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婚书》 正文 第1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鬼魅一族,乃是六界最为忠贞之族。 便是鬼王,一生也只可迎娶一位妻子。两情相悦后,需用鬼帝骨,沾取鬼王血,在鬼后腕上,写下代表永世承诺的鬼王婚书。 现任鬼王沈炼,纵横六界,九幽霸主,从未动过心中情缘。 到最后,怕是连他自己,也不曾想过会在那冷情凤王身上沦陷。 许久许久过后,他们都还记得。那年,那月,琅琊湖,落凤山,天作巧合,月下花前。 隔着斑驳夜竹深深的一眼。 从此过后,便再没淡出过视线。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凰兮,沈炼 ┃ 配角:凤毓,星旋,辕冽 ┃ 其它:冷情受,宠溺攻,鬼神六界,正剧古风 ☆、第一章 九天凤王 ?  鬼王婚书第一章九天凤王 今儿是狼王星旋五百岁寿宴。 那狼王,倒也会享受的很,偏将举办酒宴的地方设在人间。又不惜费心费力,于江南湖畔,建了艘繁复华贵的花船。雕花玉栏,红烛千盏。夜里远远望去,映着湖水,说不出的奢华雅致。 船中花堂之内,各族王臣华服端坐。正中花鼓上,数十狼族舞女翩然轻舞。浓妆艳抹,霓虹羽衣,一颦一笑,惑人心弦。 鬼王沈炼一言不发地坐在席间,只一杯杯的饮酒。许久过后,方戏谑笑道:“花容月貌甚么的,倒也见惯了,瞧着便腻,也没些新奇的。” 声音不高,却正巧被他身侧的蛇王辕冽听见。辕冽轻轻推了推他,低声道:“今儿怎么说,也是星旋的喜日子,你可别多说这些有的没的招他心烦。” 沈炼剑眉一挑,只笑道:“我说的可有错?” 辕冽叹了口气,向花堂正中瞧了一眼,低声道:“你又不是不知,狼族中的女子个个骁勇,拎到六界中,个个都是女人堆儿里的汉子,能挑出这些柔媚的,已然实属不易。” 沈炼举着酒杯,听他这样说,不由笑出声来。 他还记着,上回瞧见像样的舞,还是百余年前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上。 那时,宴上一曲百鸟朝凤,数十羽族女子轻罗水袖,婉转起舞。缥缈虚无间,霓裳羽衣,花样容颜。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环视席间,最终对辕冽道:“听闻此次星旋大寿,广邀六界,怎么不见羽族的人前来?” 辕冽轻嗤笑了声,道:“你又不是不知,羽族的人大多心高气傲。更何况,羽族之首的凤族千余年前因护驾有功,被封为神鸟,高居九天之上。自此过后,羽族便更清高自傲起来,自以为是仙神之躯。我等小神这般相聚,人家根本不屑前来。” 沈炼轻轻晃动着酒杯:“竟有此事?” “我唬你做什么。”辕冽道。“羽族之中,凤族居于九天,其余居于人间。行踪无影缥缈无形,向来无人知晓羽族下落。非得等每九千年,王母娘娘亲自请了,方舍得动动翅膀前去呢。”他语音一顿,又斟一杯道:“小人得志罢了,不说他们了。” 沈炼淡然一笑,点了点头。 花堂正中,狼族女子仍犹自歌舞,琴笙交错的,尽是些妖娆的曲子。可那些狼族美人们舞动着腰肢,那股媚劲儿,却无论如何也融不到沈炼心里去。 他还想着昔日九天。 霓裳羽衣,轻纱如羽。 转眼间,月上重火,酒醉灯靡。朦胧月色下,花船上的人们渐渐散去。 沈炼仰起头,一饮而尽杯中的烈酒,心尖儿热热的,堂内微暖的花香熏腾起几分醉意。 他不想回去九幽,不想回到那素日待腻了的清冷之地去。 难得来到人间,便是随意转转也好。 他忽然想起,他出门的时候,幺妹诡姬曾和他闹,求他从落凤山带回一朵五彩鎏莲。 既是无事,遂了她的愿也好,省得回去殿内又是一番哭闹。 落凤山距江南不过百里,位处洞庭湖旁的荆江之畔。 此时,正是人间四月春晚。气温回暖,花枝消散。红粉娇瓣零落成泥,只是余香如故,惹人惜怜。 沈炼平日待在殿中,只常在虎、狼几族中走动,甚少来到人间。 不成想,人间的春,倒很美。 微茫月光下,入眼之处,满目是花。 他从未见过那样多的花,在他待惯了的九幽之下,只有已死魂灵的冰冷、无尽的离愁和杀伐。 他顺着山脊的阶梯向上走,走了半晌,在一块让月光映的光滑如玉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鼻尖,是沁人的桃花暖香。 耳侧,是缠缠的水流轻响。 眼前,是…… 沈炼眯起眼,向前凝望着,重重湘妃竹后,他隐约觉得有人。 午夜微风,一个雪白的身影鬼魅似的,在竹林那侧走动。 于是,他站起身,走到竹林前。 竹林那侧,似是真的有人,似乎是个身着雪色长衫的男人。白衣若雪,长发如墨,背影孑立在黑夜里,瞧不见面容,却觉得那般清冷雅致。 可再过一会,沈炼却觉得不对。 那人的白衣上,隐隐透出晕开的红。 既是受了伤,为什么这月黑风高的,又要在这等四下无人的地方走动? 沈炼想绕过竹林往那人的方向走,却不想,下一瞬,那白衣男子回过身,向他看过来。 ——就是这么四目相对的深深的一眼。 ——许久过后,沈炼再想,或许从这一眼开始,他便已然沦陷。 那果真是个清冷的人。 一个极其俊美的男人。 那男子如玉似的面上,除了俊俏与雅致,似乎还蒙着微凉的冰霜。那如夜般深沉的眸子里,半分温情也没有。仅仅是回了身,隔着那片竹林,彼此凝望。 沈炼的心弦动了动,他总觉得时间静止了片刻。 片刻后,他温润一笑,向那人问: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的回答也让他吃惊。 “九天,凤王。” 凤凰一族,盘踞九天之上,自真火涅槃而生,雄为凤,雌为凰。 沈炼站在原地,怔了片刻。 眼前白衣的男子,竟会是九天凤王。 相传凤凰乃羽中美人,禽形斑斓彩羽,人形华美如玉。而他今日见的,除去那摄人心魂的美,竟还带着几分逼人的冷艳与苍凉。 那男子站在那,冷的落霜,却让人忍不住地接近。 沈炼笑着,绕过竹林,朝那人走过去。 “既是凤王,为何独自在此,又为何受伤?” 那人低头,不去看他,只站在原地。 “相斗罢了。” 相斗? 那自诩孤傲的凤族,竟会和他人相斗? 能将凤王击伤的,不知是何等人。 眼前那男子,怕是激战中,不慎从云端上落下来的吧。 此地,又名落凤山。 倒也极是应景啊。 沈炼一步一步,走到凤王面前。凤王倒也没有躲,靠着山壁立在那儿,望向他的目光,一如适才般清冷。 沈炼望着他,只是笑:“虎落平阳,凤王可需要在下帮忙?” 凤王目光却动也不动:“我又为何信你。” “我是九幽之神,既无关九天辖管,也不涉你族内纷争。”沈炼沉着声音道。“更何况,你心口让人击了一掌,伤及灵体。若无他人掠阵相护,修为便会大有损伤,敌人再犯,你更不能挡。” 凤王看着他,黑曜似的眸子尽是凉意。 “那你,又为何帮我。” 沈炼垂着眸,一边舔着嘴唇,一边戏谑笑笑。 “我只是,想让凤王欠我个人情罢了。”? ☆、第二章 绝世美人 ?  鬼王婚书第二章绝世美人 待等掠了阵,凤王独自调息了许久,最终靠着山壁,沉沉睡去了。 沈炼坐在旁侧的一块岩石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 心中只有一句话。 那人真美。 今日他方知了,什么是倾尽天下,绝世美人。 看来他说的不错,花船上的那些狼族女子,也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 相传,凤,百鸟之王也,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清泉不饮。 而现下,凤族的王,就在自己眼前沉沉睡着,身上披着月光,美的不可方物。 那种美,并非狐族女子的妖娆,并非蛇族女子的鬼魅,也并非人间女子的素雅与温柔。凤王的美,看得人心痒,痒的发痛。却又甘愿为他放下一切,卸了全身力道。只想和他面对面的,好好说说话。 似乎只要看着他,就够了。 沈炼正那般出身看着,却忽然被一清冽的声音打断了。 “鬼王这样看着,是准备看多久。” 沈炼一怔,不知凤王何时已醒了,微凉的目光正看向自己。 “我以为你睡熟了。” “不曾,只是闭目养神,修本护元罢了。” 沈炼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又道:“常说凤王不常在六界走动,却也是见多识广,你又如何得知,我是鬼王?” 凤王垂着眸,轻声道:“九幽之人,身带阴寒戾气。寻常鬼族又不常来人间走动,更何况,身怀如此淳厚修为者,除了鬼王,我倒还想不出第二人。” 沈炼又是点头。 不愧凤之王者,心思玲珑,倒也聪明。 沈炼抬起头,又想说些什么,身后,却忽然有阴寒气息逼近。他回过身,却发现乃是一只九幽之中用来通信的鬼灵。人间阳气盛,那鬼灵周身的寒气弱了不少,跌跌撞撞的向他飞来。 怕是诡姬传来的口信。 若是如此,九幽恐是生变。 沈炼站起身,将那破碎的鬼灵收进袖里。最后一刻,他转过身,看向凤王道:“在下九幽鬼王沈炼,敢问凤王尊姓大名?” 凤王抬起头,微凉的目光不知是否在看他,还是夜风送来那淡淡的两字。 “凰兮。” 沈炼回到鬼王殿中时,并未瞧见何处大乱。 到最后,他亲至侧殿去寻诡姬,然而他那从小唯恐天下不乱的幺妹,正斜躺在榻上,眉宇之间,也没有半分焦虑之色。 “出什么事了?唤我回来做什么?” 诡姬抬头看他,粲然一笑道:“妹妹这也是为王兄着想。今夜,你们花船之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的。万一你在人间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挨打受罚的,可就不值了。” “你若盼我些好,我便也什么事都不会出了。” 沈炼不禁在心头叹了口气。 若不是他这妹妹成心添乱,今夜,或许他还能与凤王呆的久些。 倒可惜了。 诡姬瞧着沈炼似是不快,连忙撒娇似的笑了,拉着沈炼的手就不松,可劲儿摇着。 “怎样,今夜狼王的寿宴好玩儿吗?” “你若想知,早些便随我去不就是了。” “我这大家闺秀的,王兄舍得让我抛头露面呢?”诡姬娇笑道。“宴席上,还不都是各族王臣,我什么都不懂,若是说错话,你又得说我了。” “知道我说你,还特地给我捣乱。”沈炼敲着诡姬的头。“我看,我罚你罚的还不够。” 他总是这样,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然而,片刻后,他的心思还是飘忽了。 不知为何,心头不散的,总是凤王苍白着脸色、虚弱着,却清冷的样子。 惑了他心的,并不单纯只是那容颜,似乎还掺杂了什么说不清的东西。只是这东西太过混沌,绕在心上,剪不断、理还乱。 诡姬抬起头,瞧着沈炼颇为失神的模样。 “对了,我要的五彩鎏莲呢。” 沈炼微微一怔,不由笑道。 “王兄只能下次赔你了。” 三日过后,沈炼远赴蛇族王宫,与蛇王共饮美酒。 酒过三巡,他说起那晚在落凤山,遇见凰兮的事。辕冽听了,一时瞠目结舌,只望着沈炼道:“我看,九天之外,能和他说上句话的,便也只有鬼王你了。” 沈炼却只是笑:“瞧你这样说,将他好好一个人形容的都疯魔了。我瞧他,只是性子冷些,并不曾像你说的,那般冷傲逼人的样子。” “他受了伤,或许,只是那时那刻有求于你。” 沈炼仍是笑:“不过,我倒愿意受他所求。” 辕冽一时语塞,只为两人又斟了酒,道:“怎么,鬼王这次,是要动心了?我记得百年前,天宫的仙女向你示意,也不曾见你这般。那凤王,容色真的像你那样说的好看?” 沈炼一垂眼,眼中,又尽是那夜的画面。 “倾尽天下,绝世美人。” 辕冽听了,似是彻底无话可说。 若是能,他倒也想瞧瞧那人间绝色。不过,凤族的冷傲在偌大兽族之中,也是有名的,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不过…… 辕冽想了个法子,在脑子里转了会儿,自己先笑了。 他举着酒杯,对沈炼道:“沈炼,你我二人,也算是自小混熟的。闯荡在六界之中,什么话不敢说,什么事不敢做。如今,你倒扭捏的像个姑娘,就那夜里的一晃眼,怕就够你念想一辈子的了。” 沈炼举着酒杯,片刻后一饮而尽。神色不动,似乎就等着辕冽这样说。 如今,他只差个放肆的理由了。 “我倒想近他,只是,凤族如今贵为神鸟,在九天上安居一隅。我出身九幽,身负戾气,难以登天。”沈炼道。“便是去了,让他发现,也难免落得个私闯凤王领地的罪名。说不上不值得,只是太繁琐。” “沈炼,这便是你不聪明了。”辕冽道。“你这么大个人放在这儿,五大三粗的,自然容易泄了行迹。” “所以?” “我倒想看看鬼王化成一只小鸟,扑楞着翅膀上天的模样,我想,该是很有趣的。” 沈炼剑眉一挑,只道:“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等着看我笑话。” 辕冽却说:“我只是想看看,那凤王,到底值不值得罢了。”? ☆、第三章 赤足金乌 ?  鬼王婚书第三章赤足金乌 九天,凤王殿。 原本,这殿中最美的,该是那银叶菩提,不想前些日子九天界内滔天雷雨,闪着银光的菩提叶子落了一地。远远瞧着,竟是白玉栏内,遍地银光似的,华贵地素雅着。纵是落叶,也是极美的。 凰兮起了身,披了件羽衣,向窗外眺望着天色。 近来,九天内也不知怎的,异象重重,昨日甚至还有妖魔潜入宫中。 他皱皱眉,向远方虚无飘幻的云雾深处眺望着,心中总觉得不安。 天生异象。 六界将变。 他上次见识这情景,还是先王身死的时候。 想到这,他心中愁云更重。 殊不知,他虽是凤王,却命途多舛。千余年前,乃是凤王凤后为延续血脉,逆天而生。自降生之后,虽天赋异禀,仙姿不凡,却魂灵不稳。较之寻常仙神,他的魂魄更易消散。 也不知是否和魂灵有关,他向来不同于往昔凤王的冷傲华贵,反倒是清冷沉默,终日寡言。 六界之中,向来无人走得进他的心门。平日能一起相交的朋友也少,总是独自待着,虽几分孤寂,倒也简单,落得无事。 若不是昨夜遇见鬼王,他都不知,已多久不曾和凤族以外的人说过话了。 他正兀自想着,窗外,却有孩童嬉闹的声音传来。他向外瞧了瞧,却什么也瞧不见,只得出了房门顺着廊子向外走。 花苑之内,流光和流苏两个凤族侍童,正彼此嬉笑逗弄着。 两人正兀自打闹,远远见着凤王来了,却也不惧,放了手中的东西一前一后地跑过去,簇拥在凰兮身侧。 凰兮对这两人,也早宠惯了,只微俯着身子道:“大清早的,在这花苑里闹什么,唯恐旁人拿你们当哑巴呢。” 流苏刚想说什么,却被流光拦了,抢先一句道:“本来,我们二人是在苑内收拾落叶的,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鸟,竟是从不曾见过的。我们便吵起来,说那鸟儿究竟是从哪来的。” “我说是莺族的。”流光道。 “我说是鸦族的。”流苏道。 凰兮制止了两个又要再斗的小童,随后无奈地一笑。 心中却有个疑问。 凤族,乃是百鸟之首,羽族统领。凤族子民,便是修为尚浅的流光和流苏,又怎么会有不识得的鸟。 除非…… “那鸟在哪呢?”凰兮问。 “这不,就在那落了半树叶子的菩提树上。” 凰兮顺着那方向望过去。见那已被天雷摧残的半秃了的菩提树上,果然站着只通体玄黑的小鸟。那鸟儿瞧上去,似是夜鸦的模样,却生了对纤细的萤红的双足。正在枝桠上跃动着,看上去煞是聪慧灵巧。 凰兮瞧着那鸟儿,目光却逐渐冷了下来。 那鸟儿身上,携着几分他似是相熟的阴寒戾气。 那样冷,似乎从彼岸的深处来。 “流光,流苏。”凰兮回过身去对两个小僮道。“这既不是莺族,也并非鸦族,此乃赤足金乌。” “赤足金乌?既是羽族,为何从未听人说起过。” 凰兮又道:“因为它并非羽族,而是九幽鬼族的冥鸟。” 两小僮又是一愣:“鬼族?” 凰兮点点头,只轻声说了句。 “把它打出去。” 因为凤王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沈炼挥动着翅膀,被身后两个小僮追赶着跑了大半个宫殿。 而寝宫之内,凰兮伏在窗侧,慵懒着神色在一旁瞧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可鬼王毕竟是鬼王,纵是化为了异形,道行却也深厚,终是在转角处,甩掉了那两个小僮。 随后,他归为人形,气急败坏地走进凤王寝宫。 他心里,本来是极其怨愤的。他扑棱着翅膀飞了一宿,结果那凤王,却将他当个异类似的,成心要看他笑话。 他决意见了凰兮,先狠狠地骂他一句。 然而,推开寝宫大门,那已盘旋在喉头的狠毒话语,竟一时梗在那了。 寝宫之内,凰兮身着一袭素衣,散着长发,斜靠在窗侧的香榻上。见他进来,回过头淡淡瞧了他一眼。 对,便是那淡淡的一眼,在沈炼眼里,却似是含着无尽风情,不过一瞥罢了,却连他心魂都要摄进去。 便是狐族的摄魂术,也不曾让人心神这般大动。 正当沈炼怔在原地的时候,凰兮却轻声说了句:“原是鬼王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沈炼剑眉一皱:“你早知是我。” 凰兮点点头:“我不识得鬼族旁人。更何况,有能力避了巡查守卫潜入我凤王殿的,也只有鬼王了。” “那你又为何要让那两个小毛孩将我赶出去?” 凰兮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道:“我倒是想听鬼王说,既是来寻我,又为何不光明正大的。化了异形在那,难道是为了监视我不成。” 监视?倒也谈不上。 不过,是遏制不住的,想要瞧瞧他罢了。 他化不成羽族,只得化身为鬼族的冥鸟,却不想被凰兮一眼识破。 沈炼定了定神,向前走了几步,对凰兮道:“明日,我若带着好酒,光明正大的自正门来,凤王殿下可会欢迎呢。” 凰兮抬头看他,神色平淡如常:“有什么迎不迎的。鬼王身为一族之首,与我平起平坐,我又怎敢将你拒之门外。” “真的?”沈炼又问。“我若得了你的话,明日,可带着我地府陈酿来寻你了。” 凰兮不说话,只点点头。 沈炼得了他的意,似乎得了圣旨似的,一时间从里到外都欢愉透了。 既是还有明日,那便明日带了好酒再来,今日,便也不多留了。 来的时候,鬼鬼祟祟的来,走的时候,从凤王殿大门光明正大的出去。 倒是守在门口正寻着小鸟的流光流苏一头雾水。 这人又是哪里来的?不曾瞧见进来,怎么就出去了? 寝宫之中,凰兮依旧斜靠在窗侧。 眸中凝然不动的,是沉淀了千百年的孤寂和落寞。 后来,凰兮就那日的事,和沈炼说的话,沈炼一直没有忘。 凰兮曾说,他曾站在凤王殿外的云端上,向下界鸟瞰着。 那枝最俏的梅梢上,红梅不知开谢过多少朵。而那青郁的山脚下,红尘数载,不知埋过几辈人。 而他,站在那,一个人,却还是原来的样子。? ☆、第四章 月光陈酿 ?  鬼王婚书第四章月光陈酿 翌日清晨,沈炼便带着珍藏的美酒,驾着祥云,到九天上去。 途径人间时,还遇见对极可怜的乞讨的盲眼母女,奈何他今日心情实在是好,还特意停了步子,慷慨赏了银钱。 其实,与人共饮这档子事,说到底,也并没什么值得他这样开心的。 往日,和星旋、辕冽醉生梦死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过。 然而,今日与他共饮的对象,是凰兮。 一切,似乎大有不同。 待沈炼到了凤王殿大门的时候,流苏正俯着身子乖乖在那里清扫。见了沈炼,恭敬行礼后问道:“敢问尊上是哪位神君,小的好进去和王上通报。” 沈炼垂头瞧着眼前的流苏,淡淡一笑。 流苏虽是正统凤裔,但道行不过百年,人形的模样还是个少年,说起话来奶声奶气。衬着白里透红的一张小脸,似是个乖顺的瓷娃娃一般。 不知凤族的人,是否都有那样莫名的力量,无端惹的人惜怜。 沈炼弯下腰,对流苏轻声道:“我是沈炼,今日,是来找你家王共饮的。我们昨日约过,他定会记得,你便直接和他说我名讳便是了。” 流苏点点头,向凰兮寝宫跑去了。 片刻后,他又跑回来,对沈炼道:“尊上可否随我到厅上先等等?我家王昨夜和族内长老议事,天亮方歇了,这会子还睡着呢。” 沈炼剑眉微皱,道:“通宵议事?” 流苏点点头,道:“近来九天异象,王心中总是难安,近来总与长老们商议对策,具体说些什么,小的就不知了。只知道昨夜王在宫内议事,今晨才散。”他顿了顿,瞧着沈炼身形不动,恐他不快,又道:“尊上若有要紧事,小的便去通传王上,让……” “不必了,让他歇着。”沈炼道。“我去厅里等会就是了,不扰他歇息。” 流苏应了,领着沈炼便往花厅走。 凤王殿内,鲜少来客,便是凤族内其余亲王,平日,也是不如何走动的,更别提这个气息与众不同的生人了。 因此,这一路上,流苏总是侧着眼睛偷偷打量着。 沈炼并未觉察,这一路上,他都在瞧凤王殿内的景。 昨日,他虽也来了,但来的匆忙,殿内的摆设装潢,都不曾好好看过。 凤王殿内,并不如何奢华,桌椅壁挂,一如凰兮般温润素雅。雪色墙壁上,挂着不知出自何人笔下的山水图,应着殿外流水叮咚,倍感清沁与雅致。 花厅之内,四角皆装点着玉兰花,是柔润如玉的白色,静然长在那儿,半分也不妖艳,却是种极温润的舒适。 一路上,沈炼只在心中感叹,为何不曾早些遇上凤王。 他从不知,九天之中,还有这般温润君子。 四处走动了一会儿,沈炼在花厅内的一张黄花梨木椅上坐下,伶俐的流苏连忙端来用清早露水点了花蕊冲泡的清茶。 两人就在厅内坐了一会儿,沈炼放了杯子,对流苏道:“你不必在这里陪着我,有什么活计,忙自己的去吧。” 流苏犹豫了片刻,道:“尊上是贵客,又是除此前来。这里没别的侍从,往日来殿里的神君,都是小的随身伺候着。” “哪那么多毛病,还要人伺候。”沈炼不由笑道。“你下去吧,我自己到处转转,不劳烦你。” 流苏点点头,便又到神殿门口做清扫去了。 沈炼瞧他走了,半刻也坐不住,连忙站起身,向凰兮寝宫走去。 这寝殿虽修葺的廊腰缦回,简直是九曲十八弯,可这条路,他昨儿来过,便一直记得。 走到寝宫门口,沈炼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推开了门。 房门没锁。 房内除了睡着的凰兮,也再没别人。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点着淡雅檀香的卧房内,凰兮侧身躺在挂着雪色帐幔的软榻上,轻闭着双眸,兀自睡着。 他身上,盖着雪白的轻羽绒毯。整个人躺在那,似是被庇护在那白羽下一般,无端透出几分惹人惜怜的脆弱。 脆弱的让人心尖生疼。 沈炼心中也知道,他眼前的那个男人,其实半分也不脆弱。那是凤族的统领,是百鸟的帝王,是自真火中涅槃而生的君者,不容他人惜怜,也无需他人惜怜。 在那深深的凝望中,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 凰兮一睁眼,便瞧见沈炼神情凝望着他的脸。 心中,说不出是不快,也说不上是愤怒,反而有几分淡然的欣慰。 可他还是冷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儿?” 沈炼笑笑:“昨日凤王允了我的,难不成今日已忘了?” 两人在凤王殿花苑内的石椅上落座。 此时,轻风微凉,风中的花香却很暖,润人心脾。 沈炼将他携着的酒坛放到桌上,用小刀撬开封盖,顿时扑鼻而来的都是醉人的酒香。 他先给凰兮斟了一杯,一边斟酒一边笑道:“你不要瞧这东西看着不打眼,这可是地府中最好的月光陈酿,是冥河之水淬了极冷的月光精华酿成。喝下去清凉无比,夏日正午时饮,最是舒爽。” 凰兮点点头,将那酒杯拿在手里。 沈炼给自己斟了酒,便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瞧了片刻后,方道:“我听你殿里的小僮说,近来你总是通宵议事。” 凰兮点点头。 “我知你是仙神,可数年不食不睡,可该歇着,总是要歇着的。你们族中的长老也是,也不想想你的身子。” 凰兮又是点头。 他知道,沈炼这番话,纯粹是多管闲事,饶他是鬼王,也没有摄他族之政的理。 旁人若说这话,他定觉得刺耳。 可沈炼说了,他却觉得心中荡着几分暖意。即便坐在风中,也不觉得冷了。 沈炼含笑望着他,又说道:“这花下饮酒,虽已极好,可若不说些什么,总觉得不够热闹。”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2节 凰兮秀眉一挑:“你想说些什么。” 沈炼歪着头,对着他笑。 “不如,我将我平生遇见的有趣的事,都讲给你听,好不好。”? ☆、第五章 一语邀书 ?  鬼王婚书第五章一语邀书 一连半月,沈炼天天来。 每日换着花样的带着地府的吃食和美酒,和凰兮在花苑中的石桌旁,配上些有趣动人的故事,一坐便是许久。 半月时日,对于鬼神来说,不过沧海一瞬罢了。 然而,对于沈炼,却是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段时日。见不着的时候念着,要见着的时候盼着,待等真正见了,便拘谨了,说话行动,都规矩多了。 沈炼混迹九幽,从未被规矩束缚过。就如同辕冽曾和他说的,六界之内,他们什么话不敢说,什么事不敢做。偏是在凰兮面前,倒拘束起来,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竟不敢放肆地在凰兮面前讲。 昔日,他总想着,待等和凰兮处的熟了,定要带出去给辕冽、星旋他们见见,让他们知道,凤王那样冷的冰,他沈炼照样攻的破。 可如今,沈炼却想,凰兮那绝世的美、那摄魂的笑,都该只是他一个人的,不能让外人瞧见。 若他能,恨不得在六界之外的地方建一座宫殿,将凰兮藏起来才好。 虽然他也知,凰兮定不会依的。 白日的时候,凰兮虽和他对饮,偶尔说笑,可却从未有一次请他留宿。他也不愿凰兮为难,一旦来了旁人、或是天色已晚,便自己告辞离走,再度回到他清清冷冷的九幽去,盼着来日的相见。 辕冽只笑他,说他是失了魂。本来只想去靠近那人,却不想心彻底的被那人摄去。倒像个思春的姑娘似的,一日不见,便失魂落魄。 沈炼不和他吵,只觉得辕冽不懂。 一日,沈炼深夜归来,发现辕冽和星旋都在鬼王府中等着,还带了几坛子好酒。见他回来了,一个接一个地戏谑道:“这不是鬼王殿下嘛,深夜归来,是在外面忙什么啊?” “你和那凤王,究竟有进展否?” 沈炼无奈地摇摇头,只对那两人道:“什么进展,每天就是喝酒,赏云,讲故事,听他说话都难。这不,才过了半个月,我这辈子遇见的趣事儿都说没了。这不,才让鬼瞳去人间给我买杂集书看。” 星旋听了,抱着一棵枯树笑的直不起腰,过了许久才道:“若不是我亲耳听了,还真不信这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儿。搁到从前,哪族的美人,凡是你瞧上的,软磨硬泡或是恩威并施的,不出三日便推倒在榻了。哪像这个这样麻烦,偏偏你也忍了。” 沈炼只道:“谁让他值得呢。” 星旋不屑:“值得个屁,什么模样的人,看多了,也就腻了。” 沈炼听了,剑眉轻挑道:“怎么,你对你家狼后,也是这样想的?” 星旋一听,彻底没话了。 鬼王府中,没有青天,没有白云,有的,只是混沌、漫长、冰冷的暗夜。没有凰兮在身侧的时日里,半刻都觉得难熬。 对于辕冽与星旋两人,沈炼可没有那样好的性子,开口便问道:“你们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如直说,这黑天暗夜的到我这儿,还上赶着给我送酒,究竟是为了什么?” 星旋与辕冽对视一眼,道:“三日之后,我在狼族邀请六界王臣饮酒,也算是对众人不远万里前来贺我生辰的回礼。” “只是这事?”沈炼觉得蹊跷。“你只需派个人和我说一声,我定会去。” 星旋却道:“我到这一趟,可不是为了请你。”他顿了顿,低了声音道:“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凤王也一起来?” 沈炼一怔,道:“怎么想着叫他?你该知道,这等场合,他从来不去。” 星旋只道:“又没让你绑着他来,只是让你问他一句罢了。你又不是不知,前些日子,我家妹子嫁到莺族去了,偏偏那莺族浪迹四海,行踪不定,总寻不见个人。我想和凤王相识了,日后什么事,也好走动。” 沈炼犹豫了片刻,终是点头应了。 虽是不愿。 可或许,只因为是自己开口的,凰兮会允了呢。 或许,从不轻易面见外族的凰兮,会因为他的一句邀请,愿意推开宫门,第一次会见旁人呢。 若他能允,便彰显着自己在他心中,是极特别的。 否则别人邀他的时候,怎么从不见他答应。 虽是这样想,可沈炼心中,实则并没抱着多大希望。 他知道凰兮是冷性子的人,向来独来独往,也不喜欢热闹人多的地方。更何况,他寡言少语,又不善言辞,在酒会上坐着,怕也是煎熬。 然而,话都已经和星旋说出去了,无论成与不成,他也总要开口的。 于是,趁着酒意正浓的时候,沈炼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问了。 凰兮先是沉默了一会。 随后,应了。 那应允来的突然,沈炼一时没有晃过神来,沉默了片刻后,又问了一遍。 凰兮神情不动,依旧冷着声音道:“行。” 沈炼大喜过望,手中的酒杯险些都捏碎了。 待等夜深之后,他匆忙来到狼族领地,将熟睡着的星旋从软榻上拽起来,气势汹汹地道:“你那酒会,一定要办的风雅些,千万不能有的没的弄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舞女歌女什么的,也都不要请了,我瞧着从人间请几个弹琴的女子助兴便很好。鼠王、熊王那等做事没分寸的人,你也别叫了。好容易他愿意来,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知道没?” 星旋正在榻上搂着狼后睡得酣熟,莫名其妙被沈炼一顿叮嘱。到最后,他怨愤地看着沈炼,闷声道:“不过是凑在一块喝酒罢了,你当是王母娘娘下凡?” 沈炼只在心里道,凰兮在他心里,怕比王母娘娘都要重些。 他觉得,凰兮虽然冷冰冰的,却从来都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心思也玲珑,神思也灵秀,瞧人也透彻。与那样的人相交,那种情谊,从来都很脆弱,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便将一切都毁了。 慢慢的,沈炼开始说不清。 他不知自己为何耐着性子对凰兮,他在六界中,胡作非为活了千余年,束缚着的日子,还从没有过。 然而,被束缚着,却也没来由的欢欣着。 他想编个理由,却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 他虽不懂,却真真儿有那样一个理:有些珍惜的东西,握在手中的时候,往往是最瞧不明白的。? ☆、第六章 终究殊途 ?  鬼王婚书第六章终究殊途 酒宴的那日,沈炼特地没到凤王殿去。 他总觉得,自己去了,待等时辰到了,定要和凰兮一起走。到那时候,总觉得有几分微妙的逼人胁迫之意。 还不如由着他,他想来,便来,实在不愿意,便算了。自己也不会苛责他什么。 不知为何,沈炼总有着几分信心。这档子事,凰兮应了他,既是应了,照着他的性子,该会来的。 自己,在那等着便是了。 星旋倒也真给沈炼面子,不知是体恤沈炼此番不易,还是唯恐他再次深夜潜入寝宫。酒宴之上,只有几个体己的朋友,蛇王、狐王、犬王,都是昔日走得近的。也不曾安排穿着妖冶的美女,倒有几个身着素衣的清丽女子在一旁拨着琵琶筝琴。 寻常热闹喧嚣的酒会,此番倒精致幽雅起来。 沈炼捡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了,靠着窗棂在那里等。 子时时分,凰兮果然前来,半分不迟,半分不早。 沈炼知道,凰兮是个极其自律的守时之人,在他心中,过早过晚,都是失礼的举动。 有时沈炼也挺诧异,如今六界,还有凰兮那般死板的人。 凰兮进门的时候,白衣猎猎,带着萧瑟的凉风,衬着出尘的容貌,在酒会上惹起不小的惊动。他站在那,众人的目光一个个都死死盯着,似乎从没见过那样的人。 而端坐在主位上的狼后,伏在星旋身旁,一时间,却也是看呆。 似乎,那一瞬间,她也明白,为什么众人口中,那凤王从来都是与他人不同的不群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仙风道骨,不落凡尘。 果真出尘仙神。 沈炼倒不曾注意众人的眼光,从凰兮进门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便直直落在凰兮一人身上。他站起身,连忙过去将凰兮引到自己身侧的座上。偌大厅堂内,两人并肩坐在僻静的一角,那般与众不同。 众王也是惊讶,皆不曾想到孤高自傲的凤王竟会屈身前来。他们,又都是浑不怕的,直接便在席间议论纷纷。 沈炼怕凰兮听见,连忙给他斟了酒,又扯了话题道:“我倒没想到,你真会来。” 凰兮微垂着头,只道:“我既允了你,定会做到。” 沈炼笑笑:“凤王,倒真是一诺千金。” 凰兮不说话,在他心里,遵守承诺只是为人的基本,却不知在沈炼心中,那是怎样惑人和干净的一种纯粹。 然而,席间众王,平日,毕竟是闹惯了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压抑不住故作沉稳的性子,开始喧喧闹闹地拉扯起趣事见闻来。 凰兮和沈炼都不说话,只沉默坐着。 喧闹的人声中,不知谁先开了一嗓子道:“前些日子,我还特意去江南烟雨楼尝了尝那里的姑娘,那叫一个滋润,那叫一个妖艳,可舒畅着呢。果然美人儿还是放开了性子好,我便不喜欢那些沉默冷清的,都是些心高气傲的,实则一个个都是人精,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多讨人嫌呢。” 那人说话,实则是无意的,不过是酒后豪言说出来大家开心罢了。 连沈炼也和着人群一起笑,却没瞧见身侧凰兮瞬间苍白的脸色。 不过多时,又有个声音道:“待你有空,再去瞧瞧邯郸的明国府,那里的姑娘也都是十成十的美人儿。听说那的规矩严苛着呢,凡是不遂了客观心意的,管你是不是头牌,立时便入地牢受戒,关了十天半月的也有。便因如此,那儿的姑娘个顶个的乖顺水灵,那感觉……” 哄笑之中,凰兮忽然沉默的站起身子。 喧闹的厅堂里,除了身侧的沈炼,并没一人瞧见他。 沈炼正兀自笑着,瞧见凰兮猛然起身,不禁吓了一跳,连忙敛了笑意,道:“怎么了?” 凰兮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我出去透透气。” 沈炼只当他不说话,待得闷了,也没多想什么。适才的那些话,还不算最浑的,平日都彼此打趣着说。 于是,他点点头,道:“我陪你去。” 然而,他刚站起身,却被身侧的犬王一把揽过去,和众人一起嬉笑着要他喝义气酒。沈炼推脱不掉,便取了酒碗一饮而尽,再一回头,却已瞧不见凰兮的身影。 沈炼觉得不妙。 这儿是狼族领地,他来得多了,四处了若指掌,凰兮却没来过,若是出去失了方向可怎么好。 于是,他带着众人起哄要星旋为狼后喂酒,借了个空隙便夺门而出。 凰兮也未曾远走,只在水榭小亭中站着。夜色朦胧,远远瞧见个清冷的雪色背影。 那样孑然挺立的身影,和水中的白莲一般清丽。虽是那样无暇的纯粹,却看得人心里痒痒的。神思间不安躁动的,却也不知是什么。 沈炼已有几分醉意,晃动着身形走过去。 小亭中,凰兮独自站在那儿,黑曜似的眸子中瞧不出半分喜怒,更没什么哀愁。说不出是冷是热,似是全然没有情绪。 在沈炼眼里,凰兮的背影也是景。 他走到凰兮身侧,想要开口,却一时间无话可说。 他沉默着,凰兮却回过身,对他说话了。 微凉的夜风,将凰兮口中的话语冻的更冷。 “沈炼,我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人。” “你以后,还是别来找我了。” 沈炼此刻已醉的恍惚,听了凰兮这话,思忖了一会儿,终于缓过神来后,猛的一怔。 然而,还未待他说些什么,凰兮便已召来白凤坐骑,转瞬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留下沈炼一个人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凰兮的神情,说不上是厌弃和愤怒,反倒是一种落寞的怅然。 若说的再确定些,似乎,是对什么追求的失望。 然而,现在的沈炼,还看不懂。 过了很久,沈炼方回到席间。 堂内,星旋已让众人灌酒灌得怕了,连忙将辕冽推上了风口浪尖,自己躲在了适才沈炼坐着的角落里。 瞧见沈炼一个人回来,星旋似乎也不怎么惊奇,微一挑眉,笑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凤王呢。” 沈炼喃喃道:“他回去了。” 星旋点点头,似乎不出意料。 过了片刻,他笑叹了一口气,拍拍沈炼的肩,给他倒了杯酒。 “沈炼,我和说句真话。”星旋道。“兄弟劝你,你和凤王,还是趁早算了吧。” “为什么。” “你们俩,根本不是一路人。” 沈炼端着酒杯,皱着眉。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凰兮和星旋,都对他这样说。 凰兮是怎样的,自己又是怎样的。 到底,不同在哪里呢。? ☆、第七章 蹊跷之事 ?  鬼王婚书第七章蹊跷之事 翌日,沈炼真的没来。 从清早,凰兮就在书案前坐着。好几次拿起笔,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心里头,只觉得空落落的。 还未来得及批阅的奏折,已经在案头堆成小山了。对于一向勤谨的凰兮来说,这样消怠的时日从未有过。 然而,他却动也不想动。 转念之间,心头浮上的,又是前些时日他和沈炼花下饮酒的画面。他还深深的记着,一字一句,从未遗忘。 然而,他却告诫着自己。 沈炼那样的人,即便耐下性子对他,终究,也不过是迁就罢了。 沈炼要的,或许,他永远都不能给。 即是如此,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拍两散,各自安好。否则,再这样下去,他都快要不认得自己了。 他意识不到,那只是他内心深处,对于温暖的贪求。 一晃眼,凰兮在书案前,已胡思乱想了大半日。落日的时候,橘红的微茫从窗格子里打进来,落在他面上。映着苍白的面色,透出诡丽的妖冶。 房外,忽然有人敲门。 凰兮神色一动,连忙望向门口处。却见是流苏跪了进来,身后,跟着个白衣的男人。 那人他认得,是凤族羽林军的少将,云墨。 凰兮轻叹了一口气,叹在心口上,不曾出声。 云墨见了凰兮,恭敬地在他面前行礼,沉声道:“末将云墨,参见王上。” 凰兮点点头,示意流苏扶着云墨起身。 羽林军是羽族军队,守卫在凤族领地边境,距离凤王殿尚远,平日,若无什么重大事宜,主帅们甚少前来拜见。现下平和无战,凰兮也少有宣召,那些率军的将领,几百年也见不到一面。 凰兮与云墨相对而坐,流苏在一旁伺候奉茶。 “将军此次前来,是有何要事,不必拘束,直奏便是了。” 凤王驾下,云墨不敢抬头,只垂眸恭声道:“此次所奏之事,乃是末将失职,本该先行向王上请罪。然而事出蹊跷,末将与其他几位将领商议之后,想着还是先将此事奏明王上。” 凰兮淡淡道:“有罪无罪,本王自会决断,将军但说无妨。” 云墨点点头,低声道:“自上月以来,羽族内各族之中,均有人无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蛛丝马迹也没有,似是凭空消失一般,毫无下落。末将虽着手侦查,却也无从查起,便让手下兵士严加守卫。然而数日过后,依然有羽族子民凭空无影,属下欲缉拿恶人,无奈巡查无果。不过月余,已有十数羽族子民凭空消失于族中,此为末将失职大罪,王上责罚,末将无话可说。但末将唯恐是预想不到的祸事,只得上奏,恳请王上派智谋之士彻查此事,得个结果。末将即便受罚身死,也心甘了。” 凰兮听了云墨这番话,沉默许久,神情不动,心中,却觉得诡异。 羽族众人,多半居于九天,少数羽族喜好迁徙,常年于人间界中四处漂流。凰兮经历过战事,心思向来比寻常人缜密些。九组中羽族各领地,向来有专人看守,千百年来,从未有过此等蹊跷之事。 若只有数人消失,或许是流窜外逃至下界。可十数人凭空不知所踪,其中代表的,可能是更为深沉复杂的阴谋。 或许,事关下界。 或许,事关妖魔。 只是,九天之内,有封魔结界,妖魔难以进入。便是强行闯入,也会身受重创,届时连维护形体的力量也没有,更不用说是强戮羽族子民。 即便是有人残害羽族,又是为了什么呢。 且不说谁有那样的能耐,单是将羽族众人胁至它界,又是为了什么呢。 羽族已许久不与他族结仇。 凰兮坐在那,沉默了许久,方道:“有些蹊跷之事,本就不是有所防卫,便不会发生,将军论不上失职之罪。如今之事,本王自会派人下界盘查,将军只需做好本职,加强守卫,不要再有类似案情便可。” 云墨如获大赦,连忙谢恩。 然而,凰兮却也不知从何下手。 若无蛛丝马迹,从何处查清贼人是谁。 整整一日,沈炼都将自己关在寝宫内喝着闷酒,谁来也不见,谁劝也不听。起初,诡姬还来殿门口转转,到后来也心烦了,便也不去管他。 酒中,杯中,心中,眼中,尽是那男子清冷的样子。那样美,美的心里痒,那般痒,痒的心尖生疼。 沈炼已好久没有这样颓废倦怠的模样。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见他,然而,却又怕惹恼他。 他甚至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而那人说出那样的话,又是因为什么。 本想着和那人一起开心罢了。 那人太冷了,冷的连他看着,都要不忍。只愿牵过那人的手,用自己心头的热度去让他暖,去让他快活。 然而,终究是错。 恍惚间,沈炼听见有人敲门。 他本想着,门口的人不是诡姬,便是又来劝他的族内老臣。无论是谁,都是一个比一个的啰嗦,一个胜一个的让他心烦。 所以,他便不去应。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便安静下来。 然而,沈炼握着酒杯的手还没举到唇边,整扇门板蓦然砸了下来。还好沈炼闪的快,一个移步飞身到了窗边去,才没像那白玉酒杯似的被砸个稀烂。 宫门砸在地上,扬起半室乱尘。 寝宫门口,一个黑衣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着,似乎并不惧于此刻沈炼凌厉的目光,或许,是并不惧于自己适才险些弑君的举动。 那个少年,是沈炼身侧侍卫,鬼瞳。 也是在如今九幽之中,唯一不惧沈炼权威的人。 鬼瞳出身炼狱,性子本就较寻常鬼神冷淡许多,虽被沈炼所救,却也并不当他是个主子。 那恭敬的感觉,对他而言,太累赘,太繁琐。 也或许,只是不屑为之。 鬼瞳静然走到宫中,在沈炼面前停下来。漆黑的眸子中,一点波澜也没有。 “君上,黄泉有变。”? ☆、第八章 黄泉有变 ?  鬼王婚书第八章黄泉有变 传说,人死之后,魂灵会在人间游荡七日。这七日,是上天垂怜的恩德,是为了能让已死的生灵陪伴在爱人的身侧更久一点,是为了能再看他们尚存留恋的生者的世界最后一眼。 七日过后,魂灵堕入九幽。走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摸过三生石,浸过冥河水。最终,踏上黄泉路,再入六道轮回。 轮回之时,鬼界判官会谨慎衡量魂灵此世所做善恶,为善者,来世必有天佑。为恶者,来生必受天谴,以偿还前世铸下过错。 既是终结,也是开始。 既是落幕,又是新生。 沈炼还记得,当初他年岁尚幼时,性子顽劣,常常逃出宫门,在黄泉路旁一待便是一日。 这一日,他能看到数以千计的魂灵在他面前走过。每个魂灵,都包含着并不绝对的善与恶。他从那些魂灵们身上,能瞧见许多故事。明明只是平凡脆弱的人类罢了,却各自身负着传奇和历史,迥然各异,精彩纷呈。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自此过后,沈炼,便再不去黄泉了。待到后来,他承继王位,君临九幽,黄泉于他来说,也不过只是个归其管辖的地域罢了。 不过,他已登基数百年,什么样的天灾人祸、战乱纷争都见过,倒还不曾听说黄泉有变。 便是再如何不愿轮回的死灵,也不可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不过,此事若连鬼瞳也无法决断,怕会是件麻烦的大事。 当沈炼到达黄泉的时候,轮回狱的判官无涯,已恭敬候在那里等。见了沈炼,迎上前来行了一礼,唤了声:“王上。” 沈炼不答话,只轻轻点点头。他转过身,望着黄泉路上行走着的魂灵。那景象凄然而诡丽,一如往昔。 并未觉得哪里不寻常,沈炼皱着眉,低声问了句:“何处生变?” 无涯沉声答道:“王上莫要心急,也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有几个极其诡异的死灵。属下已将他们关到轮回狱中,还请王上移步到狱中审看。” 轮回狱,是管押生前罪大恶极的魂灵的牢狱。 有些人,在世之时,对于生的可贵并不珍惜。为一自私欲胡作非为,乃人中妖魔,世间灾祸。其所犯下的孽障,便是来世天谴也难以消除。经判官判定后,那些罪大恶极的死灵,将会被管押在轮回狱中,作为奴者,日夜劳作。直到孽障偿清,方可在生死簿上一笔勾销,再入轮回。 沈炼跟随着无涯,两人一同走过轮回狱那昏暗而狭长的廊子,来到最深处的一间狱室前。 狱室之中,十数个形态诡异的魂灵蜷缩着。不视,不闻,不动。只静静躺在那儿,似是婴孩一般。 沈炼还不曾见过这样的死灵。 他是鬼王,目可视寻常鬼神不可视之物。魂灵在他眼中,似是本史书似的,做的善事恶事一目了然,极为透彻。他甚至能看到魂灵心中执念的光景,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般。 然而,他凝望着那十数个魂灵,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些魂灵,如同白纸一般,除了那诡异的非人非兽的形态,什么也不再有。 甚至连他们的死因,也瞧不出。 若是这样,判官是无法判定他们的善恶的,因此,这些魂灵也无法再入轮回。 沈炼这个鬼王好歹也做了几百年,这样的情形也是第一次见。 “第一个这样的魂灵出现的时候,是一月之前。当时属下见了,只觉得怪事常有,或许是因什么原因,魂魄破损了。便先管押在狱中,也不曾在意。”无涯立在沈炼身侧道。“哪知自那日来,这般诡异的魂魄却越来越多,到今日,已有十数个。属下便将他们都管押在此处,请王上前来审视。” 沈炼心中轻嗤一笑。 让他审视,来审视什么? 判官无涯,在这黄泉路上已有数万年了,却也没见过这样的怪事,他又怎么会知晓其中缘由呢。 然而,属下在一旁等着请示,沈炼也不好做个甩手掌柜,轻易便说不懂。 于是,他打开牢门,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那些魂灵。 和人畜的魂灵不同,这十数个魂灵,似是团光雾似的,十分朦胧且透彻。靠近时,能感觉到极其温润却阴寒的力量。 那力量,虽然十分微弱,感觉却很熟悉。竟似是……神力一般。 可沈炼立时驳了这个可能。 仙神之躯,便是身死,也不会通过九幽黄泉路转世。有的仙神,可涅槃而生,重铸神体于世。若是不慎魂灵受损,神力散尽,便会烟消云散,成为九天云雾中的一缕云烟。因惩戒而死的仙神,魂灵会堕下诛仙台,至下界重生受遣。 便是有一万种身死的可能,也绝不会堕至九幽。于鬼界轮回的魂灵,只来自人畜两界。 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或许,是有人强行使仙神功力散尽,不得已堕天至下界。而在堕天的过程中,躯体受创身死。魂灵既无法涅槃,也无法于九天消散,便如同寻常魂魄一般走上黄泉路。 这样一来,那魂灵之所以空白透彻如此,倒也解释的通。 然而,沈炼的眉头却锁的更紧。 若他猜测的不错,六界之中,有人正在弑神。 无论是哪族的仙神,便是再孱弱,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被人夺去神力,堕天而死。且看上去,这些魂灵生前,皆受过不少的折磨。魂体的形态十分模糊,连感官的能力也没有。 沈炼紧锁着眉,摇了摇头,从狱室中走出去。 即便不能查到是何人所为,他也总该知道这些魂灵生前究竟是何族仙神。 然而,仙神的名字并不在鬼界生死簿上,无从查阅。若是这些魂灵还能开口说话倒还好,却一个个如同活死人一眼,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一点蛛丝马迹也不留给他。 无可奈何,他只能对无涯道:“这些死灵的来处,你再好生巡查。看看究竟是谁从人间界带回的。魂灵在这儿,那么死尸还是否存着。若能寻到尸骨,或许便可解释了。” 无涯应了,又问道:“那王上,此事过后,这些魂灵又要怎么处置?” 沈炼正向外走,听他询问,头也不回地答道: “一并熔了,释到炼狱中去,任其自灭吧。”? ☆、第九章 因缘巧合 ?  鬼王婚书第九章因缘巧合 黄泉出了这般蹊跷的事,沈炼自也是闲不住的。日日带了鬼族守军到人间界巡查。对于凰兮,虽有心再见,惜无闲暇。 对于那日酒宴的事,沈炼思前想后,只觉得或许凰兮是不愿与人相交罢了。也或许,是那日宴会上,自己沉醉饮酒,对他有些冷落。既是如此,日后,他便于凰兮两个人对饮便好了,饶是星旋他们再如何劝,也再不让凰兮搀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像他那样的人,果然还是应高居在九天之上,似神君一般,供人敬仰。 这边,沈炼日夜带人至人间巡查。而与此同时,鬼瞳与无涯从勾魂索命的无常开始,仔细询问和盘查魂灵的出处和尸身的下落。忙忙碌碌地查了几日,终于在西山脚下的一处荒原上查到了线索。 无常索命,是以地域划分的。而那十数个魂灵,竟都是一个日夜盘踞在荒僻平原上的无常鬼带回的。 说明那些魂灵,死时都聚在一处。 这是个多么诡异的巧合,也或许,并不只是巧合。 王座之上,沈炼垂着眸,静然听着鬼瞳将诸事相报。沉默片刻后问了句:“那荒原上,可有什么不寻常的所在?” 鬼瞳低头望着地图,低声道:“这处荒原位于西林山脚,因环境险恶,常年渺无人烟,盘踞在那里的无常,已数百年未索过魂灵。若说特别之处,便是荒原与山脉相接处,有一个洞窟。” 沈炼剑眉一挑:“洞窟?” 鬼瞳又道:“是。许是千百年前便有的,内里阴暗干燥,并无畜类栖息在内,应一直空着。” 沈炼沉思了片刻,又道:“既是一直空置着,又位置荒僻。对于那歹人来说,倒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他顿了顿,又道:“既是尸身的位置已寻到,是何族之人,可确认了?” “是,无涯判官已亲自去看过了。” “结果呢。” 鬼瞳答:“共十七具尸身,全部是羽族中人。” 沈炼听了,手中摆弄着的酒杯险些摔在地上。 羽族中人?那便是凰兮膝下子民。 对于如今这般蹊跷之事,凰兮他,究竟是否知晓呢。 不过几日不来,再度进到凤王殿中,沈炼却觉得恍若隔世。 这殿中的景,和这殿中的人一样,都叫他魂牵梦绕,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转眼间,前些时日尚含苞待放的玉兰,已灿烂绽开了。放眼望去,素雅花苑内,如冰似玉的兰花缀在枝上,入目琳琅,不知究竟有多少朵。淡若君子般静然绽放着,温润明秀,美不胜收。 沈炼走在凤王殿中,颇觉得几分得意。 凰兮虽让他别再来寻他,可这次,自己可是有正经事的。亲自来此,可是为了两族共同的大事。 简直是天赐的借口。 沈炼来到寝宫门前的时候,流光正在那里守着,见了他,上前一礼道:“小的见过尊上。” 沈炼淡然一笑:“我找你家凤王。” 流光抬起头,神情间,颇有几分为难的模样,嗫嚅着道:“尊上不如去花厅稍微等等?我家王适才方歇下,此刻怕还没醒。尊上此番来,是有什么事?若是要紧的,小的这就去通传。” 沈炼眉头轻皱,心中不由叹了句。 凰兮也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自己劝过他多少次,却依旧不改通宵议事的毛病。 昔日,他便知凤王勤政。可一族之王,本就该是作威作福,畅享奢华,哪如同凰兮似的。 沈炼心中不悦,却压了怒火,对着流光轻声道:“既是如此,我可否到寝宫里头去等?” 流光一怔,更是不知所措,只道:“这……王他,从不让人近身的。” 沈炼还未说话,身后,却有个稚气的声音传来:“流光,你也忒不懂人情世故。若是旁人倒也罢了,鬼君殿下,也是你能拦的?怕是王,也不会轻易说个不字。鬼君殿下又不比外人,是王上至交,你怎么这样不懂变通。” 沈炼侧过身,向身后望去,来者果然是流苏。 流光与流苏,虽是对孪生兄弟。但二者相比,流光更烂漫些,流苏更伶俐些。兄弟二人中,流苏也更懂得为人处世,颇得沈炼欣赏。 沈炼站在原地未动,流苏走过来,深深一礼道:“小的见过尊上。尊上要进宫里去,小的也不敢拦。只是王还在宫内睡着……” 沈炼知他含义,笑道:“我不扰他就是了。” 流苏便道:“那请尊上自便,若有什么吩咐,招呼一声就是,小的们就在外头守着。” 沈炼点点头。 这已是他第二次在凰兮睡着的时候,进到他寝宫中去。 也是第二次,见到毫无防备的、熟睡着的凰兮。 每次见到那人,那个人的美都让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令人窒息的惊愕。便是用尽天下的诗歌与辞藻也不可形容,映在心里,却是再纯粹不过的美好。 凰兮榻前,放着两颗夜明珠。或许是怕珠子的光泽太过耀眼,此时,正用薄纱盖着。珠子温润地躺在那,散发出柔然微弱的光芒。 沈炼在塔前的木椅上坐着,不知为何,和眼前那人在一起的时候,眼中的万物,蓦然变得无比的温柔和美好。心境,也较之从前越发清透和温润。 只是与上次相比,他望着凰兮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炽热和冲动。 心尖越发觉得几分发痒的干涩,却也不知是何原因。 若这是一种病,还有没有的医呢。 较以昔日,今日的凰兮似乎睡得更沉,并不曾发觉沈炼在身侧。也或许,他是已逐渐习惯那阴寒的戾气,即便离得他那样近,却也引不起他的戒备了。 所谓情,或许最初,也不过是一眼望过去的事。究竟能走的多远,多深,则要看两人彼此间的融合和改变。 沈炼就坐在床侧,凝望着床上那人许久。最终,却并没有再等下去,而是将凰兮轻轻唤醒了。 并不是因为他耐不住性子。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3节 而是他怕,怕自己再继续这样望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就那样疯狂地吻下去。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该知道。 他早就中了一味名为凰兮的毒。 而且,无药可医。? ☆、第十章 荒野冰窟 ?  鬼王婚书第十章荒野冰窟 凰兮起了身,披了件素白的褂子,斜靠在榻上。两人就这么面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凰兮开口:“今儿怎么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沈炼心中一紧,以为凰兮仍是为当日酒宴之事恼他,连忙柔着声音道:“你先别恼,今日我可是有正经事来告诉你,我想这档事,你也会很想知道。” 凰兮神情不变,微垂着眸子,说了句:“愿闻其详。” 对那不温不火的态度,沈炼却也不如何在意,反倒凑过去,在床榻边沿上坐下来,道:“近些时日,尤其是从月前开始,羽族之内,是否有族民莫名失踪,不知下落?” 凰兮正为此事心烦,却毫无线索,却不想沈炼蓦然提起,眸子骤然一亮:“你又如何得知?” 沈炼沉着声音道:“他们神力散尽,堕了天,被人间勾魂的无常带到了黄泉。我瞧着蹊跷,便让人彻查此事,却不想,竟是你族中子民。” 凰兮不解,又追问一句:“失踪之人皆是仙位,便是身死,也不该入鬼界轮回。” 沈炼点点头:“理倒是这么个理,便是因为事出诡异,我才留心巡查。前日,在人间界的一处荒野上,寻到了尸首。尸首都堆在一起,一共十七具。身死的时日不尽相同,死因也尚未可知。” 凰兮听了他的话,不由坐直了身子。便是这轻微一动,身后如墨似绸的长发,扫过肩头,滑落到身前。轻轻拂过沈炼的手,留下几分酥麻的微痒。 沈炼望着他,喉头轻轻动了动。 凰兮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又道:“羽族众族长居九天,戒律森严。私自下界乃是大罪,又怎么会莫名出现在人间界的荒野之中。” 沈炼无奈一笑:“这档事,你问我,我也无从得知。我只能告诉你,他们身死在西林荒野。西林山脚,还有处常年空置的洞窟,我料想着捉去你族人的歹人应藏身在那里。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便先来问问你的意思。” 凰兮立时便道:“此人无论是谁,已是我羽族之祸,无论其因为何,罪已当诛。若他身栖在那洞窟中,我自会带人去前去,擒他伏法。若此人不除,只怕我族内日后人心惶惶,再无安宁之日。” 沈炼点点头,问:“你准备何时动身?” 凰兮道:“此事迫在眉睫,待等明日我集结羽林军后,便下到人间界去。” 沈炼笑笑,轻轻拍拍凰兮的手,道:“好,明日,我集结鬼族守军,和你一同前去。” 凰兮一怔:“此举不妥。” 沈炼不解,反问:“为何?” “无论那人是谁,此次针对的,是我羽族,本就和鬼界无关。”凰兮轻声道。“更何况,人间界并非你我辖区。我领军下界,有个说辞倒还好。可你无缘无故私自出动人马,若让天帝知道了,怕会捉你问罪。” 沈炼并不说话,只静静望着凰兮。 凰兮,是在怕此事牵连到他?是在怕天庭定他罪名? 凰兮心中,终究还会为他着想。对不对? 既是如此,他便更不能退缩。 沈炼站起身,在凰兮寝宫内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声音戏谑道:“这件事,怎会和鬼界无关?那些魂灵从我黄泉入轮回,已将我族牵扯进来。天帝便是查,也能查到我这儿,我便是想将自己拣出来,也逃不出。” 凰兮还想再说,沈炼却将他的话封死了,只留下一句:“明日,我定要去的,你若不允,我便不告诉你那洞窟的具体位置。偌大西林,看你如何找寻。” 听到这话,凰兮还想再驳,却也无话可说。 半晌后,他轻叹了声,道:“你若想去,去就是了。直接跟我一起走,就不要带兵了。否则人多阵大,更易打草惊蛇。” 沈炼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凰兮第一次觉得拿一个人没法子,心中情绪微动,却也并不是恼怒。他披着羽衣向沈炼走过来,雪润的一对玉足赤丨裸着站在地上。 “沈炼,多谢你。” 沈炼别过头,微红着一张脸,不敢去瞧他。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西林山脚,果真不负其荒野之名。 绵延几百里,尽是枯树荒草,渺无人烟。空气中雨雾微冷,令人心上生寒。荒凉的原野上还错落着几个无名的坟冢,瞧上去,越发觉得阴诡。 凰兮此番前来本为探查,并不想惊动敌方,便只带了百名羽林军护卫。此刻和沈炼一黑一白,两人并肩在守卫军阵前站着,双眼都凝视着面前那幽然的洞窟。 沈炼歪着头,向洞窟深处望去,却只瞧见黑幽幽一片,洞窟内侧三尺之内,连个火星也没有。荒原之上乌云蔽日,也无法接着日光看清。 凰兮给了个眼色,云墨会意后,带着一队将士准备进到洞窟中去。走到洞窟入口,还未迈开步子,却被一股力量推了回来。云墨疑惑,又是迈步,却依旧如此。有一股玄妙的能量,在阻止他们进入,似是堵墙一般坚实厚重。 然而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沈炼微眯着眸子,对凰兮低声说了句:“是结界。” 凰兮点点头,道:“云墨都无法进入,可见那人道行不低。怕是要功力修为胜过施术者的人,才能穿过。” 沈炼剑眉一挑,戏谑笑道:“有趣,我倒想去试试。” 凰兮一怔,想去拦他,却没赶得及。沈炼一个幻步移过去,顷刻间便到了洞窟入口。他仔细瞧了瞧四周,运功发力,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一步。 就只是这一步而已。 适才还在视线中的沈炼,已全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瞧见沈炼顺利通过,凰兮也并不吃惊。沈炼平日再如何游手好闲,也毕竟是一族之王。修为比起寻常仙神,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等结界,挡不住他。 然而,凰兮在原地站了许久,却不见沈炼出来。 便是沈炼好奇向内走了几步,却也该返回和他知会一声。 然而,并没有。 沈炼就这么消失在了黑暗的洞窟内。洞窟内,也再无波澜,连轻微的声音也没有,似乎将适才进入的那个人全部吞噬。 情况,似乎并不寻常。? ☆、第十一章 轮回幻界 ?  鬼王婚书第十一章轮回幻界 沈炼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其实并未想很多。 那结界中蕴含的力量,对他而言,并不如何深厚,他只需运功以力相挡,便可轻松化解。 穿过结界,进入到洞窟后,他首先感觉到周身一凉。洞窟中冰晶雪壁璀璨地跃动着光泽,一时晃得他睁不开眼。 这洞窟内部,并未如同从外瞧着那般昏暗。其中,似乎暗藏着一个冰雪疆城,入目景象,宛若极北苦寒之地。 但是,除去满目冰雪不谈,这也不过是一个寻常洞窟罢了。 洞窟之内一片静谧,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沈炼向前走了几步,随后抬手,轻轻去触壁上的冰凌。触感阴凉,比起人间寒冬的冰雪,似乎多了几分诡秘的阴寒之气。 这种气息,隐约地在他心中躁动着。似乎很熟悉,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曾在何处感受过。 沈炼不是踌躇敏感的人,可此刻,他确切的从内心深处,本能的觉得不安。 他知晓云墨是羽林军守卫,他无法进入结界,说明施术者道行不低,至少也是仙神。再瞧着此人之前屠戮了十七名羽族的硕硕战果,沈炼越发觉得不可轻敌。孤身前往,怕是太过冒险。 他知晓凰兮应也能通过结界,可若让凰兮虽他一同赴险,他还不如独自前去。 今日,他悄然前来,应并未惊动洞窟中人,既是如此,还不如暂且打道回府,整顿兵力再来,确保万无一失。 他想了想,算上自己、无涯、鬼瞳,鬼界之中,能进入这结界的,应有七八人。到时候,再将羽族的好手们集结起来,共同攻入。若能生擒那歹人,交予凰兮审问,自是最好。 拿定了主意,沈炼最后环视了冰窟一眼,返回来路。 然而,顺着适前走过的那条路走,却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 四周上下,皆是阴寒的冰壁,哪有方才进入的结界入口的影子。 沈炼一怔,却也并不如何惊慌,只想着或许只是幻术罢了。瞧着是冰壁,但那结界应该还在,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生出货真价实的岩壁来。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触了触。 确是寒冰阴凉坚硬的手感,真真切切。 沈炼第一个念头,是惊叹。他甚至先在心中称赞了一声,毕竟,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玄妙的结界。这术法施的巧妙,假意露出缺陷,放人进来,实则是瓮中捉鳖。 然而,很快,他便赞不出了。 因为,此情此景,他沈炼,就是瓮中的那只鳖。 他出不去了。 凰兮在洞窟入口处又等了一会儿,里面依旧任何没有响动。 他知道,沈炼瞧着桀骜,却不是冲动的愚蠢之人。此般情形之诡异,沈炼自己也清楚,绝不会丢下旁人,去做孤胆英雄。 时间过得越久,凰兮的一对秀眉锁的越深。又过了片刻,他再按捺不住,低声向里头唤了句:“沈炼,出来。” 自是没有任何回音。 凰兮知道沈炼的性子,那鬼王虽是个玩心大的人,却不会在关键时刻唬他、故意逗弄他。 洞窟之中,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凰兮欲追进洞窟中去,步子还未迈出,却被云墨拦了下来。 “云墨,你敢阻我?” 云墨低着头,轻声道:“属下不敢阻拦王上,可王上也知,鬼王殿下是修为如何浑厚之人,鬼王殿下既然无法脱出,说明此洞窟之中必有蹊跷。属下直言句不该说的,如今敌暗我明,此番若是敌方的陷阱,王上进去这洞窟里,怕也无法全身而退。为今之计,当回去九天重振旗鼓,集结有能之士,再返回此处营救鬼王殿下。若冒然闯入,怕是后果会更是惨重啊。” 凰兮听他所言,沉默不语。 他知道云墨所言句句在理。 如今这件事,远比他想的,还要复杂和困难得多。 许是一刻,许是许久,凰兮竟然立在那儿,兀自沉默着。荒野之上,他纤然孑立的背影显得格外苍凉。 云墨看他不语,以为他允了,准备集结人马,和凰兮返回到九天中去。 如今在九天族中守卫的,不乏比他修为更深厚之人。有那些有能之士在,毕竟人多势众,入了洞窟,便是再有什么变故,胜算也大些。 然而,云墨还未来得及转过身子,只听身侧,凰兮的声音随着寒风传来。 “可若我此刻不去,再回来时,沈炼,可能就是个死人了。” 那话说的极其冷淡,语气不喜不怒,没有任何波澜。云墨本已听惯了凰兮那样说话,一时竟没有察出那话中含义。 下一瞬,那雪色的影子,已在他身侧消失,飘入了洞窟的黑暗之中。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想伸手去阻,却连那一角衣袂都不曾触到。 转眼间,荒野之上,只剩下群龙无首的羽林军们。 沈炼站在岩壁前,心中空落落的。 倒也不是失意,而是面对如今的情形,全然无法可想。 按理说,来时的路既已封死,那他就应该另寻他径,反而向洞窟内侧走。然而,只觉告诉他,那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且不说究竟有没有另一条路,若他在洞窟内侧游走,不慎遇上了那施术者,拼不拼得过还另说,只是怕打草惊蛇。 若打草惊蛇反将那人惊走,这线索怕是断了。接下来的日子,羽族怕还会回到那人心惶惶之中,不知那恶人藏在哪儿,伺机发动。 若是这样,坏事的,便是他沈炼了。 沈炼正站在原地思索着,眼前,忽然光芒大作。 他是鬼,本就不喜太明亮的地方,一时间便闭上了眼。却恍惚间,瞧见那光芒中有个人影正向他走过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沈炼着实吓了一跳,却不知为何没有按着本能出手杀招,任由那人撞在他怀里。 撞到他怀里的那人,正是凰兮。 凰兮一步进到洞窟内,本就走得急,更不曾想到脚下是湿滑的冰面,眼前还有个近在咫尺的人影。他想躲,却一时失了平衡,不仅没有躲开,还和那人撞了满怀。 凰兮抬起头,一时间,和沈炼四目相对。 冰窟之中,沈炼的眸中似有炼火,立时灼热起来。 他轻轻搂着凰兮。 冰凉温润的触感,如同一块雪玉。? ☆、第十二章 只此相依 ?  鬼王婚书第十二章只此相依 凰兮头也没抬,只按着沈炼胸口,轻轻将他推开。 沈炼一时还恍惚着,过了许久才回过神,第一句便问:“你进来做什么。” 凰兮垂着眸子道:“我瞧你许久没出来,可能其中有什么变故。” “你瞧见我许久没出来,那就该想到是出了事,应先回去搬救兵,又何必跟进来。”沈炼低声道。“这下可好,你我都困在这,要指着谁回族内集结人马呢。” 凰兮依旧垂着头,没有说话。 沈炼心中一慌,怕凰兮以为自己适才在责怪他。连忙扯了句道:“我想你见多识广,你可知这是什么结界?好生蹊跷玄妙,我运功进入,本以为无事,却莫名没了出口。” 凰兮抬起眼睛瞧着他:“这是轮回幻界。” 沈炼一怔:“轮回幻界?” 凰兮点点头,从沈炼身侧擦过,向前走了几步,道:“对于这种结界,你不是该比我更加熟悉?这幻界构造,极似地府轮回。从幻界入口进入,不知会被传送到何处。且入口皆是单向,从进来的地方无法脱出。”他顿了顿,道:“这结界,本就起源你们鬼界。” 沈炼皱紧了眉,走到凰兮身侧,四周环视着。 他武艺虽强,却偏向外功心法,对于内功法术知晓的并不多,更不懂结界阵法什么的。 别说这结界只是出自鬼界,便是沈炼自己学过,也不知如何攻破。 等等…… 沈炼转过身子,看着凰兮:“你说这结界出自鬼界?” 凰兮点点头。 沈炼又道:“这么说,这施术者,很有可能是我鬼界的人了?” 凰兮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知这结界是鬼界所创,至于施术者是谁,可说不准。更何况,若是你族子民,能造出这样大的阵仗,并将你鬼王困在其中。这样的能人异士,你会不认得?” 沈炼沉思着,没有作答。 凰兮接着道:“不过,这地界这样阴寒冰冷,施术者的内功路数,该是极阴的。若非鬼族中人,该也是同样居于九幽的旁族。” 沈炼却摇摇头:“自千余年前鬼界与冥界大战后,冥界一族已迁至九幽境外,现下不知居于何处。九幽之内皆我鬼族领地,再无旁族。” 凰兮听他所言,心中越发觉得蹊跷,一对秀眉也锁的更紧。过了片刻,又小心地向洞窟深处走了几步。 他常年居于九天,甚少瞧见如此阴寒的漫天遍地的冰雪。 九天的雪,或许还是净,是润。然而这冰窟给他的感觉,却只是冷。他向前眺望着,然而,洞窟深处又是一片漆黑。怕还是有结界连着,不知通往何处。 这洞窟给他的感觉,似是个诡秘的寒冷的迷宫。那始作俑者正站在云端上,嘲讽地注视着他和沈炼两人。不知何时,便要出手,或是捉弄,或是杀招。 这给凰兮的感觉很不好。 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是受人敬仰的尊王君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于股掌之中。 然而,他却并不后悔适才进入结界的举动。 或许那时他便已知道,他迈出那一步,不知会遭遇怎样难解的困境,不知会面对如何凶恶的歹人。但他决不能,留沈炼一人在那儿。 凰兮沉默着,继续向前走着。沈炼也不说话,只静静在他身后跟随着。 过了一会儿,沈炼瞧见凰兮的身子微一瑟缩,连忙凑过去问:“怎么了。” 凰兮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只是阴气浓郁,难免觉得湿冷。” 沈炼点点头。 他早该想到的,自己出身九幽,五行偏阴,与这冰窟属性大抵相同,却仍不免觉得阴冷。而凰兮常居九天,五行属火,与此地相克,这漫天冰雪带来的阴寒阵阵,对凰兮来说,怕更是难熬些。 于是,沈炼褪了身上的玄色长衫,想给凰兮披上。 凰兮瞧见他举动,抬手一挡,道:“这倒不必了,我还没有那般弱不禁风。” 沈炼却难得的执拗,低声道:“我瞧你穿的单薄,此地的阴寒之气又与你相克,便是不必,护着身子总也好些。如今你我二人被困于此,在寻着出路前,还不知要在此地徘徊多久。与敌方相比,本就身处劣势,势单力薄,你若再病了,情势便更是严峻了。” 凰兮不言,心中却不禁失笑。 不过是个冰雪之地罢了,他身为仙神,哪里会给冻病了。 然而,他瞧见沈炼灼热的眸子,薄唇轻轻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静静披上了沈炼的长衫,继续向前走。 走着走着,凰兮也觉得玄妙。 不过是披在最外侧的一层薄衣罢了。 那熏着心底的炙热的温度,是如何传到自己身上的呢。 那么淳厚,那么炽热,就如同适才撞在沈炼怀里时的感觉一样。 明明是九幽之中的鬼王,却那般温暖。 转眼间,沈炼和凰兮,已走到了洞窟的尽头。出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条被冰雪包围的狭窄的小道,通向黑暗的远处。 沈炼向里张望了一眼,轻声道:“这小道出现的诡异,并不像天然形成,倒似是人工开凿的。幽长的瞧不见光亮,也不知通向哪儿。” 凰兮点点头,道:“莫名的那般昏暗,似是洞窟入口一般。不知走多远,便有可能落入令一个结界。” 沈炼颇为赞同,目光悠然地瞧了凰兮一眼:“保不准是个陷阱,若从结界踏过去,直接落入虎口。到时你我防卫不及,更是劣势。” 凰兮却不说话。 或许向前一步,情形会更是恶劣。 然而,如今他和沈炼,似乎并没有的选择。 后方无路,若徘徊着不去向前,只会被生生困死在这儿。即便他与沈炼可数年不食不饮不眠,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凤族之中,也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羽族乃歹人利矢之的,他莫名消失,连句交代也没有,还不知要出什么变故。 沈炼瞧着凰兮脸色,似是知晓他意思,在他耳侧轻声道:“便是敌方再如何强,也未必敌得过你我二人。这一步踏过去,你我皆加强戒备就是,大不了,鱼死网破,殊死之争。” 他顿了顿,又说了句。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的。”? ☆、第十三章 心火无名 ?  鬼王婚书第十三章心火无名 凰兮听他这样说,先是一怔。 若是旁人,或许他早已一掌打过去了。他尊为凤王,孑然独立,怎有让他人相护的道理。这话在旁人口中,分明是诋毁他无能。 然而,沈炼说了,他却心中一暖。不过几个淡淡的字句罢了,竟似燃起了无名心火一般,将心中残存的不安和阴冷都化去融去,留下柔软与温暖。 他在这世上,活了千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样说。 便是先王先后,也不曾有过。 沈炼未觉察他心中暗动,语气中几分担忧道:“适才,你说这结界是轮回幻界,从结界中走过,不知被传送到哪儿。入口时,你我虽被传到一处,可这洞中蹊跷,若是迈出这一步,你我走散了又要如何。” 凰兮只摇摇头:“我不懂这阵法,瞧不出这结界会将人传送到哪儿。你我若走散,怕再难汇合一处。” 沈炼眸子一亮,双唇微动,似是有话要说,可话到喉头,却又咽下了。 凰兮瞧着他,低声问:“你想说什么。” 沈炼凑过去,在他面前笑开了。冰雪微光下,沈炼的眸子也漾着光泽,似是暗夜中跃动着月色的黑耀。 “我牵着你的手,这样,就不会散了。” 沈炼本以为,清冷若凰兮,定是不允的。因此,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心中,已觉得惋惜了。 他还从没牵过凰兮的手。 连碰都没碰过。 和星旋他们饮酒时,三杯酒下肚,几个人恨不得就抱在一起胡乱打闹了。可同凰兮饮酒,每饮一杯,他却觉得离那人越远,心里头,也多了一分距离。 他并不是不想去接近。 而是怕自己醉意深重时,僭越了凰兮心尖的防线。 凰兮是很防人的,凤族中那样多愿侍奉他的俾人,可他却只留流光流苏在正殿里。 这样的人,不知是因什么原因,躲在自己的壳中,硬去逼迫是不行的,只能让他们自己走出来。 沈炼低着头,几分失望地胡思乱想着。 凰兮却不知这转瞬内,眼前那人竟想了那许多。他不过向小道深处望了一眼,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个法子。两人并肩同走,便是施术者操纵要改了出路,也是来不及的。” 说完,他又望向沈炼,却发现沈炼的眸子更亮了。似是星子似的,浮光掠动。 沈炼听了凰兮这话,似是得到圣旨似的,连忙去牵凰兮的手,动作之迅猛,宛若饿虎扑食。 凰兮没躲。 沈炼顺着那玉般温润的肌肤滑过去,十指相扣,握得紧紧的。 凰兮神情复杂地望了他一眼,随后侧过头去,也没说什么。 沈炼此刻心头乐开了花,却还想着,适才应提议,让自己抱着凰兮过去,不比牵手更紧凑些?后来转念又叹,还是莫要得寸进尺,能牵手已是很好。凰兮是块千年寒冰,还得慢慢去融。 两人牵了手,向小道深处走。因为小道狭窄只容一人通过,便是沈炼在前,凰兮在后。 随后,就如同二人所料,不过转瞬,又踏入了那熟悉的黑暗之中。 然而,黑暗过后,四周却再没有亮起来。 沈炼还以为是被困在了结界里,然而他抬起手,却打到了身侧坚硬的岩壁。 看来,此处已是另一个洞窟,只是再无光亮罢了。 黑暗之中,两人的手都没松。沈炼怕暗中有人,静静沉默了片刻,方轻声唤着:“凰兮。” 凰兮在他身后,轻轻应了一声。 沈炼牵着他,两人沉默地在黑暗中摸索。 渐渐地,沈炼听见凰兮的呼吸声越发急促,似是极紧张似的。他颇有几分不解,毕竟此处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他怎么会知道。 昔日,凤族与鹏族大战,尚是婴孩的凰兮被凤族胁为质子。在鹏族领地的监狱深处,被关押了整整三十年。 这三十年内,凰兮就在那无边的黑暗中。没和人说过一句话,没再见着过一缕光。明明应视光阴如转瞬的仙神之子,在那黑暗之中,度日如年。 在好容易被族人救出后,年岁尚幼的凰兮便从天真烂漫,变成了沉默寡言。便是凤王凤后也和他说不上一句话,红尘辗转间,他的性子越发冰冷。 从未有什么人,生来就是冷情冷性,生来就是禽兽不如。 每一个禽兽,都曾遍体鳞伤。每一个心冷的人,都在暖的时候,被深深的伤过。 只是有些伤口,不能让别人瞧见。 自大战过后,凰兮就很怕黑暗。便是夜间在宫中入睡,身侧也要摆两颗夜明珠。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太容易让他想起从前。 如今,他是一族之王,更不能轻易在他人面前露出胆怯的模样。那段回忆和恐惧对他而言,从来都是彰显着他心中懦弱的耻辱。 毕竟,他身侧从无人可依靠。 毕竟,他身侧从无人可倾诉。 然而,沈炼并不知晓这些,他还以为凰兮是对前方未知的不安。于是,他停了步子,在凰兮耳侧轻声道:“你别瞧着这地方唬人,我却不信那歹人是如何厉害的货色。你我二人修为皆逾千载,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还能拼上一拼呢。” 黑暗之中,凰兮不应话,只点点头。 沈炼瞧他沉默,心中更觉得不解,他不知凰兮在不安些什么。有些话,凰兮不愿说,他又不能逼迫着去问。 但是如今,他知道,他们不能再接着向前走了。 再这样走下去,怕还见不到敌人,凰兮心里的那根弦就会崩断了。 于是,他拉着凰兮,两人靠着岩壁席地而坐。黑暗之中,两人肩触着肩,挨得紧紧的。沈炼揽着他身子,凰兮没有挣脱。 黑暗之中,沈炼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凰兮扯着闲话,都是些琐碎的趣事儿。有的是关于鬼界的,有的是关于人间的。一件件,从沈炼口中说出来,变得生动无比,似乎在眼前就能瞧见。 渐渐地,凰兮平复了心境,再无不安。 他怕的,是那静谧的阴冷的暗夜。而此时,四周虽是昏暗,却有人陪着。那一字一句,听着心烦,却如同点点星火似的,绕在心尖,熏出几分荡漾着的暖意。 到最后,沈炼似乎也并不忌惮着被敌方发现,召出一团莹绿的鬼火。火光微映下的一瞬,他看清了凰兮的脸。凰兮唇角正微微勾着,注视着他,眸子中暖的若春水一般。 沈炼的心,似乎漏跳了一瞬。? ☆、第十四章 玄女冰棺 ?  鬼王婚书第十四章玄女冰棺 沈炼生平,阅过美人无数。 有的孤傲,有的妖冶,有的纯然,有的浓艳。然而,无论是谁,在他面前,都恨不得化成一滩水贴上来。那些花样容色对他的臣服,在他心中,的确能掀起一丝波澜。 然而,从未有人,能像凰兮一般。仅是微微一笑罢了,却连魂魄都能摄去。没有他的世界里,沈炼空洞的宛若一具空壳,心中却再容不下旁物。 凰兮似是无声的、无意的,在沈炼心尖儿上,缚上了锁链。对沈炼而言,凰兮一个字也无需多言,只是淡淡一眼,便能将他整个魂灵填满。 此刻,凰兮侧着头,目光些许复杂地凝望着沈炼。 “我们接着走吧。” 沈炼不知该瞧他哪儿,只茫然点点头。 “哎。” 借着鬼火的光芒,两人牵着手,一前一后地贴着岩壁走。沈炼提着心神,唯恐前方有什么变故。 他曾从外部瞧过西林山,想这洞窟内,方圆也不过千丈。算着适才他与凰兮走过的距离,怕是再走不过百丈远,便能到洞窟中心之处。 未知的前方,不知有谁在等着他们。 想这沈炼,自继鬼王之位以来,已在六界中狂妄不羁了数百年。鬼界也一直盛世太平,除与冥界大战外,再无别的祸事。 他向来是最怕麻烦、最爱享乐之人。 然而此刻,他心里却已想着,若护不得凰兮,便与他一同死在这儿。不得同日而生,却可死而同穴,也很不错。 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都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两人一直贴着岩壁向前走,然而,刹那间,峰回路转,小道竟蓦然拐了一个弯,将二人引到另一个方向。 那是一条漆黑的狭窄小道,与两人身处之地并无大的不同。然而仔细眺望,却能瞧见那小道深处似有光亮。 拨不开的黑暗中,远方的尽头飘荡着虚渺的光雾。似是悬浮在空气中微动的萤火,远远看过去,颇有几分阴森和鬼魅。 沈炼回身去看凰兮,鬼火微茫中,凰兮轻轻点了点头。二人已无需多言,心意相通似地继续向前走。 渐渐,他们与那光芒越发接近。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曾料到的。 狭窄小道的尽头,竟是间修葺整齐的石室。石室正中,摆放着一口灵透的冰棺。冰棺之上,镂刻着诡秘而古老的文字,汇到一起,似是玄妙的图腾。 那漂浮的微茫,果真是飞舞着的萤火。微动的光亮,围绕着冰棺盘旋着,似是相守,似是护佑。 洞窟深处,竟是间墓室。 沈炼放开凰兮的手,又向前走了几步。清透的棺壁之下,他瞧见棺中睡着个人,是一个俊俏青涩的少年。雪衣黑发,恬静素雅。静静躺在那儿,似乎真的只是熟睡了的样子。 沈炼回过身,低声道:“我认得这人。” 凰兮点点头,道:“我识得这冰棺。” 沈炼一怔,许是不曾想过这冰棺还大有出处,剑眉一挑道:“这倒巧。你先告诉我,这冰棺是什么来头?” 凰兮走到他身侧,轻声道:“这是玄女冰棺,是九天之上洛月神君所铸宝物。相传昔日,洛月神君于瑶台之上初见九天玄女,二人一见如故。不想不久之后,神魔交战,九天玄女为护不周山,力竭身死,魂魄将散。洛月神君不忍,便取千年寒冰融了凤王之羽,制成这玄女冰棺,将九天玄女遗身存在棺中,千年不腐。后又凝日月之力,聚其魂魄,使玄女重生。” 沈炼听着有趣,笑道:“却不想那瞧着冷峻的洛月神君,却是个难得的情种。只可惜,后来九天玄女为救蜀山,化为瑶兰石镇守神魔之井。他们二人便是再有情,也终不得见。” 凰兮听他感叹,轻一点头。 沈炼复又问道:“我却想问,既有千年寒冰铸成冰棺,又为何融入凤王之羽?” 凰兮道:“这故事只是个传说。不过自古以来,神鸟凤凰有重生之力。凤凰之羽可凝其魂魄,凤凰之血可愈其伤口,凤王之骨可唤其心神。自羽族随凤族迁至九天,化为仙神后,此等重生神力,各羽族皆有。虽不及凤王神力精粹,但也确有效用。” 沈炼听了,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忽一点头。 “我知晓那人为何要擒走你羽族子民了。” 凰兮心思更是灵透,早已猜到他话中含义。 “有人利用我羽族神力,妄图使此人重生。” 沈炼点点头。 凰兮却秀眉微皱,几步走到棺前,低声问道:“你说你认得此人,这人究竟是谁?” 沈炼听他发问,几分得意地凑到他身侧:“这人,也说不上认得,只是许久前见过一面罢了。你该知道,千余年前,鬼族与冥族,因九幽之中领地界限,曾有过一战。” 凰兮点点头:“那事轰动六界,九天之上也人尽皆知。” 沈炼接着道:“后冥界战败,领地尽被鬼族掠夺。冥王无法,只得率领族民到它界去了。自此过后已逾千载,六界之中再无人知晓冥界下落。有人说冥界已与长迁途中自灭了,然而,冥王毕竟是把藏在暗处的剑,自我继位后,也不得不小心提防着。” 凰兮侧着身子望着他,又轻一点头。 “这棺中之人,乃是昔日冥王之子。当年我见着他时,我和他,还都只是出世不过数百年的小毛孩呢。我与他皆冲锋杀敌,曾经有过交手。他瞧着孱弱,刀法却凌厉,我便一直记着。”沈炼道。“自我继位后,在心里头,一直觉得此人较之冥王更应小心忌惮,却不想,时过境迁,他却已死了。”似是想到什么,沈炼轻声一叹:“倒也可惜。” 凰兮垂着眸,端详着棺中少年俊俏的容颜。这少年青涩未褪,秀雅的眉眼间,隐隐携着几分温润的柔美。打眼一望去,只觉得是个柔和之人,却英年早逝,尸身也不知为何藏于荒野。 如今,这冰棺的出处也知晓。这少年的身份也知晓,却有件最重要的事,他和沈炼尚未可知。 那就是,盗了这神棺,掳了他子民,只因痴心妄图重生这少年的人,究竟是谁。 ? ☆、第十五章 一场虚无 ?  鬼王婚书第十五章一场虚无 沈炼在石室中来回踱着步子,希望能寻到些新的线索。凰兮却只静静站在冰棺旁侧,垂着眼,沉默瞧着棺中那人。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4节 他目光中的情绪很微妙,算不上冰冷,也算不上柔和。毕竟,棺中这人,是族中子民遭遇擒杀的始作俑者。然而这少年,却值得让另一个人,为他这样做。 若他有一日身死了,是否有人会记得呢,是否有人会怀念呢,是否有一个人,会因天地间少了一个凰兮,而悲怮万分,痛不欲生呢。 谁又会顶着弑神的罪名,为了几乎不可能的渺茫的希望,妄图能将他唤回呢。 沈炼在石室中来回寻了许久,却什么线索也没有。似乎进出只有那一条路,然而他们却被结界阻了,无法返回。 若要从这冰窟中出去,唯一的办法,应是手刃施术者。施术者法力一断,结界轻而易举便可击破。 他回过身,走到凰兮身侧。凰兮却只垂着头,定定望着棺中那人。 沈炼瞧着他的模样,轻笑道:“怎么了?一个死人罢了,盯了这许久,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多看看我。” 凰兮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沈炼,你身为鬼王,瞧得见人魂魄。如今这人利用羽族重生之力,是否还阳有望呢。” 沈炼不知他问这些做什么,却也没有深去追究,转身轻靠在冰棺壁上,凝望着棺中那人。 鬼族,拥有阴阳眼,可瞧得见人三魂七魄,为人善恶。 如今棺中这人,宛若张白纸,虽是个人的模样,却和死物没有分别。 其实,他看都不用看。 冥族与鬼族,其根相同,都是九幽深处凝结的魂灵。 若说仙神死了,还可涅槃,凡人死了,还有魂魄,妖魔死了,尚存妖灵。 那么鬼族…… “他没可能还阳的。”沈炼瞧着凰兮道。“冥鬼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不剩,什么都没有了。” 是,鬼族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本就是残缺的魂魄凝成的,一旦消散,连股青烟也不剩。死的安详些的,或许还可化为冥河水中飘荡的游灵。否则,便散的连一点儿踪迹也没有。 如今这少年还有人身,也只是因玄女冰棺的神力罢了。怕是出了这棺材,立刻便会化为一柸焦土。 连个躯壳也保不住,又何谈重生呢。 鬼,说到底,也不过是怨念罢了。从虚空的缝隙中凝生,瞧着诡秘,瞧着强大,瞧着超脱了凡情和生死。 其实,也不过是一场虚无。 一朝散了,连能给他人留个念想的躯身也没有。 就好像,红尘辗转间,他们从未到这人世中来过。 洞窟之外,云墨率领着羽林军,仍在那里守着。 凰兮迈出那一步后,转瞬便消失了,连句口令也没有留。 他不知该率领部队继续镇守,还是派出人马回族内集结援军。没有凤王的命令,他们一时真不知该做什么。 可又不能只在这里呆立着,半点儿用处也无。 所谓羽林军,原本是凤王的护卫,应当冲锋在最前头的。他们进不去那结界,而王却去了,已经是他们的无能与失职。 因此,接下来,他们得自己行动,一步步,再错不得。 云墨在洞窟门口踱着步,片刻后,又升至空中,鸟瞰着偌大西林山,心中思虑着对策。 是否应遣人去鬼族集结援军呢?若是那般,或许他们胜算还大些。 可是,鬼族与羽族,毕竟并不相熟。鬼王因与王的私情,愿意助他们。可九幽的那些族民却不一定那样想,若让他们觉得,因为羽族族内的事,让鬼王也身陷险境,不先引起祸乱便不错了,更别提去救人。 若说洞窟入口被结界所挡,或许,另辟蹊径会是对策。 云墨挥动羽翼,来到西林山另一侧,与那布着结界的入口正好相对。 如今时节,山林正是葱郁。西林脚下花草丛生,瞧上去与寻常青山并无二致。谁又能想到,其中暗藏着那样的危险与阴谋。 云墨落了地,向前走了几步,想去瞧瞧是否能从山壁上另开出路。然而,还未抬起手,却忽然觉得身后一凉。 那是与鬼王极其相似的地府的气息。 可与之相比,更添了几分杀意和凌厉。 云墨心中一惊,连忙转过身去。却瞧见身后不知何时,竟站着个人。是个白发的高挑男人,瞧上去冷峻诡秘。一双眸子泛着暗暗的红色,似是血泊晃着流光似的。此刻,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云墨望着那人,向后退了几步。 他本不该惧的。 可那人身上的杀伐之气,实在太强了。给人一种不由分说的恐惧和压迫,云墨站在那儿,已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男人沉默着,面上无喜无怒,一双冰冷的瞳子静然瞧着他。 “羽族。”男人低声道,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沧桑的喑哑。“倒厉害,竟自己寻到这儿了。” 云墨神情微动,道:“你就是擒杀我族子民的那歹人?” “不过是取我所需罢了。”那男人道。“看来,你等不及,要成为下一个。” 云墨身形微顿,手抚在腰间长剑上。 战局一触即发。 可那男人说完话,却似是静止了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目光似乎凝结了,毫无波澜。 然而云墨却越发觉得诡异。 能悄无声息地擒杀羽族中人的歹人,不知有多凌厉的身手。或许胜负生死,不过转瞬。 然而,他却把那男人想简单了。 连一个瞬间也没有。 在静止中就已结束。 西林山脚的湿冷雨雾中,云墨身形微一晃动,长剑脱手,碰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后,他未及瞑目,便倒在自己血泊里。 朦胧中,他还能瞧见那男人静静走过来,将他的精魂,收到袖里。 冥冥飘散间,他能听见那男人说着。 “魂灵倒很精纯。” 随后,那男人又说了一句,只是语音柔和,似是漾着碧水一般。 “冽儿,一定会很喜欢。”? ☆、第十六章 冥族战将 ?  鬼王婚书第十六章冥族战将 石室之中,沈炼面色凝重的踱着步子,心里却已然十分焦急了。 他是鬼王,对于周遭的生死变换分外敏感。他能觉察到,有一股带着阴寒的杀意,正慢慢弥散过来。 他凝视着来时那昏暗而幽长的廊子,静静将凰兮挡在身后。凰兮瞧着他,目光微动,却什么也不曾说。 其实,此时此刻,凰兮较以沈炼,更觉出此番严峻形势。 羽族中人,拥有敏锐的感官。他能真切的听到,那小道中有人,正迈着铿锵的步子,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凰兮站在那儿,沉默无话。手却已放在腰间长剑上,一双凤眸微眯轻挑,凝视着远处的黑暗。 不过半刻,一个身影果真自黑暗中走出来。 沈炼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再向后退了一步,与凰兮贴的更紧,随后方才望向那人影。 只是一望过去,心下却是一惊。 此刻站在那儿的,正是适才与云墨交手的高挑男人。雪色的长发,宛若地府阴霜一般,血红的眸子中凶光潋滟,薄唇轻轻抿着,神情不喜不怒的瞧着沈炼与凰兮二人。 沈炼微皱着眉,口中嗫嚅着道:“司狼?” 那男人向前走了几步,轻声道:“沈炼,一别千载,不知你手上的那柄快刀,是否还如同昔日那般凌厉呢。” 沈炼不答。三人一室中,霎时间宛若死寂般的沉默。 沈炼第一次遇见司狼,是在鬼界与冥界交战的沙场上。 那时他不过几百岁,还小,不懂得何为政治交锋,也不知为何非要同族相斗。只是凭借着少年好战的骁勇性子,跟随着鬼族先王先后,来到战场,与敌方厮杀。 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虽也果真善战,驾驭一骑鬼界麒麟驰骋沙场,不知将多少冥族斩于座下,然而,却险些被一名冥族将领所杀。 那人,便是司狼。 司狼的善战骁勇,怕是六界之中,也再难找到第二个。用先王的话来说,那就是天生为了杀戮而凝成的兵器,只要有司狼一天在,鬼族头上难解悬剑,而他也难解甲胄,司狼不死,他日夜难安。 许久过后,沈炼还记得。不过是个高挑些的男人罢了,移形换步的转瞬间,却杀他鬼族多少壮士。 到两族相争的最后,若不是冥王重伤垂死,不得已退出战局,逃离九幽。他们甚至想不出法子,如何终结了那人形兵器。 到如今已然千载,沈炼都已不记得昔日冥王的名字是什么,然而司狼,却总如梦魇一般的缠着他,让他永生难忘。 而现下,那梦魇中的人,却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说不上是恐惧,可那人在记忆中给他形成的压迫,却让沈炼凝神闭气,险些已忘了要如何呼吸。他只能将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一双眸眨也不敢眨,凝望着眼前那人的一举一动。 司狼瞧着沈炼举动,只不屑轻笑道:“沈炼,你要与我相斗?你该知道结局如何。千年前你被我斩落座下,侥幸逃出生天。今日,你又要与我交手?你觉得自己有几分胜算?” 沈炼心中所谓胜算,不过五成。 司狼善于法术,行踪敏捷,相当克制他善用的快刀。与司狼缠斗,沈炼必在下风,即便他与凰兮联手,也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 毕竟,那是六界中鲜有的猛将,是千万年也未必炼成一个的奇才。 若是寻常战场,沈炼倒也不必这样紧张,死了便死了。可如今他身后,还有凰兮呢。他便是拼了,也不能让司狼伤凰兮分毫的。 硬碰硬,定是不行的。 沈炼沉了沉心神,向身后冰棺中瞟了一眼,低声道:“动手,倒也不急,你的诡秘术法我许久未曾见识,倒也真是怀念。只是司狼,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不好生在冥族中待着,来到这人间界的荒山野岭中做什么。你又为何,费了那般心里,去九天去擒几个羽族呢。”他顿了顿,望向那冰棺中的少年:“你该知道,他已经死了,再不能复生了。” 本是安抚形势的几句话。 沈炼也不曾料想,战局竟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便一触即发。 司狼几步上前,一剑劈在他与凰兮之间。凰兮身形轻盈,一个跳步移开了。沈炼没他那样快的步子,只得抽出腰间短刀,奋力一挡。 刀剑相交的瞬间,沈炼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那毁灭似的力道震的生疼。 就在二人兵刃相接的转瞬,凰兮长剑出鞘,从司狼身后攻过来。眼瞧着要得手之际,却被一层强韧有力的结界弹开,那剑上的力道一时全反到了自己身上。凰兮不得不向后一跃,接连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沈炼怕凰兮受伤,奋力一挥兵刃,将司狼手中的短剑打落在地上。没了兵器,司狼却也并不慌乱,双掌之中以阴寒灵力化出鬼火,以更凌厉的攻势冲上来。鬼火无形,一挥即散,可落在身上,却是不小的损伤。沈炼手握短刀,却无从格挡,只得闪避着防守。期间凰兮混入战局,却也被逼迫着不停闪避。双拳对四手,司狼却也未曾处在下风。 这就是六界第一骁勇猛将的绝对的力量。 若只论战力,司狼相对于各族王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非他并不贪恋权位,或许早就能得到更多东西。 混战之中,凰兮较之沈炼,心思更沉静些。招式来去间,他能明晰地瞧见司狼眸中的怒火。那怒火瞧着灼热的似要吞噬天地,跟适才交谈时的波澜不惊全然不同。 能让一个心冷之人蓦然变得此番狂躁,其根就在沈炼适才所说的话。 不过一想之下,凰兮便明白了。 混乱中,凰兮给沈炼抛了个眼色,沈炼点头会意,下一招不再躲闪,猛然向司狼冲过去。司狼却也不慌忙,侧身一避,瞬间移了三尺远。 在此期间,凰兮飞身来到冰棺旁侧,高举长剑,目标就是沉睡在棺中的温润少年。 落剑时,凰兮侧过头,神情复杂的望了司狼一眼,两人四目相交。一方冰冷,一方灼热,却都包含着凛冽的决绝。 不过转瞬罢了。 殷红的血滴落下来,落在冰棺壁上。衬着灵透冰色,如同雪上的朱砂一般。? ☆、第十七章 痴心妄想 ?  鬼王婚书第十七章痴心妄想 沈炼知晓凰兮自有法子,却不想是围魏救赵的战术。 他生生地看着,司狼从自己面前一个幻步冲过去,挡在冰棺前,凰兮凌冽的剑锋刺进他肩头里,许有寸深。 凰兮只是试探,也并未料到一击得手,正想抽剑退后,却不想面前司狼眸中凶光更甚。凰兮善用灵力,已用仙神之力将封印咒法传到剑身上,虽不是长久之计,但一时半刻,司狼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面对司狼,沈炼不得不小心,他一步冲到凰兮身前,手中短刀架在司狼脖颈处。刀口锋利,割出道深深的血痕来。 司狼看似死到临头,却也不惧。一双赤红的眸子凝望着面前二人,凶狠的似乎能剜出个口子来。 此刻,石室中的空气阴冷的似乎能碎裂开来。三人站在冰棺旁侧,成掎角之势,彼此沉默着。 许久后,凰兮淡淡开口:“你栖身于此,又擒杀羽族众人,集其精血,取其魂魄,就是为了救他?” 司狼侧着眸子不去瞧他,过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 沈炼挑了他一眼,冷然道:“司狼,你怎么那么傻,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他是冥族,一旦身死,魂魄刹那化为虚无,一丝一毫也不再有。你顶着弑神罪名这般辛苦,到头来,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司狼回过头望着棺中的少年,沉然的声音中不喜不怒:“不试试看,又如何能知道。” 沈炼叹了口气,从心头萌生了几缕对牛弹琴的无奈感。 然而与此同时,他又觉得惊叹,惊叹这世界上竟还有让那冷血战将为之赴汤蹈火的少年。惊叹完后,却只觉得苍凉。这世上总有那许多无法挽回的人和事,如同水中月一般,纵然逆天而行,也得不到一分一毫。 到头来,也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沈炼望着司狼,继续道:“如今,你试的也够多了。那般浑厚的重生之力,连仙神魂灵都可唤回了。可在他身上,却一点效用也没有。”他顿了顿,道:“你这样做,也不过是寻个借口,让自己平白怀揣着希望,不去难过,顺便慰藉一下或是悔恨、或是愧疚的内心罢了。” 司狼望着沈炼,却道:“你也不用奚落我,这事若放在你身上,又待如何。” 沈炼喉头一哽。 司狼接着道:“不要以为如今情形,你们便已胜了。若我有意再斗,你们二人照样擒不住我,到头来,也不过是两败俱伤,鱼死网破。” 沈炼与凰兮相对一望,皆是无言。 他与凰兮,虽修为已过千载,可较之动则万年修为的上神王者相比,也不过是族中新王,皆是因先王身死才匆忙继位。论战力,和司狼这等修行了几千年的人,本就是无法相较的。 司狼现下,看似被缚,可若有意再斗,他们二人,怕是无可奈何。 若能想出个法子,唬住他,便好了。 可去蒙骗一个人,总是要相知的。沈炼对于司狼,也不过是数面之缘罢了。对他的一切都毫不知晓,只知如今司狼是疯了,一心妄想复生一个少年。 等等…… 沈炼眉头微皱,心中蓦然生出个念头。 他知司狼此人冰冷,从未听闻与谁过分相交,只一直沉迷武学,不入政事。这样的人,遇事时,心中的执念往往更深,可心思较之旁人,却更为单纯。 如今司狼栖身荒野,远离冥族,复生这个少年,是他唯一的念头。 沈炼凝望着司狼,思虑片刻后,沉稳着声音开口:“司狼,我敬你是个英雄,你话说的有理,论战力,你不在我二人之下。两败俱伤、鱼死网破的结局,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司狼望着他,神情不动。 沈炼却只笑笑,蓦然压低了声音道:“只可惜,你再如何英雄,便是今日能杀了我二人也好,却终究没有能力,去复生你想复生的人。”随后,他神情一凛,道:“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曾寻对你所需的东西。你也根本使不出能令他复生的术法,但是,我却能。” 司狼眸中流光一闪,剑眉也微皱起来。他想脱口而出些什么,却又犹豫了,沉默片刻后才道:“你不能。” 沈炼神情轻佻:“你又如何知道我不能。” “适才,你曾亲口说,他死了,便什么都没了,魂魄都消散了,连一丝一毫也不曾剩下。” 沈炼点点头,并不慌乱:“这是我所说,我也能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确不能再还阳了。可是……” 司狼凝神听着。 “我能让他再入轮回,让他来世托生在一个富贵的好人家里,畅享一世荣华。”沈炼道。“这个结局,是不是你想要的呢。” 司狼垂着眸,许久许久的沉默。许是气氛太过冰冷,凰兮也忍不住转头望了沈炼几眼,两人四目相对,却什么话也不曾说。 到最后,沈炼道:“你若不求他来世幸福,只愿执着的与他的尸身厮守,那你便当我什么也不曾说好了。等到再过些时日,我连让他入轮回的法子也没有了。你守着他,就跟守个死物一样。”他笑笑:“若你自己愿意,我又何必劝呢。” 司狼低声道:“那你呢,沈炼,你想要什么,你又为何愿意帮我。” 沈炼道:“我不要你做什么,甚至可以安安静静的放你走。我只要你回到你族内领地去,再不碰九天无辜的羽族。” “只是这样?” “若你不信,我下个令子,你我再斗就是了。” 司狼沉默的望着他,面上不露声色,眸中却不时烁动。 而沈炼回望过去,心中没有半分底,面上却是几分凛然。丝毫不惧司狼的目光,甚至透过那射来的目光,试图看进那人心中去。 半晌后,司狼低声道:“这是你的承诺?” 沈炼只笑:“你需要我跪在这儿,指天为誓吗。你若信,你我放下兵刃。你回你的冥族去,我带着他,回我黄泉去。你若不信,便下个令子,再斗几百回合。只是我会不会不慎打碎了冰棺,就未可知了。” 又过了许久,司狼眸中的凶光,一分分黯了下来。 眼前一幕幕,宛若走马灯似的光景。 他还记得,当年,他第一次遇见冽儿。第一次,冽儿和他说话,对他笑。 他还记得,当年,他和冽儿策马走在人间桃林原野上,一起赏着□□,一起放了花灯。他问冽儿花灯上写了谁的名,可那娇憨的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 他还记得,当年,红烛帐暖,春宵一刻。 一桩桩,一件件,他瞧着并不在意,却从未忘过。 到头来,司狼发现,他只想再看着冽儿笑,看着冽儿过的舒心,过的快活。 便是重生为人,再记不得他,也没什么。 天涯海角,自己总能寻到他的。 “我信你,你带他走吧。”司狼沉声道。“我……只要他好,就行了。” 沈炼点点头,似是承诺似的拍了拍司狼的肩,随后和凰兮放下手中的刀剑。 下一瞬,司狼已化为烟尘,消失在两人面前。? ☆、第十八章 兵不厌诈 ?  鬼王婚书第十八章 兵不厌诈 司狼的身影,不过转瞬间便消散了。 沈炼静立在那儿,似乎沉思着。许久之后,才卸了周身力道,顺着冰棺滑坐到地上。 凰兮站在他身侧,苍白着一张脸,道:“我未想到,他会信你。” 沈炼笑笑:“他不是信我,只是他再无第二个选择。” 凰兮淡然瞧了冰棺中那少年一眼,又问:“那他……” 沈炼猛然站起身,一手轻轻按了他唇,低声道:“我不知他是否还在这儿,其余的,等我们出去再说。” 凰兮只点点头。 他的唇是冰冷的,然而沈炼指尖的温度,却是那般灼热。 似是火焰般的微熏下,他的唇,骤然添了几分血色。 等二人原路返回到入口处时,结界已解了。原本是岩壁的地方,透进来外界的光亮。在洞窟入口守卫着的羽林军似乎也觉察到了这点,纷纷进到洞窟之中,去迎接他们的君王。 凰兮望着族中部下,神情一如往昔般冰冷,只吩咐道:“这洞窟深处有一副冰棺,小心抬到洞窟外面去,谨慎着别磕碰了。” 到如今,连凰兮都信了适才沈炼的话,以为与司狼的和解,是因为缔结了那看似公平的承诺。 他未曾多心去揣测,也未曾想过,沈炼所说的,不过是个骗局罢了。 两人从洞窟中出去时,一袭玄衣的鬼瞳正靠着岩壁在外头等。沈炼见了他,微怔道:“你又是如何寻来的。” 鬼瞳道:“公主瞧你许久不曾回,特意遣了灵蝶引我过来的。” 沈炼点点头,道:“来的倒赶巧,你立时回去,和诡姬说,我适才将幻蝶粉撒在了司狼身上。你让她点个领将,率领五千卫兵前去,今儿落日之前,务必将司狼的人头给我送到宫里头来。” 鬼瞳领命,身形微动,刹那间便没了影。 沈炼回过身子,却瞧见凰兮正用种复杂的神情望着他。 凰兮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要派兵去杀他。” 沈炼点点头,道:“且不说他弑神的罪名已是天诛,单凭他的战力和修为,我也留他不得。他为人放浪洒脱,不受拘束,向来只凭自己心意活着。如此之人,对于我,对于鬼族,对于凤族,都是祸害。以往寻不到他踪迹,如今既能寻着他,自然要立时铲除了。” “你适才和他说的,也尽是虚假。” “是,不过是为今之计罢了。” 此刻,恰是正午,日光下澈,落在凰兮身上,那灵透的肌肤几乎能让日头的光泽透出影来。沈炼就在他面前站着,静然望着他,彼此无话间,心头却汹涌澎湃着激流,喉头也莫名的几分干涩。 若有什么能温暖地滋润着他,便好了。 只可惜,如今那块冰,还凉呢。 沉默间,进入洞窟中的羽林军,也将那冰棺抬出来了,奉了凰兮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半点磕碰也不敢,轻轻放在地上。 沈炼侧身望了凰兮一眼,随后静静走过去,将那冰棺盖子推开了。 只是棺椁启封的一瞬,原本如珠如玉地沉睡在棺内的少年,变成了一捧焦土般的轻尘。 沈炼叹了口气,将那轻尘捧在手里,随后洒在风中。 从无中生,到无中去。 这就是鬼族。 微风簌簌间,半点踪迹也不曾留。飘散了的微尘,和荒原上的焦土,并没几分区别。 随后,凰兮在西林山脚寻到了云墨尸首,令其属下带回族中厚葬。 那日,夕阳红的似血。百里外的荒原上,司狼与四面围来的五千鬼族卫兵殊死一战,以一敌千后,遭毒箭暗算。后又奋力杀敌五百,力竭而死。元神消逝间,躯身也如同那少年一般,化为风中烟尘。 若夜风有缘,或许会将他们送到一处。 然而,也不过是个美好的念想罢了。 此事了结后,沈炼与凰兮回到凤王殿中,菩提树下,对月饮酒。 九天之上,夜间的风总是携着几缕微凉。沈炼举着酒杯望着月色,身侧凰兮披着件羽衣,斜靠在白玉椅上。 一时无话,却四下祥和。安然平淡,却仍惟愿岁月静好。 期间,沈炼不时的侧着眸子偷偷打量着身侧那人。只觉得周身玉白的素雅间,凰兮身上,荡漾着一股冰冷妖冶的魅惑。那股子摄人心魂的感觉,旁人恐怕瞧不出。可对于沈炼来说,却痒到了心底,化为一股炽热的悸动。 然而,他却仍克制着,什么也不敢做。 凰兮于他,似是水中月影,远远望着便已满足。若忍不住去碰,便破碎了。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现下,他想做的有许多,却只能忍耐着。 沈炼正独自苦思着,凰兮却在旁侧蓦然道:“此次之事,凭我一己之力是不成的,多亏了有你相助。说回来,也是我欠你的。” 沈炼眸子一亮,道:“凤王的人情,可是比天大的,不知你想要如何还呢?可别敷衍我。” 凰兮定然瞧着他道:“你想要如何?” 沈炼想要的,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只是现下这关口还不能提。他转着瞳子沉思了许久,非要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既不能让凰兮觉得太过分,也不能让自己觉得太浪费这个机会。 沉思许久后,他方对凰兮道:“过几日也无事,你便陪我到人间走一趟如何?我可许久不曾去长安转转了。正巧初七便是乞巧节,长安城内怕是热闹着呢。我想你也没去看过,不如陪我一同去转转。” 凰兮既不婉拒,也不应允,只凉凉回道:“既是乞巧节,你我两个男子又去街上转什么?” 沈炼感叹道:“这才叫避嫌呢,若那日夜里我带出去个女子,族里人知道了,还不知腹诽我多少闲话。你倒好,我们两个月一块去,看别人还能说什么。”他生怕凰兮不允,又加了句:“这可不是我强押着你,可是凤王殿下自己问我要如何的。我可如实说了,允与不允,便看你了。” 说罢,一双瞳子泛着水色瞧着凰兮,似乎凰兮不允,他便受了多大冤屈似的。 凰兮只觉好笑,便点了头。 “不过赶巧是个节,我同你去便是了。”? ☆、第十九章 七夕佳节 ?  鬼王婚书第十九章七夕佳节 七夕佳夜的长安城煞是热闹,街头巷尾,皆挂着缀着红纱的明灯,远远望过去,宛若见首不见尾的明红长龙。璀璨星光下,有情人比肩走在街上,心意相通地迈着步子。便是无话,氤氲烛光间,却仍是你侬我侬。 在这满是出双入对才子佳人的青石路上,沈炼和凰兮正并肩走着。 沈炼为人洒脱,长安、扬州、江南,凡是人间好玩好瞧的地方,都是常去的,什么样的光景都见过。然而凰兮却不同,他为人冷清,甚少凑去热闹的地方。这人间界,便是无人的时候也不常来,更别提如此喧扰的闹市。耳侧让那花鼓震的隆隆作响,来来往往的人群更让他心烦。 然而,他却什么怨言也不曾有。只跟着沈炼,两个人在这繁华富贵的闹市大道上走。车水马龙间,他身侧走过很多人,却一眼也不去看,只望着面前那玄黑的影子。 而此时的沈炼,让这暖意融融的光景一熏,心底更是痒的若虫子爬过似的。 他带凰兮来长安,本是要去那花灯会。可花灯会子时方有,现下尚只能到处转转。反正这长安城中到处是景,倒也不会烦闷。 两人在街上又走了一会,沈炼带着凰兮到了一处偏僻巷子中的客栈。 这客栈在长安城西南城角的偏落里,凰兮随着沈炼七拐八拐方才寻到,本以为会是个清净的地方,却不想客栈里里外外都是人。客栈牌匾上,是用朱砂撰下的“简言客栈”四字。 这客栈里头的装潢极是古朴素雅,荡漾在醇香之外的,似乎还有股子墨香。泛着龟裂细纹的墙壁上,挂着精秀典雅的墨色山水。 两人捡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立时有伶俐的丫头跑过来倒茶。 瞧着凰兮不解,沈炼笑道:“你别说这客栈虽地域偏僻,然而其酒香不畏巷深,光凭着厨娘精纯的手艺,每年不知有多少食客慕名而来。单是那一道和合酥,我品过一次,便再不能忘怀。” 凰兮不应声,也不点头。他倒是不解,平日在殿中,什么样的东西没品过。沈炼倒也小家子气,竟让人间的俗物迷住了。 然而不过一盏茶工夫后,他真切尝到那东西,却觉得沈炼说的话,也有几分意思了。 说到底,其实那和合酥,也不过是糕点罢了。 顶多是用料讲究些,细粉精磨,醇糖为底。恰到好处的火候,引出那股子甘味和香浓。 可入口即化间,红糖微焦的香味,却在舌尖荡漾出几分暖意。凰兮抬头看着沈炼,只觉得有一缕氤氲的东西熏在眼底。 沈炼也同样望着他。 有情人间,无需多言,便是彼此无话,却也心意相通。和合,并非只是鸾凤相交,也是心绪上的交融。 这种情绪,凰兮从未有。 他没挣扎,即便此时此刻,沈炼正用一种复杂的眼光望着他,并轻轻握着他的手。他却一一无声允了,心中也未本能的升起抵触。 对于沈炼,许多他从未允过的事,都默允了。 对于沈炼,他,不拒绝。 出了客栈,沈炼又带着凰兮去一家首饰店闲逛,正巧店里头的木匣子里有一支翠玉的发簪。玉是青白的颜色,并不如何浓厚,瞧着也并不觉得富贵。沈炼却觉得,那青白的玉色极衬凰兮,便买了下来。 凰兮却只瞧着他,半晌后方道:“我从不用这东西。” 是,他若想用,殿里头更好的玉有的是。连极纯的冰种也算不得罕物,更别提这在人间中也不过中品的青白玉了。 沈炼却并不和他多说,只将那发簪戴在凰兮发上。星月微荧下,那青白的玉色衬得凰兮更是柔和。儒雅翩翩间,更似清冷君子。 沈炼也知晓这玉不是罕物,却觉的和凰兮很像。 远看上去,瞧着冰冷,瞧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瞧着与世隔绝。可近了,便知晓那是极温润极灵秀的最美的东西。清冷平淡间,惑住了人心弦。却也不是落俗的魅惑和妖冶,而是让人心甘情愿的奉上一切。 沈炼觉得,或许还有件物什更衬他。 只是现在,还不到拿出那东西的时候。 出了首饰店,两人并肩在街上走。沈炼瞧着时辰差不多,便想带凰兮从小路传到河边花灯会上去,却不想从小路里出来,拐角便是鸳鸯楼。 瞧着那大红的烛笼,沈炼忽觉得心里一哽。立时侧眸去瞧凰兮,心中萦绕的尽是心虚之感。 这家鸳鸯楼,他以往常来。 当然,并不是来这里沉迷美色的。 沈炼虽贪玩,却并不过分好色,此处他虽常来,却是楼中的雅客。这鸳鸯楼中的女子都是才色具备,头牌雀儿更是酿得一手极甘醇的桃花酒。沈炼每次到这儿,一边品酒,一边又能得许多有趣的故事。 这鸳鸯楼中的女子虽美,有的,比九幽美人还要魅惑些。可沈炼对她们,却毫无兴致。 那些女子,心中虽各有苦衷,却也是逢场作戏,人尽可夫。 虽也有趣,可较之她们,沈炼却更喜欢些纯粹的、干净的东西。 此刻,他侧过头去望着凰兮,却见烛光微映下,凰兮正抬着头,望着那镌刻着“鸳鸯楼”三个字的大大的朱红招牌,目光中似乎有几分不解和好奇。 凰兮甚少来人间,虽也知晓人间界有这般不干不净的东西,却未曾见过。一时见了,也丝毫未向那个方向去想。只一时间觉得,这小楼倒也真的繁华,修葺的,却有几分落俗了,比不得适才简言客栈的典雅。或许,是富贵人家愿去的地方,所以装潢都辉煌些。 可谁知,他这个念头还未翻过去,鸳鸯楼内,却莺莺燕燕的跑出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一个个皆是浓妆艳抹,露着大半雪白的脖颈和臂膊。想招揽个身着华服的贵人模样的男子却不成,便转了方向,向沈炼和凰兮走来。 这时,凰兮方才明白这是怎样的所在了,反身便想走。 却不料,一个管事模样的妇人从小楼中走出来,在人群中瞧见沈炼,立时喜笑颜开。 “哟,这不是沈爷吗。”? ☆、第二十章 美人如玉 ?  鬼王婚书第二十章美人如玉 沈炼想往人堆里躲已是不成,那妇人已摇曳着腰肢,甩着香帕向他走来。 凰兮微微一怔,不是不曾料想沈炼在这种地界还有熟人,却也不说话,只静静在一旁看着。 那妇人走上前去,许是知晓沈炼与其他恩客不同的脾性,倒也不曾做什么逾距的举动。只娇笑着道:“沈爷,您可是好久没来了。我家雀儿可还等着您呢,这天天盼,夜夜熬的,人都消瘦了。” 沈炼此刻只怕凰兮生气,哪还管什么雀儿。想脱身却也走不脱,是推辞着道:“那劳烦嬷嬷多劝劝她,叫她别和自己身子过不去。我今儿还有档子急事儿呢,这就得走了。” 那妇人一叹道:“沈爷这是怎么了,以往来这儿,就数爷是最不急的了。可爷不急,我家那些闺女却都眼巴巴瞧着爷,心里急着呢。这会子城门都关了,爷想走,也出不去了,还不如在我这儿住一晚,爷说呢。” 此刻沈炼一半是急,一半是窘迫。这大街上人来人往,那些闺女是否眼巴巴地瞧着倒不要紧,凰兮可看着呢。想来凰兮,该是最厌弃这些不干不净的事,一会这嬷嬷再把自己老底都泄了,凰兮若不负气而走,也要厌弃他了。 可那妇人只一心把他拉进楼里去,一点儿也不懂他心意,仍自顾自着道:“之前沈爷让雀儿酿的桃花酒,此刻都熟了好些日子了。沈爷再不取,可都要酸了。我早说让雀儿别等着爷,雀儿却不愿,还给爷存着呢。” 沈炼面上已窘的发红,却心急之下无话可说,只不住地点头。 那妇人接着道:“爷这是怎么了,人都说这男人,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爷莫不是已腻了我们楼里的闺女了?这倒也巧,近来,正好有一批倌儿送进来,一个个都是顶干净的,爷……” 沈炼一听这倌儿都备好了,那还了得,慌忙之间推了那妇人一把。谁料再一转身,凰兮却已经走远了,一个人融到了来往的人潮里。 沈炼大惊失色,连忙追了过去。 撞了好几个人,好容易追上了凰兮,沈炼心里却又不安起来。如今凰兮心里定是要气死了,不知正如何暗自唾骂自己的不洁与风流。 谁知,凰兮回过头,瞧了他一眼,蓦然笑开了。 沈炼瞧着他,心中一怔,立时看惊了。 凰兮很少笑。 即便笑了,大多情形下,也只是表面的迎合。或是敷衍的,冰冷的,饱含深意又耐人寻味的。从不像现在这般,璀璨的笑靥上浮着几丝暖意,衬着微红烛光,竟在冰冷之上显出几分明艳动人。 凰兮是发自内心的笑。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5节 他心中,倒并没有厌弃沈炼的不洁与风流。只是瞧着适才他与那妇人交谈间窘迫慌张的样子,觉得分外有趣。 堂堂鬼王,适才竟如同见了鬼似的,让一个人间妇人的几句话逼到了死胡同里,连反驳的语句都说不流利。 他只觉得,沈炼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谁让他以往去过那样的地方,如今可是生出了麻烦来,瞧他日后还敢不敢。 沈炼自是不敢。 但他却未想到凰兮会笑,笑的还那样欢欣。无奈之下,他又追了几步过去,道:“你你你,你笑什么!” 凰兮听他嗔怒,倒笑的更欢了。 沈炼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瞧着威风凛凛,却极是单纯,但凡有些心思的人都能治住他。还想着占别的女子便宜,却被那妇人镇住了。这要是传回鬼族里,如何能不成鬼族子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炼接着又道:“你还笑,我适才窘成那副样子,你倒也不帮我。” 凰兮笑意不散,回过头去望着他:“我又如何帮你?” 他转身的瞬间,白衣携着黑发在空中悬浮,似是无暇美玉,不染纤尘。黑曜似的眸子中,此刻荡漾着一湖春水,是沈炼从未见过的暖色。 红烛碧水间,暖意生几许。 窈窕云雾里,美人颜如玉。 沈炼微垂着眸,一把将凰兮搂在怀里。凰兮怔了一下,奈何沈炼搂的进,没有挣脱。 沈炼凑到凰兮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凰兮的四肢百骸都酥麻起来,无力间向前挪了半步,与沈炼贴的更紧。 喧哗闹市中,只听沈炼轻声道: “凰兮,我喜欢你。” 凰兮一愣,一时还未来得及反应。街头巷尾,却敲响了子时的钟声。便是那个刹那,五彩的烟火闪烁着金光骤然腾空。光华一瞬后,便是灰烬。似是适才他心中那猛然的悸动,实是存在,却原因不明。 转眼之间,人流向花河边涌去,两人在人流中被一路推搡着,却一直紧紧拉着手,不曾走散。 沈炼走在前头,每次一回身,就能瞧见凰兮正望着他,那目光有些复杂,四目相对时,却更多了分情深。 许久之后,沈炼曾回想,为什么会一眼定情似的,喜欢上凰兮。 或许,第一眼,真的是因为凰兮超脱凡尘的容色。可渐渐地,那份情愫不再单纯,在容色之外,含着深情,含着人心,含着悸动,愈来愈多的掺入了旁的东西。那份情感,也越发的厚重起来。 当时,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小心翼翼的喜欢着,从九幽下,向云端上,仰视着,膜拜着。将凰兮视作珍宝似的捧在自己手心里,恨不得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却总是觉得不够。 他知道自己为凰兮做了很多,可归根到底,却都是两个字,值得。 他以为在与凰兮的这份情愫中,只是自己在一个劲儿的靠过去,凰兮却仍是清冷的在那里等。这桩事能不能成,只看自己有多努力,多真心。只要为凰兮,他的确觉得付出多少都值得。 可那时他却不知道,在他以为凰兮根本就不在意他的那段时日里,凰兮为了他,到底打破了多少个昔日的不可能。 有的人瞧着心冷,却不代表真的不曾心动。 有些事,在自己都不知晓的时候,已悄悄改变了。? ☆、第二十一章 花河灯会 ?  鬼王婚书第二十一章花河灯会 随着涌动的人流,两人就这样牵着手,一直走到花河边上。 长安城内本无水,起初引进来的,还是做防御之用的一条护城河。到后来,天降大雨,河水泛滥决堤,竟自向南方深林处分出条溪流来。据说河水泛滥那日,正赶着长安桃花香榭。落花随雨,颇为风情。更有文人墨客在这河边,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创出许多雅文佳句。 自此过后,那自引南下的溪河,便名为花河。 据说每年春末花谢的时候,红粉娇瓣风吹而逝,各色香屑能将河面缀满,似是花瓣织成的缎子似的在那里浮动,世为奇景。 此刻,花河边上,里三圈外三圈,簇拥着的都是人。大多是情投意合的男女,有青梅竹马情窦初开的,亦有新婚燕尔含情脉脉的,甚有须发斑白却恩爱如初的,皆提着花灯在河边等着。等那祭典的官人念了祷词,便可将花灯放在河面上,以此寄托新一年的愿景和对情意相合的祷告。 沈炼和凰兮没备着花灯,自是没物什可放。沈炼又怕凰兮让人磕碰了,两人便站在高处的一块山石上,鸟瞰着波光盈盈的花河。 两人沉默俯视了片刻,凰兮蓦然道:“这些人,当真相信那死物,能原了他们的愿景?万事皆由天定,却也有时世事无常难料。若放盏水灯便可得偿所愿,也太过天真。” 沈炼不由失笑,望着他道:“你也忒是煞风景,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或许他们心中,明明知晓此事非真,却仍愿意有个物什可寄托着。总好过魂灵空落,无所寄托。若连个可幻想可托付的对象也没有,这日子哪还有什么希望和惊喜可言呢。” 凰兮瞥了他一眼,回道:“若有闲暇指望着这些缥缈的东西,还不如奔着愿景拼搏一番。”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为人处世待人接物,本就各有不同,也无谁对谁错。”沈炼道。“更何况,你认为他们此举无用,你又如何得知,月老和红娘那两个闲散人,不会在今日来凡间走一遭呢?或许,他们好奇瞧了花灯上的名,心头一热,便牵了那红线,也都是未可知的事。” 凰兮让他说的无话,只得点了点头,面上却仍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沈炼瞧着他,继续道:“你瞧这凡间众人,看着渺小,可匆匆一生间,却能做出许多事,有的令人拍案叫绝,有的令人扼腕叹息,有的遗臭万年,有的却流芳百世。不过是一世百年的短暂的生命,有些人的价值,却连我也为之惊叹。便因如此,我便常来这世间走走。这儿和九幽不同,有的是活力和生气,走动的多了,便像自家一样,心底也觉得暖些。” 凰兮轻叹一声,道:“你身为九幽鬼君,却似是很喜人间。” 沈炼点点头,似是回忆起什么似的,轻声道:“小时,九幽动荡,先王先后不允我外出行走,我闲的发慌,便在黄泉边上守着。那些来来往往的魂魄,身上携着好些故事。便是待上一天,也不觉得烦闷。” “你倒是好兴致,后来待你大些了,也常去?” 沈炼摇摇头:“后来就不去了。” 凰兮一怔,没料想他会这样答,又问:“那又是为何不去了?” 沈炼略显窘迫地笑笑,道:“说起来,也是没甚么脸面的事情,竟是让一个女子魂魄给蒙骗了。” 凰兮秀眉一挑,似是颇有兴致的样子:“机智如你,也会让个魂灵蒙骗?” 沈炼垂着眸子,无奈叹道:“还不是那时年少无知,听着那魂灵向我诉苦,竟起了怜悯之情,只想着去人间替她惩治家中丈夫,却不料其中却有误解,害了那男子性命不说,连其子孙后裔的福禄也跟着受损。那时先王先后知晓,可是严惩了我一通,我也觉得无辜的紧,许久一段日子,再不愿去黄泉。后来大些了,懂些事了,也不想着去了。” 凰兮听了,静静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子,渺渺望着远方。此刻,祭典祷告结束,花灯已然开始流放荡漾于花河之上。花灯中烛芯制的蕊子,闪烁着星子般的灯火。映在他瞳子里,宛若静静流淌的缀满星光的九天银河。 正当沈炼饶有兴致的观着景的时候,凰兮在他身侧,蓦然说了一句。 “我若如你一般,让他人欺骗过,自此后,定再不敢信那人了。” 沈炼回过头去瞧他,凰兮的目光却又飘远了,深邃的瞳子遥不见底,似乎通过那句话,映出的是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沈炼一直坚信,凰兮性子如此,绝不是天生,而是经历过的事摔打形成的。 有心人心冷,只是因为在心暖的时候,被人伤过。 那种刀割进稚嫩柔软的心房中的伤害,是不可愈合的,过了千万年也磨灭不去。沈炼不知见过多少魂灵因为温柔时受过的一刀而心生怨念,堕入九幽深处。 此刻,他凝视着凰兮,定定的,一字一句道:“我不知你昔日有过什么,但如今,我在你身侧,一切便再不同了。”随即,他笑笑,又道:“你可不要再心伤,你现在有的,可是最好的我。” 凰兮一侧头:“最好的?” 沈炼点点头。 此刻的他,自然是最好的。每每同凰兮身处一处时,他都觉得自己美妙的要飘起来了,又怎么会不好呢。 凰兮沉默了片刻,却道:“仙神的性命,千万载长,我于你,不过是沧海一瞬罢了。或许过几百年,几千年,你连我什么姓名,什么模样也忘了。我,又怎么会拥有过你。” 沈炼听他这样说,一时间急躁起来:“你怎能这样讲,我既与你相交,便当你是挚友,刻进骨子里去的那种。别说千百年后,便是有朝一日,我命数将尽,形销骨毁,也不会忘却你分毫。” 凰兮望着他,眸中有莫名的东西闪动着。 沈炼怕他不信,又补了句道:“若有朝一日,我真不记得你,你便拿柄刀子,在我心口上,刻上我与你的一桩桩,一件件,以此惩我。” 凰兮眸中的萤火更浓。 末了,沈炼又说一句。 “便是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了你的。”? ☆、第二十二章 暗流再起 ?  鬼王婚书第二十二章 暗流再起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再美好的时光,也总有将散的时候。 转眼间,花河灯会便散了。人们各自拾掇好了身边的东西,牵着爱人眷侣回到家中去。今夜,可是难得一时的辉煌喧闹,然而那喧闹如同烟火一般,璀璨光华后,总有化为灰烬的一瞬。 丑时一刻,宵禁再起,街巷上空无一人,连鸳鸯楼的红灯也灭了,只是里头仍亮着,从窗子上,仍能瞧见些内室照过来的暧暧的剪影。 沈炼和凰兮站在云端上。 夏夜的凌晨仍有几分凉,云色却极是通透,不仅毫不蔽月,甚至能明晰的瞧见璀璨的星光,是明明灭灭烁动着的光影。 沈炼倒想同凰兮回凤王殿,继续畅饮一番。然而凰兮从不曾在夜间留过他,自己也不好凭着一厢情愿扰了他歇息。 于是,云雾之中,他对着凰兮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到九幽去了。这儿距离凤王殿不远,不过会经过旁的仙神的领地,我便不送你了。夜里黑,你自己也当心些。” 沈炼口上这样说,可以往为了寻凰兮,他没少擅自途径他人领地。前些日子甚至被当做歹人,和九天星君的随从打了一架。然而这些都是他不曾放在心上的小事,任何人和事和凰兮相比,都如同微尘一般。 他不送凰兮,是不想眼睁睁地瞧着凰兮进到凤王殿中去,将他一个人关在门外,却没一句邀请和挽留。 反正总要分别,又何必脉脉纠缠,还不如决绝果断些。 凰兮抬头看了看他,却也没说别的什么,只静静点点头,腾着云雾,飘到远处的黑暗中去了。 暗夜中,沈炼仍能瞧见那一抹玉白的身影。 他就站在那儿,直到片刻后,那身影再也瞧不见了,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翻下云端,准备回到九幽中去。 谁知途径人间碧落山,却老远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六界之中,敢直呼他名讳的人不多,他为一族之首,身份尊贵,除了些至交好友外,也只有各族君主才有资格。 于是,他便停了步子,只瞧见面前不远处有个玄紫的影子,却凝视了那人好一会儿,方才认出来。 那拦下他的人,竟是麟族之王。 麟族,乃上古神兽麒麟旁支,本出身混沌,于陆地为畜。却因天界混战时,与九天玄女共守不周山有功,王母垂怜恩典,封为神兽。并于不周山脚赐予领地,使麟族一支得以安顿。 如今,麟族虽也为仙神之位,但因常年居于人间,不如何在六界中走动。六界上下,并无多少神明魔君真心将其一族视为仙神。那神兽的名头,也不过是个招牌罢了,顶不得什么实用。 是以,麟族与凤族虽皆为神兽,但处境地位,却是天上地下,迥然不同。 沈炼与麟族甚少走动,但其妹诡姬却与麟族公主素来交好,因此酒会上,偶尔也能瞧见麟族中人。只是麟族毕竟出身卑微,身上包含混沌尘杂之气,深得沈炼不喜。那沉闷的味道,与凰兮的灵秀脱尘截然不同。 现下拦下他的那人,是如今麟族之王,名讳什么的,沈炼不如何记得了。只是对方毕竟是一族君主,两方会见,沈炼还是淡淡笑笑,面上却恹恹的,似是倦的很了,不愿多言。 那人见了沈炼,也是一笑道:“我正要到九幽去,却不想在此处遇上了鬼王,倒也真是赶巧。” 沈炼道:“也是有缘,我也不过是心血来潮到人间闲走一番,正要回去,却能在此处遇见。不知尊下唤我,是为了何事?” 那人站在那,兽似的一双泛着寒光的眸子凝视着沈炼:“其实,是和诡姬公主有关的事。前些日子的酒会上,诡姬公主让舍妹在不周山脚的药苑里,替她种一支血玉红梅,说是九幽生不出那般花草,却又瞧着好看。如今血玉红梅已成,在下此番来意,是想问问公主,是现下便撷了让人送去,还是再留段时日,待公主亲自前来摘取?” 沈炼一听,只当诡姬又是闲暇时的胡闹,什么血玉红梅,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大抵是人家族里的东西瞧着都比九幽的好。 看着麟王单为此事来这儿一趟,沈炼心下便软了些,道:“不过是我那没出息的妹妹使小性子罢了,倒劳得尊下费心。” 麟王却只是笑:“反正我在族中闲着也是无事,我家妹子,本要亲自来的,前些日子却病了,又信不得旁人,偏要我来。”他顿了顿,又道:“正巧鬼王在此,若现下无事,可否顺路到我领地中走一趟,将那红梅带回去?我可是怕了我妹子,便只有这样,才能跟她交差。” 沈炼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既然此刻闲着无事,去麟族那儿走一遭也好,省得日后让诡姬知道自己为了偷懒不去取那劳什子红梅,又是一顿缠闹。 黑夜之中的山岩之后,有个隐着的模糊的身影,瞧见沈炼和麟王走远,淡淡一笑。血红的眸子中,烁动出几缕光来。 回到领地之中,凰兮却没回到凤王殿中去,而是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径自站着,目光悠远的看着脚下的云海。瞧着那云雾悬浮,却也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 适才沈炼买给他的那青玉发簪,此刻,正盘在发上。月光辉映下,玉色微凉,却又生出几分暖意来,萦绕在心头。 许久许久,凰兮就这样独自一人站在那儿,瞳色深幽幽的,也不知想着什么,蓦然唇角微扬,险些在这静谧的空气中笑出声来,却又转而,轻轻叹了一声。 刹那之间,凰兮觉得身后有人。 他是羽族,感官本就比常人敏感。那来者的周身气息也毫不收敛,全然暴露在自己身后。 凰兮警觉了一瞬,却不曾回身去看。 那是鬼族的气息,又如此精纯强大,想必那来者,正是沈炼。 他想着沈炼不会轻易回到九幽去,却不想,说好了要走,却跟着自己,一路到这云海边上来。 莫不成,是来吓唬、捉弄自己的?沈炼虽有玩心,但却未必有那样的念头和胆量。 凰兮不回头,也不说破,只静静站着,不知身后那人要做些什么。 转眼间,身后那人距离凰兮,不过丈远。? ☆、第二十三章 变故重生 ?  鬼王婚书第二十三章 变故重生 凰兮在那里站着,身后却许久也没有响动。他本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却实是好奇沈炼究竟在盘算些什么,便侧了眸子,想要回过身看。 就在他身形微动的一瞬,九天上夜风微拂。缕缕凉风间,携来几丝透骨的寒意。 那寒意给人的感觉十分微妙,隐约之间犹有几分难以捉摸。陌生的、凛冽的、如同出鞘的刀刃一般。 凰兮心下一紧,回过身的同时,长剑出鞘,脚下也发动了步子,转瞬间便移了丈远。 他本以为会瞧见什么,却不料适才自己站着的地方,方圆数丈,空无一人。只有被他踩散了的云朵犹自悬浮着,除此外,连半个人影也瞧不见。 可适才他所知所感,绝不是错觉。 凰兮浮于半空之中,警惕着心神四周环视,可周遭却实是静谧的很。瞧不出除去自己外,还有第二个人。 难不成,真是自己多想? 凰兮环顾片刻,仍是无果,便重新落到云端上来。心中却隐隐有几分不安的异色,只想着快些回到凤王殿中。 月光辉映,落在凰兮身上,在雪色的云头拉出道纤长的剪影。 凰兮收了剑,向前走了几步,不知是否是太过敏感,只觉得身形连着脚步,都变得有些笨重起来。 似是自己身后,拖着什么重物。 他回头瞧了瞧,除了脚下的那一抹影外,身后什么也不曾有,于是,便只能强隐了心中的疑惑,继续向前走。 他哪里看得到,不过走出几步远罢了,他的身影里,竟忽然化出个人。 那个人,也如同影子一般,瞧过去不过是模糊的、隐约的一抹。黑夜里见了,也瞧不大真切,跟披着件黑斗篷似的。此刻,却静静地在凰兮后头跟着,一步一步,轻缓无声。 随后,那人影轻轻拔出腰间的短刀。月色落在轻薄的刀刃上,映射出凛然的寒光。 凰兮面色如常的继续行走,却已然听到了刀刃出鞘的声响。 身形微顿间,他向身后猛一挥剑,却不料后方仍是无人。凰兮微微一怔,还不曾缓过神来,只觉得腹间一痛。 随后,有人按着他肩膀,在他耳侧轻声道。 “你要去哪儿寻我呢,我就在你身上。” 凰兮微垂着头,望着刺穿自己侧腹的刃尖,忽然冷冷一笑。 他知道来者何人。 能运用此法的,多半是九幽中鬼族的旁支——影族。 可是,九幽深处的魂灵们,即便化身为影,即便与宿主形体交融。可鬼毕竟是鬼,有样东西,还是会怕的。 鬼,会因此而死。 而凤,却从中而生。 凰兮垂着眸子,面上的从容却丝毫不减,他沉静的轻念着咒文,不过转瞬,从他体内渐渐盘盈起泛着血色的光纹。下一刹那,他形体已不再,周身已化为炽热的、猩红的火焰。 那骤然而生的凤族昧火,刹那光华,将这黑夜映的宛若白昼一般。 的确,有光的地方便有影,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影也与形体同存。 可火,却可以吞噬、燃尽一切。 在火的中心,在那最明媚最炽热的地方,是不可能有影的存在的。在那跃动的灼灼之中,只有璀璨和毁灭。 然而,光华谢后,山河永寂。 回复人形的凰兮,脱力一般地跌坐在云朵里。他暂时逼退了那人,却不知茫茫暗夜之中,还有多少危险蛰伏。 此刻,他的发已然散开,沈炼送他的那只青玉簪子,也不知在适才的一瞬交战中掉落到了哪里去。 可这些问题,在现下,远没有另一件事重要。 那就是,沈炼麾下的影族,为什么要攻击自己。 而此时此刻,远在不周山脚的沈炼,对九天上发生的一切,尚浑然不知。 他正忙着感叹。 他从不知,不周山脚的麟族领地,竟会是如此奇异的地方。不周山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却有带着熔岩流纹的赤红岩石层层堆叠着。深深的夜色中,那焰石中流动着的熔岩辉映着微黯的红色,瞧着妖娆诡魅,乃一奇景。 而就在这不毛之地中,竟还有一所花苑。入目缤纷的,皆是沈炼唤不上名字的仙葩神草,其中,果然有那血玉红梅。而他本不放在心上的一株梅,却也和平日间的素雅大为不同,闪烁着血光,绽放出一种残忍又惑人的妖娆。 这儿的景象,倒不像是人间,更像是妖魔界的深处。任何物什都泛着妖冶的微光,诡秘且艳丽。 取了红梅,沈炼本也并不急着走,正巧麟王盛情挽留,两人便在麟族王宫里又畅饮了一番。 期间,沈炼复又想起,他已许久不见的麟王,名为珞蚺。 那麟王,已有三千载的修为,比沈炼还要大上好些。本该见惯了红尘,超脱凡俗。可眉宇言谈间,却仍是洒脱放浪的样子,虽也是王,却同辕冽、星旋他们,并没甚么分别,也并不如同那些神君似的,拘着那些虚礼。 沈炼倒很喜欢这样放浪不羁的人,心中坦荡荡的不藏着事,交往起来也不会那样累人。绝大多数和他走得近的各族君王们,性子也都大多如此。 想来,他身边那些人中,最特别的一个,还是凰兮。 又饮了一杯酒,沈炼笑着叹了口气,他不知为什么,近来无论和谁在一块,他总是会想起凰兮,总会不自觉的将身侧的人,和凰兮相比。 而身侧的这些人,自然,也比不过凰兮。 凰兮就是他眼底的白月光,就是心尖儿上的朱砂痣,倾国如玉,无人能及。 而沈炼还不知,与此同时,九幽鬼王府中,亦有变故。 暖香袅袅的闺阁中,诡姬手中的短剑无力地落在地上,她脱力的靠着墙壁,缓缓跌坐在自己的血泊里。 她轻轻睁开眼,清澈的眸子深处,映着个模糊的黑影。 合上眼睛的那一瞬,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是不甘。 可这渺小的挣扎,那黑影却连瞧也不曾瞧见,他只走过去,微微俯下身,将一支断裂的青玉簪子,放在血色里。 玉光微动。 似是在那微热的血光中,惊起层微弱的涟漪。? ☆、第二十四章 兀自相疑 ?  鬼王婚书第二十四章兀自相疑 凰兮回到凤王殿的时候,侧腹处的雪纱已晕开了好大一抹红。流光猛地瞧见,险些一个跟头栽过去,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后,赶忙迎上来,道:“王,您这是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去和鬼君看花灯会了吗。” 凰兮摆摆手,苍白着一张脸,并没说话。 流光想扶他到寝宫去,凰兮却只摇了摇头,向宫殿深处的神阁走。 神阁,是凰兮修炼闭关的地方。 以往,凰兮静修神功,或是不慎受伤,便会将自己关在里头闭关许久。每一次的闭关,对他而言,都是一次羽化,一次重生。 然而此次,他要做的,并不只是要愈合神体,他还必须在这混沌的情境下,努力的思索一些事。 若是旁的族人袭他,他技不如人,负伤而逃,自也无话可说,也断不会在内心深处多申诉句什么。 可今夜伤他的,是鬼族的旁系,是九幽的族众,是沈炼的子民。便是和沈炼没有关系,也必和九幽、必和鬼界有关。 他忽又想起来,先王先后曾告诉他,鬼族是怨念凝成的生灵,生性本恶,绝非良善。而长久以来,沈炼对他的温柔,让他全然遗忘了这一点。 此刻,他的内心,在剧烈的动摇。 神阁之中,凰兮微一拂袖,静谧昏暗的雅室内,刹那间烁动起红烛千盏。明媚的火光在烛尖儿上跃动着,蜡泪消融,宛若血泪一般。 他向前走了几步,端坐在神阁正中的神台上。心中隐隐暗暗翻涌着的,不知是悔恨,是不安,亦或是一种彷徨。 他忽然发现,他根本不懂九幽,根本不懂沈炼。 那个男人,如同幻影一般,他从来不懂的。 既然不懂,又为何能让那人牵着他手,走了那么久,那么远。 沈炼回到九幽中时,已是寅时三刻。 九幽之中,大多时候,都是很冷清的。还未成型的鬼魂都很胆小,只敢在黑暗的缝隙中躲藏着。而有了形体的鬼,又都太过阴寒冰冷了。老远便能嗅到他们的寒气,似是要把鬼王府都给冻住似的。 大抵,这便是为何沈炼常常逃离这里,去往人间、去往他族的原因了。 九幽之中,无论是哪儿,都有一种如影随形的摆脱不掉的孤独。 平日里,这偌大鬼王府中,真正能和沈炼说上一句体己话的,怕只有诡姬了。毕竟是血浓于水,二人性格又像,彼此并不拘谨。 此刻寅时,沈炼虽想着将那血玉红梅给诡姬送去,却又想着或许此刻诡姬还睡着,还是不要惊扰了她。于是便绕过了诡姬的寝宫,想回到自己的宿处去。 可走过那幽暗廊子的时候,却能明晰瞧见,诡姬闺房中的灯仍亮着。灯火通透的,全然不是已歇下了的样子。 怎么,已快天亮了,这丫头,还不曾歇息吗。莫不是又暗自盘算着什么诡计打发闷子呢。 沈炼定了步子,思忖了一会儿,终是调转了方向,向诡姬寝宫中走。 走到门口,他先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回声。他想,多半诡姬是怕此刻不睡引了自己训斥,便干脆不去做声。 于是,沈炼站在门口,戏谑道了句:“好妹妹,我知道你醒着。你猜我适才从麟族那儿给你带回什么宝贝来了?你瞧见了,可得好好谢我。” 却不料,房内仍没有响动。 沈炼皱了皱眉,诡姬这丫头,小孩心性,最爱珍奇异宝,听说有好玩儿的东西,定忍不住性子的。更何况,寻常诡姬寝殿里,不敲锣打鼓闹个鸡犬升天便不错了,今儿怎么这般静谧起来。 沈炼没去多想,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将放着血玉红梅的锦盒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推开了门。 随后,他便瞧见了这一幕。 犹如暴风席卷过的杂乱的寝殿中,十数个侍女俾人横竖堆叠着,魂灵已灭,显然已死去多时了。而在闺房深处,诡姬和她的心腹侍女浣儿,正躺在黑红的血泊之中,全然不动,宛若死了一般。 沈炼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已冻结了。 平日,他虽在口上厌弃着诡姬,总说她玩心大,不懂事,没志气,时常你来我往打闹个不停。可谁都知道,六界之中,他最疼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 毕竟,诡姬,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转眼之间,两个时辰已过。床榻之上,诡姬原本粉雕玉琢的脸,此刻如雪般苍白,泛着隐隐的死灰之色。 族中最好的鬼医已来瞧过,说公主虽然伤得重,却并不碍着性命,只是元神受损,要想醒过来,怕要费些时日了。 沈炼宛若灵魂出窍了一般,双眼无神的在床榻便坐着。手中碎裂的玉石在他的掌心划出深深的血痕来,温润的鲜血和玉簪上原本便有的血色融合到一处。 这断裂的玉簪,是他在诡姬的血泊中捡到的。 起初,他以为自己只是认错。 可是,又怎么会那么巧呢。 同样的花纹,同样的青白玉色,这支玉簪,毫无疑问,正是前日他亲手买了送给凰兮的。 为什么,会掉在这儿呢。 沈炼实在是想不懂。 而此刻,他想不懂的东西,还有太多。 为什么,鬼王府外界重重把守,竟会有人在守卫军的眼皮底下溜进来,悄无声息的潜到诡姬寝宫中,险些要了她性命呢。 为什么,那人能不声不响的屠了一宫俾人,却连百尺之外巡视的鬼兵也不曾惊动。在犯下这滔天血案之后,又能轻而易举的穿越重围,溜之大吉呢。 论法术和功夫,他虽总说诡姬不学无术,可实际上,这个鬼族公主并不孱弱。想当年,诡姬也是上过战场,被族民誉为女战神的。 是谁,竟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将他唯一的妹妹残害至此呢。 那人所拥有的修为,即便不及自己,也定是在战将之上的。或许与鬼瞳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炼垂着眸子,拳头攥的更紧。尖锐的玉石碎片深深嵌到他血肉里,冰冷的血从他指缝间流淌下来。 那些他不懂的问题,他都可以视若无睹,可有件事,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为什么,这青玉簪子,会掉在这里? 这件事,难不成,真的与凰兮有关吗。? ☆、第二十五章 阴谋算计 ?  鬼王婚书第二十五章阴谋算计 宫殿深处,昏昏暗暗,只跃动着一抹明红的烛火。隐约明灭中,一红衣黑发的少年正于石座上静坐,身影微斜,双眸轻闭。也不知是正闭眸思索着什么,亦或已然睡熟了。 火光跃动的一瞬,自宫殿大门处,浮过一道恍惚的黑影。顺着宫壁游走,瞬息而动,悄然无声,似是幻象一般。 那影,在少年坐着的石座后停下,自壁上幻出人形,静静走到少年身侧,垂首恭敬的跪在地上。 静然望去,那影的原身,其实也是个人,而且是个形容极其俊俏的男人。身上一袭黑衣,似是暗夜的侍者似的。面上凛然眉眼宛若刀锋镌刻,带着几分阴冷鬼魅,几分淡然沉着。 那男人墨色的发披在身上,与玄黑的外衫融为一色。此刻他身上除了面庞,便只有一双手在外裸丨露着,是冷冽的雪石般的颜色。 而那雪色的肤上,此刻遍布着泛着血色的灼痕,全然不曾愈合,显然是刚刚留下的。 石座上的少年轻轻睁开了眼。 那流光婉转的眸子,荡漾着血一般浓纯的红色。在昏暗的宫殿内,微微烁动着光泽,似是极通透的珠玉似的。带着魅惑,几乎能将人的魂魄也摄进去。 那少年不曾看像身侧,只淡淡说了句:“成了?” 黑衣男子静静点点头,道:“都按魔君吩咐的做了。此刻,鬼凤两族怕皆是心怀芥蒂地兀自相疑呢。” 那少年笑了,笑容带着几分妖冶,妖冶深处,是残忍和冷漠:“他们越是相护猜疑越好,他们两族,向来没什么交情的,定不会好生相谈,若直接动手,便再好不过。” 黑衣男子垂首,应了声是。 是啊,鬼凤两族并不相交,已有许久了。 谁能料到,蓦然之间,定会有如此变数呢。 有人想栽赃,有人想嫁祸,有人想瞧着鹬蚌相争最后渔翁得利,想瞧着鬼凤两族因相互猜忌而大动干戈。 却不曾想,只是因那偶然的巧合,有些人和事,已然改变。 那少年和男子却不知,他们现下赌的,已然是情深和猜疑,孰轻孰重了。 情到深处,究竟是否是深信不疑呢。 此刻,鬼王府中,沈炼仍攥着那玉石碎片,眉头紧锁。一双黑曜似的眸子里,都快要冒出火星子来。 他心中在怒,却又不知是在怒谁。他怕想起凰兮,一想到那人,心中便会动摇,那怒气也摇摇欲坠,复杂地掺杂着其他情愫。 有人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侧来,沈炼回头望去,来者正是鬼瞳。他垂着眸子,淡淡问道:“我叫你去彻查此事,查得如何。” 鬼瞳目光宛若死水,幽深无底沉然不动,只答道:“我已发动卫兵去彻查,却没寻到什么线索,连枚足印也不曾留。” 沈炼怒气更重,低声呵斥了一句:“只是你们还未寻到罢了,没有足印,那人是飞来的?” 说完这话,沈炼自己却沉默了。 所谓风过无影,雁过无痕。六界之中,还有谁比得过羽族,六翼加身,足不沾地,来去不留行迹? 沈炼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深深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鬼瞳瞧着他,沉默了片刻,道:“适才医官来报,说是当时亦在公主宫中的侍女浣儿已然醒了,说是瞧见了凶徒是谁,殿下此刻要去问问看吗?” 沈炼猛然抬起头,一个“去”字,旋绕在喉口,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他怕听到。 他怕他听到他不想听到的。 可他却又想听,他想听那个侍女说,他心中怀疑的,心中猜忌的,不过是虚假罢了,事情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沈炼坐在那儿,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后站起身。 薄唇微动间,冷冷吐出带血的字句。 “去。”他道。“我一定要知道,那胆大妄为的人,究竟是谁。” 沈炼进门的时候,浣儿正斜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双唇无色,一副孱弱的惹人生怜的模样。 若是寻常,沈炼见了这般柔弱的女子,无论要问什么,话里便会先软了三分。可今儿却不同。 他正气着,心中怒火已快要燎到天上去了。 心都要被灼化了,又哪还有余裕去怜惜谁呢。 浣儿见了他,还没等沈炼说话,泪珠儿便已落下来了,只虚弱着声音道:“殿下,都是奴婢不好,公主让歹人害了,奴婢却只能在一旁瞧着。若是公主、若是公主殿下有什么不好,奴婢也不活了,求殿下治奴婢的罪。” 沈炼紧锁着眉,沉声道:“这本也不是你的错,那人连诡姬也防不住,定是修为大成者,便是鬼将也未必能敌,更别说你一介俾人了。你本无罪,我也不会追究你什么。”他顿了顿,又问了一句:“那歹人的模样,你都瞧见了?” 浣儿点点头,梨花带雨地道:“那歹人进来的时候,公主已歇了,奴婢正在一旁候着。却不想窗忽然被风吹来了,奴婢怕冻了公主,连忙去关,却不料让那人一刀砍在身上,又惊又怖,便昏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奴婢便听见房内兵刃相交的打斗声,便睁了眼去看,却不想正好瞧见那人。”她咳了几声,接着道:“那人打伤了公主,翻窗便走了,也不曾瞧见奴婢醒着。或许,是没料到奴婢没死,便饶了我一劫。” 沈炼锁着眉听完,兀自沉默了许久,又问:“那凶徒,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浣儿转着眸子,思索了一会儿,道:“是个白衣的男子,雪纱覆面,却仍能瞧见模样异常俊俏好看,周身冰冷,生有六翼。进入宫中时,足不沾地,行踪迅捷,宛若是灵巧的禽鸟。” 沈炼听着,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浣儿不察他神色,仍接着道:“那男子用的,是一并雪色长剑,公主以鞭迎战不敌。功夫套路甚么的,奴婢并不太懂,只知晓混战之中,公主击中了那人发髻。那人发上带着的什么东西,似乎落在地上,还发出极清脆的碎裂声。”她皱眉想了想,道:“就像是玉石簪子似的东西。” 沈炼点点头,坐在那儿,心中说不出的沉闷,偌大情怀宛若一滩死水。 此刻他若抬头,定能瞧见浣儿眸中神色不宁,眸光烁动,若他接着盘问细节,浣儿定应答不出。 然而,他并没有。 沈炼这一生,都不曾觉得,自己心神,会这般乱。? ☆、第二十六章 情至深处 ?  鬼王婚书第二十六章情至深处 离开浣儿宿处的时候,沈炼禀退了旁人,只同鬼瞳一道走,他在前,鬼瞳在后。 走到花苑中后,沈炼停在那儿,抬手折了支冥花,侧过身子,淡淡道:“你如何看待适才浣儿所说的话?” 鬼瞳神情不动,凝望着他道:“殿下是想问我,那婢女所说是真是假?” 沈炼却不答话。 鬼瞳似乎也并不盼着他答,仍接着道:“唇舌之间,真假之分,又如何得知。” 沈炼轻一嗤笑,道:“是,我再如何强,总也不能到她心腹中去,也听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鬼瞳仍瞧着他,片刻后道:“其实,殿下并非想知道她话中真假。便是有十人、百人也同她一般说辞,殿下也未必确信。此番问我,不过是在为不相信,找个托辞罢了。” 沈炼一怔,随后笑道:“你倒敢说。” 鬼瞳立在那儿,依然不动,周身上下,宛若凝然静止了一般。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6节 是,九幽之中,唯一不惧怕沈炼权位的,除去诡姬和族中长老,便也只有鬼瞳。也因是如此,沈炼有很多事,自己想不通,便会问他。因他直言敢谏,而并不如旁人般,还要忌惮些什么。 沈炼垂着眸子,将那花枝放在手中把玩,低声道:“你能想到,适才她话中说的是谁,你心中有答案,对不对。” 鬼瞳只道:“那答案,殿下心中也有,你我之别,不过是我欣然接受,殿下却不敢相信罢了。” 沈炼转过身子,望着鬼瞳,眸中神情深然无底,宛若暗窟一般。 “别说只是个俾人的说辞,便是诡姬亲口告诉我,是凰兮做的,我也并不会就因此坚信着。只因我知他不是那样的人,有些事,他不会做,也不屑做。” 鬼瞳并不点头,只道:“便是殿下亲眼瞧见了,也要自欺欺人吗。” 沈炼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淡然笑笑。 “若有朝一日,凰兮将我杀了,我亲眼瞧见了,亲身感受了。便是形销骨毁,堕入九幽深处、元神消散了……”他顿了顿,道:“我也坚信,他必有苦衷。” 然而,深信归深信,可凰兮与此事,必有牵扯。 便不是他,为何他发上的簪子,会落在此处呢。 沈炼向来是个直爽人,不善算计阴谋什么的。他辗转想了许久,又经鬼瞳提点,只觉得这桩事,多半是嫁祸。那浣儿瞧见的,多半是他人乔装的,或干脆是法术指出的幻影。 乔装也好,幻术也罢,都可解释。可碎在地上那枚簪子,却是实实在在的,确为凰兮的。 那歹人,无论是谁,又是怎样得到那物什的呢?若说是偶尔拾到的,也太过巧合。凰兮回到九天去,若一路平安,又怎么会遗失那东西呢。 若非偶然拾到,那余下的一种可能,便是抢夺。 那人能让诡姬毫无还手之力,定然不弱,若对上凰兮…… 沈炼一步步想到这儿,到最后,心都已凉了一半。本秉着坚信不疑的信念已慢慢安定下来,现下又开始焦躁,绕着花苑来回走了好几圈。 不行,他得去凤王殿看看。 登上云端的时候,沈炼仍埋怨着自己。在瞧见那簪子的第一刻,他就应想想凰兮现下的情形,却因太忧心自己的妹妹,一时竟没想到那点。 虽说凰兮修为不弱,天赋也好,但也不过修行千年。羽族也并非司战的神,若再遇见阴险狡诈、善暗箭伤人之辈,便更是下风。 一路心忧着,沈炼三步并两步,急匆匆赶到凤王殿中。 进门的时候,他虽没有凰兮给的通关令子,可守卫也知道他常来,是凰兮友人,是而并不敢拦。沈炼在凤王殿中,也一路畅通无阻,行走便可,便到了凰兮寝宫之中。 哪知凰兮寝宫之中,空无一人,连平日服侍清扫的流光和流苏也不在。四处冷清着,摆设也是极整洁的,却空荡荡的,似是许久没人住过。 凰兮不在寝宫,又能到哪里去呢。 凤王殿,沈炼虽也常来,可除去花苑和寝宫,并没去过其他地方。这宫殿又大得很,修葺也典雅复杂。廊腰缦回,九转十弯,根本不知通往何处。 他寻凰兮不得,又瞧不见旁的俾人,只能顺着寝宫后头的廊子往宫殿深处走。 隔着老远,他便瞧见廊子的尽头有座雪色的楼阁。日光下澈,落在白玉棱片上,雪光熠熠,极是圣洁。那楼阁修的也极高,似是有寻常住处两三层高度似的。装潢点缀也极讲究,半分世俗之气也不曾有,瞧着便是极圣雅的地方。 待等走进,沈炼又瞧见,适才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影的流苏和流光,正一左一右在大门处守着。 若无意外,凰兮应当就在这楼阁之中了。 日光融融,流苏和流光在此守了许久不曾歇息,修行又浅薄,难免几分倦意了。正犹自出神的时候,却瞧见个身影走近了。两人四目相视,却又面面相觑。 那人是鬼王。 虽自家凤王下了不允外人进入的令子,可鬼王驾到,他们又如何拦。这位鬼君行事最是洒脱不羁,有时连自家主子也无可奈何。 到最后,还是流苏鼓足勇气向前走了一步,拦着沈炼的身子却显得极轻薄孱弱:“尊上,我家王有令,任何人不可入内的。” 沈炼弯了腰,似是并不急躁的样子,可内心,却已然烧起来了,只尽力平复着声音问:“你家王呢?不好好在寝宫待着,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楼阁看着玄妙,平日是作何用的?” 流苏不敢相瞒,只老老实实的答:“此处是神阁,王受了伤,正在里头闭关呢。尊上便是寻他有事,也不可入内,否则真气相冲,会破了王的阵的。” 沈炼深呼了一口气,只觉得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裂了。生生的将满怀心绪,变成了一锅浆糊。 他告诉自己,不能慌。 凰兮只是受伤了,又不是死了,他地府中的神丹妙药多得是,有什么不能治的。大不了,他还有满身修为,度给凰兮就是了。 可心头,连着指尖,却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流苏瞧着沈炼的样子奇怪,还以为他是要发怒了,正想着再劝几句。却听沈炼低沉着声音道: “你们去通传一声,我想见他,他得来见我。”沈炼的眸子宛若浸过最暖的春河。“算我,求他的了。”? ☆、第二十七章 岁月静好 ?  鬼王婚书第二十七章岁月静好 流苏不知如何是好,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得。自家主子的话,自然是不能违拗的。可如今眼前的,可是鬼界之首,九幽帝君。 他僵在原地,正不知该做什么。身后,神阁大门上的光泽蓦然黯了,门也轻轻开了,露出道缝子来。 看来,是凰兮将神阁的阵法撤了。 流苏松了一口气,连忙对沈炼道:“尊上莫急,我家王就在里头,尊上自行进去便是了。” 沈炼点点头,正要推门而入,手都触在门扉上,却又犹豫了。内心翻滚涌动着,烈火焦灼。他站在原地,紧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推门进去。 神阁之中,圣洁明雅,明光浮悬。玉柱、璃灯、金壁,日光下澈,更映的殿内万物辉煌无比。 凰兮身着一袭白衣,跪坐在神阁正中的明台之上。目光微凉,遥遥相望间,几分苍白,几分清冷,那面上的虚弱落在沈炼眼里,是那样的让人心痛,惹人怜惜。 沈炼瞧见他模样,连忙跑过去,在凰兮身边跪坐下来,一把将凰兮搂在怀里。 凰兮被他一搂,牵动了腹间伤口,一时间倒抽了口冷气。他想推开沈炼,可瞧见沈炼神情,手却也无论如何也不曾推过去。 他本有许多疑惑想问,本有许多话想说,甚至,他原本并不想见沈炼,对鬼族也心怀芥蒂。可见着沈炼的一瞬,心尖儿却暖融融的,一时间,似乎把什么都忘了,只任他搂着,半个字也说不出。 沈炼搂着凰兮,脸正好抵在凰兮肩头。他伏在凰兮耳侧,低沉着声音轻声道:“你可吓死我了,可吓死我了。” 凰兮垂着头,并不答言。 他不知沈炼为何如此惊慌,自己中了一剑,又不是要死了。那一剑虽刺穿了身子,可也只是伤及皮肉,过些日子便会愈合。 他却不知,沈炼适才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再次瞧见他,心中的感觉除了似是大石落地,更像是一种失而复得。 凰兮任由沈炼抱着,许久过后,方低声道:“你放开我,有什么话,回我寝宫里头说。” 这里可是神阁,原本该是最清雅的所在了,两个人在这里搂抱着,实在有失体统。 沈炼点点头,却没有放手,反而直接站起身,将凰兮打横抱在身前,道:“我抱你回去。” 凰兮一怔,随即挣扎道:“胡闹,我殿里的俾人都在外头瞧着,你这样做,我日后在这儿可还有脸面么。” 沈炼垂着头,深深瞧着他,道:“你可是他们的王,他们又敢说什么。无论如何,现下,我可抱紧你了,再不放手了。” 凰兮抬着头,直直瞧过去,能看见沈炼眸子中跃动着的火。那火尖儿上的柔情,将自己的眼底也熏的微热了。 他再不说话,却也不点头。沈炼全然当他允了,抱着他从神阁中出去。 出了神阁大门,流光和流苏早就不在了。他们两个可是极伶俐的,左右有鬼王在,王又出不了事,还非堆在这瞧什么热闹。 沈炼又踏上了来时走的那条幽长的廊子,向凰兮寝宫里走。 凰兮让他抱在怀里,头正巧靠在沈炼胸口上。隔着那墨染的玄衣,凰兮能听见那灼热的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似是鼓点一般,落在自己耳旁,敲在自己心上。 他已许久没有这般心安的感觉。 他出世的时候,正是乱世,四处战乱纷争,极少有人常伴他左右。到后来,先王先后相继离世,年少的他被族中长老推上王座,掌管大权。 那王座四四方方,极是华美,可在他眼里,却是悬在空中的。前后左右皆没有人,哪边都靠不得。 凰兮让沈炼搂在怀里,不知为何,周身温暖的宛若在极柔软的襁褓中。似乎他还是个能让人怜爱照拂的婴孩,而不是如现下一般,背负着羽族的重担,一个人在荆棘路上走。 沈炼本想一直低头看着凰兮的,可又怕不好好瞧着路再磕碰了,故而一直没敢低头。 待等到寝宫之中,他再低头看,却发现凰兮已在自己怀里睡熟了。蝶翼般的羽睫垂落下来,透出几缕惑人心魄的清冷的柔美。 他将凰兮轻轻放在榻上,小心给他盖了绒毯。 随后,他又搬了个小凳,在凰兮床侧坐了下来。一边凝望着那人如花如玉的睡颜,一边轻轻握着他的手,双指搭在脉上,将功力度过去,平复内里的创伤。 那一刹那,沈炼忽然觉得,这世上,怕再没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光。 平和无声,岁月静好。 魔殿之中,黑衣男子沉默着自大门而入,行至少年面前,跪了下来。 王座之上,红衣的少年正低着头,指尖把弄着一支血似的梅花。那梅花红的扎眼,却不如那少年的红瞳残忍却妖艳。 过了片刻,少年抬起头,低声问:“尘胤,我要你去办的事,可成了。” 尘胤轻轻点点头,道:“属下多方盘查,已大抵知晓鬼凤两族与其余各族的关系了,除去麟王对凤族不满外,仍有数族君王对两族心存怨恨,若好生运用,无需魔尊出手,此事便可大成。” 殊楼微斜了身子,玩味点点头,道:“再过些日子,便是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了,据说此次蟠桃会盛大的很,不仅广邀九天各路神君,连鬼王也得了邀请,一同于九天瑶池相聚。”他顿了顿,笑道:“若是蟠桃会上,出了什么乱子,当着那样多仙神圣君,可不好收拾。” 尘胤却道:“只是,蟠桃会守卫森严,属下怕无法潜入。” 殊楼一笑,道:“本座也不曾要你去,如今,我们既知晓六界之内,有那么多人恨着他们,只需弄清楚谁能到蟠桃盛会上去,再顺水推舟,不用你我出手,便能有场好戏。” 尘胤低声了应了,微垂下头。 王座上,殊楼却叹了口气,沉声道:“只是,我却不曾料到,此番我如此挑拨,辗转嫁祸,鬼凤两族间,却半点动静也不曾有。仍是平和处着,未见哪里感动干戈。” 他垂着眸,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唇。 “问题,究竟出在何处呢。”? ☆、第二十八章 一字之重 ?  鬼王婚书第二十八章一字之重 凰兮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沈炼仍在他身侧坐着,神色间,却觉得倦的很,瞧他醒了,连忙对他一笑。 凰兮坐起身子,只觉得内力调息通畅多了,四经八脉那虚弱的提不上力道的感觉也没有了。内息比他料想的还要畅然平复,若只靠他自己调息,是做不到的。定是在他睡梦之时,有人帮他。 他又如何能不知那人是谁。 沈炼拿了个垫子让他靠着,自己则坐到床边上,再一抬头,二人正四目相对。凰兮瞧了他一眼,心尖儿一颤,猛然将目光别到旁处去。 沈炼不由笑笑:“怎么了?为什么不敢看我。” 凰兮又看向他,道:“我又什么不敢,又不曾做什么亏心事。”随后,他又道:“你到九天上寻我做什么?我瞧你那模样,似是知道出了什么事。莫非,你也……” 沈炼一怔,道:“我也什么?” 凰兮皱了皱眉,本想问沈炼是否也让人袭击了。可瞧着沈炼的模样,分明是没有事。话说一半,便摇了摇头。 沈炼知道凰兮有事瞒着他不说,却也不深问,只淡淡道:“我妹子在寝宫中,让人打伤了,如今仍弥留着。” 凰兮一挑眉,道:“是谁那样大胆子,闯到你鬼王府中去?” 他本以为,袭击他的那人敢进入凤族领地,已经是胆大滔天了。却不想沈炼那边却是在自家门里发生的事,较之他,更要玄乎些。 沈炼摇摇头,道:“那人,我也不曾瞧见,我回去的时候,诡姬寝宫中的俾人除去个浣儿,已让人尽数屠了。诡姬虽出手,却仍是不敌,险些丢了性命。”随后,他犹豫了片刻,道:“我在诡姬身侧,寻到了那晚我送你的那支簪子。而那好容易幸存下来的俾人告诉我,那闯进宫殿的人,墨发雪衣,身生六翼,足不沾地,容貌俊美,分明是你的模样。我知道是有人蓄意栽赃,却又不知那人是如何得了你的簪子,便来此处寻你,想看看你如何。” 凰兮听他说着,眉头越锁越深。 那晚袭击他的人,其实早就有机会下手重创他的,却迟迟没有。两人间的打斗,虽只在瞬息之间,他却总觉得几分蹊跷。 他总觉得,那人的目的,似乎并不是杀他。与那人交手,自己明显落在下风,到后来虽也两败俱伤,可那人分明还有机会。 与那人交手后,他也知道自己遗失了簪子,却只想着是混战中落到云端下头去了,不曾想到会被那人拿走。 若是如此,那人的目的,是蓄意嫁祸。人证物证俱在,若是沈炼找上门来质问,他也断没有话说。 想到这儿,凰兮忽然以一种复杂的目光凝视着沈炼。 沈炼让他盯得心里发毛,连忙问道:“我说的可都是实情,你为何这样看我。” 凰兮皱着眉,低声问了句:“沈炼,你为什么不疑我。” 沈炼让他问的一愣:“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不疑我呢。”凰兮道。“人证物证俱在,从表面上,是我打伤了你妹妹,这分明是板上钉钉的事。便是你没有瞧见,也总该有所疑虑。”他顿了顿,道:“你一点也不怀疑我?为什么不问问我?” 沈炼听到最后,忽然笑了,险些笑出声来。 他身子往床榻里侧挪了挪,坐的和凰兮更近些,道:“好,那我问你,是你做的吗?” 凰兮摇摇头。 沈炼道:“那不就结了,又有什么好问的。”他目光看向远方,语音涩涩地道:“有些事……心意,情分什么的,你也明白的,不是吗。” 凰兮不说话,只深深皱着眉。 他多想对沈炼说,他不明白,他不懂。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变得快要不是自己了。可这种感觉,却又不是错。可是怎么想,都想不出个原因。 他现在只知道,沈炼深深信着自己。便是一切证据摆在面前,却仍然抵不过自己的一句言语。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沈炼什么都信的。 可自己呢,却还在心中纠结着那人是影族,对沈炼抵触着,戒备着。心中隔着芥蒂,都快要不知该如何去和沈炼说话了。 人与人的交往间,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差别。 两人沉默了许久,凰兮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对沈炼一字一句道:“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 沈炼俯着身子,替凰兮掖了被角,随后点点头。 于是,凰兮便把那夜遇见影族的事,从头到尾和沈炼说了。当然,自是要省去他是因心神不宁才去观望云海这些细节。 沈炼听了,只皱着眉,随后道:“你确定是影族?” 凰兮点点头,道:“按理说,九幽的族民,你该是最了解的。可那人既能潜到我影中去,这该是影族特有的秘术。旁的族是学不来的,不是吗。” 沈炼应了声,道:“影族虽然弱小,却是极特别的族群。虽无什么强大的功法,可有心之人,却能在战斗中好生运用他们自己的天赋,在黑暗中给予他人最大的创伤。”他垂眸想了想,道:“按理说,那样强的人,我该是认得的。能伤到你的人,九幽之中也不多,我怎么会没有印象……” 凰兮又道:“那人有我的簪子,你觉得,袭击我和打伤诡姬的,会是一个人吗。” 沈炼立时知晓他意思,道:“若是那样,他除去是影族,还能极其娴熟的运用变形幻术。” 凰兮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忽然又有了个念头,连忙问:“他有我的簪子,即便并非同一人,也是先袭击了我,再去袭击诡姬的。我回到九天用的工夫,你该早就到了鬼王府了。为何那人潜入的时候,没有惊动你?” 沈炼道:“那夜我和你分手后,并没直接回去,行至半路,便让麟王拦下了。” “麟王?” “是。”沈炼沉思了一会儿,道。“麟王说,前些日子诡姬曾向他妹子要了件宝贝,让我顺路给捎回去。却不想麟族领地里倒挺漂亮的,转了些时候,又和他一起喝了酒,回去的时候,已然寅时了。”? ☆、第二十九章 身侧之鬼 ?  鬼王婚书第二十九章身侧之鬼 麟王。 这个名字,对凰兮而言是陌生的。麟族虽也是神族,从伦理上讲,是和凤族平起平坐的神兽族。可因其常年盘踞在不周山脚,和旁族不怎么来往,别人对麟族的印象和了解,也总淡薄些。 渐渐地,各神族回归九天,六界分明,九天为真正的仙神之地。也总有人混淆麟族是否为神族这个概念。就连王母娘娘也总忘了他们,蟠桃会上,也少邀麟族族王前来。 麟族虽也是神兽族,却并不受王母和天帝垂怜眷顾。有些势利的仙神也总当他们是寻常畜族,任意欺侮。 麟族的王,在那样巧的时候,寻沈炼做什么?而沈炼向来行踪不定,却偏偏还让那人找到了,还就那么顺利,托了个借口,给带回到族中去了。而又偏偏在那当下,有人潜入鬼王府,伤了诡姬。 这一切,真的只是个巧合? 凰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麟王,和你交情素来很好吗?” 沈炼正垂着头,把玩着凰兮的衣带,听他问了,连忙答道:“我和麟族,素来是没什么交情的,那夜遇到的时候,我一时连他的名讳也忘了,喝酒喝到一半才想起来。不过,麟族的公主和诡姬交情很好。九幽有什么盛会的时候,诡姬总叫她来。我虽不和那公主说话,但瞧着她二人极是亲密,便也不过问什么。” 凰兮又接着道:“若那夜,你不曾和麟王到他族中去,那歹人是否还能顺利的打伤诡姬?” 沈炼垂眸想了想,道:“虽然我不知那人是如何潜入鬼王府的,可若是我在,他怕是不会那样顺利的。影族是九幽族民,身上带着寒气,若有外人进入,我该会觉察。平日,本该是鬼瞳镇守府内,可那夜他也赶巧出去了。”沈炼知道他意思,问了句:“你是觉得,那麟王有嫌疑?” 凰兮只道:“我无凭无据,不能那样说。只是我觉得,这一切发生的也太巧了。似是照着本子一路演下来似的,便是做戏也没有那样全套。可丁可卯,分毫不差。” 沈炼垂着头沉思着,觉得凰兮所言不无道理。 便是诡姬真向麟族公主要了血玉红梅,便是那麟王真的不堪自家妹子示威,可一族之王,为了支花,又怎么会亲自跑这老远一趟?人间界这样广大,又怎就那样巧遇见自己? 除非那麟王,本就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可一路分析下来,虽然蹊跷,可也不过是因为太过巧合罢了。他无凭无据,总不能因为猜忌,便去质问麟王。那好歹也是一族之首,虽不受天宠,可论身份地位,也与自己平起平坐。 瞧着沈炼兀自沉默,凰兮又道:“那人既有能力伤我,怕也有能力与你一搏。可他却不直接出手,做了偌大棋局,摆明了是要你疑我,让你我两族各自猜忌,最终大动干戈。他便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不费一兵一卒。” 沈炼点点头。 既是如此,那么那人,怕是不知自己与凰兮交情的。毕竟鬼凤两族,数千年也没甚么往来,六界之内也是人尽皆知的。 那么,那人为何选了自己和凰兮挑拨呢。 会不会,那人正巧,是与鬼凤两族都有旧仇之人呢。 可若说是仇家,鬼族便先不说了。凤族可是向来行事沉稳低调的,凰兮又从不招惹旁人,也不追名逐利,好斗喜争。 究竟,是得罪了谁呢。 江南水乡,雨后狭长的小巷,氤氲幽长。 谁又知晓,那缀着明花绿萝的院墙内,竟会隐藏着六界之中行踪最为诡秘的鬼谷一族。 鬼谷一族,也被称作药师族,出身鬼族,后因救驾有功封为仙族。然其行踪不定,暗影无形,常年辗转六界之中,极其难寻。 鬼谷族内,无强大功法,族民精通岐黄,善用医术药术。成仙之后,精魂归净,乃极其良善之族,行走天下,救济苍生。 此刻,一袭玄衣的尘胤,推开了门扉,从那小院中走出来。苍白的面颊上,犹带着嫣红的血。 他回身,微俯下身子,对唯一幸存着的少年说道:“鬼谷既是孱弱一族,便不能固守着规矩,不懂变通。否则,就会像你这些族众一样。”随后,他又道:“多谢你的药。” 那少年连惊带吓,仓皇间,只怔怔点了点头。 他全然不懂,为何眼前的黑衣男子,屠尽了他的族众,只为了要那一味效用诡秘的药。 那人阴戾狠辣,不成想,还是个好色之人。 尘胤离了鬼谷领地,走在幽长的江南小巷中。空气湿冷,他腕上猛然一痛,似是针扎一般,刹那间猛烈的让他不能忽视。 他低头,目光复杂的看着腕上猩红的灼痕。 他是影族,是六界中,最怕火的影族。 更何况,灼伤他的,是最浓最烈的凤王昧火。那灼痕落在腕上,再过千万年也不会愈合,只会日日这般痛着。 不过想来,痛些时日,便也惯了。 为了殊楼,他还有什么,是不值得。 转眼间,又是百年一度的蟠桃盛会。 原本,历年盛会,是要在三月初三王母圣诞的时候举行的。可今年不知怎的,却挪到了八月十五,和中秋之夜一同过。 沈炼得了请柬的时候,还笑天帝吝啬,如此一来,倒连中秋大典都省了。 不过,便也因如此,此次蟠桃大会,是极其盛大的。不仅广邀九天神君,连其余界内有头有脸的族王也都请了。八月十五,共赴瑶池。 往年,沈炼总盼着蟠桃会上的仙女群舞,总想着瞧那九天之上才有的不染纤尘的脱俗颜色。可自从认识了凰兮,那舞便也再不是盼头了。便是千万个仙女加起来,也是不及凰兮分毫的。 却不知为何,盛会前夜,九天之上,忽然下了场大雨,且并非龙王布的,而真是上天所赐。连干涸了许久的一处荷塘都盈满了,莲荷复生,粉白之色又摇曳透了出来。 众神皆道是福祉。 可是福是祸,又谁知呢。? ☆、第三十章 蟠桃盛会 ?  鬼王婚书第三十章蟠桃盛会 蟠桃盛会那日,素来慵懒的沈炼特意起了个大早,盛装华服,拾掇的人模人样。晨光熹微的时候,便到了凤王殿中。 凰兮虽喜素雅,但蟠桃盛会乃是极大的场合,便是平日不追逐华美穿戴,今日,定也要好生点缀的。沈炼到的时候,他刚出了浮着玉兰花瓣的浴桶,墨发仍湿着。披着件雪巾便坐在寝殿中任俾人服侍,形神匆忙间,□□出半个玉白的肩头。 炉香融暖,将沈炼心底都给熏化了。他进了门,便径直到凰兮身侧坐着,眸子眨也不眨,一直凝望着他。 凰兮坐在那儿,那沈炼盯得面上发热。过了片刻,他挑了沈炼一眼,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沈炼笑笑,神情之间,几分痴迷:“你有哪里不好看。这宫殿里最值得看的,便是你了,不看你,我看谁呢。” 凰兮听他语气轻佻,却又无话反驳,只得轻轻一叹,转过头去。 凤族,在九天之中,虽并非上古仙神,但因其重生之力屡立大功,极得天地极王母器重。此次蟠桃会上的座序,凰兮比沈炼还要靠前些。衣妆穿戴什么的,自然是万万不得马虎的,否则,定会让有心人追究个殿前失仪。 凰兮素来不爱打扮,平日一袭素衣、挽个云髻便简雅出行。唯有蟠桃盛会的时候,才会细心打扮一次。凤族之中,有一件用历代凤王尾羽制成的凤披羽衣,自里衫的轻绸到外披的凤羽,足有十二层。虽瞧着华丽,可真穿戴在身上,束手束脚,只让人喘不过气。 穿了凤披羽衣后,凰兮又任俾人精心束着发髻。墨发束的繁琐却不落凡俗,彼此萦绕间,显露出墨色般典雅的君子之气。再戴上雪玉凤冠,更是华美无比。凤冠四周垂着珠帘,每串上皆是十二枚圆润珠玉。更衬着凰兮容色玉白无暇,却又圣洁的几乎藐视万物。 沈炼在一旁瞧着,到最后,目光都痴了,怔怔的坐在那儿许久都没回过神来。还是凰兮唤了他,他才回了魂,匆忙站起身。 他本以为,寻常的凰兮,已是很美。 却不想,和今日相比,那所谓很美的容色,也不过是十中之一。 此时的凰兮如珠似玉,墨色的眼眸若春水,徐徐荡漾,萦绕着点点星光。一喜一怒,一颦一笑,都不经意间牵动的他扼腕击节。 两人出了门,上了凤辇鸾车,同乘一座到瑶池去。 此时,瑶池之上,已有许多人。若不是各界足以翻云覆雨的王,便是九天上的尊贵仙神。 沈炼少来九天,甚少瞧见那些仙神们。此刻望过去,自是瞧谁都觉得陌生,便一直在凰兮身侧待着。本有几人想过来与凰兮寒暄,可瞧着周身散着寒气的陌生的沈炼,便又都绕的远远的。 凰兮见状不惊,心中也乐得清静。 陌生人群中,沈炼四处瞧着,却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鼠王,一时间不禁一怔。 鼠王苍术,他怎么会来? 鼠族只是普通畜族,且族民性情大都阴暗诡秘,又不按正道行事,在六界中名声并不很好。沈炼虽是出了名的四方广交,可若可以,他从不主动和这鼠王交往。毕竟鼠族,是在人间界里都没什么好名声的低劣一族。 他望过去的时候,苍术也正好回过身子望着他。刹那一瞬间,二人四目相交。可那苍术却似是心虚似的,连忙把目光别了过去,再不看他一眼。 沈炼轻一挑眉,不禁在心中笑道,这可奇了。这鼠王平日可是最爱凑热闹往人堆里扎的,今儿是怎么了。 凰兮瞧着沈炼转头,便也回过身子顺着沈炼的目光向苍术的方向望了一眼,却正巧看见苍术转头的一瞬。 他不认得苍术,只以为是个初来蟠桃会的小王罢了,便也不甚在意。 转眼间,七仙女一个个身着霓裳羽衣驾着祥云来了,称瑶池礼台已收拾妥当,恭请各位上仙族王入席落座。 沈炼是鬼族,距离天帝与王母较远,与凰兮也不在一处。一进礼台,便与凰兮散了。索性他身侧坐的,都是平日极其相熟的族王。辕冽和星旋也来了,三人又凑在一块,谈天饮酒,畅谈古今,聊得好不痛快。 此次盛会,既是蟠桃盛会,也是中秋大典。百名仙女跳过开场舞之后,便是嫦娥仙子在花台上起舞。 沈炼不如何在九天走动,以往几乎不曾见过嫦娥,今日见了,虽然隔着这老远的距离,却也能瞧见那仙子的确是极美的。他知道嫦娥原本是人,也听说过关于她的传说。对于这个女子,他心中除了赞其美貌,更多了几分怜惜。 然而,容冠九天的嫦娥,在他沈炼心中,若与凰兮相比,便会黯然失色。 嫦娥较之凰兮,宛若萤石较以明珠,天上地下,那般悬殊。 沈炼远远瞧着凰兮的背影,又饮了几杯酒,随后,幽幽一叹。 自己的心意,凰兮什么时候能察觉呢,什么时候能接受呢?他和凰兮,现下,是否真正算是迈出了一步呢。 而此刻,在距离瑶池百里的九天云端上,尘胤和殊楼,正在一棵万年菩提后站着。遥遥望着瑶池的方向,四下沉默,皆是不言。 尘胤侧过身,小心地打量着殊楼。红衣黑发衬着雪色云朵,此刻的殊楼,妖冶的宛若一朵冥花似的。周身凛冽的萦绕着肃杀之气,似乎要将身侧万物冷冻摧残,不留一丝余地。 殊楼凌厉的,就如同一把刀。 可尘胤却总是愿意用手握上去,便是被刺得遍体鳞伤,也愿用自己的血去暖他,去护他。 然而,殊楼对他的情愫,却是一无所知。 沉默许久后,殊楼靠着那棵菩提,也不曾转头去瞧尘胤一眼,只淡淡问了一句:“那药,已经给那个蠢王送了过去?” 尘胤点点头。 殊楼唇角的笑容更是妖艳:“不能瞧见平日行事最是君子的凤王殿下因情乱而殿前失仪的样子,也真是可惜。” 若非如此,他定能瞧见一场好戏。? ☆、第三十一章 酒过三巡 ?  鬼王婚书第三十一章酒过三巡 转眼间,花台上的天女已舞了一曲又一曲。席间,沈炼与其余族王们,也已在谈天说地间酒过三巡,皆略有醺意。 每百年一度的蟠桃盛会,除去是王母娘娘圣诞之外,也是为了平日不时常走动的各路仙神和族王相聚。因此筵席之间各路来宾走动寒暄,也并不失了规矩。寻常敬酒什么的,皆是合好之举,并非殿前失仪。 沈炼喝了酒,瞧着远处盛装华服的凰兮,心尖儿早已痒的发痛,便想借着敬酒的机会去和他说话。却不想刚把酒杯端起来,却被辕冽拉了一把。酒液撒了一半,正泼在沈炼衣衫上。 辕冽笑了笑,不怀好意的瞧着他:“这兄弟几个说的正热闹呢,鬼王殿下准备到哪里去?” 星旋怎能不知道他话中含义,连忙在一旁帮腔道:“辕冽,你这么做可不地道,这明摆着的事情,又何必明知故问呢?你不让他去,小心回了下界有你好果子吃。” 辕冽不禁想起前些年被沈炼灌醉后,被剥了衣裳晾在冥花地里的窘迫样子,连忙摆摆手,道:“行,你本事,我不拦你,你去,你去。” 沈炼笑了笑,又坐下来斟满了酒,道:“你们两个平日不言不语,心里倒跟明镜似的。这桩事,你们可别搅合,若是不成了,我定找你们算账。” 随后,他端起酒杯便要走。 却不料,只是倒杯酒的工夫,再一转身,凰兮身侧,竟坐着个人。 那人身形容貌,沈炼都很熟悉。只是此刻醉意翻涌,一时竟想不起是谁。待定睛一看,发觉凰兮身侧之人,竟是鼠王苍术。 为何是他? 他和凰兮又不熟,身份也不相合。身为个小王,怕是搭了请柬的尾巴到这儿来的。不老老实实待着不生事,去找凰兮做什么。 此刻,同沈炼一样,凰兮也正纳闷着。 他的清冷,九天的仙神大都知晓的。因此,如此盛会上,向来少有人与他攀谈敬酒。熟人都不见有几个和他搭话的,更别提陌生族王了。 然而,他坐的序列靠前,天帝与王母眼皮底下,礼数是万不可失的,更不能端着什么清高的架子。虽不知对方是谁,凰兮也下意识的端了酒杯,却不知酒杯里并没有酒,他素来不喜饮酒,便是琼浆玉液在旁侧,也不曾自斟自酌。 苍术却似也准备的妥当,连酒壶也取来了,将里头琥珀似的酒液倒在凰兮杯中。随后放了酒壶,举杯敬道:“在下乃是青云山苍术,仰慕凤王尊上已久,今日幸而得见,虽知无德相交,却仍奢望着能与凤王同饮一杯,还望尊上给个脸面。” 凰兮听他说话,便知此番不好推辞。那人身为族王,却口口声声唤他尊上,摆明了是自谦放低了架子。这时候,他若在婉拒,便等同于做着生生扇人耳光的事。这种事,他做不出,盛会上,也不愿多去惹事。 于是,他也不曾疑虑分毫,举杯与苍术对坐对饮,一连三杯,方算是一轮酒成。苍术也不再多去纠缠,只客套了一番,便告辞离去。 这一幕幕,正落在沈炼眼中。 他并不觉得愤怒,只是觉得几分疑惑,心中也有些没来由的烦闷。他觉得,苍术并不配去和凰兮相交,反而会跌了凰兮的身份。 于是,沈炼复又坐下,目光追随着苍术而去。却见苍术敬酒后,悄然回到自己那偏僻角落中的座上,再无动作。 过了许久,沈炼又想起适才自己是要与凰兮搭话的,急忙又端着酒杯想要起身。却不想花台之上鼓点骤响,天女之舞的第二幕立时便要开始了。天女舞时,众宾落座,不得走动。 沈炼叹了口气,放了酒杯,又坐下了。 人群之中,凰兮微微侧了侧身,向沈炼坐的方向偷瞄了一眼。又忌惮着不敢有大的动作,轻轻一瞥,复又转回去了。 不知为何,明明刚刚喝了酒,凰兮却总觉得喉口有几分干涩。 于是,他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饮进腹中的时候,却不由得觉得几分奇怪。自己斟的酒清凉爽口,和适才苍术倒给自己的浓醇迷香全然不同,却又各有风味。 按理说,蟠桃会上的酒,该都是一例才对,却为何又有不同? 繁琐细节,凰兮还来不及细想,花台之上,数十天女已霓裳羽衣翩翩舞了起来。以前,自己从未注意过,还是前日和沈炼共饮时,听沈炼说过。天女羽衣舞极美,沈炼总盼着九天盛典,便是为了看那天女再舞一回。 凰兮抬头凝望着花台上时,沈炼也抬着头,向花台上细细瞧去。 以往,天女羽衣曲,是他最盼着的东西。可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尔尔。那些天女再美,却也是月影般缥缈的容色,能落在眼底,却传不到自己心里去。 因为他的心中,已住着个人。 他心里的那个人,正亭亭坐在他前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沈炼也不知为何,自适才开始,原本从未碰过酒杯的凰兮开始不断的自斟自饮,似是被什么东西牵动着似的。偶尔隐约能瞧见的侧脸也透着淡淡的红粉色,让满身雪白的衣饰衬着,觉得扎眼极了。 他只觉得凰兮举动有些奇怪,却并未多想,却不料此时的凰兮,已然快要疯了。 自适才开始,那分干涩,已经逐渐蔓延开来,且愈演愈烈了。起初饮些清酒还有用,到后来,虽也滋润,可入到腹里,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可若是再停,便更是难过,似是腹底有什么东西,要烧起来一般。 难不成,是适才苍术的酒太烈,自己已喝得醉了? 凰兮依旧自斟自酌,却不知,那份药性配上桃花酿的清酒,更会浓烈。此刻他举动,根本就是饮鸩止渴。 可他却停不下。 他觉得四周皆是一片红粉的氤氲,他忽然觉得好冷,想被一个温暖的身子抱在怀里。想被禁锢,想被抚摸。 他一定是疯了。 凰兮坐那儿,又兀自忍了许久。过不多时,酒壶中的酒尽了,他便只能在那里干熬着。所幸他专修火性,对于这份毒,尚有几分抗力。若是旁人,早就连神智也不剩,顺着本能行事了。 舞曲第二幕毕,凰兮立时起了身,匆忙跑到瑶台之下去了。? ☆、第三十二章 温情蚀骨 ?  鬼王婚书第三十二章温情蚀骨 舞曲初毕的时候,席间无人走动,凰兮一起身,显得尤为突兀。幸而天帝与王母正面对着饮酒,不曾瞧见。 他们不曾瞧见,可席间的众神却都瞧见了,却也大多只是瞥过一眼,见怪不怪,继续做自己的事。唯有沈炼,目光凝在凰兮身上,直到凰兮的身影消失在了瑶台之下,再也瞧不见。 沈炼端着酒杯,心中狐疑。 凰兮如此匆忙,是要到哪儿去? 他认识凰兮这么久,还从不曾瞧见他张皇失措的样子。便是危情万分的时候,也依然那般泰然自若。便是那般从容,那般清和,将他的心蛊惑的更紧。 现下,这是怎么了。从适才开始,凰兮就变得奇怪了。一举一动,都是那般违反常态。若是寻常,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这般失仪的。 沈炼皱了皱眉,放了酒杯,从适才凰兮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瑶台虽是九天盛典之所,可瑶台之下,是极其静谧清雅的。瑶台之下是一片云海,云海尽处,有一汪水塘。水塘里头红粉的莲荷堆叠着,花团锦簇,却不落凡俗,实在好看极了。 云海之上并无遮挡,放眼望去一览无遗,沈炼很快便寻到了凰兮的踪迹。 此刻,凰兮正在荷塘边上站着,垂着头,身子向前倾着,肩头微微颤抖,尽是怪异的样子。 沈炼并未多想什么,只道是凰兮不胜酒力,适才又一股脑的饮了那么多,怕是醉了。瑶台上气氛又那样暧昧氤氲,许是熏的热了,出来透透凉气。 于是,他走过去,轻轻握了凰兮的手,低声问了句:“怎么跑出来了?是不是适才饮的多了,身子不舒服?” 凰兮让他碰了,身子顿时一僵。 要说两人牵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寻常时候,顶多觉得心中痒痒的。然而此时,沈炼的手刚握上来,凰兮却觉得是让什么烫了似的。心中蓦然一紧,腹底的那份炽热愈发焦灼。 下一瞬,他连忙将沈炼的手甩开了。那力道很猛,带着狠厉和决绝,似是在摆脱什么可怖的东西似的。 沈炼见状,立时一怔。 他本以为,凰兮是不讨厌自己的,却不想此时是那般抵触。可转念,他却又觉得奇怪。雪色的华服衣饰间,凰兮的面庞红润的近乎妖冶,那并不是寻常时候会有的颜色,便是酒醉,也不该的。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7节 沈炼不解,只先向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凰兮这是怎么了,便不敢将他迫的太紧。 凰兮垂着头,眼前的景都已模糊了。除了腹底和心里,身上冷的快要冻住似的。适才让沈炼触了的地方热的发烫。这冷热交迫,已让他快要疯了。 他心中还有那么一根弦,可过不多时,也要崩断了。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也没那份心思去想。只用了最后的气力,一字一句道:“你走,走开……离我远一点,离我远一点……” 沈炼双眉紧皱,喃喃道:“凰兮……” 然而,他话音未落,凰兮的身子却似是断了线的木偶,瞬时脱了力,跌坐在地上。头戴的凤冠也落了,珠玉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 沈炼惊了,再顾不得其他的,几步冲过去扶他,将凰兮的身子揽在怀里,却惊觉怀中的温度热的发烫,似火烧起来一般。 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手顺着凰兮的身子一路向下,摸上凰兮的脉门。 这种翻涌的感觉他很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沈炼奋力去思索着,可脑子里却乱的很,似是纠缠在一起的一团丝絮似的。琢磨许久后,他忽然想起了三个字。 焚情珠。 焚情珠是极其难得的一味情蛊,因其效用狠辣,无药可解,除去其原本的作用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味霸道的毒。 那东西,他许久以前曾在蛇族中见过,似是蛇族女子修炼媚术时所用的。不过也仅仅是听闻过那东西出自鬼谷一族罢了,除此以外的消解之法,是全然不知的。 凰兮,怎么会中了那味蛊呢。 莫非…… 沈炼的脑海中霎时闪过许多东西,最终却只剩一个人。 苍术。 苍术的出现与行踪,的确太过诡秘。他过分的接近凰兮,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可自己却也没料到,那阴诡鼠王竟会下流至此。竟将鬼谷一族最狠辣的蛊药混在酒里,去迷醉凰兮。 可现下,沈炼却也来不及琢磨那么多。追究或是质问,都是可以以后再结算的。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凰兮该如何。 中了焚情珠,又要怎样呢? 现在看来,凰兮是极难过的。瘫软在自己怀里,现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待过些时候,王母赐下蟠桃,众人还要挨个到驾前谢恩的。凰兮如今这样,定是去不成的。若是那样,便更要被追究了。 苍术的这份心,想的很远,埋得很深啊。 沈炼垂着头,望着怀里的凰兮。凰兮的眸子微微睁着,氤氲着盈着春水似的,暖融融的,似乎立时便要溢出来。 沈炼瞧着他,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凰兮就是他心中的蛊,他早就中了。如今,又要怎么办呢。 就在沈炼仍在思索的时候,凰兮安静了一会儿,过不多时,又开始挣扎了。双眸中的清明都已散尽了,似乎神志不清,已经开始循着本能和药性了。 沈炼紧紧锢着他的身子,不让他乱动,自己却似是被凰兮传染了似的,四肢百骸都酥麻着,腹底也开始灼热的发痛了。 再这样,他自己的神智都要散了。 平日和那样清冷的凰兮在一块,自己有时醉意深重,都快要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了。偏偏此刻的凰兮满面红粉,妖冶的桃花儿似的。身上还散着淡淡的香气,勾魂摄魄,沈炼被惑的都要疯了。 偏偏这时,凰兮睁着一双融融的眸子,似是被什么蛊惑了似的,他抬起身,双手环了沈炼的脖颈,在沈炼耳侧呵了口气,轻声说了句: “沈炼,抱我。”? ☆、第三十三章 香绡荷塘 ?  鬼王婚书第三十三章香绡荷塘 沈炼听了那句话,几乎要昏厥过去了。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就那么直接扑上去。 然而,他毕竟还有神智,还有良知,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他不能。 凰兮并非是真的情愿,只是此刻神智已失。若自己趁人之危,又与禽兽何异。待等日后,他又有何颜面去见凰兮。 沈炼坐在那儿,定着心神深呼吸了许久,复又垂了头,对凰兮轻声道:“不,凰兮,你只是中了蛊了,你不想这样。运功将药性排出来,你得恢复神智,否则会难过死的。” 凰兮哪里还听得见他的话,只一个劲向沈炼怀里钻着。双手环着沈炼身子,越锢越紧,宛若是一条纠缠的美人蛇。 沈炼此刻已连忧心凰兮的余裕也没有了,全心的抑制着自己。他怕自己的神智稍有松动,便会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 然而,凰兮并没放过他。 此刻的凰兮,桃面绯红,如玉的脸颊衬着红粉,妖冶的几乎能滴下血来。他抬着身子,雪白的贝齿轻轻啮咬着沈炼的耳垂。带着水汽的温暖的吐息就在沈炼耳侧,融融的宛若致命的诱惑。 沈炼心中的那根弦,立时便断了。 他俯下身子,将凰兮压在底下,侵略地去吻他的唇。凰兮本尊冷的像冰,唇却很软,带着能够在心口上灼出血痕的炽热,彼此交融着。 沈炼低着头,索取着,放纵着。而凰兮,也迎合着,享受着。 情至深处,沈炼却忽然停下了,他将凰兮按在地上,对着那双黑曜似的眸子,沉声道:“凰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凰兮抬着头,怔怔的望着他,过了许久,方点点头。 唇齿之间飘逸出的涩涩语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沈炼,救救我。” 沈炼低着头看他,心里满满的都是心疼。他能救凰兮,不过只有那一个法子,除此以外,他再没别的办法了。 他再度俯着身,在凰兮耳侧轻声说了句。 他不希望接下来的事,对凰兮是欺瞒的,不得已下要做的事,他希望凰兮能懂。总好过日后的理解、误会和怪罪。 凰兮静静望着他,最后点点头:“可以的。” 沈炼似是得了圣令一般,再度俯身下去。 那还等什么。 日后怪他也好,责他也好,可今日之举,总也是无可奈何的。便是自己目的不纯,却也是得了凰兮应允。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凰兮身上的凤羽霞披,是那般华美,衬得他如同最圣洁儒雅的仙人似的。 可现下,却不过是累赘,是阻隔。 然而,即便如此,却也不过是几层衣衫罢了,怎能阻得了两人心头的炙热,不过转瞬,便要灼透了。皆被沈炼一件件剥了,丢在一旁。 此刻,沈炼只觉得,连空气都太碍事了。 他希望俯下身子之后的相触,是真正血与肉的融合。 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初时,凰兮微微挣扎着倒抽了一口凉气,齿间发力,咬在沈炼肩上。力道却不重,虽见了血,可在现下来看,却更像是诱惑。 初到深处,沈炼已觉得自己魂灵浮在九天云中了,再觉察不到别的什么。然而,凰兮羽族的本能却依旧是极敏感的,隐约明灭间,他能够听到远处,有脚步声慢慢靠近。 有人来了。 凰兮心中,自是十分慌乱的,白日宣淫便也罢了。此处,可是瑶台之下。此时瑶台上正是蟠桃盛会,王母和天帝以及众路仙神都在座,若让人瞧见了,脸面尽失便不说了,定是要将他与沈炼一同治罪的。 然而此刻,他们二人融为一处,难解难分,又要如何躲呢。 在凰兮正思索的时候,脚步更近了,沈炼也觉察了。他回身瞧瞧身后,隐约能看见自瑶台上飘摇而下几个人影。 瑶台下的云海,绵延万里一览无余,待等那几人下来,定是一眼便要瞧见的。那时,凰兮的声誉,可就全完了。 下一瞬,沈炼挺起身子,一把扯了散在四周的穿戴衣饰,抱着凰兮的身子,两人就如同适才的姿势一样,一同滚落进了一旁的荷塘之中。 索性荷塘因雨水盈,两人落进去,又让花团一托,并未有多大的声动。 然而,荷塘中的水,却是极凉的。正烈焰似的两人被猛然一冰,神智都清明了几分。却仍在这清透池水中紧紧相拥着,躲在荷叶花团下头,生怕叫来者瞧见。 却不想,此事极巧,那走来的几人,正是来瞧这莲荷花丛的。 前夜降了雨,这九天莲荷让无根之水滋润了,更是出落的清丽了。自适才宴会闲暇时,便已有许多人来看过。反正这盛典冗长,在席间坐着也是坐着,不如在瑶台附近走动走动,正巧着机会难得。 只是凰兮和沈炼却不曾想,此刻来赏花的,竟会是广寒星君和嫦娥。 水下,两人本就合在一处,面对来者,融的便更紧了。身子相贴着躲在荷塘地下,生怕叫他二人瞧见。 广寒星君是九天战神,性子向来是冰冷决绝的。而嫦娥是月府天女,为人又聪慧伶俐,极得天帝与王母圣恩。 若让他们瞧见,此事,可就说不清楚了。 然而,现下祸事可不止于此,沈炼怀中,凰兮的药性还未解,虽一时减缓,却又要压抑不住了。冰冷的池水中,两人热度再度沸腾起来。沈炼生怕凰兮再被那药性吞噬,不得不一边隐着身形,一边悄然动作。 唇齿相交衬着池水冰冷,荷塘之间,除去暖热,似乎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暖香。许是出自二人,许是源自莲荷,却是那样清丽却妖冶的魅惑。 香绡荷塘,终身不忘。 而与此同时,广寒星君和嫦娥天女,就站在荷塘旁,两人皆微垂着眸子,瞧着池中红粉莲荷。许是交情熟稔,二人尚有说有笑的。池里池外间,皆是暧昧氤氲,融融和暖。 忽然,嫦娥侧过眸子,指着水中的一抹白影,悄声问:“那是什么?” 沈炼听见此话,霎时惊了,连忙向旁侧一看。却发现本被自己抱在怀中的、适才凰兮穿戴着的素白披帛,因自己力道放松,漂浮到远处去了。? ☆、第三十四章 相顾无言 ?  鬼王婚书第三十四章相顾无言 凰兮侧头去看,知晓那人瞧见了什么,一时也惊了。他低着头,药性却又翻腾着,急躁之下一口咬在沈炼肩头上。 沈炼让他咬的一痛,一时间低下了头去瞧他。随后,他抬起手,抚了抚凰兮飘散在水中的墨发,带着暖意,似是种无言的安抚。 而岸边,嫦娥天女和广寒星君并肩站在那儿,目光都凝在水中漂浮的白影上。荷塘中莲荷红粉,层叶碧柔,那白影净的几分惹眼。嫦娥向前走了一步,更加仔细的望过去。 过不片刻,嫦娥轻轻笑了声,回过身子对广寒星君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尾银鱼。看我已愚钝了,竟如此小题大做。” 广寒星君微微一怔,道:“银鱼?” 嫦娥点点头,指着水中流光浮影,笑道:“我早听闻这荷塘中有天水银鱼的,据说是无上吉物,只在极纯极净的地方才有。据说前夜下过场无根雨,许是灵气大作,将那灵物引出来了。” 广寒星君顺着嫦娥所指的方向放过去,瞧见层层花叶间,果真跃动着一尾雪色银鱼。日光下澈,鳞光闪闪,穿梭在粉碧之间,宛若流光一般。 瞧着嫦娥烂漫的笑靥,广寒星君也淡然一笑,柔声对着她道:“如今既花也看了,水也瞧了,连好容易现身的天水银鱼都见着了,也该回去了。王母娘娘那里,最少不了你陪侍左右的,小心你溜出来久了,回头遭了责骂。” 嫦娥点点头,和广寒星君并肩走着,又顺着天阶回到瑶台上去了。 池水中,沈炼心都要吓碎了,所幸虽平时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但这幻形术却是用的极熟的。想来还是早些时候逗弄旁人是练出来的,不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现下,左右无人,荷塘中,只余他和凰兮了。 此刻,二人虽置身在冰冷池水之中,身上,心里,却都是极暖的。尤其是凰兮,大抵是因为药性,身子滚烫着似乎能灼出痕迹来似的。两人同在一处,将四周的池水也熏的发热了。周围暖融融的,气氛也氤氲着。 下一个刹那,许是因为适才的惊吓添了情致,情至顶峰,在片刻的迷幻之后,凰兮的药性也解了,神思也渐渐回复了清明。 他微抬着眸子看着沈炼,目光不复适才的氤氲婉转,似是冰川一般凛冽冰冷,瞧得沈炼几分不安。 然而,凰兮也不过看了他一会儿,便将目光错开了。 不曾想,在适才那近乎于梦幻的迷醉之后,神思复明,两人之间,却皆是心绪杂乱,相顾无言。 沈炼不知凰兮水性如何,便也不敢躲在荷塘底处逗留,携着凰兮的身子回到岸边上去。一出了水,让九天清明微凉的冷风一垂,衬着未干的水雾,身上更是凛冽的冰冷。那分凉,几乎能冻到心里去。 凰兮跪坐在岸旁,身上披着件湿漉漉的衣服。发也散了,模样间狼狈之极,却夹杂着几分迷乱的妖冶。沈炼也兀自披了外衫,瞧见凰兮的模样,心尖又是一热,喉口也干涩起来。 凰兮低着头,两人皆不知相对沉默了多久,只听他淡淡道:“你整理一下形容,衬着舞曲的当儿回去宴上,我过会再回去。” 沈炼还想再说什么,可话到喉口,却又咽了下去,只点点头,道:“王母将赐蟠桃,你可别回去晚了,否则可是要被怪罪的。” 凰兮点了点头,也不去看他。沈炼站起身子,最后瞧了他一眼,运了内功用真气熏干了衣衫,略修姿态,便回瑶台上去了。 席间,辕冽与星旋已饮的大醉,正勾肩搭背的说着数百年前的往事。沈炼走到自己席上,无声的坐下,胸口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偏偏又一个字也吐不出,便更是烦闷。 其实他对凰兮,早有那份心思。凰兮不去回应,他便也不曾逼迫,只在一旁静静等着。两人每每待在一处,心境虽然不同,但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和融合。 而今日的变故,却将这份平衡彻底打破。 沈炼只觉得适才自己是让浆糊迷了脑子,甚至有那么一瞬,觉得此番情形是老天给他的机会,也不多想想事后要如何处理,便扑上去了。 凰兮让药迷了神智,那他呢。 他只想着将人家吃干抹净,却也不多分出根弦想想,心口跟蒙了猪油似的,一个把持不住,便跟禽兽似的扑上去了。 凰兮是如何自洁喜净的人。 便是事出突然,他不曾怪罪自己。可是日后,两人又要如何相对呢。他们之间的情谊,再也不会是单纯的友人了。日后凰兮又要以什么眼光看待自己,自己在他面前,又是怎样的身份呢。 沈炼低着头,只觉得脑子都要崩裂了。 他不是愚钝的人,只是有些事懒得多想,因此寻常时候心思也较为单纯。可他不去想,并不代表他想不到。像他那样平时做事不过思绪的人,一旦开始彻底反省,便会沉沦下去一发不可收拾。 沈炼面上直发热,便抬起头想去倒杯酒,一抬眼,却瞧见凰兮已穿戴整齐,神色如常的回到席间。身上依旧是那华美无双的凤披羽衣,头上玉珠霞冠也整齐带着,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般,一如今早似的圣洁与精致。 可凰兮心中,又在想什么呢。沈炼猜不出来,也不想、不敢去猜。 他忽然想起整档事的始作俑者。 鼠王,苍术。 这事的起初因由,八成在苍术给凰兮的那杯酒上。 想到这儿,沈炼向苍术坐着的角落望了一眼,却瞧见苍术正以一种复杂的目光凝视着凰兮。那目光中,有震惊,有不解,有错愕。 苍术自是想不通,适才已经被那药性迷醉了的凰兮,是如何恢复如初的。 那药是鬼谷一族的迷药,便是天帝和王母这等上神,也是无法用功力逼出的,除非以那种法子排解,否则…… 暗暗思索间,苍术忽然觉得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那目光无形,却跟利剑似的,带着凛冽和灼热。 他回过头,刹那之间,正巧与沈炼四目相对。 他瞧着沈炼眼眸中那翻涌着的恨,脑中忽然灵光一转。 他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第三十五章 凤毓公主 ?  鬼王婚书第三十五章 凤毓公主 不过是相视一眼罢了,沈炼的目光,却着实凌厉的吓人。苍术瞧了一眼,便侧过头去,不敢再看。 他虽有心加害凰兮,却也不过是因为同为畜类生源,凤族得以跃上枝头成了神鸟,而鼠族却仍夹着尾巴没个地位。凤族不好战,凤王心也冷,他小小计谋或许尚用得起。可他可不想为了出一口恶气,得罪九幽鬼君。 如今看来,情形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他本以为凤族和他族没什么牵扯,却不想一动之下,却惊了旁人。 之后的蟠桃盛会,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盛会进行到后半,主贺王母圣诞。天宫七名皇子上前为王母敬酒,王母心中大悦,分赐蟠桃,各族领主各界君王均到驾前恭贺谢恩。 凰兮和沈炼离得远,许久也没机会说上话。待等谢恩过后,天帝与王母回去天宫,盛会将散。沈炼有心去凰兮,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犹豫的一会子工夫,再定睛一看,凰兮已然走远。九天雪云间,连半个影子也不剩。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他本该是又进一步,本该是得偿所愿,可与此同时,却又似是打破了什么微妙的东西。 这种心情复杂的很,不知是福是祸,不知该喜该忧。 只是最近,最好还是不要再上凤王殿去,也省的凰兮见了他尴尬。毕竟,也并非常态下做了那档子事。便是常态,又是在瑶台下,又是在荷塘里,又险些让人瞧见,那番情形又如此不堪。便是再如何心宽之人,也总要后怕和消化些时日。 待等过些时候,寻个机会,找个借口,再去寻他吧。 凰兮回到凤王殿的时候,流光和流苏正在殿门口候着,瞧他回来了,连忙开了门,迎他进去。 从门口到寝宫,凰兮低头无话,一言不发。心尖和面上皆炽热的可怕,似乎适才的热度尚不曾褪去,那迷醉的幻觉似的一幕幕,仍在自己眼前闪动着。 自己,竟借着药性,做出那等不堪之事。 往后,沈炼要怎么看他? 沈炼曾和自己说过,他喜欢自己的淡雅清冷,喜欢自己的君子无暇。而自己,竟连个药性也压制不住,竟纠缠着他,在瑶台下的荷塘里做出那般不齿之事。 凰兮稍微一想,只觉得眼底也熏的氤氲,耳尖赤红,几乎要滴下血来。 他再也不想瞧见沈炼了。 可适才的一幕幕,就刻在他脑子里,他若要彻底忘了,便要连着心也剜去。便是他再假装着如何,却也不能当做那事没发生过。 流苏和流光瞧着凰兮模样奇怪,却也不敢过问,只在一旁一路小跑的跟着。待等到了寝宫门前,流光方撞着胆子说了句:“王,凤毓公主回来了,正在花厅等着。王是一会过去见公主,还是再过些时候?若是现下无暇,小的便先去安排公主歇下了。” 凰兮脚步一顿,回过身,道:“凤毓?她回来做什么?” 流光回道:“这小的哪知道呢,王刚去蟠桃会,公主便到了。瞧着神色似乎没什么大事,大抵只是回来看看的。” 凰兮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让她歇了吧,我先不去了。” 流光刚要应了,凰兮却又道:“等等……罢了,你去和她说一声,让她等一会,我换了衣服,便到花厅去。” 流光应了,连忙退下,到花厅通报去了。 凰兮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眼前都恍惚了。 他必须找些事做。 否则,心中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关乎他和沈炼的。似是雪云蔽日,挥之不去,缠的他快要疯了。 凤族先王育有一子一女。 长子凰兮,长女凤毓。子女双全,合起来便成个“好”字。但与凰兮相比,生在平和岁月的凤毓更得先王先后宠溺。 后先王先后双双故去,膝下独子凰兮登基。没过多少时候,凤毓便自己定了主意嫁了人,甚少再回族中。自此,凰兮身侧,也只有流光流苏侍奉左右。 虽说是血浓于水,可凰兮与凤毓的情分,外人瞧着似乎也并不如何深厚。凤毓嫁去它族后,几十年也未准回来瞧凰兮一次。而凰兮对自己这个妹子似乎也并不惦念,口上也从不过问一句。 时隔数十载,凰兮再瞧见凤毓,心头蓦然浮起四个字。 物是人非。 还记得昔日,凤毓还是个不谙世事的青涩丫头,什么规矩也不懂。跟他出去走动的时候,瞧着什么都新鲜,却又胆小,总是缠在他左右。如今大了,嫁人了,形容仪态间都透露着富贵和端庄,颇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模样。虽瞧着富雅娴淑,却再不复昔日纯然天真。 凰兮换了衣裳,只穿了件单薄雪衫,便到了花厅里。凤毓正在书案前头坐着,凰兮也静静坐过去。 凤毓抬头,一双桃花瞳子情意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媚眼如丝间,生着几分风情万种,若是旁人见了,心中定生迷乱。 凰兮却只静静望过去,道:“你回来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凤毓一怔,一时之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到了喉口,却又咽下去了。只轻挥绢帕,道:“瞧王兄这话说的,我便是嫁了人,也依旧是凤族公主啊。你说的轻巧,真当嫁出去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了。我想回来看看,也不成?” 凰兮低头饮了口茶,道:“这也是你的地界,我又怎能拦你。”他顿了顿,又问了句:“近来你和离念过的如何?” 凤毓一听离念二字,神情怔了片刻,转瞬却又璀然笑了。只是笑意间,似乎藏着些复杂的苦涩。 离念是现下月郎族的王。月郎族,是六界中的仙族。身份地位胜过人妖走兽,却又比不得天神尊贵。月郎与世无争,是仙界中的儒雅之族。便是因为这份书香墨色,早年凤毓不顾他人劝阻,年少时便嫁过去。转眼之间,已有数百个年头。 凤毓将半张如花似的容颜挡在折扇之后,不去瞧凰兮,只轻轻点点头。 “我们,过得挺好的。” 凰兮不曾多想,只淡淡一笑。他又如何得知,现下凤毓隐在扇后那红珠似的双唇,正漫着龟裂的细纹,微微颤抖。? ☆、第三十六章 月见神君 ?  鬼王婚书第三十六章月见神君 沈炼回到鬼王府时,心思正乱,再想到诡姬重伤沉睡着还未苏醒,那凶徒也未找到,便更觉得心烦。 他本想着回到寝宫之中好生歇上一觉,却不想路过花厅之时,却瞧见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似乎把他鬼王府当成了自己家,主人不在,却也毫不拘礼,正自斟自饮在茶座上喝茶。 沈炼走过去,朝那人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月见神君。这许久不见,似乎已忘了我,这几次酒会也不见你来。自年前你飞升成了天神,倒似乎和我疏远了。是放不下架子,不想与我相交了?” 月见听着沈炼奚落,放了茶杯,涩然笑了。 他本就生的极美,自月华灵息深处而生,整个人坐在那儿,便似是窗前那落了霜的月光似的。几分清冷,几分雅致。容色如同白玉镂刻,可再如何巧夺天工的匠,却也刻不出他那份儒美。 此人,是九天天神,月见神君。 月见自月华凝生,本是灵族,却因机缘巧合被上神白离收为弟子。后修炼刻苦,勤学恭谨,不过千年,便晋升仙神之位。年前月见修行正满三千年,于白离宫中渡劫,顺利飞升天神。如今身份尊贵,九天之上人人都要敬他三分。便是不因他,也要因月见的师父,白离上神。 月见长居九天,与沈炼的相识相见,实乃巧合中的巧合,二人也算是有缘方得相交的。寻常时候,月见与沈炼来往的次数虽不多,可却是彼此心头的知己好友。但凡是得了工夫,定要找个地方饮酒,无话不谈,无所不论的。 沈炼此时心里正烦,确实想找个至交同饮,以此排遣。瞧见月见在这儿,只以为他是偷了闲专程来找自己饮酒的。便吩咐俾人去取陈酿,自己褪了外衫坐在月见身侧。 月见瞧见沈炼这架势,知道沈炼在盘算着什么,连忙道:“鬼君,你也不要期待了,今儿我来寻你,可是有正经事的。你那些陈年佳酿还是先留着,待日后得了空子,再共饮不迟。” 沈炼瞧着月见模样,知晓他应真是有什么麻烦事。却不想偷闲不成,盼来的反倒是乱子。只得在心中怅然一叹,问道:“你难得来寻我帮忙,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月见沉默片刻,低头给沈炼倒了一杯茶,随后凝望着沈炼瞳子,一字一句道:“我想请你帮我杀个人。” 沈炼接了茶杯,剑眉一挑,道:“你可是九天战神,这是要杀谁,竟需我同力相助?” 月见喉头一哽,静然许久后,方道:“我想请你助我杀了我师兄,沐炎。” 沈炼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瞧着他,面上的神情已然是震惊到无以复加。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指尖却一抖,手中茶杯粉碎在地上。 月见,是在同他说笑吧。 沐炎,那是月见的师兄,也是他将月见捡回来,月见方得以拜在白离膝下。若非如此,月见如今也不过是个灵族,怎可能有如今的尊贵地位和淳厚修为。 他们两兄弟的感情,如胶似漆的让人羡慕,那真是超越了亲缘与挚友的一种情愫。若有朝一日大敌当前,想必他们两人,定愿牺牲自己,为了对方去死。 可如今,月见竟然亲临九幽,沉着声音告诉他,让他帮忙去杀了沐炎? 这就好比有一日,他沈炼去找辕冽,让辕冽帮他一起杀了诡姬或凰兮一般,简直是匪夷所思到梦里都不会有的事。 沈炼低着头,轻咳几声,试探着问:“月见,我虽愿意帮你的忙,但沐炎与我也是好友,你此番既要我相助,可否告诉我其中因由?” 月见侧过身,目光冷然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沐炎,他已经疯了。他不但杀了师尊,还暗练邪功,试图灭了整个九天。” 沈炼皱着眉,目光复杂的看着月见。 月见口口声声的告诉自己,说沐炎疯了。可沈炼却觉得,那个真正疯了的人,分明就在自己眼前。 且不说那邪功。 单凭沐炎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杀得掉白离?白离,那可是九天上神,又常年司战,即便沐炎身为天神,可让白离一招灭了也不过弹指之间。 他知晓前些日子白离上神身死,据说,是因病仙逝。这道消息虽在六界中掀起不少风雨,却也从没有人去疑心什么。毕竟,白离早年沙场征战受过太多创伤,尤其以元神之力助九天玄女封印神魔之井后,身子便素来不好。如今撒手人寰,虽事发突然,却也不是什么想不通的怪事。 他虽觉得月见所说匪夷所思,可月见字字笃定,绝不是在欺瞒于他。月见与沐炎情意深重,蓦然决绝,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 沈炼皱着眉,又问了句:“你说,白离上神是让沐炎害死?” 月见点点头:“是。” “如何加害?” “投毒弑之。” 沈炼侧了侧身子,声音沉然道:“月见,若真是如此,沐炎有违天德弑师,我定会助你。”他顿了顿:“只是,六界之间不得私自残害相杀,这件事,我们只能状告到天帝驾下。你虽口口声声说沐炎杀了你师尊,可若没有证据……” “我既然言之凿凿,又怎会没有凭证?”月见从袖中取了个物什,放到沈炼面前。“这是我师尊房中所挂昆仑镜,可印刻每日发生之事。你若不信我所言,便自己去看。” 沈炼低着头,向那镜中望去。 那昆仑镜果真是无上神物,曾经发生在白离房中的一桩桩一件件,皆被完好无缺的印刻下来,此刻浮现在自己眼前。 月见在一旁略施法术,将镜中幻影迁至白离身死的那天。 那时,白离正是病重,每日伏在榻上,靠着仙草神药维持。但凡内息紊乱,便伏在床头一口一口的吐血。那自干涸空洞的身体里发出的喘息似是扼住了人喉咙似的可怕,似乎要将那个白娟模样的人撕碎一般。 月见没有说谎。 在白离身死的那一天,沐炎果真端着一碗颜色诡秘的汤药,面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来到白离榻前。 那汤药刚刚饮下去,似是从喉口灌了熔浆一般。原本苍白孱弱的白离,刹那便开始挣扎着,可那药性剧烈,似是有团烈火,从身子里头向外灼烧。 转眼,榻上除了一堆灰烬,便再也不剩旁的了。? ☆、第三十七章 借刀杀人 ?  鬼王婚书第三十七章借刀杀人 沈炼垂着眸,眉宇锁的极紧。 他本以为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却不想真的是沐炎弑师杀了白离。 他平日常和月见相聚,虽见过沐炎,却和他相处不多。虽名面上说是好友,但也并非知己至交,对于沐炎,便也没甚么深刻了解。 只是,沐炎身为战神的威名响彻九天。在白离身子日渐衰弱后,便是沐炎接替上去,率领着天兵天将,不知征战过几重沙场,不知横扫过几军强兵。沐炎如今虽不过天神,可九天之上人人对他恭敬。连天帝和王母见了他,都要格外恩宠三分。 这样的人,为何要犯戒弑师呢。 且不说弑师本就是德行不容的大罪,白离对沐炎,向来是恩重有加,若非白离,沐炎和月见,都只不过是不尊不卑的灵族罢了。若非机缘巧合拜在白离膝下,这一生还不知虚度在何处。 沈炼垂着头,他总觉得其中蹊跷,虽然铁证如山摆在面前,可却总觉得哪里诡异。可要细琢磨,也说不出是哪里。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对着月见道:“沐炎拜师白离上神,已有数千年了罢。早年一直敬心恭谨,也从未听说他们二人有何矛盾,为何今日方起了反心?” 月见收了昆仑镜,冷笑道:“若非如今他犯下如此罪事,我还不知他竟暗藏着如此狼子野心。想必是他瞧着师尊身子虚弱,怕再非他敌手,方才下手弑师的。若师尊身子康健,弹指顷刻,便不知杀了他几回了。” 沈炼皱着眉又问:“可是,沐炎又为何要杀白离上神呢?若他只是想取而代之,又何必亲自动手,白离上神日渐衰弱,说句不好听的,仙逝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沐炎又为何犯险,不惜顶着千古骂名弑师?” 月见薄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可却也道不出个所以然。事发突然,有些事,他也至今不曾琢磨清楚,反而惹得心中大乱。是以,便也不去多想,沐炎既然弑师,便一命偿一命,他若死了,自能偿还。这桩事,方才结的干净。 于是,他也只皱着眉凝望着沈炼,沉声道:“今日,我可不是来和你分析他狼子野心的,我只问你,我要杀他,你帮是不帮。若是帮,现在便和我走。若是不帮,我便独自去,今儿你便当我不曾来过。他日我若让沐炎杀了,也和你无关,本就是我求你,你若拒了,也不欠我什么。” 沈炼沉默着看着月见,心头几分犹豫。 他定是不会助月见去杀沐炎,左右是人家师门内的事,他敌不敌得过沐炎还另算,白离膝下门内事,他一个外人搅合进去,若闹得大了,也说不清楚。 可若不去,他又怕月见孤身犯险,真去做什么蠢事。月见平日沉静的如同水一般,今儿在他地府里都要烧起来,显然是气恨的不行。劝怕是劝不住了,只能暂行缓兵之计,稳一稳月见。 沈炼按着月见肩头让他落座,沉声道:“你我的交情,我便是为你死了又能如何。只是无论做什么,总要有个计谋规划的。我想,你也不是每一个人去找过沐炎,定是斗他不成,才来找我帮忙的,是不是?” 月见犹豫了片刻,方点点头。 白离在世的时候,总有些偏心,只传他一些医术阵法什么的。凌厉的杀招兵法,全都授予沐炎了。且沐炎的修为本就强他太多,自己是丝毫没有胜算的。在他发现昆仑镜中映像的第一天,便举剑杀去了,不出三招便落败。 沐炎没有伤他,可那份战败之辱压在心上,加上新仇旧恨,更如同刀割似的,还不如死了痛快。 沈炼瞧着他,道:“我虽是鬼君,可修为却比你们差远了,你要想抵得过沐炎,单凭我们两个人定是不成的,若是能与旁人联手……” 月见听了,却立时摇摇头,道:“我适前也寻过九天上几个司战的神,可但凡能与沐炎一绝高低的,大都与沐炎情谊极好。且不说他们信或不信我的话,便是信了,碍着情分,也定不会出手的。” 沈炼点点头,月见所说的,正在他意料之中。沐炎的威名广传九天,便是罪名罪证刻在那儿,怕也没几个人敢打头阵与他一战。 于是,他轻轻抚了月见的肩头,道:“我知你九天之上不好找帮手,才来寻我。你既然信得过我,我定不会弃你不顾。不如这样,你宽限我几日时间,你先暂回九天,不要打草惊蛇,等我集结些人马,再去寻你。” 月见一怔,似乎不愿再等,想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似乎也再没别的法子了,便点点头,道:“是我无能,只能请你多帮忙了。” 沈炼不禁一笑,又推出往日情分与月见寒暄了一阵,便将月见送出鬼王府去。月见也不曾多想,驾着祥云便走了。看这方向,是回了昔日白离的烁华宫去。 沈炼停在原地,眉头紧锁着。 月见暂时是被他请走了,可接下来,又要怎么办呢。 刚才说的,也不过是托辞,他不可能去集结人马讨伐沐炎的。说那些话,只为了安抚月见,不要心急去做下蠢事。沐炎若真有那般狼子野心,连师尊白离都敢杀,又何况月见。 可如此一来,虽稳住了现在,事情却依然没有解决。 他虽对此事心存疑惑,又不可能真的到烁华宫里去逼问沐炎。 沉虑思忖间,沈炼忽然瞧见空中又飘下个白影,定睛一看竟是月见。不知是他忘了什么,没走出几步,便又匆匆返了回来。 沈炼敛了愁容,淡淡笑着迎上去,道:“怎么,还舍不得我了,又不是再也不见,还一步三回头的。” 月见听他打趣,也浅浅笑了,道:“我忘了叮嘱你一句,昆仑镜中有影像一事,还忘你不要告诉旁人。我怕传到沐炎耳中,不仅会打草惊蛇,他还回来寻我毁了罪证。” 沈炼点点头,道:“此等利害关系,我自是知晓。只是现下除了我,关于昆仑镜的事,可还有旁人知道?” 月见沉思片刻,道:“我虽去找过不少人,可那些人根本就不信我,昆仑镜我便也根本不曾拿给他们瞧。真正看过影像的,除了你我,便只有凰兮了。” 凰兮? 沈炼一听此二字,一时怔了。 在如此烦乱的乱事纠葛下,凰兮竟也被牵扯其中了。? ☆、第三十八章 并肩处事 ?  鬼王婚书第三十八章并肩处事 月见走后,沈炼复又兀自冥思苦想。 他不想凰兮搀和这档子事,毕竟这桩事不仅牵扯的人他惹不起,还是人家门内事。于情于理,都轮不到他管。若他距离九天还远,那么凰兮本身身处九天,若出了事,更容易被波及。 可如今,他只知晓凰兮瞧了昆仑镜中影响,并不知他是否应了月见。若想进一步打算,还得尽快去寻凰兮。 此番月见的麻烦事,虽让人乱心,倒也是个机会…… 若他能与凰兮并肩合力处理此事,说不定那番尴尬的氛围便能散去。凰兮不能在旁人面前跌他面子,或许两人的情分又能回到从前。 便是不能,借了这个事由去看看凰兮,也是好事。 想到这儿,沈炼立时回房去换了衣饰,准备到九天上去。 此番,正是鬼界多事之秋,不仅沈炼与凰兮的情分正微妙着,诡姬也还未苏醒,又有月见这桩事过来搅局。若一件件做成倒还好,若是不能,他九幽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然而,一想到瑶台荷塘,沈炼心口仍微热着。面上泛着滚烫的微红,唇上也痒痒的,不知在回味着什么。 若是,能再有一次…… 罢,如今情形,怕是再有那机会也无福消受了,不如先妥当了这件事,其余的,在从长计议。 只要两人都还在,都还愈走愈近,怎会没有相触的那一天呢。 虽是急着去九天,可沈炼却怕扰了凰兮歇息,真正动身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早了。 那时,凰兮刚刚起身,正在花厅中与凤毓面对饮茶。两人虽不算有说有笑,气氛却也融合着。正面对而坐的当儿,流光一路小跑跪进来,道:“王上,鬼君来了,正在寝宫里等着呢。” 凰兮手上一抖,茶杯险些跌在地上。他侧着眸子,瞥了流苏一眼,道:“你怎么把他带到寝宫去了。” 流光本性天真,虽瞧出凰兮恼怒,却不知哪里做错了,立时回了句:“平日鬼君来了,不都是……” “罢了。”凰兮道。“你让他等等,没看我正和公主用茶么。” 凤毓玲珑心思,瞧着凰兮神色不同寻常,自然知晓这鬼君是与众不同的。放了杯子轻声说了句:“那鬼君怕是贵客,我不过是门内人,何时饮茶不是一样的,王兄快去吧,别怠慢了人家。” 凰兮本不愿去见沈炼,却不想凤毓也不留他。只在心中叹了口气,放了杯子,向寝宫走去。 此时,他最不愿见的人,大抵就是沈炼了。 且不说见了本尊,只要一提他名字,脑子里一幕幕的,便都是昨日荷塘中的事。心底熏的滚烫不说,面上也浮着绯红,险些让凤毓都瞧出端倪了。 可他,却又说不出那句“不见”。 不知何时开始,他对沈炼,已越来越说不出拒绝了。想做什么的时候,总是会多想着几分关于沈炼的处境和心事。沈炼与他日常的所作所为,越发难以剥离。 凰兮觉得这样不好,却又不知错在何处。 进了寝宫的时候,沈炼正坐在书案前头,不知正低头看着什么册子。瞧见他来了,连忙把书册摆好,又抬起头,笑着脸迎他。 凰兮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匆忙将脸别了过去,面上热的可怕。 沈炼却没瞧见他面上绯红,只站起身走过去道:“我听说你们族中公主来了,我是不是来的不巧,扰了你们兄妹相聚?” 凰兮低着头,不去看他,只轻声道:“不过是族中女子,哪里有鬼君尊贵。她又不是明日便走了,什么时候瞧不是瞧的。”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8节 沈炼垂着眸,似乎听不出他话中奚落,沉默片刻后道:“不过今日,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你可是真有正经事,且这事急得很,非要和你当面谈。” 凰兮听他所言,以为又是出了什么祸事,连忙抬头道:“怎么?” 沈炼关上门,与凰兮在书案两侧面对着落座,复又沉声道:“昨日,月见神君是不是来寻过你了?” 凰兮点点头,昨日月见神君的确来过,且来的不巧,是在他与凤毓同餐的时候来的,一进门便是神色凝重的说要和他商谈些事。那事也的确蹊跷的紧,在和月见商议完后,凤毓都已歇下了。 沈炼望着他,接着问:“他昨儿,是否是来找你帮忙的?关于那档子事,你是怎么答复他的?” 凰兮一蹙眉,反问道:“怎么,他也去寻你了?” 沈炼点点头。 凰兮微垂着眸,轻声道:“我本不愿管他那档子事,可他昨日来得急,瞧那架势,似乎立时便要去找沐炎复仇似的。我不想他做傻事,便先将他稳住了。直说先去查探看看,过些时日再给他答复。” 沈炼一琢磨,凰兮这个答复,比他的更模棱两可。怕是月见也知晓凰兮此番不过推辞,才来寻自己的。 那烫手山芋一路传过来,却不想落在自己手里。 昨日,他要是再更有些准备,更圆滑婉转地回拒他便好了。 沈炼望着凰兮,接着道:“那来龙去脉你也听了,那昆仑镜你也看了,对于那烁华宫中发生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凰兮思忖了片刻,只道:“我如何想的,又有什么要紧?左右是他们门内的事。且不说白离上神的死因已然落定,容不得我插手。便是我拿出如山铁证证明沐炎弑师又能如何,沐炎是当下战神,我不过是个族王。在天帝和王母驾前,沐炎自是比我重要的多。到时候被灭口的是谁,也是不难想的。” 沈炼听他所言,复又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又道:“可是无论如何,我总不能放任月见一个人寻仇去。不如先去找沐炎谈谈,或许其中有误解也说不定。” 凰兮秀眉一挑,道:“你要去寻沐炎?” 沈炼点点头,道:“我一人去就好,你在宫中陪公主就是了。”此番前去不知是福是祸,他可不想把凰兮牵连进去。 不料凰兮上前一步,道:“你若去,我便和你一道走。” 沈炼一怔,本是要拒绝的。 可他瞧见凰兮眸中的那份坚定与执着,竟是忽然出不了声。虽知晓不能牵连了他,却想和他在一起。想要二人的交集更多,更多。? ☆、第三十九章 天神沐炎 ?  鬼王婚书第三十九章天神沐炎 当凰兮与沈炼会面的时候,月见不过刚刚回到烁华宫中。 他本再不愿回去,可在外面漂泊着,却又发现,自己除了烁华宫外,根本无处可去。他一直依赖着师兄,从未过分费心的去结交挚友。到现在一看,竟连个能留宿的地方也无。 他本以为,待他飞升为天神后,已能独当一面。却不料,他已与烁华宫的万物纠缠的那么深,刻到心头里,再难剥离。 月见本不想惊动沐炎,偷偷的回到自己寝宫去。此刻时辰还早,晨光熹微,沐炎应还睡着。月见推开宫门,轻手轻脚地顺着小路往回走。明明是自己的地界,却蹑手蹑脚几分心虚。 却不料,路过花苑时,正巧撞见沐炎。 此刻时候还早,沐炎许是刚刚起身,正身着一身素衣,背手站在花苑里。缥缈的晨光将他的身影映的几分模糊,落在眼底,一如寻常般柔和。 沐炎回过神,望着他笑,道:“彻夜未归,你到哪里去了?” 月见让他瞧得心头大乱,连忙低了头。他本想质问几句,可见了沐炎,却半分气势也无。心中的那几分恨霎时间让沐炎的柔和融的要化了,可理智却还存着,一句句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大逆不道,是自己的弑师仇人,正不知藏着什么阴谋。若被他蛊惑,或许下一个殒命的就是自己。 月见暗示了自己许久,心肠方才硬了起来。他抬起头,顺着沐炎的目光恶狠狠地瞧回去,道:“你当自己是谁,我出门,何时需要向你报备?你如今虽是烁华宫之主,却也小心些,说不定哪日便遭了天谴。费心巴力得了的东西再丢了,到最后众叛亲离,得不偿失。” 沐炎听了这话,立时一怔。那一怔之间眸中闪过的迷茫与陌生,如同利剑般,恶狠狠的,落在月见眼里,刻下几分疼痛。 月见移开了目光,过了许久,才又试探着瞧回去。他忽然发现,不知何时,眼前那个能将他整个身子揽入怀中的男子,竟消瘦了这么多,苍白了这么多。身姿虽比以往更显纤长,可想象一下那人身着甲胄的模样,却少了几分霸道和威武,只纤瘦的让人心疼。 他想开口,可脑中闪过的,又是沐炎带着那诡秘的笑,将那汤药端给白离的样子。直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于他恩重如山的师尊白离,会被从小疼他宠他的师兄加害,烧成了一堆灰。 月见低着头,向前走着,从沐炎的身侧绕了过去。 沐炎瞧着他,目光复杂,却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在月见与他擦身的一瞬,还向后退了一步,轻轻避开了。 他就站在那,静静看着月见的背影,忽然觉得喉口很痒,他扶着花苑的白玉栏杆,一个人弯着腰在那里咳着。咳声若同从空谷中传来的空洞,似乎要把他震碎似的。 这一切,月见都听到了。 然而,他却只是低着头,更快的向前走着。 他紧紧的咬着唇,力道若再大些,都能刻下血痕了。 月见回到寝宫待了不久,凰兮和沈炼就到了。 然而,两人到这烁华宫,并不是来寻他的,而是来寻沐炎的。 若是寻常,沐炎这里来了客,侍婢也会报备给月见的。若是贵客,便是让月见一同接见。若只是寻常宾客,便让月见不要前去打扰。然而,自白离死后,月见便把自己关了起来,再不见任何人。久而久之,沐炎便也再不打发俾人前去。 反正他这里发生着什么,他是活着还是死了,月见也毫不关心。 知道沈炼和凰兮来了,沐炎回寝宫束了发,换了身墨纹的衣服,方才到花厅去接见。 那墨纹长衫的领口是一圈雪绢,穿在身上倍显儒雅,此刻,却映的他面色格外苍白。 三人在茶案两侧落座。沈炼与凰兮对视一眼,随后开口道:“我们此番前来,也是想替白离上神吊唁的。虽说上神前些日子便去了,可赶上我族中正忙,便一直不曾抽出空子。如今虽过了好时候,又怕两位神君太过伤心了,便特地过来瞧瞧。毕竟,也是好友一场,若有什么我能帮的,一句话就是了。” 沐炎点点头,为二人倒了茶,道:“师尊去的突然,也是我始料未及的。师尊离去,天界守卫军便缺了好大个空子,我也是忙的紧了,今日方停下来。连我这个做弟子的也未想的这么周全,倒劳烦两位想着。” 凰兮接了茶杯,轻声道:“上神虽一向身子不好,可又为何忽然严重了?” 沐炎神色如常,甚至淡然笑笑,道:“师尊怕是前些日子太操劳了。本就该卧床休养,却又不肯歇下来,自己耽搁了。我和月见总劝他,他却总也不听。” 沈炼听着沐炎说话,心中不停盘算着。这沐炎说话圆滑的紧,且不知真假,若再这样下去,他再问什么也是白问。到最后,担惊受怕了许久,一句有用的也套不出,更别提查明其中真相了。 他瞧着沐炎神情坦然,似乎并不疑心他们的来意,便大胆问道:“前些日子我见着月见神君,他说上神卧床的时候,一直在服药。”他顿了顿,又道:“本以为药石之力衬着仙神之躯该会好,却不想……” 沐炎瞧着沈炼,忽然笑了笑。 那笑容诡秘的很,淡然之间夹杂着几丝凌厉。一双眼睛如广袤天空般透彻,望着沈炼,似是面照妖镜似的,将什么都看透了。任何藏匿着的小心思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沈炼瞧着沐炎沉默,不知是好是坏,也不知是否该继续问下去。 他本想着寒暄几句,缓和一下气氛,却不想沐炎垂着眸,蓦然来了句:“月见给你们看那镜子了?” 沈炼心尖一紧,手上一抖,茶水险些洒了出来。 而身侧凰兮,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番,一时间垂下了眸子,蝶翼似的羽睫也垂了下来。 沐炎看着他们,复又笑道:“月见和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可这一切,便是你们告到王母和天帝那里,都是没有用的。我不会害月见和旁人,你们也不必担忧着,若是……” 沐炎语音一顿,二人只觉得空气也凝结了。 “你们若真想帮月见杀我,也尽管来。”沐炎接着道。“只是不管成与不成,你们都会后悔的。”? ☆、第四十章 仙台赴宴 ?  鬼王婚书第四十章仙台赴宴 沈炼听了沐炎的话,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可毕竟面对坐着,总不能一直沉默。他饮了口茶,清咳几声,道:“神君,此番我前来,并没有对你不利的意思。只是月见对你有所顾忌,是你有苦衷也好,是其中有误会也罢,你总要和他说个清楚。否则今日我们走了,明日,他也会去请旁人的。” 沐炎刚想说些什么,却不想门外跪进个小僮,恭敬道:“神君,两位尊上,星鹤神君府上有人来了,说是要请神君和两位尊上去仙台饮酒。” 沈炼一怔,连忙道:“星鹤神君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的?” 那小僮答道:“据星鹤神君府上人说,前夜神君观天色,说是今日烁华宫里会有两位贵客。正巧星鹤神君也和两位神君许久不见了,便遣人来一并请去仙台饮酒,联络情谊。” 一时间,屋中无人说话,过了片刻,沐炎放下茶杯起了身,出门去见星鹤府上来的俾人去了。花厅里立时只剩下沈炼和凰兮,沈炼抬头张望着,眼睁睁瞧着沐炎走远了,方才安心下来。 他本以为沐炎是个沉郁和气的人,却不想心思却玲珑的很,口舌也不乏凌厉。瞧着沐炎适才所说的话,明明是知晓月见手上有铁证的,却迟迟没有下手,不知暗地里又怀揣着什么心思。 沈炼此刻坐在那儿,已是如坐针毡了,恨不得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去和凰兮再做打算。却不曾料到星鹤神君会派人来请,那神君也是位高权重的,好容易相邀,不好回拒,现下很难走脱。 沈炼思虑了良久,向凰兮身侧凑了凑,轻声道:“现下又该如何?若要走,赶快找个由头溜走,若不然,一会到了星鹤神君那,便更走不脱了。” 凰兮皱着眉,只道:“若是去星鹤神君府上,左右还有旁人,沐炎应不会对你我做什么。只是我觉得蹊跷,平日我在九天,与星鹤神君来往不多,更别提你了。那星鹤神君星卦占卜是最灵的,明摆知晓你我此番来意。又为何在这个关口遣人来,来非要见你我?” 沈炼觉得凰兮说得有理,道:“你的意思是……” 凰兮摇摇头,似乎想到些什么,却又不如何确定,只道:“星鹤神君也是上神,与白离上神的交情是极深厚的。他神通广大,不可能不知晓月见妄图复仇之事,却坐视不管。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炼道:“若他真知道些什么,明面告诉月见不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 凰兮还未来得及答,沐炎便推门走了进来。瞧见二人在那里坐着,淡然一笑道:“是星鹤上神那里派人来请,我和月见是小辈,自然无法推脱。二位是否要一起前去呢?若是此番无暇,我帮二位回拒了就是。不知星鹤上神那里有什么主意,请人哪有这般突然的。” 沈炼适才本已打定主意要走,可见沐炎似乎有意放他们,又犹豫了。 他总觉得,现下情形有些微妙。 千百年未必见得上一次面的星鹤上神,如今几乎指名道姓的要见他们。而大方坦荡承认了自己罪行的沐炎,却似乎不愿他们前去。隐隐约约的,是想让他们就此离开的意味。 凰兮说,或许星鹤上神知晓些什么。 或许,现下不去,他们再也不会距真相如此之近了。 “去,既然神君府中有人来请,又怎能不去呢。”沈炼站起身,望着沐炎苍白的面庞,淡淡笑笑。“或许,神君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们,也说不一定呢。” 上神星鹤是司卦的神,自星屑灵息而生,于天地之间修行飞升,已有万年。 只是星鹤虽身份尊贵,却甚少抛头露面,连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也甚少前来,总找了百般事由推脱。天帝和王母却也不恼,每度仍送函去请,然而星鹤来或不来,都是由他心性而定的未可知的事。 上神星鹤居于仙台,仙台上方,是九天星海。 那星海荧光烁烁,外人瞧上去璀璨神秘。可在星鹤眼中,那星海包罗着世间万象。他足不出户,便可知晓天下事。甚至连王母的玉簪让哪个俾人偷了,西海龙王今日落的雨是不是一刻不差,他观摩星象,便可知晓了。 星鹤如同九天暗处的一双眼睛。让那样的一双眼睛盯着,便是没做亏心事,左右也不是多么舒心的事情。 现下,沐炎、月见、凰兮、沈炼连同星鹤五人,正围绕着白玉茶案坐着。四周是纯暇芳韵的冰玉兰花,案上是浓醇香热的天水花茶。星鹤静静坐在那儿,一双眸子深沉的若夜空一般,瞧着面前的四人,面上似笑非笑。 沈炼本以为星鹤会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却不想却是个鹤发童颜的少年。如雪似的长发披在肩头上,衬着竹纹的长衫,隐约透着几分俗世之外的风韵。 星鹤坐在那儿,喝了一口茶,忽然望向沐炎,轻声道:“前些日子,你向我借的星罗镜,大抵什么时候还?我虽没有用处,却怕你忘了,此番提点你一句。” 沈炼和凰兮并肩坐着,只当是星鹤以长者的姿态与沐炎寒暄,想是沐炎借了什么件宝物却忘了。星鹤尊者风范,倒也不恼,只轻着声音问了句。 沈炼低头喝茶,凰兮举着茶杯,侧着眸子望了沐炎一眼。却不想因适才星鹤的一句话,一直稳若磐山的沐炎蓦然颜色大变。 沐炎垂着头,似乎暗暗看了月见一眼,复又望回星鹤,道:“是晚辈忘却了,多谢尊上提醒,不日必将归还。” 凰兮坐在那儿,只觉得蹊跷。 星鹤不过是提醒罢了,确也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沐炎蓦然不安,却也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 忽然,凰兮觉得星罗镜这个名字,几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却被他当做不在意的事情,未曾记在心上。 星罗镜…… 星罗…… 凰兮蓦然想起。 星罗镜是上古神物,其威力甚至可以与盘古斧齐名。可后来因在战事中破碎了,神力大减,便未列入九天十大神器之中。 星罗镜破碎之时,镜面列为两片,一片落入星海,重凝为星罗。一面落入人间,偶赋无上神力,可映射万物,记载昆仑。 落入人间的那面碎镜,便是后来的神物,昆仑镜了。据说,昆仑镜记载映射世间百事,其中蕴含影像,除星罗神力以外,不可扭曲删改。 他以前未曾想过,如今一细想,似乎昆仑镜中的影像,是可以被星罗镜删改编篡的…… 若是如此,沐炎要星罗镜做什么?? ☆、第四十一章 如此真相 ?  鬼王婚书第四十一章如此真相 起初想到这个念头,凰兮只以为,沐炎是要用星罗镜,将昆仑镜中的罪证抹去。 可转念一想却又不对,沐炎早就知晓月见手上的证据,却迟迟不去出手。今日面对他和沈炼的逼问,甚至坦然告知了其中如山铁证。 沐炎,究竟想做什么呢…… 昆仑镜中,究竟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沐炎执着地用星罗之力去删改呢。若他想毁了昆仑镜,不过弹指间的工夫,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莫非…… 他所看到的,已然是编篡后的结果? 莫非,沐炎用星罗镜所做的,根本不是删改罪证,反而是添上什么本不存在的东西? 若是如此,又为何呢。 凰兮举着茶杯,却许久都没动。在他对面,星鹤眼神玩味的望着他。霜似的羽睫微垂着,似是落了细雪的蝶翼。冷傲之中又独有几番风韵的美。 众人沉默饮茶了许久,星鹤蓦然起身,道:“我这地界,平日甚少有客来,鬼君和凤王更是头一回了。正巧我寝宫后头的冰玉兰开的正好,如今茶也暖了身子,不如陪着我这把老骨头,到屋后去转转?” 凰兮未等沈炼说话,连忙起了身,道:“那么,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炼见凰兮应允,也是心有灵犀,知道他必有打算。本想跟着一同去,可又怕此地只留下月见和沐炎。便推辞了,说在这留着。明面上说是不愿动,实则是怕沐炎有什么动作,他留在这,还能牵制着。 而且,星鹤那模样,分明是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 沈炼留在这,似乎也是凰兮最愿要的结果。他回过身子,向沈炼点点头,唇角含着淡淡一笑。随后跟着星鹤,到寝宫后头去了。 美人回眸。 那一瞬间的美,似是层雾似的,把沈炼的瞳子都蒙住了。 他忽然觉得恍惚,过了一朝朝一暮暮,似乎他和凰兮已认识了许久,有许多东西都不复从前,但凰兮的那份美,却还在他心头永恒着。 沈炼正兀自回想着,忽然身侧的沐炎咳了几声。 那咳甚至称得上是撕心裂肺,那自干涸空洞的孱弱躯壳中传来的声音,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上次见到沐炎,沐炎还是九天战将,金鳞铠甲,神采奕奕。 如今,却消瘦的厉害,不知是病了还是怎么。虽还是那番模样,可眉宇之间,再不复昔日的霸道和神采。 忽然,沈炼想起来,白离上神也是病死的。同沐炎一样,那昔日战神也是后来身子孱弱的紧,日日咳着。他虽与白离没什么交情,却也觉得惋惜。 在沈炼心中,世上最令人心痛的,有两件事。 红颜易老。 英雄迟暮。 经过时间和岁月的蹉跎后,再没有什么比这两桩事,更值得人痛心了。 不出凰兮所料,星鹤寝宫后头,其实并没有什么冰玉兰。 星鹤寝宫后面,是观星台,观星台上方,是皓硕的星海。 此刻还是白日,星子光彩并不明晰。凰兮与星鹤并肩站在那儿,星鹤抬着头,目光清明深邃,似乎能从那星光璀璨中瞧见些什么。 凰兮瞧着上空,可除了荧光星屑外,根本什么都瞧不出,他也知道,以他的道行,根本参悟不透。 蓦然,星鹤回过头去看他,轻声道:“每个仙神的元神凝成的时候,这星海中,便会凝起一颗星子。星子如何运动,光晕是明是暗,都彰显着命途轨迹,是福是祸,是运是劫。” 凰兮静静听着,默默点了点头。 他知道每个仙神,都有一颗本命星。可虽说是有,星海中的星子成千上万,根本寻不出是哪颗。在那星云中,暗藏着每人的运命,其实,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星鹤看着他笑了笑,复又抬起头,指着星空道:“你瞧,那颗星子是沐炎的,那颗星子是月见的。他们两人的星子离得极近,互相融在了对方的轨迹里。” 凰兮又一点头。的确,月见和沐炎的命运,早已是掺杂交错的,轨迹交融,也是情理之中的。 然而,星鹤的声音蓦然冷了下来,沉声说了一句: “只可惜,他们互为彼此的劫。” 凰兮忽然一怔。 星鹤望着他,复又笑了笑,轻声道:“曾经,我被一个人威胁过,说若我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他便做鬼也不会放过我。而他交出来的好徒弟,也因同样的事来求我,让我千万别将这档子事说出去。”他顿了顿,道:“我说与不说,这事情的结果,便会大有不同。” 凰兮并不知晓他在说什么,只点点头。 星鹤轻轻拍了他的肩头,道:“我知道今天你和鬼君会来。不如就当你们体恤我这个老者,我要将这个决策的权力交给你。把握着别人的运命,真的是很累的事。”他又笑笑:“这样,白离,大抵也不会太责怪我。” 凰兮同星鹤共去了一个时辰,方才回来。在这期间,沈炼一直和月见、沐炎待在一起,话也不敢多说,简直要煎熬死了。 他不知道星鹤到底同凰兮说了什么,只觉得凰兮的神情有点怪,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上下飘忽着,却始终不曾对视。 众人又饮了一轮茶,星鹤让宫中的俾人端了玉兰酥、荷花糕等许多精美小点,众人沉默用了,便心照不宣似的,纷纷向星鹤神君告辞回去。 星鹤将几人一一送了,也并没再多说些什么。 沈炼和凰兮一同下了下台,彼此无言间,沈炼却知道凰兮一定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自己说,便不等凰兮开口,主动从了他一同回到凤王殿去。 没人知道,众人走后,只剩下星鹤一人,在观星台上落寞站着。 星海中烟波浩渺,每一颗星子闪烁的,都是最美的颜色。 他抬着头,喃喃地说了句: “竟敢在瑶台下的荷塘里做那等事,现在的小辈,胆子可还真不小……” 沉默许久后,又是一句: “白离啊白离,你走的真轻巧,将这一切担子都推给我。你那大徒弟也是个不省心的,竟然要我一并替他瞒着。”随后轻一叹气。“若当初,你我也像鬼凤两个小辈那般坦诚,敢认清自己,该有多好。” 可惜。 可惜没如果。 可惜那从前。? ☆、第四十二章 神魔之井 ?  鬼王婚书第四十二章神魔之井 两人回到凤王殿,面对着在茶案两侧坐下。凰兮垂着头,取了朱砂小壶,为沈炼倒了一杯热茶。 随后,他轻声道:“我不知为何,星鹤神君会将这桩事的始末告诉你我。或许,他是真的藏这个秘密藏的倦了,将这个烫手山芋丢了过来。” 沈炼举着茶杯,向凰兮一笑,道:“无妨,便是多棘手的事,我也和你一并扛着。” 凰兮抬起头看着他,羽睫轻颤。薄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这整桩事,都是因神魔之井而起的。 神魔之井位于蜀山山脚,是人界与魔界的隔膜,也是维护世界平和最重要的一处脉门。 相传,魔,是集天地戾气而生的。冷血冷情,诡计多端,好杀,喜斗,即便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是毫无悲悯之心的。 自许久以来,魔界都被封存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其余五界相隔。后六界争斗,神魔之井动摇,为防止魔物逃出惑乱人间,九天玄女以元神之力封堵神魔之井,最终化为结界上的一块雪色玉石,千年不变的在那里镇着。 然而,魔界对于人间界的觊觎之心,是永不会磨灭的。 神魔之井再度异变,是近日的事情。那变动极其微弱,不过转瞬便停歇了,因此,也无人知晓,在那一瞬启开的一道缝子里,钻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后来,唯一知晓这桩事的,唯有夜观星象的星鹤神君。 星鹤神君不善武,故将此事,转告了九天战将白离上神。 人间界中,出现了魑。 “魑?”沈炼听着,忽然问了句。 凰兮点点头,道:“对,在那一瞬间从缝隙中钻过来的,是魔界四将之一的魑。魑原为鬼魅,乃天地戾气与怨气精华所在。刀剑术法杀他不死,且其如影如雾,随处皆可遁形。寻常法子,根本制不住他。” 沈炼皱着眉,又问:“那又要如何?” “吞噬。”凰兮轻声道。“那是白离上神想到的法子。既然伤他不死,那便用至纯的元神之力去吞噬。九天精魂与魔界戾气相生相克,融在一处,彼此消磨,虽一损俱损,但却是唯一的办法了。” 沈炼眉头锁的更紧,道:“莫非……” 凰兮垂着头,似是无声叹了口气,复又道:“白离上神,将魑收到自己身子里去了。” 魑为魔界四将之首,戾气怨愤至阴至纯,极难消磨。便是白离上神用元神吞噬,可终究,不过也是同归于尽的法子罢了。 渐渐,那难缠的魔将将那白娟似的人耗损的只剩一具空壳,便是尚存一丝元神苟存于世,却也再不复昔日战神的霸道和雄威了。 然而白离却不曾犹豫过。 就如同星鹤曾问他:“这次,你又要选了苍生么。” 白离点点头,一双眸子较那九天星海更为深邃清澈。 然而,那魑却比他想象的更难缠些,戾气与怨气叠加的力量太过浓厚强大,他一个人,便是耗尽了元神,也无法完全吞噬殆尽。 白离思虑过许久,他身侧能接此大任的,只有一个。 在交付了这桩事后,那已被耗损的千疮百孔的人,终于在软榻上,灼成了一堆灰烬。 战神白离,不曾在沙场上战死,而是被日日消磨着,最终化为了一堆飞灰。 白离死后,九天之上知晓这件事的,只有两人了。 沈炼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沉声道:“这么说,你我在昆仑镜中看到的,都是假的?” 凰兮点点头,道:“那是沐炎向星鹤神君借了星罗镜,以自身心意编篡的。” “可我却不懂。”沈炼道。“沐炎为何不将事情告诉月见,反而故意让月见去恨他?他该知道,便是月见被蒙在鼓里,也不会好受的。” 被蒙骗的人,往往是最可怜的。 因为,在身侧知晓真相的人一一故去后。 天地之间,便只剩他一个。 凰兮侧过身,目光悠远的望向窗外:“或许,沐炎就是想让月见恨着自己,这样,有朝一日他死了,月见也不会太难过。” 沈炼嗤笑一声,道:“你说这星鹤神君,自己藏着秘密不说便罢了,又偏偏告诉你我。如今倒是真相大白,心里却堵得难受。我算是知道星鹤为何不摆明了同月见说,说与不说都是利弊参半,或许说了,反而更惹得人怪罪呢。” 凰兮点点头。 星鹤不说,是怕背弃了自己对白离和沐炎的承诺。 可白离走了,沐炎也总有一天要故去。 将月见一个人留在这混沌的世上,实在是…… 太可怜了。 凰兮饮了口茶,蓦然低下头,温热的雾气歇着茶香熏在眼底,暖融融的香雾,却留下微凉的濡湿。 他将杯子放在桌上的时候,沈炼正好垂下手,擦着他的指尖停在那儿,两个人的肌肤轻微的摩挲着,触到的地方几分微热。 凰兮第一次觉得,沈炼离他那么近。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沈炼和他太遥远了。一个在九幽,一个在九天,便是并肩站在一处,却也总有种终将殊途的感觉。 然而,此时此刻,在氤氲的茶香里,沈炼就在他对面坐着。两个人肌肤相亲,距离,就只有这么近。 他从未珍惜过沈炼在他身侧的感觉。或许,是他隐约的知道,沈炼总会再来的。他只能带着不安,带着略微的期盼,在这里等。 然而,此时他方才知道,在他还有那工夫踌躇的时候,正有多少表面相近的人,经历着生离死别。 他还记得,星鹤神君谈及白离时,眼中那显而易见的落寞。他还记得,月见望向沐炎时,那想要接近却又退却了的隔阂。他还记得,沐炎落在月见身上的目光日华一般温柔,能在心口灼出几分微热。 他忽然,不想再放沈炼走。 他怕总有一天,他们两个,也再没有机会了。 凰兮抬起身,倾身过去,轻轻吻上沈炼的唇。 那轻薄的双唇中,带着几分柔韧,带着几分炽热,起初还有些微凉,不过在双唇相触的一瞬间,便灼的滚烫。 沈炼一时怔了,却也不躲,反而迎了上去。他双手搂着凰兮的肩,茶杯落在地上,打湿了两人的衣角。 若不是适才一直饮茶,沈炼觉得自己定是喝醉了。 彼此朦胧间,凰兮微睁着眼,忽然说了句:“我还是想告诉他。”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沈炼闭着眸,轻轻一咬凰兮的舌尖。“我都听你的。”? ☆、第四十三章 凤殿□□ ?  第四十三章 凤殿□□ 月见站在沐炎寝宫门前,还未来得及推门进去,便听见里头传来急促的咳声。他站在那儿,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里头有人打碎了杯子,方推了门进去。 寝宫中,沐炎伏在床头,正垂着头收拾地上的碎片。他弯着身子的时候,寝衣滑落,露出遍布着疤痕的胸口。 月见站在那儿,许久没有出声,只觉得眼前的那个男人,虚弱的让他觉得陌生,让他觉得心疼。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苍狼山上,他第一次见到沐炎。 他是羽型的灵族,却生的不好,不仅生着诡异的三翼,也不似娘亲般白羽无暇,身上交错的生着浅灰的杂毛。 父亲觉得他是个灾象,说的再不好些,便是个怪物,趁着他熟睡的时候,将他丢在这儿。 他不过是个新生的婴孩罢了,被丢在这,只能静等着死。这苍狼山上猛兽繁多,豺狼虎豹皆有,怕是不出半刻,便会被叼去果腹。 那一瞬,他已绝望了,认命了。紧紧的闭上双眼,恨不得早些昏睡过去,这样被利齿咬碎的时候,便也不会太痛。 忽然,他听到个声音。 那声音稚嫩,青涩,却有股说不出的温暖柔和。 “师父,师父,你看,这是什么?模样好奇怪,竟是三翼的鸟呢。” 另一个人沉着声音答道:“这是你的同族,可化形却没有化好,定是被亲族当做不祥之兆,故而遗弃在这儿。” “师父,师父,他好可怜,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炎儿,你也不过心血来潮罢了,他虽可怜,师父却也没空的。带回去烁华宫里,你养着?” “我养就我养。” 沐炎跑过去,将那灰白的小鸟抱在怀里,回过头,对着白离璀璨笑着: “那以后,他就是我的了。” 就因为沐炎的一句话,他从命本该绝的怪物,成了日后人人仰慕的月见神君。 没有沐炎,他可能早就已经死了。不知化在哪头畜生的腹里,到最后,连骨屑也不剩。 月见回想着往昔的种种,在那里站着,心头似乎被什么扼住,一跳一跳的疼痛。 他静静地走过去,沐炎一抬头瞧见了他,两人四目相对,却什么话也不曾说。月见褪了外衫,上了软榻,钻到沐炎怀里。 “师兄,你许久不曾抱我了。” 沐炎低着头,道:“你在怪我?不是你口口声声,再也不让我近身,不让我碰的么。” 月见垂着眸子,轻轻笑了。 师兄,魑的戾气你一人化解不掉,那么,让月见来帮你可好。 哪怕,损了修为,跌下神位,月见也不在乎。 因为月见终于明白…… 这世上,若没了师兄,那才叫做,什么也没有。 月见直起身子,伏在沐炎身上,几分侵略地吻下去。他垂着眸,羽睫扫在沐炎面颊上,似乎蝶翼化在心尖似的,带着炽热的微微痛痒。 沐炎闭着眸回应着,月见似是在报复他,带着几分力道去咬他的舌尖,他也不躲,两个人缠在一起,是炽热的交融。 这世上,最美的并非坐拥江山,并非腰缠万贯,并非花容天下,权倾九天。 最美的只有一件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再没什么,比千百年后依旧形影不离,更加曼妙。 而凤王殿中,凰兮与沈炼,也刚刚结束一场旖旎的□□。 似乎觉得自己适才的纠缠丢了颜面,不过刚刚结束,凰兮便披了件雪衫坐起身,不去看身侧那人。 沈炼瞧着凰兮耳尖的微红,毫不掩饰的笑笑,他侧过身,轻轻一按凰兮腰侧最柔软之处,那冷着一张脸的人儿瞬间便蜷起来,带着几分酥麻和痒痛,瘫软在他怀里。 沈炼低下头,将凰兮按在身下,两人无话,只因唇舌无暇。 迷乱之中,沈炼微一皱眉,抬起身子,低声道:“你怎么总是喜欢咬我?咬的可疼了。” “别胡说,我可没用什么劲儿。”凰兮侧过头,不去看他。“谁,谁让你……” 沈炼一怔:“我什么?” 凰兮却不答话。 他又怎好意思说得出口。 谁让沈炼,总是侵略的那么猛,进入的那么深呢。 有时,他都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不过是一个吻罢了,到最后,却总能昏天黑地的,似乎适才已死过一回。四周景象都模糊了,迷幻之间,真假难分。 沈炼伏在凰兮身上,看着他窘迫的无言以对的模样,笑的更加张狂,只道:“玲珑如你,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凰兮瞪了他一眼,却也不答。 沈炼俯下身,想再啄一个吻,却听见寝宫外头有脚步声急匆匆的跑过来。随后,是个少年焦急的声音:“王,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凰兮听见流光的声音,一时间吓的魂都飞了,气都没喘匀,还是沈炼扶着他身子让他坐起来。 凰兮坐在那儿,缓了一会儿,沉着声音道:“何事惊慌?” 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让一旁的沈炼笑的更欢了。 然而,流光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寝宫的大门锁着,流光进不来,只焦急地拍打着门扉。 “凤毓公主刺伤了天帝七皇子,此刻已经被上了枷锁,关押到天牢里头去了!” 凰兮奉旨进入天宫的时候,衣带都没有系好,沈炼跟在后头,往前赶了几步,一边走着,一边给他整理着。 然而,沈炼毕竟不曾奉召,到了正宫门口,让天兵一拦,只得就此止步,眼睁睁瞧着凰兮走了进去。 沈炼站在原地,眉头锁的很深。 他隐约觉得,此番凤族,是招惹上了不得了的事情。 天帝七皇子的顽劣,六界几乎人尽皆知。早年蟠桃盛会上,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七皇子,还借着醉意调戏过嫦娥。这番罪行若是放在别人,早就散了神力打到下界去了。也便是因为这份亏欠,天帝和王母方对嫦娥那般恩宠。 天帝七皇子,似是淬了毒的一把刀,凭着自己的身份,什么话不敢说,什么事不敢做。连太上老君炼了三百年的仙丹,他都能偷来吃了。偏偏九天群臣碍着天帝和王母,还不能横加指责什么。 如今,凤毓竟伤了那七皇子,恐是死罪难逃。 凰兮和凤族,又要怎么办呢。? ☆、第四十四章 死罪难逃 ?  鬼王婚书第四十四章死罪难逃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9节 凰兮进去了半个时辰,沈炼在殿门口等着,一步都不敢动。 他心思并不灵透,对于将要发生的事,也从未有什么预感一类的。然而现下,他心中不安地动摇着。虽只是无言在那站着,身子却早已从头凉到脚,似乎血液都已凝结了。 他从未见过那甚么凤毓公主,却也听说过,凰兮有个妹妹,但似是感情并不浓厚,那公主远嫁后,便疏远的多。 或许外人是那样觉得,可沈炼却懂得凰兮。他知道凰兮那个人,实则外冷内热,他对凤毓的情分,源自于骨血,不会比自己与诡姬之间的情分稍逊分毫。 若是凤毓真的出了什么事,凰兮又要怎么办呢? 血亲的故去,是任何情谊都无法弥补的。再亲密的爱人、至交,毕竟也并非骨血,毕竟也并无亲缘。 若是凤毓有个三长两短,必然会在凰兮心口上剜除了巨大的创洞,而那份伤痛,他沈炼弥补不了。 沈炼在那里又等了许久,方见着那熟悉的白影形单影只的走了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然而凰兮并不说话,微低着头,面上已褪的毫无血色,却也瞧不出悲喜。 沈炼看着他,同他一道走,凰兮却似没瞧见他似的,只低着头向凤王殿方向走去。 在这沉默中,沈炼急都要急死了,犹豫许久后,方才小心问了一句:“究竟怎么回事?你进去这么久,天帝和王母,究竟和你说什么了?” 凰兮听见他问,脚步忽然停住了。 在那微妙的气氛中,时间似乎也凝结了,不知过了多久,凰兮方回过身子,瞧着沈炼,语音微凉的说了一句: “明日午时,诛仙台问斩。” 沈炼听了,煞时愣在原地,凰兮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沈炼站在那,竟是没有追。 他现在去追,丝毫意义也没有。 他知道凰兮是个要强的人,不需他人安慰,也不容他人安慰。可他,多想把那个落寞的身影搂在怀里,用自己心头的温度去暖他。 可是,他不能。 他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毕竟,不是这六界的主子。天帝和王母,一句话便能定人生死,而他是那样渺小,连略微的挣扎和反抗也不能。 沈炼觉得,应该让凰兮一个人静静。 他站在原地,望着凰兮离开的方向怔了许久,最终只叹了一口气,回到他九幽鬼王府去。 凰兮回到凤王殿后,异常地平静。沉默地进了门,面对面带慌张的流苏流光和满府俾人,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没有回到寝宫,反而穿过那狭长的廊子,到了神阁。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该悲怮地痛哭失声,他觉得心中空荡荡的,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悲切,他已感知不到自己的情绪。 可他,却非常清楚,自己现在要做什么。 他褪了外衫,在一旁的架上取了柄银刀和一只金杯,端坐在神台上。 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是逆天的事,他不知道要因此,付出多少代价,也不知这件事,最终是否能成。 可现在,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哪怕只有十中之一的希望,也是值得。 闭上眼,脑海中闪烁的,尽是凤毓如花的笑靥。他这个妹妹,别瞧着现在大了端庄了,小时候可是极顽劣的,总是和他族的公子哥玩在一起,发起威来,几个年长的男孩子都敌不过她一个。 那是先王先后整日忙着,便是他这个做兄长的去收拾那小丫头遗留的烂摊子。他冷情冷性,最厌恶与他人谈说。可每每回到宫中,瞧见凤毓灵透娇然的笑,似乎一切不快都消散了。 责备她的话,他一句也不曾说过。 后来,他也曾怪过自己,或许因是这样,那丫头才愈来愈放纵,愈发有自己的主意了。到最后,竟是先斩后奏的嫁到月郎族去,让他一点准备也没有。 可他又能怎么办。 能原谅妹妹一切娇纵任性的,才是哥哥。 一切能做的,能带来一线希望的事,他都要做。 凰兮垂下头,用那柄银刀,在腕上割了道血口。他是凤王,重生之力是极强的。他生怕伤口愈合,便狠力割的深些,让创口流出的血,落在那金杯里。 随后,他轻启薄唇,微凉的语音吟唱的,似是古老而神秘的咒语。他垂着眸子,不停念着,眉宇锁的愈来愈紧,却也不曾停。 直到金杯之中,猩红的光芒大作。他瞧着杯中殷红的血,因那咒术的灵力跃动着,慢慢凝结,最终变成了颗透红的珠子。 咒语完毕,他瘫坐在神台上,手心里握着那殷红的血珠,面上是雪一般的苍白。 他垂着头,墨发落在肩上。此刻他的模样狼狈极了,似是刚刚打过败仗似的,衣冠不整,面容苍白,极是落魄。 然而,他忽然轻轻笑了。 尽管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却似是光晕似的点亮了他的眸子,他站起身,对着一旁的铜镜整理好仪容,将那血珠收在香囊里,推开门出去了。 神阁门口,流光流苏正在那里守着,瞧见凰兮出来,却拘谨的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敢说。 凰兮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问了句:“什么时候了。” 流苏低下头,恭敬的答:“回王上,刚过未时三刻。” 未时…… 凰兮垂下头,他得在子时前,进到天牢中去。只是天牢的守备向来是极严的,又要如何才能突破呢。 正当凰兮低头沉思的时候,远处忽然跑过来个俾人,恭敬的跪在凰兮身前道:“王上,月见神君来了。” 凰兮不由一怔,月见神君?他又来做什么,和沐炎之间的纠葛,还没有理清吗? 只是现下,他便是有心,也再无暇去管人家家里的事情了。 然而,疑惑归疑惑,人却是不能不见的。凰兮走到花厅的时候,月见正身着一件月白的素服,站在那里等。 月见回过身,对他笑道:“此番,全当是我报答你的情分了。” 凰兮一愣,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月见向前一步,轻声道:“莫非凤王殿下不知道,镇守天牢入口的,全是我师兄麾下战队的人吗。”? ☆、第四十五章 诛仙极刑 ?  鬼王婚书第四十五章诛仙极刑 凰兮微垂着眸,顺着天牢潮湿昏暗的阶梯向下走去。 天牢之中,只管押着罪孽深重的神。九天刑罚极其严苛,故甚少有仙人敢于犯戒。如今天牢之中,不过凤毓一人。 凤毓被管押在天牢最深处,就在那位于狭长廊子尽头的牢室里。或许是为了保全罪神的尊严和尊重神明的身份,牢室装潢简雅却并不简陋。凤毓身着一身素衣,在小桌旁的梨木椅子上安然坐着,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凰兮走过去,站在牢室外头,轻声唤了句:“毓儿。” 凤毓蓦然抬起头,与凰兮四目相对。灵透的目光中,几分茫然,几分惊喜。她站起身,向凰兮走过来,隔着牢门对他柔声道:“王兄。” 随后,两人便无话了。四目相对间神情交融着,一时间,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可却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片刻,凤毓笑了笑,道:“王兄,你回去吧。这儿毕竟不是什么好地界,你怕也不是光明正大进来的。小心让旁人瞧见,追究你呢。” 凰兮望着她,却没有动,许久后问了句:“为什么。” 凤毓听他发问,先是一怔,随后道:“王兄,我不会后悔的。”她抬头瞧着凰兮,眸子中似乎有什么坚韧的东西:“他是罪有应得。我只恨我自己,没杀了他,只是毁了他的神目,让他成了瞎子。” 凰兮望着凤毓,从她瞳子的深处,似乎瞧见了什么至纯至烈,却坚韧如丝的东西。 天帝七皇子,以其顽劣不堪,不学无术闻名。 九天之上,不知道有多少神明都厌弃着他,却碍于他的身份,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能任其骄纵。谁又能想到,连太上老君都不敢责备一句的天帝之子,会败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上。 七皇子的罪名自是数不胜数。 可让他落在今天这番境地的,是因为他动了离念——凤毓的夫君。 凤毓的夫君离念,出身月郎族,现下,是月郎族的族王。而凤毓嫁过去后,便是族中王后,月郎族母。 却不想,那顽劣的七皇子,竟在一场宴会上,垂涎上了这位有夫之妇。 凤毓的确生的美,不比凰兮清冷,可举手投足间,都是珠圆玉润的典雅和高贵。成了人妇后,更是端庄起来,再衬着珠宝穿戴,便是静坐在人群之中,也烁着光芒,让人无法忽视。 人群之中,那七皇子,一眼便瞧上了她。 六界之中,唯有那七皇子,什么话不敢说,什么事不敢做,也自是没有人是他不敢抢的。 他要凤毓,凤毓不从,他便扼着凤毓的腕子,狠声道:“你这样的美人,该有一个好夫君的。成了我的人,我保你荣华富贵,比族王都尊贵,还不成么。” 凤毓是何等人,只白了他一眼,仍是不肯。 他便走了,留下一句:“只盼着,你不会希望只此一生,守着个废人。” 凤毓听了他狠话,虽心上一颤,却并未留意,只当着是警戒罢了。谁又能料想,翌日,那七皇子真的会派人,用那阴谋手段,毁了离念。 离念真的废了,被毁了元神废了仙根,神骨被打的寸断,在床榻上瘫着,只用仙丹灵药吊着一口气,再没机会看凤毓一眼。 牢室之内,凤毓垂着眸子,将这段因果讲完,复又说了句:“所以我才说,他是罪有应得。” 凰兮依旧望着他,道:“把你自己赔进去,也值得?” 凤毓看着他笑:“再没什么,比这更值得。” 凰兮无话可说,沉默许久后,将那血珠从缝隙中递过去,沉声道:“把它吞了。” 凤毓看着那灵透的珠子,觉得殷红的颜色煞是好看,却不知是什么。她抬头,瞧了凰兮一眼,半分犹豫也没有的吞到腹中去。 凰兮转过身,向外走着,只留下最后一句。 “明日行刑的时候,我不会去看你,这便是最后一眼。” 他回过头,轻声道: “下一世,好自为之。” 凤毓点点头,瞧着凰兮渐行渐远的背影,泪珠一下落下来。 她哪里还有下一世。 明日她要受的,是诛仙极刑,那一刀下去,元神飘散,形销骨毁,福禄俱灭,连捧微尘都不会留。 就似乎,红尘辗转,她从未在这苍凉世上走过这一遭。 翌日午时,诛仙极刑,天帝王母亲自观斩。 实际上,这已是最轻的罪。刺杀天帝之子,没有牵扯上血缘之亲和族众,已算极是难得,网开一面。 毕竟,这世道,一直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又去管谁是谁非。 一刀落下去,便是香消玉殒。那昔日仪态万千的美人,在那猩红的光芒间,散的连尘埃也不剩。发上一支红玉的簪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簪子,是离念与她成婚时送她的礼。 朦胧一瞬间,凤毓微眯着眸子,脑中走马灯似闪过的,是那夜两人成婚的样子。金玉堆簇间,两人隔着红幔对面。皆穿着那惹眼的大红颜色,她唇上的一抹朱红,他瞧了一眼,立时觉得血脉喷张。 随即,便是红烛帐暖,春宵一刻。 消散的一刹那,凤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她忽然觉得身上很冷,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将她搂在怀里。 她忽然觉得面前有光,有些刺目,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睛。 眼前,那总是喜欢穿着一袭青衣的男子,淡淡笑着,朝她走来。 “在下月郎离念,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凤毓笑了。 一切,似乎还是最初的样子。 与此同时,凰兮推开神阁的门冲了出来,领口和唇边,尽是殷红的血。面上却是煞白,半分血色也没有。连薄唇也褪了颜色,如同白娟似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和虚弱。 流光和流苏见了,一时惊了。 凰兮瞧了他们一眼,将唇角的血迹拭了,沉声说了句:“将神阁大门看好,里头的阵,千万不能破。” 两个小僮跪在地上,应声点头。 凰兮向前走了一步,眼前晕眩的一片模糊。 他还不能倒。还有最后一步没做呢。 最后的终点,便是九幽了。? ☆、第四十六章 三生奈何 ?  鬼王婚书第四十六章三生奈何 许久的黑暗和死寂之后,凤毓从朦胧中醒转,睁开双眼,微抬起头。 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容色浓丽的女子。红衣黑发间露着的,是润白如雪的肌肤。女子垂着头,一双瞳子跃动着星光似的,轻声道:“你醒了。” 凤毓不明现下情形,只点点头。 她该是死了,魂魄也应消散在九天的浮云中了。如今在她眼前的,又是谁?这周遭的一切,莫非是最后的幻象么。 女子微俯下身子,将她扶起来。腰身弯俯间,隐约露出雪润如玉的胸口。凤毓望着她,只怔怔地想,眼前这女子,当真是个绝世的美人。那妖冶的容颜和妩媚的气质,不知能惑了多少男子心思。 女子的身边,有一块硕大的磐石。 那似是山石,黝黑的颜色,粗杂的纹理,隐隐约约透着几分冰冷。不知是否有太多人触过,磐石表面光滑如玉,烛光辉映,能返出微茫来。 那女子对她笑着,轻声道:“你摸摸看。” 凤毓点点头,伸出手,指尖轻触上去。 一瞬间,那陌生却熟悉的人和事,在她眼前一幕幕闪过。生生世世间,她似乎已忘了自己是谁,只在这幻影似的画面中迷失着。 红衣女子站在一旁,静静望着她,唇角泛着几分笑意。 生过,死过,来过,瞧过。 到头来,其实谁又真正存在过。 摸过三生石,喝下孟婆汤,又有一个魂灵,要上路去了。 等待她的,又是一世的煎熬和蹉跎。 凰兮闯进沈炼寝宫的时候,沈炼正在茶案旁坐着。他估摸着已经过了行刑的时候了,正犹豫是否该去九天看凰兮一眼,真正见了,又要说什么。 却不想,那心心念念的人,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沈炼瞧见凰兮那面无血色的蹒跚模样,心立时便凉透了一半,连忙迎上去。凰兮倒在他怀里,神思不清间咳出一口嫣红的血,似是道落雷似的打在他心上,又生生给震的清醒了。 沈炼垂着头去看他,不知是吓怕了还是怎的,声音无比的柔和,却又暗自颤抖着:“凰兮,凰兮,你看着我,究竟又怎么了?” 最坏的念头,他是觉得凰兮去劫刑场了。若是那样,可是天大的罪过,便是天帝再如何网开一面也是必死无疑的。 沈炼此刻已吓的魂都要丢了,连一双薄唇也透着冰冷。他告诉自己,不能慌,或许情形不会那样坏的。若已是那样坏,他就更不能如此摇摆不定,凰兮还要指着他呢。 凰兮躺在他怀里,微抬着头,轻声道:“沈炼,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沈炼近乎低吼着道:“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说。” 凰兮望着沈炼瞳子,瞧着那浓黑之中的忧思神色,忽然淡淡笑了,道:“沈炼,你怕了,你在怕什么。” 沈炼垂着眸看他,满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此刻他怀中的凰兮,脆弱的像纸一样。似乎风轻轻一吹,便能扯碎了。他不知要怎么护着,才能让凰兮不再受到伤害。 沈炼低着头,觉得有股微热熏在眼底,虽是挺没出息的一件事,可他觉得自己眼泪都要下来了,映在心中的,都是凰兮虚弱的样子。 他俯着身子,轻声道:“是,我怕了,怕得要死。知道我怕,就别吓我。你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凰兮躺在他怀里缓了一会儿,道:“我用同生咒术,将凤毓的元神保住了。此刻,她的魂魄应该从九天堕下,到黄泉路上来了。若无意外,她应能再入轮回。” 沈炼怔怔的望着凰兮,他虽知道,凰兮定不会眼睁睁的瞧着妹妹去死,可还是不曾料到,凰兮会这么做。 同生咒术,若出了半分差错,便是双方形神俱灭的。 照现下来看,凰兮的情形已算是好的,不过元神受创而已。行咒的时候但凡稍微偏差一点,都有可能走火入魔,立时元神消散而死。 怪不得他这样怕。 他真的,差点失去凰兮了。 而凰兮,做着这么危险的事,竟半个字也不曾对他说。 沈炼忽然恨着自己。他该知道,凰兮外冷内热,不会明知凤毓是个死还无动于衷的。自己怎么能放了他会凤王殿里去冷静,而没有陪在他身边呢。 凰兮抬着头,自是不知沈炼心中的躁动,只轻声道:“我虽护了她魂魄不散,可诛仙极刑让她福禄俱灭,若就此去转世,来生,必定是要为奴为娼的。”他顿了顿,道:“你可否,给她添些福禄?只需平和过一世便可以了,也无需富贵……我,本不想劳烦你,可我不想来世,她接着吃苦了。” 沈炼将凰兮搂在怀里,不住点着头。 “我当是什么事,不过是改个命数罢了,说什么求不求的,你可吓死我了。”沈炼沉声道。“她不是凤族公主么,只可惜没享什么福。你便安心,来世,她还会是公主的,我定让她荣华富贵一辈子。” 凰兮微皱着眉,道:“可这,会不会对你……” 沈炼轻啄着他唇,让他住了口,道:“怎么会,无论如何我也是个鬼王,这点事也做不了,倒真成了摆设了。” 凰兮听着,却有几分不信。凭添福禄,若太过火,可是要大损修为的。 他想再说什么,可沈炼在他耳侧呢喃着,让他插不上口。到最后,他只觉得沈炼胸口暖暖的,靠在那儿,便昏睡过去了。 九幽深处,沈炼和鬼瞳顺着冥河向黄泉路走。 九幽的死灵虽多,可凤毓的魂魄从九天堕下,又没了福禄,该是极特殊的,说不定,已直接被送到孟婆那里投胎去了。 两人一路无话,兀自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鬼瞳问了句:“凭添福禄这等事,你也允?若要让她转世成皇室血脉,怕是要耗损数百年修为。” 沈炼并没停下步子,只沉着声音道:“他说他求我,以前从没有过。” 鬼瞳望着他的背影。过不多时,沈炼又接了一句: “他求的,我又怎能不应呢。”? ☆、第四十七章 情话无声 ?  鬼王婚书第四十七章情话无声 凤毓站在三生石前,被那磐石的光芒笼罩着,觉得身子连着心口都暖融融的。 前世,今世,来世。 一切的一切,她都能通过这石头瞧见了。 前世,她是长安郊外的一只红狐,修炼百年方成人身,却因为偶遇了一个落魄书生,便误了终身。连去蓬莱修仙也不顾,执着地跟着他走。为了让他上京赶考入朝为官,暗自牺牲着自己。 后来,那书生果然发迹了,入朝成了三品大员,却再不记得她,立下功绩件件,受皇上垂恩,取了当朝公主,一生富贵。 她失魂落魄,自缢而死,就死在昔日和他一同住着的小院儿里,尸身三个月后才被人发现。 怨愤仍在,含恨九天。 今世,她是凤族公主,在乱世末时生,尽享双亲独宠,却好景不长,双亲早逝,只余与兄长相伴为生。 后来,她偶遇了月郎族王,不顾族人反对与他私定终生,甜蜜和美的过着日子,直到被顽劣的天帝之子毁了一切。 她怨愤,她气恼,她思前想后,终究凭着一己之力去报复。最终命丧诛仙台,魂魄堕下九幽。 香消玉殒,余芳长留。 来世,她是北辰皇朝靖时公主,诞生之时紫气东来,大富之兆。她也终究对得起那天象,战场上不让须眉,宫闱里形容艳浓,后为和亲嫁到塞外,却不想那蛮族之王对她极好,败在她石榴裙底,一心一意与她厮守一生。 花好月圆,金玉娇红。 凤毓垂下手,站在原地,似是在沉思着,却又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目光幽幽流转着,如同春水一般。 她先觉得欣喜,又觉得诡异。 且不说,她魂魄早该消散了,再不能轮回。便是侥幸可以,她的福禄也都已俱灭,哪里会生成皇室公主这般好命呢。 然而,那红衣黑发的浓丽女子,却不由她想,倒了碗清茶给她,伴随着声轻叹道:“不必忧思太多,只等着来世享福吧。” 凤毓接过那碗清茶,沉默片刻,道:“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瞧着她,淡淡笑了:“黄泉,孟婆。” 凤毓一怔。她听说过这名号,却一直以为孟婆人如其名,会是位老者。传闻之中,孟婆是因对于负心汉的执念方守在黄泉,她一直以为,那是个可怜的老妇人呢。 据说孟婆为了一个人,已守在这儿数千年了。 微微惊愕间,凤毓听见自己问了句:“为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女子轻轻笑了笑。“喝了它,投胎去吧。” 告诉了又如何。 饮下一碗孟婆汤,前尘皆忘。 这世上,自此再无凤毓了。 凰兮醒来的时候,沈炼正揽着他身子熟睡着。那臂膀锢的很紧,他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他抬起头,沈炼的面容几分苍白,似乎极其疲倦。眼眸紧闭着,静静躺在那儿。四周极其静谧,似乎这世间除去他们两个,再没有旁人。 凰兮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一朝醒转,原本亏空的内力已充沛的多,混沌不平的内息也被压制了。他本以为此度自己元神受创要歇上许久,却不想现下已回复了大半。尽管损耗的修为已再回不来,身子却已并没大碍。 他并不愚蠢,他知道,是谁在助他。 他抬起头,瞧着身侧男人俊朗的面庞。 他以前从未这样长久的注视过,如今仔细一瞧,沈炼当真生的倜傥的很,眉眼轮廓,英朗的如同刀锋一般。微薄的双唇微抿,从面相上看,明明该是个薄情的人。 却一颗痴心放在他身上。 一路过来,沈炼真的助过他不少,却一句话也不多说,什么物什也不向他索要。凰兮从未真切的觉得,面对坎坷时,一回身,还能有个陪他的人,这样的感觉,竟会是那般温暖和曼妙。 他总该有所表示。 他总该有所补偿。 他虽不知道沈炼究竟想要什么,可他觉得,若能让沈炼知道,自己也是一颗真心对他,沈炼也该是极开怀的。 凰兮向上挣着,他想去吻沈炼的唇,险些触到,却又犹豫了。面上刹那绯红起来,滚烫的似是烈火烧过。雪色中透着红晕,几分清冷,几分妖娆。 他虽有这心,可这青天白日,又是在鬼王府里,万一隔墙有耳…… 凰兮欠着身子,向四周张望一番。此地毕竟他不怎来过,人生地不熟的。他贵为君者,别说同沈炼肌肤相亲,便是此刻同塌而眠的情景让人瞧见了,恐也会遭人非议。 那时,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档子事,果真,还是该回凤王殿里。 毕竟,那是他熟悉的地界,宫人也不多…… 凰兮点点头,不知是跟自己允了什么,他挺了挺身,想从沈炼的怀抱中挣出来。却不想沈炼搂的紧,跟带着热度的铜墙铁壁似的,根本跑不脱。 他正心急着,蓦然瞧见沈炼睁了眸,对他说了句:“瞧你这拘谨的,我在这等了半天,还等着被你非礼,你倒再没下文了。” 凰兮一怔,没想到沈炼已经醒了,自己适才的种种,怕他都知道的。一时间,面上便涨得通红。颤声回了句:“非,非礼什么?” 沈炼一翻身,将凰兮按在底下,在他耳侧轻轻吹了口气,似是挑逗似的轻声道:“你说呢。” 凰兮窘的要死,更没想到沈炼只是装睡,在等着看戏呢。亏自己对他还有歉疚之心,却不想平白被他愚弄。 心里一怒,腿上便用了几分力道。却不想,沈炼正弓着身在那趴着,一脚便被他蹬到地上去了。不知是否真是踢疼了,发出了好大“哎哟”一声。 凰兮正气的很,也不理他,一翻身,躺到床榻里头去了。 沈炼瞧凰兮不理不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戏谑道:“好了,不要气了,是你呵的我痒,我才醒的,并非……” 他话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不过瞬间而已,一个闪着青芒的落雷自上空劈下来,正巧落在凰兮与沈炼之间的空处。那天雷力道大得很,带着灼热,在床榻绒垫上燎出片焦痕。? ☆、第四十八章 天劫落处 ?  鬼王婚书第四十八章天劫落处 那道落雷劈下来时,两人都只下意识的向旁侧一躲,却俱是惊愕,谁都没有回过神来。 凰兮坐在床榻里侧,刹那之间惊诧万分。这九幽不比九天,在地府深处,从无风云变幻,哪里会有落雷呢。 然而下一刻,他隐约觉得神力内息在体内翻滚奔腾着,随着落雷的强弱不时涌动。他定下神来仔细思忖着,似乎也回过神来了。 那天雷,怕是从他的渡劫云中落下的。 凰兮如今是仙神,因其修为年数不久,只是初位仙神而已。九天之上,便是同族也分着三六九等、高度贵贱。神族之中,粗略分别之下,分作仙神、天神、上神三等。 像凰兮这般的神,乃是仙神,神力虽较凡仙更强,也不过是因其血统天生神骨而已,若要提高修为,则要不断修炼磨砺。再上一等到天神,便有月见和沐炎作代表,修行已久,神力淳厚。天神之中再有心思纯粹且神力超凡者,便可飞升成为上神,如白离和星鹤一般,拥有左右天地之神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无意外,当与天帝同寿。 从仙神晋身天神,若无高人相助,便是日夜勤加苦练,怕也要数千年之久。许多仙神不得慧根,修行千载也熬不出头。 更何况,晋身天神,需过三次天劫。 天劫临时,有渡劫云当头,且无法闪躲,便是藏到东海深处也逃不脱。天劫来临的时辰,是毫无规律可言的。因而寻常仙神都会攒着修为防范着,若天劫来时神力亏空无法抵挡,极有可能因天劫而死。这是九天中极寻常的事,也不会有人悲叹一句可怜,只会道具命数无常罢了。 凰兮今年千岁有余,以往是从未度过劫的。平日,虽也积攒着修为备着,可这天劫来的不巧,积攒的修为不仅都因护佑凤毓魂魄消耗,连自身神力也亏空着,虽有沈炼弥补,却也根本不曾缓过劲来。 一旁的沈炼不明所以,只怔怔在那里看着。他身为九幽君主,年纪尚轻,阅历并不丰厚。虽与神族同等地位,出身却毕竟不同,是不会有什么天劫落雷的。因此关于渡劫一事,他也并不太懂。 因此此刻,他比凰兮还要惊愕的多。 九幽无云雨,更别提忽然飘来乌云开始落雷了。且渡劫云笼罩下,落雷根本就无差别攻击着,再这样下去,九幽必有伤亡。 凰兮想到这儿,立时披了件衣服,推门出去。 便是他有什么不测,也是决不能连累九幽的。九幽是六界中要紧的关口,寻常族民倒也罢了,来此转世的亡灵还有很多,若是让天雷伤了,那些魂魄可都要立时消亡的。 他得回去九天,回到神阁中去。 神阁中,至少还有族中圣光庇佑着,便是他撑不过,左右也不会牵连了旁人。 沈炼瞧见凰兮出去,一时也没回过神来,匆匆从地上拾了衣服一披,急忙追出去。却不料凰兮已然走远,不过片刻的工夫,便没了影子。 凰兮一走,那落雷也停了,乌云似乎向更高更远处漂浮着,似乎要追随着什么而去。 沈炼一边系着系带,一边苦想着。 莫非那云追逐着的,是凰兮? 他站在门口整理形容的当儿,鬼瞳也被这动静惊动,匆忙跑了过来。那一袭玄黑的人影走过来,上下瞧了衣冠不整的沈炼一眼,道:“那天雷是怎么回事?黄泉那边也受了惊动,本要上路的魂灵都乱了,判官们正急着在那里整顿呢。” 沈炼低头系着腰带,只问了句:“可有伤亡?” 鬼瞳摇摇头:“尚不曾有。” 沈炼披了外衫,头也不回地驾了浮云便上天去,只留下一句道:“我不知那天雷是否还会再来,你且先在这里守着。八成目标并非九幽,你也告诉那几个判官,并无大事,不要乱了分寸。” 鬼瞳点点头,再一抬眼,沈炼都已没影了。 凰兮回到凤王殿时,那渡劫云正紧紧随着。他见了流苏流光,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只吩咐道:“带着宫中俾人到十里外的莺族领地去,没我的令,再不要回来。” 莫名接了令,两个小僮自然不明所以,但凰兮形容严肃,自是不容违逆,便连忙带着宫中数十个俾人逃离到他处。 凰兮走入神阁,轻轻关上门。他一停步子,渡劫云便紧紧追到他上空,正在神阁上方飘散着,将偌大凤王殿也笼罩起来。 凰兮垂着头,轻叹了一口气,到神台上坐好。 此刻他内力亏空,便是竭力运功,也半点内力也调不起,丹田处只痛的厉害,怕是根本没有神力凝成结界去挡那天雷。 按理说,渡劫本该是好事,彰显距离晋身天神又近了一步。 只是,此番渡劫,来的太不是时候。 他不知是否是有人刻意为之,也不知渡劫时辰是否可以为人左右。他垂着眸子,心里一时间不安的很,只想着若自己熬不过,凤族该怎么办,羽族要怎么办,沈炼……又要怎么办。 是,沈炼。 凰兮也不知道为何,在这样的生死存亡之际,会想起他。 他曾听人说过,人之将死,便是肉体已然消逝,神思却仍会盘存着。在那盘存的些许时候里,会走马灯似的再一一走过曾昔的往事,会有最刻骨铭心的景象在眼前幻映着。将死的魂灵似乎没什么做不到,会去到最想去的地方,见到最想见的人。 他现在,真的非常想再见到沈炼。 然而,老天不容他多想。他刚微一游思的时候,一道天雷便落下来,凰兮没有神力凝成结界,那落雷便直接打到他身上。 凰兮低吟了一声,伏在神台上。 那天雷灼热的似岩浆般,落在身上,似是被炽红的烙铁烫过。那分痛处直传到心里,连着四肢百骸一跳一跳的痛。 凰兮知晓自己一生无论长短,必有一死。 却不想,会死的这样痛苦。 也不曾想,死的时候,他刚刚寻觅到自己的幸福。 他伏在神台上,雪玉似的齿咬着自己的双唇,刹那间便见了血,他忽然觉得有些怕,他能听到天雷穿透神阁天顶的声响,但那痛处,却迟迟没有来。 渐渐的,他觉得周身很暖,伤处虽然痛着,却也渐渐不那样明晰了。 疑惑之间,他抬起头。 却不成想,天劫落处,他正被沈炼搂在怀里。沈炼抱着他,微垂着眸子,那虔诚的神情,似乎正守护着什么最珍视的东西。? ☆、第四十九章 生死同归 ?  鬼王婚书第四十九章生死同归 凰兮一怔,起初还以为自己已弥留的瞧见了幻影,可那温度却是真实的,在心头上掀起的波澜,也确是实实在在的。 沈炼,他来做什么? 离开的时候,自己故意一句话也不曾说,那样快的回到九天去,便是怕沈炼追来。沈炼此刻神力也亏空着,便是跟来了,也根本助不了什么事情。 此刻,沈炼抱着凰兮,身子微微颤抖着,适才的两次落雷,皆打在他身上,那灼热的痛处浸入骨髓的感觉,让他许久没缓过神来。 凰兮挣脱了他的怀抱,一把将他推开。沈炼没有力气,一时跌到神台下头去。 凰兮怕他磕碰了摔到哪里痛,想要扶他,可手僵在了半空又收了回来,只道:“沈炼,你来做什么,快出去!” 这是他的渡劫云,自是按着他的元神属性,自火中而生。因此那天雷落在身上,才会如熔岩般灼热。 而沈炼是鬼,常年居于九幽,体性阴寒,在功法属性上,本来就被至阳属性克制着。 那火性的落雷,打在凰兮身上,便是属性相同,都能剜下块肉去。 若再克着属性伤了沈炼,留下的,便是双倍的创伤。 沈炼他受不了。 沈炼在神台下蜷起身子,似乎身上伤痛的厉害,然而当下一道天雷落下时,他仍是一个猛子窜上来伏在凰兮身上,压着他的身子,恶狠狠道:“我追了你这么久,你就想这么轻易的把我推开?” 凰兮瞧着他,眸光中不明的东西不停跃动,只沉声道:“沈炼,我也是为了你好。” 有些事,不是因为他人仰慕着你,便可以牵连他人,让旁人替你分担。这只是利用,只是残忍,是显然的不负责任。 凰兮他做不到。 便不因为旁的,只因为这是他自己的事,他也不愿牵连沈炼。若真出了什么事,他宁愿自己死。总好过害了旁人,歉疚痛苦的过了一生。 更何况,若真没了沈炼,他又要如何。 细想一想,竟比自己死去,还要可怕得多。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10节 然而,沈炼却抱着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凰兮去推他,迎面却只是一个又一个灼热的吻。那吻很是霸道,夹杂着侵略和灼热,再不复往日小心翼翼探寻着的温柔。一次次,似乎穿透万物直到灵魂深处。 天雷再度落下时,那股灼热,被两人融合着同时受了。 甚至在迷乱之际,凰兮也根本顾不得天劫了。他躺在那儿,茫然地睁着眸子,任由沈炼索取着。他只是循着本性,一次次的迎合。 最后一次神思清明时,他说了句:“再这样,你我都会死的。” “那又如何。”沈炼柔声应着,吻却没停。“若是死了成了浮云,我也定要和你簇在一朵里。风吹不散雨打不穿,永生永世都不会分离。” “可是……” “嘘。”沈炼说着,狠狠吻住他的唇。“你有工夫这样乌鸦嘴,还不如盼着你我点好呢。不过是块云彩罢了,难道你真怕了。有我和你一块,又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是,沈炼陪着他呢,又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凰兮闭着眸,只觉得沈炼觉得对。自从那个男人出现后,似乎一切都顺利着,在艰难的事情也能合力去破,再没什么坎坷。 那便再信你一次。 凰兮睁开眼,趁着现下自己力气大些,一扭身将沈炼压到自己身子下头去。他伏在沈炼身上不停的索吻,如同沈炼一如对他做的似的。 沈炼瞧着他,只是宠溺地笑:“怎么,如今终于要下定决心非礼我了?” 凰兮白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非礼的。” 沈炼笑笑,猛地一扭身,又将凰兮压到伸下去,咬着他耳垂恶狠狠道:“是,我哪里比得上你呢,要说这出力的活还得我做,我可是怕你累着了。” 凰兮让他咬了耳垂,一时骨头都酥了,躺在那里,一时也忘了挣扎。 “沈炼。” “我在呢。” 是,他在,他一直在的。 凰兮闭着眸,轻轻笑了笑。 有那个男人在,他,再不会孤独了。 朦胧恍惚中,凰兮忽然回顾着自己这不长不短的一世。 他身为凤族,自携神骨,浴火而生。本是从光芒中心走出的人,却因为战火,不得已被囚禁在黑暗之中。 因为那段遭遇,他总是怕黑的,黑暗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连自己也瞧不见。太寒冷了,太孤独了。 然而,他这一路走来,却总觉得是在黑暗中摸索着。 自先王先后去了,凤毓也嫁到远处去了。他身侧,再没有人。他又是王,便是身侧有再多族民俾人陪着,也不能诉一句苦。 周遭是这样亮。 可他心里却暗的,连自己都瞧不见了。 忽然,有那么一个人,从因缘的缝隙中来。慢慢的靠近着他,手中捧着一团小小的,却温暖的火。他躲避,他拒绝,他逃脱,那人却只一味的逼近,逼到他退无可退,缩在一个角落里,任由那个人暖着。 有时候,他也问着自己。 自己这样的人,为何还会有人接近,还会有人喜欢呢。 那问题,他怕是永远也问不出口,因此,此生此世,怕是再不会知晓答案了。 可就在他不明不白间,那个人却一直在他身侧,不离不弃,生死相随,许诺着即便成了浮云,也要簇成一朵。 黑暗之中,凰兮似乎走到面明镜前,他抬着头,看着镜中缩在黑暗角落里的自己,慢慢伸出手。 他对自己说,别再害怕,别再躲避。 因为,自许久以前开始,他的世界便不再黑暗,他的身侧,也不再孤独。 神台之上,两人缠乱在一起。天雷落下,将衣衫也毁的褴褛,彼此缠绕间,露出大片裸丨露的臂膊。 天劫落处,他不停的侵略,他不断的迎合,彼此融合间,喊着对方的名字。那声音几分迷乱,几分妖惑,偶尔会因天雷的落下而便的嘶哑,可只要有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就已经足够了。 再不济,他们也是一朵快乐的云。 那又奢求什么呢。? ☆、第五十章 倾许之心 ?  第五十章倾许之心 凰兮也不知,这场天劫究竟持续了多久。 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然全黑了。密闭着的神阁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他仍能感到沈炼躺在他身侧。 若非身上灼烧着的痛,或许他会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此刻,他静静躺在那儿,睁着眼睛。尽管瞧不见什么,却能听见静谧空气里,两人的呼吸声离得这样近。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地换着沈炼的名字。 沈炼似乎在他身侧睡熟了,过了许久,才在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也慵懒着,应答之间,似乎又往凰兮身侧凑近了些。 不知是否是顺利渡劫的原因,凰兮感觉到自己内力充沛,除去身上的伤痛,再无什么别的大碍了。 此刻,沈炼怕是比他伤的还要重。本就所剩无几的内力,在天劫中几乎都已损耗完了。 凰兮侧过头,在黑暗中向沈炼的方向望去。 若非沈炼,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否撑过此度天劫。 他想去点亮烛火,披了衣服想要站起身,手却被沈炼握的紧紧的。要说沈炼该已睡的迷糊了,力道却仍大得很,怎么挣脱也不放。 凰兮起不了身,便作罢了,重新躺到沈炼身侧去,一扭身,将沈炼轻轻抱在怀里,抬头去吻他的唇。 他发觉,自己已全然离不开这个男人了。每日点滴中,似乎哪里都需得有他,否则,便觉得心里空落了一块。 若是以往,这种过分依靠的感觉,只会让他害怕。 可现在,他却觉得很好,甚至内心还有几分偷偷的欢愉,因为他知道,相较自己需要沈炼,沈炼更离不得他。 那便谁也不离开谁吧。 真能千载万年都在一块,过着鸳鸯般成双成对的日子,似乎也很不错。 凰兮将沈炼移到榻上,在他身侧躺下。 沈炼伤的着实不轻,内力也亏空着,在那里静静睡着,似乎被人榨干了似的苍白脆弱。 凰兮不懂内功心法,也不知该如何将自己的内力输到沈炼身体中去,便也帮不了他,只在他身侧一直凝望着。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沈炼才醒。 那时,凰兮已靠着绒毯几分朦胧了,一侧眸,却瞧见沈炼不知何时睁着眸子望着自己。明明该是虚弱的模样,黑曜似的眸中却仍有泛着暖意的春水荡漾,一眼望去满满都是情深,那股子暖能化在心口里、 凰兮凑到他身侧,淡淡笑了笑,随后俯下身去,轻轻落下一个吻。 轻吻中,凰兮的薄唇柔韧而冰冷,可对于沈炼而言,却似是星火燎原,满腔热血刹那间都奔腾起来。正在激流涌动的时候,凰兮的一缕长发从肩头滑落落在他脸上,似是柔丝般,又凉又痒。 他开口,去咬凰兮的唇瓣,带着几分果敢和贪婪。他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吃干抹净吞到肚子里,方能此生相许再不分离。 凰兮险些喘不上气,连忙起了身,沈炼仍追逐着,却没有追上,双唇分离间不由吸了口凉气进去。似是意犹未尽,却仍是满怀深意的望着凰兮,目光中带着钩子,心里也急切着,想要将那人钩到自己怀里来。 凰兮在一旁软垫上斜靠着,半晌后轻声道:“此度,若无你助我,我真不知能否挺过去,无论如何,我欠你一份情。” 沈炼望着他笑:“只是欠我一份情?” 凰兮说出这话本就难得,却不想沈炼瞧着似乎并不满意。他抬起身,对着沈炼道:“那倒请问鬼君想要什么?” 沈炼躺在那儿,一舔嘴唇,道:“我要赏。” 凰兮淡淡笑道:“什么赏?” 沈炼转着眸子,当真是仔仔细细思忖了一会儿。 若要些珍宝珠玉,也未免太过俗气,他又不缺那些,自也从不会想着对凰兮提。若说要再添几场□□,他虽极想,可凰兮那性子,对这等事向来不放在明面说,从来都是在情意正浓时自然融合,他也不好过分逼迫……最好是既不太过深入,也不落俗,凰兮很少做,自己又甚想与他一同做的事…… 沈炼转念一想,似乎那件东西还不曾给他。曾经数次都要拿出手来,却总觉得气氛不和,那样物什,若能在极美的氤氲氛围中赠出,是再好不过。若凰兮瞧了高兴,再添场□□,就更完美了。 沈炼心中算计着日期,又冥思苦想着近来能赶巧遇上什么节。 上次,他和凰兮在人间过了乞巧,又在瑶台过了中秋,再过些时日,便是重阳了。 这虽也是个节日,但却没什么有趣的寓意,是而沈炼也从未放在心上,可忽又想起年初的时候,诡姬还对自己说,又有机会,定要去若潭赏菊。 重阳节在九月初九,谐音“久久”,本是为了希冀家中老人长辈长寿。可此番沈炼却盼着他同凰兮也能长久,此番重阳的意,大抵也和。 沈炼也曾问过自己,为何总是想带着凰兮到人间界去。 后来,他终于弄明白,或许他只是想安静平凡的和凰兮在一起。没有鬼族,没有羽族,没有身为族王的枷锁和拘束,脱离了九天和九幽,到另一个地界去,从韶华到白首,也未尝不是一种极富情深的渴求。 因此,他垂着眸,情深对凰兮道:“我想你在重阳的时候,和我一起到若潭去。” 凰兮微微一怔,道:“为何是若潭?” 沈炼道:“天下皆知若潭有好菊,虽本不是模样如何妖娆华贵的花,但漫山遍野的一片,也是极好景致。” 景致极好,若在能以天为盖地为庐,和着花香,听着水色,添些□□…… 沈炼舔了舔自己的唇。 只是这么大抵一想,心中便似有猛兽要冲出来似的。 凰兮点点头,半分犹豫也没有的便应了他。或许连凰兮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沈炼,已再没说过一句拒绝的话。 此刻,寝宫之中,烛光微暖,熹微朦胧。两个人比肩在榻上躺着,隔着不过寸远,还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微热。谁都不曾入眠,却都闭着眼睛静静躺在那儿,一句话也没有说。 岁月静好。 又何尝,不是种终极的幸福呢。? ☆、第五十一章 若潭菊色 ?  第五十一章若潭菊色 重阳那一天,沈炼早早便起了身,心中几分澎湃,如同前些日他和凰兮共赴七夕似的。虽同样开怀,可心中情愫已有不同。 他也不知,凰兮和他,是什么时候渐行渐近,最终走到一处的。此刻再回想,两人的情分,不过源自于当年洞庭琅琊的一眼巧合,却似乎是命中注定似的,相遇后便逐渐交融着,直到再也离不开谁,区分不开了。 因是重阳,平日喜着玄色的沈炼特地穿了件明艳些的长衫。底色虽也是玄黑,却布着繁复花纹。那细密纹路都是金丝绣的,远远望过去,真似是大好的明花在身上开了一朵又一朵。衬着纤长身姿,别样风儒雅致。 面对凰兮,他永远只想展现最好的。 他希望凰兮眼中的他也是最好的,能定格在最美的一瞬上,含着情分,千万年后也不会褪色。沧海桑田间,化为一种永恒。 出门前,他还特意让俾人寻了个镶珠缀玉的锦盒,将自己要赠与凰兮的那件物什放进去,贴在心口小心收着。 做完这一切,他又不禁偷笑。若是先王先后还在,瞧见自己竟将那物什送了人,还不知会是怎样嗔怒呢。 若真有那一幕,他定会对他们说。 他现下活得很好。 因为,那个值得他用生命守护的人,已经出现了。 那份情,已经镂刻到骨子中去。在情爱之外,更像是一种使命,镌刻在魂魄里,生生世世也不会脱离。 他和凰兮怕都不会有来世,便只能珍视着这一世。 他只盼着,能拥有着最好的对方,能让对方拥有着最好的自己。 沈炼到达凤王殿时,凰兮也已穿戴妥当。似是不言而喻似的,也身着一袭用金丝绣着菊纹的长衣。那衣衫是如玉的雪色,而穿着它的人却更是白,纤纤常在那儿,映着日光,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如珠似玉。 沈炼瞧见,几乎立时便要按捺不住,变身猛兽扑上去。 然而,他毕竟还要顾及着旁人。此刻不过午膳的时候,宫中的俾人正在一旁服侍着。虽里里外外用不着自己动手,可身侧总有眼睛盯着,只觉得拘束,半分也不自在。 凰兮瞧见沈炼不动碗筷,抬头问了句:“怎么了?” 沈炼只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在府中的时候,从不留旁人在一旁侍候的。你这里阵仗这么大,倒让我觉得有些如坐针毡。” 凰兮垂着头,饮了口清茶。 他也从不让人这般服侍的,自许久以来能近身的,也不过流苏流光两个。今儿不知怎的,早早知晓沈炼要来,竟摆开阵仗了。不过是顿午膳罢了,却早早吩咐下去准备着,生怕哪里不好。 凰兮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思变的拘谨了,不知顺遂着什么,只是再不如以前灵活自由。 他挥手吩咐了一声,周围的宫人便都退下了,寝殿之内,只余他们两个。 这一瞬,两个人都觉得此番静谧的气氛比适才要通透的多。似乎他们的地界里,只留得下彼此,再容不得旁人了。 凰兮抬头,对寝殿道:“你不喜欢人侍候,倒喜欢自己动手。” 沈炼只笑:“凡事,我都只爱亲力亲为。”他垂头,端起那碗清淡的碧玉粳米粥:“更何况,又不是没有侍候你的人。” 凰兮故作不解,笑道:“在哪儿呢?” 沈炼只望着他,道:“我侍候你。” 说罢,他低下头,用玉勺搅动着那翡色与玉白交融的清粥。氤氲的雾气微微喧腾起来,最终消散在空气里。 沈炼舀了一勺,向凰兮唇边递去,道:“张口,我喂你。” 凰兮不说话,也不张口,蓦然侧了脸,面颊上刹那升起几抹微红。过了许久,再一回头,沈炼的手扔在那儿举着,似乎不由拒绝似的。他无法,也只能凑过去,张口咽了。 平白过了这么久,那勺粥早就泛凉了。可融在舌尖上,不仅暖融融的,还甜得很,融了蜜似的。 沈炼瞧着他,又是笑:“还要吗?” 凰兮只摇摇头:“不要了。” 再这么喂下去,怕是到了凌晨,这午膳也用不完。 一番浓情蜜意中,两人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寒暄谈笑间用过了午膳。下午日头正热的时候,两人驾了祥云下了九天,到若潭中去。 驾云下界的时候,两人仍比肩,不曾分离。 便是谁也没说一句话,却也靠的极紧。似乎天地之间,再无任何人和事,能让他们分开一点点。 还未落到地上,两人便隔得老远,瞧见那若潭菊色。 若潭是一片连着水的平原,并非市井,鲜有人烟。在这片平原上,大片大片的秋菊正盛开着,远远望去,满目皆是惹眼的明黄。可那明黄瞧着却又暖融的紧,富贵的紧。衬着秋风和水色,携着淡香带来几分柔和。 那望不到边的一片,宛若金丝制成的毯,可恐怕九天织女也没有这等巧夺天工的手艺。此刻两人看着,皆是惊叹。 如今,已是人间的深秋。 微风稍凉,却有几分甜香,不知是哪里的麦穗正熟。两人面对站着,一时无话,似乎自身都已融到这景中。 彼此沉默站着,下一瞬,沈炼扑在凰兮身上,两人翻滚着拥抱在这明黄的花毯中,一玄一白的身影彼此交融。 沈炼不善言辞,千千万万的词句也道不出心语,倒不如动作来的快。事发突然,凰兮却也不拒绝,连半分挣扎也没有。似乎早已等着备着,只盼着瞬间对视时,两人心意相通了。 苍茫花海中,两人抱着吻着,不知过了多久,都已夕阳了。明红的辉光落下来,洒在两人身上,映的花也红,妖冶的如血似的。 是,那分红,就是妖的似血。 明红妖冶间,那份情意似乎更浓了。两个人在花丛中不断移着,不知摧残了多少花朵。到最后,花海都已遮不住了,只看见两个赤条条的身影明明灭灭。 这份情,这份爱,夹杂着残忍和侵略。 直到天荒地老,也盼着不会完结。? ☆、第五十二章 鬼帝骨簪 ?  鬼王婚书第五十二章鬼帝骨簪 月华初上,深秋的月色泛着微白的光芒。簌簌洒落下来,落在花海上,一时间,花影彷徨,月落成霜。 凰兮隐在花丛中,匆匆整理好穿戴,便又走到沈炼身侧坐着。一望无际的平原花海上,此刻只有他们两人。苍茫天地间,似乎再没了万物,彼此面对着,便已是一切了。 每每□□终了后,凰兮总会垂着头,不敢去瞧沈炼。便是坐得近,却也不让他再碰了。似乎在那迷乱的放纵后,对自己的为君不尊尚有几分歉疚。气氛微妙着,一时彼此沉默。 沈炼侧眸去瞧他,似乎已然习惯了。也不去逼迫,毕竟凰兮原本性子冰冷,愿意委身于他,已是极为难得。他不知自己上辈子是否积攒了拯救天地的福禄,此世方能拥有着那样好的人。 每度和凰兮同处,他都盼着,若此刻时间凝结便好了。可再过些日子,他又会发现,每次相聚时都会更欢愉些,更幸福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更近些,热度又更灼灼些。 渐渐地,他都难以想象,自己会幸福缥缈到什么程度。 此刻,若潭花海上,两人贴身坐着。下有菊海,上有月色,和着深秋微凉萧瑟的夜风,简直美妙极了。 沈炼不去和凰兮搭话,他知晓每度这个关头凰兮总要缓上一会儿,便也不去扰他,只抬头瞧着明月。 不知是否与心境有关,今晚的月色,瞧着也格外透澈。 沈炼正抬着头,忽然觉得肩上一重。凰兮不知何时已靠过来,倚在他肩上。他低头去瞧凰兮时,凰兮也抬头看他,四目正对间,皆是相视一笑。 沈炼低着头,觉得心弦微动。 他不知在心里感叹了多少次,可每每还是叹着。 凰兮真美。 美,却不落凡俗。那分空灵的容色超脱了万物,带着几缕微凉镌刻在自己心头上。自此过后,自己心中,便再容不下旁人。 沈炼俯下身,轻啄着凰兮的额头,道:“我有件东西要送你。” 凰兮瞧着他,月华就在瞳子深处跃动着:“节礼?” 沈炼点点头,笑道:“算是吧。” 既然赶着重阳,那便算是节礼。 可在九幽,这可是十城难换的东西。虽说不上是多么有价值,但它的来源和寓意,便是金山银山也比不上,六界之中,也再没第二个。 或许,凰兮不会深知这东西的含义。 可沈炼自己知道就成。 沈炼垂着头,动作缓慢,故作神秘,凰兮凝望着他,面上带着几分好奇,只在那瞧着,也不催促。 那东西,被妥帖放在一只镶金缀玉的锦盒里。 凰兮一瞧见那锦盒,便猜着那物什定是华贵。若只是个寻常玩意儿,那他可要买椟还珠。 却不想,锦盒一开,里面躺着的,却是一支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簪子。 那簪子是一种极难形容的白,并非石,似乎也不是玉,是混杂着几分阴凉却柔润的白色。整支簪上,半点花纹、半分坠饰也没有。若勉强说是素雅,都是太抬高它。 毕竟,那簪子瞧上去,和随手而成的最廉价的木簪石簪,根本没什么分别。而让那锦盒衬了,更是黯然失色。 凰兮瞧见那簪子,说不上是失望,多少也有几分惊愕。 第一个念头,自是觉得在意料之外的。可隐约又觉得,沈炼既精心准备着,怕非凡物,且得看看那物什是什么。说不定……会是沈炼自己做的?若是那样,于他而言,自是举世无双,千金不换的。 他又哪里想得到,这朴素无华的簪子,会是九幽至宝,鬼帝骨呢? 是,鬼帝骨。 既然都唤作这个名字了,那来源,自是与鬼帝有关了。 鬼帝是盘古开天辟地之时与天帝同生的远古上神,若说的落俗些,该算是九幽的祖先了。那时,天地混沌,突生六界。与此同时诞生的,还有各司六界的神。那时,九幽的神,便是鬼帝了。也是因为有他,九幽才能从一个阴暗的荒芜地界,变成现在这般诡秘却繁华。 鬼帝司战,是个极其威风的人。到后来六界相争,唯有他和天帝能与魔君抗衡。却不想,最后这等英雄,会败在个女人手上。 那个女人的身份,便是后来历代鬼君也知晓的并不真切,只知原本是个天女,却与鬼帝一见倾心,相守一生。 到后来,魔君寻了空子,将那天女掳走,鬼帝为了他,甚至孤身犯险,终被魔君斩下右手。 然而,这一切牺牲对于有情人而言,也不过是一种值得。鬼帝在宫中休养痊愈后,甚至亲自用断臂的骨做成了簪,别在爱人发上,以表自己对其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后来天女早逝,鬼帝战死,那骨簪却随着岁月漂泊流传下来,成了历代鬼王迎娶鬼后时必不可少的信物。 那簪本无名,因其来源,众人皆唤鬼帝骨。 现下,似乎已成了规矩。鬼王迎娶鬼后时,必须要用鬼帝骨,沾取心头血,在鬼后腕上写下婚书。此步若是不成,便算不得明媒正娶。没有鬼帝骨的鬼后,在众人眼中只是个傀儡,地位也极其微妙诡异。 鬼帝骨,是一件至宝,一件信物。 如今,沈炼却将他送给了凰兮。 鬼帝骨在凰兮身上,沈炼便再娶不得旁人。 虽瞧着并不华美,可却代表着永生永世不会褪色的一份承诺,和承载着整个九幽鬼界的一份心意。 沈炼将这簪子别再凰兮发上,骨簪来源,却不曾告诉他。 他并不需要凰兮知晓太多,知道自己都为他付出了什么。 他只需要自己懂,此番,他也只是因为自己想这么做。因为,从今往后,九幽鬼后的人选,只会是凰兮一个。若是碍着身份或别的什么不能婚娶,那鬼后的位置便一直空着。 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有机会将那簪子取下,划进胸膛里融上自己的血,为凰兮写下那婚书的。 而现在…… 他只需要自己明白,自己必须要对凰兮更好、更好,便足够了。 月华落处,两人紧紧相拥着,深深一吻。穿了不久的衣饰再度成了累赘,明黄华贵的花海再度成了遮掩。 没入花丛时,沈炼也只是笑。 再这样来几番,这花海都要让他们糟践光了。? ☆、第五十三章 孤女阿离 ?  鬼王婚书第五十三章孤女阿离 两人本想在花海中过夜,却不想子时刚过,若潭却开始落雨。两人不愿就此分离,便只得到了旁侧若城。 若城是个小城,城中无大富大贵,简朴的百姓们靠着水边鱼米为生。城中自然也不必长安繁华,连间客栈也没有。遇到了打更的人一番打听方才得知,此时只有城东有一家驿馆或许还待客。 雨愈下愈急,两人只能贴着墙根向城东走。好在适才有个好心的婆婆送了把伞给他们,二人倒也不曾太过急躁。肩并着肩举着大花油纸伞在夜雨中漫步,也别有一番风趣。 走出条小巷,沈炼正低头和凰兮说着话,一侧眸之间,偶然瞥见一旁有人。 那是个娇小的身影,在雨夜之中模糊明灭着。身上似乎披着玄衣,便更瞧不太清了。沈炼也不知怎的,一时竟似是被什么吸引了似的侧过身去端详着。他一停,身侧凰兮自然也停了步子,顺着他的目光向角落看。 那里果真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似乎是个孩童。深秋夜雨中不过披着件单衣,正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着。虽瞧不真切,却也总觉得可怜得很。 莫非,是哪家的孤儿吗? 沈炼一皱眉,只觉得蹊跷。若城民风淳朴,便是孩童不幸死了爹娘,也总是会有人救济的。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也不在少数,怎会有这么个可怜的孩子流落街头,却没人过问呢。 似乎瞧着沈炼在意,凰兮也轻声道:“那儿似乎有个人,怎么,要过去看看吗。” 沈炼本可以说不。 他是鬼君,虽喜欢人间烟火,可却不是那般善心泛滥的人。不过是个凡人,死了便死了,到底是个毫无瓜葛的人,他也不会在乎。 今夜,也不知是怎么了。 那个瑟瑟发抖蜷在一起的身躯,似乎有什么吸引他的力量似的。先是抓住了他的目光,此刻又似要带动他的脚步。 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一种命中注定。不如他遇见凰兮时那般强烈,可却在心里掀着波澜,让他无法忽视。 于是,沈炼牵着凰兮的手,一步步向那黑影走去。 待走近了些,沈炼还瞧见些旁的东西。他看到,此刻那黑影旁侧,正盘附着小鬼,怕是附近无常派来侦查的,正等着那人咽气,好回禀无常收了那亡魂呢。 沈炼瞧着那人阳寿,虽并不长久,但此刻也不到该尽的时候。 若是自己不帮,那人今晚就会死。 但是…… 他不知怎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就是一种形容不出的在乎。 于是,他蹲下身,掀开那人披在身上的玄衣。 没了玄衣,夜雨便直落在那人身上,人影一时间蜷的更紧。借着灯火,沈炼隐约能瞧见那是个女童,瞧着不过十二三岁大,面色虽苍白,却生的粉雕玉琢的,灵秀的紧。一双桃花眼,眼梢微挑着,若长成了,不知是个如何魅惑的美人。 若这样死了,到可惜了。 沈炼还没说什么,那女童瞧了他一眼,立时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向旁侧跑,却撞进了凰兮怀里,一时摔在地上。 凰兮不喜他人触碰,让那女童一撞,本该不悦的。可事发突然,倒也没顾得上,只觉得惊愕。他瞧着那女童可怜,蹲下身子将那小人儿扶起来,望向沈炼问了句:“这又是怎么了。” 沈炼耸耸肩,模样极其无辜:“我又去哪里知道。” 无论如何,现下那女童是不能在甩开了。外面又下着雨,凰兮和沈炼只能将那女童带到驿馆去。 一路上,无论沈炼如何逗弄,那女童只同凰兮说话。 她告诉凰兮,她叫阿离。 其余的,再怎么问,也不说了。也不知是不晓得,还是吓忘了。 阿离衣衫褴褛,不挡风寒,又让夜雨淋的透湿,进了驿馆便缩在被窝里,谁拽也不出来,瑟瑟发抖含着眼泪的模样梨花带雨,几分娇憨惹人怜的样子。好在驿馆主人有个十三岁的女儿,便给了阿离一套旧衣服。不过是粗劣的麻布长裙,阿离穿上却漂亮极了,烛光一映,脸颊也粉扑扑的。 喝了热粥,阿离攥着凰兮的衣角便睡了。等她睡熟了沈炼才敢进来,不知为何,阿离喜欢凰兮,却极怕沈炼,瞧见他就跟见了阎王似的。沈炼大惑不解,凰兮却觉得,可能孩童灵秀,沈炼身上阴气太重了。 此刻,沈炼坐在床侧,端详着那粉扑扑的小人儿。阿离的模样不似是穷人家孩子,生的珠圆玉润。瞧着命数虽不长寿,但却是个福禄之人。不知何故落魄至此,险些丧命街头。 不过,能与凰兮一起捡到她,也是缘分。 沈炼慵懒斜躺着,三人一同在榻上,瞧着似是一家。此刻凰兮闭眸休息着,身侧阿离攥着他衣角不撒手,这一幕幕让沈炼瞧了,总觉得意味深厚。 他本想天明了将阿离托付在哪儿,可心中总有几分不舍。 他日后会同凰兮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自是不可能有后裔了。便是抱养,若抱个男孩,日后总免不得战场厮杀甚么的,倒危险得很。若他和凰兮能有个小女儿,乖巧体贴温顺可爱,那不是很好吗。 可是,阿离却似是很怕他。也对,阿离毕竟是凡人,身上阳气重,九幽地府怕是待不得。 若是凰兮愿意将她带上九天…… 沈炼沉思了片刻,探过身子去摸凰兮的手,道:“我瞧她也可怜的紧,不如你带回九天收成个童子吧。瞧她也很喜欢你,也是乖顺灵巧的,不也很好吗?她能感觉到我阴气,必有灵根啊。” 凰兮一皱眉,本想拒绝,刚刚起了身,却觉得身上带着什么东西。一回头,阿离还紧紧攥着他衣角,怎么也不肯放。 他忽然想起,昔日一同和凤毓在先王先后身边嬉闹时,凤毓若闹得累了,睡时也总会攥着先后的衣角,怎么也不愿松。 时光重叠繁复的巧合给他的触动,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拒绝。 罢了,左右不过是个童子,若有仙缘灵根,或许也是能成灵成仙,常伴左右,若是不能,也不枉她到这世间走一遭。? ☆、第五十四章 重重阴谋 ?  鬼王婚书第五十四章重重阴谋 口上虽应了,凰兮却不喜欢有人在身侧留着。平日在凤王殿,便是流光流苏也是只能守在殿外的。莫名出现个阿离,似是个小包袱,虽也不吵闹,却总觉得有些累赘。 是以,一回到九天,凰兮就将阿离推给了流光流苏照顾着。吩咐了要锦衣玉食不得委屈,却半分也不亲近。 阿离也不去缠他,平日就在殿里头四处玩闹,离凰兮寝宫远远的。在她眼中,金楼玉树,阆苑仙葩,自是比那冷情的男子要有趣的多。一个人若待得无聊,便去找流苏流光一同戏耍。 过了几日,阿离已全然习惯了九天的日子。而凰兮却对她一如往常的视而不见,权当殿里头没有这个人。 然而,他却发现,阿离愈来愈频繁的在他身侧偷偷出现着。 他待在寝宫看书的时候,阿离会在窗下偷偷看着。他在花苑中散步的时候,阿离会在身后悄悄跟着。他和沈炼在亭中饮酒的时候,阿离也会静静躲在附近,便是她怕沈炼,却也总忍不住探出头来瞧。 每每凰兮瞧见她,总觉得能从这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孩童身上瞧见落寞,那种隐晦在深处的孤寂,就似是自己小时总是不睬凤毓似的。后来还是凤毓死缠烂打一直追着,他这个做王兄的,方才和自己的妹妹越发亲密和熟络。 若放在以前,凰兮便是知道,定也不会做什么。他极讨厌与人交情,便是旁人送上门的好意,也总不屑于接纳。 可自从他满心接受了沈炼,那扇门,似乎就被打开了。 阿离似乎很喜欢他,那在暗处投来的炽热的目光,总是让他不能忽视。更何况,他总能从那孩子身上,瞧见昔日凤毓的影子。 沈炼很喜欢这个孩子。 他将阿离带上九天,本是望她不再受苦。可若一直这样孤寂冷落,未免也有几分可怜。 因此,那日晚膳时,凰兮瞥见了窗外躲藏着的人影,对着一旁服侍的流苏道:“再备一副碗筷,让阿离进来。” 凰兮的这一句话,似乎让阿离得了圣旨。自此过后,便日夜缠在凰兮身侧,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死缠烂打许久才肯分开。 凰兮被她缠的烦,可他不常训斥旁人,渐渐习惯后,更说不出一句狠话。只得由着阿离在左右,对她的存在也不再忽视。 风平浪静又几分烦躁无奈的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的继续着。 渐渐的,凤王殿上下俾人都知晓阿离受宠,对于阿离,无论在何处出现都已习以为然,更不会注意她在做什么。便是她在凰兮熟睡时站在他床边,流光流苏以及巡查的守卫军们也只是视若不见。 后来偶然一夜,天落大雨,花苑中棠花落了满地。因来日清晨还有与长老们的商议,流光流苏带着几个俾人在夜里静静收拾着。回去仓库取花铲的路上,流光路过凰兮寝宫。 软榻上,凰兮正闭眸沉睡着。而在床侧,阿离身着一身红衣,背对着窗口站着,微低着头,正不知以怎样的目光望着床上那人。 流光不曾在意,只当是阿离怕了夜雨,故才偷偷跑到凰兮寝宫来。 他又如何知道,此刻阿离低着头,目光深然玩味地望着凰兮,面上浮着淡淡的笑,瞳孔深处的颜色,是比鲜血还要深上几分的极鬼魅的猩红。 与此同时,鬼王府。 明明已是凌晨,沈炼寝宫中的灯却亮着。近来黄泉又出现了几桩麻烦事,加上前些日子他与凰兮纠缠,有些要批阅的本就耽搁了。这几日他好容易得空,不想书案上一下堆满了,便不得不忙碌起来。 沈炼不喜笔墨,那密密麻麻的字他看了一日,早觉得头昏脑涨了。可若这些东西不处理完,他便不得空去九天看阿离和凰兮了。人都道近来鬼王变得勤政,连狼王送来的酒宴请柬都推了,日日在宫中处理政事。 旁人又哪里知道,他难得勤奋,是等着留出空子去好生放纵一番呢。 待等在最后一封奏折上落了朱批,已是翌日清晨。沈炼拖着身子,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酒,心里盘算着该带凰兮到何处去游玩。 他虽喜欢阿离,可有些事,只需要他和凰兮两人便足够了,再带着旁的任何都是累赘,想必凰兮也不会喜欢好容易出游一次还带个小包袱的。 想到阿离,沈炼又忽然想起了一桩事。 初见阿离的时候,他不曾瞧过生死簿,只能用天生的鬼目隐约瞧见阿离的寿数和福禄,只看个大概罢了,并不明晰,却也知道阿离寿数不足。若放任下去,怕是阿离活不过双十,便会香消玉殒。 他得去生死簿上好好瞧瞧,阿离身死,是否是因为什么本可以躲过的劫。若是不能躲的,他也该想想法子,如何给那个小丫头添些寿数和福禄。 虽只是凡人出身,可如今,也算是个熟络的人,又是个顶可爱的丫头。若有朝一日离世,左右也是个难过的事情。 沈炼吩咐下去,不过一会儿,判官便携着生死簿进了门来,恭敬守在一旁,任由沈炼查阅。 凰兮将阿离带回九天几日后,沈炼去过那儿,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他知道阿离原本姓洛,是棉城人。是因为家道中落受人追杀才流离若城的,生辰是华宇七年八月十五。有了这些讯息,他查阅时便也更容易了。 谁知,他来回翻了几遍,却不曾瞧见有洛离这个人。按理说洛家在棉城该是个大户,可棉城之中,一个姓洛的人也没有,据说那地界早些年间是出过英雄的,棉城百姓为了纪念瞻仰,大都从了那英雄的姓,改姓慕了。因此也有许多人,将棉城唤为慕家城。 判官无涯站在那儿,瞧着沈炼眉宇愈锁愈紧,似是满面疑惑,连忙问了句:“王上,可有什么不妥吗?” 沈炼抬起头道:“我想看一个人的命数,她叫洛离,出身棉城,后一路流离南下到若城去了。可瞧了几遍,却不曾寻到这个人。” 无涯垂着眸,思索了一会儿,随即道:“王上也不用找了,这本生死簿上,自是寻不到她的。” 沈炼剑眉一挑,道:“为何?” 无涯答道:“我呈给王上的那本生死簿,是生册,是记载如今尚且在世的人的。” 沈炼一怔,不解其意,只问:“所以?” “所以,王上在生册上怎么可能寻到洛离的命数呢。”无涯静静道。“凡女洛离,棉城生人,三个月前便已死了,距她去投胎,都已过了许久了。”? ☆、第五十五章 阶下之囚 ?  鬼王婚书第五十五章阶下之囚 凰兮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中混沌的厉害。他环顾四周,发觉周遭一片黑暗死寂。瞧不见日色,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只隐约觉得,自己被囚禁在一间密室之中。空气微凉,潮露浓重,然而他却不知此处是哪儿。也不知是谁,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突破凤王殿重重看守,甚至都不曾惊醒他,将他带到这儿来。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11节 然而,转念的疑惑之后,他只觉得深深不安。 他本就很怕黑暗的地方,更何况是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地界里。他想站起身去摸索,但双腕双足都被铁链锁着。他完全被困在原地,半步也迈不出去,更别提逃脱了。 是谁有那滔天本事和狼子野心,将他掳掠至此?又劫他到这儿做什么呢。 凰兮垂着头思索的时候,密室的门忽然开了。刺眼的光芒直刺进来,一时晃痛了他的眼。刹那间他一蜷缩,头也垂的更低了。过了许久,方才适应了光芒,看清了来者。 那是个身着玄衣的陌生男人。 那男人模样十分俊朗,落下光影时,眉眼如刀锋般凛冽分明。一双浓黑的瞳子宛若黑曜般深邃,暗的半分流光也没有,似是凌晨的夜色一般。 他走到凰兮身边,静静蹲下身子,手中拿着只白瓷小碗,碗中是清水。他抬起手,将瓷碗送到凰兮唇边。 凰兮微一冷笑,只侧过脸去:“不如直言,又何必故作善心装好人。” 那男人听着他奚落,却也不恼火,只静静道:“他还要留着你,你不能死了。若你识时务,过得也能舒服些。” 凰兮却不理睬,依旧不用正眼看那人。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僵持了一会儿,还是那男人放弃了,只将瓷碗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凰兮不说话,只用余光打量着,不过一瞬的工夫,竟隐约瞧见那男人腕上有微红的灼痕。再一静心体会,只觉得那男人身上的阴寒之气也熟悉的很,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忽然想起,七夕之夜,他回到九天,在云海边缘上,曾被一个影族袭击了。到后来,他有心问沈冽,却知晓九幽也出了事。到后来,又赶上蟠桃会,他和沈炼的关系又变化的让他几乎缓不过神来。这桩事,便也再没提起过。 莫非,这人便是那夜袭击他并打伤诡姬的人? 看来,那档子事,并没完结。如今看来,情形反而更加恶劣。若是将一路遇到的险情和麻烦串联起来,说不定,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男人站起身,想要关门出去。凰兮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平白等着无用,只能再想着去套些话。 于是,他抬起头,静静说了句:“七夕一别,当真许久不见了。” 玄衣男子身形一凝,沉默着回过身来。 是,这人不是尘胤,又是谁呢。 尘胤不曾说话,凰兮却不愿轻易放他走,只得又问了句:“你此番掳我到这,又是为了什么?我倒不知你是这等有通天之力的人,竟然谁都不曾惊动,便把我带到这儿了。” 尘胤瞧着他清冷中带着恼怒的样子,轻轻笑了,戏谑回了句:“或许,我并不用自己出手,自有人帮我呢。” 凰兮又问了句:“凤王殿中,有你的细作?” 尘胤不说话,只玩味一笑。 凰兮垂着眸,思忖了一会儿,细细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一桩桩事。未准那些祸事,都能寻到根源了。 若真是此人所为,那可是心机深沉,阴谋重重。 或许算计的,还不只是他羽族呢。 两人面对着沉默了一会儿,凰兮又开了口,道:“不只是那夜袭击我,想必在此之后,你还拿了我的东西,去九幽打伤了诡姬。至于先前冥界的事,若亦与你有关,司狼的所作所为,倒也不难解释。” 尘胤向他走近了几步,笑意更浓了:“为何凤王只说之前的事?既然如此,我也有件事要问了。蟠桃会上,你喝下的毒,是怎么解的呢?”他蹲下身,把弄着凰兮的衣带:“又是否,和鬼王有关呢?” 凰兮抬起头,一时语塞,脸色也煞白了。 尘胤瞧着他模样,冷然一笑道:“我无心为难你,我们此番的目标,也无关你们羽族,只针对九幽罢了。” 凰兮一怔,抬起头道:“你要算计沈炼?” 尘胤沉默一会,既不说是,也不摇头,凝视了凰兮许久方道:“凤族与鬼族,本都与此事有所瓜葛。不过说到核心,充当其冲,还要是鬼族了。” 凰兮冷笑道:“你是影族,本也该是九幽中人,难不成你要背叛你们自己的族王吗?” “你可不要误会,我的主子,从来都不是沈炼。”尘胤垂着头,轻声道。“更何况,谁又告诉你,我是鬼族呢?” 听着那份云淡风轻,凰兮更是疑惑。 他本以为,以影族说事,便是再如何冷血的人,听到自己的本族被提及,也该有所动摇的。 可尘胤却冷漠的很,浓黑的瞳子中,半分闪动也没有,似乎影族与他毫无瓜葛,不过是半分情分也无的陌生族群罢了。 可他若非影族,又怎会掌握如影随形的功夫? 策划了这一切的人,究竟出身自哪,又在算计些什么呢。 沈炼闯进凤王殿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要疯了。刚进宫门,抓了个俾人便问凰兮在哪儿,语气之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暴躁和癫狂。 那俾人被他一吓,也一时惊了,怔了许久才回道:“尊上别急,此番还早,王上怕还在寝殿休息呢。” 沈炼也不听那人说完话,一阵风似的冲到寝殿去,在推开门的一瞬,他的手轻轻颤抖着,心中思绪杂乱,扰的他疯魔一般。 此刻,晨光熹微,朝露正重。金丝雀儿在菩提枝头轻吟着,一切都太过寻常,瞧不出半分诡异。 然而,偌大的寝殿中,空无一人。 软榻上的绒毯也正乱着,丝绒的褥上,隐约还能瞧见有人睡过的折痕。 沈炼瞧了一眼,半个字也没说,只顺着墙壁,跪坐到地上。 他还是来晚了。 凰兮,究竟到哪里去了。 那本该死了的洛离,又是谁呢。? ☆、第五十六章 星火消隐 ?  鬼王婚书第五十六章星火消隐 凰兮和阿离凭空消失在凤王殿,无人瞧见有生人进来,也无人瞧见有人挟持了他们出去。寝宫大门一闭,两人似是凭空消失、化为烟尘了一般。 此刻,沈炼在花厅中坐着,身侧流光流苏皆在那里瑟瑟发抖。他们虽无直接的罪名,可身为族王最近身的俾人,竟将王也看丢了。待这件事传到各族长老耳中去,不治他们的罪才怪。 此刻的沈炼,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手侧放着一杯清茶,还是适才流苏倒的,竟是放到凉透了也没动。 沈炼锁着眉头,愈发觉得此事不妙。 先说阿离。那个女童,根本就不是洛离,洛离在三个月前便已身死,是因染了天花病故的。尸身都已派人掘了出来,虽已枯腐,但那粉雕玉琢的模样,同那日他们在若城瞧见的玉似的小人儿,并无二致。 是有人,借了洛离的面容和名姓。 若那人只有这点工夫,沈炼倒也不必如此为难。那日若城街角,他分明瞧见了阿离身侧盘附的小鬼,更从阿离身上瞧见了福禄寿数。便是幻术为之,未免也太过真切,若不是真正了解鬼族,寻常虚幻根本瞒不过他这双鬼目。 那个人恐怕本领超群,道行不浅。 或许,还和鬼族有所瓜葛。 沈炼沉着心思,回想着他遇见凰兮后遭遇的一桩桩险事。从西林山,到七夕节,到蟠桃会,再到凤王殿。每桩事的始作俑者,都同时接触了他和凰兮两人,所犯下的事,也同时牵动着凤族和鬼族。 若非巧合,那来者,怕是他二人共同的仇家。 从起初的迷惑司狼让其掳掠羽族,到打伤诡姬挑拨两族关系,再到蟠桃会上试图让凰兮殿前失仪,欲加其死罪…… 沈炼沉思着,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两个人。 珞蚺,苍术。 珞蚺是麟族之王,七夕之夜,便是他在人间界截住沈炼,将沈炼带回麟族。因沈炼不在九幽鬼王府,诡姬的寝宫才被人趁虚而入。事后沈炼和凰兮虽也疑过他,他珞蚺毕竟是族王,无凭无据,怎好质问。 而苍术,是鼠王。蟠桃会上,沈炼明确的瞧见是他给凰兮敬了酒,之后凰兮便中了那诡异春毒。事后沈炼虽有心质问,可这桩事再提起来,总是徒生尴尬,更何况,仅凭着敬酒,亦不能加以盘问。若是这桩事说出去,让苍术反将一军,问那毒是如何得解,沈炼立时便会语塞无言。 沈炼垂着眸,瞳子深处红光正盛。 他明明知道这两个人与凶犯脱不了干系,却碍着身份地位,不能直接质问。若冲动行事反让人告到天帝驾前反将一军,怕是正中了歹人的下怀。 一想到凰兮此番下落不明,沈炼只恐慌焦躁的心都要灼烧起来。 若是旁的族王让人掳了,怕是除了寻仇之外无别的什么效用。可凰兮是凤王,身怀重生之力,平日别说旁族,便是神族中一些心怀不轨的,也对凤王之血垂涎欲滴。 这样的凰兮,落在别人手上…… 沈炼不想承认,但他真的好怕,他怕那人会残忍的对待凰兮。会不会不给他吃食,不给他饮水?会不会觊觎着凤血精纯之力而残害他的身体?会不会因旧日之仇而对他加以刑惩? 他的凰兮…… 恨不得捧在心尖上,怕被旁人伤害了一点点的凰兮。 曾经,他对自己发过愿,要对凰兮好,要让那个冷情冷性的人开怀起来,在他身侧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可现在,他连凰兮在哪,都不知晓。 他甚至不知道,凰兮是不是已经死了。只要半分提起这个念头,他便浑身上下掀起浓浓寒意,再往深了,更不敢想。 他恨着自己无能。 可现在,无能也好,无计也罢,他多希望有人能帮帮他。可是他身侧的友人,不是没那等神力,便是不愿干预九天之事。他甚至不需多问,便知晓结果,左右不过是更无奈罢了。 而九天之上,他也没有可以求助的人,神族的人他认识的本就不多,大抵除了月见,也只有寥寥数个…… 沈炼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想到月见,他忽然想起个人。 星鹤上神。 星鹤上神可看透星象,不出宫门一步便可知晓天下事。若他能从星海中瞧见凰兮主星的轨迹和动向,或许便能知晓凰兮的处境和下落。 想到这,沈炼一步便冲出去了。身侧的俾人侍卫皆一时惊了,待回过神来,原地早就没有沈炼的影子。 他们面面相觑,彼此沉默。 虽不愿承认。 可现在,真的只能指望着这位九幽之王了。 沈炼闯入仙台的时候,根本无人敢拦。 进了门,他逮了个俾人,问了星鹤此番何处。随后,便愈发风火地向观星台奔去。 等到了观星台的时候,老远便能瞧见星鹤一袭素衣,在台上站着。上空是九天星海,星罗棋布,浩瀚微茫。若平日观瞧着,当是震撼极了。 可现下,沈炼根本没有那赏星的闲心。 然而,星鹤毕竟是上神,便是心乱如麻,言语之间,毕竟还要几分恭敬。更何况,此番是在别人地界里求人做事,怎有不低头的道理。 所幸星鹤也不是那番高傲拘着虚礼的人,他淡淡瞧了沈炼一眼,道:“我知道你要来问什么。” 沈炼瞧着他,心弦都已绷紧了。 星鹤抬起头,望着浩瀚星海,轻声道:“前些日子,我曾和凰兮说过,你和他的星愈靠愈紧,汇为一处,许多福禄险事,都是相通的。我想,这一路来,你们二人也已共同面对许多祸事了。” 沈炼不说话,只点点头。 星鹤看了他一眼,涩然笑道:“沈炼,我帮不了你。” 沈炼不曾想他会这么说,他也不会信,这世上的诸事,还会有星鹤所不知晓的。更何况,凰兮此番必有大劫,又不是寻常小事,星象上怎会没有彰显。 然而,星鹤那神情,绝不是玩笑。 沈炼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我知晓天机不可泄露,上神只要告诉我他此刻位置便可以了,若有人追责,沈炼一人承担。” 星鹤瞧着他,神情更是无奈。 “我瞧不见他的星了。”星鹤道。“凰兮的星火,已经消隐了,星象,也不在这星海之中了。” 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 “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他,便是已经死了。”? ☆、第五十七章 异度魔族 ?  第五十七章异度魔族 沈炼听到死,心弦一震,一时间向后退了几步。 星海上,已没有凰兮的星了,是否就代表着…… 星鹤瞧着他失魂落魄,沉默片刻,由着沈炼缓了一会儿,方道:“你别多想,瞧不见星象,也未必是死了。”他仰头望着星海,道:“仙神故去,是因命中劫数,在遇劫之前便会在星象上有所彰显。故去之后,身躯化为飞尘,主星也随之陨落……” 沈炼望着他,一颗心悬在喉口。 星鹤对他笑笑,接着道:“我未瞧见凰兮陨星,说明他命数未绝。他星火消隐,若不是有人施了术法,便是有人将他掳到了六界之外的地方。九天星海可观六界事,可他若不在六界之中,自是观瞧不到。” 沈炼怔了片刻,喃喃问了句:“什么叫……不在六界之中?” 世人皆知,自盘古开天辟地后,世分六界。 天地万物,又怎会超脱天地之外,不在六界之中? 星鹤听他发问,回过身子,问了句:“你是鬼族,又身为九幽之王,不知晓异度魔界的事?” 沈炼听见那陌生的名字,思忖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他知晓魔界。 却不知何为异度魔界。 两者之间,似有不同? 不过听星鹤那语气,似乎那异度魔界与鬼族之间曾有瓜葛。星鹤认为自己该知道,却不想自己真的不晓得。 异度魔界和鬼族之间,又有什么牵连呢? 茶香袅袅的暖室中,星鹤为沈炼倒了杯清茶,沈炼连忙恭敬地谢过。 星鹤端起茶杯,对沈炼说了句:“我想,先王先后不曾告诉你,也该有他们的缘由的。” 沈炼沉声道:“若不是出了这桩事,他们不想让我知道的,我自会一辈子不知晓,也不会本着好奇之心去探求。实在是现下事发突然,便是有违规矩,也请上神告诉我有关异度魔界的事。” 星鹤沉思了片刻,轻轻点点头。 他知晓天地万物,知晓诸事因果,自也知晓沈炼对凰兮的情分。 可有时候,他宁愿自己,不去知道那么多。明明知晓了结果,却总要面对众人守口如瓶,实在是异常艰难和痛苦的。 可他瞧着沈炼眸中的坚定,似是根本不容拒绝。 他放了茶杯,开口道:“你虽年岁不大,却也应该知晓世分六界后,天帝与鬼帝联手对抗魔君一事。” 沈炼点点头。 的确,世分六界后,上有仙神星月,下有妖魔鬼怪,中有飞禽走兽。各界之首本固守掌控着界内之事,却不想魔界魔君贪心无度,竟妄图合并六界,屠害苍生,让魔主宰天下,自己成为唯一的领主。 当时六界之中,以魔界之首的武力最强,据说与其余各界交战了好一阵子,终于被天帝与鬼帝联手击溃。魔界也被封在神魔井中,隔着结界,不得不安处一隅,再不祸害它界中人。 这该是每个人都知晓的事,却不知星鹤又旧事重提做什么。 星鹤瞧着他点头,淡然一笑,继续道:“可是却很少有人知道,在六界相互征战之前,天地之间曾安然度过了好一阵子。那时,天帝铸神,女娲造人,妖、魔、鬼各从灵气、戾气、怨气中凝生。实际上,最初的所谓伐魔之战,也已是□□许久之后的事。” 是,那时候六界还各自安宁,和平共处着。虽偶有天灾,却也同心协力比较面对着。在最初的时候,谁也没有那样大的贪欲。甚至魔君与其余领主也是好友,也是曾有过对酒赋诗的情分的。 直到开战之后,才一切都毁了,一切都没了。 沈炼点点头,心头蓦然浮起了几分怅然若失,却又不明星鹤之意,只问:“若他们能长此以往的共处下去,便也好了。只是,上神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可是与凰兮有关吗?” 星鹤点点头,道:“你可知,那时天地之间,唯一的规矩是什么吗。” 沈炼不明,自是摇头。 星鹤接着道:“那便是,魔族与鬼族,不得通婚。若魔族与鬼族结合,所诞之子,便是异魔,是世间至邪之物。” 魔族,自戾气而生,心狠好战,贪得无厌。 鬼族,自怨气而生,怨天怨地,心怀怅然。 若至纯的戾气与至纯的怨气交汇在一起,哪怕只是平白之间,便能融为极强的杀戮之心和恨意。 然而,在天帝觉察到那异魔存在非世间之福的时候,第一代魔族与鬼族相通后的产物,已经诞生了。 那便是在□□最初,超脱了六界本族之外的第七个种族,异魔。也便是现下星鹤口中所说的,异度魔族。 他非魔,也非鬼,却同时拥有两个族群的本领和劣性。便是再如何善心的异魔,也会觉得屠戮苍生比安守一隅更为快活,这是天性,再如何引导矫正,也是无法洗去骨子上的本心的。 很快,鬼帝也发现,异度魔族的名姓,根本不在生死簿上。除此之外,他们的命数,也是不被天地左右的。星海之中,也观测不到任何一个异魔的主星。 换句话说,异魔寿与天齐,不受天劫地惩,若无意外,他们死不了。 这样的存在,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魔君与天帝、鬼帝,也是因为对待异魔的方法和态度迥异,才掀起了□□之初的伐魔之争的。 到最后,魔君落败,魔界也被封印。而那些新生的异魔,却再没了下落。众人都知晓他们的存在,却巡查不到,消灭不了。 谁也不知,这世上的异魔共有几个,也不知这些至邪的东西,是否还暗自悄悄繁衍着。 异度魔界就是吊在六界头上的一把刀,不知潜伏在那,不知何时伺机而出,六界寻不到他们踪迹,只觉得危机四伏。 沈炼听完,沉默许久,又问了最后一句:“此事,若真是异度魔界所为,又为何针对凤族,为何针对鬼族?” 星鹤站起身,只道:“针对凤族,是因为当时将异魔的存在上禀天帝的,便是还身为凡鸟的凤族。在征战之后,凤族也多少是因为禀报有功,并上傲然战绩,方能飞升九天,成为百鸟之首。” 沈炼点点头。 “至于鬼族……对异魔来说,他们也有半分血统来自鬼族,便是再远,也是个旁系血亲,三辈带故。”星鹤轻声道。“然而,九幽鬼族,却在战事之中,抛弃他们,讨伐他们,追杀他们。” 他们,又怎能不恨。? ☆、第五十八章 遁术仙符 ?  鬼王婚书第五十八章 遁术仙符 沈炼听完这一切,低头沉默了许久。 和异度魔界这一遭,怕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其中因由,皆是千万年前造下的孽。然而,有因必有果,这一切事由,现下终须偿还。 星鹤微抬着头,面上含笑瞧着他:“我知晓你的心思,你当下之急,怕也不是铲除异魔,而是救出凰兮吧?” 沈炼何须隐瞒,只点点头。 异度魔界的阴谋他不在意,对他鬼界又如何他也不在意。他只希望能够找到凰兮,能亲眼瞧见他安然无恙,毫发无伤。 否则,一刻一瞬,他都不得安宁。 星鹤望着他,继续道:“你孤身一人,不宜孤身犯险。若是能寻到通向异度魔界的入口在何处,或许还可以集结凤族与鬼族兵马一举进攻。到那时,或许还有些胜算。” 沈炼却道:“可这千万年来,天帝不曾派遣天兵前去剿灭,不也是因为寻不到异魔的行踪?” 星鹤也不避讳,只点点头:“正是。若天帝能寻到他们踪迹,早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只可惜,他不能。” 沈炼仔细听着。 星鹤接着道:“那些异魔,藏匿的非常隐蔽,千万年来虽也偶有骚动,却不过转瞬涟漪。曾有仙神提出,异度魔界在人间有个入口,不过施了结界遮掩着,只是从没人能寻到那结界。” 沈炼慢慢蹙起了眉。 他并不懂结界,他虽喜爱兵刃,却也不过是单纯爱着那些凛冽的锋锐刀剑。结界术法什么的,太过复杂,他不曾研究过,也不如何懂。 他对结界的了解,远没有凰兮懂的那般透彻。 他不知道,那些异度魔界的歹人为什么要掳走凰兮。不过,若鬼族是异魔更大的目标,那些人该也不会放过他的。 若能将凰兮救出,让凰兮真切的观瞧那结界设处,或许,便能击破。这样一来,也便能集结军队,大举进攻了。 沈炼正想着,星鹤饮尽了杯中茶,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浅笑道:“我府中有件东西,或许对你是有用的。” 沈炼一怔,不知是什么奇珍异宝,只道:“那晚辈先谢过神君了。” 星鹤摆摆手,接着道:“那是张遁术仙符,力道虽不比土灵珠,但极合天神之体。若是用了,该是能从结界内脱出的。若有人能将那符贴在凰兮身上,念了符咒,若无意外,凰兮改回遁至到结界设处。” 沈炼点点头。 现在,只差有一个人去给凰兮那张符。 若凰兮能逃出去,能被传送至异度魔界入口,若是他能瞧去端倪一举击破,那便是给千军万马铺了道路。若是不能,他也对结界内部大抵知晓些东西,也能回来集结援军。 他希望,凰兮只是那些异魔手上的饵。不会被伤害,只是用来钓更大的鱼的。 若那大鱼是自己,那便最好不过。 许久不曾回九幽,诡姬又沉睡,没有人掌管着。沈炼得了仙符,便下界回到九幽去。 此刻,他心弦全然紧绷着,片刻也不得放松。毕竟,敌暗我明,异魔手上又有凰兮,他现在已是下风了。 沈炼走后,星鹤又在房中饮了几杯茶,随后披了件衣服,独自一人走到观星台上。 微抬起头,便能瞧见漫天星火。每颗瞧着不打眼的星子,都代表着一个人的宿命。因旦夕祸福,每日都闪动变化着。 凰兮的星子没有了,可沈炼的主星,还在那儿挂着。 比起前些日子,沈炼的星火颜色,似乎黯了许多。星子边上还有三抹红光,似是三颗血红的朱砂痣。 “泪阳星象……”星鹤抬着头,口中喃喃着。“实在是,大凶之兆啊。” 沈炼回到鬼王府的时候,刚过午时。然而九幽之中却静谧昏暗着,宛若凌晨的深夜一般。 其实,往常的九幽,也是这样。 可从来没有让沈炼觉得这样死气沉沉,这般希望渺茫。 他在寝宫的书案前坐下,一时间,似乎脱了全身的力气。脑海中走马灯似闪过的,都是那白衣的影子。 凰兮。 凰兮,现在到底在哪儿?又怎么样了?那些人有没有难为他,有没有贪图凤血的力量,做什么伤害他的事?他的星子不见了,是真的因为身处六界之外,还是已经……死了? 再往下,沈炼也不敢想下去。到最后,不过也只剩一句话。 那便是凰兮若死了,他也不要活了。 这念头,其实挺矫情,就似是为了心上人殉情的痴心女子似的。可一想到世间再没有凰兮,沈炼觉得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连呼吸的力量也没有。 这时候,忽然有人轻轻推开寝宫的大门,旁若无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那一瞬,沈炼只以为是鬼瞳。因为九幽之中敢连禀也不禀一声便闯进他寝宫的人,除了鬼瞳外,也再没谁了。 他正背对着寝宫大门,倦的连身子也没回。可他又觉得有些不对,隐约,他似乎能听见步摇轻动的响声,空气之中,甜腻的脂粉香气也愈来愈浓。 沈炼煞时一惊,连忙回过身去,却瞧见面前正站着个红衣的女人。 那女人容色妖艳,身上穿着一件轻薄的大红纱裙,半遮半露,瞧着比鸳鸯楼的美人还要热火些。那猩红的唇似乎含着血,带着危险迷惑的气息,向沈炼一步步走来。 沈炼怔怔瞧着他,那女子的容貌陌生的很,可身上的气息却很熟悉,明明是在哪里见过。 那是一种极特殊的气息。 带着钩子,便是不曾与你四目相对,也让你不知不觉迈着步子靠近。就似是守株待兔的蛇,用妖冶的魅惑,让猎物一步步的走到陷阱里。最后缠到心上,让人再也无法挣脱。 沈炼抬头望着她,片刻后,冷淡一笑,似乎已明白了什么。 “阿离?” 那女子听闻,扭着腰肢妖娆一笑。 “多日不见,鬼君竟还记得我,当真是难得。”阿离垂着眸,微红的羽睫宛若火凤的尾羽。“我想,我是你现在最想见的人,不是吗。”? ☆、第五十九章 投石换玉 ?  鬼王婚书第五十九章投石换玉 沈炼抬头瞧着她,只冷淡回道:“不,我不想看见你,半分也不想。” 阿离却也不恼火,径直往书案上一坐,俯着身子看他:“当初,若城之中,也是你将我捡了回来。你于我有再造之恩,多日未见,便消磨的只剩这点儿情分?” 沈炼却道:“我和你,从没什么情分。” 阿离点点头,一侧身从书案上下来,妖娆着步子走到沈炼身后,在他耳侧轻声道:“我终究,还是比不过凤王,是不是?” “你倒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沈炼冷笑。“不只是你,六界中的任何一个,在我眼中,都不及他一根发丝。你若有些头脑,趁早将他还回来,我们还可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阿离一边笑,一边轻轻摇摇头。“我沉睡了千万年,好容易苏醒,只想找个事做,可不是为了整日无聊的故作和平,相安无事。” 沈炼现下有了阿离这条绳索,自是不可能轻易放她走的。若是能让她将自己掳了去见到凰兮,那便是再好不过。 不过,面对这个女子,到底是个好言相谈,还是该恶语激怒呢。 却不料,他还没有想出个对策,阿离娇柔的身躯却已似一条水蛇般攀附过来。冰凉的一双臂膊挽着沈炼的手臂,沈炼本能的一甩,却不曾甩开。 阿离垂下头,带着雨雾似的微微凉意,在沈炼耳侧轻声道:“若不是有命在身,那夜,我正想和你回鬼王府。”她笑了笑,又道:“当时,离得那样远,我却早就一眼瞧上了你。” 沈炼默默低下了头。 阿离的容色也算倾城,此刻,灯光昏暗,温香软玉。可他让阿离缠着臂膀,却只觉得心中一阵阵泛着恶心。 那女子就如同一条毒蛇,全身布满着微凉的带着粘液的鳞片。柔弱无骨的缠在他身上,让他觉得从内心深处抗拒。 他回过身,瞧着阿离道:“若我跟你走,你可否放了凰兮?” 阿离一愣,似乎也不曾想到沈炼的痴情已三句话不离那人名字。她沉默了片刻,轻叹了声道:“我真想成全你,只可惜,我并非那个做主的人。” 沈炼望着她,道:“那今晚,你是来做什么。” 阿离笑了,红唇浮起个诡秘的弧度。 “你该谢谢我,我马上便能让你见到他。”她轻声道。“到时候,我会求殊楼,让你死的完整。我好用你的尸体做成傀儡娃娃,让你心甘情愿的陪我过一辈子。” 沈炼没有反抗,只在那鬼魅的香氛中静静吐息着。 他知晓阿离要做什么。 他只能乖乖跟着她走。 他本以为再度睁眼时能将结界之内的事物瞧个真切,却不想好容易醒转,却还是处在黑暗之中。 他轻轻动了动,从吐息声中能听出来,此刻他身侧,应当还有个人,似乎离他不远,在黑夜中静静注视着他。 沈炼一时觉得喉口滚烫着,过了许久,方试探着问了句:“凰兮,是你吗。” 是你吗,是你在我身边吗。 在他身侧,那人的声音一如往常清冷。 “沈炼,你真傻。”隐约带着几分无奈和嗔怒,凰兮轻轻对着他道。“有我做前车之鉴,你怎么能没个防范呢。” 然而,凰兮话没说完,唇齿却已被封住了。 他全然不知,黑暗之中,沈炼是如何那般精准地寻到他的唇的。本该是水深火热的绝望境地里,两个人却浓烈着情绪彼此纠缠着。 他想拒绝,因为他还有重要的事要说,可他偏偏拒绝不了。 明明,只要转过头去便能结束这个吻,可他却不忍心去打断。 黑暗之中,两个人已然完全癫狂了。若是没有锁链束着手脚,似乎都要做到更深的一步了。 那个吻,绵长的、浓烈的、炽热的,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在两个人险些窒息的时候宣告结束了。 凰兮瘫倒在沈炼怀里,两个人开怀笑着喘息了许久。 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甚至不知在为人鱼肉的现下,是否下一刻就要死了。只是一同待着,心中就似盈满了春水似的,觉得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过了好一会儿,沈炼俯着身子,在凰兮耳侧轻声道:“我怀里有个东西,你能帮我取出来吗。” 凰兮只道:“我也没有手脚。” 沈炼却笑了笑:“是张咒符似的纸,就在贴着我心口处的地方放着,你寻过去,咬出来就成。” 凰兮不知他想做什么,只点头应了。 他抬起身子,在沈炼胸前摸索着,掀起一阵阵的酥麻和微痒。沈炼靠着冰冷的墙垣坐着,只觉得再压抑下去,自己都要疯了。 终于,凰兮的双唇触到了那仙符的一角,便用贝齿叼了,轻轻拽了出来。 他根本不知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轻薄的很,带着墨香,似乎像是一封书信。 怎么,此番情形下,沈炼还带了一首情诗要念给他听么。 知晓凰兮已经成了,沈炼直起身子,对凰兮轻轻说了句:“你一定要参透那结界的奥妙,然后带着人回来救我,我会在这儿等你的。” 随后,他轻声念着咒文。 咒文结束后,那仙符上的花纹泛起明黄的光泽,在这浓稠黑暗中,那光芒明亮的很,映着沈炼的满面欣慰和凰兮的惊愕。 凰兮双眸中烁动着复杂的神情,却最终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光芒过后,那仙符燃成了灰烬,簌簌落下。 而原本还锁在这儿的凰兮,已被传到远处去了。 那夜,人间下着很大的雨。此时已是深秋了,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能打的肌肤生疼。 凰兮垂着头,满身狼狈的从泥泞之中站起身来。 此刻,他身处在一方荒原之上,四周别说有人,连棵枯树都没有,只零落的散着些石头。 诡秘平原的尽头,隐隐约约的,不知是何人的坟冢。夜鸦在上空盘旋着,似乎在嘶鸣,却半点声音也无。 朦胧的月色,在这大雨的夜,愈发阴森起来。? ☆、第六十章 异度之门 ?  鬼王婚书第六十章异度之门 凰兮跪坐在地上,怔怔的愣了许久。或许是还没从那炽热的吻和猛然的分离中回过味来,可此刻他脑海中,只不断回响着一句话。 “你一定要参透那结界的奥妙,然后带着人回来救我,我会在这儿等你的。” 沈炼这句话,必不是白说的。 他环顾四周,试图寻到些什么,可四周除了荒坟碎石,当真什么样也无。那荒原是如此的辽阔,他所处之地,并没什么特别的。若是平日路过这儿,也会毫不停留的赶路的。 可他必须从这些东西上找到线索。 沈炼用的那张符咒,多半是九天的遁术符,力道强大的很,竟能让他从结界中脱出。那一张不打眼的符纸上,蕴含着堪比土灵珠的神力,也不知是何人给他的。 沈炼以自身为代价,救了他。 他现在,也必须不遗余力的,去救沈炼出来。 凰兮用小刀割下一缕墨发,口念咒文让其化为幻鸽,带着他的口信回到九天去。他将腰间短刀握在手里,在原地来回走着。 若无意外,此刻,应是他所处的地方与人间界的交界处。若用结界隔离着,此地必是结界的大门,必有设界的阵眼。 凰兮皱着眉抬头,望着大雨之后那凄凉的月色。一时间,他心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有。 被沈炼吻过的地方,还灼热着,可自己身侧,却再无一人。 好一股凄清的怅然若失。 眼角酸痛着,痛到深处,却是一种僵硬的冰冷,再无什么感觉,心头已凉透的如同这夜晚的寒风。 凰兮站在那儿,来回观察了许久,却又蓦然冷风大作,漩涡似的气流卷起了一棵枯树,力道之大将那干瘪的树身连根从龟裂的土地中拔起,丢在边上。 猛然变动,惊起一群寒鸦。 凰兮抬起头,瞧着寒鸦自远处向自己的方向飞来,那些可怜的鸟儿会承着凄清的寒风飞过自己的头顶,继续迁徙到不知名的远方。 他瞧着那些卑微的羽禽,想瞧着他们从自己上空飞过。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12节 然而,并没有。 飞到上空时,那些寒鸦不知是因为什么,竟分散着向左右飞开了。似乎在无色的空气之中,有什么巨大的阻碍,让它们不得不变了方向,向其他的地方飞去。 就如同此刻凰兮上空,有什么他瞧不见、可那些鸟儿却瞧得真切的墙垣似的。 凰兮瞧着寒鸦渐远,只觉得越发蹊跷。因为空中此刻并没有什么,连半点儿遮挡也没有,抬起头,便能看到一轮冷月。 可是……羽禽的感官又是极敏锐的,便是这些卑微的凡鸟,也拥有过人的洞察,感知到半分危险,都不会靠近。 凰兮低下头,望着地面上的周遭,忽然发现了什么。 地上的碎石,虽然散落,但似乎都规规矩矩的在方圆一个界限里。 而这个界限,就是那些夜鸦不敢靠近的。 那些不打眼的散乱石头,组成了一个阵,旁人用肉眼根本瞧不出来。却因为它蕴含的力量,让夜鸦不敢靠近,故而四散而飞。 看来,破门的阵眼,就藏在这些碎石之中了。 大殿之中,殊楼在石椅上坐着,闭眸轻寐。身侧尘胤恭敬站着,却一直注视着他,半分也不曾望向别处。 蓦然间,殊楼似乎被惊醒了,一睁双瞳,眸中红光正艳。 尘胤瞧着他,不知是怎么了,便问了句。 殊楼抬起头,神情淡淡瞧着他,道:“刚才,有人穿透过结界,似乎是从里头传送出去了。” 尘胤一怔,却道:“怎么会,能自如进出结界的,也不过是你我和鹞离罢了。” “这可说不准。”殊楼轻声道。“鬼君和凤王呢?” 尘胤低声答道:“还在密室里头关着呢。” 殊楼眸中红光不减,只道:“你将他们关在一处了?” 尘胤僵直了片刻,方点点头。 殊楼神情不变,似乎也并不如何惊诧和恼怒,他垂下眸子,轻声道:“怪不得鬼君那么容易会被擒住,原来是有备而来。” 尘胤沉默站着,并不答话。 “你让鹞离到密室里,去瞧瞧究竟是少了哪个。”殊楼道。“至于你,顺着他逃走的方向追出去,别让他跑远了。”他顿了顿,又道:“一旦有人回去通风报信,不知要惊动多少人。” 尘胤应了,转瞬之间化为一抹黑影,顺着墙垣游走而去,消失在殿中。 荒原之上,凰兮瞧着满地碎石,正想着对策。 他是知晓些结界阵法,可这瞧着似是个古老的结界,除了知晓破阵之法在石中,他还什么都没有看破。 更何况,就算他知道阵眼在哪,又要如何破阵呢。 此刻,他虽急切破阵进去救沈炼,可需要做的事却还有很多。他不知结界中是谁,不能轻易请动天兵。若是自己孤身而入,怕又是有去无回。 此番,怕只能让鬼界与凤族联手了。 沈炼不在九幽之中,诡姬也正沉睡着,鬼王府内,不知是何人主事。更何况九幽与九天相隔甚远,怕是两族族王有所交情,但族中将士却对彼此知晓不多。他一个九天的族王,能否调动鬼族的人马呢。他所说的事,又是否有鬼族会相信呢。 凰兮再次发现,他真的对鬼族了解不多,鬼王府也不过只在沈炼寝宫中待过,便是到了那儿,都不知要见谁。 然而,现下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容他仔细考虑和故作矜持了。在不知对方实力的情况下,凤族的兵力怕是有限的。若不能做好万全准备,说不定最后全都会折赔进去。有了鬼族援军,多少还添了几分胜算。 他必须得去九幽。 便是去抢,去求,也要整合一支军队来。 定了那番心思,凰兮驾上祥云,转瞬之间便消失在原地。 而他离开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尘胤手持战戟,从结界中静静走出来。 暗夜之中,他环顾四周,只觉得周遭并没什么不同。不远处,有棵枯树似是被夜风卷倒了,树干砸在一处坟冢上,森白的碎骨从砂石间隐约裸丨露出来。 他寻查不到任何人的气息和踪迹。在原地待了片刻后,便又回到结界中去了。 若真有人逃脱,他还会回来的。 他只需在这里守株待兔便是了。? ☆、第六十一章 遗失忘情 ?  凰兮走后,密室之中,又回复最初的黑暗和静谧。。d045c59a90d7587d8d671b5f5aec 沈炼垂着头,被枷锁束缚着,只觉得虚无缥缈的黑暗之中,心里空落落的。可他却仍是宁愿凰兮走,也不望他伴着。 凰兮便是他的希望。 便是不能回来搭救,至少自己也无恙了。沈炼只觉得,自己被关着,总好过日日忧心凰兮在敌人腹地如何了。 从适才那吻可以看出,凰兮的身子似乎还好,该是不曾被如何残忍的对待。那些人似乎还没想让他死,不知是尚未来得及做什么,还是留着凰兮那身子有用。 他不得而知,也不敢去想。 然而,孤身一人在黑暗之中的时候,总觉得寂寞,时间也流逝的极慢。沈炼想了一会儿逃生之法后,便又琢磨些有的没的。 若是自己不能回去,九幽又要如何。 若有朝一日诡姬醒了,第一件事,会不会吵着闹着要见自己?那表面上嫌弃自己的妹妹,实则不能容自己一日不在她身边的。 若九幽自此以后便无主了,那谁又是下一任鬼王呢?虽然距离权利核心的,瞧着最有资格夺过君位的,该是鬼瞳。可沈炼却知晓鬼瞳不会那么做,功名利禄什么的,对鬼瞳而言是负累,送到他面前他也不会要。 胡思乱想了许久,沈炼不由嘲弄着自己。 在心里絮絮叨叨想这么些有的没的,简直是杞人忧天,让别人知道,还不都笑死了。 他怎会这么容易死。 他身上,还有最后一张王牌呢。 心中情绪正杂乱之际,门忽然开了,落进来的光芒虽并不如何明亮,可对于许久不见光芒的沈炼,是极其刺目的。他本能的闭上眸子,深深的低下头去。 那熟悉的脚步声和浓郁的香氛气味,他知道进来的是谁。 阿离走进来,垂着眸子看了沈炼一眼,随后娇声道:“怪不得那么心甘情愿的跟我走,原来不是倾心于我,而是另有所图。” 听了阿离的话,沈炼不由冷笑。 倾心于你? 你又是谁。 他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一见倾心的人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凰兮。 除此以外,再如何倾城的美人,在他眼中,都已如残花败柳一般,比不得那九天凤王半分颜色。 阿离瞧见沈炼面上的嘲讽,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她扭着腰肢走到沈炼面前,轻轻俯下身子。 待沈炼好容易适应了光亮,刚一睁眼,便瞧见眼前距自己不过数寸远的妖冶容色。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阿离看着他笑,轻声说了句:“怎么,我不配么。” 沈炼听了这话,一时间垂下头去。 他不得不承认,阿离生的很美,放到人间,那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甘愿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可是。 太浓了。 太俗了。 在他看来,不过是脂粉堆砌的,半分神韵也没有。还不如凰兮的一根发丝好看,更是比不上凤王本尊的半丝半毫。 那个女人,在他心里,掀不起一点点波澜。 然而,对于沈炼,阿离却似乎不止是说说。在沈炼低下头的那一瞬,她俯下身去,扳过他的脸,热辣却柔和的吻了下去。 那带着惑人芳香的一吻,于沈炼而言,却似是尝到了什么酸臭的腐物似的,四肢百骸连着内心深处都泛着恶心。 他想拒绝,可手脚被缚,他紧贴着墙垣,却再没处可躲。 然而,那吻却还不是最致命的。 他能分明感觉到,在那混乱之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那丁香小舌传来,顺着自己的喉口滑到腹中去了。 情急之下,他狠狠咬着阿离的唇,阿离吃痛,连忙躲开了。起身的时候,双唇连着贝齿都染着血色。 沈炼望着她,半分怜香惜玉也没有,只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阿离瞧着他,却不嗔怒,只笑道:“并没什么。”她俯下身子,接着道:“又何必知晓那么多,反正明天,你就要死了。” 说罢,她笑意更浓。 是,过了这一夜,九幽的沈炼就要死了。 往后,眼前这个男人,连着心神带着肉体,都只属于她了。 遗尸丹,虽并不易找,却也值得。 暗夜过后,遗失忘情。 到时候,沈炼,你还会记得你口口声声最珍视的凰兮么?便是命中注定的一见倾情,再见之下,也再不会动容了。 那药,会将内心的情愫也一并抹去。 这世间哪有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 以后,便是再有缘相见,你也再不会多看他一眼了。。 你们两个,只会是注定的陌生人。 阿离起了身,瞧着沈炼,似乎极满意的笑了。她望着沈炼的目光宛若望着自己手中的猎物,带着火热和贪婪。 那是一餐美味。 她不急,她能等。 与此同时,凰兮驾着祥云,来到鬼王府中。此刻夜深,鬼王府出奇的静谧,昏暗朦胧的氛围中,半点生气也没有。 他走到门口,望着两个看门的小鬼,轻声道:“我找你们主子。” 那两个小鬼瞧着他,似乎能感知到他那非凡的神力,恭敬地嗫嚅着声音道:“我家主子出门去了。” 凰兮垂着眸,接着道:“那就找个最能替你们主子说话的人。” 凰兮却没有料到,他见到的人会是鬼瞳。 西林山脚,他曾见过那冷冽的男子一面,却只以为不过是沈炼的侍从。 此刻,鬼瞳身着玄衣,坐在沈炼的寝宫里。半分拘谨和恭敬的神色也没有,面对着凰兮,颇有几分平起平坐的威风感觉。 然而,那也不过是凰兮的错觉罢了。 鬼瞳垂着眸子,神情不动,只是淡漠着,半分也没有什么傲气。 在九幽之中,他本就不守着任何规矩。 他透过浓黑的瞳子望着凰兮,似乎不等他开口,便知晓发生了什么。 九幽之中,他最知晓凰兮是谁。 西林山脚沈炼孤身犯险,黄泉路上沈炼折修为铸福禄,这些时候,他都在默默看着。 他并不需要凰兮开口,便起了身,向外走去。 “凤王且先等着,我去集结兵将了。” 半分赘言也没有。 也没有一句为什么。 ☆、第六十二章 乾艮之节 ?  鬼王婚书第六十二章乾艮之节 天还未亮,凰兮却已集结了人马,再度回到荒原上。 枯尘之上,那零落的碎石仍散乱着,虽已知晓是个阵法,可一眼望去,却仍瞧不出任何端倪。 凰兮在碎石之间走着,细细端详着。 这阵眼原理,多半是参照奇门遁甲。相传奇门遁甲是由奇,门,遁甲三个概念组成。奇,乃乙、 丙、丁三奇,门,乃开、休、生、伤、杜、景、惊、 死,八门,遁,即消隐,甲,指六甲,即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再往下细数,更是复杂。 更何况,这奇门遁甲中,怕还蕴藏隐匿着十二星位。如此复杂的阵法,便是能侥幸解了,也要费些时候。 正当凰兮俯着身子端详着阵法的时候,凭空之中,忽然裂开了道缝子,不过刹那,成百上千个黑影模糊着身姿,宛若游魂似的钻了出来。随即那裂缝收口消隐,转眼便连个痕迹也不留。 凰兮皱着眉,向后退了一步。而他身侧,鬼瞳不知何时正手持长刀站着,侧过头望了他一眼,轻声说了句:“这些游魂我带着兵将顶着,凤王只需想着如何破阵便可。” 说完,也不等凰兮应上一句,挥着长刀便冲了上去,与鬼族兵将一起,被缠绕在黑影之间。 凰兮皱着眉,只觉得现下情形愈发水深火热。 然而,他却觉得,适才他退了一步的时候,似乎踩着了什么。他低头,却只见着枯尘,可适才那感觉,分明是有坚硬的东西在抵着。 莫非…… 凰兮垂下头,望着脚下,淡然一笑。 怪不得他寻不到突破,因为这阵法的脆弱之处,根本不曾曝露出来。一旦知晓此为关键所在,他便知晓这是何阵了。 七现一隐,乾位消星。 这是常用来作为迷魂阵核心阵眼的,乾艮之节。 他俯下身子,也顾不得尘土脏污,取了腰间的小刀,将埋在地下的那块碎石掘了出来。 奇门遁甲中,生门与死门为相对之门,逆位阵则锁,顺位阵则破,只需将十二星位的方向扭转,便可以解开阵法了。 凰兮又向后退了几步,望着面前的碎石和沙土。脑中显现的,却已是各处碎石落在八卦阵图上的样子,连丝毫差别也没有,仔细一一对应着。 转眼,八门以及十二星位,都被他寻到了。 他向斜前方走了几步,俯下身,将地上的碎石捡了起来,放到了令一块碎石的旁边去。此番动作,按着顺时针一直重复着。 明堂转灵台。 少微转长垣。 女史转柱史 御女转大理。 勾陈转六甲。 玄戈转天理。 随后,他又走到□□处,将被他掘出的那枚碎石,又深深的埋了下去。 乾位转艮位。 死门转生门。 蓦然间,凭空之中,似乎有什么崩裂了。一团模糊的黑雾浮在半空,轻轻飘动着,似乎转瞬便要消散。可那黑暗却是极深邃的,似乎能将整个人都吸进去,只剩破败的骨头出来。 凰兮侧身望了一眼,鬼瞳率领的鬼族兵将,仍和那些游魂缠斗着。那些游魂虽瞧着无形,却也因此并没有生命,便是被斩成了碎片,也能重新聚集,似是砍杀不死。 倒也是难缠的对手,幸好有鬼族拖住了他们。 凰兮站在那儿,一声喝令,凤族将士上前,在他身后整齐列着。凰兮手持长剑,微风飒飒,真如同征战沙场的王者。 谁又能瞧见,月光落在他面上,在眼底留下几分凄清。 进入结界的时候,他只在心中暗暗说了句。 沈炼,我来了。 等我。 密室的大门忽然开了,沈炼在原地坐着,被那刺目的明光晃的低下头去。他睁开眼,只模糊的瞧见面前有个人影,手中拿着熠熠寒光的尖刀,离不过他几步远。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他不曾见过。静静站在那儿,模样端秀,隐约只是个少年的样子。 思忖之下,沈炼戏谑着开口:“我倒不知,我还是这里的贵客,每个人都要来此问候我一番。” 殊楼垂着眸,静静望着他:“我可不是来问候的。” 沈炼玩味地笑:“那你是来做什么。” “杀你。” 话音未落,殊楼手中的尖刀,已经向沈炼的心口刺下去了。那刀来得很快,刀锋衬着明光越发寒芒凛凛,刺进心口处,怕是能将整颗心也剖开了。 然而,那尖刀并没能刺进沈炼身体里,距离他心口,不过几寸,却生生停下了,再也不能向下一毫一分。 殊楼微怔着,瞧着沈炼正用双手死死锢着他的腕子,那力道大的很,连着整个身子都似被束缚住了,根本由不得抵抗和反击。 原本应束缚着沈炼的锁链,早已被挣断了,破碎的散在一旁。 殊楼垂着眸子,眸光是猩红的浓艳:“我倒不知,堂堂鬼君,倒还有溜门撬锁的精湛技巧。” 沈炼听着他嘲讽,却也只是笑:“在世间闯荡,多一分技艺总是好。” 他怎么会毫无防备的前来送死。 他还有别的底牌没用呢。 而凰兮率领凤族兵马进了结界,在昏暗中行了不过半柱香的工夫,便遭遇了阿离和尘胤。 微红的烛火辉映下,阿离妖娆妩媚,尘胤意气风发。 凰兮无意与他们缠斗,他不知这结界中是否还剩谁,是否会因城门大破而殊死一决,而对沈炼不利。 他只想尽快找到沈炼,根本无心与阿离和尘胤缠斗下去。 凰兮回过身,向着身侧的凤族领将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随后,在微妙的空隙间,移形换步,从阿离和尘胤身侧冲了进去。 突发之变,阿离与尘胤面面相觑,却谁也没能拦住他。 不过转瞬,那雪色的身影,便已消失在黑暗中,连抹痕迹也不剩。 而此时此刻,凰兮突破了两人拦阻,却也不敢停步,在这陌生的昏暗地界里四处奔走着。 结界设阵处,鬼瞳率领鬼族兵士正与游魂对抗着。 结界入口处,凤族兵马与阿离和尘胤僵持着。 密室之中,沈炼与殊楼四目相对,却谁都没有动,正准备着殊死一战。 战局一触即发。 最后,谁又能得胜为王呢。? ☆、第六十三章 尘埃落定 ?  鬼王婚书第六十三章尘埃落定 凰兮在这陌生的地界中竭力奔走着,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赶上。 当他赶到密室入口的时候,殊楼和凰兮,已结束了那场转瞬之间的生死之争。 沈炼靠着墙垣,微俯着身子站着。他身上着着玄衣,凰兮瞧不见此刻他身上大片大片的血,只能看见沈炼苍白的面色。 那一瞬,凰兮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沈炼真的累了。 在沈炼面前,散落着一袭红衣,上面零落浮着几缕微尘。昏暗之中,那衣裳仍是妖冶的红,却再也不复昔日少年的样子。 那端秀傲气的少年再没有了,天地之间,只容得下这一捧微尘。 凰兮静静走过去,他瞧见沈炼的指尖晕着血红,似是有鲜血要从指上滴落,实则并没有。 他又如何得知,适才沈炼殊死一搏,用了九幽的禁术呢。 不过一招之下,自丹田至体外,沈炼身体中五成鲜血瞬间便蒸腾了,化为神力加持在身。若不运用此法,他想打败殊楼,怕还要更险,更艰难。 凰兮望着他,只觉得时间也凝止了。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沈炼却一下子倒下去,那转瞬的崩颓,像一座倾塌的星楼。 凰兮一步上前,紧紧搂着沈炼身子。 然而此刻,谁抱着自己,沈炼已不知道了。他睁开眸子,眼前却尽是血色,他仔细去看,也不过能瞧见模糊的斑驳重影。 只有身侧那熟悉的温度告诉他,是凰兮来了。 凰兮真的带着人回来救他了。 沈炼仰着头,浅浅的一笑,似乎终于如释重负,放下了许多重担似的。随后,他头一歪,静静靠在凰兮怀里,再没了声息。 只有那浅薄的呼吸声,宣告着他还活着。 凰兮抱着他,只觉得眼底心头酸痛的难受。此时此刻,他方觉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似的恐惧。 或许,棋差一招,他便见不到沈炼了。 沈炼送他走了,自己却留下来拼命,最终也不过是个一息尚存的险胜而已。 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人满面疲惫遍体鳞伤,踉跄着步子走到了密室之中。 那便是尘胤。 他苍白着面色,脸上犹带着还未凝固的殷红的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与他交战的凤族将士的。 他走到落着微尘的红衣前,似乎全身脱了力一般,一下跪坐在地上。怔怔的望着那抹红色,沉默无声。 的确,他一双深邃的瞳子中根本瞧不出喜怒,若真要形容个情绪,怕只有深深的绝望。 绝望到深处,已全然没了光芒。 他将那红衣抱在怀里,却半分实感也没有。那不过是件轻薄的料子,穿着它的人已不再了。那红衣便如同破布一般,丝毫没有意义。 然而,他却将它死死抱在怀里,似乎正潜心守护着什么珍贵的宝贝。 纵知是敌,凰兮瞧着他,却觉得几分心疼。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却能看到他暗藏着的翻涌的悲痛。他想那红衣的主子,定是对那男子很重要的人。 可那人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身边空落落的,半个人影也不剩。 凰兮知道,那人便是活着,也如同死了。 便是那人最终寿与天齐,在他的余生中,也再不会有半分快乐了。 而此刻,尘胤只怔怔垂着头,抱着那件红衣,如同把他心心念念日夜想着的少年搂在怀里。 殊楼,为什么。 我的心意,还没有告诉你呢。 我知道,你一定不肯的。 可最终,我却连一句拒绝,都没能得到。 凰兮将沈炼轻轻放下,站起了身,走到那男子背后去。那男子神情不动,根本视他不见。 是,尘胤眼中,只有那件红衣。他的天地中,从来便只有殊楼一人。 现在,他的生命,都已崩塌了。 凰兮站在他身后,将长剑举起来,他心冷,却不是心狠的人,瞧见这么痴心的男子,他也果真犹豫了一瞬。 可对于敌人,他不会有丝毫犹豫,更不会有同情和怜惜。 手起刀落,头颅落地,落在红衣之上,惊起一捧微尘。 凰兮站在那儿,深深蹙着眉。 那男子断颈之处流出的血,将少年化作的一捧轻尘融起来,一同渗在那红衣里,最终交融在一处。 生不同时,死却同穴。 尘胤,殊楼。 或许,这也是命运给你们的最后一丝温柔。 当凰兮带着沈炼走出结界的时候,各方都已经结束了战斗。 凤族将士虽不慎让尘胤溜走,却围杀了阿离。那浓丽妖娆的女子成为了一具破败的尸体,双唇却仍大红着,衬着青白的肤色,不复艳丽,只留下几抹凄清。 游魂和其余异魔兵士尽被鬼族兵马诛杀,凰兮走出结界的时候,鬼瞳正在入口处等着,瞧见沈炼奄奄一息的样子,神情依旧不动。 凰兮抬着头,此刻,晨光正是熹微。薄云之后,日光正翻涌着橘红向上升着,那明媚的光芒似乎将云海也染透了,日光下澈,赐下几分暖意。 凰兮望着周遭,又看看怀中那人,轻轻叹了口气。 好在他们都还活着。 至少,他们还有未来,还有可能,还有如果。 这次,惊动两族,闹出的动静不小,还未准备动身,九天便有使者来了,说是宣召凰兮进天宫面圣去。 凰兮本想着同沈炼共回九幽,瞧瞧他身子大抵如何,可旨意不可违逆。到头来,也只得草草分别,将沈炼交给鬼瞳照顾。 波澜复平,尘埃落定。 清晨的荒原少了那分凄凉,人头窜动,也再不复那般诡异的冷清。 沈炼靠在鬼瞳怀里,紧闭着眸,似乎只是沉沉熟睡着。 谁又知道,在他身体里,正有股暗流四处游走着,似是贪婪的猛兽,将昔日他与凰兮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吞噬。 他终究不会记得阿离那句话。 他不会知道,一朝醒转,他的心中,会少一个人。 他也不会记得,昔日他与凰兮并肩时的甜言蜜语,一纸诺言。 最长不过执念,最短不过善变。 天地之间,本就容不下什么永恒。? ☆、第六十四章 榻前相伴 ?  鬼王婚书第六十四章榻前相伴 沈炼伤的极重,身上大小灼痕和刀口数也数不清。即便被安然带回了九幽,起初情形也极是凶险,都是靠仙草灵药吊着命。 他沉睡的时候,凰兮便一直在他榻前守着,一步也不离。那种无声的柔和的守候,却代表着最坚毅的承诺。 他告诉自己,他再不离开沈炼了。 如今,二人终于度过了险情,开始过着平稳的安乐日子。他知道这份平和来之不易,不知道何时会再度被打碎,只能用心去珍惜。 沈炼一日不醒,他便一日在这里陪着。 天地之间,除了生死,再没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在榻前守着沈炼的时候,凰兮总是会回顾着曾经。他和沈炼相识、相知、相恋的一朝朝一暮暮都清晰的刻在自己脑海里,明晰的让他已记不得,在遇到沈炼前他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不求富贵,不求尊位,但愿岁月静好。 因为走到今天,他们真的很不容易。 那日,凰兮在沈炼榻前守着,却忽然听见寝宫外头一阵骚动,连一直守在侧殿中的鬼医,都拿着药匣子跑到别处去了。 凰兮拦了个宫人,问发生了何事。那宫人喜笑颜开的,只说是诡姬公主醒了。 诡姬,这名字听在凰兮心里,并不陌生。 那可怜的公主,实则也是异度魔界对于自己和沈炼的报复行动中的牺牲者,本是为了挑拨二人关系,却未料不成,倒白白伤了。 诡姬公主沉睡,似已有些时候。 诡姬该是在七夕那夜被袭击的,现下已是年关了。 凰兮想到这儿,又皱了皱眉,他不知道沈炼是否也会沉睡这样久。可无论沈炼是沉睡多长时候,便是十年百年的沉睡下去,他也会陪着。他望着沈炼醒来第一眼,便能瞧见他。 到那时,他一定紧紧握着沈炼的手,再不松开了。 凰兮知晓诡姬醒了,却不曾前去探望。他知晓自己和诡姬的身份,蓦然相见,总是几分冷硬的。或许,诡姬并不会喜欢自己,或许,诡姬会认为,沈炼对于自己的选择,只是件错事。 毕竟,他和沈炼的关系,仍是天帝所不容的。 若是先王先后还在,自己的顾忌怕会更多,或许也不会那样轻易的从了沈炼。如今自己是孤家寡人了,沈炼却还有个妹妹伴着。那诡姬公主,或许会和寻常家人一样,只望沈炼循规蹈矩的娶妻生子,不去招惹些有的没的。 因此,还是不见的好。 凰兮在门口站着,瞧了会儿外头的动静,便又静静坐回床边去。可那凳子还没坐热,却有人轻轻敲着门。 凰兮只当是医官前来送药,便立时去应了。 他一开门,一袭寝衣的诡姬,正静静站在那儿,一双瞳子是瞧不见底的深色,却灵动的很,滴溜溜的打着转。身侧,几个宫人想把她劝回去,被她一瞪,却都不敢吱声了。 凰兮未曾料想,自己耐得住性子,那公主却是忍不住的。睡了好些个月,伤都养好,手脚也都睡得酸软了。待好容易起了身,听见的第一桩事便是沈炼重伤还未苏醒,纵然诡姬平日总和沈炼嬉笑怒骂没大没小的,却也不得不忧心。 她不曾料想,沈炼宫中的,会是凰兮。 她自是知晓这个人,却从没有见过。可便是没有见过,却也知晓沈炼对他的心意。自从见了凰兮,沈炼眼中都瞧不见自己了,先是化成凡鸟飞上九天,又是梳妆打扮赶赴七夕佳节,她又不蠢,在一旁明白看着,怎么能不知王兄心意。 她只是不曾料到,她那愣头愣脑的皇兄,到最后,竟真能抱得美人归。 不过一句问候的工夫,她便瞧见,凰兮发上的簪子,是鬼族的信物,鬼帝骨。她知道那宝贝一直在沈炼那儿收着,平日自己吵闹着要看上一眼都是不愿的,却不想这般轻易便送了旁人。 可凤王,你又是否知晓其中含义呢。 诡姬不曾想到沈炼宫中竟有外人,一时担忧心切,连件外衫也没披便披头散发的赶过来了。好在她从来是不拘小节的,既已照面了,便也不顾着羞涩,只道:“尊下便是凤王了?” 凰兮一怔,点点头,回了句:“在下凰兮,见过公主了。” 诡姬瞧着凰兮容色,半晌后深深一笑,拉着凰兮进了屋里,道:“既是凤王,那便不是外人了,又客气什么。这门口风大露重的,还是到里头去吧。” 转眼间,凰兮与诡姬在沈炼榻前面对而坐。诡姬抬着头,毫不避讳的细细打量着,凰兮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别扭,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要说这诡姬,天生出落的一种浓丽的美。便是不曾梳妆,举手投足间也极是明媚动人。凰兮暗暗瞧着她,只觉得这公主似乎并不是仗着身份便颐指气使的性子高傲之人,反而和沈炼极其相似。 诡姬眨巴着眼睛瞧着他,要不是端着几分矜持,都能笑出声来。 不愧是他王兄不辞劳苦一心追逐的人,从里到外都透着美。音容笑貌间,半分瑕疵也没有,静静坐在那儿,不赘言辞,似是个天琢的玉人。 这般清冷绝美,怕是连广寒的嫦娥仙子,也比不得分毫。 本以为,是个得看不得碰的,可现在瞧着,这凤王似乎也对王兄死心塌地的。王兄受了伤,便在一旁守着,分明是患难之中不离不弃的深厚情分。 她不过与他共处了一会儿,便觉得沈炼的不辞劳苦,都成了值得。 正巧,她并不如何喜欢小童,以后倒也不用操着那份做姑母的心了。这凤王出身九天,怕是见过许多大风大浪的,自是比那些只垂涎着鬼后之位和皇族资产的心机女子好得多,王兄又对他专情,以后身侧该也只有他一个,她也省的去一个个收拾那些心机女子了。 不错。 诡姬点点头。 实在是不错。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13节 好好感叹了一番,诡姬忽然发现自己的出现有些多余了。这英雄救美负伤后,正是美人袒露心声的大好时候。自己这么没眼没心的横插一脚,这凤王便是有话,也不好当着自己说。 想到这儿,诡姬便匆匆告辞,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寝宫去了。 凰兮关了门,从窗格中望着诡姬的背影,没来由的想起凤毓来。回忆许久后,轻轻叹了一句: “诡姬公主,倒真的是个怪人呢……”? ☆、第六十五章 另寻新欢 ?  鬼王婚书第六十五章另寻新欢 沈炼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寂静的深夜。 凰兮许久不曾合眼,倦的不得了才回九天去睡了,不过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正巧不在他眼前。 沈炼躺在榻上,几分恍惚的睁着眸子。 遍身的伤痛暂且不提,此刻他心中,是已崩溃到即将倾颓的空落。 就如同竭力却呼吸身侧却没有空气一般,他觉得自己心中曾经满满的,如今,却被人尽数掏空了,想要去回想,却根本无从回忆。 只是隐约的觉得,他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什么也想不起。 他模糊记得,沉睡之前,是与敌族的交战,那画面在脑海中却很模糊。恍若隔世的朦胧之感,就似是一朝醒转便不记得梦境似的,根本不晓得那隐约的故事和画面是遗失的曾经还是根本的虚幻。 他真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他竭力去想,可心中,却连个痕迹也没有。 甚至,他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伤成这个样子,他也不晓得此刻是几月了,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是在鬼王府中。 可心里,却觉得诡异。 若说的具象些,又形容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轻轻呼唤了声,立刻有俾人从侧殿赶来,掌灯添火尽心侍候。过不多时,医官和诡姬也来了,攒动的人影在他床榻前围了一群。他眼前模糊缥缈着,只觉得人影晃动着发晕。 他总觉得,人群之中,少了一个人。 他不自觉的去搜寻那个人的影子。 可转而他又发现,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要找谁。 回过神来的时候,诡姬眼底氤氲着坐在床边望着他笑,他便也对着她笑起来。一切似乎平和安详的一如既往,恍若曾经。 他不知道,有一个人,有一个那么重要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他的生命,半点儿痕迹也没留。 遗尸丹下,遗失忘情。 过去美好的种种全部消散。 便是昔日一见如故的良缘,再见到旧人时,也不会再有心去多看一眼。恩断义绝似的利落斩了缘分。 再没有未来。 再没有曾经。 那日离开后,凰兮总想回去九幽继续陪着沈炼,可近来族中杂事繁多,不得不留在自己宫中处理着。 而九幽之中,沈炼一朝醒转,自行运功疗伤,皮肉伤口一夜之间大多愈合。只是心尖不断痛痒,似乎有个伤口,却没有任何伤药能去包裹着。 待等意识真的恢复清明,沈炼被心中的那份空落逼迫的都要疯了。 他真切的觉得有一个人,甚至有一段时间都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就似是一滴甘霖落在干涸的土地里,转瞬而逝,消失的无声无息,半分痕迹也不曾留。似乎天地之间,从没落过那一滴清雨。 他想问问旁人,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他觉得,自己真的忘却了很重要的一份承诺,那种感觉比用刀割他还要难过,他努力着去回想,却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渐渐,那份空落的追求,变成了饥渴。 他本能的想去拥一个人入怀,可那个人,分明不在他身侧,他想去寻找,却又不知该去找谁。 那份苦痛,让他觉得心里直滴着血,可却无法具象成为一个字。 他忽然觉得,看周围的谁,都只觉得像一个人。 可又不曾明晰的有那人样子,却又根本不曾记起那人名字。 他又怎知,为了方便行动,遗尸丹除去忘却旧爱,还有着几分催丨情的效果。这样,才会让中蛊者在醒转时,更能爱上面前给他下毒的人。 那份涌动的情,本来,是阿离为自己准备的。他希望沈炼醒来后,借着那份空落,更干脆的成为她裙下君子。 然而,她已去了。 这世上,再没一个人知道其中真相了。 如今,沈炼就在那份情火中煎熬着,他想要放纵一番,却又不知该找谁。只兀自徘徊犹疑着,那种苦涩,就似在业火中炙烤一般。 那日清早,侍女颖儿,为他送来一碗养身的羹汤。 这个侍女,本就是不如何省心的。不安于自己侍婢的身份,想要在沈炼身侧混个位子,已很久了。 是而,每次服侍沈炼,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连身上那件素衣,都用花香熏过,让人嗅着暖融融的。 她娇笑着服侍着沈炼,照拂周全,媚眼如丝。 有时,情火本就是内心深处的一份兽意。 当它真正燃烧起来时,并不一定非要有那个对的人。 今日,那心怀鬼胎的婢女,终是美梦成真了。 一碗羹汤饮下,沈炼只觉得心头发热,他回过身,瞧着身侧那人。那女子娇秀乖巧,带着几缕魅惑香氛,媚眼如丝的瞧着自己。 他站起身,将颖儿推在榻上,随后便扑了上去。 许久以来,霸道如沈炼,本就是一头直指本心的兽。他是九幽之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根本不需要丝毫理由。 他俯下身,去咬颖儿的香唇。 可距离佳人面庞不过半寸,却似是僵直了般,动作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心里头,虽说不出是什么,可分明有声音在抗拒着。 有人一遍遍的呼唤着自己,告诉自己,那是不对的,他不能那么做。 沈炼伏在颖儿身上,许久许久都不曾动。他的心头火热,显然已按捺不住了。可佳人在侧,他的身子,却没有丝毫感觉。 都已那样近了,却半分反应也没有。似乎他身下的,不过是一块又冷又硬又丑的石头。 沈炼沉默了许久,终究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将颖儿推到一旁去,穿好适才不慎滑落的衣服,慢慢站起身来。 他哪里知道,此刻大门已被人推了个缝子,一袭素衣的凰兮,正站在那缝隙后,静静的看着。 一切的一切,凰兮全瞧见了。 他觉得喉口似乎哽了一口血似的。一时之间,甚至不知是该怨该怒,他向后退了几步,眼角酸热的疼。 为什么。 这是怎么了。 自己不在的时候,沈炼对于宫人,一直是这般对待吗。 会不会,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自己从来没来过这儿,方才从来不知呢。 凰兮摇摇头,不知是在对自己否定着什么,他只觉得心中乱的很,向后挪着步子退了许久,终是一转身,毅然离开了。 而寝宫中,沈炼伏在榻上,只觉得自己难过的要死了。 煎熬之间,他甚至不知凰兮来过。 便是知道了又如何。 他根本再不记得。? ☆、第六十六章 相盼不见 ?  鬼王婚书第六十六章相盼不见 凰兮回到九天后,将自己锁在寝宫里,便是有人来请也不曾出来。 他伏在案头,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的绞痛。沈炼拥着那宫人时迷乱情动的样子,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并不觉得脏,也并不觉得恶心,只是静静伏在那儿,心尖一跳一跳的疼。 他为自己心疼。 也为自己和沈炼的那一段过往心疼。 他活了千余年了,从来没和谁走得这样近过。在这条禁忌的道路上,他不是不曾犹豫,不是不曾迟疑,却终究追着那人,将一切阻障一一跨过了。他破茧化蝶,他遍体鳞伤。 却没想到,却只是这番结局。 他忽然发现,他心心念念想着的人,他下定决心托付一生的人,原来只是个骗子。骗了他的感情,骗了他的身子。在让他从层层坚甲中走出后,又将他推到了重重激流中。柔嫩的他失去了往日的庇护,最终会被摧残的微尘也不剩。 凰兮将自己锁在屋里,一连几天,不饮不食,心中的绝望之感却是愈来愈强烈,他原本还盼着,沈炼不见了自己,会来找他。至少,还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伪装出一副宠爱的样子。 然而,沈炼并没有。 九天凤王殿,搁到从前,沈炼恨不得日夜赖在这儿不走。 此番,却再没来过。 凰兮一个人待着,待得肩背上生生的发凉。待着雾气濡湿的,不知是哪里落下的冷露。那份凉,渗到了内心深处去。 痛到深处,他只觉得眼角一阵阵的发热,可垂了眸子,却根本哭不出来。 相传凤凰浴火重生,无喜无怒,落泪成珠。 可他现在,连半滴泪也没有。 那份酸痛就在眼中涩然着,最终化为了孤寂和冷。心中满盈盈的,却似是包裹着利刃般,从没停过那被刀割撕裂的痛。 他还记得,西林山内,一片昏暗着,沈炼拉着他的手,对他说: “我牵着你的手,这样,就不会散了。” 那手,若不曾握着,便好了。 他还记得,瑶台之下,香绡荷塘,沈炼抱着他,瞧着立时便要忍不住了,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了句: “凰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时,若是不去应允,便好了。 他还记得,天劫落处,生死同归,沈炼抱着他身子,低声对他道: “若是死了成了浮云,我也定要和你簇在一朵里。风吹不散雨打不穿,永生永世都不会分离。” 那时,若是不去相信,便好了。 若没有曾经,便不会有现下情景。 若没有曾经,此刻他心口,便也不会痛了。 所谓最长不过执念,最短不过善变,可谓一句箴言。 在这段情缘纠葛中,谁是执念?谁是善变? 当往昔美好的回忆变成了现下的忧伤,昔日的种种,那么那么伤人,那么那么凄凉。 然而,此刻九幽之中,沈炼全然不知九天之上凰兮心事。 在许久的煎熬之后,他对于那份空落已淡然了许多,虽然还不能忽视,可却也并不那么迷乱和纠结了。 相较于沈炼,诡姬却更是疑惑。 且不说前些日子日夜守在这儿的凤王再没来过,沈炼对于凤王,也再不曾提起一句。以往,都是恨不得起了身就上到九天,不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回来的。这些日子,到安分了,似乎全然忘了有那么个人似的。在鬼王府待的再烦闷,似乎也并没有到九天上去的意思。 而且,近些日来沈炼性子变了,不负往常欢脱,总是皱着眉,似乎有什么伤痛难消似的。可他皮肉的伤分别已好了,她本以为他是有什么心事,可再如何问,却也问不出一句。 也罢,诡姬又如何问的出呢,就连沈炼自己,都不知这日复一日的在愁些什么。只是心里沉重的很,也甚少有欢愉的畅快感觉。若不给自己找些事情做,立时又会落入那空落的漩涡中去。 他总记得,以往自己总是不到艳阳高照绝不起身的,可现下,却每日天不过刚亮便醒了,身子牵动着似乎有什么事要做,却又不知究竟是什么。 这日复一日,沈炼眉头紧锁着的刻痕,愈来愈深了。便是和诡姬面对用饭,也没什么笑模样,眼神泛着几分凶恶,似乎和谁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诡姬不怕他,她也向来直言惯了。一日兄妹俩用着早茶,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句:“王兄,近来,你怎的不去寻凤王了?” 她问的时候,沈炼正端着茶,一听这话,一时怔了:“你说谁?” “凤王呀。”诡姬正拈着玲珑茶点轻声问。“前一阵,你不是都恨不得住在人家殿里嘛,怎么这些日子不见你上赶着去找了?” 沈炼听着她话,心中更是疑惑,他不知诡姬在说谁,可那个名字,却几分熟悉,听到心里,掀起几分痒痛。他垂着眸,思索着,回忆着,却仍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最终也作罢了,只想着不过是曾在诡姬面前提过的哪个友人。 沈炼总喜欢逗弄诡姬玩儿,原本也总是编排些人给她说故事的,便也不曾多想,随意回了句:“近来没空子罢了。” 诡姬对于他的说辞,显然是不信的。近来这些时日,鬼王府中最闲的,怕就是沈炼了,一天到晚晃晃悠悠的,都靠着养鱼养草打发时日。 然而,沈炼不接她的茬,她也不好问。安安静静的喝了一杯茶后,诡姬蓦然灵光一闪。 或许,王兄是以为自己不曾领略他和凤王的关系?怕挑明了给自己听,自己会因为这是禁忌之事而搬弄什么是非? 若是如此,那王兄也真是多虑,自己对于那九天美人,当真满意的很,就等着什么时候能名正言顺的叫一声嫂子。 更何况,王兄又何必端着瞒着,那鬼帝骨都插到人家头上了,自己又不是瞎子,还真当小女儿家什么也不知么。 想到这儿,诡姬笑了笑,装模作样的明知故问了一句:“对了王兄,我听闻你从宝库中取走了鬼帝骨,可是送了谁?” 听诡姬此言,沈炼又是一楞。 对,鬼帝骨…… 鬼帝骨,不在宝库之中。 他,送了谁? ? ☆、第六十七章 无话可说 ?  鬼王婚书第六十七章无话可说 凰兮在宫中闷的太久,几乎将自己封闭起来,那种沉默到死寂的感觉,让凤王殿上下的每个人都觉得没来由的心慌。 那日清晨,晨光熹微,天高云淡,凰兮终于推了门走出来,在花厅里用了早膳。 流苏和流光小心服侍着,处处周到妥帖,却又不敢多说一句赘言。用了餐饭后,凰兮却忽然要更衣,说要到人间界去转转。 这位孤高清冷的凤王,并不如何喜欢人间。 自他降生,前往人间的次数,怕是两只手便数的过来。其中,还包含着沈炼带他前去的几次。 然而,凰兮毕竟是王,说要去哪儿便去哪儿,没有人敢违抗他,也没有人敢质疑他。俾人们沉默地服侍他梳洗穿戴,又目送他满面苍白的下了九天。 若不是还能与他说话,此刻凰兮眸中的神情,已是一种悲凉的视死同归。 他到了人间,却又不知该到哪儿去。人间是兽类族王栖息的地方,可他在兽族之中,并没有朋友。万里华夏,不尽南北。凰兮在云端站着,却不知应该到哪儿去。 若城么,长安么。 这两个地方,对他来说,已不仅仅是一座城池。而是从内心深处掘出来的带血的记忆。 太痛了。 可他现在,需要些痛来刺激着。不然,他神经和心神早已麻木了,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还活着。 凰兮站在云端上沉默了许久,终究驾着祥云到长安去。 此刻,刚过年关,长安之中处处大红,极尽繁华。街头巷尾皆是锦簇的团花,瞧着那般明艳浓丽,可那红色落在眼里,却不过是苍凉清冷的感觉。 他已许久感受不到自己内心的热度。 以往,同沈炼在一处时,自己的心总是灼热的,情到深处,甚至还要按捺着不要让心头的火舌跳出来。战战兢兢的,却又暗自快乐着。 再没有了,如今,再没有了。 凰兮从那清冷的小巷中穿过去,孤身一人来到简言客栈中。他还记得,七夕那日,沈炼带着他在这里尝过的小点香茶,那细腻的温润并着心头的微热让他此身难忘。不知是因为那份美味,也是因为身侧的那个人。 可如今,那个人的名字,简直成了他心中的禁句。 他想,自己心冷,怕也不仅是那日瞧见的春情一刻,而是这许久许久,沈炼再没有找过他了。似乎把他忘了,若是忙,也该派人来说一声,却连个口信也没有。 他的心,就在这等待中,一点点冷下去。 起初,他还盘算着,那日见到的情景,日后又要如何和沈炼算账,沈炼承认了要怎样,沈炼拼死赖账又要怎样。最后,到底要不要说出那一句原谅。 可如今看来,自己的纠结盘算,都不过是惘然。 那女子,怕是新欢吧。 所谓新欢,便是排挤了旧爱,出现的另一个人。 人们眼中,都是喜新厌旧的,什么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都是极其在理的。不过,凰兮还暂且不想把这番新旧的理论放在自己身上。 他只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垂着眸子喝茶。 他隐约记得,那道西湖醇,是极香浓的,不知为何今日饮了,却满满都是苦涩,再没有那般温润的感觉。 心绪不再,物是人非。 他不想去做那唯一记得的可怜人。 他垂着头的时候,忽然被人磕碰了,手中的茶杯倾斜,茶也洒了,灼热的落在手上,一时在他之间漾出几分红来。 随后,他面前忽然闪进个人,是个身着玄衣的男人,极其俊俏的模样,眉眼棱角分明宛若刀刻一般。 那男人瞧着似是焦急的,小心望着自己的手,道:“这位兄台,实在不好意思,都怪我妹子没瞧见路,倒磕碰了你,可有大碍么。” 凰兮望着那人,怔怔的望了许久,随后深深低下头去。 沈炼,原来,这就是你的态度。 不爱了,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再见着,也不过是陌生人一般。 凰兮摇摇头,依旧沉默的在那里自斟自酌。面前人自讨了个没趣,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身侧的女子,到另一张桌上去了。 这也是天定巧合。 他们竟然在这里再度相遇了。 此番,沈炼是带着人来的。他带的人是辕冽的妹子,据说是最小的公主,不日便出嫁了,怕婚后被紧缩深闺,吵着闹着非要来长安转转。 辕冽把他妹子拉扯大,这一路又当爹又当娘的,妹子嫁人,日日夜夜没合过眼都要忙死了,哪里还有闲心带着出来玩,便直接推给沈炼了。沈炼正巧平日闲的发慌,便也允了。 此刻,简言客栈中,沈炼和凰兮背对而坐,彼此距离,不过寸远。 明明,是那么近的。 近到凰兮,甚至能听到沈炼和那女子的调笑声。 然而,他却不知,沈炼明着没和他说话,心里却暗暗着打量着他,与身侧女子说话的时候,不知偷偷回身瞧了他多少次。 沈炼却觉得,那人太过眼熟。 无论是声色,还是仪容,都在哪里见过。且根本不是一眼半眼或是擦肩而过的缘分,这种熟悉的感觉,异常深刻。 他觉得胸中有什么波澜,可却又没感受到任何悸动。 而且…… 那男子发上的簪子,为何怎么看,都那么像鬼帝骨呢? 沈炼皱着眉,心里暗自琢磨,这明明是不可能的,鬼帝骨乃是鬼族信物,是日后要赐给鬼后的,怎么可能在一个男子身上呢。 可那是鬼族至宝,他不可能瞧错。虽不曾贴上去仔细观察,可那等重要的东西,一眼望过便能确定了。 可是,又怎么会…… 沈炼越发觉得奇怪,心中一阵阵波动着,似乎有什么声音就在耳畔,有什么景象就在眼前,却只模糊着。 转眼间,凰兮结了账起身,立时便要走了。 沈炼把心一横,只想着错认便错认了,便抓了面前人的手,却不想那人却立时一僵,愣在原地。 那一瞬,凰兮心中,真是充满了希冀的。 却只听沈炼问:“这位兄台,在下可曾在哪里见过你?” 凰兮摇摇头,挣脱了沈炼的手,只默默说了句: “我们,不曾见过。”? ☆、第六十八章 前缘尽断 ?  鬼王婚书第六十八章前缘尽断 凤王殿中,凰兮将自己反锁起来,望着紧闭着的窗子思索了许久。千头万绪盈在心头,最终皆化为涩然一笑。 他曾为自己和沈炼想过很多结局,却从未料想会是这样。 前缘尽断。 不忆前尘。 沈炼的模样,分明是假作不记得自己。或许,那番询问只是做戏,是怕自己在那女子面前泄露了痕迹。 无论是真是假,那往昔的种种,皆不过过眼云烟,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回忆,是需要两个人的,他一个人记得,又能如何。 为什么会这样。 他本以为,待等沈炼醒转,他们二人的好日子,便能开始了。再没有劫数,再没有异魔,等过了年关,六界中也无大事,他们并肩伴着,想去哪里游玩,就去哪里游玩。 不过一朝一夕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原来的沈炼呢,去了哪儿? 谁把那人,从自己身边夺走了? 凰兮怔怔的望着窗子,一言不发。明明那窗子不曾开合,他目光所能及的,也不过就是两扇木板了。 可反正,他也不是要看什么。 这世间,他早已看不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凰兮听见有人笃笃的敲门,本不响应,却怕是有族内要事,还是起身去开了。 门外,流光缩着身子,怯懦的在那里站着。小心瞥了凰兮一眼,却头也不敢抬,只道:“王上,护法长老来了,正在花厅中等您呢。” 凰兮听了,轻叹一声。 那护法长老,平日最爱啰啰嗦嗦的说教了。此刻来了,不过是给心里添堵。然而,人家位高权重,比他父亲年岁还要高些,他又不能端着架子不见。 更衣的时候,凰兮随口问了句:“他可说此番前来,是有什么事么。” 流光俯着身子,给他整理着袖口,沉默片刻,最终嗫嚅道:“小的也并不很清楚,只听长老说,是来给王上说亲的。” 凰兮听了,身形僵了一瞬。 他知道那长老为何此时来。以往凤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族内少年,都是要经了一次天劫,才算成人。成人之后,才能婚娶的。便是族王也不例外,似是经过天雷的洗礼,才算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现下,他已经过一次天劫。按理说,是要尽快安排喜事去去晦气的,即便迎娶的不是凤后,三宫六院,总要进来一个。 若情形一如既往,凰兮定立时允了。 可此刻,他却犹豫。 如今,沈炼似乎不想和他纠缠了。也不知是喜新厌旧,还是终于厌倦了他冰冷,或是再不想替他收拾残局。 他身侧,已无人了。 然而,之后的百年,千年,万年,他作为凤族的君主,总不能抱着个对于一个男子的追忆,孤身一人活下去。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先。 以前和沈炼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这些。沈炼对他的体贴和温柔,甚至让他相信了永恒。管他什么常理什么规矩,他愿意为了沈炼抛弃和违背一切。 然而,那个能让他放弃一切的人,已经放弃了他。他再如何秉着自己的底限,也不过是惘然罢了。反而像个痴心的可怜女子,最终红颜也老,最终身侧什么也不剩,白白辜负了年华。 那又何必呢。 花厅之中,凰兮第一次觉得眼前那鹤发的长者也不是那么啰嗦,昔日听着耳朵长茧的话,此刻倒都觉得在理了。 或许,他和沈炼,本身就是错。 他也许也觉得自己太懦弱,不敢去质问他,不敢去寻个明白,问个清楚。 可他,真的不想面对那陌生的眼神,再一次受到伤害了。 当那族中长老提及婚事的时候,凰兮并没多说什么便应了,思忖片刻后,又添了句:“成婚倒也可,宫中有个人也是好的。不过,若想近些日子便选个后,便仓促了,不如先纳个侧室。” 听完凰兮这话,那长老倒笑了。原本,他还觉得这孩子冰冷,不近人情,不想,也是个喜欢左拥右抱的。怕有了大老婆以后不敢娶小,便先把侧室丰满了,待日后再选个满意的。 反正三宫六院,为的也只是个子嗣丰厚,他又有什么可不肯的呢。便点点头道:“这样倒也好,你年岁还轻,日后不知还能遇见谁。若是日后瞧上个尊位女子,又不好让她做小。” 凰兮点点头,倒也不是真赞同他意思。 实际上,他都已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想迈过这个砍,除了这个方法,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点点头,手中茶杯腾升的雾气将眼底熏的微热。他沉默片刻,又道:“既是个侧室,便也别太过宣扬,在族中寻个贤良些的普通女子便好,不要那样多事。” 长老听着他意思,都一一允了。 原本,凰兮不近女色,族中几个长老都发愁呢。没想到此番这样顺利,倒也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临走的时候,那长老又道:“若是这样,那我们几个老臣便开始张罗了。婚宴之上,王上要请谁,也烦请列个名姓,我们也好派人去通传。便是侧室,左右也是第一个,不好太过寒酸,最好还是尽早去请才是。” 凰兮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他心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要不要去请沈炼。 要不要呢。 他和沈炼,此番虽没别的关系了,但多少也算个朋友,若是请了,也是情理之中的,沈炼又喜欢这等场合。 而且…… 他又真想见一见他。 他多想对他说,你看,你再不做什么,我就要和别的女子成婚了,此后,身侧便再没你的位置了。 可思虑良久,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怕,那日他真的请了沈炼,沈炼却只是含笑看着他,送上几句不知真心还是违心的祝福的话。 旁的,便什么也不做。 待等长老走了,凰兮回到寝宫里,取了头上的发簪,长发落在肩上,似是墨色一般。 他将那簪子,放到一个小盒里,用根红绳匝了,递给流光。 那是沈炼送他的骨簪,他不知到底哪好,只想着大抵是珍贵的。 放在他这儿,或许糟践了,还不如让沈炼拿着去讨好新欢。 “寻个人,把这物件儿,给鬼王送过去。”凰兮垂着羽睫,轻声道。“告诉他,我用不着了。”? ☆、第六十九章 疑惑频生 ?  鬼王婚书第六十九章疑惑频生 在那锦盒被送到鬼王府的时候,沈炼都已要睡下了。被那空落的煎熬纠缠着,他总觉得自己嗜睡的紧,而且早些入眠,也总能好过些。 那时,诡姬同他玩闹倦了,正准备出门。刚把门推了个缝子,却瞧见那前来送东西的使者,正在门口站着。 诡姬瞧着那人不似鬼族中的,再加上之前的种种,并着戒心问了句:“你是谁?到这儿来做什么。” 那人双手捧着锦盒,恭敬答道:“见过尊上,在下乃凤族侍卫,奉了我家王的旨令,前来归还一件本属于鬼君的东西。” 那人说话的时候,沈炼正在榻上坐着,心中并着不解。什么凤王,他根本不认得,怕见都没见过,又有什么东西是要还他? 诡姬瞧那人是凰兮麾下的,便也没多想,只当是两人打情骂俏罢了。近来两人都不曾相见,许是闹了什么别扭,耍小脾气呢。 于是她笑笑,把那锦盒收了,又从沈炼房间的小箱里抓了把大钱给那人,算是犒赏。九天到九幽,一番跑腿,只为了两个别扭赌气的人,也是辛苦他了。 随后,诡姬关了门,神情玩味故作神秘的将那锦盒抓在手里,对着沈炼眨巴着眼,道:“还不承认呢,这下可让我撞见了。人家东西都送到家门口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快从实招来,你俩最近究竟是作什么幺蛾子呢。” 沈炼听得一头雾水,那人送东西给他,已经够让他纳闷的了。又听诡姬那语气,似乎自己与那人极相熟似的。 诡姬瞧他沉默,似是仍不愿说,当即把那锦盒拍在桌上,用手扣得死死的,娇笑道:“你不承认,我就不给你看了。若你仍当做记不得,我就干脆丢了。” 沈炼拿她没有办法,只得赶紧陪笑道:“姑奶奶,你可别作乱子了。那人到底是谁,你在哪儿招惹的?我可真不认得。不会是你又打了人家的人,人家开了单子要我赔吧。” 诡姬听他语气,倒装的真真儿的,心中几分嗔怒,道:“王兄,你这就没意思了。我从小到大,身边儿都有谁,可从来不瞒你。你若还是个男子汉,就得光明磊落,反正又不是见不得人,瞒我做什么?可觉得有趣?” 沈炼皱着眉,根本不知她在说什么。并着身上不适,此刻越发没了耐心,只道:“将那东西给我。” 诡姬却不肯,瞧着沈炼来抢,怕打他不过,便赶着将盒子打开了。 锦盒之中,是一块大红的绢帕,素白的骨簪,就在那大红的颜色中静然躺着。原本阴森的骨白,映了大红,竟也暖了。 两人瞧了那东西,一时无声。 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太熟悉了。 鬼族的信物,鬼帝骨。自古以来,都是鬼王赐予鬼后的。 诡姬知道这东西在凰兮那儿,上次也瞧见他戴了。此刻见了这东西,只在心中咂了一声。心说不好,貌似这两个人此番还闹得挺大的。倒也奇怪,这本来关系好好的,没瞧着吵,怎么说掰就掰了。 而沈炼,怕是现下情形中,最不明白的那个人。 上次听诡姬说过,鬼帝骨不在宝库中了,他虽纳闷,却因为其他事并没接着查下去。如今,竟然在这个小盒中,再度见到了。 为何,他鬼族的信物,会在那凤王的手上呢。 而那凤王,自己对他半分印象也无,也诡姬却对他熟稔的很。且瞧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也该是认得的。 蓦然,沈炼忽又想起那日在长安客栈中见到的男子。 那清冷、俊美的男子,他瞧着只觉得美极了。往日这般容色的佳人,他定心中觉得一紧,可那日瞧见那人,心中波澜似动未动,极为奇怪。 而且那时,他瞧见一支极似鬼帝骨的簪子在那人发上。 可他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便不曾在意。与那簪子相比,更让他难以忽略的,是那一种极其强烈的似曾相识。 他和那男子不过说了两句话,却似乎能感知到那人肌肤的手感,能听到那人情动时的声音,能想象到那人迷乱时凉白面颊上的绯红颜色。可这一个个念头,稍纵即逝,在脑中划过,似不过臆想。 沈炼将那骨簪握在手里,眉头锁的极紧。 诡姬瞧着他,片刻后,试探性地问了句:“王兄,凰兮是谁?” 沈炼侧过头,一双深邃的眸子迷离的望着她:“凰兮?” “对,凰兮。” 沈炼把头低下来,一时间,千头万绪从脑海中闪过,那破碎的记忆奔腾着,汹涌地让他脑仁生疼。 凰兮,凰兮,凰兮。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鬼王婚书 作者:沈沉公子 第14节 为什么,这么熟悉? 那九天上的凤王,到底是谁? 那客栈中的男子,到底是谁? 那唤作凰兮的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天地之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不记得,似乎只有他一个不明白?为什么,他恍若缺失了什么,想去寻找,却不知从何找起? 诡姬瞧着他,只觉得情形不妙。 她早该觉得不对。 沈炼对于凰兮的种种,当真不是伪装。若他真的记不起来凰兮,又背着凰兮做了什么却被瞧见,二人现下的情状,倒也有的解释。 每每发现大事不好的时候,诡姬却往往比沈炼还要沉稳的多。许是因为女子的心绪柔韧,她颤着沈炼在桌旁坐下,一点点帮他理着。 “王兄,去年七夕,你去了哪儿?” 她知道沈炼和凰兮去了人间界,沈炼对她说过。 然而沈炼却摇摇头,道:“我不记得。” 诡姬接着问:“那去年重阳,你又去了哪儿?” 九月初九,她虽沉睡着,可前些日子听鬼瞳说,那日沈炼和凰兮去若城赏菊了,夜里都不曾回来。 然而,沈炼却把头垂的更低。 “我不记得。” 诡姬凑过去,扳过沈炼的脸,直直对着他道:“当初,你为何去了西林山?前些日,鬼瞳又为何率兵上阵去?前些日子,你消失了,回来的时候便是重伤垂死,那段时候,你去了哪儿?!” 沈炼怔怔望着她,手中紧握着簪子。力道大的很,甚至骨节青白。 “我……不记得。”? ☆、第七十章 何去何从 ?  鬼王婚书第七十章何去何从 诡姬望着他,片刻后站起身来。 不对,不对。 这一切,统统都不对! 若是因为创伤造成的失忆,为什么他记得九幽,为什么他记得自己,却偏偏记不得凰兮? 沈炼沉睡的时候,似乎又一遍刀子,将他从凰兮相处经历的一切统统割去。留下的空洞也不填补,留下千疮百孔的心房。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沈炼日夜浑浑噩噩,为什么曾对她说,他觉得少些什么,总觉得心里怅然若失。 她的傻王兄,少了他心上最重要的宝贝。 他记不得的,他失去的,偏偏是他最珍惜的爱人。 她知道沈炼醒来后,是有一些异常的不轨行为的。那日险些被他占了便宜却无果后,那唤作颖儿的侍女曾和自己哭诉过。自己当时是不信的,她坚信沈炼对于凰兮的忠心,不过几句话便应付了过去,不曾在意。 若那日,他俩动作的时候,凰兮正好来了…… 那沈炼,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谁会听他呢,谁会信他呢,自己都当做是玩笑的荒唐事情,那瞧着正儿八经又性子清冷的凤王,又会怎么想呢? 她知道,凤王那样的人,迈出这一步,是很难的。 她知道,若不是因为沈炼,自己和那清冷的人,或许这一生,也难有接触。 那样的人,为了保护自己,总是缩在铜墙铁壁里。若有朝一日铁了心出来,便是弃了自己全部的堡垒,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若是赌对了,倒可一世安乐。 若是赌错了,只会伤的千疮百孔,却什么也不说,默默的回去建造更坚固的铜墙铁壁,再也不会出来了! 这件事说不清楚,沈炼和凰兮,就算是完了! 诡姬瞧着沈炼,一时觉得自己都快急哭了。眼前这个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记得,天上那个沉默孤单不知正如何胡思乱想。两边不知对方情景,一句话也不说,自己被夹在中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得。 此刻,她就是沈炼和凰兮最后的希望和唯一的纽带。 还有着这偌大乾坤,等着她去逆转。 诡姬思虑了很久,最终腿一软,又坐下来,觉得此事,根本无从入手,无法可解。 若说单单是调戏宫人的罪过,让沈炼诚心诚意的去赔罪,没准最后倒也罢了。可如今沈炼心中,凰兮不过是一个路人。她这哥哥从来都只对值得的人好,定不会不明不白和一个根本不记得的人服软的。 凰兮那边,若只靠着自己游说,那凤王定会以为是自己油嘴滑舌,定也不会好生再和沈炼解释。 两人若都不肯见彼此,这里里外外的大事小情,根本说不清楚。 然而,诡姬却不知,此刻沈炼心中,正是波澜壮阔。 自许久以来,沈炼便是个随性的人。知道他的,只说他粗心,不知道他的,还以为他随和。他这一辈子,朋友很多,结交了却最终忘记了的更多。可却没有一个连半点儿记忆也没有,却让他觉得这么熟悉,让他觉得这么无法忽视的。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诡姬的问题。 去年七夕,他在哪儿? 去年重阳,他在哪儿? 他为什么要到西林山去? 他又为何消失了一阵子,最终重伤而归? 这一切,不可能没有缘由的。只是前些日子,他难受着,没空去想,却根本没有忽视过。 他忽然觉得,他的心被人挖了许许多多的窟窿,冒着脓流着血,轻轻一碰就会疼,却根本没人在意,根本无从填补。 凰兮,你到底是谁? 我不记得你,可你要把我逼疯了。 只是你的名字,就让我觉得疯狂。 沈炼握着鬼帝骨,深深的低着头。他觉得心里很痛,不是创伤的那种痛,而是一拳垂上去将内力打的稀烂的闷疼。 然而,他却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被诡姬拽起来,两人跌跌撞撞的向门外跑去,跑出了宫里,跑过奈何桥,跑过黄泉路。 沈炼不解,只喊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诡姬头也不回,只喊了句:“我带你去摸三生石,我看你瞧见自己做的事,还如何抵赖,还敢不敢承认了!” 三生石,只有逝去的魂灵才能摸。往常诡姬觉得好玩儿,总去央求孟婆,可那妖冶的女子,却无论如何也不应。 今儿,由不得孟婆了。 到底是孟婆,活了千万年,一眼便瞧出情形不同寻常,不过听诡姬央求了几句,便软了心,答应只把今世的情景给沈炼看。 正巧此刻有使者来找,诡姬不想沈炼去打扰,便离开去迎。 沈炼的手颤抖着,轻轻抚到那冰凉的磐石上去。 西林山脚,他们并肩前行,浓浓黑暗中,眼盲心不盲,彼此伴着,柔柔语音间,心火无名。 七夕佳节,长安繁华中,他第一次和他说了心意,两人到河边去瞧着花灯,说着体己话,情动心头,却各自犹豫。 凤王殿中,天劫落处,情绪之心。他与他激情一刻,再不顾忌别的什么,那天雷落得再疼,不比此刻情动。 重阳时分,若潭菊色,消隐花丛间,他们交缠融合。那一瞬的欢愉,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的。 这一切的幸福,都是另一个人给他的。 沈炼站在那儿,眼中只余下迷茫。他心中半分伤痛也没有,甚至空空的感觉不到一丝难过,却有泪从眼角落下来。一只眼有,一只眼没有,似乎灵魂的深处他想起,却仍不真切。真相摆在眼前,却如梦一般,虚虚实实。 他是鬼王,从记事起,又何尝为了什么人,什么事流过泪呢。 从没有的。 为什么,为什么。 沈炼拭去泪,静静转过身,诡姬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昏暗光鲜下,那浓丽的女子双唇嫣红,模样神情却几分凄然。 “王兄。”诡姬走过去,语音轻轻颤抖着。她将手放在沈炼肩膀上,不知是在安抚着自己,还是安抚着这个什么都想不起了的人。 “刚才,狼王的人来过。”诡姬咬着唇,轻声道。“三日后,凰兮便要成婚了。狼王让我问问你,问你,知道吗。”? ☆、第七十一章 凤王大婚 ?  鬼王婚书第七十一章 凤王大婚 成婚的那日,凰兮早早便起了,也不曾梳洗穿戴,怔怔坐在榻上,一坐便是许久。 今日,他要成婚了。 嫁给他的,是凤族的一位女子。他不曾见过,但听说相貌端秀素雅,品性温婉贤良,不仅血统精纯,且精通各类岐黄养身之术,是伴君左右的不二人选。 从此,他的身边,便有人了。 再没有给沈炼的位置了。 若是沈炼知道了,会难过么,会后悔么,会轻叹一口气说着可惜不曾抓住自己么。待千百年后,那个男人,还记得昔日的种种吗,还记得曾经的缘分吗,还记得,九天之上,有一个人叫做凰兮吗。 还是说,千百年后,那人有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将他忘的什么也不剩,只将他视作垫脚石? 沈炼,我在想你,你知道吗。 此刻,你心里,是谁? 你心里,还有我吗? 凰兮坐在那儿,只觉得自己太矫情了,似乎求爱不得的女子似的,懦弱,卑微,只知道自怨自艾,矫情的像个卑贱之人,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硬气点。 觉得不够,又扇了自己另一侧脸。 他又不是没了沈炼,就活不成了。 许是听见了里头的响动,流苏和流光敲了敲门,随后一声不发低眉顺眼的跪了进来。 与他们一同进入的,还有十数个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走在前面的那个,手中正托着个锦盒。里头盛着的凤披霞冠,是历代凤王成婚时必须穿戴的。 此番迎娶的虽是个侧室,但好歹也是头个,点点滴滴的细节,都按照传统,极尽奢华。 凰兮如同个木偶般,僵直着身子,任她们摆弄。 他本就生的美,稍微一点缀,再不用做别的什么,便是站在那儿,也能让人移不开目光,迈不动步子。晨光熹微下,凰兮身着大红喜服,带着金玉的凤冠,身上披着日光,美得不可方物。 他低着头,瞧着自己身上的重重叠叠,精巧坠饰。 他忽然想起,瑶台之下,沈炼剥掉了一切累赘的衣裳首饰,两人紧紧贴合着,却觉得皮肤也是碍事,阻着他们血肉交融。 沈炼,此刻,你在拥谁入怀? 你在剥着谁的衣服,你在吻着谁的香唇,你在谁的耳边,一句句的说着情话? 凰兮不会知道那人是谁。 他只知道,那人,不是他。 成婚的时辰,要选在正午吉时。此刻,不过辰时,花堂里头却已经宾朋满座,无一不是笑容满面的。能得到凰兮邀请的,大都是很体己的友人了,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真正算得上朋友的。 人群之中,只有两个人,半点儿笑意也没有。 一个是月见,一个是沐炎。 自从两人协力吞噬着魑,沐炎的身子也好些了,虽不复往日,却也日渐好转,功力恢复了七八成,不再是那般病怏怏的样子。 此刻,他面色沉着,望着身侧的月见,心有灵犀,不赘一言。 只觉告诉他,凰兮和沈炼,正做着蠢事。 他和他们二人的交情虽不算身后,却也不是个傻子。在烁华宫以及仙台的时候,虽不曾点破,但两人眉来眼去满目含情的样子,他瞧得清楚。不过是因为自己命不久矣看破红尘,故而不曾过问罢了。 后来,他虽不想月见知晓此事,可却歪打正着有了个最好的结局。虽是因缘巧合,但他还是感谢沈炼和凰兮帮了他,也从心底为他们祝福着。既是有情人,那便相守着,愿他们一切都好。 现在,过了几个月,有半年没有? 这两个人,一个急着成婚,一个没了行踪不闻不问,似是彻底断了联系一般,连朋友都再没得做。 按理说,与昔日自己和月见的情形比,他们算是再幸运不过,又在这可劲儿作什么幺蛾子呢。 沐炎身侧,月见愁容满面,瞧瞧面前摆好了的礼台,又瞧瞧身侧的沐炎。 两人苦大愁深的模样,不像是来参加人家的婚礼,倒像是赶着前来奔丧。 自从月见险些误会了沐炎后,他觉得这世间最可怕的,便是在误会重重中,怨恨谁,错过谁。有的,可以弥补,有的,却没得挽回。 他并不想在自己和沐炎好容易踏入正轨后,眼睁睁的瞧见沈炼和凰兮走上那条老路。 若只因为一时的误解,那,不值得。 会后悔终生的。 月见轻轻叹了一口气,桌子底下,握着沐炎的手越发紧了。 快啊,沈炼,你在哪儿呢? 马上,就要来不及了。 九幽之中,诡姬望着沈炼,只觉得心都要从肚子里跳出来了。 自那日从孟婆那儿回来,沈炼便在冥河旁边坐着,茶饭不思,不知自己想着什么,生生入定了似的。 隔几个时辰,诡姬便去那儿杵杵他,她都怕再这么专神,她老哥都能残破红尘,飞升成佛了。 今儿,便是那正日子了。 过了今天,凰兮便是别的女人的夫君了。那个女人不知是谁,她和沈炼都不曾见过,也不知会不会对凰兮好,会不会和沈炼一样温柔待他,让他开心,让他欢笑呢。 在一片死寂中,诡姬看着沈炼,沉声道:“我说老哥哥唉,今儿,我是不会劝你一句的。人家成婚,也没请你我,你要是去,就是闯了。”她顿了顿,道:“不过,你愿闯便闯,我同你去,到时候人家问罪,你妹子我一个字不带含糊的。” 沈炼瞧着他,轻声笑了。 他似乎并没等着诡姬说这句话,在复又沉默后,他又在那儿静静做了许久。在诡姬觉得希望不大时,却又蓦然站起身来。 驾着祥云上天的时候,诡姬脚程慢,险些赶不上他,到了凤王殿门口,才勉强追上了。 她瞧着沈炼,只觉得沈炼眸子里神采奕奕的,不负往日空洞,瞬时喜笑颜开道:“哥,你都想起来了?” 沈炼却是笑着摇头:“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 诡姬一愣,大惑不解。 推门进去的时候,沈炼不曾瞧他,却又低声说了一句: “可我想,我又爱上他了。”? ☆、大结局 鬼王婚书 ?  第七十二章大结局鬼王婚书 沈炼闯入凤王殿的时候,正是正午吉时。 那时,一袭红妆的新娘,已经在花台上坐好。身侧身着大红喜服的凰兮手捧着金镯信物,正欲戴在新娘手上。 沈炼推门而入,动静大得很,连聒噪喧闹的礼乐声也无法遮蔽。立时,礼堂里的所有人都回过头看他。花台上,凰兮的动作也凝住了,怔怔望着她,眸中流光婉转,神情复杂。 沈炼站在那儿,宛若瞧不见周围的视线,他的眼中,此刻只有凰兮。 凰兮身上穿着喜服,是金丝绣的。做底的是令人血脉喷张的大红颜色,那样浓丽,那样妖艳,让沈炼深深望着,再移不开目光。 那跳动的如血的红,此刻如同一把刀子,在他身体中游走着。所过之处是凌厉的痛,可昔日模糊的种种,却越发变得清晰。 遗尸丹,遗失忘情,前缘尽断。 可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怀着恶毒心绪的丸药罢了,难道,还真的能敌过“真情”二字。 沈炼抬着头,踏着红花铺着的喜路,向花台上走去。 这婚礼上突如其来的变故,已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惊了。几个凤族的长老不识得他,还以为是来闹事的,当即便要起身阻拦。可口还没张开,影子却已被定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礼堂门口,诡姬结着阵法,瞧着那几个老者,呵呵笑了。 她可不会让这几个老东西,成为沈炼的阻拦。 她相信,这世上,除了生死,本就再无什么能分开他们。 瞧着凤族长老被梏,几个不明缘由的宾客想要起身相助,却一个个被月见和沐炎阻挡,被低声劝告着没事,只安心瞧着就行了。 沈炼走上花台,向凰兮走去。 凰兮怔怔望着他,似乎一时之间已忘了该要如何,捧着金镯的双手轻轻颤抖着,在沈炼看来,脆弱的诱人。 沈炼低着头,紧紧抓了凰兮的手,凰兮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随后,不过转瞬罢了,两人就这么消失在了花台之上,连半分痕迹也没留。随着风云,蓦然消失了。 诡姬瞧着现下情状,心中只骂着沈炼重色轻友,却也无可奈何。撤了阵法,隐了行踪,直接回到鬼王府去。 她再没什么能帮的了。 王兄,此番便靠你了。 不过转瞬,两人便到了落凤山脚。昔日,那片斑驳湘妃竹此时仍青绿着,顶着白雪寒珠,郁郁挺拔。 凰兮愣在那儿,似乎并没料到婚礼当天会出这么一团乱子,也不曾想到,众目睽睽之下,沈炼会当众带走他。 此刻,他只把头深深埋在沈炼胸口,任由沈炼紧紧抱着。沈炼低着头,在他耳侧,一句句的说着对不起,一句句的说着我错了。那语气卑微的可怜,卑微的让人心疼,听得凰兮心都化了。 他在心中骂着自己,那人辜负了你,就这么算了?那人喜新厌旧和别的女人欢好,就不追问了? 可现下,他却问不出一句。 他心中荡漾的,都是一种大难之后的失而复得。 还需要再追问什么?珍惜就够了。 就如同昔日沈炼信他一样,此刻他也信着沈炼,相信沈炼必有苦衷。 他也无法否认,他的心里,真的期盼着。从他走到花台上的那一刻,他或许就已想着,沈炼会来破坏他的婚礼,来抢他了。 来破坏吧,来抢他吧,他不想娶那个女子,他想跟着他走。 却不曾想,沈炼却真的来了。 凰兮想说什么,可唇却都已被堵住了。茫茫寒露间,他身上的红色艳的乍眼,衬着他容色,挑动着沈炼心神。 可沈炼知道,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急着做。 他要给他最疼最爱的那人一份承诺,要让彼此都知道,他心里面,除了凰兮,再没有旁人了。 沈炼搂着凰兮腰身,从自己胸口取出那支簪子。 他咬着凰兮耳垂,轻声道:“傻子,这东西你也敢给我退回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有了这东西,你就是鬼族的主子,可在九幽呼风唤雨,九幽鬼神都是你的。” 凰兮迷离着眼,隔着雾气望着他。 沈炼望着他,又轻轻说了句:“现在,我也是你的了。” 他轻轻扯了胸口的衣裳,将骨簪的尖头从胸口处刺进去。那骨簪虽经历千年,却仍锐利的很,划开一道裂开,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流出来。 凰兮站在那儿,不知他在做什么,却也不慌张,似乎知道他即将迎来的,将是此生最沉重的一个承诺。 沈炼拿着沾了血的簪子,在凰兮腕上轻轻书写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死同时,唯与君好。 沈炼的血,落在凰兮腕上,是带着痒痛的炽热。他微抬着头去看沈炼,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吻住了。 “以后,你可就是我鬼族的后了。” 沧海桑田,红尘万年,他们都会携手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许久许久之后,他们都还记得,那年,那月,琅琊湖,落凤山。 隔着斑驳夜竹深深的一眼。 从此,便再没淡出过视线。 此刻,已是深冬,枯草上顶着的寒露,凉的似是冰珠似的。半凝的落在那儿,蕴含着寒冬的深沉和冰冷。 然而,却终究抵不过那交织的两具身体的火热。 沈炼将凰兮压在身下,身上的每一寸每一处,都深深的吻着。恨不得每到个地方都咬出个印子标记着,恨不得一口口,将那血肉吞进腹中似的。 今天,他与他,大婚了。 从此,九幽之中,帝后齐全,宫苑有主。 从此,九天之上,良人常伴,心含温存。 不知经历过多少的心酸和苦难后,他和他,终究能牵着手,走到一处。生而长相守,死而常相伴,便是消散的形体也不剩,却也是凝在一处的一朵快乐的云。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他们此刻都觉得,遇见对方,便是自己生而在世的最终极的意义。 他们的故事,还会继续着。 一切的一切,到天荒地老,都不会终结的。 作者有话要说: 鬼王婚书正文已完结~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 接下来还有几个甜甜的番外在发糖喔~依旧每日准时更新!~张嘴吃下作者君给大家的糖糖吧!~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