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为名》 正文 第1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以爱为名》 作者:素熙/吐维 【文案】 「那才不是爱,那是以爱为名的伤害!」 台湾角川轻大赏银赏得主吐维,继畅销作《秉烛夜话》后,再次向读者们献上最动人心魂的bl力作——《以爱为名》。 从充满疑点的官司、棘手的搜证过程,到两位主角不为人知的过去及深埋心中的情感……处处都展现了作者吐维细腻的写作风格,且此次封面也请到超人气插画家九月紫绘制系列书封,更添唯美气氛! +++++++++++++++++++++++++++++++++++++++++++++++++++++++ 以爱为名 一 聿律走进会客室,看见等待他已久的男人。 “午安。” 他拿著成叠的资料鞠了个躬,坐下时打量了一下男人的外貌。如资料上所言,那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年纪还很轻,据说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头发因为进看守所的规定,稍微削短了一些,身上穿著看守所规定的制服,看起来格外朴素。 男人似乎很不安的样子,聿律坐下来时,还不断地搓著自己的手。 “午……午安。” 他也点了一下头,聿律把资料搁在桌上,朝旁边的警卫点了一下头,就正坐在男人对面,看著他开口。 “叶先生,您好,我是您这次的辩护律师,是你父亲代替你委任我的。敝姓聿,全名是聿律,请多多指教。” 聿律一边说,一边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男人的指尖因紧张而颤抖,名片递到他眼前,男人还吓了一跳似地颤了一下,半晌才赶快伸手接下。 聿律看他那个样子,他场面见多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就继续说: “会面时间有限,我想我们就进入正题吧。叶常先生?” 他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男人,确认似地问道,男人才又抬起头。 “啊……嗯,是,是的。” 他似乎仍旧很不安,还用手心抹了抹额角,聿律笑了一下。 “之前从警方那里调阅了相关资料,关于你的情况,我大致都已经了解了。不过既然是第一次见面,我还是想听听叶先生你自己的说法,这样可以吗?” “啊……嗯。” 男人似乎依旧心不在焉,聿律只好自己先开口。 “首先,是关于你被控告在厕所性侵害十岁男童的事情……” 那个叫叶常的男人,好像被聿律的话给狠狠拧了一下似的。他蓦地抬起头来,看著聿律的眼睛充满哀伤,聿律也愣了愣。 “我……我是不是没有救了……” 他用发颤的声音说,聿律也为他的反应愣了一下。 “没有救了……?” “法、法院的人也告诉我说,叫我快点认罪会比较轻松,他、他说所有罪证都已经很明确了。还……还叫法警来劝我,说我如果再这样冥顽不灵下去,检察官……检察官会把我送上死刑台。他说我快点认罪,可能关几年就能出去,否则的话……” 聿律忍不住笑了,他按住说个不停的男人。 “先慢一点、慢一点。叶先生,我知道你的心情,别人和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是你的律师,我不就是为了让你免于那些,才坐在这里的吗?” 他笑笑,又说:“而且你不要担心,地检署那些人总是这样,他们就像保险业务员一样,总是会把你的未来说得人心惶惶,你才好买他们的保险啊。” 男人仍旧很不安,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像个孩子似地咬紧下唇。 聿律仔细观察他,从报告上读到的资料,男人是青年活动中心的警卫,学历只有高职,有吸烟和喝酒,但倒是没有毒瘾的纪录,也没有前科。 他被人指控在青年活动中心的二楼厕所,强暴了一位和妈妈一起来上美术教室的男孩子。 小男孩听说今年十岁,念小学三年级,正是开始发育的年纪。 事情发生的经过聿律只听了个大概,男孩因为学校暑期辅导比较早放学,被要上课的妈妈一起带来活动中心。 后来男孩因为贪玩,就自己离开了教室。妈妈下课之后,留在教室里和其他妈妈聊天聊了很久,聊到教室都要关门了,男孩还没有回来。 妈妈情急之下拜托了警卫去找,警卫就一间间查,最后在最里面的厕间里找到了下体赤裸、昏迷不醒的男孩。 后来当然是立刻送医,检查的结果虽然并无生命危险,只是男童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据说他拒绝验伤,哭著要和妈妈回家,而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母亲以外不和任何人谈话。 也因此现在案情陷入胶著状态,聿律听说警察在活动中心附近的公园逮捕了一个可疑的男人,就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 聿律看著眼前的男人。白净的面颊,称不上是俊帅,但五官清秀,皮肤比一般男人要干净许多,只有下颚附近留著些许胡渣,和一般他所接触的暴力犯很不一样。要不是卷证上写得清清楚楚,聿律会以为他是哪个掏空公款白领阶级。 “你冷静地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聿律问,男人又看了他一眼,不安地握著五指,“非得说不可吗……?” 聿律耐心地看著他。 “叶先生,叶常,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所谓辩护律师,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被告这方的人。这样说你懂吗?不论你真的做了也好,是无辜的也好,我都会尽全力找到一条对你最有利的路,这就是我的使命。” 他按住了男人发颤的手,连手背的肌肤,也比想像中光滑。 “所以我有义务,也有权利知道你内心真正的想法,还有你眼里所认知的真相。我们从现在开始,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你明白了吗?叶先生。” 男人又抿了抿唇,聿律觉得他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两个孩子的父亲,不但长相年轻,就连个性也像少女一样。 虽然人不可貌相,聿律觉得与其说他像强暴犯,不如说他还比较像被害人。 “我……我那天是真的有到厕所。”他挣扎了很久,才开口。 “嗯,然后呢?” “我……我到厕所去,是为了抽烟。” 这些聿律在资料上都有看过,于是冷静地点了点头。 “嗯,他们已经确认过,青年活动中心禁烟,烟害防治法公布后连在楼梯间也不能抽,所以不少警卫和职员都会到那里去抽烟。然后呢?小男孩什么时候进来?”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聿律愣了愣。男人又用力搓了搓手。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回过神……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我吓了一跳,赶快跳起来,那个小男孩就……开始指著我叫,我一时情急,就想捂住他的嘴,他吓坏了,就一直挣扎,我只好把他拖到厕所里,把门关起来,自己快点逃跑……” “慢著、慢著,等一下。” 聿律觉得自己被搞糊涂了,他要求男人先停下来。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男孩已经进来?还有,如果你是待在隔间抽烟,为什么男孩会看得到你……?” “我没有锁……锁门,那个锁,有点问题,有点卡卡的,没有成人的力量阖不起来,因为我很急,所以就懒得锁……” “等等,什么很急?烟瘾很急?” 聿律侧首问。男人闻言又沉默下来,白净的面容下是更死白的唇,聿律看著他的表情一会儿,终于迟疑地开口。 “叶常先生。” 聿律浅浅吸了口气,知道面对这种畏缩的当事人,不摆出一点专业态度是不行了。 “那个男孩他说,他有看到你的下体,他们甚至还给他指认过,关于你下体的特征,这表示你曾经在那男孩面前脱下裤子,是这样吗?” 他见男人不说话,又更进一步问: “你不是说,你是去厕所抽烟的吗?既然这样为什么会脱裤子?就算尼古丁让你尿急,你也应该是出来方便而不是在里头脱裤子才对。” “我……我忽然想上大号……” 男人别过了视线,聿律的眼神忽然变得凛冽,他按住了桌上的资料。 “……叶先生。” “啊……嗯,是。” “我看了你的资料,觉得这个案子有很多疑点,所以上级叫我接案子,我才答应下来,正因为我想要弄清楚真相,我甚至相信你可能是无辜的。否则强暴犯的案子,特别是这种性侵同性的案子,一般而言是很少男律师愿意接的,你明白吗?” “我……我知道。” “我是基于信任你,并且诚心想帮助你,所以连夜看了所有的资料,我本来不是做这方面的律师,还因此多费一番功夫。但不管我看了再多资料,那都是别人对这件案子、对你这个人的想法,不代表真相。而我之所以来见你,也是为了要了解真相。” 聿律呼了口气,眼睛直视著前方。 “法院是个充满谎言的地方,如果连你自己,如果连身为当事人的你,都欺骗我、欺骗信任你的我的话,那么我该从哪里找到真相呢,叶先生?” 男人终于稍稍变了脸色,他仍旧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两只眼睛甚至晃荡著水泽,即使是聿律,也不免有点后悔自己话说得太重了。 “我……我在自慰。” “……自慰?” 聿律愣了愣,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嗯,自慰。我……我先是在厕所里抽烟,然后……然后忍耐不住,就……就开始自慰,时间多久我不知道,总之……后来我有点忘我……” “等等,叶先生,为什么你会忽然自慰起来?” 聿律打断他,虽然总算问出了新的资讯,他还是很不解。男人闻言竟脸红了,像个初夜的少女般,连脖子根也涨得通红。 “就……忽然有冲动……我、我毕竟是男人……” “等一下,叶先生。” 聿律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他看著叶常红得像滴出血的颊。 “你要知道,现在的情势对你很不利。男孩方的人都指控你性侵了他,现场状况也有不少性侵的迹象,你现在说你忽然跑到厕所自慰,又说不出任何你去厕所自慰的理由,你认为法院那里会轻易采信吗?说不定还会成为指控你的证据之一。” 男人听了聿律的话,整张脸又白了起来,这样一红一白,加上越来越湿润的眼眶,让聿律都担心男人是不是会忽然昏倒。他越来越忸怩,又开始搓著手,而且越搓越快。 “一定得……一定得全部说出来不可吗……?” 聿律几乎要失去耐心。 “叶先生,如果你觉得被当成强暴犯对待,在牢里关上个十年二十年,你的妻子变成强暴犯的老婆,你的孩子从此被贴上‘强暴犯的小孩’标签,这样你也觉得没关系的话,那么你可以从现在开始一句话也不要说。” 搬出家人似乎终于打动了男人的防线,他浑身颤了一下。 “我……有欲望。” “有欲望……?”聿律不解地覆诵。 男人竟真的掉下了眼泪,他自己也没预料到似的,忙用手背擦去,就这样边吸著气边说:“我……对小陆……就是……和我一起担任警卫的……另一个……男人……” 似乎讲出这句话是他的极限,男人一说完就用手掩著面颊,整个人靠到桌面上,发出碰地一声,警卫还朝这里看了一眼。 聿律先是怔了一下,两眼圆睁著,好半晌才露出理解的神色,缓缓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 “我知道……我知道这样很不对,非常不对。我……我有老婆,还有孩子,以前曾经喜欢过男人,但是……但是那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改过自新了,我本来以为,本来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再重蹈覆彻了,本来以为……已经治好了……” 聿律开口像要说些什么,但后来还是决定让男人继续说。 “但是我……但是我一看到小陆,看到陆先生,我就……我就又发病了。” 男人的表情自咎得像自己犯了杀人罪。 “律师,你不明白,那就好像……那就好像忽然被感染急性传染病那样。我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不可以……那是不对的,小陆也有女朋友了。但越是……越是告诉自己不可以,就越……越没有办法控制……我每天和他一起执勤……” 他深吸了两口气,好像要勒令自己冷静,但徒劳无功。 “他比我小了几岁,才二十七八岁,很年轻的……孩子。我每次看到他……看到他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年轻时……那一段……那一段荒唐错误……的日子。他的每一个举动……吃便当时咀嚼的唇、年轻健壮的手臂、跑起来时宽阔的背脊……还有……还有那种年轻、什么都不在意的笑容,每一个部份都很吸引我,都像在诱惑我……” 他又吸了两口气,半晌竟然笑起来。那是无比自嘲的笑,聿律第一次发现,叶常这个男人苦笑起来,竟也有另一种凄美感。 “对……对不起,律师先生,你一定觉得……我是变态、很不堪吧。像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我宁可自己被指为强暴犯,也……” 聿律自己也深吸了口气。 “叶先生,你是gay吗?” 他毫不保留地问,又引起这个不安的男人一阵颤抖。 “啊,过、过去是。” “过去是?gay是天生的,叶先生,没有什么过去不过去的。” “不!” 叶常忽然大声地反驳,这倒是聿律第一次看他如此激动。 “不……不是的,那是一种病,一种……人类的原罪。我年轻的时候不晓得,沉迷于这种肉欲中很久,后来……后来家父把我带到教会,认识了神,还参加了团契,他们……他们让我知道,这些都是不对的,是违逆自然、亵渎神训的……” 他仰著头,聿律从他脸上,看到许多复杂的挣扎。 “后来我就在他们的帮助下,逐渐改掉这些恶习。我变得正常,可以和女人做爱,也娶了现在的妻子,生了孩子,过得很幸福……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又被魔鬼附身的话……” 聿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时又是往常精明的表情。 “……所以说,你因为爱慕和你一起执勤的年轻警卫,结果一时控制不住性欲,跑到厕所抽烟和自慰,在自慰的途中,那个男孩刚好闯进来?” “是……是。”叶常低下头。 “然后呢?” “然后?” 男人的表情有些茫然,半晌才又低下头。 “然后……然后就这样了。我很惊慌,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被人发现,所以我飞快地穿了裤子,但是……但是那个小男孩忽然大叫起来,问我在厕所做什么,我急了,就装出凶脸,叫他不要出声,他就忽然哭了,还哭得很大声……” “……所以你干脆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进厕所里?” “对……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但是我那时候真的很急,脑袋一片空白,我穿了裤子就逃离了活动中心,后来的事情我也不记得,好像是一个人在公园徘徊,没想到,没想到后来……”男人的声音哽咽了。 聿律把食指搁到唇上,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所以你泄了?”他问。 男人又吓了一跳,“什么?” “你在那间厕所自慰到射精,然后没有清理就离开了?” “啊……是。” 男人耳根子又红了,这实在不像是作伪作得出来的,聿律在心中想,虽然强暴犯中不乏对性爱观念很保守的人,但像这样少女性格的男人,聿律即使在工作中也很少见。 “原来如此……这样对你而言确实是很不利,不但留下了精液证据,而且还有爱恋同性的纪录。以检察署那些狐狸的精明,迟早会查出你的恋爱史,拿来法庭上当指控你的把柄……” 聿律用指背磨擦著下颚,自言自语了一阵子。男人一直十分不安地看著他,表情就像犯错的男童等著被父母骂那样。 聿律点著资料盘算了一阵子,才又抬起头看著叶常。 “我知道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叶先生,会面时间也快到了。” 他推了椅子站起来,把那一大叠资料夹到腋下。看男人的视线不安地追著他,他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叶先生,我考虑把你的案子转给另一个律师。”聿律说。 男人似乎完全误会他话里的意思,自失地笑了一下,又低下头。 “是吗……?我的案子……果然没希望了对吧?” “不,不是的,叶先生,请别误会,” 聿律忽然用两手按著桌子,严肃地俯下身来。 “我并不是为了逃避才转手给别人,可以的话,我也想帮你到最后。但是我的能力有限,一来我不是专做这方面案子的律师,老实告诉你,执业八年来,我做的都是医疗纠纷的官司,我是医疗专门的律师。” “那……为什么……?” 男人愣了愣,但聿律没让他继续问下去。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害了你,所以想把这个案子转给一位专家。他是我以前的学弟,也在同一家事务所工作过,是个很年轻的男律师,他专做这方面的案件。” “专做……这方面……?”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2节 “对,专门替强暴犯辩护。很特别吧,据说他出道以来不过三年,已经帮十几个强暴嫌疑犯拿到无罪判决,是个很优秀的律师,还是个年轻帅小子。” 聿律扬起了唇角,又补充说:“啊,不过他是个大少爷,从小受菁英教育的那种,脸又很嫩,和他讲话时要注意一下礼貌就是了,否则他可是会骂人的喔。” 他爽朗地笑了笑,语气中竟颇有眷恋之意。男人还是很不安。 “可是……为什么专替强暴犯……” “嗯,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不会提这方面的事,你和他接触的时候也谨慎一点比较好,他很讨厌别人打探他的隐私。” 聿律敛起笑容说,随即又安抚似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可以放心,你见过他之后就知道了,他虽然表面冰冷了点、不近人情了点,事实上比谁都还要关心被告的处境。有他出手的话,你的案子,一定还有希望的,我会尽快办理好更换律师和会面的手续。” 聿律认真地说。他看了一眼脸色仍旧惨白的男人,慎重地鞠了个躬,才直起身来。 转身离开时,叶常发现聿律似乎绊了一下,仔细看才发现他走路一拐一拐的,由于聿律刚进门时他太紧张,竟没有注意到律师的异常。 “律师先生,你的脚……?” 聿律似乎顿了一下,“啊,这个吗?是小儿麻痹。” “小儿麻痹……?” “嗯,忽然发作加上医院救治不当,造成了终生的伤害。还好没有太大的影响,就只是走路有点跛,不太好看罢了。” 聿律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便抱著资料一拐一拐地往会面室门口走去。叶常怔愣地看著他,他却又回过头来。 “叶先生,你知道,为什么专门负责医疗纠纷的我,会被派来接你的案子吗?” “为什么?” 叶常问,聿律就回头笑了笑。 “因为……我和‘以前的你’,是同一种人。” 他顿了一下,又咧开嘴微笑著。 “他们认为我比较能够理解身为男人,却去性侵同性孩童的人的心理,所以才派我来的。” 男人呆在那里,一时还不能理解聿律话中的意思。半晌才恍然似地张大嘴巴。 “啊……” “不过,我和你不同的是,我到现在还不曾治好过,我的毛病。” 他好像想嘲笑人,又像在自嘲般。 “我今年快三十八了,还虚长你几岁,男友一个换过一个。就算和男人在交往中,也常对著街上的年轻男人垂涎,你说的那种状况,我的确再能理解不过。如果像你说的,那是某种病的话,我大概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他又笑了笑,背对著叶常挥了挥手。 “不论如何,来接手的律师是个直男,而且他最近才新婚,你大可安心吧!” 他说著,拖著不良于行的右足,就要离开会客室。但这回却换叶常叫住了他。 “律师先生!” 他喊著,见聿律回头看他,又飞快低下了头。 “我……我不知道。律师先生,即使是……即使是进入教会,上了更生课程后,我也一直在迷惘,其实我……有时候会想,说不定那种病……不一定是种不好的病,发病的过程中,也未尝没有好的事……” 他难以启齿地说了一串,半晌用右手捏住了胸口。 “但是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想好好把他走完。律师先生,我现在是真心爱我的妻子,还有孩子们。我的小儿子,今年要上小学了,我答应他……答应他要陪他一起去买新书包,他也期待了很久……” 叶常抬起头来,泪眼盈眶的双眸中,第一次有了期望的意味。 “所以律师先生,我求求你,求求你们……” 聿律笑了。 “放心吧,我会转达给那位接手的律师的。” 聿律深吸了口气。 “绝对会让你的小儿子,从这里牵著你的手,一起去买书包的,叶先生。” 以爱为名 二 “绝对会让你的小儿子,从这里牵著你的手,一起去买书包的,叶先生。” *** “各位今晚莅临敝人与舍弟的婚礼,我们纪家上下备感荣幸。做为兄长,也为弟弟能够娶到这样的美娇娘,感到打从心底高兴,啊,虽然我自己也娶了一位就是了……” 聿律把凑到唇边的红酒杯拿开,搁到走过身边的服务生托盘上。 宴会厅里响起一片笑声,在台上致辞的,正是这场婚宴的主持人,同时也是婚宴的当事人之一,纪家的长子纪泽。 舞台旁的立牌上,则清楚地写明今晚宴会的主角是两位身为兄弟的新郎倌。 说到纪家,即使身为律师的聿律也如雷贯耳。纪家是做工程业起家,纪家的大家长纪覃,几十年奋斗下来,打下江山无数,现在放眼台湾工程界,纪家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成功伴随著财富,也让这个家族成为名流界罕有的钜子之一。 聿律本来和这样的权贵是攀不上边的,之所以会和纪家搭上线,得归功于一个人,也就是今天这场婚宴的新人之一,纪家的次子纪岚。聿律因为认识那个人,近水楼台也得到不少大型工程诉讼的机会,因此和纪家混得还算不错。 也因此今天这个几乎都是名流贵胃的婚宴,喜帖里才有他这个小小律师的分。 “有很多人问,为什么我要和舍弟同一天举办婚礼呢?啊哈哈,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老实说,我们兄弟从小就有个梦想……” 台上的人还在说话,聿律的眼睛已在人群中逡巡。 今天晚上的婚宴并非正式的婚宴,正式的已经在上星期天盛大举行过了,那一场聿律并没有出席,避免被过多大人物压得窒息。 这场则是纪家兄弟别出心裁,替真正的亲友办的小婚宴,不少名流界都会采取这样的作法。如果说正式婚宴是召告天下,那这种亲友婚宴才真正是告别单身的最后party。 聿律拿了一杯新的香槟,做为和纪家次子交好的亲友,又是长年的同事前辈,他的位置被安排在相当靠近舞台的上席,没到半场就被那种无形的压力逼得起身乱晃,试图找到让他坐在这里的罪魁祸首。 但是找了半天,台上的纪家大哥淘淘不绝了快一小时,还是看不见另一个本来也应该是新人的人。 聿律拿著酒杯,从宴会厅逛到庭园,又从庭院绕上二楼的旋梯。好不容易在一长排自助餐bar的后方,看见了阳台上纤瘦的背影。 背影穿著白色的西装,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品。每次聿律看见这个人,都觉得“如诗如画”这辞像是专门为他而生一样。他从他在康乃尔念法学院时就认识,回国后引荐他进入国内首屈一指的律师事务所,聿律始终没有改变这样的想法。 他举起酒杯,一跛一跛地走到男人的身后。男人上身靠在栏杆上,不知看什么似的,镜片下的双眼出神地望著庭院的花木。 “恭喜啊,纪岚,只不过身为新郎,怎么可以不去陪可爱的新娘呢?” 他调侃地说著,一边举杯一边靠近了男人。男人似是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见是聿律,才惊呼似地出声。 “聿……前辈。” “哎,不是说了,叫小律就行了,前辈前辈的,好像我有多老似的,不过才大你七八岁而已,我可还想多泡几年帅弟弟啊,小纪岚。” 男人正是纪家企业的二子,同时也是自己在法学院的学弟,现任律师纪岚。虽然回国之后出道不过三年,已经是比他还有名气的刑事律师。 即使如此,纪岚今晚却一点没有成名律师的习气。他对著聿律笑了一下,拨了一下落在鬓边的头发,又转回头去靠著栏杆,看著月色笼罩的庭院眯起双眼。 “没有……因为下面太吵了,所以上来清净一下而已。” 他悠悠地说著,声音未脱少年人的稚嫩。但聿律亲耳听过同样的声音,在法庭上咄咄逼人,气势强到连法官都惧于反驳,不禁笑著走到他身边。 “新人还怕吵啊?何况娶到那种美女,要我喜欢的是女人,再吵我也认了。” 纪岚没有答腔,只是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无力。 “嗯,明奈也很辛苦。我们从上星期就一直参加大小宴会到现在。” 聿律看著纪岚的侧脸,月光露了一点脸,照著纪岚自幼苍白的肤色,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纪岚的颊泛起些微粉红的色泽,连眼睛也像积了水一样。白西装的外套显得有点宽大,松松地包裹著纪岚骨感的颈线。 聿律看著看著,竟忽然俯下身来,吻住纪岚的后颈,还咸湿地伸出舌头舐了一下。马上让这个新人惊得跳了起来。 “前、前辈!” 纪岚抚著脖子退了一下。聿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满足地喝了一口香槟。 “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还是一点防备心也没有呢,小纪岚。” “前……前辈,你连在婚宴上都……” 纪岚仍旧没放开脖子,惊吓也没从脸上褪去。聿律看了他表情一眼,视线飘过他因为一吻而微红的锁骨,笑著转过身,学纪岚刚才一样靠在栏杆上。 “是你自己不好,对我太没有警觉心了。” “前辈……” 纪岚困惑眯著眼看著他,聿律就笑了笑。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要放弃喔,关于你的事情。” 他把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看著楼下参与婚宴的人群。“你把我看成是下流的变态也罢、不要脸的色大叔也好。总之我不会欺骗自己的心情,就算你结了婚也一样,我还是喜欢你,纪岚,我还是想得到你,为此就算我身败名裂也不在乎。” 他抬起头来,看著阳台上惶惑不安的纪岚。 “……你如果怕的话,就用力把我推开,甩我一巴掌,叫警卫把我撵出去也行。否则今晚的我喝多了酒,又被你和新娘子卿卿我我的画面刺激,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来,我自己也没办法控制喔?”聿律扬起唇角。 纪岚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倒是真的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抓著西装外套。聿律就这样盯著他看,靠著栏杆扶稳总是站不牢的腿,看了很久很久,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小纪岚,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嘛。” 他笑得开怀,爽朗的笑声从丹田响彻庭院。 “随便逗逗你,你就全信了,啧啧,纪律师,这样子不行喔,要是被告对你胡说八道要怎么办呢?” 他把酒杯往地上一扔,双手插在口袋里,背靠著栏杆又笑了起来。纪岚望著他良久,似乎叹了口气,这才和他一样走回栏杆旁。 “聿前辈,您也还是老样子。” “不过我也没有说谎喔,我是真的对你有欲望。” 他看著纪岚搁在栏杆上的酒杯,竟拿起来啜了一口,纪岚也没阻止他。 “要是哪天和女人上床上腻了,就来找我吧!我可以替你开发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 聿律暧昧地笑著。纪岚又叹了口气,半晌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著聿律。 “对了,聿前辈,关于你上次在eail里说得那件案子……” “喔,那个啊。” 聿律用袖子抹了抹唇边的酒沫。他有留点胡子,原因是这样看起来更有成熟男人的味道,虽然他的男友们都说这样只会让他更像个糟老头。 “你怎么看,小纪岚?” 纪岚似乎稍微思考了一下,一提到工作,纪岚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没了刚才的彷徨青涩,眼瞳深处甚至闪烁著光芒。 “老实说,没有亲自和被告面谈过,很多事情都没办法下定论。” “怎么说?”聿律舔了舔唇边的酒沫,兴味地望著纪岚。 “我很注重感觉。” 纪岚闭起眼睛,似乎没察觉聿律的视线。 “单看卷宗的时候,脑子里会充斥著各种法律上的问题:证据如何取得、辩护的方向、是正当防卫还是减轻罪刑,要和检察官协商还是死不认罪……这会让我对当事人的感觉变得制式,仿佛他只是一个冰冷的物件,一颗法庭上的棋子而已。但是实际见面就不同。” 纪岚张开双目。 “看见实际的人时,即使是犯下十恶不赦罪刑的人,当是看著他的眼睛,你就会想听他说故事。前辈,我就会想知道他的家庭、他的过去、他的背景,我甚至会想知道他的兴趣和嗜好,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被告也是个人,而我是他的律师。” 聿律终于笑了。“一提到工作的事,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呢,纪岚。” 纪岚脸上微微一红,“抱歉,净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前辈一定觉得我很自大吧,明明开始执业还不到三年……” “三年归三年,你的业绩可是让我这前辈汗颜到不行啊,小纪岚。” 聿律笑了起来,屈著手指算了起来。 “刑事案件本来是最棘手的,性侵案件又是棘手中的棘手,很多律师一辈子接不到几件,你却一上来就专打这种烫手山芋。像那种罪证确凿的强暴案,大多是公设辩护人接来做公德的,你却一声不吭地接下来,还替他们翻案。” 聿律笑著望著他的侧颊,“你知道吗?你的名声都传到我们老板那边去了,有个政治家的儿子最近被告连续性侵酒家小姐,老板还问我能不能请你帮他个忙。”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纪岚说。他的眼睛忽然直视著前方,像盯著什么人似地有些空茫,聿律试图补捉,但纪岚很快移开了视线,饮尽手边的调酒。 “总之,我打算下星期安排个时间和他见面。那位……叫什么来著?叶常叶先生。” “这么急?你不是才新婚燕尔?” 聿律半开玩笑似地说著。纪岚还来不及回话,下头又传来嘹亮的笑声,聿律和纪岚都往露台下看去,就看到今天的另一位新人,也就是纪岚的大哥纪泽,此刻正拥著他的美娇娘,亲友在周围围了一圈,正在起哄要纪泽当场吻新娘。 纪泽的妻子,也就是忻家的长女忻桃,正被新郎倌单手搂在怀里,穿著第二套小礼服的她美丽的像朵夜来香,她的头埋在纪泽宽大的胸膛里,从纪泽臂弯的细缝间,可以窥见她红得像玫瑰般的颊。 纪泽倒是很大方,他满脸堆笑地搂著新婚妻子,对著喧闹的亲友笑道:“小桃害羞,你们就别闹她了。”围观人群一阵哗然,纪泽只好笑著摆手。 “好啦好啦,就只亲一下喔,只亲一次!” 聿律缓缓走到纪岚身后,看著他比一般青年削薄的侧影。 “你大哥看起来很开心。” 纪岚“嗯”了一声,拿起酒杯啜了一口。 “本来是父亲安排的相亲,嫂子是忻家长女,忻家一直和父亲有生意上往来,算是老客户了。没想到纪泽一见就喜欢她,相亲后交往了一段日子,没过多久他就求婚了。” 他的唇角逸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时候的纪泽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像得到全世界的幸福那样。” “那你呢?” 聿律忽然问。纪岚的肩微微一颤,细长的五指抓紧了手上的高脚杯。 “你会忽然去相亲,是因为你大哥的缘故吗?” 水池旁的纪泽搂住了新婚妻子,一手托住她的后脑杓,给了娇妻一个深情的热吻。周围的亲友立刻沸腾起来,又叫又笑地鼓躁著纪泽,纪泽索性就把妻子打横抱起,忻桃惊叫一声,被纪泽突如其来的公主抱弄得娇呼连连,连高根鞋都掉了一脚。 纪岚还来不及回话,通往露台的阶梯上忽然传来一声叫唤。 “岚先生?” 温柔有礼的女声。聿律朝楼梯口看去,才发现走上来的是位女性。穿著白色及膝的连身晚宴裙,同色的纱质披肩垂缀在身侧,衬上胸口的碎钻项炼,更显清纯可人。 如果说纪泽的新婚妻子像夜来香,这位女子就像百合,含蓄而芬芳。 纪岚还没开口,女子就看见一旁的聿律,她歉疚地掩口。 “啊……不好意思,岚先生,你们在谈公事吗?那我晚一点再过来好了。” 说著就要拾级而下,纪岚忙叫住她:“奈小姐!不要紧,我们只是在闲聊。” 他说著便朝她走过去,聿律才知道这个女孩就是明家的千金明奈,据说是大企业的独生女,同时也是今天婚宴的主角之一。 “奈小姐,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康乃尔的学长,也是工作上的前辈,叫聿律。” 明奈立刻低头行礼。“久仰大名,岚先生常向我提起你。” “岚先生?你们都要结婚了,还叫得这么生疏?”聿律打趣地问。 纪岚和明奈对看了一眼,后者略显腼腆地笑了笑,“是我不好,我和岚先生是相亲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时,纪泽先生也在场,我觉得叫纪先生会分不清楚,于是就称呼他为‘岚先生’。没想到岚先生有样学样,也叫起我‘奈小姐’来。” “相亲后我们通了一阵子信,明奈写给我的信里,抬头就称我‘岚先生’,我也就自然回信称她‘奈小姐’,后来用习惯了,见面时也一直这样称呼。要不是前辈提起,我倒还没注意到呢。”纪岚接口,和明奈相视笑了一下。 聿律盯著两人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啧啧,年轻人的爱情故事,太刺激我这大叔的心脏了,再听下去连我都想结婚了。唉,我要去藉酒浇愁了。” 这话说得明奈和纪岚都是脸上一红。纪岚叫了声“前辈”,但聿律只是笑著摆了摆手,便一拐一拐地挪到栏杆旁,打算离开露台。 “对了,聿前辈,关于叶常先生的案子……” 纪岚叫住他。聿律回头看了纪岚一眼,举手挥了挥。 “下礼拜一我和你一道去看他吧!在这之前,好好享受你的新婚之夜吧,小纪岚。要是让新娘在新婚之夜觉得寂寞的话,以后可是一辈子不会幸福的喔!” ***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3节 手机在卧房里响起,震出了高脚杯里残留的几滴红酒。 卧房里一片旖旎,地板上散落著成年男性的贴身衣物,领带和长裤也扔了一地,乱糟糟地叠在一起。床头小桌上横七八竖地全是空酒瓶,和仓促抽出的保险套堆在一起,角落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烟味错杂著高潮后的余韵,似乎暗示著房间里刚发生的事。 一只光裸的手伸出被窝,似乎想去捡和长裤一起掉在地上的手机,但下一秒就被另一只手又拖了回去。 “嗯……唔……不……别闹啦,小律,那是你的手机耶……唔嗯……” 横陈床头的是个少年,外表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棉被下的年轻胴体一丝不挂,奶油色的大腿上全是斑驳的白迹,间或夹杂著令人遐想的红色咬痕。 同样年轻的器官似乎刚发泄过一次,疲软无力地垂在双腿间。 另一只厚实的大手伸了过来,却不是去碰手机,而是少年已经筋疲力尽的欲望。 “唔……小律,不要这样……要是是重要的工作……要怎么……” 被那双大手搓揉得不住喘息,少年抵受不住老练的爱抚,脚指难耐地扯直,双颊绯红地倒回棉被堆里。 棉被另一头传来低沉的笑声。“你确定要我现在接电话?” 以爱为名 三 棉被另一头传来低沉的笑声。“你确定要我现在接电话?” 少年抗议似地呻吟两声,光裸白皙的大腿夹上对方的颈项,柔软的背脊向后仰著,动作情色至极。 对方像是得了暗示,单手更卖力地服侍起来,“嗯……嗯啊……唔……小律……小……”少年的身体不住颤抖,男人咬住他颈项,一路舔上了耳垂,双重刺激让少年再也忍耐不住,肿涨的性器抖了两下,再一次吐出了精华。 看著少年被情欲淹没的侧脸,床铺另一头的男人终于露出脸来。一夜未剃的胡渣细布在脸上,坦露的胸口肌理结实,淡色的胸毛让男人多了几分兽性,和少年的稚嫩干净恰成对比。 男人摸索著从茶几上夹了一支烟屁股,拿到唇边吸了一口。 “昨天晚上玩了一夜,今天早上还这么有精神,果然不愧是年轻人呢。” 聿律一手托著脸颊,欣赏著少年不甘心的眼神。 “每次都这样,都说白天不要做了……” 少年抱怨著,故意把头埋进棉被堆里。聿律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把烟拿起来叨在唇边,终于伸手去捡地上的手机。 他瞄了一眼来电显示,露出惊讶的神情。 “谁打来的?”少年四肢并用地爬到他身侧,压在他宽阔的背脊上问。 “我的相好。” 聿律坏坏地笑道,作势又往少年跨下抓去,吓得他忙又往棉被里缩。聿律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拎到耳边,语气瞬间变得戏谑。 “喂,我是年轻俊美又活力四射的聿律,很高兴为您服务。” “聿前辈?” 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很严肃。聿律每次听到这个嗓音,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把这个声音的主人狠狠地压倒,把他剥光,再用力地侵犯他,不知道会怎么样? “前辈,我是纪岚。你现在有空吗?” 想归想,想到那天晚上这个人西装笔挺、站在新娘身边笑意盎然的模样,聿律刚被撩起的欲火便无声无息地敛了几分。 少年依旧紧贴在他身侧,两个人都一丝不挂,但聿律已经一点冲动的感觉不到了。 “有空啊,小纪岚想约我,我随时都有空。” 聿律笑著道。少年似乎查觉到手机那头是谁,很快敛了声。 “前辈,是关于叶常先生的那件案子。” 纪岚的声音依旧严肃。“我现在人在看守所门口。” “看守所?”聿律有些吃惊,他把床头柜上的裸雷抓过来一看,才发现已经是早上十点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很在意前辈交托给我的案子,虽然前辈是约下星期一,但我还是想尽早接触当事人,所以今天一早就先来了。” 纪岚沉著嗓子道,一点都听不出昨晚还是婚宴上的新人。 “但是我才刚到,办事处的人就跟我说,叶先生已经在昨晚被检方禁见了。理由是有串供之虞,暂时连律师都不让他见。” 聿律从床上直起身,把烟从唇边拿了下来:“按理说不该这样的,就算是禁见,也不至于会连律师都禁啊……”他盘算著道。 “我也是这么问,但是看守所那边的人跟我说是检方吩咐的。”纪岚的声音听起来忧心忡忡:“前辈,该怎么办才好?” 少年的裸臂贴上他的背脊,聿律一手抚过他的大腿,把电话夹在胲下站起身来。 “你先别动,我过去你那里。你还在看守所吧?” “嗯,在会客室外。”纪岚顿了一下,又道:“前辈,实在是麻烦你了。” 聿律从墙上拿了件浴袍,就这样罩在身上,一手搔著昨夜压乱的头发,“真觉得麻烦我的话,就给我个吻做为补偿吧!舌吻怎么样?”他笑著问,纪岚在那头叫了声“前辈!”,聿律才大笑著挂断了电话。 “你要出去?” 少年翻过了身,趴在床上问道。 “嗯,冲个澡就走,午餐你就随便翻冰箱吃吧,ricky。” “咦——可是今天是假日耶!” 少年托著下巴,他身上一丝不挂,棉被也滑下了床,色泽柔美的臀部便完全曝露出来,他却一点也不在乎。 聿律湿淋淋地走出澡间,扯过大浴巾胡乱抹了一下,俯下身来吻了ricky的额。 “乖,因为是工作嘛,回来一定好好补偿你。” “补偿的话,我要舌吻。” ricky仰视著聿律说,但聿律只是搓了一下他的短发。 “我们有过约定的,ricky。” 少年闻言嘟了一下嘴,把脸埋回层层棉被中。“是是是,我们只是床伴,除了接吻以外什么游戏都可以玩,唯有吻是留给情人的。” 他说著,又不满地把自己裹紧。 “人家可是花蕊一般的美少年耶,去gay吧转个一圈的话,不知道多少人抢著把我。竟然在这里被你糟遢,变态色老头。” 聿律和ricky就是在一间同志夜店认识的,他知道ricky所言不虚。当时十八岁的ricky有著一张女孩子也自叹弗如的清秀脸蛋,一双勾人的大眼,修长的四肢充满少年青春的气息,是那种光是看见他,便想要压在身下好好蹂躏一番的角色。 聿律至今不知道他本名,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但对于性事,聿律向来不是想太多的那种人。只要床上身体契合,床下好聚好散,聿律就来者不拒。 一开始只是从夜店带出去旅馆上床,后来渐渐熟了,聿律也把他带回自己家里。不知不觉间ricky就进驻了他的单身公寓,成了实质上的同居人。 本来聿律还有几分抗拒的,但一来ricky确实是个美人,二来他在床上的大胆,就连身经百战的聿律也自叹弗如,在情感的隐私和原始的欲望间拉锯一阵后,聿律选择了后者。毕竟以他的条件,要找更好的床伴恐怕很难了。 何况有人陪著的感觉,还真的挺容易让人上瘾的。 “等你成年了再说。” 聿律忽然说。ricky一下反应不过来,等到他从床上跳起来,聿律已经匆匆拿过搁在门边的三脚支架,一拐一拐出门去了。 *** 聿律得承认,每次看见那个单薄的背影,他都有扑上去将他紧紧拥住的冲动。 他才下计程车,就看到纪岚不安地在接待处门口徘徊的身影。他身上穿著齐整的西装,手上夹著惯用的公事包,脸上依旧戴著那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茍。昨夜那个落寞不安的新郎早已消失无踪,现在是工作中的纪岚。 “哟,新郎倌。” 聿律举起一只手,到接待处有段阶梯,他用支架把自己撑了上去,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吃力。 “聿前辈。” 纪岚很快看见了聿律,示意地点了一下头。聿律又笑起来, “就说叫我小律了,就这么喜欢把人叫老吗?” 纪岚脸上满是歉容,“对不起,叫习惯了。” “把新娘丢在家里,新婚就来这种触霉头的地方,这样好吗?” 纪岚显然对他的调侃话完全不领情,“前辈,现在要怎么办才好?我已经请他们联络地检署,但他们说那是检察官的命令,在男童愿意验伤之前都不能让律师见被告。” “现在不能见也没办法,多半是检察官怕我们教他什么吧!在地检署那些人眼里,律师只会教被告如何说谎。”聿律耸耸肩。 “没有其他办法吗?” “不要和检方杠上比较好,叶常这个案子很危险,要是惹火检察官,对当事人也没有好处,就等吧。我刚踏进这行时,我的前辈就告诉我,做我们这行的,最大的专长就是等待。” 聿律豁达的笑笑,用手比了一下对街。 “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怎么样,我请客,我们去对面的西餐厅吃个饭,顺便详谈一下这个案子如何?” 纪岚望了一眼接待处,秀长的眉凝了一下,似乎相当忧心,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聿律便领著纪岚,在对面的西餐厅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只要是刑事界的律师都对这家西餐厅很熟,因为方圆百里只有这间西餐厅。 “前辈,我一直有个疑问。” “疑问?”聿律问。 “嗯,前辈在信里说,叶常先生告诉你,他是因为害怕那个男孩宣扬他在厕所自慰的事,情急之下才捂住被害人的嘴的。” “对,就我的感觉,听起来不像在说谎。” “可是为什么呢?我看了卷宗资料,上面说那个男孩从案发到到现在还没办法正常与人交谈,那究竟是谁指认叶先生为凶手的?” “喔,这个啊,主要好像是监视摄影机。” 聿律看著拿起水杯啜饮的纪岚,点了点头。 “厕所门口的长廊上有监视摄影机,男孩子被发现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多,摄影机在四点十分拍到叶先生走进厕所。再加上他一被警察问到厕所的事情就惊慌失措,问起在厕所做什么也支支吾吾,甚至想要逃跑。” 纪岚“唉啊”了一声,聿律继续说:“就像我在信里说的,叶先生根本不敢说他在厕所里做了什么事,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上个厕所花费这么长时间,所以警察就逮捕了他,把他当作嫌疑犯移送。” 纪岚低下头来,指节轻靠著上唇,似乎在思考什么。聿律静静地看著他的侧影,半晌缓缓开口。 “你确定要接这个案子吗?” “嗯?”纪岚还在沉思中,表情有些茫然。 “这可是幼童性侵的案子喔,这种案子,和一般侵犯女人的案子不一样。这个社会多少可以容忍男人侵犯女人,就算表面说强暴犯怎么可恶,其实心里多半会去幻想,那个女人如何纯洁、如何无助如何可怜,从中获得某种猎奇的快感。也因此强暴女人的加害人还被认为是人,顶多是性欲特别强、特别无耻的男人。” 聿律的表情难得严肃起来。 “但是幼童性侵不同,任何事情只要牵涉到我们国家幼苗,就是法律的圣域,任何同情加害人的言论都会被视为禁忌。侵犯幼童的加害人不是人,而是怪兽。” 聿律忽然伸出手来,从桌下覆住纪岚放在大腿上的手背。 “如果你替它们说话,你也会成为怪兽的,小纪岚。” “可是实际上叶先生并没有做,不是吗?” 纪岚问。聿律望著远方的斜阳,眯起了眼睛。 “我不知道。” “不知道?” 聿律看了一眼纪岚困惑的样子,咧嘴笑了笑。 “我做律师也算有十几年了,也打了十几年的医疗官司。本来在我的想像里,医疗疏失当然是医生的错,我应该主持正义,帮无依无靠的病患争取他们应得的权利。” “但是我遇到的案例越多,就越是迷惘,有些医疗过失的案子,你和家属见面时,总觉得那个医生十恶不赦,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医院之类的。像有次我接到一个老婆婆摔下楼梯的案子。送医之后老婆婆额头肿一大块,在医院被延宕了三个小时,就是没有人肯接收她,而她竟就这样死了。” “啊……” 纪岚表情随即有些黯然。聿律不禁好笑起来。 “但是后来开调查庭时,我才得知一个消息,你知道吗?原来那个老婆婆摔伤之后,被家人留在家里整整半天!老婆婆中风过,行动有点不便,由儿子轮留照顾,平常就很爱哀哀叫,儿子也不太理她。老婆婆一直叫著好痛、头好痛,但没人把她的话当真。” 纪岚沉默下来,聿律看著他的表情,忽然按住他的手。 “所以我要说的是,你要有心理准备,小纪岚。” 纪岚一怔,“心理准备?” 聿律阖上眼睛,拿起桌上的咖啡啜了一口。 “就是你的当事人很可能错的。” 纪岚睁大了眼睛。“前辈的意思是,叶常先生在说谎?” 但聿律摇了摇头,“除了特殊的情况外,很少人会蓄意对自己的律师说谎。应该说,即使说谎,他们也不认为自己在说谎。” 纪岚的表情有点迷惘,聿律贪婪地捕捉那张精致的五官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想像自己吻住那双紧抿的唇瓣,用舌尖撬开严防的贝齿、探入尚未有男人入侵过的处女地,然后恣意地交缠、掠夺、控制、然后吞没…… “前辈,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纪岚的声音打断了聿律的妄想。其实聿律不想帮强暴犯辩护的原因,有一部分是他觉得自己也有成为强暴犯的潜质。 至少他承认,如果在适当的地点、适当的时机,被害人又是纪岚的话,他真的会有犯罪的冲动,即使最后的结果可能万劫不复。 如果他强暴了纪岚,纪岚会为自己辩护吗? “什么请求?我的一晚可是很贵的喔。”聿律笑著说。 “请前辈安排我和叶常先生的家人见面好吗?” 聿律有些讶异,但纪岚的表情很认真。 “前辈说过,叶先生有妻子,一个小二的女儿,还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儿子对吧?” “可以是可以,毕竟叶太太就是委托人。但你见他们又能怎样?”聿律提醒:“他们在案发时都待在家里,跟本案可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 “请前辈帮我这个忙。” 看著纪岚低头恳求的样子,聿律不禁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事实上这个案子已经实质移转给你了,我挂名共同辩护,也只是尽律师的道义而已。我会把叶太太的电话和地址告诉你。” “谢谢前辈,麻烦你了。”纪岚露出了微显歉然的笑容。 “对了,下星期天你有空吗?我记得你对交响乐很有兴趣吧?我刚好拿到了两张柏林交响乐团的公演票……” 聿律摸索著西装外套,一句话还未说完,纪岚的手机就忽然响了。聿律见他看了一眼萤幕,露出惊讶的神色,甚至有几分惊喜。 “喂?纪泽,什么事吗?” 纪岚向聿律告了个歉,就靠到一旁讲起电话来。聿律听见手机那头传来那日在婚宴上听过的,豪迈而稍嫌粗犷的男声。 ‘喂,小岚,你在忙吗?没有?没有就好,不好意思,我有件事可能想麻烦你,哎哟,其实是爸爸的朋友拜托的事啦!你现在有空吗?还是明天?我们约出来吃个饭好了,啊,小桃说想认识明奈,所以你能带明奈一起来是最好不过……’ 聿律听见手机那头传来这样的叨絮,纪岚拿著手机走到了餐厅外,一面听一面不住点头,还拿起记事本来划了几笔。 “我知道了,我会带明奈一块去。所以地点是……” 他隐约听见纪岚这样回话。是啊,他差点忘记了,这个人已经结婚了,有妻子了,有男人最理想的归宿了。 聿律把手从西装外套里抽回来,想了一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了一根烟,枉顾墙上的禁烟标帜,对著落地窗外的雨景吞云吐雾起来。 以爱为名 四 聿律把手从西装外套里抽回来,想了一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了一根烟,枉顾墙上的禁烟标帜,对著落地窗外的雨景吞云吐雾起来。 *** “我要离开这里一阵子。” 早上对著镜子系领带时,聿律听见ricky对他说。 昨晚他被聿律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醒来时一双杏眼还是肿的。看著他边揉眼睛边说话的样子,聿律不禁笑出声来,他一拐一拐地回到床边,俯身在ricky额上落下一吻。 “你确定你能靠自己离开这张床?” ricky看起来精神不济,微嗔地瞪了聿律一眼,好像在说“还不都是你的错”。那模样可爱至极,连因为今天要去见当事人家属,心情有些忐忑的聿律,也不由得精神一振。 唉,还是美少年最棒了。 “喔对了,我这边有两张交响乐的票,下个礼拜天的,有没有兴趣去听?”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4节 聿律背对著ricky问。少年便嘟了嘟嘴,“我又不喜欢交响乐。” “别这样嘛,这票是特别为你买的耶!你看我多爱你啊。”聿律笑著说。 ricky没有答话,只是盯著聿律的背影一会儿,忽然开口。 “你不问我要去哪里吗?” “嗯?” “我说……我要离开这里一阵子,你一点也不在乎吗?” 聿律用手点了点他被咬得艳红的唇,“我不会问你的,这是约定不是吗?”他笑说。 事实上他们没有过这样的约定,只是一种默契。ricky刚搬进他家的那阵子,也常无声无息地消失一段时间,再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床上。 只是定居一段时间后,特别是聿律亲手交给他家里的钥匙后,这种情况就渐渐少了,现在ricky就连下楼去便利商店买包盐,都会跟聿律报备。好像把自己视为这个家的宠物似的,没有主人的允许不敢随意行动。 “要是我走了就不回来呢?”ricky抿起了唇。 “你舍得?”聿律笑著拎起了公事包,回头见ricky仍旧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他爬回床上,隔著西装笔挺抱住了ricky的上身。 “乖,等你回来,我带你到闹区去,让你随便挑你喜欢的礼物,这样好不好?” ricky挣脱了一只手臂,但聿律抱得他死紧,他根本挣不开,只能把头别到一边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聿律听见他这样咕哝。 聿律赶到会合的中央公园时已经是十点过五分了。那之后他虽然对ricky又哄又抱又亲的,但ricky仍旧是臭著一张脸。 聿律实在没办法,毕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何况最近ricky闹别扭越来越频繁,以前还觉得美少年这种小任性可爱,但次数多了未免有些腻味。 是不是意味著找新床伴的时候到了呢?聿律认真考虑起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聿律边喊边跑向公园喷水池旁的大钟。 等待他的人一如往常的准时,像尊希腊的神祇般安静地站在大钟下。聿律走近时,发现他还在讲电话,似乎相当敬畏对方似的,说话时还不住点头。 “是,我知道了,请放心,我一定会妥善处理。” 聿律走到纪岚身边,纪岚才把电话挂了,回头见是聿律,露出放松的笑容, “前辈,你来了。” 聿律点了点头,“你在和谁通电话?” 纪岚闻言,表情立刻严谨起来,“是家父,他和我叮咛了一下朋友案子的事。” 聿律这才明白过来。纪岚的家族,也就是纪家企业,是工程业界数一数二的钜子,和远雄之类的堪可匹敌,可以说现在这个城市举目所及可见的建筑物,有泰半都有纪家的股份在内。而一手创建起这个工程帝国的,就是纪岚目前已年届七十的老父亲。 他对纪岚的家族理解说不上透彻,纪岚也很少说起家里的事。只知道纪家五个兄弟三个姊妹,母亲几乎都不相同。家里和纪岚比较亲的只有他的异母大哥,也就是纪岚口中的纪泽,纪泽之外的家人和纪岚似乎都很疏远。 “什么样的案子?” “当事人是父亲朋友的儿子,好像是他在网路上认识一个女生,把她带到汽车旅馆里头,和她性交。女生的姊姊就控告他强暴,现在已经闹到法院里去了,找了几个律师都不大肯接,所以才透过我父亲找上了我。” “为什么不肯接?”聿律问。 “唔,好像是因为那个女孩子被打得很惨,整张脸鼻青脸肿的,下体似乎也有伤,还躲在家里不肯出来,当天和女孩子进房里的就只有那个儿子,儿子本身也认了,说就是他干的,只是他说是那个女孩子自愿的。”纪岚说。 “哈,这种案子我见得多了,富家子弟喝了酒,就对人家小女孩酒后乱性,事后后悔了想用钱摆平,没想到现在钱竟然摆不平了,所以他就慌了。” 聿律笑说著,但纪岚却没有答腔,只是抬起头来。 “叶太太那边,没有问题吗?” 聿律点点头,“今天早上打电话跟她确认过了,不过她精神有些不稳定,问起话来也断断续续,但我有确定她知道我们要去找她。只好等见面再谈了。” 纪岚看起来有些感慨,“啊,这也难怪。” 两人并肩往公园外走去,街上都是来晨间活动返家的老人团体,纪岚忽然盯著聿律的脖子,问道: “聿前辈,你过敏吗?” 聿律愣了一下,本能往肩膀上一瞥,才知道纪岚指得是他脖子上的咬痕。ricky最近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做爱的时候老爱在他身上又啃又咬,有时候力道猛到聿律都受不了,拎著他的后颈把他提开一点。 他开始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养了只会咬人的猫。 “这是我的相好咬的。” 聿律向纪岚抛了个魅眼说。看著纪岚颊上瞬间泛起的潮红,聿律心情不由得又愉快起来。 “啧啧,小纪岚,你这样不行啊,都已经结婚了,这样你的老婆可是会欲求不满的。” 他半开玩笑地说。未料纪岚闻言竟颤了一下,过了许久,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们不是那种关系。”纪岚道,声量小到聿律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 他们走进叶家公寓所在的长巷,这里和聿律描述的一样,巷道载到名牌车无法开进来,只能步行。那是一栋很平凡的五楼公寓建筑,底下开著传统的面店,还有一个小角落在卖乐透彩券,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店家,整条巷宁静异常。 聿律两人找著地址上的门牌,但却找不到相应的号码,不得已只好去问楼下的面店。 面店的老板娘是个四十七、八岁的欧巴桑,福态的肚子,还穿著花布罩衣,大概是没什么生意,她一直坐在店前那张圆凳子上。聿律和纪岚两个人都西装笔挺,老板娘也注意两个男人很久了,一见他们回过头,就主动招呼了起来。 “你们找谁?” 老板娘问,面店里还有两、三个差不多年纪的妇女,似乎利用饷午的时间闲聊似的,看见纪岚他们,纷纷都抬起头来。 “啊,我们……” 纪岚正要开口,老板娘又说:“是不是找那户人家?就是那个头家被警察抓走的。” 老板娘的眼睛很快飘向右首的纪岚,语气也变得温和可人起来。聿律可以理解,纪岚就是那种从少女到欧巴桑通杀的类型。 纪岚点点头,“嗯,我们找叶常叶先生的家。” 纪岚话还没说完,老板娘就像抓到什么机会似的,淘淘不绝起来。 “真的厚,真的要找他们厚!我就知道,好多人都说要来找他们,上个月是警察啦,然后是房东啦,还有一些穿著西装的男人,总之一大对啦!还有看起来像记者的人,你们看起来也像记者,啊我会上电视吗?” “记者?” 纪岚回头看了聿律一眼,照理说这个案子的被害人是未成年人,通常警方也好检方也好,都会严格保护被害人,至少在这个阶段不会曝光关于案子的情报。 “对啊,难得我们这边会来这么多记者,大家都吓死了。” 老板娘模样的人说著,忽然放低了声音,靠近纪岚问:“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个小哥,我看你很英俊耶!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一下?哎哟,你不要看我这样,我这个人口风很紧的。 ” 纪岚脸色有几分苍白,他回头看了聿律一眼,聿律便有礼地问: “你们认识叶先生吗?” 老板娘愣了一下:“也不算认识啦,可是附近的人都嘛这样讲,所以绝对可靠!劝你也不要太接近那家人比较好,老实说我一直都觉得那个叶太太怪怪的,明明家里有两个小孩还一天到晚晚归,小孩子钥匙都挂脖子上,怪可怜的。” 旁边的太太插口:“对啊,每次我们倒个垃圾,在楼下遇到,叶太太也都不跟我打招呼,阴阳怪气的。” “对咩,我觉得小孩子真的会学父母,他们家那个老大也超没礼貌的,上次我好心问他怎么一个人坐在家门口,是不是忘记带钥匙什么的,他还给我摆臭脸,连说一声谢谢都不知道。不过他家那个小儿子倒是挺可爱的,会叫人。” 纪岚听她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把他们掠在脑后,他和聿律对看一眼,都觉得多待无益,问明了叶先生一家的确实住所,就双双上了公寓的楼梯。 叶常的住处是旧式公寓的一户,长廊上低矮的压迫感和昏暗的照明,说明了公寓的老旧程度。纪岚在一户红色铁门前按了门铃,刺耳的门铃声响起,过了好一会儿,里面的防盗门才被人开了一丝缝细。 “你好,我们是叶常先生的……” 纪岚看到一只怯生生的眼睛往外窥看,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丢下门往里头跑,看身高是个小女孩。 过了一会儿,玄关才传来脚步声,铁门被一双苍白细瘦的手重新打开。 聿律见那是个穿著花布长裙,看起来十分拘谨的女性,头发剪到肩下,松松地用发带束在脑后。聿律目测她大约三十五、六岁,满脸的不安,削瘦的脸颊透露几分憔悴,瓜子脸蛋看来十分清秀 。 “我们是叶常叶先生的律师,您是叶太太吧?在事务所里见过一次面。” 聿律抢在前头说道。那名女性微抬起头,生涩地点了一下。 “是的,不好意思,请……请进。” 她领著纪岚两人走进屋里,聿律才注意到刚才那个小女孩一直跟著她,还用手抓著她的花布衣裙,料想就是叶常的大女儿了。 叶太太看起来紧张异常,端茶给纪岚时,手还打滑了一下,好在纪岚扶著才没洒出来,聿律于是打破沉默似地开口。 “你儿子呢?” 叶太太怔了一下,才回话:“在、在他奶奶那里,我们有时候会让那孩子去那里玩。” 聿律马上笑著接口,“这样啊,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可爱了,难怪老人家会喜欢。我老家的爸爸,也老爱叫我弟带孩子回去看他,让他抱抱孙。他也想抱我的,只是我一直没能如他的愿就是了。” 聿律一直保持笑容。纪岚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开口。 “嗯,是、是啊。叶季他……我婆婆他很喜欢小季。” 叶太太紧张地说,她看了眼聿律手上的支架,一时表情有几分惊讶。聿律早已习惯旁人异样的眼光,也不太在意。 “他叫叶季吗?真是个好名字。我在看守所时听你丈夫说了,他今年要上小学一年级对吗?”聿律说。 这话似乎一下子把场面拉入了现实,纪岚明显发现叶太太脸色一白。 “嗯,是、是的。”她小声地说。 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安地搓著手,聿律稍微观察了一下四周,那是个两房一厅的简单公寓,就一家四口而言当然是嫌小。 客厅正面的墙上有个醒目的十字架,除此之外就是很平凡的住家摆设。 “那个……我、我没有请过律师,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该跟律师说什么、帮你们什么。所以……”叶太太仿佛意识到自己非说什么话不可,艰难地开了口。 “没关系,我们理解。没有人是天天请律师的。”聿律笑著说。 但叶太太却笑不出来,她沉默半晌,聿律看得出来她在挣扎什么。 “那个……阿常他……我先生他,他真的……真的做了那种事吗?”她低下头。 纪岚似乎要开口说什么,但聿律阻止了他。“你是指什么事呢,叶太太?” “就是……警察说的,强暴……别人家小孩什么的……” 叶太太深吸了口气。聿律在纪岚脸上看到满满的怜悯,他忍住在他脸上捏一把的性骚扰冲动,十指交扣在膝前。 “叶先生跟你说,他做了吗?” 叶太太赶忙摇头,“不,其实……我没有见到他。只有警察局打电话来,警察跟我说……跟我说叶先生被抓了,要我来保他。可是过了一会儿,我还没来得及筹钱,就又接到一次电话,他说我先生因为很危险,所以要被关起来……” 聿律和纪岚对看一眼,逮捕之后立即收押,收押之后立即禁见,这的确是强暴犯常有的级待遇。叶太太大概是见两人神色游移,忽然伸手抓住了纪岚的手腕, “我先生……他会被关很久吗?他要坐牢坐一辈子吗?看电影里监狱都很苦,会有人欺负他、打他什么的。我想过要不要带点钱去给他,听说那种地方都是要给狱卒塞钱的,但是一下子又拿不出什么钱……” “等等,等等,叶太太。” 聿律似乎又好气又好笑,制止了叶太太,“还没审判呢!现在只是暂时把你先生收押而已,连调查庭都还没开,监狱什么的,未免言之过早了。” 聿律看这女子似乎愣了一下,半晌才抓了抓花裙布。 “是……这样吗?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懂。” 她说话时,那个一开始来开门的小女孩一直待在卧房门口,用房门遮著半边身体,窥看著客厅里的客人。 “叶太太,这件事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一直沉默的纪岚终于开了口。 叶太太摇了摇头,“我不敢……我不敢让我婆婆知道,她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这种……这种事情,我连我家人也不敢说,只告诉我妹妹,是我妹妹说要帮阿常请律师比较好,我才去找你们的。” “那就保持这样吧。叶太太,关于叶先生的事,请你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们会尽全力地协助你先生。”纪岚说。 叶太太对年轻的纪岚似乎没这么恐惧,她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相信……相信我先生他真的……” “叶太太,你相信你先生吗?”聿律忽然插口。 叶太太像被什么电到似地,蓦地抬起头来。“我……我不知道,” 她好像忽然被触动什么似地,把脸埋进了双掌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只是坐在家里,等阿常像平常一样下班回来。可是忽然就有人告诉我,阿常做了坏事,要被关起来,要我拿什么身分证明的东西去。我不知道,所有人都说,我先生他做了坏事……” 纪岚深吸了口气,聿律看了他一眼,那双黑得深富穿透力的眸子泛著光泽,那是这个男人在工作时才有的眼神。 “叶常先生说他什么也没做。”纪岚说,无视于聿律的制止:“他在看守所时,和我的前辈说过,他什么也没有做,他是无辜的。” “真……的吗?” 叶太太把脸从手掌中抬起来,聿律看她颊上已全是湿的。 “阿常他……真的这么说?真的吗?” 她深吸了两口气。忽然又觉得悲从中来似的,眼角又沁出几滴泪,她伸手抹去,过好半晌才平静下来。 “我和阿常……是在更生团契里认识的。” 叶太太双手抓著纪岚递给她的卫生纸,悠悠地说,她示意地看了一下墙上的十字架,纪岚也追随她的视线。 “这么说来,叶太太以前是……?” “嗯,我从高中时代就发现自己是个les,也参加过社团,我是个同性恋。” 聿律注意到她的用辞,和叶常不同,叶常在提到自己这些过去时,总是用一种忏悔的语调。但这个女子不同,聿律隐约从她的语气里,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我和阿常……在结婚之前,其实都有自己的伴侣。我从高中到现在,不知道换了几个女友,一直到我加入团契之前。” 纪岚安静下来,聿律就代他问,“为什么你会忽然想加入团契?” 叶太太憔悴的脸上泛起一抹笑容。 “我爸妈都是基督徒。” 叶太太慢慢地说著。 “我年轻的时候……很叛逆,总是不理大人的想法。八年前我妈出车祸死了,留下我爸孤单一人,后来又中了风,我妹一肩扛起照顾他的责任……那个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我……我应该要有所改变,我那时候很强烈地意识到这点。” 聿律和纪岚都没有开口,静静听著叶太太的陈述。 “所以我就加入了教会的更生活动,在那里,我遇到了阿常。他是个非常好的人……真的非常好,他很照顾我,像照顾最亲的妹妹那样照顾我,他也帮我照顾我的父亲。那个时候……阿常就好像一道曙光那样,让我整个生命都完满了。” “然后你们就决定结婚?”聿律问。 叶太太又扯起一丝唇角。 “我……不像阿常这么坚定。”她说:“阿常的伴侣……就是他的前男友,感情非常深厚,他们从高中就开始交往,他们是吉他社的社友,以前经常一起唱歌的。后来他考上了国外的学校,却为了阿常不肯跟他走而放弃。在国内的公司找了工作,买了房子,就等阿常搬过去跟他一块住。” “阿常加入更生团契时,他甚至还找上门来闹事。他……替阿常选了戒指,硬逼著阿常戴上,阿常不肯,他就揪著他的领子,要打他的时候却下不了手,他就这样看著阿常,不停地流眼泪。我……从没看过一个男人哭得那样伤心过,” 聿律忽然觉得有什么钻进了心口,让他心脏抽了一下,他忙强将它压抑下来。 “阿常叫他快点走,说他是魔鬼,要他不要再诱惑他,还说希望他能像他一样好好改过,这也是为他好之类的。” “后来教会的人叫来了保全,他就被保全给拖了出去,临走前他一直看著阿常。我那时候就在他旁边的位置上,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挣扎喊叫。但那种……绝望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叶太太闭上了眼睛。 “后来过没多久,阿常就跟我求婚了,他用当警卫头月的薪水买了一对婚戒,亲自套到我无名指上。我想不到任何理由拒绝,就答应了。当时我父亲和妹妹都非常高兴,还特地把阿常带到我母亲的墓前,告诉她她最疼的女儿终于找到她真正的幸福了。” 她深深吐了口气,聿律发现纪岚也跟著她吐了口气。 “我很佩服阿常……我想要是我的话,一定没办法像他这么决绝。这不是偏见,只是我们的圈里没有婚姻,所以关系总是很短暂,很难遇到可以长久的伴侣。像这样全心全意、爱得那样单纯的人,如果是我遇上了,即使最后会下地狱,我也不会放手。” “那个人怎么样了,后来?”聿律忽然开口问,声音有点干涩。 叶太太沉默了一下,她没有回答聿律的话,只是捏紧了手上的裙布, “阿常他非常坚定……也非常认真,他认为自己得了病,只要努力就能克服那一切。他和我结婚后,也经常回到教会去,辅导一些青少年,教导他们上帝的教诲、告诉他们可以‘误入歧途’,有不少人真的被他改变了。那些少年的父母都很感谢他。” 聿律发现纪岚一直很安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纤细的五指抓著膝盖。 “我一直……一直在想……” 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叶太太又垂下了头。 “我一直在想,看阿常这个样子,我一直很担心。他会不会只是在逞强而已,因为我看得出来,即使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坚强的模样,但他内心深处始终很动摇,他觉得对不起那个男人,如果他的信念崩毁的话,他会被愧疚感压得受不了。所以他才一直一直说服自己,原本的他是不对的、是污秽的……” 叶太太咬紧了下唇,聿律发现她眼眶红了。 “我是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才走上今天这条路,我要让父亲觉得安心、分担家里的责任,所以我做出了选择,如此而已,我从来没有否定过自己。但是阿常不一样,我总是很怕他再这么压抑下去,总有一天会真正抑出病来。那时候他又会怎么样?” 她越说越激动,抬头才发现聿律和纪岚都看著他,才呐呐地又低下头来,脸色一片惨白。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5节 “对不起……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抱歉,不该浪费你们的时间的,唉,我……我在干什么啊?竟然向律师先生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这些都是很有用的情报。” 聿律插口。女子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她似乎稍微平复了慌乱。 “老实说我听见……听见他们说阿常去强暴小男孩的时候,第一个想法竟然是‘终于发生了吗?’” 她失笑地扯了一下唇角,抬起头看著两个男人。 “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我这妻子很过分,竟然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但是我每天看阿常这个样子,他在自己工作的警卫室里贴满了标语,‘上帝教导我们不可淫乱。’、‘索多玛因鸡奸与淫欲而受罚’,家里也是。仿佛深怕自己有一秒忘了那些似的……” 聿律回想叶常在看守所的模样,一时默然。纪岚却开口了, “叶太太,可以冒昧问一下吗?” 女子深吸了两口气,她的脸颊都是红的,“嗯,请说。” “这几年来……您和叶先生结婚这八年来,感情好吗?” 叶太太似乎有些惊讶纪岚有此一问,半晌才缓缓点起头。 “我……很喜欢阿常。如果真要说实话的话,他就像一个可靠的大哥一样,结婚以来,他也一直对我很好,我们就像最好的朋友一样。生命中能遇上他,我觉得很庆幸。” 聿律看见纪岚浑身一颤,仿佛叶太太的话中有什么触动了他。但他很快恢复常态,又继续开口。 “那么……再冒昧请问一件事。这八年来,你们……经常做爱吗?” 以爱为名 五 “那么……再冒昧请问一件事。这八年来,你们……经常做爱吗?” 不愧是专办强暴案的律师,聿律最佩服纪岚的一点是,即使平常看似如此腼腆,问起相关问题来却一点也不手软。 叶太太似乎也对纪岚毫不掩饰的问法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 “是的,我们经常。”她像是自嘲般地笑了一笑, “说来惭愧,我和阿常这八年来最常一起做的事,恐怕就是上床了。我们……是经历了这么多,否定了这么多,才终于走到这一步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不是两个男人或两个女人,不做爱的话,一切还是没有改变,不是吗?” 她深吸口气,又无奈地笑笑。“特别是阿常,叶季出生前,他几乎是天天和我在一起,每天晚上……像要证明什么似的,我总觉得那像是一种仪式,一种让自己安心的仪式。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很悲哀,但这是我们的选择……” “叶太太,我想确认一下。” 聿律忽然插口,纪岚和女子都望向他。 “你的意思是,以你的判断,你的先生叶常,一直到现在为止,都还是对男人保有性欲吗?”他问。 叶太太睁大了眼睛,又缓缓收回目光。 “我……和阿常相处这八年,我一直在看著他。” 她说著,“他有时候……走在街上,经常会盯著某一个男人很久很久,直到我叫他,他才慌慌张张收回目光。他很喜欢一个叫麦可布雷的男歌手,常常在房间里偷偷听他的歌。有一次,我甚至看见他……一面听著那个歌手的歌,一面……安慰自己。” 叶太太忽然抬起头,直视著对面沙发上的聿律。 “律师先生,不瞒你们说,我……一直有心理准备,阿常有一天会握著我的手,看著我的脸,对我说:对不起,我还是喜欢男人,我们分手吧。我一直……一直在等著。” 说这话似乎耗尽了她的精神,女子忽然把脸埋在沙发椅把上,竟是趴在沙发上哭起来。不是有声的那种嚎哭,而是无声的、像毛毛雨一般的啜泣。 原先一直守在房门口的小女孩忽然跑过来,蹲在母亲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聿律一直等到叶太太平静下来,才起身告别。叶太太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聿律暗忖不愧是女人,女人是一种很懂得发泄自己情感的生物,她们容易哭泣、发疯、她们歇斯底里、感情用事,也因此比任何生物都来得坚强。 “叶太太,刚才和你聊过的事,麻烦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聿律叮咛似地道。叶太太显得有几分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等一下,律师先生……” 两人要离开时,叶太太又忽然叫住了他们,她一路追出玄关,回头看了眼仍旧躲在沙发后的女儿,才转头望著纪岚。 “律师先生,其实我……和那个人一直有连络。” “那个人?” 纪岚一愣,聿律在一旁静静听著。 “就是……阿常的前男友,那个男人,我们一直有在通信。” 聿律露出讶容,纪岚显然也有些吃惊,叶太太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拿出一个信封。 “他叫作槐语,一开始是他先写信给我的,就在我和阿常决定订婚后。” 叶太太缓缓说,仿佛强迫自己要讲清那个名字。 “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我,信里钜细靡遗地交代了阿常的生活习惯:他喜欢的食物、喜欢的颜色、早上起床的时间、做恶梦时该怎么办,到他洗澡时该用多少水、洗头时的力道,喜欢喝红茶但讨厌加牛奶等等,甚至做爱时的偏好,全都仔仔细细地写下来。” 聿律感慨地深吸了口气:“简直像在示威似的。” 叶太太“嗯”了一声,唇角扬起无奈的弧度。 “刚看到信时我也这么觉得,我有些不甘心,就背著阿常回信给他。我在信里称呼他为槐大哥,我把阿常每天的所做所为、和他相处的种种都写下来,有时还附上我们在一起的照片,全都放在信里回寄给他。” 叶太太又拿出了几封信,有些已经泛黄,有些还是崭新的。 “没想到槐大哥竟然还回信给我,他还根据我的信,给我许多建议,像是阿常说这句话时是什么意思,阿常遇到这些事该怎么帮他等等,简直就像他肚子里的回虫。” 她轻叹,“久而久之,我也好像忘记他是阿常的情人,向他请教许多问题,包括他们以前交往的故事,还有阿常的过去,很多很多。” 她又低下头笑了笑。 “越是通信……我就越是觉得惭愧,槐大哥是这么地了解叶常,这么地……用生命去爱一个人。然而我这女人,却因为那种自私自利的原因,擅自把阿常的人生夺走了。” 纪岚开口像要说些什么,但叶太太截断了他。 “我希望……你们可以去见他一面,至少和他通个话。”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叶太太长长呼出口气。 “阿常发生这种事,最担心的人一定是他,但却没有任何人通知他,这样太不公平了。阿常的事情,在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能够帮助阿常的人,除了他以外也没有别人了。” 纪岚接过叶太太递来的信,他瞄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 “我知道了,我会去试试看的。”纪岚神色严肃地说。 叶太太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面朝聿律和纪岚,深深地低下了头。 *** 从叶家离开后,聿律打电话回自己公寓。本来是想问问ricky今天晚餐吃什么的,ricky定居他家后,就经常下厨替他准备一些简单的吃食,竟也挺合他胃口。 响了十几声却没人接,聿律才想起ricky说过要离开家里几天的事。他想既然如此,与其回去面对空荡荡的屋子,不如就去哪里的夜店喝酒,顺便物色一下新猎物。 刚这么想著,回头就看见正在招计程车的纪岚,顿时又改变了主意。 “你要回家吗,小纪岚?”他走近纪岚问。 纪岚脱下了西装外套,纤细的身形包裹在夜色里,聿律觉得虽然是新婚,纪岚却一点也没有沐浴在幸福中的样子,反而时不时透露几分难以言喻的孤寂。 “嗯,是啊。明奈还在家里等我。” “方便让我打扰一下吗?”聿律眨著眼问。本来他只是想开口邀纪岚去喝个酒,但不知为何,听到“老婆还在家里等我”这种话,他就忍不住想捉弄一下。 然而纪岚的回答却出乎他意料。 “好啊,前辈想来的话就来吧,我想明奈也会很高兴的。” 聿律直到计程车抵达纪岚那条高级公寓街口时,还有点混乱。他见一旁的纪岚神色自若,只好笑著问: “这样真的可以吗?新婚夫妻的夜晚可是很珍贵的,我可不想事后被你要求损害赔偿哪。” 纪岚却只简短地点了点头:“嗯,没有关系。” 社区的警卫向纪岚行礼,恭敬地开了社区的大门,这是座落于市区黄金地段单层公寓,一坪少说也要七八十万,即使做了十年以上律师,聿律也不认为自己买得起。但据纪岚的说法,这间屋子不过是纪家的父亲,送给新婚儿子的众多贺礼之一而已。 纪岚用钥匙开了门,聿律尾随著纪岚进门,才发现那个女孩已经等在客厅了。 “岚先生,你回来了。” 明奈似乎坐在沙发上看书,看见纪岚立刻就站了起来,走过去接过纪岚的公事包,又有礼地鞠了个躬。 “真是辛苦你了,星期六还要在外头奔波。我去帮你泡杯茶好吗?”明奈笑著说。 “奈小姐,你不必这样的。”纪岚说,聿律从他眉目间看到几分歉意。明奈却认真地摇了摇头:“再怎么说我都是岚先生的妻子,妻子体谅丈夫是理所当然的。” “明奈……”纪岚叫了一声。但明奈已扳过他肩头,强迫他正对著自己,替他解下脖子上的领带,再接过他手上的西装外套。 “不管岚先生是怎么想的,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和你结婚,我就不会半途而废。我不知道岚先生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但我不是那种浑浑噩噩,父兄们说什么就跟著做什么,自己一点想法也没有的女人。我是真心欣赏岚先生,现在才会站在这里的。” 明奈双目直视的纪岚,那双微显墨绿的眼瞳里,看不到一丝迟疑,却又不至于咄咄逼人,那是一种包容下的坚定。反倒是纪岚被看得有些慌乱,微微低下了头。 “而且……岚先生那天晚上说的……那件事……” 明奈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也跟著低下了头。“我……其实不是很明白,而且我认为,夫妻走在一起,并不单纯为了那种事而已,所以我……” 女子的脸微微一红,刚要说下去,聿律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闷不吭声听下去,虽然他对明奈的话中之意也很好奇。他在门边咳了一声。 明奈蓦地抬起头来,看见支著铁架站在门口的聿律,一时诧异不已。 纪岚忙开口。 “啊……抱歉,奈小姐,这位是聿前辈,之前你们婚宴上见过的。因为今天我们一起去办事,所以就想顺道过来,请前辈喝杯酒。” 明奈不愧是见过场面的闺秀,很快镇定下来,换上社交专用的甜美微笑。 “啊,是聿大哥吗?不好意思,一直让你站在那里,快请进来坐。” 聿律和纪岚在沙发上并肩坐下,明奈为他们送上了两支80年份的麦卡伦,附上冰筒和高脚杯,还贴心地替聿律准备了烟灰缸,顺道送上一壶对酒用的蔓越莓汁,最后轻声说了句:两位慢聊,我就先失陪了,便有礼而大方地退出了客厅,还不忘掩上房门。 聿律的目光追随她的背影,“真是个大家闺秀,简直就是模范妻子。”他感慨地说。 “嗯,因为她是父亲亲自挑选鉴定出来的。” 纪岚自己倒了一壶蔓越莓汁,放在高脚杯里旋转著。 “什么鉴定挑选,讲得像在买水果似的。 ”聿律笑道。 纪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变了话题。 “说到鉴定,验伤的结果报告什么时候会出来?” 聿律笑了起来,“我说小纪岚,都工作一天了,你不累吗?这时候就喝酒吧!来来,大叔我来替你斟一杯。”他说著,还真的去拿纪岚的高脚杯,开了麦卡伦就冲下去。 纪岚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这个人,一件事情不做完就没办法安心。” 聿律叹了口气,“有这么帅的帅哥在眼前,你这人这么就净想著工作呢。” 他见纪岚一脸不明所以,把高脚杯递回给纪岚,又呼了口气。 “验伤鉴定没有那么快,听说那个被害人,就是那个小男孩,到现在还躲在房间里不愿意见人。” “这样……” “社工那边虽然尽力在引导,但是男孩的父母也很强硬。也难怪,自己的儿子发生这种事,妈妈一直很自责,觉得是自己没顾好儿子才会发生这种事,现在精神状况也不太稳定,要和她谈什么事情,她都一概拒绝,还守住了儿子房门不让任何人进去。”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就验伤呢?像这种性侵害的迹证……”纪岚插口。 “嗯,理论上确实是这样,强暴的证据很容易就消失,最好是刚被强暴完就去验,那时候精液体液什么的都还新鲜,凭信性也比较高。但是实际上大多不可能。” 聿律摊了摊手,“想想看就知道了,今天我被人在暗巷里强暴了,还要自己走到医院里,对著医生张开大腿,爽朗地说:医生,我刚刚被人家肛肛了,麻烦你把仪器伸到我的小菊花里,看看里面那炮是哪个男人的种好吗?” 聿律哈哈笑了两声。纪岚没有笑,只是明白地点点头,举起高脚杯啜了一口。 “总而言之,只要验伤结果出来,很容易就能明白男孩其实没有遭到强暴吧?这样的话,把辩护方针定为强制猥亵,朝这个方向来准备搜证,应该会比较好吧?” 聿律干了自己的酒杯,又起身斟了一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嗯,不过一切还是要等验伤报告出来,调查庭也是那之后才会开吧。”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怕只怕这一拖拖得太久,到时候虽然验不到相应的伤,检方那边就硬拗说是时日经过,迹证消失,还是用强奸罪起诉,到时候就麻烦了。” 聿律把酒杯贴到唇边,唇角微扬地摇了摇。 “何况这种案子……这种天怒人怨的案子,如果不把犯人用最重的罪起诉,被害人的家属一定不会满意的吧,在医疗官司的话那是铁定要抬棺抗议的,在强奸的案子,搞不好会跑去开记者会也说不一定……” “前辈?” 听聿律的声音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往沙发靠,忍不住倾身关心。 “呐,小纪岚,你曾经有喜欢的人吗?” 聿律把杯底最后一滴酒干尽,挣扎著起身,拿起酒瓶又斟满一杯。纪岚有些错愕,一时没有答话,聿律边把酒杯凑口,边笑了笑。 “以前在康乃尔的时候,你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不是吗?不知道多少华裔的女孩子偷偷注意你,甚至有几个白人女孩子也中意你,风声都传到我那里去了。” 纪岚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让聿律又升起咬上一口的冲动。 “我那时候只打算去那里三年,因为纪泽三年后就要归国,我想跟他一起回国,所以都在拚命写论文,没什么时间注意那些。” “纪泽吗……?你跟你大哥感情还真是好。”聿律说。 纪岚微微一颤,抬头见聿律醉眼迷蒙,已然有几分茫了,这才放心地低下头。 “嗯,因为,我和纪泽从小玩在一起嘛。”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和你合组读书会,同组的华侨女孩子还私下把我约出去,我本来还高兴一下,想说原来我这么有行情,结果她们竟然是要找我商量,希望我能有一次不要出席,让女孩子和你独处。啧啧,小纪岚,你都不知道做你学长有多辛苦。” 纪岚脸上歉然,“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这些事。” 聿律爽朗地笑起来。“道什么歉呢?对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我sear的组里有个学弟也很喜欢你,他是个法裔黑人,篮球打得很棒,还一直要我安排机会让你们认识呢!” 纪岚似乎把聿律的话当成了玩笑,只是笑了笑,他话锋一转,“对了,我记得前辈的养父……应该说是继父?不是就在法学院当客座教授吗?” 聿律沉默了下来。 “嗯,sa是证据法的客座教授。”半晌,他挤出一抹微笑。 “我记得他的课很受欢迎,sear的话也就罢了,大讲堂的课,几乎每堂都是大爆满,前排坐的几乎都是白人的女生,还都是美女。”纪岚笑著说。 聿律忽然觉得迷眩起来,纪岚提到的名字,让他的思绪起了些许涟漪,仿佛跌入一个深长的梦中。 梦里他追上那个人的背影,大叫一声“sa!”,而那人总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他泛起万年如一的笑容,然后蹲下来张开双臂:怎么了吗,小律? “嗯,是啊,sa他……一直很受女人欢迎。”聿律干尽手中的威士忌说。 “前辈和他是在进ell之前就认识的不是吗?我记得前辈跟我提过,前辈是因为那位教授的关系,才决定要攻读法律的。” “嗯,在小儿麻痹基金会的复建中心。” 聿律的声音有些飘飘然,大约是醉了的缘故。那人年轻的面容乍现在他眼前,十二岁的孩子,遇上了当时年仅二十二岁、在复健中心当义工的那个人。而他总爱从后面握住他的腰,用那种勾人心神的嗓音低唤:再一步就好了,小律,再一步。 而他便仿佛被灌注了魔法般,为他一步一步走下去。 “听说那位教授还替前辈打赢的医疗纠纷的官司,对吗?真是了不起的人。”纪岚有几分向往地说道。 聿律没有答话,只是起身斟了一杯酒,和纪岚对饮而干。 学会重新走路、离开复健中心之后,聿律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但令他意外的是,那个男人很快就出现在他与母亲的家中。 聿律的母亲是单亲妈妈,他从居留证上就没有父亲的名字。当时他还不知道为何会在自己家里见到那个男人,只知道惊喜之余,对著那张总是冲著他浅浅微笑的脸,竟头一次怦然心跳起来。 他依稀听见母亲在耳边的介绍:小律,他是sa,是位律师。 “在法学院的时候,前辈经常去找那位教授不是吗?那位教授也对前辈很照顾,我常听几位学姊说,前辈连吃午饭都和那位教授一道,那时候院里还有流言呢,说前辈是为了成绩故意讨好教授什么的。” 纪岚似乎也有了几分酒意,拿著高脚杯感慨。 聿律看见自己走进家中的起居室,窗户半开著,春天的微风卷著三月的暖意徐徐吹进窗口。那个人就这样睡在沙发上,樱草花瓣滑落那张即使年过三十,依然深邃得充满魔力的脸颊,停在那两瓣总是微微扬起的唇上。 而他就像著魔的孩子般,慢慢地走近、慢慢地蹲下,慢慢地凑近那片花瓣…… “不过听说他在我们进学院第二年,就忽然辞去了教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时学院里的学长姊,都相当惋惜的样子。”纪岚又说。 耳边又响起那个人的声音。在发现自己偷袭的吻后,那个人也不躲避,只是凝视著他,就著一公厘不到的距离凝视著他,眼神温柔到足以令他烫伤。 他读著他的唇语:小律,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开玩笑。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6节 不要跟我开玩笑。 以爱为名 六 不要跟我开玩笑。 “后来知道他变成你的继父,我们都吃了一惊。不过后来前辈你也马上回国了,好一阵子都联络不到你,想问也没有办法。” 他蹲在他面前,握著他的手,抚著他的手背,仿佛他还是当年复健中心的那个孩子。然后他仍然读著他的唇语:小律,我要结婚了。 梦里的他终于也张开口:和谁? “年纪越大,越觉得亲人重要。今天……听了叶太太的话,我更这么想,前辈,两个陌生人,最后竟然可以成为亲人,你不觉得婚姻这种东西很不可思议吗……” 那人展开始终如一的微笑,春风夹著樱草花瓣卷入他们之间,他听不见。 他只知道,他和他之间始终有著一步的距离,对绑著铁靴的他而言,好远。 他从梦里醒来时,纪岚已经靠在沙发上,双目微阖,手边倒著残余的高脚杯,安静地打起盹来。 聿律和他合作几个案子,知道纪岚在工作期间,几乎是不阖眼的,与其说是专注力惊人,不如说这个看似柔弱的青年根本是个工作狂。 聿律从红绒沙发上站起了身,酒意让他晃了晃,他扶住支架,朝纪岚走了两步。 纪岚的睫毛很长,肤色偏白,初次见面的时候,聿律不否认纪岚让他想起那个人。 只是这个纪岚总是很少笑,和那个总是微笑的人不同,每回聿律看见他,总觉得他眉间带著一抹去不掉的忧郁,即使表情是笑著的,聿律也觉得他在叹息。 照聿律的想法,纪岚实在是个天之骄子,俊俏的外表、显赫的家世、连法学院教授都自叹弗如的清晰头脑,还有那种天生的气质,足以让每个认识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绕著他打转。现在又娶了个美娇娘,完全是人生胜组。 但是他却总是不快乐。 聿律承认“快乐”确实是个奓侈的辞,连他也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不是快乐,但纪岚不只是不快乐。 怎么说呢,每次聿律看到这个男人,都觉得他被一张巨大的网给包住了,网缠住了他的视线、他的听觉,他的每一丝呼吸。 更令聿律纳闷的是,而纪岚却只是静静地面对这一切,没有丝毫想要挣脱的意思。 聿律看著纪岚想著,等他回过神来,脸已经距离纪岚一公分。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纪岚的脸孔还是找不出一丝瑕疵,像尊希腊的神祇。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搁在纪岚的眉角上,半晌,又忍不住为他轻轻搓揉。纪岚似乎喝得挺醉,只微弱地呻吟了声,竟然没有清醒。 聿律心口一热,那股热流很快又窜到了下腹。他低低骂了一声该死,他知道自己对纪岚抱持著什么心思,但如此赤裸忠实地反映在自己身上,聿律反而鄙夷起自己来。 但鄙夷归鄙夷,聿律的指尖非但没有离开,指尖换成了手掌,变本加厉地抚摸纪岚瘦削的面颊。聿律感觉心头全是警讯,警讯又换成了擂鼓,鼓声再转成响雷,他在自己的心跳声中离纪岚越来越近,几乎就要碰触到那双微抿的唇瓣。 起居室外响起了敲门声,然后是足以将聿律从伊甸园打飞出去的声音。 “岚先生、聿大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好吗?”是明奈温柔的嗓音。 聿律慌张地咳了两声,慌忙坐回离纪岚最远的一张沙发椅上。明奈等了一下没有回应,就有礼地开门进来,见纪岚满脸通红地仰躺在沙发上,不禁讶异地“啊”了一声。 聿律见她手上抱著两条披毯,起居室里有电暖炉,不过大约是因为落地窗,所以入夜气温确实有点凉。这位大家闺秀看来是特地帮丈夫送暖来的,聿律有些怔怔地想。 “岚先生……喝醉了吗?” 明奈看起来相当吃惊,她向聿律行了个礼,就半蹲到丈夫身前,用掌心抚向纪岚的额头,那个聿律方才揉过的地方。 这让他一阵心虚,生怕明奈发现什么端倪。即使那里什么也没留下。 “岚先生,岚先生?”她忧心地轻唤。 聿律总算回过神来,在后头说:“他今晚喝多了点,不好意思,来打扰你们,还把你丈夫给灌醉了。” 明奈闻言脸上微微一红,这才回过头来。 “不,我很高兴聿大哥能来。” 她敛容说:“老实说我们结婚前都是书信往来比较多,我没有见过岚先生的朋友,也不知道他平常和什么样的人往来,也不知道他平常工作的情况,岚先生是个不太会谈论自己的人,我有时想多了解他一些,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聿律看著这个年轻羞涩,眉目间却又隐然有股智慧光芒的女孩子,啊啊,如果他喜欢的是女人的话,这样的女生果然是妻子的首选吧。他这样胡思乱想著。 “想听吗?小纪岚过去的情史。”聿律于是问。 “咦?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大家闺秀脸红了起来。 “纪岚以前在学校里,很受女生欢迎呢,他的生日自己从来不记得,但神奇的是全校的女生都知道。” 聿律笑了起来,欣赏人妻些微的窘迫。 “只是说到情史嘛……他的确是有和一、两个女生传过绯闻,但事后证明都是那些女生自己渲染的。虽然为他牺牲的少女前仆后继,但似乎没一个真的攻城掠地,虽然不确定他有没有逢场作戏过,身体的部分资讯不足,但他的心灵肯定还和处男一样纯洁,这是我这个学长可以打包票的。” 聿律老派地拍著胸膛。明奈始终陀红著一张脸,听到这里竟点了一下头。 “嗯,这点我……我知道。”她小声但不失坚定地说。 聿律多少有点惊讶,“你知道?”他没放过这个调戏朋友妻的机会,扬起唇角,“你知道,是因为你亲自验证过吗?” 他等著明奈自行羞奔,但没想到人妻这回比想像中淡定,而且让聿律无法理解的是,明奈在听到这个问题时,那张秀丽的眉间竟闪过一丝青涩的哀伤。 唉……果然还是不行啊,调戏良家妇女什么的,聿律用指兼搔著侧颊。调戏良家美少年他可能还在行一点。 这时沙发上熟睡的纪岚似乎呻吟了声,两人都低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颊微红,气息因为酒醉略显急促,张开充血的唇说了声:“水……”聿律还来不及动作,明奈早已半蹲到纪岚身边,从桌上斟了杯水,凑到纪岚唇边。 “岚先生,水。”明奈轻声。纪岚只浅浅啜饮了一口,又沉沉睡去。 明奈呐呐地又坐回来,被纪岚这一打断,气氛没方才那样紧绷,聿律先自己笑起来。 “别理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放浪惯了,看见正经八百的人就想闹一下。你和小纪岚实在太像了,登对到我这个哀怨的单身汉忍不住想报复一下罢了。”聿律半带无奈地说,拿起伏特加啜了一大口。 明奈却像别有心思,她放下手里的水杯,凝视荡漾的液面,半晌开口。 “聿律大哥知道……岚先生以前的事吗?”她忽然问。 聿律怔了下,“以前的事?” 明奈慎重地点了下头,她用手握紧裙布,似乎在稳定决心。 “嗯,就是……岚先生小时候的事。”她说。 “小时候的事?你是指他被隔壁班的男同学看上,男同学趁著纪岚大便时从厕所隔间翻墙过来对著他的屁股我好喜欢你的故事吗?”聿律说。 “哎,大哥真是的……”明奈这回是真的脸色潮红。聿律哈哈大笑,不过好在她的反应如此正常,最近他姊姊的女儿就在他讲这个笑话时问他“那那个叫纪岚的帅哥后来是被吃了还是吃了对方?”,让他大叹世道不同了。顺带一提他外甥女才六岁。 “不,我想聿律大哥应该也知道,就是……岚先生小时候,被人绑架的事。” 明奈正容说。聿律心里多少有点底,从鼻尖吐了口气。 “嗯,这事我知道。我和他们那家人也算熟。”他说。 “那么大哥知道……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明奈认真地问。 聿律从胸口抽了根万宝隆,见明奈看著他,就晃了一下手上的烟,“抽根烟,不介意吧?”他笑笑,刚要拢在手里点然,明奈的打火机已经凑上来了。 聿律静静地看著这个大家闺秀替他点烟,甩了甩手上的烟灰。 “也没什么,就是被绑架了,绑匪是个大学生的样子,老实说以纪家那种背景,小孩不被绑架个一、两次我才觉得奇怪呢。” 聿律笑笑。明奈又问:“但是,岚先生那时候只有九岁,对吗?” “是啊,现在就这么诱人,小时候一定更可爱,绑匪还真舍得。”无良大叔忍不住感慨出了真心话。 明奈的表情变得迟疑,“绑匪后来……被抓了吗?” “嗯,好像是自首,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我都是听纪岚他大哥……就是纪泽先生说的,他还满爱逢人就说这件事的。”聿律调侃似地说。 明奈浅浅地“嗯”了一声,聿律看她神情犹豫,像在考虑什么。 “那么那件事……那件事,是真的吗?”明奈小声地问。 聿律倒是愣了下,“那件事?” “就是……我是听岚先生自己说的,他说……他说……他小时候被绑匪绑架时,那个绑匪……曾经对他做出……” 聿律看这个大家闺秀连脸都憋红了,淡淡的粉红染上原本稍嫌苍白的肌肤。聿律发现纪岚这小妻子,某些方面竟和他自己有点类似,这让聿律难得可以跨越性别,对一个女性人类产生好感。 “啊,你是说绑匪对纪岚涉犯幼童性侵害的部分吗?” 聿律轻松地说著,明奈的头都快垂到地毯上去了。 “这事似乎是有的。”聿律说,明显看到明奈颤了一下。 “但是、但是绑匪是男的不是吗?男的绑匪,要怎么对岚先生……”她问道,似乎又觉得自己问得太露骨,用著脸用单手掩住面颊。 聿律不禁看得好笑起来,他在成为医疗纠纷的专职律师前,也打过不少刑案,其中不乏性侵案件的。他们这些大叔律师在法庭上往往是阴茎来肛门去的,“你的意思是被告的阴茎只有插进去你的口腔?”,“你刚刚说被告龟头进去你肛门现在又说没有,到底是有没有?”搞到现在聿律觉得自己上面的嘴已经没有羞耻心了。 嘛,下面的嘴也不太有就是了。唉。 “男的也是可以对男的猥亵啊,事实上,猥亵男童的案例在实务上不算少数。” 聿律尽可能保守地说。明奈听得猛眨眼睛,像听到世界上最令人惊讶的事情一样。聿律现在很确定她受得是和自家外甥女完全不同的幼年教育。 “具体而言……具体而言是怎么做呢?男人对……男孩子的话。” 明奈艰难地问。 聿律倒没想到她还会追问,忍不住调侃起来,“你真想知道?” 明奈个性再正经,多多少少也感受得到聿律的揶揄,她低下头。 “嗯,我……我想知道。” 少妇微垂著颈子,半晌却忽然抬起头来。聿律看她直视著自己,眼神坚定。 “我想知道……存在岚先生心中的那块阴影,究竟是什么。如果一直都逃避他的话,我永远都帮不了岚先生……也永远无法真正成为他的妻子。” 这话里有玄机,聿律品味著。他差点就想脱口问“新婚之夜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旋即觉得这样探人隐私不好。他再无良,常识也是有的。 他于是改口:“一般来讲,如果是成年男性和成年男性的话,是以一方的阴茎,插入另一方的肛门,以此方式来进行性交行为。” “肛门?”明奈反射地惊呼了,差点吵醒沙发上的纪岚。 聿律含笑点头,以掩饰忍笑忍到隐隐作疼的肚子。他的手指比画似地,在纪岚的臀部上方画过,“是的,其实就算是男女之间,使用肛门性交的也不在少数。” 他用“让专业的来”的口吻说。但光是这样中规中矩的描述,明奈似乎就已经快顶不住了,她用单手遮著脸,掩饰颊上的热烫。但这只更提高了聿律的兴致。 “不过在合意交往的情况,也不是每对男性情侣都会肛交的,用手抚慰彼此的阴茎,或是用手指刺激对方的前列腺,这也是一种性交的方法,都能获得快感。” 明奈终于打断他的话,“那么小孩子……小孩子的情况,有什么不一样吗?” 聿律笑起来,“男童的身体发育未完全,和女童一样,肛门有时无法容纳成人的阴茎,所以常见许多恋童症者是用手指,或是其他器物,像是按摩棒,请男童替他口交的也不在少数。所以许多幼童性侵的案件,往往无法找到明显的性交迹证,造成官司上的困难……纪夫人,您要喝口水吗?” 聿律拿了桌上纪岚没喝完的水杯递给他,明奈没有说话,她点点头接过,用不符合大家闺秀的方式灌了好大一口,放下水杯来时还用单手煽著脸。 “那么,岚先生……我是说,他小时候,也是被用这种方式……” “这我不大确定,但我曾和他兄长聊过,纪岚当初被社工送回纪家时,有去医院验伤,当时的纪录是除了头脸少数的擦伤外,几乎是毫发无伤。” 聿律语调自然地说著:“那个绑匪是成年男性,如果他企图用阴茎进入纪岚的肛门……” “天啊……”明奈终于呻吟出声,用双手遮著面颊。 “……如果他试著做这种事,当时年仅九岁的纪岚不可能不受伤,例如肛门撕裂伤是最常见的。所以可以断定那个绑匪至少没和纪岚做过那种事,最多就是用手指猥亵,或是其他相当于猥亵行为的事。” 聿律尽可能以一个律师前辈的口吻说,内心早已笑得在打滚。他看著又拿起水杯喝水的明奈,心想这位小姐如果知道他平常在家里的新生活运动的话,大概会把这里的威士忌连瓶子吞下去吧。 纪岚怎么就娶到这么一个宝贝呢……虽说纪岚自己就某些方面来讲也不遑多让就是了,这对天使夫妇,上床的时候不知是怎么一番光景,大概连传教士体位都嫌太猥亵吧!无良律师边啜了口威士忌边遥想。 “聿律大哥?” 明奈的嗓音传进耳里。聿律回过神,对上明奈那双澄澈漂亮的眼睛。 “大哥认为,岚先生会成为专门替强暴犯辩护的律师……和他小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有关系吗?” 聿律这回倒真的怔了下。 “纪岚曾经这么对你说吗?”他不答反问。 明奈的神情显得犹豫,她礼貌地摇了下头。“不,岚先生没有明说。但他每次提到自己的工作时……总觉得,都有一种很深的……无奈的感觉。信上的字里行间也好、当面和我说的时候也是。我对律师这个行业不了解,但律师之所以会帮一个人辩护,应该是打从心底觉得他是无罪的,才会这么做不是吗……?” 聿律在一旁含笑说了声“那也未必”,明奈凝起眉头,右手五指捏了捏。 “但是岚先生他……让我感觉他并不是真心为那些人辩护的。他并不是认为那些人无罪,所以才替他们辩护,我也不会说,感觉岚先生总是在……勉强自己什么似的。聿律大哥,对你们律师来说,强暴犯的案子很热门吗?” 聿律笑笑,“不,避之唯恐不及呢。” 他诚实地说:“应该说要不是必要,根本没有律师会接这种案子,你的老公是个了不起的人,殉道者呢。” “所以说……那种案件,果然是很棘手吗?”明奈问。 “说棘手当然是棘手,别的不说,最近纪岚接的那个案子,我看业界除了他以外,恐怕没有其他律师敢接。” 聿律笑著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就算如此,你的老公在这方面,可以说是专家了,连我都自叹弗如。嘛,虽然说‘性侵专家’,这种称号不太好听就是了。” 明奈的忧虑看起来更深了,“岚先生他……好像一直在强迫自己做他不喜欢做的工作,但我却不懂他为何要这么做。我想协助他,但却不知道从何下手,所以才会想到他小时候的事,我想如果可以更了解他的话,说不定就会找到帮他的方法……” 明奈说著,抬头发现聿律注视著她,她忙醒觉似地抬头。 “抱歉,聿律大哥,第一次和大哥见面,就和您聊了这么多奇怪的事。” “不会,我很乐在其中呢。”聿律轻松地笑著,明奈显然当这是客套话。 “我去替你们泡壶醒酒茶吧,聿律大哥。”她从桌边起身。聿律忙看了眼手表,“不了,天色也晚了,我明天一早还有庭,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谢谢你的招待。” “不,还是让我泡杯茶吧,至少喝杯茶再走。真的很谢谢你,聿律大哥。”明奈相当坚持,她迅速收拾了桌面上凌乱的酒杯,又伸手替纪岚盖妥毯子,这才转身走出了起居室,临走前目光还停留在纪岚的睡脸上。 聿律直到明奈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那头,这才回过头来,看著那张精致的睡脸,满是胡渣的唇边逸出一丝叹息。 “你还真是,娶了个好老婆呢,小纪岚……” *** 聿律专注地盯著笔记型电脑的萤幕。 ‘神龙无敌大律师:炮?’ ‘↗煞气ㄟ小穴↘:诺。’ 浏览器左上角以鲜明俗气的字迹写著「正港猛男聊天室☆等哥哥快点来~★超过一万片优质gg影片任你下载~”,聿律扯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从鬓边滑落的洗澡水,用滑鼠关掉不断跳出来的恼人广告,十指在键盘上飞舞。 ‘神龙无敌大律师:0?1?’ ‘↗煞气ㄟ小穴↘:看哥哥的屌ㄌ’ ricky没有回来这个家。 聿律承认自己是有点等待的心情,每天回到家里,会注意一下脚踏垫上有没有ricky爱穿的那双老旧布希鞋。 ricky似乎没有手机,聿律曾经劝他办一支,ricky只是笑笑没回话。其实聿律也不大想留他的手机号码,手机虽然方便,某些方面就像狗炼一样,一但电话簿里有彼此的号码,就像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间忽然牵起了桥梁,想要不过桥干扰对方都无法。 这分期待也只有前面三天,聿律独守空闺了七十二小时,看了三片无趣的好莱坞影片后,决定不再亏待自己的下半身。 这次虽然只有三天,但不知怎么的,聿律有种预感,那个漂亮的少年恐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神龙无敌大律师:包君满意,可以验货。’ ‘↗煞气ㄟ小穴↘:那0可’ 聿律在ricky不在的第四天去从前常去的gay吧喝酒,但来来去去都是老面孔,像他这种老屁股,圈内十之八九都摸得熟烂,和不算老朋友的旧识喝杯酒叙叙旧,不知怎么地就是没有带出场的念头,最终踅了一圈又回家了。 他索性上了他尘封很久的网路聊天室,那个聊天室是圈内人都知道的约炮场所,聿律在认识ricky后就很少上去,毕竟比起家猫,野猫危险得多,且容易被警察钓鱼。 太久没在网路上逛,聿律感觉自己体内沉睡著的那种野性细胞又沸腾起来。这种彼此不知道对方真实姓名、年龄、长相,单纯只为了欲望而相互撞击的场域。聿律光坐在电脑前,就能闻到聊天室里欲望横流的气息。 他也没花太多时间筛选,用从前惯用的匿称登入后,很快就有人跟他搭讪。做为十年情场老手,聿律已经能凭语气和取匿称的风格分辨对方是不是他的菜,是哥还是弟。 聿律看著萤幕上跳动的私讯对话框。这个男孩倒是很主动,从他上线没多久就主动跟他搭讪。从用语聿律判断对方应该只有十几岁,最多不会超过二五,在他守备范围内。 ‘神龙无敌大律师:几岁?’ ‘↗煞气ㄟ小穴↘:猜’ ‘神龙无敌大律师:14。’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7节 ‘↗煞气ㄟ小穴↘:18’ ‘神龙无敌大律师:少骗’ ‘↗煞气ㄟ小穴↘:可以浪ㄋ看身分正’ 聿律把笔记型电脑拿到床上,他上身赤裸,潮湿的胸毛贴著胸膛,下半身只包了条浴巾,全身热气蒸腾。虽说网路上的品质聿律从来不抱太大期望,但毕竟是禁欲了将近一周,光是想像,聿律就觉得自己浴巾下的玩意悄悄精神起来。 ‘神龙无敌大律师:晚上9点?’ ‘↗煞气ㄟ小穴↘:哥哥很急ㄛ’ ‘神龙无敌大律师:t市?你说个点,我开车去接你。’ ‘↗煞气ㄟ小穴↘:你有车 酷喔’ ‘神龙无敌大律师:旅馆钱我出’ ‘↗煞气ㄟ小穴↘:你真的是律湿ㄇ 酷喔’ ‘神龙无敌大律师:等看到我的屌你会觉得更酷。’ ‘↗煞气ㄟ小穴↘:脐带 x路上麦当当’ ‘神龙无敌大律师:我怎么认你?’ ‘↗煞气ㄟ小穴↘:格子上衣 牛仔裤 帅’ 聿律不禁在电脑前笑出声来,现在他更确定对方年龄不大,说不定这回真给他捡到好货也说不一定。 知道他性向的一些律师朋友曾经为他担心。不过聿律自诩虽然私生活淫乱,但他其实很小心,进入陌生人前一定先戴套,每半年都会自掏腰包做全面的筛检。 而且聿律很相信自己的直觉,阴类恶物无法入他淫乱大叔的法眼。 聿律关上电脑,抹干湿漉漉的头发,从衣柜里随便抽了件polo衫。自从有了ricky后,ricky也不是白住他家,洗衣拖地什么的都是他一手包办,聿律独居时衣柜总是像战场一样,找一件衬衫得找上半小时。 看著被ricky叠得整整齐齐,还照颜色分门别类的polo衫,聿律的手不禁顿了下。好半晌才抽了件灰色的套上,从衣架上拎起长裤时,搁在床边的手机却响了。 聿律看都没看便接起来,把手机夹在耳边。 “喂?我是年轻又有劲的聿律。” 手机那头却没有声音,聿律喂了几声,对方都没有反应。 聿律怔了下,把手机拿起来看了一下萤幕,发现上面没有显示号码。他做律师多年,无声电话多少也接过几次,当下便笑笑。 “要约我炮的话,记得先向我秘书登记,光是这样是排不到的喔。” 聿律说著就挂断了电话。没想到他才穿上裤子,手机就又响了,他叹气著按下接通键,没等对方开口就说:“所以我说了,要约炮的话……” “前辈?”电话那头却传来那个熟悉而拘谨的嗓音。 聿律头一次有心虚的感觉,他拿起手机一看,果然已不是刚刚那个未显示号码。他扣起牛仔裤头,声音很快变得温和。 “啊,是纪岚啊!”他的声音笑意横流,“第一次这么晚打来呢!怎么?想约我出去共进晚餐吗?” 纪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迟疑,“前辈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嗯?当然方便,我很方便啊。只要小纪岚找我,我随时都方便。是说不是早叫你叫我小律了,再叫我前辈,我要改口叫你‘亲爱的’了。”聿律笑著。 纪岚一如往常自动过滤掉聿律所有的调戏。“只是觉得前辈好像在忙些什么,忙的话我待会再打也没关系。” 聿律瞄了眼手表,八点五十分,比起那个煞气的小穴,当然是眼前这个重要得多。聿律重新在空荡荡的床缘坐了下来。 “不,我一点都不忙,洗完澡正准备睡呢,像我这种上了年纪又未婚的大叔,晚上总是最闲的,小纪岚你完全不用顾虑。” 聿律说著,他顿了下,又问:“又是叶常叶先生那件案子?” “不是的,是别的案子。”纪岚的嗓音听起来有点疲倦。聿律得承认,即使隔著电话,纪岚那种佣懒中带著沙哑的嗓音,还是让他本来就蓄势待发的欲望再次堆积起来。 “前辈,那我就问了,你知道所谓的网路聊天室吗?” 以爱为名 七 “前辈,那我就问了,你知道所谓的网路聊天室吗?” 聿律的心脏差点停跳一拍,“网、网路聊天室?” 电话那头的纪岚听起来相当苦恼,“是的,因为查到我其中一个案子的被害人,曾经在网路聊天室上和人谈性交易的事情,但是我实在很少使用网路,对网路用语不大理解,我想聿前辈对电脑网路什么的比较有研究,所以就想打电话来请教一下。” 聿律咳了两声,伸手拉上牛仔裤的拉链。 “是、是吗?老实说我也不常上网,但是你问吧,我知道的我会尽力回答。” “真的太感谢前辈了。”纪岚诚恳地说:“前辈,请问你知道什么是‘全套’吗?” 纪岚问道:“因为从我们查证到的聊天对话,女方和男方常常出现类似‘要全还是半套?’、‘你有做到全?’之类的对话,那个套是指什么?保险套吗?” 聿律又咳了声,“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朋友跟我说过,全套和半套是性交易业界的专门用语,半套就是指在没有插入的情况下,从事口交、爱抚或是替对方手淫之类的交易,全套就是有插进去,一般全套会比半套贵差不多一倍左右。” 纪岚发出像明奈一样的叹息声。“是这样啊……那前辈知道什么是‘节’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朋友跟我说,节一般是他们计算时间的方式,那种应召或是援交的一节通常是四十五分钟,不含冲澡和开房的时间,从脱衣服开始起算。” 聿律说著,纪岚感叹起来,“原来如此,前辈的朋友真是厉害。是律师朋友吗?” 聿律难得老脸微红,“咳,算是,老相识了。” 他不等纪岚追问,交跨著双腿换了一个舒服的谈话姿势,又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些,你有援交的案子?” 纪岚浅浅叹了口气,“不是,是性侵,就是先前和前辈提过的那件,小开性侵女大学生的那件。” 提到工作,纪岚的语气就变了,“我现在在调查女方过去的纪录。她似乎有在网路上从事性交易,如果有这些纪录的话,法官认为我的当事人强暴她的心证也会变低。” 聿律很快想起来,“是那个案子啊……等一下,你该不会还在加班?” 纪岚又发出那种沙哑中带著疲惫的嗓音,聿律仿佛可以看见他用那双纤细白晰的手指,缓缓搓揉人中的模样。 “嗯,我想早点把事情处理完。”纪岚说。 “这样不行喔,刚新婚还每天加班,你那个小娇妻很担心你呢。” 聿律不禁笑了。这话似乎让纪岚想起什么,聿律听见他带著歉意的嗓音。 “上回真不好意思,我不大会喝酒,竟然在前辈面前醉倒了。好在我听明奈说,她有陪前辈你聊一阵子,我后来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连前辈什么时候走的都不晓得,真的很抱歉。” 聿律笑起来,“这么多年老朋友了,客气什么?而且拜你喝醉酒之赐,我才有和美女人妻认识的机会啊。” 他一顿,又调笑地说:“真要在意的话,下次请我吃个饭,地点场所由我指定,如何?” “没有问题,前辈只要开口,我一定照办。” 纪岚显然当真了。聿律在电话这端浅浅叹口气,改变了话题。 “对了,叶常的案子呢?有什么新进展吗?看守所那边怎么样了?” “嗯,周一安排会面,只是听说那个小男孩,还是不肯接受验伤就是了。” 纪岚难掩叹息地说著:“事发已经快一周了,再这样下去,再验伤恐怕也没有意义了。到时候没有医院的验伤证明,法庭上恐怕会是人证与人证间的大混战,这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状况,法庭上没有比人证更难操控的事物了。” 他顿了一下,又开口。 “另外,有件事情可能要麻烦聿前辈。我连络到那个人了。” “那个人?” “是的,就是上次叶太太说的那位,叶常以前的情人,槐语槐先生。” 纪岚说,聿律这才想起来。 “槐先生现在在社会局的少年安置中心当志工,每周二、五、六还有星期天都会到那里去,除此之外好像靠接文字工作维生的样子。” “他长得怎么样,帅吗?”聿律问。 “前辈,我还没跟他见面呢。”纪岚笑起来,“我和他通过几次eail,也向他略略说明了叶常遇到的事情,他一开始很惊讶,然后就主动说要和我见面。他还说到安养中心见他比较方便,就看前辈什么时候有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你用eail跟他通信的感觉?” 聿律难掩兴趣,特别是听过叶太太说的那些话后。交往多年的男友活生生的被一个女人抢走,而且这女人还是个前?蕾丝边,这种感觉只有同为gay的人才知道那有多痛。 “只有文字的话,说实在感受不大,就如我和前辈说过的,我很注重眼神相对瞬间的感觉。” 纪岚说:“不过,槐先生的用字遣词很有水准,给人一种强烈的菁英感。我想他应该受过相当高等的教育,而且他很重隐私,eail中我跟他要联络电话都不肯给,只要我直接去安置中心找人,这也是那类人的特征之一。” “嗯,我记得叶太太说过那个叫槐语的有考上国外的学校,只是为了叶常没有去念,不知道是哪一间,搞不好是我们的学长呢。” 聿律笑笑,他兴味地抚著下颚。 “从没受过挫折的菁英爱上了平凡的胆小男人,为了他而放弃一切,却被那个胆小男人狠狠摆了一道吗……?感觉相当有趣呢……” “槐先生还说,他有足以证明叶常清白的证据。”纪岚又说。 “喔?”聿律更感兴味了,“是什么?” “这个槐先生也不肯说,他坚持要当面谈。” “这样啊,感觉真的不好搞呢……” 聿律单手抚著下颚,又笑起来,“不过当事人总是这样,信誓旦旦地说要提出什么重要证据,在专家眼里却不值一哂。上回我有个医疗官司,当事人也是斩钉截铁地说自己有证明医疗过失的关键性证据,结果你知道是什么?他说医生在决定给他动手术后,曾经回头过来对他笑了下,他认为那个笑就是医生心虚的证据。” “嗯,总之不管怎样,不见面看来是不会有结果了。” 纪岚一如往常严肃。 “如果前辈不麻烦的话,我们约周二去见槐先生可以吗?周二上午我有庭,会到市中心一趟,我上google ap查过,安置中心离地方法院不远。”纪岚说。 “那就周二吧!the sooer,太久没见到你,我也是会思念你的。” “那么我顺便请前辈吃个饭吧,前辈喜欢吃什么?”纪岚的嗓音没有动摇,聿律隐约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大约是纪岚一边工作一边和他说话。 “只要是和小纪岚一起吃饭,吃什么都香。”聿律调笑著说。 “那就到时候再看看了。”纪岚的声音仍旧有礼,“那么就不打扰前辈了,周二开完庭我再和前辈联络,谢谢前辈的帮忙。” 纪岚说著就挂了电话。 聿律看了一眼手机,不知怎地有种不痛快感,好像自己千方百计地去逗一只猫,这只猫却始终守之以礼,在距离自己一公尺的范围内兜著圈子。而你知道他并不是在虚以委蛇,而是单纯对你没兴趣。 会靠近你,只是因为你手上拿著它需要的饵食。 聿律看了眼时钟,九点二十五,如果那个煞气的小穴有点耐心,现在赶过去搞不好还来得及释放他的精子。 去他的心灵恋爱。肉体的满足才是年届四十的男人真正需要的。 他撑著支架打开家门,发现门口的信箱不知何时又满了。律师的生活常紧密到让他连水电费都逾期,这种时候聿律就会格外想讨个老婆,虽然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他弯下腰,捡起被过多的广告单挤出的信件,却意外地在下层发现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的寄件地址是美国,纽约洲,寄件日期已经是一个月前,一个月前差不多是感恩节,聿律不用多看信件的署名,就能知道寄件人是谁。那个人每年感恩节前都会寄一封这样的明信片,聿律生日的时候也是。 dear devis: 转眼又到了今年的thanksgivg,今年的雪下得好大,我和学院里的学生一块赏雪,这让我想起以前和你一起堆雪人的日子。你总是说要给雪人作脚,我说snowan没有脚,你还难过地哭著说:没有脚的话,不是太可怜了吗? 明信片上是libe slope的雪景,我想你应该很熟悉,那里还是一样挤满了学生。我在车站的纪念商品店找到这张明信片,没想到ell也逐渐成为观光景点了。 你母亲说这雪景太过哀伤,她不喜欢。但我想你会喜欢,你总是喜欢你母亲onnica不喜欢的东西。 今天春天你会回来ithaca吗?想念和你一起沿著johnson art eu旁小溪散步的日子。我想即便现在我不用扶著你,你也可以靠自己往前走到任何地方了。 your scerely, sa 聿律把明信片翻过来,正面还真的是雪景,那是从前他在ell念书的时候,最喜欢的学院一角,面对著古老校舍的中庭,抬头就能见到头顶上一株百年针柊,特别是下雪的时候,雪堆在针叶木上结成一处处的雪团,格外赏心悦目。 他总是在这一带练习走路。sa来了之后,那地方就成了他们两个秘密基地,每天半个小时的午休,sa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和他伤痕累累的脚。 他把明信片翻回来,盯著那些俊逸的字迹,几乎要把明信片盯穿。最终所有的视线都落在那个不甚醒目的落款上。 sa,聿律喃喃念了声。 他放开支架,反身倒回床榻上,明信片落在身侧。 “‘总是喜欢你母亲不喜欢的东西’,吗……” 聿律仰对著天花板,用手背遮住双眼,顿时哪里都不想去了。 *** “那么我再重述一次检座的意思,您的主张是,被告和被害人进入旅馆了,马上就把门反锁,拿出预先藏好的电击棒电晕被害人,把被害人的双手双脚绑起,等到被害人转醒,再对被害人进行惨无人道的凌虐行为。其间被害人曾一度转醒,挣扎著到柜台打电话求救,才让旅馆的人破门抢救,是这样没有错吗?” 聿律溜进法庭的时候,审理已经开始了。 按理性侵害案件的审理,依照t市的法律,当事人是可以自行决定公开与否,只是这个被害人的父亲,听纪岚的说法,好像反而希望事情闹大似的。 聿律看到前排一字排开的记者,全神贯注地在听律师席上纪岚说话,他不禁吐了下舌头。 纪岚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这是上午的庭期,聿律本来和他约好中午一块吃饭,再去安置中心找槐语的。 但聿律很难放过这个机会,上一次看纪岚开庭,大概是纪岚刚执业不久后的事。每次看到这拘谨的青年在法庭上侃侃而谈,和平常温润有礼的模样完全是两样人。 好在审理进行得不久,聿律多少还能掌握状况。 这是个典型的约会强暴案件:二十五岁的年轻小开和网路上认识的女大学生相约在汽车旅馆楼下会面,本来以为是两情相悦的偷情,结果到了房间里却猪洋变色。 小开兽性大发,拿了绳子把年轻女孩子从头到脚绑起来,还模仿a片情节,穿针按摩棒塞口钳的样样来,后来保特瓶都塞进了女生下体,造成那个女孩子严重撕裂伤。 这当然是检方的说法,而且根据资料,被害女子是就读s大的大众传播系,平常出席交游什么的都很正常。据说经过这次之后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还几度和家人闹自杀,完全是良家妇女被性侵害后的典型反应。 虽然良家妇女为什么会和网路上刚认识的男性到汽车旅馆开房间,这点被检察官巧妙地避重就轻过去就是了。 聿律看纪岚站在辩护人席上,两手空空,只穿著一件俐落的灰白色西装,在等待证人入庭的过程中,还伸出中指推了下眼镜。旁观席上好几个像记者的女性在窃窃私语,显然都在讨论今天的律师特别帅之类的话题。 “李先生,你是大溪地汽车旅馆的服务生?” 聿律听见纪岚低沉的嗓音,平和但不失威严,和平常温声叫他“前辈”的气势却截然两样,顿时心头一热,连把手里的支架放下都忘记了。 “是的。”证人席上看起来十分平凡的服务生答道。 “请问今年的8月21日晚上九点,你人在什么地方?”纪岚持续那种低沉的嗓音。 “我在汽车旅馆上班。” “你所谓的汽车旅馆,是指位于s市h交叉口的大溪地汽车旅馆吗?” “是的。。” “你是那里的柜台服务人员?” “是,我做柜台人员已经快六年了。”服务生答。 “具体而言,汽车旅馆的柜台人员都做些什么业务?”纪岚问。 “异议!辩护人问的问题与本案无关。” 聿律看辩护席对面的女性举起手,最近法庭还真是越来越多女孩子了,聿律忍不住感慨,整个法庭上除了被告和纪岚,从法官、书记官、法警到检察官,竟然青一色全是女性,有几个平心而论还挺年轻貌美的,只是对聿律而言吸引力不大就是了。 唉,法庭应该要有美少年保障名额的啊,这样律师也会有干劲一些。这种法庭歧视同性恋嘛真是。 “庭上,这个问题与本案事实并非完全无关,请让我问完。” 纪岚用那双无论男性或女性都很难抵抗的黑眸凝视著前方,果然坐在上方的女性轻轻说了声“异议驳回”,就任由纪岚继续铺陈下去。 “一般来讲就是受理客人的订房,登记入住客人的资料等等,应付客人的需求等等,因为我们经营的是otel,所以有时客人也会有些特别的需要。” “你所说的‘特别的需要’是指什么?” “比如说,有些客人会打电话下来要保险套,我们公司有经费提供这一块。” 服务生的语气完全闲话家常,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不只保险套,普通的润滑液、ky或是伤药我们都会预备,还有像是阿斯匹灵或是避孕药之类的药品,客人有需要时我们也会替他们购买,再把帐结进去。” “如果像是情趣道具之类的呢?”纪岚问。 “这倒是没有,那些东西太贵而且不好买,客人有需要通常会自己带过来。”服务生轻松地说。 法庭上一阵轻微的谈话声,聿律坐得笔直,做为十多年老资格的律师,这一轮听下来,聿律已经大概理解纪岚的辩护方针。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8节 以前在康乃尔念书时,聿律就曾经听教授在讲述辩护学时提过。在法庭上,检察官就像是说书人,现代一点就是家,检察官找出证据、发掘事实,在一片空白的word上罗织出一个全新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时点被设定在过去,而检察官的任务就是想办法让法官相信这个故事就是过去发生的事实。 而律师就是编辑。根据检察官写好的,律师会以最挑剔的目光加以检视,哪里有矛盾、哪里有破绽,哪里不合乎情理,哪里说不过去,逼得检察官非把拿回去修改不可,甚至律师的终极目的,就是让检察官写的被法官退稿。 检察官是艺术家的话,律师就是批评家,检察官是堆沙堡的孩子的话,律师就是海潮。检察官是清纯正太的话,律师就是夺走正太贞操的无良大叔。 聿律记得sa曾经和他说过,有些年轻躁进的律师会认为律师生来就是和检察官对抗的,上了法庭非把对方攻击得体无完肤不可。但其实律师要做的,只是让那个沙做的碉堡坍塌一小角,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完美就够了。 换言之,不需要摸遍正太的身体,只要摸对敏感点,就足以在床上征服美少年了。 好的律师会找到那个敏感点,并倾尽全力攻击那个点。而不是像个欲求不满的变态大叔,把时间耗费在无意义的前戏上。 “再请问这位证人,请您仔细地看看法庭上这位先生,当天这个人确实有到旅馆开房间,是吗?”纪岚又问。 服务生看了被告席上的青年一眼,聿律进门时也注意到这位纪岚的客户,其实自从知道纪岚承接这案件后,聿律基于爱乌及乌也曾上网查过这个豪门小开的资料,照片上的男子看起来屌儿啷当,染著一头玉米须般的金发,琐骨地方还有刺青,一看就知道是公子哥儿,某天会因为酒驾入狱的那种。 但是今天站在被告席上的青年,聿律倒是讶异的发现,不仅穿了整整齐齐的黑色西装,连头发都染回了正常的黑色,剪成乖巧的齐眉头,还戴著不知哪来的黑框眼镜,这个小开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近视的样子。 聿律知道这肯定是纪岚的策略。法庭上被告的印象分数也十分重要,在五五波的情况下,有时会关键性地左右判决的结果。 虽说这种方法听起来有点卑鄙就是了——但聿律记得纪岚曾经跟他说过,律师的世界只有胜诉才是一切。虽说主持正义什么的也是台面上的说词,但胜诉率不高的律师根本不会有案子,没有案源的律师谈什么都是屁。 那就和人帅不是受欢迎的一切条件,但人帅真好,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那么李先生,请你看一下这个。” 纪岚伸手在辩护台上一摸,慢条斯理地打开一张白纸,“这是事发当日的柜台电话纪录,纪录显示被告和被害人所住的那间302号房,在那天晚上九点到隔日清晨十一点住宿期间,共打了三通电话下来柜台,这一点证人还有印象吗?” “有的。” 服务生答得很爽快,聿律看见辩护席对面的检察官脸色微微不安了下。 “那么证人记得,他们之中是谁打电话下来吗?” “都是女的那个。”服务生说。 法庭上轻微一阵私语,聿律看纪岚神色平静依旧,比一般男人纤细苍白的十指慢条斯理地折起那张电话纪录单,再慢条斯理地把手腕按在辩护席上。 “为什么会特别有印象,可以请证人说明一下吗?”纪岚问。 “因为那女的语气很怪,我想任何人听见这么怪的语气,大概都会记上一阵子吧。” 服务生略略皱起眉头,“我做这一行六年,还没遇过这么怪的女人,打电话下来柜台跟服务生做这种要求。” “三通电话都是你接的吗?” “是,真是倒霉。” “可以请证人详述三通电话的内容吗?” “第一通打电话下来大叫著她头痛想喝酒,那还算正常,不过我们公司不提供酒类和迷幻药类,因为怕客人闹事,所以我就拒绝她。结果那个女的大声骂我是没屁眼的小气鬼,最好找个男人干开我的屁眼,就把电话挂断了。” 旁观席上响起一小阵轻微的笑声,聿律看检察官脸色越来越青。 纪岚找到他的敏感点了,聿律兴味地抚著下颚。 “第二通大概是半夜两点多吧,她打电话下来,先是念佛经给我听,什么牟尼拔尼轰之类的,我跟她说小姐如果你没有其他要求我要挂断了,我还有其他客人,她就忽然说她要告诉我一个秘密,要我上楼找她,她还说这秘密会改变我的一生。” 旁观席上的笑声更响了,纪岚仍然是一号表情。 “那么证人当时怎么回答她呢?” “我那时候已经有点生气了,我跟她说是秘密的话你还是继续保密吧,我没有兴趣知道。就把电话给挂了。” “那么第三通电话呢?”纪岚问。 “第三通就在我挂掉第二通之后不久,我一接起来就听到那女的在尖叫,而且不是那种普通尖叫,是歇斯底里的、像疯子一样的那种尖叫,她一面尖叫一面说有人要杀她,一下又说有人要强奸她,要我赶快上来救她,否则她就要死了。” 聿律看旁观席上的人都是一脸了然的样子。显然检察官也知道有先前两通电话,却打算含混不提,是纪岚把这个敏感点找了出来。 他仿佛可以见到纪岚伸出手来,两指伸进美少年的体内,美少年脸红呻吟了。 “接到这通电话后,你怎么做?”纪岚又问。 “我当她是疯子,但她是客人我不能不管,我跟她说我找人上去看状况,她还很激动的说一定非我不可,别人她不要。” 服务生一脸大便,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窘境。 “那么你照她所说的做了吗?” “当然不可能,我是柜台,不是客房服务生,我也怕一个人上去会被那个疯女人攻击。所以我打电话给经理,经理就叫了一个客房服务生跟他一起上去看情况,我跟在后面,拿了备份钥匙开门进去,就看到那女的被人绑成一团昏倒在地上。” “谢谢,我没有问题了。”纪岚推了下眼镜。 接下来是检察官的反诘问,整个过程乏善可陈,服务生似乎对那个被害的女性极为不耐,把当天被调戏的情形全盘说了出来,服务生还补了一句: “我们柜台有些大姊会被男客人打电话下来骚扰,但我没想到女的也会这样。” 下一个证人是被害人的姊姊,聿律看那个约略二十五岁的女性一上证人席就失声痛哭,拿著手帕抹眼睛。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她妹妹有多么可怜,遇上这种事整整一个月都睡不好,还一直闹自杀,原本妹妹多乖巧之类的话。 “请问证人,你妹妹的交友情况如何?”检察官问。 “我妹妹很乖,平常都待在家里念书,出门也多数是去学校。” “也没有男朋友?” “以前交过几任,但她很单纯,被前任骗了之后就不再相信男人了。” 姊姊扯著手帕说,聿律看纪岚一直低垂著眉目,站在辩护席上不知沉思著什么。聿律凝视著纪岚稍嫌忧郁的单薄侧影,顿时法庭上的诘问也相形失色了 “案发之前,你妹妹有什么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吗?” “她常跟我说她心灵很空虚,很需要人陪,她就是这么怕寂寞的孩子。但我工作忙,爸爸比我更忙,家人都没什么时间陪她,所以她就学会了上网,说起来还是我不好,我怂恿爸爸买电脑给她,她从此就迷上了网路,在上面交了不少朋友。” 证人叹了口气,“她会在网路上发表一些文章,也开了部落格,和那些网友互动,后来我知道她有约网友出去见面,但都是很正常的聚会。我妹上网交朋友后整个人也开朗很多,我本来也乐见其成,但没想到……” 聿律看这个大姊又哭起来,眼眶泛红,浑身微抖,看来倒真有些令人动容。 “被告是用什么方法约你妹妹出去的,证人知道吗?” “他一开始就对我妹心怀不轨。”女子斩钉截铁地说,“他先是在网路上搭讪她,在她的脸书和部落格上留言,说我妹的文笔很好什么的讨好她,让我妹妹放下心防之后,再用网路约他出去吃饭。” “你的意思是,被害人和被告在发生那件事之前,就见过面了?”检察官问。 “是啊,那个男的还送给我妹很多礼物,名牌包包什么的,我妹妹很单纯,觉得那个男的是好人,他就是用这种方法一步一步拐骗我妹妹的。” 证人声泪俱下地说著。 “我妹后来有跟我说,她说那男的还骗她说他有东西掉在旅馆,要妹妹顺道一起上楼替他找,我妹妹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竟然相信他。结果一上去就被电击棒打晕,他威胁我妹如果求救的话就杀了她,我想这是她打这么多通奇怪电话到柜台的原因。” 法庭一阵轻微的哗然,聿律看检察官精神一振。 “所以你认为,你妹妹打电话到柜台是为了求救?” “异议,证人只能陈述自己所见所闻之事,不得要求证人对他人行为做评断。”纪岚平静地举起手,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诺大法庭内。聿律满足地叹了口气。 “异议成立,请检察官修正一下问题。”坐在最上方的女性轻声说。 “你妹妹事后有跟你说,她打电话到柜台是为了求救?”检察官一脸不悦。 “是啊,我妹妹虽然单纯但并不笨,电话机只要一个键就能通到柜台,他是趁那男的不注意时弄倒电话、用手肘按下那个键的,为了不被那男的发现她在求救,她才会故意讲一些疯言疯语吸引柜台服务生注意。” 证人拭了下发红的眼眶。 “好在我妹妹这么聪明,否则我现在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没有其他问题了。”检察官满意地坐下了。 以爱为名 八 “我没有其他问题了。”检察官满意地坐下了。 法庭的目光都聚集到纪岚身上,聿律看纪岚双手按著辩护席的桌子,缓缓地从桌边站了起来。其实律师在法庭上多数时间是站在定点,会走来走去、慷慨陈词的律师,只有在美国影集里才看得到。 聿律看纪岚走到证人身边,那个女子注意到纪岚,似乎微愣了一下,眼睛盯著纪岚的脸好一阵子。 聿律完全可以理解,法庭出入久了就知道,这里多半是三教九流,帅哥美女的还真不多见,像纪岚这样可以转行当模特儿的律师更是空前绝后。 纪岚缓缓走到证人席旁,一手撑著证人桌,半身倚靠在证人席之侧。 聿律看他抬手拔下了金边眼镜,那双带著些微忧郁的眼眸顿时展露无疑。他用那双眼睛凝视著证人席上的女子。 聿律的心搏登时停拍,他相信证人席上的女子也差不多。 “请问这位女士几个问题好吗?”纪岚嗓音平实温和。 女子眨了眨眼,“啊,是……好,当然可以。” “令妹和你是不是感情很好?”纪岚微微笑起来,顿时法庭如春风拂过。 “感、感情?”女子霎时间傻了一下,“啊,当、当然,当然很好。” 这根本是色诱啊……聿律不禁感慨。这么久没见纪岚开庭,这个青涩的青年骨子里已经成长成他所不知道的模样了。 偏偏在某个方面却还青涩依旧……这未免也太诱人犯罪了,聿律想。 “所以说,你们不住在一起吗?”纪岚仍旧凝视著对方。 “嗯,我妹妹大学之后就自己搬出去住了。不、不过,我们虽然不住在一起,但经常常互打电话关心,她很尊敬我这个大姊。” “这样吗?”纪岚浅浅一笑,“这么说来,你一定很了解你妹妹了。” “是、是啊,我们无话不谈。”女子点头。 “那么,”纪岚往辩护席上一摸,又拿起一叠订起来的资料,“你一定知道,你妹妹曾经有过麻药管制的前科纪录了?” 聿律看证人席上的女子眼色瞬间煞白,“你说什么?” “所谓麻药大致等于我们称呼的毒品,这是法律用语,不过范围有点不一样就是了,现在年轻人常抽k他命香烟、f2或是摇头丸什么的,在以前并未算进毒品的范围,也因此不会被法院处罚、留下前科。” 纪岚耐心地解释著。 “但是还是会在取缔的警察那里留下纪录。这个纪录当然是不公开的,但稍微用点心还是查得到的。你妹妹曾经在一年前某间夜店里被逮到吸食恺他命,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拉k,除此之外因为携带禁药被罚锾的纪录,加起来有二、三十笔之多。” 纪岚把整本资料抛到女子面前,女子拿起来快速地翻了两下,法庭上不少人又交头接耳起来。女子的脸色越发苍白。 “你、你胡说,我妹妹才不会吸毒!” “异议,辩护人对被害人的人格进行与本案无关的攻击!”检察席上的人说话了。 “有关,我必须证明被害人的精神状况其来有自,否则无法解释被害人为什么会打那些奇怪的电话骚扰那位证人。”纪岚强势地说。 “异议驳回,请辩护人继续。” “所以你并不知道你妹妹有这些纪录,是这样吗,证人?” 女子还在翻阅资料,闻言霎地抬起头来,聿律看她望著纪岚的眼神,恶毒中带著恐惧,好像纪岚才是强暴她妹妹的凶手,“我、我妹妹一定是被坏人拐骗……” “这真是令人遗憾。那想必你也不知道另一件事,你认得这个东西吗?” 纪岚又从辩护席上拿了另一叠资料,凑近证人席。女子似乎怕到了,对那叠白色的纸畏如蛇蝎,好像上面有毒一样,聿律从旁观席上的看过去,上头一行一行的全是字,排列方式是他熟悉的格式。 那是网路聊天室的截文。 “这、这是什么?”女子硬著脖子问纪岚。 “网路性爱聊天室,我想证人应该不知道吧,我本来也不太知道,是后来问精于此道的朋友才明白的。” 纪岚缓缓说,聿律在一旁不自在地咳了声。 “他说网路上很多这种聊天室,很多男女在这种地方达成性交易意思表示合致,俗称援助交际,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利用网路的匿名性,这种方式既简单又安全,只需要一根网路线就能找到买主。”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女子防备地说。 “就像证人你所说的,你妹妹平常有开设blog、在网路上发表文章的习惯。我从那些发表纪录找到你妹妹常用的ip,根据我当事人的说法,找到他所指称你妹妹常上的网路聊天室……” 纪岚半身倚靠著证人席,将手里的资料往后翻了一页,说话依然是不慢不紧。 “……发现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有个匿称叫作‘哥哥快来我的小穴痒了’的人,常常在这上面出没,她以半套一千五百元、全套三千元一节的方式,在网路上和不特定男性做性方面的交易,这边全是她们谈话的纪录。啊,半套是指到口交,全套是指插入性交,这也是那位精于此道的朋友告诉我的。” 纪岚即使在说这些词时,语气也没有丝毫动摇。“哥哥快来我的小穴痒了”,这种话就算是聿律这种老脸,在法庭上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也会脸红。 “很令人意外的,这个‘哥哥快来我的小穴痒了’惯用的ip,竟然和令妹在部落格上发表的ip完全一致,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法庭上一阵骚动,不少人叫出声来。 “请问证人,做为一个了解妹妹、深爱妹妹的大姊,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纪岚依然用那种春风拂面的语气问。 女子的脸色青了,聿律看他霍地从证人席上跳起来。 “你胡说八道!你含血喷人!我妹妹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在调查过程中,曾经试著用‘哥哥快来我的小穴痒了’这个匿称登入相同聊天室,没想到才一个晚上功夫,就有三个以上的男人跟我搭讪。” 纪岚完全不受证人席上的瞪视影响,“有一些语气甚至像是旧识,‘好久不见,一样3k吗?’、‘小穴穴哥哥也很想你啊~’我把谈话纪录全都存下来了,看来这个‘哥哥快来我的小穴痒了’做这种生意已经很久了,以此来赚取生活费和奓侈品,像是包包或手机什么的,这种大学女生完全不可能买得起的东西。” 纪岚再次低垂眉目,戴上了眼镜,把他推上鼻梁。 “看来被害人白天是清纯的女大学生,一到了夜晚生活就变得很丰富。我在聊天纪录中还看见所谓‘加料’的说法,精于此道的朋友告诉我,这通常是性交易双方有特殊要求,比如说,s的合意或其他什么的。” “那才不可能是我妹妹!对、对了,一定是有人用她的电脑,用他的电脑上网……” “我记得证人说过,她大学以后就搬出去一个人住,还说她没什么朋友。”纪岚说。 证人一时哑然。 “但、但是她不可能做这种事……你不了解她,她真的是个乖孩子……” “我是不了解被害人没错。”纪岚淡淡地自承,“因为我不和她住在一起,也没和她见过面,就像你一样。” 证人的表情像吞了一只鹈鹕,纪岚的眼神沉静而淡然。 “我说的没错吧?证人,你们父母在她两岁时离婚,从此之后你们就极少见面,她唯一一次联络你是在上个月底,因为没钱买药打电话跟你借钱。这是你们姊妹情仅此一次的展现方式。” 证人的脸色完全惨白,瘫坐在椅子上。“为、为什么你……” 纪岚也不等她答完这个问题,聿律看他转过身,面对著法官席。 “从这个证人的证言可以看出,被害人除了有药物滥用的习惯以外,本身也长期从事性交易行为。而被告正如他所言,只是他众多交易对象的一个,之所以会忽然被指控为强暴犯,是因为被害人知道被告的家里有钱,是知名企业的小开,所以在性交易后勒索被告高达五十万元的费用,被告当然不愿意支付,被害人才威胁他要叫人过来。” 纪岚缓缓走回辩护席上,用手按压著桌面上散落一片的资料。 “而当时被害人已经先嗑了药,她利用打电话到柜台的行为,一步步逼迫被告,让被告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的。” “直到被告终于严词拒绝她,她才打电话下楼正式‘求救’,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被害人明明有这么多打电话求援的机会,却一直到第三次才要人上来救她的理由。” 纪岚转过身来,即使如此慷慨陈词,聿律看见他的眼楮深处仍是郁的。 “被害人因为长期使用毒品,早已欠下钜额债务。而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个证人明知道此事,仍然坚持她对二十年没见的妹妹贫乏的认知,做出与事实不符的证言。因此辩方主张这个证人不能信任,除非证人能提出其他让我们信任她的理由。” “太、太过分了……” 证人几乎尖叫起来,“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说我妹妹?你妹妹被人强暴已经够可怜了,她是被害人耶!她才是受伤的那个人!你没有看到她被打得多惨,肋骨都断了两根……” “我同情她的遭遇。但那和你在法庭上随便做出不实的证言,污陷我的当事人是两回事。” 纪岚毫不退让,双手压住辩护人席直起了身。聿律看证人席上的女人表情和刚才判若两人,她现在看纪岚就像在看恶魔:“还是你认为,只要整件事里有人受到处罚,无论是谁都无所谓?” “辩护人还有其他问题要问证人吗?”法官席上的女性轻声打断了纪岚的话。 纪岚抬起头来,镜片下的眸子不带情绪地扫视法庭一圈。法庭上鸦雀无声。 “谢谢庭上,我没有其他问题了。”最后纪岚淡淡说。 *** 聿律走进律师休息室的时候,纪岚正背对著他,拿著一杯罐装咖啡,仰著头将里头的褐色液体一饮而尽。 “真是精彩啊,我猜刚才半个法庭的女孩子都迷上你了。” 聿律边说边走进休息室。纪岚像是被惊吓到一般,蓦地回过头来,看见是聿律,那双紧绷的眉才纾缓下来。 “聿前辈!”他脸上难掩惊讶,“前辈怎么会在这里?来开庭吗?” “来看你。”聿律实话实说,看著纪岚刚褪下法袍的侧影。 “前辈还是一样这么爱开玩笑。”纪岚笑笑,习惯性地用手揉了揉眉心。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9节 聿律有股冲动想说“我并不是在开玩笑”,但想想还是作罢,改口笑道:“不忙,那种庭开起来很累人吧,休息一下也好。不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名震业界的纪大律师,这案子要不胜诉也难了吧?” 纪岚脸上却没有欣喜的表情,就连一丁点的兴奋也没有。从聿律看他执业以来似乎一直如此,无论多老牌的律师,多少其实都会受案子的情况左右。 说到底他们这一行就是个赌博工作,胜者全拿,败者什么都算不上。 但只有纪岚不是。聿律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他这样律师,即使在法庭上如此侃侃而谈,聿律看得出来,就算是这种一面倒的情势,纪岚也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总是这样淡淡的。仿佛胜诉也好败诉也好,都不是这个男人真正关心的事情。 “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而已。”果然纪岚说,他边褪下法袍又边说:“抱歉庭开得这么迟,前辈请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 究竟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这个男人露出不同的表情呢? 开心也好、愤怒也好,哭也罢、笑也罢……就算只有一次,聿律也想看看纪岚脸上出现这些表情的样子。 一定有什么人,让纪岚愿意在他面前展露那些真实的部分,聿律想。 年纪渐长之后,他也明白人类并不是在任何人面前都能表露自我,那不只是假面具,而是保持距离以测安全。所谓的人际关系就是这么回事,哪些人可以走得近一点、哪些人远一点,哪些人可以触摸这个部分,哪些人连碰都碰不得。拿捏分寸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保身之道。 而人的一生,只消有一个人,你能够在他面前毫不顾虑地展露你的所有,你这一生就值了。 而聿律很清楚,纪岚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前辈,我们出发吧?”纪岚的声音打醒了沉思中的聿律。他忙回过身来,转头才发现纪岚早已换上了西装,现在他上身一件简单的半扣休闲衫,下半身是典雅的牛仔质地休闲裤,还背了个水蓝色的侧包,整个人一派渡假休闲风。 聿律向来在工作场合跟他碰面,看纪岚穿便装还是第一次,不由得一瞬间慑住了。 纪岚大约也注意到他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要去见槐先生吧,以我在eail和他通信的感觉,他是个聪明的人,而且防备心很重。穿得西装笔挺去见他的话,恐怕问不到什么东西,所以才想说用这种方式突破。”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我看起来很奇怪吗,前辈?” 聿律总算稍稍回过神来,用手摸了下鼻子,“不……还、还不赖。”他别开头。 两个人坐上计程车,槐语在信件中似乎有给纪岚地址,纪岚像上次一样按图索骥,找到了位于法院后街不远的少年安置中心。 本来聿律想社会机构什么的,至少会有点派头。 但映入眼帘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独栋自用住宅,陈旧班驳的墙壁诉说他的历史痕迹,就连外头水泥围墙上的栅栏,都因为年久失修而东倒西歪。阳光从上方射进窄小的庭院里,算是唯一让人觉得温暖的地方。 纪岚和聿律确认了下门口的“儿童及少年安置中心”铜牌,按了门铃。 过了没多久,一个穿著围裙、看起来很像保姆,年纪大约不到二十五岁的女性跑过来应门,看见来访的是两个大男人,不禁睁大眼。 “呃……要领养的话,不是在这边喔,请你去社会局总部登记或是跟儿童之家洽询,我们这边是安置所,不提供这些业务。” 女子经验老道地说,聿律看她还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脚。 纪岚怔了下,“啊,不是的……” “另外要提醒你们一下,目前儿童之家不接受同性夫妻的领养申请,就算在国外有合法的结婚登记也是一样。虽然对你们来说很抱歉,不过怕你白跑一趟。” 女子打量了下聿律和纪岚的模样,又说。聿律看纪岚一脸错愕,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保姆话中之意,聿律在旁边咳了一声,抢在纪岚之前开口了,“抱歉,我们不是来领养的,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你们这边是不是有一位叫槐语的义工?” “啊,你们是来找槐哥的吗?”女子这才恍然,“呃,所、所以你们并不是……” 聿律露出招牌的营业用笑容,“我也很希望是。不过很遗憾,我们只是工作伙伴,而且你眼前这位,最近才刚和一位大美女结婚呢。” 女子整张脸顿时通红,“抱、抱歉!因为你们两个都长得很帅,看起来又很登对,互动什么的也很自然,所以我才以为……唔啊,抱歉,真的非常对不起!” 女子打开了通往内室门,又跑回头来,“你、你们先请进,我去叫槐哥下来。” 说著就一溜烟地往里头跑了,聿律忍笑忍到都快得胃溃疡了,低头看了眼纪岚,他还是一脸平淡的样子,只那双俊逸的眉因为困惑而微微皱起。 聿律不知为什么心情大好,昨晚的抑郁一扫而空,他哼著曲子,和纪岚换上拖鞋,走进了稍嫌阴暗的安置中心。 屋内收得很整洁,地板是最传统的碎白石子押砖,墙壁还看得见多次粉刷的痕迹,客厅的地方放著一张一张塑胶桌子,上头搁著劳作之类的东西,有几个孩子模样的人就围在桌边,安静地做著剪贴画一类的事物。 聿律还没穿妥拖鞋,就有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孩子冲过来,后面还跟著另一个男孩,男孩一下子冲到正要上楼的女子面前,大叫著: “艾姊、艾姊!你看,你看啦!我的飞船,刚刚才做好的!” 男孩子手上捏著色纸,在空中挥舞著。他话还没说完,另一个瘦小一点的男孩也冲上前来,“你昨天给艾姊看过了,现在换我了啦,艾姊,你先看我的!” 聿律看原本围在桌边的几个孩子往这里看过来,女孩子都没动,还有几个看起来年纪较长的少年,仔细看看这个坪数不大的住宅里还真塞了不少人。做律师这么多年,聿律也是第一次到这种社福机构,不由得有些新鲜。 那些孩子看见聿律他们,顿时像看见新大陆一样,一下子全靠了过来。 “叔叔,你们是谁?”有个女孩对著聿律问。 “大哥哥,你是新来的义工哥哥吗?”另一个孩子问纪岚。 纪岚和聿律还来不及有所回应,就被团团包围起来,有的女孩子仰头看著纪岚,好像看到什么王子殿下般目不转睛,小脸都呆滞了。不知道是谁还偷拍了一下纪岚的屁股,惊得他忙回过头。 还有的身材壮硕的男孩一把抽过聿律的三脚支架,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啊?叔叔的脚不能走路吗?你是掰咖喔?” 聿律得承认他实在不擅长应付孩子。小时候他有阵子跟著母亲,在纽约洲念当地的小学,那段短暂的回忆惨痛到聿律不愿再想起。 “等一下,你们……” 纪岚用担忧的眼神看了聿律一眼,刚要出言制止,另一个男孩抢过聿律的支架,在地板上挥了一下,差点擦到纪岚的脚胫。 纪岚一时重心不稳,单薄的身躯便往后跌了下去。 “纪岚!”聿律忙作势搀扶。 然而聿律还没来得及伸手,有支手臂先他绕到纪岚身后,还准确地托住腰的部位。 “小心一点。”一个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纪岚和聿律都同时抬起头,聿律看见一个大约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纪岚身后。他一手拉著纪岚的右臂,另一手则托住纪岚的腰,男人的身材很高,聿律不知道有多久没在华人圈里看到这么身材挺拔的男性,这也让纪岚免于摔倒的命运。 “小朋友常在这一带玩砂画,所以地上常常很滑,艾草都在这里滑倒两次了。” 男人又补充。这男人不仅身材满分,聿律边打量边不得不承认,以这年纪的男性来讲,那张脸确实可以用英俊来形容。至少聿律觉得自己要年轻个二十岁才有这种level。 如果用这张脸出写真集的话,就算不脱他应该也会买吧,聿律无良地想著。 “大哥哥!” “大哥哥,你回来啦——!” 这男人一现身,原先围在桌边折色纸、画画的小女生们一下子全围了过来,热情地往男人身边扑。让聿律不禁再一次感叹人帅真好。 “你们是谁?领养的话不是到这边,我给你们儿童之家的名片。”男人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打量著聿律和纪岚,聿律发现他的视线停留在纪岚身上。 “不,我们是来找人的。”纪岚这回学乖了,他神色认真,“我来找一位叫槐语的先生,听说他每个星期二都会在这里做义工。” 男人一瞬间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点头,“我就是槐语。” 以爱为名 九 男人一瞬间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点头,“我就是槐语。” 他不等纪岚说话,主动伸出了手,“所以你就是纪岚纪律师?跟我想像中的有点不大一样。”他露出一个低沉迷人的笑。 “不一样?”纪岚一怔。 “嗯,单纯就我跟你通信的感觉,你应该更……怎么说,更锐利一点?”男人单手按在臀部上,轻轻放开托著纪岚腰的手,但拉著手的部分倒没放开,“不过气质倒是差不多,我想你应该是教养良好的世家公子,今天一看果然没错。” “是因为用字遣词?”纪岚顿感好奇。 “各种原因。我以前的工作需要和各种各样不同的人通信,久而久之就学会了从一个人的文字里窥视他的人格,我很擅长这个。”槐语轻松地说。 聿律看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聊起天来,把他整个掠在一边。他用力咳了两声,不动声色地走近纪岚。 “你就是槐语槐先生?感觉比想像中年轻呢,我是叶常叶先生委任的,这个案子的共同辩护律师,敝姓聿。” 聿律边说边摸出了名片。槐语低头一看,好像现在才发现有他这个人似的,发出“喔”地一声。 “我没有名片,那东西很久不用了。”他率性地说,伸手一撩额发,“对了,你们要聊阿常的事吧,这里小鬼头多会吵,外面有个小咖啡座,我们去那里聊怎么样?” 聿律看他顺手把自己名片丢进裤袋里。他看了纪岚一眼,发现纪岚也正望著他。槐语和想像中确实很不一样,本来聿律预想中的,应该是个颓废、疲倦、无精打采,对自己的人生和人性失去信心的绝望男人。 但槐语看起来云淡风轻,而且举手投足仍然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费洛蒙满地跑。而且就算提及叶常时,语气也没有丝毫动摇。 聿律无法否认就gay而言,槐语确实是无比理想的人选。他可以理解叶太太提起槐语时,为什么会一脸为叶常可惜的样子。圈内的品质其实挺良莠不齐的,聿律每次去gay吧都带著一种买乐透的心情,中个两千元就算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了。 像槐语这种不只是头奖,还是累积了七次无人中奖的那种头奖。 叶常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上帝一定会被他感动的,聿律想。 “我自己泡的水果茶,暖身子。”槐语端了两壶茶,替纪岚和自己各斟了一杯后就搁下了。聿律只好摸著鼻子自己动手。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槐语在塑胶椅上落坐便问,聿律差点把到口的水果茶喷出来。 “聿前辈是我的学长,我们一起在ell念过书。” 纪岚显然完全没把问题想左,中规中矩地答道。 “ell啊,是法学院吗?很不错的学校呢。我当年考上的是常春藤,不过阿常说他怕去国外,也怕跟外国人相处,本来房子和工作都替他准备好了,但他死活不肯去,我只好放弃。天知道我家老头那时候有多生气。” 槐语像在回忆往事般,唇角微扬,拿起水果茶来啜了一口。 “槐先生和叶常先生……交往很久了吗?”纪岚一开始就切入问题的核心。 “叫我槐语吧,我讨厌别人叫我先生。不然像阿常一样叫我阿槐也行。” 槐语随兴地说。聿律不知为何有点不是滋味,大概是自己也对纪岚提出过同样要求的缘故。 “听叶太太说,槐先生是从高中开始就和叶先生有联系。”纪岚果然一如往常完全不受动摇。 “嗯,好像是吧,但交往的事情很难说,又不是赛跑,还一二三一起开始的。某个时点感觉对了,就算是交往了。” 槐语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唇角仍旧噙著笑。 “我去他们学校的园游会找朋友,刚好看见他们吉他社的公演。那个家伙,指法烂得要命,亏他还敢抱著吉他上台演出,果然第二首曲子开始就没跟上。” “所以说,叶先生从高中开始,就和男性有性方面的关系吗?”纪岚认真地问。 槐语似乎怔了下,聿律看他瞥了纪岚一眼,脸上的表情竟有些赞赏。 “我是高中就和他在一起没错,性关系嘛,也是有的。我当时是我们学校摇滚乐社的,我刚好是吉他手,那家伙的吉他烂到让我看不过去,我就天天到他们学校指导他,久了就有感情了。” 槐语搔了搔头发,“说真的那时候我还不清楚自己的性向,之前也和几个女生交往过。但一遇见阿常就陷下去了,除了阿常以外其他人都变得很无趣,我第一次和他发生关系就是在吉他社的社办,那之后我们就算开始交往了吧。” “所以说,槐先生也是叶先生第一个对象?” 槐语的表情有些无奈,“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阿常先前在他们学校里,被一些学长缠上过,阿常也没有特别拒绝他们。他是个不懂怎么拒绝别人的孩子,不过阿常这么可爱,会招风引蝶也是意料中事,我并没有特别在意。” 聿律回想和叶常在看守所见面的状况,那个男人固然白净纤细了点,但和“可爱”还有点距离,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 “交往过程中,叶先生有对任何槐先生以外的男人表示过兴趣吗?” 纪岚又问。槐语愕了一下,忽然用指节顶著上唇,嗤地一声笑起来。 纪岚怔住,槐语笑了好一阵子,啜了口水果茶,好半晌才开口。 “抱歉,我只是觉得很有趣。你这个人一见之下好像很正经,而且看起很青涩,像个雏儿似的,没想到问起问题来却这么百无禁忌。真有趣,令人大开眼界。” 聿律看槐语往后一靠,以仰视的角度凝视著纪岚。 “很不错,我很欣赏你,纪大律师。”槐语用他独特的低沉嗓音说。 聿律瞬间觉得背脊一凉。现在是怎样?这气氛简直就像是三流里面,男女主角初次邂逅的场景一样。明明叶常的共同辩护人是他和纪岚才对,这种感觉好像你参与了一部爱情电影演出,演到快杀青时才有个跑龙套的杀出来说其实他才是真正的男主角。 聿律拿著他的水果茶杯子,走到纪岚那边的椅子上坐下,刻意让自己落入槐语视线的范畴。但纪岚和槐语都像是没注意到他似的,两个人谈论得正专心。 “阿常有没有对其他男人产生兴趣……这我不知道。不过我和阿常的关系里,我经常是主动的那个。我年轻时相当自负,毕竟我家世很好,人长得也不错,头脑也还算使得来,我那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完美的人,世界都得绕著我运转才行,你知道,就是最近网路上常有人讲的中二病。” 槐语咯咯笑了两声,笑声有些无奈。 “对感情关系也是一样,我觉得我喜欢上谁是他的运气,我可以给他全世界最好的一切,凭什么那个人不和我在一起?所以虽然我喜欢阿常,但从没想过阿常会对我以外的人感兴趣,更没想过他有一天竟会想要离开我。” 槐语的语气始终很平淡,但聿律多少听得出来,那种平淡里无法挽回的悲哀。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还真是愚蠢啊!我们交往时,阿常从没反抗过我,他和我出身不同阶级,我有些朋友看不起他,我却经常带著他参加我们这伙的聚会,让他暗地里承受不少压力。这我明明知道,却当作不知道。” 槐语两手交握著,长长吐了口气。 “就连床上的事情也是一样,他就算再疼再难堪,也不曾拒绝过我。但我想说不定阿常心底早就厌烦我了,像我这种妄自尊大的男人。后来信教的事只是个契机,事实上阿常早就想找机会摆脱我,找个像小媜这样坚强的女人,怎么想都比我好得多。” 聿律不禁有些感叹,没想到和叶常有伴侣关系的两个人,互相都说对方比自己好,觉得叶常应该和对方在一起,而不是自己。 但是这样一来,综合两个和叶常最亲密的人的证词,叶常确实根本不是对男人失去性趣,而是因为种种台面下的原因。如此一来,叶常犯案的动机仍存在著可能性。 纪岚似乎也发现这一点了,聿律看他低头沉思,眉头微拧,好像在思考下一个可能的问题。槐语也同样注视著他,半晌忽然开口。 “你姓纪,纪洋和你有关系吗?”他问。 纪岚愣了一下,随即正容,“那是家父。” 聿律看槐语惊讶得连眉毛都舒开了,“家父?你是纪洋的儿子?等……那纪泽呢?你是纪家的老几?” “纪泽是我大哥。”聿律看纪岚的眼神难得有一点动摇,“但我们母亲不相同,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槐先生认识家兄?” 聿律看纪岚的眼神一下子精神起来,虽然很快又藏回那双黑色眼眸下,但聿律还是第一次看见纪岚对工作以外的事表现出兴趣。 槐语伸直了那双长腿。“槐襄是我的母亲。” 他说,纪岚随即瞠大眼睛,“槐襄?tbc银行的那位槐襄吗?” 纪岚提的人聿律也略有耳闻,好像是搞银行业的,虽然聿律自诩小资阶级,对那个以钱滚钱的世界没有兴趣,但槐家在银行业的势力几乎可以媲美纪家在工程界的势力,而且人家说工程业的宿敌就是银行融资,宿敌后面是括号写著朋友的。 ……所以说这个人跟纪岚一样也是世家公子就对了?真是太好了,有钱人和有钱人的世界,他是不是应该声请回避去厕所蹲一下?聿律交抱著手臂想著。 纪岚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上了年纪的大叔小小的别扭,槐语又说:“我和纪泽先生在慈善晚会之类的场合见过几次,后来也一起出去喝过几次酒。我见到你时,就觉得你身上有种味道跟他很像,所以才随口问问,没想到你是他弟弟。” 聿律看纪岚的脸上闪过一丝红,“多数人都说,我和纪泽并不像。” 槐语笑起来,“也是,你大哥比较呆一点,你比他纤细多了,也很敏锐。纪洋竟然会选泽他而不是你做为他的继承人,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聿律发现纪岚眉角掠过一丝不悦,虽然很轻微。“纪泽虽然笨了点,但他很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我想这是家父选择他做为继承人的原因。” 他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绕下去,对著槐语又说: “我听纪泽说,槐董事长有个独生子,没想到就是槐先生你。” 人长得帅、身材好、脑袋灵光、口条清楚,又痴情、费洛蒙又浓厚,有一颗喜欢小孩善良得闪闪发亮的心,还是市内最大银行家族企业的独生子,重点还是个gay,这人根本就拥有身为一个男人所有最美好的素质嘛!聿律感慨著。 叶常怎么就放掉了这样一个男人呢?当初要抛弃槐语时应该通知他一下的,他拣回来就算自己不用,推销给他那些在情海里载沉载浮的圈内朋友也是功德一件。 “嗯,不过家里的事我几乎全都丢给姊姊做,我是个不成材的儿子,这点我也不否认。我年轻时先是想当家,几乎跟我妈闹翻,后来又因为阿常的事,我妈放话说要跟我断绝母子关系。不过我家历任都是女人在当家,少我一个儿子也没差。” “我小时候时也曾想当过家。”纪岚说。 槐语咧嘴一笑,凝视著纪岚,“这样吗?看来我们相似的地方很多呢。” 聿律拿著水果茶杯起身,走到纪岚和槐语中间,一屁股坐了下来。两个人中间只剩不到一个人的空间,槐语差点被聿律弹开。 “那么,槐先生还有任何关于叶常先生的情报,可以提供给我们吗?” 聿律咳了一声,“这有助于我们拟定辩护方针。我想槐先生应该也很清楚,叶先生被控告的是性侵十四岁以下儿童的罪行,也就是法律上所谓加重强制性交罪,最高可以判到十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我们不能遗漏任何一点胜诉的可能性。” “阿常不可能是犯人。” 槐语敛容说。但他才说了一句,就有个身材微胖的男孩跑过来,看上去约莫十一二岁,似乎在跟另一个玩伴玩红绿灯之类的追逐游戏,整个人差点撞在槐语身上。 槐语忙起身把男孩接住,把他扶起来时还拍了下他的屁股,“小p,你是不是又胖啦?小心哪天隔壁床的老鼠被你压死,不是跟你说油炸类食品少吃一点了吗?听说你又赖著艾草给你买麦当劳。” 那个胖男孩傻笑了一声,对槐语做了个鬼脸,就又和玩伴追逐成一团去了。 “槐先生好像跟这些孩子很熟。”纪岚说。 “嗯,毕竟在这里做义工也有五、六年了,刚开始来这里时,这里几乎什么也没有,是艾草到处去募捐,再加上我动用了一点关系,才有现在这种光景。” 槐语看著在庭院里玩跳格子的几个小女生,忽然笑了声。 “其实这边的孩子,有不少是因为被成人性侵或疑似被性侵才送过来这里安置的,你们知道吗?” 纪岚和聿律都抬起头来。纪岚点了点头,“嗯,少年法的安置事由中确实有这么一项,只是少年法我不太熟,国内做这方面的律师很少。” “正常的小孩也不会想到这里来。来这里的孩子不是家里有暴力分子,从小被照三餐打大的那种,就是在外头卖淫被抓到,国家无法阻止他继续卖淫,又没办法给他一个家,所以就送到这里来眼不见为净。” 槐语说著,和纪岚一起看著像普通小孩一样,天真地笑著的孩子们。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10节 “对这里的小孩来说,被性侵什么的很多都是家常便饭,好几个小孩在十一、二岁的发育期就有初体验了,有的确实是被强暴的,但很多是自愿的,他们的环境让他们习惯如此。” 纪岚像要插口说些什么,但槐语看著从他身边跑过去的小女孩,又继续说。 “而且说是幼童性侵还是猥亵什么的……就我跟那些孩子相处的经验,许多小孩不觉得成人正在对他做一件错的事。像那种暴力成伤的也就罢了,很多成人性侵孩子的方式其实就只是抚摸,摸胸部、阴部什么的,或是玩弄小男孩的蛋蛋。” 槐语经验老道地说:“小孩子多半感受到的是困惑、不解,不知道这件事代表的意义,可能还有一点恐惧,但是你要说对性的恐惧,本来每个人都会有,就算是成人的处女,初夜通常也都是带著惧怕的。” 这时有两个男童奔跑著穿过大厅,聿律看见跑在前面那个男孩抓著裤子,对著后面那个大叫:“不要抓我的鸡鸡啦,干!”后面那个男孩则叫著:“谁叫你要踹我屁股,我要捏爆你的蛋蛋!” 好天真无邪的世界啊……聿律坐在椅子上想著。在海滩上追逐什么的已经落伍了。 槐语和纪岚好像没注意到这些小插曲,两个人谈得专注。 “真正让小孩子感到痛苦的,往往是成人后续的反应。” 槐语还在继续说著。 “像是父母发现这件事情时的震惊,大叫著:‘天呀这种事怎么可以发生!’等等的。要知道小孩就像是一个照镜子的人,而大人就是他的镜子,他们根据成人的反应来了解自己的一切,大人的激动、痛苦、难受和自责,这些通通都会反馈到小孩身上。小孩会认为发生这种事可能是自己的错,并且认为他应该要和大人们有相同反应。” “但是小孩会长大。”纪岚总算开口了,聿律看他镜片下的黑眸一片深沉,“长大之后孩子会回想这些事,他本身也会感到痛苦。” “但小孩回想的,真的是当时真实的状况吗?” 槐语很快地反驳了。 “十二岁以前的记忆本来就是不稳定的,而且记忆本身容易被窜改,事后的重述、时间经过都会造成记忆和现实的出入。真正让那些孩子痛苦的,到底是事发当时真正的回忆,还是事后添加他人反应后修改而成的记忆,这我们没办法知道。” 聿律看纪岚张开唇,眼神深处难得有些激动。 “那么槐先生认为,在孩子身上发生那种事本身,对孩子完全不会造成阴影吗?” “我不敢这么说。”槐语强调著,“但我可以笃定地说,事情发生之后大人的反应,对小孩的伤害绝不亚于事件本身。” “小孩可能当下并不觉得痛苦。” 聿律看纪岚微直起身,镜片下的双目直视著槐语,这让聿律有些惊讶,纪岚很少与人争论,唯一与人争论的场域是在法庭上,从聿律认识到他现在,极少见他和什么人在私底下争吵过。他从纪岚微涩的嗓音里听出他隐含的激动。 “那是因为他没还有社会化,但是他长大后无可避免地必须社会化,他会学习成人的价值观,一步步知道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他会逐渐知道当年那个人对他做的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这无关乎别人,那个孩子自己就会是个成人。” 槐语似乎没听出纪岚嗓音中的异样,他一摊手。 “但是孩子的价值观是谁给的?一样是成人啊,就像你说的,社会化,社会化的第一站就是孩子们最亲近的家人们。” 槐语哼笑了声,“你不觉得奇怪吗?小孩子明明在这件事情里完全没犯错,到头来痛苦的却是那些孩子自己,这是为什么?因为有人告诉这些孩子,性是污秽的,性是只有和喜欢自己的人才可以做的,除此之外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快感都是不被原谅的。 “就像同性恋一样,许多成人也觉得同性恋是错的,男人就应该要跟女人共组家庭才对。是这些观念让孩子们觉得男人和男人滚床单是错的、被陌生的叔叔玩鸡鸡是错的,到头来真正折磨他们仍旧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人们赋予这个事件的价值观啊!” “那是因为你从未经历过。” 纪岚的声音沉得听不出音阶,这回连槐语都听出端倪了。 “你从未经历过那些事情,你不知道被一个陌生人玩弄身体最私密的处所是什么感觉。” “我知道那种感觉,而且大多数幼童性侵凶手都不是陌生人,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槐语说。 “那个人是那孩子生命中第一个经历的对象。”纪岚的嗓音颤动,“那和大人纵欲的情况完全不同,那是他认识性的第一步,他往后所有与性相关的行为都会让他联想到这件事情上,他一生都会受到影响,他一生都会被困在这个回忆的牢笼中。” “但你无法否认,就算对象是十一、二岁的孩童,也有可能是出自于对她们的喜爱。你知道《how i learn to drive》这出戏吗?” “我知道。” 槐语露出惊喜的表情,“你知道?真不愧是立志当家的人,我以为这样的戏很难被世人接受。” “我有个小弟是念戏剧的,在他离家出走,去念艺术大学那段时间,我有稍微研究一下他喜欢的东西。” 纪岚淡淡说:“但我不认同那里面想表达的内涵,如果小女孩在最初有选择的权利,她绝不会选择这种以犯罪开始的感情型态。” “那是因为社会没办法认同这种爱,他们注定一爱上了就是犯罪人,但你无法否认这也是一种爱的型态。某些方面这和同性恋很像,或者乱伦,同性恋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认为是犯罪,乱伦到如今也还是犯罪。但人们会同情同性恋、同情表哥爱上表妹,却没有人会同情一个爱上十岁小女孩的男人。” “那才不是爱。”纪岚决绝地打断了槐语的话:“那是以爱为名的伤害。” “纪岚。” 聿律唤了他一声,纪岚已经完全站直起身,几乎逼到槐语面前。聿律看他双手紧抓著拳头,紧到两手发颤。槐语略带惊讶地看著纪岚。 聿律拍了下他的背,把重量压在他肩上。纪岚才像是惊醒过来似的,他回头看了聿律一眼,眼神有些茫然,半晌才缓缓落坐回横椅上。 “抱歉。”纪岚很快恢复他社会人的姿态,对著槐语低头,“我争论过头了。” 槐语用一种玩味的目光注视著纪岚,他用手抚著下颚,好半晌才直起身。 “不,很有意思的讨论,让我重新思考很多事情。” 槐语交扣著十指,一会儿又笑了,“而且,能看到像你这么英俊的人生气起来的样子,就算最后会被你打上一拳,那也值得了。” 有个小女孩从起居室里跑出来,扑通一声扑进槐语怀抱里,聿律看她眉清目秀,虽然就这年龄的女孩来讲有点清瘦,但算是个美人胚子,要是性别再换一下就好了。 “大哥哥,你什么时候来陪我们玩拼图?” 小女孩仰著脸问,槐语摸摸女孩的头,把她反过来纳进怀里,女孩腼腆地笑起来。 “大哥哥在和人聊天,聊完就去。” 槐语安抚著,抬起头来又望著纪岚。 “这个孩子,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孩子其中之一。凶手是住他家隔壁的舅公,事情发生时这孩子才六岁,一直到九岁才被人发现。” 聿律和纪岚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女孩在槐语怀中躁动著,好像完全不懂大人们在聊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等待槐语兑现陪他玩拼图的承诺。女孩在槐语的亲密环抱下神色如常,没有特别抗拒的样子。 他发觉纪岚也正深深注视著这个孩子,眼神像是怜悯,又像是在印证什么事情,复杂得很,聿律读不真切。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当义工吗?” 女孩等了一阵子等得不耐烦,像个普通的九岁小孩一样,跑去参加玩伴的办家家酒游戏了。槐语一边收拾桌上的水果茶,一边和聿律等人走回起居厅。 那个叫艾草的女性也下楼来了,正在厨房做点心的样子,一堆孩子围在她脚边。 “在我之前,本来是阿常在这里做的。” 槐语说出了令纪岚讶异的话,“他从学生时代就常参与各地的义工慈善活动,在边拣垃圾啦、送食物给眷村的独居老人,癌末病童的慈善晚会、流浪狗之家的募款活动什么的,安置中心是其中之一,也是阿常做最久的一件义工活动。” 槐语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神情说著。 “后来他加入教会后,就比较常参加教会那里的活动,这里的义工活动就少来了。但各地安置中一直很缺人,因为当初申请义工时我是和他一起来的,紧急联络人填我的名字,所以中心的人就打电话给我,我现在才会站在这里。否则像我这种自恋的浑球,本来是不可能来做这种没薪水又累人的工作的。” 他略带自嘲地笑笑。 “我想不能陪阿常走到最后,至少可以做做他做过的事,和这些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回想起和阿常相处的那些时光,至少让我好过点。” 纪岚微张开唇,“你是说,叶常先生也在这里当过义工?在这个安置中心……?” “是啊,你看。” 槐语指著东首一面墙,聿律和纪岚都看过去,只见墙上挂著一张相片,相片中是一大群的孩子,有男也有女,每个脸上都挂著笑容。 而站在这些孩子中央的,是个面目苍白、笑容腼腆的男人,聿律看他一手环抱著一个女孩,另一手搭在一个男人肩上,正是他在看守所见过的叶常。 只是照片里的叶常显然年轻许多,聿律打量著,虽然表情一样怯懦,但至少双眼是带著光的。 “这是他带孩子们到山上出游的照片,我也有去,这相片还是我拍的。” 槐语不胜感慨地说著,他把那张相框从墙上给摘了下来。 “听到你们说阿常涉及性侵儿童时,我非常惊讶,因为对我来说,阿常是这世界上最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人。他在这里做义工做了五年,所有的孩子都很喜欢他,嗯啊,虽然也有些孩子是欺负他为乐就是了。” “他和这里的孩子一起玩、一起学习,一起剪纸、一起拼图,一起折纸飞机、一起上山郊游、一起去海边游泳,有时他也会帮这些孩子们洗澡,替他们换洗衣物、整理仪容,不知道多少男孩光屁股在他面前跑来跑去过。” 聿律和纪岚都专注地听著,末了槐语深吸口气。 “说真的如果他有恋童倾向的话,那些年早就发作了,不会等到现在,在他笃信他的上帝之后。所以我才说,我有足以证明阿常绝不会犯案的证据。” 聿律看纪岚微垂著头,似乎在思索槐语的话。 “这张照片可以给我们吗?”他问槐语。 “当然,就算你不开口,我也打算把它交托给你。” 槐语把相框交进纪岚手里,纪岚又说:“如果不麻烦的话,叶先生在这里担当义工的资料,有的话也请全部交给我们,照片或是活动纪录的都行。” 槐语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整理一下,你给我个寄件地址,我会尽快送过去。” “如果说,未来有需要槐先生出庭当证人的话,槐先生愿意吗?”纪岚又问。 槐语似乎踌躇了下。 “我可能不大合适,毕竟我是这几年才来安置中心当义工的,和阿常的时间没有太多重叠,他在这里所做所为我也不大清楚。而且我想,阿常也不太愿意在法庭上见到我。” 他略显尴尬地叹口气。 “不过我有别的人选可以提供给你。那边那位艾草小姐,是从七、八年前就开始在这里服务,和阿常也共事很长一段时间,我想她会是比我更好的证人。” 槐语说著便看向厨房里的女子。艾草似乎也发现他们在谈论她,好奇地往纪岚这里看了一眼。 “我知道了,我会跟她谈谈的。”纪岚点头说。 “艾草的父亲,好像也在法院工作呢。”槐语看著女子忙碌的背影,又笑著说:“是位资深检察官的样子,还在妇幼专组,就是专门办性侵害或是少年案件之类的。这也是艾草为什么到这里工作的原因,说不定你有朝一日会碰上他。” 安置中心的外头夕阳西斜,几个男人一路走到玄关外头。聿律看槐语双手插在裤袋中,抬头仰望天边那抹渐落的晕红。 “……阿常他,没问题吗?” 以爱为名 十 “……阿常他,没问题吗?” 纪岚和聿律都停下脚步,回头看著槐语,只见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故作轻松的男人,竟然用牙轻咬著下唇,聿律看他眼眶一圈微红。 槐语见两个人都在看他,别过头去吸了下鼻子,又笑起来。 “我是非常相信阿常,他不可能会做那种事,要说强暴小男孩什么的,我还比较可能。阿常是宁可自己受伤,也不会愿意让他深爱的孩子们受到任何伤害。” 槐语深吸了口气,用指背顶住鼻子。 “我只是担心……担心那家伙现在被关在里头,他是最爱胡思乱想的,以前看到电视在报2012的预言,就成天问我该不该先花点钱预备世界末日的粮食。像他这么天真的人,我担心他在里头关久了,看守所里又大多不是什么好人……总之、对不起。” 槐语告了个歉,再次别过头去。聿律见他再次仰起头,佯作在看天边夕阳,让他不禁想起不知道在哪出偶像剧中看过的话,只要总是抬头看著天空,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真是闷骚的男人啊……该说是爱耍帅吗?聿律忽然开始觉得这人有点可爱了。 “我会经常去见叶常先生。就算是收押禁见,检察官也无权限制辩护律师的接见通信权,叶先生的家人都很关心他,我会尽力不让他感到绝望。如果槐先生有什么话想带给他,也都可以透过我这里,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纪岚正色说,槐语再一次回过头来。 “阿常的家人啊……”槐语苦笑了下,半晌又看著纪岚。 “嗯,我相信你。本来我对律师什么的不是太有信心,但看到你就改观了。老实说我上网查过你的基本资料,你是专门替强暴犯辩护的律师吧?而且胜诉率百分之百,这一带的检察官谈到你都像谈到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这评语让纪岚不意外地耳根红了。 “那是因为我执业还不满三年。而且也不是百分之百,多数案件最后是和被害人和解掉的。”纪岚说。 槐语燃起一个淡淡的笑,“不管怎么样,小媜能请到你真是太好了。她应该也很担心吧,所以才会叫你过来找我。” 聿律看著他的神情,帅哥眼眶里含著一圈泪的场景实在迷人,聿律有点舍不得移开目光,半晌忽然开口:“还很痛吗……?那个人离开你的那件事。” 他见槐语蓦地回过头来,难得有点赧然。 “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调适得很好。” 槐语看著聿律一会儿,才把那种仿佛要盯穿什么的目光移开。 “痛当然是痛,刚发生的时候,我完全不能接受这件事,做出很多极端的事情。” 槐语缓缓地说著,“但小媜真的是个好女人,最开始的时候我很恨她,认为是她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但知道她的一些事情后,我觉得她很了不起,她是个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女人,对自己、对伴侣、对家庭都很有责任感。再加上这几年和她通信,我认为她才是最适合和阿常走完后半辈子的人。” 他自嘲地摊了摊手。 “说到底当时与其说是因为情人离去而痛,不如说是对于阿常背叛我的震惊。‘老子爱你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竟然胆敢抛弃我?’大概就是这种心态,很可笑吧?阿常和我这种自恋狂在一起,绝对不会幸福的。” 槐语又吸了下鼻子,笑笑。 “所以我现在反而庆幸,阿常找到了他真正的归宿。每次小媜生产都会寄照片给我,他的儿子和女儿都长得和他好像,这样真好。” 聿律看著这个男人的侧影,忽然一阵浪潮般的情绪闯上心头,差点让他站不稳。 他记得在某一年的thanksgivg,同样来自纽约洲的明信片,上头一如往常写满了sa的闲话家常,只是多附了一张照片,小婴儿的照片。 照片背面写著:‘小律,这是你的弟弟oscar,什么时候回美国来看他?’ “有任何问题,欢迎你随时再来找我,纪律师。” 槐语替纪岚开门时又说,脸上挂著温暖的笑。 纪岚慎重地点了头,“嗯,我会的。谢谢你,槐先生。” “开庭时我也会去旁听,有任何可以帮得上阿常的地方,也请你务必告诉我。” 槐语又在怀里掏摸一阵,“对了,这是我的名片。找不到我的话可以打上面这支电话,就算只是共进晚餐我也很乐意。”他对著纪岚笑著。 等等,刚刚是不是有人说名片这种东西他很久不用了? *** 聿律开车送纪岚回家时,夜已经深沉,车上到处都是匆匆返家的车流。城市的灯红酒绿在窗边流泻,格外勾引人留连忘返的念头。 “抱歉,没想到访谈到这么晚。”纪岚坐在助手席上,语气真诚,“还劳烦前辈你载我回家。看来请前辈吃饭的事,只能延到下次了。” 聿律看了他一眼,边打方向灯边笑道:“现在也还不迟啊,对某些人而言,现在才是一天的开始呢。怎么样,要不要去喝一杯?我知道一间不错的lonuge,就在这附近。” 纪岚用手揉了揉眉心。 “不了,明奈还在家里等我,我不回家她就不会上床睡觉,我不想让她担心。何况我明天一大早就有侦查庭要开。” “要不到我家里?”聿律笑著:“上回让我叨扰你的新婚之夜,这人情我还没还呢!反正去你家之前会先经过我家,也是顺路,我们小酌一杯、聊聊案情也好,不会让你待到太晚的。还是你不忍心让老婆独守空闺?” “嗯,这样也好。”纪岚说:“就去前辈家打扰一下吧,我也不想让明奈看到我太疲倦的样子。” 欸?聿律愣了一下,纪岚的话虽然传入耳里,但他的脑回路还不大能辨清其中意义。本来他开口邀请纪岚到家里只是随口说说,也料想纪岚会拒绝,想旁观一下他困扰的表情而已。 “呃,你、你是说,小纪岚,你的意思是要来……来我家吗?”聿律惊骇到连讲话都结巴了。 “嗯?是前辈邀请我去的不是吗……啊,前辈,小心!” 纪岚叫道,聿律才发现自己太过震惊,连前面红灯了都没注意,差点和一部大卡车迎面撞上,忙猛踩煞车。 “是、是啊,是我邀请你去的。”聿律眨眨眼睛,看著纪岚在夜色映衬下更为柔美的侧脸,“哈、哈哈,啊哈哈,说的也是,我在说什么啊。” 聿律表面上陪笑著,内心早已像盐水蜂炮一样混乱成一团。 纪岚要来他家。 纪岚要踏进他这个大叔的家。 纪岚,他心目中的俊美男神,竟然要主动走进他那个除他以外,向来只有炮友、前炮友或准备成为炮友的少年才会踏进的小窝! 聿律已经没办法专心开车了,脑子嗡嗡嗡地响成一团,连要在巷口右转都忘记打方向灯,后面怒叭他的噪音仿佛也在很远的地方。 他只听见心自己的跳声,随著距离家门越近越响得震耳欲聋。自从他从sa身边逃离开始,聿律忘记他的心脏有多久没这种反应了。 “说起来,我好像是第一次去前辈家拜访呢。”纪岚看著车窗旁流逝著风景,说了更让聿律心头澎湃的话,“前辈和家人同住吗?” 聿律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等纪岚问了第二次,聿律才回神过来,“嗯?家人?什么家人?喔,不,没有,我没有家人。我、我是说,我一个人住。” 纪岚奇怪地看了慌乱的大叔一眼,忍不住轻笑了声。 “前辈有时候,真有点让人摸不清头绪呢。”他说著。 聿律看纪岚躺回椅背上,用那只修长的手遮著眼睛,似乎假寐起来。感觉心脏总算恢复一点频率,脑子也稍微清楚起来。 其实聿律多少有察觉到,从那个叫槐语的对纪岚说了那些话开始,纪岚的表现就和平常有些不同。 平常的纪岚总是安静的、平淡的,像无风无浪的海水一般。就像聿律在法庭后看见的,那个宠辱不惊于心的男人。 但槐语那些话,让聿律头一次看见了不一样的纪岚。就像在平静无波的大海里忽然投下一颗特大号石头,虽然就整体而言仍是杯水车薪,但确实激起了一点什么。 果然是和那个绑架案有关吗……?聿律无法不这么想。说实在他至今仍不清楚纪岚在那件绑架案中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这种事情总是这样,聿律都是从别人口里听说,纪岚当年有多么可怜、多么悲惨。 特别是纪岚那个大哥,纪家的长子纪泽。说实在聿律觉得他和纪岚真的是光谱的两极,要说纪岚的性子纤细得像根针,纪泽就是海底电缆了。纪泽每次跟人提起这件事就涕泗纵横,好像被绑架的人是他本人而不是他弟弟那样。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11节 但是聿律一直很呐闷,如果真如纪泽所描述的,纪岚小时候受到这么过分的性侵害的话,纪岚现在应该会对强暴犯深恶痛绝才对。竟然反会过来变成为性侵害犯辩护的专门律师,这怎么样也于理不通。 难道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但聿律实在看不出来纪岚有一点怀念那绑匪的迹象。与其说是惨痛的回忆不愿多想起,聿律觉得纪岚比较像是压根儿忘了那个人,名字和长相都已经不复记忆了。 但确实留下了“什么”吧,那件绑架案。 聿律不知道那该不该称之为阴影,但某些东西,到现在都还留在纪岚的心底,进而影响著这个敏感纤细的男人,让他甘心成为殉道者。 聿律一路思考著,直到车子驶进自家公寓地下室,聿律停好车,轻声叫著纪岚清醒时,聿律的脑子还在持续运转著。 聿律发现自己又紧张起来,意识到纪岚就跟在他身后,而他们的目标正是他这个大叔的私密闺房,聿律就差点因为肌肉僵硬而跌跤。 回头看了眼纪岚,却发现他神色如常,单纯就只是个下班到同事家小酌一杯好青年的模样。 “原来聿前辈住在这一带啊,感觉很不错的公寓。”纪岚还礼貌性地称赞著。 但聿律已经无法压抑自己的妄想,他手里拿著家门钥匙,走向通往九楼的电梯,纪岚在一旁以略带好奇的目光张望著。这模式和聿律从gay吧搭讪完一夜情对象,带回家里来享用时简直一模一样。 电梯往上爬,聿律感觉自己血管里的大叔液也跟著往下流。 进门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家里很乱,不好意思,男人一个人住就是这样。嗯,直男都是这么跟女人说的。 再来呢?他应该请纪岚在他的羊皮小沙发上坐下,拿拖鞋给他。纪岚多半会客气地说“麻烦你了”,这时他该若无其事地从酒柜里拿出最烈的酒,就选上次客户送给他威尔森的伏特加好了,拿两个杯子,给纪岚倒一杯,自己倒一杯。 来,预祝我们的案子胜诉!干一杯。他可以这样说,然后在纪岚面前把杯子里的酒干尽,这样以纪岚的个性,一定不好意思让他尊敬的前辈喝独酒,他会勉为其难地陪饮,至少第一杯他是喝定了。 来来来,我们再来一杯。 不,前辈,我不太会喝酒…… 小纪岚,你这样不行喔,不会喝酒的律师在业界无法生存太久。来来,要不再一杯就好,再一杯。 嗯,前辈,真的只能再一杯喔,明奈还在家里等我呢…… 等到纪岚黄汤下肚,聿律预想他会软倒在小羊皮沙发上。就像上回在纪岚家一样,双颊绯红、气息如丝,口中呓语著:“水……”,而那身高级衬衫会因为燥热被扯开,露出纪岚十年如一日白皙优雅的琐骨来。 前辈,我想喝水…… 嗯,水来了,嘴巴张开。 前辈,这水太热了,这不是水,嗯呜……前辈,不要…… “那是水啊,只是先经过我的口里而已……”聿律喃喃说。 “前辈?” 纪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聿律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把妄想内容说出来了,羞愧地都想割断电缆线让电梯掉下去了。 等到一吻过后,以纪岚的性子,一开始一定会抗拒他。他会扭动著身躯,用手推著他的胸膛,而他会锲而不舍地再补上第二个吻、第三个吻……聿律对自己的吻技还算颇有信心,到时候以纪岚的无经验,加上酒精的催化,肯定可以在一小时内摆平,沉浸在他聿大律师美妙的床技里。 来,纪岚,这里太小,我们到床上去。 不,前辈,等一下,明奈还在家里等我…… 聿律发现自己快要站不稳了,体温高得惊人,特别聚集在下腹的地方。 纪岚隔天醒来肯定会震惊非常,聿律继续遥想著,他会告诉自己强制性交吗?不,先用酒灌醉了再强上,这应该算是乘机性交罪吧? ‘被告聿律,生来就是个无可救药、没有节操的同性恋,十二岁时就因为爱上自己的继父犯下乱伦之罪,又因未遂而潜逃他乡,讵仍不知悔改,迷恋上小自己七岁的学弟,也就是本件被害人纪岚。’ 聿律几乎可以听见检察官起诉他时的内容。 ‘被告聿律基于强奸被害人的意图,利用他对前辈的钦慕之心,将被害人拐骗至家中,强灌被害人烈酒,再趁被害人神智昏迷不知抗拒之际,强制性交被害人三次得逞。被害人甫新婚不久,有个可爱的娇妻在家等他,被告竟如此泯灭人性、放任自己的巨根,对被害人造成无可弥补的心灵创伤,罪无可逭,请求量处重刑以示惩……’ 电梯总算到了九楼,聿律回头对纪岚说:“你先在这等一下,我家里有点乱,我稍微收拾一下。”说著也不等纪岚回应,匆匆往长廊末端的公寓一拐一拐地走去。 聿律在心中叹了口气,妄想终究也只能归于妄想,要是真强上了纪岚,聿律觉得他会不齿自己。 上年纪的色胚被人不齿也就罢了,如果连自己都讨厌自己的话,那未免也太悲惨了。 他想得先把床旁边那些保险套捡起来,黄色书刊收一收,顺便藏一下餐桌上梵蒂刚神父的写真集。保险起见还得把dvd里的片子先退出来,以免不小心按到播放出来,他还想让纪岚多用那种尊敬的语气叫他几年前辈。 顺便收刮一下之前ricky留下来的东西好了。他记得ricky有件黑色的丁字裤一直晾在晒衣架上,要是纪岚误会是他在穿的就尴尬了。 不过说真的,聿律边开门边想,最近他和纪岚的距离,确实比以前拉近许多。以前虽然是学长学弟关系,但也只有在那种老友聚会的场合见面,偶尔约出来吃个饭都是一大群人,聿律也只能偷偷从远方瞻仰这个令他心痒难熬的对象。 拜这个案子之赐,他和纪岚的友好指数可以说是急上升。要是这是恋爱游戏的话,肯定会被怀疑是开外挂。 照这样下去,两个人或许真有机会跨越友谊的界线,成为更近一步的密友也说不定。 继续努力下去,纪岚或许有机会不再称他“前辈”。想到纪岚用那种沙哑性感的嗓音叫他“亲爱的小聿”的光景,聿律浑身细胞就跟著酥麻了。 聿律打开了门,飞快地钻进玄关里。 “你回来啦,亲爱的小聿。” 一瞬间聿律还以为自己有幻听。但他很快发现玄关里站著一个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做错事的孩子还要故作豁达,仰视著他的漂亮少年。 “ricky!”聿律难掩惊讶,“你怎么……你回来了?”他难选措辞。 ricky露出一个稍嫌腼腆地笑。“是啊,很失望吧?” 聿律还来不及往后退,ricky就缓慢地伸出两手,勾住他的脖子,那个聿律熟悉了五年的柔软身子也跟著贴上来。聿律发觉ricky身上有香味,像是香料一类的事物,格外勾动人的情欲。 “想我吗?”ricky勾在聿律身体上问。 聿律不知道该如何答话,ricky的归来让他吃惊。而聿律也无法否认,看见ricky重新站在他家玄关那一刻,从心脏底部冒出来一丝丝欣喜。 他发觉他对这个少年多少是有些情感的。虽然上半身部分常被下半身盖过就是了。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聿律结巴地说。 ricky笑笑,微低垂著眉目,“没办法,到外面混了一圈,试用了很多屌,还是不如聿大律师的那根能让我满足,只好厚颜无耻地滚回来了。” 他说了几乎能让天下男人成就感破表的话,聿律虽然怀疑他和每个壹号都这么说过,但自尊上还是无法控制地爽了一下。 ricky又低头看著玄关,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我本来想,要是回来看到玄关有我不认识的鞋子,我转身就走。没想到你还挺安分的,整整两个星期都没叫外卖。” 聿律心虚地用指尖搔了搔脸,他当然不会说他其实已经叫了,只是外送到一半未遂而已,后来纪岚和他为了叶常的事奔走,的确也没时间去想关于释放精子的人生大事。 “我的衣物和随身物品也都没动过。真糟糕,你害我有点感动了。” ricky又说,聿律看他把那张精致的小脸贴上来,是他熟悉的那种求欢式笑容。 “没办法,就奖励你一下好了,今天晚上小聿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你。” ricky边说边把下半身往聿律身上蹭,聿律发现他下身根本不著寸缕,蜜色的臀部和大腿招摇在外头。而原本晾在外面的黑色丁字裤不知何时跑回少年身上,这场景让吃斋念佛了两周的聿律几乎元神出窍了。 “前辈……?”但如来佛的声音很快把聿律抓回大千世界里来。 聿律惊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纪岚就站在他身后。大概是在楼梯间等得太久,才过来看看情况。而他竟然因为ricky回来的冲击一度把这事忘了。 聿律看他一脸困惑地看著和他相拥的ricky,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ricky这时也看到纪岚,聿律看他先是惊讶,睁圆了眼睛看著站在他背后的纪岚,跟著像是了然什么似地“喔——”了一声,缓慢地松开搂著聿律脖子的手,但身体还是紧贴在聿律身上。 “前辈,这位是……?” 纪岚礼貌地问著,聿律不确定他有没有注意到这少年下半身是空的。 “啊?他、他吗?他……他是ricky。” 即使是在法界打滚十年的资深律师,遇到这种原被告对质的状况也手忙脚乱,“他……他是,啊,他是我表弟,对,表弟,远房表弟,前几天放暑假跑来这里找我玩的,抱歉,我竟忘了跟你说。” “原来如此,是表弟啊。”纪岚信以为真地点头。 “原来如此,是表弟哪。”ricky也若无其事地说,聿律心虚到都快飘起来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纪岚又对著ricky说,这话听在聿律耳里怎么听怎么暧昧。 “我是纪岚,聿前辈的学弟,我们现在共同辩护一个大案子,所以他找我来家里商谈之下之后的辩护方针,我不会待到太晚,事情聊完就走。” 纪岚边说边走进聿律的客厅,聿律环顾了一眼室内,家里恐怕是被回来的ricky简单收拾过了,那些他颓废淫乱的痕迹横扫一空,连重咸dvd都从播放器里退出来了,聿律想ricky一定边退片边在心底偷笑。 “没想到聿前辈还挺爱整洁的。”纪岚还这么说。 聿律领著纪岚在他的小羊皮沙发椅上坐下,聿律坐中间的大沙发,纪岚则坐旁边的侧座。ricky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聿律便压低声音。 “你来凑什么热闹?我们要聊公事,小孩子到房间去。” “我才不是小孩子。”ricky不满地说。不过让聿律庆幸的是,他还算是有点节操,进去换了条小短裤出来,否则聿律不确定自己能捱多久。 “我们的案子都是有保密义务的,你一个外人偷听什么,快点进去。” 这话不知哪里刺到了ricky,一向温顺的猫毛矗直起来。 “我不管,我就是要听。” ricky双手放在膝盖上,直视著前方的地毯,竟是抵死不动。 “所以我说你啊,ricky……” 聿律无奈地叹口气,正想摆出长辈的姿态教训小毛孩,这时候纪岚说话了。 “没关系,既然是聿前辈的亲戚,应该能够理解前辈的工作,让他听著也无妨。我有时也会把案子说给明奈听,让她提供一些意见。” “谢谢纪大哥。”ricky马上露出笑容,这笑容让聿律一瞬间背脊发凉。 “ricky现在是学生吗?在哪里念书?”纪岚似乎对这少年颇有好感,聿律第一次听他主动问起什么人的背景。 “嗯对,他现在在一间高职念书……” 聿律的谎话还没说完,ricky就先插口了,“没有喔,我早早就辍学了。学校这种东西,我再也不想踏进去第二次。” 纪岚的表情明显一愕,但他很快平复下来。“这样,那现在是在工作了?” “嗯啊,算是工作吧,之前是在卖淫,后来被抓到去什么辅导学校住了一段时间,出来又继续卖了几年。” ricky若无其事地说,坐在沙发上踢著腿,又想到什么似地笑起来,“嘛,现在也是在卖淫啦,只是对象比较特定而已。” 纪岚怔住,好像还不太能理解ricky话中的意思,聿律已经抢在前头打断了。 “看……看起来,今天案子有很大的进展啊!”他陪笑著说:“如果安置中心的人能够出来作证的话,对叶常来讲应该相当有利吧?” ricky嘟了下嘴,双手抱胸坐回沙发上。纪岚一如往常提到工作就认真起来,他点点头,“有利归有利,但那是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况且即使曾在儿童社福机构工作,也不见得能完全证明叶常先生没有恋童倾向。” 聿律笑了笑,“也是,就像ichael ja一样吧。” “ichael ja?”纪岚问。 “嗯,你不知道吗?这在我们……在某些族群里还挺有名的。” 聿律巧妙地闪烁了一下。 “巨星麦可杰克森为贫困或流离失所的儿童打造了一座梦幻庄园(nevernd valley ranch),他自己也住在里头,每天的活动就是和他们玩在一块,一起看卡通还是打枕头战什么的,据说那座庄园最高纪录收容超过百名儿童。” “后来呢?”纪岚问。 聿律笑笑,“他的这些行为,后来在他的恋童案中成为检方控诉他最有力的证据,梦幻庄园被大肆搜索,庄园的一切被破坏殆尽,世人想像他在庄园里和那些男童过著后宫一般的淫秽生活,他本人的声誉也因此跌到谷底,到死都没有完全洗刷冤屈。” 聿律的话似乎多少激起纪岚的思绪,聿律看他用手抵著唇,沉在沙发里不知想著什么事情。这神情总是令他不由自主地著迷。 但聿律很快感觉到耳边一阵凉,惊吓之余往旁边一看,才发现ricky不知何时已捱到他身边,竟然用唇往他耳里吹气。 “你干什么?”聿律压低声音问他。不是他自夸,其实他的耳朵还挺敏感的,虽然一个大叔耳朵敏感也没什么好萌的。 “谁叫你看得这么专心。”ricky似笑非笑地说:“嗯哼,所以说就是这个人啰?年轻又有劲聿律师真正想吻的男人?” 聿律瞪了他一眼,“我警告你,不准给我乱说什么。” “你说我们两个其实是炮友的事吗?还是你强奸未成年人的事?” ricky笑靥如花,这句话还故意讲得特别大声,聿律惊恐之余忙虚掩住他的口,还担心地往纪岚那边看。好在纪岚似乎思索得认真,完全没注意到他这头的动静。 “陪著你说谎,我有什么奖励?”ricky又笑起来,好像以聿律的窘迫为乐。 “都让你侵占我的床我的家了,你还想要什么?”聿律恶狠狠地说。 “一个吻。”ricky仰著小脸。 “免谈。” “纪大哥,对不起,小律对你说了谎,我们其实是多年的——” “哇!哇!哇哇——没事,没事,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很好。”见纪岚奇怪地往这里瞥了眼,聿律忙扯著ricky的衣领,把他扯到一边。 “别闹,除了这个以外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就只有吻不行。” ricky嘟起嘴,“那个人也不行?”他比比纪岚。 聿律一怔,脑海里闪过在纪岚家那一幕,很快又重叠到那一年感恩节的场景。 “嗯,不行。没有人行。”聿律淡淡地说。 ricky观察他的表情,半晌又抿了下唇,扭著身体坐回沙发里。 “那我要约会。”他小声地说。不等聿律有机会反驳,ricky又补充,“就这个星期天,不准借故拖延。而且不是大人带小孩很敷衍的那种,我要真正的约会,有烛光晚餐、有夜景,最后还要在床上满足我,过程中不准你接别人电话,手机我要没收。” ricky看著聿律那张犹豫的脸,又说:“拒绝我的话我马上就跟你的梦中情人说出真相,如果你这么想破坏你在他心目中形象的话。” 聿律气不打一处来,瞪著ricky得意的小脸,人家说养老鼠咬布袋,讲得多半就是这种情况了。而且这只老鼠咬的还不是布袋,是他的子孙袋。 “成交。”聿律咬牙切齿地说。 “一言为定。”ricky笑嘻嘻地把聿律的手指拿起来勾了勾。 “总之,我会再打通电话给安置中心那位女士,就是艾草艾小姐,请他必要的时候出庭作证。” ricky到厨房泡了两壶茶,聿律答应他约会后这小子似乎心情大好,变回以往乖顺的模样,还替他们一人倒了杯茶,聿律想灌纪岚伏特加的妄想就这样轻易飞灰烟灭了。 “但她会愿意吗?那个槐语不是说,她父亲是检察官什么的。”聿律问。 “我会说服到她愿意为止。”纪岚说:“这周日我也会再去委托人那里一趟,和她报告案件的进展,以免叶太太担心。” “啊,那么我也……”聿律才刚开口,跨下就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才发现ricky竟用两指夹住他的巨龙,往逆时针方向扭转,聿律忙噙著眼泪改口。 “我……我星期天有事,真遗憾,本来想陪著你一起去的。” 纪岚却不甚在意,“嗯,那么我就一个人去吧,有什么进展再打电话向前辈报告。” 他说著便放下了茶杯,从沙发上站起来,“那么,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咦?这么早?不再坐一下吗?”聿律有些意外。 纪岚镜片下的双眸看不见丝毫情绪。 “嗯,我不想让明奈为了我太晚睡,前辈也需要休息吧。” 纪岚说著,又转向ricky:“谢谢,你泡的红茶很好喝。” ricky露出意外的表情。聿律跟著追到玄关去,替纪岚拿了西装外套。纪岚挽拒了聿律送到楼下的提议,只让聿律送他到电梯口。 等电梯的过程中,纪岚忽然淡淡咧唇,“那位少年,是前辈的情人吧。” 聿律听见喉咙格登一声,差点被口水呛到。“咦?呃,不……” “他好像对我很有敌意。真抱歉,感觉似乎打扰到前辈了,是我不够懂事。” 纪岚用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说著。聿律一时手足无措,见纪岚转过身就要进电梯去,聿律连想都来不及想便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纪岚的手腕。 “等一下,纪岚!其实我……” 以爱为名 十一 “等一下,纪岚!其实我……” 聿律话还没说完,纪岚胸前口袋便传出一阵铃声。聿律听出是韦伯的“春”,真不愧是文艺青年纪岚。 纪岚抽开被聿律拉著的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露出意外的表情。这表情聿律上回在看守所前也看过,果然纪岚按下接通键,把手机凑到耳边。 “喂,纪泽,什么事?”他淡淡问。 “你还问我什么事!” 电话那端传出聿律不算陌生的、属于纪岚长兄的粗犷嗓音。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12节 “你没事吗?小岚,你现在人到底在哪里?啊,你看新闻了吗?大事不好了啦!” 纪岚一怔。“新闻?” “啊啊——你果然没看!果然没错!我也真是的,竟然会介绍给你这种客户,早知道就不要找你了,反而是害了你,我这个人怎么老是搞这种乌龙啊——” 聿律见纪岚叹了口气:“纪泽,我应该有教过你,和人说话的时候要注意逻辑,先讲原因,再讲结果。” “那个女的自杀了!” 纪泽在电话那头冷不防就喊了出来,纪岚和聿律都愣了下,“就是那个案子啊,那个立德实业林董儿子的案子,父亲不是叫我委托小岚你去办吗?那个女的,那个被害人自杀了!现在新闻报好大,你快点去看!” “那个女的自杀了!” 纪泽在电话那头冷不防就喊了出来,纪岚和聿律都愣了下,“就是那个案子啊,那个立德实业林董儿子的案子,父亲不是叫我委托小岚你去办吗?那个女的,那个被害人自杀了!现在新闻报好大,你快点去看!” 由于纪泽实在叫得太大声,连在这头的聿律也听见了。聿律看纪岚怔了下,回头就往聿律房门口冲。 “抱歉,借一下前辈的电视。”即使在这种状况下,纪岚仍然不忘礼数。 他飞快地按开遥控器,转到新闻台,果然萤幕下方以斗大的红色跑马灯写著:‘t市汽车旅馆s之狼案,被害者今于审理中自杀?!’画面上是摇曳不清的人影,好像是记者访问被害人家属之类的,但天色暗的很,唯一看得清的只有一旁警车旋转的红光。 “喂,纪泽?”聿律听见纪岚压抑著的嗓音,“自杀成功了吗,那个女孩?” “嗯,刚开始还说送医急救,我刚刚打开新闻就改说不治死亡了,好像是割腕的样子,割得满屋子都是血。新闻还报她死前有打电话给她姊姊,小岚,你……” 聿律看纪岚的五官一下子全沉下去。ricky看见两人忽然冲回来也吓一跳,但看纪岚苍白的脸色,ricky大约也知道发生了大事,没敢多吭声。 聿律从一旁拉了把沙发椅,拉到纪岚身后让他坐下。新闻还在持续播报著,记者用煽情的语调报导著: ‘传闻被告涉及多起旅馆性侵害疑云,手法通常是在网路上搭讪年轻女子,再用高额礼物骗取女子的信任,进而约女子出门。趁女子毫无防备之际从身后电晕,再佯装去汽车旅馆开房,将被害人捆绑后施以凌虐……’ ‘被告家境优渥,父亲为知名建筑业界大老板,过去多次性侵疑云都以金钱和解了事,这次终于纸包不住火,被害人认为小开欺人太甚,坚持提告……’ 聿律看纪岚坐在椅上,原先白皙的脸几乎完全没有血色。只是神色依旧冷静,他用双手托住下颚,注视著电视萤幕,深怕看漏任何一个细节般。 萤幕上镜头一转,果然那个被害人的姊姊又出现在上面。只是聿律在法庭上看到她时,她穿著端庄,看起来气定神闲,现在却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穿著一袭黑色洋装,连脸色都白了一圈,仿佛脸上就写著「被害人家属”几个字。 “都是那个律师!” 姊姊声泪俱下地说著,“那个律师太过分了、太没有良心了!明知道我妹妹才是被害人,明知道我妹有多可怜,他竟然还在法庭上污陷她!说她是妓女,还说她吸毒,我们知道那个强暴犯家里很有钱,但请这种律师过来也太污辱人了!” “你认为你妹妹是因为那个律师说的话,才会想寻死吗?” 脸没入镜的记者拿著麦克风在一旁问。 “对啊!哪个好女孩受得了被人家当众这样说,竟然说她是妓女!还说她……还说她上网钓男人什么的,简直欺人太甚!我不会原谅他们的!那个律师比强暴犯更可恶!杀人凶手!” 记者似乎还想问什么,不过一旁几个巡左围上来,隐约还有人说:“不好意思,我们得回去做笔录。”保护著姊姊离开了,留下一大群喧闹的媒体记者。 新闻很快地转到下一则,关于奥运选手服用禁药的谣言。而手机那头纪泽还在叫著: “小岚,你有告诉明奈吗?你是不是不在家?明奈刚才打电话给小桃,说你还没有回家,三更半夜的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担心你……” “抱歉,纪泽。” 聿律看见纪岚露出一个疲惫至极的表情。 “我先挂断了。” 说著纪岚便按下挂断键。他还拿了摇控器关起电视,啪地一声,萤幕熄灭,聿律的客厅里顿时一片静寂。 聿律看纪岚十指交扣,把额头靠在掌缘上,良久没有动静。ricky不知何时已自行撤退到卧房去,聿律就是喜欢他这点机伶。 他走过去,把大掌搁到纪岚肩上,纪岚没有丝毫动弹。 “这不是你的错。”聿律忖度著用词,慢慢说著:“这城市天天都有人自杀,一个人会自杀有千百种原因。加上她又是条毒虫,毒虫向来是自杀的高危险群,那女孩子说不定本来就想死了,和你的法庭表现无关。” 纪岚良久没有出声。 “开庭时,她就在后面,性侵害被害人专用的隔离法庭里。” 半晌聿律听他开口,声音整个是涩的,“我知道她会把我的话全都听进耳里,才故意挑那些有损她名誉的情报说的。我想要她理解,如果法庭活动继续下去,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益处,如此一来她才会接受和解,改而说出对我的当事人有利的证言。” 聿律鲠了一下,但他还是开口了。 “你只是做好律师的工作而已。”他说:“而且我相信你那些关于被害人的情报都不是空穴来风,是有确切的证据才这么说的。说到底我们律师就只能这样做,根据委托人给我们的情报进行辩护,把对委托人有利的一面在法庭上渲染到极致,我们不是法官,我们没有判断真相的义务。” 纪岚仍旧用掌缘抵著额角,好半晌聿律才听见他开口。 “其实我知道。”纪岚嗓音沙哑。 “嗯?” “我知道……那个人是惯犯的事。”纪岚的声音仍旧很淡,这个时候听起来,格外令人心揪,“当初当事人的父亲在委托我替他儿子辩护时,就曾经跟我提过,他说过去几次都是拿钱和解,只有这次对方无论如何都坚持提告,所以才会委任我。” “但以前是惯犯,不代表这次错就在他啊!你应该最清楚的不是吗?老是有那种检座拿被告的前科当证据,认为前科累累的被告这次就一定是他做的。我们律师的工作就是要破除这种迷思,你只是做好你的工作而已,不需要为此而自责的,纪岚。” “我只是为了要胜诉。” 但纪岚一句话截住聿律所有劝慰。聿律看他低下头,他从未听纪岚用这种语气说话。 “我只是想胜诉,因为不胜诉的话,我做这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前辈,我很清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打赢这场官司,让我的被告获得无罪判决。让那个强暴犯获得无罪判决。”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聿律的手搁在纪岚肩上,却无论如何无法再加诸什么重量。直到纪岚自己抬起头来,那双比什么都还干净的黑眸直视著前方。 “抱歉。”聿律见他抿了下唇,“今天晚上,可以让我待在前辈家吗?” *** 聿律刷了事务所的钥匙卡,走进他的办公室。 女助理们看见聿律,露出些微讶异的表情,随即礼貌地点头说早安。聿律也很能理解助理的反应,做为这间事务所的合署律师,聿律实在是极少出现在事务所。 毕竟这种集体的上班型态不适合他,聿律刚开始合署时,还认真夜伏昼出了一阵子,但在感觉到那种微妙的氛围后就放弃了,特别是女助理们都知道他没娶妻的事情后。他把办公室专门拿来堆卷宗用,工作全带回家做。 这样至少他工作时可以对著ricky的美臀,而不是一堆饥渴女助理的脸。 聿律走进久违的办公室,开了灯,收拾了两宗下周要开庭的卷。最近跟著纪岚到处调查性侵案件,连聿律都差点忘记自己的本业。 其实律师这行大多数时候无趣的很。律师间的合作形态大致分成三种,像那种会上电视的大律师多半是主持或是合伙律师,也就是一间事务所真正的拥有者,有资金有才能的类型。 而年轻一点的律师就成为受雇律师,这类律师和一般上班族其实没多大差别,就是做老板交代的工作和领死薪,偶尔还要做老板交代下来的杂事。 以床上体位来比喻的话,主持就像是铁壹,负责在上方把人干得欲仙欲死。而受雇就是他们永远的零号,在做不完的房事中尖叫呻吟哭泣。 而像聿律这种执业超过十年,又没什么本事自己开业的律师,就常选择成为合署律师。也就是单纯租借办公室和事务所头衔,除此之外营收自负。就像网路聊天室中里的炮友,双方各取所需,满足了之后过河拆桥,谁都不相干涉谁。 对聿律来讲,这是最理想的形态。他骨子里其实还挺孤僻的,不大喜欢结交朋友,结交美少年除外。 他一边整理卷,一边就有个助理妹妹探头进来问:“聿律师今天怎么有空进所?最近不是很忙吗?” 聿律应了一声,露出对女性专用营业用笑容。 “喔,因为有资料搁在这里,想带回家多少看看。” 女助理把双手背在身后,偷觑著聿律的笑容,“聿律师昨晚很累吗?眼圈都是黑的呢,工作重要,身体也要顾好呢。” 聿律瞥了眼办公室的窗玻璃,果然看见一位形容憔悴的四十岁大叔脸,他忙把视线撇开,“唔,嗯,有点事。”聿律耸耸肩说。 昨天晚上,纪岚还真的依言待在聿律家里。 聿律受宠若惊之余也十分心惊胆颤,毕竟这是纪岚第一次在他这个前辈面前展现脆弱的一面,聿律一方面心疼,一方面也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比较好。 而且按照言情发展模式,这种时候身为男主角的他应该在纪岚无防备之下蓦然抱住他,纪岚会凝视著他的帅脸,然后在某一个时点忽然情绪溃堤,抓著他的衣摆哭得梨花带春雨。 这时身为男主角的他就会慷慨地出借自己的臂膀,头呈四十五度仰角望向远方。 “不要担心,今天晚上,有我陪著你。” 然后接下来灯光就会暗去,窗外会下起倾盆大雨,男主角聿律师和纪岚终于进入众所期待的滚床单场景,下略三万字…… 但事实证明聿律完全不适合当言情男主角,纪岚也没有娇喘一声哭倒在聿律怀里。昨天晚上纪岚就在客厅里,看著不再有画面的电视萤幕,就这样坐了一整个晚上,即使聿律叫他休息一会儿,纪岚也充耳不闻。 其间聿律看他用指节抵著额头,一会儿以为他睡著了,但转眼又看他抬起脸来,精亮的黑眸在夜色里睁得雪亮,眼神深处却是静的。 聿律本来想陪纪岚坐到天亮的,无奈老人的毛病就是坐著一直睡,聿律没到夜半就撑不住阵亡在沙发上。醒来时纪岚已经不在了,留言还是玻璃鞋什么的都没有。 聿律身上倒是盖了件毛毯,事后证明是独守空闺一整晚ricky的良心。 “对了对了,聿律师,你有看昨晚的新闻吗?” 助理的声音打醒了聿律,让他从恍惚中回神过来。 但他还来不及接话,她身后的另一个小妹就插嘴了:“你是说律师逼死被害人的那个吗?我也有看到呢!我听老板说过,那律师好像很有名,专门替强暴犯辩护什么的。” “专门替强暴犯辩护?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律师啊?”女助理惊呼。 “对啊,那个女孩子真可怜。世界上就是有这么缺德的律师,还好我们事务所里没有这种人。”小妹说。 “真想看看那个律师长得什么样,一定像色狼一样很猥琐吧?” “哈哈哈,搞不好,说不定他自己就是强暴犯呢……” 聿律本来以为纪岚会就这样消沉一阵子,但是当他隔两天开完一个调解庭,案由是有个老公殴打老婆,事后又后悔把老婆送医,结果因为老婆胪内出血,送医又错过黄金时间,最后老婆当然回天乏数。老公就控告急诊室有医疗疏失。 整个调解庭从讨论有没有医疗疏失,到最后根本就是老公缅怀妻子的独角戏。聿律在旁边托著腮,看一个媲美虬髯客的大男人哭得梨花带春雨,诉说自己过去有对不起他老婆、他老婆是多好的女人等等。 聿律一度还差点睡著,只好想想ricky的大腿提神。 从调解庭出来,聿律就接到了纪岚的电话。 “喂,我是年轻又带感的……” “前辈。”对方显然开始嫌他开场白太长了,“我见到叶先生了。” 聿律看当事人虬髯客跟他挥手致意,忙回头答应一下,握著手机走到了角落。 “喔,你终于见到叶常了。”聿律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嗓音如常,“感觉怎么样?很不得了的小绵羊吧?” “嗯,跟我先前从他太太和槐先生那里听见的感觉差不多。” 纪岚的声音比聿律想像得还有精神一些,三日前的自杀事件似乎完全没影响到纪岚对工作的热情,聿律边听著他的嗓音推敲著。 “但是他的状态很差,见到我不愿意谈案情的事,只是一鼓脑地跟我交代叶太太和他两个孩子的事,要我转达一些话,还有他妈妈。感觉他对案子已经完全放弃了,健康状况可能也有点问题。”纪岚说。 聿律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呢,你不会放弃吧?”他笑了声。 “当然。”纪岚的语气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我稍微引导他说出当天的事,我想他已经被问了许多次,讲出来的过程非常机械化。” “这很正常。这案子还没进审判呢,等到进审判恐怕他会更麻痹。”聿律浅浅叹了口气。 “大致上就是他去厕所,在自慰时被害人闯进来、被害人因为惊吓大声尖叫,被告害怕被发现就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进厕所里。但因为用力过猛让被害人一时因缺氧昏厥,被害人醒来后就指控他性侵害。” “嗯,跟我听到的差不多。” 聿律笑笑,“那你怎么想?可以相信吗,这个当事人?” 许多人认为律师是法庭上最狡诈的生物,擅长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但事实上律师经常为委托人的欺骗所苦。多数人就算花了大笔钞票请律师,还是把律师当作外人,对这世上唯一站在他这边的人谎话连篇,明明做了的事说没做,明明早泄却说自己一夜七次郎。 导致许多律师到了法庭本来信心满满,一开庭才知道真相和委托人说的完全两样,因而败诉的例子也不在少数。所以律师这行有句俗话:“你可以欺骗你的枕边人,但不能对你的辩护律师说谎。”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而聿律更喜欢另一句:“辩护律师犹胜发妻。”虽然这话仔细推敲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也说明了律师和被告在一场诉讼中是处于多么紧密无间的关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子。 “嗯,虽然情节听起来有些离奇,无法解释的细节也有几处,这之后还要一一去确认清楚。但我认为,叶先生并没有对我们说谎。” 纪岚一如往常语气认真,“应该说,我相信他。” “是吗?”聿律笑起来,“看来婚约是成立了,那就没有问题了。接下来就只剩下在法庭上看你赢得胜诉判决时的英姿了。” 听到“胜诉”两个字,纪岚明显安静了一下。聿律知道他想起了几天前那个事件,虽然知道多余的关心只会刺伤人,还是忍不住问了: “还好吗?那个……就是那件事情的后续。” “嗯,没什么大碍。”纪岚淡淡说:“媒体没有报导出辩护律师的名字,我想是父亲那边做了些什么,纪家本家一向和媒体交好。除此之外被害人的姊姊据说到律师公会控诉我,但这没有什么,我并不是第一次被被害人家属怨恨。” 纪岚轻描淡写的几句,聿律却没来由得一阵阵心揪。他忙打住这个话题。 “没事就好。你说叶常的话里有疑点,是什么疑点?”他好奇地问。 纪岚“嗯”了一声,嗓音里已听不出丝毫情绪。聿律在事发隔天其实有打电话到纪岚的事务所探问,那边的行政助理说纪岚一大清早就进所了,而且一直工作到她们下班都还没回家的迹象。 聿律想起这几次见到纪岚时,这孩子总是一副疲倦的模样。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叶常的无罪判决,纪岚恐怕自己就先倒下了。 “还是说我们见个面聊?”聿律觉得自己有看顾纪岚的使命,“你几点下班?我开车去你事务所附近等你,我们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嗯,我想在电话里说明就好。”没想到纪岚竟然不轻重地回绝了,“抱歉,前辈。我的意思是,我这几天案子比较多,可能抽不开身,而且我答应明奈了,这个周日要带她到y市的湖滨公园走走,在这之前我得把工作全部完成才行。” 聿律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纪岚就已经抢在前面开口了。 “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整理起来目前有三处。”纪岚说,又是工作时的语气。 聿律只得暂时把私人疑问放到一旁,“喔?” “第一,是关于监视录影器的问题,前辈之前不是说,从下午四点十分活动中心亲子美术教室开始,到六点多男孩在厕所被发现的时间,男厕只拍到一个人进出的影像,而那个人就是叶常叶先生吗?后来我也跟法院阅卷调来了原带,结果真是如此。” “嗯,这有什么不对劲吗?” “前辈不觉得奇怪吗?” 纪岚的语气有几分讶异,“那个青年活动中心,我在网路上查过资料了,占地颇广,里头供给市民做各种团康、文艺、运动比赛甚至小型演唱会等等活动,到现在已经五年了。” “事发当天是七月十五日,正值暑假,我找了当天的课程表,那天那个时段至少有三种课程同时在上课,还有一场附近高中的男子游泳比赛,甚至还有一场财经演讲,这样加起来现在的男性没有一百,至少也有七、八十人。” 聿律很快被点醒了,“啊……” “叶常先生去的是二楼厕所,我查过楼层平面图,有两个教室和演讲厅都在二楼,当天都是有活动的。而这七、八十个男性却在长达两个小时内,没有一个人企图使用二楼厕所,虽说机率学上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前辈不觉得有点不自然吗?” 聿律难得认真地思索起来。 “确实。所以你怎么想?会不会是二楼厕所其实在维修?或是节能减碳什么的,不是有一些公家机关会把部分厕所做限制使用吗?” “嗯,这都还要调查。我打算向活动中心借调一至四楼所有男厕门口的监视录影带,牦清当天整个活动中心厕所使用状况。” 纪岚说著,“此外,第二个疑点也跟这个有关,叶先生不是和前辈说,他在那间厕间里自慰并且射精了吗?但我在检方的卷证资料里,并没有看到扣案物品中有被告的精液,当然也没有任何精液送验的比对纪录。” 这回聿律倒真有几分讶异,“真的吗……?” “嗯,我想警方一定不可能放过搜索证物的机会,那间厕所上上下下,特别是事发的那个厕间,肯定都被鉴识小组滴水不漏地查过了。如果没有查到精液斑,那应该就是真的没有,叶先生实际上并没有在那里射精。” “会不会是射在马桶里,冲掉了?”聿律问。 “这我也想过,但我早上问过叶先生,他说他是靠在其中一边墙上,对著另一面墙壁的方向自慰的,也记得精液是射在墙上。而且他说他记得当初马桶盖是阖上的,他也没那个心力特别去掀起来,更没有动过冲水器的记忆。” 聿律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苏苏声。 “而事实上,在检方拍到的照片上,侧间的马桶盖也是阖上的,冲水柄上也没有采到叶常先生的指纹。” “那打扫呢?会不会是被打扫的阿婆鸡婆扫掉了?”聿律问。 “我查过青年活动中的清洁勤务表,厕所打扫时间是一天三次,一次是早上六点半中心开门前,一次是中午一点,最后一次是晚上七点半,也就是中心要关门之前。我也问过负责那间厕所的太太,她说那天一点半左右是她最后一次进去打扫。” “这样……” 聿律用手抚著下颚,思索了一阵子。不过他也真敬佩纪岚,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能够调查到这种地步。聿律为只对ricky的身体调查了一整晚的自己感到羞愧。 “但是你认为,叶先生没有必要在这个环节上说谎,对吗?”聿律问。 纪岚又“嗯”了声,嗓音坚定,“我认为叶先生并没有说谎,至少在射精这一点上,他没有必要特别说这种对自己不利的假证言。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很离奇了,叶常先生的精液究竟到哪里去了,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聿律沉吟了一会儿。“那么,第三个疑问呢?” 纪岚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 “第三个算是我自己在意的点,可能不是那么重要。前辈,我一直在想,如果叶常先生真的没有对那位男孩做出任何与性相关的侵害,那为什么那个男孩在清醒后,会做出这种指控呢?” “可能是记忆混乱了吧?毕竟受到了那种惊吓,而且被害人只有十岁不是吗?” “嗯,这就是我在意的事。前辈,你还记得吗?我们在ell上过儿童认知心理学的课程,其中有一节是关于儿童证人在法庭上证言的效力。” “啊,那个屁股很翘的教授吗?我记得他叫shwezherz什么的……虽然上了年纪,但就男人而言身材保持得挺不错的。”聿律回想著。 “他在课堂上说过,多数人都觉得儿童的记忆和认知都还未成熟,所以十四岁以下的小孩,在法庭上原则上是无法像成人一样作证的,这是儿童不需要宣誓的原因。” 纪岚说著,“但事实上,根据多数研究,儿童虽然有知识和经验上的不足,但有时候对经历过的事情,就细节上可能记得比成人更清楚。也就是说,儿童会记忆混乱或是捏造故事什么的,纯粹出于成人的臆测,儿童的证言有时比奸诈的成人更可信。”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13节 “但不是有什么事件吗?唔,十几个幼稚园小朋友因为老师对他们不好,就联手编故事说老师性骚扰她们什么的。” “前辈是说加洲的 preschool事件吧?我有读过《辩方证人》,这种极端的案例也是有的,但就目前发生过的多数案例而言,那种儿童故意捏造事实、污陷大人的情况却极少发生,这和一般人的认知刚好是相反的。” 纪岚的声音异常严肃。 “所以我认为,那位被害儿童故意说谎,陷害叶先生的可能性并不高。” “会不会是大人教唆的?那个妈妈叫他要这样说之类的。”聿律问。 “但那个母亲与叶先生并不认识,不是吗?如果是离婚亲权案件倒还可以理解,实务上确实很多母亲要女儿捏造被爸爸性侵的事实藉以取得监护权。但叶常先生对那位母亲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她没有理由冒著毁损自己小孩名誉的风险诬陷他。” “保险金或是藉机勒索赔偿之类的呢?” “如果要勒索的话,那母亲应该会在提出告诉之前就勒索了。性侵害幼童是非告诉乃论罪,一但进入法院就不可能撤回,那位母亲没有任何勒索的筹码。” “唔嗯……” 聿律抱著双臂,坐在调解室外的长椅上想破了头。 “但是叶常和那个小正太,一定有一方是在说谎,不是吗?……是说那个小男孩叫什么名字?一直叫他小男孩小男孩的还挺烦的。” “性侵害被害人是不会公开姓名的,他的代号是d7352351,前辈嫌烦的话就这样称呼他吧。”纪岚的嗓音总算有一丝丝笑意。 “那个d73……啊算了,人老了就是记不住事情。那个小正太要是没说谎的话,就表示叶常说的并非全是事实,但你刚才却又说你相信叶常?” “嗯,我相信他。” 纪岚又说了一次,语气仍然坚定,“但我说相信他的意思是,我相信他并非蓄意要说谎,但一个人是不是说谎,和他说的是不是事实,这是两回事。我记的sa教授在上到证据法中的人证时有特别强调这一点,前辈还记得吗?” 在谈话中忽然听见那个名字,聿律承认自己心拍漏了一下。“啊,喔,好像是。” 以爱为名 十二 “第三个算是我自己在意的点,可能不是那么重要。前辈,我一直在想,如果叶常先生真的没有对那位男孩做出任何与性相关的侵害,那为什么那个男孩在清醒后,会做出这种指控呢?” “可能是记忆混乱了吧?毕竟受到了那种惊吓,而且被害人只有十岁不是吗?” “嗯,这就是我在意的事。前辈,你还记得吗?我们在ell上过儿童认知心理学的课程,其中有一节是关于儿童证人在法庭上证言的效力。” 在谈话中忽然听见那个名字,聿律承认自己心拍漏了一下。“啊,喔,好像是。” 他不好意思说他上课中总是盯著sa的脸,往往看到入神,sa教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有时连下课钟都充耳未闻。总要sa走到他身边,用指节敲敲他的桌子。 ‘davis,醒醒。春天到了喔。’sa总是这样笑著调侃他。 不行,心律又开始乱了。聿律忙浅浅呼吸了两次,在调解室外闭起眼睛。 “我记得那时候sa还做过一个实验不是吗?让三个学生轮流进去一间小房间里,再出来告诉全班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那时候出来当证人的学生里,有其中一个就是前辈呢。”纪岚似乎颇为怀念。 这聿律倒还记得,那是个典型的证人证言凭信性的心理学游戏。 sa在一间白色的小房间里安排了一个中年男演员和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女生,他让那个中年人坐在床缘,而那个小女生捱坐在他身边,中年人就一手牵著小女生的手,一边和她说故事,聿律记得内容是小红帽什么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茂密的森林里,住个一个总是穿红衣的小女孩。有一天,在小女孩外出的路上,出现了一只大野狼……” 被指派为证人的学生有一分钟的时间观察房间里的一切情状,然后sa会请那个学生出来,在与其他证人隔离的情况下,向全班用言语说出他所看见的“故事”。 聿律还记得,第一个学生出来后说他看见一对父女,父亲刚下班回家,因为床边放著他的公事包,为了赶在女儿睡著之前见见他,父亲连西装都尚未脱下。 父亲和女儿感情很好,父亲牵著女儿的手向他说床边故事,女儿看起来也很开心。公事包里塞著的绒毛玩偶,正是父亲准备好给女儿的惊喜,那个学生说,他预料接下来房间里将会是笑声不断。 第二个学生出来后却说他目击了一场性侵害现场,有个中年男子闯入小女孩的家,小女孩一方面惊恐,但因为中年男子讲故事安抚她,所以小女孩惊恐之余也觉得好奇,没有多加叫嚷。这从小女孩恐惧中带有困惑的神情可以看出来。 那个学生说:“男子的黑色提包里放著孩童的玩具,代表他是惯犯,用同样的手法拐骗小孩已久。他强行抚摸小女孩的手,小女孩想抽出手,但男子拉著不让她抽开。我认为再过几分钟,这个女孩就会被侵入者伺机掳走。” 由于两个学生出现完全歧异的证言,sa就说要再指派第三个人。当时sa已经是聿律的继父,但两个人都向其他学生隐瞒这件事,就连纪岚至今也不晓得。 他记得sa点了他,还对他偷偷眨了下眼。 “davis,你来试试看?” 聿律于是一拐一拐地走进了小房间,一分钟后他走出来,对全班说了一个故事。 ‘小女孩爱慕中年男子已久,中年男子名义上是他的父亲,但她和中年男子实际上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男子娶了她的丧偶的母亲,如此而已。小女孩从小倾慕男子的俊俏,喜欢他的口才、他的善良,他立于众人之前的风采,以及他对任何人一视同仁的温柔,这从小女孩仰望男子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来。’ ‘男子虽然牵著小女孩的手,但这只是因为小女孩是他的继女,男子想表达迟来的父女之爱。’ ‘但小女孩却不满足这样的接触,她渴望触碰她的继父,即使多一点也好,不惜反过来用小小的五指紧扣男子的手。她渴望到甚至想成为他,想和他站在同一个水平面上,为此她央著母亲买了跟男子一模一样的公事包,假装自己和继父从事同样的工作。’ “这从床边放的明明是男用公事包,却塞满了孩童的玩具这点可以看出来……我记得前辈当初是这样说的,对吗?” 纪岚覆诵著聿律的话,把聿律从回忆中打醒过来。 “我记得那时候全班都很惊讶,竟然有前辈这样的观点。” 纪岚用带著笑意的语气说:“那时候sa教授说的话,我还记得很清楚,他说:由此可见,同样的场景,由背景不同、观念不同的证人,在不同心境下目击,解读也会大相迳庭。往后你们这里许多人都会成为律师,法庭上最重要的莫过于正确理解证人的证言,希望你们千万注意这一点。” 聿律说实在不太记得sa最后讲了什么。他只记得,当他说完那番故事后,由于sa忘了叫他回去坐下,他就这样站在sa的身后,盯著sa的背影,良久良久。 “总之,我想我会再去见叶先生一次,也会问问他的朋友和同事,特别是一起在青年活动中心工作的那些警卫,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纪岚又回到正题上,聿律深吸口气,从搅乱的一池春水中平复下来。 “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好歹我也是个挂名共同辩护。”聿律说,半晌又笑起来,“是说还好把案子转给你,我和叶常聊了快一个小时,就没能找出什么疑点。真不愧是小纪岚,名不虚传。” “我只是比较多疑而已。”纪岚的嗓音有些赧然,他忽然又问:“前辈,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聿律一怔,随即笑起来。 “当然啊,小纪岚要我帮任何忙我都乐意之至。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生疏?” 纪岚沉默了一会儿。 “对前辈可能有点失礼,但我希望前辈能够替我调查那个教会的团契。可以的话,短时间加入他们的活动,即使只有一次也好。” 聿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纪岚的意思。纪岚又说:“……我想知道,那个团契具体而言都做些什么治疗、用什么方式“矫正”,以及……以前辈的观点,这样的矫正对一般像前辈这样的人有没有用,有没有可能真正矫正过来等等。” 聿律听纪岚语气严肃,完全没有调侃或是轻蔑的意思。但他无法否认,听纪岚这样左一声“矫正”,右一声“治疗”的,他这个脆弱的大叔心还真有点受伤。 虽然聿律对什么同志社会运动的从来没什么兴趣,也既不想跟男人结婚,也无意穿女装出席法庭,领养小孩什么的更是扯太远了。而且聿律觉得自己越老越有体质,别人歧视他他还会产生一种微妙的快感,要是对象是帅哥直男的话那就更妙了。 “前辈。”手机那头传来纪岚小心翼翼的声音,“……前辈生气了吗?” 聿律花了五秒把一点点冒出来的s细胞压抑下去,他笑笑。 “就算知道我可能会生气,你也打算叫我这么做,不是吗?否则你就不会开口了。” 他多少体会到槐语给纪岚的那些评语,这个男人,给人的反差感太大了。彬彬有礼的言语和外表下,却不经意地藏著伤人的针。 偏偏那些针又是不带有恶意的。让你即使被刺得遍体鳞伤,却又无法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一丝一毫的怒气。 “不,如果前辈觉得不舒服的话,那就算了。”纪岚说,语气难得有些嗫嚅,“我本来也考虑了很久,也想过找其他什么人。但是我认识的……这类人,就只有前辈一个,所以才想先问问前辈的,抱歉。” “同性恋。你不需要特别回避这个词的,小纪岚。”聿律淡淡地说。 纪岚还来不及接口,聿律已经抢在前头说了下去。 “嗯,交给我吧!” 聿律笑了笑。“其实我也很好奇他们都在做些什么。要是参加之后觉得效果不错,就这样待下来也说不一定,我的人生确实也该矫正更生一下了。” “前辈……” “我会替你留意合适证人的人选。”聿律用轻松的语调说著:“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出庭当你的证人。” 纪岚的语气也缓和下来,“那么,一切就拜托前辈了。” 聿律听他顿了一下,又说:“而且接下来开始才是真正的硬仗。前辈,我听说那个男孩,终于愿意接受验伤了。” “这样啊。”聿律忍不住感叹了,“事发后三周又三天吗……” “安排检验的时间这周六,也就是等于足足过了一个月。经过这么长时间,就算到时候验不出伤,也会被解释成是因时间而愈合。况且男性的受害者不如女性,小女孩的话有处女膜,处女膜的伤害是幼童性侵中的铁证。” 纪岚的嗓音显得忧心忡忡,“但是肛门不同。严重的撕裂伤也就罢了,如果只是肛唇擦伤或红肿,各种原因都有可能造成,便秘、痔疮、不当坐姿甚至其他外力伤害,只消被检验出一点伤,叶先生的处境就更困难了。” 聿律听电话那头又传来纸张翻动声,料想纪岚在看资料。聿律现在的心情就像放了两个月的暑假,以为同学都像他一样把豆芽菜观察纪录放在最后一天做,结果回头发现隔壁同学已经把豆芽菜的成长写成专题报告,还用高解析度相机逐日拍照建档那样。 聿律浅浅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现在就只能先等验伤报告了。什么时候结果会出来?” “这周日。”纪岚说:“dna的采样鉴定要久一点,可能要等到下周。但过了这么久,那男孩也不知道有没有洗过澡,检体可能早就已经不在了。” “嗯,是说,你这次阅卷的资料,我可以先看一看吗?看到小纪岚这么拚命,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也努力一点了。”聿律笑著说。 “当然,前辈也是叶先生的辩护律师啊。”纪岚正色说著。 “那我去找你拿?还是我们约在什么地方?啊,顺便吃个晚饭怎么样,我还没让你请到呢,可不能就这样让你逃跑了。”聿律笑著说。 本来以为纪岚会一本正经地说‘是,那就看前辈想吃什么,我一定奉陪。’但没想到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传来竟是纪岚有些迟疑的嗓音。 “我会请这里的行政助理用快递寄过去,大概今天之内就会到,前辈不用再多跑一趟了,我想前辈自己的工作应该也很忙吧?” “还好,我刚结束一个大案子,现在正清幽呢。今天晚上如何?”聿律仍旧笑著。 “纪泽约了我吃饭,恐怕不太方便。”聿律听见纪岚说。 “这样啊,那明天晚上?明天是周末吧,偶尔放纵一下也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聿律的错觉,纪岚的语气显得有点慌。 “明天晚上……明晚我约了其他案子的当事人,周末也有工作,对不起。” 聿律一怔,总算察觉到有点不对劲。这种ol对付讨厌男同事邀约的手法是怎么回事?‘今天晚上有空吗?’、‘对不起,我的行事历到明年耶诞节之前全满了。’ ……他是什么地方得罪了纪岚而不自知吗?还是纪岚其实有读心术,看穿了他的妄想?不过聿律想纪岚要是真知道他那些妄想,应该不只会采取这种回避的态度,他会直接去地检署按铃控告他。 “那么,下礼拜找一天……” 聿律还打算锲而不舍,手机那头却传来嘈杂声。 “抱歉,前辈,助理说有我的公务电话,就先不聊了。” 他听见纪岚逐渐模糊的嗓音,好像40年代老歌最后一句那种die out的特效。 “叶先生的案子有什么进展,我再打电话向你报告,再见,前辈。” 说著纪岚就挂断了电话,留下一脸茫然的聿律。 *** “喔,ricky,亲爱的ricky,我的心受到了深刻的创伤……” 星期天的上午,ricky站在卧房的浴室门口,无言地看著自家四十岁大叔像个毛孩子一样,把头埋在枕头里,哭得梨花带春雨。 ricky穿著睡衣走回床上去,马上就被聿律拦腰抱住。聿律把头埋在ricky的跨间,脸贴在美少年不带一丝皱纹的大腿上,又呜咽起来。 ricky用鄙夷的眼神看著这个前几个小时还缠著自己翻云覆雨的男人,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不就只是失恋而已吗?” “我才没有失恋!”聿律不满地反驳,鼻涕流下来,聿律忙大力吸回去。 “是啊,只是恋情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而已,而且是连告白都没有就直接被列为拒绝往来户了。”ricky叹了口气,“好啦,我承认你真是有点可怜,乖乖,ricky同情你,现在你可以起床去刷牙洗脸了吗?聿律师。” ricky煞有其事地拍拍他的头。聿律昨天晚上回家后越想越悲从中来,抱著ricky诉说了一整晚,而且诉说著诉说著就滚到了床上,接下来的证人聿律的记忆就只剩下与肉体相关的部分。 “干嘛这么早起?今天是周日耶。”聿律搔著一头鸟窝乱发。 ricky睁圆了眼瞪著他。 “你该不会忘记了?”ricky笑起来。 聿律缩了一下,“呃,莫非是……约会?” ricky随即笑起来。“很好,小律真乖,我刚刚不小心从浴室里拿了把刮胡刀出来,好像掉在你的大腿根附近。聿大律师现在有没有考虑提早起床,让我好好找一找?” 聿律感觉一阵锐利的凉意从大腿根部一路窜上心口,忙抓起棉被从床上跳起来。 简单的梳洗过后,聿律一边刷牙,一边看著ricky在镜前试装。自从上回ricky忽然回家后又过了一个礼拜,这个外貌漂亮的少年似乎完全回到他们刚相遇时的模样,柔顺中带著一点娇纵,孩子气里夹杂著世故的机伶,而在床上的热情更是让人无可挑剔。 聿律发现少年的身高好像有抽长,头发留到耳下,身子骨也变得成熟了点。大概是床伴的关系,让聿律经常忽略这少年也是个孩子,会长大会变化的孩子。 “你今年几岁?” 聿律忽然问他,ricky从镜前回过头来。 “现在才担心会不会犯罪已经太迟了。”ricky没好气地说。 聿律摸了摸鼻子,“不,我只是单纯想问你,关于你的事情,你的情报。” ricky显然有些讶异,镜里里映出那张精致的脸蛋惊讶的神情。 “唔,快满十八了吧。”ricky耸耸肩,聿律发现他语气竟有几分欣喜,“我不太记得自己的生日,身分证上的日期是社福中心的人帮我随便编的。” 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聿律,“怎么,聿律师忽然对我有兴趣了?想追我?还是失恋了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聿律不知道ricky离开他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也觉得自己没资格问。 但聿律总觉得,这个少年一直在调整什么。应该说,为了他而勉强些什么。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聿律不得不说,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相处模式,这种因为一方对另一方产生了感情,变得在意对方的反应,然后根据对方的好恶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再擅自认为这种改变会让对方有所回馈的模式。 这聿律在ell念了三年书、追随那个人背影的日子里,已经做的够了。而且他已经发誓今生今世不会再尝试第二次。 再让自己陷入那种关系,聿律只会想吐而已。 ricky说的对,他没有失恋。 他可以称之为恋爱的心情,早已在三十年前,那个樱草花盛开的季节里,随著那个被当成玩笑的吻,消失殆尽了。 “你就穿这样?” ricky盯著他身上的家居运动服,眼神冰冷,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颗电锅里吃剩的饭粒,还是烤得焦焦的黏在锅边很难抠下来的那种。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这是我最好的一件休闲服耶!”聿律抗议。 “这是约会耶,你都穿这样子跟女孩子约会吗?” “证人ricky,你刚才的发言有两个矛盾点。第一,大叔我这辈子还没跟女孩子约过会。第二,就算我约过,你也不是女孩子。” “我不管,这是对约会对象的尊重问题,而且你要是年轻小伙子也就算了,都这把年纪了,还不注重穿著,你以为自己还很有本钱吗?”ricky说。 聿律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这话倒真有点刺激他这个大叔的小自尊,聿律碰地一声关上卧室的门,足足在里头待了一小时,出来时聿律换上一件靛蓝色的雅痞衬衫,外头还搭arani的外套,脚下的皮鞋擦得亮挺,连胡子和头发都修剪整齐了。 聿律不知道有多久没像这样认真面对自己的胡子,还花了一段时间把所有胡渣都拔毛拔干净。 他还把平常便于行走的柺杖拿下,换上一枝颇具绅士风骨的拐杖,其实聿律的脚部机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长短脚,许多小儿麻痹患者都有这个后遗症。聿律自豪的就是床上功夫绝不受影响这点。 他站在镜前,看著自己久违干净的脸,想了一下,把他在ell念书那阵子常戴的金色小耳环拿出来,小心地扣在左耳上,满意地点点头。 “好啦,这样你就没有意见了吧?大叔只要努力,看起来还是可以像金城武的啦!” 他转头望向在玄关等待已久的ricky,等待少年不屑的吐嘈。却发现他一动也不动,只是怔怔地望著自己发呆。 “ricky?” 聿律奇怪地问了声。ricky才像大梦初醒似地,聿律看他微微别过脸。 “……你这是哪个年代的装扮啊。”ricky嘟了下嘴,聿律看他不知道为何脸红了。 “啰唆,人要学会尊重古迹、缅怀历史,国家才会进步。”聿律一本正经地说。 ricky迟疑了下,走过来用两手挽住聿律的右臂,身体也贴了上来:“走吧!年轻又帅气的聿律师,今天要带我去哪里玩呢?” 说实在的聿律一点计画也没有,这场约会完全是被霸王硬上弓,聿律本来半点期待也没有。 但被ricky这样一弄,又难得换上了这身行头,倒真有点约会的氛围来,让聿律想起从前十几岁还和母亲一起住在纽约洲时,每天晚上都会偷偷在镜前打扮,偷溜出去oreet钓帅哥狂欢的日子。 聿律不知道他母亲知不知道他的性向,但他认为那个精明的女人应该多少有察觉,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就算母亲知道,她也绝不会想到,她儿子喜欢的是跟他同一个男人,聿律一边开车一边感叹地想。 他看了眼坐在助手席的ricky, 他把耳际的头发撩起来,露出比一般少年小巧的耳垂来。聿律看他还细心地别了耳针,一样在右耳上,真是敬业。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14节 “要去哪里?”聿律问ricky。 “我以为男士应该要先计画好这种事。”ricky嘟著嘴说。 “你也是男士,不要以为在下面的就可以推卸责任。”聿律说。ricky还没来得及回话,聿律的手机就响起来。 聿律一手握著方向盘,打算把手机从外套里摸出来。忽然一只手从助手席的方向横越过来,把他的手机给抢走了。 “ricky,你干什么?” 聿律不满地抗议,看著ricky按下挂断键。 “就像之前约定好的,约会过程中不准接手机,今天一整天手机由我没收。” “庭上,我有异议,要是有重要公务电话怎么办?”聿律哭丧著脸。 “异议驳回。”ricky面无表情地说。 这两年长期跟著聿律耳濡目染下,ricky著实学了不少东西,聿律有时出庭时会在卧房演练,ricky就在旁边一面看一面批评,大概都是一些姿势或是气势之类的评语。批评得太尖刻聿律受不了时,往往就地在床上简易判决处刑。 ……真糟糕。聿律发现虽然短短两年,他与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竟然也有了像是回忆一般的东西。 聿律把车开进了y市,脑子里响起纪岚几天前跟他说的:‘我答应明奈了,这个周日要带她到y市的湖滨公园走走。’虽说湖滨公园有几百公顷大,就算去了也不见得会碰上。而且要是碰上了ricky可能会大发雷霆,但聿律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总是像这个样子,让自己抓住一个远在天际的幻影,明知道终其一生不可能碰触那个幻影,却满足于用幻想和妄念填补感情空虚的日子。 自己搞不好真是体质呢,聿律想。 “真令人意外。”ricky忽然悠悠地说。 聿律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在公园附近的小卖店坐了下来,聿律难得体贴地买了两罐热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塞进了ricky手里,“意外什么?”他问ricky。 “你会选择这种安静的地方,我还以为你会找间风俗店还是什么的。”ricky扬唇。 “别小看我,我也当过文青的,我年轻时圈内都叫我小胡适,henry david thoreau是我最崇拜的作家。”聿律大言不惭地说著。 湖滨公园的人行步道人来人往,聿律下意识地找寻其中有没有一个戴著金边眼镜的单薄身影,当然是连影都没有。 ricky双手拿著热咖啡,闻言坐在椅子上吃吃笑起来。聿律被他笑得不自在,抓著咖啡转到长椅另一边去,但ricky却主动靠过来,轻软的身躯紧靠在他身上。 聿律感觉肩膀一阵沉重,ricky把头压在他肩上,良久没有动弹。 聿律多少也有点感觉,今天的ricky和平常在家里那个任他戳圆捏扁的男孩不同。这是他第一次和ricky在床或卧房以外的地方有所交流,会觉得不同大概也难免吧! “是说……那天你那些话,是怎么回事?” 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聿律对著ricky咳了声。 “那些话?哪些话?”ricky问。 “就是……你跟纪岚说的那些,那个你以前是卖淫……什么的。” 聿律也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ricky原本宁静的脸一下子略白了下。聿律忙补充。 “呃……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随便聊聊。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说。” ricky仍旧没有从聿律肩膀上挪开,他看著湖面,半晌答非所问地开口。 “那个人,喜欢某一个人很久了。”他说。 “欸?”聿律愣了下,不明白ricky的意思。 ricky瞥了聿律一眼,“你的梦中情人啊,那个很像电视广告模特儿的律师。” 他说,聿律才知道他是指纪岚,“他喜欢某个人,暗恋很久了,只是那个人总是不知道他的心意,而他也觉得自己不能表达他的心意,所以把选择那些感情深埋在心底。” 聿律怔了下,下意识地指向自己,ricky没好气地说:“那个人当然不是你,你会失恋我一点都不意外,那天晚上那个人明显就没把你放在眼里,眼睛看著你,心思却在别的地方。你在你的梦中情人眼里跟电线杆差不多。” 虽然多少知道这个残酷的现实,但从别人口里说出来,那个别人还是他多年的床伴,聿律多少还是有点肉疼,忙抖了两下。 “你怎么会知道?”聿律忍不住问:“纪岚和你说过?” ricky回头看了聿律一眼,停留在他难得整洁干净的脸上。 “不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他说。 聿律看他耸耸肩,把头转回去,半晌才又悠悠地开口。 “我和你梦中情人讲的都是事实。我以前在东区那带很红的,带著我的那个叔叔因为我赚到了一台跑车,现在还出国去做生意了。要不是后来被警察抓到,送进什么奇怪的学校,我现在也有跑车了也说不一定。” 聿律看著ricky那种淡淡的、满不在乎的笑法,忍不住又开口。 “你爸妈呢……?我是说,你家人呢?” ricky把头从聿律肩上挪起来,“你真的想知道,小律?”表情似笑非笑。 聿律摸了摸鼻子,他也明白ricky的意思。如果想让那种单纯的床伴关系继续下去,双方都对彼此知道得越少越好。 毕竟人的感情是建筑在对彼此的认识上。了解得越多,牵绊就越深。 结束的时候,也越痛。 “也不是真的那么想。”聿律只好说。 ricky看了他一眼,笑笑,交握著双手弯下腰。 “我是好人家出生的小孩喔,很意外厚?”ricky说:“我印象中我们家还满有钱的,住在一间很大的平房里,前面还有庭院,庭院里养了一只狗,还有美国庭院里那种长得很丑的小矮人陶制玩偶。” “你是说庭园侏儒,我妈也很喜欢那种,小时候我家里有一大堆。”聿律插口,看ricky瞄了他一眼,忙补充,“我小时候在美国长大,后来我妈再婚后我自己回国生活了一阵子,后来才又回美国留学,有点曲折啦。” “在美国长大啊……”ricky不知为何感叹了一下,又说:“嗯,不过后来,我离开了,大概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之后就再也没回去了。” “为什么?”聿律问。 ricky踢著腿,显得蛮不在乎。“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是因为我的家人侵犯我的样子,我是被一群自称什么儿童福利中心的人带走的。” 聿律吃了一惊,“侵犯你?是你父亲?”他瞄了眼ricky秀气的脸蛋。 ricky摇摇头,语气难得的安静。 “不是,是我妈妈。”他说。 聿律眨了眨眼,好像还不太能消化ricky的话语。ricky悠悠地说: “他们说我妈妈对我做了超过一个母亲对儿子应该做的事情,但我只记得我妈妈常常亲我、抱我,她和我一起洗澡,有时候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脱光衣服一块睡觉。有时候我妈妈要我把头压到她胸部那边,要我假装吸她的奶,有时候她会要求我抚摸她的下面。” 聿律安静地听著,ricky继续说著他的故事,“大多数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了。但印象中那个女人常抱著我,说她喜欢我,最喜欢我,全世界只喜欢我一个人。” ricky浅浅吸了口气。 “我不知道,她或许真的做错了什么,至少她是记忆中唯一对我说过这句话的人。” 聿律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来,从另一侧揽过ricky的头,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压,用力揉乱了他的额发。 两个人在公园里的热狗卖店共进了午餐,沿著湖岸的步道散步了一阵子。如此阳春的约会行程,ricky倒是没有丝毫抱怨的意思,聿律觉得他甚至有点兴奋。 大概是适逢假日,湖岸两侧的草地上全是携家带眷的游客,爸爸带著穿著开档裤的儿子和哭鼻子的女儿在草地上放风筝,妈妈就戴著遮阳帽在一旁的树荫下等著。有时候爸爸回过头来,和妈妈四目交头,爸爸举起手和儿子一起大力挥了挥,妈妈就报以微笑。 聿律不知道有多久没像这样接触所谓正常的“家庭”,他老妈在十六岁时就被搞大肚子生了他,聿律的居留证上一直是父不详。 而当二十八岁的老妈看上了当时二十二岁的sa,决心共组家庭时,聿律又因为个人因素完全无法融入这个全新的家庭。 老妈在三十岁时生了他的弟弟,取名为oscar,从纽约洲寄来的明信片里,有不少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 里头的sa总是站在左上角,单手搂著他记忆中总是风情万种的母亲,笑得腼腆又幸福。 聿律把那些照片全扔进了抽屉深处,就像他处理这段记忆的方式一样。 老天爷或许注定不让他有家庭,聿律想著。所以他这辈子才会是个无可救药的美少年控。 他看著那个草地上的全家福,不知不觉间,父亲的脸竟代换成纪岚,而母亲理所当然地代换成了明奈,那张大家闺秀又善体人意的脸。而儿子成了酷似纪岚的男孩,女儿也成了长得像明奈的女孩。纪岚抱起那个女孩,亲吻她的脸颊。 “啊,下雨了。”聿律听见身边的ricky说,见他把手伸了出去。雨像落花一般哗啦啦地打在地上,顿时把两人包围在漫天的水幕中。 聿律行动不便,ricky一身衣装又不方便跑。两个人在慌忙躲雨的人群中显得特别蹒跚,最后还是ricky一手撑著聿律的手臂,聿律揽著ricky的腰,两人才狼狈地钻进了路边的小卖店屋檐下,ricky已经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午后雷阵雨气势惊人,一下子就在两人面前氾滥成灾。聿律把唯一的椅子让ricky坐了,自己撑著拐杖站在一旁。他看ricky浑身湿得彻底,洋装布都贴在大腿上了,隐隐约约看得到里头蜜色肌肤。 他把arani的外套脱下来,随手盖在他肩头。 ricky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扶住滑落肩头的外套,没有吭声。 是说结果还是没有碰上纪岚啊……聿律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别说他和纪岚本来就已经没缘分了。这么大的世界,人要碰上另一个人,本来就太难了。 “离开那半个月,我是去做筛检。” 以爱为名 十三 “离开那半个月,我是去做筛检。” 聿律正盯著雨景发呆,就听见身旁的ricky开口。 聿律怔了下,“筛检?” “嗯,各种疾病的筛检,包括性病,还有小律也会做的那种筛检。因为结果要将近三周才会出来,所以我一直等到结果出来,才决定回来。” 聿律有些意外,脸色也稍微变了下,“那你……” ricky似乎一直在观察聿律的表情,半晌才哼笑了声,笑容里有些寂寞。 “放心,检查结果是阴性,我才回来这里的。我才没你们当律师的这么没有良心。” 聿律多少松了口气,一时心情有点复杂。 他放下拐杖,有些踉跄地坐到ricky身边。 长椅很窄,聿律这几年沙发蕃薯当下来又有点轻微发福,只是轻微。顿时两个人几乎是肉贴著肉,聿律感觉到少年单薄布料下潮湿的大腿肌肤,冰冷中带著热度。一时有点心猿意马,忙别过头假装看天空。 聿律的肩捱著ricky的肩,他发觉ricky似乎在发抖。极轻微的颤动,如果不是聿律这样紧贴著他,恐怕也不会发现。 “ricky?”聿律唤了他一声,伸手触碰他一样潮湿的额发。 少年忽然在屋檐下转过身来,两手扯住聿律的衣领,把它扯得笔直。 “小律,让我吻你,一次就好。”ricky说。 聿律怔了下,本能地就想开口拒绝,ricky忙抢在他之前说:“我没有要你吻我,我知道你打定主意不再吻任何人。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待著不动就好,让我吻你,是我自己要吻小律的,跟小律没有关系。” 聿律微启著唇,心中多少有些惊讶。他不再吻人的事情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对于他的床伴们,聿律总是以“吻是留给情人的”这种通用借口塘塞过去。 他不再吻人,是因为他一生中最真挚、贯注了最多感情的吻,被人用一句“不要开玩笑”,简单地否定了。 聿律认为他这一生不可能再投注比那更认真的吻。既然那个吻是个玩笑,其余的也同理可证。 既然是玩笑,不开也罢。开了徒然伤人罢了。 ricky大约见他没有动静,聿律看他扯著自己衣领,那张聿律向来喜欢的小脸靠近自己。靠到极近处时,聿律看见ricky睫毛上悬挂著的雨珠,他把眼睛闭上,等待了预想以外的秒数。 有个柔软冰冷的东西触在他的唇上,聿律好久才意识到那是别人的嘴唇。 大概是太久没有这种体验,聿律发觉自己的身体本能地颤了一下。 那个柔软的东西在他唇瓣间移动,试探著、碰触著,聿律感觉那东西的热度也跟著上升,潮湿的触感试著滑入他两瓣之间,聿律尝到平素熟悉的气味,但又有哪里不同。他知道对方的舌尖正停伫在他的关口,而他却迟迟不放松。 身旁的水洼传来啪哒一声,料想是聿律的外套滑落在地上。 对方试了许久,似乎也放弃了,知道这就是山海关,侵略到此为止了。聿律感觉那个已然变热的东西挪离自己的唇,另外一个冰冷的事物凑上来,抹过他的唇。 那是ricky的姆指,聿律睁开眼睛,所以看见了。 ricky抹掉他唇上的潮湿,聿律有好一阵子回神不过来,只是呆坐著。ricky一直凝视著他,聿律看他眼眶深处有些红,又听见他吸了两下鼻子。 “嗯,我吻完了。” ricky笑了笑,好像在帮自己做收场。 “你觉得我恶心吗?”他忽然问聿律。 聿律依然维持著被强暴后妇女的反应,怔怔地没吭声。ricky又吸了吸鼻子,也没等聿律的回答,弯身拾起已然浸得湿透的arani外套。 “啊啊,都湿透了呢!难得你穿了这么好的衣服来,看来你还真是没有当金城武的命。”ricky又自顾自地说。聿律看他紧抿著唇,好像在犹豫什么,半晌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往裙子侧袋里掏摸了两下。 “喏,还给你。” ricky把摸出来的东西交给他,聿律低头一看,却是他的手机。今天一早就被ricky没收,聿律几乎要忘了它的存在了。 “从我们吃完午餐开始就一直响到现在,我特意关了震动,但他还是不放弃。或许你在他眼里不止是个电线杆,是根很粗的电线秆也说不一定。” 聿律一怔,低头看了眼手机萤幕,果然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 而发话者全是同一个人,纪岚。 他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就按下了回拨键。回头看见ricky转过了身,抱著双臂看向湖的方向,但聿律已经无暇理会他了。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聿律没等对方出声就喊道:“喂,纪岚?是你吗?喂?” “前辈。” 纪岚一如往常的开场白。但聿律听得出来,纪岚的嗓音和往常不大相同,至少聿律听得出来他嗓音中压抑的情绪。 “对不起,我的手机从早上开始就出了一点问题,没办法接听……”聿律下意识地解释起来。但纪岚只是“嗯”了声,然后沉默了一会儿。 “前辈,验伤报告结果出来了。”聿律听见纪岚说。 “嗯,结果怎么样?”聿律故作轻松地问著,尽力让自己听起来像个友善的同事,完全不曾因为纪岚拒绝他的邀约而沮丧。 “有两个消息,前辈想先听哪一个。”纪岚问。 “好消息和坏消息是吧?先听坏的吧,我这个人向来是先苦后甘的。”聿律笑著说。 “不,两个都是坏消息。” 纪岚的声音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嗓音中的疲惫感让聿律吃了一惊。 “两个都是坏消息?” “嗯,首先是被害人本身的验伤结果,结果显示那个男孩的肛道有多处红肿擦伤,肛唇有非自主性的扩张痕迹,且是不均衡扩张的类伤。” 纪岚的声音几乎没有高低起伏,“当然也有撕裂伤,只是和我们想的一样,已经因为时间而愈合,但还留有当初外力侵入的痕迹。” “这个意思……是……”聿律也张大了眼睛。 “这种伤的意思是,被害人的肛门承受过非自愿性的扩张行为,通常是性行为,而且是一次性的、暴力性的,鉴定报告上说被害人的肛门没有旧伤,唯一的伤害来自约一个月前,也就是本案事发时间。” 纪岚淡淡地说:“意思是,那个男孩确实曾经被人强暴过。他并没有说谎。” “怎么会……”聿律一下子茫然了,“鉴定报告确定是可靠的吗?有时候对造会请些乱七八糟的鉴定人。” “这是刑事案件,检方一向是请固定的医院鉴定。我也查过做出鉴定报告的医生,是这方面的专门,先前有许多案子也是有赖他帮忙。” 纪岚浅浅吐了口气,声音听起来仍然很平板。这反而让聿律越发不知所措。 “但是……但是怎么会这样呢?还是说,那个男孩其实在去青年中心之前就被强暴了?会不会是这样?现在家庭内性侵害不是很多吗?说不定他母亲有同居人还什么的,刚好也在那前后……” 聿律猜测著,连自己也知道这些推理不靠谱,纪岚也不花时间推翻他了。 “前辈还要听下一个消息吗?”他的嗓音平静得令人害怕。 聿律看了眼仍旧背向他的ricky,吞了口涎沫。 “嗯,你说。” “被害人自从那天开始就把自己关在母亲的房间里,其间只洗了一次澡,就是刚回家来那一次,许多被性侵的被害人都会有类似反应。他们在男孩案发当时的衣物上,验出了大量的精液反应。” 纪岚的声音越来越沉,像法官宣读判决时的调子。 “精液采样初步比对结果,和叶常叶先生的dna型别是一致的。” 聿律被震憾得说不出话来,拿著手机站在大雨里。“铁证如山”四个字像台风时凭空飞来的招牌一样击中他的脑门,让他整个脑子里嗡嗡作响。 而纪岚还在机械化地解释著:“当然详细的去氧核糖核酸鉴定报告书还要等一个礼拜,但通常和初步比对结果不会相差太远,我会把相关的文书都寄给你。前辈……” 他听见纪岚忽然笑了声,极轻极淡的。 “前辈,我想你说得对,我应该早点听你的话的。”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15节 聿律还没能回神过来,“对……对什么?” “前辈和我说过,‘你的当事人很有可能是错的’。” 纪岚悠悠地说:“sa教授说一个人不说谎不等于说实话,我一直以为叶常先生的话里之所以有这么多疑点,是属于这种类型,是有什么叶先生也不知道的情报所致,但看来我完全错了。” 聿律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只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现在前所未有的沮丧。 不,与其说沮丧,不如说是疲倦吧!那种硬逼著盖了一座城堡,回过头来却发现那原来全是纸糊著,大雨一打就全散了。 “把案子还给我吧!”聿律深吸口气,“纪岚,这案子你不要办了,我明天就去找叶常的太太,要她解除对你的委任。你别看我这样,我还满会应付说谎的当事人。” 聿律又听见电话那头有资料翻动的声音。看来纪岚根本没有来什么湖滨公园,这个男人,恐怕整个假日都待在办公室里也说不一定。聿律忽然有点同情起明奈来。 “不,不必了。” 纪岚的声音仍是淡淡的,让聿律不得不担心起来。 “我会辩护到最后,不管当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我的原则。” “那要不我们找个时间讨论一下?事情变成这样,只能采取认罪请求轻判的策略了吧,或是认罪协商?” “证据这么明确,检察官不会让我们协商的。” 纪岚平淡地说,聿律终于忍耐不住,虽然知道这时候案情比较重要,但纪岚在他心中的分量总是超出他的想像,“你还好吗,小纪岚?你听起来很累的样子。前几天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你听起来……” “嗯,我没事,只是一晚没睡而已。” 纪岚若无其事地说了聿律绝对办不到的事情,“昨天晚上我留在办公室,本来早上想回家睡一下的,没想到就接到鉴定结果出来的消息。现在就算想睡,也睡不著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聿律问纪岚。 聿律听电话那头的纪岚沉默了下。而他和ricky背后的雨还在持续下著,两人之间全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不知道,我还要再想想,先前的方针全都不能再用。” 聿律听见纪岚总算浅浅叹了口气,“这一次,或许真的会败诉也说不一定。”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把这个案子……” 聿律忍不住开口,但纪岚却蓦然截断了他,“不,不是前辈的问题,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稳赢的案子,也没有全胜的律师,就算这次真的败诉,也只是我能力不足而已。” 他听纪岚顿了一下,然后是呓语般的呢喃。 “而且败诉也好。如此一来,说不定我总算可以……” *** ‘被告聿律,请上前。’ 聿律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站在法庭上。 他穿著平常爱穿的那套休闲衬衫,打著歪斜的领带,头发也一如往常没梳理整齐,和脸上的胡渣相得益彰,脚下踏著他从ell时代穿到现在的运动鞋,手上一如往常撑著他的三角柺杖。这是大叔律师聿律平时的标准装扮,不论办公出庭都靠这身行头。 而令聿律惊讶的是,他站的地方,竟不是平日熟悉的辩护人席,而是被告席。 ‘被告聿律,你被控性侵害已婚良家妇男纪岚一案,已经审理终结,最后本院询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忏悔没有?’ 聿律吃了一惊,他蓦地抬起头来,发现法官席上坐的不是别人,竟然是ricky那张熟悉又清秀的脸。但ricky这回却不像往常讨好,他的脸如罩寒霜,居高临下地俯视著他,身上还穿著法官袍。 聿律听见铿当一声,他的双手竟不知何时还上了手铐。 ‘呃,ricky,不,庭上,我什么都还没对纪岚做啊!我是冤枉的……’ 聿律脱口而出,法官席上的ricky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开口:‘你即使并未以肉体侵犯被害人,但在心中已用尽各种手段、各种名目,各式令人发指的妄想,侵害被害人不下数次,这你敢否认吗,被告?’ 聿律哑口无言,他不由得急了。 ‘庭上,请听我说,这不是我的错,我虽然喜欢纪岚,也确实对他有妄想。但是我知道他是有妇之夫,不管心里再怎么妄想暴走,我也不会……’ ‘很好,看来被告也承认犯行了。被告的辩护律师,有什么话要补充吗?’ ricky转向聿律的身后,聿律的视线随著他往后看去,却意外地看见一个脸容模糊的身影。 他不由得瞪大眼睛,因为那个人竟是sa,尽管聿律已经多年没有见他的面,他仍然和那张被他扔到抽屉深处的照片上一样,年轻又爽朗。 ‘报告庭上,我没什么话好说了。’ sa发出痛心疾首的慨叹,‘这个孩子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他从以前就曾经试图对我做那种事,为此还偷偷亲过我,只是最后没有成功,那时我早就该制止他的,没想到今日铸下如此大错。’ ‘不、不是的,sa……’ ‘最后是被害人,你对被告还有什么话想说?’ ricky转向法庭的另一边。聿律看见纪岚就站在那,穿著那天晚上在沙发上睡倒时的那身西装,纪岚的神色淡漠,整张脸冷得像块特大号冰柱。 聿律见他用手抱著另一手的手臂,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般地瞥过视线。 ‘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庭上,请立马让这个不要脸的甲甲大叔消失在我面前。’ ‘纪、纪岚……’聿律不由得急了,他伸出手,想冲过去抓住纪岚的手臂。但两旁不知道什么人捋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聿律回头一看,竟是那个纪岚先前辩护过的被告,那个有玉米须头的公子哥儿。他对聿律露齿一笑: ‘来吧!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你这个强暴犯。’ ‘不,我不是,我没有。纪岚,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会对你做出那种事——’ ‘本案事证明确,本院在此做出判决。被告聿律有罪!’ ricky无情地敲下了法槌。 ‘有鉴于被告年老色衰,又身有残疾,竟无耻到对这样一位纯洁无瑕的俊美男子产生如此恶念,罪大恶极,本法官在此判处被告聿律的孽根三十年徒刑,徒刑期间内不得染指任何正太、少年、青年,如果要做爱,只能跟大叔,年龄限定四十五岁以上!’ 聿律脸色苍白,从被告席上跳了起来。 “不,不要啊!至少也留个轻熟男的选项给我——” “……原告律师,有什么问题吗?” 来自法官席上的嗓音,把聿律拉回现实空间来。 聿律眨眨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从椅子上直挺挺地站起来,那句丢脸的梦话余音还挂在口边。 而他身上还穿著律师的袍子,位置理所当然的是在辩护人席。 “呃,对不起……是我自己有问题,不,没、没什么问题。” 他向上头的女性法官告了歉,法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回头去继续听鉴定人的报告了,聿律这才呐呐地在辩护席上落坐。 今天下午是他某个医疗过失案最后一次审理庭,承办法官正在一一就医疗鉴定结果做最后确认。因为之前已经开过四次庭了,加上这法官特别小心,许多问题一再询问,聿律昨晚又因为纪岚的事辗转难眠,才会不小心打嗑睡。他在心底为自己辩解著。 他不禁庆幸还好今天他的当事人没有来,否则看到自己的辩护律师因为庭期过于冗长而打嗑睡,还说这种丢脸的梦话,恐怕真的会送律师公会阿鲁巴也说不一定。 不过也不能怪他觉得无聊,这案子打从起诉开始,证据什么的就是一面倒,全是对医院有利的证言。医师公会的鉴定报告也好、护士还有同业的证言也好,医疗官司往往如此,就连做为关键证据的病历,对外行人而言常常也鬼画符到只有医生本人看得懂。 所以对聿律而言,败诉乃兵家常事。像他这种专打医疗诉讼的律师,十个案子里只要有一件能赢,就是足以傲视业界的大事了。 而且拜这么多败诉官司之赐,聿律在医界可以说是臭名远播。他有预感要是哪天他跌断腿送进医院,不但没有医生会收他,旁边的护士还会偷偷多踩断他一根脚趾。 “原告律师,还有什么想问本件被告的吗?” 法官问完了鉴定人,最后被告站上证人席,一脸倨傲地看著前方。 聿律叹了口气,按著桌子从辩护席上站起来,缓缓走到被告身边。 “我最后再问被告一个问题。被告医师,你能够看著告诉人的眼睛,告诉他们在这整件医疗过程中,你不曾愧对你生而为人的良心吗?” 这个问题聿律几乎每次在官司的最后都会问,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会败诉的医疗官司里,这已经是聿律最后能做的挣扎了。 而且这问题不是他原创的。那是当年sa替他打小儿麻痹那场官司时,最后在法庭上问被告的问题。 那年聿律十五岁,拄著拐杖坐在纽约洲洲法庭的控诉人席上,而那一幕就像烙印似的烙在他心底,至今挥之不去。 当然那场官司最后是胜诉的,而且是大获全胜。 那是当年刚从w s第一件案子,一开始真是完全绝望,所有的鉴定报告都说,出现在聿律身上的残疾是小儿麻痹常见的后遗症,被告并无任何疏失。 而当年才二十出头,完全是个新晋律师的sa,打破了律师业常规,到处为聿律奔走,他拜访了无数医院,询问过无数治疗过小儿麻痹的医师。 开始当然是到处遭白眼,被当作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到最后终于有一位准备离职的护士被打动,愿意出庭作证。对医学一窍不通的sa甚至自掏腰包买了医书,挑灯阅读那一本本艰涩的原文书,再把疑问拿去各大医学院请教当时最具权威的教授们。 这样足足三年的水磨功夫,终于让整个案情出现曙光,以至于整个大翻转。治疗聿律的医院被爆出收贿、窜改病历、驻院医师被人指认不当使用禁药,聿律的主治医师被当庭宣告有罪…… 而聿律永远记得,当时法官问原告辩护律师还有什么问题时,sa穿著深蓝色的西装,大步走到面色如土的被告医师面前,双手按著证人席,凝视著被告的眼睛,然后用最平静、也最富力道的嗓音问道: ‘i jt ask you oion:uld you look at the boy and say that, you never escape your own ature?’ 聿律忘记那个医师最后怎么回答了,那也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sa那时候如同烛火一般光采夺目的眼神,还有那一瞬间,穿透聿律全身的憾动。 那种有什么东西,从四肢百骸中释放出来,从此得到救赎的感动。 他想,他就是追求那一瞬间的憾动,才会成为律师,才会选择站在这里的。尽管这样的憾动,在他往后的律师生涯中再也没出现过就是了。 站在被告席的医师抬起头,扳著一张冷脸。 “是的,我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医疗常规办理。” 聿律眼前的医师定定地说:“而且我认为医疗行为应该除罪化,像你们这样动不动就告医师,我们光跑法院就好,都不用工作了。” 聿律单手还按在证人席上,他还不放弃地狠狠凝视了那个被告两下,但事实证明他完全没有纪岚那种吸引力。最终聿律也只能叹口气,走回辩护席上坐下。 “报告庭上,我没有其他问题了。”他说。 庭期如往常一样匆匆结束,聿律一边感叹又要多搜集一个败诉判决了,一边匆匆收拾散落一桌的卷宗,以蹒跚的步伐走出法庭。 他在更衣室里脱下法袍,到门口拦了计程车,本来想直接回家去的,但还没开口就想起先前纪岚交代他的事情,也就是到教会团契潜入探查的事。 不过事已至此,自从得知鉴定结果后,聿律也算是老经验的律师了,这案子恐怕注定是走进死胡同了。被告对律师说了谎,而现在谎言被戳破,纸糊的城堡烧成了灰烬,律师和被告一起上了绞刑架,如此而已。 就连纪岚也不得不放弃了,像他这种门外汉料想也变不出什么新把戏。 “去x路上的光盐基督教会。”聿律对司机说。 他放下查询地址的手机,靠在椅垫上叹了口气。即使如此,聿律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就是放不下,明明平常打医疗官司都放弃得挺快的。 他深知自己不是那种料。像sa还有纪岚那种人,为了某个遥远崇高的目的,能够把自己完全投身于其中,不顾一切地埋头苦干,即使燃烧殆尽也在所不惜,这种殉道者的做法,聿律无法办到,也不想办到。 所以他才一直会是犹大,那个深爱著祂,却无法成为祂的庸人。 聿律在教会前下了车,看著礼拜堂旁的壁画想著。虽然他对教会一直没有好感,但从小在基督教霸权最强盛的国家长大,耶稣的裸体聿律也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人家说裸裎相对久了就会对出感情,和床伴是差不多的道理。 他回头付了车钱,正要走进去,迎面却碰上一个人。 那是个高大的男人,初照面时聿律几乎认不出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呃,槐、槐先生?!”聿律惊讶地看著眼前这个最不可能出现在教会的人。 他今天不像在安置中心那样穿著围裙,而是一身型男打扮,加上一顶罩头毛布帽,把他整个额头都遮住了,浏海低低地压到眼前,看起来一副流氓头子的模样,和那天好青年好爸爸的样子大相迳庭。聿律是凭他身上的费洛蒙嗅出他来的。 他脖子上还戴著像狗炼一样的银色项圈……聿律都不知道对这种品味该赞叹好还是吐嘈好,只能说人帅穿什么都帅。 槐语看见他似乎也很惊讶,他看著聿律,张大了嘴巴。 “啊,你是……” 他凝著眉头想了下,“……哪位?” 聿律差点跌了一下,“敝姓聿,是叶常的辩护律师。我们两个礼拜前才见过面。”他只好说。槐语这才“喔”了一声,脸色顿时有几分微妙。 “你也是来调查的吗?”他问聿律。 聿律还来不及问清楚,礼拜堂那头的门就开了,里头匆匆走出一个人。 “还是不行,他们防备心太重了,一时半刻看来是问不出什么。”那个人边走还边说著:“槐先生,抱歉,还麻烦你特别找我过来……” 那个人走到一半就停住了,原因是看见门口的槐语和聿律。槐语回过头来,对那个人露出和面对他时完全不同的阳光笑容: “不要紧,我早想到会这样了。虽然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但这里应该还有不少人记得我。” 聿律张大了嘴巴,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让他沮丧了整整一星期的纪岚。 纪岚比起先前见到的,看起来又清瘦许多。聿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纪岚仍然穿著工作时的深褐色西装,金边眼镜下的脸显得既清俊又苍白,一双黑色眼珠又格外深沉。让人光是看著,就升起把那张脸抬起来亲吻的念头。 大概是太久没见这个人,聿律为那一瞬间的冲击慌了手脚。明明昨天他还坐在床头边抽事后烟边想,就这样和ricky一直保持床伴关系下去也不错的。 但是果然不行啊。死穴就是死穴,特别是对他这种明知是死路还跳坑的人而言。 “前辈……” 纪岚显然比槐语有良心很多,一眼就认出他来。要是纪岚也问他‘你哪位?’的话,聿律觉得他应该会就此退隐江湖。 “纪岚?呃,你们是……”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槐语,又把视线投回矮槐语半个头的纪岚身上。不得不说这两个人真的该死的登对,长相也好气质也好,聿律在心底边咬手帕边想著。 “我把鉴定结果告知槐先生,就在告诉前辈之后。” 出乎聿律意料的,纪岚竟自己解释起来,语气还有几分窘迫。 “槐先生很不能接受,他希望能够再进一步调查,特别是叶常在犯案之前待的教会部分。我想这样也好,如果教会活动对叶先生影响深远,进而造成叶先生观念或精神上扭曲的话,这个案子或许还事有可为。因为我们刚好今天下午都有空,就约了一块来了。” “责任能力的抗辩吗……”聿律感叹地问。 不过他比较在意的是纪岚的说法,‘我们刚好今天下午都有空’,说的好像年轻男女暧昧期的约会借口似的。 “是的,虽然这类抗辩通常不容易成功,但现在也只有这样了。” 纪岚说著,语气又恢复先前在电话里那种淡淡的平静。聿律多少看得出来,叶常说谎的事对这个年轻律师打击不小。其实聿律第一次发现被当事人骗得团团转时也是,那种世界好黑暗啊人性怎么这么肮脏的感觉,确实不大容易排解。 “结果呢?有什么收获?”聿律故作轻松的问。 纪岚正要开口,礼拜堂那头就有人开门,一个看起来像是区长的人领著一群妇女走出来。槐语回头看了那些人一眼,说: “这里讲话不方便,我们要不要另外找个地方?啊,大叔,我刚看你好像要去教会,你还有事要办吧?那就先掰掰了。” 槐语说著领著纪岚就要走,但聿律还没来得及出声,纪岚就先说话了。 “槐先生,谢谢你。”纪岚说:“不过这里既然问不出什么来,我还想去看守所一趟,再见一次叶先生。” 聿律有点庆幸,至少纪岚和槐语说话的口气,和对他时几乎是一致的。都是对路边电线杆说话的态度。 槐语停下脚步,俊脸上有点无奈,连这种无奈聿律都觉得好熟悉。 “这样吗?我本来还想请你一起去吃点什么的。你是不是都没在吃饭啊?才两个礼拜没见就瘦成这样。” 纪岚浅浅扯了下唇角,聿律看他抬手揉了下眉心。 “谢谢槐先生关心,我没事的。”他顿了下,又淡淡说:“请你放心,我会尽我最大力量减轻叶先生的刑责。” 槐语闻言表情扭曲了下,聿律料想是纪岚提及叶常的事。聿律看那个王子一般的男人叹了口气,两手插回口袋里。 “我还是很不能……算了,这方面你才是专业,我这个外行人说再多也没用。”槐语说了和聿律同样的想法,聿律听他又叹了口气:“有任何新的消息,请你务必再告诉我,无论好消息或坏消息。” “我会的。”纪岚说。 槐语望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还有,如果你们见到阿常,请跟他说……”他说到一半蓦然顿住,聿律看他抿了下唇。 “不,没什么。” 槐语改了口,他深吸口气,直视著纪岚又笑笑,“期待下次有机会跟你共进晚餐,我想我们会聊得很愉快的,即使是和案子无关的事。” 纪岚一如往常礼貌地点了点头,脸上表情却很平淡。槐语似乎苦笑了下,他拉低头上的罩耳帽,走到大马路上去拦车,这回没再回头了。 同是天涯电线杆啊……聿律看著槐语沧桑的背影,竟有点同情起这位型男来。 教会前只剩纪岚和聿律两个人,聿律一下子紧张起来。 “啊……所以说,教会这边完全没收获,是吗?是说我本来也是要来问问事情的,竟然会就这么碰上了,真、真巧呢!”聿律忙著打破沉默。 纪岚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微一点头。 “嗯,他们戒心很重。叶先生的事似乎被他们的区长知道了,现在整个教会的人都对叶先生的事三缄其口,他们好像以为我是记者。” “真可惜,看来非我出马当间谍不可了。”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16节 聿律强笑著说,纪岚“嗯”了一声,没有再接话下去。聿律感觉到气氛的尴尬,他想纪岚多少也感觉到了,那张清秀的侧脸上难得有些迟疑。 “那、那个,纪岚,你要去看守所吧?我跟你一起过去怎么样?我顺便也想见一见叶常。” 他站在那里,等著纪岚像在梦里一样对他宣判。但纪岚只是脸色平淡地点点头,聿律看他微微别过脸。 “嗯,这样也好。” 两个人一同上了计程车,同坐在后座时,聿律几乎不敢转过头去看纪岚,隐约觉得纪岚好像在阅读什么资料,背后频频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现在是好机会吧?他应该开口问吗?聿律一边坐立难安一边想。 以爱为名 十四 现在是好机会吧?他应该开口问吗?聿律一边坐立难安一边想。 但要问什么?‘你为什么故意避不见面?’ 不,这样子太直接了,说到底纪岚又不是他的谁,他聿律更不是什么光看脸就能配三碗饭的帅哥,凭什么人家非要拜见他的尊容不可。 ‘请问我做错了什么吗?’这样问好像比较好。但是聿律想以纪岚的个性,这种问法一定问不出什么,纪岚只会用对无生物说话的语气说:‘没什么,前辈你多想了。’ ‘我这个人很迟钝,常常在不知不觉间冒犯人。’这说法太含蓄了,而且纪岚的回应肯定也只有“嗯”。 ‘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来排解一下呗。’这问法又太官腔了,聿律向来不喜欢那些调解委员。 ‘你觉得聿律这个人怎么样?’别傻了,又不是相亲之后双方家长间的对话。‘纪岚,总而言之对不起!’情侣之间吵架总而言之先道歉这个铁则在这种情况也适用吗?‘纪岚,偶喜翻你,请跟我交往!’不对,这是告白…… “……前辈,真的很抱歉。” 聿律还没来得及从满脑子模拟台词中回过神来,就听见纪岚的声音。 他蓦地转过头去,发现纪岚已经放下手里资料,两手搁在卷宗上,低头看著那些纸片,表情竟有些无助。 “抱歉……抱歉什么?”聿律发现自己结巴了。 “关于这几天故意回避前辈的事。”纪岚单刀直入地说,如此直白,聿律反而有点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呈负片状态。 “我也不明白,自从那天在前辈家里,看到……前辈和前辈的情人之后……” 聿律反射地想说“ricky不是我的情人”,但他知道这时候不适合澄清这种事。 “我一直以为自己并不排斥……像前辈那样的人。但是当前辈在我面前,对一个少年做出那种亲密举止时,我才忽然发现……” 聿律听他吸了口气。“……我才发现我并不是那么能接受。抱歉,前辈,虽然我知道前辈对我不可能有别的意图,但那之后我忽然对前辈的视线也好、言语也好,产生很多想法,这些想法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纪岚在他面前低下头,聿律看见他苍白的后颈。 “很抱歉,前辈肯定觉得很莫名其妙吧。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够成熟,前辈是个令人尊敬的长者,我却这样对待前辈。” 聿律听得心头一片发麻,一方面纪岚的坦白让他难受,毕竟被另一个人坦承对自己有排斥,那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任谁都会觉得有点哀伤。 但另一方面聿律却又忍不住有点莫名地放松,这是纪岚第一次在他面前剖白真实的想法。一直以来纪岚对他而言就像天上的浮云一样,还是平流层那种高积云。远远看去美得令人著迷,但里头包裹的是什么,雷雨还是上帝,聿律从来都摸不清。 “别在意。” 聿律挤出一丝笑,抚了抚自己的后脑杓。 “总比那些表面上说一视同仁,暗地里嘲笑你的人好多了。这种人我遇得多了,你能跟我坦白,我高兴都来不及。” 纪岚微微抬起视线,聿律看他眼神紧绷,好像在犹豫些什么。 “前辈,其实我……” 纪岚才开口讲了一个字,计程车就晃了一下。司机回过头,用稍嫌粗暴的语气问: “是前面转弯就好吗?还是要绕到对面?” 聿律感觉纪岚松了口气,方才一瞬间的犹豫消失无踪。“前面左转就可以了,谢谢。” 等待面见叶常的过程中,两人几乎没有交谈,纪岚低头翻阅资料,聿律则假装在玩手机,他还顺道上网查了判决书,纪岚那个汽车旅馆的案子言词辩论终结后判决很快就下来了,被告因为证据不足获判无罪,纪岚的胜诉纪录又多添了一笔。 他偷瞄了眼专注看卷的纪岚,正常这种状况下同业之间都会互相道喜,说声:“道长,恭喜啊,捷报捷报。”之类的。 但看先前纪岚在电话里的语气,聿律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理解错误,纪岚的说法简直像是,比起胜诉,败诉才是纪岚所打从心底期望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打这场仗?聿律越发不能理解这个男人了。 他又上网找了新闻,被害人自杀的事轰轰烈烈地报导几天后就烟消云散,在各大新闻电子报里失去了踪迹,聿律只在一家小家的杂志社看到有关被害人的报导,但是是极尽情色腥膻能事的报导法。 里头钜细靡遗地描述了记者所想像的、整个s性侵害可能的过程,还附上奇怪的模拟图片。末了还补上被害人的援交经历,记者用极尽煽动的笔法写著: ‘该名女子从高中就开始从事援交行为,据‘使用’过那女孩的不具名人士指出,女孩身段柔软、技巧高明,在这一行中颇有名气。没想到这次棋逢敌手,栽在她最熟悉的汽车旅馆里,可见此道一山还有一山高……’ 聿叹轻叹一声,性侵害案件总是这样,特别是漂亮的女孩子做为被害人时。每个人都表现得义愤填应,每个都一副非把凶手杀之而后快的样子。但回过头来却又忍不住细读那些令人发指的恶行,津津乐道地彼此讨论。 聿律也不否认,这种强制型的性爱对他而言确实有一定吸引力。有时候他和ricky兴致一来,也会玩起类似的游戏。 他又看了眼始终大中至正地坐在一旁的纪岚,刚才的话题被中断后,聿律实在不好意思再旧事重提,虽然他很想知道答案就是了。 “那个,纪岚……”聿律试著开场白,但这回狱警却是从等候室外探进头来。 “叶常先生的辩护律师,可以进来律见室了。” 纪岚从位置上站直起身,聿律也只好跟著跳起来,支著拐杖尾随在他身后。 两人进了门,在净白的律见室里坐下,狱警站到门的一旁。过了一会儿,在他们对面的门缓缓打开了,狱警押著一个戴著手铐的男人走了进来。 “四十五分钟,请遵守律见时间。”狱警说著就回到另一侧,关上了门。 聿律抬起头,和他久违的当事人四目交投。 *** 叶常比聿律上一次看见的削瘦许多。相隔一个月没见,聿律看他眼颊微凹,眼周的地方淡淡有圈阴影。 除此之外看起来倒是很健康,以聿律过去的经验,许多被告进看守所身体都会变好,因为规律的作息和均衡饮食的缘故,但精神方面就很难说了。 叶常在两人对面的黑色折叠椅旁站著,却迟迟没有坐下,聿律便开口。 “叶先生,好久不见了,快先坐下吧。” 叶常似乎没有听见聿律的话,聿律看他抬起那张小绵羊般净白的脸,眼神空洞地看著墙的方向,过了好半晌才机械式地挪动身体,总算在那张椅子上坐下,视线仍旧没有和他们对上,只是冗垂著首。 “叶先生,不好意思,这么久没来看你,不过我想我的学弟有来见过你一次,我们想跟你商讨一下之后的辩护方针,由这边这位纪律师来向你说明,这样好吗?” 聿律用平日和客户说话的语气问。叶常仍然没什么反应,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视线微微抬起一吋,注视的却是纪岚。 所以他有dororo体质就是了,聿律无奈地想,不由得也把视线投向正翻阅著桌上卷宗的纪岚。 “叶先生。”纪岚开口了,声音中的冷质感连聿律都微微一颤,“我想你也知道鉴定结果了,我们助理应该有把文书寄给你。我想我们不要浪费时间,我这一周搜集了一点资料,现在我们有两个辩护方向,我逐一说明给你听。” 纪岚打开了眼前的资料夹,语气里不带一点温度。聿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公事公办的纪岚,令人不由自主地畏惧。 “第一是责任能力的抗辩,也就是你或许常在法庭影集中看见的精神抗辩。我搜集了一些关于你参与教会活动的资料,再搀杂叶太太对你过去性经验的证词,我们可以对法官说,你因为不正当的宗教活动以及社会对于性向的高度压迫,导致你精神失常,做出自己也无法控制的行为。这方面我会安排可靠的精神科医师,帮你开诊断证明。” 纪岚的嗓音平板、无机质。 “但我必须先向叶先生说明,责任能力抗辩在国内十分不容易成功,除非是犯案前就有重大精神病史的被告,否则以国内精神医学的发展水准,法官很少采信这方面的辩护说词。当然,我会尽力帮你,但不保证这条路走得通。” 聿律看纪岚又翻开另一分资料,对著无甚反应的叶常继续说著。 “第二个方向就是坦白从宽,也就是认罪,因为你的案子事证太过明确,检察官不会让我们有刑度上的协商空间,但我们可以从法官下手。” “我去过你过去担任义工的少年安置中心,也见过你过去的同事,艾草小姐也答应愿意为你出庭作证,我们会尽力在法庭上表现出你过去爱护儿童、热心公益的一面,也会让你的家人出庭,证明你确实极力摆脱你过去的性倾向,成为一个爱护家人的好爸爸。” 纪岚说著,叶常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在纪岚提到艾草时稍稍抬眼了下,随即又垂下视线。纪岚似乎也不愿理会他。 “你只需坦承这次犯罪只是一时失虑冲动,表现出彻底悔悟的样子就够了,其他形象塑造的工作由我来做。性侵儿童刑度是七年以上起跳,我有把握争取到最低刑度,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够让法官酌情减刑,再加上假释制度,你只需在监狱里待三、四年就能重见天日,我甚至可以替你免除刑后可能的强制治疗。” 纪岚低头翻著资料,他微抬起头,从镜片下看著像断线npc一般毫无反应的叶常。 “叶先生,你自己怎么决定?是用尝试用精神抗辩一搏,还是认罪?我们必须尽快做决定,这样我才能尽早搜集有利于你的证据,检察官很快就会起诉你,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盯著叶常,似乎在等他的反应。但聿律看这次叶常不但没有任何回话,连头也再度低了下去,聿律觉得他虽然人在这里,但心已经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叶先生?”纪岚又问了一声,语气已有些许逼迫。 “……小媜她,还好吗?” 叶常忽然出声了,出口却是和案情完全无关的事。聿律和纪岚都怔了下。 “她很好。我每周都会去见委托人一次,向她汇报你的案情进展。叶先生,我们得在下星期一前决定……” “小季和芝芝呢……?” 叶常用微弱的嗓音问,聿律看纪岚紧抿著唇,印堂的地方一圈黑影,便抢著在他之前说了。 “他们也很好,纪岚……纪律师有跟我说过,你妻子好像骗他们说你是出国出差的样子,你的小公子很期待你回国之后能带他一块买书包,再过一个半月就是开学季了嘛。”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叶常什么,聿律看他蓦地瞪大了眼,那双苍白的眼楮顿时涨得通红,低下头来肩膀抽动著,却又不像在哭。 “叶先生,所以你决定了吗?” 纪岚这头还在问,丝毫不为叶常的情绪所动。 “是要用责任能力坚持打无罪路线,还是干脆认了?做为你的辩护律师,我强烈建议你选择后者,成功机率比较高。而且一但精神抗辩失败,会给法官留下坏印象,之后要再做减刑的请求就更难了。” 叶常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动起来,对纪岚的话仍然不闻不问。聿律看纪岚似乎也到了忍耐边缘,他阖上了手里的卷宗,推了下眼镜。 “叶先生,我必须告诉你,你现在的处境非常艰难。你从一开始就矢口否认犯行,又说谎推托罪行,这些都是检察官最深恶痛绝的事,他会把这些全放进起诉事由里。” 纪岚严厉而冷淡地说著,声调也略微提高。 “而且检察官很快就会起诉,你明白起诉代表什么意义吗?侦查阶段所有当事人资料都是不公开的,一但到了法院,所有人都能对这个案子发表意见,像看戏一样旁观它的发展。你的事会被邻居们知道,运气不好的话还会有记者。你想让你的家人、你的小孩,从今以后一生都背负你犯罪的烙印吗?” 他看著像是笼罩在一片卫生棉里的叶常,双手按著桌面,几乎要从折叠椅上站起来。 “做为你的辩护律师,我当然以你的利益为最大考量。但我也请求你信任我,我和聿律师,请你从今以后对我们两个说实话,唯有知道所有的真相,至少是你心里认为的真相,我们才能尽全力帮助你,这点你能明白吗?叶先生……” 纪岚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原因是聿律一掌按在他肩头,把他缓和地压回坐椅上。 “聿前辈……”纪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但聿律没有看纪岚,他盯著叶常,看他像茧一样密不透风地把自己包裹成一团的模样,然后缓缓开口。 “你没有做,对吗?”聿律沉著嗓音问。 聿律看见叶常浑身颤了下,这回总算抬起头来,那双棉羊似的眼睛瞅著聿律,好像第一次发现有他这个人。 “你没有做,对吧?叶先生。” 聿律又确认了一次,用赌上一把的语气说:“你根本没做这件事,你对鉴定报告也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结果。但包括你的辩护律师在内,所有人在看到报告的同时都劝你认罪,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因为认罪或是精神失常都不在你认为的真相范围内。我说的对吗,叶先生?” 纪岚看起来分外惊讶,他抬头看著聿律,“可是,前辈……”聿律的手从纪岚肩头移到椅子上,对他暗地里摇了下头,然后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就在叶常之侧。 “叶先生,说实在的,听见鉴定结果报告时,我也认为一定就是你了。就算我刚刚说出那么帅气的话,也只是单纯赌一把,完全没有任何你是无辜的根据。” 聿律耸耸肩,笑了笑,“不过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是吗?我小学是在美国念的,美国的小学生都很早熟,我五年级的时候,有次班上有个班花的handkerchief掉了,怀疑是班上男生偷的。那时候我因为游泳课被欺负,他们会抓著我的头塞到泳池的排水孔里,我为了保命那堂课都请假,在教室里看书。” “所以她的手帕掉时班上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根据在走廊上准备校庆的学生说,这段期间没有看到任何人走进教室里。听起来罪证确凿,对吗?我当时也确实被他们带到巷子里去严刑逼供了一顿,到最后不得不去买了条一模一样的手巾回来还校花。” 聿律微弯著身,看著叶常那双茫然的眼睛,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说真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条手帕掉哪去了,因为就连我这种推理零分的笨蛋,也觉得那种情势下犯人一定是我。但事实上我却是那间教室里最不可能犯案的人——我从小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同性恋,而校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聿律直视著叶常。 “所以说叶先生,姑且不论所有该死的证据,我们想问你的只有一个问题——手帕是你偷的吗?你只要告诉我和纪律师这一点就够了。” 叶常整个人像筛子般抖起来。聿律和纪岚都看见他掩住面颊,深吸了好几口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常几乎叫出来,门外的狱警往这里看了眼,确定他们都乖乖坐在椅子上,这才放心地回过头去。 “他们说……他们说小男孩确实是被强暴过的,可是这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我连……我连他裤子都没有脱,反而是我全身被他看光了,我记得很清楚,他还对我说:‘叔叔你在做什么,好恶心喔!’,怎么会变成……怎么会……” 叶常像是被撕破的枕头般,累绩已久的情绪像棉絮一般飘散出来。 “我真的不懂……真的不懂,难道说我被催眠了吗?或是我有……我有电视说的,双重人格什么的……” 纪岚看起来还在震憾中,聿律看他怔怔地盯著弯腰抱头的叶常,脸色已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用手扶著下颚,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他暗地里松口气,把背靠回折叠椅上,又笑道: “不用担心,只要你说的都是实话,为你找出支持那些说法的证据那就是我们的工作了。这点纪律师很在行的,对吗?” 聿律拍了下纪岚椅子的靠背,纪岚对他投以有些复杂的视线,看向叶常的眼光也变得若有所思。 “实话……啊。” 叶常不知为何苦笑了下,涨红的眼眶里满是苦涩之意。 “他们……他们都叫我不要再撑了,说再撑下去对我没有好处……检察官也好,跟我同房的也是,就连教诲师知道这件事之后,都劝我赶快承认错误,改过自新,说这样主总有一天会原谅我……我都快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实话了……” “叶先生。” 纪岚总算开口了,聿律见他暗自调整了呼吸,双手交扣在桌面。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可以请你再重述一次当天所有的状况吗?” 纪岚缓慢地说著,“从头到尾,钜细靡遗的。我明白你已经说过许多次,但我推敲过你的描述,还是有不少疑问,所以请你就当作最后一次,再说一次事发经过好吗?” 叶常怔了下,那张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殷红。 “非、非得重讲一次不可吗?”叶常问。 “是的,现在你的两位辩护律师都在这里,你就当这里是法庭,法官就在那里,尽你最大的能力陈述,这样办得到吗?” 叶常犹豫了下,他似乎也感觉到纪岚态度的改变,稍微振奋了一咪咪。聿律知道纪岚虽然某些地方还算青涩,但举手投足自然就有一种魅力,只要他看著你的眼睛说没问题,你就会觉得仿佛真的一切都逮就母。 这点和sa多少有点像,那种无需多言便令人安心的力量,天生的律师素质。 “那天……那天我去厕所……”叶常开了口。 “不,时间点太晚了,我希望叶先生你从头说起,最好从你出门准备上班开始,一直到案发之后。”纪岚盯著他的眼睛。 叶常懵了下,好像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要求似的。他迟顿地歪著头,聿律知道这并不容易,说故事是需要经过训练的,律师当久了就知道,只有很少数的人能够在一件事情发生之后,完整地重述那件事情发生的经过。 特别是自己就是故事主角的时候,那就更难了。多数人对细节都记不清楚,时序也支支吾吾,即便那只是两个星期前发生的事,而这就成了法庭上双方攻防的最佳标靶。 叶常停顿良久,这才重新开口。 “那天,我起床,因为昨天晚上是叶季的六岁生日,所以我们全家一起去吃饭,我记得很清楚,我和小季一起看电视看到很晚,直到他在我腿上睡著,我才让小媜把他抱近卧房里。叶芝……我女儿则很早就睡了,她和小季有点小磨擦,因为小季坚持不肯借他小媜送他的玩具飞机看。” 叶常不自觉地说著儿女的事,唇角泛起一丝久违的笑容。纪岚也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著。 “ 所以隔天我精神没有很好,刻意睡了比平常晚一些,大概二十分钟吧,我跟我太太说早餐我不在家里吃了,就和平常一样出门去等公车。活动中心离我家大概十分钟车程,但颠峰时段总是人挤人,所以我都会提早一点出门。” “叶先生穿什么呢?”纪岚忽然插口问。 “嗯?” “你当天的穿著,我想知道。” 叶常想了一下,“就是很平常的便装。因为警卫是要穿制服的,那是我们公司规定的,我都把制服放在我们的休息室里,到那边才换上,所以我从家里出来时都是穿普通的休闲装,在巅峰时段的公车上有时有点突兀就是了。” 纪岚点点头,聿律看他往空白的纸上记了什么,叶常便又继续说下去。 “到了活动中心之后……我们警卫要轮值负责开门,那天不是我负责,但不知道那天为什么大门没开,所以我绕到后门去,后门是用密码锁,我开了门,到警卫室拿了钥匙,开了大门。后来我同事陆陆续续过来……” “等一下,叶先生。”纪岚再次打断了他,“所以那天你到班时,警卫室里是还没有人的状态?” “嗯,因为活动中心的警卫工作还算轻松,所以我们是轮上下午班制,有时候也有值一整天的,那天早上只有两个人排班,我刚刚也说,我都是比较早到的那个……” “哪两个人?”纪岚问:“那天排班的除了你以外,还有谁?” 叶常脸上又微微泛红,语气变得有些忸怩。 “就是小陆,我先前……先前有和另一位律师先生提过的。” 聿律看叶常望向自己,这才想起来,叶常确实有和自己提过,他是因为对另一位同为警卫的同事起了性欲,所以才会受不了跑到厕所自慰。 不过料想这段情节叶常没有向纪岚细说。也难怪,以纪岚一副禁欲清教徒的模样,实在很难向这个道貌岸然的美青年提及这种事。聿律想叶常大概只简单说了“因为忽然有冲动,就跑去厕所自慰了”,而纪岚大概也不会追问“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有冲动?”。 “小陆?”果然纪岚一怔,像是第一次听见这匿称似的。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17节 “嗯,全名是陆行,行要念成航线的航,因为经常有人念错他的名字,所以我们后来干脆就都叫他小陆了。” “那位陆先生,当天和你一样是值全天班?”纪岚问。 “不,我们都是半天班,唔,说起来有点复杂,其实当天我是下午班,小陆只有上午班。但是我们有另一个同事叫李芾的,本来也是上午班,因为要去拍婚纱照所以跟我换,所以我那天才会上午就开始值班。” 叶常说著,神色忽然有些忸怩,纪岚似乎误会了他的反应,问道: “怎么了,所以你不愿意值上午班吗?” 聿律在旁边笑了,“你是为了要和那个什么小陆的一起值班,所以才跟你同事换班的,这种事发生不只一次了,是这样吗?” 以爱为名 十五 聿律在旁边笑了,“你是为了要和那个什么小陆的一起值班,所以才跟你同事换班的,这种事发生不只一次了,是这样吗?” 叶常蓦地抬头,用一种海内逢知己的眼神看著聿律。聿律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就会特别敏锐,这对在纪岚面前塑造形象分数而言真不是好事。 “嗯,我经常……经常用这种方法,和陆行执同一天班,小陆也一直没有起疑,我们感情也因此变得不错。我、我对他……我对他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就纯粹只是觉得他个性很好,笑起来很可爱,想跟他多亲近些。” 是啊,我也是觉得纪岚个性很好,冷冰冰的很性感,想跟他多亲近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聿律在心底应和著。呜呜呜,叔叔懂你啊! “那天陆行比较晚来,我到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他才进警卫室。” 叶常又继续说下去。 “我们就和平常一样检查了监视器画面,确认每个保全开关,然后陆行也和平常一样拿了钥匙,按照今天活动中心的课表,去开教室还有大讲堂的门,开完门之后暂时就没事了,我和陆行就和往常一样坐下来聊天、喝点茶,看看放在警卫室里的小电视。” “所以钥匙平常都放在警卫室里?”纪岚问:“我是说,每间教室的钥匙。” “是啊,那是我们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确保门户安全。” “厕所的钥匙呢?” 叶常明显愕了愕,“厕所的钥匙?” “对,就是案发厕所的钥匙,你们也会在开那些门的同时去开厕所吗?” “厕、厕所没有钥匙。” 叶常总算听懂了,“不,其实厕所是有铁卷门的,铁卷门有钥匙,但因为中心的负责人说厕所可以不用上锁,我们不像车站厕所经常会有街友躲进去,所以省了这道麻烦。从我到任到现在,我还没有用过厕所的钥匙。” 聿律看纪岚交跨著那双修长的腿,坐在折叠椅上沉思,半晌又说:“请你继续说,叶先生。” “嗯,我和陆行像往常一样聊天打发时间,早上和中午各有一次固定的巡逻时间,我们通常是一个人留在警卫室,一个人去巡逻,在各个点的巡逻纪录上打勾。那天早上是我,中午是小陆。” “厕所也会吗?”纪岚又发问了,“厕所算是你们的巡逻点吗?” “嗯,厕所是一定要的,巡逻纪录就挂在每间厕所的墙厕上,用资料夹封著,抽出来就可以签警卫的名字,代表已经巡过这里了。” “早上你巡逻二楼厕所……也就是案发厕所的时候,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叶常垂下了头,“呃,我、我没去。” 纪岚一怔,“你没去?你不说你得在得间厕所的巡逻纪录上打勾吗?” “嗯,是没错,但、但是上面设定的点很多,有时候时间来不及……像那天早上我因为急著开大门,没有时间巡逻得很彻底,有时候会事后补签,比如说上午巡逻的签名,到下午时段再两格一起签……很多人都会这样做,不、不是只有我。” 果然还是有把豆芽菜观察纪录放在最后一天做的人啊……聿律在纪岚背后露出一副“我懂你啊兄弟”的表情,但叶常当然没空理他。 “所以从早上上班开始,一直到下午案发为止,你完全没接近过二楼厕所?”纪岚问他。 “嗯,应、应该是。” “那为什么要去二楼?”纪岚的问题珠连炮似地,一刻也不放松。聿律实在佩服他的思路,叶常看起来已经有点晕了。 “为什么要去二楼?唔?是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去二楼呢……?” 叶常凝起眉头,似乎拚命在思考,毕竟事隔一个月了,而且人有时候某些行为背后的原因,或者出于习惯、或者出于反射,有时当事人自己都不见得参得透。法庭上聿律就常见被告被问起“如果你没有要偷他的东西,为何当天接近那间屋子?”被告往往哑然答道:“我不知道,不知不觉就接近了。” “你平常会使用二楼的厕所吗?”纪岚试著引导他。 叶常摇头,“不会,离警卫室最近的厕所是一楼侧楼那间男厕所,唔嗯,就是游泳池那边那个厕所,我们警卫要上厕所都会去那间,也比较干净。” 叶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蓦地抬起头来。 “啊、啊啊,我想到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我为什么会去二楼厕所了!” 叶常说著。“那天下午陆行本来要下班回去,他和我一起吃完午饭,我们午休时间是到下午两点,两点时他本来要收拾东西回家了,结果外面忽然下了很大的雨,小陆没有带伞,但他习惯淋雨,外套一套头就冲出去了。” 他皱著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著。 “但大约过半个钟头他又折返回来,大概是外面的雨实在下得太大了,我看他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很匆忙,脸色也不好看。” 聿律和纪岚都专注地听著,纪岚没有再提出问题,只是任由叶常像记忆之匣打开了般倾诉著。 “小陆回来警卫室后……浑身都湿了,所以他就脱了上衣。他实在……实在很年轻,平常也有在练肌肉,游泳什么的,他还笑著对我说:‘连里面都湿透了呢!’,他把裤管卷起来想擦干小腿,又回头过来问我介不介意他在角落脱裤子。” 叶常的嗓音越来越细微。 “我……我知道我不该……我的病早该好了,我还有小媜,我实在不该……” 叶常连说了好几次“我实在不该”,却什么也没往下说。直到纪岚终于忍不住插口: “后来呢,叶先生?” 叶常低下头,脸上满是窘迫,看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年轻爸爸被逼到这个地步,聿律倒真有点同情起他来。而且这些话如果上了法庭,势必成为检察官和众人检视的标靶,而且还是靶心,“你的意思是,你光看到湿透的男人就硬了?”直男检察官会这么质问他,聿律光想像叶常的处境就觉得羞愤欲死。 “我……我实在待不住。” 过了许久,久到聿律觉得律见时间会不会就这么过了,叶常才小小声地开口。 “我无法继续待在警卫室里,以免我的病又发了,我一边说:‘我去帮你找东西来擦干。’一边走出警卫室……” “淋著雨吗?”纪岚问。 叶常显得有点茫然,“淋著雨……唔,淋著雨吗?我那时候只觉得……只觉得全身都很热,不记得有没有淋雨。” 纪岚似乎思索了一下,做个手势请叶常继续说。叶常抓著苍白的十指,又说:“后来我就走到中庭的地方,我说想找卫生纸之类的东西,李芾告诉我……” “李芾?”纪岚打断他,“他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说他因为拍婚纱照,所以跟你换上午班吗?” 叶常怔了下。 “啊,是……我没说吗?他婚纱中午就提早拍完了,因为觉得让我值整天班过意不去,大概两点的时候就打电话过来,说要换我的下午班。但大概是因为大雨耽搁了,他一直到三点多时还没过来,后来我就在中庭附近看到他撑伞朝我跑过来。”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感情好吗?”纪岚问。 “唔,什么样的人,我和芾哥是普通同事……他今年应该也跟我差不多大,三十五、六岁吧。怎么样的人……是个好人,喜欢喝酒,兴趣是摄影……就是很普通的人。” 叶常露出一副“”的表情,看来这个叫李芾的人真的乏善可陈。 “芾哥看我跑出来好像很惊讶,他问我怎么不待在警卫室里躲雨,我就跟他说我要找东西给小陆擦干……芾哥就说了句:‘那去西栋二楼厕所吧,那里少人用,应该还有不少卫生纸。’我那时候脑袋晕糊糊的,没什么想,就去了……” 聿律大致可以理解叶常的反应,男人精虫上脑典型的状态就是这样,体内所有的能量都拿来支援那团小小的海棉体,连带其他地方都会是空的,比起草履虫还不如。 纪岚低著头,五指在桌面上轮流敲动。 “所以你就去了二楼厕所。”纪岚自语似地说著,又问:“二楼厕所,平常就很少人用吗?” “嗯,因为西栋二楼那边只有两间童军教室,平常不会拿来上课,本来人就已经不多了,我每次巡逻都不见有什么人。”叶常说。 纪岚看起来有点挫败,聿律知道那是因为如此一来,监视录影机在近两小时内只拍到叶常的疑点就几乎不存在了。 但聿律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纪岚和叶常还在一问一答,聿律无法潜心思考,但就是觉得有什么积在胸口,像平常射精前一刻的感觉那样,有种急躁感。 “后来呢?”纪岚又继续问。 叶常抬头看了纪岚一眼,“后来……后来就是……你们知道的那样。”他垂下头。 “不,我想听叶先生你重新说一次。”纪岚说,神情十分坚持。 聿律看叶常抿住唇,脸色有点苍白,抓著制服裤的手微微颤抖。大概是大叔惜大叔的心情,聿律还满同情他的,换成自己在纪岚面前被这样逼问,只怕也会手足无措。 “我……几乎是用冲的进男厕,随便找了一间厕间就冲进去。” 良久,叶常像是豁出去似地,咬牙说道:“我那时候只觉得全身都好热,我身体是湿的,但是却没觉得冷。我靠著墙,就开始……” “等等,怎么靠著墙?是靠左边的墙,还是右边的墙?” 纪岚丝毫不放松,他从折叠椅上站起来,想了一下,拿了两把椅子,捱著墙搁著,做成一个小厕间的样子,纪岚指著外头说:“假设这是门,这个墙边的盆栽是便器,你是靠这头的墙,还是那头?” 叶常眨眨眼,好像从未想过这么详细似的。 “应该是……那头的墙,因为另一头墙上有挂勾,嗯,应该是那头没错。” 纪岚转头对聿律说:“聿前辈,可以帮个忙吗?” 聿律反应也很俐落,走过去把背靠在右首的墙上,纪岚又转头问叶常:“然后呢?你背靠著墙之后,发生什么事?” “我……就脱了裤子……”叶常小声地说。 “一开始就脱裤子?”纪岚问。 叶常愣了下,然后摇头,“一开始……一开始应该是把手伸进裤头,后来……后来实在没办法,不知不觉就脱了裤子。我本来是站著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滑下来……等我回过神来时,就坐在地上了。” 纪岚看了聿律一眼,聿律一手扶著墙,踉跄地滑坐在地上。他不是很确定纪岚是不是要他连手部动作一起模拟,但在律见室模拟这种行为的话,狱警应该会进来关切吧? “门呢?门是全开的吗?还是关上的?”纪岚又问。 “门……我没有关门,所以门应该不会是关上的,好像是……好像是自然虚掩著的。抱歉……那时候我无法注意那些事……” 叶常窘迫地说,聿律看纪岚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镜片下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在想像当时的状况。 聿律也忍不住想像起来,一个三十多岁,在家是好爸爸、好丈夫的中年警卫,因为看了年轻同事的肉体而勃起,握著自己的孽根,背靠在空无一人的厕所内,想触碰自己内心的欲望却又羞于承认。喘息声横溢在窄小的厕间,从未关紧的门缝里流泻出去,引来男孩的窥探…… ……糟糕,聿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跨间,他不动声色地用单手遮住。 “对了,叶常先生。”聿律忙想办法转移注意力,他摸了摸鼻子,忽然又想到一件事,“烟呢?你一开始不是说,你在自慰之前有抽烟?” 纪岚显得有点惊讶,显然叶常并没有向他提及这件事。故事总是这样,经由一遍又一遍的述说,不重要的细节会被滤去,留下说故事者觉得真正重要的部分,也因此故事往往越说会越精致。就像白雪公主的后母一开始用了起码三种方法害死她的继女,但随著时间传唱,多数说故事的人都省略到只剩毒苹果的部分。 这样的说书守则在法庭上就令人十分困扰,一但故事不完整,还原事实也就变得更加困难。 叶常也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一下子直起身,“啊,是,我、我有抽烟!我本来想……想抽根烟就会好,所以就从口袋里拿了包烟出来,我平常都把烟和打火机放在口袋里,以便随时可以使用。” “你抽了多久的烟才开始自慰?”纪岚又问。 “我……我其实并没有点烟。”叶常说的话让聿律一怔,“我把烟从包装里叨出来,才发现自己到处都摸不到打火机,那时候我很焦虑,后来才想起来,打火机是今天早上借给小陆了,还放在警卫室里。所以我就开始自慰……” “烟呢?”纪岚问:“那根没抽的烟去哪里了?” 叶常的表情显得一片茫然,“我不知道,应该是掉了吧。” 纪岚翻阅了下手上的资料,“警方的扣案物里,并没有烟蒂这样东西。”他神情肃穆,“你是不是因为没抽,所以放回包装里头去了?那包烟现在还在吗?” “进看守所时,应该被没收了,是seven ild的烟。”叶常说。 “嗯,我想办法替你讨回来。”纪岚盘算著什么似地说著,又问:“所以那个孩子是在你射精之后进来,还是射精之前?” 叶常凝眉思索了一下,“应该是……应该是射……射精之前。” 他艰难地说著这些生物本能字词。“我记得那时候几乎就要射精了,我坐在地上,一手摸著我的那里,一手扶著地板,头像这样靠在墙壁上……” 聿律看纪岚又看了他一眼,忙把手按在两腿间,头仰靠在折叠椅上。 “然后那个小孩就开门进来了?”纪岚问。 “是……应该是,我有点被吓到,手一用力,就……就出来了。我有好几秒脑袋是空白的,连眼前也是白的,我本来以为是其他警卫,或是芾哥之类的人来找我,但后来视线慢慢恢复过来,才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小男孩……” 聿律看纪岚主动走向他,做出开门的动作,脸上表情若有所思。 “男孩站著看你吗?还是蹲下来?他这时候走进来了吗?”纪岚又问。 “应……应该是站著,他瞪著我看了很久,感觉好像很惊讶。我那时候也很惊讶,又惊讶……又羞愧,他指著我,很大声地说:‘叔叔你在做什么,好恶心喔!’我一想到……一想到刚才做的事,还是因为小陆做的,脑袋里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好像断了……” 叶常又掩住面颊,这回真的啜泣起来。聿律看纪岚都看著这个当爸爸的男人,坐在律见室的简陋椅子上,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聿律和纪岚都没有出声。 “然后你就伸手抱住他了?” 纪岚等了好一会儿,叶常的抽泣声终于缓下来,他才开口询问。 “不……一开始没有,我直觉地想不能让他跑走,我怕他……我怕他会到处去跟别人说,要是给小陆听见,我……我就毁了,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我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 叶常颤抖地说著。纪岚低下头,对著坐在地上的聿律说:“抓我的手腕。” 聿律愣了下,随即会意过来,伸手捏住纪岚几乎没几两肉的细腕。肌肤接触的倾刻,聿律浑身都抖了一下,感觉纪岚的体温顺著指尖窜上来,陌生的皮肤触感像鞭刑一样甩在他心口,聿律从不知道人和人光是接触,就可以有这么大的撼动。 “然后呢?”纪岚回头问。 “然后……然后我真的不大记得了,我好像跟他说了什么……‘等一下’或是‘不要这样’之类的,我只记得那时候我真的很惊慌,只懂得一直抓著什么不放……” “那个男孩呢?他有任何反抗的反应吗?”纪岚引导著。 “他一开始好像也有点愣住,我忘记他有没有说什么,但他忽然开始挣扎,想挣脱开我的手。他一边挣扎还一边说……说好恶心之类的,不,或许他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觉得……自己觉得自己很恶心,天啊,上帝啊……” 叶常像是陷入当时的情绪中,激动得几乎无法言语。纪岚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开始在聿律掌心扭动手腕。 “是像这个样子挣扎吗?” 些微的挣动让肌肤的触感变得更加明显,聿律总算明白什么叫作甜蜜著并且痛苦著,跨间的东西越来越危险了。 “嗯,后来……后来那孩子好像是挣开了,转身想跑出去。我一时急了,就抓住他的小腿,我记得……我记得他好像跌倒在地上,当时很混乱……” 叶常扯著一边头发,艰难地闭起眼睛。纪岚挣开了聿律的手,转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这回聿律不用他提醒,主动抓住纪岚的小腿,虽然隔著一层西装裤,聿律还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骚动感。 “他大概被我吓到了,就开始喊叫。他喊叫什么……我也不大记得了,总而言之就是说要我放开他,说要叫他妈妈来……诸如此类。我当时实在应该放他走的,趁他逃跑时再赶快离开就好了,这样子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我……我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叶常痛苦地用单手掩著脸。聿律多少可以理解,自己最私密、藏得最深的欲望,还是自己一直以来拚了命地否定的欲望,有朝一日忽然像潘朵拉的盒子一般被掀开,还被一个可以说纯洁代表的孩子目击、嘲笑。 这下盒子里不要说是希望,只怕连叶常最后一点身为人的尊严都逃逸无踪了。 “他踢开我,挤开门想要逃跑。我记得我站起来,一把从后面抓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拉进怀里……” 聿律看纪岚望了他一眼,只得扶著椅子重新站起来。纪岚站直了身,聿律从他身后伸出手,犹豫良久,用一种壮士断腕的表情搂住了纪岚细瘦的腰。 喔,上帝啊,佛祖啊,阿拉啊,圣母玛莉亚啊,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啊。 纪岚当然不知道身后有个拚了命吃斋念佛的大叔,他专注在叶常的描述上。 “是用左手搂,还是右手?”纪岚问他。聿律比纪岚稍高个五公分,从这么近的距离居高临下,纪岚的睫毛长得不可思议,也美得令人心悸,聿律觉得自己呼吸都变紧了。 “左手……吧?不……好像是右手……” 叶常困惑地说著,纪岚也跟著指挥聿律的手在他腰间移动。 “然后呢?”纪岚问。 “他拚命踢我……用脚像这样踹我,然后开始尖叫。我吓傻了,那间厕所平常虽然用的人不多,但楼下刚好就是大讲堂,我想要是有人听见声音过来那就惨了,所以我更用力把他拉进来,另一手拉上门,还转过身来用身体挡住门……” 纪岚转了身,聿律也拉过纪岚的手,两个人背对著叶常,纪岚往聿律的身上更紧贴了些,臀部几乎就要贴上他的重要部位。聿律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脑子里嗡嗡嗡地响成一片,叶常的声音也变得碎片般模糊。 “我记得跟他说‘不要叫了,求求你不要叫了’,但那孩子不听,他开始叫救命,很大声地叫,我实在……实在慌了,就伸出右手,一把摁住他的口鼻。” “你的裤子呢?”纪岚忽然问,聿律的手僵在纪岚的腰上。 “裤子……什么裤子?”叶常茫然地问。 “你在抱住那个孩子时,裤子穿上了吗?”纪岚严肃地问。 叶常凝著眉头,随即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有可能顺手就拉上了,有可能就这样挂著……” 纪岚思索半晌,聿律看他回过头来,说了声,“前辈,麻烦你。”聿律只好像练外丹功一样危颤颤地伸出手,虚掩住纪岚的口,依著叶常的描述,把背靠在门的方向。只觉得掌腹的地方若有似无地触著纪岚的唇瓣,聿律却无暇品味那是什么滋味。 而且纪岚一脸认真,看样子完全把自己当工地的指挥娃娃,自己会动的那种。 “你像这样抱著他的时间,大约有多久?”纪岚又问。 “大概不超过五分钟。那孩子一直挣扎、一直踢腿……我想他应该吓得不轻,只是我当时自己也吓得不清,所以他越挣扎,我就摁得更紧……” “紧贴著吗?”纪岚又插口问:“我是说,你和那男孩的身体。” “嗯,那男孩子还满高的,到我下巴这个地方,我的胸口差不多抵著他的肩膀……” “跨下呢?是不是在他腰的位置?” 纪岚严肃地问。叶常脸上又是一阵涨红,垂著头悄悄点了一下。 聿律感觉到纪岚往自己身体越靠越紧,把他肺腔的空气全挤出来,末了纪岚还拉过他的手,硬是绕过自己的腰,示意要他依照叶常的描述,再搂得紧一些。聿律的跨下就在纪岚臀肉和腰椎间移动著、磨擦著。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18节 刚、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离体出窍了? 以爱为名 十六 刚、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离体出窍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简直……简直就像被魔鬼附身一样,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我摁了一段时间……发现那孩子忽然不再挣扎了,我放开手,他就靠著我的身体软软滑了下来。” 叶常再度抱住头。 “有一瞬间我以为他怎么了,被我闷死了什么的。但我当时吓个半死,整个人处在歇斯底里的状态……我伸手摸他的鼻子,确认他还有呼吸,太好了,没有死,我那时候心里只想得到这种事。然后我就转过身,逃离了那间厕所……” 聿律和纪岚都安静地听著,纪岚此刻终于站直了身,看著律见室的一角沉思著。聿律也总算松口气,否则再这样模拟下去,年轻又持久的聿律师就要英年早逝了。 叶常的嗓音一抽一抽的,浑身再次像筛子般抖起来。但纪岚显然还不打算放过他。 “后来呢?”纪岚问:“你逃离厕所,到哪里去了?” 叶常抬起头,眼神如浮在云端中。 “后来……我怕得要命,怕被人发现在厕所发生的事,我离开二楼,想著要去找个地方躲一阵子,我回到警卫室……不,好像没有回去,我在回去途中碰见了一个人,他问我‘怎么了?’,我不敢说实话,就胡乱跟他说:‘二楼厕所里有个小孩好像晕倒了,你赶快过去看一看。’然后我就离开了青年活动中心……” “谁?”聿律看纪岚整个人挺直起来,“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叶常露出痛苦困惑的表情。 “我记不得了。” 叶常摇摇头,那张秀气的脸上满是苦意。 “这个月来我待在牢里,也是拚命地想……拚命地回想那个人是谁,如果他在我之后马上赶去厕所的话,应该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才对。但是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因为我当时连那个人的脸也没有细看,只想赶快从那个地方逃走,逃离我的罪……” 聿律看纪岚沉默下来,用手抚著下颚。 这样一串听下来,聿律再怎么推理零分,也感觉得出事有蹊跷。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情势对叶常真的很不利,就算叶常真的什么也没做,光是他情急之下带给做的那些行为,就足以在男孩心里埋下恐惧的印象,在法庭上诬认叶常为凶手的机率也相对提高。 虽然纪岚说孩子的记忆能力没有成人想像的那样薄弱,但说真的聿律很怀疑一个十岁的孩子在受到那样的惊吓后,是不是还能正确说出事发当时真实的经过。 “我忘记我去了哪些地方,只记得最后好像走到一座公园里。我在长椅上坐著,等自己冷静下来,但没坐几分钟就看到有一大群人朝我跑过来。他们一看见我就扑上来,好几个穿警察制服的人压住我,好像我是什么凶恶的逃犯那样……” 叶常用两手掩住了面颊,眼睛紧闭起来。 “那之后我就被他们带到分局,关在拘留室里……之后来了很多人,来来去去,问了我很多话,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我把那孩子闷昏了他们才审问我,所以我不停地道歉,向每个人道歉,后来才知道他们竟然说我强暴……说我强暴那孩子。” 聿律听他呜咽起来。 “弄清楚这件事后我非常震惊,我说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我拚了命地跟每个人解释,从下午一直解释到晚上,但没人相信我,特别是那孩子的母亲,她一直说……一直说就是我没错。后来我被他们带到法院,从法院又直接被押上了车,送进了这里……我……他们竟然连小媜都不愿意让我再见一面……” 叶常的声音如在沸水里。 “早知道那天出门时,就跟她说声‘再见’了,就是再抱一抱小季和我女儿也好啊……小季从小就被我母亲带,我和他本来没多少时间相处。要是以后再也见不著他们了……” 聿律见纪岚仍旧交跨著腿坐在折叠椅上,好像在思索整里叶常的话,对面临崩溃边缘的叶常置若罔闻。 他露出莫可奈何的笑,对叶常说:“叶先生,你不要担心。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一定会让你从这里,牵著你儿子的手,一起去买书包的。” 叶常蓦地抬起头来,“律师先生,你是说真的吗?” 他说著,禁不住地再次热泪盈眶。 “律师先生,你们……你们真的会帮我吗?你们……你们真的相信我吗……?” “律见时间到了,两位律师。” 聿律刚要开口说什么,律见室的门就开了,狱警探进头来。桌边三个人都是一怔,没想到四十五分钟这样转瞬就过了。 叶常在狱警的指挥下从折叠椅上起身,站起来的瞬间,步履还有些蹒跚,显些跌倒在地上,幸好被一旁的狱警扶住了。 “叶常先生。” 狱警替叶常重新戴上戒具,走出律见室时,纪岚忽然叫住了他。叶常和聿律都意外地看向他。 “对不起。”纪岚开口先道了歉,叶常一脸的茫然,“我得先向你致歉,叶先生,关于之前不相信你这件事。做为你的辩护律师,我应该是你最后的堡垒,却因为我的冒失和欠缺经验,这一周以来,我都在往错误的方向钻。” 纪岚抬起头来,用指腹磨擦著资料边缘。 “我在性侵害的案件中没有败诉过,我总想著我有一天一定会败诉,因为世上没有常胜的律师。但即使有朝一日败诉在某处等著我,那也不会是这一次、这一件。” 纪岚看著叶常,聿律看他的眼里全是明亮的神采,一如那天聿律在法庭上看见的。 一如许多年前,他在纽约州的辩护席上看见的。 那是属于律师的眼神。 “等著收受你的无罪判决吧!叶常先生。” *** “主啊,赞美你,感谢你赐给我们这样的教室,感谢你让我们的弟兄姊妹在这里齐聚,让我们得以在这里拯救他们,即使我们知道自己在你的面前是如此卑微……” 聿律西装笔挺地坐在教会的椅子上,克制从小腹涌上的睡意,试图让自己专注在眼前的祈祷上。 美好的星期天假日,平常这时候,聿律总是跟ricky一起在床上翻滚到晌午,边缠绵边打电话叫来美而美,在床上吃过填补精力之后,翻身过来再和龙王大战三百回合。 但现在他起了个大早,在离家一小时半路程的教会里,和一群面目慈善的男女围成圆圈,像在召唤幽浮降临似地喊著聿律自己也不大理解的台词,什么“我们是有福的”、“将我的全部交放在你的掌心上”之类像中文又不像中文的话。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十五分钟,饶是聿律打定主意这次绝不能像之前一样丢脸地去见周公,但也差不多快要见到周文王了。 “今天我们很高兴有一位新朋友受主的感召加入我们。” 坐在圈圈中央、一个看来十分慈眉善目的男性开了口,听到他这句话,围在圈圈中的其他男女齐声念了声“阿门”。聿律听sa解释过,在代祷或是布道时口称“阿门”是指深刻赞同对方的话,或是认同对方的话符合神的旨意,大柢就和法庭上“庭上,我没有异议了。”差不多吧,聿律想。 “他叫做聿律,是一位律师,目前执业已经超过十年,是一位非常优秀勤恳的慕道者。在主的引导下决心来到这里,忏悔他过去的罪,并从此把自己交托在主的面前,从此成为一个全新的人,请大家为他的决心赞美主吧!” 男性用赞颂的语调说著,圈圈里的人又是“阿门!”,“感谢主!”地惊呼起来,好像聿律刚拿到奥运男子游泳单人金牌那样。 不过这个带祈祷的男性长得倒还不差,眉清目秀的。聿律托著腮观察著,一想到围这一圈的都是“曾经的”同道中人,聿律就有一种邪恶的兴奋感。 “聿兄弟,跟大家打个招呼啊。”那个男人说,聿律才回神过来。 “喔、喔!嗨,我……我是年轻又火热的熟男律师聿律,就是一不小心会念成绿绿的那个聿律,大家可以叫我小律,呀呵!” 聿律尽可能用欢快的语气说著,末了发现一圈人都用一种哑然的目光看他。聿律再次确认自己并不适合这个团体。 “咳,看来主安派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兄弟到我们之间。” 领头的男性反应倒是很快,聿律发现他眼下有颗泪痣,颇为性感,“但主的安排必有道理,现在主牵著聿律兄弟的手交托到你们的手上,主说:当你有气力扶助他人时,你就是有福的。” 聿律看坐在他左边的女性又“阿门”起来,忙跟著也“阿门”一下。但那个眉清目秀的男性很快又转向他。 “聿律兄弟,你可以说说看,为什么你会下定决心摆脱过去的罪,走进主的麾下呢,面对那些折损我们心志的敌人呢?” 他用无比诚恳的目光盯著聿律,连带他身边的男女也都瞅著他,一副期盼他说出什么“i have a drea”之类世纪性宣言的模样。 聿律不禁滴下一滴冷汗。如果他说他来教会的前一刻,还跪在ricky的跨间舔他的屁眼的话,这里应该瞬间会被天雷轰顶吧,阿门。 说到ricky,这也是聿律最近让他冒冷汗的人之一。 自从上回约会强吻他的事情后,聿律本来以为以这少年的心性,多半会郁闷上一阵子,至少也对对他耍点小脾气。他还特意在下班路上买了ricky喜欢的巧克力蛋糕,好缩短拐骗他上床的时间。 但ricky的反应却意外地平静,不但那天的事提都没提,也没像以前一样一不如意到什么地方躲个两三天。ricky像以往一样赖在他家里,白天替他打扫家里、洗衣服,做最低限度的家务,有时煮点简单的蛋花汤什么的等聿律回家。 晚上ricky洗好澡就到床上等他,聿律只要索求,ricky几乎没有拒绝过。就连以前那种意思意思的欲迎还拒也越来越少见。 聿律感觉现在他和ricky的关系就像夫妻。而且是那种结了婚十五年,对对方已无任何新鲜感和期待的夫妻,的确他连ricky阴茎上有几根毛都清楚,而聿律相信ricky也足够对他了若指掌,不单是肉体上的。 ricky深刻看透了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虽然爱sa爱得痛不欲生,但说实在sa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他,聿律明白,在那个长自己十岁的男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个孩子,一个不幸失去了健全的身体,需要他用爱和包容关注的继子。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少年确实是聿律有生以来,第一个让他觉得无所遁形的人。 他看穿了他的懦弱,看穿了他的不敢爱。连带也预测了自己的未来。 现在的ricky就像癌末病人般平静。而聿律就是他的主治医生,却无法割除那个即将致他于死命的巨大肿瘤。 有天晚上聿律在激情后睡著,半夜因为膀胱涨醒过来,发现ricky不在床边。他抬头一看,看见ricky就站在卧房外的阳台上,上半身穿著睡衣,下半身一如往常没有穿,窗帘被风吹起,却无法遮掩少年刻意泄露的春光。 聿律走过去,没有出声。ricky却像被惊吓似地转过身来,聿律看他飞快地用掌底抹过眼角,却无法抹去眼眶里烙下的红。 “嗯?聿大律师是梦游吗?还是想再来一次?” ricky用调侃的语气说著,强硬得令人难受。 这些日子来,聿律有好几次都想问他:“你想分手吗,ricky?”但不知怎么地就是问不出口。又或许所有能够问出口的时机,都被ricky主动而安静的求欢填满了。 但聿律明白,这么做只是在拖时间而已。他们要的已经不同,也永远不可能相同。床伴的癌末症状莫过于此。 与其继续治疗下去,安乐死会是更适合他们彼此的方式。虽然那还不合法。 “聿兄弟?” 男人的声音传进聿律耳里,聿律这才惊醒过来,他竟想ricky的事想到出神。抬头看见那一圈人还在等他发言,他深吸口气,摆出营业用笑容。 “我想,是因为神的福音吧,我听见主对我说:小律,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群人又是一阵喜悦的惊呼,“赞美主!”、“感谢神!”地惊呼个不停。聿律却掩不住喉口的哽咽,一直到整个祈祷活动结束都无法再出一点声。 团契活动说来神秘,聿律探查过一次的结果,觉得只是单纯的集体催眠活动。总的来说就是一个人在前面呼喊著比较激烈的言语,多数的句子都用呼告体,就像大军出怔前的精神喊话那样:“敌人可不可恶!”、“可恶!”、“你们要不要为国捐躯!”、“要!” 这种集体的、强烈的语言是具有极大力量的,能够进入人的意志,进而影响人的行为,而被影响的人恐怕还觉得那些都是出于他的决定。 这种催眠对意志薄弱的人是很有效的。不,说意志薄弱好像带著贬意,其实聿律并不讨厌宗教,也认为宗教是人类社会的必需品,人活得长了就明白,人生总是会遇上一些无论如何努力都莫可奈何的事,而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只有宗教。 对宗教嗤之以鼻的人,不是一生幸福的人,就是内心还是个孩子。接受宗教不是意志薄弱,而是懂得人力有时而穷,反倒是一种成熟世故的表现。 但要说这种集体催眠会让一个男同性恋者洗心割面,从此成为爱好乳摇和鲍鱼的胸奴人,这又不至于。聿律很清楚欲望来自于肉体,灵肉虽有时相连,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可拆式的,有时候甚至会完全背道而驰。 聿律在散会后听参与的一位女子说,以前教会还有团契是会动私刑的,他会让受恩膏者跪在地上,对主忏悔他内心所有的欲望,而在把欲望说出口的同时给与责打,让欲望连结到肉体的疼痛上,以此扼止它的滋生。但后来被人权团体关切所以停止了。 以这种团契的程度,聿律想叶常非但不可能戒除欲望,这教会这么多正妹帅哥,搞不好还有反效果。 说真的聿律一直到现在,内心还是有一点怀疑,会不会这件事真就是叶常做的。以叶常那时候的精神状态,很有可能大干一票之后,再利用这种催眠术说服自己,自己只不过是捂住了那男孩的口鼻而已。 “前辈,检察官正式起诉了。” 大概是这层心思束缚著聿律,因此纪岚打电话捎来这个讯息时,聿律倒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装酷地轻轻“嗯”了声。 当时他已经下班在家,洗完澡穿著睡衣坐在客厅里,ricky出门和朋友小聚,聿律知道他们那种聚不只是吃饭纯聊天而已,都是玩上一整夜的,今晚他只能独守空闺了。 “这么一来,真正的战争终于开始了啊……”聿律感慨地说。 如果说法庭是律师和检察官正式的战场,那么“起诉”就像是敲响这场战役的战鼓。在此之前的程序称为侦查,侦查阶段双方的一切作为都是不公开的,在台面下偷偷摸摸地练兵备粮、把武器磨亮,等待著有朝一日亮出来一招捅死对方。 一但起诉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公开化。法庭就像公开的戏剧演出一样,所有相干的、不相干的人,全都可以对这场戏里演出的一切加以评论,他们甚至不用买票进场。 “是啊。”纪岚也颇为感慨,聿律听他嗓音难得有些苦涩,“这或许是我执业以来,打过最苦的一战也说不一定,前辈。” “那天听你这样宣言,听起来挺有把握的不是吗?”聿律笑问。 纪岚轻轻叹了口气,“那是让当事人安心,否则我担心叶常先生的状况,恐怕撑不到整个案件落幕。” 这点聿律也赞同,不要说以后,聿律觉得那天要不是他和纪岚有去,叶常只怕已经完全放弃自己、放弃未来了。 “前辈,我去做了一点调查。”纪岚没有花多少时间闲聊,开始进入他的豆芽菜专题报告,“我把叶先生的同事名单全部找了出来,一个一个打电话去找,确认当天在青年活动中心执勤的,就只有叶常、李芾和陆行这三人,三位都是男性。” “嗯,那和叶常的描述一致。”聿律点头。 “但我打电话去那个叫小陆的人家里,他母亲却说他已经辞职了,而且辞职隔日就和女友一起去打工旅行,要一年后才会从澳洲回来。” “咦?”聿律大感惊讶,纪岚深吸口气,又继续说:“我问他母亲陆行辞职的原因,他母亲却说他儿子早就有辞职的计画了,想要在三十岁以前体验人生什么的,为此本来陆行的公司要调他去比较偏远的地方,顺便升他做主任,也被他挽拒了。” “但是这时点辞职,也太……” “嗯,我详细问过,陆行是那件事发生后一个礼拜后辞职的,确实是很微妙的时间点。”纪岚严肃地说。 聿律用肩膀夹著电话,走到冰箱倒了一杯啤酒,又顺手走到外头拿了信箱里堆积如山的广告信,走回客厅里坐下。 “那那个什么芾哥的呢?” “李芾我也打电话去他家里问过,第一次是本人接的,他一听到我是叶常的辩护律师,马上就把电话挂了,说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要我们不要去烦他。” 纪岚说著,“后来我再打过去,都是他未婚妻接的电话,态度一样很强硬。我想检方那边应该已经传讯过他了。我后来打好几通电话过去,他未婚妻才稍微肯跟我聊一些。” 纪岚说著,聿律知道以纪岚这种锲而不舍的个性,他说“打了几通电话过去”,绝不是只有两、三通那样简单。李芾家的电话线一定快烧了。 “他说叶常被逮捕时李芾也在场,从那之后就一直很消沉,好像是知道同事是强暴犯后无法接受的样子,他未婚妻说李芾很欣赏叶常。他算是叶常的前辈,一直想介绍叶常去保全公司工作,但叶常对他好像不是很热络。” 聿律回想那天叶常提起李芾的状况,确实是一脸记忆体里查无此人的模样。大柢叶常整个心神都放在那个年轻警卫身上,其他人自然就路人化了。 “这样啊……每个听起来都很可疑的样子。” 聿律微凝起眉头,把一张写著:“今晚寂寞吗?call :58077616,我把你鸡鸡揉一揉~”还附上巨乳浓妆妹的广告单从里头抽出来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纸屑篓里。 “嗯,不过也不能因此断定他们就有问题。我也问了李芾的未婚妻,是不是有提到当天的事情,但他未婚妻说李芾当天回来之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头很久,后来未婚妻问他怎么了,李芾才简单地说一句:我的同事强暴了小男孩,被带走了。未婚妻说她当时也很惊讶,还以为李芾是在开玩笑。” 聿律可以理解,对一般人来讲,强奸或是恋童癖什么的,好像都是只会出现在新闻里、离自己很遥远的东西。这样活色生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任谁都会无法接受。 “那个陆行……没有办法找他回来出庭作证吗?”聿律问。 “如果能够证明他和这件事有关的话,就能够强制拘提,但现在看来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件事。我想调查青年活动中心的打卡纪录,好确定陆行的下班时间,但大概是检方那边照会过了,中心态度也很强硬,不肯让我们调取任何资料。” “这案子的公诉检察官,确定了吗?”聿律忽然想到。 纪岚沉默下来。“嗯,据说是妇幼专组的王牌,艾庭艾检察官。” “艾庭?欸,就是那位女孩子的……” “没错,就是艾草小姐的父亲。”纪岚吐了口长气,语气听起来有点无奈,“这件事我也和艾草小姐谈过了,她说不要紧,她还是会出庭作证,她说她相信叶常,也相信她父亲的专业。” “这样啊,但是我听说过那位艾检察官一些风评……” 纪岚的嗓音倒是很平静。“前辈说的风评我也听说过,他在妇幼案件中不曾输过,这方面的定罪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而且法庭上作风强硬,好几次都把被告逼得当庭痛哭,把辩护律师骂哭的事情也有。” 他顿了一下,又说:“我旁观过他几次开庭,确实是个优秀的公诉人,思路很清晰,口条也很清楚,能把手上的证据发挥到最大效用。” 据说长得也不错,被誉为地检署最炙手可热的单亲爸爸——其实聿律本来想讲的风评是这个,但未免他的形象在纪岚面前再更进一步分崩离析,聿律想这句话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聿律掀开两张超市特价的广告单,一张明信片中中间落了下来。 聿律有些意外,因为印象中除了某个已然将近八年不见的人外,没有人会写这种复古的东西给他。现在是通讯爆炸的时代,连eail这种东西都已经落伍了。 他低头一看,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宛如北方春天一般柔和的字迹。 dear davis: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在thanksgivg以外的时节写信给你。近来在商店里看见赏心悦目的明信片时总会想起你,你也是我唯一用这样风雅的方式联络的人了。 时间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等待的时候长得令人渡日如年,一不注意却又快得让人措手不及。onnica前几天把你一年前在hono参加律师例会的照片拿给我看,我才发现当年那个只有我胸口高的男孩,已经成长成足以和我并肩而立的男人了。 oscar今年也八岁了,孩子的成长最能让人感知到时间的魔法。他知道他有个兄长后非常兴奋,整天吵著想和你捉对厮杀。啊,这孩子很喜欢篮球,最近听说他加入学校的友谊队里。我没告诉他你早已过了那个年纪了。 差点忘了提,只是九月时我因事会回t市一趟,如果能见个面那就太好了。 your scerely, sa 聿律拿著明信片,眼睛瞪在最后一行字上,怔愣的无法言语。随明信片还附了张照片,那是sa的近照,他牵著一个男孩的手,男孩和他身上都穿著球衣,聿律无需猜测,就知道那是他无缘的异父兄弟。 不愧是美国养大的孩子,也或许是遗传了sa那一半摩门教血统,才八岁就有sa的胸口高,那张神似sa的脸刺得聿律胸口一阵酸一阵疼。 他原以为时间能将一切淡化,才知道这像酿酒一样,越是封存它,只会让它越陈越香。 照片里的sa一点都没变。有人说男人过了三十五岁,外貌上的本钱就算是保住了。但聿律觉得sa不要说是三十五,从在儿童复建中心见面的那刻起,sa的外貌基本上没变过,永远是那样英俊优雅。最多就是头发白了几根而已。 他看著照片里现在应该是四十七、八岁的男人,金边的眼镜、几乎看不出来搀杂白丝痕迹的亚麻色发,日期是今年的六月。聿律忽然茫然地发现,这个人和纪岚竟如此不可思议地相像。 不是长相,而是神韵。那种让他沾目就心口发疼的神韵。 原来他逃避了这么久,转生无数次,到头来还是吊死在同一棵树上。 聿律还怔怔地盯著那张明信片,忽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纪岚迟疑的嗓音。 “……前辈,谢谢你。”他说。 聿律愣了下,“谢什么?” 纪岚犹豫良久,“……那天的事。那天我……是真的有些失控,我以为叶先生对我说了谎,为此很不甘心。”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19节 聿律听他轻叹一声。 “我本来以为我能够不在意的,就像sa教授说过的那样,被告说谎才是原则,不说谎的被告是例外、是奇迹,我们永远不该期待被告对他所做过的事侃侃而谈。但我还是被影响了,那天如果不是前辈,恐怕我就错过一场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战役。所以真的很谢谢你,前辈不愧是前辈,我还太不成气候。” 纪岚诚恳地说著。被这样堂堂正正地夸赞,聿律脸皮再厚也有些羞赧,他用手搔著头皮,笑笑:“也没什么,大概是我和叶常多少有点像吧。” “有点像……?” “嗯,就是……很容易自我放弃的人,想著既然你们都不相信我、都看轻我,那就算了,我就如你们所愿堕落给你们看吧……我们这种人很容易会有这种想法。相对的,只要一点点小小的鼓励,就会像傻子一样把命豁出去的人,大概像是这种人吧。” 聿律自嘲似地笑笑,“对纪岚你来讲可能很难理解吧!你是那种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看轻你,你也会努力证明些什么给他们看的人。” 电话那头的纪岚沉默良久,聿律也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些越分,那已经超过一般前辈和后辈的谈话内容,就是普通朋友间也不会这样剖白心迹。正想改口说些轻松的话题,纪岚却抢在他之前开口了。 “先前……先前和前辈说过的,关于前辈性向的那些话,我有一点要更正。” 聿律笑了,“这里不是法庭,不需要特别请求更正的,纪律师。” “我虽然说……虽然说对前辈的作为很介意。但那种介意……并不全然是不好的介意。我的意思是,因为做那些事情的人是前辈,所以我的介意是带著惊讶的,因为前辈的印象在我心底太过完整,以至于一时有点无法接受……” 纪岚的语句有些失了逻辑,聿律是第一次见到在法庭上辫才无碍的年轻律师这样语无伦次。 “我的意思是,先前和前辈说的那些话,我很后悔,也并不全然是真实的。至少前辈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感到很安心。怎么说,就像是一个可靠的哥哥一样。” 聿律听得发怔。纪岚像是自己也不好意思般,顿了一下才说: “前辈总让我想起……许多年以前的纪泽。我想这就是前辈不可思议的地方吧,有前辈在的地方,总让人有种家的感觉。” 聿律的喉口微哽,他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这样不行啊,说我让你觉得像家,明奈会吃醋的。”来圆场,让气氛不那么感性,那么他就仍可以做个装傻的大叔,把一切情绪付诸玩笑话。 但不知怎么地,聿律这回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样不行啊。” 聿律开口,嗓音干涩。他仍惯性地笑了下,“我会当真的喔,纪岚。” 纪岚显然听不懂他的意思,“我是认真这么说的,前辈。”他顿了一下,又说:“不管这个案子最后结果如何,我希望能和前辈一起打到最后。” 再不是玩笑了。 无法把那种心情,再当成玩笑了。 以爱为名 十七 无法把那种心情,再当成玩笑了。 “说到这个,前辈最近有空吗?先前说要请前辈吃饭的约定,始终没能好好履行。前辈下礼拜哪天晚上空闲一些?纪泽告诉我一家颇受好评的法国餐厅,前辈若是不嫌弃,请让我做东道主吧!我也想在第一次庭期前好好和前辈聊一聊。” 纪岚笑著说,声音难得的轻松自在。 “抱歉。”聿律学著纪岚平常道歉的语气,却抑不住喉口的颤抖,“我有点累了,今天看了一天的卷,得先去睡了。” 他抿了下唇,又说:“ricky还在房间里等我。” 他感觉纪岚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是带点惊慌的语气。 “啊,对不起,不知不觉便聊开了。前辈应该累了吧,就不打扰前辈休息,” 聿律听他的语气,又恢复以往那种人人皆电线杆的距离:“晚安,聿前辈。” 聿律挂了电话,把自己投进柔软的小羊皮沙发里,用两手遮住眼睛。那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每当发生什么他怎么也无法接受的事情时,聿律总会像这样,仿佛只要自己看不见,事情就不会往他不愿看见的方向发展下去。 sa发现他这个习惯,总是站在他面前笑著,“中国有句话叫‘掩耳盗铃’,davis,你遮住眼睛,是想偷走什么东西吗?” 他很清楚,自己刚刚放掉了一个多么难能可贵的机会。 那个总是躲在高积云里的天使,好不容易愿意探出头来,对他伸出友谊的et手指。但聿律非但没有把手指伸出去和它对上,对他说声:“欢迎来到地球。”反而把背转过去,还对他说地球很危险的快滚回火星去吧。 他知道以纪岚的敏锐,一定查觉得到自己碰了个莫名其妙的软钉子。以那位矜持少爷的个性,绝不会再伸手摸第二次。 “结束了……啊。”聿律轻轻叹口气,把遮挡在眼前的手臂拿下来。 或许这样也好,在正式上战场前斩断这一切,六根清净了,接下来就能专注于真正重要的事情上。 说到底叶常这案子,聿律起先是因为事务所的老板是他学生时代的老朋友,知道他的性向,才玩笑似地把这个案子安插给他。 而聿律在见到叶常之前,也认为这案子只是个烂帐,性侵害的案子大抵如此,只是认罪与死缠烂打的区别而已。 就连把他转介给纪岚时,聿律也只是抱著姑且一试的心情,反正律师对当事人的保证从来不值钱,败诉了只要说声“我们已经尽力了,是那个法官太偏执才这么判的。”就像外科医生说的“手术很成功,病人不幸死亡。”一样,律师费记得付就好了。 但这回不同,说是想帮助叶常什么的,这种心情固然是有的,但听起来有些伪善。聿律发现自己渴望的竟是真相,虽然过去他从不相信法庭能够还原真相。 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该受罚、谁是无辜。谁该为这件事情负责任,又谁该从这个地方讨回些什么。法庭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地方,但包括他们这些每天浸淫其中的律师在内,大家都忘记了。 这是头一回,聿律对于案子,有这么强烈“想好好打一场”的冲动。 不论输赢。 聿律直起身,目光又触及茶几上那张明信片。 他把那张明信片拿起来端详良久,作势想将它揉成一团。但指尖触及那张熟悉笑脸的同时却又顿住了,聿律注视著那张十年如一日的俊脸,五指微缩,最终叹了口气,拿著它们走进了书房,拉开他从不使用的抽屉。 聿律把照片扔进了深处,喀地一声阖上了抽屉。 *** ‘sa,你还不睡吗……?’ 聿律把头探进他继父的书房里,装作是刚从二楼的房间下来上厕所,刚好路过的模样。其实聿律打从一开始就关注著sa,知道他下班回来就冲进书房里,桌灯即使在晚餐时间也未熄灭过。他的书桌上成山成堆的医书,全是为了他从各地搜罗而来的。 他支著还不甚习惯的辅助杖,一拐一拐地靠近门边。 sa仍旧没有回过头来,聿律知道他的继父总是如此,一但专注在什么事情上就像著魔一样,除此以外的世界对他而言都不具意义。 就像他对聿律母亲的爱一样。 聿律走进去,伸手想触碰那个专注的背影,却又收回手来。 他注视著那个人的后耳根,二十四岁的男人,刚从w school毕业,因为聿律的缘故,在复健中心和大他六岁的女人相识、相爱,共组家庭,成为他的继父。聿律还记得婚礼那天,这个男人用同样的背影立在他面前,和另一个人走向幸福红毯的彼端。 自从那天起,聿律就害怕注视那样的背影。 不,与其说是背影,倒不如说聿律是害怕那个背影,有朝一日回过头来。 如此一来他就会发现他,sa会发现他的眼神,发现他一向疼爱的继子,一直以来是用什么样的目光在注视著他。 ‘sa……’他走近那个背影。sa左手边放著一大碗燕麦粥,聿律知道那出于母亲之手,他母亲唯一会做的餐点就只有燕麦粥,还是用即溶包泡的。而sa两年前就考上纽约洲的厨师认证执照了。 sa似乎终于注意到他,却没有回过头来,聿律见他拿著笔,匆匆在纸上纪录著什么。那天早上刚开过一次庭,sa对于后遗症的见解被专家鉴定人在法庭上批评得体无完肤,对方还嘲笑sa是个不懂事的年轻律师。 sa人虽温和,但聿律知道他自尊心比谁都强。下庭时sa脸上隐忍的神情,连聿律看了都感到不忍。 其实聿律并不真的那么在乎,让对方负担应有的责任什么的。 固然对于自己的残疾,聿律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恨。以他一百八十的身高,小时候体格也很不错,低年级时还是他们班游泳游得最快的。如果不是因为那双脚,聿律说不定能加入校队,和那些趾高气昂的白种人打成一片。 但就算证明那个医师是错的又有什么用?他的脚也不会回来了。 ‘小律?’sa中文名字唤他,‘怎么了,还不睡?’ 他的嗓音一如往常温柔,但聿律听得出来,sa的心神完全没在他身上。 但最终聿律还是陪著sa,把官司打到了最后。尽管中间数度想要放弃,特别看到他的主治医师请来的律师,在法庭上把sa羞辱得体无完肤的时候。 他坐在证人席上,一直到最后宣布原告控诉成立、和sa抱著头欢呼时,聿律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不是让医生付出代价。而是只有在这种时候,sa的目光才会确实停在他身上。 ‘sa。’聿律又叫了一声,几乎触及sa的脸庞。 sa顿了一下,聿律看他抛下手中的笔,终于缓缓地回过头来。 *** “那个,小律,你真的没问题吗……?” ricky穿著睡衣从卧房门口探出头,担忧地看著一边打呵欠,一边在镜子前面打领带的聿律。聿律去厨房倒水喝的时候,还差点因为脚步不稳跌进水槽里。 “今天不是要开庭吗?就是你最近一直在处理的那个大案子?你这个样子……” ricky忍不住好心扶了他一下。聿律睡眼惺忪地甩了甩头,还有点眼冒金星,怪都怪昨天晚上做得那个怪梦,让他半夜惊吓得醒过来,还惊动到身边的ricky,那之后聿律不管怎么试著合眼,都再也睡不著了。 偏偏今天就是叶常的第一次庭期。聿律边系著自己最昂贵的一条领带,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嗯,我没事……反正今天站在辩护人席上的不是我。” 坐计程车到法院的路上,聿律还徘徊在昨晚的梦中。 他记得自己站在sa的身后,sa缓缓回过头来。他看见sa那张久违的脸。与记忆中相同的金边眼镜、细削的脸庞,高挺的鼻梁,媲美杂志封面模特儿的俊美脸蛋…… 然后那张脸就变成了纪岚,货真价实的。 这让聿律整个人从梦中吓醒,还惊吓到从床上滚下来,把睡梦中的ricky吓得不轻,抓著被子问他怎么了。 聿律只含糊说了声:“我梦到了纪岚。”ricky便一脸暧昧复杂地看著他,聿律想在ricky眼里,他聿大律师会做的梦大概也只有那一种。 聿律在法院的休息室里还重新整了一次西装,t市的法庭没有硬性规定律师要穿律师袍。只是不穿律师袍的话,就得准备体面的西装,聿律早已过了那个爱打扮的年纪。 纪岚就不常穿法袍,身上自有他那个贤妻为他准备的各式高级西装。 今天是第一次庭期,也是所谓准备庭,准备庭在一般的案子里,多半只是牦清案情、整理证据而已,真正激烈的辩论是下一次。 “前辈。” 纪岚在庭期前二十分钟出现在休息室里。聿律一看之下不由得赞叹,纪岚穿了一件灰白色的直纹西装,脖子上的领带是黑色的,还夹了个银色的领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袖口的地方俐落地挽起来,隐约能看见里头的的绅士表。 不知道是不是聿律自己紧张的缘故,总觉得纪岚今天看起来特别锐利。虽说法庭上的纪岚本来就很犀利了,但眼前的他犹胜平常,像新磨的刀刃一样,隐藏在那一身优雅俊逸的装扮下,格外吸引人目光。 纪岚用单手整了整领带,扯出锁骨下苍白性感的肌肤来,几个进休息室的女律师都频频往他们这边瞧。 淡定、淡定……聿律告诉自己,六根清净,邪魔不侵。 既然都已经决定要斩断一切,就不要再藕断丝连了。 ……不过仔细多看几眼,纪岚精神还真的不是很好。脸上有黑眼圈,眉间隐隐一抹阴霾,一副就是睡眠不足的模样。但聿律不认为纪岚会和自己一样做那种愚蠢的恶梦。 是昨晚又熬夜办公了吗……?以纪岚的个性确实很有可能,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像蜡烛一样,不把自己燃烧殆尽就不懂得何谓倒下。 “今天只是准备庭,还没有要传证人,不需要太紧张。” 纪岚似乎完全误会他的反应,出言安慰著。聿律唯唯诺诺地“嗯”了声。纪岚忽然往身后一看,露出一抹浅笑。 “对了,跟前辈介绍一个人。这位是艾草艾小姐,我们日后的证人,你们从在安置中心后就没见过面了吧?” 聿律一愕,一个身材纤细娇小、留著直长发的女性从转角走出来。上回聿律看见这女孩的时候,她一副欧巴桑样,脸上戴著眼镜,头发也绑成低马尾,而且没有上妆。 今天的她却换穿了一件米黄色套装,头发柔顺地垂在肩上,脖子上还有条淡雅的银坠项炼,脚上踏著同色系的高根鞋,脸上的妆浓淡适中,更衬著这女孩气质出众。即使聿律对女人没兴趣,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你、你们好,纪律师、还有聿律师,上次真的很对不起!……” 艾草还是一脸冒失样,慌慌张张地鞠了躬。没想到后退的时候不知为何跌了一下,差点往后倒头栽过去。 “小心一点。” 艾草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什么人从背后用单臂接住了她,就像那时候扶住纪岚一样,跟著绕到艾草身侧,和他并肩站在走廊上,“我还以为是安置中心地滑你才一天到晚跌倒,小艾,看来根本是你自己的问题嘛!” “槐、槐先生……?” 不管什么时候看见这个人,聿律都有一种上天造人时肯定有收受贿赂的感慨,否则怎么会把这么多美好的事物全数分配在一个人身上,还附送一堆费洛蒙当赠品。 “嗯?大叔你也在啊。” 第三回见面,槐语似乎总算提前注意到聿律的存在,大概是电线杆能互相感应彼此的缘故,聿律想。 “我是来旁听的,没有意外的话,这案子我会旁听到最后吧!”他用大姆指一笔旁边的艾草,“至于她是硬要跟著我来的,她说她也想来旁听。” 不过这男人今天倒是很低调朴素。他和纪岚一样穿了西装,只是没有打领带,脖子的地方系了一条横格子纹领巾,看起来很像是被家长硬拉来相亲的富家子弟。 “艾小姐,真的很不好意思。”纪岚看著忙著和槐语道谢的艾草,浅浅地朝这个女子鞠了个躬,“关于你父亲的事,本来是想取消你的证人庭期的……” 聿律见艾草忙直起身,对著纪岚摇了摇手。 “不、不会的,请别在意。叶常从以前就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经常一起带那些孩子出去玩,有时候下班了还会一道去附近的甜点店吃蛋糕呢!后来知道他是槐哥的朋友我就更惊讶了,果然性情相近的人就是会聚在一起呢!” 艾草天真地笑著说。“不管怎么样,来这里当证人是我自己的决定,如果能帮上槐哥的忙那就更好了。”她回头看著槐语,颊侧不知为何微微红了。 聿律看了槐语一眼,压低声音问:“喂,那个女孩子他知不知道……”槐语一脸的不自在,用指尖搔著脸颊,“我和她说过了。但她这个人有点天兵,好像以为我在开玩笑。她一直以为我和阿常只是普通朋友。” 这个证人没问题吗……?聿律看了一眼坐在休息室长椅上,正低头做最后准备的纪岚,头一次担心起学弟的识人之明来。 纪岚和聿律等人在庭期前十分钟就前往法庭准备,艾草他们则去证人登记处报到。走过办公区的时候,聿律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转角大步走过来,后面还跟著一个抱著资料夹、面目朴素的女性,身上穿著书记官的袍子。 男人的西装上别著代表检方天平领针,几个法警都朝他点头致意。 聿律看纪岚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注视著那男人的侧脸。男人从他面前走过,脚步也明显慢了下来。 “就是你吗?”聿律听见男人忽然开口了,嗓音既低沉又充满讽刺,“那个强暴犯们的御用律师?和我想的倒是不大相同啊。” 男人在纪岚面前停下,注视著纪岚那张清俊的脸庞,还有金边眼镜下沉静的目光。 聿律很快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他就是他们这回的对手,艾草的父亲,艾庭检察官。 聿律看那男人挑了一下眉。现在聿律知道为什么他会被称为威廉王子了,这男人乍看之下确实很像歪国人,鼻梁很挺,从眉毛到头发都泛著淡淡的黄褐色,再加上高过聿律半个头的高大身材和聿律一辈子都练不成的体格,确实很有聿律年轻时在迈阿密海滩会遇见那种冲浪手的fu。 而且那个腹肌啊……就算隔著一层西装,聿律还是可以隐约看出结成两排的线条。聿律一直肖想有这种身材,这样肯定可以吸引不少gay吧的年轻弟弟,但很遗憾的他的腹肌三十年来总是团结如一日。 纪岚一如往常保持距离,对检察官的调侃没有回应,只是礼貌地点头致意。聿律见那个男人微一挑眉,转头对他的书记官笑笑。 “这世界上真有这种律师呢!以为自己收了钱,有‘反正我是为了我当事人的利益著想’,就什么案子都可以接。良心可以当作不存在,就连世间的公理正义也可以视若无睹了。” 这话讲得稍微大声了点,走廊上不少人往这边看。聿律看纪岚仍旧很安静,镜片下的眸子没被挑起半丝涟漪。 一旁的女书记官点头附和者。男人微扬起下颚,这回直接望向纪岚。 “不过真没想到你是这种模样,演艺明星似的,你好像还是大企业的二公子?天之骄子啊,难怪检察长要叫我对你手下留情了。也是,这张脸肯定可以骗不过不少无知少女吧?你就是靠这张脸把艾草拐过来的,嗯?” 他紧盯著纪岚,聿律隐约感受到单亲爸爸传送过来的杀人光波,虽然一闪即逝,还是足以让聿律的胆寒了下。 纪岚却没被他的挑衅影响,只是平静地说:“艾草艾小姐是我的证人,我想我们已经按规定提出申请了。” 艾检察官撇了下唇,爸爸光波收敛下来,取而代之是浓浓的嘲讽味。 “我研究了一下你之前打过的案子,每个案子都看了,听说你执业到现在从没打输过?真有意思,你的手段我也大致清楚,大抵就是在法官面前形塑那些人渣美好的形象,再找些似是而非、像愚蠢推理一般的间接证据动摇法官的心证。” 纪岚没有反应,艾检便珠连炮地说下去。 “反正你们律师就是这样,不需要辛辛苦苦的搜集证据,只要随便无的放矢,刚好有一招打中了,我们就得忙著在好不容易盖起来的城堡上修修补补。你很清楚这一点,也很充分利用了这一点,从你打过案子的笔录可以看得出来。” 艾庭勾了下唇角,“就这点而言我要称赞你,你确实是个脑袋很好的律师。” 纪岚似乎作势想离开,但艾庭挡在走廊通道口,不让纪岚有机会回避。 “对了,我听说你之前打的那个案子了,好像是某个富二代性侵大学女生是吧?据说你三两下就让他无罪开释,把那个大学女生逼上绝路,连上诉都省了,真是好手段。他父亲应该付了不少钱给你这个御用律师吧?” 聿律看了纪岚一眼,见他仍旧微垂著视线,对艾庭的嘲讽置若罔闻。 “这次你想逼死谁?被害人的母亲?还是被害人本人?” “艾检察官,有什么话,我们到法庭上再说,会比在这里浪费精力来得好吧?”聿律露出营业用笑容,不动声色地挡在纪岚身前。 没想到艾庭乜了他一眼,忽然笑笑。 “聿律聿大律师吗?执业到现在十二年,医疗官司的第一把交椅,像你这种老牌律师,为什么要来打这种伤天害理的官司?” 聿律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男人连他都有研究,虽然他的名字确实会出现在辩护律师栏你,但这个案子聿律说实在的一直抱著「我是和乡民进来看热闹的”心情,把一切交由纪岚全权处理。没想到艾庭连他都盯上了。 “不,什么第一把交椅的,我也没……”聿律有些脸热,用手抚著后脑杓。但艾庭接下来出口的话却令他大吃一惊。 “你是罗教授的儿子,我本来还对你颇为好奇,看来罗教授对你是过誉了。” 罗是sa的本姓,sa的父亲是华人,母亲是加拿大的摩门教徒,他是标准的混血型帅哥。但包括他在ell的学生在内,大家都称呼sa这个英文名字,连聿律也几乎要忘记sa的本名了。 “我在升上主任之前去美国带职留学过一年,就在前年,罗先生是我的指导教授。他是位令人尊敬的学者,我也研究过他过去打过的官司,天下的律师要是都像他这样,现在司法界就不会有这么多乱源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纪岚,纪岚仍然是那副泥菩萨模样,眼观鼻鼻观心,聿律看他还闭上了眼睛,只差没敲木鱼了。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20节 “不过你们年纪似乎相去不大啊,你真是他儿子?”男人又问。 “我只是……我只是他的继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聿律有些结巴,在来得及阻止自己前就开口问了。 “sa……罗教授有提到我什么吗?” 艾检察官张开口,正要说什么,法庭外却播起更庭的乐音。录事过来打开了大门,几个来旁厅的民众就鱼贯的走了进去。聿律远远看到槐语也领著艾草走了过来,只是艾草似乎没注意到她父亲似的,和槐语有说有笑著。 “今天只是准备庭,就放轻松打吧,看在你是罗教授儿子的分上,就让你撑到第一次言词辩论庭期好了。” 准备庭的法官是位年轻的女性,刑事法庭目前t市一律采合议制度,也就是由三位法官共同审理、共同讨论,最后共同做出最后的判断。主要是亚洲的法庭几乎都不采陪审团制度,为了防止法官专擅,才设置这种集思广义的制度。 聿律才走进法庭,就看见法庭侧面的门打开,叶常被一位法警带了进来。法警把他带到后方的被告席上,解开他的戒具。 叶常从头到尾都低著头,连纪岚对他点头致意,他也没有理会,聿律觉得他比那天看到的又小了一号。 聿律发现槐语也和他一样,从叶常一进法庭开始就紧盯著他瞧,兜帽下的眼睛满溢著聿律无法读取的复杂,又夹杂著一丝抹不去的担忧。 而叶常似乎完全没发现槐语的存在,一个劲儿地和地板做深刻的眼神交流。 “今天是本案第一次庭期,检察官和被告律师都到了吗?” 庭上的女性用明快的声音问。聿律看告诉人席上坐著一个妇女,她的头发挽起,手上紧抱著她的随身包,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一般,眼眶甚至整个凹下去,整个人显得憔悴又局促,看来就是那个被害男孩的母亲了。 令聿律意外的是,他在那位母亲身边看见一把轮椅,她身边还摆著一支聿律十分熟悉的三角柺杖拐杖。 “被害人的母亲几年前因为车祸,下半身瘫痪,有领残障手册。那天之所以会带那个男孩去活动中心,就是为了参加她们轮椅族的聚会活动。” 纪岚仿佛知道他的问题,在一旁平静地说。聿律没想到纪岚连被害人那边都做了调查,不禁感慨常胜律师果然名不虚传。 这是他第一次和被害人相关的人遇上。想起这对母子的遭遇,聿律忽然觉得喉口有些紧,忙走到辩护席上坐下,不敢和那个妇人的目光对上。 纪岚倒是一派落落大方,他从入庭开始就异常沉默,但聿律很清楚纪岚的作风,在庭下时温顺安静得像个处子,容易给人不知世事贵族公子的感觉。一站上辩护人席就整个变了个人。聿律自忖绝不想和法庭上的纪岚打对台。 “告诉人也到了吗?告诉人是不是还有请一位律师做为告诉代理人?” 席上的法官问那个委顿的妇人。妇人抬起头来,张开了口,却仿佛虚弱得无法言声,倒是艾检察官替她说话了。 “告诉代理人这次庭期不会到,庭上。他在言词辩论庭时一定会准时出席。” 法官席上的女性点点头,转向一旁看起来紧张到随时都要昏过去的妇人。 “你是被害人的母亲,本案的告诉人对吗?你要对被告叶常先生提出性侵害的告诉,因为他在七月十五日在青年活动中心侵犯了你的儿子,是不是?” 妇人似乎想扶著拐杖站起来,但最终还是放弃,又坐回椅子上去。 “是、是的。” “被告这里是两位辩护律师,纪岚纪律师和聿律聿律师,这样没错吧?” 女法官确认著,跟著便向检察官席上的艾庭点了点头。 “那么就请检察官说明一下本次案件的起诉内容,另外这件案子牵涉到幼童性侵害,告诉人又没有选择隐闭法庭,在说明时请不要提到被害人的姓名,这是要请两边都注意一下的。公诉人,你可以开始了。” 女法官的嗓音仿佛对空射出的嚆矢,盘旋在法庭的上空。聿律看艾庭从位置上站起来,理了理胸前的西装,沉稳地开口。 “被告叶常,职业是警卫,被告从三十一岁开始从事这行,至今已有四年之久,一直在青年活动中心执勤。” “被告年轻时虽然曾为不同性向苦恼,但他主动加入教会,选择成为一名基督徒,并在教会中认识了现在的妻子颜媜,近而结为连理。他是位殷实勤奋的男子,育有两个儿女,婚前热心公益,婚后照顾家庭,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父亲。” 艾庭的开场白令聿律感到惊讶。他看了一旁的纪岚一眼,发现他神色异常严肃,同样也专注地听著告诉内容。 “但是很不幸的,被告构筑的这个美好家庭只是个假象,现在社会学与医学的发展也让我们知道,性向这种东西是天生的、无法轻易改变的,被告长期强行压抑自身欲望的结果,终于导致了无可挽回的后果。” “上个月的七月十五日,叶常像往常一样去他执勤的青年活动中心上班。时值七月,我们国家重要的孩童们都在放暑假,活动中心也因此到处可见这些可爱的小幼苗。” “而仿佛命运一般,午后二点左右,天空降起了令所有人毫无防备的大雨。” 艾庭的声音深具迫力,聿律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说故事的绝佳人选。 “而不幸的故事主角,我们的被害儿童,本来正在二楼的中庭玩跳绳,他可怜的母亲因为八年前一场事故半身不遂,但她仍旧坚强地在轮椅上活出她的人生,那天正是男孩母亲主持的扶轮社在活动中心聚会的日子,因为男孩是单亲家庭,母亲无法将男孩托给他人照顾,所以一直是带著男孩参加各种活动。” 检察官说著还回头看了告诉人席的母亲一眼。那个妇人脸色依旧死白,只抓著裙布的五指稍微紧了一下。 “男孩遇上突如其来的大雨,又没有带伞,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躲到中庭附近西栋二楼的厕所,那个厕所因为距离一般教室较远,平常鲜少有人会使用。” “没想到这就是悲剧的开始,男孩从四点半左右进入厕所,在那里边玩跳绳边等著雨停,就在雨势差不多开始和缓,男孩准备离开厕所时,忽然发现男厕某一间厕间传来浓重的烟味,然后是男性苦闷的呻吟声。” “出于好奇,男孩放下跳绳,接近了那个厕间。他发现门竟然没锁,他于是伸出手来,打开了那扇门,各位想必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男孩看见了令他震惊的画面:本来应当保护他们安危的警卫,此刻却下半身赤裸,关在厕所里,正抚慰著他的男性姓征。” 聿律听见旁观席低低一声惊呼,回头才发现是那个叫艾草的女孩。她和槐语并肩坐在最后排的旁观席上,今天大概因为是平日,加上这案件又未经报导,旁听的人十分稀薄,艾草她们就格外显眼。 但好在庭上的艾庭讲得专心,似乎没发现女儿的失态。而被告席上的叶常则是始终低垂著头,聿律怀疑他连法庭开始了都没意识到。 “没错,这画面对那年纪的孩子而言绝对是个巨大的冲击,我们纯真的男孩因此感到恐惧,他丢下一句:“叔叔你好恶心喔!”,转身就想逃走。但自慰受到打扰的叶常一方面觉得自尊心受损,一方面压抑已久的欲望到此时攀升到极致。” “他连裤子都来不及穿上,一把捉住了打算逃跑的男孩,先是捂住他的口鼻,警告他不许扬声,出声的话马上把他闷死。我们可怜的男孩吓得浑身僵硬,拚了命地踢腿挣扎,但还是不敌成年男性的暴力。叶常将他压制在厕间地板上,脱去他的短裤……” 告诉人席上传来急促的喘息声,聿律看见男孩的母亲眼眶涨红,眼中却没有泪。颇像他们最后一次在看守所见到叶常的样子。 “接下来的事情令我实在不忍描述下去。男孩拚命挣扎,试图换来他可敬的母亲,或是任何能够伸手救他脱离叶常魔爪的人,期间叶常一度松手,男孩脱逃到外头磁砖地上,却又被抓著小腿硬拖回来。各位,你们可以想像男孩当时有多么惊恐。” 艾庭绘声绘影地说著。 “叶常这回再也不手下容情,他用力摁住男孩的口鼻,直到男孩因为缺痒而呈现半昏迷的状态,叶常看男孩不再反抗,便开始在这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幼童身上一逞他的兽欲。他抬高男孩的腿,先用手指入侵他的肛门,即使在意识模糊中,男孩还是疼得眼泪都掉了出来,含糊地哀求这个陌生的叔叔住手。” “但叶常此时已全然被欲望冲昏了头。他不但没有停手,因为下半身实在等不及了,明知男孩的肛门不可能容纳他的性器官,叶常仍然强硬地把他的阴茎,从男孩尚未成长完全的地方狠狠插了进去。” 聿律抽空看了一眼艾草,只见她脸色变得和告诉人席上的母亲一样苍白。他想纪岚和槐语一定都没告诉艾草这么细节的事,这些话对一个女孩来讲确实冲击了些。 “这是为什么我们可怜的男孩在床上躺了将近两周的原因,男孩的肛门严重撕裂伤,肛唇也因为变形无法复原,还差点因为失血而休克。” “他的精神也因此受到深重的创伤,事发之后已整整一个月余,男孩仍旧无法走出他的房间,也无法亲近母亲以外的人。本来最喜欢在外头和邻居玩耍的调皮男孩,如今变得像人偶一般无神。各位为人父母的可以想像一下,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变成这副模样,母亲的心里会有多伤心。” 艾庭的嗓音变得沙哑,聿律不确定他是不是真情流露,但不得不说真的很有感染力。聿律看他身边的纪岚听得异常专心,连指节在卷宗上敲击的动作都停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为现在站在被告席的这位男子,叶常,无法压抑自己兽欲的结果。” 艾庭终于转向了被告席,聿律发现叶常的目光和检察官对上了,他微微瞠大眼,嘴唇也发颤著,因为检察官把指尖指向了他。 “叶常做下令人发指的犯行后,立即逃离现场,躲到附近的公园里。直到可怜的母亲因为找不到自己的儿子,在另一名警卫陪同下发现这个悲惨的事实后,才在千辛万苦下将叶常绳之以法。” “而就逮的叶常非但没有诚心悔悟,向被害的男孩坦承自己恶行,反而从头到尾矢口否认,饰词狡赖。从前那个身为基督徒、爱护家人好父亲的假象终于荡然无存,叶常至此完全露出了他的真面目。现在的叶常,不过是一个羊皮被揭开的恶狼罢了。” 艾庭放下手指,转回头来恭敬地面对法官席。 “敬爱的庭上,我们我们都有自己的儿女,身为成人的责任,就是守护我们社会上每个孩童健全成长。而像叶常这样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成人,正是我们法律所应该严惩的对象。” 检察官把手放在席上,这回直视著对面端坐著的纪岚。 “因此我基于上述理由,控诉本案被告叶常加重强制性交罪,具体求刑十二年,以惩其恶行!” 十二年……聿律背脊闪过一阵凉意。虽然还不到最高刑度,但十二年已算是重刑中的重刑。而聿律合理相信艾庭之所以只求到八折刑度,是因为这样比较容易说服法官。 法官基本上都会尊重检察官的具体求刑。这么一来叶常要是被认定有罪,徒刑肯定不会少于十年。 纪岚的表情比他还严肃,席上的女性听完艾庭的描述后,把目光转过来面对他们。 “以上就是公诉人的控诉内容,谢谢公诉人详尽的描述。” 她似乎不受动摇地说著,“那么,被告的辩护律师,请问你们对于上述公诉内容,采取的基本答辩是什么呢?” 纪岚从辩护人席上站了起来。 “敬爱的庭上,对于检察官的控诉,我方主张无罪答辩。” 法官难得愣了一下。“无罪答辩?” 聿律听见艾庭这时候插口了,他冷笑一声,用一贯嘲讽的语气说: “是精神抗辩吧!被告因为心神丧失不具责任能力,因此无罪。和我想的一样,你们能走的路也只剩这一条了。” “不,我方主张完全无罪的抗辩。” 纪岚的话明显让艾庭窒了下,“我的当事人叶常,没有做出任何违犯法律的行为,检察官的控诉纯属子虚乌有,被告叶常无罪。” 以爱为名 十八 纪岚的话明显让艾庭窒了下,“我的当事人叶常,没有做出任何违犯法律的行为,检察官的控诉纯属子虚乌有,被告叶常无罪。” 聿律看叶常在纪岚说出“无罪”两个字时,总算稍稍抬起一丝视线。那双温润的双眼里看不出情绪,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好,很好。” 艾检察官不知为何笑了,笑得讽刺至极。 “真不愧是强暴犯的专用律师,真是出乎我意料啊。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件事,纪律师,你应该知道那个男孩的验伤报告吧?侦查期间你阅卷阅得很勤,还差点和我的书记官起争执,应该看得很清楚才对。你确定你真的要无视这些证据,坚持你的无罪答辩?” 他不等纪岚回话,又说:“我想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执意硬撑下去,到最后被告仍然被认定为有罪的话,现在性侵害最重虽然只能求到十五年有期徒刑,但在被告恶性特别重大的情况,是可以求处到二十年的。这次我不会好心替你们打折。” 法官转向纪岚,“那么被告律师,确定要采取无罪答辩吗?” 纪岚的眼神没有半点动摇,聿律见他推了下眼镜。 “是的,庭上。辩方会证明我的当事人是清白的。”他说。 法官席上的女性轻快地点点头,目光又转向法庭中央。 “那么,本案就以无罪答辩的方向进行审理。第一次的言词辩论庭期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号,依照双方先前提出的证人申请,辩方和检方各是一人,分别是被告过去的同事艾草小姐,以及被害儿童的母亲吴女士,这样没有问题吗?” “庭上,检方想追加一位证人。” 艾庭在另一头举起了手,纪岚和聿律都意外地望向他。 “我要传讯被告叶常的妻子,也就是刚才在公诉内容中有提到的颜媜女士。我请求在下次的庭期里,让颜女士做为我的友性证人。” 这下不只纪岚他们吃惊,被告席上的叶常首次抬起头来,纪岚看他瞪大了眼睛,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唇舌干涩而发不出声音。 “庭上,辩方对检方传讯的证人的有异议!” 纪岚很快举起了手,“叶常先生的妻子与本案事实完全无关,她并未亲身见闻这个事件,检方传讯这个证人并不适当。” 法官转向了艾庭,“公诉人可以说明一下,传讯这个证人的待证事实吗?” “该证人虽未亲身经历案发经过,但与本案事实有重大关联性。” 聿律看艾庭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毫不相让地望向纪岚。 “被告的妻子可以证明被告的性倾向,本件被告的性倾向将成为证明被告犯行的关键之一,因此检方认为,将她列为证人之一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庭上。” 聿律看纪岚似乎有点著急了,按著辩护席的桌子站起来。 “被告爱护家庭,极力不让自己的家人牵涉到案件中,如果让被告的妻子诉诸公堂,势必在精神上造成被告极大的压力。辩方质疑检察官想以此方式逼被告认罪,这是检方不当取供的方法之一,请庭上驳回检察官的请求。” 席上的女性转向艾庭,“那么公诉人,对于辩护人的质疑有什么意见呢?如果传讯该证人后,发现证人与待证事实并无重大关联,你愿意负担相关责任吗?” “没有问题,庭上。” 艾庭的唇角轻蔑地一撇,“我会证明那个证人并不是随随便便就传来的,辨护人也大可不用担心,法庭不是他所想像这么轻率的地方。” “既然如此,辩方也要请求追加证人。” 纪岚紧盯著艾庭说,聿律看这两个人眼神相对,没有一刻移开目光。“我请求追加证人槐语槐先生,年籍资料容后再补陈给庭上。” 此言一出,聿律看旁听席上的槐语愣了一下,还错愕地用手指比了下自己,一副打酱油的忽然被叫来拯救世界的模样。而被告席上的叶常也明显颤了下,抬起头来注视著纪岚的侧影。 “请问辩方追加这位证人,待证事实是什么呢?”法官问。 “和检方相同,辩方会以此证明叶常先生的性取向。”纪岚说,五官绷得死紧。 法官点了点头,转而问艾庭:“公诉人对于辩护人追加的证人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意见。”艾庭一派轻松地说,重新在检方席上落坐,还惯性地整了整西装外套。聿律看纪岚脸色凝重,原本白皙的肤色又显得更无血色了些,他跟著缓缓在聿律身边落坐,指节扣在眼前的资料上,聿律听他一直在浅浅地压抑呼吸。 “那么下次庭期的证人的就确定是这四位,辩方和检方各二位,顺序就由检方、辩方相互穿插诘问,这样可以吗?” 法官询问著,艾庭和纪岚都点了头,只有聿律还在刚才一连串惊吓中,怔怔地坐著发呆,那位女法官便微笑著问。 “辩方聿律师,你还有什么意见要提出吗?” 聿律这才惊醒过来,“咦?呃,没……没有。我没意见。” 聿律听见旁观席的槐语发出一声嗤笑,但纪岚和艾庭都僵著没动。法官敲了法槌,用一贯清朗的声音说: “本案采合议法庭,本席会和另外两位法官一起审理,请两方都准时出席。那么下周庭期见了,祝各位有个平安的周末。” 叶常很快就被法警架了出去,带到地下室准备还押看守所,临走前连他的辩护律师都没多看一眼。 纪岚一直在法庭里待到连法警都离去,才起身收集散落满桌的资料。聿律一直跟在他身后,槐语和艾草则早就出了法庭,在走廊上等待著纪岚。 “纪岚,那个……传我作证人是怎么回事?虽然我是很想帮你啦……” 槐语边搔著头说,聿律想著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可以直呼其名了。 聿律看纪岚脸上流露出一丝歉意,对著槐语低下头,“真的很抱歉,槐先生,我一时……想不出其他更好的策略。” 纪岚的嗓音稍嫌沙哑,“我只是想,如果叶太太真的出现在法庭上,唯一能够与之抗衡的,恐怕只有槐先生了。我大概猜想得到艾检察官会问叶太太什么问题,那将会是下次庭期最难对付的一位敌性证人。” 言词辩论庭上的证人分作两种,一种是友性证人,指的就是我方自己传来的证人。除非脑袋有问题,或是故意想败诉,一般无论辩方或检方,都会传讯预期会说出对我方有利证词的证人,所以才以“友”为名。 与之相对的就是“敌”,敌性证人是对方传讯的证人,也是一般情况下预期会说出不利于己证言的人。 区分友性与敌性证人还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对我方而言是友性的证人,就会由我方先加以询问。而比赛总是如此,先攻的一方通常比较吃亏。先诘问就代表著必须在询问中构筑故事,巩固堡垒,以免反诘问时被对方拆台拆得连家当都不剩。 而询问对方的友性证人就容易得多,只要想尽办法钻漏洞就行了。 当然友性和敌性只是一种预设的称法,真正到了法庭上,阵前倒戈或是根本一开始就搞错敌我的事也时有所闻。聿律就遇过好几次事前说好要帮助被告的证人,到了法庭上讲的完全是另外一套。 “我是不要紧啦,只是担心阿常他……” 槐语欲言又止,聿律见他用掌心抹了抹脸,又改了口,“事情变成这样了也没办法,不过没问题吗?纪岚,那个腹肌男……那个检察官好像很棘手的样子。” 果然都注意到一样的事啊……不愧是同为电线杆一族,聿律在一旁悠悠地感叹著。 他看了眼一旁的艾草,她从法庭出来就一直傻在那里,好像三魂七魄被抽出了两魂六魄那样。也难怪,以刚才艾庭在法庭上描述的力道,主角又是一直以来当成好友看待的叶常,任谁都会觉得人生受到某些程度的打击。 “嗯,确实很棘手。” 纪岚吐了口气,应和了槐语的话,“比我想像中还要棘手,那位艾检察官。” “再怎么样,他都不该这样羞辱阿常。” 槐语愤懑难平地说:“阿常就算再怎么无法摆脱欲望,也不会找一个十岁的小孩下手。他对自己该做什么很清楚,不该做的事情也是,什么不负责任的成人,什么披著羊皮的恶狼,阿常才不是这样的人,要说也应该是说我吧?” 还真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啊……聿律看槐语交抱著双臂,躲到走廊一角去,末了还从口袋里抽了根烟起来,作势要点上。半晌大约想起这是法庭,才又呐呐地收了回去,只能用手捻著滤嘴出气。 “父亲他……其实人并不坏。” 艾草一直站在槐语身边,这时候忽然开口了,“只是父亲只要遇到强暴犯,总会特别失控,特别是强暴小孩子的那种。他遇上这种案子就没办法了。” “成人的使命感……吗?”聿律喃喃问,但艾草没有回他的话。 聿律和纪岚步出法庭时,已经是日暮西垂时分。纪岚沿著法院前面的红砖道,一路走向大马路的方向,两人并肩慢行了好一阵子。 沉默恒亘在两人之间,但聿律却没有之前那种紧张感,大概是拜先前自我死亡宣告之赐,聿律自忖现在心境平衡得很。就算纪岚在他面前脱光光……不,脱光光可能有点太过了,就算他的心脏淡定,某个地方也淡定不了,毕竟那是生理自然反应。 就算纪岚在他面前脱光上半身,聿律自忖现在的他也能老僧入定,瞄都不偷瞄一眼。 “要一起去喝一杯吗,前辈?” 就在聿律在一旁自以为涅磐得道时,纪岚的嗓音忽然传进耳里,刹那间把聿大师打回凡尘。 “嗯?呃?喝……喝什么?”聿律的声音仿佛吞下一只眼镜蛇。 纪岚忍不出笑出声,宛如彼岸花开,“去酒吧啊,我记得前辈先前有约过我一回。” 聿律不动声色地挖了下自己的耳朵,前几天ricky貌似有替他挑过耳屎。 “你老婆……明奈小姐应该还在家里等你?”聿律谨慎地问。 “明奈今天参加她们年轻太太的烹饪酒会,要很晚才会回来,她昨天就有先和我过说了。”纪岚说。 “呃,你不是说你不会喝酒……” “我知道一间酒吧,先前纪化……我四弟带我去过的,那里有软性的果汁饮料,我可以点那个。”纪岚说。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21节 聿律觉得自己快可以看到三途川了,任凭渡化他的菩萨在他身后摇旗大喊:‘聿笨蛋!快回来啊!你就差一步就可以得道升天了啊!’聿律仍然无法把目光移开。 “你……你应该很累了吧?你看起来没睡饱的样子……” 纪岚闻言抚了下眼角,无奈地笑笑,“啊,因为昨天纪泽夫妻过来找我,我们聊到很晚。小桃……就是我的嫂子好像有身孕了,一来就妈妈经讲个不停。” 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不要紧的,明天我休假,可以好好睡上一整天。” “这个时间了,不知道还招不招得到计程车……” “我打电话请纪家的司机开车过来接我们。”纪岚还当真拿出了手机。 聿律决定做最后一搏。 “那、那个,ricky可能还在家等我,他这孩子就是这样死心眼,不等到我回家绝对不会上床睡觉。” 这当然是谎话,聿律只要稍微过个十点到家,就可以看到ricky坦露著肚子在床上呼呼大睡,熟到连鼾声都不打的。 “咦?”纪岚闻言却眨了眨眼,“我开庭前有打电话到前辈家,想确认前辈出门了没,结果是他接的,我们顺便聊了一阵,他说他今晚要跟朋友出去,不会在家呢。” 纪岚律师轻易地戳破了聿律律师的立证。聿律不由得老脸通红,“是、是这样啊,那应该是我忘记了。” “我想和前辈好好聊一聊。” 纪岚又说,好像查觉自己过于严肃,缓场似地又笑笑,“仔细想起来,从一起接下这案子开始……不,从在学校的华人友谊会里认识前辈开始,我就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认识前辈。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要是能找个时间和前辈长聊就好了。” 纪岚抬起头,从下方五公分的距离仰望著聿律。 “我知道前辈忙,但不会耽搁前辈太多时间的,可以吗?” 阿弥陀佛……我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聿律背后的菩萨用手肘打回西方极乐世界,对著纪岚张开了友谊的双臂。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晚就让我们两个好好享受人生吧!哈哈哈哈。” *** 得到聿律点头首肯,纪岚似乎相当高兴,他还真的打电话叫来纪家的专用司机,聿律战战兢兢地拿著拐杖,坐进劳斯莱斯的小牛皮座椅里,纪岚也跟著进来坐在他身边。 聿律看纪岚小声对司机报了地址,紧张到嗓子眼都提到了唇边。 纪岚还真的带他到一间酒吧,看门口的设置很典雅,属于年纪长一些的上班族会中意的那种门面。纪岚和门口的侍者报了名姓,侍者便恭敬地将他和纪岚领了进去。 才进去不到五分钟,聿律就感觉到不对劲。这个酒吧里竟看不到半个女性,全是就品质而言可以盖cas认证标章的成年男人。聿律好歹他是个在某个圈子里打滚二十年的老手,这种氛围对他而言实在太熟悉,就是气味也…… “那个,纪岚……” 聿律看纪岚在一个魁梧的男人身边坐下,他身边还捱了一个明显就是有变装癖、穿著鸡尾酒晚礼服的男性。 “你说这间bar,是你四弟介绍给你的……?” 纪岚好像丝毫没感觉有异,向酒保点了杯柳澄汁。 “是啊,我四弟比较爱玩,知道很多这种地方。” “你四弟……有告诉你说这是什么样的酒吧吗?”聿律觉得自己背脊出汗,有个貌似有一百九十公分的大叔一直往他的屁股看。 “这倒是没有,但我上次和他来,觉得这里灯光和餐点都不错,环境也很安静,所以才想说带前辈来的。怎么了,这间店很贵吗?” 纪岚问,聿律摸了摸鼻子,还是决定不要告诉眼前的贵公子这间bar其实是个gay bar的事实。 “要喝什么?”眼前一个手臂结了三球肌肉的酒保问他。 “volka吧,我要纯的。”聿律自暴自弃地说著。 好在除了那个觊觎他屁股的大汉,这bar大概是年龄层高一些,其他人倒是很守之以礼,聿律和纪岚坐在那里喝了一会儿,没见什么人来骚扰。 不过聿律合理认为是因为他和纪岚相偕进来,多数人会以为纪岚是他的伴,像他们这种老屁股多少都知道圈子里的潜规则,要找抚慰对象就去散席,不会去叨扰只是单纯想来享受个浪漫夜晚的uple。 “那个……你刚刚说,昨天你大哥来找你?他、他婚后生活还顺利吧?” 意识到自己应该开些话题,聿律先开了场白。虽然说要和他长聊的是纪岚,但纪岚从进来就一直保持沉默,和往常一样安静地啜著手里的果汁调酒。 “嗯,纪泽和大嫂很好。” 纪岚用两手温著酒杯,“纪泽之前有个交往很久的女友,在美国念博士的时候,后来那个女友因故抛弃了纪泽。那时候纪泽很消沉,还曾经闹过自杀,那时我还在康乃尔,开了十四个小时的夜车跨洲过去找他,才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 聿律听他诉说著往事。 “所以他现在能够像现在这样,有个喜欢他的妻子,美满的家庭,真是太好了。小孩子预产期好像是明年春天,纪泽开心得不得了。” 聿律观察著纪岚的表情,但纪岚一如往常,在谈起自己相关的事情时,表情总是格外淡漠,好像在压抑、或者隐藏什么似的。 “你……你们纪家几个兄弟,感情好像很好啊?”聿律问。 纪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跟著若有所思地说:“感情好吗?……其实我比较熟的也只有纪泽,我们年龄相近,从小玩在一起。” 他谈论著自己的事,“不过纪泽和我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纪泽的母亲急病走了,我的妈妈是父亲的续弦。我另外有个同血缘的弟弟,就是我三弟纪弘,他现在在l市当会计师,但见面往往都是逢年过节,平时很少联络。” 纪岚忽然不知为何笑了声,“说来真奇妙,明明不是最亲的哥哥,纪泽却反而最给我家人的感觉,就像前辈一样。” 聿律发现自己无法直视纪岚的笑脸。 “那……那你四弟和五弟呢?我记得你们家一共有五个兄弟。” “五个兄弟、三个姊妹,我父亲娶了三任老婆,还有一位情妇,所以我们家人丁很兴旺。” 纪岚貌似无奈地耸耸肩,“四弟就是情妇生的,不过我们都把他当一般弟弟看待。他在g市的放射科,是位很优秀的医生。说起来哪天有机会,应该介绍四弟和前辈你们认识才对,说不定有天前辈可以帮上四弟的忙。” 律师、医师和会计师啊……大哥还是总裁继承人,这种连续剧里才会出现的权贵家庭,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啊,父不详的聿律忍不住感慨。 他不等聿律再问,迳自说下去,“至于小弟……他是我们家最奇特的一个,我一直弄不懂他。他很小就对艺术还戏剧什么的充满兴趣,后来拒绝去念父亲安排的国外学校,在国内一所艺术大学念书。” 纪岚浅浅一叹,“我曾经为了他去研究很多剧本,想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会这么吸引他,但他的思维确实和我们家的人很不相同。” 聿律禁不住笑了,“没想到你是个好哥哥呢。” 纪岚一怔,颊侧难得有些红,“总是自己的家人,加上那个小弟又是纪泽从小最疼爱的,每年看到小弟在家宴上缺席纪泽都会很落寞。” 这时聿律点的伏特加上来了,调成艳红色的酒,上头还插了一支冷绿色的调酒棒,格外有种妖异的气息。聿律拿起来啜了一口,顿时有股暖意烧上小腹,纪岚微红的侧颊在聿律眼中宛如希腊雕像般优美,聿律忽然有不顾一切亲上去的冲动。 “纪岚是为什么……想当律师呢?” 他赶紧转移了话题,压抑胸中的老鹿乱撞。 如果说聿律当律师是为了sa,以纪岚的资质,不管从事什么行业应该都会出类拔萃,实在没必要待在这个一天到晚和罪犯与谎言为伍的圈子。 “一开始是觉得法律对纪家公司经营可能有点帮助,所以才想选个关键时候能够协助家族的行业。” 纪岚悠悠地说著。 “但后来实际执业后,不知不觉打得都是刑事的案子,在替人辩护的过程中……有时候会觉得,随著胜诉,随著法官被你说服……自己好像也跟著被肯定了什么。” “像是‘老子我果然才是正确的’这样吗?”聿律笑著问。 “不,不是这么肤浅的东西。” 纪岚微闭上眼,“与其说法庭是找真相的地方,不如说……是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各自寻找到答案的地方。法官、检察官、律师、被害人、告诉人、告诉代理人和证人……每个人都是一样,他们寻求的都不是过去真正发生过的‘真相’,而是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罢了。” 他睁开镜片下那双漆黑的眼睛,“有时候站在法庭上,看著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会觉得很有趣,一场庭期可能只有短短不到一小时,但当中却可以看见许多人的人生。他过去经历了些什么、现在正在承受些什么,为未来画了怎么样的蓝图……在法庭上,在那个只有一公尺见方的发言台间,这些全都无所遁形。” 纪岚深吸口气,捏紧了手里的酒杯。 “我想我是为了这个……才会觉得法庭很迷人,才选择成为律师的吧。” 聿律有些发怔,一直以来在旁观这个后辈律师,聿律总觉得纪岚就像座精准的诉讼机器,胜诉了不特别开心,败诉了也不见他气馁,就像纪岚自己说的,‘只是做我该做的事’,输入指令,投入硬币,罗伯特纪岚就会为您服务到底。 这是纪岚第一次在他面前剖白自己的想法,聿律不知为什么,觉得鼻子有些酸,却不是因为感动。 “那个检察官……很不好对付。” 两人安静地喝了一会儿酒,纪岚忽然又开口了。嗓音低沉,是属于工作时的语气。 “听他的公诉内容就知道了,一开始就把被告著实捧了一番,我们先前调查的,所有关于叶常有利的人格特质,他全部都纳进了公诉事实里。这么一来,即使我们在后续的审判中再提及这些事情,对法官动摇的效果也不大。” 纪岚十指交错,压在唇前,挡住了半张脸。 “即使我们能举出叶常曾经在儿童安置中心做义工的证据,法官也会觉得叶常即使曾经是个好人,但后来也因为教会压迫的缘故变了。更有甚者,我们越把‘之前的叶常’讲得越好,之后的反差就越强烈,法官也越容易采信‘被告变了’这样的说法。” 纪岚长长吐了口气。 “这是非常高明的手法,过去我遇过的检察官都不曾这么做过。我想他对我的形象操作手法非常了解,预先把我所有能走的路都先堵住了,我过去的做法,在这个案子上全都行不通。” “不愧是定罪率百分之百的检察官哪……”聿律感叹。 纪岚点了点头,“恐怕他研究过所有我打过的案子,而且不只针对我,我也稍微旁观过他开过的庭,他会随著不同律师的风格,改变的公诉策略,是非常难缠的对手。” 聿律看纪岚表情严肃起来,用指侧磨蹭著唇瓣。 “叶太太的事也很棘手,本来我也想申请她作证,但顾虑到叶常先生的心情还是放弃了。” 纪岚磨擦著双手十指说著。 “叶太太是叶常最大的软肋,他一直觉得对不起他的妻子,只怕下次庭期叶太太还没开口,叶常就已经崩溃了。我想这就是艾检察官要的,他不需要多问什么,光是向叶太太确认他先生的性倾向,叶常承受不承受得住还是个问题。” 纪岚叹了口气,“而且他还当庭追加,要是之前就提出申请的话,我还可以慢慢想如何拒却叶太太当证人的理由,但那种状况下根本措手不及,不得不说他真的非常聪明,是位可敬可畏的对手。” “没有任何办法了吗?事后再申请拒却呢?”聿律问。 纪岚习惯性地把长腿翘起来,横跨在另一条腿上,身形更显优雅修长。 “检察官想传,就让他传吧!” 半晌纪岚说,聿律见他搓著右手五指,像在盘算什么。 “拜艾检之赐,让叶太太成为我们的敌性证人,反诘问能做的事比诘问多太多,我会让他知道,他冒这个险有多得不偿失。” 聿律看著纪岚如冰刀一般锐利的眼神,忍不住吞了口涎沫。这男人似乎总是这样,一谈起工作,和刚刚难得聊起自己私事的纪岚简直判若两人。 “没办法,这个案子我们能走的路真的不多。” 纪岚似乎也发现自己过于专心,对聿律又露出一个笑容,“几乎所有的证据都倒向检方那边,事发当时有利叶常先生的证据,现在我手上几乎一个也没有,活动中心又拒绝让我们调阅监视录影带和警卫出勤资料。现在除了用人证勉力,没别的办法了。” 聿律拿起伏特加又啜了一口,“嗯啊,要是可以请叶常的那两个同事出庭作证就好了。”他说。 “我开庭前有再打电话给李芾,他的未婚妻却说他最近感冒,都没去上班,请假在家休息,她也很担心她未婚夫的状况。我们约了下周庭期前在她家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这么快就钓到人家的未婚妻啦……聿律不禁感慨,的确,这世上很难有女人能抵抗这种美貌贵公子低下身段的殷殷求恳,聿律光是想像那画面就觉得心痒难耐。 不,不行,都决定要乱剑斩情丝了,聿律把自己脑内妄想开关强制推向“off”。 “至于陆行,我请纪泽用公司的名义联络了纪家在澳大利亚的分公司,再请分公司拜托澳洲的办事处,在最近的华人出入境名单中找到陆行。陆行现在人在西澳的柏斯,而且办事处说他是一个人出境,没有同伴。” “没有同伴?不是说跟女朋友吗?”聿律一怔。 纪岚双手十指紧扣,再次架到鼻尖前,眼神变得幽深,“是啊,如果能够带得回这个人,让他站到法庭上,这件案子会有飞跃性的进展。” 聿律还没接话,酒吧上方的悬挂型小电视就传来主播的嗓音,不知是谁从足球比赛转到了新闻台。而吸引聿律的不是男主播低沉磁性的嗓音,而是他念的内容。 ‘t市西区日前发生一起惨绝人寰的幼童性侵害事件,一名年约三十五岁的某青年活动中心警卫,趁暑假小朋友放假在家,父母常常无法二十四小时盯著看,而该名警卫竟看准这个机会,诱骗一位未满十岁的小男孩到厕所并且强暴了他。” 聿律和纪岚都放下酒杯,聿律看纪岚异常专注,盯著新闻画面连眼都没眨。 虽然知道案件进入审判阶段后很有可能会上新闻,审判受到公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记者在地检署和法院也都有驻扎人力,法院这边自己也有设置新闻发言人。而近来记者最喜欢的莫过于这种性侵害案件,纪岚有好几件辩护的案子都因此而上新闻。 好在新闻的用词还算中性,只是聿律总觉得很不像他所知道的案子,特别是细节的部分。不过对记者要求到细节那就太痴人说梦了。 “据闻嫌犯从以前就有男同性恋倾向,喜欢年轻可爱的男孩子,之前就有多次骚扰同事的纪录,还特意加入家附近的基督教会以掩人耳目。” “据本台记者访问该名警卫参与教会区长的结果,区长表示他觉得那个警卫男子平常就怪怪的,团契时也常盯著其他年轻男子看,造成教友间的反感。本来想拒绝他加入更生团契的,但看在他还年轻可能还有救的分上才勉强答应。” 聿律看画面切到了访问段落,摄影机前是个只有拍到嘴巴以下的妇人,模样确实很像先前聿律在教会看到的那些人。 ‘你平常就觉得他很怪吗?’摄影机这头传来记者的问话。 ‘我们不会去说教徒什么事,基本上只要有那个心,我们基于教会的立场都会去接受他。所以说就是这样啦,就算发现他有什么犯罪的意图,我们基于教会的立场还是会去想办法去拯救他……’ 访谈到一半就被截断了。说真的聿律实在听不出来这一小段短短的回答中有哪里可以得出“这个警卫男子平常就怪怪的”的结论来。 画面带回到看守所上,大概是拍不到嫌犯运送途中的画面,聿律也看不出来一直拍看守所大门代表什么意义。 “被性侵的男孩目前在家休养中,学校也表示男孩已请了一个多月的长假,并接受儿童性侵害防制中心的心理辅导。该名恶狼警卫现在已被检方收押,男孩的母亲也坚持提告到底。目前全案由t市法院审理中……” 新闻很快跳到下一则,关于一只水獭逃出动物园被卡在水管里的新闻。聿律发现纪岚仿佛松了口气,拿起吧台上的果汁杯喝了好大一口。 “好极了,记者对这个案子不是太感兴趣的样子。” 聿律打趣地说,又忍不住抱怨,“不过这还真是让人气闷,什么诱骗小朋友啊,讲得好像叶常一天到晚在物色可口的正太似的。” 聿律想起方才纪岚的话,每个人都是为了寻找自己满意的‘答案’,而站在法庭上的,是‘答案’,不是‘真相’。 真相只有一个,看过柯南的都知道。而答案却可能有千千万万个。 这样想起来,记者还有律师,甚至检察官或法官,好像也都相去不远,都只是在找寻一个答案,一个最能符合自己目的的答案。在检察官就是证明被告有罪,在律师是证明被告无罪,在记者是收视率,在法官可能就是结案压力罢了。 至于叶常、至于那个可怜的十岁孩子怎么样,聿律忽然觉得,好像关心的人不是那么多了。 “嗨,这位小公子,待会在我家有个pa场,我是主,要不要来?”聿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听见吧台那头传来热情的招呼声,“不会亏待你的,你喜欢刺激点的?还是安静点的?啊,你的bf要一起来也无妨喔,我不在乎多p的。” 聿律抬头一看,有个蓄著山羊胡的男人不知何时捱到他们座位旁边,平心而论长得挺不错的,正对著纪岚露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笑容。 纪岚听得一头雾水,露出诱人犯罪的困惑表情。聿律回头发现一堆视线集中在纪岚身上,显然觊觎很久了。 不过他沦陷也就罢了,反正他的下半身早已没有节操可言,要是让纪岚出事他可就责任重大。 “谢谢,我们不玩这种的。我的伴他很害羞的。”聿律摆出个中老手的风范,顺道占了一下纪岚的便宜,便匆匆拉著一脸茫然的纪岚起身结帐。 纪岚坚持要买这次的单,聿律虽然试图阻止,但纪岚的态度和在法庭上一样坚决,最后聿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纪岚掏出金光闪闪的信用卡,放到服务生的托盘上。 聿律始终觉得,纪岚这次会邀他出来,纯粹是想完成之前说要请他吃饭的约。 这个约定结束之后,他和纪岚那一点点可以称得上私交的部分,说不定就会就此画下休止符了。 但走出酒吧之后,纪岚并没有马上离开,还说要送聿律回家。看来妻子出去贵妇聚会真的让这个新郎倌很寂寞的样子,聿律只好在心里拚命说服自己,寂寞到连他这个没姿色的大叔来陪都没鱼虾嘛好。 纪家的司机开动劳斯莱斯,夜景在贴了防窥布的窗边掠过。 “其实纪泽他……劝我放弃当律师。” 聿律正局促的大腿僵硬,就听见一旁的纪岚忽然开口。 “放弃当律师……?”聿律一怔。 纪岚看著窗外的夜景。“嗯,他昨天晚上来时说的,要我办完这个案子,就别再继续干这一行了。他自从上次看见那个新闻后就很担心我,他说我再这样做下去,哪天会被什么人怨恨也说不一定。他那个人就是容易替别人操心。” 他悠悠地说著,“他还说本家公司那边需要一个执行秘书,他刚接下董事长职位,很多事情不懂,希望有个人来帮衬著他,外人他又不信任,所以希望我能回家和他一起继承家业。还说如果我要的话,董事长让给我当也不要紧。” 纪岚从鼻尖喷出一股气,聿律看他淡淡地笑了。 “那家伙,还没问过我要不要呢,就擅自画了一大堆蓝图。这人总是这样,做什么都严重欠缺计画性。” 聿律看著纪岚的神情,听他的语气,不知为何有种模糊的想法窜上脑海。但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聿律实在不敢正面肯认那种想法。 但像这样沉迷于自己思绪中、一点防备也没有的纪岚,聿律确实是头一回见著。 “那你……那你会这么做吗?我是说,放弃当律师什么的。”聿律问。 纪岚好半晌没有答话,直到计程车驶近聿律家时,他才开了口。 “不会的,继承家业什么的,当年要去念ell前我就有考虑过。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法律这条路,既然已经走下去了,就不会随便回头。” 聿律不禁松了口气。虽然他发觉,纪岚说这些话时,并没有看著他的眼睛。 车子在聿律家巷口停下来,聿律抓了公事包,向司机道了声谢,伸手便按开门锁。 但聿律还没来得及开车门,就感觉有人扯住他的袖口,回头一看,却是纪岚。 “纪岚?” 聿律有些意外,心想该不会是什么东西忘了带了,忙低头看看后座地板上有没有不慎遗落的头皮屑或保险套。 “前辈。” 纪岚叫了一声。虽然纪岚明明一滴酒都没沾,但聿律总觉得他脸色陀红,不似平常白皙,而且总觉得纪岚正在犹豫什么,捏著他袖口的布都快变形起皱了。 “前辈,我有个请求。”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22节 纪岚终于开口了,嗓音有些干涩,他的语气认真,就像在法庭上说:“庭上,辩护方提出一个请求。”那样恳切。 “前辈可以……吻我一下吗?”聿律听见纪岚说。 以爱为名 十九 “前辈可以……吻我一下吗?”聿律听见纪岚说。 轰隆。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聿律的娘、聿律不知在哪里的爹,聿律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你们的子孙聿律不肖,终于因为妄想过度烧坏脑袋啦! 聿律第一个反应是“这是幻觉”,他的妄想功力level up,进入具现化的阶段了。 早知道最近就不该放任ricky出去找朋友的,害他最近都只能和自己的右手秉烛夜谈,欲望堆积的结果就是脑细胞大量死亡。再这样下去,聿律觉得以后自己光是冥想,就会有美少年从天上掉下来也说不一定。 幻觉中的纪岚仍旧注视著他,像在等待他的决定。聿律浑身僵硬,他钻出车门,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回到家里,打开水龙头,放满一整桶的冷水,再把他的头连下体一起浸到水里。 “抱歉。” 然而这时幻觉里的纪岚却松开了手,聿律看他低下了头,脸上满是自嘲。 “就算是前辈……也不可能随便就亲吻什么人吧。” 纪岚说著,看了眼石膏化的聿律,“真的很抱歉,是我太鲁莽了。前辈应该吓了一跳吧,对不起,请前辈忘了刚才的话。晚安,前辈。” 纪岚说著就坐回车内,向司机不知吩咐了什么,车门关起来,过了一会儿引擎传来轰隆声,车灯遽亮,照得道旁的路树大放光明,又倏地回归黑暗。 劳斯莱斯往马路那端扬长而去,留下已化成石膏像的聿大律师。 *** 接下来一整个周末,聿律都在心神丧失的状态中渡过。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睡著、何时起床,何时把晚餐吃下肚,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把牙膏挤到买回来的水饺上,也记不得自己何时和ricky爬上床,回过神时他的xx就已经插在美少年的oo里,而ricky还在呻吟。 聿律的生理机能显然还在持续著,脑袋却已全被另一个思绪占满。 为什么?为什么纪岚要对他说这种话? 聿律绞尽脑汁地思考著,或许纪岚是在做什么验证,就像那天在看守所模拟那样,纪岚可能遇上了一个接吻魔的案子,有个大叔随便在路上抓到美少年就吻,所以纪岚想试试看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人。 也有可能纪岚受到了什么打击,所以脑袋一时失常。比如说发现妻子有了外遇,说是要去参加晚会,其实是和什么年轻又持久的猛男去开轰趴了。纪岚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才自暴自弃地想找个更糟的人来出轨。 还是纪岚其实被下蛊了……?那个什么港片不是常演吗?原本乖乖牌的少女一夕之间变了个人,到处找男人一夜情,以纪岚在司法界结的仇的确很有可能,搞不好凶手就是那个艾检察官。 或是那个纪岚其实已经不是纪岚了。聿律告诉自己,现在藏在纪岚皮下的可能是某个蠕虫星人,就像ib里演的那样。 或是纪岚…… 聿律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上午,从坐著想到躺著想,又从躺著想到把ricky抱在膝盖上想,想来想去全没有一个答案能让他满意。 而且他回想纪岚的话:就算是前辈,也不可能随便就亲吻什么人吧?那个“就算是前辈”的句型让他很在意,感觉“前辈”的前面省略了某些形容词。 是“就算是如此淫荡的前辈”,还是“就算是如此没节操的前辈”?也有可能是“就算是如此淫荡又没节操的前辈”……反正绝对不可能是“就算是如此英俊又多情的前辈”,聿律自暴自弃地想著。 所以果然是幻觉啊……要是是幻觉那该有多好,聿律虽然平常老是希望妄想成真,但真的这样活色生香出现在面前,反而让他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要是那天他真的依言吻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聿律像个待字闺中的少女般抱著客厅里的抱枕,在ricky诡异目光下想著。那个人的嘴唇,以聿律那天亲手触碰过的触感,一定十分柔软,柔软之外还带著一丝冰凉,而他可以用他炽热的舌和火辣的津液,慢慢加温、慢慢濡湿。 以纪岚家那位大家闺秀的保守度,一定连舌吻的舌怎么写都不知道。他的舌头会伸进纪岚从未有人开发过的口腔,细细扫过他的贝齿、缠住他的丁香小舌,让他的里头充斥著属于他聿律一个人的气味。纪岚会被他吻得气喘吁吁、脸颊绯红、两腿发软、四肢无力,最终软棉棉地倒在他怀里,还会气若游丝地说一句:前辈,没想到你这么棒。 “……虽然不想打扰你的妄想时间,但请不要把妄想内容念出来好吗?”同居人ricky在一旁不堪其扰地说。 为什么那时候就这样傻住了呢?聿律你这个胆小鬼!就算是被蠕虫星人侵占,至少皮囊也是纪岚的,没鱼虾也好啊! 聿律的周末就在茫然与懊悔中悄悄地渡过了,这周三就是第一次开庭日,聿律却什么也没准备。而纪岚仿佛也洞悉他的心情般,整整一周连电话也没来一通。 以致于周三清晨开庭之前,聿律在闹钟催促下从床上跳起来,冲到镜前整装时,脑袋还晕糊糊地乱成一团。 好在纪岚和他说好除非必要,聿律不会上前线打仗,也就是交互诘问部分全交给纪岚一个人,聿律只要负责在旁边摇旗呐喊,露大腿稳定军心就好。 他嘴上含著牙刷,对著镜子系著领带,边回头看了卧房一眼。ricky还露著小肚子在床上酣睡,昨天晚上ricky又和朋友出去,玩到很晚才回来,一倒头就呼呼大睡。 最近ricky越来越常和他从前跑pa的朋友混在一块,待在聿律家的时间也少了。 聿律有种感觉,ricky已经放弃他这个饲主,开始寻找新的买家。而且聿律合理相信他已经有谱了,因为最近在家常看到ricky在讲手机,常常讲上两小时,看到聿律凑过来ricky还会特意放低声量,听口气应该是对同一个人。 这样也好,聿律在前往法院的计程车上想,ricky还年轻,还多的是时间追求属于他的幸福。早早离开他这个不合格的床伴,结束这种畸形的关系,对他而言也是好事。 至于他心头那一点点的落寞,相形之下就显得微不足道。喝几杯酒、多睡几个年轻弟弟就好了。 聿律走近第二法庭时,就感到一股严凝的气氛。 首先是来旁听的人变多了,有一、两个明显是记者,拿著笔记板在手上不知抄写些什么,还有人在法庭前的电子看板前确认开庭的案号,案号就是案子的编号,总的来说像一个案子的姓名一样,藉以区别和其他案子的不同。 几个记者在走廊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聿律还看到不远处有一群穿著套装的妇女,看起来很像是妇女团体之类的人物。 但这一大群人里,独独不见今天的大将,也就是纪岚。 聿律觉得奇怪,低头问门口的录事,“请问纪律师到了吗?” 录事看了一眼签到单,“纪岚律师吗?还没到喔。目前告诉代理人到了,告诉人也来了,但辩方这边只有证人到而已。” 聿律大感惊奇,以纪岚那种认真过度的性子,每次庭期都会早个三、四十分钟出现在律师休息室里,复习卷宗兼在脑中预想开庭时的策略。纪岚比自己晚到这种事,印象中聿律还真是没遇过。 他拿出手机,打算打电话给纪岚,但拨了几通都没人接,这让聿律更感不安。想找人问问,但槐语和艾草多半都已经在证人准备室里了,要找也找不到人。 这时候法庭的门开了,法警从里头走出来,对旁听民众宣读法庭规则。这个案子是今天第一个庭,法院排了一整个上午进行,足见对它的重视。聿律看民众和记者一个个鱼贯地走进法庭,抬手看了眼手里的oaga腕表,心中更急。 不、不会真的要他上阵吧?等等,强制性交罪在刑法里的条号是…… “抱歉,我迟到了吗,前辈?” 正当聿律想硬著头皮走到辩护人席上时,纪岚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聿律得承认,他从没像这一刻这么期待听见这个声音。 “纪岚!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次得换我上阵不可了,你到底……” 他回过头来,触目却吃了一惊,纪岚的脸上不知为何戴了个口罩,聿律见他脸色苍白,眼下淡淡一圈黑,头发有些紊乱,开口和聿律说话时,还“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呃……你感冒了?”聿律一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纪岚如此狼狈的样子。 纪岚微一点头,嗓音有些沙哑,“嗯,恐怕是昨天著凉了。我没注意到已经九月了,晚上气温降了不少。真抱歉,在言词辩论庭前还出这种事。” 旁听民众都一一入席,聿律放眼望过去,总共六十个席位几乎坐满了一半,看来新闻的效力不小,聿律刚刚看见的妇女团体就坐在左边一角,每个手上都拿著笔记本,一脸认真的样子。 聿律发现自己指尖有些颤抖。他不知道有多久没这种感觉了,在开庭前。 “没问题吗?我是说,听起来有点严重的样子……” “嗯,没有问题。”纪岚的态度一如往常平静,聿律看他缓缓解下口罩,露出另外半张脸来。只见他脸色依旧苍白,只那双唇瓣似乎因为压迫而微显红润。 聿律脑袋里冒出纪岚对他说的那句话,忙把视线从那双唇上移开。 既然纪岚一脸自己没提过那个邀请的样子,说实在聿律也乐于把那句话从脑袋里删除,当作一切没发生过。 而且现在不是妄想发情的时候,聿律告诉自己。 有个男人一生的自由,就握在他们手里。 “我们走吧,聿前辈。”纪岚用带著沙哑的嗓音说,正视著私语阵阵的法庭。 聿律和纪岚向录事报了到,进去坐在辩护人席上。过不多时艾庭也走了进来,他别著天平胸针,穿著像上次一样笔挺的西装,精神翼翼地走向控方席位,聿律看他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一副今天来就是准备凯旋而归的样子,连下巴都是翘的。 书记官早已在法官席下就定位,备而不用的通译就坐在一旁。法警把法庭厚重的大门虚掩上半扇,站在敞开那头的门旁待命。 这时法庭对面的证人休息室门忽然打开了,有个人推著坐在轮椅走出来。轮椅上坐的正是被害人的母亲,也是今天第一个证人吴女士。 而推著轮椅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先前的庭期都没见他出现过。男人长得相当高大,身形却十分修长,从参差的白发可以窥见他的年纪不轻,可能已届五十大关。 那个男人低著头,好像正在跟吴女士说话,不时露出微笑,多半是在安抚她的情绪。而做为证人的吴女士似乎稍微受到抚慰,频频回应著男人的话。男人身上穿著深蓝色的西装,胸口上别著纽约洲律师扶助协会的紫藤花胸徽。 “被害人的母亲好像去申请法律扶助,听说她过世的丈夫和法律圈有点关系,所以有这方面的知识。她向国际法扶协会申请了一位代理人,还是艾庭检察官大力推荐的,协助她处理和检方的沟通事宜。” 聿律听见纪岚在他耳边说著。 “我记得那位代理人叫罗什么的……但没有见过面就是了。” 聿律没有答话,原因是他看见那个男人和吴女士说了一阵子话后,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他有著一张精致的五官,高挺的鼻梁,细削的脸庞,和杂志模特儿一样深邃的黑褐色眼眸,唯有眼镜和聿律记忆中不同,男人戴著银框的眼镜,更显沉稳优雅。 那是sa。即使八年不见,即使把照片封印在抽屉深处,聿律还是在照片瞬间就清楚地认出来了。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那张明信片后写的讯息:差点忘了提,只是九月时我因事会回t市一趟,如果能见个面那就太好了。 因事会回来一趟,聿律瞪著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指尖颤抖得无法思考。男人把轮椅上的母亲推到证人的等待席上,自己则在一旁的座椅上落坐,他脸上始终挂著亲切的笑容,那神态简直就像当年在复健中心刚遇上聿律时,那种无微不至的温柔。 完全一样。除了些微的年纪差距,聿律几乎要以为时光倒流,而他仍是那个无法靠自己站起来的小男孩,渴望著他仰望的对象伸出手来。 “sa……”聿律喃喃道。但sa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自顾自地和他的现在扶助的对象谈著话。 纪岚好像也发现到sa的存在,但离他们从ell毕业已将近五年,sa在他们留学第三年就辞去客座教授的职位。他不大确定地看著还在和吴女士交头接耳的男人,对兀自发颤的聿律低声: “前辈,那个人是不是……” 就在这时法官席后的门开了,合议庭的三位法官穿著法官袍,缓步从里头走出来。上回主持准备庭的年轻女法官就是其中一个,她在右首陪席上落坐。 除她以外两位法官都是男性,中间一个看起来特别资深,头上白发皤皤,左首则是一位看起来十分严肃的青年法官,脸上架著黑框眼镜。 这三个人将会是决定叶常命运的人,聿律的喉口不由得哽了下。 法庭里所有人都起立致意,纪岚和聿律也从辩护人席上站起来。 “请肃静。” 三个法官各自就定位,那个年长的法官敲了一下桌上的法槌,用沉稳的嗓音说: “被告叶常涉嫌加重强制性交一案,今天是本案第一次言词辩论庭,本席宣布现在审理开始。” 旁听的民众纷纷再次落坐,只有对面的艾庭仍旧站的笔直,因为今天的证人询问是由检方那边开始。 聿律看sa还在低声跟吴女士交谈,心中闹哄哄地乱成一团。不只是sa忽然出现在法庭上的事,还包括他竟然坐在他们对面的事,聿律有太多问题想问,除sa以外的法庭忽然全都不具意义。 聿律的五感全被封锁,只注视著那个他曾经注视了十多年的男人。 这时法庭后方的门开了,叶常垂著首,被两名法警陪著,一左一右走了进来。聿律看他神情木然,眼睛空洞地看著法庭的一方,在被告席上站定之后就没有动作。明明他才是今天的主角,却像是完全置身事外一样,聿律不禁感叹。 “今天来旁听的民众似乎比较多,请务必遵守法庭秩序,谢谢各位。”右首的女法官一贯维持明快的态度。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言词辩论庭,首先,被告叶常。” 女法官点了叶常的名。他抬起头来,眼神却没有焦聚。 “你被检察官控诉性侵害一位十岁的男童。在这整个审判过程中,你可以保持你的缄默权,无需说出违反你自己意愿的供述,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也可以请求法院调查对你有利的证据。而在审判的最后,我们会让你尽情地陈述你对本案的意见。” 女法官和善地说著。 “这些都是你的权利,你能理解吗?” 叶常的表情仍旧有些茫然,聿律看纪岚直起身,对叶常投以一个鼓励的眼神。叶常的手腕在戒具里晃了下,这才无机质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现在就请检方和辩方各自陈述公诉和答辩要旨。艾检察官,麻烦你了。” “庭上、可敬的辩方,以及我们在座的乡亲。” 艾庭很快就开了场白,嗓音洪亮,“在各位深入理解这是一件什么样的案子之前,我想告诉各位一个小故事。许多年前,在我还初任检察官时,我曾接手过一件案子,那件案子光是阅览卷证,就让人觉得惨不忍睹。”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流浪汉,涉嫌性侵害一位从放学路上回家的小女孩。那天因为女孩的父亲工作晚了,他们家又是单亲,因此没人来接小女孩,小女孩只好一个人回家,也因此走上了不归路。” “流浪汉在路中央逮住了小女孩,把女孩拖进了家附近的竹林里,残忍地侵害了她。” 艾庭的嗓音宛如战鼓一般响亮。旁听的妇女有几个发出轻呼声,仿佛已被艾庭的话语给带动。 “如果只有性侵害也就罢了,流浪汉无法用自己的性器官插入女孩尚未发育完全的阴道,因此拿了附近的铁条,戳进了女孩的下体,因此造成女孩肠破肚流,躺在床上治疗了整整七年,期间除了流质食物什么都不能吃,一直到有好心人移植脏器给她,小女孩才得以从这长久的地狱中攀爬出来。” 艾庭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说著。 “各位乡亲必定会想,那么那个流浪汉呢?在我们公正的法律与严谨的法庭下,想必他已经受到应有的处罚了吧?” “但很遗憾的,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原因并不是因为我们的法律,也不是我们可敬的法官不够公正,而是在于被告的辩护人提出了一项抗辩:这名流浪汉精神有问题,无法认知他所做的一切对小女孩而言有多残忍,因此主张被告应该被无罪开释。” 艾庭微顿了下,聿律看轮椅旁的sa抬起头来,双手交握在膝前,似乎也在细听艾庭的中文。他忙把视线别开,在纪岚身旁垂下头来。 “对于这个荒谬至极的抗辩,法官原本也是不采信的,但是被告的辩护人开始死缠烂打,提出多家医院的精神证明文件,并主张被告曾经在一家精神疗养院里接受治疗多年,是因为疗养院的疏失才让这个危险的病患逃出来。” “而法庭最后采信了律师的精神抗辩,被告获判无罪,流浪汉再次被送进了疗养院,经过了一年半短短的治疗,因为精神状况好转再度被纵放出院。” “各位乡亲大概也猜想得到最后发生了什么事,被告出院不到一个月,再次因为性侵女童而被逮捕,那个女童不幸地因为失血过多当场死亡。” 艾庭的右手击在检方席上,掷地有声地说著。 “再度被逮捕的被告终于向警方坦承,他根本不是什么精神病患,他很清楚自己做过的事,铁条插入小女孩下体的情境他都还历历在目,他甚至钜细靡遗地向警察炫耀他折磨小女孩的手法。什么精神错乱,全是他在昂贵的辩护律师策画下演出的好戏。” “诸位,今天我说这个故事,并不是企图毁谤我的对手,我们可敬的辩护律师。” “而是我想告诉各位一件事,那就是今天在庭的每个人,包括法官,包括律师,包括我们今日的被告叶常,以及包括我自己,都理应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负责。这是我们成人应有的担当,也是成人应尽的义务。” 艾庭伸直著左手,压住下方的讲台。 “也因此,今天我站在这里,并非企图让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被告成为罪犯,而是想让一个成人,彻底为他所过的事情负责,并在这个前提下学会反省。” “而唯有杜绝那些可笑的借口,我们的被告才有可能真正地反省。因此今天,我并非和我可敬的对手辩论,仅仅是教导我们的被告叶常,不再为他的行为找借口,并彻底地理解他所做的一切,对被害人所造成的伤害有多重大。” 艾庭面朝法官席,浅浅地鞠了个躬。 “也请敬爱的庭上,除了注视站在那里的被告外,也垂怜我们坐在这里的告诉人。唯有让被告毫无保留地为他所做所为付出代价,他们所受的伤口才有真正愈合的一天。以上是检方的公诉内容。” 艾庭按著席位坐回检察官席上,旁听席上一片鸦雀无声。聿律看有几个妇女用手帕压著唇,好像深受艾庭的言语所动。 纪岚在一片肃静中站起了身,聿律此时终于有余裕把目光从sa身上移开,看著这个和他曾经沦陷至深的对象如此相似的男人。 “庭上,敬爱的检察官,以及告诉人。” 纪岚咳了两声,嗓音仍旧有几分沙哑,但聿律却感受得当中的力度有增无减。 “我是辩方的律师,我姓纪,我在一个月前接下我的当事人叶常的委托,这一个月来,我和我的当事人、当事人的家人,见面了许多次,深入了解了叶常这个人的一切。而这也是我现在为何站在这里,准备为我的当事人做无罪答辩的原因。” 纪岚的嗓音温润、感性,如果说艾庭是大张旗鼓的喧哗,纪岚就是宁静致远的细流。聿律看不少原本用手帕掩脸的妇女都抬起了头,注视著辩护席上的纪岚。 “检察官方才说的故事十分动人,我想做为辩方,我也想回敬我们可敬的检方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或者没有艾检察官说的耸动,但对我而言深具意义。” 聿律听见艾庭轻轻地“哼”了声,显然很不以为然。纪岚又继续说: “那是发生在我邻居身上的事。我邻居和我一般大,是个安静的男孩子,喜欢看书和写作,未来的梦想是成为家。” “但很不幸的,在他九岁那年,一样是在放学的途中,因为他家里的司机刚换了人,在途中迷了路,没能准时来接他,小男孩出于逞强,就自己踏上回家的路。不幸地途中他被一个男人绑架,被带到男人的家,双手和双脚都被绑住,眼睛也被黑布蒙住。” “男孩一度以为自己死定了,他求恳绑匪,请求绑匪放过他。但绑架他的人不为所动,非但没有放走他,还趁机把他的裤子脱下来,强制猥亵了他。” 聿律听旁听席上又是一阵轻呼。但聿律在意的却是别的,总觉得纪岚故事中的小男孩,怎么听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好在男孩的大哥机警地报了警,那绑匪也没什么经验,在拿赎金的同时被警察发现,他脚底抹油逃跑,男孩也被救了出来,免于更进一步的悲剧。” “男孩获救没多久,警方就带来一个看起来像流浪汉的男子,问男孩说是不是这个男子绑架了他。男孩其实什么都不明白,因为被绑架当时,他的双眼是蒙住的,根本看不清绑匪长得圆的扁的。” “但是警察一再地询问他,无论男孩怎么说已经认不得了,警察都不放过他,还叫那个流浪汉出声,让小男孩听声辩人,并且一直问他:‘怎么样,就是他没错吧?’小男孩迫于压力,最后终于点头指认了那个流浪汉。流浪汉也因此被送去关了起来。” 纪岚咳了一声,用沙哑性感的声音续道。 “但流浪汉收押没有多久,忽然有个男大学生到警察那边自首,说自己就是绑架小男孩的犯人,希望再见一见小男孩。他顶著一头爆炸头,而男孩在见面的瞬间就确定是他了,因为他认得那声音,以及那颗烫过头的头发在颊边磨蹭的感受。” “流浪汉因此被释放,真正的犯人落网,但包括警察在内,没有人对那个被白关了将近一周的流浪汉道歉,只因他就是个看起来像罪犯的流浪汉。” 纪岚双手按住辩护席,注视著对面的艾庭,语气依旧柔和。 “我们经常会因为一些外显的原因,例如一个人的外貌、一个人的身分、一个人的职业、社会地位,甚至他的性取向,而对某个人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但我想要藉由这个故事告诉诸位的事,我们的法庭正是去除那一切偏见的地方,一个人、一位被告,无论他在社会上因为他的背景,受到多么严重的歧视,当他站在被告席上,站在我们可敬的法官面前时,他就是一个完全洁白的人,将受到最公正的审视。” “而我身为辩方律师,所要做的就是协助这个公正的审判。正如方才我们的检察官所言的,让每个人为他所做过的事负起责任,以及为他不曾做过的事,找到真正该为那些事情负责任的人。” 纪岚缓缓地落坐,聿律听他有些轻喘,恐怕是感冒的缘故。 “以上,是辩方的答辩要旨,谢谢庭上。” 法庭里再度安静下来,聿律知道,刚才那番冗长的开场白,双方都为自己接下来的法庭策略打了预防针。只是不知道哪个药效比较强就是了。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23节 他又不安地看了眼始终端坐在吴女士身边的sa,sa似乎不打算开口的样子,其实告诉代理人在刑事法庭中本来就是一种薄弱的存在,公诉活动是以检察官为主体。而告诉代理律师充其量就是通常不懂法律的被害人,与检察官之间接触的桥梁。 sa一直在和被害人母亲低声交谈,看不出一丝岁月痕迹的大掌就覆在她的手上,聿律发现他有多怀念sa那种温柔的神态,心口就有多抽痛。 “那么,就请开始我们今天第一位证人诘问。” 坐在最中央的法官开了口,“告诉人,请你上前。” 聿律看sa给了吴女士一个鼓励的眼神,放开覆住她的手,吴女士回头看了sa那张混血俊脸一眼,缓慢地滚著轮椅移向证人席,法警替她开了证人席的门,把轮椅推到定位。 吴女士的脸色看来有点苍白,但比起那天在准备庭看到的模样已经好上很多,气色也变红润了,聿律无法不去想是sa的功劳。 “这位证人您好,请问您的身分是?”右首的女法官确认道。 “我姓吴,是我儿子……我是被害人的母亲。” “嗯,根据被害人保护法规定,性侵害被害人及其相关亲属,都无需在法庭上公布全名。现在就请你看著你面前的宣示书,宣示作证好吗?” 吴女士低头看了眼眼前的文件,低声念道,“宣誓:今天……今天到庭为叶常涉犯强制性交一案作证,我将据实陈述我的所知所闻,不隐匿、不矫饰,如果违反上开宣誓,我愿意接受伪证罪的处罚,仅以……此誓。” “谢谢你,吴女士。” 女法官微一点头:“那么艾检察官,你可以开始问你的证人了。” 艾庭大步走出了检察官席。聿律发现辩护席上的纪岚挺直了背脊,前锋战开始了。 *** “吴女士,先请教你一些私人的问题,请问你为何坐著轮椅呢?” 艾庭走到证人面前,用低沉充满怜悯的语气问。 “我……八年前,我出了车祸,那时候外子刚因为鼻咽癌去世,我不得不一个人开车送我儿子到十五公里外的医院做定期检查。那天雾很浓,我一时没注意,就撞上违规闯红灯的大卡车,车顶夹住了我的腿,后来虽然顺利获救,医生说神经已经无法复原。” 吴女士比聿律想像中还流俐地答道。他想艾庭一定是排演过了,以他的精明程度,不可能让证人的口条能力影响他的立证。 “真是令人遗憾的故事,吴女士,我们都知道单亲父母真的难为。” 艾庭颇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成为轮椅族之后,你都做了一些什么活动呢?”他继续问道。 “我……我有一阵子很消沉,觉得自己人生完了。丈夫不在了,自己又残缺不全,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证人娓娓道来。 “但是后来……后来我加入了一个妇女扶轮社团,参与她们许多活动,到后来自己策画活动。这些活动包括妈妈烹饪教室、育儿教室,还有书法、美术和音乐等等比较专门的课程,这让我的生活重新燃起烛光。” “再加上我儿子也一天天长大,他是个乖巧又听话的孩子,也非常懂得体谅我。我的生命中有了他,让我觉得一切都有了希望。我的残疾再也不能使我流泪,我希望我的孩子每天都能看到我的笑容,为此我要比他更坚强地活下去。” 虽然明显是排演好的台辞,但聿律看吴女士在说这些话时神色激动,眼眶也有些微红,一派真情流露。 他不动声色地动了下自己残缺的那支脚,告诉自己那是敌性证人,别被牵著鼻子走。 “真是令人敬佩的人生。那么吴女士,你在今年的七月十五日,之所以会到青年活动中心,也是为了参与你所说的扶轮社活动啰?” 艾庭又继续问,吴女士点点头,握著裙布的手紧了一下。 “是……那天是美术教室,我是策画人非到不可,但那堂课是从午间到下午,我儿子的课只到早上,不得已我只好带著他一起去教室。而且那天是第一堂课,有很多细节的手续要办,我一时忙乱,就忘记看顾他,让他一个人到二楼中庭的地方玩跳绳。” “那个年纪的孩子,只怕很难乖乖待在母亲身边吧?”艾庭问。 “是,他……那孩子很活泼,喜欢到处乱跑。”吴女士点点头,眼眶又红了一圈。 “你的儿子到中庭玩耍后,发生了什么事?” 吴女士蓦地抓紧了裙布。 “我们在美术教室上了一会儿课之后……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就是夏天常有的午后雷阵雨,那时候雨又大、又打雷的,我就想去叫我儿子回来。结果我撑著伞到中庭一看,我儿子……我儿子已经不见了。” 吴女士咬住唇,仿佛回忆起那时候的情境,聿律看她上半身微发著抖。 “那么你儿子跑到哪里去了呢?” “我……我本来以为他是跑到别的地方去玩了,或是躲雨,开始也没有很在意,我因为坐轮椅,行动有点不便,所以我就委托一个活动中心的警卫,先前因为一些活动,所以我和那里的警卫还算熟,我请他到附近帮我找找看。” “那个警卫,叫什么名字呢?”艾庭问。 “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警卫。”吴女士说。 “那个警卫去替你找儿子,结果怎么样了?” “我推著轮椅回到教室里,又和那些太太聊了一阵子,我想大概过了三、四十分钟吧!忽然有个警卫十万火急地跑过来,边跑边大声嚷嚷著,我记得他说:不好了,这位太太!你的儿子在厕所晕倒了,浑身都是血!” “听到这样的报讯,你怎么反应?” “我当然急的要命,一时整个脑子都晕了,眼前一片空白。我也顾不得天空还在下大雨了,滑著轮椅冲到二楼厕所。” “我一进去,就闻到浓重的烟味,我看到我儿子倒在一大片血泊里,他的裤子……他的裤子被脱掉、扔在一旁,上半身衣服还在,他身边都是散落的卫生纸,我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但他整个人脸色苍白……我怎么叫他,他都没有、没有反应……” 吴女士开始一抽一抽地啜泣,拿起法警递过来的卫生纸掩住面颊。聿律看旁听席上一片同情之声,几个妇女也跟著眼眶红了。 “发生这样令人痛心的事,你一定会很想知道原因了?” “是……是的。” 吴女士深吸了几口气,微一闭眼,调整情绪又继续说: “有几个扶轮社的朋友也跟著我上来,我们都很吃惊,其中一个朋友帮我打电话叫救护车,那个警卫则帮我叫了警察。警察过来看过之后,说很可能是遭受到性侵,当时我整个人都懵了,好像有一道雷打在我脑袋上那样……” “后来怎么样了?”艾庭用聿律所听过最温和的语气问。 “后来……后来警察马上调阅了厕所门口的监视录影器,发现那个时间只有我儿子和另一个穿著警卫制服的男人有走进那间厕所。” 吴女士说著,“他的同事又说刚刚看到那个警卫匆匆跑出去,警察就动员整个派出所的人,在活动附近寻找,最后在附近公园的椅子上找到那个男人。据说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那,看到警察来时很惊慌,起身想要逃跑,好几个警察扑上去才把那个男人逮住。” “你所说的那个男人,现在在这个法庭上吗?” 艾庭按住证人席的桌子,恳切地问著。吴女士点了点头。 “是的,他在。” “请你指出他是谁好吗?” 吴女士抬起头来,涨红的眼眶一下子变得坚定异常。聿律见她抬高了手指,指向被告席上,宛如睡著一般失神的叶常。 “就是这个男人。”证人说。 “谢谢你,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艾庭走回检察官席上。聿律看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连衬衫下的腹肌看起来都比平常挺,他用手大力整了整西装外套,在椅子上落坐。 “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反对诘问了。”中央的法官语调平板地说。 聿律看纪岚浅浅吸了口气,从辩护人席站了起来,却没有往前走。他伸手到桌上,拿起了一叠薄薄的资料,伸手推了一下眼镜。 “吴女士您好,我是被告叶常的律师,初次会晤,对你所遭遇的一切,我深感遗憾。” 纪岚朝证人席深深鞠了个躬,聿律发现纪岚的嗓音虽然仍旧沙哑,但整个人忽然精神起来,眼神锐利得惊人。 “但接下来有几个问题,为了我当事人的清白,我不得不向你弄清楚一下,请你见谅。并请你明白,任何使你感到不快的言语都非出自我的本意。” 证人席上的女子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但聿律发现她抓住裙布的手在微微发颤。聿律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对手是纪岚,换作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也会感到压迫感。 “先请教你一些私事,吴女士,你丈夫去世之后,令郎和你靠什么维生呢?” 吴女士的嘴唇抿成一线,表情十分僵硬。 “一开始……一开始是领我丈夫的抚恤金,他原本在政府机关做法律相关的工作,算是国家雇员。” “一开始?那就是指之后并不是啰?”纪岚问。 “抚恤金的数额……数额并不大,我儿子开始上小学之后,就有点不敷使用,所以我……我只好向我父母借钱支应……” “吴女士。” 纪岚打断证人的话,露出聿律熟悉的、那种纪岚只有在法庭上会露出的笑容。 “我想你方才也宣示过要实问实答了,你是一位如此令人尊敬的单亲妈妈,应该不会轻易违背诺言才是。” “我向你的几位朋友打听过你的债信,就是你所说,那些扶轮社可敬的伙伴,她们向我透露,你似乎有不少张信用卡,每次请扶轮社的朋友吃饭,都是刷不同银行的信用卡,而负责你家那区的邮差也说,送到你家的信件里最大宗往往是信用卡帐单。” 纪岚柔和地说,嗓音温润得丝毫不像是在质问别人。 “当然,一个人拥有二十几张信用卡并不代表她信用破产,您可能有卓越的理财能力,靠著丈夫微薄的抚恤金支应那些惊人的循环利息。” “但是我向你家附近的当铺打听过,我必须向吴女士您表示遗憾,当铺从来不像银行那样会为他的客户守口如瓶。那家当铺的老板是位热情的太太,我只稍微探问了你的典当情形,并表示我对你的典当项目深感兴趣,那位太太就列出了这些年来你拿去她的当铺典当物品清单,洋洋洒洒二十页。” 纪岚抖开了手里的资料,吴女士脸色整个白了一圈。 “西装、运动器材、电脑、劳力士腕表、结婚戒指……看起来都是你死去的丈夫已经不需要的东西,当掉也是理所当然的。那位当铺太太甚至热心地向我透露,她介绍给你一家很讲义气的汽车贷款公司,在场的诸位都知道,它有个别名叫地下钱庄。你成为那里的客户已经有五年了,至今仍旧维持良好的关系。” “不,我没……”吴女士的唇抖起来。 “我也询问过你儿子就读的小学,他的级任导师十分关心你儿子的学习状况,他向我表示,你儿子经常拖欠学费,连营养午餐费也缴不出来。这让我不禁有个疑问,既然如此,那些从信用卡、现金卡、当铺或是地下钱庄借来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呢?” “异议!辩方所诘问的内容与本案事实无关,纯粹侵害证人隐私!” 艾庭按著桌子站起来,纪岚像是早知对方会有此一举似的,平静地说: “庭上,我必须证明告诉人的债信情形,实务上经常见到告诉人因为债信问题滥告的例子,藉以勒索无辜的被告,请让我有机会证明这一点。” “异议驳回,请辩方律师继续。”中间的资深法官沉稳地说。 艾庭愤愤地坐回椅子上,抚著唇不知想些什么。纪岚转向脸色已然发白的吴女士,又继续说下去。 “你那些扶轮社的好友替我解答了这个问题。他们说,你除了以单亲妈妈的身分,努力扶养儿子长大外,还有个无伤大雅的小嗜好。你经常和那些你所称的好友,围在牌桌前交流感情,而且常常一玩就是一整天,连儿子回家都停不下来,是吗?” 聿律看吴女士整个人抽了一下,像被电到般抬起头来。 “我……我没有。只是偶尔玩玩……” “嗯,所以我说是无伤大雅的小嗜好了,我也相信你所说的,只是偶尔玩玩。因为据你那些牌友的说法,你的牌技似乎不是很好,经常输得一遢糊涂。” “也因此你一度成了她们口里最受欢迎的牌咖,你所参加的妇女扶轮社,固然有许多激励人心的活动,但多数活动都以坐在桌前摸三圈作结,这也是你对扶轮社活动如此乐此不疲的原因。” 纪岚看著证人席,眼神温顺得像是绵羊。 “不过近来她们都不大想邀你去了,因为她们说,你从来不会还那些赌债,甚至还会向人借钱去赌。她们之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是你的债主,这是你非得频繁地主办活动、请她们吃饭的原因之一。吴女士,到目前为止我说得对吗?” 恶魔啊……聿律看著证人青白的脸色,忍不住全身抖了一下,现在聿律知道纪岚为什么会累到生病了,这种情报搜集功夫确实令人可畏可惧,利用自己皮相蛊惑女性的手法也是。 以爱为名 二十 恶魔啊……聿律看著证人青白的脸色,忍不住全身抖了一下,现在聿律知道纪岚为什么会累到生病了,这种情报搜集功夫确实令人可畏可惧,利用自己皮相蛊惑女性的手法也是。 现在由检察官构筑起来的,一个尽职、坚强的单亲妈妈形象,至此已经被纪岚击碎得荡然无寸。聿律看见旁听席上不少人窃窃私语,还有人露出鄙夷的眼神。 艾庭双手抱著臂,脸色凝重地坐在检方席位上,显然在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聿律发现sa也抬起头来,目光却注视著纪岚,好像对他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聿律忙低下头看著自己的膝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害怕被sa发觉。 纪岚放下资料,走出了辩护人席,走到吴女士之前。 “你根本不懂……你不知道独自扶养一个小孩有多辛苦……不是金钱上的辛苦,是心理上的……你不知道那压力有多大……” 吴女士咬著牙喃喃自语著,但纪岚没有理会她,他面对著证人席。 “那么私事就请问到这里。吴女士,我想请问你几个关于本案的小问题,我想会比之前的问题容易许多。” 纪岚推了下金边眼镜,“接下来的问题,假使吴女士你回答不出来,或忘记了,就请你诚实地这么回答,好吗?” 证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纪岚便迳自问了。 “你刚才说,七月十五日当天,你发现被害人不见了之后,就请警卫去替你找儿子,自己回到了妈妈教室是吗?” 吴女士的唇终于启开一线,聿律看她的眼神充满敌意,“是,我是这么说过。” “你是在哪里遇到那位警卫的呢?”纪岚问。 “在哪里……遇到?”吴女士似乎有些迷惘,纪岚伸手往辩护席上一摸,摸了一张a5大小的巨幅平面图,他走到吴女士面前把图张开,伸手指著上面的方格。 “请您看看,这个地方,是那天你们妇女扶轮社举行活动的教室。” 纪岚指著写著「3f”旁边的一间小教室,殷切地解说著。 “在这斜下方,这块没有遮蔽的空地就是你所说的二楼中庭,你儿子就是在这个中庭玩跳绳。但是请看,你和你儿子所在的地方是西栋,但警卫执勤所在的警卫室,却是在东栋,而且是比较靠大门口,也就是北方接近游泳池的地方。” 纪岚用手指比画著,又转过来对法官席上的人说明了一次。 “如果你是到警卫室去找警卫,按里你必须搡著轮椅,绕过大半个西栋,再跨越西栋到东栋之间的穿堂,最后还得走上一段石子路,才会到警卫室。我想与其这样,你不如自己去找儿子还比较快,所以想必吴女士你不是在警卫室找到警卫的。” 聿律看证人凝起眉头,像是在回想什么。 “嗯……我没有去警卫室找警卫,我是在半路上遇见他的。” “具体而言,是在什么地方呢?请你在平面图上指出来。”纪岚严肃地问。 吴女士迷惑地伸出手指,似乎打算指向某个地方,但聿律看见艾检察官向她使了个眼色,吴女士很快又抽回手来。 “我不记得了。”妇人抿紧嘴唇说。 纪岚脸上闪过一丝遗憾的神色,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吴女士刚才说,你不记得那个警卫的名字了,对吗?” “是、是的。” “那么那个警卫的脸,假使你看到照片的话,你还能认得出来吗?你说你因为活动的关系和警卫有点交情,应该不至于连脸都认不出来吧?” 吴女士正要点头,聿律看见艾庭又用指节敲了下桌子。吴女士把到口边的话咽回去,正要说些什么,纪岚又开口了,“吴女士,我想现在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是求一个空虚的胜诉判决,我们想要的只有真相,这点无论检方或是辩方都是。” 纪岚镜片下的双眸闪过一丝光芒。 “如果让你的孩子变成现在这样的元凶另有其人,你难道不会想知道吗?还是您也一样,只要有个人受到处罚让你出气就好了?” “异议!辩护人企图诱导证人。”艾庭毫不留情地举手。 “异议成立,请辩护人专注在询问证人问题上。” 纪岚像是也有自知之明般,收回了视线,回到原本平静的态度。 “我那时候很著急……那些警卫只要穿上制服,每个看起来又都很像,我、我没有信心能靠照片指认出他来,我是说真的。” 吴女士貌似恳切地说,聿律看纪岚浅浅叹了口气。艾庭不愧是艾庭,聿律知道方才那一番情况描述,检方肯定和证人反覆推敲过,甚至会预先猜测辩方的问题,封锁所有的缺口,要突破他的立证果然没那么容易。 “那么,我再请教吴女士最后一个问题。” 聿律看纪岚走回辩护人席,纤长的身体靠在桌背上。 “你方才说,你一走进厕所,就闻到浓重的烟味,好像有什么人在里面抽过烟似的,对吗?”纪岚问。 “是、是的。” 吴女士回头看了艾庭一眼,看艾庭并没有特别的表示,才谨慎地点了头。 “那么你认为,是谁在里头抽了烟呢?”纪岚问。 吴女士显然愣了下,“这个,当然是那个人……那个被告……” 纪岚很快抬起了头来,“请问检察官,警方在厕间里头,搜到了烟蒂吗?” 艾庭不悦地盘起了腿,“没有。但是烟蒂这种东西,很有可能是丢到马桶里冲掉了,这种事在实务案例里并不罕见,更有可能是被心虚的被告带出去丢掉了,被告在性侵被害人后到被警察逮捕之间,相隔半小时之久,他有很充分的时间凐灭罪证。” “把精液留在被害人的衣物上,却把相对而言不那么重要的烟蒂特地带出去丢掉吗?这样看来本案的被告实在很糊涂啊,犯这种明显的错误。” “哼,被告那时候刚做了亏心事,心神混乱,会因此思虑不周也是当然的。” 艾庭没好气地说。聿律看纪岚往前倾身,“那么艾检察官是认定,证人之所以会闻到烟味,是因为被告在厕所里抽烟所致了?”他问。 艾庭哼了声,“不是我认定,是证据如此显示。” “请各位看看这个。” 纪岚的表情依旧一点波澜也没有,聿律见他从身后取出一包已经开封的香烟,是ild seven。聿律随即想起他们在看守所与叶常的对话。 “这是我委托被告叶常先生的妻子,也就是颜媜小姐,向关押叶先生的看守所取回的私人物品之一。依照看守所的纪录这包烟是从叶先生的右边制服口袋里搜索出来,依照看守所的规定没收的,确实是属于叶生先的东西没错。”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24节 纪岚一边说,一边掀开了那包烟早已被撕开的顶盖,把烟包横躺过来,让包括艾庭在内所有人都能看见烟包里的情形。 “各位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包烟是满的,总共二十支,一支都没有少。我的被告叶常告诉我,他冲进厕所时本来很紧张,想抽根烟来缓解,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把那根叨到嘴边的烟又塞回烟包里,收回口袋。” 艾庭似乎领略到纪岚想说的事情,眼睛缓缓瞠大。 纪岚用指腹抚过那二十支烟,又继续说:“为了验证被告说的话,我还特地请私人机构化验了这二十根烟,确实在其中一根找到叶先生的唾液反应,证明我的被告并没有说谎。” 他把一份文件虚晃一下又放下,然后靠回桌前,双手交扣。 “叶常身上这一包烟,而这包烟明显没有被抽过的痕迹。那么我再请问一次检察官,检察官仍然认为,在厕所抽烟的人是被告吗?” 艾庭从检察官席上站了起来,“被告很有可能有第二包烟!他很有可能是抽完第一包烟之后,再试图抽第二包烟的!” “艾检察官是打算说叶常身上藏了两包烟吗?藏在哪里?”纪岚毫不退让,“请看一下看守所的搜身清单,我想检察官也知道,叶常是从案发现场离开之后,几乎没过多久就被警察在附近的公园逮捕,当时他身上还穿著制服,根本没时间更换装束。” 纪岚用指腹滑过清单上的文字,字字有声。 “制服的构造是这样的,上身是衬衫,衬衫的右上方有唯一一个口袋,很遗憾的这个口袋十分浅,我曾经向叶太太借来尝试过,最多只能放进去像钥匙卡之类的东西,或是名片。” 纪岚的声音清晰而锐利,聿律看旁听席上好几个妇女都听得很专心。 “至于裤子则是左右各有一个口袋,左口袋搜出了一把钥匙,是属于活动中心的,我想是叶先生早上开了大门就直接放在里头了。右口袋就是那包烟,我必须遗憾地告诉检座您,制服口袋的容量并不大,要塞进另一包烟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那会看起来十分可笑,我想多数人不会如此选择。” 艾庭看起来十分愠怒,“他很有可能是在走进厕所前就抽了,而那恰巧是他前一包烟里的最后一根,也有可能是他的同事顺手借他的。” “边抽烟边走进厕所?艾检察官不是在开玩笑吧,您知道像叶先生这样的警卫,为什么非得躲到厕所抽烟不可吗?那是因为烟害防治法通过后,三人以上公众场所一律禁烟,警卫他们更是严格规范的对象之一。” 纪岚笑笑,“要是叶先生真叨著烟走进二楼厕所,恐怕不用等发生这种事,他就会被活动中心解职了。” “他可能是在事发之后心虚,刻意到便利商店再买一包新的。”艾庭咬著牙说。 “容我提醒检察官,其中一根烟上有被告的唾液反应,烟包看来也不像是新的。” “或许他抽根新的出来咬过,再塞进旧烟包里。以被告的狡猾程度不无可能。” “喔?检察官方才不是才说,被告因为做了亏心事,思虑不周也是当然的吗?” 旁听席上传来一阵噗嗤声,几个欧巴桑甚至抿著唇笑了出来。聿律看艾庭显然被激怒了,一掌击在检察席上。 “烟的事情怎么样都好!重点是监视录影带!” 艾庭唰地一声竖起了桌上的证据卷宗。 “你给我好好地看看当天三点到五点的监视画面!在这两个小时里面,除了被害人以外,就只有你的当事人,只有被告进出那间厕所!所以抽烟也好犯案也好,除了被告以外不可能做他人想!明白了吗?” 聿律看见纪岚咧起了唇,露出一个“逮到了”的笑容。他转过身来,面对著上头的法官席。 “敬爱的庭上,经由刚才的辩论,我想有件事相当明显,证人在走近厕所时闻到浓重的烟味,我想不只证人,被害人本人也曾做出这样的证言。这表示在事发当时,确实有人在案发厕所里头吸烟,或刚刚才吸过烟。” 纪岚晃了晃手上的烟包,“而依据辩护方的立证,被告叶常显然不会是吸烟的那个人,检察官也无法否定这个立证。” “那就代表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事发当时的二楼厕所,有被告以外另一个人在里头吸烟,而这个人的身分目前尚属不明。” 纪岚一掌拍在辩护席上,拍住了那叠薄薄的资料。 “因此辩方仅在此向钧院声请,请庭上以审判长的名义,调阅活动中心下午三时以前二楼厕所监视录影画面,以及当天二楼厕所的警卫巡逻纪录,以厘清这个事实。” 法庭上一阵低语声,聿律看艾庭脸上发青,他总算明白纪岚的目的,先前纪岚就曾向他抱怨过,他数次向活动中心申请这些资料,但多半是被检方关照过,活动中心总是个人隐私保护为由拒绝了。 而审判中是可以申请调查证据的,而以辩方的角色来说,透过法院的名义申请调查,会比透过实质上敌对的检方要容易得多。只是前提是必须说服法官,这个证据确实有调查的必要。 刚才纪岚洋洋洒洒一番辩论,看起来是要驳斥“叶常在厕所抽烟”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实质上就是要导出这个梗。而艾庭显然也被耍得团团转,到头来还挖了个坑自己跳进去,聿律看艾庭的脸青到都快可以当颜料了。 聿律看审判席上的三个法官交头接耳,好像在讨论这个证据申请的可行性。艾庭的反应也很快,按著检察席又站起来。 “庭上,没有调阅三点四十五分以前画面的必要。如果真如辩方所主张,四点以前就有人躲在里头抽烟的话,这个人势必得在被警察发现前从厕所出来,但在四点到六点的监视画面中,没有任何第三人离开厕所的画面。”艾庭强硬地说。 “辩方质疑这种片段画面的可信性,我们要求完整的监视录影画面。” 纪岚同样强硬地回应,艾庭这回真的拍桌了。 “辩方的意思是,质疑我们检方伪造证据吗?” “未必是检方的问题,或许从活动中心那里就被人动了手脚。” 纪岚淡淡地说:“而且如果四点以前真的没有任何人进出那间厕所,对检方的立证反而有利不是吗?检察官何必如此排拒?” 中间白发皤皤的法官敲了下法槌,两边才安静下来。聿律看那个法官和一旁的青年法官交谈了几句,皱了下眉,正开口要对纪岚说什么。 聿律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冲动,他从辩护席上站起来,举起了手。 “庭上,请容我一言。” 他开口,压抑嗓音里些微的颤抖。“辩方曾数次向活动中心申请调阅监视录影画面,但都被身为公家机关的中心以违反规定拒绝。” 聿律深吸口气,感觉到有视线从告诉人席那边投射过来。他知道sa注意到他了。他甚至用眼角余光瞄到sa讶异地瞪大眼,好像认出他的身分,却又不敢轻易肯定。 聿律指尖发抖,却又不能不说下去。 “这点在与行政机关的诉讼中相当常见,例如公立医院,如果不是院方或检方以侦查犯罪为由要求,医院几乎不可能提供给私人他们的病历,即便是那个私人本人的病历,医院都经常以各种理由扣留。” “而庭上,这显然是不公平的,被害人和被告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这个权利绝对是大于那些人经常主张的医院隐私的。近年来多起判例都主动表示,在这种证据偏在的情况下,中立的院方有主动调取证据的义务。” 聿律缓缓放下了手,闪避sa远远投射过来的目光。 “刚才辩方已经尽力证明了调取证据的必要性。除非检方能够证明调取那些证据,对活动中心的隐私将有极大侵害,否则就不应该拒绝辩方的请求。” 聿律说完就坐了下来,用柔软的皮质椅垫缓和自己发抖的老腿。他看纪岚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神中既是讶异也是感激。 聿律看右首那个女法官忽然挺起身,开口说道:“本席认为辩方的主张有理由,如果检方没有进一步的意见,我认为应该许可辩方的请求。” 左首两个法官看起来都有点讶异,中间那个老法官看了她一眼,似乎沉思良久,半晌才点了点头。 “既然张法官这样说,本席当庭裁定,许可辩方的请求。今天言词辩论庭后会将调查后的结果附入审判资料中,请辩方自行阅卷。” 他放下法槌,“那么,请辩方继续证人的诘问。” 聿律看纪岚的脸上难掩兴奋,但他极力压抑下来,用沉稳的语调开口。 “报告庭上,辩方没有问题了。谢谢庭上的明断。” “艾检察官,你还有什么问题要再诘问这位证人的吗?” 右首的女法官问,对著一脸快憋出蒸气来的艾庭。 “我没有其他问题了。”艾庭咬牙切齿地说。 聿律看法庭上三人又交头低语了一阵子,中间的老法官敲敲法槌,用苍老低沉的语调说: “那么,本席宣布现在休庭十分钟,十分钟后再续行对第二位证人的诘问。” *** “前辈,谢谢你。” 三位法官一退庭,整个法停就像炸开锅一样地喧哗起来,聿律看好几个妇女都聚在一起口沫横飞地兴奋著,显然在讨论刚刚的法庭辩论。纪岚穿过走廊走向律师休息室时,好几个太太还猛向纪岚抛以热情的视线。 聿律从刚才举手发言后就一直有点懵然,纪岚靠过来他身后,拉住他的衣袖低声向他道谢时,聿律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呃……呃?嗯,喔……啊。” 他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音节,纪岚的颊侧似乎因为刚才的慷慨激昂,还有些泛红。他笑著说道:“好在有前辈那番话,否则以前这种证据申请,法院都是以驳斥为原则的。那位年轻法官也很明理。” 聿律还茫茫然地不知作何反应,这时走廊外却窜进来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现在应该待在证人准备室的艾草,身后还跟著槐语。 “好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艾草一进休息室就大声喧哗,被几个同在休息室的老律师侧目。但她完全没注意到,一看见纪岚就双眼放光,“我在准备室里都看见了。呀,纪大哥真是太厉害了!” 证人准备室有同步电视。需要隔离诘问的时候,电视就会是关著的,证人无从看到另一个证人被询问的情形。但一般情况都是打开状态,证人可以全程参与审判。 “我从来不知道律师是这么帅气的行业呢!以前小时候旁观我父亲开庭,那些律师看起来都不怎么样,纪律师,你真的好棒!我决定要当你的粉丝了!” 艾草兴奋难抑地叫著,要是平常的聿律肯定会插一句:‘那要请你领号码排了,排在我后头。’但聿律这时心神全被另一件事牵上,连纪岚的表情都无心注意。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爸爸在法庭上这么吃鳖的样子呢,哈哈哈,真是太好玩了,小时候我爸爸总是喜欢把我抱在膝盖上,跟我炫耀他今天又打败了哪些律师,爸爸有多强多强等等的,今天终于有人可以挫挫爸爸的锐气了!” 艾草一脸开心的样子,聿律暗忖艾庭听到这些话大概会到法庭角落种蘑菇吧。 “你少在那边发花痴,人家纪岚已经有老婆了。” 身后的槐语伸手在艾草额上弹了一下,艾草吃痛,用两手护住额头,不服气地嘟起嘴。 “人家只是说要当粉丝,又没说要对纪大哥怎么样。” “不过真的是很厉害啊!法庭辩论什么的。唔,虽然我不太懂,但现在情况应该算是对阿常有利吧?” 槐语转过头来又说,聿律发现他竟然破天荒地望向自己,“大叔也是,真是令我括目相看,我以前一直以为大叔只是来当电线杆的,没想到大叔也挺有两下子的。” 要是平常,被一个费洛蒙型男这样子当面夸赞,就算下面不翘起来,上面(指鼻子)也会翘个一两下。但现在聿律完全没这个心情。 “只是第一个证人而已,而且说到底,我们只是申请到调查证据,并没有推翻检察官的立证。”纪岚平静地说;“我想艾检察官现在也在想对策怎么反将一军吧,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 纪岚说这些话时,聿律看见走廊那头闪过艾庭的身影,身边是自己搡著轮倚的吴女士,吴女士跟在艾庭身后,似乎正在跟他谈论些什么,而sa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要是真的有别人……把我儿子……”聿律隐约还听见吴女士殷切的嗓音,但艾庭从头到尾扳著脸没有理她。 “嗯,爸爸他绝对不只这样而已。” 艾草敛起花痴笑容,用一种平静夹带无奈的表情说:“应该说就我认识的爸爸,现在他才正要开始呢。” 她抬头看著纪岚,摆出备战的手势,“所以纪大哥,待会一起加油吧,我会尽全力打倒我父亲,fight fight go!” 大概是艾草的精神喊话太大声,和肃静的法庭格格不入,走廊上许多人朝他们看过来。聿律眼角瞥见一个身影从转角走出来,东张西望地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他认出那是sa,也知道他在找什么人。 非逃不可。 非赶快逃走不可。 聿律挪动手里的柺杖,往休息室外移了一步。快点逃……快点逃走……聿律那支残缺的腿仿佛在催促著。如果不逃走的话,如果逃不走的话,他好不容易从中解脱的,从十二岁开始便禁锢著他的无期徒刑,又要开始重新执行了…… “前辈?”纪岚似乎注意到他的异样,关心地问了声。 然而聿律才一拐一拐地逃到走廊上,果然他的脚步总是太慢了,慢得令他厌恶。他感觉视线朝他投射过来,聿律只来得及转过身,就听到走廊那端热情的喊声。 “davis!” 快点逃走……快点移动脚步啊,聿律! 聿律举起拐杖,拚了命地想往法庭外移动,只要再一步就好了,再一步他就可以消失在茫茫人群里,成为众多电线杆里其中一枝,不再成为任何人眼中特别的人。 但偏偏就是那一步,聿律总是来不及,就像幼时拄著拐杖复健时的他一样。 他踏不出去。 他撑著拐杖才到转角,sa就追上了他,聿律感觉没拿拐杖的一手被人拉住,然后整个人就被迫旋过身来,面对著他逃避了八年的对象。 聿律脑子晕眩,耳壳子里嗡嗡作响,整个法院在他周身转个不停,他的视线停在sa的脖子根上,却没有勇气往上移动。 “daivs!小律!”男人用中文呼唤他,“真是你!我作梦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碰见你!” 男人模糊的嗓音传进耳里,低沉得隆隆作响。穿透了八年的隔阖,一瞬间聿律像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充斥著塑胶花和廉价电扇的复健中心,而这世界上对他而言最美好的事物正被他握在掌心。sa牵著他的手,让他一步也无法逃离。 “davis。”sa换回了他的英文名字,拉开了距离,总算聿律不再那么晕眩想吐。 “真令我惊讶,你是defendant那方的辩护律师吗?这个案子不是sex offender的案件吗?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案件的?你知道,我在法庭上看见你时有多惊讶,要不是onnica给我看过你的近照,我真的认不出你来!” 聿律的身体晃了下,sa一如往常惯性地将他扶住。他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迳自说下去。 “这几年我和onnica一直想见你,但你总是不肯来纽约洲。每次我们回来t市,你却老是因为临时出差不在国内,我们有几年不见了?七年?十年?啊,自从oscar出生之后你就没回来过了,那大概有八年了吧。” 聿律的目光触及sa的脸,虽然只有一瞬,但已足以看清那张记忆中的五官。 怎么能这样呢?如果sa因此变得苍老,从帅气潇洒的法学系教授变成在家相妻教子的老头,那聿律觉得以他现在的修行,能变得淡定一点,或许能用普通对长辈的态度面对这个曾经的爱慕对象也说不定。 事实上在看到那张明信片的讯息后,聿律曾一度妄想过,说不定经过这几年情场洗礼,他早已变得能够面对sa,面对那个成为自己继父的男人也说不定。 他可以像平常面对客户一样,对sa露出营业用笑容,然后沉稳地说句:嗨,罗教授,好久不见,退休之后生活过得好吗? 但现在证明妄想果然是妄想,聿律的妄想从来没有成真过。 但眼前的人什么都没有变。宛如镌刻在聿律记忆中的模板,又活生生地走出来一样。若不是刚才看著他和吴女士说话,聿律几乎要以为眼前的人又是自己另一场幻觉。 不能看,不能再看了。聿律隐隐约约看见纪岚在走廊另一端张望,好像也在找著自己,这应当是他这根电线杆的荣幸,但聿律却没有余裕感到庆幸。心口疼得惊人,一抽一抽的,疼到聿律的五感也相对遗失了。 如果有什么方法让他现在别站在这里,聿律宁愿被法院宣告无期徒刑。 “你怎么……会……” 聿律听见自己挤出一丝问句,没有直视那张戴著银边眼镜的脸。 “是ti介绍我来的,啊,就是你们的prosecutor,那位姓艾的先生。” 男人轻快地说著。 “他之前有到ell做学术交流,因为我是退休教授,校方就把那种学生全扔给我。他回国之后我们还有在通信,上个月他写信跟我说他有个被害人家属状况不太好,他基于官方立场又不好和被害人太亲近,所以希望我以律师协会的名义来帮个忙。” “那你……” “嗯,我会一直待到庭期结束,可能两、三个月吧!” sa用一种欣慰的语气说著,聿律可以感到他慈爱的目光全落在他头上,“我还在烦恼要怎么找到你,没想到你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我刚才看了你的法庭辩论,你真的成为一个出色的律师了,davis,小律,我真以你为荣。” 最后一句sa是用英语说的。聿律指尖发抖,连带全身也跟著微微发颤。 他别过头。“抱歉,sa,待会还有庭期,我得去和我的partner……” 他说著,强迫自己再次撑起拐杖,掉头走向律休室。sa也抬起头,“啊,也是,庭才开到一半而已。是说那位姓纪的辩护人,应该也是我的学生吧?我对他有印象,虽然他上我的课一学期,但优秀的程度令人印象深刻。” 聿律没有回应他的话,咬著牙撑著拐杖,想绕开sa,尽快逃离这个男人的影响范巍,逃回属于他的领域。但下一秒聿律只觉得身子一晃,有什么外力拉他回来,然后是温暖得几乎让他原本发痛的心脏爆裂的拥抱。 sa伸开双臂,像拥抱自己亲生儿子一般地紧紧抱住了他。 “davis,真的很高兴和你重逢,更高兴看见你成长成一个能靠自己站立的大男孩。” sa不胜感动地搂紧他。 “感谢上帝的恩赐,让我的生命中有你。i love you,dear davis。” sa放开了他。这时陪伴吴女士似乎远远地在找人,sa走了两步,回头又深深凝视了他一眼,用唇形说了声“加油”,迳自往长廊那端去了。 聿律仍旧撑著他的拐杖,立在重新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目送著他的背影。 纪岚似乎总算找著了他,朝他这里跑过来。 “前辈,你在这里!我还想跟你讨论一下下半场的诘问策略。” 纪岚边朝他走近边说,半晌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开口,“对了,刚刚在法庭上的告诉代理人,是不是sa教授?我其实有点忘记他姓什么了,而且也有八年没见了,有点不太确定……” “铿”地一声,聿律的拐杖滑落到地上。纪岚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著聿律,有点不明所以,“前辈……?” 聿律深深吸了口气,失去拐杖让他站不稳,他只得伸手扶住墙壁。 “啊啊,真是没想到呢!”聿律笑起来,用无比轻松的口气,“真是没想到啊,好令人惊讶,竟然会在这里和sa教授重逢呢!说起来我们已经八年没见面了,他一直住在纽约洲,我母亲也是,他们一直住在一块儿。不过说的也是,他们是夫妻嘛!” “前辈?” 纪岚的声音满是担忧,他朝聿律踏前一步。 “他真是一点都没变呢!还是这么英俊潇洒,和那时候在康乃尔教书时一模一样,不,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 “前辈,你还好吗?”纪岚的指尖触在他的笑容上,聿律才发现自己的唇角已然一片潮湿。但他却想不起来那里是怎么弄湿的。 “抱歉……” 聿律用手掩住唇角,失去平衡让他晃了一下,聿律整个人滑倒在法庭外的走廊上。 “抱歉,我……” 聿律却顾不得狼狈,他枉顾纪岚惊讶的目光,一手踉跄地扶住墙,像逃难一样地单手捂住口鼻,就往旁边的小房间冲。那里好像是育婴室,但很庆幸地里头并没有人,聿律冲进去,把拉门关上,背靠著坚实的墙,整个人坐倒在地上。 为什么这么难呢? 你都已经几岁了,三十七?三十八?聿律感觉有另一个自己站在身侧看著自己,指责自己。和那些美少年分分合合也不知道第几个了,就连暗恋的人在眼前和美少妇结婚,你不都能笑著去参加他的婚礼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单单只是初恋情人出现在眼前,你就可以像个冒失的少年一般躲起来抱头痛哭呢?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25节 为什么会这么难呢?得道升天,究竟还要渡几个劫才够? 聿律知道现在自己肯定丑得要命,大叔最后的尊严都荡然无存。但他抑止不住,他看著育婴室里的落地镜,看见一个悲惨的四十岁男人,像婴儿一样坐在地上,脸颊因为缺氧而通红,五官扭曲成一团,泪水濡湿了整张脸,像失禁一般溢漏到西装衣领上。 不行……不行啊。他升不了天,渡不了劫,看不到西方极乐世界。 他甚至不够格当个妄想系大叔。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块完全像个初恋少年。 像个初恋少年般真实。 *** 聿律重新能够走进法庭时,第二个证人诘问已经开始了。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待在育婴室的盥洗台旁洗脸,直到确认眼眶看起来不那么肿,才一拐一拐地走出房间。 他发现他的拐杖就靠在育婴室的门上,显然是纪岚的体贴。 他像个迟到的旁听民众一般溜进辩护人席上时,艾草已经在证人席上就定位了。纪岚还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担忧。 “前辈,你还好吗……?”他压低声音问。 说实在痛快哭过这一场后,聿律还真觉得有几分解怀。虽然不到释怀的地步,但大概是他之前一直采取逃避策略,把抽屉关起来外加三层大锁,以至于抽屉在不经意间被人撬开时,冲击也特别大。 但现在开了都已经开了,聿律反而有种无所谓的感觉。虽然那股疼还是挂著萦绕不去,但至少聿律觉得他能在那人面前站直了。 只是真的很丢脸就是了,就算没被目击,这么大的人了哭成那样子,连聿律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羞耻。 好在sa已经不在法庭里,多半是去陪那位吴女士了。这是聿律唯一一件庆幸的事,他实在不想让sa看到他眼睛肿得像核桃的样子。 以爱为名 二一 好在sa已经不在法庭里,多半是去陪那位吴女士了。这是聿律唯一一件庆幸的事,他实在不想让sa看到他眼睛肿得像核桃的样子。 这时艾草已经做完了宣示,在证人席上站得笔直。 聿律看艾庭坐在控方席上,除了稍事别开一点视线外,脸有点绷之外,倒是没有特别不自在的神情。而艾草更是一副上战场的模样,表情平静而肃穆,和平常天兵的样子简直判若二人。聿律很惊讶这个小女孩也会有这样的表情,不愧是检座的女儿。 纪岚又看了他两眼,确认他真的没问题后,才从辩护席上站起来,面对著证人席。艾草是他们的友性证人,所以由辩护方开始诘问。 “证人您好,请问你的身分是?” 艾草挺直了上身。“我叫艾草,是现役国家发展研究所二年级研究生。下课之后会在社会局协助的少年及儿童安置中心当义工。” “请问你认识现在在法庭上的被告吗?” 艾草点了头,眼神直视著叶常,“是的,我认识,他叫做叶常,是一位很好的人。” 聿律看叶常稍稍抬起了头,注视艾草的眼神有些复杂,好像在看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又像是回忆起什么来。 “你和叶常先生,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呢?”纪岚温和地问。 “我从七、八年前开始在安置中心当义工,那时候叶常也在那里,那年我才高中刚毕业,许多事都不懂,叶先生是资深义工,教会我很多东西,我因此和他渐渐熟起来,我们一起共事了两、三年,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艾草唇角带笑地说。 “安置中心的义工,具体而言都做些什么事情呢?” “一般就是陪那些儿童玩,那些儿童无家可归,也没有经济来源,多数只能待在那里,我们就负责教他们一些东西,像是画画、算数之类的,经费比较足够的时候,我们也会和救国团一类的机构合作,带孩子们出去玩。” “你所说的孩子,是指几岁到几岁的儿童呢?” “一般来讲从六岁到十三岁都有,十三岁以上就很少了,好像是因为超过法律处罚的年龄,所以多数不会再送到我们这里安置,我们这边并不是托儿所。” 纪岚在艾草的身边缓慢地绕行著,此时停下了脚步。 “那么,在你们的工作中,是否经常要触碰到孩童的身体呢?” “触碰到身体?唔,确实是还满常的,比如小孩子顽皮的时候,我们会把他抱起来,教他不可以这样,或是小孩子哭的时候,我们也会来个爱的拥抱什么的,两个孩子打架时也是由我们把他们拉开。有时候一些比较年幼的刚到新环境不适应,我们甚至会帮他们洗澡、陪他们一块睡觉。” “在这过程中,无可避免地会看见孩童的裸体,或是性器官了?” “大、大概是吧,不看见要怎么洗澡呢?闭眼睛洗吗?”艾草大而化之地说,惹得旁听席上一阵轻微的笑声。 “是艾草小姐你这样做,还是其他义工都这样做呢?” “大部分义工都会这么做。”艾草说。 “那么说来,你所认识的被告,从前也会这么做了?” “是的。”艾草肯定地说。 旁听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纪岚走近艾草所在的证人席。 “那么,被告叶常在做义工时,就你跟他共事的那段时间而言,你有没有听过、看过任何被告叶常对那些孩童有不当的举止呢?” “不当举止?呃,和小朋友玩谁先把红萝卜吃完谁就可以要对方扮鬼脸的游戏算吗?” 法庭里哄然一阵笑声,艾草似乎真的很困惑的样子,歪头望著纪岚。聿律不禁感佩,其实交互结问中对于友性证人的先发诘问,也就是所谓的主诘问,通常是检辩双方各自可于事前操控的范围。所以为了重要的堡垒不被对方攻破,多数都会事先排练过。 如果说反诘问的精髓在于攻破证人陈述中的弱点与往言,那主诘问的重点除了巩固地基,很重要的就是让法官相信,这个证人讲的确实是千真万确的。 而法官身经百战,什么样的证人是经过排练、教导出来的,法官心里多半雪亮。比起像艾庭方才诘问吴女士那样,那种像演讲一样流俐顺畅的证言,像艾草这样有一、两处搞不清处状况的证人反而更能取信于法官。 聿律不清楚这是不是纪岚的策略之一,但他合理相信纪岚是故意不让艾草的证言经过编排的。 而且聿律听纪岚说她从小就出入法庭,小学回家的课余活动就是到法院旁观父亲开庭,对一般人而言光靠近大腿就会发抖的法庭,对艾草而言就像家一样。即使没有经过排练,站在证人席上的艾草落落大方,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感觉。 以这女孩大剌剌的个性,兼之对法庭的熟悉,结合成一个友性证人的最佳典范。聿律不由得再次佩服起纪岚的眼光来。 “我是指,你曾看到被告叶常对那些孩子,特别是男孩子,猥亵或是性骚扰之类的举止。比如不经意间触摸他们的性器官、抚摸他们的身体,或是亲吻他们等等的行为吗?” “什么?触摸他们的性器官?” 艾草在证人席上惊呼出声,用手虚掩住口,惹得旁观席又是笑声连连。聿律看艾庭的脸一直望向别的地方。 “是的,讲得更明确一点,女童的话是下体及胸部,男童的话是阴茎或肛门。” 聿律看艾草瞪大了眼睛,好像对纪岚可以在他面前平静无波地讲出这些名词很不可思议似的。 “当然没有啊!我们义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艾草说,半晌又道:“倒是小男生常常来掀我的裙子,这样算是对我性骚扰吗?” “那么你曾经目击过,被告叶常和某一个男孩感情特别好,或是异常频繁地接近某个儿童的倾向吗?” 艾草歪了下头,好一阵子没答话,法庭里一片静寂。 “艾草小姐?”纪岚只好问。 “喔,我只是在回想。”艾草仿佛大梦初醒地说:“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那都是八年前的事了,虽然我记忆力向来很好,还是要想一下嘛。” 法庭里此起彼落的笑声,聿律看连左首那个看起来严肃的黑框眼镜青年法官都忍不住噗嗤一声,但他很快用拳头抵住,装作只是在咳嗽的样子。 纪岚倒是一惯平静无波,“那么,你回想的结果如何呢?” “唔……想不到有什么你说的情况耶,叶大哥对每个孩子都很好,不会特别偏心哪一个,印象中叶大哥常被一大群孩子围著,有的孩子爬在他背上、有的拉他的手,有的扯他的头发,其他人则争著和他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法庭都静静听著艾草的描摹,艾草用温和的语气说著。 “他也经常和我还有几个义工大哥哥,一起带著小朋友上山,我记得有一次有个孩子顽皮,拿石子丢地上的蜂窝,结果蜜蜂全跑出来,吓得小朋友四散而逃,那个男孩子也吓得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我们这些哥哥姊姊当然也都到处逃难,我们全部的人里面只有一个人没有动,那个人就是叶大哥。叶大哥抱住那个小男孩,看得出来他也怕得要命,但是他就这样用两只手,把那个男孩护在身体底下,把背朝著碎裂的蜂窝,死都不肯放开……” 艾草跟著做了动作,把背对著纪岚。 “后来还好附近有登山队的人来,即时丢了熏烟,才把那些蜜蜂赶走,但叶大哥和那个孩子都被咬得不轻。医院把他们送走以前,我记得叶大哥还看著男孩伤痕累累的背,一边替他上药,一边眼泪掉个不停……一面哭还一面说,对不起,对不起……” 艾草笑了笑,“那时候我们还嘲笑他说,你又不是蜜蜂,代替他们道什么歉啊?但叶大哥就是这样温柔的人,温柔到以前多数孩子都喜欢欺负他为乐,啊,我也差不多啦,叶大哥走了之后,那些小孩就换欺负我了。” 艾草开朗地说著,法庭里不少人莞尔。 “他是我们义工里最受欢迎的大哥哥,受欢迎到我们都会吃味的地步。后来他离开安置中心后,许多孩子要离开中心时,都会扯著我的衣袖问我叶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聿律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叶常,只见他也正抬起头,专心听著艾草的描述。 “那么,以证人你的观察,被告叶常他,会是有恋童倾向的人吗?” 纪岚一字一句定定地问,艾草深深地摇了摇头。 “我认为绝对不可能。”她斩钉截铁地说。 法庭内一阵轻微的喧哗声,聿律看见席上的老法官和一旁的青年不知交谈了什么,又严肃地坐回中间来,而右首的女法官倒是听得很专心,眉睫都不眨一下。 “谢谢艾草小姐,庭上,我没有问题了。” 纪岚朝法官席鞠了个躬,就打算走回辩护席上坐下。但艾草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叫住了他。 “啊,等等!纪大……不对,辩护人,还有庭上,请问我还可以补充一些东西吗?” 她说,纪岚看起来有些意外。 “证人想补充什么呢?” 艾草匆匆从准备椅上翻出自己的侧包,在里头翻搅一阵,抽出一张信纸模样的东西来。 “我、我这里有几封当年那些孩子写给叶大哥的信。有些孩子离开安置中心后,会回来探望我们,交代一下近况等等,他们托我一定要把这些信交给叶大哥,但我想叶大哥现在失去自由,我想见也见不到,要让叶大哥听到这些信的内容也只有现在了。” 艾草把信摊开来,请示似地看了下上头,“可以吗,庭上?” “请你念出来,我想这有助于我们理解被告和那些孩子的互动。” 纪岚抢在前头说,艾草看右首的女法官很轻微地点了下头,聿律看被告席的叶常也抬起头来,好像也准备听。艾草便清清喉咙,用柔和的嗓音读了起来。 “亲爱的叶子哥……啊,我刚忘记讲了,那些小孩都叫叶常叫叶子哥。” 艾草忙补充,纪岚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艾草便再次低下头。 ‘亲爱的叶子哥,很久很久没见了,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杨德,唔,这样讲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洪金宝啦,就是那个老是被大家要求耍两招咏春拳来瞧瞧的金宝。我记得那时候你总是看著我感叹,为什么明明没什么东西吃,还能够养出像我这样的人,我身上这些肉是从哪长出来的。’ ‘不过你看到现在的我一定会失望的,我现在一百八十五公分,体重六十一公斤,虽然还不到甄子丹的水准,大概也有梁朝伟了。我现在在一家私人车厂做学徒,每天运动量都很大,师傅根本就是海军陆战队出来的,操人操到死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艾草用清脆的语气念著。 ‘为什么会忽然想回来这里看看,我也不知道,以前待在这里时,整天都想著要出去,想离开这个睡觉都要跟人抢床的地方。’ ‘但是后来想想,大概是因为你吧!叶子哥,以前我在这里的时候,几乎天天都跟别的小孩打架,其他大姊们都拿我没办法。但就只有你,会在我到处破坏东西时,把我拉到桌边,要我好好地学写字。’ ‘你告诉我写字有人心情平静的力量,鬼都知道这是你们大人哄小孩的技俩。’ ‘但也拜你之赐,现在我才能写这封歪歪扭扭的信给你,在车厂工作时,我还能替客户填委托单。写字有没有让人心情平静的力量我不知道,但有让我的鬼师傅破天荒地称赞我的力量倒是真的。’ 艾草换了口气,又继续读下去。 ‘我有时候会想,要是当初没有遇到你,遇见叶子哥,我大概会就这样一辈子和人干架下去吧!然后哪天被警察抓到,关进牢里,送进电视上常常看到的那种法庭,法官会问我:被告杨德,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没有?’ ‘如果真变成这样,叶子哥你一定会哭吧!因为你是最担心我们离开之后会作奸犯科的人。’ ‘我听艾姊说,你后来结婚了,跟一个美女大姊。老实说我听了有点惊讶,但又觉得高兴,像叶大哥这样的人,最后能像童话故事的结尾一样,过得幸福快乐,让我觉得老天爷还是有脑袋的,好人还是有好报,我收回以前那些骂祂们的话好了。’ ‘我还听说你和老婆生了两个小孩,让我有点羡慕,不是羡慕叶子哥你,而是那两个孩子,因为他们能够一生一世地当叶子哥的小孩。’ ‘而我们都知道,能够当叶子哥的小孩,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艾草收起了手上的信,又陆陆续续地念了些片段,不外乎是一些怀念叶常、祝福叶常的信件,字里行间都还读得出些许孩子气,什么“走路不要再看著地板啰!叶子哥。”、“如果跟老婆吵架,可以考虑来我的酒店玩喔~我会安慰你的。”等等。 最后她把那些信通通叠起来,走向被告席,法警上前来接过那些信,略微检查后便放进叶常戴著手铐的手里。 聿律看叶常双手颤抖,盯著那些信发怔良久,还不敢贸然握住,好像那叠信会吃人一般。末了才闭上眼睛,五指捏紧了那些信纸,聿律看到他把信贴近胸口按住了。 “谢谢证人,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纪岚走回辩护席上坐下,辩方的主诘问到此结束,聿律感觉到法庭里弥漫著一股异样的气氛,许多人在后头窃窃私语。 聿律想多数人来这场旁听前,多半都相信叶常是有罪的,特别是看到新闻报导才来旁听的那些人,心中多半已经未审先判,只是来看看被告到底有多可恶、是不是受到应得的惩罚等等。 但现在法庭的进展让他们感到违和,好像心目中的罪犯不如想像中邪恶。就像被武器磨亮、粮草备齐,准备万端后冲上战场,才发现敌人是一群吃斋念佛还尿失禁的中年大叔那样,任谁都会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艾庭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证人席前。 艾草一瞬间看起来有点紧张,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她双手背在身后,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停在法官席上。 “证人艾草……小姐,有几个问题请教你。” 艾庭咳了一声,脸霎时涨得有些红。虽然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聿律仍不免觉得有趣,法庭里的人恐怕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这场父女对决就在台面下蕴酿著。 聿律老实说还满期待听见艾庭脱口问出:‘你到底什么时候要回家看爸爸?’之类的问题,可惜以艾庭的程度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露出破绽。 “请问艾小姐,你认识被告几年了?” 艾草背著双手,“唔,开始共事是十年前,所以已经十年了吧。” “具体而言,你和被告相处了几年?”艾庭问。 艾草嗫嚅了下,她谨慎地说:“唔……叶大哥离开安置中心已经有八年了,我们有八年不见了。不过这八年来,我们经常会通信,也会互打电话,关心一下彼此的近况,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络。” 聿律看纪岚严肃地坐在一旁,双手交握在辩护席上,也正听得专心。这个女孩相当机警,预设到检察官打算突破的问题,在回答中先打了预防针,这点即使不太谙法庭辩论技巧的聿律也看得出来。 看来艾草绝不只是个天兵傻大姐而已,聿律不禁感叹,不愧是检座之女。 “认识十年、但和对方已有八年不见,也就是说,你实际和被告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年了?是吗?” 艾庭毫不逊色地问,艾草也马上硬著脖子反驳。 “两年才不短呢!很多人才交往一年就决定要结婚了,只要有心,两年可以认识一个人很多事情。” “但证人和被告只相处两年是事实,而且这两年内并非朝夕相处,而是只有在证人你课余闲来无事、又不想待在家里陪你唯一的亲人,偶尔去安置中心服务时才会碰在一起,是这样没有错吧?” 聿律隐隐听得出来艾庭藏在字里行间的怨念,虽然艾庭连眉毛都没抽动一下。 艾草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了,“没错。” “仅仅两年,而且是在闲暇时偶然碰个面,连朋友可能都说不上的陌生人,就足以让证人断定被告的性取向了?证人刚才的意思是这样吗?” “没错。但是时间长短根本不是问题……” 艾草正要反驳下去,但艾庭恨快打断她的话。 “那么请问证人,在那证人所谓一年的相处时间里,你清楚被告的性向吗?” 艾庭严肃地问著,“我是指,被告是同性恋,说得更精确一点,被告是hoosexual,无法基于自主意愿与男性以外的人为性交行为的事实。” 聿律回头看了眼叶常,只见他手上仍旧拿著那叠信,身体微向前倾,双腿抖得厉害。聿律知道是艾庭毫不留情点破他性向的缘故,还是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一直以来叶常都极力掩盖他那些身为同性恋的过去,极力想过一般人所谓正常的婚姻生活。 叶常把自己的性向藏在抽屉深处,整整八年之久。而聿律这个过来人最清楚不过,这种东西越是深藏,抽屉拉出来的倾刻,也越疼。 艾草迟疑良久,表情有些不自在。 “我、我知道。”她说。聿律想起槐语在上回庭期时说的话,对艾草的回答有几分惊讶,但见识过艾草的能耐后,聿律觉得槐语显然也低估了这个女孩子。 唯一看穿艾草的人就只有纪岚,聿律知道这个贵公子对付女性一直很有一套,大概是从小就在那种复杂的社交游戏场里长大,纪岚对来自女性的好感极为敏锐,而他也毫不吝啬地生受那些好感,再想方设法加以利用。 但对男性的好感就很不敏锐就是了,聿律叹著气想。 “证人,你方才也宣誓作证了,我不希望我的法庭再出现伪证罪的被告。” “我、我是真的知道。” 艾草忙补充。 “其实我多少也觉得奇怪,像叶大哥那样清秀的帅哥,为什么从没见过他女朋友,问起他有没有交往的对象,叶大哥又总是避而不谈。有一次我在中心的巷口看到有人开高级进口车来接他,替他开门的就是位男性,我那时候隐隐就有这种感觉了……” 艾庭接下来出口的话却让聿律吃了一惊。 “你明知道这一点,那时候还倒追他?”声音有几分气恼。 艾草的脸一下子绷红了,“我、我那时候不懂嘛!我以为性向什么的,就和偏好一样,就像我喜欢粉红色,叶大哥喜欢蓝色那样,如果常让他看到粉红色的东西,说不定有天也会喜欢上粉红色。我以为性取向就像那样的东西嘛!” 这话说得法庭又笑起来,但艾庭和纪岚都绷著脸。聿律看叶常更是脸色惨白,一手握紧了被告席的栏杆,法警警戒地上前一步,但叶常终究没有动弹。 “重点是你当时才十八岁,十八岁的女孩子倒追一个二十八岁的同性恋,你还敢说你了解他?” “有什么不可以?都有六十岁阿嬷嫁给十八岁的小男生了,?而且男生在生物学上心智发展远比女性迟缓,相差十岁才是最理想的状态好不好?” “诡辩!” “你又说我诡辩,每次吵架吵不过我你就说我诡辩,我又不是你的被告!” “……异议,检察官的问题与本案无关,且涉及侮辱证人。” 聿律看纪岚有些无力地举起手,法官席上的人早已看得猛眨眼,最右首的女法官更是目瞪口呆,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位法官心目中的阎罗王艾检一般。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26节 “异、异议成立。”中间的老法官像是大梦初醒般回神过来,“请检察官修改问题。” 艾庭和艾草都停住争吵。聿律看艾草双手抱胸,气股股地站在证人席上,艾庭则大步走回检方席上,父女俩都别过了头,谁也不看谁。 “我再确认一次,以你对被告的理解,证人认为本案被告绝不具有恋童倾向,是这样吗?” 艾庭咳了两声,总算回到正题上。 “是的。”艾草扳著脸说。 聿律看见艾庭的唇角浅浅扬起一个弧度。 “那么,请证人看看这个。” 艾庭伸手到检方席上,艾庭和纪岚一样,开庭前桌上满满都是整理齐整的资料夹。反观聿律桌上则空空如也,聿律忍不住稍感汗颜起来。 “这些,是当年证人和被告共事时,证人与被告往来的电子邮件影本。” 此话一出,证人席上的艾草和一旁的纪岚都抽了一下。艾草瞪大眼睛,看著艾庭手上那叠资料,一脸难以致信的样子。 “等一下,那是……” “正确来说,是被告在安置中心当了一整年的义工,却忽然不告而别之后,证人写给被告的信,以及被告的回信。” 艾庭放大了声量,甩著手上的纸,“这里一共有五封,最后一封是被告写给证人,但大概因为内容太过令人惊讶,所以证人并没有回信。而我希望证人朗读的,也正是这最后一封信。” “异议!检方所提示的证据不合法。”纪岚严厉地说著,“信件、日记等证物涉及个人私密领域,在法庭上成为呈堂供证需经过证人本人同意。” “这些信件是证人的监护人同意提出。” 艾庭很快地驳斥了纪岚,他一本正经,“这些信件通信时间是九年前,九年前证人未满二十岁,依法应受监护人监督。而他忧心忡忡的父亲担心单纯的女儿被不知名的恶徒拐骗,同意上开信件公开做为本案控诉被告的证据,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可以提出监护人签具的同意书,但我想辩方律师应该不至于坚持至此。” “辩方律师,你希望检方提出相关的证明文件吗?”老法官用低沉的嗓音询问纪岚。 聿律看纪岚抿紧了唇,脸上满是懊悔,显然没料到对方有此一著。 “不必了,谢谢庭上。” 他在辩护席上落坐,法庭里一阵轻微的喧闹声,法官敲了敲法槌。“那么,异议驳回,请检察官继续诘问证人。” “我手上这封信,是被告最后回覆给证人,一位一厢情愿追求著的他的小女孩,最真实也最沉痛的剖白。” 他忽然转过身,面对著法官席,用戏剧化的语气继续说著。 “我想在场的诸位,以及敬爱的庭上必定十分好奇,如此热心公益、喜爱儿童的被告,为什么会在一夕之间离开他所服务的安置中心,离开那些敬爱他的儿童,转而投向宗教的怀抱?这其中到底存在著什么样的转折?” 艾庭又转回身来,面对著证人席上还气鼓鼓的艾草。 “而这一切的解答就在这一封信里,我想证人不会吝于把这些信件念出来。” 聿律看了眼叶常,只见他忽然抬起了头,眼睛直视著艾庭手上那些信件影本,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嘴唇微微发颤。证人席上的艾草则跺了下脚,转过身来不理会艾庭,脸上满是气恼挫败的神情,艾庭就把那些信件收回来。 “看来证人是不愿意自己念了,那就由我来代劳了。” 艾庭缓步走到法庭中央,几乎和叶常平行的位置,用吟诗般的语调念起来。 “艾小姐您好:承蒙你的关心,我不知道我的愚昧和胆怯会带给你这样大的困扰。你是位聪慧善良的女孩,和你共事是我参加义工活动以来最愉快的事。而这也让我下定决定,不再对艾小姐你说谎,即使坦白一切可能招致艾小姐对我的反感,我也不后悔。” “我想先前的信里写得并不够清楚,我离开义工岗位的理由与艾小姐一点关系也没有,艾小姐对我的青睐,对我而言一点也不算困扰。我反而感到欣慰,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男人,竟能让你这样年轻良善的女孩子注意到我,说真的让我很高兴。” 艾庭的声音流荡在半开放的法庭里,格外低沉响亮。聿律看后头的叶常已然瞪大了眼睛,抓著栏杆的双手捏得死紧,指节全泛白了。 “但我无法回应艾小姐的青睐。而我无法回应的理由并不在艾小姐你,而是在于我自己。” “接下来的话令我难以启齿,但我仍然非说不可。艾小姐你或许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一种男人,他是生来就有缺陷的,他生了一种病,那种病让他无法喜欢女人,也无法和女人做那种事,同时也无法生儿育女。” “而我……就是那样的人。” 聿律不禁叹了口气。这封信写于八年前,社会对于同性恋的排斥确实一年一年地在松绑。 虽说这种松绑是有底限的,至少聿律这么感觉到,而且松绑的程度因人而异,也就是愿意放松的人可以放松到和他们手牵手在街上游行,但死守著裤带的人仍然不少,而且看著周围的人宽衣解带,反而会更死守自己的神圣领域。 “艾小姐,我很抱歉,说出来可能令你难以相信,但我确实是那样的人。我从学生时代就无法抗拒那些来自恶魔的诱惑,我和不只一个学校里的学长发生过那种关系,因此被开除学籍、转校了许多次。” “而我仍然执迷不悟,即使是在做义工的那些年,我仍然和男人维持著……那种想必令你和孩子们作恶的关系。” 聿律听叶常发出一声轻微的“不……”,像从喉底发出来的嘶鸣,但被法庭的嘈杂声盖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被告的声音。 “但我是个懦弱胆怯的人,即使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每当我打定主意要戒除那些诱惑,旁人和我说几句、或是生活中遇上了难受的事情,转眼却又沉溺回去。艾小姐,连我都厌恶这样的自己,但过去的我却对这样的自己完全无能为力。” 好熟悉啊……聿律不禁感叹,他和叶常果然完完全全是同一种人。 “但最近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惊觉不能再这样放任自己下去。” “那天我们一起上山郊游。还记得吗?就是阿德打翻了蜂窝的那一次,那孩子被咬得全身是伤,我吓得发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束手无策。” “但真正让我惊吓的不是那些蜜蜂,消防队脱那孩子上衣时,我就站在一旁,看著那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几乎不敢直视。我和急救队要来急救的药品,替那孩子上药,当我拿著棉花棒,红药水触碰到那孩子的伤口时,那孩子却呻吟起来。” 艾庭戏剧化地顿了一下,聿律看纪岚直起上半身,叩在桌面的五指捏得发白,几乎就要从辩护席上站起来。 “我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那孩子的呻吟很轻柔、很脆弱,像在向什么人引颈求救。而我却发现自己变得奇怪,那孩子在我眼里忽然变得不一样了,赤裸的背脊、年轻而蕴藏潜力的身形、尚未成长完全的柔韧四肢,在我面前交织成一幅惨烈的伊甸园光景。” “艾小姐,你绝对不会相信,在那一瞬间,我对那个孩子……” “不要念……” 被告席上忽然传来嘶哑的吼声,打断了艾庭的嗓音。把整个法庭里的人都吓一跳。聿律看那些法官第一个抬起头来,和聿律一样注视著被告席上满眼通红的叶常。。 “不要念了……不许再念下去了!”聿律看叶常激动地抓紧栏杆,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叫著,法警紧张地踏前一步,把叶常挡回栏杆之内。 纪岚显然也很惊讶,张口像要说些什么,但坐在中央的老法官先他而开口了。 “被告请控制情绪。”他沉静地敲了敲法槌,“如果再在法庭上大叫,我们会强制请你退庭,审判也会因此而中断,明白吗?” 叶常浑身抖了下,聿律见他闭紧了眼,垂下戴著戒具的手,手上的信件跟著落到地上。“求求你……别念了……别再……念下去了……”聿律听他兀自呜咽著。 艾庭转回头来,“我可以继续了吗,庭上?”他冷酷地问。 老法官做了个手势,艾庭便重新拿起那封信,在叶常细微的低鸣声中继续读著。 “艾小姐,你绝对不会相信,在那一瞬间,我对那个孩子……产生了欲望。” “是的,欲望,我想触摸那孩子的肌肤,我想抚摸那孩子的背脊,当他转过身来向我求救时,我甚至想亲吻那孩子的嘴唇。他的全身上下,对我而言忽然充满了吸引力。” “艾小姐,你能相信吗?一个孩子,一个连这个世界都尚未完全认识的、年仅十岁的男孩!我竟对他产生那样的妄念,这种体认让我浑身战栗,那是神给我的惩罚,给过去十多年那个放荡懦弱的我,最沉痛也最严厉的警告。” 艾庭把信转到了尾段,而聿律看纪岚的脸色苍白到了头。 “对不起,特意写信和你说这种不堪入目的事情,你一定很鄙夷我吧?艾小姐,和你共事一年的同事,竟是个披著人类外皮的恶魔。” “那件事情让我有很深的震憾。我决心要有所改变,虽然那个改变可能很微小、很缓慢,也可能因为我的懦弱而中途放弃,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一个连我自己也不认识的怪物也说不定。” “我决定去教会,最近我和我的区长谈过了,他安排我加入某个风评不错的团契。我觉得我可能还有救,感谢上帝。” 艾庭在法庭上走了一圈,在艾草面前站定。 “艾小姐,如果不麻烦的话,我只有一个奓求,那就是请为我祈祷吧。为我这么一个卑微而意志不坚的男人,祈祷我能战胜我的懦弱、我的犹疑,祈祷我能脱胎焕骨,远离那些令人羞愧的诱惑。祈祷下一次,我与你在什么地方再会时,我会是一个全新的人。” “这样即使我仍旧无法消受你的好意,但至少,我能成为一个抬头挺胸面对你的人。请为我如此祈祷吧!艾草小姐。” “你的朋友,阿常笔。” 法庭上安静了好一阵子,停在艾庭念信的语尾上。艾庭把那张列印的纸折起来,纸张折叠的声音回荡在静宓的法庭里,显得格外响亮。 “艾小姐,这封信的日期是八年前的六月,是你和被告最后一次联络,对吗?” 艾草站在证人席上,聿律看她一样脸色苍白,紧咬著下唇。 “……是的。” “你阅读过这封信,对吗?”艾庭又问,语气似乎不自觉和缓许多。 艾草别过头,她用手扶住上臂,似乎很不想答话的样子。 “是的,我读过,那又怎样?”艾草嘟起嘴。 “那么请问证人,你对这封信的想法是什么?”艾庭问:“你对被告的评价,在你读过这封信后还是一样吗?” “没什么不同。”艾草倔强地扬起下颚,半晌又开口,“我认为这是叶大哥积极向上、想要改正自己的证明。叶大哥原本就不是坏人,改过之后更不可能是个坏人,至少不会比滥用监护权、一把年纪了还乱翻女儿抽屉的老男人更讨人厌。” 聿律觉得艾庭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打击,头上冒出了“hp500”的警讯。毕竟对天下的爸爸而言,没有比女儿一句“我最讨厌爸爸了啦!”杀伤力更大的话了 但艾庭很快咳了两声,整了整领带,用圣光术替自己补血。 “庭上,我想这封信足以证明,被告确实曾对未成年的儿童产生过欲望。” 他扬著那封信,嗓音恢复力度。 “被告显然也明白这种欲望的危险性,因此也才会主动离开儿童义工的岗位、加入教会,希冀能除去那些不正常的欲望。但很遗憾的,被告的努力并没有成功,欲望最终还是战胜了他内心的道德感,让被告做出他原本最害怕自己会犯下的罪行。” 艾庭深吸了口气。 “被告虽然犯下了令人发指的恶行,但并非无可救药,被告本人是有反省能力的,只是过去不得其法罢了。所以我认为最好的方式,是让被告能够为他的罪行充分地赎罪,经由赎罪找到他的新生命,而长期自由刑将会是最适合被告的形式。” 艾庭说著,还缓颊似地看了眼证人席上的艾草。但艾草早就把脸别到一边去了。 法庭里嘈杂声四起,聿律看好几个旁听席上的妇女都在低声讨论、交头接耳。 即使对这个案子投入不深,聿律也知道事态不妙,不要说检方原本握有的证据就已经够确凿了,申请艾草的目的本来是要从根本的性欲来推翻叶常犯案的可能性,现在反而被对方反将一军,聿律都快不敢去看纪岚的表情了。 聿律看叶常也好不到哪里,他两手抓著栏杆,早已弯下了腰。浏海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聿律多少明白,这封信就是叶常的抽屉,他最不想让人窥见的私密,如今却在这种公开场合被人硬拉了出来,里头的东西洒了一地,叶常连遮都无力去遮掩了。 “别再……”他依稀听见叶常的声音,但尾音已被艾庭盖了过去。 但聿律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像叶常那样看似懦弱的人,当年会这样毅然决然地拒绝槐语对他的感情。 发现自己的恋童倾向让叶常太过震惊,而对叶常而言,那些对男童的欲望、和那些对男人的欲望,他无法分辨,他无法将自己的欲望做切割,也因此叶常无法选择其一而抛却其二,只好选择将它们通通都放弃。 如此一来,叶太太描述婚后的那些叶常近乎偏执的举止也可以理解。叶常爱那些孩子越深,对自己的欲望也就越深恶痛绝,这让他不得不去否定他过去所有的人生,把自己安到一个其实并不适合他的佛龛里,吃斋念佛终生。 聿律忽然觉得鼻头一阵酸。他忙低下头,掩饰再次涨热的眼眶。 都是sa的错。他的出现,攻破了聿律花了三十年修筑起来的铜墙铁壁,现在随便一戳心脏就会喊疼。这种感觉真不是滋味,聿律抿著唇想。 “证人怎么想呢?对我的看法有什么意见呢?” 艾庭转过来,面对著艾草,一脸示威的模样。 聿律看艾草深吸两口气,挺起胸膛来,“我的想法仍然没有变。” 艾草强硬地说,两只漆黑的瞳仁逐一扫视过法官席上的每个人。 “我认为叶常这个人,是个重视别人的痛处、体谅别人弱点的人,别人有高兴的事时,他会打从心底露出笑容,别人有悲伤的事时,他会陪著他一块痛哭。他就是这样的人,人与人之间那些界线,对他而言一伸手就能跃过,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地方。” 艾草抬起头来,看向艾庭的目光一点也没有回避。反倒是艾庭被逼得缩了一下。 “正因为如此他比一般人更容易受伤、更容易自我放弃,如果有任何人打算伤害他,在他背上轻轻推一把就够了,简单得很。”艾草定定地说。 法庭上再次安静下来。艾草一直站得笔直,艾庭竟不敢再和女儿对视,低声念了句“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就走回检方席上坐下了。 中央的法官望向辩护人席:“辩方律师,还有什么问题要问这位证人的吗?” 法庭中每个人都把视线投向纪岚,聿律发现纪岚没有反应,他两手交握在膝上,微垂著头,如同希腊雕像一般精致的侧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竟像是在发怔。 “辩方律师?” 法官又问了一次。纪岚才像是大梦初醒,蓦地抬起头来。 “啊,是。” 聿律看纪岚眨了眨眼,从辩护席上按桌站了起来。 “……我没有问题了,谢谢庭上。” 聿律看纪岚又缓缓坐下来,心里不禁啧啧称奇,在法庭上恍神应该是他的拿手好戏才对,虽说这也没什么好自豪的就是了。没想到像纪岚这种模范生也会这样,应该说是近朱者赤近律者绿吗? 艾草从证人席上退下,临走前和纪岚擦肩而过,聿律还看见她脸上闪过抱歉的眼神。席上的法官一边翻动著资料,一边推著老花眼镜说: “那么,我们就传下一位检方的证人,颜媜颜女士……”法官才开口,聿律就听见旁听席上一片惊呼声,法警大声地叫著什么,“回去!马上给我站回去!”,他回头一看,却发现叶常两手紧抓的被告席的栏杆,上半身几已伸出席外。 他面颊发红,神色激动,对逼在他脸前的警棍完全视而不见。 “我认罪!” 他用尽力气地大声喊著,整个法庭为之一震。聿律看纪岚从辩护人席上站了起来。 “我认罪!我现在就认罪!法官,我承认我犯罪,请你们不用再审了!是我做的!是我强奸那个小男孩的。” 以爱为名 二二 “我认罪!我现在就认罪!法官,我承认我犯罪,请你们不用再审了!是我做的!是我强奸那个小男孩的。” 即使是这样声嘶力竭地大吼,叶常的嗓子也沙哑到让他发不出太大的声量。还好是这样,聿律看纪岚当机立断地转向法官席。 “庭上,被告的状态不适合继续开庭,辩方请求暂时休庭。”纪岚用足以盖过叶常的声量大声地说。 “我不需要辩护了,不需要再审理了!求求你们,别再审了,也不需要再请证人了,叫证人回家去吧!检察官说的事情我通通都有做,我全部认罪,请你们快点把我关起来,求你们快点把我关起来就好了……” 叶常歇斯底里地大叫著,法警扯著他戴著戒具的手,把他往被告席上押。旁庭席上一片惊呼声,好几个妇女掩著口从位置上站起来。 “我认罪,我通通都认了,都认了。拜托你们……”叶常用两手掩著面颊。 “庭上,请裁示。” 纪岚严肃地盯著法官席,聿律看那三个法官也有些错愕,今天的突发状况太多,以聿律平时开庭的经验,法官大概也很久没开过这种刺激的庭。 他看席上三个人又讨论了好一阵子。而中间叶常还在细细地啜泣,间或嚷著一、两声“我认罪”,直到那位老资格的法官敲了敲法槌。 “被告情绪激动,恐有影响法庭秩序之虞,而且今天庭期也超时了,顾虑到本院的审判平质,以及被告在场听审的权利……” 老法官的嗓音像丧钟一般沉郁、稳定。 “本席宣布本日言词辩论庭期暂延,择期再开。” *** 聿律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拭去头脸上的汗水,走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 他从运动包里拿出一罐柠檬水,一口气喝了半瓶,坐在长凳上拚命喘气。明明只是三十分钟的手臂重训循环,聿律才撑了二十五分钟就不得不从机器上下来,还喘得像只牦了三十公亩田的老牛。果真是岁月不饶人哪,聿律忍不住感慨。 难得的星期假日,大概是叶常庭期的关系,聿律总觉得这礼拜过得特别漫长。 而且ricky这周又是出门狂欢,从星期五晚上就不在家里,聿律不想加班,和sa重逢的事又让他暂时没力气去找新的龙洞抚慰自己的巨龙。在家无聊得发慌的结果,加上自己的腹肌再团结下去只怕会起义造反,聿律就决定到久违的健身房走一趟。 到康乃尔留学之前,聿律还在游走草丛全盛期的时候,他是很注重身材的,既然瘸了一条腿,上半身就更加不能荒废,这是聿律身为一个gay的坚持。他几乎每个星期固定有三、五天会到健身房报到,还有专属的教练替他量身订作健身计画。 以前聿律也常一个人坐在拉背肌前,穿著吊嘎和运动短裤,汗流浃背地在刺眼的日光灯下晒他傲人的背筋肌肉。 聿律还会故意停下拉杆的动作上,至少坚持著五秒,因为那个动作可以充分展现出他的手臂肌肉线条,藉此吸引路过的年轻弟弟。 不过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聿律坐在长凳盎边喝水边感慨,隔了八年走进健身房,里头已全是年轻脸孔,拉背机上坐了个至少比他年轻一轮生肖的肌肉男,正在和捱在一边的年轻巨乳妹妹搭讪。 聿律发现自己已经连用了三次“年轻”,那个早已离他远去的东西。 ricky最近也不太理他了。聿律上次还在自家门口,看到ricky牵著一个至少比他年轻十岁的青年,和他有说有笑的。聿律还加意多看了两眼,男人身材不错,脸蛋和槐语的型有点像,确实是很能配得上ricky的品质。 聿律本来想要不要从旁边走过去说声“恭喜你啊”之类的,但看著ricky仰著小脸的笑容,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酸。提著公事包默默就从后门溜了进去。 ricky最近跟他做时也要求很多,比如非要他戴套不可,否则连身体都不给碰。其实聿律不用他说,做为圈内的老老手,他这方面是很洁身自爱的。当个铁壹就有这个好处,能够确实管控性爱的安全度。 但这样特别被床伴提醒,还是相处超过一年的老碰友,聿律还是觉得怪心酸的,有种被嫌弃的fu。虽然ricky到现在才开始嫌弃他已经够仁慈了。 大概是有比较吧!比起他这个糟老头,当然是那个小槐语比较好了。 他坐在长凳上三十分钟,没有年轻弟弟走过来偷塞电话号码给他,聿律只得抱著一颗受伤的大叔心,从墙边拿回拐杖,蹒跚地走到柜台结帐。 才步出健身中心,聿律的手机就震了下。 他拿出手机来一看,里面满满地全是未接电话,还附带好几封简讯,而这回却不是纪岚,而是那个原本被他锁在抽屉深处,现在却坐著时光机从抽屉冒出来的男人。 sa自从上次庭期结束后就整整call了他半个礼拜,聿律把手机关机,sa就传简讯来,他不知道这个年近半百的教授何时变得这么潮了。 “小律,一起吃个饭吧?”、“小律,跟你共事的纪律师告诉我你现在的电话,是这支没错吧?”、“小律,你有看到我之前的简讯吗?”、“davis,我知道法院附近有家餐厅不错,还是我去你事务所找你?” 聿律瞪著那些简讯,啪地一声关上了手机。 就算已经放弃锁上抽屉,也不代表聿律就能坦然面对这个禁锢他三十年的生物。现在聿律满心希望他赶快结束庭期,滚回他的二十二世纪去。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27节 周三的庭期结束后,纪岚马上就去律见了一回叶常,但那次律见似乎也没有好结果,叶常拒绝和他的辩护律师交谈,甚至拒绝再出席审判。 聿律不清楚当天叶太太有无到场,但他合理相信,在经过那天庭期一连串冲击后,叶常怎么都不会再接受妻子出庭作证这件事,宁可认罪也不愿。这不可不谓艾庭的逼供策略起了效应。 其实聿律也可以理解,像这样站在被告席上,自己过往所有的人生、所有经历,包括感情、交友、工作、家庭以至于最隐密的性倾向,通通都要摊在阳光下,任凭不相干的人一一检视,法庭就是这样的地方。 聿律虽然没有站在那个席位的经验,但光是旁观一回,就能深刻体会那种难堪。 而且不只叶常,辩方从那天庭期结束后就士气低落。艾草频频向纪岚道歉不说,纪岚虽然口头说“不要紧”,但看得出来这位常胜贵公子心情也有些复杂,那封信的冲击,加上被告当庭认罪,聿律不用想就知道纪岚心中的挫败感。 好在法官没有采认叶常的发言,以情绪失常揭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聿律今天自己开车来,走到停车场的路上时,手机又响起来,聿律想多半又是sa,不耐烦地打算关机,拿起来才发现是纪岚。 “纪岚?”聿律忙按下通话键,庭期之后纪岚有联络他几回,但都是公事交流。 对于那天纪岚忽然要求他吻他的事,聿律虽然满肚子的“??”,但一来sa的到来对他的冲击太大,二来庭期失利,在这种辩方在败诉边缘滚动、随时都会摔下去的情况下,聿律实在也不好意思在纪岚面前提起这种私事。 “前辈。”纪岚立刻就回话了,“抱歉忽然打电话给你,你现在有空吗?” 聿律看了眼自己被汗浸湿的运动衫,“呃,有空是有空,不过到底是……” “我拿到活动中心的监视录影画面原档了,我现在在x街的咖啡厅里,有些事想和前辈讨论一下,前辈可以过来一趟吗?” 聿律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让自己忙于什么事情,对现在的他也有好处,可以让他暂时忘记那个男人的一切。 他一走进咖啡厅,就看到纪岚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见到他就对他招手。聿律见他穿著一袭雅致的浅蓝色西装,头发梳得像法国餐厅侍者般整齐。女服务生端来咖啡时,还用乳沟对著纪岚微笑。 纪岚的感冒似乎还没好,聿律见他脸上仍旧戴著口罩,看见他时才缓缓取下来。 “前辈,有件坏消息。”聿律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纪岚说。 聿律不禁苦笑,“你说吧,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消息才算坏了。” “法院去调阅活动中心的监视录影画面了,但是除了三点之后的画面外,其余的纪录全都不见了。” “不见了?”聿律吃了一惊。 “是,听活动中心的说法,那时候警察只调走三点之后的画面,是因为小男孩是在四点多才走进厕所,检方觉得往前调两个钟头已经很足够了,监视录影画面的档案很大,从闭录摄影机中转档下来又很麻烦,我想是因为这样当时才没有多做截录。” 纪岚严肃地说著。 “而且雨是近三点才开始越下越大,检方大概是觉得在此之前有人躲入厕所的可能性不大,也没有多做搜查的要求,但我想更有可能是他们没想那么多。”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冤假错案啊……” 聿律忍不住感慨了下,又问:“那不见是指?是活动中心的疏失吗?” “监视录影档本来就有自动覆盖功能,一般路边的闭录摄影机是半个月覆盖一次,像这种容量大一点的则是一个月。现在是九月,七月十五日的影像档不论如何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聿律发出一声遗憾的慨叹,但纪岚倒是没有特别沮丧的神色,聿律看他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台笔记型电脑,这人果然像便利商店一样,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地在工作。 聿律看他仍显苍白的脸,忍不住关心了下,“你的感冒……好点了吗?” 纪岚专注地盯著眼前的电脑,平静地摇摇头,“没什么大碍,让前辈操心了。”他说著,便把笔记型电脑转向聿律。 “不过我也因此拿到完整的三点到八点的监视录影画面,而不是只有截录档,虽然没有八点之后的,但是因为当天下午六点多警察冲进那间厕所,已经彻底搜索过每个地方,就像艾检察官在法庭上说的,警察到场以后的录影画面意义并不大。” 纪岚边说边移动著滑鼠,“我把这数小时的画面浓缩成四十分之一的速度,整个跑了一遍,发现几个令人在意的地方。” 他说著按下了播放鉴,聿律看左上角的白色时间轴显示三点一分,纪岚解释监视录影带是每三个小时会自动形程一个档,也就是三点到五点一个档、六点到八点又切换另一个档。这也是为什么检方选择截取六小时档案的原因。 萤幕上的画面停留在二楼厕所,果然就像叶常说的,这间厕所真的很少人来,从监视录影画面聿律就能隐约看到一旁栏杆上的尘灰,门口的灯也有些灰暗。摄影机是设在和厕所同面墙的天花板角落,因此可以看见半条走廊,以及一小块厕所磁砖地板。 纪岚很快就按下了停止键,停在这个平凡无奇的画面上。 “第一个疑点在这里,前辈你看。” 聿律交抱著臂,即使再怎么用力盯穿那个画面,聿律还是看不出这个空荡荡的厕所门口有何不妥。 “……看哪里?” 聿律只好不耻下问,早知道小时候应该多读些福尔摩斯之类的东西才对。 “厕所门口的地板,前辈没注意到吗?那上面有湿的泥巴。” 聿律一怔,再一次看去,果然看到厕所外的灰石走廊上,有一条相当不明显、但仔细观察仍然可以辨识出来的黑色污痕。 “呃,是泥巴没错。不过这样这间厕所很久没人用了,有积一些泥巴也不奇怪吧?” 聿律说,但纪岚很快摇了摇头,“前辈,重点不是泥巴,是湿的泥巴。前辈应该知道七月那时的天气,总是上午晴空万里,下午大雨就倾盆而下,也就是所谓的午后雷阵雨,前一天被午后雷阵雨弄湿的地板,第二天太阳一晒就会干了,不会湿到隔天。” 纪岚在公事包里翻找一阵,拿出一叠资料。 “我去查了当天确切的气候变化资料,七月十五日那天午后雷阵雨是两点三十五分开始下,一直下到下午的五点五分转成小雨,五点半正式雨停。听到这个数据,前辈不觉得怪吗?” 聿律皱紧眉头,以前聿律有个床伴很喜欢看推理,老是买些书名奇奇怪怪的书回来逼著聿律看。聿律总是看到半途就忍不住翻到最后面去看凶手是谁,看完凶手是谁就有一种舒畅感:“啊,我就猜凶手是她嘛!”然后就把整本推理扔一边了。 “哪里怪?”华生聿律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走廊上的湿痕不可能是之前留下的,一定是下雨之后才留下的。而那个男孩和叶常先生进入厕所都在三点半之后,但监视录影画面却显示三点时门口就已经有湿痕了。” 纪岚耐心地解说著,聿律生锈的脑袋总算有点被点燃起来。 “啊……所以说,是这样吗?有人在两点三十几分开始下雨之后就躲进厕所,在那个正太和叶先生进厕所之前?” 纪岚的五官总算舒缓些,他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但也不排除只是有脏东西被雨水打进来,要是有明显的脚印就好了,监视器画面的解析度太低了。但我想这不失为法庭上一个突破点。” 他难掩遗憾地说。聿律脑袋里乱成一团,还没来得及好好梳理,纪岚又按下了播放键。 画面静止了将近半个小时,播到四点的时候,聿律打了个呵欠,喝了口女服务生刚送上来的热咖啡。左上角的时间轴跳到三点四十五分时,画面才终于有了变化。 一个男人走进了画面里,他上身穿著警卫的制服,脚步有几分颠簸,身上从头发以下全是湿的,像逃难一样地冲进了厕所。 “是叶常。”聿律很快认出来,纪岚点点头。 聿律看叶常眼神恍惚,确实是一脸精虫上脑神智不清的样子。 叶常进入厕所后过了二十多分钟,有个矮小的人影抱著头,慌慌张张地跑进了画面里。他穿著深蓝色的短裤,上身看起来像是哪间小学的制服,头发剪成短促的西瓜皮,手上拖著一条长长的东西。聿律看他腰部以下全湿了。 “这是那个被害男孩?”聿律问,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案子的被害人。监视录影器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感觉是个颇为清秀的孩子。 纪岚点点头,“依吴女士的说法,他应该是来躲雨的。不过离开始下雨有段时间,我想他应该原本躲在走廊那一端,但雨实在太大,走廊的缘廊遮不住,才换过来这边,从他衣服湿的程度可以看出来。” 聿律看那个半湿的男孩在门口张望半晌,拿著手里的跳绳跑了进去。这时候叶常应该在厕间里头自慰得正起劲,恐怕连有人走进来都毫无所觉。 接下来画面又是一片平静。接近五点半时,聿律看见叶常从厕所里头冲出来,他衣杉不整、神色惊惶,在门口时还整个人跌了一下,爬起来又继续往旁边跑,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做了亏心事仓皇逃逸的样子。 聿律不由得轻叹,要不是他是这个人的辩护律师,光是这一段画面连续看下来,谁都会以为叶常就是凶手,铁打的。也不能怪检方搜证搜得如此草率。 那之后画面就几乎没什么变化了,第一个档案播到五点五十九分,纪岚又换了第二个档案,聿律本来期待会有什么转机,至少有个打扫阿婆在这之间走进去也好,要不然随便一只猫也可以,但还是什么也没有。 一直到六点接近快半时,画面才有了动静。一大批人杀进监视录影机的拍摄范围,纪岚又按下停止键。 这回不用纪岚开口,聿律自己便睁大眼睛细看起来。画面拍进去的至少有五个人,两个妇女滑著轮椅闯进了画面,其中一个便是男孩的母亲吴女士,另一个大概是他的朋友,两人脸上表情都十分著急。 此外还有个穿著围裙的太太,就陪在吴女士身边,纪岚解释他询问过那是他们扶轮社其他太太的看护,听见消息陪吴女士过来看情况的。 还有另一个人,和叶常同样穿著警卫制服,聿律却认不出来那是谁。 “这就是李芾。”纪岚说,他拿出一叠看起来像是名册的东西,推到聿律面前。 聿律翻开名册,发现有几个警卫的脸上被圈了红笔,旁边则有他们的名字。其中一个就是李芾,那是张看起来十分老实的脸,看上十次恐怕也不容易记住。 “啊,所以被吴女士请去找他儿子的,就是他吗?” 聿律忙问,纪岚却没说话,再接下来厕所门口就陷入一片混乱,吴女士进去又出来,脸上表情又是哭又是叫,一旁看护和朋友全围上去安慰她。李芾拿起手机,似乎在打电话报警,过不了多久又有个下半身穿著警卫制服、上半身却只有一件汗衫的男人跑过来,和李芾不知交谈著什么,似乎是在问他发生什么事。 “这个人就是陆行。”纪岚解释著,聿律想起叶常的话,陆行多半是因为警卫制服被雨淋湿了,所以才以这副模样过来。 一直到快接近七点时,警察也赶过来了,陆陆续续闯进了厕所,还有一些明显是来看热闹的活动中心民众,画面上乱成一团。 “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前辈。”纪岚定定地说。聿律忙发挥寻找威利的精神,睁大眼睛看著,想说这团人里面会不会混了个海马星人之类的,可惜没有这种疑点。 “请前辈回想一下,吴女士在法庭上的证言。” 纪岚似乎也看出聿律的困惑,主动说道:“她说,她之所以会知道儿子在厕所里,是因为有个警卫十万火急地跑过来对她说:‘不好了,这位太太!你的儿子在厕所晕倒了,浑身都是血!’前辈还记得吗?” “啊……”聿律恍然过来。 纪岚点点头,又继续说:“前辈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个警卫描述得如此钜细靡遗,连‘浑身都是血’这种事也知道,代表他在来知会吴女士之前,一定自己亲眼目睹过。但是刚刚的监视录影画面上……” “却没有任何一个警卫在吴女士之前来看过的画面,对吗?”聿律忽然福至心灵。 “没错,为什么那个警卫并未先来看过厕所,却知道有个男孩浑身是血地晕倒在厕所里?我想答案只有一个。” 纪岚十指交扣著放在唇前,聿律感觉自己呼吸都变快了。 “——那个去通报的警卫,就是真正的凶手。” “等、等等等等一下,小纪岚。” 聿律打断纪岚的话,脑袋混乱成一团。 “所以说凶手是通报的警卫……那个警卫应该就是李芾没错吧?毕竟刚刚画面里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的就是他,他一定是自己犯案之后,又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跑出去通报……不,这样也不对啊,画面里并没有拍到李芾跑出去的样子……” 他歪了歪头,忽然一击掌。 “啊!还是说,李芾化妆成叶常的样子跑出来,然后再卸下伪装回到现场?” “又不是推理剧场,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李芾要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化妆成叶常?人皮面具吗?这种论调在法庭上提出来也是行不通的。” “唔,还是说厕所里有密道?李芾就像忍者一样……”聿律又问。 纪岚忍不住笑出声来。 “前辈想像力太丰富了,何况李芾不见得就是凶手啊。”他说。 聿律看著纪岚难得的笑容,不由得怔了下,但纪岚很快又敛起肃容。 “总之,这个监视录影画面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我想到现场去看一看,仔细检查一次那间厕所,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纪岚按下了停止键,让画面停在那间厕所门口,盘算似地说道。 聿律看著纪岚沉思的侧影,大概因为感冒还没好的缘故,纪岚的印堂一直有抹黑气,眼眶也凹下去一层,看起来格外憔悴,又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脆弱美。 ……可恶,好想亲下去。 聿律脑袋里忍不住又浮现那天从gay吧离开后,纪岚对他的谜之邀请。要是那时候聿律就付诸行动的话,恐怕两个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相安无事地坐在这里了吧? 或许现在是个好时机,聿律看了眼人声鼎沸的咖啡馆,把心底埋藏已久的疑问问出口。 “纪、纪岚。”聿律唤了他一声,看著那个俊秀的青年把头转过来。 “嗯?什么事,前辈?”纪岚还一脸纯真地问他,嘴唇距离他只有一吋。 “那个,就是啊,前几天,你不是问、问过我,你知道的,就是那天喝完酒之后,我们两个在车上,你问我说……” 纪岚的公事包里响起手机铃声,聿律看纪岚忙伸手去翻。他坐回椅子上,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或许他在问之前就期待有什么人来打断他了,他这个卒仔,现在聿律反而有种大大松了口气的感觉。 打电话来的人似乎是明奈,聿律看纪岚一接起电话就惊讶地说了声:“奈小姐!”好像对方不是他的发妻似的。从手机那端断断续续传来的嗓音也十分恭谨,是聿律印象中属于那位大家闺秀的嗓音。这对夫妻还真是相敬如宾。 “不、我会出席的,没有、并没有特别忙。”纪岚用比对当事人说话还客套的语气说著,“而且对奈小姐而言,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吧?唔,同行的人的话……” 聿律听见纪岚说,正想著他们夫妻俩叙话,他这个孤单老人还是闪一边好了,起身准备到厕所抽根方便烟,就听见纪岚说: “这样好了,我请聿前辈跟我一起去,就是上回来我们家的那位,奈小姐应该还记得吧?嗯,我待会问他一下,如果他没空的话我再想办法。” 聿律竖起兔子耳朵。果然纪岚挂断电话,抬头对著他说: “前辈,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聿律忍不住笑起来,语带调侃:“你哪一次拜托我的事,我拒绝过你了?” 纪岚也跟著苦笑,“抱歉,我好像一直在向前辈撒娇。” 他说了让聿律心头一跳的话,随即正容说: “是这样的,明奈答应了一个慈善酒会,好像是关于癌症病童的,明奈和其他太太约定要在酒会上表演,藉此来募款。本来是我们两个要一起出席的,不过那天她娘家临时有事,所以不能去。她问我能不能代替她去表演。” “表演,纪岚你吗?”聿律讶异地问。 “嗯,我应该会表演古筝吧。”纪岚若无其事地说:“不过邀请函有两张,只去我一个的话对主办人不好意思,再说我表演也需要人帮忙,所以想问前辈有没有空。” “古、古筝?!”聿律大为惊讶,本来以为像纪岚这样的贵公子,应该要拉小提琴还是弹钢琴什么的,至少也会来首拉赫曼尼诺夫。 纪岚弹古筝……聿律忍不住想像起来,想像他低眉信目,戴著眼镜穿著西装坐在榻榻米之类的地方拨琴弦的画面,中间还会端酒杯吟一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趣味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前辈?”纪岚不解地望著他,聿律忙从他的绿绿小剧场中回神过来。 “喔,喔,同行当然可以啊,我求之……不,我是说我很乐意。”聿律忙也正容答道,“不过真令我意外呢,你竟然会这种玩意儿。啊,我应该不用表演吧?我先声明,我只会响板、铃鼓和大腿舞。” “嗯,纪家每个兄弟从小至少都会学一样乐器,家父说那是社交场合必备的。” 纪岚不置可否地说,又笑笑,“不用担心,前辈只要陪在我身边就行了,不会让前辈感到为难的,那我就和明奈说前辈你答应啰?” 纪岚说著又拨起电话来。聿律不禁有些飘飘然,特别是纪岚那句“前辈只要陪在我身边就行了”,虽然知道纪岚不是那个意思,但听起来就是通体舒爽。 “啊对了,前辈,还有件事,我和李芾的未婚妻见过面了。” 纪岚挂掉娇妻热线,聿律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录音笔似的东西,“我和她聊了一阵子,也有全程录音,她的中文不是太好,所以花了一点时间。” “中文不是太好?”聿律怔了一下。 “嗯,她是越南籍,只是来t市很多年了,先前好像有个前夫的样子,但后来不欢而散,两年前开始和李芾交往,最近才决定要结婚。” “啊……”聿律这才恍然,t市确实有不少外籍新娘,而且人数还颇为可观,只是不知为何多数人听见“未婚妻”,都不会想到那方面去。 “他的未婚妻说,李芾的状况很不好,从那件事情发生以来就很消沉,也不大去工作,关在家里倒头大睡,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完全不和外界联络,只要她一开电视,哪怕只是看新闻,李芾都会骂她。” 纪岚说,聿律专注地听著。“她还说李芾没有跟他说太多当天案发的事,只说他的同事强暴了一个小男孩,被警察抓走了之类的话。” “没有谈起整个过程吗?”聿律问。 纪岚摇了摇头,“似乎是没有。她说李芾平常很少跟他聊工作上的事,那天却特别讲了那么多话,反而让他印象深刻。他说李芾还跟她说:‘都是血呢,我从没看过小孩子流那么多的血。’还一直喃喃自语:‘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啊,因为李芾算是第一个目击者吧!那种冲击应该不小,呃,我是说,如果他不是真凶的话……” 聿律说著,纪岚却打断他的话头。 “不过,让我在意的倒非李芾事发后的反应,而是他未婚妻说的另一段话,前辈想听吗?” 聿律当然不会说不想,纪岚便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还贴心地替他准备了耳机。聿律迟疑地把属于纪岚的耳机塞进耳壳里。 ‘……你说你先生平常常跟你聊叶常的事,是指哪方面?’ 纪岚温文儒雅的嗓音很快钻进聿律耳里。用这种嗓音问女孩子话根本就是犯规,聿律不由得一叹,要是他是纪岚问话的对象,只怕连自己胸罩尺寸都和盘托出了。 ‘很多,只要是关于那个叶常的事……他好像都很有聊兴。’ 另一个纤细、怯懦,带著浓重中文口音的嗓音跟著接口,聿律知道那是李芾未婚妻的声音,不禁留心听起来。 ‘他常常跟我说,那个叶常今天又迟到了、叶常这么大的人竟然会怕壁虎,或是他看到叶常在和一只狗说话,或是叶常昨天被一群太太包围的样子很有趣等等。他还会跟我聊叶常的太太、叶常的女儿和儿子,他会一直聊这些事。’ 女子用不太丰富的字汇艰难地描述著。 ‘他也常常买东西给叶常,像是邻居送他比较好的酒,他就会送一瓶给叶常。我买衣服给他,他也送给叶常。我先生喜欢拍照,但他都不拍我,他常把相机带去工作的地方,拍很多叶常的照片。’ 女子说著,聿律越听下巴拉得越长,差点没掉下来。 ‘我常常看到他把照片放在客厅桌子上,一张一张看,还会收在相本里头,一直翻看一直笑、一直笑,很温柔的笑。我从来没见过他对什么人那样笑……” 下面的话女子没再说下去,但聿律清楚意思。他震惊地把耳机从耳壳里拿出来,询问似地望向纪岚。 “我听了也很惊讶,他的未婚妻有把那些照片带过来一部分,我想她也有点担心李芾,所以特别去加洗的。全都在这里。” 纪岚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照相馆的纸袋,把里头的照片全倒出来。 聿律伸长脖子,不禁越看越惊讶。这上面几乎全是同一个男人的照片,有的穿著警卫制服、有的则是便服,地点如出一辙是在青年活动中心里,里头的叶常有时坐在椅子上、有时站在屋檐下。有时只是单纯地靠在某一面墙上,拢著烟吞云吐雾。 而且从这些照片的角度,聿律几乎可以判断,这些照片全都是偷拍来的,至少是在叶常不注意的时候。 “很惊人吧。”纪岚看著聿律的表情,“我问过叶太太,她说叶常先生从未向他提过李芾这个人,当然也不知道这些照片的事。” 纪岚边说边拣起其中一张照片,那是叶常坐在警卫室的桌椅前,侧著脸、支著颐,望著警卫室玻璃窗外的模样。而从窗子的反光隐约可以看见窗外有另一个人,聿律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辨认出那是陆行。 叶常正在注视著陆行,脸上表情充满迷惘。他看得视如此专注,以至于身后有另一个视线都浑然无所觉。 “我打算利用他未婚妻的证言,还有这些照片,申请李芾做为我的证人。”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28节 纪岚用五指压著那些照片,眼神深邃地说著。法院对证人的传唤是有极大效力的,证人原则上不能够拒绝出席,否则法院可以像逮犯人一样,将证人强制拘提到法院。 也因为有这样强大的效力,所以法院传唤证人多半谨慎,辩方必须证明该位证人与这个案子的事实解明确实有关系,才能说服法院动用那样的强制力。 “那槐语呢?他不是也要作证吗?”聿律问。 “我打算舍弃槐先生出庭作证的事。虽然艾检察官仍然没有放弃叶太太,但前辈上次也看到了,再在叶先生的性倾向上打转已经没有意义了,那封信的杀伤力太大,我们再怎么样都无法扭转,只会让叶先生更排拒法庭而已。” 纪岚严肃地说,聿律理解地点点头。纪岚又说:“所以我想更换策略,直接提出叶常先生以外的嫌疑犯,让法官的心证无法百分之百定在叶先生身上,只消做到这一点,我们就有转机了。” 聿律明白纪岚的意思。刑事审判就是这样一种机制,假设有甲和乙两个嫌疑犯,两个都可能是犯人,法官不能说甲有百分之六十的可疑,乙只有百分之四十的可疑,所以就认定甲是犯人,把乙放走。当然也不能把甲和乙一起抓。 法院要判甲有罪的唯一方法,就是在审判的过程中,证明甲有百分之一百的嫌疑。 如果一直到审判的最后,都没有人能证明这一点。哪怕甲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机率是犯人,而乙只有零点一的机率是犯人,法院都只能把甲和乙一块放走。 这大概就像选择床伴一样。要嘛就硬起来,要嘛就没性趣,没有勃一半萎一半的,唯有让法官对某个特定对象义无反顾地硬起来,否则绝不可能捅进去。 当然这样的说法是一种理想、一种蓝图。所谓百分之百的确信本来就是违反人性的,就算结发五十年的伴侣,你问他身边这个人是不是你百分之百深爱的真命天子,他可能都会苦笑两声,歪著头说:“这个不是重点吧?” 遑论法庭。也因此每个“有罪”的认定,多半都和选择结婚对象一样,是带著某些遗憾和牺牲的。 “所以要传李芾当我们的友性证人吗?但是这样会不会……” 聿律迟疑地问,纪岚似乎知道他意思,沉稳地点点头。 “做为友性证人的确是有点危险,但有时候只是询问技巧的问题。前辈放心,我有信心能用主诘问的方式让李芾把话吐出来。” 他顿了下,又说:“而且,说到把敌人当友性证人,检察官那边也是一样的,所以不用担心。” 聿律知道他指的是艾庭传讯叶太太的事。法庭上最可怕的事不是自己的证人被对方击溃,而是原本以为是自己盟友的人在阵前倒戈。 像这种原本就知道不会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就更不用说了。这就像明知道对方木马里藏了千军万马,还刻意把木马拉进城里一样,这种违反法庭辩论守则的做法,检辩双方竟不约而同做了同样的事,不愧是两个领域中的菁英,这已超乎聿律的理解范围了。 聿律几乎无法预想下次庭期会发生什么事,腥风血雨大概不足以形容。 “但是……李芾的未婚妻知道吗?呃,我是说,她未婚夫可能是嫌疑犯的事。” 聿律忽然想到。如果未婚妻知道自己的证言就是把李芾带向法庭的元凶,不知道会怎么想。而且不论结果如何,李芾一但出庭,婚礼搞不好就会延期了。 聿律看纪岚闻言怔了下,姆指抚住了桌面上的录音笔,良久没出声。 “我是叶常的辩护律师。”半晌他听见纪岚说:“我们是叶常的辩护人,前辈,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出一切对我们当事人有利的证据,证明他的清白。” 聿律懂得纪岚的意思,就像检察官的任务是证明被告有罪,为此无所不用其极,艾庭上回法庭上的表现已经充分证明了这点。对方既然连核子武器都搬出来了,这边还兼持地球永续生存反核宣言什么的就太不切实际了。 只是聿律还是有很不安的感觉,对于这个审判的未来。 “对了,没有办法让被害人……让那个小男孩出庭作证吗?” 聿律问道,他又补充,“我是说,如果叶常不是真正的犯人,最清楚这件事的应该会是那个被害人才对。虽说小孩子记忆可能不可靠,但让他站在法庭上接受诘问的话,对还原真相也有帮助不是吗?” 纪岚吐了口气。 “这个我想过,也有申请过。但一来被害人的状态似乎一直很不好,还在接受性侵害防制中心的心理辅导,我打电话去问过,他几乎无法接触他母亲和社工以外的人。” 聿律见纪岚把桌上的茶拿起来,一口饮至见底,“况且我很担心,那个男孩只有十岁,又受到那样的惊吓,如果他在法庭上一口咬定叶常先生就是犯人,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所以暂时别让他出庭也好,能从其他证据先尽量减低叶先生的嫌疑是最好的。” 两人结了帐,离开咖啡厅,纪岚说要送聿律到家。聿律觉得有点受宠若惊,最近纪岚已经不只一次主动和他亲近,某些程度来讲,已经超越同事和同事间的范围了。 虽说聿律想纪岚大概是真把他当家人,一个像纪泽一样的大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与他拉近距离。 但这会让聿律忍不住有期望,这种期望却是他最不希望有的。当年就是这样一种期望,束缚了他整整三十年,让他整颗心除了那个期望以外,塞不下其他东西。 那时候他还年轻,无法拒绝那种期望。而现在年轻已从他的字典里褪去。 而现在更让聿律感到害怕的是,明知道是同样一种期望、明知道期望的前方就是地狱深渊,聿律却发现自己没有太积极地拉住自己,任由自己往三途川的方向飘去。 特别是在法庭外哭过那一场后。聿律发觉樱草花瓣下的人影开始从记忆里褪去,sa赋予他的疼痛固然还留著,但已经是过去的烙印。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身影,这个一举手、一投足,都牵动著他视线的男人。 纪岚一路和他下了车,还送他到公寓楼下去,途中和他聊著,聿律都无心细听,大抵是纪家一些锁事。纪岚聊得脸上带笑,聿律走在他身后,表情却越来越深邃。 “然后啊,那天纪泽他就干脆打电话到消防局,跟他说我们营区失火……前辈?” 纪岚注意到聿律的表情,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看著聿律。 聿律站在街灯下,纪岚在前方拉出长长一条影子。聿律发觉自己竟伸出了手,拉住纪岚的手腕。 纪岚竟没有反抗,只是用往常一样带著疑惑的表情望著他。聿律感觉自己指尖颤抖,另一手搭上纪岚的肩,却抖得无法将他的人转正过来。 “你上次的要求……”聿律只好对著纪岚的侧颊,连嗓音也是抖的,“你上次说的那个要求,现在还算数吗?” 以爱为名 二三 “你上次的要求……”聿律只好对著纪岚的侧颊,连嗓音也是抖的,“你上次说的那个要求,现在还算数吗?” 纪岚怔了下,随即像想起什么似的,微微张开了口。聿律左手用劲,把纪岚转正过来面对著他,脖颈僵硬地俯下身去。 “你就是那个什么小律吗?” 这时街灯那头却传来这样的喝问。聿律吃了一惊,在这种紧张的状态下,他差点没跳起来撞电线杆。纪岚和他都立时回过了头。 只见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另一头街灯下,正大步朝他这里走来。聿律仔细看他的脸孔,竟然是那天在楼下看到和ricky难分难舍的那个青年,那个小槐语。 青年看起来怒气冲冲,他一边接近聿律,一边又问:“是你叫ricky不要接我电话的吗?为什么他会忽然不接我电话?” 聿律不由得有些尴尬,放开纪岚退了一步。要说有什么是比壹号在gay吧搭讪到另一个壹号更尴尬的,那就是壹号搭讪到另一个壹号,还发现两个人共用同一个零号了。 不过不对啊!这样说来他才是ricky的现任床伴,这个青年是中途杀进来的才对。他是油面的话,这青年就是油葱,没理由油面要回避碗里的油葱。 但聿律才刚重新挺起胸膛,眼前的油葱就说了让聿律吃惊的话。 “就是你没错吧?那个让ricky得了病又抛弃他的人?” 聿律感觉到纪岚困惑的视线,但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下颚就热辣辣地一痛,聿律听见纪岚惊呼一声,“前辈!”才意识到自己已挨了一拳。 “你这个混帐东西!” 油葱青年看起来一脸绣花枕头样,没想到出拳却快得惊人,转眼间行动不便的聿律已经被他压制在地上,拐杖飞到一边。 聿律脑子里一团混乱,青年的话还在他脑子里回荡,让他的反应力也相对变得迟缓。帅气的颊侧又挨了记重拳,痛得聿律倒下去呻吟。 “ricky跟了你这么久、对你这么死心蹋地,连我说要带他走都舍不得,他一检出有病,你就打算抛下他不管了吗?我先前还打算打电话给你,但是怕ricky知道会生我的气,才只打无声电话警告你,没想到你竟然越来越过分——” 青年又挥下了一拳,这回正中大叔的额头。聿律差点哭出来。 “你还马上就有了新欢?我刚才都看到了,你打算再害死多少人?啊?律师了不起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不替ricky揍死你,我就不是他阿兄!” 碰地一声,聿律仿佛听见鼻梁骨脆裂的声音。 聿律看见好多戴著天使光环的小纪岚在眼前飞舞,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仔细想起来,聿律努力回想,他这辈子好像很少有跟人争斗的经验。 就像聿律自己剖析的,他是个容易自我放弃的人。旁人轻视他也好、欺负他也罢,对聿律来讲能闪就闪,闪不过时咬著牙忍一下就好了。 反正就算受伤,擦点药也会好,反之如果当时就伸手格档的话,搞不好会产生预料以外的损害,不管是让对方受伤,还是让自己受更多的伤,总而言之结果不会比忍耐著更好。这是聿律一向的哲学。 某些方面来讲,聿律这种性格还真不适合当律师。如果不是sa,聿律想自己应该会去考个公务员,当个低调的种马一辈子。 但这是聿律第一次,后悔自己有这种性格。 他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有人在哭,入眼就是一张梨花带春雨的哭脸。ricky那张美少年脸就算哭花了也是一绝,聿律安静地赞叹了一阵子,才因为脸部疼痛呻吟了一声,ricky发现他已经清醒,整个人从他身上弹起来。 “对不起……” ricky先是颤了下,随即对著他呜咽起来,哭得五官都扭成了一团。这还是聿律第一次看到这个高傲轻慢的少年在他面前如此低姿态的样子。床上除外,但就算聿律的巨根埋在他体内硬是不出来,他也没见过ricky哭成这个样子。 “对不起……小律……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ricky一抽一抽地哭,聿律发现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好像是医院一类的地方,但又有点不太像,至少隔壁没有健保病房里那种抠著脚皮的老人。 脸的地方有绷带的触感。聿律鼻梁以下没有知觉,那个小槐语确实狠,揍人都只揍脸的,果然是嫉妒他长得太帅了,聿律聊作安慰地想。 “……我不知道你还有个阿兄。”聿律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不是我真的哥哥。” ricky很快地解释,又抽咽起来,“是他自己多管闲事。我以前……以前在还在外头卖的时候,他是我的司机,我们住在一起一阵子,这一行都是这样。他把我像弟弟一样照顾,但后来我不做了,也说不想再跟他见面,但他就是不听。” 聿律脑袋还有点空空的,他想应该是脸太痛的缘故。 “这个地方是……” 他跳tone地问著,ricky却答得乖巧。 “那个纪岚大哥带你过来的。你昏过去了,他非常著急,叫了一部很气派的车把你载过来……他好像还打电话给他亲大哥,他大哥又联络了他四弟,他四弟好像在这间医院当医生的样子……总之之后来了很多人,他让他弟弟帮你安排了这里。” ricky拭著眼泪说,“纪岚大哥一直陪在你身边,刚刚才被一通电话叫出去。” 真是太好了,这么说来纪家全家都知道这件事了。他聿大律师被床伴的爱慕者找上门说他始乱终弃,还被打到送进医院里……聿律绝望地瞪著天花板,他不敢想像现在他在纪岚心目中的形象毁损到什么境界了。 而且还是在他强吻未遂之后……聿小律,就跟你说人妄念太多是会遭天谴的,现在果然尝到报应了吧? ricky仍旧扯著他的手腕,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聿律茫然地和脸上的疼痛拉锯一阵,才沙哑地开口。 “……你和那个人,有上床?” 聿律本来不想问了,但不知为何还是问出口了。 ricky红著眼眶摇摇头,“以前有,现在没有了。他想和我在一起,但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他比我帅,也比我年轻,跟他在一起应该会比赖在我家愉快得多。” ricky瞪大眼睛,似乎很惊讶聿律有此一语,半晌低下头没说话。聿律看他眼眶湿了一圈,嘴唇也抖起来。 唉,何必呢。都已经是这把年纪了,聿律很惊讶自己还有那些无聊的自尊心。 他停顿半晌,问了他最不想问的问题。 “……检查的结果,其实是阳性吗?” 这话一问出口,ricky又是呜咽出声,比先前更剧烈。 “对不起,小律,对不起……”他哭得连胸口都一颤一颤的。 “……你明知道检查结果是阳性,还继续跟我上床吗?” 聿律用近乎叹息的语气说。这回ricky没有再道歉,只是把脸埋进了聿律胸膛,两手抓紧聿律的病袍,聿律感觉病袍下摆很快一片潮湿。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聿律感觉自己有点茫然,那种茫然就和当年听见sa的婚期,还有新娘竟是自己母亲那样。 “你很恨我吗?ricky……?” “不!不是这样……” ricky几乎是立时反驳了,小脸因为急切而涨红,“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恨小律,我只是……对不起……” ricky说到半途又哭起来,剩下的话含糊在泪水里。聿律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那是怎么样?”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听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那时候你会忽然离开我,跑去做筛检,一定是有原因的对吗?和我在一起这些年,你从来不做那种检查,会做的只有我而已。” ricky仍旧没有答话,他把头埋在聿律胸膛里良久,久到聿律有种ricky融进他体内的错觉。 但错觉终究也只是错觉,他和ricky,终究是两个不同个体,只要是个体,终有一天就会分离。 “我在和你在一起前,曾经和另一个男人交往,他在酒吧当保镳一类的工作。” 聿律耐心地等待著,直到ricky主动抬起头来,盈满泪水的眼睛直视著他。 “ben也认识他,ben就是打你的那个人。几个月前我从ben那里听说他走了,得了那种大家都知道的病。” ricky深吸了两口气,像在平复情绪。 “我知道之后非常害怕,又不敢面对现实,我知道小律每半年就会去做检查,但我没有你这种勇气,就算听见这种消息,我还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堆里,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一直姑息著自己……” ricky的胸口又颤动起来。 “因为我很怕,要是真的……要是真的检查出来有问题怎么办?小律已经跟我在一起那么久,要是我已经害了你该怎么办……?我怕得要命,深怕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就这样拖了将近一年……” “后来我总算下定决心,想说离开你去做检查,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不要回到你身边了……” 聿律看ricky紧抓著五指。想起几个月前,ricky踏出他家门前的那个问题。 ‘我说我要离开这里一阵子,你都不在乎吗?’ ‘要是我再也不回来了呢?’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ricky的呢……?聿律想不起来,也不敢回想起来。 他这个人,好像总是在不经意间被人伤害,却也总是在不经意间伤害别人哪。 “后来第一次筛检结果是伪阳性,他们说要再做一次详细的筛检。但我心里有数,知道大概是中奖中定了,刚开始我歇斯底里,觉得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我跑到朋友家里、店里,每天做些荒唐事麻痹自己。” “但我无法不想起你,小律。你一次也没来找过我,我故意在家里留下很多东西,妄想你至少会问问我的朋友、问问我去了哪里,我那时候每天都这么妄想著。但妄想终究是妄想,你怎么会对像我这样一个肮脏恶心的男孩感兴趣……” ricky咬著牙说著,聿律张开口想说些什么,但被ricky摇头阻住了。 “我越想越不甘心,明知道通通是我自己的错、明知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但我那时候只想找个人陪我,我甚至对你没有陪著我这件事感到生气。” “我于是回到你家里,本来只是想看看,就算只是远远看你一眼也好。但一回来不知怎么就走不掉了,我用你给我的钥匙进屋,看到你还保留著我的东西,我本来觉得心软了,想悄悄就这样走掉,一个人在什么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死掉就好……” ricky的唇又颤抖起来,仿佛想起那时的情景。 “但这时候你却回来了,而且你不是一个人,还带著你最喜欢的人。” “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坏了,小律,我那时只觉得生气,为什么小律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却要一个人默默地死掉。我不甘心,无论如何都觉得不甘心,我想让小律喜欢我,我想要有朝一日死在小律面前,小律会为了我而哭泣……” “ricky……” 聿律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少年潮湿的脸颊。他忽然想起许多事情,想起约会的邀请,那个大雨下令他茫然的吻,还有好多夜里,在和他翻云覆雨后,独自站在阳台上哭泣的ricky。 聿律从没问他为什么哭,要是问了,ricky会向他和盘托出也说不一定。 “之前我本来想结束一切了,ben刚好又回来找我,他对我很好,很温柔地安慰我,我忍不住就和他说了很多事情,包括我得病的事,却没有想到他会误会成这样子。” ricky用双手掩住了面颊,把脸压在床拓上,泣不成声。 “我喜欢小律,我真的很喜欢小律,但我却选择以最糟糕的方式伤害你。对不起,小律……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聿律躺在床头,望著ricky再也抬不起来的头颅。他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美少年告白,会是在这种状况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现在还有太多他该担心的事情,但聿律发觉自己竟有一丝丝高兴。他果然是是到深处无怨尤了。 “你到底是跟人家讲了什么,让他误会成这个样子啊……”聿律任由ricky哭了一阵子,伸手抚过高肿的脸颊,印象中从小学以来,还没有被人揍得那么惨过。 “我只是跟他说,我得了病,然后你很可能会跟我分手,我说我很难过……” ricky语无伦次地说著。聿律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也是他种下的因,要不是他吃著碗里看盘里,让ricky累积这么多怨念,想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等小律好起来之后,我马上就离开。” ricky又抽泣一会儿,抬起头来抹了把脸。 “刚才那个医生说要帮小律你做筛检,他说结果很快就可以出来。等小律把伤养好了,我马上就走,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小律面前。” ricky说著就站起来,转身离开了椅子。聿律看著他的背影,有股冲动想就这么拉住他,叫他留下来。 但他其实很清楚,他没有资格这么说。就算ricky真的留下来,他也无法承诺他任何东西。 “试纸初筛结果是阴性喔,真遗憾哪。” 然而ricky还没来得及走出病房,单人病房外就快步走进一个人。 聿律和ricky都抬起头来。走进病房的是个聿律从未见过的青年,穿著白色的医师袍,年纪比纪岚略轻,大约只有三十出头,聿律觉得他的眉目和纪岚有几分相似,又比纪岚再更秀气一些,带点女气。 青年一手插在口袋里,他身高不高,连身材都十分细瘦,有著水蛇也似的腰。他脸色冰冷,把一份像是报告似的东西扔到聿律鼻梁上,又继续说: “我还会帮你做elisa,你们两个都是,二哥那笨蛋说要替你付钱。结果出来大概十五天,不过我猜你大概没什么问题,还有你!” 男人把两手都插进医师袍的口袋里,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著ricky。 “筛检结果只是伪阳性而已,你到底在操什么心?要哭也等最后结果出来再哭好吗?你们两个让人看了真烦,八字都还没一撇就在那边哭哭啼啼,没这种guts就不要来当gay。我工作忙得要命,要不是二哥一脸死了娘地拜托我,我才懒得管你们。”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29节 男人自顾自地说了一阵,又走到聿律面前,打量似地俯视他的鼻梁骨。 “你就是聿律是吧?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长得不帅身材也没好到哪去,然后还是个掰咖?你到底怎么在圈内混二十年的?” 聿律和ricky都听得猛眨眼,刚要开口说什么,那穿著医师袍的男人又截断他。 “听说你还是医疗诉讼专门的律师,专告我们医生?二哥还说你很优秀,要我多跟你亲近亲近,看来二哥的眼光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奇怪。算了,以你的等级他真的开窍被你掰弯骗上手大概也还要再二十年,你就好好加油吧!医师公敌。” 男人说著就一边扭著屁股,一边走出病房。聿律和ricky都一脸目瞪口呆,ricky惊吓到连掉眼泪都忘记了。 “那个人……是谁?”ricky忍不住问。 “呃……纪岚说他四弟好像在当医生,大概就是这个人吧?” 聿律不大确定地说,刚要转头再和ricky说什么,没想到那个奇怪的男人又折回来,扔了一叠看起来像是报纸的东西到聿律床上。 “这个是二哥要我转交给你的,你们好像在辩护一个很棘手的案子是吧?关于恋童癖什么的,他刚刚接到电话就冲出去了。” 男人向后弯了下腰,以一种微妙的角度斜睨著床上的聿律。 “你可以要注意喔,聿大律师,我家二哥就是这么死心眼,做什么事情都是一鼓脑,哪天把自己弄死都不晓得。” 他啧了下嘴,“他要是出事我会很困扰的,毕竟纪家唯一够格被我当成亲人看待的就只有他了。他打算跳火坑的话,记得从背后拉他一把。” 男人说著,也不等聿律有所回答,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特等单人病房。 真是个怪人,纪家的人果然一个比一个难以理解,聿律忍不住想。 他把视线放到刚才男人扔给他的报纸上,报纸明显被人翻过,停在社会版面上,聿律就算被脸上的绷带挡住,也一眼就看得到那个斗大的红色字体。 ‘恶狼警卫伸魔爪,假义工之名逞兽欲?’ 聿律心里一惊,赶忙翻开里面的文字,如眼就是触目心惊的字句。 “t市暑假发生的男童性侵惨案持续延烧。被害男童的母亲周三出席审判后表示,对司法感到相当痛心,她是单亲妈妈,唯一的独子因陪同母亲到青年中心参与活动,却被一名恶狼警卫叶常伺机躲在厕所,以残忍的方式性侵害得逞。” “恶狼的手法相当残虐,不顾儿童的性器官尚未发育成熟,以性器强行进入男童肛门,造成男童肛门严重撕裂伤,男童的主治医师表示,男童有很长一段时间必须使用人工器械辅助排泄,可能还必须植肠。” “现在他的同学们都回到学校去上课了,男童却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妈妈为此每天以泪洗面,痛心不已。” “恶狼警卫叶常是一名三十五岁的成年男子,住在t市y街公园附近,据闻该名警卫从以前就有恋童倾向,甚至在法庭上自承,以前曾在儿童安置中心工作,当时就有染指那些儿童的想法,对自己的恋童倾向侃侃而谈。” “这次犯下恶狼行迳,男子也毫无悔意,辩称只是去厕所抽烟,没有性侵害男童,还说自己加入教会之后早已经改过。” 聿律看得猛眨眼,报纸不知为何又列了好几个近几年性侵害十四岁以下孩童的嫌疑犯名单,但却没有明显区隔开来,搞得好像上面写的全是叶常犯下的罪行,聿律也是看了两遍才弄懂报纸的用意。 “妇女儿童保护诅织‘白蔷薇’表示,有恋童性侵害的犯罪人再犯率极高,几乎高达百分之百,且多数被性侵害的被害人,都会因为惧怕不敢和成人诉说,造成加害人更肆无忌惮,甚至对同一被害人反覆为性侵害。” “‘白蔷薇’的理事长林女士表示,这类性侵害犯罪人不应再纵放到社会上,应该长期监禁,最好的方式是辅以化学去势,以杜绝后患。法官更不应该放这样的恶狼再回到社会上,残害我们的儿童。林女士也有出席这场审判,表示会对判决结果监督到底。” “法院方面表示会积极办理这个案子,并给予加害人相应的惩罚,以抚慰被害人受伤的身心。” “据闻恶狼警卫叶常的妻子替他请了两位辩护律师,在法庭上极力为他脱罪。” “对此担当本案公诉人的妇幼组检察官艾庭表示:绝不会姑息这样的人,一定会奋战到底,对方请再多辩护律师都是没有用的——恶狼终究有被绳之以法的一天。” 聿律看底下就是一些防狼策略的小报导,什么放学后马上回家、在书包上挂防狼哨子、喷雾剂等等,还附上性侵害防制中心的通报专线,除此之外关于这个案子的讯息就什么也没有了,关于审判进度或是内容的报导一个字也看不到。 聿律就这样在纪家包下的特等病房里住了几天,不是他夸口,这真是他这辈子过过最奢华的一段日子。有全套的特制餐点不说,每日还有营养管理师咨询,连护士都是专属的,只可惜不是公的。聿律完全不敢去猜这种病房一天要多少钱, 这期间ricky几乎是天天报到。但都是把水果、便当什么的搁在他身边,就默默地退出病房,两人几乎没有交谈。 纪岚也没有再出现在他眼前。聿律完全可以理解,换作他站在纪岚的立场,亲眼目睹朋友发生这种事,只怕也会尴尬到想当作这个朋友已经到外太空旅行去了。 纪岚没有含泪在他面前,喊一声:‘前辈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然后哭奔,聿律已经够感激了。 不过做哥哥的没出现,倒是弟弟一天到晚来他病房闹事。纪岚那个当医生的四弟,聿律后来才搞清楚他叫纪化。虽然嘴巴上喊著他好忙好忙,但聿律看他一天至少来他病房串门子三次,每次来就少不了冷嘲热讽一番。 ricky到最后受不了他,每次看纪化进门就自动离席。但聿律向来就是善于忍耐的体质,而且说实在住院也挺无聊的,和这个神似纪岚的孩子斗嘴也不失一种乐趣。 “今天是二哥要我带话给你,他说你们第二次什么言词辩论庭期已经定了,在下个月的初三,他说你如果还爬不出院的话,不用去那边杵著没关系,他一个人就够了。” 纪化仍然惯性地把手插在口袋里,一脸来找他是施恩给他的模样。聿律这两周以来跟他混熟,对他的说话风格也很习惯了。 “谢谢,我知道了,请你跟纪岚说,我一定会出席。”聿律平静地说。 今天ricky从一早就没有来,聿律只好一个人拿著手机上网打发时间。 不是他自夸,以他这个年纪的大叔来说,他还算是满潮的,不单会上约炮聊天室而已,聿律也有facebook,也会上bbs,甚至办了istter帐号。平常就浏览一些网路新闻,看看youtube的影片那样,这在逃避工作时真的挺好用的。 最近幼童性侵害的案子似乎一时夯起来,聿律连续好几天都在facebook上看到相关的转贴文章。不单是叶常的案子,还有艾庭在法庭上说过的故事,什么下体被捅入铁条的小女生,聿律一直以为那是艾庭为了公诉技巧虚构的。 转贴的新闻一个比一个耸动,女孩的新闻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听艾庭说她已经康复,但转贴的文章里却出现“至今仍然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无法生儿育女!”的字样。而且聿律记得艾庭说过凶手已经因为另案被判刑,但转贴的文章却以斗大的红色字体写著: ‘凶手至今仍然逍、遥、法、外!你的孩子随时还可能遇到他!如果不想让你的孩子和这个女孩有一样的遭遇,请把这篇文章转贴出去!’ 聿律不禁苦笑,这篇文章下面还按了两三百个赞。网路的特色就是这样,任何人都能在上面发表言论,效率比以前纸本时代快速不知几凡。 但也因此大家对资讯品质的要求也相对降低,没有人在意这些讯息是真是假,恐怕连言说者本人也不在意。 不知道有谁转贴了几天前聿律看到那则关于叶常的新闻,还在下面附注:“这个是不是也是强暴小孩子的?是男童喔。”然后下面就布满了嫌恶的留言:“变态!”“判死刑啦!”、“把他的小孩抓来做一样的事,看他会不会肛爽爽?” 聿律还看到有人在下面说:“这个事件我有关注!凶手就住在我家两条街外一幢透天别墅里,我住在t市r区,我们家之前就有发生过小学生放学回家,被不认识的警卫拐去搬东西差点被乱摸的事,应该是同一个人!请大家注意!” 下面立刻满满的都是附和的字句: “好可怕喔,楼上还好吧?” “他还没有被关起来吗?我阿姨和表妹住在那一条街上耶!!” “这种事情真的很可怕!要不要叫你们社区多装两支摄影机?” 聿律实在看不过去,用他的帐号“聿小绿”在下面留了句:“呃……叶常不住在r区吧,而且他家是公寓,报纸有写喔?”但马上就被其他关心与叮咛的留言淹没了。 “认真的话你就输了”——聿律想起不知在哪里看过这句话,这真是网路的至理名言哪,聿律不禁感慨。 聿律还看到有人在下面留言:“我认识那个被害人!!他叫杨信,是我弟弟的同班同学,我弟弟说他请假很久了,后来才知道是发生了这种事,超可怕的。我弟弟说那个警卫常常会在学校附近徘徊,很多小朋友被他摸过。提供一下那个变态警卫的照片!以免有人跟我弟弟同学一样受害!” 留言者还真的贴了一个男人模糊的侧影,聿律盯著那个人影看了半天,一来这个男人显然不是叶常,大概是某个便利商店顺手牵羊的小偷之类的,重点是根本看不见脸,解析度也太低了。但下面立刻充斥著感谢的留言: “喔喔,就是这个人吗?谢谢原po!”、“看起来真的很危险!”、“大家用力转贴出去!不要再让小孩子受害了!”、“原po正妹!”。 聿律叹了口气,伸指关上手机,觉得认真阅读这种文章半小时的自己真是个笨蛋。 他抬起头,发现纪化竟然还没走,一双凤眼瞅著他,一副在打量什么的眼神。聿律正觉得奇怪,纪化便大摇大摆地朝他走过来。 聿律看他在自己鼻尖前一公分弯下身,双手压在床榻上,那张妍丽的脸忽然露出一抹微笑。 “欸,要不要跟我做?”他问道。 聿律差点把刚喝进口里的营养果汁喷出来。 “做、做、做、做什么?” 纪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鼻尖离聿律的嘴唇更近了,“你的小朋友今天也没来看你,发生这种事,他以后大概也没脸跟你上床了。有没有兴趣换个对象?呐,虽然你年纪大了点,但仔细看看长相还满不错的,我最近刚好偏好你这一型的。” 聿律浑身僵直,纪化的唇几乎要贴到他的唇上,神似纪岚的五官在这种距离下看起来,还真有点分不出泾渭,聿律下意识地别过了头。 纪化大概看出他的惊吓,伸指挑起他好几天没剃的胡渣下巴。 “反正你跟我是同一种人吧?喏,我一看就知道了,只要有人能温暖你这里,你都来者不拒的不是吗?” 聿律感觉有个轻软的东西覆盖在他命根子上,好半晌才惊觉是纪化的手。聿律吓得忙往床头连缩十公分,抓起病床上的毯子掩护自己。 “那个……我们才、才认识不到两个……一个礼拜吧……?而且纪岚……” “你喜欢我二哥吧?” 纪化一语中的地说道。聿律一时哑然,男人靠得更近了,几乎贴到聿律身上。 “喜欢但是迟迟不敢动手不是吗?我可以理解,二哥就是这种让人看著心痒又不敢亵玩的货色。碰不到二哥的话,就干脆碰我吧?很多人都说我和二哥长得还挺像的,而且保证我的床技比他好。” 男人神似纪岚的长睫毛就在聿律的眼前眨动著。 “怎么样,不想试试看吗?我可以让你叫我二哥的名字喔?” 聿律觉得背脊一阵凉意,说实在的他也不是没动心,眼前这个青年真的长得挺端正的,完全就是美青年型,是他的菜。再加上那个纤细的腰身,还有明显刻意练过的柔韧身躯,聿律可以断言这个人只要出现在gay吧肯定一堆人像猛兽一样扑上来。 如果是一个月前,不,就算是一周之前,聿律说不定真的会把心一横,就这样放纵自己也说不一定。 但虽然只住院短短不到两星期,聿律却觉得自己心底某些东西开始改变了。那个陌生男人的一拳,某些方面把他过往的一些想法击碎了。 虽然聿律还不确切摸得到他想要的是什么,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随便一个美少年爬上床都能就地正法的聿律了。 而且说真的……这个纪岚的四弟,大概是他对医生真的有偏见吧?聿律总有一种危机意识。怎么说,好像赏花赏到一半,这朵花就会张开獠牙把他吞下去的感觉。 多半是察觉到聿律的排拒,纪化坐在床畔,注视著聿律不知所措的脸庞,忽然缓缓地收了手。聿律看他站直起身来,唇角拉起一抹弧线。 “原来如此,你打算开悟了啊。” 男人重新拉妥医师袍,脸上又露出那种轻慢一切的高傲笑容,好像刚刚的挑逗事件全没发生过那样。聿律这时才发现他的裤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剥下来了,忙慌慌张张地重新绑好带子。 高手啊这个,聿律不禁庆幸刚刚没有随精虫起舞。 “因为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受伤?还是忏悔自己过去让人所受的伤?所以决定当个好宝宝了?真没趣,难得那是我是我唯一赞赏你的地方。” 纪化再一次把双手插进口袋里,用一惯的角度回头斜睨著聿律。聿律多少有点心虚,低下了头没回话。纪化就笑哼了声。 “不过啊,有句话我说在前头,就算你再怎么努力修行,也是追不到我二哥的喔。” 他仍然语出惊人,边说边用指尖戳了下自己的心脏。 “二哥的‘这里’有个东西坏了,这让他从小就没有办法和任何人建利友谊以上的感情,这点连他结婚后也是一样。你再怎么努力,最终也只能拿到朋友卡,啊,以你的年纪大概是家人卡吧。看你的表情,被我说中了?真可怜。”他咯咯笑起来。 聿律一方面尴尬,对他提到的话还是有几分在意,但还没来得及追问,纪化已经迳自走出了病房门,纪化还背对著他挥挥手。 “嘛,总而言之你加油吧!祝你开庭顺利,小心别被我二哥一起拖下坑底喔,凡人没有他的无敌金身,可是会死得很惨的。” 聿律见他食指和中指一挥,有张纸片一类的东西便朝他鼻尖飞来。 他忙伸手接住,才发现那是张名片。名片通体是粉红色的,正面一清二白,翻过来背面才简单写了个活像是酒店艺名的“小花”二字,字体还烫金,下面有同样金光闪闪的电话号码。 “要是哪天放弃修行,就过来找我吧!我可以允许你舔我的大姆指喔,医师公敌。” *** 周五那天,聿律还没走进法庭,就被汹涌的人潮给吓住了。 纪岚在庭期前一天打了电话给他,但也只是确认他能不能出席,聿律觉得他语气里颇有“可以的话就别来了吧!这里不需要你。”的感觉,但聿律实在很难放弃和纪岚见面的每个机会,还是厚著脸皮说了:我不要紧,我一定到。 况且聿律多少也有些使命感。这几天关于这案子的报导越来越多,电视新闻转开,总有一、两则是关于这个,连他们合署事务所的助理都跑来问他。 “聿律师,上次那个老板丢给你的案子,是不是就是这一件啊?” 事务所的老板甚至还探他的口风,意思好像是要他抽身,不要再做叶常的共同辩护律师,就算只是挂名也尽量避免。 聿律明白他的意思,就算只是合署,这个案子现在越来越受瞩目,要是最后结果是败诉,聿律就真的成了替强暴犯辩护的律师,到时候他的名声也会影响到事务所。 但以现阶段来讲,聿律当然不可能抛下纪岚不管。特别是听纪化讲了那些话后,聿律很清楚那位贵公子殉道者的个性,他不能就眼睁睁看著纪岚背著十字架往前走。 虽然他现在也自身难保就是了。ricky和他的第二次筛检结果都还没出来,但聿律那天跟他说的话好像让他定心不少,他仍旧在聿律家住下来,变的比以往更加乖巧,整天只是帮著聿律打扫家里,还替聿律收集事件相关的剪报。 聿律说实在的不怎么怨怼ricky对他做的事。就算真的染病,聿律在心底假设,如果最后的结果是阳性,他也不会马上死去,光是空窗期可能就能拖个五到十年。 这样反而能让他下定决心,去做很多事情。聿律想著,他会到纽约洲一趟,去探望他久违的母亲、探望他素未谋面的弟弟,然后跟他弟弟说,其实他喜欢的人是他爹地,这样他死的时候他们才不会太过伤心。 他或许还有勇气当著sa的面打他一拳,告诉他当年那句话有多伤他的心。 说不定还能以此让纪岚同情他,‘我就快死了,能亲我一下吗?’聿律遥想他说这句话时纪岚的表情,纪岚会因此而舍身取义吗? 他的鼻梁软骨在骨科主治医师的关照和特等病房护士的加持下,很快地长回他该有的样子。开庭当天聿律站在镜前整装时,除了脸上一丛绷带外,其余已尽复旧观。 虽然聿律总觉得鼻头有点歪,好像没之前那么帅了。不过看在医药费全免的分上,就保留他对医生的告诉权好了。 聿律排开层层的人群,走到门口的录事面前,拿出律师证报到时,两个看起来像记者的人忽然拦住了他。 “请问你是聿律师吗?叶常先生的辩护律师?” 聿律才点了下头,就被其中一个男性记者拉到了走廊一角。那个记者兴冲冲的拿了一本笔记,劈头就问他: “聿律师是叶常的妻子委任的吧?请问叶太太付了聿大律师多少费用呢?” 聿律怔了下,他过去也不是没被访问的经验。有些涉及大医院医疗疏失的案子,聿律也像这样被访问过一、两次。他于是说:“我们还没谈,说实在的这案子我接到之后就算转给纪岚……纪律师那边,我不知道纪律师有没有谈这件事。” 聿律看那两个记者面面相觑了下,似乎有点意外聿律的答案。 “所以你们还没收钱吗?聿律师为什么会接下这个案子呢?我们问过聿律师你的同行,你以前是做医疗诉讼的吧?是和被告家属有特别的交情吗?” 聿律才张口答了句,“我并不认识……”就被另一个记者给打断了。 “听说你的partner纪律师,是专替强暴犯辩护的律师,这件事是真的吗?他除了强暴犯以外不接其他案子吗?是为了什么只替强暴犯辩护呢?” “呃,那是纪律师个人的私事,我不是很方便……” 聿律被问得七荤八素,正想推拒他们说开庭时间快到了,走廊另一端就响起人群喧哗声,聿律往外一看,就看见艾庭领著书记官大步走过来。 这是聿律相隔两个月再见到这位检察官,感觉他似乎憔悴不少,比起感冒一直没好的纪岚不遑多让,眉间隐隐一股阴沉之气,兼之满脸大便,比起上次的意气风发的样子有天壤之别。 聿律不由得好奇,照理说依照上次开庭状况,应该是检察官那边有利才对。艾庭的脸上却像是大乐透连买十期都贡辜的表情。 刚刚访问过聿律的记者还不识相地挤过去,拿著笔记本凑进艾庭,“艾检察官,您是担当本案的公诉检察官,您觉得这个案子……” 但艾庭一个杀人光波射过去,记者立时被削成薄片,化为肉末默默流回人堆里。 聿律尾随著艾庭走进法庭,才意外看到纪岚已经在里头了。他坐在辩护人席的一角,和以往一样安静得像尊塑像,低眉信目地看著手里卷宗,连浏海都没多飘一下。 从纪岚目击聿律在自家门前被揍断鼻梁后,两个人这是第一次见面。纪岚仍然是穿得一身齐整,灰白色西装配上深色长裤,背影比起半月之前好像又更瘦了些,两颊都微微陷下去。 他还注意到纪岚脚踝上不知为何绑了圈绷带,上头隐约有血渍,不知道是去哪里弄伤的。 聿律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疼,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发尖。 “前辈?”纪岚这时才注意到聿律,把视线从卷宗上抬起来,聿律发现他的眼神竟有一丝闪避。 “前辈也到了。我本来还担心前辈今天不能出庭了。” 聿律摸了摸还裹著绷带的颊侧,“哈、哈哈,别看我这样,以前在美国念小学时,可是被同学打大的,肋骨断三根都还能走十公里的路自己回家,鼻梁骨算什么?” “嗯,没事就好。” 纪岚仍然微微侧著头,刻意不和他目光对上,这反应让聿律觉得多少有点受伤。他只得别过视线去看旁观席,旁听的民众陆陆续续进来,上回那些声势浩大的妇女也出现了,聿律注意到她们胸口还都别了朵白色胸花,远远看上去整齐划一,颇给人压迫感。 聿律还看到槐语,他今天戴了顶毛线帽,外头还罩了件皮夹克,整个人走秋季忧郁型男风格。看见聿律抬起头来,还对他点头致意。聿律才注意到现在已经是十月,是秋天了,而小学生也早已经开学了。 一定会让你牵著你儿子的手,从这里走出去买书包的——这是当初聿律给叶常的承诺。但官司打到现在,这个承诺注定是得dey了。 旁听席上倒是没有看到艾草,那女孩从上次官司过后就一直很自责的样子,聿律猜测艾庭的消沉和女儿多半也有关。 聿律在旁听席上看见另一个令他意外的人。他看见sa就坐在最高处的一角,交跨著和纪岚同样修长的双腿。大概是今天吴女士并未出席,所以sa没有以代理人的身分出现在法庭上。 sa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低下头来往辩护席的方向看了一眼。聿律忙署竖起六法全书挡住自己的脸,但还是遮不了来自继父热切的视线。 “那个……上次你说要传的证人,那个叫李芾的,没问题吗?” 聿律只好假装和纪岚谈话,好转移自己注意力。 “嗯,而且不是我主动向法院申请的,她未婚妻在前辈被……那天后来她打电话给我,说李芾忽然愿意出庭作证了,我也十分惊讶。” 纪岚平铺直叙地说,大概是不经意提起那晚的事,纪岚脸上表情有几分后悔。聿律不禁叹了口气,正准备坐回椅子上登入他的周公onle,就听见纪岚又开口了。 “纪化……我四弟他,有跟你说些什么吗?”纪岚忽然问道。 以爱为名 二四 “纪化……我四弟他,有跟你说些什么吗?”纪岚忽然问道。 聿律看纪岚一脸局促,忍不住惯性地开口调侃。 “你想知道吗?” 纪岚捏著卷宗的手忽然一紧,“他真的说了?我不是要他别提纪泽……” “嗯,他是说了一些和纪泽有关的话,你大哥。” 聿律忍住肚子里的黑水,故意不动声色地说。但纪岚是何等人物,聿律又向来不擅长说谎,纪岚很快就从聿律的表情看破诡计,那张俊秀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气恼。 “没说什么就好。”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30节 聿律听见他喃喃自语,低下头迳自阅读起卷宗来,但聿律却发现他耳根子发红,看得见像兔子耳朵一样细微的血丝。 可恶……那个什么小花,要讲干嘛不一次讲清楚,叔叔好想听八卦啊! 人群闹哄哄地逐渐填满了旁听席,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聿律自从上回告一间知名宗教医院的案子后,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了。还有妇女带未成年小孩来旁听的,小孩一脸就把这里演唱会现场似的,坐在椅上兴奋地踢著腿。 连配备都特别先进。法庭本来设有投影机,但大多数时候备而不用,聿律却看见今天旁听席前架了好大一片投影萤幕。 通往法警室的门打开,叶常被两名法警带著出来。聿律看他一如往常低著头,五官没有表情,倒是旁听席那里不少人骚动起来。 “就是那个强暴犯啊……看起来好瘦弱……” “恶狼警卫……恋童癖……” 人群一直骚动到法官席的门打开,三位法官精神抖擞地坐进法庭,全场才安静下来。右首女法官今天盘了头发,她一坐下就问艾庭。 “你的证人还没有到吗?艾检察官。” 聿律这才发现证人席上空无一人,照理说今天应该从艾庭申请的证人,也就是叶太太颜媜开始问起,但却迟迟没见到她的身影。 “马上就会到了,书记官已经电话联络上她,因事耽搁一下,请庭上稍候。”艾庭马上从控方席上站起来,满脸阴霾地说道。 法官点点头,对著纪岚说:“辩方申请的证人好像已经到了,如果艾检察官不反对的话,今天先从辩方这里开始好吗?” 聿律询问地看了纪岚一眼,纪岚便点了下头,低声说:“李芾已经在证人室里了。” 聿律不禁紧张起来,这是除了叶常以外,第一个嫌疑最重大的证人,要是李芾是真凶的话,今天绝不是交互诘问那么简单。 纪岚从辩护席上站起来,像流水一般自然地缓步走到法庭中央。 “庭上,敬爱的检察官,在传讯我方的证人前,辩方这里整理了一些有关案发经过的物证,以及辩方自己粗略推论。” 纪岚说著就从桌面上拿起摇控笔一类的东西,转向了一直架在法庭中央的萤幕。影像投影在洁白的萤幕上,聿律一看就认出是那间厕所。 “请各位看一下,这就是案发当时的那间位于活动中心二楼的厕所,门口有一架可以储存十五日影像档的摄影机,这个摄影机会连接到警卫室的电脑,从警卫室可以看见每一架摄影机的状况,当然是以那架摄影机没坏掉为前题了。” 旁观席的视线全朝纪岚投来,许多人显然是第一次看到纪岚,聿律看有几个年轻女孩子一直在交头接耳,显然是在讨论纪岚的长相,末了还一阵咯咯地笑。 “现在我从头播放一次案发当时的录影画面,从三点钟的画面开始。” “异议,警方调阅的录影画面早就全部呈给法院,辩方这么做只是浪费时间。” 艾庭在另一头不满地说,看来他今天心情真的很差,连腹肌看起来都是下垂的。 “我想辩方解读影像的方式,可能和检方不大一样,所以辩方认为有再说明的必要,庭上。”纪岚保守地说。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懂怎么解读吗?” “解读的方式本来便因人而异,比如检方一口咬定我的被告就是凶手,解读想必也会朝此方向,所以辩方才想试著提出不同的可能性。” “诡辩!要不是你这张嘴,小草又怎么会……” 艾庭交抱著臂开始碎碎念起来,聿律不禁看著好笑,看来艾草真的跟他父亲翻脸了,做爸爸的在法庭上大获全胜,在家里却一败涂地,聿律忍不住有点同情起他来。 “异议驳回,请辩护人继续。”中间的资深法官冷静地说。 “这是三点钟的起始画面,请庭上还有各位看看这里。” 纪岚伸手拿了红外线笔,在静止的厕所画面前划过。 “当天的雨始两点末尾才开始下,从监视录影机看来,三点之后除了我的被告叶常,以及被害人以外,完全没有第三人进入这间男厕所。而根据检方那里提供的纪录,叶常是在四点多进入厕所,而男孩是在他之后不到二十分钟进来,我说的没错吧,艾检察官?” 艾庭坐在椅子上,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下头。纪岚便又继续说: “这么一来,这个画面就非常微妙了。不知道各位有没有看见,在三点的画面中,明明都还没有任何人进入厕所,但地板上却已经有潮湿的泥脚印了?” 纪岚边说边将画面放大,艾庭开口想说些什么,但纪岚很快打断了他。 “我知道各位会质疑这究竟是不是脚印,我当初看见时也很怀疑,但我请精于画面分析的朋友替我做了一份鉴验报告,那位专家根据许多过往闭路摄影机拍摄结果,证实这样的污痕最有可能来自人类的鞋底,也就是我们俗称的鞋印。” 纪岚取出一叠资料,请通译呈上法官席,聿律看几个法官都专注地传看著。 “很遗憾的,这个鞋印还没有清楚到足以个化为何人所有。”纪岚面对者法官席,侃侃而谈,“但至少我们可以证明,从当天开始下雨到三点之间,这间厕有叶常与被害人以外的人进出,否则不可能会留下这种脚印。” 艾庭忽然“嗤”了一声,打断了纪岚。 “等等,你该不会是想说,有个人在当天三点以前就进入厕所,关在厕间里直到六点多警方到达都没有出来?你是想这么说吗?” “我认为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纪岚严肃地说。 “诡……荒谬!” 艾庭不知道想起什么,话到口边却生生扼住。他冷冷又开口: “先别说警察到场时,已经先把整个现场搜过一遍,连一只老鼠都不可能留在里头,闭录摄影机一直到当天八点都没人离开过厕所。” “就算真的有人在三点之前去过那间厕所,他也是在三点之前就离开了,否则被告应该会在厕所碰到他才对,怎么可能在厕所有人的情况下,还肆无忌惮地自慰?不信你问问你的被告,他四点多进厕所时里面有人没有?” 艾庭一指被告席上的叶常,但叶常始终垂著头,连是不是有在听审都不知道。 “这也正是辩方要说明的,请检察官稍安勿躁。” 纪岚仍旧是一派礼貌,他转动摇控器,闭录摄影机的画面从萤幕上褪去,换作厕所内部的照片。聿律完全不知道纪岚是什么时候去拍这些的,多半是在他鼻梁骨断掉和纪家四弟打情骂俏(?)的时候,他忍不住羞愧地叹了口气。 “各位可以从画面清楚看见,这间男厕左首是小便斗,右首是厕间。一般男厕的厕间都只有一、两间,但活动中心的男厕比较特别,一共有三间。我问过当初规划内部硬体的经理,他说那是因为活动中心许多行动不便的老人,厕间方便他们使用。” 纪岚的红外线笔在三间厕间上划过。 “这三间厕间我都实地探查过,门锁都是完好的,高度也够,最左首残障厕间还设有座椅。而叶常当初进入的厕间则是最右手这个,也就是说,如果当时有人躲在其余两间厕间里,确实不容易被察觉。” “那离开呢?就算三点之前真有人躲进厕所里,那他是怎么离开的?他会飞天?还是遁地?”艾庭冷哼著。 “这也正是我打算向庭上说明的,各位看一下这张照片。” 纪岚又晃了下手里的摇控器,萤幕上出现另一张照片,“我在阅读警方的现场报告时就感到奇怪,警方的纪录完全绕著门口的摄影机打转,好像厕所就只有那么一个出入口。各位知道吗?厕所最怕的就是潮湿,全国上下的公共厕所几乎没有不设置窗户的。” 纪岚的红外线笔点在小便斗旁,一个大约一人伸臂宽的大形窗户,整个窗台还向外延伸,前、左、右各有一扇气窗,顶端也有一扇,上方还装有抽风机,窗台上摆了一盆小小的仙人掌,典型为了通风而做的设计。 “这就是厕所里的气窗,就在左边的厕隔壁。一般气窗会做防坠落装置,因此无法打得很开,但这里的设计似乎没顾虑这一点。我实地做了测试,这个气窗的宽度足以容纳一个成年男性通过,气窗外就是草地,草地再过去就是东栋的建筑物,以二楼的高度完全没问题。” 艾庭“哼”了一声,“光说谁都会,谁知道是不是真能行得通?” “至少我行得通。我亲自从气窗里头钻出来,落到下头草地上再绕回来厕所门口,除了有点擦伤以外没什么大碍,而我并不是身手特别姣健的人。” 纪岚说了连艾庭都惊讶的话,“我有请当时随行的兄长用手机拍下整个过程,如果检方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影片。”纪岚又补充。 艾庭的脸色十分难看,“不必了。但就算成年男性真能从气窗跳下去又怎么样?难道辩方的论点是,有人这么凑巧地在三点前进去那厕所,一直在厕所里呆到被害人进来,在被告离开厕所之后性侵害了被害人,然后再从气窗逃跑?” “但依照现有的证据,检方似乎无法否定这样的可能性。” “辩方也无法证明确实有人从气窗逃走不是吗?” “证明被告有百分之百的犯罪可能性,是控方的基本责任。” 纪岚似乎总算等到艾庭的话柄,单手按在辩护席上,“辩方已经尽其所能地提出疑点,以及被告以外之人可能犯案的依据。任何被告在被确实证明有罪之前,都是无罪的,我想在场诸位都忽略了一点。” 纪岚转向了旁听席,声线清晰而响亮: “不是辩方必须积极的证明我的被告不是凶手,而是检方应该尽其所能地提出被告有罪的证明,且别无被告以外其他嫌疑人。检方如果做不到这点,就应该撤回对被告的控诉,这是法庭的铁则,相信检方不会忽略这点才对。” 艾庭一瞬间像是被噎住了,他盯著纪岚那张清俊的脸庞半晌,忽然笑起来。 “原来如此,不走精神抗辩路线,现在改玩罪疑唯轻了吗?” 艾庭直起上半身,不知道是不是聿律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的艾庭除了一贯的讽刺外,看向纪岚的眼神竟多了一丝恨意。但这股恨意又不全冲著纪岚而来,总之复杂得很,聿律也不知该怎么解读。 “好啊,就看看辩方怎么找出其他的戴罪羔羊?如果打算主张罪疑唯轻,至少也要让人有怀疑的对象才行吧?还是辩方打算说这是检方的责任?” “这也正是辩方接下来想证明的。庭上,请容许我传讯我的证人。” 纪岚恭敬地朝法官席上一躬,聿律看通往证人准备室的们打开,一个木讷平凡的脸探出头来。 是李芾。聿律一时还有点认不出,虽然在警卫名册中看过他的名字,但他又比照片里看来清瘦许多。只见他穿著不大合身的西装,特意打起的领带还歪一边,好像这辈子从没使用过这种东西似的,整个人显得局促。 而且他似乎相当害怕的样子,一步踏进法庭,还张望了一会儿,聿律看见他的视线停留在被告席上的叶常好一阵子,这才在法警的引导下走向证人席。 “证人,请问你的名字和身分是?”法官席上的女子问道。 聿律看这个名为李芾的男子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看著被告席上的叶常,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都流于嘴边的呢喃。 “证人?”女法官又问了一次。 “我、我叫李芾。” 平凡的男子连忙答道,聿律看他在口袋里掏摸半晌,摸出一条欧吉桑才会用的暗色手帕来,折成方块拭了拭脸上的汗水。 “我……我是警卫,在青年活动中心任职,三十八岁。”李芾满脸惶恐地说。 聿律看他两手交扣著,手汗把那条手帕都染湿了。他不禁觉得好笑,虽说一般人第一次上法庭都会紧张,但紧张成这样也太不寻常了。 “那么辩护人,你可以开始询问你的证人了。” 女法官温和地说,纪岚便踏前一步,走到了证人席前。 “您叫李芾,对吗?请问你在青年活动中心担任警卫工作多久时间了呢?” 纪岚问道,李芾仍旧是一脸紧张的样子,对纪岚的问题似乎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儿地扯著他的手帕。 “李芾先生,你不用紧张,今天请你来这里,只是想厘清一些你过去所见闻的事情,我们不会问你所不知道的事,更不会强迫你做出违反意愿的回答。” 纪岚温言说道,李芾看了他一眼,聿律觉得他似乎在犹豫什么,双唇抿得死紧,半晌又松开。 “李先生?”纪岚问道,李芾却蓦地抬起头来,直视著上头的法官席。 “请……请问,我、我可以说吗?” 纪岚一怔,法官席上的三位法官显然也怔住了。纪岚看著李芾。 “你想说什么呢?李芾先生。” “嗯,我也不知道这时候再说会不会太迟……叶弟都已经被抓来了,我不懂……法庭还是审判什么的,所以不知道能不能现在说……” 李芾抬起头来,用一种壮士断腕的表情望著法官席,聿律看他眼眶有眼泪在打转。 “是我干的。” 他说出了让艾庭从检方席上跳起来的话。 “这起强暴案……那个在活动中心强奸小男孩的人,就是我。就是我李芾。” *** 整个法庭都沸腾起来。 艾庭就不用说了,聿律看他激动到扶案起立,差点没从检方席上跳出去,他指著证人席说: “异议!这个证人所言不实,明显和辩方有所勾串!” 但聿律看纪岚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怔在证人席前,连反驳检方的异议都忘了。 旁听席上也是惊呼四起,几个记者低头猛抄笔记后就冲出法庭。唯一比较镇定的只有法官席中央的法官,他沉稳地敲了敲法槌。 “安静,请注意法庭秩序。” 他用低沉的嗓音说,法庭才稍微平静下来。 “辩方,你打算继续询问这位证人吗?”法官又问纪岚。 聿律看纪岚眨了眨眼,对著眼前拿手帕遮脸的证人,不愧是身经百战,聿律看纪岚很快回神过来。 “是的,庭上,请让我继续。” 法官点了点头。纪岚深吸口气,好像还在理清头绪。聿律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他们拚了命地找叶常以外的嫌疑人,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简直就像买了一百期乐透都贡辜,却在路上捡到当期头奖彩券一样。 “证人,你说你是性侵害被害人的凶手?你刚才的意思是这样吗?” 纪岚沉下声音问,李芾僵硬地点了下头,“是的,是我做的。”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我、我应该早点站出来承认的。但我一直没有勇气,我的妻子跟我说,你们要我来法庭作证,我才终于……” 聿律看被告席的叶常总算抬起了头,以一种迷惑的眼神看著证人席上的李芾。法庭里的窃窃私语声更响了。 “那么你是在几点的时候,进入那间厕所呢?”纪岚又问。 “我……我是在五点……好像是六点左右进去的。” “但是五点到六点的监视录影画面,却没有证人你的影像,证人怎么解释呢?” “没有……没有影像吗?” 李芾一脸僵硬地说著,局促著又低下头。聿律看纪岚似乎叹了口气,单手按在证人席上说: “李先生,身为辩方,我佩服您当庭认罪的勇气。但光是只有您认罪,却没有办法提供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是犯人的话,是什么结果也改变不了的,你明白吗?李先生。” “我、我真的有进去!” 李芾整个人激动起来,“我真的有去那间厕所,请你们相信我。如果……如果不是五点到六点,那、那就是更早一点吧,或许一下雨我就进去了。” “一下雨就进去,是指两点到三点之间吗?”纪岚问。 “是、是的……大概、大概是。”李芾惯性结巴著。 “你一进入厕所,就在里头待到被害人进来为止,一直都没有离开对吗?” 李芾艰难地点了下头,纪岚又继续追问,“然后在六点多警察进来之前,你就跳气窗离开了,是这样吗?” “是……是这样没有错。” “被害人长得什么样子?”纪岚问。 “我、我不记得了。” “穿著呢?你记得他穿著什么样的服装吗?” “穿著……上半身是蓝绿色、像是制服一样,下半身好像是白色……” 李芾好像忽然醒觉了什么,他五指捏紧,又抬起头。 “我、我真的是凶手,请你们相信我!请马上逮捕我!” 法庭里又是一片哗然,聿律听纪岚站在证人席前,用指腹磨擦著唇畔,聿律知道这代表他的脑子里正在高速思考些什么,他只花了三秒时间沉溺在纪岚性感的动作上,便认真思考起眼前的情势来。 他知道纪岚在考量些什么。这个证人来得太巧,简直就是外太空砸下来的包裹。外表虽然包装精美,但不知道拆开来是殒石还是礼物。 以李芾友性证人的身分,纪岚当然可以让主诘问就停在这里,让李芾成为嫌疑犯,再任由艾庭去击破他的证言。这样对他们有利的多,一但艾庭无法全盘否定李芾的说法,这个案子就会如纪岚所愿,多出一个嫌疑人,叶常被定罪的机率也就大幅降低。 属于他们辩方的“答案”就在眼前。尽管那很可能并非“真相”。 聿律看纪岚显然也陷入了挣扎中,按在证人席上的五指格外苍白。 “嗯,那么辩方没有问题……” 纪岚才开了口,就听见坐在对面的艾庭冷哼了一声。 “这样好吗?” 艾庭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纪律师,我本来以为你至少还是个认真专业的律师,只是稍微走偏了路。现在看来,你不止是走偏路,而是一开始就走反方向了吗?” 聿律看纪岚的指尖震了一下,他的手仍旧按在证人席上,好半晌才吐了口气。聿律见他走回辩护席上,拿了一叠卷宗。 “证人,请你看看这个。” 纪岚用中指推了下眼镜,聿律感觉他有某部分细胞又活络起来。李芾似乎相当迷惑,他抬头看了眼上头的法官,又低头看看纪岚给他的资料。 “这是叶常在律见时和我的对话纪录,检方那里应该也问过相同的问题。叶常先生说,当时两点多开始下倾盆大雨,因为你的另一位同事陆行回警卫室躲雨,叶常为了替陆行拿擦干身体的东西,在中庭徘徊,在那时遇上了你。” 纪岚用手背敲了下厚厚的卷宗,“叶先生清楚地说了,那时候是三点多,你撑著伞站在那里,跟他说如果要卫生纸的话可以去二楼,你是这么告诉他的:‘那去西栋二楼厕所吧!那里少人用,应该还有不少卫生纸。’请问有这回事吗?” 李芾整个人像是缩小了一圈。 “好像有……好像又没有……” “如果证人你在三点之后还出现在中庭,那么你到底是几点进厕所的?如果像你说的,你在三点之前就已经在厕所里了,那么你是怎么到中庭的?也是跳气窗吗?当时案件尚未发生,难道李先生打算证言说,你平常都是从气窗出入厕所的吗?” 李芾看起来晕头转向,完全被纪岚的话术搅进了漩涡里,聿律想旁听席的观众也差不多。像纪岚这样临场反应、思考能力都一流的律师还真不多见。 “不……不是的,我、我也不清楚……” “不是从气窗?如果你三点时还待在厕所,那就代表被告说谎了,叶常先生根本没有在中庭遇过你,证人打算这样主张吗?”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31节 “不、叶弟他没有说谎……” 这个木讷的男性仿佛被逼到了极处,聿律看他频频拿手帕拭去汗水,头也越来越低垂,聿律发现他头顶有圈地中海秃,他很惊讶自己还有余裕注意这种事。 “……很遗憾,李芾先生。” 纪岚只能叹口气,“辩方非常想采认你的证言,但这样的证言是行不通的,不但帮不了叶常先生,还可能有反效果。” 纪岚在证人席前站定了,聿律看他伸出手,用掌心覆住了男人的手背。 “把你看到的全都说出来吧。你当天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对吗?所以你一定看见了什么,把你所看见的、所听到的全部说出来,那才是真正能帮助叶先生……真正能帮助你所仰慕的叶常的方法。” 李芾抬起头来,聿律看他不知何时已经双眼通红,用仿佛看救世主的眼神望著证人席前的纪岚。 “我……我真的很喜欢叶先生……” 聿律不禁为之绝倒,这个证人也够宝了,先是一上来就认罪,接下来干脆告白了?也亏得纪岚能够一脸神色如常。 整个法庭都安静下来,听著李芾一个人的陈述。 “我在活动中心当了八年的警卫,看过很多来来去去的小伙子。但只有叶先生……只有叶弟会注意到,那里的盆栽多久没有浇水,哪处的花到了花期却没有开花,我在活动中心每个地方都种了盆栽,我会拍摄他们的成长纪录,以前和我共事的警卫,大家都说我是个怪人,但就只有叶先生……” 李芾自顾自地讲著自己的话。 “只有叶先生理解我,还说我盆栽的照片拍得很漂亮,有时候巡逻巡到我种的花,他还会替我浇水。我……我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所以不知不觉间,我拍摄的人从盆栽,变成照顾盆栽的他,又变成……” “嗯,我们都知道,你和叶常的感情很好。” 纪岚技巧地截断他的叨絮,“所以那天叶常和你换了上午班,你想到叶常如此一来就得值全天班,一定十分不忍心了?” 纪岚像是引导李芾的记忆般,用极缓的语调说著。 “嗯,所、所以下午我就回去了,冒著雨回去活动中心……” “你回到活动中心之后,有遇到什么人吗?” “我一开始先是到了警卫室,但、但是警卫室里并没有人。”李芾有些恍惚地说。 “你抵达警卫室时,大概是下午几点钟呢?” “两点……不,应该是三点多了,快三点半。” “为什么你会知道确切的时间呢?” “警卫室的墙上有钟,我……我走进去时,有看了一眼钟。” “所以你确定当天下午三点半左右时,警卫室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吗?”纪岚压著证人席的桌子问。 李芾张开口,正要说些什么,半晌像是惊觉似地,又抬起头来,“我……是我干的!这件事真的是我一个人做的,和叶弟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我是认真的。” 聿律看坐在另一头的艾庭跷起了腿,他怒气似乎已经消退,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自白者好像也颇感兴趣,只见他双眉凝起,双手抱著臂在一旁听著。 “你离开警卫室后,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人?”纪岚只好改变问题。 李芾这回低垂著头,竟是没再答话。纪岚只好再问:“你离开警卫室后,是不是在中庭碰到了叶常叶先生?” “异议!辩护人诱导,证人先前并没有说出任何遇见被告的描述。” 艾庭果然毫不客气。 “异议成立,请辩护人让证人自由陈述。” “李先生。” 聿律看纪岚似乎真的没有办法了,他长长吐了口气,聿律见他把眼镜捞起来,伸手抚掉流淌至额发下的汗水。 “证人,不,李先生。虽然我不清楚您是基于什么理由、什么样的心情,到法庭上来承认自己犯罪。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如果您的动机是想协助叶先生,那么你的谎言非但对他毫无帮助,反而会将他带上死路。” 大概是纪岚说了重话,这个老实的大叔承受不住了,他捏著那条中古手帕,环顾了一眼整个法庭,聿律见他忽然闭起眼睛。 “可……可是我看见了!” 李芾忽然大叫起来,整个法庭都吃了一惊。 “我看见了……我都已经看见了,他浑身是血……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怎么能说出来呢?我不可能说实话的……” 纪岚用两手抓住了证人席的桌子。 “你看见了什么?”纪岚追问。 “我看见……我看见……不,拜托你们不要,叶弟他不是这种人。叶弟他、叶弟他救过我的命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请你们不要抓他,改抓我吧……” “李先生,你看见了什么?”纪岚用充满魄力的语气说著。 聿律看李芾直视著纪岚,好像城池沦陷前最后的负隅顽抗,但很遗憾纪岚开的是航空母鉴,轻易地就撞倒了李芾的泥砌城墙。 “我看见……我看见了啊!看见叶弟……看见叶先生他,在那间厕所里,强奸了那个小孩子!” 李芾用全法庭都能听见的声量说著,半晌像是被自己的声量吓到似的,整个人又是一缩。满室哗然。 “我不知道,我看见好多血,我明明看见了,却怎么也动不了,我想他一定是被什么附身了。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叫他去二楼厕所,他也不会……这几天我每天都去菩萨庙,请菩萨把叶弟身上的恶障赶开……” 聿律看见检察官席上的艾庭似乎吐了口气,双手抱臂坐回椅子里,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聿律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深怕下一秒上面的法官就会一敲法槌,说声:‘本案定谳,把被告给我拖出去斩了!’ 但纪岚却异乎寻常地震定,他仍旧站在证人席前,低头沉思半晌。 “是在哪里看见的?”他问道,李芾显然反应不过来。 “在哪里……?” “嗯,刚才我询问证人那个男孩的长相时,你回答说不记得了。但是当我问起小男孩的穿著时,你却能够清楚回答出男孩上身穿的是蓝色。” 纪岚问著,“忘记脸、但却记得衣物的颜色,这代表你并不是在第一现场,也就是西栋二楼厕所目击这件事,而是在别的什么稍远的地方,对吗?” 聿律这才明白方才纪岚为什么要先问男孩的特征,想必是为李芾的证言做了最后的打算,才预先在前面留伏笔。他觉得自己好像慢慢可以体会纪岚说的:把敌人当证人并无不可,询问技巧罢了。 “对……我是在隔壁东栋……东栋的二楼,那里也有厕所……” “你为什么会跑到二楼东栋的厕所去呢?”纪岚耐心地问。 “因、因为仙人掌。”李芾答道。 “仙人掌?” “嗯,刚、刚才也有说,我在每间厕所都养了盆景植物,其中有几株是仙人掌,我看到下这么大的雨,要是把那些小弟们淹死就糟了,所以就想去把那些盆景暂时拿下来放地上……” “你去处理仙人掌,是在中庭遇到叶常先生之前,还是之后?” “是、是之后,我就是因为告诉他可以去西栋二楼厕所,才会联想到我放在二楼的盆栽的。所以叶弟离开之后,我就赶快到处去救我的小朋友。” 李芾又垂下头,“早、早知道就不该叫叶弟去那里了,如果不是我的话……” 纪岚很快截断他的话头。 “你到了东栋二楼的厕所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放在气窗台上的仙人掌拿下来,还好那里的气窗是关闭的,雨没有渗进来多少,那些孩子还很好、很健康,我就赶快把那盆仙人掌从窗台上拿下来。” 法庭上响起一阵窃笑声,聿律虽然之前就大概猜到这位警卫微妙的性格,毕竟一般人也不会一天到晚拿相机拍自己的同事。 “把仙人掌拿下来之后呢?” 纪岚的眼睛直视著这位奇貌不扬的男子,“你看见了什么,证人?” 李芾那张2d脸一下子垮下来。 “我、我看见我的同事,就是叶弟,他一手压在门上……” “为什么会认为他是叶常?” 纪岚打断他的话,用红外线笔指的萤幕上的厕所照片。 “东栋和西栋间有一段距离,就像这张照片显示的。这里离隔壁栋至少有二十多公尺,又隔了两片气窗,证人你刚才不是说,不记得男孩的五官吗?你是因为清楚看见那个加害人的长相,才认为那是叶常吗?” “不……不是这样的。因为、因为他穿著警卫制服……而且我不久前才叫他来二楼厕所,我想除了他以外,应该不会有别人。” “他穿著和你一样的警卫制服吗?” “一样,裤子一样,我们制服是海军蓝,就算远远看起来也很醒目。而且我看到的时候裤子是脱下的,脱到脚踝……” “裤子一样,上衣一不一样呢?”纪岚一如往常紧迫盯人,聿律看李芾整著人被逼到证人席最后方,双手贴著后头的矮墙。 “上衣……因为没有看见,所以不确定。”李芾对著几乎逼到他眼前的纪岚答道。 “没有看见?” 纪岚覆诵了一遍,法庭里又响起嘈杂声,聿律看坐在对面的艾庭整个直起了身,显然也对李芾的证言留上了心。 “嗯,那个人没有穿制服上衣,上、上半身是光的。”李芾惶恐地说。 “前辈!请替我转到刚才那张投影片,就是叶先生离开厕所那一张!”纪岚几乎用叫的说道。 以爱为名 二五 “前辈!请替我转到刚才那张投影片,就是叶先生离开厕所那一张!”纪岚几乎用叫的说道。 忽然被点名,聿律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忙慌慌张张地拿起摇控器,依著指示转到监视录影器的翻拍画面。画面上的叶常衣冠楚楚,即使透过录影机低解析度画面,也可以看见叶常是衣著完整的,连一片衣角都没碰掉。 聿律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发抖。这是他们碰了这么久壁、几乎跌进坑底的当下,终于出现的一丝曙光,尽管如同蜘蛛丝般细微,还是令人兴奋得喉头发紧。 “那又怎么样?被告可以先脱了制服,性侵害被害人之后再穿回去。这段证言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艾庭很快地插口,但纪岚完全不理会他。 “我再确认一次,证人李先生,你所看到的在厕所里的男子,是不是真的上身赤裸?” “是、是啊。” 李芾愣愣地说,好像还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你看到之后作何反应?有马上赶过去吗?” 纪岚开始倒背双手,在证人席前来来回回走动。接下来的诘问显然完全在他们预想之外,完全得凭纪岚的临场反应。 “我、我那时候完全吓傻了,无法想像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呢?那个男孩是从哪里来的?那个叶弟……那应该是叶弟才对,叶弟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我还看到那个小男孩在地上翻滚,有红红的东西流到地上,那应该是血……因为有段距离,所以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总觉得他应该在惨叫……很痛苦地叫,我……” 李芾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两手虚掩住了面颊。 “我……一瞬间以为我在作梦,那种……那种像演戏一样的事……小男孩本来站起来想跑,但是那个人又把他拖回去……” 这是聿律第一次听人重述案发当时的状况。性侵害案件大柢如此,当事人往往只有性交的双方,所有的物证也好、人证也好,说的都是事发后或事发前的状况。而事发中的过程,就算是被告的辩护律师,往往也只能诉诸想像。 聿律想,这或许就是世人为何对强暴、强奸这种案件,如此津津乐道的原因之一。因为有太多的想像空间,而现实与想像的区别在于,现实是有极限的。 旁观席有人凝起了眉头,好几个妇女用手帕掩住面颊,似乎也为李芾描述情境感到心惊。唯一没什么反应的只有被告席上的叶常,聿律觉得他才是到休士顿旅行的那个。 “后来怎么样?你赶过去了吗,西栋?” “我其实一开始不知道叶弟在做什么,我还以为他在打那个男孩子,所以才会流那么多的血。我就这样坐在地上,想了好一阵子,才有力气爬起来,才想到应该要去阻止他……所以我就离开东栋……” “你离开那里的厕所时,大概是几点钟?” 李芾像当时叶常被问起事发经过时,整个人茫然了一下。聿律在法庭待久了,经常觉得证人是种强人所难的工作,正常人谁会记得在几月几号、几点几分,在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之类的琐事。 哪怕就是被杀,你问尸体你是几点几分被杀,它也不见得答得出来。 所以证人才如此令人又爱又恨,用得好能够扭转局势,但大半冤狱也起于证人。 “我……我不记得了,我到东栋二楼厕所前,还去了很多地方,把好几个盆栽拿下来,最后才去了那里……我真的不知道中间经过了多久……” “雨还在下吗?还是停了?” “好像还在下……又好像停了,抱、抱歉,我脑子不太好……”大概是纪岚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失落,这个老实的男人缩了下,但纪岚很快恢复神色如常。 “你离开东栋二楼厕所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著应该要赶快到那里阻止叶弟,于是就下了楼梯,从西栋的楼梯往上爬,然后我就去了那个男孩的母亲,西栋三楼的那间妈妈教室……” “等一下,李先生。”纪岚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为什么你会忽然去找那个男孩的母亲?你不是说要去阻止叶先生吗?” 李芾闻言竟怔了一下,仿佛回到案发当时的情境里,整个人陷入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会去找她……?是啊,为什么我会去找她呢……?” 李芾凝起眉头,纪岚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著,直到他主动抬起头。 “我、我遇到了小陆。”他怔怔地说。 “小陆,是指你的同事陆行吗?” “嗯,是、是他没错。我在爬楼梯到西栋二楼时,看见小陆刚好从楼上走下来,他一见到我,我看他脚步有点急,就特别注意了一下……” 李芾吞了口口水,“然后……然后小陆就跟我说,有个妈妈的小孩好像在活动中心走失了,托他帮忙找,但他到处都找不到他在哪里,还问我有没有看到。” 聿律看纪岚顿了一下,法庭也仿佛静止下来。 “后来怎么样?”纪岚问得格外谨慎,嗓音里竟有几分颤抖。 “我当时吓得六神无主,好不容易遇到人,我其实和小陆不熟,我们年纪相差很多,我一听到他这样说,马上就想到那个男孩子……我就跟他说,二楼厕所里有个男孩子,浑身都是血。他听了吓了一大跳,就拉住我的手……” “你的原话是这样吗?” 纪岚忽然打断他的话头,“‘二楼厕所里有个男孩子,浑身都是血!’是这样吗?” 李芾再次陷入回想中。 “嗯,是……不、有点不太一样。”李芾眯起眼睛,“我说……‘我看到有个男孩子,到处都是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然后小陆问我:‘在哪里?’,我才说:‘好像在西栋二楼的厕所……’” 聿律在一旁听得专心,席上的三名法官也是。聿律知道,眼前李芾的证言正为整个案情揭开全新的一幕,就算不到逆转的地步,至少也能打开一扇比较大的门。 “然后呢?”纪岚代整个法庭问道。 李芾用手扶住左臂,像是在回忆当初的情境。 “我记得他用很惊讶的语气对我说……这样不是很糟吗?要是真出事我们就完了,还是快点去通知家长吧!因为我们毕竟是警卫,要、要是小孩子真在我们执勤中发生什么事,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负责,我也能理解小陆的反应。” 李芾说著。 “我本来想去救叶弟的,但我那时候整个人慌了,小陆的力气又是我们之中最大的……他拉著我,我就被他拉到了三楼,冲进了妈妈教室里。小陆一进去,就冲著里头一个坐轮椅的妈妈说:不好了,你儿子好像晕倒在二楼厕所里,浑身都是血!” 李芾捏紧了手心,聿律看他的掌心全是汗水。 “我想阻止……但什么也做不了。那个妈妈一听到这个讯息就慌了,领著一大群人就往楼下的厕所冲……我只能跟在后面,等我到厕所时,叶弟已经不在了,里头只剩下那个男孩。他们叫我报警,我就……” 李芾用手掩住了面颊。 “后来警察来了,把叶弟给抓走了……我才知道……我才知道叶弟原来做的……叶弟对那个小男孩做的,是那种事……我实在想不透……” “陆行呢?”纪岚打断他的描述,“你和吴女士到二楼厕所时,那个叫陆行的年轻人并不在你身边,对吗?” 纪岚对辩护席的聿律比了个手势。聿律现在已经被训练到十分乖觉,主动拿起摇控器,在纪岚指示下转到了监视录影器截图的页数。 “这是六点多,你和吴女士赶到厕所门口的画面。” 纪岚用红外线笔迅速地划过,聿律看他苍白的颊侧闪著汗水的光泽。 “这位是你,这几位是吴女士的朋友,而这是吴女士本人,当中并没有陆行。你口中的小陆,是你们在厕所门口待了十几二十分钟后,他才赶过来的。但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带著你去找男童母亲的正是陆行,这代表你们在途中什么地方分开了,对吗?” 李芾眯起了眼睛,“是的……应该是。” 他仿佛这时才注意到整个法庭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回头看了眼后头的旁观席,浑身哆嗦地转回来面对著纪岚。 “我……我们和那个妈妈一起去坐电梯,因为她们都坐著轮椅,没办法走楼梯,等电梯时……等电梯时……对了,我记得他好像说,要去叫救护车什么的,就从旁边的楼梯下去了。” “陆行离开这件事,吴女士并没有察觉吗?” “没有,那个妈妈非常惊慌,只是一直和她的朋友哭诉,没注意到我们。” “你遇到陆行时,他身上穿著制服吗?” 纪岚问,李芾张开了口正要答话,纪岚却把手压在证人台上,镜片下的双目异常深邃明亮,“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证人。我希望你仔细回忆清楚再答。” 李芾的喉咙鲠了下,仿佛受到纪岚的语气感染。 “我记得……小陆当时全身是湿的,头发是湿的,裤子……好像也有点湿,但他是穿著制服没错。上衣……上衣……他上半身并不是光的,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记得,但好像又不是制服,唔,到底穿著什么呢?小陆……” 纪岚比了个手势,聿律马上摇动摇控器转到下一张。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32节 那是陆行在厕所门口出现的画面,纪岚走过去,把掌心按上了画面中的陆行。整个法庭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 “陆行像这个样子,只穿著一件男用内衣吗?” 李芾的眼睛亮起来,“是……是的,嗯,我记得事后我还在想,这孩子恐怕是淋了大雨吧!才会湿到连制服都脱下来了。” 聿律看纪岚思索良久,这才缓缓地又开口。 “最后一个问题。” 纪岚注视著李芾,“警察赶到现场时,是谁带警察去看监视录影画面?又是谁跟警察说,刚刚看见叶常离开活动中心的?” “都是小陆。”这回李芾倒是答得很快,“我那时候完全吓傻了,后来就一直坐在警卫室里发呆……都是小陆在处理那些事情。” 聿律看纪岚长长吐了口气,仰头微微闭了下眼睛。 “谢谢你。” 纪岚意味深长地说,他走回辩护席,收起了手上的红外线指挥棒。 “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法庭再一次喧闹起来,聿律看旁观席上的妇女脸色各异,有的困惑,显然是听不懂刚才那一连串快节奏的问答,也有的神色惊讶,窃窃私语。聿律看前排几个记者不停地在交头接耳,交换著手上的笔记,聿律听到他们说:难道说是搞错了…… 聿律看了一眼叶常,他还是一副木然的样子,只是怔怔地对著手腕上的戒具发呆。 这让聿律不禁有些迷惘,按理说审判走到这里,好不容易破天荒出现一丝曙光,以叶常的立场应该要欣喜若狂才对。好不容易已经套上脖子的绳圈松绑了,虽然还不到断裂的程度,但至少他跟纪岚都可以透口气了。 纪岚在他身边落坐,聿律看他颊侧全是汗水,收在辩护席下的手竟在微微发颤。聿律惊讶地看了纪岚一眼,才明白这位年轻律师刚才在证人面前有多么激动、多么紧张。 他一直以为纪岚的大将之风是浑然天成的,随便往哪里一站就是个完美律师的样板。所以他才有那种心里,反正纪岚天生就是那么强了,他在旁边打酱油也就够了。 但显然他还不够了解这位贵公子。聿律不禁头一次为自己的殆惰感到羞愧起来。 检方席上的艾庭扶案站了起来。聿律本来以为法庭进行到这里,艾庭必定会惊慌失措,因为原本华丽坚固还控了三层水泥的沙堡,现在被纪岚这个疯狗浪打得溃不成军,聿律本来以为艾庭一定急著call水泥匠了。 但眼前的检察官却异常镇定,聿律看他眼神深邃,显然在思考著什么。 艾庭走到李芾面前,把脸转过来面对著他。 “证人,有几个问题请教你。”艾庭把单手搁到证人台上,五指轮番敲击著。 聿律见他长考良久,法庭里静到连墙钟秒针的声音也清晰可闻,也不能怪纪岚和艾庭这样紧绷,今日法庭上一切全都出乎意料,简直就是战争中的夜袭。若非这两个人都是个中高手,聿律自忖换作自己,恐怕也只能向法官请求延期再战。 “证人,你说你在活动中心每间厕所都养了盆栽,对吗?” 他问了令法庭所有人意外的问题。李芾也怔了下。 “是、是的。” “案发的西栋二楼厕所,也有养了?” “是的。”李芾答。 “是仙人掌?” “是……因为仙人掌比较好养,所以大多数孩子都是仙人掌。” “什么品种?”艾庭问了更让人惊讶的问题。 聿律看纪岚抬起了头,好像忽然觉察到什么,握在膝上的拳头稍微紧了下,双目专注地望著问答中的李芾和艾庭。 “美国的金琥球茎仙人掌,这、这种仙人掌很漂亮,小时候看起来有点恐怖,因为他的球茎很厚,水分很足,所以会一球一球的看起来像人类的肌肉,到成人期会开出红色的花,非常漂亮,我有一个专门批发仙人掌的亲戚,每年都是他……” “用手摸他的话,会被刺到吗?” 艾庭截断李芾的话头又问,聿律觉得自己多少抓到点端倪了。 “嗯,这种仙人掌的刺又尖又硬,被刺到的话可能还会过敏。之、之前经理有叫我不要养这种仙人掌,怕小孩子会不小心摸到,所以我把一楼那些孩子可以碰到的地方都换成普通的常春盆景……” “西栋二楼厕所呢?”艾庭再次打断了他,“你看一下辩方准备的影像,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球茎仙人掌吗?” 艾庭不客气地走到辩方席上,拿起摇控器,转到头一张厕所照片。 “是、是的,是这样没错。”李芾惶恐地点著头。 聿律总算明白艾庭的用意,气窗其实并不大,就算把侧面的地方打开,也仅容得下一个成年男性的肩宽。而窗台当然也不会太宽阔,更重要的是深度不深,盆栽搁上去之后,两端几乎只容得下一个掌宽的距离。 “盆栽大概多大?”果然艾庭问了。 “呃,大概有这么宽,我那时候是量气窗的宽度去选的,就是差不多刚好摆进去的程度,这样也比较好看,仙人掌就是要大盆才气派。” “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很重要,证人,请你仔细听好。” 仿佛模仿纪岚的作法,艾庭的语气十分慎重。李芾忙又点了一下头。 “照你刚才的说法,你是案发后第一个陪同男童母亲进入现场的人,对吗?” “嗯、是的。” “你当时看到的厕所,是像画面上这个样子吗?请你特别注意盆景的部分,仙人掌的盆栽是已经拿下来的,还是仍然像这样摆在窗台上?” 聿律看纪岚直起了身,嘴唇的地方绷成一线,随著李芾的回答抿得更紧了。 “一、一直都摆在窗台上,其实后来我还有回去看,仙人掌放在我原来摆的地方,没、没有人动过他。” “仙人掌有任何被人碰触、损伤的痕迹吗?” “没、没有,这孩子还很好。”李芾愣愣地答。 “如果有任何人打算爬上这个窗台,从气窗钻出去的话,你认为他有可能在不碰到仙人掌的状态下做到这件事吗?” “异议!检察官询问的是假设性问题,证人不可能知道。”纪岚咬著牙举手了。 “那么这个问题我改问辩护人。” 艾庭没有等法官裁示,提高声量转向了纪岚。 “纪律师,你说过你做过模拟,证明成年男性从气窗出入确实可行,还拍了验证影片对吗?” 艾庭的嗓音锐利、深沉,“我想我们就不要花时间看影片了,请你告诉庭上,你在模拟的时候,曾经把这盆仙人掌搬下来过吗?” 聿律看纪岚咬紧了下唇,好半晌才慢慢松开。他眼神游移,好像很不想回答艾庭的问题,但却非答不可。 “是。”纪岚点了下头,“我们担心碰损公物,一开始就请我兄长把仙人掌从窗台下搬下来了。” “是一开始吗?”艾庭强调似地问,唇角一扬,“纪律师,或许你可以说明一下,你脚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聿律看纪岚闭了下眼睛,用手抚了下绷带下的脚踝。 “我曾经试著在保持现场的状态下爬上窗台。” 纪岚像是放弃似地,长长吐了口气。 “但我的身手不够姣健,证人说的没错,那个品种的仙人掌确实相当锐利。但我不排除还有比我身手更俐落的人。” “谢谢辩护人,庭上,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艾庭走回检方席上坐下。聿律看纪岚往座椅上一靠,脸色微白,知道刚才艾庭虽然只修补了一座碉堡,但对刚才辩方的努力而言,却是一击沉重的致命伤。 现在辩方主张有叶常以外其他嫌疑人的依据,全是建立在“人可能在不被监视摄影机拍到的状态下进出厕所”这样的地基上,而纪岚提出的另一个可能性,就是从气窗出入。一但这个可能性成立,嫌疑犯的范围就会无限扩张,对叶常也至为有利。 但是艾庭方才的问题,已经证明案发当时,有人从气窗出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此一来纪岚除非证明厕所有气窗以外的出入口,否则在监视摄影画面只拍到叶常一人离开的情况下,方才所有的努力都只是竹篮子打水,全是一场空。 法庭上再一次骚动起来,纪岚向法官表示没有其他问题,沉回椅子上沉思著。右首的女法官看了艾庭一眼,问道: “检察官,你申请的证人还没有到吗?” 艾庭直起了身,聿律觉得他神色比方才轻松很多。“如果还没有到,那就算了吧!检方舍弃这个……” “抱歉,我来迟了吗?” 有个声音从证人准备室的方向传过来。聿律看准备室那扇门被打开,一个人影从门内快步走了进来。 法庭里所有人都静了一下。聿律看见大步走到证人席前的,是个剪著短发、身材细瘦的人影,他穿著垫高的球鞋,下半身是牛仔裤,上半身是简单的直纹衬衫,头发像狗啃的一样参差不齐,像是在什么地方仓促剪短的,乍看之下几乎分不出性别。 聿律还很清楚记得,当初和纪岚一起到叶常家时,那个来迎接他们的女子,是个穿著花布衣裙、连讲话都捏著衣摆的普通家庭主妇。 “我是颜媜,今天检察官传唤来的证人。” 但现在站在眼前的,聿律几乎要认不出来,完全是个年轻小伙子模样的人。 虽然细看眉目还是看得出是女性,但眼前的叶太太无论气质、神态,还是说话的语气,完全和当初聿律在叶常家里看到的是两样人。 被告席上的叶常第一次抬起了头,看向自家妻子的目光满是意外。他好像一时也认不太出来,盯著叶太太狗啃一样的短发好半晌,嘴巴都还合不拢。 “小媜……”聿律听他呢喃著。 中间的老法官果然调整了下老花眼镜,“你是颜媜?女性?” 聿律看叶太太站直了身体,“是的,我在身分证上的性别是女性,三十二岁。” 老法官一脸啧啧称奇的模样,放下手边证人的年籍资料,“好吧,检察官,你的证人已经到了,你可以开始询问她了。” 艾庭似乎也相当意外。聿律见他在检察官席前站直了身,看著目不斜视的叶太太好一会儿。叶太太连胸部也不丰满,身体骨板又纤细,看起来真有些雌雄莫辨。 之前在叶常家时,叶太太有一头长发做为障眼法,再加上标准主妇打扮,聿律才没看出端倪,现在回想起来,叶太太肯定是故意把自己扮得如此“典型”。聿律想起叶太太透露关于自己的过去,心中多少有几分了然。 纪岚也相当安静,聿律看他挺直了身,专注地看著法庭中心的艾庭和叶太太。 “证人,你和被告叶常的关系?”艾庭在叶太太面前绕行了一阵子,终于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 “我是他的合法配偶。”叶太太毫不犹豫地答。 “为什么迟到?传票上没有写清楚时间吗?”艾庭挑剔地问。 “抱歉,这点我道歉。”叶太太爽快地说,用手抚了下宛如春天新绿的短发,“如您所见,把留了八年的头发剪掉需要一点时间。我的理发技术向来不如我丈夫。” 叶常一直怔怔盯著证人席上的妻子,艾庭也哼了声。 “那么证人可以说明一下,今天故意这样打扮的原因?” “我没有故意打扮,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叶太太好像就在等艾庭的问题,很快地回答。 “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小学开始,一直到毕业、加入教会之前,我都一直是这种打扮。在和我的丈夫叶常结婚以前,我没有穿过裙子,也不可能穿裙子,那会使我厌恶我自己,让我觉得我变成了另一个自己以外的人。” 叶太太侃侃而谈,她一手插进了牛仔裤口袋,站在高大的艾庭面前气势丝毫不馁。聿律实在难以把眼前的形象和当初那个“我是第一次请律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怯懦女子联想在一起。 聿律见艾庭又低首思索了半晌,叶太太的作风显然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聿律想艾庭原本对这个女子的认知多半和他们一样,认为叶太太是个普通、胆小,唯丈夫是瞻的家庭主妇。只要在法庭上稍微威逼一下,叶常就会像上次一样自己跳出来伏首称臣。 “你的言语穿著,与你的性向有关?”艾庭巧妙地问。 “可能有关也可能无关。我们圈里有把自己打扮得像朵花的拉拉,也有像我这样穿裙子像要她的命的铁t。” 叶太太耸耸肩,“但检察官如果要问的是我的性向,那么没错,我在和我的丈夫结婚以前,我一直都是位蕾丝边,也就是你们所称呼的女同性恋者。” 她顿了一下,又说:“说实在的,现在也是。” 法庭上响起一阵骚动声,叶太太以这副模样现身无疑激起了那些记者的兴致,聿律看几个本来想离场的记者重又坐了下来。倒是后排那些妇女反应很大,聿律看她们对叶太太报以一种猎奇的眼光,窃窃私语的声音连辩护席这里都听得见。 叶常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己的妻子,眼眶一颤一颤的。 “你是在教会所设置,专门导正人们性向的团契认识被告叶常,进而与他共结连理的,我说的对吗?”艾庭又问。 “是的。”叶太太答。 “想必那个教会把你的性向导正来了,使你能够喜欢男人?” “不,不是的。”叶太太答得极其爽快,“正确来讲,我加入教会只是个幌子,我想做给家人看,我有往他们所希望的方向努力。同时也给我一个契机,让我有决心放弃原本的生活方式,往你们所谓‘正常’的人生迈进。” 叶太太的眼睛散发著光采。 “我加入教会前是个蕾丝边,在教会活动中也一直都是,离开教会后也是。我想从今往后直到我老死进棺材时也一直都会是。” 聿律听得心情澎湃。他想要是自己站在那个位置,以他这么多年执迷不悟的资历,也未必能够说出那种帅气的话来。 “也就是说,即便在你和被告结婚后,你还保持著你原本的性向了?” 艾庭不愧是艾庭,丝毫不受现场气氛的影响,稳稳推声说。 “性向是不可能改变的。我爱我的丈夫胜于一切,但这不改变我的本质。” “那么,证人在婚后和被告有过性行为吗?” “有的,小孩都生两个了。” “证人和被告的性行为,是出于相爱?” “是的。” “证人不觉得很矛盾吗?”艾庭忍不住笑了,笑得嘲讽,“一方面说自己是lesbian,无法喜欢男人,一方面又说自己深爱身为男人的丈夫,和丈夫上床是出于爱?” 聿律看纪岚听得眉头紧锁。叶太太倒是完全不受动摇,她忽然扬起唇角,轻淡地笑了声。 “检察官大人一定是个幸福的人吧!” 她说道,艾庭明显怔了一下。叶太太便看著他的眼睛说: “我的意思是,检察官大人所爱的人,都不曾带给你任何遗憾,你爱他每一个他所能给你的部分,这对相爱的两人而言是最幸福不过的事。” “但我想这世界上有些人,是你爱他的大部分,但你知道他有样东西是永远无法捧给你的,是你如何努力也无能为力的。即使如此你还是愿意爱他,因为即使缺了那个令你遗憾的部分,他还是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值得你为他奉献一生。” 叶太太这一番话娓娓道来,聿律却觉得像把细而锐利的银针,静静地扎入了他的心脏。没得不深,但确实扎进了肉里。 他想起了sa,想起了那个现在还在旁听席上的男人。叶太太说得没错,即使过去二十年他对sa的这份感情,残缺得令他自己也觉得无力。但聿律扪心自问,就算时光倒流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做同样的事。 只因为那个人值得。 他感觉身旁的纪岚同样也怔住了,原本发颤的指尖凝固了下来。 聿律忽然好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只可惜不能。 艾庭似乎也被逼住了,静默了好一阵子,才轻咳了声。 “那么,证人认为,以你们这种婚姻型态,以你一个女同性恋者的身分,被告与你这样的人为性交行为,真的能够满足他的性欲望吗?” 叶太太的回答仍旧出乎意料。 “我想是不行吧,我的丈夫真正想性交的对象是男人。我对他而言,在做爱这件事情上是永远不可能满足他的。这是我无法捧给他的部分。” “也就是说,被告在婚姻生活中,一直处于欲求不满的状态啰?” “与其说是欲求不满,不如说他一直在勉强自己吧。因为我的丈夫喜欢我,不想让我受伤,所以一直在勉强自己做他不喜欢做的事。” 叶太太缓缓地说,艾庭便进一步问道:“那么,以证人的想法,被告有没有可能因为这种勉强的心理,导致他把这样的不满发泄在什么地方呢?” 聿律看纪岚举起了手,正要喊异议。叶太太却抢在前面开口了。 “我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 她的声量异常地大,聿律看见被告席上的叶常颤了一下。 “就像我也无法否定我自己不会做出这种事。我的生活也感受到许多压抑,例如我有时也会想和女孩子上床,在电视上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子,也会想触摸他们的身体,只是我为了家庭、为了许多更重要的东西,只能选择把这些全都压抑下来。” 聿律看眼前的女子站得笔直,在艾庭面前毫不退却。 “我想不只我,在这个法庭上的许多人可能都正在压抑自己。为了工作、为了学业、朋友、宗教、道德……为了种种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原因,拚了命的忍耐著什么事情。” 叶太太的话似乎引起了不少共鸣,聿律看旁观席上许多人默默点起了头。 “所以我想无论我或是我的丈夫,我们都是一样的,应该说,无论今天检察官大人问的是什么人,他都会是同样的回答。任何人都可能在忍无可忍之下,做出什么自己也无法相信的事情。差别只在今天我还不曾做过什么,而我的丈夫却被怀疑做过什么。” “所以他的过去、他的生活方式才这样被质疑。如果我有朝一日也站在那里,那么我相信任何人也能从我的过去,找到一百个我可能强奸一个小女孩的理由。” 聿律听一旁的纪岚轻叹了声,带著赞叹的意味。 他不清楚纪岚是否有和叶太太沙盘推演过,但无论这些话是否出于纪岚的授意,但气势这种东西是法庭最重要的利器,叶太太如此装扮、如此语气,聿律相信法庭里至少有一半人已经被默默说服了。 果然艾庭顿了下,扶著证人席的手微微一紧,脸上难得有微不可见的挫败。 “谢谢,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他脸色阴沉地正要走回检方席上,叶太太却忽然开口了。 “检察官大人。”她直视著眼前的法官席,“我可以再补充一件事情吗?”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33节 艾庭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什么事?” “其实我本来没要说这些的。可是我刚才在证人准备室里看见了,就是刚刚萤幕上的投影,那个最后厕所前面挤了一堆人的画面……”叶太太一边说,聿律看纪岚很快拾起辩护席上的摇控器,转到最后的画面上。 “里面有个人,就是我先生的同事,我曾经见过他。”叶太太说。 艾庭似乎怔了下,“同事?你是说李芾吗?” “不、不是,是另一位。”叶太太语出惊人,指著画面边缘的年轻男人,“就是刚刚听律师先生说的,叫作陆航还是陆杭什么的,我曾经见过他。” 以爱为名 二六 “不、不是,是另一位。”叶太太语出惊人,指著画面边缘的年轻男人,“就是刚刚听律师先生说的,叫作陆航还是陆杭什么的,我曾经见过他。” 大概是看出艾庭眉间的不耐,她忙又补充。 “不是在我丈夫工作的场合,我从未去过你们说的青年活动中心,我是在别的地方见过他。虽然不知道对案情是不是有帮助,但我想作证这件事。” 聿律看艾庭皱了下眉头,他似乎考虑了一下,但他很快说:“这与你的待证事实无关,我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艾检察官不想知道吗?” 聿律听纪岚忽然说话了。艾庭朝辩护席这里看来,两个人自开庭以来第一次眼神对上,“另一个‘答案’的可能性。艾检察官,你曾提醒我不要走反方向,这点我相当感谢你,但您自己反而走偏了吗?” 艾庭一愣,聿律看他多少有被纪岚的话打动。但他好像还不想就此认输,扁著嘴站在证人席前好一阵子,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背对著叶太太。 “好吧,你想说什么就一次说出来!省得老是有人把我当坏人……”艾庭碎碎念了一阵子,然后才咳了声。 “证人,你说你在哪里看过陆行这个人?” “在教会里。”叶太太平静地说。 聿律看见叶常整个人抽了一下,迷惘地抬起头来。 艾庭倒是没觉得有何不妥,又继续问道:“教会?哪个教会?” “就是我和我丈夫认识的那个教会,检察官大人先前也提过。其实我远比我丈夫早进入教会,在参加那个团契之前,我就有断断续续地参加教会相关的活动,主要是我一位前女友是基督徒,她很常参与那个教会的聚会,我当时会以女性友人的身分陪她去。” “你和你丈夫认识八年多了,在教会见到那个陆行也是在八年前,那和本案到底有什么关系?警卫就不能去教会礼拜吗?” 艾庭不耐烦地说,主诘问问到口气这么差的,大概也是法庭上头一遭了。 “他那时候还不是警卫,我想他大概才十九、二十岁,还是个学生。但因为他脸蛋长得不错,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我才会一直记到现在。他去教会也不是为了礼拜。” 叶太太缓缓地说。“我之所以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原因,是因为他和我、还有我先生一样,参加的是同一种类的团契,就在我们参与之前。” 法庭里响起一阵喧哗声。聿律看叶常眼睛睁得老大,好像低喃了一句什么,看唇型应该是“骗人……”之类的,但法庭里一如往常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那个陆行也曾经想矫正自己的性倾向吗?” “我不知道,但他参与没有多久就离开了,后来我的丈夫叶常才来,所以我想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叶太太说。 聿律坐在椅子上,思潮随著叶太太的话语起伏。他还记得叶常第一天见到他时,向他描述的陆行:年轻、脸上挂著什么都不在意的笑容……每一个部份都很吸引我,都像在诱惑我……有个可爱的女朋友……他和女朋友一起去澳洲旅游了…… “那又如何?”艾庭像在说服自己,“就如你所说,当时他才还是学生,可能是出于好奇才参加那种团契。重点是这是八年前的事,跟本案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是最近,我又见到他一次。” 叶太太语出惊人,聿律看见纪岚整个人挺直了背脊。 “一样是在教会里。我在和我丈夫结婚之后,仍然常去教会帮忙,教会来往的人我都很清楚,那个年轻人有八年没有出现在那里,忽然见到他时,我还有点认不出来,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是他没有错。他去找我们的教诲师。” 艾庭的不安感都写在脸上了,“他去找你们教诲师做什么?” 叶太太却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那时候他们是在个室的门口,教会三楼有很多这样的小教室。教友有什么比较隐私的心事,想和区长或是教诲师聊的时候,就会在那些小教室里。” 叶太太缓缓地说著。 “不过我那时候会特别注意他,是因为那个年轻人在哭。我看他跪在我们教诲师的面前,而牧师半蹲著,好像在安慰他什么。我从没看过像他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哭成那个样子,他的脸上断断续续地流著眼泪,大多数时间却只是干嚎著,像刚生出来的孩子一样。让人忍不住会想,究竟是发生什么样事,才会让一个大男孩哭成这个样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艾庭不情愿地问道。 “今年七月初左右,就是叶芝刚放暑假那时。”叶太太答,用眼角余光看了站在被告席的叶常一眼,眼神第一次出现些许的落寞。 聿律听得心情澎湃,七月初左右,而案发日期是七月十五日,这代表陆行这个年轻人在案发之前,曾经因为什么事情而支身前往教会,抱著教诲师的大腿痛哭。 会是什么事情呢……?聿律看纪岚也低下头,显然是在沉思同样的事情。 这时法官席上传来问话的声音:“辩方有什么问题要问这位证人吗?” 聿律看艾庭不知何时已走回检察官席上坐下,脸上不满是不豫之色,知道他刚才实在是被逼著问了一串明显不利于检方的问题,好笑之余也不由得有些感慨。没想到艾庭看起来一副阎罗王脸,其实还挺容易心软的。 见纪岚扶案站起身来,却没有走到证人席前,只是挺直身躯面对著法官。 “庭上,依据刚才对证人李芾的询问,以及证人颜媜所提供的线索,辩方认为有一个人涉案重大。” 纪岚戏剧化地停顿了一下,“这个人就是本案被告叶常的同事,陆行陆先生。” 艾庭看起来想插口说什么,但纪岚完全没给他机会,他伸出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腕,屈起一根手指。 “首先第一点,当天他只执上午班,因为躲雨而逗留在青年活动中心,而根据被害人母亲吴女士的证言,她是在二楼中庭遇见某个警卫,进而请求他帮忙寻找她的儿子。而现在从李芾的证言我们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受托的警卫,就是陆行陆先生。” “那么为什么当天陆行先生,会冒著大雨,特意跑到二楼中庭呢?这是第一个非厘清不可的事实。” 聿律看纪岚直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点,证人李芾只向陆先生说了:‘二楼厕所里有个男孩,到处都是血。’这样含混不清的描述。一般人听见同事这种不清不楚的转述,通常会亲自至厕所确认之后再去向家长通报,否则搞错人反而更糟糕。” “但是陆行不但没这么做,直接就急著去找吴女士,而且明确地向吴女士表示那个男孩‘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姑且不论陆行的想像力,这个种行迳明显有违常理,有进一步厘清的必要。” 纪岚有条不紊地说著,包括法官在内,整个法庭都安静地听著纪岚优雅温润的声线。纪岚很快屈起第三根手指。 “最后一点,依据辩方这里的调查,陆行先生在案发之后不到一星期就向活动中心递辞呈,而且本人并未露面,是透过他母亲传真的。然后只身前往澳洲,名义是打工留学,还向母亲谎称是和交往多年的女友一起前往。” “而从刚才证人颜媜小姐的证词,我们知道这位陆行先生很可能并没有女友,事实上根据辩方调查的资料,这位陆行先生是只身前往澳洲,没有任何人随行。之所以捏造这样的谎言,背后的动机也值得探讨。” 纪岚一手按在辩护席上,镜片下的双目满是熠熠的光泽。 “辩方基于以上三点理由,请求庭上将这位陆行先生传唤为证人,强制将陆行带到这个法庭上,以厘清所有的真相!” “没有这个必要!” 艾庭立即接口,“根据监视器画面拍到的影像,陆行是最后才抵达案发现场,到现场的时间甚至还比被害人的母亲晚。而且有关陆行当天的行踪,证人李芾的证述就已经够清楚了,不需要再把陆行大老远从国外叫回来。” “监视录影画面确实是个疑点。”纪岚也马上反驳了,“而我相信,证人陆行可以有效地替我们厘清这件事,庭上。” “这只是辩方的拖延策略!本案从一开始就事证明确,只有辩方企图用文字游戏和无关紧要的边际证据混淆视听,控方的搜证并无任何疏失!”艾庭也飙起来。 “恕我直言,如果不是检方当初只调阅了三点以后的监视录影画面,今天辩方也无需倚靠证人还原真相。” 纪岚不愠不火地说,聿律看艾庭明显鲠了一下。 “而且拖延诉讼对辩方并无任何好处,我的当事人每日每夜都想著要回家去,即使早一天也好。我想在场的每个人也都希望这场官司早日水落石出,包括艾检察官在内,庭上,请您明查。” 法庭整个闹哄哄的,只有法官席上的三个人一片寂静。聿律看中间的老法官眉头深锁,转头和两旁的女法官和青年法官不知讨论了什么。艾庭看起来余怒未消,按著检方席的桌子不知道想些什么,腹肌因为急促的呼吸一突一突的。 “案情发展到这里,本席必须承认,完全出乎本席和另外两位法官的意料。” 中间的法官徐徐、缓缓地推声了。 “我在这个岗位二十年,审理过不下百件的性侵害案件,但没有一件像现在这样,开了两次这么冗长的庭,还越开越让人陷入五里雾中。” 老法官咳了两声,在变得安静的法庭里继续说道: “我想包括本席在内,每个法官目前心底都有个想法,就此结束言词辩论、判决也并无不可的想法。但是刚才张法官说,她对辩护人的想法很有兴趣,确实这个案子,撇去真凶是谁不谈,还有很多令人感兴趣的地方、令人在意的,尚未浮出的真相。” 纪岚和艾庭都站直了身躯,老法官似乎沉吟良久,坐在两头的陪席法官都看著他,直到他吐了口气,伸手摸向法官席上的法槌。 “看来,这个案子还无法在今天结束。” 老法官抬起了头。 “依照辩护人的申请,传讯警卫陆行为本案证人,请他务必在下次言词辩论庭期到庭作证。” 法官敲下了法槌。聿律看纪岚整个脸都亮起来,几乎就要跳起来欢呼,艾庭则整张脸都阴了下去,梗著脖子说了声:“庭上……”但右首的女法官已经在他之前开口了。 “那么辩护人,你还有话要询问这位证人吗?如果没有的话,本日庭期就要结束了。” 聿律看纪岚转向了证人席,面对著已经用手抵住唇瓣的叶太太。 “你做的很好。” 纪岚看著叶太太的眼眸,脸上满是对女性专用的温柔笑容。 “你非常勇敢,颜女士,我相信你的两个孩子都以你为荣。” 聿律看叶太太瞪大了眼睛,眼眸里水光乍现。这个特意去剪了短发、从走进法庭到现在一直挺直背脊、看不出来丝毫惧怕的女性,头一次在众人面前红了眼眶,站在证人席前压住了鼻子,良久没有动弹。 “谢谢……” 聿律依稀听见她沙哑的嗓音,才知道她竟也隐忍多时了。 “谢谢你……” 老法官宣布退庭,三位法官从后方离开后,旁听席上的人立即像炸开锅似地闹起来,聿律看许多人逗留在座位上,似乎都在谈论刚才的庭期,几个记者跑出去又跑回来,三三两两地聚在走廊上争执的也有。 聿律看sa也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一脸就是要往他这边过来叙话的样子。他不禁头皮发麻,拿了两本六法全书遮住脸还是无济于事,只得跟著纪岚往法庭外撤退。 叶常被法警押著,就要从法庭外离开,聿律却看见纪岚追了上去,在通往还押室的途中拦住了他。 “请等一下!让我和我的当事人说几句话。” 纪岚看押解叶常的女法警一脸犹疑的样子,又补充:“一分钟就好,不会花太多时间的,谢谢你。” 聿律看叶常茫然回过头来,好像还不大认得这就是他的辩护律师。纪岚看著他那张明显削瘦一圈的脸,说道: “叶先生,下次言词辩论庭,陆行……你的朋友小陆很可能会出庭,而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场庭期,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够和他当庭对质。” 叶常怔然良久,半晌聿律看他笑了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一向懦弱的男人这种笑法,极轻极微,但却带著深沉残忍的自嘲。 “小陆……小陆不会是犯人的。”叶常摇著头,像在呓语,又像在说服什么。 “叶先生,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目下最有可能成为另一个嫌疑犯的,就是这位陆行了,我们非这么做不可,否则被判有罪的就会是叶常先生你了。” “有何不可?”叶常说,聿律听他的声线细得像根蜘蛛丝,一扯即断的感觉,“我是犯人……这样搞不好比较好,反正大家都觉得我是犯人了。” “叶先生,你刚才也看见了,你的妻子颜媜也为了你在奋战,他们全都相信你,都希望你能无罪获释,当然我和聿律师也是。” 纪岚强调地说著,叶常脸上仍旧挂著那种恍惚的表情,此时笑了一声。 “小媜吗?她好像也能够振作起来了,不用我担心了,这样很好,这样很好……” “叶先生,我认为……” “律师先生,你知道吗?他们在看守所里都叫我恶狼警卫,说是新闻这么报的。” 他瞥了一眼押著他的法警,又垂下头,“我的岳父写了信来,里头也这么称呼我,她在信里附了一张离婚协议书要我签,说我再不签,芝芝在学校里已经快待不下去了。小季甚至没有班级导师肯收他,他说他们无法阻止别的同学欺负他” 聿律有点意外,性侵害案件的被害人是受到极其周全的保护,连名字也不轻易公开的。但是被怀疑是加害人的人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措施,聿律上回还在bbs上看到有人公布叶常家里的住址,被告从一开始就被摊在阳光下,包括他的家人在内。 “我的室友也这样叫我,连新来的也是,他们全都知道。律师先生,你应该无法想像吧,那些人对我……” 叶常说到一半,却又突然顿住了,聿律看他脸上满是恍惚的笑。 “我现在觉得,这件事说不定真的是我做的,律师先生,我当天确实强暴了那个小男孩,只是我自己不记得而已。说不定真相是这样子才对,这才是真相。” 他像是要催眠自己似地反覆说著,跟著便转过了身,抬起戴著手铐啷当作响的手,背对著他的辩护律师离开了。 *** 聿律一路跟著纪岚出了法庭,sa看起来没再跟过来,聿律觉得他再少根筋,多半也查觉到自己的躲避了。sa纵然总是过于热情,但从不白目。 聿律转过身,发现纪岚已经不在了,不知何时走到了人行道的另一头,脚步有点颠倒。这也难怪,今天这个庭开下来,连躺在那边当充气娃娃的他都觉得有些累了,更何况一直站在场上挥剑和敌人厮杀的纪岚。 他忙快步追上去,“小纪岚!”但纪岚就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往前走著,聿律忙绕到他身前,他却忽然伸出手来,扯住聿律肩膀。 “我得……声请法院撤销叶常先生的羁押。”聿律听他近乎喃喃自语地说著。 “撤、撤销羁押?” “嗯,我之前就有这种想法,只是因为证据太过充分,料想法院不会准,所以没有打草惊蛇。现在叶先生的嫌疑已经减轻,以他的状况也不太会逃亡,我们可以用叶先生的家人动之以情,有一拚的可能性。” 聿律听他低语著,“而且我担心,叶常先生再在看守所里待下去,恐怕……” 纪岚一边说著,声音却越来越细微。聿律凑上前想要听清,肩上却忽然一阵沉重。纪岚的手还扯著他肩上的西装,整个人却往前沉了下去。 “纪岚!”聿律忙伸手扶住他,纪岚便往前倒进聿律的胸膛里。聿律用双手托著纪岚的腋下,惊慌失措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唇色苍白,脸颊的地方却是陀红的,聿律心里一惊,伸手按了下纪岚的额发覆盖下的额头,果然烫如火烧。 “你身体还没好吗?”聿律几乎要叫出来。 “我开庭前……有吃退烧药,烧比较退了……” 纪岚含糊不清地说著。聿律心跳快得像擂鼓,只觉掌心下全是软软热热的事物,想把纪岚扶到一旁的横椅上,手臂却酸软得使不上力。 聿律没有办法,只能一手托著纪岚的腰,让他暂时往自己身上靠。 “纪岚、纪岚?”他又唤了几声,发现纪岚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半昏迷了过去,心里不禁乱成一团。 他只得把拐杖支在腋下,拖著纪岚踉跄地走到大路旁,伸手拦了辆计程车。计程车司机看聿律扛了个美貌青年上车,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好在之前聿律去拜访时问过一次纪岚家地址,他指挥著司机把车子驶进高级住宅区,又从纪岚的裤袋里摸出手机。本来是想打电话给纪岚的娇妻的,但翻起电话簿时却怔了下,因为电话簿的第一格竟不是纪岚的妻子,而是叶常的太太颜媜。 这人果然是工作狂,聿律无奈地想。聿律也因此起了兴致,他把软棉棉的纪岚扛在肩上,一格一格地转下去。 第二格写著「纪泽”,也就是纪岚的大哥。聿律知道纪岚和他的异母大哥一直很亲,之前回活动中心搜证也是找他去的。聿律无法否认知道这件事时有那么点吃味。 聿律转到第三格,就看到上面写著「前辈”。他心里一阵荡漾,虽然说把它放在第三格的理由很可能也是出于工作方便,但好歹他是排在他最亲爱的大哥后面。工作、家人,然后就是他聿律,聿律盯著手机上的排序,心底像刚下锅的炸虾一般澎湃起来。 手机第四格是“纪化”,第五格是“小宜”,第六格是“父亲”,接下来都是一些聿律不认得的人,聿律一直转到第十格才找到“奈小姐”的称谓。按下播号键时,聿律承认自己心底交杂著爽快和同情。 纪岚的娇妻很快就接了电话,显然也已经等丈夫回家很久了。聿律扛著纪岚到家门时,就看到明奈披著薄巾,满脸担忧地站在门口。 “聿律前辈!真不好意思,让你陪岚先生回来……” 明奈忙替聿律接过,这是聿律看纪岚的妻子第三回见面,这少妇仍然美丽得像朵含苞待放的花。她在聿律协助下暂时把纪岚搁到起居厅的小床上,明奈很快弄来了水和退烧药,忧心地凑到纪岚唇边。 好在纪岚经过聿律这一番折腾,好像多少清醒了点,自己拿药吞了,又昏昏沉沉地呻吟了一阵。聿律和明奈四只眼睛都不敢稍离,直到纪岚再次睡过去,脸上红晕稍退,只是聿律坐在他身边,感觉得到他身子还是烫的。 “我打电话叫医生了。”明奈忧心忡忡地说著,注视著沙发上男人,“他这几天几乎没有阖眼,我早上六点起来,他不是还没从办公室回来,就是已经出门了。昨天晚上十一点我打电话给他,他也还在外头,连饭也没有吃。” 明奈说著,伸手抚起了纪岚的额发,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心疼。聿律在一旁静静看著,发觉自己心口竟然抽了一下,不是因为纪岚的惨状,而是因为明奈的动作。 他竟感到嫉妒。明明这个人才是纪岚的合法妻子,才是合法能用关爱的眼神看著他的人,就像他母亲对sa、颜媜对叶常一样。 这样不行,这样太糟糕了。 再这样下去会煞不住车的,daivs。 “我去看看家庭医生来了没有,聿前辈,可以麻烦你照顾一下岚先生吗?” 明奈似乎全然没注意到身旁有个危险的大叔,起身就奔出房门。聿律仍旧坐在纪岚的床缘,看著方才被明奈撩起的额发,纪岚还在断断续续的呻吟,看他这个样子,实在很难想像这个男人刚才才在最受瞩目的法庭上,对著检察官大呼小叫、侃侃而谈。 聿律看纪岚满脸是汗,伸手取下他的眼镜,纪岚那张雅致的脸乍入眼帘。 他注视那张脸良久,在意识到之前就把指尖触了上去。他用指腹磨蹭著纪岚高温的脸颊,纪岚衬衫的衣领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垮垮地垂落在细瘦的锁骨边缘,肌肤上全是薄薄的冷汗,摸上去却是滚烫的。 聿律感觉某种危机意识在胸口窜高,好像好莱坞电影里男主角碰到红外线警报器,那种“ar!ar!”还闪著红光的情况。 聿律收回手,强迫自己离开床缘,坐到一旁起居厅的沙发上。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就是去冲个冷水,或者再叫ricky那位前阿兄来打自己一拳也可以。 沙发前的小桌上放了台笔记型电脑,聿律看见沙发脚边也有好大一叠卷宗资料,料想纪岚就算从办公室回家,也是在这里继续工作。 聿律觉得自己非做点什么事来转移注意力不可,他伸手打开电脑,本来想随意上个网,浏览一下案件相关的新闻。但还没打开浏览器,就看到桌面上有个影像档,日期是最近,标题写著「10月7日/青年活动中心2f/验证”。 聿律心中一动,回头看了眼沙发上还冒著冷汗的纪岚,移动滑鼠打开了那个档案。 ‘纪泽,你把摄影机拿上面一点、小心!’ 影片档一打开,聿律就听见纪岚叮嘱的声音。镜头左上方显示著「00:00:00”,影片一开始就正对著厕所那扇气窗,大概是摄影者刚打开摄影机,镜头还有些摇曳不定,焦距也忽而模糊忽而清晰。 聿律抱著胸看著那扇气窗,虽然在法庭上已经看过好一阵子,聿律还是觉得这个画面有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但他终究没有当侦探的分,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颓然放弃。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34节 画面到了一分多后终于有了变化,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的腿,穿著休闲的运动裤,即使没拍到头脸,聿律还是一脸就认出那是属于纪岚的腿。 ‘你拍这么下面是要拍哪里?镜头往上,拍气窗、重点是那个气窗……’ 纪岚叮咛的嗓音持续著,聿律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总是彬彬有礼的青年用这么不耐烦的口气和人说话。果然家人就是不太一样,聿律想著,因为他听得出来,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下,其实藏著只有彼此信任的人之间才有的默契。 ‘像这样子吗?’镜头后方传来比较低沉的嗓音,料想是纪泽。镜头也随之往上移,拍进纪岚那张漂亮的脸蛋。 聿律看他难得穿著运动服,鳄鱼牌的高级货,眼镜也拿下来别在胸口上,正在纾展筋骨,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好,就保持这样……往右一点,再往右……对,就是这样,别动。’ 镜头里的纪岚一边指挥著,一边伸手抓住窗台的边缘,伸腿攀了上去。聿律看那个窗台果然如纪岚说的,被一盆仙人掌占住了大半,纪岚穿著便鞋的脚勉强卡进去,窗台就几乎已经全满了。 ‘等,小岚,你要干什么……这个爬不上去吧?’纪泽的声音又从镜头后面断断续续传出来。聿律看纪岚右脚不成,镜头里的他又跨上左脚,试图从另一头上去。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纪岚冷冰冰地背对著镜头。镜头此时忽然移高,料想是拿摄影机的人站了起来。兄弟俩的声音被杂音干扰得一阵一阵的,但多少还是听得出纪泽的忧急之情。 ‘你该不会想从这扇窗……出去吧?……太危险了……’ ‘不要紧……我知……纪泽、你拍那里……’镜头摇晃著,聿律看纪岚一只手被拉住,多半是纪泽拉住了他的手。 ‘等……就算要爬也是我来爬……小岚,小心!’ 镜头后方传来一声警告,聿律看纪岚蓦地双手并用,把自己撑上窗台,但紧接著便重心不稳,身体往旁边一歪,倒往盆栽的方向。然后聿律听到东西翻倒的声音,镜头颠倒过来,影片那头传来一声巨响,然后就是纪岚的呻吟声。 ‘小岚?小岚?你还好吗?你没事吧……?就跟你说很危险了,你……’ 纪泽著急的声音近在耳侧,镜头这时候整个躺在地上,料想是纪泽抛下了摄影机,跑去扶受伤的纪岚了。聿律知道纪岚多半是被仙人掌刺伤了,镜头的位置正好对著纪岚的脚踝,血渍透过休闲裤的布料透出来。 聿律看见纪泽厚实的大掌伸过去,隔著运动裤按住了纪岚的伤口。纪岚挣了一下,聿律隐约听见他说什么,‘没事,只是刺到一下而已……’然后就被纪泽的大嗓门盖了过去,‘怎么会没事?那个要是有毒怎么办?你等一下,我去拿水给你洗……’ 聿律看见纪岚被纪泽强迫著侧躺下来,镜头拍到纪岚握著自己渗血的腿,却拍不到纪岚脸上的表情。然后是纪泽著急的脚步声,聿律看见纪岚被扶起来,整个人像是被强迫躺进纪泽怀里。他隐约听见纪岚抗议的声音。 ‘别这么大惊小怪……纪泽……’ ‘你乖一点,把裤管撩起来,我帮你擦干净,啊、干脆脱掉……’ ‘就跟你说没这么严重了……等一下,纪、纪泽,哥,别碰……’ 摄影机就这样被遗忘在地上,就像聿律的视线一样。纪泽爬起来时还踢了他一脚,镜头就飞到厕所一角面壁思过,但聿律仍然能够听见兄弟俩越来越细微的对话声。 ‘别碰那里……!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早知道不叫你陪我过来……’ 聿律就这样怔怔地看了墙壁十分钟,直到兄弟俩终于想起摄影机的存在。镜头传来喀当一声,似乎是被纪泽重新拾起来,纪岚也重新跳进画面里。 但聿律已无心再看纪岚验证了,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从墙边站起来的纪岚,那张宛如艺术品的脸上,竟透出一抹聿律从未见过的红晕。 脚踝的部分已经被包裹起来了,用的是明显属于纪泽的手帕巾。 镜头里的纪岚用右手抱著左手手臂,似乎在力持镇定。但聿律完全看得出来,他也很惊讶自己看得出来,青年藏在低垂眉目下的异样神情。 而拿著摄影机的人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边晃著镜头边问: ‘还要再一次吗?要不把仙人掌先搬下来试试看吧?……’ “叮”地一声,聿律伸手按了影片的停止键,影片停格在纪岚转身的画面,左上方显示著「00:15:42”。他就这样在电脑前怔然坐了五分钟,脑袋里混乱成一团,比ricky告知他可能染病时还要混乱。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那个唯一能让纪岚在他面前,展现最赤裸一面的人。 那个纪岚不惜闪电相亲,也要和他把婚礼办在同一天的人。 那个纪岚曾经用令他心悸神摇的神情,笑著说和前辈很像的人。 ……应该不会吧? 明奈还没有回来,聿律坐回纪岚身边。纪岚似乎高烧未退,还断断续续地呓语著,他怔怔地看著纪岚那张挑不出半点瑕疵的脸,再一次伸出手。 而这一次,聿律却发现自己收不回来了。 他用掌心包著纪岚的颊侧,刚才的影片在脑海里掠过。不会是那样的,聿律在心底告诉自己,那种看不见尽头的期待,他这种庸人自扰之也就罢了。 像纪岚这样,仿佛永远站在云端上的男人,怎么会笨到把自己困在这种愚蠢的牢笼中? 那太……聿律忽然不知该如何措辞了。他受过二十年的滋味,假使眼前这个人也同样尝过,还是这样安静地、低调地,含辛茹苦地尝著。聿律只觉心头的炸虾炸出了油渣,劈哩啪啦地从油锅里喷溅出来,溅得他心头刺痛。 在他反应过来前,他就已经伸出手,揽住纪岚的后脑杓,把这个同样发烫的青年半搂到自己怀里。 “纪岚。” 聿律唤他的名字,眼眶像也被油沫溅上,胀得发疼。 “纪岚,这样太苦了,若是这样那就太苦了。” 他咬著牙,看著纪岚已经昏沉的什么也听不清的脸,又忍不住苦笑。 “这样不如来喜欢我吧……我喜欢你,纪岚,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这个词一说出口,仿佛有不可思议的魔力,面衣在油锅里炸开,澎涨得满出了心膜,流淌了一地的油沫。一直以来被他衔在喉口、当作是妄想的情感,仿佛在那瞬间成真了,把聿律淹没在滚烫的热流里。 “我喜欢你,小纪岚。” 聿律干涩地又叫了声,纪岚的双眼仍旧闭著,唇瓣阖得紧紧的。聿律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的,有什么越过了心中的那条界线。 他伸手抚摸纪岚的唇,俯下身来把唇贴了上去。 第一次轻沾就分了开来,原因是那种热度太出乎聿律意料之外。樱草花下的魔咒霎那间像是破解一般,聿律忽然想起自己原来也是个会接吻的人,他忘情地捋住纪岚的手,伸出舌尖舔舐他的唇,撬开他毫无抵抗能力唇间,吮吸他的热度。 而令聿律意外的是,纪岚竟隐约在配合著他。他微微启唇,聿律听见他压抑的闷哼,烧得发红的眉头微微皱著,挣扎著却似又迎合著。 聿律的脑袋已然热得无法思考,伸手捏住纪岚的下颚,把唇凑上去贴紧。无一丝细缝的接触让两人都接近窒息,聿律的眼眶忽然变得热烫,他伸手抹去眼眶里多余的情绪,伸舌舔去淌下纪岚唇瓣的唾液,再一次把唇凑上去。 纪岚别开头,一瞬间像是要闪避,但下颚很快被聿律捉了回去,聿律听见他齿边微不可闻的低吟,“纪泽……” 起居室的门被打开了,明奈拿著医药箱闯了进来。 “聿律先生,医生已经过来……” 聿律差点没从床边跳起来,他的手还环在纪岚的细腰上,另一手还捏著纪岚的下巴,唇也还蹭在纪岚的唇边上。纪岚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斜靠在他胸口上喘息。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罪证确凿,聿律绝望地想,就算明奈是再怎么缺乏经验的闺女也一样。 果然明奈眨了眨眼,好像还不大能整理眼前的资讯。手上的护理箱不慎掉落地上,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抱、抱歉。”明奈慌张地蹲下身,作势去捡拾。聿律也忙起身帮明奈收拾,两个人埋头收拾散落一地的医疗用品。聿律把一卷绷带放回护理箱时,碰上了明奈的指尖。他看见明奈飞快地缩手。 “对不起。” 明奈抿著唇,又道歉了一次。聿律心头一片茫然,他才是该道歉的那个人。明奈用手指把掉落颈边的鬓发勾回耳后,又说: “医生已经来了,请帮忙我把岚先生抬到卧室里,好吗?” 聿律忙唯唯诺诺地应了,把纪岚架到肩上,一路眼观鼻鼻观心地扛上了卧室的床。这还是聿律第一次见到这种到府服务的家庭医生,穿著西装,拿著黑色的诊疗袋,明显和他熟悉的健保医生大不相同,连拿来量体温的器具都聿律都觉得特别高级。 诊断的结果是普通的重感冒,只是因为没有妥善休息,又著了风寒,造成二次感染。 聿律听见家庭医生用恭谨的语气向明奈说明,该如何照护、后续饮食要注意哪些等等,明奈也专注地边听边抄笔记。聿律只能在家庭医师的背后杵著发怔。 送医师回去之后,明奈喂纪岚吃了药,聿律看纪岚的眉头总算没再那么紧,在娇妻铺好的床里沉沉睡去。 聿律意识到现在是离开的好时机,在客厅里拎了公事包,“明奈小姐,我差不多该走了……”他边说边往门口移动。 “殉道者……” 明奈望著纪岚那张沉睡的脸,忽然喃喃地出声,“聿律前辈这么说过吧,岚先生是殉道者。就算肉身毁灭,也要以身成就其道,我查字典上是这么说的……岚先生就是这样的人,而谁都阻止不了这样的他。对吗,聿律前辈?” 她忽然点名聿律,从刚才在起居厅撞见他们接吻开始,明奈就一直没正眼和聿律对上。此时见她抬起头来,聿律发现自己的视线被捉住了。 聿律头皮发麻,在心底计算了一下通奸罪的和解赔偿数额,在门口缓缓回过身。 “啊,是吗?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明奈……呃,不,纪、纪太太?” 明奈的眼神里却没有聿律预料的指责感,反而聿律的叫法似乎触动了她什么。聿律看这个大家闺秀低下头,又小声地开口。 “所以说,就是聿先生你吗?” 明奈问道,问得没头没脑,聿律当然也不可能答。 “岚先生的‘例外’。” 明奈又补充。聿律觉得比起怒气,明奈的语气中比较多的是心疼和迷惘。但如果她问的是“就是你吗?岚先生的小三。”或是“就是你吗?岚先生常提到的那个不要脸的痴汉。”聿律都可以理解。 但“例外”是什么意思?聿律毕竟法律人思维,那“原则”又是什么? “……不,是我失言了。请聿律前辈别在意,抱歉。” 聿律还没回答,明奈便自行用指尖按住了唇,聿律真希望她可以不要再向他道歉了。 他看她收起视线,脸上也重新戴上那张模范好妻子的面具,聿律想她多半从小被如此训练,做为一个富家公子的妻子,就算看到刚结婚三个月的老公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大叔接吻,也不能够随便大惊小怪。 “我听岚先生说了,这次的案件全赖聿律前辈的帮忙,否则单靠岚先生一个人恐怕情势很不妙。岚先生一直非常感谢聿前辈您。” 明奈边说边还鞠了个躬。聿律听得满心都是愧,要不是眼前的人是明奈,他会以为她是在说反话。 “哪、哪里,我也没做什么。” “下周六晚会有劳聿先生了。我本来无论如何都该出席的,可惜实在抽不开身。” 明奈说著,聿律才想起开庭之前纪岚和他的约定,那时候满心兴奋,现在聿律只觉得满心复杂,明奈再次朝他鞠了个躬。 “岚先生就麻烦您了,聿律前辈。” *** “他们说找不到陆行的行踪,聿前辈。” 周六的上午,聿律就接到纪岚的电话。那时候他正对著镜子刷牙,ricky拿无线电话拿过来给他,纪岚的嗓音显得忧心忡忡。 “出入境管理局说没有其他出国纪录,他显然还待在澳洲。但法院打电话去查,发现他已经不在最初申请的那个地址工作,农场那边还说从来没有陆行这个人,当然电话还是手机什么的也打不通。” “完全畏最潜头噜吗……” 聿律把牙刷插在嘴里说著。他把瞄了一眼时钟,现在是清晨七点钟,他以为他已经起得够早了。 上回匆匆从纪岚家逃离后,聿律完全不敢再主动联络,连纪岚打电话过来,聿律也鸵鸟地不敢接。连开信箱时都有点怕怕的,深怕一翻就翻到以明奈名义寄过来的存证信函,上面写著如果不立马赔偿个三百万,就等著进看守所陪你的被告吧之类的。 但纪家那里完全没动静。不但如此,聿律还收到明奈转寄过来的邀请函,上面写著晚会的时间地点,和纪岚结婚时同样的饭店,连时间也和婚宴差不多。 这让聿律越发有许多不当联想,羞愧和背德的感觉一口气涌上来。聿律几乎有种冲动,从今以后再不该见那个青年的面了。 他看著客厅桌上摆著的,昨晚才寄到的检验结果报告。那是纪化特别替他寄过来家里的,聿律的结果是毋庸置疑的阴性,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松了口气。 而ricky的结果仍然是伪阳性反应,医院指示ricky住院观察,再做最后一次筛检。 聿律这几天晚上都看到ricky拿著检查报告,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像是将赴刑场问斩的犯人一样神情漠然。 这表情竟然他想起叶常,心里一阵酸楚一阵疼,但目下的他也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走到沙发旁坐下,伸手搂住ricky的肩膀,像个兄弟一样用力地摇摇他,再低声跟他说“没问题的”。 “你感冒好了吗?”纪岚还在电话那头例行汇报,聿律插口问他。 “嗯,已经完全好了。”纪岚的嗓音听得出来精神抖擞,“明奈多事,打电话给纪泽,结果那家伙竟然天天跑来我家监视我,我一离开床他就把我压回去,连卷宗和电脑都藏起来不给我。托他的福,案件到现在一点进展也没有。” 纪岚叹了口气,但聿律却听得出来,那种隐藏在叹息中隐微的宠溺之情。聿律发现,“纪泽”这个名字现在竟似变成另一根针,就像“继父”一样,刺得他心口发疼。 “这次真的让前辈看笑话了,那天的事情明奈都跟我说了。” 纪岚出口的话让聿律一抖,“是前辈一路把我抬回家的,还照顾我好一阵子,真的很不好意思,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老是向前辈撒娇。” “呃……明奈没跟你说别的吗?”聿律试探地问著。 以爱为名 二七 “呃……明奈没跟你说别的吗?”聿律试探地问著。 纪岚似乎愣了一下,“别的?什么别的?啊,前辈是说今天的晚会吗?晚会是六点开始,前辈在家里待著就行,我会让司机开车去楼下接你。” 聿律不禁松了口气,看来模范妻子果然是模范妻子,慈悲得令人痛哭流涕。 纪岚的司机下午四点就等在聿律家楼下等了。那之前聿律匆匆对著镜子,他像个即将赴初恋男友约的高中女生,站在镜子前面反覆尝试了至少十套西装,但全都不满意。 最后时间实在来不及了,才在看不过去的ricky催促下,换了件亮白色西装上阵。 聿律一到楼下就看到一台崭新的蓝宝坚尼,看起来像刚从车厂里开出来的。司机走下来替他开门,聿律意外地在后座看到纪岚,他一如往常穿著低调优雅的深蓝色西装,头发像有特别set过,帅得像是电视上的多金总裁,和车子一起闪闪发亮。 眼睛好痛啊……聿律一面伸手挡住眼前刺眼的光芒,一面龟龟地钻进早已为他备好的位置上。 纪岚看起等待他良久,看见他就满脸放光地说:“前辈,你来了。” 司机关上车门,走到驾驶席开起了车。聿律见纪岚把驾驶席和后座中间的玻璃隔门拉上,这种装置聿律只在影集里看过,没想到现实生活中还真的有。 不过聿律现在已经对纪家的作风略有体悟,吓不倒他的。就算纪岚下次开一台钢弹出来接他,聿律也能平静地说哇这个加农炮真是气派啊。 聿律看纪岚朝他凑过来,还以为纪岚要做什么,但纪岚很快就切入正题。 “前辈,我把叶先生的撤押声请书递出去了,这周一也开了羁押庭,如果法院决定撤押,叶常先生下周末就可以回家了。”纪岚劈头就说道。 聿律怔了一下,才知道纪岚又是跟他谈工作,难怪这么眼神放光,原来不是看他聿大律师今晚太帅啊,聿律叹息地想。 纪岚似乎完全不知道聿律的心情,攒紧眉头又说: “我请和看守所主任有交情的朋友去探听了,他说叶常先生在所里被欺负得很严重,看守所原本是八人关一间,但因为所方无法压制其他室友对叶先生的不当行为,所以现在叶先生是住独房,这情形已经快满一个月了。” “所谓欺负……是……?” 聿律听纪岚顿了一下。“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排挤。所方安排狱中室友已经尽量依照罪名,也就是窃盗和窃盗关一起、伪造文书的和伪造文书放一块,但叶常的情况比较难办,是因为他的罪名即使在强暴犯里,也是特别严重的。” “性侵幼童吗……”聿律喃喃。 “嗯,所以叶先生一进所就被排挤得很严重,许多人嘲笑他、骚扰他,把尿洒在他身上不让他睡觉,还把他的制服弄湿藏起来,逼著他裸体走出房间,狱警制止过但完全无效,有时候狱警也会跟著奚落他。这些都还算是轻微的。” 聿律心里一阵紧,多数人都认为刑事犯罪的被告真正受处罚是从他被判有罪、啷当入狱的那刻开始。甚至有人觉得犯人进监狱是去享福的,国家花钱供养他之类的。 但其实并不是如此,惩罚从司法程序启动的那刻就已经开始了,刑事审判对参与其中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场残酷的折磨。 而更残酷的是,这样的折磨是无法避免的,为了彼端甜美的果实、人们所谓的“真相”,所有人都只能咬牙忍受下去。 “据那位主任说,上周看守所因为恳亲会,囚犯的情绪都比较兴奋,有些狱友看到叶太太来探望他,有点不是滋味,好像认为一个强暴犯没有资格有这么漂亮的老婆之类的。就半开玩笑地要叶常补偿他们,说是由叶常来当他们的老婆……” 纪岚没有往下说完,聿律就已经清楚了。他啧了下舌,听纪岚继续说下去。 “后来好像是未遂,叶先生的室友才刚把叶常剥光,狱警就看到监视器画面赶来了,好在每间狱房至少都架了三支以上摄影机。但叶先生受到很大的惊吓,那之后连饭都吃不太下,一个人缩在独房角落,狱里的教诲师也很担心他。” 聿律听得说不出话来,纪岚又补充,“叶太太也有打电话给我,说最近常有人半夜去按她家门铃,她去开门又什么人都没有,一个晚上数十次的都有,让她和小孩都无法安眠。还有人会把垃圾整包丢在她们出入通道上,上次她还接到一通打电话来骂人的电话,对方劈头就要强暴犯滚出去。叶太太说她完全不认识对方。” 纪岚又叹了口气,“我把这些都写在撤销羁押事由里,目前看起来成功的机率是五五波,只能祈祷碰上对性侵害案件看法不那么激烈的法官了。” 聿律也跟著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重大犯罪的案件,至今聿律打开电视,看到关于叶常的新闻,都还是会有种疏离感,就像以往看到新闻里其他杀人犯、强暴犯一样。 想到过去那些电视上用外套闷著头、被警方押进警车里的人们,可能都受过和叶常一模一样的待遇,聿律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好像整个认知被颠覆了。 “对了,关于合议庭那位女性法官。”纪岚又补充,“前辈认识她吗?她姓张,叫张宁,以前是家事暨少年法庭的法官,我有好几个案子都是她主责的。” 聿律怔了下,他很少去注意台上法官的细节,毕竟法官对他们小律师来讲,就像是神主牌一样的存在,远远供在上面的那种,不会有人去谈论妈祖和关圣帝君的八卦。 “她是非常优秀的法官,对性侵害案件很有自己一套看法。” 纪岚不胜感慨地说:“前辈应该听过她的名字才对,她先前有一件案子闹得很大,就是继父性侵义女的案子,因为检察官起诉强制性交,最后因为无法证明那个继父的性器官有碰触到小女孩的阴部,张宁法官就判被告强制性交无罪,改判强制猥亵。” 纪岚耸耸肩,“结果那个判决引起渲然大波,媒体的标题好像是写‘义父阴茎磨擦女童大腿,竟判无罪?!’有一群大学生就集结起来到法院抗议,说是要堵张法官。” “啊,就是被人肉搜索的那个法官吗?”聿律忽然想起来。 “人肉搜索?那是什么?”纪岚一怔,阿宅聿律只能摸摸鼻子。 “嗯,总之当时有人连署说要把张法官撤职查办。但其实那个义父现在还在狱里服刑,张宁法官判了他十二年徒刑,强制猥亵很少判这么重。” 纪岚又补充。 “判决书我看过,写得非常认真,她对性侵害的看法很中性,也不煽情,是真正平等看待被告和被害人的判断。我想,她说不定是我们这个案子最大的希望。” 聿律慎重点了下头,车子驶进灯红酒绿的街道,华灯初上,聿律看这一区全都是金荜辉煌的高级饭店,不少像他们一样的高档车在门口停泊,许多西装笔挺的男士挽著衣著华丽的女伴走上门口的地毯。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35节 “还有,关于那位艾庭……” 纪岚像是对这种繁华光景习以为常,连视线都没偏过一下,专注在工作的话题里。 “我有位当过检察官的律师朋友,和我说了件事,他说艾检察官以前曾经是案件的被害人家属,就在他初任检察官那年。” “被、被害人家属?”聿律一呆。 “嗯,而且是性侵害案件。”纪岚严肃地说:“据说他的女儿,曾经被一个流浪汉性侵过,就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啊,难道说,先前艾检察官在法庭上说的那个故事,是……” 聿律露出吃惊的表情,看见纪岚沉重地点了下头,聿律便惊得整个人直起身来。 “等、等一下,该不会艾草小姐就是……” “不,好像不是艾草小姐。”纪岚截断聿律的惊诧,“艾检察官还有另外一个女儿,只大艾草小姐一岁,事情发生之后艾检察官留职停薪请了整整一年假,陪伴女儿做治疗,就像艾检察官说的,那位艾小姐的整个消化器官都得重新移植。” 纪岚吐了口气,“当时的性侵害案件也还没有被害人匿名机制,所以当时在地检署工作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那,艾草小姐的姊姊她……” “据说后来在各方协助下,有找到移植器官的人选,也顺利做了手术。艾检察官当时人缘很好,是非常温柔和善、热心助人的一位检座,我那位律师朋友那时候和他合作办过案件,他说艾检座简直是菩萨下凡般的人。” 聿律凝起了眉头,回想当时逼著自家女儿念信的那个艾庭,实在很难和菩萨画上等号。纪岚似乎看出他的困惑,笑笑又说: “确实很不好联想,不过那是现在的艾检座。她的女儿身体上的伤治好了,但心里的创伤却一直留下来,当时性侵害案件也没有和心里咨商配套的机制。艾大小姐直到国中都还不敢踏出家门,艾检只好替他请家庭教师。许多邻居都不知道艾检除了艾草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儿,还有另一个足不出户的姊姊。” 聿律也跟著一叹,“后来怎样?” “后来那位艾大小姐有一天就忽然自杀了,谁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在浴室里头割腕,放学回来的艾草第一个发现这件事,当时那位艾大小姐才只有十七岁。” 聿律“啊啊”了一声,虽然隐隐感觉到结局,但实际听起来,这种他人事还是令人歔欷。 “艾检的妻子在生完艾草没多久,就因为癌症之类的原因去世了。艾检以单亲爸爸的身分一路扶养两个女儿长大。艾大小姐自杀后,就只剩艾检和艾草父女相依唯命,但我那位朋友说,艾草小姐从那之后就不大爱待在家,老是往外跑,到处当义工。” “很沉重吧!待在那种家里……待在那样的父亲身边。”聿律感同身受地说。 纪岚“嗯”了一声,又续道: “而且更雪上加霜的就是艾检在法庭上说的,那个被告在缠讼将近十年后,仍然是以无责任能力无罪定谳,艾检因为是被害人亲属得回避的缘故,没办法亲手把被告送进监狱。之后艾检就加入了当时刚成立不久的妇幼专组,专门对付那些性侵害犯罪人。” 聿律听得越发感慨,如此一来,这分工作对艾庭而言,简直就像为女儿复仇一样。 每多起诉一个被告,就好像多在当年那个被告身上戳一刀,虽然换不回失去的事物,但至少也解气一些。 他不禁有几分动摇。一直以来他跟著纪岚,站在被告这一头,总觉得隔著法庭看过去,被害人家属也好、检察官也好,都像是歇斯底里的陌生人,不分青红皂白,硬是要将无辜的人送上断头台。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发生这种事情,那是被害人一生一世的痛,而且痛的不只是那个孩子,还包括所有爱他照顾他的人们。这分痛永远不会消失,最多只能缓解,而唯一的解药就是看到有人为了这件事受惩罚。 这个解药纵使不尽健康。但就像人飘流在海上,极度干渴时,就算明知是海水也会狼吞虎咽地下肚。 “那么,这次这个事件……” 聿律忽然醒觉,纪岚点点头,看著照向饭店大门的车头灯。 “和当年艾庭检察官遭遇很像,一样是孩子遭性侵,而那孩子一样是消化系统受到重创,那孩子的母亲又一样是单亲,艾检一直认为当年的事是他照顾不周才会发生,多少有点投射吧!” 纪岚用中指推了下眼镜,眼神变得深沉,“我想艾检就算拚了命,也不会放过这个案子的真凶的。” 聿律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过看起来,真凶应该是那个陆行没错吧?虽然还有许多疑点……不过感觉还是有点奇怪,依照叶常的描述,那个陆行平常表现很普通啊,像这种残忍的事情,一般人真的做得出来吗?” “前辈的意思是,叶先生就比较可能做得出来吗?” 纪岚抓到聿律话中之意,聿律有些赧然地低下头。纪岚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手重新支在下颚上。 “以精神状态而言,叶常确实是比较不稳定一些。但听过叶太太在法庭上那些证言后,那个陆行未必也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爽朗,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事也说不一定。” 聿律听纪岚忽然叹口气,用带点吟诗意味的语气说: “‘人们不该倚赖修辞学,特别是在法庭之上,用言词谄媚法官的人,就像奴隶取悦主人,只能传达虚假的信念。因为没有良善的人会刻意诬陷另一个良善的人,法庭是正义与虔诚之地,应该追求的是真相的知识,而非虚假的信念。’现在听起来,这句话还真有点讽刺。” 聿律怔了下,“这是什么?” “柏拉图的《申辩》中的一段话,以前在ell时修法理学有读过,还是指定教课书,前辈没有印象吗?”纪岚意外地看著他。 聿律搔搔脸颊,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因为法理学的教授是个四十多岁的美妇人,聿律完全没有兴趣,所以不是翘课就是和周公联谊,当然不会有任何印象。 “没有良善的人会刻意诬陷另一个良善的人……哪。”聿律喃喃覆诵。 *** 车子总算抵达饭店门口,聿律抬头一看,果然就是当初那个纪岚与纪泽同日举办婚礼的地方。只是事隔三个月,他与纪岚间的情境却大不相同,聿律在被侍者带著,走进最里头的花园厅时感慨地想著。 纪岚看来对那天那个吻完全没有查觉也没有记忆。这让聿律心里头有点复杂,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纪岚想起来,还是不希望。 如果纪岚想得起来的话,搞不好能逼著他往前突破一些什么。 但现在这种状况,一边是浑然无所自觉,另一边是吞吞吐吐不上不下,聿律连豁出去做小三的勇气也没有,最终也只能原地踏步。 慈善酒会果然和聿律想的一样,挤满了沙丁鱼罐头般的绅士名流。聿律放眼望去就可以看到几个法律圈内的熟面孔,全是知名大事务所的主持律师,还有一些仪态高雅,脸上就写著我是好野人太太的贵妇集团。 几个认识纪岚的人走过来跟他寒喧,纪岚也摆出社交用的标准笑容,一一握手致意。 待看到纪岚身边站著的聿律,不少人露出微讶的神情。 “纪夫人没有一起来吗?”至少一打人这样问道。 哼,纪夫人就是未来的我啦!有意见吗?聿律到最后在心底这样自暴自弃地回答。 但纪岚倒是很有耐心,一个一个交代过去,直到把围过来的人全部打发,已经是进场过后半小时的事情。台上已经有人开始表演,是小提琴,聿律看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优雅地拉著琴,下面一片赞叹之声。 “小岚!你到了!” 聿律背后传来熟悉的嗓音。他看纪岚回过头,果然是纪家的大哥纪泽。 “服装和乐器我都帮你准备在后面了,小桃很期待呢!自从上次聚会听你弹过一之后,就一直吵著要再听你表演,你能答应真是太好了。只可惜今天明奈小姐没来。” 纪泽一如往常露出戆直的笑,纪岚只浅浅“嗯”了一声,转头对聿律说:“前辈,我去后面换个衣服,马上就回来。” 纪泽仿佛这时才发现他的存在,用和前面甲乙丙丁一样微讶的目光看著他,“啊,这不是聿律师吗?你怎么也来了?” 自从看过那个验证影片后,聿律得承认自己有点尴尬,特别是纪泽和纪岚见面后,大手非常自然地搁在自家弟弟的肩头。这个一般人看来都是寻常兄弟的举动,聿律却觉得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喔,刚好有空,顺便来走走。”聿律只能这样说,把视线从这对兄弟身上移开。 纪岚离开之后,聿律就想去拿两杯酒来啜啜。走近食物桌时,回身却撞到一个人,聿律手上的香槟杯差点飞出去,对方也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道歉,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 但对方一开口聿律就愣住了,因为这声音怎么听怎么熟悉。他抬头一看,果然看见槐语那张发散著费洛蒙的大脸,大概是因为参加这种高级晚会,槐语连胡渣都剃干净了,整张轮廓分明的脸只有招摇二字可以形容。 他穿著一件光看就价值不菲的墨绿色无领带条纹西装,脚上踏著同样招摇的白色皮鞋,右耳上一样戴著银制耳环。聿律得退后两步才得脱离他的费洛蒙影响范围。 “大叔?你怎么会在这?”槐语似乎也相当惊讶,打量著聿律一身寒酸行头,一副在天鹅群里看到一只东山鸭头那样。 “我陪纪岚来的。”聿律只得老实说。槐语身边还有个女伴,一身艳丽的亮片小洋装,一手还亲密地挽著槐语的手臂,聿律看他低声和那女子说了两句什么,女伴露出一副娇嗔的模样,对槐语说了句什么“那待会要赶快过来喔!”,才踏著高根鞋离去。 “所以说,你们两个终于在一起了?”打发走女伴后,槐语立刻回过头来。 聿律僵了一下。 “你才是,你终于决定投进d罩杯的怀抱里了?”他顾左右而言它。 槐语不屑地撇撇唇,“那是我那笨蛋老妈硬塞给我的,我都说不带女伴没关系的,她非得给我找什么议员的女儿,有够难搞的,你看过可以化两个半小时妆的生物吗?我本来想找艾草的,但她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太好?”聿律问。 “嗯,就是法庭上的事啊,她好像还在生她老爸的气。”槐语顿了一下,又说:“艾草家以前好像发生过很不得了的事,从那件事之后她爹就变了个人,把自己逼得很紧,连带连艾草也喘不过气。” 聿律想起刚才在车上纪岚对他说的话,理解地点点头,槐语又说:“她跟我说,她觉得她爸爸至今还没有放下,还活在那件事的阴影里,所以才会不惜逼她念那种信,也要把阿常逼上绝路。” 槐语耸耸肩,“与其说是生气,我觉得她比较像是心疼吧,心疼他父亲。看她这样还挺令人难过的。” 聿律闻言略带暧昧地看了他一眼,槐语似乎知道他的意思,伸手撩了下额发。 “别误会,我只是把她当妹妹,我是独子,从小就希望有个妹妹。”他吐了口气,又说:“再说以阿常现在的状况,我根本没有心力去想其他事。” “嗯,他的状况确实是不太好。”聿律说。 槐语叹了声,又说:“我写了几封匿名信到看守所里给他打气,给他送些水果书籍什么的,但效果有限。我本来想不顾一切地去见他,但我想对他只有反效果。” 聿律有些惊讶,没想到槐语暗地里还做了这么多,他一直以为这富二代的长处只有费洛蒙而已。槐语又像想起什么事般,抬起头来说:“对了,大叔,关于那天的开庭,我一直在后面听到最后,有件事情我很在意。” “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认错,但你们不是提到什么陆行的吗?那个人我也看过他,在许多年以前。” 聿律吃了一惊,“看过他?在哪里?” 槐语犹豫了一下。“说看过也不尽然,应该说在网路上遇过,而且是大概差不多六、七年的事了,那时候gay圈很多都用bbs或是网路聊天室之类的东西交流,有时候聊出感觉就约出去打炮了,我看大叔你这个样子也是老资格了,应该知道吧?” 聿律本来想问他身上哪一个地方看起来像老资格的,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大概知道,我朋友以前也常上那些网站,所以呢?” “那时候出了很多gay圈网路名人,有个知名的约炮聊天室,叫‘寻梦花园’的,现在好像改成叫什么‘正港猛男’之类很露骨的名字,真是时代不一样了。现在年轻一辈的gay一个比一个招摇,我看这聊天室名字就不会想上去了。你说对吧,大叔?” 槐语感慨地说著,聿律低头摸摸鼻子。 “当时寻梦花园里有个神秘人,匿称叫作‘陆行鸟’,大叔应该知道陆行鸟吧?你的样子就是有在涉猎这种的,六七年前那个游戏还很红。” 聿律想问他哪里看起来像是有在涉猎那些东西……唉,算了。 “嗯,我朋友有在玩太空战士。” “就是那个。那个‘陆行鸟’非常有名,因为传说他只有有人约,就来者不拒,而且通常这种荡妇型的一般品质不佳,他却是用过的人人说赞。据说他很年轻,又什么都敢玩。但他在网路上又很神秘,除了性别以外一切资料都不公开,想认识他除干他以外别无他法。” 槐语这话说得大声了点,右首一个贵妇朝他看过来,他忙压低声量。 “听到这种传闻我当然很好奇,那时候阿常刚和我分手不久,我那阵子有点自暴自弃,就想要不然试试看好了,就试探地丢了他讯息。” 槐语说著,“他很快就回应我,一劈头就问时间地点要约在哪里。大叔应该知道吧?约炮之前至少都会确定年龄和职业什么的,要是不小心碰到麻烦的对象就糟了。” “你也挺清楚的嘛。”聿律忍不住莞尔。电线杆联盟果然志同道合。 “但那个‘陆行鸟’像是连这个都不在乎似的,我那时候巴住他,问了一些我感兴趣的问题。我问他几岁,他说他一定比我年轻,我猜多半是学生吧!我又问他做什么的,他说电子相关的行业,说是兴趣。” 台上的小提琴撤下来,换另一个年轻女性表演长笛,台下又是一片罐头掌声。槐语只得往聿律靠近两步。 “对了,你不用表演吗?”他比比台上,问槐语道。 “不用,我没有才艺可以表演,小时候学什么放弃什么,我是个没三小路用的纨裤子弟。”槐语撇撇唇说。聿律不禁笑起来,虽说一开始有些误解,聿律倒还挺喜欢这个人的直爽性子。 “你刚才说和陆行鸟聊天,然后呢?”聿律回到正题。 “嗯,最后我问他,为什么会取‘陆行鸟’这个名字当匿称,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涵之类的,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大叔?” 聿律摇头,槐语便说:“他跟我说:‘忽然想到就用了,大概是他和我的本名几乎一样吧!’我又问他‘所以说你姓陆啰?’,‘你名字里有个行还是有个鸟?’但他好像很后悔跟我讲那句话的样子,后来都没出声了。” “那后来成功了吗?唔,我是说约炮的事。”聿律好奇地问。 “没有,因为之后我丢讯息,他都不理会我,当然也不可能约出来打炮。” 槐语惋惜似地叹了口气,“不过我圈内朋友跟他上过,他说真的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出头,身材和脸蛋什么的都满分。还说他对机械电子什么的很感兴趣,一直玩他带去的bbcall。怎么样,年龄也很符合吧?” 聿律沉思半晌,“不过就算这样,也有可能只是同名同姓……” “你们在法庭上叫他陆航对吗?就是把行念成出航的航。”槐语问。 “嗯,是叶先生说的,他说那个叫陆行的坚持他们得这样叫,还说因为太多人搞不清楚是陆型还是陆航,所以后来都一律叫他小陆了。” 聿律说著,又像醒觉什么地抬起头,“呃,你的意思是……” 槐语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这个陆行想摆脱身为荡妇的过去,但又不想大张旗鼓到去改身分证上的名字,所以才想出这个断绝联想的作法,听起来挺合理的不是吗?” “但你不是说他在电子业?和警卫也落差太大了。” “嗯,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那个陆行鸟后来就在‘寻梦花园’里消失了,大概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有人说他出国了、也有人说他找到真爱之后转性了,不过当时寻梦花园里流传另一个更可靠的说法,就是……” 台下又响起一片掌声,表演长笛的女性单拉群摆,向下面的群众鞠躬答礼。聿律听见司仪在台边朗声说:“我们非常感谢忻家小姐的表演,菊小姐的长笛还是和以往一样余音绕梁啊!下一个节目是……” 聿律看槐语那个难搞的女伴去而复返,从后面拉住槐语的手臂,把他往旁边拖,“你不是说只说一下子吗?不要聊天了啦,我们到那里去看表演嘛!” 槐语转过头去,不知道和那个女性说了什么,最后无奈地回过头来,“抱歉,大叔,待会再和你慢慢说,这个场合没办法好好说话。” 聿律理解似地点点头,槐语就被女伴半拖半拉地挽著手臂带走了。聿律看槐语的样子,活像只被戴上项圈的狗,忍不住报以同情的目光。 聿律把喝空了的香槟放到侍者的盘子上,正想再到边桌上拿一杯,脖子冷不防被一样东西从后面勒住。聿律全身一阵机伶,那东西凉冰冰的,肤质细致到摸不出一丝皱折,瞬间聿律还以为鬼上身了,直到身后的人出声。 “来看二哥表演吗,聿律师?” 聿律吃了一惊,忙不迭地回过头,果然看到纪化那张妖孽感十足的脸。 “呃,纪医师……你、你也来啦?” 纪化仍旧攀著聿律的头颈,那张酷似纪岚的脸靠得极近,气息全吹在他的脸上,“哎呀,叫得这么生疏,我们又不是普通人的关系了。” “我、我倒觉得我们的关系很普通……” “看来我是小看你了,二哥不带二嫂来,却和你相偕出席,这代表你在他心底还是有一点份量吗?”纪化盘算似地说,他随手一勾,聿律的脖子又回到他掌握里。他想这个纪家四子一定有学过擒拿术之类的技巧。 这时候花园厅里的灯光忽然全部暗了下来,许多人拿著酒杯,停下谈话,齐齐往露台的方向看去。聿律也受到这种氛围感染,仰颈往台上看去,只见有个人跪坐在露台中央的小桌子前,低垂著眉目,双手平放在眼前不知什么乐器上。 聿律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那个人就是纪岚。 只见他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席浅绿色的素雅长挂,大概是要增添戏剧效果,纪岚连头上都戴了假发。几可乱真的黑色长辫,柔顺地披垂在纪岚一向单薄的肩头,再加上现场灯光塑造的氛围,聿律发现自己的呼吸一时停止了。 “哇喔。”聿律听见身后的纪化吹了声口哨,“看来二哥这次真的是卯足了全劲啊,果然是想给大哥做面子吗?” 聿律一愣,“做面子?” “嗯,你不知道吗?这次的慈善晚会,我家大哥算是主办人之一,我猜我家那位老头子差不多也要谢谢一鞠躬了,大哥婚也结了,接下来显然就是换他上台。总是要召告天下一下,让老头子过去那些朋友对纪家继续保持信心。” 纪化的语气里一直有著抹不去的讽刺,“大哥也真辛苦,从小就被决定了自己无法驾驭的道路。嘛,不要说大哥,纪家每个人也都一样就是了。” 聿律看了眼纪化扭曲的唇,再看看台上持续低垂著眉目、仿佛和法庭上那个律师是两样人的纪岚。想起许久之前,纪岚曾经向他说过,为了协助纪泽继承家业,要放弃当律师的事情,心底不禁像螺丝一样扭紧了。 纪岚的十指往前一搁,聿律这时才看清纪岚面前的是座黑色的古筝,大概有经过改良,形制特别新潮优美。纪岚的手指一向修长,戴了指套之后更像艺术品一样,聿律一直以为纪岚说要表演古筝只是虚晃两招,但他早该知道这个人做什么都是殉道者。 晚宴会场相当安静,聿律看包括槐语的女伴在内,一大群太太都挤到台前去了。 纪岚浅浅吸了口气,好像要缓解紧张,跟著古仆的乐音就仿佛魔法一样,从纪岚的指尖下流泻出来。 聿律实在不太懂音乐,平常为了社交虽然会进出音乐厅,但都是进里头和周公谈心事的居多。 但像现在这样,隔著一段距离,看著纪岚如此专注地拨动每一根琴弦、塑造每一段旋律。聿律耳里听的是音乐,心灵却被带进了另一个层次,许多和纪岚相处的片段从心头淌过,那些音符仿佛化作了纪岚的语言、纪岚浅浅的笑声,纪岚说著「前辈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呢”,以及那天晚上,纪岚仰著脸问他:“前辈可以吻我一下吗?”的余音。 聿律就这样站直了身,挂在他脖子上的纪化变得不再重要,聿律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的心神、思绪、视线、五感,全归结在古筝前那个青年身上。除了纪岚以外的世界,聿律全都感知不到,全都麻木不仁。 聿律指尖战栗,眼眶发烫。原来真正到达彼岸是这种状况,原来地狱并没有想像中难当,只因每个在地狱谷底的人,都以为自己身处天堂。 自己这样是完了吧,聿律想。全完了,三十年的屁股人生,就栽在这把古筝上。 纪岚一曲演毕,从古筝前站起来,向众人裣衽为礼,连答礼也十分古风。聿律看台前的贵妇们像是疯了一样,拚命地鼓掌不说,好几个对纪岚大送秋波。聿律依稀还看见纪家长子新娶不久的妻子,一脸追星族迷妹的模样。 纪岚倒是很平静,和在法庭上打了胜仗一样,平静地又鞠了个躬,往露台后退场。 负责司仪的人讲了些场面话,介绍下一位表演者出场。聿律完全无心细听,看见纪岚从里头走廊走进了其中一间包场下来的饭店房间,他甩开身后纪化的纠缠,纪化开口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但聿律连听觉也麻痹了。 他像只追寻花蜜的蜂尾随纪岚进了那间房。房间里都是各式道具服装,料想是主办单位租来给表演者换装用的。 纪岚站在镜前,正在卸除头上那顶长假发。他吐了口气,好像在庆幸表演终于结束之类的。聿律从后头悄悄地接近他,直到自己也进入落地镜的映射范围。 “前辈?” 纪岚很快发现他,意外地回过身来。聿律在进房时已经把房门锁上了,他不想让第二个明奈到地检署按铃控告他。 “前辈,你怎么……”纪岚假发脱到一半,指尖还陷在发丝上,聿律越靠越近,几乎贴上纪岚的身体。 他放下手里的柺杖,居高临下凝视著纪岚那双黑亮的眼眸,然后一手压在墙上,姆指拉过纪岚的下巴,把他拉过来吻了他。 这是十分正式而绅士的吻,和纪岚感冒那日不同,绅士到聿律自己都觉得惊讶。他无视纪岚些微的挣扎,把唇贴在纪岚微启的唇瓣上,一直到感觉那双唇的温度变了,才缓缓地松开他。 纪岚看起来还有点懵,但没有立即的反抗动作。聿律看他用单手抚著刚被吻红的唇,怔怔地看著自己。 “聿律前辈?”他叫了全名,“唔,这个……”纪岚像是无法措辞。 “你上回的要求。”聿律低低地说,又凑近了一步,“还记得吗?你要求我吻你。”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36节 聿律看纪岚的脸像是晚熟的枫,慢慢浅浅地红了。 “不,上次那个是……” 纪岚眨了眨眼,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他欲言又止,“抱歉,那是我不好,总之……对不起,请前辈忘记那句话吧,我应该有请前辈忘掉才是。” 纪岚像是埋怨什么似地说,他仍旧用手抚著唇,仿佛聿律刚刚那个吻烫伤了他似的。他侧过身,好像就想从聿律身旁绕过,聿律单手把他抓过来压回墙边,纪岚像是受到惊吓似地仰头看著他。 聿律凝视他的眉目,然后开口。 “我喜欢你。” 聿律开口,刚说出口就是一阵酸意惹上鼻腔。 啊啊,他说了,他竟然真的说了!聿律在心底呐喊著。 他不知道在哪看过一句话,说单恋就像是装了水的玻璃杯,随著时间经过,里头的水会越来越满,直到有一天玻璃杯承载不住,里头的水漫延成灾,那便是单恋的终结。 而聿律觉得自己的单恋不是玻璃杯,根本是浴缸了。蓄积了太多、蓄积了太久,还有妄想当排水孔。 他曾经以为他的浴缸一生都不会满了。但它还是满了,撑裂了缸壁,终结了一切。 “小纪岚,我喜欢你,你知道我是gay吧,我喜欢你,是情人间的那种喜欢。” 聿律顿了一下,天晓得他要压抑多深才不至哽咽到说不出话来,“你要嘛就用力把我推开,甩我一巴掌,叫警卫把我撵出去也行。我不会欺骗自己的心情,纪岚,我不要再欺骗自己的心情了,我想得到你,为此就算身败名裂也不在乎。” “前辈……” 纪岚望著聿律,他似乎真的感到害怕,往墙边退了一步。但墙后已无退路。 “怎么样?纪岚,要甩我巴掌吗?打我一拳也行,不这样的话我是不会放弃的。” 聿律站在那里,等著脸颊上的痛楚,等著纪岚按铃叫来警卫,像那天拖叶常一样把他抬起来丢进资源回收箱里。 但是没有。聿律看纪岚凝视他半晌,忽然露出一抹圆场似的浅笑。 “前辈还是一样爱开玩笑。”纪岚像是叹息似地别过头,“前辈在怪我那天整了你吧,不要开这种玩笑,我真的会吓一跳的,前辈。” 不要开玩笑,小律。 不要随便开玩笑。 聿律整个人怔在那里,空气里刹那间像搀入了樱草花的香气。有什么东西从聿律的脑中绷断了。 纪岚仍旧维持著那种苦涩的笑容,他从墙上起身,正要用手推开挡住他去路的聿律。聿律便忽然伸出手,在还穿著长褂的纪岚肩上一推,把他压进了一旁的床榻里。 “我没有在开玩笑。” 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那些看似普通的人,会犯下那些令人发指的强暴犯行。人的心底都有一根弦,像是乐器一样的弦,那个弦非常坚轫,他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担岗著绑住我们情绪、把我们拉回来的重大使命。 它让每个人即使遭受工作的挫败、病痛的折磨、情感的失利……人生种种不如意,还能够勉为其难地待在名为“正常”的那个圈圈里。 而只有在很少数的时候,或许是长时间的磨损,也可能是一瞬间过重的冲击,那根弦在某些人心中,啪地一声绷断了、碎裂了,而那些人便成为犯罪人。 而且一但绷断,修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多数坐过牢的人一生就都在进出监狱。 “我没有在开玩笑。”聿律又说了一次,咬牙切齿地,“我没在开玩笑!纪岚,你听清楚,我喜欢你,而我打算不择手段地得到你,现在我跟你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在开玩笑,你听懂了吗?” “前辈……”纪岚完全怔住了。聿律感觉自己那根弦若断若续,他应该马上停止咆哮,摆出平常好前辈好兄长的面具,把纪岚从床上拉起来,陪笑著说刚刚真的只是玩笑而已,只是玩笑开得比较过火而已。 纪岚表情虽然震惊,但仍旧没有挪动身体,连抓东西来扔他的预备动作也没有。这模样让聿律心里气闷,他单膝跨到床上,作势去拉领口的领带。 “我说我要得到你。”聿律用他所能发出最严厉的语气说著,“我没有在开玩笑,你要嘛现在就叫人进来,否则我真的会上你。纪岚,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纪岚的指尖颤了一下,那张苍白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恐惧。聿律刹那间又觉得有些不忍,但下一秒纪岚仍旧没有动作,只是两手贴著床板靠在床头。 聿律心里又一阵气,但气又夹著苦涩,一阵酸一阵苦的。他伸出手,触碰到纪岚马褂的领绳,那领绳比想像中好解开,聿律只用单手摆弄两下,纪岚的衣领就开了,长褂的一端落下来,露出里头穿著的浅色内衣。 聿律看纪岚仍然没有反抗的意思,他咬住牙龈。 “好,你真的想被我上对吗,纪岚?”他念著,他确信他的那根弦已经完全绷断了,聿律剥开纪岚的长褂,把它扯离纪岚纤瘦的身躯,纪岚刹那间似乎缩了一下,闭起眼睛,聿律的手便伸向他的男用内衣,从下摆伸进去。 以爱为名 二八 “好,你真的想被我上对吗,纪岚?”他念著,他确信他的那根弦已经完全绷断了,聿律剥开纪岚的长褂,把它扯离纪岚纤瘦的身躯,纪岚刹那间似乎缩了一下,闭起眼睛,聿律的手便伸向他的男用内衣,从下摆伸进去。 触碰到纪岚的肌肤时,两个人都清楚地颤了一下。 聿律深深咬住了牙。 “反抗我。”聿律几乎是恶狠狠地吼了,“快点反抗!要是你觉得有人冲进来丢脸的话,把我推开也行。推开我,对我吼句我根本不喜欢你,我就会停手!快点,否则再晚我想停手都来不及了!” 聿律说出了自己都觉得像强暴犯的话,纪岚抬头望著他,聿律看见他的眼眸里依稀已经有水光。他看著聿律,半晌聿律见他也咬住了唇,仿佛很轻很微地摇了下头。 聿律觉得那根弦不仅仅是绷断了,而是整根烧起来了。 他的手往纪岚内衣下摸,探入他从未寻访过的禁地。指尖抚过纪岚的腰侧时,纪岚整个人机伶了下,仿佛从未被人这样抚触过。这想法让聿律也不禁异样起来,他脑袋热成一团,掌心向上,滑过纪岚的胸膛,碰触到纪岚尚未苏醒的乳尖。 聿律用两指夹住了纪岚的乳尖,他眼眶发烫得惊人,仿佛那里也跟著烧起来了,视界看出去全是血红色的。他用指腹磨擦著纪岚的敏感点,听见纪岚发出一声抗议似地喘息,望向他的眼神里已全是水光。 “前……”纪岚只叫了这么一声,聿律就俯身向前,用唇封缄了他的言语。他索性脱下了纪岚整件上衣,青年的身子骨单薄得不可思议,锁骨的线条清晰可见,聿律吻著吻著就越过了锁骨,啄吻纪岚的小腹。 纪岚曲起了一只膝盖,一瞬间看起来像要反抗,但很快又软倒下去,用一种夹杂著无奈与怜悯的眼神看著聿律。这让聿律再一次心头火起,他俯下身,用唇含住纪岚已然微微挺立的乳尖,舌尖在他乳晕上打转,纪岚连足趾都扯直了。 “前辈,前……不……” 制止的话到口边又吞了下去,聿律咬著牙,伸手褪去了纪岚仅存的一条里裤,才扯到大腿的部位,纪岚便反射性地用手去遮挡。聿律不让他得逞,两手撑开纪岚的膝盖,大腿插进纪岚的双腿间,如此亲密的姿态让两个人都发热起来。 聿律低头看去,只见那个一直以来魂牵梦萦、妄想过无数次的风景,就这样具体地呈现在眼前,纪岚几乎是一丝不挂,他用一手遮著脸,一手毫无用处地遮著下体,手背下的眼神聿律看不清,像是紧闭著,又像是在低低地啜泣。 聿律又扫下视线,即使他不愿,还是看见纪岚那个沉睡著的器官。一如他的人一样,沉静而哀伤,聿律像著了魔似地伸出手,眼看就要触碰在上头。 “你真的不反抗吗?”聿律的指尖触在纪岚的器官上,发现那里也热度惊人,聿律弦上那把火还在延烧,只是从烈火转成了闷烧,又化作余烬,只剩喉口那一把热烫,鲠得聿律整个胸口都堵堵的。 “你真的不反抗?即使我上你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聿律问,他嗓音沙哑,连语句似乎也碎成了一片。 “啊啊,是因为是我吗?我在那眼里是个什么人都能够手到擒来、连ricky那样的小孩子也可以下手的大叔,所以就算我在这里上你也不奇怪吗?” 聿律提高声量说著,“‘就算是前辈,也不可能随便就吻什么人。’你说过这样的话对吧?你觉得我这种人和你不同,所以你可以随随便便就要我吻你、事后再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反正像我这种人永远不可能受伤,对吗?” 聿律很高兴纪岚总算因为他的话抬起头来,“不、不是的,前辈……” “我说过不要叫我前辈!” 聿律吼了一声,他用手压住了面颊好一会儿。 “那为什么叫我吻你?觉得我好玩?想整我?”半晌他问。 “不是的,是因为……”纪岚欲言又止,聿律看他紧咬住下唇,被他剥得一丝不挂的身体又缩往床头。 聿律仍旧没有放开他的膝窝,压著他又逼问,“因为什么?”但纪岚这回唇咬得死紧,连唇瓣都泛起血红色,像个倔强的孩子,竟是不肯再开口说一个字。 聿律得承认自己人生中没像这一刻这么心头火起,也没有一次生气生得这么苦涩,他松开捏著纪岚下颚的手。 “是因为我是无关紧要的人?”聿律冲口而出,“我只是根电线杆,所以就算电线杆吻你、上你,你也不会有感觉,所以无所谓,咬牙忍耐一下就过去了,因为我不是你喜欢的人,不是纪泽?” 聿律知道自己的话起效用了,床上的纪岚霎时变得脸色苍白。聿律看他张开唇,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因为我不是明奈、也不是纪泽,我什么都不是,所以就算被我上,你也能当作玩笑一笑置之。因为我就是个玩笑,对吗?” 他知道自己情绪不正常,语句全失了逻辑,但就是克制不住自己。 纪岚微启著唇没出声,聿律用手粗暴地扯开自己的衣领,用单膝重新蹭上了床,他脱了上衣,伸手去解皮带。皮带扣环的声音铿啷作响。 “好,很好,就让我来开这个玩笑吧。”聿律边说边跨上纪岚的身子,他一手扶住纪岚的腰,把他的膝盖往身体上压。 令人觉得心酸的是,就连到了这种地步,纪岚也还是没有任何反抗意识,只是怔怔地望著他的脸,怔怔地任由他动作。 聿律发现纪岚的膝盖在颤抖,好半晌才发现颤抖的是他自己的手。 “我真的会强暴你!”聿律对著他的脸叫道,连嗓音都是抖的,“我没有你想像得这么高尚,我跟你的大哥……跟你喜欢的纪泽一点都不像!我是强暴犯!跟你辩护的那些人一样,我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 聿律感觉有什么东西涨满了眼眶,纪岚注视著他的脸颊,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仍然没有出声。 “听见了吗?纪岚,我真的是这样的人,我真的会强暴你……” “前辈……”纪岚喃喃出声。聿律跪直在纪岚身前,有什么潮湿的东西漫溢过他的脸颊。 他浑身发烫,像犯了癫痫症的病人,四肢末梢都在颤抖。他的手停在纪岚像他想像中一般柔韧的臀部上,感觉纪岚迟疑地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他的脸颊。 “滚……” 聿律在纪岚的指尖即将触及他时,蓦地纪岚放开往后退去。脚接触地面时还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上,他伸手扶住了墙,活像个酒醉的上班族一样,连身子也摇摇晃晃,“滚出这个房间,滚出我的视线范围。”聿律的嗓音低沉的连自己也不识得。 “前辈,我……” 纪岚还像要说些什么,但聿律的声量盖过了他。 “我说滚!” 他用即使法庭上也从未用过的声量大吼,“马上给我滚出去!听见没有,滚出去!滚回明奈、滚回你喜欢的人身边,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当作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聿律歇斯底里的叫著,纪岚从床头直立起来,似乎想要凑近他。他隐约感觉门口有人在敲门,但聿律的眼睛朦胧到连自己的脚趾尖都看不清,更遑论注意其它地方。 “前辈……”纪岚还在做最后努力,聿律已经不记得自己吼些什么了,好像还扔了东西。纪岚被他逼得退到门口,拾起被脱掉的长裤套上,身上抱著长褂等等的衣物,仍旧回头望著他。 “你还不走?”聿律背对著他,连声带都碎成了一片。 “聿律。” 纪岚喊了他的名。聿律全身震了下,他用手掩住了唇,仍然没有回过身。 纪岚似乎犹豫良久,“我没有和明奈……上过床。”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他咬住了下唇,“我没有和明奈做过那种事,和她新婚第一天我就说了,我是个无法在那方面满足他的丈夫,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立即跟我离婚,只要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她说她愿意等我。我很对不起她。” 他说著惊人的私密事,聿律一瞬间懵起来,脑袋里回荡过第一次去纪岚家时,明奈拦住纪岚说的那些话,‘不管岚先生是怎么想的,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和你结婚,我就不会半途而废。’、‘我认为,夫妻走在一起,并不单纯为了那种事而已’…… “我无法和任何人做那种事……就算再喜欢某个人都是一样。” 纪岚继续说著,聿律看他闭上了眼睛,“我是个不正常的人,而我知道自己有多不正常。所以我才有那种荒谬的想法,觉得如果是前辈的话,说不定可以试试看,说不定会藉此破解什么。” 聿律看他抿紧了唇,“但我没想过试试看之后的后果。前辈说的没错,是我看轻了前辈,在我看过前辈和那个少年相处之后……我想得太容易,把那些事情都想得太过容易了,太过轻率了……” 他深吸口气,抓著散落一地的衣物掩紧胸口。 “我也没想过前辈的……心意,不知道这样做会伤害到前辈。”纪岚望著他,像在法庭上望著法官那样认真。 “前辈……不,聿律,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聿律,对不起。 聿律,我真的很抱歉。 啊啊,三审上诉驳回,这就是死刑定谳了。 挣扎了这么久、异议了无数次,聿律至少有点庆幸,这次他的诸般折磨不只换来一句“不要开玩笑”,至少是个确定判决。斩钉截铁、毋庸置疑的确定判决。 聿律看著低垂著头的纪岚,苦涩在心底漫延成灾。只觉胸口有一块地方忽然空了,像做梦时有的时候总会一脚踏空,从梦里惊醒。而现在确实也是该醒的时候了。 “我不是要你滚出我的视线范围之外吗?”聿律苦到唇角都上扬起来,“你不是老爱叫我前辈吗?前辈这样求你,你都无动于衷吗,纪岚?” 纪岚像是震惊似地看著聿律。他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聿律看他俯身拾起剩下的衣物,伸手打开了身后的门锁,像在逃离什么一般,扭开了门把就往门外冲。 聿律在敞开的门后意外看见纪化的脸,他的手还扣在门板上,看来刚刚敲门的人就是他。 “二哥?咦……?等一下,聿律师……” 纪化看起来想和纪岚搭话,但纪岚紧咬著唇,和纪化擦身而过,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纪化转过来想对聿律说什么,但聿律很快地穿过门口,朝另一个方向匆匆离去,连纪化在他身后喊些什么也充耳未闻。 聿律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来的。麻木地穿过人群、穿出饭店,麻木地招手叫来计程车,麻木地驶回他的平民住宅区、麻木地按了电梯、麻木地上楼……直到接触到那张熟悉的小羊皮沙发椅,聿律才稍稍回过神来。 他发现茶几上的电话答录机是闪著的,聿律茫然地伸出手指,在答录机的按钮上点了一下,听他发出轻微的“哔——”的一声,然后是聿律浑身一震的嗓音。 “喂,davis,是你吗?” “很抱歉打电话到你家里,但你完全不接我的手机,我只好询问你的partner,才出此下策。但打了几次你好像也不在家,有一次是你的同居人接的,但他说你从来不和他说你的行踪,他也无能为力。” sa的声音在空气里流泻、扩散,聿律忽然惊讶地发现,那个曾经令他光轻沾就战栗的存在,在此时此刻,在他以死囚的身分宣判的此刻,竟变得如此陌生了。陌生到聿律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曾在什么时候、什么契机下爱上这个人。 而答录机还持续拨放著。 “davis,你还好吗?” “这次在台湾碰见你,让我很惊讶,也让我喜出望外,分离的这八年来,我一直非常想你。说实话onnica对见你这件事好像不是那么积极,我想她是怕你在台湾太忙。我好几次都想自己跳上飞机,跳到你面前紧紧拥抱住你。” “即使是在这里,我仍经常回想起以前那些共渡的光阴。我牵著你的手,你隐忍但是拚了命地努力的神情,每往前多走一步,你的脸上总会绽放出笑容。我想你一定不知道,你的笑容给予那时候的我多大的鼓舞。那时候我正为了要不要继续走法律这条路而烦恼,w school的学费都很高,而当时的我完全不明白自己有无天分。” “后来替你打的那场官司,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里程碑。那场官司让我明白,如果有什么人必得站在那个位置,牵著某个像你一样孩子的手,去争取他原本应得,但为了什么原因失去东西的话,那么就由我来吧!” 答录机的胶卷沙沙地响著、流荡著。 “看到你也成为律师,站在法庭上,为了什么人而奋战的时候,我打从心底觉得高兴。我至今仍然在纽约洲的法律扶助协会服务,遇上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们,我相信这分工作是充满意义的,而想到你今后也能逐渐体会那些意义,便由衷为你感到高兴。” “案件的事情我虽然不便多谈,但虽然我因为协会的缘故,必须处于协助被害人的角色。但这几次旁观你和你的partner开庭下来,我的心底其实是充满敬佩的,不只对你,也是对你的partner。” “那天在法庭外和你说话,你总不大搭理我,我想恐怕是因为案件的关系。我只是想和你说,我虽然站在协助告诉人的一方,成为告诉代理人,但不代表我和被告就会是对立的。相反的,我对真相的渴望,与你和你的partner必无二致。” 答录机那头的人似乎深呼吸了一下。 “我感觉得到你们现在遇到了瓶颈,这也正是我锲而不舍想和你谈谈的原因。亲爱的davis,有时我们律师为被告辩护,在不知不觉间会变得狭隘,就像有的prosecutor一样,只为了为被告定罪而定罪。” “我们常为了让被告无罪倾尽努力,却忽视了最初我们决定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要记得,法庭上不只是被告想找到答案、辩护律师想找到答案。被害人也是一样的,如果无罪判决是我们所希冀的解答,那么同时也会是被害人的。因为唯有找到永久的、正确的解答,被害人的心才有可能真正被抚平。” “把你的视线暂时从被告身上移开吧!去看看法庭对面坐著什么样的人,你会看见截然不同的风景。有时答案就在那里。” 聿律放在了搁在眼睛上的手,听sa的声音顿了一下。 “法院那里来了通知,下回言词辩论庭期已经定了,就在十一月初,我会陪著吴夫人出席。无论结果为何,那之后我就会回去纽约洲,oscar也念著我怎么还不回去。我衷心期盼著这场审判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或许在那之后,你就会愿意和我见面聊聊了。” “我真的非常想念你,davis。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儿子。” 答录机发出“嘟——”的一声长响,聿律发现自己眼眶涨得发热。他缓步走到电话旁,看著答录机怔然良久,按下了录音的删除键。 然后他便看见了,就在电话下方,压著一张书信似的纸张。 聿律茫然地将它从茶几上拿起来。入眼还不大能辨别那是什么,看了好半晌才意识到那是医院的诊断结果报告书。 检验类别是rtpcr,最详细的爱滋筛检。受检人的名字他却不认得,林奇,聿律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那就是ricky的本名。 他的眼睛茫然地移向“检验结果”那一栏,“阳性”两个字写得特别偏小,仿佛这样的结果理属当然、微不足道。医嘱是“建议后续至医院接受追踪治疗及检察”,聿律默念了这句话十几次,还是无法完全理解它的意思。 他发现检验报告下压了一张纸条,他伸手把他拾起来,上头是ricky歪斜而熟悉的字迹。 ‘再见,小律。 ricky’ 再见,小律。 ricky。 聿律把那张纸条翻来覆去,想找到除此之外其他的字迹,但什么也没有。纸条留白的地方太多,让聿律的心底,仿佛也跟著空白了大半。 他捏著那份检查报告跌坐回沙发上。现在他才注意到,这个家里忽然变得整洁许多,应该说空了许多,属于另一个人的东西全都被带走了。 沙发上的抱枕、厨房的碗盘、浴室里的牙刷、玄关的拖鞋、还有本来应该晾在阳台上,只有那个人会穿的三角裤。 聿律盯著空荡荡的晒衣架,过了好半晌,才把手慢慢举起来,搁在已然烫得无法再承受更多讯息的双眼上。 “为什么,偏偏都选在今天啊……” *** 屋漏偏逢连夜雨,阳萎偏遇妻出轨。这个中文俗谚小时候聿律小时候就听他母亲挂在嘴边,所谓祸不单行,聿律得承认华人的古老经验传承确实有其道理在。 聿律不记得自己在沙发上坐了多久,他就这样盯著天花板,发呆了整整一夜,快天亮了才在没有知觉下睡倒。 本来他打定主意要就这样宅在家里一整天,好好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的,但聿律没阖眼多久,就被振耳欲聋的电话声惊醒过来。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37节 响的是他的工作用手机,聿律本来一瞬间想会不会是ricky,慌张地从公事包里摸出那只手机来,才想到自己从未给过ricky手机号码,就像ricky也不曾给过他一样。 “喂……请问……是聿律师吗……?” 电话那头传来有些陌生而微弱的嗓音,聿律还在半梦半醒间,过了好久才勉强辨认出来。 “呃……你是颜……叶太太?!” “嗯,是我。”聿律听叶太太的声音满是颤抖,仿佛在强抑著什么,“抱歉,我本来打电话给纪律师,但是他一直没有接手机,我打了一整晚,连他家里电话都打了,他太太都说找不到他……才想到打给你,聿律师,阿常他……” 聿律握紧手机,听叶太太用强作镇定的语气出口。 “阿常他,昨天晚上,在看守所里自杀了……” 聿律的脑袋一下子晕眩了一下,叶太太还在压著嗓音说著。 “他吞了作业时用来绑绳子的小铁片,他预先藏了几十个,昨天晚上一口气和水吞下去……狱警过了一阵子才发现他,那些铁片已经全进了胃里……” 聿律发现自己嗓音发抖。 “结果呢?叶常他……叶常他现在怎么样了?”聿律大声地问。 “看守所马上把他送医了,昨天晚上在急诊室做了手术,把那些铁片取出来。他现在在医院里,医生说他的食道和胃都受了伤,还要观察一阵子,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他的声带也受了伤,聿律师,我……” 叶太太极尽所能地以条理分明的语气说著,听得出来这个勇敢的女子是花了多大的气力压抑。聿律从沙发上跳起来。 “我马上过去!是在和所方合作的医院对吧?叶太太,你先不要太激动,陪著叶先生,我马上就过去你那边!” 聿律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门口已全是人。两个狱警一左一右站在门口,这是专门接收看守所人犯的医院,许多设备比照精神病院的规格,家具和床都是固著的,所有能伤人的物品都被链子栓起来,看上去格外有种肃穆的气息。 聿律一眼就看到叶太太,她仍旧顶著那头短发,坐在病房门口的板凳上,聿律看他用手压著鼻子。叶常的两个孩子都在他身边,一个是大女儿叶芝,聿律先前到叶常家时看过,连她看起来也一夕之间长大许多,静静地陪在母亲身边,看见聿律冲过来时,那双小小的眼睛还充满敌意地瞪了他一眼。 一旁是小儿子叶季,聿律看他始终还愣愣的,躲在一旁玩手里的纸青蛙,仿佛浑然不知道自己家里发生什么事。 叶太太看见聿律,立即像看见救世主一样,从板凳上站了起来。这让聿律实在不好意思,他最怕就是受人期待,因为他太清楚自己不是当得起的人。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聿律只好先问,尽可能摆出专业的样子。 “我前一天晚上还有去看他的,他精神也还不错,我还做了他喜欢的鸡蛋炖粥给他,他也当著我的面全部喝完了。我不知道,才隔短短一天……” 叶太太说著又用手帕压住鼻子,聿律看得出来她极力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落泪。叶太太又深吸口气,“我还不敢告诉阿常的母亲,就是我婆婆,她这几天因为血压住院了。我一直骗她阿常是因为伪造文书之类的原因被关进监狱,否则她恐怕承受不住。” 聿律听叶太太说著,不禁有些感慨。原来看守所关的不只是叶常一个人,而是整整一个家啊。 聿律向门口所方随员出示律师证,核对一番身分后,才获准放行。他一进去就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叶常,瘦得比聿律最初看见他时还小了一圈,皮肤大概是长久关在室内,又恢复那种精莹剔透的白。 聿律看著这样的叶常,忽然可以理解高中时期,这个胆小怯懦的男人为何可以吸引那个费洛蒙制造机的目光。 令他意外的是,叶常竟然是醒著的。他的颈上围著一圈护颈,外头连接了一条管子,大概是从食道开了个洞出去,现在叶常进食都仰赖这根管子。他就这样坐在床头,静静地看著病房里苍白的墙,没有动弹也没有出声。 聿律稍微张望了一会儿,没有看见纪岚的身影。以往发生这种事情,纪岚肯定是第一个出现在现场,而聿律连嘴都不用动,纪岚自然就会就眼前的情势下最佳的判断,他只要负责在旁边摇旗呐喊就够了。 这是聿律第一次直接地、没有任何推托的,面对他的当事人。这让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别说是他的被告自杀,聿律就连身边的人自杀这种事都没遇过。 他太孬种。就算是sa在他面前宣告要和母亲走红毯这件事,聿律也从没想过要去死。他的缓解方式是去gay吧随便加入一个pa,靠大量的屁股缓解他的忧郁。 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样的情绪下会自杀,聿律无法想像。 对于有勇气走上这一步的人,他与其说是敬佩,不如说是有点惧怕。就像现在,聿律发现自己竟有点害怕眼前这个像唐人偶一般安静而残破的男人。 他走近叶常一步,叶常仍然没有反应。 “为什么要这么做?”聿律开口问道,其实他本来完全没打算说这种话,问刚自杀的人为什么自杀,这种问题毋宁太残忍。纪岚可能会问,但这不是他的风格。 “案情好不容易出现曙光了不是吗?法院都打算通缉那个什么陆行鸟的人了,我们也一直在往证明他动机的方向努力,纪律师也说他已经为你提出撤销羁押声请了,只要成功的话你马上就可以回家。” 聿律觉得自己不讲则已,一讲情绪全涌上来。 “你太太也是,你也看到了吧?她特别剪了头发,到她从来不熟悉的法庭上,忍著被那个阎罗王逼问的恐怖,也要为你说话,纪律师更是为了你的案子连病都没养好,差点倒在法院门口。所有人都为了你在努力,想证明你的清白,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聿律停下来喘息,他看叶常似乎稍微偏了点视线,但仍旧没有正视著他。 “我也曾经像你一样,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我。” 聿律稍微深呼吸了下,大概是昨晚留下的遗毒,发脾气这种事本来不适合他的,伤身又损精。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纪岚病倒在沙发床上的模样,在对照眼前这么病恹恹的男人,聿律就觉得心里有气。尽管这股气是带著苦意的。 “我虽然不像你这么倒霉,被莫名其妙地安上那种罪名。但我也曾经站在法庭上,孤立无援,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疯子、是没事找事做的神经病,没有人肯相信我是对的。。” 聿律吐了口气,一双眼睛紧紧盯著床头的叶常。 “但那时候有一个人相信我,有一个人愿意尽他一切力量协助我,那个人就是我的辩护律师,他在我快倒下的时候站在我身后,用他所有的气力扶住我,让我能一直在那里站到最后。” 聿律顿了一下。在这种状况下猛然提起sa,他才惊觉到,自己内心深处对那个男人,还是感激的成分远大于怨怼的。 “我知道你在看守所里受了很多委屈,我也觉得如果是我站在你的立场,我也会想赶快认罪求个解脱,反正已经没人相信我了。” “但你不一样,我没有爱我的老婆、没有可爱的小孩,我连一个关心我的老妈都没有,而且我敢跟你保证,就算你以后再被诬陷十次,你也再找不到像纪岚这样把命豁出去的辩护律师。” 聿律自己讲讲自己都心酸起来,这真不像他。 “所以叶先生,我拜托你,看看你现在拥有的,而不要去看你所没有的。想想纪岚……想想那些爱你的人的感受,别再做这种事情了。” 聿律这一番没头没脑的演说似乎多少激起叶常的意识,聿律看他的眼褚荡漾著,似乎总算恢复些许身为人的神智。 “纪律师……先生呢?” 大概是戴著软管的关系,叶常的嗓音全是哑的,而且含糊不清。聿律虽然刚刚卯起来飙人,但说实话也觉得心疼。 他往病房门外张望一眼,还是没有纪岚出没的迹象,昨晚的事情像七彩霓红灯一样转上心来,心脏没预警地又被狠狠扭了一下。只好咳了两声。 “他……有些私事,恐怕晚一点来。”聿律只好说。 叶常也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 “请帮我跟他说声‘谢谢’。” 他说著,从软管里艰难地发出这个句子,然后就再也不说话了。聿律看他靠回床头的枕上去,闭目养神起来。 这种异样的平静让聿律再次感到害怕起来,不详的预感在心头扩散,正想多和叶常说两句话,病房外就传来微弱的叫唤声。 “聿律师、聿大叔!” 聿律回头一看,发现艾草不知何时已站在病房门旁,只探出一颗头,正悄悄朝他招著手。他有些意外,看了老僧入定般的叶常一眼,就走出病房。 “我父亲跟我说叶大哥自杀的,我一听到就马上赶过来了。” 艾草一到廊外就主动解释,聿律有点惊讶,没想到艾庭会主动和女儿说这种事。 “吓死我了,门口那些人还不让我进去见他,说现在叶大哥情绪不稳定,除了家属和律师以外都不能见他,还好遇到了你。聿大叔,叶大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一下子就珠连炮地说了一堆,聿律看她穿著一贯活泼的红色洋装,头发束成高马尾挽在脑后,浑身散发著年轻的生命力。对比病房里的叶常,让人不胜歔欷。 “唔,说不上太好,毕竟是刚自杀过的人。”聿律老实说。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果然是法庭上念了那些信的关系吗?”艾草抿著唇说,表情颇为自责。聿律正想宽慰她两句,就听到艾草问:“对了,纪大哥呢?” 她还张望了下,聿律有些尴尬,但同时昨晚的情绪一褪去,聿律也著实担心起来。以往纪岚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是工作摆第一位的。 被告自杀这么大的事,纪岚就算病到得用爬的他也会爬过来。 果然还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吗……被自己最信任的前辈强暴未遂、还被逼得说出那种就男人而言丢人现眼的话来。聿律还记得纪岚说出“我没有和明奈上过床”时,眼眶像小白兔一样全是红的,像要告解什么似地仰望著他。 啊——不行不行,不能再想那些事了,聿律把额头抵在走廊墙上,勒令自己专注回工作上。 “对了,你还好吧?” 他看了眼身边的艾草,艾草在起居室的贩卖机投了两罐咖啡,一罐塞给聿律,还比了比他眼角上的黑眼圈。聿律承认自己确实需要。 “嗯?我没什么不好啊。”艾草边啜著咖啡边歪头。 聿律抚了抚后脑杓,“唔,就是……你和你父亲之间的事。抱歉,纪律师跟我说了,关于你家过去的事情。” 艾草的脸色刹那间闪过一丝淡淡的悲伤,“啊,是竹姊的事吧。” 聿律才知道艾草的亲姊姊叫艾竹。艾草拎著咖啡罐,把背靠在墙上,用怀念的语气说著。 “其实我姊姊的情况没外界想像得那么糟,她确实很怕生,个性上也比我文静,但她是个很聪明、思路条理非常清晰的人。我以前功课不会,都是拿回家问我姊。发生那件事情之后,我姊虽然不敢出门,但对家人也还是跟从前一样,是我最好的小老师。” “那后来又怎么会……”聿律忍不住开口问道,但很快又醒觉,“啊,如果是你们家隐私的话,不必跟我说没关系。” 艾草笑笑,摇了摇头,“我爸一直都在调查我姊自杀的原因,他不知道自杀可以是没有原因,或是有很多原因的。不过真要说的话,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不能说是原因,只能说是催化剂吧?让竹姊想不开的催化剂。” “是什么?” “我姊自杀的那天早上,我看到他去院子里晒衣服,因为她整天都在家里,家事几乎都是她在做。那天她在院子里遇到一个邻居,我姊案发之后好几年都躲在家里,那是她遇到第一个我们家人以外的人。” 艾草说著,“那个邻居太太看到她,就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然后说你不是艾家的大姊吗?长这么大啦。我姊姊没回答她,一直想躲回屋里去,结果那个太太就说了,‘你发生的那些事我都已经听说了,真是可怜啊,还好你没事,这社会真是太可怕了。’” 聿律一愣,还不大能反应过来“就因为这样……?” “问题在于那件事发生已经十年了,十年之后,我姊走到阳光之下,发现她还是和十年前一样,被当成性侵害案件的被害人。这件事情让她发现到,她永远不可能真正摆脱那个身分,即使她本人已经痊愈了,全世界还是会把她当作一个可怜的病人。” 艾草微闭起眼,“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姊姊选择自杀的原因可能还有很多……但是这件事总让我觉得,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被害人、还有我们这些家属最害怕的,往往不是当初的凶手。” “那个流浪汉我见过很多次了,在法庭上、在电视上,他就是个不可理喻的偏执狂,他觉得女人都是欠干的,因为他爸爸这样教过他,不给干的女人就该死,就算在法庭上他也一直这样主张。那种人与其说恨他,我还觉得有点同情他,如此可悲的人。” 艾草用聿律不曾听过的重语气说著。 “那个凶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时候的新闻。那好像是t市第一次发生这种性侵女孩子的案子,新闻连著十天都报导,电视一打开都是我们家的事情,每天出门都会碰到记者,我当时上的幼稚园、姊姊上的小学,甚至我爷爷奶奶住的地方,三步五十就有记者会去敲门。” “我爸爸又是新任检察官,记者下了很大的标题,什么‘检座爱女惨遭恶狼性侵,化身法庭阎罗王!’,每天都去爸爸工作的地方追踪他开庭。那阵子我们全家都很累,我爸爸搬了两次家,但他无法离开地检署,所以记者总是找得到他。” “嗯啊,这种戏剧化的情节,记者最喜欢了。” 聿律感慨地说,他总算知道艾庭阎罗王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了。 “我那时候就常想,为什么受害的明明是我姊姊、是我们一家人,但我们却要受到这种惩罚?那阵子好多社工、好多自称慈善团体的人来找我们,都摆出一副同情我们家的脸孔,好多妇女团体替我们抱不平。” “但我们只觉得痛苦,我和姊姊、爸爸只想好好地休息,为什么那些人就是弄不懂?” 艾草的问句留在空气里,聿律不禁想起sa在答录机里说的:去看看坐在对面的被害人,他和你并不是对立的。 想让案件尽早终结、想尽早从这一切解脱……或许他们寻求的“答案”,在某些方面可以是一致的。 聿律还在思索艾草的话,就听到走廊那头传来嘈杂声,区隔病栋的自动门打开,一个长了些许胡渣、披头散发兼之还穿著男用睡衣的男人大步冲进来。他一路冲到了叶常的病房前,聿律这才认出他来。 “槐先生……?” 艾草也叫出来,“槐大哥?你也来了!” 但槐语像是充耳未闻似的,聿律看他大步走近病房门口。门口的法警愣了下,但槐语的动作快到连拦都来不及,等法警醒觉到冲进去时,槐语已经大步走到委顿在床头的叶常身边,一把扯起他的病服衣领。 “槐大哥!”艾草叫了一声。聿律看槐语满脸都是怒气,床上的叶常也像是受到惊吓一般,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好像还认不出来这就是他睽违八年的初恋情人。 “你敢给我做这种事情!” 槐语狠瞪著叶常的脸,他的眼眶是红的,光看就知道完全丧失理智。 不过聿律也可以理解,如果乍然接到sa或是纪岚自杀的消息,他大概也会和眼前这个费洛蒙男一样激动。 “你说为了怕自己变成恋童癖,抛弃我加入教会。为了和女人结婚,走入正常的生活,不再当个同性恋。甚至为了坚定心意,分手之后连联络方式都不给我,把我当成陌生人,从今以后过你自己的人生…,这些我都可以接受……” 槐语把叶常的衣领扯得笔直,叶常似乎也总算认出这是谁了,那张失去人色的眼头一次表露出情绪。 “……这些我真的全都无所谓,只要你过得好,只要你开开心心地活著就好。但你现在到底做了什么?小草打电话跟我说,你在看守所里自杀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真的就这样走了,我一想到从今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我……” 周围两个狱警围上来,好像想把槐语拉开。但槐语拗起来真不是开玩笑的,聿律可以想像八年前这男人是怎么闯进教会,闹到连警察都来关切的地步。他伸手甩开来拉他的人,再次扯紧叶常的衣领。 “你说啊,为什么做这种事……?”槐语哑著嗓子问。 叶常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槐语,仿佛在看一个久远的故人,原本茫然的眼神也稍稍定了焦,聿律看他别开视线,“你、你不懂……” “什么我不懂?你和我分手后我割腕割了两次,两次都是割到一半自己打电话叫救护车来救我,我自己都觉得丢脸。” 槐语说出令人惊讶的过往。 “之所以没办法下定决心去死的原因你知道吗?因为我放不下你!我怕你有一天后悔了,想回头过来找我了,或是还想跟我做朋友,却发现我已经自杀死了,我怕你不知道要难过成什么样子,所以我才不敢死!我要活著让你再见到我!” 槐语激动得双手发抖,这时狱警总算把槐语从叶常身上掰开。聿律也上去圆场,槐语喘著粗气,又对著叶常那张苍白的脸开口。 “而且你都不会不甘心吗?那些人这样指责你,这样指责你做都没做过的事,连你的妻子朋友都拖下水,你都不会不甘心吗?要是这样死掉了,那些人永远都觉得你就是那样的人!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叶常看起来脸色苍白,聿律看两个狱警一人拖著他一边肩,像拖犯人一样把槐语往病房外拖,槐语还死硬地要扭过头来说话。 “你说话啊!阿常,你通通都无所谓吗?” 聿律正要开口劝慰一下,就听到病床上传来发颤的嗓音。 “我……当然也会……不甘心哪。” 聿律和槐语都回过头,艾草和叶太太等人也都聚集到门口,还有几个护士,不知道多少人因为槐语制造出来的噪音往里头张望著。聿律看见叶常跪倒在病床旁,一手捏紧床单,一边咬紧了下唇,紧到唇瓣都起了皱折。 “我当然也……很不甘心啊……为什么……偏偏是我……明明就不是我、明明就什么都没有做……我怎么可能会甘心……怎么可能……啊……” 软管让叶常几乎无法完整说出字句,到后来甚至只剩软管透出来的沙沙声。 但聿律听得出来,隐藏在这个弱小男人心底的、那种愤怒的情绪有多深。就因为太过不甘心,聿律其实多少可以理解,所以反而不知该如何纾发了。就像当年聿律听见每天去复健中心陪伴他的母亲,最后竟然和他的复健教练结婚一样。 最终他只能选择把那些情绪通通掩盖起来,以免在来得及承受之前,就把自己活生生炸裂了。 虽然在叶常面前说了大话,聿律说真的现在完全没有头绪。他整个下午都在医院长廊上走来走去,打了将近二十通电话给纪岚,但每一通都是女性愉悦的“您所播的电话未开机,请稍候再播”嗓音。看来纪岚是铁了心不跟他联络了。 ……不过说起来,是他自己叫纪岚“滚出我的视线范围”的,现在也怪不了人。 “唉……” 聿律整个人抱头缩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路过的护士小姐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也多少有心理准备,本来告白就是单恋的终结,有点像安乐死一样,只是提早结束痛苦,并没有治愈疾病的效果。这点聿律早已经验丰富,说实在他本来也准备好过两天就提出解除委任,反正叶常的案子少他一个也没差。 但没想到现在遇到这种事,主将失踪,剩他这个喂马的卒子空撑著场面。 他看艾草、槐语还有叶太太都一脸期盼地看著他,一副把他当成另一个纪岚的模样,聿律就惶恐得差点要尿失禁了。 他实在没办法,纪岚失踪后第三天,聿律总算硬著头皮打电话到纪岚家。而不意外的人接了他的电话。 新年快乐!以爱终于也连载到一半了 以爱为名 二九 他实在没办法,纪岚失踪后第三天,聿律总算硬著头皮打电话到纪岚家。而不意外的人接了他的电话。 “喂,这里是纪公馆。” 明奈端庄的声音传出话筒时,聿律实在很想挂断电话。但这样真的很像小三向正宫示威时,常会用的无声电话技俩,聿律不想再更鄙夷自己下去了。 聿律只得叹口气,“纪夫人,是我。我是聿律师。” 明奈的嗓音却出乎意料地热络,“聿律前辈!怎么了吗?啊,您要找岚先生吗?” 聿律抚了抚汗湿的额头,“唔,是。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嗯,岚先生说他临时有事要出差,可能这几天不会回家。”明奈说。 “呃,他有说去哪里吗?去几天?” “岚先生是说,事情办完了他自然会回来,大约一两周,要我不用担心他。去哪里倒是没有说,我想岚先生是律师,可能许多工作需要隐密性吧!也没多问,我只要他小心身体、小心安全。”明奈用完全好太太的语气说。 聿律头皮发麻,这样听起来纪岚的行迳,实在很难不和那晚的事情做联想。 “啊,岚先生倒是有交代我一些事,关于聿律前辈您的。”明奈又说,聿律心里重重一沉,想说果然来了。 “是……有信要交给我吗?”他抱著必死的心情问。 “不是。岚先生交代了,他说他一去可能去比较久,他这里有一些关于案件的资料,就是那个叶常先生的案子,他说如果聿律前辈你有需要,就把这些资料送去给你,或者聿律前辈您来这里拿也行。岚先生都替你整理好了。” 明奈中规中矩地说著,语气里像是完全忘了那天目击他们男男拥吻的事。 而且纪岚这种交代,感觉简直像在托孤似的,聿律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该不会纪岚的心思跟他一样,打算解除委任,把接下来的案子都交给他吧? “那个案子……状况还好吗?” 聿律正用“呐喊”的姿势在房间里慌得转圈圈,就听到明奈的声音。 他怔了一下,明奈便又补充,“嗯,就是……叶常先生那个强暴男童的案子,最近新闻报得很大呢,岚先生的名字都出现在新闻上,纪大哥一直打电话来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明。好像是说那位警卫要被放出来,很多人打算去抗议。”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38节 聿律吃了一惊,这几天来他私事不断,先是纪岚,ricky又忽然出走,他几乎没有余暇关系案件相关的事。 他拿摇控器转开电视,换了几个新闻台,纪岚的身影乍然跳入眼帘,让聿律整了人抖了一下,才发现是数日之前的画面。纪岚在法院前被人拦住了,他用手挡著镜头,似乎和面前的记者说了些什么,匆匆从人群中挤过。 聿律看见新闻下方用斗大的字体写著:“保释出狱?恶狼警卫重返江湖!” 他知道那是纪岚开羁押庭的画面。保释、羁押其实一样是在断定被告有罪之前,限制被告自由的方法。 就像结婚之前的文定,保释和羁押都是一种订婚仪式,只是前者比较轻微,像单纯交换订婚戒,后者就像开席宴请宾客,通常羁押了表示检察官对这个案子很有把握,否则客都请了,娶错人就丢脸丢大了。 纪岚确实有把保释当作撤销羁押后退而求其次的条件。但不知为何会变成“保释出狱”这种说法,聿律听见主播用轻快的语调播报著: “日前在网路上引起渲然大波的‘恶狼警卫’案,今天被告辩护律师到法院提出撤销羁押的申请,理由是警卫在狱里受到同侪欺负,且警卫的家庭只靠警卫一个人支撑,两个孩子仰颈期盼警卫的归来,因此律师主张这个案子并不适合羁押。” 聿律看到萤幕上的主播转向一边,有个留著白色络腮胡的律师坐在一旁,聿律还在律师节之类的场合看过他一两次,最近新闻好像常请这种专业名嘴到现场。 “王律师,请问一下,所谓羁押撤销,是指警卫就能像一般人一样回到我们社会上,和平常一样去上班、回家、带小孩出去玩之类的吗?” “原则上是这样,当然法院传唤时还是要去开庭。” “但是把这些人放回社区里,不会很危险吗?” “这个的话,通常只有比较轻微的犯罪才不羁押,例如说赌博或是车祸撞伤人等等,像是杀人或是性侵害这一类的案子,都是会先关起来的。” “那这个案子,王律师怎么看?” “一般性侵害案件在审理中撤销羁押是很少见的,如果法院准了,我会觉得这个决定是有问题的。不过……” 聿律看萤幕上的律师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主播很快转回主播台,画面也切成了刚才法院前的乱象。聿律听见主播的声音又传出电视。 “据了解,这个案子的律师是性侵害案件的老手,同业透露他曾接手多起性侵案件,该律师擅于利用各种手法让被告获得无罪判决,因此在同业间相当有名。日前一起汽车旅馆性侵疑云,就是该名律师成功地让被告无罪开释,间接导致被害人自杀。” 画面跳到法院不知哪头角落,一群记者围著法院的发言人。聿律看见发言人旁边还有个记者举手问:“请问放出来之后你们会给他采取什么防护措施吗?”发言人就说:“因为还没有定罪,所以很难,但法院可以考虑具保……” 但画面到这里就淡出了,取而代之的是主播同样故作严肃的嗓音。 “而法院发言人表示,会审慎处理这个案子,至于会不会将恶狼警卫放回家人身边,还要看律师的声请理由,目前还无法提供任何意见。” “我们继续看下一则新闻……” 聿律怔怔地看著已经开始播报富豪娶了小他十五岁名模婚宴的画面,他平常很少追踪这类法律新闻,因为平常工作就已经够累了,实在不想在休闲时间再屠毒自己。 这是他头一回对他们国家媒体如此关心,有一种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嘈的无力感。 那天晚上他用电脑上facebook,看到上回转贴叶常新闻的那个人果然又转贴了恶狼警卫重返江湖的新闻,聿律实在不记得什么时候有加这个人好友,也不认得那是谁,但互动式网路平台就是这样,充斥著名为好友的陌生人。 下面则是一面倒的是漫骂声: ‘放出来?做了那种事情还想被放出来?’ ‘被肛肛了吧?爽’ ‘他想见他小孩被害人就不是小孩吗?催残人家小孩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要见自己的小孩?!’ ‘好可怕喔,我以后要多注意我们家附近的警卫!’ 聿律看到一堆讨论串中还夹杂了这样的见解:‘无罪推定是被告的基本人权,任何被告在被判定有罪前皆视为无罪,这个警卫只是被羁押,不是被判刑关起来好吗?’ 但下面立即有人回他:‘那楼上,那个警卫放走之后跟你一起住好吗?’那个人又回应:‘好啊,真放掉我欢迎啊,反正又不是真的罪犯。’下面又是七嘴八舌的一堆回应:‘楼上帮他照顾小孩好了,小孩是无罪的。’,‘那楼上怎么不马上去法院门口等他?顺便叫他肛你好了。’、‘哈哈,他只对小孩子有兴趣啦……’ 聿律盯著「无罪推定”这四个字,忽然有些茫然。这四个字几乎是每个法律系学生学习刑法的第一课,像“同情我的话就给我钱”一样琅琅上口。 但现在看起来,聿律只觉得它像是从教课书里原原本本地跳脱出来,一点真实性也没有。就只是个壳,空空洞洞的,谁都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该如何实现、实现以后又可以达到什么目的。聿律想应该是自己上课都在打瞌睡的缘故。 *** 这周末聿律又去合作医院看了一次叶常,叶常看起来状态好上很多,叶太太在护士指示下喂他吃一些流质食物,他还能跟叶太太说笑上两句。看聿律的眼神也有了焦聚,聿律想多半是槐语那一番喊话有了效果。 不愧是前男友。聿律觉得分手之后两人都会重新升华一次,过去看不透对方的地方,分手之后回首前尘往往会大彻大悟。聿律觉得现在自己也有一点处于这种状态中。 纪岚仍然处于失联状态中。令聿律惊讶的是,明奈竟然亲自送了纪岚的资料夹来,满满的一大叠卷宗。 “因为聿律前辈一直没有来拿,我想应该是太忙,就想说亲自跑一趟,好在岚先生之前有给我聿律前辈家里的地址,冒昧打扰真抱歉。” 明奈说。聿律看她脚踏著宝蓝色的高根鞋,左右手各提了一卷有她小腿高的卷宗,擦了淡妆的脸上全是薄汗,模样和聿律当初在婚礼上见到他时一样端庄。他本来以为贵妇人是不会迂尊降贵做这种事的。 聿律还注意到明奈的额角上有个伤痕,贴了无痕式的绷带,不太容易看出来,但他还是忍不问了,“你的额头……” 明奈愣了一下,用手抚了抚贴绷带的地方,“没有什么,要去家附近的公园散步时,被一个飞过来的瓶子打伤的。好在我才刚出家门不久,马上就回家去敷了药,没什么大碍,有劳聿律大哥关心了。” 聿律倒是吃了一惊,“瓶子?等等,该不会是和案件有关……” 明奈的态度倒是很泰然,挥手笑道:“唔,这几天的确有记者打电话到家里来,问了一些事情,不过我有和他们说明清楚岚先生外出的事了,瓶子的事应该跟新闻没有关系啦,可能只是附近有孩子顽皮而已。” 聿律回想起上几回到纪岚家的情况,那里四面都是高级住宅区,实在不像会有那种白目小孩出没的地方。 “呃,要进来……我是说,要到我家里坐坐吗?”聿律接过卷宗问,但明奈礼貌地摇了摇头,“不了,楼下还有人在等我,这附近不好停车,让他等久不好,谢谢。” 聿律有点意外,他在明奈下楼后凑到靠马路的窗边,看见一辆普通的toyota汽车停在他家马路对面,而明奈踏著高根鞋上了那台车的副驾驶座,还和驾驶席上的人笑著打了声招呼,看侧影明显是个男人。而那台车的主人明显不会是纪岚。 ……等等,他目击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但情势不容聿律多想这些儿女私情。聿律把部分的资料拿到合作医院的交谊室,一面等会面时间一面一张一张地看著,艾草也在他旁边,这个小女孩儿还真的很讲义气,几乎每天都到医院来报到,虽然面见时间不到十分钟她也甘之如饴。 聿律把手搁在卷宗上,现在纪岚是打定主意闹消失了,这个案子暂时非得靠他一个人不可。聿律回想著上回开庭的状况,他们还少些什么? 第一、要证明除了叶常以外,还有其他的嫌疑人。 这点纪岚已经做到了,成功地让法院发出传唤拘提陆行的命令。 但法庭不是推理剧。推理剧中的侦探总是把大家齐聚在一堂,然后帅气地往中间一站,往某个特定的人一指再说声:“凶手就是你!”,案件就解决了。 但法庭上处处讲求证据,没有证据就是镜花水月,谈什么都是空的。 所以他们现在到底还少些什么?聿律想办法让生锈的脑袋螺丝开始运转。 第二、要证明陆行当天确实有去过厕所。 这点纪岚虽然提出了脚印的证明,但如果无法证明脚印是属于陆行的,那这个证据还是无法使用,搞不好只是一只路过的狗。 还有烟味,就算能够证明在这之前有人在厕所抽过烟,无法证明是陆行也是空话,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烟蒂。 而且要是按照纪岚的推测,陆行在三点之前就已经进去那间厕所,在那里一直待到被害人进来,中间至少经过了一、两个钟头。那么陆行在厕所里待这么久干什么?便秘吗?就算是抽烟,这时间也有点嫌太长了。 再说和叶常的证言搭配起来,陆行在中午时浑身湿淋淋地回到警卫室,还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叶常因为怕尴尬就离开了警卫室,在外头淋雨徘徊良久,直到遇见李芾才到二楼的厕所去。 这么说来陆行唯一可以去厕所的机会,就是在叶常离开警卫室到二楼厕所的时间。那么陆行为什么特别跑去那间厕所?练脚力? 再来,就算可以证明陆行在三点前进入厕所好了,第三、那他又是怎么离开的?摄影机没有拍到陆行离开的画面,气窗又因为那盆碍眼的仙人掌此路不通,总不可能陆行让自己被马桶冲走吧? “唉……搞不懂……” 眼看疑点像前男友一样越堆越多,聿律忍不住靠回椅背上,双手抱臂叹了口气。 他瞄了眼明奈拿来的卷宗,发现纪岚在最新的资料夹里附了满满一叠的签名。 聿律把它抽起来一看,发现那是警卫巡逻的签到纪录表,确实叶常有向他们说明过,说青年中心有为各个警卫设置了固定的巡逻地点,警卫在巡逻后必需在那上面签名。 纪岚一共调阅了好几个地方巡逻签到单。包括西栋二楼中庭、三楼教室、当然也有最关键的西栋二楼厕所。纪岚还细心地将同个地方地整理成一个资料夹,标上日期、聿律发现他还在案子几个关键证人的名字上都画了萤光笔。 这是聿律头一次直接检视纪岚的工作成果,心头竟有一丝徐徐的感动,好像当年站在原告席上看到sa质问那个医生时一样。 “这签名字迹好潦草啊。”聿律听见艾草的声音,他抬起头来,才发现这小女孩不知何时已凑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著那些资料。 “潦草?”聿律问。 “嗯,对啊,你看,特别是这一张,这简直就是鬼画符嘛。”艾草说著把一张写著「二楼中庭”的签名单,聿律看到最上面“上午”那一格签了“叶常”,但只有第一格的地方有好好地签上名字,后面数日就越签越潦草,到后来简直是随手乱签了。 “唔,他的字还真的不太好看。” “嗯,像是这个看起来就整齐多了。”艾草说著,指著「下午”那一行,聿律看那上面签著「陆行”,果然像艾草说的一样,字迹端正,性格之中带有某种奔放的魅力,男人字写这么好看的真不多见了。 “但是看这些签名要做什么?”艾草问道。 聿律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这些都是纪岚准备的,我也还在研究。” 聿律又往下翻下去,接下来的新资料是照片,聿律看纪岚拍了好几张青年活动中心的现场照片,从西栋到东栋都有,聿律还看见李芾说的东栋二楼厕所里放了个小凳子,大概是方便他照顾植物,站在这种凳子上居高临下,难怪会刚好目击到那种可怕的事。 他再往下翻,发现好几张都是二楼中庭的照片,纪岚不知为何拍了几十张中庭的画面,还都是拍旁边的砖墙。 中庭的后方砖墙有好几块凹进去的地方,原意大约是为了摆放盆栽之类的,上面画满了多半是那些青少年兴起的涂鸦。什么jay爱lda的,上面还画了把小伞,多数是立可白,好几个角落都有。 纪岚一个一个将它们拍了下来,还依照位置建成了档。 “这是小朋友的涂鸦吗?啊,这个画得真不错呢。” 艾草也凑头过来看,手指往其中一张照片一比。 聿律看了一眼,发现那是张全家福的涂鸦,按照纪岚标记的位置,是在中庭最右侧的砖墙上,似乎是用黑色蜡笔一类的东西画上去的。 他发现纪岚在这张照片上打了个星号。乍见之下是小孩常见的全家福画像,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中间牵著一个歪七扭八的孩子。但细看就会发现,妈妈的后面画了一把椅子,看起来像是轮椅。 聿律想青年中心有扶轮会的活动,哪个坐轮椅的妈妈带著孩子来,孩子在这里涂鸦也是有可能的事,虽然聿律觉得这个轮椅上的女子多少有点像吴女士,但这也很可能是因为他只看过吴女士一个轮椅人士的缘故。 但更吸引聿律目光的是那个爸爸,爸爸有著坚挺的鼻子、浓烈的眉目。 而且聿律总觉得这么长相怎么看怎么熟悉……他想了一下,猛然翻起先前的卷宗来,动作之大,把一旁的艾草也吓了一跳,“大叔?” 聿律很快地翻到先前纪岚要来的警卫名册,翻到有陆行的那一页。一看之下,聿律的指尖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墙上的涂鸦与名册上陆行的照片,竟不可思议的神似。 聿律抓著两份资料,对照了一遍又一遍,越发觉得那不是自己错觉,以孩童的图像记忆能力,如果不是一定程度的熟悉,或根本是看著画,不可能描摩到如此相像的地步。 等等,聿律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一团,中庭有小孩的全家福涂鸦,而里头的妈妈长得像被害男童的妈妈、里头的爸爸长得像陆行?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聿律按捺住心头狂跳,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过,他飞快地又翻回刚才那一大叠巡逻签到单,翻到“二楼中庭”这一张,凝视良久。艾草一直用诡异的目光看著他,好像聿律脑子不正常那样。但聿律很清楚,这是他人生中脑子最接近福尔摩斯的一刻。 “原来是这样……”聿律喃喃地说著,艾草问了声“什么?”,聿律就把那张签到单摊在大腿上。 “潦草啊……就是要签得潦草才对啊!纪……” 聿律话一出口,才意识到纪岚已经不在身边了,忙改口,“潦草是当然的!因为这些签名,全都是在同一个时间签的!” 聿律想起叶常说过的话。‘因为我们常偷懒没有跑完所有的点,常常累积很多次一次签完’,同是豆芽菜观察报告一族,聿律想叶常他们一定是等上头检查前才赶快到没签过的地方一次补签,也难怪签得这样歪歪扭扭。 这么一来,陆行的签名就大有问题。聿律忙拿起其他的签到纪录,果然除了二楼中庭以外,陆行其余的签名也都是鬼画符。 为什么只有二楼中庭的签名如此齐整?聿律仔细观察了每个签名,发现笔触都有微妙的不同,其中有几天还用了不一样的签名笔,明显是分开在不同天签下的。 且整齐的签名都集中在周三,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这代表陆行每个周三,都一定会到中庭这边来。 而周三,正是那个被害男童母亲扶轮社活动的日子 聿律看著那行龙飞凤舞的签名想著,陆行很可能是假藉著巡逻名义做什么其他事,也因此他才会慎重地签到。这是一种微妙的补偿心理,身为偷懒国国王的他最清楚不过,就像聿律每回摸鱼想提早下班,都会把桌子收得特别整齐。 聿律记得男孩的母亲说过,每周三她参与扶轮社活动时,都会带著那个男孩,让他自由在青年活动中心里乱跑。 那个被害男孩是不是遇到陆行了?如果遇到了,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聿律飞快地翻动手里的签到单。陆行在青年活动中心担任警卫还不满二年,巡逻纪录从去年的四月开始,聿律发现中庭部份签名的笔触改变始于今年的一月,也就是这样的接触,至少超过半年。 聿律发现纪岚在陆行的签名旁用铅笔打了个小小的勾,显然他也发现这件事了。 他用指尖抚著那小小的勾,想像那个总是过于认真的青年,如何垂首在灯下,肩上披著娇妻体贴的御寒毛毯,一页页地检视著些证据。 聿律发现自己的眼眶疼起来,艾草还在一旁瞅著自己,好像盼他解说那些签名,聿律忙抹抹鼻子平复情绪。 他翻到新资料夹的最后一页,一张a4大小的纸落下来。聿律把他捡起来一看,上面全是英语,聿律略读了一下,发现那是类似学名药的专利说明,从网路上列印下来的,药品名称是pentaide。 聿律怔了一下,要说有什么是他胜过纪岚的,那就是这多年来打医疗官司下来,累积的那些半调子医疗常识了。 “聿大哥,这是什么?”艾草问他。聿律看这张上面也有纪岚的笔迹,在“常见用药疾病”那一栏,纪岚用萤光笔全画了起来。 聿律坐在椅子上,用两手撩起额发,以抑制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心情的沉重感盖过了发现真相的兴奋感,竟让聿律一时无法动弹。 狱警叫到聿律的名字,教诲师从病房里走出来,换聿律进去。聿律看叶常仰躺在床上,头偏著望向窗外,似乎在闭目养神。 他走过去,蹲下来,握住叶常的右手。 叶常的眉睫似乎颤抖了一下,喉部的软管已经拔除,裹著绷带的地方明显一哽。 “叶先生,叶常。”他唤著叶常的名字,“下一次就是最后一次言词辩论庭,所有的一切都看这一次了。即使陆行可能还是找不到人,我们也搜集了尽我们能力所能找到足够的证据,我和纪岚,都会把他当作最后的战役,背水一搏。” 他扣紧叶常的五指,“所以我们要叶先生做的只有一件,那就是保重自己,这可能也是我最后一次来律见了,下次见面就是法庭上。希望下次见面时,能看到叶常先生你抬头挺胸地站在被告席上,因为你并没有做任何需要向人低头的事情,好吗?” 叶常仍旧没有回话,只是微微动了下睫毛。聿律看他的另一只手伸过来,取代聿律握住的那双手,钻进了聿律的指尖,把什么东西塞了进去,然后便转回去继续闭目养神,竟是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聿律走出病房,他把右手摊开,发现叶常塞给他的是张纸片。 他舒开纸片一看,纸片上简简单单,只写了四个字: ‘带我回家。’ 热烫在眼眶扩散,让聿律差点把持不住。他把纸片重新握在掌心,把头靠在墙上,以缓解突如其来的情绪。。 他看了眼交谊厅椅子上散落的资料,心里只回荡著一件事。 纪岚,快点回来。 纪岚,快回来,我需要你。 这个案子只靠我一个人,没有办法。 *** 最后一次言词辩论庭期如sa所言,定在十一月十七日,聿律在自己行事历上标得大大的,还用红笔圈起来,画了很多星星在旁边,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干劲一点。 接下来的日子,聿律成天埋首于卷宗,他把过去纪岚整理过的资料全都看了一遍,又一字一字地读了过去两次开庭证人的证言,越读就越是敬佩这个小他七岁的青年,以往聿律看纪岚,总带著一种放牛班看模范生的态度,虽然佩服,但多少带点恶意的。 这是聿律第二次由衷钦佩起什么人。第一次是sa。 而伴随著佩服,思念也越益加深。 聿律发现,自己竟如此强烈地,想念起那个正经八百的青年来。 关于恶狼警卫的风波似乎没有平息,十一月初时临近的g市又发生另一起女童性侵案,不过这次只有用手指猥亵,犯人是附近面店的老板,新闻上说老板辩称是因为看小女孩很像自己女儿,所以才带她到后面的仓库想替她整理衣服。 聿律在看新闻时忍不住想,整理衣服要到后面仓库,这种辩词未免也太欠缺常识。但转念又觉得羞愧,他得承认自己一瞬间,把那个老板当成真正的犯人了,而新闻上却说这案子连准备程序庭都还没有开过。 大概是两个案子加成的效果,媒体乐于炒作,就像艾草说的,聿律转开电视,连续十天都是关于性侵害幼童议题的报导,比奥运专题还精彩。 妇权团体开了记者会,要求立法院仿效美国梅根法案,把每个性犯罪人的姓名公告在社区里。基督教团体走上街头,要教育部改善国小学童性别教育,以节制代替纵欲。大学生团体围堵法院,强烈要求法官以后不得纵放任何恋童癖犯罪人…… 一时之间,聿律看著每天的报纸头条发怔,人人都变成了儿童的守护者,组成军队举起大纛,向名为强暴犯的人们宣战。 连她们助理都加入了这个风潮,聿律那天回事务所拿资料,发现她桌上摆了个小小的文宣月历,上面写著:“支持性侵害犯罪人姓名建档,守护儿童安心家园!”聿律问她在哪拿来的,助理就一边调整她的新指甲,一边笑著说:没有啊,路边在发就拿了。 仿佛回应著这股风潮,十一月初三,聿律收到了法院的裁定通知,撤销羁押声请驳回,被告叶常仍维持原来的羁押决定,得在看守所继续蹲下去。 聿律不禁歔欷,看来叶常想要回家,除了无罪判决以外,别无他法了。 十一月初五,聿律接到叶太太打来的电话,她用略带疲惫但坚强的语气告知聿律她们要搬家的事。 “抱歉,如果有什么事就先电话联络,我会把芝芝和小季也一起带走。” 她解释著,聿律也断断续续听她说明过,随著新闻报导越来越炽,叶家的处境也越来越难为,聿律听说他们上回去叶家时遇到的那群欧巴桑,还阻成妈妈联盟,联合施压要叶太太她们搬出这个社区,说是担心叶常要是被放出来回家很危险之类的。 叶太太起初不肯,结果现在家门口不只被人乱放垃圾,还有死老鼠和死猫,死猫吓到正要出门的叶家小儿子,搞得他一整个星期都不敢去上课。 叶太太出门卖菜时,还在路上被附近的青少年袭击,用装了汽油的罐子扔她,要不是刚好有巡逻员警经过,叶太太搞不好就变成一根火柴棒了。 有人用喷漆在叶家大门上画了一个大叉叉,血红色的,仿佛叶家自此从世上除名。 “嗯,我明白了,有计画要搬到哪里吗?”聿律问。 “目前想先去娘家,但我很怕那里也被记者盯上了,所以要再看看。” 叶太太语重心长地说,“审判的时候我会出席,他们说阿常的状况已经恢复过来,过几天就可以回去看守所,所以应该会如期举行。” 聿律听著,忽然想起那天叶常塞到他手里的那张纸条。带我回家,但是等叶常回家的那天,他的家还在吗? 连纪岚家也被波及,自从新闻播了纪岚的名字后,好像有记者回头去查纪岚的丰功伟业,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传开的,聿律在网路上看到“恶狼律师”这个称号时还愣了一下,有人公布了纪岚事务所和住家的地址,跟著还有人上传了照片。 十一月初九,聿律就接到明奈的电话,说是会把纪岚留在家里的资料全数寄过去,而自己打算去什么地方避避风头,因为已经有人在纪岚家楼下徘徊不去了,好像是什么被害人协会之类的人。虽然还没什么具体动作,但对一个独居贵妇而言已经够恐怖了。 “你要去哪里?”聿律照例问明奈。 第3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9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39节 明奈却只是浅浅一笑,聿律觉得她的笑声中藏著几分无奈。 “去岚先生一直希望我回去的地方。”她说。 十一月初十,聿律抽空到从前常去的那些gay吧和俱乐部转了一圈,想找找看有没有ricky的踪迹,他回到当初和ricky相识的那间吧,还问了几个圈内的老友,大部分人都说没看见他。 还有人用揶揄的口气对聿律说:跑掉啦?就警告过你那小子水性杨花了吧! 没有人谈到ricky染病的事。圈内人染病已不是罕事,谁染病、谁因为病最近死了,圈内其实默默都会传,大家默默地都知道。只是因为话题尴尬,大多数的老人都会避免提及这种事,以免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他人口里的话柄。 十一月十二日,聿律接到艾草的包裹,里头满满的都是小朋友折的纸鹤,五颜六色的,足足可以塞满十个特大保特瓶。艾草说那是祈愿叶常能够早日康复的祝福。 十一月十三日,聿律接到槐语打来的电话,他还在想著这小子什么时候弄到他家电话了,槐语就用吞吞吐吐的语气开始询问起案件状况。聿律只能语带保留地表示“很难说”,这个少爷就颓丧地表示庭期时会去旁听,便挂断了电话。 十一月十四日,聿律接到所方的通知,叶常身体康复,还押看守所,仍是关在独房里。 十一月十五日,是言词辩论庭期前最后一个假日。 本来聿律已经认命,这个案子恐怕就要靠他打到最后了,这几天他过得比当年考国考还惨烈,天天挑灯夜战看卷宗,蛮牛保力达p都喝掉了不知道几瓶。 但聿律揉著复发的老花眼,推开最后一叠卷宗,想到楼下去走个两圈,整理一下混乱的头脑,顺便平复一下心情时,却看到了令他惊讶不已的事物。 有个修长的身影,就站在他们家楼下。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十一月的寒风冰冷刺骨,那个人却站在最冷的风口,聿律看他频频搓著双手,把手拿到唇前呵气。 他的身边立著一具半人高的行李箱,好像刚从很远的地方旅行回来。聿律的脚步僵在那里,那个人却蓦然回过头来,和震惊的他四目交投。 “前辈……!” 他发出松了一口气的嗓音,聿律还在发怔中,看著这个曾经被自己远远赶开的青年朝自己走来。聿律看他面色疲惫,那张精致的脸蛋被寒风冻得微微发红,眼角全是黑眼圈,但那种喜悦不是装出来的,聿律呆呆地看著向他伸出手臂的纪岚。 “前辈……终于找到你了。我打电话给你,你都没有接,ricky先生也是,楼下的门铃好像又坏了,我只好在这里等著……” 纪岚一边说,一边脚下软了一节,聿律看他往自己的方向扑倒,想都没想就伸出臂弯将他接住,纪岚也没有丝毫抗拒。 “……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 聿律有一种鼻酸的感觉。 “你去哪里了?”他嗓音沙哑,看著纪岚足以媲美北极越冬队装备的行李箱。 “去……很多地方。我去了澳洲……” “澳洲?”聿律吃了一惊。 “嗯,我去了那个人登记打工游学的地方……找到他住的地方,还找到和他有交流的小餐馆老板,陆行好像在那边打过一阵子零工……” 纪岚含糊不清地说,聿律感觉青年的身子越来越沉,竟是要往自己臂弯里睡去。他蓦然想起那日饭店里的事,心里一阵复杂,一手捋著纪岚的上臂,作势要把他推开。 没想到这举止竟引起纪岚的大反应,他抓住聿律的手腕,竟是死活不肯离开。 如此主动的纪岚聿律还是第一次遇见,心下一片茫然,推开的力道也变弱了。纪岚就把额头抵在聿律的胸口上,承受著聿律的心跳声。 “……我本来想先告诉前辈一声,那天晚会结束之后。但是前辈……我伤害了前辈,我也不知道前辈愿不愿意再跟我说话。前辈……” 聿律想这个青年必定是累透了,神智都不清了,连讲话都断断续续的。纪岚仍旧把头埋在他胸膛里,五指抓住了他的衣布,聿律心脏麻得都酥透了,一动也不敢动地站著。 “我在柏斯时一直想著前辈的事……前辈和我说的话、我和前辈说的话……我想前辈,和纪泽还是有点不一样……纪泽就像是氧气一样,一直存在在我身边,只要接触得到他我就觉得安心。但是前辈……前辈就像……” 纪岚呓语著,聿律满心都是酸涩,轻声问了,“我像什么?” “像是……光。前辈像是,很强烈的光……在很远的地方,但确实看得见,让人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前进……虽然触摸不到,但还是会好想贴近……” 聿律觉得自己再不采取行动,那颗过期的心脏就要酥得脆了,要是心在这里融了,他在饭店里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堡垒、好不容易念得的佛法,全又要还给背后的菩萨了。 他再一次试著把纪岚从他身上驱离,但纪岚摇了摇头。 “前辈说要我消失在前辈的视线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没有把前辈的话当玩笑,但也无法给前辈……无法给前辈他想要的东西,但我也不想离开前辈,不想从此无法看见光……” “纪岚,你该回家去,明奈在家里等你。” 聿律狠下心说,他托住纪岚的腰,想把他从身上推开,但纪岚再次摇了摇头。 “明奈……不会希望我回家的……我要她到别的地方,我不该再回那个家,我对不起她,我无处可去……” “纪岚,我……”聿律叹了口气。纪岚却蓦地伸长手臂,伸过聿律的腋下,双臂环住了聿律宽阔的背脊,整个人软倒著往下滑。 “……请你不要讨厌我……请不要赶我。对不起……聿律……” 聿律听见心脏霎那间崩裂的声音。山崩地动、熔浆泉涌,刹那间五脏六腑都化成了一滩烂泥。聿律接住了纪岚的身体,用两手回抱了他的身躯,眼眶已然泛得通红。 罢了、罢了,电线杆也好、玩笑也罢,拘泥这些做什么呢? 就当是栽了吧。 就算是吊死,死在最美好的一棵菩禔上头,这一辈子,也值了。 以爱为名 三十 就算是吊死,死在最美好的一棵菩禔上头,这一辈子,也值了。 聿律心底忽然光风霁月成了一片。他用指尖触了下纪岚仍旧冰冷的面颊,替他拉了沉重的行李,把他单手拉过肩头,带著他上了自家了电梯,一路把纪岚背进了家里。 他在小羊皮沙发上铺了个舒适的床位,把这个累坏了的青年往上头安置好,又把昨晚吃剩的减肥粥拿去热了,半逼半哄地让纪岚喝下。担心他又风寒发烧,还拿了平常吃的治感冒头痛的成药,和著热水让纪岚吞下。 纪岚在他移离玻璃杯时含糊说了声,“谢谢……”聿律心里忽然一阵发痒,乍然再见的震惊褪去,取而代之的除了一点点的心慌,聿律发现自己心头还有一丝窃喜。 烧成了死烬的灰被风一吹,聿律发现里头还有星火在发烫。 “纪岚。”聿律抚著青年的鬓发,轻声细语著,“你喜欢我吗……?” 纪岚咕哝一声,“前辈……很好……”他含含糊糊地说。 聿律心头一块肉小小颤动了下,忍不住再多问个两句。 “很好,是有多好?” 纪岚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聿律的沙发抱枕里,“很好……对我很好……” 聿律听得心头一阵喜一阵酸,他抹抹鼻子,不忍再捉弄这个累坏了的青年,他从内室拿来毛毯,替纪岚盖上,坐在沙发旁凝望著他。 啊啊,原来死刑确定,还能再审改判无期徒刑哪…… 这个判决,他服了。无意上诉了。 聿律就这样一直陪著纪岚,直到自己也因为撑不住而睡著为止。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纪岚已经先他而醒来,戴著银框眼镜端坐在他客厅的茶几前,肩上披著他为他带来的毛毯,正专注地看著手上不知什么资料。 阳光透过聿律家客厅的落地窗透进来,把纪岚的侧影映照得如雕像一般唯美。这景象让聿律心肝儿颤了一下。 纪岚似乎发现他清醒,转过头来朝他浅浅一笑。 “前辈,你醒啦。” 聿律用手挡了下窗口刺眼的阳光,“现在是……”他眨眨眼。 纪岚点点头,“十六号的早晨。前辈,我正在看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资料。” 聿律看纪岚又恢复平日那种礼貌的口气,不禁多少有点怅然若失,昨晚那个纪岚像是野生的一样。但他敏锐的发现,纪岚的耳根竟有一丝微不可见的红。 “啊,对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叶常他……”聿律忽然想起来。 “嗯,我都知道了,叶先生在看守所里自杀的事,还有撤押声请被驳回的事。助理在我一下机就打电话给我。事实上遇到前辈前,我和我的事务所助理通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她们把我不在t市期间的事都和我说了。” 纪岚平静地说著,“所以说,要让叶先生回家,除了在明天的法庭上,让法官做出无罪判决以外别无他途了。”他说了和聿律一样的判断。 聿律从沙发上直起身来,看纪岚手里又是一堆一堆的资料,疑似还有证物袋,忍不住问道,“你去柏斯,有什么新发现吗?” 纪岚推了推眼镜,唇角微微扬起一丝弧线,“嗯,收获颇丰呢。” 他像是向长辈献宝的孩子一样,从公事包里匆匆抽出笔记型电脑,在聿律面前打开,聿律看他似乎把重要的资料都做成ppt档,方便在法庭上使用。第一页跳出来的就是聿律最熟悉的病历纪录。 “这是……” “人可以隐藏自己的行踪,但有一件事情是绝对隐藏不了了。那就是人生了病非得看病不可,一个人只要在一个地方待得够久,清查附近的医院诊所,一定会有这个人的就诊纪录,那是跑不掉的。” 纪岚经验老道地说,他指著ppt上的病历表说:“我查出陆行在柏斯南方的一间小餐馆短期打工过,那个地方全是韩国移民,华人在那里并不突兀,起初并不好找。但后来我去小餐馆附近的小医院问过,确实有像陆行的人去看过诊。” “但是病历纪录……”聿律看著ppt问,纪岚点点头。 “一开始当然他是不愿意给我,毕竟那是病人隐私,也因此我花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每天都去找诊断他的医师、护士和药师,我跟他们讲了这个案件的原委,也说了叶常的事,后来他们终于让步,同意把开给陆行的药单交给我。” 聿律看向萤幕上的用药医嘱单,用印刷体的文字齐整地打了一排。 “tpsz ” “dapsohae” &aide” 纪岚捱过来他身侧,“前辈看出什么了吗?” 聿律把视线移开给药纪录,“这是……治疗卡氏肺囊虫肺炎,最常见的用药。” 纪岚点了点头,眼睛盯著萤幕。 “不愧是前辈。我是去查了资料才知道的,事实上先前我曾去拜访陆行他祖母,陆行的祖母有拿一组喷雾用药给我看,陆行在离开家前,几乎把所有和他相关的东西都带走了,但还是留了一组药下来,就是上面也有开立的pentaide。” 纪岚缓缓地说著,“我想,陆行应该一直秘密接受肺囊虫肺炎的治疗,而最容易并发这个症状的感染病毒是……” “hiv,那是爱滋的典型并发症。”聿律定定地说。 其实他在阅读纪岚留下来的资料时就隐约明白了,也因此才会茫然到说不出话来,如果说嫌疑犯很可能是hiv的感染者,那就代表这个案子很可能再引发其他的悲剧。 “这么说来,果然是在‘陆行鸟’的时代感染的吗……” 聿律喃喃地说著,纪岚一怔:“陆行鸟?” 聿律“嗯”了一声,把槐语在晚会上和他说的话和纪岚说了,纪岚似乎大感意外,他迅速地翻动手里的资料。 “原来如此,我调查过陆行的过去,他大学毕业后,在电子工程业服务过很长一段时间没错。后来有一天忽然就辞职,我有找到几个他过去的同事,他同事说陆行后来好像有去酒吧工作一段时间,但再过一阵子又消声匿迹,总之工作一直转换。我想那和这个不名誉的罪有关,社会对这种病好像还不是很能接受。” 纪岚说著,聿律同意地点点头,就算只是普通同事,许多人无法接受一个爱滋病人就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纪岚把唇靠在指侧上,又说: “这么一来,陆行之所以会忽然回头去找教诲师,在他面前痛哭的原因,也可以有所解释,因为他觉得那是自己放荡生活的结果……” “等一等,纪岚……这和陆行犯下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 聿律忽然醒觉,就算能够证明陆行感染了hiv,那也只是和ricky一样,又徒增一个牺牲者罢了。 纪岚眼神锐利,“我在想,那个陆行,很可能在案发之前,就和被害人有所接触。前辈也看过那些巡逻纪录了吧?” 聿律点点头,纪岚双手支著下颐,缓缓说:“这是我的想法,陆行是所有警卫中最年轻的一个,以他的个性和外貌很容易和孩子打成一片。很可能在与那个男孩相遇的过程中,建立了某种关系,让他们之间有了某种……约定。” “所以说……墙上那个涂鸦……” “我还不清楚他的用意。只是那个被害男孩从小失去了父亲,我想对他来讲,父亲一定是这世上最完美的样子,他在陆行身上找到了父亲的形象,因而愿意和他亲近……这是我想得到可能的方向。” “等、等一下!” 聿律一如往常做了“s”的手势,“但是这样不对啊,这样看来男孩和陆行应该很麻吉才对吧?否则那个小男孩不会凭白无故画那种画,不是吗?既然如此陆行有可能做出那种事吗?而且是明知自己感染那种疾病的状况下……” 聿律看纪岚用双手抵著额头,毛毯下单薄的身躯微微弓著,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好半晌聿律才听他说: “这我也不明白。”他深吸口气,“要是……可以再找到一位有力的证人就好了。” 他看纪岚微微闭上眼,上半身靠回他的沙发背上。聿律看他真的是累得不轻,即使睡过了一夜,眉间还是淡淡有股阴霾,他于是从沙发上站起来。 “啊、那个,要不要吃个早餐?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一点食材。” 聿律说著就往厨房走去,纪岚看来有点惊讶的样子。 “食材?前辈会自己下厨吗?” 聿律摸摸鼻子,“嗯,嘛,因为同居人已经不在了,外食又很贵。” 纪岚显然体会不到“外食很贵”这句话的真义,倒是对另一件事很感兴。 “ricky先生……不在了吗?”他惊讶地问。 聿律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嗯,喔,是啊,我们分手了。” 纪岚喃喃了一声“这样”,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那孩子的筛检结果……后来怎么样了?” 聿律觉得喉咙鲠了一块东西,热烫得无法吞下去。 “嗯,是阳性。” 纪岚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聿律实在不想再在这话题上打转下去,他忙从冰箱里手忙脚乱拿了两颗蛋,开了瓦斯,绑上半身围裙,开始煎起荷包蛋。又把吐司放进面包机里,再煎了两条培根。 不是他自豪,虽然独居人生长达三十年以上,他的厨艺还真不是普通的烂,做出来的东西水准大概就是“吃了不会死”的程度。 但他把那盘歪歪扭扭的早餐端到纪岚面前时,纪岚还是礼貌地露出欣喜的目光。 “前辈真是什么都会呢。”纪岚感慨地说,越发让聿律无地自容,“其实我刚才才觉得肚子饿了呢,真是谢谢你,前辈。” 真要感谢的话就来个吻吧……聿律一瞬间有这么说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没那个胆子。两个人就并肩靠著沙发,一人拿了一支叉子,默默地吃起眼前阳春的早餐。 聿律偷偷瞄了眼纪岚的侧影,像这样共处著一室、肩捱著肩,一起吃著亲手为对方做的早餐,这会让聿律有种错觉,仿佛他们真的是对两情相悦的情侣,从今天开始同居,而这样的情境会无止尽地一日一日持续下去。 但这终究是他的妄想。聿律看纪岚边吃边又打开了电脑,开始播放这些日子来拍的许多验证影片,包括监视录影画面,还有那天他和纪泽到厕所拍的验证影片。 纪岚镜片下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看著,仿佛要试图从中再找出什么有利的线索来。。 聿律听萤幕里又传出纪岚骂人的声音,‘纪泽!你在拍哪里?拍这么下面……’一瞬间有种好梦被打醒的感觉,他把脸别开,正想假意开著电视,眼角却瞄到一样令他在意的事物。 “等一下,纪岚……”聿律放下手里的盘子,吃到一半的培根也落回盘子里。 “停一下、那里停一下!”他喊著。 纪岚依言按了停止键,聿律凑近萤幕,又指挥道:“倒回去!倒回到最前面去!” 纪岚不明所以,依言把时间轴拉回影片最前端停住,聿律便指著右上角的时间轴问: “这个,原本就是这样子吗?” 这回倒换纪岚怔住了,“哪样子?” “就是这个啊,这个时间轴,一般都是从零……从00:00开始算起的吗?”聿律笨拙地表达著。 纪岚心中一动,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按理说应该是这样,一般v8或是手机录影,我印象中都是从零秒开始计算录影时间。” 聿律不等纪岚说完,抢过桌上的滑鼠,在纪岚的案件资料夹里翻找半晌,找出当初从法院调阅来的监视录影画面,在萤幕上点开。 “啊……”聿律和纪岚都忍不住叫出声来。 聿律总算明白,当初在看纪岚与纪泽的验证影片时,那种影片一播放就感受到的违和感自何而来了,就在于时间轴。聿律曾经被小学老师说瞬间记忆很出色,像那种金库密码的游戏一直幼年的他的拿手好戏,他也就靠这一招挤进了法律这道窄门。 但代价就是逻辑推理能力不太灵光就是了,聿律至今还听不懂若p则q是在pq个什么东西。 聿律和纪岚都清楚地看到,当天录影的第一个档,一打开就是“0725 p 03:01:00”,纪岚又从聿律手上抢回滑鼠,点开第二个映像档,果然影片的一开始就是“0725 p 06:01:00”。 “为什么会是这样……?” 聿律听见纪岚喃喃地问,他看著目不转睛地看著监视录影上的低解析度画面,罕有地咬住了姆指指甲。聿律便说:“会不会是这一类闭路摄影机的惯例?就是单纯码表计数方式不一样而已,其实时间轴实质上还是从零起算?” 纪岚好半晌没有答话,只是专注地瞪著影片。 “不,我想不是如此。” 纪岚下了结论。聿律看他又点开前一个录影档,第一个录影档是从三点零一分一路录到五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纪岚倏地把时间轴拉到最低端的位置。 “你看,前辈。我不是说过厕所门口地上有脚印一般的湿痕吗?你看,在前一个影像档的底端,这个湿痕还是这个形状。” 纪岚按了“停止”键,又选择另开新档,把两个时段的档案并列比较著。 “但是这个档案一开头,脚印却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聿律凑上去看,和纪岚耳贴耳地挤在笔记型电脑的小萤幕前,纪岚用滑鼠游标指著那些印痕。 聿律很快看见,左边稍早的画面脚印还是完整的,换到右边第二个影像档时,脚印的上部已经不知被什么踢过消失不见,形状明显改变了。 “也就是说,‘实际上的时间’仍然是从零秒开始,但‘被纪录的时间’却整整延迟了一分钟是吗……”纪岚喃喃地盘算。 “怎么会……” 聿律按捺不住心头狂跳,从沙发上站起来,“难道说,档案被篡改过?” 第3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0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40节 纪岚用指侧压住唇瓣,那双好看的眉皱成一团,“我不知道。但如果是篡改,我想应该不至于,因为没有时间,对照叶常和李芾的证言,从吴女士被叫到厕所开始,到警察赶过来调阅监视录影画面,期间不会超过半小时。” 纪岚语气沉稳地说:“改写这么庞大的影像档不是容易的事,除非嫌犯随身携带高效能的电脑,否则要在半小时内对档案动手脚、还要剪得天衣无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聿律糊涂了,“那到底……” 纪岚用手抚著下颚,把背靠回沙发上。 “我还得再查查,但我初步的想法,应该和转换档案有关。”纪岚说。 “转换档案?” “嗯,先前我不是有接一个饭店的案子吗?那案子也有监视录影画面。饭店人员和警察调取画面时,我也在一旁看,那时候就发现档案有微妙的时间差,但时间非常短促,大概只有五、六秒的差距。” 纪岚缓缓解释著,“那时候饭店的资管就有解释,因为影像档太过庞大,一般都不会储存在同一个档案中,随时间自动切分成数档案是最常见的分流方式。而在分开转档的过程中,随机器效能的不同,本来就会出现数秒的空缺,这是无法避免的。” “但是这个……” “嗯,但通常这个空缺再长,也不会长到一分钟之久。”纪岚咬住了唇,“或许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马上请助理去问承包青年活动中心监视录影系统的公司,看能不能联络到他们的工程师,明天之前应该来得及把资料拿到手。” 聿律看纪岚直起身来,镜片下的眼睛闪闪发光,明显是情绪亢奋的模样。但他仍忍不住担忧,“但是,就算真的有长达一分钟的转档时间,那也得证明陆行刚好是在那一分钟内离开厕所的才行,不是吗?” “不,正好相反。” 纪岚神采羿羿地说著。 “先前两次的开庭,之所以陷入僵局,是因为那个监视录影画面对我方太过不利。但现在我们找到了,找到这个铁证的突破点了!只消击破这个录影画面的凭信性,就有机会动摇法官的心证。你忘了吗?前辈,律师从不需要构筑坚实的堡垒,我们只要让他坍塌就行了,无论从那一角,那是sa教授第一堂课就说过的话。” 纪岚边说边忘情地伸出手来,从脖子后根虚搂住聿律,将他抱个满怀。 “真是太好了!前辈,看来这案子并非完全没有希望的,多亏了你……” 聿律怔在当场,虽然纪岚只搂了一下,便很快放开他转回电脑的方向,但已足以让聿律心跳快得像擂鼓一样。 他凝视著纪岚的侧脸,阳光把纪岚明晰的五官轮廓衬托得更为柔美动人,聿律一时心情也跟著澎湃,他一手压住茶几,凝视纪岚那张微启的唇,就要低首吻下去。 “不过,这样一来,让我担心的反而是另一个问题……” 但纪岚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意图似的,很快又站起身来,让聿律扑了个空,险些一头吻上家里的地毯。 聿律看纪岚一手托著下颚,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似乎在沉思些什么。他只得叹口气,收起那些不为人知的挫败,问道: “什么问题?” “动机问题。就像前辈很早之前说的,陆行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纪岚闭起眼睛。 “即使我们能将陆行塑造成一个曾经放荡的爱滋患者,如果不能证明陆行和那个被害男孩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的话,这个嫌疑犯仍然只是个稀薄的影子,不足以强烈到成为阳光下的实体,分担法官心中对叶先生的怀疑。那和由检方提出的摄影机不同,这是由我们立起来的稻草人,我们有义务将它扎牢。” 聿律思索了一下,“唔,那去问陆行的朋友呢?就像槐先生说的,陆行以前在圈内交游广阔,说不定会有对他过去熟悉的人。” “来不及了。”纪岚很快说,眼神变得深沉,“明天就是言词辩论期日,事到如今也不可能用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声请延期。” 聿律也茫然起来。“那这样……该怎么办才好?” 他看纪岚走到落地窗旁,看著窗外逐渐升到当中的阳光,原本柔和的五官线条变得锐利而刚强。 “我决定了,前辈。” 聿律看见纪岚缓缓启唇。 “我们去见那个男孩……去见被害人,现在就走。” *** 把你的目光移到被害人身上吧,或许你要的答案就在那里——这是sa在答录机里告诉他的话。聿律不得不说这位传说中的律师确实有先见之明。 被害人的地址和姓名都是不公开的,聿律也不知道纪岚是怎么查找到那个男孩的住居地点的。他盲目地跟著纪岚上计程车、在一个幽僻的住宅区下了车。 纪岚身上仍旧穿著在机上时那身衬衫便装,而他也只匆匆换了件polo衫,和上回去叶常家一样,两个大男人并街走在街上,老实说有点显眼,聿律看好几个正要带孩子去公园打发假期的妈妈停下脚步,以狐疑的目光看著他和纪岚。 聿律撑著柺杖,一拐一拐地跟在纪岚身后。他看著纪岚削长的背影,重逢之后许多惊喜(惊吓?)冲昏了他的头,他直到现在才能静下心来想许多事情。 他实在不知道他和纪岚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按理说单恋告白的瞬间就是死刑执行的瞬间,聿律正常来讲现在已经是个阿飘了。但像这样头七都已经做完,还被招魂回来改判的情况,聿律这三十年来还真是没遇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但看现在的情势,纪岚是不会和自己断绝往来了。‘我不能给前辈你想要的东西,但我又不想离开光。’这是纪岚说的话,这意思就是岂不就是‘我这屁股不能给你插,给你看看流口水倒无妨。’? ……不,这太下流太聿律风了,纪岚那颗纯白的脑袋瓜子不可能会这样想。如果换成纪家版本应该是: ——‘让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聿律发现,自己竟然觉得这样也很不错,整个人反倒轻松下来。 呜,倒底是谁把他养成这么啊…… 还有纪岚说明奈已经去她该去的地方了,这点他也很在意。妻子该回去的地方当然是丈夫身边才是,明奈会有什么其他该去的地方? “嗯,应该是这一带……” 纪岚一边找路一边渐行渐远,聿律收起所有杂思,拄著拐杖跟上他的partner。 “纪、纪岚,等一下。” 纪岚转过一个街角,回过头来看著他,“我想应该就是前面那一家了,前辈。”他指著前头一家双并的二层平房说。 聿律浅喘著气,一手扳过纪岚就要转回去的肩头,“等等,纪岚,你要就这样按门铃进去吗?” 纪岚怔了下,“是啊,不然要怎么办呢?” 聿律面有难色。 “我们是被告辩护律师,你上次还在法庭上这样诘问过人家,她恨你都来不及。你觉得在这个节骨眼,对方会肯和我们谈话吗?不,应该连门都不会替我们开吧……” 总不能伪装成推销员吧?‘嗨嗨,这位太太您好,我们是贩卖爱与梦想的魔术师,我是绿先生,这边这位是蓝先生,你可以叫我们小蓝和小绿~!’呃,还是算了。 “可以的话,还是先打个电话吧,如果你有她电话的话……” “没有时间了。”纪岚一句截断聿律的老人唠叨,他又往那间屋子走近两步。聿律做律师这么多年,老实说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他脑子里不由得浮现艾草的话:‘我们只想好好休息,为什么那些人就是不懂?’ 他用腋下夹住拐杖追上去,正想再劝慰个两句,纪岚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聿律跟著他抬起头,才发现那户人家的庭院门开了,一个妇人从里头走出来,先把庭院的门开到一定程度,再回过头来,没多久搡出一把轮椅。而轮椅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吴女士。 推轮椅的似乎是吴女士朋友之类的人物,两个人一边出门,一边和低声谈话著。吴女士亲自替家门落了锁,转过头来正要往下波走,就和纪岚打了个照头。 吴女士一开始好像还认不太得纪岚,眯著眼看了好半晌,这才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整个人怔在那里,她的朋友还没看见纪岚,自顾自地和她说著什么。 吴女士微张的唇先是抖著,随即自己扶住轮椅两端,就要回头往屋子里钻。 “请等一下,吴太太!”纪岚叫道。 吴女士浑身一僵,更急切地把钥匙插进庭院的门里,但大约是太过慌张,钥匙铿锵一声落在地上,竟顺著下坡方向往他们这边滚过来。 聿律看纪岚两三步向前,弯身捡起了钥匙。吴女士滚动轮椅要抢,但终究是抢不过纪岚,聿律见她浑身发抖,脱口便叫了出来。 “你为什么知道这里!” 她用街坊都听得到的声量说,她朋友似乎被她吓了一跳,离开轮椅退到一边去。 “你为什么找得到这里?法院那里应该不会有我们的资料才对……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法?我、我要告诉警察……”吴女士一边说,从轮椅侧袋里摸出手机拨打起来。 纪岚忙喊住她,“吴女士,请不要慌张,我们没有恶意。” 聿律看吴女士瞪大了眼睛,好像刚才纪岚说的是“我交不到女朋友”或是“其实我喜欢熟女”之类的话。她的手仍旧没有离开手机,纪岚也没有再继续接近。 “我只是……想和吴女士你说两句话,和案件相关的,不会打扰吴女士你太久。” 吴女士的唇强硬地抿成了一线。“我们不可能会和解。”她说。 “我们不是来和解的,也没有那个必要。”纪岚很快说,聿律听他用平常安抚女性的语气,这本来是纪岚的拿手好戏,“而且这个案子是非告诉乃论,就算和解了也是没有用的,艾检察官仍然会公诉到底,和解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吴女士显然怔了一下。 “我不会再出庭作证了,该说的上次我都在法庭上说了。”她又说。 “我知道,我们也不是来叫吴女士出庭作证的。” 纪岚用法庭上平稳的声音说,吴女士似乎困惑了。 “那你想要什么?” 她的口气仍然粗暴,聿律看她的“朋友”已经悄悄到了街坊的另一头,好像不想搅入这淌浑水中,“我没有……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请你离开。” “我想要真相,吴太太。” 纪岚一句话投进了潭底,噗通一声,“应该说,我想要‘答案’。吴太太,相信你也感受到了不是吗?之前两次开庭,你应该也多少看得出来才对,我的被告不见得是真正的凶手,把你儿子害成这样的元凶很可能另有其人。” 这话似乎多少戳中了吴太太的痛点,聿律看她握著椅把的手一颤。 “您不想知道吗?吴太太,如果那才是真正的‘答案’,那么你应该比我们更殷切地想知道才对,不是吗?” 吴太太的手紧了又松,她再次转动了轮椅。 “我不这么认为。”吴太太背向著他们,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你是个专替强暴犯辩护的律师,你收了钱就会拚命替他们辩护到无罪,你只是想让那个强暴犯脱罪而已。” “吴太太,请等一等……” 纪岚又追上去一步,聿律看见吴女士忽然笑了声,五官因为愤恨而凝成一团。“检察官说的果然没错,他说你们没有办法的时候,最后一定会来找我们,从我们这边找到脱罪的方法。你就是这样子的律师,像新闻里说的一样。” 聿律看纪岚怔了一下,他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艾庭连这种事情都料到了,这个阎罗王果然不能够小看。吴女士就趁著个当儿,一把夺走还握在纪岚手里钥匙,这回顺利地一把插进了门里,眼看就要推著轮椅进门。 “吴太太,如果我们认定的真凶没错的话,你的儿子,很可能有感染爱滋的风险。” 纪岚压低嗓音说,聿律看吴女士浑身一僵,这话果然成功让她回过头来。聿律忽然有点不忍,因为吴女士的脸色整个白了一圈, “你胡说!” “我无需对您说谎,吴太太。请相信我,我会向你解释这一切。” 聿律觉得吴女士正在挣扎。 “你到底想要什么?”半晌她咬住牙,“你来我家,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就如我刚才说明的,我想要的只是答案,和你并无……” “你希望我们在法庭上帮助你什么,难道不是吗?”吴女士截断纪岚的客套话,唇色咬得都泛白了,“你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 纪岚直起了身,镜片下的眼神深邃,像在沉思著什么。 “我希望和令郎谈一谈。”纪岚总算说出口,语带保留,“在不打扰他情绪的情况下,当然,也得先经过吴太太你的允许。” 聿律看吴女士眼神犹疑,知道刚才纪岚那番话确实让这位母亲心存动摇,他又在旁边补上一句,“我们不会有任何威胁的言语,如果有什么是你的儿子不肯说的,我们绝不会逼他,这样可以吗?做为交换,我们会把目前调查到的一切都告诉你。” 吴女士仍旧咬著唇,看得出来他正在思考。等待的时间像地狱一样漫长,聿律看纪岚都看著吴女士缓缓松开唇,然后摇头,幅度缓慢而坚决。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刚好一点,我不想让他再回想起任何和事件相关的事。” 吴女士边说,又转著轮椅背过身,“你死心吧,我不可能会让你见他。”她又说,眼看就要关上庭院的门。 “等一下,吴女士……”纪岚三两步上前,吴女士便厉声,“你再过来一步,我马上打电话叫警察!告你们侵入住宅!” “你真的无所谓吗?”纪岚还不死心,站在围栏外提高声量,“即使害了你儿子的人……即使凶手是别人,你也觉得不要紧吗?把一个无辜的凶手送进监狱,让另一个无辜的家庭毁于一旦,真的能让你觉得解气吗?吴太太!” 纪岚这回声量高了点,许多路人伫足下来观看,又交头接耳地匆匆离去。聿律看吴女士微侧过身,眉间全是不亚于纪岚的疲惫。 “无所谓……” 他隐约听见她呓语著。 “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了。我们已经累了。我已经累了。” 她说著打开了家门。眼看著最后的希望就要消失在门那一端,聿律看纪岚站直了身,用他听过最大的声量开口。 “我曾经和令郎一样,被人绑架过,被歹徒猥亵过!” 这话语出惊人,就算吴女士态度再怎么坚决,也不由得停下轮椅,一脸震惊地看著庭院外纪岚。 聿律看纪岚的十指抓得越发紧了,那张清秀的脸微显苍白。但他似乎知道现在正是关键处,语调特别平稳、清晰。 “如果吴太太你有看新闻,应该知道,我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小时候我曾经被绑架过一次,绑匪我的是一位男大学生,那年我才九岁,比令郎还小一岁。” 纪岚拔下了眼镜,用微红的眼睛直视著玄关外的吴女士。 “我和他相处了一周,他对我做了所有你所能想像最下流的事,除了性交,他不想让我受伤,因为他想让我待在他身边久一些。” 纪岚避重就轻地说著。 “我被救出来之后,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理辅导,但还是没有用,那件事在我心里留下了非常沉重的东西,我至今都还是个不正常的人。我和我的妻子结婚三个月,一次也没有行房过。我在人生过程无法和人恋爱,应该说,我可以产生恋爱的情绪,却无法更进一步,我无法对任何人产生性欲,也无法忍受别人对我产生性欲。” 纪岚在大街上说著身为一个人最私密的事,吴女士握著门把的手松了。聿律也怔在他身后,这是他头一回听纪岚说起这些事情。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当时我有个一直无法厘清的问题。但因为那个凶手自首了,整个案件很快就结束,那个问题也一直留到现在。吴女士,所以我至今还一直在找,在找那个问题的答案。” “什么……问题?”吴女士开口问了。 聿律看纪岚咬了咬下唇,抱住手臂。“抱歉,这个我不想说。” 以爱为名 三一 聿律看纪岚咬了咬下唇,抱住手臂。“抱歉,这个我不想说。” 他顿了下,又抬头正视著吴女士。 “这个过去让我走上律师这条路,让我成为你在新闻上看到的,专替这些性侵害犯罪人辩护的律师。因为我认为,我可以从替他们辩护的过程中,找到当年我找不到、也没有人肯替我找到的答案。” 聿律看著纪岚垂下首。 “吴太太,我希望你明白,发生这种事固然令人痛苦,司法程序也令人疲惫。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参与其中的每个人,找到当这一切过去后,足以继续活下去的答案。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在心中留存问号的痛苦,我已经痛苦了了半辈子,我不希望令郎重蹈我的覆辙。” 纪岚抿紧了唇,那双黑色的眸子里一点杂质也无,“这是我为什么明知你会拒绝,仍然站在这里的原因,吴太太。” 聿律看吴女士张开唇,却没有发出声音。老实说他和吴女士差不多震惊,只是在吴女士面前,聿律得维持一个律师应有的镇静与尊严,克制著没抱头到旁边电线杆旁啊啊啊地叫三声罢了。 她仍然握著门把,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后缓慢地推动轮椅,滚过庭院的石子路。 “……进来吧。” 她嗓音沙哑,伸手解开了庭院小门的锁。还抽空看了眼聿律残疾的脚。 “先进来再说,太多人在外头看了。” 纪岚和聿律匆匆随著吴女士进屋,吴女士没等聿律把拐杖收进门里,便急急地掩上了房门。“拖鞋在鞋柜里,我们到客厅坐。” 吴女士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说著,滚动轮椅进了右首的厨房。聿律环顾这间房子一眼,这是个两层楼的双并建筑,一楼是1ldk的标准配备,二楼的楼梯多半通往卧室,现在大门深掩著。建坪不大,但看得出来曾经是个舒适温暖的家。 令聿律讶异的是,屋子里本来挺多看起来气派的家具的,玄关的地方还有座大理石立钟。但现在这些家具几乎都贴了封条,聿律有时也会承办民事执行案件,这是法院强制执行的封条。 “你不是早该知道了吗?在法庭上的时候。” 纪岚也略感讶异地看著满屋子的黄红色纸条,吴女士从厨房端了水出来,放在同样有封条的客厅桌上。 “信用卡债、银行贷款,因为赌博签下的本票债务……其实这个房子也快要没有了,下周法院就要拍卖掉他,我和小信之后还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吴女士语带自嘲地说,她把轮椅推到客厅一角,示意纪岚和聿律在沙发上坐下。 “他叫小信是吗?”纪岚问道,聿律也是第一次听到被害男孩的名字。 吴女士一瞬间表情有些后悔,但随即又是那种疲倦的释然,“嗯,我先生姓杨,他在小信不到两岁时就去世了。” 双方喝了几口水,聿律看纪岚便开口想要问什么,却被吴女士抢先了。 “你刚才说的……小时候曾经被强……被性侵害的事,是真的吗?”她问。 纪岚抿了下唇,“是真的。” “那你父母……你父母会很自责吗?关于你被绑架的事。” 吴女士抓著手里的水杯,低著头问。少了法庭这个针锋相对的场域,少了“告诉人”与“辩护人”的头衔,聿律发觉眼前这个妇人,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母亲罢了。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纪岚说著,“我父亲工作一直很忙,我是保姆和兄长带大的。那天是因为来载我的司机迷路迟到,我又自作聪明想找路回家才会被绑架,我父亲那时候很生气,但生气的对象是我,他认为我不该蠢到被人绑走。” 这什么严苛的家庭啊……聿律在一旁感慨著。纪岚又补充:“不过我哥哥很自责,他当时高我一个学年,我们向来一起放学,但他那天因为被罚打扫教室晚出来。他觉得是他没看好我才让我被绑架,我被救出来时,纪泽……我哥哥抱著我哭了很久很久。” 吴女士仍旧用手捏著水杯。 “那你……事后回想起来,我是说,现在回想你被绑架的事,你会恨你的亲人吗?” 第4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1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41节 纪岚的表情有些意外,看著吴女士紧抿著的唇,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 “正好相反。” 纪岚柔和地说著,“正是因为发生那些事情,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亲人。如果说世界上有一个凡事为你想、对你所有的喜悦与痛苦都感同身受,把你的一切当作自己一切的人,那就是你的亲人了。” “发生那件事情后,我才体会到我大哥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在这之前我只是把他当普通哥哥。但当他流著泪抱住我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是我一生中无可取代的存在。” 聿律听得心头一跳,他看了纪岚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好像只是讲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吴女士也专注地听著,两个人脸色都没有丝毫异样。 “你刚才说……小信很可能感染……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吴女士问。聿律和纪岚对看一眼,还是由纪岚开口了,“只是可能性,事实上如果只有单一次的接触,感染的机率相当低。” 纪岚一边解释,一边把陆行的事挑选简要的部分说了,期间吴女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五指和在法庭上一样捏紧了。 聿律在一旁听著,心情也有些复杂。以现在的情势而言,或许那孩子感染hiv,对他们将会有利许多。因为叶常并没有这样的疾病,而一个没有性经验的孩子在短期内遭到感染,可以说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凶手并非叶常的铁证。 但这样一来,简直就是他们希望这孩子被感染似的。这样即使是胜诉,感觉心底也会留下遗憾,聿律已经经历过一次那样的遗憾,实在不想再来一次了。 聿律知道纪岚肯定也是一样的心思,所以才会无论如何都要来拜访这一家人。 “但是……你们忽然这样说……我实在……” 吴女士手里发颤,似乎还无法消化接踵而来的事实。纪岚仿佛知道她的心情,倾身向前,说道: “当然,这一切只是我和聿律师个人的调查,究竟真相怎么样,还是要看筛检的结果。我本来想当庭向法院提出请求,但顾虑到小信的名誉,如果吴女士能够配合,那是最好不过了,我知道这方面能够完全信任的医院。” 聿律看吴女士没有答话,她坐在轮椅里,用两手压紧著面颊,既没有掉泪,也没有做任何表示。纪岚和他都在一旁静静等待著。 聿律多少懂得他,丈夫早死,自己又意外身受残疾,现在连房子都要被法院拍卖了,母子俩很快就要流离失所,能够相依唯命也就罢了,现在恐怕连这个小小的安慰都要失去了。聿律想自己要是她,一定会觉得全世界的噩运为什么都降临到自己身上。 “要是你们说谎呢?” 过了好半晌,聿律才听见吴女士开口,声音全是嘶哑,“要是凶手并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呢?我为什么非得相信你们不可?” 纪岚还来不及回答,通往二楼的门就被打开了,一个清脆的嗓音伴随著下楼的脚步声传过来。 “妈妈,我想要洗澡,现在有没有热水——?” 聿律屏住了呼吸,从楼梯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纪岚和聿律都素未谋面过的男孩。 聿律本来以为会看见一个面容憔悴、歇斯底里的男孩子,但走下来的孩子看起来却很正常,除了右脸颊贴了一块小小的绷带,还有左脚像是复健器一类的东西外,看起来像外头随处可见的活泼男孩。聿律几乎要以外吴女士有另一个孩子了。 “小信!” 但吴女士很快从轮椅上直起身来,紧张地把轮椅推到楼梯口,“怎么下床来了?不是要你好好休息一下吗?昨天晚上他们闹到这么晚。” 男孩用手揉揉眼睛,摇摇头。聿律看这位叫小信的孩子身材相当瘦弱,虽说是十岁,看起来却只有七、八岁的size,以前在纽约洲念小学时,聿律看过太多十岁就能拿牛起来摔的孩子,聿律想他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应该不是案发后才发生的。 “我想洗洗澡嘛,昨天晚上流好多汗,妈妈,我的兽王呢?” 十岁的男孩尚未变声,嗓音听起来有些女孩子气,吴女士一手抚著儿子的肩膀,一边张望说:“你不是昨天晚上说要拿上去陪你睡,拿到二楼了吗?你玩具老是乱丢,难怪每次都找不到。” “可是我没看到他啊。”小信嘟嘴。 “先别管你的兽王,你肚子好点了吗?” “肚子?没怎样啊。” “没怎样是怎样?” “就没怎样嘛,可是我不喜欢吃那个圆圆的药……” 纪岚和聿律都静静听著这对母子的日常对话,聿律觉得这怎么听怎么正常。他在惊讶之余,转念又有点羞愧,他对这个男孩的印象老实说全来自于媒体,来自那些被他嗤之以鼻的网路言论。 明明知道那些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聿律却发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根深柢固地信任了。 被害人很可怜、被害人很凄惨,被害人被打击到爬不起来……聿律发觉自己满脑子都是这种刻板印象,他甚至在来之前,还幻想过美男孩像揉碎的玻璃一样躺在洁白床单上的景象。大众塑造的不只有一个恶魔般的被告,还包括一个天使般的被害者。 男孩小信似乎注意到聿律他们的存在,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聿律本来以为他会感到惊慌,但好像也没有,“有糖果吗?”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吴女士。 “今天没有。那是妈妈的朋友,不是基金会的阿姨,你先上楼去。” “我不喜欢你的朋友。”小信皱眉了,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朋友哪有喜不喜欢的。好了,快上去,乖乖吃药,下午妈妈再带你回医院复检。” “为什么还要检查,我不喜欢检查……” “快点上去!听到没有?” 吴女士急切地说,好像害怕纪岚和男孩有所接触似的。小信又嘟了一下嘴,又好奇地看了坐在沙发上的纪岚和聿律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上楼。 聿律看纪岚挺直了身,一瞬间好像想叫住他,但后来还是作罢似地做回来。他看吴女士推著轮椅又回到桌边,便问道: “令郎……状况还好吗?” 吴女士看了纪岚一眼,眼神里全是掩藏不掉的疲倦。 “嗯,现在只能吃医院开的流质食品,肠道动了小手术,还在复健中,脚踝骨折也还没好,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碍……” 纪岚露出打从心底欣慰的表情。“那真是太好了,我之前看过新闻,还以为……” 吴女士忽然醒觉什么似的,改口补充,“刚、刚开始确实是很凄惨,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但毕竟……毕竟都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 她打量著纪岚脸上无一丝作伪的神情,半晌露出放弃似的表情。 “……新闻报的是有点夸张没有错。但检察官跟我说,报得夸张一点也好,对案件比较有利,所以我也没有去管,只要不要报导我们的名字就好了。小信的导师知道这件事,她看到新闻还打电话到家里来问小信需不需要休学。” 聿律有些感慨,天使和恶魔从来是相对的,而媒体从来不吝于泫染任何一方。 “心情方面呢?小信状况还稳定吗?”纪岚温和地问。 吴女士似乎完全被纪岚的语调牵动,顺著答道:“我一开始也担心这个,不过那孩子什么都不肯说。之前警察局那边有派妇幼警察队的人来问他,也有社工来做家访……但小信理都不理他们,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久,只肯和我说话,连验伤都不肯做。” 纪岚点点头,这件事聿律在案件发生之初就有听说。 “但犯人是小信指认的,不是吗?”纪岚压低声音又问。 “指认……?有这回事吗?” 吴女士看起来有点错愕,好半晌才想起来,“啊,是那个吗?有一个女警拿了一本都是人头照片的单子,问小信说记不记得是哪个人强暴他。但小信不理他,女警就指了其中一张照片,问说:是不是这个人?小信那时候好像点了一下头……又好像没有,那个女警就很高兴地走了,如果有指认的话大概是那个吧。” 纪岚和聿律对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神里看见无奈。聿律多少做过几个刑事案件,知道指认这种东西通常都只是幌子,但没想到会幌成这样。 “后来呢……?小信从什么时候愿意开口的?”纪岚又问。 “后来……社工把小信劝去验伤之后,过了一阵子,小信渐渐就愿意说话了。但他还是不愿意提那天发生的事,社工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想和小信多聊聊。” 吴女士揉了揉满是皱纹的眉间。 “这阵子很多人来,想和小信说话,有警察、社工,还有什么白蔷薇基金会的……她们每次来都会给小信带糖来,小信刚才问的就是这个。但小信愿意和他们聊斗神、聊喜羊羊,但只要一提到跟案件有关的事,小信的态度就很排拒。” 吴女士顿了一下,忽然开口,“啊,我想起来了……” 纪岚倾身,“想起来什么?” “小信他,接到了一封同学寄来的信,他好像是因为接到那封信,才忽然变得愿意和人说话。” “什么信?” 纪岚忙问,吴女士便低下身来,在堆满杂物报纸的茶几下翻找一阵,拿出一叠捆著的信件来,在里头翻找半晌,抽一张薄薄的卡纸,摊到纪岚他们面前,“就是这个吧!那孩子什么东西都不收好,都得我在后面收拾善后。” 聿律和纪岚都凑过头去看,一见之下,两人都不由得“啊”地一声轻呼。 卡纸上什么文字也没有,只用蜡笔画著涂鸦。 而这张涂鸦不是别的,正是聿律在资料中见过,中庭墙壁上画的那幅全家福。 只是个回画工似乎更精细了,还加上了鲜艳的颜色,画中的男孩在聿律实际见过小信之后,更觉神似,简直像是看著小信临摹出来的样子。 “我想应该是他同学送过来的……这种涂鸦一看就知道是孩子画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画全家福,应该是知道我们家的状况,所以才特地画了这个替小信打气吧。以前有些同学会来家里找他玩,他之前是个很活泼、人缘很好的孩子,什么人都能聊上几句……” “令郎看到这副画时,什么都没有说吗?”纪岚谨镇地问。 吴女士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问他是哪个同学寄给他的,但他只是拿著这张画,看了很久,然后就丢下了。但我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这封信的信封呢?有没有邮戳还是什么的?”聿律忽然想到。 吴女士又摇摇头。“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袋,而且是直接塞到我家信箱里的,上面连邮票都没有贴。” “是什么时候?”纪岚问:“你收到这副画时,大概是什么时候?” 吴女士著实回想了一下,“就是发生这件事情……一周之后吧。又或者是两周,我不是很确定……”她又摆出法庭上那种困窘的模样。 聿律看纪岚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周之后,正好是陆行远行到澳洲之前。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陆行寄给男孩的东西,聿律在纪岚眼里看到满满的振奋,他又转向吴女士。 “吴太太,这张图可以给我们吗?”他殷切地问。 聿律看吴女士抬起了头,望著纪岚没有镜片遮蔽的双眼。 “……真的不是他吗?” 她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真的……不是那个人吗?法院抓错人了吗?你们没有骗我?” 纪岚和聿律再次对看了一眼,纪岚似乎考虑良久,才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吴女士,没有人知道。”纪岚望著她,“所以我们才需要法庭,唯有参与其中的每个人都倾尽全力,才不会留下遗憾。留下像我那样的遗憾。” 吴女士沉默良久,聿律见她松开了那张图画纸,纪岚对她抱以感激的目光,慎重地收下折好。 两人收拾好资料,从沙发上起身时,吴女士忽然又小声地开口了。 “你当时……很害怕吗?”她问纪岚。 纪岚一怔,吴女士便又补充:“我是指,你被绑架的事。” 聿律看纪岚似乎没料到话题会又转回自己身上,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怕是当然怕……我担心他会杀了我。小时候我很喜欢看书,尤其喜欢看,推理或是刑案里的绑架犯都会先撕票再勒赎,我当时很怕他也会这么做。” 他语气平静,但吴女士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说被绑架的时候,你说你……被他……被那个坏人……做那些事情的时候。” 吴女士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你会害怕吗?你那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聿律看纪岚的脸色刹那间微白了圈。坐在沙发上的青年,仿佛不再是那个叱吒法院的年轻律师,时光倒流,聿律仿佛看见一个九岁的男孩,就坐在警察局的小房间里,缩著身子,包著毛毯,接受来自成人似懂非懂的质问。 “……嗯。”聿律看纪岚勉强笑了下,“当然害怕呀。” “你有哭吗?”吴女士仿佛问上了瘾,持续问著,“你有挣扎吗?你和那个坏人说了些什么吗?或者他向你说了什么……” “吴太太。”聿律站起身来,尽可能维持著营业用的笑容。但他看见沙发上的纪岚已经捏紧了西装裤,外套下的胸口压抑著呼吸。聿律看得出来,眼前的青年正尽极大的努力在忍受著什么。 “抱歉。” 吴女士很快也察觉到了,她很快低头,“抱歉……我……我问得太多了。” 她略显惊慌,啜了口水又说,“因为我……我不知道小信经历了什么,又无法陪著他经历那些,我想我要是知道他真正经历了什么,我就能够帮助他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经历那些事情的他。” 她语无伦次。聿律看纪岚抿了下唇,浅浅吸了口气。 “嗯,我明白。”纪岚平静地说:“没有人会知道该怎么经历那些的。” 吴女士一路送他们到庭院门口,夕阳已经西斜。再过没几个钟头,他们就会站在法庭上,站在辩护人和告诉人的位置,彼此针锋相对。但现在纪岚只是推著吴女士的轮椅,两个人一齐抬头看著远方渐落的斜阳。 “可以再请教你最后一件事吗,吴太太?”纪岚在道别时问道。 吴女士意外地看著他,纪岚便说:“令郎他……小信他,很怀念他的父亲吗?” 聿律看吴女士先是一怔,随即微微垂下了头。 “嗯,非常怀念呢。” 吴女士说著,“明明我丈夫在他这么小时就去世了……小信对他爸爸的认识,完全出于他年轻时留下来的那些照片,还有一些画,我丈夫年轻余暇时经常喜欢到野外写生。但对小信而言,这样的爸爸好像更让他贴近一些,比我这个活著的妈妈还要亲近他。” 她的语气难掩复杂,“以前……他常常会假装父亲还在身边,和他说话、假装和他一起玩,有时我受不了骂他,他还会跟我吵架。” 吴女士深吸了口气,眼角难掩一丝微红。她用指节揭了揭。 “因为我不是个太成功的母亲……所以他才会如此渴望一个父亲吧!一个真正能陪著他、懂他,让他快快乐乐地渡过童年的父亲。” 聿律想起纪岚之前在法庭上诘问的内容,沉迷于赌博、甚至连孩子学费都缴不出来的母亲,想来能陪伴小孩子的时间应该不多。 这点聿律颇为感同身受,小时候他自家妈妈也是个花蝴蝶,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为了晚上要去舞池在镜前烦恼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在认识sa之前,聿律每天回家没有一次灯是亮的,桌上总是放著速食粥和早餐剩下的火腿,连张留言卡都没有。 他也曾经幻想过有个父亲。一个高大俊帅、假日会拿著游泳圈牵著他的手,带他到海边看年轻帅哥臀部的父亲。 小时候他还曾偷偷打电话到户政局,问那里的办事员他爸爸是什么人,而不明白所谓父不详就是他的精子来源已不可考。 后来他还真的盼到了一个父亲,却是他最不希望当父亲看待的人。 聿律很久以后回想,他会近乎渴求地从男人身上寻找温暖,说不定多少和那个不慎把dna遗落在他母亲体内的男人有关。虽然这种心理学分析式的说法聿律向来不喜欢,他宁可相信自己生来额头上就写著「美少年的屁股”。 “我愿意……让小信接受你们说的那个筛检。”吴女士站在庭院的栅栏里,仿佛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等结果出来,我再决定要不要相信你们。” 聿律看纪岚没有回话,只是回过头,朝著吴女士深深鞠了个躬。 两人搭上回市区的计程车,纪岚坐在他身边,聿律看他低著头,似乎在沉思什么,但来之前紧簇著的眉头,此刻已然舒开不少。 “……看来是颇有心得?”聿律试探地问道。 纪岚“嗯”了一声,聿律见他好像在做最后的思绪整理,微微闭起了眼睛。 “还有许多不确定的地方,不过,确实是有点收获。” 纪岚抬起了头,“就看明天了,前辈。”他直视著聿律。 聿律不自觉地吞了口涎沫,他点点头,还来不及回话,计程车的广播就传出新闻播报的声音: ‘针对这阵子的幼童性侵案,白蔷薇日前在市府会议厅召开记者会,强烈要求政府修改性侵害犯罪人三振法案。召集人王女士表示,近日儿童性侵害犯罪频传,此类犯罪人再犯率极高,却因为法院滥用假释制度与轻率审酌羁押事由,导致许多犯罪人一再被放出来,重覆残害我们的儿童。例如前阵子的恶狼警卫案,该警卫便差一点……’ 这类新闻聿律这阵子虽然已经听烂了,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不免紧张了一下。广播又继续著: ‘……虽然恶狼警卫的律师在接受本台电访时强烈表示,那是因为该案犯人很可能并不是真凶,而是他的同事,一位叫作陆行的年轻人。法院再继续关著恶狼警卫,很可能有冤狱赔偿的问题,所以才建议法院先撤销羁押……’ 聿律意外地看了纪岚一眼,纪岚交叠著双腿,苦笑道:“检察官可以利用媒体,没理由我们就不行,我说过纪家和某些传媒关系很好。但不知道这种小新闻会有多少效果就是了。” ‘关于这一点,白蔷薇召集人表示,性侵害对儿童的身心发展影响极大,法院不能不谨慎对待。如果我们的社会、我们的父母爱我们的儿童,就应当杜绝一切危害他们的事物,除非确定那个人是百分之百没有危险的,否则绝不能轻易纵虎归山。’ “以爱为名……”聿律听见纪岚喃喃地自语著。这让他想起许久以前,在安置中心和槐语初次见面时,纪岚就曾说过这个词。 “以爱为名的伤害”,当时纪岚确实是这么形容那些恋童癖患者的。 但现在,聿律却忽然分不清,纪岚究竟是在指谁了。 “为了让我们的儿童能在成人的爱与呵护中顺利成长、茁壮,纵使牺牲某些人的利益,那也是我们成人共同的社会责任……” 新闻戛然而止。计程车司机转了台,广播传出老派歌手“爱情的恰恰”的歌声。 聿律听见司机讪笑著说:“这种新闻最近都听烂了,不听也罢。要我说这种人,抓到就直接把他的鸡鸡剁掉就好了,不是有什么化学去势吗?搞这么复杂做什么,对吧?” 聿律望了纪岚一眼。纪岚不动声色,只是挤出一丝微笑,“是啊。” 司机把车开进接近通往聿律家的快速道路,纪岚却说要回家准备资料,在路上放他下来就好,不再去叨扰聿律了。 聿律有些意外,一直闷藏著的疑问终于忍不住出口。 “明奈她……还好吗?”他问纪岚。 纪岚停下脚步,脸色平静,“我和她提出暂时分居的请求,她也同意了。” 聿律吃了一惊,“暂时分居?为什么?” 纪岚没有正面回答聿律的问题,他顿了一下,才开口:“明奈在和我结婚之前,曾经有一个交往的对象。” 他不等聿律插口,吸了口气又说:“但明奈的父母自始反对他们交往,安排明奈和我相亲。他的交往对象为了不让明奈为难,主动和她提分手,和明奈断绝音讯。我和明奈相亲之后通信通了一阵子,最后明奈才决定要和我结婚。” “但是你……”聿律观察纪岚的神情,没有任何起伏波澜。这青年总是这样,越是和自己相关的事,就越显得事不关己。 “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找到那个人。是个很正派的男人,很适合明奈。” 聿律听得心头茫然,耳边响起纪岚在吴女士面前说的话,‘我无法对人产生性欲、也无法忍受别人对我产生性欲’、‘我是个不正常的男人’。 但再怎么说,亲手把自己新婚妻子推给其他男人这种事,聿律从没娶过妻,也不可能娶妻,因此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想来也不会太好受。 纪岚拎起公事包,转身就要离去。聿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冲动,他蓦地伸手抓住了纪岚的手腕。纪岚回过头来,计程车还在等,但聿律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单臂揽过纪岚的胸口,把这个想了一整天的身体捞进了自己怀里。 第4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2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42节 “前辈……”纪岚叫了一声,却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反抗。 聿律压抑著呼吸,压低嗓音,如果连心跳也可以压抑就好了,可惜不行。 “你没有不正常。” 他想了很久,出口却是这样一句话,“别觉得自己不正常,懂吗?” 纪岚没有答他的话,身后传来计程车司机催促的声音,聿律松开手,纪岚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全是聿律读不出来的迷惘。 聿律于是凑近他,抓起他的手背,“可以和我约定一件事吗?”他笑笑。 纪岚困惑地点了下头,聿律就说:“明天如果胜诉的话……如果我们一起打赢这场官司的话,那么从今以后,把我当做可以平起平坐的朋友。别再叫我‘前辈’了,叫我聿大帅哥或是小律什么的都可以。” 纪岚浑身震了一下,在聿律提到“朋友”二字的时候。聿律实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他感觉得到,纪岚正在望著他。 “我明白了。”半晌纪岚终于开口,聿律总算松了口气。 “我会遵守约定的……如果胜诉的话。” 聿律绽出一抹笑,往后退了两步,举起手来挥了挥,“那么,明天法庭上见了,纪律师。我会睡得饱饱的看你大显身手的。”他提高声量。 纪岚挺直了身躯,宛如身处辩护人席般,露出神采羿羿的笑容。 “嗯,明天法庭见了。” *** 聿律对著镜子,推高了领带的结。 他再一次检视镜中的自己,确认全身上下都打点得很完美,衣服也没有漏一角没扎进去,从墙边拿起柺杖,穿起早已准备妥当的皮鞋,打开家门走了出去。 昨天晚上聿律半夜还接到槐语打来的电话,询问了一大堆案件相关的事情,一直回答问题到半夜才被聿律紧急喊停。 而且不只槐语,昨天晚上聿律一回家电话就没停过。艾草、甚至连无关的纪化都打电话来,但聿律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把电话挂断了。 还有记者,聿律礼貌说明了案件尚未辩论终结,不便透露太多之后,他还锲而不舍地打了七、八通,到最后聿律不得不拔掉家里的电话线了事。他不知道他们国家的记者什么时候如此勤奋了。 因此他开车的时候还有些睡眠不足状态,对著后照镜打了个大呵欠,但很快又提醒自己要振作精神,用手掌用力拍了两下脸颊。 到了法庭后,聿律更是吃了一惊。虽然知道最近这种案件很受嘱目,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旁听,多数是以团体的形式,聿律看见法庭门口有一群头戴白布条、看起来像一般民众的人在静坐,还有记者在访问他们其中一个。 他问法警,法警便说:“好像是被害者协会的人,就是强暴的被害人组成的团体,他们一大早就坐在这里了,还要求要在法庭上拉白布条,不过当然是被拒绝了。” 聿律不禁啧舌,他很卒仔地绕过人群,先钻进走廊旁的律师休息室里,还听到背后有法院义工在叫著: “请按照顺序入庭,媒体朋友请坐第一排,其余请尽量往后坐。此外,请详细阅读法庭旁听需知,审判中切勿喧哗,并将手机关机。法庭中严禁任何摄影、拍照、录音及不当抄录行为……” 聿律从饮水机里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深呼吸了一下。 他稍微张望了下,纪岚还没有到,不过他今天本来就提早了半小时,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早就来准备开庭,让纪岚看看他认真的英姿也不错。 而且他一大早就接到了叶太太打来的电话,表示她恐怕无法来开庭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聿律吃了一惊。 叶太太听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小季在学校里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摔伤了脚,已经去医院治疗过了,没什么大碍,我婆婆现在正在照顾他。” 聿律吃了一惊,“被推下来?为什么?” “有同学知道阿常的事……他妈妈对这种事好像很反感,也表达过希望导师让小季转班,但导师不肯,前几天小季和同学起冲突,就被推下来了。导师要小季暂时不要去学校上课了,芝芝也已经请了两个月的假了……” 叶太太又说:“请别告诉阿常,我不想让他为了额外的事情担心。” 聿律理解地点点头,“嗯,我会的。” 他又补了一句,“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搜集到了足够的证据,纪岚对这次开庭很有信心,如果今天顺利的话,叶先生说不定今天就会被当庭释放了。” 聿律挂断电话,心里还有几分遗憾,这么一来,能为叶常加油打气的人就又少了一个。现在这个法庭上站在他这边的,恐怕就只剩下他和纪岚了。 离庭期剩下二十分钟,聿律从沙发上起身,想先去报到准备。他一步出律师休息室,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正是这个案子的公诉检察官艾庭。 相隔一个半月不见,聿律觉得他看起来又沉郁稳重了几分。他身后跟著书记官,一如往常高大威武,踏著沉重的步伐,今天这个庭期对艾庭来讲,恐怕也是他检察官生涯中的一大难关,聿律看他眉头都快皱成了一条线。 而且说实话,听过艾庭一家人的故事后,聿律对这个检察官从原本的惧怕,现在竟多了几分怜悯。连那些虬结的腹肌,在聿律眼里都变得忧郁起来。 聿律站在原地不动。艾庭经过他面前时,却停住了脚步。 “纪律师呢?”聿律听见艾庭问他。 以爱为名 三二 “纪律师呢?”聿律听见艾庭问他。 聿律不自觉地挺了一下背脊,“喔,唔,他待会就到。” 聿律看艾庭抿著唇,好一阵子没有说话,脸上表情像是便秘了十天一样。聿律正想干脆劝告他:“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要不要去厕所嗯嗯看,搞不好有机会”时,艾庭才终于开口了。 “我也调查了那个人。”他像小孩一样扁著嘴说。 这回换聿律愣了一下,“那个人?” “你们跟记者讲的那个人。”艾庭说,聿律才反应过来他是指陆行。 艾庭说完这句话,又露出那种便秘的表情好一阵子,这才松开嘴唇,“我不认为我的起诉有错。” 他说,好像特别强调似的,语气下得很重。聿律没有插话。 “但我必须说,我佩服他,那个姓纪的律师。”艾庭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著。 他看了眼已经傻在那边的聿律,哼笑了一声,“算了,法庭上再说吧。”说著便迈开脚步,和书记官往走廊末端的法庭走去。聿律看媒体立刻淹没了他,但都被艾庭的阎罗王力场一一弹开,一个个飞到法庭外去了。 聿律在律休室的镜前又整了一下领带,拿起卷宗和电脑。离庭期还有十分钟,聿律这才发现,纪岚竟然还没有到。 他拈手拈脚地钻到法庭那头看了一眼,纪岚也不在法庭里,录事的签到单上也没有已到的章。他还去看了眼离这里最近的男厕所,同样也没有纪岚的身影。 聿律不禁紧张起来,虽说晚到的纪录,纪岚也不是没有过,上回感冒那次,还差点把他吓得连魂都吐出来。纪岚昨天晚上用认真的神情和他说“明天法庭上见”的场景也还历历在目,不可能是他在瞑梦。 可能是路上塞车了吧……聿律一边想一边摸出手机,拨了纪岚的电话。但仿佛呼应聿律的预感,纪岚电话竟然没有开机。 聿律在律休室徘徊了两圈,眼看著时针一分一秒地接近,旁听的民众也一个一个入了庭,连在门口静坐那些人也被驱离了,还是没盼到纪岚的影子,他听到录事拿著签到单,点呼他和纪岚的名字,感觉肾上腺素饱涨到都要流出耳壳外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先到法庭门口报了到,他还不死心,到法庭外绕了一圈,期望能看见纪岚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身影,但什么也没有。 聿律抓著额发走回法庭外,再度拿起手机,这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聿律喜出望外,忙回过头来: “纪岚!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纪律师?我不是纪律师啊。聿大哥,都快要开庭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然而出现在他身后的却不是纪岚。聿律看见一个小个头的身影,正是穿著一身洋装、脸色疑惑的艾草。 聿律整个人都消下气去,艾草似乎刚到法庭外,手上还提著小包包。他看聿律的神色惊慌,又问:“纪大哥怎么了吗?” 艾草的话让聿律的心底慌成了一片,心脏跳得比法庭时钟的秒针还快上两倍。离开庭时间只剩一分钟了。比起单打独斗的恐惧,聿律还比较担心纪岚,以这认真魔人青年的个性,一定是发生什么足以媲美世界毁灭的事,才会让他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缺席。 “法官快到了,旁听民众请尽快入席。律师,你不进法庭吗?”录事催促著聿律,艾草这时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她压低声音,“怎么回事?纪律师不来了吗?” 这时聿律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聿律差点没跳起来,他用发抖的手摸出手机,一看是不认识的号码,聿律按下了接通键,就听见了救世主的声音,“喂?前辈?是前辈吗?” “纪岚!你到底跑哪里去了?就快要开庭了,你——”聿律又喜又急,喜的是纪岚平安无事,但他回头看了眼法庭,连书记官都已经就定位了。 “抱歉,前辈,是我太大意了。” 纪岚一开口就道了歉,聿律这才注意到他嗓音虚弱,还带著喘息声。他忙握紧手机。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人一早就围在我家门外那个公园口,就是我常搭计程车那个地方,似乎是看了新闻来抗议的团体。” 纪岚的嗓音力持镇静,“我和他们发生一些推挤,结果一不小心被他们推倒,失去意识了一阵子。之前明奈明明有和我说过的,我应该多注意一些的,真抱歉。” 聿律听纪岚说的轻描淡写,但会严重到失去意识,肯定不是单纯的“推挤”而已,聿律越听越是月光光心慌慌。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好在不是什么大伤,我让医生给我包扎过,马上就能赶过去。只是医院离法庭有点距离,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纪岚压抑著喘息道,这种时候聿律实在很想帅气地说句:‘既然受伤了就不用来了吧,天塌下来都有大叔我帮你扛著!’但现在不是耍帅的时候,聿律只觉自己手脚冰冷,出口的话也变成: “那……那庭期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纪岚似乎顿了一下。 “到法庭还需要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而且我昨晚才接到一通电话,可能有新的证据能够在法庭上提出来,也需要时间安排。”纪岚含糊地说著。聿律的脑袋已经乱成一团,也无暇再进一步追问。 “所以前前后后恐怕会拖到一小时,前辈,在那之前就拜托你了。”他说出了聿律最感害怕的话。 “但是、但是我几乎没有在刑庭交互诘问过……” “前辈看过所有的资料,我在遗留给前辈的资料上,看到很多前辈的笔记,前辈对这个案子的了解并不亚于我。在整个过程中,前辈也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所看见的、听见的,前辈也一样经历过,前辈并不比我少知道什么。” 纪岚平静地说著,“好在之前的电子档都有备份一份给前辈,前辈应该有带在身上才是,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就行了。” “我们的策略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案子除了叶常以外,还有其他的嫌疑人,我们必须证明那个人的嫌疑远大于叶常,打击检察官原本的立证,把倾斜的天平扳正回来,只是这样而已。” 聿律听纪岚说的简单,但他脑子里嗡嗡嗡地乱成一团,根本无法好好听话。直到电话那头的纪岚再次开口。 “前辈,没有问题的,你要相信自己。” 纪岚顿了一下,“我也相信前辈。这个案子是从前辈开始的,理应在前辈的手上终结。把叶常带回家去吧!聿律前辈。” 通话戛然而止,不知是讯号不良还是怎么样,纪岚竟切断了电话。聿律后来再怎么回播,那头都再也没有讯息了。 聿律听著手机那头传来嘟嘟嘟电子音,心头一片茫然。 不……不会吧?真的要上?现在是真的要他上了吗? 开玩笑……的吧? 录事又在门口催了一次,聿律像得了失智症一样,在无行为能力之下走进了法庭,呆滞地在辩护席上落坐。 他回头看了眼法庭,旁听席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头,记者、妇权团体、被害者协会、议员、大学生……满坑满谷地坐了一片。超过五十双眼睛在法庭里张望著,窃窃私语声都快盖过了书记官打庭前纪录的键盘声。 聿律觉得自己恍然回到二十年前,在那个男人为他奋战的法庭上。法官、检察官、被告、旁听民众,不足的空调、燥动的空气、振振有辞的抗辩、盈耳的讨论声。那时他站在被害人席上,无助得只能仰望身前男人的背影。 而现在,他自己取代了那个背影。有另一个人站在他身后,等著他带他回家。 聿律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他看见对面的艾庭也对他抱以意外的目光,似乎对他支身坐在那里感到疑惑。 法庭后的门打开,叶常被法警带著押进法庭来,在被告席上站定。聿律看他气色仍然萎靡,但这回却抬起了头、挺直了背脊,直视著法庭正前方。 聿律忽然觉得空气重了起来,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忽然明白什么叫做使命感,原来那是这么沉重的东西,而那个单薄的青年却一直独立支撑著这些,不曾向任何人推卸过。 不知道为什么,聿律觉得心有些酸。原本紧张兮兮的神经,仿佛也跟著稍微松弛下来了。 法警吆喝声起立的声音传进耳里,法官们从门后出来,在席位上落坐。法警半掩了庭门,站到法官席下就定位。 聿律坐进辩护席里,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耳边响起纪岚的嗓音。 前辈,你要相信自己。 我相信你。 “被告叶常强制性交一案,本席宣布,现在庭期开始。” 中间的老法官敲下法槌,同时也敲开了聿律周围的空气。 属于聿律的战役开始了。 *** “辩方律师有一位缺席吗?” 一开始聿律就就听见右首的张法官问,她和艾庭一样,看著空了一块的辩护人席,问得很含蓄。 聿律忙润了润唇,“抱歉,庭上,纪律师临时有急事,可能会晚一点才能入庭。辩方在此致上最深的歉意。”他发觉自己嗓音在抖。 旁听席上立刻骚动起来,纪岚的名气显然不小,聿律听见旁听席上传来,‘什么?恶狼律师不来了吗?……’、‘临阵脱逃吗……?是不是觉得打不赢……’之类的私语声。连被告席上的叶常也往他这里看过来,眼神里满是掩不住的惶恐。 “有需要延庭吗?这是强制辩护的重罪案件,辩方律师如果因为不可抗力因素无法充分到庭,我不是不能考虑同意延庭。” 艾庭抱著臂在那头说。聿律有些意外,他看了眼已经望向别的地方的艾庭,差点就要脱口答:“那就延庭延到纪岚来吧我爱你艾检你真是太上道了——!”但他看著桌上那叠充满他血尿的资料笔记,又看了眼被告席上惶惑不安的叶常,最终吸了口气。 “没有这个必要。”聿律望著法官席,“请继续下去吧,庭上。” 张法官和中间的资深法官对看了一眼,聿律看她点点头。 “那么,我们就开始今天的庭期。” 张法官用清朗的声音说著,“首先,关于上次言词辩论庭中,辩方声请的证人陆行,经本院多次传唤不到,我们函查入出国及移民署,发现他人已出境,因此目前无法强制拘提他到庭为证人。关于这一点,辩方有什么意见吗?” 聿律站出辩护席一步,发觉整个法庭的目光都浇灌在他身上,这种压迫感还真不是盖的。聿律平常开庭,旁听的人了不起十多个,像这样满满都是人的状况,不要说他,多数律师恐怕一生也遇不到,压力也不是寻常律师可以抗得起的。纪岚真是非常人也。 聿律用手压住辩护席的桌子,让自己镇定一些。 “这正是辩方今天想在法庭上说的,呃……等等、等我一下。” 聿律一边说一边匆匆忙忙打开电脑,找寻纪岚做的关于陆行资料。好在昨天早上和纪岚深刻交流过案件的心得,否则聿律都不敢想后果了。 萤幕上跳出陆行那张警卫名册上的帅脸,聿律回想著和纪岚讨论的过程,缓缓开口。 “在辩论之前,辩方想向庭上、向在座的各位介绍一个人。” 聿律吞了口口水,“这个人在之前开庭过程中仅仅只是路人一般的角色,从未正式站上这个案子的舞台。但事实上,他就像是幕后黑手一样,在不起眼的角落,推动著事情的发生。而本案的被告叶常,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一无所知地推向待罪羔羊的位置。” 法庭上安静下来,聿律看艾庭交抱著手臂,一脸专注地瞪著他的脸。 “这位陆行,案发时是二十八岁,是被告叶常的同事。被告和陆行的感情相当好,经常一起执勤。” 聿律说到一半打住,看纪岚准备的资料,似乎打算连叶常爱慕陆行的事也一起说出来的样子,但做为一个同道中人,聿律实在不太忍心。 “但这位陆行,之前其实并不是警卫,从我们向他祖母打探而来的资料,这位陆先生毕业于一所大学的电子工程系所,毕业后在一间颇富名气的科技公司担任工程师,年纪轻轻就名利双收。” “一直到三、四年前,陆行忽然从这个前景看好的职位中辞退,从公司同事的面前消失,自此之后行踪几乎不可考,连与陆行同居的祖母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频频更换各种工作,店员、酒吧、派遣员工,同一个职位甚至不会待超过六个月。本案的青年活动中心警卫,已经是他三年以来从事最久的一项工作。” “异议!” 艾庭在对面举起了手,聿律吓得差点没尿出来。 呜……可以不要这么快吗?他还没心理准备啊…… “辩护人讲的这些个人隐私资料,和本案的关联性是什么?如果辩护人无法证明关联性,这些资料和废话无异,只是拖延诉讼时间而已。”艾庭苛刻地说。 “异议成立。辩护人,请你释明陈述这些个资的理由。” 聿律按住辩护席的一角,试著缓住突突乱跳的太阳穴。“这些资料和本案当然有关,陆行之所以频频更换工作的原因,是因为他在三年前发现自己感染了一项不治之症。这个病症我想大家都听过,但却都不真正熟悉,那就是aids,中文俗称爱滋病。” “我们调查过陆行在柏斯诊所的看诊纪录,证明他这些年一直在接受相关治疗。当年他在电子业的同事也盛传这样的风声,我们询问过好几位陆行的同事,陆行曾沉迷于网路一夜情的性交行为。当然,他选择的对象全是男性。” 法庭上一阵骚动声,聿律看最惊讶的莫过于被告席上的叶常,聿律听他喃喃念了声: “骗人……” “所以呢?”艾庭毫不客气地扬声,完全没有因为他不是纪岚手下留情。 聿律看他表情一点也不惊讶,想起他在庭前和他说的“我也调查了那个人”,检方的侦查资源比辩方充沛得太多,显然艾庭对这些情报也早就知之甚详。 “那个陆行在三年前得了爱滋,那跟本案有什么关系?辩护人还是没有说明清楚不是吗?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 对啊,这件事情和本案有什么关系啦……聿律表面上镇定,脑袋里的逻辑思维已经晕成一团,昨天和纪岚访谈吴女士的情景还留在脑海里,但聿律却完全不知道纪岚发现了什么、又领略了什么。 呜……早知道昨天就不要色欲薰心,多问个几句和案情相关的问题就好了。做什么以后要当好碰友的约定啊! “当、当然有关系!” 聿律看整个法庭都在等他说话,只好硬著头皮说。 “所以我才问你有什么关系啊?辩护人,还是你要打电话问一下你的同伴?” 艾庭调侃地说,聿律脖子根都快发红了。 “这个……总而言之就是有关系嘛,等一下、啊!” 聿律忽然福至心灵,“因为陆行感染了爱滋,所以我们认为,本案被害人也有感染的风险,这就是它和本案的关系!” 第4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3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43节 聿律话才出口就知道不对劲,法庭里一片沙沙的喧哗声,他看法官席上的法官都一脸哑然的样子,而坐在对面的艾庭都用拳头压著唇,一副想笑时机又不大对的样子。 “本案的被告是叶常叶先生。”法官席上的张法官开口了,“辩护人的意思是,要指控被告以外的人为嫌疑人,是这样吗?” “啊,对,是这样!我的意思就是这样!”聿律忙点头,他感激地看了张法官一眼,心里的小聿律已经羞得缩成了一团。 “我们认为,本案的嫌疑人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就是这位陆行。” “理由呢?” 艾庭这回不等张法官再前线救援,他从检方席上站起来,走近辩护席。 “我必须声明在先,在法庭上指控被告以外之人为真凶,是最严厉的一种答辩方法。我得先让你明白,辩护人,检察官是在严密的侦查后,基于百分之百确信被告有罪的心证,才会起诉一个人,让他上法庭接受有罪无罪的检验。” 聿律感觉压迫感排山倒树而来,艾庭在他面前三步站定,聿律强忍著才不至于缩到辩护席的桌子底下。 “你现在当庭指控另一个人,等于是将一个人强行推进了上面说的检验程序。我希望辩护人对此已有充分的证据,而不是仅仅为了让自己的被告脱罪,而随意将另一个无辜的人推入这个火坑,我想请辩方清楚地感知一下你现在背负的责任。” “如果你无法证明你所指控的人犯罪,我也不会吝于给你一个诬告的罪名,这样你还确定你要这么做吗,辩护人?” 聿律头皮发麻,他已无暇去想纪岚在场的话会怎么做,但他也明白现在答案只有一个。 “是的,我很确定。” 聿律抬起头,他也只有这时候能装装帅了,“辩方指控被告以外之人,陆行为本案嫌疑人。我们认为被告的同事陆行,才是犯下本件性侵害犯行的真凶!” 他一掌击桌子上,强迫自己和艾庭对视。他的尾音停留在空气里,已足以掀起法庭的浪涛,聿律看从旁听席到被告席,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化起来,坐在最前方的记者更是双眼放光,聿律想他们总算等到他们喜爱的戏剧化情节了。 “很好,看来辩护人已经有所觉悟了。” 艾庭转身走回检方席上,唇角扬起聿律深感不安的弧度。 “那么,在辩方提出足以证明他们主张的物证前,检方请求传唤一位证人。这位证人先前尊敬的庭上也曾见过,我想检方不需要再重覆提供证人的年籍资料。” 艾庭说著就转向身后,通往证人准备室的门打开,一个坐著轮椅的身影被推出来。聿律惊讶地看著吴女士那张惶惑不安的苍白脸孔。 不过sa倒是没有像之前一样跟在他身后,聿律在旁听席上也没有看到他,这让他多少算是松了口气。他现在实在无暇再去思考案件和纪岚以外的事情了。 吴女士自行滚著轮椅,到证人席上就定位。聿律只觉得心中那股不安感从心口窜升到喉口,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吴女士,很抱歉如此临时地请求你再次出庭作证,但检方这里有一些事情,无论如何都希望再向你确认。” 艾庭看了呆滞的聿律一眼,吴女士看起来手足无措,她看著艾庭,“但是检察官,我不知道我该……” “你只要照实回答就好。” 艾庭截断她的疑虑,“照你所知所闻,原原本本地回答我,这是你在这个法庭上唯一且应该做的事,即使待会辩护人问你问题也是一样的。” 聿律看艾庭神色严肃。他感觉这次开庭,艾庭似乎有某些态度不大一样了,但聿律向来没有纪岚那么敏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改变的感觉。 “那么,证人吴女士,首先请问你,你的扶轮社活动,是每周三的下午没错吗?” “是、是的。”聿律看吴女士似乎用眼角瞄了他一眼,紧张地答道。 “具体来说,是从几点到几点?” “下午两点到五点,但、但是社课结束之后,我们有时会留下来聊一下,所以常常都是到六点活动中心快关门才走。” “那之前?你们会提早到,还是不会?”艾庭又问。 “啊,会……因为我们不少都是丈夫在上班,或是像我这样的单亲,所以中午把小孩接回家后,常常回提早到活动中心这边一起吃午餐,聊聊天这样,等两点钟老师来再开始上活动的课程。” “当你参与这些社团活动时,令郎都在什么地方?” 聿律听著艾庭的问题,多少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他忽然知道自己刚才漏证立什么了,那就是陆行和被害男孩的交集点,少了这一点,陈述陆行再多阴暗的过去也没有用。 但如今看来,这一点竟是被检方给抢先了。聿律想艾庭一定早就预测到纪岚会著手的方向,所以预做了准备,吴女士看起来也是在和他们见面之后,才忽然被告知要做为检方的友性证人出庭作证。艾庭连他们会去找被害人的事都知道了。 这让聿律不禁有些汗颜,如果是纪岚,绝不会让艾庭有这种抢先的机会的。 但不知道为何,比起骂艾庭奸诈狡猾什么的,聿律从心底油然升起的,竟是和对纪岚一样的敬佩感。这位检察官和他们相同,是尽其所能地在找寻一切让被告有罪的证据,并封锁一切让被告无罪的可能性。 “唔,他的学校星期三通常都是十一点半就放学,我会去接他过来,把他带到教室旁边,然后接下来就让他自己去玩。” 吴女士说,语气里仍是难掩自责。 艾庭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令郎都在玩些什么,你知不知道?” 吴女士怔了一下,“这个……他都会带跳绳,或是前一阵子很流行的什么战斗陀螺等等的,一个人到外头去玩” “其他的太太,不会带小孩来吗?”艾庭问。 “啊,这倒是会,那时候他们就会一块玩。我儿子是个很容易和别人熟起来的小孩,我常常看到他带著一堆小孩子,从这头跑到那头,玩得很高兴的样子。” 吴女士感伤地说道。 “这种事情常发生吗?我是说一堆小孩玩在一起的情形。” “很常啊,那边常常都有七、八个小孩,有时候还会打架,我们这些大人就会被叫出去排解。” “那么你认为,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个你所不认识的陌生成人,在每周三的中午,和你的儿子相约见面,还玩在一起,这种事情,你觉得有可能发生吗?” “等等!呃……我要异议。” 聿律从辩护席上跳起来,半晌才发现自己动作太大,法官们都用一种看猴子的眼神望著他,忙收下手。 “检方所问的是假设性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并非证人所能判定。” 老法官开口了,“异议成立,检察官,请修改你的问题。” 聿律听艾庭“啧”了一声,露出一副发现猴子也能算三角函数的轻蔑表情。 “好吧,那么我请问吴女士,令郎在案发前后,有什么和平常不同的地方吗?” 吴女士似乎完全不明白刚才双方针锋相对些什么,“我想是没有。” “平常令郎会隐瞒你事情吗?” 如果是纪岚,聿律想他一定会针对这个问题异议,“如果他平常就隐瞒证人的话,证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被隐瞒?”但看眼前的腹肌男已经整张脸绷起来,聿律实在没那个勇气冒犯虎威,最后还是很卒仔地把到口边的“异议”两字吞了下去。 “我想是不会的。我们一直以来相依唯命,向来无话不谈。” 吴女士用倔强的表情说。艾庭似乎很满意,聿律轻叹一声,如此一来,他还能从吴女士身上问出的情报就微乎其微,而这显然正是艾庭的目的。 “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艾庭似乎本来打算结束主诘问了,但回头看聿律站在一边,又回过头来按住证人席。 “被告的两位律师,是否曾经在诉讼过程中,私下去找过你?” 这问题让吴女士和聿律都吃了一惊,这回聿律很快就反应了,“异议!这个问题和检察官的待证事实没、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被告律师和告诉人私下见面,这样的行为很可能影响告诉人陈述的公正性,我必须证明我的证人并没有受到任何不当的威逼利诱,以担保她所证言的一切都是可以信赖的。”艾庭完全好整以暇。 “异议驳回,请证人回答检察官的问题。” 吴女士看了身后的聿律一眼,垂下了头。 “是……是的,他们有来找过我。” 法庭上一阵轻哗,艾庭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在昨天下午,开庭之前。” 法庭上的喧哗声更大了,法官不得不敲了敲桌上的法槌。聿律的头皮麻一阵疼一阵,没想到艾庭会有这一招,这样看来之前的询问全是幌子,艾庭真正想在法庭上提出来的是这件事。一但法官知道被告律师和告诉人私下接洽,对被告的信赖势必更大打折扣。 呜……这时候该怎么办啊?纪岚…… 吴女士很快抬起头,又补充:“但、但是他们并没有威胁我任何事情,我也跟他们说我不会帮助他们。” “但他们确实拜托了你‘什么’对吗?”艾庭毫不放松。 吴女士又垂下视线,“这个,是、是的。” “那是什么?请你清楚地说出来。” 吴女士又看了聿律一眼,脸上满是歉意。“我……他们来找我,说让我的孩子变成这样的人很可能是别人,不是现在站在那里的被告。他们还说……他们认为强暴我孩子的凶手,很可能感染了爱滋病,因此希望我配合他们让我的小孩去做爱滋筛检。” 聿律看旁听席上一片骚乱声,连法官席上的三个法官都露出异样的表情,老法官还和一旁的青年法官低声私语了一会儿。 “那你怎么想呢?你同意他们的要求了吗?”艾庭缓慢地问。 吴女士摇摇头,又点点头,藏在毛毯下的十指扣紧了。 “我……我不太能够相信他们。但我想这和我的孩子有关,我也不能就这样放心,所以我同意他们的要求,我说要等结果出来再决定要不要相信她们。” 聿律看艾庭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他忽然走回检察席,拿了一叠资料,快步走到了证言台前。 “尊敬的庭上,请容许检方这里补陈一份资料。” 艾庭明快而清晰地说:“这是当初被害男童接受性侵害犯罪验伤流程时的报告,一般而言,这个流程并不包含所有性病的筛检,特别是爱滋筛检,因为需要的手续和金额都比其他疾病来得繁复,防治中心那边通常不会主动做。但当时中心保留了被害男童的血液,因此我在开庭之前数周,请他们再进一步为男童的血液做出筛检报告。” 他看了眼完全呆滞的聿律,再看著证人席上怔然的吴女士,把那叠资料拎著提在证言台前。 “我想证人你可以安心了,检验结果是阴性,你的孩子并没有因为这场不幸感染任何疾病。” 艾庭的嗓音难得温和。 “辩护方的疑虑纯属子虚乌有。吴太太,你差一点就被他们给骗了呢!” 聿律看吴女士全身震了一下,她抓住眼前的筛检报告,半晌聿律看她拿起帕巾,盯著报告上清晰的字迹,眼眶涨红,跟著便再也无法忍耐似地,掩面哭泣起来。聿律知道那是放松之后喜极而泣的泪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聿律还听见吴女士喃喃念著。 “谢谢庭上,检方没有其他问题了。” 艾庭放下报告书,转身俐落地走回检方席上,抱著双臂坐了下来。 完全……不是对手啊。 聿律看著他的背影,站在辩护席上感慨著。真不愧是不败的强暴犯克星,原来纪岚一直以来面对的都是这种对手吗?聿律想起前几次开庭,艾庭被纪岚追打得左支右绌的情况,真觉得恍若隔世。 “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反诘问这位证人了。” 现在聿律所知道最后的王牌,也轻易地被艾庭给撕碎了。 以爱为名 三三 现在聿律所知道最后的王牌,也轻易地被艾庭给撕碎了。 不过聿律倒是没有挫败的感觉,反而有点欣慰。想到那个瘦弱的男童,最终能够平安无事的成长,聿律就觉得即使少了这么一个有力的证据,也弥足值得了。 “辩方律师?”聿律听见张法官催促的声音。 他看了一眼法庭上的时钟,开庭开始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纪岚说过至少要半小时才能赶到,在此之前他应该还有能做的事。虽然只是垫场的卒子,但至少不能让失分差距大到无可弥补的地步。 他拿起柺杖,慢吞吞地走到证人席前。 吴女士又恢复以往那种敌视他的神情,聿律想这也是艾庭的策略之一,现在吴女士一定认为,自己是被他和纪岚耍弄了一顿,白操心了一个下午。 现在要这个人配合他们作证就更难了,光看吴女士瞪著他的眼睛就知道了。 聿律思考了很久,久到艾庭几乎要受不了举手,这才缓缓地开口。 “令郎曾经和你吵过架吗?”他没头没脑地问。 吴女士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聿律会问这种问题。 “吵架?是、是指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聿律靠著手边的柺杖说:“就算是再相依唯命的母子,也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吧。像我也是只有妈妈带大,以前和我妈住的时候,我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连泳裤要买蓝色的还是绿色的,我都可以吵到差点跟她打起来。” 聿律不胜感慨地说著,“如果家里有个父亲的话,可能比较能缓和这个状况。但母子俩朝夕相处,虽然感情好是很好,但也很容易产生磨擦,不是吗?” 吴女士似乎被聿律这一连串闲话家常弄得愣了下,半晌才脱口。 “是、是这样说没有错。” “所以是有吵过架了?”聿律确认。 “也……也不能说是吵架吧?天下没有妈妈不会管教自己小孩的,我管教我孩子,怎么能说是跟他吵架呢?” “但是会有冷战的时候吧?像我老妈就是这样,有时候大人也会情绪化,比如说真的很忙或刚好在烦什么事情的时候,小孩子又在旁边乱吵,就会忽然发起飙来不是吗?‘厚,你吵死了给我去一边玩啦!’之类的,大人自己也知道是情绪化,但又拉不下脸来向小孩承认这种事,小孩当然也不会道歉,这时候就会冷战了。” 吴女士怔然了下,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是、是有这种情况没错。” “你和令郎最近一次冷战,是什么时候,你记得吗?” “怎么会记得这种事……而且我孩子发生这种事,我又怎么会再跟他冷战。” “那发生这种事之前有啰?应该有吧?我想你应该也满辛苦的,法院快拍掉你家房子了,一定有很多事情得处理,我妈以前也是到处欠人家钱,还一脸忧伤地看著我说你怎么不是女的要是女的我就可以把你嫁入豪门了……咳,离题了。” 聿律咳了一声,“总之,你前阵子应该相当忙吧,为了要让母子俩过安安稳稳的生活,有些事不静下心来处理不行。” 聿律看艾庭一脸弧疑的样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举手异议,但最终还是决定抱著臂听下去。 他忽然明白过来,纪岚那种逻辑清晰、一层层揭破的辩论手法并不适合他。打了八年的医疗官司,聿律最常说话的场域不在法庭,而是私底下和当事人接洽时,随便一个医院护士都能和他聊得像认识八辈子的老朋友般,虽然对胜诉经常没什么帮助就是了。 他是聿律,不是纪岚也不是艾庭。 因此,他也有他才能做到的事。 “是有点忙没错。”吴女士不胜感慨地说:“……是很辛苦没错。” “偏偏小孩子总会挑这时候出难题,像我那时候我妈缺钱,我却很想加入学校的泳队,泳队光制服费就要五十几块美金,我跟我妈吵著要钱,却不知道她那时候正在为了下个月房租缴不出来烦恼。现在想起来我还真不孝顺。” “嗯,我儿子也是,他加入他们学校的跳绳队,但却老是跳不好,没办出赛,总是作候补,他要我陪他练习。但我这样子,根本没办法,他就对我发脾气。” 吴女士用受伤的语气说著,拿手帕拭了下眼角。 “发脾气?坐轮椅又不是你的错,他对你发什么脾气。”聿律惊讶地说。 “对啊,我也是这样想,但小孩子没理性起来真的不能沟通。他只要练习时被指导老师嫌,带他去活动中心的时候整张脸就会都臭著。” “活动中心?是指青年活动中心吧?所以是周三发生的事啰?” “对啊,那里地大,我每回带他过去,他都带著跳绳说要去练习。” 聿律看艾庭好像察觉有异,刚要发声喊什么,他忙加强了声量,“喔,所以那时候差不多应该是暑假吧?暑假小学生最多那种奇奇怪怪的跳绳比赛了。” “是暑假没错,其实同样的事情发生很多次了,从他加入跳绳队就一直这样,就是你说的那种冷战吧!我也懒得再理他,其他妈妈也说,小孩子总有一段这样的时期,你越顾及他,他反而越和你拿窍。” 吴女士似乎受到聿律亲和力的吸引,倾吐似地说道。聿律忙又接口: “他该不会还故意躲你吧?小时候我也会这样,每次我跟我老妈冷战,都会故意躲起来,让她来找我,我再在一旁看她笑话。” “对!你还满清楚的嘛,就像那一天也是,那个孩子带著绳子说要去中庭练习……” “那一天,是指哪一天?”聿律若无其事地问。 “就是案发那一天啊!我知道那孩子是故意不理我,他那阵子都阴阳怪气的,连话都不跟我说半句,我也没力气理他,他喜欢躲我就让他去躲,我还有很多事情得根扶轮社的朋友处理……” 吴女士说到一半,忽然醒觉什么似的,掩著唇停下来。艾庭已经狠狠举起手来。 “异议!辩护人这样完全是在诱导证人!” “庭上,根据诉讼法规定,如果证人对证述的事项记忆不清、或是对诘问者有反感及明显敌意时,可以对证人做适度的诱导,我记得应该没有错才对。” 聿律压抑住紧张的情绪说著,而中间的老法官也很快下了裁决。 “异议驳回,请辩护人继续询问证人。” “吴女士,所以你刚才说的,你儿子和你感情很好、你们母子之间无所隐瞒,是不包括案发前那一段时间啰?” “不是,这是……” 吴女士想挽救什么,但就算是聿律,也不会笨到再给她这种机会。 “也就是说,如你所言的那种冷战状况,如果一直持续的话,你大概也不知道你儿子在你参加活动期间,是到哪里玩、又是跟谁玩在一起吧?因为你有债务问题和你朋友处理不是吗?大雨那天,你之所以会委托警卫去找,而不是自己去寻对你而言如此重要的独子,多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是吗?” 吴女士已经察觉到聿律的意图,她紧抿著唇,双手抓著膝上的毛毯,这回一句话也没答了。聿律便用发颤的指尖支著拐杖,转向了高高在上的法官席。 “庭上,辩方这里想向您提示一样资料。” 他边说边打开了纪岚制作的ppt档案,转到了巡逻签到表的画面,整个法庭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是被告担任活动中心的执勤纪录表,从纪录上我们可以看到,那位叫作陆行的青年,从进入夏季开始,以至于案发的暑假时,几、几乎是每个周三,都会前往这个地方签到。” 聿律力持镇定,把他和纪岚那一番推论尽可能清晰地说出口。他觉得口干舌燥,这种被几百只眼睛盯著瞧的紧张感真不是盖的。聿律唇舌在动,脑袋却已有些飘飘然,如果他今天下庭之后回家马上脑中风,聿律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 第4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4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44节 但聿律感觉得到席上法官的专注,特别那位张法官,几乎是殷切地听著他的解说,连艾庭都边听边抚著下颚。 聿律深呼吸了两下,“我们在关键的中庭,甚至找到了像这样的涂鸦。”聿律把画面转向那张全家福的画面,大概因为在中庭风晒雨淋,图画有些斑驳,聿律用滑鼠放大了好几次才清晰一些。 全家福的图画展现在法庭上时,不少人都“喔”了一声。 吴女士更是露出了讶异的目光,“这个是……” “就如同各位所看见的,这个坐著轮椅的女士,就是男童的母亲吴女士。” 聿律用纪岚惯用的笔指挥著,“而中间这个当然就是我们的被害人,而在左首这位,正是我们一直在谈论的陆行……” “是吗?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陆行?” 艾庭果然不客气地插口了,他抱著臂,看著聿律在萤幕上打出来的涂鸦和警卫名册。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不停地用姆指抚著下颚,聿律一时有点哽住。 “因、因为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那种神似……” “神似在哪里?这种小孩子的涂鸦随便说像谁都行吧?不过是鼻子长了点、嘴巴厚了点,你拿哪个电影明星的照片来对照看看搞不好也会有点神似,我看他还有点神似我呢!你要不要对照看看?” 艾庭讪笑似地说,法庭上窃笑声四起,聿律觉得冷汗都快把他眉毛给淹了,好不容易稍微倾斜的天平似乎又要倒了回去。他忙又补充:“不只是这个涂鸦,事实上,这位叫作陆行的青年,在事发后不到一周,曾经寄了类似的画作到被害人家里。” “那么画呢?”艾庭毫不留情地追问。 聿律便往身后一摸,“画就在这里……”他话才出口,才想到昨天晚上分别得太仓促,从吴女士那里得来的资料根本来不及备份。 这下子聿律不禁尴尬了,他把在辩护席上摸索的手收下来,改而摸摸后脑杓。 “画嘛……哈哈,还、还在路上,待会就会走到法庭里来了。我、我是说真的。” 聿律听法庭里又是一阵窃笑声,他站在辩护席上,看艾庭受不了似地双手按桌,从检方席上站了起来。 “已经够了。” 艾庭用迫力十足的嗓音说著,法庭顿时安静下来。 “从刚才到现在,辩护方就不停地提出一些虚无飘缈、似是而非的证据,偏偏又无法好好说明自己的主张,再这样任由辩护人强辩下去,只是浪费诉讼资源而已,相信庭上也是相同想法。” 他顿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咧起唇,“说实在话,辩方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本案的两位辩护人,对被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是辩方认为……” 聿律刚要开口,就看到艾庭缓步走到了证人席旁,双目注视著他,聿律也顿时失声。 “算了,如果辩方脑袋不够清楚,就由我来替辩方说明好了。” 艾庭转向法官席,“辩方现在提出的假设是这样:他们认定凶手是这个叫陆行的人,而他们如此认定的原因在于数点,第一、那个叫陆行的男人,曾经在案发前一段时间,数次接近被害人玩耍的地点,很可能和被害人有所接触。” “第二、那个叫陆行的男人,在案发当天有很长一段时间行踪不明,根据先前证人李芾的证词,陆行从中午就从警卫室消失,直到六点多才忽然现身,因此没有案发这段期间的不在场证明。” “第三、辩方认为陆行就是受告诉人,也就是这位被害人母亲之托,去找被害男童的人选。但却听信同事的话,在亲自到厕所确认之前就先带人冲进现场,因此辩方认为他行迹可疑,很可能本人就是凶手才会这样反应。这样对吗?” 艾庭扳著眉毛问。聿律听得大为感动,差点没拉著艾庭的手说“对对对,你老人家脑袋真是清楚啊!”,艾庭又撇了下嘴唇。 “勉强的话还有第四点吧!这个陆行很可能感染了aids,但很遗憾的,你们大概希望被害人也被感染吧,这样你们就有强而有力的铁证了,可惜无法如你们的愿。” 他不等聿律再开口,迳自走到证人席旁说道: “但是以上的证据,充其量都只是间接的情况佐证,辩护人指控被告以外的人为真凶,却没有提出一项足以说服人的证据,就算辩方以上的假设全部成立,也不足以认定这个叫陆行的人就是犯下本案犯行的人。” 艾庭振振有辞地说著,聿律很快发现主导权又被他抢回去了。 “而且容我提醒一点,尊敬的庭上,一个智识神智都正常的成人,是不会随意对尚未发育的幼儿产生性欲的,这点无分哪种性倾向都是一样。本案被害人只有十岁,无论在何种定义下都是单纯的儿童,正常人按理不会对他有任何性趣。” “但凶手却强暴了他,证明这位凶手的性偏好自始便不正常。按照dsivtr的分类,拥有这类偏好的患者被称为恋童症,是一种人格疾患。而辩方所提出的嫌疑人,显然并不具有这样的偏好,辩方也根本提不出那个人有此偏好的相关证明。” 艾庭把双掌按在桌上。 “换言之,辩方提出的嫌疑人,从前题开始就根本不可能犯案。反倒是被告,早已自己承认过去曾经恋童,我想任何一个智识的人都能做出判断,谁才是本案真正的犯人。” 艾庭严厉地说著,“检方在此也请求庭上,不要再任由辩方使用这种拖延战术。我想这不仅仅是检方这里的希望,也是在场所有明眼人的想法。” 艾庭边说还边环顾了旁厅席一眼,不少旁听席上的人还真的跟著点头,聿律发麻的部位从头皮一路麻到了脚底,几乎都要站不稳了。 “本案从一开始就事证明确,理应尽快审结,让被告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赎罪、被害人所受的伤害得以早日平复!” 聿律看席上的法官又交头接耳了一阵,被告席上的叶常脸色苍白,罕见地在审理中望向他的辩护律师。直到中间的老法官敲了敲法槌,在一片寂静的法庭中开口。 “辩护人,你还有任何问题要诘问这位证人的吗?”他看著证人席上的吴女士问。 聿律张开了口,知道自己要是答“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就表示这个证人的交互诘问到此为止了。而在辩方没有声请任何新证人、也提不出任何新物证的情况下,这个案子的证据调查程序很可能就此终结。而这个案子也等于是结束了。 现在这个情势,聿律一点也没有案情逆转的感觉。相反的,他几乎可以看见牢房的大门打开,而他的被告被关进来,从此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渡过余生。 聿律站在辩护席的位置上,头一次感觉到巨大的无力感。 “辩方……”他颤抖地张开口。那个青年,还有当年的sa,都曾体会过这种感觉吗?那种明明站在这个位置上,却什么都做不到的挫败感。 “辩方对这个证人……” “针对这个证人,辩方没有其他问题要问了,谢谢庭上。” 正当聿律几乎闭上眼睛的同时,一个明朗低沉的嗓音传进法庭内。 聿律看艾庭直起了身,几乎整个法庭的人都抬起头来,看著以最快的步伐从容走进法庭内的男人。 聿律双唇发抖,他得承认,虽然单恋他这么多年,但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这个人。 “接下来的交互诘问,请容我来接手继续进行。” 那个人站到聿律的身侧,和他一起并肩立在辩护席上。 “我是被告的共同辩护人纪岚纪律师,很抱歉来晚了,庭上。” *** “纪岚……” 聿律简直快要哭出来,他用一种“妈妈你看那边那个坏小孩都趁你不在一直欺负我”的表情看著他的同伴。要不是这是在法庭上,聿律很确定自己一定会搂著纪岚痛哭,用那个轻暖的身躯安慰被艾庭戳伤的大叔心。 纪岚也抽空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温和,“抱歉来晚了,前辈。”他压低嗓音说著,“辛苦你了,你表现得非常好,我站在外头听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才进来的。” 他不等聿律反应,转过头来又对著法官席,嗓音还有些喘。 “庭上,辩护方想临时声请提出一位证人。请求庭上许可。” 法庭里面一阵喧哗声,纪岚的忽然现身显然带起了另一阵浪潮。聿律看张法官眼神一亮,似乎看到了什么新的光芒,就连坐在对面的艾庭也精神起来。 聿律吸吸鼻子,这时他才发现纪岚的头上绑了一大圈绷带,用医用别针草率地固定住,上头隐约还有血渍,看来是在极紧急的情况下急就章的成果。绷带还一路盖到左眼睑上,也因此纪岚没有带眼镜,左眼微微闭著,隐约还看得到乌青的痕迹。 纪岚走向前时还压了一下眼窝,喘息声连聿律都听得分明。 他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机,但光看他伤成这样,就知道刚才的冲突肯定不小,多半是被人盖布袋围殴之类的。聿律的心口禁不住揪了一下。 “辩护人,你的状况还好吗?” 果然席上的张法官开口了,“如果身体不适的话,就像检察官刚才说的,这是强制辩护的重罪案件,依法可以请求暂延庭期,你需要我们这么做吗?” 聿律看纪岚大步向前,那张没有眼镜遮蔽的脸满是汗水与决心。 “不用了,谢谢庭上的关心。就如同检方所言,辩方也无意拖延诉讼,我们也想让这个案子在今天辩论终结。” 纪岚定定地说著,“为此辩方才提出新的证人。这位证人已经由辩方自行带至证人准备室,随时都可以接受询问。” “异议!”艾庭没等法官询问,自行就举起手来。聿律觉得自从纪岚出现后,艾庭整个人干劲都来了,“辩方并没有事前声请,在前两次的庭期中也没有提出。现在这个时点才提出来,辩护人虽然说不想拖延诉讼,这句话的真实性令人质疑。” 艾庭忽然又哼了声,“当然,如果辩护人提出足以说服检方非传这个证人不可的理由,在不延庭的前题下,检方也不是不能宽容。” “陆行涉有本案重大嫌疑,这是到第三次庭期才经由辩论出现的新事实。” 纪岚很快地做出回应,经过刚才的洗礼,聿律知道这种看似流畅的一来一往有多么不容易,心里默默立起三柱香对纪岚顶礼拜了拜。 “且检方针对辩方的论点提出新的质疑,也就是该嫌疑人为何会强暴一个十岁男童的动机问题。辩护方正是为了向检方清楚解释这个质疑,才提出新的证人。” 纪岚的眼伤完全不妨碍他的气势,嗓音仍旧温和中带著力度,“何况这个证人在这次庭期就可以结束诘问,没有任何拖延诉讼的问题。” “检察官,辩护人这么主张,检方的意见呢?” 张法官问艾庭。艾庭思索半晌,把手搁在检方席上敲了敲。 “也罢,看在辩护人伤成这样也要爬过来的分上,检方也不是没有同情心,就通融一次,以聊表我对纪律师浴血奋战的敬意好了。虽然结果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就是了。” 艾庭注视著纪岚受伤的那只眼睛说,聿律看他们检辩双方交换了一个眼神。老法官便敲敲法槌,“检方既然没有异议,辩方就请继续吧。” “那么,这里传唤一位辩方证人,林奇林先生。” 纪岚清晰地说道。聿律怔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非常有即视感。 但他还来不及细想,通往证人准备室的门就被怯生生地打开一条缝,里头的人似乎还在观察情势,好半晌才慢慢把门打开。 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进法庭里来,缓缓地走到证人席上,犹自低著头不敢抬起来。 聿律霎那间怔住了。 “证人,你的姓名和职业?”席上的法官问。 “我……我姓林,叫林奇。”证人席上的少年低声说著,嗓音充满怯懦,“职业……我没有固定的职业,以前曾经卖淫被抓到过。” 少年的嗓音微微发著抖,“我曾经因为受虐儿童的什么寄养更生计画换过名字……所以不大习惯我现在的名字,大部份的人都叫我ricky,我也这么称呼自己。” 聿律的双眼睁大,嘴唇微张,想说话却什么也发不了声,他求助似地往纪岚的方向看了一眼。 纪岚好像知道他的心情,对他投以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又专注地转回头去。但聿律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站在证人席上的少年,正是他过去一整年的同居人,他的床伴,ricky。 聿律脑子乱得无法思考,不只是在法庭上见到ricky这件事。 他曾经以为一辈子再也见不著这少年的面,现在乍然相逢,聿律才发觉自己有多思念这个人。那张脸、那双会在床上笑嘻嘻地瞅著自己,问道:‘要再来一次吗?’的眼睛。那双曾经向自己索吻的唇、那排笑的时候会露出虎牙的齿。 还有一但害怕起什么,就会搓揉起双手,盯著自己的指甲某瞧的神情。 “ricky……”聿律禁不住喃喃出声。 他感觉证人席上的少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但稍纵即逝。 “证人,请问你年满十六岁了吗?如果未满十六岁,可以不必宣示作证。” 法官问道,把聿律从思绪的外太空稍稍拉回现实的大气层,他看ricky抬起头。 “是、是的,我今年十八岁……身分证上是这样写的。”他又垂下头。 聿律看著纪岚,纪岚的反应相当镇定,仿佛对这一切早有腹稿。聿律想起纪岚先前打电话跟他说的“有新的证人找上我,我需要安排一下”,指得肯定就是ricky了。 但是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搭上线的?聿律知道纪岚在先前他被ricky的老哥揍时,有和ricky互留电话,两个人要彼此要联络上并不困难。 但问题在于为什么纪岚要找ricky作证?不,照这个情况看来,是ricky主动找上纪岚说要作证的也说不一定,聿律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说实在的,虽然和ricky的同居日子超过一年,但聿律对ricky的认知可能不比对家附近那个屁股很翘的便利商店店员清楚。除了知道他曾经被母亲性侵害,因而被迫离开家,以及曾经加入卖淫集团营生外。 如果让他填写一张“ricky知多少”的问卷,聿律肯定自己连五十分都拿不到。 “可以请问一下,这位证人和本案被告的关系吗?”他听见张法官开口了,显然和自己有相同的疑问。 ricky仰起了头,“我……” 聿律看他双手发抖,两手互相搓著,依稀那天在他的病床边,ricky和他报告自己可能感染hiv时,也是这么一副神情。 聿律发现,那些一度忘却的疼,又锐利地刺上心来,几乎让他无法在辩护席上站稳。 “你不要紧张,只是例行的前置询问,这位少年。” 张法官温和地说著,仿佛看穿ricky的不安,ricky这才总算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 “我……我和这个案子的……被告,没有关系。”他说著,脸色十分苍白,让聿律升起拿手去抚一抚温一温的念头,“但、但是,我和这个案子的另外一个人,也就是刚刚你们提到的,那位陆行陆先生,有很深厚的关系。” ricky抿著唇,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那位陆行先生,是我的前男友,同时也是把aids感染给我的男人。” ricky的声线虽细,嗓音却清晰,清清楚楚地回荡在法庭宁静的空气里。聿律看旁听席随即一阵哗然,到处都是低呼和窃窃私语的声音。 法庭对面的艾庭也直起身来,聿律看他把双手交扣在检方席上,直直盯著证人席上的ricky,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 “我了解了。那么辩护人,你可以开始询问你的证人了。”张法官说。 聿律看纪岚放开压住眼窝的手,缓步走向证言台。聿律的双脚仍然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刚才短短十分钟内发生的冲击实在太多,多到聿律刚才在法庭上已然耗尽的脑容量无法有效整理的地步。 纪岚的现身、纪岚的伤势、再来是ricky的现身。他的现任男友要在法庭上诘问他的前任男友……不,应该说他的现任好朋友要在法庭上诘问他的前任床伴,呃,这样好像不用加上“现任”和“前任”? “证人林奇先生,首先请教你一个问题,你为何会站在这个证言台上呢?” 纪岚缓步走到ricky身侧,法庭里鸦雀无声,所有的视线都停留在ricky那张薄而性感的唇瓣上。 “我在新闻里听见纪大哥……纪律师和记者的访谈,知道这个案子有别的嫌犯,我先前因为一些原因,有偷偷在注意这个案件,所以就留意了一下。” ricky说著,聿律知道他指的原因是什么,“纪律师在访谈中提到这个人的名字,我发现那很可能跟我认识的某个人,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说是‘很可能’呢?”纪岚温和地问。 “因为……我之所以认识那个人,是因为他先前在一家酒吧工作。而我……也经常出入那一类的酒吧,我们认识,他主动接近我,我……在这方面没什么矜持,就和他在一块,也上了床。而一直到和他上床前,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ricky嗓音细微地说。 旁听席上骚动声四起,聿律看上头几个妇女一直在交头接耳,隐约还有嫌恶和窃笑的声音。聿律看纪岚仿佛要为ricky遮挡什么似地,走到了证人席之后。 “既然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又怎么会确定就是他呢?” “我曾经问过他,但他只随便报了一个英文名字给我,不愿意告诉我。” ricky似乎稍微平静下来,放慢速度说著,“后来我有一次他因为感冒,我陪他到诊所看病,我不小心看到他的身分证明文件,上面写著『陆行’,我很直觉地认为他的名字应该念成行走的行,因为多数人都是这样念的。” “但我后来半开玩笑地问他,你叫作‘陆行’吗?这名字很好听,为什么不和我说……他就忽然很惊慌地指正我,说他叫陆航,行要念成航线的航。因为这种念法实在很特殊,所以我就一直留在心底,直到再次在广播里听见纪律师念出那个名字。” 纪岚移动脚步,绕到ricky的身侧。聿律看艾庭罕见的没有吭任何声,堪称乖巧地坐在检方席上听著纪岚的诘问。 “你认识这个叫陆行的男人,是在多久以前呢?” “二年多前,后来他就忽然提分手,从我面前消失了。” ricky深吸口气,“我……我当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类似的事情在很常发生,以前也不是没有前一天还好好的,隔天就被人忽然扫地出门的经验,所以我原本并没有太在意,直到发现自己感染为止。” 聿律听著ricky的话,忽然心里一阵紧。就像那天在公园里听他说‘至少她是记忆中唯一对我说过这句话的人。’一样。 “你发现自己被感染,是在什么时候呢?”纪岚继续问道。 少年越发垂下了头,“我从半年……大概半年之前,就听说他其实有染病的消息,圈内这种消息传得很快。但始终没有勇气去做检验,真正确定是在一个月之前。” 纪岚用逐渐响亮的嗓音,盖过法庭上越来越高涨的骚动声。 “那个叫作陆行的人,在与你交往过程中,完全没有提过关于他染病的讯息吗?” “没有。” “你认为那位叫陆行,在与你交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感染的事情吗?” ricky抬起了头,聿律看他暗地里咬住了唇,“是的。” “那么,以证人你的认知,”纪岚戏剧化地顿了一下,“这位叫陆行的人,他是故意将这样的疾病,传染给你的吗?” “异议!证人不可能知道他人主观意图,要证人回答这样的问题根本没有意义!” 艾庭似乎终于受不了了,一手击在检方席上说。纪岚刚要反驳什么,聿律就听见证人席上的ricky开口了。 “不……我知道,我很清楚。” 他哑著嗓子,但音量却足以盖过一向大嗓门的艾庭。 “他是故意的……虽然当时我傻傻的没有察觉,但事后回想起来,他和我交往的时候许多举止都很奇怪。” “他从不告诉我他的真实姓名、他的背景,我们没有对方的手机,只靠网路聊天室、sn之类的东西联络。他和我上床时……” ricky深吸口气,仿佛要缓和自己颤抖的语调。 “从来不做任何防护措施。我曾经要求他这么做,但每次我这样说,他都会大发脾气,然后几乎强行地把我……” ricky看了看人声鼎沸的旁观席,就此打住。 第4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5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45节 “……他在和我交往期间,我也好几次看他到医院看病,但每次我说要陪他去、或是问他身体有什么问题,他都闭口不谈。我本来以为生病是一个人的隐私,而我们这种人,本来就没有资格探问床伴太多隐私,所以一直都没有多放在心上。” 聿律看ricky闭上了眼睛。总觉得他每句证言都在戳自己的心,戳得他喉口全是血腥,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你们分手之后,他还有主动和你联络吗?”纪岚又问。 ricky摇了摇头,“他分手之后就从我面前完全消失了,一直到我在广播里听见他的名字为止,他都没有给我任何找得到他的音讯。” ricky又深呼吸了一次。 “我从圈内朋友那里听说,那个人不只和我一个少年交往,在我之前、之后还有不少人,所以我才决定……非出来作证不可。不只是为了这个案子……也为了我自己。” “最后再请教你一个问题,证人。” 纪岚整了整衣领,聿律看他走回辩方席上,拿了那本警卫名册,摊开来举到ricky面前,“你所说的,你的前男友陆行、把病传染给你的人,在这本名册上吗?” ricky看了名册一眼,点下了头。 “是的。” “是他们当中哪一位,请你在法庭上清楚地指出来。” ricky举起了手,聿律看他咬了一下唇。一年的相处,聿律知道ricky这么做的时候,就是他心里难受、却硬是在逞强什么的时候。 而让他如此的对象,正是名册上那个阳光爽朗的年轻男人照片。 属于陆行的照片。 “就是这个人。”ricky苍白的指尖点在陆行的鼻尖上,缓缓地说。 “谢谢你,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纪岚对ricky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跟著很快背向证人席,转而走向法官席前。 “尊敬的庭上,我想从这位证人的证言,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这个名为陆行的男子,不只一次和未成年人交往,和他们有过性交行为。” 纪岚有条不紊地说著。 “事实上根据辩方的调查,这个人在同样性倾向的圈内曾经十分有名,以匿称‘陆行鸟’的名义,在网路上与许多人发生过性关系,一直到两年多前才忽然消声匿迹。如果庭上有兴趣,辩方也可以找到有力的证人。” 聿律听纪岚顿了一下,似乎在喘息,但他很快又恢复正常的声调。 艾庭再次安静下来。聿律看他沉在检方席的椅子上,一手握著椅把,专心地不知在沉思什么。 “而辩方也曾经到这位陆行的家中拜访过,询问过与陆行同住的祖母,而他的祖母表示,虽然不知道陆行患的是什么病,但确实从两年多前,陆行就不断地出入医院。而这是由陆行的祖母提供,遗留在陆行家中的药品,药名就如同这上面所拍到的,我想庭上和检座应该都经验丰富,知道这通常拿来治疗什么疾病。” 纪岚把先前的照片和学名单提示上去,聿律看那个法官一手拎著老花眼镜,和两旁的法官传看著,脸上也有些诧异之色。 “陆行的祖母说,这种药陆行从两年多前就开始使用,而且这类药品并非口服,而是喷雾性质的吸入式药品,在治疗时需要特殊的器械,因此相当显眼。即使陆行再怎么刻意隐瞒,祖母也看过好几次,关于与祖母访谈的内容,辩方这里也有录音。” 纪岚缓步走到证人台前,侧身对著旁听席。 “因此辩方合理怀疑,这位陆行早知自己已感染hiv,却刻意隐瞒自己的疾病,和不特定多数的少年为性交行为。也就是说,辩方强烈地质疑,陆行是以让性伴侣感染相同的疾病为目的,才和刚才那位证人、以及许多可能尚未浮上台面的受害人交往。” 纪岚走回辩护席上,正对著对面的艾庭。聿律看他双手抱起臂,表情也十分严肃。 “而回应刚才检方的质疑,这也是辩方所认定的,陆行犯下本案的主要动机!” 法庭上难得安静下来,大约是纪岚说的话太过于震憾,一时法庭上除了纪岚的呼吸声,就只剩下抽风机嗡嗡运转的声音。 聿律坐在辩方席上,也几乎无法反应。 当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屁股久了,聿律也听过几次这样的传闻,爱滋患者在知道自己感染的倾刻,反应人各不同。有的人歇斯底里、自暴自弃,像世界末日一样尽情享乐与糟蹋自己。也有人积极向上,在冗长痛苦的疗程中成就自己剩余的人生。 有的人低调沉默,像ricky一样,选择安静地消失在亲友与社会认同之外。 但也有少数人,聿律确实听过这样的故事,他们不甘只有一个人,在时间的泓流间默默逝去。即使是恨,他们也希望能在旁人心里留下来。 被告席上的叶常脸色惨白,聿律明白他的心情,曾经是自己爱慕的同事,换作是他,也不愿意相信那个憧憬的对象会做出这种事情。 聿律听席上的老法官深吸了口气,他大概是整个法庭里最镇静的一个,聿律看他敲了下法槌,把所有人拉回法庭的氛围里。 “检方有什么问题要询问这位证人吗?”他看向检方席。 艾庭从检方席上缓缓站起来,他脸色阴沉,纪岚这一著重击显然起了相当的效果,聿律第一次看艾庭在诉讼中低头翻阅手里的卷宗。 聿律看他用双手按著检方席,沉思良久,最终闭了闭眼。 “检方请求暂时休庭五分钟。” 艾庭张开眼睛,“不,请休庭十五分钟,请庭上准许。” 艾庭的要求让聿律和纪岚都吃了一惊,纪岚立即反应,“异议!辩方认为没有休息的必要,检方自己也说不希望拖延诉讼,而且这位证人的调查程序尚未结束,休庭会让证人的情绪产生不必要的起伏,至少也应该等待检方反诘问完毕。” “检方认为有休息的必要。”艾庭强硬地反驳著,“这次是辩方自己临时提出人证,没理由给辩方占便宜,检方还得倒贴的道理,何况!” 艾庭忽然提高声量,纪岚一怔,望向检方席,艾庭却已别过头去。 “……何况,我认为辩方律师确实需要休息。纪岚律师,我劝你去一趟法院的医务室,我不希望我的对手在我反诘问的时候倒下去。”他头一次称呼纪岚的全名。 聿律吃惊地看了纪岚一眼,只见纪岚不知何时已经站回辩护席后,一手按著桌子,一手仍旧压著眼窝,而桌下的大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发抖。 聿律隐约还看见血丝渗出纪岚裹著额头的绷带,但方才ricky的出现让他心神大乱,他竟没有注意到同伴的身体状况。 “我不需要休息。”纪岚仍是反驳了回去,但底气显然弱了许多。“辩方律师的身体状况也不需要检方来操心,请庭上驳回检方的请求。” 聿律看双方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左首的张法官开口了。 “我想,两位可以稍微冷静一下。”她平静而和缓地说:“今天开庭到这里,检辩双方都发生不少出乎意料的问题,做为院方的立场,我们也希望审判能够尽快地进行,但这是在所有人都能尽其所能辩论的情况下。” 她看向中间的老法官。 “因此我认为检方的请求不无理由。审判长,您的看法呢?” 聿律看那位法官好像很无奈似地,从鼻尖里叹了口气,然后举起桌上的法槌。 “本席裁定休息十五分钟,证人请先退席。十五分钟后我们准时开庭。” 以爱为名 三四 “本席裁定休息十五分钟,证人请先退席。十五分钟后我们准时开庭。” *** “纪岚!” 法官敲下法槌后,聿律看纪岚就像忽然被戳个洞的汽球般,在椅子上软倒下来。 聿律忙从后头托住他,他看旁厅席上的艾草也冲了下来,帮著扶住纪岚。纪岚看起来还真的有点不太妙,艾草在一旁焦急地说:“我去请医护人员来,我以前常在法庭跌跤,跟他们很熟的,你们等一下。”聿律忙道了声谢,看著艾草匆匆往法庭外离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证人席上的ricky正被录事带开,要回到准备室里,他满心想和ricky谈话,但这边这个又不能不管他。纪岚的体温整个是冰凉的,聿律实在不知道他凭借什么站在法庭上的。 “我没事……”纪岚呓语了一声,他睁开一丝眼线,用仰角看著犹豫的聿律,“前辈……你去和他说说话吧,他……他一直很关心你。” 聿律千头万绪全涌上了心来,填塞已久的问号也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ricky会找上你?” 他的视线投向半掩起门的证人准备室,ricky就在那之后,他找了将近月余的少年就在那里,照理说他应该感到欣喜若狂才对。 只是聿律也不懂为什么,他竟觉得胆怯了,对于和ricky重逢这件事。 纪岚用单手遮著法庭上方刺眼的光线,“就像ricky先生自己在法庭上说的,他是因为听见我和记者的访谈,主动打电话来找我的,就在昨天晚上和前辈分别之后。关于前男友的事,ricky说他有和你提过。” 聿律想起ricky那些声嘶力竭的告白。之前常听人说这个圈子小,六道分离效应还需要找六个人,在gay圈可能只要三个人,就能连结上你曾经上过或上过你的人。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这个道理。 “ricky说的那些……全是真的吗?”聿律又忍不住问。 纪岚在他身下抿住唇,“他确实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不认为他在说谎。但可惜无法找到其他的被害者,小信也没有感染,只有ricky的单一指诉,我不知道这能让法官信任到什么程度,但至少是个能松开一个螺丝,对我们来讲就够了。” 聿律听著纪岚的解说,心底有些茫茫然。 他本来很期待,既然叶常不是真凶,再加上纪岚的能耐,说不定真能像电影演的一样,在某个时点发现某件关键性的证据,然后一举逆转大胜,被告无罪释放,和辩护律师热泪相拥,再对媒体比个v字说:这世界上还是有正义的! 但聿律明白,这种事从来很少发生。他们所做的,不是一举推倒那座坚实的城墙,而是像小窃贼似的,一个一个、滴水穿石般地,去松开那些栓得死紧的螺丝钉。 每一个螺丝钉纵然分开来看全都微不足道。但终有一天,当松开螺丝钉的数量够多时,高墙会倒下,城堡也会随之崩塌。 “艾庭他……艾检察官他,还没有认输。” 聿律还在发怔,纪岚扯住了他的袖口,“待会反诘问的时候,他一定会针对ricky的过去做询问,而且我担心,他会在这种时候主动要求休庭,恐怕也是在盘算什么,那将会是最后胜负的关键。” 聿律望了对面一眼,果然检方席空荡荡的。艾庭在法官宣布休庭的同时就消失了踪影,不知到哪里去了。 纪岚总算可以自己直起身来,他斜靠著聿律的手臂,还在浅浅喘息。 “ricky他……真的很喜欢前辈呢。” 纪岚忽然感慨地说,“刚才ricky说,他是为了自己、不让陆行去害更多的人,所以才决心出来作证,但其实昨天晚上他在电话里和我并不是这样说的。” 纪岚看著聿律的眼睛,“我警告他说,如果出庭作证,他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摊在阳光下,检察官也可能用他的问题污辱他,旁听的人也可能对他不谅解。但是他说,如果能在最后,帮上前辈一点忙的话……” 纪岚没说下去,压著眼窝喘息起来。这时候医护人员总算过来了,他们帮著把纪岚扶到律师休息室里,拆掉纪岚包得草草率率的绷带,拿了一罐不知道什么药品往纪岚额头上擦,再重新包扎好。 “前辈……不喜欢ricky先生吗?”纪岚似乎因为药品的刺激性抽了一下,问道。 聿律忽然有些茫然,“不,没有不喜欢。” “前辈是因为……ricky被感染了那种病,所以才决定和他分手吗?” “不、也不是……”聿律抿住唇,一种强烈的烦燥感涌上心头,他实在不想再在这个人面前讨论这件事。 他忙笑笑,打断纪岚的问话,“现、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吧?你快点把伤养好、精神养足,待会法庭上还要靠你呢!” 纪岚仍然凝视著聿律,那双漆黑的眼睛少了镜片的遮蔽,显得格外锐利,聿律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法庭上的证人,而纪岚正在破解他的谎话连篇。 “前辈刚刚,很帅气呢。”纪岚忽然悠悠地说,聿律心头跳了一下。 “什、什么?” “在突破吴太太心防的时候。前辈认真起来,还真是不能小看。” 聿律苦笑起来,“你就别开我玩笑了,纪岚。” “我不是在开玩笑。”纪岚说了这句意味深远的话,逼得聿律一怔,“前辈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只是前辈总是不相信自己而已。” 他的视线递向人声鼎沸的长廊,又轻轻笑了笑,“有朝一日,或许我和前辈会在法庭上成为对手也说不定,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我一点都不想在法庭上对上你。”聿律苦笑著说道。这倒是肺腑之言,光是和艾庭对战一次就够了,他的寿险还没到期,不想那么早死。 “待会的反诘问,就拜托前辈你了。” 但聿律很快就听见让他英年早逝的话,他整个人一惊。“前辈是最了解ricky的人,由前辈来保护我们的证人最适合不过,我想ricky先生也会这么希望的。” “等、等一下,话是这么说没错……” 聿律还试图挽回什么,但纪岚已经在他面前闭上了眼睛,“我需要休息一阵子,艾检察官说的没错,我太勉强自己了。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陪在前辈身边的。” 纪岚说著就把手遮档在眼前,仿佛真的打算就此撒手不管了。 聿律不由得大感头痛,只是后辈都这样说了,这可是纪岚难得示弱、难得出言仰赖他的时候,哭著说自己办不到好像又有失前辈尊严。 但一想到要再次站在法庭上、站在那个腹肌男之前,聿律就觉得自己的类风湿性关节炎好像又要发作了。 法庭传来再次通知开庭的乐音,旁听的民众、记者陆续入席,聿律扶著纪岚回到辩护席上时,和已经在一旁横椅上落坐的ricky擦肩而过。 聿律看ricky抬起头,那张睽违一个多月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张口似乎要向他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地抿紧了唇。聿律知道ricky多半也和他一样,纵使一千万个想见对方的面,但真正站在彼此面前时,竟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 就算真的对话了。聿律想,ricky大约也只能和他说“对不起”,而聿律也只会回他一句“你保重”吧! ricky把头垂了下去。聿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无意识地伸出手,覆在如记忆中一般柔顺的发丝上,用力地抚了抚。 ricky惊讶地抬起头来。聿律这才放开他,和纪岚一起在辩护席上坐了下来。 法官、被告和证人依序重新入席,聿律看艾庭重新出现在检方席上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连腹肌仿佛都多挺了两公吋。 “被告叶常强制性交一案,现在审理重新开始。” 老法官低沉的嗓音让法庭再次安静下来,他望向检方席。“延续刚才的证人调查程序,艾检察官,你可以开始问这位证人问题了。” 艾庭从检方席上站了起来,走向了证人席上的ricky。 聿律看ricky果然有点胆怯的样子,毕竟艾庭的气场实在太强,光是坐著不动就可以震飞一堆蚊子苍蝇。光是看见艾庭站到ricky身侧,聿律就有一种拍桌子站起来说:‘异议!给我放开这个男孩!’的冲动。 “你叫林奇?”艾庭淡淡地问。 ricky抬起了头,声调仍有些发颤。 “是,我比较习惯人家称呼我为ricky。” “跟你确认一件事,你现在是hiv带原的状态吗?” 聿律看见ricky咬住下唇,拍桌的冲动更澎湃了,“是的。” “从什么时候确定自己感染的?” “就像我刚才说的,大约一个月前。” “你和那位叫陆行的人交往,确切来讲是多久以前?”艾庭又问。 “两年多,大概两年半之前。” “分手呢?” “大约两年前。” “那么,”艾庭停下脚步,聿律看他似乎笑了声,“从两年前和那个人结束关系开始,到一个月前确定自己感染为止,你和多少不特定的男性上过床?” “异议!检察官诱导、任意揣测且不当侮辱证人!” 聿律从辩护席上跳起来,在意识到之前掌心就已经拍在桌上了。这下子艾庭和席上的法官都吓了一跳,连纪岚都多少有点吃惊的样子。 “我只是在请问证人和多少人发生过性交行为,以确定证人的性习惯,这在性病相关的询问中很常见。” 艾庭不愧是艾庭,虽然吃惊,但反驳起来还是很流畅。 “你的问句一开始就设定‘和不特定的男人’,这有两个问题,第一,证人从没说过他只喜欢男性,你设定男性既诱导又武断。第二,什么叫作‘不特定’,你会用同样的问句问一个良家妇女吗?你会用这种问句问你的女儿吗?检察官很明显的预设立场,刻意贬低证人的性道德以遂行自己的目的!” 聿律感觉到纪岚正看著自己,眼神有些诧异,但聿律整个一把火从胃底烧上来,根本也顾不得那么多。光是看到ricky那张惨白的唇瓣,聿律就想控告艾庭公然侮辱了。 席上的老法官眨眼眨了半晌,才开口,“异、异议成立,检察官请在询问时注意一下措辞及性别平等问题。” 艾庭不悦地撇了下唇,“从两年前开始,一直到你发现感染hiv前,你有和任何人发生过性关系吗?” ricky沉默半晌,这才微一点头,“……有的。” “有多少人?一个或是两个?” ricky摇了摇头,“很多个,我也记不得了。” 艾庭露出一副“早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光是这样也看得聿律一把火,整个辩护席仿佛都烧起来了。 “这些和你发生过性关系的人,你都还有和他们联络?” “有的有,有的没有,大多数都没有。” “你是否确知他们每一个人的姓名和身分?”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大多数都不知道,因为大都只是一夜情。” “到底有多少是知道的?”艾庭问。 ricky犹豫了一下,“……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那么那个人有感染过任何性病吗?” “怎么可能!”聿律再一次拍桌了,这回三个法官都惊吓得往辩护席这边看,聿律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老法官还开口问他,“辩护人,请问有任何意见吗?”聿律觉得自己脸烫得都要烧起来了。 “不,我很确定他没有。”ricky接口答道。 “除了他之外,你并不知道其他人身上,究竟有没有感染任何疾病了?” “异议!” 聿律再次拍桌了,“检察官不当设计问题,既然是假设证人不知道,证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这问句本身就存在逻辑上的谬误,证人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 聿律看纪岚用指腹压住唇,似乎笑了一声。艾庭则终于受不了了,“这个问题只是前一个问题的延伸,和问证人知不知道那些人姓名和身分是一样的问句。” 第4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6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46节 “不一样!每个人都会有姓名和身分,这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姓名和身分的人,因此询问证人‘你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吗?’是可行的,就像问一个人你今天吃饭了没一样。” 聿律珠连炮似地说著。 “但是否染病是另一回事,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会感染性病,这世界上存在染病和没染病的人,因此证人的性伴侣们染病与否都是个问题,对未染病的人而言,询问证人‘你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染病?’并没有任何意义。检察官这样问,只会让人产生与证人性交的人好像都染有性病那样的错觉,是很卑劣的文字游戏,任何逻辑清楚一点的人都应该发现得到才对。” 艾庭怔在那里,连ricky都转过头来,看向聿律的眼神满是诧异与复杂。 他听见席上的张法官抿唇笑了一声,温和而不失诙谐地开口了, “辩护人说的没错,以逻辑来论的话。检察官,你愿意修改一下问题吗?” 艾庭瞪著聿律的脸,好像第一次认识他这个人一样。只是聿律还处在‘你敢欺负我家小孩我就要你好看!’的情绪中,对艾庭的瞪视丝毫不觉压迫,反而有样学样地瞪了回去。 “你对你的性交对象,大多数都一无所知。” 艾庭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气势整个馁下去,“这样说对吧?” ricky这回点下了头,眼神有些愧咎,聿律发现他瞄了自己一眼。 “……是的。” 聿律听见旁听席上又嘈杂起来,隐约还有讪笑的声音,要不是对旁听席不能异议,聿律真想把这些嘲笑ricky的人通通盖布袋赶出去。 “既然你对这段期间的性交对象全部一无所知。” 艾庭似乎总算抓回一点讯问的节奏,他逼到了证人席前,“你又怎么能确定你的病,一定是那个叫陆行的男人感染给你的?” “异议!” 聿律又一次举起了手,这回连纪岚都看向他。“检察官不当胁迫证人!” “我哪里胁迫他了?”艾庭似乎终于受不了,转过头来骴牙咧嘴地问。 聿律不客气地回敬,“你身高是他的两倍、年纪是他的四倍,又靠那么近,还用这种口气问证人问题,再加上你的脸!证人不被你闷死都被你吓死。” “什么叫再加上我的脸?我的脸本来就是这样子!”艾庭终于也火了。 “那也是你的问题,你没看证人吓得脸色都苍白了,这不是胁迫是什么?” 艾庭瞪圆了眼,席上的两个陪席似乎都在憋笑,只有老法官不动如山。聿律本来期待他说一句‘异议驳回,检察官的脸并非他所能掌控,不能让他为自己的脸负责。’之类的。但艾庭也不再等法官裁决,他走回检方席,一掌压在了桌上。 “总而言之。” 艾庭脸上明显写满了“不爽”两个字,他用手一撩额发。 “这位证人的性交对象并非单一,按照证人刚才的证述,他也无法一一确认那些人是不是感染性病。爱滋的空窗期可能从三个月到十年都有可能,目前的筛检技术也无法精确到知道哪年哪月哪日遭到感染,证人也自承是一个月前才确认感染情事。” 他加重声调,“由此推论,证人根本不可能确定是谁将病毒传染给他,更遑论指控那位叫陆行的人是以刻意传染疾病为目的而犯下本案,这根本是无迹之谈。” 纪岚似乎开口想讲什么,但聿律先他而走出辩护席,一口气走到法庭中央。 “爱滋的感染率并没有外界想像得那么高,只要有安全的防护措施,即使伴侣的一方遭到感染,另一方也可能安然无虞。以证人的性交习惯,他一定都会提醒对方使用保险套,唯一不会用保险套的就是他的前男友,所以不是他传染给他的是谁?” “为什么辩护人会知道证人一定会提醒对方使用保险套?”艾庭挑眉。 “因为……”聿律一下子词穷下来,但他怎么都不愿意输在这种地方,“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不会使用保险套?就说你预设立场你还不信,不然你问问证人!” “两位,请冷静一下。”张法官终于出言制止,聿律看她脸色十分微妙。 “……我能够确定。” 这时证人席上却忽然传来细弱的嗓音。聿律和艾庭都回过头去,ricky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左手抓著右手,眼神坚定地望著法官席。 “我……我就是可以确定,我知道就是他传染给我的。” ricky又重覆了一次,仿佛要坚定自己的想法。 “很难用说的说出来,但这是一种……感觉。比如有一次,那个人在床上要求我吻他,在这之前我们从来没有接吻过,那是他的规矩,他说真正相爱的情人之间才接吻,不接吻是为了我好,以免彼此以后沉溺太深,分开的时候也麻烦。” 聿律听著,刚才盛怒的情绪一下子消气下来,觉得自己心脏被戳了个洞,像气球一样咻地一声飞到了体外。 “但那天他很反常,他问我:ricky,我可以吻你吗?一次就好。我那时候觉得奇怪,但也没有特别反对,我想我那时候是有点喜欢他吧,就让他亲了一下。他吻完之后就忽然问我:你觉得我恶心吗,ricky?” “那时我以为他是在问吻的感觉,就回答他:怎么会呢?感觉很好啊。毕竟是在床上,我不可能会说太煞风景的话。然后他又问我: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都不会觉得我恶心吗?我那时候已经觉得很怪了,但我还来不及多问什么,他就主动放开我睡了。” ricky深深吸了口气,法庭里再次鸦雀无声。 “其实我也懂那种感觉,知道自己被感染之后,我曾经有一度非常不甘心。我痛恨那个传染给我的人、痛恨这个世界,甚至痛恨每一个健健康康活著的人。” ricky忽然转过头,聿律怔了下,ricky的眼神像是在看远方,但聿律却知道他这番话传达的对象。 “我一度也像那个叫陆行的人一样,想要把病再传染给第二个人,传染给一个……曾经很照顾我的人,这种想法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觉得自己很可怕,但当下真的无法放弃这样的念头,像是著魔一样。” “与其说是希望拉一个人当垫背,不如说是害怕吧!我很害怕,白天的时候还能够笑著谈论这件事,但晚上一个人的时候,看著筛检报告,会忽然恐惧到不知如何是好,那种浑身都坏掉了、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死去的恐惧感。” 他低下头,“而比这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周围的人,特别是那些曾经喜欢过自己的人……对自己会有什么想法的揣测。” ricky单手抱住了臂。 “想知道对方的想法、想确认对方的感觉……为此明知道不可以,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接近对方、试探对方。我还是可以被爱的人吗?我还是被爱著吗?……明知道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还是会不停地想证明这件事。” ricky的话声回荡在法庭里。聿律立在辩护席前,只觉得法庭的地板一瞬间从脚底下消失了,而他正在往下坠落,摸不到底也看不著光。直到证人席上的ricky再次吸了口气,聿律才蓦然回到法庭上。 “所以如果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只能跟你说,我就是知道。因为我和那个人,曾经是一模一样的人。” 法庭上的气氛停留在诡谲的沉默中,ricky说完这番话就低下了头,没有再做任何陈述。 中间的老法官转向了艾庭,“检察官还有问题要询问这位证人吗?” 聿律看艾庭站在检方席上,好像开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撇了下唇。聿律总觉得艾庭脸上有一丝难以读取的落寞。 “没有其他问题了。”艾庭难得低调地说:“谢谢庭上。” ricky在法警陪同下走回证人准备室,聿律目送他的背影好一会儿,但ricky全然没有回过头来看他,迳自消失在门的那一端。 聿律只得走回辩护席上坐了下来,刚才法庭上残留的亢奋感还留在身体里,他见纪岚朝他凑过来。 “真不愧是前辈,太精彩了。”他用感慨至极的声音说,表情有些复杂。 聿律还有点飘飘的,说实在刚才那十分钟讲那一串话,几乎都是在脑袋一热的状态下说的,具体来讲他和艾庭说了些什么,聿律现在竟回想不太起来。 总之他的少年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至少不是哭著离去的。 那样就好了,聿律多少就感到安心了。 “就算证明被告的同事确实曾有这样恶劣的行迳,又怎么样?” 艾庭从检方席上站了起来,取代ricky走到房间中央。 “辩方该不会忘记了吧?也容我提醒一下庭上,本案和被害男童唯一有交集的人,就只有被告而已,监视录影器显示案发的那个时段,只有他们二人同时待在厕所里。而被害人身上沾有的精液,也清楚地验出被告的dna型别,这两点是不可动摇的。” 他哼了一声,“至于陆行,除了辩方提出那些不充分的证据外,和那个男童的交集点几乎是零,辩方至今无法证明他们曾经碰过面、有过接触,案发的厕所也没有留下任何陆行到过的痕迹,更遑论证明这个人就是本案的凶手。” 纪岚开口像要说些什么,但艾庭抢在他之前打断了。 “还有一点。”他定定地说,“本次依照现场的案发状况,凶手性侵害男童,是属于一次性的、而且是出于某种冲动,临时起意的性质相当浓厚。” 艾庭严厉地说著。 “这和辩方试图证明的,那种以感染疾病为目的,计画性的、需要长期铺陈才有办法成立的犯罪,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就算陆行这个人真有辩方所说的那种恶劣行迳,那也仅止于过去对那些少年,在本案情况完全不适用。如果辩方不能有效说明这一点,刚才一切也都只是空谈罢了。” 法庭上安静下来,几个法官在低声讨论著。聿律看纪岚从辩护席上站了起来,慎重地理了理西装衣领。 “检察官在这个案子最开始的时候,曾经叙述了一个故事,并以那个故事做为检方起诉被告有罪的基础。” 纪岚一如往常,礼貌而优雅地分别点头致意。经过包扎和休息,聿律听纪岚的声调稳定许多。 “因此在这里,敬爱的庭上,在检视了如此多证据之后,辩方想提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纪岚说著拿起了投影摇控器,把安置在法庭角落的萤幕重新打开,那间聿律看过许多次、造成这一连串事件的厕所出现在众人眼前。 “本案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间西栋二楼厕所里头发生,而厕所是密闭空间,这间厕所又鬼使神差地没什么人使用。因此在欠缺有力的目击证人、被害人本身又无法作证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把所有的一切,赌在厕所门口那唯一的眼睛,也就是检方提出的那架监视录影机上。而这也成为本案最大的盲点。” “所以辩方,现在想试著跳脱这只眼睛的束缚,让我们从另外一双眼睛、另一个角度,重新检视一下这个事件。” 他缓缓说著,艾庭不满地哼了声,但终究没有插口。纪岚便用说故事一般的语气开口了。 “事情发生在今年的七月十五日星期三,小学正值暑假,因为事故不幸坐上轮椅的吴太太,带著中午提早放学的男孩,一起到青年活动中心参加扶轮社活动。” “吴太太是妇女扶轮社的主办人,事务十分繁忙,男孩到了活动中心之后,就自行带著跳绳,到他平常熟悉的二楼中庭平台去练习。” 纪岚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法庭上多数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地听著纪岚的描述。 “就在同一天的上午,本案的被告叶常,以及和他感情很好的同事陆行,两人负责周三上午的值勤,陆行是因为本来就是周三上班,而叶常则是因为想和陆行同天值班,所以刻意和原本负责当天周三上午的李芾换班。” “到了中午十二点,叶常和陆行两人结束值班,两个人吃了饭、聊过天之后,陆行就向叶常表示该走了,从警卫室离开。” “而仿佛命运一般,午后二点左右,天空降起了令所有人毫无防备的大雨。” 聿律一怔,同样的话,艾庭在最初陈述起诉内容时也说过。只是现在,仿佛电影切换场景,同一场雨,电影的男主角却换人了。 “陆行之所以离开警卫室,是因为他每天中午固定会去中庭巡逻,这点从他的巡逻纪录单上可以看得出来。” “而陆行之所以坚持每周三非得去中庭不可的原因,就是想和那个男童会面,因为他知道每个周三,必定会有一个孤独、瘦小的男孩,独自在那个中庭玩耍,他们的碰面起始于偶然,而后渐渐熟稔。依照男孩母亲的说法,男孩个性活泼,很容易和人混熟,而陆行也是警卫中最年轻、最富活力的一位,他们很快成为了朋友。” 纪岚开始在法庭上走动,用指尖点著下胲,佯作思索的模样。 “不,与其说是朋友,在男孩眼里,陆行就像是他早逝的父亲一样。” “男孩的父亲在他襁褓之中就去世了,他的父亲去世时才三十不到,和陆行的年龄正好相当,而男孩总是倚靠父亲的照片回忆他。因此在男孩心中的全家福画像里,父亲永远是那样年轻、英俊和挺拔。” 纪岚边说边换了萤幕,厕所的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张中庭墙角那张全家福的涂鸦,画中的男孩笑得无比开心,聿律看著那抹笑容,忽然有种心疼的感觉。 “陆行和男孩的羁绊,就像留在墙角这张画一样,随著日子日益深刻,这让陆行在事发之后,想起那一段仿佛父子兄弟的光阴,他将他形诸于笔下,寄了这样的画到男孩家里,替他曾经深深伤害过的男孩致歉。” 纪岚从辩方的席上拿起了那张画,递到法官席前。聿律看三个法官传阅了好一阵子,张法官看得尤其仔细,凝视那上面的人物良久,好半晌才重抬起头。 “就因为这样的交集,那天陆行也想像往常一样,到中庭赴他小朋友的约,但他踏出警卫室没有多久,外头就下起了大雨,他到了中庭的露台,站在他们平日玩耍的露台上,却遍寻不著男孩的身影。” “陆行没有办法,只好先行回到警卫室里,他浑身被淋得湿透,只好当著叶常的面,把湿透了的衣服更换下来,把内衣脱下来拧干。” “而对喜爱同性的叶常而言,这样的画面毋宁太过刺激,他离开警卫室,冲进了大雨里,好回避这样刺激的画面。” 法庭上响起轻微的议论声,聿律看被告席上的叶常微微低下了头,脸色再一次转白。就算经历过这些严酷的审判,人心底最私密的想法被曝露出来这种事,果然不是习惯就能够接受的。 纪岚丝毫没受这些骚动影响,压低嗓音继续说了下去。 “陆行很快想到,这样的大雨,他的小朋友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会不会还傻傻地在哪里淋雨?这时候根据气象纪录,雨势稍微减缓,出于担心,他便穿著仅存的内衣、冒著雨,再度离开警卫室,回到二楼中庭。” “他那里遇上了男孩的母亲,也就是吴女士。同样出于担心,吴女士遍寻不著自己的儿子,又觉得儿子是在跟自己赌气所以躲著,便委托陆行代为寻找,他也答应了。” “但他找遍了所有能够躲雨的廊下,都没有男孩的踪影。最后他想到了那个袅无人烟的二楼厕所,平常警卫们只有在巡逻或抽个烟时才会过去,而离二楼中庭最近、有遮荫,平常又不上锁的地方,也就只有西栋二楼的厕所了。” 纪岚的目光望向ppt上的厕所画面。而整个法庭仿佛也受他的语气感染,一齐望向了那间安静而漆黑的厕间。 “无计可施的陆行于是进了厕所,这时候恰是午后近三点的时间,因此漏未被检方的监视录影画面捕捉到。” “但很遗憾的,当时厕所里并没有人。这时候外头的雨开始越下越大,陆行看著气窗外的大雨,既不想放弃离开、又无法在大雨里找人,于是他从衣袋里拿出了烟,进了靠气窗的隔间,一边吸烟看著窗外,一边等待雨势变小。” “这也是为什么被告和吴女士赶到时,厕所弥漫著烟味的原因。” 纪岚用沉稳的嗓音说道。聿律看被告席上的叶常抬起了头,和法庭人多数人一样,静静听著纪岚的陈述。 “大雨持续了约半小时,陆行听见厕所外传来脚步声,他心里一喜,以为是男孩总算来了。他正想要出来招呼,但这个人一进厕所,就匆忙地将自己关进隔壁的隔间里,而更令人惊讶的是,过不了多久,隔壁隔间传来男人沉重的喘息。” “经验丰富的陆行一方面觉得惊讶,一方面他很轻易便能听得出来,那是属于他的前辈、他敬重的同事叶常发出的呻吟。” “这让陆行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出声打扰他的这位正在自慰的男人,还是该装作不知道地忍耐下去。但这段时间异常的漫长,依照被告叶常的说法,很可能长达三、四十分钟之久。” “而男人满溢著情欲的呻吟,恰恰唤醒了陆行心底最深沉、最诲涩阴暗的过去。” 纪岚在法官席前站定了身子。聿律不知道纪岚准备这一番腹稿准备了多久,但在那一刻,他也被纪岚那种侃侃而谈的风采所吸引,和旁厅席上的人一样,全神贯注在这个男人温润而低沉的嗓音上。 “在网路上只有寥寥数语交集的男人一夜情的过去、和全然不认识的少年翻云覆雨的过去,发现自己染病的倾刻震惊的情绪、被迫从工作地点辞职的屈辱,以及发病之后自暴自弃、决心毁灭自己也毁灭别人的扭曲……” “随著隔壁隔间越来越响得喘息声,陆行仿佛陷入了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情绪中。他的身体和隔壁间的叶常一样,满溢著欲望,同时也满溢这对这些欲望的恨。” 纪岚转过身来,这回面对著旁听席。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男孩的声音。同样也在寻找陆行的男孩闯进了厕所,却看见了首当其冲的叶常半褪著裤子、背靠著墙在自慰的情景。” “而叶常惊慌失措、男孩失声惊叫,最后叶常不得不捂住他的口鼻,不慎将男孩闷昏的一切场景,全都原原本本地被躲在隔壁隔间的陆行听进了耳里。但此时的陆行根本无法动弹,因为他和方才的叶常一样,陷入了自身欲望的深渊。” “直到叶常夺门而出,隔间外一片宁静,陆行才缓缓地打开门。” “而呈现在他眼前的,正是这么一副光景——” 男孩倒卧在地上。 男孩的眼睛紧闭著,看不出来有没有呼吸。 纯洁的男孩、一直以来把他当父亲一样崇拜的男孩,衣衫不整地横陈在地上。 萤幕上ppt又转到了厕所的场景。而聿律的脑袋仿佛回到了七月十五日,那个阴暗、大雨滂沱的日子,他看见那个逼近男孩的阴影,思绪也仿佛和那个男人接轨了。 如果是这个男孩的话,一定能够接受他吧? 如果是这个男孩的话,一定不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拒绝他吧? 如果是这个男孩的话,不管他实质上是怎样恶心的人、不论他血管里流著怎样肮脏的血……一定都能够无所顾忌的爱他吧? 如果是这个男孩的话…… “无法克制自己的陆行,强暴了毫无反抗之力的男孩。当中男孩虽然因为疼痛而惊醒,试图呼救,但已经沉浸在阴暗思绪中的陆行,却已无法停止自己的行为了。” “而那时在东栋厕所的李芾看见的,正是这么一副惨烈的场景:上身只穿了件湿透的内衣、状似疯狂的陆行,在叶常已然离开的厕所里,强迫著男孩接受他的一切。叶常从头到尾不曾脱下他的警卫制服,我想这更能说明李芾看见的究竟是什么人。” 纪岚字斟句酌地说著,聿律发现自己许久忘记吸气了,忙深深呼吸了一口法庭里浊重的空气。 “可怜的被害人最后因为疼痛而再度昏迷,而陆行也终于从那样疯狂的情绪中清醒。” “清醒过来的陆行非常惊慌,知道自己铸下了大错。他看著被他深深伤害的男孩,还有眼前自己犯下的罪行,一下子手足无措。” “但他是个聪明而机警的男人,很快理解到自己的处境。这是犯罪行为,他又是活动中心的警卫,这么严重的事情,他势必受到调查,陆行开始想著。他于是开始凐灭所有存在的痕迹,他把掉落的毛发拣拾干净,清洗自己触摸过的地方,因为案发现场是有水的地方,很容易做到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忘记把抽过的烟蒂丢进马桶里冲掉。” “可是他仍然感到害怕,这时候他发现了,他的同事叶常,那个爱慕他的笨男人,竟然因为自慰,遗留了自己的精液在厕间的墙壁上。” 纪岚说著,聿律看他边说边弯下腰,佯作拣拾起什么东西的模样,更增添说故事的戏剧性。 “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陆行恐怕很难不这么想吧!于是他弯下身,拾起男孩的衣物,走到隔璧隔间,将同事叶常遗留的精液慎重地擦拭干净,再将衣物放回了原位。” “这就是为什么检方会在男孩的衣物上,验到与叶常dna型别相符精液反应,而在叶常自慰的厕间,反而找不到残留精液的真正原因。” 纪岚压低了嗓音。 “本来陆行想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活动中心,下午他本来就没有班,而同事叶常和李芾都不知道他的行踪,没有比这更适当的逃走机会。” 纪岚顿下来喘口气,聿律听他加重了语气。 “但天不从人愿,离开厕所的陆行,在楼梯上碰上了匆匆从东栋厕所赶来的李芾。被刚才目击的画面吓到六神无主的李芾,一看见同事就大叫著:‘有个男孩昏倒在西栋二楼的厕所里!到处都是血!’” “陆行一听之下大吃一惊,以为是自己的行为曝露了。” “但他很快发现到,李芾并没有看见真凶究竟是何人。如果自己就此逃走,行迳会变得更奇怪,因为没有警卫听到同事这样说会不好好处理的,事后李芾要是作证起来,他势必会成为头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纪岚润了润唇。聿律看法官席上的几个法官都倾了身,左首的青年法官还不时低头翻阅卷宗,像在对照里头的资料。 “于是他告诉李芾:‘这不是很糟吗?我们得赶快去通知男孩的家长。’对陆行而言,厕所里的一切他早已清楚,根本不需要再回到厕所去确认。否则我想世界上没有一个警卫,听到这种惊人的发言,会不先去厕所确认看看的。” “陆行就这样带著李芾冲进教室里,以发现者的身分通报男孩的母亲。而爱子心切的吴太太当然也不疑有他,急急忙忙赶去了厕所。” “剩下的事情就如尊敬的庭上所知道的,我想我们在之前两次庭期已经调查得够清楚了,不必再赘述。” 纪岚垂下指挥笔,从萤幕前转过身来,仅存的那只眼睛满是深邃的光芒。 “陆行成功地引导警方调阅本案的关键证物,也就是监视录影带,而警察也如其所愿地受到监视录影画面的诱导,在附近的公园里,逮捕了一个因为羞愧而离开现场的倒霉男人。” 他望向被告席上,已然呆若木鸡的叶常。 “而这个男人,就是现在在庭上的被告。” 法庭上再次一片嘈杂,包括席上的法官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在彼此议论。聿律坐在辩护席上,忽然有点感慨。 以前在学的时候,聿律有时候也会跟著朋友看一些凶杀案的影集或是电影。 在看那些电影时,观众就仿佛是无所不知的神一样,故事可以轻易地回到任何时点、可以窥看任何场景,甚至可以经由作者的描述,进入任何一个角色的内心。除了凶手以外,这个故事里的一切都像是可逆的,而人们也相信故事里传达的一切都是“真的”。 然而现实中却往往不是如此,一但时间经过,过去的一切就再也无法还原。人的记忆与描述就不用说了,乃至于鉴识、指纹、录音或弹道比对,就是那些看似客观照片、监视录影画面,也是经由挑选而遗留下来的片段,都只是过去的碎片而已。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单独被称之为“真相”。一如时光无法倒流,真相在时点过去的那一刹那就灭失了,没有任何手法能将他还原。 第4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7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47节 人们常说的“还原真相”,不过是无计可施下一厢情愿的期望罢了。 即使是现在在法庭上侃侃而谈的纪岚,所说的这一番合情合理的“故事”,聿律忍不住想,这真的就是事实吗?还是也身为被告辩护人的他们,一厢情愿的说辞罢了? 我们只是在找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聿律想起纪岚最初和他说过的话,只觉得现在对那句话有更深刻的体认。 “成功将一切罪行推到同事身上的陆行,在事发后一周内火速向活动中心辞职,在检方忙于调查叶常罪证的同时,抛下养育他长大的祖母,悄悄地潜逃到国外,远离这个对他而言的伤心地、远离他所犯下的滔天大罪。” “以上,就是辩方认为的,这整件事情的‘真相’。” 纪岚收起了指挥笔,长立在辩护席前。法庭忽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包括检方席上的艾庭在内,所有人都徘徊在纪岚那番话里,没有人有余裕出声。 以爱为名 三五 “以上,就是辩方认为的,这整件事情的‘真相’。” 纪岚收起了指挥笔,长立在辩护席前。法庭忽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包括检方席上的艾庭在内,所有人都徘徊在纪岚那番话里,没有人有余裕出声。 “……有意思。” 先开口的人是艾庭,他到纪岚说话的后半段就闭起了眼睛,仿佛在深刻思索著什么。聿律看他从检方席上直起身,半晌竟伸出手来,简短地拍了两下,像是鼓掌。 “了不起。”艾庭边拍边说:“我得说我佩服辩方律师,在如此检方严密的搜证下,还能另辟蹊径,编出这么一则精采绝伦的故事来。” 艾庭从检方席上按桌而立,缓缓走到了法庭中央。 “我想必须先说清楚一件事,许多人对检察官,特别是我有所误解,辩护人必定也是这样想的。认为检察官的工作既是制裁罪犯,那么他们一定厌恶辩护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被告有罪最好、没有任何人反驳我们检察官的论证最好。” “但我必须告诉辩护人,事实正好相反。站在这个岗位二十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希望站在我对面的辩护人,能够尽其所能地证明我所起诉的被告无罪。” 艾庭站直了身躯,聿律发觉他的表情严肃中带著某种哀伤,和刚才被自己无理由异议的模样大不相同。天平的徽章在胸前隐然闪烁著,连带艾庭的身影也跟著高大起来。 “唯有辩护人在我面前用尽一切方法,即使正辩也好诡辩也罢,都没有办法推翻我对被告的指控时,我才能够心安理得地认为,我起诉的被告是罪证确凿的。” 艾庭忽然扬了扬唇角。 “很可惜的,这么基本的事,我打了二十多年的公诉法庭,却没有一位辩方律师能够做到。所以我说我敬佩这次的辩护人,纪律师还有聿律师,多亏你们,我才能更加安心地将本案的被告送进监狱里,为他所犯下的一切罪行赎罪。” 聿律看纪岚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艾庭走回检方席上,按著桌子坐了回去。 “我想辩护人应该也想好了,如果按照辩方的‘故事’,该怎么解释那个监视录影画面的问题?” 纪岚回过头来和聿律对看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不安。艾庭的态度比想像中还要好整以暇,甚至还有些愉悦。 聿律想他应该不会跟自己一样是个,越受挫反而越唇角上扬那样。 纪岚似乎也有和聿律同样的疑惑,他忖度半晌,取代艾庭走到了法庭中央。 “请庭上看看,这是当天下午,警方从青年活动中心调阅的监视录影画面,从三点开始,一共有历经三、四、五、六、七、八,共六小时的时段。” 纪岚缓缓地解释著。 “而我想我们可以先排除监视录影画面遭到事后修改的可能性,当天警察是六点多抵达活动中心,而根据卷内的搜索扣押笔录,警方勘验并现场复制档案是在当天七点左右,这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档案全在警方严密监控下,我想无论是叶常还是陆行,都没有机会和技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窜改录影画面。” 纪岚按了播放键,聿律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看过无数次的厕所入口画面便跃然于眼前。但这回纪岚一播放便停了下来,停在最前面的位置。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庭上,现在请仔细地看一下这个画面,不、不是画面中的影像。” 仿佛早已预知法官们的反应,纪岚用诙谐的语调提醒著。 “一般人在调阅监视录影画面时,往往只会盯著影像,而不会特别注意画面上方的时间轴。我本来也是一样,这个录影画面我至少看了百次以上,从来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纪岚的指挥笔,缓缓划向了画面的左上方。 “但多亏了我那位观察力细微的同伴,他告诉我这个监视录影画面的吊诡之处,破解了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证据。” 聿律一怔,没想到纪岚会在这种时候提到自己。说实在聿律有些脸红,他实在不好意思说,是因为看了太多次纪岚和他大哥的奸情影片,才会忽然领略到这一点的。否则他这个粗糙滥制的大叔,和什么观察力细微实在扯不上边。 “哼,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聿律听艾庭“嗤”了一声,他交扣著两手十指,把背靠回检方席的椅子上去。 “你的意思是,这个录影画面漏录了将近一分钟?但这一分钟又能代表什么?辩护人该不会是想主张,叶常以外的人就是利用这一分钟的时间离开厕所吧?” “我想检方也无法否认这个可能性的存在。” 纪岚强势地顶了回去,他走回辩护席旁,抽了一份资料。 “庭上,请容辩护人再补陈一分资料,这是负责承包活动中心监视录影机设置的厂商出具的报告。监视录影机在出厂时是完全正常的,固然有短暂的转档时间,那也只是让画面在转入档案时萤幕闪一下,至多一、两秒的空白罢了。” 纪岚一手提著资料,缓慢而耐心地解释著。 “但是去年的十月,监视录影系统在定期检查时,出现了一次故障维修纪录。纪录上显示定检时发现部分录影机是完全停摆的,原因是活动中心最初在采买电脑时,截录画面的cpu就已老旧不堪使用,造成系统过热而当机,详细情形在报告中都有载明。” 聿律其实可以理解,t市里大多数社区监视录影机都是装著好看的。聿律以前打过一些车祸案件,车祸发生后,许多人都会要求警方调阅路口的监视录影画面。 但一调阅的结果往往差强人意,被破坏、故障是家常便饭,要不就是镜头被不良少年转到路的另一边,或因应社区省电措施而自始没有开机。 少数几台正常运作的,就像纪岚说的,因为记忆体和运算软体的老旧,档案很容易出现问题,大部分根本读不出来。 与其说是维护社区安宁,聿律有时候想,那些录影机根本是装安心的。就像拜神明一样,人们总是希望有个高高在上的事物照看著自己。 那是一种心灵上的安定感,至于神明实际上有没有来打卡上班,就是神明的良心问题了。 “定检当时是周三,依照维修报告,厂商的技师认为活动中心的监视录影系统如果要正常运作,非把整个装置汰旧换新不可。而在场的主任囿于预算并没有同意,还在维修单上做了不同意更换新设备的签名。” “那么这就很奇怪了,为什么本来应该坏掉的监视录影画面,在案发当时,竟然还可以运作如常呢?” 纪岚放下了手上的资料,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一样的东西,按下了播放键。 “我于是问了当时负责活动中心维修的技师人员,他说当时他们无计可施的时候,有个当天执勤的警卫主动表示自己对这类电子设备很有研究,如果稍微修改监视录影系统转档方式的话,或许可以不用汰换设备,就能达到维修的目的。” 纪岚把录音笔举高,机械的电子音流泻在法庭间。 ‘所以当时那个人是主动说要帮忙?’聿律听见纪岚的声音。 ‘是,他说他或许可以想办法,他们主任那时候好像也说可以试试看。’另一个聿律没听过的声音流出录音笔,聿律想那应该是和纪岚对话的技师。 ‘所以后来成功了吗?那个人?’ ‘嗯,他要我们借他电脑,还说这其实没有很难,只要让机器有足够的时间运算就够了。那个人在操作的时候还很兴致盎然的样子,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你现在还记得他的样子吗?可否描述一下。’ ‘唔,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呢!我那时候还想说这么年轻就有这种能耐真不容易,但他说他是因为之前从事过相关的行业。’ ‘你能认出来他是这本名册上的哪个人吗?’录音笔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啊,是这个人!没错,就是这个人没错,我想起来了。’ ‘你确定吗?抱歉,因为这件事情很重要。’ ‘嗯,说实在的,警卫里面有这么帅的年轻人还真不多,我在活动中心维修这么多年,他是我第一个留下印象的警卫。’技师的声音满是笑意。 ‘因为这是录音,你能念出那个人的名字吗?’ ‘嗯?你说写在照片旁边的名字吗?“陆行”,这个字应该是念成行走的行吧……’ 纪岚按了停止键,在一片鸦雀无声的法庭里做了结论。 “由此可见,当初修改监视录影截档系统的,正是辩方所指控的嫌疑人陆行。当然,陆行在最初修改系统时,只是单纯想帮活动中心的忙,并没有预见这些画面有朝一日会成为呈堂供证,甚至成为他脱罪的关键。” 纪岚的语气略微加快,“但是陆行显然很清楚监视录影机的缺陷所在,而在陆行铸下大错、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倾刻,他必定也想起了这件事。” “但是时间呢?” 久未开口的艾庭忽然出声了,“那个叫陆行的人要怎么知道离开的正确时间?厕所里并没有钟。” “只要有稍微精确一点的手表就办得到。”纪岚毫不示弱。 “辩方能够确定陆行戴著手表吗?据我所知,至少被告在执勤时,并没有戴著手表的习惯。” “那并不代表陆行就没有戴著手表的习惯。”纪岚说。 艾庭哼了声,“我以为辩方在提出这样的说法前,应该先调查这件事的。” “排除被告以外之人有罪的可能性,本来就应该是检方的工作。” 纪岚一字一句地说著,“唯有检方举出的证据足以证明,除了被告以外没有其他人犯下本案的可能性,法院也才能做出有罪判决。现在辩方已经明确指出这个可能性,检方的举证显然有所不足,而这分不足不应该由辩方来负担。” 他盯著艾庭的眼睛,“被告已经背负了太多指控。这世界上没有一个良善的人,需要为了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自我辩解,我想检察官应该很清楚这句话的内涵才对。” “那也得辩方提出的可能性,确实有可能在世上发生为前题。” 艾庭也从检方席上站了起来,聿律甚至可以看见法庭上方激荡出的火花。 “我想辩方误解了一件事,尊敬的庭上,还有在场的诸位。” 艾庭转向了法官席,“所谓的除了被告以外没有其他人有犯案的可能性,或者说的更精确一点,百分之百有罪的心证,那是在常识范围的前题下才成立的东西。一个被告偷了东西,检方只要证明当时房间里只有被告一个人在就够了。” 聿律心里一动,想起了先前和叶常说的校花手帕事件。说实在的那件事到如今聿律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校花的手帕是被谁偷走的。 “即使辩方却抗辩:没有啊,还有其他可能啊!如果有幽灵穿墙而过偷了那个东西怎么办?那也不会改变我的举证责任,我并不需要为了证明常识上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情‘真的不存在’而努力。” 纪岚开口像要说什么,但艾庭再次截断了他。 “更何况,即使辩方说的一切真的发生:陆行碰巧在检方未调阅的三点之前进入案发的厕所、叶常又这么碰巧没有发现陆行在厕所里,男孩又碰巧在陆行面前被迷昏,陆行又碰巧知道监视录影画面的缺陷、碰巧地在转档的那一分钟离开厕所——就算以上的假设通通都成立,那也不会改变一件事。” 艾庭连说了好几次“碰巧”,语气里讽刺意味甚浓。 “——那就是本案被告仍然可能犯案的事实。辩方先前提出的这一堆证据,无非是试图证明陆行在案发当时是待在厕所的,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艾庭强调似地地说著。 “身为被告的同事,陆行在厕所里目击了惊人的一幕后,因为恐惧而逃离,在路上遇到另一位同样目击现场的同事李芾,因而赶去通报被害人的母亲,这样的‘故事’也没有任何违和之处,而且毋宁比辩护人说的故事更合情合理。” 他忽然走近辩护席,走到端坐在椅子上的聿律身前。聿律吃了一惊,但艾庭只是低下头,从辩护席上抽起了那张全家福的画象。 “再者,如果陆行真是辩护人指控的真凶。” 聿律发现艾庭的视线,停在牵著小男孩、笑得十分阳光的那个“父亲”身上,眼神忽然流露些许哀伤。 “我并不认为,能够下手性侵害男童的人,和被男童认定为父亲的人,会是同一个人。孩子并不如辩护人所想像的盲目,被一个孩子视为父亲,也并不如辩护人想像得那样轻松容易。” 聿律看纪岚站在那里,表情有些怔然。这是自审理开始,聿律第一次看纪岚在法庭上被逼到说不出话来,直到艾庭快步走回属于他的检方席上。 “也罢,我也想过到最后会是这种状况。” 艾庭坐回检方席上,他似乎也感到有些累了,从开庭到现在已经超过一个半钟头,不要说是受伤的纪岚,连席上的法官看来都有些吃不消了。 “因此刚才休庭时,检方已经取得告诉人的同意,我们想传唤一个极其特别的证人,原本在妇幼性侵害案件中,经过合法的减述程序,这位证人是不需要出庭作证的,除非没有他的证言不足以厘清真相,否则不该让他再站出来受到二度伤害。” 聿律看纪岚睁大了眼睛,他多少也知道艾庭指的是什么了。 “检方请求传唤证人d7352351,也就是本案的被害人,请庭上准许。” *** 法庭上再次陷入一片骚动中。 传讯被害人,特别是这一类性侵幼童的案件,一般在侦查时就会先传讯被害人,在专业、受过训练的妇幼警察和妇幼检察官的保护下,引导孩童慢慢说出事件经过。而孩童的证言会做成笔录,到审判时就会成为起诉被告的呈堂证供。 所以如果不是必要,被性侵害的孩童是不会出庭作证的。避免伤口一再遭人戳穿,更没有愈合的一天。 “那孩子已经在隔离讯问室里,我请吴女士和社工一起回他们家里,把他带过来的。经过社工师以及精神医师的初步评估,他的恢复情况非常良好,已经可以凭自由意志陈述,请庭上安心。” 艾庭说明著。 “他会透过隔离讯问室的萤幕看见法庭的一切,而我和辩护人也会透过麦克风直接问他问题,不会有身分曝光的疑虑。” 聿律这才明白,刚才艾庭为什么坚持要休庭了。他一定是预料到这种僵持不下的状况,要论对事件的了解,除了凶手以外,恐怕没有人会比那孩子更清楚了。 只是那孩子……那个叫小信的男孩,从事件发生以来,对厕所里发生的一切就闭口不谈,这也是为什么检方会凭一个单薄的指认就起诉叶常的原因。 难道说艾庭用了什么方法,终于突破小信心房了吗?跳腹肌舞给他看之类的? 所以“真相”终于要水落石出了吗……?聿律不禁紧张起来,就像纪岚说的,就这个案子而言,一但被害人在法庭上现身,几乎就是一翻两瞪眼。 不论那个男孩出于什么理由、指控谁为犯人,对那个人而言都将是最不利的结局。 “辩护人这边呢?你们同意检察官临时传讯被害人为证人吗?”张法官问。 聿律看了一眼纪岚,发现纪岚也正看著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犹豫。以现在的情势而言,无论是辩方或检方,都拿不出更多的证据证明自己的主张。 而目前法官们的心证还不明确,但就像艾庭说的,辩方提出的故事太过曲折,能找到的证据也不充分,比较保守一点法官采信机率相对低了很多。 如果男孩最终指控的是陆行,那对辩方来讲当然是大喜事,原本薄弱的故事有了被害人的加持,会变得坚实许多,足以和检察官起诉的事实相抗衡。 但如果很不幸的,男孩指控的是叶常,那这下子就全完了,原本就处于劣势的辩方,会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且恐怕再无爬回来的可能。 聿律觉得他们现在很像之前他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个日本综艺节目,那个节目会砸大钱买一堆高级食材,把饭店请来的厨师分成两队,在来宾面前钜细靡遗地各演示一道精美的料理,再来来宾在最后做挑选,以多数决胜负。 如果选到人数多的那道,就可以大快朵颐一番,没选到的人就只能回家吃自己。 聿律觉得看那个节目最过瘾的地方,不在于那些高胆固醇的美食。而是看那些来宾挣扎的过程,“天呀,我到底要选哪一道~~”、“ohy god~难道不能两道都选吗?”那种地狱受难图一般的光景才是这个节目最经典的地方。 但实际处在那种状况,聿律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那些来宾,在吃得到与吃不到间痛苦地徘徊。 “为什么我要在这种时候传讯被害人?” 检方席上的艾庭忽然开口了,仿佛看穿纪岚他们的挣扎,“好好想想这一点,好好想想你们坐在那里的理由,纪律师、聿律师。” 聿律看纪岚怔了一下。不过聿律在意的倒是艾庭把他也算进去这点,以前的艾庭一定会说“好好想想你坐在那里的理由,纪律师”,而他就像套餐里附的薯条,尽管存在于每个套餐的搭配里,却没有一个套餐会叫作‘薯条套餐’。 他忽然有点感动,做为一位律师被承认这件事。 聿律隐隐觉得,即使这个案子到最后不幸败诉、即使最后,他终究无法实现带叶常回家的承诺。但从今以后,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将不再只有睡觉,或是机械一般地重覆:“如辩护状所载”的份。 他能够带更多的人回家,他能够挺起胸膛,以自己的职业为荣。 他也明白艾庭的意思,在这个检方居于优势的时刻,艾庭仍然例外传讯了被害人,等于是给自己找麻烦。和辩方情况相同,艾庭也同时负担了被害人可能指控叶常以外的人为凶手的风险。 艾庭明知这些风险,却仍然选择追根究砥。聿律相信那是因为这人对自己的起诉充满自信,但这种对于“答案”彻底追求的精神,聿律只能说肃然起敬。 聿律看纪岚挺直了身,那双漂亮的眼睛凝视著坐在对面的艾庭,显然也和他一样想到同样的事情。 “庭上,辩方也同意检方传讯被害人为证人。” 纪岚在位置上鞠了个躬,“麻烦庭上了。” 通译协助法警在庭上调整了麦克风,打开了证言台前的广播器,又请资讯室的人来调整了音量。聿律当律师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启用隔离讯问室的状况。 等待过程中,聿律又看了眼大门紧掩的证人准备室。他不知道ricky离开了没有,这一别之后,下次再见面恐怕就是在天国,也或许他会下地狱也说不定,这样就再也见不到那位少年了。 聿律两手十指抓紧,不安地交换了一下大腿。纪岚一边翻阅桌上的卷宗,一边朝旁边瞄了他一眼,但没有吭声。 “被害人由社工及母亲陪同,已经准备就绪了。” 书记官挂上和隔离室通讯的电话,向后头的法官席报告。聿律看艾庭从检方席上站了起来,还调整了一下领带,走到证人席旁。 “检察官,你可以开始询问被害人了。”老法官用沉稳的语气开场。 艾庭把手搁在证言台上,仿佛那里有人一样,“证人,你听得见吗?” 广播器里传来一阵嘈杂的机械音,好半晌都没有人的声音。聿律紧张得手心出汗,艾庭似乎也不轻松,他又问了一次,“证人?” 广播器发出一声轻微的嘶鸣,“……嗯。”总算是有了回应。 聿律看纪岚十指交扣著,全神灌注地盯著艾庭眼前的广播器。艾庭得到回应,似乎也松了口气,他进一步问著:“证人,你几岁?”他的语气难得缓和。 广播器又停顿了一下子。“……我今年九岁,嗯,不对,满十岁了。” 电子音的辩识度甚低,和聿律先前在吴女士家听见小信的声音大不相同,但从语气还是听得出来童音。小信似乎还是有点害怕的样子,连嗓子都有点抖抖的。 “刚才的开庭过程,你都看过了吗?社工应该有跟你说明过才对,请你不要提到自己的名字,也不要提到你妈妈的名字,这样听懂吗?” 艾庭似乎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严厉一点,但大概吼人吼惯了,听起来只有别扭二字可以形容。 “那爸爸的名字呢?”小信问。 “爸爸也不行,总之不要提到任何人的名字。”艾庭耐著性子。 “好。”小信乖巧地回应,聿律看不少法庭里的人为之莞尔。 艾庭又问,“你知道你现在该做什么吗?你看过法庭怎么运作吗?” 广播器那头迟疑了一下,“妈妈说,我只要回答爷爷你的问题就好了。” 第4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8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48节 聿律忍不住“噗”地掩住唇,以艾草的年龄来算的话,艾庭至少也有五十多岁了,但因为健身和保养得当的缘故,现在仍然是法院炽手可热的单亲爸爸,任何人只要看过艾庭的腹肌,应该都会尊称他一声“大哥”才对。 果然艾庭看起来有点受伤的样子,他很快咳了声。 “嗯,你好好回答伯伯的问题,伯伯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这样懂吗?” “懂。”小信又说,语气仍有些惶恐。 聿律看艾庭沉吟了一下,他真怕艾庭劈头就问:‘请问强奸你的犯人到底是谁?’这个庭期就会在瞬间结束。但果然就算是艾庭,也无法这么犀利地单刀直入。 “证人,你平常都跟谁一起玩?”艾庭问道。 小信好一阵子没答话,“……是问我吗?” “是,你现在是证人,当我提到证人两个字时就是指你,请注意一下。”艾庭的眉毛绷到都快断了。 “唔,我平常、平常都是自己玩。”小信似乎缩了一下。 “你没有朋友吗?”艾庭问。 “有,在学校里。还有邻居。” “你不会跟他们一起玩吗?” “在学校里头会,但、但是在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有妈妈在的时候,也、也只有我一个人。” “为什么?你不会邀请朋友到你家里?” “不会,因为妈妈不准。”小信有点埋怨似地说。 聿律可以理解,应该没有妈妈会希望儿子的同学看到那种贴满法院封条的家。 “你最近有交新朋友吗?”艾庭又问。 “学校吗?”小信反问。 “哪里都可以。”聿律觉得艾庭的耐性快要被磨光了。 “最近我们要搬家,妈妈说我会换到新学校去,所以我也不大敢交新朋友,因为总觉得会很难过,我以前搬过一次家,在旧学校的朋友现在都不理我了。” “活动中心呢?你常去家附近那个青年活动中心对吗?”艾庭问。 广播器那头忽然沉默了好一阵子。聿律想“青年活动中心”这个地名应该多少挑起了小信的戒心,小孩都是很敏锐的,知道大人打算问他什么事情。 “你在那个活动中心有交到朋友吗?” 由于那头太久没有答话,艾庭只能试探地问道。 广播器又是一阵嘈杂声,“……嗯,有啊。” 聿律看纪岚挺直了身,受了伤的那双眼专注异常,好像深怕听漏了一个字。 “是什么样的人?你的朋友?” 广播器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隐约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是社工或是吴女士在那头跟小信说些什么。 “……我不想说。”小信的声音好半晌才含糊地传出来。 “不能不说,这不是聊天,你现在是在作证。每个国民都有在法庭上成为证人的义务,你的情况也不符合法律上任何拒绝证言的条件,你不说话的话法院可以裁罚你和你的母亲,你懂吗,证人?”艾庭按捺著声线。 广播器那头忽然没了声音。半晌噗咻一声,竟像是发言人离开了麦克风。法庭里一片寂静,艾庭的脸青到都可以当颜料了。 “艾检察官,证人只有十岁。” 聿律看席上的张法官开口了,看著艾庭铁青的大便脸,聿律觉得她一定在忍笑,“或许你可以试著用缓和一点的方式,引导证人说出答案来,这种情况下,我相信辩护人对适度的诱导不会有意见的。” 张法官看了纪岚一眼,纪岚也回意似地颔了首。聿律现在知道为何这个案子被害人的证言部份会这么薄弱了。法院的妇幼专组多半由女性担任,且大半是已婚女性,也亏得艾庭这样一个硬汉,竟能在莺莺燕燕的妇幼专组长期待下来。 “证人,继续回答我的问题。”艾庭只得重新凑近麦克风,“……对不起,伯伯刚才太凶了,伯伯不是故意的。” 广播器那头总算重新有了声音。 “……嗯。”是小信的嗓音,“没关系,我没有生气。” 聿律看艾庭用手抚住了额头上浮现的青筋。 “我们不问你的新朋友了,现在你告诉伯伯,你记得今年的七月十五日那天,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到青年活动中心吗?” “我不想说是因为,我答应他不可以说。” 小信忽然说,回答的竟然是之前的问题。聿律觉得艾庭快要举白旗了,孩子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成人的秩序对他们而言还是很陌生的东西。 “你答应谁不可以说?”艾庭只好回头过来问。 小信又沉默下来,艾庭这回似乎也学乖了,马上改了问题,“你的朋友有跟你说,要是跟别人说了会怎么样吗?” “……妈妈会生气。”小信这回总算答话了。聿律看纪岚挺直了身,他听得见纪岚胸膛里和他一样澎湃的心跳声。 “妈妈会生气?为什么你交新朋友,你妈妈会生气?”艾庭问,他的脑袋显然也在高速运转,“因为他的年龄和你相差很大吗?” “不是,我不可以说……”小信仍然很坚持,艾庭又接著追问,“因为他是女生?或是男生?”这回小信就闭口不答了。 艾庭又紧接著问:“还是因为他是坏人?” “他才不是坏人!” 没想到这个问题竟然激起孩子的大反应,聿律听见小信几乎用吼的声音,扬声器被这一声吼得嗡嗡作响,回荡在法庭里。 艾庭似乎怔住了,但他不愧是老经验,很快接著问: “他不是坏人,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但小信似乎气得不轻,聿律隐约听到广播器那头传来安抚的声音。 “他不是坏蛋,你不准说他是坏蛋,你们都不准说他是坏蛋!他不是坏人、他才不是坏人……!” 小信开始机械性地喊著,到后来甚至近似于尖叫了,广播器那头隐约还传来踢东西的声音,看来这孩子似乎是情绪失控了。法庭里几个法官都挺直起身来。 “社工师,请协助稳定被害人的情绪。”中间的老法官沉著声音说。 聿律想艾庭一定想不透自己是哪点触动这个小朋友,他站在证言台旁,烦恼地撩起了额发。 “好好,伯伯知道他不是坏人。”他尽可能放软声音,“所以我才问你,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告诉伯伯好不好?” 但广播器那头忽然没了声音,任凭艾庭再问,放下身段好声好气地哄,聿律想这位爸爸除了对自己的女儿,这辈子应该还没有这么低姿态过,‘是伯伯不对,你再继续跟我聊一聊好吗?’但无论他如何软哄硬逼,对方都不再领情了。 书记官放下隔离室拨来的电话。 “社工说被害人不肯再坐在麦克风前,也拒绝再和检察官交谈。” 聿律看艾庭脸色都青了,一副遭到初恋情人背叛还被锵走抽屉里的两千元的样子。刚刚还在法庭上用一副职业老爹的态度教训纪岚,结果转身就踢到铁板了。 聿律看纪岚从辩护席上站了起来。 “庭上,艾检察官。”纪岚一样先行礼致意,“可以先让辩方来试试看吗?” 以爱为名 三六 “庭上,艾检察官。”纪岚一样先行礼致意,“可以先让辩方来试试看吗?” 艾庭看了纪岚一眼,纪岚那一双眼睛异常的平静,好像领略到什么似地闪著光泽。 “检察官还要继续诘问这位证人吗?”老法官问。 聿律听见艾庭罕有地叹了口气。 “算了,检方没有异议。”艾庭走回检方席上,抱著胸膛坐下,“我没有其他问题了,辩护人请吧。” 纪岚对艾庭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走到证言台旁。 “证人,你看得到我吗?我是纪律师,先前去过你家一次的那个。” 隔离室里有萤幕,和法庭内的摄影机是相连的,和证人准备室里的萤幕功能一样。纪岚一手压著受伤的眼,诚恳地对著摄影镜头。 大概是帅哥真的有其独特的魅力,广播器那头微乎其微地出了点声,但小信还是没有说话。聿律想刚才艾庭话中肯定有什么彻底惹火了他,从他可以为了跳绳的事,和相依唯命的母亲闹翻这一点,聿律就知道这孩子肯定比他们想像的都还要执拗。 某些方面这还挺像他的,聿律想。他在小学时就彻底理解自己的性向,那时候他的母亲似乎隐然察觉,试图和他谈论这件事,但聿律无论如何就是不肯。 总觉得如果谈了的话,就会被大人说服,就好像妥协了什么似的。他不喜欢那种被影响、被迫妥协的感觉。 聿律感觉小信现在也是一样,顽强而近乎拚命地在坚持著什么。 小信没有吭声,纪岚也沉默良久,在广播器前用指腹抚著唇。正当聿律以为连他都无计可施时,纪岚忽然开口了。 “不是你的错。” 他忽然说,一字一句清晰异常,“不是你的错,小朋友,不是因为你做了那些事所以被惩罚,不是因为你感到愉快所以被惩罚。如果有错,那也是我们大人的不好,我们大人没有好好地保护你,所以你完全不用苛责自己。” 纪岚的话造成法庭的骚乱,许多人都在小声地细语。聿律看对面的艾庭头一次露出困惑的眼神,表情似了然似茫然。直到广播器那头终于再次传出人的声音。 “真……的吗?” 是小信的声音,小声得近乎耳语。但足以令法庭刹那间噤声。 聿律看上头的张法官挺直了身,眼神专注地盯著广播器。纪岚的语气比平常还要更加温和,“是真的,你一点错也没有。”广播器那头传来近乎呜咽的声音,半晌越扩越大,然后是小信带著哽咽的童音。 “你……你怎么知道?大家都不知道,我……我骗了妈妈,我做错事,我是坏孩子……如果不是我做错事……” 广播器隐约传来吴女士惊慌而疑惑的声音。法庭里满是哗然,包括法官在内,每个人都对纪岚的问题抱以“?”的字样。唯一平静的只有纪岚,聿律看他转向法官席。 “庭上,我想请求让被害人的母亲,也就是吴女士,暂时从隔离室退席。” 老法官迟疑了一下,刚开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张法官就接口了。 “你认为让吴女士在场,证人会无法自由陈述吗,辩护人?”张法官认真地问。 “是的,虽然现在无法具体陈明,但我想有让被害人的母亲暂时离开的必要。”纪岚用同样认真的目光望著张法官,“请庭上准许。” “我明白了。”张法官点点头,“让证人与易受其影响之人隔离接受诘问,是法有明文、属于被告的权利,审判长,应该可以准许吧?” 聿律看那位法官噎了下,半晌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既然受命法官这样说,那就请证人的母亲先退席吧,请她先回到证人准备室里,这样可以吗?” 广播器那头传来悉悉苏的声音,显然是那头的法警正在和吴女士做说明。过了好半晌,广播器才重新传出人声,是陪伴小信的社工: “这边已经准备完毕了。” 聿律看纪岚站在那里,没受伤的那只眼睛隐约一圈红,按著证言台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十多年前被绑架并猥亵的孩子,以及十多年后,在厕所被人性侵的孩子,两人的身影仿佛重叠在了一起,为了看见未来而交谈著。 “现在你说的话,妈妈已经听不见了,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纪岚再次温婉地开口了,“你不是什么坏孩子。不是因为你犯错,所以才发生这种事情。你很勇敢,你是好孩子。” 广播器那头传来电子似的劈啪声,似乎有人靠近麦克风。聿律屏气凝神,深怕听漏了任何一个字。 “可是他不理我了……”小信再次呜咽出声,语焉不详,“他不见了……” “那也不是因为你,大人的世界有很多复杂的原因。”纪岚压抑著嗓音说著。 “可是是我害他的……”那孩子又开口了,“是我害他变成那样子,害他被人叫成坏蛋,是我不好……” 艾庭的眼神从迷惑而变得严肃,严肃中又夹杂著一丝丝迷惘。纪岚一手背在身后,绕著证言台走动起来。 纪岚走到辩护席旁,把席上那张全家福画拿了起来。 “这张画,是你那位朋友送给你的吗?”他温柔地问著。 广播器那头沉默著,好半晌才传出小信带著鼻音的声音。 “……我不能说。” “这张画上的男子,就是你的朋友、你当父亲看待的人,是吗?” “我不能说……”小信似乎终于受不了了,广播器里的哭声闷闷的,料想是小信用手把脸捂住了之类。扬声器里传来“没事的”、“回答你想回答的问题就好”一类的声音,应该是社工在安抚这位男孩。 聿律忽然觉得有点鼻酸,不是因为对方是美少年的关系。 “你想保护他,对吗?”纪岚温婉地说著。 小信没有答话,好半晌广播器那头才传来一声细细的“嗯”。 “你和他约定好,绝对不能和别人说,对吗?”纪岚又问。 小信似乎有点头,聿律听见他的啜泣声哽了一下。 纪岚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了,“他强迫过你吗……?” 广播器那头又沉默下来,法庭内一阵阵嘈杂声,聿律看包括法官在内,许多人都一脸“这个律师是在问些什么啊?”的表情。艾庭则格外显得焦燥不安,用牙齿咬著自己的指节,眉头凝到都快可以夹死一只蚊子了。 “没……”小信隐约发出这样的声音,但已含糊听不清是“没有”还是其他。 纪岚在证言台旁蓦地站定。“包括那天发生的事,他也没有强迫你吗?” 广播器那头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没有……”小信的嗓音整个是哽的,“对不起……对不起……” 聿律看纪岚仰起了头,对著法庭的穹顶闭起了眼睛。 “你不用跟任何人抱歉,证人。” 纪岚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强迫自己稳定情绪,“你没有犯任何的错,整件事从头到尾,你一点错也没有,无论那些大人说些什么,那都不会改变这一点。千万不要认为自己有错,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从现在开始直到你往后一生,都不要忘记这一点。” 他像是告诫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般,注视著摄影镜头。广播器那头好一会儿没有人声,只回荡著小信稚嫩而细微的啜泣声。 聿律眼角瞄到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的槐语,他就像自己承诺的,从第一场庭期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只是这次庭期发生太多事,聿律根本无暇注意旁听席。 聿律见槐语整个人挺直了身,两手交扣在唇前,那双型男眼露出理解什么的眼神,注视著法庭上的纪岚。 纪岚似乎也有些心情起伏,聿律看他用指节顶著鼻尖,吸了下鼻子,才重新开口。 “我只请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证人。” 纪岚走回辩护席旁,聿律看见他红得像兔子一般的眼睛,张口想和他说些什么,但纪岚只是拾起了那本警卫名册,再次走到证言台旁,把名册打开来对著摄影镜头。 “我不会逼你打破承诺,你不用怕。” 纪岚顿了一下,聿律发觉他的身体在摇晃,但纪岚显然没有休息的意思。 “但是你要知道,证人,你在这里所说的一切,将可能使另外一个人失去他一生的自由。” 纪岚举高了手里的名册,叶常那张苍白而呆滞,和与聿律见面那天一样的脸清清楚楚地映在镜头前。 “所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当天……七月十五日当天,和你为性交行为……和你做那种事的人,是名册上这个叫叶常的人吗?” 广播器那头一时没有声音,纪岚又补充,“请你看清楚他的脸,他的每一吋特征,这和你在警察局大人逼你做的指认不一样,你要认得很清楚,你是个聪明而敏锐的孩子,应该做得到这件事。” 聿律注意到纪岚并没有用“性侵害”这个词,而是用“性交行为”这种中性的说法,他和法庭上其他人一样,内心有许多疑惑,只能继续旁观著纪岚的诘问。 广播器那头迟疑了一下,“他会变成坏人吗……?” 小信的声音微微颤著,“如果我说实话,大家都会当他是坏蛋吗?” 纪岚拿著名册,一手扶著证言台,抿住了唇。 “即使如此,证人。” 纪岚仿佛用尽最后的声音开口,嗓音里全是沙哑。 “我还是希望你能说实话,我明白这对你而言很残忍,这全是我们大人的任性,但是请你看看这个人。” 他再次举起了名册。聿律看艾庭张开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坐回椅子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艾庭的眼楮深处,竟也隐约有一丝红。 “这个人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今年六岁,刚上小学。而女儿今年和你一样大,已经要升三年级了。他们很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失去他们最重要的父亲,他们和你一样,每天都画著全家福的画,期盼画上的某个人有一天能回家。” 纪岚面对著摄影机,忽然挺直了身,然后对著镜头,深深地鞠下了躬。 “所以我拜托你,让他回家,让这个父亲回到他孩子身边。即使那很可能让你失去另一个好不容易找到的父亲,好吗?” 广播器那里陷入长长的沉默,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世纪,长到聿律以为永远不会有终结的一天,就像这场折磨人的审判一样。 “……不是。” 小信终于开口了,声音远得像是从世界另一端传入法庭中。一开始含含糊糊,逐渐清晰得满室皆可闻: “不是……不是他……不是这个人……” 法庭整个陷入一片哗然,好几个人激动得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 第4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9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49节 聿律看对面的艾庭在小信说出“不是”的瞬间闭紧了眼,他交扣著十指,把脸深深埋进掌缘之侧。 纪岚站在证人席旁,右手抖得握不紧名册边缘,名册掉在证言台的桌上,掀开的正是叶常和陆行并列的那一页。 “谢谢你,证人,你是个勇敢善良的孩子。” 纪岚蓦地咬紧了唇,聿律看见湿润的水气沁出纪岚的眼角,但被这个年轻倔强的律师强制压了回去。纪岚转向法官席。 “庭上,辩方没有其他问题了。” 聿律看中间的老法官倾身向前,他从纪岚开始诘问前表情就一直困惑到如今,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屡现疑问之色,“辩方是否再进一步让这位证人指认,性侵害证人的行为人是否在那本名册之中?” 聿律看纪岚深吸了口气,他摇了摇头。 “辩方认为没有必要。”纪岚说:“证人并不知道性侵害他的真凶是谁,他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我相信检方也会认同这一点。” 老法官困惑地转向艾庭,似乎希望他帮腔一下。但艾庭从检方席上直起身来,学著纪岚,同样也深吸了口气。 “是的,我认为那孩子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艾庭面对著法官席,和证言台旁的纪岚并肩而立,那张阎王脸十分严肃。 “检方对于这个证人,也没有其他问题要问了。” 聿律看审判长露出一副相当困扰的表情,但检辩双方既然口胫一致,交互诘问是以律师和检察官为主体的法庭活动,身为院方也无法干涉。 纪岚走回辩护席上,他背对著法庭中央,聿律看他用手压著唇,平复情绪好一阵子。 他知道刚才问到最后,这个青年一直在强忍著什么,他的情绪和小信的情绪重叠,聿律不清楚那是否跟纪岚九岁时那段经历有关。 但纪岚最终还是没有掉泪,和当时一样,选择把这一切全都忍了下来。 “既然检辩双方都没有问题要问证人,这个证人的调查程序就结束了。” 张法官的声音压过了法庭沸腾的空气,聿律发现她的嗓音也有些哑哑的。 “看来检辩双方都没有新的证人或是物证要提出,那么本案的证据调查程序,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请检察官和辩护人做最后的论告和答辩,好吗?” *** 调查证据全数结束之后,庭期就会进入尾声,也就是所谓的最后论告与答辩。审判的最后会由检察官针对辩护人所提出的所有答辩,再做一次全面性的指控。而也会由辩护人针对检方举证的不足之处,做一次完整的攻击。 这是鸣金收兵前最后的交锋。在有陪审团制度的英美法庭,最后论告就像是一场演讲的结论,越是煽情、越是激动人心,就越容易让陪审团的看法倒向自己这边,常见检察官大声呼告著正义站在我们这边,而律师举出无数冤案恐吓陪审团的场景。 比起聿律在电影上看到那些慷慨激昂的最后答辩,这个法庭上的检辩双方显得平静许多。他看艾庭再次起身,走到了法庭正中央。 “庭上,在座的诸位,以及两位可敬的辩护人。” 艾庭头一次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地致意著。 “我担任妇幼性侵害专组的检察官,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经历过无数的性侵害案件,也替无数无辜遭受成人魔爪的孩童,找到一个能够释怀、能够健健康康成长下去的出路,而这二十多年来,我不曾怀疑过自己所做的工作。” “各位在法庭上只看见检察官一个劲儿地指控被告有罪,而看见法官的犹豫与挣扎,却往往不知道在起诉之前,检察官也一再地历经同样的挣扎。” “这个被告真的做了这件事吗?我搜集的证据充分不充分?我这样起诉他,会不会害得一个无辜的人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我能够在法庭上挺起胸膛证明他有罪吗?检察官在侦查的过程中,日日夜夜受到这样的煎熬。” “而我也很清楚,一但起诉之后,我将背负上述所有责任。无论我的指控在现实上是正确或是错误,我都应该相信我当初做下的决定,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 艾庭挺直了胸膛,那张一点看不出苍老的脸满是坚定的光芒。 “因此本案历经三次审理,诘问了这么多证人、调查了如此多的证据之后,我仍然没有改变我的看法。被告叶常是有罪的,他在无法控制自己对于孩童的性欲下,性侵害了一个无辜的十岁孩童,因而他必须为他所犯下的罪行负责。” “我想我必须重新提醒一下庭上,本案的被告叶常,因为无法克制自己对于孩童的性欲,因而加入教会,让自己组织家庭、生儿育女,这些在前几次庭期已经证明得够清楚了,被告本人也不否认。” “他在试图改过迁善这一点令人欣赏,但这并不能成为他脱罪的理由。请容我提醒各位,本案的事证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被告先被害人进入案发的厕所,并被厕所门口的监视录影机清楚地拍了下来。” 艾庭伸手指了一下萤幕上的厕间。 “而被害人在被告之后进入厕所,自此之后直到被被害人的母亲发现前,都没有再出来,而这整段时间内,除了被告和被害人以外,没有任何人被摄影机拍摄到进出厕所的画面。我想任何常识人都会认为,这足以证明被告是唯一可能犯下本案的凶手。” “而男孩身上的衣物,也清楚检验到被告的dna型别。虽然辩方辩称是因为他人持被害人的衣物涂抹被告精液所致,但无论是被告在厕所自慰,还是有人拿衣物去涂抹,都只出于被告自辩以及辩方的臆测,完全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而虽然检方截取的录影画面有限,只有下午三点至八点这段期间,但一直到警方赶来,都没有任何人离开厕所的画面。” “如果三点之前就有人待在厕所里,那他之后一定会出来,且必须在警察赶到之前出来,检方之前也充分证明过,该厕所不可能从门口以外的地方离开。没有被告以外的人从门口出来,就代表没有被告以外的人进去过。我想这是很简单的逻辑推论。” 艾庭用手指指著法庭穹顶,振振有辞地说著。 “辩方提出的监视录影器画面时间轴出现空白的事,虽然令人激赏其想像力,检方也承认这点当初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但辩方提出这种脱离常识、宛如一般的逃脱方式,现实中是否办得到姑且不论,一个甫犯下性侵害重罪的人,是否能够冷静到能考量到门口的监视录影器、一边算好时间走出厕所,这点在常识上也令人匪夷所思。” 艾庭的嗓音又恢复原的元气,他走到法官席前。 “此外,被害人虽然证言本案被告并不是性侵害他的人,但请庭上考量被害人只有十岁,在法律上连宣誓的能力都没有。在大部分幼童性侵的案例上,孩童的证言都只能当作参考,而无法成为指控被告或证明被告无罪的依据。” “而刚才律师在诘问被害人时,也出现多次诱导,甚至试图动之以情,以被告的家庭状况动摇被害人的情绪。被害人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很可能因为辩护人的柔情策略顺著大人的话说。” “检方囿于被害人是儿童,恐怕造成被害人不必要的惊恐,因此没有多加异议,请庭上一并将这样的情况考虑进去,对被害人证言的证据力多加斟酌。” 艾庭走回检方席,慎重地把手压在检方席上,一直摆著的起诉书上。 “综合上面所有的论述,检方认为,本案被告就是性侵害被害人的元凶。他身为一个智识正常的成人,竟然为了一己的欲望,对不满十岁的男童伸出魔爪,造成被害人身心难以磨灭的损伤。” 艾庭顿了一下,又开口。 “这样的损伤不单单是因为被告施加在被害人身上的暴力,也包括遭受这样的事情后,被害人所可能面对的社会压力。如果不是被告,我们无须这样残忍地对被害人一再调查,在他认识社会之前,就将他推到成人的世界里接受残酷的检视。” “而这样的检视很可能在被害人一生之中,都无法轻易脱离。” 聿律看艾庭的眼神有些荡漾,他用力闭了闭眼将他抹去。 “请庭上务必考虑到这一点,被告的恶行对被害人产生的伤害之重之深,自由刑已是对被告最仁慈的处置。” 艾庭深深吸了口气。 “被告犯下性侵害十四岁以下幼童的重罪,事后仍不知悔改,试图以扭曲的记忆脱免罪责,不可不谓罪行重大。检方的指控自始至终没有改变,为此求处被告十二年有期徒刑,请庭上依法判决,以惩其犯行,抚平伤痛,端正社会视听!” 艾庭走回检方席上,理了理西装外套,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是艾庭在法庭上所能说的最后一段话,聿律看他多少有种一切结束了的疲惫感。 纪岚从辩护席上站起来,取代艾庭走到法庭中央。 “尊敬的庭上,在场的诸位朋友,以及我们可敬的艾检座。” 纪岚用一贯温润的语气说,从这个庭期开始到最后,纪岚仍是不改作风,就连受伤的部分也不妨碍他与生俱来的优雅身段。 “我想在辩方做最后答辩之前,我们可以暂时跳脱一下法律。现在我请各位做一件事,请你在坐在你的座位上,闭上眼睛,好好地想像一件事。” 纪岚用沉稳的语气说著,不少旁听席上的人还真的依言闭上了眼睛。 “你是一个诚实而努力的普通人,这一生不曾犯过任何罪,每天勤恳地做著平凡的工作。但有一天,你坐在椅子上,就像这样,有一群人忽然扑向你,把你抓起来,指控你犯了你根本连想都没想过的罪行。” “‘你就是杀人犯!’、‘你是个强暴犯!’你再怎么辩解,都没有人相信你,即使根本还没有人给过你公平审判的机会,社会、公司、媒体,你住的地方,还有你从前那些不太熟的朋友,从此仿佛就把你当作那样的人。” “你就这样失去自由。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家人,再也见不到你挚爱的妻子丈夫,再也无法抱著你的儿女、感受他们的体温。一夕之间,以往你所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全不复在,你不再被当作一个人,而是当作一匹狼、一只野兽看待。” 纪岚的嗓音压低。聿律看叶常抬起了头,和纪岚的目光在法庭间相遇。 “这些,就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本案被告的遭遇。” 法庭里一片肃静,纪岚缓缓步行到证言台旁,一手轻柔地撑在证人席的桌子上。 “对我们而言,我们可以好整以暇地在这里,诘问证人、调查证据,我们可以激情地在这里辩论,这个抗辩不合理、那种说法太牵强。但对站在那里的被告而言,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无尽的煎熬。” “因为对一个良善的人而言,世间没有一件事,会比被污陷做了他不曾做过的恶事来得更痛苦。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还有庭上,首先能把这件事放进心里。” 纪岚顿了一下,语调变得锐利而高亢。 “回到这个案上,本案检察官对于被告的控诉,无非是基于两项积极证据,一是沾在被害人衣物上的精液dna,二是厕所门口的监视录影画面。” “而这两项被检察官视为铁证的证物,辩方已经一一以合理的论述与间接证据加以击破。首先是精液,检方虽然指称在厕所里自慰并射精是被告单一辩解,不足采信。” 纪岚举起了一根手指,在空中虚晃了晃。 “但是请庭上试想,被告有必要说出这种不利于己的辩解吗?自慰的事被告不提,根本没有人会知道,而在这种案件里,承认自己在案发当时是处于勃起状态,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由此可知,被告说自己在隔壁厕间自慰并射精一事,显然并没有说谎。” 纪岚有条不紊地说著。 “如此一来,检方在该厕间搜索不到被告的精液就相当吊诡,精液不会凭空消失,一定是另外到什么地方去了。” “或许检方会说可能是被告将它擦掉了。但请再试著想想,如果被告思虑周密到要擦掉墙上的精液,怎么可能还留下如此明显沾有精液的东西在厕所内?就像辩方先前说过的,他大可将它带走,再在什么地方丢弃,以案发时被告被逮捕的时间,他有太充分的时间能够做这件事。” “还有一点,案发的厕所中,只有一个地方留有被告精液,那就是被害人的衣物,精确一点讲,是他的外裤上。” “如果被告真如检方所说,在发了狂的状态下强暴被害人的话,精液不该只有沾在那种地方,被害人的内裤、被害人的大腿甚至被害人的体内,都该沾有被告的精液,这样的状况应该比较合理。” 纪岚清咳了声,加强了语调。 “但结果却仅仅只沾在他的外裤上,我想这很容易就可以推论出一件事,那就是这些精液并非被告不慎沾上去的,而是有人刻意让他沾上去的。配合先前墙上精液消失之谜,答案应该呼之欲出。” 聿律看法官席上的三个人都十分专注,几乎没什么表情。他心情也十分紧张,这是他们最后一搏的机会,是死是活,吃得到吃不到,都看这一著了。 “至于监视录影机的问题,刚才言词辩论中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想不必再浪费庭上和大家的时间。” “容辩方再重申一件事,举出完足而没有缺陷的证据,这是检方最基本的责任,而本案从一开始,检方调阅的监视录影画面就不完整,不仅截录的时间不够长,影像本身就像辩方说明过的,也漏洞百出,甚至出现长达一分钟空缺这种荒谬的事实。” “检方用这种残缺不全的证据起诉被告,从一开始就未尽到举证责任。换言之,这样的证据根本不足以指控我们的被告有罪。” 纪岚用稍嫌严厉的语气说著,和检方席上的艾庭对视了一眼。 “最后,本案仍然存在许多疑点。请容我带著各位回想一下,本案三次庭期中出现的种种证据,首先是证人李芾的证言,李芾身为案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者,他清楚地证言过,他所看见的犯人,上身是赤裸的。” “而我们的被告叶常自始至终,从离开警卫室,到在附近的公园被警察逮捕为止,都没有脱下身上代表警卫职责的制服。” “监视录影画面也显示,被告走出厕所时全身衣服是穿得好好的,以被告离开厕所时那种惊慌的状况,检方说被告是脱了衣服再穿上的机率微乎其微。被告既然从来没有脱去衣物,那打著赤膊性侵害男孩的人究竟是谁?这是第一个疑点。” 纪岚润了润唇,又说: “再者,我想尊敬的庭上应该没有忘记,监视录影画面在三点一开头,门口就有脚印湿痕这件事,以及吴女士和被告都证言过进入厕所时有烟味这件事,而被告并未在厕所里吸烟,这在先前的庭期中辩方已经说明得够清楚了。” “这在在都证明,案发的厕所在叶常进入之前,早有人进入过这件事。” “既然三点前就有人进入,那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看见叶常和男孩进入厕所都不吭声?他待在厕所里做什么?又是怎么离开厕所的?这些都是检方并未解释的疑点。” 纪岚语气沉重地说著,聿律看他最后走向了辩护席,再次拿起那张全家福的画像。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副全家福的画像,显然并非出自被告之手,是被告以外的人在案发之后,直接投到被害人家中信箱的。而同样相类似的画,在被害人经常玩耍的活动中心墙上也找得到。” “吴女士曾经说过,被害人在看到这副画后,原本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的他,忽然就愿意和社工和警察说话了,显然这副画对被害人而言并非毫无意义的。” “画这副画的人是谁?这副画又有什么意义?被害人在面对辩方询问这副画时,又为什么会欲言又止?这副画和这个案件的关联又是什么?如果这么重要的画和本案被告无关的话,那是不是代表,本案的真凶确实另有其人?或至少有这个可能?” “在找出这些答案以前,在厘清疑点之前,就判处被告有罪的话,我想没有人会信服这样的判决。” 纪岚走到辩护席后站定,和聿律并肩而立。 “最后,我仍要请庭上慎重地再思考一次被害人方才在法庭上的证言。虽然检方认为小孩子容易受人影响,因而说出与事实不符的谎话。但我想在场的成人们可以扪心自问地想想,真的是这样吗?” “孩子的记忆力和描述能力虽然往往不如成人明确,但是许多研究证实,要一个良善的孩童刻意污陷一个与他无关的人,对那个孩子来讲是相当痛苦的,多数孩童无法做到这种事。而在刚才的证人询问里,我想庭上也切实地感受到那孩子的挣扎。” 纪岚说著,聿律发现他嗓子有些沙哑了,却不是因为说太多话的缘故。 “就连被害人也不忍指控被告。本案的被告清白与否,我想已经呼之欲出。” 纪岚用双手压住被告席的长桌,转向人声鼎沸的旁观席。 “本案从一开始就存在许多疑点,检察官提出的证据多处存在漏洞,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辩论后,更显示检察官的举证完全不足以证明被告犯罪。” “这个案子自羁押,已经超过三个月余,被告待在看守所里,日日夜夜想念著他的家人。他的家人也因为被告受此不白之冤,遭受种种歧视与轻蔑。” “为此,希望庭上能本于任何人在百分之百被证明有罪前,应当视为无罪的基本法理,给予被告完全无罪的判决。还给被告的家人一个值得崇敬的父亲、一个圆满的家庭,还给被告身为人应有的尊严、一个明确而符合正义的答案。” 纪岚仰头深吸了口法庭上凝滞、闷热的空气。 “以上,是辩方的最终答辩。” 以爱为名 三七 “以上,是辩方的最终答辩。” 纪岚在辩护席上重新落坐,长长吐了口气。聿律也忍不住跟著瘫软在椅子上。 结束了啊……这个案子他们所有能做的事情,到这里为止就全部结束了。 这个案件一开始时,聿律还抱著随便打打的心态,甚至到中途时,聿律也抱著反正已经交给纪岚这么厉害的人了,他只要在旁边吃爆米花玩响板就够了,轮不到他上场,被告胜诉败诉,当然也与他无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真起来的呢………?是看见自杀的叶常,喉咙里插著管线的时候吗?还是发现纪岚人间蒸发,自己很可能要接下这个重担的时候?又或者是被艾庭慎重地称呼为“聿律师”的时候?聿律实在无法判断。 他只知道,他现在坐在这里,坐在这个辩护席上,看著席上一片沉默的法官,从没有一次这么渴望手上的官司能够胜诉。 纪岚曾经说过:不胜诉的话,一切就没有意义了。聿律想这个青年一定是经历无数次这样的煎熬,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我的被告是无罪的。就因为如此坚信,所以我才选择坐在这里。 聿律又看了眼席上还在低声讨论的审判长,在案件事实明确、看头就知道结果的案件里,法官往往在最终言词辩论期日结束的同时就会公开心证,也就是预为宣判,如果法官认为被告是无罪的,当庭就可以让他回家。 但照现在的情势看来,要当庭宣判是不可能了。 聿律无奈地想,连他这样听下来也觉得,检察官的说法不无道理,和辩方的主张几乎势均力敌,光看审判长紧皱的眉头,就知道这案子没有一定时间是无法做出判断的。 聿律看张法官并没有加入另外两位法官的讨论,而是用手支著下颐,像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情。 “谢谢辩护人和检察官的陈述,三位都辛苦了。” 张法官最终抬起头来说,语气里也有几分感慨,“最后,就请被告为自己做答辩。” 她抬头看著叶常,“就像我一开始和您说明过的,叶常先生,你可以尽情地说你想说的话,现在是你的时间了。” 审判的最后,是属于被告的自辩时间。 之所以会将这个放在最后,是因为当一个人被指控为罪犯时,他没有义务要努力证明自己没有犯罪,再者被告承认也好否认也好,会带给法官太强烈的预断。‘他都自己承认了嘛!那还有什么好审的?’、‘他说的那么悲情,会不会真的不是他干的?’ 法警把栅栏打开,引导叶长走到证言台前,把他手里的戒具打开,把麦克风挪到他面前调正。叶常低下头,看著短暂重获自由的双手,眼神还有些茫然。 “被告有什么想辩解的,现在可以说了。”老法官说著。 叶常张开口,又闭上口。整个法庭安静得近乎死寂,每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叶常那张平凡、安静,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世界上的脸上。 “……小季……摔断腿了。” 叶常就这样开开阖阖了很久,久到法官几乎都要出声催促了,叶常才终于开口。出口却是这么一句令人意外的话。 “我妻子不让我知道这件事,但他不知道,我岳父已经让看守所的人告诉我了……他在学校里被人推下来,整个小腿都摔裂了,所以小媜她们才没有来开庭。因为我做了那种事……因为我是强暴犯的缘故……” 聿律看纪岚开口像在打岔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放弃似地坐回辩护席上。就像张法官说的,现在是属于叶常的时间。 “我岳父说,小季他很痛,非常痛。他从来不哭的,但是他却哭了,他哭得很伤心、很大声,他问我:为什么我非得这么痛不可,爸爸?他在我耳边问了一夜,我却没办法回答他。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叶常的语气仍旧带著茫然。 “我签了岳父带过来的离婚协议书,上面是空白的,小媜还没有签名,我岳父说他会说服她签名。我也希望她能签名,她签名了,小季就不会再摔断腿了。” 叶常并拢著双手,即使手上的镣铐拿掉了,叶常姿势仍旧没有变过,仿佛被困在一个永无休止的牢笼中,即使门打开了、即使前面有光,也不知道迈步往有光的地方前进。 “最初我在看守所,和我的律师见面的时候……律师跟我说:叶先生,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让你从这里,牵著你的小儿子去买书包的。” 辩护席上的聿律怔了一下,没想到叶常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个承诺。聿律对此一直心怀愧疚。 当时他虽然不是带著玩笑的心情,但现在回头看来,这话竟与一个玩笑无异。 “但是现在小季摔断腿了,不能被我牵著去买书包了。小媜说要带著他们,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记得我们的地方,小季暂时不能上学,也不需要书包了。而我就算离开那个地方,也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叶常的眼眶里没有泪,也没有笑意,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他忽然转过来,面对著辩护人席,那双眼睛和他的辩护律师四目交接。 “所以律师,不必了,不必让我牵著儿子去买书包了,谢谢你们,但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叶常的声音终于有些哽咽,但被他无机质的嗓音盖了过去。 “我只希望我今天晚上回去,在那个漆黑的地方闭上眼睛,下一次睁开眼睛时,一切恶梦都已经过去。我不想再做梦了,这场梦做得太久,无罪还是有罪、凶手到底是谁,都是梦里的东西,不会改变这些现实,而我已经梦得很累了。” 叶常最终还是抬起了头,看的却不是法官席,而是法庭穹顶外,更高、更远的天空。 “……我想醒了,从这场梦里。” 叶常微仰著颈子,说完这句话时,唇角竟逸出一丝笑意。 第4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0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50节 聿律心头微微一跳,叶常表示没有其他话想说了,法警便重新替他戴上戒具,喀擦一声,把他带回栅栏之后。 “这个案子,看来今天是无法顺利宣判了。” 果然老法官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眉心。 “本席宣布言词辩论程序到此终结,本案定于今年的十二月一日,在本法庭宣告判决结果。被告叶常,你需要出来聆听判决吗?” 聿律看纪岚张开口,刚要说些什么,叶常却已出声。 “……不必了。”叶常的声音极淡,嗓音微哑:“不必了,谢谢。” 法警把叶常从被告席里带出来。聿律看著这个男人的背影,一瞬间想追过去说些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抬头挺胸走回被告席的模样,竟隐然有股神圣感,让聿律不敢轻近。 最终他只是站在那里,看著他的被告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押解室的门外。 老法官伸手拿起法槌,重重地敲了下去,也为这一切敲下了鸣金收兵的铜锣。 “那么,本日的审理到此为止。各位都辛苦了,谢谢你们的参与,接下来是属于我们法官的工作了。” *** 聿律这月余以来头一次睡到日上三竿,起床的时候连晒在他家羊皮沙发的太阳都变可爱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到不行。总觉得精神变好了,人也年轻了二十岁。 不过聿律也清楚,现在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 那日庭期一结束,整个法庭就喧闹成一团,比起上次庭期,这回每个人脸上都显得沉重许多,好几个人躲在法庭一角低声交谈著,也有单纯来看热闹的人仿佛觉得无趣,法官宣布结束的同时就拂袖而去,连坐在前排的记者都显得有些疲倦的样子。 纪岚和他站在宛如散场电影一般的法庭上,沉默地收拾著散落一桌的资料。走出长廊时,也没有记者再来访问他们,反倒是艾庭在他们之后走出来,看了纪岚一眼,好像想走过来说些什么。 但终究他还是什么也没说,领著他的书记官往法院那头去了。 纪岚从庭期后也没有再打电话来给他,这让聿律多久有点怅然若失。 果然之前那些都只是错觉,纪岚对自己一点性趣也没有,案件结束了,合作关系也没了,纪岚不必再联络自己也是当然的。 ricky那天庭期后就消失无踪。聿律步出律休室时,已经到处都没有那少年的身影。 但聿律承认自己也没有认真找,ricky就像是一根锐利而明亮的刺,深深扎在他的心脏里,让聿律每次低头看见,都能深刻具体地感受到自己冷漠无情的一面。 那个少年拿他全副的感情、全部的生命来待他,而聿律却无法回应他相同的东西,只因他想把那些东西拿来捧给另一个与他无缘的人。 他只能选择逃避。逃避自己骨子里的自私自利,逃避这个少年终有一天,可能孤孤单单死在什么地方的结局。 那天聿律又上了健身房,他报名健身中心专为中年大叔开设的塑身课程,用大量的汗水和劳动力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他坐在重训机器前挥汗如雨,看著眼前熙来攘往的年轻弟弟,前些天法庭的激战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想起来都好不真实。 聿律翻了报纸,比起之前大肆渲染恶狼警卫的新闻,这场审判的经过虽然有报导出来,但只占了小小一角的篇幅,还是在不起眼的社会版面,被挤在一个妻子因为丈夫外遇狠剁丈夫鸡鸡的人间惨案旁边。 报纸的标题是:“警卫性侵男童案法庭激战,凶手可能另有其人?”聿律快速读了一下短得可怜的记事: ‘恶狼警卫案日前在地院审理结果,检辩双方展开精彩而激烈的辩论。最后因事实不明传讯被害人,被害人当庭指称:“性侵害我的不是这个人。”检察官表示孩童的言语与指控易受成人影响,可信度仍可斟酌。本案将于十二月一日宣判,判决结果很可能出乎意料,恶狼警卫是否另有其人,还待看法官如何做出判断。’ 聿律看著这可能不到一百字的新闻,他们使尽浑身解数、鏖战了将近五个月,现在看来仿佛不值一提。比起先前那些耸动的恶狼警卫报导,“真相”究竟如何,聿律想不透人们怎么能这么不关心。 或许一开始就没有人关心。聿律想著,或许那只是大家一下午聊天余兴的话题,所有的同情和愤怒,都只存在于那个下午而已。 聿律接到叶太太的电话,说是谢谢他们的辩护,还谈到律师费的问题。以叶家现在的状况,聿律本来对律师费没有太多期待,但十一月中旬户头却准时汇入一笔钱,十万元整,不多不少。 拿到这笔钱让聿律有种一切结束的茫然感,仿佛回到了律师这个角色。这只是他众多案件里的一个,对被告来说他们只是外人,案子一但打完,双方就再无瓜葛了。 很久以前他的指导律师曾经跟他说过,律师不该对单一的案子投注太多的感情。他们这分职业说到底就是拿他人的不幸赚取报酬,如果太沉溺在别人的不幸里,“那会毁了你的职业生涯的”,那位律师如是告诫他。 艾草和槐语也都没再打电话来给他,聿律想他们也和他一样,都在静默中等著判决结果的出炉。 不过倒是有个不意外的人打电话来,是纪化。其实他从审判前就一直频频call他的手机,只是聿律不想理他,现在审判结束了,聿律终于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聿律师,你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纪化电话一接通就大喊著,聿律连忙把话筒移离耳朵两吋。 “找我有什么事?”聿律尽可能冷静以对。 “也没什么大事。”纪化用懒洋洋的声音说著,聿律忍不住在心底吐嘈既然这样那就别打来不就好了?但纪化很快又补充,“只是想问你,那天晚宴之后你和二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二哥没穿衣服从房间跑出来啊?” 聿律气息一窒,那天之后发生这么多事,又是叶常自杀又是开庭的,而纪岚事后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聿律完全把那天强奸未遂的事抛到地球另一端去了。 “就……发生了一些事。”聿律含含糊糊地说。 “什么事?你终于按捺不住长期的单恋煎熬跟二哥一口气告白结果被二哥当成玩笑你就暴走硬上了二哥但在紧要关头悬崖勒马却恼羞成怒把被你剥光的二哥赶跑吗?” “……” 聿律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好看透的人。纪化在电话那头发出“嗯——”地长声,好像在思索什么,“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啊,我早就想到你和二哥会发生这种事,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不过你比想像中还要沉不住气嘛,像个少年似的。” 聿律听得老脸微红,纪化又兴致勃勃地问道:“所以二哥有哭吗?他很生气吧?” 聿律愣了一下,“呃,这倒是没有。” “没有?他没有反抗你吗?”纪化发出夸张的惊呼声。 聿律回想著当时的情境,就算被他剥光了逼到床头,聿律记得那个青年也只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感觉不出有在生气,反抗也不大扎实。 他想著想著,纪岚那曲线优美的裸体忽然跳进脑海里,聿律只觉一阵热流从脑袋窜到了下腹,忙夹紧大腿以示警戒。 “所以二哥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纪化问道。 “呃,他说他没有把我当玩笑、没有注意到我的心情是他不对,还说他觉得如果是我的话,搞不好可以跨越他无法和人谈恋爱的……” 聿律惶恐地说著,意识到这样说下去会涉及纪岚的隐私,忙中途打住。纪化却像是已经没在听了,在电话那端盘算似地念著。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二哥竟然还会跟你谈这种事。那二哥在那之后还有跟你联络吗?”纪化又问。 “唔?有啊,跟平常没什么不同。”聿律愣愣地答。 “怎么可能呢?大叔,你知道吗?二哥他这个人最讨厌跟性有关的事了。” 纪化用一种啧啧称奇的语气说著。 “小时候不管看书还是看电影,只要看到有性爱场景,好莱坞电影不是常有吗?凯旋归来的男主角和女主角翻云覆雨什么的,二哥一定马上皱眉头离席,就算人在电影院也一样。他还会把那种文学名著的上床场景全部折角起来,以便看的时候自行跳过。” 纪化津津乐道著,“他也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我们家人平常拍个肩、握个手什么的也就罢了,二哥就已经很不乐意了。家人以外的人,特别是男人,要触碰他的身体根本是天方夜谭,啊,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大哥吧,他们从小一块长大,所以特别亲。” 纪化说著。聿律用指尖刮了刮脸颊,即使是纪化这种八卦等级,显然也没发现他家两位哥哥的坚情。 “二哥也最讨厌人家对他动手动脚的,他有柔道三段的资格,之前有次我们一起出席晚宴,有个不识相的咸猪手试图摸他的屁股,结果被他整个人抓著摔到香槟桌上,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刺激。” 聿律实在听不出来这有哪里刺激了。但纪化描述的情景确实让他难以想像,纪岚在他心中一直是个优雅温润还兼体弱多病属性的贵公子。 “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聿律师,你搞不好真的有机会也说不定。” 纪化又说,聿律怔了一下。纪化便用慎重的语气说:“就是二哥啊。二哥是绝不会让不喜欢的人触碰他的身体,像是这样把他剥光了毛手毛脚,二哥竟然还没有跟你翻脸,代表你在二哥心里不只是有点特别,而是非常特别。” 纪化的话让聿律心头重重跳了下,纪化又继续说: “二哥搞不好已经喜欢上你了。只是他这个人没和人谈过恋爱,可能连动心是什么也不晓得。” 纪化说著,半晌又补充,“啊,我不是劝你跟他搞外遇喔,只是我看得出来,二哥对他那个赶集娶来的老婆一点感情也没有。” 聿律心跳快得惊人,他坐在重训机上,四肢末梢忽然一阵发软,忙扶著旁边的健身器材以免倒下去。 “你不如找个时间试探他一下。我告诉你,二哥他这个人看起来精明,但其实他心是我们纪家人里面最软的,不太懂得怎么拒绝人,你只要装作一副很可怜的样子哀求他,他搞不好真的会点头答应。” 聿律听见纪化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响指。 “只要你在床上满足他,让他尝到出生以来从未尝过的销魂滋味,他说不定从此会破除对上床的厌恶,死心蹋地地跟了你也说不一定。” 纪化的语气里充满某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啊,我还是要说,不是我叫你搞外遇喔,你们是情不自禁嘛!” 聿律挂断电话之后很久,还坐在重训机上无法反应。纪化的话纵使乱七八糟,但聿律无法否认那对他而言很冲击,且充满某种诱惑力。 纪岚喜欢他……纪岚这种人,有可能喜欢上他吗? 这个掰咖、苍老、一天到晚对著美少年流口水,在法庭上也没三小路用的老头…… 聿律的生活开始回到正轨,他仍旧每天十点入事务所,和合署律师那边的助理打屁,聊最近的演艺八卦和附近开了什么新餐厅、接客户的抱怨电话、写永远赶不完的状,再埋头处理那些光看卷宗就知道不会赢的医疗纠纷。 一切都一如以往,没什么变化。 只是聿律多少还是感觉得到一点改变。包括他在一次出庭时,在对方律师说道:“医事委员会鉴定都已经明确地指出本件医师并无过错,原告根本就是无理取闹!”时,聿律反应奇快地拍桌站起来,指著对方就骂: “医事委员会的鉴定是根据医师提出的资料,而本件两造的争执点正是被告医院的病历是否具有可信性,你拿我们有争执的病历做出的鉴定来跟我们说这个鉴定说没有错,所以我们的争执没有理由,这跟你和小三结完婚再拿两个人的结婚证书跑去跟原配说:‘我们已经结婚了,所以我们的外遇没错!’有什么两样?给我用脑子好好想一想!” 被告律师整个愣在法庭上。刚好有个聿律以前的律师朋友再等下一庭,坐在旁听席上旁听,下庭之后那个朋友追上聿律,拍了他的肩说: “欸,davis,你变了耶!” 聿律怔了一下,“变了?” “对啊,逻辑能力好像变好了。不,除了这个以外。” 那个朋友说著:“怎么说呢,好像变得像律师了。我不是说你之前不像律师,但我们这行做久了总是会这样,当事人不过是客户、案子打完了就与你无干,我们只要拿到律师费就好,法庭上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不知不觉就会变成这样的律师。” 他像是很感慨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你看那些没有律师的案子,被告不也活得挺好的吗?那为什么我们非得站在那个位置不可呢?像我们这种做了十年的律师,很容易就会有这种迷惘。” 他指著法庭里的辩护人席,又拍了拍聿律的肩膀。 “不过多亏了你,你让我重新感觉到,这一行还是可以再多做几年的,不必急著到士林夜市卖鸡排。你也继续加油吧,聿律师。” 这番话让聿律多少有点憾动。仿佛不知不觉之中,他也像sa一样,成为某人仰望的背影了。 宣判的前一周周五,聿律结束一个庭期,那是个棘手的医疗美容纠纷案,他的当事人要求医美诊所两千万元的损害赔偿,外加指控医生刑事的过失重伤害罪。聿律打得整个人七荤八素,走出法院时,太阳已经整个西斜了,法院那些死公务员也早下班光了。 聿律本来想去附近餐厅搭个伙,再回事务所加班的,没想到一个转身,却看见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人。 那个人穿著便装,深褐色的休闲外套、纯白色的polo衫,外加同色的蓝色长裤,贴身的剪裁更显示这个人的身材有多么保养得宜。由于是第一次在法庭以外的地方遇见,要不是这么清楚看见他的腹肌线条,聿律还真有点认不出来。 那个人是艾庭。他两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已经等了很久的模样,脸上写满不耐烦,聿律想他会不会看上了法院的哪个女职员,正准备要追求她寻找他的第二春。 没想到艾庭忽然回过头来,聿律的眼神和他对上的瞬间,艾庭就忽然迈开大步朝他走了过来。一路走还一路气势惊人,一副原本就是来堵他的那样。 现、现在是怎样?他因为在法庭上公然侮辱检察官所以要被逮捕了吗?他承认他之前口气是差了一点,可是那是因为ricky啊他对美少年没有抵抗力啊呜…… 还是因为艾检转性了,所以他要把的其实不是女职员,而是他?呃,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眼的?不,比起这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当零号啊…… 聿律还在胡思乱想,艾庭已经逼到他面前,聿律下意识地用两只手臂挡著脸,听见艾庭用和法庭上一样严厉的声音说: “为什么这么久?你的庭应该五点就结束了才对。” 聿律无法控制地立正站好,“呃,对、对不起,我话多了一点。” 艾庭瞄了他一眼,转过身,“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谈。” 聿律越来越是惊疑不定,艾庭什么也没多做解说,迳自往法院后面相隔一条街的商店街走去。那里有不少餐厅和咖啡馆,聿律有时庭期太挤的时候,都是在这边随便吃碗阳春面裹腹。 但艾庭带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真的是要跟自己聊天?他知道在一些特定的案件里,检察官和律师会在案件审理前及审理后会面、彼此商讨案件,并共谋解决之道,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有。 但像这种对立性这么高的案子,聿律现在梦到艾庭的腹肌还会觉得余悸犹存,很难想像他和艾庭一起围坐吃麻辣锅的场景。 “先说清楚,我是以私人的身分来见你们的,我现在是艾庭,不是地方检察署的公诉检察官。” 艾庭扳著脸说,还特意秀了下自己的便服。明明是他邀聿律来的,聿律却觉得他一脸被强迫的样子,“反正最后言词辩论期日也结束了,这案子只剩下法官的判断,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利害关系了,不管结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审判结果。” 艾庭又强调似地补充。聿律更加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艾庭把他领到一家咖啡馆前,聿律却觉得这间咖啡馆有点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就是那天纪岚跟他讨论案情的那家。艾庭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往靠窗最里桌的方向走,连桌号聿律也觉得特别熟悉。 聿律看那桌早已坐了一个人,对著艾庭举起手,仿佛等待已久。 那个人是纪岚。 聿律多少有点惊讶,纪岚也穿著一身轻便雅致的服装,和艾庭坐在一起,倒很像一对专拍时装杂志封面的父子档。 纪岚的眼睛似乎好了很多,除了眼角贴了一小片弹性绷带,没有当天法庭上的惨况。这让聿律多少松了口气,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很想打电话给纪岚,问候他的健康情形,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拨不下手。 感觉要是联络了,就会打破什么似的。他发现这五个月来,他们其实从未为了工作以外的事情彼此联络过。 这两个人像是早已约好,聿律看桌上放了一小叠资料,纪岚和艾庭的位置上各放了一杯饮料,艾庭的是黑咖啡,纪岚的是红茶。 纪岚招手叫服务生过来,聿律还在呆滞中,就听见纪岚问: “前辈的庭怎么开这么久?因为以往几乎都是提早结束,我也跟艾检这样说,他才说要去法院接你过来的,没想到一等等这么久。” 纪岚的脸上略显歉意,艾庭则耸了耸肩,似乎是要表达不在意。聿律怔然开口:“这是……怎么回事?腹肌男……不,艾检察官他……” 纪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聿律发现他好怀念这种笑容。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被艾检察官叫出来的,他说有事要和我们谈,是和叶常案件相关的事。”纪岚说。聿律才想起刚才艾庭确实用了“你们”这个受词。 聿律点了一杯热抹茶拿铁,艾庭在这期间一直注视著他们,他两手交扣在桌上,聿律从他不住换姿势的指尖察觉到他有点不安。 “……我从很久以前就想问了,你们两个是一对吗?” 艾庭忽然抬起头来问,把正在喝热抹茶拿铁的聿律吓得没喷出汁来。 “不、不是!当然不是!”聿律把手上的高铁杯放下来,拚了命地摇手否认。 他本来以为纪岚会否认得比他更激烈,但忙乱一阵后才发现,纪岚竟然没吭声。这让聿律多少有点尴尬,好像是他极力和纪岚撇清关系似的,虽然他觉得纪岚应该是觉得这是当然之理不辩自明。 “是吗,那真是失礼了。” 艾庭似乎也不大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挺直身躯,终于进入正题。 “那个案件,后续我以私人的身分做了一点调查。” 艾庭缓缓开口,“我认为你们应该会想知道,也有权利知道,所以才以私人的身分把你们叫出来。如果你们觉得不要听比较好,可以现在就离席无妨。” 他强调了好几次“私人”,聿律想以这个人对检察官这个职位的自负,这样私下来见辩护律师肯定让他十分挣扎。 “不,我想听,请艾检察官说吧。”纪岚诚恳地说著。 艾庭撇了下唇,“就说是私人身分了,叫我艾庭就可以了。” 他不等纪岚回话,顿了一下又开口:“我去查了青年活动中心的那盆仙人掌,把它整棵带出来,送去鉴识科采样化验,结果发现一件事。那株仙人掌靠近窗口边角的植株上,沾有被判定为人类血液的东西。” 艾庭抿了下唇。 “我让鉴识室去分析那上面的血液,发现那上面的血液有两种不同的dna型别,也就是有两个人的血。一个是你的,纪岚律师,我想是你在试著爬气窗被仙人掌刺伤时留下的。” “为什么你会有纪岚的dna型别?”聿律忍不住脱口问。艾庭看了他一眼,别过头看了下窗外,“最后言词辩论庭时,我忽然有这种想法,就跟医护室要了纪律师用过的绷带。那是你们自己抛弃的,我只是把你们抛弃的东西拿来用而已。” 艾庭强硬地说。纪岚似乎也不太在意的样子,他神色认真,“那另一个型别呢?” 艾庭沉默了一阵子。 “不清楚是谁的。”半晌他缓缓说:“但他们比对过叶常的dna型别,不是他的,也不是那个同事李芾的,我们请他到实验室来了一趟。当然也不是那个孩子的。” 聿律微张开唇,“那该不会是……” “我不知道。”艾庭很快接口,仿佛害怕聿律的质疑似的,“你们说的那个人已经不在国内,医院不可能无故提供病患的血液毛发给我,这种事情已经无法验证了。也有可能是哪个倒霉鬼某天玩赏仙人掌时,不慎被刺伤也说不一定,谁都说不准。” 艾庭吸了口气,仿佛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聿律多少知道他心里的冲击,艾庭说他是本于确信叶常有罪的心证,才起诉叶常到底的,这件事并没有说谎。聿律想这也是艾庭会不惜利用下班时间,自行再做这些调查的原因之一,他想确认自己的想法没错。 这样看来,陆行确实曾经和他们所猜测的一样,试图从窗台爬出那间厕所。监视摄影机是他亲自修理过的东西,陆行对此一定特别敏感,他知道自己就这样从厕所大大方方走出来,一定会成为嫌疑人之一,所以才出此下策。 但当他试图钻出气窗时,和纪岚一样,被尖锐的硬刺刺伤了脚。 但如果把仙人掌先搬下来再跳出去,等一下警察冲进来时,就会看到仙人掌盆哉搁在地上,如此一来警察肯定会联想到犯人从哪里逃走,那他处心机虑地用监视录影画面制造的不在场证明就没有用了。 但艾庭说的没错,在验证这个dna型别属于陆行之前,谁也不能断言“真相”就是这样。 以爱为名 三八 但艾庭说的没错,在验证这个dna型别属于陆行之前,谁也不能断言“真相”就是这样。 艾庭说完这件事之后就沉默了好半晌,他用汤匙搅著手里的黑咖啡,伸手往外套内袋里一摸,摸出一封信件似的东西来。 “还有另一件事,我在言词辩论庭期结束后一个星期,收到像这样的东西。” 艾庭的脸冷如寒霜,五官几乎都要结冻起来,但聿律看得出来,那些冻结在阎王脸面具下的动摇。 纪岚伸手接过信,在聿律面前摊了开来,两人同时凑了上去: ‘致艾庭艾检察官大人: 检察官大人您好,我想收到这封信一定让你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把这些事情告诉谁,在我的生命结束之前,我和你并不认识,但我考虑了很久,认为你会是目前最适合的人选。 我在报上看到你的消息,因为这里的报纸都是英文的,我的英文差强人意,恐怕不能完全读懂,但报纸上说,你是一个正直而富有责任感的检察官,正在处理一件相当棘手的案件。 这个案件闹得很大,也因此海外的报纸也刊登了小小一角,让我这个流浪海外的人也能略知一二。 第5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1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51节 我想检察官大人对于这个案子,必定十分烦恼。所以接下来的事,请检察官大人就当故事听听吧!或许会对整个案子的进展有帮助也说不一定。 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就从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好了。 有个孩子,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在七岁那年失去了他的父母,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发现母亲在哭,没看过的警察取代父亲站在他家的客厅里,他们对那个孩子说,你的爸爸被法院押起来了,因为他犯了罪,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孩子的父亲开的是公司,一间虽然规模不大、但相当赚钱的公司。具体而言有多赚钱孩子不晓得,但他知道父亲每年会用一台新车,载他到家附近的游乐园玩,而母亲会用戴著新钻戒的手抚摸他的头。 孩子比较喜欢父亲,父亲是基督徒,尽管那时候孩子对宗教似懂非懂。但父亲会在他伤心难过、无理取闹时,蹲在他身前,用两只手环住他的臂膀,然后说:阿行,你要记得,你是最好的,天父爱你,大家都爱你。 孩子的父亲是个非常好的人,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父亲竟然会犯罪。 于是那孩子接下来的人生,都为了要搞清楚他的父亲犯了什么罪而努力。孩子家的公司后来倒了,那些琳琅满目的车子全都被法院拍卖掉,孩子的母亲后来跑了,跟一个能给他新钻戒的男人。孩子被推给仅存的亲人,当年已经六十多岁的祖母抚养。 孩子很努力地念书,后来他知道爸爸犯了什么罪了,但即使他知道“内线交易”这个名词,还是不明白他父亲凭什么被那些人称为罪犯。 但法律就是这样写著,那孩子从此不再相信国家的法律。 那孩子发誓,他一定要成为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他要用他的能力向社会证明,如果身为儿子的他是个好人,那就代表他父亲必定是更好的人。 但当那个孩子考上t 市最好大学的电子工程系时,监狱却送来父亲的讣文。那年那个孩子十九岁,就尝到人世间何谓绝望的滋味。 人生的一切忽然都变得没有意义了。就算他拿到再好的学位、找到再好的工作,取得再高的社会地位,都再不会有人环抱著他,用低沉确信的声音对他说:“你是最好的,我们都爱你。”了。 未来就像被子弹打中的玻璃帷幕,刹那间哗啦啦地碎了。 有一段时间那孩子活得就像行尸走肉,他不去大学上课、整日和朋友在外头鬼混,喝酒、吃些无伤大雅的迷幻药,夜里就和一群和他一样行尸走肉的狐群狗党,成群结队地在深夜的路灯下驰逞著生命,谁也不会发现收队时哪里少了一个人。 有一次来闹到市警局,祖母来保他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虽然她本来就已经够老了。 但那孩子还是照样参与这些荒唐活动,但只唯一一项,孩子向他的朋友表示算了。他们总是在飙车活动后去夜店把妹,用抽钥匙的方式决定那些女生把命交到哪一个英雄手里。如果英雄佼幸,保住公主的性命,那接下来的活动就是给英雄凯旋归来的奖励。 那孩子发现自己对公主没有兴趣,对公主给予英雄的奖励更加没有兴趣。 他发现自己著眼于英雄,虽然他不是公主。 大一下旬有个学长勘破了孩子心中的秘密。他向那个孩子告白,他们在寝室里上床,那是孩子第一次尝试和英雄上床,英雄的长处显然不在床技上,那孩子没感觉到多少快感,痛的时候还比较多。 只是英雄在最后的时候,用两手环抱住孩子的臂膀,把额头抵在孩子的额头上,对他说:你是最好的,我好爱你。 这是睽违十年,那孩子再一次从别的男人口中听见的话。 但那句话的效力没有持续多久,那孩子有一天打开学长房间的寝,发现他抱著另一个孩子,说著同样的话。 他发现自己渴望的也并不是学长,而是一个能够抱著他、对他说那句话的人。 所以他开始找寻更多那样的人,那个孩子还是学生的年代,网路刚掘起不久,网路聊天室是当时最新颖的交友方式,无论什么样的朋友,靠著一只手指和一根网路线,要找到一个今晚同床共枕的人,比在路上捡一只猫还要容易。 那孩子遇见了很多的人。好人或者坏人,像父亲的人或者不像父亲的人,一直到那孩子大学毕业,进了一家还算颇有名气的电子产业公司,他也仍旧沉溺于这样寻找父亲的活动中。 那孩子发现自己怀念父亲、非常怀念。 他想过,如果他的父亲像其他人的父亲一样,正常地将他抚养长大,或者他还不会这么怀念。回忆中的一切总是最美的、神圣不可侵犯的,以至于他找遍苍海桑田,都找不到那个只存在于回忆中的人。 他终于明白,想见到那个人,唯有去天国。小时候父亲曾经跟他讲过,人死后都会去那个地方。 他甚至为此一度回到教会,和一群面目和父亲一样慈善的人们唱著歌,读著似懂非懂的:“我们爱,因为神先爱我们。”、“最要紧的是彼此切实相爱,因为爱能遮掩许多的罪。”他们说有个大爱无私的父亲,无论你是怎么样的人,他都会爱你。 这个父亲虽然不是那孩子找寻的父亲,但也差强人意。至少他觉得待在那里,可以找到某些属于父亲的残影。 而孩子相信上帝听见了他的声音。因为就在他受洗的那个冬天,慈祥的天父给了他一个能到天国见他父亲的机会。 他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到医院做了血液筛检,在教会外拆开了他的匿名检验报告。 上帝告诉那个孩子,他成了hiv的带原者。’ 纪岚把手里的信换了页。看到这里,聿律多半已经心里有底,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他看纪岚也一样指尖颤抖,甚至连抬头看一下艾庭神情的余暇都没有,信上的笔迹非常宁静、优美,像是一个很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用尽所有剩余的生命,一笔一划慢慢写下的,聿律光是看著那些字迹,就能想像它们被写下时的情景。 他无法言语,只能陪著纪岚,继续把信读了下去。 ‘刚开始知道这件事情时,那孩子就像其他的感染者一样,非常的震惊。 悲伤、难受、自责、恐惧、仇恨、自暴自弃、歇斯底里、筋疲力尽后的茫然,这些所有的情绪都转过一轮后,那个孩子开始质疑,如果他们所说的“父亲”,真的爱他的话,又怎么会让他陷入这种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带原的事情被公司发现,好事的同事在脸书上渲染开来。公司里的妹妹在他把手里的茶杯不慎洒到她身上时大声尖叫,坚持他是故意的。 “我会被传染!我会死掉!”妹妹大声地向每个人哭诉,直到他主动提了辞呈。 租屋处的房东听见了风声,带著清洁公司的人强迫他终止租约。他只得回到老家,和唯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祖母同住。 他再也进不了稍微有规模一点的公司,因为他们都需要健康检查报告。 他追寻父亲的活动也差点被迫终止,因为他的事在那一区的圈内传开了。 有一阵子那孩子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走在街上,任由寒风把他吹得簌簌发颤,他听他们说只要感冒就会完蛋,他期望自己生一场大病,在孤独中痛快地死去。 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发生后一年,那孩子还好好地活在世上,连个喷嚏也没有多打。 于是他开始感到一丝丝的欣慰,欣慰很快扩大成喜悦。 是的,喜悦。那孩子并不是疯了,而是他感受到了上帝的旨意。神把这个病症赐给他,代表祂对他的爱,那是他的恩赐。而他必须把这分爱再散布给更多的人。 他改变了名字的念法,带著祖母搬了家,换了从前不曾尝试过的各种工作,在人多的都会里,没有人会真正注意他的过去,那方便他找寻许多愿意爱他的人。 而他也真的成功让许多人爱上他: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上了年纪的欧吉桑,也有卖淫多年,外表却看起来清纯得像朵小白花的未成年少年。 他们都说爱他,而他也平等地将爱回馈给他们, 检察官大人,看到这里,你多半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要说这么一个冗长而无趣的故事,这个故事与你繁忙而伟大的工作有何相干。 但请您稍安勿燥。那孩子的故事并不长,如同他的人生,很快就要到尾声了。 某一年的夏天,那孩子在成功地把爱传递给一个愿意吻他的人后,他搬家到了t市,再次换了工作。 那工作是青年活动中心的警卫。’ 聿律屏住气息,知道信到了关键处。纪岚的表情也异常专注,桌上的红茶一口也没动,而艾庭手里的咖啡亦同。 纪岚就在这样静宓的氛围下,把信换到了下一页。 ‘开始他觉得这分工作挺不错的,至少同事人很好。 大概是青年活动中心的警卫不需要太多体力的关系,同事都上了年纪的大叔,有年过四十还没有结婚、平常兴趣就是和盆栽为伍的秃头男,也有看起来很老实,但事实上却是两个孩子父亲的中年小白脸。 那孩子是同事里面最年轻的。他本来想在同事里寻找爱他的对象,但看来他们都不是同道中人。 那就算了,说实在那孩子也有些累了,那种爱与被爱的游戏,休息一下也好。 而就在那孩子打算过著安分当警卫、和同事泡茶聊天相处愉快的生活时,命运再一次找上了他。 他的工作是巡逻,活动中心并不大,只有两栋大楼,他负责西栋大楼的巡逻,西栋有一个很大的露天平台,正好面对著傍晚渐落的夕阳。 那孩子的巡逻工作总是到这里就终止。他会叨著烟,拉把椅子,就这样坐在中庭的平台上,看著太阳从炽热到昏黄,从昏黄到晦暗,最终沉落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里。 宛如人的生命。 那孩子在那个平台上,邂逅了他自己。 十月是活动中心开新课程的日子,许多新的活动和免费的教育课程都会从那时开始,这让那孩子的宁静有点受到打扰,因为很多小孩跟著父母来到这里,他们会在一楼的草地上跑来跑去,大声喧哗,仿佛深怕世间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好在这个宁静的露台还没有被发现,他的小小乐趣还不至于受到打扰。 但好景不常,有天他照例提著茶壶,想到中庭享受一下午的安祥,那里却已经有了另一个身影。 那是个小男孩,大约只有九岁,和他失去父亲时相同的年纪。小男孩应该是在跳绳,但技术不是普通的差,平均每跳两下就会被脚上的绳子缠住,每跳五下就会和绳子一起跌倒在中庭上。 他实在看不过去,忘记他应该先把入侵者赶跑。他走过去,接过绳子,在小男孩惊讶的注视下,演示了一连串超乎他平日水准的华丽技巧。 他成功获得了小男孩的崇拜,央著他教他更多东西。他告诉那个小男孩,那应该是他的老师或是他父母应该负责的东西,但是小男孩告诉他老师很凶、母亲坐著轮椅,以及:“我没有父亲”。 或许是最后那句话打动了他。一开始他们并没有特别约定,只是很自然地,他在周三下午来看夕阳,而小男孩在周三下午来练习。一开始也只是单纯的体育教学,男孩叫他“大哥哥”,而他连男孩的名字都没有多问。 慢慢的他知道关于男孩的一些事情。包括他的名字叫小信,信任的信。包括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出车祸撞断腿,现在是妇女扶轮社的社长。包括他和妈妈经常吵架,因为妈妈花在她牌桌上的时间,总是大于在这里看他练习。 包括这个男孩,非常怀念他死去的父亲。 和小信越来越熟之后,小信把一些画拿给他看。他说那是他“想像中的父亲”,以这男孩的年纪,父亲应该已经步入中年,但画上的“父亲”却年轻得像个小伙子。就如同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父亲永远是那个拥抱住他的年纪。 他发现小信的画里的父亲一直在变,变得越来越像某个人。 变得越来越像自己。 有一回他发现小信蹲在中庭的墙边,手里拿著教室捡来的粉笔,一笔一划地在墙上刻著什么。他凑过去,发现那是一副全家福,右边是小信的母亲,从轮椅上站起来,牵著站在中央、手里拿著跳绳,笑得无比开怀的孩子。 他看著画上那个孩子,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曾经也是这样笑著的人。小信指著画的左边,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是我的爸爸。”小信说,眼睛却盯著他,“是我最爱的爸爸。” 他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和小信同样的高度,然后伸出双臂,用两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臂膀,把头枕在他的胸口上。 “你是最好的,大家都爱你。”他对那个孩子说,无视那男孩略显惊慌的目光:“小信,你要记得,天父爱你,每个人都爱你,我也深爱著你。”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回到教会,仰望那个他曾经视为父亲的身影,失声痛哭。 那个男孩找到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说爱他。 而他再也找不到了。再也不会有人爱他了。他再也无法被人爱著了。 下一个周三悄悄来临,在这之前他因为身体感到不适,到医院去做了检查。医生说他很可能感染了并发症,希望他能暂时辞掉工作,到医院接受追踪治疗。 “否则你很可能活不过几个月。”医生警告他。 这消息晴天霹雳,他一直以为不至于来得这么快。那天是七月下旬,医院外头阳光普照,热气蒸腾,每个人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在街上走著。而他竟会死去,一个人孤孤单单,在没有任何人爱著的状态下死去。 他若无其事地值了班,若无其事地在下班后冲到中庭。他想确认自己是被爱著的,至少有一个男孩说过,他喜欢他的父亲,他喜欢他。 然而这一回,却没有那个男孩的踪影。’ 纪岚又换了下一页,那是整封信的最后一张。聿律抬头看了艾庭一眼,发现他的眼睛也正盯著那封信,三个人一齐阅读著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 ‘他感到焦急,同时觉得惊慌。 他吓到他了?因为他拥抱他的关系?还是他知道了?有谁告诉那个爱他的男孩关于他的过去,所以男孩改变主意,不再喜欢他了? 这时候天空降起了大雨,他回警卫室换了衣服,继续寻找那个男孩的踪迹。 他从教室外找到教室里,从走廊头找到走廊尾,最后找进了厕所里,他以为他的男孩在里头躲雨,但是没有,里头空荡荡的,他的心头也像踩空了一样,著不了力。 他忽然没有力气再找人,他在厕间的马桶下坐下来,点了烟,任由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将他的思绪淹没。 直到厕所门口再次有了声音,他才惊醒过来。有什么像他一样闯进厕所里来,但那个人却不是他所等待的,愿意爱他的男孩,而是另一个他记不得名字的同事。 接下来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都很模糊,像一场梦那样。 他记得在梦里,隔壁厕所里传来男人的喘息声,是以往他熟悉的那种。 他记得在梦里,门外传来孩子的惊叫声,是他等待的那个男孩。 他记得在梦里,他听见那个男孩说了一声:你在做什么,好恶心喔!他分不清楚这句话的对象究竟是谁。 他记得在梦里,他看见那个叫小信的男孩昏倒在地上,那个唯一说过要爱他,如今却到处躲著他、还说他恶心的孩子。 他搂住他的身体,像那天一样紧紧拥抱住他,他流著眼泪、他亲吻他的脸颊。他的父亲说过爱他,所以给了他那些东西,要将他从世上带走。而他也说过爱这个孩子,所以他把那些东西再交给这个孩子,让他跟自己一起走,应该不为过吧? 他记得在梦里,小信清醒过来一次,对他在他身上施加的爱感到惊慌。但他搂住他,像那天一样,紧紧地拥抱住他的肩膀。 “不要怕。”他在小信耳边说:“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对你做这种事。” 他记得在梦里,小信大哭、因为疼痛而喊叫,因为他的暴行血流满地。但那孩子终究没有反抗他,直到和他一样坠入梦中。 他却从梦里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何处。 他忽然感到恐怖,像所有犯了罪的人一样惊慌失措。他用水洗了那个男孩的身体,却洗不清地上的血迹,他用布擦拭了每一个自己触碰过的地方,抬头却发现厕所门口架著监视摄影机,像上帝的眼睛一样,钜细靡遗地将他的罪行尽纳眼底。 他马上想冲去警卫室,监视录影器的存档电脑就在那里,他清楚得很,他得去删除一切对他不利的纪录。 但当他终于有机会赶在警察之前,检视那些档案时,却发现一件惊人的事情。 监视录影画面中,没有他离开厕所的纪录。 他惊疑不定,再检视了一次画面,发觉真的什么也没有,让他几乎要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真的是一场梦。 直到他终于发现这是为什么。他开始笑,大笑,笑得眼泪直流。 上帝漏未将他的影像纳入他的法眼中。 上帝放过了他,原谅他因为爱而犯下的罪行。 敬爱的检察官大人,您知道吗?那孩子在那瞬间理解了,这一切必定都是上帝的旨意,从一开始,上帝带走他的父亲那瞬间,这一切就早已注定,他失去父亲是命运,找寻父亲是命运,在这里遇上另一个自己是命运,在这里成为另一个孩子的父亲是命运。 而他将父亲给予他的爱,再给予另一个孩子,也是命运。 那个孩子的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很抱歉耗费检察官大人这么长的时间。 我想检察官大人现在最迫切想知道的,应该是那孩子现在的下落吧!但很抱歉我也无可奉告,那孩子自知罪孽深重,而这样重大的罪,不该交由无用的国家法律来制裁。 航空邮件总是很缓慢,检察官大人收到这封信时,那个坏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也说不一定,他会躺在廉价旅馆充满煤味的床上,床下散落著用过再捡来用的保险套,倚靠著窗,在因为年久失修而昏黄的灯光下,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死去。 希望这封信能稍微缓解检察官大人的烦恼,既然您是位正直富责任感的检察官的话,一定能理解这封信的用意。 以及,如果可以的话,请代替那孩子……’ 信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聿律看最后一句话写在这张纸的三分之二,后面似乎还打算著墨些什么,但终究没有继续写下去,也没有署名。 聿律不清楚那是这个写信的人忽然不想写了,还是没有能力写下去了。 “这封信,果然是……” 纪岚迟疑地抬起头,他似乎比聿律来得更震慑,把信搁下好半晌才出声。 “……那个叫陆行的警卫,寄来的吗?” “信件没有署名,我们也无法从寄件地址推知寄件人的姓名。” 艾庭一如往常严格,聿律看他低下了头,用两手姆指压住了太阳穴。“老实说,如果只发现仙人掌上的不明血迹,或是单单只有这封信,我都不会轻易改变我的想法。” 他忽然嘲讽似地一笑,“人们总是期望戏剧化的故事,天大的冤案、逆转的审判,原本以为好人的人其实是坏人,原本被认定是凶手的人其实是无辜的。但我必须说,我当了检察官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从来很少发生。” “被认为是坏人的人,通常到法庭上也只是证明他更坏而已。在侦查时觉得可能无辜的人,一般在调查证据后也只是更清楚他没做这档事。至少我在这个岗位二十多年,从没遇过像这个案子这样曲折荒谬的事。” 聿律其实颇能理解艾庭的意思,大多数的刑事案件里,通常都是在侦查阶段就一翻两瞪眼,被告光看前科就知道是他干的,剩下的只是要不要跟法官拗减刑问题。 许多人不理解律师为何总是要为坏人辩护,但事实上是律师不为坏人辩护,他就没生意做了。 “我想不只你们,不少人大概都觉得,我是因为我女儿的缘故,才选择当检察官,才选择站在这里,将每一个强暴犯送进监狱。也因此我比其他检座来得更偏激,不择手段也要把强暴犯逼上绝路,阎王爷什么的。” 艾庭自嘲地扬了扬唇角,纪岚张开口像要说些什么,但艾庭像在法庭上一样,没有给纪岚插口的机会。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至少不全是这样。你们只看见这个案子,但我看见更多的是,明明被性侵害到数度寻死,有的甚至是长期、反覆地被欺凌,却还不敢出声求救的被害人。不少被告还是被害人的至亲之人,有些被害人即使到了法庭上,都还会哭著回护那些曾经像禽兽一样对待她的人。” “艾检察官……”纪岚唤了一声,艾庭微微阖起了眼帘。 “连被害人也不愿意站在我们这边,这种事除了我能做,还有谁能?” 艾庭的语气略显激动,“许多被告被判处有罪之后好几年,被害人才写信感谢我,说当年她以为没有那个禽兽父亲她会活不下去,但她的父亲入狱后,她才知道原来她的人生,还可以有这么多新的选择。” 他啜了口手里的咖啡,好像想藉此让自己冷静一些。 “但也许你们说的也没错,或许是看了太多无可救药的坏人,你应该也听过关于我的传闻吧!纪律师,至今为止我所起诉的被告,没有被法院判处无罪过。这让我不知不觉眼界变得狭隘,忘记站在的我面前的这个被告,可能是无罪的这个选项。” 艾庭从椅子上直起身来,舒了舒僵硬的五指。在法庭上一向宽阔硬挺的双肩,如今却显得有些疲惫。 “我今天请你们过来,只是想跟你们说,这个案子,如果法官最后的决定是无罪,我不会上诉。” 他说道,聿律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要知道检察官一但起诉被告,背负的责任并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一但被告最终被判无罪,检察官也会遭到一定程度的行政惩处。非但只是考绩受影响,特别是在被告已经被羁押的情形,很可能还有冤狱赔偿的问题。 也因此遇到被告被判无罪的情形,很少有检察官不上诉的。即使在审判中已经逐渐认知到自己的举证很可能有问题,为了面子为了未来通常也会上诉到底。 “相反的,如果这个案子,法官判决叶常有罪的话,我会主动上诉,检察官是可以为了被告的利益而上诉的。” 艾庭的眼睛直视著纪岚。“我会上诉到最后,直到叶常获得无罪判决为止。” 他润了润唇,又说:“我也会尽我的全力,找到那个写信的家伙。我们对流亡海外的人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先前因为他是证人,没办法大动干戈的找人。这一次我会把他列为嫌疑人,只要他还剩一口气,我都会把他提到法庭里来,让他接受应得的制裁。” 聿律听著艾庭的宣言,心情激动中带著复杂,他明白要一个担任检察官多年,且几乎是不败的王牌承认指控错了人,有多么不容易。 但是这样一来,聿律忽然想到,如果法官判决叶常无罪,接下来如果陆行到案,被害人势必再经历一场残酷的法庭戏。聿律想起吴女士那张苍老而疲倦的脸,还有小信抽咽著说“对不起”的哭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忍。 第5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2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52节 如果法官判决被告有罪,他们上诉,那又是一轮新的折磨,聿律不确定以叶常的精神状态还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这案子似乎无论怎么走,都没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们能协助我。” 双方站起来结帐时,艾庭忽然开口,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望著窗外渐落的夕照,显得有几分沉郁。 “是,艾检座请说。”纪岚认真地说。 艾庭抿了抿唇,似乎犹豫良久。 “……检察官是不能道歉的,道歉是为了请求原谅、想要卸下责任时才会做的事,而检察官在决定起诉被告的刹那,他就注定一生背负那个责任,无论那个起诉正确与否,他都无从逃避,也不该逃避。” 纪岚和聿律都静静地听著,直到艾庭转过身来,在纪岚面前低下了头。 “但如果你见到叶常,请代替我艾庭这个个人,向他说声‘对不起’。” 艾庭说著便沉沉地低下了头。直到他们从咖啡馆离开,聿律都没有看他抬起头来。 聿律和纪岚相偕走在夜色降临的人行道上,两个人心底都有许多感慨,一时彼此沉默著,直到纪岚先开了口。 “下周一就是判决日了呢。”纪岚说。 聿律看了纪岚的侧影一眼。 “嗯,就看判决怎么样了。”他说。 其实从最后言词辩论到现在,聿律心中还塞著许多疑惑。包括那日最后小信上场时,那个谜一般的交互诘问。 感觉上小信像在包庇那个叫陆行的人似的。读过陆行的信以后,聿律其实多少感觉得到这个人心底的矛盾。他一边说自己做的事只是给予他人爱,但一边又说他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一边说上帝已经原谅他了,最终却又希望他人给予制裁。 说到底这个人就是害怕。聿律想,只是个不敢面对自己命运的人罢了。 让聿律不解的是,小信被陆行性侵害,这几乎已经是呼之欲出的“真相”了,而被陆行这样伤害,小信却仍不愿在法庭上指认出那个凶手来。 “前辈在想什么呢?” 纪岚忽然问道,聿律才发现他一直注意著自己。 “喔,我在想你和那个孩子的对话,在法庭上时。” 聿律愣愣地答道:“你不是问他‘陆行有没有强迫你?’吗?结果那个孩子后来好像回答‘没有,对不起。’但陆行应该是对小信强制性交没有错吧?再怎么说,一个孩子和成人合意性交,他们之前也没有任何这类的默契,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纪岚似乎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微妙,至少聿律读不出来他这一眼的意思。 “这个案子,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纪岚最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一贯柔和的语调开口。 “奇怪?” “嗯,就是烟的事情。”纪岚边走边慢慢地说:“叶常和吴女士不是都证言,他们走进厕所的时候有烟味吗?叶常也就罢了,他是在陆行进厕所后不久就跟著进去,那时陆行很可能还在吸烟,有烟味也不足为奇。” “但是吴女士是在下午六点半过后,也就是陆行已经性侵完小信,还凐灭掉证据离开厕所后,才进去那间厕所的,其间至少已经过了将近一个钟头。按照合理的推断,陆行应该是把烟蒂带走了或是冲掉了,在厕所有气窗,门也是打开的情况下,烟味怎么也不该留到吴女士进门才对。” “那到底是……”聿律的脑子再度打了结。 “我那时候一直想不通这一点,但烟味的事对叶常有利,检察官那边既然没有意见,我也不想揭自己论述的弱点。” 纪岚耸耸肩,“但是经过那次交互诘问……再加上这封信,我总算明白了,应该说,总算是找到‘答案’了。” 他浅浅吸了口气。 “烟味之所以没有消灭的原因,是因为那个烟蒂,至少到吴女士进厕所之前,都还是处于点燃状态的。” 聿律一时反应不过来,“还处于点燃状态……?” “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陆行非但没有把烟蒂丢进马桶里冲掉,还因为犯案之后过于惊慌,顾得了前顾不得后,把烟蒂就这样点燃著留在厕所里,因为烟草持续燃烧著,所以吴女士进门的时候,才会闻到这么浓重的烟味。” “等、等一下。”聿律有点混乱了,“但是警察不是说,他们没有在厕所搜到任何烟蒂吗?陆行又没有自己凐灭,那烟蒂到哪儿去了?” “陆行没有凐灭证据,是有人替他凐灭了。” 聿律惊慌的样子似乎终于激起纪岚一些笑意,那张唯美的五官看来没那么沉郁,“而这个人,就是当时唯一还留在厕所里的人。” “唯一还留在厕所里的人?啊,你是说……” 聿律张大了嘴,一时却发不出声音,他茫然站在靠马路的人行道上,感觉心跳随著渐隆的车声澎湃起来。 “是的,从昏迷状态中短暂苏醒的小信,大概是听见外头的喧闹声吧!他知道有人要来了,而隐约也知道陆行逃走了,这让他感到欣慰,但他抬头一看,却发现在不远的地方,竟然搁著一枚燃烧的香烟。小信看陆行在中庭抽烟看夕阳这么久,肯定认得那是谁的香烟。” 纪岚的嗓音,仍旧充满著故事性的魅力。 “那是陆行的香烟——是属于‘爸爸’的香烟,即使只有十岁,小信隐约也知道陆行对他做的是很不好的事,是在成人世界里不可原谅的事。‘如果这个香烟被发现的话,爸爸一定会被抓吧?’” “这么想著的小信,拚著满身是血、筋疲力尽的身体,对还在燃烧著的烟蒂,伸出了那只救赎的小手……” 不能让“爸爸”被抓。 不能让“爸爸”变成坏人。 “爸爸”什么坏事也没有做,做错事情的是我,是我害他的。 聿律立在寒冷的十一月夜风里,眼角忽然有些湿润。 他几乎可以看见,那个因为伤痕累累的少年,是如何在最后一刻,伸手抓住燃烧的烟蒂,仿佛抓住对父亲的最后一丝忡憬,毅然决然地撑著起身,将烟蒂丢进了马桶里,冲掉,在用尽力气后颓然倒回地板上去。 所以,我非保护“爸爸”不可…… 聿律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深吸了几口气,以平复自己心中的情绪。纪岚在法庭上那一番话,他终于渐渐可以理解一二。 以爱为名 三九 聿律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深吸了几口气,以平复自己心中的情绪。纪岚在法庭上那一番话,他终于渐渐可以理解一二。 十岁的孩子,对所谓人类本能的性交行为,还处于似懂非懂的阶段。 就像槐语说过的,人对于性,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回避恐惧的本能,或许社会和成人隐性的教育也有加持效果,对孩子而言,性就像是一种神秘不可解的事物,让他们既感兴奋,又夹杂著某种背德的羞愧感。 聿律想,小信交了一个被他视为“父亲”的朋友,其实含有对抗他那个热爱赌博单亲妈妈的成分,“妈妈对我不好,所以我要一个比妈妈更好的爸爸。”但这么做的同时小信也感到愧疚,他还是爱著自己的母亲,心底认为背著母亲和陌生人交往是不对的。 陆行拥抱小信的时候,小信的愧疚感或许真的转化成恐惧,再这么下去真的好吗?是不是让妈妈知道比较好?小信一边怀著对陆行的憧憬,一边抱持著对母亲的愧疚,还在挣扎徘徊时,就发生了那件事。 小信是信任陆行的,按照陆行的信,他在性侵害小信之前,对小信说了“我是因为爱你,才对你做这些事。” 但对十岁的孩子而言,性交只带给他痛苦,以异性恋教育称霸的现状而言,小信很可能连意识到这种同性间行为叫性交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觉得痛、觉得疼,觉得难受。这种感觉和成人责打处罚他并无不同。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为什么自己会受到这种处罚呢? 妈妈没有错,是我背叛了妈妈,“爸爸”也没有错,“爸爸”只是因为爱我。 那有错的,一定是我。 是我不好,我欺骗了妈妈,所以遭到爸爸这样的惩罚。 聿律忽然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一直无精打彩的小信,在接到陆行放进信箱里的画后,会忽然变得释怀了。他一定是觉得,这副画代表了父亲的原谅,爸爸不生他的气了,在狠狠地处罚他之后,他又是个乖孩子了。 “原来费洛蒙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完全没道理啊……” 聿律感慨地说,纪岚瞄了他一眼,“槐先生帮了我们很多忙,特别是在最后言词辩论期日的时候。” 聿律一怔,虽然他比较惊讶的是纪岚竟然知道费洛蒙是指谁。 “帮忙?” “嗯,我不是在法庭上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吗?但其实直到审判前一夜,我还无法理解陆行最后决定性侵小信的心理状态,刚好那时候槐先生打电话给我,我们聊了一阵,我把状况说给他听,他就跟我剖析会不会是因为那样。” 聿律这才恍然,他一直觉得纪岚在法庭上讲的故事太过深刻,几乎让他这个圈内老屁股感动落泪,实在不像是几个月前还把gay吧当一般酒吧的男人推敲得出来的。 不过这还真是差别待遇。聿律记得他在审判前夜也有接到槐语的电话,但就只有一句“加油吧!大叔”而已。 “槐先生之前说的那番话也并非完全没道理。” 纪岚又感慨地补充,“我们确实太以成人的角度去看待幼童性侵害案件了,或许真正伤害被害人的,真的是我们这些自私的大人也说不定。” 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站在路边等了一阵子计程车,聿律发觉这是言词辩论庭后,两个人第一次两个人独处。 “我们去喝酒吧!前辈。” 纪岚忽然开口邀请。聿律一惊,本能地想推拒,但仔细一想又没有拒绝的理由,就连“你老婆还在家里等你”这种话,现在都已经不适用了。 “去上次那家酒吧如何?我每次去都点果汁,偶尔也想尝尝他们家的调酒,四弟跟我推荐很久了。” 聿律呛了一下,“呃,小纪岚,有件事我要先跟你说,那间酒吧其实是……” “嗯,我知道,是专给男同志去的酒吧,对吗?” 纪岚的话让聿律大吃一惊,整个人愣在那里。纪岚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温和地笑了两声。 “毕竟是四弟推荐的酒吧,我心里也有数,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地方。其实ricky也有跟我提过,我上次和他聊天时聊到的。” 聿律实在难以理解眼前的青年,总是刚觉得他清纯,下一秒这男人就展现他腹黑的一面,而刚觉得他奸诈狡猾,转眼不败的律师又变成了水汪汪的小白兔。 聿律忍不住想,自己该不会其实都被纪岚玩弄于股掌之间吧?纪岚早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觉得看他这个笨蛋大叔在妄想与现实的夹缝中翻滚挣扎很好玩,才故意在他面前装傻,以便在云端上看好戏。 他一边胡思乱想,和纪岚一起到了酒吧,纪岚这次还订了包厢,进门时还和侍者打了个友善的招呼,聿律自己都没和这里的员工那么熟了。 “敬我们合作的这个案子。” 纪岚举起酒杯来说,聿律呐呐地跟著配合,两个人的酒杯在空中撞出一丝酒液,聿律把归于平静的调酒凑到口边,心里却乱成一团。 现在他和纪岚,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属于可以装傻著搞暧昧的关系,告白都不知道告几次了,强奸未邃的事情也干了。 如果纪岚是一般的圈内弟弟,像这样赤裸裸的告白之后,还主动替他制造独处机会的,聿律一定会认定这是对方最诚挚的邀请,哪还会坐在这边正正经经地喝酒,早捆成一包带回去享用了。 但他是纪岚,只要碰上纪岚相关的事,聿律便觉得一切不能以常理推断。 “前辈应该还会继续做律师下去吧?” 纪岚放下酒杯问道,聿律怔了一下方道,“呃,是啊,我也没有其他谋生技能,总不能真的去卖屁股吧?哈哈,开、开玩笑的。” 纪岚的脸上却没有笑意,他晃著手里的酒杯,露出聿律仍旧无法解读的落寞神情。 “嗯,前辈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他说。 聿律想起纪岚先前说过的,想要放弃当律师回家种田……回家协助纪泽的事,他本来以为纪岚早已打消这个念头,但现在听起来,竟像是还在选项之内的样子。 “彼此彼此吧,我、我还想哪一天,真的跟你打对台呢!”他试探地说著,“所以你可不要说不干了啊,小纪岚,像你这种厉害的律师都说不干的话,会害我们这些赖著不走的人显得很厚脸皮的。” “我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律师。” 纪岚忽然敛起笑容,“前辈大概不知道,每次站在法庭上我都怕得要命,张口说‘异议’两个字时,喉底都是发颤著的,有时候走出法庭,大腿都还在发抖。” 聿律十分惊讶,但回想几次开庭的状况,又觉得可以理解。但想到这青年竟然对自己的情绪压抑至此,又觉得有点心疼。 “前辈才真的是厉害的人,做为一个律师。说实话,如果不是前辈邀请我,其他人推给我这种案子,我是不会接的。” 纪岚认真地说:“因为是前辈,所以才有这次的合作,我希望前辈至少能理解这点。” 聿律的心口热了一下,在和纪岚的目光对上的时候。 “什、什么,我其实什么也没做啊!这个案子,我对纪岚你的作用,大概就像是耶诞树上的星星一样吧?就是挂在那里发光,实际上并没有功能那样……” “前辈又来了。” 纪岚把手里的酒杯搁下,颊上已有些微醺的迹象,“前辈总是这样,明明比什么人都有天分、明明什么都心中雪亮,但却总是把自己装作什么也不懂的样子,从在学校的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他忽然苦笑了下,“前辈不觉得这样有点狡猾吗?对追在前辈身后的人而言。” 聿律被说得有些茫然,但他仍是问了,“在学校的时候?” “是啊,就是我们一起念ell的时候。” 纪岚说著,“前辈很少去上课,就连大多数华人学生感到棘手的教授,前辈也堂而皇之地翘课,可是teral的成绩出来时,前辈又不比别人差,总是有个a或b+。但每次有学弟要跟前辈借笔记或讨论问题,前辈又说自己都没在念书,要他们去问别人。” 聿律怔了下,他倒真的不记得有这回事。而且他说没在念书是事实,大多数的考试或报告都是在三天前才开夜车赶著做,其他时间都在和人体麦田圈鬼混。 而除了sa和帅哥教授开的课,聿律都自动当作课表上没它的存在。 至于成绩,聿律向来不太在乎,他只是为了和sa多几个小时相处时间才进ell,所以当然也不会记得。 不过比起这些,他比较惊讶的是纪岚竟然在学生时代就注意到他。纪岚在华人学生里之受欢迎,聿律以为纪岚的视线从来不会越过那些粉丝看到他。 “前辈就算去上课,在课堂上也只是发呆和睡觉,一但被教授点到,却总是能够说出一番道理来。遇到sa教授的课,前辈就像开关打开了一样,不停举手抢著发言,那时候所有修证据法的学弟妹都知道前辈这个人。” 纪岚有些无奈地说著,“前辈都不知道,那时候很多人学弟对你感兴趣,知道我们是同乡,就拉著我问一些关于你的问题,到最后我没有办法,只好拉前辈加入读书会,好和前辈你熟悉一些。” 聿律听得整个人呆滞了下,纪岚似乎被勾起许多回忆,用两只手捧著高脚杯,唇角微扬著继续说。 “不过真的让我佩服起前辈,大概是读书会的那件事吧!” 聿律和纪岚同在学校时,几个相熟的华人学生组了个读书会,藉此交了不少朋友,好几个在业界都还有在联络。 “我记得那时候读书会有十几个人,分成好几组,轮流带读性质不同的法律和社会学书籍。有一次轮到一本bere的《小女孩与香烟》,那个读书会里有个奈及利亚裔的学弟轮到导读,那时候几个学长就联合起来,故意要整他,明明知道那个学弟的英文不是太好,还准备了很多艰深的问题。” 聿律记得这件事,美国这个国家其实一直存在种族歧视,聿律他们那个年代还是全盛时期,白人以外的学生多半只能自组团队自力更生。 而在那些有色人种之中,也不是每个都和睦相处,总的来说在白人眼里,黑人比黄种人体格好一些,但黄种人比黑人聪明一些,黑人男性比黄种人男性高等一些,而比较正的黄人女性又比黑人女性受欢迎一些。 但华人一般来讲自我感觉良好,总是自以为比非洲人还品种优良。特别是那时代华人能到国外留学的,多半是像纪岚这样的公子哥儿,或是像聿律这样有地缘优势的,屁股自然翘得比较高一些。 聿律记得那时是几个华人学长联合起来,打算整那个学弟。因为他们是在课堂上商量,聿律翘课没参与到,纪岚则是一向不参与这种霸凌团体。 “那时候那个学弟被问得下不了台,我记得那个问题非常艰涩,好像是什么‘禁烟令与sexual offender的处遇刑事政策有什么异同之处?’,还有其他一些刁钻的问题。” 纪岚回忆似地说著。 “结果前辈就忽然拍桌站起来,从傅柯的性史一路讲到什么美国烟草税的改革策略,东拉西扯地讲了一堆,好像足足讲了有一个小时左右吧!我记得前辈最后还看著那些人讲了什么:‘所以我认为,会问出这种欠缺认知问题的人,本身的智商连非州的食人鱼都不如。’之类的话,后来那群学长就灰头土脸地逃走了。” 纪岚笑起来,宛如烛光。 “那时候我看著前辈说话的样子,就想:啊,这个人真厉害呢,好像光一样。” 聿律怔怔地听著,纪岚又说:“后来前辈早我一步回国,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前辈了,没想到在律师公会的岁末宴上又碰见前辈,那时候前辈已经早我执业五年了。” 纪岚悠悠地啜了口酒。 “从那时候开始,前辈在我眼里就一直是‘前辈’了。我无法直呼前辈名字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前辈在我眼里,太过耀眼了吧!” “但、但是一开始合作这案子时,你还对我很冷淡……” 聿律还在震慑后的发懵中,语句也不成逻辑。 纪岚倒是怔了一下,“冷淡?啊……我常被人说看起来很冷漠的样子,纪泽也是这样说。大概是从小被父亲这样教育,他告诉我们纪家的人往后都是要做大事的,在上位的人要是情感太外露的话,容易被人轻视。我从小就习惯不管再生气难过,心里有什么事,脸上都不会表现出来,或许是因为这样,前辈才觉得我冷漠吧!” 聿律愣在那里,纪岚啜了口酒,又说:“而且说到冷漠,前辈不也是一样吗?忽冷忽热的,兴起的时候对人热络得要命,好不容易觉得快要了解前辈了,前辈却又主动躲开,装作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让人想更亲近一点却不得其法。” 聿律有些意外,仔细回想这些日子以来他和纪岚的相处状况,好像还真是这样。 “但、但你也是会忽然不理人……”聿律像个小孩子般抱怨。 “前辈是说在你家遇到ricky那次吗?我已经道过歉了,那是我不好,而且后来我不是跟前辈解释过了吗?哪能算忽然不理人。”纪岚也难得振振有辞地反驳了。 “谁叫你总是一副随时准备打人枪的样子,我是电线杆,当然不敢抱太多希望……” 聿律委屈地说,纪岚更加一怔。 “打枪?那是什么?” 他眨眨眼,随即又正色,“前辈是说害怕被我拒绝,所以才这么冷漠吗?但我从来没有要拒绝前辈的意思啊!我一直想和前辈做朋友,我和许多律师合作过,但从来不会私底下和他们去喝酒,更别提邀请他们来家里,除了前辈。” 聿律越听越是怔愣,所以说全是自己的问题吗?大概是曾经被sa这样不冷不热地拒绝过,那份伤太重太深,以聿律发现自己总是在胜负结果出来以前,就先转身躲进棉被把眼睛鼻子耳朵捂起来了。 就像以前考国考,聿律从来就不敢看榜单,总是等著朋友同学打电话来道喜,聿律才敢从棉被里慢慢钻出来。 他看著纪岚,却发现他唇抵著酒杯缘侧,竟似在笑。 “我还是第一次跟人说这些事。”他喃喃说著。 “什么事?”聿律怔了下。 “很多事。”纪岚悠悠地说,他啜了口酒,又抿唇笑起来,“原来如此,前辈一直觉得我很冷淡啊……” 第5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3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53节 聿律的心脏砰砰乱跳著。纪岚手中的调酒饮了一半,看起来不像醉的样子。他可以当这话是纪岚在自由意志下吐露的,而不是酒后心神丧失的胡话。 而他知道,纪岚这个人从来不开玩笑。 前辈很耀眼,像光一样。 我从来没有要拒绝前辈的意思。 聿律不自觉凑过去,捱到纪岚的座椅旁边,包厢很宁静,聿律对这家店算得上熟,知道订这一间要多少钱。虽然对纪家而言那数字可能只是零头,通常如果不是要做些掩人耳目的事,一般人绝不会花这种冤枉钱。 聿律转身面对著他,伸手取下他的高脚杯,把它搁到一旁。纪岚怔了一下,聿律便膝行上沙发,用掌心压住纪岚身后柔软的天鹅绒,把纪岚困在自己的视线下。 “刚才那些话。”他启唇,嗓音紧绷而沙哑,“我可以当作是你跟我告白吗?” 他看著身下惶恐的青年,“你喜欢我吗,小纪岚?” 聿律也知道自己问得太急躁。笨蛋!人家只说你像光而已,又没有说喜欢你!你会和光上床吗?你看过谁和家里手电筒做爱吗? 但他实在按捺不住,纪岚说的对,他太容易阵前退缩了,就算会马上回家乡结婚也无妨,他想勇敢一次。 “前辈……”纪岚又一如往常,不知所措时就唤他的称谓。 聿律也不再客气,他想起纪化那些近乎诱惑的话,像伊甸园的蛇,引导著聿律倾身向前,捉住纪岚的下颚,他单膝跪在沙发上,一手还撑著身后的墙。 纪岚就坐在他臂弯里,聿律低头吻他,纪岚也没有躲,或许是无处可躲,但聿律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整个人压上沙发,纪岚的手仿佛不知该往哪摆,在空中虚舞了一下,最终紧紧地贴在身后的沙发上。聿律吻了一次,犹嫌不足,唇瓣在纪岚的颈侧上滑了一下,又一次吻上那张紧抿的唇,将它撬开。 唇舌交接时隐隐尝得到酒味,聿律把它们全都纳为己有。 眼前的青年像是第一次和人舌吻般,舌头僵硬笨拙得令人心疼。聿律几乎跨坐在他身上,他捧住纪岚的颊,凑到他耳边,“把嘴唇打开,纪岚。”他喘息著说。 纪岚像是中了什么魔咒一般,竟真的依言张开唇。聿律很快趁虚而入,把眼前的青年吻得七荤八素,唾液顺著纪岚的唇瓣淌下,聿律伸指将他抹去,顺势拿下了纪岚的眼镜,那张清俊削瘦的脸映入眼帘时,纪岚却忽然有了反应。 “不、不行……”纪岚像是大梦初醒似的,从沙发上直起身来,“前辈……” 聿律好不容易鸭子飞进锅里,怎么容得他插翅乱飞,他把纪岚压回沙发上,亲吻他的耳壳,“没什么不行的,你放轻松。”他讨好似地用唇蹭著他的颊,朝纪岚的颈窝呵气,纪岚的颊上一下子通红。 聿律的欲望已经窜到了顶端,脑袋里全是嗡嗡的耳鸣声,他伸手摸向纪岚的休闲裤头,顺著松紧带摸进了里头,一路抚下青年的大腿。 “不行,前辈,真的不行……”纪岚像是忍耐到了顶端,他捋住聿律的手腕,让他无法再跃雷池一步,闪身退往沙发的另一端。聿律的手仍旧压在沙发背上,肺部还有些缺氧,但他看得出来纪岚是真心拒绝他,不是欲迎还拒。 但聿律的脑子还忽冷忽热,轰隆隆地无法顺利运作。 “为什么不行?”他喘息著问,还不肯放弃,“你并不讨厌和我接吻,对吗?” 纪岚单薄的肩微震了一下,聿律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眼前的青年还真的开始脸红了。聿律越发觉得纪化那些胡言乱语或许真有几分道理。 “我碰触你,你不觉得讨厌,我吻你,你不觉得讨厌。” 聿律厚脸皮地引导著,“而我想你并不是允许每个人都对你这么做,只有我而已。这就代表小纪岚你不讨厌我,甚至有点喜欢我,和喜欢的人做那种事,是天经地义的事,至少对我而言是很自然的事。” 纪岚仍旧摇著头,“不是的,我确实不讨厌前辈,但我不能……” 聿律有些气恼了,“不能什么?不能和人上床?还是不能和我上床?” 纪岚咬住了唇,似乎拒绝回答这种下流的问题。聿律的脑子里全是熔岩,思考能力退化到史前人类的阶段,他脱口而出: “是因为小时候留下的阴影?因为你被一个恶心的男人猥亵过,所以就把全天下的人都当成那样了?纪岚,你总不能逃避一辈子。” 纪岚蓦地抬起头,似乎很惊讶这种话会出自聿律之口。聿律多少也有点后悔,但他看得出来,纪岚和小信一样、和他一样,心底深处有根硬刺,但因为从没有人敢伸手进去拔,就连纪岚本人也不曾尝试。 所以他就一直在那里,腐烂生根,终至腐蚀了这个青年一生的感情。 “不是这样……”纪岚嘶哑地出了点声,脸色苍白如纸。 聿律有些不忍心,几乎就要就此放弃,把这个发著抖的孩子搂进怀里,拍拍他的头,对他说声:“没事了,不要怕,小绿哥哥在这里。” 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二十多年前,纪岚的家人、警察、法院、社工,这些人早已这么做过,他们选择了成人认为最能抚慰一个九岁孩童的方式,而把真正的问题留在黑暗里,留在这个青年的心底。 就像小信、就像艾草的姊姊需要的,从来不是一句“真可怜啊,那凶手真是太过份了!”悲剧总会终结,伤害需要治愈,被害人不能永远是被害人,他们需要的是路。 一条通向未来、足以让他们走下去的道路。 “那是什么?”聿律狠下心来问著,“你不想和人做那种事,甚至娶了老婆还给人家放置py……娶了老婆又置之不理,难道不是因为那件事吗?” 纪岚又咬住唇不肯答,聿律想许多年前,这个孩子坐在警局里,肯定也是像现在一样,倔强地抿住唇,直到那些大人们因为心疼而伸手拥抱他。 “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因为你的大哥?因为你喜欢你大哥,所以要把处子之身保留给一个永远不可能碰你的人?” 这话一出口,聿律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份了。但就因为这话够过分,纪岚终于有了反应,聿律看纪岚蓦地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便忽然热辣辣地一疼,这个温文儒雅的贵公子竟然出拳揍了他的左下颚。 聿律闷哼一声,往包厢沙发另一头倒。纪岚却已欺到他身前,竟伸手拎住了聿律的衣领,把他整个人压往沙发背上。 “……不要扯到纪泽。” 纪岚的脸染上些许酒意,气息也有些急促,“这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别把这两件事情扯上关系,否则就算是前辈,我也会揍你。” “那到底是为什么?”纪岚的表情让聿律的心头一阵扭曲,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停下来,否则前功尽弃,“不是因为那件事的阴影,有什么理由让一个男人既不能和自己老婆做爱,也不能跟他喜欢的男人上床?”他直视著纪岚。 纪岚嘴唇哆嗦,他松开扯住聿律的手,“因为我不正常……”他呓语著。聿律便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纪岚的体温低得惊人,触手一片冰凉。 “不正常?你哪里不正常?被亲吻的时候会脸红,被我抚摸的时候会勃起,一个男人该有的反应你全都有,你哪里有不正常?” “我不正常,我不是个正常的男人……” 纪岚摇著头,转身似乎就想逃离包厢。聿律一个箭步上前,扯住了纪岚的手腕,把这个脸色苍白的青年扯回自己怀中。 “因为那个人碰过你?”聿律看著纪岚的反应,他得承认自己的脑袋正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著,“因为那个绑架你的男人不正常,你认为他碰了你,你也变得不正常?” 纪岚的双臂轻轻颤抖著,聿律想自己应该是抓到点了。 “纪岚,你听著,就像你在法庭上对小信说过的,这不是你们的问题,再怎么样都是那个绑架犯不好,你不需要把别人的错误拿来堆在自己身上,更无需拿它来惩罚自己一辈子。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两个是截然不同的客体,你并不会因为那个肮脏的男人对你做了什么,你就因此也变得肮脏。” 纪岚的身体靠他极近,每一次吐息都清晰可闻,聿律压低声音说著,“你懂吗?纪岚,是时候该忘记那些事情了,别永远看著过去,你不再是那个无助的九岁男孩了,转过头来看著我,看看你现在的自己。” 聿律说著竟有些鼻酸,他从后环抱著纪岚,让他面对著包厢之侧的落地玻璃。 “你看,这才是你,二十八岁的菁英律师、优雅的纪家公子,连我这种金枪不倒的大帅哥都为你倾心著迷。那个肮脏可悲的男人什么都没有留在你身上,你还是原来的你,你可以谈恋爱、可以和人做爱,他什么也没有影响到你。” 聿律像是催眠似地,低沉缓慢地在纪岚耳边说到。纪岚站在落地玻璃前,怔然看了好一阵子,时间久到聿律几乎要以为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肮脏可悲的男人……?” 好半晌聿律才听见纪岚出声,声音沙哑得难以听清,“那我算什么……?” 聿律这回著实愣住了,“你算什么?我不是说了吗?纪岚,你是你他是他,他的所做所为并不会污染到你……” “如果他是个肮脏可悲的男人,如此低下的男人,那我算什么?!” 纪岚嘶哑著喉咙说,从学生时代到现在,聿律认识纪岚超过八年,纪岚一直是那样淡淡的,仿佛低油少盐的素食料理,总是那样低调冷漠得令人无法看透。 这是聿律第一次看纪岚如此情绪外露。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闪动的水光,顺著纪岚眨动的睫毛缓缓滚下来,聿律顿时连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被那么肮脏的男人抚摸,还感觉到快乐的我,又算什么?” 过了好半晌,纪岚才又嘶哑地出声。出口却是令聿律惊讶不已的话。 “你们都一样……说的话如出一辙,都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问题,是那个男人不好,告诉我那个强暴犯有多过分……但是我……我在被他绑架的三天之内,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件事,我竟然……竟然感觉不到这件事……” 纪岚用单手掩住了面颊,泪水滚涌而出。 “那三天里……我只感觉到快乐,我怎么可能感觉到快乐,我怎么可能在一个……你们所说的变态手里感觉到快乐,怎么可以感觉到快乐……” 聿律看他几乎语无伦次,踉跄著往后退了两步,聿律不假思索,三两并步上前接住了他。纪岚便像是开闸的洪,情绪奔流成河, “那个变态……那个绑架犯,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他用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他对我说:不要怕,我是男人,虽然你还不是,但总有一天也会是,我来教你让一个男人最快活的方法。” 纪岚的嗓音仍旧嘶哑,聿律得靠得极近才能听清。但聿律知道他非听不可,这是这个九岁男孩延迟十多年的告白。 “嗯,然后呢?” 纪岚忽然抽泣起来,“我没有、没有跟人说过这些……” “那就现在说。” 聿律强忍著涌上鼻腔的酸意,“纪岚,我在这里,聿前辈在这里。” 纪岚犹豫良久,聿律知道这极难,就像封口多年的酒瓮,打开时酒气都沾著尘味。 “他抚摸我……”纪岚仰头深深吸了两口气。 “嗯,他抚摸你,然后呢?” “一开始……他只是抚摸他自己,给我看。他摸他自己,让我看著他……勃起,在这之前……我没有……没有看过别的男人那里……勃起过,他就对我说,你自己试试看,他把我的手抓过来,让我摸他的那里,然后再让我摸自己,我那时觉得害怕……” 纪岚浅浅抽了口气。 “我觉得害怕,但他对我说,不用怕,很舒服的。但纪泽跟我说过,那样是不好不庄重的,所以我拒绝了,他就说,如果你不想自己做,那就由我来帮你做怎么样,相信我,你会喜欢那个滋味的。” 聿律看著个青年又用手遮住了面颊,半身仰靠在他的胸膛上,极浅极轻地呼吸著。 “我没有拒绝,他就靠过来,抓住了我……他抚摸我……我一开始想要抗拒,但后来……真的像他说的,有种舒服的感觉,我抗拒不了,也开始不想抗拒……我……我迎合他,我开始配合他到动作……一直到……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纪岚近乎嘶哑地说著,到末尾几乎没了嗓。聿律越听越是茫然一片,他当然知道纪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绑匪猥亵他,而纪岚在他的猥亵下射精。 聿律张开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继续听纪岚说下去。 “……我跟他说别再这样了,但他问我舒服不舒服,我无法否认,我无法说谎。他又对我做了很多……他不只用手帮我,他……” 纪岚吸了口气,用唇掩住面颊。包厢外的服务生探头进来看了一下,但他们向来被训练成泰山崩于前不改一色,只瞥了一眼又转回头去,大概认为他们正打得火热吧。 “他……对我做了很多事,很多过去我想都没想过……男人之间,能够做的事情,我没有反抗,应该说我忘记反抗,因为他真的对我很好,比前辈对我还要好,我……像被靥住了一样,那三天里,我没有试著求救,也没有想办法逃脱。” “我和他……变成了好朋友。” 纪岚说著从未有人知晓过的秘密。 “他说他……喜欢我,因为他很喜欢我,所以才对我做那些事。我也相信他,我甚至还觉得有点得意……” “他拿到赎金打算逃走的时候,还对我说:不要怕,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我还跟他说好,和他勾了手。后来他果真回来找我,警察那时误抓了一个流浪汉,好在有他回来自首,他看到我时,还对我笑,对我说:总算再见到你了。” 聿律看这个青年松开了面颊,而脸上已全是泪光。 “后来他们把他带走,我被警察保护起来,社工来找我谈话,我才知道我真正被做了什么事。” “他们说那个人是恋童癖患者,是无可救药的大坏蛋,还说他脑袋有问题,已经绑架了很多个男孩子,目的都是为了触摸他们的身体,而手法都如出一彻,都是欺骗那个男孩说这样很舒服、说喜欢他们,说要教他们好玩的事情……” 纪岚捉紧了他的西装裤。 “我那时候很震惊,不只是那个人其实是坏蛋,我多少也知道绑架是不好的事。而是……我自己,我竟然、竟然会被一个低劣的绑架犯,用这种手法……” 纪岚好一阵子没有出声。聿律感觉他捱在自己怀里,仿佛在低声啜泣,聿律的心头像是起了大雾,四处是雾茫茫的,他不知道该对这个悲伤的青年说什么,就算时光倒流,聿律相信自己坐在那个九岁男孩身侧,也会像现在这样茫然不知所措。 纪岚好不容易压抑住啜泣,沙哑著声音又开口。 “纪泽……当时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他只大我一岁,隐约从大人那里知道我被猥亵的消息,他脸上的表情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非常震惊、非常难过,就算是他深爱的前女友跟他分手时,我都没有见过他脸上露出这么悲哀的表情……” “他用那种表情对我说:小岚,天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好可怜,真是太可怜了……他就这样边说边紧紧抱住我,抱得很紧很紧。” “‘肮脏的男人’,那个时候,纪泽也是这么称呼那个绑架犯。” 纪岚张口吸了下包厢里凝滞的空气。 “连十岁的纪泽……连那个总是笨笨呆呆的纪泽,都知道那是很不好的事情,都知道那个人是坏人。而我竟然不知道,我竟然……蠢到被那种人欺骗,而更让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是,我被他骗了做了那种恶心的事,竟然还觉得……竟然还觉得很舒服……” 青年的嗓音霎那间添入了呜咽,“我怎么可能觉得舒服……怎么可以……” 聿律搂著纪岚没有答腔。纪岚仰起了颈子,泪水在眼角处收住,只肩头还在微微颤抖著。 “后来我接受很多心理辅导,也看了不少书……他们说正常人只有在和喜欢的人做那种事时,才会感觉到舒服,跟坏人、跟没有关系的陌生人,是不可能产生那种感觉的。” “我并不喜欢那个绑匪,连他的脸都不记得,但我只是因为他摸我,就觉得兴奋、觉得舒服。那时候我才九岁……前辈,你不觉得很恶心吗?不觉得很不正常吗?像我这种人,像我这种,被陌生人随便一摸,就舒服到连家都不想回去的人……” 纪岚仿佛自虐似地说著,他又吸了口气。 “我真的很怕……真的很害怕,如果我再接触和性……和做爱有关的事,我会变成怎么样?是不是不管谁抚摸我,是明奈也好、不是明奈也好,有爱也罢、没有爱也罢,我也会像那个时候一样,兴奋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这样下去连我自己也会厌恶自己,连我自己,都会无法理解自己……” 聿律搂著纪岚的肩,茫然得一个字也安慰不出口。 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一些能让纪岚心中的结解开的话。 “你没有错”吗?这种廉价乡愿的安慰法好像不适合这种情况。 “你这样很正常”吗?但是对方是绑架他的坏人,还是素昧蒙面的陌生男人,一个九岁的孩子,被这种人抚慰到流连忘返,真的可以叫做正常吗……? 聿律还纠结得千丝万缕,纪岚已经自行直起身来,聿律听他的嗓音又冷静下来,恢复现年二十八岁的纪岚。 “那之后我就不停地在找答案,我研究强暴犯,在ell的研究主题也是写这个。我想知道一个孩子究竟可不可能因为成人的强制行为感觉到兴奋,但答案几乎都是否定的,他们说这种恋童癖的恶行,只会让孩子留下一生难以抹灭的伤害。” 纪岚在沙发上瘫软下来,“执业三年来,我为强暴犯辩护,我想在这样的过程中,说不定可以找到为我解套的机会。但这么多年来……就算是小信,就算是这么喜欢陆行的小信,在被陆行强暴时,也还是痛苦得哭成那样子……” “我要是感觉到受伤就好了、要是因此觉得痛苦就好了,如果可以回到过去的话,我一定要捉住那个九岁的自己,然后告诉他:‘不要再沉溺下去了!快点反抗,快点哭叫!你该感觉到痛苦才对……你该感觉到受伤才是。’我想这么大声地警告他。” 聿律看纪岚忽然回过头,那双黑色的眸子揪住了他,从此再难从聿律视线中抹去。 “如此一来,我是不是就能变得正常了呢……?前辈……” 聿律抿了抿唇,他微微阖上眼,伸手搂过纪岚的脖颈,把他的脸往自己胸口上压。纪岚似乎多少点惊讶,仰起脸上望著他。 “你正不正常……你当年的反应正确不正确,这不是我能够评断的事。” 他缓缓地说。现在他终于明白,纪岚为什么会用如此沉重的语气,对他说“我不是个正常的男人”,而在他说“别觉得自己不正常”时,会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了。 总觉得,心很疼。 “但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我直到遇见你……不,直到上回在晚宴里吻你为止,我都是个无法亲吻他人的男人。” 聿律压低嗓音说著,“原因很简单,我在十二岁那年,爱上了大我十岁的sa,那个后来成为我继父的人。我为他著迷,为此我在他的研究室里偷吻了他,被他发现,他以为我在开玩笑,笑著拒绝了我。从此我再也无法真心爱上什么人。” 纪岚用带著惊讶和茫然的目光看著聿律,张口像要说些什么,但聿律摇了摇头。 “不是那种小孩对年长男性的崇拜或儒慕,我是真的对他产生性欲,我想上他,想得几乎发疯,我看到他的裸体就会勃起,当年我甚至试图在他的酒里下药,好迷奸他,但后来终究没有这么做。” 聿律自嘲地说著。 “很惊人吧?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竟然会对自己继父有这种心思。我也像你一样,因为觉得自己不正常,看过一些心理咨商,他们说我是因为缺乏父爱,才对sa产生这种移情作用,而我把性欲和这种对父爱的渴望混为一谈。” “但我知道不是这样,一点点性早熟可能是有的,但我是真心喜欢sa,喜欢到想和他合为一体,跟什么缺乏父爱或是恋父情结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前辈……”纪岚唤了他一声,聿律以哼笑回应著。 “说真的,从那时候到现在二十余年,我从没觉得自己正常过。明明什么人也无法真心喜爱,男朋友却一个换过一个。要有爱才会觉得舒服?算了吧!只要前面有洞钻,我就可以爽上一整晚,就算那个洞是属于一条狗的也无妨。” “反倒是真心喜欢我的人,拿他的洞要给我钻,我反而就觉得怕了,好像钻进去就出不来似的,会破坏自己什么似的。这年头每个年轻人都在追求所谓真爱,我却对那种东西避之唯恐不及。你说我常对人嘻皮笑脸拉远距离,那就是我怕的证明。” 聿律轻笑了声。“你说我这样正常吗?大概全天下没人比我更不正常了。” 纪岚似乎眨了眨眼睛,眼角的一抹泪光尚未褪去,但聿律看得出来,纪岚的心情多少平复下来,至少肩膀没那么抖了。 “……你说的sa,是指sa教授吗?”半晌纪岚竟这么问道。 “是呀。”聿律苦笑,“现在你知道我为何在他课堂上表现得特别好了。” “你说的……喜欢上罗教授,是在他变成你的继父之前、还是之后?”纪岚问他。 “之前。我母亲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和sa认识的,他是幼童复健中心的义工。我母亲一度以为我有恋母情结,因为我竟拒绝参加自家老妈的再婚婚礼。” 聿律垂著首,唇角微扬著。半晌他感觉有人在碰触他的额发,抬头一看才发现是纪岚,他似乎有些迟疑,缓缓伸出了手,在聿律惊讶的目光下绕过他的脖子,隔著友善的距离抱住了他的脖颈。聿律想那应该是安慰的意思。 “抱歉。”纪岚的语气满怀歉意,“我总是只注意自己的事……只顾著向前辈撒娇,却从来不曾顾及前辈的心情。” 以爱为名 四十 “抱歉。”纪岚的语气满怀歉意,“我总是只注意自己的事……只顾著向前辈撒娇,却从来不曾顾及前辈的心情。” 聿律耸肩,“没什么,应该说,现在已经没什么了。” 其实他后来反思自己,如果今天sa忽然站到他面前,跟他说:“我不爱你妈了,我们结婚吧!小律。”他会怎么反应。 他会欣喜若狂吗?会马上脱下裤子,扑向那个梦寐以求的屁股吗?他能够就此定下心来,和他单恋二十年的男人过一辈子吗? 答案显而易见,只是他不敢承认而已。 他从来不敢爱。而这个毛病,并不因为对象改变而有异。 第5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4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54节 纪岚的手还环在他后颈上,聿律看他犹豫似地抿了一下唇,好像在下很大的决心似地,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和纪泽,不是前辈你所想的那样。” 他说,聿律意外地看著他。纪岚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前辈先前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但现在我和前辈说的话,我这一生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也不会再说第二次。” 纪岚清了清嗓子,“我确实和纪泽特别亲近,在所有兄弟里头。他是我最重要的兄长,我最珍视的朋友,我想从今往后直到一生,都不会有人比那个人对我而言更重要。” 聿律张口想说什么,但纪岚摇了摇头。 “但我并不想和纪泽在一块……至少不是聿前辈所想像的那种型式。纪泽珍爱的人是大嫂,是他的妻子忻桃,而我也认同这一点。” 纪岚垂下了首。 “我并不要他选择我,如果他选择我而抛弃他原本应得的幸福,我反而会狠狠骂他一顿。我只想单纯地陪在他身边,他虽然看起来大剌剌,但其实内心温柔又脆弱,需要什么人在一旁帮衬著他。而只要情况允许,我愿意成为那个人。” 纪岚轻轻地说,“我希望他一生幸福,这就是我许下全部的愿望了。” “那你呢?” 聿律忍不住开口,发现自己嗓音沙哑,“他一生幸福,那你呢?” 纪岚没有回答,只是浅浅地笑了笑。他从未见过这个青年脸上露出这种笑容,美得令他心痛。 他无法理解,对聿律而言,爱与性一向是紧密相连的。告白成功了接下来就是提棍上阵,这是理所当然的due process,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不做那档事,那何必交往? 聿律无法相信这世间有那种爱,那种只有心灵的契合、只有无悔的付出,而肉体上纯洁而干净的爱。他曾经试过,在他一度年轻的时候,后来证明那是只存在于哲学课本中的虚妄。人终究是感官与肉体的动物,从吃下伊甸园的禁果后便一直是如此。 不过他和纪岚,说到底还真是两个极端。一个有性而无爱、另一个有爱,却注定一生无性,聿律分不清哪个比较“不正常”。 “看来我和前辈……还真有几分类似呢。” 仿佛洞悉聿律的想法,纪岚拿起酒杯啜了一口,终于悠悠地笑了声。 聿律看著纪岚的侧颊,两个人都剖白了自己心底深处最私密的一块。这是第一次,聿律不再觉得纪岚身边缭绕著云雾,天神从云端降下了凡间,站到了他的身侧。 聿律伸出手,发觉自己终于能够触摸到这个青年。 他抿了抿唇,索性伸出两只手,把一直靠在沙发旁的纪岚整个人抱进怀里,连同十多年前那个困惑的孩子一起。 “……一次就好。” 聿律把脸埋进纪岚的颈窝之侧,嗓音全是闷的。 “我不是要逼你,我虽然没有节操,但至少懂得不要在别人伤口上洒盐。我只是……想试试,纪岚,你自己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不是吗?你要我吻你,那天晚上,觉得我能够解开你身上的魔障。” 他凑近纪岚的唇,在他唇瓣下落下一吻。那吻是如此之轻,宛如那天在研究室里,他印在另一个男人唇上的那个。 “就当作是做场梦,正常也好、不正常也罢,就当是两个不正常的人互相治疗也好,试一次吧?和我在一块,只这么一次,如果你还是无法接受我,我再也不会缠著你,你希望做朋友也很好,我会从此死心,只要一次就好。” 他低著头,不敢去看青年脸上的为难。 “就一次,把自己交给我。好吗,纪岚?” 纪岚没有吭声,聿律仍旧环抱著他,伸手去解纪岚胸口的扣子。纪岚的呼吸紧绷至极,第一颗扣子解开时,双方都听得见压抑在彼此胸臆间的吐息声。 ‘他心是我们纪家人里面最软的,不太懂得怎么拒绝人。’纪化这条蛇的话在聿律心中徊荡著,他知道自己正在利用这一点。 很卑劣,他知道。但他也只剩下这个了。 眼前的青年果然没有反抗,聿律便翻过身,把纪岚再一次压在身下,伸手去解他的裤头时,纪岚却忽然微弱地出声了。 “ricky……” 聿律怔了一下,没料到在此时此刻,在这个人口中听见这个名字。这名字对现在的他而言,就像块烙铁般,刹时烙得聿律停止了呼吸。 “前辈喜欢那个少年……对吗?”纪岚仰躺在他身下,目光直视著他。 聿律的喉头无法控制地鲠了一下,他别开视线。 “我喜欢的人是你。” 他俯下身,以吻封缄这个青年,纪岚略微挣扎著,但抵不过聿律的技巧,被聿律压著吻了一阵,一路吻下了他的胸膛。纪岚全身细胞仿佛都在轻颤,却不是因为他的吻。 “不……不是这样的。” 纪岚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推开聿律压下的胸膛,“我从第一次到前辈家,看到ricky时就知道了,前辈喜欢那个人,比什么人都还要爱惜他,只是前辈对那个少年感到愧疚,所以总是不敢正面承认这件事罢了。” 他忽然笑起来,“说起来,那次去前辈家,我之所以后来对前辈这么冷淡,可能真的有一点……吃味吧?因为我从没有看过前辈用那种眼神看另一个人。” 聿律四肢僵硬,但他仍不肯认输。他的指腹滑下纪岚的腰侧,在纪岚裤头上磨蹭,里裤下安静一片。聿律把身子贴上去,把已然滚烫如火的下体贴上纪岚的身躯,讨好似地磨蹭著,纪岚的喘息略显急促,但他摇著头,这回双手并用,把聿律推回了原位。 “前辈会后悔的。”纪岚说,他双手扶著沙发,坐起来直视著他。 聿律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内心深处却有一块地方冰冷一片,他隐约知道眼前的人在说些什么,隐约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他却像bbs上的乡民,选择把耳朵捂起来,拒绝吸收任何和他的认知相左的资讯。 “我……我喜欢的不是ricky,至少没那么喜欢。”聿律仍旧硬著脖子。 “前辈的意思是,即使ricky先生死在什么地方,一个前辈找不到、也害怕去找的地方,前辈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毫无遗憾地过一生吗?” 纪岚的语气带著浓重的悲伤,像一根锐利的图钉,钉得浅,但正中红心。 “不、当然不是,但是……” 聿律显得有些慌乱,他摇了摇头,“但这和那是两回事。我关心ricky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前辈在说谎。” 纪岚很快截断了他。聿律看青年的眼神变得澄彻,一如在法庭上击溃证人。 “我一直在旁边看著……所以我明白。前辈觉得我冷淡,有一个原因是前辈在害怕,前辈口里说喜欢我,心里却一直害怕真正喜欢上我。所以前辈一直在找借口,从我身上找到可以不和我再进一步的借口。” “我不……” 聿律脱口而出,但纪岚的眼神锐利,他从桌上拿了被聿律褪下的眼镜,重新架上鼻梁。 “但前辈对ricky先生不是这样……至少我看见的前辈,在ricky面前,总是希望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却又同时对自己没有信心,觉得ricky会因为年纪而抛弃你,尽管ricky和我说他从未在意过。这样患得患失的前辈,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纪岚不等聿律反驳,又轻轻地说。 “在法庭上的时候,前辈为了ricky挺身而出,前辈大概不晓得吧!那时候前辈脸上的神情,比起那时候在读书会上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那不仅仅只是光而已。那样的前辈,耀眼得令人妒嫉。” 纪岚抿了下唇。“我虽然不曾谈过感情,但我看得出来,即使前辈现在可能觉得没什么,可以嘻皮笑脸地面对这件事,但未来有一天,如果你回过头来,发现终究错过了那个人,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挽回时,你会后悔莫及的。” 他看著呆滞一片的聿律。 “前辈,不,聿律,我不希望看到你后悔。” 聿律怔然坐在沙发上。纪岚的话像是一枚轻巧的石子,静静地投进他的心湖里。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聿律自己也无法预料的疯狗浪。 他喜欢ricky吗? 他喜欢ricky吗?他喜欢上ricky,喜欢上那个在床上没有节操、床下捉摸不定,眼神总是带点哀伤的少年了吗? 他聿律,原来早已能够真心爱上什么人了吗……? 聿律像颗消了气的汽球般,胯间的欲望一下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茫然,还有一丝深埋在心脏深处的蠢动。 大约是看穿他的犹豫,聿律看纪岚在西装外套里掏摸一阵,抽出一张纸条似的东西,按进了聿律手里。 “前辈去找他吧。” 纪岚说著,“这是他现在的联络地址,他一个人找了间小租屋,就在前辈家附近,没有其他同居人。他要我无论如何不要告诉前辈,但我实在不忍心看你们就这样错过。有些事情,错过了真的就错过了。” 聿律任由纪岚把纸条塞进他手底,没有动弹。比起痛,聿律只觉心口有块地方麻木成了一片,聿律分不清那是为ricky,还是为了眼前的青年。 “如果……如果没有ricky,如果我喜欢的不是ricky。”聿律哑著嗓子,仍然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会考虑和我在一起吗,纪岚?” 纪岚看著聿律,似乎在犹豫些什么,半晌才缓缓开口。 “明奈她,说想和我试著走走看。” 他像是在叙述事实般平静。 “她说他仍然怀念那个为她付出许多的人,但那已经是过去式。她和他只能是朋友,早在她下定决心和我结婚那一刻,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他看著聿律剧变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忍般,但还是说了下去。 “既然她这么决定,亏欠她的是我,我没有理由不陪她走下去。” 聿律抬起头,看著桌上静置的两个高脚杯,两个杯子里都还有残酒。 但他们都明白,酒局已然结束了。成人的人际关系就是如此,行到水穷处,彼此画了一条线,就代表到此为止了。 或许有朝一日,他和纪岚还会像这样,坐在某个小酒馆里,没有吻、没有拥抱,没有任何暧昧的情爱纠葛,他们可以搭著对方的肩,聊著方才打过的案件,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把酒言欢。 然而纪岚说的没错,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他松开了搂住纪岚的手,举起了桌上的酒杯。 “至少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吧?”他挤出一抹笑,朝纪岚做了个敬酒的手势,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如果审判有个好结果的话?” 纪岚先是怔愣,随即会意似地点头。他举起酒杯,和聿律轻触杯口,一齐饮尽了杯中最后一口酒。 “嗯。” 他微笑著,直到多年以后,聿律都还记得那个笑容。 “一定会有好结果的,小律。” *** 宣判日当天,聿律意外地在闹钟响起之前就起床了。 周六时气象台忽然播了大雨警报,那天下午聿律就感觉到窗外风雨交加。 他狼狈地撑著拐杖,到外头把自己少得可怜的西装衬杉收进来,一件领带还被风吹走,飞到大雨里再也回不来了。这让聿律感慨一个残障人士独自生活果然不易,虽然他已经这么活过二十年了。 对比外头的风雨,聿律的心头反而平静异常。他睁开眼,躺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双人床上,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只觉脑袋里澄静得不可思议,像那天和ricky在公园里看见的大湖一样,澄彻如镜、波澜不惊。 虽说他现在的状况应该可以说是“失恋中”,但聿律却没有任何预想之中的起伏,大约是先前假设了太多次这样的结局,假设成了现实,聿律反而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好像完成了一件八百年前就该完成的事情。 而且现在,还有比他聿大律师失恋更重要的事情。 他想过审判结果。如果最后判决是有罪,那他们势必还要再上诉,艾庭虽然说过要帮忙,但以纪岚的个性绝不可能撒手不管,而他更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们又会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这样说起来或许有点不道德,但败诉了对他而言并非没有好处。 但聿律心里明白,他内心深处无论如何都不想输。就算能够上诉,以现在艾庭握有的证据,上诉获判无罪的机率也很高。 但让一个明知为无罪的人被指控“你有罪”,无论时间久暂,都太过残酷了。 虽然说如果这次判决结果是无罪,艾庭也明言过不上诉,这个案件会在地院就确定,叶常能够和儿子手牵手回家。 他和纪岚的缘份也就到此终结,他们会回复到学长学弟的关系,只在同学会或是聚餐的时候相遇。 或许更糟。聿律不清楚失而复得的明奈,这回会不会把自家老公看紧一点。 ricky的地址聿律还留在口袋里,聿律还在蕴酿去见他的勇气。至少判决结果出来之后,聿律告诉自己,无论是好是坏,多少能为他那些过去画下一个句点,而在下一行画上新的上引号。 这几天聿律充分体会什么叫患得患失,他有时做梦梦到官司败诉,法官当庭宣告将叶常打入大牢,纪岚伏在他肩膀上哭,叶太太抱著儿女哭成一团,耳边还听得见槐语吼著「苍天不公、正义何在”的声音。 翻个身却又梦到叶常获判无罪,法庭里欢欣鼓舞,而他聿大律师一手搂著纪岚的腰,在媒体和镁光灯面前侃侃而谈审判的过程,纪岚甚至还兴奋到对他献了个吻。 醒来时聿律浑身都是冷汗,还夹杂著泪水和体液,睡了像没睡过一样,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的双人床上喘息。 但现实的世界却意外地平静。这将近一周以来,聿律都没有看见任何关于恋童癖案件的报导,就连报纸篇幅也将这件事悄悄让给了一个过气女星得癌症逝世的消息。 而媒体不提,社会大众也仿佛得了失智症的老人般,网路上不再有人转贴梅根法案的连署网页、“儿童守护联盟”、“支持性侵害犯罪人化学去势制度”的粉丝团乏人问津。 就连街上那些抵制恋童癖的海报,聿律从法院前走过时,只看见那些斑驳褪色的海报从墙上剥落,被路过的行人践踏在脚底。 聿律还特地上网查了之前那个猥亵女童老板的判决结果。老板果然被判有罪,地方法院判处他三年六个月有期徒刑,他在bbs上找到这则新闻的转贴,只有一篇,推文数也少得可怜。下头青一色都是漫骂声: “才三年?!” “这样把人家女儿拖进去乱摸才关三年,我们司法果真是独步全球。” “把法官的女儿拖来摸摸看,看会不会还只有三年?” 除了这个以外,叶常的事情就像是被大众遗忘了般。叶太太也不再打电话给他们,但聿律辗转从槐语那边听说,他们在遥远的u市打点好了租屋,好像是依附叶太太母亲那边的亲戚,恐怕是再也不会回到t市里来了。 聿律有些欷歔,在全世界的人都遗忘这件事的同时,只有这一家需得背负起这所有的记忆。而聿律知道,无论判决结果如何,这些记忆终将伴著他们一生。 窗外仍旧风雨交加,聿律撑起他的黑色大伞,赶往法院的路上时,还接到来自sa的简讯。简讯相当简短,那是他睽违一周的消息,内容是说他也会去听宣判,而他订了隔日的飞机,明天一早起飞。 聿律注意到,sa没有留下任何期望他去送机的字句。 法庭也没什么多余的人,除了几个熟面孔的记者,再来就是一些相关人等,连白蔷薇的人都少了很多。聿律在最后排看见的槐语,他依然坐在那个一直以来旁听的位置,但艾草却没有现身。 聿律低调地走过去打招呼,槐语正在讲手机,抬头看见是他,便向他点头致意。 “总算到了宣判日了。” 槐语很快挂断电话,双手抱臂坐回椅子上。聿律看得出来他十分紧张,连手臂上的肌肉都是紧绷的。 聿律感慨地应了声,槐语又补充,“艾草今天安置中心有活动,她要带小朋友出去不能来,不过我答应她结果一出来就会打电话给她。” 聿律理解似地点头,其实宣判通常只是仪式性的,过不了多久正式的判决书就会上传到网路上,任何人都能够轻易查阅到。 槐语的手机又响起来,但聿律这回看他瞥了萤幕一眼,就伸手将他按掉。他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事情吗?”槐语便耸耸肩。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明年初我要结婚了,我妈打电话来催我婚纱的事情。” 聿律大吃一惊,“结婚?!” 槐语瞥了他一眼,神色倒是很平静,“嗯,其实我妈早有这个计画,我今年也要三十五了,总不能这样一直当个纨裤子弟下去。我妈身体不好,几年前开始就在做化疗,这件事我早知道,只是我从小任性,这种事情是会习惯成自然的。” “但是叶常……呃,我是说,我以为你不能够接受女人……” “阿常有他的家,还有小媜,还有他的孩子。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我都不可能再介入他往后的人生。” 槐语平静地说,“只要他需要帮忙,我无论何时都愿意伸出援手,但这和我结婚是两回事,这是我的人生。我和阿常,从八年前他决定离开我开始,就注定是平行线了。” 他说著,唇角忽然逸出一丝笑。“说得这么豁达,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是很犹豫。我想或许这场判决结果,可以替我做个整理,所以才坐在这里。你知道的,大叔,就像是句点一样的东西。”他眼眶竟微微红了。 聿律看著槐语的侧影,没想到有人和他有相同的心思。恋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最终选择将他还给他的家庭,聿律发现人的命运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竟不可思议地相似。 所以他也能够像槐语一样,在八年之后大彻大悟,他会找到一个可以与他共渡终生的女人,在婚帖上写下他们俩的名字,然后拿到那个青年面前,大大方方地笑著说:‘纪岚,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法庭里肃静异常,像是即将迎接什么盛大教宗继位级的仪式般,聿律环顾了一圈旁听席,发现几乎没什么人交谈,就连法警也显得特别安静。 聿律在旁听席上还看见了李芾,身边跟著他的越南籍妻子,两个人紧张地手挽著手,紧盯著还空著的法官席,仿佛那里待会就会有神光降临。 叶太太始终没有现身。聿律明白她的心情,多数当事人都不愿意到法庭上听宣判,这和他国考时不敢看榜单是一样的。 法庭外传来轮椅的声音,聿律看见吴女士低调地从门旁进来,被法警安排坐到法庭另一角。她的目光没有和聿律对上,聿律看她没有意想中的紧张,反而有种宁静的疲惫感,仿佛无论判决结果如何,对她而言都无所谓了。聿律觉得她需要的是睡个好觉。 艾庭也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从后门进来,坐在检方席的一角上。他穿著一惯严肃的西装,和吴女士点头致意了下,就像老僧入定般地沉进座椅里,连头也没多抬一下。 聿律环顾了法庭,槐语、吴女士、艾庭、李芾,还有不在这里的叶太太、叶芝、叶季、艾草、小信,以及陆行、叶常,这个案子牵系著如此多人的命运,聿律想起他曾经问过,纪岚想要当律师的原因。 他记得纪岚当时回答他:‘有时候站在法庭上,看著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会觉得很有趣,一场庭期可能只有短短不到一小时,但当中却可以看见许多人的人生。’ ‘我是为了这个……才会觉得法庭很迷人,才选择成为律师的吧!’ 现在聿律看著那些脸孔,想著过去六个月来的种种,忽然觉得可以体会一二。 虽然今天之后,他和这些人可能再无相见之期。但聿律知道这个案件、这些人,肯定会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些什么,直至一生。 他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聿律回过头,果然看见那个一如往常沉静的身影。 “前辈。” 纪岚站在他身后,脸上的镜片逆光,遮著这个青年的视线。聿律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但或许是太过紧张,聿律竟也没有注意。 “纪岚……” “纪泽本来要陪我进来的,但我拒绝了,我请他在法院附近等著。” 纪岚又说著,聿律才知道他们兄弟俩原来是一起来的。他也明白纪岚此时提这件事的原因,“听完宣判之后,我会和他出国一趟,纪泽来年春天就要接下纪家公司,我们有件大case要处理,大约会花上一两个月。” 他稳住嗓音说道,“这个案子后续如果有什么事,就麻烦前辈了。” 聿律“嗯”了一声,隐隐听出纪岚道别的意思。这样看来,无论判决结果是好是坏,他和纪岚从此是注定走在两条路上,不会再汇到一块了。 这样也好,聿律想。干干净净的。 第5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5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55节 法官席后的门打开了,几个穿著法袍的身影缓缓走出来。 聿律听见法庭里此起彼落的深呼吸声,三位法官像审判时一样依序落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身躯。中央是那个老法官,聿律觉得他在半个月之内好像老了十岁,虽然男人六十岁和七十岁大概也无甚区别就是了。 他看见右边坐著张法官,她的表情异常严肃,聿律觉得她多少也有点紧张。 张法官在合议庭里的地位“受命法官”,所谓受命法官,其实就是实际执笔写判决之人,虽然合议案件的判决最终需要通过三个法官的认可,才能成为正式判决。 但说是判决,其实和文章一样,或多或少会透露个人的想法与价值观,那是无可避免的,因此执笔法官仍然是对判决结果影响最深远的人。 审判长敲动法槌,轻咳了两声。 “被告叶常强制性交一案,本日是宣判期日。” 老法官环视了一眼法庭,聿律忍不住吞了口涎沫。纪岚一直没有坐下来,在他身后抓住了椅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法官席上。 “本来应该是由我宣读判决内容的,但是受命法官说,有些话无论如何都想向本案的当事人说,她是本案判决的执笔法官,她的判决,在合议庭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因此我想,本日的宣判,就交给张法官来做吧。” 他对著右首点了下头,“你可以开始了,张法官。” 聿律看张法官坐直了身,她把手肘搁在法官席上,用一贯柔和明快的嗓音开口了。 “谢谢审判长。也谢谢各位,在这么大的风雨中还来到法庭听判。” 聿律看她的视线转向法庭下,望著站在他身后的纪岚,又转头看了一眼一旁抱胸端坐、仿佛在闭目养神的艾庭。她把手按在桌上的一叠纸上,显得感慨万千。 “在审判中,我们基于法官的立场,无法多向各位说些什么,尽管这个案子的检辩双方,是我在这个席位上十二年来,所见过最优秀的辩护人与检察官。” 她向纪岚点头致意,纪岚也严肃地回了礼。 “但我想关于这个案子,有些无论如何都非向当事人、向检辩双方,甚至以我们法官的身分,向这个社会传达的事情,否则这个判决一点意义也没有,只是流于纸上的形式罢了。” “过去我曾许多次站在这里宣读判决内容,但这是我第一次,手上拿著自己写的判决,内心却依旧犹豫不决。虽然判决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但在我心底,直到站在这个位置的前一刻,仍旧无法确信我所下的这个判决是正确的。” 张法官露出一抹淡淡地笑。 “身为法官,说这样的话似乎让人耻笑,我们应当要对自己所下的决定深信不疑,这是一般人对我们法官的想法。就如同检察官起诉被告,是基于百分之百对被告有罪的确信,我们要判决一个人有罪,也需要本于同样钢铁一般的确信。” “但是似乎没有人想过,这样钢铁一般的确信,其实并不可能做得到。” “无论文字上粉饰得再漂亮,无罪推定、罪疑唯轻、无合理怀疑,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至少我在十二年的法官生涯中,从没有一次的判决,我可以斩钉截铁地看著它说,它就是我心中最终且无可动摇的结果。” 聿律看审判长望了张法官一眼,似乎对她的说法颇有微辞,但最终还是没有吭声。张法官的五掌仍旧覆在那厚厚一叠判决书上,继续娓娓说道。 “而本次的判决,我也像往常一样,如果诸君问我,被告叶常是不是犯下本案性侵害的罪行。我扪心自问,也只能告诉各位一句:我不确定。” 聿律看纪岚微微张开唇,张法官默契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而这种时候辩护人总是会说:任何人在被证明有罪之前,都应该是无罪的,如果法官的心中有任何一丝怀疑,就应该判处被告无罪。我想在场每个人,无论是否专精于法律,都知道这个词。” “所谓‘无罪推定原则’,在这个法治社会里早已不是艰涩的哲学,而是每个人都能琅琅上口的口头禅了。” 张法官微闭了下眼。 “但我身在这个岗位多年,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案件,我必须很遗憾地告诉各位,那就是所谓的无罪推定,从来就不存在于这个法庭里。应该说,这个大家都知道的原则其实并不是原则,他只是一种想法、一种信念,甚至是一种谎言。” “他是一种,我们全都希冀能够做到,但实际上却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的谎言。” 张法官加重了“谎言”两个字。法庭里十分安静,就连左首的陪席,也都安静地听著张法官柔和而坚定的声线。 以爱为名 四一 张法官加重了“谎言”两个字。法庭里十分安静,就连左首的陪席,也都安静地听著张法官柔和而坚定的声线。 “我们无法把无罪的人从家里抓来,把他关进看守所。我们也无法强迫无罪的人到法庭上,接受众人的质问与检验,我们无法凭著一张搜索票,进入无罪的人家中翻箱倒柜,我们更加无法让一个无罪的人,就这样曝光在阳光下,接受媒体、接受旁听席上的各位、接受社会大众的检视。” “我们如果真的打从心底认为,站在这里的被告是无罪、一丁点怀疑他有罪的心思都没有的话,我们是无权对他做这件事的。” “但如果不是这么做,审判势必无法进行,一但这么做了,无罪推定原则又像是空话一样。这样的矛盾长久以来存在于法庭中,多数人却依然挥舞这张空虚的大旗。” 张法官环视了法庭一圈。 “我们终将承认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法官也好、社会大众也罢,在场的诸君也是一样,我们对于站在眼前的被告,从来就不是、也不可能认为他无罪,相反的,我们心中或多或少都有怀疑。” “是不是他做的?他是不是在说谎?我们会在心中反覆问著这样的问题,有人认为他几近于罪犯,有人认为八成是他干的,有人认为五成、三成,但没有一个参与法庭的人,恐怕连辩护律师在内,坚信这位被告是完全无罪的。” 聿律怔了怔,被勾起了许多回忆。当初他在看守所第一次见到叶常时,说实在也不怎么相信他,如果说信任可以用成数来计算,当时聿律对叶常的话大概只信了三分。 所以他才会把案子推给纪岚,那个时候他和多数人一样,认为纪岚是能把死的拗成活的,黑的辩成白的那种辩护律师。‘就算有做,也能让他看起来像无做。’这是最初聿律对这个案子的想法。 即使一直到看见艾检带来的那封信前,聿律也处在半信半疑中。大概是他对叶常这样的人太有同理感,连他可能在那种状态下犯下强奸罪行,叶常没理由做不出。 他忽然有些茫然。“信任”究竟是什么呢?世上真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或百分之百的“不信任”吗? “这样的想法毋宁才是符合人性的,而相反的无罪推定,这个冠冕堂皇的原则和人类的认知形式则完全相左,永远不可能在人性层面上实现。” “而我们必须理解这一点、进而正视这一点,才能够切实理解到,我们对于尚未经过审判的被告所怀著的心思有多危险。” “正因为我们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怀疑有多少,我们对心中的怀疑毫无自觉,所以我们能够肆无忌惮地对被告做出一些实质上残酷的事。” 纪岚微挺直了背脊,凝视著法官席上的张法官,她用细长的五指拿起了判决书,微微阖上了眼帘。 “当我们理解这件事后,我们才有资格再进一步讨论:当我们心中,对一个被告存有怀疑时,而这个怀疑一直到审判结束都存在时,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想诸君应该已经很清楚的,百分之百的不怀疑,以及百分之百的怀疑,这些都是悖离人性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做得到。法官也是血肉之躯,我们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在心底确定,这个被告是有罪的、那个被告是无罪的。” “但判决仍然要下,我想检察官和辩护人都会告诉我,如果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有罪,那就该判无罪不是吗?但按照上面的说法,每一个被告,我们都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有罪,那么是不是所有站在我们面前所有的被告,我都只能给予无罪判决?” “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实际上也不可能,否则法院就要关门大吉了。” 张法官语气略带诙谐,他直起身。 “那么,我们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无法百分之百确信被告有罪,却又不能一概给予无罪判决。我想现在横亘在各位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她举起了两根手指。 “我们可以这么做,虽然怀疑无法量化,但我们可以粗略地用百分比来解释,如果我们对一个被告的怀疑超过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两个人之中,a比b来得有嫌疑,而所有的证据也支持a比b更有可能犯下这个罪行,那么我们就逮捕a,放掉b。” “这么做对各位来讲肯定是比较合理的做法,既惩罚了比较有可能犯罪的a,也不至于冤枉比较不可能犯罪的b,非常有效地降低了判断错误的可能性。即使从我们法官的眼光看来,这也是十分正确的做法。” 她弯下一根手指。 “但我们也可以这样做:既然a有百分之五十一的嫌疑,而b有百分之四十九的嫌疑,无论嫌疑多寡,总之都是有嫌疑,既然最终无法确定,那就把a和b一起逮捕。” “这个做法也是正确的,将所有可能犯罪的人逮捕起来,如此一来,a或b可能有其中一人会忿忿不平,因为真凶只有一个人,另一个势必是被冤枉的。但对被害人c而言,这将是最大程度的保护,他从此可以在夜里安眠。” 张法官看了坐在法庭的一角,脸色微白的吴女士,吴女士也听得十分专心,间或用手帕拭著眼角,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 “上面两个做法都是正确的,某些方面都解决了我们的问题,找到了答案。” “诸位一定已经注意到了,按照逻辑,我们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当a有百分之五十一的嫌疑,而b有百分之四十九的嫌疑,因为两个人都无法确定有犯罪,所以我们既不逮捕a,也不逮捕b,两个都放走。” “这看起来却像是最糟的答案。两个可能是罪犯的人都被放出来,那么被害人c必定成天提心吊胆,他从此夜里必须锁门,随时担心再度被a或b其中一个人伤害。而而从另一个角度看,a和b从此逍遥法外,再不必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但我必须告诉各位,这个答案是法律教课书里长久以来的标准答案。尽管这并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张法官似乎苦笑了一下,再次挺直了身。 “这三个答案,无论哪一个,我们都不能说他是错误的答案,每个选项都是正确的,每个选项,都会有某种事物被保护。但于此同时,我们也会牺牲一些事物。” “选择第二个答案,我们保护了被害人,但牺牲了a或b其中一个人,或甚至是两个人,选择第三个答案,我们保护了a或b其中一个人,或可能是两个人,但牺牲了被害人。” “第一个看来是最稳妥的,但很可能a也并不是犯罪人,我们牺牲了a无罪的可能性,也牺牲了c可能被放走的b再度伤害的可能性。” “很困难,对吗?不管我们选择哪边,都不可能毫无牺牲。” “因此我从来不认为,这样的选择有标准答案。” “纵然教课书告诉我们一个答案、社会大众可能也有一个答案,而被害人可能也有一个答案。但我始终认为,这是选择的问题,也是在场的各位,你们希望我们的法庭、我们的社会成为如何样貌的选择题。” “我们可以选择一个严惩人犯的法庭,在这里坐了这么多年,我看过许多比本案被告叶常还要凶恶的罪犯,让人很不得立即找个笼子把他关起来,以免他再出去害人。我们当然可以选择这样的法庭,无论证据有多少,一但有所怀疑,就判决他有罪,把他关起来,让我们的孩子得到保护、社会得以安宁。” “我们也可以选择一个极度保障人权的法庭,每一个走进法庭里的被告,我们都让他感受到宾至如归,他能够畅所欲言,而打算指控他犯罪的人,必须极尽所能地提出所有证据,否则就只能歃羽而归。就算几近百分之八十认为他有罪,我们仍让他自由自在地走出法庭,像一般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 “这都是我们的选项,而且都是可能的选项。” 张法官缓慢地、徐徐地说著。 “我想你们在座的每个人,在经历了如此曲折的审判过后,肯定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每个人的选择也可能各自不同。” “在这里我想先感谢一下本次担任这场审判的检辩双方,我在这个位置这些年,从没有一次的检察官和辩护人,这样让我感受到法庭活动的意义。正因为他们的全力以赴,我也才能够心安理得地做出这次的判决。” 聿律看她向艾庭和纪岚各点了一下头,又看著他微笑了一下。他喉咙哽了一下,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我自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对恋童犯罪人的恐惧,说真的不亚于各位在座的母亲们。每天晚上,我看著小儿子熟睡的脸庞,常会希望自己选择前者,把所有性侵害犯罪人绳之以法,让我的孩子平安快乐地长大。” “但我的心中始终回荡著辩护人在最终言词辩论庭期里,所说的那一句话:对一个良善的人而言,世间没有一件事,会比被污陷做了他不曾做过的恶事来得更痛苦。当我看著我孩子的同时,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张法官缓缓阖上了眼睛,聿律看她把掌心搁在胸口上。 “这个案子,直到最后一刻,说实在的,我们几位法官,都不能“确信”谁才是真正的犯人,检察官所指控的犯人、和辩护人所提出的犯人,哪一个说是本案的凶手,都能够依现有的证据说出一番道理来,相同的,也都能够从现有的推论中找出漏洞来。” “而我相信在某几位法官心底,或在参与审判的某些人心底,被告的嫌疑仍然大于其他任何可能犯罪的人。” “我想只有切身经历过这种遭遇的人,才能感受到这句话之深之痛。我们多数人可能或多或少都当过犯罪被害人,虽然程度深浅不同,痛苦也大相迳庭,但只有很少数的人,尝过那种被人冤枉的滋味。” “而比起保护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我的判决书,尝到那样至深至痛的滋味。” 聿律看纪岚抓在椅把上的五指微微一紧,连带聿律的心脏,也跟著扭了一下,他们都隐隐听出张法官的意思,但却又不敢确定。 张法官抬起视线,再次扫视了整个法庭。 “但正如我方才说的,这是一个选择的问题,无关对错、无关正义与否。我今天在这里做了这样的选择,而或许从今以后再过十年,我的想法又会有所不同,我们社会对于这份判决的想法也会改变。” “信念是变动的,选择也可以是不断更易的。正因为我们是人,正因为法官不是神,我们永远不会有百分之百的确信,永远不会有百分之百的无罪推定。我们永远都必须运用我们的智慧,寻找一个我们所希冀的答案。” “但无妨我现在此地做出这样的选择后,今天晚上我回到家里,睡在我挚爱的孩子身边,能够安心阖眼。” 张法官那张严肃的脸,忽然绽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聿律感觉到法庭的空气一度完全停止流动,却又在刹那间春风拂面。 “为此,我宣达本院对于被告叶常被控性侵害一案,判决如下:检察官控诉驳回,被告叶常无罪,并于判决宣达即日起撤销羁押。” 聿律感觉身后的纪岚瞬间静止了一下,他的十指全在发颤,耳朵虽然听见了判决结果,脑子里却还无法反应出那就是现实。直到聿律听见旁听席上的槐语呢喃了一声:“上帝啊……”整个五感、整个脑袋,连带整个灵魂才重新活络起来。 他看见检察席上的艾庭在听见宣判的瞬间闭上了眼,五指在桌上微微一捏。就在此时此刻,不败阎罗王艾庭的神话到此终结。 他也看到吴女士,她怔然地坐在椅子上,从判决宣达开始就一动也不动。任由身后陪她同来的朋友和社工在身后喧哗,仍然像个泥塑木偶般没有动弹。 聿律回过头,发现那个始终站得笔直的青年,正抬头看著法庭的穹顶,仿佛深呼吸一般。 而那张清俊削瘦的脸上,缓缓地流下了两道像是泪的光芒。 聿律从未见过纪岚掉泪,或许就像这个青年自己说的,纪家教育方式的缘故,即使在诘问小信的指认,最为激动的时刻,聿律也不曾见过纪岚落泪。 但是现在纪岚却这么做了。聿律看他站在那里,单手仍旧握著椅把,在逐渐喧闹起来的法庭中央,因为隐忍的哭声全身颤抖。 聿律从椅把上站起来,返身伸过手臂,和纪岚紧紧相拥。 “我们赢了。” 聿律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也听不清了。 “我们胜诉了,小纪岚。” 纪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把头搁在聿律的肩膀上,良久没有动弹。聿律注意到槐语仍旧沉在一旁的旁听席里,整张俊脸因为激动而涨红,双手抵住额角,竟像是在祈祷的模样。他不知道这槐语什么时候也开始信教了。 聿律看法官席上的三个法官也都静静坐著,仿佛多少也为眼前这一幕感到憾动,直到坐在中央的老法官再次开口了。 “本案仍然得以上诉到第二审,告诉人和检察官如果打算上诉,请在二十日内提出理由书。检察官,你要声请法院续押被告并上诉吗?” 聿律看艾庭沉默良久,纪岚也注视著他。直到他终于开口。 “检方舍弃本案的上诉权。” 艾庭的声音也有些哑了,但一字一句清晰异常,“我们也已经和告诉人沟通过,告诉人同意就被告叶常的部份舍弃不再上诉。至于关于本案是否有其他被告,检察署这边会再做侦查并提出起诉书。” 三位法官多少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张法官倾身问道:“告诉人,这样可以吗?确定不再上诉了吗?” 聿律看吴女士终于有了反应,仿佛从一场很长的梦中醒过来,眼神一瞬间还有些茫然。 “嗯。”最终吴女士还是点了头,聿律感觉她忽然像是卸下什么似地,眉头变得轻盈起来:“不再上诉了。” 纪岚放开了他,到法庭一旁去平复情绪。聿律看旁听席上的槐语已停止祈祷,正拿著手机和什么人兴奋地说著话,聿律料想应该是打电话跟艾草报喜去了,两个人似乎讲到喜极而泣,槐语拿著手机在走道上跳来跳去。 如果槐语真想要找个女人结婚,聿律想他说不定可以考虑艾草,虽然不知道艾庭对女儿嫁入豪门会不会有意见就是了。 法官一个个起立退席,吴女士也默默地从门外离开了。 聿律这时候才从激动兴奋中回神过来,虽说大部分都不是他的功劳,但他确实打赢了一个大案子,这种胜诉之后从脚底一路窜到脑囟门的狂喜,从sa为他打赢那场官司后,聿律不知道多久没体验到。 而那次他是被害人,是什么也办不到的孩子。 但这次他站在辩护席上,这是属于他的胜利,他切切实实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聿律有一种立马冲到马路上大吼大叫的冲动。他站到法庭中央,抬头看著墙上的天平标志,激动地喃喃道: “叶常先生,这么一来,你终于可以回家……” “啪”地一声,聿律听见身后传来东西掉落的声响。 他回头一看,发现纪岚仍旧站在法庭的一角,他本来拿著手机在说话,但不知为何手机掉到地上,刚才的声响就是为此而来。而聿律看纪岚并没有伸手去捡的意思,他只是笔直地站著,眼睛盯著法庭冰冷的墙,一动也不动的。 聿律的心底微微窜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按捺住心底的兴奋,走到纪岚身边。 “怎么了,纪岚?你在跟谁讲电话?” 但纪岚没有反应,只是像被什么定住了似的,泪痕未干的双眼凝视著前方,仿佛全身上下的机能都暂时停止了,只嘴唇微微发抖著。 聿律看手机还没有通话结束,他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萤幕上显示通话人是颜媜,是叶常的太太。聿律想她应该是打过来问审判结果的,便代替纪岚接起来:“喂,叶太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但手机的广播器一触耳,聿律就听见哭声,而且不是喜极而泣的那种,他一生中没听过这样悲切绝望的哭声。他一怔,那股不祥的阴云扩得更大了。 “喂?叶太太,叶太太?我是聿律,聿律师,就是比较老的那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跟你说,叶常先生的官司胜诉了,法官刚刚才当庭宣判他无罪,他……” “……走了……” 聿律听见颜媜的抽泣声,她的嗓音颤抖得无法拼凑出整个字句。聿律整个人呆了一下,还无法辨识她想表达的意思,“什么?” “他走了……今天早上……就在刚刚。看守所打来电话……要我们去认尸……我……我没有勇气……” 聿律所有的血液一下子窜进了脚底。 “走了?谁?你是说叶常先生?”聿律几乎是吼出来,旁听席上好几个人跟著看向这边,也包括槐语。 “医生直接到看守所去急救,救了一早上……还是救不回来,他被刀片戳伤,看守所说他和同狱房的人打架,他伤了对方,却在扭打中被自己的刀片不小心划到了动脉,失血过多……已经输了血,但还是没有用……” 聿律还想问什么,但只觉一个冰凉的事物抓住他手臂,把手机抢了回去,一看却是纪岚。他似乎从震惊中稍微回过神来,聿律看他额角全是冷汗,握著手机的手都在发抖。 “……我们现在马上去看守所。” 他颤抖得连话音也发不清,“我和聿律师都会过去,请你也马上过去。” 计程车抵达看守所时,聿律看前头也已经乱成一团,救护车、警车,还有像是地检署的侦防车,全都杂乱无章地停在那。 纪岚整路上没有说话,车门一开就冲了进去,向律见服务台报明身分后,就被领导著到了医疗专用的病舍。 聿律一进去就看到叶太太已经先到了,身边跟著叶芝,而叶常的小儿子叶季却没有现身,大约是脚伤还没有复原的缘故。 叶太太一看见他们就迎上来,还没开口就用手帕压著唇蹲到地上,良久无法发声。聿律茫然看著这一幕,好半晌才开问: “不是说关在独房里吗?为什么又回到一般舍房了……?” 聿律听见纪岚散乱地问,叶太太好容易才平复一下,仍然用手帕压著眼睑。 “听说是阿常自己要求的,他说他已经没问题了,想回去一般舍房,他一向是狱方评估的优良收容人,关独房是惩罚不守纪律的人犯,如果自己不愿意关独房,当然没理由继续关著他,所以就让他回去,没想到……” “和他打架的,是之前那个……欺负他的人吗?” 叶太太吸著鼻子,呜咽地点了头。 “是其中之一……” 她说著,嗓音变得极细,“他们说,阿常前一夜就有点不太对劲,他忽然向看守要了纸笔,整夜待在独房里面不知道写些什么。隔天早上就向戒护人员申请回到原舍房,狱方本来担心他在独房会自杀,他自己要求回到舍房正好,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但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事……吗?”聿律茫然了。 “狱方说,刀片是别的狱友违规带进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阿常摸了来,一直藏在独房里,已经藏了约有一个月了。而今天早上阿常一换回普通舍房,就扑向他们其中一个人,拿刀片割他的喉咙,但是没有割成,反而……”叶太太无法再说下去了。 聿律无法言语,他想起那个男人的样貌,那个懦弱、胆小,仿佛多说一句狠话都会自己发抖的年轻爸爸。他无法想像,叶常是基于什么样的心境、什么样的动机,做出这种报复伤人的事情。 第5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6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56节 他们走进属于叶常的病舍,床上隐约躺著一个男人的身形,比聿律记忆中还要瘦弱。 所有的急救管线已然拔除,男人的身上盖著黄布,装尸袋已经在一旁等著了。病舍里头的法医和医护人员都转过头来看著他们,这景象让聿律觉得格外不真实。 床上躺著的男人,就是刚才在法庭上获得胜诉判决、当庭无罪释放的男人。聿律发觉他完全无法将两者连结起来。 “你们也指认一下,这是你们的当事人叶常无误吧?”一个像是检验员的人问。 他把黄布掀起来,那张他们熟悉的脸映入眼帘。聿律还记得很清楚,在最后言词辩论期日那天,叶常是怎么样用同样一张脸,凝视著所有人的眼睛,说出那番话。 我不想再做梦了,这场梦做得太久。 无罪还是有罪、凶手到底是谁,都是梦里的东西,而我已经梦得很累了。 我想醒了,从这场梦里。 聿律闭紧了双眼,不忍再去看那个单薄瘦小的男人。然而叶常在被告席转身顷刻的背以,却仍然留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宣判前一日的晚上,叶常一个人在独房里想些什么呢? 是想著官司已经没希望了,与其默默地被监禁一辈子,不如背水一战? 还是想著自己反正就要完蛋了,不如拉个垫背的,一起同归于尽算了? 又或许,叶常手上拿著那枚深藏已久的刀片,拿著那个他身为男人,唯一能够靠自己的力量讨回公道的凭依,然后单纯地,想著过去那些爱他的人。想著槐语、想著艾草、想著颜媜、想著挚爱的儿子和女儿,想著为他奋战的律师们。 如果能早一步把判决结果告诉叶常就好了……聿律忽然有种深沉的懊悔感。知道自己获得无罪判决,叶常是不是就会改变主意,不做这件事了? 但聿律忍不住又想,或许官司胜诉与否,对叶常而言已然不重要了。他的家支离破碎、工作也没了,以后一辈子都是恶狼警卫,这对他而言像是恶梦一般的现实。 叶常只是想从这个梦境里醒来罢了,带著他最后的尊严。 想到这里,聿律忽然觉得肃然起敬起来,无以名状地。 狱警帮著检验员把叶常抬进装尸袋里,叶常的头脸隐没在装尸袋拉链里的顷刻,纪岚忽然有了动作,他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检验员的动作。 “叶常先生,我是来向你报告判决结果的。” 纪岚的嗓音异常的冷静,也异常的沙哑,他双手按著叶常躺著的那张铁床,看著再也不会张开眼睛的那张脸,那张因为纪岚一句“等著收受你的无罪判决吧!”,曾经一度燃起光芒的脸。 聿律轻轻叫了声“纪岚”,但眼前的青年律师毫无动摇。 “叶常先生,关于你的性侵害案,刚刚地方法院当庭宣判你无罪。叶先生,法官已经还了你清白,你是冤枉的,你自始至终没有伤害那个男孩,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仍然是你儿子心中引以为傲的父亲,刚才法官已经亲口证明了这件事。” “纪岚。”聿律的喉咙哽了下,忍不住叫出声来,但纪岚坚定地摇了摇头。 “检察官也承认起诉是错的,他和吴女士都舍弃了上诉权,案子在上诉期间经过之后就会定案。你的羁押也被撤销了,叶常先生,你可以马上回到属于你的家。” 纪岚的声音极轻,却也极严肃,完全是一个辩护律师向当事人报告结果的语气。 “我们胜诉了,叶常先生。” “你可以回家了,你可以抬头挺胸地走在路上。” “恶梦结束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指著你,说你是恶狼警卫了。” 聿律也不顾看守所里的人的眼光了,他伸出双臂,从背后搂住这个直挺挺的青年。 以爱为名 四二(end) 聿律也不顾看守所里的人的眼光了,他伸出双臂,从背后搂住这个直挺挺的青年。 身后传来叶太太失声痛哭的嗓音,纪岚的双手仍然按在搁著叶常的病床上,宛如身处辩护人席,直到检验员把拉链拉拢,把叶常的身体抬上担架,纪岚都没有改变这样的姿势。 他看著被检验员沉默地扛出去的叶常,叶常的尸体会被抬到傧仪馆,在那里相验解明死因后火化。 ‘叶先生,我一定会让你,从这里牵著你小儿子的手,一起去买书包的。’ 看来,他终究是个没用的律师,聿律怔怔地想。那个承诺,竟连一个字也没有实现到。 他和纪岚离开看守所时,叶太太冒著雨从后面追上来。 “聿律师!”叶太太在他们面前停注,聿律看他把一封折得很小很整齐的信纸,按进了他的手里。 “这是阿常在那天晚上写下的信,其中有一封是给你们的。” 聿律多少有些惊讶,他看了一眼失了魂似的纪岚,慎重地收下那封信。叶太太看起来还想向他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目送著他们离去,在不断落下的雨里低下了头。 他们从看守所一齐再回到法院,天空依然下著绵绵的细雨,雨势已经比宣判前小上许多,整路上纪岚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聿律也差不多是这个状态。 他在回程的路上打开了叶常写给他们的信。信非常短,但笔迹却相当稳定,对比陆行混乱而矛盾的字迹,聿律几乎可以读得出来,写信的人在执笔的顷刻,已经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给聿律师、纪律师: 非常谢谢你们愿意接下我的案子,也很抱歉只能用这种方式向你们传达我的想法。 我的文笔不是很好,没有办法很清楚地表达我的意思,但是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和两位律师说清楚不可。开庭的时候,两位律师说这个案子的真凶另有其人,而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同事小陆。 关于这件事,我想和两位律师说,你们弄错了,小陆不会是犯人。 我不太会说话,在法庭上也无法好好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小陆是个很可怜的人,我和他同事这半年,听他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也很早就跟人家跑了。但他虽然没有父母,却是个很善良的人,并没有因为没有父母而变坏。 像李芾说我的会帮那些盆栽浇水,其实是他误会了,我只替盆栽浇了一次水,还是小陆请我替他做的,而那次刚好被李芾撞见罢了。 帮盆栽浇水的是小陆。他说他不忍心看到任何生物在他面前死去,他有时还会带自己的午餐来喂跑进活动中心的野狗。 他就是这么好的人,其他还有很多类似的事。而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不单只是因为小陆的外表而已。 小陆和那个孩子的事我也大概知道,但小陆不只对那个孩子好而已,活动中心里的孩子都很喜欢他。许多孩子来到活动中心,都会吵著要找小陆哥哥。 有一次我在巡逻的时候,看到小陆蹲在二楼中庭的墙边,手按著墙壁哭,我走过去,他才赶忙擦著眼泪站起来。 我凑过去看,才发现他按著的地方是幅画,就是你们在法庭里说的那幅全家福。我那时候还傻傻地说,谁在这个地方涂鸦?应该要通报总务处把他涂掉才对。那时候小陆就很凶的顶撞我,不准我做这件事,他从来不会对我凶的,就只有那一次。 他真的非常珍惜那幅画,非常珍惜他和那个孩子的关系。 你们说的那些,证据啊、动机什么的,我脑袋不好,不太懂得。但我要告诉你们,小陆不会是做下这件事情的人,我虽然脑袋没有你们聪明,但我不会看错人。如果你们非得把小陆当成犯人,才能让我无罪的话,这样的无罪我宁可不要。 抱歉说了这样子的大话。但是律师先生,经过这次的事情,我弄明白了一件事。很多事重要的不是真相怎么样,而是什么样的真相,我们才能够接受,才觉得对得起自己。 说起来很对不起你们,律师先生,你们这样努力地为我打官司,我们见面说话的机会虽然不多,如果说要找出我这一生最感谢的几个人,你们一定是其中之一。 但是已经足够了,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找到我能够接受的答案。 明天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做完这件事之后,我就没有遗憾了。虽然我做的这件事可能对不起小媜,对不起我的小季和芝芝,但我仍然非做不可,离婚协议书我也已经签了,小媜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她会明白我的。 律师先生,我这一生都在当个懦弱的人,但此时此刻,我的手竟一点颤抖也没有,真不可思议。或许我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为法院那些大人们希望我成为的那种人了吧? 真希望判决有个好结果,尽管那和我无关,但这样对律师先生比较好吧?胜诉率什么的,虽然我不太懂就是了。 我还想要写信给艾草小姐,她真是好女孩,也想写信阿槐,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我想写信给很多人。但我的眼睛已经好酸了,这里的光线很暗,我几乎看不见我写些什么,请原谅我的字变得这么丑。 前天晚上我看见一只鸟站在窗口,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鸟,我出声叫它,它就飞走了。 真可惜,如果它再待久一点,我们就可以一起走了。 叶常” 聿律看著叶常最后的落款,茫然地折下信纸。 他把信递给纪岚,纪岚却没有伸手接下的意思。计程车开到法院附近,他们下了车,聿律只得把信收回西装外套里,跟在纪岚身后,走在雨势渐剧的人行道上。 他想著那些叶常身边的人知道这件事之后反应会如何。 槐语会怎么说呢?叶常自杀的时候他如此忿怒,还问他:难道你不会不甘心吗?但这次叶常当真不甘心了,当真为了悍卫自己的尊严而死,槐语也会狠狠地骂他一顿吗?还是会流著眼泪说:‘你这个笨蛋。’呢? 艾草是一定会哭的吧,她会抱著叶常曾经写给她的信大哭。 那些曾受叶常照顾的孩子们,一定也会很难过的。他们会搂著艾草,和艾草一起缅怀这个弱小、却总是努力在小小的地方绽放出光芒的男人。 艾庭呢?聿律无法想像艾庭知道这件事之后的表情,他会觉得自责吗?会觉得是自己间接害死了这个倒霉的男人吗?他会对自己的起诉感到后悔吗? 应该不会吧。聿律想著,这个人对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职责是如此自豪,他会抬头挺胸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为这一切后果担负起责任。 聿律的视线停在法院对面的墙上,张贴的一整排白蔷薇的海报上,海报上的图片设计尽管已然斑驳,还是看得出上头醒目的字迹:‘支持性侵害犯罪人姓名建档,守护儿童安心家园!’ 海报下方还黏了被雨打湿的连署签名单,在风中飘摇著。聿律隐约还看到其中一张签名单上,用红笔写著:“强暴犯去死!”、“支持恋童癖判死刑!”的字样。 “这就是‘答案’吗……?” 聿律停下脚步,嗓音像是不受控制似的,从喉咙深处迸出口。 “大家要的答案吗,就只是这样吗?法庭这样努力地找寻每个人想要的答案,被告的答案、被害人的答案、告诉人的答案、辩护律师的答案……这么长这么复杂的审判程序,把大家都搞得这么疲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答案,却原来……” 聿律的嗓音戛然而止,沙哑地停在“原来”两个字上。 “却原来大家想要的‘答案’,是那么样的简单吗?那么我们的审判程序,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著呢?纪岚……” 纪岚没有回话,聿律看他往前走了两步,走进了雨里。 聿律隐约看见街角有个颠倒的身影,好像是个女性,聿律总觉得在哪里看过他,却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女性似乎在那里潜伏了很久,发现纪岚失魂落魄的身影,忽然一步步朝这里走了过来。 聿律看见大雨里银光一闪,那个女性手里竟似还握有什么。 “纪岚……” 聿律忙跟上去想叫住纪岚,但纪岚对他的叫唤充耳未闻,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去。接下来的事情仿佛电影画面,聿律踏出几步,就看见那个女性冲得比他更快,拿著手里小刀一样的东西,扑向了人行道上的纪岚。 “纪岚,小心!” 聿律失声叫道,纪岚这时候才发现那个女性的存在,茫然地想要闪身,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女性的表情异常狰狞,拜此之赐,聿律也终于认出她是什么人来。那是纪岚在叶常之前辩护的那个案子,那个旅馆性侵案。 聿律还记的那个被害人最后自杀,而她是被害人的姊姊。 纪岚在最后一刻闪了一下,那个姊姊的刀子没有刺中本来想刺的地方,划过了纪岚的耳际,眼镜刷地一声滚落人行道上。纪岚呆然坐倒在满是积雨的人行道上,用手抚著耳际,鲜血涓滴而下。 “哈哈哈,你活该!活该!恶狼律师,遭到报应了吧?” 那个姊姊张狂地大声笑著,笑声回荡在加剧的风雨里,回荡在庄严的法院门口。 “谁叫你要为那些强暴犯辩护?你害死了我妹妹,让强暴犯逍遥法外!这是你该受的,恶狼律师!恶狼律师!这是你该受的报应!” 姊姊大声地尖叫著,聿律看纪岚始终坐倒在大雨里,鲜血顺著纪岚纤细的脖颈往下滴落,一路流下纪岚的锁骨,仿佛流进了纪岚的心窝里。 而聿律只听见街角另一头,依稀传来一个男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小岚?!”他推开聿律,一如十多年前那个夜里,从此代替聿律搂住了那个男孩发颤的身躯: “小岚?小岚?小岚你怎么样了?天呀,可怜的小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 sa摘下脸上的太阳眼镜,听见广播传来班机即将起飞的声音。 他看了一下手上的手机,讯息栏仍然显示著「你没有新的讯息”,忍不住挫败地叹了口气。这只手机是他来t市才办的,为的是可以打中文,好和他的儿子——正确来讲是他妻子和前男友生的儿子,也就是他的继子好好联络感情一下的。 但当他好不容易熟悉二十多年没用的注音,以他前法学院教授的天纵英才,打出一封封自以为文情并茂的中文简讯时,他现职律师的继子却像忽然看不懂中文似的,对他的那些满溢著父爱的简讯置若罔闻,连个赞也没多按一个。 他本来以为那是因为他接下的法律扶助案子,刚好和他的继子打对台的缘故,想说等案件结束了情况应该会好转。 但那个案子上星期一宣判了,结果是被告无罪定谳。他的继子打了一场漂亮的胜诉官司,虽然听说被告后来在狱中和人斗殴不幸死了,但按理说整件案件落幕了,他们也应该回复到普通融洽的父子关系才对。 sa对他和继子的关系本来很有自信的。因为他在和现任妻子结婚前,就和他的继子相识了,他们还一起打了一场艰困但深具意义的官司。 那位继子也一直和他很亲,后来甚至成为他的学生,在他的故乡成了律师,这让sa倍感欣慰。他和他的羁绊不只是父子、是师生,还是得以互相勉励的同业,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关系了。 但事实上,sa现在站在机场的登机门前,还差五分钟就得登机回国。而一周前早应收到他回国通知的继子,他亲爱的小律,却仍旧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sa担任律师超过二十年,自问经历的案子无数,但没有一个谜团像这样让他感到困惑。 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机场走廊,再次叹了口气,俯身提起沉重的行李,打算往登机门里走时,一个低沉的嗓音从后面响起。 “罗登!”sa不知道有多久没听见自己的中文本名,“sa,给我停下!” sa立时回过头来,长廊的那一端一拐一拐地走来一个身影。就像二十多年前,他在复健中心看到的那个孩子那样。那个他期盼已久的身影撑著拐杖,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气喘嘘嘘地停在他面前。 “davis……”sa觉得自己感动得快要哭了,忙吸了下鼻子,恢复法学院教授应有的稳重威严。 他的继子穿得非常正式,上半身是西装外套,脚下还踏著皮鞋,一副盛装来见他的模样,这让sa更掩藏不住心中悸动。 “你总算愿意来接我见我了。”他强自镇定地说著,“你的partner呢?” 他问道,随即知道自己问得蠢了,那个戴著眼镜、在法庭上所向披靡的青年,应该只是他的继子聿律工作上的伙伴,像来送自己亲爱的继父这种私事,伙伴没有陪著也是当然的事。 但他的小律没有斥责他蠢,反而露出一副不自在的神情:“他在法院前被人刺伤,耳朵缝了七针,现在还在住院中。” sa有些讶异,“被人刺伤?被谁?” 他的继子聿律似乎很不想答的样子。“被一个被害人家属,总之这不关你的事。” 聿律冷淡的表现让sa多少又有点受伤,但他自诩是个心灵坚强的父亲,何况儿子亲自来送他,他已经够感动了,自不会计较这一点小小的言语冲突。 “你的状况还好吗?呃,我是说……那个case的事。”sa又问。 聿律像是被刺到一样地颤了下,sa看他垂下头,那张已经开始留胡子的脸上,满是东方人独有的忧郁哀伤。 “没什么不好,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那个被告死了,不过是在判决书下达后才被判定为死亡,所以无罪判决仍然是有效的。” 聿律硬梆梆地说著,他又补充:“艾庭检察官说要再调查叶常被狱友杀死的事……看是意外还是他杀,不过那个他太太对这件事兴致不大就是了,她说现在她们只想平静地休息,和叶常的儿子和女儿们。” sa看聿律说完不等他再发问,迳自抬起了头,直视他混血的蓝色眼睛。 “我不是来跟你谈这些的,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我也不想再回想。sa,我今天下定决心过来,是要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聿律低下头,sa看见他抿著唇,小时候这孩子有什么要求,不敢形诸于口时,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sa发觉自己好怀念这个表情。 每次这孩子只要露出这种表情,sa就会蹲在他身前,用鼓励的表情看著他说:“有什么话,跟sa说没关系?”那孩子就会扭扭捏捏地、一手拉著他的衣摆,慢慢地说出他其实只是想要一件新的泳裤之类的小事情。 但这回这个孩子却不用他鼓励,说出的话也不再是一件新的泳裤那样简单了。 “我喜欢你。” 聿律看著他的眼睛,用极为字正腔圆的中文对著他说。 “sa,我喜欢你,i love you,从我十二岁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sa眨了眨眼睛,他把太阳眼镜戴上,掩饰自己些微的惊慌。 “你在说什么啊,davis?” sa在太阳眼镜的遮掩下强笑了下,但大概是因为他继子的眼神,那种认真地足以穿透一切的视线,sa相信如果用在法庭上,不论什么样顽劣的证人都将无所遁形。 “别开玩笑,别和你的父亲开这种玩笑……”他用英语说著,但他很快发现他的继子目露凶光。聿律忽然放开拐杖,三两步踉跄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扯住了他的领带,那条onnica送他的领带。 聿律抓住领带,用力地将sa往他的方向一扯,把他的唇贴在他继父的唇上。 这还不是单纯的晚安吻,sa惊恐地发现,他印象中昨天还抱著他哭说不要再复健了的孩子,竟然试图把舌头伸进他的口腔里,这种他和他老婆都很少有的法式湿吻,他的继子做起来却异常熟练。 滚烫的舌尖在他唇齿间挪动,吮吸著属于sa的津液。直到他因为惊恐和窒息而推开他,他的继子才松开他的领带,像刚享用完猎物的豺狼般瞪视著他被吻红的唇瓣。 “你现在明白了吗?” 聿律侧垂著头,但很快又抬起头来直视著扶著登机室的椅子、还在喘息的他。 “我从来没有跟你开玩笑,从来没有。”他用英语回敬他。 sa那颗稹密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但、但我和你是父子……” “那是后来的事,我在和你变成父子之前就爱上了你。正确来讲,差不多就在你和我那个该死的老妈宣布要在佛罗里达州举行婚礼之前。” “但、但我和你都是男的……” “我是同性恋,我只喜欢男人,而且是上男人,特别是像你这样英俊年轻又清爽的男人,我当然是指以前。我热爱把阴茎塞进他们的屁眼里,这是我人生唯一的乐趣。” sa看见聿律露出自嘲一般的讪笑,“我以为你如此爱你的继子,应该会早点发现这件事才对,sa。” sa满心慌乱,同时一股愧疚也似的情绪从心口徐徐窜升上来,但他仍然无法妥善处理脑中现有的资讯。不过sa说服自己,任何父亲听见自己的儿子说这种话,还是在睽违八年,好不容易见了面之后,应该都会是这种反应才是。 “但你……但你从来没跟我说……” “我早就跟你说了。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在研究室吻你,还说了喜欢你,但你回答我什么?我相信以你自豪的记忆力,应该不会不记得才对。” 聿律像是掀起sa的记忆之门一般地说著,“拜你之赐,这二十多年来,我再也无法亲吻任何人,也无法真心爱上任何人……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聿律撇了一下唇。 第5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7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57节 “但我现在想清楚了,这都只是借口罢了。你说我的告白是开玩笑的当下我确实很难过,但我向来不是个认真的人,那些事过了十年、二十年,早就被我忘得差不多了。我也交了不少男朋友,遇见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一些真的对我很好的,好到足以治愈我在你那受的伤的。” “我本来可以接受他们,也应该接受他们,我是有机会可以爱的。但我自己太过胆怯,我总是害怕受伤,本来感情就是一连串受伤的过程,我却连大姆指被戳个洞都感到害怕,不是我不能爱人,是我自己不许我自己去爱人。” 聿律垂下了首,“拜此之赐,我也伤害了不少人,比起你来不遑多让。” “davis……” 聿律忽然搓了搓自己一头乱发,“啊——说到底还是你害的啦!你虽然不是肇事主因,至少是个催化剂,你让我太早尝到情伤的滋味,哪个十二岁的孩子受得了这种打击啊?因为根没有札好,害我之后二十年的人生都长歪了,所以说到底还是你的错啦!” sa怔怔地看著自己的继子微红的眼眶。他伸出了手,发现聿律这次没有躲,他便揽住了他的后脑杓,把他押在自己的肩头。 “对不起。” sa忖度半晌,慎重地出口。 “对不起,小律……是我的错。我不该在只因为你是个孩子,就如此轻忽你的心意,把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感情当成一场玩笑。” 聿律全身颤了一下。大概是这个道歉来得太迟,却又太过诚恳,sa感觉这个孩子仿佛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受般,在登机门前站立良久,才缓缓地、好像搁下什么重负般地,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嗯。”他听见他的继子闷闷的嗓音,“……我原谅你。” 聿律吸了下鼻子,仰起头来又说: “其实说喜欢你,那也只是过去的事了。我的确曾经非常喜欢你,喜欢到无法眼睁睁看著母亲夺走我最爱的男人。” 聿律长长一叹。 “但现在我问过自己,你对我来讲,已经像是个过去的烙印,就像是小时候很喜欢吃的东西,长大就算有钱买再多回来,都不会有当时那种垂涎的兴奋感了。要我再对你产生恋爱的情绪,再和你上床什么的,现在的我已经办不到了。” 他耸耸肩,“对现在的我而言,有的是比你更重要的人,也有比你更值得我去珍惜的东西。” sa忍不住苦笑,“你的意思是,现在不在喜欢我了吗?” 聿律抬起头来,sa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一直以来存在,他摸不透又击不碎的东西,从他们之间缓缓地碎裂了。 “啊啊,是啊!我最讨厌你了,你这个迟钝又不解风情的男人,真亏得我老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还得忍受你一辈子,我真同情她,还好我及早摆脱你了。” 聿律说著,唇角却缓缓扬起了,“所以再见了,sa。” 聿律一路送著sa到登机门前,sa把太阳眼镜脱下来插在衬衫领口里,看著眼眶仍旧微微发红的聿律,忍不住笑了声,“不过,说到迟钝不解风情,小律也差不多啊,从小就是个呆头鹅,也不能怪我没发现你的性向。” 聿律怔了一下,“从小?” sa绽开了笑,把行李背上了肩。 “是啊,小时候你不是在城西的eleantary念书吗?我记得是你五年级时候的事吧?那时候我和你妈刚开始交往,我常往你家里跑,你们班不是有个挺漂亮的小女生,叫anna还是anne什么的,你说全班男生都很喜欢她,让你很受不了,有这回事吧?” 聿律恍然,那个小女生就是当初掉手帕的那个校花,也是让聿律忍受了好几年被霸凌生涯的元凶。 “有这回事,怎么了?”聿律问。 “那个小女生有一次打电话来你们家,刚好onnica和你都不在,电话是我接的。” sa津津乐道著。 “她一接起电话来就哭著跟你道歉,我问她怎么了,她就跟我说她对不起你,她因为暗恋你很久了,但无论怎么样想办法接近你,你都对他冷冷的。后来他就想了一个方法,就是把自己的手帕藏起来,再诬赖说是你偷的,这样你就会注意到她了。” sa笑起来,“不过她说后来事情好像闹很大,因为你一直不承认有偷,班上男生因此把你打了一顿,你还不得不生出一条手帕来还给她。当时她说无论如何都想向你道歉,当著面却又说不出口,只好打电话来。” “不过后来事情一忙,我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我记得那时候我还想,我们的小律真受欢迎呢,可惜是个呆头鹅一只。” 聿律怔怔地听著,半晌喃喃出口:“原来……是这样啊……” sa看聿律忽然笑起来,先是吃吃笑著,半晌竟用手臂抵著额头,靠在登机门旁的柱子上闷笑著。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所以说,还是有所谓的‘真相’吗?不只是答案,真相还是可能的吗……?” sa不明白聿律笑的原因,聿律一直笑到眼角沁泪,才终于停下来。他站在登机门前,目送著sa走进通道时,看见sa最后一次为他回首。 “davis!”他叫道,遥遥朝他挥著手。“你还会继续当律师吧?” 聿律看著sa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那个二十年前西装笔挺,站在他的身前、用高大的阴影护著他,为他挺身发言的背影,此刻看起来却有什么不同了。 聿律很快发现,不同的不是sa,而是自己。他长高了,变得能够直视那个背影,能够和那个高大的背影并肩而立。 “嗯,我会的。” 聿律站直了身体,枉顾来往旅客的侧目,挥手回应著他的继父、同时也是他此生唯一的恩人: “我会一直拄著拐杖站在那里,站在那个辩护席上!而且保证站得比你还久!” 送走了sa,聿律拄著拐杖,一拐一拐地回到了属于他的小公寓。 他走过家附近的公园,关于叶常案件的一切几乎都已落幕,新闻没有报导,被害者协会的人也不再到他家附近徘徊。公园里只有几个老人,还有母亲带著孩子在游乐区里嘻戏,冬季的残叶在枝头摇曳,被风卷著散逸往天际线的另一头。 那个曾经轰轰烈烈的案件,在这个变迁快速、资讯爆炸的世界里,竟像是一滴油滴进了汪洋里,半点痕迹也不留了。 他在夕照下从公园这一头走到另一头,享受一时片刻的宁静。拐杖插入泥地的声音在这种安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响亮,惊起他楼下一株大树上的飞鸟。 几只不知什么名字的鸟振翅往高空飞去。聿律却发现,那棵树下不知何时站著一个人影,从影子看上去身形十分娇小。 他背对著他,直到听见拐杖接近的声音,才蓦然回首。 “啊……” 少年一和聿律照面就叫出声来。他一瞬间似乎转身想跑,但最终还是僵直著身躯,惶恐地停下脚步来。 “小律……”少年喃喃地出口。 聿律看著眼前的ricky,脸上的惊惶丝毫不亚于对方。 “是、是纪大哥打电话给我,他说有重要的事要找我谈,是、是关于陆行的事情,他说有问题非现在当面问我不可,问我可不可以跟他见个面。他还说他家现在不方便,就约我在这个公园的大树下碰面……是、是真的!我是说真的!” 大概是聿律的表情太过呆滞,ricky忙不迭地解释著。他的脸涨得通红,越说头越低下去。 “我不知道会在这里碰见你,他说你要跟你继父到美国去,早就不住在这个地方了,我才放心过来这一带的……” 少年的脸色苍白,嗓音带著嘶哑。 “对不起,我不知道纪大哥会做这种事,我、我马上就回家……” ricky的声音刹那间停了,原因是聿律忽然抛下拐杖,逃他扑过来,两手拥住了ricky的背,无法靠自己站稳的双膝滑落到地上,支撑在这个惊慌失措的少年胸口。 “……嗯,我们回家。” 聿律搂著他的背脊,紧紧地、紧到不能再紧。 “回我们的家,ricky。” 他没有听见ricky的回应。只感觉有只手迟疑地回应了他的拥抱,然后是迟来的、仿佛从出生以来隐忍到现在的,属于少年嚎啕大哭的声音。 —以爱为名 全文完— 以爱为名番外 八年 上 以爱为名 番外 “神龙无敌帅律师:炮?” “↗煞气ㄟ美穴↘:诺。” 聿律擦乾刚洗好还湿著的头发,在平板电脑前坐了下来。一年前平版电脑忽然大行利事,几乎人手一台,聿律也在事务所美眉们的采购计画下被迫合买了一台。 聿律用手写笔在平板电脑上熟练地写著中文字。 ‘神龙无敌帅律师:0?1?’ ‘↗煞气ㄟ美穴↘:看哥哥的屌ㄌ’ ‘神龙无敌帅律师:包君满意,可以验货。’ ‘↗煞气ㄟ美穴↘:那0可’ ‘神龙无敌帅律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的聊天室碰过面……?’ ‘↗煞气ㄟ美穴↘:我也这么觉得ㄟ 不重要啦’ 聿律在电脑前坐下来,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美容瘦身茶,他瞥了一眼时钟,现在是晚上八点钟,酒足饭饱,出去打野食正好,他用热毛巾抹了下脸,敷在额头上,据说晚上用毛巾热敷有助于防止肌肤老化。 ‘神龙无敌帅律师:你几岁?’ ‘↗煞气ㄟ美穴↘:18。’ ‘神龙无敌帅律师:少骗。’ ‘↗煞气ㄟ美穴↘:好ㄅ 20 你几岁??’ ‘神龙无敌帅律师:差不多25吧,约在哪里?’ ‘↗煞气ㄟ美穴↘:x路上小七知道ㄇ?’ ‘神龙无敌帅律师:小七是吧?你等著,我开车过去。’ ‘↗煞气ㄟ美穴↘:有车 酷ㄛ 不会放我鸽子爸?很多年前有一个id跟你恨像的,他明明跟我约好了 但是等很久都木有来 哭哭’ ‘神龙无敌帅律师:这次绝对不会,乖乖洗干净屁股等哥哥过来。’ 聿律放下平板电脑,冲到卧房,匆匆套上牛仔裤,把很久没穿的休闲衫从衣柜里拿出来,凑近鼻尖闻了一下味道,再小心翼翼地套在身上。 说起来这是他睽违五年的打野食,之前虽然也是欲火难忍,但总是到以前惯常去的夜店晃晃,和几个熟面孔交流交流心灵,有时醉了就顺手交流到床上去。第二天就背对著各自穿上衣服,有时连昨晚上床的人脸是圆的和方的都搞不清。 聿律曾经一度以为自己会修行成柳下惠,但终究他骨子里还是西门庆。 他拿了皮夹就打算出门,想了一下,又冲回来用手沾了一下发油,站到镜前打算settle一下他的头发。 镜子里映出一张中年男子轮廓分明又略显仓桑的脸,聿律一瞬间有些发慑,但他很快地把发油抹好,把鬓边的头发捞到耳后。 唉,果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四十五岁的大叔,聿律发觉自己最近越来越有照镜子恐惧症,心境上聿律自诩还是三十五岁,但一到照妖镜前难免打回原形。 应该不至于被退货吧!要是连这种坚若磐石的网路品质都嫌弃他的话,聿律不晓得自己下半辈子的下半身还能倚靠谁,右手相处久了也是会空虚的。 聿律缓慢地走到门边,拿了他十年如一日的拐杖,最近只要逢阴雨天,聿律就觉得自己少一截的左脚痛痛的,有时候痛到连食欲都会降低。但他每次想到要不要去看个医生,在骨科诊所前面徘徊著两圈就又回家了。 总觉得医生会说什么:“你这个年纪这样很正常,给你开两帖药回家热敷按摩一下就好了。” 他走到门边,又发现钱包忘记带,忙折回去卧房拿,抬头一看竟然已经八点半了。聿律发现自己最近好像经常这样,说要出门结果东摸西摸,不知不觉半小时就过了。 好在他现在也算是老油条了,合署的事务所走了一个合伙人,老板看在聿律多年来劳苦功高的份上邀他入伙,他现在也算是半个老板,手底下还有一个行政秘书、两个小实习律师,可惜都是年轻女孩子就是了,就算开会迟个几分钟也不会有人敢吭声。 聿律走进卧房时,看了一眼搁在床头柜上的照片。照片里那个少年还留在八年前,一点都没有老化或迟缓的症状,看起来也没有风湿痛。 “别怪我啊。” 他拿了钱包,站在照片前端详良久,忍不住缓缓开口,虽然他三年前就发誓不再对这张照片讲话了:“是你叫我好好享受接下来的人生的,我很努力地这么做了,虽然做得不怎么好就是了。” 他笑笑,又说:“运气好的话,这次搞不好真能如你所愿找到替代你的人,到时候你可不要吃他的醋啊。” 聿律把皮夹放进口袋,又随手摸了把黑伞,记得昨天气象预报好像说会下雨,现在他淋不得雨,一淋就偏头痛。 好不容易走到玄关,这时手机忽然响了。 聿律怔了下,响的是私人用手机。他现在手机分私人用和公事用,公事用的那支晚上八点就关了,私人用的手机现在除了逢年过节他母亲那边的亲戚会打电话来,几乎没响过几次。朋友不是没有,只是没联络的习惯。 他把拐杖放到一边,慢慢地伸到裤袋后,抽出那只私人用手机。视线接触到通话人栏时,聿律的瞳孔急速地缩了一下,跟著是扩散到全身的紧张感。 他几乎忘记自己私人手机联络簿里有这个人,那名字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是啊,毕竟他们都已经快五年没联络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少年的葬礼上,他也只是以公司的名义,远远撑著伞,远远站在他兄长的身后,远远地对著他致意,仿佛他和他的距离本来就应该是这么遥远。 聿律盯著响个不停的手机至少有三十秒钟,才缓缓按下了接通键。 “纪岚。”聿律发现自己的嗓音,竟比想像中平静,完全符合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稳重,“纪先……生?” 手机那头一时没有声音,让聿律几乎要以为刚才三十秒钟只是自己的错觉。 “前辈……?”那头传来的嗓音带著迟疑,但却没有聿律意料中的生疏,只是谨慎而礼貌地确认著。 那语气让聿律一瞬间仿佛跌落到八年前,那个他们曾经亲密到袒裎相见的日子。 “是聿律律师没有错吧?刚才一直都没人接,我还担心前辈会不会是换手机了。” 聿律用了十秒钟梳理自己的情绪。“打来这支手机的,通常不会称呼我为律师。”他忖度著用词,希望自己听起来够轻松诙谐。 “啊,真抱歉,因为我只有前辈这支手机,前辈有公事用的手机吗?如果不方便的话,我改打那支号码。”电话那头的人说。 聿律想著,八年前那场案子发生时,这个男人是二十九岁,还是个青涩得可以挤出汁来的青年,那么现在就该是三十六岁了。三十六,多么美好的年纪,聿律在那个年纪时总觉得自己老了,现在他肯用一张头彩彩券换取回到那个年纪一天。 “不必了,公事电话我晚上八点就关机了,太晚谈公事我会睡不著。你知道,人年纪大了就是这样。” 聿律吐了口气,“有什么事,纪律……纪秘书?” 对方并没有更正他的称呼,只是嗓音变得严肃。 “是这样的,聿前辈,我有案子想委任前辈您。”那个人说。 “是公司的案子?我很少接企业间的诉讼案,我们事务所规模不大、人手不足,我们老板的方针还是以接中小型的私人案件为主。” 聿律一手夹著话筒,在那个用了八年的小羊皮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 “而且怎么会是你委任?你手底下应该有不少行政秘书才对,叫她们打来我事务所指名委任我不就得了,纪秘书也真劳动大驾。” “不,不是公司的案子。”那个人截断了聿律公式化的说明,“是我私人想委任前辈的案子,是医疗诉讼。” 聿律这回著实怔了下,但他不在语气里显露出来。 “医疗诉讼?你和哪间医院有了纠纷?”他问,这倒真难以想像,以他对纪家的认识,这些贵公子无论到哪一间医院应该都是备受关照,院长没有出来跪迎就不错了。 “不是我,是我的弟弟。很久以前你也见过他几次面,就是纪化。” 聿律怔了一下,许久未听闻的名字窜进脑海,让他恍然间更有实感,他正在和一个曾经如此熟悉的故人谈话著。 说起那个叫纪化的男人……聿律还记得他那个水蛇似的腰,还有那张俊俏得近乎妖气的脸。那件案子发生之后,纪化似乎还有主动联络他几次,但当时的他实在没有心神再理那些有的没的。 “你四弟吗……?他怎么了?”聿律问。 “他卷入了一场医疗纠纷,他现在是g大附设教学医院放射科的主治,之前因为院内感染的问题被免职了,现在对方告他过失致死,外加大笔的赔偿金。” 聿律愣了愣,这新闻前阵子他貌似也有在电视上看过,记得闹得还挺大,又是抬棺抗议又是到立法院陈情什么的。但没想到事主竟会是他认识的人,聿律得承认一但事不关己,他对新闻的记忆力就和大多数t市人一样,只有三天左右的保存期限。 “赔偿方面事小,我和纪泽多少会帮他想办法。但现在家属非常强硬,毕竟死了四个人,现在纪化的医院那边又把责任全推在他头上,我担心这样下去不妙。” 纪岚用忧心忡忡的语气说明著。这场景恍然又让聿律回到八年前,那个他们为了那个令人悲伤的案子焦头烂额的日子里,纪岚也会用这样的语气,透过电话,用最殷切的嗓音问他:‘前辈,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没有办法用钱私了吗?”聿律从私人情绪中醒觉,强迫自己专注在工作上。 他听见纪岚轻笑了声,“能的话早就解决了,这几天我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每个家属都打电话问过了,有些认为金额够大的话可以接受,但还是有两、三个无论如何坚持要提告的。再说过失致死一但告诉,也是无法撤回的。” “或许他们还在气头上,你拖些时日,等家属气消了再去谈,会好谈得多。” 聿律经验老道地说,纪岚似乎摇了摇头,“事情已经过了三四个月了,那些家属的态度也没有软化。再说地检署那边已经起诉了,纪化和当日值班的医师都是被告,但值班医师上周在家里自杀了。” 聿律的心口揪了揪,他果然有点创伤压力症候群的倾向,听见“自杀”这两个字还是会心惊肉跳个两下。 “但是纪秘书,你是要我替医生辩护吗……?”聿律拿著手机苦笑。 手机那端传来纪岚充满歉意的嗓音。 “抱歉,我知道前辈一向都是站在病患那方。我也想过找其他人,但做医疗纠纷的律师本来就不多,他们都说没有把握,我能拜托的人只有你了,聿律。” 对方叫了名字,聿律觉得脚下踏的地板越发不实,整个人都随著澎湃而来的思绪随波逐流起来。 “我也不见得就有把握。一般来讲要是爆发院内感染,主管阶层都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所以才希望能委任前辈。”纪岚像以往一样,咬住什么便丝毫不放松,聿律忍不住隐隐感到怀念,怀念中却又带著一丝刺骨的疼,“就算没有办法完全脱罪,至少能够往缓刑的方向辩护,这件事只有前辈办得到,我信任前辈。” 聿律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仰头把身体沉进沙发里。 “即使你这么说,我也无能为力,我并没有为医师辩护的经验。”他说著,有些事情果然就算事过境迁,该疼的地方还是会疼的。 “检方那边考虑收押纪化。” 纪岚似乎没察觉聿律的异样,他加重了语气,“承办这件案子的检察官知道我们家的背景,他认为保释金定得再多,对纪家而言也不痛不痒。而且先前g大又有凐灭病历的纪录,上周他们已经提出羁押声请,三天后开羁押庭。” 他的嗓音沉甸甸的。 第5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8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58节 “我担心纪化会被关进看守所,他不适合那种地方,前辈应该知道的,所以我希望前辈至少羁押庭时可以出席。” 聿律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声。 “你自己去不就得了?羁押庭的话,不需要医疗纠纷的专业也无妨。” “前辈说笑了,我已经八年没有执业,律师公会那边也早已经退会了。别说出庭,我现在连答辩状要怎么写都差不多忘了。” 纪岚轻描淡写地说著,聿律只觉心口细细一根针戳过,那个背影,那个曾经如此吸引他、在辩护席前侃侃而谈的背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法庭里消失了,聿律曾经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前辈,拜托你。” 纪岚在电话那端又开口了。 “四弟他从小就被迫和他的生母分开,我父亲待他也不好,他性子也因此极端一点。但他是我重要的弟弟,我无论如何不希望他受伤害。” 他深吸口气。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受害的病患肯定也有爱他们的家人,但四弟……他自从父亲安排他相亲之后,精神状况就一直很差,我不能眼睁睁看著他就这样下去。” 他顿了一下,又说:“我记得先前你们还算聊得来,很久以前前辈住院时,纪化还特别打电话来要我替你延长住院时间,说是想好好照顾你。我想要是前辈的话,说不定能突破四弟他的心防。” 纪岚说著,到最后几乎是求恳的语气了。聿律感觉自己心中有道木门,被无数的铁炼木栓重重锁著,而现在正有人试图用小钉拔将他翘开,一点一点地。 聿律用手掌抹了抹脸,往掌心长长吐了口气。 “让我考虑一下。”他用手遮著眼睛,掩饰嗓音中的沙哑。 “聿前辈……” “你可以先把相关资料用eail传给我,我的邮箱没有换,和八年前一样。” 聿律缓缓地说著,“我会看看情况,思考一下,如果我想接,一周以内会再联络你。” 手机那头好一会儿没有出声,聿律想纪岚应该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拒绝,毕竟八年前,他们还一起站在法庭上的时候,印象中纪岚只要回过头来吩咐什么,聿律从来没有拂逆过他的愿望。 但现在和八年前已然不同了。他聿律也不是八年前那个聿律了。 “前辈……还好吗?” 聿律还在思潮起伏,便听见手机那头的人问。 “什么?” “嗯,只是忽然想问一问。感觉我和前辈……很久没有见面了不是吗?” 纪岚似乎有些犹豫,“前辈过得还好吗……这几年?” 聿律吸了口气,“没什么不好的。” “那之后,我是说……ricky,林先生也走了很多年了。” “嗯,已经五年了。”聿律淡淡地说。纪岚便接口,“前辈现在……是一个人住吗?还是住在原来那个地方吗?” 聿律还顾了一眼这间十年如一日的套房。“嗯,看起来是没什么变呢。”他自嘲似地笑笑。 要是以往,聿律想自己八成还会补一句“怎么样?看我这么寂寞,今天晚上要来陪我吗?”但别说对象是纪岚,就算只是个普通的圈内旧友,现在的聿律也无法再把这样的话轻易说出口。 “那之后我打过几次电话给前辈,前辈总是没接。我想说让前辈静一静也好,等前辈心情平复了,或许可以……我是说,聿律,我想我们还算是朋友。” 纪岚杂乱无章地说著,“……至少我还是这样想的,如果前辈有任何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或任何我能够帮助前辈的地方……我曾经非常倚赖前辈,前辈从前也帮了我许多忙,我希望现在的我,也能有让前辈可以倚赖的地方……无论公事或是私事上。” 聿律不知为何心脏越发纠结起来,特别是听纪岚左一口“前辈”,右一口“前辈”的,一如以往。只觉肺腑之间东一团西一块的,顿时连呼吸都仿佛不顺畅了。 “我还有事,得挂了。”聿律挤出最后一丝嗓音。 纪岚像是被逼住似的,好半晌没有出声,聿律多少知道他的心情,静静待著没有再说话,直到纪岚自己再次开口: “嗯,我知道了。”纪岚说:“我会把资料寄给前辈,如果前辈愿意帮忙,我也会说服纪化,安排他和你见面,这样好吗?” 聿律舒了舒僵硬的背骨,“那就这样了。”他说著作势就要挂断电话,但没想到纪岚又叫住了他。 “聿律!” 聿律拿著手机僵在那里,没有动弹。纪岚唤了这一声之后也没有下文,聿律却感觉得到,有什么情绪横流在双方的扬声器之间,如此澎湃丰满,让聿律几乎要以为他们昨天才在床上耳鬓厮磨过,而不是失联五年的陌生人。 他真怕纪岚会说出什么话来,什么打破这种“我们已经是无关的陌生人了”这样美好假象的话来。 但好在,纪岚一向比他懂得拿捏分寸。 “……羁押庭的时候,我也会去。” 纪岚仿佛也浸淫在那样的情绪里,好半晌才调整好呼吸。 “有空的话,让我请前辈喝杯酒。” 以爱为名番外 八年 下(end) “有空的话,让我请前辈喝杯酒。” 聿律没有回话,直到手机那头等不到回音,似乎也明白不可能等到回音了,自行切断了电话,聿律才松了五指,任由手机从耳际滑落腰上。 他瞄了一眼搁在脚边的平板电脑,上头还留著他在网路聊天室的对话,聿律越看越是烦心,反手把平板电脑盖了回去,走回卧房,整个人像小孩子一样俯趴在床上。 看了一眼始终搁在床头柜,那张八年如一日的合照。 那是他和ricky唯一一张合照,照片中的ricky穿著绿色病袍,被站在身后的他用双手搂著,聿律光是看著那个画面,就能够回想起当时自己四肢是如何地颤抖。 照片是ri拍照。聿律也还依稀记得,那个粗鲁的男人按下快门时,眼眶是如何被泪水模糊著,以至于照片里他那张帅脸也跟著糊了。 “ricky……” *** ricky走于五年前。 正确来讲,ricky在和他再次同居以后,在世上活了两年又十一个月零十天。 他们在这间屋子里一起渡过了两年十一个月零三天的岁月,差距的七天的是在医院里,ricky在发病之后死活不肯住院,而住院不到一周就逝世了。 生前ricky拒绝接受任何积极的治疗,即便纪岚动用企业辅助的名义,请了一流的医师拟定专业的疗程。据说有患著在这样的疗程下活了十年,病毒和并发症都受到了有效的控制,ricky也全然没有领情,还为此和聿律吵过架。 “我没有生病。”当时那个少年轻轻地说,像个单纯拒绝吃药的孩子:“我没有生病,所以不需要到医院去。” 而那两年十一个月过得是如此平静寻常,ricky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在他身边吵吵闹闹,替他做家事,偶尔兴起来煮道家常小炒。假日时和他联袂去看个电影,有时到附近的公园散个步,寻常到有点无聊的地步。 硬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ricky始终拒绝和他上床。虽然聿律自忖做了万全的准备,也查过资料,再三向ricky保证过没问题。 但当时少年对这一点非常坚持。那三年里,他们生活得像守之以礼的老夫老妻,除了出门回家彼此交换的晚安吻,还有偶一为之的亲密举止,几乎不曾有过越界的行为。 他对自己也感到惊讶,如果告诉三年前的他,他聿律也能过这种苏格拉底式生活,那个过去的聿律一定会嗤之以鼻。而更令他惊讶的是,这样的交往模式并没让他和ricky从此成为陌路人,比起从前那些肉体的回忆,或许这时的他们更像情人一点。 他和ricky之间确实有“什么”在滋长著,在那短短三年之间,开枝散叶。 ricky甚至曾经要他去找别人,还主动为他找来一看就是聿律会喜欢的货色,在酒吧里介绍他们认识,却在聿律和那人调笑时借口肚子痛,悄悄离去。 当时聿律记得自己追回家里,把几乎哭湿一枕头的ricky从床上捞起来,吻著他细语了一整夜,从此两人再也没提过类似的事。 除了这小小的遗憾,两人之间过得是如此平静。聿律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天生的淫魔,没有性爱就活不下去。但这两年十一个月的时光,也让他对自己有了全新的认识。 原来他聿律,也是可以爱的。 原来他聿律,也有这样一颗能够怜人、爱人的心,而去体查这种心情原来是如此美好的事,他忽然领略到这件事。 那两年十一个月里,聿律也重新和远在纽约州的sa搭上线。以往只有sa单方面地寄明信片给他,他的继父在收到他第一封回信时紧张得打越洋电话来给他,问他是不是要搬家还是什么的,反应让聿律不禁莞尔。 “没什么,只是忽然发现,我好像还是挺爱你的。” 聿律难得说了肉麻话,sa似乎气窒了下。自从在机场被他强吻过后,聿律感觉这个拥有清教徒道德标准的法学院教授真的有点被吓到,连用字遣词都带著羞涩。 “明年的感恩节,我说不定会去拜访你们。”聿律当时这么跟他约定,看著宛如婴儿一般蜷缩著熟睡在他身旁的ricky。 “看看妈、看看你们的oscar。而我也有想让你们看看的人。” ricky在他身边活得是如此平静,平静到聿律有一度几乎有种错觉,ricky会就这样一辈子在他身边活下去。 事实上最开始像是被纪岚推波助澜地回到ricky身边时,聿律要说对此完全没有遗憾,那是骗人的。 他曾经想过,要是ricky只能活五年,他就陪他五年,能活十年,他就陪他十年,总之不会是一辈子。而一但ricky走了,他和那个青年之间就再无芥蒂,纪岚那方面的障碍姑且不论,他可以拿出天生无敌的厚脸皮,堂堂正正地重新追求他。 但和ricky同居的那段期间,特别是一年、两年这样平静无波地渡过之后,聿律又觉得,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如果身边的少年就是注定要陪伴他一生的人,如果这就是上天给他这个前半生放荡的人的命运,那么就这样接受似乎也很不错。 但聿律从未想过,死亡这事物来得如此之快。 在这之前聿律从未经历过死亡,和他有关的每个人,包括sa、包括他的母亲、他的朋友,都活得比他好也比他长,甚至聿律曾经兴起养过的枫叶鼠和腊肠狗,不是因为搬家而送人,就是自己跑掉的。 他从未目赌过那样的事情,所以不知道他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开始ricky只是忽然在夜半时咳起嗽来,刚开始重新同居时,聿律对ricky的身体状况异常紧张,ricky只要打个喷嚏,聿律都会问他要不要去看医生。 但大概是平静的日子过久了,聿律对这方面的敏感度也渐渐被抚平了。ricky在聿律出庭的时间昏倒在家里,被聿律紧急叫来的救护车送进医院里去。 而前一夜ricky还能笑著跟他道晚安,两人约定在周末的晚间一起去俱乐部狂欢。 聿律头一次深刻地感受到“后天免疫缺乏症候群”真正的意义,谁也不敢相信夺走这个怎么看都还是个少年未来六十年岁月的,竟只是看似微不足道的感冒病毒。 那看似感冒的玩意儿很快演变成并发症,并发症很快地又感染了更多并发症,在ricky体内宛如木马,霎那间屠杀了整座毫无防备的特洛伊城。 ricky进医院的第一天还能够有说有笑,醒来还怪聿律大惊小怪,说是要快点收拾包袱回家。早上分别时,ricky还要闻讯赶还的ben扶他到楼下有阳光的地方走走,两人就是在那时候拍了照。 第二天下午聿律下庭进医院就看见他上了氧气罩,第三天进了加护病房,第四天之后,聿律再也没见过这个一向活泼的少年下过床。 聿律记得第七天的清晨,太阳都还没出来的那个清晨,他守在床头,ben下楼去买包烟,病房里只有他和他的少年。 聿律当时候就忽然有预感,他也说不上是什么预感,总之是个预感。ricky睁开眼睛,对著他笑,然后他在察觉之前便泪流满面。 “对不起啊,小律。” ricky只说了这么一句,聿律就知道意思,强忍著不让泪水掉下眼眶。 “我好自私,我真的是个好自私的男人,我喜欢小律,明知道小律不要跟我在一起比较好,明知道让小律去找别人就好了,但我就是办不到。只要小律多看别的男人两眼,我就嫉妒得快要发狂。” 当时聿律捏著他的手,他异常冰冷的小手,捏得死紧紧的。 “我想要小律的眼睛只看著我一个人,心里只想个我一个人,这种想法就算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就算到了这地步,还是无法改变……” 聿律当时张口要说什么,但ricky摇头。 “但是不行……小律,不行……不行这样,已经不可以再这样了。” 少年摇著头,不停地摇著头。 “小律,这三年我过得好快乐,像梦一样,我真的真的很开心,所以小律,你也要开心,你要好好享受你接下来的人生。对小律来讲应该没有很难,小律只要努力就办得到,小律会努力吧?” 他问聿律,当时的聿律无法答话。他只记得rikcy像那年在湖滨公园时一样,对著他扬起脸颊,“呐,小律,你可以……” 少年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聿律却明白他的意思。他凑上去,吻了ricky的唇瓣。少年没有再睁开眼睛。 ricky的死亡带给聿律的冲击原比他自己所能想像得大。ricky刚死那一个月,聿律忙于他的后事,他记得帮他通知保险公司,记得通知ricky那些狐群狗党,他们替ricky办了一个不算盛大的告别式,多数是他卖淫时认识的兄弟姊妹们。 告别式上那个青年也出席了,穿著一身西装的他,在这种廉价的仪式下显得格格不入。 聿律只记得他撑著伞,沉默地把绑了黄丝带的花搁到属于少年的灵堂上,双手合十良久,再同样沉默地离去。聿律从头到尾目光没有和他对上。 ricky生前的遗物都分送给朋友了,留给他的所剩无几,大抵只有那条黑色的蕾丝三角内裤,不怎么让他有睹物思人的良机。 开始聿律的生活一如往常,洗了床单,煮了简单的晚餐,坐在小羊皮沙发上看明天开庭的卷宗。隔天在沙发上睡著,醒来时匆匆忙忙地剃了胡子,在法官鄙夷的视线下冲进迟到二十分钟的法庭。生活一如往常的route。 直到聿律有一天回到家,打开灯,把放著卷宗的公事包放在地上,忽然地他发现自己溃堤了。来得莫名其妙,聿律却不感意外,他坐在小羊皮沙发上,双手扒著眼窝,压的唇瓣,哭得像杀鸡一样,难听又凄惨。 聿律从那一刻才明白自己从前用多轻蔑的态度看待人的情感,他以为自己身经百战,其实一击不堪。 纪岚说他其实是爱ricky的,这旁观者清,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情感深浅有别,聿律自问对于ricky的情感不及当初一股脑灌注在sa身上的十分之一,就连跟纪岚比,也不到对纪岚用情的一半。 但情感无法量化,聿律也明白,它们之间仍有质性的区别。如果硬要为他对ricky的感觉分个类,大约是怜爱,而且怜远大于爱。 ricky发病前聿律觉得他可爱,他爱他的肉体,爱他灵巧的言语和不会让感受压力的个性。而发病之后聿律又觉得他可怜,和他同居的决定,道义仍旧占了大部分。 聿律想过,如果纪岚当初不是把他和ricky重新拢在一起,他对ricky的死恐怕只觉得遗憾,他会哭,会在ricky的灵堂前痛哭,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也想过,如果ricky在他身边延续的生命不只是三年,而是十年、三十年,那么这分可怜微薄的情感,或许会因为时间相处而真正深沉,他会真正地爱上ricky,爱他的外表与内里,爱他的未来与过去,并爱他包括死亡在内的生命。 老夫老妻很少为了对方的寿终正寝痛不欲生,只因对方的死亡本是包含在他们最初约定的契约里,无从移易,只能陪伴与接受。 但ricky的死恰恰外于这一切,那并不是因为他爱ricky如此之深,那份残缺的、不全的、半途而废的爱,超出了聿律的情感忍受阀。 人在被揉碎、被撤底掐裂以前是感受不到自己的脆弱的,人们总以为自己够坚强,坚强得认为世间所有脆弱都是可以跨越的。就像聿律也曾经以为他被sa伤得千槌百炼,足以承受任何来自情感上的脆弱。 但ricky的死终究让聿律醒悟到,世上竟有这种怎么也无法跨越的脆弱。因为无法跨跃,只能随之坠落。 这时候聿律就庆幸人有记忆力这种极限,记忆力会随著时间淡泊,而相应而生的情感也会跟著慢慢稀释。 刚开始ricky走得那段期间里,聿律觉得自己就像只断了腿的蜈蚣,每天进出法庭、进出事务所,都像是用腹部拖著在地上行走。 他断绝一切过去往来的朋友,肉体的和非肉体的。其中也包括纪岚在内,应该说,纪岚是他头一个要断绝往来的对象。 ‘如果ricky死了,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追求纪岚了。’这个想法曾经在ricky在世时充斥著聿律的胸臆,但现在却成了聿律心中的一个禁忌。他无法原谅曾经想过这种事的自己,也害怕会继续想著这件事的自己。 之后他想和什么人在一起都行,但那个人不该是纪岚。 聿律发现自己在心底,下了这样的潜规则。尽管没有任何人这样要求过他。 那段日子聿律白天就是工作工作工作,晚上回到家身体往羊皮沙发里一投,打开电视从新闻台头转到新闻台尾,睡得著的话就进卧室,睡不著的话就看著跳动的萤幕直到睡著。 而事实证明时间果然是最好的修复剂,聿律渐渐地又长出了脚,失联的朋友有一天拾起电话簿,打过去聊两句,发现朋友这种东西就是老的死不了,旧的去不掉。以前的炮友在gay bar看见聿律久违的身影,仍然会笑著举手拍他的屁屁。 一年半前聿律第一次尝试重新和男人上床,过程宛如产后的妇女重新和丈夫圆房,聿律的生疏和僵硬让他吧里认识的青年笑著问他:“大叔,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吧?” 这段复健的过程丢脸而冗长,难堪到聿律几乎不愿去回想。 之后虽然零零星星地有些机会,但尽管聿律就像是复健失败怕摔跤的小孩,再也不敢重新在人前拾起拐杖那样,怎么走都觉得有些颠簸。 而那天晚上是睽违已久的上网钓人,他本来想隔著一层萤幕,或许能让他壮点胆色。刚上网就看见了似曾相识的匿称,抱著姑且一试的心理约了炮,但没想到转身就接到了那通相隔八年的电话。 聿律仿佛看见,自己五年来拚命在自己周身筑起的堡垒、连绵的城墙,在接起电话的瞬间,逐步龟裂、逐步瓦解。 但即使如此,聿律也不觉得自己能够跨得出去。他的城堡周围早已一片荒芜,能收割的事物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躺回沙发上,平板电脑上的聊天纪录还留著,他和对方约的是八点半。但聿律抬头一看,时针已经指向十点,十点过五分。 “太迟了……”他喃喃的,“已经,太迟了……” 聿律用手遮著眼睑,不愿再去看那些已然流逝的时光。 —番外 八年end—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5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