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面瘫明恋的日子》 正文 第1节 被面瘫明恋的日子 作者:吃饭饭饭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被面瘫明恋的日子》作者:吃饭饭饭 文案: 和贺澜成亲,死了,重生,和贺澜成亲…… 当孟阙陷入这样的循环中,也就渐渐认命了。 读读书,养养犬(贺澜),孟阙本来以为这一生就这样过了,却没想到一不小心扒了狗皮……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恩怨情仇 虐恋情深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阙 ┃ 配角:贺澜 ┃ 其它: ================== ☆、第一章 重回八年前 孟阙死了。 一柄剑刺进了他的胸口,留下了一个血窟窿,鲜红的血液汩汩地往外流着。 在死去的那一瞬间,孟阙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是那个人知道自己死了会怎样呢?以那人对自己的偏执程度,肯定会千刀万剐了杀自己的人,然后再自杀来陪自己吧。 他虽然并不爱他,但是那人对他实在是好,看在八年相伴的份上,他或许还愿意在黄泉路上等他一程。 不过他这次等了他一程,下一辈子会不会又会纠结在一起呢?那人可是说过‘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 孟阙模模糊糊地想着,然后白光一闪,他突然活了过来。 他活了,不仅如此,他还回到了八年前,回到了和那个人成亲的晚上,活生生地坐在喜房之中。 看着那房间里挂满的红绸以及墙上贴着的大红‘囍’字,孟阙简直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孟阙想,他这辈子,不,是生生世世都逃不开那人了吗?这还真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孟阙站了起来,走到了镜子前。古铜镜中映出一个修长俊美的人影,黑发如墨,唇红齿白,一身红衣却难掩那股淡雅的气质。 在十八岁以前,孟阙是以自己的容貌为傲的。这是一个文雅为美的年代,男子也好饰面熏香,而孟阙,样貌更是得天独厚,不论他才与德,单单这副样貌,便令半个京都为之疯狂,再加上其才气,便是当之无愧的京都第一公子。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副样貌,吸引了那冷如寒冰的男人。 那男人叫贺澜,是他上辈子的伴侣,朝夕相处了八年的人。 他和贺澜之间,真是算是孽缘。 在遇到贺澜之前,孟阙的日子本来过得是十分舒坦的,前途也十分光亮。京都才子,貌比潘安,家里早就为他说下一门亲事,对方是贤王爷家的郡主,京都有名的美人儿。贤女为妻,位极人臣,这是每个男人想要的东西。 孟阙的梦想毁在贺澜手里,毁在贺澜对他近乎偏执的爱恋里。 他不知道贺澜为什么会喜欢他,喜欢到得不到他就会疯魔,喜欢到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这种感情太疯狂了,疯狂到孟阙有时看到贺澜都觉得会害怕。 这段爱恋不知由何起,他只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便不喜欢贺澜。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在这个年代,温润是评判一个男子的重要标准。而贺澜,他的五官太过凌厉,面容太过阴冷,即使他生着一张十分英俊的脸,也是十分不讨喜的。 当贺澜第一次上门求亲的时候,孟阙便暗暗地想着,他是否因为娶不到妻子,所以才将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 当然,这些并不是孟阙凭空想象出来的。 第一,贺澜的出生并不差,他是长公主与驸马的幼子,自出生起便是二字郡王,到了弱冠之年却未曾有婚约。有传闻说,太后本来有意撮合贺澜与丞相家的嫡小姐的,但是后来不知因何原因,这婚事并没有成。 丞相之女与那位郡主相比,也不遑多让,容貌一等,秀外慧中,所以当然不可能是贺澜看不上人家小姐,唯一的原因便是贺澜被拒婚了,因为顾及着长公主的面子,这消息才没有透出来。 贺澜的长相实在太不符合主流审美了。 第二,娶男子为妻并非没有先例。在这以柔为美的年代,有些男子生得比女子还要秀雅几分,有些男子也会嫁与他人。但是那多是因为家中不富裕,不然谁愿意将传宗接代的儿子送到别人家去呢?一般富贵人家是不会干这种事的。 孟阙的出生不算一等一的好,但是也绝对不算差。他的父亲是伯阳侯,即使不讨圣上欢心,但是至少侯位摆在那里。等他父亲去世了,孟阙便是新的伯阳侯了。 综合这两种情况,贺澜还来伯阳侯家求亲,那不是因为娶不到妻子还是因为什么? 当然,这倒霉事也不是凭空出现在孟阙身上的。 孟阙虽然与那位郡主有婚约,但是在更早的时候,孟阙就和贺澜订了亲了。这早是早到什么时候呢?早到贺澜和孟阙都还没有在娘胎里,他们就已经订了娃娃亲。这件事发生在伯阳侯和驸马爷酒后,那时驸马爷刚刚大婚,伯阳侯还未娶妻,两人一开心,便开始幻想着儿孙满堂的情景,然后顺便订了娃娃亲,甚至还交换了信物。 驸马和伯阳侯都是文人,这举动对于他们来说都太过于疯狂了。这异常之举,很容易酿下祸根。当伯阳侯只有一个儿子的时候,两人都在努力忘记这件事。 凡是有先来后到,贺澜和孟阙的婚事确实在那之前。 伯阳侯是有名的鸿儒,最重礼仪教养,所谓一诺千金。然而为了自己这唯一的儿子,他已经用上了自己半辈子的脸皮,努力去忽略这娘胎前的婚约了。 然而,当贺澜亲自上门提亲的时候,伯阳侯再也假装不下去了,只能咬牙履行了这婚约。这是个等级分明的朝代,他儿子自然不能娶长公主的儿子,所以只能咬牙将自己的儿子嫁出去了。 伯阳侯肯了,孟阙当然不肯。这婚约是老头子喝多了酒造下的孽,凭什么要他去还?他爹既然重诺言,为何不自己嫁给贺澜? 孟阙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能闹腾。 他闹了很久,还曾绝食,等来的却是全身无力时,贺澜坐在他的床前,冷着一张脸,动作却无比轻柔的服侍他吃东西。 孟阙和那位郡主商量好了一起私奔,只是第二天等着约好的地点,却看到贺澜冷着一张脸背着一个包袱站在他的面前。 孟阙一人一马,偷偷跑去了北国,却在那漫山寒雪中遇到他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人。贺澜跟在他身后,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城,陪他看尽了北国风光。 在很久很久以前,孟阙便有个想法,佳人相伴,纵马去看看这天下风光。而陪他完成这想法的竟然是贺澜。 最终,他还是回到了京都。 他觉得,贺澜张开了一个很大的网,无论走到哪里,都走不出那个网。 最终,他还是和贺澜成亲了,从京都第一才子变成贺澜的夫人,他的名字,从此和这男人永远连在一起了。 这一过就是八年,如果不是因为他被人杀了,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年。 孟阙并不喜欢男人,但是成婚后,贺澜对他更加变本加厉地好。这男人很冷,唯独对他有求必应。到了后面,孟阙似乎习惯了他对他独有的温柔。贺澜对他很好,自然不会再纳妾,他们偶尔会上床,两人就像平常的夫妻一般。当然,这也只是习惯,离‘喜欢’还差很大一步距离。 但是这样的生活对于孟阙来说还是有些枯燥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当死的那一刻,这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只是没想到,他再睁开眼,竟然是回到八年前。那一切难道又要重来一次吗?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孟阙从那思绪中回过神来。 红烛摇曳,这喜房等来了他的另外一位主人。 孟阙转头,就看到那站在门口的人。 ☆、第二章 洞房花烛夜 在那光影交汇处,男人的身影有些模糊,片刻后,孟阙才看清楚了男人的样子。 男人身材挺拔,眉毛很浓,眼睛乌黑,鼻梁高挺,薄唇也生的十分好看。尽管如此,他和“文雅”二字仍是无缘的。他的五官冷硬,尤其是一双眼睛,隐隐透出一股冷气。看到贺澜的第一眼,往往会让人忽略他其实也是一个五官俊朗的男人,而联想到那游走于死界的阎王。 同样的一身红袍穿在贺澜的身上完全是不一样的观感。试想一个阎王穿着一身红衣,那是没有半分喜气的,反而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在京都,孟阙被誉为“京都第一佳公子”,贺澜也有一个称号,叫“活阎王”。这个称号自然是不讨喜的,哪家小姐如果当他顶着这样的称号还敢嫁给他,那绝对是真爱。 而最终,和他成亲的却是自己。孟阙对贺澜绝对不是真爱,而是一个被爹坑的倒霉蛋。这做一次倒霉蛋不够,他还做了第二次。 孟阙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面对这个倒霉的事实。 孟阙认真地看着男人的脸,其实在他临死前的一刻钟他都见过这个男人,但是此时却仍旧有一种陌生感。眼前的男人比自己记忆中的年轻一些,五官更柔和一些,身上的戾气也没那么重,如果他穿一身白衣,再多笑笑的话,或许可以逆转那些流传在民间的传闻。 然而,贺澜似乎对自己的名声并不在意。 这或许也是皇帝为何这般赏识贺澜的原因吧。 朝夕相对了八年,孟阙对贺澜自然十分了解,男人虽然瘫着一张脸,但是孟阙却知道他喝醉了。他的眼神虽然紧紧盯着那放着红烛的桌子,实际上是没有焦距的。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男人,其实酒量十分差。这是他的弱点,所以贺澜不会轻易将这个弱点暴露在人前。在孟阙的记忆里,贺澜醉过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现在贺澜喝醉了,理由很简单,因为今天是他们成亲的日子。贺澜得偿所愿,自然喜不自禁。想到贺澜对自己那偏执的感情,孟阙又叹了一口气。 他有时甚至会想,如果他没有长这样的一张脸会不会好一些?不当那‘京都第一才子’了,这样至少贺澜不会迷恋上他。 贺澜的目光从桌子上渐渐往左,最终停在了孟阙的身上,眼眸转身。孟阙的身体突然僵住了,他的心中有些慌乱,身体却不自禁地热了起来。 他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疯狂的画面,每个画面都令他口干舌燥。贺澜身上裹着红袍,孟阙却似乎看到了藏在红袍下强健的肌肉,以及那种坚硬的触感。 重生前,对于床上之欲,孟阙是十分淡薄的。八年了,他都没有习惯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承欢。但是贺澜却并不一样,这个男人,床上比床下还要凶猛一些。 因为顾及着孟阙的想法和身体,他们很少做那种事。但是一旦做了,孟阙都会被弄得个半死。上一辈子,最疯狂的一次就是孟阙在床上躺了五天,而贺澜因为愧疚也在他身边守了五日,之后近乎半年的时间,贺澜都没有再碰过他。 想到那一次,孟阙身上的热气突然褪去,变成了冷意。他直视着贺澜,脸色变得冷了下来。 今天是洞房花烛夜,但是他并不想洞房,如果贺澜敢强迫他做什么,他绝对会……上一辈子他便将贺澜踹了出去,让这男人在门槛外睡了一夜,这一辈子他也绝对不会手软! 贺澜突然迈开脚步走了进来,然后顺手还将门合上了。 孟阙像一只刺猬一样,竖起了浑身的刺瞪着他。 孟阙是站在铜镜前的,贺澜却朝着床走了过去,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浓眉皱了起来,然后便四仰八叉地躺在了那张摆着红枣和莲子的大床上。 孟阙的一口气还没有松下,便梗在了喉咙口。 他胸中腾起了一股没来由的怒气,狠狠地瞪着床上那呼吸平稳的男人! 他总觉得有些东西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超出了他的正常认知。 红色的喜袍,袖子被揪成了一团,添了许多道褶皱。红烛摇曳,孟阙的脸上添上了一层阴影。 孟阙怒气冲冲地朝着床边走去。 贺澜是睁着眼睛的,他的眸色很黑,正愣愣地看着帐顶。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孟阙的身上。 当接触到贺澜的眼神的那一刻,孟阙心猛地跳了一下。 皇帝宠臣,雷厉风行,官拜丞相。这是八年后的贺澜。在外人眼中,这个男人就像一块毫无弱点的寒冰。 而现在,贺澜的深眸紧紧盯着他,竟似带着水汽与委屈。强势的人展现弱点的时候更让人震撼,贺澜这个样子,孟阙上辈子都很少看到。 在那一刻,孟阙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贺澜是在向他撒娇示弱吗?孟阙那冷硬的心突然柔软了起来。 罢了罢了,他上一辈子都这样过来了,就算报答贺澜对他的一片真心吧。 孟阙在床边坐下,然后伸出手将贺澜身上的喜袍脱了下来,除去了他的外袍,最后,他的身上只剩一身白色的单衣和亵裤。 孟阙也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这衣服穿在身上其实并不舒服。当脱掉的时候,所有的束缚都消失了。 孟阙突然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背上,他转过头,就看到贺澜已经坐了起来,眼眸之中带着浓重的欲望。 下一瞬间,灼热的胸膛便贴上了他的背。 贺澜寻着他的唇,开始的动作还有些小心翼翼,到了后面便有些疯狂了。贺澜就像疯狂的野兽,带着浓烈的占有欲。孟阙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红烛灭了。那一房间的红绸也消失了颜色,成了夜里的暗影。 孟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无法动弹。他的身体就像被拆卸成了一块一块的,没有一块是受控制的。 这是一个十分重礼仪的国度。小童一入学,学的便是礼仪之道。尊师重道,孝顺父母,夫妻之道,道道入心。孟阙虽然是男子,但是也算是‘嫁’,成亲第三天必须‘回门’。 他这副样子,难道到时候要被人抬着去看那老头子? 孟阙心中惶惶,突然有些后悔昨晚太纵容贺澜了。 孟阙勉强动了一下,便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孟阙心中突然有种怪怪的感觉。 上一辈子的洞房之夜,他并没有和贺澜洞房,所以不知这后来的情景如何。 但是因为孟阙的睡眠十分轻,身边一旦有什么动静就会醒来。所以为了不吵醒他,贺澜即使早就醒了,也会睁着眼睛等着孟阙醒来,才会下床。 同榻而眠,他很少有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情形,尤其是在贺澜折腾了他一夜后。 孟阙胸中堵了一口气,起身便要下床,只是没想到这一用力,整个人就摔在了地上。 他身体偏瘦弱,身上没有多余的肉,身上只穿着薄薄的衣服,这一摔,简直就伤上加伤,比那受了一剑还要痛苦! 孟阙躺在地上便不想再动了! ☆、第三章 友人来拜访 如今是秋冬之际,地上还是有些冷的。孟阙一动不动,有些像在自虐。 门外很快地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急切:“公子,你怎么了?” 这声音对于孟阙来说是有一些陌生的。他一句话也不想说,更不想理会那声音。 外面的人似乎有些慌了,脚步声匆匆远去,又匆匆地来,门很快便被蛮力推开了。孟阙转头看去,脸顿时僵住了。 只见门外站着四五个人,最前面的是一个像猫一样的少年,而他身后,则站在几个大汉,明显都是在这院子里干活的。如今,这五双眼睛都盯着孟阙那狼狈的样子。 其实在其他人的眼中,孟阙绝对算不上狼狈。 他的温文尔雅之名在整个京都是出了名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这样的传言,京都第一佳公子,貌若仙人,品性纯良。这样的人,比起他们的主子贺澜来说,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府里的下人们,若不是因为领着的月钱比别家高很多,是绝对不会留在郡王府的。贺澜性子恶劣,说不定哪一天看他们不顺眼就杀了他们了! 所以,当知道孟阙和贺澜要成亲的时候,这些下人们都是十分开心的,开心之余则隐隐有些同情孟阙。 昨日在婚宴上,他们这些下人是不能观礼的,今天算是第一次见到这新的另一位主人。孟阙躺在地上,只见他皮肤白皙,温润如玉,与传闻中的可是一点不假!他们看向孟阙的眼神顿时带上了崇敬之情。 孟阙则被他们围观的羞愤欲死。他昨晚和贺澜大战了一夜,身上的衣袍根本不能完全裹住那些痕迹,如今就这样被人围观着,实在是太有伤风化了! 那猫一样的少年首先反应过来,先将那些人赶走了,然后连忙关上门。 “公子,青竹以为您出事了,所以慌乱之下才找了那些人来,请公子恕罪。”少年跪了下去。 孟阙看着那少年:“贺澜呢?” 少年那猫一样的眼中目光闪了闪,跪着想要去扶孟阙。孟阙猛地甩开了他,有些执着地问道:“贺澜呢?” “长公主殿下突然病倒了。”少年咬着唇道,“大人离开前嘱托奴才一定要照顾好您。”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也是贺澜的母亲。贺澜成年后,这郡王府便建好了,贺澜就搬了出来。贺澜性子虽然孤僻,但是和他母亲的感情很好,长公主病倒了,贺澜突然离开去看他母亲也情有可原。 孟阙闷在心中的那口气便松了,看着那猫眼的少年也顺眼了许多:“我无碍,青竹,你扶我起来吧。” 青竹将孟阙扶到了软垫上,而不是那满目狼藉的床上。然后又迅速将床收拾了一番,换上了新的床垫和被褥,推开床,点了一些香,那狼藉的房间瞬间干净许多。这少年看似年纪小,其实是十分机灵的,而且动作十分利落。难怪孟阙要让青竹来伺候自己了。 那个人,总是会将最好的东西给自己。 孟阙的文雅气质是由内而外透出来的,而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更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青竹看着孟阙嘴角那淡淡的笑,心神突然晃了一下。 这一天,孟阙都基本躺在软垫上休养。 他自己上了一些药,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年纪还小,他身上的伤也好的十分快,到了下午的时候,他就可以下床了。但是贺澜依旧没有回来。 长公主的身体一直很弱,这一次的病似乎来势汹汹。上辈子的时候,长公主对他不错,孟阙靠着窗站着,心中想着明日要不要去公主府探望一番。 贺澜一夜未归。 第二天,孟阙的身体差不多好了,走路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他刚想出门,便有友人来访。 这友人并不是一般的友人,而是与孟阙志趣相投的友人。 孟阙是京都第一才子,又与大将军家的公子赵谨并称为‘风雅二公子’。孟阙擅长诗词,而赵谨则擅长曲赋。两人相识五载,第一次见面便相见如故,两人谈风论月,品花论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就像一人一般形影不离。这五年下来,两人简直比亲兄弟还亲。 后来孟阙和贺澜成亲后,他和赵谨的来往便渐渐少了。最后一次听到赵谨的消息,是他死在了那场朝廷与蛮族的大战中……后来究竟发生了多少事,令那附庸风雅的公子拿着刀剑走上了战场,做那喋血之事呢? 孟阙看着活生生的友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心中思绪翻滚,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他的友人,此时手中还是拿笔的,还没有沾着鲜血。 孟阙本来就生的白,所以赵谨没有看出他的异常。 “小阙,一起去曲风楼喝一杯?”赵谨将手中的折扇收了,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赵谨出生将门,却偏爱曲风和月,唯有这性子像他的父亲,所有的一切都写在眼里。他显然是憋着很多话想要和孟阙说的。 长公主身体弱,虽然病症不断,但是寿元却不算短。直到孟阙死去,长公主都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自己贸然去访,与礼不合。看着友人那期待的目光,孟阙很快应了。 曲风楼是京都第一名楼,算是风雅事的集中处。顶级的美人,动人的曲艺,一品的茶和酒,几乎成了这些文人墨客闲时的必去之地。 曲风楼二楼包厢中,两位年轻公子坐在那里。 一青衫公子,一白衫公子。青衫公子唇红齿白,眉目如山水墨画,雅从骨子里透了出来。白衫公子肤色黑一些,与青衫公子相比,眉目也更硬朗一些,就如同山间的清泉一般,细细品味,也有一番雅性。 若是这两人入画,是没有任何龃龉之处的。 桌子上一坛酒,开了盖子,酒香便飘了出来。 “小阙,这酒是我们相识那一日藏的,到今日正好五年。”赵谨道。 “前日你来了吗?”孟阙问道。 “来了。”赵谨眼珠转了转。 “我没有看到你。”孟阙道。 赵谨泄了一口气:“没去,不想看到你穿喜袍的样子。” “我成亲了,你却没人要。赵谨,你这是事事不如我,所以嫉妒我吗?”孟阙斜着眼睛看赵谨。他斜着眼睛的时候和他平日里文雅的样子不太一样,似乎总透着一股狡诈。 赵谨替两个杯子斟满了酒,将一个放在了孟阙的面前。 “我才不嫉妒。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这一辈子是不会成亲的。”赵谨道。 文人多少有自己的怪异之处。有些人风流,而像赵谨这种想着不成亲的人却很少。 不过他们现在才十八岁,赵谨说的一切定论都未免为时过早了。 赵谨看着孟阙,眼神复杂,有些欲言又止。 孟阙知道,这才是赵谨找他的真正目的。两人便这样静静地饮着酒,最后还是赵谨忍不住了。 “小阙,我去打听了贺澜的事。”赵谨皱着眉,打听到的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孟阙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秉性怪异,不苟言笑,性好黑衣,眼带煞气,被人称为‘活阎王’。” 赵谨点头:“你说得对,但是不止这些。” 孟阙的脸上终于露出诧异的表情了。孟阙与贺澜相处八年,贺澜对他很好,在他面前,那些冷气与戾气都刻意收敛了。这些东西,他还是从路人口中听说的。 “这些都是别人看的,太过流于表面。其实一人的所作所为才最能体现秉性。贺澜供职于刑部,刑部干得都是断案审人的事。贺澜不过弱冠之年,却做了刑部侍郎,这不止因为他是郡王,是长公主的儿子,还因为他的断案能力十分强。但是,小阙,你知道他都是怎么审犯人的吗?” 孟阙摇了摇头。对于贺澜的公事,他似乎一无所知。 “酷吏,小阙,贺澜是真正的酷吏,经过他手下的犯人,没有人敢不招的。” 听到这里,孟阙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第四章 忠犬披着皮 在刚刚和贺澜成亲的那段日子里,孟阙心中不满,对贺澜也是漠不关心的。后来,两人关系稍微缓和一些,孟阙也从来不会过问贺澜的公事。他只记得贺澜的升迁是从刑部侍郎到刑部尚书,最后成了丞相,也是本朝最年轻的一位丞相。 贺澜虽然冷,但是却没有做过什么残酷的事,至少在他的面前是这样的。无论如何,孟阙都无法将贺澜和‘酷吏’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他不是怀疑赵谨,而是怀疑赵谨的话。 “这话你是从你父亲口里听说的?在老将军眼里,这朝廷上下除了他就没有好人了。”孟阙道。 赵老将军素有威猛之名,却也眼高于顶。他有个小毛病,就是特别爱看不起人,任何一个人站在他面前,他总能挑出毛病来。总而言之,他有个定论,朝廷上下,除了皇帝,就没有人比得上他。 所以,孟阙十分怀疑赵谨知道的那些事是赵老将军编排出来挤兑贺澜的。 赵谨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住了,他没有表情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沉。 他和孟阙相识五年,五年知己,相互交心。而孟阙和贺澜不过相识一年左右,这一年时间,赵谨从孟阙口中听到关于贺澜的事,多是烦躁与不耐。而现在,他们刚刚成亲两日,孟阙却下意识地选择了站在贺澜那一边。 他此时的心情就如同吞了破了的苦胆一般。 孟阙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解释道:“赵谨,我不是不相信你。老将军上一次还说长史王大人胡须长见识短,我后来见了明明是一位才高八斗的美髯公。” 赵谨脸上阴沉的表情很快散去,露出一个笑:“罢了,你比我小,大哥自然要让着小弟。不过这坊间关于你和贺澜成亲的事,确实流传着很多说法。” 孟阙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说法?” “京都第一才子配京都第一活阎王,众人都在猜,到底是才子感化了阎王,还是阎王活吞了才子。” “在他们眼中,贺澜就那般恐怖?” “那是自然,贺澜往那里一站,便冷了几分。不过也有个好处,贺澜绝对是消暑利器,贺澜在,根本不必去北方辛苦地运那些冰回来。”赵谨一脸正经道。 “不过这冬日真不好使。”孟阙道。 “已经入冬了,孟兄可要悠着点,莫要染了风寒。” 两人一边开着玩笑话,一边饮着酒。两人酒量都极好,一坛上好的‘春朝醉’下肚,两人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孟阙一直为自己的那句话感到愧疚,他怕赵谨对他心生罅隙,于是在离去前又补了一句:“长公主病了,我今日本是要去探望她的。“ 孟阙的语气软软的,明显在讨好赵谨。他这句话的深意不过喻指赵谨在他心中比贺澜重要许多。 只是他却忘了,有些事刻意说出来,反倒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赵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孟阙的那句话上:“长公主病了?” 孟阙点了点头:“贺澜一直留在公主府,这次病症恐怕不轻。” 赵谨心中的心思转了几个弯。 “小阙,就在你成亲的那天夜里,这京都出了一件大案。”赵谨道。 孟阙撑着脑袋看着他。这酒是曲风楼最好的酒,比一般的酒厉害许多。孟阙酒量好,脸色无变化,但是那双眼睛还是变了,变得黑亮无比,就如同泛着光芒的夜明珠。 “陛下的《千佛图》被盗了,你知道那副《千佛图》对陛下意味着什么。” 这位陛下是由混乱之下登基的,手中杀孽无数,后来冤魂入梦,皇帝数月不成眠,差点疯魔,幸而寻得这《千佛图》,才无冤魂扰梦。后来,皇帝每日入睡必抱着这图。《千佛图》丢了,其重要程度不亚于玉玺丢了。 孟阙的表情变得若有所思。 “这件事涉事严重,但是又必须隐秘,十分棘手。皇帝连夜召见了禁军和刑部,还有我父亲。父亲昨天早晨离去,今天早晨才回来。” 孟阙脑子聪明,岂会不知道赵谨话中的深意。他的脸色暗了:“其中包含贺澜?” 赵谨没有说话,但是孟阙已经知道了答案。 长公主到底有没有病?贺澜究竟去了哪里?如果真如赵谨所言,贺澜是去了宫中…… 孟阙从来没有想过贺澜会骗他。如果一旦有这种可能,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孟阙突然觉得自己喝醉了,因为他脑袋有些疼。 赵谨没有再说话,他知道点到即止,尽管他很想揭露贺澜的真面目。 两人一起起身离去,只是门一打开,外面却已经站了一个人。 贺澜一身黑色长袍,腰间系着暗金色的腰带,一股气势从那挺直的脊背和那暗黑的眼中透了出来。 孟阙的脑袋本来就有些昏昏沉沉的,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便往前扑了过去。贺澜长臂一伸,便将孟阙捞进了怀里。 孟阙顿时醒了,他想要挣脱,那抱着他腰的手突然紧了紧。 孟阙胸中堵着一口气,突然来了一股力气,竟然推开了贺澜,然后径直往外走去。贺澜看着自己空了的双手,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很快地追了出去。 赵谨站在原地,从头到尾,贺澜都没有看他一眼,似乎从来不曾将他放在眼中。赵谨脸上去不见丝毫羞恼,紧紧盯着贺澜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 传说中的‘活阎王’呀…… 贺澜紧紧地跟在孟阙的身后,两人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孟阙怎么甩都甩不掉。孟阙和贺澜的亲事本就是十分轰动的事,如今那冷面阎王如同一条大型犬一般跟在孟阙的身后,本是十分新奇的一景,自然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引来许多人围观。孟阙不想做众人围观的对象,直直回了郡王府。 一晃八载,他都被贺澜以温情之名困在这府第之中。他对这府第自然十分熟悉,用最快的路径回了自己的住处。贺澜始终如同一根柱子一般杵在他的身后。那黑漆漆的样子,确实与柱子无甚区别。 孟阙将贺澜关在了门外,却召来了青竹。 青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贺澜,心中有一些忐忑,一双猫眼偷偷瞄着贺澜,希望能得到一些指示。贺澜皱着眉盯着那紧紧关闭的房门。青竹只能硬着头皮敲门进去。 青竹一进去便跪了下来。孟阙坐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杯茶,茶香袅袅中,孟阙一身青衫,如仙人下凡,但是又似乎比仙人多了一丝凡愁。 “长公主真的病了吗?”孟阙问道。 “……是。” “贺澜去看长公主了?” “……是。” “这些都是贺澜告诉你的?” “是。”青竹硬着头皮道。 孟阙喝了一口茶,一直沉默着不言语。青竹偷偷地抬起头,那袅袅香烟中,孟阙的脸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了。 贺澜推门走了进来,直直地看着孟阙开口道:“这两日,我都在宫中。” “砰”地一声,孟阙手中的杯子突然摔在了地上,摔成了无数片,温热的茶也洒了一地。 重活一世前,孟阙厌恶贺澜的理由有千千万万种,唯独没有贺澜欺骗他这一种。 ☆、第五章 死后事入梦(抓虫) 青竹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还刻意地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孟阙和贺澜两个人,孟阙坐着,贺澜站着,两个人之间流淌着的气氛是十分诡异的。 孟阙心中是有些茫然的。他和贺澜之间,一直是他处于被动的位置。贺澜爱他,将他困在身边,对他的态度也近乎小心翼翼。上一辈子的那八年,孟阙一直是被贺澜捧在手心的。 贺澜可以骗他,那孟阙不得不怀疑贺澜对他那所谓的爱恋究竟是真是假了。 如果是假的……孟阙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如果是假的,那他被骗了八年,也实在太过愚蠢了。如果是假的,那他何必愧疚,又何必伴在贺澜的身边一辈子? 孟阙的心中有些悲哀,那些悲哀兜兜转转间又都找到了出口。孟阙想,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贺澜骗了他,那他不过离开罢了。天大地大,到处都有他的去处,离了贺澜,他反而过得更好。 孟阙那惶恐不安的心突然有了着落,脑袋也清醒了过来。贺澜站在他的面前,那双眼中带着审视,却没有愧疚。 “你生气了。”虽然是陈述句,他的眼中带着的却是疑问。 孟阙突然觉得一股邪火从肚子里冒了出来。赵谨说贺澜断案厉害,这样厉害的人竟然看不出自己心中所想吗? 贺澜突然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贴着孟阙的脸摸了起来,一点一点,就像摸着最心爱的东西,眼神中带着浓浓的依恋:“我想你了。” 孟阙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每次贺澜露出这样的表情,他都无法招架。若是一般的事,他脸上的表情早就温和下来了,但是今天的事不一样。他伸手打开了贺澜的手:“你出去,我要好好想想。” “你怎么了?”贺澜依旧是疑问的语气。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 贺澜那暗沉的眼神闪了闪,然后道:“母亲确实病了,我昨日出门的时候本来是要去探望母亲的,但是刚走到半路,便接到了皇上的口谕,所以去了宫中。” 孟阙的脸色明显好转,松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憋着一口气的。 只是,贺澜早就知道他生气了,为何不直接解释?对于此事,贺澜是真傻还是装傻? 孟阙心中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疑惑。 贺澜已经拉住了他的手:“明台寺的菊花开了,过几日一起去看看吧。” 孟阙爱菊成痴。京都之中,菊花当属明台寺的最好,每年秋冬之际,孟阙势必要去明台寺走走。这几日,经历重生与成亲之事,他一时竟将这件事忘了,此时听贺澜提起,眼睛顿时亮了。 接下来的半日,贺澜都一直陪在孟阙的身边。孟阙早就习惯了那种相处模式,所以并没有明显的排斥。而贺澜,心中却又止不住的诧异。纵使是成亲当日,孟阙都是不愿意的,他怕一觉醒来,孟阙突然没了身影,所以这几日,这郡王府的守卫都加了好几重。 出乎他意料的是,孟阙没有逃走,相反的,对他态度熟稔,仿佛相识了很多年。 孟阙这样的态度令他‘受宠若惊’。 贺澜将贴身的玉佩给了他。贺澜没有说这玉佩的来历,但是这玉佩戴在孟阙身上,他自然知道来历。贺澜幼年时候体弱多病,这玉佩是长公主上明台寺为他求的,这玉佩和贺澜一世之缘。 这种东西做定情之物最适合不过。 孟阙摩挲着袖子中的玉佩,指腹间竟泛起了一股热意。 夜里,两人同榻而眠。 或许是因为前几日,孟阙伤得太厉害,贺澜便也忍着,只将他抱在怀里。孟阙早就习惯了两人同睡在一张床上,只是对那事还有些抵触,他的身体开始还有些僵硬,见贺澜没有动静,便很快睡了过去。 房门虚掩着,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层淡黄的光芒中。 床下,血泊之中,一个男人躺在哪里,他的胸口处被捅了一个窟窿,鲜血还在不断地往外冒着。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色,活着的气息已经完全消散了。 那虚掩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丫鬟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当看见屋内的景象时,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手一抖,茶杯便打在了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夫人……夫人被人杀了!” 丫鬟尖锐的叫声突然响起。 很快的,房间外便跪了很多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战战兢兢的表情,他们全部跪在那里,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绝望,仿佛死的不是屋中人,而是他们自己。 脚步声突然响起,首先出现的一片玄色的衣角,很快的,一个人便出现了。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匆匆归来。当他出现的时候,跪在地上的人已经有人开始颤抖了起来。 门口很快让出了一条路,男人快步走了进去,他的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脸色。 男人朝着外面挥了挥手,那跪了一地的人瞬间消散了。 男人的脸从黑暗中展现了出来。他的脸色很可怕,但是熟知他的人才知道,其实他的脸色并没有太多变化。 他慢慢地走到了那血泊之中,他的眼神十分平淡,他伸出手,摸的不是那人的脸,而是那人腰间挂着的玉佩。 他将那玉佩取了下来,然后挂在自己的身上,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 最后,他才看向地上躺着的人。那人的血已经快流干了,变得难以言喻的丑陋。 孟阙突然睁开眼睛,他的脸色青白,大口的呼吸着,一种心悸的感觉压在心头。片刻后,他才冷静下来,看着那从缝隙中透出的月光,他知道这是一场梦。 但是梦里,贺澜看向他那毫无感情的眼神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为什么会梦到自己死后的事?而且还是这样怪诞的事。 这梦的前半部分并不差错,如果贺澜知道自己死了,肯定会迁怒郡王府的人,所以那些人才那般战战兢兢。 但是后面的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对于他的死,贺澜不可能这样冷漠,只可能疯狂。 ☆、第六章 老爹太风流 尽管觉得这梦十分荒诞,孟阙还是冷汗直流,湿透了里衣。这一吓,他便再也无法入睡。他翻了一个身,却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这么晚了,贺澜去了哪里? 孟阙睁大了眼睛,外面夜色正浓。孟阙在那宽大的床上翻来不去地睡不着。孟阙本以为贺澜出恭去了,这半晌过去,依旧不见人影。 那个梦确实给他留下阴影了,总觉得一口气闷在心头,胸中十分烦躁。再加上贺澜的突然消失,他心中不安更甚。他披衣下了床,然后转身便往外走去。 他刚打开门,一个黑影便出现在那里。那个黑影的身量比贺澜矮,也瘦弱许多,一看便不是贺澜。 “公子,您要去哪里?”少年的声音,是青竹。 孟阙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去,然后将门关上,重新躺回了床上。文人清高,不喜察言观色,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孟阙愚蠢。孟阙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死去又活过来后,有些东西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在那一刻,他的脑海中竟闪过比那个梦境还荒诞的东西。 青竹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如影随行一般,不像在伺候他,反而像在监视他。 贺澜对他的感情,真的如同他所想的那一般吗? 孟阙的心中突然生了惶恐的心思,如果他长期坚信的东西轰然倒塌……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被面瘫明恋的日子 作者:吃饭饭饭 第2节 孟阙下意识地咬紧了牙,不可能的,八年了,他应该十分了解贺澜的性格,那样冷清随性的人,怎样会隐藏八年,只会骗得自己以为他喜欢自己?他这样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孟阙连忙收回了那些千奇百怪的想法,思绪又转到了另一件事上面。 上一辈子,到底是谁杀了他呢?活着虽无趣,但是他也不喜死于非命。 与许多抑郁不得志的文人一般,与贺澜成亲后,孟阙的生活十分单调,每日不过作诗写字,偶尔参加几场诗会,可谓无欲无求,与世无争,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仇人。而贺澜为官十载,仇敌不少,最大的可能便是那些人杀不了贺澜,所以杀了他。 是谁能跨越丞相府重重守卫,冲进主人房中,毫不费力地杀了他呢? 想到自己的命掌控在别人手中,孟阙便觉得十分不爽。这一辈子,他不能再这样窝囊地死去。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想着剑刺入自己胸口的那一刹那…… 那人刻意隐藏了身形,但是那柄剑上的花纹他却记得……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然后迅速关上,再到身后突然躺了一个人,一切不过瞬间的事。如果不是孟阙处于高度清醒的状态,那么他根本不知道他身边躺着的人曾经离开过。 孟阙下意识地让自己维持着睡眠的姿态,知道身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孟阙才放松。有些时候,怀疑一旦种下,便会渐渐生根发芽。 不过那时候的孟阙并没有意识到。 第二天,孟阙睁开眼的时候,便正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那双眼睛冰冷中带着幽光,似乎要将他吸进去一般。 贺澜突然凑了上来,在孟阙的眼睛上亲了一下。温柔缱绻,亲完之后便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等着孟阙的责骂。 这一年,贺澜刚好弱冠之年,在他面前,却依旧保持着一些孩子气的动作。上一辈子,或许正是因为贺澜的执着和这不同于外人的一面打动了他,令他后来不曾想过离开。 当那双乌黑的眼中,戾气消失,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时候,孟阙岂有招架之力?孟阙露出一个笑。他生着一副俊秀的长相,淡雅从骨子里透了出来,清风不来,却似散发着一股馨香。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真是淡雅如花中君子,笑得令贺澜的眸色更加深了。 孟阙自然看得懂他的眼神,连忙收敛了笑,从床上爬了起来,在下人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孟阙穿得是蓝色的衣衫,黑色的头发用玉冠束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脸,整个人都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孟阙再回头的时候,贺澜已经穿好衣服了。今日的贺澜有些不一样,竟没有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黑衣,而是换了一身靛色的长袍,偏深色的腰带,身体修长而挺拔,俊美掩了戾气,如果再笑一笑,可能就可以和他与赵谨并为‘京都三公子’了。 见孟阙看着自己,贺澜眼光闪了闪,竟有些像羞涩。 “今日要去见岳父大人了。” 孟阙被他说得一阵火烧上了心头,烧得脸也红了。 两人一起用早膳,那伺候的人都退下去了。这一桌的早膳,都是按照孟阙和贺澜的喜好来做的,少而精,并且种类繁多。 孟阙刚夹了一个虾饺放在口中,还未下口,一个柔软的东西突然碰到自己的唇上,下一刻,那虾饺便落在了贺澜的嘴里。贺澜慢慢地咀嚼着,脸上却带着得逞的表情。 孟阙想到自己重活了一世,按照活过的时间来说,他已经活了二十六年,而贺澜刚好二十年,足足比他少活了六年,现在的贺澜对他而言就是个孩子,想到这里,他便接受了这样的贺澜。 早膳之后,两个人共乘一车,带着装满里礼品的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着伯阳侯府出发了。 伯阳侯府的老管家早早地等在那里,见车队来了,连忙迎了上去,然后朝着最前面的一辆马车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少爷,贺少爷,恭迎二位。” 老管家抬起头,首先出来的是一位面容冷凝,显然不是他家少爷,那就是和少爷成亲的那一位了,不过这脸真吓人。 老管家觉得自己抬不起头了。 孟阙随后走了出来,老管家这才抬起了头:“少爷。” “他呢?”孟阙问道。 老管家自然知道孟阙这个‘他’指的便是伯阳侯,这侯府的主人。少爷和老爷一向不亲,今天是少爷‘回门’的日子,老爷本来该在里面候着的。但是老爷估计想着自己不小心将唯一的儿子嫁给一个男人后,心生不痛快,便想着赶紧再造出一个儿子来,所以便去了…… “他在绣春院?”孟阙问道。 绣春院是伯阳侯为自己打造的温柔乡,里面养着琴、棋、书、画四位美人。 这么多年了,重来一世,孟阙应该早就习惯了,但是却仍不由得为他的娘亲感到悲哀。 “少爷先去正堂歇着,老奴立即去叫老爷。”老管家连忙道。 “我去见他。”孟阙说完便朝着绣春院走去,贺澜跟在他的身后。 孟阙走进一个奢华的院落,最终停在一间屋子前,屋子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孟阙伸手想要推开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一张脸出现在门口处,与孟阙对视着。那张脸和孟阙的并不像,唯一能昭示亲缘的或许就是那相似的唇了。 伯阳侯已近四十,黑色的头发中混杂着几缕白发,脸上生着细细的纹路,眉目依旧硬朗,五官却添了沧桑。 屋中除了伯阳侯,便没有其他人了。孟阙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但是闻到那浓烈的酒气,孟阙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 伯阳侯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孟阙,然后突然跨到了孟阙的面前,一个熊抱便将他抱进了怀里。 “扶果,是你回来了吗?扶果,我们的阙儿长大了,那个道士还说我们的阙儿活不过十岁。扶果,是因为我把阙儿嫁了,所以你来杀我了吗?”伯阳侯颠颠倒倒地说着,将眼泪鼻涕全部擦到了孟阙那不染纤尘的衣服上。 孟阙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却没有推开他。 扶果,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他母亲的闺名。 ☆、第七章 往事之纠葛 那一对父子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三步外的贺澜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时光渐渐回溯着,恍然回到了那一天。那一日,阴雨绵延,整座城都笼罩在烟雾中,他小小的身体缩在屋檐下,看着那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稚嫩的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却始终迈不开脚步。他似乎迷失在这满城烟雨中了,直到一把油纸伞举到了头顶,挡住了飘落进来的雨点。 他抬起头,便看到一个极美的女子,一身红衣,如同闪耀的骄阳。那女子如同仙子一般,踏着云烟而来。那女子对着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笑得贺澜呆住了,那一瞬间,昏暗和寒冷似乎消失了,他的身上如同包裹着阳光一般温暖。年幼的贺澜以为自己遇到了仙子,却不知道从那一日开始,他的命运便彻底改变了。 只是究竟是从天堂跨到了地狱,而是从地狱跨到了天堂,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女子说,我叫扶果。 扶果,扶果,贺澜紧紧地咬着唇,双手握成了拳,又松开,身体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 伯阳侯哭着哭着突然清醒了,当看清面前站着的是儿子而不是妻子的时候,伯阳侯脸上的失望一闪而逝,很快地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比起武者,文人心理偏细腻,所以这有名的大儒哭哭啼啼的,也算不得什么奇异的事。 伯阳侯淡定地擦干了眼泪,不甘地看了眼‘嫁’出去的儿子,又看了一眼贺澜。这都是他造的孽,如果扶果还活着的话,看到自己将儿子嫁了出去,怎么都会气得来找自己吧。 伯阳侯心中空落落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贺澜的脸色早就恢复了正常,朝着伯阳侯行了一个小辈对长辈的礼:“贺澜拜见父亲。” 伯阳侯被他的那一声‘父亲’差点叫得一口气梗在心口,上不来。 只是这亲事是他答应的,他也不能不理贺澜,只能从鼻孔哼出一口气,算是应了。 清雅的琴声突然响起,正是从不远处的小溪边传来的。三个人穿过长廊,走到尽头,便看到那泛黄的树影中,女子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 伯阳侯渐渐沉迷在那琴声中,下意识地朝着那女子走了过去。孟阙和贺澜也走了过去。 一个女子坐在那里,穿的正是一件纹着凤凰的红色的长裙,将那漂亮的面容衬得艳若桃李。 那女子正是这绣春院中琴棋书画的琴,弹的一手好琴。这女子被唤作‘琴女’,天下人都知她,皆因一传说。传有一日琴女于山中弹琴,引山中野兽驻足,一时成绝景。 这女子的琴声实在好,但是在这天下,却也只能称第二。 因为这天下第一的是唐扶果,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是天下第一奇女子。无人知她从哪里来,只是当知道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名声已经传遍天下了。唐扶果容貌无双,爱穿一身红衣,琴棋书画无一精通。除此之外,据说她还通八卦玄黄之事,可知人命理,改人之祸福。 这样的女子太过神秘了,有人说她是来自西域的巫女,有人说她是来自山中的鬼魅。 然而这样的女子,最终嫁给了伯阳侯孟豁。那时的伯阳侯,出生和才疏皆不凡,但是对比那奇女子唐扶果来,还是太过平凡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伯阳侯才时时担心妻子离开。虽然最后,这成了真。 唐扶果的离开对伯阳侯的打击很大,这位原本的鸿儒,开始沉迷酒色,也被皇帝渐渐疏远,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孟阙看着那女子,脸色十分不好看。这么多年了,他只在自己的院子中,很少踏入绣春院一步。所以他只知道伯阳侯在这院子里养了人,但是却没有真实见过。 道听途说和亲眼所见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是这女子穿着母亲最喜穿的纹凤红衣,弹着母亲最爱的曲子的时候。而老头子还听得如痴如醉。 孟阙的思绪不禁飘到了很多年前,那只是一个模糊的片段。母亲弹着琴,父亲坐在她的身边,温柔地看着她。风吹过,吹乱了她的黑发,男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平。这是映在他脑海中,他们二人相处的唯一一幕,也是孟阙心中关于爱的最初一抹影像。 男女之爱,便是这样,天地之大,而两个人眼中却只容得下对方。 想到这里,孟阙下意识地去看贺澜。而贺澜却只是低着头,孟阙看不见他的眼睛。 孟阙心中烦乱,很想去砸了那琴。虽然他性子儒雅,很少做这样的事,但是这一次,听着那无比熟悉的琴声时,孟阙觉得自己克制不住了。 最终,那碍眼的琴还是被砸了,碎成了两段,砸的人却不是孟阙,而是贺澜。 孟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贺澜,贺澜样貌虽冷,但是却很少有发怒的时候。而此时的他,如同一只野兽一般,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恐怖的气息。那破碎的琴也显示着刚刚贺澜用的力气有多大。 那女子吓得脸色都白了,早就没了弹琴时的优雅,脸色惨白,十分狼狈,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伯阳侯。 伯阳侯并没有看她,脸上的表情痴痴呆呆的,心思也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孟阙的目光紧紧盯着贺澜,此时的贺澜太陌生了,陌生地令孟阙有些害怕。那种不安的情绪又开始蔓延了。 “小澜,这首曲子叫《梦春光》,学会了吗?” “阙儿很喜欢这首曲子,你以后就弹给他听好不好?” 贺澜的耳边响起了很多细碎的声音,那些声音如同魔咒一般,折磨着他,折磨地他几近崩溃。 “贺澜!”孟阙走到了贺澜的面前,当看到他那双赤红的双眼时,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贺澜突然推开了他,他的力道很大,将孟阙推倒在了地上,而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这个院子中。 ☆、第八章 消失的记忆 孟阙摔坐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是空白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一向对他温柔情深的贺澜竟然会以这样的暴力将他推倒在地。不过很快的,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是沉溺于贺澜对他的温柔当中吗?在那一刻,孟阙的心中有个想法渐渐清晰起来。他对于贺澜,或许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不在意,那般急于摆脱。在不经意间,他竟然对贺澜和他的温柔有了这么大的依赖。 不过这觉悟的时机似乎不太对。 贺澜消失了,消失在伯阳侯府,消失地那样突然。 孟氏一族,都是文人,最重礼仪。孟阙对这‘嫁’字一直有些抵触,但是这‘回门’毕竟是礼仪,这晚上的宴,该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度过的。但是直到晚上,贺澜都没有再出现。 孟阙坐在自己的房中,他在作画,右手握着画笔,慢慢地勾勒着,便勾勒出一番景致来。画中,黑沉沉的,悬崖之上,寸草不生,只孤零零地有一间小茅屋,那里面,隐隐站着一个人影。当笔落的时候,孟阙看着自己画的东西,不禁开始发愣。 刚刚,他的脑海完全是一片混乱的。似乎有一只虫子在啃噬着他的心,将他的心啃得空荡荡的。 而这幅画,都是在无意识状态画下来的。琴棋书画,他都有涉猎,但是在画方面尤为突出。但是孟阙最爱画山水,他画下的山水都是灵动而秀丽的,很少有这样荒凉深沉的东西。 孟阙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画,竟觉得自己似乎融入了其中。他似乎坐在了悬崖边上,冷风瑟瑟,吹在他的脸上,他低下头,就看到那悬崖下嶙峋的山石。他转过头,就看到那孤零零的茅屋,一个人站在茅屋门口正看着他。那似乎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但是也只看到一个身影,无论怎么看,他都看不清。他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人的脸,但是突然有一股力推了他一下…… 孟阙猛地醒了过来,身体一震,将那砚台推落在地上,墨泼了一身,将那身衣服染得五颜六色,就如同他此时的心绪一般。 孟阙发现,贺澜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两人相处八年了,他本来以为贺澜在他面前就是一张白纸,外人面前神秘莫测难以相处的贺澜,在他面前,将所有的情绪都展露出来了,喜怒哀乐,还有一些对他莫名的依赖。 然而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一切都和他认为的不一样。 他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细碎的画面。 当他一人一马踏在塞北的土地上,在那一片白雪中,回望的时候,看着一身黑衣的男人缓缓地朝着自己走来,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当他执着自己的手,黑色的眸中漾出一股深情,那种执念似乎要将自己淹没。 他说生在一起,死亦要在一起。 那些他本来想要刻意忘记的事,原来一切都记得这么清楚。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贺澜,你心中想得究竟是什么呢? 孟阙觉得,贺澜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最开始的时候,孟阙以为,如果贺澜不再缠着他,他可以潇洒的离开,放浪形骸,游走于天地间。 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不甘心。 孟阙觉得自己很难受,活了两辈子,他都没有这么难受过。阴影在他心中蔓延着,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那画,那画被抓出两个褶皱。 他想要知道真相,他已经糊涂了八年,接下来的日子不能继续在糊涂中。孟阙的脑海中从未如此清晰过。 上一辈子,他一直是被动的。因为与贺澜成亲,他放弃了许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得入仕,不得娶妻。他那一生,都似乎在偿还着贺澜的深情。但是现在,他的脑海中前所未有的清晰。他那迷茫的心终于有了方向。 他想要弄清贺澜究竟在想什么。 他想要知道贺澜对他所谓的爱恋究竟是真是假。 敲门声突然响起。 孟阙转身打开门,就看到孟豁站在门外。 孟豁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早没了白日里的颓废邋遢。父子俩在气质上还是有些类似的,文雅,身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孟豁冷冷地看着孟阙,孟豁也冷冷地看着孟豁。这对父子俩对着外人都是风度翩翩的样子,往往两人面对面的时候,都没有好脸色。 两人疏远的原因由来已久。很多年以前,孟阙是父亲手中的宝,他的记忆里还保留着那时父子相处的温馨情境。然而当他的母亲不见了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孟阙觉得,母亲的离开和孟豁的风流分不开关系,母亲离开后,孟豁便公然将那琴棋书画四位美人都接进了府中,更是对母亲的不敬。如果母亲还活着,看着他这样,也绝对不会回到这侯府中来的。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绝对不会委屈自己。 他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已经渐渐模糊了,他甚至想不起他们在一起相处时的模样,这令孟阙更加惶恐。他唯一记得的是和母亲在一起时候的那种心情,很温暖,很幸福。 上一辈子,他直到死都没有见到母亲。他对父亲的恨也越来越深,最后两年,他都从来没有踏入过侯府一步,也从来没见过这老头子一眼。他知道这老头子曾经偷偷到郡王府看过他,但是既然如此,为何不能专心只待母亲一人呢? 孟阙想不通。 “琴姑娘没有被吓死吧?”孟阙道,说出来的话并不好听。 “她没事。”孟豁道。 “也对,如果她有事,你不是在这里,而是陪在她身边了。”孟阙道。 孟豁的脸涨得通红,深吸两口气才将气顺了下去。 “我派人找遍了整个侯府,也差人去郡王府问了,都没有找到贺澜。”孟豁道。 “不见便不见了,何必再找?”孟阙看着自己的手道。 孟豁想到这亲事都是由自己而起,自己儿子并不情愿,愧疚的心绪又冒了起来。 “如果你不想去郡王府,可以在家里住一段日子。”孟豁道。 “你代替我去郡王府?”孟阙斜着眼睛看他。 想到孟阙话中深意,孟豁一张老脸又涨得通红。纲理伦常,在孟阙对着他的时候似乎完全消失了。 孟豁看到了桌子上摊开的画,脸色突然变了。孟阙也注意到了:“这画得是哪里?” 孟豁的神情有些缥缈,似乎陷入了记忆中,过了片刻才缓缓道:“凤鸣山,扶果以前就住在那里。” 孟阙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他刚刚入画似乎并不是幻觉,而像一些破碎的记忆。 晚膳父子俩是分开用的。 孟豁离去后,孟阙便一人呆在屋子里,透过那半开的窗子看着外面,今日是初一,月亮只是弯弯的勾弦。 他突然听到了呼吸声,平稳的,仿佛就在耳边。 孟阙转过头,就看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黑影。一身靛色长袍,黑发微乱,容貌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线条硬朗,五官凌厉,唯有那双眼睛,带着一些愧疚,就像做错事的孩子。 贺澜从背后抱住了孟阙,脸还在他的脸上讨好地蹭了蹭:“对不起。” 孟阙以前最爱贺澜这副样子,但是此时,他的心却很乱。那绿树茂盛的地方,正渐渐被风沙覆盖。 ☆、第九章 真正的酷吏 贺澜自然察觉到了孟阙的怪异,在他的耳边一声一声地说着‘对不起’。但是,孟阙依旧无动于衷。贺澜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心中也生了几分不耐,就在他要放开孟阙的时候,孟阙突然转过身,在那一瞬间,两个人便四目相对了。 贺澜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贺澜,刚刚是什么刺激到你了?”孟阙直接问道。 贺澜的脸恢复成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黑色的眸子盯着孟阙,与刚刚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什么。”贺澜沉声道。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你为何要砸了琴?没有什么你为何要跑了?”孟阙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步步紧逼,丝毫不让。 在孟阙逼迫的目光下,贺澜心中突然有些惊惶,他似乎做错事了。 贺澜的眼神突然柔和了一些,老实道:“因为想起了一些旧事。红衣和琴声……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红衣,琴声,这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我的母亲?你认识她?” 他重新执起了孟阙的手,拉着他在床边坐下,那双眼中柔情泛滥着,在夜色中,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和渺远:“你忘记了很多事。” 孟阙确实忘记了很多事,上一辈子,他并没有发现,以为那些过去化作了模糊的记忆,但是随着那些真实的幻觉出现,孟阙渐渐发现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忘记他的母亲,忘记和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为什么会忘记?而且,贺澜似乎是知情的。贺澜为何知道他的母亲,又为何会知道他忘记了很多事? 孟阙心中充斥着许多疑惑,当看着贺澜那张脸的时候,有一瞬间,孟阙觉得他无比眼熟,他们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算上重生前,也不止九年,应该在更早的时候…… “贺澜,你到底知道什么?” 贺澜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贺澜没有再说话,而是温柔地抱着他。孟阙也没有再问。 只是躺在一张床上,他们的心却越来越远了。或许说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 贺澜看着孟阙的背影,心中千头万绪,全部掩藏在那双黑色的眸子中。这段时间,孟阙的变化他并非没有看到,孟阙对他,比之前亲近了许多,这种亲近令他受宠若惊。然而现在,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 贺澜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孟阙,似乎抱得越紧,孟阙呆在他怀中的时间就越久。 第二天清晨,贺澜和孟阙便离开了伯阳侯府。 伯阳侯孟豁门口站了许久,那载着孟阙的马车已经离去了半日,他仍然站在那里,目光落在马车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曾移开。 “老爷,少爷已经走了。”管家出声提醒道。 孟豁缓缓地醒神,有些魂不守舍,声音低低沉沉:“扶果走了,阙儿也走了……” “老爷,少爷走了还会回来的。”管家劝慰道。 “回来……我总觉得他不会回来了。”孟豁囔囔道,然后转身进了侯府。 管家已经习惯了侯爷的多愁善感,也没有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几日里,贺澜便不见了人影。贺澜是朝廷重臣,皇帝又出了贴身佛画被盗之事,因此也十分忙碌。 他陪他这两日,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确实是耗费了几番心思。不过贺澜的中途突然离去,便将那些心思全部毁了。 然而无论如何,贺澜不在,孟阙觉得这日子便有些过于平淡了。他时常会想到贺澜,但是他并不想想到他,所以需要一些事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想着去明台寺看菊花,只是这赏菊若是有人作陪更好,所以他便想到了赵谨。 这两位挚友也是心有灵犀,孟阙想到赵谨的时候,赵谨也想到孟阙。唯一的区别在于,孟阙想邀赵谨去赏菊,而赵谨却想让孟阙去赏贺澜是如何断案的。 最后还是赵谨说服了孟阙。 孟阙对贺澜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他以前觉得贺澜在别人面前戴着面具,而现在却觉得贺澜只有在他面前是戴着面具的。他想要知道真正的贺澜是怎样的。 这件案子涉事严重,负责调查的主要有三位人物,分别是刑部尚书、刑部侍郎,还有大将军赵老将军。因为赵老将军的关系,孟阙和赵谨很快地混进了刑部内部审案的地方。 那是一处暗牢,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连烛台都没有一个。孟阙站在门口的时候,便感觉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贺澜一手建立的地牢。”赵谨道。 孟阙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寒气混杂着血腥味,就如同人间地狱,而一手创建这人间地狱的人,就真的是阎王了。 孟阙跟在赵谨的身后,走过长长的暗道,越走近,那种寒气愈加冷了,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重了。走到拐弯处的时候,孟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的惨叫声。 “贺澜在对犯人用刑。”赵谨道。 孟阙的脚步突然顿住了,他难以想象此时的贺澜是怎样的。他虽然知道贺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但是还是难以想象,审案时的贺澜是怎样的,赵谨所说的酷吏又是怎样的。 当他踏出这一步,见到的会是贺澜面目狰狞的样子吗? ‘活阎王’的名字真正的来源是这里吗? ☆、第十章 真正的贺澜 孟阙和赵谨站在暗处。当跨出那一步的时候,孟阙便已经做了足够的准备。酷吏是皇帝最尖锐的匕首,受尽天下人诟病,却独独为皇帝所宠幸。贺澜并非安于现状的人,并不想只做一个郡王,享先辈的恩惠,所以他选择了这条路。酷吏便酷吏吧,无论是前朝还是今朝,这样的人并不少。现在只不过,酷吏是枕边人。 然而当真正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孟阙还是难言胆战心惊。 贺澜坐在那里,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是这个时候却显得有些冷酷了。一个人跪在他的面前,全身的衣服已经浸满了鲜血,整个人都像是从血污中捞出来的一般。两个人执着鞭子不断地往那人身上抽去,每一次,那鞭子都会带起碎肉,鲜血洒在了地上。贺澜甚至还有心思喝茶。 几十鞭之后,贺澜抬了一下手,那两人便停住了手。 贺澜深色冰冷的眸子盯着那个人:“是谁指使你的?” 那人用力地喘息了两口气,过了一会儿才道:“那画不是我偷的!”那人声音微弱,但是却十分坚定。 “腊月十五的晚上,你在哪里?“贺澜继续问道。 “罪奴在守夜。”那人道。 “画虽然不是你偷的,却和你有关。”贺澜道,“那一夜是你守夜,侍卫证实那一日没有外人入宫,所以偷走陛下的画的只能是里面的人。你在宫中呆了几十年,陛下最信任你,自然有你的过人之处。你在给陛下守夜的时候,从来不会睡觉。所以,那一夜,你肯定知道谁进了陛下的寝宫。” “罪奴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候能为陛下尽忠尽责了。那一夜,罪奴打了一个盹,什么都没看到,所以并不知情。”那人道。 贺澜明显不信他:“高公公,你在宫中这么多年,想必听说过‘剥皮’。活人剥皮,用那锋利的刀在你的背中央划一刀,然后将整块人皮一点一点地剥下来……你身上的皮肉已经烂了,本官本来想等你皮肉长齐了再剥的,这样看来,高公公自己也等不及了。” 光是描述便令人觉得头皮发麻。 那残酷的鞭刑都未害怕的人听到这个时候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声音里也带上了绝望:“贺大人,不是罪奴……” “但是你知道是谁。” “罪奴不知……” 贺澜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那匕首泛着寒光,映出那宫中呼风唤雨几十年的老太监眼中惊恐的神采。 刀光也映着贺澜的脸,毫无波澜,如阎王一般。他似乎失声了一般,只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看着那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 背后突然一阵剧烈的痛,那痛和鞭子打在他身上的剧痛不一样,而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痛,痛到了骨子里,痛到了心里。在那模模糊糊间,他似乎听到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看来高公公对自己的儿子护得果然深,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这句话已经让老太监如堕冰窖,他审了他这么久,折磨了他这么久,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那画是谁拿走的。然而贺澜的下一句话,却令他感觉到如堕十八层地狱。 “不过你该死却不是为这一桩,你此生罪孽,当为‘剥皮’死。” 那一刻,他感觉到来自地狱深处的焚烧,胸中的最后一口气也没了。他的眼睛大睁着,竟瞬间断了气! 那深得皇帝宠幸,即使是一品大员见了他也要给几分面子的高公公,那个一听名字便令许多人害怕的高公公,竟然死得这般狼狈。 在最后一刻,残存在这老太监脑海中的或许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罪’。他在这宫中呆了这么多年,做到太监总管的位置,都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和尸体走过来的。他断过许多人的跟,杀了许多宫女太监,然而,他最大的孽,便是为了讨好皇帝宠妃,亲自扒了那失宠的罪妃的皮,将那皮献给了皇帝宠妃。 报应不爽。 当然,这些孟阙和赵谨都不知道,他们生生地看到一个人竟然被贺澜生生吓死了!然而,贺澜并没有停手,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死人皮给剥了下来。 贺澜从随从手中接过了手帕,擦着自己手中的血迹,如此从容不迫,仿佛刚刚剥的不是人皮,更像是下了一盘棋。 那一刻,看着地上皮肉分离的那个人,孟阙突然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赵谨的脸色也有些变了,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贺澜似乎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目光深沉冷漠,看得他全身发抖,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将小柱子带上来。”贺澜擦干了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喝着茶道。 这场刑罚显然还没有结束。 很快的,一个年幼许多的少年被带了上来。那少年满脸污黑,但是身上并没有什么伤,他的眉目偏阴柔,走路有些怪异,明显是阉人。 小太监见了地上的一滩血泥,顿时吓得呆住了,两只脚一抖就跪了下去。当看到那里坐着的人时,身体已经直不起来了。 ‘活阎王’在宫中也是有几分名声的。 在宫中的时候,时常有人提到‘活阎王’这三个字。他们都知道活阎王心狠手辣,从他手里出来的人,不仅会没了命,而且死的时候都宁愿自己没有活过。活阎王的手段极其残忍,除了十大酷刑外,他还有许多自己的手段。 当看到高公公的尸体的时候,小柱子便知道这人比传言中的还要恐怖。他进来了,那么下场不会比身边的人惨,除非有大罗金仙来救他,否则他怎么也活不下去了。顿时,他的脑袋都抽空了,下半身一热,一股黄色的液体便流了出来。 “腊月十五的晚上,高红将一幅画给了你,那幅画去了哪里?”贺澜问道。 小柱子颤抖着身体,嘴唇颤了颤,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在入宫之前,高红在家中娶了妻子,那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他本以为高家有后,却没有想到那孩子五岁那一年突然不见了。直到十三年后,高红在宫中见到你,见到你脚背上的胎记。高红在宫中任职近二十年,自然知道陛下的忌讳,不会为了钱财将自己的命交代进去。但是这一次,他居然蠢到去偷陛下的画,唯一的原因就是为了你。” 贺澜放下了手中的茶:“本官耐心有限,小柱子,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你若不愿说话,这留着舌头也无甚用了。“ 小柱子张了张嘴,磕磕绊绊道:“是……是有人说要……杀罪奴,对罪奴……下了毒,高……公公要救罪奴……将画给了罪奴。” “那画去了哪里?”贺澜问道。 “罪奴不知道……”贺澜的目光扫了过来,小太监的身体瞬间抖如筛糠,“那画我放在……床头……第二天就不见了……” “对你下毒的人是谁,你见过他的模样吗?他是怎么联系你的?他对你下了什么毒?”贺澜问道。 “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他穿着黑衣服,蒙着面,声音很粗。至于毒,他没说。” 贺澜站起身,朝着小太监走去。小太监已经瘫倒在了地上,贺澜的手伸到了小太监的脖子那里。小太监闭上眼睛,他觉得他已经看到鬼差了。 小太监的脖颈纤细,只要轻轻一扭,就可以扭断了。在外人看来,明显就是贺澜要直接掐死这小太监。 “贺大人便是这般审案的吗?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就杀人?”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于此同时,一个白色的人影也从暗处走了出来。 贺澜身边的人其实早就察觉到有人在看,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这里守卫森严,能进来的都是经过允许的人。很多人喜欢围观贺澜审案。 但是这是第一次,居然有人敢对贺澜的断案方式提出质疑。 几双眼睛都落在了白衣人的身上。 ☆、第十一章 温柔的对峙 一身白衣、长相俊秀、浑身书卷气的孟阙,站在这冰寒恐怖的地牢之中,站在浑身可怖、状如阎王的贺澜面前,就如同九天下凡的神仙一般,让这地牢中的人都感觉到一股清晰的气息。 尤其是小柱子,他本来以为自己快死了,连呼吸都忘记了,见了孟阙,先是呆了一下,然后猛地扑了上来,抱住了孟阙的腿,哭喊了起来:“神仙,救我!” 贺澜依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他没有想到刚刚站在那里的人居然是孟阙,想到孟阙看到他做的事了,他的眼中闪过懊恼的神色,然后道:“我没有杀他。” 贺澜身边的狱卒也不禁看了孟阙一眼。似乎从孟阙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贺澜的气质就变了,脸上的表情柔和许多,甚至还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辩驳。 贺澜审案,从来不会向人解释或辩驳什么。 孟阙明显不信。 贺澜站起身来,小柱子又往孟阙的身后缩了缩。 “他说那人对他下了毒,凡是做过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想查查那人对他下得究竟是什么毒。”贺澜继续解释道。 众人对孟阙彻底刮目相看,他们都听说最近贺澜成亲了,成亲的对象是一位男人,并且对那男人十分宠爱,这人就是贺澜的新婚妻子? 这活阎王竟然也有和声细语的时候! 孟阙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因为刚刚高公公的事给孟阙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下意识地以为贺澜靠近这小太监就是要杀了他,但是此时看来,小太监的脖子上并没有伤,并且活得活蹦乱跳的,看来是他误会贺澜了。 不过此事误会了,他对贺澜的为人却是彻底认清了,但是他的心中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看着那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太监,将他扶了起来。小太监站不稳,只能靠在孟阙的身上,两只小爪子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 “凡事自有公理评断,朝廷法律在前,你将你做的和知道的全部说出来,若有罪,便按律法处置,若无罪,也自然不会让你平白受罪。”孟阙道。 小柱子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孟阙的声音却令他平静下来。 小柱子本来也是个机灵的,刚刚是吓破了胆,此时一平静下来,便将发生的一切讲了出来:“罪奴入宫两年了,起先是在御膳房当差,后来高公公照顾罪奴,又见罪奴机灵,便将罪奴安排在了御花园。罪奴有个贪嘴的毛病,腊月初,奴才向高公公请了假,随着宫里买办的人偷偷除了宫,自己跑去买了一些自己爱吃的。在城南的时候,遇上一个人,那个人很怪,戴着一个斗篷,脸全部挡住了。罪奴不知那人竟然怀着恶意,哄骗罪奴吃下毒药,然后威胁罪奴要听他的话。后来回了宫中,罪奴便将这事告知了高公公。本来高公公和罪奴都不太信那毒药的。那毒药吃到肚子里,罪奴没什么感觉,高公公便让罪奴等等看。两天后,每隔一段时间,罪奴的身体就会一阵冷一阵热的,高公公也就信了。”小柱子看了看变成肉泥的高公公一眼,一张小脸露出痛苦的表情,“高公公对罪奴好,将那画给了罪奴。那人只叫罪奴取画,没有说接下来要做什么。奴才拿着画回了房,第二日,那画便不见了。” “小太监俱是四人住一间,你将画拿回去的时候,便没有人怀疑吗?”贺澜问道。 “那一日很晚了。而且,罪奴是一人住一间的。”小太监道。 “你半夜回来应当胆战心惊,为何睡得那般死,那人拿走了画都不知?” “罪奴……不知。” 这一下,小太监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讲清了。 由于皇帝的信任,高公公是唯一一个可不惊动皇宫侍卫将画取走的人。所以那个人早就盯上了高公公,并且知道这小太监是高公公的私生子。而且还能出入宫中,从小柱子的床上拿走那副画……第二天一大早,皇帝就发现画不见了,宫中立即戒严,那人的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这或许并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但是那个和小太监接触过的人却成了最重要的线索。 “有笔墨吗?”孟阙问道。 贺澜看了狱卒一眼,很快有人送上了笔墨。 孟阙的画工很好,只是他没有想到,现在还可以作这样的用处。 贺澜一直在旁边看着。孟阙紧紧地抿着唇,黑色的眸子凝重而认真。平日里的孟阙其实是有些懒散和飘忽的,贺澜有种错觉,下一瞬间,孟阙或许就会消失在他的面前。但是现在,少了那种飘忽,他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神采。 根据小太监的描述,他很快将那人画了出来,栩栩如生。那人身材高挺,脚穿长靴,一身黑衣,戴着黑色的斗篷。小太监看了那画像,连连点头。 贺澜收了画像,便和孟阙一起出了地牢。 孟阙一直在他前面走着,这一路上,他半句话都没有和贺澜说过。 孟阙本来是不想回郡王府的,他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该怎样和这样的贺澜相处。但是,除了郡王府,他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那个地方,他毕竟住了八年。 当孟阙踏入郡王府的那一瞬间,贺澜的眼睛还是亮了一下。 孟阙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将房门关上。贺澜便坐在门外,他的声音从门缝间透了进来。 “高红,在他手中的命案很多,晋源五年,他为了讨好还是秀女的陈妃,杀死了另一名秀女,晋源六年,他将同期的一个小太监推进了湖中,晋源十五年,宋妃因罪被打入冷宫,他剥了宋妃的皮,献给了皇帝宠妃陈妃。”贺澜一字一句道,在解释着他为何杀死高公公。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孟阙站在里面,看着他。 贺澜走了进去,拉住了他的手:“所以你看到的,并非我所作的一切。” 孟阙决定和贺澜好好谈谈。 “贺澜,我以前看到的却并非你,你到底是怎样的人,你究竟在想什么,你为何要和我成亲?”孟阙直视着贺澜,一字一句道。 贺澜抓着孟阙的手又紧了一些,他的眼中泛着野心的光芒:“我不想只是一个享祖宗庇佑的人,我不想和我的父亲一样,我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和你成亲,自然是因为喜欢你。” “喜欢由何而起?”孟阙问道。 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了。他甚至忘记了他们的初见,从何时起,贺澜喜欢跟在他的身后,成为他的影子,在他需要的时候,他总会出现在他的身边,让他有种错觉,贺澜是喜欢他的。只是真相一点一点的揭开,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贺澜并不如同他想的爱他至深。只是既然不是爱他至深,又为何要这般对他? 孟阙很疑惑,他想要一个答案。 贺澜的眼神有些忧伤:“你都忘记了。” 贺澜一直在说他忘记了,他确实忘记了,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十五岁之后的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也就意味着,他不曾忘记过任何和贺澜有关的事。 看着孟阙疑惑的眼神,贺澜露出一个苦笑:“凤鸣山,整整五年,你都忘记了。” 一身红衣的女子牵着他的手,沿着那崎岖的山路往上攀爬着,她看似柔弱,但是脚步却十分稳,他也似被一股力气托着,一口气爬了上去,也丝毫不觉得累。 当他们走到山顶的时候,落入他眼前的是一片荒芜。暴雨之后,到处都是泥泞不堪,然而在那泥泞中,他看到一个穿着狐裘的小少年站在不远处。小少年的眼睛很大,眼眸很深,皮肤白白嫩嫩的,长得如同仙童一般。 红衣女子指着那小少年对他道:“小澜,他就是吾儿,唤作孟阙。” ‘孟阙’二字,从此映入了他的生命中。 ☆、第十二章 前面的八年 贺澜并不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相反的,他的性子有些孤僻。他是长公主的儿子,自出生起便被封为郡王。这般高贵的身份,本来是无数人争相讨好的。确实也是如此,有很多人将孩子送到贺澜的身边,想要讨好这位天生的贵人,但是到了最后,贺澜身边一个玩伴都没有。 在同龄的小孩眼里,贺澜的性格太无趣了,他可以一天坐在一个地方,一天看着一样东西,一天不说一句话。那些孩子渐渐无法忍受他,然后离开他。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被面瘫明恋的日子 作者:吃饭饭饭 第3节 当贺澜第一次见到孟阙的时候,他的心中便有种奇怪的想法,仿佛他们很早很早就认识了一般。但是,孟阙看他的目光很陌生,陌生而干净。 很长一段时间,贺澜都是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悄悄地看着那喜欢穿白衣的小少年,看着他坐在树墩上看着书,看着他看得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笑,看着他在漫山遍野追着那蝴蝶。渐渐的,那小少年似乎印入了他的心里,一点一点地变深。 然后,他心中突然滋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渴望。第一次,他主动迈出了脚步,主动站在了另一个人的面前,用自己能做出的最温和的表情看着那个小少年。少年看向他的目光依旧是干净纯粹的,那种纯粹的黑令他一点一点地陷了下去。 他们成了好友。 从此以后,小少年无论去做什么都会拉着他,他们一起看书,一起开心的笑。 他本来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一天…… 贺澜脸上的温柔突然敛去,变得冷肃起来,不过那冷肃只有一瞬间,他很快恢复了面对孟阙时独有的温柔。 他的目光盯着孟阙。 孟阙微微抬起头,就看到贺澜英俊的眉眼。贺澜的五官太过阴冷,即使在面对他的时候刻意收敛了,五官还是带着凌厉的。孟阙从来没有觉得贺澜这样好看,他几乎沦陷在他那温柔的目光中。 孟阙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脑海中闪现过一些细碎的片段。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口,他的心中酸酸涩涩,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你可以和我讲讲那些年的事吗?” 两个人在卧榻下面对面坐下。贺澜喝了一口水,将那些年的事一点一点地讲了出来。整整八年,他看着孟阙从一个小小的孩子长成了纤细的少年,看着那远远嫩嫩的仙童长成了漂亮清秀的男孩。贺澜是和孟阙在一起渡过他的少年时代的,在那段日子里,他的生活里只有他。 相依为命,相依相伴,只要睁开眼睛,便看到小少年站在自己的身边。日复一日大的生活成了习惯,他习惯了孟阙,甚至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我的母亲也和我们住在一起吗?”孟阙问道。 当提到那个红衣女子的时候,贺澜的脸上闪过一道冷光,很快的,他的脸色便恢复了正常:“是的,但是大部分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是一段他遗失的很重要的往事,是属于他、贺澜,还有母亲三个人共同的经历。孟阙很努力地想要想起那一段往事,但是他努力了,却只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昏暗的天空,山雨欲来,孤零零的小茅屋坐落在那里,他坐在悬崖边,转头便看到一个人正远远地看着自己。那个人便是贺澜吧。那时的自己为何要坐在悬崖边呢?少年相伴,也免不了偶尔吵闹,若是他们二人之间闹脾气,这样想也说得通。 孟阙放弃了回忆。他看着贺澜,往日里那越行越远的距离似乎在渐渐消弭。他一直觉得贺澜对他的爱恋来的太过怪异,太过凶猛,那种不顾一切也要将他留在身边的偏执想法十分疯狂。原来根本原因便在这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并且相处了八年,而他,竟然忘记了那段往事。 “那你知道我的母亲去了哪里吗?”孟阙眼睛亮亮地看着贺澜。贺澜是认识母亲的,他忘记了那段往事,贺澜却没有忘记。贺澜或许知道母亲去了哪里。 十五岁那一年,当他从家中的床上醒来的时候,母亲便不见了,消失在整个伯阳侯府。整个侯府都似乎没有了他母亲生活过的痕迹。伯阳侯颓废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整日饮酒,每日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然后,他便将那据说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建成了绣花院,将天下寻来的琴、棋、书、画四位美人放了进去。 从此是真正的物是人非了。 仿佛他母亲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一般。 贺澜摇了摇头,将孟阙那升起的希望打碎了。 “我不知道,看着她的时候,我总觉得她不是这世界的人。”贺澜的神色有些恍惚。 ——“小澜,我要走了。” ——“我是有罪的,我该去赎罪了。” ——“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阙儿,你对阙儿的恩情,我会记在心里的。” 孟阙隐隐约约觉得有些怪异的。 他是伯阳侯家公子,贺澜是长公主之子,两人本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母亲为何要将他们一起带到那荒芜的凤鸣山上,让他们相依相伴度过八年? 八年后,母亲突然消失了。他是她的掌中宝,能够狠下心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的母亲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些疑问织成了一个网,将他困在了中间。孟阙愈加奋力的想要逃脱。 贺澜的嘴唇紧紧抿着,那看向孟阙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他的手抚上了孟阙的脸,然后渐渐往下移,落在了他的腰上,细细地摩挲着。贺澜的手很粗糙,开始是隔着薄薄的衣衫的,后面便肌肤相触了。 孟阙的脑袋乱了,脑海中的疑惑也乱了,很快沉沦在贺澜的热情中。 抵死缠绵,不死不休。 第二日,两人都是日上三竿才起床。 “我想去那凤鸣山上看看。”孟阙道。 贺澜抱着孟阙的手紧了紧,低沉磁性的声音慢悠悠道:“你这样还能走得动吗?莫非要为夫背着你上山?” 孟阙的脸不自禁地红了,一脚将贺澜踹下了床。 贺澜又死皮赖脸地爬了回来,将孟阙抱在怀里半日。孟阙累了一夜,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 那一日,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贺澜穿着黑色纹虎长袍,腰间束着锦色的腰带,双手负在身后,直挺挺地在房檐下了站了很久,眉眼之中透着阴郁和茫然,便这样直愣愣地呆了很久。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贺澜深深地看了孟阙一眼,然后道:“雨后初晴,山路不好走,等天气好了一些再去吧。” 孟阙没有再坚持。 接下来的几日,贺澜又忙于那个案子中。孟阙的那幅画很快的发挥了作用,那让小柱子去取画的人的身份很快地查了出来。只是这一结果,却牵扯到皇位之争之中。因为丢失了那可以助眠的《千佛图》,皇帝已经几日不曾眠,如今,那画的丢失竟然和大皇子有关,皇帝勃然大怒,本来安宁的朝廷变得风雨欲来起来。 这些都是贺澜回来后告诉孟阙的。 经历那一事后,贺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对孟阙不再隐瞒,而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这样做的效果很好,孟阙对他竖起的刺也渐渐落了下去。 孟阙却不由得想起了另外一些事。上一辈子,贺澜从来不会对他说朝堂的事,他对朝廷诡谲也没有兴趣,所以那些明争暗斗都是不知情的。但是这明争暗斗的结果他却是知道的,想到后来的那场大难,孟阙的心突然揪了起来。 大皇子,赵谨…… 他想到了赵谨的变化,从一个翩翩公子变成了沙场将军。赵谨和大皇子关系似乎不错…… 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贺澜带着孟阙去了凤鸣山。 ☆、第十三章 凤鸣山之行 凤鸣山位于京都北郊,这座山并不高,但是方圆百里,并无人居住。究其原因,是因为这凤鸣山有些怪异。多数山,都是树木茂密,百姓靠山而居,靠着山上的树木过活,而这凤鸣山,上面都是矮小的树木,远远看去,不见树木蓊蓊郁郁,相反能看见怪石嶙峋,像一只匍匐的怪兽,随时会将人吞入腹中。 “这凤鸣山上有妖怪啊。” “三年前,天雷劈了妖怪,把这山也劈了。” 这些便是有关凤鸣山的传言。 孟阙和贺澜是坐着马车去的,到了后面,路太难走,他们便改了骑马。山路崎岖,两人共乘一骑,贺澜将孟阙抱在怀里,孟阙靠在贺澜的胸膛上,他能够感觉到贺澜沉稳的心跳声,也闻到了贺澜身上独特的气息,这些令他有些眩晕。 快到午时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凤鸣山山脚上。这座山并不高,孟阙站在山下看着,心中有些紧张,双手也出了一层薄汗,不敢往前走去。 他的心情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他总觉得这座山上似乎藏着一些令他心悸的东西,那些东西令他恐惧却又好奇。 贺澜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当看到贺澜深邃的眼眸时,孟阙狂跳的心突然静了下来,随着贺澜一步一步朝上走去。 他想要了解那一段过往,他既然已经决定接受贺澜了,就不能让那段过往里只有贺澜一个人。 贺澜似乎知道他所想,握住他的手又紧了一些。 当爬到山顶的时候,孟阙已经满头大汗了。说来也奇怪,在山下的时候,还是烈日当空,当爬到山顶的时候,天气突然阴沉了下来。 山上并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孟阙先去了那茅屋所在的地方。茅屋已经不在了,只是那里的草长得比其他地方稀松一些。孟阙在那茅草屋原来所在地看了许久,脑海中回荡着贺澜的话。 他与贺澜两人便在这里住了八年吗?从事事懵懂的小孩变成了少年?他的母亲,曾经是否站在这茅草屋的门口,微笑地看着他们二人? 贺澜指着一颗大石头道:“你以前最爱躺在这石头上晒太阳。” 那石头的上方确实是扁平的,一个小少年躺在上面刚刚好。隐约间,孟阙仿佛看到一个小孩躺在石头上,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天空。他的眼睛很干净,与其说干净,不如说是空无一物的。 孟阙怔在那里,贺澜突然拉了他一下。孟阙醒神。 “贺澜,这里是不是有一处悬崖?”孟阙问道。 贺澜冷硬的脸上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因为在他的叙述中,并没有悬崖的存在。孟阙是如何知道那处悬崖的存在的呢? 贺澜带着孟阙去了那悬崖处。那悬崖其实并不高,但是在孟阙梦里,那是深不见底的,冷冷的寒风从崖底吹上来,似乎要将人卷入其中。 孟阙走了过去,贺澜目光闪了闪,连忙握住了孟阙的手。 “你要做什么?” 看着贺澜紧张的神情,孟阙笑了:“你想试试坐在那边上的感觉吗?” 贺澜期初是不愿意的,但是看着孟阙坚持的目光,便与他一起并排坐在了悬崖边上。孟阙闭上眼睛,这一幕似乎和他梦中的那一幕重合了。 他的脑海先是空荡荡的,然后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冲进了他的脑海里。本来只是一片红色的衣角,然后是完整的红衣,他看到她站在他的面前,脸却依旧有些模糊。 她拉着他的手道:“阙儿,这是小澜。他是一个好孩子,你会喜欢他的。” 她将他抱在她的怀里,低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阙儿,小澜救了你,他是你的恩人。” “你在想什么?” 贺澜的话令孟阙醒神。孟阙深吸了一口气,再想去回想,却抓了一个空,什么都不见了。 “贺澜,你在这山上呆了八年,你的父母不会来找你吗?”孟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世上风光无限,母亲为何要让我们二人在这山上呆八年之久?” “我也不知道。她说,只要我愿意,就可以一直和你呆在一起,不用去想其他。”贺澜道。 孟阙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傻。他的母亲,那个女子简直是无所不能,她想要让贺澜留在山上,又如何做不到呢? 所以一切问题又回到了母亲的身上吗?那些疑惑,只有母亲出现了才能得到解答吗? 贺澜似乎有些不安,他从悬崖边站了起来,然后将孟阙也拉了起来。两人离悬崖远远地站着。 风突然急促起来,孟阙猛地转身,身后空荡荡的一片。贺澜却已经追了出去。 他知道,刚刚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背后跑了过去,只是这山上空荡荡的,连动物也很少见到,那跑过去的会是什么东西呢? 贺澜的身影消失了,这山顶上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孟阙的脑袋放空了,跟随着自己的脚在山上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去何处。 突然,孟阙看到前方有个白花花的东西。他的眼皮跳了跳,连忙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那白花花的其实是一个屁股。一个圆滚滚的小童正将自己的脑袋往那土里钻着,脑袋钻了一半,露出大半个身体在外面。 孟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便伸出手将那小童从土里扯了出来。那小童圆圆滚滚的,两只肥嫩嫩的小手如同莲藕一般,扎着两个小髻,一张圆滚滚的小脸灰扑扑的,吹着两口气,便将灰吹到了孟阙的脸上。小童身上不着寸缕,坐在那里,黑色的眼珠乌溜溜地转着,正盯着孟阙看着。 “国……国师,你怎么变成男的了?”小童语气糯糯的。 国师是谁?国师是女的? 孟阙脑海中闪过疑问,也捕捉到了一些讯息。 大堰朝是有国师的,国师通八卦,知天命。当年始皇帝平定天下的时候,便是有术士在一旁辅佐,待皇帝登基后,便将那一直助他的术士封为‘国师’,国师一职由此起。但是整个天下,大家都只听闻国师的名字,却从来没人见过国师的模样。国师是一种神秘的存在,没人见过,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他陪伴皇帝左右,为皇帝算出天机,躲避灾难。 “这一朝的国师是女人?你见过她?你又是谁家小孩?为何会出现在这山上?”孟阙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小童头顶冒出了无数个问号:“你能一个一个问吗?” “你见过国师?”孟阙问道。 “她不让我告诉其他人。”小童一脸正色。 孟阙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在那个方向本来有一处小茅屋,国师是不是就住在那里?” 小童瞪大了眼睛,虽然没说话,但是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孟阙所说的都是真的。 唐扶果,国师。 原来竟是这样的吗? ☆、第十四章 贺澜的底线 那小童说完又想往土里钻。这小童实在太过怪异,孟阙一看,连忙揪住了他的一只腿,将他揪回来,故意做出凶狠的模样:“我的问题你还没说完,就想跑?” 小童哭丧着脸,老老实实地坐着,孟阙问一句,那小童便答一句。 小童的话令孟阙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在这世上活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这世上有这般神神怪怪的事。 “国师是女的,很好看。” “我自小就在这山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国师在这山上住了很久,带着两个小鬼。她对我很好,经常给我好吃的。” “你长得很像国师,但是你是男的。” 孟阙惊疑不定地看了这小童许多眼。他说他从小就在这山上,但是看这小童至多不过四五岁,却说得他好像活了许多年一般。 “你在这山上呆了多少年?”孟阙问道。 小童掰着手指,掰完了手指又掰着脚趾数了很久,那肥肥的小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老气很秋道:“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山上吗?”孟阙继续问道。 “是的,国师在的时候,她会陪我玩。” 孟阙喉结动了动,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心里也有些紧张:“你知道国师去了哪里吗?” 小童的脸上依旧是天真无邪的表情,然后左右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小童眨巴着眼睛看着孟阙,眼睛突然瞪大了,磕磕巴巴道:“我好像……认识你,你是那个小鬼?” 被一个五六岁的小童叫成‘小鬼’,孟阙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 “我确实在这山上呆过。” “你居然还活着!”小童惊诧道。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死了呢?”孟阙心中有些怪异。 “国师带着你上山的时候,你气虚不足,一脸病态,明显就是短命之征!”小童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孟阙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自己缠绵病态之事!为何这小童会觉得自己短命呢?孟阙还想再问,贺澜的身影便出现了,那小童一转身,肥肥的身体便钻进土里消失不见了! 这小童明显不是人! 唐扶果,他的母亲通鬼神,既然有鬼神,自然也会有精怪。 孟阙呆在那里,消化着这个事实,消化了这个事实后,又回想着那小童的话,将他所有知道的事串在了一起。 他的母亲说,阙儿,小澜救了你,他是你的恩人。 小童说,国师带着你上山的时候,你气虚不足,一脸病态,明显就是短命之征! “天越来越阴了,恐大雨将至,我们下山罢。”贺澜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孟阙那乱成一团的思绪。 他看了一眼那小童消失不见的地方,然后便点了点头。 天是越来越黑了,两人相互扶持着下了山。贺澜的目光总是偷偷落在孟阙身上。他总觉得孟阙有些怪异,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却给他一种飘忽的感觉。孟阙本来就生的白,此时的脸看起来竟有些惨白了。 “这山有些怪,和三年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贺澜道。 孟阙的眼神甚至没有丝毫波动。 “孟阙。”贺澜又叫了一声。 孟阙这才多看了他一眼。贺澜搂着他的腰的手紧了一些。 侍从赶着马车在山下等着,远远就看到从远处而来的两个身影。这侍从跟在贺澜很多年,这其实是一个难得的存在。因为在贺澜身边很难有呆超过一年的人,贺澜的阴气太重了,重得身边的人很难活下去。 侍从连忙赶着马车到了二人的面前,贺澜几乎是半抱着将孟阙抱上了马车。 冷漠的男人很少温柔,并非没有温柔的时候,而是将温柔全部都给了一个人。侍从本是个粗人,但是看着那冰冷的主子脸上的表情如此温柔,心中也不免感慨。 只是那二位局中人,谁都没有注意到。 孟阙的脑子依旧很乱。上一辈子,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对比而言,他上一辈子过得太平静了。他在郡王府中度过了那八年,对于他短暂的寿命而言,那八年几乎可以算得上他的下半生了。 他的下半生,全部给了贺澜。纵然他觉得他不爱贺澜,纵然他觉得自己不过在回报贺澜的一片深情,但是后来想起来,他也一点一点地顿悟了。若非爱他,谁又能将他困在那里了?不过四个字而已——当局者迷。 那八年,他其实算得上是幸福的,只是一直不自知罢了。那是一种懵懂的幸福,重活一世,诸多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原来他和贺澜早已相识,在那八年之前,他们已经相识八年。孟阙活了二十六年,竟有十六年是和贺澜一起度过的。只是,他为何会忘了那八年的事呢? 那八年,他为何要和贺澜在一起。 他的母亲去了哪里? 这依旧是困惑他的两个问题,而且,孟阙隐隐觉得,这些真相一旦揭开,那么也会揭开盖在现在所谓的平静生活上的一块遮羞布,一切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的孟阙其实是有两个选择的。 一个就是什么都不去管,就和上辈子一般,糊涂地度过那段日子。 另一个就是揭开那层遮羞布,让真相鲜血淋漓地暴露在自己的面前。 贺澜显然欺骗了他一些事情,当真相一旦暴露的时候,他和贺澜便不可能这样在一起了。 孟阙突然看了贺澜一眼,他的那一眼复杂而隐忍,看得贺澜心中一颤,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 孟阙的眼神渐渐有了光芒,他坐直了身体,在那一刻,他其实已经有了决定。 即使他再爱贺澜,既然触碰了一点真相,便不能再继续这样糊涂地过下去。他不想再死于非命了。 “你刚刚去追什么?追到了吗?”孟阙问道。 孟阙说话了,贺澜松了一口气。 “感觉是一个人,但是追上去却什么都没有,太怪了,我们在那里住了八年都没有遇到那样的事。”贺澜道。 “贺澜,你觉得这世上有鬼神吗?”孟阙问道。 贺澜道:“我没有见过。” “我还真有几分好奇,听说明台寺的住持通鬼神,我还真想去请教他这个问题。”孟阙温润的脸上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 贺澜盯着孟阙的脸看了一会,见他似乎真的只是对鬼神有兴趣,心中松了一口气。 “你是想寻你母亲吗?”贺澜说着自己心里的猜测。 “问问也未尝不可。”孟阙道。 贺澜摇了摇头:“她定然活着,问鬼神是问不出来的。” 不过孟阙执意要去,贺澜也随了他,两人顺便可以去明台寺看菊花,秋菊开得正盛。 第二日,孟阙便收到了一封拜帖。拜帖写得文绉绉的,自然是出自赵谨的手。孟阙想到自己前几日担忧的问题,正想和赵谨说上一说,所以便欣然前往。 贺澜却有几分不悦,他是不喜孟阙和赵谨在一起的,他总觉得赵谨对自己带着莫名的敌意。不过孟阙和赵谨是多年的朋友,还是他记得的那种,若是他言多了,反而物极必反。贺澜没有多言,只是孟阙出门的时候,那深邃的眸子一直盯着孟阙,将孟阙盯得十分不自在。 “我午时会回来与你一起用午膳的。”孟阙笑着道。 贺澜这才收回了那目光。 孟阙和赵谨依旧约在曲风楼。几日不见,赵谨似乎颓废了许多,气色并不好看,眼中也隐隐带着血丝。 “脸色为何这般难看?”孟阙问道。 赵谨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我似乎做错事了。” “何事?”孟阙问道。想到上辈子赵谨的变化,孟阙心中有些心悸。 “得罪了贺澜。”赵谨道,“给老头子招麻烦了。” 赵老将军心直口快,那张嘴什么话都敢说,得罪人的事可从来没少干过。若说得罪贺澜,赵老将军明里暗里不知道说了多少贺澜的坏话,这该得罪早就得罪了,赵谨这话又是何意味呢? 赵谨张了张嘴,有些难以启齿。 孟阙心中疑惑,赵谨心中却十分清楚。赵老将军以前的那些话和挑衅,贺澜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而他,却似乎触到了贺澜的底线。 他做了一件事,他将孟阙带到了地牢里,看到了贺澜酷吏的真面目。 ☆、第十五章 天生短命 下朝后,贺澜刚走出大殿,便有几个人围了上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说要一起与他饮酒。贺澜一眼扫了过去,那几人的目光都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些人并非真心要与他交好,前几日,他们对他还是怒目而视,一副绝不同流合污的模样,皇帝宠臣,大权在握,但是在他们眼中,依旧是个佞臣。 然而,清高也是建立在一定基础上的,当皇帝将生杀大权都交到贺澜手中的时候,那些清高之人便担心自己头上的脑袋,来与贺澜交好了。 贺澜收回了目光,没有理会任何人,直接朝外走去了。 贺澜走后,那些人的目光都冷了下来,表情充满了嘲讽:“佞臣当道,陛下被奸人蒙蔽了,这朝廷上下都乌烟瘴气的。” “观千古历史,这样的人往往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一次,赵将军怕是凶多吉少了罢。” “赵大将军心直口快的,这人也不知道在心中记了多久了,这一次有机会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太子……怎么会那《千佛图》失踪的事牵扯上关系呢?” “自然是被奸人所害。” “慎言,还是慎言啊!” 贺澜快步走出了那巍峨的皇宫,自然没有听到那些话。他出了皇宫,一辆马车便等在了那里。他快步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马鞭,马车便迅速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青竹。” 贺澜话音刚落,马车里便多了一个少年,少年跪在贺澜的身前,恭敬道:“大人。” “今日如何?” 贺澜这话说得简单,青竹却知道他话中的含义。 “夫人今日去见了赵谨,在曲风楼里呆了一个时辰。” 贺澜的薄唇紧紧抿着,眼中的闪动泄露了他的不快。 “其余时间,夫人都呆在府里。” 贺澜眼神飘远,也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青竹默默地退了下去。 马车停在郡王府前,贺澜下了马车便直接朝着书房走了过去。每一日的很长一段时间,孟阙都会呆在书房里,甚至让贺澜有一种错觉,孟阙是一直在那里的,只要他想见他,在那里便可以找到他。 贺澜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人。 贺澜的眼神更加阴冷了一些,那一直跟在贺澜身后的青竹也感觉到一阵冷意。贺澜的脚步变得很快,将半个郡王府都走了一遍。 当走到花园里的时候,贺澜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石凳上,一人正坐在那里,天已暗,那背影也显得格外萧索,那种萧索感令人心惊。贺澜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都已经柔和了下来。他顿了一下,便快步走了过去。 孟阙回头,如玉的面容上带着一些茫然。 贺澜撩起了他凌乱的头发。 孟阙渐渐回神,眼神从茫然变为冷然。孟阙想得是,上辈子赵谨的那些变化。赵谨从翩翩书生变成战场杀神,这些变化,或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赵老将军获罪,而这一切,都和贺澜脱不了关系。若说赵谨的不幸都是因为贺澜……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似有千言万语,但是也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贺澜并非多话的人,但是却不喜欢这样,他的心里闷闷的。贺澜的指腹轻轻地蹭了蹭孟阙的脸。 “赵谨是我的好友。”孟阙道,“我们相识很多年了。” 贺澜手突然顿住了,黑色的眸子盯着孟阙看着,里面蕴含的情绪风雨欲来,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孟阙了解他至极,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但是此时只作不知,继续道:“他的父亲于我而言,也如亲人一般。” 贺澜猛地收回了手,目光看向了天空,不言不语,倒是像赌气的孩子。 孟阙心中叹了一口气,语气柔和了一些:“贺澜,放过赵老将军吧。” 贺澜闷着气道:“赵谨对你心怀不轨。” 孟阙顿时哭笑不得:“贺澜,我们已经成亲了,这辈子,死都是怕要在一起了。”说到死,孟阙突然想到自己的上一辈子,这是十分不吉利的事。 贺澜却似乎很受用,脸上的表情也雨过天晴。 “陛下令我审案,我绝对不会冤枉无辜之人的。” 得了贺澜的话,孟阙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贺澜休沐,加上天气不错,孟阙便想去明台寺。或许是因为受前一日的心情影响,贺澜便也爽快地应允了。 明台寺的香火一直不错,去往寺庙的路上来来往往很多人。 “听闻这寺里的住持解得签十分灵。” “我就亲身经历过,我给女儿求得姻缘签,特别准。” “据说那位师父还通命理,可以算出前世今生。” 这一路上,孟阙都听到这些议论。所谓前世今生,却令孟阙有些向往。虽然抱得希望不大,但是他还是希望这位师父能够帮助他解惑。 孟阙与贺澜一起赏过菊花后,孟阙便去见了那位大师。在这寺里,孟阙和贺澜本来是形影不离的,但是他下意识地不想贺澜跟他在一起,便说想要这明台寺开得最艳的菊花。贺澜没有多想,便去了。 孟阙与明慧大师坐在禅房中。 这位大师确实是有不凡之处的,与他对面坐着,孟阙似乎听到耳边有梵音响起,那压在他身上的前世今生的包袱似乎都弱了一些,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大师,请您帮我看看命理。”孟阙道。 明慧大师和蔼睿智的目光扫过孟阙的脸,看完之后,他那波澜不惊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惊疑不定地看着孟阙。 “怎么可能?”明慧大师声音中带着一些难以置信。 孟阙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大师是何意?” “天生短命之征,老衲观你的命理,你不应活过十岁。” ☆、第十六章 窥见真相 明慧大师渐渐冷静下来,又多看了孟阙两眼。 “你出生即先天不足,此生疾病环身,身体不得康健,体虚命弱,最多到十岁,必定因病去世。”明慧大师看着孟阙,坚定道。那一双眼睛,目光带着热度的灼烈,似乎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孟阙的脸色冷了下去,这位大师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他说他活不过十岁,但是他如今的身体也已经十八岁了,而上一辈子,他于二十六岁死去,也是死在他人的剑下,并非因为身体虚弱,而是因为意外之难。 “我今年刚好十八岁了,再过两年,便是弱冠之年。”孟阙道。 “这正是神奇之处。”明慧大师道。 “那大师可有解释?”孟阙声音中带着嘲讽。 “命理由天定,但是也并非不可改变的。”明慧大师道,“改命是逆天之举,一般人不会轻易为之。但若是至亲之人,未尝不会铤而走险,宁愿自己背负罪责,也要令亲近之人活下去。” 孟阙瞪大了眼睛,心中突然闪过惊恐的思绪。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诡异的事,他为何会忘记过去的记忆,他的母亲为何消失,这一切,他似乎隐隐地窥见了真相的一角,这一切,或许都和他的命理有关。 孟阙的双手握成了拳,声音微微沙哑:“那大师可知如何改变命理?” “天地玄黄,其中包罗万象,这改变命理之说很多,无法一一赘述。”明慧大师道。 “那大师可否看一眼我的命理是如何改变的?”孟阙问道。 明慧大师的目光直视着孟阙,这一次,他看了许久,孟阙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洗礼了一遍。 “罪孽啊。”明慧大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大师已经看出来了吧。”孟阙道,“大师请告诉我吧。” “你可听闻借命之说?寻一命格旺盛者,与其终日相处,日复一日,便可依赖其生存。命理若者,得滋养,便可改变体弱之征,安然活下去。” 孟阙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 原来这就是真相。 他为何要与贺澜在那山中呆那么多年,恐怕贺澜就是那命格旺盛之人,与他在一起相处后,便可改变自己的体弱之征。 他为何会失去那些年的记忆。这一切恐怕和他的母亲有关。她无法容忍自己的骨肉早夭,所以想尽办法想要为自己的儿子续命,又想要让他安然地度过这辈子,不引起他丝毫怀疑,所以抹去了他那么多年的记忆。而她一人,背负着逆天改命的罪孽,如今不知在何处赎罪。他的母亲,代替他受了所有的罪孽。 孟阙闭上眼睛,他努力地想要回忆起关于那女子的一切。但是闭上眼睛,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和那些零碎的歌声。 他还记得她的怀抱。那一刻,孟阙的精神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尚且还是婴孩的时候,那女子将他抱在怀里,满眼都是温柔。她在他耳边轻轻地哼着歌,盼着他长大成人。 他无法想象,当她知道她的孩子注定要夭折的时候是如何疯狂的。 孟阙再睁开眼的时候,心中已经平静了许多。其实与其说平静,倒不如说麻木。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大师,我可否问一句,那被借命之人会如何?” “此消彼长,若是那一位的命格不够硬,这便成了以命换命,若是那一位的命格足够硬,那两人便会形成一种相互依赖。强者离不开弱者,若是离了,会影响寿元。”明慧大师道。 孟阙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那一刻,他恍然感觉到了一剑穿心的感觉。 “如何破解这样的关系呢?”孟阙继续问道。 明慧大师轻声念了一段经书,将孟阙那暴躁狂乱的心念得安宁了些。 “一方殒命即可。”明慧大师道,“若是时机得当,不禁可以脱开牵绊,还可以得意外之喜。” ☆、第十七章 改变 当贺澜找到孟阙的时候,那人正坐在一间禅房的门口,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脸上的表情茫然而有些不知所措。当他走近的时候,孟阙下意识地往后坐了坐,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贺澜盯着孟阙的脸看着,他那白皙如玉的脸上露出一抹惊惶,眼珠不安地转着,就如同不安的小动物一般。 贺澜知道,在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贺澜,我想看一下你的剑。”孟阙道。 贺澜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着孟阙那模样,连忙将身上的佩剑取了下来,递给了孟阙。孟阙将那剑拿了过去,剑刃锋利而冰冷,泛着冷冷的光芒。 孟阙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日,当那柄冰冷的剑刺进他胸口的模样。所有的动作都变得缓慢起来,他甚至能看得清那剑的模样,以及那将剑刺入他心脏中的人眼中的冷光。他还记得那一阵剧痛,那要了他命的痛。 那时的他还好奇,为何这人能够进入森严的府邸,将那柄剑刺进他的胸口处。真相原来如此简单。 贺澜千方百计地要与他成亲,也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为那一段孽缘。 这只是一段回忆,但是这段回忆却耗尽了孟阙所有的力量,他的全身似乎虚脱了一般,冷汗汩汩地冒了出来,手中的剑突然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孟阙呆呆怔怔地站在那里,盯着地上的剑,像个傻子一般。 贺澜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孟阙的身上:“天又冷了一些,我们该回去了。” 孟阙身体僵持了片刻,然后站了起来,随着贺澜一起下了山。这一路下来,孟阙的灵魂都似乎不在自己的身上一般。 当回到郡王府的时候,孟阙地右脚跨进了门槛,突然又缩了回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贺澜,那些小动作却带着一些神经质。 孟阙站在那里,抬头看了门匾上的字一眼:“我不进去了。” 他后退了几步,靠着墙边站着。 贺澜看着他,眼神变了几变,声音也轻柔了下去:“这是你的家,你不进去,又要去哪里?” “这里不是我的家。”孟阙低着头道。 贺澜的脸色冷了冷,语气又回复柔和:“这里不是你的家,那你的家是哪里?” 孟阙的眼睛盯着贺澜看了片刻,突然道:“贺澜,你是不是想我死?” 贺澜的表情僵住了,孟阙却将他那一瞬间的表情收入了眼中。那一瞬间,似乎有一柄锋利的刀划过他的心,将他的心划得鲜血直流。 原来这就是真相,这便是他重生的意义,他的那一次重生便是要让他知道所有的真相。 他的前一生,就是活在欺骗里,他的母亲欺骗里,为他造了一个幸福安康的生活,贺澜欺骗了他,给他造了一场奢侈的爱。 而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可以,他宁愿那一剑刺入自己的心脏后便彻底死去,没有重生,无知便是幸福。抑或是在他十岁那一年,不要母亲损耗寿元去替他改命,不要依赖贺澜而活着。若是没有那一段,那么他和贺澜也就不会纠缠这么多年,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不过既然已经将伤口撕开了,那就彻底撕开了吧。 “孟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贺澜声音冰冷道。 孟阙看着贺澜:“贺澜,你明明恨不得我去死,做出这样一副深情的样子,你不觉得累吗?” 贺澜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站在那里,不言也不语,只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孟阙,也不知是恨还是愤怒。 孟阙已经麻木了,转身便要朝着远离郡王府的方向走去。 贺澜看着他一步一步地离开,突然快步走了上去,伸出手便抓住了孟阙的手臂。他手上的力气很大,孟阙的手腕上很快有了一道红色的印记。孟阙由他拉着,那空洞的眼神却刺得贺澜不敢直视。 他心中一狠,便用蛮力将孟阙扯进了郡王府。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被面瘫明恋的日子 作者:吃饭饭饭 第4节 郡王府里的下人们,见到这一幕,都吓得不敢出声,也不敢多看一眼。 贺澜将孟阙拉进了卧房,然后将房门锁上,就像怕他消失了一般。 “贺澜,你是不是时时刻刻都想杀了我?”孟阙继续问道,就像个固执的孩子,想要问到自己的答案。 贺澜被他问得烦躁,暴躁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孟阙的眼神仍旧落在他的身上。贺澜猛地抓了一把头发,瞪着孟阙道:“是又如何?” ☆、第十八章 寻找 孟阙将那一个梦彻底做完了,他以为最爱他的人将剑刺进了他的心脏,那八年的爱恋与痴缠原来不过一场骗局。也只有在这一刻,孟阙才发现,原来贺澜在他心中有这般重要。他难受的不仅是贺澜欺骗了他,还有就是贺澜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孟阙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也不喝,就那般呆呆地坐着。有些时候,他的脑海中会闪过许多纷乱的片刻,有时候,他的脑海中又是空白一片。他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他的脑海中有时会产生一种极端的想法,他本来就是死了的人,这样活着不如死了。 但是这命是他母亲给的,他不能轻易决定自己的生死。 而这几日,也从来不曾有人踏足这个院子。没有人去看他,也没有给他送一点吃喝,他就算完全被遗忘了一般,仿佛不存在于这郡王府的人一般。 并非人情寡淡,而是没有人敢违背贺澜的命令。 自从孟阙与贺澜成亲后,这郡王府的气氛好了许多,没有最开始时那种阴森森的感觉,而那恐怖的令人不敢接近的贺澜,但是近几日,却瞬间入了寒冬腊月,比他们成亲前还冷凝几分。 整个郡王府的下人们都战战兢兢,更不敢问原因。 贺澜站在那院子外,目光幽深地盯着那紧闭的院子门。这个院子是郡王府的主院,也是他和孟阙共同生活的院子,然而现在,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进去了。 孟阙不出,他也不进,两个人就像进行着一场拉锯战,谁迈出了第一步,谁便输了。 “大人。”青竹叫了一声,“夫人已经两日不曾吃饭了。” 贺澜的脸色突然冷了几分,眉头微微地皱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就在青竹以为贺澜要迈出那一步的时候,贺澜突然转身,远离了那个院子。 有些时候,连他自己也忘记了为何要固执地与孟阙成亲。 是因为那相连的命运吗?十多年前,那个女子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一生,从此将他与另一个人联系在一起。他们的命运相关,运气相累,丧失了彻底的自由,甚至连选择伴侣也受到了影响。 贺澜觉得,他是应该恨他的,若没有孟阙的存在,那么他不会在那深山之中度过那枯燥的八年,不会整日只面对着一张脸,不会日日担忧自己会有生命危险,不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与孟阙成亲。 但是他与他成亲,真的是因为这个吗?将孟阙绑在自己的身边,两人仰息相关,只是为了选择最有利的时候,杀了他? 贺澜那紧紧绷着的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他是有过这样的念头的。 所以他心中的气闷是因为孟阙发现了这件事吗? 贺澜将自己关在房中,做起与孟阙一模一样的事来,不吃不喝,只是发呆。 整个郡王府都处在诡异的安静中,几日下来,下人们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孟阙本是文人出生,体力不如学武之人,这三日不吃不喝下来,脸上已经呈现出病态的惨白,嘴唇干裂,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 门依旧是紧闭着,但是整个房间却似乎亮堂了许多,诡异的亮堂。 “孟阙。” “孟阙。” 一声又一声的,似乎有人在叫他。孟阙抬头看去,就看到那光亮之处站着一个人。 “贺澜……”孟阙张了张嘴,但是那个名字却只到喉咙口处。 贺澜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怎么弄成这样了?” 孟阙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贺澜的双眸深深,带着一些愧疚:“阿阙,我错了。” 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着他的原谅。 孟阙的脑子有些迟钝,只是木然地看着他。 就在他要伸出手的时候,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了。孟阙的背后冒出了一股冷汗,原来这只是一场错觉。 贺澜怎么可能出现?他们已经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贺澜的面孔只剩下一样,那就是冷漠,不会再有任何温情了。 孟阙心中生的欲望渐渐消散,太没意思了,这重活一次太没意思了…… “小阙……” 女子柔婉的声音突然响起,孟阙再次抬起头,就看到一个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站在他的面前,明明这般近,似乎触手可及,但是却又那般远,他甚至看不清她的长相。 孟阙那渐渐化成灰烬的心突然起了一点涟漪,呆愣愣地看着那女子。 ☆、第十九章 母亲 孟阙推开了窗子,那暗沉沉的房间顿时亮了起来,他的眼睛一时难适应外面的光亮,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那光线。 看着外面的景致,孟阙竟然觉得有些陌生,那阳光照在自己的脸上,还有种火辣辣的感觉。他转身看去,那镜子里便映出一个影像来,镜中的人,那张脸苍白的厉害,眼角下带着浓重的黑影,犹如从地狱归来的人一般。 孟阙的手渐渐地握成了拳。 上天既然让他重活了一次,他又岂能这般死去?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有人理会他,他不可怜自己,便没有人会可怜自己了。若是将自己饿死在这里,那么甚至不如上一世,死在贺澜的手里了。 他爱贺澜,但是贺澜并非他的一切。除了贺澜,这个世界上他并非了无牵挂的,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他在意的东西。他若这样轻易放弃,又如何对得起重生的机会,又如何对得起那用尽手段要让他活下来的母亲? 孟阙那死气层层的眼中渐渐有了光亮,心中已经有了令一个信念。 他一定要找到他的母亲,看看他的母亲变成了何等模样。 伯阳侯府。 伯阳侯孟豁是从一堆酒坛中醒来的,他躺在地上。房间里的酒气很浓烈,但是他已经闻不出其中的味道。他睁开眼睛,一动不动。脑袋依旧是一阵一阵的眩晕,身体也完全不想动。如果可以,他想要一辈子这样躺下去。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完自己这一生。 这样的话,他就再也不会想到那个在自己生命里消失却留下不可磨灭影子的女子,不会再想起过去的一切,不会痛不欲生。 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孟豁的脸上露出烦躁的情绪,随便抓了一个东西就扔了出去,怒吼道:“滚出去!” 那门并没有关上,而是彻底打开了。 “我叫你滚出去,听到了吗?”孟豁又怒吼了一声。 那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的面前站定。孟豁脑袋中一阵眩晕,然后缓缓抬起头,迎着阳光,便看到一张隐隐约约的脸。 孟豁的眼中从愤怒到狂喜,也只有一瞬间。 “扶果!”他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扶果,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他颠颠倒倒地说着,话竟有些说不清。 他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那双脚,似乎害怕它突然消失一般。 “爹。”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那是属于男人的声音。 孟豁的脑袋中凌乱成一片,片刻后,才缓缓回过神来。他再次抬起头,眯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孟豁放开了那双脚,又躺了回去,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失落:“阙儿,你回来了。” 孟阙蹲下了身,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是他的父亲,浑身都带着酒气,身上的锦衣华服依旧扭成了一团,发间带着几丝白发,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渣,看起来邋遢而颓废。 “爹。”孟阙又叫了一声。 孟豁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这个儿子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了,今日的儿子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阙儿,你是何时回来的?为父换身衣服,等下一起用午膳吧。”孟豁道。 “天已经快黑了。”孟阙道。 孟豁的脸上有些尴尬,最后囔囔道:“原来天已经黑了啊。” “爹,我要去寻娘了。”孟阙道。 孟豁怔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你去寻她?天下之大,你可知她在哪里?她不肯见我们父子俩,无论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 说完,他的脸上重新染上了痛苦的神色。南方,塞北,他都去过,几乎将整个天下都翻了过来,从来都未曾寻到她的踪迹。她就仿佛从来未曾出现在这世界上一般。 “天下之大,她总会在某一处。”孟阙道,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坚定,“一日寻不到她,我便寻两日,一年寻不到她,我便寻两年,我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总会有寻到她的那一日。” 孟豁心中五味杂陈,那沉寂绝望的心突然冒出了一点希望:“我与你一起去。” 孟阙那总蒙着一层阴郁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不了,你这些年做的那些事,她想必都是知道的。我们在一起,怕是到死都寻不到她了。” 孟豁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有些急于辩解道:“我没有,我只是气她不肯出现。我想我这样,她总该出现了。”孟豁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看来我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孟阙看着他父亲的模样,心中有些触动,嘴唇动了动,最终说出了心里的话:“其实她离开,是有不得已的原因,不是因为不爱你。” 孟豁只当他在劝慰他,不过有儿子的劝慰,他也十分开心了。 “你何时出发?”孟豁问道。 “即日吧,我去母亲的房间里看看。”孟阙道。要找也不能胡找,他总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绣春院又静了下来,那四位姑娘都已经搬了出去,一切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孟阙在里面寻着,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期望从中找出她的归宿来。 “爹,你可听闻过国师的事?”孟阙试探着问道。 “国师很神秘。”孟豁道,“只有一次,她在陛下身边,我远远地看到过一次。据说她师承先秦时的鬼谷一门,通卜卦之术。” “鬼谷?”孟阙看了孟豁一眼。 “阙儿,你问这些为何?”孟豁问道。 “之前听人提及,有些好奇。”孟阙道。 孟豁没有怀疑。 孟阙从母亲的住处走了出去,看了看天色道:“我该走了。” “天快黑了,你这般时候出去有些危险了。”孟豁皱着眉道。 “生死有命。”孟阙道,“爹,我会将娘找回来的。” 孟阙说完便转身离去了,身上只带着一个小包裹,孑然一身。孟豁还想说话,孟阙却很快走远了,消失在伯阳侯府。 孟豁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心中却突然生了许多疑惑。 阙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一人去找扶果? 他已经与贺澜成亲了,莫不是这亲事出了问题? 伯阳侯心中百转千回,那解惑之人却已经找上门来。 ☆、第二十章 失踪 贺澜在与孟阙赌气,他赌着一口气,不去找孟阙。仿佛他先服了软,就如同他认了那件事,认了他和孟阙之间不过一场虚假的结合,认了他们之间没有感情,认了他真的想杀了他。 贺澜不想认,相反的,他心中还有一些委屈。这委屈究竟是来自于孟阙不信任他,还是别的什么,连贺澜自己也难以分辨。 他的心里一直有些不安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做同一样的梦。 他梦见孟阙躺在血泊之中,脸如白纸,毫无血色,如同死人一般,无论他怎么喊,都喊不醒他。 而下一瞬,孟阙突然站在他的面前,白纸般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贺澜,是你杀了我!” 贺澜从梦中惊醒,背后已经汗湿了一层。夜依旧是空荡荡的,身边却没有了那熟悉的身影。若是这个梦再多做几次,贺澜几乎要怀疑,自己真的朝着孟阙的心口刺了一剑。 孟阙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了,时间越长,贺澜越不安。孟阙三天没有吃饭了,他那样瘦,能够挨得下去吗?贺澜无数次他走到那个院子门口,但是都在最后一步收回了脚。他还是有所期待的,期待孟阙突然站在他的面前,笑着说是他错怪了他。但是这种期待一直没有出现。 当青竹汇报孟阙不在房间里的时候,贺澜心中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裂了,他失态了,一味地朝着那院子飞奔而去,当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时,贺澜心中突然腾起一种陌生的恐惧。 当他下令让所有的侍卫和下人都去找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其实他也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脚步有些晃。但是他仍旧和众人一起找着,将整个郡王府都翻了过来,依旧没有孟阙的身影。 孟阙不见了。 这个事实折磨地他脑袋一阵一阵地抽疼。他顺着墙坐了下去,脸色惨白一片。 没有人敢靠近他,此时的贺澜已经毫不掩饰他身上的戾气,就如同徘徊于地狱的阎王一般。 青竹壮着胆子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句:“大人……” 贺澜抬起头看着他,双眼微微发红:“你为什么不看住他?” 青竹冷汗冒了出来:“我……” 贺澜突然站起身,往外走去。 这世间的事便是这么巧的。当孟豁刚刚送走自己的儿子,那位他不怎么喜欢也不怎么承认的半个儿子就找上了门。 纵使见惯了风雨的孟豁,当他看到贺澜的第一眼,心中也有一种心悸。 此时的贺澜太恐怖了,就如同野兽一般,随时可能打开杀戒。 “孟阙在哪里?”贺澜问道。 孟豁已经猜到了,他的儿子与贺澜之间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亲疏有别,他干了许多事都是坑儿子的,这次也要护着儿子一次了。 “他不该在你府中吗?”孟豁道,“他不见了?这我该向你要人才对。” 贺澜直视着他。他做了许多年的刑部侍郎,断过许多案子,最容易从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判断对方所说的是真是假。他不过一眼扫过去,孟豁的眼神有些闪躲,他便知道他在撒谎。 他知道孟阙去了哪里。 没有人敢欺骗他。这世上欺骗他的人,莫不都是酷刑之下全都招了,受的活罪少不了。 贺澜的眼睛中闪耀着嗜血的光芒。 当看着孟豁那有些熟悉的眉眼,贺澜忍住了。眼前的人不一样。 “当年我在凤鸣山上住过几年。” 贺澜这句话,孟豁却怔住了。关于那个人的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扶果在凤鸣山上住过很久,他曾经偷偷地跟过她。她一怒之下说过决绝的话,那之后,孟豁便再也不敢跟了。 所以他不知道扶果在那山上究竟做了什么。 那对于孟豁来说是未知的秘密,他总觉得扶果的离开和那山上发生的事脱不了干系。扶果走了,这个家便毁了。温情不再,只剩冷清。那些温情对于他而言就如同毒药一般,只有在醉酒之中才能回味。 “你告诉我扶果在山上作甚,我告诉你阙儿去了哪里?”孟豁突然摇了摇头,“我不会说的。” 贺澜突然跪了下去。他直挺挺地跪着,这个只跪天地和君主的人,从来没有给其他人下跪过。 “我只是想告诉您,您有多想找到她,我便有多想找到孟阙。” 孟豁怔怔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是去找她了吗?”贺澜突然问道。 孟豁的眼神闪了一下。 他却已经知道一切。 找到他,要找到他,只是找到他又能怎样呢? 找到他,找到他再说吧。 ☆、第二十一章 云梦 峰峦迭嶂,云蒸霞蔚。远远望去,云梦山便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霭之中,如同仙境一般。 孟阙到达云梦山山脚的时候刚好是除夕夜。云梦山山脚有个小村庄,家家户户都挂着红色的灯笼,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之中。山中本就有些冷,孟阙已经穿上了最厚的棉袄与狐裘,他本瘦弱,此时看起来足足圆润了几圈。 孟阙站在村庄门口,本来白皙的脸已经冻得惨白了,就那样呆呆愣愣的站着,与这村子里的喜气格格不入。 孟阙想到了许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也是除夕夜,母亲替他换上了好看的新衣,父亲让他骑在他的肩膀上,一家三口走在繁华的大街上,看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等再晚一些,小商小贩全回家吃年夜饭了,街上很快安静了,他们一家三口回了家,母亲将下人做好的点心盛了出来,一人一碗。他每吃掉一个一些,他的母亲总会添一些,到了最后,他的肚子圆了,手里却还是满满的一碗。他将那满满的一碗扔给了父亲,然后悄悄地离去,心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 孟阙又想到了另一年的除夕,他和贺澜一起坐在院子中,贺澜拿来了一坛酒,据说那是长公主殿下收藏了几十年的酒,他们一人一杯,对酌着,到了后面,也不知道是谁先醉了。两个人在院子里竟然睡了过去,第二天的时候,被下人们瞧见了,闹出了一个大笑话。不过传的也都是他们如何恩爱。 那些记忆已经相当久远了。 耳边的欢声笑语才是真正真实的。有小孩子追逐着从他身边跑过,那跑在最后的穿着大红棉袄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好奇地盯着他看着。 “你是谁?”她问他。 太冷了,孟阙一开口就觉得一阵冷风灌进了嘴里。 “我叫孟阙,你呢?” “我叫小花,你从哪里来的?” 他伸手指了指后面长长的小路:“我从那里来的。” “那是哪里?” “很远的地方。” “那里是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有很多很多的人,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小女孩的眼睛亮了亮。 孟阙点了点头。 “哥哥,你去我家吧。”小女孩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拉着孟阙的手道。 他本来以为自己什么都不需要了,不需要爱,也不需要恨,只需要找到那个人,完成心中的一个执念。但是现在,真的太冷了,他渴望那些从门缝间透出的光亮,渴望那其中的一点点温暖。 孟阙跟着那小女孩回到了她的家中。 小女孩家中有父亲有母亲,还有一个比她大许多的哥哥,这是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云梦山与世隔绝,又有墨家庇佑,一直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百姓们也十分淳朴。他们对于孟阙的来到十分欢迎,替他添了碗筷,还盛上了一碗满满的点心。 “我们家小花呀,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对这大山外面的世界很好奇,每次有外人来,她都会跑上去问许多事情。”孩子的父母唠嗑道,声音里多少带上了些许无奈。 她是个女孩,长大了是女子,不该有太多的想法,就该呆在这山中,待长大一些,寻个老实的庄稼汉嫁了,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小花不爱听这话,嘟着嘴跑开了。 “你来这里作甚啊?”他们开始问孟阙。 “我要进云梦山。”孟阙道。 “云梦山呀,这地方很多年没人来了,山路都凶险的很,村里的人啊,没有人敢上这山的,我劝你啊,还是别去了。”小花的爹道。 “四年前,你们可曾见过一个女子上山?”孟阙问道。 “这么多年了,这可记不清了。那女子是你何人啊?” “是我娘。”孟阙道。 听到这里,那一对夫妇便不再劝慰了。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敌不过最亲的情。 夜渐渐深了,他们给孟阙安排了一间房间。孟阙感激地道了谢,便在这里睡下了。他还未睡去,窗户突然被敲响了,他打开窗,就看到小花那双乌黑的双眸。 她从窗户里爬了进来,坐在了孟阙的床边。那一夜,孟阙没有睡,给她讲了一夜他这一路走来的见闻。第二天天微微亮,她又从窗户爬了出去。一夜过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一大早,孟阙便告别了好心收留他的一家人,在凛冽的寒冷中踏上了进山的路。 这山路比他想象的还要崎岖许多。他本是文弱书生,这一路走来已经是疲惫不堪,这山路对他而言就如同天堑一般。但是他想着每走一步,或许便离他的母亲更近一步,所以他从未停下过。 他一直往上爬,等爬得累了便寻一块石头坐下,吃一些干粮和水。那凶险的地方,他几次滑落,也差点殒命。 天很快黑了,孟阙寻了一个浅的山洞挡风。这一夜又几乎是冻死过去,第二日,孟阙便发现自己全身软绵绵的,完全动弹不得,他的身体开始一阵热一阵冷,神智也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他娘几乎用命换来的东西,就要被他给弄没了。他躺在那里,大睁着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生生死死,他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个结局。 “阙儿。” “阙儿。” 模模糊糊间,他听到一个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响起。他想要睁开眼睛,那眼皮却如同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他似乎触摸到一个温暖的东西…… ☆、第二十二章 你在 孟阙在无边的黑暗中走了许久,却一直寻不到他要的东西。绝望、痛苦折磨着他,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微弱的光亮。 孟阙醒来的时候觉得已经是恍如隔世。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清晰,这是一个房间,并不奢华,但是摆设却十分整齐,看起来很干净。 这是哪里? 那些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在他快要死了的时候,是有人救了他吗?原来那不是梦。 孟阙的身体软绵绵的,过了一会儿,他才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披着外袍便往外走去。孟阙四处看去,看到的是连绵的山脉,看这位置,应当是在一座山谷之中。山谷……鬼谷……孟阙变得激动起来,他是在鬼谷之中了吗?救他的是鬼谷之人吗?那个人会不会是他娘亲呢? 孟阙几乎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去。山谷很大,他走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归去的路。他挑了一个地方坐下。山下寒风凛冽,但是这山谷中竟是温暖如春,他闭上眼睛,感受这那拂面的暖风。孟阙开始想象,她的母亲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唐扶果是个绝世而独立的女子,这世上只有她想和不想两种事,她为他付出的太多,在这里想必过着的是自己想要的日子吧。 “你在这里啊!” 孟阙回头,就看到一个人朝着自己慢慢地走过来。那是个样貌普通的中年男子,腿脚有些不方便,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就像一个农家子弟。他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 孟阙的心却冷了下去,中年男子走到他的面前看了一会儿,孟阙才回过神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的身体还没好吗?看脸色不太好看。”那人担忧的问道。 孟阙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抹笑道:“是您救了我吗?” 中年男子笑了笑:“你伤得太重了,风寒入骨,养了好几天才稍微好一些。” 孟阙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自以为,救他的不是他的母亲,不是她…… 孟阙跟着中年男子一起回了家。这中年男子叫易贯,本是江湖中人,后逃难至此,被鬼谷中人所救,在这里一住便是二十几年。孟阙醒来躺着的房间便是属于易贯的。 易贯很热情,他让孟阙坐着,很快煮好了一顿饭,还将自己珍藏了许久的酒也拿了出来。 “这酒是果酒,你可以尝一下,不会伤身的。”易贯道。 易贯对他太好了,仿佛他们不是陌生人,而是相熟已久一般。 孟阙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在易贯灼灼的目光下才勉强吃下一些。 “年轻人啊,要多吃一点,你太瘦了。”易贯劝慰道。 孟阙又吃了一些。 “易叔,这鬼谷之中有多少户人家?”孟阙问道,他并不想轻易放弃。 易贯掰着手指头认真地算了一下:“也许是五户,也许是六户,我已经不太清楚了。” 他住了二十多年,竟然不知道这里有几户人家吗? “这山谷很大吗?” 易贯笑了笑:“也不是,只是大家很少出来走动,有些人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了。” “那易叔,这山谷之中可曾来过一个女子?红衣如血,容貌秀丽。” 易贯的眼神闪了闪,然后摇了摇头道:“不曾见过。” 易贯说完便不想再多说了,而是开始收拾那剩下的饭菜。孟阙将自己关在房中,心中说不出的抑郁。她真的不在吗?不在鬼谷之中,她又能去哪里呢? 孟阙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扫,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住的这个房间不该是男子的房间,这里面收拾的很干净,镜子前还遗落着一样女子梳妆的东西! 孟阙突然站起身打开门,易贯已经进了门。他所住的地方和易贯所住的似乎并不是一家,若是一家,中间为何会隔着一个围栏呢? 孟阙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接下来的几日,他一直在认真观察易贯。这个中年男子对他太好了,他救了他,本该是善心之举。他们素不相识,救了他之后任他无限期的住下去,还每日将饭菜捧到他的面前,吃穿用度全部想到了,简直有些像他的父母了。 几天后,孟阙终于发现了规律。每天黄昏的时候,易贯都会提着一个篮子往夕阳落下的地方走去,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待他回来的时候,他的篮子已经空了。 又是一天黄昏,当易贯离去的时候,孟阙便悄悄地跟上了。易贯的腿脚不便,所以他走得特别慢,孟阙刚好跟上。 易贯的最终目的地是一个山洞,他看到易贯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孟阙思索了一下,便跟了进去。哪怕会撞破什么秘密,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哪怕希望渺茫,他都必须要试一试。 当踏进山洞的第一步,孟阙便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他咬着牙往里走去,里面越来越暗,走到一个拐弯处又突然豁然开朗。 他看到了易贯,看到他将篮子放下,看到他将里面吃的东西端了出来,看到了那石凳上出现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白色的人影,全身都是白色,穿着素白色的衣服,头发也完全白了,就如同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一般,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皱起的皮肤和苍老的脸了。 不是她。 就在孟阙想要转身偷偷离去的时候,那白色的人影突然转过头,眼神一下便落在了孟阙站在的地方。当看清那白色的人影的脸时,孟阙彻底愣住了。 怎么可能? 他一定是眼睛花了! ☆、第二十三章 再见 那张深深刻在他记忆深刻的脸,无论生死都不会遗忘的脸,如今便这般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张脸和记忆中的似乎一模一样,却也有些不同了。那本来艳丽无双的容颜上染上了皱纹,她本是极其爱美的,记忆中的她一直是一丝不苟的,身上找不出一丝不妥的地方来。她那乌黑的头发也已经全白了,整个人看上去竟如同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一般。 这怎么会是她?这不可能是她!孟阙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无名的惊恐。 那女子也愣住了,她看向了他,先是震惊,慌乱只有一瞬间,很快的便冷静下来,看向孟阙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谁都逃避不了。 在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孟阙便知道了,他逃避不了,真相便是这般血淋淋。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她走了过去,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跪了下去。 “母亲……”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却已经哽咽起来了。 女子坐在那里,她似乎很冷静,面容上没有任何激动,但是她那双苍老的手已经微微地发起抖来了。 孟阙的脸埋在了她的膝盖间,那种气息太熟悉了。很多很多年前,许多夏日的午后,他经常这样靠着她,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太阳落山了。那本来以为最习以为常的生活,后来竟是变得那般珍贵起来。 如今似乎又回复了最初的那一幕,但是一切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孟阙睁大了眼睛,眼泪便一直往下流着,似乎要将他这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光了。那般骄傲的女子,那般绝世无双的女子,却因为他变成了这一副模样。若非他,他的父母会分离吗?他的父亲又会变成那副样子吗?这本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一切罪恶都因他而起。 他甚至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的生竟是这般多的东西换来的,他的生命承载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她心中一阵一阵地抽疼,终于看不下去了,轻声地叫了一句:“阙儿。” 孟阙泪流的更加凶了,唯有这声音,和记忆中的竟是一模一样。 易贯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这山洞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孟阙的泪也终于哭干了,便那样呆呆地看着她。 “一别经年,转眼便这么多年了。”她叹气道。 “母亲可曾想我?”孟阙问道。 “掌上宝,心头血。”她道。 孟阙苦笑,确实是心头血啊,他要了她的心头血。他看着这山洞,这里很安静,很素雅,但是却总少了一丝人气。 “母亲便一直住在这里吗?” “很多年了。”她道,“阙儿,你不该来的。” “既然已经窥见了真相,又如何过那懵懵懂懂的日子?”他道。 她呆了半晌,又囔囔道:“你不该知道的。” “何为不该?自从我死了又活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他道。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道:“原来竟是如此。” 孟阙一直看着她的表情,不放过其中的一丝一毫:“原来母亲都知道。” 原来他的母亲不止给了他一条命,还令他重生了一次,所以就变成了这样吗?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接下来的日子,孟阙便住了下来,住进了这个山洞里。他的母亲默认了他的行为。她的生活很枯燥,而且很少出这个山洞。谁都想不到昔日里闻名天下的奇女子如今过得竟是这样的生活。 他与她说话,他做饭给她吃,与她讲一些有趣的事。 “我在凤鸣山上遇到一个小娃娃,胖乎乎的。”孟阙道。 “那哪是什么小娃娃,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是那山上的人参精。”她道。 他恍然大悟:“难怪总爱往土里钻。” “那老家伙特别好玩。”她笑了,似乎忆起了旧日的岁月。 “我不知这世间竟真的有精精怪怪。”孟阙道。 “你活得是一个人的世界,无需要知道这些。”她道。 孟阙将山洞收拾了一番,她便坐在那里看着,手中拿着一个药杵磨着药。 “娘,你会变成原来的样子吗?”孟阙问道。 “非人非妖,我现在就还缺些时间。”她道,欲言又止许久,才继续道,“孟豁……他……” “他现在活得逍遥。”孟阙道。 她的柳眉竖了起来,脸上看起来竟有些气愤。这几日,她一直是淡雅的,只有这个时候,才像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这老家伙倒是不老实!” 孟阙结果了她手中的药杵:“天天抱着一个酒坛子,念着您的名字。” 她戳了一下他的脑袋:“阙儿不乖了。” “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她又道。 “少了什么呢?” “小澜呢?” 孟阙脸上的笑突然淡了。 那个他刻意忘记的名字,如今又出现在他的耳边。他早就该知道,逃不掉的。 ☆、第二十四章 出现 贺澜,这个名字从很多年前便刻在他心里,忘不了。他们之间算是一段缘,只是这究竟是善缘还是孽缘,这般时候已经无从辩驳了。孟阙发现,他似乎陷入一个无解的循环中,他欠了贺澜的,欠他一条命,但是又恨他,恨不得永生永世不得见面。而这件事究其原因,究竟该是谁的错呢? 世间因果循环,这情爱或许便归于命吧。这都是命,他们相遇,然后便再也分不开。只是这个时候,孟阙还是想好好地呆在这里,和他的母亲呆在一起,不去想那些令他心血沸腾的事。 “娘,这里面是什么药?”孟阙沉默半晌才开口道。 唐扶果何等聪明,一瞬间便看透了孟阙的事,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阙儿,是我们母子欠了他的。” 孟阙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躺在血泊中,鲜血从他的胸口汩汩流出,他感觉不到痛,在那一瞬间,他或许还是有所期待的,期待着一个人出现,然后直到他意识彻底消散,他都没有再见到那个人。重活一世,他知道他一直等待的竟然是要了他命的人。何其可笑?何其荒唐? 孟阙突然站起身,全身都绷紧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地上,就像在压抑着什么。他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了,她差点被他吓到。 “娘,你不欠他的,都是我欠的。”过了一会儿,孟阙的口中才挤出这几个字来。 他有些失控了,将那药钵放在了身边的桌子上,转身便出了山洞。 唐扶果盯着他的背影,眼神变得幽暗起来。 孟阙在这山谷中走着,本来幽静的环境,他竟觉得有些压抑。 他渐渐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中。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被面瘫明恋的日子 作者:吃饭饭饭 第5节 如果死了就好了,死了便没有那些痛苦了,但是他又如何对得起给他性命的人呢? 如果疯了就好了,疯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他又如何对得起给他性命的人呢? 太多的东西压着他,有些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会疯掉。 “小阙。” 孟阙迷茫地走着,直到那声音响起,他才停下了脚步。不远处,那憨厚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不远处。 孟阙勉强挤出一个笑:“易叔。” 易贯走了过来,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身体不舒服?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孟阙摇了摇头:“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易叔,我想问一些我娘的事。” 易贯迟疑着,并没有应声。 孟阙知道,他对他好,不过是因为着他娘的缘故。易贯不会因为他而说一些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易叔,您和我娘是怎么认识的?”孟阙换了一个话题。 “我那时很落魄,是你娘救了我。”易贯的脸上带上了笑,他本来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笑起来的时候却像一道阳光一般,给人温暖。 他的脑海中似乎浮现出很多年前,他在鲜血中挣扎着前进,走过白日与黑夜,走过高山与流水,在山穷水尽之境,那一身红衣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女子的面容太艳了,不像仙人,反倒像引他走向地狱之人。 她问他:“你想活下来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他走这么远,就是为了活。 她说:“我正好缺一个家仆,你就做我的家仆吧。” 那时的她,一笑倾城,二笑倾国,笑得他忘记了想要活下去最初的意义。他在这山谷里呆了二十多年,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报复,每日所盼望的,便是她的归来。 “娘亲是什么时候回谷的?”孟阙问道。 “今年年初。”他下意识道。他的眼中透出了一抹笑意,这是第一次,她在这山谷里呆这般久。 孟阙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 “她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头发就全白了?” 孟阙紧紧地盯着易贯的眼睛,纵使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是他已经猜出了他的答案。 果真是如此。 他本该死了,一剑穿心,又如何会再活过来?不过是因为他有一个母亲,他的母亲不允许他死。 逆天改命,违背天道,他的母亲却一次又一次做了。他的出生,便成了她的灾难。 “小阙,莫要费了你母亲的一番良苦用心。”易贯突然道。 孟阙笑了,只是笑得有些惨:“我不会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活下去。” “你很不开心?” “我总觉得我没有了想要的,之前一直想着要见到娘亲,如今也已经见到了。” “你的伴侣呢?” 孟阙怔了一下:“她说的?” “前段日子,她总提起你们。” 她竟然向另一个人提到了贺澜。母亲既然知道他的死,就应该知道他为何而死,为何还会提起贺澜呢? 孟阙的心事又重了起来。 与易贯攀谈了一番,他又独自静了一下,待收拾好了情绪,他又回到了山洞之中。只是站在山洞门口的时候,他居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你可是与阙儿吵架了?” “是我的错。” “罢了,你能来这里也是费了一番苦心的。” “无碍,他呢?” “阙儿出去走走了,看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那两个身影都无比熟悉,孟阙却觉得全身血液都被冻住了一般,站在那里,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贺澜不是渣攻……有木有觉得被骗…… ☆、第二十五章 贺澜 那与易贯聊着天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便看到了呆呆望着他的孟阙。贺澜是冷着一张脸的,但是在看向他的时候,那双眼之中却带上了温情。贺澜朝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就在他快要走到他的面前的时候,孟阙突然转身便跑了。 他跑得很快,似乎要将一切都甩在后面。不去想,不去爱,不去恨,一切都归零。 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得筋疲力尽,他脚下一软,便跪在了地上。脸上沾染的也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汗水了。他的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孟阙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脸上竟有种绝望的表情。他竟是无处可逃。 贺澜也跪了下去,他身上的衣着却十分干净,头发也整齐地束了起来,不像跋山涉水而来,反倒像是在街上行走的贵公子,不染纤尘。他也跪了下来,那干净的外袍沾着泥泞的土,他捧起他的脸,将他脸上的脏东西一点一点地擦去。 两人便这样直直地对视着,他茫然,他疯狂,他痛苦,他欣喜。 他道:“孟阙,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一向沉稳的声音竟然带上了颤抖。 孟阙看着他,那清俊的眉目之间竟然带着一丝嘲讽,那嘲讽映入了贺澜的心底。 “我是沿着你的脚步而来的,正如一年前一般,跟随着你走遍整个大江南北。”贺澜道。 孟阙脸上嘲讽的表情更加明显了。 “贺澜,我不想看到你。我欠了你,但是后来也还了你一命。”孟阙道。他唯一欠的最多的便是他的母亲。他会用剩下的人生去偿还他的母亲。 贺澜的眼神中突然涌动着各种情绪,那一瞬间,他的眸中竟有些疯狂。那种疯狂令孟阙不禁感到害怕。 孟阙甩开了他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沿着他跑来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 贺澜一直跪在那里,当孟阙离开后,他的双手紧紧抱着脑袋,脸上的疯狂之色更甚,竟像个疯子一般。过了一会儿,那狂风暴雨方才歇去。他脸上的表情恢复正常,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前走。 孟阙住在了他母亲的山洞里,贺澜不肯离去,便住在不远处的一个废弃的小山洞里。京都的贵公子在这山野之间也生活的很好,锅碗瓢盆齐全,他有时还会去打些野味,然后将最好的部位给他们母子送来。比起他们,贺澜反倒更像一个隐居的。 随着贺澜的到来,孟阙那渐渐平静下来的心绪又混乱了起来。他时常会做梦,梦到往事,梦里的贺澜,有时深情地看着他,有时却冰冷地用刀剑刺入他的身体,这一切仿若反反复复的折磨。 孟阙跟着易贯学了一些医术,他的本意是要替母亲治病。开始的时候,唐扶果对于自己的身体是丝毫不提的,孟阙问起,她也是含糊带过。随着他留下的时间越来越长,孟阙也知道了这前因后果。 她是鬼谷传人,身负灵气,精通八卦神鬼之术,而替他续命乃是逆天改命,所以消耗了许多元气,才变得这般衰老。 然而一切也并非药石无效。这也正是孟阙学医术的原因。他学的很浅显,没有达到替母亲医治的地步,但是也能给自己配了一些药,这些药助自己安然入眠,也令自己的心绪平静许多。 后来,当他见到贺澜的时候,也已经能坦然面对了。 贺澜的话很少,也很少靠近他,更多的时候,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就像一个影子,似乎不在,却又似乎无处不在。 别人只觉得情深,而对于孟阙来说,却觉得可笑。他将剑刺入了他的心脏,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想要他死。如今这般,又是为何呢? 有一日,孟阙突然醒悟,他终于想通了贺澜这般对他的原因。他确实是还了贺澜一条命,但那是‘上辈子’了,如今一切重来,所以他是再要一次他的命吗? 孟阙突然觉得全身发冷,而他也将那最后一丝希望也放弃了。 他和贺澜,已经彻底完了。 他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医术学习中。如今,他的生活完全由读书和采药构成。这鬼谷四面环山,山中有许多珍贵的药材,那些药材虽然不能令他母亲一朝年轻,却也有养元气之效。易贯的腿脚不便,采药的范围十分有限,能采的也被他采光了。而孟阙却能去更远的地方采。 几日下来,孟阙对这里的一片山脉也已经完全熟悉了。他寻得是一味十分难得的草,巧的是,在北面山谷的峡壁间,他竟然发现了一大片这样的草。 孟阙心中欣喜,顾不得峡壁陡峭,只是束紧了身上的腰带,便小心翼翼地往那峡壁上攀爬而去。 当他的手快要接触到第一棵草药的时候,变故便在这个时候发生,那草茎竟然动了,她再仔细一看,那哪里是什么草茎,而是一条绿色细长的小蛇,朝着他吐着细小的信子,那豆粒般的眼睛正盯着他! ☆、第二十六章 生死相依 孟阙的身体僵住了,一动不动,与那毒蛇对视着,仿若一场博弈。孟阙没有与蛇打交道的经验,但是他觉得眼前的蛇是有灵性的,他不能动,一旦露了怯,这毒蛇就会扑下来,饮他的血,吃他的肉。 那蛇没有动,只是盯着他。它那绿豆般的眼睛里是看不出情绪的,孟阙却感觉到冰冷。 孟阙的手渐渐酸涩起来,冷汗从他的额头冒了出来。人都是有一个极限的,孟阙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而那青色的小蛇也感觉到了。 孟阙的眼睛突然瑟缩了一下,那小蛇突然朝着他飞了过来,而下一瞬间,孟阙的身体便朝着陡峭的山崖上滚了下去。 在那一段时间里,孟阙的思绪是完全空白的。而下一瞬,他的脑海中则浮现出许多张脸来。伯阳侯的脸,唐扶果的脸,贺澜的脸…… 而当孟阙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是真的看到了贺澜的脸。他的表情呆呆的,片刻后才发现自己竟是呆在贺澜的怀里。 不知他从何而来,也不知他何时来,他便这样突然出现,双手紧紧地抱住他。两个人的身体急速下降,竟有种同生共死的姿态。 和贺澜一起死……如果就这样一起死去,是不是也算一场最好结局呢? 孟阙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梦中的一切都是自己想要的。 “抓紧我。”那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孟阙的胡思乱想。 孟阙下意识地抓紧了他。原来这不是梦。 一个急速下落后,他们的下落速度突然慢了,又过了一会儿,孟阙便发现自己站在了地上。 贺澜的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搂得那般紧,仿佛到死也不会放开。孟阙伸出手,掰开了他的手。 贺澜并没有放手,他们体力的差距,贺澜既不放手,孟阙又如何掰得开? 孟阙微微仰起头,恶狠狠地瞪了贺澜一眼。贺澜的脸是冷着的,但眼神却透着异样的温柔。一冷一热,两人便这样对视着,仿佛一场对峙。 这场对峙,最终还是孟阙赢了。 贺澜放开了他。孟阙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孟阙四处看去,他们此时在一处密林之中。抬头看去,那山崖高几十丈,山崖之上,才是鬼谷所在。他要回去,就必须攀上山崖。但是以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恐怕攀上一百年都未必上得了。 他身后站着的那一位或许可以,但是孟阙并不想与他说话。 孟阙不敢轻易进密林之中,那里面不知道藏着什么野兽。所以他只能在身周找一些吃的和出路。 一圈下来,吃的没有找到,出路也没有,但是却有意外之喜。山崖底下,阴湿之地,生着一种开着小黄花的一叶草,那种草正是易贯寻觅已久的一种草,对唐扶果的伤十分有帮助。 孟阙小心翼翼地取了几棵,放进了自己的背篓里。 接下来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他该如何离开这个地方? 从头到尾,贺澜一直是沉默的,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孟阙身后,但是却保持着一丈的距离。他不言不语,走路也没有脚步声,就仿佛完全不存在一般。但是孟阙一回头,便可以看到他站在那里。 孟阙不想承认,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在那里,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全感。 夜幕很快降临。 这一天,孟阙又受惊吓,又挨饿的,到了晚上,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竟觉得十分困顿。尽管他一次又一次地强迫自己醒着,但是到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待孟阙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他便闻到一阵香气,肉的香气。 孟阙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自己面前放了两只大鸡腿,而冒着腾腾热气,香味更是十分浓。 孟阙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自然知道这鸡腿从何而来。他四处看去,都未看到贺澜的身影。 他是走了吗? 孟阙的目光几乎黏在那鸡腿之上。不能吃,但是却又移不开,这对孟阙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孟阙闭上眼睛。浓烈的香气钻入了他的鼻孔之中。 孟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睁开眼,便发现那鸡腿已经到了他的嘴边。 孟阙:“……” “吃吧。”贺澜道。 孟阙冷眼看着他。 “你知道,我从来不吃鸡腿的。这不吃也是浪费。”贺澜道。 孟阙怔了一下,他自然知道。他们曾经一起走遍天下,自然也少不了在山林之中相依为命。贺澜总会给他找一些好吃的,贺澜不爱吃鸡腿,总将鸡腿留给他。 只是他们成亲八载,在府中的日子,他可从来不知道贺澜有这般习惯。 孟阙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贺澜后退了两步,抱着剑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孟阙将两只鸡腿啃得只剩骨头。贺澜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了他。 孟阙的目光突然落在贺澜的手臂上,他手臂上的衣料已经破了,露出一截手臂来,上面布满了血色的伤痕。 他受伤了,却浑然不在意。 孟阙没有接他的手帕,贺澜的手在空中顿着,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伸了过来,将孟阙嘴边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擦去。 在他要收回手的时候,孟阙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贺澜疑惑地看着他。 “我这背篓里有些伤药。”孟阙道,“你受伤了,我替你上一些药。” 贺澜怔了一下,继而眼中散发出狂喜的光芒。 ☆、第二十七章 不如归去 孟阙却像没看到他的眼神一般,而是抓住了他的手,将那些粘在他手上的布料轻轻地挑了出来,又用水擦拭了一番,才开始上药。 这一过程中,贺澜一直看着他。 孟阙心中说不出的嘲讽,贺澜为何这般要这般装模作样?就为了在恰当的时候取他的性命吗?他的真面目已经赤裸裸裸地暴露在他的面前,又何必这般再做戏呢? 当他是傻子吗? “我不会感谢你的。”孟阙道。 “我们之间何谈感谢?”贺澜皱着眉道。 “你救我不过为了杀我。”孟阙道。 贺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心中刚刚滋生的喜悦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心绪变得茫然起来。 他靠着石壁坐着,望着那碧蓝深邃的天空,眼中全是茫然。 孟阙却已经站起身,往外走去。 贺澜连忙回神,跟了上去。 “去哪里?”他问他。 孟阙直直朝前走着:“当然是回去。” 贺澜的脸色冷了下去,抓住他的手道:“你刚刚受了伤,先歇会儿。” “你想在这里杀我?”孟阙看着他。 贺澜放开了手,嘴唇紧紧抿着,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他们在寻找出路,只是这般密林之中,又何谈容易。 他们走了好几个时辰,依旧没有找到离去的路。孟阙是书生,身体弱,这一番下来,脚差点肿了。 贺澜忍无可忍,扯着他坐了下来:“我不会杀你的。” 孟阙脸上的表情又是那种嘲讽,令贺澜难以忍受地嘲讽。 贺澜闭着眼睛想了许久,突然道:“若是你觉得我在你身边让你觉得有生命之危,那我可以离开。” 他终究没有等来孟阙的答复。唐扶果与易贯找到了他们。 当看到他们的时候,唐扶果明显松了一口气。对于她而言,她的儿子是她的一切了。 孟阙累了,靠着那树沉沉睡了过去,即使他睡着了,也没有轻易靠近贺澜半分。 唐扶果叫醒了孟阙,他们走了很远,却发现贺澜没有跟上来。 易贯又返了回去,等他回来的时候便带来了一个消息:“贺澜说不跟我们一起了。” 唐扶果看了孟阙的一眼,孟阙垂着脑袋往前走着,脸上的表情不见任何不对。 唐扶果话到喉咙口,却没有说出来,三个人安静地离开了这密林,一起回到了鬼谷之中。 一切生活都回到了从前,但是有些人,一旦出现了,总会留下痕迹的。 贺澜在这山谷中留下了属于他的痕迹,在孟阙想要忘记他的时候,那些痕迹都不期然地提醒他,贺澜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既然不能彻底遗忘,那便渐渐淡忘。孟阙全心全意地调解着唐扶果的身体,当她的头上生出第一根黑发的时候,孟阙的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他开始想象她长出满头黑发,脸上皱纹彻底消失,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华。 这般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这样转眼便过了半年的时间。有些时候,孟阙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看着远处的高山的时候,有种自己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的错觉。 一辈子的时间其实也不长,他不就已经过了一辈子了吗?这是他的第二辈子了。 山中的日子是懵懂而平静的,这样的平静随着一个人进入鬼谷而被打破了。 那是一个女子,满身是血地逃了进来,倒在地上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唐扶果冷冷地看着,她本该是博爱的,但是却似乎将爱只给了一个人,对着其他人都格外冷漠。而易贯却动容了,他或许想到了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满身是血地躺在唐扶果面前的,那般绝望,那般不甘,那时,唐扶果救了他。而现在,他决定救这个女子。 易贯的医术确实高明,孟阙帮着他。那女子伤的很重,但是易贯和孟阙的医术也很好,虽然谈不上起死回生,但是只要有一口气在,他们还是可以救回来的。 那女子渐渐好转。 她是一个爽朗的女子,与孟阙一般大的年纪,却已经走遍了天下。 她说她是一方将领,兵败入山,最后只余她一个人。 孟阙却细细地回想了起来,在他的记忆中,这般时候似乎没有大战。 女子话多,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 有大战了,这场大战比孟阙记忆中的提前了五年,而且领兵的竟然不是赵家,赵谨没有参战,而是贺澜。 贺澜……他是文臣,是酷吏,为何会做这般武将之事? “贺将军亲自请战的,我是他手下将领。开始的时候,军中许多人都觉得可笑,一个文臣带什么兵?但是碍于他那酷吏的活阎王的名声,没有人敢多嘴。后来……后来发现他确实厉害,他有勇有谋,而且,他不怕死。” 他不怕死。 怎么可能不怕死?上一辈子,贺澜杀了他,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多活一些吗?封侯拜相,一人之下,权倾天下,这般权贵,又如何舍得去死? 不可能的,贺澜绝对不会去送死的,他去战场上,或许只是为了一番功绩。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 孟阙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这女子唤作容玉兰,是巾帼英雄,对那贺澜却也十分推崇。 “贺将军人真不错,战场之上,他与士兵们同吃同睡,与那传说中的活阎王一点都不像。”容玉兰道,脸上明显带着恋慕,“可惜他已经成了亲,据说与他成亲的居然是个男子,叫孟什么的。” 孟阙一直垂着眸,没人看得清他眼中的神色。 “不过这一战实在凶险,我率领三千铁骑兵,三人全亡,只有我一人死里逃生。” 两国实力相当,又各据险要,这最后的胜利,自然是看谁的兵狠,看谁的主将厉害了。上一辈子,赵家出战,赵谨便没命了。 那一天晚上,孟阙突然做了一个梦,梦到贺澜一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 他说:“我死了就不能要你的命了。” 他说:“我死了你便安心了吧。” 孟阙从噩梦中惊醒,久久不能入睡。那一幕太真实了,恍惚一阵过后,他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第二十八章 庄周梦蝶 这样的梦做得越来越频繁。梦里的贺澜鲜血淋漓地站在他面前。 庄周梦蝶,到最后的时候,也不知是庄子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子。孟阙有时会觉得,那并不是梦,那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他将它当成了梦。 贺澜是真的死了。 对于孟阙而言,贺澜死了,或许一切便解脱了。但是孟阙并不开心,一旦想到这个可能,他便觉得全身发抖,寒气遍布全身。 贺澜怎么会死呢?他又怎么舍得死?所以这并非真的。 有一天,容玉兰说她要走了。 她本就是无意中闯入,不属于这鬼谷中的人,要走,也无甚奇怪的。 她其实是有些舍不得的,这里太安宁了,没有战乱,没有疾病,没有困惑,就如同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只是这天下的百姓都在困苦之中,贺澜也在困苦之中,她又怎能在此,安享宁静? 孟阙将他送到了山谷的出口处,那女子穿着一身黑袍,手中拿着红缨枪,端的英姿煞爽。 两人站在山谷口,她却没有立即离去。她看着他,审视着他,孟阙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于是问道:“怎么了?” “孟阙,你真好看。”她爽朗地笑道。 被一个女子这般夸着,纵使孟阙对她无意,此时却也忍不住脸红了。 “孟阙,我跟你讲一个故事,然后我再走。这故事憋在我心里快长草了。”她笑嘻嘻道。 孟阙自然洗耳恭听。 “有一次,贺将军中了毒人的毒箭,众位将领几乎是拼了性命,才将他救了回去。那箭上有毒,并且是靠近心脏的位置,那般凶险,那时,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熬不下去了。他的伤势的确是越来越严重,很快昏迷不醒。有一天夜里,我入帐中看他,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形容枯槁,这般情况下,他的嘴里只念着一样东西。他的声音太微弱了,开始的时候,我是听不清的,但是他念得太多遍了,后来,我才渐渐地听清了。他念的是一个名字,一个人的名字—孟阙。”容玉兰直直地看着他。 孟阙怔怔地站在那里。 “这快死的时候喊出的名字,定然是记在心里最深的人。”容玉兰说完便转身离去。 过了很久,孟阙方才回过神来。 这记得最深的,并非是最爱的,也可能是最恨的。 他毁了贺澜,贺澜记得最深的自然是他。 孟阙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唐扶果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孟阙到来后,她也时常跟着他一起出去走走,不再整日闷在那山洞之中。 易贯瞧着也十分开心。 有一次,唐扶果递给他一棵他寻找已久的草药,他简直快开心地跳起来。 只是这幸福有时会像镜中花,水中月,来得太快,也去的太快。 一个月后,再次有人进入鬼谷之中,这一次却是来找孟阙的,并且带来一个消息。 伯阳侯病重。 这对于孟阙而言便是晴天霹雳。 上一辈子,他纠结在那些情情爱爱中,对于这始作俑者的爹,还是有些恨意的。他很少理会他,但是他爹就跟野草一般,整日颓废,但是身体还是很硬朗的。 上一辈子,伯阳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为何这一辈子会突然病重呢? 然而,这般时候,纠结他为何病重也再无意义。 孟阙的目光落在他母亲的身上。唐扶果也是愣愣的,显然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 她也是在意这个丈夫的。在孟阙的记忆中,他的父母本是十分恩爱的。这一切因果,最开始的问题还是出现在他身上。 “娘,我明日便出谷。”孟阙道。 唐扶果头发是黑中夹白,脸上有着明显苍老的痕迹。她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将自己关了起来。 孟阙转头,只看到那个一直待他很好的易叔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几乎快哭出来。 这世间情爱最难,并非爱了,付出了,便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许多往往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孟阙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易贯,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安慰易贯。 毕竟,伯阳侯是他的母亲,那是他的父母。 第二日早晨,孟阙拿着包袱一个人离开了。 只是他走到谷口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她穿着白色的披风,带着黑色的斗篷,却还是可以一眼认出,那便是唐扶果。 “我送你。”她道。 只是这一送,便送到伯阳侯府中。 半年时间,孟阙发现,整个京都已经完全变了,或许不止京都,而是整个天下都变了。 因为那场蓄势待发的大战终于爆发了,京都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奢靡之风,百姓谈论的也多是战事,而那关于贺澜是活阎王的说法,也渐渐少了。 说的更多的便是贺将军今日又打赢了一场战。 他宛然成了战神,成了百姓们的希望。 伯阳侯府已经清静了许多,没有往日里的乌烟瘴气,当踏进去看见老管家,而不是那些伺候着孟豁的女子时,孟阙隐隐松了一口气。 唐扶果依旧跟在她身后,此时她又换了一副装束,穿着厚厚的棉衣,脸用白纱遮着,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纵使在这府里做了几十年,伺候过唐扶果八年的老管家,也没有认出来。 老管家看到孟阙的时候,几乎激动的老泪纵横。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老爷从今年开春便开始病了,先是感染了风寒,那风寒越来越重,然后……然后就整日要去念叨夫人的名字……这好一段坏一段的,如今入秋了,又突然加重了,如今躺在床上,连人都不识得了。”老管家终于找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便一口气倒了出来。 “我去看看他吧。”孟阙道。 唐扶果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老管家眯着眼睛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这秋日里,竟然穿得这般多。这是跟着少爷来的,我还是少说些话吧。” 孟阙推开门,便看到孟豁躺在床上。 他脸色苍白,瘦了许多,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唐扶果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 孟阙觉得,她或许是想进来的,但是却又害怕进来。他自然是无法理解她的想法的。 孟阙在他的身边坐下,抓住他那有些干枯的手,轻轻地唤了一声:“爹。” 或许真是的父子心意相通,那已经昏迷地很沉的伯阳侯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喉间蹦出嘶哑的两个字。 扶果。 ☆、第二十九章 他的扶果 孟豁奋力地想要抓紧他的手,但是他病的太久了,全身无力,无论怎样,却只是徒劳。 他抓不住,她终究还是走了。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了下去,他那惨白的脸上很快布满了泪水。 孟阙吓了一跳,连忙喊了一声:“父亲。” 却也并无回应,他没有醒,只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孟阙转头看去的时候,那站在门外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唐扶果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孟阙心中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不知道是为他的父亲,还是为他的母亲。 大夫又来看了,依旧还是一样的答案,老管家说让孟阙去宫里请太医。 孟阙在那鬼谷中呆了半年有余,学的便是医人之术。他看了孟豁的病症,其实已经多少看了出来。偶感风寒,加上郁结于胸,他这病,跟他们母子俩终究脱不了干系。 上一辈子,唐扶果离开了,但是他一直在贺府之中。孟豁始终还有些念想,夫人与儿子,终究还得了一个儿子,有时可以看着儿子怀念妻子。 而这一年,他连儿子也见不着了。 孟阙所料果然不假,他用得不过是之前大夫开的药方,而他则日日衣不解带的在孟豁床前照料他。 那许久不曾祛除的顽疾便这样有了变化,孟豁渐渐好转,先是脸色越来越好看,然后有清醒了过来,当他能开口的时候,问得第一句话便是:“你找到你娘了吗?” 他的眼中闪耀着光,分明是带着期许的。 孟阙不想令他失望,却又怕唐扶果为难,于是便道:“她在鬼谷之中。” 他先是欣喜,她还在,她至少是活着的,然后又觉得抑郁,她活着,却又为何不曾回来瞧他一眼? 孟豁想,或许就是他死了,她也不会回来看他一眼。 他渐渐能下床呢,又渐渐恢复了往日里活蹦乱跳的生活。孟豁喜欢抓着孟阙说他在那山谷里的日子,那些点点滴滴的关于他母亲的事,那些仿佛是他唯一的愉悦。 爱一个人至此,孟阙觉得震撼,到了后来,却又觉得可悲。 待孟豁睡着了,孟阙便去找了唐扶果。她将自己关在原来的卧房之中,那里已经被许多女人入住过,孟阙不知道她是怀着何种心态入住这里的,也不知她是否愤怒过,抑或还是无奈。 如果没有他,他的父母是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 孟阙觉得,他不能看着他们再这般相互折磨下去。 她坐在镜子前梳妆,她的容颜又年轻了许多,若不仔细看,是看不清脸上的皱纹的。头发依旧还有一半是白得。 他走了过去,拿着梳子替她梳头,又替她画了眉。 “阙儿,你这般手巧,若是作为你的妻子……”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不是妻子,而是丈夫。而这一切都是她选的,她替他选好了她该走的路。而当看到他们并不幸福的时候,她有时也会想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 “小澜……他上了战场。”唐扶果道,“那般凶险,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孟阙垂着眸,一旦想起贺澜,他便会想到那些梦,然后觉得胸中闷着一口气。 “娘,你究竟是为何不肯见他呢?”孟阙问道。 唐扶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然后挑起了一缕白发。 孟阙心中已经了然,果然是如他心中所想的那一般,他的母亲害怕孟豁看到她苍老的样子。 “他生了白发,也瘦了许多,此时看起来就像一个小老头。”孟阙道。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孟阙与唐扶果一起在伯阳侯府住了下来,孟豁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都看起来开心了许多。 孟阙时常可以听到关于两国交战的消息,只是好消息越来越多,贺将军的神勇也渐渐深入人心,谁还记得那个活阎王一般的酷吏? 八月末的时候,容玉兰终于回来了军营之中,所有人见到她归来的时候都喜不自禁。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容玉兰去拜见了贺将军。 军营之中,男人坐在那里,只留给她一个瘦削的侧影。 他看到她到来,嘴角扯了扯,没有笑,她却感觉到他的开心。 她简要的说了自己的经历,他侧着头听着,听得很认真。当她说到‘鬼谷’两个字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他的脸色有些变化。 果然如此。 他却并没有问,而是让她好好休息。 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转头,便看到男人坐在那里,总是认真凝神的人此时有些微微走神,深思也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这世间的事总是这般,明明相爱的两个人,为何不能在一起呢?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被面瘫明恋的日子 作者:吃饭饭饭 第6节 她想不通,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她去而复还,突然回到了他的面前,开口道:“你便不想问问他的事吗?” 贺澜看着她,嘴唇紧抿着,却并不说话。 容玉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有些时候,这两人还真是配,都是什么都不说,喜欢将话闷在心里。 她说了他的近况,贺澜听着,握着笔的手却抓紧了。 “他是念着你的,你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容玉兰道。 当局者迷,她这个旁观者倒是看得更加清楚。 贺澜看着营帐外,看着那连绵不断的沙地,心中想着,等这场战打完吧。 ☆、第三十章 待他归来 随着贺澜的步步紧逼,战势越来越紧迫了。对方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就等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再拼尽全力,拼死反扑。 贺澜自然也察觉到了。但是他不能后退,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选了。 这一切对于他个人来说是不重要的,最惨烈的莫过于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他不怕死,或许他死了,也未必是一件坏事,那样孟阙就不用日日防着他了。 想到孟阙,贺澜的心便觉得一阵抽痛。 贺澜骑在马上,看着对方乌泱泱的一片人头,已经他们背靠着的大河时,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了。 对方已无退路,俨然是背水一战。 贺澜首先冲了上去。 他的杀法很恐怖,很快就杀红了眼,完全是拼了性命的那种。 见主将如此勇猛,将士们也士气高涨,一举夺下了许多人头。 容玉兰看着敌军中穿梭着的身影,心中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再转头看去的时候,那勇猛无双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一战决战进行了两天两夜,血流成河,整条大河都被鲜血染红了。 当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整片土地都变得空旷起来,无边的荒野上响起一阵辽远的歌声时,便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大陈赢了,主将贺澜功不可没,受皇帝封赏,天下闻名,青史留名,这般风光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得到。 然而,随后,众人便发现了一件更为可怖的事。 主将不见了。 在那绵延的尸骨之上,并没有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宣布这场战争的胜利。他们的主将或许便躺在那片绵延的尸骨之中。 “都给我去找,每一块地都翻过来找,一定要找到贺将军!”容玉兰突然大声吼道,所有人也都回过神来,来不及欢呼便开始陷入了激烈的寻人之中。 暗红色的天空之下,贺澜便躺在那一片尸骨之中。他抬着头看着天空,一柄剑刺在了他的胸口处。 鲜艳的血已经流了一地。 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那广袤的天空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 “小澜,这是阙儿,以后他便是你弟弟了,你定要护着他。”那红衣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走到了他的面前,一脸认真道。 他看着那孩子,粉雕玉琢的样子,生得十分可爱,他看一眼便喜欢上了。 那孩子越来越大,长成了一个白衣飘飘的漂亮少年。 他们一起坐在傍晚的山崖中,看着暗红的太阳从远处落下。他转头,便看到少年白皙的脸和长长的睫毛。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凑过去亲一亲他。 再到后来,少年突然不见了,等他再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识得他了。 他感觉到慌乱,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既然不记得,那不如重新认识。 少年似乎并不喜欢他。 他想尽办法地哄他开心。来日方长。 再到后来,看着他与那陌生的女子走得近的时候,他的心终于乱了。 他们之间还有一纸婚约。 等成亲了,他可以让他爱上他。依旧是来日方长。 他不怕他讨厌他,却害怕他和别的人在一起。 他们终究还是如他所愿的成亲了。 幸福有时就如同梦幻一般。他那般小心翼翼,然而终究还是有哪里出了问题。他说他要杀他,他说的那般信誓旦旦,看着他的眼神也带着愤恨与恐惧。 他杀他……似乎确实是想的。 贺澜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两个自己,一个恨他,一个爱他,一个恨不得杀了他,一个却又想要将他融入骨血之中。 然后,这两个自己最终变成了一个自己。这个自己选择杀了自己,来让他安心。 但是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只是不甘心又能如何?贺澜的眼睛缓缓闭上,那个人影也彻底从天空消失了。 孟阙从噩梦中惊醒,他梦到贺澜站在窗外,浑身是血地看着他。这样的梦做了无数次,但是却没有任何一次比这一次还要真实。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剑,鲜血汩汩地流下,然后流了一地。 再之后,孟阙便睡不着了。 孟阙有些心神不宁,第二日便听到大胜的消息,整个京都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但是孟阙依旧心神不宁。 罢了罢了,或许只是因为想着他要归来了吧。 ☆、第三十一章 归期未定 大军归来那一日,可谓浩浩荡荡,整个京都的百姓都上街去迎了。 皇帝更是亲自到了城门口相迎,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犒赏三军。 孟阙本来是不想去凑这热闹的,伯阳侯是随着皇帝一起去的,而唐扶果也想去,孟阙便也去了。 唐扶果本是心性冷清之人,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识到这般热闹了,所以也想见识一番。孟阙便陪着她去了。 “娘,你原来是国师?”孟阙问道。 “如今天下大定,道界衰微,说是国师,不过一个虚名罢了。”她道。 似乎确实是如此,这天下的妖魔鬼怪,孟阙至今只见过那凤鸣山上的人参精一个而已。孟阙看着唐扶果,唐扶果的目光却穿过重重人群,落在中间的帝皇身上。 “当年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孩子。” 孟阙听到他的母亲低声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禁想她的年纪究竟多大了。 他和唐扶果站在人群中,很容易被人群淹没。孟阙说着是不想来的,只是真的来了,目光却一直盯着那大军看着,似乎要从中找出什么来。 他看到了容玉兰,那女子一身战甲,威风凛凛,骑在马上,张扬而过。 这整个大军都看过了,孟阙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 他回去的时候,又想到了那一个梦。 不会的,人太多了,他不过没看到他罢了,这也十分正常。 然而,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句话,那句话令孟阙僵在那里,全身发寒。 那句话最原本该是来自帝皇的:“贺澜以身殉国,战功显赫,特追封为临安王。” “贺将军死了?” “贺将军那般勇猛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但是陛下说的又怎会有假?” 唐扶果也听到了,她下意识地去看孟阙,便看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魂都似掉了一般。唐扶果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了。 阙儿与贺澜本是一命,贺澜死了,阙儿又如何能活? “阙儿。”唐扶果叫了一声。 孟阙便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那双乌润的眸子没有任何光彩。 孟阙病了,病得一塌糊涂。 伯阳侯府,那安静的院子中,房门紧闭着,里面焚着淡淡的香,不过几日,床上的人却已经瘦得完全脱了形。 “大夫,我儿究竟得了什么病?”伯阳侯孟豁抓着大夫问道,不过几日,他又苍老了许多。 他刚刚从大病中好过来,他的儿子又病了,并且有一病不起之势。孟豁郁结于胸,又开始咳嗽起来。这伯阳侯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大夫沉吟片刻,才道:“令公子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若他对活着毫无眷恋,那即使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大夫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孟豁便已经懂了。 孟阙有心病。贺澜死了。 这真的是绝症。 大夫走后,孟豁坐在了孟阙的床前,颤抖着伸出手去抓住孟阙的手,声音沧桑而衰老,染上了无限的悲哀。 “阙儿,你的母亲已经离开了我,难道你也要离开我吗?” 他依旧不知道唐扶果的归来。唐扶果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是永远不可能知道的。 或许是因为孟豁的这句话,那天黄昏的时候,孟阙突然醒了过来。他的眼光迷茫地捕捉着什么,当看到趴在床边睡觉的老父时,他的手想要动,却是半天过去,都动不了。 他的身体仿若枯了的灯油,正在耗尽最后一点光芒。 孟阙有种预感,他活不了多久了。 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总能看到贺澜。开始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满身鲜血的贺澜,或者是死人堆里的贺澜。再后来,他看到的是黑衣飘飘的贺澜,是微笑地看着他的贺澜。 总有一天,贺澜会来接他。 他与贺澜活着的时候都不能善终,等死了的时候才在一起,这也算圆了他们之间的一段孽缘吧。 只是唐扶果和父亲…… 孟阙想要叹气,却发现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开始的一段时间,孟阙偶尔会醒过来,与孟阙说一些话。 孟阙道:“爹,您并不是一无所有的。” “若是我有什么事,您也一定要活下去。您还得等一个人。” 孟豁只是若有所思,他话中包含的意思,他不敢往乐观的方向想,他怕发现最后只是一场空。 孟阙的病情越来越重。最后他便不再醒来了。 一个月后,孟阙的呼吸便已经越来越弱了,仿佛随时可能逝去。 孟豁抓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小时候的事,说到最后,喉咙哑了,声音也没了,他手中的手却越来越冰冷了。 “老爷!老爷!”老管家气喘嘘嘘地跑了进来,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孟豁的脸色变得不悦起来,却又念着孟阙,不敢出声呵斥他。 “回来了!回来了!”老管家激动道。 “什么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 孟豁本来想问他们是谁,但是当他看到老管家身后的人时,一切便有了答案。 女子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眉目清秀,眉宇之间带着一丝灵气,一如他们初见的模样。而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面目全非的男人,但是孟豁看着他的身形,却一眼认出了他。 那是他的扶果,还有贺澜。 贺澜没有死。 孟豁呆愣愣地看着她,却发现喉咙已经完全失声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努力地瞪大了眼睛,他害怕再一眨眼,眼前的人便消失不见了。 然后,他便听到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再瞪,眼珠就要瞪出来了。” 贺澜却已经三步两步走进了房间,在床边蹲了下来,紧紧地抓住床上人的手。 “孟阙,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个番外~~ ☆、第三十二章 番·前世 控制欲很强的男人是很讨厌被控制的。 当贺澜第一眼见到那个比他还矮一个头的小孩时,心中是生了好感的,他那般小,那般瘦弱,那水润的眼眸就如同一只幼小的动物一般,让人有种想将他护在怀中的冲动。后来的日子里,两人的感情也渐渐地好了,他想对他好。但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生命竟是掌控在那个孩子手里。 当他因风寒而躺在床上的时候,贺澜便躺在另外一张床上。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唐扶果所说的‘命运相连’,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连病痛都是一样的。那个时候,贺澜心中便有了两样情绪,一种是甜蜜,令一种却是不甘。他本是健健康康的人,却要替他承受病痛,就像完全被控制了一般。 在之后的日子里,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心中发酵着,到了最后,终于一发不可收拾。若不是贺澜自制能力强,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变成两个人了。 一个爱他入骨髓,一个恨他入心底,有两个贺澜。 然而,无论是爱他,还是恨他,他们都必须成亲,必须生活在一起。正因为有一个恨他的贺澜,所以他更加倍的爱他,但是越爱他,他又越恨自己。 贺澜觉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一个死循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成亲已经八年,他也已经官至丞相,位极人臣。随着利欲的滋生,那个恨他的贺澜也越来越强大了,终于有一日,他不敢在去见他了,他害怕自己终有一日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怕他会杀了他。 突然有一天,下人匆匆来禀报道: “夫人……夫人被人杀了!”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他的动作也顿在那里,整个人都一动不动。 下人抬起头来悄悄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被吓得哭了出来。 他朝着那熟悉的地方走去,那是他和他住了八年的地方,他们洞房花烛的地方。而现在,没有一个满身书卷气的青年捧着一本书在那里看着了,只剩下一具被捅了一个窟窿的尸体躺在那里。 这本是他想了无数次的事,然而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贺澜突然懵了。 这一切都结束了,他终于不用活在那种痛苦的矛盾中了。 贺澜走了过去,在那血泊之中跪了下来,任由那鲜红的血浸染着他的衣袍。他伸出手,将他身上的玉佩取了下来。 这玉佩是他赠给孟阙的,当拿回来的时候,便也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 他不知道他的那抹笑有多么恐怖。 那玉佩上也已经沾染着鲜血了。 贺澜的手突然开始抖了起来,他手中的玉佩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贺澜却依旧没有回神,他的目光呆滞地从地上移到了他的脸上。那张会对他笑,对他哭,对他生气,对他发怒的脸,此时已经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唯有僵硬和乌青。 贺澜慢慢地伸出手,摸着他的脸,孟阙的脸已经完全冷了。 下人们都如同见了恶鬼一般,只敢远远地站着,突然,他们听到那房间里发出一声嘶吼声,那嘶吼声断断续续的,还伴随着低哑的哭泣声。 下人们的脸色已经彻底白了。 天空也像被鲜血浸润了一般,半边天空都是红色。 贺澜再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人。他替他包扎了伤口,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然后放在了一个干净的房间里。他们日日同眠,夜夜同寝,仿若回到了他们刚刚成亲时的样子。 那之后的日子里,整个京都都似蒙在一层阴影里。酷吏出生的贺澜几乎血洗了京都,整个朝廷上下都处在一种战战兢兢中。 他杀光了那些害他的人,但是他却再也没有醒了过来。 许多人来了,那些都是他或他亲近的人,他们求他放过他。 “孟阙已经死了,让他入土为安吧。”他们都是这样说的。 冬天来了,他刚好将一件新制的裘袄披在了他的身上。那些人说的也是一贯的论调,他听在耳里,却不曾放在心上。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他找了一些脂粉来,细心地替他擦在脸上。他知道孟阙是不喜欢这些的,所以他悄悄的,小心翼翼的,生怕他睁开眼睛,发现了他的阴谋。 那些人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奈的离开了。 直到有一天,一身红衣的女子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想让他醒来吗?” 他愣了一下,那本来木然的眼中突然闪耀出一道光。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