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 正文 第1节 野有蔓草 作者:风罗乌鸦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野有蔓草 作者:风罗乌鸦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她就如那水雾中氤氲而生的紫色鸢尾,沾着凉薄的水汽,于汀水中曳曳生姿。在皎华如练的月光下,她身着素色衣裙,怀抱鸢尾,站在淇水之畔,朝我浅笑,风撩起她的长发,卷起她的衣角,她却仍是静静的笑着,唤我一声:“鹞。”我想我一定会乘着风奔跑到她身边,为她别好耳边的乱发。此后,再不分离。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宫廷侯爵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鹞,澜樰 ┃ 配角:子虞,魏柯 ┃ 其它: ☆、织愁 ?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读完这阙诗,我看见澜樰将头轻轻的靠在帷幔上,脸上泪痕犹在,她却呆呆的再无表情。这首诗是王雱写给自己深爱的妻子的,叹他们相望却不得相守,相爱却不得相亲。 我看着澜樰日渐消瘦的身子,终是没有勇气伸手推开那一扇门,回过头吩咐身边的阿远:“告诉雀灵宫的下人们,好好服侍澜樰姑娘,若有一分差错,就统统给朕拉到慎刑司去。” 阿远低低的应了声:“诺。”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真的是入秋了,天越来越凉,我的脚步加快,走回御书房。吩咐阿远点了一炉苏合香后,我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又拿起奏折来看。翻了几张,千篇一律的,都是催促我充盈后宫的,可笑,我一个女子,连坐上这个皇位都是被逼的,哪里还能有什么子嗣。 父王体弱多病,朝中的政事,很早就落在了几个哥哥手中,父王本想着,从几个哥哥中挑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做太子,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最后重病的一个月时,几位哥哥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全然不见之前的和睦恭顺,还设法软禁了父皇,父皇在垂垂将死之际老泪纵横,想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位登上大宝,其余兄弟都会遭到杀害,不禁心胆俱裂。在最后的时刻,是一个负责看守父皇的小太监帮了父皇,他将父皇的手谕偷偷的带出宫去,交给了这个朝堂上极有权威,三代忠臣的宰相魏大人。 除此之外,还带给了我一封信,看信的时候,我还在漫天飘雪的瑶山之上,直到现在,我依旧能想起我当时的心情以及一直在抖动的双手“鹞儿,为父在将行大限之时写下这封信给你,你的哥哥们,我本以为他们能齐心协力,壮大孛国,可谁知,得知我重病的消息后,他们终于露出了自己丑恶的嘴脸,贪婪的本性,为了皇位不惜自相残杀,当今天下五分,我孛国本就积贫积弱,若再上演一场夺嫡之战,恐我山河就要分崩离析,百姓亦会沦为他国之奴,我有何颜面再见列祖列宗!当真是呜呼哀哉!当然,我也可以用我手中的兵权,当即在他们之中选立帮扶一人为太子,尽量避免内乱。然硝烟又何止于战场?朝中势力繁杂,免不了又是一场争斗厮杀,况且,我不想萧家的血脉都毁于自家人手中,而残害兄弟这样的恶名,一旦背负,便终生为天下所不齿,民心向背,不用为父多说,鹞儿也一定明白。索性,为父还有你,想你当日刚刚坠地,欧阳子就说你命格与女儿身犯冲,为父无法,只得对外宣布你为六皇子,并将你送出宫去,跟着欧阳子拜师学艺,本想守护好你这唯一的女儿,让你这一生都喜乐无忧,可惜,为父还是自私了,不得不将你卷进来,毁了你这后半世的安宁,为父希望你能担当重任,利用为父手中留给你的兵权,守我百姓,护我疆土,不求你开辟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但求你莫让这山河破碎,莫让遍野哀鸿。待你哥哥们的权利渐渐消弭,从他们的孩儿中挑选一人,承我家国。鹞儿,对不起,这些本应该是为父做的,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为父只能交托在你手上,为父如今能信任的孩儿也仅有你一人,切记回来时先找魏大人,他会帮助你。最后,为父希望你牢记,你们兄弟几个身上流的是相同的血,万不要戕害你兄长性命。” 还好即使在瑶山,我依旧是男儿扮相,平行的言谈举止也都与男儿无异,不会引起别人怀疑,我当即回了京城,在魏大人的帮助下,拿着父皇的手谕登基为帝。我清楚的记得,我最后见到父王时,他已病入膏肓,不能言语,却用眼睛牢牢地盯着我,他的眼中闪过我至今也不懂的神情,大睁的眼睛,在最后一刻,却有浊泪缓缓流下,我跪在榻边,用衣袖轻轻地为他拭去泪水,合上他的双眼。然后对他耳语一句他永远也听不到的话:“纵命罔,不负所托。” 我刚刚登基的时候,满朝文武一片哗然,纵他们再不满,奈何几位对父皇忠心耿耿的重臣的大力扶持,依然只能耍点嘴皮功夫。哥哥们那愤恨不已的眼神曾让我难以安眠,可我手握重兵,他们不敢轻易涉险。我拼了命的想要稳固这错杂纷乱的局势,于是无时无刻不在殚精竭虑,我知我稍一放松,就会被猛兽们撕咬啃噬。于是,我凭着自己的努力和魏大人的极力帮护,用了七年的时间,从一开始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年轻帝王,到如今稳当当的坐着皇位的天下之主。没有人知道,这七年我是怎样过来的,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几年青春岁月,我却一直在男人的世界里厮杀。 直至我遇上了澜樰,可惜她的眼里,永远也不会有我。 我叫来阿远磨墨,看着他细细的腕子轻重有致的一下下推动墨块,松烟墨的香味与苏合欢混在一起,融成一种能使我安心的味道,我拿起笔,沾了些墨,写在明黄的奏折上:“帝都物华天宝,朕欲请世子来此小住些许时日,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朕自会派人送回。”写完后,我皱着眉又扫视一遍,将奏折撕成几片,扔在一边。这样写,我的那些哥哥们定会以为我要将小世子们带来做为人质,不知又会怎样的气极败坏,直到我登基的第五年,才大致的安定了朝中的势力,将几个哥哥封了藩王,派去了边陲之地,其实,我也使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以致他们现在提起我仍旧是咬牙切齿的。思前想后,我又拿过一些信纸,写道:“王兄亲启,如今国泰民安,朕深感欣慰,为敬苍天祖宗之佑,朕今年欲与宗亲一同祭祀,但朕知道诸位平日事务繁忙,不得脱身,希望可以让世子代替来京,顺便也让世子们来京城玩赏一番,增进感情。”我又依法炮制了其余四份,满意的起身。 阿远问道:“陛下今日宿在何处?御书房还是玄德殿?” 我活动了下筋骨,随口说道:“御书房吧,外面风吹得紧,朕也乏了。” 洗漱完毕后,我躺在榻上,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寐,脑中一遍遍的闪过澜樰的影子,明知雀灵宫离得甚远,但我仿佛还能听到她抽泣叹息的声音,说到底,是我将她强制带回宫中的,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抚平她的伤痛。来到皇宫的这三个月,她都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任我百般安抚,她依旧冷若冰霜,有一日我亲自下厨,做了一碗她最爱的桂花酒酿小圆子,她却挥袖打翻在地,我从她的眼神中,清清楚楚的读到了‘恨’字。就在那一刻,我才明白,她心里一直认为,晴柔是我害死的。可我无法解释清楚,她的恨意刺得我心中发痛,而后的每一次接触,我越来越心灰意冷,我本就是一个感情极其缺失的人,原以为她身上的温暖可以让我不再孤独和寒冷,可事实却不是如此,我们都陷入了一个很艰难的境地。 又过了几日,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封澜樰为樰夫人。一方面是为了堵大臣们的嘴,另一方面想要拉近与澜樰的关系。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这样下去。册封的那天晚上,我来到雀灵宫,挥手屏退了一众宫女和太监,然后慢慢的向澜樰走近。她穿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如墨长发挽成一个极其简单的发髻,上面未插任何珠钗,脸上也未施粉黛,双手交叠在一起,安安静静的闭着眼坐在那里。但就是这样的她,依旧让我深陷。她就如那水雾中氤氲而生的紫色鸢尾,沾着凉薄的水汽,于汀水中曳曳生姿。我闭上眼,有一瞬的失神,想象在皎华如练的月光下,澜樰身着素色衣裙,怀抱鸢尾,站在淇水之畔,朝我浅笑,风撩起她的长发,卷起她的衣角,她却仍是静静的笑着,唤我一声:“鹞。”我想我一定会乘着风奔跑到她身边,为她别好耳边的乱发。我睁开眼晴,却发现澜樰早已将目光投向我,她的双眸冷若寒潭,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被她的目光刺得不自在,却并不打算坐以待毙,轻咳了两声,我开口:“怎么不穿我派人送来的喜服?” 她眉梢轻挑,眼里的疏离又深了些许,她努力不让自己颤抖,冷声说道:“喜服?晴柔死了,你居然让我穿喜服?你若还念着当日的半分情意,就不会将我强行带到宫里,你若还有一分良心,就不该封我为夫人,你若还有一份愧疚,就不该这么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不欲与她这般,于是道:“我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我还是想要为自己辩白一句,我从来也没有伤害过晴柔,虽然我不知道最后到底为何演变为那样,可我对天启示,我萧鹞,从未对晴柔起过什么坏心,我将你接回宫,一则是真心爱慕你,二则也是看你当日孤苦无依,想要好好照顾你,如今封你为夫人,是想让你在这皇宫中有个名分,能生活得更安心,不被别人非议。”我诉说的时候,一直在看着澜樰的眼睛。别人都说,眼睛是最能读懂一个人的心意的,我希望她可以读懂我的真心。 澜樰果真盯着我半晌,似乎要从里面寻到什么蛛丝马迹,片刻后,她突然站起,不再与我对视,而是侧过头看着摇曳起伏的烛光。 ? ☆、夫人 ?  烛光映在她的脸上,为姣好的容颜添了些许气色和暖意,我又接着说:“我知道晴柔去了你很伤心,可我其实也同你一般伤心,相处的这些日子,我早已将她当作亲妹妹看待。所以你今天不着新衣,不施粉黛,我也未曾想要责怪于你,刚刚问了,也只是想同你说一句,我想看你穿它,哪怕片刻,我都是欢喜的,可我也不会强迫你。” 澜樰依旧没有将头转回来,只是声音多了些疲惫:“晴柔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暂且不论,可你怎能如此自私,将我拘在你身边,你口口声声说爱慕我,却从不问我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况且,你说的那些鬼话,我一句都不会相信,你不就是想纳我为夫人吗?”澜樰说着,走近几步,跪到我身边,“那么今夜陛下得偿所愿后,请赐我一死,如果陛下对我真的有那么一点真心,就成全我。” 我看着跪在脚下的她,无法开口解释,她说的没错,我就是自私,我想要留她在身边。可她所说的什么得偿所愿,简直让我气急败坏,我又不是男子,难道还贪图她的身子不成?原来我在她眼中,一直便是这样一个龌龊小人。我叹了一口气,说:“朕只是想要好好爱护你,对待你,绝不存什么旁的心思,你大可放心。” 澜樰眉头微蹙,似乎若有所思,她还是保持跪着的姿势,将头深深低着。我蹲下身,慢慢的俯身去拥抱她,她在我怀里瑟缩了一下,我才发现她的身子竟如此冰冷,我越发搂得紧了些,想让她感受到温暖,她却猛地一把推开我,我没料想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向后一个趔趄,直直倒在地上。 她欺身而来,从衣袖中掏出一枚发簪,我看到那簪头磨得异常锋利,果然,她将簪子抵在我的脖颈处,稍一用力,便有鲜血蜿蜒而下。她将眼睛睁得越发大,直直的望着我,似要将我洞穿,我又一次看到了恨意,她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呵…你以为我这样好骗?别人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让我忘了自己身负仇恨,还是…你以为,我会为了荣华而妥协,委身仇人?” 我是一个皇帝,纵使再喜欢她,对她百般妥协,温软细语,但我终究不能容忍她将刀架在我脖子上,用恨意的眼光将我刺穿。我想要追求温暖,但也有自己的尊严。我于她已无愧,该说的都已说尽,如果不断的退让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那我宁可将自己柔软的心永久收起,不再捧到任何人面前!我微眯了眼,不复之前柔情:“朕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若不信,朕今夜就将你送出宫,终此一生,再无瓜葛!”她手中的簪子力道一分不减,眼睛却写满困惑,她微咬着自己的唇,喃喃:“真的不是你?” 我趁她放松的一下,一把夺过簪子,在地上一个翻身倏忽起身。她见我离开,也没有再动作,保持着半伏于地的姿势,竟是呜呜的哭了出来。我看着她不断耸动的肩膀,心一瞬间揪得发疼,我将她抱在环里,任凭泪水打湿我的衣襟,她哭了好久方才停息,她的头倚在我的肩膀上,低低问道:“我该怎么办?”我怜惜地揉揉她的发丝:“什么都不要想,晴柔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错,是上天看她太美好,不忍留她在尘世受苦,所以将她接走了,樰,别害怕,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你,终其一生,不离不弃。” 她默默地跟着我的话念着:“终其一生,不离不弃。” “对,”我继续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晴柔去了,我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以后的以后,都不要分开了好吗?” 她没有说话,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了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我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为她盖好锦被,然后自己一个人去剪了剪灯花,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就听阿远在窗下悄声叫:“陛下,起床了,该早朝了。”我睁开眼,应了一声,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披风,转头看着睡得正酣的澜樰,我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然后慢慢的走了出去。 而后的每一天,无论繁忙或空闲,我都会来雀灵宫呆一呆,澜樰依旧冷着脸,不太答我的话,不过较之先前,已好了许多。我乐此不疲的来,与她一起用个膳,小坐片刻,再回自己居处,我从不在她那里留宿,却每日必去。宫人虽摸不到头脑,但也不敢慢待于她。一晃眼,又过了半个月。 叶已随秋风落尽,冬天才刚刚开始。 这几年安邦定国,天下兴和,人力物力也积攒了不少,有部分大臣上书直言,劝谏我开辟疆土,扩充版图。其实即使他们不说,我也是要提起来的,我想,既已坐到了这个位子上,就该担起一份责任,就算不向外扩张,起码也要定下些条约,来掣肘各国。我答应了父皇,要将江山好好放在皇侄手中,况我自己也有一份私心,我想要做这史上千古流芳的帝王。女子又怎样?谁道巾帼便不能舞动乾坤?这些岁月,即已经付出了,便不能白白流逝。 主战的是几个年轻的将领,我既已生了此意,便将他们都叫到了御书房,进行一些商讨。 樊昊此时恭敬的站在我面前,拜了一拜,当我点头示意时,他才缓缓开口道:“天耀七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臣以为,皇上应开疆辟土,弘我国威。” 我不语,转眼望向沈彦,“朕想听听沈将军的想法,为什么劝朕兴兵?” 沈彦低敛了眉目,话却十分周正:“陛下,臣窃以为,现在是出征的好机会,一方面,正如梵将军所言,我国国力日益繁盛,另一方面,是为今后着想,我国以前式微,屡屡遭受别国欺负,虽未有大规模的战役,但小的摩擦却在边陲之地时有发生,现在是立威的好时候。” “哦?那朕问你,应该如何编排出兵计划?”我开口,饶有兴致的望着他。 沈彦将双手举至与眉平齐,深深做了一揖,接着道:“自古以来,凡征战天下,莫不是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我国东临钺国,北交杞国,西接钊国,南面大海,自是要与钺、杞、钊中择一作战。交好虢国了。” 樊昊上前一步:“沈将军所说极是,三国再做对比,我们自祖上就与钺国交好,若此次贸然出兵,难免落个忘恩负义、背弃道义的名声,杞国实力与我们相当,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此看来,便只剩下钊了。” 我摇摇头,声音清朗却掷地有声:“为何我们以前即使式微,邻国却也不敢进犯?那是因为我们和钺国是盟友,两国的情谊始于高祖,但是到如今,那情谊还剩下多少?邻国想吞并我们时,钺国又何尝不是虎视眈眈,他们名义上为保护,却以此为要挟,变本加厉的收取我们的朝贡,几位先帝,就是因为财富不断的被人褫夺,才使国家总是积贫积弱,所以,钺国看似是我们的盟友,其实是最大的敌手,此为其一。杞国与我们边界虽摩擦不断,但也担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以迟迟未对我们动手,但也同样是狼子野心。此为其二。钊国国力虽不算强盛,但与我们从来就秋毫无犯,如果我们贸然出兵,会落得一个欺压弱小的名声,何况,朕听闻钊国民风良善,朕不愿为了自己的野心,让将士们的热血洒上疆土。”说完后我沉默半晌,御书房也陷入一片安静中。 沈彦还是忍不住道:“那陛下的意思是主和了,既如此,为何还将我们叫至这里?陛下的话猛然一听似乎极有道理,但细细一琢磨,就全然不对。自古以来,哪个一统霸业的帝王手上没有沾染过鲜血,陛下若真有雄心壮志,就不该这般畏首畏尾,再说,陛下自登基以来,为整肃朝纲,朝堂上也没少流血,怎么走到今天反而软弱了起来?” “并非是朕软弱,做一件事,要记得它的初衷是什么,朕当初是为了天下太平,当日朝堂之上党羽林立,明争暗斗之下受苦的唯有百姓,现在想想,虽然当时也不乏株连无辜,但朕是为了百姓,所以朕问心无愧。而如今兴兵,若仅仅只为了一己之私,就使人骨肉分离,使将士浴血沙场,那朕即使坐拥四海又能如何,百姓是苦的,那朕这个君便是没有当好。皇权霸业谁都想成就,千古流芳何人不想书?若只是为此,便要伏尸百万,血流漂橹,那朕宁愿做一个你们口中的懦弱君主。” “唉,圣上爱民如子的确令人敬仰,可是要坐以待毙吗?圣上以为那些邻国会眼看着我们一天天壮大吗?如果我们不出手,三家分晋的悲剧恐怕又要重演,到时候,臣敢问陛下,您又如何对得起百姓和先皇?”声音清润如玉,我抬眼望去,却见是一直未说过话的楚乔。 我若有所思的发问:“那依你之见,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楚乔一笑:“臣以为陛下早有主意,故臣刚刚一直未语。” 我挑眉,微笑着看向他:“你说说看,朕是什么意思?” “陛下分析了当下的局势,认为钊国虽为邻国,却不可攻。陛下十分了解我国百姓以及朝中上下对钊国的评价,考虑伐钊没有借口,对内,会落得个穷兵黩武的名声,对外,会落个欺凌弱小的名声,一旦迈出这一步,我们会胜利没错,可也累了陛下与国家的名声,限制了长远发展。陛下安民护民是真,想扩充疆土也是真。此为其一。其二,陛下刚刚也说了,钊国民风淳朴,与他国一直秋毫无犯,其实深究其原因,不外乎是钊国的地势好,有良田万千,比起扩充版图,他们更愿意安于现状。而我们这些国家就不同,正是由于土地的贫瘠,才总是跃跃欲试,想开疆辟土。我们拿准了钊国这一点,便可以以此为条件,两国交好,让他们祝我们一臂之力。” 我点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有什么样的环境,就会哺育出什么样性格的臣民,非常好。” 沈彦沉思片刻,开口道:“依楚将军所言是没错,可是楚将军有没有想过,钊国是民风纯善,又不是无脑可欺,他们焉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樊浩接着道:“即使我们诱骗钊一时,但焉能一世?” 我轻笑,扬起下巴:“若朕许诺两国永世交好,如若他们有难,我们必倾力相助且不以此为要挟,永不收岁供呢?” 沈彦立即跪下,声音抬高了许多:“陛下,不可呀!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还望陛下三思!” 我腾地一下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对,就是要一点余地也不留,这样才能让他们全心全意的相信我们,帮扶我们!” 樊浩似乎也被我吓到,上来劝谏:“陛下不可!” 我将眼光转向楚乔,发现他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一瞬未过,他的眼中已泛起晶亮的光,转而望向我,里面充满了炙热。 我微笑着向他点头,再从新坐下,腰挺得笔直:“谁说征服一国一定要用武力?孙子兵法早就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自古以来,一个国家真正的强大,不是占领了多少土地,拥有多少臣民,而是能守住护住,安定长久。想要雄立于各国之上,一定是先从内政抓起,通过广招贤士、变法图强,使自己的百姓安居乐业,使我们的政治条令成为其余各国争先效仿的对象,使我们的民风为各国颂扬赞叹,使我们治理下的疆土成为百姓的乐土!如是一来,四海莫不臣服!到时候,我们只需颁布法令,所有甘愿为我百姓者,皆可得到与我们百姓一样的待遇。所有州郡,只要愿意并入我孛国,都是我们的民众。以武力夺取是眼下之策;众望所归、民心所向才是我们要走的长久之策,才是赢得这天下的根本!” 樊浩与沈彦一时间还怔在原地,而楚乔早已跪下,行了在朝堂上的大礼,直呼万岁。二人似反应过来了一般,也同楚乔一样。我挥挥手,示意他们起来,而后点了点头道:“朕一年前已经在着手准备招贤纳士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新政推出,至于到底出兵哪国,以什么样的方式朕还需考虑几日,到时会早朝堂上与众位大臣一起商讨,今日叫你们来,就是希望你们回去以后能好好整肃一下自己管辖的军队,枕戈待旦,厉兵秣马,倾力一战,可待!” “吾等誓死愿为陛下效劳!” ? ☆、古香 ?  我活动了一下筋骨,从御书房走出来,抬头望了望天空,估摸着已经到用晚膳的时间了,就依照惯例,往雀灵宫走。 离宫门还有些距离,就有些香味被细风卷携而来,这满溢在空气中的香味一时间竟令我有些心神荡漾,我欲飞奔过去,又顾着帝王的威仪,只能将步子跨大。 行至门口,瞧见澜樰整个人背对着我坐在几案前,看不见她在做什么,但似乎极认真的样子。我向宫女太监们使个眼色,他们果然一溜烟的消失干净了,看着澜樰依然埋首案中。我悄步地接近她。 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对襟襦裙,佩柳绿色的披帛,以宫绦束腰,使人眼前一亮,仿佛置身于初春时节,闭眼便是‘风弱知催柳,林青觉待花。’的景象。头发照例挽成极为简单的髻,只是在侧方插了一支金镶玉步摇,簪头花枝缠绕,点缀着半月云纹翠玉,下垂五彩玉珠,她时而微微转动脖颈,那垂落而下的珠玉便随之轻摇,发出极为悦耳的声音,与此同时,明月珰也在耳下轻轻晃动。 我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在她身后几步遥遥而望。她似感觉到了什么,微微转过头来。我看到她略显苍白的面容上眉色如远山,一双明眸里,碧波涌动,氤氲了些许水雾的湿意,看到是我,她微勾了嘴唇,笑意不深,却显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讶于她今天的装扮已及那清浅的笑意,好似又回到了当初,不过我什么也没有去问,而是负着手,气定神闲的度步至她面前。 几案上放着一个玉杵和一些瓷盘,勾勒着水芙蓉的瓷盘里放着各种研制好的粉末,她执着一枚铜簪,用簪头挑起些许,再小心的转移到药盅里。我看她一遍遍动作,笑道:“樰是在制香?”她点点头,并不言语,依旧埋首于其中,仿佛光光的回眸浅笑都是我的错觉。 我将食指指节在几上敲击两下:“让朕猜猜,樰调的是什么香?嗯”我装作要闻香粉的样子,将头慢慢地低下去。此时,她略带清凉的声音不出预料在耳边响起:“陛下当好玩呢,什么都要凑上去闻一下,这可是香粉,真的吸进去够皇上受好些时候罪了。” 我停下动作,望着她展颜而笑:“朕猜出来了,二度梅花,是也不是?” 这回终于轮到她露出惊讶的神情,她停下手中动作,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心中喜悦,伸手去依次指那些研好的粉末:“从左向右,分别是沉香、梅花、侧柏、白芨、松香、苏合香。我说的对不对?” “嗯没错。”停了一下,她又接着道:“陛下既可指出这些名儿来,那陛下是否也谙熟这制香之法?”她说这话时,眼眸清亮,但又藏了一两分狡黠。 我故意打趣:“若朕猜到了有什么奖励?” 她思索片刻后道:“那我就将这‘二度梅花’制成后赠与,何如?” “首先,将梅花、侧柏之干品研成细粉,混入沉香粉中;其次,将少量松香与苏合香碾为粉末,混以少量白芨汁,制成薄片,再将其烘干打粉;最后,将两种粉末混合,再取适量白芨汁搅合” 还没待我说完,她就打断了我,“好了好了,樰知道了,改日制好后必亲自给陛下送去。” 她的语气中有一丝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嗔意,我抿嘴轻笑:“不必,就放在雀灵宫里吧,朕要你答应朕,每日朕来你这儿,你必亲自将香点上。来人,”我吩咐道,阿远听到我的吩咐,从门外急急跑来:“皇上?” 我一挥衣袖:“差人将朕寝宫里的那个莲花云纹香炉拿来。”“是。”阿远应完这一声就退了出去。 趁着拿香炉的当口,澜樰又重新坐下用簪子将粉末一点点往药盅里挑,我看她一下下实在烦累,忍不住开口:“下次再制,随便差你的哪个宫人去向太医院要一杆秤,省的你来来回回烦累,而且你们制香的过程中,不知最忌讳有尘埃混入吗?” 她却摇头,极认真的说道:“陛下不知,我手里这根簪子,并非是用来挽发的,我将它在专门调制的药水中浸泡过一些时日,与这些香粉接触,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虽是麻烦了些,但调制而成的香味会与众不同。不过,这制香之道一般为女子所喜,我看陛下也略通这制香之法,不知陛下从何处习得?” 我对‘女子’二字甚为敏感,于是连忙摆手:“朕哪懂得这些东西,左不过是刚刚在你门口闻到这香味,便随口问了旁边的宫人,都是她们告诉我的。” 她也不甚在意,只道了一句:“陛下也是记性好,只凭寥寥数语,就能将我案上之物一一道出。” 我干笑了两声,还好这时阿远已经回来了。我从阿远手上接过香炉,在宫里踱步,最终才确定好了一个我自认为满意的位置,将香炉轻轻放下。 澜樰细细的打量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问:“银鎏金莲花宝子香炉?”得到我的肯定后,她虽未绽出笑来,但唇边一瞬间浮现出的笑意还是被我发现,我顺势拉起她的手,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像往常般从我手中抽出,又后退了几步,她的唇紧抿着,脸色似有挣扎神色。 然我已经很欣喜,拔脚往殿外走,边走边说:“樰,朕还有些事,明日再来看你。” 感受到身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身影,我在心中默念:樰,相信有一天,你终能明白,终能释怀。 第二日早朝,我并未提战事,只是提议与钊结为友国,朝中主和主战两派一致称好。我亲点了樊浩、沈彦作为使者,前往钊国谈判。 一下朝,阿远就快步跟上来道:“小世子们均已到齐,如今都候在驿馆里。” “朕知道了,吩咐人将他们即刻请进宫来。”我想了想,又道:“算了,皇侄们难得来一次,朕要亲自去接。对了,将樰夫人请到玄德殿来。” 等到澜樰来的时候,我朝她努努嘴,“来,穿上这个。”她拿起衣物,展开发现是男子的深衣,只疑惑的看了我一下,却并未多言,径直走到内室。须臾,她款款而出,男子的青色深衣穿在她身上,是一种别样的风情。俊秀而不失风骨,举止、顾盼间皆是风情。 “来,跟我走,”我朝她伸出手去,她却不动声色的小退两步,移到我身后:“樰怎敢与陛下并肩而行?” 我一把拉住她,“樰,别人不能,你可以。” 我带着她从宫门一角出去,坐入马车,到了车上我依旧没有松手,她却也没在有挣脱的意思。马车缓缓而行,我与她都保持着静默。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心意能够彼此相通,那我一定会还着无比虔诚的心紧紧的握住着她的双手,直到地老天荒。 外面喧哗之声不觉,车也停着不动。我高声问:“阿远,出什么事了?”“公子,前面有一老妪跪在路中间,哭天抢地,说是要告状的。”我疑惑:“你去问问她要拦的是谁?要状告的又是谁?” 阿远一会便折回:“公子,她说着皇城之中百官出入者众多,她看此辆马车华贵,便推断坐着官员,没有专门要拦截的人。还有,她说要状告的是魏大人之子,因着魏大人位高权重,担心地方上的小官员无人敢管,所以才不惜冒死拦车。公子的意思是?” 我轻哼一声:“此等刁妇,先派个人将她诱走,直接压入大牢,等我回来再说。” 阿远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公子,你怎可如此” 一路上未发一言的澜樰此时却开口:“如果真是满腹委屈,存心挡车告状,怎么会不在第一时间诉自己的冤情,反而说这些话来?” 我赞赏地看了澜樰一眼,接着她的话道:“我治下一向严明,偏远的地方我不敢保证,但在京城,还没有胆大到敢不接状纸,徇私舞弊的官员。她尚且不试,就道无人敢管,岂不荒谬?再者,退一步来说,连专门审理案子的衙门都不敢接的大案,她又如何能确保在街上随意阻拦的尚不知位分的人能够帮助她?她言语之间还牵扯到魏大人,在朝野上下,谁不知魏家满门忠烈,世代忠良?很明显就是意图攀诬,不过现有急事,等回来再审问她,不过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一个老妪,胆敢干出这样的事,必定是受人指使。” 车帘外面传来阿远略为羞赧的语调:“公子勿怪,是小人一时着急,愚钝了。” “嗯,去吧。”我倚在车壁上,心道:幸好今天那老妪遇到的是我,否则还不知又要掀起怎样的波澜?当日我重振朝纲,清除各党派之时,魏大人是助力最多的,所以也得罪了不少人,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保住魏家。 澜樰靠过来,用纤细的手指为我轻柔太阳穴,“陛下,你” 我握住她的手:“别叫我陛下。” 她略带歉意:“对不起,我忘了这是在外面,我应该同阿远一般,称你为公子。” “不,”我扶住她的双肩,“唤我‘鹞’,这天下九州,我想你这么喊,也只许你这样喊。”而后,我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似雨打梨花,夹着些春愁。车又缓缓而行,车内又是一片寂静。 ? ☆、遇刺 ?  不多时,就到了驿馆门口,我挥挥衣袖示意一众随从在馆外等候,只携了澜樰进去。 还没等走到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声声童语,不似打闹或嬉戏,而是争吵之声。我隔了门,微蹙着眉,里面的声音就一下子进入耳中。 一个稚气却高亢的声音道:“会打猎有什么了不起?我父亲才是最厉害的,他坐镇边陲,守护着百姓和国土,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 “哼,那有什么,我,我父亲”显然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不多时,房内传来几个孩子的哄笑声。那小小的声音又响起:“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你们”话还没说完,人却径自哭了起来。这一哭,屋里的笑声越发的大了。 澜樰眼中有笑意流转,压低了声音说道:“原来他们是在比自己的父亲,在孩子的眼中,自己的父亲无所不能,是这世上唯一的大英雄。” “正是如此,”我牵起澜樰的衣襟“在妻子眼中,自己的丈夫也是天下的大英雄,依樰看呢?” 她自是知道我的暗指和调笑,微微红了脸不理我。我替她別起耳边的乱发,顺便耳语:“樰不当我是英雄,我可当樰是心中宝呢。” “啊——”屋里忽然传来惊呼,我一把将门推开,一个侍婢此刻手中拿了一柄利刃正架在一个孩童的脖子上,孩童大睁着眼,眼中有惊惶之色,眼底已迷离出一片水气,却硬生生没有哭出来。其余的四个孩子已被吓呆,不知所措,从小就养尊处忧,备受呵护的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况。 侍婢眼中闪过厉色,冲我喊道:“想要小世子活命,就拿一个人的人头来换,否则,我当即杀了他!”那侍婢很是愤怒,说话时小臂一直在抖,孩童光滑的脖径上,已有丝丝血痕。 “是谁?”我开口问。 “魏大人之子魏柯。”侍婢眼中翻涌着恨意,说出名字的时候咬牙切齿。 乍一听闻,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我沉了声道:“先把刀放下,你有何冤情与委屈尽管说与朕听,朕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公道?说什么公道?鬼才行信你说的话!你们根本就是蛇鼠一窝!谁不知道魏大人是你的左膀右臂,是你倚重的朝之栋梁?你会杀他的儿子,自毁长城?怕是我一放下刀,就会被灭口了!” 我厉声道:“朕一向治下严明,相信魏大人更是公私分明,你且将冤屈说与朕听,若经查属实,朕定会依法严办。”我见她眼神松动了一下,向前一步继续道:“若你不放心,可将刀横到朕的脖颈上。” 此时,门外已聚集许多侍卫侍从,我向外高喊:“听朕号令,都不要进来。” 侍婢眼里明显有挣扎之色,恨恨道:“你一个会武功的男人,我焉能保证你不会逃脱。”说罢,她拖着孩子,向后退了两步。 而与此同时,澜樰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我:“陛下,不可冒险。” “樰,我没事,你退后,帮我照看其余几个皇侄。” 我瞥见桌几上平铺的锦缎,‘斯’的一声,从上面扯下了一大块儿,然后向侍婢道:“你若有担忧,可缚住我双手,如何?” 那侍婢皱着眉,似在思忖,手下力道也减了两分,权衡片刻后,她的眼里不再挣扎,将眼光投到另几个小世子身上:“过去一个,将他双手绑上。” 澜樰欲起身,侍婢却歇斯底里:“你不可以,他们中的一个过去,快,要不然我就杀了他。”本来已经放松的力道忽的又紧了起来,有鲜血从男童脖颈蜿蜒而下,孩子把头转向我,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却让我心头一凛,那小小的人,我的皇侄,他说:“皇叔,您是天下之君,不要和我换。”声音一脱口,我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刚刚说自己的父亲是守护百姓的大英雄的那个孩子。 一个紫色衣冠的孩子从澜樰处慢慢向我走来,脸上泪痕犹在,他接过我手中的锦缎道:“皇叔,我来。”他小小的身子凑过来,在侍婢的呼喊声中吃力的按她的要求去系着。懦懦的声音道:“皇叔,你可不可以蹲下来。” 我依言蹲下来,那边侍婢已经不耐烦,连声催促。在打好最后一个结的时候,小身子朝我靠了靠,细细的童音擦着耳边传来:“我打的是活扣,左手边第三条线,记得拉开。” 我不动声色的起身走过去,任凭侍婢将刀架在我脖子上。 “好了,你有什么冤屈,可尽数说来。”耳边传来女子压抑的哭泣声,似是在极力的平复自己的思绪,过了半晌,一个低低的、嘶哑的声音才响起来:“我家本是开酒肆的,一天,有几位客人来喝酒,碰巧我去柜台整理账本,然后,那登徒子就要强行拉我去做妾,我兄弟与爹娘自是不肯,可没想到,他们”她咬咬牙,声音凄厉:“他们见我家人坚决不肯,虽是不满,也没敢做什么,我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谁知,我爹爹突然嗜赌成狂,欠下一身的债,为还赌债,酒肆没了,但还是远远不够,我无法,只得去把自己卖了,买我的正是当时的几位客人之一,我本道这都是命,可谁知,这根本就是一场阴谋!” “买你的那个人,是魏柯?”我问道。 “正是,”那女子低了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觉她语气哽咽,几乎不能言:“他杀了我兄弟和父亲,我,我一定要杀了他报仇!” 她忽的抬起头,逼近我道:“快去把你的属下叫进来,提着魏柯的头颅来换你。” 我脑中一闪,想起了早上的那个老妪,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你母亲现在在我手中?” 听到她呼吸一滞,稍有分神,我立刻使了大力,朝她胸口一撞,她吃疼微弯了腰,我低头一咬,绳索便尽数松开,三两下功夫,就将她擒住。不理会她错愕的目光与歇斯底里的咆哮,我反手将她一把甩出了房门,扔给门外等待了许久的侍从们。 回到宫中后,又安抚了小世子们好一会儿。等到快夜半时分,我信步到中庭,看着澜樰殿里依旧有烛火微明,便走了进去。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淡而幽的香味,心下知是澜樰前段时间制的香。澜樰此时正剪着灯花,微微侧着脸,似若有所思。我见她穿得单薄,随手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这么晚了,樰还没睡?” “我在等你。”澜樰轻轻说道。 我着实惊了一下,心头涌上欢喜,一时间欢喜的不能言语,她终是在意我,记挂我的。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那一对母女?”澜樰回望我,神情却颇为严肃。 我沉吟了一下道:“樰,依你之见,那女子的话是真是假?” 澜樰摇摇头,声音带着迷惘:“她眼里的神情做不得假,但是,她的言语又十分不合理。若却如她所言,那她又是怎么从府中逃出来的,又怎么有如此大的本事,混迹在驿馆中见机行刺?这分明是有人在暗处帮她,只不知那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魏家?陛下?亦或是世子们?” 我揽过她的肩,轻声道:“好了,别烦恼了,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了。” 澜樰忽然紧紧的抓了我的手道:“陛下,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小世子们,万不能叫他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想想今天的事,真是后怕。” 我本来以为她是担心我,可从头到尾,她将所有人都问了个遍,唯独没有问我。心里苦涩难耐,想要说些什么,终是压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努力绽出笑意,想起我今晚来的目的,语气又温和了些许:“这几个世子,樰喜欢哪一个?” 见她微蹙了眉,似在沉吟,我伸手抚着她的眉眼:“樰,自从回宫后,你一个人独坐时,常常蹙着眉,我曾向你说过很多遍,凡事有我,你为何不信我?我这几日常常在想,带你回宫是不是真的错了,你” “不,”她打断我:“我早已无家可回。” 她的眼中有盈然的泪光闪动,里面映着小小的烛火和我的脸。我揩去她的泪水,将她抱紧,“樰,不要怕,记住,无论如何,你还有我,你只管喜乐无忧,天塌下来,我也会替你扛着。” 她乖乖的点点头,我又慢慢道:“殷儿坚韧,在那种情况下,宁可自己失掉性命也不和我交换,而诺儿聪颖,要不是这个孩子,今日想必还要费好一番周折。如若樰和我也有一个孩子,樰希望他更像殷儿,还是更像诺儿?” “诺儿”樰闭着眼睛,靠在我怀里轻轻说。 我们都不再说话,这样寒冷的夜里,我们相拥在一起,至少,此时此刻,心是暖的。抬首,一轮皓月高悬,月光洁白如练,正投在澜樰身上,我睁大了眼,努力拥紧怀里的人,想要铭记着这夜阑人静时无声的幸福。 ? ☆、公子 ?  一雪衣公子,低眉敛目的静静坐着,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黑子,略一思索,便将棋子放下,而棋盘上,白子因这最后一招,已然溃不成军。 执白子的人笑道:“主上,你的棋艺越发好了,总有一天,这天下也会是你的囊中之物。” 雪衣公子闻言抬头,俊美如画的容颜上从容镇定,他将棋子一一收回放好,缓缓开口,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你如今都是大将军了,莫要来笑我。” 青衣公子看着那人抬头,只觉如面对一座万年莹然如玉的雪山,如此美好,却如此冰冷,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雪衣公子不多时便将棋子收好,击了两下掌,便有侍从端着茶盏走来,放下茶盏后,微一欠便立即又出去了。 雪衣公子将一杯茶盏推到对面人眼前,道:“这是今岁刚刚供来的十里飘雪,尝尝看。” 青衣公子用盖子撇了撇茶汤,低头一嗅,不由赞道:“果然好茶,怕是皇宫里的那位也喝不到呢。” 雪衣公子闻言却轻轻的笑了起来:“这一切都有赖于你,不过,鹞,他还真是超出了我的预料。” 青衣公子闻言一愣,声音低沉了许多:“陛下他的确智勇双全,尤其是想出这秘密下海经商的法子,这几年下来,着实积攒了不少银钱,有了这些银钱,我孛国便有望能翻身,雄立于各国之上。” “派去钊议和的事怎么样了?”雪衣公子开口问道。 “刚刚启程。确如主上所料,陛下可能已经开始怀疑商队里有细作了,我们抛出了一个饵,让陛下误认为细作来自钊,陛下眼下,应该快要行动了,陛下会抛出自己的饵,等鱼儿上钩。” 雪衣公子用食指骨节在桌面敲了几下,接着道:“商队每年都会失掉一部分银钱,饶是你隐藏掩饰得再好,又怎么能完全蒙蔽的了陛下呢?与其等他来查,倒不如主动一些。那些银钱,够我们干一件大事了。”雪衣公子微眯了眼,狭长的凤眼中有暗光流转。 “主上说的极是。只是主上一点都不担心,陛下真的准备和钊结盟?若是如此,后面的事情会难办许多。” “陛下他不会的,”雪衣公子断言,“陛下这个人,从不轻易的相信任何人,任何事,更何况钊国的君家眼看气数将尽,陛下会冒险去拉着整个孛国赌吗,一不小心,可是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精明如陛下,怎会如此?” “主上,君家目前不是好好的吗?难不成,”青衣公子一凛,感觉四肢百寒皆有冷汗渗出。 “没错,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啊。陛下的兵法读得好,用的也好。要不是靖公主是我亲姐姐,我可能也要被陛下蒙在鼓里了。” 良久,青衣公子才深叹一声:“原来如此啊。主上,我先告辞了。”青衣公子起身往外走,在走到近门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座上那人白衣如雪,一头乌发直垂到腰间,肌肤莹然如玉,一双狭长的凤眼,只一挑,便将人的魂魄皆摄取。也难怪,那个人能不顾一切的去达成他的愿望 祭祀大典已在着手准备中了,自那日以后,我将小世子们都接进了宫里,澜樰作为整个后宫之中唯一的女主人,我将照看小世子们的责任交到她手里,而澜樰似乎十分喜欢这些孩子们,经常与他们呆在一起,据那些宫娥太监们说,她尤其喜欢那个名唤诺儿的孩子。见她唇边时有笑意,我自然也是跟着欢喜。 冬至将近,天气已然肃杀萧瑟,夜里躺在榻上,都听得见西风呼啸之声,清晨一推开门,果不其然,入眼,便是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景象。一脚踏出殿外,石阶上全是层层铺叠的落叶,我皱眉,唤道:“阿远。” 阿远听见我唤他,便即刻从殿里出来,为我披上厚厚的披风。“陛下,奴才一转身拿个披风的功夫,您就踏出殿门了,这霜寒露重的,小心身子。”我任凭阿远替我系好披风,有些不悦道:“朕不是说过了,这落叶要时常清扫,怎的,你们都愈发懒了,还是不把朕的话放在心上。” “陛下容禀,是樰夫人不让扫的。”阿远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手炉往我衣袖里塞。他的指尖冰冷,笑容却温暖。我仰起脸,将手缓缓伸出,掌心对着阳光,细碎的光芒从指缝中逸出,“阿远,你知道吗,掌心向着太阳,人就会感觉到温暖。” 阿远退了几步,如法炮制,声音略带惊喜:“陛下,真的是!陛下怎么知道这法子的?” 我轻笑一声,“一个故人告诉我的,她说,即使再寒冷,再不幸,只要将掌心对着太阳,就可以感到这天地间的温暖,或许,于我而言,感受到的,是她的温暖吧。” “陛下,您奴才不懂。” “好了,”我吸了一口气,吩咐道:“午时在紫落澜庭中摆上家宴,把樰夫人和小世子们都请过来。还有,阿远,朕听小路子说,你兄弟昨日来寻你,说你娘病了,朕许你回家照顾两日。” “谢陛下,可这几日正是制冬衣,备用品的时候,内务府那边正忙着,奴才的娘,是沉疴,天一冷就犯病,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奴才思忖着这一阵宫里的事情忙完了再回家一趟。” “内务府的事,朕再找人督办便是了,速速归家去吧。”我挥挥手,径自跨出步子。 “诺。” 下朝回来换好衣物,朝紫落澜庭走去,远远的,便看见澜樰与一众孩童立在那里。几个世子们互相追逐着,打闹嬉戏,到底是小孩子,不出几天,就互相熟悉起来,整日整夜里都闹在一处。澜樰着一身白衣,手里牵着一个孩童,定眼一看,竟是诺儿。她牵着诺儿走到石凳旁,一边早已有宫女在上面铺好上等的羊绒。她坐在那里,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一旁的诺儿蹭到她怀里撒娇,澜樰帮孩子整理被风吹乱的发髻,她的眼眸微微弯起,不知说着什么,看得出十分开心。这才是她,是我初见时的那个她,不是涉水而来清冷的身影,而是纯澈温暖的笑容。 我快步走过去,一扬眉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快说来也让朕高兴高兴。” “都是些稚童妇人的无知戏言罢了,陛下可是有兴趣听?”澜樰说着,拍拍诺儿道:“去吧,那几个哥哥等你玩儿呢。” “嗯,”诺儿应了一声,大大的眼睛弯起来,朝我道:“皇叔,诺儿去玩了。” “去吧。”我拍拍他的小脑袋。诺儿又转向澜樰:“樰姑姑,诺儿去了。”接着便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樰,诺儿竟叫你姑姑?”我失笑,“这岂不是乱了辈分?” “小孩子而已,有什么可计较的,”澜樰倒是满不在乎。 “听闻,你不让人去扫落叶?”我有些好奇的问道。握了握澜樰藏在袖中的手,便将自己的手炉掏出来塞到她的衣袖里。 “‘悲哉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自屈子后,落叶便是惊秋,便是凄凉,世人大多不喜。樰却觉得落叶纷飞而下,比起琼葩堆雪来也毫不逊色。它不是人间的极致美景,却径自带了苍凉和悲壮。”澜樰说着,仰起头去看在风里打转翩然的枯叶。 我揽她的肩,呵呵的笑道:“嗯,我的樰喜欢如此的场景,莫不是要去当女英雄了?” 她不解,投来好奇的目光:“陛下此话怎讲?” “昔日荆轲刺秦,众人在送他而去的时候变徵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是何等苍茫辽阔的景象!” 澜樰有一瞬间的失神,反应过来后,她对上我的视线,秀眉微蹙,目光透出一丝凛然无惧之色:“陛下,我便是那前来刺秦的女荆轲,你待如何?” 我作沉思状,然后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在她耳畔耳语:“樰,我爱你。”怀里的温软身子微微颤抖,我放开她,牵过她的手,“樰,去用膳吧。” 刚走了没两步,一个侍卫便快步走来,在我耳边耳语,我闻言一惊,双手及握成拳,压着怒意道:“走,去看看。”一旁的侍卫恭敬的跟在我身后,我快步走着,连衣服也没换,直乘轿子出了宫门。 ? ☆、雪衣 ?  牢房中全是阴湿陈腐的气息,此时,大理寺的几位大人跪在我面前,战战兢兢的不敢发一言。 我冷哼一声:“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人都能不见,你们真是朕的好臣子!” “都怪微臣们看守不利,还望陛下恕罪!” “陛下,一个老妇人,安能独自逃出生天?其中必是大有文章,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陛下,微臣再派些人手去寻” “算了”我挥挥手道,“如此轻易便能得手,想必是家贼所为,既已救走,安能让我们轻易寻到?眼下,各位卿都务必小心谨慎些,再不得出任何纰漏。朕嗅到,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气。” 听到旁边一阵吸气之声,我眯起眼,把目光投向远方,这次,怕不是那么轻易 为了防止另一个也被劫走或有意外发生,我回宫时专门带了她同行,当我的贴身婢女,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又意欲何为? 等回到宫里时,已是暮色四合。澜樰与小世子们房中的灯都已吹熄了,我便朝寝宫走去,阿远回家去了,让我一时颇有些不习惯,遣散了一众宫女太监,独自坐在诺大的寝宫里发呆,明日便是祭祀大典,过不了多少时日便需要将世子们都送回去,既然澜樰喜欢诺儿,看来,有必要亲自到漠北镇宁王府去一趟了。 红蜡犹自在滴着泪,火苗扑闪的厉害,眼看已要燃尽。一个格外纤细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前,隔着门窗怯怯地跪下来,我扬声唤道:“进来吧。” “过来,来朕这里。” “是。”语气羸弱中带了一丝慌乱。她小步上前,跪在地上,屏声敛气,一动也不敢动。 我叹了一口气,道:“不过在牢里呆了几日,怎的变成了这般模样?那天的你,可是连世子和朕都敢杀的女刺客,一脸无畏凛然的拼命样子,让朕现在想起来都记忆犹新啊。” 那身子趴得更低了,一抬头,竟是两眼清泪:“奴原本以为一家人都被杀害了,抱着拼着一死的决心去行刺世子们,想要胁迫皇上为家里人讨个公道。可是奴万万没想到,母亲竟然还活着,奴这几日在牢里也想通了,既然母亲活着,那就一心一意的侍奉母亲吧,父兄的仇,是奴没本事,像魏家这样的位高权重的权贵,哪里是奴可以开罪得起的。还望陛下大发慈悲,放奴和母亲离去吧,奴在此立誓,终此一生,绝不再讨要公道!”话闭,她又深深伏地叩首。 “你若这样说,便是错了。自古以来,杀人者须偿命,论他是高官显赫,还是贩夫走卒,皆无例外,朕,绝不姑息一人,孛国的法,更是绝不姑息任何一个人!” 她听到这里,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迅速收回目光。 我接着道:“朕在那日后,已经派人查实,你说的确有其事。可你知道朕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她疑惑的摇摇头。 “此事虽然证据确凿,但是朕猜测是有人故意为之,魏珂是什么样的人,朕再清楚不过,十五岁中探花,十六岁入朝为官,两年后,官拜四品,为人正直清廉,他不仅是魏大人最为器重的儿子,也是朕爱重的臣子,国之栋梁。若说他设计陷害于你,杀你父兄,朕是一万个不相信。所以,此事定有幕后黑手,朕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 跪伏在地上的女子突地直起身来,眼里满溢着月光,全身上下微微颤抖,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来:“陛下,您说的可是真,他,他真是那样的人?” 看着她通红激动的笑脸,心下已是了然,我含笑点头。 “哈,我,我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女子将嘴抿起,眉眼俱是喜色,一副如是重负的表情。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哭起来,一时间喜泪交加。 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谢谢陛下告诉奴,奴此生,除了父兄之仇,便再无遗憾。请陛下放了奴和奴的母亲吧!” “你母亲她,已被人劫出大牢了,目前,朕也没办法找到她。” “啊?那陛下,难道他们抓奴的母亲是为了”她一时间瞪大了眼,眼里满是惊恐之色。 “你没想错,是为了至魏珂于死地。” “还请陛下救救魏珂,救救奴的母亲!”她已是慌乱无措,唯有不停的磕着头。 “好了,起来吧,于公于私,朕都会插手这件事。你暂且呆在宫里。不过,为了防止幕后之人捷足先登,你要听朕安排行事。” 夜里,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在窗外,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那身形,分明是我连鞋也顾不上穿,疯了一般的追出去,寝宫门被我大力拉开,风夹杂着落叶呼啸着席卷而来,我拢着衣襟,奔跑在寒风里,那人却再无半分踪影,终归是自己花了眼,那人,哪里还在呢。 再次回到榻上,闭上眼,脑里翻涌出无数的回忆。 那人穿着素白的衣裳,执着剑,在落满梨花的廊下翩然而立,我隔着大朵大朵的白色花瓣看她舞剑,一招一式,我从未看得如此清楚,如此刻骨,在我目不转睛之时,一道凌厉的剑气擦着我颊边而过,我吓了一跳,偏过头,只见在我身后几米处,一头雪白的狼已有扑咬之势,离地数丈,咽喉却被一把利剑刺穿,汩汩冒着鲜血,颓然倒地。我看见血将花瓣染得通红,那人轻轻的摸着我的脸道:“鹞儿,你没事吧?”她的指尖好冰好冷,即使在春风吹过的三月里依旧如此。我将她的手紧紧地按在我的脸上,想给她些温暖,她却以为我害怕,摸着我的发,轻轻说道:“鹞儿,不要怕,我会保护你,这天地间,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她呵气如兰,却不知,春风十里处,我,早已沉醉。 过了些时日,就看见她捧着一件雪白的狼皮小袄来,惯用剑的手,哪里懂得这些针线活,十根手指,竟无一根完好,我将她的手放在心口,心疼的满眼含泪。她却道:“鹞儿,是舍不得那头小狼?我想着过几日就要回山上了,山上长年飘雪,我怕你冷,就着急的做了来。”她嘴角含笑,将小袄慢慢穿在我身上,低头为我去系衣带,她的长发,洒在雪白的衣裙上,那一个瞬间,我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一下,从此,便万劫不复。 那人最喜欢雪,却又偏偏怕冷怕的厉害,每当天地间飞满白雪时,她就从小屋的窗户里向外看,却从来也不走出去。她常常说,山下的人们过冬季时,通常都会在衣袖里塞一个手炉,她说,如果她也能有这样一个手炉,就会拉着我一起到外面去看雪。师父成日里在闭关,不许我们下山去,我们常年都生活在山顶,师父偶尔兴致好时,会带着我们下山一趟,但下山时总是春日,哪里还有手炉卖?我曾经想,我终有一日,会将全天下最美丽,最暖和的手炉送给她,然后拉着她去看漫天漫地的碎玉琼瑶。 她离开的许多许多年后,我曾无数次站在山顶,坐在山风里,带着那件小袄,看着鹅毛大雪在空里纷纷扬扬。伸出手去,大朵的雪花落在掌心,晶莹美丽,洁白剔透,我却不知怎的,总能从雪里闻到那年梨花的香气,直到雪融化成水滴,从我掌心滑落,我才惊觉,原来,不过是一场梦,是她的梦,也是我的梦。那件雪白的小狼皮袄子,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穿下,等到后来,身量见长,已是系不上衣带,再后来,干脆就直接抱在怀中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有些美好,只能严严捂在心上,有些情,注定被辜负,失去,便是永远的错过了。任你执掌天下,指点江河,权势滔天,也回不到许多年前,改变不了一丝半毫。往事随风,往事如梦,而于我,剩下的唯有刻骨的思念。 天还如墨般黑的沉,殿外就有小太监唤我起床,焚香沐浴完毕,一众宫女捧着衣物鱼贯而入。我伸开双臂,看着她们埋首整理繁琐的衣饰。祭天为大祭,衣饰也格外隆重些。衣为黑色,其上绘有日、月、星辰、龙、山、火、华虫、宗彞八种纹饰。裳为赤黄色七幅帏裳式,其上绣水藻、粉米、黼、黻四章。等戴上冕旒冠后,我往腰间别上一把貂毛装饰的黄金佩剑,大步跨出了门外。 没走几步,就见阿远匆匆忙忙的朝这边奔过来,我扬声:“堂堂的大总管,如此这般,成什么体统!”阿远擦着额上的汗:“奴才昨个儿就从家里出来了,在路上有些耽搁,到城门脚下,却发现城门已经闭了,奴才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放行,这不,等了一夜,城门一开,奴才就飞也似的过来了。” 我看阿远的模样,哈哈大笑:“呼风唤雨的大总管,也有被人拒之门外的时候。快去吧,梳洗一番,朕要先去接澜樰和小世子们。” ? ☆、祭天 湛湛晴空,一碧如洗。擂鼓之音声势恢宏浩大,如惊雷乍响,直直击在人心上,心跳此刻似与擂鼓声融为一体,与天地连为一起。 从祭台上望下去,除文武百官外,无数百姓跪伏在地,形成万人空巷的盛景。祭天,乃是表达对于上天滋润、哺育万物的感恩,并祈求来年间风调雨顺,是国家头等的大事,也是举国上下最为重视的大典。 我在鼓乐齐鸣声中走向祭台的正中,双臂一展,衣袖便在风中扬起,衣上的巨龙随风而舞,似要乘着风冲上九天云霄。紧接着,便有一众侍卫,将实现准备好的牛、羊等祭品牵上祭台。我将双手高高放于额前,弯腰做礼,礼毕,威严的吼了一声‘杀’。话一落地,便满是牲口惨叫之音,和着这浑厚的礼乐,越加显得庄严肃穆。鲜血将整个祭台全部染红,并蜿蜒着向下流去。 壮士们将这些牲畜悉数堆上柴垛,与此同时,其余的祭品,如玉璧、玉圭、缯帛等也被堆上柴垛。在大祭司的祭文朗诵声中,我点燃了积柴,烟火高高升腾,直上九天。 不出片刻,忽而雷声大作,狂风猛烈的呼啸而来,风势如此之大,竟能听得见衣襟在风中呼呼作响之声,我心底大骇,拼命的张开眼,向四周望去。 四下里众人皆惊,许多百姓在风中抖成一团,发出诚惶诚恐的惊叫。剧烈燃着的木块和祭品被风卷的漫天飞扬,风势越来越急,如火流星般的木块和牲畜巨大的骨架直直砸向人群,所到之处,无不惨呼声一片,数十人的衣襟染上火焰,在地上绝望痛苦的翻滚,却因着巨大的风势,根本无法将火扑灭,转眼间,半边脸已成焦炭。 我提起自己所有的气力,朝下面大喊:“大家要惊慌。” 许是风太过巨大,人群依旧混乱不堪,我接着喊:“这不是天灾,不是上天给我们的惩罚,恰恰相反,这是天佑我孛国啊!” 依稀有几人停下在风中奔跑的身影,跪在地上,面对着我。 我再喊:“这是大福之兆啊!千年难遇,天佑孛国!天佑孛国啊!” 越来越多的人冲着我跪下,发出压抑低沉的哭泣声,我的嗓音已是嘶哑,却仍旧掷地有声:“是上天亲自来人间取祭品了呀!千百年来,各国之中,试问有哪个有此殊荣?我孛国来年,必定风调雨顺,河清海晏!” 风渐渐转小,我将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他们怀着疑问、担忧、惶惑的目光统统注视着我,我的表情愈加坚毅,从祭台边一手拔下孛国战旗,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我一边挥动旗帜,一边大喝:“承蒙天佑,国泰民昌!” 众人眼光重新变得炙热,跟着我高声齐喊,一遍又一遍:“承蒙天佑,国泰民昌!” “承蒙天佑,国泰民昌!” “承蒙天佑,国泰民昌!” 我在御书房来来回回的踱着步,有些焦躁不安的攥着双手,在掌管司天台的张大人抬起头时,问道:“如何?” 张大人老泪纵横,“陛下,凶兆,大凶之兆啊!恐我孛国气数将尽啊!陛下,陛下!” 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不止,我咬紧下唇,连呼气声都在颤抖,又问了一遍“你没占错?” “老臣一开始也是不信,占了三回呀!” 死死的握住衣襟,只觉全身上下透体生寒,难道,这天下真的要亡在我的手中!脑中一个激灵,我冷冷的看着地上那人,拖长了声音道:“朕看你一把年纪,想必头脑有些混沌,想我泱泱孛国,怎会轻易覆灭?你莫不是受了谁的指示,故意来扰乱人心吧?” “陛下,你岂能这样想老臣?这等大事,谁敢胡言乱语?老臣再怎么说,也不会去咒自己的国家啊!” “哼,孛国是否覆灭,我想你是没有机会看到了,恐怕你那一家人,也没机会了。”我从桌上随手拿了一盏茶,啜饮数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陛下,你你这是何意?” “很简单,祭天之礼受阻,是吉兆,事实便是如此,通过你的口来昭告天下也不难吧?” 年迈的张大人将眉头深深蹙起,浸染了风霜的脸上面若死灰,他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似在做着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再不发一言,静静的喝着茶,等着他妥协的那一刻。 突然,身前一道身影飞扑而过,直直撞在柱子上,我还没来得及惊呼,张大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额上遍布血迹。 心头无数怒火涌起,我一把掀起桌案,将砚台瓷瓶尽数摔碎。 阿远听到动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喊道:“陛下,您” “去,将司天台其他几位大人请来。” 自从司天台占卜证实了我那日的话后,民间一时也没传出什么流言妄论,倒是让我安下了心,只是,从那日起,每天都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处理政务。在祀天大典上,所有的惊惧,都由我一人承担,也只能由我一人承担。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野有蔓草 作者:风罗乌鸦 第2节 这些日子,格外繁忙,也不常去澜樰那里走动,听阿远说,澜樰倒是端着粥来看过我几回,只是要不就是我不在,要不就是我已经睡下,总不得相见,只余桌上那碗已经凉透的粥,我看着那粥,满心的欢喜,作势欲喝,却被阿远一把夺过,“陛下,寒冬腊月天,您真是不爱惜身子,要喝,也让奴才拿去热热。可陛下您又从来不吃再次回锅的饭菜,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白白倒掉吧,浪费了樰夫人的一番心意。” 我轻叹一声,笑笑道:“快去热了来,哪里这些话。” 一勺一勺的舀着粥,看着外面漆黑的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将粥碗放下,坐到案几旁提笔而书,将几封信用火漆封好。 击了几下掌,有人影从暗夜里飞出,半跪在窗外,我将信从缝隙中递出去,道:“快马加鞭,切莫耽搁了时辰。” “陛下放心。” 看着那人影再次融进黑夜,我微微眯起眼,而后,继续端起刚刚喝了一半的粥。 喝着喝着,忽地想起了什么,向殿外唤道:“阿远。” “陛下,有何吩咐?” “这一阵子朕忙于政事,待樰夫人和世子们有所疏忽,明日一早,安排一个戏班子,摆几桌家宴,就在上次的紫落澜庭吧,对了,再把宫里的画师一并叫过去,让他们为樰夫人和小世子们画像。朕明日有要事与众大人商议,就不过去了,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去办,务必让她们尽兴。” “陛下,您真是体贴周到,想必樰夫人和世子们定会感念陛下圣恩。” 冷清了许久的宫中忽然搭上了戏台,一时间锣鼓震天。许多的宫女太监都趁着空当儿,跑出来看戏,戏台正前方,坐着樰夫人和小世子们,后面,还有一些女官。女官回头望了一眼被包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戏台,皱了下眉,行至澜樰侧,低头轻声说道:“夫人要不要下官将这些宫女太监们都赶回去,他们甚是吵闹,恐坏了夫人的兴致。” 澜樰浅浅笑道:“这看戏,无非是看热闹,若只余寥寥数人,再精彩的戏,没有欢呼应和之声,只怕也显得索然无味了。难得陛下亲自下令,让宫里添上许多喜气,便由着他们去吧。” 台上的伶人舞着水袖,乌珠顾盼,回眸生花,咿咿呀呀的唱着。澜樰却无心听戏,偶有回头,目光在人群之中梭巡,却终不见那人身影。她将目光遥遥投向御书房的方向,一向清澈无波的眼中夹杂了几分思念和眷恋,那人如此繁忙,想必,是没时间来吧,她莞尔一笑,低头,看着自己今天特意换上的新衣,不由轻轻叹息,什么时候,自己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耳畔是一片欢闹之声,澜樰却深深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一旁有小手拉她衣袖,她才回过神。诺儿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澜樰:“姑姑,姑姑,你怎么了?诺儿叫你半天都没反应,”不等澜樰回答,诺儿便扯住她的衣袖向外拉“皇叔专门找了画师为我们画像呢,听闻这里的画师,个个都是妙手丹青,诺儿好想看,我们快去吧。” ☆、佳人 阿远捧着许多画卷来到我身边,恭敬的道:“陛下,应您的吩咐,丹青描好后,先拿来给您过目。” 我点点头,将那些画卷依次铺展开来,其中,有几幅是澜樰的,我挑了捧来细细的看,一张是澜樰坐在戏台前,她的周身欢呼声一片,她却不知为何微微低了头,眼里染着一抹愁思。一张是澜樰牵了诺儿,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堆满残叶的石阶上缓步而行。还有几张,都是澜樰或坐或立的姿态,不知为何,她看起来总是怏怏的。 展开最后一幅画卷,天色青蓝,若透净的春日湖水。一个身着茜素青色烟纱散花裙的女子,背着身,静静的立在野田草露之间,她的裙裾被风吹的飞扬,一头乌发如瀑垂落,散在腰间,与衣带相互缠绕,头微微扬起,似在望着无际的天空,又似在翘首以待。虽则寥寥数笔,亦不见形容举止,却将所画之人的灵韵与神气皆落在纸上。陌上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虽则不顾,已是倾国。 我看了许久许久,提笔而书,却是一篇再古老不过的诗经。‘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将那幅画卷小心收好,侧着身问阿远,“楚乔将军来了吗?” “楚大人来了有一会儿了,怕扰了陛下雅兴,不让奴才通报,这会儿许是在殿门口候着呢。” “他也是个有心的,”我看向殿外“让楚大人进来吧。” 阿远刚欲转身离去,却突然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铺在各处的数十张画卷道:“不如先让奴才把这些画收一收,楚大人也不急着这一时片刻。” “嗯,将这些画收好,挑其中画最好的给小世子们送过去,剩下的便收在殿里。他们过几日就要离去,也算让朕有个念想。澜樰的几幅画像先卷起来放在朕的榻上。” 阿远一边收着画一边笑道:“樰夫人倾国倾城,陛下这几日繁忙,得不了空儿去看夫人,便让人画了这许多画,赏了一遍还不够,还要放在榻上巴巴的看。” 我被阿远的话逗得大笑,“就你小子知道朕!” “那可不,我跟了陛下七年,早就修炼成了陛下肚里的蛔虫。”阿远颇为自豪道。 我扶额不语,阿远接着道:“陛下心绪不宁时,不爱皱眉,却习惯眯眼;陛下夜里睡觉,从不让人在一旁服侍;陛下讨厌与人接触,从不让别人近身;陛下喜静,别的殿里的丫头奴才们天天跟在主子身后,而陛下身边的丫头奴才们却日日等在门口,陛下您不知道,他们一天闲得发慌,一个一个的往门口一立,就跟长在那里似的,一动也不动,您若往他们头上洒几颗豆子,再浇上些水,不出三日,他们脑袋上一准发芽” 还不等阿远说完,我就连忙打断了他,“快去请楚大人进来,等你唠叨完,楚大人就发芽了。” 阿远被我打断,摇摇头,叹了口气,抱着一堆画走出去。 楚乔进殿时,我正附着手站在窗前。 “不知陛下深夜召臣前来,有何事吩咐?”楚乔说话,一直都是这般,温和有礼,不急不躁。 “朕就直说了吧,朕过一阵子要去镇国公府一趟,为确保此次出行无虞,朕要你拿着虎符先行一步,探探情况。” “陛下,为何突然要去镇国公府?镇国公戍守着漠北一带,与杞国接壤,多年来,摩擦虽有大有小,却从未断过,陛下当初将二皇子封为镇国公派去那里,无非是想让二皇子困于战事,疲于战事,没工夫再谋取皇位。眼下,两方势力相互制衡,不正是陛下所希望看到的吗?二皇子的手段谋略,陛下不是不知道,若此次前去,只怕极易生事。还望陛下三思而行。”楚乔目光沉沉的看向我。 我挂上一丝笑意,缓缓道:“所以,才给了你虎符,让你先去探探情况。” “陛下!”楚乔声音高了许多,“难道陛下认为区区一块虎符,就会让数万戍军俯首听命吗?漠北离地都千里万里之遥,只怕早已是天高皇帝远了,在他们眼中,福泽、恩惠、安宁、太平皆是镇国公赐予的,若陛下真的与镇国公起了冲突,陛下有足够的信心,仅凭一块虎符,就让大军站在您的身后?” 我击掌而笑:“不错,正是如此。知道朕为何如此倚重你吗?因为你足够聪明。统领一方之军,最需要的,是远见卓识。” 楚乔不解:“陛下既已尽知其中机窍,为何还要亲自前往,若陛下信得过臣,不妨让臣代劳,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我拍拍他的肩膀:“朕没有看错你,只是此次,朕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到了时候,你自会知晓,照朕吩咐的,先去漠北吧,朕会给你一道圣旨,你把它带给镇国公,到了那里,先听镇国公的安排。” “是,陛下。” 我将早已写好的圣旨取出来递给他,楚乔双手接过,看了好一会儿,终是塞进前襟里。看他转身欲走,我忙叫住了他,“还有一事,你务必一道办了。” 我从榻上取来澜樰的画像,递给楚乔,“到达漠北后,你拿着这些画像,私下里问问,看有没有人认识这画像中的女子,还有,这女子与镇国公的小世子到底是什么关系?都仔细的问清楚了,明白了吗?还有,对于此事,先不要走漏任何风声,一旦有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回帝都。” “陛下放心,臣必定尽全力完成陛下所托。”楚乔一字一句保证道。 “对了,还有一事,朕想要问问你,朕素来听闻,你与魏大人之子魏珂交往甚密,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你可曾知道,他最近得罪过哪些官员?” 楚乔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向我摇头道:“魏珂此人,陛下也是知道的,虽则温谦良守,兼具满身才气,但到底年少轻狂,不流于世俗,逞一时之气也是有的,但说到底都是些君子之争,是能够拿到明面儿上说的。所以魏珂虽说得罪过不少人,但要说记恨,却都不至于。怎么,难道陛下收到弹劾魏珂的奏章了?” “是啊,还不止一封,说他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言谈举止间,还对朕颇为不屑。不过朕听你这么一说,也就放心了,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挥挥手,示意楚乔退下。 楚乔临走时,又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不管是站在好友的身份上,还是臣子的身份上,臣都希望陛下能多多宽宥魏珂。” “魏大人满门忠烈,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心里有分寸。兴许是那些官员在魏珂那里受了些窝囊气,但又顾念着魏大人的身份,不便出手,于是便想借着朕的名义来治治他。若是如此,不理便是了。” “多谢陛下。” ☆、花残 楚乔走后,我在殿里溜达了几圈,一丝睡意也无,望了眼外面泼墨般浓稠的夜色,我犹豫再三,终是随手抓了一件披风推门出去。 走至雀灵宫门口,看见门外两个小太监靠着门睡的正香,四下里望了望,瞥见窗子还开着一条缝,我轻悄悄的走过去,将窗子推开,然后一个纵身越了进去。匆忙间不知碰着了什么物什,只听得几声细弱绵软之音,我全身汗毛竖起,顺势在地上滚了两滚。 一抬头,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澜樰疑惑而震惊的目光掠来,她微微张了嘴,竟一时半刻也没能说出话来。我有些羞赧的挠挠头,然后冲她粲然一笑。 “陛下,为何深夜前来?”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火折子,点了两支蜡烛。 “樰,我念你念的辗转反侧,夜不成眠,为解相思之苦,便过来看看你。”我走过去牵了她的手,拉到桌边坐下,“手怎么如此凉,快塞到我袖筒里,我给你暖暖。” 月光清幽凉薄,我看见她白皙的脸颊上染了一抹淡淡的粉色,她微低了头,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陛下为何不走正门?” 我向外努努嘴:“门口睡了两只猪。” 她偏过头看了一眼,两个人影盘膝而坐,异常端正,直直地靠在门上,一动也不动,灰扑扑的影子直投在殿里,被月光拉的老长。她不禁笑出声来,片刻后,她敛了笑,“哎呀”一声轻叫。 “樰,怎么了?” “糟糕,诺儿的猫不见了,刚刚明明还在这里的。”澜樰在殿里找了两圈,没找到,目光扫到大开的窗户,道:“我夜里睡着,听见它一直在用爪子挠,起身一看,原来窗户忘关了,竟被它挠出一道缝来,我刚准备去关窗,正巧陛下就翻进来了,想必它一定是从这里跳出去了。” 我看她焦急的模样,连忙说道:“没事没事,我陪你去找,这只猫你们从哪儿捡到的?” 澜樰沉吟了一会儿道:“诺儿说在一个废园子里,园中有数十株死去的桂花树。陛下知道在哪儿吗?” 我脸色微变了变,正色道:“原来是那里,你以后将诺儿看紧些,别让他到那里面玩耍,猫就不找了,赶明儿我让阿远送只好的过来。” 澜樰看我面上染霜,小心的问道:“一座废园而已,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揽了她的肩,到床边坐下,深吸了一口气道:“昔日父皇病入膏肓之际,几兄弟为了争夺皇位,不惜在朝堂上联立党羽,相互打压。只有最小的七皇子,因其母氏出身低微,年岁又小,在朝中没有什么倚仗,便最先成为这场斗争的牺牲者。听闻父皇在病逝的前两年特别喜欢他,七弟的一手好字,尽得父皇真传,可惜父皇没想到,这场病来的如此凶猛,也对他一一个如狼似虎的儿子们没有丝毫防备,以至最后,他最爱的一个儿子竟是死在了他的前面。” “权谋厮杀,兄弟倪墙。可见,生于帝王之家,也不一定就是一件幸事。”澜樰轻轻叹息,“不过,这与废园有何关系,难不成,七皇子他是……” “七弟他极爱桂花,几近成痴,曾赞它‘情疏迹远只香留’,当时宫中只有这一处园子有桂花,每至深秋,繁花缀满枝头,满树皆是细碎的金色琉璃,和着晚风飘散,整个皇宫都浸在溶溶的香气中。父皇命人将园子修葺,让七弟搬进去住。父皇病逝的前两天,不知是谁放了一把火,连人带园子烧了个干净。从此后,宫中再无桂花树,也再无人敢提‘七皇子’三个字。桂园成了一座废园,杂草丛生,听闻每至夜晚,时有徘徊叹息之声,众人都道是七弟亡魂归来,夜夜飘荡在桂园之中,寻找当初放火的凶手。” “原来如此,可惜了。”澜樰轻蹙着眉头。 我凑到她脸前,挑着眉毛问:“可惜什么?” “可惜花伤人亡,这世间的美好,终不能长久。”澜樰的眼里水气氤氲。 我一本正经的开口:“所以,要趁着花好人好,珍惜现在这份感情,樰,你说是不是?” “我……”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脸颊擦着她柔软的发,嗓音低沉:“樰,这么多日子,你对我,可有一丝半点的真心?” “陛下,我……”她的身子僵了一瞬,声音才缓缓吐出:“对不起。” 我的心像是被人攥紧,疼得抽了一抽,紧紧的攥住衣袖,平复了一下后,努力绽出笑意,蹭着她的发道:“没关系,我可以等。若你的心是冷的,我就将它捂热,三尺寒冰尚有化为一汪春水的时候。” 澜樰久久不语,我心中一凉,慢慢将手松开,向后退了退,蓦然发现澜樰已是泪流满面,我苦笑,叹道:“我就真的这般惹你厌烦?” 澜樰起身,跪在我面前,泣不成声:“记得陛下在大婚那天说过,若我想走,陛下便不会强留,如今,请陛下放我离开。”她行着大礼,以额触地。 我只觉心上被人扎了几刀,将她扶起,忍住哽咽道:“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了,你既已留下,我便再不会放手。” 她抬起头看着我,眸光一时清亮无比,声音冷冽:“若陛下执意将我留下,就请将我打入冷宫,亦或是贬为侍婢。这夫人,我不想当,也当不起。” 诧异她一瞬间的变化,望着她如此决绝的绝美面庞,我终是摇摇头,苦笑道:“不喜欢日日被我烦着,我不去便是,何苦自降身份,甘贬为奴,和自己过不去?冷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想你不是不知道,你就算厌弃我,也万万不该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我将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艰难的一步一步从她身侧走过。大力的拉开门,两个太监战战兢兢的跪在两侧,偷偷瞄我的脸色,我咳了一声,责问:“是谁负责烧雀灵宫的炭盆的,如此天气,夜里更是寒冷,碳都燃光了,怎么也没人进来添?” “回……回陛下,是竹桑,夫……夫人说不必,竹桑她……她就回去睡了。”小太监抖着声道。 “夫人是心慈,但是做奴才的,不能因为主子良善,就忘了自己的分内之事,下次再让我发现,论他是谁,拖出去,一律杖责一百。” “是,陛下。” 最后回头向殿内望了一眼,看见澜樰仍旧痴痴的坐在地上,向两个小太监吩咐道:“地上凉,去将夫人扶起来。” ——————————————— 澜樰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身子向前一倾,将手伸了出去,似要抓住什么,却终是无力的垂下,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朱唇微张,无声的唤了一句:“鹞。”眼泪再也控制不了,带着她所有对他的感情,决堤而出。紧紧咬住自己的唇,不让呜咽之声被任何人听见。脑中又浮现出他刚刚说过的话‘若你的心是冷的,我就将它捂热,三尺寒冰尚有化为一汪春水的时候。’她抚住胸口,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这幽寂的深夜里,他的话,仿若擂鼓,一下下击在她的心上,他以为她心如止水,却不知那翻涌的波涛,已连她自己都淹没了。她将头靠在床栏上,叹息苦笑,喃喃自语:“若你真的化开了这三尺寒冰,发现里面除了一颗心外,还有一把利刃,你一定会后悔吧。 ☆、事发 ?  朝堂中弥散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大臣们将目光一一落到宰辅魏大人身上,魏大人沉了脸,立在那里,缄默不语。 我清了清嗓子,出声:“魏珂有无言行不恭、举止不端,朕自会派人调查清楚,到时自会有论断。” “陛下,除此之外,魏珂还犯有杀人重罪。”樊大人上前一步,棱角分明的脸上异常威严,说完话,扫了一眼站在左手边的魏大人。 樊大人是将军樊昊之父,历来以铁面无私著称,在朝中从不结党营私,是出了名的廉洁清正。官员们谈起他时,无不又敬又惧,百姓谈起他时,总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句‘青天大人’。 当初我登记为帝时,也得了他非常大的助力。在民间,流传着这样一首打油诗,‘三朝衰落耀元兴,耀君年少倚东风。朝落魏氏雨一场,暮来青天分外明。’由此可见,魏大人和樊大人堪称朝廷的中流砥柱,是不可动摇的基石,亦是我的左膀右臂。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下已经知道樊大人所指,不由惊骇万分。那边,魏大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朝中人自然都知道,樊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凡是上报给朝廷的案件,无一不是人证物证俱全,让人辩无可辨,若被他盯上,管你是贩夫走卒,还是天皇贵胄,都是难逃一劫。 即使多年来叱咤朝堂的魏大人,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思索片刻后,他上前一步,语气坚定而沉稳:“陛下,犬子虽然有时会犯些糊涂,但是失德杀人这种事,是万万不会做的,还望陛下明察。” 众大臣送去同情的目光,看来此次,魏珂,是祸不单行。 “魏珂,设计诱骗楼掌柜的女儿卖身为婢,发现事迹败露后,又将其父兄残忍杀害,投尸于井中。幸而苍天有眼,让那老妇人侥幸逃过一劫,前些日子,若非老妇人恰巧拦到我的马车,此冤情,怕永无昭雪之时。”樊大人一身正气凛然,接着说道:“我让人暗中查访,并派仵作验尸,查明此案属实后,迅速将人证物证等一一找齐,这才来禀报陛下。还请陛下速速下旨,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 我当然知道案情属实,只是,想必其中大有机窍和文章,远非这么简单。我慎重的开口道:“樊大人,朕觉得此案尚有疑点,魏珂此人,不随浊流,性情孤傲,但品行端正,乃是真君子。兴许,是故意栽赃陷害也说不定,还是查的再清楚些才好抓人,否则,若真非魏珂所为,岂不伤了魏氏的脸面,天下之人,又如何评说魏氏?” “国有国法,即使陛下说的是对的,但案子总归要审,审案却不抓捕可能的凶手,岂非滑天下之大稽,魏氏的脸面要顾全,那陛下的脸面与国法就可轻视之吗?再者,既然未做歹事,坦坦荡荡,安怕走这一遭?臣觉得,魏珂入狱,不仅是顾全国法的体现,也是在尽臣子的应尽之责。若果真查明无罪,臣必定亲自去魏家登门道歉,相信天下人更会被魏公子的坦荡和忠君爱国的情怀所折服。魏大人,你说是不是?” 我在心里默叹了一口气,樊大人果真厉害,我刚刚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竟连一丝余地也不留。到底是谁将那个老妇劫走,又送到樊大人跟前的? 魏大人一脸犹疑之色,片刻后,他骤然出声:“樊大人所言甚是,我相信犬子无罪。清清白白,不藏污纳垢,又何妨有人来查?只是樊大人别忘了自己许诺过的话,犬子清白,必登门致歉。” “魏大人如此做法,不愧为国之栋梁,樊某定会好好查案,也希望自己可以去魏大人府上致歉。”樊大人义正言辞,朝魏大人抱拳,然后退回自己位置,再不发一言。 朝堂上一时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我咳了两声,拉长了声音道:“本来欲与钊国交好,前些时候,派了樊昊和沈彦两位将军作为议和使,前去议和。可前两日朕收到公主的来信,说钊王命不久矣,几位皇子正在争夺皇位,三皇子庸对公主说,如若我孛国肯派兵襄助他登基,他为帝后,愿意割让城池十座,聊表谢意。众位爱卿如何看?觉得朕是否该应允?” “陛下,这是天大的喜事啊,自然是该应允。” “是啊,陛下,此次机会千载难逢!” “派兵到钊,虽会有伤亡,但与十座城池的丰厚回报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我孛国土地贫瘠,稼穑艰难,而昭国拥有千里沃土,若能割给我们十座城池,定能改善我们目前的局面!” “好,既然众位爱卿都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先让两位将军到边境按兵不动,等待公主的消息。” 其实早在御书房召集三位将军谈话之前,我就收到了公主的密报,说钊王日薄西山,其子有争权夺位之意,让我早做准备。 钊国的几位皇子实力相当,要想在争斗中取得绝对的优势,就必须依靠外力,而孛国,无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我当时就想先派两位将军在边境驻守,以防突变。没想到的是,下海商队的账目被人作假,这些年平白损失了几百万两黄金,而做假帐的人,正是这三位将军中的一位,为了安全起见,我不得不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希望这一番功夫没有白费,能早日找出钊国奸细。 “可是陛下,两位将军已经走了数日,若此时发密信给他们,怕是已经迟了,这可如何是好?”一老臣,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的问道。 “众卿不必担心,在收到公主密信当晚,朕就写好了书信,派人八百里加急送过去了,这会儿,送信的人,应已在百里之外了吧。” ———————————————————— 朝堂这边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去镇国公那里一趟了。我将几个太医叫到寝殿里,做好安排,然后命人去请魏大人和樊大人。 隔着屏风,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魏大人的关切之声传入我的耳中:“陛下,听闻太医说您劳累过度,又染上风寒,恐是要在榻上静养一段时日。现下,祭祀大典已过,朝堂再无大事,陛下只管安心静养。” 樊大人的声音也响起,“是啊,陛下只管静养便是,朝中之事,可暂且交予臣和魏宰辅打理。” 我咳了几声,正色道:“朕今晚将二位传来,正是此意。从明日起,朕会宣病不出,朝中奏折一律交给二位大人处理,希望二位大人多多商议,打理好朝堂之事。” “陛下可是会担心,今日犬子之事让臣与樊大人生了嫌隙?陛下大可放心,樊大人向来对事不对人、铁面无私、是非分明,这臣是知道的。今日之事,臣下朝后,反复思索,觉得樊大人说得实在有理,比起陛下的脸面和国法,臣的脸面又何足道?我朝中能有樊大人这样的中流砥柱,臣深感欣慰。我二人必当齐心协力,不负陛下所托。”魏大人语气铿锵,能听出皆发自肺腑。 我终是在心里大舒了一口气,“如此,朕便安心了。” 两位大人走后,我屏退众人,将阿远叫来身边,“朕会离开京都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朕以身体不适为由,称病不出,宫里这边,你千万要给朕看好,太医得了朕的吩咐,会日日过来,宫中一切照旧便是,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朕不在皇宫。明白吗?” 阿远一脸担忧:“陛下,若您真的打算要离开,把奴才带上吧,奴才自您登记后,一直就没离开过您的身边,再说陛下的饮食习惯,别人也不知道,一路上恐多有不便,奴才实在放不下心。” “阿远,你替朕看好宫里,就是对朕最大的帮助了。再说,若是你与朕一起消失,岂不更会惹人怀疑?” 阿远拍拍自己的脑袋,露出歉意的笑容:“是奴才心急,一时考虑不周,陛下既如此交代,就安心的去吧。” 我走过去拍拍阿远的肩膀:“那宫里就托付给你了,只是还有一事,需要你替我办了。” “何事?”阿远看着我,疑惑道。 我附在他耳边,将字句一一吐出,阿远听完,面上露出不安的神色,“陛下,奴才真的不明白,您为何要如此?” “你只需把话带到就成了,其余的,朕自有安排。朕只是想要和自己赌一把。”我回过身,开始收拾行囊。 阿远摇摇头,叹道:“奴才照办便是,只是陛下这一路,万要照看好自己。” —————————————————————— 天还未全亮,灰蓝色的天空中,只有几颗暗淡的疏星隐隐发光。我骑在马上,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宫阙。 身旁的侍从开口道:“陛下,该启程了。” 骑着马飞奔,衣袂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晨曦的第一缕光穿透云层照射出来,如此寒冬,竟也有了一抹暖意。 ? ☆、绝壁 ?  我看见前方有一人骑着马儿如风般疾驰而来,忙一拉缰绳,身下的骏马一声长鸣,缓步而行。 待行至跟前,那身影翻身下马,一抱拳道:“陛下,再走十余里就到达朔城了,过了朔城再向北六十余里,便可抵达镇国公所管辖的漠城。” “好,都加快速度,赶到黄昏前抵达朔城。进入朔城之后休整半日再向前行。务必在三日后抵达镇国公府。” “是。”众侍卫齐声应道。 ‘嗖’的一声,一只长箭破空而来,直直插入刚才探路而归的侍卫身上,这一箭极精准又极有力道,从后背射入,透胸而出。侍卫面容痛苦,将头扭过去,只见前方一片尘土飞扬,似有千军万马披甲执戈而来。侍卫大骇,一时也顾不得自己生死,向我大喝:“陛下快走!”便头也不回的策马冲向那一片飞扬的尘土中。 身后的侍卫以极短的时间分为两队,左侧一队为首的侍卫向我递来坚定的眼神,便领着人马冲向前方,我知道,他们一去,敌我悬殊,就再也回不来了。 右侧打头的侍卫高声道:“陛下,快随我们走。”我当下里再不迟疑,策马扬鞭,便与其余人飞奔而去。 回头四顾,皆是茫茫,根本无处藏身,不出百里,必身死于此地。冷静而果决的向身后的侍卫发出命令:“记得前方三千米处有个岔口,我们一会儿向西,穿过西边的寰宇山,从那里绕过去。” 为首的侍卫崀戈惊骇:“陛下,听闻寰宇山极其险峻,且时有猛兽出没,危险至极。” “危险至极,总比束手无策要强,兴许,我们运气好些,拼上一拼,能活命也未可知。”我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一下,加速疾驰。 须臾,寰宇山雄浑巍峨的轮廓便显现出来,来到山脚下,望着倾斜的山路,一扬鞭,马儿吃痛,原本慢下来的步子再次加快。行了半刻钟,听得马蹄之声飒沓而来,向下一望,数百人皆着黑衣,以黑巾覆面,已至山脚。 然而我们的前方,不算平坦的山路已然走到尽头,抬眼望去,具是石阶,绵延而上,在荒山之中盘旋蜿蜒,看不到尽头。 我喝道:“弃马,步行。” 刚开始是使着全身的气力快步而行,后来,腿脚酸软,越走越慢,最后,两条腿根本支撑不了自己的身子,只能手脚并用的向上攀爬。三十来个侍卫皆同我一般,全身上下早已没了力气,但仍旧紧咬着牙关,护在我身后。 黑衣人的身影越来越近,恐是不足二百米,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前面的兄弟,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来保全我们,我们能不能辜负他们刚刚才为我们洒下的热血?” “不能!” “不能!” “不能!” …… 坚毅的男儿们疲惫的面容上,重新露出几丝精神气,眼中,有热泪盈动。 崀戈吼道,“一定要保护好陛下,想一想你们在家中的妻儿老幼,若陛下遇刺,必会举国动荡,战乱不息,到时,他们全都会沦为板上之肉,任人宰割!你们护好陛下,就是护好自己的家人。明白吗?” “明白!” “明白!” …… “那好,继续出发!” 越往前,路越窄越陡,到最后,只能容一人攀爬,而追兵,已是不足一百米。 抬头,是百尺崖壁,石阶与壁面,已将要成陡直之势,而石阶之窄,竟只能容纳半足。所幸,石阶两旁,有藤蔓杂草,低矮灌木可以借力。 崀戈为首,手脚并用的吃力向前,爬出去几米后,他顿了顿,背朝着我们,向下道:“都将足横踩在石阶上,抓住旁边能抓的东西,再借力向前,千万不要回头看。大家都跟紧了。” 我跟在崀戈身后,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其余的侍卫,一个接一个的向上。 爬了二十余米,忽听得有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正欲回头看,崀戈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陛下,注意脚下,千万不要回头。” 坠落之声接二连三的传来,崀戈大声道:“都不要回头看,集中心力,我们已经爬了一半了。都跟紧了。” 心突突直跳,紧紧跟随着崀戈的步伐,他的身形忽的一滞,我听见他‘咝、咝’倒吸凉气的声音,“怎么了?”我问道。 “陛下,接下来这七八米,你用力抓住我的衣服,千万要抓紧了。”崀戈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闻言,不明就里的死死攥住他的衣袍,走了几步后,向两边一瞥,只见石阶两旁长着矮小扎实的小灌木,灌木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尖刺!此时,有鲜血顺着硬刺一滴滴落下,刺痛了我的双眼。看着崀戈仍旧艰难的向上爬着,我忍不住发声:“你……”他凭借双手之力,竟是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 崀戈沉声道:“别分心,抓紧了,还有不到十米。” 从未有过如此的感觉,此时此刻,我缄默了,唯有攥住崀戈衣袍的双手,在不停的颤抖。 终于爬上去了,向下一看,竟是触目惊心!黑衣人一个接着一个,已是爬到了半中腰,离他最近的侍卫回头望了一眼,一瞬间,眸光异常锋利,猛地松开双手,将身体舒展开来,竟是直直坠落下去!他身后的黑衣人,避无可避,全都被这用生命给予的最后一击击下山崖!黑衣人见同伴滚落,似是习以为常,很快,又有新的人赶上,前赴后继的向上攀爬。 我终于知道刚刚听到的坠落声是什么了,这些侍卫,竟以如此惨烈的作法,来护我安宁!鼻子一酸,身体里的血液加速沸腾,似要将我灼烧殆尽。 最后一个侍卫爬上来后,崀戈用早已准备好的石块大力投下,我们一行,只余五人。片刻也不敢耽搁,便继续向前。 暮色四合,彤云漫天舒卷,残阳如血挂在梢头。 前面的路,虽也坎坷,但是比起刚刚,简直就如平坦大道。又走了一会儿,眼看天要全黑,崀戈说道:“此山间路,异常坎坷难行,夜里根本赶不了路,不如找个地方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再继续前行。” “嗯,”我表示赞同,“刚刚在百尺崖上观望,约莫着再行六七个时辰就能下山了,休整一夜吧,大家力气都用尽了。天色一黑,不管是我们还是追兵,都是寸步难行。” 找了半天,都没有山洞,最后勉强找到了一处凹陷的石壁,尚可挡风。 五个人坐在一起,靠着石壁,相顾无言。 旁边坐着的侍卫开口:“陛下,为保万全,今夜,你我将衣物一换。” 挨着他的侍卫道:“陛下,和我换吧,阿京家里还有一个瞎眼的老娘,万一他没了,他老娘该如何活下去啊。” 刚刚的侍卫立即反驳:“我有老娘,你还有一个两岁大的女儿呢,若我不在了,老娘没人照管,日子虽是过得艰难些,但尚可活下去,若是你死了,只余一个女孩儿家,无依无靠,将来如何过活?” “你们两个都别争了,让我换吧,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你们两个还有责任,必须要活下去。”另一个侍卫开口。 “胡说些什么?你明年开春了不是要娶小桃姑娘吗?” “都别说了,你们都给我好好活着,要换也是我换。”崀戈忍不住打断。 “罢了,朕不想和任何人换,剩下的一切,”我抬头指了指天,“就听它的吧。” ? ☆、血杀 ?  崀戈厉喝:“陛下怎么如此消极待命,您是一国之君,举国上下都将希望放在您身上,这么多兄弟为何心甘情愿的赴死?还不是盼着陛下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让他们的家人能平安喜乐,衣食无忧?陛下逞一时之气,不光让那些死去的兄弟心寒,也让我们四个心寒。” 我默然,看着他们几人的面孔,点头:“朕知道了,朕和你换,但你一定要和朕保证,你会活着,等朕回到帝都,就晋封你为将军。” “崀大哥,你不是一直想要有所建树、光耀门楣吗,这回,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也不知道咱们兄弟几个能活到几时,先让我叫一声,咳咳,嗯,崀将军!” …… 已是冬日,又在朔北的高山上,到了半夜,风声鹤唳,如鬼魅之声,让人直寒到心上。抬起头,群星璀璨,布满苍穹。 想起在瑶山住的许多年间,常常深夜和那人一起去看星星,苍穹辽阔,星星如碎玉襄在其间,闪烁着绚烂的光。 她说,只要结了衣角,向最亮的那颗许愿,愿望就可以成真。她结着自己的衣角,合起双掌,闭上眼睛,神情极其认真,我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通常会挪到她身边,学着她有模有样的祈祷。 我常常歪着头问:“阿姐,你许了什么愿?” 她却是笑而不语,爱怜的摸着我的头发,反问道:“鹞儿,你呢?” 我向她灿然一笑:“我的愿望就是希望阿姐的心愿可以成真。” 她得病的那一年,我常常半夜里独自一人跪在苍穹星空下,结着衣角,一遍又一遍祈祷:“让她快点好起来吧。求求你。” 然而,她的病却越来越重,在她离去的那一夜,我趴在她的床头,穿着那件她亲手做的狼皮小袄,用力的捉住她的手,全身上下一直在发抖,我不知道说什么,也说不出话来,又告诉自己要拼命的忍住眼泪,不能让她看见我哭。 她苍白消瘦的手指慢慢划过我的发,轻轻叹息了一声,如那年飘落的梨花,她轻声说:“鹞儿,你不是一直问我许了什么愿吗?我早就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所以希望能有多一点的时间,陪在你身边。”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便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阿姐,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抛下鹞儿一个人。” 她轻笑,将我揽在怀里,语气仍是轻柔:“鹞儿不要害怕,阿姐知道鹞儿最坚强了,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不,我不能没有阿姐。”眼泪滴在她冰凉的发梢上,我用力的抱住她的腰,想要紧紧抱住这最后的温暖。 她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将我的泪痕一一拭去:“鹞儿,不要哭,还记得那年,我们随师父下山去吗?我们借住在一个农户家里,白天,他们都到地里劳作去了,你不知怎么的,竟和一只鸡杠上了,你拿着扫把,将鸡追得满院子跑,还拔光了它尾巴上的毛。我当时站在窗边,看着那人鸡大战的场面,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将头埋在她的怀里,蹭着她的衣襟,羞赧道:“阿姐。” 她笑了笑,又接着说道:“你后来出去玩儿了,可能不知道,当时那农夫回家,一看他的鸡成了那个样子,拿着锄头追了师父几里地,让师父赔他的‘黑英雄’。师父回来的时候,脸都绿了。” 我忍不住,‘扑哧’的笑出了声。“阿姐,其实是……”话还未说完,脸颊上的手却忽垂落下来。我陡然一惊,将刚刚未说完的话停住,更加用力的抱紧她,将头靠在她肩上,默默的再不发一言。就这样抱了大半夜,直到怀中之人的温度一点一点散尽,我终是明白,她真的,永永远远,再也不会回来了。 星空的确绚烂美丽,但终究是冰冷的,它不会实现任何愿望,无论是阿姐的,亦或是我的。 她用尽生命的最后一刻,将笑容留在我的脸上,我在她苍白的唇角上亲了亲,“阿姐,你放心,从此后,我不会再哭。” 晨曦来临,攒了些体力,我们五人接着赶路,小心的绕过前方的崖壁,停下来喘息的时候,一头花豹不知从哪里突然闪出,弓着身子,猛地一跃,张着血盆大口,便向我扑来,闪避已是来不及,只听得一声‘陛下’,有一身影飞扑而来,挡在我的身前,瞬间便和花豹滚在一团,一只臂膀被迅速撕裂,他用剩下的一只手臂,紧紧扼住花豹的脖颈,但只是几秒,花豹便反扑回来,一口咬断了他的脖颈,他的鲜血溅了我一脸一身。又有一人大喊着冲上去,企图扼住花豹的脖颈,给其余人创造机会。 在昨日攀爬时,我们已经不得已丢掉了长剑。如今,只能以身相搏。崀戈与剩下一人都过去帮忙,电石火花间,我想起腰侧还藏了一把匕首,迅速抽出,疾步上前,对着花豹心脏部位,狠狠地刺了进去,花豹受到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在地上拼命翻滚挣扎,崀戈拿起一旁的大石,重重砸下,没几下,花豹便瘫在地上,再也不动。 我急声问着:“他们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救?” “阿耀脖颈已断,现下怕是没气了,至于小邵,他腿部的动脉被咬断,血流不止,怕是……怕是撑不了一时片刻就会……。”崀戈看着同伴,语气沉重,久久没有将头抬起来。 我攥紧拳头,看着一息尚存的小邵,走过去,慢慢握住他的手,对他许诺:“你放心,你的女儿,朕会将她送与魏大人做养女,以后等她大了,为她择一门好亲事,她这一辈子,都会锦衣玉食。” 他却是摇摇头,气若游丝的说道:“不……我希望她可……可以在平常人家……长大,有……有一个爱她的夫君,不求……锦衣玉食……三餐无忧……便可。” “好,朕答应你。”我用力的握住他的手,向他点头。 他的嘴角挂着笑意,“这我就……放心……了,囡囡……阿爹……”话未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快走,他们马上要追来了。”阿京大呼。 我侧头一看,果然在起伏蜿蜒的小道上,看见了他们的身影。 崀戈当机立断:“阿京,你护着陛下速速下山,我走那条小路,把他们引过去。” “崀大哥……” “快走啊,不然就来不及了,你忘了兄弟们都是怎么死的吗?走!”崀戈厉喝。 阿京再不回头,走到我身侧,“陛下,快走。” 我看向崀戈:“你一定要活着,将军之位,还等着你呢。” “好,陛下,若我活着,你可不能食言,等我当上将军,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爹娘烧一把纸钱,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不是怂蛋。”崀戈说完,便向相反的方向跑开。 我和阿京加紧步伐,拼了命的往前赶,大半个时辰后,一道身影从高处直直坠下,那在大风里翻飞着的衣袍,分明是我的。 阿京一时呆住,张大了嘴,一动也不能动。片刻后,他才勉勉强强的说出了一句话:“陛下,这下,再不会有追兵了吧。” 我无法安慰他,他所有朝夕相伴的兄弟,都在这一次行动死伤殆尽。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所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他许诺:“你放心,他们的家人,朕会安排妥当的。” 阿京低下头,我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听见他低的没有起伏的声音:“如此,便多谢陛下了。” 再往下走,果真没有了追兵,我与阿京,就像原本打算的那样,去了漠城,然而一行百余人,如今,却只剩下我们两个。 ? ☆、惊蛰 ?  “夫人,您已经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啊!我做了您最喜欢的桂花酒酿小团子,多少吃些吧。”绿倚将碗放在案几上,苦苦相劝。 澜樰淡淡向过扫了一眼,又将头偏向远方,用手绞着自己的衣袖,神色纠结。听说鹞生病了,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每日殿中都有太医进进出出,阿远也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想必,他病得很重吧? “夫人,如果您担心陛下,何不亲自去看看?说不定您一去,陛下见了高兴,兴许病就好了呢?”绿倚在一旁提醒。 “不,我不能去。”澜樰神色黯然,终是低下头去。 绿倚看着澜樰拖着迤逦的素色衣裙转进内殿,知道她又要小憩了,忙疾步跟上,去收拾被褥。 内室的火盆烧得正旺,一进去,温暖便扑面而来,澜樰脱去外衣,将整个人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躺了有大半个时辰,还是一点困意也无,就这样辗转反侧着,突然想起了鹞那夜翻窗而入,他说:“樰,我念你念的辗转反侧,夜不成眠,为解相思之苦,便过来看看你。”虽是眸中带笑的戏虐语气,但如今想来,竟如此怀念。 澜樰死死咬住嘴唇,在被中缩成了一团,空气中弥散着甘甜的香气,正是那日所制的梅开二度,耳边又响起了鹞温暖的声音:“朕要你答应朕,每日朕来你这儿,你必亲自将香点上。” 澜樰蜷缩的身子一点点开始发抖,任凭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那熟悉的,温润的声音却像扎根在脑中似的,一句一句的向外涌。 “唤我‘鹞’,这天下九州,我想你这么喊,也只许你这样喊。” “樰,别害怕,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你,终其一生,不离不弃。” …… 澜樰猛地一把掀开被子,剧烈的喘着气,不是,不是这样的,她,并没爱上他。她这样的身份,怎么可以去期待温暖和爱呢?尤其是对他。她只不过是有些动心了,趁着自己还没有完全陷进去,斩断彼此之间的感情才是最理智的作法,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就这样吧,做一颗无用的、荒废的、被遗弃的棋子,如此,她便可以安安心心的住在这里了,谁都不用背叛,所辜负的唯有自己而已。 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后,澜樰又一次躺回了榻上,莲花云纹香炉里散出的香气仍旧让她心中沉闷,索性唤来绿倚,吩咐道:“将香熄了吧,还有,剩下的香全都封起来,以后不要再点了。对了,将陛下赏的这个香炉也收起来,换上原来的。” “是,娘娘。”绿倚将香炉捧在手中,转向外殿。 澜樰刚刚舒了一口气,就听见外殿有声音传来,仔细一分辨,分明是常常跟在鹞身边的阿远,阿远亲自来了,难不成,鹞真的病重? 澜樰再也顾不得了,匆匆披上了衣服,就往外走。 来的人果真是阿远,阿远面色如常,并未有惊慌之色,澜樰一时放下了心,问道:“远公公,有何事?” “夫人,请摒退众人,陛下有话要奴才转告夫人。” 澜樰向众侍婢挥了挥手,大殿上很快就余下她与阿远二人。 澜樰微一欠身:“陛下有何话要说,还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阿远敛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其实陛下没有生病,只不过去了北漠的镇国公府。” “什么?”澜樰一惊,听到最后四个字,她浑身一震,“陛下去那里做什么,为何要谎称有疾,瞒住整个京都?”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陛下只告诉奴才,在他养病的这段时日,若是夫人亲自来看他,就让奴才告诉夫人,他去了镇国公府,若是夫人想念他,可以去找他。马车与护卫都是陛下提前安排好了的,陛下担心夫人找不到他,特地将这一路所要走的路线绘成图,装在火漆密封了的信件里。若是夫人对他不闻不问,便不让夫人知道此事。” 阿远看着澜樰捉摸不定的神色,顿了顿接着道:“奴才等了三天,夫人都没有来,想必,夫人是不会来了。只怕陛下若是回来了,知道夫人从没去看过他,又要伤心了,陛下这个人,从不轻易动情,可奴才看得出来,陛下对夫人是真心的,奴才不想看陛下伤心,便偷偷过来找夫人,将这件事告诉夫人。”阿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放在案几上,“奴才言尽于此,至于夫人去不去,奴才也不能强求。奴才只是想让陛下知道,他生病了,夫人还是很挂念他的。” 阿远说罢,便作了个礼回去了。 殿内唯余澜樰一人,她拿起信件,看着上面密封的火漆,久久伫立。心绪摇摆不定,又想起‘镇国公府’四个字,一时间将眉蹙起。 —————————————————— “夫人,奴才只能送你到这儿了,离开太久,怕有人会起疑。”阿远说着,将马车的帘子替澜樰放下,在他转身走的时候,忽听得澜樰低低的说了一声:“阿远,谢谢你。” 阿远站在一侧,看见马车迅速飞奔而去,越来越小,直至消失。阿远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喃喃:“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从来都爱笑的阿远,此时此刻,脸上第一次浮现了黯然的神色。 ——————————————————— 在朔城休整了两日后,我便打算继续动身。阿京对这次出行很是小心,怕再遇到什么不测,向我建议道:“陛下,要不然咱们换条路走,这次的刺杀怎么想都是有人故意泄漏了陛下的行踪所致,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还是小心些为好。” 我点点头,“那就混在商队里,和他们一起走,到了漠城之后,先联系上楚将军再说。” 我与阿京混在商队里,一路向北,三日后,便抵达了漠城。 秘密联系上了楚乔后,为防止靖国公府的人有所察觉,我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了茶楼里。 换上了茶馆小厮的衣袍,我端了装有满满一大壶茶的托盘,慢慢的走上二楼。抬头看着写了‘揽月阁’的天字房,我屈起食指,‘咚咚’的敲了几下门,门里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响起:“请进。”声音乍一入耳,心底便涌起一股暖流,险些端不住茶盘,我正了正神色,推门而入。 一个墨蓝色的身影立在窗边,神情专注,似在眺望着什么。我走到案几前,将茶盏放下,然后静静地立在里,看着他的身影一动不动。 许是注意到了我,楚乔的声音再次响起,“多谢,你可以出去了。”他始终没有回头,墨蓝色的身影挺拔俊朗,轮廓分明。 “楚乔,是我。” “陛下?”他讶异的转身,几步上前,就要跪倒,我赶忙扶住他。 楚乔打量了我一眼,惊讶过后,便是愤恨:“让陛下受苦了,真想不到,镇国公他竟会做出弑君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 “这边情况怎么样?”我有些迫切的问道。 楚乔则是摇了摇头,“镇国公看了陛下给他的信后,就将我安排到营中,名义上是副统领,但实则一点实权也没有,他让我暂住在一座别院里,派了好多人来,说是为了护我周全,但论谁都看得出来,这分明就是软禁!幸而我在踏入镇国公府之前,将一干心腹都留在了外面。否则,就真要沦为涸辙之鱼了。我去过几次大营,旁敲侧击的试探过几位将军,不出所料,无一例外都是只知镇国公而不知陛下。” 我抚着额,语气沉重:“原本是打算来此地,好好与镇国公谈谈的,因为这件事,必须由我亲自来说,没想到几年时间,他的根竟扎的如此之深,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陛下,目前形式,只怕不宜在此地久留,趁镇国公眼下还不知道您在刺杀中逃脱,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虽然很险,但此次朕必须亲自和镇国公谈一谈,若直接回去,怕是要前功尽弃了。”我皱着眉,“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 楚乔思索片刻,开口问道:“臣原来问过陛下此行目的,陛下只说,时机到了臣就会知道了,臣来到此地后,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陛下说的时机是指什么?” “与杞国开展!”我目光炯炯。 楚乔猛然一惊,杯盏中的茶水溅出,洒在他墨蓝的袍子上面,他却不甚在意,急急问道:“陛下,您这是要……。” “没错,让镇国公在这一战中身死,然后朕就有足够的理由出兵杞国,想必这北漠的兵马,为了给他们的主帅报仇,会更加骁勇才是!只是这事,一定要镇国公与朕配合,在兵力损失最小的情况下,败了这一仗。”我将茶壶高高扬起,向杯盏中注入茶水,水柱细长,发出泉水叮宁之音。 “陛下有何筹码确定镇国公会应允?若是镇国公一怒之下,再次对陛下下手怎么办?”楚乔眸光闪过忧色。 我将眼眯起来,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朕有一个,让镇国公绝对拒绝不了的筹码,他一定会答应。楚乔,可有法子,后日午时,将镇国公约来这间茶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野有蔓草 作者:风罗乌鸦 第3节 “臣必尽力一试,只是陛下要做好万全准备,臣不知陛下为何如此自信,但为了以防万一,臣还是安排些人手在这里,一旦谈判不成,立刻护送陛下回京。” “如此,便辛苦你了,对了,那幅画像的事可有着落?” “那画像上的女子,乃是镇国公手下一个谋士的女儿。陛下昔日在朝堂中剪除各王党羽,恰好将那谋士牵连在内。陛下当年判了那谋士一家流放之刑,不知为何,他的小女儿却被镇国公收养,那女孩与镇国公的妹妹,也就是咸宁公主一般大小,住在一处后,她们时常在一起,几年下来,竟比亲姐妹还要亲上几分。后来,朝中盛传,陛下要纳妃,镇国公于是便想送那女孩子进宫,结果,咸宁公主在半夜里拉了那女孩子偷偷跑了,镇国公大怒,派人四下寻找,但都没有一丝半毫的踪迹,两个人就像人间蒸发般,再也寻不到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诺儿叫她姑姑,如果是这样,那晴柔不就是咸宁公主,我的妹妹?若两人是从镇国公府出逃的,那恰巧遇见我,是无心还是有意?晴柔的死,是巧合还是设计?澜樰入宫,是真的无处可去还是从一开始就有所图谋? 我将这次出行的路线图托阿远交到澜樰手上,果真半路遇刺,我原本以为,是澜樰心里有恨,一直以为晴柔是我害死的,才会如此做,我虽是很伤心,但也能谅解一二。我和自己打了个赌,却赌输了,澜樰她,从来也没有信过我。可现在看来,一切的一切,都偏离了原本的想象。看来,事情远非那么简单。 我的思绪还是被楚乔的一声‘陛下?’拉回来的,一回过神,我看向楚乔,做着最后的挣扎:“咸宁公主她的闺名是什么?”对这个妹妹,我真的是一无所知。 楚乔敛了敛衣襟道:“据打探的人回报,似乎唤作‘晴柔’。” 果真如此! “陛下,臣斗胆猜测,那女子,就是樰夫人吧?听闻从前在镇国公府的时候,小世子特别喜欢她。”楚乔边说,边将我杯中凉透的茶换掉,捧着茶盏,看着滚烫的茶水冒出缕缕热气,我点头。 “陛下,即使再喜欢她,也要早日下决断,更何况,这次还牵扯到镇国公。稍有不慎,后果都不堪设想。”楚乔劝道。 “对于此事,朕会好好斟酌一下,你出来久了,快些回去吧,免得他们起疑。” “那臣先走了,陛下这几日要万分小心,听闻一路护送陛下的侍卫只剩一个了,臣在这里还有一批护卫,陛下先留在身边,就在东门外的九合堂里,陛下拿着这个玉佩到那儿,他们自会领命。”楚乔说着,便将腰间玉佩解下,塞在我手里。 “朕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小心。”看着楚乔离去的背影,我攥了攥手中的玉佩,心里百味陈杂。 ? ☆、初见 ?  出了茶楼,用楚乔的玉佩跟他留下的侍卫接上头后,我就回到了与阿京临时的住处,等待的这几天,只需隐藏好自己的行踪便可。 我在门扉上敲了三下,停顿了一下,又敲了两下,门内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呼啦’一下,门被打开。 “公子,今日家里有贵客来访。”阿京神秘兮兮的一笑。 我的眼皮跳了一跳,看着阿京有些兴奋的脸,忍不住道:“援兵来了,这样开心。” 阿京重重的点了几下头:“非但是援兵,还有一个陛下日思夜想的人。” 我一愣,向院内望去。 厢房的门慢慢被推开,澜樰的脸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我面前,一袭绿衣染尽风霜,褶皱不堪,秀净的小脸上一道道的污迹,一根乌木簪子斜斜插着,将所有的发丝尽数收拢,绾成男子的发髻。她一手扶着门框,就这么静静地立着,一双眼一瞬不瞬的直直定在我脸上。 她疲累的双眸中,漾着盈动的光,我望见担忧与欣喜在其中交织游动,如夏日里波光潋滟的水面。 我的眼睛竟有些发酸,想唤她一声时,才发现喉头竟也有些哽咽。我一步步向她走去,仿佛这一刻,早已盼了千年万年。 我向她张开双臂,她轻轻的靠在我怀里,手下却死死的攥住我的衣襟不发一言。我一手搂住她,一手慢慢拍着她的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许久许久,她才哽咽出声,“不知道这里多危险吗,为什么要来?” 我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樰,你担心我。” 怀里的人又沉默下去,但我的心于此刻融化,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场桃花雨。 ———————————————————— 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的竟是我与她初遇的情景。 那时候,宫里的大臣们都催我选妃,让我早些绵延后代,我磨不过他们,勉强答应了。心下里却烦躁异常,趁着春日,提了一坛小酒,偷偷一个人到湖上泛舟。 碧水江汀,水荇牵风,天光云影,绿烟渺渺。 有一搭没一搭的撑着船桨,小口啜饮着我的佳酿,饮至酣处,干脆放下船桨,整个人躺在船头,扬起天水碧的纱衣,挡在脸上遮去日光。 就在我享受着融融春光,心神荡漾的时候,船身忽地一摇,整个人差点掉进水里。我抬头张望,见两个女子手忙脚乱的撑着船桨,显然是没有掌握好方向,与我的船撞在了一处。 一个浓眉大眼,身着浅杏色衣衫的少女扬眉,声音明快的致歉:“这位公子,对不起啊。” 我摇摇头表示无碍,继续躺下,将衣袖敷在脸上。 过了一会儿,又是猛烈的一撞,毫无防备的我这回直接被掀进了水里。 “哎呀,他掉到水里去了,怎么办呀?我又不会水,来人呀,救命!有人掉水里了!”刚刚的少女扬声大喊。 在掉入水中的那一刻,我就想,完了,我恐怕是天底下第一个被淹死的皇帝,下阴曹地府去了,我连见列祖列宗的脸都没有。那些禁止孩子在水边嬉戏的妇人肯定会这样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下河,那个倒霉催的皇帝陛下,就是让水淹死的。” 整个人慢慢往下沉,脑中混混沌沌一片,在最后一点空气将要用尽的时候,脑中突然出现了那张我朝思暮想、宛如梨花般的阿姐的脸。腰间忽地一紧,有一双手环过,整个人被一股力量被往上带。 阿姐,是你吗?慢慢的睁开眼,眼前的那张脸与记忆中的阿姐的脸有那么一瞬间,重叠在了一起。此后,万劫不复。 女子将我放在船边,自己走进舱内换衣服。我愣愣的看着她湿透的背影,心突突的飞快跳着。 “看什么呀,你一个男人,连游水都不会,还要澜樰跳到湖里救你,好容易将你救上来了,一句谢谢都没有,还盯着人看。” 少女将手在我眼前挥动了两下,“喂,喂,说你呢,还看,有没有一点礼貌?” 皱了下眉,慢慢将身子坐起来,感觉到胸口处衣襟一点一点散开,我惊的一把捂住了胸前,逃也似的飞快跳上我的船。 “你这人,谁会偷看你啊!”少女在身后怒吼。 幸而舱里还有一件外衫,我小心地将束胸裹紧,将湿衣服扭了扭穿上,又将外袍再套上,心里才大舒了一口气。 我从舱里出来,看到一个女子,一身素色衣裙,正坐在船边拧着乌发,水沿着她的皓腕划过,将她的衣袖再次濡湿。我踏上船头,坐在她身边,“来,我帮你。” 她转头看我,神色陌生而戒备:“不必了,本就是我姐妹二人不小心将公子撞进了湖里,公子没有怪罪,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说罢,她移开了些许,继续刚才的动作。 “喂,澜樰救了你一命,无论如何,你不会就这样转身走了吧?”少女拍着我的肩膀,睁大眼睛问道。 “晴柔,别说了,这件事本就是我们的过错。” “澜樰,”那女孩子蹭到素衣女子身边,小声说:“我们的盘缠都已经用光了,接下来怎么办呀?你别出声,看我的。” 她的话其实一字不落的落入我的耳中,我挑挑眉,佯装不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我们也不要七级浮屠,嗯,就这个数好啦。”我看她手指一伸,比出一个三。 “三两?三十两?亦或是三千两?”我笑着看她。 少女张大了嘴,“三千两,你……你能出起吗?” 我做出一脸歉意的样子,摇摇头。 少女立即怒了,一摆手道:“算了算了,今天我发慈悲,就放过你,不要三千两了,身上的钱都交出来就行了。” 我摇摇头,像她一摊手,表示自己一分钱也没有。 “你这人,出门连钱都不带的,你……”她还没说完话,澜樰就一拉她的衣袖,将她打断。 “实在抱歉,她只是与你开个玩笑,天色不早了,公子速速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素衣女子站起身,向我点了一下头,转身欲走。 看着那抹素色又要飘然而去,心头一紧,不知怎么了,我竟开口道:“刚刚无意间听闻二位有些难处,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或许能帮上一帮。” 脚步一滞,她的声音飘入耳中:“不必劳烦了,我们在这里待上几日便走。” “都没有银钱,怎么呆,怎么走啊?”少女又跳出来:“澜樰,你就是警惕心太强了,你看这位公子,面容清俊,一看就不是坏人,若他真的有能力相帮,靠一靠也不妨啊!” “出门在外,四海之内皆朋友,今日这事,也算是有缘,不如就交个朋友吧?”我微笑着起身,立在她身前。 “如此,便多谢。” 此后数日,我常常在得了闲的时候来看她们,并带来一些物什。澜樰虽是对我慢慢放下了防备之心,但言词间仍旧是淡淡的,不疏远也谈不上亲切,每每有问有答,温和有礼,行为举止也总是恰到分寸。我有些失落,目光总是流连在她身上,觉得她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许是那小丫头看出来了,有时嬉笑玩闹间会开起我们两个的玩笑,澜樰面皮薄,到这时总是会红了脸,我最爱看她脸颊上浮出的那一抹浅浅的流云,看着看着,有时自己竟也会红了脸。 小丫头捂嘴打趣道:“澜樰可是我的,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从我身边把她抢走。”小丫头笑嘻嘻的蹭到澜樰怀里,抱着她的腰。澜樰在她发髻上轻轻一拍,“再不许胡说了,哪有你这样的丫头。” 直到那一日,那小丫头说她们明日就要离开继续南下了,最后一顿晚饭,想吃清蒸鱼片,又道采买的西市此时的鱼已经不新鲜了,非叫嚷着要去钓鱼。澜樰忙着收拾行囊,便让我和她一起去。我们离开家的时候,澜樰一再叮咛要注意安全,并且专门拉了我到一旁,说这丫头疯的很,又不会水,让我多看着她点。我当时跟澜樰拍了胸膛保证,让她放心,我一定会看好这个小丫头。 结果,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我一个。 现在想想,许是我当时思虑不周,说的太急,让澜樰误会了我的意思。我那时看着澜樰哭得红肿的双眼道:“你不要害怕,晴柔不在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如你和我回去吧。” 澜樰声音嘶哑;“和你回去,陪在你身边,你是这样想的?” 我一连点头,怕她不肯,忙着表白心迹:“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从一开始,我就想照顾你、保护你。私下想着,要是你能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这一番剖白之后,澜樰投过来冷冷的眼神,似冬日寒冰,一下子将我刺透。“晴柔,该不会是你……”她混身都在颤抖,直直的盯着我的眼。 我心头大骇,四肢百骸皆冒着寒气:“不是,我怎会如此做……。” 然而,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人一旦心中有了怀疑,又无法从别的地方找到答案,时间愈长,怀疑就会愈深,一如澜樰对我。 晴柔的死,永远横亘在我们之间,成一道永不能跨越的银河。我看着澜樰如何的绝望悲伤,就明白了,这道银河会永永远远的流淌,直到我和澜樰生命的尽头。 看着澜樰一天天消瘦,无奈之下,我强行把她带回了宫。 此后,任我如何做,澜樰总是会在心中筑一道堤坝,她心里的潮水不会涌出来,我的爱意也永远被阻隔在外。 我睁着眼睛,看着这巨大的虚空黑夜,再转头看看旁边的澜樰,她马不停蹄的追了我七天七夜,此刻,正酣然睡着。又想起我对她的第一次心动,是她与阿姐的脸交叠在一起的时候。 现在再看她的眉眼,她们哪里有一分相像。阿姐是梨花,单薄含香,白清似雪,沾染着三月的春光。澜樰却如那水雾中氤氲而生的紫色鸢尾,沾着凉薄的水汽,于汀水中曳曳生姿。 或许,一开始是迷惑,接下来却已沉沦。又或许,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连我自己都未曾分清楚过。 ? ☆、雪落 ?  清晨,一推开门,冷风便呼的一下刮过来,我浑身一个哆嗦,连忙回到榻上,用被子裹严实。 澜樰看着我,只是笑,眸子亮晶晶的,如草尖上的晨露。 我笑着将手放在她的腰侧:“樰,我好冷。在你这里暖一暖可好?” 往日里,我也这般过,她总是会将我的手打下来,再扭到一旁去,半日都不理我。我见她抬手,以为要动作,手便乖乖地缩了回来,却没想到,她抓住我正欲缩回去的手,塞到了自己的衣袖里。手触着她温暖的肌肤,一瞬间,竟然有幸福的感觉。 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里更暖和些。” 不知道怎的,鼻子又开始发酸了,我从身后环住她,轻声道:“樰,你是开始接受我了吗?” 她转身,将头埋在我的怀里低低道:“我从小寄人篱下,心思藏得深,有什么感受总是在心里压着,不肯轻易外露,鹞,”她低低唤着我的名字,“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你已如蛊,融入我骨血,此生除身死再不能除。”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爱意惊了一惊:“樰,我……”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她将冰冷的手指覆在我的唇上:“听我说完好吗?” “我父亲本是镇国公手下的一名谋士,牵连进一场案子而被判全家流放,父亲临走前,将我送到镇国公面前,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为镇国公出谋划策,辅佐他登基为王。父亲说,他这一辈子,怕是没有机会了,希望我可以代替他,完成他的未竟之志。鹞,你可能要笑我了,区区一个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唇枪舌剑,也不能手握刀枪,安能担如此重任?” 澜樰说到这里笑了笑,我的心却忽地疼了起来,“我被养大,就是为了被派到你或者你亲信的身边,当一名细作,向王府传递重要的消息。一开始,我接受了这样的命运,直到我遇到了晴柔,你见过的,算起来还是你的妹妹,她真是一个可爱的小丫头。”澜樰说到这里,眸子里浮出暖意。 “她见我素日忧愁,日日伴着我,逗我开心,我与她身份有别,却比亲姐妹更亲。日子一天天过去,纵使我万般不愿,终究还是到了分离的时刻。你宣布要选妃,镇国公便派我去。晴柔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连着跟镇国公闹了好几日,无果后,她索性将我迷晕,偷偷带我出了府。等我睁开眼时,我们已经在南下的路上了。或许,是我不甘于自己的命吧,我想要赌一赌。” 澜樰稍稍停顿,眼里有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我任性肆意,应该受到惩罚的是我,可到头来,却害了晴柔的性命,冥冥之中,我还是遇上了你。在我和你回宫的第二日,镇国公的人就联系上了我,为了晴柔,为了我父亲,为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却对我有养育之恩的镇国公,我终究还是走了这样一条无可挽回的路。” “我将自己的心层层包裹起来,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可是你,为什么要将它融化?在得知你可能遭遇不测的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疯了般的来找你,原来,我早已深陷而不自知。”澜樰轻轻的叹着气。 我将她抱得更紧:“樰,一切都过去了,你要相信我,现在跟镇国公那边断了联系,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澜樰却轻轻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嘲:“断了联系,怎么可能?为了自己的私情,去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我做不到。”她说着,抚上自己的胸口,“可和他们一起伤害你,我也做不到,知道吗?这里疼,疼的我夜夜都不得安眠。” 轻拍着她的背,感受她微微的颤抖和压抑的哭声,久久,她轻轻说:“心疼,除了我深爱着你,更是为这天下苍生,我心里明白,你是一个好君王,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忠孝,而做出愧对天下人这等不仁不义之的事情。忠孝与仁义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所以注定一生,我都是一个背叛者,可我不悔。” 她说到这里,我才惊觉自己从来也没有了解过她,只以为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需要别人的保护和照顾,却不想,她也能有如此胸襟和气度。 我亲吻着她的发,喃喃:“对不起……到底怎样才能让你好过一点?我的樰。” 她倚在我的怀里,在我唇边轻轻啄了一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吧,鹞。”她微笑着,“不是欲擒故纵,这次,真的放我离开吧。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不,既已选择了忠义,既然你说你爱我,我大可重新给你换个身份,我们可以从头来过。樰,不要离开。” 我死死的抱住她不松手,她却冷冷开口:“晴柔,她是因为你我而死的,我虽然爱你,但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她顿了一顿,“同样的,我也永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看着她走下床去,穿了外袍,执了发梳,一下下梳着如云的乌发。 很多年前,我就一直默默望着阿姐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如今,我竟是在重蹈覆辙。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挚爱离去,我却总是无能为力。 我从来不肯轻易相信别人,如今,我却想用我最大的秘密,来不顾一切的留住她,“樰,我明天就要去见镇国公了。” 她执着发梳的手一顿,“我知道。”而后又加了一句:“只盼你万事安好。” “知道我为什么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找镇国公吗,因为,我想扶诺儿登记。” ‘啪’的一声,梳子坠地,摔为两截。澜樰惊讶地扭过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 我看着她的眼道:“樰,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我走到她身前,不等她回答,拉过她的一只手,贴着里衣,慢慢移上我的胸口。 在触碰到那柔软的一瞬,她整个人都僵了般愣在了那里。 她将头一寸一寸地偏向我,目光扫来,似用尽了所有的时间和气力。朱唇微张,却始终只能吐出一个字:“不……不……。” 她的目光从来不似此刻般空洞,迷惘,还夹着些许无助。我退开了两步,摊开了手,有些无奈的笑笑:“樰,你忍心抛下我,但怎能忍心抛下诺儿?” “为什么是诺儿?” “记得吗?我曾经问过你,如若我们也有一个孩子,你是希望他更像殷儿,还是更像诺儿。樰当时说‘诺儿’。于是,在那时,我就已经下了决心,开始筹划。” “可是,镇国公正当壮年,难不成你此次前来,是想要取他性命?”澜樰艰难的开口。 “樰,依你看,我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她静静的站在哪里,摇了摇头。 “就算是不能陪着我,可你能陪着诺儿是不是?诺儿为帝,你便可以两全,再也不用为难。否则天大地大,你要走,又能走去哪儿呢?抛下一切,真的就再无烦忧?”樰,就算是不能相守,看着你,守护着你,也总归是好的。 她抬眼看着我,目光复杂,半晌才道:“我会留下来,直到诺儿登基为帝。” “那怎么能行?他登基后,你还要当太后,一个受天下敬重,名垂青史的太后!”我扬声道。若非你锦衣玉食,无人敢欺,我焉能安心离去? 她又向我望了一眼,将眉轻轻蹙起,再不做声。 我牵了她的手,小心翼翼问道:“樰,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她如被开水烫了,猛然缩回手,看着被我握住的手,剧烈的喘着气。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我再也不会问你,你也,永远不要告诉我。”我慢慢的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推开,寒风呼啸着冲进门来,夹着几点冰凉,我一抬头,竟是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漫天漫地,灿若琉璃。一步步踏入雪中,将头扬起,雪花簌簌而下,落在脸上,融进了泪痕中。 ? ☆、妥协 ?  与镇国公约的是午时,然我提前了半个时辰赶到茶楼,要了一壶上好的银针后,就静静坐等着。 镇国公,我的二哥,留给我最深的记忆便是那凌角分明的面庞和凌厉的宛如鹰隼般的一双眼,说实话,早些年,我最忌惮的便是他,手段狠辣,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丝毫不给对方甚至是自己留一分余地。 正当我反复思忖着如何与他周旋之时,门突然被叩响,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门外道:“六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正是他! 我起身开门,见他的形容比之从前,戾气更重了几分。 他凌厉的双眼将我迅速一扫,笑了一声,大步走向屋内:“不知六弟大费周章来此,有失远迎,还忘见谅。” 我坐到他对面,一扬眉:“二哥此话差异,都是托了二哥的福,鹞现在才能坐在这里。”我直视着他的双眼,开门见山道:“二哥一直都是爽快人,此次鹞冒险前来,也就不兜弯子,有话直说了。” “我想与杞国一战,不知二哥有何想法?”我问道。 “杞国与我们实力相当,没有必胜的把握。陛下若一定要战,我只能说,结果未可知。”镇国公说完,坚毅的脸上有些沉重之色,“我知道陛下急于做出一番丰功伟绩,但如此行事,未免太过冒险。” 我摇头笑道:“二哥,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想听你说真话。” “呵……这么多年,鹞,你倒是一点儿也没变,既然你想听,我也不妨说说。两国交战,输赢未可知是真话,天道无常,便是应在‘变幻莫测’四个字上。兵家胜败,主要在天时、地利、人和几字上。用兵之道,人和为本,天时与地利则其助也。由此可见,民心向背才是制胜的关键,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些陛下想必都清楚,只是想要‘得道’却甚为不易。敢问陛下,你的‘道’从何而来?”镇国公字字铿锵。 我看着他,直言不讳:“二哥,我的‘道’,从你身上来。” “此话怎讲?”他狐疑道。 “二哥你戍守漠北多年,早已成为一方的保护之神,这里的百姓、戍军们,提起二哥都赞不绝口,”我咬咬唇,将下面的话艰难吐出:“二哥你,愿不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一道密旨?” 镇国公染尽风霜的脸上有一瞬的僵硬,他的话语透着寒意:“陛下,将我贬至这里还不满意,非要我赔了身家性命才安心?”他冷笑着:“只是陛下怕是忘了,这里,是我的封地,身后的数十万大军,也仅听我一人的号令。陛下可有自信,从这里安全回到帝都?” “二哥莫慌,且听朕把话会说完。朕一向知道二哥有凌云之志,二哥戍守多年,尽心尽力,劳苦功高,朕并非容不下你,也非是定要借着你的名义来攻打杞国,只是朕有苦衷,二哥可愿听听?”我说的甚为诚恳。 镇国公冷了脸不语,我知他默许,接着道:“朕此次千里而来,是相与二哥商议一件事,朕了解二哥,虽则对朕登基一事心有不甘,但对国家,始终是一腔赤忱。朕此次来,其实想同二哥说,朕欲立诺儿为太子。” “什么?!”镇国公一惊,“陛下你……” “没错,朕不能生育,但萧氏的天下决不能落在旁人手上!” 镇国公神色起伏不定,久久不语。半晌,却开口自嘲起来:“古有立子杀母,现在,呵……却是立子杀父。” “朕全部和二哥坦言了,二哥现在也一定明白朕,”我叹了一口气,看着镇国公有些萧索的面容,一时不忍,他是我的亲哥哥!也是护佑一方的英雄!可是,妇人之仁,终会坏了大事。我敛敛心神,将最后的话语说出口:“这些年来,为了皇位,明争暗斗,可我们,始终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所以,此次,我如实相告,因为我相信二哥,终会以大局为重。” “鹞,你很懂我,要是在平常人家,我们一定会是好兄弟!”镇国公轻轻说道。 我的眼眶却已泛红,我在做什么,一步一步逼死我的哥哥! 我从怀里取出盖有玉玺的密旨,递给他,他展开后,用手细细摩挲着上面的字迹,良久,才收起,轻叹一声,“如此也好,其实,说不定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对不起。”我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鹞,你做的很好。其实父王最后把你找回来,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虽然我在心里一直不服气,可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好君王。” 这么多年,第一次得到了兄弟的认可,可现在的我,却一点也欣喜不起来。 澜樰说我是一个好君王,所以她选择站在我这边,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道义。二哥说我是一个好君王,所以他选择从容赴死,不是要因为他敬我,而是因为家国。他们都是再理智不过的人,虽然,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可我心里,却满满的都是苦涩。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仅仅是为了我而舍弃什么,或许,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有。 从茶馆离开,我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酒肆。 一杯又一杯,酒水清冽,心头却苦涩难捱。 我害怕回去,害怕见到澜樰。自从她得知我是女子后,就又与我疏远起来。我这一生,不过是想寻找一个挚爱,管他是男是女?高矮胖瘦?我只是想拉住一双温暖的手,从此以后,无论风霜雨雪,严寒酷热,我都可以和她一起走下去,不再孤单。 摇摇晃晃的回到院中,已是二更天,月亮明晃晃的挂在梢头,映着白雪,一地清零。 厢房门口,一个淡色身影执着一盏琉璃风灯,直直的向我望来。 眼里涌起热泪,我狂奔向她,将她抱得死紧,沙哑着声音道:“阿姐不要我了,樰,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她轻拍着我的背,语气像哄孩子般轻柔:“鹞,你醉了,我扶你回去。” 她半扶着我,将身后的门闭上。 我一个转身,将她顶在门上,狠狠吻了下去,泪流满面。口中,是眼泪咸淡的、苦涩的味道。 许久后,我才放开她,踉跄的回到榻上,胡乱拉了一下被褥盖上。耳边,是她淡淡的叹息,她似乎开口说了一句什么,然而我头脑昏沉,听不甚清,只记得她为我重新理了被褥。 早晨醒来,头还是痛的厉害,我扶着额,披上外衣。 澜樰推门进来,端着铜盆,用布占了清水,轻轻的在我脸上擦拭。 我心跳的厉害,一动也不敢动,一句话也不敢说。 擦完了脸,她转至我身后,解开我的发髻,用发梳一下一下细细梳着:“鹞,我从未为你梳过发。”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对上她的眼:“樰……” “回到皇宫以后,我会住在雀灵宫,我不会去看你,你也不必来看我。以后,你我会成为太上皇与皇太后,身份或许有所不同,可是什么都不会改变。但现在,我也想要贪心一下,忘了晴柔,什么都忘了,我只是你的樰,你只是我的鹞。”她轻轻的从后面环住我,将脸贴在我的背上。 我轻笑:“好啊,现在,我们只属于彼此,再没旁的身份。”什么也不必顾忌,没有晴柔,没有天下苍生,没有皇帝与夫人,有的仅仅是,携在一起的,两个相爱的人的手。 ? ☆、孤鹤 ?  二哥死的那日,雪下得正大,我与澜樰穿着素衣,站在王府门口嘈杂的人群中,遥遥望着漫天的白幡。 周围喧闹无比,我的眼里却只余一片白茫茫。 从清晨站到傍晚,拉着澜樰温暖的手,一刻也不曾放开,直到府门关闭,众人散去。 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朝着镇国府的方向,深深一揖,几滴泪悄无声息地落在雪地上。最近不知是怎么了,总是想起从前,总是容易伤感,或许,当心里住进了一个人后,才会打开原来坚硬的外壳,变得柔软吧。可惜,这柔软,也不能长久。 拉着澜樰往回走,在拐角处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娇俏的身影,还是浓眉大眼,只是眼底原来的张扬尽数化作哀伤,她与风雪一起呜咽出声,旁边的男子,清瘦俊朗,将她搂在怀中,似在轻声安抚。 澜樰顺着我的眸光望过去,一时怔在了原地,她望着那对身影,双手紧紧拉着自己的衣袖,不停的颤抖。 我在她耳畔低声:“想过去看看,就去吧。” 澜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着我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不必了!”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晴柔还活着,并且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若非是镇国公殁了,可能我与澜樰一生也不会再遇见她。那么,我们将背负着彼此的仇恨各自孤苦一生。 澜樰,你最信任的姐妹与镇国公一起将你骗入宫中作细作,为了防止你心有异变,不惜诈死来燃起你心中的仇恨,让你终生遗憾愧疚,为王府效力。得知这一切后,你的心,是否在滴血? 我用力的握紧了澜樰的双手,发现她的手此刻与阿姐一般冰冷。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只是任我拉着,茫然的走在这漫天风雪里。或许,此时此刻,她需要的只是无声的陪伴。 走到天已黑透,她突然停下脚步,将头埋在我的胸口,一动不动。我站在那里,拂去她发上的雪花,任她这么靠着。 夜冷风清,孤寂的月光将我们的身影拉的好长,恍惚间,我有了一种错觉,这两个身影会永远缠绕在一起,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低低的说:“鹞,我不恨她,她活着,我比什么都高兴,只是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我扶住她单薄的双肩,注视着她的眼:“樰,你可以信我,我不会背弃你,永远也不会。” 她看着我,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鹞,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身为一个帝王,猜忌与怀疑是生存的必须,那日我说出身世后,你并没有露出过多的惊讶,我就知道你早已知道了,只是一直按兵不动,看看我还能在你眼皮底下做什么。让我猜猜看,若我一直不说,并且向王府传信,你会如何处置我,杀掉,亦或是赶出宫去?自那日后,我常常在想,你之前的种种,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这段感情,我们两个人都是各怀心思,真真假假,到最后,竟是谁也说不清楚了。” 她伸出手去,接了一大片雪花,“鹞,你说这世间,有干净的感情吗?你若因为一片雪花的洁白美丽而爱上它,一旦这雪花落在地上,化为污水,你,还会爱它吗?” 我将澜樰的手贴上我的胸口:“听见它的跳动了吗?樰,或许原来真假难辨,但现在,却是真心实意的,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不是因为你美丽的面容而动情,自然也不会因为容颜的枯萎而变心。” “嗯……让我也猜猜,若是我老了,樰会不会因为我容色枯荣而离去?” “怎么会?”澜樰脱口而出。 “这就是了,樰,什么也不要担心,只要好好的和我在一起。不要害怕猜忌,因为我再不会疑你;不要害怕还有更美丽的容颜,因为装了一个你后,我的心门自此关闭;不要……” 我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搂着我的脖颈,轻点着脚尖,将我吻住。 雪落了一地,我闻见的,不再是梨花若有若无的香气,而是澜樰的衣香和发香。 ——————————————————————————————————— 回到京都后,我借着镇国公的名义,正式与杞国开战。 并昭告天下,镇国公为国捐躯,此生大义。特将小世子萧诺养在膝下,封为璃王。 回朝不过三日,朝堂上又起了大波澜。魏大人之子魏柯在刑部呆了半月有余,这半个月内,樊大人明察暗访,却没有发现幕后之人的任何线索,相反的是,又找出了几处魏柯的罪证。如今,铁证如山,再无一丝余地。 根据法令,魏柯之罪,当斩! 魏大人痛心疾首,深夜奔走至宫中,恳求我万万要找出真凶,否则时日一长,这案子,论谁也拖不住! 次日上朝,当我正要下令重新彻查此事时,樊大人却递来一份罪状,我打开一看,石破天惊!竟是魏柯亲笔画押的罪供!魏大人当场撅倒,被我派人送回家中。 此罪状一出,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我亲自到刑部去了一趟,发现人证物证,还不是一般的齐全。最为关键的是,所有的一切,魏柯都供认不讳。难道真的是我想错了,这件案子,却是魏柯所为? 走进阴湿昏暗的牢房,看到一男子盘膝而坐,腰身挺得笔直,只鬓发有些凌乱,但依旧难掩名士风骨。 他背对着我,声音清亮,没有一丝畏惧:“陛下,无需再审了,此事却是罪臣所为。” “好,既然你说是你所为,那朕就信你。可朕有几点不明,第一,你设计楼家女儿,事情败漏后,你派人杀她全家,这十分合乎常理,但你却只杀了他的父兄,独独剩了一个老母亲,如此做,怕有些刻意吧?” 魏珂摇摇头:“并非如此,我当时下令是全诛,只是有人阻挠,出手救了她母亲。事后,我一直暗中派人寻找,想要趁机再下毒手,只可惜,还没等我找到……只能说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 “第二,楼家女儿怎么从你府上逃出来的,又是受了何人的帮助潜进驿馆的?” 魏柯朗声一笑:“陛下,我也想知道是何人干的?陛下快快查清,让我临死之前,好歹知道是哪位英雄好汉,如此大义凛然、匡扶正义、为民除害,下辈子一定找他做兄弟!” 我看着他放荡不羁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这样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他依然是背对着我,那清零的身影,犹如一只孤高的鹤。 “魏柯,是谁?你究竟在替谁顶罪?”如果不是遭人陷害,又不是自己所为,那唯一的解释,便是如此了。只是能让他如此供认不讳,乃至赔上身家性命也要掩藏保护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终于转过身来,将眸光投在我脸上:“陛下,人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的案子,为何你就是不信凶手是我?” “魏柯,朕曾经说过,你如孤鹤,品行高洁,不流于俗。这句话,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乃至今后,朕都不会收回。因为你从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人。” “陛下难道不知人是会变的?”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魏柯,朕不想与你纠缠下去,这样毫无意义,难道你真的甘愿受死?你父亲年事已高,你忍心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背负耻辱,受尽天下人的嘲讽?” 魏柯起身,沉重的镣铐发出击打之声,他一步步的走到我面前:“陛下,我从走出这一步,就没打算再回头。陛下不必为我的事再费心费力,因为我是不会翻供的。请回吧。” 说完,他再不看我一眼,径直走到角落,盘膝而坐。 离开刑部,我去了魏府。 魏大人痛心疾首,听完我的话后,更是眉头紧皱。 “陛下,老臣从未求过你什么事,但此次,陛下一定要救救犬子,老臣一把年纪了,魏家只得这么一个后人。只要陛下肯留他一命,哪怕把他流放或是投入军中戴罪立功都可以啊!看在老臣几代忠良的份上,求求陛下了!”魏大人须发皆白,挣扎着从榻上起身。 我将他扶好,保证道:“魏卿放心,这件事,若令郎一口咬定是他所为,不肯翻供,我这里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救他。” “是谁?”魏大人目光炯炯。 “还记得驿馆行刺的那个女刺客吗?她就是整件事情的苦主,朕将她留在宫里。” 魏大人脸上重新露出希望,然而只一瞬,又颓然下来:“在人证物证具全的情况下,若是苦主,巴不得我儿伏诛,怎会……” “魏大人放心,她会翻供。” “陛下为何如此有信心?莫不是此女有什么把柄在陛下手中?”魏大人仍是不放心,再次问道。 “不是把柄,呵……,但凡动了心,在可以自欺欺人的情况下,谁又会回头呢?”我叹道。这整件事情,就算魏柯没有参与其中,可也一定是个知情者,如此看,他仍是她的仇人,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她相信他,爱他,就足够了。 “原来如此。”魏大人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往宫里走的时候,我特地绕了一圈,到楼家女儿的房里,将一切都交代清楚,让她明天去刑部翻供。 看着她仍旧信任的双眼,我心里却突然堵得慌。但是,到了如此境地,我别无他法。若魏柯一死,他身后的线索便全断,那隐藏在黑暗里的人,便永无出现的可能。 ? ☆、子虞 ?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世上的事,果真是应在‘变幻莫测’四个字上。 第二日,阿远来报,楼家女儿昨晚悬梁自尽了。 这下,再也无回天之力! 我气急败坏吩咐阿远:“查查昨夜朕离开以后,还有谁去过她的屋子?”她若是悬梁自尽,一定是有人告诉了她真相! 刑部已经将案子定下来了,魏柯之罪,其罪当诛!行刑之日定在三日后。民间对此事十分重视,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想要插手轻判,怕是不能。除非魏柯回头,否则难免一死。 我在殿内来回踱步,不知该怎样与魏大人言说,可如今,唯有让魏大人亲自去见见魏柯,若魏柯顾念父子之情,想必……,但看那日的情形,希望也不是很大,但有了希望,终归得一试!我立刻坐下来,写了一道手谕,让人带到魏府。 焦急的等待了一个下午,总算等到了魏大人。 魏大人一进门,就跪在我身前,语气沉痛:“陛下,此事再无余地,便由那逆子去吧,既然他丝毫不肯顾惜父子之情,那老臣,权当没有他这个儿子!” 我心有不忍,将他扶起:“魏宰辅……” “陛下不必如此,陛下的心意,老臣全都明白。只是有一事,还望陛下应允。” “何事?卿尽管言说。” “还望陛□□恤老臣,准臣告老还乡。” 我看着魏大人,眸光复杂。魏柯一事,魏家颜面尽失,再留在朝中,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况且魏大人痛失爱子,想必心痛难当。魏大人提此请求,怕是再合情合理不过,我本该应允,可如今,正在与杞国交战,作为左膀右臂的魏大人若离开,我的处境怕会很艰难,而且,一时之间,也没有能代替魏大人的人选。 魏大人见我犹疑不定,又开口:“老臣知道,此时离开,会让陛下为难,可是,陛下总不能一辈子靠着臣这把老骨头吧,还望陛下垂怜。” “魏大人,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朕会好好考虑考虑。” 三日后,魏柯被处死,魏大人一病不起,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准了辞呈,派人送魏大人回乡。 我准备了一年有余,原本想在一月后推行新政,看眼下这情形,怕是又要往后推上一推。 ———————————————————————————————— 雪衣公子披着狐裘,执着笔,极其认真的写着字,如此安静的氛围却被一声‘殿下’打破。公子放下笔,拉了拉大氅,转过身去,正对上一个挺拔清瘦如孤鹤的身影。 那人深深地看着雪衣公子,似有千言万语,嘴唇微微翕合,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看着这张如雪山般莹然的面容,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容,他久久不能移开目光。这是他拼尽一切也想要保护的人,拼尽一切也想要成全的人。半晌,他唤了一声:“子虞。” 雪衣公子目光闪动,似有动容,往他身边走了几步,似乎是想给他一个拥抱,将手微微伸出去,然伸至半空,一握拳,终是垂下。 他看着他的动作,低下头微微一笑,上前两步,一把拥住了他:“子虞,我要和父亲一起走了,此后,你万事小心。” 雪衣公子点点头:“柯,谢谢你,此番若不是有你倾力相助,魏大人也不会如此轻易的离开。” “我说过,但凡你要,但凡我有,我都会给你,无论什么,甚至是我的命。”他在他耳畔轻轻道。 温热的气息轻轻擦过他的肌肤,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心突突跳得飞快,脸上仍是不动声色:“那好,一路保重。” 看着那身影越去越远,最终消失。雪衣公子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想要什么,只是他要的,他给不起。 屏风后转出一个人,笑道:“主上若是舍不得,大可追出去,要知道,他这一走,天南海北,可就寻不到了。” 雪衣公子摇头:“他这样的人,原是不该留在这里的,我将他留住,才是害了他。” 那人再次轻笑:“名士风流,最看重的无非‘名誉’两字,他将污水尽数倾倒己身,并用身家性命要挟自己的父亲,让魏大人退出朝堂。如他这般风骨的人,肯为主上做到如此地步,足可见其心意。主上果真舍得?” “舍得又如何?舍不得又如何?你知道的,他要的,我永远也无法承诺,永远也给不起。好了,不说这个了,钊那边的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主上放心,不出半月,便可成。” “好,你去吧。”雪衣公子淡淡吩咐,看那人又隐入屏风之后。他走回书桌旁,重新拿起笔,蘸了蘸松烟墨,提起笔,半晌,却未写一字,笔尖的墨‘啪嗒’一声滴在纸上,韵染出一大片水墨痕迹。他将笔缓慢的移至自己的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松烟墨的香气深入肺腑,他随即舒了一口气,目光遥遥望向远方。 魏柯,正如这松烟墨一般,深重而不姿媚,色泽却如融了日月精华般光耀。 伫立良久后,雪衣公子提笔而书,却是两句咏松烟墨的诗‘香缕映窗凝不散,墨丸入砚细无声。’ 此生,只怕是与这缕墨香无缘了…… ———————————————————————————————————— 澜樰拉着诺儿,在榻上剪纸。诺儿拽住澜樰的衣角,大大的眼睛一弯,撒娇道:“姑姑,给诺儿剪一只小猫好不好?” 澜樰宠溺的拍拍他的头顶:“姑姑不会剪小猫,给诺儿剪一只小狗如何?” 诺儿将小嘴一撅:“不嘛不嘛,诺儿要小猫。” 我原本捧了一卷书坐在案几边看,听到诺儿叽叽喳喳,一直吵着澜樰,忍不住放下了书,向他们走过去。 诺儿见我来,一下就不做声了,低着头,两只眼溜溜的转,时不时偷偷往我脸上瞄。我咳了两声,“你樰姑姑不会剪小猫,可是你皇叔会。” “真的?那皇叔你,能不能给诺儿剪一个?”诺儿眨巴着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看着我。 “没问题。”说罢,我从澜樰手中接过红纸和剪刀,将衣袖往上一拉。 耳边是诺儿吸气的声音:“嗯嗯……果然是大家做派,大家手笔,皇叔,你好厉害。” 我嘻嘻一笑:“关键时刻还是得看皇叔的!”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野有蔓草 作者:风罗乌鸦 第4节 澜樰在一边抿着嘴笑,还不忘提醒我:“小心手,这剪刀锋利的紧。” 我在脑中想了一想,然后有模有样的动起手来。诺儿和澜樰睁大眼睛,坐在一旁巴巴的看着我。 很久很久之后……诺儿揉揉眼睛:“皇叔,你剪了一个时辰了,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你将《孟子》中梁惠王篇再背一遍,皇叔就好了。” 诺儿嘟着嘴,极不情愿的开口:“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皇叔,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我背了三遍了,嗓子都干了。” “好了!” “呀呀,诺儿要看。”我将剪纸小心放在诺儿手中,然后偏过头去,顺势溜下榻,想要往外跑。 腕子突然被人抓住,我一扭头,正对上澜樰的双眼,澜樰拉住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我瞪大眼睛,忙冲她摆手,又指了指门口,做出溜走的姿势。 澜樰却视若无睹,还不忘在一旁提点诺儿:“快将你皇叔的剪纸展开来看看。” 诺儿小心翼翼的展开剪纸,一层又一层之后,十多个头尾相连的怪东西便出现在眼前。 “咦?”诺儿脸上的憧憬变为好奇,拿着它左看右看,又上下颠倒着看。头歪了又歪,一脸狐疑地对着我,“皇叔,这是什么呀?诺儿怎么看它像狗,不对,是像马,嗯……还有些像猪。” 澜樰在旁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皇叔剪的是四不像,可比小猫珍贵多了,这天地下,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剪。” 诺儿闻言瘪瘪嘴,似要抽泣:“皇叔,你骗我……” 我搔了搔头,干笑两声:“你姑姑说得没错,这四不像比小猫好看多了。” 诺儿立即收了哭意,疑惑的盯着我:“皇叔说什么?好看?” 我将双手负在身后,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殿内的宫女太监:“朕的四不像,比起小猫,何如?” 不出所料,四下一片叫好之声,我得意的挑眉望向诺儿。 诺儿看看众人,再看看我,终是一言不发。当夜里,趁着众人睡着,他偷偷爬起来,把我剪的纸贴在澜樰的窗上,然后看了半夜,第二日,顶着两个廴x晕宜担骸盎适澹铱戳艘灰梗贸隽艘桓鼋崧邸!蔽夷鞘闭肜綐萦迷缟牛辛艘桓龊焐帐ㄗ油返嚼綐萃肜铮嬉獯鹱牛骸爸沼诜11只适宓氖忠崭叱税桑俊? “诺儿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说它好看,因为它丑到了一个极致,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但皇叔常常教导诺儿,物极必反,凡事要张驰有度。想必它就是如此,丑的极致是美,所以他们才会说它好看,皇叔,诺儿苦思一夜,独自悟出了这样一个大道理,是不是很厉害?” 我闻言,一下子被饭卡住,险些上不来气,澜樰递茶给我,拍着我的背顺气。那句‘丑到了一个极致,所谓惊天地泣鬼神’深深伤害了我,以至于我暗自里发誓,以后绝不碰这类东西! “姑姑,你快夸夸我!”诺儿冲澜樰喊道。 澜樰将目光投到我脸上,想要笑,又顾及我的颜面极力忍着,她咳了几声后道,“诺儿真聪明。” 三日后,我在御书房中批奏折,有些口渴,吩咐宫女端盏茶来。宫女放茶盏时,不小心将茶水溅到了奏折上,她一慌神,忙跪下讨饶:“陛下,奴婢不是有意的,饶了奴婢这次吧。” 我挥挥手:“不妨事,拿帕子擦了便是了。” 她从怀中掏出手帕,小心的擦拭着水渍,我扫了一眼,好像那个图案似曾相识,定睛一看,这分明就是…… 我沉了脸:“谁让你将这东西绣在帕子上的?” “回……回陛下,是璃王殿下,璃王殿下说,这图案是陛下的教诲,让我们绣了去,好好参详,能参到的有赏……” “嗯,知道了,别听璃王蒙你们,回去就将它剪了吧,不要让朕再看见它。” “诺。”宫女起身欲退下。我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刚刚说‘你们’。除你之外,还有谁?” 宫女不敢抬头看我,颤巍巍的回答道:“这殿里的所有宫女,还有樰夫人宫里和璃王宫里的所有宫女。” 我……… ? ☆、靖和 ?  孛国边境处,两个将军一前一后走着。 “哎,沈彦,你说陛下传密令,让你我二人先在这里等着是何意?不是说好要和钊交好吗?陛下的心思,可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樊浩苦闷的挠挠头。 沈彦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抱怨道:“哼,我是个武将,陛下什么心思我摸不着,也不想去猜,左不过在这里等着新的旨意罢了。只是我们现在与杞国正在交战,身为将军,不能亲去战场杀敌,还真是坐不住!” “就是就是,一想起这事,我手就痒痒,那杆□□,也该饮饮血了!”樊浩豪情万丈,摩拳擦掌,恨不得一下子就飞到战场上去。 沈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哥俩不妨先过过招?” 梵浩仰头一笑,气冲云霄:“过过就过过,怕你不成?先说好了,谁要是输了,就倒立着绕营帐转两圈!” “好,一言为定。樊兄,承让了。”沈彦话闭,一个飞身跃起,对着樊浩胸口就是一掌。 樊浩侧身一躲,立即反扑,杀了一个回马枪:“好你小子,还没说开始呢!” 两人交手交的不亦乐乎之时,一个士兵大喊:“两位将军先停手,陛下有八百里加急的密报!” 沈樊二人闻言,忙收手退回几步。 “哈哈,难道陛下派我们去支援漠北?”沈彦脸上难言兴奋的神色。 “看看就知道了。”樊浩说着,接过信件,将信封撕开,取出一张折着的信笺,打开来看。 沈彦上前几步,将头凑过去看,良久,眉头不禁皱起,嘴里喃喃:“竟有这样的事?” “沈兄,这对你我二人来说,是一个报效家国、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我们带人襄助钊国三皇子夺得帝位,他许我们十座城池,有了这千里沃土,能救活多少老百姓!”樊浩兴高采烈的说道。 见沈彦没反应,用胳膊肘壮壮他:“怎么,乐傻了?” 沈彦沉思道:“不是,我在想,陛下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前一刻还派我们来修好,下一刻便要我们领兵。” “哎呀,你个木头脑袋。此一时,彼一时,既然钊提了这样的条件,陛下要是不答应,岂非和你一样傻?”樊浩拍拍好友的肩膀,长叹道:“还好这时机来的正巧,要是和钊结盟了以后再遇上这事,我们便不好下手了。” 沈彦摇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你仔细想想,朝中那么多巧言善变、长于外交的官员,陛下为何偏偏派了我们两个武将来议事?而现在,领兵相助钊国三皇子一事,正好要用武将,我们两个就恰巧等在这里,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于巧合了吗?”沈彦眯起眼,“巧合得就像是陛下早已知道了一切而做出的安排,可陛下既已知晓,为何还要费这样一番波折,让我们打着如此名号前来?” “你不说,我倒是没觉得,你这样一说吧……唉,管他呢,只要我们两个能派上用场,这一趟就没白来!”樊浩晃晃脑袋,不愿再想,他本是一介武夫,只爱在沙场之上拼搏,不爱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沈彦叹了一口气道:“兴许是我想多了吧。总而言之,这确实是一件喜事。” “这么想就对了,走,喝酒去,趁着酒性大发,我们继续刚才的比试!” ———————————————————————————————————— 看着澜樰已经睡下,我替她掖掖背角,走到外殿。 将灯放在案几上,铺开纸,研好墨,提笔写道‘靖公主亲启:我军中混入了钊的细作,经查实,是钊皇亲自所派,只是还不确定到底是何人。我先以两国交好为名,将他们派去边境,过几日,便会将实情告知他们。若有细作,此时必定会慌然无措,为了不使故土落入他国之手,必会冒险前去报信,请公主做好准备,务必一举拿下此人,死生不论。’ 折好信后,在窗口吹了一声哨,一个身影从暗夜里出现,我将信递出去:“亲手送到靖公主手上,记住,一定要快!” 人影转瞬间消失,我望着浓稠的夜色,握紧了拳。 身后,有人为我披上了一件大氅,一扭头,见是澜雪,看她一身单衣,我忙将她拉到怀中,用大氅裹紧。 澜樰在我怀里轻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心着凉,快回去。” 两个人窝在温暖的被子里,我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樰,听阿远说那天你端着粥找了我半个皇宫?” 她的声音闷闷的:“可不是,听说你快从魏大人府上回来了,想着你奔波一趟,一定饿了,所以去煮了碗粥,左等右等不见你,一问阿远,才知道你去了宫女那里,我不知你几时回来,又怕粥凉了,巴巴的端着粥去找你。谁知我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澜樰她,确实在我走后去过楼家女儿那里,心里有些慌乱,一层冷汗从额上冒出,我抱她抱的更紧,低语道:“樰,安心呆在我身边,我们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 怀里的身体忽地僵了一下,澜樰转过身来,将眉头轻轻蹙起:“鹞,我知道那宫女第二日死了,也知她对你非常重要,你这么说,莫不是疑我对她……” 她话还没说完,我就吻住了她,这个吻,长而缠绵。我浑身发着冷,想就这样抱着她,保持着亲密的姿势,让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良久,我停下来。澜樰在我怀里微微的喘着气,我将手伸出,与她十指相扣,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樰,我说过会信你,保护你。” 她背过身去,低低叹了一口气:“可能这次是巧合,但若有下次,下下次呢?鹞,你问问你的心,能不存一点疑惑的信任我吗?身处在这个位置上,就注定了我们要对彼此有所保留,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到哪一天,但在那天到来之前,我一定会陪伴在你身边。” —————————————————————————————————————— 夜阑人静,风卷入帘帐,吹的樊浩一个哆嗦。裹紧了身上的棉被,无意间瞥见帐外立了一个人影,灰扑扑的影子贴着帐篷,只听‘刺啦’一声,帐子从侧面划开一道长缝,一封信由缝隙塞了进来。 那人麻利的做完这一切后,搓了搓手,转身欲走。一股大力袭来,脖颈忽然被人卡住,呼吸一滞,竟是一动也不能动!以这样的姿势被拖入了帐内,膝弯处被重重一击,整个人站立不稳,一下跪在了地上,两只手顺势被人扭到了身后。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那人艰难的喘着气,压低声音道:“樊将军,先别动手,我是靖公主派来的。” 身后的高大身影停下手中动作,对他怒目而视:“靖公主是何许人也?要是来传信,怎的不在大白天,深夜里偷偷摸摸的,你当老子是傻子么?” “有信物为凭!”那人匆忙说道,“将军在我怀里摸,有公主贴身的玉佩。” “哼,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身后的汉子地喝道,将手伸进他的前襟里,果然摸到一物,举到月光下一看,无暇的美玉上刻有两个小字‘靖和’。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当年靖公主出嫁时,王亲自系在她腰间的。 冷哼一声松开手,跪着的人猛地吸了几口气,干笑了几声道:“公主原本交代,让悄悄把信交给将军便撤回,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樊浩开口,颇为自得:“你当这大营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来去自如?” “不敢不敢。”那人赔着礼。 “既然公主不让你现身,又怎会将贴身玉佩给你做凭证?莫不是你偷的?”樊浩怀疑的打量着那人。 “将军有所不知,这几日,城中形势紧迫,戒备森严。若没有这玉佩,小人怎能深夜出城?” “好了,我不耐烦看信件。你只说,公主深夜让你来此到底何事?” “公主欲请将军泾阳城内一叙,说关于借兵一事,三皇子庸想亲自见见将军才能安心。” “原来如此,本不是大事,何至于偷偷摸摸?”樊浩仍是警惕。 那人压低了声又道:“陛下告诉公主,军中有细作,唯樊将军一人可全心信任。公主此次请将军前去,除过见见三皇子外,还要商讨如何揪出细作一事。此时事关两国,自然不能大意。” “沈将军也不能信?”樊浩皱眉,将牙关咬紧。 “小人说了,陛下仅信任将军一人,若将军不相信小人,让细作有了可乘之机,陛下的雷霆之怒,将军可承担得起?” “行了,去便去。”樊浩突然觉得自己有生以来头一次受了如此众重任,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好。 跪着的那人又道:“还望将军把玉佩还给小人,不然,小人无法回去复命。” “我说,你没有玉佩进不去,难道我就长了翅膀能飞进去不成?”樊浩怒气冲冲。 “将军误会了,将军的信物在那个信封里,是钊的皇帝赐给公主的令牌,比玉佩还要好使些。” 樊浩冷哼一声,拾起信封,将令牌取出,看了一眼地上那人,催促道“事不宜迟,快走吧。” “等等,将军不先将信处理了,如若被人发现……” 樊浩打断他:“得了得了,知道了。”顺手将信收进衣袖中。 “小人另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和将军同行,还望将军见谅。” “去吧,既是公主的人,本将军便不为难你了。” 五更天,靖公主站在巍峨耸立的城墙之上,见一人骑着深色骏马,乘奔御风而来,挥了挥手,嘴角勾起凉薄的笑意,对守城的将领吩咐道:“待他行至城墙下,乱箭射死,不留活口。” “是。” 樊浩一路奔波,额上,身上早已大汗漓淋。擦擦汗,望了一眼城墙,摸出怀中的令牌,仰头正欲喊人,忽然,千百只箭破空而来,于这寂寂深夜里,映着月光,发出森寒的冷光。 樊浩未来得及惊呼,身上便中了数箭,从马上跌下。身上的血一点一点流尽,他大睁着眼,耳边的风声渐远,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神识一点一点远离。拼着最后一口气,抬头向城墙上望去,只见一个女子,一身火红衣衫,妖艳的如同一株嗜血的曼珠沙华。她冷冷向自己看了一眼,然后一甩衣袖,毫不留情的转身往回走。那如火的裙裾最后与他额上流下来的鲜血交叠,而后,世界化为沉寂,再无声息。 第二日清晨,沈彦正在演练场上看士兵排兵布阵,诧异樊浩此时怎么还未起身?不过一场大醉,至于就睡过头了嘛,等会儿他来了,一定要好好说说他。身为将领,如此怎行? “报——”一士兵捧着一个木匣,从远处跑来,“靖公主昨夜抓住我军一个前去报信的奸细,特砍其头颅送来交给将军处置!” 沈彦的心剧烈跳了两跳,‘细作?’难怪陛下如此周折行事,原来有此一说。心中的疑惑解开之后,他瞬间大喜,接过木匣,走了数十步后道:“将樊将军叫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 用剑尖挑开木匣,一张熟悉的面容怒目圆睁的瞪着自己,沈彦心头一骇,站立不稳,向后退了几步。定了定心神,再次一看,整个人如五雷轰顶般立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不可能!!!他怎么会……,不可能!!!沈彦在心中叫嚣,只觉头脑中轰鸣一片。回过神来,当下便将木匣合上。 “将军,公主派来的人,还等着回话呢。”一旁的将士提醒道。 沈彦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告诉公主,我会将它百里加急,送到陛下手中。” 风瑟瑟,江水已完全冻结,成群的乌鸦落在光秃的枝干上,向下注视。树下,几头狼你争我夺的撕咬着难得的美餐,那是两具尸身,奇怪的是,有一具尸体,脖子上有个碗大的疤,头已被人砍去,不知所踪。 待狼群离去后,乌鸦们才扑棱着翅膀飞来,看着所剩无几的残害,叫了两声,然后贪婪的一下下啄着。 夜里,雪如风暴席卷而来,皑皑的白雪,厚厚的铺了一层,大地依然洁白,冰天雪地里,处处莹然若白璧。 ? ☆、翻覆 ?  石破天惊! 樊大人不相信其子私通外敌,在大殿上看见樊浩鲜血淋漓的头颅时,上指天,下指地,怒不可遏的将他们樊家世世代代的功勋数了一遍,又将我劈头盖脸的骂了一番。我看樊大人热血贲张,慷慨陈词的模样,仿佛我就是那逼死忠良,偏听奸佞,善恶不分的混账皇帝。我咳了两声,念着樊大人一世英名,又老来失子的份上不欲与他计较,挥了挥手,有将士便将他拉下去。 晚间,一个消息传来,樊大人为了证明满门上下的清白,在太庙前抹脖子自尽了。这一下,满座皆惊。樊大人在民间的声望本就异常的高,众人都称之为‘樊青天’,是护国柱石一样的存在,我本意是让他在家闭门思过几日,没想到他性情竟如此刚烈。 我特地下旨,将樊大人封侯,赐予他满门荣耀。 然几日后,民间却流传,现在世态安稳,我这个皇帝为了□□,不惜过河拆桥,将曾经助力最大的两位大人其其逼退。流言一出,便如同风暴,迅速席卷了整个京城。 人心惶惶,四下里皆说我德行有失,不堪为臣民之表! 我坐在高高的帝座上,看着一众大臣,冷笑出声:“此流言必是人为,中书令你务必给朕查清楚了,看是何人所为!” 中书令捧着玉牌,连连答是。 我冷哼一声,再道:“朕许百姓谈论国事,是希望民意可以及时上达天听,朕能广纳谏言,自省己身,这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幸事。而不是让百姓受人蛊惑,乱作一团!” 中书令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放心,臣定当查出是何人所为。” 崔尚书此时上前一步,愁容满面,忧色深深:“陛下,这几日在湖州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此人自称为七皇子,他一振袖,大半个湖州都反了,湖州人数不多,本来派去一支军队灭了他也就罢了,只是如今京城是此番形式,老臣甚为担忧,还望陛下下个决断。” 我一拍扶手,整个人腾地一声站起来:“有此等事?” “不要着急动手,派兵将湖州围住,先查查清楚再说。” 没多久,我的暗卫来报,此人果真是七皇子,如假包换的七皇子。饶是我再糊涂,反过来看看这些日子的事情,也一下明白过来。三朝衰落耀元兴,耀君年少倚东风。朝落魏氏雨一场,暮来青天分外明。我这个七弟还真是有本事,一下折断了我的左膀右臂,顺带在民间宣扬宣扬我德行有缺。 只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难道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涌入我的脑中,最后几年,父皇最爱的便是这个孩子,所以欲将王位传给他也是有可能的,据贴身服侍他的人说,七皇子一向行事紧密,滴水不漏,从不做无把握之事。若当年他知道父王有意把王位传给他,而他自知在朝中没有根基,没有足够的把握和自信去赌上一赌,那么,他最有可能做的便是……死遁!!然后隐入暗处,细细谋算,蛰伏等待…… 我打了个寒颤,脊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为今之计,只有抵死不认他的身份,然后将他当乱党诛杀!一动此心,我便立即下旨,围剿逆贼。 可这一围剿的结果,却大大超出我的意料! 战至正酣,前司天台张大人之子突然出现,为其父鸣冤!声称他的父亲暴毙,不是由于疾病,而是当今圣上赐死,只是因为张大人占卜出了天祭祸乱,不是大吉之兆,而是天将降大难于孛国! 七皇子站在城楼,振臂高呼,称当年先帝本欲传位给他,却为我所害,身受重伤,死里逃生。所幸苍天有眼,让他存活,并于祭天之日降下凶兆来警示众人! 七皇子当即捧出先帝的传位诏书! 从湖州开始,接连七州,不战而降,皆俯首称臣! 不出半月,兵已攻到京城,我站在这九重宫阙之上,看着为首一人骑着骏马,浑身雪白,容颜若玉,整个人却又似雪山般冰冷,他骑着马缓步而行,凛冽的气质与雪白的战袍一起在空里飘飞。他抬头,一双细长的凤眼直直扫来,一拱手道:“皇兄。” 宫人吓的早已魂不附体,四散奔逃,诺大皇宫,物件七零八落的倒在地上,透出慌乱过后的死寂来。 我坐在殿里喝茶,看那人慢慢走进来。 我一撩衣摆站起身,“七弟这一招,果然高明。呵,连先皇的诏书都有,我还真是无力回天。” 我为他倒了一盏茶,推至他的面前,然后坐下。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犹豫太久,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笑笑道:“我那晚回去,将父皇给我的传位诏书翻了出来,细细看了许久,没想到,七弟不愧是父皇手把手教出来的,这字,还真不容易分出来,当初把这满朝的文武大臣都唬住了,七弟不去仿古人的字画,真是一大憾事。”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握茶杯的手紧了紧,有一丝诧异:“你怎知是我写的?” 我摇摇头,扬起眉:“你与父皇的笔迹十足的像,单凭这点绝对判断不出来,否则我当初也登不上这个位子。只是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父皇平时在批阅奏折时,特别喜欢将笔画简写,但一遇到诸如祭天祭祖这种大事,父皇若写祭文,却会将笔画一一补全,除此外,封妃封后等大事皆是如此。只是这些东西平时都收着,大臣们根本看不到,他们已经习惯了父皇这样写,自然是不知道父皇的这个习惯,自然对你写的那张诏书不会有什么异议。一旦你将此事翻出来,只需去藏书阁翻阅,便可当场对峙,是不是?”我笑笑,“除非大臣们认为,传位诏书不是一件值得重视的大事。” 耳边传来击掌轻笑之声:“皇兄好生聪明,要不是我早有准备,谋划已久,此事能不能成,还真是说不准。” 我叹息:“现如今,说这些也无甚用处,只是,你虽攻破皇城,有一样东西却不一定能得到。” 看着对面那人,我忽地想起了一院死去的桂花树,心里有些唏嘘。 他半眯了眼瞧我,眸光带着寒意:“玉玺?” 我点点头:“一点不错。” “皇兄,事到如今,你还如此自信吗?”他放下茶盏,幽幽一叹。 阿远从外殿进来 ,手里执着一把匕首,明晃晃、寒森森的搁在诺儿脖子上。阿远将头偏到一边,眼神慌乱,不敢直视我。 “皇兄,阿远当初冒死为父皇传信,更是不远千里从皇宫奔到瑶山寻你归来,你以为他是谁安排的?”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石相击,我的心却沉入湖底。阿远他,是我踏入这皇宫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我最信赖的人。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我将目光投在阿远身上,道:“阿远朕问你,那次朕在路上遇袭,是不是你做的?还有楼家女儿之死,是不是你从中作梗?你一早便知道了澜樰身份,知道我对她有所怀疑,所以故意让我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我说的对不对?” 阿远咬着下唇,直至渗出血来,他依旧不敢看我,只闷声答道:“是。” 我再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澜樰身份的?” 阿远低头,咬牙不语。 我将目光转向对面的人,只见他轻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这个,可要怪皇兄你自己了,你托我的人去查夫人的来历,结果嘛,自然是第一个传到我这里。” 我的手在衣袖里紧握成拳,眯起眼:“你是说,楚乔也是你的人?!”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说亲如兄弟也不为过。” “哈哈哈……哈哈”我笑得直不起腰来,眼角有泪渗出。呵,这世间,在这世间,哪有什么可信之人!! “怎么样,用玉玺换回璃王殿下的一条命,皇兄,你觉得值不值?”那人修长的指骨轻轻敲打着案几,不急不缓,似在等我最后的决定。 大呼一口气,看着他雪白的衣袖,我笑道:“七弟,你以为如此就赶尽杀绝了吗?区区一个璃王,就能让我放弃手里最后的筹码?” 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出声:“听皇兄的意思,还有退路?” 我站起身,凌厉的目光扫在他身上:“退路没有,绝路倒是有一条。若你今天走不出去这个殿门,就算你胜卷在握又如何?没了性命,一切都是空谈。” 我朝着殿外,吹了一个响亮的哨声。一瞬间,无数黑影从天而降,涌入宫殿,个个手执利刃,冷光森然。殿里的数十冰甲,不到片刻被杀了个干净。我厉声道:“关门!” 那人站起身,抚平雪衣上的褶皱,从容淡定,一丝慌乱也无:“皇兄,你当真要杀我?你可知,就算我死了,你这个皇帝,也是做不成了。” “谁做皇帝不需要你来管,你也不必在这里拖延时间。”我一挥手,吩咐道:“上!” 他高声厉喝:“难道皇兄也不管正在与杞国交战的数十万兵士吗?!” “等等,”我向暗卫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你刚刚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皇兄以为,凭我孛国的国力,可以供养这支庞大的军队多少时日?战争越是到后面,越是在拼国力。我知道皇兄本打算调用下海经商的银钱来支持军队,而非逼着百姓交征粮,让百姓饿肚子。我说的可对?” 我冷冷的看着他:“然后呢?” “皇兄既已知道楚乔是我的人,也必定知道从前不见的那一大笔银子流入了我这里,再细想,还一定会知道现在这商队被我控制了。若没了这些银钱,你的百姓该怎么办呢?相反,如若我登上皇位,我可以保证,将这一大笔银子都投入战场,绝不从民间征粮!” “呵,也罢。”我上前一步,盯住他点漆的双瞳,“你可真是了解我。” 他长长的凤眼眯起,一向风轻云淡,无一丝波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哀伤的神色:“皇兄为了你的百姓而妥协,可你放弃所有来护佑的百姓呢,此时此刻又在做着什么?流言蜚语、诋毁、谩骂、帮着别人一刀刀捅在你心上。呵,真的不恨吗?” “恨,但我必须这么做!”我转过身,向外望去,“透过殿门,穿过宫墙,你能望到什么?” 不等他回答,我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望到的是两个字,‘家国’。” 身旁的人伫立了半晌,没有言语,我回身看他,他的眸光,真的如我所说,遥遥望了出去。 “你走吧。”他说道,“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这孛国,一定会比现在还要繁荣强大,其实,从一开始,这就是我毕生的夙愿。” 我点点头:“我知道,而且我也相信你能做到。” “玉玺……” 话还没说完,他便打断我:“等你平安离开了,再派人交给我吧。” “好。我会将诺儿也带走。” 我走到诺儿身边,朝他张开了怀抱,阿远松开了手,诺儿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哭道:“皇叔……” 我一下下拍打着他小小的背,看到阿远跪在地上,双目通红,朝我磕了三个头。 我摸着诺儿的脑袋:“皇叔在这里呢,诺儿不要怕,告诉皇叔,你姑姑呢?” ? ☆、青莲 ?  我拉着诺儿的手,一步步走向雀灵宫。将厚重的宫门‘吱呀’一声推开。 澜樰穿着大红的嫁衣,若天边绯色的流霞,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 梁上悬了一根系好的白绫,白绫随风舞着,在我眼前乱晃。 我与她两两相望,各自无语。所有心绪,都不必再言说。 我向她遥遥伸出手去:“樰,跟我走。” 青山绕绕,细水长流,日光岑寂,浮云悠悠。 我们住在山水环绕的小镇上,一起看落叶修竹,日升月暮。 我乘着小舟,在藕花深处穿行,身旁的澜樰一身青莲色衣裙,怀里抱了我新采的大捧荷花。 青莲花,绽天边,远道芳草思连绵。 放眼江面,微风染染,碧水起伏。随波千万里处,带起浮光一片。亭亭菡萏,参差万叶,千万种风情,也在这随波一倾之中。 我站在船头,踮起脚,伸手去摘青莲,小心翼翼的捧着,清晨露水与淡淡的花香让我心神沉醉,我把花插在澜樰怀里,轻声道:“樰,给你。” 再背过身去,想把小舟摇的更远些。 身后一阵刺痛,血如失控一般,从身体里极速喷涌而出,我低头看着胸口刺出的刀尖,握紧拳头,大喘着气,将头慢慢向后扭。 莲花散了一船,澜樰的脸上布满泪痕。 我轻笑,看着她氤氲了薄雾的眼眸:“樰,为什么?” “为了诺儿……他答应我,只要你死了,诺儿就可以回京做回璃王,等陛下殁了,诺儿就是下一任的王。”澜樰死死咬住双唇,泪如雨下。 “呵……即使最后,我……还是败给了你的忠孝啊……呵……”我看着她,只觉从前的一切都渐渐远去,化为虚影。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投入这苍茫的碧水中。 神志渐渐模糊,我听见澜樰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鹞!” 一个身影投入水中,她的长发在水中散开,我眼中的苍穹,尽是轻柔的发丝。我看到她的身影在水中起伏,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世界终于一片安然。 不远处,水面上的飘着一叶扁舟,一个公子,青袍散发,俊拔孤高若鹤。他缓缓转身,道了一声:“船家,回去吧。” —————————————————————————————————————————— 孛国新的帝王放下朱砂笔,站起身,推开殿门。 “阿远,你有没有闻到桂花的香气。”雪白的衣袍换为绣有金色龙纹的黑袍,唯一不变的,是男子身上冷冽的气质。 不等阿远回答,他循着香气,径自走去。 原本废弃的园子里,数百株桂树齐齐绽放,灿若金色琉璃的小小花朵,在风里旋转着。男子伸手接过一朵,放在鼻尖轻嗅。 一声‘子虞’遥遥传来,年轻的帝王抬首,看见细碎的金色琉璃雨中,一个挺拔俊美的男子正迎风微笑。 子虞,我放弃了所有,赔上了满门,怎么会轻易离开? 子虞,与杞国一战的主力军是镇国公麾下的,少了他们的世子,万一心生叛乱怎么办? 子虞,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不能和任何女人诞下子嗣…… ———————————————————————————————————————————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榻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澜樰一身素衣,坐在床头打瞌睡,似是有所感应,她的眼神一下子清明,向我望过来,我忙闭上眼,一动不动。 她的手小心的抚上我的脸颊,幽幽一叹:“鹞,你快些醒吧,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诺儿是世子,必须要回去,陛下可以放过你,但是魏柯不会放过你,只有让他放心了,你才能好好活着。这一步虽险,但是一旦成功,便再无后顾之忧。” 她将脸贴在我的脸上,“你都瘦了,快些醒来,我给你做好吃的。呵……看我,我连你最爱吃什么都不知道,也是,身为帝王,你做什么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爱吃的不会多吃,不爱吃的也不会少夹一筷子。” 她的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鹞,男子女子又有什么?只要真心相爱,便够了。” “鹞,等到我们都老了,走不动了,就一起躺在庭院里,晒晒日光,你说好不好?” ………… “澜樰姑娘,能不能帮吉婶一个忙,我孙子衣裳破了,我这眼睛,花的什么也看不清。”门外传来人声。 澜樰终于起身,离开我,推门走出去。 我睁开眼睛,擦干她落在我脸上的泪水。披上外衣,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泪水是苦涩的,樰,我累了。 大雪飘飞的瑶山之上,到处一片苍茫。我抱了阿姐留给我的狼皮小袄,静静坐在山崖上。 如同没有下瑶山的许多年以前一样,我一个人,吹着风,看着雪。只是偶尔会想起,在淇水之畔,曾经有一个女子,身着素色的衣裙,沾着凉薄的水汽,款款而来,唤过我一声‘鹞’。 全文完。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