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色的眸光》 正文 第 1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1 章 恋耽美.[]【GYRF】整理 《冰蓝色的眸光》作者:大理工作室 文案 狂风卷过,在旷野上肆虐悲鸣,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秃鹫在头顶上空盘旋,似乎准备着,随时俯冲下来,撕咬争抢,从满地猩红中分一杯羹。 正文 第一章 两年之久的诡异事件 狂风卷过,在旷野上肆虐悲鸣,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秃鹫在头顶上空盘旋,似乎准备着,随时俯冲下来,撕咬争抢,从满地猩红中分一杯羹。 寒意如同夜色一样浓重,一层层地覆盖下来,阻绝一切生机,将天地死死践踏在足下。墨黑的彤云翻滚,暗挟着风雷滚滚,连大地也为之震动。 脚下土地突然裂开,如同饕餮贪食无厌的口,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下去。恐惧攥住她的胸肺,令她无法呼吸,也无法出声。身体不能动弹,眼看着裂痕渐渐扩大,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被一股强大不可抗拒的力量拽进了无垠的黑暗中。 “啊!”寇新颜惊呼出声,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置身地铁内。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车厢里的人被她的惊呼吓到,都诧异地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孩。 地铁在轨道上飞驰,铁轨撞击的声音在灯火通明的车厢里听来,更像是单调的打击乐。寇新颜松了口气,无视周围人的目光,合目靠在椅背上。冬天,车厢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能感觉到背上蚁行般爬满了汗。 脚下的地板坚实光滑,一颗狂跳的心渐渐平稳下来。又是梦吗?她苦笑,那样真实,仿佛亲历一样的噩梦,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脑中? 走出地铁站,混杂了汽油和各种化学味道的风迎面而来,街上人潮熙攘,浅灰色的天空被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刺穿。街灯闪烁明暗,汽车飞驰掠过,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寇新颜走在人群中,太阳穴随着脉搏一下一下地跳痛,她脑中昏昏沉沉,一片混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被那些莫名其妙的血腥的梦包围。并不经常,但是总在最不可预测的时候出现,有时在汽车上,有时在地铁里,有时甚至在电梯中,明明前一分钟还神采奕奕的她,会突然陷入那样的梦境,然后在挣扎呼喊中惊醒。 常被问起具体是什么样的梦境,却说不清楚。梦中令她胆寒的,仿佛不是那血腥的旷野,而是隐藏其后的什么东西,是那种悲凉绝望、孤独无助的处境。 一辆汽车飞驰而过,溅起半米高的污水,向她飞来。寇新颜一愣,脚下疾点,飞快地向旁边让去,带着泥污的脏水刚好落在脚边,雪白的皮鞋片尘不染。 “好功夫!”经过身边的一个男人诧异叫好。 寇新颜脸色苍白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快速离去。从什么时候开始,反应如此敏捷了,她自己也不清楚。有时候,身体的反应比思想还要快上一步。 “哎,小姐,等一下……”那男人稍微怔了一下,疾步追上,伸手拉住她的胳膊,“问你点事情。” 寇新颜猛然回身,手臂不知道如何拐了一下,那男人便突然失力,跌跌撞撞摔出去三步。“你想干什么?”她冷冷地问。 男人看着她苍白的脸,那双曈黑的眸子里闪过凌厉的光芒,心中不由一惊,连忙摆手笑着解释道,“别误会,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你的功夫很好……” “我不会什么功夫。”打断他的话,寇新颜冷冷地低声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家住在十七楼。等电梯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寇新颜以为那人又追了上来,身子向前微侧,毫不客气地飞起一脚向后踹去。 “姐,是我!”一声哀号伴着身体接触地面的摩擦声传过来。 她收住势,回头一看,乱七八糟被她踹倒在地上的小子,正是弟弟之佑。她叹了口气,低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干。” 寇之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刚刚度过十八岁生日的他有着高大的身板和帅气的模样,乱糟糟的黑头发下,是一双和姐姐酷似地曈黑眸子。“姐,你这招太厉害了,”少年丝毫没有因为被摔倒而不满,反而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什么时候教教我。” 寇新颜淡淡一笑。见电梯门打开,便当先走进去,之佑也跟进来,问道,“姐,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在哪里学的功夫?” 寇新颜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恼怒地说,“我从来没学过功夫,这你知道。” “少来吧,你这身手,比李连杰还帅,说没学过,谁信啊。” 寇新颜苦笑,的确没有人相信,甚至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大概是在两年前,一次和朋友们去爬山,不小心从巨石上摔下去,却因身体灵敏的反应而毫发无伤。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都把这个当成奇迹。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越来越多地发现,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那种敏捷灵巧,是从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她不可能有的。但是这两年期间,她确确实实地凭着这样的身手在街上抓过三次小偷,从车轮底下救过两个孩子的命。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新颜自己也很想知道。 一进家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味,之佑跳进门来,大喊了一声,“好香啊!”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乐呵呵地说,“回来了。我专门做了红烧肉呢,一会儿有客人来哦。” 之佑挤到锅台边,拈起一块金红油亮的红烧肉一边往嘴里送,一边问道,“谁啊?” 母亲回身,迅速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洗手去。” 之佑嘴里满满地塞着肉,含糊地问道,“妈,你说的客人是谁啊?” “你爸大学的人,”母亲一边说一边朝客厅瞟了一眼。已经脱下羊毛大衣的新颜沉默着坐在沙发里,半闭着眼,似乎无限疲惫。 之佑立即明白了,冲母亲挤挤眼,“是姐姐的相亲对象吧?” 寇新颜耳尖,虽然油烟机响着,还是听见了这句低语。她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把自己关进卧室。 听觉也比以前敏锐多了。 新颜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椭圆形的半身镜,映出的是她苍白的脸。齐肩的卷发,懒散地垂着,乳白色的珍珠耳钉在灯光下柔和地泛着光。紧靠着镜子,梳妆台上摆着相框,那里边一个二十出头、梳着马尾巴的少女,在阳光下灿烂地笑着。那是三年前的自己。 新颜的目光在镜子和照片之间来回逡巡。很不一样了。模样倒没有太大的变化,毕竟现在的自己也才不过二十四岁。只是感觉不一样了,镜子中的自己,目光凌厉得连日光灯也显暗淡。唇角不自觉紧紧抿着,似乎时刻透出戒备的意味,这样的她,跟照片是那么不同。或者发型不同也有关系吧?投入社会的人,总难免在外表上变得世故。她把自己的头发向后拢起,想要看看马尾巴是不是还适合如今的她。 喇叭口的衣袖滑下来,露出白白一截手臂。新颜突然顿住,目光被镜子中的自己吸引住。手肘下方,小臂内侧通常是人体皮肤比较柔嫩的地方,一条淡粉红色的疤痕异常显眼。她松开手,任头发垂落,端着自己的手臂细看。 大约一寸长的伤痕,愈合得很好,只留下浅浅一条粉红色的线。这是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她不记得这伤痕是怎么来的了。 其实她的身上总共有七处伤痕,有的深,有的浅,分布在大腿、手臂、背部、肩头。胸骨下面胃的部位那个伤最触目惊心。圆形的疤痕,不大,却似乎极深,像是被锐器刺穿的样子。有时候在突如其来的梦中,这个伤口会隐隐作痛,仿佛一条冰锥从这里进攻她的内脏。每每从那样的梦中惊醒,便会手脚冰凉,浑身虚软没有力气。 “新颜,新颜,你干吗呢?”母亲敲着房门问,“快开饭了,出来吧。” “哦,好的。”她低低答应了一声,随手把头发挽在脑后出去。“不是说还有客人吗?”她避开母亲探寻的目光,问道。 “嗯,马上就到,我让你弟弟到楼下去迎了。”母亲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你气色太差了,也不上点妆。至少涂点口红嘛。” “要吃饭了,涂什么口红啊。一会还不都吃进去了?”新颜不以为意,小心掩饰自己的不安。记得有一次,同事从国外回来,送给她一支最新款的唇彩,血一样红艳鲜亮的粘稠液体,从白色的唇刷上淋淋漓漓地滴下,看在她的眼里,突然没来由心头狂跳不止,胃里好像被什么翻搅着,凉气从那个伤口嗖嗖地往里渗。她觉得浑身虚弱,强自忍耐着跑进洗手间,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从那以后,便不敢接触那些深深浅浅的红色。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2 章 “这两天还做那些怪梦吗?”母亲一边在厨房里忙着,一边问。 “啊,没有。”新颜随口撒谎,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心。曾经被莫名的梦境折磨得崩溃般失声痛哭,忧心忡忡的父母无奈地带她去看精神科。然而没有任何结论,医生对于她千篇一律暗淡晦涩的梦境一筹莫展。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异常沉重,家人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为了让她能安稳睡一觉,甚至专门把她的窗户都换上了隔音玻璃。弟弟也不被允许带同学朋友回家,因为大声说笑被父母骂过几次后,见了她就像老鼠一样顺墙脚溜走。 她不愿意这样,自己的问题,没必要连累家人。于是开始撒谎,说那样的梦已经很少做了。开始别人自然不信,次数多了,又再也没有过失控的事情,大家的神经也就渐渐松弛下来。 “我就说嘛,做几次噩梦有什么大不了,老妈还那么紧张。”之佑也松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地说。家里面半大的小伙子又开始来来去去。 新颜还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家人,就是她身上的伤。别的倒还好说,胃部的那个伤,如果给父母看见,只怕又要担忧了。问题就是没有办法解释那伤是怎么来的。似乎一夜之间,它们就自己在她的皮肤上形成了。 总要有个原因吧。一开始她担心是某种不知名的病菌侵蚀自己的身体表皮。然而询问做医生的朋友,却换来嘲笑:“小姐,你科幻小说看多了吧?这样的病菌地球上还不存在呢。” 敏捷的身体反应,奇怪的伤口,莫名的梦境,种种难以解释的事情一直困扰着新颜,长达两年。 正文 第二章 深刻独到的理论 “我叫石定襄。”客人带着镇静的微笑介绍自己,丝毫没有以往相亲对象身上那种局促的尴尬,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寇新颜与他的目光相对,看清了眉目的那一瞬间突然怔住,只觉得耳畔嗡的一声响,似有战鼓声如雷鸣般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沉着,撼人心魄。明明是陌生人,可是却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尤其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见之下竟然让她生出一种奇妙的亲近感来。 这样的情形其实不是第一次发生。半年前公司来了一个新的同事,也是初一见面就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早就熟识了一样。只不过那个叫做李淀的新同事非但不能让她产生这样的亲近的感觉,反倒在见面的那一刻起,就生出了强烈的排斥感。新颜自认不是一个凭第一印象就对别人妄下断语的人,却奇怪地不由自主与李淀保持一定的距离。其实公平说起来,李淀为人爽朗幽默,在公司远比新颜受欢迎。这当然也是新颜性格沉静、不大喜欢跟人一起说笑的缘故。 “你一定是新颜吧?”似乎她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尚站在门外的石定襄不得不含蓄地提醒。他很坦然地叫着她的名字,一点也不客气,却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了。 “啊,对,我是寇新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新颜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连忙侧身让他进来:“我常听爸爸提起你。是文艺史专家呢。”新颜的父亲在大学任历史系教授,来往的人也是学者居多,这就是所谓的“谈笑有鸿儒”吧。不过这么年轻的“鸿儒”倒是不多,石定襄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据说已经是国际学刊上的名人了。 “专家不敢当。只不过最近在做这方面的研究。”他坦然微笑着,打量这个面色苍白,目光游移着不与自己接触的女孩。头发挽在脑后,只余两绺卷发垂在脸侧,微抿的唇角泄露出些许戒备的情绪。她很紧张呢。石定襄在心中暗下评语,有些许失望,以前看过她的照片,在阳光下很灿烂地笑着的那个女孩,跟眼前这人仿佛不是同一个。即使没有目光的接触,也隐约能感受到她的阴郁。大概是因为紧张吧。石定襄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相亲对象这样的身份,感觉到尴尬也是无可避免的。他当然不知道新颜的紧张情绪是来自那种奇妙的熟悉感。 跟在石定襄后面进来的之佑,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箱:“姐,快接一下,好重。” 新颜似乎从久远的沉思里回神,连忙上去接过纸箱。的确很重,却不至于抱不动,“这里面都是什么啊?”她问,“爸爸呢?” “箱子里是老爸的下被两个学生抓住说论文的事情了,让我们先上来。”之佑弯着腰喘了好几口气,面红耳赤地冲姐姐竖起大拇指,“姐,你真强,力气比我还大。” 石定襄被让进客厅,一回头看见新颜搬着大纸箱进来,也赞叹不已:“好厉害。这箱书我搬也吃力呢。” “那当然,我姐姐最厉害了。功夫不比李连杰差。” 新颜对之佑的口无遮拦只能苦笑,一拍他的后脑勺:“去,给妈帮忙去。” “不用了。”母亲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招呼几个年轻人:“这就开饭了,都过来坐吧。” 有寇之佑的饭桌绝对不会沉闷。这个少年的爱好相当广泛,从枪炮机械到历史哲学,甚至音乐体育天文地理,都有涉猎。自然不能说是精通,但是各种领域他都能找到话题,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虽然不成熟但是视角新鲜的见解。新颜曾经嘲笑他是那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博学者,所有的东西都浅尝辄止,拿来做谈资就好,从来不肯下深功夫去钻研。 “能让女孩子感兴趣就好。”之佑这样辩解,“浅显易懂丰富多彩才能引人入胜。如果像写论文一样专业,那会把女孩子们吓跑的。” 新颜冷笑:“你也太小瞧如今的女孩了。” “可是那些在某些专业有研究的女孩子,遇见我这样对她们的专业一知半解的家伙只怕会更开心呢。” 新颜知道他说的没错,没办法反驳。她一向是个认真的人,对于弟弟这样借助知识结交异性的事情很看不惯。倒是身为历史教授的父亲很宽容地笑着解围:“还年轻嘛,涉猎广点没什么不好。而且,也不会只局限于跟女孩子们打交道上面的。” 这是实话。其实之佑是家里的公关专家。有客人来访,他来作陪,总不会让客人感到乏味的。即使是父亲那些学问渊博的同事们,对这个少年广泛的涉猎也赞叹不已。何况,也没有人期待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有什么真正深刻独到的理论提出来。 石定襄大概是寇之佑遇见的第一个对手。早知道对方是文艺史学的专家,之佑当然不会在文艺复兴或者新文化运动之类的话题上大放厥词,他很谨慎地在某些相关却又边缘的领域寻找共同话题。这是他对付父亲那些同事的一贯伎俩,跟一个秦汉史教授讨论大规模坦克兵团作战那显然是话不投机,但如果讨论匈奴跟汉朝双方骑兵作战方式的优劣,那一定能让对方既感兴趣,又不觉得被冒犯。这就是之佑耍嘴皮子的原则。学者们相对单纯的生活里,这样的年轻清新的对手很受欢迎。也正是因为他的闲谈技巧,寇教授在大学里交到不少朋友。常常有人会笑着对寇教授说:“今天晚饭后,找你家的小鬼磨牙去。” (2) 出乎意料的是几乎所有的话题,石定襄都占有优势。两个人从岭南画派的历史沿革,谈到南海大陆架的地质运动,又从洋流对天气的影响跑题到极限运动的发展状况,最后话题从照相机的曝光率问题,绕回到了现代奇幻小说对奇幻画派的影响以及东西方奇幻画派的彼此优劣。 其实整顿饭大多数时候都是之佑一个人在说话。他的对手石定襄则微笑着,气定神闲地静静听着,并且不时关照寇家其他三个成员,丝毫没有让寇氏夫妇以及新颜感觉到被忽视。只是在之佑发言告一段落的时候才淡淡说几句自己的看法。之佑不是有意要抢姐姐风头的,一开始只是习惯性地,在饭桌上找话说,然而没多久就发现对方对关山月的研究似乎远比自己透彻,于是把话题扯开,说点别的。然而不管他怎么转换话题,对方似乎都能准确地切中要害,或者含蓄地指出他的错漏之处,或者引述最新学术杂志上的文章来升级之佑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库。 新颜冷眼旁观,只觉得弟弟像是飞进了如来掌心的孙悟空,无论怎么翻跟头,都在石定襄的掌握之中。到晚饭快结束的时候,这个平时喜欢在饭桌上炫耀自己知识面的少年,已经彻彻底底被那个自始至终面带微笑的青年学者收服,平生第一次用谦逊的口吻问道:“那么您说的DrshRjlhr的奇幻画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呢?” 寇教授招呼他们到客厅里去坐。在向起身收拾餐桌的寇太太和新颜表示谢意后,石定襄才笑着对之佑说,“其实达什在印度与其说是以画家闻名,不如说是以冥想大师闻名。他坚称在进入冥想境界后,他的灵魂可以随意出入影子世界……” 新颜一边帮母亲洗碗,一边微笑地说:“只有这次可算是碰见对手了。” 寇太太却有点不高兴,“这个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了。净缠着客人说些没边没迹的话,夸夸其谈,让人笑话。我早就说过他,做人要稳重踏实,可是你爸爸就那么纵着他,都惯坏了。” “也没什么不好。”新颜一边把剩下的菜收进冰箱,一边说,“他那样的性格应该更能适应社会。” 也许是母亲特有的敏感,也许是对这个女儿格外关注,寇太太几乎立即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女儿问道:“怎么,工作上不顺利了?”以前开朗的女儿这两年变得似乎不爱跟人打交道,这是她一直担心的事情。 “也没什么。”新颜不在意地说,“只不过啊,不想讨好老板,所以就被打发去做没人愿意做的差事。” “又要出差吗?”母亲有些不满,“这是第几次了?这种到处跑的工作应该让男同志去做嘛。怎么老是你?你的身体最近也不大好。” “也没有不大好啊。”新颜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安慰母亲,“只不过脸色不好而已,别的都还好了,而且出差这样的事情,多少人想干还争取不到呢。反正我跟老板是相看两讨厌,我走开还好点。”她看着剩下的几块红烧肉,又笑道:“不过我倒是真的佩服弟弟,怎么能做到说话的同时一口不落地吃饭呢?” 母亲却没有那么容易被她转移注意力,追问道:“这次要去哪里啊?什么时候走?” “三号基地,就是两年前我去过的那个。”新颜的公司在各地都有工程,统管地区工程进度的部门被简称基地,这些基地通常坐落在几省交界的地方,难以用具体的地名来形容,所以公司的习惯,就是用代号来代替。 这么一说,寇太太也想起来了,点点头:“我记得了。好像你就是从那次回来以后,开始做噩梦的吧?” “是吗?”新颜停下来仔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不知怎么的,心头就沉重得似乎压了千钧重担,“妈,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次我去了几天?” 母亲眯起眼想了想,肯定地说:“三天,我记得很清楚,你是中秋前一天走的,中秋第二天回来的,偏偏没在家过节。” “哦。”新颜没再说什么。这件事情,其实她也清楚,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而已。似乎从那次出差以后,开始出现各种奇怪的现象,她甚至记得在三号基地招待所里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时吓得半死的情形。 当时慌慌张张去医疗室看医生,却被医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半天:“这些都是旧伤了,怎么也有三年的历史了。你不会连自己怎么受伤都不记得了吧?” 真的不记得了。可是无论她如何解释,医生都不相信,一副这个人纯粹找麻烦的样子,几句话就把她打发走了。可是,那些伤,真的在前一天还没有啊,怎么可能有好几年历史了呢?何况新颜平时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过人的记忆力。上小学的时候就参加过一个开发智力试验的她,拥有照相机式的记忆力,这是众所周知的啊。 寇太太担忧地看着女儿变幻不定的神色,抢下她手中的盘子,把她往厨房外面推:“别发呆了,去跟他们聊天吧。你呀,就是平时想太多了。” 新颜明白母亲的好意,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出来,加入客厅里的那三个人。寇教授一边一如既往喝着他的铁观音,一边含笑听着另外两个年轻人聊天。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3 章 石定襄还在说关于印度奇幻画大师达什的问题:“无论与西方或者东方的奇幻画相比,达什的作品都属于截然不同的概念。他画中的元素虽然属于奇幻的范畴,比如奇兽或者魔法,但是色彩和结构的运用却极其真实。不同于一般奇幻作品追求单个物体的质感,达什的画中表现更多的是整体气氛的真实性。正是由于真实这个特性,也有不少人真的相信他确实如自己宣称的那样,进入了另外的世界,而这些画,就是他对另外那个世界的描述。” “那么您呢?”之佑追问,“您相信吗?” “我?”石定襄大笑起来:“我当然不相信。但是我不排除这是他自己幻想世界的写实。” “真希望能看看他那些画到底是什么样子啊。”之佑向往地说。 “这好办。”定襄豪爽地说,“我家里就有他的画册,下次拿给你看。”他想了想又说:“其实达什的多数作品不为人所知,倒是有一幅画被收入前年年初发行的那套亚洲艺术博览纪念票,被介绍到中国来。那幅画的名字叫做《凤凰的哭泣》。” 正文 第三章 27号包厢 抱歉,该章节的内容暂缺。 正文 第四章 陌生的环境 “朱凰?大人?白隼堡?”没费什么力气就被从缠人花枝中解救出来的新颜有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尴尬。一边享受着盛情殷切的招待,一边茫然地重复着这几个陌生的名词。“这么说这个城堡叫做白隼堡?”坐在精致明亮的餐厅里,她一边大嚼着不知名的肉脯,一边问一个二十岁上下、身穿全白制服长裙、身材粗壮的女子。 “是啊。”那女子布满雀斑的脸微笑着给她盛了一碗香气浓郁的汤,催促道:“您多吃点,我伍味的手艺可是白隼堡上下最好的呢。” “伍味?”看着眼前明晃晃杏黄色的汤,新颜重复着那女子的话,明显感觉到眼睛耳朵嘴巴都不够用。 “伍味是我的名字,我是白隼堡的厨娘。”伍味自豪地自我介绍,满脸得意地在新颜身边坐下,用幼稚园老师对小朋友讲话的腔调耐心地说:“就好像您的名字是蔻茛,您是朱凰大人一样。” 刚含进嘴里的一口汤“噗”的一声喷出来,汤汁淋漓溅开,新颜面前一片狼藉。 “哎呀,是汤太烫了吗?”厨娘伍味手忙脚乱地替她收拾,嘴里还不忘自夸:“多可惜啊,我这汤浪费一口都是可惜啊。” “等等,”新颜一把抓住她在自己眼前挥个不停的手腕,问道:“你刚才说我叫什么?蔻茛?朱凰大人?” “嗯,怎么了?”伍味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啪的一声,响亮地一拍双手:“对了,您一定比较喜欢凤凰城的风味,这个难不倒我,我做的酉肉筱饼连凤凰城罗翰楼的大厨吃了也要脸红,您一定想吃吧,我这就拿去。”说着,也不等新颜回答,径自跑了出去。 新颜苦笑不止,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说了半天除了这位厨娘的名字,还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在出声呼救之前,她曾经预想过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偏偏就是没料到这个叫白隼堡的地方几乎人人都认识她。“不对不对。”她使劲摇头,不是认识她,而是认识一个叫做朱凰大人的人。似乎他们都认为她就是那个什么朱凰大人。 伍味的手艺的确不错。新颜也饿得很了,脑子里面一边乱七八糟地做着各种猜想,嘴上也毫不客气地把堆在眼前的食物一口气打扫干净。 凤凰城,会不会就是她看见的那个黑色的城池呢?记得那里最高处飘扬的是一面绘着金色凤凰的大旗。从伍味的话来推想,朱凰大人似乎来自凤凰城,或者至少跟凤凰城多少有些联系。想到这里,新颜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黑色的人影,她心头猛地一跳,连忙闭上眼,当时的情形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黑色高大的城墙上,被银铠武士们簇拥着的纤长人影,宽大的黑色袍服在风中飞扬,即使在很远的地方,她似乎也能看见那双冰蓝无波的眸子。他是谁?看见他的感觉很奇怪,不知道是喜是悲,想亲近又怀着戒心。他把自己推开,温和,却毫不犹豫,那人究竟是谁? 门突然被推开,沉思中的新颜一惊,抬起头来。站在门边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瘦高青年,身穿浅灰色长袍,腰间缠绕着半尺宽深灰色腰带,介于灰白之间的长发垂在肩后,就连一双眼睛也是浅淡的灰色。餐桌到门口的距离不过两米,新颜看着这个人,却感觉很模糊,似乎就是一团灰色的影子,暧昧地存在着。 “您休息好了吗?”他问,声音沉稳没有温度,听在新颜耳中,就像是一团呛人的灰尘。 她不动声色地在心中皱眉头,直觉地不喜欢这个人。看着他,就想起当初第一眼看见白隼堡时戒备不喜的心情。其实这里的人都热情好客,如果真要解释这种不喜的心情何来,新颜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朱凰大人?”见她不说话,青年礼貌地提醒。 “你叫我朱凰大人?”新颜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直视对方的眼睛,“为什么?” 像是没有预料到会遇见这样的疑问,青年愣了一下,目光闪动,反问道:“难道您不记得了吗?” 新颜大皱其眉,心中不悦加重,没有回答。眼前这个人的话,越发让她确定对他的不信任,就是这样的感觉,狡猾而不坦诚的试探,胡狼一样随时窥伺着机遇,不知道下一刻会发起什么样的攻击。 “那么,您一定也不记得我了。”青年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等她回答,继续说道:“您也一定不记得凤凰双翼的事情了……那么凤凰双翼折损的消息看来是确实的了。” “既然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不妨说给我听听。”新颜不耐烦地打断他一系列的推测,语调冰冷得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然后她的脑子又开始不合时宜地思考一些与眼前情况毫不相关的问题,比如她突然发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似乎自己处世的性格变得很不一样了。比起在家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感觉得到,要积极主动了很多。虽然人地生疏,独自流落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却冷静自持,无论什么样的遭遇都能保持乐观镇定,努力主导局面。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改变,所以这样的变化对她来说,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料想不到她如此直白,灰色的青年也不禁一愣,随即一笑:“朱凰大人的指令,怎么敢不遵从?”他自顾自走到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坐在新颜对面,“我的名字叫做怅灯,我是白隼堡的管家。”说话的时候,他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新颜的脸,像是想要从中发掘什么秘密。 (2) 新颜毫不客气地与他对视,努力不流露情绪地点点头,“幸会。”这话说得毫无诚意,连一丝客套的意思都没有,只传达出一个意思,知道了。 怅灯似乎对她的态度一点也不意外,继续道:“白隼堡曾经隶属于凤凰城,如今却是独立的势力。”他小心地看着新颜的神色,“难道大人真的没有印象了?您曾经坐镇白隼堡,主持对南方罗河的星野之战。” “你说的是朱凰大人吧。”新颜不动声色地说着,忽而一笑,“看来这位朱凰大人应该长得跟我很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带兵打仗?新颜不会狂妄到以为自己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您就是朱凰大人!”怅灯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不觉提高,“凤凰城主左右近身相随的凤凰双翼之一,银凤朱凰里的朱凰大人!” “很神气的名字嘛。”新颜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不过这个人虽然让人喜欢不起来,说起话来倒是比那个叫伍味的厨娘要轻松得多,该知道的一下子全都说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非要说我是什么朱凰大人,反正我知道自己不是。”她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多谢你的招待,请转告伍味,我很喜欢她做的东西。我要走了。” “不行!”怅灯冲过来拦住她的去路,“你不能走。” “为什么?”新颜冷静地看着他,耐心地说:“我不是朱凰,你认错人了。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不想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 怅灯啪的一声把门关上,整个人插在新颜和门的中间,灰色的眼珠中迸出光芒,咬牙低声道:“凤凰城主对朱凰大人非常看重。大鹏鸟出现在这里,说明银凤大人也来了。” 这两句话似乎说的没头没尾,新颜却立即就明白了话外的意思。如果银凤朱凰并称凤凰双翼,应该都是凤凰城主的左右手,而银凤来到白隼堡,说明凤凰城主已经知道了朱凰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所以怅灯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离开,大概无法向凤凰城交待吧。“如果我一定要离开呢?”她平静地问。 怅灯忽然笑了,目光瞟向餐桌上残余的碗盘,说道:“我知道朱凰大人的厉害,所以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了。” 新颜心中咯噔一下,暗自运气,果然发现手脚酸软,无法动弹,明白刚才吃的食物中被下了药。她恶狠狠盯着怅灯,脑中飞快地思索,有什么应对方法。沉默了一会儿,冷冷笑道:“如果我真的是朱凰,你不怕我脱身以后报复吗?” 怅灯不语,拎过一把椅子,靠在门边坐下。 新颜又问:“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银凤大人大概不久就要到了。等他来了再说吧。” 既然没有办法脱身,新颜索性坐下来。打量这间布置类似波斯风格的房间,银色窗户上垂着绿色丝绒窗帘,圆形的镂花吊灯从绘着繁复花纹的天花板上垂下,灯盏上既不是蜡烛,也不是电灯,而是四个八角形淡粉红色瓶子,柔和的光芒从瓶子里散出来,照亮整个房间。“那瓶子里装的什么?”她问怅灯,反正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多了解一些事情总是好的。 怅灯似乎对她的问题很吃惊,想了一下才答道:“是熏霓水。”见新颜一脸茫然,只得解释道:“西方天柱山上有一个熏霓潭,潭水白天萃取阳光,夜里再将光芒放射出来。天柱山的主人将潭水贩卖到各地,赚进大量财富。”他顿了顿,补充道:“四年前,您带领大军攻占天柱山,从此熏霓潭成了凤凰城一大财源。” “是朱凰,不是我。”新颜不厌其烦地纠正他,心中更加肯定自己不是朱凰。四年前,她还在大学里读书,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象。突然变得身手敏捷,受到怪梦困扰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如果说她曾经怀疑过这些异象与这个奇怪的世界有关的话,那么此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是众人口中的朱凰大人。 怅灯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去分辩,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这是什么?”新颜接过去,一边问,一边观察。银色的镜子,手掌大小,一面光滑平整,另一面印刻着一只金碧辉煌振翅欲飞的凤凰。她一怔,脱口道:“这凤凰我见过。”那座黑色的城池上,高扬的旗帜就是这样的金色凤凰。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4 章 “这是凤凰城的标志。”怅灯回答,“你看另外那一面。” 新颜依言看去,平滑的那一面突然显出五彩符纹,图形变幻不定,如同水面涟漪向四周波辐,渐渐出现一幅活动的画面。一个红衣女子,身穿宽大的袍服,侧坐在一头青牛背上。青牛在水面上奔行,蹄下水花飞溅,映出七彩虹影。那女子一手执着缰绳,一手高举青铜长剑,长发在风中飘扬,一面火红的凤凰旗凭空高悬,仿佛火红的霞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女子正回过头去高喊着什么,新颜凑近去仔细瞧,那女子也正好将脸转向她。 新颜以为看见了自己。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墨黑的眸子在瓜子形的脸上绽放精光,没有血色的脸在红衣的映衬下越发地苍白,就连目光流转间的凌厉也是如此熟悉。难道这个人就是他们口中的朱凰?她望向怅灯。 怅灯点头道:“这就是朱凰蔻茛。” “蔻茛?” “蔻茛是朱凰的本名。只不过因为朱凰的名声太响亮,所以本名反倒不为人知。”他变得有些热切,“现在你相信了吧,你就是蔻茛,就是朱凰啊。” “只不过长得像而已。”新颜煮烂的鸭子嘴硬,面不改色地找理由,没敢告诉他自己就姓寇。 新颜不信任怅灯,这样的情绪清楚地从她眼中流出,明白地让对方感知。并非针对他的话,而是他的立场和态度。对于一个还没露面就先用药捆住别人手脚的人,大概也没人会轻易原谅的。而且对于一定要将她留下的理由,怅灯的解释并不能让新颜满意。如果真的是要讨好凤凰城主的话,不是应该给予她更隆重的接待吗?新颜还不明白这个世界的事情,把一个重要的客人留在餐厅里面,只由管家出面作陪,而真正的主人避而不见,这样的待客之道,放在哪个世界都是不通人情世故的。 “我要见这白隼堡的主人。” “啊?” 看着对方意外的神情,她冷冷道:“你的主人不会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吧?如果我真的如你所愿是所谓的朱凰的话,他不来见我是不是太怠慢了?” “堡主不理世事已经很多年了。即使堡中的人,也不常能见到他。” 也就是说这里真正的主人是怅灯,那个所谓的堡主其实没有任何实权。新颜也不是真心要见他,只不过是试探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她此刻半靠在餐厅窗边的一个类似沙发模样的长软垫上,懒洋洋斜睨着端坐在门口守住出路的怅灯,用冷笑掩饰心头的焦躁。被困在这里了,真是出乎意料。手脚一点力气也没有,不要说跟人打架,能不能支撑着走出这白隼堡都是个大问题。 那团灰色的影子,新颜心里就是这么形容怅灯的,她没有办法看清楚这个从头到脚一身灰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即便是眼睁睁看着这个人,也还是直觉地称他为灰色的影子。那团灰色的影子,除了在强调朱凰与她之间的关系时,会稍显因热切而起的情绪外,总体来说态度是相当冷静的。感觉上就像一团染上泥污变成灰色的雪。新颜这样形容,并且打心眼里相信自己的判断。 新颜不发问的时候,他也就安静枯燥地坐在那里,放任这个房间里的气氛因为无言的沉默而变得尴尬。很少有人能在与人相对无言的时候还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算是在家时的新颜,虽然沉静孤僻,也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可是作为主人的怅灯,对这样的环境仿佛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没有对话,也能神态自若地枯坐下去。 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耗着,当然是因为对方在等待什么。新颜当然不喜欢眼前的情况,似乎被对方掌握了所有的优势和主动权。可是对于所处环境和导致这样环境发生的原因一无所知的自己,此刻除了无力之外,竟然无计可施。 “你刚才说到的大鹏鸟,好像跟朱凰有什么关系的样子?”既然不能改变现状,至少尽量多地摸清情况,虽然完全不能信任这团染尘的冰雪,但她对自己的判断能力还是有信心的。 怅灯盯着她看,仿佛要挖出她真正的意图,过了一小会儿才反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你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四次问我这个问题了。”新颜用尽所有的耐心保持平稳的语调,说:“我跟你说过三次了,再说一遍,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见对方仍然将信将疑的样子,不耐烦地甩甩头发:“信不信由你。” “好吧。”研判了一会儿,怅灯扯动嘴角,似乎要在脸上制造出微笑的样子,只可惜在新颜的眼中,那样的面部肌肉抽搐,根本无法与笑容产生任何联系。他站起来,向她走来,长长的灰色袍角随着脚步扬起,仿佛凭空起了一阵飞尘。“那我就从最基本的来给你讲吧。”他伸出手,新颜本能地向后靠,可是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眼前一花,一直拿在手中把玩的那个有着金色凤凰标志的银色镜子就不知如何脱手而出,落在了他的手里。 “你干什么?” 仿佛看不见新颜对他的怒目,怅灯凝神盯着镜面,手腕微微晃动了一下,新颜仿佛感受到投射在他面上的光线不易察觉地变幻了一下。 怅灯把镜子递还给她,说道:“这个世界的中心,是一个叫做梧桐原的地方,而梧桐原的中心,就是凤凰城。” 镜子上出现的,是一片丘陵起伏的无垠旷野,从空中俯视下去,在远方天际有一道绵延蜿蜒的山脉。沿着山脉的脚下一周,是黑色高大的城墙,以及高高飘扬的凤凰旗帜。“果然,这就是凤凰城。”新颜低声自语,丝毫也不觉意外。 “凤凰城是这个世界唯一从上古传承下来的势力,所有其他的势力都只有一代的历史。这就是为什么凤凰城会成为支配这个世界的力量。” 新颜诧异地抬起头,“你是说只有凤凰城是世袭,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怅灯漠然地回答,“大概最早创世的那位就是这么规定的吧。” “你说凤凰城支配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有很多人,占据着大大小小的地盘,有像白隼堡这样与世无争独立世外的,也有规模庞大独霸一方的。因为不可能传世,所以当势的主人死后,就会发生动乱战争,有野心的人彼此争夺势力,分割地盘。有的人成功,有的人失败,失败的人自然活不下去,但即使打败了敌人,也未必能成功,因为一切都要有凤凰城主的认可,才能成为独立的势力。” 白隼堡与世无争独立世外?新颜冷眼看着那团灰色的冰雪,不予置评。 怅灯继续道:“一切都是以凤凰城主的喜好来决定的,他如果喜欢了,就会允许势力独立。比如白隼堡主就是在五年前取得了他的许可,成为独立的势力。如果他不高兴了,就会出兵征讨那些他眼中的反叛,把冒出头的势力打压下去,三年前南方最大的势力罗河就是这么灭亡的。” “还真霸道啊。”新颜随口应和着,心中隐隐察觉他话中有些不实的地方,具体是什么,却一时也无法明确指出,“那么,这个凤凰城主的本领很高强啊,从来没打过败仗吗?” “历代凤凰城主身边,都有如影随形的左右手,为他征讨四方,主宰这个世界。这是两个人,因为是凤凰城主身边无可替代的人,就好像他的双手一样辅佐着他,所以世称凤凰双翼。” “凤凰双翼?”新颜低声重复,之前听他提到过,“似乎你说过,什么银凤朱凰?” “是。这一代的凤凰双翼分别以银色和红色凤凰作为标志,一男一女,被称作银凤朱凰。”怅灯眼中迸出异样光芒,“朱凰就是你。” “不是。”新颜坚决反对,丝毫不留余地。 怅灯早料到她会如此反应,根本不理睬她,继续道:“银凤,本名陟游,他的坐骑就是大鹏鸟。” 云海翻滚,黑云压城。 被压制在遥远天边的橘色阳光将凤凰城黑色高大城墙的影子,斜斜拉长,城后高耸入云的山峰如匕首一样直插天界。乌云仿佛墨色的瀑布,顺着山峰从天庭奔涌而下,兜头将整座城池连同四下里的无边旷野一同覆盖。朔风横卷,如同震怒中的邪魔,呼啸撕扯着大地上的生灵,连天衰草在铺天盖地的烈风中摇摆挣扎。 一声霹雳,从天庭深处劈下,厚重云层被闪电撕裂,瞬息间照亮暗色的大地。 晦暗的天地间,旷野上,唯一的亮色如风般划过。四头雪白的雄鹿,一驾漆黑桐木战车,向着凤凰城的方向飞驰。驾车的人,全身从头到脚都被黑色笼罩,只余下一双漆黑闪亮的瞳眸,紧紧盯着前方。当闪电在天空倏忽之际,那双眸子就仿佛被点燃的火焰,迸发出如璀璨星辰一般的光芒。 战车没有密闭的车厢,高大的圆形车顶下,是简洁硬朗、状如浅斗的车舆,一个宽袍广袖的黑衣之人双手紧握横栏挺立其中,即使凄厉狂风也不能让他挺直的背弯曲分毫。狂雨终于落下。珍珠大小的雨点重重砸落,声势浩大地狠狠抽在身上,顷刻就将两个人全身上下浇了个透湿。被雨水打湿的苍白脸庞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冰蓝色的眼睛望向远方,迎面凌厉而来的风将他的袍袖高高扬起,一对金光灿烂的凤凰在袍袖上随风抖动,振翅欲飞。 突然一道灿黄的影子穿透云层,从天而降,箭一般向战车冲过来。 四头白鹿一惊,疾煞住脚步。为首的雄鹿高抬起前蹄,发出一声清越长鸣,如空谷流泉,琮铿锵,响彻长野。就在这一顿之间,驾车的黑影已如鬼魅般飞出去,迎向那个灿黄的影子。 黑衣人忽然开口道:“是黎殷,青鸢,你让她过来。”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沉静平稳如同私下耳语般,然而在这一天一地的狂风大雨中,平平送出,远在数丈之外的青鸢听在耳中,真真切切,没有丝毫不同。 那灿黄色的影子被青鸢拦住,落在地上,化作一个黄衣女子的模样。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娇俏灿黄色衣裙,迎风招展,竟丝毫不被雨水沾湿。“青鸢姐姐你好厉害啊,刚才差一点就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了。”黎殷拍着胸口抱怨,声音清脆悦耳,如林谷黄莺。 青鸢沉默着。她除了一双眼睛,整个脸都被黑布蒙住,看不见神情。 黎殷本也不期待她回答,脚尖轻点,整个人凌空向战车上的黑袍男子飞去,衣袂翩翩,姿态美妙至极,一边笑着说:“城主,这样的天气您也在外面跑,下雨呢。” 雨水顺着淡紫色的发梢滴下来,流到战车前的地面上,汇聚成水滩。凤凰城主嘴角边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睛注视着落在车前向自己行礼的女子,问道:“陟游让你来的?”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5 章 “是。主人让我来向城主禀报,我们找到朱凰大人了。”她半跪在地上,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落脚前。城主没有说话,但是她能感受到两道沁凉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于是继续说下去:“她在白隼堡。” “白隼堡?”凤凰城主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投向远方翻卷着云层的天地极处,“那个怅灯也在那里吧?”不待身边的两个人回答,他轻轻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仍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双冰蓝的眸子光芒一闪即逝。“知道了。”他淡淡地说,朝青鸢看去。 青鸢立即明白,飞身回到车上,抖起缰绳,低喝一声,驱动战车向凤凰城驰去。黎殷不明所以地看着白鹿玄车渐渐远去,突然想起还没有得到任何指示,连忙纵身飞起,身体在半空中化作一只鲜黄色的鹂鸟,追了上去。 “城主……” 凤凰城主脊背挺直地站在车上,雨水落在脸上,顺着下巴滑落。他看了一眼黎殷,道:“你回去吧,陟游能处理的。” “可是如果主人问起……” “就说我知道了。”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迎接这座城池的主人回家。 黄色鹂鸟在原地盘旋了一圈,发出一声清鸣,一飞冲天,钻入云层。 新颜睁开眼,看见一张布满雀斑的脸,惊了一下,连忙坐直。 “睡醒了?”厨娘伍味乐呵呵地问,送上一杯香气四溢的饮料,说道:“这是我煮的菘阳花汁,味道很好的,尝尝看。” 新颜揉着脑袋想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突然有些沮丧。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原以为从梦中惊醒,应该就能回到现实的世界,却发现自己还是被困在白隼堡中。看着眼前水烟袅袅的青玉杯子,她没好气地摆了摆手:“我不喝。也不知道这里面下了什么药。” “不是什么太糟的药。”伍味的笑容灿烂热情,说起下药好像喝凉水一样简单:“不过是让您不能独自离开这里而已。” 新颜被她毫不在乎的态度气得无语,转过头不去理她。 伍味却不以为意,凑过脸来问道:“做梦了吧?我给你做的汤里加了梦剂的,应该有一个好梦。” 新颜赌气不理她,却忍不住回想刚才梦中的情形。一座螺旋形向上攀升的黑色建筑,说不上是塔还是城堡,有十几层高,直入云端,看不见顶。建筑的外壁上密密麻麻分布着无数圆形的窗口,有的当中闪烁火光,有的则漆黑一片。大概二十几个闪着银光的球体浮在建筑周围的空气中,都有一间房子大小,绕着建筑飞速旋转着,上下急速移动,仿佛护卫着那建筑不让外人侵入。 好奇怪的地方,新颜想不明白怎么会梦见那样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她打量周围,还是在那间餐厅里,那团灰色的冰雪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侧光看见伍味满脸兴味地看着自己,那样的目光,好像在研究案板上的肉一样,心中更加不悦,打消了向她打听的念头。 正想着,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与伍味差不多白色制服长袍的青年进来,恭谨地向新颜行礼,说道:“怅灯大人请朱凰大人移步。” 新颜此刻心情低落,也懒得跟他计较名字,原本打算干脆拒绝了事,但见这青年举止儒雅温润,竟不像是寻常供人驱使的下人,心头不知怎么突然松懈下来,点点头道:“好。” 能离开伍味毫无遮拦的探寻目光总是好事,新颜这样安慰自己,跟着那青年穿过长长的走廊。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餐厅,见到白隼堡其他的地方。一路上经过无数的门,大多数的门紧闭着,看不见里面;偶然有几扇门敞开着,新颜瞥过去,只见门里毫无例外排列着巨大的直通到高高的天花板。间或有几个青年在书架间往来,看上去气质神情与这个带路的青年十分相近。她看着这忍不住疑惑,这里倒像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而那些青年也都是年轻学子的样子呢。 那个青年在一扇雕花黄木的门前停下来,做了个手势请新颜进去,自己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态度不卑不亢,倒是很让她激赏。 推开门,一缕银光流泻,新颜觉得眼前一眩,似乎看见只有梦中才能见到的美景。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身上穿着宽大的银色袍服,夜色中静静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银色的长发披在身后,身体微微晃动间,轻柔闪动,宛如月色凝结成的水光。他身上有着一种流动的光彩,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新颜以为在安静的夜里,听见了轻柔舒缓流畅的乐声。 仿佛感觉到新颜进来,那个人转过身来,银发闪动如星光流转,照亮他自己明朗的相貌。 新颜突然顿住,呆若木鸡,死死盯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张大嘴疑在梦中,愣了半天才不可置信地唤出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之佑?” 蓝色的月光从窗口探入,映射着眼前男子身上银色的光芒,幻化出林泉午夜才会出现的摄人奇彩。他看着新颜,脸上笑容如雨后彩虹般绚烂,“我不是你的弟弟寇之佑。”他说,眼中闪过一丝调皮的神色,仿佛在说,果然不出所料,被认错了。 “呃?”新颜尚在震惊之中。对方挑着眉毛说话的样子,神采闪动的眼睛,甚至连声音也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那头流动月光般的银色头发了。 “我叫陟游。”他向她走过来。 “哦?”她迷迷糊糊地听着,想对这个名字做出点什么反应,却力不从心。 对方走到新颜的面前,仔细打量她,不易察觉的激动闪过,他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拥抱住:“好家伙,好久不见了!” 新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挣扎,只是手脚瘫软,哪里使得出力气,抵制无效,只得顺从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月光般流动的银色袍服,感觉如水般沁凉,莫名的,就让新颜觉得心安。 过了一小会儿,陟游松开手,皱着眉低头看她,“我这么抱你,你居然没揍我?” “我使不出力气。”新颜既无奈又好奇地回答,对方真的很了解她呢,被他拥进怀中的那一刹那,的确是想一拳挥出去的。 “哦?你被下药了?”陟游立即就猜出了真相,淡淡冷笑,“怅灯那家伙还是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真不长进。” 新颜苦笑着,逐渐从糨糊一样的脑袋中理出一点思绪:“你认识我?” “当然了!”陟游右边眉毛斜斜向上一挑,那神情像是新颜再熟悉不过的,“你是寇新颜啊。” 新颜感动得几乎哭出来,自从来到这里,无论她怎么否认抗议,人人都一口咬定她就是传说中的朱凰大人,而且一副证据确凿的样子,连她自己都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毛病。长长吁了口气,新颜甩甩自己的头发:“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人能证明我不是什么朱凰了。”她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猛地停下来,盯着眼前的银袍青年使劲瞧,眼睛眨了又眨,问道:“你当真不是我弟弟?” “不是。”对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觉得很好笑,“你弟弟也有一头银色的头发吗?”炫耀似地,他把自己长长的银发撩起来。蓝色的月光从发丝的间隙透出来,被镶上炫目的银边。 连孔雀一样的自恋都那么像,新颜无奈地在心中嘀咕,“你说你叫陟游?我好像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名字呢。” “那当然。”银袍少年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如果有人把你当作是蔻茛的话,那么一定跟你提过银凤陟游的名字。凤凰双翼,银凤朱凰,我,就是银凤大人啦。” 新颜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吃惊,其实她在被带到这个房间的路上,就已经猜到了大概。只是这样的见面的的确确超乎她的想象。一时间无数的问题涌上来,这位银凤不但知道她不是朱凰,而且似乎对于作为新颜的她甚至她的弟弟都很熟悉,如果双方属于不同的世界,他是怎么了解这些的?看他说话的样子,似乎他们在以前就认识,那么是怎么认识的?如果真的以前就认识的话,那么自己对这个世界以及陟游本人都一无所知的样子,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诧异?好像这样的一无所知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陟游似乎很满意她茫然无措的样子,嘻嘻笑着说:“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事情搞不明白,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对不对?”看见对方点头,更加得意,又说:“你看见我有没有觉得很亲切,很安心,觉得我值得信任,一下子松弛下来?” 新颜想了想,虽然不怎么甘心,却也只能点点头:“你是不是能跟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能。”陟游回答得干脆利落,见她脸上露出不悦,更加高兴:“能让无所不知的你来找我不耻下问,这样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嘿嘿。” “披着月光的无良小坏蛋!”新颜狠狠咬着牙,骂声脱口而出。 陟游听见却怔了一下,“你以前就常这样叫我。” “我以前认识你吗?”新颜抓住机会逼问。 陟游看着她,有一瞬间目光复杂,仿佛游云遮蔽了月光。半晌,他终于避开她探寻的目光,“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抓紧时间干什么?” 陟游却不回答,敛去笑容,英俊的脸在自己银色光芒的映衬下,出奇的庄重。他拉起新颜的手,一边向外走一边说:“现在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我是来送你回去的。” “回去?回哪里?”新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座高大的黑色城墙,但是她立刻就明白了确切的意思。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6 章 “等等。”新颜挣脱他的手,急切地说:“就一个问题,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陟游停下来,沉声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他转过身,注视她的眼睛:“你回来了,我们又吃惊又担心,但是我心里是高兴的,虽然我不得不送你回去……走吧,别问那么多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加让新颜心里好奇得不得了,“我们”是谁?说她是回来,那么她以前的确来过这里?或许,身上的那些伤痕就是在这里落得的,那么究竟是什么时候呢?那一次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无数的问题就像泡沫一样,不停地从心里钻出来,越涨越大,淤塞住她的思维,令她无法顾及别的,整个人浸在这些问题里,连陟游将她带往何方都无暇理会。 白隼堡似乎就是被无数长长的走廊连接在一起的巨大的图书馆。无论他们在走廊上怎么拐,所经过的房间都始终挤满了书架,甚至整个建筑都散发着一股书籍特有的墨香味。 “白隼堡的堡主不问世事,潜心钻研在这些书堆里,所以我们才放心让他在这里自成一国。可是想不到居然让怅灯那个家伙钻了空子,总有一天要想办法收拾掉。”陟游一边走,一边低声地说,新颜也搞不明白他到底是说给她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新颜反正已经彻底搞不清楚是在朝哪个方向走,索性不去理,只要跟着就对了。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两人眼前突然一亮,已经来到室外。 蓝色的月光下灰白色城堡的影子笼罩着庭院,高扬的白鹰旗帜就立在他们的眼前。新颜认得这里,小声对陟游说:“小心那些花,会把人缠住的。” 银发少年诧异地回头瞧着她,脸上的神情更像是很辛苦地在忍着笑:“你不会被那些玩意儿给抓住了吧?不像你啊?” 新颜冷哼一声:“我就是躺在花丛里看见你的大鹏鸟从天上飞过去的。” “难怪。”陟游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笑,随即在她的冷眼下收敛,干咳了一声转换话题:“他们应该在这里等着的。” “谁?” “当然是这里的主人了,要送你回去,还要他们引路才行。”陟游四下里张望,在花园角落的阴影里看见了要找的两个人,“他们在那边。” 新颜也看见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其中高个子她认识,就是那个让她一想起来就满心不悦的灰色冰雪怅灯。而另外那个稍矮些的身影,想来就是白隼堡不问世事的堡主了。只是为什么这个身影看起来也很熟悉的样子,而且是非常熟悉。既然连长的像弟弟的人都能看见,再遇见什么熟人也不会是太过离谱的事情。新颜轻微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自己的胡思乱想给甩开。 走到近前,怅灯的声音传过来:“大概就是这时候吧,应该是在山上那棵大祯木下的灌木丛中。” 新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出所料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藏身一整天的那片树林。看来陟游的确是想通过来时的途径把她送回去。不过她曾经也找过的,根本没有可供通行的道路。她心情复杂地望向身边高大的陟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身体里面有两个人在交战,一个希望能够回到正常的世界,家人的身边;另外一个却察觉这个世界有着一些值得她留恋的人和事,因而渴望留下来。她甚至想到,如果自己穿上那身朱红色的宽大袍服,和陟游并肩而立,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银凤朱凰的风姿? 身材较矮的白隼堡主缓缓开口说道:“需要等到月光升到一定的角度,应该就能出现吧。还是我来带路,怅灯,你先回去吧。” 新颜听见他的声音,浑身一震,这个声音果然无比的熟悉。 怅灯犹豫地问道:“这样好吗?堡主?” 陟游不等堡主回答,冷冷哼了一声:“走吧走吧,你留在这里也没用。”他似乎极其鄙视怅灯,言语间不留丝毫余地。 “那么……”怅灯仍然踌躇,“银凤大人你答应过的事情……” “凤凰城答应的事情,什么时候反悔过?” 新颜听见这样的对话立即就明白,怅灯大概是以自己为要挟,要求从凤凰城得到一些好处,而陟游也只好答应,所以才能见到自己并且带自己离开白隼堡,并且得到堡主的相助。只是,既然陟游说过她不是朱凰,为什么还要受他要挟呢? “请随我来。”白隼堡主的态度格外恭谨,语调不疾不缓,倒是很有气势。 新颜看着他走出阴影,月光照在脸上,突然呆住,一把紧紧揪住身边陟游的衣袖,颤着声音大叫了一声:“爸爸。” 几个人全都愣住。陟游看着脸色苍白的新颜,眼中闪过诧异,低声问道:“怎么了?” 新颜不理他,两个眼睛盯住堡主,向他走过去。月光下,中年男子睿智沉静的面孔分外清晰,他镇定地看着眼前女子,微微垂下头去:“朱凰大人认错人了。” “不会!”自己的父亲,怎么可能认错?新颜声音尖锐地朝向陟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把他卷进来?”如果只是弟弟的话,还能接受。所以陟游否认后她也就不追究。一个人相貌长得跟亲人相似,还可以说是偶然,可是接连两个亲人都出现在这里,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巧合了。新颜此刻突然想到的是镜子中朱凰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一丝寒意升上来,看样子不只是弟弟与父亲,还有自己,如果说这是巧合,就太牵强了。 “爸,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冲过去问。 堡主平静地看着她:“您认错了。小人以前从未有机会面见朱凰大人……” “我不是什么朱凰……”新颜又惊又急,额角冒汗,自己的父亲用那样客气的口吻说从来没见过面,这样的冲击大概没人能承受得住:“爸……你,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陟游上前拉住不停逼向堡主的新颜,“喂,你冷静点,你认错人了。” “连你也这么说?难道你不认识爸爸吗?”新颜失控地挣扎,“既然你知道我是新颜,为什么不知道他是我爸爸呢?他不也是你爸爸吗?” “新颜!”陟游沉声喝住她:“他不是你爸爸,也不是我爸爸。这个世界的人没有父母,你认错人了。” 新颜突然僵住,也不知道是陟游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看着堡主的眼睛,那双无比熟悉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情却是完全陌生的。“您……真的不认识我?” “不是每个人都有福分认识朱凰大人的。”陌生客套的语气,完全不似作伪。 新颜垂下头去,似乎在极力思索什么。陟游仔细观察她的举动,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已经恢复平静。点点头,勉强向堡主微笑道:“那么的确是我认错人了,真对不起。” “不敢当,不敢当。”堡主连连谦谢,又说:“快走吧,要来不及了。” 陟游暗暗松了口气,扶着她的肩膀朝山上走去。只在不经意间回眸扫向庭院中的怅灯,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 蓝月穿过浮云,灌木丛中忽然有星星点点的荧光亮起。堡主停下脚步,对两人道:“就是那里了。在下不能过去,只能送到这里了。” 陟游点头:“已经很好了。多谢。”他想了想,又说:“那个怅灯,你小心些。” 堡主矜持地微笑:“他自己的事情,但凭凤凰城做主就好。” “嗯。”陟游带着一路沉默的新颜走到灌木丛后面,伸出手在空中虚画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一个银色光点出现,被蓝色月光映照,渐渐扩大,变作一片银色的光芒。“你穿过这道门,就回到原点。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时间地点都不会改变。” “哦。”新颜神思不属,看着那片银色光芒,突然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陟游想了一下,沉声道:“因为有光,所以有影。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快去吧,不然就会错过时机了。” “你……真的希望我回去?”新颜看着他,认真地问。 陟游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轻轻把她推向那片银光,说道:“新颜,别再回来了。” 新颜突然感到一阵绝望的无力,整个人向后跌倒,瞬间被一片银光包围住。 凤凰城中的一处园圃,青鸢站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黑袍男子在葡萄藤下工作,一片碧绿几乎将他埋没。天边一道鲜黄的影子闪过,青鸢警觉地朝那边走两步,却被直起身的凤凰城主阻止,“没关系,是黎殷。” 黄色鹂鸟停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低语。青鸢听不见,却发现主人的面色闪过一丝异样。气氛有些凝重,就连喜欢吵闹的黎殷在汇报完后也一声不响地离开。黑袍城主立在葡萄藤下,望着远方天际的霞光,良久,才淡淡说道:“青鸢啊,看来怅灯这个人是留不得了。” 石定襄算准了新颜出差回来的日子,带着上次答应给寇之佑看的达什画册再次拜访寇家。寇太太已经做好了一桌的美食,之佑正要出门去接姐姐,见定襄来了,不由分说,一脸贼笑地拉着他一起去车站。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7 章 石定襄也不推辞。对于这姐弟俩,打从见第一面就有莫名的好感,只觉得不论活泼或者沉默,寇家姐弟都会让他感到乐于亲近。之佑照例一路滔滔不绝地海侃,只是在定襄面前收敛许多嚣张的夸耀,也不再山南海北地胡扯,反倒老老实实跟他说起许多家里的事情。 “我可不敢招惹老爸,”因为定襄问起父亲,之佑做了个鬼脸,“他这两天正头疼呢。” “哦?为什么?不是说要升院长了吗?”石定襄不是真心要打听人家的私事,只是最近大学行政人事变动波及所有角落,寇教授是其中颇受瞩目的潜力人物,众人纷传,已经被内定接替即将退休的人文学院院长。 “老爸那个人啊,他自己也常说,就是一介书生,能专心做学问就好,让他去做管理,只怕不行呢。” 听着少年老气横秋的评论,石定襄忍不住微笑:“听起来你倒是很有用人的眼光呢。” “哪里哪里,”之佑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自己的头发,连连解释:“都是老爸老妈平时说的,让我听来,在你面前卖而已。石大哥,要是别人我也不会说这么多废话,不过你本来就是客座,又不涉及他们的人事,何况……我信得过你。” 出站口永恒地挤满了接站的人,也幸亏之佑和定襄两个人个头都不低,老远就看见被人潮挟裹着朝这边涌来的新颜。 “姐,这边,这边。”之佑一边大声向姐姐打招呼,一边不理睬工作人员的阻拦,长腿一迈,跨过隔栏,跑到她的面前,神采飞扬地说:“姐,我和石大哥都来接你来了。” 新颜神情恍惚,看着冲到自己面前的少年,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由一阵发怔,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之佑接过姐姐手中的行李,问道:“姐,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之佑?”新颜像是在确定什么。 “对啊,是我啊。”少年的眉毛斜斜挑起,“你不会一下子连你老弟我都不认识了吧?” 看着这张年轻活泼的脸,新颜的眼前仿佛有银光流泻而过,那个月光一样的银发少年自然而然与面前这个朝自己热切说着什么的面孔重合在一起。新颜一阵恍惚,疑幻疑真,如在梦中。她不由自主伸出手,抚上少年的脸,似乎想借此举来确定存在的真实。 之佑被姐姐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干笑道:“姐,你怎么了?” 新颜恍然回神,连忙收回手,掉开目光,低声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用来接吗?” 石定襄站在围栏后面看着这对姐弟朝自己这边走过来。那女孩的脸色比上次见到的还要苍白,因为刚才不适当的举动而起的尴尬潮红正慢慢褪去,微卷的齐肩长发垂在颊畔,越发衬得一双眸子凝重深邃。他敏锐地感觉到,就在她离开的这几天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陷入巨大的困扰中。 似乎每个人都察觉到了新颜的不妥,可是大概没人比之佑感觉更强烈了。无论回家的路上,晚饭桌上,还是饭后的闲聊中,姐姐都出奇的沉默,一言不发,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被人问起什么话的时候,总要呼唤三两声才能换回她心不在焉的勉强一笑。比这更让之佑不舒服的,是他发现姐姐会时不时地看着他发呆,那目光缥缈得出奇,似乎是定在自己身上,焦距却穿过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汇聚在宇宙中的哪一点上。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多了,心里面免不了冒出丝丝的寒意,于是渐渐也没有了聊天的兴致。 寇家姐弟都心不在焉,看在石定襄的眼里,不免有些没趣,但他毕竟涵养过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都没有表现出来,从容地喝过茶,留下达什的画册,才告辞离开。之佑有些抱歉地把他送到电梯口,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替姐姐道歉:“她真的不是有心怠慢,大概是路上累了吧。过两天等她精神好些,咱们一起爬山去吧。” 石定襄倒没想到这少年如此懂事,宽容地笑笑,说:“没事的,你别在意。不过你姐姐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要好好体谅才好啊。” “心事吗?”这一说倒提醒了之佑,此时他打心眼里崇拜着这个青年学者,担心了一段时间的顾虑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石大哥,我姐姐她好像的确有点古怪呢。” “做奇怪的梦?还有敏捷的身手?”听完之佑的描述,石定襄皱起眉头思索着,“梦的事情且不去说它,一个人物理上的能力没有可能平白无故地就具有,一定有什么原因,我想要找出这个原因是很重要的。”想了想,他掏出自己的名片,在背后写了几个字,交给之佑:“我认识的人很多,或许有能帮得上忙的。如果你姐姐愿意找出原因的话,让她联系我……或者,我过两天再来看她吧。” 不知为什么,听见石定襄这么说,之佑没来由地就感到放心,大力点头:“那就拜托石大哥了。对了,那个达什的画册,我看过之后,过两天一定还给你。” “不着急。”石定襄微笑。 回到家里,母亲还在厨房里忙洗碗,父亲照例回到自己的书房去。只有新颜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一本什么书看着,神情异常专注,原本就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染上淡淡的红晕。之佑凑到她的身后。 那是定襄留下来的达什的画册,之佑一眼就看出来了。画风的确很独特,色调晦暗,下笔却大胆泼辣。他们正在看的一幅,是一片衰黄旷野中,疾风劲卷,一个全身浴血的武人一手死死拉着一个红衣女子,双眼圆瞪,面目狰狞,另一手高举弯刀劈向半空中一只血红的凤凰,凤凰的一个翅膀被斩落在地上,大半个身子在空中扭曲挣扎,金色的水珠从眼中飙出。那女子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绝望,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弯下腰去。画的上方用中文和英文标着名字:《凤凰的哭泣》。 之佑不由咋舌:“这么惨烈的画,那个印度人怎么想到的?” 一直望着画面发呆的新颜似乎受了震动,匆匆向后翻去。下一幅是一个螺旋形建筑高耸入云,无数银色球体在建筑的周围浮动;再下一幅是一片旷野,旷野的尽头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以及山脚下绵延不绝的高大城墙;接下来的一幅是一条着火的河流。之佑看见心中突然一动,似乎在哪里看见过这样的画面一样。 新颜继续翻,各种风格诡异怪诞的画一一呈现,之佑看着,渐渐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似乎这些画之间,彼此有着某种联系,无论空间或者时间上,这些画都是一个整体的存在。当画册书页不停翻动的时候,这个存在于另外一个次元的世界便流动起来,表现出某种奇异的生命力和真实感。 “等一下!”他突然大喊了一声,猛然出手压住画册,姐弟两人的目光都固定在其中一幅画上。之佑看着那幅画,一字一顿地说:“姐,这幅画我们都见过。” 画面上,影影绰绰有着城堡树林的轮廓,一轮蓝月幽幽泛着荧光。 凤凰城高大的黑色城墙后面,是有数十万居民的繁华的城市。形状如展翅巨鸟的城区沿着城墙向东西两翼拓展,三纵三横六条主道将整个凤凰城分割成九个街区。南北向的玄坛道是凤凰城的中心,也是凤凰城中最繁华的地方。 如同世上所有繁华都市的中心,玄坛道上酒楼歌馆林立,人潮熙攘,舞乐升平。凤凰城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自然也是精明商贾们的乐园,无论是汲取日光精华的熏霓水,还是能模仿凤凰鸣叫的梧桐箫,甚至天峰上能将雨丝凝结的至宝冰魄,连同从各地运来的其他奇珍货物在这里都能找得到。凤凰城看上去和别的城池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一样。 市井中不时能见到手执铜钺的银盔武士,玄色大披风上金色凤凰标志宣告着他们的身份,凤凰城主亲属卫队。沿玄坛道越是向北,银盔武士就越多,待到北部云荒山脚下的时候,几乎是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卫哨沿山脚密密铺展开,阳光下远远就能看见一片明晃晃的反光。这里是凤凰城守卫最森严的禁地。从凤凰城进山只有一条山道,即使是银盔武士也严禁靠近。偌大凤凰城,不,甚至这整个世界,能随便出入这个禁地的人,不出十个。千百年来,甚至没有人能明白说出那个禁地中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只是有一个神秘的传说广为流传:凤凰城主之所以能主宰这个世界,就是依靠这个禁地中的某种神秘的力量。 一片巨大的阴云从凤凰城上空掠过,引得城中诸人引颈相望。上百只鲜黄的鹂鸟叽叽喳喳围绕着那片巨大的阴影上下翻飞起舞,一时间鸟声喧腾,竟压过了玄坛道上车来人往的叫卖嬉笑声。有些初次来到凤凰城的人被这样奇异的情形吸引,忍不住跑到户外,仰着脖子努力张望。而久居凤凰城中的、习惯以老凤凰自称的凤凰城住民却是人人都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是银凤大人回城了吧?”也有听说过,却第一次目睹的人不确定地请教。 “嗯,是啊。你看那一大片黑压压的阴影,就是银凤大人的坐骑大鹏鸟。” “真的啊?那么大的鸟,可怎么驾驭啊?” “要不然人家是银凤大人呢。”周围一片哄笑。 突然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当年朱凰大人在的时候,青牛凌空,脚踩祥云,霞光四现的盛景才叫热闹呢。” 四下里一时间静下来,有人叹息地应了一句:“朱凰大人……哎……”便再没有了声音。 初来乍到的人不明所以,悄悄问道:“朱凰大人怎么了?” 被问的人一概摇头叹息,压抑的沉默卷过整条玄坛道。也有老凤凰满面忧虑地望着朝北部高山飞过去的大鹏鸟喃喃自语,“凤凰双翼折损其一,这是千百年来从没有过的啊。” 大鹏鸟飞过凤凰城,越过云荒山第一重山岭,直进入禁地最深的谷地。谷中是一片金黄色的沼泽,沼泽的边上,有一座螺旋形的城堡,一层层旋转着,高高耸入厚重云层,即便是在大鹏鸟的背上,也无法窥见这城堡的全貌。二十几个闪着银光的球体浮在城堡的周围,上下疾飞,无数圆形的窗口闪烁出火光,连天色也映得暗淡下来。 陟游拍拍大鹏鸟的背,突然纵身,从半空中高高跃下。大鹏鸟稍微一斜身子,冲上云霄,瞬间就已不见了踪影。急速的降落,令他身上流转月光般银色,袍服如蝴蝶翅膀一样在空中翩舞,仿佛银色流星划过天空。一直簇拥着大鹏鸟的上百只鲜黄色鹂鸟忽然一起追随着他俯冲下来。其中十只分左右依附在陟游向两旁伸开的手臂上,紧接着二十只又附在之前那十只的身上,然后更多的鹂鸟层层叠叠地分左右附上来,宛如在陟游的身上展开一对巨大鲜黄色翅膀,就像有人指挥一样,同步扇动。一时间整个山谷中鸟鸣啾啾,回音袅袅,热闹非凡。 陟游如同身上生翼一样飞过山谷,稳稳降落在螺旋城堡的附近。脚一着地,手臂上的鹂鸟们就哗啦一声四下飞散,只剩下一只颜色最鲜明艳丽的,在他头顶叽叽喳喳盘旋不停。 陟游抬头看着那黄色鹂鸟,笑着招呼道:“好了好了,黎殷,你也下来吧。当心青鸢又要责怪了。” 话音未落,一个银光球体倏地一下落在他的身旁,如花瓣一样裂成六瓣,向四周散开,当中一个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色中的人影,正是青鸢。 鹂鸟十分伶俐,一看见她立即知道不好,“哎哟”尖叫了一声就朝陟游冲过去,与此同时一道青烟箭一般向它射了过去。 陟游毫不迟疑一闪身挡在鹂鸟身前,挥舞袍袖,银光流转,将那缕青烟驱散。他对青鸢赔着笑脸道:“青鸢,青鸢,你就饶了黎殷这一回吧。” 鹂鸟落地,化为人形,娇俏的脸色吓得惨白,圆圆地瞪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不敢落下来,半天才瘪着嘴哭丧着脸说:“青鸢姐姐,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8 章 露在蒙面黑布外面的墨黑眸子中带着淡淡的怒气,青鸢盯着嬉皮笑脸的陟游,半晌才努力用平板的声音说道:“云荒泽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地,即使主人也不会大声说话,银凤大人却总是带着这群鸟在这里哗乱,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是是是,”陟游点头如捣蒜,“都是我不好,我向你赔不是,青鸢你就别计较了。” 青鸢冷冷看着他,明知道这位银凤大人嘴上说的好听,肯定转头就忘,却也没有办法再说什么,只得无可奈何地低头行了一礼:“那么就请银凤大人好生管教手下。” “一定,一定。”陟游满脸诚恳地保证,冲黎殷挤挤眼。黎殷多聪明,立即明白,化啼为喜“咕”地轻声一笑,化作鹂鸟远远飞走。陟游这才再转向冷眼看着他们的青鸢,正容问道:“主人可在?” 这本是一句废话,青鸢一向与凤凰城主形影不离,她既然出现,凤凰城主自然就在附近。若换作别人听见陟游如此问,定然会回一句:“这还用问?”但青鸢性格极其端严,还是认真回答:“是,主人正在等大人。” 螺旋城堡在外墙没有入口,任何人想要进入,都必须搭乘那些闪着银光的圆形球体。那些球体有一间房子大小,两个人在其中宽绰有余。陟游他们一直向上升,直入云层深处,入口在螺旋的顶端。 黑袍广袖的凤凰城主在一间有着水晶天顶的房间门口迎接陟游,远远看见两人从球体中出来,脸上已经挂出淡淡的笑意。他上前一步,阻止陟游向自己下跪行礼,一边说“回来就好”,一边转身走进房间。青鸢待两人进去,自己独自守在门外。 房间里一色深棕色桐木器具,没有窗户,却有着向整个天空敞开的透明天顶。室内除了一张书案两只木椅外,还有三张靠背半斜的躺椅,分别铺着金银红三色绣垫,并排置于房间中央。陟游老实不客气地当先走过去在银色躺椅上躺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地说:“哎呀,多久没在这里看星星了?丛惟啊,还是你会享福,不像我啊,简直就是奔波命。” 如果青鸢听见银凤大人直呼凤凰城主的本名,一定又是一番责难。然而凤凰城主面上浅淡的笑容却更真切了些,在书案后坐下,看着中间金色的躺椅,淡淡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在那里躺过了。” 陟游偏头看着他。很久有多久,两个人都明白。 凤凰城主将头靠在椅背上,仰头瞪着水晶天顶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唇角微微扬起,说:“刚才看见你的大鹏鸟和那群鹂鸟从头顶上飞过,怎么样,又被青鸢教训了吧?” 陟游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这丫头是越来越不讲情面了,如果不是我出手快,黎殷的命就交待了。”他看着身旁红色的躺椅,突然叹了口气:“要是蔻茛在就好了,青鸢最怕她。”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整个房间,陟游喃喃低声道:“丛惟,陟游,蔻茛,如今少了一个,凤凰失去了一只翅膀啊。” 丛惟突然问道:“她好吗?” 陟游知道他问的是新颜,想了想道:“不算太糟吧。完全记不得我们了。” 豆大的雨点落下,丁丁冬冬敲打在水晶屋顶上,不一会儿就连成一片,将水晶模糊掉了。丛惟冰蓝色的眼睛透过雨雾,望进苍穹深处,良久淡淡说道:“记不得了最好。” 正文 第五章 凤凰城主的出现 “记不得了最好。”即使爽朗如陟游,听见这样的话也不免起了些微惆怅。他看着主人平静澄澈若天峰寒潭的冰蓝色眸子,脑中闪现的却是一幕幕铁马金戈,千军列阵的记忆。带着血腥气的风似乎仍在耳边呼啸;伙伴们畅饮欢歌的矫健身影似乎仍在眼前跃动;还有因纵横沙场而沸腾的血液,似乎仍在血脉中奔流不息,然而此刻环顾四周,这间酝酿了无数奇谋豪情的密室虽犹在,却因少了一人而显得空旷压抑。 “丛惟!”热血上涌,陟游大步走到那黑袍紫发的男子面前,语调因激动而跳跃:“难道真的就这么放弃了?曾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她看起来也不甘心就这样忘记,也很困扰啊。” 如冰的蓝眸瞬息间闪过光芒,丛惟的声音却依然平静无波:“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话虽如此,热血少年如何能甘心?陟游冲口道:“可她是蔻茛……” “她是新颜!”丛惟略微提高声音,打断陟游的话,强调道:“不是蔻茛。” 陟游张大嘴,愣了半天,突然泄气,苦笑着坐回去:“你说的对。” 丛惟安静地看着他,冰蓝的眼中已不复见波澜。他拍拍掌,青鸢闻声进来,手中托着一只碧玉酒瓶和两只同色的酒杯,放在他面前,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丛惟苍白纤长的手指举起一只酒杯,眼睛看向陟游。对方沮丧神情立即消散,两眼发亮,跃跃欲试地问:“新酿的?” 丛惟不语。与陟游银光流转的袍服同色的液体从瓶口流出,宛如月光的精魄,在杯中聚拢。丛惟右手微抬,装满了银色酒液的碧玉杯被空气托起,朝陟游缓缓飞去。他不等酒杯到面前,伸臂一下抓在手中,送往唇边。 丛惟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放在鼻端下嗅着,眼睛却望着陟游,若有所思。 “好口感!”有着丝缎一样光泽的液体入口清凉,仿佛有生命一样顺着他的喉咙轻柔滑下去,暖暖的热气随之从身体深处升上来,醇香的气味似乎融入血液,流转全身,不过一瞬间,连那双原本就明亮的眼睛也似乎更加璀璨有神。“丛惟,你酿酒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老在想,把你酿的酒拿到外面去卖,只怕比熏霓水还赚钱呢。” “听说,在那边的世界,酒要越陈越好。”他慢慢说着,眼睛的焦距却不知落在了远方的什么地方。 “好像……听说是这样。”陟游早已熟悉了他这样的神情。他在思考的时候,眼睛总盯在一处看,然而那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人和物,望向不可知的远方,而神色间就会流露出隐隐的疲惫。每当这个时候,陟游就忍不住想,作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他是不是必须要看得比别人更远些,所以就总是沉默而疲倦着。他已经记不得自己跟在这个相貌俊美的黑袍少年身边多少年了,却清楚地记得当初的凤凰城主是如何意气风发,傲视群伦。可是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一切就改变了。到如今,这张俊美端凝的面孔虽然如故,人却越来越沉默,神情也越来越缥缈。有时候陟游禁不住怀疑,每当他这样专注地望着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了别的人都无法看见的什么东西? “十分不同的世界啊。”丛惟将杯中银色的酒一饮而尽,紧抿的唇角流露出一丝落寞。将目光收回来聚集在手中的空酒杯上,他问陟游:“你说,她为什么会回来?” 银袍少年的神情忽然变得异常严肃,“我问怅灯,他说是偶然。” “嗯?”丛惟偏着头,右手放在扶手上托着脸,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个嘲讽的冷笑,“说下去。” “连接两边的门,会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开启,她只是偶然碰上了。”陟游也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这是他的原话。只不过,怎么那么巧就是她碰上了呢?还刚好是白隼堡的那扇门。” “是啊,太巧了。”丛惟沉思着,问道:“那个怅灯不会白白把新颜交给你,他提的是什么要求?” 说到这个,陟游脸上现出不解:“这一点也很奇怪,白隼堡与南方罗河接壤,自从星野战败南方罗河分裂成上下罗河后,他就一直妄想占据上罗河。这一次新颜落到他手里,我原以为他会要上罗河的,谁知道,他却要求统领烟罗城。” “烟罗城?”丛惟微微一怔,慢慢坐直。他的左手伸到面前桌案的上方,衣袖扫过,原本光滑平整的桌面渐渐起了变化,原木的纹路游动变幻,有些地方向上隆起,有些地方向下凹下去,很快就形成一副显示山川河岳的地形沙盘。 沙盘的中央,一片广大高原,就是云荒山和凤凰城所在的梧桐原。丛惟指尖蘸了一滴酒,在凤凰城西南方不远的地方点了一下,一点碎米大的银光在那里闪烁。“这就是烟罗城,距凤凰城这里六百里地,可以说是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城池。既没有强大的实力,也没有富饶的物产,一直以来,都是依附在凤凰城的羽翼下。怅灯如今应该是想尽量远离凤凰城的势力,怎么反而还往我们眼皮底下跑?” “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才觉得奇怪。”陟游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白隼堡远在东南,上罗河还要更远,这次我专门留意了一下,两者之间甚至没有直达的道路,他应该不至于是想以烟罗城做跳板……”没有说下去,却在烟罗城和凤凰城之间画了一条直线。 (2) “想取而代之吗?”丛惟嘴角上扬,挂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烟罗城本身没有聚集兵力的实力,而附近音闾州、刹继堡和雨织城都是我们的势力,”他一边说,手指在烟罗城周围连点三下,三个又圆又大的银光点将那点碎米般的光芒团团围住。丛惟微蹙着眉,捏着下巴沉思良久:“他到底想干什么?” 陟游说:“怅灯本是凤凰城的人,因为‘那件事’才被放逐,他会不会只是想要回来呢?” 一抹凌厉的光从冰蓝色的眸子闪过,丛惟面容冷峻地摇了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心中只怕对我怨恨至极,才不会有什么敬仰之情。”他的眼睛仍然盯着沙盘,低声说:“他是这里唯一看得见那边世界的人,他要说新颜回来和他无关,我绝对不相信。可是如果千方百计把她拉回来只是为了要烟罗城这样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地方,我也不相信。这后面一定有别的内情。”沉默了一小会儿,丛惟仰起头,冷淡一笑:“也好,就让他去烟罗城吧。” “可是……” “正好便于近处观察。如果查明新颜这次回来真是他干的好事,即便他有窥视那边世界的能力,也不能留他了。” “嗯,也对。”陟游赞同:“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要到音闾州、刹继堡和雨织城走一趟,督促他们近处监督。” “随便你。”丛惟摆摆手,靠在椅背上,忽然有些厌烦,眼睛重又盯着室内某一个角落,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陟游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煞住脚步,身上随步伐摆动的银色袍服因为突来的停顿而漾出潋滟波光,“对了,烟罗城有一个人。” 丛惟立即了悟他的意思,坐直身子,眼中放出光芒,“你是说师项?” 因为讲课生动幽默,本人又知识渊博风度翩翩,石定襄在学生中很受欢迎,每次下课后总有一群不满二十岁的女学生围在身边问东问西,不费一番功夫很难脱身。其中一个叫做林红的学生最执著,想尽各种与课程相关或不相关的问题,从教室里一直追问到教学楼外,才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去。 石定襄苦笑地擦擦汗,在这些女孩子毫不掩饰的热情面前,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老了。正是午饭的时间,校园里到处是人,彼此擦肩而过,一律飘着一股饭菜特有的香味。石定襄刚走到办公楼门口,看见一个身穿乳白色羊毛大衣的女孩从里面出来,眼睛一亮,笑着招呼道:“新颜,怎么到这里来了?是找你爸爸吗?”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9 章 寇新颜正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不由一愣。 她爸爸前两天刚刚升任学院院长。 “不全是。”新颜迅速整理好情绪,“爸爸现在在开会。” “寇教授新任院长,肯定比以前忙了很多。”他仔细观察新颜,面色还是异常苍白,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影,眉宇间却比第一次见的时候开朗了些许。见新颜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微笑道:“正好吃饭的时候,要不一起吃些东西吧。” “好的。”新颜出乎意料地爽快答应了,然后才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我没有太打扰吧?” “怎么会。”定襄正求之不得,连忙道:“就在教工食堂,便饭而已。” “其实我今天来,是专门来找你的。” “哦?”看见她从手袋中拿出达什的画册,定襄失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还专门来还?太客气了。” 新颜摇头不语,面色凝重。 比起专供学生用餐的大食堂来,教工食堂要干净清静得多,整个餐厅用屏风隔成无数小空间,有专门的服务员负责点菜上菜,形式与外面的餐厅没有什么区别,价钱却便宜很多。“这就是作为老师的特权吧。”石定襄招呼新颜在一个两人座的隔厅坐下,这么自嘲着。 “其实我是来向你请教一些事情的……弟弟说你或许能帮我。” “嗯?”定襄镇静地点点头,“有什么问题,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忙出些主意。” “这一次出差,我经历了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 “我猜也是。” 新颜诧异地抬起头,问道:“你知道?” 定襄微笑:“你回来那天精神气色都不是很好,我猜的。” 新颜踌躇着,似乎在考虑怎么样措辞。定襄也不催她,安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让人看了安心。他就是有这种本事,无论谈话对象是谁,有什么样的问题或者用心,他都能让对方感觉到一种无声的鼓励,进而畅所欲言。 “我原本以为是幻觉,是梦,可是有一些迹象说明不是幻觉,但却也没有第三者证据说明真的发生了,可是或者跟以前的一些事情有关系,可是这实在太诡异了,说出来一定没人会相信。”新颜一口气说着,语无伦次,一句赶一句,不断推翻自己前面的话,到最后连自己也说糊涂了,突兀地停下来,手足无措看着石定襄,突然泄气,颓然道:“你不会相信的。” 定襄失笑:“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相信?来吧,从头说,我已经做好准备听你最离奇的经历了。你就是告诉我你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我也不会吃惊的。” 新颜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怎么?我不会真的说中了吧?”定襄心中暗暗吃惊,脸上神情不变,“真的这么离奇?” (3) 新颜沉重地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一个服务员来到他们桌子旁边,粗手大脚地扔下两副碗碟和两份菜单,带着浓重的方言问道:“你们要吃什么?” 两人同时抬头,望向这个粗鲁的家伙。新颜突然张大嘴,半天合不拢,使劲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眼花。这是个穿着遍布油渍白色制服、身材粗壮的女子,长着雀斑的脸在新颜看来无比熟悉,如果不是太过震惊,她不假思索就能叫出她的名字,伍味,那个白隼堡的厨娘伍味。 “看什么?”对方被她古怪的眼神看得满身不自在,面带不满,粗声粗气地说:“要吃什么,快说。” 石定襄看出有异,连忙解围道:“我们先看看菜单,你先给我们上壶茶来。” 新颜拼命命令自己要镇静,告诉自己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然在那边会遇见和父亲弟弟长得像的人,那么在这里遇见这个人就完全可能,分别只在于这一次她是先认识那边的那个人而已。只不过如此一来,就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所经历的一切,绝非幻觉。她不可能在幻觉中认识一个现实存在的陌生人。 那服务员虽然粗糙,动作却很麻利,几乎立即就蹾了一壶茶在桌子上,蛇蛇蝎蝎地转身要走,却被定襄叫住:“小姐,没茶杯我们怎么喝啊?”他态度稳重从容,话语中透着自有一种威慑。对方听了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手忙脚乱地送上两只茶杯,并且附送额外服务,竟然慢慢往杯中斟上茶水,送到石定襄面前。只不过动作过猛,不少都洒在了外面。 石定襄不以为意,微笑着点头道谢。不想这一来对方更加慌乱,脸一红,转身去给新颜倒水。忽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脚底下打绊,整个人一个踉跄,手中一壶滚烫的茶水就全都泼在了新颜的羊毛大衣上。 若是平时,新颜手脚敏捷,定然能躲开。今天却因为走神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耳中听见一声惊呼,本能地侧身反应,却到底迟了一步。 “哎呀,那个对不起,俺不是有意的。”服务员手足无措地看着定襄扑到新颜身旁检查,嘴里面不停地道着歉。 定襄顾不上理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新颜没有被烫伤,才松了口气。新颜对这场小小的事故完全不在意,眼睛望向那个服务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领会错了,越发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这时候食堂的经理也终于注意到这边,凑过来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气得冲那个服务员斥道:“吴妹,你怎么回事,怎么又闯祸?” 他们来这里本是图清静,这样一来完全没办法说话了,定襄低声对新颜道:“走吧,到别处去。” 新颜也没了心思,点点头站起来,看看茶水在大衣上留下的黄色污渍,苦笑了一下。经理笃自不停道歉:“真对不起,吴妹刚从乡下来,什么都不懂。太对不起了,这衣服我们帮你洗吧,下次来吃饭给你们打五折。” 那大衣看来是没办法洗的,两个人都不愿意再纠缠,匆匆离开,经理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外,一路点头哈腰,殷勤备至。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饭是吃不成了,石定襄有些歉意地说:“下午还有课,要不今天晚上我到你家去?” 亲自上门,当然不是单纯为了听她讲故事,新颜自然明白这里面的意思,脸不由微微发热,轻轻点头同意。 能让寇之佑潜心钻研下工夫研究的东西,永远与学习无关。他是那种绝顶聪明的学生,所有的内容只要老师讲一遍即能融会贯通,充分理解,也就是说,是那种理解能力和分析能力非常出众的人。而同时由于他博览群书,并且喜欢向人炫耀知识面,无形中也促进了他的记忆能力,通常那些右脑比较发达的学生对文科类的恐惧,在他身上也完全找不到。 “简直是得天独厚嘛。”新颜不止一次这样羡慕地说,“我就要死记硬背,你倒是一点都不用费心。” 然而没有耐心却是之佑最大的弱点。所有的理论搞明白,做过三道练习题之后就会完全丧失兴趣,把注意力转向更新鲜的内容。“同样的内容看两遍是浪费时间,重复三遍就是谋杀了。”他这样主张,坚决抵制课后温习或者考前复习之类的事情,所以虽然是公认的聪明学生,成绩却总是勉强位列中上而已。 不过对于一个十八岁的高三学生来说,不论聪明或者多有个性,想要逃脱高考前的补习是不可能的。虽然寇教授对于他的教育采取开明手段,并不过分施加压力,可惜大气候如此,每周三天的晚自习无论多么不愿意,他也只得参加。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人虽然在教室里面坐着,心思飘到了哪里就不是那些老师们能控制的了。之佑这些天对印度冥想大师达什这个人非常感兴趣,专门抽空跑到图书馆里找了几本书,坐在自习教室的角落里独自钻研。 “DrshRjlhr,1969年出生于印度孟买富裕船商家庭,从小在世界各处旅行,中学和大学都在英国受教育,1985年进入伦敦大学学习政治,第二年退学回国修行冥想术,1995年发行首辑个人画册,同时宣称经过冥想,他的意识能够进入异次元空间。” 读到这一段,之佑若有所思地停下来。原本以为冥想大师这种生物跟普通人不一样,大概天生下来就是须发皆白高深莫测的样子,从小跟着师傅在深山里吸风食露地修行个上百年,才会得道出关呢。没想到这个达什才不过三十出头,而且居然还在英国受过教育,学的还是政治。他眉毛挑挑,不自觉地嘲笑自己原来的想法,“那哪里是冥想大师?分明是狐狸精嘛。” 之佑发现达什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作为冥想大师就应该专心修行嘛,他除了画画之外,居然还曾经插足政治,曾经参加在贾拉布得邦的地方议会选举,结果虽然落败,一时间倒也成了风云人物。而他落败的理由也很明显,他的竞选理论是议会应该有冥想大师作为精神领袖,指导政府在未知的未来确立战略。 “真是一个狂人啊。”之佑突然觉得研究这样一个人,是不是在浪费时间。翻过一页,是一张黑白照片,达什身穿一身灰色西装,神情高深莫测地站在自家客厅的门前。他身材瘦高,肤色比一般印度人要浅一点,之佑猜想大概他身上有白人血统。大概是因为印刷或者照片质量的问题,他总觉得照片上的人有点模糊的感觉,像是一团灰色的影子。 好不容易熬到十点,之佑回到家,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机里,脑袋上插了两个灯笼的古装女主角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情人负心薄幸,寇太太专注投入,看得泪水涟涟。 之佑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爸跟姐呢?” “你爸爸今天有应酬,还没回来。你姐姐跟定襄在屋里说话呢。” 之佑眼睛一亮,“石大哥来了?我去看看他。”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10 章 “你去干什么?”寇太太终于把注意力移回来,“他们两个说话,你别去捣乱。” “哦。”之佑大失所望,灰溜溜地说:“那我回房了。” 书房的门突然打开,石定襄探出头来:“之佑回来了,来,正好想跟你商量呢。” 寇太太看着儿子一溜烟地钻进书房,想了半天也不清楚这几个年轻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正好广告过后电视剧继续,她便顾不上探寻究竟,注意力又回到了那些恩怨情仇里。 新颜见弟弟进来,点点头道:“定襄觉得应该听听你的意见,让我再跟你说一遍。”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之佑第一个反应就是反问了一句:“说一遍什么?”然后突然意识到姐姐说到石大哥的时候,是直接叫名字,心里头一乐,冲着石定襄使劲眨眼。 石定襄假装没看见,一本正经地说:“你姐姐跟我说了她这两年来的一些异状,比如手脚突然灵敏,还有一些奇怪的梦之类的事情。” “嗯,这我知道。这个事情我们研究了很久,都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了石大哥,”之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问道:“姐姐有没有跟你说达什的画的事情?就是那幅在火车上见到的画?” 定襄和新颜对望了一眼,点点头:“说了。不但如此,她还说那些画里,大部分她都见过。” 之佑愣了一下,看着新颜:“姐,你没说过你以前看过别的那些画啊?”不等新颜回答,突然挠挠头嚷道:“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还有一幅,着火的大河的那幅,你说上次坐火车,车厢里也有一幅这样的。” 定襄显然没有听新颜说过这个事情,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是吗?就是你上次去三号基地的时候吗?” 新颜有些出乎意料,似乎想到了很关键的地方,“是啊,为什么我没想到呢?” 定襄点头,神情看来十分兴奋:“这就明白了,有了这一点就全通了。” “等等,”之佑对他们两个的反应不明所以,“什么通了?石大哥,你们说的我怎么都听不明白呢?”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石定襄张口想说什么,被新颜阻止:“还是我来说吧。”她转向弟弟。看着那张年少飞扬的脸,眼前又一次闪过那个骑着大鹏鸟在天上翱翔的银发少年的模样。深深吸了口气,她对弟弟说:“刚才定襄说到,达什的那些画,大部分我都见过。那意思是,我见过实物。” “实物?”之佑的脑子转得飞快,在几秒钟之内就把这句话消化分析掉,小心翼翼地说:“可是达什的画不都是玄幻的吗?如果你说的实物不是模型而是真正物体的话,那么,那么……”他猛然抬起头,左右看看定襄和新颜,“达什说他的画表现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内容。姐,你该不会是进入那个世界了吧?” 只是短短一句话,就能让他作为依据推断出这样的结论,连石定襄也对这个少年灵活的头脑感到赞叹。他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一边问:“那么你相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呢?” “没什么相不相信的,”之佑老气横秋地一挥手,想做出沉稳冷静的神情,可是年轻的脸上掩不住兴奋,“我继续猜。这一切都跟达什的画有关,姐,莫非你是从其中一幅画进去的?”他站起来,踱了几步,不让姐姐做说明:“我先说说我的猜想。” 定襄坐到新颜身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示意让她听下去。新颜此刻也想看看弟弟到底能把事情推想到什么地步,心中充满了好奇,对定襄略微逾越的动作没怎么在意。 “如果姐姐是通过达什的画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么我们不妨假设这些画就是沟通两个世界的门。我在姐姐的包厢里看到的是那幅蓝色月亮城堡的画,姐,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那么你进入那个世界的地点,应该就是那个城堡。” 新颜点头,“不错。” “可是,”石定襄含笑看着他,提出问题:“为什么你要说另一个世界呢?难道不能只是那一幅画的世界吗?” “因为姐姐还看见了别的东西啊。”之佑不假思索地回答,数着指头说:“那本画册里面有黑色的城墙,螺旋形的城堡这些东西,假如姐姐真的看见过实物,那么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她在那个世界不只是局限于一个地点,至少除了那个蓝月亮的城堡,还去过这些地方,才能亲眼看见;第二,达什的这些画表现的是同一个世界,这也是他一直宣称的。从这一点来说,每一幅画就应该是一扇窗户,展现的是同一个世界的不同侧面。” “很好。”石定襄对这个少年越来越赞叹,即使他自己,在没有听过全部过程之前,也未必能够做出如此的推论。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之佑受到鼓励,越发兴奋,声音也不由提高,“我现在好像明白你们刚才听见我说着火的大河的时候的反应了。”他凑到新颜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两年前姐姐在火车上也看到了达什的画,也就是那条着火的河,那么很有可能两年前,姐姐就曾经进入过那个世界。这也就解释了这两年来姐姐身上发生的种种怪异的现象。” “太棒了!”定襄忍不住大力鼓掌,“之佑真的很有做侦探的天分啊。” “这么说我都说对了?”之佑被他一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坐回到沙发上。 “不能说是对了。因为我们没有办法证明这些推论。”定襄有着学者特有的严谨,“但是我完全同意你的推论。” “不过……”新颜也对弟弟的表现非常满意,只是在定襄的面前,有所矜持,只是赞赏地微笑,“还有一些问题不能解释,第一,如果我以前曾经进入过那个世界,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而这一次却记忆犹新?第二,跟我同包厢的别的人,之佑你记得吧?那一家子,为什么他们不会被带到另外的世界去?为什么只有我?第三,达什的画即使不是主流,也曾经广泛发行,如果真的是沟通两个世界的门的话,应该有很多别的人也有类似地经历才对啊,可是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样子。” “嗯……”之佑刚往嘴里送了一口苹果,连忙咽下去说:“别人就算进去过,不说的话也不知道啊。或者姐姐你运气特别好也说不定。” “这叫运气好吗?”新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转向定襄,神情更加严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记得很清楚,进入那个世界之前曾经看过一次表,当时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一刻,而我回来的时间,一点也没有变,还是三点一刻,看来两个世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也不一定。”定襄沉吟道:“你不是说陟游把你推进银光前说过,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时间地点都不会改变。或者,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门才会打开?所以即使你在那里逗留了将近一天的时间,通过门回来的时候,还是在原处。” “有道理,这也就解释了很多不能解释的问题。”新颜的手不由自主抚上胃部,医生说那里的伤口至少有三年的历史,如果她在那个世界的时间超过三年,而回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没有变的话,就可以解释了。只是……更多的问题涌上来,到底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呢?会不会跟凤凰城有关系呢?为什么,上一次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 “姐,姐……”忍了很久,之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进入另外的世界,到底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说来给我听听啊,我都快好奇死了。” 新颜眨眨眼,说:“我见到了你,还有爸爸。” “啊?”之佑愣了半天,才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 新颜刚要开口,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满脸疲惫的寇教授低头进来。新颜连忙站起来,“爸,你回来了。” 寇教授一怔,仿佛这才注意到他们:“啊,你们都在啊。在聊天吗?定襄你也在啊。” “啊,是,跟之佑小弟聊天真的很有趣。”不知为什么,定襄没有说来这里的本意,反倒顺理成章地拉出之佑做借口,当事人之佑当然于有荣焉,不会反对。而新颜则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玄机。定襄看看表:“已经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可是……”之佑意犹未尽:“刚才不是……” “后面的话,你姐姐跟你说就行了。我们可以下次再聊。你爸爸看来有工作要做啊,我们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是啊,”新颜附和:“爸还有事情要做吧。” “唉,没办法。”寇教授苦笑着摇头,“自从让我担任院长,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多了很多。其实我跟上面说了不少次了,我不是行政人才,还是专心做学问的好,可是没办法……”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书桌后面坐下,“结果行政占了大部分时间,教学的事情反倒成了次要的。” 新颜看着父亲满面无奈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白隼堡主,那个跟父亲一模一样,但是却可以在他的领地内安心做学问的人。一想到白隼堡主,就不由自主想到那个灰色的冰雪怅灯,新颜心中一阵不快,赶紧招呼弟弟一起送石定襄出门。 蓝色的月光穿过透明的窗幕照进来,借着窗棂的形状,在地上画出展翅鹰隼的形状。桌上八角形的瓶子里,熏霓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白隼堡主从书页间抬起头,咀嚼着书中精妙之处,击节赞叹,“所以形魄互存,缺一不可。而世人往往只知形的存在,却不知魄也不可或缺,这固然是遗憾;可是仔细想想,没有形,又何来魄?相形之下,或者也就不必执意求索了。” 月光忽然抖动了一下,吸引他的注意,白隼堡主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个究竟。一只黑色的夜鸦从窗前飞过,扑棱棱扇着翅膀,落在庭院中一个高瘦的人影肩上。白隼堡主认得,那正是自己的管家怅灯。 怅灯从鸟腿上取下一封信,展开来就着月色浏览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将信在手上揉搓了几下,扔在地上。立刻,地上的影子一阵骚动,几只灰色的爬鼠悄无声息地从影子里窜出来,将那团纸撕扯着分食掉。 忽然间,怅灯仿佛感觉到什么一样抬起头,朝书房的窗口望来。白隼堡主慌忙后退几步,离开窗边。不知道有没有被看见,他心中闪过一丝不自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管家变得越来越难以揣测,他的身影目光所到之处,总是给人一种洞彻的感觉,仿佛在他的眼前,一切都无以遁形。这样的感觉让白隼堡主很不舒服,以至于自己开始无意识地避免和他见面。 其实想来,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而这个怅灯,只不过是被凤凰城驱逐的一个家臣,他能容身在这里,还是自己的宽仁,为什么要对他顾虑?何况这几年来,有怅灯打理堡中上下事务,自己才能够轻松地潜心读书。白隼堡主纳闷地靠在椅背上,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恭谨的敲门声响起,非常克制地轻轻响了两下,却把堡主吓了一跳。那个人做任何事情,都给人恭谨的感觉,连敲门声都一样,立即就能听出是谁来了。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11 章 “进来。” 门无声地打开,灰衣灰发的管家出现在门口。熏霓水柔和明亮的光芒,仿佛照不到他的身上,那一团隐晦的灰色,在蓝色月光下更显暧昧。 清了清喉咙,白隼堡主问道:“有事吗?” “刚才那封信,是从上罗河来的。” 堡主心中一跳,知道刚才自己的窥视被他发现了。他强自掩饰:“什么信?” 怅灯嘴角牵动,看在对方眼里,似乎是一个不明显的嘲笑。然而神情依旧恭谨:“凤凰城已经准许我去烟罗城任城主,我准备天亮就动身。” “啊,这是好事啊。”白隼堡主心头没来由地一松,“我让人送你。” “多谢堡主好意,不必了。”怅灯走进来,看着宽大书房里直通到天花板的高大书架,微微笑道:“我在这里也有好几年了,堡主几乎从来不离开这间,真有这么好看?” 他语气中有某种令人不安的成分,白隼堡主清晰地察觉到,却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只好敷衍道:“都是流传了很多年的孤本啊,多少人一辈子也未必有福气看得见其中之一呢。” “孤本吗?”怅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仔细看着。 “你……”堡主心惊胆战地看着对方的动作,那些书就是他的命根子,从来不允许别人妄动,怅灯的行动让他心中充满了不安。 怅灯看着他,嘴角笑容不变,手下用力,搓揉了几下。仿佛他手中被揉的是白隼堡主的心脏,一声痛苦的哀鸣从他口中发出:“住手,你要干什么……那都是宝贝,宝贝啊……” 怅灯很听话地停下来,那本稀世孤本已经被揉成一团丢弃在地上,立即,影子中一阵骚动,几只爬鼠从地下窜出来,悄无声息地争抢撕夺,几乎瞬间就把那本书给吞噬干净了。 “你……你……”白隼堡主目瞪口呆地指着他,浑身剧烈颤抖,“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希望,”怅灯的态度恭谨不变,“堡主能跟我一起去烟罗城。” “为什么?你想要干什么?” “去烟罗城有什么不好呢?”怅灯的手臂挥了一圈,将满室的书籍囊括在内,“堡主若担心这些书,可以一起带去。何况,师项不就在烟罗城吗?我记得堡主说过好几次,希望一睹师项真颜的,难得这么好的机会,我一定成全堡主的心愿。” “如果我拒绝呢?” 怅灯忽然笑了,“莫非堡主真的认为自己有这样的余地?或者堡主爱书只是诓人的?”他衣袖轻挥,无数爬鼠从各个角落冒出头来,飞快地向书架窜去,“堡主应该知道这灰鼠以纸为食,从不足,堡主若不答应,这满堡的藏书就……”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一听说最宝贝的藏书有危险,白隼堡主立即脸色发青。 “只是请堡主到烟罗城去小住几日,待到大事妥定,怅灯绝不敢耽误堡主归期半日。” 白隼堡主看着他,权衡再三,终于无力跌坐在椅子里:“凤凰城主不会答应的。” 怅灯冷笑:“你是奉命监视我的吧?只可惜丛惟他自己也自身难保呢。” 窗外,一只栖息在窗台上的黄色鹂鸟展开翅膀,向夜色深处飞去。突然两只莹碧的翠鸟不知从哪个角落飞来,离弦的箭一样朝那只黄色鹂鸟撞去,只是一瞬息工夫,一团碧绿的火焰在半空迸出,黄色鹂鸟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就被妖艳的碧绿火焰吞噬。 四头纯白的牧鹿,一驾黑色的桐木战车,车上挺立着宽袍黑衣男子,冰雪般苍白的脸上,冬天湖水一样清澈的蓝色眼睛,遥望着远方不知在何处的尽头,长发在他耳边飘舞。阳光炽烈地撒下,把凤凰城高大的城墙也映成了耀眼的淡铜色,战车在城墙前面无边的旷野上奔驰。 青鸢手里紧紧攥着缰绳,小心地控制着一出了城门就撒欢儿的四头矫健优美的白鹿。风迎面扑在脸上,蒙面的黑布在脸上勾勒出形状纤美的口鼻形状,她黑夜般的眼睛,警惕地在旷野上扫视,仿佛远古的巨怪会凭空从地面跳出来一样。 “快一点。”如雪山冰河般澄澈无波的声音逆风送到耳边,并不如何响亮,听在耳中却异常真切。 青鸢使劲一抖手中缰绳,四头白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风越发的猛烈,吹得人张不开眼睛。青鸢的心跳加快,血液在周身奔流。 丛惟双手握着横栏,挺立在车中。他抬起脸,向前方高扬着下巴,感觉到厉风顺着领口灌进衣服里,如刀子般在皮肤上印下轻微疼痛的痕迹,冰蓝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再快点。” 青鸢怔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手下加力。 白鹿黑车如耀目闪电一样将平原切开。驻守城头的银盔武士们纷纷探出头去,看着他们的主人在原野上尽情飞驰。 丛惟松开握着的横栏,手臂向两边伸展,宽大的袍袖如同发了疯的蝴蝶,拼尽全力抖动着。极高的速度下,战车颠簸得厉害,他的身体随着车身的震动而起伏,“再快!” 青鸢一愣,忍不住回头:“主人……” 冰蓝色的眼睛从天际收回来,安静地看了她一眼,青鸢心头一震,无言地将车速驱至最快。 四头白鹿的身上沁出豆大的汗水,一路洒落滴进泥土。几乎是同时,被汗水浇灌过的地方,一种淡紫色的植物抽枝发芽,绽放出朵朵紫色的花朵。 战车从城头的武士们眼下闪过,所有人都是眼前一花,只能捕捉到一抹黑白色的影子,以及那影子过后留下的鲜艳的紫色花径,遥遥向天边延伸。 丛惟觉得自己就快要被风融化了,他向两边伸展的手臂也不由自主随风向后摆动。疾劲的气流将他团团包围,呼啸嘶吼的风声充盈着他的耳膜,封闭了他的眼睛,让他无法听见别的声音也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他整个人都仿佛跌落进另外一个时空,被隔离开来。 如果就这样跑下去,会不会跑到天地的尽头?青鸢一边想着,手下丝毫不敢放松。主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红色的酒液倾倒在金色的人偶身上,那双美丽的茶水色眼睛睁开,他从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丛惟心中一抽,隐秘的伤痕痛彻骨髓,深陷在风的怀抱中,他纵容自己的思绪飘飞到理智的禁地。 黑色的眼眸如星空般璀璨,在无数个群星闪烁的夜里,执著而真切地与他眼波纠缠;鲜血像瀑布一样飞溅,染血的容颜上,那双眼睛凌厉如刀锋,被血光映照,竟似融进了猩红的血色,化作浅茶色,其中怨恨如天峰般不可测探。丛惟一震,近似绝望地睁开眼,那茶水色的眼睛仿佛历久不灭的梦魇,总在他勉强感知到些微暖意的时候突然降临,让他无法抛下悔恨丝毫。 城头上瞭望着白鹿战车的武士们突然发出惊恐的叫声,几百道目光聚向战车前进方向不远处的城墙脚下,他们看到原本整齐排列、规则起伏的巨大的城墙阴影,突然毫无征兆地隆起波动,紧接着几百个鬼魅一样的黑影从地下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窜出,迅如闪电地迎面向战车扑去。 这变故突如其来,白鹿正四蹄如飞地驰骋,哪里停得下来。青鸢一声轻叱,手中缰绳临空紧收,四头白鹿齐声嘶鸣,突然昂首抬胸,蹄下生风,整驾战车踩着风升入空中,冲入乌云一样的黑影群中。一时间黑色鬼魅般的影子遮天蔽日,阴寒凌厉的冷风箭一样从四面八方射来,其中间杂着点点金属光芒,从面前擦过,腥臭难当。 青鸢知道对方用上了最阴毒的毒,想借着围攻对凤凰城主不利。她原本想从空中越过来犯之敌,却不想对方数目极多,铺天盖地源源不绝地从阴影中跳出来,形状如猿如犬,不一而足,一只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地将战车团团围住。 “是夜魅!”青鸢一手操控缰绳,一手尚要四周挥舞,应付成百上千的毒芒,难免左支右绌。那群黑影的目标却并不在她身上,放出毒芒的同时,攻向四头白鹿。这些白鹿虽是神兽,却性情善良温和,全无自顾之力,一时间凤凰城主的战车境况危急。 城墙上顿时大哗,武士们齐刷刷亮出银制长弓,阳光照射下银光一片闪烁,夺目耀眼。为首的一个发号施令:“注意,小心不要伤了青鸢大人和白鹿,放箭!”他却不用提醒诸人要避开丛惟。 一声令下,银色箭雨飞射向那越来越多的黑色夜魅。 凤凰城的银箭皆施有法力,一旦瞄准了某种物体,便会不依不饶尾随始终,直至将之射落为止。偶有瞄射不准,射偏朝丛惟飞去的银箭,尚未到他身边,便会自动转向,仿佛有什么力量指引一样,认准敌人疾飞而去。夜魅虽然形状不定,却也无法逃脱,纷纷中箭跌落在地上,一轮箭雨后,青鸢这边压力减轻了不少。 城头一阵欢呼。发令之人也松了口气,擦擦额上冷汗,不敢怠慢,高声喝道:“装箭,瞄准!” 众人又再屏息张弓引箭。忽然有人高声惊呼,“看,看,那是怎么回事?”只见他手指的方向,刚才被射落的那些夜魅缓缓蠕动,以中箭的部位为中心,身体向两边分裂,立时间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密密麻麻重生出来,从地上跳起来,继续向白鹿战车扑去。 青鸢眼睛余光也已经瞥见这情形,心中一沉,额上沁出冷汗。白鹿被夜魅围攻,虽未受伤,心魂已乱,四蹄乱顿,不知躲闪。青鸢顾不得其他,口中叱咤不停,架着战车左腾右闪。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12 章 城墙上的众人也没了主意,首领皱着眉头喊道:“别放箭,别放箭……” 一直沉静自若立在战车上的丛惟忽然振开双臂,身体如巨鸟一样伸展,凌空腾起,轻轻落在青鸢身边。 毒芒如雨纷射而来。 青鸢大惊,“主人,这里太危险……” 丛惟冰蓝色的眼睛平静如初,冰雪般澄澈的声音纹丝不动,“别担心,这里我来,你放手去吧。” “可是主人……” 凌厉寒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难道我连这点状况都处理不了吗?” 青鸢一怔,黑夜般的眸子瞬间光芒激射,豪气顿增。她点点头,不再言语,凌空跃起,冲进敌群。丛惟接过缰绳,在手中轻微颤动,口中念念有词,平稳清亮的声音送到前面,陷入狂乱中的白鹿突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仰起头来,雄壮的鹿角迸射金光,笼罩全身,任凭那些夜魅如何凶神恶煞,竟然无法靠到近前来。 青鸢身在半空,忽然双手飞扬,解下裹在她身上的重重黑布,刹那间风云变色,狂风突起,天色突然晦暗下来,原本不知道栖息在何处的各种鸦雀灵鸟几乎在同一时间惊醒,啾鸣唱和的声音四下传来,成千上万只鸟扇动翅膀,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形成的乌云绵延百里不绝。 即使凤凰城的武士们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个个被突来奇景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数以万计的鸟一起振翅而飞,在空中形成无数或大或小的漩涡,以丛惟的战车为中心,从各个方向聚集过来。那几百个夜魅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心神俱裂,纷纷发出短促悲鸣嘶号,声音未落,身体就被无数鸟类撕裂啄食掉。一时间,腥风血雨横卷整个梧桐原。 混乱中只有丛惟注意到鸟群的外层,一个巨大的阴影掠过。他唇边扬起浅淡的微笑,喃喃道:“陟游,你可真会凑热闹。” 就连城头的武士们也看得心寒胆战。青鸢身上黑色幕布如同乌云一样四下飘荡,所到之处便是血肉四溅。每当那片乌云接近墙头的时候,众人明知她不会伤害自己,还是忍不住连连后退。也有人退避不及,乌云收放的间隙,惊鸿一瞥,在一片晦暗中看见一张灿若飞电的容颜转瞬即逝,不由得心神俱醉,之后一连几天都神思恍惚,茶饭不思。 丛惟安静地看着,眼见夜魅逐渐零落,不成气候,便道:“好了,青鸢,收手吧。” 随着这声吩咐,围在青鸢周身的乌云渐收,一丝阳光透进来,上万只鸟哗啦一声,四下飞散。这群鸟来得固然突然,散去的时候,更是迅如闪电,一下子就飞得干干净净,一只不剩。若非原野上血迹斑斑,腥风阵阵,真无法令人相信刚刚有过一场异常惨烈的“战斗”。 丛惟驱驶白鹿将战车降落在地上,青鸢也随之落下,黑色的幕布已经将她全身上下重新围裹,只余一双黑夜般的瞳仁,露在外面。 丛惟看着她,摇头微笑着叹息:“没了约束,你是越来越暴烈了。区区几百个夜魅,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来。” 青鸢垂首,不敢言语。 丛惟又问:“留下活口了吗?” 青鸢面有惭色地摇头,抬起脸刚要回答,突然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双目圆睁。丛惟从她眼中映象看到一只夜魅正从自己身后飞扑过来,几束毒芒已经快要碰触到自己的背心。 青鸢想要救援已经来不及,眼看主人就要丧生在那毒芒之下,不由心胆俱裂。丛惟却连脸上微笑都没有抖动一下,镇定地转过身去,毒芒撕破了他黑色袍服的前襟。 忽然一缕银光流转,毒芒四下飞散,那只夜魅惨叫一声,身体中央迸射出耀眼银色光芒,随之整个身体裂成碎块,血肉四下飞溅。众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银袍少年,站在丛惟的面前。 丛惟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胸,被毒芒划过的地方,裸露皮肤上有一道伤痕,倒是不深,沁出的却是乌黑的血珠。他微笑了一下,淡淡说:“陟游,你还是慢了一步啊。” “你!”陟游也盯着那道伤口,一扫一贯的嬉皮笑脸,神情异常严肃,甚至隐隐露着怒气:“你为什么不避开?这是有毒的你知不知道?” 乌黑的毒气开始向伤口周围蔓延。 “是吗?那可糟了。”丛惟神色不变,目光投向远方无人可以探知的地方。 青鸢和陟游却慌了手脚。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按住丛惟的胸膛,青鸢拼命挤压伤口周围,将毒血逼出,阻止毒气继续蔓延。丛惟也不去干涉,仿佛被毒芒扫中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陟游暴跳如雷,跺着脚道:“这是夜魅的毒啊,无药可治的,你真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啊?” 丛惟平静地看着他身后。一个年轻男子缓步向他们走来,他身穿青草色长衫,面容儒雅俊朗,神情温和从容,即使在这满是血腥的地方,也让人感觉到一股如春风拂面般的和煦。他看见丛惟的目光向自己投来,含笑点点头。 丛惟也破天荒地露出温暖笑意,对陟游说:“你既然把师项请来了,还说那么多干什么?有他在,什么事情解决不了?” 云荒山半山腰上,一片灿金色的屋瓦连绵,金色凤凰的旗帜高高飘扬。这里是凤凰城最高的地方,从任何窗口望出去,都可以遍览凤凰城全貌。这里就是凤凰城主的居处,梧桐宫。 丛惟最常逗留的地方,除了园圃中宽广如海的葡萄田外,就是梧桐宫最高处的摘星楼了。摘星楼,顾名思义,楼高百尺,伸手几乎可触星辰。摘星楼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亭。与螺旋城堡中的密室不同,这里的窗户几乎和墙一样宽广,若将四面窗户同时敞开,那就跟亭子没什么区别。 丛惟最喜欢在这里临窗而坐,无论风霜雨雪,一任窗户大开,丝毫不以为意。就好像现在这样,屋外斜风细雨,似乎觅见了绝佳的落处,优哉游哉地逛进来,沾湿屋内诸样事物后,才飘飘然落下。 丛惟半躺在竹榻上,黑色衣袍的襟口大敞着,露出精壮苍白的胸膛。他胸前的伤口刚刚处理好,敷着黄金色的药膏,因为被命令不能随便动弹,所以只好半无奈半认命地躺着。 “看来有人想要你的命啊。”身着草青色长服的男子洗干净自己的手,一边用柔软的布巾擦着,一边在丛惟身边不远的地方坐下。 “看来是这样。”丛惟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杀了我,就能取代我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身为凤凰城主,这样的事情每年都要经历几次,不是什么新鲜事。” “杀了你就可以吗?”师项微蹙起眉,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这样的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丛惟冰蓝无波的眸子静静看着窗外笼在淡淡烟雨中的凤凰城。细雨飘飞,雨丝侵入室内,很快将所有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雾,然而屋中的两个人似乎都早已习惯,不以为意。 青鸢捧着美酒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情形。她略微担忧地看了看丛惟被雨水打湿的伤处,走过去要将窗户关上。 “别关。”丛惟语气虽然温和,却不容置疑:“关上窗户,在这里呆着就没有意义了。” 青鸢迟疑,朝师项看去,好像希望他来劝说主人。师项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说:“你家主人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随他去吧。你们凤凰城肯定有上好的冰魄,你去拿一块来。” 青鸢点点头离去,居然没有问丛惟的意思。 丛惟微微苦笑,“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有可能取代我的,大概就是你了。连青鸢都对你惟命是从。” “那是因为她知道我绝对可以信赖。如果我心中有一丝不轨,只怕根本近不了你的身。”师项取过美酒,自斟自酌,醇香的酒液仿佛有生命一样在他口中流转,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留下暖暖的热意。他闭着眼细细地品着,只觉余香满颊,整个人都似乎随着热意在周身蔓延,被柔软舒适的云团包围。“真是好酒啊。”他赞叹了一句,好像害怕那酒香趁机溜走似地,半天都舍不得再开口,一直沉浸于口舌享受中。 丛惟好笑地看着他,“新酿的,你要喜欢送你两坛。” “两坛太多。放得太久,等喝到第二坛就不香了。” “你回来,每天都有新酿的酒喝。” 师项停下来,注视着手中空杯,微微一笑,转向他:“你这是在要求我回来?” 丛惟淡淡道:“只怕,你是不会回来的。”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13 章 “跟着我,你只是凤凰城主身边的智囊师项,风采光芒都被凤凰双翼掩盖;离开我,现在的你是名满天下,连凤凰城主都对之另眼相待的高士师项,人人敬仰的智者。所以,你不会回来的。” 这样清晰透彻的话,被他如此平淡陈述出来,听在师项耳中不由一阵怔然。认识眼前这位主宰者,已经有很多年,一开始他作为老师,来给年幼的凤凰城主教授治理天下的道理;后来,逐渐地,他成为凤凰城主身边不可或缺的要员,调遣人事,出谋划策,处心积虑以自己的智慧换取崇高的地位。他与这少年的关系,亦师亦友,一直以来他以为是自己对他的帮助更多些,谁知道……半晌,他回神,清了清喉咙问道:“当初我离开,你没有阻止或者挽留,是不是已经看清这一点了?” “我哪里有那么厉害?只是想着占用了老师这么多年的时间,作为报答,只能尽量满足你的愿望而已。”丛惟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冰蓝的眸子深不可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无奈的事实,他看着浅灰色的天空,喃喃道:“帮别人实现愿望,不就是我存在的全部理由吗?” 不知为什么,师项突然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眼前这个人,就这样不动声色地主宰着这个世界,那双冰蓝的眼睛,看起来清澈无波,此刻却让他升起一种因为无法探知深浅而产生战颤栗。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师项惊觉这么多年来,竟从来也没人能真正明白。或者,只除了一个人……他迅速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驱逐开,他站起来,走到丛惟的榻边,单膝跪下:“无论在哪里,我都只向你一个人宣示忠心,请放心。” 冰蓝色的眼睛从远处收回来,安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被世上所有人以“师”相称的男子,丛惟点点头道:“我们下盘棋吧。” 师项松了口气,知道对方接受了自己的宣誓。随即脑中悚然一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他的态度如此诚惶诚恐,即使当年追随他左右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 丛惟似乎对他曲折婉转的心思完全没有察觉,看了看自己裹着白布的伤处,问他:“我能坐起来了吗?” 师项猛然回神,连连点头:“应该没事了。”他站起身,迅速抛开脑中零乱矛盾的杂念,整理思绪,眼中莹光渐聚,整个人一瞬间恢复了神采。 青鸢捧着一个水晶匣子进来。丛惟微微一笑,说:“来得正好,就用冰魄吧。”他伸出手,隔空一握,那个水晶匣子已经到了他的手中。掀开盖子,只觉一阵刺骨的寒意在周围弥漫开来,所有的人都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原本满室飘飞的雨丝突然之间全部凝结成冰,悬在半空中,一根根又细又长,仿佛被拉直的蛛丝,斜斜停留在空气中。师项伸出两根手指,拈住其中一条,微一用力,“叮”的一声轻响,那条冰丝断裂成晶莹冰末,散落在地上。他点头对青鸢笑道:“果然是最上乘的冰魄,你看这雨丝,粗细匀称,体态剔透,分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凝结的。” 丛惟指尖遥遥一点,他面前的一条冰丝平平横过来,再一条笔直竖在其上,然后第三条纵向与前面两条的交角交汇。他指尖如飞疾点,满室的冰丝纵横飞叠,不一会儿就在面前搭起了一个纵横各有十九条冰丝,总共六千八百五十九个交汇点的立体棋盘。 这样的棋盘,比寻常的十九路平面棋盘繁复了何止百倍,师项是棋中圣手,一看见这样的棋盘立即眼中放光。他摩拳擦掌,一口饮尽杯中酒,笑道:“只有城主才能做出这样的棋盘。离开凤凰城,最大的损失就是无棋可下啊。” 丛惟抿了一口酒,脸上也显出兴奋之色,道:“那今天就好好杀一盘。青鸢,你来吧。” 青鸢点点头,吹出一声短促的口哨,只听窗口一阵骚动,哗啦啦飞进一黑一白两只拳头大的鸟。丛惟看着师项说:“我不如你,还是老规矩,我执黑吧。” 黑色的鸟飞到丛惟手边依着他的手掌,低声咕咕鸣叫。抚摸着鸟的羽毛,沉吟良久,丛惟突然出手,握住黑鸟的双腿,将鸟嘴对准棋盘飞快一点,雨水凝结的透明冰丝上就留下一个黑色的圆点。 师项笑道:“起势不错。”挥出白鸟。 青鸢在一旁看着,立体棋盘的八个角很快就布满了黑白棋点。 陟游进来的时候,棋盘已经被黑白势力分割成几大块,黑子明显处于劣势,深入白方的一块上下左右被包围,败相已现。 丛惟皱着眉,苦思对策,半晌终于放弃:“输啦,比你还是差远了。”他放下手,黑鸟颇为失望,咕咕叫了两声,振翅从窗口飞走。而白鸟则迫不及待挣脱师项的手,一头扎进棋盘,把满盘的黑白棋点当作战利品一样,大模大样地啄食起来。 陟游拍着手说:“城主屡战屡败,小黑要饿死了。”他走到棋盘跟前仔细研究,“可惜没有赶上激烈的地方。”白鸟笃自上下忙碌翻飞,享受它的饕餮大宴。 陟游伸手抓住白鸟,一边拍拍它的脑袋,一边笑道:“你先别急,让我看看前面的。”白鸟被他一拍,伸着脖子愣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扑棱翅膀照着顺序又将那些棋子吐出来。 丛惟心情甚好,微笑道:“你别折腾它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说到正经事,陟游只好放过白鸟,说道:“总共抓到了三只夜魅。我带来一个人。” “哦?” 门口进来一个银盔武士,快步走到丛惟面前跪下。陟游道:“这是西城卫队的队长,三只夜魅都是他带人抓到的。” “能抓到夜魅,也很厉害啊。”丛惟一手支着下巴,冰蓝色的眸子在他身上打量,“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赫蓝对不对?” 银盔武士吃了一惊,他清楚记得从不曾当面与丛惟交谈过,怎么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凤凰城主竟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激动、感慨、兴奋种种情绪一起涌上来,百感交集,颤着声音答道:“是。” “刚才是你在城墙上指挥放箭的吗?” “正是小人。没想到反帮了倒忙。” “你做得很好。”丛惟宽言安慰他,又问:“抓夜魅伤了几个人?” “那夜魅异常凶顽,小人属下七死,十一伤。”赫蓝重重垂下头去。 “这么厉害?”丛惟有些意外,与来到身边的师项对视一眼,面色渐渐沉下去。 师项接着问:“那抓到的那三只夜魅有没有招供是谁指示的?” 赫蓝摇摇头,面有惭色:“那些夜魅都被人封上了离乱咒,小人解不开……” “离乱咒?”丛惟想起那些夜魅被银箭射中又分裂重生,恍然道:“难怪……”他沉吟了一下,对赫蓝道:“夜魅是这世上最阴寒低鄙之物,如此成群出现,必然受暗咒驱使,你们没有能力防御,与之相斗难免损伤惨重,以后还是不要逞强了。” 赫蓝知道他是针对死伤的几个手下而言,心中感动,一一应下,然后才站起身来告辞。 丛惟见他身材壮阔,眉目硬朗,处事恰当,非常满意,于是道:“从今天起,你调任梧桐宫护卫,在我身边做事吧。” 师项眉间一动,没有说话。丛惟让赫蓝下去,才问道:“你好像有话说?” 师项苦笑着摇头:“我已经离开凤凰城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若按常理,丛惟总要说句不介怀之类的话,让师项继续畅所欲言的。不料他只是点点头,竟然真的赞同对方的话,说道:“我倒是想听听你对夜魅这件事情的想法。” 师项望向陟游,“银凤大人怎么看?” “离乱咒好像只有北方葱河、南方罗河两个地方的人能用吧?” 师项点头:“对,离乱咒要用一种宸鱼内脏作为引子,这种宸鱼只产在葱河和罗河中。” 陟游一拍双掌,“这就对了,肯定是上罗河干的。自从他们分裂成上下罗河之后,就不老实。”他用指头抵着鼻尖,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师项与丛惟对视交换了一下目光,眼中有赞赏之色,“是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听说近来有人传言,刺杀了城主就能取而代之,会不会……” “是啊……”陟游的面色也凝重起来,自己走过去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就这两年,有过好几起行刺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流言,虽说凭他们根本没可能得逞,可是总让人不得安生。何况……”何况丛惟对这些行刺的事件毫不放在心上,有些刺客甚至不加处罚就放走,也不愿意加强身边的护卫,这就更让人担心了。只是这样的话,却不方便说给师项听,因此话说了一半,就咽了回去。 “何况?”师项追问。 “哦,何况这次夜魅行刺,断然不是为了要取而代之。”陟游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 “为什么?” “就算流言是真的,要取而代之,也要亲自动手才行。这些夜魅手段阴毒,招招致命,如果城主真的死于夜魅之手,那夜魅岂不是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这才真是笑话呢……”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两声又顿住,百思不得其解:“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14 章 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地听他们两个人推论的丛惟突然问道:“怅灯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已经动身去烟罗城了,大概再几天就到了。”陟游忽然会过意来,“城主的意思是,有可能是怅灯指使的?也对啊,怅灯跟上罗河一向来往甚密。” “应该不会。”师项反对。 “为什么?”陟游不知不觉已经喝下去好几杯酒,脸上微微现出红色,眼睛却越发明亮烁烁,“我们不是一直猜不透他要去烟罗城的用意吗?会不会就是因为策划了这次刺杀,所以提前离开,以示与事件无关?” “怅灯是什么人?”师项神色肃穆:“我和他相交也有不少日子,他的心计之深沉,大概无人能比。”不知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他突然不由自主朝丛惟瞟了一眼。这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他自己却立即惊觉,暗暗冒出冷汗,是不是因为他觉得这位凤凰城主的城府比那个怅灯还要深许多?他不敢深想下去,只觉得光是有这样的心思,都是对丛惟的冒犯。 丛惟却仿佛没有注意他们两个人的辩论,手肘支在扶手上,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眼睛的焦距透过墙壁,落在无人可知的地方。 师项继续说:“恰好在要赴任烟罗城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任何人都会想到他的嫌疑最大。如果真是怅灯策划的,那么他此刻应该还留在白隼堡,以示清白。而如果他若无其事地动身的话,很有可能他真的不知情。” “难道真的与怅灯无关?”陟游气馁,“可是我怎么总觉得这件事情透着古怪呐。” “怅灯未必没有干系。”丛惟忽然开口,“只是他的命握在我的手里,刺杀我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师项沉吟:“会不会……上罗河有什么别的内情呢?” 陟游咕的一声又灌下一杯酒去,说道:“在这里猜,也猜不出来。不如我亲自去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鬼。” 丛惟知道陟游的性子好动,一向坐言起行,只怕早就在等机会说这句话了。想了想,他点点头道:“也好,反正你脚程快,就再跑一趟吧。还有一件事情……” 陟游走到门口,回过头等他说下去。 丛惟说:“白隼堡那边的眼线一直没有传回消息,你也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吧。” “对了,”这一说陟游想起来了:“刚才看见黎殷,她还说起这件事情呢,说派到白隼堡的小丫头失去联系好几天了。” 师项看他离去,笑着说:“如今陟游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是啊……全靠他了。”丛惟有些心不在焉,忽然扬声道:“青鸢,你来。” 全身裹在黑布中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丛惟对她道:“你快去追上陟游,让他多带几个人去。”青鸢立即领命而去。 师项诧异地问:“难道会有危险?” 丛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我原本以为白隼堡那边只是没有动静,刚才陟游说是失去联系了。我想白隼堡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莫非真是怅灯?他到底想干什么?”师项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一直很在意的是,那个鼓动别人来行刺的流言,会不会也是怅灯放出来的?” 丛惟目光黯下来,没有说话。 师项拿起酒杯在手中把玩,貌似不经意地感叹:“其实,当初直接除掉他,不知省多少事情。当时我就说过,留下这个怅灯,后患无穷啊。” 丛惟苦笑了一下,不知是要解释给师项听,还是自言自语,喃喃道:“他是唯一可以看到那边的人呐。” “姐,你是说你在那个世界看见我了?”正埋头写功课的之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是……”新颜翻着白眼回答,终于没了耐心:“你已经问了十遍了,是,我看见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他叫陟游。” “跟我的名字也很像啊。”之佑撑着腮帮子出神,“很神奇啊。还有那个什么蔻茛,长得跟你一样,名字也有点关系嘛。还有那个什么堡主,跟爸爸也有点联系……”他忽然抬起头问:“姐,下次你大概会碰见妈吧,这样我们全家在那边都团聚了,哈哈……” “少瞎说了,赶紧写作业。”新颜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起身去倒咖啡,却不由自主地想,下一次,还会有下一次吗? 深棕色的液体注满白色的瓷杯,水面晃动着,新颜映在上面的面孔被染成了咖啡色。她看着,产生一种荒谬的念头,既然一幅画的后面可以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么这样的咖啡下面会不会也有可能别有洞天呢?那里面会不会也有一个自己?她扯动嘴角,为自己离奇的想法感到好笑,却立即不受控制地继续推想,如果那样的话,这咖啡里面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呢? 之佑半天没有听见动静,一回头,看见姐姐瞪着杯中的咖啡,似笑非笑,神情古怪。他试探地叫了一声,“姐?你干吗呢?” “嗯?”新颜回神,随口敷衍道:“没什么……”看着弟弟清亮的目光,心中一动,想起几天前他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事情准确的推测和猜想,忽然觉得这个少年的智慧也许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测,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咋咋呼呼自作聪明的半大小子了。 “之佑,”她在他对面坐下来,认真地问道:“你对那个世界有什么看法呢?” “看法?”之佑咬着笔头思索,“另外的那个我不是说了吗?有光所以有影……所以我想大概他的意思就是说,那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的影子?” “什么叫做另外的你?人家叫陟游。”虽然这么驳斥,她却同意他后面的话,“这几天我也这样猜想。就像是照镜子,镜子的里面,难道不是另外一个世界吗?当你转过去,背对镜子的时候,你永远无法知道背后的那个世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是啊……”之佑拿过一张草稿纸,随手画着什么。 新颜凑过去看,只见笔尖所到之处,是一个巨大的8字形状的图形。 “这是什么?” “你不觉得那个凤凰的世界跟我们这个世界的关系,就像这个8字吗?通过一个点相连接,点的两头,是非常相似地两个个体,或者宇宙就是这样构成的吧。” 这回新颜真正的诧异了,原本杂乱无章的各种头绪,简简单单就这样被这个8字归纳起来,她心中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之佑,我不得不怀疑你可能真的是个天才呢。”她由衷地说。 “我知道。”之佑也对自己创造性的归纳洋洋得意,完全投入进去,用笔尖在图形上面指点:“连接的点是有讲究的,只有当两个世界通道处于这个位置的时候,门才会被打开。两端大致相同,彼此呼应,”他在上面的圈里点了一个点,“如果这个是我,”又在下面的圈里相应的位置上点一个点,“那这个就是那个什么陟游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为什么那个小子就那么幸福,做什么凤凰双翼银凤大人,跟他对应的我就只能是一个苦哈哈的学生,太不公平了!”想到功课就心情烦乱,他使劲扔开笔,耍着性子嘟囔:“要是能换一下,我来做陟游就好了。” 一道电光从新颜脑中劈过,脑海深处一个被忽略掉的角落在瞬间被照亮,新颜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无法捕捉。本能地,她知道那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似乎只要了解掌握了这个事情,就能打开被封锁的过去,找出很多谜题的答案。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姐?你在想什么啊?有没有听我说话?”之佑对姐姐的心不在焉十分不满,“老是这个样子,算了,我还是。” “啊,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之佑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下次你带我去那个世界吧,我要会会那个陟游。” “你当是串门啊,说去就去。”新颜这回嗤之以鼻,“我是碰巧而已……何况说不定都是我的幻想呢,你也跟着我发疯。” 之佑不屑地发出啧啧声,“就凭你的想象力,会有那种幻想?” 一个靠枕迎面飞过来,新颜一边恶狠狠地说:“找死啊小子!”一边扑上去揪住弟弟的胳膊:“我的想象力怎么了?” 姐弟两个嘻嘻哈哈扭打起来,之佑哪里是新颜的对手,没费什么工夫就被姐姐按在地毯上动弹不得。他是识时务的俊杰,立即投降:“哎哟,姐,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姐你学如爱因斯坦,智比诸葛孔明,武功高强,神威难测,东方不败见了你也要俯首称臣……” 新颜终于被他没边没际的满嘴胡言逗得忍不住松开手,捂着肚子在旁边笑得打跌,“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这么一闹,倒是一扫一贯以来的阴郁。新颜发现似乎自从回来后,自己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15 章 笑够了,渐渐停下来,才发现之佑还趴在原处,眼睛盯着地毯上的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用脚踢踢他的腿,“装死啊?” “我有件事情想不通。” “什么事情?”新颜索性在他身边躺下,姐弟俩像小时候那样亲密。 “要我接受你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这样荒谬的事情不成问题,可是石大哥呢?他曾经清楚表示他不相信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的,为什么他这么爽快就接受了呢?” 或许她的经历太真实,所以他不由得相信,这样的问题,新颜自然也无法回答,只能暗自猜测。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本不相信,但是因为某种原因,所以表现出相信的样子来。什么样的原因呢?她沉默地想,目光落在挂在门后的一件淡紫色的羊毛短大衣上,那是石定襄送给她的,以补偿那天在教工食堂被茶水毁掉的那件。 “太客气了。”当时新颜这样说,却不好拒绝。 而石定襄微微一笑,说:“只要你喜欢就好。” 任何女性,听见这样的话,大概都会产生一种被宠溺的幸福感,何况对方还是石定襄这样优秀且让人舒服的人。新颜当然不讨厌定襄,事实上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有一种莫名亲切的熟悉感,仿佛他们早就熟识一样。跟他在一起,也很舒服,他是那种无论有多少人在场,都一定会成为众人关注中心的人,但是却从不会让别的人觉得被忽视,或者觉得被他抢了风头。他脸上那种坦然镇静的微笑,能轻松地博得每个人的好感。 事事以她为先,那么就算心存怀疑,却不反驳置疑,表态跟她站在同一立场,也是可以预料的。只是他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心思难免过于深沉了些,虽说没有危害到她什么,却总让人心里不舒服。 新颜深深吸了口气,想把这样的猜想从脑子里给清除出去,这样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对定襄不公平。应该是喜欢他的吧。新颜有些不确定,除了那种舒服的亲切感之外,她心底最深的地方似乎在期待一种更深刻的感觉,那种只是想想都会觉得刻骨疼痛,却像毒瘾一样绝望却美妙得让人无法戒除的感觉。怎么会有这样的期待,她也不明白,就好像曾经经历过,只不过暂时被封存起来了一样。 自打回来后,她开始有一种习惯,把很多无法解释的心情、感觉、印象都归结于两年前那次被遗忘掉的经历。所以自然而然,她会想,或许在那次的经历中,她真的体验过这种蚀心刻骨的疼痛,或许那一次她认识了定襄在那边对应的那个人。那么将这两种心情综合起来分析,她可以肯定地说,那一次,让她产生那种极端的绝望却感觉美妙的人,不是石定襄。 “之佑,”她忽然想到一个特别的问题,“如果你说的每个人在那边都有一个人对应的话,那么定襄对应的,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之佑的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唉。”想了想又说:“大概是个很受尊重的人吧。” “哦?为什么?” “我猜的。”之佑眼珠子四下里乱转,“你看,你跟我是姐弟,我们在那边是地位崇高的银凤朱凰,老爸在那边也是一堡之主,谈笑有鸿儒,石大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新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我感觉很不错嘛。” “不管怎么说,那样的世界听起来挺不错的,老爸只想做学问,白隼堡主就可以不理世事,让管家打理一切,自己泡在那个超大的图书馆里;我希望将来能独当一面,银凤就是凤凰城威名赫赫的人物。”之佑侧过身来,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满脸坏笑:“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朱凰跟银凤并列,你的野心也不小嘛!” 新颜一时没有回答,脑子飞快地转着,心脏嗵嗵乱跳。之佑虽然说得漫不经心,可是听在她耳中,却如一声炸雷,一下子把眼前浓重的迷雾震开大半。刚才那种只要挖出心底某个角落,就能揭开许多谜团的感觉又回来了,“难道这就是钥匙?” “什么?”之佑没听明白姐姐的话,迷惑地问。 新颜翻身坐起来,脸庞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就是你刚才说的话啊。”她一边想,一边说:“如果每个人在那个世界都有一个对应的话,那么这个人跟那个世界所对应的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呢?我们在这里是一家人,可是那边的白隼堡主和银凤彼此显然没有什么亲近的关系,那么你说这联系是什么呢?”话说完新颜就沮丧起来,太激动了,说的话完全语无伦次,“算了,说不清楚。”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之佑跳起来,眼睛闪闪发亮,“你是说,两个世界的人之间的联系,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的希望,在那个世界对应的人身上实现。” “我就是这个意思。”新颜使劲点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种种经历在脑中不停回放。除了埋头做学问的白隼堡主,意气风发的银凤陟游,她突然想到了那个把茶水泼到她身上的食堂服务员吴妹,很明显,白隼堡厨娘伍味应该是她想成为的人吧。 “这就对了,”之佑高兴地说:“那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实现我们这些平凡人的梦想啊。” 如果石定襄在场的话,大概会说这样下结论失之轻率吧。新颜微笑着想,立刻联想到下一个问题,果真如此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从那个世界某个人身上,看到这个世界相对应的那个人的野心呢?由此,更自然而然地想到,主宰那个世界的凤凰城主,不知道在这边是个什么样的人,野心可真是绝顶啊。 “不通。”她摇摇头说,因为突然想到成为世界主宰这样的野心,大概不少人都会有,可是凤凰城主却只有一个。而且,大概世界上没有什么人甘心居于人下,那么那个凤凰世界岂不是就不会有底层社会了?这样社会结构残缺不全的世界,怎么可能存在? 听了新颜的质疑,之佑沉默了。就算他再如何聪明,到底学识经验眼界都有限,难以解释这样深层次的问题。“如果石大哥在就好了,他一定有更好的看法。” “那也只好等他晚上来了。”新颜不由自主看看表,“反正也快了。” 之佑怪声怪气地起哄:“等不及了,姐姐等不及了。” “你去死!” 新颜不理他,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对了姐,这么一说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那个世界的存在就是被赋予了某种意义,那么是谁赋予了那个世界这样的意义的呢?” 新颜转过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谁是那个世界的造物主呢?”之佑自问自答:“第一个提出那个世界存在的,是达什,为什么会是他呢?他究竟是什么人,这点很可疑啊。我最近正在研究他。” “哦?有什么结论?” “结论嘛,现在没有,只是觉得可疑啊。为什么他的那些画可以成为联通两个世界的通道呢?是巧合,还是有什么玄机?如果不是巧合的话,会不会他画那些画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成为沟通两个世界的通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他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停一下,停一下,”新颜抬起手来制止他,“太多假设了,我们现在未知的太多,已知的太少,一味凭假设推论,难免误入歧途,先放一放吧,一点一点来。” 之佑斜着眼睛说:“姐,你现在越来越像石大哥了。” “胡说八道。”新颜红着脸啐他,认真地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这个达什的确值得仔细研究。” “哎……”之佑大声叹息:“真想跑到印度去找他。” 深紫色的藤蔓覆盖在白隼堡灰白色的外墙上面,微风吹过,掀起一阵阵波浪般的起伏。陟游在高处临风而立,观察着城堡,宽大的袍服随风摆动,缕缕银色光芒如水波流转,似乎光线都不由自主被吸引在他的周围。黄色鹂鸟在空中翱翔了一圈,落在他的肩上。 “怎么?发现什么了?”他问,侧首含笑睨视着鹂鸟。 “一个人也没有。”黎殷一刻也停不下来,扑棱着翅膀在他头顶上飞着,艳黄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是啊……”陟游喃喃着说,眼中光华闪动,“这里安静得有点古怪啊。你手下的那个小丫头找到没有?” “我派人去找了。”鹂鸟化作一个年轻女子,俏生生与他并肩而立,指点着庭院:“他们在搜索。” 绿色的植物间,点点鲜黄色鸟影出没其中。陟游面上突然变色,喝道:“快让她们离开。”说话的同时银影晃动,整个人已经奔了出去。 黎殷也发现了危险,口中发出短促而尖锐的鸣声,响彻云霄。庭院中的黄鹂鸟们闻声惊起,只见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几只翠绿泛着荧光的碧鸟,招展着羽毛,向她们呼啸而来。 黎殷大喊:“散开,散开,小心别被碧鸟撞上……” 众鹂鸟哗啦啦一声四下飞散,口中兀自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碧鸟甚是执拗,认准其中几只,死死咬住,尾随其后,不肯放松。一时间整个白隼堡上空鸟语喧腾,黄色翠色的羽毛四下飘动,遮天蔽日。 黄鹂鸟身形小巧,行动灵活,在空中上下左右腾挪闪躲,倏忽来去。而翠鸟去势凌厉,整个身子绷得笔直,每次扇动翅膀,都如同激射而出的箭,向前猛冲,若鹂鸟们反应稍微慢些,就会被撞上。有几只鹂鸟体力稍差,周旋不一会儿便现出颓相,翠鸟敏锐察觉,立即转过身来攻击她们。 其中速度慢一点的,眼看就要被穷凶极恶的翠鸟撞上,化作碧色火焰下的冤魂,忽然银光闪动,是陟游及时赶到。他双手在空中挥舞,宽大袍袖扫过的地方,空气中平白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挡在鹂鸟的身前,那几只翠鸟收势不及,扑扑扑几声纷纷撞上那道屏障,瞬间爆裂成碧色火光,坠入花田中,燃烧干净。 黎殷惊了一身冷汗,到这时才松了口气。众黄鹂鸟受了惊吓,纷纷聚拢到陟游身边,重重叠叠落在他的双肩手臂上,叽叽喳喳叫着,仿佛彼此争着要对他说什么。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16 章 陟游被吵得头大如斗,一振双臂,把它们都轰上天去:“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吓着了,现在没事了,先离开这里吧。黎殷,你带她们先离开吧。”后面一句话是对变回鸟身也来到庭院中央的黎殷说的。 一落在地上,就化身少女的黎殷嘬唇发出几声指令,鸟群哗啦一声飞散。 陟游面色严峻,沉声道:“碧焱鸟居然攻击凤凰城的飞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是白隼堡主的命令,要么,就是这白隼堡已经开始失控了。”他转过头去,赫然看见黄衫少女神色仓皇地站在身边,眼圈红红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了?” 黎殷啜然道:“只怕我派到这里来的丫头也遭了该死的碧焱鸟的暗算。” 陟游目光一暗,知道她说的没错。这些黄鹂鸟跟随黎殷,常年在他身边不离左右,不管去到哪里,都同进同退,平日探听情报,传递消息,是最得力的助手,虽然只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鹂鸟,失去了也觉痛心。 只是一瞬间的沉默,他明白眼下面临的情况危险,不敢大意,对黎殷道:“现在这里情况不明,你不要再深入了,到山上去等我吧。” “我要跟你一起去。”黎殷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 “跟着我干什么?”陟游促狭地一笑,“哭的时候让我给你擤鼻涕啊?” 黎殷气得直跺脚,“你讨厌!” 陟游对着她轻弹手指,银光丝弦一样穿过空气,落在她的身上,散出乳白色的气雾。黎殷无奈地叹口气,白雾所到之处,自己身上黄色的衣衫变成羽毛的形状。这一次她完全不由自主,化身黄鹂鸟,被白雾挟裹着,朝山上安全的地方飞去。 陟游独自走进庭院深处,发现偌大的白隼堡居然人迹全无。他里里外外地搜索了好几遍,不但一个人也没有,连那些平时藏满了书籍的房间,大部分也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难道白隼堡居然遭了强盗?”陟游一边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一边东张西望。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也只能以这样玩笑的口吻让自己稍微舒缓一下紧张。 漫长的走廊,空旷的大厅,整个白隼堡出奇的安静。然而越是这样,他心中就越沉重。堡主不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被怅灯带走了。他心思飞快地转着,明显感觉到这是怅灯的阴谋,可是却十分不确定,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白隼堡主是个埋首书山、清心寡欲的人,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也没有出奇的能力。当初朱凰安排他坐镇白隼堡的时候,陟游还摸不清楚她的心思,直到上一次来这里,要送新颜回去,才多少有些明了。 突然顿住脚步,陟游似乎想到了什么。往这长长走廊的另外一头,他蹙眉凝思,口中喃喃自言自语:“新颜叫他爸爸……难道……”怅灯出人意料地要求掌管烟罗城,凤凰城主遭到夜魅刺杀,白隼堡主被带走,这一连串的事情在他脑中闪过,他忽然想明白了其中关键的一点,禁不住变了脸色:“难道他可以做到这一步了?难怪要除掉我们的眼线……” 一旦想通了整件事情,陟游毫不迟疑转身飞快地朝外走,宽大的袍角随着他的步伐飞快地跳动,仿佛银色池塘中激起了不安焦虑的涟漪。 “希望还来得及……”他整个心都被巨大的危机感所笼罩,恨不得立刻飞回凤凰城去。 刚走出城堡,庭院中突然听见角落里一点异动,陟游寻声望过去,隔着宽广的花田,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向他招手:“银凤大人,银凤大人,你可算来了。” 陟游认得,那人正是白隼堡的厨娘伍味。这是来到白隼堡半天,看见的唯一一个人,自己的推想是否正确,必须要问问她才行。陟游不假思索朝她走过去,同时大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别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刚才碧焱鸟和黄鹂鸟在庭院上空追逐喧闹的时候,还一片死寂的城堡,突然出现一个厨娘,这样异常的情况,若是在平时,很容易被怀疑。可是陟游此刻心中焦虑,心神不定,急于向伍味求证,根本来不及细想。 伍味大声回答了一句什么,声音被风吹散,陟游听不见,不得不靠近过去。两人中间隔着绿色的花田,“你说什么?大声点。”他侧过头去想听清楚,忽然花丛深处几条花枝触手一样游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缠上他的身体,光滑的枝条鞭子一样抽在身上,一接触皮肤立即收紧,大力把他拽进花丛深处。 陟游立即明白上当了,身体本能地反应,剧烈地挣扎。然而那花枝仿佛有意识一样,他越是挣扎,就捆得越紧,手指粗的枝蔓深深陷入皮肉里去。 轻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接近,陟游看见几只鬼魅般的夜魅从影子里跳出来,朝他这边扑过来。他迅速朝山上望过去,一个艳黄色的鸟影腾空而起,钻入云霄,朝北方飞去。他松了口气,只要消息能送到凤凰城,就还有救。 夜魅窜到他身边,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陟游感到胸口一麻,意识渐渐远离,只隐约听见一个声音笑着说:“怅灯那家伙说的没错,这个菲莼花果然对银凤朱凰都很有用啊。” 新颜猛地从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周身游走。乌云遮住了月光,屋里一片黑暗,只有床头的电子钟闪烁着数字。她起来,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牛奶,经过弟弟房间的时候,发现一缕光线从门缝中泻出。 “都几点了,还不睡?”轻轻推开门,她问。 趴在电脑前面的之佑一惊,回头看见是她,松了口气,“姐,你怎么不敲门?” 显示器上的光芒映得他的脸幽蓝幽蓝的。新颜皱皱眉头,“啪”的一声打开灯,“这么看着电脑,对眼睛不好。”走到近前去,越过他的肩膀看电脑:“偷偷在这里干什么呢?” “哎呀姐!”之佑沮丧地挠挠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把椅子让给姐姐,自己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幸亏我没去什么见不得人的网站,不然还不被你骂死。” “我不骂你,”新颜眼睛盯着屏幕,状若不经意地说,“我打扁你的头。” 之佑吐着舌头做鬼脸。 “你在研究达什?”睡眼蒙眬,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新颜的精神迅速恢复,飞快地浏览页面:“他自称能与另外的世界沟通,却否认自己是灵媒,只是说在另外的世界,自己也是真实且重要的存在。” “是啊。人人都以为他是痴人说梦,但如果你的经历和我们的推测没错的话,这家伙就没说谎了。” 新颜盯着屏幕,陷入沉思。 之佑继续说:“姐,你说这家伙在那边对应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新颜失笑:“我又不认识他,连猜都没办法猜啊。”她把页面向下拉,出现一个印度人的照片,“这就是达什?”她问,仔细观察着。 浅咖啡色的皮肤,同色的眼睛炯然有神,异常严肃的表情似乎有一种威慑力,强迫面对他的人对他产生信任。真奇怪,信任是能强迫产生的吗?新颜对自己的感觉感到好笑。 之佑紧紧盯着她的表情,想要从中发现什么似地,问道:“怎么样姐?你见过这个人吗?在那边。” 似乎想了很久,新颜迟疑地摇了摇头,“没见过,从来没见过印度人。只是……” 刚因为她的话失望的之佑抬起头,“只是什么?” “只是这个人的感觉好奇怪,似乎跟一个我见过的人很类似。”她想起怅灯。看见那团灰色的影子时,也强烈地感觉到这种迫切想要别人信服于他的压力。无论达什或者怅灯,似乎都希望借助某种精神的力量,来操控其他人的行为。就是这样的压迫感,让她很不舒服。即使这样看着照片,对方呼之欲出的控制欲似乎也能突破屏幕,扑面而来。 她迅速切换页面,避开那咄咄逼人的印度阿三。 “五年前,在出版了两辑画册后,达什突然因疾病住院,复原后就再也没有发表过任何画作。”之佑瞥见她正浏览的网页,自动地总结道。 新颜点点头,“不过这里说他的新作一直在酝酿当中,大概近期就会发表吧。” “哼,酝酿了五年都出不来的,我看他是江郎才尽了。”之佑不屑地说,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如果他那些画都有门的功能的话,五年时间他什么都没做,突然发表新作品,会不会是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因为实在找不出更简洁明了的说法,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把凤凰城的世界叫做“那边”。 新颜陷入沉默。她突然发现怅灯到底长的什么样子,自己的印象竟然模糊得很。除了一团暧昧的灰色外,居然眉眼脸型身量等等要素,都不清楚。就如同这个人并不是真实存在的物体,而是一团暂时凝聚的灰尘。然而那种强烈的存在感,却不容她忽略。 而这种存在感,就真切地存在于达什身上。这让她不得不仔细思量,到底这两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如果说,怅灯是达什在那边的对应的话,首先他们的样子不相似,至少她可以肯定怅灯不是印度人。其次,从达什那双眼睛就可以看出他的野心绝对不小,而那个怅灯,却仅仅只是白隼堡中的一个管家,如果一个人的梦想真的在那边得以实现的话,那么达什对应的人不应该是甘居这样地位的。 她把自己的疑问说给弟弟听,之佑连连点头:“我看到资料,说达什参选议员,提出要以冥想大师的身份成为政府制定政策战略的指导。这样的野心,在那边的话,怎么也该是凤凰城主身边的军师吧。” 显然怅灯不是,而且银凤陟游对他还十分厌恶不屑。新颜摇摇头,否定这个想法。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也许是半夜的缘故,她觉得脑子里面有点乱。 “不过有一点很有意思。”之佑一点也不受深夜影响,反而越说越兴奋,他窜到电脑前,飞快地操作了几下,一个页面跳出来:“这个家伙不久前宣称,由于他具有Altertve的生命,所以不会像寻常人一样为了一时或者眼前的失败而困扰,他甚至宣称只要他愿意,无论以什么形式,都能够达成自己的目标。”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17 章 “他的目标是什么?” “这一点也很奇怪,他真正用到目标这个词,近十年内几乎没有。我能找到的最近的资料,是1995年他第一次出版画册的时候,曾经说他要主宰世界。只不过被人当作艺术家的妄语,根本没有人重视。” 新颜忽然觉得心烦意乱,世界的主宰,这个头衔听起来的确很了不起。当今世界,没有人敢这样宣称,这人不傻,目的自然不在于此,那么所谓要主宰的世界,大概就是那边了。 一想到那边的世界主宰,新颜就无法回避黑色高大城墙上,那个被银盔武士们簇拥着的黑袍男子。她闭上眼,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当时只是自己的意识,在半空中,遥遥地瞄见那个身影,惊鸿一瞥,却印象极其深刻,仿佛硫酸一样将他的影子刻在锌版上,深深蚀下去。 不对,不只是从上而下的蚀刻,每当想到那个身影,新颜更有一种感觉,那是心底深处某个极深极黑暗的角落里,一点什么东西响应这个印象,努力向外顶。 其实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努力,希望能够记起关于第一次去那边遗忘掉的那三年的零星碎片,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冥想也好,自我催眠也好,都无法拨开那重黑暗的幕布。她清楚地知道,那些事情就存在于脑海中,就像一扇黑色的门,门后面就是她想要找的东西。有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微弱光线从缝隙泄漏,比如对一些人和事莫名的亲切或者熟悉的感觉,可是仅限于感性的认知,更深一步的了解就无从探知究竟。 或许真像当时怅灯所说,她就是朱凰,带兵打仗,杀人如麻。她不是常常梦见身处在战场上吗?就像一个小时前那样,从到处都是血腥残骸的梦境中惊醒。 一想到这里,新颜突然意识到时间,连忙跳起来,对弟弟说:“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呢,赶快睡觉吧。” “是,是……”之佑被她一提醒,不由自主看看表,也吓了一跳:“哎呀,一聊到这个就停不下来呢。我马上就睡。” “有什么想法,明天定襄来了再讨论,今天就算了吧。”新颜一边嘱咐着,一边走出门口,不放心,又回过头道:“电脑关了吧。” “好的,好的。”之佑应付着把姐姐送瘟神一样送走,回到电脑前刚准备关机,忽然瞥见一行之前两个人都忽略掉的话:“达什表示近期他冥想的能力有了显著的提高,已经可以摆脱物理上的限制,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之佑仔细读了几遍,觉得蹊跷,却又想不出摸不透具体的含义,一边关机,一边讪笑着自言自语:“越发地语无伦次了,冥想有什么物理限制?不就是坐在那里,让思想乱飞吗?” 正文 第六章 烟罗城的三大势力 梧桐原,顾名思义,跟梧桐树有些或多或少的联系。如果从上空俯视的话,这个坐拥着凤凰城的平原,有着梧桐叶子一样的形状。另外一种风行的说法是,如果凤凰城所在的梧桐原是这个世界的心脏,那么烟罗城就是刺入这心脏的一把尖刀。在梧桐叶的下缘,连接叶柄的部位,高出周围近十丈的梧桐原,在这里向内凹进去,形成一个由正北-西南和正北-东南两道山崖夹成的谷地,烟罗城背靠着深谷,面向凤凰城的方向,坐落在梧桐原上。 像世上所有其他的城池一样,烟罗城也面朝着凤凰城的方向。因为与凤凰城近在咫尺,在烟罗城中,站在地势稍微高一些的建筑顶上,就可以隐约看见凤凰城高大的黑色城墙轮廓。 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历代以来,多数时期烟罗城都处于凤凰城直接管辖之下,不会被分封给别的领主。凤凰城会直接任命被称作城守的官员管理烟罗城中的具体民生事物。与领主不同,城守必须直接向凤凰城负责,并且随时有可能被调任别处,而不会像领主那样终身拥有对城池的支配权。也就是说,城守管理的城池,属于凤凰城,而领主的城池,则属于领主自己。 这个世界对于领土的所有权不世袭,仅只一代。领主如果死亡,那么他所在的城池就会被凤凰城收回,派城守管理,直到下一任领主被认可。历史上也有过城守管理出色,凤凰城认可其功绩将其所管辖的城池分封给他的例子。比如烟罗城背对着的三大势力,音闾州、刹继堡和雨织城的领主,就都曾经是当地的城守。 这样的安排是有道理的,因为城守都是由凤凰城出身的,可以说是凤凰城的嫡系直属,除了凤凰城本身的军力外,这三个地方可以说是凤凰城的近畿护卫。 “所以陟游和我都认为就算把烟罗城交给怅灯,还有这三城看着他。何况,烟罗城并没有兵力。”丛惟冰蓝色的眸子注视着空气中由深红色酒液凝出的几座城池的方位图,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垂下眼,将手中的酒杯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站在他身后,身穿青草色袍服的温雅男子禁不住微笑:“是,这次陟游去烟罗城找我之前,已经去过三城,据他说三位领主向他保证会仔细看着烟罗城的动静。” “只是要劳动你离开隐居之所,并非我的本意。” “哪里话。”师项轻声反驳,“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毕竟怅灯想干什么,现在大伙都还摸不透。” 丛惟抿起嘴角,说:“我倒是很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到底曾经相处多年,虽然没有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师项却分明从他清泠声音中分辨出某种冷冽肃杀的气息来。他心中一凛,知道眼前这个黑袍少年,远非如外界所纷传的那样因为凤凰双翼折损的事件而意志消沉,一蹶不振。 想起离开烟罗城的时候,陟游不无担忧地告诉他,主人身上已经看不见当初飞扬风发的气概了。那种奇妙莫名的感觉再次升上来,连侍从身边的银凤都误会他真的消沉下去,凤凰城主的深沉让他不禁在心底深处产生一种不安。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师项的目光移到酒红色的地图上,轻声笑道:“部署三城,使之成为凤凰城的护卫,这还是当初朱凰在的时候,我们共同定下的策略。” 听见他提起朱凰,丛惟回过头来,冰蓝的眼睛盯着他看,如同冰河般清澈的寒芒,毫不掩饰地落在师项的脸上,仿佛要看清楚他心底的真意。 饶是师项一向沉静从容,在这样探究的目光下也不禁退缩。“丛惟……”仿佛认输了一般,他轻声唤出对方的名字。 丛惟淡淡一笑,暂时放过他。挥手让地图消失,眼前清明了许多,丛惟望着窗外连绵到天边的葡萄藤海,忽然道:“朱凰,回来过。” 师项一怔,这样的话题一向是两个人之间的禁忌,他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何在,想了一下,才小心道:“是,我听陟游提起过。”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丛惟语气不变,话外却仿佛有不尽的感慨,听在师项耳中,心头不禁一紧。若换了陟游在他的位置上,多半不会有什么想法,到底要年轻许多岁,而且陟游的性格朗阔,向来不习惯揣度别人的心意,也因此,丛惟在面对陟游的时候也不由会坦诚几分。 而师项不同,他向来以心思婉转缜密著称,兼且当年曾与丛惟有过争执,纵然这次回来取得对方谅解,总难免心中踟蹰,分外敏感小心。此时突然听他提起这样的事情,一时间竟没有把握应该如何回应,才不会招致对方猜疑。踌躇着,他问:“怎么会这样?” 丛惟却不在意他的反应,一径说下去:“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自己选的?选择什么都不记得?” “是啊……”丛惟望着天空深处,脸上现出苦笑:“她要彻底斩断与这个世界的关系。选择把我们全部忘掉。” 猛然听见这样的事情,师项愣了足有几个瞬间,才失措地问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这么说她是自己离开的?” 丛惟的目光收回来,看着他微笑,那笑意深处蕴含的某种情绪让对方心慌。丛惟问道:“你以为是我放逐了她?” “我……”何止是他以为,略微了解他们的人,几乎都这么认为着。难怪陟游会担心丛惟的消沉,他一定知道这个内情。这一瞬间,他突然不确定起来。为什么她要那样做?难道真的无可选择,或者是要借这样的行动,来告诫他?“这就是她的选择吗?她宁愿离开,放弃这一切,也不肯……”惊觉失言,师项慌忙住口。一抬眼发现丛惟闪亮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他有些懊恼地避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虚?以至方寸大乱。 (2) “既然全部放弃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丛惟喃喃地问,“是还放不下呢,还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看见一个鲜黄的影子从云端深处冲出来,慌乱地拍打着翅膀,朝自己这里飞来。 丛惟蹙眉起身,仿佛预感到什么一样,沉声道:“不好!陟游出事了。” 石定襄最近忙着学生答辩的事情,几乎整天都泡在大学里,没有太多多余的时间。新颜跟他约了几次,都因为临时有事而取消,所以这一次索性提前通知了一声,到大学来找他。 临出门前刚赶上之佑跟朋友打完篮球从外面回来,一听说姐姐去见石大哥,连澡也来不及洗,换了件衣服就要跟着去。母亲气得追出门外:“你这个孩子,你姐姐去约会,你去做什么?” 新颜不待弟弟回嘴,一把将他拉进电梯,把母亲无奈的脸关在外面。之佑大笑,说道:“姐,我可真成了超级照明器材了。” 也找不出更好的见面地点,他们只好约在上次那个教工食堂。石定襄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姐弟两人正抬头跟上次那个惹祸的服务员吴妹说着什么,便走过去。吴妹看见他,没来由地慌乱起来,打了声招呼匆匆忙忙跑开。 “你们在聊什么呢?”定襄在姐弟对面坐下,看着吴妹离开的背影,含笑问道。 “姐姐问她有什么理想。” “哦?”定襄一愣,目光投向新颜,见她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于是问道:“那她有什么样的理想啊?” “她说……”姐弟互相看了一眼,神情古怪,最后还是之佑回答他的问题:“她想做一个首席大厨。”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18 章 “哦?是吗?”定襄一边往自己的茶杯里倒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很不错的理想嘛。” 新颜目光灼灼,看着他。 定襄不明所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西装领带一丝不乱,口袋也服帖平整,没有任何不妥,于是问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啊,没有……”惊觉失态,新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好奇,你有什么样的理想?” “对啊对啊,石大哥,你有什么样的理想呢?” “我吗?”石定襄愣了一下,“还真没仔细想过……” 之佑使劲起哄:“肯定有的,你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说说嘛,要诚实哦。” 石定襄无奈地笑笑,喝了一口茶,“让我想想。我希望能以我的学识博取别人的尊重。虽然如今我这样的专业对于国计民生没什么大用,但是私心里也还是希望能在某些方面树立声望,并且利用我的学识来提出好的建议。”他停下来,见坐在对面的姐弟那两双非常相似地眼睛以非常相似地目光看着自己,忍不住笑起来:“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不约而同地,寇家的姐弟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彼此相视而笑。“果然是这样,”说话的还是之佑,丝毫也没有作为电灯泡的感觉:“上次跟姐姐讨论,我们猜石大哥的志向,果然是差不多的。” “哦?怎么突然想起这样的话题?”定襄含笑明亮的眼睛朝新颜看去,目光中蕴含着某种不为外人知道的深意,那是男女之间所特有的近乎于孔雀开屏般的表达方式。高谈阔论的之佑完全没有注意到,新颜却看懂了,目光中暧昧的情愫让她的脸一红,不由低下头去。 石定襄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立即问道:“我知道之佑这家伙的理想肯定是出人头地,那么新颜,你的理想是什么?” 之佑一听他的话,正要问为什么,听见他问姐姐理想,连忙也跟着问:“是啊姐姐,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新颜有些茫然,“我从来没想过……” 类似地话定襄刚刚说过,当然不被接受,连定襄也跟着之佑催促:“那就现在赶紧想一想,你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最想干什么?” 新颜皱起眉头苦想,脑中确实一片空白。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确没有任何的理想,甚至没有任何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似乎生存这种状态,就是她生活的全部。这样的发现,足以让她心头发凉,脸上变色。 定襄察觉她脸色不对,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一瞬间,她原本就苍白的脸,几乎是透明的,让他以为她会就那么融入空气,消失不见。 “新颜,不想说就算了,不必勉强……”他有些担心。 “不,没事。”新颜勉强平复惊惶的心情,顺着记忆回溯,“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像吉卜赛人一样无拘无束地浪迹天涯。那时候我疯狂地喜欢旅行,背着包,挤火车,饿了就啃面包,渴了喝凉水,跟一群朋友跑遍了大江南北。我是真的想做一个旅行家的,所以在大学就学了法语和西班牙语,为的就是以后能到非洲和南美旅游。” 定襄和之佑静静地听着。这是她很少提起的,连之佑都不大了解。那时候他还太小,只记得姐姐很少在家。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像是突然间,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突然对旅游失去了兴趣。突然一下子,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热情,很少想以后怎么样,也不再参加那些活动。然后我就毕业了,随便找了一个工作,一直到今天。”她没有提遗忘掉的那三年,但是另外两个人都明白。因为她的记忆是连贯的,说起来在那边的三年,完全可以作为另外的故事。 (3) “一点理想也没有了?”之佑有点不可置信。 “是,一片空白。”新颜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承认这一点。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定襄看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几个人都不再说话,陷入沉默中。 还是新颜,最先打破沉默,对之佑笑道:“你不是要来把你的推想说给定襄听吗?怎么不说话了?” “啊!对的,石大哥,对于姐姐去过的那个世界,我有了新的发现……”他一口气把他跟新颜所做的种种推论都告诉了石定襄,最后下结论道:“所以,那个世界是用来实现我们梦想的。比如姐姐在那里遇见了一个厨娘,而她在这里对应的人,就希望成为首席大厨。以此我们可以推断,石大哥你在那边所对应的人,肯定是一个受人尊重、一言九鼎的人物。” “有道理。”定襄饶有趣味地点头赞同,随即提出质疑:“不过人人都希望向上,就拿我来说吧,跟我有同样志愿的人肯定不会少,如果人人都一言九鼎……”他没有说下去,目光中的揶揄却显而易见。 之佑涨红了脸,大声道:“这个当然我们也考虑过了。姐姐不是说过吗,那边有很多很多的势力,想做王的人,都可以做王,像石大哥这样成为军师参谋的人,也尽都可以有用武之地。” “嗯,”石定襄意识到自己刚才嘲弄的笑容刺伤了少年的自尊,不动声色地换上严谨的神情,说道:“很不错的解释,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考虑过没有?” “什么?”被新颜悄悄拽了拽袖子,之佑也觉得刚才有点失态,声音总算回复平稳。 “如果照你那样说的话,有着成为凤凰城主这样整个世界主宰的野心,这样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之佑的思维一下子飞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如果是在五十年前,应该是希特勒吧。” 一句话说出来,几个人同时一怔,新颜第一个忍不住笑起来。石定襄也没有料到这个少年的思维如此活跃,联想如此丰富,一时也不知是感佩好,还是无奈好,只好抑着笑意低头喝茶。 “你们笑什么?”之佑不服气,看看两个人,解释道:“我都说了,如果是五十年前啊,如今不一样了,说不定会是联合国秘书长……不对,他没有实权。若说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大概应该是美国总统了吧。”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滑稽,扑哧一声笑出来,“不对不对,我可不希望给美国总统打杂。” 石定襄好容易把茶水咽下去,认真地说:“你现在的思维方向错了。” 之佑安静下来,听他说。 “第一,一个人的身份地位,跟他的野心理想没有必然联系。权力大的人,未必野心就大,当然多数时候权力会刺激人的野心,但是总还有例外。也就是说,不论是美国总统,还是清洁工,都可能有成为世界主宰的野心。从这一方面来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第二,那个世界,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是我们这些人野心梦想的体现,而不是相反。也就是说,你可以通过我们这些人的理想,推断那边对应的人的情况,但是反过来却行不通,你无法通过那边的人的状态,来推断这边的本体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话有点绕,之佑要咀嚼一会儿才能完全消化。他有些不好意思,挠挠乱七八糟的头发,讪笑道:“出洋相了……” 石定襄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如此一说我倒觉得有趣。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利,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实现这些梦想;而如果那个世界真的是实现人们的梦想的话,倒的确是一个完美的理想国度啊。只是,在我们这个世界,之所以不可能实现每一个人的梦想,不止是因为社会制度不公之类的因素,还有许多许多其他的因素在起作用,而正是这些因素构成了我们这个社会的自然本性。也就是说不能实现每个人的理想,这是理所当然的。反过来说,既然不能实现每个人的理想这样的事实是合理的,那么那个世界里能够实现每个人的理想就是不合理的。这一点很值得深究啊。” 他说完,一抬头,发现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人直直看着自己,怔了一下,自我解嘲地笑道:“哎呀,真不好意思,钻牛角尖的老毛病犯了。” “啊,没什么。”新颜连忙摇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想事情应该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之佑也连连点头:“石大哥,还是你厉害啊,一下子想到这么多。” 石定襄微微笑了一下,“不过我说的只是以常识推测,而有时候,我们的视野恰恰是被常识给局限了。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眼中光芒闪动,一面深思,一面说:“也有可能,事情原本很简单,被我们给想复杂了。有凤凰城主这样一个超脱所有人之上的存在,或许就是为了弥补那个世界的不合理性。也就是说,凤凰城主之所以主宰那个世界,可能并不是因为有强大的实力,而是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某种使命,维持那个世界在合理的范围内运转。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吧。”他顿了顿,说道:“我现在真的很好奇,那个凤凰城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4) 大群的黄色鹂鸟从四面八方陆续飞来,掠过凤凰城上空,朝云荒山半山腰的摘星楼聚集。鹂鸟本就是以婉转清脆的鸣叫著称,平日里有一两只往来飞翔,鸣声啾啾悠然,本是极其动听悦耳的。只是如今几百只鹂鸟同声喧哗,且叫声杂乱无序,绵绵不绝,再动听的声音也让人头痛不已。 玄坛道上酒楼歌馆里的老凤凰们纷纷探出头来张望,彼此猜测着这不平凡的动静:“都是黄鹂鸟啊,那可是银凤大人的手下。” “这群雀儿上次这么闹,是两三年前了吧?好像过后没多久朱凰大人就不在了。” “唉……不是什么好事,这次不知道还有什么灾祸等着呢。”有人言之凿凿地预言。 也有人满心乐观:“也未必,没听说前两天师项回来了吗?有师项在,还有城主,什么难题解决不了?” 立即就有人不苟同:“可是朱凰大人却不在了。唉,凤凰双翼,折损其一……”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19 章 于是四下里便沉默下来。老凤凰们心中更是感慨,自从没了朱凰大人,每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有这么一番争论。而这样的争论,很难有什么结果,最后无一例外结束于这句感慨。 梧桐宫到底是凤凰城主的居处,鸟儿们再如何喧哗吵闹,一近梧桐宫的范围,也无不噤声闭嘴,收敛口舌,安静下来。这倒不是因为它们懂得尊重凤凰城主的权威,丛惟虽然寡言沉默,却从不向手下们滥施威严,尤其对这群美丽吵闹的小鸟,往往纵容宠溺,不以为意。能让黄鹂鸟噤若寒蝉的,只有一个人。 青鸢一袭黑衣守在摘星楼外的阴影中,面孔掩盖在黑布下面,只余一双黑夜般的眼睛,冷冷地扫过满天黄鹂。充满警告意味的目光成功地让摘星楼中的人们有了可以安静讨论的环境。 黄鹂鸟们不敢靠近,却也不愿远离,彼此穿梭翻飞,掠过摘星楼的窗外,借机窥伺里面的情形。 黎殷哭得梨花带雨,眼睛鼻子红得一塌糊涂,等她终于抽抽噎噎说完经过,脚下站立的地方,眼泪已经汇成了一个小水洼。 坐在她面前身着青草色袍服的男子瞄了一眼黑袍城主俊美沉着的脸,见他目光缥缈,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点开口的意思也没有,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温言对黄衫少女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有城主在,一定会把陟游救出来的。难道你不相信城主吗?” “不是不是……”黎殷慌忙摇手,怯怯地看了城主一眼。她到底是跟着陟游经过不少场面的人,知道撒完了娇,诉完了苦,该汇报的事情也都汇报了,就要见好就收。毕竟凤凰城主不是陟游,惯常了跟她们调笑。于是不胜娇弱地施了一礼,眼睛偷偷瞧着面前两位上位者,问道:“那主人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丛惟尚未答话,师项已经笑着说:“第一件重要的事情,你把它们……”他指向窗外满天的黄鹂鸟,“把它们安抚好,这么样子闹,成什么样子?” 黎殷脸上一红,连声答应了。丛惟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自她进来后一路汇报,面色都平静如水,无法揣度端倪;然而师项神色轻松,举止从容,似乎并不把这天大的事情看得太紧要。她一方面暗自不满对方托大,另一方面却也安心不少,想来丛惟是胸有成竹的。心中稍定,领了命便要离开,却被一直没有开口的丛惟唤住。 “有一件事情,我要你做。”丛惟的目光收回来,平静地看着黎殷:“你立即派人到烟罗城,还有音闾州、刹继堡、雨织城这三个地方,多派些人,每半个时辰汇报一次。” 黎殷一怔,去干什么,自然不用问,她所负责的原本就是打探消息,收集情报。涉及到自身的职责,这个娇怯怯的小丫头就一下子成了统领数百手下的豪杰。只是如此高频度地传递情报,那是只有在开战前才会用得上的,难道…… 师项见她脸上又现出担忧疑惑之色,笑道:“你这次可责任重大,千万不能疏忽了。” “最要紧查探陟游是不是被带到了烟罗城。” “是,绝不敢耽误了大事。”言毕也不再多耽搁,她转身从窗口跃出,瞬间化为鸟形,统领着几百只鹂鸟离开。 师项含笑望着鸟群散去,摇头感叹:“陟游把这群小丫头都给惯坏了。”他回身面对丛惟,面色逐渐凝重,笑容从脸上隐去。 丛惟看着他,先问出问题:“你怎么看?” “明显是个陷阱。”师项说,“黎殷不是说整个白隼堡都空了吗?碧焱鸟的攻击就是为了把他引入中庭,还有之后那个厨娘……他们早就料到了陟游会去,设好了陷阱等着他。” “他们要陟游想干什么呢?”丛惟的问题更像是在考问学生功课。 师项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前弟子思虑敏捷周全,定然早已有了见解,此时如此询问,是考验自己事隔多年后,是不是还有当初的见识。一时间傲气勃发,便不肯落了下风,脑中急转,推想各种可能,“陟游贵为银凤,无论他们想干什么,有这么一个人质在手,都方便许多。如果是我的话,定然会以银凤的性命做要挟。” 丛惟摇摇头:“不会是要挟。如果要挟,上次朱凰落在了怅灯手上,他什么不能要挟?” “朱凰落在了怅灯手上?”师项惊奇地扬起眉,“就是这次?难怪你会答应让他做烟罗城主。”有了这样的前提,他的思路就更加清晰,想了想,为保险又问道:“当真确定是怅灯干的好事?” (5) 丛惟冰蓝色的眸中闪过一丝近乎于怒气的情绪,然而师项并不能确定,就算那真是怒气,也因为他掩饰得太快,而无法细别。开口的时候,冰峰雪水般的声音里一如既往不带情绪:“用菲莼花对付银凤,难道这些花是别处搬来的?” 师项暗叫惭愧,花自然是在当地长的,除了白隼堡的管家,谁还能做这样的安排?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狼狈,说道:“费这么大工夫,不惜得罪凤凰城,抓到银凤,肯定要有个目的。既然不是要用来要挟,而掌握银凤本身不能为他们带来任何好处,那么就只有一个目的了,那就是要阻止他的行动。” “什么样的行动呢?”丛惟不置可否,反问道。 师项一边踱着步子,自顾自说下去:“从他们安排了陷阱等陟游上钩这点来看,他去白隼堡是早就在他们意料中的了。可是连陟游自己都预先没有计划的,这就很奇怪了。我想起上次的话来,夜魅刺杀你,既然不是为了取代你,那么到底有什么目的?对方定然知道那样的刺杀不会成功,还要来做,而且在夜魅身上下离乱咒,我看也不单只是为了让夜魅更卖力且不泄露秘密,而是要留下线索,吸引陟游去调查。”他立定,看着丛惟,吸了一口冷气:“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要把陟游从你身边调开。那么抓住他,自然也是为了让他不能回来。” “是啊……”丛惟若有所思,“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从这件事情来看,怅灯可谓是深谋远虑了,那么他这些行动的目的就要往前推才行。既然他的目的不在陟游,就只有在你身上了。”师项盯着丛惟,想从他的面上探寻些微迹象,然而丛惟的表情,仿佛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用在别人身上的,他自己不过是个看客,冷眼看着对方的表演。 师项略感失望,仍然继续说下去:“他最怪异的行动,是借朱凰的事情,要求执掌烟罗城。这件事情定然与陟游被捉有关。难道他不想陟游去烟罗城?可这是为什么?”推测到这里,似乎进了死胡同,师项冥思苦想,无法理出头绪来。 丛惟从酒壶中倒出浅绿色的酒液,手掌轻挥,酒杯如同被空气托起,飞到师项的面前。“你能够想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怅灯做事超出常理,的确不是能够轻易揣度的。” 这个话的意思,就是说他已经明白了怅灯的用意?送往唇边的酒杯顿住,师项略有些不服气地问:“这么说,你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仿佛他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丛惟轻轻笑了一下,说:“他想干什么,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走到窗边,看着脚下凤凰城连绵的屋顶,淡淡道:“任何想对我不利的人,不都是想要取代我吗?” 师项一口酒几乎喷出来,这样简单的事实,只怕连那些黄鹂鸟都明白,这也能算是结论吗? 丛惟的声音里有一丝事不关己的冷峻:“问题就在于,要怎么样取代我。” “哦?” 丛惟回头看着师项:“你在我身边呆过,你知道要取代我,不是杀了我那么简单。” 师项到底是聪明人,他这么一说,立即明白:“怅灯也曾经是你身边的人,他当然也知道。” “对啊……”丛惟唇角扯出一丝嘲弄的弧度。 一经点拨,师项思维瞬间融会贯通,“要取代你成为凤凰城主,首先要证明你已经失去了作为凤凰城主的能力。银凤朱凰,凤凰双翼……你作为凤凰城主的能力,通常是通过银凤朱凰向世人展现的。如今朱凰不在,银凤如果不能陪在你身边的话,自然就能证明那一点了。”他抬起头,赞叹道:“好周全的计策。” “是啊,是很周全。”丛惟冷冷一笑,“事情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师项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陟游突然脱离,岂不是会坏了他的好事?糟糕,只怕他现在有危险。” 丛惟却摇摇头:“留着陟游,万一事情不成,是条退路。他现在暂时没有危险……”他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神变得深幽难测:“只要不在怅灯身边,就没事。” “什么?为什么?”师项不明白他的意思。 丛惟却避开话头:“下一步,大概就是怅灯要把我吸引到烟罗城了吧。”他向门外走去:“与其坐等他上门邀请,不如我自己去。青鸢,准备出门。” 新颜他们三个人吃完饭从教工食堂出来,天已经大黑。因为聊的时间长了点,他们其实是最后的客人了。半个小时前,吴妹就开始满脸不高兴地在身边走来走去,摔摔打打地收拾桌子或是扯着嗓子粗声粗气跟同事说话,几个人见实在不是说话的环境了,只得出来。 定襄陪他们走出大学门口,却犹豫着不肯告别。新颜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微笑宽解道:“你最近忙,还是早点休息吧。以后有的是时间聊。周末到我家来吃饭吧。” 定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还是送你们回家吧。” “不用,不用。”之佑乐呵呵地把手搭在姐姐肩膀上,“有我在,没问题,石大哥你放心。”他身材高大,摆出护花的造型来,像模像样。 新颜斜眼瞧着他嗤笑,“你?多少次被我打得爬不起来,还敢夸口?”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20 章 之佑挠挠头,一脸扫兴:“谁能跟你比,李小龙再世。”他眼珠子转了两圈,小声嘀咕:“你是朱凰,我是银凤,为什么我就打不过你?” (6) 定襄替他们招来出租车。 新颜敲了一下弟弟脑袋,笑道:“你不是银凤,银凤是人家陟游。”说完把他塞进车中。 定襄提前把钱给了司机,然后又回过头对新颜嘱咐了几句回家要打电话的话。大学区的灯光没有市中心耀眼,此刻头顶上冬夜的星空出奇的清澈,一轮圆月在云间游走。 定襄见新颜围巾就那么随随便便挂在脖子上,自然而然伸手替她细心围好。手背无意中触到新颜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脸颊,心中突然一荡,手指停在原处就不愿动弹,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头缓缓向她俯下去。 新颜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却脚下生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幸好之佑坐在车里,恰巧转过头来,看见两个人的情形,大乐,没心没肺地吹了一个色狼口哨,怪声起哄。 新颜趁机后退,拉开两人间距离,掩饰着笑道:“该走了……” 定襄有些悻然,却还维持着风度,点点头,替她拉开车门,转瞬间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之佑。那小子假装没看见,一个劲儿傻乐。 新颜抿着嘴角看窗外,路灯一个个向后飞退。之佑的脸探过来,觍着脸笑道:“姐,没生气吧?坏了你的好事……” 新颜也不回头,回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无言而笑。 “唉……”之佑坐回去,头靠在椅背上说:“姐,我可真不明白你。石大哥都那么明白表示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小屁孩,别操心这些事情。” “小屁孩?”如果不是坐在车里,之佑一定会跳起三丈高来:“我比你还高了,你还叫我小屁孩?”他们姐弟俩年龄相差了六岁,新颜上中学了,之佑才刚进小学,从小就只能拖着鼻涕跟在姐姐后面当跟屁虫,直到新颜上大学之前,他在家里的名字就是小屁孩。之佑少年心性,对这段历史一直耿耿于怀,平时最忌讳的就是人家叫他小屁孩,不想事隔多年,如今姐姐随口叫来,自然流畅,竟没有一点犹豫。 新颜斜眼看着他笑:“怎么?不服气?” 之佑立即泄气,“怎么敢不服气嘛!”他知道姐姐此刻心绪不佳,不敢造次。 新颜便不理他,目光重新投到车外。月光随着汽车飞驰,笼罩着她的脸,如同被罩上了一层莹润透明的水晶。弟弟看在眼里,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样缥缈的神情,仿佛她整个人随时会融入空气,消失不见。 “姐!”他忽然叫了一声,有些紧张:“姐,你还会去的,对不对?” “去哪里?”新颜有片刻的茫然,随即会过意来,安慰地笑笑:“别瞎想了,哪有那么容易。如果你们猜想的不错的话,我要回到那里去,就必须坐火车,到龙岩山区才行。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去了,还不行吗?” 之佑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想想,还是不放心,又说:“姐,万一你真的去了,你答应我,不管你去多久,都一定要回来啊。” 新颜觉得荒谬,回过头来想要取笑他,正撞上他一双盛盈着月光的眸子,一怔,知道弟弟是在关心自己,心中感动,微笑道:“好,我答应你。” 有了这句保证,似乎就万无一失,之佑松了口气,身子靠回去,低声哼哼:“我可不是杞人忧天,你看你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肯定在那边有什么舍不下的事情,要不然石大哥那么好的人,你都……” “你瞎说什么!”新颜厉声喝止,话音未落,整个人就呆住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那一声厉喝,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恐惧。对,就是恐惧,一直以来她心底深处最隐秘的角落里,一直有一种莫名矛盾的恐惧感。她甚至无法分辨这恐惧是针对谁,针对什么事情。 这样的恐惧埋在很深的地方,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只有在那些迷乱的梦中才会露出端倪。还有一次,就是在那边,她以自己的精神看见凤凰城高大城墙上那个黑袍紫发的身影时,亲切渴盼的心情中,也夹杂着一点这样的恐惧。 之佑安静地看着姐姐,眼中满是怜惜,轻声道:“你在逃避,姐,因为你逃避,所以才会遗忘了上一次的经历;但是因为你遗忘了上一次的经历,所以又不得不追寻。” 新颜避开他的目光,言不由衷地说:“胡说!” 之佑突然想起一件事,使劲一拍脑袋:“哎呀!我的包落在了那个食堂里。”他猴急地左右乱翻,“真的不见了,肯定是落在那里了。师傅,麻烦你掉掉头?” 司机老大不愿意地靠边停下来:“我这是最后一趟了,赶着交班,要不您找别的车吧,我不收你的钱了。” “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明天让定襄帮你取回来不行吗?” “画册,达什的画册在包里。如果石大哥知道我乱丢的话,肯定生气。” “那画册我不是还给他了吗?怎么又到你手里了?” 之佑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又要来研究了。明天周末,那餐厅不开门,我答应了周一还的,不行,非得要取回来不可。” 司机终于不耐烦:“你们到底要下去还是要走啊?” 之佑来不及细想,推开门就走:“我回去拿,姐你先回家吧。” “唉,你等等。”新颜追出车去:“带钱没有……”无奈之佑动作极快,三两下穿过马路,朝公交车站跑去。 虽然出租司机说是要把钱退给他们,但始终舍不得,趁着新颜张望弟弟的工夫,竟然一脚油门,私自开车跑了。 其实以新颜的身手要追,也未必就追不上。但她这一夜的确心绪不佳,心中虽然气愤,却意兴阑珊,反正离家不远,索性由了那出租车离去,自己散步回家。 新颜住的那一带是文化区,因为附近有一所艺术学院,街道边有不少小型画廊。走到这里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多数店铺都开始打烊。家就在前面不远,这里有个公车站,新颜决定稍微等一小会儿,如果之佑速度快的话,能赶上最后一班,他们可以在这里先碰头,再一起回家。不然的话,要是让母亲发现两个人居然走散了,不定要啰嗦些什么。 以站牌为圆心,她漫不经心地在周围绕圈,偶一抬眸,却被路边橱窗里的一幅画引起注意。 这间铺子已经关了门,橱窗一片黑暗,若是从别的角度,新颜定然不会注意到。只是此时正好月光撒下来,映在玻璃窗上,一片暗红的光闪过,黑暗中仿佛怪手嗜血的妖瞳。她心中咯噔一跳,隐隐有些预感。 空旷的马路上,一辆灯火通明的公车正朝这边开过来。 新颜隔着好几米的距离,眼睛死死盯着玻璃上那个黑暗的角落,期待着什么。微蓝的街灯下,玻璃橱窗泛着无机质的寒冷光芒。 她心中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仔细看看。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在原地等公车到站,跟弟弟一起回家,可是这个意识实在太薄弱,不足以压制她血管中带着期待已久的兴奋而周身奔流的血液。然而向前迈出一步,不久前刚刚被恐惧的意识冒出头的那个极深、极隐秘的角落里,生出一种让她不得不警惕的怪异感觉来,仿佛前面等着她的,除了黑夜的月色之美,也有月光外黑影中无法免除的龌龊。 “新颜,新颜,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心底深处,她这样问着自己。 公车缓缓靠站,门打开,之佑跳下来。他早就远远看见站牌附近的那个身影,脚还没着地,就笑着喊道:“姐,你果然在这里等我呢。唉,白跑一趟,食堂一个人都没有了,这下我可真不知道怎么跟石大哥交待了……”他的话音突然断掉。 就在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又是一抹妖异红色光芒从玻璃橱窗后面闪过,姐弟两个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之佑张大嘴,一时间不明白那是什么,问道:“姐,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 这一次新颜不再犹豫,安静地看了弟弟一眼,朝玻璃橱窗走过去。 姐姐的表情非常奇异,那目光像是道歉,又像是诀别。之佑愣了愣,电光火石间突然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脑短暂的空白后,他大吼了一声:“姐,等一下!”同时整个人不顾一切地朝姐姐冲过去。 妖异的红光仿佛伏伺多时的怪兽,在猎物走进自己触手范围的那一瞬间,突然暴长数丈,血红的光芒将新颜整个吞没。与此同时之佑也整个人腾空跃起,扑向姐姐的身体,企图拉住她的衣角。 新颜听见弟弟的吼声时,整个人都被红光包围,刚来得及回过头,撞上弟弟焦虑惊恐无法置信以及悲伤不舍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目光,他这样的姿势太危险!新颜伸手想要把他推开,可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她张开嘴想让他停下来,却发不出声音,突然眼前一黑,便失去意识。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21 章 红光倏然消失,之佑收势不及,整个人狠狠撞在玻璃橱窗的棱上。两面玻璃墙发出巨大的声响,哗啦一下碎成千万片,警铃瞬间大作。之佑摔倒在满地碎玻璃上,浑身像被劈成了两半,痛彻骨髓,半天动弹不了。温热的血从额角淌下来,他顾不上抹去满脸的血,刚一恢复活动能力,立即跳起来,四周乱转,发了疯似的大声呼唤着:“姐,姐,你不要开玩笑,你快回来,不要走……” 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街道上,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回应他撕心裂肺的呼唤的,是尖锐刺耳的铃声。 “姐……”他不停地喊,脸上的血流进眼眶里,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不得不停下来,狠狠抹着眼睛,少年不肯承认,浸入掌心的,还有不受控制飞流涌出的别的液体。“姐……”刚刚经过强烈撞击的身体,痛觉神经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宣示它们的存在。全身上下镶嵌了无数的玻璃碎片,到处都火辣辣地疼痛,尤其是右腹部,刚才似乎被画架上的木头死命地戳了一下,他甚至能感觉到体内某个器官破裂了。 想到画架,之佑突然意识到什么,飞快地跳进满是玻璃碎片的店铺,不顾手上无数的划伤,终于从一片零乱的摊子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本画册,封面上的画是典型的达什风格,肆意浓郁的色彩,诡异的元素,真实的构图。画面上是一片旷野平原,一座烟罗色的城池坐落在人字形的悬崖之上,它的对面,目力可及的远方,是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天边绵延。之佑狠命地抹去遮挡目光的血,看清楚说明:“印度玄幻派大师达什最新发表的作品。” 手上的血染到画册上,之佑心中悔恨不已,如果他没有那么不小心,把包落在了食堂;如果他没有蛇蛇蝎蝎跑回去把姐姐一个人扔在半路;如果他早一点回来,如果他快那么一点,姐姐就不会被那红光给抓走。他使劲把画册扔到一边,顺着墙角滑坐到地上,脸埋在手臂中,终于哭出声来。 虽然平时说得热闹,异世界如何如何,听来新鲜好玩,可真让他目睹了姐姐的离去,这样的震撼还是让少年的心灵无法承受。失去亲人,虽然明知道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却有种天人永隔的凄凉绝望,他不停地责备自己,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以为如果自己没有把东西留在食堂,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却无法知道,那本被他大意留在了那间食堂的画册,是如何差一点颠覆了那个世界。 警铃声终于引来住在附近的人们来察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他们看见一片狼藉的玻璃碎片中,一个少年浑身披血蜷缩在阴影中时,吓了一跳,纷纷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不知道是不是流了太多血,之佑开始觉得冷,身体别处的伤口都已经麻痹的没有感觉,只有右腹部越来越灼热沉重,他的意识开始迟钝。恍惚间,不停晃动的灯光聚拢过来,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来,躺在担架上,勉强说出自己的姓名和住址,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 有人给他手臂注射了什么,眼皮渐沉,除了挣扎着不愿沉睡的心,他身体所有的部分都开始放弃。就在眼睛要闭上的那一瞬间,忽然想起什么,他猛地睁大眼,挣扎着要坐起来。 急救中心的医生使劲压住不停挣扎的少年,让他安静。一口血从他口中涌出,显然是受了内伤。昏迷过去之前,少年一直喃喃不停地说着什么,医生凑到跟前,听了半天,不明所以。 少年说的是:“如果回到原来的时间地点,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回来?” 青鸢驾着白鹿战车如电光般划过凤凰城外的旷野,风益发凛冽,她掩藏在黑布下面的双唇紧紧抿着,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距离主人上一次遇刺不过几天时间,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动作剧烈些就会沁出血来,却不顾周围人的反对,再次出城。这一次,还是要去烟罗城,那个怅灯所在的地方。 她打醒精神,小心远远避开城墙高大的阴影。虽然明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夜魅跳出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远处行,多年跟随在丛惟身边,经历过无数的生死关头,潜意识里,她知道此行之凶险,竟是前所未有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回头朝丛惟望了一眼。凤凰城主宽袍广袖,握着横栏,身体标枪一样挺直。下颌微微抬起,风将他两颊边的紫色长发扬起,英俊端秀面孔上,找不到可以揣测他心思的端倪。青鸢收回目光,不知怎么,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就是这个男人,那双修长优美的手,掌控着这个世界。他是世界的主宰,却无法主宰自己,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剧? 他们朝西背着朝阳而行,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斜斜送到眼前。即使只是影子,也笔直挺拔。无论何时,无论身体状况如何,只要站在这战车上,他的身影就永远如此端凝庄重,凛然不可侵犯。青鸢想,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人的身体,曾经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痛苦而蜷缩若婴儿呢?她猛然拼了命摇头,要将刚才突如其来闯入脑中的那影像甩脱。她不允许自己记得那样的情形,不允许自己心目中这个如神灵般存在的身影,被镌刻上任何脆弱的标记。 下意识地,她使劲一抖缰绳,四头白鹿发出长长清鸣,脚下奋发,整驾战车刺穿空气,飞一样狂飙。被搅乱的气流在他们周围尖锐嘶鸣,仿佛发了疯的魔鬼,要将擦身而过的一切生灵拉扯撕毁。 “慢一点,青鸢。”冰湖雪水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鸢惊诧地抬头。向来,他都只嫌不够快,怎么如今却让慢一点? 这点疑问立即就被解开。丛惟让她停下车,耳边呼啸的风缓下来,便听清身后传来的如潮水般金戈轻撞的声音。青鸢对这样的声音当然不会陌生,回过头,果然看见一队约有千人的银铠武士骑着矫健白马,跟在他们车后。 绿色旷野上,红日银铠,光华四射,凤凰城高大的黑色城墙和向上刺入天穹的云荒山似乎都被这一瞬间的光芒照亮。 见白鹿战车停下来,为首的银铠武士纵马上前,却是刚刚升任了梧桐宫护卫的赫蓝。他行到战车旁,翻身下马,向丛惟行礼。 风卷过,响起一片甲片相击产生的轻微脆响。 丛惟垂首,洞彻的目光看着一言不发跪在自己面前的护卫,过了好一会儿才问:“这是干什么?” “此行凶险,请城主允许属下率军扈从。” 冰蓝色的眼眸映着护卫身上银色的反光,黑袍城主突然问出一句不相关的话:“师项,现在人在哪儿?” 赫蓝抬起头,仿佛在吃惊眼前年轻的主宰竟然看破了师项的布置,一时间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丛惟却也不期待他的回答,望向后面那一队银铠武士。锐利的目光如同有着魔力,被他扫过的武士们都不由自主向两边让去,现出隐身在队伍中央的那个身着草绿色袍服的儒雅男子。 师项脸上略有尴尬之色,脱口而出,道:“怅灯狡诈,我不放心,所以……” 丛惟不着痕迹地叹息了一声,道:“烟罗城本没有驻军,他敢有什么动作,那定然是有了完全的安排,果真那样的话,这点兵力又有什么用?” 分明是小瞧银铠武士们,赫蓝大声道:“弟兄们誓死守护城主,管他什么龙潭虎穴,有人要敢伤城主分毫,我们拼着性命不要,也一定要护着城主周全。” 青鸢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妥。果然,丛惟眼中寒光一绽,发出一声冷笑,整个人一瞬间好像变得锐利起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刀剑的锐气:“拼着性命不要?护我周全?我什么时候要你们护我周全过?” 赫蓝一愣,语塞。的确,凤凰城主无论征战南北,从来不用卫兵护卫,他身边有银凤朱凰和青鸢在,还从来没被任何敌人近过身。“可是……”赫蓝不服气:“可是银凤朱凰如今都不在,虽然有青鸢大人,万一有个疏忽……” “那就是我命绝之时。”丛惟闪着寒光的冰蓝眸子扫视周遭,一众人只觉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至,心中一凛,人人肃穆。 见银铠武士们面上骁勇好狠的神色褪去,丛惟才放缓了口气,道:“你们从来没有跟我出征过,大概不知道我的规矩。青鸢,你告诉他们。” “是!”青鸢站在战车上,居高临下,黑夜般的眸子避开众人的注视,平视前方,不带感情地朗声道:“无论何时,在战场上,不得为了保护城主而伤一人。” “什么?” “怎么这样?” “开玩笑吗?”武士们一阵大哗,不可置信。哪里有如此不合情理的规矩?不管在哪里,只要凤凰城主出现,都一定是敌人攻击的目标,不能为了保护他而伤一人,那就是说,根本就不可能保护得了他。 赫蓝也不信,问师项:“师项,这是真的吗?有这样的规矩?” 师项有些犹豫,终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所以城主身边只有青鸢,别的护卫一概不要。” 丛惟淡淡接着他的话说:“而青鸢,我从不许她上战场。” 赫蓝张大嘴,从没听说过这么不近情理的事情,也顾不得失礼,愣愣望着丛惟发呆,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赫蓝!”师项使劲拽他袖子:“不得无礼。” 话一出口,赫蓝就知道错了,连忙跪下来请罪。丛惟却认真地回答:“一直侥幸没死,就活到现在了。” “可是,”赫蓝不理在旁边使劲使眼色的师项,索性追问下去:“为什么呢?那还怎么打仗?” 丛惟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他只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杀敌,只为达到目的,不能为救我的命。” 师项趁机劝说:“城主,就算不需护卫,要对付怅灯,也要有人杀敌啊。” 这话似乎起了些许作用,丛惟望着凤凰城黑色的城墙,考虑了一下,道:“你不要跟着我,也不要带着这些人,就你自己,比我晚半日到烟罗城吧。” 正文 第七章 烟罗城头的旗帜 烟罗城遥遥在望,丛惟让青鸢停下战车,从她手中接过缰绳,“就到这里吧,我自己去。”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22 章 青鸢黑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主人,却不动。丛惟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什么时候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主人身边必须有人。以前有银凤朱凰,现在他们不在,我必须跟随身边。” “你不能上战场,这是上古传下来的规矩,我不能改。” “难道主人已经认定那里有一个战场在等着您吗?”青鸢一时语快,不假思索地问道。 丛惟微微一怔,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把烟罗城当作是生死之地了。看着这个永远将自己隐藏在暗影中的忠心部属,他忽然觉得想说些什么。 “青鸢……” “是,主人。”半天没有更进一步的指示,青鸢耐心地等着。 “你和师项一样,是上一代留下来的。可是你从一开始就跟着我,比他们都早。那是什么时候?” 一丝不易察觉的波纹从她黑夜般的眼中闪过,这样的时候,怎么叙起旧来了?这么怀疑着,她却仍然一丝不苟地回答:“那时主人七岁。” “七岁……”丛惟看着远方的烟罗城,城墙上面似乎升起一面旗帜,他一边仔细辨认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时,我是这世上唯一的孩子。你是我唯一亲近的人,青鸢,在他们之前,我身边就只有你。” “唯一的孩子……”青鸢默默念着,心头一动,脑中闪过的,是那个七岁的孩子愤怒不甘的质问:“为什么只有我不同?你们都跟我不一样!”那时,那双孤独的眼睛,是天空的颜色,澄蓝中有着阳光的热意。那时她想,多幸运的人啊,从一出生,就拥有了世界。可是…… “每个人都有努力的目标,为什么我没有?”两年后,九岁的男孩困惑不解地问她,“他们都有存在的意义,为什么我没有?” 那个时候的青鸢,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是现在,她也不知道答案。所以,在男孩的面前,她只能一如既往地沉默,并且一直沉默下去,眼看着这个逐渐长成的少年脸上,渐渐多出了冷峻的寂寞。 十七岁时,朱凰诞生,注视着红色的酒液浇透她的全身,他唇角挂着冷冽的笑意,像是在讥笑这个刚刚来到世上的生命,是如何的混沌无知:“也好,总不能老是我一个人被迫去做注定了的事情。”被迫?青鸢后来想,会不会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就已经注定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十八岁迎接银凤来临的银色酒液是在一片沉默中倾泻的,年轻的主宰这次只说了一句话,是对那个与他并肩而立的红衣女子说的:“这就是银凤,你的伙伴。”他们并肩离去,青鸢跟在后面。银凤朱凰,他们是不同的,他们是主人的伙伴,而她自己,却只能跟在城主的身后,远远听着他们果决有力的足音,敲打着这个世界。 然后,很久之后,当红色的酒液再次从主人的酒杯中倾倒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仿佛被冰雪覆盖了,感觉不到阳光的暖意,就像雪水化成的溪流,虽然清澈,却也清泠。 “是,我跟在主人身后,已经很多年了。” 丛惟敏锐地察觉到她是说身后,点点头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们停了许久,没有尽情奔跑够的四头白鹿不耐烦地晃动美丽的头颅,用温润善良的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像是在催促赶紧上路。 丛惟手指弹动缰绳,一线紫罗兰色的光晕弥漫过去,白鹿瞬间得到安抚,安静下来。他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你都眼看着,所以你一定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 “您不是!”青鸢的语气少有的激烈,如果有谁能够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话,那就是眼前这个世界的主宰了。他做的事情,很少是依据自己的意愿,却总是为了别的人,为了这个世界在压抑,这样的人,怎么能是自私的人?青鸢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置一字微辞在主人身上,即使他自己也不行。 丛惟却似乎没有听见她的抗议,径自说下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却没有及时阻止,或者是我下意识地纵容吧。” 青鸢以为他指的是陟游失落这件事情。 丛惟说:“我在赌,明知不对,还是决定赌。可是我早知道无论输赢,都会把她卷进来,为什么还要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青鸢彻底糊涂了,听着似乎不是在说陟游的事情,摸不着头脑,于是老实说:“我不明白。” 一直自顾自说话的丛惟回神,才发觉自己的话的确令人费解,扯动嘴角,自我解嘲地一笑:“我之前说过,怅灯的目的是要取代我。师项想到了怅灯要证明我失去了凤凰城主的资格,所以从我身边除去陟游。可是他却想不通怅灯要怎么做才能证明他有资格取代我。” 这样的疑问,青鸢也一直不明白。她凝神仔细听。 “其实要证明他有资格主宰世界很难,而要证明他就是世界的主宰却很简单。”丛惟伸手指向远处烟罗城头的旗帜,“你看得见那是什么旗吗?” 青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清楚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黑底金凤凰,那是凤凰城的标志……”说到这里她也明白了:“难道,怅灯竟然是要变成您?”她用了一个“变”字,听来古怪,却也找不到更好的表达方式。 (2) 丛惟点点头,“这世上的人,真正知道我长什么模样的,没有几个,却人人都知道凤凰城的标志和凤凰城主身边的银凤朱凰。你想想,如果两个人同时宣称自己是凤凰城主,一个身边有银凤或者朱凰,另一个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会相信谁是真的凤凰城主?” “这么说,怅灯捉住银凤大人,就是为了这个阴谋?”前后连起来一想,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不是。”丛惟却不这么认为,“怅灯只能囚禁陟游,却绝对没办法让陟游向他效忠。” 不是陟游,就只有另外一个了,青鸢立即明白:“是朱凰?难道朱凰大人竟会向怅灯效忠,来反对主人?” 短暂地沉默后,丛惟声音低了低,沉声道:“效忠未必,联手却很有可能!” “可是朱凰大人怎么可能反对您?” 丛惟眼中闪过一丝苦涩,“所以,我要赌。只是……她却从此又要卷入纷争了。” “那我就更要随主人前去了。” 丛惟看着青鸢,温和地摇头:“不行。你去了,难免杀戮。何况如果朱凰她真的……那么你们势必要对立。我不让赫蓝他们跟着,因为他们不可能是朱凰的对手。而你,你要跟她动手的话,势必两败,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中任何一个受伤害。” 青鸢不由提高声音:“即使朱凰她背叛?” “即使如此。”丛惟答得斩钉截铁,缓了缓,又道:“是我先对不起她的。既然当初把她卷进来,那么要如何选择,就只要由她决定了。所以,青鸢,你不能跟我去,何况,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他注视着青鸢的眼睛:“如果,万一我赌输了,那么你就要不择手段救出陟游,让他……继承凤凰城。” 青鸢吃惊地瞪大眼,蒙面的黑布下,看得见张开的嘴无法合拢,“主人,你,你……”磕磕绊绊,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丛惟淡淡一笑:“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必须留下。” 烟罗城外筑起高大的土台,黑色金凤旗帜在上空飘扬,土台的正中,巨大的金色旌盖下,一个黑袍的身影临风而立。二百个银铠的武士侍立在土台前,手中戟钺林立,阳光下明晃晃闪着腾腾杀气。 怅灯站在高台上,眼看着白鹿战车由远而近,停在一箭地外,嘴角扬起冷冷的笑容。“丛惟,丛惟,”他咬着牙,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你到底是来了。”看清楚战车上面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冷冽的灰色眸子闪过一丝诧异,“连那只乌鸦都不在身边,丛惟,你是不是真的众叛亲离了?” 丛惟从车上下来,朝土台上的人望去。两个人的目光隔空相遇,对方灰色的眼眸瞬间迸射出强烈的光芒,蕴积掩藏了已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发泄的余地。 “丛惟!”他大声地说,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怨恨,高亢的声音隐隐颤抖着,“你竟然敢这样单身赴会,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勇敢?” 丛惟向前走去,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铠甲和戟钺的光映在他淡漠的脸上,越发显得那双眼眸冰冷深沉若极地冰湖,不见丝毫波纹。 “丛惟,你知道我等今天等了多久吗?从那时候起,整整五年了。今天,我要讨回你欠我的一切。我要让人们知道,全是因为我,才有了凤凰城主,我才是主宰这个世界的人……”高亢激昂的声音越来越激动,高台上的人大步向前,俯视着孤身一人朝高台走来的黑袍青年,得意地大笑:“丛惟,看看我,抬起你的头,看我。” 丛惟一言不发,望着他。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23 章 “怎么样?抬头仰望的滋味不好受吧?高高在上的凤凰城主,从来没有这样抬起头看人吧?”高台上的人伸展开双臂,黑色袍袖上的金色凤凰振翅欲飞:“从现在起,就由我来俯视苍生了。”风在两人间回旋,掀起薄薄的尘土飞扬。 丛惟看见高台的后面,烟罗城的城头上,密密麻麻无数的居民远远观望。人群的上空,隐隐几只鲜黄色的鸟往复飞动,似乎想朝这边过来。然而那里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无论它们怎么努力,都无法越过城墙的范围。 见他越走越近,银铠武士们紧张地握紧手中武器,几百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这个对他们的虎视眈眈视而不见的黑袍男子身上。 怅灯觉得受到了忽视,大声道:“丛惟,我在问你话呢,不要装聋作哑。” 两名银铠武士并肩拦在丛惟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不知为什么,对方明明只有一个人,始终一言不发,却有一种无形且巨大的压迫力,笼罩在他的周围。稍微靠近些,甚至可以感觉到连他身边的风,都有着不一样的凛冽。 丛惟停下脚步,冰蓝色的眸子扫过两名武士的面孔,淡淡说:“让开。”声音不大,两人听在耳中却不由自主同时一震,那样的威严与不容置疑,让人自然而然产生一种想要遵从的愿望。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犹豫不决。 怅灯站在高处看得清楚,大声指挥手下人:“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捉起来。他就一个人,快去啊。”青鸢和师项没有出现,他也怕丛惟别有安排,不得不特别谨慎。 银铠武士一圈圈围上来,虽然有些迟疑,但在怅灯的驱使下,还是不断逼近。丛惟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抬眼望着高台上的人,说道:“怅灯,下来吧,那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他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平稳沉静,即使隔了遥远的距离,仍然清晰送入怅灯耳中。 (3) 怅灯不理他,径自指挥银盔武士们:“别傻站着,把他绑起来。放心,他不会还手的。” 丛惟身材修长,虽然举止间从容威严,却并不如何壮猛。而那群经过精心挑选的银铠武士则一个个高大威猛,甲胄鲜明,听了怅灯的指示,虽然将信将疑,但见丛惟孤身一人,己方则有数百人,不由精神一振,有几十个胆大的,大喝一声,越众而出,杀气腾腾向丛惟扑去。 丛惟目光一沉,淡淡对怅灯道:“五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长进。这些人怎么能制得住我?”他伸展双臂,黑色袍袖如巨大羽翼,迎风飘动,整个人凌空飞起,在一片惊呼声中越过众人头顶,落在高台脚下。 怅灯大笑:“果然没有变,丛惟,你还是心慈手软,不愿意跟他们动手吗?只可惜如今你身边没有人能为你挡驾杀敌了。” 武人多崇尚善战勇者,如果丛惟拼尽全力杀敌也就罢了,如今他不应战,居然飞身脱离包围,短暂错愕后,银盔武士们无不愤恨,有性情鲁莽的已经大声怒道:“只逃不战,算什么好汉?你就算插上翅膀会飞,我们也绝不放过你。” 几百武士迅速重整阵形,张开一个大大的扇形,从背后向丛惟包围过来。 丛惟对这些人毫不在意,只抬起头对高高在上的怅灯道:“怅灯,你现在下来还来得及,不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怅灯阴恻恻一笑:“究竟谁在绝路上,丛惟,你那么聪明的人,还不明白吗?看看你的身后,这几百个人都要取你性命,你除了跟他们一战,别无退路。所以啊,丛惟,放下你那莫名其妙的矜持,放手杀吧,不然你今天难过这一关。” 银铠武士们长长的枪戟齐出,向丛惟身上扎来。眼见他的身体就要被从四面八方一起刺过来的锐器洞穿,只见他黑色袍袖招展,身体凭空拔起,如一只巨大无朋的黑色大鸟,扶摇直上,向高台顶上飞去。 怅灯大喜,后退三步,让开空隙。丛惟轻松落在他的面前。冰蓝色的眼眸扫过怅灯的脸,让他觉得仿佛是被一柄冰刃扫中,皮肤上留下隐隐的刺痛。 无法到达眼睛的微笑在丛惟脸上一闪即逝,他说:“又见面了,怅灯。” 一股深入骨髓的愤恨仿佛被泼了油的火焰,呼地一下蹿上老高,怅灯灰色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咬牙切齿地狞笑:“不错,终于又见面了,丛惟!你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没有。”丛惟平静地面对他阴毒的目光,“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有取代我的念头。” 他越是平静,怅灯就越是恼怒,他嘿嘿地干笑两声:“你现在知道了?我就等你上到这高台上来呢。你要是杀了下面那些人,大概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可是,丛惟,看来我高估你了。你上来了,就别想活着回去。”他激动起来,伸开双臂:“你看看,看看我的这身衣服,看看我头顶上的旗帜,丛惟,离了那两个人,你什么都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取代你。” 丛惟安静地看着他,目光如冰封千年的湖水,没有一丝波纹。他问:“你真的以为你能取代我吗?怅灯?” 怅灯此时如立着毛的猫一样,稍微一点刺激就跳起来:“丛惟,你别忘了,我知道你的秘密。别人不能取代你,我可以!只要我今天除掉你,以凤凰城主的身份回到凤凰城,进入你的螺旋城堡,就能得到你主宰世界的力量,到那个时候,我就是真正的凤凰城主了,就能主宰这个世界了。” 丛惟无视他激动的演说,走到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头,一脸无聊的样子,说道:“不错,比别人强一点,总算知道除了杀了我,还要想办法进入螺旋城堡,才能取代我。只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你要如何进入守卫森严的凤凰城呢?就算你能得到朱凰的相助,只怕也攻不破凤凰城的城墙吧?” 这句漫不经心的话仿佛严寒的风一般,拂过怅灯的面孔,就像是在转瞬间,给他的头上脸上身上笼上了一层灰白色的霜。刚才还嚣张飞扬的黑色袍服也似乎褪成了灰色。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丛惟,半晌,才回过神来:“朱凰?你,你怎么知道的?” 丛惟轻蔑地看着他笑。 然而怅灯究竟不是等闲之辈,短暂的惊慌失措后,立即恢复镇定。他似乎听见了什么,转身大步走到台边向远处眺望,脸上现出喜色,他回过头,对丛惟说:“现在,你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丛惟也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站起来看过去。高台上面视野开阔,越过烟罗城的城郭,远处西南、正南、东南三个方向,密密麻麻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如同潮水一样向这边涌来,上万个人奔跑起来的脚步声,海涛一样此起彼伏的呼号声,如同惊雷,动地而来。 (4) “南方三城的大军到了。”说出这话的是怅灯,他得意洋洋地看着丛惟冷峻的神情,好像怕他不明白,解释道:“取得他们的认可,我就能够攻破凤凰城了吧?” 丛惟点点头:“不错,南方三城的大军,如果有朱凰的指挥,的确可以攻破凤凰城。”他负手而立,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军,面无表情:“只是,三城首领本就忠于凤凰城,你却如何让他们臣服于你?” 怅灯斜睨着他,嘿嘿地笑着:“丛惟,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们自然忠于凤凰城主,如果我证明了我是凤凰城主,他们当然听命于我。” 丛惟回到椅子前复又坐下,若无旁人。虽然他此刻孤身一人身处险境,却丝毫没有失却一贯的从容威严,丝毫不见做作,就连怅灯似乎也不由自主认可他的随性,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一坐,变相的自己就必须侍立在他身边,究竟谁是主宰,别人看来,简直是一目了然。 丛惟微微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指望朱凰啊。你又怎么确保她会跟你联手呢?” 怅灯脸色微变,竟有些忸怩之色,丛惟看了大奇。怅灯只是说:“你居然能想到事情与朱凰有关,大概是师项的推测吧?” 丛惟瞧着他,目光渐渐冰冷:“为什么要把她卷进来?就算她回来,也不一定帮你,为什么还要冒这样的险?” “我自然有办法让她听话。” 冰蓝色的眼睛变得深沉,丛惟的神情异常严肃:“怅灯,当年我本可以取你性命,却放过了你。你这条命是寄放在我这里的,如果今天朱凰受到什么伤害,我绝对不饶你。” 从南方来的大军逐渐接近,千军万马,震动大地,连高台上的两个人都能感觉到脚下在颤动。 怅灯脸色微变,突然仰声大笑,“丛惟,你这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我还在奇怪你怎么有耐心跟我周旋,原来还是担心朱凰啊。我告诉你,她还没有来呢。” 丛惟脸上勃然变色。他知道怅灯必然会想办法把新颜卷进这个世界,只是以为新颜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所以一直与之周旋,不敢轻易对他动手,只能想办法套出她的下落。为此不惜登上高台,造成两个凤凰城主同时出现的局面。如果怅灯要达到目的,就必须让朱凰出现,他等的就是一旦新颜露面,就想办法带她走。只是丛惟却没有料到怅灯如此大胆,布下一切局面,却还没有将新颜从那个世界带来。早知如此的话,丛惟定然一上来就制服灯,甚至直接除去他,彻底斩断新颜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然而之前他就说错了话,因为担心怅灯会对新颜施展什么手段,忍不住出言警告,却意外地被怅灯察觉他所顾忌的事情。丛惟心思缜密,知道此时怅灯才说朱凰并不在他手中,想来自然是有恃无恐,更加不敢轻易动手。 怅灯看着他面色转了几转,也猜到了他的心思,益发得意,说道:“朱凰就快到了,你就算是现在动手,也来不及了。” 丛惟左右环顾。 “你不用看了,我既然敢如此安排,自然有我的道理。”怅灯话中透着玄机:“你以为我这五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吗?” 丛惟是聪明人,立即就想明白了关窍,冷笑道:“我当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沟通两边原本必须经由特定地点才行,如今你的本事长了,可以随时随地在两个世界之间设立通道了,对吗?”他的眼睛变作深蓝色,盯着对方,声音放得非常低:“我留你一命,是因为你有沟通两边的能力。但如果你滥用这样的能力,就算你今天能得逞,我也绝不饶你。” 怅灯听着,竟不由自主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他曾经在丛惟身边待过,那时丛惟尚年轻,远不是如今这样温和仁厚,那时那个年轻的主宰杀伐果断,手段厉害,每当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时,定然会有一场血腥厮杀发生。怅灯在他身边,虽属谋士,但也见过他动手时的厉害。上一次他听见丛惟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后果就是他五年来生不如死的生活。所以听见这样的语调,不由他不心惊,生生倒退两步,不由自主伸出双手,看了看自己灰色的皮肤,又摸了摸自己灰色的头发,半天说不出话来。 怅灯被丛惟放逐日久,除了胆寒之外,还不至于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如果陟游或者青鸢在的话,听见他这样的语气,一定会惊得忘记反应。因为自从处置怅灯后,他就再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包括银凤和朱凰,展现过他狠辣果决的一面。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24 章 南方三城大军逐渐在高台下聚齐,丛惟望过去,总数约有五万人马,知道三城首领并未倾出全部兵马。然而从高台上远远望下去,只见脚下万军列阵,旌旗招展,铠甲旗帜鲜明,刚才还如流水般涌动的大军顷刻间便凝住了队形,纵横之间,整齐划一,如同一人。如此训练有素,分明是三城中最精锐的部队了。 他只觉得肩头微沉,忍不住抬起头,把目光调向远方凤凰城的方向。看来不让赫蓝他们来是对的,自己一人,无论会有什么后果,脱身都容易。但如果那千来个护卫来了,如果有什么不妥,只怕立刻就会被这五万精兵撕成碎片。 南方三城,音闾州来自西南,首领南岩,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的中年汉子,他本是凤凰城护卫军的一个头目,因为南征罗河立过功,领音闾州。刹继堡的首领洛希是个面容清俊、性情温和的年轻人。他本是银凤陟游的手下,因为立有战功,成为一方首领。雨织城位于烟罗城东南,本就是朱凰蔻茛的领地,前任城主死后,照惯例由朱凰亲自指定接替者。现任城主,是一个叫做绯隋的女子,她曾经是朱凰身边护卫,两年前朱凰离开前不久,受领雨织城。 (5) 这三个人,都曾经跟随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三个人身边,出生入死,威名赫赫,可以说是凤凰城的心腹。安置他们掌握南方三城,是银凤朱凰,还有师项当年亲自部署的,为的就是就近卫戍凤凰城。 三城首领都到了。丛惟默默估计眼前形势。如果这五万人马杀向凤凰城,即使不能成功攻陷,只怕也难免血流成河,死伤惨重。而这些人,本应该是凤凰城的卫戍,这一来,不就是自相残杀,白让怅灯渔利? 丛惟的目光从三面绣有各自标志的旗帜上扫过,心头却无论如何轻松不起来。当时凤凰城的卫队也是朱凰一手掌控的,也就是说,这三个人里面,南岩和绯隋都算得上是朱凰的人,如果新颜以朱凰的身份与怅灯联手的话,那么这两个人很有可能会投向那边。 丛惟不易察觉地透了口气,目光瞟向怅灯,心中揣摩,新颜此刻究竟在哪里? 他还有另外一层担心,即便三城首领都忠于自己,他们手下兵士却多数没有见过凤凰城主,如果怅灯真的得到朱凰的支持,那么兵心所向,也不是几个城主所能左右的。怅灯说的没错,自己这个凤凰城主的确是孤家寡人了。 如此分析下来,所有的关键,就都集中在新颜身上了。朱凰取向,将直接影响今日的局势。丛惟的目光投入灰蓝色天空深处,在心底深处质问着自己,如果朱凰真的选择背叛,该如何是好。丛惟,你真的准备好了与她为敌吗? “新颜,新颜,”他闭上眼,在心中默默呼唤,“我究竟能不能信任你?” 怅灯走到台阶边,向下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丛惟冷冷看着他,隐隐的不安从心底某个角落冒出来。无可名状的奇怪心情,这是他多年来经历无数风浪后所特有的敏锐,似乎有什么事情,在他的计算之外,那种会影响生死大局的关键。 三城首领接到凤凰令急传,率兵赶往烟罗城,却想不到在城外看见这样的局面,高大的土台上,凤凰旗高高飘扬,旗帜下面立着两个黑衣的身影。他们三个人都是经惯场面的人,立即就看出了端倪,一时间难以决定如何行动,索性命令全队停止行军,静观其变。 南岩与另外两人都是旧识,他年纪最大,也不虚让,派人请来洛希和绯隋商议对策。“怎么看上去竟然有两个凤凰城主?” 洛希年纪最轻,却是三个人中读书最多的,在陟游手下的时候就以智计著称,很得银凤信赖。他想了想,说道:“前段日子银凤大人来巡查的时候不是说过吗?怅灯出任烟罗城首领,就是那个怅灯……” 南岩点点头:“肯定是他在捣鬼。隔得太远,看不真切上面具体的情形啊。” 绯隋一身男装,满头棕色长发用一条粉色丝帕扎在脑后,脸上线条俊朗,目光明亮,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的人物:“看来银凤大人和青鸢都不在,这就有些奇怪了,怎么会连青鸢都不在?我看这里面有诈……” 洛希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有备无患的好。看服饰,高台下面守着的都是烟罗城的人,如果那高台上面的两个人,真的是凤凰城主和怅灯的话,至少我们应该先把下面关键位置掌握住。” 南岩性情急躁,早就有这个意思,立即站起身来:“我去!” 绯隋一把拉住他笑道:“这里面你最大,还要靠你主持大局呢。何况不过区区几百人,哪里用你亲自出马,我派手下人去就好了。” 洛希看了她一眼,也说:“绯隋说的有道理,却也不好意思单让你们的人辛劳,这样吧,三城各出五百人,一起去吧。” 南岩跺跺脚,不以为意:“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军功,还怕人抢吗?这都要互相牵制?”然而绯隋抿着嘴想了想,便点头同意,南岩也无法再反对,只得依言而行。 洛希知道他心中不快,心下苦笑,却也无可奈何。从军帐中出来,抬头看着高高耸立的土台,皱紧了眉心,想起银凤上次来巡查是私底下交待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心头不由更加沉重。 台阶上传来纷杂脚步声,丛惟望过去,看见一个人上到高台顶上来,心中一动,明白好戏就快开场了,竟有些久违了的兴奋感。 怅灯过去说了几句话,转过身走过来。他身后,是一个白衣老者。那老者中等身材,神态儒雅斯文,身上半旧的白衣整洁干净,跟在怅灯身后过来。高台上视野开阔,脚下就是千军万马,枪戟林立,白花花泛着一片寒光,气势肃穆威严。寻常人见到这样的情形,怕不要吓得浑身发软,那老者看见了,虽然脸色发白,却还能维持镇静,举止纹丝不乱,气度更加雍容,丛惟看见了,也不禁点头。 走到近前,丛惟与那老者一照面,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丛惟只觉得这虽是个陌生人,却似乎透着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那老者却立即就知道了丛惟的身份,立即恭恭敬敬拜下去:“白隼堡主叩见凤凰城主。” 丛惟先是一愣,突然之间完全明白了。怅灯所有的安排,到这一刻为止,完全融会贯通,一览无余地在他心中勾画出一个完整的蓝图。 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上次陟游去白隼堡送新颜离开后回来,曾经提到过她错将白隼堡主认作自己的父亲的事情。当时因为朱凰的出现带来的震撼没有平复,丛惟虽然听说了,却也没有在意,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了怅灯之所以有恃无恐的原因。 (6) 如果白隼堡主有着和新颜父亲一模一样的相貌,那么他的性命受到威胁,新颜不会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吧?这就是怅灯的计谋,以白隼堡主来要挟新颜就范,作为朱凰投向他。 看清了对方的意图,然而丛惟此刻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只觉得心头苦涩落寞之外,一颗心更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怅灯,对方的眼睛却紧盯着高台下旌盖的一角。丛惟暗想,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那个秘密,朱凰被封印的记忆,只有亲人的血才能解开。这是凤凰城的不传之密,理当不会有外人知道的,但是…… 丛惟的目光暗了一下,当年是朱凰建议自己将怅灯安排在白隼堡的,而白隼堡主与她父亲的关系,也从未对自己提起过,两下里一想,这其中可疑之处就越发明显。丛惟在心中苦笑,问自己,这个样子,真的能赌赢吗?说怅灯不知道那个秘密,只怕没人会相信了。 “新颜,你究竟想干什么?”丛惟望着白隼堡主沟壑纵横的脸,忍不住这样问。 忽然一缕红光凭空出现,高台上几个人同时一震,怅灯兴奋地喊:“来了!”他看了丛惟一眼,忽而一笑:“你现在动手还来得及,不然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丛惟眼睛紧盯着越来越浓重的红光,听见他的话,心中一跳,现在动手,除掉怅灯,一切就可以顺利解决,很诱人啊。但是这样做却会连累新颜,即使不确定她的心思,却也没办法伤害她分毫。丛惟对这样的处境,竟然生出一种无奈的洒脱。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新颜睁开眼,眼前一片闪着光的蔚蓝,丝绒一样悬在天际,阵阵波涛的声音有节奏地起伏,白沙镶成的蕾丝勾勒出那片蓝色的边界。 又看到了,她想,心中说不清楚是激动还是感慨。那是久别之后重逢的感觉,意料之中,却意外地感动。从小寻觅的美景,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到,在两个世界中间交界的地方,大概,对于她来说,这就是梦的起点。 新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知道踏出一步,蔚蓝碎裂的时候,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可是,被红色光芒包围前,瞥见弟弟猛冲过来的身影,却不能不担心,万一他受伤怎么办?这样的担忧令她犹豫,如果现在能回头,她还会不会选择继续? 她望着蓝色幕布一样的海,那后面仿佛有什么不可割舍的东西一直在等她,而身后是弟弟飞向危险的身影。从来没有这样矛盾过,该如何选择?蓝色海面上的阳光像是丝绒上镶嵌的钻石,光芒耀眼。新颜不由自主地避开,合上眼,不期然一张有着冰蓝色眸子的苍白面孔从脑海中闪过,仿佛坚硬冰冷的钻石在玻璃上划出一道痕迹,她的心脏猛然收缩,一股强烈的情绪泛上来。 她明确地感觉到他,他就在附近,只要踏出一步,就能与他面对面。对方是什么人,她不知道。却发现想要见他的念头具有无穷的诱惑力,如果可能,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向前一步,打碎幕布,就可以见到他,就可以和他面对面。她仿佛已经这样期待了一万年。 可是…… 想要动作之前,忽然一个警觉的声音从心底深处冒出来,不能见他,太危险! 新颜犹豫了。什么危险,怎样危险,她不知道,只是那个警告的声音如此急切衰弱,仿佛经过费力的挣扎才勉强得以冒头,要在错误发生之前阻止她。然而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好奇,到底有什么样的危险?是来自那双冰蓝眼眸的主人吗?那双似乎包含着无限痛苦矛盾的冰蓝眼眸? 烟罗城外的高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浓重不祥的红光上,如波浪般起伏闪烁的光芒,不停地颤动着,却半天不见更进一步的进展。 怅灯嘴角得意的笑容渐渐褪去,看上去有些紧张。 丛惟敏锐地感觉到什么,眉间突地一跳,眼中寒光闪过。她在犹豫!她就在很近的地方,他能感觉到那种存在感,却也清楚地感知到她的犹豫。 “还来得及。”丛惟闭上眼,全神贯注。 新颜举起手,向前伸去,眼前的空气似乎起了些微波动,只要再进一步,就会突破界限。忽然一个强烈的感觉从指尖传上来,电流一样流进她的心,让她清楚地读到里面的含义:“后退,离开这里。” 新颜猛地睁开眼,那样的字句里蕴含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么熟悉,让她想起凤凰城墙上那个黑袍的身影,也是用这种温和的坚定将她推开的。他究竟是谁?她心中升起这样的疑问,却不用任何回答,自然而然,就将那个身影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联系在了一起。大概是因为这两者所传达的相同的态度吧,虽然不舍,却坚定地要让她离开。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25 章 她缩回手。 红色的光突然呆滞起来,也不像刚才那样流转,颜色似乎开始消退。怅灯立即察觉,他怀疑地看了看丛惟,对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冰蓝的眸子平静无波。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跳起来,一挥手撩起一道疾风向丛惟卷去,一手抓向白隼堡主,整个身体则向红光扑去。站在一边的白隼堡主猝不及防被一股强大的拉力一拽,脚步踉跄了一下,也随之朝红光方向倒去。 丛惟不等疾风扑到面前,身影闪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的手已经触到了怅灯的后心。怅灯却不回身,手臂向后一抡,白隼堡主的身体被挡在了两人之间。眼看丛惟的手指就要抓上白隼堡主的肩头,周围一片惊呼,只知道这老者就要伤在他的手下,眼见性命危在旦夕。 丛惟一咬牙,生生煞住去势,手掌转向,扫向一边。白隼堡主本已闭上眼等死,恍惚间只觉得一阵灼烫的风从耳边刮过,身体却没有等来伤害。他睁开眼,恰巧对上丛惟的面孔,极近的距离让他从对方冰蓝的眼睛中看见一丝绝望。 这几下迅如闪电,丛惟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白隼堡主,却失去了最好的时机。怅灯的手趁着这个机会,已经毫不迟疑地插进了红光之中。 那警告之外的某种情绪让新颜不由谨慎,危险中的弟弟,心底深处的声音,还有蓝色眼眸的人传达的感知,她决定听从所有敏锐的感觉,离开这里。 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动,突然周围的气流急剧颤抖起来,眼前蔚蓝色丝绒般的海大幅度地扭曲,然后,猛地一瞬间,迸裂开来,碎成千万块泡沫碎片,漫天飞舞,狂风席卷,在她的周围形成强烈气旋。 丛惟颓然站定,太迟了。 高台上下,上万的人被突然迸射出的刺目光芒吸引,红色的光海瞬间席卷天地之间,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片赤红,虽然只是瞬间,却也惊心动魄。 纷杂的泡沫被淹没在红光中。新颜不由自主用手遮住眼睛。耳边乱成一团,上万人的惊呼,狂风的呼啸,还有远处群鸟的哀鸣同时响起,交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浪潮,一波波袭向她的耳膜。 在所有的嘈杂中,新颜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她猛地一震,很轻微的声音,根本不容人察觉,她却听见了。她放下遮挡眼睛的手,循声望去。 横风卷起的沙尘遮蔽目光,周围影影绰绰似乎有好几个人,她却一眼在漫天风尘中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身穿宽大的黑色袍服,衣袖在风中如疯狂的蝴蝶般狂乱地舞着,他的身体却沉稳如山,修长的身形在一片凌乱朦胧的乱象中显得那么沉静,并且孤独。 她见过他。新颜几乎立刻就可以肯定,那个高大城墙上被银盔武士们簇拥的身影,他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他们的目光穿越沙尘相遇。新颜从他无波的眼眸中读到了一种带着痛楚的快乐。 新颜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那样的目光,那么熟悉,仿佛每天都会出现,就在她每天转身背对镜子的时候,似乎就有这样的目光从背后注视她。很熟悉的感觉,她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搜寻着什么。 怅灯向前走了一步,却被丛惟冷冽的一瞥冻住,有一瞬间的气馁,手脚竟然不听使唤。 丛惟走过去,仔细打量她。她神情迷茫,似乎还没有弄明白自身的处境,齐肩的卷发微微有些凌乱,系在颈间的围巾在身前飘着。原本矛盾焦虑的心情,在看清楚她面孔的那一瞬间,突然平复下去。情不自禁地,他伸出手,拈起她耳边的一绺卷发,拉直,松开手,那绺头发又弹回去。微笑从唇角泛开。 新颜茫然注视着对方的有些失礼的举动,却丝毫不觉得被冒犯,看着他的微笑渐渐流入冰蓝色眼湖,一种心安的感觉笼罩了她整个人。 丛惟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的头发……不一样了。” “嗯……”新颜的意识被他引导着,自己也不明白在说些什么:“烫过了。” 对方似乎没有明白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淡去。 眼角一个人影的移动吸引了她的注意,新颜瞥见另外一个穿着同样黑袍的人朝自己过来,厌恶立即弥漫上来,她认得这个人,那团灰色的冰雪,即使穿上黑衣,也还是一团肮脏。 她记得这个人的名字是怅灯。与此同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回到眼前这个让她迷惑不止的人身上,有些疑惑,又有些了然,望着那双冰蓝的眼睛,她说:“我以前好像……不,我以前肯定见过你,你的名字叫……丛惟。” 她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听在周围几个人的耳中,却都是心头一震。怅灯蓦地停住脚步,脸上闪过狂喜:“你想起来了?” 丛惟没有动,深深地凝视着她。 新颜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几个人的神色,迷茫地低下头自言自语:“可是,丛惟又是什么人呢?”一片空白的记忆中,这个名字是唯一的存在。 怅灯大声说:“他就是放逐了你的人,现在,我把你找回来,你我联手,向他讨回公道。” 新颜与丛惟两人同时一怔,抬起头彼此对视,两人脸上都是迷惑不解的表情。 “放逐?”丛惟不由闪神,想起不久前与师项谈话时,他也以为朱凰是被放逐。当时没有在意,此刻想来,却察觉这其中似乎有些什么联系。 新颜心中又是不同的感想。与他的距离那么近,冰蓝的眼眸如一锥蓝色水晶,闪烁着冷冽的光,在她空白的记忆中划过,留下些许痕迹。那种奇怪的警觉再次冒出来,她本能地感到危险。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一丝疑虑闪过,没有逃过丛惟凝视她的眼睛。 两人间的距离拉开,怅灯见了大喜,知道时机到了,拉过白隼堡主,推到新颜眼前:“朱凰,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新颜瞳孔突然放大,失声唤道:“爸!”话一出口,就知道认错了人,然而那张与父亲一模一样的脸,因为手臂被扼而疼痛扭曲,令她无论如何无法视而不见。她向怅灯怒目而视:“你这是干什么?放开他!” “会的,会的,别着急。”怅灯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将白隼堡主挡在身前,朝她逼近两步,“他有话要跟你说。” 丛惟警惕地盯着怅灯,提防着他会对新颜或者白隼堡主不利。 “有话对我说?”新颜转向老者,非亲非故,虽然曾有过一面之缘,这样的情形下会有什么话说? 怅灯在拽着白隼堡主手臂的手上加力,老者斯文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痛楚,他深吸一口气,对新颜点点头:“朱凰大人,你能平安回来,是我等的福分,老夫等这一刻,已有多时了。” 新颜偏头看着他,脑中飞快地转着。他到底想说什么?上次见面为什么没有这样的话? 白隼堡主顿了一下,避开她探寻的目光,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遵从朱凰大人以前的吩咐,再见到您的时候,要向您说一句话:凤凰在哭泣。” 他这句话说出来,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丛惟原本苍白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浑身血液似乎失却温度,刹那间只觉手脚冰凉,不由自主踉跄了一步,勉强稳住身子,失神的双目看着新颜,脸上流露出失望伤痛的神色。“果然,你到底还是无法释怀,”他低声喃喃,嘴角微笑变得无比苦涩,“封存所有的记忆,只留下通向怨恨的门,想不到你恨我那么深,竟然用这样的方法……” “凤凰在哭泣?”普普通通五个字,从白隼堡主口中说出,仿佛一缕看不见的青烟,飘飘摇摇钻进新颜的耳中,渗入血管,与血液融合,产生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沿着血管周身游走,所到之处剥蚀外壁伪装,渐渐显露峥嵘诡异。 怅灯看着新颜紧紧蹙起的眉头和逐渐凌厉冰冷的目光,满意地微笑,松开对白隼堡主的遏制,走到她身边,轻声笑道:“如何,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新颜觉得难受极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她的心中,某种强烈的欲望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深处钻出来,阴寒,诡异。她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流,将那种阴毒的情绪带到全身,她感觉到浑身的皮肤似乎都处在野心的悬崖上,极端地渴望扩张。怅灯的声音传进耳中,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那响声似乎也在嗜血地叫嚣着。 “走开!”她对怅灯怒目而视,没有察觉自己凌厉的目光扫过的地方,荡起一阵令人胆寒的不安。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对抗心中越来越强烈的杀意。凤凰在哭泣,这五个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听起来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想起来了。新颜觉得上不来气,不安地扯动颈间的围巾,努力在一片奔涌的意识怒海中保持清明。她记得了,曾经见过一幅画,《凤凰的哭泣》。画面是什么样的?似乎是一个浑身浴血的大汉,手中挟持一个颜面哭泣的红衣女子,天上一只凤凰,被大汉手中的弯刀斩断了一支翅膀。那凤凰痛苦挣扎,它在哭泣! 新颜浑身震动,体内嗜杀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扯动围巾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怅灯兴奋地睁大眼,看了看怔然站在原处的丛惟,冷笑连连。他大声说:“丛惟,你看见了吧,这就是等着你的下场!即使你剥夺她的记忆,放逐朱凰,也不能阻止她离开前留下打开记忆的钥匙。这钥匙就是白隼堡主亲口说出的那五个字。”他看了一眼面带痛苦瘫坐在地上的白隼堡主,嘿嘿笑道:“丛惟,你刚才如果不收手,杀了这老东西的话,就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了。妇人之仁!”他仰天大笑:“丛惟,你还有最后的机会,现在杀了朱凰,否则你输定了。” 丛惟惨然一笑,一言不发,眼睛仍然盯在捂着耳朵不安挣扎的新颜身上,目光中除了悲伤外,只有浓浓的怜惜和歉然。 新颜努力想要看清那个红衣女子的模样。她仍然挣扎着,心中那个渴望杀戮的冲动虽然席卷了她整个身心,却令她的头脑异常清明,这不是她想要做的。凤凰的哭泣,那样的景象令她难受,可是却不是她想要杀戮的原因,那只是一种催化剂,点燃她体内原本就深藏的火种。她却不愿就此放弃,丛惟失落的神情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新颜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让伤痛笼罩那双美丽冰蓝眼睛的举动来。 这是一场她与自己的战斗,只要还有一丝余地没有被那股嗜血的欲望所占领,她都要努力阻止自己。想清楚了这一点,她突然明白之前不断出现的那个微弱的危险警告是指什么了。危险不是来自别人,而是她自身。见到丛惟,会给他带来危险。 丛惟也看出了她的挣扎,短暂的诧异后,立即明白了内情。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本已经开始结冰的心情渐渐转暖,她,并非全然无情的。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26 章 高台上的人僵持太久,台下一股不安的骚动席卷五万大军。下面虽然看不真切,却也大致明白发生着什么事情。 南岩是个性急的人,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忍不住把绯隋拉到帐外,避开洛希,问道:“眼下这个情形,我们究竟该怎么做?” 这精明的女子挑着眉想了想道:“谁是凤凰城主,是朱凰说了算。还是看她的动作吧。” 南岩尚有疑虑,问道:“如果朱凰选了另外那个,难道那人真的能主宰凤凰城?” 绯隋嗤的一声笑道:“那人算老几,就算反了如今的凤凰城主,轮也该轮到朱凰嘛。” 南岩听了心中猛然一跳,这话外的意思,竟像是说,真正能取代凤凰城主的,只有朱凰。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今天这个局面,很难说是偶然的。一个从来不敢想的念头突然冒出来,他浑身一个激灵。 偶一回头,却发现洛希不知何时也从军帐中出来,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面色凝重仰望高台。南岩一惊,立即明白刚才的话已经全部让他听去。 新颜全身紧绷,勉强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她此刻的情形,就仿佛一张拉满了的弓,即使一点轻微的刺激,都会彻底失控爆发。丛惟知道她如果在现在这个关头受到骚扰,那全身游走的饱涨戾气不得消解,很有可能会反噬她自己。 怅灯却不用理会那么多,眼见她脸上渐渐充斥血色,知道火候已足,突然尖锐一笑,道:“朱凰大人,你还等什么?” 凤凰哭泣的画面突然消失。新颜感觉到身体里掀起一阵狂乱风暴,席卷她的四肢,最后一丝理智淹没在血红的欲望中,她突然扯下一直握着的围巾,真力灌入,那围巾一下子在空中伸得笔直,长剑一样隔空向丛惟刺去。 洛希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上的动作,即使下面的人来汇报说三城大军已经占领了几个重要位置,也只是点点头,一言不发瞥了瞥另外两个人,任由他们去处置。 情况从来没有如此复杂过,身边的友军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成为敌人;而他们本身,却都不确定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完全忠于朱凰的绯隋,与南岩似乎也并非一心,而自己的人马与另外两方是否会起冲突则完全取决于高台上的情势发展。 那个从红光中出现的女子,看起来自己都相当茫然,却要成为决定这个世界未来的关键人物,这样的事情如果银凤知道了,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洛希紧张地握紧双拳,手心湿热,全都是汗。 绯隋也全神贯注地关注高台上的动静,在新颜手中围巾刺出的同时整个人跳起来大声发布命令:“全军待命,准备攻上高台!” 与此同时洛希毫不迟疑发出相反命令:“全都不许动,守住要口,任何人不得上去!” 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让刚刚夺取了上下高台要口的先遣队相顾失措了片刻,随即各自分辨出命令的出处,雨织城与刹继堡的士兵立即分别执行命令,短暂混乱后各自壁垒鲜明地兵戈相见,在出入口要冲相持不下。而南岩的命令却迟迟没有下来,音闾州来的蓝铠士兵茫然看着另外两方对立,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绯隋虽是女子,却是三个人中最果敢利索的一个,命令一下便毫不迟疑,挥动手中绯色双刀一边攻向洛希,一边大声对南岩道:“先解决了这个,再去相助朱凰!” “等等!”洛希自己本身并不善格杀,被绯隋快如闪电的几下进攻逼得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胳膊上就中了一刀,登时整条手就失去知觉。“绯隋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会对朱凰不利!” 绯隋双刀划出几道弧线,光芒闪动间,架上了洛希的脖子,“你什么意思?” 冷汗从洛希额角滴落,他的声音却仍然冷静:“你怎么知道那个女子就是朱凰?万一不是呢?这么远,你也看不清楚。” “我……”绯隋张口结舌,却回答不出。她跟随朱凰多年,彼此早已经非常熟悉,哪里需要如何辨别,只是远远一个影子,就能了然于心:“我当然知道,那就是朱凰大人!” 洛希眼睛盯着交叉在自己脖子上的双刀,紧张地一笑:“你自然能分辨,却如何向将士们说明?莫非你麾下人人都与朱凰心意相通?” 绯隋心中一动,垂下眼睛。 洛希继续游说:“朱凰选择哪一方,哪一方就是天下的主宰。这样的情势人人明白,只除了一个人……” “谁?” 洛希盯着她的眼睛,“朱凰本人。” 绯隋一怔,手中双刀缓缓垂下。 洛希大大舒了口气,继续道:“你一直跟在朱凰身边,自然知道无论如何她绝对不会与凤凰城主为敌,如果她此刻的选择是错的,而你却助她一错到底,到时候事情都明白了之后,你想她会如何看你?” 绯隋不以为意,“你又怎么知道她选择的是错的?” 洛希叹了口气:“枉你还是朱凰的下属,你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跟人动过手?” 两人同时望向高台之上。新颜手中乳白色的围巾如同长剑,所到之处刺破空气,卷起气流呼啸,时而刚直,时而柔顿,伸缩自如随心,由远处望去,便如同一条银蛇凌空飞舞,只见白光闪动,气势凌人。 看了一会儿,绯隋无奈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朱凰虽然凌厉,却从来不曾这样只攻不守不留退路过,这的确不是她的打法。这简直是拼命。” 洛希微微扯动嘴角,低声道:“我却知道对方的确是凤凰城主。” 沉默半晌,绯隋不甘不愿地点点头:“这样的攻势下,还能一味退让,不肯还手,除了他,还有谁?”说完才似乎发觉失言,她明亮的眸子横扫过洛希俊秀的脸,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即便是他,一旦朱凰下令,我也绝不客气。” “只是……他在等什么?”洛希心中也有疑惑。周围扫了一眼,忽然注意到少了一个人,沉声问道:“南岩哪去了?” 绯隋脸色大变:“他性子急,莫非……”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已经看见一队士兵在南岩的带领下,顺着角落的台阶逼上高台。 新颜心中正焦躁难止。无论她手中围巾如何挥劈卷刺,在一片横卷的凌乱气流中,始终无法触到对方的身体。她一剑刺出,丛惟的身影就仿佛一只黑色的大鸟凌空跃起,向后退开,一旦她的攻势去尽了,那黑色的大鸟便稳稳落下,仍旧平静站在烟尘中,安静等她下一波攻击。 无论自己如何不顾一切地攻击,都能被对方毫不费力地化解,却又不肯反击,似乎对她的攻势不屑一顾。越是如此,新颜就越是恼怒。仿佛对方不动声色之下将自己戏弄于股掌之间,如同戏弄老鼠的猫。她却不知道,自己凌厉的攻势下,丛惟要在不伤她的同时全身而退,已经有些左支右绌,却仍是固执地不肯对她出手。 嗜杀的欲望在体内横冲直撞,她狂躁不止,发了疯一样一阵狂攻,手中围巾挥舞成一个圈,带动整个身子向丛惟扑去,眼见梢头便要扫中对方面孔,猛然加力,围巾仿佛毒蛇一样昂起头,无比锐利地扎过去。丛惟已经退到了高台边上,如果他飞身而起的话,不难躲过这一击,只是这样一来,飞速向他扑来的新颜却会因为来势太猛跌下去。两人相斗,起落瞬息迅疾,哪里容得这样的迟疑,白色围巾转瞬已经毒蛇一样到了眼前。丛惟来不及细想,一把抓住毒蛇的七寸,向一旁甩开。 那围巾上灌满了真力,坚硬如铁,丛惟的手掌刚一触及,浑身不由一震,极其刚烈霸道的真力电流一样源源不绝地传过来,顺着他的手臂涌进胸口。丛惟只觉心头一滞,一阵锐痛在胸膛上迸开,这才想起来不久前刚刚受过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此刻被她真力震及,只怕又裂开了。 新颜手中围巾被丛惟甩向一旁,她的身体也顺势斜飞出去,落在丛惟不远的地方。对方终于出手,她兴奋不已,两眼闪着奇异光芒,不等双方喘息,立即转身飞扑过去。 丛惟迅速向中心移动,将她从高台边缘危险地带引开。身体起落间,胸前的伤口疼痛更甚,虽然咬牙忍住,成串的血珠却不受控制地沁出来。 血腥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血液瞬间沸腾,新颜猛地跳起来,如同追逐血腥的鲨鱼,不顾一切向那气味飞扑过去。手中围巾也闪着刀刃的光芒,横扫周围一切。 丛惟知道是自己的伤口刺激了她。此时的新颜完全为心中嗜杀的冲动控制,没有了判断能力。他已没有余裕去伤怀感慨,只能全力应付对方泼风横雨般的攻击,在防止她伤到自己的同时还要全身而退,一向冷静面对敌人的凤凰城主,这时也有些乱了阵脚。 白色围巾再次扑空,新颜转动手腕回抽,忽然从角落里冒出几个人影。她此刻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围巾转向扫了过去。 台下的洛希和绯隋同时失声叫道:“不好!”他们看得清楚,正是南岩带着人登上了高台,却不巧一露头就被扫进了白色围巾的范围内。 丛惟身体尚在半空,也看见了这情形,沉声喝道:“不要伤人!”挥动双臂,宽大的袍袖如同翅膀一样扇动,他调头向下扑去,想要阻止新颜。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白色围巾仿佛一条光斧劈过,有三个人顿时被拦腰劈开。鲜血溅了新颜一身,她乳白色的大衣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丛惟落在她面前,望着她浴血的身影发呆。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27 章 高台上,以新颜为中心,突然起了一阵旋风,血腥的味道四处弥散,四下飞溅的血沫将整个上空染成了红色,形成一团猩红不祥的云。丛惟绝望地闭上眼,到底没能阻止这一切发生。骚动在台下几万士兵中卷过,低声的嘈杂变成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朱凰,那就是朱凰!” 天空中,那团红云急速流转,渐渐形成一只红色凤凰的形状,高振着双翼,向新颜压下去。 怅灯兴奋地大步向前走了几步,喃喃道:“终于来了,终于来了。”他没有注意到,委顿一旁的白隼堡主惊诧地站起来,面色奇特。 红色凤凰形状的云将新颜整个笼罩,纷飞的血点落在她身上。迷乱中杀戮的冲动在耳膜中咆哮,新颜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看着面前的丛惟,双眼放出妖异的光芒,一挥手,疾风向他指去。 疾风挟带凌厉杀气袭面而来。丛惟猛然睁眼,了悟了什么,一瞬间现出又惊又怒的神色,望着新颜充血的眼睛,心疼怜惜悔恨种种情绪一起涌上来,对她的攻击竟似视而不见,却乍然飞身凌空而起。 新颜一击不中,去势未竭,向前冲出两步,才稳住身形。回头,丛惟正双臂大敞,如巨鸟一般从空中兜头向怅灯压去。 “你竟然给她施了离乱咒?”沉声呼喝中,一股无比强大的压力由丛惟周身爆发出来,顿时强风席卷而过,连远在高台之下的几万士兵也觉得呼吸一滞,好半天上不来气。怅灯哪里抵挡得了如此巨大的压迫,踉跄后退两步,失神跌坐在地上。 以前在那些夜魅身上就看见过这离乱咒的厉害,被施咒者发作起来丧失神志,六亲不认,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一定要将对方斩除。而他们自身却不知疲倦,不觉疼痛,直战到最后一刻,神志和身体同时崩溃而亡。若是别的人,丛惟大概一开始就能察觉。只是他从一开始就认定新颜对他心中怀怨,又有白隼堡主所传达的那句话在,虽然新颜凶狠残暴得过分,他也只是以为那是因为对方有怨气的缘故,除了以为退让之外,心中愧疚难过更甚以往,因此直到这个时候,看到新颜狂性大发,才猛然察觉了自己的疏忽。 一旦明白了,便一刻也不耽误,他宽大的袍袖向怅灯卷过去,声音因为愤怒而失去了一贯的平稳,“我只想你是想要利用她的身份,谁知道你居然如此狠毒,要连她性命一并害了。”他冷冽眼中闪过寒光,右手高高举起:“本来我已发誓绝不再伤人性命,所以纵容你到如今。这是你自找的!” 怅灯毕竟不简单,眼见性命危在旦夕,瞬间慌乱后竟然冷静下来,对方周身强大的迫力将他死死压在角落里无法动弹,五脏六腑都似乎被挤压成了一团,他费力地呼吸着,却不要命地大笑:“丛惟,丛惟,你竟然真的不明白啊,她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世人都以为是你放逐了她?” 丛惟一愣,手在半空顿住,“你说!” 怅灯冷笑,“来不及了……” 他这句话未说完,丛惟已经感觉到身后空气异样的波动。他狂怒之下全神对付怅灯,竟将整个后背暴露给新颜。就在两人几句话交换之间,新颜已经转过身来,抖动手中围巾刺向丛惟毫无防备的背部。 凌厉杀气划破衣物,丛惟背心一凉,知道此刻无论躲闪或是转身都已经来不及了,那一瞬间突然心境澄明,许多往事纷纷在脑中掠过。红色的酒液浇灌在金色的人偶身上,那双茶色的眸子中闪烁星光,他突然想,如果那时没有看见那双眼睛,以后的一切会不会都不同了?没想到欲望是那样可怕的东西,为什么这世上的人会如此执著呢? 皮肤传来浅浅的刺痛,他闭上眼,双手却毫无停顿地继续向怅灯压下去,还剩下一刻的性命,已足够铲除他了。只是记忆却不受控制地继续滑向他不敢碰触的以往。凤凰的哭泣!那只被斩下的翅膀拍落在尘埃中,火红的羽毛四下飞散,他在那双茶色的眼睛里看见了仇恨。仇恨,多么令人惊心动魄的感情,只是一个瞬间的闪现,就带给他漫长的悔恨和无尽的痛苦。 蔻茛,他唇角挂起苦笑,默默念着这个良久前的名字,她留下了,他却还是失去了她。 围巾的顶端触及他的皮肤,沉沉的疼痛唤起了体内深藏的怒火,他的手臂突然暴涨,无形锐气如箭一样激射而出。怅灯万万没有想到他在如此危急时刻居然不躲不闪,反而不顾一切攻击自己,顿时乱了阵脚,脚下一软,连滚带爬地向旁边躲去。却哪里躲得开,火焰一样的热力立即将他包围,他身上黑色袍服瞬间如同阳春冰峭般消融,连带着,似乎皮肤血脉骨骼也都开始融化。 他吃惊地看着自己右边的手臂光天化日之下一寸寸消失,整个身心被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对方甚至不用触及他一分一毫,竟然就能让他这样消失?双腿早已经找不到感觉,他瘫软在地上,如同一摊烂泥。原来如此,怅灯闭目苦笑,这就是身为主宰的强大能力吧?藏在那个螺旋城堡里的秘密,就与这惊世骇俗的力量有关吧。这一刻他突然怀疑,就算自己的计划成功,就算自己能够进入那个螺旋城堡,是不是也能拥有这样的能力呢?然而无论怎么设想,现在都太晚了吧。 结束也好,这条性命,五年前就该结束,灰色的人生,生不如死。 然而预期中致命的毁灭却没有到来,怅灯惊诧地察觉灼热的感觉迅速退却。他睁开眼,目光首先落在自己只剩下手肘的右臂和开始弯曲变形的右侧身体,有种不可置信的恍惚,为什么停止了?这才想起望向敌人。对方的情况,立即一目了然。 因为染血而变成深棕色的围巾如毒蛇一样缠上了丛惟的脖子,死死咬住他的肩膀,鲜红的血珠从肩胛处渗出来。丛惟虽然已将生死抛开,本能的反应却还在,手臂自然而然回抓围巾,气势一减,怅灯便逃出一命来。 这情形实际上变成了三个人之间的混战,丛惟本是因为新颜才动了杀机,却被失去理智的新颜缠住,反倒让元凶怅灯抓到了机会。他本就是那种最擅长把握机会寻找利益的人,刚才生死瞬间,眼见必死无疑,已经万念俱灰,不想转机突然出现,大喜之下怎么肯放弃。精神一振,也顾不上身体伤残,挣扎着跳起来,朝高台边缘飞快跑去。 丛惟却不肯让他逃脱,新颜的围巾被他一握瞬间裂成几段,零落飘散。新颜自己也未料到这攻无不克的利器居然这么轻易就没了,不由愣了一下,不知所措。丛惟眼见怅灯逃离,立即摆脱新颜纠缠追上去。 怅灯知道如果再落在他手中,再无生幸,当下不顾一切地纵身从高台上跳下去。 台下一片惊呼,追到台边的丛惟也被这情景惊呆。几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从高台上飘摇坠下的身影竟然在一瞬息光芒闪动间凭空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即使丛惟也有一刻的不知所措。 台下五万将士再次失声惊呼,新颜已经追到了丛惟的身后。她没了围巾,索性整个人飞扑过来,双手成爪,直捣丛惟后心。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了,丛惟飞速转身,却发现一个人影从眼角闪过,电光火石地插入两人之间。新颜如鹰爪一样锐利的五指钉入一个身体。 温热的血如瀑布一样飞溅出来,溅了她一头一脸。 丛惟呆住。 时间似乎刹住了车,一切都静止下来,连天上浮动的流云,也在这一刻凝固;风突然消失,满天尘埃失去了依傍,茫然无措地坠落。只有新颜身上的血不停地顺着脸的轮廓流下,染过她的全身。她眨了眨眼,隔着披血幕的眼,看清楚眼前的人。 “爸爸?” 低低一声不可置信的呼唤,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丛惟浑身一震,连忙上前一步,托住挡在自己身前摇摇欲坠的那个身体。 血液不停地流出来,滚烫着,顺着手腕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汪血潭。新颜看着自己埋在对方身体中的手,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无意识地一声声低低呼唤着:“爸……爸……” 白隼堡主白色的衣衫满溅血色,宛如一片绘上了梅花的天地,苍白中竟多出了些艳丽壮美。他看着眼前女子空洞的双眼,歉然一笑,似乎为自己不得不令对方失望而遗憾:“朱凰大人,对不起……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新颜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仍然震惊地盯着自己的手臂。埋在他体内之间,似乎能感觉到血脉的跳动,一下一下,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如同九月艳阳,逐渐溶去她心中残戾的杀气。世界好像突然澄明了许多,她狂沙怒火般失控的理智渐渐平复下来,就好像疾风骤雨后突降的平和,一直在耳膜中咆哮肆虐奔涌冲撞的血液也开始缓下来。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丛惟一手托着白隼堡主的身体,转到他身前,握住新颜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抽出来。 本就如潮涌出的血液没有了阻塞,突如发狂的巨龙,喷薄而出,漫天洒下一幕血雾。 白隼堡主的身体倚在丛惟的身上,失力滑落。生命随着鲜红温热的血,正逐渐远离。 离开了温热的环境,手上骤然一凉,新颜这才回过神来,死死盯着白隼堡主的脸,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父亲的脸,却已经清楚地知道对方并不是自己的父亲。她目不转睛,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白隼堡主望着自己腹部巨大的血窟,竟也不觉得恐惧,变得冰凉的手抓住丛惟的衣袖,大口喘着气,积攒了半天力量,才能出声:“城主……城主,朱凰她并非如你所想,她从未想要背叛你,她只是……不由自主……” “不由自主?”丛惟一手覆住他的伤口,掌心散出蓝色的幽光,试图阻止他生命的流失,一边向仍在冥思苦想的新颜望去。不由自主要怎么样?为什么不由自主?怎么样不由自主?一连串的疑问生出来,但他却明白此刻绝对不是追问的时候,于是温言安慰道:“别担心,朱凰,她,我信得过。” “不……”见对方没有明白自己所指,白隼堡主有些焦急地摇摇头,促声道:“朱凰大人委任我为白隼堡主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因为我的身份特殊,万一她有一天失控,我是唯一能够阻止她的人。城主,她是身不由己啊。” 丛惟心中一动,有些潜伏已久的疑虑浮上来。当年他全心信任着她,委任白隼堡主的事情便由她去处理,完全没有过问。而她当时回报说安排了一个稳妥的人,他也就放下心来。直到不久前,陟游告诉他新颜竟将白隼堡主认作父亲时,他才发现这安排后面似乎有着什么特别的隐情。 这样不安的感觉一开始并不太强烈,所以当白隼堡主出现在这里,并且说出作为钥匙的那句话时,丛惟才发觉以前的新颜竟然背着他留下了不少的后路,虽然知道是自己有愧于她,为着两人曾有的信任不再,却仍然觉得格外痛心。然而此刻白隼堡主的解释,却似乎在说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朱凰私下所做种种安排,好像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不希望她有任何的困难,却还是希望自己的猜测正确,这样的心情实在矛盾。丛惟忍不住向她求证:“新颜,新颜,你听见了吗?”话一出口,立即苦笑,嘲讽自己的急切,如今的新颜,又如何能回答他心中百般疑问。 然而这样低切的呼唤却唤醒了如痴如梦呆立一旁的新颜,她突然如梦初醒,浑身颤抖着,朝向他们走过去。狂风已经消逝,所经之地却不可能安然无恙,剧烈疯狂的追杀,即使是她比常人矫捷灵敏的身体也难以承受,只是轻微的挪动,就足以让她的身体崩溃,浑身力气突然失去,脚下一软,跌落在他们身边。 丛惟支撑着白隼堡主的身体,救持不及,眼睁睁看着她摔倒,急呼道:“小心!” 她闻声望过去,两人眼波相交,那双黑色的眼瞳已经不复见之前的狂乱嗜血,只剩下惶恐迷茫,丛惟心头一紧,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去扶助她。 身体接触的一刹那,一阵剧烈且迷乱的感觉如电流般闯入脑海,新颜地闪过一幅景象:高耸入天的山头,他们并肩而立,共同俯览着脚下凤凰展翅一样的城池,风呼啸着,在他们身边狂舞,他为她披上火红镶金边的袍服。她展开双臂,宽大的袍袖迎风招展,如同凤凰灿烂的双翅。 她猛地一惊,目光既惊且惧,仿佛不欢迎那样的景象不请自来占据脑海,带着些许抗拒,新颜躲开他的碰触。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28 章 丛惟目光一暗,收回手。 白隼堡主已经是弥留之际,眼巴巴望着朱凰,却连一个字也无力说出来。新颜一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心中一震,眼泪落下来。 “你……”她颤抖着唇,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不是他……”她伸出手,手上那老者的血未干,刺目的猩红。 白隼堡主看出她的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抬起手。新颜握住,电流立即劈过来,她读到对方心中所想:“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朱凰大人,有违重托,真对不起……”那双眼睛如将熄的烛火,在风中飘摇。 新颜看着,突然想到了,失声唤道:“柯熏!你不能死!” 飘摇的烛火突然亮了一下,白隼堡主仿佛早已成了他的名字,没有人还记得,他的本名叫做柯熏。没想到最后一刻,却被重新提起。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新颜从他被握的手上读道:“朱凰大人,你为什么要记起来呢?今后只怕……” 只怕什么,却再没有了讯息。新颜脑中一片混乱,手中的肢体渐渐冰凉,是她亲手杀了他。即使不知道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却能明显感觉到老者对她的关切之情。这个和父亲有着相同面孔,也像父亲一样关怀着她的老者,却死在了自己手下。她心中麻木着,不敢放任情绪流泻。 只是为什么,手上沾满鲜血的感觉如此熟悉,她将双手举在眼前,如此镇静盛开的血色之花,仿佛早已熟悉了这样的感觉。心底厚重的幕布被割裂了一道缝隙,她似乎能够借以窥视某些隐秘。那些她一直想努力透过迷雾看清楚的隐秘,这一刻却迟疑了,如果那些隐秘也像这双手一样,浸透着鲜血,她是否能平静接受? “新颜……”一直关注着她的丛惟脸色好不到哪里去。冷眼旁观,他比当事人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只是老者的名字被从记忆深处挖出来,这只是一个开端,逐渐地,她将要面对更多。当初她选择要遗忘的,却终究不肯被放过。丛惟怜惜地看着她,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只是,如果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丛惟冷笑,为什么不经意流过的思绪里面,有一缕不易被察觉的窃喜?丛惟恍然一惊,莫非自己竟然也期待着这样的局面吗? 新颜平静地放开柯熏的尸体。心情深沉若海,连她自己也无法体会,只能麻木地放开手,站起来。浑身浴血,大衣染成了猩红,风呼地卷过,刮在脸上生痛。 台下观望的绯隋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先跪下去高呼:“朱凰大人,回归了!” 新颜冷冷看着,五万士兵在脚下臣服跪地,随着绯隋高声呼喊:“朱凰大人,回归!” 黑色袍服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洛希立即振臂高呼:“凤凰城万岁!”又是一阵山呼海啸。 新颜漠然地看着,心中仍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意思,向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开。她身旁的丛惟忽然出手,针刺般的感觉从后颈传来,新颜甚至来不及回头,便颓然倒在及时接住她的丛惟臂中。 变故突起,台下众人看见都是一愣,绯隋第一个跳起来,沉声喝道:“随我保护朱凰大人!” 洛希不及细想,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等一下。” 绯隋虽是女子,却也在沙场上纵横多年,反应极其灵敏,他话音没落就觉脸上一凉,那柄闪着寒光的弯刀已经贴在了面颊上。洛希也不惊慌,冷静迎向对方怒目,沉声道:“你怎么如此莽撞?如果城主没有恶意,这以后你让朱凰大人如何自处?” 绯隋一愣,缓缓垂下手臂。 洛希脑子转得极快,这瞬息间已经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见她有所迟疑,又道:“城主若要对朱凰大人不利,早就出手了,哪里用等到现在?何况,银凤朱凰,凤凰双翼,城主又怎么会自毁羽翼?” 绯隋冷笑连连,虽无从反驳,却也不甘心,想了一下,说:“我只要朱凰大人平安无事,别的事情一概不管。你放心,若城主无意伤害朱凰大人,我也绝不会让朱凰大人为难。”言罢一挥手,率领手下将领朝高台方向迎去。 洛希知道拦也拦不住,无奈摇头,喃喃道:“凤凰城近戍首领竟只顾旧上司的安危而无视凤凰城主,你这分明就是要让朱凰大人为难啊。” 丛惟顾不上自己身上正在流血的伤口,将瘫软的新颜收在怀中,细细打量那张苍白精致的容颜,冰蓝的眸子闪过一丝沉重。他无声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朝台下走去。 台阶口一片血腥,肢体四下里零落,血流成河,被尘土沾染,将周围三丈之内的地方都染作了红褐色。这就是刚才南岩等人被朱凰围巾扫到的地方。两个士兵探上头来察看情况,看见丛惟走近,连忙爬上来在他脚边跪下,连连叩头,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丛惟从他们服饰看出是音闾州的士兵,便问:“你们南岩将军在哪里?” 那两个士兵不敢抬头,伸手向旁边一指。丛惟看过去,一堆血肉中,哪里还能看得出人形来。丛惟一怔,没想到南岩竟然亲自摸上来,反在这里送了性命。他抬眼向高台下望去,密密麻麻的大队人马中,一彪轻骑朝着这里飞驰,从旗帜服色上认出是绯隋的亲兵,心中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上空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十几只黄鹂鸟从头顶盘旋飞过。其中一只体色鲜艳夺目,身形灵巧,在空中长鸣几声,一个俯冲向丛惟所在的地方扎下来。丛惟抬头看着,一动不动,眼看就要被撞上,那黄色鹂鸟忽然一转身,瞬间化作黄衫少女轻轻巧巧落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深深拜下去。 新颜身上那件衣服早就浸透了鲜血,丛惟胸前伤口裂出的血染上去竟也不引人注意。他淡淡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轻声道:“没事了,黎殷。” 黎殷面色惨白,身体还不停颤抖着,眼睛盯着丛惟怀中的新颜,脸上犹有惧色,不敢靠近。丛惟见她这样,已经明白,问道:“你都看见了?” “是……”黎殷从来没有这么温顺过,低低柔柔地回答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她奉丛惟的命令带着几个手下来烟罗城监视怅灯,谁知道对方早就料到了她们会来,将她们引入烟罗城。那城墙上被施了咒语,一旦进去,无论如何都出不来。黎殷她们心急如焚,不停尝试,但空中就好像有一圈无形的墙壁,她们屡屡撞壁,仍然无功。 凤凰城主的白鹿战车到来,两位黑衣人在高台上的较量,朱凰的突然出现以及那场混乱的厮杀都看在眼里,就是没有办法过来相助,黎殷几乎把自己的头都撞烂了。直到不久前,怅灯在丛惟的追杀下凭空消失,城墙上的咒语也随之失效,黎殷她们还没来得及赶过来,就发生了白隼堡主的事情。朱凰如何疯狂失控残杀,黎殷远远看见,自然心有余悸。即使此刻她陷入深沉昏迷中,仍然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唉……”丛惟目光在新颜面上流连,向来深沉如海的眼眸,现出深沉如海的痛楚:“你不要怪她,她也是身不由己。”他嫌台阶口血污肮脏,不愿靠近,抱着新颜的身子走到高台边,纵身跃下。 台下诸人惊呼连连。洛希原本也带了人往台阶口赶,听见嘈杂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黑色的人影从半空中飞坠而下,宽大的袍袖在身体两侧飞舞,仿佛两翼翅膀扇动,在地上投下一片巨大的影子。台下的人不由自主纷纷后退,让开一片空地,抬头仰望着凤凰城主如天神般缓缓落下。 洛希快步迎上去行礼:“主人你受惊了。” “我没事。”丛惟摇摇头,向陪伴身边的黎殷吩咐道:“赶快去请师项来。” 黎殷和洛希都是银凤身边的人,彼此熟络,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才捂着嘴得意地说:“我早就让人去请了,只怕这就要来了。” 忽然一阵骚乱,绯隋从台阶口赶过来,带着自己的亲兵分开众人进来,到了近前才从马上跃下,看见丛惟怀中的女子,失声唤道:“朱凰大人,您怎么了?” 洛希赶紧拉住要闯过去的她,在她耳边低声喝道:“见了主人还不快行礼?” 绯隋一愣,这才抬头向丛惟望去,正巧对方天山冰湖般清冷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绯隋直觉那一瞬间仿佛一阵寒风扑面而至,随着她的呼吸侵入五脏六腑,全身上下顷刻之间都似被蒙上了一层冷冷的严霜。在那样的目光下连呼吸都无法顺畅,何况是要说话,她张了张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冷汗自额角缓缓流下。 丛惟也不等她开口,淡淡道:“绯隋啊,朱凰回来了。” 绯隋抬头看着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丛惟目光并不在她身上停留,胸前的旧伤裂开,肩头还有新伤,手中一直抱着新颜,已经逐渐有些吃力,却不肯放开,闪过两个想要过来从他手中接过新颜的侍卫,越过绯隋和洛希,大步向圈外走去。绯隋也算是沙场豪杰,号令千军万马,与强敌相抗,从来也没有胆寒过,就在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要守护朱凰不受凤凰城主的加害,此刻到了丛惟面前却不由自主低下头去,不敢与之目光相对。只在丛惟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才听见他用一贯淡然的语气吩咐道:“你是以前就跟着朱凰的,她回来了,就还到她的身边来吧。” 这吩咐一出,绯隋洛希两个人都不由怔住。今日的情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绯隋眼中只有朱凰,对丛惟颇为不敬,但凡居上位者对这样的事情都不会轻易放纵,定然会心生忌惮。然而丛惟却完全不追究,反而将她安置在朱凰身边。对绯隋来说,能留在朱凰身边自然最好不过,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委任,却不由她不心中惶惑。 这一片空地之外一圈又一圈围了不知道多少圈兵士向圆心跪拜,见丛惟过来,向两边退去,让出一条通道,容他通过。走到最外围,通道的尽头,一个身着青草色长袍的儒雅俊朗的男子向他迎来。 认得这男子的人却不少,一波波私语浪涛一样向外漾开,人们首耳相传,纷纷道:“是师项,智者师项来了。” 丛惟阻止师项向自己行礼,将手中新颜交过去,只吩咐了一声:“好好照顾她……”身体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正文 第八章 朱凰大人复活 新颜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片冰凉的水面,平滑如镜,泛着冷冷的、有若无的无机制光芒。她凑过去看,那镜面上竟然映出一个少年的面孔,阳光般的笑容那么熟悉,刺痛了她的眼睛。 “之佑……”她轻声喊,忆起最后一眼看见他,少年的身体正凌空砸向危险,她松了口气,还好弟弟没事。 他们隔着平滑的镜面,对方听不见她的呼唤,眼睛上下左右骨碌碌转着,似乎在打量探寻着什么,又不安分地伸出手去触摸。寒意袭上新颜的心头,强烈的危险讯息在耳边炸响,她失声喊:“别动!”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29 章 然而已经太晚了,面前的屏障突然爆裂开,不知何处渗进来的幽蓝的灯光冷冷浮动着,那镜面碎裂成千万片,在灯光的映衬下,如同流星雨一样漫天撒开。光幻迷离的混乱中,她看见少年的身体凌空飞起,正是记忆中那个令人胆寒的最后一眼。 她扑上前去,伸手想要接住少年失去依凭坠落的身体,就在两人身体交错的瞬间,手臂穿过虚空,什么都没有碰触到。恐惧攥住了她全部心思,那一瞬间漫长如千年。近乎麻木地回过身,少年重重摔落在遍布碎星的地上,她闻到鲜血的味道,身体突然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只能惊惶地任自己陷入无边黑暗的寒冷中。 “之佑……之佑!”狂乱呼喊着,猛然坐起身,阳光穿透水晶窗户洒进来,明亮得灼目。新颜重重地喘了口气,把脸埋在掌心中,冷汗顺着脊背游走。 是在做梦吗?那么真实的惨烈惊险,新颜突然担心起来,会不会,弟弟真的遇见了什么危险?胃部那个旧日的伤疤隐隐抽痛,寒冷如同吐着红信的小蛇,丝丝缕缕从伤口处漫进来,向身体的各个角落蔓延开来。一瞬间,手脚变得冰凉,即使满室明媚的阳光,也不能带给她丝毫的暖意。 “朱凰大人醒了?” 明澈爽朗的声音响起,新颜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震,这才发现室内还有别的人。那是一个男装丽人,长发用绯红色的头巾扎在脑后,眉目阔朗,英姿飒爽。分明是个陌生人,却似乎在哪里见过,新颜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叫我朱凰大人?朱凰……蔻茛?”太阳穴轻微跳动着,记忆渐渐回到脑中。 “小人叫绯隋,”女子答非所问地说,话说到一半,却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小心地观察她的反应。 新颜印象中却是一片空白,想了想,歉意地摇摇头:“对不起,我记不得了。这里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怎么……会这样?”绯隋脸上难掩失望,“难道朱凰大人连我也不记得了?当初是您亲自吩咐我……” “好了绯隋,朱凰大人需要休息。”一个温润儒雅的声音温和地打断她,“她还没好,还是我的病人。” 两个人同时朝门口望去,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身着青草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看清他的容貌,新颜心头微微一震,听见绯隋向那男子问道:“师项,朱凰大人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名叫师项的男子,笑容温暖如同春风,负着手走过来,举止从容镇静,让人觉得那一瞬间满室的阳光都仿佛突然明朗了许多。他走到床前,看着新颜,轻轻微笑。 新颜迎视着他探寻的目光,忽然忍不住笑了。“定襄,”她在心底默默地想,“你果然是个出众的人物。” 师项有些意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滑稽的东西,能让她突然如此笑开。看着她的笑容,原本如平静池水一样的心情,突然被一种奇怪的情绪扰乱,泛起层层波纹,让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该如何反应,不由自主望着她的笑容,失了神。 新颜却敛住笑容,打量四周,这房间有着一种熟悉的感觉,一床一几都似乎充满了记忆。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心思开始清明,于是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师项一怔,见她笑,以为对方记得自己,谁想到还会有这么一问,心中微微泛涩,烟罗城发生的事情后来自然有人转述给他,看来眼前这女子心中只记住了一个人。他是个深沉的人,心中虽然有所感,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仍旧微笑着说:“我本名项,别人都叫我师项。” “师项……”新颜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在脑中细想。师项注视着她冥思的样子,心跳怦然,觉得她这样侧头专注的神情有种夺目的光彩。 “似乎有一点印象……”新颜说,看着对方乍然回神,神色不稳,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我没事。”师项后退,寻到一张椅子坐下,定了下神笑道:“总算不是全然没有印象。当年我们也算是并肩的战友。” 绯隋忍不住对新颜介绍:“师项是名满天下的智者,因为曾经是凤凰城主的老师,所以大家都以师尊称,连凤凰城主也不例外。” “这样吗?”她低声问。师项看见那种间杂了欣慰了解的笑容又出现在她脸上,呼吸不由自主一滞。 新颜却没有给他机会失神太久,瞬间已经调整好情绪,正容对他说道:“我对这个世界记得的东西不多,我想大概你能帮我回忆起一些事情。”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现出一种糅杂了向往惆怅温柔伤怀的复杂笑容,她说:“我脑中一直有一个黑袍的人影,我记得他叫丛惟,似乎……我曾经想要置他于死地,可是这一刻,光是想到这样的念头都觉得心痛。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2) 云荒山深处的黄金色云荒泽畔,有一座螺旋形的城堡,一层层旋转着,高高耸入厚重云层。二十几个闪着银光的球体浮在城堡的周围,上下疾飞,无数圆形的窗口闪烁出火光,天上的云彩也被映得泛出火色。 螺旋城堡的中心,一间水晶天顶的密室里,丛惟坐在他的书案后面,面前摆着一樽美酒。他的胸口和肩头的伤处被裹上了白纱,覆盖在黑色袍服的下面,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察觉。 密室的中间摆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水晶匣子,乳白色的雾气从匣中袅袅升起,室内弥漫着刺骨的寒意。丛惟看着白雾,整个人陷入沉思,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着酒樽,冰蓝色的眼眸却似穿透了眼前迷障,落在了遥远不可知的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色的雾气终于布满了整个空间,丛惟轻轻挪动了一下,拿起酒樽,在眼前微举,似乎是在向谁致意。然后樽口朝着面前白色的雾气,手腕一抖,清亮剔透的澄蓝色酒液泼洒开来,沾染上乳白色雾气,在他面前形成一片浅淡的蓝色帷幕。 光线从水晶天顶透下,投射在蓝色帷幕上,变幻不定,渐渐形成模糊影像。 丛惟变换了一个姿势,手掌托着头,胳膊支在扶手上,专注于那些开始逐渐清晰的影像上。 出现在蓝色幕布上的,是师项的身影,地点是摘星楼,丛惟看见自己坐在榻上,胸前白布裹着伤处。师项站起来,走到丛惟的榻边,单膝跪下:“无论在哪里,我都只向你一个人宣示忠心,请放心。” 这正是不久前师项重新回到凤凰城时的情形。丛惟唇角微微向上撇起,凝聚出来的笑意更像是在嘲弄着什么。他看见那时的自己淡淡说道:“我们下盘棋吧。” 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手一挥,杯中酒液洒出去。面前的人形戛然而止,新泼上去的液体缓缓由上而下地漫下来,溶化了原先的影像。光线变幻,出现新的人影。 还是师项,模样却比前一个场景要年轻些,青草色的袍服无风自扬,袍角袖口跳动着,激烈地张扬。若看仔细些才发现原来是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年轻清朗的面孔因为激动而扭曲,憋得通红的脸上,双眸闪着愤怒的光芒:“告诉我原因!” 看着往事的丛惟不易察觉地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多年之后,对方的怒火仍然穿越时空燃烧了他的神经。他睁大眼,从那影像中找到沉默的自己。同样略微年轻些的脸上,冰蓝色的眸子深不可测,仿佛丝毫不受对方激动情绪的影响。可是丛惟知道,那时候的他,心脏也在激烈地跳动。 “为什么只有你和她不一样,你们和别的人都不一样,怎么会这样?” 丛惟此刻冷眼旁观,忽然从那时师项圆睁的眼中发现了一丝慌乱,心中不由一动,难道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师项被他的沉默刺激,越发不肯放过,一句逼一句地追问:“以前我也给她治过伤,不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这一次就变了?”他停一下,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怀疑:“难道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和你一样有那东西?” 丛惟仍旧一言不发,深不见底的冰蓝眸子冷冷迎向对方的逼问,神情间有些不安在闪动。 “她不是朱凰!”师项断言。 “新颜就是朱凰!”丛惟听见自己脱口而出,那时年轻,沉不住气,就这样泄露了天机。 师项眯起眼:“新颜?新颜是谁?我记得朱凰的名字是蔻茛。如果这个叫新颜,那蔻茛哪去了?原来的朱凰哪去了?而现在这个,这个跟你一样的人,她究竟是谁?” 年轻的主宰猛地站起来,恼羞成怒:“朱凰是谁,叫什么名字,不需要你来过问吧?谁让你来插手我身边人的事情?别忘了,你只是我的老师。” “就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才要提醒你,”师项毫不退缩,逼上一步:“凤凰双翼,银凤朱凰,这是你主宰这个世界的根本,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这两个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是你这凤凰城终结的日子。” 丛惟冷笑连连,“你懂什么,我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这一切都是我创造的,别说银凤朱凰,就是你,也不过是我闲暇时消遣的玩物。若要凤凰城终结,除非我愿意,别人谁都别指望。” 听着自己失控的言辞,旁观的丛惟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酒樽。少年轻狂,不知轻重,一怒之下说出了这样惊天的秘密。若是可以,他宁愿时光逆转,或者跃入这情景中,阻止自己的口无遮拦。 盛怒中的年轻主宰无视于老师震惊苍白的脸,继续冷笑:“你问我为什么新颜跟你不一样?你真想知道?我怕我说了,你受不了。”他站起来,轻蔑地看了对方一眼:“不要以为别人称你为师你就真的是智者了,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的是。你不过是我掌中一条纹路。” 师项面色变得铁青。丛惟走到他的眼前,使劲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对方原本愤怒激动的脸色突然凝固,双目直直转向自己的主宰,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年轻的丛惟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快意,多年后旁观的他却在回顾那一刻的时候蹙紧了眉。 半晌,师项突然爆发出惊天的狂笑。 青鸢走进密室的时候,正看见蓝色幕布上这动人心魄的一幕,她一怔,黑夜般的眸子不动声色地转向凝神盯着那影像的主人。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让这房间里的寒意越发浓重,青鸢瞬间觉得手脚冰凉。 (3)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30 章 师项发了狂般地大笑,一步步后退,脚步踉跄,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张原本清朗儒雅的面孔扭曲得狰狞可怕。丛惟看着他,渐渐变了脸色,仿佛突然明白了自己冲动犯下的错误。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师项胡乱抹着脸,泪珠从眼角飞出来,他笑得差点岔了气:“原来是这个样子。你说的没错,没错,我不过如此,每个人都不过如此而已。”他猛地煞住笑声,盯着丛惟,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只有你才是主宰,你把一切的人都玩弄于掌中!我们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你的玩物而已。哼,你说得对,什么智者,什么老师,全是骗人的东西,我居然还傻瓜一样乐在其中,真是可笑!” 丛惟看得入了神。直到青鸢走到他身边,才猛地惊醒,手一抖,酒液泼出,师项疯狂的笑声和那令人胆寒的影像消失,室内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主人不说话,青鸢便也沉默。 良久,丛惟才轻轻呼出口气,涩然一笑,说道:“你看,这就是我当年惹的祸。你不是问过师项为什么离开吗?这就是原因。” “主人怎么想起看这些陈年旧事了?”青鸢走向那个水晶匣子,想把它收起来。 “等一下青鸢,”丛惟阻止她,“我还没看完呢。” “主人伤势未愈,看这些东西……” “你什么时候开始干涉我的事情了?”丛惟轻笑着问,话中却有着某种肃杀的含意。 青鸢一怔,连忙垂手推开:“青鸢不敢,青鸢只是担心主人……” 丛惟看着她,似乎在评判着什么,半晌,冰蓝色的眸子里终于升起些微暖意,“我心情有些乱,你别介意。” 青鸢诧异看着他,这是在向她道歉吗?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主人?” 丛惟目光调向眼前的幕障,人影再次晃动。这一次出现的却是天柱山下的战场,千军万马中,一朱一银两个绝世身姿指挥大军,在如雨箭矢中冲杀,厮杀呐喊的声音一波波传来,震耳欲聋。 凤凰城的银盔大军中,青鸢看见了丛惟的白鹿战车。她向来不被允许上战场,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看见,注意力便也不由自主被吸引。 丛惟忽然说:“知道我为什么看这些东西吗?” “唔?”这一问突如其来,青鸢摸不着头脑,却顾不上回答,影像中战场激烈,虽然明知是已经过去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全身紧张地关注着。朱凰如火般耀眼的身影一直守护在白鹿战车周围,青鸢明白,过去在战场上,朱凰就是主人最可靠的屏障。也因此,当这次得知主人的伤竟然是在烟罗城被朱凰所伤时,她怎么也无法相信。 箭如雨出,朱凰舒展广袖,卷去大半。忽然一只插了三色尾羽的飞箭流星一样划过天空,破空而至,向白鹿战车上的黑色人影飞去。这箭来势迅疾,从出现到欺近不过眨眼工夫,眼看就要扎中那黑色的人影。青鸢虽然明知道此时主人安然坐在自己身边,看到这样的情形仍不免惊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突然红云闪过,青鸢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发觉朱凰早就挡在了丛惟的身前,那支箭深深钉入她的身体,尾羽犹自颤动不已。 丛惟叹口气,轻轻挥动手掌,影像消失,弥漫满室的雾气瞬间散去。 青鸢脸色仍然苍白,半天才从刚才惊险的一幕中回过神来,低声问道:“这就是朱凰大人那一次受伤吧?” 那一次,是凤凰城人人都知道的。朱凰伤得极重,幸亏师项妙手回春,才救回一命来。然而不久后师项却突然离开凤凰城,没有原因,没有说法,凤凰城主身边的智囊这样消失。直到一年后,智者师项隐居烟落城的消息才传遍了天下。 青鸢跟在丛惟身边时间久了,对于主人的心思虽然摸不透,却也非常明白他不会平白翻出这些陈年旧账来看。刚从烟罗城回来,伤还没好,却专注于往事,她想了想,似乎有点明白:“莫非主人对师项有疑虑?” 丛惟没有回答,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正眼望着青鸢问道:“怎么?你来有什么事情?” “啊……”这一提醒青鸢想起正事来:“朱凰大人醒了,师项在照顾她。主人要不要见她?” “是吗?”光芒自丛惟眼中一闪而过,瞬间熄灭。他想了想,说:“让她多休息一下,我明天再见她吧。” (4) “主人要见您。”有礼却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从蒙面的黑布下飘出来,飘忽得不似有人气。 新颜却从对方黑夜般沉静深邃的眸光中,读到了些什么。“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她问。 青鸢没有回答,新颜却敏感地发现她眼睛迅速眨了一下,于是微微一笑:“你的主人,就是这世界的主宰,那个丛惟吧?他想要见我的话,我是不能拒绝的,对吗?” 青鸢一愣。在她的意识中,主人就是天,她无法想象任何人会拒绝主人的命令。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来传达命令,理所当然地等着对方遵从。可是面前这个令主人投注了无限心思的女子,却奇怪地微笑着,轻轻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很矛盾呢,虽然我也想看看这个世界的主宰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却有些害怕见面呢。” “那么,朱凰大人不打算见主人吗?”半天,青鸢才能问出这么一句来。 新颜靠在床头上,专心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从那上面能看见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来。青鸢等着,却半天没有回复。 站在一旁的绯隋黑白分明的眼睛左右来回看看两个人,向前走了一步,想要提醒新颜什么,却被青鸢冷冷扫过来的一眼冻住,迟疑了一下,终究不敢靠近。绯隋对这个永远将自己隐藏在黑夜般暗影中的人物颇为忌惮,总感觉对方身上有一股苦苦隐藏的暴戾杀气,如果稍有不慎泄露出些许来,在她附近的人就会遭遇无法想象的大难。 “绯隋她……不肯告诉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另外的两个人同时一怔,青鸢冰冷无边的眼神再次扫向旁边那个男装佳人。绯隋赶紧摇头,表示不明白朱凰所指。 “师项也闪烁其词,”新颜抬起头,直视青鸢,“可是我听说丛惟是被我伤了?是这样吗?” “我不在场。”青鸢的回答生硬直白。说起这个就生气,主人严禁她责问朱凰狂性大发的事情,纵然后来听说她几次都差点将主人置之死地,也只能强忍着,不置一辞。没想到她却自己提起来,青鸢克制着自己,努力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主人说您是身不由己。” “是吗?”新颜淡然一笑,闭上眼。记忆极深处,鬼魅般起落的身影,夺命的索状物,追逐着一个身影。对方却竭尽所能地退避,不肯交手,直到绳索缠上他的脖子,他回握,手中的武器瞬息间毁于一旦,这才惊觉对方的强大。 “我身体上有一处伤,”她的手抚上胃部,缓缓说道:“师项说那是我为了救丛惟舍身挡下了一箭。很深的伤口啊,几乎丢了性命。”睁开眼,清澈的眼眸望向面前黑夜般的护卫,她问:“是什么原因,让我对一个我愿意为之舍弃生命的人下杀手呢?” 那目光灼然,明亮令人不可逼视,即使是青鸢,面对这样的几乎探进人心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回避开来。 绯隋忍不住低声道:“其实不怪朱凰大人,城主不也说了吗,大人是身不由己。大人是中了离乱咒。” 听见离乱咒三个字,青鸢一呆,刀子般锐利的目光飞快地将另外两个人扫了一遍。只知道朱凰突然失控伤了主人,至于原因,丛惟只说是身不由己,她也没想到多问,此刻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疑心突起,盯着床上的朱凰,眼神戒备。 新颜也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离乱咒?我似乎有点印象。离乱咒的作用,是将人心中的怨念无限扩大,如果中了离乱咒,便会针对自己所敌视的人,不顾自身,丧失理智地将其赶尽杀绝。”她抬起头,赫然发现青鸢眼中的敌意,不由苦笑,“这么说我的确是对丛惟怀怨了?这样的话,你还会希望我跟他见面吗?” 青鸢不答,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主人对朱凰的用心,她一清二楚。所以主人要见朱凰,无论朱凰是否愿意,她都会促成。可是如果朱凰有心对主人不利的话,她却也绝不允许主人受到伤害。 新颜从沉默中猜到了她的心意,有些许黯然。同样的问题,又一遍在心底问自己,有什么样的怨恨,让她去伤害曾经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自从恢复意识后,就始终被极端矛盾的两种心情所纠缠,重返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惊讶或者是惶恐,仿佛早就在预料之中,并且被期待了许久。然而同时,却又有些不情愿,过去的人和事,已经被抛在了脑后,因为无法得知而对许多事情产生的困惑,无法强大到让她去刻意追索。就像得知丛惟要见她一样,既渴望与他相见,又对那样的会面怀有难言的畏惧,进或退,此刻摆在眼前,难以抉择。 一时间,三人之间弥漫着难耐的沉默。 师项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形,一怔,笑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安静?”看见青鸢在新颜的床边,也就明白了些,便问:“城主要见朱凰大人吗?” 不想青鸢见到师项,眼中精光闪烁,盯在他的脸上,如刀锋掠过,隐隐泛着寒意。师项心里咯噔一跳,那目光中竟然有着隐约的敌意。他自问自从回到凤凰城,行为并未失当,而丛惟对他的态度也不见有异,甚至是青鸢本身,不久前见面也没有不妥,怎么突然生了变故? 他心思转得飞快,两人目光交汇这一瞬间,已经将事情滤了一遍,确信自己没有不当的地方,面上不改颜色,假装没有看见青鸢的注视,向新颜问道:“怎么,要我陪你去吗?” (5) “不用……”新颜没有细想一口回绝,又对青鸢点头:“既然凤凰城主召见,我还是去见见吧。” 不是第一次了,两次进入这个世界,新颜都发现自己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在这里,不管心情如何杂乱彷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是会比较主动些。对照以前在公司,她是相当沉默内敛的一个人,从不会主动争取什么,若有难以委决的事情,也往往选择不采取任何行动。然而在这里,整个人都变得沉着积极起来,心中虽然对与丛惟见面忐忑不安,最终却还是咬牙去面对。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31 章 终究身体仍然虚弱,新颜尝试从床上站起来,腿一软,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踉跄了一下。站在她身边的青鸢,自然而然伸手扶住她。 两人身体接触的一刹那,一种极端不安躁动的情绪从心底冒出来,新颜一震,闭上眼,一个个情景从脑中飞快流过。她仿佛看见青鸢解下自己蒙面的黑布,露出了一张冰雪般清亮的容颜,瞬间照亮整个空间。耳边也似乎响起青鸢清冷的声音:“不管你是谁,既然主人说你是朱凰,我便奉你做朱凰……朱凰大人,请不要离弃主人……朱凰大人,主人在找你……朱凰大人,朱凰大人……” 新颜如触电般猛地甩脱她的手,不顾几个人诧异的目光,跌跌撞撞独自避开,一幅幅画面仍在脑中掠过,有时是她和青鸢两个人,有时还有丛惟,有时还有一个银发银袍的少年参与其中。多数时候,这个蒙面黑衣的女子都只是沉默地站在角落里,注视着他们。也有几次她对她说话,一律简洁恭谨,开口闭口朱凰大人。 “朱凰大人……您怎么样了?”问话的是绯隋,她见新颜险些跌倒,也顾不得忌惮青鸢,抢上一步,支起她的身子。 新颜怔怔盯着绯隋的面孔,满心诧异。刚才那轻轻的一下碰触,似乎许多过去与青鸢相处的片断闪回,她被封锁的记忆就掀开了一个角。可是为什么绯隋和她的接触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她望向师项,要不要碰触一下,看看跟他有什么反应呢? “朱凰大人,”青鸢低声提醒:“既然决定了要见面,就请不要让主人久候。” “哦。”新颜恍然回神,连忙答应。反正以后总有机会的,她这样想着,问道:“看来我还不能自己行走,能让绯隋扶我去吗?青鸢?” 青鸢一怔,不记得曾向她说过自己的名字,刚才刚见面的时候她看起来还不认识自己,怎么突然知道她叫什么了?她不动声色地望向自己刚才扶助她的那只手。 新颜乍一眼看见丛惟的时候,愣了一下。地点是梧桐宫后面一片无边无际的葡萄园,从垅上望下去,接天碧叶海一样微微起伏着波浪,丛惟就在葡萄藤架间,举手抬头专心在藤下劳作,风吹起他宽广的衣袖,和着叶海起伏的节奏,一下一下飘拂,竟似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了一体。从来没想到,高居这个世界顶端的主宰,置身于这片碧海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新颜让绯隋在原处等着,却对青鸢说:“我见你的主人,你也一起来吧,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样的万一?青鸢立即就能领会,她是害怕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失控,才会这么要求。青鸢原本就不是凡俗之人,根本不会与别人讲什么客套,自然也就不会因为朱凰的主动提出而刻意表示信任,当下点点头,毫不客气跟过去。 来的路上新颜已经仔细想过,心神既定,便没有了顾虑,大大方方让青鸢搀扶自己的胳膊。手臂相接,种种影像立即如泻了闸的洪水汹涌而至,来势之强盛,她甚至有些措手不及,来不及整理,浮光掠影地扫过。耳中也仅是各种杂乱交织的话声,来来去去不外两类,或是青鸢公事公办地向她禀报些什么,或是与丛惟激烈讨论什么,而青鸢在旁边旁观。种种景象,都必然同时有青鸢和自己在场,新颜明白,不知是什么原因,自己突然有了一种能力,可以借接触对方的身体,获得对方脑中与自己相关的记忆。 只能是与自己相关的记忆,想到这个,新颜忽然生出一点遗憾,如果能没有限制地读到别人的记忆,那岂不是会很方便?比如现在自己所面临的种种谜团,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开。而且,这样也很容易察探一个人的真实心意,尤其是青鸢这种将自己小心掩藏起来的人,她跟在凤凰城主身边,一定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只可惜自己看不到…… 这么想着,新颜突然一愣,猛地顿住脚步,有些陌生地盯着自己投射到地面上的影子。 “朱凰大人?”察觉她的异样,青鸢停下来询问。 “啊……”新颜狼狈地抬起头,想要掩饰什么似的挤出微笑,敷衍道:“没事,没什么,我们走吧。” “没事吗?”青鸢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看着对方不自在地闪开面孔,才点点头:“主人就在那边,请跟我来。” 新颜脸上火辣辣地烧烫,为自己刚才莫名生出的奢念而惭愧。什么时候自己居然也有了窥伺别人内心的爱好?居然盼望着能读取别人的秘密。她出身[],父亲寇教授自小便教育他们要尊重旁人隐私,不得干涉别人私事,即使一家之中,父母姐弟也都互相尊重敬爱,所以寇家的两个孩子别的方面如何且不论,行事做人都是光明磊落,坦荡无垢。因此虽然只是想法,回过神来的新颜还是惭愧得面红耳赤。 (6) 两人手臂一直交叠着,影像声音源源不断流过来,新颜也不着急去辨读,只待留到以后仔细品味。 串串水晶般剔透诱人的葡萄垂下来,阳光穿过葡萄藤,与下面巨大的阴影交错出斑驳的光影,丛惟隐身其中,极其专注地照料着一株葡萄幼苗。风从四周掠过,哗哗地在叶海中掀出有节奏的乐声;极高的天空中,偶有各种鸟类身影滑过,因为离得远,并听不见什么嘈杂的声音。云荒山刺破青天的身影就耸立在这片葡萄海的后面,因为朝阳,整个山体都闪烁着白花花耀眼的光。 新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这个世界上,这样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开阔的天地和柔和的风,就这样安静地守护在那个年轻的黑袍男子周围。 她阻止青鸢出声通报,远远地从侧面观察他。 也许是阳光的缘故,那张一贯冰湖雪水般清澈的脸上,有了淡淡的血色。这一刻即使是不断从青鸢那里涌过来的记忆,也被忽视掉,她专注地看着。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新颜静静看着,静静地想。不记得在什么地方看见过,甚至不记得是否曾出现在梦中,可是只消一眼,那种无可回避的熟悉感就迎面扑来。对方垂着眼,从她的角度看不见眼睛,她却清晰地忆起了那双冰蓝色的眸子。 刹那间,她突然有些激动。记忆似乎一再地失去,但不论经历多少回,那双冰蓝的眼睛始终镌印在脑海最深的地方,无论如何不会被抹。新颜深深地吸了口气,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肯定,她曾经来过,就在他的身边,即使毫无印象,也不妨碍她在脑中准确勾绘出两人并肩而立的图画,他们曾经在一起。 敏锐地感觉到旁人的存在,丛惟直起身看过来。 一股躁动的情绪闯入心头,新颜惊骇地后退一步,因为无法控制那样的情绪而隐隐不安。 青鸢尚扶着新颜,丛惟一看便明白了,向旁边的一块白色石头指了一下,冲新颜点点头道:“身体还虚吧?坐下比较好。” 在这样平静安详的环境中见面,距离上一次有多久了,连青鸢也不敢确定。经历了无数的风波,曾经失落过,伤怀过,甚至埋怨过,彻底死过心,却始终包容着对方,连她都为之激动的场面,主人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就这么淡淡地吩咐安排,似乎现在接见的只不过是某个即将赴任的领主,青鸢有点不明白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稍稍退开几步,习惯性地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忠诚而沉默地守护自己的主人。 、 正文 第九章 扑朔迷离 不知何处飞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只有手掌大小,落在新颜的手臂上,乌溜溜的小圆眼睛直直看着她,似乎在示意什么。新颜见它可爱,忍不住伸手过去。那小鸟仿佛通人性,轻轻巧巧跳上她的手掌,小小的爪子紧紧扣着她的指头,柔顺地用自己的头磨蹭她的掌心。 那羽毛轻柔蓬软,透着温暖的体温,手摸上去极其舒服。新颜用另一只手覆住那个小小的身体,感受它随着呼吸极微弱的起伏,一股暖洋洋的热力透过掌心蔓延上来,在全身游走。暖意顷刻间流遍全身,新颜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只觉得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如滚烫的水洗过,一扫这几日来缠绵体内不去的寒郁阴戾的感觉。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抬起头来,只见丛惟冲她淡淡笑了一下,仍又转身忙着在葡萄藤架间做着什么。既然他不开口,新颜便决定自己问:“这小鸟,是用来对付我所中的离乱咒的吧?” 丛惟停下来,微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都知道了?” 声音低沉清冽,听在新颜耳中,心跳莫名地乱了一拍。这个声音,听来那么熟悉,如雪水消融滴落冰河般的清澈,仿佛映射着极光,无论高亢或低沉,在耳边回转,都能让她眼前幻化出绚烂迷彩。新颜一怔,心思怎么不受控制地任意乱飞? 她干咳一声,收敛心神沉吟道:“我果然中了离乱咒,能将人心中怨念无限扩大的离乱咒……”她问:“我到底还是在怨恨你啊,为了什么呢?” 丛惟唇角扯动,仿佛是想微笑,可冰蓝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涩然让这笑容看在新颜眼里,变成了苦笑。她想,自己的怨恨应该伤他很深吧,他却不愿意让她知道,才会有这样苦涩的笑容。这后面有什么样的隐情,她忽然不想知道了。虽然总会想起来,但至少现在,就暂时放过那些恩怨吧。 转开话题,她问:“我究竟是谁?” “呃?”丛惟似乎不明白她的问题。 “我猜我是朱凰,可是人人都说我是蔻茛,我想我还没有糊涂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但是现在也不确定了……” “你不是蔻茛,”他看着她,安静地说:“是新颜。” “那么蔻茛呢?” 丛惟冰蓝色的眸光似乎跳动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没有回答。 不知为什么,他逃避的样子让新颜非常不舒服,他越是不想谈论,新颜就越想追根究底:“我本不是朱凰吧?我是别处来的呢。朱凰原本是蔻茛,为什么会变成了我?” 丛惟脸上又现出那种苦笑,新颜心中一动,“莫非我对你的怨恨竟与蔻茛有关?” 他转过身去,那姿势非常奇特,是先将脸别过去,然后躯体才跟着转动。新颜看着只觉得别扭,要想一下,才明白他是要回避两人目光的接触。她心中沉了沉,看来是猜对了,却一点拨云见日的欢喜也没有,只觉一切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当初蔻茛、丛惟和她三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必然有着某种因由。这么想来,仔细推理,三人间的事情应该是发生在上一次来到这里的那三年。那么自己的离开,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呢?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她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往来,为什么独独是她被卷进了这个世界?心思转到这里,忽然又想到,来到这里见过的多数人都将她当作了蔻茛,只怕并不是因为两人相貌相同认错了,而是他们根本以为朱凰就是蔻茛。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郁闷,仿佛什么东西堵着,上不来气,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太过专注,竟然忘了呼吸。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32 章 丛惟没有再说什么,专心做他自己的事情。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水晶匣子,阳光射上来,闪着晶莹的光。新颜心不在焉地看着,心中一动,脱口问道:“这是能储藏记忆的冰魄吗?” “还有别的用途,不过最多被用到的,就是储藏记忆了。”丛惟安静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他打开匣子,一股寒气立即向周围弥漫开来,新颜生生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握紧手中柔顺的小白鸟。 丛惟握着匣子底部,过了一小会儿,寒气不再弥漫,渐渐凝成一条乳白色的雾线,袅袅绕绕地向上不停冒着。他把匣子凑到一串晶碧莹润的葡萄下面,白雾缭绕过去,不一会儿那些葡萄的表面就蒙上了一层霜色。 新颜专心看着他操作,脑子却不停地转着,心中有太多疑问,一起涌上来,冲塞着头脑,反倒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了。 “你有很多问题吧?”丛惟没有回头,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迷蒙的冷雾,葡萄开始结冰,逐渐变得透明,他的目光穿透那些结晶一样的果实,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嗯……”新颜索性问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跟我来的地方不一样,却好像有点关系的样子。” 丛惟居然轻轻笑了一下,说:“你以前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以前没问过吗?”新颜不解,第一次来的时候,难道不好奇吗? “那时候的你,”他这么说着,突然顿了一下,收起水晶匣子,拿出一个翡翠雕成的果盆来,小心翼翼把冻成了冰珠的葡萄一颗一颗摘下来。 “我怎么样?”新颜忍不住追问,眼睛却不受控制瞄向他的脚边,这才发现藤蔓掩映的后面,有一个小小的石桌,摆满了杯盏盆罐之类的东西,精巧自是不必说了,看起来种类齐全完备,很有些专业的味道,忍不住偷笑,想不到这位主宰也有自己的爱好。笑过之后一愣,暗骂自己哪里来的混账歪理,难道主宰就不能有些爱好吗? (2) “那时候的你,和现在不一样。”丛惟想了一下,把没说的话咽回去。 “怎么不一样呢?” 丛惟再一次沉默。然而这次却不是因为无法回答,而是因为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意志很消沉的一个人,跟飞扬桀骜的蔻茛不一样,时常茫然一个人出神,精神萎靡,完全没有常人身上常见的活力。那时的她,从不曾主动问过什么问题,仿佛置身何处,面对何人,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他知道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自己的过失,也许是因为心中愧疚,所以竟默认了她的出现,这才有了以后的种种。 这样的往事却不愿对她重提,害怕话题再牵扯到蔻茛,牵扯到他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的罪责。摆弄着冰葡萄在翡翠盆里飞快地转着,他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你不是问这个世界究竟怎么回事吗?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新颜点了点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注视着他手中的翡翠盆,那些葡萄如同被卷入了漩涡,在盆底不停转动,起初尚彼此互相碰撞,发出一两下撞击声,声音清脆悦耳,仿佛环佩相击。渐渐的,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葡萄之间却奇异地不再有任何相交。望过去翡翠盆中的葡萄已经看不大真切,只隐约一条浅碧色的环流飞速流转。新颜看着,有点头晕,仿佛那小小的翡翠盆中,酝酿着的,是宇宙洪流的漩涡。 丛惟俯视着手中的翡翠盆,冰蓝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上古天地初创之时,天神从云荒之泽中选泥,参照自己的模样捏出了一个人偶,不小心将自己的气息渡给了那人偶,于是人偶便有了生命。天神将那人偶安置在云荒泽畔,自己另有别的要事忙碌。等到若干时日后回来,才发觉那人偶不仅从他的气息中得到了生命,更得到了部分法力,趁他不在的时候竟也学着天神自己捏出两个人偶来,分别叫做生命和梦想,并将自己的气息渡给了他们。” 说到这里,新颜恍惚有些明白,生命和梦想,原是同根而出。 丛惟继续说:“天神大怒,他本是天地间唯一的神,唯一能创造生灵的存在,而今却有别的人也具有了他这样的能力,也难怪他生气。人偶知道自己犯了天怒,便安排自己的造物躲藏起来,而他自己却被天神捉住,废去神力流放人间。”他说到这里,停下来,从那个石桌上拿出一个浅口的描金的瓶子,将翡翠盆中的东西倒了进去。 新颜一直专心听他讲述,此刻才看见翡翠盆中原本晶莹剔透的葡萄粒,此刻全都化成了一摊浅碧的汁水,被丛惟装进描金的瓶子。 “那后来呢?”她问:“生命和梦想逃脱了吗?” “生命也被抓住,废去神力,与人偶一同流放。而梦想,却侥幸逃脱了。”丛惟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抬眼望向天际一团被夕阳映得血红的云,淡淡道:“可是谁知道呢,或许根本就是天神故意安排的。” 新颜一愣,猜到了一二,试探地问道:“那梦想,该不会就是这个世界的初祖吧?” 丛惟转过头来看着她,落日斜晖给她苍白的脸色染上些许血色。冰蓝清冷的眸光,在一片火烧似地霞光中,如同一柄孤独的剑,直直插进她眼中。新颜心头微微震动了一下,看来自己是猜对了,却因为从他那样的目光中读到了绝望的孤独而有些隐隐的心痛。 “梦想,是我的祖先。” 果然不出所料。新颜默默叹了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直觉,他这句话里的含义并不简单。 丛惟一边往那只描金的瓶子里加入一些不知名的粉末,一边说:“生命和那个人偶便是你来的那个地方的初祖。他们的后代只是普通人,有生命的普通人,与寻常走兽没有什么不同。” “人和动物是不同的。”新颜立即反驳,很不高兴他这样比喻。 丛惟却不介意她僵硬的态度,微微一笑,道:“之所以不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存在。” “嗳?”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梦想没有被夺去神力,还开创了这个世界。只是……原来当初人偶创造生命和梦想的时候,是将自己的神力分成了两部分,分别给了他们两个。所以生命是生命,而梦想也只能是梦想。” 这话有些绕,新颜反复咀嚼了两遍,才明白:“生命和梦想本是一体,应该待在一起的,却被强迫分开了。分开后的彼此,只能独自存在,却不再完整,是这个意思吗?” “不能说是独自存在。”丛惟认真地想了想,换了一种方法解释道:“本就是一个事物的两端。你也一定发现了许多在两边彼此对应的人,比如陟游和你弟弟,本就是一体。因为有了这个世界里陟游的存在,你弟弟才有了努力的动力和方向。如果没有了陟游,他就只是一个徒具生命的存在。而假如失去了作为生命体的你弟弟,那么陟游就会消失。” 新颜心头突地一跳,突然想起这一次还没有看见过陟游,联想到那天夜里弟弟摔向危险身影,慌忙问:“陟游他现在在哪里?一直没看见他,难道我弟弟他……” “陟游还在。”丛惟冷静地打断她,“他虽身陷囹圄,却还在。所以你弟弟也还没有生命之忧。” 长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新颜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头放下了。刚才心情这一紧一张,竟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有些乏力地垂下头,却惊讶地发现手中那只白色柔顺的小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她抬头看看丛惟,又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不知所措。 (3) 丛惟只是一味微笑,却又不说什么,朝外面看去。新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又是一只白色的小鸟飞过来,照样落在她的手上,依偎着她的手掌。她却有些迟疑,怕这可爱的小东西因为自己的缘故莫名消失,感觉就像是自己杀了它。 丛惟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说:“你别担心,它们生来就是替人疗伤的。” “可是我不忍心……”说来也奇怪,这些日子隐约想起来的过往,不乏杀人如麻血流成河,却也不觉得如何不忍,倒是对这只鸟存了慈悲的心肠,连她自己都不由觉得可笑。 丛惟淡淡地说:“每条生命都有自己的意义,你的不忍心就是会让她的存在失去意义。” 新颜一怔,仔细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话似乎说的不止是这只白色的小鸟。却也不再迟疑,任那小鸟的体温带给她舒适。一边握紧小鸟的身体,又问道:“陟游身陷囹圄?这是什么意思?” 丛惟仍在描金瓶子上下功夫,只是说:“你稍等等,迟些就明白了。” “哦。”新颜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却也只能随他去。心思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把刚才的话过了一遍,还有许多不解,问道:“那么这个世界的所有存在,就都是那个世界的梦想了?”这是之前跟石定襄讨论的时候就猜想到的,倒也不是太令人惊讶。但如此一来,那个无法解释的矛盾就冒出来了:“可是人人都想主宰世界的话,你这里不是乱套了?” 丛惟明白她的意思,还是被她的说法逗得微微笑了一下。她坐在葡萄藤下,身上穿着以前穿惯了的红色袍服,齐肩的头发卷曲着,渐渐昏暗的天光下,有一种他不熟悉的妩媚。心头忽然一热,脱口说道:“你这样多好,比以前有活力多了。” 话一出口立即察觉失言,丛惟略有些狼狈地转向手中的瓶子,收敛心神,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正容道:“也不是所有的存在,都是梦想。也有例外。”是什么样的例外,却不肯详细说。不等新颜追问,又继续道:“至于你说的那个问题……”他的声音低了低:“梦想和生命一样,都是会生病,都是由盛到衰的。” 新颜眼皮跳了一下,紧紧盯着他,心中仿佛明白了,却又理不清头绪,半天,老实道:“我不明白。”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大概天神是有意为之的。他虽然无法找到梦想,却对生命和梦想都下了诅咒,自此生命不再无尽,生命会生病,然后死亡;梦想也一样,也会生病。” “梦想也会生病?”新颜彻底糊涂了。 丛惟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当梦想变成野心的时候,就是生病了。”他苦笑,“而我的作用,就是把那些生病了的梦想清除掉,维持这个世界的平衡。而你,”他看着她,说:“银凤朱凰则是协助我完成这个任务的人。”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33 章 (4) “当梦想变成野心的时候,就是生病了?”新颜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似乎若有所悟,却又总觉得有些太过笼统。她思绪飞快伸展开来,梦想与野心,不过一线之隔,若说梦想发展到了某个极端化作野心也未尝不可,但是因此而断定野心是病态的梦想未免武断。古往今来,如果没有野心,人类只怕没有可能以如此的步伐进步,历史上也就没有了那许多值得大的精彩人物和事件。如果真像丛惟所说,他的任务是斩除野心的话,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不是可以说他也是在扼杀梦想呢? 她脑中极其混乱,一边反复想着,一边朝丛惟望去。黑衣的主宰正将描金瓶中浅碧色的酒液倾倒进一只水晶杯中,似乎对她的注视丝毫没有察觉。新颜自从知道有丛惟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开始,便几乎是本能地对他寄予无限信任,认定了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做什么样的事情,她都不会反对。然而此刻,这样的信念却开始动摇。如果他所说的维持平衡只是为了维持他自己主宰的地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扼杀了别人的梦想的话,他还值得自己如此信赖吗?以前的事情此刻还没办法弄明白,但是这时候新颜不由得开始怀疑,蔻茛的不知所踪是不是也是因为丛惟这个解释呢? 她猛地抬起头,使劲吸了口气,感觉心脏快速地跳动。黄昏日暮的寒意,沁入层层衣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丛惟一手捧起水晶杯,那里面的液体碧色极淡,若不仔细分辨,几乎看不出还有颜色。他的另一只手悬在杯口良久,一动不动,头微微扬起,一贯平冷的目光注视着某一个角落。新颜不解地看着,仿佛这人在进行什么仪式的样子。 忽然悬在杯口的指尖上沁出一点浅红,渐渐浓重,新颜轻呼一声,忍不住站起来,看清楚一滴滴鲜红的血正从指尖滴下,落入杯中,晕出一道红色的轨迹,然后弥散开来。没多久那酒液便被染成了血红色。 丛惟把酒杯递向她。 新颜暗暗吃惊,抬起眼来,正对上他那双冰蓝色的眸子。这一次,丛惟没有逃避,安静地回应她的注视。 “你……”她有些不自在地转开头,那样的眸光,深沉清冽,仿佛阳光下冰湖的水,极深的地方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温暖光芒。干咽了一下,努力忽视因对方注视突然而来的心动,她问:“这是什么?” 丛惟没有说话,手稍微倾斜,杯中血红的液体溢了几滴出来,跌落在尘土间,转瞬即逝,仿佛被吸入海绵中的水,了无痕迹。 新颜不解,询问地望向丛惟。他却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朝脚下看去。 就在刚才酒液滴落的地方,极小的一点上,泥土微微隆起,似乎有生命孕育其下,正不安蠢动。新颜屏息等待着。 忽然一苗绿芽振奋着破土而出,嫩绿几乎透明的两片小小的叶子迎着天空的方向分离伸展,枝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生长,转瞬间便已有半尺来高。枝头的芽苞纷纷破裂,更多的嫩叶衍生出来。本已因夕阳西落而有些晦暗的这一方天地,这一刻被某种奇异的光彩映染,两个人的眼眸中都被燃亮了光芒。 “这是……”新颜深为这小小的奇迹感动,情不自禁蹲下身子,轻轻抚摸那绿意盎然的小小生命。饱满且充沛着活力的叶子在她的指下轻微颤动,仿佛回应着她的问候。 丛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因她眼中闪现的喜悦而微笑。 她忽然回头,对方虽然浅淡却温暖的微笑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帘。心跳乱了一拍,她有些狼狈地收回目光,专注地观察仍在不停抽枝发芽的那株小小植物。温暖的感觉随着视野中绿色的繁衍而催生,新颜看着,联想到那滴落尘间的酒液,有些明白了。 “这小东西,”她的手仍舍不得离开鲜嫩的枝叶,不去看对方,只是问道:“是因为你手上那液体而生的吗?” “是。”丛惟轻轻晃动水晶杯,垂目看着将惨淡天光折射成琥珀色的液体,缓缓道:“梦想本没有生命,这个世界,只有我能赋予万物生命。”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秘密吗?新颜想起之前师项告诉她的,关于丛惟的一些事情。他们说,这位主宰之所以能统治这个世界,是因为在神秘的螺旋城堡中,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说凤凰城主一直在小心保守这个秘密,因为一旦别人了解了真相,丛惟主宰的地位就将被打破。没有人知道这秘密究竟是什么,他主宰这个世界的秘密。 “所以,你能主宰这个世界,就因为你有这样的能力?”想了半天,她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来比较好。 “应该说,因为我是主宰,所以有这样的能力。”丛惟清冷的目光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再次将酒杯递过来,“喝了它。”他说,语气平淡舒和,却让人无法抗拒。 新颜缓缓站起来,盯着血红色的液体,轻声道:“不知为什么,我一直都相信你。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从来无法拒绝……”她忽然无措地笑了一下,“你看看,这话我说出来,好像深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子一样,其实我能想起来的东西不多,可是就是这么相信着,我一直信任你,从来不会拒绝你。”她接过酒杯,迎向他的注视,“我,没有说错吧?” (5) 丛惟安静地看着她,平静无波的面孔仿佛是努力压抑某种情绪的结果,他肩膀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动,只是说:“只除了一次……”声音出乎意料地低哑,连他自己都是一愣,没有说下去。 “只除了一次?”新颜双手捧住水晶杯,那器皿上也留有记忆的痕迹,往事透过掌心流进心头,却是她一次次饮尽美酒的印象。“原来你以前就常给我喝这东西?”她微微笑着,低声说。不知为什么,这样的记忆总能让她心头笼罩着浓浓的暖意。刚才对他的怀疑此刻看来如此莫名其妙,新颜突觉惭愧,似乎想要弥补一下,她对丛惟说:“那么,我还是信任你好了。” 仰头将血红色的酒液一饮而尽。沁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所经之处却奇异地留下火热的灼烫。身体深处被冰封了的角落一一复苏,暖流滚遍全身,阴寒软弱猜忌如同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在朝阳跃升的瞬间消散。新颜从没有觉得如此活力四射过。 丛惟一直专注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忘记了呼吸,直到从她掩藏在酒杯后的双眼中看到焕发出的异彩时,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他转过身去,仍旧在葡萄藤架下忙碌,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他双手的颤抖。 新颜放下酒杯,元气周身流转,精力充沛。她伸出手,朝身边不远处的一串葡萄挥动,空气突然起了骚动,浑厚的气流卷过,葡萄晃动了几下,仿佛受到无形的挤压,忽然纷纷爆裂开来。这一下出乎意料,新颜躲避不及,被溅过来的汁水喷了满脸,愣了一下,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 丛惟听见笑声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也不由微笑道:“小心啊,你现在的力量可是非常强大……”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目光在她的笑颜上流连,渐渐沉迷。 听见“力量”两个字,新颜突然醒悟,一连串地问出:“我本是个极普通的人,之所以能成为朱凰,就是因为你给我喝了这东西对吗?溶进了你血液的葡萄酒,你说的所谓赋予万物生命,难道是说要用你的血来做到的?”忽然明白了他说因为是主宰,才有这样能力的意思,“只有主宰的血才能赋予万物生命。身为主宰,代价便是流血吗?”如果这样,倒真不如不做主宰的好。新颜这样想着,那红色酒液似乎激发了她身体里所有的活力,连思维也变得异常灵敏起来。她看了看周围夜幕下碧海一样的葡萄园,突然想到,要支撑起这个世界的活力,不知道他要流多少血,难怪面色如此苍白。 丛惟仿佛能读到她心中所想,看着她四周张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说道:“这本就是主宰的职责,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夜色中已经不能清晰看见她的面孔,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牵动人心。丛惟忽然一个激灵,惊觉心思在面对这女子,时时会失控,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不能一错再错。他这样警告自己,闭上眼努力回想当初她离开时的情形,想要用那样彻骨的疼痛刺激自己逐渐不受控制的情绪。 新颜注意到他刻意的疏离,慢慢安静下来。那种奇异的不安躁动就趁着这个间隙冒出头来。 黑衣主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冰蓝色的眼湖彻底掩藏在了夜幕的后面,深沉不可测。“天晚了,”他说,自己向藤架外面走去,“你该回去了。” “可是……”似乎谈话还没有结束,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许多话还没有说,怎么突然就要走了?新颜不明白。身体却没有动弹,隐藏在暗影中,感觉到血脉中异样地兴奋。 月色如霜,洒在脸上,如水般冰凉。丛惟呼吸着夜里沁凉的空气,说道:“关于陟游的事情,是要拜托你帮忙的。明天,青鸢会来找你。” 去城头看看?看什么?新颜不解,却因为被那种异样的兴奋扰乱思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袭黑色的身影隐入沉沉夜色之中。 (6) 青鸢如夜色一般墨黑的身影掠过无边的葡萄田,悄无声息地跟在她主人的身后。丛惟走得飞快,夜幕下,仿佛一道青烟飘然而过。就连青鸢想要不被落下都有些吃力。 “主人!”终于忍不住出声呼唤,主人反常的举止让她无比担忧。 丛惟蓦然顿住脚步。夜风吹过,宽广的袍袖跳跃激荡。“青鸢,”他低声说,目光却望向前方。夹天高的山谷后面,隐隐有黄金色的光芒闪动,映亮半边夜空。青鸢当然知道他们的方向,是朝着凤凰城腹地的云荒泽。 “青鸢,”丛惟又唤了一声,等到那忠心的护卫走到身边来,才舒了口气,仿佛要将憋在心头的种种繁杂思绪理清楚,他轻轻地说:“她回来了,对不对?” 青鸢盯着主人的侧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前方云荒泽金色的光芒在他的眼中跳动,俊美犹如天神的面孔仿佛终年积雪的天柱山,等待千年便是为了这一刻灿烂的融化。青鸢心头被突如其来的感动充盈,终于使劲点了点头,略有些吃力地吐出一个字来:“对。”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句话对主人意味着什么。亲眼目睹过当年的那场分别,她和主人一道,目送着朱凰转身离去,离开他们的世界,把曾经的热血豪情同仇敌忾毫不留恋地抛在身后。甚至连她都无限惆怅,更何况主人。 那天夜里,她不顾主人命令,倔强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直去到了云荒山的顶峰。被隔绝在厚重的云海之上,那里除了刺骨的风一无所有。凤凰城的主人站在最高处,石化了一样眺望着天边,整整一夜,纹丝不动。直到天边泛白,他才颓然转身,看见守护在自己身后的护卫时,愣了一下,没有费神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是淡淡道:“你看,在这里我能看见第一缕阳光,却也还是看不见她。” 她当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怎么可能看得见?她已不在这个世界,即便上穷碧落也无法再窥见分毫。然而看着主人强掩在平静表面下的空茫,又忍不住希望,当真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之间的联系不要被斩断。也因此,他一直纵容着怅灯的存在,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看上一眼就好。 那天,下山的时候,丛惟望着脚下层层叠叠的凤凰城梧桐宫,突然说了一句:“不知道在那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遇见她?”那一刻,青鸢头一次想,如果这个主宰不是主宰的话,会不会更好些?然而有些人命定了就只能成为某种人,即使身为主宰,也无力改变。 青鸢看着主人,此刻的神情与那时那么相像,只是云荒泽灿烂的光芒将他的心情镶嵌出一圈光晕,整个人看上去便有了些许不同。当初,当那个红色凤凰的影子出现在凤凰城城头的时候,他也这样问过。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就此改变了本已定下的轨迹。本以为从此再也不会重逢,谁知道她却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刻出现。从那时起就压抑着激荡心情的主人,现在借着问出这样相同的一句话,将深深埋在心底的情绪不着痕迹地吐露了出来。 “主人给她喝了酒?”本无权干涉的,可还是忍不住问。 丛惟立即察觉到她的不赞同,目光飞快地扫过她掩藏在黑布下的脸,思虑着,点了点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坦然接受吧。”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34 章 “朱凰终究会想起以前的事情的。”她有些焦急,却小心地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想起以前的事情,便终究还是会离去,同样的伤痛,何必要经历两次?与凤凰城主近在咫尺,他的伤就是她的痛,这也是命定的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看着这个忠心的护卫,丛惟冰蓝色的眼睛里浮起暖暖的了解,“当年她离开的时候我就说过,全凭她决定。她要留,固然好。她要离去,我绝不阻止。如今也是一样,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随她。” “主人你何必如此?”难道一次还不够?青鸢不明白,明明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为什么还要乐此不疲地去亲身试炼? “是我欠她啊,青鸢,是我欠她的。”丛惟喃喃说着,朝云荒泽的方向走去。 “主人莫不是将对蔻茛的歉疚也转移到了朱凰大人的身上?”一句话冲口问出,青鸢立即就后悔了。 果然,丛惟止住脚步,望向她的目光被蒙上了一层寒霜。青鸢垂下头,不敢造次。云荒泽在他的身后变幻着梦幻般的光线。 “青鸢,”他的声音轻冷,听在她耳中,不寒而栗,“如果这话是别人问的,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冷汗顺着额角滚滚而下,什么都可以说,却绝对不能触及这个最隐秘的痛处,青鸢心中一千遍一万遍地自责,不是因为对他的敬畏,而是因为这隐秘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即使是身为主宰的他也无法等闲视之。 丛惟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幸亏是你……”他看着她,“别再问这种问题了。” “是。”青鸢心底仍在颤抖,垂着头,不敢看对方。良久,听见主人低声说:“把新颜卷进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却还要一错再错……也许你说的对,我把欠蔻茛的那一份,也算在了她的身上。” 她抬起头,主人就站在云荒泽畔,沼泽金黄色的光芒在他脸上变幻,勾画出一重又一重的面具,重重叠叠,掩藏真心。青鸢知道,自己刚才那个冒失的问题,将主人从朱凰回归的喜悦中惊醒了过来,也许今后很久,都无法再现了。 “主人,不早了……”她诺诺地说,从没有如此般不知所措。 丛惟却仿佛没有听见,忽然蹲下身子,捧起一掌金色的泥,“新颜她还缺一头青牛。” 新颜倚在窗边,隔着半个梧桐宫,遥望着巨大山体的缝隙间,映亮天空的金黄色光芒,沉沉思考着什么。大概是喝了丛惟那杯酒的缘故,与去时的虚弱相比,她的身体状况已不可同日而语。于是坚持要自己走回来,打发绯隋离开。那女子虽然傲气不亚于一男将军,却对她格外恭谨,虽然不情愿,也只好远远跟着,送她回到住处便立即离去。 室内没有光亮。新颜记得这个世界的人们,是用一种能够吸收蕴藏日光的熏霓水照明的,她回来后找了一圈,没找到,也就随意了。窗外金黄色的光芒虽不算耀眼夺目,在暗夜中也将这房间内的情形照得通亮。 丛惟中断谈话或许是对的,要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东西,她需要时间整理。金黄色的光线在她脸上变幻着,新颜努力想理出点头绪来。 这是与她来的地方平行的世界。照丛惟的说法,这个世界有梦想却没有生命,而那个世界有生命却没有梦想,两边相辅相成,人类才能不断延续。可是丛惟所说他赋予万物生命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这里的草木禽兽,还有这所有的男人女人,都是被他赋予了生命?万物之母吗?新颜讪笑,那就是神了。不知为什么,即使知道他主宰着一切,即使知道他法力无边,她还是笃定地认为凤凰城主也只是个人,或许与众不同,也还只是个人。 想到这里,一幅久远之前的印象突然闯入脑海,似乎,在某一个时刻,她也说过这样的话。她对那个黑衣的主宰说,你也只是个人。别的记不大清楚了,那时对方的眼神却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眨也不眨一下,眼中光华盈动,似乎有意外,更多的却是感动。不止是感动,即使此刻仅凭着模糊的印象回想,新颜还是立即能察觉到那里面的情绪。 她闭上眼,金黄色的光芒微弱地投射在眼皮上,浅浅的甜蜜随着那印象的逐渐清晰漫上来,她仿佛听见那如雪山冰湖般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里有太多被刻意压下去的激动:“你是第一个对我这样说的人。你是唯一一个把我当作人看的。” 不由自主握紧拳头,为什么会有一种悲伤的心痛弥漫出来呢?新颜把头靠在窗棂上。“可是我又怎么能怪别人呢?”他接着说,笑意里充满了苦涩,“谁让我跟别人都不一样。” 跟别人都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呢?新颜想,或许,因为是主宰的缘故吧。 “你没有睡?”门口突然传来的问话打破了满室的静谧,让新颜猝不及防地惊了一下。她寻声望过去,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来人的脸,然而那人从容儒雅的身形却让她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 “师项?”她轻轻喘了一下,口气带着埋怨,“你吓了我一跳。” “我看见你窗口好像有人,就过来看看。”他走进来,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来,“本以为你已经睡了。” “睡不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定襄的缘故,这个世界里,师项总给她一种亲切的感觉,这和面对丛惟时不一样。丛惟就像是沉静的湖水,即使在说话的时候,也让人觉得无比沉静。他身上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包容力,面对他,只要看见那双眼睛,新颜总不由自主地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那平静的语调和悠远难测的目光,就仿佛洪荒一样轻易将她席卷,让她无暇思考无力挣脱。 而师项不一样。他如风,能让人轻易体察到他的存在,却绝没有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师项让她觉得轻松。 “在看什么?”他问,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不意外地看见山体间的黄金色光芒。微微一笑,他说:“那是云荒泽发出的光芒。” “云荒泽?”新颜心中一动,“丛惟所说天神用来造人的那个云荒泽?” “原来你也听过那个传说了。”师项点点头,目光转向她。光芒映照在她的面孔上,她眼中犹如跳动着两团黄金色的火焰。他一怔,问道:“他给你喝酒了?” 察觉到他惊讶中淡淡的不满,新颜犹豫了一下,“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师项迅速摇头,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看来他希望能回到从前的那个样子啊。所以给你喝酒……”他来回走了几步,像是有什么问题,难以委决。 “我……不明白,从前什么样子?”似乎捕捉到什么异乎寻常的讯息,新颜小心地追问。 “从前,凤凰城主身侧是凤凰双翼、青鸢,还有我,我们是一个整体,辅佐着主人主宰这个世界。其中最重要的,是凤凰双翼,银凤朱凰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平衡,”师项的语速慢下来,盯着新颜,一字字道:“缺一不可。” “缺一不可?”新颜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冷静与他对视。他想告诉她什么?银凤朱凰缺一不可,如果她是朱凰的话,她曾经离开了很久,那么是不是说平衡就被打破了呢? “如果……”她仔细斟酌着字句:“如果银凤朱凰折损其一,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不答反问:“如果凤凰被砍掉了一只翅膀,会发生什么事情?” 新颜心头突地一跳,猛然想起了那幅《凤凰的哭泣》。隐隐地,有些凌厉的记忆在脑中闪过,似乎耳边曾有人说过一句话,“凤凰在哭泣。”接下来是一片黑暗的印象,她无法看清楚,却能察觉到一股阴毒寒冷的风迎面扑来。不由自主地,仿佛要躲避什么,她无意识地向后退却,脚下一个不稳,踉跄着摔下去。 “小心。”师项急忙扶住她。两人肢体接触的一刹那,无数过往如闪电般劈入脑海。一股混杂了愤怒、不甘与怨恨的情绪如强风般呼啸扑过,扫得她面颊生痛。她急忙缩手,被那种强烈的情绪吓着了,怔怔看着眼前儒雅沉稳的男子,无法想象他那令人如沐春风的面孔下面,竟隐藏了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怎么了?”她突兀的躲闪让他不知所措,师项从她的眼中读出了疑虑。 “没……”新颜敷衍着,仍然不敢置信,“师项,”低声呼唤他的名字,好像是要把对他原本的印象给唤回来,“师项,师项,”她闭上眼,忆起定襄带笑的容颜,不由得怀疑,那样亲切的笑容后面,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寇新颜,你不可以这样想!她立即警告自己,要是这样,往后人和人之间还怎么相互信任? “朱凰大人?”师项被她叫得莫名其妙,不得不出声询问。 新颜一震,回过神来,双目炯炯,死死瞧着他。“师项,”她又唤了一声,决定给他,也给自己一次机会。深深吸了口气,她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背。 脑中闪过的,竟然是他和另外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一起的样子,那个灰色的影子,怅灯。 师项眼看着她脸色骤变,与自己手背接触的那只手瞬间变得冰凉,突然明白缘原由,面色一白,飞快地甩脱她的手。 她盯着他,眼中净是不信和痛心,“为什么,你会和怅灯在一起?我看见你们在密谋着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师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这样的指控让他受到侮辱。他伸出手掌,竖在身前,像是要发誓的样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新颜追问,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和语气都凌厉起来,及肩的长发无风自扬,整个人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压迫的气势。 师项看见她这个样子,反倒慢慢镇静下来。他沉声道:“让我来告诉你真相。” “什么真相?”新颜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35 章 师项抬起手,解开自己的衣扣,露出自己的身体,“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 深夜暗室,突然一个男人解开自己的衣服,敞开的衣襟下是精壮的胸膛,新颜不由红了脸,有些窘迫,有些心慌,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虽然带着淡淡的怒气,原本凌厉的气势却弱了许多。 师项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足以让她看清楚他身体的每个细节。“我在凤凰城,除了是城主的老师外,也兼任着医官的职务。无论是城主还是银凤朱凰,若是受伤或者生病,都由我来照料。” “这我知道。”虽然师项平和的语气稍微缓解了一点她的不适,新颜还是没办法坦然面对他的裸露,目光上下左右游移不定,最后终于发现最好的选择,还是直接望向他的眼睛。温和若春阳的一双眼睛,她此刻甚至隐隐有了一些曾经向他请教听他教诲的印象。印象中,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新颜真的不希望,刚才那刹那间感受到的是真实。 “朱凰大人?”看着她的神情渐渐飘远,师项不得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是。”新颜回神,“这些天你一直照顾我的身体,我当然知道你是妙手神医。”她微弱地笑了一下,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拖延时间。从他的语气和刚才的那些印象中可以感觉到什么,她有种直觉,师项此刻要向她揭露的真相,会让他本身和丛惟对立起来。这是她不愿见到的,如果这样,真相对她没有什么吸引力。 师项却没有察觉她复杂的心态,径自说下去:“因为都是我来料理,所以对几位的身体,我最熟悉。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城主的身体和我们的有些许不同,我以为那是因为他是主宰的缘故。” “有什么不同?”尽管不情愿,他的话还是引起了新颜的兴趣。 师项神色复杂地笑了一下,手指指向自己的腹部,“这里,城主比我们多了一样东西。” 新颜看过去,开始还有些疑惑,正常男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同,想象不出丛惟身上会多出什么不同来,直到他的手指划到腰际,新颜才突然间恍然大悟。她吃惊地指着那里,张大嘴,却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师项平静地看着她,好像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微有些涩然地笑了一下:“现在你明白了吧?原本我以为只有城主跟我们不同。可是后来我在你的身上也发现了……” 新颜仍旧吃惊地说不出话,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腹部,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完全忘记了尴尬难堪。此时大脑已经乱作一团,思维像脱了缰的野马飞快地四下飞散,根本不受控制。她胡乱看了看周围,想走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无奈双腿发软,动弹不得。还是师项伸手搀扶了她一把。 肢体相触的瞬间照例有大量印象涌入脑海,新颜却已顾不得这些,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而师项想来也不愿意让她窥到太多心思,立即松手,转过身去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 云荒泽的光芒仍在变幻着,将两个人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两人一坐一立,都如泥塑一般,久久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新颜才悠悠吐出一口气来,苦笑了一下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真相?” “是。”师项歪着头想了想,“你以前跟我说过的,这个东西叫做,叫做……”陌生的名词,他回想得有些艰难。 “肚脐。”新颜低声替他说出来,苦笑连连。一个人有肚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刚才在师项的身体上,原该有肚脐的地方是一片平整,这代表着什么?她几乎立即就能猜想到,师项定然是在为她治疗胃部那个箭伤的时候,发现她身上有着和丛惟一样的肚脐。 “只有我和丛惟有肚脐,别的人都没有?” 师项默然点头。 “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吗?”新颜问,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她自己。肚脐,是胎儿时期供应养分的脐带留下的痕迹。没有脐带,胎儿无法成活,那么这些没有肚脐的人,是怎么来的呢?新颜茫然抬起头,云荒泽金黄色的光芒映亮了她的脸。 只有她和丛惟与众不同,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她有肚脐。而丛惟,他说过远古的梦想是他的祖先,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传下来的血脉,想来应该是母体孕育而生的。而其他的人,既然不是由母体孕育,就该是由什么人创造的了。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云荒泽的方向,“我明白了。难怪丛惟说这个世界没有生命,难怪他说是他赋予了这个世界生命。”滴落尘土间的酒液不只能让土地生长出绿苗,也能让没有生命的泥土变成鲜活的人吧。“原来,上古那个捏泥人的游戏,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游戏?”师项发出一声冷笑:“不错,的确是游戏,我们这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丛惟手中的玩具。” 新颜冷眼看着他,想到和石定襄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一刻突然了解了他心中的苦涩。自视甚高的一个人啊,本以为自己学识渊博,受人尊重,连这个世界的主宰也要尊他为师,却想不到竟然是被别人捏造出来的。这样的事实,无论对谁来说,都难以接受,对于师项,只怕只能叫做残酷了。 然而眼下却顾不得师项的心情,一旦理清了原委,思绪立即伸展开来。她一边思考,一边问:“即便你发现我也有肚脐,也不可能就断定别人都是,都是……”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总不能问人家怎么知道自己是泥捏的吧? 师项是聪明人,也不用她的话说明白,立即了解了她的意思。既然最隐秘的秘密都说了,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坦白说道:“一开始也没有想到。之前我给朱凰蔻茛疗过伤,她的身体跟别人没有区别。所以后来我在你身上发现了肚脐以后,最先的反应就是你不是朱凰。” 新颜心头猛地一跳。差点忘了蔻茛的事情,见他这么说,微微苦笑了一下:“这么说,你也知道我不是朱凰了。明明人人都知道,为什么非要把我当作朱凰呢?” “你的确是朱凰。”师项看着她,大概是想起了曾经并肩奋斗的往事,神情有一瞬间变得非常温和,“我和你,还有银凤一同为城主效力,多年并肩,当然知道你就是朱凰。只不过,不是最初的朱凰而已。”他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语气中更多了些感慨:“其实有段时间我注意到朱凰好像有些不同,但是既然比以前更好了,也就没太留意。我那时完全不知道,朱凰已经不是蔻茛了。这样的秘密,一直被城主身边的人死死地守着。”他笑的有些失落,不知道这个秘密,就说明他被排除在那些“身边”的人之外。此时回想起来,当初乍然得知真相时的震怒,难保没有这样的酸涩的心情在里面。 师项继续说:“当时以为你不是朱凰,我去找城主质问。银凤朱凰是凤凰城的根本,出了差错,这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城主失口说出了你的名字,我才知道你不是蔻茛。” “那么蔻茛呢?蔻茛到哪里去了?”新颜赶紧抓住机会问。她最介意的就是这个,丛惟越是不肯说,她就越好奇。 “我也不知道。城主他不肯说,银凤和青鸢也不肯说。” “哦。”新颜有些失望,蔻茛的下落对她来说越发神秘。 “你不是蔻茛,为什么会和她长的一模一样呢?我跟城主大吵了一架,最后他才告诉我,你那个世界的存在。”他望着新颜苦笑,“你看,我们这些人,连自己怎么存在,为了什么存在都不明白,真是好笑。” “我们那边的人,也不知道你们的存在啊。”新颜的安慰有些蹩脚。 “城主终于被我激怒,说出了最大的秘密,原来,我不过是云荒泽里的一捧泥。” “原来是这样……”新颜揣测着他当时的心情,想必如同石破天惊,无比震撼吧。 师项闭上眼,往事仍在脑海中跳跃翻滚,那个孩子,他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学生,与他之间有着超越主从的亲密,以为自己的存在是他不可缺少的,甚至以为自己比他更了解这个世界。谁知道到头来,才突然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虚幻的假象。他苦笑,低声说道:“枉我还一直以为我在帮助他了解这个世界,结果连我自己都是他创造的。他说得对,他是神,而我不过是他掌心的一条纹路。” 新颜看着他,他的笑容里充满了苦涩绝望。一直以来认定的生存价值在刹那间被打得粉碎,难怪直到现在一旦提起,他还如此愤恨。可是……“这一切跟怅灯又有什么关系?” 师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几乎忘了怅灯的事情,经她一提醒,才恍然回神,用力搓了搓脸,平静了一下心情,才说:“那次跟城主的争吵,几乎让我们两个决裂,我离开了凤凰城。那时也没有什么目的,就四处周游,然后碰上了怅灯。”他顿了一下,这话并不确实,遇见怅灯并非偶然,当然这话没必要对新颜提起。 “然后呢?”新颜追问,满心不赞同,忍不住道:“你如此高洁的人,怎么会认识那个人?” “高洁?”师项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你竟然这样看我吗?”微微一笑,神态潇洒,看在新颜眼里更加笃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其实我跟怅灯是旧识,他原本也是城主身边的人。” “哦?”新颜耸耸眉,这倒是没想到的,看丛惟身边的陟游、师项这些人,一个个朗月清风,就连习惯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的青鸢,也是磊落飒爽的人物,怎么还会有怅灯这样阴暗暧昧、仿佛一团灰尘的人存在? 师项看出她的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解释道:“怅灯原本也不是这个样子的。闯了一个大祸,本该被处死的,因为及时想办法补救了,所以才免于一死。但是处罚躲不掉,城主夺去他身上七成活力,将他驱逐出凤凰城。我们这些人,跟怅灯都算是旧识。” “七成活力?”这样的说法很奇怪,可是联想到怅灯那种近似于飘忽的无质感和丛惟赋予万物生命的能力,却也不难想象那是怎么一回事。“被夺去七成活力的人,会变成什么样?”任她想破脑袋,也无法从怅灯的表面猜想出来。 “无法想象的痛苦。”师项平声回答,语气中无法窥探他真正的心思,“一切生命的迹象都只剩下三成,所以他身上没有任何的颜色,只是一团灰色的存在。而他眼里的世界,也是一样。有很多地方他无法涉足,有很多事情他无法做。一句话,生不如死。” “可他还能做白隼堡的管家呢,看来不算太差啊。” 师项看着她不说话。 新颜察觉到什么,没来由地心慌:“有什么不对吗?” “怅灯能成为白隼堡的管家,是朱凰大人你安排的。” “不可能!”新颜跳起来,直觉地否认:“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给他安排,我那么讨厌他……”一股无名的火憋在胸口。因为离乱咒的缘故,在烟罗城时她多数时间神志不清,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却一直有隐约的印象,对某些人和物极端厌恶。况且醒来这两日,从师项和绯隋的话语间也能察觉到自己之所以会有如今的处境,全部是这怅灯所为,甚至因此而杀了白隼堡主,伤了丛惟。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36 章 正文 第十章 心中有鬼 她对白隼堡主没有任何印象,也可能因为过去的记忆正点点滴滴地恢复,虽说得知自己杀了人,却因亲身的经历模糊不清,没有直观的体验,而无法产生太大的震撼。可是丛惟就不同了,那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记得的人,在意识的最深处,她无法接受自己伤害丛惟的事实。因此得知怅灯是罪魁祸首,便理所当然地痛恨他。此刻却听说他居然是自己安排在白隼堡的,新颜难免心中慌乱,隐约感到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我为什么会安排他去白隼堡?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师项对她的连连逼问却无法回答,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说道:“那时我已经不在凤凰城了,又怎么会知道呢?” 新颜对他的小动作似乎很感兴趣,歪头盯着他抚在衣领上的手,似乎有什么模糊的记忆闪过。然而终究无法捕捉到清晰的印象,她有些沮丧,坐下来继续问道:“那当初怅灯闯了什么样的祸,居然受到那样的惩罚?” “我也不知道。”师项苦笑,解释道:“我始终不是最重要的那几个人。” 新颜明白了,没有说话。他之前说过,现在再次提到,他被排除在丛惟最重要的人之外,很多机密的事情并不了解。这么说来,丛惟并不信任他,或者说不认为他有那样的资格? 师项继续说:“在云荒泽畔,有一座螺旋城堡,只有能进入那城堡的人,才是城主真正的心腹。我从来也不被允许进入。遇见怅灯后,我跟他讨论过这个事情,他也不能进入那城堡,可是他相信城主主宰这个世界的秘密就在那城堡里。” “主宰世界的秘密?”新颜一怔,“主宰世界需要什么秘密?” “怅灯认为,城主有一种力量,能够控制这个世界。这力量的来源,就是主宰这世界的秘密。” “我明白了。”新颜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找到这个秘密,就能成为主宰?” “嘘!”师项喝住她,“朱凰大人,这里还是凤凰城,说话要小心。” 新颜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好笑,丛惟又怎么会在意这样的话?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十分肯定,这样的话丛惟肯定没少听过,而且也绝不会放在眼里。他就是那样的人,眼中只有他觉得重要的事情,而如何防止别人偷走他的地位恰恰是他最不在意的。因为,她能从他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一种无可奈何的厌倦。 新颜的心忽地沉了一下,有种淡淡悲哀泛上来。 只是,以师项的聪明和他的地位,如何看不出丛惟这样的心情呢?怎么会突然这么可疑地小心谨慎起来?新颜诧异地看着师项,疑云突起,一个她不愿意想到的念头闯进来,突然心虚,莫非他心中有鬼? 丛惟站在摘星楼的窗边,垂目看着脚下淹没在云荒山巨大阴影中的梧桐宫,紫色的长发在颊边无风自扬。青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城主,青牛已经准备好了。” “白隼堡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黎殷也一直没有消息。”她顿了顿:“您真的要让朱凰大人去白隼堡吗?” 丛惟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微苦笑:“除了她,还有谁能救出陟游呢?” “我……” 青鸢刚吐出了一个字,丛惟面色突变,断然道:“不行!” 他迅速离开窗口,走了几步,在房间中央停住,略微缓了缓口气,又说了一遍:“你不能去。” “可是朱凰大人会在那里完全想起以前的事情,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她就还是要离开,你想这么说,对不对?”丛惟温和地笑了笑,目光投向窗外暗金色的天空,“离去或者留下,早在当年我就已经让她选择过了。我不能阻止她回来,却可以把她送回去。” 震惊的神色从青鸢如夜色般深沉的双眸中流露出来,仿佛被吓着一样,她结结巴巴地重复着听来的话:“把朱凰大人送回去?她好不容易才回来,您不是还为她重塑了青牛吗?为什么又要把她送回去?” 丛惟眸光转而深沉,他缓缓地说:“因为她本就不属于这里。青鸢,我生而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你是凤凰城主人的影子,这就是我们生来就被赋予的命,无论我们是否乐意接受,都无从改变。新颜她也一样,她不属于这里,无论我们是否渴望有她在身边,甚至无论她本身怎么想,都不能改变她始终要回去的结局。” 金色的光落在他的身上,给那张苍白的脸庞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这个时候的主宰,仿佛被夜光洗净了锋锐的气息,恢复月光般的澄澈。青鸢看着,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当时只有七岁的主宰的时候。时光的瞬间错乱骤然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青鸢不及细想,脱口问道:“莫非这就是当初她要离开的原因?” “或许吧。”丛惟的笑容中更多的是无奈,“如果发生的一切事情,最终的结局是她的离开,那么只能说是命定的了。” 究竟是些什么事情,有些青鸢是知道的,有些却不大明白。 新颜不确定这是不是梦境。她闭上眼的时候,看见了那个人。火红的衣袍,飘扬的长发,晴空下如跃动的火焰一样躁动着,浑身上下充满了耀眼的活力。那张脸,半是熟悉,半是陌生。起初的一刻,她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然而很快就确定,那双眼睛中闪动着飞扬热烈的光芒,永远无法在自己的眼中找到。 是蔻茛。她明白了。这个仿佛燃烧着的自己,就是人们口中若隐若现、无限神秘的朱凰蔻茛。怎么会见到她?是魂魄入梦吗? 不知什么原因,蔻茛如火般飞扬的笑容突然凝固,继而隐去,仿佛被乌云遮住了阳光一样。新颜没有疑惑太久,她看见了丛惟。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仿佛在较量着什么。丛惟清冷的表情所散发出来的寒意如此陌生,让新颜不寒而栗。终于,蔻茛深深吸了一口气地问:“你知道了?” 丛惟寒着脸,无声地点头。 蔻茛脸上出现一种奇特的笑容,她用很慢很慢的声音,仿佛挑衅似的说:“我找到了,我要走了。” “你不能走。”丛惟淡然回答,不是要求,甚至不是命令,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你不会走。” 蔻茛猛然仰起头,背风而立,长发如黑色的火焰包裹住她的身体,她桀骜地笑着:“你有本事的话,就来阻止我吧。” 丛惟不语,盯着她看,眼神异常凌厉。新颜暗暗心惊,她曾经将丛惟的眸子形容作结了冰的湖面,宁静深沉。而此刻,蔻茛的无礼仿佛成了冰锥,他的目光借着碎裂变得无比锋锐起来。这样的丛惟,新颜从来没有见过,即使是在遥远的记忆最深最黑暗的角落里,他也从不曾这样过。新颜觉得,如果自己被这样的目光紧盯的话,不用片刻,一定会被凌迟。然而那个火一样的女子,却能够在掀起惊涛骇浪的冰凌中飘然而去,毫不将这个凤凰城主人放在眼内。 丛惟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淡淡地笑着,“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新颜突然一震,那样冷酷的笑容,那样轻慢的态度,仿佛一切的人和事都只是他掌中的玩物而已。这一刻的丛惟如此陌生,与她认识的那个,截然不同。或许,这就是蔻茛要离开的原因吧,如果换作自己,也定然要逃离的。新颜突然觉得疑惑,究竟丛惟是改变了?或是只是掩藏了自己的真面目?她身体一阵发寒,莫非人人隐讳不提的蔻茛的下落,就跟这个冷酷而志在必得的笑容有关吗? 猛然睁开眼睛,透过棂花窗口浸润进房间的夜色涌入双眼,新颜发现自己身上也罩着一层寒霜,寒意无言地浸润着她的,丝丝入骨。她缓缓坐起身,在光线无法涉足的角落里捕捉到那股存在感。“是你吗?”最初的诧异过后,微笑爬上唇角。 “你怎么知道?”如湖水般清澈的声音中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反倒语气中的熟稔与他周围冰凉的气息交融在一起,竟然令人奇异地感觉到温暖。 (2) 新颜一时没有回答,专心感受着这一刻心头突来的浅淡喜悦,“刚才我梦见你了,还有蔻茛。你们……似乎闹翻了。” 那边静了一会儿才说:“那不是梦。” “那么就是记忆喽?”新颜了然。不知道是属于谁的记忆,通过身体的接触流进了她的脑中。白天人事纷杂,那些记忆混杂在一起,难以理清头绪。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其中最具震撼的就自然而然地占据了整个心思。 “也不是你的记忆。”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僵硬,“是另外一个在场的人的记忆。你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难怪觉得那样的你有些陌生……”话说到一半,突然品出他话中的意思:“你说我跟蔻茛从来没有见过是什么意思?因为她离去,所以你把我弄到了这个世界?” 丛惟从黑暗中走出来,让光线落在脸上,冰蓝色的眸子停留在她的身上,目光中带着微凉的悲哀让她说不下去。“让你卷进这个世界的纷争,是我最大的错误。”他伸出手,隔空描画她脸庞的轮廓,微笑中却带着绝望的满足:“可是我却很自私地庆幸这个错误。” 有那么一瞬间,新颜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眼眸深处闪烁的光芒让她几乎忘记了一切,一头扎进那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意中去。丛惟却只给她片刻的沉迷,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将她拉回到现实里来。“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忙的。”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37 章 新颜看着他。 “还记得陟游吗?” 那个月光一样的孩子。新颜笑了,“他是我弟弟的梦想吧。听说他失陷在白隼堡,你是想让我救出他吗?” “跟我来。”丛惟向她伸出手。 他的指尖修长,触感沁凉,只在皮肤下极深的地方,有丝丝体温透出,使生命得以维持。新颜微微吃了一惊,蓦地将他整个手掌握住,“你的手,好凉。” 时间停顿,记忆涌入,她看见一片璀璨的星空。天鹅绒一样的夜空上,镶嵌着星星点点柔和的光芒,将夜空的颜色,染作了深邃的蓝。新颜感觉到一股强大吸引力扑面而来,将她全部的心神强悍地拉扯进深得看不见底的漩涡中。 “多像是钻石啊。” 声音异常熟悉,新颜回过头,看见红袍女子凭栏而立,长发随着夜风轻柔拂动。是蔻茛吗? 清冽却蕴含着暖意的笑声在身后响起,丛惟踱步过来,“钻石?如果你希望,这些星星都可以成为你掌中的钻石。” 她看着他,哧哧地笑着,“骗人!”目光却盈着动人的情愫。 两人眼波交流,浓浓的情谊无声流转。新颜心头突然一动,这样的默契相知,和之前看见的丛惟蔻茛之间的剑拔弩张对立有着天渊之别。 丛惟向夜空伸出手,新颜只觉银色光芒一闪,便被握进了他的手中。“喜欢的话,就送给你。”手掌摊开,星光在掌心闪动,映着他冰雪般皎洁的脸庞。 “你……”红衣女子惊喜的表情同样映证着新颜心头的感动,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颗星钻,按在自己的手臂内侧,紧紧压住。她用目光向丛惟求助,并且立即得到了回应。丛惟扣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将星钻压向皮肤,一道幽蓝的光芒瞬息间明灭,抬起手时,掌中空空,只有手臂内侧隐隐一点星芒。 他们仿佛在进行着一种仪式,齐心合力将那一瞬间的美丽镌刻在她的身体上。 新颜眼眶潮红,略有些颤抖地伸出自己的左臂,雪白的手臂内侧一道粉红色的伤痕异常显眼。拇指轻轻摩挲着伤痕,她闭上眼,压抑着心头纷乱激动的思绪。那个不是蔻茛,新颜明白了,是她自己。丛惟让她读到的,是他们之间最甜美的一场梦。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离开?”她问着,指尖触到的手臂内侧没有星钻,只有被切开的伤痕证明着那里曾经有过异物的存在。“连那样的礼物都不要了,走的那么决然?” 她睁开眼,丛惟的双目近在眼前,冰蓝色的眸子中温情不再,竟然有些许陌生。时间开始重新流转,他不动声色抽出手,转身想要离去。新颜却不让他逃避,一把拽住他宽大的袍袖,“别走。”对上他戛眼睛,几乎是哀求着,她急速低声道:“再给我一点,关于我们的记忆。” 蓝色的眸子里显出恐惧的神色,他盯着她看,目光却穿透了她,落在不知名的虚空里,良久,才从唇间蹦出一个字:“不!”他大步向外走。 新颜却不放手,亦步亦趋跟着,拉扯间来到屋外,丛惟乍然顿住脚步。 荧荧夜光中,一头青牛俯卧在门外,四蹄雪白,却有着一对金色的角。“青翡?”青牛的名字脱口而出,新颜已经不再对不请自来的记忆感到吃惊,自然而然伏在牛背上,抚摸着金黄色的角。云荒泽的光芒落在青牛身侧,印出青花瓷一样隐隐的花纹。新颜侧过脸,看见丛惟安静地站在一旁,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 夜色渐渐退却,曙光出现在天边,丛惟说:“我需要你替我去一个地方。” (3) 朝阳升起前出现在天边的玫瑰色晨曦如往常一样唤醒了凤凰城里老老少少的居民们。玄坛道上林立的商铺陆续打开门来迎接新的一天。这一天,北方的商队会带来更多的货物,而往南方去的商人们也会来这里采购所需物品。 登上凤凰城高大的城墙,新颜才明白为什么丛惟非要她到这里来看一看。黑色的城墙上,整齐排列着无数身着闪亮银铠的铁甲武士,阳光下耀眼的银色光芒在城头一直延伸到天边。新颜注意到这些武士身后的大氅颜色各不相同,有红色也有银色,人数最少的是身披黑色绣有金凤图样的一队。这几日在梧桐宫中进出,她已经知道那是凤凰城主的亲身卫队。 “朱凰大人来了?” 迎上来的是卫队首领赫蓝。两个人在梧桐宫中就曾见过几面,看样子是受了丛惟的委派,专门负责协助她的。新颜点了点头问道:“今天要做什么?” “城主的命令,凤凰城所有的军队今天在此接受朱凰大人的检阅。” “检阅?”新颜停下脚步,询问地看了看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洛希,见他也点头,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丛惟早就周详安排了这一切。只怕连刚才来的路上惊动全城居民的盛况,也是他的意思。 城墙上每隔一百五十步建有一座箭楼,赫蓝早就派人将其中一座打扫装潢起来,作为新颜阅兵所用。登上箭楼最高层,城墙上的情形一目了然。高处风大,新颜踏出一步,宽大的袍服立即被卷起来,如同饱涨的风帆,将她整个人拽得笔挺昂扬,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红色凤凰。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过去的日子里,她曾经无数次与另外两个人并肩而立,共同检阅三军。此刻俯视着脚下庞大的军队,过往山呼海啸般的军号似乎仍在耳边涌动。 赫蓝来到她身边,指点着脚下的银铠军队道:“身披红色大氅的,是原本就归朱凰大人统领的朱凰军;银色的那一队是归银凤大人统领的银凤军;还有属下麾下的黑袍军,遵照城主的吩咐,从现在起全都归朱凰大人指挥。” 早在看见城头上这延伸到天边的军队时,新颜就揣测出丛惟的意思,大概是让自己掌管军队。然而此刻听他如此说仍不免惊奇:“连银凤军也给我?为什么?” 赫蓝向前一步,低声道:“银凤大人身陷险境,城主的意思,请朱凰大人带兵营救。” 新颜心头猛地一跳,想起那个如月光般莹润的少年,以及他脸上和弟弟之佑一模一样的飞扬洒脱的神情。这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从众人口中已经得知陟游在白隼堡遇险,于是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身后跟着的洛希突然在她脚边跪下,激动地说:“恳请朱凰大人一定要将银凤大人救出来。” 新颜一怔,才想起来这个文雅青年原本就出于陟游身边,立即联想开去,看来丛惟让他陪着自己来城墙上,是别有深意。朱凰军本就是朱凰的势力,自不必说,而洛希和赫蓝出现在这里,分明是为了借他们在各自军中的威望帮她顺利统领三军。丛惟,他这么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么想着,她淡淡笑了一下,温言道:“你放心,银凤大人不会有事的。” 洛希喜道:“朱凰大人可是看见了银凤大人的情形?” “看见?”这一问倒是提醒了新颜,她抬起头来,朝着西南白隼堡的方向极目眺望,间隔着茫茫草海,除了一望无际随着风波浪般起伏的深蓝色的草外,自然什么也看不见。凤凰城巨大的影子被太阳拉长,投射在地上,足有二十余丈深。城墙上怒张的旗帜抖动着身影,猎猎作响。风卷动上万个将士身上的大氅,黑红银三色波涛滚滚,间杂着夺目耀眼的铠甲,这样的场景如此熟悉,让她不由自主深深吸了口气。心跳在瞬息间变得飞快,新颜明白,一种将要征战沙场的兴奋感正顺着血脉冲刷过她整个身体。 “洛希,”因为兴奋,连声音都高亢了许多,她的眸子被映得雪亮:“以前,我们出征前的阅兵,你参加过没有?” 年轻的将领不明白她的用意。然而那张仿佛是被某种奇特的生命力燃亮了的脸庞上,有着自信得不容置疑的神情,这个被所有人奉若神明的女子浑身上下正焕发出耀眼的光芒,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顺服。“是,属下有幸曾经三次经历这样的盛况。” “那就好。”她脸上浮现胸有成竹的笑容,下了一个奇怪的命令:“把你的手伸出来,让我握一下。” 尽管出乎意料,尽管满心不解,洛希还是依言而行,握住了朝他伸过来的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掌。 记忆流泻过来,新颜看见自己站在城墙的高处,如大鸟般展开双臂,闭上眼将脸迎向长空,然后在一团火焰般的红霞环绕中化身成一只火红闪着金光的凤凰,突然凭空消失。 “果然是这样……”她收回手,喃喃道:“我明白了。” 听她这样说着,洛希却更加不明白,他看了看身旁的绯隋和赫蓝两个人,以目光询问他们明白没有。赫蓝本就是凤凰城禁军出身,不像他们在外带兵或者统领一方的人,要时刻揣摩上司心思,他只需严守命令就行,因此板着一张脸,警戒地四下里扫视,既不对眼前朱凰言行追根究底,也不理洛希的询问;而绯隋的表情则始终木然,一言不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洛希看着她,得不到回应,失望之余不由奇怪,怎么从她身上能感觉出一些不大高兴的情绪来? (4) 洛希军人出身,是陟游身边最有能力的部署,虽然心中疑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暗地里留上了心,想着私下里是否应该找绯隋谈谈。 正寻思间,忽听脚下几万人的军队卷过一浪嘈杂私语,原本如刀切般整齐的队伍开始向箭楼的方向不安涌动。几乎所有的人,也顾不得自己是朱凰军抑或是银凤军,都抬头望着这边高处,不由自主发出低呼。洛希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来,发现自己身边的朱凰大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箭楼向外的一侧,正缓缓迎风展开双臂。 他三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自然知道怎么回事,绯隋却是第一次见识,隐隐听着脚下军队中有人兴奋地叫道:“朱凰显形了。” 新颜想起来上次初到白隼堡的事情,她回想着当初的情形,竭尽全力向西南方向无尽的天际眺望,张开的双臂如同巨大的双翼,在风中凌烈颤动,她感觉自己就快要飞起来了。 学着上次的样子,她闭上眼,想象自己在草海上空飞翔,耳边传来潮水般的惊呼,蓦然间身体一轻,她仿佛看见地面上一个巨大的凤凰身影凌空而去。一直在耳边嘶吼的风声突然停歇,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身处在真空之中,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被乳白色的一团轻雾包围住。那一瞬间,甚至连大脑也是空白的,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任由自己身体随风飘拂。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38 章 然而这样宁静的时刻毕竟只是瞬间,下一刻耳边风声呼啸复起,新颜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白隼堡上空盘旋遨游。 上一次没有这么快。奇异地,大脑重新开始运转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这个。不过她并没有疑惑太久,立即就自己想出了答案,还是因为丛惟的那杯酒。上一次自己的思维可以穿越空间,还有一直以来身手矫捷的现象,大概都是因为丛惟那杯生命之酒的残余效力在起作用。 白隼堡中空寂无人,原本覆满整座建筑的深紫色藤蔓已经枯萎不堪,花园零落,就连曾经捆住她的菲莼花也凋零萎谢得不成样子。新颜猜想,大概是因为这里的主人已经死去的缘故。想到那个酷似自己父亲的老人,她心中不免难过,毕竟对方是因为自己而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与此同时,在心底深处,一丝解脱般的庆幸悄然滋生。 赶紧撇开自己混乱的思绪,新颜看不见任何人。她从大门口飞进去,漫长的走廊以及两旁空荡荡的房间,无一不显示出一种凋落的冷清。忽然一丝骚动引起她的注意,她循声来到一扇门外。精美的雕花门扉并不陌生,她记得这就是见到那个厨娘伍味的地方。 正在想怎么进去,下一刻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室内,新颜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了物理的存在吗?然而不容她多想,眼前的情形就让她愣住。 这个房间熟悉得不得了。一张巨大的桌子,无数直通到天花板的高高的柜子里藏满了厨娘伍味的宝贝美味。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灯架上依然放着那些盛装了熏霓水的八角形瓶子。虽然整个白隼堡凋败不堪,却似乎没有影响到这个小小的角落。波斯风格的圆顶雕花窗户外面,如果是在夜里,应该可以看见那轮清冷的蓝色月亮。窗前有一个长条形类似沙发的软榻,新颜曾经因为被伍味下了药无力行动只得躺在那上面与怅灯周旋。 这一刻,让她愣住的,还是那张软榻上躺着的人。 白色的制服,姜黄没有血色的脸,还有那张脸上密布的雀斑,新颜当然不会不认得白隼堡的厨娘伍味。正想过去看个仔细,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轻笑,她一怔,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那声音轻轻地说:“到底还是来了啊。” 新颜突然一震,迅速扫视整个室内。那声音虽然虚弱,但调笑的语气却无比熟悉,让她立即想到上次在这里见到的那个和弟弟有着相同面孔的银袍少年。 这房间里分明没有别的人,却怎么会听见陟游的声音?她想出声询问,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感觉到自己似乎在团团地旋转,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从眼前飞速掠过,一圈又一圈,逐渐头晕眼花。桌子、柜子、窗棂都开始在她的眼中变得轮廓凌乱扭曲,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停下来,甚至连闭上眼睛的努力也无济于事。 新颜咬着牙无声咒骂,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却横下心不肯放弃。大概因为弟弟的缘故,对那个少年格外的关心,听说他身陷囹圄,虽然丛惟师项他们似乎都并不如此惊慌,她心中却总是难以释怀,因此那一声轻声调笑在她耳中听来不啻一道闪电。 仍在飞速地旋转。熏霓水的光芒被拉出无数道绚丽线条,凭空飞舞变幻,逐渐聚拢…… 她突然顿住。 眼花了吗?四周的一切仍然上下左右晃动不停,她头晕目眩,心跳得难受。一团纷乱中似乎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然而却看不确切,只能恍恍惚惚借着光线和空气的波伏感觉到他的存在,那个方向除了大大的餐桌,并没有实在的物体。 “能看见我了吗?”那个声音又问,新颜确定在那一瞬间,看见一缕如月光般流转的光华若隐若现,仿佛出现在水面的波动,一闪即逝。 这一次她无比肯定那的确是陟游的声音。这情形非常诡异,她知道他就在那里,甚至能够在脑中勾画出他坐在桌面上大大咧咧前后晃着两条腿兴味盎然看着自己的样子,但是眼前却什么也没有。他是透明的。 (5) 想到这个,新颜猛然倒抽一口凉气,想起来丛惟曾经说过,这个世界的人与那个世界的人紧密联系,如果现实世界的人死去的话,这边的人也会消失。如果那一夜之佑真的受伤了,那么现在他的透明,会不会正是对应了弟弟之佑现在的情形? “吃惊成这个样子?”陟游似乎能看见她的震惊,略有些疑惑:“难道不是黎殷报信你才来的吗?” 新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办法出声,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交流,本能地摇头,面孔转向侧面的瞬间,看见原本应该是自己臂膀的地方是一片如同火焰一样嵌金的红色气流,细小却密集的气须像日冕一样不断生出,熄灭。虽然在凤凰城头曾经通过洛希的记忆看见过自己化身作火红凤凰的样子,这个时候乍然察觉自己已非自己,仍不免吓了一大跳。 也幸亏这些日子以来,种种不可思议的事频繁发生,多少有些习惯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尤其是因为喝了丛惟那杯酒而默认了自己朱凰的身份之后,她总觉得自己有些什么不一样了,思维开始空前地活跃,而精神也远比从前强大,似乎沉睡了很久的时间,乍然苏醒,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如果说从前的状态近乎空白,那么现在,就如同是空白的一张纸上被浓墨重彩地泼上了生机。所以尽管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尽管时常会因为各种匪夷所思的情况震惊失色,却仍然接受了丛惟的安排,走上城头,接受众人的膜拜;甚至毫不犹豫地按照以前发生过的那样进入现在这种奇特的状况。 微微愣了一下之后,她立即恢复冷静,分析眼前的状况。白隼堡主离开后,整个白隼堡里只剩下了伍味和被困在这里的陟游。现在伍味躺在那里,毫无生机,看来已经死了。怎么死的?大概只有陟游知道了。而陟游的状况也不容乐观,从声音听来,似乎元气大伤。他刚才提到黎殷,黎殷是谁?名字很熟悉,却没有印象。 “喂……”陟游打断她的思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先好好听我说。” 新颜等着,那隐约的银色流光微微漾动,她能感觉到他朝自己走过来。 “小心外面的菲莼花,我是被那玩意儿捆住的。” 新颜立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自己也有同样的经历。 “后来这个厨娘给我吃了一些药,我没有办法离开。” 新颜忍不住扭头再次去看她,这个看上去咋咋呼呼的女人似乎老是用同一种方法对付他们。她甚至能想象得出她笑眯眯的样子,对人质的愤怒毫不在乎。 “我杀了她。”陟游说,就像在说刚吃过一顿饭那样。似乎能感觉到新颜心中的惊讶,他轻笑着说:“就算困住我的手脚,要杀她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最讨厌人家把我当病猫看。” 新颜居然能理解他的理由。 陟游的声音沉了些,继续道:“现在听我说。我想大概是你弟弟出了问题,我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我使不出力气,也没有办法离开,只能干坐在这里等你们来。黎殷前两天来过,我让她去通知丛惟,不过看样子她并没有完成任务。我怕大概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你现在来实在太好了,你一定要告诉丛惟,千万小心那个人。” 小心谁?新颜心头一动,隐约有点头绪,却没来由一阵慌乱。 陟游似乎明白她的心情,低低叹了口气:“我和丛惟一样,最不愿意就是看见你卷进这些事情。可是丛惟既然让你来,想来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你好自为之吧。” 他声音中有一种以前没有的凝重,新颜心头渐生一种凉意,似乎有什么风暴将要到来。 冬夜的星空总是难免寥落。月亮倒是圆润,却因为惨白的颜色而显得有气无力,星星疏疏落落地分布在周围,漫不经心。北风犹寒,从窗缝门缝灌进小小的地下室,大学食堂的帮工吴妹狠狠地哆嗦了一下,顺手抄起一只拖鞋使劲敲打温凉的暖气片。口音浓重地抱怨着:“冷死人了,怕没柴烧吗?” 她看了看桌上一碗已经冷掉的面,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打开门,向走廊尽头的开水房走去。 冷风从敞开的门涌进来,将桌面上的一本书页掀得哗啦哗啦直响,窗外惨淡的月亮正好探进脸来,月光覆盖在上面。 那是一本画册,一山如锥,刺破青天,厚重的云层缠绕在山体的中间,阴沉难以形容。 静静地,一缕幽光从书页上溢出来,逐渐滋长,好像阳光下破土而出的嫩芽,顷刻间就盈满了这个窄小寒酸的空间。光芒从门口流出来,仿佛在走廊上铺下了一层银白的霜色。吴妹端着饭碗从开水房出来,被异样的光芒刺得忍不住眯起眼,恍惚间似乎觉得那光芒抖动了一下,不可辨认的阴影一闪而过,顺着光芒铺就的路途离去。几乎是同时,光芒开始缓缓退却。 吴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混混沌沌间,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有什么人闯进了自己的房间。身在异乡帮工,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只希望自己的那一点点财物不要无故损失掉,她赶紧奔回去。 光芒褪尽小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吴妹有些疑惑,莫非真的眼花了?她放下碗,看见桌面上那本被横风翻开的画册。这是前几天客人落在食堂里的,她看见里面的图画有趣,就偷偷拿回家来看。印着风景的纸张厚而且韧,原本打算周末休息的时候用这本画册在墙壁靠床的地方贴一下,可以防潮的。 书页仍然被风掀动着,她走过去,借着月光,看清楚画面上是看不见尽头的黑色城墙,风流云动,惨淡的天光似乎透出纸面,扑面而来。 吴妹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好像决口堤坝后面的洪水一样涌出来,转瞬间就将她整个人包围。白光闪动,无比尖锐的声音刺耳地在耳边鸣动,黑色城墙上迎风招展的凤凰旗帜是她意识中最后残留的印象。 天空晴朗辽旷,阳光毫无阻碍地遍及每个角落,照耀整个苍穹,还有脚下的大地。除了凛冽的风掀动旗帜衣角飞扬,空气几乎凝固。几万道目光投向同一个方向。就在不久前,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睹了那个火红的身影消失在阳光中的奇观。仿佛时间倒流,太阳收回了自己的火焰。 望不见边际的城头上,只有无数甲片杂乱相击的声音,银色盔甲的海洋闪烁刺目耀眼光芒。 一丝浅淡得几乎无法分辨的流云无声飘过,洛希屏息等待着。 天边渐渐涌起不同寻常的暗潮,阳光依然明媚,只是稀薄透明的空气似乎被染上了极其浅淡的玫瑰色光晕。本是不引人注目的,洛希却不由自主上前一步。绯隋跟在他身边。她是个极聪明的人,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根据前面发生的事情,立即也就猜到了几分。 一团红色的气旋突然凭空出现,激烈的气流扑面而来,站在高处的几个人感到一股灼烫热力从面前扫过,半边天空被染作了红色。 头顶的金凤旗帜发了疯一样狂烈抖动,猎猎作响,在静谧的城墙上空远远送出去,引得不少银盔武士举目张望。气流飞速旋转,如火焰般从中心向四周张扬着,仿佛借着天神之手,将原本如湖水般清澈平静的天空撕扯开一个口子。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39 章 洛希突然拉住身边绯隋的手,沉声道:“跟我来!”不容置疑地冲下箭楼。 底下几万将士中,不少是跟随着朱凰出征惯了的人,纷纷惊呼出声,眼睛死死盯着天空中那个诡异的气旋,惊慌失措。 洛希和绯隋二人离开箭楼,冲进底下大军阵营,不顾一切地推开一切挡在面前的人,没命地朝着凤凰城墙消失在群山中的那个方向飞跑。最前面是凤凰城的黑氅部队,密密麻麻地排列着队形,站在后排的根本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冷不防他们两个人闯进来,难免一阵冲撞。凤凰城的亲属部队,都是极精锐的精兵强将,几乎是本能地反应,立即变换队形,组成一个极其坚固的防御阵形来。 洛希根本顾不上眼前这些人,一路狂奔,不停举头目测天上那个火红气旋的位置。赫蓝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敢怠慢,一边冲下来,一边大声发令:“快让开,不要挡住两位将军的去路。”列在近处的将领听见了,纷纷下令让路,然而那两个人去势太快,军令竟然赶不上他们的速度。转瞬之间已经深入了阵形的深处。 绯隋是个军人,体质远比文弱书生洛希要好,弄明白他要去的方向后,甩开他的手在前面开路,一路在还没有弄明白状况的银铠士兵中间冲开一条通道,让洛希通过。有的人认识他们的,远远看见,正在奇怪银凤朱凰身边的要人怎么会到这里来,只觉眼前一花两道人影晃过,都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然后才看见传令官气喘吁吁把赫蓝的命令传过来。 冲出这一个阵列,洛希已经跑得精疲力竭。他双手撑着膝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抬头朝天空望去。 半边天空都像着了火一样,被从那个红色气旋中央喷射出来的炽焰渲染,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灼烤的焦热。 (6) 绯隋见他停下来,这才有机会问道:“洛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希看了她一眼,一边喘着气,一边说:“朱凰穿梭往来要通过一个通道,现在这通道扭曲了。” “哦?”绯隋似乎想到什么,缓缓站起来,抬头看着那似乎着了火一样的通道出口。妖异的红光投射在她脸上,她却似乎毫无感觉,脸上显出迷茫的神色来,右手缓缓提起,横于胸前,整个人在风中凝住不动,如同石化了一般。 洛希喘息稍定,一抬头看见她这个样子,顿时怔住。他虽然不是武人,却也明白这女子的姿势,分明就是凝神静气,将要出击前的等待。她要攻击谁?洛希抬头看了看不断燃烧变幻着形状的气旋,心头猛然一沉,低声喝道:“绯隋,你要干什么?” 绯隋毫无反应,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气旋的中央一缕金光瞬间晃动了一下,稍纵即逝。 她猛然高举右手,双目贲张,神色无比狞厉。 连周围的众人都发觉不对。赫蓝此时也已经赶到,一看事态不妙,顾不得思想许多,揉身朝她扑去。洛希吓得大叫一声:“别碰她!”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赫蓝尚未触及她的身体,突然一阵强力从四面 第十一章 冰蓝色的眸光 新颜一看见青鸢,立即回头,果然看见丛惟站在她身后不过三步远的地方,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半晌,才略有些沙哑地问道:“没受伤吧?” 新颜摇了摇头。到这个时候,所有发生过的惊险才仿佛在她身上起了作用,汗水顺着额角滚滚落下,她淡淡笑了一下,“我有事跟你说。”说着,环顾四周,不知何时所有的人都跪在了地上。因为都专注于接连不断的变化,丛惟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样出现的,在场的人竟然没有一个看清楚的。 “嗯,”丛惟明白她的意思,“你跟我来……”说完竟然转身就走。 “等一下!”新颜突然上前捉住他的衣袖,促声道:“现在还不行,你听我说。我找到陟游了,他在白隼堡,暂时没事,但是变成透明的了。” 丛惟一怔,使劲看着她,却什么也没说。 “我回来的途中遇见了怅灯,黎殷落在他的手里了。我一路跟他缠斗,直到刚才,我脱离那个通道的时候他却突然消失,我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她十分着急,一边说,一边回头看天上开始渐渐消散的红云,“我必须找到他,除了黎殷,我还需要通过他知道我弟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鸢将怀中抱着的赫蓝放下,来到两人身边。 丛惟突然问她道:“他还活着吗?” 青鸢点头。 “丛惟!”新颜小声催促。 丛惟深深看着她,闪烁着某种暖意。新颜突然知道,丛惟一定会帮她。 他将自己修长的手指放在她的唇边,新颜被他深沉的目光纠缠住,不由自主张开嘴。指尖划过她的牙齿,血珠沁出,滴滴落入她口中。新颜品尝口中微咸的暖流,知道他是在为她补充生命力。那双眼眸中深得看不见底的情意,让她不知怎么突然眼眶一热,连忙狼狈地转过头去。 丛惟缩回手,说:“去吧。别担心陟游。我来解决。”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40 章 新颜点点头,口中还留着他鲜血的味道,身体的疲惫却突然一扫而光。她有些激动,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迅速转身,从城墙上纵身跃出,向还未完全散去的红云扑去。 所有的人都不明白朱凰怎么突然又离开,只看见她如同投火的飞蛾一样,消失在红云的后面。 (2) 风一阵阵地卷过,宽大的袍袖如同饱涨的风帆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稀薄的血腥味。丛惟四顾,所有的人都跪俯在他脚下,低垂着头,看不见面孔。不知为什么,他似乎从风里体会到些许寒意。 接住洛希身体的是师项,迅速检查了伤势之后,抬起头来,正对上丛惟探寻的目光。他略微颓丧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伤在了要害……” 丛惟疾步上前,仔细察看了一下,紧蹙的眉心渐渐舒缓,喃喃道:“还有救。” 师项猛然抬头盯住他。 丛惟却似乎没有察觉,转身招呼过一个黑氅护卫过来,低声嘱咐道:“把他送到梧桐宫去,告诉他们用云荒泽的泥为他疗伤。” 云荒泽里金黄色的泥,本就是这个世界生命的本源,用于疗伤复原有神奇的效用,当初丛惟被夜魅刺伤,就是以云荒之泥治愈的。这一点别人或许不了解,师项却最清楚。只是,只有凤凰城中的主宰才有资格用那金色的泥疗伤,他立即反对:“主人,他只是个普通的……”他的话被丛惟淡淡投过来的一眼打断,半天接不下去。 那边赫蓝吃力地站起来。他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量甩到城墙外,高空下坠,纵使是他平日胆量过人,也吓得手脚虚软,若非青鸢及时赶到将他救起,只怕此时已经是粉身碎骨了。然而他不愧是黑氅护卫之首,经受了如此剧烈的惊吓,也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就缓过劲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推开想要过来扶助的手下,踉踉跄跄地来到丛惟身边跪下,“主人……” 丛惟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点头道:“你很好,不必多说了。” 这一日奇峰突起,原本不过是为了庆祝朱凰回归而行的阅兵,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以至于洛希受了重伤,朱凰来而复去,还惊动了凤凰城主。赫蓝性情忠厚,虽然不是他的责任,他却忍不住认为是因为自己护卫得不够周全,才出了这些事情。此时听见丛惟这样说,一时间惭愧懊恼痛心一起涌上来,叫了一声:“城主……”深深拜伏在他脚下,半天说不出话来。 “唉……”丛惟深深叹息,仿佛要借着一口气,将灵魂深处的疲惫舒解出来。他挥挥手,“让他们都散了吧,今日之事与你们无关,不要想太多。” “是。”赫蓝嘴里答应着,却忍不住朝委顿在地上的绯隋看过去。丛惟知道他的意思,脸上罩上一层寒霜。 师项明白凤凰城主的心思,知道在他眼里任何别的过错都好说,唯独试图伤害朱凰这一项,是绝对不会轻易宽恕的,连忙道:“绯隋的情形奇特,看来是受了别人的控制,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她的本意,请城主将她交给属下,定然查出幕后指使的人。” 丛惟不置可否,一脸淡漠地望向天际。最后一丝红云也已经消失,天空一碧万顷,阳光明澈,哪里看得出半点适才烈焰横卷而过的痕迹。师项心细,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焦虑,心中一动,不再废言,挥挥手让两个黑氅护卫抬起绯隋跟着自己离去。 五万人的队伍,即使训练有素,要离开也需要些时间。众人来的时候因为朱凰再现,各自精神振奋,豪情顿生,想不到最后居然是这样败兴的结局,人人都垂头丧气,偃旗息鼓。 丛惟一直站在原处没有动,眼睛看着天际不知何处。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要紧紧握住,才能抑制住颤抖。他眉头微蹙,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在阳光下苍白得几乎透明。只有太阳穴附近微蓝色的血管轻微跳动,才显出一点点活力来。 青鸢安静地守候在一旁,不敢出声。她跟在凤凰城主身边多年,知道这是一个要紧的关头,主人心中正有什么重大的决定,难以委决。 黑色高大的城墙仿佛被凝冻在了阳光下。 一阵狂风突起,将几十面凤凰旗帜高高送上空中,昂扬招展。阳光似乎瞬间抖动了一下。丛惟猛然回神,迷散于远方的目光收回来,重新凝聚,精芒四射。他缓缓舒了口气,也不回头,知道那道黑色的身影永远守候在自己的身边:“青鸢。” “在。”青鸢安静地来到他面前。 丛惟却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她屏息等待着。 “从我先祖到我这一代,你一共守护了多少代凤凰城主?”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她愣了一下,却还是据实回答:“二百七十一代。” “二百七十一代……”丛惟似乎又陷入沉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她听:“自有这个世界以来,一共二百七十一代凤凰城主,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仰仗我们给予生命的,却是这世上唯一忠诚守护我们的。”他停下来,唇角挂出一丝浅淡的微笑,似乎回忆起什么。 当初,她只是天神豢养的笼中宠物,却背离了最早的主人,跟随梦想流落到这个世界,守护一代又一代的主宰,几乎与天地同寿。“青鸢,青天下的鹰隼,”他走到她面前方寸之遥的地方,喃喃低声说道:“以腐肉为食,收集死灵作为力量。” 青鸢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用意,一向深沉不见底的黑瞳中显出一丝慌乱:“主人……” 丛惟的手抚上她覆面的黑布,“虽然是来自死灵的力量与我们家族生命的力量不同,但也是无比强大,天地间唯一可与之比肩的力量。”他苍白纤长的手指捏住黑布的下缘,“我曾经奇怪你是如何从天神的身边逃离的,也好奇你那强大的力量究竟有什么用途,终于我明白了。” (3) “明白了?”青鸢的声音微有些颤抖,“是为了什么呢?主人?”她也想知道,漫长的没有尽头的生命,永远守候在没有阳光的阴影中,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就是为了这一天吧。”丛惟平静地说,手向下一拉,扯下那方黑布,露出她皎洁若月光的面孔。刹那间,狂风突起,成千上万只鸟扇动翅膀,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形成的乌云绵延百里不绝。 尚未完全撤离的银铠武士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不明白怎么晴天朗日里,天色瞬息万变,铺天盖地而来的各种鸟类,还有似乎充塞了天地之间每一方寸的鸣声来势汹汹,似乎要将这个世界一口气摧毁。他们惊恐地望向犹站在城头高处的主宰,却发现那两个人彼此面对着,似乎并不为这异相所扰。“城主!”人们开始大声呼唤,不知道是想提醒他们走避,还是想向他呼救。有些忠勇无畏的勇士,已经走下了城墙的,却奋不顾身冲回去,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护卫他们的主宰。 丛惟将手中黑布奋力抛向天空。那黑布一到空中,开始向四周无限伸展,刹那间已经如天穹一般,将他们这一方天地笼罩。整个凤凰城都突然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人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无法发出声音,也没有办法移动分毫,死寂充斥在空间中,仿佛这里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陵墓。 只除了城墙上的方丈之地。丛惟伸出手,一朵光芒在掌心跳动,在黑暗中辟出一点光明,照亮他和青鸢的脸。“我隔绝了所有人的窥视探听,现在我们要说的话,绝没有别的人可能得知。” 青鸢早在他扯下自己面巾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却还是被他的决心震动,半天做不出任何反应,灿若电光的面孔上写满了震惊和悲伤。盯着他掌心的光芒,她只能一遍遍低声问:“为什么?主人,为什么?” 丛惟苦笑,“这一切都是天神的游戏啊。青鸢,早在一开始,他就设计好了的。凤凰城传了二百七十一代,到我这一代传不下去了。他安排这一切,就是为了今天啊。” “怎么会,”青鸢嘴唇哆嗦着:“怎么会传不下去了,不是还有朱凰大人吗?不是一切都没有变吗?” “新颜不属于这个世界。”丛惟看着她,温和地说,“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我以为可以维持一切不变,可是做不到,朱凰变了,我也变了,他们都变了,只有你没变。明白吗,青鸢?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不!”青鸢猛地向后退,想要脱离那朵光芒的范围,“我不明白。”她脸上写满慌乱,拒绝接受他话中的意思,“朱凰没有变,她只是去追怅灯,她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青鸢!”丛惟温和地喝止她,“我从来就没有期待过新颜回来。一切都是错误。” “可是,可是……”青鸢从来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只因为她太明白主人那平静的微笑后面,包含着什么样的决绝,“可是就算没有朱凰,这两年不是很好吗?” “很好吗?”丛惟反问,目光前所未有的清冷,看在青鸢眼里,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战,竟然再也说不下去。 “二百七十一代,太长的时间了。”丛惟淡定地笑着,“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不见天日,我们无法摆脱宿命,不如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青鸢发现在他的笑容里,自己丧失了逃避的勇气,只能怔怔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拉起自己的手臂,将那朵光芒握入她的掌心。无可抵挡的温暖从掌心宣泄而入,顷刻间流转全身,她似乎能看见自己的全身,都隐隐散发出那种金色的光彩。太长时间以来,早已习惯了的阴冷消弭无踪,暖意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我让你不用再隐藏在阴影中,我让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阳光下,而你,替我把这团生命的光,传给一个人。” 红色绵厚的气旋将新颜接纳进去,然后在她身后合拢。她仿佛进入了一个浅红色的世界,放眼四望,无论头顶还是脚下,还有四周,都弥漫着浅红色的气团,就像一团棉花糖的内部一样,将她包围。新颜合目垂首,仔细倾听。这个空间将外界隔绝,她不知道这是哪里,这里安静的仿若死地,除了自己体内的心跳,甚至连自然界中本应该有的一点点天然的声音也听不见。一切都仿佛凝固了。她向前走了一步,脚落下去,触感轻软却不虚浮,明明被托住,却又好像没有切实踩稳。这里的一切都介于现实和虚幻之间,这是一个异度空间。 她冷静地站了一会儿,面对一无所知的前路,却没有一丝退缩的余地。陟游的情况让她担心弟弟,因此必须要了解那边的情况。然而这不是她坚持追来的唯一理由。 “怅灯……”她大声喊,“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我来了。”声音毫无阻碍地远远送出,一丝回音也没有,仿佛全部被那些凝固的气团吞没。她的目光中带着少有的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出来吧,你不是想要见我吗?”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41 章 从白隼堡返回凤凰城的途中,通道突然受到外力的骚扰,混沌中怅灯带着那个黄衣的女孩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自然不会放过那样的机会,立即追上去。对方一直与她保持若干距离,仿佛就在她的面前,却不是她气状的身体所能够触摸的。新颜立即明白,狡猾的怅灯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巧合,他想见她。 (4)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一贯那么厌恶这个人的,尤其痛恨因他的缘故发生在烟罗城的一系列变故,却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不顾一切地追来。甚至连对丛惟都没有坦白。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背叛了丛惟,却无法控制地做了这样的事情。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角落里一丝微小的变化,新颜转过身去。气团微微起伏变化,渐渐形成一个轮廓。她冷眼看着,无形的煞气在周身流转。 终于那个轮廓从周围的气团中脱出,正是少了一只手臂,扭曲了半边身体的怅灯。“又见面了,朱凰大人。”他的身影更加缥缈,如果说以前的他给人的印象是一团灰尘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团无法凝聚的散尘,稀薄而飘忽。只有那呛尘一样的声音,听来还是让人无比地难受。 “那女孩呢?”她冷冷地问,偏头想了想,忆起那个名字:“那个叫黎殷的女孩子。”在逐渐恢复的记忆中,也时不时地能搜索到她鲜黄明艳的身影。 “她现在还不能交还给朱凰大人。” “呼”的一声,一道火龙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已经扑到了面前,轰然而至的热焰让怅灯不得不避。“到底人在哪里?”她又问,宽广的红色袍服无风自扬,仿如一朵怒放的火焰,映亮整个空间。 怅灯死死看着眼前这个在短短几天内脱胎换骨般张扬起来的女子,良久,忽然促声一笑:“朱凰大人人虽然回来了,却把最重要的给忘了。” 新颜不跟他废话,又是一道火焰从掌心喷出:“说!” “朱凰大人!”怅灯眼见再没有躲避的余地,忽然大喊了一声:“你追过来不是为了杀我的吧。” 火焰突然凝住,仿佛一条着火的线,悬在两个人之间,橙红的热焰触角不安地跳动着,停留在离他鼻尖不远的地方,仿佛一条随时会扑上来的蛇。 新颜看着他。 怅灯苦笑:“如果朱凰大人要杀我,这丫头就是我最后的一道护身符。可是如果我对朱凰大人还有别的用途的话,怅灯的这条命好歹有个保障。” 新颜点点头,将那火焰略微收回些,不再烤灼他的脸:“把她给放了。”这算是承诺了不取他的性命。 怅灯这才松了口气,面对如此凌厉锋健的朱凰大人,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吧。他指了指身边的气团,“就在这里面。”气团突然裂开一个口子,鲜黄色的小鸟破壁而出,呼啸一声,从那口子飞身而出,凌空展翅而去。 片刻之后,气团又无声愈合。这一开一阖,由怅灯控制,竟然收放自如。新颜怀疑地打量他,这个人,永远充满了令人惊讶的力量。“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究竟是什么人?” “朱凰大人还没想起来吗?”怅灯的惊讶似乎是真心的,半晌喃喃道:“我以为您全都想起来了,没想到,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新颜有些厌烦地闭上眼。自从苏醒之后,每一个人都在对她说这句话,“朱凰大人还没想起来吗?”每一个人,都似乎期待她从自己的记忆中发掘出什么秘密,除了丛惟。对于她的记忆,丛惟只字未提,纵然只是匆匆见过两面,她却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和故事应该是最多的,如果说有什么记忆是她真的渴望想起来的,便是与丛惟之间的事情。可是他却从来不逼她。新颜知道他的沉默里更多是一种纵容的宠溺,从他的目光中,她能感觉得到。反倒是另外的这些人,这些被她抛闪到记忆之外的人,却总在不停地责问,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 还记不起来,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似乎到了这个地步,她理所应当该记得一切。可是为什么记忆还都只是零乱碎片,却无法将之拼合呢?这一刻,在又一次的追问面前,她突然有种奇怪的领悟,大概不是无法想起,而是因为不愿意吧。所有的记忆都在那里了,她却一直没有要探究个清楚的觉悟。新颜小时候曾经接受过开发智力的训练,专门培养过记忆力。她知道记忆其实是相当主观的一样东西,如果潜意识里某段记忆不受欢迎的话,那么多半就会被遗忘。 不受欢迎吗?她淡漠地笑,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这么不受欢迎,以至于自己要去忘掉,她自己也好奇。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知道什么的话,就告诉我,不要等我自己记起来。”她凝视着对方灰色的眼睛,“你希望我想起什么来?” (5) 一场怪异莫名的昏天暗地之后,整个凤凰城明显地凋落了下来。至少凤凰城主亲随扈军的首领赫蓝是这么觉得。那一天的事情,他也亲身经历。突然间黑暗笼罩大地,遮天蔽日,仿佛整个世界都一下子跌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绝望的恐惧。 虽然之前不久,他还刚刚险死还生,惊魂未定,然而那生与死瞬息之间的惊心动魄却远不及之后那突如其来的黑暗所带来的令人绝望彻骨的寒冷。无法视物的黑暗之外,更为恐怖的则是五官俱闭,明明上万个人在场,竟然一点声音也听不见,甚至连呼吸都仿佛不曾被感觉到。他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不是失去了行动的能力,那样隔绝孤立的环境中,恐惧占据了整个心思,根本就没有一点想要有任何行动的意识。之后问其他人,竟然所有的人都是完全一样的经历。 逐渐地谣言纷起。有人说,是凤凰城主的逆天失道导致了天现异相;也有人说,凤凰双翼折损其一,本就是至为凶险不祥的预兆,纵然凤凰城主竭力掩饰挽回,也无力回天,那一日的昏暗,虽然只是短短片刻,却是天下将要大乱的前兆;更有人说,凤凰城主已经丧失了身为主宰的能力,这样下去这世界定然会毁于一旦,有识之士当尽心竭力阻止更坏的事情发生。 无论是什么样的解释猜测,矛头都是直指凤凰城主,赫蓝私下听来,心里有数,知道这样的谣言出现并非偶然,大概是有人刻意散布的。只是主宰是那样一个神一般的存在,怎么能容人如此泼污抹黑呢?赫蓝这些日子来跟在丛惟身边,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一套城府深沉的行事方式。表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却暗暗留心,想要为主人揪出那散播谣言的人。 然而即使赫蓝也不得不承认,无论那些谣言有没有根据,凤凰城主如今的确有些失意寥落。银凤朱凰同时下落不明,这两人手下倚重的人,一个重伤,一个昏迷,而一向寸步不离左右的青鸢竟然也不见了踪影。如今的堂堂主宰身后,只剩下一个师项。赫蓝虽然性情朴直,心思却敏锐精细,冷眼旁观,总觉得无论是主人还是师项,这两个人之间表面上虽然亲切平和,却总有股疏离的潜潮,彼此暗中规避推拒,各行其是。 赫蓝有时候忍不住想,连自己都能察觉出师项不寻常的心思,为什么主人还是要视若无睹,将师项留在身边呢?难道真的是因为身边已经没人了吗? 站在云荒山的半山腰,回望山下广阔的凤凰城,屋瓦连绵,城中街道纵横,玄坛道如同一支笔直的仪仗,遥指着外面的梧桐原。玄坛道如今也清冷了许多。世事变迁,往往最先体现在市井当中。前两日还因为朱凰回归而熙攘热闹的玄坛道突然冷清下来,各地来的商人们几乎在一夜之间离开了凤凰城,就是本地的居民,也以各样的借口避了出去。玄坛道上只剩下神色忧愁的老凤凰们,聚在一起喝闷酒。那些谣言,多数就是从这些人口中传出去的。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似乎高高坐落在云中的摘星楼。天色如铅,灰暗阴沉,重重压在头顶,似乎摘星楼中的人从窗口伸出手去,就能探入云层深处。空气潮湿凝厚,一层层,仿佛看不见的纱缠裹在四周,令人喘不过气来。这些日子以来,这种令人不安、风雨欲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然而就是因为不知道将要发生的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令人越发地不安。 这种不安已经开始在所有人中间蔓延。赫蓝甚至发现,连自己管辖的黑氅护卫们,也开始出现了情绪骚动。只有一个人,似乎对这一切丝毫没有察觉,那就是凤凰城主自己了。 丛惟一如既往地平静,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青鸢的突然消失。面对师项的疑问,他也只是淡淡地回答:“青鸢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我没理由阻拦。” 谁都知道这话不确切。如果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会把凤凰城主的需要放在自己意愿之前的,那就是青鸢了。她就像是丛惟的影子,而一个影子,是不会离开她的主人的。丛惟越是对青鸢的去向含混以对,师项就越显得不安。几乎每过一会儿,就会让人去看看,青鸢回来没有。时间过得越久,派人打听得就越频繁。最后连赫蓝都看出不对了,忍不住问道:“师项怎么这么关心青鸢?” 丛惟此时就会淡淡一笑,重又将全部精力放在那一碧若海的葡萄园中。 如今,没有了青鸢,在他身边守护的,就是赫蓝。从旁边看着那黑袍广袖的身影被葡萄叶海遮住,因着风时隐时现,赫蓝常常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慌。这个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分明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冰蓝若湖水的眼睛,如此的清澈,以至于让人无法从中发现任何的痕迹。这种因为清澈见底而高深莫测的感觉,总是会让想要探究他的人感到无比的挫败。 不只是赫蓝,还包括了师项。 “绯隋还在昏迷。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让她醒来。”师项这样向丛惟汇报,心中惴惴不安。虽然丛惟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地上那株葡萄幼苗上,然而那侧着的身影,看在师项眼里,却似乎充满了讥讽。 果然,丛惟淡淡地问道:“怎么?连师项也有无可施为的病人吗?” 师项深深弯下腰去,没有回答。赫蓝却分明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某种光芒,陡地一惊。 听不见回答,丛惟终于从葡萄幼苗上转移开些许注意,看着师项,“如果她不醒的话,就没办法查出她突然失控的原因,是这样吗?师项?” “是。”师项抬起头,“我从她身上无法找到任何被下咒的痕迹,如果说是有人控制她,那就只有可能是对她的意识做了手脚,如果她不醒来的话,我无法查明。” 赫蓝甚至觉得师项是个勇敢的人了,竟然能够这样直视丛惟如冰锥一样尖锐清冷的目光。 丛惟想了想,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释,点点头道:“那就再想办法,让她醒来吧。” “是。”师项答应着,等了一会儿,见丛惟不再说什么,便道:“如果城主没有别的事情了……” 丛惟静静地打断他:“师项。” “是。”师项赶紧答应了一声,等着他进一步的吩咐。 丛惟看着手中嫩绿几乎透明的葡萄枝,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小会儿,才缓缓地说:“我知道那边的世界,人们相互之间不能理解彼此的语言。” 不明白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题,师项犹豫了一下,才道:“是听朱凰说过,在那边不同的地方,语言是不一样的。” “知道是为什么吗?”丛惟这样问,却并不期待任何答案,自顾自说下去:“在那边,有这样一个传说。一开始,他们那边本来也没有语言之分的。那时的人们向往天上神的生活,于是便造了一座通天之塔,想要借以上天。”他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目光投向被云雾缭绕的云荒山顶,说:“那塔一定比云荒山还要高吧?居然真的通到了天上,惊动了天神。于是天神震怒,降下惩罚,令他们无法理解彼此的语言,并且毁掉了那塔。”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42 章 若是新颜在的话,自然会明白他说的是巴比伦塔的传说,也立即能指出其中不确切的地方,然而无论师项或者赫蓝,都对这个传说闻所未闻,也对其背景一无所知,反倒能够从他的话中听出些别的意味来。 师项感觉到紧紧握住的手心沁出汗来,他是个聪明人,听出了丛惟语气中隐讳的警告:天神若震怒,必然降下惩罚。 勉强笑了一下,他说:“看来,人们还是要小心的,不要惹天神生气的好。”神,或者是像神一样主宰着这个世界的凤凰城主,都是不可招惹的。他明明白白地解读出这样的警告。 丛惟深深看着他,目光复杂,也说不出其中蕴藏的是警告,还是怜悯,对他的回答是满意抑或是失望,只是盯着他看,似乎想透过重重外表,看进他的内心,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分剥开来,仔细研判。师项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被分解成了尘埃,无限渺小,不可遮蔽,这种被俯视的感觉令他心中充满了无可排遣的挫折感和隐隐的愤怒。 赫蓝冷眼旁观,能清晰察觉到他的这种心情。不可与神作对,这无论如何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即使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样的道理,即使这是天条一样的铁律,对于任何一个有血气的男儿来说,这种对于某件事情的无力感都不能不说是一个打击。然而与师项不同的是,在赫蓝的心里,如同神一样的丛惟,却是一个切实的被膜拜的存在,与其说他对于天神无限尊崇,不如说他的崇拜,都是给了这个男子。也因此,当他将丛惟看作是神的时候,反倒能够平静地接受不可与神作对的告诫。 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师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而凤凰城主看着自己地上影子神情有点奇怪,嘴角的微笑透露出些许的苦涩。赫蓝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城主……” 丛惟慢慢抬起眼,冰蓝色的眸子看着自己面前的忠诚护卫,仔细思索着问道:“你说,明知道天神不可被触怒,为什么人们还要不断尝试去跟他作对?” 赫蓝怔了一下,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一声清脆响亮的鸣叫声从九天之上飘摇落下,阴沉的云中仿佛一道闪电掠过,一个鲜黄色的身影破云而出,直向他们的所在飞来。“是黎殷!”赫蓝惊喜地叫出声来,连忙朝那个方向迎过去,跑出去几步,才想起还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猛地刹住脚步,惭愧地望向丛惟。 “去吧。”丛惟说,冰蓝的眼睛也因为黎殷的出现而闪过一瞬即逝的暖意。话没有说完,却也没有必要继续说了。他看着手中的葡萄苗,却忍不住想,大概只有新颜,知道他想说出的话。 师项刚回到自己的住处没多久,接到手下人的密报,当时就愣了一下:“黎殷回来了?”于是重新穿上由凤凰城主亲赐的草青色长袍,穿越大半个梧桐宫,赶到摘星楼来,没想到却被守在门外的赫蓝拦住。 “怎么,我也不能进去吗?”师项微笑着问,从容温和,丝毫没有任何愠怒的迹象,语气中反而充满了宽容的理解。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人被这样问的话,一定会先反省自己是不是疏漏了什么,以至于让这位被天下人尊为师的智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也只有赫蓝不为所动,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口中只说:“请师项大人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为大人通报。”身子却一动不动地阻着去路。 “如此就多谢了。”师项脸上笑容不变,好像根本就没看出对方想让自己知难而退的意思。 如此僵持了一小会儿,在对方从容微笑的注视下,赫蓝渐渐感觉到不自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越来越强烈,看着那笑容,仿佛有生命力一样不顾自己的抗拒从眼睛渗入,不知不觉牵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也在以微笑回应对方。突如其来地一惊,他连忙板起脸,移开目光不与之接触。 心头狂跳不止,回想起刚才那一瞬间的迷惑,赫蓝连连倒吸冷气,那样的目光,令人不知不觉地消解敌意对立,片刻之间不知有多少人就会拜倒在他的脚下。到此刻才知道所谓为天下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种不动声色的感染力,想来为他赢得不少人的好感吧。这一切,凤凰城主究竟知不知道呢? 赫蓝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门,惊回思绪。 里面已经传来丛惟的声音:“是师项来了吗?让他进来吧。” 赫蓝无声推开门,侧身让开路。师项微微点头笑道:“多谢。” 赫蓝想了想,将门在身后关上。 临窗的软榻上斜偎着一个黄衣少女,脸色苍白,双目红肿,一看就知道是受了惊吓的样子。而黑袍的凤凰城主则坐软榻旁边,握着她的手,见两个人进来,点点头对师项道:“你来得正好,她吓坏了。” 师项过去为黎殷把脉。丛惟的目光有意无意瞥了站在门边的赫蓝一眼,却对他擅自跟进来的举动视若无睹。 赫蓝心头一动,那飞快扫过的目光如同蓝色的瀑布,转瞬间将他纷杂的思绪冲刷清明,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那双眼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不动声色的掌握之中。 “不碍事。”师项松开黎殷的手腕,抬头对丛惟说:“惊吓过度,劳累过度,休息一下就好。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能有城主酿的酒就更好了。” 丛惟笑了:“这有什么难的?”宽大的袍袖微微扬起,空气中起了不小的波动,他摊平手掌,一涡晶莹光芒在掌心闪动,如同一汪水银,渐渐汇聚成形,在掌中凝成一只银色的酒杯。一边微笑着递给她,一边说:“这是平日给陟游用的,你受力于他,就喝这个吧。” 酒杯不小,黎殷只抿了两三口,脸上便已显出红润的颜色,怯怯地看看丛惟,又看看师项,欲言又止。师项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黎殷点头。她本就机灵过人,之前又跟丛惟聊了一会儿,知道轻重,于是便道:“好多了,主人和师项大人要知道什么,就请问吧。” 丛惟微笑道:“你先把事情的经过简略说给师项听吧。” “是。”黎殷此刻精神已经大好,便坐起来,转过身面对师项,娓娓说道:“那日从烟罗城回来,主人就命我去白隼堡寻找银凤大人。那时白隼堡主和怅灯都已经不在了,白隼堡里早就空了。我在那里找了一整天,才终于发现了银凤大人,他,他……”说到这里,眼圈蓦地一红,泫然欲泣。 丛惟替她说下去:“陟游被困白隼堡,除了受暗算之外,还因为另外一边遇到了危险,据黎殷说的情形来看,很不乐观。” 黎殷继续道:“我一看情形不好,急忙回来报信。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回来的路上迷了路。” “迷路?”师项一愣,追问道:“怎么迷路了?你说清楚一点。” “我正在朝凤凰城的方向飞,突然一团云雾罩下来,天昏地暗,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一片灰色混沌,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朝哪个方向飞。” 丛惟和师项对望一眼,一个名字同时闪过两人心头:怅灯。 “然后呢?”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然后突然眼前的云雾裂开一个口子,我看见朱凰和怅灯并肩站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朱凰看见了我,笑着点点头,然后怅灯一挥手,我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掉出来了。再然后,我就看见了凤凰城,就回来了。” “就这么多?” 黎殷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点头:“就这么多。” 师项沉吟着,半晌不说话。黎殷左右看看两个人,丛惟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落在某个遥远不知名的角落,而师项却像是在考虑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面上一贯的从容一扫而空,阔朗的眉宇间凝着隐隐的焦虑。她小声问道:“师项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哦,”师项回神,点头道:“我问你,你听见朱凰和怅灯都说了些什么吗?” “他们看见我的时候就没有说话了……之前说的嘛……我听不大清楚,隐约似乎说到什么回忆啊,信任什么的。” 师项目光一跳,连声问道:“你确定吗?他们真的这么说?” 黎殷被他突兀的急切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师项蓦然站直身体,仰头长叹,转向丛惟沉声道:“城主,莫非……” 丛惟挥手制止他说下去,神情也是同样的沉重,“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若说朱凰和那个……”他没有说下去,沉默了一小会儿,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今天听到事情,不要传出去。” 赫蓝心情此时已经比天色还要沉重,他为师项推开门,一起退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丛惟和黎殷两个人,令人难耐的沉默充斥整个空间,仿佛呼吸都无法顺畅。丛惟站在窗边,俯视着脚下的凤凰城,冰蓝色的眼眸中所映出的连波起伏影像,都被覆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主人……其实朱凰是绝对不会的,你应该信任她。” 丛惟转过头来盯着她,眼中光华闪动,他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合目片刻,再睁开时那两瞳澈蓝已归于平静,丛惟静静地问黎殷:“信任?你不记得刚才你向我转告的陟游的话了吗?”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43 章 黎殷愣住。 丛惟淡淡替她说出来:“他让我小心朱凰。” 正文 第十二章 神秘女子的出现 又是一日终结的时刻,夕阳狰狞着,借着云荒山高高的山体,给凤凰城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然而天却没有完全暗下去,青白色的天空里,光线虽然软弱,却还挣扎着不肯离去。寒风萧索,扇动城头黑色凤凰旗帜狂烈不安地张扬,与旗杆撕扯,像是再也不愿意受到任何束缚,要远远逃离一样。 那场天昏地暗的震撼余波仍在,洛希有些神不守舍地登上城墙,在那一片来回逡巡,似乎想要从砖缝里找出些端倪来。白天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当作盟友的绯隋会从背后出手伤害自己。若非城主及时出手相救,只怕此刻自己已经变作了云荒泽中的沉尸。风有些冷,残阳却苟延残喘地将最后一丝热留在他的面颊上,火辣辣地烧灼。指尖有些发凉,他担忧地看着大片的阴影,心中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 早就听说云荒泽的泥有着神迹一样的功效,却没想到自己也有福气一试,致命的伤不过半日,就完全好了。他朝摘星楼的方向看过去,目中带着感激。 空气中似乎有不稳的波涛在涌动,洛希感觉到异常,转过身来看,曾经挤满了士兵的城头此刻空旷冷清,只有旗帜猎猎作响。他不放心地再扫了一遍四周,发现阴影下的角落里,空气似乎开始起了变化,一层说不明白的颜色淡淡晕开,像是被滴入颜料的清水一样。洛希凝神看过去,这场面有点眼熟,烟罗城外朱凰回来的时候他远远看见过,似乎也是这样的情景。 果然颜色渐渐浓重起来,是浸了水的灰色,镶着浅黄色的边,凭空形成一团椭圆形镜子一样的平面,中间的空间开始扭曲,如同起了波纹的水面,将波澜层层向周围涤荡开来。 洛希不由自主一手撑住身子,瞪大眼睛,等着事情的发生。他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朱凰就是从这水纹一样的涌动中现身的。 波纹中央的水灰色持续变幻,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来。洛希怔怔看着。不远处站岗的侍卫也发觉了这边的异状,呼喊着跑过来。 一片耀眼银光从波纹中央迸射出来,刺得洛希和正往这边来的侍卫们睁不开眼睛,又迅即消失,倏忽来去。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揉了揉消去强光对双目的刺激。 过了好一会儿,黑夜才重新回到视野中。 恢复平静的城头角落,一个健壮白衣女子倒卧在地。洛希心里头咯噔一下,连跌带撞奔过去,扶起那女子,心中阵阵发寒。果然,那个女子身上的衣服与当初朱凰的虽不尽相同,却异曲同工。她跟朱凰,究竟是什么关系?此刻洛希隐约猜到了新颜跟这个女子或多或少有着某种联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之外尚有另外一个天地,而朱凰与这个女子的共同之处,便是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要面对的也就是类似地挑战。 “你是谁?”他勉强压下心中不安,沉声问道。 女子抬起满脸斑点的脸,迷茫地环顾四周,半天才以一种古怪口音期期艾艾道:“我,我是吴妹,这是什么地方?” 洛希看了看身后那两个不知该如何行动的侍卫,一把拉起吴妹,“你跟我来。” 近乎粗暴地,他挟着吴妹绕过侍卫向城下走去。他心中不安正迅速扩大,必须立即去见城主。然而刚走下城墙,便看见师项迎面而来,洛希一怔,扯着吴妹转身想避开,走不出两步便听见那个温温如同春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洛希将军的伤刚好,要去哪里啊?” 洛希无奈只得回头,对上一双玄奥难明的眸子,忽觉双目昏花,不一刻便陷入一片黑暗中去。 悬在两人之间的火焰跳动挣扎着,仿佛一条被囚禁的蛇,竭力想要摆脱被动受制的局面。火光将新颜的脸映得明灭不定,光与影在她脸上彼此追逐消长,一双黑色的眼睛却清亮如同寒星,锐利目光与怅灯隔空对峙,一股强大得无可比拟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怅灯吸了口气,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不至于在气势上落下太多:“我以前是凤凰城主的咨事,负责收集各类消息情报,供城主参考。后来我还……”他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样解释:“后来我还负责掌管与‘那边’的沟通。” “那边?”新颜目光霍地一跳,“生命的世界?” “是。”怅灯不自在地略微挪动了一下,用下巴朝那火焰点点,问道:“能不能把这个拿开?”烟罗城一役,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如冰雪般在那种无可抗拒的热力之下融化,这种恐怖的感觉刻骨铭心,成为他最深的噩梦。 新颜见他既然开口说了,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威逼。那条照亮周围的火焰噗的一声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袅袅升上去,逐渐散尽。“你继续说,怎么样掌管跟那边的沟通?” “一开始没有的,后来有一夜,我做梦梦见自己在云荒山脚下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山谷里面行走,那是很奇怪真实的梦。第二天我忍不住跑去看看,果然发现了那个山谷。我按照梦里行走的路线走到一处山壁下,然后发现透过山壁,我能看见另外一个世界的样子。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非常的陌生,到处都是怪异的人和物。当时我吓坏了,赶紧去禀告城主。他却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我,没有别人能看见。就连城主也不行。听了我的描述之后,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告诉我除了我们的这个世界以外,还存在另外的一个世界。” (2) 新颜联想起弟弟之佑跟自己讨论过的那个印度人达什的事情,假如达什能够通过冥想,以精神的方式进入这个世界的话,那么最有可能也最容易接触到的,应该就是他在这边所对应的怅灯的精神。不知道什么原因,达什能够在两个世界之间打开通道,而那些通道在他离开后还存在,所以怅灯也就能看见那边的情况。那么据此猜想,怅灯梦中所见的行走的过程,大概就是达什以精神的方式所经过的地方吧。她问:“之后你还做过类似地梦吧?只不过梦中所经过的地方都不大一样。” “是。”一丝惊奇从他脸上一闪而过,怅灯似乎没有料到她已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故。但是无论他此刻心里想些什么,脸上都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只是继续道:“一开始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太过震撼,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我觉得天旋地转,无法接受。倒是也在场的银凤朱凰大感兴趣,拉着城主问东问西。城主说他对那世界也一无所知,就让我以后把看见的东西都告诉他们。” “朱凰?朱凰蔻茛?”新颜趁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连忙追问:“那个时候的朱凰,还是蔻茛吧?” 怅灯看上去有些心虚,避开问题含混道:“银凤大人耐性不长,没有多久就厌烦了。可是朱凰大人却对另外的世界特别的热心,每天都要拉我去那里,让我把看见的说给她听。” 新颜哼了一声,冷冷瞧着他。 怅灯连忙道:“朱凰大人对新奇的东西一向热衷。我们去的次数多了,渐渐看出些门道,她就不甘于局限在那一处,让我想办法弄点新鲜的来。也凑巧这个时候,我第二次做了梦,这次却是在北方天柱山附近。我跟朱凰大人说了,她便央求城主,要和我一起去天柱山实地看看。” “你们在天柱山也找到了能看见那边的地方,对吧?” “是。”怅灯顺从合作得让人起疑,眼睛里却是极少呈现的恳切。“第二次梦发生在三个月之后。然后不到一个月,我就又做了第三个梦,紧接着是第四个……” 新颜点头,猜想达什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完全出于偶然,之后摸索了许久,终于再次成功。一旦掌握了诀窍,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每一次梦的地点都不同。所以我和朱凰几乎走遍了每一座城池,每一个山头。最多的时候,一晚上能做三四次梦,一时探寻不过来,我就把梦见过的地方都记下来,准备有机会慢慢来。每一个不同的地方显出来的那边的世界都不一样,别说朱凰大人,连我都被那些千奇百怪的情形吸引住了。朱凰大人完全沉迷进去,拉着我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通宵达旦地让我叙述所见给她听。有时候几个月也不回凤凰城。” “丛惟……他不高兴了?”新颜问,没有注意到自己酸涩的口吻。 怅灯突然停住,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如果不是他灰蒙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颜色,新颜可以确定他此刻一定面色惨白。“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她问,有一点极其微小的凉意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里冒出来,让她漠然间觉得浑身不自在。见怅灯不回答,又催问了一声:“丛惟他……”这一次,已经完全抛下了之前的醋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听到答案。 怅灯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突兀地转开话题:“一旦我接受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我就一直在怀疑我之所以能看见那边的世界,是因为那边世界里对应我的人,也能看见这边。我梦里那些经历,有可能就是他的经历。所以我开始尝试在梦中和那边联系。我相信如果真的是我猜想的那样的话,我们之间一定有些奇妙的联系的。” 他再一次避开话题,新颜却莫名地松了口气。 “我们之间似乎有某种的联系,那个人,就是那个进入我梦中的人,跟我有着奇怪的默契,仿佛无论什么样的新奇想法,我们都能立即明白彼此的意思。很多时候,我感觉到他的思想,就是我正在想的。” 新颜入神听着,敌意似乎渐渐松懈,问道:“有没有别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怅灯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他知道新颜所指的别人,不外乎两个人,丛惟和蔻茛。 新颜被他那别具深意的一眼激了一下,仰起头傲然道:“看什么,问你话呢。” “城主知道了,他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城主知道了?”新颜几乎立即就察觉到他话外的意思,只说丛惟知道了,却不说是自己禀告的,这可不像怅灯的为人啊。略微讥讽地笑着,她说:“怕不是你这么做的时候,被丛惟给撞破了吧?” 怅灯几乎就要苦笑出来,这人上一次见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尖锐。不理她的讽刺,他继续说:“城主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包括朱凰大人。” 新颜冷眼瞧着他,虽然好奇他专门强调这一点不知有什么用心,却明白这样狡猾的人,不能给他任何可乘之机,一味清冷冷地等着他继续。只简单催问道:“后来呢?” “城主其实是要通过我与那个人联系。就像朱凰要我描述那边的世界给她听一样,城主要我居中沟通他和那个人。” (3)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44 章 这才真正出乎新颜的意料,没想到丛惟和那位达什还打过交道。只怕这件事情,连师项也不晓得吧。不知怎么突然想到那个总是一派儒雅,却有着不为人知的激烈骄傲的个性的男子。她略微走了下神,总觉得还有什么秘密,一直隐藏在帷幕之后,无法看得清明。知道此刻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理清楚头绪,她索性把这些旁支放过去,望向怅灯。 怅灯看来是有意想要告诉她这些事情,不但叙述得十分详细分明,且时时观察她的反应,见她侧头沉思,就停下来等着,待她回神,便继续道:“城主似乎也十分想要了解那边的世界,问了许多的问题。那些问题非常高深复杂,虽然我居中传话,却也无法弄明白分毫。只隐约知道似乎涉及到很多那个世界的主宰,是如何统治世界的。很多时候,连那个人都无法立即回答,往往要过上几天,不知他从哪里学来了答案,再告诉城主。” “等等。”新颜打断他,有些怀疑:“你,还有达什,为什么要满足丛惟的要求?”这两个人,以她的了解,怕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怅灯愣了一下,虽然有些犹豫,到底还是据实回答道:“城主答允传给我们一些法力。” “你们?”新颜心头一沉,没想到达什居然也从丛惟那里获得了某种力量。“什么样的法力?”她的问题一出口就立即明白,之前怅灯之所以能兴风作浪,控制夜魅、白隼堡,乃至将自己牵引到这个世界来,只怕都与丛惟给他的法力有关。 果然,怅灯说道:“莫非您不知道吗?我是有法力的啊。” “你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除了黎殷青鸢那样的鸟不算,作为人的话,只有四个人拥有法力啊。” “什么?”只有四个人拥有法力?四个人,不用说自然是凤凰城主、银凤朱凰,以及眼前这个被额外赋予了能力的怅灯。新颜再一次愣住。原本就认定了这是一个魔幻的世界,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着,还有那么多神奇的事物充斥在日常的生活中,潜意识里似乎感觉每个人都拥有法力,都有别人所不能的能力。此刻经他一提起,才发觉,似乎的确没见过除了他们四个以外的别人有超群的能力了。 怅灯说:“只有城主才有统治这个世界的能力。天下人中,只有银凤朱凰是城主亲手造出来的。所以只有这三个人拥有法力,也只有这三个人才有控制这个世界的能力。”他停下来,自然不会提醒新颜,就是因为自己也拥有了这种至高无上的能力,所以才会起了取丛惟而代之的心思。 新颜看他一眼,忽而笑道:“这么说你也知道捏泥人的故事了?” “开始不知道,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的我很是懵懂,很多事情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新颜心不在焉。她想到的是另外的事情。一直以来,都知道凤凰双翼,银凤朱凰,是如何的重要,却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丛惟看重这两人,并且一直以来并肩奋战的缘故。现在经怅灯一说,才醒悟,原来所谓的银凤朱凰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那是丛惟亲手创造的造物。 她联想起女娲造人的故事。那故事中,大神女娲先是自己亲自用手捏出泥人来,后来累了,便取藤条蘸水甩出泥点来,那些泥点到了地上,便也成了人。后世就有人据此将天下的人分作了三六九等,宣称那些贵胄们都是女娲亲手造的人,而泥点则是亿万贱民了。从小到大听这样的故事,都觉得无稽,只当是上古传说而已。万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自己竟然也经历了这样的事情。 自古以来的历任凤凰城主,都亲手捏造银凤朱凰,三个拥有神奇力量的人合作无间,共同管理这个世界。这样一个三极的结构,通常会非常恒久稳固,应该是凤凰城主主宰世界的基础所在。而丛惟因为要了解另外的世界,不惜以法力作为交换,却自己打破了这种平稳的均衡。如此看来,后面发生的种种事情,比如师项的离开,怅灯的阴谋等等,甚至连众人口中的禁忌凤凰双翼折损其一,都未尝不是由这里起的头。 新颜不禁在心中苦笑,隐约听别人提起过,凤凰城主丛惟当年年轻气盛,颇有些任性之举。她每每想起那个黑袍落寞的身影还不尽相信,此刻看来传闻不假。 “为什么要这么做?丛惟丛惟,你为什么要了解那个世界呢?”她这么低低地问着,不知为什么心头就是一阵抽痛,一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叹息,如同闪电一样刺中了她的记忆,让她的呼吸瞬间窒住,记忆之幕被撕出了一个裂口,脑海中出现的是一双冰蓝的眼睛,那眼睛里承载了太多的寂寞。 丛惟…… 她记得那时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而他对自己笑,笑容温暖而悲伤,他就那样深深地叹息,低声说:“你不会明白的,新颜,我只是,不甘心。” 她无法控制自己弯下腰去,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此刻回想起来,却被厚重的苦涩击中。一旦开了头,曾经已经遗忘掉的,却因为跟各个不同的人身体上的接触而又重拾回来的记忆岩浆,便从沉静许久的迷雾火山中,突然间喷发出来了。 一幕又一幕的影像飞快闪过,开始纷杂无序,她强摄心神,硬是从纷乱如草的记忆中,理出了一点头绪。 她和丛惟走在一个长长的走廊里,两个人都面色凝重,青鸢跟在他们的身后,一路沉默。直道走廊尽头一扇水晶雕花的门前。门悄然向两侧滑开,寒意扑面而至,紧随着从门口泻出来乳白色的寒气,新颜猜想着寒气来自冰魄,只是这么多寒气,需要多少的冰魄才能产生?看上去那扇门的后面大概充满了冰魄。 (4) 丛惟对青鸢说:“你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青鸢心事重重,竟然没有立即答应,只是为难地看着主人:“您当真要……” 不等她说完,丛惟已经当先走进那间冰室。青鸢突然伸手拉住朱凰,急切道:“朱凰大人,请你要相信城主,无论你看见什么,都要相信他。” 新颜看见自己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似乎是感动,但是转瞬即逝,她的眼眸似乎也被寒冰所笼罩。 乳白色的寒气终于将她那火红色的身影也完全吞没。新颜心急如焚,想要跟进去看看那房间里面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在那里她和丛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记忆却不由自己所掌控,她只能像青鸢一样看着门口发呆。 新颜明白了,因为这是青鸢的记忆片断,所以她只能止步于两个人的私密空间之外。原来记忆是那么不可靠的东西,竟然可以被抹杀得一干二净,就算此刻她通过非常的手段获得了一些片断,也只能算是得其皮毛。 手臂内侧的伤痕突然刺痛起来,她有些惊诧地看着那里发呆,莫非这条伤痕,消失了的星钻,也与那道门里的东西有关吗? 新颜在脑海中继续搜寻,向前,想要找出能解开谜的线索。然后她看见了师项和自己。她心头猛地一跳,那种一直以来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的不安感再次强烈起来。疑云如同雨后湿地里的蘑菇,一朵一朵地从心底向外顶。为什么看见和师项在一起,会让人这么不舒服? 她抬头看了看怅灯,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见对方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灰尘般的目光缭绕不去,无名火腾地一下冒上来:“你,”她傲慢地命令:“把眼睛闭上!不许这么看着我。” 灰尘中折射着暧昧晦暗的光,他一言不发,顺从地合上眼。新颜心烦意乱,没有看见他眼皮垂下的那一瞬间,眼角泄露出来的精芒。 她放心地专注于记忆片断。片段中的两个人似乎在商议什么,说话声音极低,听不真切,只隐约提到了白隼堡、凤凰城的名字。新颜凝神,努力想要听到更多,但是,慢着……除了自己和师项的声音外,她好像还听见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几个人忽然争论起来,新颜看见记忆中的朱凰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地扬声说道:“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决定安排柯熏入住白隼堡。” “朱凰大人!”师项也不再压抑嗓音,加重语气道:“柯熏不是我们的人。” 朱凰站起身,冷冷看着他:“你们?你们是谁?” “两位都平平气,”新颜听见一个灰尘般呛人的声音从她看不见的角落响起,当时就愣住,怅灯,居然也在场?她不动声色,偷眼瞧了一下怅灯,微微背过身去,仔细听记忆中他说些什么,“柯熏这个人我知道,是个学究,虽然不是我们的人,却也不会是太大的威胁。只要我们有个人去帮他掌管白隼堡,不就两全其美吗?” 柯熏,新颜记得,是白隼堡堡主,那个死在自己手下的老人。 师项想了一下,点头同意。于是怅灯踱到朱凰面前,笑着说:“就这么办如何?只是小人有一点不明白,这柯熏不过是个书呆子,朱凰大人怎么就单单只信任他呢?” 朱凰看来气还没消,冷冷道:“我自有我的理由,用不着向你们交待吧?” “也对……”怅灯也不生气,笑一笑,“我们自然不敢过问朱凰大人的事情,只是为了我们共同的计划得以实现,安插在白隼堡的人一定要非常稳妥才行。这一点,朱凰大人不反对吧?您看就由小人去如何啊?” 新颜皱眉,直觉反对这样的安排,可是记忆中的朱凰似乎一听见那个共同的计划,神色立即变得郑重起来,竟然仔细地考虑了一下,然后点头答应了。 那共同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新颜多少能猜得出一二来。三个人,怅灯和师项都是因为不满丛惟而离开凤凰城并且聚在了一起。而回忆起自己经历过的几次跟白隼堡有关的事情,大致猜想得到,这所谓的共同计划,定然是不利于凤凰城主的。 只是…… 她心中不安此刻越发强烈,为什么自己会卷入这样的计划?看情形并不是很情愿的样子,但是却终于妥协,莫非有什么把柄被捏在了这两人的手中?又或者……她自己也…… 新颜猛然一惊,阻止自己朝那个可怕的方向想,使劲摇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把那样的心思给甩脱掉。 “原来我们果然早就认识……”她冷笑着抬起头,却发现面前空空,怅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新颜跺脚,明白自己到底还是大意了。迅速四处扫视,一道灰色的影子掠过,她不假思索,飞身而起,长长的袍袖下劲力凝成气剑,嗤的一声刺穿周围的云团,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向无尽虚空跌下了去。 飞速下坠,云海张牙舞爪地迎面扑来,将她整个人吞噬掉,空气被迅速从胸腔中抽离,凛冽的风刀子一样凌迟着她的身体,也掠夺了她的行动力。完全没有抗拒的能力。白雾始终浓重,即使不停地跌落,不停地跌落,也是总见不到个尽头,下坠过程漫长得如同人类的历史,并且不知道何时会结束。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45 章 开始的时候她想,她就要死了。一生中,从来没有像此刻般接近死亡,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将要破碎之前散发的绝望的气息。然后她的意识就被撕裂,被凌虐,并且被抛入无限黑暗之海。当所有的思想被抽离之前,虚空之海中只剩下了那一双冰蓝色的眸子。 “新颜!”低低的呼声从凤凰城主的房间内传出来,惊动了守在不远处的赫蓝。他奔到门口,却不能再进一步,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那个空间隔绝起来,没有凤凰城主的许可,就是一只飞蛾也无法越过。 “城主,你……” 气流似乎稍微震荡了一下,黑袍主宰出现在门口,面色青白。不理会忠诚侍卫的问讯,他脚下生风,身形只是一晃,就已经远远离开。赫蓝怔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走廊的尽头,一扇雕花繁复的门等在那里。赫蓝第一次来,正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听见城主低声吩咐:“你留在外面。” 门无声滑开,乳白色的寒气立即流泻出来,丛惟走进去,仿佛是被融化进了那流动的雾气中。合上的门将光线关在了外面,黑暗中寒气如同温柔的海涛裹着他向前走。这里没有人会看见他手臂的颤抖,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额角滴下的冷汗,在这里,他不是世界的主宰,只是一个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人。 即使看不见,来过无数次的这间房间,也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他停下来,手掌触到一片冰冷光滑的平面,巨大的结晶体本身散发着幽幽的荧光,虽然暗淡幽微,在黑暗中却也还是能勉强看见些许部分。 滚烫的热力从掌心溢出,手下的万载冰魄竟然开始融化,手掌覆盖的地方,渐渐变作一汪越来越深的清水,乳白色的寒气逐渐消散,微微漾动的水下,露出一张和新颜一模一样的面孔。 冰蓝色的眸光泛起些微波澜,某种痛彻的情绪浮上来,不动声色地打破了丛惟脸上坚冰一样的伪装,苦涩愧疚的笑容在嘴角泛开,声音仿佛游魂一样从自己口中逸出来,“我又来了,本来已经说好不再来的。可是,为了她,不得不来……” 修长苍白的手指进入冰寒刺骨的水中,水草一样轻轻拂动着,触到同样苍白而且僵硬的脸庞,“现在的我无能为力,只能再次伤害你……”指尖颤抖着划过皮肤,一串血珠仿佛殷红的玛瑙流进青玉盘中,“我留下你,竟然是为了这样的时刻,你一定更加恨我了吧?”水中晕染开淡淡的霞色,不复清澈,却漾动着妖艳奇境般的幽光,丛惟垂下的眼睑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嘴角抿起来,整个人瞬间变得冷硬:“可是只有这样才能救她,我只好让你恨了。” 手突然从水中扬起,带起绯色的水雾,弥散于整个空间。一股强大的旋风从他的胸口喷薄而出,席卷整个房间,染了血的水雾被合成成千上万的水滴,被旋风挟着,飞速旋转,越来越快,整个房间都似乎变得扭曲不定。丛惟举臂齐胸,看准时机用力向两侧震开,沉喝了一声:“去!”一瞬之间,满室飞舞的水珠像是突然之间突破了某种极限,消失无踪。 风停下来,衣角袍袖尚未落定,冰魄中央的那张脸庞已经起了变化,原本鲜明如生的模样渐渐枯瘪下去,就像是被耗尽了水分的鲜果,无可避免地开始腐烂风干。 丛惟看着那张脸逐渐枯如黄叶,不由自主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仿佛这个样子就能握住正于眼前消逝的最后一丝纪念,不让它溜走。胸膛剧烈地起伏,窒息感却不曾减退分毫,他深深地吸着气,借此维持着自己的冷静。“对不起……”努力的控制完全不起作用,一个名字憋在胸口,无论怎么逃避抑制,终于还是脱口而出:“对不起,蔻茛。” 黑暗的混沌中,冰蓝的眸子是唯一的光源,是她在无边无际的下坠中唯一可以掌握的依凭。当绝望成了习惯的时候,麻木就是终点。新颜死死盯着那光,如同与他对视,在一无所有的虚空中,再跌落死亡之海前的瞬间,如此长久的凝视,似乎将一股沉睡已久的力量从她身体深处唤醒。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一般无可抑制,汹涌而来,不顾她的抗拒,强硬地、霸道地,将她的思绪扯回到许久之前。 她清楚地记起了平生第一次看到那双冰蓝眸子时心中的震撼。几乎是第一眼,她就被那蓝色眼眸中糅合了悔恨的悲伤所淹没。他垂目看着她,问她:“我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你是否愿意留下来?” 也许因为他眼中的渴切,她发现自己还没有完全明白他话中地意思,就已经点头答应了。怎么能忍心让这样悲伤的一个人失望? 只是为什么他眼中悲伤更重了呢? 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不管他是在沉思或者微笑,在她的眼中,那一抹黑色的身影,总是被染上了深沉的悲哀。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身边的人们热烈地讨论策谋,好像那一切的热血征战都与他无关。 (5) 别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微笑的表情下面近乎透明的寂寞。那种寂寞时时刺痛她的眼,让她忍不住悄悄关注他。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却渐渐发现目光再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终于有一次,她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那么寂寞和悲伤,丛惟惊讶地瞪大眼,随即释然地微笑,他说:“只有你能看出来,因为我们本就是同一种人。” 渐渐地,在他们目光偶然相遇的时候,他的脸上有了笑容。他开始愿意单独对她说些话,一些看似漫不经心说出来,却字字敲动心扉的话。开始她怀疑是自己多心,直到那一次为了救他而受伤,从沉沉的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双冰蓝色的眸子。 目光有些不一样了,恐惧占据了全部的情绪,他死死抱住她的脸,指尖的冰凉却意外温暖了她的心。看得出他心情激荡,无法顺利成言,半晌,才沙哑着嗓子沉声道:“别再这么做了。” 射中胃部的那支箭几乎要了她的命,这句话却让新颜几乎忘记了疼痛。沉浸在若隐若现的喜悦中,使她忽略了身边人们的变化。直到有一天,师项来向她辞行,铁青的脸色和略微急促的呼吸,让他那张一贯从容不迫的面孔看起来有些陌生。 离开的原因师项始终不肯透露,却在离开之前问了她一个问题:“朱凰大人是否知道身为朱凰所要承担的责任?”看着她不明所以的神情,他淡淡说了一句:“凤凰城的主人,总是需要一代代延续下去的啊。” 下雨了?冰凉的水珠点滴打在脸上,隐隐生痛,却也将她自混乱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新颜睁开眼,灰色的云雾依旧缭绕,看不到尽头的飞坠没有停止,这并不只是噩梦。淋淋漓漓的水珠越来越多,却没有坠下,像是风雨中被托起点点星辰,在她身边飞快地交错旋转,很快彼此交织起来,组成了一张绯红色的网,绵绵密密将她围裹起来。 下坠的势头立即减缓,身上皮肤不再被凌虐,四下里飞扬的头发顺势垂下来,一颗疯狂跳动的心和满天绝望飘散的思绪也渐渐收回来。新颜这才感觉到胸口闷得发痛,张开口大力地喘息。原来刚才一直屏着呼吸,那个似乎没有尽头的噩梦,原来不过是呼吸间的迷幻。 头脑在瞬间清醒过来,她低头看裹在自己身上的那张网,却不过是上千点绯红的冰珠,像是代替了谁的手,将她稳稳托住。 “丛惟,是你吗?”她自言自语,问着不需要答案的问题。想起丛惟曾经告诉过她,两个世界中彼此成对应的两个人,是梦想和生命的相互依存,所以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命是可以在彼此间共享的。 “蔻茛!” 那个素未谋面却与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朱凰蔻茛,到底怎么样了?新颜相信,只有找出她的下落,才能解开这纠结成团的迷障。 云荒泽金黄色的光芒映亮了半边夜空,穿过式样繁复的窗棂,投射在床上女子的脸上,在她的面孔上勾勒出浅淡游移的种种花纹来。一个修长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借着变幻不定的金黄色光芒,垂目看着她。 远处不知何方传来隐隐的骚动,撕裂了静谧的夜。 那人影被惊动,似乎从极深远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他伸手推了推床上的女子,“绯隋,该醒来了。” 女子的眼睛应声大睁,空洞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男人儒雅的面孔上,神情一片空白。 “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声音中虽然带着笑意,隐藏在暗影中的面孔已经显得冷硬。他向后退了一步,让穿窗而入的金色光芒笼罩自己的全身。 “师项!”女子猛然坐起,剧烈的动作令她感到一阵不适,不由自主皱起眉呻吟了一声:“哎哟……” “可怜的孩子。”师项的目光滑过她苍白的脸庞,淡淡笑着:“你睡得太久了,绯隋。” 绯隋如梦方醒,又似坠入更深的云雾,茫然问道:“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努力回想,倏然变了脸色,“我记得我跟着朱凰上了城墙,然后,然后……” “然后你突然出手攻击了她。”师项替她说下去,“城主大怒,本要取了你的性命的,只是你一直昏迷未醒,才留到今天。” 绯隋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几句话的工夫,陡然而来的震惊已经略微平复,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锋芒锐利的目光投向对方:“这么说,是师项你救了我一命?”她轻笑,“我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那么令我突然失控去攻击朱凰,也是举手之劳吧。”她冷冷地问。 “并不容易。”被揭穿了也不觉得吃惊或尴尬,师项只是赞赏地笑笑,似乎更多的是惊讶这个女子锐利的思维,“你也知道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做到这一点,我很费了点功夫。” “你!”绯隋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喝道:“朱凰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她?还是借刀杀人这种卑鄙的法子。”她握紧拳头,此刻若是还有一丝力气的话,一定跳起来一拳狠狠打在那人的脸上;如果眼神可以变做刀子的话,师项的心窝也一定早被捅了个稀烂。只可惜,那男人仍旧一身儒雅,风姿卓然地站在金色光芒中看着她微笑。 “借刀杀人?你以为你真的能伤到朱凰分毫吗?”他仍然笑得不温不火,“不,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朱凰大人。” 话说得这么明白,绯隋就算气昏了头,就算恨不得撕烂他那张笑脸,也想明白了来龙去脉:“是我?你的目的,就是要让我激怒城主,然后你却救了我,是想要施恩于我,让我买你的好?” 师项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绯隋冷笑:“你想得美!” “这是你最好的出路了。难道你宁愿承受城主的怒气,也不愿意跟我合作吗?”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46 章 绯隋想也不想就摇头,“不愿意。” “你甚至不知道我想让你做什么就拒绝?太莽撞了。” 清亮的目光箭一样射过来,师项心头一颤,在那样的目光下,竟有了些许怯意。绯隋低笑了一下,“师项大人,你也太小瞧我绯隋了。当年你离开凤凰城的时候,虽然我在外面,可是这样的大事想不知道很难。城主对你宽大,但是在我绯隋眼里,你不过是一个叛离者,绯隋又怎么会与你有任何瓜葛呢?” “哦?”师项略微挑起眉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没想到你对凤凰城主倒是忠心耿耿啊。我只当你眼中只有你的朱凰呢。” “在我眼里,朱凰和城主并没有区别。” “是这样吗?”师项看着她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直笑得绯隋浑身不自在起来,才突然问道:“你以为你的朱凰,还是原来的朱凰吗?” 这一句话是他刻意压低了嗓音问的,听在绯隋耳中却如同一声闷雷,狠狠撞上她的胸口,气息随之凝滞,愣了半天才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这些日子跟在重新回来的朱凰身边,难道没有察觉到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吗?” “什么不一样?朱凰大人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开始还嘴硬,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下去,有点底气不足。朱凰没有变吗?曾经近身随侍的她自然知道那全都是瞎话,重逢后的朱凰安静沉着,时常一个人望着天边一角想着自己的事情,而以前的她,几乎没有静下来的时候。绯隋一直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失去了记忆的人,难免会有一些改变。然而师项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这个借口显得非常的不堪一击。 师项微笑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死不认错的顽童,终于等她不说话了,才说:“一点都没有变吗?这就奇怪了,分明是两个人,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变?” “你说什么?” 师项脸上笑意终于敛去:“绯隋,你的朱凰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一个了。我们,都被骗了。” 绯隋陷入沉默,良久,审视着眼前的男人,仿佛是要研判他的话究竟是否可信,又像是在绞尽脑汁想要竭力搜索反驳的证据。云荒泽的光线变幻不定,投射在她的脸上,光影交错生灭,那一瞬间长得令人窒息。 半晌,才听见她沙哑着嗓音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月亮隐身在云荒山刺破星空的顶峰后面,只露出小半个脸,像是在不动声色地窥探着下界。师项走出绯隋房间的时候,天边已渐渐泛出了青白。晨风带着寒意,摇曳茂密深长的植被,发出海浪一般起伏规律的沙沙声。他脚下没有停顿,迅速穿过沉睡中的梧桐宫。 也许是离去得太过匆忙,没有看见一个鲜黄色的身影从一直隐身的草丛中振翅飞出,向着梧桐宫的最高处飞去。 正文 第十三章 怪异事件 后来都市中的很多人作证,这一天在人潮熙攘、高楼鳞次的闹市中央,有天神从天而降。据目击者说,当时闷热的空气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气旋,挟裹着热浪的风从空中扫下来,人们忍不住抬头向上看,却被耀眼的幽蓝色光芒刺痛眼睛。随即而来的是漫天洒落的粉红色雨滴,但是也有人认为那根本就是血水。于是这个怪异事件就染上了血腥的味道。 石定襄是从电视新闻中看到实况的。他注意到最先从二十层楼高的气流漩涡中出现的是一缕灰色的影子,形状更像一个用旧了的鞋垫。影子几乎是从半空飘落的,看起来很轻,所以在场的人和事后分析的专家都无法确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能看到其活动极为迅捷,视频的拍摄者仅捕捉到两秒的片断。 然后石定襄就看见了在漫天红雨中出现的红袍女子。 火红的身影乍然出现在人们头顶上空就引来一阵惊呼。她的行动没有刚才的灰色影子那么快,但身形飘逸灵动,红色的衣袍临风扬动,如同化作火焰的红莲,染红了整个城市。人们的惊呼在她俯冲下来掠过人群头顶的同时变成了赞叹,曼妙身姿让人们相信只有天神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记者兴奋地宣布,他们的摄影师在她冲下来的千钧一发的时刻拍到了那个女子的面孔,石定襄却在画面定格在脸部特写的同时猛然站起来。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睛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孔发怔,心里却有一种陌生的蠢动让他极为渴切地想采取某种行动,要将那张容颜据为己有。石定襄被自己的贪念吓了一跳,连忙将注意力放在新闻上。然而后面可供咀嚼的资讯极少,只说事件仍在调查中,便转到了下一条新闻上。 石定襄匆匆站起来,拿了外套出门。他要赶到医院去。前一夜之佑出了意外被送进医院,他赶到的时候手术还没有结束。寇教授夫妇守在医院走廊上,被一群亲朋簇拥着。当时石定襄也上前安慰了几句,环顾左右却没有发现新颜的踪影。 新颜失踪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然后立即联想到新颜跟他说过的另外一个世界的话。他确信,寇家姐弟的遭遇定然与那个画中的世界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悄悄离开医院,然后再打过电话去告诉寇教授知道新颜的下落让二老不必担心。 他确信新颜的事情和教工食堂的吴妹也有关系,然而找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吴妹也已经失踪了。只留下那本打开的画册。定襄有理由相信,吴妹通过画去了同一个地方。看到新闻的时候,他刚刚放弃了超过七个小时进入画中的尝试,坐下来休息。 如果那个红衣女子是新颜的话,哪里能找到她?石定襄不用细想,直奔寇家。 一定要找到新颜,她正需要帮助。石定襄这么告诉自己,努力忽视心底如毒蛇一样冒出来的念头。 只等了不到十分钟,就看见了火红色的身影。石定襄迎上去,却惊了新颜一下。 “是我,定襄。”他低声急促地向满面戒备的新颜解释,故作轻松道:“怎么,才一天不见就认不得了?” 新颜闭上眼,长长地出了口气,看四下无人连忙拉起石定襄的手走进电梯。双手接触的一刹那,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从对方身上传过来,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你果然在这里,我等了你很久了。”石定襄一边说着,一边诧异着自己的夸大其词,“我从电视新闻里看见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弟弟怎么样了?”新颜不答反问,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在医院。脾脏破裂,已经做了手术。” 新颜心里咯噔一下。电梯门打开,她当先走出去,避开石定襄的目光,一边问道:“那现在呢?好点没有?”一边从门外盆栽花里拿出备用钥匙开门。 “我也不太清楚,昨天才做的手术,大概还没有过危险期。”石定襄突然发觉这样的回答似乎有点冷血,他竟然显出并不关心那个少年安危的样子,忙解释道:“我看见你不在,怕你父母担心,出来找你。” 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昨天……”她在那边至少已经过了七天,看来两边的时间并不平行。想来之前的那三年,就是这样毫不知情地丢掉了。 进门后先打电话去医院,听到那边报说手术成功,看起来一切平安的消息,新颜这才舒了口气。挂上电话,只觉得膝盖酸软,整个人都几乎瘫倒,扶着椅背坐下。石定襄已经斟好一杯温水递上来,和声问道:“怎么样?没有大碍了吧?” “嗯。”此时不由自主想起陟游来,他应该也好了吧? 新颜冲他感激地笑笑,接过水杯时,石定襄突然握住她的手:“新颜,我很担心你。” 那种不舒服,甚至是厌烦的感觉再次涌上来。新颜轻轻抽回手,镇定地看进他的眼眸:“定襄,我去了那边。” “我猜也是。”石定襄在她身边坐下,神情专注地看着她,准备认真倾听。 新颜却有些发愣。身边坐着的这个人,算不得熟悉,也算不得陌生,一向以来印象良好,若非她的奇遇,遇见了那个黑衣的主宰,自己是不会排斥和他发生一段感情的。只是这个时候的定襄,却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因朱凰的能力所赐,如今她有这异常敏感的感应。刚才肢体的接触,竟然让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师项的感觉。 (2) 穿梭往来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却遇见了彼此相对应的人,新颜确定自己能够明确区分对应体之间的差别。对她来说,之佑和陟游不同;定襄和师项也有区别。他们是有同样生命本质的不同的个体。她对师项有疑虑,却不会因此对定襄产生恶感,如同她将蔻茛当作一个完全独立的人看一样。理论上说确该如此。但是她却从定襄身上发现了师项的影子。 “呃……”清了下喉咙,她努力忽略突然袭来的奇怪感觉,说道:“那边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确信曾经去过。”斟酌了一下,又道:“我见到了达什的对应。” “哦?”石定襄有着学者特有的安详,并不催促,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也来了这个世界。”新颜掷下一颗炸弹。 石定襄缓缓坐直身体,逐渐消化了她的意思:“是那个灰影吗?” “电视上看见的吧?”新颜笑了一下,面色沉重不减,“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而且掌握着重要的秘密。我必须找到他。”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47 章 “你不是和他一起来的吗?”想起那个好像灰尘聚结成的影子,石定襄也觉得不快。 “是啊……”新颜苦笑,“就像一滴水滴进了大海,这个都市太适合灰尘的积聚了吧。我找不到他。” 石定襄瞬间领悟了她话中的意思,心底那条不安分的蛇又开始抬起头来。“别着急,就算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你的。” “定襄,他可能会伤害普通人。” 这是她短短时间内,第二次提及怅灯的危险,石定襄终于注意到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会魔法。话到嘴边,新颜却突然犹豫,那种师项的感觉让她无法信任对方。心情有些杂乱,究竟是这个世界的纷杂,还是那个世界的迷离,让她无法像以前那样坦然地信任别人。这一刻,她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丛惟总说不该让她卷入了。再纯粹的两个事物混杂在一起,也会变得复杂。何况是大千世界? “我要去看看之佑。”终于,她选择了逃避,站起身来:“我先去换件衣服。” 石定襄屏住呼吸,在她宽大的袍服从自己身边擦过的时候,必须要握紧双拳用力扣在腿面上,极力压抑那条在体内窜动的毒蛇。然而毒蛇喷吐的红信还是让新颜敏锐地感觉到了。她一怔,加快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将房门紧紧关上。 一定是自己多心了。即便是师项有什么不利于丛惟的心思影响到了定襄,他也不会对自己不利的。理论上说,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可是……师项究竟对丛惟有什么不满呢?她猛地想起了那段记忆,自己和师项怅灯密谋着什么,一时间手脚冰凉。 吴妹感觉好极了。虽然还没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也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跑到这里来,但是显然相较于来处,她更喜欢这里。那个长得很像石教授的男人告诉她,她应该是一个城堡里的厨娘,而最令她高兴的是,据说她的厨艺十分出色。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那个被人们称作师项的人带她到一所大房子里,让她主管里面一切厨务,并且给她配了几个下手。她是这里的主厨。 从乡下进城打工,吴妹每天在餐厅里看着厨房送出来的美味佳肴,她做梦都想在盘子里放上自己的名签。这一刻,她觉得美梦成真了。 师项安置好吴妹,走进庭院,看见了等候在那里的绯隋。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 师项笑得温文尔雅,“这不是很好吗?让她实现梦想。” “就这么简单?”绯隋当然不信。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他眼中又露出那种神秘光芒。 绯隋立即明白:“因为朱凰大人?” 仿佛教导学生般有耐心地,师项循循善诱:“这个人和现在的朱凰来自同一个地方。你要知道,如今的朱凰跟以前的不一样了,所以要用这个女子来提醒她一下。” 绯隋退后一步,注视着他的目光明亮锐利,冷笑了一下才道:“师项,你要想让我跟你合作,最好诚实一些。我可很清楚你当年离开凤凰城的原因。”她压低了声音说:“你是发现了如今这个朱凰的身份。” “哦?”师项的眼中倒真的闪过了赞赏的光芒,“为什么这么说?” “很多事情我一直不是很明白,直到你告诉我朱凰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了。”绯隋迎视他的目光,“当年为什么突然将我调离朱凰身边?是怕与朱凰关系密切的我发现已经换了人吧?可是那个时候你却还在,你跟我一样蒙在鼓里,直到后来她受伤才发现。所以你离开了凤凰城。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次朱凰回来,她无法从我身上读到任何的记忆,因为她之前从来不曾见过我。” 师项脸上已经敛去了刻意的微笑,一言不发走到花丛深处坐下。 绯隋继续道:“可是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你究竟为什么要离开?换一个朱凰并不影响你的地位啊。” “你真想知道?”师项漠然笑了一下,见她点头,便不再隐瞒,“你知不知道这个朱凰,与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你知不知道在她来的地方,有一种人叫做父母而我们没有?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绯隋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只是直觉地感到恐惧,如果他再说下去的话,只怕天就会塌了。然而她是个傲气嶙峋的人,越是令人恐惧的事情,她就越是要去挑战。沉了沉气,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不知道,如果你知道缘由的话,不妨告诉我。” 阴暗的天色中,银光闪烁,凝聚成银发少年的样子无声落在不远处的屋顶,紧随在他身后的,是将脸隐藏在黑布下的青鸢。他们不动声色地站在高处,俯视着花丛中的那两个人。不一会儿,一只鲜黄色的鹂鸟扑棱着翅膀,落在银发少年的肩头。 青鸢看着他,轻声道:“银凤大人……” 刚脱离险境的陟游面色还有些苍白,唇角却已经挂出吊儿郎当的笑容,“先等等看。”他握紧拳头,凤凰城主托青鸢转交的那朵光芒在掌心幽幽闪烁。 (3) “只是玩具吗?”听完师项的话,浑身发冷的绯隋紧紧握住拳,指甲扣进掌心,尖锐地疼痛着。“所以我们都是他的创造,所以他是我们的主宰?掌心的一条纹路?所以他主宰了我们的生死?”她苦笑,不出所料,天塌了。自以为骄傲杰出,原来傲人的本钱都是别人给的。 “所以我不甘心。”师项说,长久以来,第一次坦露心迹,却是对这个还很陌生的女子,“我想试试看,没有他,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绯隋惊骇地转过头来看他:“你疯了!没有了他,这个世界就没有了。” “那又如何?”师项傲然回望着她:“至少这一次,我做自己的主。” 绯隋被他的决绝震撼得说不出话,一时间脑中乱作一团,只是拼命地摇头,半天才道:“可是这一切跟朱凰又有什么关系?跟这个吴妹又有什么关系?” 火光在师项的眼中闪烁了两下,熄灭下去。他神色阴沉,低声道:“你要知道,梦想和野心,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隔着重症病房的玻璃朝里张望,寇之佑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监视器在一旁有节奏地发出哔哔的声音,像是在宣告他的生命稳定。 新颜把头靠在玻璃上,让那种无机质的冰凉来冷却自己因激动而发烫的额头。“睡得那么沉。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老实过。”她在心里念叨着。回过头,看见父母在外面休息室的长椅上彼此依偎着打盹儿。父亲的头发似乎在一夜之间白了。新颜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蹲在他们面前,看着父亲突然苍老下来的脸,却想起了烟罗城外为了救自己而牺牲的白隼堡主柯熏。 是自己不顾师项和怅灯的反对,亲手将柯熏安置在了白隼堡,仿佛是知道将来会有烟罗城的事情发生,要靠他来阻止自己的狂性大发。她心中疑惑,既然这样,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跟师项怅灯混在一起呢? 石定襄买来早点,无声走到她身后。 这女子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当时那双眸子中心不在焉的迷茫消失无踪。如今她的眼神中,多了敏感警惕,还有一丝极力压抑却不受控制的仓皇。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吃点东西吧。”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却惊得她浑身一震,全身戒备地转过身来。被她这样瞪视,也只有石定襄能够不动声色,他抬手给她看买来的早点,示意她到外面去。 新颜却不放心父母。 定襄笑了:“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吧。” 新颜满心愧疚,“如果不是我的话,之佑就不会这样了,我爸妈也一下子老了这么多……”放下手中食物,她踱步到窗边,天刚绽亮,值了一夜班的医生护士们已经换完衣服,离开医院。而手提早餐来探视病人的家属却多了起来。清晨霜雾未散,街道却已经热闹起来。 石定襄跟过来,立在她身旁非常近的地方,目光却在她身上留连。出门前洗过澡,此刻颈旁的头发还潮湿微带着卷,洗发水幽幽的香气撩动着他全身的末梢神经。那条毒蛇又开始蠕动起来。石定襄垂在腿侧的手攒紧,又张开,来来回回,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不受控制地想要将她握在手中。 “我还要回去。” “什么?”石定襄乍然回神,将毒蛇一样的渴念生生压下去:“你说什么?” 新颜没有发觉他的反常,注意力突然被窗外某一点吸引,头也不回地说:“我不能久留,还要回那个世界去。” “为什么?”石定襄的手抬起来,如同昂起头的毒蛇。他想抚摸她的头发。 新颜不错眼珠地盯着外面,心不在焉:“我必须回去,那里还有我牵挂的人,定襄……”回过头来却当眼看见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新颜一惊,本能地向后退,砰的一声撞在了窗户上,被窗棂硌得后背生痛。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48 章 “定襄……”她惊疑不定。师项的感觉再次笼罩过来。“你要干什么?”话音未落,毒蛇张开口,她的身体已经被狠狠拉入他的怀抱。 “新颜……”一声低沉的呼唤仿佛是从灵魂深处逼出来的。石定襄使劲搂着她,心底深处丝丝冒出的欲望让他想要把她的身体揉碎了,据为己有。那种贪婪的占有欲令他无法自已,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渴切。 新颜近乎麻木地任他在自己身上搓揉,眼睛盯着走廊尽头处的电梯。厌恶的感觉被紧张所代替,她全身紧绷地等待着。 “新颜……”低头看着她,石定襄眼中有着浓浓的迷惑。 电梯的门在这个时候打开。 新颜双臂突然一振,强大不可抵挡的力道将石定襄高高抛向半空,又远远摔下来,整个人砸在饮水机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新颜?”不知道是哪根筋骨受了伤,腿上传来刺痛,惊醒了石定襄。他倒在地上,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不相信片刻之前自己突如其来的轻薄举动。一股强烈的自厌让他作呕,为自己无法控制心底的欲望而羞愤欲狂。 新颜却无暇顾及他的心情。从打开门的电梯内走出一个如同灰尘凝聚的人影来,残缺扭曲的身体让不小心撞见他的人无不惊呼出声,所到之处一片鸡飞狗跳。 新颜戒备地看着他,缓缓抬起手,火焰在她掌心跃动着,蓄势待发。“你来这里干什么?” (4) “朱凰大人何必紧张?我猜想您一定在找我,所以就自投罗网来了。” 他说的话,新颜一个字也不相信,冷冷瞧着他,“你会自投罗网?” 怅灯竟然笑了一下,故作轻松:“我无处可去,这个世界唯一认识的人,就是大人您了。”他的目光扫过新颜的掌心,火焰虽然耀眼,却衰弱了很多。“看来朱凰大人也有这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新颜不明白,但她却也不问,盯着对方,等着他自己说出来。 果然,“看来城主的法力到了这边的世界就没多大作用了。” 新颜了然,所以当初自己失去记忆后,虽然身手敏捷,却没有特别的与众不同;难怪达什虽得丛惟传授,却只能以冥想的方式施展力量。看来怅灯也有同样的问题。 已经是一天中的繁喧时间,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新颜必须顾虑不能伤及无辜,见他似乎没有恶意,放松下来,先将定襄从地上扶起来。 “对不起……”石定襄低声对她说,微微苦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好像变得不是我自己了。” 新颜默默看着他,并不说话。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最紧张的那一刻,仿佛被毒蛇缠绕的湿凉感觉到现在还弥漫在皮肤里,那一刻她感觉不到石定襄,脑中却清晰地出现师项的脸孔。 “隐藏在那个世界里的,不只是人类的梦想,也是欲望。如果本体不能控制欲望的话,就会反过来被欲望所控制。”呛人灰尘一样的声音响起,仿佛读懂了两个人此刻心中的疑问。 新颜对他怒目而视:“谁要你多嘴。”话虽如此,却不由自主瞟了石定襄一眼。她突然想起来丛惟曾经对她说过的,关于梦想会生病的话。凤凰城的主宰的责任,就是除去生病的梦想,当时她质疑过这样做的必要性。但是假若师项野心失了控的话,石定襄的反常就可以解释了。然而她心中却越发沉重,因为如果师项真的失控,那么此刻丛惟就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我必须立刻回去。”新颜喃喃地说着,站起身,望向怅灯:“据说沟通两边的路径已经被你打乱,你可以任意连通两边,你能送我回去的,对不对?” 晦暗难明的光芒一闪而过,“大人真的要回去?”见新颜点头,怅灯踏前一步,“大人可知道回去等待你的是什么?” 新颜不答,直视着他。 “大人可知道当初朱凰蔻茛为什么要离开?” 新颜心头一跳,连忙问道:“为什么,快说!” 怅灯淡漠如同苍灰的脸竟然生出一丝苦涩,“因为她想逃离既定的命运,摆脱她的身份带给她的牵绊。” “既定的命运?”新颜想起那个不顾丛惟挽留,决然离去的红衫女子。烈火一样的性格,狂风一样的信念,她突然担心起来,害怕自己当初离开时,也是和蔻茛一样理由。“什么样的命运?” 怅灯沉吟了一下才说:“大人想必知道那边的世界里,凤凰城主造就了所有人。只有历代城主是血脉相传的。而银凤朱凰不但要辅佐城主管理那个世界,还要帮他延续血脉。” 石新颜的脸腾的一下火烧一样红。其实早就猜测过,是谁生了凤凰城主。这一刻终于证实了她的猜想:“这么说,丛惟的母亲是上一代朱凰,而,而,而这一代朱凰则是要生出丛惟的孩子?”心头却不由闪过一丝莫名的甜意。 定襄坐在一旁,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他心思敏捷,领悟力极强,又不断从寇家姐弟口中听到关于那个世界的各种说法,这段对话的内容虽然繁杂,他却能迅速理出头绪来。再看看新颜的神色,心头一阵发凉,明白她早已心有所属,只得苦笑连连,心灰意冷。 “您真的确定要回去吗?”怅灯又问,似乎不怀好意,“当年您离开的原因我虽然不知道,但是那么决绝地走了,真的还要回去吗?” 这一说倒提醒了新颜,她冷冷一笑:“当初你把我弄到那边去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这些话?” 一句话登时噎住怅灯。石定襄在一旁说:“或许他是不愿意跟你一起回去。” 新颜自然明白,丛惟对怅灯恨之入骨,回去那边,怅灯只怕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忧。然而她此刻心忧如焚,原本还担心怅灯的法力在这个世界会伤害到别人,但现在已经发觉所有法力离开了那边的世界都会慢慢减弱,便索性做个大方人情,“你要是不愿意回去的话,就留在这里吧。送我回去就行了。” 怅灯却还是踌躇。新颜心急上火,森然道:“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只好想别的办法了。到那个时候你的用处可就……” 怅灯苦笑,连忙道:“不是不答应,只是有一个问题。我送您回去,要强行打破两边的界限,所以无法向通过画门那样可以任意选择时间,只能顺着时间走。” 也就是说这里耽误的每一分钟,都将被浪费掉。新颜更不迟疑,点头道:“行了,你来做吧。” 怅灯于是伸出仅剩的一条手臂,临空画了一个圈。石定襄目不转睛地看着,见他在圈的中央一点,那一圈的空气便如同水面一样荡漾起层层涟漪,不由大感好奇,“咦”一声,整个人靠过去仔细观察。怅灯淡淡道:“不妨伸手试一下。” 石定襄照做,手伸到跟前,却仿佛触到了石壁,无论怎样使力,都不能再进分毫。新颜看着好奇,便也过去,伸手一探,半条胳膊消失在空气圈的中间。石定襄和新颜两人面面相觑。石定襄再试,仍然不行。怅灯细声细气地说:“不是任何人都能到那个世界去的。”他的眼睛似有意若无意地瞟过新颜,“据说只有那边对应的梦想死去,这里的人才能进入凤凰城的世界。” (5)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仿佛万载玄冰一样片刻间将新颜冻成雕塑。“这么说,蔻茛死了?”她喃喃自语,却不去向怅灯求证。这件事情在那边人人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怅灯也是因为不用再回去了,才敢稍微透露一些内情吧。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蔻茛死亡的可能,毕竟一个人不可能完完全全消失的那么干净。只是为什么会死,莫非与她执意要离去有关?新颜知道要找出这些答案,也只有去问丛惟,因此只是发了一小会儿怔,便一咬牙,要从那个圈的中央钻过去。 “新颜?是你吗?”走廊上的骚动终于惊醒了休息室中的寇教授。他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出来,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了活力。或许是因为之佑的事情打击太大,但新颜知道也是因为父亲的梦想白隼堡主柯熏的死亡造成的。想到这里突然浑身一僵,立即转身朝怅灯望去。 果然怅灯在看见寇教授的瞬间本来就混沌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新颜,再看看寇教授,“柯熏?” 烟罗城外若非柯熏阻挠,新颜已经在怅灯的驱动下击中丛惟了。如果那样,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无论是否能成为世界的主宰,至少自己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伤残了半边身子。怅灯死死盯着对方的脸看,自己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 “怅灯!”新颜发觉不对立即出声喝止:“他不是柯熏,是我父亲。” 人在极度失去理智的时候,头脑就不会正常运转,很多话听进耳朵却无法往心里去。新颜话音没落,怅灯已经朝寇教授扑过去了。 新颜惊呼一声,舒展袍袖,火焰冲着怅灯的背心喷射而出,同时整个人临空而起,像一朵红云一样铺天盖地朝怅灯席卷而去。这样的攻势如果是平时对付怅灯绰绰有余,然而此时怅灯如疯如狂不顾一切地只想报仇,而且朱凰的威力在这边减弱了许多,这一击竟然无法解父亲的围。寇教授年过六十,此刻身心俱疲,连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眼看就要丧身于怅灯攻击之下。新颜情急之下尖叫出声,身体尚在半空,竟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混乱中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同时怅灯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是一连串玻璃碎裂的声音和无数女人的尖叫声。新颜落地的同时睁开眼,发现怅灯背对自己半跪在地上,自己手中火焰从他背后烧进去,击穿他整个身体,上半身的中央,火烧出来的窟窿可以让她从中间透视过去。 然而顾不得多看一眼怅灯,新颜绕过尸体,看清眼前情形,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伤了一条腿的石定襄不知如何抢在怅灯之前扑倒了寇教授,以自己的身体护在后面,怅灯攻击落空,一长排窗户的玻璃遭了殃,如同击在岩石上的浪花一样四下飞溅,整个走廊内一片狼藉。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49 章 石定襄撑起满是细碎血痕的上身,冲新颜笑笑:“寇教授没事,我也没事,你放心去吧。” “可是……”新颜不放心,上前要察看他们的伤势,石定襄用力推开她:“快去,那人死了,通道马上就会消失的。” 新颜盯着他不说话。 石定襄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去吧,我会照顾令尊的。”想了想又忍不住叫道:“新颜……记得回来。” 新颜用力点点头,转身奔向正逐渐消失的时空之圈。 黄金色的云荒泽畔,一座螺旋形向上盘升的城堡,有十几层高,直入云端,看不见顶。建筑的外壁上密密麻麻分布着无数圆形的窗口,有的当中闪烁火光,有的则漆黑一片。大概二十几个闪着银光的球体浮在建筑周围的空气中,都有一间房子大小,绕着建筑飞速旋转着,上下急速移动,仿佛护卫着那建筑不让外人侵入。 丛惟从城堡内幽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中走过,两边数不清的门,或明或暗的光从门下的缝隙钻出来,在走廊中交织出诡异绚烂的光纹。他时行时停,每当在一扇门前停下来的时候,那扇门就会自动为他敞开。从门口望进去,会赫然发现房间的中央总会有一个人形的模具,泛着灿金光芒的云荒泥,从屋顶垂下的导渠流入模具中,在丛惟将掺混了自己血液的酒倾注进去后,模具会经由特殊通道运往外面的凤凰城。这些模具里出来的人,以后会成为什么样,他并不关心。或许冥冥中自有天神主宰,身为凤凰城主的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将生命注入其中而已。 丛惟在无尽头的走廊里行走,如同他有记忆以来的每一天一样。生命从这座城堡里诞生,终将在结束后返回到这里来。循环往复。似乎只有他例外,他的日月在这里轮回,生命却是从开始处走向终结。只有他不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往后终有一日再也不会回来。他对这一切,有着一种深深的厌倦。自从始祖们开创了这个世界,每一代的凤凰城主,所必须遵从的宿命,到了自己这一代,就让他终结算了。 走廊从螺旋城堡的底部盘旋上升,终点是顶端的入口处。那里有整座螺旋城堡唯一的光线来源。自然天光,往往是金中带赤,从巨大的水晶天顶射下来。丛惟很喜欢最后的这段路,把生命抛离在身后,从黑暗中朝光明走去,假装那里有出路,是他从小就在玩的游戏。 光线越来越盛,就在前方,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摇摇曳曳,仿佛一个沉默却忠诚的伴侣。曾经,鼎盛的时候,与他形影不离的三个人,如今都不在身边。脚步声在幽深的城堡中回响,自己给自己做伴。丛惟已经习惯了这种寂寞的游戏。所以当在最后一个弯处看见那抹细长孤零零的影子的时候,他惊诧得连脚步声都停顿了一下。 虽然背光而立看不清楚脸,虽然身上穿着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异服装,虽然……她不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可丛惟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子。他走过去,似乎是想刻意借助有条不紊的步调,来调节情绪。他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很近的地方,能够看清她深棕色眼仁的近处,才停下来。 他十分不满意地蹙起眉头,说:“你怎么又回来了?为什么不在你自己的世界平安地呆着?” 新颜深深吸气,似乎是想借呼吸把他的模样声音收集到自己的身体内去。然后就只是粲然一笑,略有些任性地摇摇头,却什么也不说了。 丛惟看着她,无法舒展眉头。他似乎十分踌躇,不知该将她怎么好。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肯先开口。天光拉拉扯扯地把他们的影子拽到一边去。丛惟突兀地转过身去,说:“你跟我来。”便大步向最上层走去,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一扇水晶雕花的门前。 新颜跟在丛惟身后,远远看见那扇门,心脏开始狂乱地撞击起来。她记得这扇门,曾在青鸢的记忆里看见过。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一前一后进去,她记得两个人的表情都沉重得如同凤凰城下的阴影。门悄然向两侧滑开,寒意扑面而至,从门口泻出阵阵乳白色的寒气。 她停下脚步,不肯再上前去。直觉那扇门后面的秘密,绝不是她想知道的。丛惟停下来,转身等着她过去。又是半晌的无声较量,乳白色的寒气大团大团涌出来,挟带着藏在冰魄蛛丝马迹的记忆,在两人间缭绕纠缠,缠缠绵绵不肯散去。 他向她伸出手,态度不容置疑。 新颜无奈,只得将手交给他,屏息等待记忆流传过来。 然而却没有。不,不是没有,而是那些记忆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无法过来。新颜诧异地看他,却从那双冰蓝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为什么?”她有些恼怒地问,“为什么这么无情?” 无情?丛惟一怔,苦涩泛上心头,什么也没说,眼中的冷硬却逐渐化去。“唉……”无声叹息着,牵引她的手,走入冰雾弥漫的深处。 雾气将两个人紧紧裹住,呼吸间都充满了或悲伤或快乐的感觉。新颜紧紧攀着他的胳膊,察觉他的手臂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心中沉重的枷锁。 “出事以后,我第三次到这里来。”他说,声音有些发涩。 “出事以后?”新颜重复着似曾相识的句子,十分确定,曾经,就在这个地方,他以同样的语调说过相同的话。 苦苦笑着,丛惟没有为她解惑。她就倚在自己身边,接近她的喜悦和不得不面对的分离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是不是因为已经决心要结束这一切,所以变得多愁善感了?来到那块巨大的冰魄前,他努力用平稳的语调不带感情地说:“这里躺着的,就是蔻茛。” 新颜蓦地合上眼,一股刺痛从记忆最深处泛上来,如此尖锐,让她一时忘记了呼吸。不用他再说什么,近乎战栗地,她将手放在了冰面上。汹涌澎湃的记忆波涛瞬间冲破了她心头的堤防,将她狂卷至不被允许提及的过往。 狂风漫卷衰草,一片枯黄苍茫大地上方,是浅蓝色的天空。远处一柱山峰拔地而起,刺破长空,仿佛支撑起天地的一根柱子。新颜想起来,那就是天柱峰。一群不知名的野鸟在天上哀鸣着,低低掠过头顶,新颜明知自己是在旁观,还是不由侧身避让了一下。 这一转身才发现,原来身后一直有人,一男一女。红袍女子新颜不会再认错,那一脸的桀骜飞扬,肆意飞舞的长发和冷峭讥讽的神情,无一不在说明她的身份,凤凰双翼之一,朱凰蔻茛。 “朱凰大人请三思,城主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男子身材魁梧,声音听来有些耳熟,新颜却一时认不出那是谁来。 “是吗?”蔻茛咯咯一笑,笑意却不曾到达眼睛,“那又怎么样呢?”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投向遥远的天边:“从来没人忤逆过他,有你们这群人诸事奉承,就让他不顺心一次吧。”仿佛已经放下所有牵绊,蔻茛昂首大步离开。 那男子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可是朱凰大人你要去哪里?凤凰城不能没有您啊。” “别跟着我!”一道火焰鞭子一样甩出去,嗤的一声在两人间的枯草地上留下一道焦黑的残烬。“不能没有我?做他传育后代的工具?”蔻茛冷笑连连,轻轻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做梦!” “朱凰大人,城主待你不薄!” 蔻茛闻言顿住脚步,心思似飞到久远之外,半晌才轻声道:“的确,他待我很好。当我是他最珍爱的造物。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错就错在他太纵容我,让我和你混在一起,让我见识了另外一个世界。”像是非常向往的样子,她清幽地笑笑:“一个没有主宰的世界呢,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她转过身,朗声对那男子道:“告诉他,我是感激他的。” 新颜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个男子,想来就是当初的怅灯。将这个情性与怅灯之前所说对应起来,不难推想,朱凰蔻茛因了解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而想逃离凤凰城。她的心揪起来,想起那幅《凤凰的哭泣》,画中哭泣的女子是蔻茛的话,那么那个捉住她的人就是怅灯了。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蔻茛只怕就是这么丢了性命的。 “快跑!”明知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新颜仍然忍不住出声警告。 蔻茛自然听不见。但是她离去的步伐却被另一个人的声音留住:“那不是你的世界,这里才是。”所有的人,包括新颜都朝声源处望去。银袍银发的少年焦急地看着蔻茛,“你应该留下。” 新颜和蔻茛的视线,一同落在陟游身后,那是负手临风而立的黑袍主宰。 “蔻茛,不要走。”他说,声音如同极地冰川一样表面冰冷平缓,却暗藏着不可抗拒的强大迫力。 那样的压力下,即使桀骜不驯的蔻茛,也要接着深深的呼吸寻找对抗的勇气,“丛惟,我说过的,你有本事就留下我。但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再做你掌中的玩物。” 丛惟冰蓝色的眸子中瞬间掀起风暴,他的身体纹丝未动,在场的几个人,都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竟不由自主齐齐退了一步。然而那风暴却立刻被压制了下去。连新颜都能从他的语气中辨别出隐忍退让:“你不必为我生下继承人,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一个角落而不必固守在我身边,但是你不能走。” 这样的妥协似乎也大出蔻茛的意料,她愣了一下,才摇头笑道:“你还不明白吗,丛惟?我不是为了离开你,我是为了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要我在这里一天,这都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必须走。” “主宰自己的命运?”丛惟清脆的笑声中充满讽刺和厌烦,笑声收住的时候,脸色也沉如黑夜:“蔻茛,不要再做梦了。没有人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我们都是天神的玩物。” 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临界点,蔻茛不由自主退了一步,看看自己身后广阔的原野,再看看面前几个熟悉的人,鼓起最大的勇气,固执地吐出一个字:“不!”说罢不再多留,飞身离去。 丛惟的表情变得冷硬,他看了表情复杂的陟游一眼,却终于命令道:“怅灯,去把她留住,无论用什么方法。” 怅灯早就在等这声吩咐,立即追出去。陟游说:“应该我去的。怅灯不是蔻茛的对手。” 丛惟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不想她恨你。” 不远处怅灯和蔻茛纠缠在一起,怅灯远不是对手,交手不过两三回合,就被压制住,渐渐落了下风。“怅灯不是对手。”陟游沉声道:“还是我去吧。” 丛惟伸臂阻止他,“你们两人实力相当,动起手来两败俱伤就不好了。”眼见怅灯被蔻茛一掌打落在地上,立即飞身过去。蔻茛摆脱了怅灯,飞身而起,却被丛惟黑色的袍袖当头压下。她连忙落地,不料倒在地上的怅灯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跃起,向她冲过来,与上方的丛惟成夹击之势。蔻茛伸在半空,上下不得,而丛惟的视线则被蔻茛的身体阻拦,根本看不见下面的情形,他的用意本是逼蔻茛落地将她擒住,带回凤凰城囚禁,因此只是一味从上方施加压力。怅灯来势迅猛,不容蔻茛退避,强大的煞力已经笼罩住她的全身。 直到此时丛惟才发觉蔻茛异状,放松压力的时候已经太晚,蔻茛在他们两个人的压力夹击下,甚至来不及呼喊出声,全身骨骼便已被压得粉碎,破布一样飘落在地上。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50 章 正文 第十四章 巨大的冰魄 风突然消失了。在场的几个人都被意外发生的惨剧惊呆,愣在原地半天无法动弹。天空中飞鸟不停盘旋聒噪,成了这方天地唯一的声音。 过了许久,陟游第一个回过神,飞跑过来。 “别动她!”丛惟突然爆出一声断喝,天上的飞鸟被震得哀鸣一声,纷纷坠落。天地间一时极其安静。 新颜忍不住想凑过去看清楚蔻茛的情形,身体却猛地被向后拉扯,脱出回忆的漩涡。“别看了!”丛惟环住她的肩以手覆住她的额头,“别看了。” 新颜的脸埋在他的肩头,头脑渐渐清明,“你能看见我刚才所见?” “那些回忆是蔻茛怨念所凝聚的,我怕你被拉进去,所以一直跟着。”他说着,收回拥着她的手臂,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现在你明白了吧?蔻茛是被我杀死的,所以……” “所以你从此不参与争斗,绝不再伤害自己的造物。”不等他的话说完,新颜接上去说:“所以你一直深怀愧疚,甚至不敢回望这段往事,对吧?”见他诧然望着自己,于是嫣然一笑,合上双目,继续以手接触冰面。 她看到自己和丛惟,也是在这个房间里,也是站在巨大的冰魄前,丛惟亲口向她讲述蔻茛当日发生的事情。她发现自己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到丛惟讲完的时候,已经笼罩上一层厚厚的寒霜。 此刻回想起当初误打误撞回到这个世界,陟游来送她回去的时候,自己曾经问起过,那银色少年斩钉截铁地说她不是蔻茛。不过……“原来我只是蔻茛的替代?”新颜听见自己这么说,心突然提起来,明白了自己看到的这一幕,正是当初自己离开的时刻。为什么要离开的那么决绝,甚至抹杀所有的记忆,是不是这段记忆能给她答案呢? 她有些紧张地瞧了瞧丛惟,他也正看着自己,表情紧绷着,有些突兀地说道:“当初你得知了凤凰的哭泣的秘密后,就坚决要离开,拒绝了我的挽留。那是你唯一一次拒绝我。” 新颜怔住,为自己当初的强烈反应感到不可思议,又好奇为什么会这样,便继续去读储藏在冰魄中的记忆。 记忆中的新颜被丛惟握住手臂,“别走。”他说,目光中闪着恐惧。 她却面无表情地睁开,退后两步,双手背在身后,好像是害怕被他碰触一样。丛惟呆立在原地,像是被她抗拒的姿态刺痛,又像是意识到大势已去的绝望,两间的距离并不远,却仿佛隔着天堑,无法跨越。 好一会儿他才能平复语气,镇定地说:“往后想怎么样,你自己选择吧。” “我要回去。”她低声说,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 这不意外。丛惟苦笑着点头答应,“我让陟游送你回去。” “还有……”她使劲吸气,仿佛这个房间里没有足够的氧气供他们逗留下去,半天才万分艰难地说:“我希望,恢复正常的生活,这里的一切,不要留一点痕迹。” “你就这么痛恨这里的一切?”他忍不住问,声音有些激动:“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快乐值得留恋?” 她的呼吸滞住,却咬紧下唇飞快地摇头。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她有些狂乱地撸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镶嵌在小臂内侧那颗星钻,然后抬起头看着丛惟。 晦暗的光线中,星钻荧荧闪亮。 丛惟明白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似乎无法接受她连这颗为她摘下来的星星也要舍弃。“一点不留吗?”他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放任,索性背过身去,“随你吧。” 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抽出一把匕首,照着星钻狠狠剜下去。丛惟仿若有某种感应,回过头的时候正看见这样的场面,骇得不顾一切冲过来,一把夺走匕首,恶狠狠道:“你疯了!”到底动手晚了,星钻跌落在脚边,手臂反倒被匕首划出一道血痕。丛惟一手盖住伤处,想要为她疗伤,却被她阻止。 “如果一定要留下什么纪念的话,就是这个吧。”她举起尚在淌血的手臂晃了晃,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新颜不相信自己会那么绝情地离去。如果说是因为蔻茛的缘故而心怀怨恨,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因为即使是在很久以后,仍然能感到对他的情谊。所以当丛惟在她读完所有记忆后问她是否还是想要留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银凤朱凰是凤凰城的根本,这个你已经知道了。”丛惟这样对新颜解释,“凤凰双翼,银凤朱凰,折损了其中一个,这就是凤凰的哭泣。那个断翅的凤凰并非特指某一个人。” “原来如此。银凤朱凰缺一不可,蔻茛死了,所以就把我弄来假装她?” 丛惟有点别拗地点点头,“失去蔻茛是对我最大的一个打击,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不去看新颜,语气安详平静:“可是后来我却感谢过这个打击。” 为什么?新颜想她是知道的。她没有说话,只是很温柔地笑了,“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可是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对那件事的介怀……不管什么原因了,如今我……选择回来。” “为什么?”丛惟问,冰锥般的目光似乎能将人凿透,“为什么回来?”不会没有原因,刚回来那会儿脸上还留着细密的汗珠,一定是遇见了什么紧急的情况,丛惟想。 新颜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察觉,师项似乎有所图谋。” “哦?”丛惟高深莫测地笑了,“是这样吗?有图谋?”他的目光悠远难测,望进浓浓雾气中去,仿佛从那种不断变幻伸缩的境界中,能够看出另外一重天来。 “大概……是对你有不满吧。”想起师项心中的怨愤,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却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居然会图谋对凤凰城主不利?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到师项的时候,心中总有一丝小小的不安让她无法忽略。那种感觉,就像是作弊的孩子在指责同桌偷看自己的答案一样。师项的不轨也有自己的一份助力,否则怎么会有烟罗城外局势一次次出人意料的转变;怎么会让怅灯趁机给自己施了离乱咒?想到这里,就越发不解,如果自己并不因为蔻茛的事情对丛惟怀怨的话,被离乱咒激起扩张的那股恨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晦暗难明的疑点,像极了这间屋子里的光线。新颜的手在冰魄的表面抚动,渐渐看清冰下枯如黄叶的破败容颜让她吓了一跳。狰狞的脸孔上,只有一双茶色的眼睛似乎还残存着丁点记忆中的痕迹,她吓了一跳,口中结巴了半天,才终于呼出那个名字:“蔻,蔻茛?”这就是那个热烈张狂地活着,心怀不甘地死去,无论生与死,都令人不敢忘怀的女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丛惟将她的尸体珍藏在这里,本就是想保存她原来面貌的吧?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惊疑不定,凝神去感受,却读到了丛惟在这里破冰,用蔻茛的血解救了差点迷失在虚空中的自己。 “你为了我牺牲了蔻茛最后的……”她声音有些涩,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关爱而感动的同时,却有一股微弱的悲愤难平之气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有些诧异,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似乎以前也有过,但每次都极其微细,往往夹杂在其他各种纷繁情绪中,无法察觉。但因为确实存在过,所以一旦此刻这种感觉稍微强烈些,便立即引人注意了。 只是为什么会悲愤呢?新颜不懂自己的心思,这样的事情发生,蔻茛才该是委屈悲愤意难平的那个吧。想到这里,不由向枯萎了的蔻茛看了一眼,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突然冒出来,那股怨气,会不会是从蔻茛身上来的?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当初会离乱咒的事情了;还有许多时候不由自主针对丛惟的举动,会不会都是在这股怨气的驱动下做的呢? 两个互为对应的人,彼此之间应该有着某种联系吧?或者冥冥中自然有法则让他们心意相通,互为补充。新颜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手臂内侧的疤痕,又想,成为朱凰的自己与以前比起来,总有着一股悍厉的气魄,或许这就是受了蔻茛的影响吧。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丛惟。他沉默良久,长长吁了口气,“也许你是对的。有时候我的确能从你的身上,感受到蔻茛的影子。” “是所有的对应之间都有呢?还是只是特例?”新颜追问。 “或许人人都有,只是有些人身上特别强烈。蔻茛是个性格激烈的人,或许她含冤而亡,强大的不甘让她在你身上得以体现。” 新颜无声打了个寒战,望着蔻茛狰狞败落的表象,心烦意乱。 “我带你来这里,就是要让你明白,你不该回来。”丛惟安静地观察她,淡淡说道:“我会安排你回去的。” 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丛惟突兀地向外面走去,站着发愣的新颜半天才回过味来,连忙跟上去,“丛惟,让我留下吧。”她有些急切地追到他身边,“我来了,就不会后悔。” 丛惟看着她的眼眸中找不到温度,他淡淡地说:“你总有一天会的。”然后始终是要离去的。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新颜发现只要谈到留在他身边的问题,他的态度就会变得疏离。她微笑,并不认为他是在借此发泄怨气,其中一定有着她不知道的原因。“那么让我留在你身边帮你。无论什么名义,你总还是需要一位朱凰的。” “不,我不需要了。”丛惟认真看着她,“在很早以前我就决定再也不需要朱凰了。” (2) “为什么?”新颜愣住,隐隐有一种末世的悲凉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就算银凤和青鸢能帮你,可是朱凰才能为你传续血脉不是吗?”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新颜脸上发烧,心里发冷,不需要朱凰,也就是不需要继承人了,丛惟,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无论如何,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都要和你在一起。”看着他当先走出的背影,她这么说。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51 章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去师项那里看看吧,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要留下来。” 为什么要自己去师项那里才能决定是不是要留下来?新颜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含义。但是说到师项的时候,她直觉地从他语中感觉到一种等待结局的意味。 梧桐宫里的气氛有些异常,已过了正午时分,天色仍然晦暗难明,平常应该人来人往的地方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平素偏僻的角落处,却总是三三两两聚集着人。新颜到处都找不到师项,却无意间碰到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熟人。 她是一眼就认出了厨娘吴妹的。她已然能够明确分辨出两个世界中彼此对应的人了。无论是石定襄和师项,或者吴妹和那个白隼堡的厨娘。然而在这里看见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吴妹倒是非常热情,毕竟他乡遇故知,连拉带拽一定要新颜到她的地盘去做客。 新颜骇然坐在角落里,看着吴妹指东喝西意气风发地指使下面人干活,享受下面人的伺候,俨然是小小一间厨房里的土皇帝。吴妹显然十分享受这样的待遇,新颜看在眼里却很不是滋味。原先那个虽有些鲁莽然而淳朴的餐厅帮工完全消失在眼前这个人膨胀的美梦中了。她叫住忙来忙去的吴妹问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要不要我想办法送你回去?” “回去?”吴妹像是听见了最大的笑话,哈哈大笑,张狂的态度让新颜频频蹙眉。吴妹说:“我为什么要回去?在这里我才快乐。” “为什么?”她问,“这不是原来的你啊。” 吴妹安静下来,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可是我以前也一直希望能像今天这样风光啊。” 新颜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胸肺间一层隔膜被打通,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突然跳出来,如白光一样耀亮她的脑海。 这是一个梦想的世界,而他们这些从生命世界来的人,在这里轻而易举地将梦想变成了现实,然后呢?当梦想和现实毫无障碍地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就会肆无忌惮地膨胀开来,变作野心?想到这里,新颜坐不下去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出来,她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清楚。 因为心里有事,新颜并没有发现离开后,师项从角落里转出来,看着她的背影满意地点头。绯隋来到他的身边,不以为意地问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让朱凰醒觉梦想的变质就此毁了吴妹?” “我也是没办法,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师项淡淡笑着,瞥向呼呼哧哧的吴妹的目光却冰冷没有温度,他说:“也不算毁了,当年朱凰不就放弃一切抽身离去了?只是看她有没有这份魄力了。”说着又自嘲地笑笑,“不过我想吴妹宁愿在这里过一辈子。你看她连一丝挣扎都没有,快快活活地就适应了。朱凰可是直到临走前还安插了柯熏坐镇白隼堡,为的就是在她会不利于城主的时候阻止她。” 绯隋咋舌,“她做了这些,你们一起密谋的都不知道?” 师项悻悻哼了一声,“朱凰一方面散播各种不利于城主的流言,帮助我们安插势力在各地,一方面却又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原原本本记下来托柯熏转交城主,从没见过这么反复无常的。”话虽这么说,却仍然忍不住赞赏地叹了口气,“她一直在挣扎,不想受野心的控制。直到她离去后很久,我们都以为她是被城主放逐的。后来才知道那也是个针对城主的小小把戏。可她竟然能选择抛弃一切离开,不能不让人佩服。”他转头问绯隋:“都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动手。” 师项的视线投向梧桐宫最高处的摘星楼,喃喃道:“那么,就让我们有个了断吧。” 新颜匆匆走着,大脑转得飞快,不断思索。潜意识里,似乎有一句话一直都存在,并且时常被提起,只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引起过她的重视。“梦想与野心,只有一线之隔。野心与贪念,也总是互为因果。”丛惟说过,生了病的梦想就是野心,那么野心失去控制的话,就会变作贪念。像自己和吴妹这样的普通人,来到这个梦想的世界,实现自己的野心,并且没有了对应体的约束,便会不受节制地膨胀为贪念吧?吴妹会是这样,自己与她相同,有什么可能幸免?她想到此处,已经渐渐有了些眉目。原本迷雾重重的过往,渐渐清晰起来。 将所有的事情,从蔻茛的逃离,到自己几次进出这个世界联系起来推想,要得出答案并不难。到了此刻,无论是气候还是土壤都已经准备妥当,久远前埋藏在心灵冻土层深处的名字叫做真相的种子开始渐渐萌芽,茁壮地向外顶出来。 自己也只是个凡人,到这个世界里来,一方面爱上了那个孤独忧伤的主宰,一方面又无法控制膨胀的野心,中间还夹杂了蔻茛的怨念,所以她忠于他却又想推翻他,保护他的同时又留下种种机关让自己寻机伤害他。 (3) 一路深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哪里,直到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愉快明朗的记忆流入脑中,新颜才惊醒,不用回头就笑道:“披着月光的小子,你好了吗?” 陟游得意洋洋从她身后出来,张开双臂给她看:“没事了,丛惟让青鸢送了样东西给我,我就没事了。”说着又拍拍肩膀道:“你也放心,我没事,你弟弟自然也会没事。” 新颜异常敏感,问道:“丛惟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陟游一下子沉默下来,他伸出手掌给她看,一朵耀眼夺目至极的火光在他手中欢跃跳动。新颜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个,这个是什么?” “是丛惟的生命之火。”陟游说出新颜早就想到却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那么你……” “我是潜回来的。”多年的搭档,彼此之间早有默契,陟游完全明白她想问什么,“若不是你,我是不会出来现身的。”他抓住新颜的肩膀,恳切地说:“丛惟让我不要露面,我却很担心他。你一定要好好看住他。我怕他……” “我明白。”新颜沉声打断他的话,她不愿意听到任何不祥的预言。“我这就去找他。”这话说完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几丈之外。 新颜是在摘星楼找到丛惟的。守在门外的赫蓝看见是她,也不认真阻拦,便让她未经通报直接闯了进去。 “我看见陟游了。”她一边说着,快步走到立于窗口的黑衣主宰面前,“你把生命之火给了他?这么重要的……” 从她进来到此刻,丛惟只是看着她,并没有对她突然出现表现出惊讶,只是平静地将她拉到窗边,指着窗外壮观的凤凰城和宏伟的梧桐宫说道:“看见了吗?这和你的世界完全不同,当初你受我胁迫,无法离开,如今你有了选择,为什么还要来?” 新颜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缓缓摇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他的声音冷硬:“我不需要你,你最好离开。”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听你的?你休想!”新颜终于被激怒了,用力甩开他,“你把生命之火给了陟游,你告诉我你不需要朱凰,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丛惟回避她的眼睛。 顺了口气,新颜说:“我明白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了。不是因为蔻茛,而是我自己的原因。”她走近他,低声说:“我们这种人如果久留在这里的话,贪欲就会失控对吧。所以我必须离开,而你后来也明白了。” “你写过一些东西,后来辗转到了我这里。”他冰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星光,此刻看上去是如此的璀璨,竟仿佛是要将最后的一点光芒集中放射出来。这样的眸光,让新颜不忍细看,扭过头去。 “所以你总是想让我离开。从第一次我误闯进来,你在城头推开我,又派陟游送我回去;然后设法阻止怅灯把我找回来;最后借着我追缉怅灯的机会,利用蔻茛的遗血将我牵引回去。你从来就不想我留在你身边?” “我不能毁了你。”他说:“你曾经做了最正确的决定,为什么现在又后悔呢?” “因为我要和你在一起!”冲动的话夺口而出,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新颜气愤地瞪着他:“我只不过希望,能和你相守。我都记起来了,当初离开,是无奈。可是既然你如今有了这个打算,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在一起呢?” “什么打算?”丛惟替她拭去泪水,叹了口气,拉她在凉榻上坐下。 “师项蠢蠢欲动,你早就知道的,我留给你的文书上都有交待。可你一直纵容他们到如今,让他们在你眼皮底下布置。因为你根本不打算跟他们争了。难怪你说你不需要朱凰了。”新颜笑得苦涩,有一种被丛惟离弃了的彷徨,“你竟然选择了这么懦弱的放弃?” “我不是放弃了,”丛惟面对她的指责,脾气出奇的好,“我只是厌倦了。”他淡淡笑着:“大概就是从你离开的那天起,我突然发现所做的一切,从出生开始就被注定的命运是那么无奈。我们的家族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做这相同的事情,年复一年。如果这就是我们的命运的话,为什么我要把它传给我的后代呢?根据天神定下的法则,如果这个世界的主宰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死亡,那么承受了生命之火的那个人就会成为新一代的主宰。所以我一直在等着,师项或者别的任何人动手。”他安静地看着新颜,耐心地解释:“我只是布下了一个局,给自己找一条解脱之道。” “那么让我和你一起解脱。” “不行!”丛惟突然面色大变,“你必须回去。” “没有你,我哪也不去。”新颜倔强起来也很令人头疼。 丛惟只能耐着性子晓之以理:“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不该卷到这个世界的纷争里来。” 赫蓝进来报告:“师项求见。” “是时候了。”丛惟站起来,“让他……” “让他先等等。”新颜不容置疑地下令。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52 章 赫蓝很明智地没有去看丛惟,立即遵命出去。 丛惟很无奈地摇摇头,喃喃唤着她的名字:“新颜,新颜,你不要这样。” 新颜望着他的眼睛,清晰地说:“如果你不让我留在你身边的话,就和我一起离开。” 丛惟过了一小会儿才理清她的意思,“离开?离开这里?到另外一边去?”他一时没有说话,目光习惯性地投射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那个世界,曾经蔻茛无限向往的地方,自己也无数次地窥视过。离开吗?多么大胆的想法。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和这个世界已经紧密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他想过很多摆脱的方法,却从来没有考虑过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为什么不呢? (4) 似乎看穿他的心思,新颜继续劝说:“陟游能够担得起担子的话,无论你人在哪里应该都没有问题。”握住他的手,尽管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思绪,可还是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我们一起离开,到我那个世界,虽然你不再至高无上,但是却没有了牵绊。你没必要和师项直接对抗,他只是傲气受挫,如果你不在了,陟游还需要他辅佐,这样……” 丛惟止住她的话,“让我想想,新颜,让我想想。”他踱步到窗边,“我必须骗过所有的人乃至天神,我必须证明自己的死亡,才能让陟游接位,让因为我而走到这一步的师项变回从前的他……也许他可以继续辅佐陟游……” “我明白。”新颜使劲压抑住心中的狂喜激动,只要他答应了就好。 “那么你先走。”他说,像是下了决心,“我要留下让他们确信我已经死了。” 笑容凝固在脸上,“不,我绝不和你再分离。”她坚持道:“就算制造你死的假象,我也要和你在一起,让他们相信我和你死在了一起。” “你是朱凰,朱凰可以失踪,却不可以死。你要为陟游考虑。”下定了决心的丛惟恢复了以前的从容,他召进赫蓝,又对新颜说:“你先走,云荒山脚下有一个通道口,在那里等我。” “可是……” 丛惟不给她争辩的余地,“坐我的白鹿战车去,陟游会送你过去。”他带着她到窗边,“你要是相信我,就不要犹豫,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会去找你的。”一边说着,袍袖舒振,一道电光平空划下,映亮半边天空。 他说话的时候,一股无形的气魄散发出来,让人无法质疑分毫。新颜被他此刻变作湛蓝的眼瞳惑住,无法移目半瞬,如痴如醉,半晌才微微点头,“好,我相信你。” 他满意地微笑,这是新颜印象中最温暖坦荡的一个笑容。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新颜垂目看去,一时间泪盈交睫,“是那颗星星吗?” 丛惟仍旧将那颗星钻扣在她的手臂内侧,一小股灼热暖流掠过,他撤回手,那里的疤痕已经消失无踪,只余一点明亮星芒烁烁闪动。“这颗星能感应到我的存在,如果我们彼此失散了,我会凭它找到你的。”他说着,朝窗外看去,四匹白鹿在陟游的驱使下临空而至,停候在窗外。微风卷动陟游的袍服,扬起重重银波,莹润夺目,较之昔日的银凤平添了几分王者之气。 “去吧,记住我的话。我一定会找到你,在那之前,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已经无法再说什么,新颜投入他的怀中,紧紧拥抱住,感觉着丝丝暖意,仿佛从他身体深处蔓延上来。“我会等你的。”她这么想着,知道丛惟能感知到。 丛惟一边温柔回抱着她,目光与陟游无声相遇,心照不宣。“去吧。”他终于推开她的肩膀,轻声催促,将她送上白鹿战车。 阴暗的天盖下,四匹白鹿耀眼夺目,流星一样朝远处飞去,洒下的汗水,落入土中幻化出紫色花丛,一路向天边延伸。丛惟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到座位上坐下,面色平静地等待着师项进来。 青鸢原本奉了陟游的命令监视凤凰城中与师项来往密切的几个人,突然接到黄鹂鸟的通报,说是师项已经决定动手,立即往回赶。她如烟般飘忽的身影从窗口钻进摘星楼的时候,师项手中的剑正刺进丛惟的胸膛。 那一个刹那,时间仿佛凝结,青鸢呆住,无法想象主人竟然就那么纹丝不动地任对方的剑穿透自己的身体。短暂的呆滞后是被怒气席卷的爆发,“主人!”伴随着尖利的呼叫,青鸢整个人宛如一片乌云向师项涌去。 “住手,青鸢。”轻弱的声音却具有无限的威力,声波绵散开,形成一堵无形的墙,包围住两个人,将悲怒至狂的忠心属下隔离在外围。 师项自己也不相信居然一招得手,怔怔看着握在手中的剑柄,尖端尚留在丛惟体内,寒意经过剑身传过来,一直渗入他的心口。苦心孤诣图谋了那么久,已经决心要以自己的性命来赌的这场纷争,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得出了结果?可是为什么原本充溢心头的怨愤突然间变成了可怕的空洞。 血从丛惟的唇角溢出,他却仍然淡漠地笑着,看见师项如被毒蛇咬了一样缩回握剑的手,笑意更加浓烈。“只是这样吗?你能做到的,只有这个吗?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他说着,自己动手,将插在胸口的剑拔出来。 青鸢惊声尖叫,不顾一切地飞身而起,却一头撞在看不见的屏障上,无论她如何努力挣扎,发了狂一样痛砸,都无法突破障碍。如月光般皎洁的面庞不用再掩藏在黑布阴影下,却将她的软弱和忧心暴露无遗。 鲜血喷涌而出,整个大地都似乎在震动。师项惊慌失措地扶住身边的桌子,裂缝如同春日生长的藤蔓一样在墙壁上游走,灰尘从缝隙中撒掉下来,如下雨一样。他低下头,惊恐地发现地板也开始出现裂缝,细密繁杂的裂缝已经蔓延到了脚下。 丛惟胸口流出来的血流到地上,立即被吸收掉,只留下浅淡的印记。他阴鸷地看着对方,眼中尽是嘲讽,“杀掉了我,你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吗?那么你如愿了,想做什么,自便吧。” 师项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甚至自己心中极其隐秘渴盼,都瞒不住他。这一瞬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可悲可笑,自己的一切努力在他眼中看来,不知是否如同小丑一样,只引来阵阵放肆的笑谑? (5)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有一种上了当的愤怒,“你故意的,安排好一切,要死在我的剑下?”整个空间都在剧烈地颤抖,他的世界开始崩溃。始终都只是一条掌纹吗?无论怎么挣扎反抗,都无济于事吗?就连这最后的一搏,也成了笑谈。即使是在当初愤而离开凤凰城的时候,他也没有感到如此虚弱无助过。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无尽的绝望之路。 “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都只是厌倦了被安排好的命运而已。你选择杀死我来改变命运,而我选择被你杀死,就这么简单。”丛惟站起来,因为失血而显得透明的脸上那更应被认定为自嘲的微笑看起来是如此的诡异。伤口如同崩溃的堤坝一样,源源不绝地涌出鲜血。他有些头晕,更多的是疲惫,直视仓皇无措的对手,他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见师项不答,便径自说下去:“我比你幸运。因为我就要解脱了。我可以离开了。” 他转身想要离去,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跌落在墙角。 “离开?”师项不明白,大地不停地摇晃,宫殿房屋开始崩坍,他们在漩涡的中央,只能无助地被席卷,被冲刷。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吗?“你不能走!”他吼着,想去拉起丛惟。 “怎么?你已经杀了我,还想再杀我一次吗?”丛惟依靠着墙脚耻笑着,将所有的力气都聚集在右手上。 “这个世界你不能抛下不管。”不及细想冲口而出的话让他自己脸红。 丛惟的嘴唇开始发白,他闭了闭眼睛,努力抑制渐渐严重的眩晕,耳鸣强烈起来,世界渐渐离他而去。“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他真心地笑着,为自己的任性而抱歉,“谁有这个能力,就让谁去做吧。”停了停,凝目看着师项,他说:“到现在,你要有一丝悔意的话,就去帮帮他吧。” “谁?我该帮谁?” 丛惟扯出笑容,“你是智者,应该问你自己。”右手挥出,最后一丝余力直击天顶,巨大的石块凌空砸下来。他闭上眼,仿佛听见了空灵的歌声回荡在宇宙中,大石还未落下,凌厉的风已经让他浑身生痛。他聚精会神等待着那一刻,脑中却出现了新颜的影子。在等我吗,新颜?要有信心啊。 蔻茛的例子启发了他。他的身体毁灭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会让原本就强烈的意念更加顽强。如果天神是公平的,如果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也拥有一个对应的话,这股意念应该强大到能够突破障碍找到那个人吧?一切都只是推测,但却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等等!”师项发了狂一样嘶吼着冲过去,想阻止事情的发生。然而一阵地动山摇就在这个时候袭来,斗大的碎块终于砸落下来,将那个人,连同他的出路完全毁灭。 感觉到无形的屏障突然消失,青鸢立即冲入正在坍塌的房间,满目残破中只能找到师项狂乱的身影。她不顾一切挟起他从窗口跃出去,身体还在半空,就听见身后传来如雷鸣般的巨响,整个梧桐宫轰然崩坍,腾起的巨大尘雾令整个凤凰城摇摇欲坠。 师项挣开青鸢的手,飞身回扑,立即被她拽住:“师项,你要干什么?” “城主,丛惟,他还在里面啊!”他声嘶力竭地喊,看着曾经无数次出入,让他经历了荣耀与耻辱,振奋与愤怒的那幢宫殿变作一堆乱石,心头一片迷茫,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他拉住青鸢的手,竟然有些愤怒地吼起来:“你还站着干什么?去找他,去救他啊!” 青鸢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指甲几乎嵌入掌心,默默承受着他的呼喝,良久,终于一把推开他:“城主死了!他自己选择的!” 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去,青烟一样的身影隐入喧嚣烟尘中,再也看不见了。 尾声 尖锐刺耳的汽车喇叭声钻进脑海,新颜惊了一下,睁开眼。弟弟之佑正手忙脚乱地打火,后面堵了三四辆车,一时间喇叭声绵延不绝。好容易点着了火,刚启动了没多久,哼哼叽叽地挪动了几米,又熄火了。后面的喇叭响得更喧嚣。 新颜这才回神,意识到车坏了,连忙打开故障灯,让后面的车子先走,“坏了吧?谁让你逞能来的,非要弄这么辆破车开,还开不好。这下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 之佑骂骂咧咧打了电话叫救援车,然后索性关了收音机,趴在方向盘上看姐姐。“你就别抱怨了,我也不想啊。大不了我请你吃饭。”说着别具意味地笑了笑。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冰蓝色的眸光 作者:大理工作室 第 53 章 “怎么了?”新颜被他笑得不自在起来,看看自己的身上,没有不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有什么好笑的?” “我刚才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他把脸凑到姐姐面前,“姐,你就真的那么想我,这才出去几天啊,连做梦都叫我的名字。” “臭美吧,你。”新颜把他的脸拨到一边去,侧头看着窗外。车流如潮,天色灰白,空气中充满了汽车尾气的味道,一个如此真实的世界,真是令人绝望。她知道自己在梦中呼唤的,不是弟弟的名字,而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陟游。她又梦到了当初被送回来的情形,遥遥地看见梧桐宫坍塌下去,是陟游不容分说拉住了几乎疯狂的她,一遍一遍对她保证,丛惟一定不会有事。把她推进那个通道的时候,他才说所有的通道将会被毁掉,两边连接的渠道会被彻底斩断,他对她说永别了,然后让一片银色光芒包围住她。 “陟游你个混账!”当时她不顾一切地怒骂,斩断所有联系,如果丛惟没出来怎么办?到那个时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什么日后再会,都是骗她离开的把戏。她不断咒骂,仿佛这样就能挽回一切。 他们把她送回了原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在火车上,时钟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一刻,同包厢的周春阳一家还在熟睡中,月光在山间时隐时现,投射在壁板上那幅白隼堡的画上,却再也不见了诡异的幽光。 一切仿佛都只是她的幻想。 然而当看到手臂内侧的在月色里闪烁的星光突然熄灭时,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有些事情还是改变了。虽然回到家的时候之佑完好如初,定襄也才刚刚认识。那本画册还在家里放着,却听定襄说达什出家了。还有父亲,突然对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劲,提前退了休,在电视前面度过每一天。弟弟越来越活跃,俨然是那一群孩子的头目,带着一群狐朋狗党打球,玩音乐,最近又学起了开车。定襄神通广大,从一个朋友那里淘来一辆报废的吉普给他玩,于是又换来少年的无限崇拜。 倒是定襄,却似乎一点都没有变,依旧温文儒雅,博学通达,他和之佑奇妙地成了最好的朋友。之佑常常感叹说,定襄简直就是他的良师益友。听在新颜的耳中,心跳不由加快两分。 怎么可能没有改变呢?很多事情都变了。然而他们想伪装成没有改变的样子,她也就只好自欺欺人。对定襄的示好视若无睹,她一直在等,存留着一丝的希望,盼着丛惟能够出现在面前。然而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那缕希望越来越渺茫。无数次抚摸手臂上的星钻,似乎那样就能增强自己的信心,可是星光一直那么暗淡。她干了一件很霸道的事情,藏着那本画册不肯归还,夜深人静的时候便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回味着在凤凰城的点点滴滴,渴切地盼望当月光照射的时候,奇迹能够发生。然而时至今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绝望地明白,两边的沟通,的确被彻底斩断了。 两年了,他们都怎么样了? 打起精神,新颜摇摇弟弟的肩膀,“喂,你这两天感觉怎么样?精神好不好?” “好啊,有什么不好?”之佑大大咧咧地回答,问道:“姐,你干吗老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想要确定那一边陟游好不好。她默默地回答,目光再次投入路边的人群。这几乎成了习惯,她开始往人多的地方走去,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希望能在里面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终于等来了救援车,看着那辆老旧的破车被拖走,之佑垂头丧气。据说是不行了,人家劝他换辆新的,新颜安慰地拍拍他,“以后有钱了,咱们自己买一辆。走吧,我请你吃饭。” 商场里在搞名酒推销,国际著名的酿酒师亲自莅临,人山人海。新颜拉着弟弟绕着边走,有推销小姐捧着简易酒杯过来请他们免费品尝。 “不用了……”新颜本来想拒绝,却在瞥见澄碧色酒液的瞬间忘记了说话。她拿起一杯,只有一点点浅碧色,啜入口中,酒香浓烈,仿佛一小簇火焰顺着食道流下去。手臂内侧传来灼痛的感觉。 “味道很好啊。”之佑也喝了一杯,大声叫好,“姐,买回去给爸妈还有石大哥尝尝好不好?” 新颜从推销小姐手中接过酒瓶,标签上是一片如海一样轻微起伏着的葡萄田。她不顾周围好奇的目光,有些仓皇地卷起衣袖,一点星芒似有若无地闪动着。刹那间身体里面好像活了过来,她不可置信地四处张望,一片人海中,不知道该向何处寻找。 见她好像被催眠了一样,盯着手里的酒瓶不放,推销小姐在耳边喋喋不休地介绍说:“今天我们搞活动,请来了法国总公司的酿酒师,您买两瓶的话,可以获赠有他签名的小瓶纪念版。” 她被领到一排队伍后面,糊里糊涂地向前挪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她站在酿酒师的面前。他低着头,流利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握笔的手修长干净。新颜把手上的酒瓶放在他的面前,手臂内侧的星钻在商场强烈的灯光下焕出炫彩。 他的动作顿住,缓缓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如同雪山冰湖一样清澈,唇角慢慢扯出微笑。 恋耽美.[]【GYRF】整理 第 53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