那个打着字面意义的招牌立刻就被一脚踹翻踩在了地上,暴露出了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野望。——你都不介意了我还介意什么,反正是我在亲。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35节 他就立刻抬高扶着夏荆歌背的那只手,去扣住他脑袋,顺着夏荆歌微启的唇齿,就攻了进去,反卷住他的舌,缠着夏荆歌要同他一起将这个“就亲一下”给演绎出一袭缱绻绵长浓情厚意了。 于夏荆歌而言,风甫凌这一番动作毫无阻滞犹豫地做下来,他心里的想法自然只剩一个了:哼哼,果然叫我猜着了…… 毕竟是有了心理准备,又是与人家的协议内容,夏荆歌作为一个极有品格操守的修士,哪怕风甫凌有时显出一种不同于从前那般温柔的急切攻击态势来,且攻势越来越频繁,让他不太适应,夏荆歌还是基本做到了予求予与,乖柔顺应,尽力配合。 风甫凌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副辟谷失败饿了几十年的饿狼架势,把夏荆歌按在门板上亲了很长一阵子。那扇门是几十年前翻修时装上的,自安上起就没劳动过,安逸了几十年,这一下子承了重,难免就要时不时吱一声呀一声地发出些沉冗拉长的声响,传到夏荆歌耳中,就成了一种几乎要穿透心灵的别样的怪异感。 他并不能深究这怪异感究竟怎么回事,因为风甫凌亲得他喘不过气。夏荆歌喘不过气,他就给夏荆歌渡气,每一口都是最醇正的暗洇魔气,比夏荆歌自己接触他吸的还醇正质优,几无瑕疵,显然是用他自己的修为提过纯的,如此诚意,如此耗费,渡得基本也是跟绝食了一百年一样的夏荆歌完全生不出推拒的意志。这一会儿亲一会儿渡的,是弄得正常情况下已经吸不了风甫凌多少魔气的夏荆歌身体高速运转消化,热症发体,脑子都快跟浆糊一样,他想怎样就怎样了。 所以等夏荆歌意识到不太对劲的时候,风甫凌已经在他脖子锁骨一带啃了好一阵了。夏荆歌衣裳也不知什么时候敞了小半,身前只一幅漏网之鱼一样的纯白亵衣还算恪守本分,半拉有气无力地帮他抵御了一下彻底袒胸露乳的失态危机。 你亲就亲了,扒衣服做什么? 夏荆歌本能地感到了一丝危机,伸手按住不怀好意正要摸到亵衣里面去的那只手,问他:“亲完了,林青呢?” 风甫凌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好像能蹦出火星来,他深呼吸了三下,咬牙回他:“他好得很!” 夏荆歌料想风甫凌也不会真把林青怎么样,要不然他也不会理直气壮要亲一个了。现在拿出来说不过是觉得现下这情形有些不对头,想借这个缓一缓,让自己清醒些罢了。 不管怎么说,如今自己的模样是不太好,发髻也乱了,衣裳也乱了,不像样子。夏荆歌伸手要合拢整理身上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裳,还没达成,两只手已经半道上让风甫凌截住了。 夏荆歌略略抬头,目光落在风甫凌那衣裳也变得皱巴巴几乎半掀的肩膀上,意识到这大概是自己无意识中礼尚往来弄出来的,心中还有些茫然。他还没理清思绪说出话来,风甫凌已经凑在他耳边道:“我们双修一下,好不好?”那温热的气息吐在耳廓上,弄得他整只耳朵都痒了,夏荆歌下意识就想往旁边躲,风甫凌却不放过他似的,箍着他不放,还在夏荆歌耳尖上轻轻噬了一口,搔得他坐立不安,好像浑身都不自在了。想找到究竟哪里不自在,又浑似到处都有,又到处都没有,让夏荆歌整个人都不好了,仿佛风甫凌再碰他一下,他能跳起来一脚踢开他。 夏荆歌也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不让自己去注意这怪异的不自在感,回他:“双修?”他看了看风甫凌那张脸,“我不同师侄双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豆腐菇凉的3颗地雷! 第113章 问道不如问因由,问非剑灵憋出鞘 “……”风甫凌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夏荆歌这一句话之狠辣精准,就像一个剑术高手轻易不出手,出手就一招毙人死穴,让风甫凌从一条江海里蠢蠢欲动的游龙瞬间就成了溺在沙滩边的死鱼,板也板不动了。夏荆歌瞅瞅他一副脸黑又确实再下不去手的模样,估摸他肯定也觉着顶着别人的脸同自己双修是件十分吃亏的事。 夏荆歌猜他多半也是介意的,抿嘴一乐,就低头整理自己衣裳去了。这下风甫凌也不拦他了。 过了片刻,经过激烈思想斗争和身体斗争的风甫凌终于是叹了口气,伸手帮夏荆歌拉伸了尚未展平的皱褶,帮他把那身本已被摧残了的衣裳重新打理回妥妥贴贴的模样,又给自己也整了整衣服,方道:“今日就算了,待过一阵子,我们找个没别人的地方,再双修,好不好?” 夏荆歌:“呵呵。这个以后再说吧。” 他自然是不会轻易答应的。本来夏荆歌只当双修是道侣才能修的特殊术法,可风甫凌对这种修炼竟也显出了“亲一个”似的执念之感,就让他有些狐疑。他一个魔,自己一个修士,而且自己这个修士还专败他修为,他这么积极于双修能有什么好处? 反常必然有妖,夏荆歌已临时决定先弄清楚双修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了。 他一口回绝了人家,风甫凌倒是也不生气,只是像夏荆歌答应了他似的自说自话一般道:“你等我消息。” “……”夏荆歌就不好再一口回绝,只好点了点头,“看情况吧。” 风甫凌又道:“我走了。” 夏荆歌委实也觉得他在九华派待得久了些,就点点头,叮嘱道:“叫我师兄弟们发现了,我绝不帮你。” 这分明是威胁的话,风甫凌听了却露出笑意,回他:“知道了,必然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不叫任一人看出端倪。”说罢,他又在夏荆歌脸上亲了一口,方才去开那扇门。 结果他才开门,就看到一个人正推开院口的那扇矮篱笆门,往夏荆歌屋子这边走过来,正是九华派掌门柳向尘。 他看到林青模样的风甫凌,显然有些意外:“你怎么到这来了?” 风甫凌就回道:“回掌门,弟子……” 他还没说完,夏荆已经出来接过了话茬:“他来问我一些法理上的问题。师兄,你与……天使谈好了?” 柳向尘素知夏荆歌对理论有一套理解,倒是对此并不有疑,也无意得知林青问夏荆歌什么,就对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风甫凌表面功夫倒是做得足,恭恭敬敬地向他们两个行了礼,才转身作势要走。柳向尘就回过头来回夏荆歌的问话:“师叔会在派中住一阵子,你可多与她亲近。” 夏荆歌应了一声,又问柳向尘:“师兄来找我有事?”风甫凌这时候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柳向尘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柳向尘这时看清了夏荆歌的模样,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你怎发髻散乱不成样子?” 夏荆歌还没来得及梳头,自知也是散乱得有些不能见人,不过这认真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施法从屋中取来了发簪随意挽了一把头发就道:“方才林青来找我时我已睡下了,就只随便套了衣裳见他。” 其实现在月上中天,根本不是正常睡觉的时候,夏荆歌本已准备好一套说辞,诸如太累云云,谁想柳向尘却想到别处去了。他听完竟露出理解的神情,劝道:“你的事并不急,你也不用现在就想太多。” 夏荆歌看看他,忽然是笑了:“闭关之事,尚未跟师兄道谢。”说着,他就要一揖到底。 柳向尘抬手以气虚扶住了夏荆歌,不让他把这谢礼行了,只道:“无端端的,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夏荆歌就知道他轻易不会肯认,就道:“若非师兄令我闭关,难道我不是百年前就要面对如今这境况了么?梦是人将醒未醒之时方才做的,我在闭关之中前后约莫做了十来个梦,想来是至少该醒十次了。” 柳向尘听他的推断并非全是猜测没有证据,一时竟有些哑口,过片刻方承认道:“你都晓得了。” “我并不好瞒呀,师兄。”夏荆歌往前走了数步,走到他跟前,问道:“师兄不希望我去做这件事么?” 夏荆歌看着柳向尘,想从他眼中看出些端倪,但除了棕桐色的深光,什么也看不出来。其实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看不太明白师兄的。柳向尘知道很多事,但他从不会告诉别人。一个人知道得多了,而别人又不知,那他有时候的行为就会变得让人看不清,乃至于理解不了。 比如夏荆歌闭关前,以为师兄是希望自己能借此让自己的灵魂重新与身体建立一个较为稳固的状态。出来后才发觉,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避免自己与天使太早相见,并为此生生拖了百年。 但把一件事拖长,并不能真的阻止事态的发展,反而会令天下大势进入更为胶着不可控的状态。这就好像,柳向尘是做了一件不太有意义的事一样,但夏荆歌往往在事后发现,他基本没有做过没有意义的事。 这一百年带来的影响,肯定还有其他意义,只不过夏荆歌比起自家师兄来,现在他所获得的信息实际上并不多,所知实在是有限。所以夏荆歌想不明白,柳向尘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 曾经他以为,师兄是希望自己发挥对付魔域的人生意义的,但现在看来,又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早知绝大多数魔在面对我时都是渣渣,却好像并不希望我到前方去做我该做的事。 夏荆歌想。 可这是为什么呢? 天界的漂移神招是天界预备隐瞒下来坑人的,没有喻青荞到访他们作为下界修士不可能知道,师兄哪怕是掌门也不太可能提前知道,因为下了红尘界后,九华派实质上已经和天界失去联系了。而这件事又是天界打算对夏荆歌、对九华派隐瞒下来的。 夏荆歌想不明白,又隐隐感到自己或许是疏漏了什么。他就看着柳向尘,还是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一点提示。 柳向尘也盯了他片刻,才道:“这与我希望怎样无关,只与师弟你希望怎样有关。我叫你闭这百年的关,只不过是知你一旦出关必不安分,恐你灵魂飘荡多生些麻烦出来,才让你先把灵魂稳固了再说。你不要把这事同天使来访一事牵扯到一处去。我怎能提前知晓天使何时要来访?” 师兄真是太吝啬了,一点提示都不给啊。 夏荆歌知道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是问不出什么了,想了想,忽然又问:“师兄,你说我是风甫凌命盘上的情劫么?” 柳向尘愣了一下,接着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师弟,你这思维太跳跃,你再这样问,师兄要跟不上你的思路了。” “师兄,我也没甚么思路啊,就是想到了,想听听师兄的看法。”夏荆歌随意回了他一句。 柳向尘沉声道:“你若问我你自己命盘上的情劫,我倒是可以将我知道的告诉你了。可那风甫凌何等人也?我听闻他出现在江云城之前,连他亲爹都不知晓有他这个儿子在,是个真正凭空出现的人物,他的命盘上都有谁,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我与他也从未熟识,对他的命盘又能有什么看法?你不要强人所难了,师弟。” 夏荆歌感觉到柳向尘约莫是有些生气了。他知道自己其实不该再问了,但从柳向尘这段话中,他好像隐约是又摸到了一下那不对劲的地方,但要精准的抓住,却又分辨不出来到底不对劲在哪里。 夏荆歌一时没有头绪,只好道:“那我不问了,师兄。你别生我气了,你也知道我了,我只是突然想到什么就问了,也不知道那样会惹了你生气,并不是自己故意要惹你生气的。” 他这杀手锏一祭了出来,果然就见柳向尘神色立刻缓和下来,夏荆歌就顺杆上爬继续道:“师兄你带着传信符么?” “带着。你要用?” 夏荆歌点了点头,柳向尘就从腰间摸出一个递给他:“你拿去什么用?” 夏荆歌道:“明日还要叫林青再来一趟,我有话同他说。” 柳向尘也不多问,就对夏荆歌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夏荆歌想问的已问了,再勉强继续问也问不出什么,就与他挥手作别,拿着传信符回了房中,随手放到桌上。他也着实觉得今日辛苦,索性就照柳向尘说的,躺回床上去歇着了。但他又睡不着,就一点一点把今日同柳向尘说的话又想了一遍,记在心里。先记着再说,今日摸不出,日后总有一天能摸出来的。 夏荆歌想着,又把风甫凌同自己说的话,自己同风甫凌说的话也想了一遍,抱着被子滚了两圈,仍旧睡不着。他就想,一定是我闭关百年睡太多了,以至于出关来全无睡意,索性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摸出了自己那把问非剑。 虽然百年已过,问非剑威力较之从前也已大增,但夏荆歌仍不曾见过剑灵出现。对于“养剑”之道的认识,也仍旧停留在卢师兄那一套“多和它说说话,唱唱歌”的歪理邪说阶段,实在是他闭关前忘了问师兄,闭关后也没想得起来这一茬,如今又起了念头,自然还是只能照着卢向丰那套邪说来。 夏荆歌就拉出剑身同问非剑道:“你知不知道外面一百年已经过去啦,甫凌如今是魔君了,讨厌得很。他今日还乔装成我九华派的弟子来找我,占了我便宜还留下件麻烦事要我去办,你说他心眼怎那么多?非要把这件事丢给我做,我若是不理他,他是不是要气吐血啊?” “……不过看在他巴巴地来接我出关的份上,我还是帮他把这件事办了吧。免得他以后吃饭也吃不香,睡觉也睡不好,成天思考怎么妥善处置他。” “到底是谁?我怎么听不明白?” 房间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声音,差点没把夏荆歌吓一跳,他循声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看模样与项融生得有几分相似,眉眼更显锋锐戾化的十岁左右剑童灵体。 “你,你能出来了啊?”夏荆歌还没缓过神来,有些呆滞。 问非剑灵就呿了一声,很有些嫌弃地瞪着夏荆歌:“烦!小爷早在了,只是懒得出来而已,小爷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把剑,也不行吗?成天对小爷念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扰小爷清净。” “……有成天吗?上次跟你念叨都是百年前了。哪怕你是一把剑,也不能这么含血喷人啊。”如果还能有委屈的话,夏荆歌一定觉得自己很委屈了。再说,你一个剑灵小屁孩,怎一口一个小爷,哪怕论岁数至多也就一百岁,在你百二十多岁的主人跟前装什么老气横秋啊? “反正你睡了一觉,小爷也睡了一觉,醒来到现在好不容易清静一会儿,你又开始在那叨叨些语焉不详的事了,你说烦不烦了?小爷只是一把剑好么!又不是从前那个谁!做剑都不能安生,还有没有天理了?” 夏荆歌算是听出来了,这家伙不但脾气不好心口不一得厉害还满嘴跑火车,不免心道:我的剑灵怎生得这样笨?这每句话都是漏洞往后带出去岂不是要被卢师兄欺负死? 夏荆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教导他一番,摸着下巴道:“做剑不就是天生不得安生的吗,剑安生了,不是封印了,就是没用了吧。你真的要安生?” 问非剑灵顿时就噎住了,过片刻仿佛才找到理由跳过去,说道:“小爷是剑灵埃,我也要修炼好么,你不要有事没事都烦我。” 夏荆歌撇撇嘴,刚才忍不住跳出来问那个人到底是谁的到底是谁?这究竟是烦啊,还是其实听得挺津津有味啊? 他就笑着问:“那你还想不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了?” 问非剑灵一下子就静默了,他憋了一会儿,见夏荆歌并不理他,也不挑起话头,方才别别扭扭地往夏荆歌的方向挪了两个小半步,犹豫着问:“到底是谁呀?” 夏荆歌瞄他一眼:“林青啊。” 问非剑灵就挠了挠头,皱眉道:“不明白。” 夏荆歌心道,料想你也明白不了,你要能想明白我还不说了。他就道:“明日我见了林青,你就明白了。”说完这句他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极严重的问题,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你都知道?” “当然啦,小爷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剑灵埃,有什么是小爷不知道的!怎么啦?”问非剑灵牛气哄哄地挺了挺胸,将他胸前那把造型奇特的剑型长命锁晃得铛铛响。 “……”夏荆歌感觉不能好了。 是真的,感觉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告诉你们昨天其实码了2000字不和谐内容,然后回头看看感觉不太像他们两个会做的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感谢shadlrow 姑娘的地雷! 第114章 物非人是修士界,双修之书需靠借 第二日,夏荆歌并没有立刻找林青,而是带着问飞剑去找卢向丰了。卢向丰的地方大致上还是老样子,药圃、花圃、篱笆爬藤,以及总有古怪声响的炼丹房。只有仔细看去,才会发现无论是篱笆也好,还是房屋也罢,都已是重修过的了。就连丹房的丹炉都能看出已是换了一个新的了。 而卢向丰先前见时仍是百年前的模样,几无变化。 夏荆歌就想起,尘世间有句话叫物是人非,其实对修士而言,恰恰是一个相反的状态,常常是身边的东西已经走完生命周期归于尘烟,他们还是老样子。 世间潮起潮落,在他们眼前一一掠过,不过是过眼云烟耳。 卢向丰正趴在花圃里侍弄他的花花草草,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是夏荆歌,就笑了:“可算把师弟你盼来了。”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摘掉头上挂的两根草叶儿,“我最近研制出了一种新丹药,还未找人试过,师弟你要不要试试啊?” 夏荆歌就问:“大致是什么样的功效啊?我可不敢乱吃。” “大致是凝神聚元这方面的,”卢向丰笑呵呵地挠了挠头,“可能还有点别的附加效用,我还不能确定。” 试药本是一项危险性较大的事,不过一来夏荆歌觉得卢向丰炼药水平可以信赖,二来凝神聚元这类药他估摸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就应道:“那好啊,我帮你试试。” 卢向丰就领他去丹房取药,一边滔滔不绝与他讲述这个药尝试了哪些新想法,炼制耗时三个月只成五颗,让夏荆歌连服五日看看效果如何,有无不适之症等。夏荆歌一一应了,将那盒疗效不明的新药揣进袖中,预备回去练完个周天再吃。 夏荆歌又笑着同卢向丰道:“师兄啊,我的剑灵出来了。” “真的?”卢向丰立刻道,“快叫出来给师兄看看。” 夏荆歌就摸出自己的剑,具出剑身,喊了两声问非。然而问非剑纹丝不动,剑灵就是不出来。 卢向丰没看过活的剑灵啊,就有些着急:“怎么还不出来?” 夏荆歌就道:“必是害羞不敢出来。” 他这话一说完,剑身立刻闪过了一道光,下一瞬问非剑灵就已出现在他二人眼前了,愤愤道:“小爷才不会害羞!” 夏荆歌就笑着同卢向丰道:“看,这不就出来了。” 问非剑灵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诈了,跳脚道:“你,你欺负我!” 卢向丰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娃娃,已是欢喜起来了,如今看他跳脚,更是乐得很,不过他没乐多久,就想到了一个常识性问题:“不是传说剑灵都是六感尽去的么?这娃娃怎生得这般有活力?” 夏荆歌就道:“其实我也想不明白。” 卢向丰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说不定是得你灵气滋养之故?” 若果我灵气当真有这效果,怎么救不了自己?夏荆歌不置可否,只微微笑了笑:“谁知道呢?不管什么原因,这样不挺好嘛,与他说话也有趣些。” 卢向丰点头:“正是如此。”末了他又道,“没想到剑灵也是从小孩子长大的,埃,他是怎么出来的?” 夏荆歌抿唇笑了笑:“就是用的师兄教我的法子,与他说说话,他就被‘说’出来了。” 卢向丰一听更乐,拍手笑道:“我跟你说这招最有用吧?哈哈。” 他这边还没乐完,问非剑灵已经怒道:“原来就是你教他的这烂招,知不知道小爷的清静都给破坏完了?” 卢向丰那是一点没生气,笑呵呵地同夏荆歌道:“这剑灵说话果然有趣。” 夏荆歌也笑呵呵地:“是吧?我就知道师兄会喜欢,其实他也十分喜欢与我们说话。” “可恶,小爷才不喜欢与你们说话!”问非剑灵这个集天地心口不一之大成的家伙,顿时恼羞成怒,撂下这句话后就倏地一声回了剑中,任夏荆歌和卢向丰再如何叫他出来,都不肯出来了。 便是如此,卢向丰也已经很乐了,他也不执着于逗问非剑灵这一日两日的,又同夏荆歌说了些别的话,就带夏荆歌去瞧他这些年收集的药草种子,边看边与他唠嗑这百年来都发生了哪些让他印象深刻又很有评价欲望的事。夏荆歌倒是也听得仔细,无论如何,八卦于他而言总是新鲜的。 卢向丰同他讲的,也能让他对九华派和外面这百年来的一些变化有更为直观的了解,待到卢向丰一时想不起要说什么了,夏荆歌就问他:“师兄,我问你一件事哦,双修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卢向丰顿时一愣,大惊失色道:“师弟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不会是要同我双修吧?这可不行,师兄我练的乃是清静心法,已清修百年,万万不能因为此事坏了修行!” “……”夏荆歌呵呵一笑,“师兄,我问你,不代表我就要同你双修呀。” 卢向丰明显松了一口气,回道:“你不是要同我双修,那我也没法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啊。” “……?” 卢向丰抓了抓头发,想了想就道:“这样好了,山下书阁中应该会有讲双修的书,你……哦,你还没令牌,咳,你等下,我让步空把他的令牌借给你,你呢,就去借几本回来看就好了。” “哦。”夏荆歌点点头,卢向丰就给李步空传了信,让他马上放下手头的事,带上令牌过来一趟。 夏荆歌心想等李步空过来,约莫还要点时间,就又问卢向丰:“师兄,林青这个人怎么样啊?” 卢向丰才喝了一口茶,闻言立刻一口茶就喷了出来:“你、你不要告诉你是要同林青双修啊?这更使不得了!张师兄对林青那小子宠得不得了,要给他知道你想对师侄下手,他肯定要追着打你的!” “……师兄,我看起来像是会想对师侄下手的样子吗?”夏荆歌立马澄清,“我只是想问问他在派中如何啊,你不要老是想歪了啊。” 卢向丰拿手帕擦了擦嘴角,嘀咕道:“谁让你问完双修立刻问他如何了?那我不想歪,也对不起我的联想力啊。”他见夏荆歌睁大着眼瞪自己,颇有些无辜,又咳了一声道,“师弟你当然不是这样人了,师兄我担心的是师弟你被林青那小子哄了去啊。你还不知道吧,他资质其实不是特别好,是当初投了张师兄的缘,在山下行事又颇有建树,才破格收进来的。他颇有才干,只修行进度慢了些,比我们都需要师弟你这骨骼清奇的啊。”言下之意,这是有情理依据的,真不怪我想歪。 夏荆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卢向丰又咳了一声问:“你怎么才出关就想起双修这回事啊?到底……是要和谁双修啊?” 夏荆歌就只笑了笑,低下头去。 卢向丰见他这个样子,约莫以为他害羞,倒也没有多问了,又说起林青的事,揭过了这茬。 夏荆歌早知卢向丰不会追根究底,才跑来问他。倘若是去问了柳向尘,说不得就要被他猜出自己另外见过甫凌了,最后什么也没问到反而落个被训一顿的下场。卢师兄他这人话是比别人多了些,仿佛是有些八卦,其实嘴巴可严,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分得门清。哪怕他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顶多也就跟他的花花草草说说,旁人一个音也甭想听到。 只单从夏荆歌百年前配定魂丹一事就可窥其行事端倪。当时卢向丰天天查书挑草药,也求助过别人,然而其他师兄弟愣是没一个人知道这是给夏荆歌做定魂丹用的。 夏荆歌从卢向丰转移话题一般的唠嗑中了解到,林青在九华派中其实蛮受欢迎的,比如卢向丰就挺喜欢他,因为这小子得知他喜欢跟花花草草聊天讲故事后,每回外出回来总会来他这坐一坐,同他讲一讲外面的新鲜趣事,为他供养花花草草增添营养素材。 不但能讨长辈的欢心,他连师兄弟的欢心也很能讨。九华派大弟子赵步机同他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二弟子李步空时不时靠他的消息得了灵草回来孝敬卢向丰,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对林青也是从来只有交口称赞之词。就连走路还蹒跚的朱步良,几天不见三师兄都要哭…… 夏荆歌如果还有心情,此时必然是心情沉重的。他意识到,自己如果没办法劝离林青,就需要花很多精力以及寻找铁证来证明他其实是一个卧底了。 如果找不到确凿证据,那么主观上无压力站到他这一边的恐怕只有师兄一个,哪怕卢师兄都会希望他有确凿实证,而不仅仅是依靠推断。 夏荆歌略走了一下神,李步空就来了。师父传召,他可积极,一到了见夏荆歌也在,有些意外,就问卢向丰:“师父要徒儿令牌何用?” 卢向丰就朝夏荆歌努努嘴:“你师叔要去山下书阁拿几本书看,你借他用几日。” 李步空就殷勤道:“师叔要借什么书?何必亲自跑一趟这么麻烦,弟子也常去山下,帮您带回来也一样的。” 卢向丰立刻斥道:“你个不学无术的,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拿过几本书,怎知你师叔要什么样的书?废话少说,快把令牌交出来。” 在师叔面前被自家师父揭了短,李步空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恭恭敬敬地把自己的令牌交到夏荆歌手中了。交完令牌,卢向丰就挥挥手,毫不留情地将他打发走了。这大抵让李步空有些怨念,他就差一步三回头地控诉自己就这么被打发的不满了。 卢向丰视若无睹,等李步空走远了,便对夏荆歌道:“这小子从未去过书阁,料想那边的人并不认识他,你要去拿双修的书,用你自己的身份终归不太合适,不若就幻成他的模样,以他的名义拿了。” “……”夏荆歌有些不明白,还是点了点头。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36节 第115章 卧底无需来自辩,时也易也命变迁 夏荆歌得了令牌,并未直接下山。他同卢向丰辞别之后,就回了自己院中,先练一下功,方把那第一颗药吃了。 吃完感觉……仿佛并没有甚么特殊感觉,既无神魂凝聚感,亦无不适感。夏荆歌对这些丹药是不熟的,也不以为意,只记下了预备过些时候报给卢向丰知道就是了。 如此等到第三日,夏荆歌估摸林青已该回来了,就传信与他,让他过来说话。 林青来得很快,他到的时候,夏荆歌正往墙上的一个冰环施法,环中有永远被定格在它冻住的那一刻的皎清素花,只看着,便是冷意朦胧。这冰环林青已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上回他带人过来翻新,就已看见它被灵韵术法包裹,经年不衰。如今看到夏荆歌又在察看它,因猜这该是夏荆歌心爱之物。 他也就跟着多看了两眼。 林青扣了扣敞开的门,遥遥朝夏荆歌施礼:“夏师叔。” “你来啦。”夏荆歌的目光从那一动不动的冰环上移开,转到林青身上。不片刻,那法术也收了。 其实林青若只是用看的,他在动静神态上看起来确然与风甫凌是有些相似的。至少现在夏荆歌单独找他,摆明了是要秋后算账,他看起来也是极冷静的。 夏荆歌无法猜测这种冷静是源于他早就想好一套辞令,还是他本性如此,抑或是他扮演一个人,已演到了骨子里去。 夏荆歌一边想着,一边去桌边倒了两杯茶,一杯自然是给自己的,另一杯则是给林青的。 哪怕他已心知肚明对方是一个潜伏我方百年的卧底,也并不打算如何发难,无论是甫凌那边对这个人的态度,还是昨日从卢向丰那打探到的消息,都让夏荆歌觉得,他是不能小瞧他的。 一个八面玲珑的卧底,夏荆歌手里只有逻辑上的推论,并无实证,如何让他自行承认着实让夏荆歌伤了些脑筋。 夏荆歌喝了茶,并未言语,林青已然微微垂下眼,说道:“请师叔责罚。” 夏荆歌觉得他说话有些意思,他所想的分明与夏荆歌所想的该是完全不同,偏偏又仿佛能巧妙地切到要害上。夏荆歌就道:“我只是你师叔,不是你师父,如何能责罚你?” “师叔是长辈,自可责罚弟子。” 夏荆歌就道:“那好,那你自请离开师门吧。”林青一下子抬起头来,显然有些吃惊,夏荆歌见状就继续说,“怎么,我给出了意见,你却不想执行吗?那么看来你也并不是诚心让我罚你。” “弟子……”林青试图反驳。 夏荆歌并不给他申辩的机会,抬手虚按了一下叫停,见林青看似老实地又垂下了头,就问:“从你做记名弟子算起,你来九华派多少年了?” “……粗略算来,约九十年。”林青虽然遭遇突袭,还是显得比较冷静,声音也不卑不亢的,极有自持力,单从这方面来讲,夏荆歌觉得他能在九华派做九十年卧底而不被发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九十年是够漫长了。”夏荆歌微微叹了一口气,“既然已经做了九十年卧底,那你也该走了,还回来,是抱着侥幸心理么?” 林青一怔,回过神来立刻道:“请师叔明鉴,弟子并非卧底!弟子绝不是故意落到魔君手里的。” 夏荆歌哦了一声,显然并没把他的申辩当回事,只是提醒他:“同我说话,就不要说假话了。你回来时,你们家君上可见过你了?” 林青看看夏荆歌,那双漆黑的眼仿佛是染了墨一般黑得让人看不到底,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有时候,夏荆歌对于人心的庞杂会感到无力,为什么两方交战,就一定会有卧底呢? 一个人当了卧底,哪怕得到了一些东西,肯定也要失去旁的另一些东西,他想起他母亲说,他爹当完卧底回来,性格都大变了。也许就跟林青现在的情况差不多,他长年累月地扮演另一种非本貌的性格,至今日,怕是连他自己都已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要陪伴他一辈子的性格了。 但夏荆歌想,哪怕他和风甫凌再形似,也是不得其神韵的。 林青似乎是犹豫考虑了一阵,过了片刻才回:“放弟子回来时,弟子是见到过他。” “嗯。”夏荆歌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疑问地笃定道,“那他应该有叫你不要回来了吧。” 林青闻言只勉强露出一丝苦笑,仍道:“师叔这是说的什么话,弟子不明白。” “这你都想不明白,这九十年的卧底你是怎么做下来的?还是想得明白却偏要跟我装糊涂?如今这里只你我二人,你就不要同我说假话了。” “师叔说笑了……弟子委实不明白……”林青仍然坚持否认。他面前那杯茶,还一口都未喝的,眼看着是要凉下来,白倒了。 夏荆歌心道,想来他还是有侥幸心理,因而不肯承认。他把抿了口茶润口,就道:“你不明白,那我就让你明白好了。你在九华派卧底劳苦功高,窃取了众多我派机密,你家君上一定早就召你回去要论功行赏了,你却不肯回去,是也不是?” 林青没有说话,神色沉静,只微微抬眼看了夏荆歌一眼,而这其实并没透露什么情绪波动的一眼,却让夏荆歌确信,他内心多半是诧异的。 这正是夏荆歌想要的效果,他要让林青自己认为,是风甫凌出卖了他。 虽然风甫凌某种程度上确实是把他的身份给卖了,但风甫凌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他从未明言,他只是猜到夏荆歌会从什么地方生出疑惑,从而给出了不经意间的提示。 所以本质而言这一切都只是夏荆歌自己推倒出来的,并没有任何证据。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个推导过程看起来像是风甫凌实打实告诉他的,让林青放弃挣扎。 夏荆歌又道:“我知道你与那千面魔头千叶有些关系,当年是风悯昭派来的。其实那时我见着你就觉得奇怪,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从气质到眼神到行事都和甫凌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还正好叫我遇上了。你该是奉命来对付我的,可惜我同你才见了一面,就闭关去了,致使你这一百年都完全没机会。” “这一百年里,风悯昭去了,换上了甫凌这个你模仿的正主,他接手了风悯昭的职位,自然也把你这个卧底一并接手了,但我想他不会喜欢你的,你自己肯定也知道,所以他打算中途召你回去,你却占着身在曹营的便宜不肯回去。” 夏荆歌语气平静但确定,林青面色终于是微微有了点变化,他沉默了半天,夏荆歌就平心静气地喝了半天茶。他肯定是不着急的,而林青在这时候该是比较着急了,因为夏荆歌所述,实在是翔实了些。这些当然是夏荆歌猜的,其实他也担心自己说太多反而和事实对不上露出马脚,昨晚是推想了许久,才定下这个尺度来——这些是他基本能肯定的事,只要不详细到细节上,大体上应该错不了。即便错了点,被林青抓住漏洞抵死不承认,那他也还能再想办法蒙混过去。比如推说风甫凌并未全与他说尽之类的。 夏荆歌也不知道自己等了有多久,他把一杯茶都要慢慢喝完了,林青方才认了栽,问道:“……君上都告诉您了?” “我猜的。”夏荆歌见他已把称呼换成了君上,基本是承认了自己的卧底身份,也就不再诈他,与他说了实话。 林青就露出不相信的神色来,夏荆歌见了就同他解释,“我真是猜的,他只是在易容成你的模样时说了件他不该知道的事,致使我怀疑上你。你倒是说说,百年前我与你相遇的事,倘若不是你有些问题,他又怎么会知道?” 接下来推断的过程夏荆歌就没有说下去了。也没有必要,他想能做九十年卧底不被发现,还成功凭借“机缘”而不是天资成为九华派正式弟子的卧底,不会想不清楚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哪怕林青不敌风甫凌,被捉了或是被怎样了,但凡有点骨气,又怎么会连百年前这种其实没必要提的事也供出去了?这只能说明他就算不是卧底也是变节主动交代了。 无论是哪样,他都不可能再留在九华派了。 夏荆歌给自己又倒了杯茶,给了林青一点消化的时间后,夏荆歌就继续道:“我既然怀疑上了你,当然就会想他找谁易容不好,非要找你的麻烦,再想想你给我留下的印象,想想百年前我们当时全力防备却没见着影的千叶,想想风悯昭等魔的行事风格,那么猜到你的来历,也就不难了。”夏荆歌微顿,继续道:“原本你是卧底,我是该直接报与师兄和你师父,让他们来处置你的。但我想到……” 夏荆歌在这里停住,林青也就抬头望他,等着他的下文。只他自己仍旧是一言不发的。 夏荆歌透过洞开的窗,望向远方,远方笼罩在一层层雾气般的黑色之中。今日又到了朔月时分。 “我想到,”夏荆歌看着这样的夜色,想起从前在九华派中时天光日清的场景,“我爹以前也在魔域做过卧底……或许这是九华派应有之应吧。所以我想,趁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做过些什么,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走吧。” 林青半垂下头,没有答话。当然也没有起身离开。 夏荆歌等了一会,没等到他的回答,就问道,“事到如今留在九华派受审竟比你回魔域去要好么?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不受风甫凌控制的?回去也怕遭他打击,如今是左右为难?”这也不是没可能,那千叶在修士界干下多少大事,修士界几乎是到了闻之色变的地步,乃是风悯昭手底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林青既是千叶的人,风甫凌要动他当然得掂量掂量。说不得风甫凌是根本就不爽他假借自己的人格在九华派晃悠,往后还要在夏荆歌面前晃悠,却压根动不了他,才想就地借夏荆歌把他弄回去。 夏荆歌确定了林青的身份,就不可能留他在九华派。原本他确实是该把这件事先告知师兄等人,哪怕诈林青时,也让他们提前埋伏好了,来听听真实情况,那就不需要证据了。 但夏荆歌昨晚想了一夜,终究是没有这么做。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夏荆歌并不想他就这么死了,冥冥中他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一条活路的。 夏荆歌想起百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在人群中抬头,突然在一个普通的少年身上看到那么一双与风甫凌相似的眼睛。想起水生叔同自己说,他是来投亲的,然而并没有找着亲人。 水生叔肯定早已不在这世上了,林青之投亲一说多半也只是托辞。然而夏荆歌想,他当初来宛城时,确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修炼过的人类少年。 那个时候,夏荆歌并没有深想他一个没有修炼过的普通少年,为何能在一群普通人惹不起的猎手中混饭吃。如今想来,他能当上记名弟子,总该是有些缘故。 这些缘故究竟是为什么,现在都不太重要了。人在很多时候,重要的都是立场。站在夏荆歌的立场上,他花太多心思在林青身上是不必要的。 哪怕他既不知道林青与千叶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小小年纪就被挑来做卧底。 这些重要么? 并不。 因为林青确实已经做了九十年的卧底。夏荆歌不知道他这九十年暗地里都做过什么,只知道九华派中的人都是喜欢他的,对他是有情谊的,所以他现在还能遵从潜意识,放他一条生路。 如果他知道了林青做过什么不好的事,那他也没办法了。 林青自然又是沉默了好一阵,对一个卧底而言,他的身份被识破的那一刻,就已经代表失败了。所以他面色有些苍白,颓然,并不好看。最后林青开口道:“师叔,弟子确实是先君上派来做卧底的,但人心是肉长的,弟子在九华派这九十年,蒙师父恩情,与同门相处,心早已偏了,因此今君上欲召弟子回去,弟子才不想回去,并非是担心回去了就被君上收拾。” 夏荆歌就道:“既然心都偏了,为何还要往那边漏我出关的消息?”他只当这是林青的狡辩之词,不以为信。 林青微微垂头:“君上早就几番传令要弟子关切您出关消息,您和掌门出关的事也算不上秘密,弟子就……” “是这样么?”夏荆歌语气淡淡的。 林青点了点头。 “那么其他不是秘密的、在你看来无关紧要的消息都可以传到魔域去了?”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了?我想不明白。” 林青又垂下头,低声问:“师叔一定要我离开九华派么?” “还有比这更便宜的出路了么?我不能让一个卧底留在派中,甚至继续参与我派各项大事。” 林青见夏荆歌意已决,无可挽回了,终于是抬起头,看着他道:“师叔,弟子……绝不是为了害您才来九华派做卧底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来的?”夏荆歌听得奇怪,狐疑道。 林青抿了抿唇,却不说话了。夏荆歌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 林青却是又对着夏荆歌郑重行了一礼道:“无论如何,弟子也要谢师叔饶弟子一命。作为报答,弟子想告知师叔一事,师叔可知道您命中有情劫一说么?” “我知道。”夏荆歌微微睁眼,“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弟子知道您命中情劫是谁,亦知如何混淆命盘。” “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夏荆歌一下子站起来,截下了他的话头,“我对我所谓的命中情劫是谁没有兴趣,混淆命盘是怎么回事也毫无兴趣。” “可是……”林青有些欲言又止,夏荆歌从他仿佛是纠结的神色中看出,他心里大抵是有些着急。 夏荆歌并不知道林青为何会有着急情绪滋生,他只知道自己确然不想听旁人提及自己的命盘,自己的情劫。好像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别人都知道他命运如何似的。这不可笑么?他的命盘,该是他自己走出来的,他的情劫,也该是他自己认下来的。 夏荆歌的声音不自觉间就有些冷,“你们所谓命盘上的情劫,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缥缈的名字,我夏荆歌这辈子的情劫究竟该是谁,我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别人告诉我。至于混淆命盘之说,更是无稽,时也,易也,世事总是在变易之中,难道命盘就是一成不变的么?所谓混淆,不过是人走出来的命不同于命盘先前的推演,造成命盘自身重新推演变化罢了。你在九华派这九十年,学的都是些什么瘸腿理论?看在你尚未出师的份上,此事就此打住吧。你不必再提,我也不想再听了。” 林青久不能言,似乎是并没想过夏荆歌说的这种情况。过了许久,他才深深一拜,说道:“今日得聆师叔教诲,可惠弟子一生也。” 夏荆歌并不想听他这些场面话,只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林青却又道:“其实师叔不将弟子身份识破,弟子再过些时日也不得不走了,只是以为自己还能再多留几日,好好与师兄弟及师伯师叔们道个别,谁想……”林青顿了一顿,继续道,“此番到九华派虽与师叔只得三面之缘,弟子已知足了。还望师叔往后……”林青说到这,又摇了一下头,像是把这句已经说出来的话扑灭掉一样,重新道,“您多保重。” “……?” 夏荆歌有些糊涂。林青说毕,就道:“请师叔容我与师兄弟师父道个别,道完我就自己走了。” “……好吧。”夏荆歌料想他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倒是也觉得他确实该好好同被他骗了几十年的同门道个别。 林青最后跟夏荆歌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去了。夏荆歌不知为何,他看着林青离去的背影,竟微微生出了一点疑惑。 哪怕百年过去,他的背影也仍然是与风甫凌有些相似的。 但是这又如何呢? 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夏荆歌想。他总不会是风甫凌又不知哪冒出来的兄弟。龙生九子还九个样呢,他只是一个曾经试图接近夏荆歌,但被意外阻挠而失败了的卧底罢了。 第116章 莫要同我论双修,如此失态怎可修 又过了两日,原本还算平静的九华派忽然掀起了轩然大波,无他,盖因九华派三弟子留书一封,自陈实是魔域细作,因两面作人不堪其负,亦觉对九华派诸人心中有愧,就自行离去了。 据说张庭正看完信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差点给气撅过去了。余人也是气愤唏嘘不敢置信应有尽有,只赵步机说单凭一封信不肯信,需要当面找人对峙,问清内情。 但是去哪找呢? 这也是一个大问题。 因为林青已在信中说了,他也不会再回到魔域。哪怕去找魔君要人,怕也是要不出来。 无论别人是怎样的态度,夏荆歌知道这事算是了结了,至少九华派的一些情报和决策是不太容易再泄露到魔域那边去了。至于这些年魔域在宛城中发展出的联络点,情报系统之类的,自有柳向尘和张庭正去调查处理,就不是他的事了。 既然左右无事需操心,他也就带上了李步空的令牌去书阁寻书了。自是照着卢向丰的吩咐,化了师侄的形,光明正大地去了。一般来说管理书阁的弟子资质都会比其他寻常弟子特别低一点,这样哪怕他们博览群书,心中有无数心法口诀,于修行上基本也依然只是个半吊子,并不怎么会出现书阁之人观书众多,暗中修习门派禁术的事。 这也是当初夏荆歌在九华派时立志管书阁的根本原因,也是他能从小就博览各种心法的根本原因,因为他练也练不出什么花来,哪怕暗自修习什么高深心法,也因为根基很低,不怕走火入魔。若有人问夏荆歌为什么知道,那当然是因为他真的偷偷练过,说来也是一把辛酸泪,如今不必提起了。 所以夏荆歌幻形师侄,管书阁的记名弟子就根本瞧不出来——哪怕夏荆歌修为如今是在九华派中垫底,比之书阁管理,还是要高上一大截。 那书阁管员察看完令牌,确认了其真实性后,就恭敬地问道:“不知二师兄想找哪类书?” 夏荆歌坦坦然地:“双修的。” “啊?”那管员一愣,片刻后才醒悟过来,回道,“双修……在这边,二师兄请随我来,这个,双修的书咱们书阁不是很多,好像就……就几本。” 那管员领着夏荆歌七拐八拐一直走,最后在一个失光的角落里翻摸到了那几本双修之书。……这给夏荆歌一种双修仿佛见不得人的错觉。 这已不是夏荆歌第一次产生这样感觉了,卢向丰言辞闪烁,就让他隐约地有了这猜测。只是在夏荆歌的印象中,双修该是道侣间常用之术才对,因为他从前仿佛是只要听人提起,这两个词一般就是摆在一起的。 那几本书放到夏荆歌手中一看,还是不新不旧的,弯卷折痕,纸张泛黄尽有,想来也并未如何被爱护,并不似寻常修炼秘笈心法珍重。 夏荆歌看这几本都并不厚,料想自己随便看看也就看完了,不必那么麻烦还带回门中去,日后还得拿回来,就对那管员道:“你自去忙吧,我先看看。” 那官员立刻道:“应该的,您好好看,若有不明白的,咳!我也能为您解惑。” “那先多谢你了。”夏荆歌目送着他去了,就带着狐疑自己翻看起来。 等夏荆歌回到九华派中时,三观都已是破碎态的了,因为他从未想过双修乃是如此……如此……失态的。 修士虽是一个不怎关心外物,也不太注重外相的群体,但这个群体的整体审美观其实是颇好风仪的。所谓无风自起风,无态自成态,站而逸仙姿,坐而传风神就是这种群体审美的集中体现。这不是说他们刻意要如此追求飘渺美姿,而是他们的存在就是这么的飘渺美姿,与常人浑然有别。他们自己也是习惯了这样,习惯了将这审美融于生活的方方面面的。 但这个双修呢,单看画面竟需使人衣不蔽体,裸裎相待,就让夏荆歌觉得很有些不适应。至于无衣之体,那缥缈当然顿时一去,只余赤诚之貌了。 并不是说赤诚就不好,而是二人赤诚相对,以夏荆歌观书画之所想,并无多少美感可言,完全不符合修士界的潇洒美学观。想来这也是上界修士并不推崇双修的一大原因。 至于放到修为精进这一实用之途上,以他所观这些书中的原理,由书推己,他也想象不出,同风甫凌双修究竟有什么好修的。 男女双修是合阴阳之道,男男双修倒是也有一本,他认真看了一遍,只觉通本都是胡说八道。必定是个不通道理之人抓耳挠腮胡诌出来的,两个男修,所习都依灵气,是为天下清正至阳之道,双双都要泄了阳元,如何才能合而互补共进?依他看,明明该是斗而两伤才对。 当然了,像他和风甫凌这种魔与修双修的特殊情况是要特殊分析一下,魔道者,至阴之道,修道者,至阳之道,二者某种程度上或许是可以达到男女双修一般的阴阳和合互补之境,但夏荆歌又不是普通的修士,他于风甫凌,说好听点是攻击性太强,说难听点是只有损伤而无益处,再加上一想到双修失态得很,冲击了自己的三观,他更觉得这对他和风甫凌来说,是不必一试的事了。 夏荆歌单凭自悟,也只能悟到这个程度了。他感到自己或许是需要人开导解救一番,却又不好对人言。哪怕是求教对象卢向丰,他也不好再就此事多说什么了,只能在心里憋着。 因而从书阁回来之后,夏荆歌自行思索了两日,仍旧不能接受这回事。但师侄的令牌他总不能一直拿着,他就顶着破碎的三观,去找卢向丰还令牌去了。 卢向丰接了令牌,呲牙一笑:“看了?” 夏荆歌点点头,“代我跟师侄道一声谢。” 卢向丰摆摆手,并没有多问夏荆歌感想如何,就传信给了李步空,让他来拿令牌,又问夏荆歌:“那药可都吃了?效果如何?” “正要跟师兄说此事,”夏荆歌在卢向丰期待的目光中,残忍地吐出了下一句话,“毫无效果。” “不会吧。”卢向丰一时不能信,在见到夏荆歌笃定的点头后,才皱着眉挠了挠头,“怎么会这样?不该啊,是哪里的问题……我要重新好好想……” “嗯,师兄你想想吧,我先走了。”夏荆歌见卢向丰已陷入了沉思,也不打扰他,与他道完别,就自行回去了。 因而李步空虽照旧以飞一般的速度赶来见师父了,这回倒是并没碰上夏荆歌。他到时,卢向丰正抄着袖,蹲在药圃旁锁眉深思,并未察觉他的到来。 李步空就蹑手蹑脚走过去,立在他身旁,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卢向丰才像是回过神来,抬眼瞅了瞅李步空,从袖中摸出那块令牌丢给他,也不理他。李步空忙在半空中接住了,观其神色,问道:“师父为何事所扰?” 卢向丰就道:“炼了一味新药,竟然无效,想不通……” 李步空闻言,就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从身后摸出一盆草来,放到卢向丰身旁的地上,说道:“徒儿今早得的,说是五重天广萸草,徒儿辨认不出,师父快帮我瞧瞧。若是真的,师父就帮徒儿养了吧?” 卢向丰就哼了一声:“这都认不出,出去好意思说是我弟子?再说了,你哪样花花草草不是我帮你养着?”边说,他的目光就边被那株草吸引了,只稍稍观看,就立刻喊道,“哪个不学无术的把广萸草单单种在盆里?以为它叫草就跟野草一样扎根就能活吗?不知道广萸草是要攀附壮木才能活下来的啊?” 卢向丰小心翻看了一下这株草的叶面叶背,又道:“快给它移栽到那边那棵树底下,这在盆里多少天了?没死算它命好。” 李步空就摸摸鼻子,“待弟子回去好好训那人一顿,师父,您快别生气了,先移栽要紧。” 卢向丰就抱着草移栽去了,李步空自然给他打下手,拿把铲子帮他刨了坑,栽了草,填了土,最后又帮他浇了水,没有比他更称职的徒弟了。 实土的时候,卢向丰忽然问他:“你这几日在山下可有遇到什么与往常不同的事?” 李步空愣了一下,想了想笑道:“有倒是有的,这几日徒儿忽然发觉原来我派记名女弟子这么多哦?下山放眼一望,打徒儿眼前走过的几乎全是女弟子……哦,还有还有,徒儿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名声这些时日似乎是传到山下去了,这几日走到哪都能遇到师弟师妹找我帮忙。竟然还有个师弟入门三十余年还会在派中迷路,还要徒儿这个偶尔下山的给他带路,师父你说好不好笑?” 卢向丰就道:“人家找你帮忙是信任你,哪里好笑了?” 李步空看着卢向丰专心翻看每一片叶面,说话间心不在焉的神色,渐渐就收了笑。 第117章 得证大道需入世,修炼有如人吃饭 夏荆歌出来,就在庭院中走了走,结果就遇上了喻青荞。喻青荞见到他,先是笑了:“难得看到你。” 夏荆歌挠了挠头:“懒怠到处走。”说罢,夏荆歌就去看喻青荞。他实际上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生身母亲,尤其是当他知道,喻青荞当年也是被天界选中,才生了自己后,他更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喻青荞了。 他不知道对喻青荞来说,自己算不算是多余的,是不是一个意外的负担,累赘。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需要出生,她才和夏青芦做了道侣。 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曾莫名地想起过长离湾畔的桑阳。桑阳前辈明显是一位知晓了许多内幕的人,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夏青芦这将这等天机透露给她?……她在提起夏青芦时,目光神色是不一样的。 夏荆歌甚至会想,或许是她也遭了天界这计划的池鱼之殃,颇有牺牲,才会在得知夏荆歌与风甫凌做了好友时那样生气。 因为夏荆歌的所作所为,是完全不符合她的期望的。 那毕竟是夏荆歌的长辈。她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夏荆歌有所期望的。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在这方面他跟一个普通的人大抵并没有太多区别,一个长辈对他的态度如何,大致上源于他的存在,他的所作所为,他的努力方向,乃至于他的成就是不是符合这个长辈的期望。倘若不符合,那么态度差些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37节 父母这样的长辈,期望想来总是更甚的。喻青荞以天使身份下界,给他提供了三条路,这三条路虽然全然不同,可在夏荆歌看来不是黑不见底就是白茫茫的,仿佛都是深坑……以至于他都有些迷茫。夏荆歌无法确定喻青荞对自己的期望究竟是什么,在哪个方向上。她当时只是温和地笑着,说你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哪怕这些都不干,仿佛也没什么所谓。 说实在话,这大概是他有些避免碰见喻青荞的主要原因。 因为哪怕只是聊天,也是可以发现一个人对你的期望究竟是什么,是怎样的。无论喻青荞的期望是哪一样,夏荆歌都有些避忌。……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既怕喻青荞对自己的期望自己承受不起,又怕喻青荞对自己根本没期望,无论怎样都好的。 所以这样的不期而遇让夏荆歌下意识地就有回避的冲动,但喻青荞笑盈盈地瞧着他,又让他脑中卡壳一般,想不出各种遁招了。他在喻青荞那清明温和的注视中,莫名地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会被识破的。 喻青荞笑了笑,说道:“今日忽有所感,遂起一卦,因知将在此处遇到你,所以我就来这里等着了。” 夏荆歌愣了一愣,有些傻乎乎地问:“那您等了多久了?” 喻青荞笑意更盛了些:“并没有多久,才吹了阵风,你也就来了。” “哦……那还好。”夏荆歌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道,“这里风不大。” “是不大。”喻青荞笑道。 夏荆歌继续语无伦次:“后山悬崖边的风就大了,您去吹过么?若没去过,往后最好也别去了。” “我记下了,必不过去受罪。” 夏荆歌看她眉眼间都是笑,也跟着笑了笑。喻青荞道:“陪我吹会风吧。” “哦。” 夏荆歌在她身旁站定,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将过去。那是一棵嶙峋的老松树。百年前,它在夏荆歌眼中还是一棵稚嫩的年轻松树,并不十分高大,也并不十分折别嶙峋。仿佛是一眨眼之间,它看起来就像是把百年的蜿蜒曲折、沧桑雨雪都一并留在了枝丫上似的。 喻青荞瞧了良久,方才缓缓道:“忽然之间,百年就又过去啦。” 夏荆歌点点头:“是啊。” 他并不知道喻青荞都想了些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但在冥冥之中,夏荆歌感到,他们的感应是有所相通的。 喻青荞笑道:“说起来,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未出师呢。” 夏荆歌明白,在他母亲的年代里,似他们这样的年岁只需一心修行就好,是不需要关心这些俗事杂务的。如今夏荆歌这一辈的,最年长者也就约莫两百岁,早已担当一派执行长老百多年了。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杂务多了,修行就难以专心,自己尚且进境不易,参悟未透,收了弟子哪怕精心传授,也很难使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这是一派人丁凋零,由极盛至极衰的骤然转变的具体体现。夏荆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半晌,方道:“世道变了。” “是啊,世道已经变了。”喻青荞叹了一口气,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起:“你叫人在结界中关了十几年,出来没多久又闭关了百年,想来并未入世吧。” “……嗯,没有。” “那么,入世历练一番,你觉得怎样?” “入世?”夏荆歌有些迟疑。原本入世确实也是他们修士常有的一门课,九华派也是有出师弟子选择是否入世历练的传统的。像是喻青荞,夏青芦,以及夏荆歌数得上名的几个师叔师伯们,都曾入红尘界历练过。 比如九师叔从红尘界历练回来,就直接捡了余倏光这个弟子。再比如云师叔,最是放荡不羁,入世时醉卧红尘的事他就没少干,夏荆歌小时候就听说,红尘界就跟他的后花园一般,到处都有他的事迹和传闻。什么做过某开国帝王的军师,后来帝王成就了事业他被狡兔死了,什么做了十几年侠盗,偷遍大江南北没被逮着,最后偷走了皇帝的美人差点把那个专司逮他的神捕害死,才假死退隐江湖了……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便是这样的云师叔,最后竟然也栽在了千叶手上,致使布防图外泄,间接成就了这一起灭门之祸。 然而这样的选修传统,到了夏荆歌这一辈就有些执行不下去了。因为九华派已经只剩了这十来个人,要说出师其实哪个都还没有出师的资格,而历练是需要修为底子过硬的,这样才不至于遇上个什么突发情况,就夭折了。现在红尘界又沦为了战场,危险系数更是大得很。而且师父已经不在了,相关事务就要他们自己担起来了,就不能像从前那些出师弟子那样闲,那么没负担地历练去了。 夏荆歌这一辈算得上是在外历练的也就林师兄一个,但他的主要目的也并不是历练,而是同魔打架,以武进修。但那也算是人家林师兄修为过硬,并不惧任何妖魔鬼怪。夏荆歌是不惧妖魔了,他是隐隐对黎玉冲这样的修士有心理阴影。 喻青荞见他迟疑,就道:“我观你这些时日言行,似乎浑浑噩噩,只是得过且过,并无甚么方向,或许入世走一遭,你就不会这样了。” 夏荆歌愣了愣,过了好一会才问:“我浑浑噩噩么?” “你自己觉得呢?”喻青荞微笑着反问。夏荆歌就沉默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那上头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一点棕色的泥粒,有些扎眼。他回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您才好。”其实他知道喻青荞所言并无错的,他确实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哪怕师兄和喻青荞都告诉他,这事不急,你可以慢慢想。他却不怎么会去想,因为他一想,就只有迷茫。 也许他该跟自己的母亲坦然承认这一点,但夏荆歌做不到。就像有一块布,堵在了喉咙里,压得他说不出那样老实的话来。 喻青荞又微微叹了口气,同他道:“入世历练可以让一个人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才能得证大道。……当年,我才出师的时候,心中只有修炼和飞升,除却这两样,旁余的,都不曾入到我心里眼里。于是我的师父,你的师祖就跟我说,‘荞儿,你该下界历练一番,弄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再回来’。” 夏荆歌的目光从鞋尖回到喻青荞身上,他微微偏头,不解地问:“心中只有飞升和修炼,这不好么?我以为一个修士若能做到这一点,他修炼起来至少要比同资质的人快一些。” 喻青荞闻言,就笑弯了眼。那是一双同夏荆歌极为相似的,笑起来就变成月牙的眼。她说:“我那时,同我师父问了个差不多的问题。” 夏荆歌认真地等着下文。 喻青荞继续道:“我师父就说,修士修炼好比凡人吃饭,每日必不可少,少了就要饿肚子,浑身难受了。但凡人每天吃饭,不代表吃饭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除却吃饭之外,他们还有很多其他想要的,还有他们可以为之努力一辈子的东西。修炼也是我们修士不可缺少的一种吃饭行为,但那不代表,我们每天活着,就是为了吃这一口饭活着的。总会有旁的事想要做,师父说我没有。我就同师父说,我有呀,我的终极目标就是飞升。师父就问,那你飞升后呢?我就说,都成神仙了,当然是继续修炼争取成为千古大神了。” 喻青荞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沉浸在了回忆中,夏荆歌等了一会,不见她继续说下去,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喻青荞回过神来,露出些怀念的笑容,“师父他老人家说不过我,就一脚把我踢下红尘界去了。” 第118章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盘二易出甫凌 夏荆歌忽然就想起自己当初下红尘界的情形来,笑道:“我也是被爹踢下红尘界的。” 喻青荞就轻哼了一声:“他们师徒俩一个德性,只会踢人。” “一踢就把我踢到了风甫凌面前。”夏荆歌说完,自己就是微微一怔。他倒不是惊讶自己如此简单地同喻青荞提起了风甫凌,而是被这个自己一直以来并未深想的巧合给镇住了。 是啊,怎么那么巧,自己就刚好掉在了风甫凌眼前,既没有砸到他,也没有离他远了些,正正好就在他眼前。 喻青荞约莫是瞧出他走了神,因问:“你可是在想,为何你就遇上了那风甫凌?” 夏荆歌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您知道缘由么?是巧合还是……?” 喻青荞微笑看着他:“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对修士仙神来说,巧合就更少了。我若同你说师兄所为只是冥冥之中的一个偶然,想来你也不会深信不疑。” “……也就是说,不是巧合了?”夏荆歌有些怔忡。 “这要看你怎么看了。”喻青荞说,“我今日在这遇到你,你觉得是巧合,还是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因为喻青荞是忽有所感,起完卦,才来到这里的。这三个步骤从头到尾都透着偶然性的巧合。第一个就不说了,单只第二步,同一个卦可象万类,全由人凭借经验阅历和感性进行心断,倘若喻青荞自己想不到这点上,那么她就不会来,也就遇不到夏荆歌了。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喻青荞不会随便起卦,天道也不会随便给她提示,给的卦象多半是她所能领会的结果,所以这三个步骤又可以说是一个必然。她有所感应,起了卦,遵从了卦象的指示来这等夏荆歌,也等到了。 这世上的事,许多时候就如断卦一般,并没有一个确然的答案,全凭心断。 夏荆歌想了一阵子,最后说:“我不能确定。您是想跟我说,我爹也是因了类似的原因才把我踹到了甫凌面前吗?” “也许是吧。”喻青荞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您也只是猜测?”夏荆歌敏锐地觉出了她语气中的不确定。 喻青荞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有时候,我也看不明白师兄究竟想做什么。他在门派中时就是一个走三步看十步的人,做完卧底回来,就成了一个走三步看五十步的神人……旁人不等到看到最后的结果,是很难想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的。就好比……我就不曾想到,你遇到风甫凌,竟是他那一脚促成的。再直至今日,我仍旧想不明白他那一脚是怎么回事,是真的太过凑巧,还是故意为之。” 夏荆歌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喻青荞这样的说法并不让他感到意外。认真说来,夏荆歌虽然自幼是由夏青芦教导,但因为年龄尚幼的关系,夏青芦对他的教导并不算严格,反是有些溺爱的。真正得了夏青芦真传的该是柳向尘,他才是常年累月跟在他爹身边,受其深刻影响的那个人。 夏荆歌现在就看不明白他。 然而从喻青荞的话里,夏荆歌确信自己又获得了一些新的信息。比如她那一句“竟是他那一脚促成的。”若非如算卦一般提前就已知晓结果,夏荆歌觉得她不会用“竟”,也不会用“促成”这样的字眼。 因而他缓缓问道:“您看过我的命盘么?” 喻青荞听了,就道:“你怎突然问起这个。” 夏荆歌就说:“最近好几个人同我提起我的命盘,我其实并不想听他们都知道些什么,但又忍不住将他们所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记在心里。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挺奇怪的,别人都知道我命盘如何如何,我自己却毫不知情。” 喻青荞看着他,沉吟许久,并没有直接回答夏荆歌这个问题,反而是说起了仿佛与命盘不怎相干的事:“你知道你的生灵是何时孕成的么?” 夏荆歌有些不明所以,还道她是不想回答,强行转移了话题。他就摇了摇头,实则对此并无甚么兴致。如今还算不算是生灵都要打个问号,还提从前何时孕成的作什么……他想要是换作以前,自己应该会感到失落了。 喻青荞望着远方道:“是几十万年前就形成了。按照天道与灵体循环的法则,在那时,你就该开始你的投胎生涯了。” 夏荆歌微微抬眼,看着喻青荞,“可那时我还被封印着。” “是啊,那时你还封印着。”喻青荞轻叹,她叹得轻忽幽远,仿佛这一声叹息,并不是源于她,而是穿越了数十万年光阴,才堪堪到达的一点余韵。 “所以你的命盘,早就有了。”喻青荞缓缓道。 夏荆歌微微一怔,哪怕他现在已经知道喻青荞不是无端提起自己的生灵,一时也并不能想明白她这句话代表什么涵义。 喻青荞见他不明所以,话锋一转,又同他提起了百万年前那次失道的历史事件:“你想,你作为井轴消耗了天地间那么多的灵气与魔气,虽说致使魔仙二者均惨灭,但你也算是为拯救世间黎民于苦难出了一份大力,如此功过相抵之后,在你身上,功反而是更多一些。因此井轴这样的平衡之器方可突破了平衡点,从物灵开始向生灵蕴化。又因你被封印且天地灵气匮乏,你这样的神器竟花去了数十万年才成了生灵,也算是彻底偿了前债了。天道法则是极其公平的,到了那时,你基本已没有任何不好的牵绊因果了,剩下的全是上古神器、曾造福仙魔,曾拯救黎民之类的功劳,你的命盘,在你本该有的第一世,就该是很好的。” “但是因为封印,命盘上的命格并没有实现,被压后了?”夏荆歌自觉已经有些领悟过来了。 “并不是这样。”喻青荞摇了摇头,“你的命盘在封印期间都是出现一瞬间,就立刻消失了。你可知这代表什么?” 夏荆歌怔怔,好一阵方道:“……我虽然被封印着,从未投过胎,做过生灵,但天道已将我按照生灵法则对待了。” “正是如此。”喻青荞又叹了口气,“所以当你解封出来,你的命盘再度出现了。而你错失的这几十万年,恐怕都算在了天界头上。” “……”数十万年的桎梏算到天界头上,夏荆歌即便不问,也已经猜到,自己的命盘该是怎样的腥风血雨了。 喻青荞见他不语,就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你的命盘自出现后,其实有过二度变易。” “变易?”夏荆歌有些疑惑,“我以为命盘,该是很难变易的,怎么会变了两次?” 喻青荞就笑了笑:“你这么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命盘有时候是这世上最难变的东西,有时候却是最容易变的了。” 夏荆歌等着她的下文。 喻青荞就同他道:“你想想,古时三易,连山易、归藏易、周易本是推知未来之用,却为何都要叫‘易’呢?易者,更替、变换之道也。” 这样的道理与夏荆歌对世界的理解是相符的,因而他顿时就悟了,回道:“因为易卜只是特定条件和时间下的一种推演结果,一旦错过了那个时间,抑或改变了条件,那么这个推演结果也就不成了。命盘也差不多。” 易是对天道法则的一种运用,实则体现的是天道运行中事物间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及因为这种关系而体现出来的征兆。人之所以能起卦断卦,并据此推算未来会发生什么,抑或侦知某事是凶是吉,是能做还是不能做,就是通过对这种事物间联系的观察和领会进行了反向推导。 命盘同样也是天道法则运行中,事物间千丝万缕联系的一种提前昭示。所以易与命盘,哪怕一个是民间常用、修士随便用,一个是束之高阁的天机绝密,它们背后的计算系统,推演系统若拿来比较的话,那就应该是易要简单一些,而命盘更复杂一些,但究其推演系统运作的原理,却是一样的。 就拿喻青荞今日卜这一卦举例,她观卦象知道自己今日会在庭院中遇到夏荆歌,所以她就来了,成就了卦象。但若她根本不想见夏荆歌,看完这一卦后,刻意避开庭院,闭门不出,那么她今日就见不到夏荆歌,两个人也不会有这一番对话了。但卦象已成,能说卦象就是错误的吗? 不能。因为卦象给她的提示是基于“她会去”这个前提,事实也证明了,在这个前提下,卦象本身没有任何错误。它所提供的,是一种“最可能”的情形将会导致的结果。换言之,喻青荞已经知道自己去了庭院会导致什么情况,如果她非要跟自己和夏荆歌过不去,毁了这个卦象的昭示,这个卦哪怕再灵验,它也是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这就是人们喜欢借卜算趋吉避凶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要在事情还没开始做的时候,先看看结果自己中不中意,不中意也就不做了。 由卦的推演,推及命盘的推演,可知命盘不但可变,铁了心想变的话,还挺好变。 喻青荞说:“你的命盘在最初,除了昭示你会潇潇洒洒享乐一生外,还昭示了你会顺手造成天界沉沦。这自然为天界诸神所忌。当时天界正为拆不拆井轴这个生灵闹得不可开交,你这命盘一被找出来,顿时支持拆井轴的天人就多了一大批,于是你也就只能被拆了。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之后你的命盘竟然没有消失,只是变了。”说到这,喻青荞微微停顿了一下,“你也知道,哪怕是天人可依据需要改变命盘,也无法左右天道自身运行的法则。这也是天界从不轻易变更别人命盘的主要原因,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命盘变化,会给整个世界,整个推演体系带来怎样的巨震。” 夏荆歌就问:“变过之后,我的命盘怎样了?” 喻青荞又去望那棵嶙峋的老松树,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地说道:“你的命盘变过之后,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糟了。这次变成了天地俱灭,一切重来的兆相。天界诸神大惊失色,索其根源,发现是因为这次你命盘中出现了一个情劫,致使你做出了天地俱灭之事。” “我那个情劫是命盘变过之后才出现的?之前没有?”夏荆歌心里就有些……他也说不上来,但不弄清楚好像就不舒服的感觉。 喻青荞微微笑了笑:“之前怎么会有?我虽未曾亲见,也听亲见的人说过,之前你那个命盘是极好的,致使天界倾覆也不过是你顺手的行为,又怎么会有情劫这种难以迈过去的坎呢。情劫是你被拆后才出现的了。” “那这一个命盘,后来又变了……” “是啊。”喻青荞仍旧看着那棵老松树,“你想,当时的兆相如此糟糕,而你还没有投胎,若你是天人,你会怎样做呢?” 夏荆歌愣愣地看着喻青荞:“……我的话,我会从源头开始,就打乱推演的条件。……至少是要把那个情劫找出来。” “差不多吧。”喻青荞点点头,“事情到了这一步,你的命盘就必须再改一次了。但是这次天界之神不敢再乱改,所以他们推算出那个情劫之人后,去查清了他的前生今世,又侦知他这一世的修炼资质很是不错,哪怕进九华派也是绰绰有余的。所以他们就通知我派,由九华派出面,将你那个本该拜入下界一个叫云剑派的小门派的情劫,给截回了九华派……于是你的命盘二度变易了。” 夏荆歌瞪了瞪眼,张了张嘴,却像是突然失声了,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那个所谓的情劫,原来就在自己身边的。他一直觉得,情劫这个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字眼,对他来说差不多就只是一个字眼而已。 好一阵,夏荆歌才有些艰涩地问:“再变过后的命盘,是什么结果?” “结果?”喻青荞笑了笑,“没有结果。” “?”夏荆歌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话头就问,“什么没有结果?” “就是结果不见了的意思。”喻青荞的目光,终于从那棵老松树上收回,转到了夏荆歌身上,眼中是带些温润和煦的光芒,“你的命盘被这样改了两次,引起整个命盘系统两次大变易,触动了无数人的命理变更……也许是太破坏天道运行的平静吧,命盘再易过后,天界诸神看到的昭示就只是一些零碎的东西,不再有你命盘的完整过程和结局了。这一次,他们所能看到的一个新现象就是,多了一个名字。我想你应该会比较喜欢听到他出现在你命盘里的。”喻青荞说到这,看着夏荆歌又笑了起来,又露出了那双月牙一样弯婉明润的眼。 “……是甫凌么?”夏荆歌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避开了喻青荞那个有些类似于“我什么都知道”的目光,下一刻想想自己这样不就说明自己心虚了,就又望了回去,问了出来。 “是啊。”喻青荞仍旧是笑,“就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hadlrow姑娘的地雷! 第119章 甫凌情况甚奇怪,历练来去凭因缘 “那……甫凌和我是什么关系?”夏荆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哪怕他面对自己的生身母亲,有些问不出这样的问题,但他总觉得,错过了这次机会,怕是就不太有机会得知了。所以挣扎片刻之后,夏荆歌还是硬着头皮问了。 “他是你命中十分重要之人。如风催火,如泽润地,如影相随,你觉得如何?” 夏荆歌看着她,一时并没有什么应有的反应。 无可否认,在问出问题的那一刻,他内心里对自己和风甫凌的关系有着不甚理智的揣测,他想到的是“情人”、“道侣”之类的词汇,乃至于“情劫”这样不好但独一无二的字眼,都在他脑海里张着漏风的斗篷撒丫子飞奔而过。 也许在喻青荞尚未说出答案的那一刻,他内心里,是期待着自己与风甫凌终将会有名正言顺的情关纠缠。 但原来,风甫凌在他的命盘上,仍旧与情字是无甚干系的。 夏荆歌默默地将“这次变易之后我是不是还有情劫”这个预备役的问题吞回了肚里。 其实退一步想想,十分重要之人,不也挺好嘛,反正他已六感微弱了,情劫算什么,道侣算什么,哪有六感微弱之后还十分重要的人重要啊。 夏荆歌念及此,终于是又振作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继续问:“那这次,天界是如何应对的?甫凌流落红尘界是他们做的?” 喻青荞就摇了摇头:“接下来,困扰天界数十年的事就发生了。本来他们一得到名字,就照老方法查起了这个人,你猜结果如何?” 夏荆歌摇了摇头。他知道必然是出了不同寻常的状况,但不知究竟是怎样的状况,竟会令天界也觉得困扰。 喻青荞道:“结果什么也查不到。风甫凌这个人的情况很是奇怪,仿佛是早就被人下好了严密的防追踪防测查的法术,天界诸神竟测算不出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年岁几何,现今何处。后来你下了红尘界后,竟然也和他一样消失测不出去处了。再后来你和风甫凌出了结界,与你师兄打了照面,你才又重新可以被测查到了。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你早在十二年前就已遇上那个来历不明的风甫凌了。” 夏荆歌微微一愣,说道:“所以您怀疑我爹做了些什么……” 喻青荞笑了笑:“这怎么能叫怀疑呢?师兄做事,总有他的道理。我不过是想,致你消失的术法与那风甫凌身上的虽然有点手法上的不同,效果却是一模一样,也许是师兄早就查出那个风甫凌的来历,实地观摩过他身上的术法了。也或者是他也并未找到风甫凌,只是考虑到你下红尘界的安危,受此术启发,自创施于你身上。至于叫你遇上他,只是一桩天定奇巧罢了。” “……”哪怕喻青荞将两种情形都分析了,夏荆歌还是感觉得到,喻青荞更倾向于他爹对风甫凌的身份消息隐而不报了。 这大抵是因为她已习惯性认为,夏青芦不会无缘无故做什么事的,就像夏荆歌如今已经无法简单地看待柳向尘做的每一件事一样。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直觉,而不是基于十分理性的判断。 说到这,喻青荞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夏荆歌道:“哪天你再遇上那风甫凌,不妨问问他,他身上那术法是怎么回事?” 恐怕甫凌他自己都要一头雾水……夏荆歌挠了挠头,转移话题一般问喻青荞:“话说回来,您被踢下红尘界之后,是怎样开始历练的?” “我么,”喻青荞倒似并不介意他猛然的话题一转,想了想,笑道,“刚下界的时候,我对师父如此不讲道理颇有不忿,打定主意在红尘界找个山灵水秀之地,开个结界继续我未竟的修炼大业。” “哦,您根本不打算历练。” 喻青荞笑了笑:“那时我心中并不觉历练红尘对我有什么意义。但是一旦进了红尘界,许多事情就不按照我的意愿来了。” 喻青荞露出回忆的神色来,夏荆歌微微倾身,认真等着下文。 喻青荞思索一番后道:“我一落地就掐指算了算,算得一处妙地,就喜滋滋地飞过去画圈做结界了。谁想才在结界里修了不到半个月,我的结界就受到了攻击。我心想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来攻击我的结界,出去一看,方知那处地方原是一处狐狸窝,那一家三口早在这住了千把年,我来的时候他们正好去亲戚家耍了,一回来就发现多了个结界占他们家地方。我总不能同三只狐狸抢地盘,只好撤了结界,中断了修炼。后来又找了两处修炼之地,不是被这样事阻断,就是被那样事中断,我就晓得了原来在外面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修行也是这般艰难。只好考虑老实历练一番,好历练完了回九华派继续修炼。” 她看向夏荆歌,目中也带笑:“我那时就是这般一根筋的。历练了一段时间,做了几年采桑女,十几年剑客,又做了些年份的大户人家丫鬟,最后还莫名其妙当了十几年魔教女魔头,方才渐渐悟出些东西来,懂得了师父的道理,知道了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从采桑女到剑客,从丫鬟到江湖魔头……这个变化也真是……夏荆歌就问,“历练就要这样自己选个身份去过凡人的日子么?” “这要看你自己有没有特别中意的?没有的话就看因缘吧。我当年是没有的,最开始其实就是在红尘界瞎转悠,并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身份,我也完全不知道怎样才算是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因为那时我仍旧打心底觉得,修炼与飞升,才是我此生顶顶重要的目标。”喻青荞感慨道,“但实际上,进了红尘界之后,身边人来人往,诸多奇形怪状之事纷至踏来,等我安定下来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是那样的身份了。渐渐的,我就真的有了些了悟,生了些和从前不同的想法。若无那场历练,我想以我原先的想法,我是做不了你生身母亲的。” 夏荆歌看着他母亲。夏荆歌不知道一般的人在听自己的父母讲过去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是好奇,是神往,还是敬仰。他只知道,自己确然是因这句话生了点微弱的,自己也辨不清的模糊情绪来。 他嚅喏了一下,终于是问道:“当时您有觉得委屈么?” 喻青荞愣了一下,笑着问:“你是要听实话,还是要听谎话?” “自然是实话。”夏荆歌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喻青荞。他总觉得一个人问这句话并不是真的要对方选择,而是要逗一逗对方。 此时此刻,他就隐隐有种我被我母亲逗了的感觉。 “实话就是,”喻青荞顿了一顿,“我当时有些激动,因为我将要见到上古女娲大神了。在见她之前,我还准备了好几个自己想不太清明的理论问题请教她。” 夏荆歌愣了一下,有些领会过来喻青荞的意思,然后他微微一笑,问道:“女娲怎么说的?” 喻青荞深深叹了一口气,至今犹余千古憾一般道:“结果女娲告诉我,这不是她的主修方向。” 这要是有第三个人在场,多半已经笑出来了。幸好夏荆歌六感微弱,并没有这么不厚道地拆自己母亲的台,他很认真地听着。 喻青荞接下来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至今都认为,那是我当做之事。怎样,你打算去历练么?” 夏荆歌挠了挠头,其实这一番天聊下来,他在主观上已经不拒绝喻青荞的提议了,也不再感到迟疑,只是还有疑虑的:“我是无所谓,师兄会同意么?”他问。 喻青荞抿嘴一乐,“他不会反对的。” “那……也行吧。出去历练一番也没什么不好的。”夏荆歌就道。 喻青荞点点头:“那你准备好了,就去与你师兄说吧。” 夏荆歌应了一声,尔后挠了挠头,仿佛是不知道该和喻青荞再说什么了。 喻青荞瞧瞧他,忽然道:“与你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未听你叫过我,可否唤一声娘亲给我听听?” 夏荆歌一愣,磨蹭了一会终于是开口喊道:“娘。” 喻青荞听了,便笑了:“果真听来是不同的。那么我回去修炼了,你也回去吧。”说罢,她就心满意足地转了个身,飘飘然离去了。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38节 离去了…… 夏荆歌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飘摇远去的背影。 良久,夏荆歌才不禁想,我娘亲站在这与我说这许久的话,原来竟是要我唤她一声娘亲好体验一下是什么感觉么? 第120章 从此下山任逍遥,比之家人兆机缘 夏荆歌仔细想了想,没两日就去找了柳向尘,同他提了提这件事。不知是否喻青荞已经同他商量过,柳向尘果然并不反对,也不意外。 他只问夏荆歌:“你可想好要去哪了?” 夏荆歌就道:“尚无目的。”他顿了一顿,“娘说历练就是瞎转悠,遇上什么是什么。” 柳向尘微微一笑:“如此也好。”他接着道,“你等两日,我给你施一个防人追踪侦测的术法,如此不怕有人来打扰你。” “是我下红尘界时,爹对我施的那个术法么?” 柳向尘道:“你都知道了。正是那个。” 夏荆歌就问:“这不是我九华派的术法,师兄知道爹是如何会这种奇怪术法的么?” 柳向尘看他一眼,只道:“我怎么会知道师父的术法是怎么来的?我只要会用就好了。” 夏荆歌就哦了一声。过片刻,他又问柳向尘,“准备术法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 柳向尘:“并不需要。只是后天日子比较好,宜出行。” “噢。多谢师兄。”夏荆歌放下心头一桩事,想了想没有立刻辞行,而是站住了。 柳向尘见他不走,有些奇怪:“还有事么?” 夏荆歌略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师兄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柳向尘有一瞬间并没有说话,过后才道:“没有,你怎会这么想?” “师兄仿佛不爱与我说话了。”夏荆歌微微低头,“我只是想与师兄说,我不想知道情劫是因为……因为也许我害怕我知道后,就成真了。我其实……并不想忘掉风甫凌,哪怕我如今是这样了,总还记得他对我一直是很好的,我想,我一直不知道命盘上的情劫是谁,也许我就可以假装相信那个人是风甫凌了。师兄是否也会觉得这样好笑呢?我明明已经没什么六感了,还在执着这个。” “……”柳向尘道,“并不好笑。情之一字,总是最难堪破的。”夏荆歌一愣,柳向尘缓缓继续道,“当你知道自己自出生起就不知什么是情了,这个字,恐怕当时就成了你的心魔。” 夏荆歌呆立当场,久久不能言。 过了好一阵,柳向尘才继续道,“你越是这样想,时时提醒自己情丝已断,越迈不过去。……你这次下山历练,我是希望你能顺便将此事想明白了的。” 夏荆歌仍旧有些怔然,好片刻方道:“我不知要怎样去做。” 柳向尘道:“就如师叔所言,下山就好了。这正是历练的作用,该你想明白的时候,自然也就想明白了。” 夏荆歌闻言,倒是笑了:“说得好像师兄很明白如何勘破这个情字似的,你又不曾与人谈过情,又不曾历练过。” 柳向尘并不搭理他的玩笑,只道:“还不滚?” 夏荆歌料想这就是他恼羞成怒的表现,回道:“这就滚了,不敢再叨唠早早勘破红尘的师兄。” 柳向尘抬手朝外挥了挥,并不再说多的话。 夏荆歌也就滚回去了。 等到第三日,柳向尘往他身上施了隐蔽之术,给了他一沓传音符后,夏荆歌又拜别喻青荞,得她赐了一卦。是水地比之风火家人。比者,比和也,至于风火家人,就更明了了,是与家人有关之意。哪怕夏荆歌对易卜一系并未研究过,单从字面也知道是一开始有比和之兆,后演变出家人的意思。这未免让夏荆歌有些一头雾水的感觉。问及喻青荞是否有所看法,她却只给了夏荆歌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就不再言语了。 夏荆歌只好暂且按下,之后又收了卢向丰不少瓶瓶罐罐,道全是各式各样的救命药丸,让他遇到问题尽管放心服用,绝无副作用。……卢师兄,你这到底是觉得外头太危险,还是师弟太不中用啊? 夏荆歌本想退一大半回去,转念一想,自己用不上,说不定别人用的上,也就默默地收下了。 如此简单地别过大家,夏荆歌也就下山了。 他既出了九华派,自然是漫无目的乱飞,也不拘方向,也不拘快慢,也不拘行程,心随念动,脚随心行,是完完全全的想怎么飞就怎么飞。等到飞着飞着,突然觉着该停下了,他才在附近停了下来。 这是一片高可见顶,但深不见底的茂密山林,附近似乎并没有任何人家。夏荆歌落地踩上地面,就是一阵干叶碎裂的沙沙声。他举目四望,四周十分安静,安静得连一点虫鸣之声也听不见。 在这一刻,夏荆歌约莫是有点后悔的,太漫无目的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他觉得自己也许还是应该找个有人烟的村落,开始他的历练之旅。 他正想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嘎吱一声,似乎是什么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声响。夏荆歌朝那边望了望,黑乎乎的什么也见不着,就随手施法起了一团小火,抬脚往那边走去。 还没有走上几步,那边已经有一截枯枝凌空飞来,夏荆歌一个侧身躲了开去,还没松一口气,紧跟着又有数根枯枝飞来,直击他全身要害。 夏荆歌已经感觉到这些枯枝上携带的还有微弱的魔气,至于自己身上吸到的,其实也不多,以至于他此前都没有注意到。这些枯枝看似凌厉,但夏荆歌不躲,它们也就被问非剑一一挡下了。 那个攻击他的魔似乎是看动不了夏荆歌,转身就跑。这深山野林竟然也能见到一个活的,夏荆歌心道,这必然是我的第一个因缘了。他当然不会放任他乱跑,当即就施法追了上去。 那个魔似乎不会什么术法,只全凭脚力在跑,夏荆歌见到了他的身影,并不费多少力气就追上了他,且制住了他。 那个魔在他手底下拼命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只好回头来狠狠瞪着夏荆歌。夏荆歌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家伙似乎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他就使劲按住他,不给他逃脱的机会,问道:“瞧你有些面善,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见过我姜驰的不是仇人就是敌人,你是哪一种?”那个魔继续恶狠狠地说。别说,他这个样子愣是有点能吓哭小孩的雏形了。 夏荆歌对姜驰这个名字并无什么印象,但是提起姓姜,他倒真的想起了两个人来,再仔细一看姜驰的模样,倘若他卸了那副恶狠狠的样子,倒确然是有些他们两个的影子。 因问:“你爹可是姜稷?你娘可是林玥?” 姜驰就是一愣,表情冻在了脸上不说,连挣扎也忘了。 夏荆歌心中就有了底,说道:“我与你爹娘也算是朋友。你这样一见面就攻击长辈可不好。” 姜驰愣过之后约莫是找回了理智,哼了一声:“我爹才没有修士的朋友!” 夏荆歌道,“带我见见你爹,不就真相大白了?” “我爹死了多少年了,你要去下面找他?”姜驰哪怕已经对夏荆歌的身份有些将信将疑起来,但说话仍旧不怎么中听。 “你爹死了?你娘呢?”夏荆歌有些意外,很明显,从当日姜稷展现的实力看,他再活个几百年不是问题。……难道是因为林玥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他们殉情了? “也死了。”姜驰没好气。“你说你是我爹的朋友,我又不能确定,这样吧,我不打你,你也别抓我,我们各走各的,这公平吧?” “不公平。”夏荆歌立刻道,“现在可是我抓住了你,你已经不能攻击我了。” “你!”姜驰犹有些不服气,但很快就不甘不愿地道,“还长辈呢,有这么斤斤计较的?” 夏荆歌就露出笑:“看来你是承认自己是晚辈了?我想了想,不知你爹娘同你提过他们是从魔域逃出来的这件事没?” 其实只看他躲在修士区域的深山老林里,而不是回到魔域去,夏荆歌猜想他应该是知道的,果不其然,姜驰就回头来了:“这你也知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想来你爹娘应该也有同你提起过他们出逃到魔族与修士控制区边界时,遇到救了他们的一个魔和一个修士了?” “是提过,怎么……” “我就是那个修士。”夏荆歌道。“还需要我给你提供更多细节证明自己么?” 姜驰瞅着他憋了半晌,终于颓然垂头:“不必了,我知道你……” 夏荆歌这才放开了对姜驰的钳制,问道:“现在能告诉我你爹是怎么回事了?” 姜驰就不是很情愿地,将发生在他们一家身上的事大致说了。夏荆歌方知姜稷二人当年逃进修士区,并没有找到多好的去处。首先他是一个魔,还是一个魔域来的魔,他随身携带的魔气太明显,很难隐藏身份。随便碰上一个修士至少都要先打一架,被好几个修士追着打也是常有的。哪怕后来终于到达林玥的故乡,也只住了十几年,被路过的修士点破身份之后,就有一部分乡人不接受他们了。 那时姜驰正好六岁,在他的记忆中,他们一家从这一年开始频繁地换住处,总是在一个地方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没多久,不是被别人发现身份,就是有先前发现他们的修士追来。 以至于后来追他们的修士越来越多。 他那时候知道自己爹是叛逃出魔域的,也没办法回到魔域去,没办法,只好一直在修士控制区人烟稀少之地辗转。后来他娘就病死了,再不多久,他爹也与修士战死了。 姜驰因为年纪小,那些修士放了他一命,说是什么不想枉造杀孽,至于他一个小孩能否活下来,就看他造化了。 姜驰也确实活下来了,只不过他是逃到了山里,从此与野兽飞禽为伍,才算活得不那么憋屈了。夏荆歌于是知道,这一片山林都是他的地盘。他方才攻击夏荆歌,是因为夏荆歌突然踏入了姜驰的领地。 夏荆歌想了想,就对姜驰道:“你一直一个人住在深林里也不是办法。” 姜驰并不怎么搭理他,话也不多,想来平日里就少有说话的机会。闻言他别了别头,语气有些冲地说:“不用你管。” 话虽如此,夏荆歌已将他视作自己历练的第一个因缘,自是不能不管的。他想姜驰这样,捡回九华派是不太可能的,山下还那么多记名弟子眼巴巴等着成为正式弟子,他捡回一个普通弟子也就罢了,谁也说不出话来,偏偏捡回去一个魔,想来日后姜驰在门派中日子也不会很好过。 那绝不是夏荆歌愿见的。 夏荆歌想来想去,发现这事还是得找风甫凌解决才稳妥。 想到这,夏荆歌不免有些怔然。他想,我第一个因缘,原来最后还是要落在风甫凌头上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前几天一直熬夜更新,所以可能身体受了影响。昨天穿件毛衣还着凉了,到了晚上寒症发体的时候已经不太好,勉强吃了点饭(都是我心爱的菜色啊!),以为自己要吐了,就去了厕所附近的走廊上等着,站不住撑着墙,结果就晕过去了……等我有意识的时候爸妈已经把我拉起来了。事后从全身的疼痛程度判断应该是左半边脸先着地……tot 其实我感觉自己虽然不爱运动,身体还是挺好的,上次晕倒还是n年前初中军训被太阳晒晕的了,所以昨天那晕一下让我很震惊。想了想,趁这周字数要求低,今天更完一章,后天再更一章,至周四前就不更了。多的章节我就存一下,不管下期有榜没榜都留到后面更,免得熬夜把自己熬坏了。么么大家 第121章 三步五步总不离,五日十日终破功 夏荆歌想清明了,就对姜驰道:“当时与我一道的那个魔,如今已是魔域的魔君了,我想他不会再追究你爹叛逃一事,你可以回魔域去。” 姜驰并不领他的情:“我在这里就很好。”他说着,就很有些光棍地蹲到了地上,别过脸去。 “你一个人,哪里就好了?” “哪里都好,你好烦。” 夏荆歌挠挠头,也蹲下去看着他道:“骗自己有意思么。” 姜驰闻言顿时就没好气:“你知道什么?” 夏荆歌就道:“别的不知道,这点还是知道的。” 姜驰只看着他不说话。夏荆歌想了想,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尤其面前这人不像风甫凌一样在他心里占据重要地位,不至于让他有些扭弯,便道:“你现在流落到这副田地,是因为周围人尽与你不同。倘若周围人都与你一样是魔,或是习惯了与魔生活的,你也不至于一个人躲深山里了。……我以前一直不同于旁人,当然至今也不同于旁人,真说起来,大概是比你还惨些。至少你回了魔域,也就有了一大批同伴了,甫凌——也就是那个魔君他会妥善安置你的。我却是上天入地,怕不可能再找到与我一样的了。所以别的我不敢保证,但一个人是什么样,我最知道了。一个人……哪里会好?哪怕告诉自己很好,也是不太好的。” “……” 夏荆歌又笑了笑:“可是哪怕我这样异类,也是有人不愿意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千方百计要跳下来拖我出火坑的。你一直在深山老林里,自然难遇上这样人。等你回了魔域,回到你同类当中,你就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好多了。” “……你一个修士,竟然劝我回魔域?” “不然呢?”夏荆歌有些奇怪,“我劝你回魔域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么?总不能劝你跟我走,你若跟我走,一者我修为不高保护不了你,二者我周围都是修士,光眼神就能把你杀死,三者我自己就是一个异类,难融于修士群体,我并不能保证你跟着我,就能融入普罗大众之中了。” “……既然你在修士中过得不好,又有个做魔君的朋友,怎不见你自己去了魔域?” “因为我本质上仍是修士啊。”夏荆歌理所当然道。 姜驰一脸我不信的表情。夏荆歌只好挠了挠头,同他道:“因为我是魔的天敌,若到了魔域,哪怕我并不想,也要成为他们的仇敌的。你身上的魔气是不是少了些?” 姜驰闻言有些莫名其妙,过不片刻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去看夏荆歌。夏荆歌蹲在他身旁,抄着手道:“我不能去魔域是吧。”他顿了一顿,“但我可以送你过去。怎样,你去吗?” 姜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唰地一声站起来,就转身往别处走。夏荆歌忙站起来问:“你去哪?” “回家!”姜驰甩下一句,径自往前走,夏荆歌就追过去,一直追到一个简陋搭就的木屋前停住。姜驰走到门口,回头瞥了夏荆歌一眼,就自己推门进去了。 夏荆歌十分厚颜地跟了进去,一边打量一边问:“这是你自己建的啊?” 姜驰就哼了一声:“以前的猎人建的。” 夏荆歌就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鸠占鹊巢。” 姜驰辩解道:“反正我住进来以后也没猎户上山了,不行啊。” 夏荆歌就道:“哦,你不但鸠占鹊巢,你还吓唬山下的百姓。你不怕修士来收了你啊?” 姜驰一噎,发现自己说不过夏荆歌,索性不理他,脱了外套整个人往床上一倒,掀了个被角盖住肚子,就只留了个背给夏荆歌。详装睡觉去了。 那被子还是大红底的富贵牡丹图样,透着一股普通人家的朴素喜愿,夏荆歌估摸必然是他从哪户人家“借”来的。想来是借了有些年头了,被面已经有些翻边,喜气也是股陈旧的喜气,好在姜驰还算是个爱干净的人,看着倒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夏荆歌看了这个屋,这床被,以及桌上那副破茶碗,知道姜驰也是不愿过深山野人生活的。不然他一个魔,虽然似乎没有正确心法加持,但他天生体能好啊,其实是十分耐寒忍热的。倘若他内心里也是想随便对付过去,那他随便找个山洞也能过了,不必要刻意占了人家猎户的中转休息之屋,还专门弄了一床被来,弄了些锅碗瓢盆来,让自己活得更有正常样。 夏荆歌就道:“月亮还在天上挂着,你这就睡了?哪怕你不需生产,也该振奋精神修炼一下啊,当年你爹可是很厉害的。你这点修为岂不是堕了你爹的名头?” 姜驰并不理他,只将被子往脑袋上一拉,整个蒙住了头,假装什么也听不到了。 夏荆歌想了想,就走过去,坐在了他床沿边。他也不说话了,只闭目凝神养息,以打发时间。 姜驰的耐性当然不会有他一个随时随地可进入修炼状态的修士好,憋了大概有一个时辰的样子,姜驰就憋不住了,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他坐起来一看,夏荆歌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安然模样霸占了自己一小半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我又没邀请你进来,你就坐了我的床,也太无礼了吧?” 夏荆歌微微睁开一点眼缝,瞅瞅姜驰的模样笑道:“人家造这屋的猎户也没邀请你住进来,你住这么久,都没有不好意思,怎能因为自己住久了,就堂而皇之地要求别人不好意思?” “……”姜驰总算是发现自己在语言上根本占不了夏荆歌便宜了,他一半恼一半怒地站了起来,披上衣服就往外走,似是打定主意不再搭夏荆歌的腔。 夏荆歌早已探知他修为根底,也不急不忙地跟了上去,不论姜驰走得是快是慢,他总不远不近地离着他三四步。 姜驰拿他当然没有办法,于他而言,这个修士已脸厚到明明坐着他床却连“你都没不好意思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了,那外头无主的路,他就更没有理由“不好意思”了。 姜驰闷头走他自己的路,打了野兔,他烤了吃,夏荆歌看着他吃。捉了山鸡,他焖了吃,夏荆歌还看着他吃。巡视山林,赶跑一只企图进入他活动范围的未化形花斑虎精和如影随形完美诠释什么叫狐假虎威的未化形狐狸精,夏荆歌仍看着他赶,并不出手。回去睡觉,躺半天不觉有人坐床上来,悄悄回头一看,夏荆歌他端坐在桌边吹夜窗风,衣摆飘飘把自己弄得好像救苦救难老神仙。 姜驰怒而闷头大睡。 如此过了半月左右,姜驰终于破功。这天他照旧打了山鸡,不过是两只山鸡,洗洗扒扒拾掇干净了放火上烤,夏荆歌照旧坐在一旁看他烤,姜驰就别别扭扭地问了一句:“你吃么!” 一开始夏荆歌并没有反应过来,姜驰自在口头上吃过亏,败下阵来后,这半月里就不怎和他说话了,只管闷声不吭做他自己的事。因此夏荆歌的目光虽然汇成一点盯在某只烤山鸡身上,神思已跑得有些远了,他乍得然听到姜驰说话,还没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提。等他反应过来,姜驰已经不看他了。 夏荆歌赶紧找补:“你在同我说话啊?当然要吃了,其实我还没吃过烤山鸡。” 姜驰果然又不理他了。夏荆歌只好挪动了几下,坐到姜驰边上,见他装出一副专心只盯山鸡的模样,心知他都开口了,必然注意力是放在自己这边的,就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烤山鸡不放盐的么?会不会太白味了?” 姜驰只稍稍忍了忍,果然开口了:“嫌不好吃你可以不吃。” 夏荆歌就道:“我还未尝过,怎知好不好吃?不过是据常理推之罢了。” 姜驰似乎想说什么,稍动了一下,就皱起了眉,夏荆歌正等着他回话呢,瞧着不太对,就问:“你怎么了?”姜驰微恼模样地缩了缩手,夏荆歌眼明手快不顾他反对拉住一看,见上头一个尖尖血窟窿,甚至还没有处理,他就看了姜驰一眼,说道,“被山鸡啄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你没药我有药啊。” 夏荆歌就从包袱里随便摸了一瓶治外伤的救命药粉,施法给他清洗了一下伤口后,就往他伤口上倒药。边倒边说:“你别嫌疼,这可是我师兄炼制的救命伤药,一般修士还见不着。” 姜驰一副憋气的模样,半天把自己脸憋红了,才憋出了一句话:“这是不小心,平时根本不会!” 夏荆歌随口哦了一声,摸出随身包袱里的绷带给他缠上。高手还有马前失蹄的时候呢,这不很正常吗,夏荆歌有些想不明白姜驰怎么会连承认这点也不好意思,竟然就想这样放任伤口自流……不嫌命长么? 不过仔细想想,还真不用嫌,夏荆歌身上携带的救命丹药实在是很多。 涂完了还包扎完了也没听姜驰再说一句话,夏荆歌就抬起头看了看,就见姜驰不再望着别处,终于肯正眼望自己了。 姜驰见他抬起头来,忽然问:“你为什么老缠着我?” 夏荆歌听了心中就道:嘿嘿,这半个月没白耗。他回道:“因为你是我下山历练遇到的第一个人啊。而且还是故人之子,必然是我历练过程中的一个因缘。我得把你安顿好。” “……”姜驰抽回了手臂,“不用你管。” “你不高兴啊?”夏荆歌有些想不通,“有人关心你不好么?” 姜驰就冷笑了一下:“你这能叫关心?” “不能么?”夏荆歌有些疑惑,“我不是在为你着想么?” 姜驰就有点不痛快的模样,不理他了,径自给山鸡翻了个面,又翻了个面,直至这只山鸡飘出了熟悉的酥香,方才取了山鸡,一脸不耐烦地递到了夏荆歌面前:“都辟谷半个月了,饿晕在我家门口我可说不清。” 夏荆歌笑吟吟接过了那只山鸡,方道:“其实我最长的记录是辟谷了百年。” “……”姜驰不肯再搭理他,自取了他自己那只吃。吃完了方才突然问:“你说的历练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风同学天天求双修的好日子要到来了233 第122章 释因由无可衡量,想不想只在过往 夏荆歌其实有些不懂姜驰的思路,不问魔域,反而去问历练。不过问就问吧,对方是一个魔,如今不清楚,将来总不会不清楚,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夏荆歌就回他:“大概是修士增进见闻和修行体会的一种方式吧。其实我也才下山,约莫就是撞到什么是什么,尚无体会。” 姜驰就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之后才问:“一般要多久?” “这个……因人而异吧。”夏荆歌自觉有些回过味来了,笑道,“我娘那样的飞升修士,也花了大几十年才完成她的红尘历练。” “……”姜驰闻言,果然就一脸菜色了。过片刻,他又问,“我要是不肯去魔域,你就一直缠着我了?” “你不肯回去吗?”夏荆歌有些奇怪,“住这里真的就好么?” 姜驰忽然站了起来,“我觉得很好。你要等就一直等吧。”他就径自回去了。夏荆歌有些疑惑,依他所见,回到魔域去,对姜驰自然是最好了,他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姜驰会有这么大抗拒心理。他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第3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9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39节 如此过了数月,姜驰已经习惯了老有个修士跟在他身后跑了,夏荆歌也知道了他不是没学到他爹的心法,而是对基本的穴位方位弄不清楚,以至于总练不出效果来。夏荆歌就好人做到底,顺便把人体基本穴位经络都教给了他。 姜驰的修炼进度果然因此突飞猛进起来。 不知是修炼有了显著进展和成果,还是他发觉夏荆歌的药药效很不错,姜驰在面对附近山头那只总是对这边这块地虎视眈眈的老虎精时,越发肆无忌惮了。常常吃饱了就去找老虎精打架,打完了就带些大伤小伤回来,一点没不好意思地消耗夏荆歌的各种药丸。 大抵是拿人的手软,他有时也请夏荆歌吃吃烤山鸡烤野兔烤山羊之类的日常野味。有时也吃点山上掘来的野菜——自认识这种野菜后,夏荆歌就发现满山都是这种自然生长的野菜,犹以姜驰霸占之地为最。 偶尔也会有山民猎户之类的到达附近山头,不是被姜驰赶跑,就是被他吓跑。总之他是不让旁人靠近自己的地盘。 夏荆歌想了想,就去附近的一些山村乡镇打听了一番,如他所料,就打听到了一些有关那片山林的恐怖传说。什么恶鬼镇山啊,什么冤魂索命啊,甚至连阴兵山道的传说都有,再一打听起源时间,大抵都是姜驰霸占了那片深山野林之后才渐渐传出来的。 打听这些传说所花的时间比夏荆歌想象的要多很多,所以等他摸清传说起源的来龙去脉,心中仿佛隐约有了点感想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 夏荆歌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猛然想起自己出来时是一时兴起,想着悄悄打听一下就回去的,谁想打听着打听着就被传说传播过程中的走样路径吸引了……总之他当时是没跟姜驰打一声招呼。 好不容易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姜驰终于肯好好跟他说话了,要是因为这个又叫他不理自己了,岂不是好冤枉? 夏荆歌立刻就回了姜驰所在的山头,落地一看他并不在屋内,又一路找出去,最后总算是在姜驰平日烧烤的地方见着了他。姜驰就坐在平日那个火堆面前,燃着火,上面架着两只烤野兔。他望着火堆的目光有些呆滞,身上有些还没处理的伤,料想是又跟那只老虎精打了,打完肚子饿了所以先收拾吃饭。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夏荆歌往火堆那边走了几步,他才发现了夏荆歌。有一瞬间是呆滞的,仿佛是没有想到夏荆歌还会回来。 夏荆歌觉着他应该会对自己不告而别生气,就对他笑了笑。姜驰回过神来,只说:“以为你走了。”竟然并没有夏荆歌预想中的生气,还有些少见的温和。 不生气当然好,夏荆歌就走过去坐到他旁边,有些心虚地道:“那天看你吓跑山民,就下山转了转……” 姜驰听了,也没有问他下山做什么,只把其中一只烤野兔往夏荆歌的方向推了推,仍旧好脾气地道:“吃吧。” 这下夏荆歌终于觉得奇怪了,自己不辞而别,那就算不生气,也不该这么好脾气啊。他近乎本能地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那只烤野兔,姜驰自然看出来了,竟然仍未生气,还好声好气地解释了起来:“除了盐什么也没放。” 夏荆歌感觉自己该不好意思了,他就朝姜驰笑了笑,接过了那只烤野兔:“你别生气哦。” “……我没生气。”姜驰拿过剩下那只野兔,默不作声吃了几口后,忽然问:“你准备历练多久?” 夏荆歌愣了一下,才回他:“我也不知道……估摸至少得十年八年的吧。你看,光在你这就已经待了好几个月了,我听我娘说,她历练时用一个身份,少则数年,多则十数年。我那些师叔师伯们用一个身份十几年几十年的也不少。我猜大抵是要彻底沉进红尘之中,才能有所得吧。” 姜驰又问:“如果我一直不肯去魔域,你就要一直停在这了?” 夏荆歌看了看他,“这也未必。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解决方案,倘若你当真觉得在山林之中过得挺好,不愿去魔域,那也没什么啊。我这段时间下山听了些传闻,仔细想想你在山林中生活说不定觉得十分惬意自在,我没有弄清情况只看你一个人躲在深山中就贸然建议你去魔域,也是我太想当然了。……现在我还有点问题没想通,等我想通了,我大概就真的要走了。” 姜驰沉默了一会,忽道:“……那你就不能考虑也在这待个十年八年的,或许那时我就愿意去魔域了。” 夏荆歌盯着他,他也盯着夏荆歌,过片刻,夏荆歌就摇了摇头:“不能,到那时你可能就回不去魔域了。” “为什么?” “因为甫凌不会乐见我和别人在深山野林里待个十年八年的。到了那时,怕是他看到你就有气,不肯让你回去了。” 姜驰就有些发愣的模样,好半天才问了一句:“……你们什么关系?” 夏荆歌就笑了笑。“应该算是道侣吧。” “……”姜驰又是沉默了好半天,方道,“什么叫应该?到底是不是。” “是吧。”夏荆歌微低了低头,他感觉跟一个晚辈提起这事似乎不太合适,咳了一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驰看着夏荆歌,随手摆弄他手中的野兔,仿似不在意地道:“我只是有些怀疑而已。几个月了也没见你见过他,不像道侣。” “这是因为我是修士,他是魔嘛,不好见面。” “所以你就借我想见一见他了?”姜驰突然就问,他抿紧了唇角。 夏荆歌就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认真同他道:“你该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和别人是不同的,这点不同,并不仅限于我能吸走你的魔气修为。旁人或许会有想不想见一说,我是不会的,我大抵只能判断一件事该不该做,基本判断不了一件事是我想做还是不想做的。所以建议你回魔域,同我想不想见他应该没有关系。……当然,你要是继续问我能不能不用应该这种不太确定的词,这也没办法,因为我自己真的弄不清。我也不想骗你,所以我只能跟你说到这了。” 姜驰看着夏荆歌,想了一会才道:“这是怎么回事?” 夏荆歌也明白突然要姜驰这样从小丧了父母,修炼都只能靠自悟的人理解物灵与生灵,理解人之外五感内六感是件比较困难的事。他就道:“这是我能吸你魔气的一个代价。” 姜驰就看着他。显然还要等更详细的解释。“然后呢?”他见夏荆歌不说话了,就催道。 夏荆歌几乎没同不了解情况的人提起过自己的情况,他自觉说到前头那个程度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然而如今的情况,不解释似乎也不大好。 过了好一阵子,夏荆歌才继续同他说明:“……我因此对人世间的情伦之感难以体会理解。就好比我方才同你说,我与甫凌应该算是道侣,就是我不能确定,对我这样情况而言,究竟算不算得上普遍意义的道侣。因为我实际上生而没有情丝,后来又去了大量六感,是无法像一般人那样喜欢他的。” “至于你问我那个问题,我真说不上来。如果我可以确定我是想见他的话,我并不需要借你来见,自己就给他发消息了。但是真实情况是,我根本没法决定该不该同他讲一声:‘我下红尘界历练了,身上还施了让他找不到我的术法。’因为从道理上判断,我这个不太寻常的修士去历练,对修士群体尚且要隐匿行踪,更是不该同他一个魔君讲的。但若从情理而论,他十分重视我,我从前也十分重视他,那我还是应该同他讲一声。……但道理和情理,究竟对我来说哪个更重要,我到底该取还是该舍,我想这对旁人而言该是一个比较简单的判断,于我……着实是从我决定历练那一刻起就开始困扰我了,因为我无法衡量。” “……” 姜驰不再说话,改盯自己手里的野兔。过了一会儿,他把那只野兔吃完了,就拍拍手站起来,对夏荆歌道,“午睡,回去吧。” 说罢他就大踏步往自己的木屋走,脚底的枯枝落叶被踩得嘎沙嘎沙响。 夏荆歌并没有立即跟上,他站起来,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兔子。有时候与人交谈的过程,也是一场自我剖析的过程,就好比夏荆歌在与姜驰说出那番话之前,就未曾深想过,自己几次举棋不定的背后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也无法衡量孰轻孰重。 但师兄和娘亲一定会希望我弄清楚这一点,夏荆歌想。 第123章 传符递信始得见,终究在你不在他 接下来数日一如往昔,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姜驰对夏荆歌的态度变得有些过于温和了。温和当然没什么不好,夏荆歌只是奇怪他怎么会就这样了。 就在夏荆歌为这个疑惑的时候,姜驰忽然对他道:“我决定去魔域了。”他眼中布满血丝,这些时日并未睡好。 夏荆歌就问:“怎么突然就想去了?” “……跟那只老虎打得烦。”姜驰有些百无聊赖地道。 夏荆歌心道:我还道你与它打得很开心……他也并未深究,就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准备好了,我帮你知会甫凌一声。” “没什么要收拾的。”姜驰道,“你喊吧。” 夏荆歌就有些意外地挠了挠头,他确然是做好了姜驰最终还会留下的心理准备的,料不到他突然就决定去魔域了。他就摸出一个传信符,拿在手中看了看。 传信符既然是传信之用,理论上当然并不仅限于修士使用。之所以各门各派的传信符一般是内部使用,是因为传信符是根据灵力波段定位的一种符法,没有准确掌握对方的灵气特征,是很难准确送达的。所以一般传信符上都会有一些直达对象的灵气信息,如果是不在说明上的普通弟子,也只要提前提供灵气特征就可以互相传递信息了。 柳向尘给他用来危机时刻联络本门的传信符上当然不会有风甫凌的信息,但只要夏荆歌没有弄错风甫凌魔力的波段特征和方位,他是可以将信息准确无误地送到风甫凌手中的。 夏荆歌别的或许不行,这一点也算是他的强项了。所以他用传信符递消息给风甫凌,估计是不会跑到别人那。 夏荆歌往其中一个传信符中写入了信息,并将自己的方位寄在其中,就催发灵力,把它递出去了。“好了。”他说,“甫凌可能过几天就会来。” 姜驰点了点头,挽了袖子握了握拳道:“那我去跟虎精道个别。” 你跟人家道别就是去揍人家的么! 夏荆歌心想,老虎精一定不会喜欢你的道别。 他不忍见这样场面,也就没有随往旁观。夏荆歌在林中转悠了一会,结果回来就看到了风甫凌……你来得也太快? 风甫凌也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他还是那个死样子,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夏荆歌。 夏荆歌却觉得,好像是许久不见他了。久到自己竟不知第一句话该与他说什么才好。 夏荆歌默默地走到风甫凌跟前站住,倒是风甫凌先开口了:“以为你又要消失几十年了。” 夏荆歌原本就没有准备好什么说辞,面对这样一句好似责问的话,他更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难道要说我也算是临时起意?他会说,风甫凌也未必会信。夏荆歌在风甫凌那平静的波光中,仿佛是看到了一些并不平静的波澜。 夏荆歌微微低下头去,碾着脚底的小石子转了两圈,方才道:“我犹豫了许久,不能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他想这句话背后的意思,风甫凌肯定了解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是他早就有所预料有所准备,还是会感到失望了。 风甫凌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转换了话题:“你说那个姜驰是姜稷和林玥的儿子?” 夏荆歌点了点头,“能让他回魔域吧?” “不能。” “为什么?”夏荆歌有些不解,“姜稷犯的事很严重?”再严重,不也就是偷了个姑娘出来逃命么? “你知道姜稷和林玥造成什么后果么?”风甫凌道。 夏荆歌摇了摇头。 风甫凌又道:“阿融成了剑灵,你分了灵,就是姜稷和林玥一手促成的,我能让他们的儿子就这么回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风甫凌就顿了一下,对夏荆歌道:“林玥就是当年给小雨祭灵的替代品。因为她跑了,所以小雨活不成了,所以阿融才只能来把你捉回去,才会有后面一系列事……我不想让他回魔域去。” 夏荆歌就看着他。他也看着夏荆歌。 过片刻,夏荆歌终于是笑了笑:“那你怎么不想想,当初还是你救了他们两个,才促成了此事的呢。” 风甫凌就道:“所以我后悔得不得了,早知道当年绝对不救他们两个。” “可你没有早知道啊。”夏荆歌又笑了,“我说怎么一下山就碰到了姜驰,原来是有这一节等着我过……你又怎么知道,你不救,就没有别人救了?想来也是我命中该有此劫。” 风甫凌闻言,语气就不好了:“你认命?” “……我不认啊。”夏荆歌对他笑了笑,“你觉得项闻萸不该死,项融不该做剑灵,我不该分灵,难道林玥就该赔上她的生生世世么……若我没有猜错,她不跑,后面还会有更多姑娘遭殃吧?”前头也已经有几个遭殃了,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尽够了。 “……”风甫凌沉默下来,过片刻才道,“总之我不打算让姜驰回魔域。” 夏荆歌看了看他,说道:“姜稷和林玥都已经死了,你同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晚辈撒什么气,就这么算了吧……我花费了好几个月才让他答应了回去魔域,你不要一句话就让我这几个月白耗了,好不好?” 风甫凌闻言,就有些泛酸:“你同一个陌生人待了几个月也不给我递个消息。” 夏荆歌听了,就微微抿了笑:“这不是给你递了嘛。”他瞅了瞅风甫凌犹有不满的模样,略略上前,与他挨得更近了些,“你看,这不是说明我的红尘历练刚开始就落到你头上了。你还有哪样不满了?” 风甫凌看他两眼,只道:“有许多不满。” 夏荆歌看着他,“我却觉得很好了。其实前几天姜驰还没有回魔域的打算,我还以为我这猜想终究只是水中捞月,成不了真的。若果真如此,怕是再过几年我也未必会下定决心给你递消息。你不觉得,哪怕是这一桩,也就抵了他父母的事了么?别生他的气了吧。” “……终究是太便宜他们了。”风甫凌微微叹了口气。“我收,总行了吧。” 夏荆歌就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收的。我当时一想怎么安置他,就想到你了。” 风甫凌闻言倒是露出了笑意:“下山了终于知道我好了,知道想我了?” “一直知道你好啊。”夏荆歌道,“不过还真没想过你。” 风甫凌闻言就睨他一眼:“不收了。” 夏荆歌就道:“出尔反尔,你不收我这就走了。往后几十年都不找你帮忙了。” 风甫凌回道:“原来是叫我帮忙啊?这倒可以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 风甫凌就道:“我帮人总要有报酬的,你拿什么犒劳我?” “没有。” “那我不能帮你。” “你何时这么小气了?” “谁叫你这么小气,下山历练也不知会我一声。” “……”夏荆歌犹豫了一下,知道风甫凌在这一点上仍旧没有顺下来,他想了想终于还是觉得自己理亏一些,就问道,“那你想要什么犒劳了?” 风甫凌一本正经且无甚表情地:“亲一下。” “又亲一下?能不能提前告诉我到底你的一下是有多少下?”夏荆歌看了看静悄悄黑乎乎的四周,“而且姜驰只是去对面山头打架,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就要亲一下。”风甫凌特无赖特平静地强调。 夏荆歌当然不可能答应他的无礼要求,就对他道,“那先记上,等你领了姜驰回去安置了,我再亲你一下。……买东西还都先给东西后付钱呢。” “买东西明明是先付钱后给东西好吧。” “是么?”夏荆歌并不认为这顺序是重点,立刻反口道,“那你先付钱我后给东西不就行了。” “……”风甫凌约莫是觉得同夏荆歌耍嘴皮子实在是捞不到什么便宜,也就不与他争执了,只道:“好吧,先记上。” “那你准备怎么安置他?”虽然风甫凌一开始说不接受姜驰,但夏荆歌想他如此这般提了些要求,该是已经有了腹案了。 果然风甫凌并不犹豫就道:“姜稷是姜姓一部的,当然是送他回去。” “能安置好么?”夏荆歌有些不放心。 “他爷爷还健在,让他爷爷操心去,我不管。” 夏荆歌就点点头:“他爷爷是要比你靠谱些。” “……”风甫凌有一瞬是无言的,过片刻方道,“说得好像我安置会苛待他一样。” 夏荆歌认真道:“这我不担心,我只担心你人收回去了,却不搭理他。他在山林中一个人住久了,若没人搭理他,让他怎么办?” 说罢,夏荆歌看着风甫凌,看进他无波无澜的墨黑眼珠之中,“甫凌,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百年时间,夏荆歌想,一个寻常的人都已经忘却前尘开始走第二个轮回了。他会变,也是极正常的,极符合天道之理的。夏荆歌这样告诉自己。 “你不能接受么?”风甫凌在漫长的对视与沉默之后,终于回应了一句。树叶被风所吹的声音沙沙作响,在这样的时刻,万籁并不配合他们俱寂以待。它们有它们自己的律音节奏。 风甫凌并不问夏荆歌哪里不一样了,就说明他已自明且认可了这样的变化。 夏荆歌想了想,摇头道:“并非不能接受,只是一时……有些意外。”他又道,“你已不一样了,我也与你所知的那个从前的我不一样了,你不会觉得失望吗?” “暂时没有。”风甫凌竟微微一笑,“至于以后会不会,就要你自己用时间去验证了。” 夏荆歌闻言,想了想,倒也微微笑了。他挠了挠头,“总觉得你在挖坑叫我跳。” “这能叫坑么?” “……不能。”夏荆歌又笑了笑,“在我知道你是我命盘上的重要之人之前,我就已闭着眼跳了。” “摔着了么?” “没有,让一个坏人接住了。” 风甫凌就又露出了含蓄的笑意,想想还是问道:“……那天使给你看了命盘?” “没,我问了她一些问题,她告诉我,我的命盘曾经二度变易过,你是那之后出现的。” “……情劫是谁,你也知道了?”风甫凌有些微妙地问,觑着夏荆歌神色。 夏荆歌看了看他,老实摇头:“没有,我没问是谁。” 风甫凌就问:“为什么不问?” 夏荆歌道:“怕知道到底是谁,不能再以平常心待之。” “……那么说,你知道他在哪了?”风甫凌的声音有些艰涩。 夏荆歌想,这件事装傻充愣并没什么好处,就点了点头,“我已知道他是我九华派的弟子了。……你是想杀他么?”他望进风甫凌的目色之光里,那里面深得不似一汪静潭,更像一捧暗火。 “不,我不会杀。你九华派的人我不杀。”风甫凌立刻道。 “……那么倘若不是我九华派的弟子……你就要杀么?” 风甫凌这次没有立刻回答,想来他也并未想过这个问题。夏荆歌等了一会,风甫凌终于是道:“也不杀。”他看着夏荆歌一字一句地道,“我要是杀他,你必要救他,你还会不理我,你知道的,这样平白为他人作嫁衣的事我不爱做。哪怕那个人对我而言就跟一根要卡进喉咙的鱼刺一样,我也不杀他。” 风甫凌顿了一顿,总结陈词一般温言道:“终究是在你,不在他。” 夏荆歌愣了一会,终于是笑了:“我也是这样觉得,终究是在我,不在命盘。” 第124章 水月天色耀日光,从此历练扬起帆 风甫凌微微一笑。问他:“此后你要去哪?” “尚无目的。走到哪是哪。” 风甫凌又道:“我陪你吧。” “……你有空?” “想要有空,总是有的。既然你已隐匿身份,我也不难隐匿身份,往后我陪你?” 夏荆歌踢了踢脚底的石子,“没听说历练也要人陪的。” 风甫凌就道:“历练不就是在红尘界作个凡人么?你也可以当是在红尘中遇上了我。” 夏荆歌犹豫了一会儿,也是笑了,“那你说下面去哪比较好?” 风甫凌回之:“亦无目的,走到哪是哪。” “……姜驰怎还未回来?”夏荆歌心道,莫不是这最后一仗输与了老虎精? 第3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0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40节 风甫凌道:“我掐指一算,该是快了。” 夏荆歌睨他一眼:“一阵子不见,倒与我娘一个样子了。你们魔域也兴卜筮?” “不兴。我猜的。” “不过是仗着修为比我好罢了,就装神弄鬼。” 虽然装,风甫凌的修为确然是比夏荆歌好许多,能弄清附近山头的魔气妖气动向状况,过不多久,姜驰就真的回来了。 他显然也没料到风甫凌来这么快,露出了诧异神色。夏荆歌给他俩互相介绍了一番,他们两个碰到一块显然没什么好客套的,姜驰对生人有着严重的戒备心理,而风甫凌即便这些年不再是那副不爱跟别人说话的模样,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风甫凌看他一眼,就开门见山地说:“你有什么要带走的就去收拾了,完了我送你回你爷爷那。” 姜驰看了夏荆歌一眼,就点点头,只道:“你等等。”他径自去收拾,过不片刻就出来了,身上只多了一个瞧着不大也不重的包袱。单从那棱角鲜明的外形看,夏荆歌估摸他只带了他爹娘的牌位,旁的一应都丢下了。 风甫凌并不与他多话,自开了传送法阵,就先行进去了。姜驰走到法阵边,最后回过头看了看夏荆歌,忽然问他:“你能感到开心么?” 夏荆歌愣了一愣,站了一会,也问自己:我开心么? 按常理而言,他大约是会开心的。而姜驰问自己,想必也是希望自己能觉得开心的。不然他何必多问这一句?这世上的话,总要有所因由,才会说得出来。 夏荆歌心中斟酌了一番,终于是对他笑了笑:“开心。” 姜驰只看着他,并未说话,过片刻才转身一脚迈了进去,消失了。 传送法阵自然也就消失了。面前又恢复成了没有波澜的模样,夏荆歌看着前方黑漆漆的一片,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没有动。 人们已将这里传成了恶鬼盘桓之地,又有谁会知道这里曾经住的只是一个失了父母的年少之魔呢? 这世上的事,只要时间一点点过去,曾经的恩怨情仇是怎样惊心动魄,是怎样的震天动地,也都将随风逝去罢。 多年以后,谁又会知道风甫凌这个魔君其实也做过一个好人,夏荆歌这半个法器其实也曾还算正常呢? 并不会有几个人知道,甚至他们哪怕知道,也可能为了自己的需要,将自己和风甫凌任意涂抹了一番,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那都将是很久以后他们的身后事了,哪怕是魔君,也无法阻止。 夏荆歌感觉自己好像又成了那个局外之人,跳出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灵魂,独立在外,俯瞰着这个世界演化中必然的一部分。他甚至带着一种略微冷漠的旁观情绪,看着现在的自己。 现在的自己站在这里。在等风甫凌回来,等他陪同自己完成尘世间的历练。 他仿佛是在等待着做一件将来注定要烟消云散的事。但他知道自己需要等下去,需要去做这样一件事。……这或许是因为,夏荆歌想,或许是因为我内心深处其实真的是想跟甫凌一起做这件事的。 夏荆歌在这里等了一天左右,风甫凌也就回来了,道姜驰已经送回去,让他以后不用再牵挂了。夏荆歌应了一声,就与他道:“你是要走着,还是飞着?” “我能飞么?”风甫凌神色不动。 夏荆歌也知自己这话问得有些多余,他冲风甫凌笑了笑,自己也颇觉莫名,但这小小的插曲并不妨碍他选路,夏荆歌就道,“我带你罢。这里太偏僻了,最近的乡镇也要飞小半个时辰,用走的不知走到猴年马月去了。” “好。”风甫凌点了点头,等夏荆歌唤了飞剑,方才低头看了一眼,踏了上去。那把剑并非实体,只是问非剑的一个幻影。夏荆歌也不曾踩过问非剑的实体,人家可是一把有剑灵有尊严的剑,才不肯叫他踩。 夏荆歌也踏上了剑身,就觉腰间一紧,是风甫凌一只手揽了上来,约略有点痒。他回头瞄了一眼风甫凌,风甫凌已顺着手势贴了过来,正气定神闲地看着远方遥遥在望的月亮。 夏荆歌有些忘了自己方才想说什么,也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月光散发着一如既往的轻柔光芒,照在夏荆歌身上,夏荆歌甚至可以感觉到其中夹带的清灵之气。 他指挥剑身飞起之后,就在这灵气的熏陶中微微闭上了眼,风动衣袂,灵抚心韵,让他有了一种倘若这个世上只有月亮,大抵也不会很坏的错觉。 “我听说上古时候曾有一段时期太阳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个方向升起,有时是东边,有时是北边,有时是西边,有时在白天,有时在黑夜,有时几天不见,有时又一天数见……这些都是在后羿射日之后发生的真实事件,红尘界的人们和太阳一起,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稳定下来。我前些天下山调查传说,以为红尘界也该有类似的传言,结果已经没有了,没有人相信太阳在很久以前打西边出来过。你说是不是所有的事,到了最后都会随着时间烟消云散呢?” 夏荆歌闭着眼,感觉到风甫凌在风中紧了紧自己的腰身。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风甫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不会。”他说。 “为什么?”夏荆歌问。 “哪怕没人记得了,太阳自己也会记得。他照出来的每一束光一定记得他以前是多么乱来。” 夏荆歌愣了一会儿,睁开眼,侧过头去看风甫凌。他看见风甫凌目色柔和地看着自己,仿佛是有千言万语将要诉说,又不需要诉说。 夏荆歌觉得自己看懂了,又有些没有看懂,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风甫凌,一如既往徒劳地想从这样的注视中读懂自己的心情。仿佛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他像一个乘坐扁舟的孤影,独自坐在雾茫茫的天色中,水沉沉的江面上,随波逐流。 然而他又仿佛是看到雾茫的天边有光芒照耀进来,将暗沉的水色也照成了暖洋洋的金黄色。 那样的光色,已是他在现实中也许久不曾见了的。 夏荆歌与他对望许久,直到剑身打了个急弯,将他撞进风甫凌怀中,他终于偏头一笑:“哪怕有一天你已忘了我,或是你终于喜欢了旁人,我也不会忘了你。我会一直记得你。” 这已是他能说的最符合实际的话了。 然而风甫凌未见得会满意。他掰回夏荆歌的头,问他:“你为什么老会觉得我总有一天会喜欢旁人?” “大概我觉得……”夏荆歌顿了一顿,“我好像没什么值得一个人去喜欢的。要你喜欢我那么久,我又不可能喜欢你……对不住你啊。你喜欢我,有什么好处呢?我一点也瞧不到。” “……这无关好处,只与乐意不乐意有关。” “……”夏荆歌微微低头,“所以说我想不明白,理解不了啊。” 问非剑还在不快不慢地飞着,他看到下方一座嶙峋的山头正缓缓朝这边移动。 夏荆歌眼看着那座山头从脚底下飘了过去,像云一样轻滑。这时他才听到了风甫凌沉稳不移的声音:“你不用想明白,听我的就行了。” 夏荆歌偏头看他,笑了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前些天有事,我恢复更新咯(^-^)v 第125章 以身相许欠百年,何时偿还你说算 夏荆歌想了想,忽然问:“那么,双修也是只关乎乐不乐意的事么?” 他似乎看到风甫凌要笑了,然而仔细去看,又只能看到他绷着一张脸,万分严肃的模样,“当然。”风甫凌异乎认真地说。 “双修么?”他又问。 “失态,不好看。”夏荆歌想了想,回道。 “……” 风甫凌不说话了。是真的不说话了,之后夏荆歌又同他说了几句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夏荆歌就看看他,还是道:“那还是修吧?” “不勉强你。”风甫凌终于又肯说话了,听起来却有些塞牙。 夏荆歌就笑道:“我不勉强啊。我只是觉得奇怪,双修有什么好。你想修的话,我自然要陪你修啊。” 风甫凌就同他道:“双修就跟人间成亲一样,修了才能叫夫妻,你不知道?”未等夏荆歌回应,又道,“百多年前你就说要以身相许了,至今还欠着不认帐。” 夏荆歌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以身相许和这有什么关系这种蠢话来。哪怕他才意识到自己对以身相许仿佛是有理解上的误差,到底是看过双修图书的人,脑子一转,也就大致明白了这个词的真意。 然后他就感觉……算了他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 虽然如此,夏荆歌也明白了双修对于他们两个该是怎样的意义,毕竟他们是不可能真如一般道侣那样,有个什么正式仪式的。退而求其次,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能表明彼此是对方道侣的最重要方式了。 夏荆歌有些怔忡地想,一开始竟然还是自己说的那样话…… 他想想自己当年说这句话时大家的神色,也觉得自己仿佛当真该打,又想想后来风甫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看自己的眼神变得不一样,大约追根溯源,也要归到自己这句话的误导上来…… 到头来,竟然还是他自己种的因。 这样的陈年旧错,夏荆歌也不想再掀出来解释一番,又觉因果如此,今朝不结果,明日也要结果,也就支吾着应了一声,算是认了。 风甫凌见他应得这样不爽快,就哼了一声,约莫是对他这番事到临头反退缩的应对有些鄙视。 夏荆歌感受到了,笑着摸了摸发梢:“都答应你了,还有怨言。是我错了,你别生闷气啦。你想什么时候双修,就什么时候双修,好不好了?” 风甫凌上下打量他一眼:“真的?” “真的。” 风甫凌这才指着前方道:“快到了吧。”夏荆歌顺着他所指看过去,前方城墙已然隐约在望,便道,“下去吧。” 既然是红尘界历练,如无必要,自然还是不要做一个明目张胆的修士为好。不然人人都视他为修士,那似乎也达不到历练所要的效果。 换了步行抵达最近的城镇已经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了,这时是月在中天的时刻,城中城外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他们两个都作的寻常人打扮,只身上都带剑,看起来更像是会些武功的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的内功与修士的真气原出一理,只不过修士们的心法更有实效更合理健全,江湖人士们所习的都是些最末的和残缺不全、语焉不详的心法罢了。 近百年来由于修士都在地面活动,原有的江湖武林人士不少都练起了一些低等初等修仙术法,较之从前一部神功一个江湖争夺得风起云涌的情况,如今可谓是神功遍地走,想学人手都能有了。 但哪怕是这样,双方交流也不是很多。毕竟一方修炼是为了飞升,有诸多戒律,诸多限制,另一方主要是为了加强自身本事好行走江湖。至于走的到底是锄强扶弱的路子,还是恃强凌弱的路子,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不受修士规则约束。 所以尘世间的江湖和修士界仍然是有明显区别的。人们见到修士逛大街的机会毕竟少,见江湖人士逛大街就不稀奇了,因而他二人身负长剑走入城中,也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这个城镇夏荆歌也是第一次来,先前只是路过远远地望了一眼,见着的是它方方正正棋盘一般地盘桓在山原之间,扎在望江之畔的模样。 大约也是因为那一眼,这次他才决定往这个方向走,到这个城镇来。 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自然要先找个客栈入住,客栈倒是好找,很快他们两个就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可以的客栈。 刚进去走到柜台前,那掌柜立刻殷勤地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二位是要两间什么样的客房?”说着又递上标价来。 夏荆歌只瞄了一眼,便道:“两间普通的即可。” “一间。要上房。” 夏荆歌看了眼风甫凌,倒也没有与他作对的打算,也就不说话了。那掌柜也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他人老成精,自然是看出了顾客的意愿,心知不努力一把今日这客房只出得了一间了,便笑呵呵地道:“还是这位少侠谨慎小心,最近城中不太平,二位住一间,互相也有个照应。呵呵。” 这话听着好像是为他们着想,实是暗激他们睡两间啊,风甫凌怎会听不出,冷凌凌地盯了掌柜一眼,直盯得他背后寒毛乍起,只敢强笑,没勇气再说什么添油加醋的话了。 夏荆歌则被这不太平抓住了注意力,问道:“城中出了什么事?” 掌柜冲他讨好地笑笑:“少侠今日才进城吧?这段时间城中来了个神出鬼没的魔头,专挑俊美男子下手,每个遭他毒手的男子无不是被先奸后杀,身中十八刀,惨遭折磨而亡,简直惨绝人寰啊!” “这么残忍?”夏荆歌作出有些吃惊的样子,“死了几个了?没人收拾他吗?” “唉!死了六个了。”掌柜叹了口气,“怎么没人收拾呢,神捕来了,查不出来,大侠来了,也没查出什么来,就连接了委托的修士都来了三个走了两个,可硬是找不到他啊。修士一来,他就不见了,三位修士找了一个多月没找到影,等他们走了两个,他又出来作乱了。两位生得俊俏,可要小心点啊。” 夏荆歌就笑道:“我晓得了,多谢掌柜提醒。”那掌柜也不再多说什么,让他们做好登记,就让小二领着他们去房间里休息了。 夏荆歌脑中还在转着那魔头之事,便问风甫凌:“你说什么样的人会对俊俏男子如此愤恨,要砍十八刀才过瘾?” 风甫凌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多是三种可能。” “哪三种?” “第一种,他被某个长相俊俏的男人害得很惨,又没法找那个人报仇,所以找别人泄愤。” 夏荆歌点了点头,觉得是有些道理,又问,“第二种呢?” “因爱生恨。杀完最爱的那个,又找其他无辜人重温旧梦。” “……”夏荆歌想了想,说道,“不太能理解,因爱生恨也就罢了,杀都杀了为何还要害无辜人?” “既是因爱生恨,总还是爱着的。人杀掉了,就想找别人替代那个人,奸完发现并不像,就又杀了。也可能是本人并未杀得了,就只能杀别人。” 夏荆歌这才点了点头,“与第一种仿佛,都是无法对本人动手,转嫁到旁人身上的。那第三种呢?” “纯属变态。” 夏荆歌琢磨了一番,也觉得变态做的事常人难以想象和理解,又点了点头。 “你想管?”风甫凌问。 夏荆歌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方道:“既然听说了,还是帮着查一查吧。修士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人,总是有缘由的。” 这时他们已进了房中,风甫凌随手将腰间的剑摘下放在桌上,就倒了杯茶,边喝边瞅夏荆歌。夏荆歌在他身边坐了,也回看了他片刻,有些不明白风甫凌那喝一口,看两眼,喝一口,看两眼的是在做什么。 “你看什么?”夏荆歌忍不住问道。 “看你。”风甫凌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看了这么久了。” “看不够。” “……”夏荆歌下意识微微低头,单手抚了抚额头以遮挡风甫凌的视线,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都好看。”风甫凌依旧淡定,只眼角约有笑意。 “……”夏荆歌简直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好了。 他正有些无措,风甫凌这时忽然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搁,说道:“去查那个魔头。” “这就去?”夏荆歌有点意外,抬起头来。 “不然呢?你要等到他下次作案?”风甫凌已经站起来,又将自己那把剑安回去了。夏荆歌也跟着站起来,他怎么觉着这事上风甫凌比自己还积极点。他把自己那杯茶喝了,就跟着风甫凌一起出去了。 既然要查,当然是先去看看死者那边是否留有线索。他们跟掌柜询问出了死者的地址后,就循着地址一路问了过去。夏荆歌和风甫凌都不是查案的人,他们去察看死尸,主要还是为了探查死尸周围是否还留有一些可以追踪的气息。 当然那最新的死者已经是六天前就死去了的,如今还有没有什么气息残留真不好说,也就是碰碰运气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hadlrow 姑娘的地雷! 第126章 芦苇荡中藏孤院,雨帘之下起真伞 这个死者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夏荆歌和风甫凌只说自己是来调查此事的,那户人家也就没有阻止他们察看尸体,但也没有对他们两个抱有什么希望就是了。 只道沈道长已经来察看过了,她也没什么新头绪。夏荆歌心想那沈道长该是三个修士中唯一留下的那个了,他也确实在尸体附近感觉到了一丝残留的灵气,应是那沈道长的。 但除此之外,就只有人死之后的腐化尸气了,再没有别的值得注意的气息。夏荆歌对风甫凌摇了摇头,风甫凌就转而问了些死者的基本情况,诸如当时什么时辰,那天做过些什么,去过什么地方之类的。夏荆歌在一旁记下,等风甫凌问完了,就对他道:“我们去找那个一直调查此事的修士吧。” 风甫凌自无不可,反正他已全然收敛魔气,只要不动武,哪怕有修士打他身边过都察觉不到他的身份。便道:“正有此意。” 那修士所在之处也十分好找,因城中近来的大事,随便找个人问都知道她住在城外某芦苇荡旁,所以没花多少功夫夏荆歌就见到了这个人。 对于常人,夏荆歌可以隐藏自己的修士身份,但对于同样是修士的人而言,他是无法掩饰身份的。因此他来拜会这名修士,用的自然也是一个修士的礼节。他遥遥在芦苇荡灵气渐稀之处站定,只略略击打结界三个关节处,并不破坏,里头的人就该知道是有同行来拜会了。 果然不多久,就有一名女子乘舟款款而出,只遥遥的望过去,便是山野村夫也知她是非常人可及的修士了。只见她身披银辉,色若清荷,下得地来步态悠然,仿佛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却是只一瞬就已到了夏荆歌面前。 她将夏荆歌二人打量一番,绽出一个出水芙蓉般的笑容来:“道友是为何事而来?” 夏荆歌端端正正行了一个见面礼,方同她道:“是为城中男子接连死亡之案而来。” “哦?又有人发榜上去了?” 夏荆歌摇摇头:“不是,只是我历练到了此地,恰好遇上,就想帮忙查一查。” 那女子闻言瞧他一眼,三分探寻三分度量一般,又道:“原来如此。正好我一人也无甚头绪,有道友帮忙参详我亦是感激不尽了。可否冒昧问一句,道友师承何门何派,道号是什么?我姓沈,名丛真。” 夏荆歌就看了风甫凌一眼,笑道,“我姓喻,单名一个风字,道号我师门中不太用,我也没有。至于师门……不好瞒着道友,我是九华派记名弟子。” “噢?九华派?”沈丛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很少听说九华派有弟子出外历练的。” “呵呵。”夏荆歌干笑了几下,胡诌道,“那是以前嘛,近来我派掌门闭关百年终于出关,不知道友听说此事没有。他将我派记名弟子巡视了一番之后,说不历练无可证大道,就挑了些人出外历练了。” 沈丛真听了,眼珠一转,就轻轻笑了:“说得这样好听,原来是叫掌门丢出来了。” 夏荆歌挠了挠后脑勺,笑着认了:“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这位……似乎并非道门中人?”沈丛真又望向了风甫凌。 风甫凌简单点了点头,“我是他朋友。”他没有再说什么,沈丛真只望了他几眼,也没有再问姓甚名谁之类,只笑道,“既是为城中命案而来,请两位进来稍坐,我慢慢讲给你们听。” 夏荆歌就同风甫凌进了那施了结界的芦苇荡,上了一条清雅的小舟,穿过这一片高高的芦苇,到达了沈丛真的居所。是芦苇荡中央的一小块孤岛,不大,只容得下一个小院子。 沈丛真给他们沏了茶,客套一番,就开始讲起这起案件的原委。她道自己也是恰巧路过,遇上了第一起命案,就调查起来了。但这么久了,一直没找到凶手的踪迹。她现在所知的是,每个被杀死的人死前都曾被先奸后杀,说到这,沈丛真目光在夏荆歌和风甫凌面上转了转,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夏荆歌道:“这些日子你需看紧你朋友,免得他突遭无妄之灾。” 风甫凌闻言也是喜怒不形于色,不能更淡定地眼观鼻鼻观心。 倒是夏荆歌仔细侧头端详了一番风甫凌的模样,认真点头道:“我会看紧他的。” 风甫凌这才微微一动,先是瞄了他一眼,方问沈丛真:“被杀的这些人除了长相外,还有其他共同点么?” 沈丛真看看他,回道:“有的,个个都是孝悌友爱,端方温良,众人称赞之人。” 风甫凌和夏荆歌对视一眼,风甫凌又问,“你觉得他作案有规律吗?比如隔多久时间就对一个人下手之类的。” 沈丛真立刻摇了摇头,“恐怕没有这方面的规律,唯一能确定的是每个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后决定的。所以我也只能从这方面着手去筛选下一个可能让他盯上的男子。现在我查到有三个可能会出事的人,已经通知他们戒备,也给他们留了传唤符,但我无法知晓这三人到底会不会成为凶手的目标,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下手。” 夏荆歌听了,就问:“可用过卜筮?” “实不相瞒,我对此并无钻研,喻道长可会么?” 第4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1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41节 夏荆歌就叹了口气:“我也没钻研过。” 沈丛真道:“那就没办法了。”她顿了一顿,“我将这三户人家也告诉你吧。” 夏荆歌点点头,沈丛真就起身进去了,过片刻拈着一张纸出来,递与夏荆歌。那纸还带着一股草木香,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是三户人家的地址,姓名,以及该人性格喜好,寻常出入地等,十分详细。 夏荆歌大致扫看一番,就对沈丛真道了谢,收进怀中。这纸上也带着沈丛真的灵气,即便在这充斥着她灵气的居所之地,也令夏荆歌不能忽视。许是他自己到处放灵气,入了别人的居所也不能恰当地自我收敛,所以灵域不能收缩,又对灵气格外敏感,竟有些觉得沈丛真的灵气恍若带刺,让他有种自己灵域被入侵的错觉。 这毕竟不太舒服,夏荆歌想了想,又将那张纸掏出来,折叠了一下揣到风甫凌怀里。“收好了。”他叮嘱道。 风甫凌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把夏荆歌那只手从怀中摘了下来,握住了。接着他十分自然地拉着夏荆歌站了起来,对沈丛真道:“今日叨唠道长了。”说罢方对夏荆歌道,“走罢。”他如今身份是普通人,这样在沈丛真眼中未免有些失礼,但这已是风甫凌习惯了的常态,哪怕装作是一个普通人,他也不可能假意去对一个陌生的修士谦卑的。 夏荆歌虽也觉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但拿了东西就跟着风甫凌走毕竟不太好,就对沈丛真道:“我是出门历练,不好叫世人知道我是一个修士,还请道长帮我隐瞒。”沈丛真自然应了,夏荆歌挠了挠头,又对她道,“我们如今住在云来客栈中,道长有事可以来找我们。”沈丛真又从善如流地应下了,夏荆歌这才与她道了别,和风甫凌一道推门走出屋去。 方才谈事太专心,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做一个修士的时候,可以光明正大用灵气护体,别说身体上不会淋到一滴雨,就是衣服上也染不上一丝潮气。 做一个寻常人可不能这样,夏荆歌正望着雨,想着要不要淋雨回去的时候,风甫凌已经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把伞,打开了。 那是一把黑面绘金枝的伞,哪怕在这样的黑夜之中,仿佛也有金光微泛,端的好看。就像风甫凌一样,哪怕他只是安安静静不动声色地站着,也仿佛自有光生,要将别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风甫凌将那把伞撑到夏荆歌头顶上,“知你必不晓得带的,走罢。” “你怎知我就不想淋回去?我还没体验过淋雨是什么样呢。”夏荆歌偏要在口头上与他作对。 风甫凌轻哼一声,将伞完全歪到自己那边,“那你淋吧。” “现在不想了。”夏荆歌忙把伞正回来,又对风甫凌笑了笑。 风甫凌睨他一眼,这才往前迈去。 夏荆歌也不再胡闹,与他一同出得院落,踏上了那一条摇摇晃晃的小舟。他在朦胧的雨帘夜色中回望那座隐于芦苇荡中的院落,仿佛是看到檐下还立着一条暗影,再仔细看去,却又不见了。 他又再看了两眼,确认什么也没有,方才转回头来,就见风甫凌也正望着自己。“喻风?”他眼中仿佛带笑。“那我该叫什么?” 夏荆歌低头一笑:“随便你叫什么。不与我重名就行。” “那就叫风喻吧。” “这怎么成?人沈道长一听不就知道我们俩都用的假名了?” “想不出别的名字了,就用这个。” “不行,再想一个。” “那风夏。” “不行,再换个。” “不换。” “换。” “不换。” “……”夏荆歌撇了撇嘴,“随便你。” 风甫凌眼中约莫又有了笑意,“就这样定了。” 夏荆歌微微仰起头,看到头顶那把伞一挪,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第127章 灯下烛影对共言,计出是为引机锋 回到客栈中后,他们就把登记的姓名改了一下,风甫凌又给了掌柜一笔封口银,算是把这事彻底定下来了。 毕竟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料到要同一个修士交涉,用的都是原本自己的本名。 雨天如常人行走,身上总要溅些泥泞出来,入了房中,他们两个就先沐浴干净了,换了衣裳,方才坐到一块交流想法。 灯光明黄摇曳,在墙上映出了两个身影。夏荆歌望着墙上那两道黑影有些发呆。 认真说来,这样安宁的时刻也是很久不曾有过了。夏荆歌想起上次他们待在一个房中讨论问题,仿佛已经是项融与他们同行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夏荆歌还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其实是没有多少烦恼的。 风甫凌先让夏荆歌给那房间设了个隐蔽性和防护性都比较好的术法,然后他摸出那张纸,用手势示意夏荆歌不要再说话。 夏荆歌就坐下来,给自己和风甫凌各倒了一杯茶,看着他另找了纸笔,把那上面的内容抄下来,然后一把火把沈丛真给的那张纸烧了。 夏荆歌等它烧得连灰烬也看不到了,才问:“有问题?” 风甫凌道:“不确定。只是觉得这张纸有古怪。以后没事你不要单独去找沈丛真,她那芦苇荡也怪。” 夏荆歌看看他:“你是说她那地方灵气太多吧?”按常理来看,那芦苇荡并不是什么风水绝佳之地,偏偏成就了一番灵气四溢之态,沈丛真还给设了结界。结界通常是起保护作用的,在她那儿却弄得像一个巨大的专属灵力领域一样。这也是夏荆歌这个专司放灵气的在她那儿觉得不太自在的原因,因为他每出一点灵力,基本也和侵占沈丛真的灵域无异。两股力量挤在一个小空间里,自然免不了要起摩擦。 所以当他觉得沈丛真那张纸上的灵力带刺扎自己的时候,才没有多想。 “你们修士除了你还有谁会把一个地方弄得全是自身灵气的,她还不像你的灵气纯正自然,你觉得正常?”风甫凌反问。 “我觉得她可能只是很缺安全感吧。”夏荆歌犹豫了一下,回道,“你不觉得她那地方……包得像个球吗?她就住在球的最中心,这样什么东西都不能伤害她了吧。” “……”风甫凌沉吟片刻,“你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总之小心些没错,别忘了你连本名都不能告诉人家。” “知道啦。”夏荆歌应了一声,见风甫凌着手抄第二份,想了想又问,“你说该是什么样的凶手,连修士也抓不住?” 风甫凌随口道:“不太可能是妖魔鬼怪。” 妖魔鬼怪和修士做了多少年的敌人,如果是他们做下的,一个修士对付不了也就罢了,不可能三个修士都毫无头绪,查不出一点气息上的端倪,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但除却妖魔鬼怪……“那剩下的就只有普通人和修士了。”夏荆歌略有些沉重地说。 风甫凌点点头。“不是看起来最无害的普通人,就是修士。我更倾向于修士一些。普通人自有人间捕头收,连人间神捕都查不出什么,那只能说有怪。” 夏荆歌也觉得是这个理,但他又感觉细推起来道理上说不过去:“可是修士做这些,他不就一辈子没希望飞升了?” “又不是所有修士修行都是为了飞升。” “不想飞升,修什么仙?” 风甫凌就道:“你以为个个修士都像你们九华派的修士那样从小被灌输飞升思想?许多修士修仙原因五花八门,有些甚至只是因为自己资质不错又没别的出路,才入修仙门派混口饭吃。” “……道理我懂。可你能不能不拿混饭吃来比喻,修仙了,就要辟谷了,那能叫混口饭吃吗?混饭吃的人他肯定修不了仙。” “……”风甫凌一时沉默下来,仿佛是失语了。 夏荆歌驳则驳矣,倒是把他的话都听进去了,想了想道:“不为飞升,也不能干这种事啊。若论起天道来,他连个好结局恐怕都难得。” 绝大多数修士不干坏事,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善良,而是因为他们懂得天道循环之理,不愿有些事今日加诸别人身,明日还到自己身上来。 风甫凌闻言重新振作,继续道:“也可能是不在乎你们那套道理的。” 夏荆歌想了想,也只好点头同意:“如果是一个不在乎天道循环的修士,是有可能的。” 如果犯事的是修士,那么他想掩盖痕迹和行踪就比普通人简单多了,人间神捕哪怕站在他面前,都未必能发现这个修士的存在。再到后来修士介入其中,只要跑得快些,善于掩藏,遇上的又是对灵气不太敏感的修士的话,让对方查不出端倪也是有可能的。 但这样一想,不免又想到了沈丛真身上,“就算其他修士觉察不到其他人的灵气,沈丛真应该能感觉得出吧?”这毕竟是一个喜欢把周遭弄成自身灵域的修士。 风甫凌道,“如果她一直是那种依赖被灵气包裹的状态,到了外边说不定真就发现不了。” 夏荆歌想想也是这个理,就问:“你怎么又帮她说起话来了?你就没怀疑她就是凶手?” “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先奸后杀?” “……”夏荆歌心道,奸不就是和双修差不多的意思么?难道我理解错了?姑娘家就不能做凶手强行双修别人了? 她还是个修士,不是普通姑娘呢。 不过夏荆歌也知风甫凌不会无的放矢,他又有些问不出口,就暂且接受了风甫凌的判断。又道:“那要怎么才能找出这另一个修士呢?最好是能阻止他杀下一个人吧。” 风甫凌思索片刻,说道:“不如我们在城中住下吧,我们可以装作刚搬过来,以吸引那个凶手把目光放到我们两个身上。” “人家一看就知道我也是修士了吧?有用吗?” 风甫凌就道:“沈道长不是说了,让你看紧我,危险的是我。” “……”那你也不能浑不在意啊,夏荆歌心道。 风甫凌又有些自恋地说:“不提等闲修士不是我对手,单只相貌一样,也足够让那凶手转移目标了。” “……”长得好你很得意哦?“你长得再好,这城这么大,凶手也未必知道你啊。” “所以我们要做点轰动的事,引起他的注意。” “……做什么?” 风甫凌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夏荆歌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连说个事也要这么卖关子,又不得不弄清楚他要做什么,只好附耳过去聆听。 风甫凌在他耳边轻笑一声——夏荆歌确定自己是听到了笑声,他还在恍惚地想着,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甫凌这种一个月都不见得笑一回的人笑了,就听得他的声音拂过发丝和耳廓,传递了过来:“只要我们成个亲,保管一城的人都认识我们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很神展23333 第128章 此亲欲成需筹备,名声宣扬待时机 “成个亲而已,就算你要弄很大排场,人家也不定看到你吧。”夏荆歌怔忡了好一阵,最后提出了质疑。 “怎么不会,你知道男子与男子成亲,在红尘界是极稀罕的事么?” “有多稀罕?” 夏荆歌虽知红尘界有男女匹配为夫妻的法则,但也没想到一种规矩形成了社会风俗后,它的力量会达到排他的程度。 当然,如果究其根由,红尘界讲究男女匹配为夫妻,大抵是因为普通人只有这一种方法才能有后代,生命又比较短暂,他们要发展壮大,就必须要依靠传宗接代这种方式传承下去,所以规矩大到能排他。 修士界多的是生命漫长得自己都觉得无聊的修士,又能一茬一茬地收徒弟,心情好每个徒弟都能教上几百年,使之继承自己的理念衣钵,没有什么传承压力。更何况哪怕并不会上古女娲造人之术,也总有些学杂古今的修士会用五花八门的方法创造后代,因此修士相对就随性许多,并没有必须男女匹配的规矩。 修士界只讲道侣不讲夫妻,说到底大抵还是修士中时不时也有男修与男修在一块,女修与女修在一块的道侣,要不然给男男双修女女双修提供理论支持的图书也不会堂而皇之地摆在书阁里了。你男修跟男修,女修跟女修在一块共度漫长的修仙生涯,总不能也叫夫妻,所以就统一叫道侣了。 所以夏荆歌乃至整个九华派从没人觉得风甫凌的性别是问题,只觉得他的身份是问题。反而是在红尘界长大的风甫凌,当年为自己要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纠结了许久。 弄清红尘界的情况后,夏荆歌就有些犹豫:“会不会太出格了?” 风甫凌并不在乎:“又没人认识你我,出格有什么关系?” 夏荆歌一想也是,哪怕传扬开去,估计也不会有修士好奇心旺盛特地跑来看热闹……毕竟这在修士界实在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但成亲毕竟是人生大事……夏荆歌心中仍有些拿不定。 “……” 风甫凌约莫是看出他有所犹疑,笑意也渐渐淡下来,“你觉得没必要的话,就算了。” 夏荆歌抬眼看他,恍然有惊醒的感觉,在风甫凌一如既往的平静神色中,他已经瞧不出一丝方才他笑过的痕迹了。 夏荆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犹豫大概是伤了风甫凌的心了。他不再犹豫,只伸手去拉风甫凌:“成亲哪有什么不乐意的?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知会师兄一声。”师兄对不住了,暂且替你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师弟背个锅吧…… “说完你估计都不能历练了。” “……”夏荆歌对此心里也有数,也就不说了。他想了想,转而道,“住下来的话,你打算住哪?” “先看了再说。”风甫凌平静地看着他。“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事既敲定,风甫凌第二天就和夏荆歌一道去看宅子了。哪怕城中接二连三发生惨案,人们大为震惊,但在惊诧唏嘘过后,绝大部分人还是该怎样过还怎样过的。市集依然繁闹,人流依然如梭,就连欢声笑语,也是依然如故的。 夏荆歌作为一个常年不是住篱笆院小木屋就是住山洞历风霜的正统修士,他是很随性的,哪怕风甫凌说买个茅屋凑合,他肯定也没有任何意见。更何况风甫凌主观上就不凑合,他这百年来过惯了他一域魔君的奢侈生活,考究起来,不肯将就茅屋小木屋,看的都是些正儿八经植花栽木的园林院落。 夏荆歌没有意见,只需挑看得顺眼的,外加风水不差的就行了,所以这看宅子的事,几天就给他俩解决了。最后选定的是一个三进自带引水小湖的院落,不算大,也不算小。供夏荆歌兢兢业业天人合一地修炼是绰绰有余的,闲暇之余他想下个棋,赏个花,游个湖也是现成自有的。 宅院的原主就是本地人,所以交接手续办起来很快,只两天,那院落就是属于夏荆歌和风甫凌的了。只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即住进去,因为风甫凌说这宅子久没住人,要先雇些人打扫整理干净了再住进去。因此他们两个仍旧住客栈,又托原主介绍了可靠的中介,雇了些人来洒扫清洁。 风甫凌既然是打着震惊全城的主意,自然就不会低调行事。他和夏荆歌又都用的假名,行事更无顾忌。所以买下宅子第二天,附近的人家就得知了这宅子有了新主人,是两个年轻人,不是本地的,不知道从何处来。又过了几天,宅子中就陆陆续续添了些仆从,洒扫的洒扫,整理的整理,修剪花草的修剪花草,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即便尚未见到这两个年轻人,附近邻居都知道了,这是一户行事有章法的人家。有章法的人家,只要不是太坏心,总是比那些连章法也没有乱糟糟的人家更受邻居欢迎一些的。 直到一应事物都安置妥当了,那两个年轻人才终于住了进来。让人意外的是行李竟也没有,一身轻松地就住进来了。他二人均是相貌气质出众的俊杰,一个亲善,一个冷静,只站在一块,都能叫附近的小姑娘老大娘觉得赏心悦目了。邻居们对这样的年轻人自是好奇的,少不得要打听一番。但是使人询问他家中仆从吧,多是一问三不知,道他们自己都是才与主人家签了契书的,唯一知道的只有这二人并非兄弟,只是感情甚笃的友人。 他们两个吃饭一起不说,外出一起不说,就连睡觉都是一起的。 做别的跟连体婴似的一起也就罢了,睡觉都一起,这不是让人犯嘀咕么?就有敏锐的人觉着这两个年轻人关系不一般了。这种八卦传播的速度是最快的,很快,有关这两个新邻居关系不同寻常的八卦就传遍了附近人家,唏嘘者有之,心碎者有之,摇头叹息者也很不少,多是觉得两个好好的年轻人就这样毁了。这样的情况自然在风甫凌预料之内,反正他是不怕事大,只怕事不够大,对这种情况可以说是乐见其成的。 这些天他们两个也没闲着,将此前遇害的几户人家都走访调查了一遍,问了些更详细的问题来梳理凶手可能的筛选条件。也看了死者们的画像,单看画像上的长相,这些寻常人肯定是完全比不上风甫凌的。以夏荆歌看惯了各种出尘修士的眼光来看,也就是个长相周正罢了,这样一想,也难怪人风甫凌对自己的长相那么有自信了。 试想一个已经杀了好几个相貌周正普通人的凶手,突然发现了一个相貌特别好而且样样符合他条件的普通人,他是不是会下意识锁定这个目标呢?若果他真是修士,哪怕他知道夏荆歌也是个修士,恐怕也有信心趁夏荆歌不备弄死风甫凌。若果他根本就是个普通人,那就更好办了,他根本瞧不出夏荆歌就是修士,恐怕还会当他两个好对付。 只是扎根一个地方,做出一副长住的样子,还要将好名声宣扬出去,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风甫凌出资帮城里学塾修学舍,又办了个专门扶住贫困人家的善济堂,算是迅速为他拓展了一部分声望,使人都知道了,这位刚搬来没多久的外乡人,是个大善人。 但这还不足以在他和夏荆歌成亲的时候掀起轰动的狂浪,所以还得慢慢来。因此查完前几个死者能查的线索,夏荆歌又给了那三个潜在目标一些防身符术后,他们两个很是过了一阵子赏花看月游湖烫火锅的人间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有点卡,写了个平行世界线找爱 《我们未曾经历的平行世界之三》 看这里↓ xebookphp?novelid=2614897 ion" style="d; border:3px ff1493 outset; badlor:ff1493" vae="我们未曾经历的平行世界之三" ondo;quot;xebookphp?novelid=2614897")> 第129章 一入红尘终身误,再来一碟泡椒爪 真正凡人过的日子,远比夏荆歌想象的要丰富多彩,有滋有味……当然,这多彩是字面上的多彩,滋味也是字面上的滋味。就拿吃这一项来说吧,他们做出在这城中常住的普通人样子,自然是要跟别人一样一日三餐不落下的,也不知道风甫凌怎么就挑了那样好两个厨子,每日三餐不重样,还样样好吃。 吃得夏荆歌都感觉自己懂了一入红尘终身误这句话。 夏荆歌面前正摆着他这些天来还未吃过的几样菜色,不多,只是够他们两个吃的三菜一汤而已,瞧着色泽莹润鲜艳,令人光是看着就觉得饿了。待到一一尝过,和着米饭一同吃来,更是触动味觉。每回吃罢,夏荆歌总有意犹未尽之感。仿佛是外五感的体验,连内六感也有细微触动了。 这样对一般人而言十分寻常的体验,对夏荆歌而言也是新鲜的了。从前他虽然不需要硬性辟谷,到底还是餐风饮露的时间占绝大多数,这样理所当然地每天三顿是少有的。恍惚觉得他娘亲,他师叔逗留红尘界,哪怕只是天天这样一日三餐,也很是值得了。更遑论从前有太阳,有更多适宜吃的菜色,如今虽然百年过去,一些适应月光的新植物已经酝酿出来,也入得人之腹中,仔细算来,食材该是不如从前丰富。 这也是有得必有失的一方面吧,修士生命漫长,却诸多限制,凡人生命虽短暂,却可以体验许多修士体验不到的东西。 夏荆歌摇摇头,想起这些天来外界的变化。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融入红尘界的社会之中,使得周围的人对自己的行为作出各色不一的反应和评价,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群体现象。 这些日子为了吸引那个潜在凶手的目光,风甫凌行事也是比较高调了,他这一番动作下来,不说家资豪富,至少也是个家境殷实的有为青年了。这样的有为青年,少不得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连带的,夏荆歌这个啥也不干的也叫人认识了。与风甫凌相比,夏荆歌自然是有些成天溜达无所事事了,除了吃吃喝喝逛逛睡睡,旁人也不见得他有做什么正经事,渐渐的,夏荆歌的风评就不知怎么从风甫凌的好友变成了男宠。 初次听到这个定位,夏荆歌就觉得有些意思,他也终于明白他那飞升娘亲为什么做完采桑女能做女侠,做完女侠能做丫鬟,做完丫鬟又能去做魔教女魔头了……大抵也是像自己这样,莫名其妙就得了个身份,索性就做下去了。 夏荆歌想了想,做风甫凌的男宠好似也没什么不好,一日三餐不重样不说,没事瞎逛还有实时解读,晚上打坐还有送上门的魔气……虽说他的身份被外界定性以后,老有稍熟的阿伯阿娘或当着或背着自己的面摇头叹气,也有劝自己自力更生奋发向上的,也有鄙视自己的,总归都是觉得男宠不好。甚至风甫凌也在直面过他出门被人喷的遭遇后,纠结了起来。大抵是担心他好好的红尘历练初体验被这莫须有的负面评价败坏了观感,不无担忧地跟他说:“要不你换身道士装,驱驱邪灭灭鬼,显显你老本行吧。” 夏荆歌只好笑笑:“这可为难我,驱邪捉鬼是红尘界道士的专长,可不是我们九华派的专长。”不是专长,真要驱个邪捉个鬼,自然也是会的,只是夏荆歌不觉得有这个必要罢了。他在这城中住了这些时日,并没觉出有什么戾气特别重伤过人命的孤魂野鬼,人家在城中住得好好的,何必要为了洗白自己的名声扰了它们安宁。 “那只好尽快成亲了。”风甫凌拿拳头敲敲手掌,一脸正经。 夏荆歌怀疑地觑他一眼,暗想他提起这茬是不是就为了这一句,再想想又觉待到他们两个成亲博眼球时外面人瞪掉眼珠子的模样可乐,也就不拆他台了。 “那就尽快吧。”夏荆歌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其实外界如何说法,对夏荆歌的影响并不大,哪怕他是身临其境同旁人一道将那些场景过了一遍,终究是缺了六感,那些人在他心中又不似风甫凌那样需要刻意关注,少不得总是对旁人的反应保有一种隔膜感,与人交谈,更多的也是在观察旁人。 夏荆歌没事往外跑,听取旁人对自己这第一个身份的评价和意见,就像是他之前调查传说的起源和演变一样,属于一种研究性的感悟。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假的,但旁人不知道,在旁人看来,夏荆歌此时是切切实实在过着他的一生的。 这是旁人眼中的郑重。 他有时会想,倘若我当真是过着这样的生活,绝大多数人都不看好,觉得我应该离开风甫凌,拿异样的目光看着我,若我六感俱在,我是不是会顶不住压力? 夏荆歌也不知道。这与他和风甫凌真实的身份和境遇有些相似,又不尽同。 若按修魔两地的生存法则来看,他要同风甫凌在一块,倒不必担心被鄙视,但却要招致强烈的反对浪潮,那浪潮之高,最终必是要将他二人淹没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风甫凌也心知肚明。 因而夏荆歌觉得,红尘界这方面的规矩虽多些,但到底他和风甫凌与这城中之人无甚复杂纠葛,绝大多数人虽看不惯,倒不会吃饱了没事干强烈反对他们两个的私事。 说到底,一个人也好,一个修士也好,抑或一个魔也好,他要做的事会不会被周遭群体所牵绊,主要还是看他和这个群体关系深不深,纠葛斩不斩得断了。 夏荆歌略想了一想,知道自己大抵是无法去斩掉与九华派的关系的,与天界的恩怨也很难撕扯清白,至于风甫凌……照目前看来,他也是无法斩掉与魔域的关系的。 那么他和风甫凌就不可能在修魔这两个领域内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这样一想,竟觉能在红尘界用个历练的身份成个亲,也算是不错了。 吃罢饭,他们两个看看外面雨仍下得淅淅沥沥,也没有劲头出门,在廊下散完步消完食,风甫凌说要去书房处理公务,夏荆歌也就跟着他扎进了书房。 风甫凌哪怕陪他历练也是很忙的,平时月明时分就陪他到处晃悠,到了大家都歇下了,他才处理魔域的事务,夏荆歌就在一旁陪着他。好在他们俩一个修士一个魔,不需要像常人一样天天睡觉,如此倒是不觉太累。只是要给书房单设个结界,免得点灯叫院中仆从看出端倪。 入得书房,风甫凌在书桌前落座,取了他魔域的公文书信来看,时不时还要给个批注下达指示。 夏荆歌自不好去看他魔域的机密,索性叫侍从端来一碟泡椒爪,边啃边看风甫凌面瘫着一张脸处理公务。 怪到前几日看的话本说日子要过得有滋有味才叫好呢,这红尘界的日子,就是有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卡完文了~~~ 第4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2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42节 第130章 时光倒流议重生,此情可期在注定 夏荆歌啃完了泡椒凤爪,去洗了手,回来见风甫凌仍没有休息一下的意愿,索性又去书架边上逡巡了一番,将自己这两天在看,还没看完的话本挑出来了。拿着书往躺椅上一歪,就喝着茶慢悠悠地翻开书看了起来。 自他看了第一本话本,意识到自己对红尘界的方方面面有了更加深入直观的了解后,这项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就成了夏荆歌陪风甫凌蹲书房时的必修课。 当然故事本身也是有些意思的,现在夏荆歌看的这本讲的就是一个本来活得很凄惨的人死后重生回自己小时候,带着记忆改变自己和周围人命运的故事,他基本就差个结局了,看完以后,不知为何看着主角那完美得不能更完美的重生人生心中空落落的,还靠在躺椅上就托腮思考了起来。 风甫凌这时候大抵是处理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抬眼看看夏荆歌,见他一副沉思者的模样,眼神幽幽地望着远方,整个人在橘色跳跃的灯光下忽明忽暗,像要融了,心口微微一痒,就问:“在想什么?” 夏荆歌回过神,瞅风甫凌一眼,把这话本故事展开的前提跟风甫凌提了一下,然后道:“我在想,这世上真的有能让时光倒流的术法么?” 风甫凌倒不意外的,只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没错,我想了想,如果要施展这样一个术法,估计得用上命盘和易的那套推演原理,不过应该是逆推演,靠这套原理逆推到某个节点上,再定住,正过来……还有空间重塑的原理兴许也用得上,只是要一丝不差地回到过去,那‘现在’不就没了……”夏荆歌说着又陷入了类似“这说不通啊要怎么解决”的苦恼中。 “你还真想施展这个术法?”风甫凌不禁有些意外,这样的术法听来神秘厉害,但太过逆天,想来付出也是巨大,他是不希望夏荆歌起这种“钻研一下怎么施展”的念头的。 “就想想么。”夏荆歌又瞅了瞅风甫凌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忽然笑了,“甫凌,若是你现在突然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你觉得你会提前做什么?” “得看回到多小的时候了,若是回到你我都已经被关进云剑派那时候,也做不了什么。”那时候齐喑一定已经收拾了给小雨下咒的巫者,小雨的病就无解了。难道真要他看着项雨最后只能做了剑灵?那也是风甫凌不愿意的。 “提前一些,回到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呢?” 风甫凌闻言倒是认真想了想,握着的笔尖在纸上点出了一滴多余的墨点来,方才道:“先看看我娘到底是谁,再给收养我的爷爷延命,重新认识阿融和小雨,给小雨解咒……”风甫凌顿了一顿,看着夏荆歌道,“然后带着他们回魔域。” 夏荆歌微微坐直了,也看着风甫凌。回魔域,自是要认爹的意思。 风甫凌继续盯着他,“等到遇上你的那年,去江云城老地方等你掉下来。”夏荆歌一垂眸,风甫凌说的是大实话。即便他说回了魔域阻止风悯昭屠他九华派满门,夏荆歌也是不信的。魔的生命太漫长,只有十几岁的风甫凌在他们眼中与稚童无异,如何能左右当时魔域六部诸魔的决断?只看如今百年过去,风甫凌接管魔域也已数十年,在魔域尚且有管羿乌虹这种需要尊重意见的长辈就知道,那不现实。 他沉默了一下,倒是笑了,轻描淡写提起不甚相关的事来:“到那时我怕是就能认出你是魔了,再不会说出以身相许这样的话来。” 风甫凌倒是不在意的,只看着他道:“没有这句话你也会喜欢我的。” 夏荆歌微微一怔,一时竟不知该回什么才好,他伸手去端了茶杯,佯作喝茶,喝完了才转了话题道:“这书中的主角重生回去后就把他一生的遗憾都弥补了,最后得了个极好的结局。连你回去了,也跟他一样想弥补此生的遗憾。想来这个术法也是人人向往的了。” “你不想么?” 夏荆歌又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一会才道:“我回去,定会缠着我爹天天带我去红尘界魔域控制区,希望能在九华派灭派之前攒够能对付魔域的修为根基……也不必如何厉害,只要有能吓唬住一部分人的修为底子,也就可以了。”他抬眼,见风甫凌仍不远不近,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忽然觉得说不出话了。 风甫凌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顺手将已经处理完的文件等收起来了。他很清楚夏荆歌会纠结在一些对别人来说不需要思考的地方,就像是对别人来说没有东西的前方对他来说就立了一堵高墙一样。所以他很耐心地等着,等了好半刻,也不见他继续说话,反而见他把那杯茶也搁到了一旁的茶几上,眉目间透出些疏落来。风甫凌心里敏锐地一咯噔,问:“然后呢?” “然后?”夏荆歌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然而他之后也没有再说话了。 “恩,然后。”风甫凌不给他沉默以对的机会,“我呢?” “……我会找人送你去魔域。”夏荆歌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风甫凌把笔一搁,起身走到他面前,面上沉沉的,低头看着他,看了一会才追问:“不见我么?”夏荆歌低下头去,并不回话,风甫凌心里也是一点一点堵上了,半晌才道,“你不见我,我也总会认识你。” “是啊……”夏荆歌说不出什么情绪的应了一声,方道,“但是总比被我耽搁了好。” “分你点修为,能算什么耽搁?哪怕重来一世,想来我也是极乐意与你分享的。”风甫凌觉得有些生气了,堵在心口的那块石头仿佛是与又掉下来的一块石头摩擦着窜了火星,砰砰地互相撞着。 夏荆歌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我是没有情丝的,倘若重来一世,不与你见面,让你遇上旁人……总好过叫你在我身上白花费力气。” 风甫凌听了,忽地又不生气了,那方才还兹兹燃着的火星此刻仿佛遇上了窗外一般的细雨,悄无声息地就被灭了个干净,只余一片润泽痕迹,润得砸个石子儿下去,能弹起半尺高的水花。夏荆歌的心结是他自己情丝被断,六感大去,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如今听来,更知他为单方面感到亏欠自己一事根本就没想通过。若不然,何必随便提过重生、时光倒流之类的戏言也能叫他做出不再认识自己的决断来?但也正是因此,风甫凌便也知了自己在夏荆歌心中仍是最重要的,难免心里一喜。 要不然,夏荆歌大可为了修士界与魔域战争不让自己认回去,届时等他爹一死,又有夏荆歌提前筹谋,魔域多半是翻不起什么浪的了。这么一想,风甫凌心里就很高兴了。但高兴是一回事,如何不让夏荆歌再钻这个牛角尖却又是另一回事,他沉吟了一会,终于道:“不若我们打个赌,我赌即使重来一世,你不见我,我还是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夏荆歌仰头望着他,并不太信。他们感情的基础,不就是那十二年朝夕相对么,没了那十二年,他们就是板上钉钉的世仇了,还谈什么喜不喜欢? 风甫凌微微倾身,与他对望,须臾道:“因为我总是会知道你身份,了解你命盘的。我会忍不住去了解你,去接触你,哪怕我此前并不认识你。这就是情之所生的基础呵。你要与我赌么?” 夏荆歌看看他,半晌忽然就蹭地一声站了起来,撇嘴道,“就会诓我,这种谁都看不到的赌,怎么打?不说这个了,你要回去一趟?回多久?” 总算转移话题了。风甫凌立刻恩了一声,见夏荆歌靠得近,刚站起来还有些没站稳,索性伸手一把抱住了。夏荆歌推了他一下,手就让风甫凌一把捉住了,只听得他在耳边道,“这一去至少要个把月才能回来,我们抓紧时间先把亲成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月底怎么样?” 夏荆歌撇撇嘴,“什么时候成亲还不是你说了算。” 风甫凌正待再说什么,门外忽然有仆从来报:“公子,外间传来消息,又有一个人被杀死了。” 夏荆歌与风甫凌对视一眼,忙问了那死者姓甚名谁,一听之下,不免无力,死者根本不是那三个人之一,也不是后来夏荆歌和风甫凌挑出来的两个符合条件的人。也不知是那凶手发现符法等防御措施另择目标,还是本就没挑上那五个人。 第131章 疑窦丛生现魔气,再寻修士只得简 夏荆歌早先一直对修士查案有股莫名的自信,觉得修士的方法应该会比普通人多很多,但真临到头了,他却发现也就那样了,遇上这种不定性的杀手竟然没什么好方法阻止他去杀下一个人,只能像沈丛真一样使用普通人的限定法和排除法,再辅以术法符纸防范。然而对方随便换个目标,他们的符法就没什么用了。 他们靠两条腿跑到现场,就看到沈丛真早已经在那了。她照例是查探线索的最主要人员,因旁人均知这是连修士都查不到多少线索的古怪案件,见沈丛真想要继续查,索性也就全托付给她了。风甫凌留在了围观人群中,装作只是个普通人的样子。夏荆歌本也想进的,奈何被官差拦了。 他只好喊了喊沈丛真。沈丛真一看是他,便让人放他进来了,只道是自己的朋友,或许也能发现些什么。夏荆歌隐隐感觉自己还是来晚了,但也没什么办法。他跟风甫凌不可能明目张胆瞬移过来。 一进屋就感受到了这满屋的沈丛真灵气,夏荆歌仿佛悟了前两个修士查不出线索的原因……有线索有气息恐怕都被沈丛真的灵气遮了吧…… 夏荆歌走到沈丛真近旁,就问她:“你来得最早,可有探查到什么异样的气息?” “气息?”沈丛真皱了皱眉,“除了这死者的家人仆从,没什么特殊的气息。” 夏荆歌点了点头,又跟她了解了一番这个死者的背景,被杀死的手法和过程,是一模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名声并不太好。夏荆歌心里隐隐觉得怪异,却琢磨不出凶手为什么连选择条件都变换了。 他看了几眼那死者,双目圆睁,看样子大抵是有些死不瞑目。又用自身灵气探查了一番死者的尸体,也只摸到沈丛真那无孔不入的灵气,她的灵气侵略性太强了。至少夏荆歌这个职业放灵气的都没她那么面面俱到。 ……夏荆歌一下子站住了。 他慢慢地侧头看了沈丛真一眼,她正低着头一边和死者的家属近侍了解情况,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记录案情。 看起来沉着冷静又温和,很值得信任。 沈丛真仿佛有所觉,在这时候抬头看过来,撞进夏荆歌眼里。夏荆歌忙敛起自己眼神中的怀疑,走过去也跟着问了几句情况,又旁听了沈丛真问案。 他仍然觉得沈丛真很可疑,但沈丛真的嫌疑被风甫凌一口排除过,就让夏荆歌有些疑惑。 为什么别人都觉得沈丛真不可能是凶手?那两个修士也和风甫凌一样直接认定沈丛真不是凶手的吗?还有这些死者的家人朋友……夏荆歌看着他们一脸悲痛又感激信任的模样,越发想不通。 别人也就罢了,这些家属对沈丛真这个从第一个案子查起,至今没查出什么来的人就没有怀疑吗? 夏荆歌回想了一遍自己此前查访的每个家庭,发现还真没有。他们提起沈丛真虽说不是个个万分感激,至少也是从没人怀疑过她。 就连风甫凌都已经觉得她有怪了,都不怀疑她是凶手。 夏荆歌越想越不对劲,他几乎是站不住了,想赶紧去最近的管理处问一问那两个接榜的修士是谁。他觉得要说线索或端倪,多半还得这两个修士提供。 夏荆歌虽然恨不得直接施展法术飞走,却也不得不继续留着听这些还活着的人边哭边提供案件发生的过程,以免表现得太异常,被沈丛真看出端倪。 沈丛真只看了他那一眼,就又低头记录去了,夏荆歌不着痕迹地瞅着,自然是要暗松一口气。 等到情况询问得差不多了,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沈丛真忽然问他:“怎不见你那朋友?” “哦,他有事先走了。”夏荆歌朝外头看了看,没瞧见风甫凌的身影,想他既然进不来,在外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估计只站一站,听听围观群众的说法,也就走了。 “这样。”沈丛真含笑看他,“我听闻道长这些日子挺闲?贵派没给道长安排捉妖灭鬼之类的历练任务么?” “历练怎么还做道士做的事?”夏荆歌露出一丝疑惑。 “不做道士做的事,还能做什么?你似乎也没做什么?”沈丛真显然更意外。 夏荆歌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但他也听出来沈丛真大概也听到了些男宠之类的传闻,便道:“能做的很多啊。我娘当年历练的时候不但当过大户人家丫鬟,还当过江湖上的女魔头,我体验一下无忧无虑地混吃等死的感觉,毋庸置疑也是历练的一部分啊。” “你娘也是九华派的?” “是啊。” “原来如此。你们九华派果真与我们下界门派不太一样,挺有意思。”沈丛真笑着点点头,露出点若有所思的神色,倒也没有再问了。 夏荆歌把自己的话一回想,顿时有些心虚起来,他猛然想起自己如今是记名弟子的身份,九华派收记名弟子是很严格的,不是说父母是记名弟子,孩子也一定是,非得各项标准都达标才行。因此这母子两个都是九华派记名弟子的,恐怕查一查还真能查出名姓来。 但话都说出去了,他也只能希望这路途遥远的,沈丛真不要刻意去打听了。 闲谈完,夏荆歌到底是对找不到线索不太死心,又动用灵力对每个旮旯角落都排查了一遍,本来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没想到还真给他查到了一丝魔气。那丝极其细微的魔气就在死者床铺的枕头下方压着,因为它的四周全是沈丛真释放出来的灵气,以至于夏荆歌竟然没能吸了这波魔气。 竟然不是修士,是个魔? 可为什么自己平时根本就没感觉?按说这一个城的范围都该逃不出他的魔爪才对。 夏荆歌想来想去,就觉得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魔跟风甫凌一样是六部上魔之一,平时以普通人的身份示人,要么就是跟刚才的情况一样,他也有无法掩饰的魔气,但他的魔气外头还罩了一层厚厚的灵气,那样夏荆歌就感觉不到了。 ……这有点像沈丛真的情况。 夏荆歌又不动声色地微微睨沈丛真一眼。光是看的完全看不出她和魔有什么联系,自己经验少看不出来也就罢了,就连风甫凌都没看出来,就值得深思了。 一个人能同时使魔气和灵气,这合不合理?夏荆歌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仿佛是没有听过这样的事,因此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团伙作案更像一些,那个魔负责杀人,沈丛真负责替他掩盖罪行?这是很有可能的。 夏荆歌大致把现场转了一圈,也就不转了,跟沈丛真告了别,就出得门去。本来是准备回去找风甫凌的,结果回去一看,他人已经回魔域处理什么紧急事件了,只给他留了个短讯说会尽快回来。 夏荆歌一想,他这尽快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索性也收拾了一下,直接出城飞往最近的管理处,是要查一查那两个修士是谁。到了现场一看,竟然是老熟人。原先执掌云剑派任务管理处的苏无垢。他看起来比以前瘦了些,但比夏荆歌还是大了两圈。 百年过去,苏无垢竟然还记得他,一见了就先咦了一声。随即就和蔼可亲地笑起来:“我还道眼花,没想到真是夏道长,这可是稀客啊。快请进。夏道长这是出关了,又来接榜了?” “难为苏道长还记得我。”夏荆歌也笑了笑,“这次却不是来接榜的,我是找两个接榜的修士。” “哦?”苏无垢一挑眉,却道,“我的规矩夏道长该是知道的,凡接榜之人,我是不会泄露他们消息的。” 这点夏荆歌也知道,当年要不是苏无垢坚持,自己和风甫凌说不得就要陷入困境。他便道:“我也知这事难为道长了,只是我是来查一桩案子的,须得请那两位帮忙提供一些线索。”说着把这个案件简单说了一遍。 苏无垢听完了就说:“这个任务我也有印象,不过夏道长为何要到我这来找人呢?那两个修士还没交还任务牌啊。” “什么?”夏荆歌一愣,“可我在那边知道的是,那两个修士解决不了那个案子,数月前就已经回来了啊。” “没有没有。”苏无垢摇摇头,“他们去了很久,至今还没有进度和消息传回来。”说到这,苏无垢脸色就是一变,“照你所说,那凶手神出鬼没,又让人抓不到线索,想来是有几手,那两名修士恐怕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出事了。” “……有方法找到么?” “有是有的。”苏无垢一脸凝重,“只不过查出来,就得把你的名字也加进那个任务去。” “这没问题。”夏荆歌立刻道,“就还是用以前那个名字吧。夏风还是风夏来着?” 苏无垢露出了笑意,那双眯缝眼都快笑得看不见了。他转身进了里面,过不多久就拿出一个有指针的罗盘来,道是可以追踪那个任务牌。夏荆歌得了方位罗盘,也不耽搁,拿起就走,等他半个时辰后到达目的地,找来找去找了半天,竟然只在一个山坳坳里找到了任务牌,却不见修士本身。他捡起那个任务牌看了看,只在上头发现一些血迹,旁的什么都没有了。别说魔气,就连一丝灵气也不曾有的。 夏荆歌只好拿了那个任务牌回家,到的家中,见风甫凌还没有回来,本想去盯梢沈丛真的,想了想又觉那样恐要打草惊蛇,自己实在是不方便隐蔽,只好装着一肚子疑惑躺床上去睡了。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这一醒来,他就感到有魔气往自己身体里钻。正是早先发现的那丝魔气。 第132章 屋瓦共碎斗天光,疑问更多难脱嫌 夏荆歌一下子坐起来,望向黑暗中那个戴着兜帽,身形高高瘦瘦,仿佛全身都罩在黑雾中的影子。开口道:“果然是魔。你就是那个杀了好些人的凶手吧?” 兜帽黑影呵呵一声,算是承认了,第一句就是问夏荆歌:“你这是什么古怪招数?” 夏荆歌心知他指的是那些黑雾魔气无法一直萦绕在他身侧,纷纷往自己身体里钻的情况,怕他知道实情就跑了,装傻道:“什么什么招数?你的这些魔气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攻击我?”说着还蹦起来去挥那些魔气,像要把它们赶跑似的。 不过他似乎装得不够好,兜帽黑影立刻毫不客气地回击:“少给我装傻,你到底用的什么阴损招数来毁我修为?!”兜帽说到这,仿佛有些恼火,直接一抬手就是十数道棱箭样的黑影直射过来。此情此景,夏荆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前几天看的话本剧情来,遂动也不动,只喊道,“问非快护驾!”其实话还没开始说,他身前就已经起了一道剑影屏障,等他说完那个驾字,黑影连雨一般的攻击已经被挡下了。照理说,这时候的问非剑应该保持一段漂亮的、闪闪发光的剑影屏障,也不知是不是夏荆歌喊了那句话的缘故,它竟然直接把剑影障给收了! 夏荆歌便知问非又跟他闹别扭了,忙道:“回头请你吃芝麻绿豆酥啊。快把防护罩开起。”说完这句,剑影屏才重新开了出来,也不等夏荆歌指挥,直接就分出数枚剑影往那兜帽黑影扑了过去,好像那是一大团芝麻绿豆酥似的。 趁这空隙,夏荆歌也下了床,抖出问非剑剑身,直接刺了过去。 双方互相斗法打了一阵子,按理说这个魔的能力应该是比夏荆歌要高的,不过谁让他遇上的是夏荆歌呢?能力高也没用啊,距离越近夏荆歌吸收的魔气越多,对方也就越弱,简直就跟躺上砧板的鱼,送上门的肥羊没两样。约莫是察觉到自己的修为流失太快,兜帽忽然虚晃一招,转身就跑。 虽然和计划的有点偏差,对方没找上风甫凌,倒撞上了自己,结果总归是见着人了。夏荆歌怎么肯让他就这么跑掉?哪怕是身份暴露也不能让他跑了。 他提着剑就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两人飞在半空中乒乒乓乓又打了一阵,你放个邪风黑雾大招,我出个光波冲击招数的,把底下的人都打醒了不说,还震碎了一片房屋的房顶。夏荆歌一看房顶都碎了,砸到人不好,分神给托了几把,就给那个兜帽逮着了机会逃跑。 夏荆歌忙把那些碎屋顶碎砖瓦的挪到了不远处一片空地上,就抽身追了过去。本来只要循着魔气被吸来的方向追就好了,谁想追了约莫十里地左右,那魔气像是凭空消失一样,戛然而止了。夏荆歌一愣,有些怀疑这个魔是不是开传送法阵跑了,但是在那一带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一点传送阵的痕迹,一直转到月亮都出来了也没什么收获,他也只好好生困惑地回去了。 回去一看,家中不多的那几名侍从都等在门口,而且看着自己的目光总觉得跟平时不大一样,但仔细看去,又仿佛是没什么不同,夏荆歌不太习惯这么被人盯着,摆摆手道:“你们都在这干嘛,回去睡吧。” 一个叫湘竹的丫鬟上前道:“公子打了这半夜,可有觉着饿?还是先填些肚子再去补觉吧?” 夏荆歌本来不睡觉都没什么,更何况昨晚还是睡了半夜的,补觉倒不需要。只吃饭一项,湘竹不提还好,一提他就觉得饿了,立刻点头道:“是饿了,让王叔多弄俩小菜,今天消耗有点大。” “嗳。”湘竹软软应了一声,就红着脸退下了。 夏荆歌多看了她两眼,又看看天上,今天不热啊……他有些莫名地想着,突然就看到了只穿着一件飘飘荡荡破中衣的自己。 “……” 夏荆歌一拢中衣,立马就飞回卧室穿衣服了。昨晚一心扑在那黑影魔身上,自身有真气护体没觉得冷,也没受伤,就没注意自己衣服上其实是已经被对方术法的魔气扎破了好几个口了,现在这样子看起来,也不比裹几片破布好多少。 等夏荆歌沐浴一番,换完衣裳,又吃饱了喝足了,一切收拾妥当,他就去找沈丛真了。昨晚那个黑影的身高跟沈丛真还是不一样的,这说明应该是两个人。哪怕他现在还怀疑着沈丛真,昨晚遇了袭,还是应该知会沈丛真一声,不然她就该知道自己怀疑她了。 夏荆歌又去了那个芦苇荡,沈丛真给他倒了杯茶,就笑吟吟地问:“道长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了?” 夏荆歌接过她那杯茶端了,并不喝,只道:“昨晚回去遇到了那个凶手,还和他打了一架。” 沈丛真闻言微微倾身,显露出关切来:“抓到了么?” 夏荆歌摇摇头,“没,让他跑了。”他看着沈丛真,诚恳地问,“沈道长可知有什么法术,能完全隔绝魔气的么?” “隔绝魔气?”沈丛真似乎是想了想,而后摇摇头,“恕我孤陋寡闻,我并没听说过有可以隔绝魔气的法术。” “这样。”夏荆歌点点头,沈丛真就发问了,“喻道长看清对方的长相没?若看清了,也好找人画个画像出来。” 夏荆歌还是摇头,“没看清楚。”沈丛真就很遗憾。夏荆歌看看她,又道:“不过我记住他的路数了,下回再见到肯定能认出来。” 沈丛真苦笑:“就是见不到啊。”说着,沈丛真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那个凶手一般都要隔一段时间再杀人的,为何他才杀了人,昨晚就去袭击你了?” 夏荆歌皱眉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个竹牌子,有些苦恼地说,“其实昨天我离开案发现场后,就出城去了管理处,本是想询问接了榜单委托的两个修士一些细节,谁想最后只找到了这个染血的任务牌,那两个修士竟是消失了。看样子还消失了很久。可能是那凶手在这任务牌附近动了什么手脚,所以我拿到之后当晚就被袭击了吧。” 沈丛真似乎很是吃惊,隔空看了看那个任务牌,就问:“恕我冒昧,管理处一般是不透露任务期间修士姓名和去向的,你怎么能找到这个任务牌呢?更何况旁人也不能打开这个任务牌,有没有可能找错了?” “哦,那管理处的负责人是个故人,与我有旧,他帮我定位了任务牌。这个牌子一定是那两个修士的。所以我很疑惑,什么样的情况会使两个修士都不见了,只留一个任务牌?” 沈丛真道:“这么久没有丝毫音讯和行迹,恐怕已经死了。” “大概吧。”夏荆歌说罢,站了起来,“昨晚那凶手被我发现,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沈道长近来也要多加小心。” 沈丛真含笑点头,道是知道了,也起身送夏荆歌出门。夏荆歌一直坐着那叶扁舟出了芦苇荡,才收了笑意,回身去看那高高的芦苇荡中孤零零座落的篱笆小院。 他刚才已经悄悄地这芦苇荡中每个角落都查探过了,并未探得丝毫魔气的痕迹。沈丛真的态度虽与平时没太多不同,可她刚才不拿过那个任务牌,是不是已经感觉到自己在怀疑她,主动避个嫌的意思? ……这么一看,难道他怀疑错了,沈丛真并不是帮凶,只是误打误撞帮凶手抹了痕迹? 夏荆歌心中没有定论,只好先回了家,吩咐管家将昨晚造成的房屋损毁折算成银子赔了。 风甫凌是在五天后回来的,看起来有些疲惫的样子,夏荆歌既不好问他魔域的事,见他累了,也不好在这档口同他提沈丛真的事,就叫他先躺床上休息休息。谁想风甫凌洗完澡手一拉,就把夏荆歌也拉上了床。 说是一起睡。 第133章 两不亏欠如梦端,洞房预演心可累 夏荆歌顺着他的力道上了床,才把外衫脱了,风甫凌就从身后揽过他的腰抱住了,还故意拿有些胡子拉碴的下巴在夏荆歌脖子上蹭了蹭。夏荆歌猜想他大抵是遇上了什么难办的事,就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 风甫凌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忽然在他耳旁问:“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 夏荆歌一怔,扭头去看他,仔细看才发现他眼底还有青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能让风甫凌这样?夏荆歌暗自揣测,却不能去问。他回道:“怕知道了你们魔域的事,会忍不住告诉我师兄。” 风甫凌在近到呼吸可闻的位置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顺势把夏荆歌按在了床上。他低头看看夏荆歌那副无甚所谓的样子,竟然笑了一下:“这下真不敢告诉你了。” 夏荆歌应了一声:“嗯,别告诉我。” 夏荆歌始终觉得,自己和风甫凌该是两个阵营的人,如果不是自己下山历练,他们是没可能像现在这样整日里腻歪在一块的。就像是一段只该出现在梦中的时光,游离于他们各自的身份之外,他总觉得,如果掺进了魔修之间的事,就要变得不一样了。 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的。这样也许就可以两不亏欠。 但实际上,夏荆歌想,他还是知道了魔域那边有了个什么事,这件事肯定和修士有关。所以他说他不敢说了。 所谓梦中的时光,也只是一个处于理想状态的假设罢了。一旦有所接触,就不可能真的做到两不亏欠了……他只能假装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或者明天给师兄写封信。 夏荆歌略一走神,风甫凌细细密密的吻已经蜻蜓点水一样落了下来,从夏荆歌的眼睫开始,辗转脸颊,总是一触即离,仿佛是在与他玩耍。过得片刻,他耍够了,终与夏荆歌开始唇齿相接的私语。正如交谈一样,亲吻是一项可以传达心意的交流活动。甚至有时候,它能比泛泛而谈传递更为微妙的意思。 夏荆歌就感觉到,这一次的亲吻风甫凌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仿佛是怕一个不留神,一个用力过猛,自己就跑了。……这是否也和那件自己并不知道的事有关呢?夏荆歌搂着风甫凌,并不敢松手,怕一松手,他更难过了。 如此耳鬓厮磨了好些时候,直到风甫凌忽然停了下来,分开彼此。夏荆歌已然觉出他身体的变化,有些好笑地歪在枕头上看着他一脸郁闷地帮自己把衣衫拢上了,每次都这样,光是亲也就罢了,又忍不住要动手动脚,动到一半还得停下来憋着,说是要等到成亲那天再双修。 正自好笑,风甫凌已经瞪了他一眼,他已当惯了一域的君主,这一眼,别说,还挺能唬人的。 夏荆歌抬手按住了风甫凌给自己拉衣服的那只手,想起某本话本中写的情景与此相类,笑着咬了咬唇,同他道:“甫凌,我有些难受。”话本里可是说那女子这么一做,便透出几分诱惑态来,叫那男子心荡神驰,几乎不能自已,也不知自己做来是个什么效果,只姑且一试。想来即便是东施效了颦,甫凌也不会太嫌弃他的。夏荆歌毫无心理负担地想。明亮亮的眼神只盯着风甫凌,仿佛是穿透了彼此之间漆黑的夜色。 “……”风甫凌攥紧了夏荆歌的中衣,深吸一口气又松开来,帮他抹平了褶皱,可抹完他似乎又心志不坚了,一只手隔着衣料覆在夏荆歌腰腹上,要抽手不抽手的,夏荆歌正等着看他到底抽不抽手呢,又被瞪了一眼。 夏荆歌眨眨眼,感觉自己有些无辜:“你也难受是不是?明明是你自己作出来的,还好意思瞪我……” 第4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3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43节 说罢,夏荆歌还真的感觉现今这情形,要搁以前自己该觉得委屈了。 本来他觉得双修是件很毁三观的事,可风甫凌想双修,他为了迁就他,都已经连自己保持了百多年的童子身都挥泪告别了,从头到尾做好了自碎三观的心理准备。结果自己的三观是成功碎掉了,风甫凌他倒好,拿起乔来了,非要等到成亲那天再修。 要等到成亲那天也就罢了,夏荆歌是无所谓的,可他不要时不时地撩自己啊,撩到一半停下来,两个都难受好么?我那已经挥泪告别的童子身至今还卡在半道上呢?这是让它就此离去啊,还是转身回头啊? 我今天必须要让他给我一个说法。 夏荆歌暗暗想。 风甫凌看着他眼神暗了暗,又吸了长长的一口冷气,才开口道:“我的错。我们分房睡一段时间。”说着,似乎就要起身离去了。 夏荆歌立刻拉住他,见风甫凌回过头来,决定不依不挠一把,他抓着风甫凌的衣袖就道,“我不要同你分房睡,外人都当我是你男宠了,分房不就说明我失宠了?”夏荆歌自觉十分有天赋地又把宅斗话本里的失宠一词化用了进来。要不是做不来泫然欲泣那个十分考验内心情感丰富程度的高级表情,他连这也要一块用上了。 “……”风甫凌咬了咬牙,“你这些天都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夏荆歌粲然一笑,很有几分自得:“看了许多讲情情爱爱的话本。我觉得我比以前更理解你了。” “……”风甫凌显出一丝无奈的神色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那些奇怪的话本以后不要看了,误导你的。” “怎么会是误导?”夏荆歌很不认同,“我觉得那上头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比如?”风甫凌继续咬牙。 “比如有花堪折直须折这句话就很不错,你想同我双修,这是你喜欢我最自然的反应,那我也该帮你完成才是。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成亲?成亲不过是我们要引出那凶手的一个幌子,可以是这天,也可以是那天,是我们自己一手安排的。这对我们两个来说……有区别么?” 风甫凌的脸色微微沉下来。他盯着夏荆歌看了半晌,才道:“当然是有。只是你不觉得。……我希望你记住那天。”他的声音微微低下来,听起来竟有丝疲惫。 夏荆歌微微歪过头,也看着风甫凌那冷得能抹下一堆冰渣的脸色,以及他眼里若有似无的伤心,他意识到风甫凌误解自己的话了,就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只要是和你双修,不是和旁的什么奇怪的人,在我心里任何一天都可以是成亲那天的。重要的不是有没有那个仪式,也不是有没有旁人知晓,有没有旁人祝福,而是……我是愿意同你双修,也只愿意同你双修的。那些身外之物,身外之相,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无关紧要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风甫凌没有回话,他只是沉默着,再度压过来。夏荆歌只看到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几缕发丝率先落了下来,扫过他的眉角额迹,带来一阵冰凉的酥麻。 夏荆歌觉得自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又不是很有把握,等到察觉到风甫凌突然握住他脐下三寸之处……他忽然生出一股模模糊糊的惶恐来,下意识就一膝盖顶在了风甫凌肚子上:“你做什么?” 风甫凌:“…………” “讨好你。”风甫凌捂着肚子好半晌,才苍白着脸色说出一句话来。 夏荆歌:“…………” 总之,这确实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夜晚。因为最后什么事也没有做成。 风甫凌从那阵子肚痛里缓过劲来后,就很受打击,说什么也不肯继续了。今晚夏荆歌说起话来仿佛是很懂了,实操起来分明还是半桶水这反应让风甫凌感觉简直不能好了。他是个事事追求完美的人,对于自己和夏荆歌的第一次双修自然也是要求颇高,怎肯让这第一次毁在夏荆歌的一知半解上?坚决不能,明天他就去弄本高清无码龙阳十八式图谱来先让夏荆歌学习一下。 风甫凌青着脸想着,忽然又听到无可奈何的夏荆歌最后安慰自己:“幸好不是正经成亲那天,就当是预演么。” 先头不还说哪天不重要了?那话一套套的,我当你心里门清呢?风甫凌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只觉心好累。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去申了个榜,于是今天有榜了,待我日更一波0 第134章 专项法阵作防御,误人子弟双修图 第二天天气不错,夏荆歌也有了机会跟风甫凌提起沈丛真和那两个修士的事,他把这些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就问风甫凌:“你们魔域那边有没有什么能隔绝魔气的法术?”夏荆歌琢磨了几天,觉着这术法该是针对魔气创造的,所以他没听过,沈丛真没听过(也许),风甫凌说不定是听过。 风甫凌见他问起这个,神色突然有些复杂,夏荆歌便觉什么有异,他端着茶杯等了片刻,就见风甫凌诚实地点了点头:“有是有的。” 夏荆歌精神一振,也没注意他眼神飘向了别处,忙追问:“是什么术法?怎么运作的?” “是专门开发出来对付你的一种法术。”风甫凌的声音有些飘忽,约莫是心虚所致。夏荆歌一怔。他此前仿佛是听喻青荞提起过这个用来对付自己的术法,却没想到这上头来。风甫凌悄悄瞄了他一眼,似是有些尴尬,又解释道,“不会伤害到你,只是避免修为被你吸走的一种防御性术法。你这情况,我们那边总得想办法应对,是吧?” 夏荆歌仿佛不在意地随意点了个头,又问:“原理可是与在魔气外头裹一层灵气差不多?” 风甫凌揉揉鼻子,又瞅他一眼:“差不多。” “我觉得这个凶手肯定知道这个术法。你们那术法知道的人多么?” “不少。”风甫凌似乎是更尴尬了,声音也更心虚地低下来,“我找了很多投靠魔域的修士来完善这个法阵。” “还是个法阵。”夏荆歌点点头,若有所思。 风甫凌轻咳一声:“只是遏制一下你的战斗力罢了,你别多想。” “我知道。”夏荆歌朝他笑了笑。 风甫凌觑了觑他,倒是问了出来:“你生气了?” “你觉得我能生气吗?”夏荆歌露出有些好笑的表情,又认真道,“我真不怪你。” “……”风甫凌盯着他沉默了片刻,见夏荆歌不说话了,只好自己硬着头皮继续道:“如果有人见过或听过那个法阵,受了启发用灵气包住魔气来隐藏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你确定沈丛真有做帮凶的嫌疑?” “我只是猜测。”夏荆歌道,“那天袭击我的凶手肯定是个男的,所以我觉得她至多就是个掩盖痕迹的帮凶。但是那个凶手太神出鬼没了些,一个魔,竟然能在我的追踪下跑掉,我也是没想到。所以要再找到那个凶手,得等他再杀过来——这点我觉得不太可能了,他是被我打跑的,哪怕他盯上你,都未必有胆子再来我这讨苦吃。所以只能暂时盯住沈丛真那边,但我又没法盯梢她,你能么?” 风甫凌听了,沉吟片刻道:“我找个人去。” “……不会被发现么?” “放心,我会找个善于隐藏而且比沈丛真厉害的人。” “但是这不好吧。历练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么。”夏荆歌说着,攥了攥手,微微低下头去。 风甫凌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的神色,“你不愿意?我自己去倒也可以。”风甫凌说完,径自坐了片刻,还是站起来,“我去好了。” “这倒不用,”夏荆歌回过神,立刻道,“你事情那么多,有人帮忙盯梢也是好的。”风甫凌又看了看夏荆歌的神色,到底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又坐了回来。喝完一杯茶,他就对夏荆歌说,“那我出去买个图册,你要一起么?” 夏荆歌摇了摇头,“你自己去吧。”风甫凌见他恹恹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叫他好好休息就自己走了。 夏荆歌目送他出门了,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茫然。并不是他一定要坚持历练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是他忽然意识到,风甫凌那句就当是在红尘界遇上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含义了。 很明白的字面意思,不是他们两个天生有缘,假作是在红尘界遇上了的意思,而是自己下山历练,凑巧遇到了早在红尘界扎根的风甫凌。那样的意思。 对风甫凌来说,他很可能只是换个地方办公,该处理的事照旧要处理,该用的人照旧要用,哪怕是夏荆歌历练过程中要办的事,能用得上的人依然是可以毫无顾忌地用。而且这些能得用的人,看起来像是一直卧底在修士控制区这边的……其实很多事,不想的时候不觉得,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其中的不合常理。比如为什么甫凌他能随便一找就找到什么菜都会做的两个大厨,为什么自己和风甫凌什么精力都没花,这些侍从就像早就严阵以待一样,个个都很有规矩,很优良,很有素质,能把一切琐事都做得井井有条。……这是临时起意要住下来,随便找个中人就能签到的普通雇工? 如今看来,魔域的势力怕是早就渗透到修士这边来了。还渗透得深深的。而且甫凌给他知道的这部分人,必然是无足轻重的,并不怕暴露在自己跟前。 这件事,修士门派知道多少,是否有所警惕,有所应对?师兄等人又知道多少?他是不是该提醒一下师兄?……但提醒了会不会就相当于背叛甫凌了?夏荆歌在椅子上坐了一阵子,又站起来走了走,最后去了书房,取了纸提了笔却久久不能落下。 许是看他提着一支笔很久的姿势太痛苦,湘竹就进来说:“公子,点心做好了,您可要尝尝?” 夏荆歌一听,想了想修士这边的许多卧底也不是一朝一夕渗透出来的,自己就算要做决定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还是先吃东西吧。他立刻如释重负地搁下笔,边往外走边问:“今天是什么点心?” 晚饭时分,风甫凌就回来了,夏荆歌同他一起吃饭,风甫凌提及已经让人盯着沈丛真了,夏荆歌也不细问详情。风甫凌见他并无异样,也放下心来,提起了这些天最记挂的要事:“成亲的庞杂事宜我都已准备好,按你们修士界的规矩来。”夏荆歌初时还有点意外,想想也就了然了,毕竟这里是修士控制区,不按修士的规矩来,难道要按他们魔域的规矩来?至于红尘界的规矩却是不用考虑的,红尘界只有男子与女子成亲的仪式,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当然,修士界成亲到底是个什么规矩,夏荆歌其实也不甚明了,但风甫凌既然那么说了,他只要听他安排也就行了。 当晚风甫凌就用术法在每张请帖上印上了要邀请的人名,因为要弄得比较张扬,请帖里当然包含了风甫凌这段时间刻意结交的各行各业头脸人物,还有红尘界的地方官员,以及最重要的沈丛真。无论有没有怀疑她,这都是务必要请到场的人。所以他们两个决定第二天亲自去送请帖,也好再近距离跟沈丛真接触一下,看风甫凌能不能发现什么新端倪。 弄好请帖,夏荆歌准备要起身休息了,风甫凌这时忽然轻咳一声道:“我今日去买了双修图谱。” 夏荆歌一愣,侧头去看他,见风甫凌从怀中摸出一个本子来,就皱了皱鼻,嫌弃道:“双修图有什么好看的。” “让你学习一下双修的正确姿势。”风甫凌沉着应对。 “我又不是没看过。”夏荆歌撇撇嘴,“太丑,不想看。” “丑?”风甫凌正准备了一大堆理由要劝夏荆歌同自己共研一番龙阳十八式的精髓,闻言也是一愣。过片刻他仿佛才了悟过来,眼中都含了笑意,只道,“你先看一眼,丑便不看了。” 夏荆歌有些莫名,他本是有些抗拒看双修图的,但转念一想,自己都自碎三观决定同风甫凌双修了,再看一眼也没什么,也就不再推辞,走到风甫凌身旁,随手翻开了他身前的那本画册。这一翻开,就见这幅画分明也是裸裎相待,偏偏被被描绘出了一股影影绰绰似倚云端藏雾海的意境来,不免有些愣怔。 虽则如此,毕竟还是露的地方多,所露者,又俱是纤毫毕现的模样,夏荆歌愣愣地看了两眼,下意识就转开了视线,转到身旁的风甫凌脸上,见他眼中笑意明显,又问自己:“可还丑?” 夏荆歌自然要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幅图,图中是两个年轻男子,且相貌尚可,身材尚好,上色又上得逼真,看起来皮肤也是莹润如玉,倒真未让人觉得一眼看过去就很丑。但要让他老实答了,不知为何在风甫凌那目光下又有些答不出口,他只轻轻咬了咬下唇,反而问风甫凌:“这真是双修图?怎么跟我看的完全不同?” 风甫凌闻言倒是真露出笑意来了,“你们修士又不推崇双修,想来是随便画些烂画糊弄你们。” 夏荆歌一想,倒是有些明白了。下界修士似乎真有点这方面的忌讳,虽然他看的九华派书阁里的双修图,但他们九华派原先自己的书阁是已不复存在了,如今这个也是到了红尘界后广罗书籍建起来的。回想当日那书阁管理员偷偷摸摸的态度,估计并不赞成双修,这该是红尘界和下界修士对双修的正常态度。那么在这种态度下,刊印出来的双修图能好才怪了。 其实夏荆歌和风甫凌猜想的和实情也差不了多少,下界修士修炼真气相比上界修士要艰难许多,更何况如今太阳没了,灵气更是稀薄,那修出来的真气就更少了,真气少,实力的提升就慢。双修这件事又很容易导致元精损耗,影响修炼,但双修又是一个人生而就容易向往之事,是人之常欲也,那怎么教导后生晚辈们潜心单修,尽量不要沉迷双修之事呢? 就有人想出了在双修图上做文章的方法。双修本就是一项高自由度的私密活动,同样的人,同一姿势,所观角度不同,也有美丑之别,更别提落笔纸上,那意态形状更可以是千差万别,千形万类了。所以似门派书阁这样的地方,存放的双修图都是刻意丑化,能让不知事之人一眼就对双修之事失去兴趣,甚至产生恶感的图。 夏荆歌看过的那几幅双修图,俱是长须飘飘大叔级别和爷爷级别的男子和大妈大婶级别的女子,还不论男女个个挺着个大肚腩,实在是极考验修士这个群体的审美,让人一看就不再想看第二眼,只觉双修实在没意思得很,还有点毁三观。 如今风甫凌手中这本是他参考夏荆歌审美和性格后亲手挑来的,自不可与那些误人子弟的双修图相提并论。 “可要再看一眼?”风甫凌说着,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那莹白的纸张上轻轻一点,眼角眉梢都像融了雪似的,化出温温的笑意来。夏荆歌怔怔看着他,下意识顺着他视线转到那根形色劲修的手指上,又顺着他指端圆润泽光的指甲落到那幅别有一番不同的画上。恍惚间觉得二者看起来似要融为一体了。 “洞房就用这个姿势好不好?”风甫凌温沉的嗓音轻轻缓缓地飘过来,像是直接飘到了夏荆歌心里,在他心口上一指一指地戳着,戳得麻痒。 夏荆歌慌忙移开视线,“说、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论画风的重要性2333 第135章 做事光正舆论响,原是临光派中人 “没听清?”风甫凌明显带笑意的话音又传递了过来,“我说用这个姿势洞房好不好?” “……”夏荆歌实在不知道他怎么问得出这样话来。 “你不喜欢?”风甫凌又道,“那就换一个吧。”纸页翻动的声音过后,风甫凌的魔音又响起,“这个怎么样?……还是不要,你做不出这高难度的动作。” “……”夏荆歌斜眼瞄了瞄是什么样的动作,一看之下不禁“…………”整个人都不好了。 “能不能不要看这种奇怪的东西了?”夏荆歌忍不住一掌按住了那本画册,说道,“就不能正常地洞个房吗?” “原来你要正常地洞房。”风甫凌侧过头来,眼中含笑,“那下次能不能不要踢我肚子了?” “哦,你还记着这个。”夏荆歌瞅瞅他,“那是我一时紧张,反应过度,下次必不会如此了。” “你会紧张?”风甫凌一脸的不信,“若非我当时反应快,及时运行了魔气应对,怕是直接被你踢下床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就是觉得好像久违地有点可怕,就……了。而且我也没想到你那么不禁踢啊。”夏荆歌挠挠头,“下次绝对不会了。” “这可是你说的。下次我做什么都不许踢我,也不许打我。尤其成亲那日弄得满城皆知,谁知道除却沈丛真还会有其他什么修士和魔注意我们,我同你洞房需得收拾得跟个普通人一般,禁不住你突然踢一下打两下的。”风甫凌又一本正经地说。 夏荆歌感觉他这话哪里不太对劲,这里是修士控制区,他们又要诱出那不知道躲在哪的凶手,平时风甫凌不都收拾得跟个普通人一样么。但他自知理亏,虽直觉上有点疑惑,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风甫凌见他应下了,这才有些微满意地拉开夏荆歌的手,把那双修图册给合上了。 然后就站起来,拉了夏荆歌回房去,又是好一通亲,今日不比昨日,他倒是不怎么动手动脚了,约莫是担心像昨天那样一发不可收拾,最后折磨的是自己。 亲完两人躺着说了会话,就各自睡了。第二日他们两个一起去给沈丛真送请帖,沈丛真只在听闻他两个要成亲的时候露了一下意外的神情,然后就笑吟吟地收下了请帖,一边道着恭喜,一边认真打量了风甫凌两眼,也不知是不是这时候才正视了风甫凌一下。 难为风甫凌一个魔君,又生得那样好相貌,从前走江湖卖艺的时候也总因长相多受关注,被无视是绝没有发生过的事,这回竟在沈丛真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女修身上体验了一把完全被无视的感觉,也算是少有的新鲜体验了。 沈丛真全程应对其实表现得很是自然,自然得让人找不出一丝一毫可疑来。风甫凌道是把自己前头几十年找叛变修士钻研阵法时记得的名字过了一遍,也并未找到沈丛真这三个字,看她本人又看不出什么怪异来,自是要跟夏荆歌说再观察观察。捉凶手当然不能放过可疑线索,但也不该有点可疑就往死了怀疑。 夏荆歌倒是也希望自己想多了,他也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修士帮一个魔在修士控制区残杀普通人。 又过得几日,沈丛真忽然使人递了个口信,说是整理资料意外得了个线索,请他过去共同商讨。 夏荆歌如今对沈丛真是要怀疑不怀疑的状态,风甫凌派去盯梢的人回报说这些日子沈丛真并未跟不明身份的人来往,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她递出了一个讯息,虽不知那讯息是什么,但看目的地,是隔几个城的临光派。 临光派是夏荆歌闭关这百年崛起的修士界新秀,现今已成为修士界六大派之一了,说来这一带也算是临光派的管辖范围,沈丛真很可能就是临光派门人了,哪怕不是,与临光派也应该有较亲近的关系。 夏荆歌对于这些大门派无甚好感,甚至有些避讳,临光派掌门又是他先前既没接触过又不了解的,得了沈丛真的口信,就同风甫凌提了提,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风甫凌立刻就点头了,说要一起去。风甫凌对临光派也没什么好感,说是这个门派做的事都十分伟光正,凡事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但太伟光正了,总让人觉得不爽。 反正他是看不惯这个自觉十分良好,舆论战又打得十分响亮的门派不爽很久了,为了寻求共鸣还跟夏荆歌科普了一番临光派的丰功伟绩,尤其着重描述了一番他九华派也曾被临光派指责做事太过随性,不讲道理的往事。 夏荆歌如果可以吃惊的话他一定大吃一惊了。我九华派竟然还有不讲道理的修士?不是哪个劣质修士混进了记名弟子堆里去了吧? 忙问是谁,结果答案竟然是林师兄掺合的事。 林师兄这个人,夏荆歌虽然不是很熟,还曾经因为余倏光的死亡被责难过,但他也知他是不会不讲道理的。问及因由,原是因为林师兄几十年前在临光派手底下救过一个魔,而且一直保着那个魔进了魔的控制区,确保他安全了才算。他这个人一向在交战区和魔打架,在修士界好战分子中是很有名望的。因为这件事名望一落千丈不说,九华派因为表现出维护的姿态,也落下了个护短的名头。 九华派护短也就罢了,也不争辩,好像一副身在修士界又飘然修士界之外的架势,林师兄更是一副我管你们怎么想,架照打,魔照杀的我行我素态度,其他修士虽然不满,似乎也拿他没辙。 毕竟他也是好战分子中武力值最高的一个修士了。 外界不知他护着那个魔的缘由,风甫凌因为林青卧底的关系,倒是知道得清楚些。说是那个魔其实和林师兄也没什么关系,原本该是林师兄的剑下亡魂之一,不知什么缘故让林师兄决定暂时放他一马,等他几百年后修为大成再行一战。因着这个原因,那个魔被追杀的时候林师兄就出手帮了几下,因此和临光派有了龃龉。 夏荆歌听了,就猜风甫凌和林青大概也不太清楚真正的原因,约莫是林师兄自己就没讲明白。不过不管怎样,他倒是对临光派行事风格有了个模糊的印象,问道:“临光派这是打不过就让大家都去谴责我师兄?” 风甫凌点点头,很有些不屑:“所以我说特烦他们总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好像自己做什么都是为了天下大义一样。哼,还不是觊觎你。” “这又是怎么回事?”夏荆歌微微坐直了。夏荆歌等了片刻,见他一副不肯多说的样子,又追问了一番,风甫凌仍闭口不言。 他越不说,夏荆歌越觉得有鬼。最后夏荆歌祭出大杀器,说他要是不肯说,自己就写信回去问师兄,风甫凌想了想,大约觉得终究瞒不了夏荆歌,才不情不愿地讲了。 说是夏荆歌能吸魔气的事,虽然不曾大肆传播出去,但不知怎么,还是给其他门派一些掌门长老级别的人知道了,而且他们知道的版本,是夏荆歌吸了魔气才好大幅转化灵气释放出来,为他人所用。这虽然也是事实,毕竟是功能残缺的版本,不知是他们理解上的错误,还是刻意曲解。 那临光派就以修魔之战需提升大家的总体实力为由,说是愿意提供一个有长期自保能力且绝对服帖心向修士的魔族女子给夏荆歌,当然条件是夏荆歌得了好处,九华派就得放行,让他每个派都待个十年八年的。 风甫凌虽然知道夏荆歌不可能对旁人生出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心思来,到底是不喜欢夏荆歌身边突然多了个乱七八糟不知哪来的姑娘,还传说有自保能力,那岂不是能待很久?说不得九华派一答应,那女子就要几百上千年地跟着夏荆歌了。他一想就眉心跳,自然是叫林青竭力劝九华派反对此事。反正最后九华派是以掌门闭关,当事人也在闭关为由没答应。 说罢风甫凌还淡淡地瞧了夏荆歌一眼,道:“现在你师兄和你都出关了,临光派说不定又要提起此事。” 夏荆歌听了,不着痕迹地瞄了风甫凌一眼,心道我说怎么我修士界一个门派做事伟光正一点你一个对面的魔君不乐滋滋地在那看热闹,好端端的隔空看不爽什么,原来根由是出在这里? 他想了想,只看着他笑,最后也不多说什么,同他一起去了沈丛真的芦苇荡。 第136章 此身如坠云雾中,困得荆歌秉亲父 沈丛真应该早就等着了,他们两个过去,她也不觉意外,大抵是原本就觉得风甫凌可有可无,也并不在意。夏荆歌开门见山就问:“是什么重要线索?” 沈丛真笑着道:“自然是我发现原来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夏荆歌,这个线索啊。” 夏荆歌顿时后退半步,警惕地望着沈丛真:“沈道长忽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你果真是。”沈丛真一笑,手中一道符顺手就化成了灰。 “你要做什么?联系别人对付我?”虽然那符只露了一瞬间,夏荆歌也认出那是一枚通信符,愈加警惕。但他却是不担心的,修士么,自己打不过,甫凌总是打得过的。如果他也打不过,大不了就给师兄递消息了,师兄如果还解决不了,那不还有飞升了会起卦的娘亲么。妥妥的,不用担心。 “待会你就知道了。”沈丛真看看一旁站着仍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的风甫凌,倒是高看了他两眼的模样,“可惜了你这情人,今日一样是出不去了。” “你准备弄个结界关我?”夏荆歌用灵力探测了一下,发现屋外头,整个芦苇荡区域已经架起了结界,就笑了笑。“修士关人,除了结界,还是结界。不过结界对我来说已经不新鲜了,怪没意思的。” 沈丛真毫不受他的挑衅影响,仍笑得温和:“有意思作什么,有用就行。这个结界与我性命相连,除非我身死,不然你们是出不去的。”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夏荆歌听了,很是诚恳地道,“这样一来,你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了。” 沈丛真闻言就是一怔,顿了顿才又笑起来:“你总是这样爱管闲事么?你不过金丹期修为,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说罢,她就又施了个术法,远远地离开了夏荆歌,在自己周身凝结了一层厚厚的、莹莹的、坚坚的灵气屏障,摆明了是援兵不到不动手的意思。 夏荆歌同风甫凌对视一眼,他二人虽不说话,也是有些默契地,他见风甫凌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就知这是暂不攻击,等援军到来,看看幕后黑手是谁的意思。夏荆歌对此并无异议,自然是要配合他的,他驭使问非剑假意攻了两下那屏障,探测了厚度和坚固度后,就问沈丛真:“对了,你是怎么发现我身份的?” 沈丛真见他攻势趋缓,笑道:“你自己告诉我的。”见夏荆歌一头雾水,她又笑了,“你告诉我,你母亲历练时做过魔教妖女。据我所知,这百年来并没有什么成器的魔教敢在红尘界撒野,魔族控制区那边是因为不许用,这边是因为不敢用。魔教妖女,那已是从前的老黄历了。而且听你话里的意思,那时候你娘就已经是九华派弟子,九华派记名弟子出现也不过百多年,你娘又怎么能在几百年前就出师历练?因此我想,你必然是九华派正式弟子了。” “这样。”夏荆歌点点头,暗想沈丛真果然是有些查案的能耐,“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就是夏荆歌的?” “我想起九华派几百年前有个大名鼎鼎的飞升修士叫喻青荞,也下红尘界历练过,她儿子正是同样如雷贯耳的夏荆歌,而你又恰好假托姓喻。这不就一下子猜出来了么。”沈丛真含笑看着他,轻描淡写道。 这时她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传送法阵,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从法阵中踏了出来,他双目蕴光,周身气度自华,显然是修为高深之辈,至少这修为是远在沈丛真和夏荆歌之上。那老头出来一眼就盯住了夏荆歌,然后神色颇显几分慈蔼地拍了拍沈丛真的肩膀,“好孩儿,爹爹必定为你记一功。” 沈丛真仿佛被这老头的慈蔼所震撼,怔了一下后竟泪盈于睫,福身行礼道:“多谢爹。” 那老头看看她,又略显几分不满地道:“事到如今你还做这副不男不女的打扮干什么,先合力捉了这夏荆歌要紧。” 不男不女?夏荆歌一下子看向了沈丛真,他就看到沈丛真那感动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从那老头的角度肯定是看不到的,但她也只这一瞬失态,立刻就作出拭掉眼中泪花的模样,把表情端了回来,和和气气地朝那老头笑了起来,回道:“爹有所不知,孩儿已与他打过一遭了,他那身吸魔气的传言,是真的,太过厉害。孩儿不是对手。” 老头闻言,就哼了一声,骂了一句:“连一个金丹期的修士都打不过,你这些年的功法是怎么练的?”说罢,他也不等沈丛真回话,就自己欺身上前来攻击夏荆歌。夏荆歌可以毫无压力地越级打魔,不代表他也能越级打修士,这个老头一攻击自己,他就感觉不太好了。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对方的掌风太过霸道凌厉,夏荆歌几乎是抬个手都困难,他立刻看向装普通人装到被无视了个彻彻底底的风甫凌,风甫凌一看他眼神,立刻就掀开那层伪装,瞬移到夏荆歌身前,就代他接下了那雷霆万钧的一掌。夏荆歌是不知道他接得艰不艰难,但看他面不改色,脚不挪动,想来还是接得住的。 他一出手,那老头就咦了一声,神色诧异:“魔?” 他收回掌,落回沈丛真旁边,又瞪了沈丛真一眼,“这里怎么还会有个魔?” 沈丛真也很是吃惊的样子:“孩儿也不知道啊。这个魔此前没有露出过一丝魔气,孩儿一直当他就是个普通人!”她说着,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风甫凌。 老头闻言面色变了变,约莫是想到自己方才也没有发现风甫凌身上一丝一毫的魔气,神色就难看了起来。普天之下,能完全掩藏自身魔气装得像个普通人的,只有魔域那总体数量稀少的魔君、魔尊以及这几个魔的后代子孙。那老头立刻厉声喝问:“小子,你是谁?”夏荆歌在一旁瞧着,总觉得这老头在这转瞬的工夫,神色就有些色厉内荏了。 风甫凌理也不理他的问话,凭空拔出自己的剑来就是一连串不给喘气机会的攻击,看得夏荆歌是眼花缭乱。他见风甫凌并不危险,还有几分游刃有余显现出来,反倒是那老头有些应接不暇,夏荆歌就放心了,也不上去添乱,只暗暗戒备着沈丛真。甭管这老头是谁,他一个人进这结界动手,想来也是觉着夏荆歌修为低,想偷偷的动手,偷偷的弄个结界把他关起来,必不会有其他援手了。 沈丛真也和夏荆歌一样不动手,但密切地关注着战况,只见风甫凌和那老头一路从屋内打出屋外,若非外面已经架起结界,外面察觉不到里头的战况,只怕连城里人都要注意到这边了。 那老头原本有点缩手缩脚,不愿放大招,似乎是担心被旁人注意到,出了屋外注意到那结界后,投给了沈丛真一个赞许的目光,立刻就放开了手脚攻击风甫凌,再也不顾念地上长的花花草草了。 咦?这老头先前不知道沈丛真用自己的生命做了这个结界?夏荆歌下意识就觉着有点怪,但也没琢磨出什么,只觉得这老头挺狠得下心的,竟也不管自己放开手脚放大招后余波全冲到那连着他孩子命的结界上去,只一门心思和风甫凌对打。他二人又打了好片刻,忽然就听风甫凌说:“我道是谁这么偷偷摸摸的,原来是临光派掌门孙虚真。” 第4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4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44节 那老头听得风甫凌道出名姓,神色变了几遍,也不和他耍嘴皮子,立刻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攻了片刻攻不下来,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风甫凌冷冷睨他一眼,只道:“你要是能猜出来,我倒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 孙虚真勃然变色,大喝一声更卖力地朝风甫凌身上放大招,可惜都被风甫凌或避或接地应对下来了。夏荆歌在边上站着,一会儿看看战况,一会儿看看沈丛真。沈丛真也是很关心状况的,一直紧盯着他们两个,倒是不太注意一旁的正主夏荆歌。待看到那老头在风甫凌的凌厉攻势下渐渐露出了颓势,她眼中竟闪过一丝喜色。 夏荆歌诧异地又望了她一眼,却只看到她眼中浓浓的担忧神色,只当自己是看错了。人家可是父女,哪有看到老爹要落败还高兴的? 他摇摇头,至此一直不见沈丛真出手相帮,心道我真的那么可怕? 正这时,临光派掌门孙虚真吼道:“傻看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 沈丛真闻言,才露出恍然的焦急神色,喊了一声:“是,爹,我来助你”,她的话甫一说完,身量就节节变长变高,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变化。就连夏荆歌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眼看着她从一个身量略高的窈窕淑女,长成了一个身量纤瘦但高大的男子。而后他身上又释放出魔气来。 ……! 这个身高,这个魔气,正是那天晚上袭击夏荆歌的那个兜帽!难怪她说和自己打过了! 夏荆歌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原来这个魔和沈丛真竟然是一个人……一个人! 她、他怎么办到的? 这是什么幻术,自己和甫凌竟然都完全没察觉出端倪! 夏荆歌呆了一瞬,沈丛真就已经加入了风甫凌和临光派掌门的战圈,那老头见沈丛真加入了,顿时精神一振,连连用更致命的招数攻击风甫凌,攻完就抽空施法,夏荆歌仔细一看,竟是传送法阵的路数,这老头看样子是打不过要逃啊?可这结界连着沈丛真,就这么逃了真的好么。 夏荆歌心里想着,手底下却没停,他见沈丛真一身魔气,当然是二话不说提剑追上前去,一心盯住了沈丛真缠打,对那老头没办法,对一个使魔气的,还没办法么?只要自己往他边上一站,就浑身都是办法了。 夏荆歌自觉自己对上沈丛真,甫凌对上老头,妥妥的胜券在握,只要不让这老头真的开出传送阵跑了就行。虽然四人几乎是斗在一个肉搏圈子里了,他也不分神关注风甫凌那边,只专心对付沈丛真。也不知道是不是沈丛真还要分神关注老头,他打起来是不如那次夜袭尽力的,尽往夏荆歌身上招呼虚招。 夏荆歌正自疑惑,忽然见沈丛真袖口里抖出一柄乌黑有如沉寂夜色的锋利匕首,若非他盯得紧,在这样的打斗中抖出这样一把匕首,根本连反光都没有,旁人是完全注意不到的。夏荆歌正想着,还好我看到了,伤不了我,就见沈丛真甚至不管夏荆歌一剑即将刺到他身上,一个侧身就从背后插进了那老头的心口位置上! 第137章 悉数往事可唏嘘,起因原还在自身 夏荆歌被这一下弄愣了,硬生生收了刺沈丛真的那一剑,又见那老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刺给弄得猝不及防震愕不已,腰腹上又被风甫凌从正面刺中了,是真真正正的两面夹击。 待到三人都从半空中落下来,那老头更是砸得最疼的一个,无他,因为沈丛真一刺过后就在半空中拔了匕首出来,直接又从正面再刺了他一下,拉着他就往地上砸,也不管那老头中间愤怒交加地给了自己一掌,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 夏荆歌简直不能动作了,直直地举着剑站在半空中,只有风甫凌淡定一如既往,眼见得这番变故也是面不改色,慢悠悠地落了地,就站在他二人不远之处,风姿依然,端仪犹在…… 不愧是我的甫凌,太能装相了。夏荆歌瞧了他的模样,默默地想。 那老头砸到地上,是血水与口水齐冒,他吐出一口血沫子来,颤巍巍指着沈丛真骂道:“孽子!孽子!” 沈丛真一点不为所动,仍笑得温温和和的,抬起一只手把那老头的手指一掰,直接嘣嘣嘣掰断了。“谁都配说这两个字,只你不配。” “你这孽子……啊!”最后那一声,实是沈丛真又将他一只手折断了,有如枯枝断裂一般,发出了干脆的咔嚓声。 沈丛真继续笑,“筋骨错位的感觉如何,爹?孩儿可是从小到大几乎每天都在体会这种感觉呢。” “你……”那老头脸色惨白,好端端的一派掌门遭此磨难毫无应有的抵抗之力,有些有气无力不说,语气里似乎也开始透出一丝惊恐,“这匕首……” “呵呵。”沈丛真保持着他完美而又温和的笑容,这笑容配上他再度折断孙虚真另一只手的动作简直堪称诡异,“这匕首是特地为你打造的灭仙刃,只要这把匕首在你身体里,你就一点术法真气也使不出来。” 夏荆歌这时也缓过劲来了,落在了风甫凌身旁,听到这话,就转头去看那把灭仙刃,见它此时又生了变化,刀身外裹了两层,里头一层是黑雾蒸腾的魔气,外头一层则是被沈丛真那侵略性极强的灵气包裹,暗道幸好那天晚上他没拿这个匕首对付自己,要不然自己也得遭殃。 “孽子!本座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那老头似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吼道。 “哪里对不起我?”沈丛真仿佛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一样,“你自己说说,你到底哪里对得起我?是为了掩盖我半魔的身份从小让我修习女子极阴术法遮蔽天生的魔气,让我男扮女装,让我从小练缩骨功对得起我,还是等我长大了要把我继续做姑娘家使送给另一个修士对得起我?嗯?” 孙虚真恨声:“这不是你自己答应的?” “我自己答应的……呵呵。”沈丛真拍了拍临光派掌门那张老脸,“若非你使计暴露了我的身份,你能提这件事,我能答应?”沈丛真说着,又毫不留情地折断了孙虚真的左腿,在他冷汗涔涔之中,继续笑道,“你一定很奇怪我是如何得知,何时知晓的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本就有三四分怀疑,只不敢相信。结果你那心爱的关门弟子,就跑来亲口告诉了我,还说要带着我一起跑呢。……不过我没答应他,我答应了你,你猜这是为什么?” 孙虚真抖着唇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痛的,还是给气的。 “我那时就想,迟早有一天,我要杀了你,让你受千万人唾骂,就像你当年对我娘做的那样。” 孙虚真猛地瞪大了眼。他大抵已有些说不出话了,这个修行了一辈子的老头,因为对一把匕首的疏忽,如今只能任人宰割,他心口上泊泊地淌血,四肢脆弱地被扭断,使不出一丝术法。 “呵呵,你一定不想承认吧,可惜我不但找到了证据,还找到了证人,只等着恰当时机揭露出来呢。我那时不过是在等恰当的时机罢了,你倒好,竟然还打着用我半魔身份谋利的主意!待到发现自己处心积虑万事俱备,只差那临门一脚的时候竟然送不出去,就索性把我赶出了门派。你说到了彼时彼刻,我若还看不出你只把我作一个随时备用的工具看,我不是傻么?” “你觉得到了那时候,我为什么还肯叫你一声爹,还能不与你翻脸?”沈丛真呵呵笑,也不知是不是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很久了,如今一吐露出来,就说不完了。“是因为我打不过你,只好和你虚以委蛇,放松你的戒心,但我无时无刻不在计划杀了你。”说到这,他又很是温和地笑起来,把那插在孙虚真身体里的匕首往他身体边上推,扎出更大的伤口来,一面认真欣赏着孙虚真那张因为疼痛和各种情绪交织而显得狰狞的脸。 孙虚真大抵是吃了这招狠的,也发起狠劲来,咬牙切齿朝沈丛真脸上吐了口血沫子:“本座当年就不该生了你!” 沈丛真整个人动作一顿,继而又温温和和地笑起来:“是啊,如今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作孽啊。你怎么就骗了我娘生下我,本来骗也就罢了,我跟着我娘那几年过得好好的,你怎么就非要逼死了她,让我男扮女装进了临光派,叫我从此过上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还不都怨你自己为一个有关夏荆歌的传闻起了贪念?你怪谁来?你放心,待你死后,我也不会叫你好过的。”沈丛真说罢,连孙虚真最后一只右脚也驾轻就熟地折断了。 折完他似是欣赏了一下临光派掌门临死的模样,就把匕首往他身体里狠狠一推,只见那具已经老态的身体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他杀完了,也不起来,用手指蘸了老头的血就在他身遭地面写写画画,等夏荆歌挪了挪位置看清他画的是什么,禁不住出言劝道:“你都杀了他了,何必还要打得他神魂俱灭?” 沈丛真听到声音一顿,侧过头来对夏荆歌笑了笑,仿佛仍是他往常那温和又自然的笑容,只有他脸上沾染的一抹血迹和手上的鲜血衬得他的笑容诡异得有些苍白。“我不打得他神魂俱灭,给了他喘息机会,万一他以后夺舍或投胎,我岂不是又要杀一次,那多麻烦?” 夏荆歌看着他不说话。他已从方才的话里,得知沈丛真是半魔。半魔,是个什么概念,夏荆歌并不是很清楚,哪怕甫凌的爹是魔,娘可能是修士,他也是个纯纯的魔,又如姜驰的爹是魔,娘是人,生下他来也是个纯纯的魔,所以半魔到底是怎么回事,夏荆歌一时还真有点想不明白。 不过他也猜到这半魔身份该是沈丛真的痛处,就如这法器一样的身体构造是自己的痛处一样,所以他并没有详加询问,只是问:“你为什么要杀城中那些无辜的人?” “无辜?”沈丛真在临光派掌门的尸体上画完了那个血符,就催动了阵法发动。他抬头瞧瞧夏荆歌,好声好气地解释给他听,“我杀的那些都是同他一样道貌岸然的货色,明面上装的如何如何好,背地里全是藏污纳垢之辈,不信你可以去城南燕子巷的王家、梭衣街的李家、朱里巷的朱屠户家,城东……这些人家挨个打听,这些人家是不是恨毒了我杀的那些人。” 沈丛真一气就说了十来户人家,还有地名有姓的,详细得不能更详细,夏荆歌在心中把这些人家记了一遍,不免将信将疑起来。 “就算那些死者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该用这种残忍手段对付他们。”夏荆歌又道。 沈丛真这时就哼笑了一声,“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制造耸人听闻的事端引他离开临光派,来到此地罢了。”沈丛真指了指地上那具连神魂都已经被消灭干净,只剩一堆血肉模糊骨肉折挤的尸体。 夏荆歌愣了一愣,心想刚才看你杀他的样子,也怪耸人的,真不是本身就变态么?又听他道:“本来在我的计划里,还要再杀好些临光派的修士,不过谁让我发现了你的身份呢?我决定不那么麻烦了,直接借你引他过来。” “这么说,还是我们帮你报仇了?”夏荆歌脸上看不出情绪。 “可以这么说,所以我要谢谢你们。”沈丛真说着,状似诚恳地拱了拱手,又道,“为表谢意,待我出去以后,我不会提起夏荆歌和一个魔成亲的事。” “我们成亲,本就是为了捉你。”夏荆歌继续没什么表情地道。 “真的么?”沈丛真歪歪头,看看夏荆歌,又看看风甫凌,也不知是不是他长久以来一直男扮女装,扮习惯了,这一歪竟还透露出一丝姑娘家的娇俏来,还让人觉不出什么违和感……夏荆歌感觉不能好了。 “就算你这样说,我还是觉得应该把你移交给当地官府。”夏荆歌往前一步,摆出还要和他打一架的姿势,却见沈丛真摆摆手,“我本来就要去自首。” “……”夏荆歌一滞,有些看不明白他了,问道,“为什么?” 沈丛真又温温和和地笑起来,指着地上那摊烂泥问夏荆歌:“你觉得我会只想杀了他?我要他死后也身败名裂,受千万人唾骂。我不去自首,如何能将他这些年披在那道貌岸然皮下,做的那些腌臜事大白天下?”他说起话来,也是缓缓的,温温的,仿佛多年夙愿达成,一点也不激动一样。 “……”夏荆歌一时无言。过得片刻,他再度开口,问得却是:“方才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娘之死,你被你爹接到临光派去,起因竟然是因为我么?” 第138章 凶杀案了起风波,延请诸修共审案 沈丛真看着他,嘴角轻轻抿了一下,回道:“可以这么说,我后来查证,他是因为听说你释放灵气助人修行,需要先吸取些许魔气,才想起我来。他把我接到临光派,也是打着让我从小练出能在你面前存活下来的术法的主意。你大概也知道了?我就是那个临光派原本想送去九华派的魔。” 夏荆歌微微垂头:“我知道了。……你不会恨我么?” 沈丛真一愣,接着又笑起来:“我恨谁,也不会恨你。” “为什么?” “你跟我不是一样的么。都不过是生而不被当人看的人罢了。” 夏荆歌呆了呆,他看看沈丛真那温和的笑脸,又看看地上那滩血泥,最后转到微微皱了眉的风甫凌身上,到底是摇了摇头:“不,我们是不一样的。” 沈丛真微敛笑意,沉静地看着他。夏荆歌听到自己不高但镇定的声音响起:“我们不一样。”我不会这样去杀死一个人,夏荆歌想。也不是人人都不把我做完整的人看,甫凌就一直很尊重我的。夏荆歌又想。其实他感觉沈丛真也并非一直没有遇上肯视他寻常之人,比如那个临光派掌门的关门弟子……但他不愿跟他跑,选择了在孙虚真身边虚以委蛇,伺机报复。如果换作自己,换作那关门弟子是甫凌,他想他是会跑的。他会跟甫凌跑掉…… 夏荆歌这样一想,自己也不免怔住。 原来我是愿意跟甫凌跑掉的么。 夏荆歌面色微白,在沈丛真笑意盈盈,仿佛洞悉自己的目光中,仿佛再也说不出一句多的话了。明明他所想的,与沈丛真所想的,该是完全不同。但他确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这大抵源于,他被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拉扯住,陷在了里面。 最后还是沈丛真先开了口:“那么,我就先走一步去自首了。二位的喜酒怕是喝不成了,就在此提前祝贺一番。”既然沈丛真表示要去自首,夏荆歌当然也不会阻拦,也不会再想捉他了。 沈丛真便撤了他的结界,往外走去,见风甫凌和夏荆歌并未挪动,还回过头来笑了:“两位不怕我就此跑了?” 夏荆歌张了张口,只道:“沈道长去吧。我相信你不会跑。”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好跑了。”沈丛真嫣然一笑,冲风甫凌和夏荆歌福了福身,就施法带起临光派掌门的尸体,施施然飞走了。 夏荆歌并未料得捉凶手捉出这样一个隐情来,正自怔忡着,风甫凌倒是开口:“临光派完了。” 夏荆歌并不认同:“就算掌门不太合格,换个掌门也就是了,没那么严重吧?” “临光派就是在孙虚真这老儿手里才发扬光大的,孙虚真平时又端的一副正义凛然模样,靠这形象骗了不少派内派外人,如今他这形象要轰然倒塌了,相当于临光派的形象也轰然倒塌了,这个门派至少几百年内都立不起来了。” 夏荆歌瞅瞅他,道:“你该高兴了。” 风甫凌毫不避讳,坦然回他:“正是。” 夏荆歌想了想,终究还是问道:“半魔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存在?” 风甫凌沉吟了一下,才道:“一般无论是魔和修士,还是魔和人,他们的后代要么是人,要么是魔,不会是半魔。半魔本不该存在。”风甫凌说到这,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夏荆歌,“沈丛真,他应该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半魔。你看他的情况,既可以修出魔气,又可以修出灵气,体内经络必定是不正常的。” 夏荆歌怔怔看着他。 既然不可能是自然生出来的,那就只可能是受术法影响,抑或别的什么非正常原因造成。 就像夏荆歌的出生一样,带着明确而直白的目的。 沈丛真说孙虚真是因为听了传言才逼死他娘将他带回临光派,他只跟着他娘过了几年。几年的时间,对修士来说实在是太短了……真的是听了传言才带回去,而不是听了传言才生下么…… 所以他才说自己跟他是一样的。 他是知道的。 “我们回去吧。”夏荆歌最后对风甫凌说。 夏荆歌和风甫凌一起回了城,静静地等着这件事的后续,第二日就得知沈丛真换了身男装带了尸体跟本地的官府自首,他自陈是这段时间凶杀案的凶手,一直男扮女装,人人大惊。 据说审理之时,衙门外人山人海,全是听审的。他还自陈杀了两个修士,杀了临光派掌门,差点没把主审官的乌纱帽给吓掉下来,事涉修士和修仙门派掌门,他哪里还敢审下去?可不审吧,沈丛真又不肯离开,也不肯让孙虚真的尸体离开他的视线,说是要用术法保持住孙虚真临死时的样子。主审官没办法,只好暂时让人把他和尸体一起押下去,关起来。 外面围观群众见他不审了,也很不满,有些群情汹涌,都说你官老爷怎么能因为事涉修士,就当缩头乌龟不处理了呢。其实要在平时,他们都未必有这胆子冲修士叫板,可城中那些人接连死亡的事闹得实在很大,现在这时候,又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只要有人带个头,情绪是最容易被感染的。所以百姓很不满,第二天还有不少人自发来堵衙门,主审官得知情况也觉着是件麻烦事。 他见百姓不散,而自己委实不想得罪修士,正焦头烂额团团转,忽然有侍从来报,说是赵公子来访。主审官一听,眼前顿时一亮,这赵公子与他乃是忘年交,学富五车,思路活络,十分通变。平素自己有什么难判的案子,或多或少都能从他那得到些提示或答案。 “快请赵公子进来!” 赵御与主审是老友了,倒也不需与他太过客气,进来随便打个招呼,就直切正题:“听说昨日那凶案破了,竟是沈道长来自首的?” 主审还嫌他不够直白,嗔怪地看赵御一眼:“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还多此一问做什么?” 赵御嘿嘿笑,“我这不是,起个话头吗?现在看来是有些麻烦啊?” “何止是麻烦?”主审长叹一口气,将这件事大致说了一遍,“不好解决啊。临光派如何是我等得罪得起的?就是想讨好临光派,那沈丛真我也招惹不起啊。唉,你说这些神仙修士有矛盾,非拉上我们这些凡人作什么妖?” “我们得罪不起,有别人得罪得起啊。”赵御笑吟吟,一点也不似主审苦恼。 “怎么说?”主审顿时精神一振,坐直了目光炯炯地看着赵御。 “既然是要审判那已经死掉了的临光派掌门和杀了许多人的沈丛真,自然还是要修士界的修士来处理这件事。修士界如今有六大门派最是响亮,其他门派更是多如牛毛,但说裁定什么事情,还是要这六大门派商量着来。如今六大派之一的掌门死在这里,何不请其他五派派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协同调查此事?我听闻修士界原本是五大门派把持,这临光派是后来硬生生挤进来的,想来与各派之间多少有些龃龉,不怕他们不管闲事看热闹。” 主审顺着他的思路一想,也就明白了用意何在,他不敢审沈丛真,就是因为怕临光派事后报复,既然能把这烫手山芋甩给其他五个门派,又何乐而不为呢。 赵御见他神色,变知已说动了,又见主审忽然面露为难神色,“可这修士门派不好联系啊,等我派人出去,怕是还没请到人,临光派已经找上门来了。” 赵御忙道:“这点你不必担心,咱们只要把消息瞒一瞒,这些修仙门派等闲也不会知道红尘间出了什么事。”他见主审还有点没想明白的样子,又道,“你想,那沈丛真不是说自己是临光派掌门私生子么?你说哪个人见私生子不是偷偷摸摸的?还是那样一个修仙门派的掌门?想必他派中门人都不知道自己掌门去哪了,甚而只当他出门办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主审听了,终于露出情真意切的笑容来,“你说的极是。” 赵御见这事定了下来,又露出盈盈笑意来:“其实我今日来,主要是想见一见那沈道长。能否给我行个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你见他做什么?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修士。先前那些死者你也见过就不说了,你是没见到他老爹被他折腾成什么样了……那惨的。” “我好奇,想见见么。”赵御唇角带笑。 主审摆摆手,“得了,我就知道劝不了你,拿了我的令牌去瞧吧,自个说话注意些。” “知道了。” 沈丛真就关在关押特殊病人的牢房里。赵御到的时候,他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牢房的角落里,望着手里的什么东西,不远处是被他用术法灵气凝结住的孙虚真尸首,赵御仔细一看,感觉那尸首上流淌出的血液似乎还没有凝固,仍是温热液体的状态。明明一天都过去了。 赵御摇摇头,施了一个隔音术方道:“我来了。”沈丛真的目光才从手中物什上离开,赵御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面镜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蹲牢房还有闲心照镜子的,也只有你了。” 沈丛真将镜子往袖子里一收,笑道:“才换了男装,欣赏一下自己的长相气质怎么了?”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赵御嘴角抽得更厉害了,心道你这都自我欣赏了有整整一天一夜了吧?还没欣赏够么! 赵御勉强轻咳了一声,说道:“等六大门派的人过来之后,我就不能来见你了,咱们还是长话短说吧。” 沈丛真神色不变,也不见正色一下,只是轻巧巧地笑着,说道:“我听着呢。” 赵御就道:“上头的意思是,既然你报完仇了,等此间事了,就去魔域或魔族控制区那边安置吧,不要再留在这边。” 沈丛真的神色这才微微一变,严肃起来:“你帮我请示过了吗?我想留在这边。” “请示过了。”赵御说到这,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了牢房的栅栏,哪怕绝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他的话,都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你的请示是谁驳回的不?” “谁?”沈丛真闻言也有些意外,“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啊。” “是君上啊!”赵御的神情忽然迸发出异样的光彩来,“君上似乎很欣赏你,亲自指示,让你去那边,或是去魔域!哎呀,我真是没想到,竟然能见到君上的亲笔指令!”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文写长了就有点写到后面忘了前面,这章本来有段对照前情虐虐心顺便承前启后的情节我很满意啊,结果刚才修文的时候突然想到那个情节我到底前面写没写出来呀,翻到百年前去一看,竟然根本没有写,只在我脑子里转过呀,一口老血,只好把那段删啦 顺便,明天不更了,休息一下,hold不住啦 第139章 眼神不变见万物,传闻百变出真爱 “……那位魔君?”沈丛真神色微微一僵,瞬间又恢复了过来,有些鄙视地看着赵御,“你说你要是个土生土长的魔,你崇拜魔君也就罢了,可你是个修士啊,你崇拜他什么?” 赵御眼中依然光彩盛盛:“你不觉得现今这位总有一天能打进天界去么!再说了,我是修士我才开心啊,你想啊,其他修士要去天界,都只能走飞升这一个千万人都未必能挤过去一个的独木桥,我跟着君上他们,你这事完结我得记一大功吧?再努力上进一把就有机会跟着他们时不时去摸摸天门了,等到以后打进去,到时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进天界溜达了?可不比辛辛苦苦修炼追求飞升轻松愉快便捷得多?” 沈丛真一脸的我不想理你,过得片刻忽然问:“魔君他,是不是就在咱们城里?” “啊?” “你不知道?”沈丛真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皱了皱眉,“我见到一个魔,怀疑正是魔君本人。” “啊?不可能吧?”赵御说着想了想,“不过最近是有点不寻常的调动……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我去暗暗地查探一番,若果真是君上本人……嘿嘿。” 沈丛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歪歪地靠在监狱墙上,自有一股闲适慵懒的态势,“难道你还对魔君有什么非分之想不成?” 赵御立刻轻咳一声:“怎么会?你想哪去了?我不就是想和君上套套近乎,争取早日晋升么?” 沈丛真却靠在墙上不说话了。 “唉?你还没告诉我那个魔是谁呢。” 沈丛真抬抬眼皮,“我答应过他不泄露他行藏的,你要有心,就自己去找吧。” “啊?怎么这样?”赵御苦起脸,大为不满。 沈丛真却话锋一转:“我只想留在修士控制区这边,能帮我再申请一次么?” “为什么啊?”赵御有些不解,“我巴不得过去,在这边多担惊受怕啊。而且你这事闹得这么大,留在这边你也讨不了好啊,说不定以后临光派天天追杀你,君上也是为你着想。” 沈丛真嫣然一笑:“魔域和魔族控制区那边环境太差,影响我保持美貌。” 赵御顿时无语了,他看着沈丛真扶了扶额:“我便是没想到……不,我早该想到是这样。” 沈丛真笑着朝他眨眨眼:“难道我不美么?” “……美。” “这样的美貌不该保持住么?” “……该。”赵御挪开视线。 过了一瞬,赵御又仿佛不死心地劝道:“那边环境虽然差了些,对你来说总比这边安全多了。当然了,如果你是觉得那边没什么认识的人,无聊的话,我也可以再努力一把申请过去么。我们现在得到了夏荆歌的确切行踪,我回去想个好方案,想办法捉了他,估计又是大功一件了。” 沈丛真听了,免不了要提醒他:“你还是少打他主意吧,虽然他只是一个金丹期修士,可你不想想,他一个人人关注的金丹期,为什么还能这么放心大胆地出门历练?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你有什么方案,最好先递上去请示一番,不要擅自行动。” 赵御皱皱眉,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我知道了,我会先小心观察他的。” “……”我是让你不要去招惹夏荆歌的意思好吗。沈丛真有些无奈,又不能明说夏荆歌身边那个成亲对象就是他怀疑的魔君,只好叮嘱,“你也不要轻举妄动。” 赵御听了,看看沈丛真的样子,又想到他的身世,不禁抿了抿唇:“你不会觉得那个夏荆歌挺好的吧?我听说他马上都要成亲了,你还是别肖想了。” 沈丛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说了一句:“我还什么都没说吧。不过我作姑娘家打扮时,他看我的目光是跟别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第4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5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45节 “很特别的眼神。”沈丛真又露出了那个温温和和的笑容,抬眼盯着头顶的监狱,完全不是男子看女子的眼神,更奇怪的是他看那位的眼神也和看其他人的眼神没什么区别。能在这种眼神下成亲的,要么真是毫无感情,要么迟早会受不了……他们两个身份又特别,这就有意思了。 沈丛真想着,见赵御还等着答案的模样,却不欲多说,只抬手朝外挥了挥,“你走吧,再待下去外面的牢头们要起疑了。” 赵御也看看外边,见果真已有牢头在那来来回回探头探脑,他踟蹰了一下方才道:“好吧。等那些修士来了,你自己见机行事,万事小心。” 沈丛真含笑点头,又朝外挥挥手,赵御这才撤了隔音术,转身离开了。 沈丛真见他走了,周围再无旁人,袖口一抖便又翻出那面镜子照起来,他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几眼,见发丝未乱,形貌尤俊,才又满意地收起了那面镜子。 男装的我也是美得连我自己都要拜倒啊。 夏荆歌和风甫凌回去后,就让人时时注意着沈丛真案件的进展情况,听说那主审派了五路人马报信去了,想来是报到各修仙门派去。夏荆歌想了想,倒是点点头,“这倒是个对他们来说最妥当的做法。只是我九华派未必是乐意管这件事,待我写封信回去给我师兄,同他提一提,让他还是派个人来。”……就当是补偿沈丛真吧,夏荆歌心道。 “这样一来,我们就要先走一步了。”风甫凌沉吟。 夏荆歌看着他笑了笑,“请帖都送出去了,不先成亲么?” 风甫凌听了,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自然是要成完亲再走。” 月底已经到了,沈丛真的案子显然是个拉锯战,得等六大门派的人到齐了才能开锣唱戏,而且夏荆歌和风甫凌大概也没办法亲眼看到后续了。所以现在是不需要操心别的了,婚礼也已经进入了最后的筹备阶段。当然稍微忙点的主要还是风甫凌,夏荆歌每天还是很悠闲自在。 闲下来他又知道外面的传闻又变了。大抵是自从上次半空里打了一架之后,别人都知道他是修士了,现在他已经不是男宠了,一跃成为不染尘埃的修士,他和风甫凌在一块,竟然还有说是风甫凌硬攀上的了。 夏荆歌就有些想不明白。 他就对风甫凌说:“怎么我就是打了一架,在外人眼里你和我的关系就这么天差地别了,这些人想得也太多了。就不能好好的传一传我们两个是真爱吗?” 风甫凌听了,眼中隐隐积聚了点笑意。他正要回话,一抬头,看见夏荆歌神色如常地看着自己,眼中并无任何缱绻。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和他看着旁人的眼神,乃至于看着一支笔,一朵花,一棵树的眼神并无二致。 风甫凌眼底那点笑意又悄悄地隐去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也许夏荆歌是永远不可能喜欢自己了。 风甫凌顿了一顿,也是神色如常地回道:“说不定哪天我们两个的真正身份都暴露了,就能在传闻里变成真爱了。” 夏荆歌看着他,仍旧有些不明所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啊! 第140章 晨光熹微成亲仪,檐露微湿诉衷肠 红尘界是很少能看到修士成亲的仪式的,以至于有无数人来看热闹,涨见识。更别提他们还是两个男子成亲,在红尘界这样的地方,更显罕见了。虽说他们已经不需要刻意引出凶手,但到底此举还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修士讲究光风霁月,自然清和,修士的成亲仪式,也是偏向这个类型的。风甫凌大致上遵从这个仪式,但在细节之处,又作了些许改动。 比如,今日方圆十里之内,天光亮似白昼。 这是修士做的幻境。夏荆歌认为风甫凌简直是明目张胆地露牌给自己看,其他人都当这幻境是自己弄的,尤其湘竹崇拜的目光让他有种膝盖一疼的感觉。 虽然有些不好解释的感觉,夏荆歌倒也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抓着风甫凌问东问西的。 红尘界的所有人都已习惯了没有白日的百年时光,他们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什么是真正的白昼,今日却是见到了。风甫凌也没有弄大晴朗天的那种白昼,因为大家的眼睛都已适应了昏暗,若是骤然弄个大晴天的,谁也受不了。 所以这是个晨光熹微,天光即将大亮,但还未显亮透的天色。犹给人一种清静怡人的舒爽感。 似夏荆歌和风甫凌这样活得长的,且还见过这样的天色,除他二人之外,别说在场所有普通人都未曾见过这天色,便是一些稍微年轻些的修士也是从未见过的。自打太阳陷落,天地间已是再无亮色了。 所以夏荆歌一看到这逼真无匹的幻境,天边疏疏密密的白云,身旁急急缓缓的清风,树梢屋檐上闪烁的晶晶亮亮的露水,便知此情此景,该是年岁不短的修士造出来的了。然而夏荆歌却找不到施术者。 当然他也并未想好若真的找到了施术者,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思来想去,索性也就不去深究了。常人对于这天光的喜爱倒是远远出乎夏荆歌的想象,稍稍侧耳仔细去听,便能听到许多稀罕夸赞之辞。 “大有啊,你说这修士成亲还真是新鲜哈?竟然能把这天弄得这么亮堂,怕是传说中的夜明珠遍布天空都亮不成这个样子啊,果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你这就没见识了吧?太阳听过没有?白天听过没有?……还真没听过啊?我告诉你啊,一百多年前吧,那时候天上有个太阳,跟月亮似的,只不过比月亮亮多了,发光发热保温暖,太阳出来的时候就叫白天,月亮出来的时候才是晚上,人们白天都是不用点灯的,现在这里就是白天啊,你知道了吧?” “原是这样啊,还是大有你懂得多!” “嘿嘿,我哪懂那么多啊,这不是因为有个书生妹婿嘛!说实话,原本吧我也就是听听,这打小就没见过的,哪想象得出来白天到底啥样啊。这下是长见识了,长见识了!” “嘿嘿,是啊!也不知那位真人长啥样,可惜咱们在外头看不到啊。” “俺见过!真人俊俏得很,看着像年轻后生!” “吹牛吧你张三,修士那一个个不像仙人似的,倒像年轻后生了?” “就是!没见过就不要胡乱诋毁人家修士的形象了,咱还是多往里瞅瞅,说不定眼神儿好就瞅到了!” 夏荆歌摇摇头,再次感慨了一番传言愈传愈偏离正轨的奇怪轨迹,收回了倾听的姿态,与风甫凌相视一笑。 他二人皆着喜服,共迎宾客。众人都道他是深藏不露的归隐修士,风甫凌所请又俱是普通人士,少不得要多瞄他几眼。 夏荆歌自是风采高雅,清绝卓异,又神色温和,眉眼含笑,使人心生亲切,竟无甚大多数修士该有的冷清出尘之感。众人暗地里啧啧称奇之余,又不免嘀咕,难怪会如此不拘小节同男子成婚了。 这些夏荆歌是浑不知的,收了一箩筐祝福就觉这一场成亲仪式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和风甫凌成亲也是能收到祝福的,或者说,他觉得成亲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啊。 众人欢宴,多数人与夏荆歌都是第一次见面,夏荆歌只感觉到这些人中隐藏有一两个修士,但也因为人实在太多,分辨不出到底谁是修士。若较了真,也是查得出来的。然而夏荆歌想来想去,总觉今日是不宜较真的,也就作罢了。 他二人在许多人面前行天地之仪,宣告缔结为堂堂正正的一对道侣。这让夏荆歌有一种他和风甫凌真的成了亲的错觉。……他看看风甫凌,这位一贯有些冷清且无表情的魔君大人,一身红衣立在蓝天白云之下,眉眼间罕见地添了几分温和,少了些许沉戾威压之气。 他想,其实这一场成亲仪式,大约已是我和甫凌将来漫长的一生中唯一一次彼此参与,互为新人的仪式了。哪怕他们用着几乎无甚相干的名字,这也是他和甫凌真真正正地在成亲啊。 这样的美好,这样的令人心旷神怡,他说得没有错,是合该铭记一生的。 风甫凌和夏荆歌一同与人吃了些酒,聊了些天,便双双起身告辞,离开了那觥筹交错人来人往的大厅院子,在后院找了个清净些的房顶上去了。当然这是风甫凌指示,夏荆歌动手操作,带他飞上去的。 两人在房顶上肩挨着肩坐定,夏荆歌就问他:“这样跑出来会不会太早了?”这幻境中的天色,仍旧是不疾不徐的清晨时光,夏荆歌吸了吸鼻子,还能嗅到隐约且湿润的青苔气息,伴着前院悠扬且富有朝气的乐曲,委实是宁静而惬意。 夏荆歌这样一个随时随地自制清灵之气的人,都觉得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感觉已是许久许久不曾体验到了。 风甫凌侧过头,含笑望着他阖眼深呼吸时睫毛轻颤的模样:“有人帮忙,不算失礼。”他伸手揽住夏荆歌的肩膀,明知故问地指着天空问喜不喜欢这样的天色。 夏荆歌睁开眼,认真且专注地看着风甫凌,好片刻,才问他:“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呢?” 风甫凌说:“我要听你更愿意说的话。” 夏荆歌仰起头,目光在远处飘荡的浮云和近处盘桓的大雁之间流连:“我想起来遇见你那几天。” 风甫凌知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安静地等着下文。 “那几天是我小时候最彷徨无助的时候,说来也是奇怪,如今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感觉到彷徨无助这种复杂且微妙的情绪了,回想起来,却还是牢牢地记着当时是怎样的感觉。现在想想,那几日或许是我命中一劫,也或许正是我的命盘转动的一个关键节点啊——我虽遭逢人生中的大不幸,却叫我遇上了你。” 风甫凌的神色愈见温和。他看着夏荆歌的目光,盛着温柔的光。 这是只有夏荆歌才能看见的殊色,尽管他也许看不明白,亦无所感,无所反馈。 “对了,我告诉过你我的命盘其实变易过两次吗?” “没有。这是怎么回事?”风甫凌微微正色。 “原来你不知道。”夏荆歌颔首,“前两回,你都没在我命盘上,天界还嫌结局不好,就把我的命运改了,结果越改越烂,越改越吓人,最后让我遇上了你。他们看不到结局了,就不敢改了。” 夏荆歌神情专注地望着风甫凌,“我有时会想,幸好天神们改了我的命盘,不然我怎么遇上你呢?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你既不需要我,也不忌惮我,却还愿意一直同我在一起了。我的一生之中,假如没有遇上你,一定就活得像个真正的法器了。那该多糟糕,多可怕,我完全不怀疑我会做出毁天灭地的事情。可是遇上了你,我就觉得哪怕只是想要你好好的,我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夏荆歌的目光,还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认真,那样的没有丝毫缱绻旖旎温情脉脉。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风甫凌想。 夏荆歌,他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在乎我,也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在乎我。我在他心里,哪怕是和一堆物件相比也是最占面积、最占空间的。 风甫凌的神色,越发显得温和,那温和里,又渐渐漫出温柔与缱绻。他本来是不擅流露感情的人,但对着夏荆歌,他可以尽量多流露一些,再多流露一些,好去弥补夏荆歌流露不出来的那些情感。 本来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互补,不是么? 风甫凌这样想着,握住了夏荆歌一只稍显冰凉的手,放在掌心摩挲,传递与他魔气,传递与他温度。 “我们洞房吧。” 风甫凌的眼中流露出热切。 他恨不能给夏荆歌看看,自己的心中更是热切。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洞房了,我需要恶补学习一下如何写肉qaq 第141章 一个双修长周天,三言六感竞钝意 终于来了。 夏荆歌觉得自己好像在等待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他早就听过它的名字,但并未真的听过全貌,所以当风甫凌将他推倒在床上,行双修之事时,他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隔膜感。 但好在这并不影响他配合风甫凌。 凭心而论,双修一开始是比较顺利的,好歹他们两个也是“预演”过一回的了,又亲亲抱抱过好多回,一开始也算得上是轻车熟路,相得益彰。如此这般边亲边脱,夏荆歌已是被亲得晕晕乎乎不知身在何处,便是身后不适也尽量忽略了,被风甫凌连哄带强地一点点结合在了一起。然而意外就在他们没预演过的这一步上诞生了……风甫凌只勉强进了一截,他就,进不去了。 他一动,夏荆歌就疼得呲牙咧嘴地叫停,简直让人没法继续。 风甫凌只好就着那好不容易进了的一部分,又拉着夏荆歌卖力亲了一顿,转移他的注意力,直把夏荆歌亲得眼角眉梢都是红晕。是给热的。夏荆歌感到自己仿佛是被魔气丝丝侵入,那些魔气透过风甫凌与他肌肤相接的部位传递过来,从自己的皮肤钻入,进入筋络之中,又被高效融解消化……平时亲则亲矣,风甫凌是很少会这样放任自己的魔气扑进夏荆歌身体里的。 因此夏荆歌常年都冰凉凉的,乍然热了一把,委实有些不太适应,他抬手推了推风甫凌,示意他远一些。风甫凌平日是十分顺着他意愿的,这会儿不却不管他要推开自己的意图,稳稳当当地压在夏荆歌身上不说,拉着他原本就已敞开的一条腿往外推了推,推得更开了些,身下又强硬地推进了小半寸。夏荆歌原本绯红的脸,顿时就白了几分。 若不是夏荆歌早就答应过风甫凌绝对不在双修的时候踢他,这会儿风甫凌一定已经被踢下床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一定是早知如此,才故意挖坑给我跳!夏荆歌咬咬牙,心道我要是早知双修得这么疼的话,我一定是坚决不肯修的。这都卡住多久了,他还要硬往里头挤,一开始是怎么说来的? 说是很快,只要进去了就好。这都努力了半天了,还要进……“进完了吗?”完了还能再忍忍。 “没。” 夏荆歌立刻用上了近乎绝望的语气:“还有多少?” “……一半。” 夏荆歌感觉真等到全进来自己说不定要给疼哭了——全得是由不得自己的生理性泪花。这得多丢脸啊?他想了想,和风甫凌打起了商量:“要不,我们不双修了吧……?也不见得所有道侣都是要双修的啊。” 风甫凌听了,也不生气,也不立刻反对,只是换上一张严肃无比的平静面孔,和他讲起了道理:“修炼到一半的时候能随便停下来么?强行停下,万一走火入魔怎么办?你再忍一忍,进了就好了。” 夏荆歌望着他那张认真又严肃的脸,以及额角显示他也比较辛苦的晶莹汗珠,想想也觉自己有些理亏,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对风甫凌说:“那你要么一口气……要么再慢……” 夏荆歌话没说完,就被风甫凌捉住腰用力一顶! …… …… !!! 有那么好一会儿,夏荆歌疼得什么意识也没有了。 等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风甫凌又以一种不能更近的距离和自己贴在了一起,脸贴着脸,身子贴着身子,身下那一瞬间的剧痛被持续的钝痛和滞胀所取代,渐渐趋于麻木和绵绵隐痛。 夏荆歌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有种找回知觉的劫后余生感,心道果然进来就没那么折磨了……但他仍旧瞪了风甫凌一眼:“你怎么不提前提醒我一下?突然就……” “你太紧张了。”风甫凌打断他,“提前跟你说,你就更紧张了。”他瞅瞅夏荆歌渐渐回复血色的脸,眼神暗了暗,“好些了?” 夏荆歌才点了个头,就听到风甫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就感觉,原本已经可以尽量忽略的疼痛又开始密密麻麻地席卷了过来。 像浪潮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扑过来,凶猛地打在他身上,扑得他忽上忽下,忽沉忽浮,勉力支撑,也抵不过迅猛而激烈的波涛之力。 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难以精准描述的疼痛变为了另一种更难以描述的感觉,时酥时麻,时痛时痒,时长时短,时急时缓,时轻时重……时而像微风拂面,蜻蜓点水,水花四溅,时而又像狂风肆虐,沉舟入江,波急浪卷…… 夏荆歌有时感觉自己是清醒的,有时又觉得自己脑中已是糊成了一团,他有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紧紧攀着风甫凌的肩膀,话不成句,有时则是瘫倒床上,浑身无力,眼角含泪,好像遭受了莫大的蹂躏。 有那么一瞬间,夏荆歌还以为自己脸上冰凉的泪花是风甫凌身上滴落下来的汗水,直到他感觉自己又被撞出了一波生理性泪花,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咦这根本就是我自己流的泪么……百多年未见,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哭了……这么一看,想来双修于他,除了源源不断的魔气和修为,也算是有其他隐晦的好处…… 想法这么一打岔,他就忘了问风甫凌一个周天的双修什么时候能修完,怎么自己无法判断这个修炼的时长……之后就又陷入了沉沉浮浮的轮回当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已经黑得看不到一丝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风甫凌终于宣告他们的双修获得了一次阶段性成功。这样的成功显然需要付出成正比的代价,比如,夏荆歌就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滋养,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灵气暴涨修为激增导致的错觉,但相对的,他觉得自己身体的负担也是极沉重的,一歇下来,就觉得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处再是自己的了,连动个手指头都累。 当然,他得到了多少修为,风甫凌就损失了多少修为,这是必然的。人家双修吧,虽然损了阳元,可也能多多少少得些修为,他倒好了,既损阳元又失修为,夏荆歌琢磨了一下,就对风甫凌说:“以后还是不双修了吧,你太吃亏了。”虽然声音略有嘶哑,略显干涩,他还是握住了风甫凌的手,语气中颇有几分从话本子里学习揣摩到的怜惜。偏偏他脸上红潮未褪尽,正是粉面含春,眼波生情的模样,透着股使人心动的漫绻气息,明晃晃就和他的话唱起了反调。 风甫凌愣了愣,似乎是呆滞了一下,紧接着他看着夏荆歌立刻就振奋了——夏荆歌注意到,他一贯点漆深邃的眼中闪烁出灼人的光芒——下一刻,他就立刻表明心迹:“不吃亏,我们再来一次?” “……这不好吧?你不累么?”夏荆歌觉着双修还是很辛苦的,虽然真实的双修一点也不像想象的那样毁三观,甫凌也生得很好看,很养眼,无时无刻不美貌,以至于他都没有觉察到彼此赤诚相对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那话怎么说来的?果然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风甫凌立刻回他:“我已很是克制了,怎么会累?况且只要是同你双修,这样的亏我是很乐意吃的。”不等他回话,就伸手把且还软绵绵的夏荆歌扶了坐起来,直接揽在怀里,对着夏荆歌耳边吹气,“这次我们修习一下观音坐莲这一式,好不好。” “……”夏荆歌已觉不妥,抬手推了推他,却提不起力气,只好道,“先沐浴。”说着他就要起身离开,谁想还没起得来,就已经腿一软,又跌了回去,大腿正蹭着了风甫凌那物。若单只这样也就罢了,偏生它竟然直接在夏荆歌腿边硬了,硬邦邦地顶在夏荆歌腿上。 “……”夏荆歌低头瞅了瞅腿边情形,就看到方才被弄到体内的元精也随自己这一跌淌了出来,白浊之色划在了风甫凌修长有力的长腿上,又蹭了一些到自己的腿上,瞧着实在淫靡不堪。 他心里感到很不妥,总觉得应该先收拾一下,再考虑要不要再双修一次,谁想他怔忡之间,风甫凌直接就已经圈住了他,声音沉沉:“待会一起洗。”说罢不待夏荆歌拒绝,就抱着他调转了方向,弄了个面对面。 夏荆歌严谨地发声:“坐莲式反了吧?” 风甫凌一本正经:“这叫坐莲变式。” 他见夏荆歌露出类似“这也行?”的怀疑神色,又似哄似解释地追加了一句:“我想看着你。”这本是一句调笑之语,奈何夏荆歌六感极钝,丝毫没有羞涩之意,只定定望着他,还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冲他笑了笑。 风甫凌顿时就觉得,算了还是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还不如埋头双修干正事了。 他不说话了,又箍着夏荆歌不给他挪动离开的机会,夏荆歌觉得这时候想去沐浴已是不太可能的了,想了想对风甫凌说:“那你快些。”不要再双修那么久了,好累。 风甫凌闻言竟微微笑了,满口应承:“我一定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来我已经做好了卡肉卡半年,实在写不出一句话带过的准备,没想到硬着头皮写还是憋出来一些了,所以……恩……现在我感觉自己简直是跨过了一道天堑鸿沟! 当然写得怎样另说2333好歹是写出来了,以前真的是一到肉情节就一句话都憋不出来,直接卡成坑了_(:3」∠)_弄得我自己一想到要写肉都犯怵 ps:我感觉夏荆歌这脑回也只有甫凌能hold得住了,唉,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受…… 第142章 竹林花开逢死期,身份判定议因由 如果夏荆歌能够在一开始就得知风甫凌所谓的快是这个意思的话,他一定闭口不说一个字。但事实上等他意会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此夏荆歌深刻地体会了一晚什么叫“快”…… 好不容易熬到终于修完了,风甫凌竟然还问他是不是□□,夏荆歌心想我又没飞升过我怎么知道欲仙是什么感觉,不过欲死好像真的有,有那么些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掉了……想想双修也是个很危险的法门啊。 难怪大家都不是很提倡了。 总之因为第二次那个坐莲式以及附带的几个坐莲变式太煎熬,等到风甫凌抱着夏荆歌洗完澡,哄他再接再厉来修第三次的时候,夏荆歌坚决不肯了。就不说双修到底有多辛苦,关键外面月亮都出来了,人都起了,哪怕他们两个很快就要搬走,也不能不吃不喝无休无止地继续双修下去吧?那不是明白告诉别人你也不是普通人么? 最后风甫凌没办法,只好出房门去了。夏荆歌实在是不想动弹了,往日里能对他造成一定影响的吃食也仿佛没了吸引力。但是睡吧,又睡不着,夏荆歌只好干躺着。没过多久,风甫凌又回来了,手里提着食盒。 夏荆歌只侧了侧头,转了转眼珠,视线粘在了食盒上,没有动弹。 风甫凌走到床边站定,把夏荆歌扶了坐起来,又往他身后垫了个靠枕,就下达了指示:“变个小桌出来。” 夏荆歌没有立时照办:“大材小用了吧?” “不然你怎么吃?”风甫凌不置可否,“把他放出来。” 夏荆歌又道:“没胃口。”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招问非剑灵。 风甫凌看看他,嘴角就起了一丝笑意:“只与他说少儿不宜即可。” “……”夏荆歌竟一时无言以对。他想了想,还是抬手解了墙上挂着的问非剑禁闭结界。这当然是为了防止被问非剑灵听到看到自己和甫凌双修过程弄的,就是问非剑被关了这一天,怕是要闹脾气。 夏荆歌招了招手,剑柄就幽幽飞到了他面前。剑灵不曾出来,只一个光秃秃的剑柄。夏荆歌握在手中,随手一抖,木剑就出来了。乖巧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实在太不寻常了,夏荆歌总觉得他要搞出什么事来,剑是在手里了,他却犹豫着没有施展。“怎么?”风甫凌问了一句。夏荆歌回过神来,对他摇摇头,就施展术法,借水汽与房中其他木制品捣腾了个能放在床上的小桌来。问非剑仍旧是安安静静的,仿佛对此无所觉。夏荆歌却知道他的脾气,闹得凶不代表一定生气,一点不闹才可能是真生气了。 风甫凌已经把饭菜都摆在那小桌上,夏荆歌一看全是清淡的粥和菜,愈发没什么胃口,他又重新低头看了看剑,有些不确定地对风甫凌道:“他是不是生气了?”夏荆歌探了探剑身本身的灵界,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皱起了眉。 “平时不听话,你又觉得他闹,现在不闹了不是挺好?”说归说,风甫凌搁了食盒也坐到床上来,接过夏荆歌手里的剑,那剑一到他手里,就只剩了个其貌不扬的光溜剑柄。他面无表情地也往那剑柄里探了探,过好片刻才把剑柄还给了夏荆歌:“没事,他自动闭关升级了。约莫是你修为大涨的缘故。” “……”夏荆歌突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想也只是勉强憋出一句,“这下不用担心他生气了。” “正是。吃吧。”风甫凌体贴地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这样的举动让夏荆歌更加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明明涨修为的是自己,结果精神奕奕的反倒是甫凌,自己却焉了吧唧的浑身没劲……倒不是说这样就吃亏了还是怎么的,夏荆歌就是有些想不明白,在他的认知里,吃了大亏的当然是甫凌了,可这样的现状又让他心生疑惑。 但这疑惑也就是灵光闪现那么一下子,这一下子之后,他也就不在意了。甭管到底怎么回事,甫凌高兴就好。你看他喂饭也喂得挺开心的。 他们两个躲在房间里你侬我侬开开心心吃饭,离着这个宅子百里开外的赵御就不是那么的轻松愉悦了,他苦了一张脸,瞪着眼前之人:“李大哥,怎么是你?” 赵御口中的李修之,是个眉目清华,犹如木莲一般清雅芳洁,徘徊在出尘与入世边缘的修士。说他不染纤尘吧,他眉目间又有几分天然的脉脉温情,说他沉浮红尘间吧,他周身又萦绕着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高华气息,宛若仙气。此刻赵御找到他,他正一身青衣站在一片萧萧竹林之中,身旁有一株开了花的墨绿翠竹,泛鹅黄的花朵仍旧遵循一株竹子的特性,开得鳞次栉比排排节节,露珠摇摇欲坠偶现闪莹之光。 李修之侧头望向赵御,见是熟人,身上的气息收得一丝不剩,整个人像要沉进了黑暗之中。他蹙起眉,拂袖反问:“怎么不能是我?” “不是,”赵御太过吃惊,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您怎么会跑这地方来给那个夏荆歌当……当苦力啊……”赵御悄悄地查好些天了,昨天还趁着人多混进了夏荆歌成亲的现场,旁人看不出那幻境不是夏荆歌的手笔,他却是发现了。他也想到了那日沈丛真的叮嘱,心道这夏荆歌也是有意思,旁人历练都是独自晃悠悠下山,兢兢业业完成师门委派的任务和考验,他倒好,下个山偷偷摸摸带一波修士保护自己不说,竟然也不干什么正事,成日里不是做男宠就是好吃懒做,还悄悄地要成亲。 真是…… 第4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6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46节 让人不知道说啥好。 本来这样是很好的,这边越松懈,这个夏荆歌越不着调,对他们越有利么。赵御原本也只是想查查暗中跟着夏荆歌的修士到底是哪些,等以后要针对他们行动时可以有备无患,谁想到真的找到人,竟然是自己的熟人。 要不是赵御知道李修之绝不可能背叛,他心里一定已经惊涛骇浪似的了,不,现在就已经惊涛骇浪似的好了么!! 李大哥不是跟全体修士有仇么!他怎么能忍受自己混迹修士圈内部!……恩,不过仔细想想,像夏荆歌身旁这种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可以造成毁灭性打击的重要位置,说不得李大哥还真能忍下来…… 赵御脑子转到这,终于感觉自己掌握到了事情的关键,他收起自己脸上各种奇怪的表情,端得正经严肃了许多,抬起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一脸你忍辱负重我感同身受地说道:“我懂了,李大哥。” 李修之仍就蹙眉望着他,过了一阵神色才微微一动,好像眉目间沉寂了的脉脉温情又一朵一朵地绽了出来,形成一个含苞待放的隐约的姿势。他温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那个修士是夏荆歌?” 赵御见他神色变化,心想有门,刚才那副模样吓死爹了。他立刻清咳一声,笑着回道:“这可不是我发现的,是叫沈丛真发现的。你知道了,他那个人,一点点蛛丝马迹都能顺藤摸瓜牵出一大串来,那夏荆歌接触了他几次,就被他猜出身份了。” 李修之点点头,又道:“此事不要再告知旁人。” 赵御很有些狗腿地笑了笑:“属下的人品您还不晓得么,我一定不会泄露半个字!”他见李修之点了点头,再没任何表示,又有些不甘心地问了一句,“那这夏荆歌已经叫属下发现了,有没有什么任务安排我去做了?” “暂时没有,别在这附近逗留了。你当那夏荆歌那么容易糊弄?”他见赵御一副抬起脚又不舍得走的样子,还是温和地补充了一句,“要用上人的时候一定先找你。” 赵御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闲聊起别的:“李大哥,你在这做什么啊?” 李修之指指那株开了花的竹子:“等它寿终正寝。” 赵御也看向那株竹子,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你还真有闲心,虽然这年头竹子不多了,也没必要等着它死吧?” “一株竹子开花,要死一片。要在它彻底开花之前砍掉。” “哦……那现在就可以砍了吧?” “再等等。它一生中也只开这一次,让它开得盛一些。” “合着你已经等了不知多久啦?”赵御有些吃惊,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没有这个闲心的。 李修之有那么一瞬间现出了怔忡的神色,很快又收了起来,摇头道:“我在这做幻境,做着做着,突然就看到它开花了。” “影响你做幻境了吗?我昨天也去了,看着很好啊,很完美,你不用担心。”赵御自认为贴心地安慰道。 李修之笑了笑,仍是那副三分含情三分疏离的模样,他对赵御摆了摆手:“我还要在这等许多时候,你就不用陪我了,忙你的去吧。在城中活动小心不要被夏荆歌发现。” “你放心吧,发现不对后我都尽量躲他远远的。此前没防备的时候我也不在城中。他肯定没发现我。” “这就好。”李修之点点头,又去看那株开了花的翠竹,它正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出一整株的繁花来,并未显露出枯败迹象。但若不处理,这里一片都要被波及。竹子就是这样刚烈,不折节也就罢了,连死也要死一片。 李修之一动不动站在竹花下的时候,赵御已经像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作为一个修士中的异类,十分有上进心的赵御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离升职又进一步了。 事实也正如赵御感觉的那样,他很快就有了一个和夏荆歌有关的任务,那就是帮他和他那位成亲对象妥善安排一处离这里不远不近的新宅邸,这宅邸要远到不能被城中各门派即将派来的代表察觉异样,又要近到能及时跟进沈丛真的案情。着实有点把赵御难住了。主要不只是要防着那些很可能很厉害的修士,还要防着周围城镇的其他修士,总不能顾此失彼,让夏荆歌轻易暴露人前,叫别人捡了便宜吧? 当然他觉得要是能把夏荆歌暴露给某几个特别坏心的修士,让他们出面和九华派打起来,他们哥几个蹲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也挺好的。不过这是后话了,赵御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探查完毕后,终于在附近城镇找到了一个基本不可能在六大门派代表赶来路线上,也不大可能成为修士代表们观光地的区域,基本圆满完成了任务。最后找宅子的时候遇到了一点意外,本来赵御觉得他夏荆歌一个修士,对住处的要求是没那么高的,随随便便也就应付过去了。谁想提供了几个地址李修之都说不行,还要那种有人伺候的,还要至少找一个烧菜特别好吃的大厨。 赵御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说你一个修士要什么人伺候啊?吃什么饭啊? 懂不懂什么叫苦修?懂不懂什么叫辟谷? 只怕君上让我给他找住所都没那么折腾! 赵御是个勤学好问的人啊,想不通的事他当然要跟上级请教啦,李修之听完他的吐槽却是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最后只问了一句:“我且问你,沈丛真的案子揭出来,是为了什么?” 这件事赵御还是知道的,当即答道:“自然是为了诱使云剑派的黎玉冲离开门派到这边来。” 李修之点点头,“那老儿最喜欢充裁判,这次临光派出事怕是他嘴巴都要乐歪了,就让他心满意足地最后当一回裁判吧。” 赵御闻言也是一乐,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有点被带偏了,又把脑子转回来,心道这事跟夏荆歌的住处有什么关系?绞尽脑汁想了想,才问:“李大哥,你的意思不会是,为了防止云剑派关键时刻找九华派做帮手,所以好吃好喝地供着夏荆歌,让他乐不思蜀地,拖住他?” 这个思考方向实在有些勉强,不提对修士来说什么样的距离都不能叫距离,单只夏荆歌这个人会不会被安逸的山下生活拖住就要先打个问号。虽然说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吧,但盟友有难没道理为了那点安逸见死不救吧,退一万步讲,不是还能救完回来么。赵御自知自己这个说法是很站不住脚的,他之所以提出来,也是自觉脑子里的弯弯实在不如李修之曲折,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李修之没有立刻理会他,他沉吟了片刻,仿佛是在斟酌是否回答他,之后竟沉声回道:“大概吧。” “……你也不清楚?”赵御心里本能地感觉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这种本能已经差不多是他同沈丛真合作多年锻炼出来的直觉了,很少会出差错。……更何况,他之所以抛出这么个不靠谱的答案,正是等着李修之给自己指点迷津啊,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得个“大概”。 李修之摇摇头,“我也不过是揣测,某种程度上和你的猜测大致相同。事实到底怎样,我心里也是……”李修之说到这,顿了一顿,再没有后音了。 赵御见等不到个所以然,心知是绝不可能等到了,心里暗暗遗憾了片刻,就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听闻君上就在附近,是真的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李修之又蹙起他那双秀气的眉,连语气都不是那么温和了。 你果然知道他的行踪!赵御暗喜,面上却是绷着,严肃地问:“夏荆歌身边那个看起来跟凡人没两样的就是君上吧?”但他那双溜溜转饱含窃喜的眼睛完全出卖了他刻意塑造的谈正事形象。 李修之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再不可能瞒住,若执意要瞒,赵御恐怕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了。他这个人最是不讲规矩的,前些天风甫凌亲自批示沈丛真回魔域或魔族控制区,他竟然又上交了一份据理力争声情并茂的申请,表述沈丛真是如何如何想要留在这边,好像他一离开这边,就再也不能幸福似的。 李修之思及此,温言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嘿嘿。”赵御挠挠头,“这不是你最近的行踪和沈丛真提起夏荆歌的反应都有点怪怪的嘛,我一想,不对啊,这一查,就查到了一则百年前的旧传闻,就是关于那个夏荆歌和君上的,那时你已经是修士了,你应该知道吧?”赵御做了个拇指碰拇指的动作,还冲李修之眨眨眼。 李修之习惯性微微上翘一点的嘴角微凝,他轻轻点了点头:“听说过。” “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啊……”赵御八卦过后,突然又有些沮丧,有些不可置信,“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君上竟然儿女情长地跟那个夏荆歌腻在一块?还偷偷地成亲了?” 李修之闻言,瞪了他一眼:“你又怎知君上是因为儿女情长才滞留在夏荆歌身旁?这样的时刻,不正需要用什么事情绊住那个夏荆歌?” “能绊住吗?”赵御面露怀疑,“这么大的事情,他只要一得到消息,肯定往回赶。” 李修之沉默一瞬,开口道:“或许儿女情长的正是那夏荆歌呢?虽然都说他是一只名副其实的法器,好歹也是个人。” “……这倒也是。”赵御有些被说动了,他仔细想一想,哪怕只从传闻看,那夏荆歌当年与君上也是极要好的了,之后夏荆歌就闭关了一百年,这百年里和谁都不亲近,整个魔域和夏荆歌关系好点的果然只有他们家君上了啊。想到这,他突然灵光一闪,重新自我振作了起来,“李大哥你说得很对!夏荆歌是个法器啊,你想,人人都说他是法器,他肯定不愿意当自己是一个法器的。咱们君上小时候就和他相熟,还是半路才认回去的,那时候君上一定没把他当法器看,君上待他不一样,他待君上肯定也是不一样的。这就说得通了,难怪君上要亲自出马啊!这就是传说中的非他不可啊!这要是真的拿下夏荆歌……我已经能看到天界在朝我招手了!” 赵御说到这,内心更激动了,心道不愧是能喊出“制霸天界,控制命盘!”这个口号,让他听了就热血沸腾,最后实在按捺不住换了阵营的君上!连传说中的夏荆歌都能搞定! 赵御几乎是闪着星星眼激动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发现李修之根本就没有理会自己。他有些疑惑地望向李修之,见他仍是往常那样温温凉凉地笑着,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他按捺了一下,还是有些按捺不住,又提起来:“李大哥,这亲都成了,应该是君上已经搞定夏荆歌了吧。这是不是说以后夏荆歌就成自己人了?” 李修之的嘴角微微沉下,温声回他:“阿御,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不是很肥~~~ 第143章 命运轨迹既已定,不肯就范犹不甘 赵御发现他神色中的凝滞僵硬,终于感觉出不对劲了,咦了一声:“李大哥,你不高兴么?”一边心里暗自疑惑,难道他说错话了?哪里说错了?这不是好事么? 李修之仍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神色,笑一笑,连花也要黯然失色:“没有。” 赵御又看了看他,“真没有?我看你脸色不大对劲。” “真没有。”李修之笑道,“你看错了。” 赵御挠了挠头,皱皱眉,说道:“李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若是事关君上和夏荆歌,不妨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横竖我也已经知晓他们两个身份行踪了。” 李修之脸上的笑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但他很快就恢复成了一贯的模样,“真没有什么,你想太多了。” 赵御见他确实不肯说,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转而道:“既然是给君上准备的,我一定尽心尽力,包管君上满意。……那我,我先去了?” “你去吧。”李修之笑了笑,挥了挥手,等到赵御离远,他脸上的笑终于是彻底隐了下去。 李修之原地站了片刻,招来飞剑,不片刻就到了先前那片竹林。他停在一片空地前。那里原有一株将要老死的竹子,被他先下手为强地砍了,所以这里仍有一片生机勃勃的竹林,而不是一片枯萎黑灰的死林。 有时候,李修之觉得自己的一生,跟竹子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关联,在他记忆中重要的、清晰的事也似乎总和竹子有关,以至于他总是喜欢待在有竹的地方,哪怕如今竹林已经很少很少,去处也越来越少了。 讽刺的是,偏偏总要夏荆歌待的区域,才更有可能长出成片竹林来。 想到夏荆歌,李修之嘴里又是一阵苦涩。 他一生的厄运,大抵也都跟夏荆歌脱不了关系。 李修之长大的门派是一个隐世术算门派天星派。天星派以河洛理数为基,合天命星盘为理,而成一套天理、命理推演法门。因派中人窥破天机太多,一直隐在五重天之中,不曾涉世,亦不曾广收门徒,因此传到他那一辈,全派也只得九个人。 李修之是最小的,他自襁褓中被三师姐捡回,从此成了师父青松子的关门弟子。但他这个关门弟子,其实当得有些名不副实,因为他从未学过派中那一套隐秘的推演之术。师父说他不用学,不能学。 他一生的轨迹,自他在襁褓中被他师姐看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看得透透的了。所以当他幼时问及与师姐邂逅的经过,师姐对他说:“我知道那天我会收获一个师弟,所以早早地去预订地点打了埋伏,只等你娘抛下你,我就去抱起你回了师门。”李修之憋了很久,才没有问出类似万一我娘不是抛弃我,只是放下我去解手这样的问题来。但这个疑惑,宛如一个心魔种在了他心底。 后来师父又对他说:“你将来会投奔魔域,所以我不能教你任何本门推演之术。你且学些寻常修士的修炼法门就行了。”那时李修之就问:“既然如此,师父为何又要收我为徒呢?”“因为你命中注定会是我的关门弟子啊。”师父不无忧伤地喟叹。 提起李修之未来的命运,师父总是忧伤的。 那一天,师父带他去后山看开了花的竹林,李修之年方十四,从未见过此情此景,就道:“没想到竹子也会开花。” 师父说:“因为它们要死了。竹林开花,昭示死亡。” 李修之心里一咯噔,问:“师父,你看到谁要死了吗?”认真推算起年岁,即便是他那总是打扮得像个二八少女的三师姐,也已是三百岁高龄的阿婆了,说起死亡这个话题,李修之心中便有些惶恐,生怕被告知哪位长辈到了应有的年岁。 师父只是叹气,摸了摸他的头,不无忧伤地老调常谈:“我的关门弟子,竟然会投奔魔域,真是天大的玩笑啊。” 十四年了,他似乎仍然没有接受这一项命运的安排,每每嗟叹至动情处,总免不了涕泪俱下。仿佛他一生千八百年塑就的坚韧道德观都因为收了这一个弟子全部碎掉了。 可他明明可以不那么伤心的。很简单,只要当初不收他做关门弟子就好了。 李修之心中不畅,憋得几日,终于把憋了许久的那个心魔拿去问了师姐,末了又添上一句:“万一命定的师弟根本不是我,是其他路过的男孩呢?” 师姐的面色僵了一僵,李修之想,估计她并没有预见到我会问这个问题,看,她也不是那么事事精准的。最后这个问题是这样收场的,师姐语重心长地按着他的肩膀说:“小师弟,我知道要你就这样接受自己的命运有些艰难,但这种错误是不可能的,师姐的推演准确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九,收师弟这么重要的事,不可能成为师姐那失败的百分之一,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李修之很想说,概率不分大小,万一的概率都有可能发生,那万一我就是那百分之一呢?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前一刻还语重心长的师姐,突然惊慌地站了起来,她看了看西天的方向,对李修之说,“你看,验证你命运的一刻到来了。”李修之能看出她心底的慌乱,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会让总是先知到已经对每一天都没有新鲜感的师姐也感到慌乱。 然后师姐就解下了身上的空间袋,递到他手中:“前几日我已收拾好了,从今往后这个袋子里的就是我们天星派全部的家当了,你一定要保护好。” “师姐?”李修之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出什么事了?” 师姐缓缓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在做一场久远的告别。李修之没能得到她的答复,因为几乎是几个眨眼之间,西天方向就来了一个仙人。天界派来的仙人。这名仙人由他师父亲自引入,他尚未说明来意,青松子已经先一步道:“上仙的来意,我等俱已知晓,我等愿随上仙前往天界,只是贫道的小徒弟年岁不满十五,且无多少术算资质,自来是得过且过,还未曾授他术算之术,去了也是白去,就让他留下吧。” 那仙人看了两眼李修之,点点头:“道长不必如此,贵派俱是忠义之辈,留下一位是应当的。” 李修之就这样不容辩驳地留了下来。天星派九个人从此就只剩了他一个人。李修之一个人生活在偌大的天星宫里,每天自己跟自己说话,后山新栽的竹林都重新茂密地生长了起来,他还是没有等回一个人。 等到第三年,来的是一个没有见过的修士,而不是他师门中人的时候,他就知道,整个天星派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要不然,这个修士进不来。 那个修士说,找他帮一个忙。 他说让他帮忙照看一个孩子几年,作为交换,他告诉自己自己的师父、师伯、师叔、师兄师姐们上天界做了什么。李修之想,这是不是师姐或师父告诉他的条件呢?他就这样揣摩着,答应了那名修士的条件。 有那么一阵子,他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没有办法挣脱师父和师姐给自己编织好的命运轨迹。 他们那么了解他。 知道他想知道什么,知道能拿什么和他交换。 所以走的时候,什么都不多说。 就为了让他走上那条既定的命运轨迹啊。 李修之带上师姐给他的空间袋,最后看了一眼后山茂盛的竹林,就跟着那名修士下了红尘界。路上那修士就告诉了他,天上的命盘出了问题,显示不完全,天界为了看全那命盘上的内容,把能用的卜测修士都弄上去了,天星派众人殚精竭虑,先后都牺牲在了命盘推演屋中。 李修之便问:事实如何? 那修士深深看了李修之一眼,方道:“事实是,他们推演不出,只能用命交换一部分内容。”李修之便知他其实无意隐瞒真相,也许只是为了试探自己,也许还有点别的什么原因。但那已经没有关系了。那修士顿了一顿,叹气道,“他们已经魔怔了。” 李修之不知道他口里的这个他们,是指那些牺牲了的卜算修士,还是天界那些天神。他没有问。也不想问。 但他也知道了,这个修士至少没有那么讨厌,如果只是花几年时间帮他一个小忙,也是可以的。 那个小孩已经两三岁的样子了,他并不认得那名修士,身旁有一个做成老人模样的符人照顾。符人身上的灵气是属于那名修士的。修士要他做的事说简单也很简单,他说自己往后恐怕没多少机会下红尘界了,让他帮忙定时给符人注入灵力,以支撑它日常思维和活动,等到这符人自然报废,他也就可以走了。 照看这小孩附带的条件是:他不希望符人正常运作期间这小孩接触任何修士或魔,如果出现了魔或修士注意到符人和小孩,李修之要帮忙把那些好奇心旺盛的围观群众处理掉。 这对李修之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会在红尘界混的修士和魔原本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然后他就过起了支个结界隐蔽自己照看那小孩的红尘界生活。年复一年地看着那小孩在符人的教导下一点一点地长大,直到那符人坏了,看起来像一个人一样死掉了。 期间那名修士只来过五回。基本一年一回,最后一回带了一个少年模样的修士前来。他们也照旧不在那小孩跟前露面,也不避着李修之,就借了他的隐蔽结界谈话。但话也是极少的。 他们落在那屋子的一堵墙上,看着那小孩咬牙打了水,看着他拎不动水桶,只能走几步歇一歇地挪进厨房,看着他煮了粥,煎了药,还洗了衣服,又看着他给那生了病的符人喂了粥,喂了药,擦了身,却也挽回不了那符人一脸病入膏肓的灰败之色。 符人是结束在修士手中的。 他说完了那修士要他说的最后一段话,给那小孩交待完了身后事,就被了结了。了结得干脆又利落,利落得李修之都觉得那修士有些残忍。 对一个小孩子,何必如此? 从来不来看他也就罢了,还让他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就不能再做个符人照顾他吗?要是不想花那力气,他也能做啊。 李修之后来想,那时他一定是露出了明显的不忍之色,所以那修士才会对他说:“后面的路,要他自己走了。你可以走了。这些年谢谢你。” 李修之觉得自己根本听不出多少感激之情来,心中不太爽快。 那小孩伏在符人身上痛哭的时候,那青年修士与少年修士的对话才不明不白地开始。 青年说:“他就是那个变数。叫风甫凌。” 少年看着那小孩,沉默了一阵子,才问了一句:“师父,您是怎么找到他的?” 青年微微笑了笑,回他:“在命盘上看到名字的那一刻,我就找到他了。”少年露出疑惑的神情,转过头去看了看青年,李修之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闻言他也转头去看那名神神秘秘的修士,却见他露出了看不出是喜是苦的古怪笑容,叹了一句,“看到名字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是天道对我的惩罚啊……”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修之微微皱眉,感觉自己听不懂。但他想,那个少年应该是听懂了。因为他先是露出了错愕的神情,尔后,又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青年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挥了挥手,只说了一句“回去吧”,就拉着那呆立的少年修士离开了。 直到很多年后的现在,李修之也没有想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想……估计是自己所知太少了。 符人下葬之后,李修之也没有离开那小孩,他总想着,自己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现在还小,又什么本事也没有,万一遇上个歹人就不好了,他得悄悄地照看着。 李修之甚至还想过,也许自己也能现个身,告诉他我已经照看了你好多年了,往后可以继续照看你。 但他没来得及下决定,那小孩就遇上了两个身上带魔气的小孩。一个显然是魔修,一个却是诅咒环绕,短命之相。那两个小孩被魔追杀,差点殃及他照看的那小孩,李修之就出手拦了拦那批难缠的魔。 没想到魔是拦下来了,打完架那三个小孩就不见了。李修之也不是没尝试过用自己粗浅的测算能力找到那小孩,谁想根本测算不出来,他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点一点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后来天柱塌了,无数人丧生这场天灾,李修之觉得他能活下来往后必有大福,活不下来重新投个胎也比这辈子强,就没有去找了。 本来他以为,自己和风甫凌的缘分是就此尽了。其实仔细想想,也是自己太天真了,若是那么容易用尽的缘分,自己师门中人又怎么会大费周章让那个修士找上自己? 几十年前,李修之因身怀天星派通天秘宝被几乎大半修士门派追杀,负伤杀掉了两个修士,被另外三个修士追着跑,狼狈不堪地在山里逃窜,突然就遇上了把传送法阵开在那里的一个魔。 他跑到那的时候,正赶上那个魔抬脚出来,身后三个修士尾随而至,叫嚣着要他把秘宝交出来,看到了那个魔,又脑子也不过地直接诬陷他投奔魔族。 那时候李修之真是生气极了。因为他早就打定主意,坚决不走师门早就告诉自己的那条命运轨迹线,他是绝对,绝对,宁死也不要投奔魔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这章把李修之的内容写完的,看看这么晚了还是算了,明天再写吧,反正这章信息量也很大了…… 第144章 命中注定亦可解,有备无患是情长 泥人还有三分性呢,更何况李修之也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那三个修士摸了他逆鳞,他就有点火,冷笑了一下:“整个天星派都死绝了,你们也没有机会看到我去投奔魔域。” 那个魔族青年本来一脸“你们做什么我没兴趣,我只是路过”的样子,听到他意味不明的话,倒是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忽然问:“你和那个天星派有仇?” 李修之理直气壮:“我就是天星派的。” “怎么咒起自己的门派。”青年嘀咕了一句。 李修之心道,我要是直接告诉你‘这是因为整个天星派就剩我一个了我死了当然没机会投奔魔域了万一哪天我真的抵挡不了命运的洪流投奔了魔域那就是天星派没死绝我也不算骂了自己’,那我说这句话的意义何在? 所以他并没有搭理那个青年。 下一刻青年却仿佛想到什么一般点点头:“哦,天星派就只有一个人了。” “……”这是完全意会到他的潜在意思了?李修之抬起头,认真的把身旁不远处这个魔端详了一番。这青年身量修长,面貌冷峻,眉眼孤静……咦,这个面相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未来得及细想,那个青年又问:“你就是那个天星派仅存的李修之?” 显然最近李修之这个名字因为天星派传播得有点远,连魔都知道他了。这青年也是谨慎,明明都知道天星派只有一个人了,还要再问一句他是不是那个人。李修之小心地站起来,后退数步,警惕望他:“怎么,你也想要天星派传说中的秘宝?” 青年皱眉,目露不屑地在李修之身上扫视两眼,“我没兴趣抢老弱病残的东西。” !! 老!弱!病!残!?? 哪一样跟我沾边了! 李修之简直怒向胆边生,那家伙下一句却又轻轻巧巧地把他的怒火浇灭了,他说:“我帮你解决他们,作为交换,你帮我做件事,怎么样?” “什么样的事?丧尽天良我不做。”李修之口气生硬,但心底已经有些想同意了,既然这个魔愿意先出手解决了那三个修士,就肯定不会是想要的他的空间袋。只要不是觊觎他天星派的遗物,万事都好商量,李修之自觉还是个很好说话的人的。 第4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7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47节 “不会。”青年模样、实际也不知道已经多少岁的魔往修士方向走了两步,似乎笃定李修之会同意,说了一句“成交了”,就杀进了那三明修士摆好的坚固三角阵型里。 李修之很久没有看到有人能把架打得那么干净利落了,每一招都透着一股“这招最容易达到目的”的精确和迅捷。事实也正如他所展现的那样,那三个攻守默契打得李修之狼狈不堪的修士竟然被那个青年在十招之内一一攻破,毫不留情地杀掉了。 末了青年龟毛地用魔气抖落剑上的每一滴血珠,抽剑回鞘,侧头来看李修之的时候,他已经连杀气都感觉不到了。 一个杀完人,眨眼之间连杀气都能收得一干二净的魔,李修之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可怕。 而且他也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反悔了。不单单是因为面前这个魔已经帮他杀了敌人,还因为他觉得自己要是翻脸不认帐的话,说不定也会被眼也不眨地一剑刺死。 谁知道他到底是因为想跟自己做交易才杀了那三个修士,还是本来就行踪被撞破要杀了那三个修士,顺便跟自己做个交易? 李修之自认不是对手,很乖觉地就问:“你要我做什么事?” “帮我看看我心爱之人这辈子有没有可能喜欢我。” “……” “……” 青年等了一会儿,见李修之毫无反应,皱了皱眉,“你到底能不能看出来?” 李修之回过神,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伙能一本正经、毫不犹豫地问出这种问题?退一万步讲,杀三个人跟自己做个交易就为了问这样一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搭错线?李修之清咳一声,避重就轻地忽悠起来:“其实吧,感情这种事,是要自己去争取的,你看你生得这样英俊,先天条件已经很不错……” 李修之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无情打断。青年冷冷地盯着他,冷冷地吐出了五个字:“原来是神棍。” 我也从没说我是神算啊,那都是别人谬赞。李修之不以为意,却听那青年又鄙视地说了一句:“天星派也不过如此。浪得虚名。”他把剑鞘挂回腰间,转身似乎准备走了。 李修之不愿天星派的名声毁在自己手上,立刻解释道:“我看不出来是因为我从没学习过派中推演之术。你如果是希望天星派已经绝传的推演术给你解惑的话,还不如好好琢磨怎么讨你那心爱之人欢心了。” 青年冷下脸,用一种‘你身为关门弟子竟然没学门中绝学?’的怪异眼神瞄了瞄他:“你倒是告诉我,没有欢心的人,要怎么做才能讨得他的欢心?” 李修之一时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那青年似乎也无意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转而道:“你欠我一件事。” “……没错。你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能做到我一定去做。” 风甫凌按了按剑柄,状似威胁李修之:“今天我和你说的话,不要传出去。如果有一句给第三个人知道,我就杀了你。懂了?” “……懂了。”你是谁我都不知道传什么传啊,这是不是太自信了点?想归想,但如今形势比人强,李修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跟这个魔唱对台戏比较好。 那青年应该是对他的识时务比较满意,颇具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就又开了一个传送法阵离开了。李修之一个人站在山里吹冷风……所以说他果然是本来就要灭口,看自己是天星派的顺手跟自己做了个交易吧? 只是为什么没有也杀了我灭口?这个问题,就这样憋在了他心里。 直到后来李修之投奔了风甫凌,他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和足够的勇气问出来。无他,怕一问了,却得到一个最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的答案。说起来太讽刺,你明明是那个先认识他,从小照看他的人,他却根本不知道你。 对这一段记忆的清晰程度,有时候连李修之自己都感到意外,哪怕他明知这是自己后来一遍遍回想造成的结果,再度回想起来,仍旧免不了要意外一下。 当时没听明白的,后来没想通的,如今其实都已差不多有了答案。比如,李修之深知,儿女情长的其实是风甫凌,而不是那个夏荆歌。但他不能,也不会把这个事实告诉任何人。 他就像一个手中攥着钥匙的守宝人,能做的只有守着那个宝藏,而不是用上钥匙。 李修之对着面前的竹林眯了眯眼。 他第二次遇到长大后的风甫凌,是在那件事一个多月之后。那时他的情况比一个月前好点,由于那三个修士的死亡,等闲修士就不敢觊觎他身上的东西了,没了那些家伙的穷追不舍,李修之过得也就相对惬意来了一些。那时候他在一个小村庄附近的竹林里住着,某天忽然就有一棵竹子开了花。 李修之盯着那株竹子看的时候,风甫凌就那样凭空从传送法阵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李修之,显然也有一点意外。李修之看了他两眼,就问:“你是来杀人的?” 风甫凌不答反问,“你又能看出来了?” 李修之觉着他似乎对自己的能力还没死心,摇摇头,指了指那棵竹子,“我只知道竹子开花,昭示死亡。很快那村子都要染满鲜血……是你要杀他们?” “不,我是来救人的。”风甫凌睨他一眼,似乎是好心,又说了一句,“竹子也是植物,会死亡是自然规律。” 李修之还是摇头,“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他从不在预言之事上说废话。这村子必将有一场命中注定的血光之灾,会死很多人。” “命中注定?”风甫凌微微皱眉,他拔出了自己那把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殊功能的剑,“你好好看看,这世上是不是有命中注定这一说。” 他的话音落下,就风一样掠了出去。 那时李修之还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到这样一个修士控制区的小山村救什么人,只是单看他身手,竟也觉得他是有试一试的底气。但他内心深处,始终觉得一场血光之灾是免不了的,即便死的不是那些村民也会是其他什么人。 当然,当最后风甫凌用事实证明只要存了心要改变,一个人都可以不死,并冷冷地对他说出‘我最讨厌别人跟我提命中注定’这句话的时候,李修之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有信念被摧毁的感觉。摧毁之后,他又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想和这个魔做朋友的冲动。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冷冷的青年冷冷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说,我是风甫凌。 这个名字既像一盆兜头泼下的冷水,浇得李修之直接回到了命中注定的冰窟中,又像一阵若有似无的和风,从他四肢百骸轻飘飘地、轻飘飘地拂了过去。 他又说,既然你想和我做朋友,又成天被修士追杀,不如就改投魔域吧。我们现在正需要你这种会忽悠的人才。 他说的是实话,李修之确实很会忽悠。即便他不曾习得天星派衣钵,也没有预测天赋,也已经在外界给自己忽悠出了一个神算的名头,只是这个忽悠不曾在风甫凌面前起作用,一句话就被他发现了忽悠本质了。但这个破绽要说栽,也只是栽在了夏荆歌的特殊上,而不是栽在了风甫凌的火眼金睛上。 李修之当时听了那句话就想,原来一切都是等在这里,原来我命中注定要投奔魔域,果然是我打定主意千拒万抗,临到头了却一点都不想拒绝的。 他还是投奔了魔域,至此给风甫凌干起了忽悠别人的敌后工作。 李修之也问过风甫凌,你既然不信命中注定,为什么还要我帮你看你心上人会不会喜欢你? 风甫凌怪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他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又仿佛是没有想到一件小事竟被自己记住了那样。 “有备无患而已。”他只说了这一句,语气坦然。 有备无患,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都有所准备,不为所困。 没有人比李修之更清楚,和传说中的法器夏荆歌比起来,魔君风甫凌才是搭错了线儿女情长的那个。 第145章 天道不管情感事,乍然惊醒有奇出 没过多久,夏荆歌二人就换了个地方住,并没有离得原先那个城特别远,消息传播的速度大概是三天。九华派也派了两个人来,一个是和临光派素有嫌隙的林迟素,一个是九华派大弟子赵步机。 风甫凌得知九华派竟然把一向顶在前线的林迟素招回来参与这件事就笑了,对夏荆歌说:“看来你们九华派也很记仇。” 夏荆歌并不在意,直言道:“林师兄和临光派的恩怨趁此机会了了也没什么不好。”他瞅瞅风甫凌,又道,“我们九华派当然是记仇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要在红尘界开山立派待那么久?还不是为了有实力打魔域。” 风甫凌道:“旁人无所谓,只要你不打我就好。”夏荆歌按了按额角,没有理他。风甫凌却又拉了他的手,“怎么,你还真考虑过要打我?” “……没有。”夏荆歌看着他道,“我爹的私仇,我一早就只算在了你爹头上。”而你爹已经死了,那么这笔私仇,也已经了结了。当然这只是私仇,如果哪天他师兄说报公仇的时机到了,他也仍然还是一个九华派弟子。 “我们已经成亲了。”风甫凌说道,“要是有一天,九华派和我打起来,你帮谁?” 夏荆歌微微垂下头去:“为什么非要问我这种问题?”他抬眼见风甫凌抿唇,仍道,“若非现在是我的历练期,没有约束……我也不会同你成亲。”说完连夏荆歌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无情。他小心觑了觑风甫凌的神色,见他脸色沉下来,心里竟有些……有些……仿佛有那么一丝丝后悔掠过。 “这么说,你以后历练完是要不认账了?” “……” “你这是始乱终弃。” “……” “这可是请你们修士的天道见证的婚仪。知道你始乱终弃的后果是什么吗?” “……” 夏荆歌突然有些神游天外地想,也许这就是话本中所谓的春宵一时爽,成婚进坟场?他揉了揉鼻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方对风甫凌道:“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天道对我的反馈不会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你对天道的理解大抵还是处在没有参透的水平上。” “哦?愿闻其详。” “首先,”夏荆歌清了清喉咙,“天道那一套并不适用于感情。你想,如果甲深爱乙,乙和丙互相喜欢,难道天道会拆散好端端的乙和丙,让乙去喜欢甲吗?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说是放到转世去补偿,也不合理。虽然凡人转世都会丢失前世的记忆,但这个记忆有时候是可以用梦境的形式找回来的,像我们修士转世则可以直接将上一世的修为按一定比例转换成下一世的资质,这说明灵魂在某种程度上是具有延展性的。你说我这个猜测对不对?” “姑且算对,继续。” “既然灵魂有延展性,那么乙和丙只要还有相遇的机会,他们之间的互相喜欢也是可以延展到下一世的,哪怕彼此的转世性格都已大变,遇上了就还是会喜欢,这应该就是那么多三生三世的由来,你没有异议吧?” “恩,没有。” “那三生三世那么长,每一世都可能有那么一个‘甲’,甚至无数个甲,这些甲也许会为其中一个人做许多事,天道如果干涉了,第二世就会拆了乙和丙,那还能有什么三生三世么?所以我觉得,天道是不会这样衡量一段感情的。” “恩……” “不过,成亲又是另外一个范畴了。既然是成了亲,我觉得天道对我的约束,应该是在‘责任’这一块上,你说得没错,我是不可以始乱终弃以后不承认的。” “……” 夏荆歌深吸了一口气,握住风甫凌的手说道:“历练结束后,我会负荆回山,请求师兄责罚……” “……”风甫凌瞪了他一眼,“你跟我说这一大串,就是告诉我你决定回山受罚?” “不然还能怎样……”夏荆歌疑惑地望了望风甫凌,告诉师兄这件事也是很需要勇气的好不好,他都可以预见自己有多惨了。至于打起来帮谁这种问题……如果是九华派和魔域打起来,还是会帮九华派的吧。别的不提,单只一个余师妹,他就不可能倒戈了。 风甫凌提了一口气,“要罚,也该是我罚你。你师兄一个外人凭什么管我们两个的事?你只要不是一中断历练就不再承认这件事,不再理我,我就满意了。” “你这么容易满意啊?”夏荆歌狐疑地望着他。 风甫凌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暧昧地说:“你可以让我更满意点。” “……”夏荆歌感觉自己意会到了,他推了推风甫凌,没有推开,只好道,“甫凌,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我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太正常。” 风甫凌:“……” 夏荆歌继续积极寻找问题的根源:“难道是因为我睡了一百年,而你清醒了几十年,所以我们之间产生代沟了吗?” 风甫凌咬牙:“代沟这个词,又是从哪个话本上学来的?” “一本叙述人际关系处理方式的科普教育书籍,好像叫《让你成为人群万人迷的绝密一百招》?” “……以后不要再看这种垃圾了,你再这样下去我担心我以后不会再喜欢你了。” “……” “你刚才对我的身心造成了大量伤害,要怎么补偿我?” 夏荆歌微微挣开来,瞄了瞄风甫凌的脸色,“肉偿?”说着,他又靠回了风甫凌身上,明晃晃的投怀送抱,显得乖顺极了,夏荆歌闭上眼问道,“甫凌,你是不是觉得喜欢我很累啊。” “没有,你乱想什么?” 夏荆歌微微一笑,环上风甫凌的肩膀亲了上去。 他想,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喜欢得那么累的,你看我连那种奇奇怪怪的书都翻来学习了,就是想要表现得更正常一点啊。可是好像怎么做都不太对啊。 有时候,我也希望能理直气壮地说我也喜欢你,想要说,下辈子如果我正常了,就让我喜欢你好啦,让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你可以不那么喜欢我。虽然天道不管感情这档子事,可我很愿意多喜欢你许多啊。 然而一想到我已经彻底走上了物灵趋势,连下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还有下辈子,我已经没有啦……我的一辈子,只有这永远不可能喜欢上你的一生啊。 ……不,或许还是有个机会的…… 夏荆歌微微睁开眼,发现已经在走神的空档里被风甫凌推到了榻上。他歪头朝风甫凌笑了笑,很是乖觉地伸手去脱自己的衣裳。 第二天,夏荆歌和风甫凌是在一阵哭声中醒来的。 等他们两个在床边找到那个声音来源,两个人都呆滞了。 那是个……小孩,婴儿。赤身果体,像是初生一般,还没有任何人为他裹上遮蔽保暖的襁褓。 这种时候,会出现在床边的婴儿,身上还裹有夏荆歌身上独有的灵气和风甫凌独有的魔气,除了他们两个的孩子……不做他想。夏荆歌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质问风甫凌:“你想要个孩子,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风甫凌却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是我弄出来的?我们才成亲啊。” “才成亲怎么了?” “你见过成亲不到一个月就眼巴巴弄个孩子出来操心的道侣吗?”风甫凌皱了皱眉,“问题肯定不是出在我身上,说不定是你身上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地上的婴儿哭得更大声了,像是不满他们两个就这样把他晾在一边受凉。夏荆歌忙施法把它托到了床上,有些手忙脚乱地给他裹了层被子,才继续跟风甫凌讨论谁弄出的孩子这个问题:“我虽然吃的多些,可是我吃的你哪样没吃?不要狡辩了,厨子是你找的,侍从是你找的,出了问题肯定出在你身上。” “我找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厨子和侍从。”风甫凌拧眉。 夏荆歌已经穿上了衣服,一脸平静:“根本不是你自己找的吧。” “……” 赵御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因为提供了一座宅子,一批侍从,而得到了魔君大人的传召! 他喜滋滋地换了一身特别风雅显气质的衣裳,因着君上有整齐强迫症的传闻,还特意让侍女把自己一贯有些飘逸的发型换了个端庄的新发型。临到了那宅邸,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待到进去,就发现君上沉着脸,君上他媳妇沉着脸,再仔细一看,君上他手中还抱着个在睡觉的……婴儿。 那婴儿身上明显有魔气溢出来。 赵御心里顿时卧槽了,这么快连孩子都弄出来了? ……不对,这样子咋有点像兴师问罪? 作者有话要说: 问题来了,到底谁弄出的孩子? 第146章 此情不合众心意,只待清渠长成时 赵御的预感没有错,风甫凌和夏荆歌确实是兴师问罪来的。任谁也不可能轻易接受这种算计,尤其是风甫凌,他感到尤为恼火。 他们先是排查了所有侍从,检查了几乎所有可能导致他们弄个孩子出来的外在手段,结果是根本查不出问题,所以才会找赵御来,向他调查更深的线索,比如这批人都是从哪找的,消息有否泄露这类问题。 赵御倒是一五一十地答了,心里也很是犯嘀咕,谁那么大胆子,竟然算计魔君?还做得这样没有痕迹? 不过仔细一想,多个君上和夏荆歌的孩子出来,对他们这边绝对是利大于弊。赵御的目光,又停留在了那婴儿身上,他身上一度狂溢的魔气现在已经有偃旗息鼓的架势了,反而是属于修士的灵气开始泉水一样咕咚咕咚冒出来。 夏荆歌显然也发现了这种状况,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众所周知,修士和魔的后代要么是魔,要么是修士,绝无可能走中间路线,所以他对这个孩子这样的情况难免就要多想一些。 虽然他们还没查出谁设计了他们,但同性修士要创造后代,无非也就是那些原理。这个孩子多半是汇聚融合他二人的阳元精魄而成,这样一来,他就有可能承袭夏荆歌身上的一些缺陷。 这是夏荆歌如今首要考虑的问题,尤其是两天已经过去,这婴儿身上的气还在变换。 原本他以为两种气交换出现或一起出现,只是初生儿的正常现象,毕竟他们是走其他渠道弄出孩子的。 但这都已经两天了,还是这个样子,夏荆歌就不得不考虑是不是自己那奇怪的体质遗传到他身上了。尽管他从理论上考虑,觉得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毕竟自己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自己是半个井轴转世,总不能跟别人生个孩子,生出个小半个井轴转世吧?这是不合乎道理的。 但不太可能就说明还是有其他突变可能的,万一自己和甫凌的运气就是那么差呢?自己的情况这么特殊,甫凌他又是六部上魔之一啊,说不定会产生什么血脉不能融合之类的奇怪问题。 所以夏荆歌几乎是提着气看着那婴儿身上的气息由魔气转变成了灵气! “怎么会这样?有什么方法制止这个情况吗?”夏荆歌看了看风甫凌,指望他能回答这个问题。 风甫凌当然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微微皱眉,“要不,我带他回魔域,找个大夫看看吧。” “这个……”赵御在这个时候说话了,“属下听说,如果是高等魔和高级修士生的后代,是有可能会在刚出生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等他体内的灵气和魔气打完架,就知道以后会是个魔还是个修士了……” “……”风甫凌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赵御,“有什么要注意的么?这样打架会不会伤到他自己?” “这属下也不清楚了,属下知道这些,还是因为当初,”赵御看了夏荆歌一眼,“当初属下办事的时候遇到一个魔修后代的小孩特意查的。”这就把自己从这件事上摘出来了,他虽然说得很含糊,但沈丛真的案子最近才发作出来,他相信君上是能听懂自己的潜在意思的。毕竟沈丛真的情况就是那么特殊,他当初接触他的时候多查一些相关案例是很正常的。 没想到他这句话却引起了夏荆歌的疑惑,他问道:“这么说,还能打架打几年的?” 赵御立刻意识到是自己用词不够谨慎了,可他也没办法,他遇到沈丛真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少年了,说成是个小孩本来就勉强,要是再说成是婴儿,他就要反过来担心君上能不能意会到了。赵御硬着头皮摇头否认:“一般情况下最长也就一两个月,那小孩当时也就一个月大点……吧。” “就这样天天打架?要打一两个月?”夏荆歌看着那婴儿的目光,顿时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嗯……是啊。”赵御继续硬着头皮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夏荆歌问的话似乎挺寻常,却让他莫名感到一股压力。他想了想,还是尽责地提醒,“君上,你们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再住下去就要被发现了。这句话他却没有直接说下去。 风甫凌沉吟了一下,侧头想去征询夏荆歌的意见,却见他整个人都有些呆滞模样,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了。风甫凌等了一会,就听夏荆歌说:“我要把他带回九华派去。” “不行。”风甫凌立刻反对。“万一确定他以后是魔怎么处理?” “……是魔,也没有办法。”夏荆歌慢慢地说。“我不能让他过躲躲藏藏的日子。” 风甫凌看向夏荆歌的目光有一丝意外。从这孩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夏荆歌把他从地上托到床上之后,夏荆歌就没有碰过这个孩子了,哭了是他抱着哄,尿了是侍从换的尿布,笑了还是他抱着逗,夏荆歌就只是不远不近地看着,没有碰过这孩子一下了。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担心这个孩子在夏荆歌眼里就跟个路人没两样。现在看来,他毕竟还是会在乎这个孩子的。 哪怕这种在乎,很可能是他推敲过后推出的结果。也总比他推敲了半天,觉得自己应该讨厌这个被算计出来的孩子好。 风甫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对夏荆歌道:“还是我带回魔域去稳妥些,等他打完架,就能确定归谁了。如果最后是灵气占了上风,我再给你送过去。” 夏荆歌:“……” 风甫凌犹豫了一下,又劝道:“放心,等确定他是不是魔之前,我不会告诉别人这是我儿子的。”说着,他又饱含警告意味地看了赵御一眼。 赵御简直是目瞪口呆! 他心里面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魔君大人,竟然这么和气地跟一个修士说话!打商量!这还是个传说根本就是个法器之体的修士! 赵御感觉自己的三观都破碎了,要不是现在站在两个本尊面前,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做出西子捧心状了!这情况看起来怎么……怎么像是他们君上特别喜欢那个夏荆歌,但那个夏荆歌好像没什么反应啊! 赵御淡定不能了。 之前他觉得风甫凌和夏荆歌在一块,基本上是建立在相信他们英明神武的魔君大人绝对不会被儿女情长所累的前提下。现在他突然有些不能确定了。赵御又猛地想起沈丛真说过的那句夏荆歌眼神特别,他小心观察了一下,心里仿佛遭受了一个锤击!看看,夏荆歌看他们家君上的眼神,那简直……就跟看一个路人没两样!可他们家君上呢,完全是含情脉脉,深情款款!哪来的一点平日传说中的冷面寒霜! 还有孩子可是魔君的啊!哪怕他是个修魔混血,魔域又不是不收修士!竟然说什么打完架确定归谁!难道最后发现是灵气占了上风,还真让夏荆歌带回九华派,培养出一个对付魔域的高等修士不成? 这怎么行!君上他简直魔怔了!鬼迷了心窍! 赵御在这边风中凌乱,连风甫凌警告他的眼神都没能在他心里掀起一丝涟漪,因为现在,他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的话,就能想到自己之前的推测有多不靠谱了。如果在君上心里夏荆歌不那么重要,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和他虚以委蛇虚情假意? 然而他却是下意识以为,既然风甫凌很中意夏荆歌,夏荆歌至少也该喜欢他们君上才对,没想到实情却是这样! 不对,他们不是还成了亲吗…… 第4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8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48节 赵御又安慰自己,既然是亲都成了,那说明在夏荆歌心里,风甫凌还是有些不同的。但这不同,又焉知是不是夏荆歌放下身段对他们君上实施的虚以委蛇虚情假意呢? 赵御越看,越觉得是有这种可能。 但他作为一个只见过风甫凌这一面的末端间谍下属,还没有彻底洗脱算计魔君和他情人的嫌疑,这时候当然不能跳出来说,君上,我怀疑和你成了亲的这个修士根本对你没感情,只是利用你! 这就不是表忠心,而是找死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日后有必要密切关注这个夏荆歌,好找到切实的证据。但这一切,自然还只能在心里想想,此时是一点也不能表露出端倪的。 赵御这么想着,心就渐渐平静了下来。至少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无论前方还是后方的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这就说明君上至少还是很有分寸的。既没因为夏荆歌耽误要紧正事,也没有跟他泄露过什么情报。 这就好。不然丛真的仇如何得报? 他等了那么久。 赵御这一番心思也就是几个转瞬之间,待他回过神来,夏荆歌已经点了头。他站起来,走近了几步,目光平静地看着风甫凌怀里睡得安然的那个婴儿,说道:“我看过日子了,这个孩子是大林木命,以后他就叫清渠吧。以水养木,希望他一生能过得滋润安逸。” 风甫凌其实也想了好几天名字,确定了好几个他觉得不错的,准备找个时机和夏荆歌一起参详决定的,但既然夏荆歌已经给这个孩子起好名字了,他也不会反对,甚至夏荆歌能想到亲自取名,这已经是超过风甫凌预期的事了。他点了点头,戳了戳这孩子的嫩脸颊,应道:“好,就叫清渠。” 赵御看着眼前这一幕,整个精神都灰暗了。 求你们了,还是继续盘问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个隐藏的信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出来2333 第147章 思定后动无可安,抚养善后起争端 夏荆歌其实并不是不在乎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但若说很在乎,他觉着这也是很典型的自欺欺人。他感觉自己是确认自己和这样一个生动活灵的婴儿存在血脉关系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认真地说,他以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个事情,甚至连想一下都不曾有过,所以他一套应急预案也没有,整个人都有些混乱。 而和他的混乱无措相比,风甫凌显然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天天抱着那个孩子不撒手了。他毕竟无法体会到那种“我和甫凌有了一个孩子”的喜悦心情,所以他选择在一旁观察风甫凌对待这个孩子的态度。看得出来,风甫凌是很重视这个孩子的。哪怕他本意也并未想要一个孩子。 这一点,夏荆歌是相信风甫凌的。 从客观因素考虑,这个孩子的出现对他和甫凌都不能算是好事。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始终具备天然的敌对立场,这时候突然闹个孩子出来,无论是甫凌的立场,还是自己的立场,在外人眼里都会变得模糊不清。严格说起来,夏荆歌因此受到的伤害和对修士界的影响会相对小许多,因为他不是修士界的什么领袖,虽然他身份特殊,但总体来说他德行有亏造成的影响有限。再不济,只要他往魔族控制区一站,对他不利的流言也就会戛然而止。是的,真弄出个孩子,夏荆歌觉得九华派和师兄反而会在外人面前护住自己,这件事对他的伤害至多也就是些不痛不痒的流言罢了。 但对甫凌就不一样了。他一个魔君,竟然和魔域天敌夏荆歌生了个孩子出来,轻则动摇他地位,重则动摇魔域上下军心,瓦解他和他爹数百年来建立的优势局面。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肯定会对风甫凌造成实质性打击和伤害。但即便如此,风甫凌他在最初生过幕后黑手的气后,就高兴起来了,抱着这个孩子不放了。 说实话,本来夏荆歌也以为问题是出在侍从和厨子之类的人身上,但这两天盘查下来,尤其是对这个叫赵御的叛变修士盘问过他招人的细节后,夏荆歌就不是很确定了。他直觉这些人应该都没有问题。所以夏荆歌思考起是不是还有别的可能性导致自己和甫凌弄出了这么个孩子。 其实这种情况,还是该找个修士医者或魔域的医者来有针对性地详细调查,但他和甫凌都不可能做到这件事。他的话就只能去找卢师兄,卢师兄知道了,也就等于师兄知道了,在确定这孩子是修士还是魔之前夏荆歌还没有勇气和师兄坦白。至于甫凌,他要是找个魔域的医者来,夏荆歌待在这控制魔气那医者一生的修为要玩完,夏荆歌要是离开了,那魔气……绝对能在半柱香内把聚集到沈丛真那的各派代表们给引过来。 所以他们无法得到特别专业的意见,只能自己排查。 不过想起卢师兄,夏荆歌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他突然有点不确定是不是真是自己的问题了。夏荆歌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甫凌这件事。他就看着风甫凌,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风甫凌就让赵御退下,问他:“你发现什么了?” “我想起一件事。”夏荆歌说,“我下山前,曾经帮卢师兄试过药。” 风甫凌:“……” 夏荆歌:“……” “是什么药效的药?”风甫凌沉默过后,问道。 “说是固本培元的新药,但我吃下去后,一点效果也没有,我们还以为是他制药失败了……”夏荆歌越回忆,越觉得很可能是卢师兄出的纰漏…… 他有些坐立不安了。 如果真是卢师兄的责任,那就相当于是自己的责任,他怎么能看着风甫凌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受连累? 夏荆歌又看了看那个被他取名叫清渠的孩子,现如今只有把这件事瞒下来了。他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自己和风甫凌弄了个孩子出来。所以在他体内真气打架的这段时间……他也不能让甫凌把这个孩子带回魔域去。他得找个偏僻的地方,布个结界,等到这个孩子身上的真气和魔气分出胜负,再出来。 到时候,如果是修士,就由他带回九华派。如果是魔,再由甫凌带回魔域。在此之前,就不要让这个孩子闹出事端了。等他身份确立,即便那个赵御口风不紧,传出去些什么传闻,旁人也找不到证据了…… 至于让这个孩子真正的身份大白天下,那是夏荆歌不会考虑的。他自己是吃过和旁人区别太大的苦的,并不想这个跟自己有着血脉联系的孩子也因为类似的原因再把自己经历过的事经历一遍。那个时候,他爹还是九华派掌门呢,还十分十分地疼爱自己呢,可他在同辈师兄弟面前,就是受尽冷遇,几乎抬不起头来。 夏荆歌并不想看到这个孩子在别人的疏离中长大,所以他要么只能是夏荆歌的儿子,要么只能是风甫凌的儿子,夏荆歌是不能想象他如果是两个人的儿子,会长得多么痛苦。说到底,他们两个是不太可能给他创造出那样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的。 除非他们三个一直住在结界里,或者像姜驰的父母一样在偏僻地区躲躲藏藏。但那是不可能的。夏荆歌很清楚,风甫凌也很清楚。 但是夏荆歌也明白,甫凌所说的“是修士给自己养,是魔给他养”和自己那个只有一个爹的意思是完全不一样的。甫凌他是孤儿,当年也是吃尽了没有亲生父母的苦头,他必定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硬生生少一个爹的。如果这个孩子最后是个魔还好说,夏荆歌已经给他起了名,就算以后坚决不认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既不会牵肠挂肚,也不会割舍不下。他是可以做到就当没有这个孩子的。甫凌也许会因此有些伤心,但估计也不会强迫自己去和这个孩子亲近。 但若这孩子以后是灵气占了上风,恐怕就有些麻烦了。他已经可以预见到甫凌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偷偷跑到九华派来看望清渠,就算花费许多口舌与他讲道理,都不一定有用。 夏荆歌想到这,抬起一只手,也跟风甫凌一样戳了戳小清渠的脸颊,软软的,滑滑的,嫩嫩的……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就收回了手指。 其实再仔细想想,这个孩子还是做个魔,跟着甫凌长大更好一些,自己六感那么微弱,他觉得自己恐怕也是无法像自个爹疼爱自己那样去疼爱这个孩子的。更甚者,夏荆歌不能确定孩子在自己手里能不能学会什么叫爱……养在自己手底下,不就不只要担心他像个孤儿似的长大,还要担心他被自己养得不正常了?那样甫凌该多心疼…… 夏荆歌有一瞬间的怔忡,尔后他抬起眼,对风甫凌说:“还是不要让你带回魔域去了,我怕生事端。我找个地方张个结界住进去吧,你事多,就不要跟进来了。那个赵御让他跟我一起住进去,等清渠打完架,我们再出来。” 风甫凌就有些失落,他何尝猜不到夏荆歌改了主意背后的意思?不过是不想自己因为一个孩子太难做罢了。但就这么让夏荆歌和孩子一起离了自己的视线,风甫凌总是有些不甘心的,就道:“还是让他回魔域吧,这样你可以继续历练,我可以继续陪着你,每天回去看看他,魔域那边其实也不会传出什么风声。” 夏荆歌却是摇了摇头,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算风声不会传出去,可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总是不好。如果这孩子以后就是魔也就罢了,要是他以后成了修士呢?到时候夏荆歌突然多了个年岁相当的儿子,有心人总是能猜到这个孩子身份的。 夏荆歌重复了一遍,“我带去结界,等他确定了身份再决定我养还是你养,也就是一两个月罢了。”这就是他心意已决,不会再改主意的意思了。 风甫凌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夏荆歌闭关,他等了一百年,好不容易终于盼到他历练的时机能亲近亲近了,这还没亲近几个月呢,突然冒了个孩子出来,硬生生就把他们两个又拆散了。 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风甫凌仍抱着这个孩子,夏荆歌也看着这个孩子,忽然道:“如果他是修士,我就把他交给卢师兄养,养孩子他有经验。” “……”风甫凌心里就是一沉,他看了看夏荆歌的神色,还是说了,“还是给我养吧。就算是修士,也给我养。” 夏荆歌想也没想,直接就回他:“不行。” “我会好好照顾他的。”风甫凌继续道,“就算是修士,也是我儿子,魔域那边不会有人怠慢他。” 夏荆歌还是摇头:“不能让一个修士在一堆魔里长大。”他看出风甫凌的神色里显现出不理解来,顿了一顿,低声道,“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姜驰也是这样长大的……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道,他如果在一群魔身边长大,哪怕身份上是你儿子,也不会开心的。……我小时候就总是想,我娘能飞升做仙人,我爹是守天柱的九华派掌门,他们两个都那么厉害,为什么我却是个凡人体质?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跟别人不一样,还是不能被其他师兄弟认可……他如果作为一个修士跟着你,也一定会想,我爹是魔君,为什么我却是个修士?为什么周围都是魔,只有我是修士……他不会开心的。” 风甫凌看着夏荆歌就是一怔。 夏荆歌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继续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这件事等他身上打完架再说吧。”夏荆歌意识到,短期内他和风甫凌是很难就这个问题达成共识了。 第148章 此子心硬如石块,只肯远观不近嬉 夏荆歌问赵御拿了一份地图,并问明自己看中的某个深山带没有修仙门派以后,就毅然决然地拉着他一起走了。赵御也明白拖上他是夏荆歌为了防止自己走漏消息。他是比较乐观的,觉得正好趁这个机会近距离观察一下夏荆歌,也不抗拒,就直接跟他走了,还鞍前马后帮他定好了位,找了座无主的深山。 结界建好之后,风甫凌最多也只能在结界外转转,不能跟进去。而且能跟夏荆歌联系的次数也比较有限,心里总归是无限失落的。 在这种时候,他也没办法硬跟着进去。他们马上要攻占云剑派了。沈丛真那边已经很顺利地牵制住了六大门派的一部分有生力量。裁定临光派掌门功过是一件非常扯皮的事,别看每个门派都只派了两三个长老级的代表去,每个长老总还要带一两个弟子,这些弟子基本还都是各大门派年轻一辈的脸面,加起来就很可观了。 这些人会在那天被沈丛真和李修之等人暗中牵制住,到时候云剑派发出的求援讯息就基本无法让其他门派在第一时间调集充足的人手来支援。打的就是这样一个时间差。 当然,这一切都要等到临光派和孙虚真对沈丛真和他娘做的事盖棺定论才能进行。风甫凌是比较清楚沈丛真的遭遇,在他看来,孙虚真这个老头为了争取到夏荆歌,好让自己突破瓶颈境界,也是有些丧心病狂了。孙虚真曾指派临光派在修魔控制区的交界带抓了不少魔,对外当然是说抓到后就杀了,其实真实的情况是都悄悄地捉起来了,然后是筛选出长相好资质也不差的魔,拿他们去做实验。 沈丛真不是孙虚真唯一一个名义上的儿子,但他是唯一一个成功活下来的。他这个案例成功之后,那些没成功的失败品和被抓的魔也全都处理掉了。而这种事是不可能只有孙虚真一个人做的,所以沈丛真把这件事掀出来,必定是震惊整个修士界的。 也是因为事态进一步发展,林迟素站出来作证,说他当年从临光派手里救下的那个魔就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逃出来被他撞上了,后来因为魔已经回去了,他一张嘴说不过临光派一个门派,也没有证据,就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风甫凌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 再一想当年的情况,就知道林迟素当时已经声名扫地,无凭无据地就算说出来,怕也没几个人信的。等之后他名声重新慢慢建立起来,又已经是时过境迁了,提也没用。当然现在林迟素能出面作证,也是意料之外的助攻了。 等这件扯皮的事情出结果再发动袭击,是要等得久一些,但对他们攻占云剑派也有显而易见的好处,黎玉冲这个人一向自诩嫉恶如仇,他肯定是无法允许自己在这件事上和临光派妥协的,那么紧接着他的门派遭袭,临光派多半是会袖手旁观,到时真正前往支援的就只有其他四个门派了。 这四个门派里最麻烦的当然是九华派,别看他们人少,却是一个比一个棘手,一个常年在外晃悠的林迟素靠单挑已经把他们这边的将领几乎挑了大半了,另外那几个平时压根不出门,一门心思潜心修炼的,更不知到了什么程度。所以这一次,连乌虹也会参战,着力牵制九华派人等。当然,他也准备亲自去会一会九华派的掌门。这个柳向尘闭关了一百年,到底如今是到了什么水平,也没人知道,再加上风甫凌也知道这个人在夏荆歌心里也是不太一样的,由他自己对付怎么想都要稳妥一些。 虽然林青在九华派卧底许久,但风甫凌对他传递回来的消息总有几分怀疑成分在里面,他这个人行事总透着几分怪异。风甫凌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见自己时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林青的来历至今也还是个迷,当初出现的时候是来路不明,现在失踪了也依然是去路不明,让人无法完全信任他。 所以林青提供的情报,九华派每个人的绝技、特长、招式之类的信息都进入了参考系统,但他所提供的九华派各人的修为层次却是只作为“传闻”消息使用,作不得多少准了。而这恰恰是最重要的,必须慎重以待。 云剑派那一带虽然不是什么要塞,却是占地面积广阔,而且天然地自成一域,易守难攻,只要拿下了,其他几个门派再想拿回去就几乎不可能了。因此用沈丛真的案子声东击西,也是为了能够确保万无一失。风甫凌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刻意推迟攻占云剑派这件事的,魔域为此已经酝酿了十几年,如今各方面准备都已就绪,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知道一旦云剑派失守,夏荆歌从结界里出来得知此事,肯定会中断历练,回九华派去了…… 风甫凌一早就知道,他们这种状态是不可能持久的。 只是没想到中断来得这样快。 但风甫凌完全不能阻止他带着清渠进入结界。夏荆歌提出的是最优方案,他能跟夏荆歌说把清渠放到魔域,是为了跟你多些时间待在一起么。不能。因为在夏荆歌看来,他的历练路程还相当漫长,甚至可能花去他几十年时间。风甫凌提了,不过是徒惹夏荆歌怀疑罢了。事到如今,多想也是无益,风甫凌干脆地回了魔域。 夏荆歌进了结界世界,就有些恍然,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纯纯的攻击系,不曾在幻术和结界上花过太多功夫,待见到了自己建造的结界世界,就有些挪不开脚。 这里一花一木都是他意念所建,蓝的天,白的云,宛若从前。地是绵云地,屋是玉砌屋,竹是翠星竹,路是引仙路,完完全全是他幼时所住的地方。夏荆歌很少会想起自己的幼时,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还记得多少这个曾经住过的地方,所以他在院子前的竹林边站了片刻,觉着可能是自己潜意识里认为他的孩子还是应该见见蓝天白云的世界,才做出了这样的结界。 夏荆歌脚步不停地进了屋,查看起来,茶壶里还有半壶温玉露,里屋床上的被子掀起了一角,还没有叠好,就像是有人匆匆离开,还来不及收拾那样。 这大抵是他内心最深处的记忆,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个样子,连茶水都是温的。 夏荆歌转头对抱着清渠进来的赵御说:“这里是我的房间,中间那间是我爹的房间,你不能住,左侧边那间是我师兄的房间,你可以住在那里,但要天天打扫,不许弄脏弄乱他的东西。” 赵御:“……”本公子看起来像是那种不爱干净的糙汉?再说,你就不能再起个房间让我住? 赵御对夏荆歌几乎有着一种本能的不满。 但夏荆歌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照顾孩子的重任也交托在了赵御身上,夏荆歌也不怎么逗他玩,只是看话本的时候会坐在清渠的摇篮附近。有时孩子醒着,他也会放下书,和他大眼对小眼地对望。夏荆歌发现,每次自己看着他的时候,他都显得好像比较高兴一点,会伸起手,往空中摇。 夏荆歌伸手握过他的手一次,感觉到他体内那本就不多的魔气被自己吸了过来就马上放开了。 再后来夏荆歌就会注意离他远一些。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孩子以后是个魔好些,万一在关键的打架期就被自己把魔气吸干了,就不好了。 有了这层顾虑,此后哪怕是看话本,夏荆歌也要离摇篮远远的。如果清渠身上是真气冒出来,夏荆歌会多看他几眼,如果他开始散溢魔气,夏荆歌就会叫赵御放下手里的事守着孩子,他自己则远远地离开了。 赵御只觉夏荆歌行事是那么的怪异。 这怪异当然不是说他不知道夏荆歌连这婴儿身上的魔气都能够吸取,而是他很难在夏荆歌身上发现一般人对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所应有的关注和喜爱之情。 他也会看这个孩子,甚至和他说几句话,但却几乎不碰他,也很少像一般父母那样总是关心他是不是饿了,是不是凉了,是不是热了。就算这孩子冲他笑,也很少回笑,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就仿佛在夏荆歌看来,这些都是不必要的。 不必要,那就是说他也不在乎这个孩子。一个人对他孩子抱有的感情很容易反推到那孩子的另一个父母身上。连孩子都不在乎,还能在乎孩子他爹? 赵御观察了些日子,已经在心里大呼糟糕,感觉风甫凌已经彻底栽在夏荆歌手里了。但他如今在夏荆歌的结界里,却也不可能往外传递什么消息,而且想到风甫凌和夏荆歌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也就心定下来了。 自此,赵御就改变了策略,每天都找夏荆歌天南海北地闲聊胡扯,目的当然是在不经意间套取信息,但夏荆歌也是个警惕心很高的人,凡是扯到点九华派边边角角的事,他绝对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也不管尴不尴尬,自不自然,硬生生就能扭转话题。 赵御当然也不可能追问,也不可能频繁地套取信息,那样夏荆歌就该不理他了。 总之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赵御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夏荆歌是个看起来正常的怪人。 有时候你觉得他好像挺正常的,可是说起话做起事来总是有那么一丝两丝的不对劲! 这一点出去后也要告诉李修之! 君上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奇怪的人,赵御也是想不通…… 不过不管他怎么想不通,这也是如今铁一般的事实,他也只有每天尽责地给少君喂奶换尿布,拾掇得干干净净抱到夏荆歌跟前,希望他能跟少君多互动互动,可夏荆歌的心,就跟那个石头做的似的,依然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依然是那个能离得远远的就离得远远的作风。 就这样过了大概一个月左右,某个月黑风高夜风飒爽的夜晚过去之后,赵御的少君风清渠,仿佛生病了。 第149章 亲临小镇抓药来,忽闻西南修魔事 “怎么会生病?”夏荆歌平静地问。 “大概是昨晚太冷了吧。”赵御看着他们家面色绯红,呼吸炽热,明显是由着凉升级成发烧的少君,也有种失策的感觉。修士和魔都是不会生普通疾病的,风清渠一生下来就展现了他作为一个准魔或准修的素质,天天往外冒的不是精纯魔气就是清明灵气,所以进结界之前他也没想到要准备什么治普通小儿病症的药物。这个结界虽然受夏荆歌支配,看起来有花有草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但也只是看起来一样罢了,即使夏荆歌在结界里弄个对症草药出来,这个药也是没有药效的。 所以他们恐怕只能联系外界一次了。 夏荆歌抬手摸了摸清渠的额头,这是他在结界里第二次碰他了。而现在他身上两种气息都变得很是微弱,也说不清这病若不快点好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出去一趟。”夏荆歌考虑过后,对赵御这样说道。 “啊?这……”赵御看着生病的婴儿,心里想的却是,丛真那件事该弄完了吧?那也就是说云剑派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这时候让夏荆歌出去了,万一被他听到什么消息,会不会生变?他这样想了想,就对夏荆歌说道,“少君生病,你是他爹,还是你陪着他比较好。我去买药吧。” 夏荆歌:“……他又认不出我。你陪着他时间长很多,说不定是把你当爹的,你留下就好。” 赵御顿时:“……”怎么会有人觉得自己孩子认不出自己! 想归想,赵御还是认为自己有必要再努力一把让夏荆歌留在结界里,虽然他心知夏荆歌坚持自己出动很可能也是不能全然相信自己。“你们有血脉上的联系,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赵御摇摇头,“更何况今天是少君满月,按理说,应该是要给他庆祝一下的,但君上本来就不在了,要是你也离开了……” 夏荆歌看着清渠沉默了一下,却是反问:“你很不想我出结界吗?” 赵御一惊,其实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发现夏荆歌是个很敏锐的人,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十有八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也因此赵御很谨慎地只抓着清渠需要父母陪这件事来说项。 赵御一时不知道自己哪里引起了怀疑,也没想到他一而再地让夏荆歌留下在逻辑方面是已经足够奇怪了。平时没病没痛的时候都是他陪着清渠,现在有病了,在夏荆歌看来,正常情况下当然是赵御留下来更妥帖。夏荆歌既不会哄小孩,也不好碰他,哪怕是有‘满月’这种因素,明显这也和生病这个事实有冲突,他留下来还是不方便多些。他也不觉得赵御会是这么流于形式的人,所以感到有些奇怪。 话说到这份上,赵御也不好再说什么。夏荆歌也没什么好交待他的,表露出还是我去买药的意图之后,就笔直地往外走去。夏荆歌离开结界后,就找了个最近的小镇买药。当然他决定一次性多买点,大夫问他要抓什么药的时候,他就说:“给刚满月的婴儿治伤寒发烧的药,孩子没带过来,能直接抓给我么?” “是一般受凉导致的发烧?”大夫反问了一句,见夏荆歌点点头,就说道,“小孩子不能随便糊弄着抓药,病了就该带过来看看。每个人身体情况都不同,那药方也不会完全一样,更何况初生儿的身体一切都还在成型中,最容易受入口的东西影响。婴儿期随便多吃了点杂羹,长大后就有各种消化系统问题的比比皆是。吃药更要谨慎,随便哪味药增一点量减一点量说不定就有很大影响,你怎么能不带孩子来呢?”说着,还很不满地看了夏荆歌一眼。 夏荆歌回他:“怕带过来加重他的病情。我先回去煎几副药给他吃了,如果不好再带他过来吧。” 这才暂时安抚住了这个大夫,他看着夏荆歌说话似乎挺诚恳,才俯身写起药方:“那我给你开个很温和的方子。” 夏荆歌等他唰唰唰写完,又问:“小孩子常会生的病,您能不能都给我开些药?”他见大夫露出疑惑的神情,说道,“我们一家正在从东往西迁移的途中,怕路上像今天这样突然生了病,找不到大夫开药。”话说到这,夏荆歌感觉自己编瞎话的思路都更清晰了,“不瞒您说,我也是一路骑马紧赶慢赶才赶到镇里来的,孩子还在后面,怕是不会经过这里。” “原来如此。”大夫看了夏荆歌两眼,终于点头,“那我多给你开几种小儿常见病症的药,你都带回去预备着。” 夏荆歌应了一声,又等了一阵子,终于带着一大包带标签和说明的药出了药铺。药铺对面是个酒楼,这时正是饭点,人也不少,夏荆歌本来就要掐诀离开,忽然听到酒楼传来了让他有些注意的对话声。 “老赵,听说了吗?魔族的控制区又大了一块,现在西南已经是他们的地盘了!” “这么大的事,哪能不知道啊。我看啊,修士的地盘越来越少,以后说不定就真的我们要被那些地底上来的魔给统治了……唉,我听说魔族控制区那边日子也不是很难过,咱们就得过且过吧!” “别说这种丧气话好吗!修士再弱,那也是人!你觉得自己在一群魔的手底下讨生活能像现在这样安逸?” 那个有些认命的声音又道:“你这老犟头,瞪什么眼啊,不会还要跟我吵起来吧?算啦,人家修魔打起来,咱俩这种凡人想这个也没用啊。而且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你别看魔域那边势头挺猛的,不也是要用百年做单位?说不定等那些魔打遍天下的时候,你我别说坟头长草,恐怕连坟头在哪都找不到了。” 这人话音刚落,眼前突然一花,待他定睛一看,却见面前多了一个着青衫的年轻男子,他顿时啊了一声,有些被这个鬼魅一样的速度吓到了。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夏荆歌,他问道:“你们刚才说的西南地区被魔控制是怎么回事?” 那人此时也看清夏荆歌神色,惊魂倒是定了下来,就回道:“小伙子还不知道?那边的云剑派已经沦陷了。” “沦陷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五六天前吧,听说那个云剑派掌门刚好出门了,等他赶回去,他的地盘已经不是他的了。” “……”夏荆歌沉默了一下,对那大汉道了声谢,就转身出了酒楼。出去后不久,他就找了个僻静之处,把药材全部放进随身空间袋里。接着夏荆歌就掐诀回了深山。重新进入结界,他把药材一股脑全给了赵御,并对他说:“以后再生病,就看着给他煎药。等他身上的真气打完架,就告诉我一声。” 听夏荆歌这么说话,赵御感觉到不对了,问道:“你……”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赵御心一沉,明白夏荆歌恐怕是知道云剑派的事了。他立刻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夏荆歌却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点。”赵御神色一僵,不尴不尬地笑了笑,夏荆歌却没有问他详情,转身就是要离开的样子。 赵御忙拉住他:“今天是少君满月啊!距离明天只有三个时辰了,再大的事,也不差这三个时辰,你陪陪少君吧。” 夏荆歌回身看了看赵御,停了片刻,终于是调转了方向,往屋内走去。清渠的烧还没有退,眼睛是皱眉闭着的,一看就知道他很是难受,眼角挂着泪花,已经没有哭了,或许是意识到哭着更难受,还不如不哭。夏荆歌在他摇篮前站定,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他的额头滚烫。 夏荆歌忽然就想起,当年和风甫凌一起被关进结界的时候,他也发过一次烧。也是这样额头滚烫。……夏荆歌看着看着清渠,忽然莫名觉得他眉眼里有点像甫凌,再仔细看看,似乎也有那么点像自己。这实在很玄妙,夏荆歌此前也不是没有认真观察过没生病时的清渠,就一直没有觉得他像自己或甫凌过,现在忽然就觉得像了。 正这么想着,夏荆歌忽然收到了风甫凌的信息。自进了结界之后,受条件所限,其实他们也就联系过两次,这才是第三次了,夏荆歌就意识到风甫凌是肯定记得这个满月的。 “渠儿今天乖么?” “乖。” “他今天满月,开心么?” “不开心。” “怎么了?” “生病了。”夏荆歌想了想,又添上,“发烧,我已经给他买了药。” “那现在烧退了没?” “还没,赵御已经在煎药了。” “烧了多久了?不会烧出毛病吧?” “乌鸦嘴。” 那边又问了详细症状,夏荆歌知道他大抵是要征询一下魔域那边的医师,也就一一答了。末了他还是提起了云剑派的事:“云剑派被你们打下来了?” “……你知道了?” “不出去不知道。”夏荆歌也没有什么异样,从他决定跟风甫凌一起历练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这种时刻早晚会到来的。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早。又突然有了一个儿子。 在回来的路上,夏荆歌已经想了很多。他娘是个于卜算一道上颇有研究的仙人,她热忱建议自己出来历练这一趟,肯定他这一趟是不会无疾而终,突然中断的。所以如果不是他自己决定回去,哪怕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师兄肯定也不会召自己回去。 他这一趟历练,肯定是有了什么觉悟,下了什么决定,才回去的。 而夏荆歌现在还没有下好那个决定。或者说,他已经模模糊糊有了一点想法,但还没有彻底想通。是的,或许他还需要一点时间,但确实已经有一种‘我似乎快要想通某件事’的直觉了。 他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小孩。 什么样的决定,才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9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49节 感谢 阪本先生好萌啊 姑娘的地雷~ 其实我本来是想一气休息到春节后哒,艾玛看到评论有点良心不安,还是来多更几章吧2333 第150章 托付稚儿赴前线,惊天泣地惊二界 夏荆歌想起自己前几天看过的一个话本。里面一个配角说,人生在世,所谓的身不由己,不过是永远无法将自己置身于完美的境地罢了。总有些立场,总有些原则是无法丢弃的。总有些选择是要做出来的。就好比进退二字,看着简单,论起真章来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将致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地。 夏荆歌这样一个六感微弱的人,他也不会觉得三界尽握魔手中会是一件好事,不说魔会不会让那些普通人自在安然地活着,至少没有太阳,没有光明就是一个巨大的硬伤了。难道以后所有的人都要世世代代生活在没有光的境地中么。 阴阳循环之所以是天地至理,就是因为它的无可变更性。而如今,太阳,也就是至阳已经不在,这个世间阴阳的流动循环已经停滞百多年了。这个现象极其地不符合天道运行法则,也就是说,总有一天这种现象是会被打破的。至于什么时候会被打破,夏荆歌不知道,但他想,她娘亲应该是有所猜测,有所准备的。 她给自己讲古,讲后裔射日乃是对井轴解封之事善后的时候,夏荆歌已经隐隐有所预感,只是那时候,他就像喻青荞说的那样,并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飞升,是为了什么,要飞升。所以他也并不觉得自己那隐约的预感会有成真的可能。 其实现在也不能说就想明白了,但到底与从前不太相同。他已见过魔和人混血的姜驰,见过魔和修改造而出的沈丛真,最后还有了个魔和修混血的儿子,冥冥之中,就像是天道要给他看在这个世间,这样混杂而产生的群体所面临的困境一样。 他们生来并无任何过错。但他们生来就要比别人艰难许多。夏荆歌把姜驰送回了魔域,因为他在修士的地盘上过得像个野人。但他回了魔域,就真的一定会比在深山里过得好么。姜驰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乍然回去,说不定周围的人也会把他当异类,因为他有一个平凡的人类母亲,因为他的父亲当年是叛逃魔域的。或许他回去后,还不如在深山里天天和老虎精打架过得开心。 这些是夏荆歌此前没有想到过的。 自己以为的好,未必就真的会让姜驰感到比以前更开心。 至于沈丛真的出生,就更是荒唐了。再给夏荆歌一百年,他也不会想到有人会这么做。然而这种事就真的发生了,莫说是有违天道,连人道都灭绝掉了,这样的事竟然发生在一个修仙大门派里,夏荆歌到现在都还有些想不通。 这就是失道时代才会出现的妖孽现象么…… 想想大约也只有这样才会失道吧,道的时代已达鼎盛许久,若不是一次又一次闹得这样天怒人怨,又怎么会失了大势? 任何事物,乃至任何时代,都不可能永远立在巅峰鼎盛的状态下啊,鼎盛之后,就是下坡路了。区别只在这路到底是陡,还是缓而已。 而自己,就是那个可以决定这个坡到底是陡还是缓的人。……不,那个法器。 赵御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夏荆歌回过神,起身接了药碗,让赵御把清渠抱起来。奈何小孩子是不喜欢喝苦药的,只喝了一口就吐出来了大半。夏荆歌再喂过去,他直接就不肯喝了。夏荆歌又不太会哄,这一碗药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喝完,还有小半吐出来了。也不知道药效会不会打折扣。 喝了药当然不能立时躺下,赵御就抱着他在房间里转了转,也不透风,免得病又加重了。夏荆歌就坐在椅上等。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烧就退下来了,清渠人也睡着了。夏荆歌仍坐在他摇篮旁,并没有挪动。说好等满月过了再走,当然就不会提前离开。 他就这样坐在摇曳的灯光边,一直盯着清渠坐到了子时。 进入子时的那一刻,夏荆歌站了起来,精确堪比仪器。他走了出去,对师兄房里明显没有睡觉的赵御说:“我走了。你好好照顾他。” 赵御哼了一声,出来了。 夏荆歌对他施了一礼,诚恳地说:“你要是不想再继续住我的结界,就自结一个结界。” 赵御撇撇嘴:“麻烦,就住这里。” 夏荆歌闻言朝他笑了笑,只道:“也好。”说罢就转身直接离开了结界。出了结界,夏荆歌一边往九华派的方向去,一边给他师兄发讯息,道自己知道云剑派的事了,问他在哪。他不历练了回去帮他们。 柳向尘没有立刻回复,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夏荆歌,说是在蜀山一带,九华派和云剑派残余人等都在这边。夏荆歌手里只有一张地图,他也只能找出蜀山的大概方位是在云剑派的东北方向,要他像识途老马一样找到蜀山的精确地理位置也是不太可能,所以只能估算着距离和脚程定位。 夏荆歌感觉自己大致进入蜀山范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也幸好他自带吸尘效果,现在已经能断断续续吸到魔气,只看大部分魔气来的方向,也能猜到战场在哪里,当然也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跑到敌人后方去。魔那边也不全都是魔,夏荆歌还是揣了些小心,速度也降了下来。仔细辨别灵韵集盛的方向。 说来也巧,正在他分辨的当口,他就感觉到远处隐隐有打斗声传来,夏荆歌一看那方向只有五道魔气往自己这来,立即调转了方向,冲了过去。待他冲到一半,已经能听到骂娘的声音,被骂的当然是自己了。“他娘的,这到底是什么鬼,老子身上的修为怎么跟造反似的尽往外跑?” 说话间,夏荆歌已是到了,定睛一看,却是五个魔围着一个修士打,那修士生得体宽膀圆别具一格,手一挥能起狂风歪树苗,脚一跺只差个地动山摇,不是苏无垢是谁?夏荆歌本来就是来帮忙的,一见己方是帮过自己几回的苏无垢,立刻就拔剑冲进了战圈。 他这一进去,先前那个嗓门特别大的魔就嚷嚷起来了:“这是什么招式?老子修为都快没了!” 其他几个魔一看夏荆歌这样,也暗道不好,忙拉了大嗓门跳离战圈,惊疑不定地瞧着夏荆歌,也是五魔中那领头的果决,当机立断喊道:“撤!”他这一喊,旁的几个魔虽然不太愿意,也都做出了要撤退的姿势,然而苏无垢却似乎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他大吼一声就一个千斤坠落在了五个魔的退路上,堵着他们杀起来。 原本这五个魔对阵苏无垢一个就已经是僵持平局,现在他们身上的魔气不要命地往夏荆歌身上钻。他们哪里还是苏无垢的对手,苏无垢简直砍瓜切菜一样轻松杀死了他们。 夏荆歌自发现苏无垢有些杀红眼征兆的时候就没有动作了,他看着杀起人来干脆极了、仇恨极了的苏无垢,看着那些还源源往自己身体里跑的魔气,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体质真的到了交战场上,是多么的可怕。 苏无垢是云剑派的人,夏荆歌是记得的。猜也猜得到,云剑派一定在这次偷袭中损失惨重,苏无垢的师兄弟们,师叔伯们,师侄们,一定有许多已经死在了没有守住的云剑山上。所以他恨极了魔,哪怕他们已经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也要追到手一个不漏的杀干净了。 苏无垢杀完了魔,抬手一把抹掉了自己脸上的血,走到夏荆歌面前拱了拱手:“多谢夏老弟了。” “不用客气。”夏荆歌侧了侧身,无论是不是出于自己欠他人情这个考量,他都感觉接受他的致谢不太妥当。苏无垢身上还残留有几丝杀气,与自己前几回见到他时的笑眯眯一脸奸商样是完全不同了。 死亡和仇恨,总是有力量将一个人改造一部分。 夏荆歌是经历过的。 但他现在再回想当初,竟仿佛有些想不起那时是怎样的感觉了。 “我今日才得到消息赶过来,你可知我师兄在哪?”夏荆歌收敛了心绪,问道。 “我带你去。他们都在前线。”苏无垢不由分说就携了夏荆歌,转了个方向,带他往前飞去。速度极快,夏荆歌只在路上问了他几句情况,他们就到了。 魔和修士正打得难解难分,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烁的只有被灵气和魔气驭使的刀光剑影,人却是黑的,暗的,若不仔细辨认,也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但夏荆歌一来,瞬间就能分得清清楚楚了。 因为所有的魔,他们身体里的魔气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外跑。 这几乎堪称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招,不单单惊吓了绝大多数魔,也惊吓了绝大多数修士,以至于大家都愣了好一阵子。 愣过之后,再度此起彼伏响起的就是魔惊恐不甘的哀嚎,和修士振奋激动的欢呼。只这一阵子的功夫,夏荆歌什么都没做,就已经瓦解了修魔僵持的局面,将这战场变成了修士对魔的一面倒屠杀。 这就是我生来的用途,我存在的可怕么? 夏荆歌站在半空之中,面无表情。 方向礼来到了他面前,对他说道:“夏师兄,我为你护法。”夏荆歌点了点头,看他衣袂飘飘地立在了自己身前,替自己挡下不停冲过来想对夏荆歌下手的魔。等闲魔已经不是方向礼对手,他至少能以一当十。 魔族那边虽然被夏荆歌打了个措手不及,应对效率还是比较高的。又过了一阵子,战场一带就撑起了一个巨大的法阵,这个法阵将夏荆歌吸收魔气的能力隔绝在了法阵之外。 夏荆歌就感觉到,甫凌来了。 他微微垂下头,极目远眺前方的战场。那战场被修士的灵气法阵包裹,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有着此起彼伏的法术和武器造成的光亮,但看不清人。 夏荆歌又将目光望向了那片牢狱一般的战场的后方。那里一片漆黑,但是同样支撑起了灵气法阵。 风甫凌在那里。 他知道。 但他要待在这里。 也只能待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文快完结了,总觉得这句话说了好几次了结果一直没写完=。=这次是真的感觉到夏荆歌跟我说快终结了_(:3」∠)_ 其实我还想问问,基调是吐槽吐槽吐槽和甜甜甜的娱乐圈题材文vs集齐七个葫芦娃碎片能拼成一个胡汉三的偏快穿类文,你们更有兴趣先看哪篇啦? 最后……其实我最担心的是问了然而并没有人理我qq 第151章 自此长河两岸隔,不见伊人烟火灭 他们生来就敌对。 而这天生的敌人,却上了他的命盘,成为了他生命中最不一样的那个人。 就在昨天,他们还正常地聊着天,讨论儿子的病情和满月,今天却分立在了战场的两方。 夏荆歌微微垂下眼睑。方向礼仍稳稳当当守在他的前方。 “夏师兄,你还好吧?”夏荆歌点点头。方向礼就同他说道,“已经有人去破坏那个法阵了,我们等着就行。” 夏荆歌再度点了点头。 破坏法阵毕竟需要些时候,夏荆歌就趁着这空闲下来的时机去转化先前吸进来的魔气。其实如果不是这法阵突然立起来,他再坚持一段时间也要离远些转化了。不然受不了。 当然风甫凌动作也很迅速,就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隔离了起来。他太了解自己了,知道如果不趁早隔离,魔那边的武力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一层地掉下去。 夏荆歌微微垂下头,他的视线落在袖口上。宽大的袖口正随着夜风飘荡,左摇右摆,像一个被锁链拉住的犯人,奋力左支右绌,却摆脱不了手臂的束缚。 最终夏荆歌除了转化魔气外什么也没做,只看着下方看不清的阵眼护卫和夺阵修士互相厮杀。修士虽然是一个集飘逸潇洒散漫自在于一体的群体,打起架来也是很拼命的。夏荆歌就看到有个修士用吊着的最后一口气杀了对面一个护阵的修士,终于让这个阵法松动了一些,已有魔气能被他吸取了。 当然魔那边也不是毫无应对之法,他们很快又有个叛逃的修士顶了上来,而且双方来回打了几下就能看出来那家伙比先前那个实力更强。方向礼很是不忿:“怎么倒戈的修士那么多,难道他们真的觉得被魔一统天下他们能落着什么好?” 夏荆歌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听完了,没有回话。方向礼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变了很多。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找不到自信的样子了。 现在他打起来,手起剑落,杀得想袭击夏荆歌的魔全部丢下许多修为翦羽而归。他牢牢得挡在夏荆歌面前,没有什么防护结界,但姿态跟当年的余倏光一模一样。 夏荆歌觉得自己跟以前显然也完全不同了,要是搁以前,即使修为差帮不上什么忙他也会想要帮忙,现在却能平静地站在师弟建立的保护圈内,连武器也不正经拿出来。 问非剑已经出关了,他从一个戴铃铛的白胖孩童变成了一个绑头绳的俊朗少年,眉目间更像项融,只是仍旧多几分戾气,添几分桀骜不驯。不变的是说话依然是那么口是心非。 当然,他也照旧不爱化形现身,自他出关,夏荆歌拢共也就见过他两回,还都是清渠哭闹起来的时候。他自然没有夏荆歌那样的忌讳,出来了就戳戳清渠的脸,拽拽清渠的胳膊,摇摇清渠的脚丫子,逗得他哭得更大声,差点连夏荆歌都要看不下去。 想起清渠,夏荆歌微微捏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就在这时,大地忽然震动了一下。夏荆歌这个在空中的人也能明显感觉到空气的波动,他向下望去,也不知是谁放了一个大招,震得下面的修和魔们几乎东倒西歪。但从这一大招的威力也可以反应出隔绝阵法在物理属性上的坚不可摧,只要阵眼完好,就连地震都不能影响它分毫。 夏荆歌微微皱眉,他感觉因为这个阵法的出现,这场正面接驳战所要花费的时间恐怕要比预计久上许多了。 三天后,夏荆歌成功转化完了此前所吸收掉的魔气,以几乎是令人恐惧的速度在所有修和魔的见证下迈入了元婴期。被派来刺杀他的魔更多了。 这三天里风甫凌都没有出现在人前。 夏荆歌约莫能猜到他的一些心思,他若出来了,就得杀死方向礼——以夏荆歌的观察和暗中比较,方向礼不会是风甫凌的对手——但他要是真杀了,不说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哪怕他没来得及一手杀了自己,往后和自己也是不共戴天之仇了。更何况,夏荆歌还记得甫凌说过不会杀九华派的人。但他不杀,又出手了,就会打击魔那方的士气了。 所以他不出现。 既不问他怎么知道这个消息,怎么突然到了这里,也不曾再递过一次讯息。大概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吧。夏荆歌想。他们两个都早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等这一天真的猝不及防到来,仿佛就突然没有什么言语再可以说了。 眼看着那个法阵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打下来的,方向礼就提议先到后方休息一下。夏荆歌自然不会反对,他觉着方向礼应该也是需要休息一下了。 后方位于三座山之后,有隐蔽结界加护,夏荆歌也是在方向礼的带领下才能进入。这也就是他先前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时候找不到地方的原因了。卢向丰正在伤员安顿处整治疑难杂症,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已是正常的了,有的整个身体都几乎没了,只余真元悠悠飘散,靠草药熏香聚拢在一个小房间里;有的已整个烧成焦尸一般,泡在兑了药草的玉露液里缓慢恢复;有的身体上长出了属于植物乃至矿石的肌理……奇形怪状,不一而足。 而这些都是三天前送进来的伤患。 卢向丰还算镇定,看起来气色也尚可,夏荆歌在一旁等他处理完了几个病号,空闲下来,才对他说:“卢师兄,我有话问你。” “什么事?”卢向丰接过李步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细汗。 夏荆歌:“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卢向丰瞅他一眼,“好。”说着把帕子丢回给徒弟,一边叮嘱他和旁边打下手的几个学生“看着他们几个的情况,若有不稳定的记下来”,一边毫不留恋地跟夏荆歌走了。夏荆歌因知这里来来往往全是修士,哪怕病着伤着也俱是耳聪目明之辈,特地领着卢向丰到了一个偏僻地段,才停下来。 “师兄,我下山前吃的那颗药的药效,你还记得么?” “记得呀。”卢向丰意外地又看了他一眼,立时有些激动,“怎么,开始生效了?我还以为那批全做坏了。” 夏荆歌看着他惊喜的样子稳住心神,问道:“我记得那药药效是凝神聚气、固本培元一类,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不同功效么?” 夏荆歌以为卢向丰会否认,却见他露出一点不自在的表情:“其他功效……有倒是有的。不过那功效时间又不长,对我们也不起作用,就没告诉你了。”听到这话,夏荆歌如何还不知道这被昧下的功效是什么,没告诉我是觉得我知道了就不肯试药了吧→_→ “什么功效?”想归想,他还是沉声问。 “就那个,育子功效啦。”卢向丰有些不好意思,见夏荆歌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就继续解释起来,“要说这世上凝神聚气功效最强的自然是那些有育子功效的草药了,我就想了,要是能把这个效果挪到修炼这一块上来,那不是一项惊天地泣鬼神的创新,所以我就琢磨着做出了那批药。不过你放心,这药的育子功效只管一年,咱们又没有道侣,不存在这个问题,你说是吧?……你别担心嘛,这药不但你吃了,我和空儿都吃了,绝对没有副作用。埃,对了,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是不是开始有效果了?”卢向丰说到这,神情又激动起来,殷切地盯着夏荆歌,一双眼泛着期待的光彩。 “……”夏荆歌沉默过后,突然笑了,他按了按额头,摇头,“应该还是没效果,我只是这几天转换的魔气有点多,不太舒服,又突然想起来那颗药的凝神聚气之效了,所以想问一问你。” “噢……这样啊。”卢向丰顿时语气失望,仍有些不甘,“你哪里不舒服,我给你看看?” “转换完了就好了。”夏荆歌微笑,才“生”了个儿子没多久,说不定自己现在也就是看着好,脉象上气虚体弱得很,又刚好在这个话题上,他也怕给卢师兄把脉把出什么端倪来。……至少在确定清渠到底是魔是修前不能给任何人发现端倪。念及此,他一时又有些茫然。现在看来,这个孩子的出生真的不是被谁算计了,是因一连串的巧合而起了。 卢向丰转着脖子看看四周,又随口问道:“你巴巴地把我拉到这里来,不会是就想问我说这件事吧?” “自然就是为了这件事。”夏荆歌坦然回道,“接下来这段时间我要时时吸取魔气,问清楚了心里才有数。” “好吧,”卢向丰看起来有些失望,眼睛在夏荆歌仿佛波澜不惊的面上转了转,“还以为你要问我什么要紧事,比如掌门师兄和那魔君比拼的结果什么的……” 这已是十分要紧的事了。夏荆歌心里想着,师兄和甫凌那场架,我也已经听方师弟闲暇时说过了。他们两个那场架倒是打得昏天黑地的,把个好好的绵延蜀山削成了断崖直壁不说,人也受伤了。听情形大抵是风甫凌武力上略胜一筹,但夏荆歌总觉得自己在师兄身边待了整整一百年,他不该这么弱才是,又不曾亲眼见到当时的情况,心里是不太信这个说法的。想着说不定是有什么旁人不知的隐情。 正这时夏荆歌听到远处传来了走动的声音。他下意识抬眼望过去,见那边小路的尽头转出一个青年模样的修士来。那青年远远地朝他们笑了笑,眨眼就到得身前,微微拱手对卢向丰道:“可算找到卢道长了,病人那边出了点状况,您快回去看看吧。”卢向丰一听,哪里还站得住,只随口同夏荆歌道了个别,也没和那青年再道个谢就急匆匆地唰一声飞回去了。 夏荆歌见那青年站着没动,又呆呆地望着自己,好似没有反应过来,便对他笑道:“我师兄就是这个性子,你别在意。” “哪里。”青年回过神来,连连摆手,“病人要紧。”夏荆歌见他有几分呆气,又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过完年啦,恢复更新吧 大家情人节快乐!! 顺便打个新文小广告 网页版请戳→ion style="badk" vae=看我,看我~ ondo;quot;xebookphp?novelid=2673784")> 版请复制:xebookphp?novelid=2673784 app的亲自己点作者专栏看吧=3=绵秋分类 我写了写还是对脑洞文更有爱,所以就先把娱乐圈搁置了。新故事的主角终于是个比较正常的人了=v=我热泪盈眶啊 至于感情线,大家看分类就知道啦3 第152章 渡劫之难在情关,历练所得犹可勘 青年也有些腼腆地笑了,大抵是卢向丰就这么飞走了,他只能自己打起招呼来:“道友就是九华派夏荆歌吧,贫道范易时,是黎风派门人。” 黎风派?夏荆歌怔了一下就面露意外,仔细把这青年打量了一遍,观他身遭灵气中正平和,毫无装腔作势的震慑之气,又实在看不出他修为的深浅,就有些相信他是黎风派门人了,想了想问:“可是八重天那个黎风派?” “正是。”范易时看着夏荆歌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我派自天柱陷落后就在原地自结了结界,百余年来不曾出界,难为夏兄弟还记得我们。” “我记得幼时我爹常与令师溪和真人往来,哪能不记得?”夏荆歌看范易时的神色也约莫猜到些情况了,大概是九华派当年逃出来的只有年幼弟子,又过了百多年,多数已记不得黎风派了。倒是柳向尘和夏荆歌这两个记忆真空了百年的还记得清楚。 如果说七重天的九华派是天界代言人的话,那么八重天的那些就是半只脚已经踏进天界的修士了,其中修成各种仙后回炉重塑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天生自带仙格,有很多是已修成了标准散仙尚未飞升的。 当然,到了散仙这个程度,这个群体的特性就更散漫了,所以八重天的门派很多,特别多,甚至传承数万年整个门派都只有师徒两个的也不少。 黎风派就是这样一个全派加起来只有两个人的门派。 所以夏荆歌一张口就是令师溪和真人,而不是贵派溪和真人……实在是知道这一派中不可能短时间内就冒出第三个人来。 夏荆歌倒是也见过溪和真人一两面,他徒弟是没见过的,因问:“范前辈怎么会到红尘界来?”夏荆歌记得溪和真人在他爹面前就是一副长辈范,那么算下来面前这个自然也是自己的长辈了。 范易时似乎是被这个称呼震了一下,呆了一呆,立刻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地道:“我们平辈论交就好。”他见夏荆歌没有立时答应,只蹙眉看着自己,又道,“听别人叫自己前辈不太习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夏荆歌想了想,辈分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人家要跟你平辈论个忘年交也没什么不好,就不推辞了。 “嗯,咳,我师父叫我来红尘界渡劫。”范易时倒是老实得很,自己又扯回来把前头的问题回答了。 这答案既让人意外又在意料之中,想想也是,在八重天的结界里修炼得好好的,没事谁掺和红尘界的战争。 夏荆歌就笑了笑,又问:“是什么劫?飞升天劫吗?” 范易时微微有些脸红,摇头道:“是情劫。” 夏荆歌微微挑眉,若是飞升天劫说不定他还能帮点忙,既然是情劫那他也爱莫能助了,再者情劫又涉及隐私,夏荆歌也就没有再问详情,只道:“如此,虽说情劫历来是天劫之前最难渡的一道坎,想来道友此番有备而来,定能成功渡过此劫的。” 范易时似乎是被夏荆歌的无心之言安慰到了点上,倒是松一口气似的笑起来:“谢谢,承你吉言了。其实师父跟我说这一劫于我十分凶险,若是过不去,这一世就要折在红尘界里了。还说了许多骇人听闻的话吓唬我,弄得我一直惴惴的,既想早些遇到命定的情劫早渡早超生,又担心遇上了真就跪在此处了。” 夏荆歌发现这个人不但看起来呆呆的,说话也是呆呆的,怎么刚一见面就差点把老底都兜出来了,就算我们的长辈是故交,我们两个也是陌生人啊。转念一想,范易时常年累月同他师父二人待在僻静之处修炼,想来对人与人的距离概念模糊,大抵也不会有什么防人之心。他就对范易时笑了笑:“道友这话与我说说也就罢了,若是早早给你那个命定的情劫听到,怕是你这情劫当真要过不去了。” 范易时立时呆住,还不解其意地问了一句:“怎么说?” 夏荆歌瞅瞅他,两人此时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但离人群还远,倒也不担心被旁人听去,便道:“你还没喜欢上,就已经开始担心被牵累了,那样人家怎么喜欢上你呢?我虽不知到底钟情于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状态……好歹知道,如果将一个人看得十分重要,是宁愿自己受些委屈也要让他好好的,乃至于就为了看他开心,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是愿意的。”夏荆歌说到这里,感觉到自己说太多,就住了口。 范易时看着夏荆歌的模样有些恍惚,忽然问:“你是已经有心悦之人了?”夏荆歌闻言又看了他两眼,这两眼就不是在观气而是在瞧面相了,这一看倒让夏荆歌有点推翻之前对这个人的判断。其实范易时生得眉目轩朗清正,能让人一眼就觉得他是个端方的好人,只偏偏总是有股不知哪来的呆气罩在他脸上,不但把他的清正之色给掩掉了好些,还总给人一种“这个人好呆,我说话时得照顾着他一点”的错觉。 夏荆歌一时竟分辨不出他是真呆还是装呆。 “你怎么了?”范易时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夏荆歌才回过神来,摇头回道,“并不是喜欢的人。但是是一个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我想这重要程度大抵能和心爱之类的感情一较高下了吧。” “原来如此。”范易时抄了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一边点头,一边认真地看着夏荆歌,“夏兄弟,实不相瞒,我前生今世从小到大一直在修炼,并不知情是什么样的。此番下界渡劫心里没底极了,你能不能给我举几个例子?” 夏荆歌心想我对情之一字也十分没底,你问我也是白问。范易时大抵是看出他有闭口不谈的倾向,再接再厉道:“随便谈谈就好。” 他都这样说了,夏荆歌也没打算告诉他自己六感微弱一事,再沉默就要显得不是那么友好了。斟酌了一下说道:“我见过一对魔侣,一个是魔,一个是人,那个魔原本在魔域身份颇高,为了救他心爱之人的命,毅然抛下一切带着她叛离了魔域,逃到了修士这边。但这边也不能给他们安宁的生活,他们过来后只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就开始被修士追杀了,后来人类妻子病死在了逃亡路上,没多久魔与修士就战死了,以那个魔的实力等闲红尘界修士围攻他未必能讨得了多少好,应该是生无可恋战了许久自己战死的。我想他们两个能逃亡许多年不离不弃,宁可双双丢了性命也没想过分开各过各的,应该是真爱了吧。” 范易时面露唏嘘之色,“确是一对有情人。看来爱情真能叫人慨然赴死。”他说着看了看夏荆歌有些神游茫然的神色,忽然又道,“我瞧着夏兄弟似乎并不十分认同,这是为何?” “……”夏荆歌回过神,说道,“这对魔侣留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个魔,因此在修士的地盘上过了十几年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的野人生活。我是觉得……不该就那样留下他一个人。” 范易时沉默了一下,就笑道:“怎么忽然沉重起来了,算了不谈这种情了,夏兄弟不如就说说你那可与情爱一较高下的重要之情?” “我自己的没什么好说的。”夏荆歌一口回绝。 范易时一本正经地摆摆手,“夏兄弟此言差矣,有比较才知道差别在哪里么。我如今两眼一摸黑,正该多多观摩学习一番啊。” 夏荆歌闻言一怔,连往前走的脚步都顿了一下才恢复正常。他看了看一副我就是做个学术探讨模样的范易时,竟然觉得提一提也没什么不好。夏荆歌失神了好一阵子,才冷不丁地说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本该是个十分理智的人,万事到了我心里都只会分析可不可行,如何做才能达到最好的结果。但如果哪天我有一个机会,能让我给予他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我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结果并不十分符合我一贯的追求,我都会去做的。” 范易时看过去,夏荆歌面上是一派平静,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叫人看不出他这到底是真有遗憾,真有决断,还是只是随口说说。 夏荆歌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对范易时说出这番话来,说完心里就是微微一凛,但转念一想,又觉这大抵就是交浅言深了,因为彼此并不熟悉,无论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说的究竟是谁,才能放心大胆地说给他听吧。 这些话,哪怕是含糊其辞地说给卢师兄听,怕是他也要很快就猜出那个人指的是风甫凌了。那要夏荆歌往后如何面对卢师兄呢。 范易时半晌呐呐道:“你这分明也是用情至深了。” 第4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0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50节 夏荆歌只是笑着摇头,两人又走了好一阵子,终于走回人群中,夏荆歌就对范易时行了一礼,辞别道:“我去找我师兄了,祝你早日历劫成功。”范易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也只是对夏荆歌拱了拱手作别。 夏荆歌就去找了柳向尘。他如今正在养伤,轻易不见别人,当然夏荆歌不是那个别人,他是随时可以见的。夏荆歌本就从方向礼那得知师兄只是小伤,如今看他气色挺好,行动自如,气息绵长盈盛,就知道他没有什么大碍。这样憋在房中肯定是有别的缘故。 就问:“师兄为何装病?” 柳向尘笑了笑,只道:“很快就好了。” 夏荆歌就知道自己不必再问缘故了,在桌边坐了下来,端了茶喝水。柳向尘也坐下来,问道:“师弟历练这些时日,可有收获了?” 夏荆歌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柳向尘又问:“情之一字,可是勘破了?” 夏荆歌捧着茶盏与柳向尘对视片刻,突然笑了,他字正腔圆地答道:“是,也不是。” 第153章 莫待见时悔迟意,须看今朝有剑灵 “说说看。”柳向尘也在夏荆歌身旁坐了,饶有兴致地示意夏荆歌说下去。 “师兄,你不先问我是怎么历练的吗。”夏荆歌有些奇怪。 “你想说也可以说来听听。”柳向尘道。 “那就一起说吧。其实这段时间,我有大半的时候都跟甫凌在一起。我们,做了道侣,还成了亲。”夏荆歌说着,就抬眼去觑柳向尘的神色,却并未看到他面上有什么明显变化,柳向尘看起来仍旧朗风霁月,只有脸色略暗。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和他在一起,我意识到,情爱之事是不能单纯被动接受的,如果得到了什么,哪怕对方并不要求,也须得还回去一样的喜欢,这份情才能对等地、长久地维持下去……似我们这般,要是我始终无法真正地回应甫凌,这份情就不会真正地属于我,总有一天是会崩掉的。不是我崩掉了,就是甫凌崩掉了。所以我说是,也不是。我已看破这一场情,但我并不打算就此弃之不要,我要真正地和甫凌谈一场情。师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柳向尘的朗风霁月忽地雨打花落去,面沉了似水,夏荆歌低头笑了。话都说到这了,当然还得继续说下去,他揉了揉鼻子,“我们还有了个延续血脉的孩子。” “胡闹!”柳向尘砰地一声拍了桌子,那张桌子立时就化为了齑粉,上头的茶壶等物凭空掉下去,摔了一地碎片出来。 夏荆歌反应快,立时就退到了墙边。 柳向尘发过火后反倒冷静了下来,指着地上的碎片说:“收拾了。”夏荆歌老老实实过去施法收拾了,不时觑一眼柳向尘,总觉着这时候他冷不丁给自己一掌都是有可能的,到底给不给,端看师兄他的克制力如何罢了。 收拾完了,夏荆歌才揣着小心对柳向尘说:“师兄,你这火发得有些没道理,我想通了,应该是好事吧。” 柳向尘晦暗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嘴里满是苦涩,他总不能明白地跟夏荆歌说,我发火是因为我隐隐怀疑你和风甫凌是兄弟!!! 如今连孩子都闹出来了,这简直……等见了那孩子先看看他是否正常吧,若是不正常……思及此,柳向尘又有些后悔,喻师叔在九华派的时候他就该逮着她问清楚,师父的英名哪有乱了人伦重要…… 其实倘若柳向尘将此事说出来了,夏荆歌就会给他看当初喻青荞送自己下山时给的那个“比之家人”的卦象,单看此卦也该猜到喻青荞对夏荆歌和风甫凌的事起码是个顺其自然的态度,那么也就可以反推出夏荆歌和风甫凌其实并非兄弟。 但偏偏柳向尘见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不愿贸然再将这些陈年旧事揭露出来,夏荆歌又对这些一无所知,所以震怒的仍旧震怒,不解的继续不解,却都不知对方心中真实想法。 这世间有许多事,大抵都是如此,一层又一层的时光掩埋下来,积了厚厚的灰,即使后来有人做了清洁,去了灰也很难再完全本真地恢复它们本来的真实了。 过得片刻,还是柳向尘先开口了:“孩子呢?”他说着,抬手一抚,把桌子茶壶茶杯都复原了。在结界里过日子,也就这点最方便了。 夏荆歌愣了一愣,回道:“还未确定到底是个魔还是修,暂时托付给了别人照看。”他看看柳向尘约莫已经冷静下来的神色,继续解释,“若是魔,就不带回来了。” 柳向尘沉吟了一阵子,对此不置可否。只道:“是魔也要给我看一眼。”夏荆歌有些意外,忙应下了。柳向尘又说,“往后外头有风甫凌出现,你就回来,不要和他再见面了。”夏荆歌眼睫微垂,没有答话。 柳向尘面色冷淡:“怎么,你连在别人面前做做样子都不肯了?若是如此,那么你以后也不要再以九华派弟子自居了。” 夏荆歌微微地下的脑袋又抬起来,望向柳向尘,他和柳向尘僵持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其实仔细想想,师兄只是叫我不要在打战的时候和他见面,没有叫我想办法去杀了他斩断情债,已经很是法外开恩了……这么想着,夏荆歌就觉得自己想通了。他见柳向尘不再有其他表示,也不想再跟柳向尘继续这个话题,就转口道:“黎风派的范易时师兄应该见过了吧。” “你见到他了?”柳向尘神色微动。 “肯定见到了啊,只是没想到他的情劫会在红尘界。”夏荆歌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他的情劫就是你。” 夏荆歌刚喝进口里的茶差点就呛到了肺里,他目露吃惊地看着柳向尘:“不能吧……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你第一次命盘改动前的天定道侣。如今你的命盘二易,与他已没什么干系,他的命盘也就变了,原本没有的情劫出现在了他命中。” 夏荆歌放下茶盏搁在桌上,想起自己先前和他说过的话,顿时整个人都不是很好了。半晌,夏荆歌才开口:“师兄,你知道我不可能再……” “是啊。”柳向尘淡淡地应了一声,似有些情绪起伏,“他这个情劫多半是过不去了。” 夏荆歌忽然豁地站起来,“就算是命盘改动前我也不可能喜欢他,师兄你不知道,他今天才和我一见面就不动声色地套走了我许多话。我多半是中了他的术法!” 柳向尘露出一丝诧异,“你怎么就知道他是给你施了术法,不是你自己想说?” “总之我平时不可能对一个才认识的人说那许多话。这人看起来呆极了,我看都是装的。” 柳向尘听了,倒是又恢复了那个冷静的样子:“你可知为何他会是你原本命盘上的道侣?” 夏荆歌一愣,“难道不是我跟他看对眼了,而是另有缘故?” “他前世古神别稷就是井轴的主要制造者,井轴是别稷的心爱之作,后来井轴被封印时别稷吐血而亡,据传此神一部分神魂就是随井轴一同封印的……也有说井轴从物灵向生灵转变的起始就是得到了别稷神魂的滋养……你对他天然亲近,是很正常的。” 古神别稷…… 夏荆歌竟然真的觉得听到这个从没听过的名字会有一股微弱的、说不清楚的亲切感…… 如今六感微弱尚且有亲切感,若是一切正常时,按原本命盘的推演,他遇到范易时说不定真就觉得一看到他就欢喜了…… 夏荆歌脑中一片混乱。 半晌,他脸色黯淡地站起来,对柳向尘说:“师兄,你先给我安排个房间。”柳向尘:“你来得晚,只有住范易时隔壁了。”夏荆歌:“……” 最后夏荆歌还是住到了范易时隔壁那个房间,方向礼休息的这一天时间里,范易时又找了他一次,夏荆歌哪还有勇气和他说话,只假装打坐修炼不见人。 第二天早早地去找了方向礼,就拉着他出结界了。美其名曰休息够了还是上战场当活靶子吧。 ……当什么活靶子,范易时也来了!然!后!方师弟走!了!他笑嘻嘻地说我还是更喜欢打群架放冷箭就拍拍屁股走了! 夏荆歌一脸呆滞地目送方向礼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回过头来,就看到范易时深情款款地盯着自己……身遭一圈的剑刃屏障。 “你身上的佩剑有剑灵吧。”范易时仍旧一副呆气罩体的模样,只除了目光炯炯地在夏荆歌身上扫视一圈,似乎是在试图找到他的佩剑本体。 夏荆歌默默稳住心神,点头:“没错。” “这是一把特殊的剑,你竟然没有遭受怨戾之气反噬……”范易时又围着他转了一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因为是他自愿偿还我的。”夏荆歌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又往外漏底了!叫你开口,叫你开口! “哦?”范易时看起来有点激动了,他又绕着夏荆歌身遭上下左右地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夏荆歌身旁,搓着手问,“能不能把你的剑借我看看?” 夏荆歌咬牙不开口。 范易时看出他不愿意,又道:“我就看一下,就一下下。” 夏荆歌仍旧不开口。 范易时咬咬牙退了一步:“要不,你拿着,我远远地看一眼,就一眼?” 这要是再不同意好像有点不好了。“那就一眼。”夏荆歌说着,摸出自己的问非剑柄,随手一抖,抖出了剑身给范易时看。范易时目光流连剑身,啧啧称叹。说好的一眼愣是让他眼也不眨地强撑着看了好一会,眼泪都流下来就是不闭上,夏荆歌注意到这点时都要被他惊到了。 他勉强对范易时笑了笑,“其实你可以多看两眼。” 范易时连忙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更凑近了看。只这几眼的功夫他已经把这把剑从内到外的结构乃至属性都看了个透,又与夏荆歌探讨了一番这把剑的五行属性,又求他示范一番实效给自己看。夏荆歌和他磨叽了半天,委实拒绝不了,只好金木水火土地挨个把一些常用招式给他演示了一遍,演示完收了剑发现范易时不但没有心满意足,看着自己……身遭剑刃保护屏的目光更热切、更憧憬了…… 看得夏荆歌都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范易时似乎察觉到了夏荆歌的抗拒,失落又勉强地收回自己黏在莹光耀目的剑刃剑气保护圈上的目光。他思考了一阵子,对夏荆歌道:“夏兄弟,休息的时候能不能把你的剑借我一下,我有一个特别的改造升级方案……” “夏荆歌!你敢答应我就跟你绝交!”一向不爱现身的问非剑灵突然蹦了出来,怒气冲冲指着范易时,“还有你!再拿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就削死你!” “啊,我……”范易时看到问非剑灵人形态反而失望了一下,紧接着眼神又突然亮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打量问非剑灵一番,忽地摇头劝道,“你还是变回剑的形态吧,那对你来说才是美的极致形态。”夏荆歌闻言侧目,剑身也就罢了,他的剑柄也就是一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剑柄,真不知道哪里就称得上美的极致了。 夏荆歌也就罢了,问非剑灵听了这话直接大怒,唰唰唰无数裹在夏荆歌身遭的剑刃就朝着范易时射了过去…… 这一天,魔族和魔修们发现夏荆歌和他的护卫打起来了,疑为有诈,观望了远方天空的刀光剑影整整一天没有出动。 作者有话要说: 某个恋物癖技术宅终于来了,一桌麻将凑齐,可以蓄气放大招了╮(╯▽╰)╭ 第154章 问非剑灵独一格,清渠而今始姓夏 第二天,魔们发现天空中还在打,顿时一颗本就蠢蠢欲动捡便宜的心更加按捺不住了。经过一番密谋,他们最后派出了七个魔族好汉突袭夏荆歌,这七个好汉个个修为都比夏荆歌高上一大截,个个都能和方向礼勉强分庭抗礼,人去得这么多,自然是务求能够一击必中直杀夏荆歌,在他发挥特殊的身体素质前先把他杀了。 这个阵容,就连风甫凌心里都为夏荆歌捏上一把汗。 他倒不是觉得夏荆歌一定就能躲过去这七魔的围殴,只是不相信九华派不会好好保护夏荆歌而已,看夏荆歌那边都打了一天了,九华派还没什么反应,就知道事有蹊跷了。只是此次出击乃是乌梳一力促成,又有许多魔对夏荆歌咬牙切齿不肯放过这一次机会,风甫凌也不好狠拦着,只稍稍提醒了,看着他们摩拳擦掌地准备罢了。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那七个好汉过去不多时,就被夏荆歌的护卫切瓜似的切了,一刻钟不到,七人就只剩了三个狼狈不堪地逃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是那个新来的护卫太厉害了,他们根本和他不是一个修为等级的,这能逃回来还是对方手下留情。 乌梳脸色铁青,风甫凌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忧虑,心道这下恐怕真要请管叔过来了。其实本心讲,风甫凌是不太愿意和管羿待在一处的,自他爹死后,管羿脾气愈发阴晴不定,又似乎隐隐有种对他移情的感觉,对他的事管得宽也就罢了,还视夏荆歌为眼中钉,提起来就是一副此子合该挫骨扬灰的态度。所以风甫凌给管羿安排了个相隔两界的差事,等闲并不想见到他。 但到了需要管羿的时候,风甫凌也不会为这点小事避讳他。更何况风甫凌也不想看到自己手下们几十几百年的修为就那样三两下就丢在了夏荆歌身上。那不但会让己方实力迅速削弱,也会让夏荆歌越来越拉仇恨。他想来想去,只有叫管羿来是最妥当的,夏荆歌只有在六部上魔身上讨不了多少便宜,这其中又只有管羿是跟自己差不多的情况,连乌虹也未必就抵得住夏荆歌的吸收体质。只不过此前方向礼比起管羿就太弱了,风甫凌更担心管羿一出手,夏荆歌立刻就身首异处,所以一直压着没提此事。现在换了个看起来修为很不错的护卫,风甫凌也更放心些。 “我去请管叔。”风甫凌站起来。 “管叔正领着天界战线,若是让他过来,天界那边怎么办?”乌梳皱了一下眉,不是很赞同。 “那你说还有谁能挡得住夏荆歌。” “可是……”乌梳还要再说什么,齐喑上前拦了一下她,提议道,“属下也觉得请尊上抽身来对付夏荆歌不太妥当,不如另寻他人来对付他。” 风甫凌看了齐喑一眼:“你有合适的人选?” “是。”齐喑又道,“属下以为姜虞合适。此人祖上乃是六部上魔旁支,修为也一向高深,如今在魔域也是闲着,正好召他来顶,咳,参战。”齐喑作为先代魔君遗留下来的心腹,也是深知风甫凌必不舍得对夏荆歌下死手的。经过风甫凌对着夏荆歌那一次二次三次无准则的反常行为,他对风甫凌的要求也是已经一降再降,如今只盼他不要为了夏荆歌影响到大体战局罢了。因此他知道夏荆歌很不可能真的被己方拿在手里,推荐姜虞就是让他来顶缸拖住夏荆歌和他护卫的。 “姜虞?你是说姜驰的爷爷?”风甫凌挑了一下眉,见齐喑胸有成竹地应了是,料想他把握不低,再想到人家姜驰这个唯一的孙子还是夏荆歌给找回去的,姜虞对夏荆歌怎么着也会手下留点情,就道,“那就让他试试看能不能和夏荆歌两人正面作战。”如果姜虞真的可以挡得住,那这人显然就是比管羿更合适的人选了。 人选定下,风甫凌就让人散了,自己出去看远方的天空,那边果不其然已经没有了打斗的迹象。他甚至听到不远处有魔骂骂咧咧:“那群黑心修士果然是使诈骗我们过去,你们看一招得手就不打了!” 大家纷纷附和齐骂修士诡计多端。 和许多年前修士大骂魔狡诈如出一辙。 风甫凌对着月光蒙约的夜空露出一丝微浅的笑意。 真正停战的原因当然不是收到了人头,而是问非剑灵看过范易时对付魔族杀手那几个轻描淡写的招数后,就知道人家这头一天都在逗自己玩呢,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啪一声就回到了剑里。 夏荆歌转头去看范易时,果然见他又重拾热情地盯着凛然冰寒的剑身放射目之迷样激光。 夏荆歌也唰地一声收回了剑身,把陪伴自己多年的剑柄揣进了怀里。 范易时见夏荆歌完全没有给自己再看两眼的意思,露出些许失望之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夏荆歌都要忍不住思考,范易时这个情劫的情其实根本不在自己身上,而是系在了自己的剑身上了。……别说,问非剑和他有灵魂契约,而问非剑又是物灵,理论上也不能跟情这个词挂上钩,把这情劫就笼统安到夏荆歌这个主人头上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夏荆歌一边腹诽着范易时,一边离他远了些。现在问非剑灵连剑刃屏障都不肯打出来了…… “你这把剑很特别,寻常剑灵根本不可能有情绪的波动,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范易时突然问了一句。 夏荆歌摇摇头,他也一直觉得问非剑灵很不一般,但为什么他能保留一定程度的六感,夏荆歌还真的没想通。总不能这也是因为他自愿才能保留下来些许吧? 范易时顿时失望地长叹一声。 如此又过了一旬左右,倒不再有魔突然从刁钻的角度冒出来刺杀夏荆歌,但相应的,夏荆歌也几乎没有什么收获了。法阵内部的修士还在和几个阵眼进行着激烈的争夺战……内部死伤已经十分惨重了,修士这边借夏荆歌的几次假离骗得阵法停了一次,抢救出了少数伤员,补充进了少数人手,双方就又被阵法隔离了起来。总之一时半会谁也摆脱不了这种胶着状态。 也就是这时候,夏荆歌收到了赵御的信息,说是清渠打架打完了,是个修士。修士……夏荆歌在半空中突然就收了御行的真气,差点没直接掉下去摔成肉酱。他在空中打了个旋,堪堪稳住身形,就看到范易时已经追过来了,他见夏荆歌自己稳住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你怎么掉下来了?” “收到一个讯息。”夏荆歌朝他虚弱地笑了笑,“我要离开这里两天,你先回去后方吧。反正这些天也没人来送修为了。”夏荆歌边往后方飞边给柳向尘发了讯息,让他多派些人来这边等着,以防魔族发现自己不在突然撤了阵法补充人员进去。范易时本来跟了夏荆歌一程,但很快就被严正拒绝了。 夏荆歌又飞了一天,终于到达了原本的那个结界,赵御已经在结界边上抱着清渠等着他了。夏荆歌才走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孩子就对着夏荆歌咧开嘴笑起来,笑着笑着,又伸手朝夏荆歌挥了挥。赵御见状,就把清渠往夏荆歌怀里递了递。夏荆歌这次没有后退,他抬起双手学着赵御的样子把清渠接过来了。 清渠到了夏荆歌怀里,就睁着那对乌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夏荆歌,仿佛是在认脸。夏荆歌低头和他对视,心里竟微微地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来。这感觉细微而柔软,绵绵的,甸甸的,让人说不清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小孩子又朝他甜甜地笑了。 夏荆歌也回以微微一笑,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说道:“从今天起,你叫夏清渠了。”清渠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往夏荆歌怀里拱了拱,夏荆歌顺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虽然并没有亲自哄过小孩子,大抵是常看赵御哄看熟了,如今做起这一套来竟十分的熟稔自然,仿佛他已做过许多次了似的。 赵御把一个空间袋递给夏荆歌:“少君爱喝的露和奶我都给你装好了,每天定时喂六次就可以,分量标准我也给你准备了几份参考,你多喂几次心里就有数了,不要喂太多撑着少君了,容易撑出毛病。” 夏荆歌认真点头,打开空间袋看了看,心里有了个底,一时也想不到什么问题,又想到他们门派里还是养过两个小孩的,真有什么疑问到时再问也一样,就把空间袋收了起来。 赵御又问起来:“蜀山那边打完了么?” 夏荆歌摇摇头,“恐怕要因为我打上许久了。”他抬眼看看赵御,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最好不要去,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揭穿你的身份。” 赵御啪一声展扇一笑:“放心吧,我才懒得去挣这个功劳。” 夏荆歌笑了笑:“那我走了,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赵御拱拱手:“你也是。照看好我们少君。” 夏荆歌给夏清渠戴上了能防风的连衣小兜帽,赵御也算是十分细心的人了,竟然连这点都想到了。夏清渠似有所感,又挣扎着想从夏荆歌怀里出去,伸手想去捞对面的赵御。赵御顺势抓住他的小胖手摇了摇,笑容大大的:“少君,后会有期啊。”说罢直起身,朝夏清渠挥了挥手。 夏荆歌到底没能直接离开,他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凭借传送法阵到达的风甫凌。 他看起来比两个月前瘦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元宵节快乐!! 在这个热闹喜庆的节日应景地宣传一下新文~ 这次是缺爱攻和接枪受的爱情故事o( ̄︶ ̄)o 封面出来啦,(≈acr;﹃≈acr;)戳一下图片可直达。 文案开放求收藏~求支持~等这篇完结就开始写新文哒~ put type=iage src=bbsjjwxet/upload/201602/19/19f2c447djpg ondo;quot;xebookphp?novelid=2673784")> 第155章 霜寒映晴绽笑颜,不欢而散许明光 赵御上前跟风甫凌见了礼,风甫凌向他表达了感谢,赵御就很识趣地自己找个借口撤了。 夏荆歌一时不知道该跟风甫凌说什么好,索性给夏清渠拉了拉兜帽,施了一个小小的照明术法。一团火簇就在夏荆歌身旁凭空出现,这汲汲微光把他的身影映射到旁边的树干和地上,忽长忽短,忽宽忽窄地没有定性。 风甫凌三两步走了过来,踩在泥地落叶枯枝混合的地上发出些窸窣沙沙的声响。 夏清渠仿佛是注意到了这不常听到的声音,一个劲地想从兜帽里探出脑袋去查看声音的来源,夏荆歌只好帮他把兜帽拿下,又小侧了个身,方便他将风甫凌的方向一眼看全。 夏清渠还趴在夏荆歌怀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风甫凌从黑暗里走出来,走向黄澄澄的火光照耀之域。夏荆歌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忍不住想,在小孩子的眼里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是新奇的、怪异的、斑斓的,还是灰暗的,他们如何判断自己所见所闻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呢。 当他长大成人,他还能记得今日在密林深处所见到的另一个来自黑暗的父亲吗。 风甫凌已到达夏荆歌面前。 他伸出手,想要从夏荆歌手里接过夏清渠。“给我抱一抱。”他说罢,就从夏荆歌手里捞过了夏清渠,姿势竟也不是十分的生疏无措,只有几分难得的小心翼翼透露出他的些许不可言说的忐忑心虚来。夏清渠还保持着侧头的姿势,转了转,既看看夏荆歌,又看看风甫凌,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一点也不认生。 风甫凌惯常面瘫的一个人,也跟着他笑了,便是夏荆歌这样对他熟悉已极的,也觉他这一笑有如幽花绽放,霜雪映晴,本就美不胜收了,又被澄黄跳跃的火光衬得更添了几分煦和温暖的风致,让人移不开目光。 很快被抱过去的夏清渠也进入了夏荆歌的视野里。许是接收到风甫凌的正面反馈,他又笑得更开心了。这让夏荆歌心中微漾,仿佛镜湖被风吹起了涟漪,波澜轻荡,不能平息。 “沉了许多。”风甫凌把夏清渠放在手弯里颠了颠,只差没有春风满面了。 “恩。长得快。”夏荆歌点了点头。 “你准备放哪养?” “放身边吧。”夏荆歌面露笑意。九华派如今只有一个毕师兄留守,而且已经有一个孩子需要他照料了,夏荆歌担心他照顾不过来。再者现在九华派门户空虚,要是不慎被甫凌几次三番地闯进去就更不好了。 反正师兄也要先看看清渠,就干脆带过去,等这场战役打完了,再带回九华派好了。 “太危险了。”风甫凌蹙眉。 “在后方能有什么大危险?”夏荆歌看了风甫凌一眼,顿了一顿,“更何况师兄他们会帮我照看的。” 风甫凌又道:“长得这么像我,你就不怕被别人认出来?” 夏荆歌怔了一下,低头端详夏清渠。先前他虽然也观察过这个孩子,但那时夏清渠头上的毛发还没长齐全,只是有种“大约像我们”的感觉罢了。如今再看,又是另一番齐全模样。其实若论气质很难说夏清渠更像谁一些,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总能笑得很开心,既不像面瘫了似的风甫凌也不像时常浅笑示人的夏荆歌。但若他不笑了,也像风甫凌那样表情不动地看人,倒真的很似甫凌了。 风甫凌又指了指夏清渠的眉心,继续道:“你看这张脸的轮廓,还有这个眉眼,跟我一模一样。” 经他指点,夏荆歌也越发觉得像了。夏荆歌是一双俏生生的杏眼,夏清渠的双眼机灵有神但毫无杏眼的轮廓,眉毛更不必说了,眉峰孤直得和风甫凌如出一辙,就连眉形的长度和脸宽的比例都完全是风甫凌眉毛的翻版,脸型也大致随了他……只有嘴巴还算像自己。但也就是一个“还算”罢了。 确实如果夏清渠不笑的时候,乍一看就很形似小一号的甫凌。 夏荆歌:“……”莫名有种吃亏的感觉怎么办。 夏荆歌沉吟了一阵子,方道:“一般人哪里会想得到是你的儿子。”话虽如此,他对于带到身边照看夏清渠也产生了一丝动摇。但很快的,夏荆歌就挥挥袖扫走了这一丝动摇,仍是道,“我要带他在身边。既然他都长得像你了,那么以后想来也会继续像下去,总不能因为这点就要一直把他放在别处养吧。” 风甫凌见他不肯,终于说出实话:“你周围全是修士,我连见你都见不着,还怎么见渠儿?要不还是给赵御养吧,让他在一个我们俩都能去的地方养着,我们也能随时去看看孩子,空了还能天天跟渠儿住一块,多好。” 哪里好了,当这世上的事就那么好瞒么? 如果真的一直让赵御养,总有一天纸会包不住火,到那时清渠怎么办?他到底该算是魔域的少君还是魔族共同的天敌夏荆歌的儿子? 他终究只能选其中一个。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按他修士的资质选择好了。 他会用纯粹的修士身份养他二十年,待他成了年,受得住压力,有了决断力,再告诉他身份不迟。……到那时,什么身份说不定也不那么重要了。 但在夏清渠还小的这二十年里,夏荆歌是希望他能像一个普通修士那样长大,不为身份所困扰的…… 再说,夏荆歌也不希望风甫凌现在因为这个和自己生的儿子而陷入不必要的大麻烦…… 夏荆歌回道:“不是说是修士就归我吗。你看他现在是个纯粹的修士,身上一点魔的迹象也找不着,就让他一直当一个修士有什么不好?我会跟别人说他是我在历练时跟一个普通人生的,这样大家都会当他是同伴,不会对他另眼相待,他就可以开开心心地长大了,不是很好吗?” 风甫凌显然对此颇不能认同,立刻反驳:“照你这么说,渠儿不就是生父不详了,他连自己真正的身世都不清楚,你觉得他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长大?” “怎么不能?我的两个师侄都是孤儿不也长得挺好。再说生父哪里不详了,难道我就不是生父是生母?” “总归缺了一个,你觉得他不会想我另一个爹是谁这种事?你不会想彻底抹杀我的存在吧……”风甫凌微微沉下脸,什么霜寒映晴,什么幽花绽放,全都已丢到了旮旯角。按说夏荆歌愿意亲自照看清渠,并把他抚养长大,风甫凌就该感到满足了。 可风甫凌也没想过夏荆歌是打着就不让自己当爹的主意啊。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能说服谁,夏清渠也在这时候毫无预兆地扯着嗓子哭闹了起来。风甫凌这才低头去哄夏清渠,没有继续跟夏荆歌理论。夏荆歌就站在他面前,有些手足无措插不上手,只好低头看着夏清渠,看风甫凌手忙脚乱地寻找他到底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尿了才哭的。 他还没找到原因,夏清渠就像是需要夏荆歌安慰似的,一个劲的伸手过来,风甫凌哄不住,才给夏荆歌接过去抱了。夏荆歌学着记忆里赵御哄清渠时的样子轻轻拍着他的背,没几下夏清渠那嘹亮的嗓门就偃旗息鼓,整个人也服帖地靠在了夏荆歌怀里。夏荆歌就估摸他是因为被风甫凌抱得不舒服才哭起来的。 “反正我对外是不会承认清渠跟你有任何关系的。”夏荆歌继续抚着清渠的背,顿了一顿,“背地里也不行。我会让他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修士。” “……是我儿子就不清白了?”风甫凌抿起嘴角,让夏荆歌知道他不高兴了。 第5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1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51节 夏荆歌觉得自己想的跟甫凌想的完全就不在一条线上,他顿了一顿,方道:“我走了。” 风甫凌忽地抓住他的手:“我不让你走呢?” 夏荆歌转头看他。如果单看修为等级,风甫凌确实能做到这点,而且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但他们之间的事又岂是一个单纯的武力比较就能分出胜负的?……夏荆歌对风甫凌微微一笑:“那样我就不会原谅你了。” 当然,严格说起来夏荆歌也没有“原谅不原谅”这种复杂的情感,但他知道风甫凌是能够听懂自己的意思的。……那意思是,若果真如此,以后他们就没可能了。 风甫凌怔了一怔,到底是松开了手。 夏荆歌又把夏清渠的兜帽拉上了,确认把他包裹地严实后,他直接御剑离开了。 因着这次的不欢而散,夏荆歌一直回到蜀山结界,一直到了柳向尘面前,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见了柳向尘,他才开了口:“师兄,我回来了。” 柳向尘抬眼望去,一眼就看到夏荆歌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身旁跟着一团忽高忽低的澄黄火簇。那团火光只照亮了他身遭方寸之地,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不知何时把他从黑暗的世界中拉了出来一样。 柳向尘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荷风朗月似的笑容:“怎么想起带火苗行走了?” 夏荆歌看了身旁一眼,也浅浅笑了:“怕清渠看不到光。” 他的孩子会是一个地道纯粹的修士,他要成长在有光有亮色彩斑斓的环境里,若是没有光,就给予他可见的光。 第156章 再见桑阳制法衣,战起不能遗世立 夏荆歌抱着清渠给柳向尘看,柳向尘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握了握他的手腕,过好半天才放下来,夏荆歌就感应到他似乎是隐隐松了一口气。但夏荆歌想要去捕捉这感应的时,又不能再从柳向尘脸上看出丝毫端倪了。接着柳向尘就问:“确定是要留在这里了?”夏荆歌点点头。柳向尘就说,“给你安排了一个记名弟子,你不在的时候就把孩子交给他照看,卢师弟有养孩子的经验,他和步空闲着也会帮忙照顾一二,你不用担心。” 夏荆歌本就不担心的。 柳向尘又交待了一番其他事宜,末了道:“我想派你去长离湾找桑阳前辈做一批战服,材料已备好了,现今只缺个和桑阳前辈有渊源说得上话的人,前辈的脾气你是知晓的,她已数百年不为外人架机织造,寻常人去求多半是要空手而归,我又抽不开身,你愿不愿意去?” 夏荆歌有点意外,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道:“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不瞒师兄,当年我和甫凌到长离湾,已被桑阳前辈骂出岛一回了,她说我一日不与甫凌断交就一日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柳向尘:“……” 柳向尘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夏荆歌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直抱着个孩子站着也是很累的。过了一会儿,柳向尘停在了夏荆歌面前,说道:“既然桑阳前辈是这个态度,那么你和她好好说,请她来做战服她还是有可能会答应的。” 夏荆歌:“……”他斟酌了一下,开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一定要做战服?” 柳向尘点点头,“实战之中,寻常服饰没有什么防御作用,若有了桑阳前辈特殊织造法制出来的法衣,我们的实力就能瞬间提高一大截。” “……好吧,我去试试。”夏荆歌看看怀里瞪着乌溜眼睛四下看的好奇娃,“那清渠……” “度天和会帮你照看,他是我信赖的记名弟子,资质不高,但为人谨慎,心思缜密,一向管着后勤丹药,也不需要上战场,你可以放心。” “师兄安排的人,我是很放心的。”夏荆歌继续和柳向尘商议了一番桑阳之事,完了出得房间,就看到了度天和,这是个面容严肃的人,一板一眼地跟夏荆歌交待了自己的住处、工作地点、直达路径和作息规律后,就说随时可以把夏清渠放到他那照料。不愧是师兄安排的人,一看就很可靠的样子。 夏荆歌回房间稍微歇息了半天,听夏清渠咿咿呀呀不明所以地说了半天话,就把夏清渠交托给了度天和,转达了赵御当初对自己的交待后,又特别交待了一番清渠醒来的时候要随时给他点灯。 之后夏荆歌就悄悄地离开了,就像他来时那样悄悄的。 长离湾还是老样子,白浪拍沙,绿树成荫,泉水叮咚,鸟鸣清越,一派自成一体的闲适悠远。夏荆歌到了桑阳的小院前,见篱笆轻掩,又不曾闻得机杼运作声,心想莫不是桑阳前辈真的不碰这机器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桑阳前辈虽然孤傲清高不给他人织造,却是爱好织造的,要不然她也不会练成三界无人能及的织造技艺了。 这么想着,夏荆歌抬手扣了扣篱笆门。 良久无人回应,夏荆歌就在篱笆门外等了起来。大约等了有半个时辰,桑阳从外面回来了,她与百年前相较也无甚变化,岁月和时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这使她看起来仍旧是清雅冷高,美出一股不可方物的凛然气势来。她看到夏荆歌就露出了一丝讶异神色,开口便道:“你终于跟那个姓风的小子断交了?”百年过去,她竟然还记得夏荆歌,可见这百年来她的访客也没有几个。 “并没有。”夏荆歌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笑了笑。桑阳立时便沉下脸,毫不客气地骂道:“既然没有,那你来求死吗,我当年说的话你都忘到脑后了?” 夏荆歌见她只是骂,并未真的立时就拿出了武器,就猜桑阳前辈大抵只是刀子嘴,内心里估摸是不舍得真的杀了自己的,因笑道:“晚辈此次前来,是想求前辈为修士界造几百套法衣,以存身御法战魔。” 桑阳闻言瞄了夏荆歌一眼,“几百套?你当我这是开成衣坊的?” 咦,没有一口回绝! 夏荆歌立刻试着道:“前辈,现在五大门派与魔打得正激烈,若有法衣就可瞬间提高一大截战力了,这也是如今双方胶着谁也无法打退谁的情况下才想出来的折衷方法。材料晚辈都带来了,前辈若是愿意,能做多少做多少就是,我们也不求几百套能全部做出来的。” “那好吧。”桑阳竟然爽快地就答应了,连思考都不曾有,“一天能成一套,你每十天来一趟取走吧。” 这倒让夏荆歌感到意外了,不禁问道:“前辈不是轻易不做么?” 桑阳淡淡道:“承平时期,摆摆架子,做做规矩,那是风骨,是格调,是品致。战乱年代若还如此,便是不识大体了。我这规矩自天柱陷落那一刻起就已没了。凡是为对付魔来找我帮忙的,我都是乐意帮一帮的。只是早年声名在外,有自信来找我做衣裳的也并不多。你们既然来找我,我自是会为你们尽数做好。” 夏荆歌微怔,他不知桑阳前辈竟是这样想的,想来师兄憋到此刻才叫他来投石问路试一试,也是如绝大多数世人一般并不知晓桑阳前辈心中真实想法,只当她与绝大多数身怀绝技之人一样,乃是遗世独立的方外之人,并不关心三界如何,世间如何,只愿守着她那织造绝技冷眼旁观世态沉浮的。 夏荆歌深深地弯下腰去:“红尘界五大门派必会将前辈恩情牢记于心。” 桑阳摆摆手:“不必了。你们尽力消灭魔族,便已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夏荆歌行完礼,直起身来,对桑阳说:“若是一旬一取,晚辈不太方便来往,前辈可否给晚辈一段灵气信息,待晚辈回去禀明师兄,另择人前来?” “好吧。”桑阳沉吟了一番,“旁人就不要进我的长离湾了,在岛边沙滩上交接吧。”夏荆歌自然应是,留下五大门派所备全部材料供桑阳取用,桑阳又叫她等了片刻,过一会从屋内抱出一个包袱,嘱咐道,“这六件法衣是我这几百年来无聊时所作,件件倾注了心血,虽然给你们穿未必十分合身,抵御术法的效果却是很好的。先拿去给你同门师兄弟吧。” “多谢前辈!”夏荆歌只看一眼这包裹内蕴含的光华灵气就知道这六件法衣乃是珍品,效果一定是比桑阳用他们提供的材料批量赶工出来的法衣好许多的。 桑阳神色清淡地颔首,就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夏荆歌素知她不喜人在跟前晃荡,当下便告辞了,桑阳悠悠转回屋中,夏荆歌还未离得很远,就听到了织机运作的声音,吱当,吱当,吱当…… 他突然有些莫名的感应,往回望了一眼,这座小院掩映在树木花草之间,幽深而遗世独立。 路上夏荆歌就把桑阳的回复转达给了柳向尘,等他到达回去后,柳向尘已经选好人去接收法衣了。也是夏荆歌的老熟人了,云剑派的苏无垢。苏无垢修为不低有自保能力,又能说会道,更重要的是,柳向尘说他绝对不可能被魔策反,所以由他接收法衣顺便哄哄桑阳开心是很合适的。 至于这六件法衣的归属,柳向尘不要,夏荆歌觉得自己用不上,卢向丰不上前线也用不上,林迟素常年好战早有一身让人不能直视的法衣也用不上,所以这六件就分给了其他几个师兄弟,勉强分齐了。事后夏荆歌得知这六件衣裳给他们穿确实有五个人穿起来都不太合身,能改的又小小改了一下才穿得。负责改衣服的是九华派一名记名女弟子,夏荆歌后来和她聊了几句,得知这六件法衣原都是一样的尺寸,并不特别宽大长,倒像是特地给某个特定的人做的。 夏荆歌找了唯一不需要改的岑师兄看了看,心里就对那个特定的人有数了。 苏无垢第一次出发去长离湾前,夏荆歌和他又打了个照面,交待了一番如何到达长离湾,见到桑阳要注意些什么之类的问题。苏无垢看起来比那天好些了,只是仍旧面色憔悴,形容散乱,神色也总是郁郁的,夏荆歌也不好问他究竟是为什么伤心。只要想一想便知左不过是因为他云剑派的师兄弟伤的心。但这种事,外人不咸不淡地劝几句不会有多大效果,还是要靠时间流逝,靠自己想通的。 夏荆歌因这阵子一直没在前线出现,那边的隔离阵法已经撤了,不单是魔,连被困在阵法里的修士都纷纷表示还是自由地打架舒服一些。所以夏荆歌现在也不常驻在那边,他每常做的就是时不时去溜达一圈,吸一波魔气,在魔那边反应过来的时候撤退,让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又拿自己没办法。 这样一来,夏荆歌空闲的时间也就比较多了,每常陪夏清渠玩一玩,给他念念九华派的初级入门心法,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先念了再说。夏荆歌素知自己无法给予夏清渠正常的爱意和关心,为了能让他在一个尽量正常的父子关系下长大,就给自己定了一个行为准则,就是空闲下来的时候第一顺位就要去看夏清渠,和他在一起。这样一来,夏荆歌照看夏清渠的时候倒是比一般的父亲还要多上许多。 因着夏清渠如今也年纪太小懵懵懂懂,察觉不到夏荆歌的异样,父子俩天天腻在一块,竟也相处十分融洽。 作者有话要说: 桑阳那段太平时期装逼战乱时期放弃的议论其实是当初开坑没几章的时候就写好了,我自己因为写出了这段和下章涉及桑阳的剧情,所以内心很喜欢桑阳的,于是给了她桑阳这个重要的名字233 第157章 时光匆匆冲云霄,韶华易逝存旧心 这段时间里柳向尘装重伤撒下的网也收了起来,一口气摸出了十四个叛逃魔域的奸细,如今那些奸细都被关起来审问了。 夏荆歌只远远地在他们被抓时看过一眼,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倘若他心志不坚,跟甫凌透露了什么,抑或干脆为了甫凌直接置九华派于不顾了,不知道是不是也会被关起来审问。他略想了想,也就丢开了。 毕竟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会真的去当奸细的。 大部分奸细排除出去之后,就算有漏网之鱼也不敢再露出马脚了,没人往外传递消息,没人在修士这边搅风搅雨,修士内部顿时一阵清爽,无形中看起来精神气都比先前好了许多。精神好了,打起架来就更有力了。自不必提。 只是大概谁也没想到,这场战役一打就是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一些人走了,一些人又来了,一些人牺牲了,一些人成婚了。人人都有了不同于一年前的变化。就连范易时,如今再看他,若不仔细去辨认,也很难再找到夏荆歌才认识他时所能看出的那股清正感了,他整个人已彻底被那股时呆时狂热的气质所占据。 这么明显的变化,作为住隔壁又勉强算是个搭档的夏荆歌不可能察觉不到,所以他在答应把问非剑借给范易时两个时辰供他画结构图、能量图和属性置换机构后,才知悉了他的情况。当然,这笔交易是在夏荆歌哄了问非剑灵许久,又许了他许多好处后才顺利完成的。 范易时,不,现在应该称为古神别稷,他的部分记忆是被天界之神强行唤醒的。天界唤醒他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借助范易时和夏荆歌原该有的道侣关系,以及范易时命中的情劫,以达到影响、甚至是改造控制井轴的效果。修魔大战乃是趋势所驱,已不可能避免,夏荆歌在将来必要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天界毕竟对夏荆歌做了不少亏心事,又有夏荆歌和风甫凌交好的传闻流入天界,他们也担心夏荆歌以后反咬他们一口。 他们的算盘打得很好,也是调查过范易时后才做下的决定。只是别稷既不是个像女娲那样对苍生怀有怜悯之情的大仁善之神,也不是原本那个清正明和的范易时。 他只关注感兴趣的作品。 当他得知自己当初辛辛苦苦研制出来,后来又辛辛苦苦保全下来,还用了一些神魂去保养以保证它能随时进入启用状态的井轴竟然被拆了,其中一半还被乌七八糟地投了人胎,那个愤怒的、痛心疾首的心情都无法用言语表达了,他就算要对夏荆歌产生影响,也是希望能把井轴复原,怎么还会和天界站到一边去? 天界要是早知自己这神来一笔反倒会害了自己,估计就不会多此一举去插手范易时的人生了。 古神的神魂岂是那么容易被自己白纸一样的转世融合的?即便别稷被唤醒的只是少部分的记忆,那记忆里自带的、能够跨越时空的强大魂因纠缠力就足以让别稷反过来占据范易时的身体,成为自己转世的主导了。 这也是当初夏荆歌初见范易时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两种气质的真正原因,那时别稷刚刚苏醒,还在和范易时做着融合与反融合,占据与反占据的全面斗争,身上的矛盾之处才能够被人察觉出来。若不是遇见了六感几乎全灭还能做人的夏荆歌,又见到了六感尚存数息却成了物的问非剑灵,别稷斗争起来也不会那么卖力,但既然给他遇到了,没有执念的范易时就完全斗不过跨越百万年时光执念深重的别稷了。 所以现在的范易时,称呼他为别稷更贴切一些。 这一年来,别稷自然经常去接触夏荆歌,这是个研究欲望强烈的神。他为了能更深刻地观察夏荆歌和问非剑,十分地热衷于冒险。和夏荆歌一起搭档出去吸引火力,为了让夏荆歌和问非剑超常发挥,佯装不敌划水是常有的,那姜虞原是被召来对付范易时的,这一年里交手最多的反倒成了夏荆歌。夏荆歌也被他磨练得从一开始的险象环生垂死挣扎,到如今能勉强打个平手你来我往了。 当然他这一年里的修为也是以直冲九霄的架势在涨,涨到现在已经进入了洞虚层。多少人几百上千年都无法修炼到的水平,一年时间就被他完成了。相对应的,魔那边实力的降低比夏荆歌提升的更是多了许多,毕竟夏荆歌吸收转化的多数灵气都释放出去了。 夏荆歌这个名字,如今已是能令魔感到绝望的存在了。 要不是魔君当年未雨绸缪,只怕如今整个红尘界都已没有魔的立足之地。然而也正是因为有风甫凌的存在,双方仍旧僵持在了蜀山一带,拼修为,拼消耗,拼毅力。 如今已是修士占了上风,魔族占据的云剑派虽然易守难攻,如今也是摇摇欲坠,修士再努力一把说不定就能拿回来了。 这天夏荆歌正带着夏清渠去溪边学走路,就遇上了苏无垢。他比一年前瘦了好多,都快变成一个体型普通肥胖的修士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夏荆歌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如今见他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寒暄一番就问起了桑阳:“我听说最近又运过去了一批材料,桑阳前辈可好?” “是啊,又运过去一批,还是前辈自己留言给我的。”苏无垢笑眯眯的,“我想她能主动要求继续做法衣,应该是还不错吧。只是我从没见过桑阳前辈,没能当面向她道谢倒是有些遗憾。” 夏荆歌顿时感觉到了不对劲,问道:“一年了你还没见过她?” 苏无垢看夏荆歌的神色,倒是也诧异了,“不是传闻桑阳前辈目下无尘脾气清傲轻易不见人么,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啊,桑阳前辈虽然孤高,但不可能一年了你每十天去一趟她至今也不见你一面啊。 夏荆歌张了张嘴想反驳,又觉得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难道说我觉得有古怪么?可是桑阳和他也只见过两面,他又如何知道桑阳前辈到底是就这么怪,还是真的只是自己想岔了才觉得怪呢。 最后夏荆歌苦笑着摇了摇头,和苏无垢道了别,就把夏清渠交给了度天和,自己启程去了长离湾。 时隔一年,他再度见到了桑阳。长离湾还是那个轻浪细沙,绿树葱茏,花鸟闲雅的长离湾,小院还是那个掩映遗世的小院,桑阳却不再是那个美得凌然不可一世的年轻女子。她已白发苍苍。 夏荆歌愣怔过后,就明白了为何桑阳不见苏无垢,估计是她早就知道自己会十天一个模样了。他有些不忍,说道:“前辈怎么变成这样……您已做了几百套法衣,不必再赶工注入修为了。” 桑阳只看了他一眼,凉凉道:“容颜无人欣赏,也与枯骨无异。我都不心疼,你又何必心疼。我听闻你们要拿回云剑派,心中就已甚慰。” “但是……”夏荆歌还要再劝,桑阳已经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她说:“去吧,做你该做的事。往后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桑阳说罢,不再理会夏荆歌,自顾自转身回去了。她的背影看起来脊梁笔直,姿态优美,仍旧孤高冷傲,凛然不世。只有一头银丝昭示了此间的时态流转,不可回溯。 夏荆歌在她院前站了片刻,方才转身离开。 从长离湾回到蜀山一带对现在的夏荆歌来说只需要一天左右时间,夏荆歌甫一落地,就听说了一切已经准备妥当,这次要夺回云剑派的消息。夏荆歌对进攻的一套流程已经很熟悉,先找度天和看了看夏清渠,就又去找了柳向尘。 其实像这种大决战未必有多少夏荆歌发挥的余地,魔那边必定是有防备的,他们现在开发的术法比当初那个大阵法更绝。一般小规模短接战,大规模阵地战基本是分成了五人小组,每个小组配备四个魔一个修士,那个修士就是负责开启隔离保护屏的中心阵眼了。这种配置相比最初的大阵法很是灵活,如果作为阵眼的修士被杀,剩下四个魔还可以寻求附近其他小组的庇护,或者依据一定规则和其他残缺小组重新组建一个完整的小组,所以总是被隔离的夏荆歌在真正战场上的作用就不是很大了。 但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转换器,所以他在前线一天,这里的修士每天修为的增长速度都很是喜人,这里越来越吸引原本散漫的修士前来助阵了,甚至还吸引了一些修为特别高的修士。这些修士的到来主观上是为了蹭夏荆歌的无差别助修能力,客观上就为这场修魔战役增添了许多有生战斗力。毕竟来都来了,总不可能每天闲着在后方修炼玩耍,不上前线吧。 因此夏荆歌神出鬼没打得自由散漫让人摸不着头脑,也不会有人有什么异议。他不打作用已经很大了,万一去打个固定架被已经恨不得把夏荆歌剥皮扒骨的魔族不惜一切代价围殴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前锋已经出动去打头阵了。夏荆歌还是不慌不忙地去见了柳向尘。他把桑阳的事跟柳向尘说了,最后道:“若是这次拿回了云剑派,就暂时让桑阳前辈歇一歇吧。” 柳向尘点了点头:“我会跟苏无垢说的。只不过……”他顿了一顿,“你怎么知道桑阳前辈就一定会接受这份好意?” 夏荆歌怔了一怔,有些明白了柳向尘的意思。 柳向尘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不一定会领这份情。” 是啊,桑阳前辈那么孤傲的一个人,她又一向极有主意,决定要做的事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更改。 修魔的战争已经开启了那么久,她的恨,她的不甘,她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也延绵了那么久,也许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她释怀。 “试一试,总比不试要好些。”夏荆歌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又问起攻打云剑派的情况。 “这次主要是派人去先解决一部分修士阵眼,你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再过去就行,不必待多久。” 夏荆歌领会了柳向尘的意思后,就告辞出来了。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就看到别稷正站在自己的房门外。 一年过去了,别稷仍旧没有对“改造升级”问非剑死心。 如果说桑阳是一个把时光抛却了的人,那么别稷就是一个被时光锁住了的神。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桑阳这条线就完美收好了。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她还是最初我设计这个角色时的样子……其实我写文是没有正经大纲的,提前写出来的只有各种段子细节和人设结局之类的东西,故事大体脉络只在脑子里,所以有些设定写到后面就用不上了。比如开坑就写好的结局,现在就只能用上一半了==心疼自己,要不是这个结局真心撑不到写完这篇文。 所以桑阳这还能保持原汁原味的,也真是不容易 第158章 时移世易术专攻,此情难却予世常 百年过去,时移世易,世间已是沧海桑田,修士们如今所使用的灵力,所修习的功法,即便与百万年前那个神魔共存天界、凡人可与天沟通的时代同出本源,也已经有了许许多多完全不同的分支变化。 别稷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并不低,只要是他没见过的、感兴趣的,他都有热情研究一番,然后开发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些东西有的能上战场发挥作用,有的纯粹就是一种谁也不知道它能发挥什么作用的古怪存在,但别稷却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再稀奇再没用的东西到了他心坎里,他都爱得跟情人似的。 但他也对这个时代有诸多不满,比如东西难吃,没有太阳,缺乏动力源,阴阳不调,影响他做研究,林林总总,杂七杂八,总觉得还是自己那个时代最好。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别稷觉得这个时代没有自己那个时代那么系统的人才培养方式,他以前做井轴的时候是带着一个庞大的队伍,几十个神仙正研,几百个修士打下手,一整套天界制造系统待命的规模在做,现在放眼天下竟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连个能讨论构想的队友都没有,心情郁结可想而知。所以他有一次对夏荆歌说,现在这个修士界就像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失败品,要不是为了他和问非剑,他绝对是待不下去了。 是的,别稷不但对问非剑不死心,还在筹谋着让夏荆歌拼回去,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井轴。但前面也说过了,他当初做井轴,是带着一个大班子做出来的,如今即便有设计图他都未必能做出一模一样的部件,而井轴又是被拆又是部分投胎,投完胎又是分灵的,这里面涉及到的问题就更复杂了,所以他现在还处于攻克难关阶段。 夏荆歌每常看到他,他总是蓬头垢面眼圈乌黑的。一个高境界修士,能把自己折腾得像凡人几天没睡一样的效果也是极不容易了。 但夏荆歌也绝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答应把问非剑交给他处理。 一则问非剑灵不愿意,二则别稷对问非剑灵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把纯粹特殊的剑,而非一个有物灵存在的灵物,这让他总是对那个“改造升级”方案有所怀疑。如果哪天别稷拿去改造完了,然后告诉他问非剑灵已经被他改造出了五个对应不同属性的灵格,夏荆歌恐怕都不会很意外。 所以他是不会同意别稷对问非剑做出什么改动的。 别稷对夏荆歌笑了笑,“我找到解决你分灵问题的方法了。” 夏荆歌一怔,微微瞪大眼,“是什么方法?” 在之前,别稷就跟他讨论过这个问题,对项雨施加的那个咒术很像是直接传承自别稷那个时代的应用咒法。他们那个时代的理论和实践都已发展到了一个极高极深的程度,这个咒法沿其功效,针对的灵魂逃脱的可能性很低。这倒不是说咒法完全没有破除的方法,而是要破除这个咒法,需要相对应的那个时代的破咒之法,才能对其症候。这就好比一把钥匙开一个锁,不会做钥匙的人就算拿着另一把看起来差不多的钥匙也无法打开那把锁。 项雨也就是遇到了灵魂特别强大的夏荆歌愿意替代,她才有机会逃脱了,不然等着她的只有灵魂湮灭或成为剑灵这两个结局。 而别稷虽然是那个时代的神,但神也不是万能的。神小时候也是需要学习的,神寿命到了也是会死去的。所以神和神之间也存在术业有专攻的问题,别稷能造出井轴这种平衡神器,但对咒术几乎是没有涉猎的。更别说他的记忆还是残缺不全的。 当然夏荆歌也知道天界女娲残魂还在,也问过女娲的情况,得到的答案也是不尽如人意。按别稷的意思,女娲的专长是生命这一块,更多的主攻方向是灵魂的新生和传承,虽然和现在这个咒术有一定根源上的联系,但她的专长也不是咒术这个内容庞杂的类别,她就算能解决夏荆歌的分灵问题,很大可能也是另造一份他所缺少的那部分灵魂填上,而不是把被咒术夺去的那一半灵魂拿回来,那就有可能造成夏荆歌变成另外一个人的问题。所以对她可以有所期待,但不能抱太大希望。 夏荆歌自当日分灵,本来也就没有抱着哪天能拿回来的心思,他对此倒是既不期待,也不失望。……好吧,想要期待失落,也是件比较困难的事。 别稷侃侃而谈的声音已经响起:“我对这种咒法不熟,你知道的,所以让我破解这个诅咒我办不到,我想到的能对付这个诅咒的唯一办法就是用绝对的力量制衡它,把被它困住的你的灵魂抢回来。抢回来之后,你还要守得住,就更难了。所以我基于这个解决方案,根据那个诅咒的阵法所需要的大致怨力,计算出了你抢回来所需要贡献出的大致修为,以及你要守住那段灵魂所需要的打底修为。咳,换算过来就是,你要抢回来至少得是散仙级,要能守住,就要飞升以后的仙人实力了。但是这种情况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即使你的身体已经羽化飞升,也是承受不住压力的,除非你夺舍其他仙人的身体存活……” 夏荆歌平静地说,“我不会去夺舍。” 别稷摊了一下双手,毫不意外,“所以我觉得我当时想的这个简单粗暴的方法根本行不通。” “那你还说有了方法……” 别稷立刻清咳一声,“是这样的,其实如果你和那另一半没有投胎的井轴精魄融合,一来你就有了足够的力量取回那另一半灵魂,二来井轴复合会产生巨大的能量,这个能量应该能够切断诅咒对你灵魂的追索和控制。” 夏荆歌只是听着,没有说话。听到这里,他对别稷说这番话的用意就有了怀疑。 别稷见夏荆歌不说话,又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其实你继续用身体这么吸收魔气,置换灵气,也会承受不住压力导致肉体崩溃,这点你应该是有感觉的。我认为,即使是要用修为抢回你的另一半灵魂,你的这具身体也不一定能支撑到飞升。” 夏荆歌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别稷并无心虚的模样,显得很是坦然。 诚如别稷所言,夏荆歌隐隐是有这种感觉,只是此前并不能确定罢了。现在别稷点出来,他接受起来也不难,甚至很快就想通了原因。得到任何东西都是不可能不付出代价的。他的身体毕竟只是一个修士的身体,人家修炼到自己现在的境界经过漫长的时间洗礼,身体也经过无数风霜雨雪电的锤炼,他却一年就搞定了,还是以这种近乎轻松的方式得到了这些修为。境界越高,所能吸收的魔气就越多,同一时间内所能转化出的灵气也就越多,相对的,他身体的负荷也就越大。 之所以没有显现出来,修为也一直在涨,恐怕只是还没到达某个临界点罢了。一旦到达,夏荆歌也很难想象出会发生什么。他有时候已经可以感觉到体内经络在沸腾了,这在以前是几乎没有的。 夏荆歌想了想,问道:“如果照你说的,我在和另一半井轴融合后,还能继续做多久的人?” “最坏的情况是一个月左右,当然这是最坏的,也是概率最大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你还能活个七八年。这是你身体能承受的极限时间了,而且时间越长概率越低,所以其实你不太可能真的活个七八年。但那段时间,你的六感都会很正常,包括你被放弃掉的情丝,也会回来。” 夏荆歌被这一个月至七八年的时间吸引去了注意力。他想起当初被抓去魔域的时候,项融说的也是井轴融合后他还能活少则一月,多则七八年。 单从这个时间上来看,别稷和魔域用来计算的理论应该是一样的。这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能让自己恢复情丝的方法确实只有这一个。 夏荆歌早些时候就已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了,他不告诉别稷魔域有这样一个方法,不过是想看看这世上是否还有其他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现在看来,是没有的。 虽然兜兜转转,百多年过去,他的结局还是要落到这一件事上,但夏荆歌并不对自己当年分灵、逃出魔域感到后悔或是惋惜,哪怕是微弱的遗憾,也并没有。他觉得自己多了百多年的时间去理解风甫凌的感情,去明确自己未来的路,是一件很好的事。 如果当初没有和项融做那一笔交易,即使他在短时间内获得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在那种复杂的情况下,他未必能好好地去喜欢甫凌,更是很难了解甫凌对自己所抱持的那种情感。而且当时他和甫凌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使被施恩在一起,也与被逼迫无异,那不会让他感到开心,更不会让甫凌感到开心。 而且还影响甫凌和他爹的父子关系。 即使百年后夏荆歌鲜有听他提起风悯昭,也知道他们父子关系应该是不错的。要不然风甫凌不可能坐上魔君这个位子。甫凌是一个孤儿,他成长的过程中所缺失的就是父子之情,夏荆歌是不愿意他因为自己连这一段父子情也失去了的。 还有这百多年的时间,虽然自己绝大部分时候都在闭关。但他们毕竟是多了一段时间在一起,不再是被谁逼迫的,不再是被谁限制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他们自己的选择,夏荆歌也对风甫凌喜欢自己一事知之甚深。知道他是那么不一样的一个人,对自己并无客观要求,只有感性期盼,即使夏荆歌并不能以一个完善的道侣身份和他在一起,也看得出来,那段时间甫凌还是比较高兴的。 这就已经够了。 他欠了风甫凌一段情,本以为这是自己这一生的极限了,不曾想又欠了夏清渠一段正常的父子情。那时夏荆歌就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假若他注定无法给予夏清渠正常的父子情,那么就给予他一个阴阳调和、天地运行健康正常的世界,让他能够不受歧视、不受苛责地开心地活在这个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一直在用非常科学的理论来写这篇玄幻文233 恩,这个理论的基石是量子纠缠~ ps:从今天开始我会日更直到完结! 更新时间在每天20点18分~ 第159章 追悔莫及人已去,遗忘终须时光奉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喧哗起来。夏荆歌和别稷对视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出去看看情况,已经有人咻一声飞了进来,呼喊道:“魔族撤退了!” “怎么回事?”这个人停得太急,眼看就要跌个狗啃泥,夏荆歌伸手拉了他一把。 “魔族不战而退了啊!!”这个修士满脸笑容,激动地抓住夏荆歌的胳膊晃,“他们这几天唱了个空城计,悄悄地撤退了!云剑派拿回来了!” 夏荆歌稳住他的身形,也笑道:“你快去告诉我师兄吧。不是来报信的吗。”“对对!我太高兴了。”这名修士立刻放开了夏荆歌的手,奔向了柳向尘的房间报告详情去了。 这样的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想来魔们也是觉得继续跟修士硬刚下去实力只会越来越弱,讨不到什么好处。反正云剑派已经被打散了,剩下的都是残兵游勇,以后这个方向要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大门派顶上也不足为惧了,所以综合考量后就撤了。只要撤离这一片区域,退回原有已经盘桓百年的区域里,那边魔气萦绕且杂质众多,夏荆歌吸起魔气来也会受阻,不会像在这边这样如过无人之境了。 但即使是这样,对修士来说也是一大欢喜了。 无他,这还是修士第一次把一个大派的地盘从魔手里抢回来。 这时刻殊为难得,夏荆歌想了想,就去度天和那抱回了夏清渠,抱着他去往了云剑派的所在地。云剑派上方原有的灵气道早已崩坏,如今除了大量魔气萦绕,远远看着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山。到得近了,就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麻麻喳喳,欢欢喜喜,比之常人过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5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2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52节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夜晚。修士们呼朋唤友,击节而歌,有的哭着哭着笑了,有的笑着笑着哭了,便连平日里拘谨的都放浪形骸了。 夏荆歌带着个小孩子,也让拉着喝了两杯,他从没喝过酒,两杯下去就有些晕乎了,担心醉后看不好清渠,只不肯再喝了,带着清渠离席而去。 夏荆歌哄夏清渠睡了,不觉得累,也没有睡意,就出了房间。外面已经比较安静了,门派里有人巡逻,以防魔杀个回马枪,防备并未较平日松懈,所以不用值班的就放心大胆地喝得酩酊大醉。 夏荆歌扶起一个醉倒在地上的修士,把他摆在墙边,继续往前走去。云剑派虽历战火,这里一直被魔占据,倒是已经修缮得能住了。 夏荆歌信步游庭,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当初自己和风甫凌被关的结界所在。 这里还是一个花园的模样,周围花草树木有些枯败,均是受魔气侵染所致。 他在这一带转了转,看过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且不熟悉的树干,枝叶,花朵,然后闭上了眼。 四周的魔气庞杂多样……没有甫凌的。 夏荆歌不知道这一年里他是否也来这里看过,只知道这几天撤退的时候,他不曾来过这里。 其实想想他大概也没空来这里。 夏荆歌低头对自己笑了笑。 他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甫凌了。 夏荆歌出了这花园,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苏无垢。他抱着一个酒坛子,一个人坐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若说自斟自饮,又未免稍显落寞了些。周围并无烛光灯火,他整个人几乎已陷在了黑暗之中。 他也看到了夏荆歌,愣了一愣,反应比平时慢了一些,过片刻又笑了起来,拍拍身旁的石头,笑道:“夏道长,来来,一起陪老苏我喝一杯。” 夏荆歌笑了笑,走过去看了看石头面,就坐了下去。苏无垢也看着他笑了:“亏得我瘦了一大半,要不然你就没地方坐了。” 夏荆歌也笑道:“我是没想过你还能瘦下来。” 苏无垢闻言,幽幽望着前方出神,半晌才叹了口气:“只要注意饮食,修士想要瘦下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夏荆歌敏感地觉出这话里有些什么,侧头去看他,苏无垢不知想到什么,又自顾自笑了一下,转头来问夏荆歌:“当年我在云剑派时,跟我搭档的赵无垠你还记得不?” “……啊,记得。”夏荆歌想了想,想起这么个人,印象中这个修士一直站在苏无垢身旁,苏无垢热情话多,他却是比较少的。但若说彻底忆起,又有些心虚,他已经记不起这个人面貌究竟如何了。 “我跟他一起在这边管驱邪榜的时候,”苏无垢顿了顿,“他总是对我说我这样吃肉对身体不好,该减肥了。我就爱身上一身惊天动地的肥膘,自觉走个路也是地动山摇很是拉风,小时候又穷怕了,就爱个口腹之欲,就爱吃肉,并不听他的劝。” 夏荆歌看着他目中怀念的神色,已经知道了赵无垠的结局。 “有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了。”苏无垢苦笑,“咱们也是老朋友了,跟你说说也没什么。其实赵无垠喜欢我。”苏无垢说完,就去看夏荆歌的神色,结果夏荆歌面无讶像,眼无波澜,很平静地接受了这句话。苏无垢立刻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大力拍拍夏荆歌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会不信!” 夏荆歌含笑看他,心道你之前压根就没想到我这么平静吧。他想了想,说道:“皮相虽然重要,却不如性格重要,苏大哥是守信诚义之人,我是一早就知道的,熟知你的人喜欢你不是什么奇怪事。” 苏无垢闻言神色又有些落寞,叹了一口气,“说不定早听你说这句话,一切就会不同了。”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我没有想到,后来察觉出来了,就心里没底了,想要逃避。你知道,我那时胖成那个样子,还是个男的。……可能你觉得男的和男的很正常,但我原本就是红尘界的凡人,在我认知里男的和女的才正常……所以我那时,跟他说,应该找个师姐师妹好好爱,然后我就申请调走,离开了云剑派一带。这一走就是几十年……这几十年里,既放不下,又没有勇气再见他,就一直没回来。” 苏无垢说到这,就抓起酒坛子又灌了一口酒,没有再说下去了。 夏荆歌也不必再问下去。 他知道赵无垠一定是在云剑派被破时牺牲了。 这大概才是苏无垢这一年里迅速瘦下来的真正原因。他在赵无垠死后,忆起赵无垠的劝,不再沉迷荤食,改食了素,或是干脆辟了谷,迅速而健康地瘦了下来。 但瘦下来也只是一个寄托罢了,斯人已逝,他也只有依托时间,慢慢地走出去,才能释怀。 夏荆歌不免想到了甫凌。 若他有朝一日真的离开了,甫凌又要花多少年去伤怀,去忘记,去释怀? 夏荆歌无法想象。 他内心有些许动摇,他想,也许甫凌会宁愿我一直这样下去,也许他只要能长久地和我在一起就满足了。 ……但是真的会么? 夏荆歌心里并没有底。一年,两年,十年,也许是会满足的。若是百年,千年,万年呢,他和自己不同,他有丰富的六感。自己可以习惯任何状态,但他大抵是会厌倦失望的。 千年万年地爱着一个永远不可能爱你,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你的爱意的人…… 那是夸张的话本里都鲜有见到的奇事。 夏荆歌低头看着地面被踩得歪歪斜斜的青草。 苏无垢从伤怀中回过神来,看看夏荆歌一副寂寥的模样,他已喝得很醉了,要不然也不会嘴门不把关地对夏荆歌说出他和赵无垠的事来,此时他见夏荆歌的模样,福灵心至一般问,“对了,你那孩子他爹是到底是谁的啊?我怎么瞅着他越长越像那个风甫凌,不会真是他的吧!” 夏荆歌心里一顿,面上却笑了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苏无垢瞅瞅他的神色,又搭到夏荆歌肩膀上,一副自来熟哥俩好的样子:“跟兄弟我就不要说那些虚的了,当年你俩都好得一起接我们修士的榜了,你儿子又跟他长得那么像,别人猜不出我还猜不出吗?” 夏荆歌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无垢又笑了笑:“我也不是那么不分是非的人,那魔君灭我一派我自是要好好找他报仇,但犯不上折腾他儿子,更何况那还是你儿子。” 夏荆歌笑了笑:“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你睡哪?”说着就下了石头,伸手去搀苏无垢。苏无垢猛摇了几下头,表示否认,但架不住夏荆歌坚持要送他回去,最后还是摇摇晃晃地随他找了个空房间睡了。 夏荆歌回到房间,见夏清渠睡得还香,脸蛋红扑,嘴里吐着一截小泡泡,一派无忧虑的模样,就在床边轻轻地坐了下来。 他低头自空间袋中摸出了一枚玉簪。是当年风甫凌赠给他的定情之物。 风甫凌早就还给他了,但他一直没有戴过。夏荆歌还牢记这枚玉簪的箴言,担心一戴上去,就又要不是自己的了。 看着看着,夏荆歌渐渐地握紧了簪身。 他那动摇的心又缓缓地沉淀了下来。 第二天,夏荆歌带着六部上魔管羿的字条,去找了柳向尘,让他给喻青荞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苏无垢这条线也收住啦 第160章 而今井轴已融合,一月之时归红尘 天穹历六三四年,九月初三,三界发生了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件。 半个井轴转世的夏荆歌在凭一己之力荡清原魔族控制区的魔气,收回人间土地之后,竟然和魔域合作取回了自己另一半井轴! 这还不是最惊世骇俗的,最惊世骇俗的是,夏荆歌他把另一半井轴精魄融合进了身体! 此事一出,天界震怒,修士界观望,魔域欢欣,无论是坊间话本还是戏曲说书都很是热闹了一番。 夏荆歌也终于见到了风甫凌。此前他和魔域的合作是绕过了风甫凌的,和他接洽的是管羿的传话人姜虞。这一切都是在瞒住风甫凌的情况下悄悄进行,原本夏荆歌是打算将此事一瞒到底,却在临到紧要关头被风甫凌发现了。为了融合之事,风甫凌单枪匹马跑到九华派和柳向尘打了好多天。这些天里,柳向尘到底是展现了他应有的实力,把风甫凌拦住了。 所以现在夏荆歌融合完出来,就看到了很是颓丧的风甫凌。 他也看见了夏荆歌,浑身都是伤地凝视他半天,最后露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夏荆歌的六感已经恢复了,他又感受到了久违的感觉。只是他没想到,产生的竟然是难过的感觉。风甫凌从没有露出过这么难看的笑容。一贯是美的,美得六感微弱的夏荆歌都能心摇神曳。 夏荆歌脚步滞了滞,走到风甫凌面前,眉目含笑,眼波煦和,他看着风甫凌的目光,终于不再和他看任何一样死物没有区别。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夏荆歌其实还不太清楚,但他知道他想叫甫凌不要为自己难过了,明明此刻自己已经得偿所愿,是该开开心心的。“甫凌。”夏荆歌唤了一声,双眼微微弯了弯,弯出月牙的弧度。“我们不再是敌人了。” 他们确实已经不是敌人了,因为上天入地,已经基本没有什么神或魔能够当夏荆歌的敌人。如今他既可以吸取魔气,也可以吸取灵气,而且身体有另一半井轴力量的加持,一个月内怎么用都不会有危险。到了这时候,无论谁来都只是给他这平衡器白填修为而已。 风甫凌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强制收敛了心绪,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对夏荆歌道:“把渠儿带出来,我们不要留在这了。” “好。”夏荆歌很开心地笑起来,转身就飞去了卢向丰的院子。这些天夏清渠是放到他那里照顾的。不一会,他就抱着夏清渠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不放心一起过来的卢向丰。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隐瞒夏清渠身份的必要,更何况他也越长越像风甫凌了。 风甫凌身边没有一个魔。 夏荆歌知道他跟魔域那群魔,他的长辈们闹掰了。他所敬重的长辈,他父亲的挚友管羿与乌虹联合取出了剩下那半个受魔域掌控的井轴。若非他的好友乌梳无意间撞破此事,找机会向风甫凌通风报信,此事也不会外泄到三界尽知,风甫凌和天界官方都应该仍旧被蒙在鼓里。夏荆歌得知岔子是出在这里时,还有些感慨,他知道乌梳是极讨厌自己的,说是恨也不为过,没想到到了这时候,竟然是她帮着风甫凌阻止自己彻底井轴化。 出了这样的事,估计他对他的下属也很难再有多信任,他的下属们大抵还会劝他事已至此,不如放下那情情爱爱,这也是为了他好,为了魔域好。夏荆歌对风甫凌是了解的,知他这几天能来找九华派闯阵,就是放下了一切外在的东西,如今恐怕已经孑然一身,说不定连魔域的魔君都已经不是了。 这样也好。夏荆歌想。 如今他自己也已上天入地独此一家,与孑然一身无异。他们两个阖该是一家人。不,三个。 夏荆歌笑眯眯地抱着清渠走到风甫凌面前,他就很自然地伸手去抱清渠。夏清渠自来见到风甫凌的时间就少之又少,又在他最幼小的时候隔了快三年,如今根本是认不得他了。他对风甫凌认生得很,头一扭就抱住了夏荆歌的脖子不撒手,软糯糯地抗议:“爹,渠儿要你抱。” 夏荆歌把他的胳膊拉下来,指着风甫凌笑道:“这是你另一个爹。你看,你和他长得很像的。”他说着,手里幻出一面水镜,递到夏清渠面前。夏荆歌歪着脑袋看看风甫凌,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如此来回了两三次,才终于确信真的还有一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爹似的,最后他对风甫凌羞涩地笑了,然后往夏荆歌怀里一扑,埋住了脸。 风甫凌一直伸着手,见状有些失落。夏荆歌就拍拍夏清渠的肩,示意他抬起头来,对他说道:“让新爹爹抱你好不好,你看爹抱了你这么久了。”夏荆歌叹了一口气。 夏清渠抬起头来,见夏荆歌叹气的模样,似乎是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他爹是从没叹过气的。那他现在叹气了,不就是说他抱着自己很辛苦了?夏清渠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夏荆歌了,这些日子里每每问起,卢师伯和二师兄总说爹爹有事离开一阵子,这一阵子到底是多长呢,以前爹爹不管去哪都没有离开他那么久过。今天终于见到爹爹了,他却只抱了自己片刻就叹气了…… 夏清渠顿觉无比委屈。 我这么想爹爹,爹爹就不想我吗。 夏清渠瘪了瘪嘴,想起梦中爹爹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东西,远远的,看得着,摸不到,再也不会和他说话,不会抱抱他,只差没有泫然欲泣:“爹,我以后不吃二师兄给的点心了……”说着,他越发紧紧箍着夏荆歌的脖子,不肯撒手,就跟一撒手夏荆歌就抛弃了他一样。风甫凌失落地放下手来,说:“还是你抱吧。”夏荆歌就对风甫凌笑着伸出了一只手:“走吧。” 风甫凌抬眼看着夏荆歌头上新插的发簪,目光微微闪动,从一望无垠的沉黑化作了温温流淌的春水。他伸出收回的一只手拉住了夏荆歌的手,沉声道:“走。” 他二人立时便浮地而起,施放出的黑色魔气与近乎透明的灵气在空中纠缠,翻腾,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弧线,最后成为众人眼中遥远的一个点。 柳向尘仰望天空半晌,低头吐出了一口鲜血。 附近的卢向丰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医者仁心占了上风,就说要替他把脉医治,却被柳向尘摆了摆手,拒绝了。 他转身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九华派也不算很小,人又不多,院子与院子之间也很有些距离。他却一步一步走回去了。 卢向丰看着他的背影,在影影绰绰的树荫间显得愈发形单影只,他迈出去的一只脚到底是收了回来。 其实本来卢向丰是有些埋怨掌门师兄的。夏师弟已经那么倒霉了,怎么能为了三界之事就真的放弃了他?哪怕夏师弟钻了牛角尖,他作为掌门,也该拦着啊。……当然后来他知道了,正因为掌门师兄是掌门,他才不拦着。 所以卢向丰心里是埋怨掌门师兄的。 但现在看到掌门师兄这个样子,他又……算了,这几个人就是一笔烂账!他埋怨也不顶事! 风甫凌带着夏荆歌落在了神州最南边的海滩上,白鸥飞过,海风拂面,波涛声声,风甫凌拉着夏荆歌的手,对他说:“这边风景好,气候温和,这一个月我们就在附近的城镇住下来。” “好啊。”夏荆歌笑嘻嘻地应了。“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很开心。” 风甫凌对他露出微微的一丝笑意,他们一起站在海滩边,寂静而默契地感受了一番这天宽海广的壮丽景象,才折返附近的城镇。 风甫凌身上没有什么钱,为了买房子拿出自己的好几个法宝当普通物件当了,但他毫不在意。第三天他们就从客栈搬进了新家,也是和第一回一样,行李轻便。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行李。 经了三天夏清渠终于也被哄得认了这突然冒出来的另一个爹,不再全心全意地埋夏荆歌的胸,偶尔也愿意去埋风甫凌的胸了。 风甫凌仍旧重金请了一个手艺不错的厨子,负责照应他们的一日三餐。夏荆歌白日里就和风甫凌一起浇浇院子里的花,陪夏清渠玩玩抬高高的游戏,抑或一家三口手拉手出门逛街。当然,夏清渠还太矮,手拉手走起来对两个需要稍稍弯腰的大人颇有些折磨,因此大部分时候不是给风甫凌抱着,就是给夏荆歌抱着的。 海边小城的人们生性淳朴热情,不过数日,许多小贩已认得他们这新搬来的一家人,见了他们每常热情招呼。海边卖的海货夏荆歌也尝过了许多,又与风甫凌一道挑了两串贝壳的风铃,挂在夏清渠的窗边。叮叮当当的击打声时常能吸引夏清渠侧耳倾听。 夏荆歌有一回问他,你听出了什么。他说听到了一个梦。 一个有海涛声的梦境。他在梦里像竹笋一样节节攀高,很快就变成了爹爹那样的大人,然后他飞呀飞,飞到了海上,遇到了一只会说话的大贝壳,和它做了好朋友,可开心了。 还小的时候,总是想要快快地长大。 夏荆歌小时候也是这样,总想着长大呀,快点长大了,就可以做各种自己想做的事了。 夏荆歌想,虽然自己注定无法亲自陪伴他长大,但他总是可以为他创造一个不受制于人的环境,可以让他做他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不用像自己一样,一生中遇到太多期望,一生中背负太多生命的命运。 当然,现在他已不需要想这些也许并不让他多么开心的事了。 他每日和甫凌一起浇浇花,赏赏月,听听海,说说话,内心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也许他生命中注定无法和身为魔君的风甫凌长相厮守,但他终究还是靠自己获得了原本没机会拥有的情爱。 夏荆歌已经知道这样的平淡,这样的甘之如饴,就是他和风甫凌跨越身份、时间和方位,所能拥有的爱意。 但他也知道,风甫凌平日里越是作出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丝一毫的端倪也不曾露出来,就说明他内心越是不能接受。这从晚上的时候就可以感觉出来……夏荆歌抬手往上拉了拉衣领,微微红了脸。 第161章 我行此事怕他疏,此间好梦不愿醒 风甫凌不接受,夏荆歌总要想办法让他能接受才行。 但这却是一件想起来容易,做起来艰难的事。你要如何才能劝服一个爱着你的人接受你即将死去,这死亡日期还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样的事? 哪怕夏荆歌至今仍旧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对大家都好的选择,但他却不能就那么简单粗暴地跟风甫凌就分析起来。因为他当初分析、选择的时候,还是个理性思维深深压制那点可怜的感性情绪的人,当时他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如今不提还好,若要自个提起,还劝甫凌,那他也是有那么一丝丝心虚的。 比如,当初他想着,自己走了,甫凌也能立刻顶上给清渠当爹,反正都是爹,清渠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有个娘,那大概区别也不是很大。他也还小,忘性大,过个两三年大概也就想不起自己的样子了。 而且清渠是个聪慧的性子,他已经能意识到一些自己爹跟其他师叔师伯的区别了。小孩子的直觉本就敏锐,更何况他还遗传自夏荆歌这个直觉极敏锐的修士,他那么黏夏荆歌,未尝不是因为平常很难在夏荆歌身上感受到真正的关怀和天然主动的爱意,才会心里没有安全感。夏荆歌可以假装自己与常人无异,到底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而小孩子,越小总是越能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你的灵魂。 夏荆歌只带他到两岁多,就做下了这件事,内心深处大抵也有点害怕夏清渠越长越大,渐渐对自己露出失望疏离的神色。 他那时衡量过后,还是觉得如果有甫凌给他当爹的话,应该会比自己这个爹好多了。 现在回过神来,自然明白了自己再差也是亲爹之一,多少是会让夏清渠以后有遗憾的。 夏荆歌心神微滞,摇了摇头,这点遗憾,总比他什么也不做,以后夏清渠要面临的困境好多了。这几年修士和魔大规模地打下来,夏荆歌自己和风甫凌尚且几乎见不到面,见到了也只是匆匆一眼,说是对面相见不相识也不为过。这种情况继续持续下去,发酵下去,夏清渠以后长大了要怎么办。难道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修士后,等着哪天他给他亲生老爹一剑吗。 只要夏荆歌维持原状一天不变,魔域就一天是待宰的羔羊。等他真的彻底把魔域那些魔消灭干净了,把他们的修为吸得干干净净,让他们再也没有任何能力对天界构成威胁,等着夏荆歌自己的,又能是什么好结果?……他会被授予司管时序之职,从此被困在无穷无尽的时间之中。也许到了那时,他就只能一遍一遍地待在一个只有自己的空间里,翻看他曾经拥有过的和甫凌在一起的时光,和夏清渠在一起的时光,坐观他们的结局,坐观他们的转世……直到有一天,连自己也厌倦了这一切。 然后继续一个人永无止境地待着。 夏荆歌问过别稷了,普通的神仙和人一样根本无法左右时间的流逝,即使是女娲,伏羲,后土……这些著名的上古大神也一样。司管时序,是一个特殊的神位,与命盘隶属两个互相掣肘的系统。但命盘是死物,而他是活的!这岂不是说,天界官方也是已经把他看作物灵了吗。 到了那时,就算他想要再度成为一个完整的井轴,天界也没有足够给他提供帮助的神仙了。他现在做出这样的决断,融合井轴,天界虽然震怒想要阻止,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像喻青荞那样的神仙愿意跳出来挡住天界官方力量的。 相比这个独自苟活的选择,他当然更愿意选择另一条路! 虽然自己会死,却能让自己在乎的人都更好。还能让天下止干戈,能让无辜和不无辜的生灵都不再枉死,能还三界一个天道平衡,也算赚了吧。 夏荆歌稍微收拾了下,把小桶小铲之类的东西放进空间袋里,就往里屋走去,这时候风甫凌也抱着夏清渠从里面走出来。夏清渠已经换好了一身施加了防水术的衣裳,眼睛四下里不安分地转着,问道:“爹,我的工具呢?” 夏荆歌拍拍腰间的荷包:“在里面,到了给你拿出来。” 风甫凌就说:“那边人不少,你这凭空出现一堆东西,不会被当妖怪吧。” 夏荆歌憋不住笑了,神奇地看着风甫凌:“有我们一家这么好看有气质的妖怪吗?怎么也该是当我们神仙吧?” 风甫凌瞅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这使他看起来比从前温和多了。 大概甫凌也是更喜欢有六感时的我吧。夏荆歌想。 他心中泛起一种酸楚的欢喜感。复杂得像是沾了醋的糖。 到了沙滩上,夏清渠就抱着他的那些小桶啊小铲的玩起了沙子。海边其实人不多,只有零星两三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这些孩子大抵已经被家长嘱咐过,离海水和潮汐范围都远远的。只夏清渠和他两个到达了离潮汐较近的地方。 玩沙子这样的事别说夏清渠没做过,就连夏荆歌和风甫凌这两个岁数上百的都没做过,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想法,还是拜夏荆歌以前看过的无数话本所赐。夏荆歌认为玩沙子最重要的是考验想象力,所以让夏清渠随便玩。夏清渠蹲在那想了半天,挖了一个大坑。 然后跟夏荆歌说,爹,我挖完了。 夏荆歌想到话本上提到的什么这雕那雕,小孩子们堆的这城那堡,再看看夏清渠这四四方方的大坑,顿觉有些心塞。 我的儿子竟然这么没有想象力! 虽然如此,夏荆歌还是打起精神笑问:“这是什么?” “坑啊。”夏清渠理所当然地回答。 “恩……你为什么要挖个坑呢?”夏荆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夏清渠这下有些得意了:“因为爹爹你说别人都喜欢堆沙子啊,我要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我要挖沙子!” 夏荆歌有些意外,他瞅着夏清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是鼓励,还是打压?他这一生都跟别人不一样,深刻体会过这不一样完全不能够带给人寻常的快乐,最希望的莫过于和别人一样。他儿子竟然希望与众不同。夏荆歌犹豫了好一阵,正待要劝,就觉脑袋上的头发被一只手揉了揉。夏荆歌转头看了一眼风甫凌,风甫凌对他浅浅一笑,就对夏清渠说:“你想跟别人不一样,这很好,不过你这不一样还得具备能让人另眼相待的能力才行。比如……你这个坑,你觉得它具备什么作用?” 夏清渠呆了呆,看看风甫凌,看看夏荆歌,又看看自己身前的大坑,想了想,就拿起小铲又在坑壁上挖了个更深的坑道出来,那坑道尽量笔直地伸向了大海。 他在坑道边柱着笑铲子,得意昂头:“现在这是个蓄水池了。” 风甫凌眼中已有笑意:“不错。沙子漏水,你要怎么让它能接住水?” 夏清渠的得意凝固在了脸上,他求助地望向夏荆歌。夏荆歌微微一笑:“你自己想。”夏清渠已经开始学习使用术法了,只要他想到了,夏荆歌少不得要教他这个简单实用的防水术。夏荆歌已经有些期待了。 夏清渠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搁了小铲站起来,然后低头去脱衣服,夏荆歌心里顿时一凛,问道:“你脱衣服干什么?” “做蓄水池啊!”夏清渠继续理所当然,“我这衣裳防水呢。” 夏荆歌:“……”你就没想过自己学防水术吗! 夏荆歌就问:“这衣裳是让你防海水的,现在你脱了,万一浪头打过来,把你拉进海里你怎么办?” 夏清渠有些奇怪地瞅了瞅夏荆歌,仍旧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是还有爹吗?” 风甫凌就笑了一声,看看夏荆歌郁闷的脸色,夸道:“这招物尽其用,你使得很好。” 夏清渠听了,一时又有些得意,过了几息,还是耐不住性子问了风甫凌:“爹爹,物尽其用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你能想到直接用衣裳铺水池水道,很好的意思。”风甫凌瞅了瞅夏荆歌,“不过这一招虽然又好又快,终究可一不可再,不是长久之计,学得了防水术法,才是你什么时候都能挖出蓄水池的根本。” 夏清渠歪着脑袋想了想,仍就把手里的衣裳往大坑里铺去,还一本正经地说:“书上说劳逸要结合,今日是玩耍的日子,我就要认真地玩耍,不能三心二意去学术法。”说罢,毫无心理负担地撕了衣裳。 昨天就是认真玩耍的日子,前天也是认真玩耍的日子,大前天你还在认真地玩耍,到底哪天才能劳起来? 夏荆歌抽了抽嘴角,却也没有非让他来学防水术。 他转眼去看风甫凌,看到他的目光泛着浅浅的暖光。夏荆歌原本是想趁今天找个恰当的时间和风甫凌好好说些正经话的,如今却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这样好的时刻本就不多了,说那些扫兴的话,是否浪费了光阴?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一个作收就满百啦,顺手求个作收哒~~ &horphp?authorid=1121452 第162章 最后一日诉衷肠,天地新衡共庆欢 这一拖,就拖到了最后一天。 七个月已经一晃而过。 夏荆歌内心平静,仿佛能够坦然地接受那个临界时点的到来。夏清渠已经沉沉睡去,他眼中夏荆歌最后的模样,和他一贯的观感一致,并无任何区别。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和风甫凌的意见一致,这样的时刻,不该给夏清渠亲眼看见。 夏荆歌看着风甫凌没有表情的表情,开口道:“其实我已得偿所愿。我这一生,并无太多执着之事,每常随波逐流,便是内心不赞同一些事,也不定会下定决心去怎样。即便我总是希望自己与常人一样,可也很少下定决心真的去做些什么。后来,我在情之一字上入了魔障……”夏荆歌对风甫凌笑了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要成为井轴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完成天道赋予我的使命,我只是想要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能像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一样,懂得喜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获得久违的喜怒哀乐。所以我已得偿所愿。” “……那你知道我会难过么?”风甫凌闭了闭眼。 “我知道。”夏荆歌微微倾身,以一种相对弱势的姿态靠进风甫凌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腰。他闭上眼,微微笑了。从前只觉一个月也很是足够了,真的当七个月都过去,却又觉得七个月也并不是很长。 人总是贪心的,夏荆歌因知自己总算是彻彻底底当过一回一回人了。他也会贪心,也会想要更多……更多时间。但已经没有了,那么这样也就很好。 “可是我不愿意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回应你。我怕你总有一天会厌倦那样的我……所以我很自私的,想要也能够喜欢你。这七个月时间虽然不长,但我却每天都很高兴。我觉得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已经很足够了。虽然我原本的命盘有一个命定的道侣,可我见过他之后却觉得,能够命盘二易,让我遇上你,实在已经是天道给予我的最大恩赐了。”夏荆歌睁开眼,嘴角的微笑看起来满足且祥和,“你若是恨我,我也不怨你。我不想一直做你的仇人,一直无法和你在一块。这段日子,这样的时光让我觉得,再没有和你这样安安静静地在一起,更好的事了。” 夏荆歌顿了一顿,继续道:“你也知道,不破不立,我不做完整的井轴,这辈子就绝不可能再有机会做一个完整的人了。” 风甫凌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夏荆歌又笑了笑,“那两年里,我见过姜驰一回。他问我,难道我让他回魔域去,就是要他练成之后来杀我的吗。他问我,这样的战争究竟有什么意义。我回答不出来。一开始我觉得双方打了这么久是因为互相有仇,因为魔杀了太多修士,修士需要反杀回去。可渐渐的,我又觉得之所以仇恨这么深就是因为一直在打。而且越打,死的人越多……多少有情人因此不能成眷属,多少亲人因此阴阳相隔,我六感微弱时尚且不太愿意面对的事,因为这场战争,每天都在上演……” 第5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3节 法器 作者:杏蒲 第53节 “其实仔细想想……明明我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为一己之私视而不见,任由天下生灵涂炭,原也是我的不对……魔和神的百万年战争,何苦要拉上凡人的人命去填战壕。三界若要失道,就该失到谁也掀不起争端的程度。我想来想去,还是我娘提出的方案最是一石多鸟。如此,我的愿望终可实现,三界也将破而后立,恢复和平了。” 风甫凌仍旧没有说话。 夏荆歌心里叹了一口气,继续再接再厉,“我所喜爱的世界,要有草木清明,有鸟语花香,有天晴朔光。这样的世界,是我所怀念的。难道你就不曾怀念过这样的世界吗?即便你是魔,但你也是长在红尘界的魔。……我不能眼看着,我爹娘宁愿牺牲我的一生都要维护的这个本该花香清明的世界,我那些叫得出名和叫不出名的师兄弟,师姐妹们保护的世界因为我的不愿配合,而变得更加昏暗浑浊,变得阴阳失调,没有未来。” 夏荆歌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好像透过昏黄的烛光,望向了极为遥远的远方。 “在没有渠儿之前,我不是很能理解我爹娘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让我投胎成他们的后代。有了渠儿之后,我才明白,要让自己的孩子背负起这样艰巨的一个身份是件多么痛心的事。至少放我身上,我是绝不愿渠儿被任何天定命运所左右的,我希望他的一生能见到这世上最美好的光景,希望他能得到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真心喜爱,希望他能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希望他一生顺顺遂遂,和和乐乐,没有忧愁。” 风甫凌手掌微微一动,揽住夏荆歌的肩膀。 “会的。”他说。 夏荆歌笑了笑,笑着笑着,落下一滴泪来,它无声地坠落,沁在风甫凌的衣襟上,无声无息地淹了进去。 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哭过了。 在他十二岁那年,决定再也不要哭之后,他就没有再掉过一滴泪。 夏荆歌一向是个极为守诺的人。哪怕只是自己跟自己立的誓言。 “我懂了,我不会怪你。”风甫凌又道,他再度揉了揉夏荆歌的脑袋,那发簪被他揉得斜斜歪去。而风甫凌的的目光无限温软,落在不远处随烛光明明灭灭的墙壁上。“……我早就不怪你了。” 夏荆歌眨了眨眼,又滚下泪来。其实他也是很舍不得风甫凌的。为了让自己放下那份不舍得,找了这许许多多,许许多多的理由劝服自己,又去劝服他。七个月,实在是太短了。短得他这样舍不得就此离去。 他想,他已经做出了这辈子最不后悔又最容易后悔的一个决定了。就让他再哭一次,再任性一次,再软弱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这已经是他生命里最后的时刻。 寻常人还能说一句今生有缘无份,来世许你一生。可他连这样的话都说不了,就算风甫凌有来世,难道从此彻底物化的他还能有来世吗…… 夏荆歌连这样许诺来世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过不少情定三生的话本,但他从来就知道,自己和甫凌是没有来世的。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直到夏荆歌的身体开始崩坏,天地也开始变色。 风甫凌身上强大的魔力正在飞一样地流失。 大部分都被夏荆歌无障碍吸收了,小部分流散到了天地间,随风飘摇。成为天地间的尘埃浮土,散光雨沫。 那些魔气在经过他身体的时候,就被永久地转化成了清灵之气,又回放回了天地之间。 连留也留不住。 你看,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他最先伤害的也还是甫凌。 风甫凌最后,微微笑了笑。他总是板着脸,难得一笑。这一笑便如冰花再绽,好看得夏荆歌挪不开眼。 他抬手扶了扶夏荆歌脑后斜插的玉簪,将它扶得正正的。 然后,凝视着夏荆歌,凝视着他泪眼婆娑的模样,紧了紧抱着夏荆歌的双手。 就像他第一天见到醒过来时的他,他泪眼婆娑的模样。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一切能够重来……再回到他醒来,哭得泪眼婆娑时的那一天,该多好。 如果重来…… 如果重来…… 必定不止是只给他一方帕子,必定不会再嫌弃他,还要好好地帮他抹干泪花,告诉他不用害怕,天柱掉下来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是能找到一方净土,好好地过我们的日子。 他要是不明所以,问什么叫过我们的日子。 就好好解释给他听,什么叫以身相许,好叫他知道,他许下了一个什么样的诺言。 风甫凌想,他那么死脑筋,一定想不到要怎么去违背诺言。 那样就可以不给他知道什么是井轴,什么是命盘,什么是神魔之争的真相。 我也不要当什么魔域的魔君。 我们好好找一个和善朴素的地方,只当两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也许那样会过得清贫,过得不尽如意,过得柴米油盐,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比起这样,你为了七个月,要放弃自己的生生世世。 总要好上许多。 风甫凌彻底阖上了眼。静立不动。 他怀里的身体正在渐渐地化为虚无,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到他化为烟尘,消失在天地之间。 天地酝酿起一场极大的风暴,这风暴令三界之神,之魔,之人都为之颤抖。 许久之后,原本漆黑的苍穹出现了一颗由灵气魔气交汇聚变而成的新生太阳,天下大白,阴阳循环再次步入了正轨。 天地间无风无雨,风和日丽。 鸟歌虫鸣,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景象。 无人,无灵,无物。 会为他二人的分离而哭泣。 天地间正在筹备一场欢乐的庆宴。 因为天界不再,魔域不再,唯有人间尚存,享受百年战乱之后天道的回馈。 天地间不会再有无休无止的浑浊气息诞生,黑暗世界的扩张已经停止。清灵世界的负隅顽抗也已成为历史。 阴阳平衡主控正道的美好世界也即将到来。 他们,它们,它们,将要开始载歌载舞,迎接久违重归的新生活。 无人知晓有那么一段殇别。 抑或者,原本是知道的。 却还是被喜悦掩盖了。 人们记得,是那个叫夏荆歌的法器融合了剩下的半个法器,为天地间再创了一个能带来光明的太阳。 但他们大概不会再知道,那名叫夏荆歌的修士,也曾和那个叫风甫凌的魔君日夜相对十载;不会知道,他二人也曾情定终身;更不会知道,许久许久以前,一个没有常识的小修士就曾对一个魔说过要以身相许这样的傻话。 他们的一切,终将化为尘埃。 没有未来,也不再有过去。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这篇文写完了,后面有两篇交待夏清渠长大以后的番外。一篇非夏清渠视角,一篇夏清渠视角。还有个在犹豫要不要写的师兄番外…… 恩,这篇文完结对我的象征意义和实际意义都很大。虽然我是为了结局才写完了一个这么长的长篇,但这篇也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原创长篇,我就想着怎么也要写完才对得起自己。以前只写过同人,写原创连开篇都不太会,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开头,才定下现在这个,又没存稿,当时简直自己都捉急,写着写着就好多了。每个人在我心里都有了血肉,不用怎么想情节,他们自己就动了起来。 其实有好几次我给风甫凌和夏荆歌安排的都不是现在的情节,狗血到连我自己都要捂脸,可是写到那啦,就好像听到他俩抗议了,“我绝不会做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让他做出这种事”,于是这些内容都没啦,变成了现在这样。想想蛮感慨的 ……最后,我知道这是个悲伤的结局,自己写的时候没哭出来,后来修文的时候哭了,但是还是想说今天很高兴!谢谢看到这里的姑娘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163章 番外·天门谣 曲素云是在十八岁那年遇到夏清渠的。那时他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可怜兮兮地站在路边,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脸上都是灰,头发像一把枯草,逮着人就问知不知道一个叫九华派的门派。 曲素云觉得这少年很有些意思,九华派那偌大一个山门悬在半山腰上,他竟看不到么?还用得着问人。 路人回答他:“在那边啊,你看不到么?” 他果然是要问一遍,“在哪边?我的左手边,还是右手边?” 曲素云这才发现,这个少年真的看不到。她蹦了两下,蹦到那少年面前,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却被他一个瞬移躲过去了。 这让曲素云有些不爽,心道我好心来给你带路,你竟然这么不给面子啊。下一刻她见这少年明明看不到,还警惕地防备四周,忽然就有些心软,也不与他计较了,说道:“喂,你躲什么躲,我就是九华派的,你找我们派干嘛?” 那少年神色一动,循声偏过头来,“我找九华派掌门有要事相告。可否请姑娘为在下带路?” 曲素云这才晃悠悠地到了他身前,却是道:“你又看不到,就不怕我骗你去了什么山沟沟,把你卖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那少年好似完全没发觉出来,严肃又认真地回了一句:“姑娘既如此说,那必定不是要将我卖去山沟沟的了。这等鬼蜮伎俩怎敢当街嚷嚷出来?”两句话噎得曲素云再也说不出任何玩笑话了。 她不甘地瞪了少年一眼,到底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性子,因想着万一真有什么要事,耽搁了却不好,便道:“你是何门何派的弟子?既然是要事,你们掌门怎会派你这样一个……前来?” 那少年朝着曲素云的方向略一拱手:“在下也算是九华派弟子,只是常年随父亲云游,不在派中生活,现在回来,是身负要事,因双目突然失明,路上已是耽搁了不少时候,还请姑娘快些带我去见掌门。” 曲素云满腹疑云,打量了这少年一番,见他虽然形容落魄,双目失明,但神情端肃,不像是心怀不轨之辈,思量一番还是点了头:“那好吧,我带你去见掌门师叔。” 说罢,曲素云伸手去握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就唤了御剑,踏剑而起。 这御剑术可是只有少数资质极高的九华派弟子才能使出来的,曲素云可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小小年纪就已学会了,因此自浮空而起,她就有些得意地朝身后的少年望了一眼。却见他仍旧是那一张端正又严肃的脸,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更别说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了。 曲素云不禁暗暗咬唇,心里不知为何颇不得劲。她眼珠一转,忽然放开了他的手腕,想要吓唬他一下。御剑速度本来极快,果然一经放手,少年猝不及防之下就被风势推下了剑身,神色就变了变。 曲素云暗自一笑,就要飞去接住他,却见他半空中自己就稳住了身形,定定的立在四面八方全无外应的空无之处。曲素云暗自吃惊,心里既有不甘,又有些恶作剧被戳穿并被完美化解的懊恼,一时竟无法坦然地过去继续拉了他往前走了。 片刻,那少年开口了,仍是一副认真的口吻:“姑娘,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还请你继续为我带路。” 曲素云顿时有种踢到了铁板的感觉,只好怏怏地过去捏住了他那已经快破成一块一块碎布的衣袖,不满道:“既然你自己能飞,还能感应气息,怎么还要我拉着你?”说着,扭头就要继续飞,却突然被那少年反过来抓了手腕,“飞起来就感应不太到了,请姑娘担待。”他抿着唇,耳尖薄红,曲素云挣了挣手,没能从他手里挣开。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又有种也许会继续踢铁板的不妙预感,不禁有些泄气,最后只愤愤地忍受被一个陌生人抓着的姿势,带着他以极快的速度一路回了九华派。 只想快点甩掉这个一时心软招来的包袱。 然而……事与愿违总是喜欢在这种命运的时刻跳出来拳打幸运脚踢福星,这个少年见过掌门之后,竟然就在九华派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还成了她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十几年的五师弟夏清渠! 更要命的是,掌门师叔还说他们两个关系好,自己这个四师姐要在他失明期间好好照顾他! 师叔您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关系好了?!(╯‵□′)╯︵┻━┻ 曲素云心中不是十分的爽利,正赶上路过庭院遇见二师兄笑嘻嘻问自己今日去看过五师弟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为何他一来我这个四师妹感觉就不稀罕了?!还让我去照顾他?!我让你们看看我是如何照顾的!哼!! 曲素云气呼呼地直往夏清渠所住的院落奔去,快到了院前,忽地停下了。她本想欺负夏清渠一番,到了这时候,却又想不出该如何欺负他。总不能无缘无故打他一顿吧,他也没招惹自己。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看起来舒爽的法子,最后只得长叹一声,唉,我果然还是太善良了! 曲素云叹完,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她从荷包里翻出一枚二师兄给自己偷鸡摸狗,咳咳,是屏气隔息用的丸子,塞嘴里嚼了嚼,吞了进去。吃完站着等药效开始发挥了,才瞄瞄四下里,做贼一样蹦进了墙院。 不是夏清渠能感应气息么,这下冷不丁在他身后出现,得吓他一跳吧!哈哈哈哈—— 曲素云还没来得及得意够,就先听到屋里传来了说话声,听这声音还是卢师叔?曲素云一时有些进退两难,夏清渠瞎着,卢师叔可不瞎。她犹豫一番,到底是挪到了墙边,往里觑一眼,见卢师叔正背对着自己,索性探出半只脑袋来,偷偷地听屋里的对话声。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嘛。 只听卢师叔道:“我只是想问问具体情况,你要是不想说,也就罢了。” 夏清渠平静的声音响起来:“……没什么不好说的。您是我那位爹当年交好的师兄弟,我爹特地和我提过,说若是有事,可找掌门和您帮忙。” 卢师叔就笑了一声:“你爹还跟你提这个,看来还是关心你的嘛。我还以为他就这么走了,连你也不管了。” 夏清渠微微垂下头,一排忽扇忽扇的长睫就垂进了曲素云眼里,曲素云心道,看不出来,这小子拾掇干净了,还是挺好看的么。过一会,他摇摇头,认真道:“爹他不是不关心我。他这些年一直没开心过,想来是我阻挡了他去找我爹的步伐……我满十五之后,他看起来就高兴多了。说我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这才去找了女娲残魂。” 卢师叔听了,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我师弟是个死脑筋,他也是倔脾气。恩,对了,女娲残魂,她那个真的能让师弟复活?不会是另给师弟造魂魄,让他复活成另一个人吧?” “不是这样。”夏清渠抿了一下嘴角,“我爹都做了天上的太阳了,怎么能复活?但女娲说,她当初听信天界片面之词,才造成了这一段事故,若我爹散尽修为,合她残魂之力,可以回到井轴能够投胎的第一世,也就是几十万年前……另创一番天地。至于他二人的姻缘,却不是女娲能做主的了。”他顿了一顿,问道,“卢师伯,你说,转世的人还是前世、后世那个吗?” 卢师叔挠了挠头,有些犹豫:“我觉得……不是。” 夏清渠看起来并不意外,只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黯然:“果然如此。所以我爹才要重新转世投胎。” “你爹也不要记忆了?” 夏清渠点点头:“爹他估计是想着,彼此都不记得才最好。”不记得了,才不算是移情别恋吧。 卢师叔又叹了一口气,隔了一会,他又提起另一个话题,“那问非剑,你真的不打算封印?眼睛要是再瞎一回可不一定就能治好了。” 夏清渠迟疑了片刻,终是再度摇了摇头:“问非剑只是因故一时暴走,往后应该不会了。趁这百年里我能压制它,再让它自由一些时日吧。……若我百年之后无人再能压制,再考虑封印不迟。” “你跟你爹一样,我是劝不动的。” 夏清渠微微一愣,歪了歪脑袋问:“是我天上那个爹么?” “是啊。”卢师叔感叹了一声,忽然往后丢了颗暗器般的药丸子,“谁在那?” 曲素云闷哼一声,就趴在了窗台上,又尴尬又可怜地望着卢向丰:“师叔,是我……我只是路过啦。” 卢向丰一瞪眼:“路过你能路到人家院子里来?” 曲素云嘿嘿笑了两声:“那个,掌门师叔不是叫我照顾五师弟吗,我这是来……是来问他可有衣裳要洗呢,我帮他洗呀。” 说着,曲素云就一脸殷切地看向夏清渠。夏清渠先是面露茫然之色,而后又有些了然,认真回道:“我来时的衣裳都已破了,扔了就行,不必劳烦四师姐了。” 五师弟还是蛮上道的嘛。曲素云就要露出笑意,眼角瞥见卢师叔面露狐疑之色,忙又把自己那个笑容扼杀在了摇篮里,咬咬牙走到夏清渠跟前,随口道:“破了也没关系,师姐帮你补!” 夏清渠就露出了愣怔的神色,这次他并未直接拒绝,那双失神的眼睛下意识朝曲素云的方向望了望,才道:“那、那多谢师姐了。”说罢,他又抿起了嘴角,耳尖微微泛出了粉红色。 然后,他从自己的空间袋里摸出了三件干净但有些破损的衣裳。 曲素云就抱着那三件衣裳,顶着卢师叔愈发狐疑的眼神僵着背快步逃出了院子……卢师叔的怀疑不是没道理的,她根本连做荷包都不会啊!怎么就找了个这么烂的借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是夏清渠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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