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渊的爱》 正文 第1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自深渊的爱》作者:简柚 文案: 这是一个霸道总裁爱上……不,错了,这是一个“霸道总裁死活就是不肯爱我”的故事。 大学生江寒被地产商霍定恺从俱乐部里带回到自己的别墅时,他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因为,在这桩“交易”里,他得到了太多的东西:金钱,更好的人生,甚至还有霍定恺对他的一往情深。 然而在被这男人牵引着,一步步卷入他的生活、他的世界甚至他的内心之后,江寒终于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个替身。 霍定恺真正所爱的,是他养父的儿子容晨。 选择摆在了江寒面前,究竟是挣脱替身的身份,立马走人,还是留下来,继续陪在这男人身边?江寒挑选了后者。 谁说替身就将一辈子做替身?只要用上百倍的努力,千倍的耐心,替身也有翻身做主人的一天! 然而,就在曙光初现的时候,江寒忽然发现了一个更加可悲的事实:他并不是第一个替身。 他只是流水线上的一个玩具,一个爱上了自己主人的玩具。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玩具破了,旧了,玩腻了,扔掉再买新的不就好了?不然,他还想让霍定恺怎么做呢?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定恺、江寒 ┃ 配角:容晨 ┃ 其它:霸道总裁、替身 ====== 第1章 第 1 章 江寒等了二十分钟,仍旧不见霍定恺从机场出来,他终于着急了。 和高建业打了个招呼,他逆着人流往候机大厅里走,一面走一面想,难道刚才霍定恺出来了,自己没瞧见?毕竟刚刚那会儿恰巧有三家欧洲航班同时抵达。 不,不太可能。江寒断定,就算混在一百万人口里,凭他魔鬼般的直觉,也能把霍定恺给揪出来。 ……这个不叫人省心的货! 江寒敏捷地躲避着人群,同时五感灵敏度调到最高,在跨过一道走廊时,他突然站住,倒回两步,侧脸瞧了瞧,房门上写着:吸烟室。 推门进去一看,那坐在桌前,正被大团烟雾缭绕着的人,不是霍定恺又是谁? 见是他进来,霍定恺冲着江寒抬了抬手。 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回到肚子里,江寒走过来,没好气道:“就不知道去机场外面抽烟?害得我们死等。” 霍定恺苦着脸道:“不行的。被老高和林秘书瞧见,又得拿卫生球瞪我。” 江寒哭笑不得,霍定恺在盛铖地产独断专行十数年,那些副总裁和总监们,见了他像见了鬼,大气都不敢出。 这么个人,偏偏最怕身边司机和秘书的白眼。 “就不能戒了啊?” 霍定恺拿眼瞪他:“除非我死!” 江寒笑起来,他打量着霍定恺:硬挺如刀、洁白如雪的衬衣领,不带一丝折痕的深灰套装,剃得发青的下巴,干净的牙齿,光洁的脸颊,神采奕奕的双眼…… 奇怪,怎么会有人坐十多个钟头的飞机,还能保持如此整洁的仪表,没有一丝邋遢的气息呢?那些一脸油光、一身恶臭的乘客们,到底是从哪个次元钻出来的? ……也许该说,从异次元钻出来的怪物是霍定恺才对,江寒突然想。俩人在一起三年了,他就没见过霍定恺邋遢的时候。 “在想什么?”霍定恺凑近看他。 江寒回过神来,他笑了笑:“在想,如果你参加世界先生比赛落选了,一定是因为你抽烟。” 霍定恺咬着烟,嘿嘿笑起来,样子颇为得意。 过足了烟瘾,霍定恺将烟头在烟灰缸里使劲儿碾死,江寒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手指,说不出缘故的,他很喜欢看霍定恺的此类小动作:极富力道,因为指尖用力过大,烟头被碾得焦头烂额,这种熄灭的手法,甚至可称之为残忍。 但他就是喜欢。 俩人从机场出来,江寒伸手接过行李,又随口问道:“坐头等舱的感受如何?” 霍定恺有个怪癖,不坐头等舱。然而这次因为新助理操作失误,给他买了张头等舱的票。 果不其然,霍定恺一声长叹。 江寒嗤嗤笑起来:“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大开眼界吧?” “可不是?真是开了眼哪!”霍定恺用食指揉着眼窝,他拖长声调,“旁边坐了个日化公司的产品主任,一个劲儿向我炫耀他人脉多广,在业界有多吃得开——你知道他拿来给自己打广告的是谁么?” “谁?” “我。” 江寒停住脚步,愕然万分望着霍定恺! “你怎么会认识一个日化公司的产品主任?!” “我不认识他!”霍定恺怪叫,像受了多大委屈,“是他自己号称认识我!号称!懂么!泰坦尼克还号称永不沉没呢!” 江寒再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路上不停和我吹嘘,说他跟我见过多少次面,吃过多少次酒,还说他上个月去我家赴宴,最后我亲自将他送出门来——上个月我唯一亲自送出门来的,是给嘟嘟看腹泻的兽医!” 江寒已经笑得不知所以。 “他就完全没认出你来?”他擦着笑出的眼泪问,“这人眼力得有多差啊!” “他根本就没见过我!”霍定恺没好气道,“我算明白了,这世上,真有人胆子肥得赛过法国鹅肝,见都没见过,就吹牛说我能替他融资千万做大生意,虽然融资千万也不算多大的事儿,可你找我融资然后再拉着我做生意,这算哪门子的逻辑?” “那你到底是怎么和他说的?没说真实身份?” “没有。我说我在欧洲做建筑商,”霍定恺眼睛微微一转,笑里带着狡黠,“这次回国,是来幽会我的初恋情人。” 江寒含笑望着他,他的心,像团甜甜蓬蓬的棉花,一下子轻盈起来。 ……虽然霍定恺从来一句实话都没有,可他就乐意听。 “往后再别给我买头等舱的票了,这种‘被迫通过陌生人认识自己’的事儿,我可不想再来第二趟。” 江寒走到那辆幻影跟前,将行李放进去:“通过陌生人来认识自己,只会发生在哲学课堂上。放心好了,那家伙我已经辞退了。” 霍定恺一愣,抬头看他:“就为他买错了机票?” “不光。”江寒盖上车盖,抬起头望着他,“他总是看你。” 霍定恺笑起来:“他经常看我么?” “对。”江寒认真地点点头,又纠正道,“不是经常,是‘总是’,我撞见好几次了。” 霍定恺叹了口气:“你啊,就是个醋坛子变的。人家是直的,未婚妻都有了,年底结婚。” “就算有未婚妻,也保不住是深柜。”江寒说到这儿,皱起眉头,“奇怪,他什么时候结婚,你怎么那么清楚?” 霍定恺咳了一声,没回答,转过身去。 林秘书这才恭敬道:“四爷。” 老司机高建业给他拉开车门。 上了车,江寒还不依不饶地问:“你为什么知道他年底结婚?是我的助理又不是你的助理,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霍定恺被他问得头大,无可奈何道:“他来找我,问我能不能给他当证婚人。我给他推了,让他去找郝林。” 江寒这才放下心,他仍旧有些不悦:“他谁啊让你去给他证婚?国家主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才是他顶头上司!他不找我,竟然去找你!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哼哼,幸好辞退了!” 霍定恺哭笑不得,他伸手过来,摸了摸江寒的下巴:“到底是谁不知天高地厚?好好照镜子看看!才二十三岁,有你这么年轻的证婚人么?你让人家爹妈到时候怎么想?” 二十三岁怎么了?江寒暗想,二十三岁的自己,是盛铖地产总裁助理,不知多少人在跪舔呢。 “你用什么理由拒绝的?”他又狐疑地问。 霍定恺摇头:“我说,那时候我不在公司。” 江寒一愣:“去哪儿?” “容晨的父亲过生日,七十大寿。我们可能得回去住几天。” 像是有谁按了个按钮,车厢内,原本欢快热闹的气氛,突然冻住。 司机仍旧平稳地开着车,林秘书也一脸平静望着前方林荫路,就像没有听见后座的交谈。 车窗外,阳光透过浓稠的树叶,在黑色的道路上洒下斑斑点点金光,转瞬即逝。 如同某种不为人知,却暗含深意的密码。 江寒仓促地扭过脸去,他低下头,一声不响翻着一叠文件。 有一只手悄悄摸过来,捉住他的左手,然后将它塞进那件深灰西服里,环在腰侧。 下意识的,江寒抬头看了看后视镜,司机和秘书的神色没有变化,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他微微偏转视线,望着霍定恺,后者没有看他,却在怡然自得看风景。 虽然确定前面那两位是不会在意这种事的,但江寒仍旧觉得脸颊发烫。他咬着嘴唇,努力保持身体不动,手指微微用力,灵巧地扭开一颗纽扣,从衬衣底下伸进去。 ……滚烫的皮肤,还有硬邦邦的肌肉,以及平整的小腹。 他的呼吸控制不住变得急促,江寒甚至怀疑,车内氧气不足。 “高叔,把外循环打开。”他终于道。 高建业回头瞧了江寒一眼,似乎察觉他的声音有点怪怪的。 霍定恺在一旁,嗤地笑起来。 江寒恼羞成怒,刷的抽回手,冲着他恨恨道:“笑个屁!” 车没有回别墅,按照霍定恺的吩咐,开到了他在市内的公寓,那儿还有堆积如山的公事等待着他。 江寒让林秘书先跟着车回公司,他则拎着行李箱,和霍定恺一同上了七楼。 俩人进屋,锁上门,霍定恺拽开领带结,一面斜睨着江寒,曼声道:“还得我主动啊?” 江寒早按耐不住,扔掉行李,扑过来,低头吻在霍定恺的嘴唇上。 他用上了蛮力,非如此不能缓解这么久以来的渴望。 深到窒息的一个吻结束后,霍定恺气喘吁吁道:“你这是啃猪蹄儿呢?” 江寒笑到抽抽,指着霍定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霍定恺的声音,忽然就温柔下来,他捧着江寒的脸,一点点吻他,像猫在舔舐奶油罐。 我有那么香甜么?江寒被他吻得七荤八素,浑身发软,脑子里还在模模糊糊地想,这家伙每次都是这样,摆出好整以暇吃大餐的姿态,明明满眼的贪婪,动作却永远从容不迫,仿佛江寒是一只顶级美味的澳洲龙虾,而他自己,则是快饿晕了却仍旧维持着礼仪的兽。 其实江寒自己也忍了很久,他一直在渴望抱到这温热的肉体,抚摸这黝黑光滑的皮肤,被它用力压在身上,在炽热中融为一体,连脑浆都快流淌出来。他觉得这种事像充电,这么久没有和霍定恺亲热过,他的日子都变得乏味起来,成日没精打采,像只电量不足、耷拉脑袋的玩具兔子。 霍定恺的身上,弥散着一种淡而甘冽的烟草味,每次江寒闻到这味道,就像闻见了最强效的催情剂,别人抽烟,他觉得臭不可闻,霍定恺身上的烟味他却觉得好闻得不得了。 “这一个月,没找过别人?”他搂着霍定恺,忽然轻声问。 低头望着他的眼睛,霍定恺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深沉:“是去公务,你想什么呢。” 江寒望着他,忽然笑道:“就是‘公’务,才让人担心。” 霍定恺叹道:“上哪儿找你这么爱吃醋的?伦敦那种地方能有什么?你也不瞧瞧他们的王子,活像个洋葱头。” 霍定恺每次提起查尔斯王子,总说他长得像个洋葱头,“有碍瞻观”。 他喜欢冷酷嘲弄其貌不扬的人,哪怕对方是一国王储。因为他自己生得漂亮,也只会去追逐漂亮的人,所以认定貌美是世间第一通行证。如果你漂亮,做事漂亮,说话漂亮,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如果你貌丑且笨,那你简直就不存在。 江寒笑起来,两只眼睛像闪烁的火苗,洁白细小的牙齿有点尖锐,犹如稚气的小狼。 俩人已经来不及去卧房,江寒仰面倒在柔软的沙发里,霍定恺压在他身上,急不可耐地解着他的皮带,江寒已经喘息得说不出话,任凭霍定恺吻着他的脸,他的脖颈,胸口……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俩人俱是一愣,但都决定不理,继续各自动作。然而那小东西并不识趣,仍旧在茶几上大震特震,似有不接就不停下来的阵势。 霍定恺叹了口气,停下手。 “或许是董事会找我,”他哑声说着,直起身,“搞不好他们已经决定,把我这个总裁给开除了。” 江寒忍笑,他勾起下巴去吻他,嗓音黏黏地说:“没错,这事儿我早知道了。就是不想打击你……” “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霍定恺瞪了他一眼,又伸手在江寒的腿根子上狠狠掐了一把,这才不情不愿站起来,抓过手机。 江寒分明地看见,在看见来电联系人的那一瞬,霍定恺的眼睛一亮。 他飞快接了电话,同时半转过身去:“……哦,是我。嗯,刚下飞机没多久。” 望着霍定恺的背影,江寒忽然觉得身上阵阵发冷,他慢慢坐起来。 “……是啊,有点累,不过还好,以前咱们不是经常坐这种长途飞行么?嘿嘿,我还没老呢。哦对了,你要的唱片我找到了,真费了我老鼻子劲儿了!好吧,想怎么谢我?什么?漓轩酒楼?你就拿那种地方糊弄我啊?” 霍定恺说得兴起,他无意间转过身,这才发觉江寒已经从沙发上站起身了。 “等一下。”他匆忙对听筒那边说了一句,又飞快抓住江寒的胳膊:“喂,你干嘛?” 江寒扣好衬衣,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公文包。 “回公司。” 他脸上平静得一丝纹路都没有,像冰冷的大理石。 “喂,小晨,我这儿有点事,等会儿再给你打。” 飞快挂断电话,霍定恺皱眉道:“干什么啊你!” “说了,回公司。”江寒的声音仍旧平,平得没有丝毫起伏,“你不用等会儿再给他打了,现在就可以继续打。” 他说完,看也不看霍定恺,转身快步朝门口走,霍定恺急了,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江寒你干什……” “放开我!” 一声暴吼,霍定恺一怔,他不自觉松开手指! 他这才发觉,江寒的脸孔非常白,失血的惨白,唯有那双眼睛是血红,脸上的骨头像要跌出皮肤。 然而这一瞬的失控,很快被平静覆盖,像一朵碎浪溶于无风的湖面。 江寒走到玄关,他抓着门把手站住,忍了忍,才又道:“周一有董事会例行会议,请四爷做好准备。” 他的语气,和例行公事无异。 然后,他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下到一楼大堂,江寒梦游般从电梯里走出来,摇摇晃晃往门口走。到了转弯处,他忽然停住。 过道的转角,摆着一面仪容镜。 江寒慢慢走过去,像不认识一样,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忽然他一拳狠狠砸在镜子上! 镜面当啷一声碎了,划破的手背,鲜血四溅! 望着镜子里破碎得不成样子的自己,江寒终于轻声自语:“多贱啊!你……” 第2章 第 2 章 周一清晨,江寒来公寓接霍定恺上班。 临上车时,霍定恺看了一眼他的右手,手背肿着,上面胡乱贴着两条创可贴。 “怎么了?”他指了指江寒的手。 “撞门上了。”江寒平静地回视着他,目光不躲也不闪。好像这是一句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回答。 霍定恺看了他一眼,不再出声,钻进车里。 一路上,江寒眼睛始终盯着手里的文件,话也少得可怜,除了关于今天日程的基本安排,其余一个字都不多说,即便在霍定恺的各种询问下,他也只回答最基本的几个字:是,好的,知道了。 到最后,连霍定恺也闭上了嘴。 车里气氛沉闷得可怕,闷得像坠入深海的失事潜艇,玻璃窗都要被压碎了。 “老高。”霍定恺突然说,“去市中心医院。” 江寒愕然望着打转方向盘的司机,又对霍定恺道:“去医院干嘛?!今天早上有董事会例行……” “让他们先等着。”霍定恺淡淡地说,“反正缺了我,郝林那些家伙也没法开会。” 江寒死死盯着他,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看四爷身体很好,没什么病。” “谁知道呢。”霍定恺笑了一笑,“我昨晚睡落枕了。” 江寒用尽全身的力气,方才控制住自己,不把手里的文件夹砸在霍定恺的头上。 车到了医院,霍定恺下来,又转头看看黑着一张脸,窝在车里不动的江寒:“还等什么?” 江寒这才无可奈何从车里出来。 跟着霍定恺进医院,正好电梯来了,他们混在一群医患中进了电梯。 一直到十五楼,江寒抬头瞧了瞧楼梯间说明牌:“……这是外科。” “可不是。” 霍定恺毫不在意,径自往里走,江寒傻了,快步追上他:“你不是落枕了么!上外科来干嘛?!” 霍定恺也不理他,进来医生办公室,一个高大的男医生正边戴口罩边往外走,他一见霍定恺,立即皱起眉头:“跑这儿来干嘛?” 霍定恺一把抓住他:“正好,我就知道你在。” “喂喂!我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做手术了!” “耽误不了多久。”霍定恺好脾气地说着,一面抓过江寒的胳膊,“手背受伤了,给他上药包扎。” 那医生瞪大眼珠:“定恺!我他妈是给人开膛破肚的!” “所以说,我不是懒得挂号嘛。”霍定恺笑道,“反正都是见血的伤,一码事!对了你可快着点儿,等会儿你还得做手术我还得开董事会。都挺急的。” “我操……” 那医生嘟囔着,只得带着江寒去了护士站,又让护士找来酒精等物,一个杏眼桃腮,眉眼十分妖娆的年轻护士端着医药盒过来,她看了那医生一眼,这才开始检查江寒的伤口。 江寒窘得不行,他想把手往回收:“……不用了,这点儿伤,我自己能处理。” “到这儿,就得听医生的!”那男医生把他的手重重按在台子上,“这都肿了,都说了不能乱贴什么创可贴!还他妈贴这么死!到时候伤口坏死了,手都废了还不知怎么废的!” 他一面让护士给江寒上药,一面又看看旁边的霍定恺:“怎么?想添点儿情趣?也用不着动这么大干戈吧!” 江寒只觉得血都要从脸颊涌出来了! 霍定恺只负着手,微笑道:“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你这万年单身狗就不要恶意揣测了。” 江寒差点要从椅子里跳起来了! 那医生听了这话,顿时神色颇为意外,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江寒,然后点点头:“姿色不错,你小子总算开窍了。” 江寒脸红得都快成火龙果了!霍定恺仍旧淡淡微笑,一脸的不置可否,他似乎觉得无聊,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烟来,还没点,那医生狠狠一记眼刀! “敢这儿动个火星你就试试!我准保让你仨月不知男人是啥滋味!” 江寒差点笑喷,又不敢,只得拼命忍着。 霍定恺也不以为忤,只是笑了笑,又把打火机揣了回去。 包扎好了手背的伤,又叮嘱了几句换药的事,医生这才站起身,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滚吧!” 霍定恺仍旧笑嘻嘻的:“二哥的大恩大德,小弟我……” “快滚!” 江寒跟着霍定恺走了两步,又回头,冲着医生微微鞠躬,认真道:“大夫,谢谢。” 那医生倒是愣了,旋即他笑起来:“定恺,你家这口子,有点儿意思。” 霍定恺咬着根烟,两只黑眼睛亮得嚣张:“那当然!” 江寒更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低头跟着霍定恺走出外科。 到了等候电梯的楼道,霍定恺抓过江寒的手:“我看看包得怎么样。” 岂料江寒用力把手抽回来,刚才在医生面前的温文客套,如夏日的雪,化得一干二净,他像不认识一样盯着霍定恺。 那张好看的脸,又变得冷冰冰的了。 霍定恺叹了口气:“你啊,把公寓保安吓死了,满地的玻璃渣,满地的血,人家还以为来了强盗,查监控才看见是你——又不敢去找你,只好来告诉我。” 江寒把目光挪开,他盯着电梯灯,冷冷道:“镜子的钱,我会赔偿的。这是我和物业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 霍定恺诧异:“还在生气啊?” “嗯,我不该生气,我该守着助理的本分,做小伏低的伺候着,你什么时候有兴致了就来找我,没兴致了,容总召唤你了,你就把我扔到一边儿去……” “要是真把你不当东西,我犯得着把你搁在我身边么?” 听出霍定恺语气里的怒意,江寒闭上嘴,他转过脸去,望着楼道的窗子。窗户只是象征性的拉开窄窄一条,透透气,原来医院的塑钢窗是不能完全打开的,而且外头还镶嵌铁丝网。 有必要这么严格么?江寒忽然想,对了,这是肿瘤外科。 全市最绝望的人,都集中在这儿。 白得毫无质感的阳光,透过铁网照进来,不由分说打在江寒的脸上,细小的尘埃在空气里沉默无语的漂浮着,那样子似乎哪儿都去不了。 也许是错觉,江寒觉得这儿不像医院,像监狱。 哪儿都去不了…… 霍定恺走过来,轻轻抱住他。江寒没有挣扎,只是静静让他抱着,霍定恺高大的身影像鹰隼张开的羽翼,将他遮蔽在里面。 “小寒,那天……是我错了。” 他听见霍定恺低声说,那阴影仿佛无形的微小牢笼,小小的,将他整个儿圈在里面,他只能看见霍定恺的脸,他只能闻见霍定恺的味道。 然而良久,江寒推开他:“……电梯来了。” 非高峰期的电梯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霍定恺仍想抱他,却被江寒用手臂隔开。 “上面有摄像监控。”他淡淡地说。 没想这句话反而激怒了霍定恺,他冷笑:“我会怕这种东西?” 话没说完,他一把狠狠摁住江寒,埋头用力吻他。 霍定恺的力道极大,起初江寒还想挣扎,但挣了两下发觉根本是蚂蚁撼树。推不开他,气得江寒差点拿脚踹霍定恺,然而一想到监控在上,他只得把这冲动憋了回去。 没脸没皮那是霍定恺,他不能跟着一块儿没脸没皮,到时候闹大了,还是他给收拾烂摊子。 攻城略地的一个深吻之后,霍定恺竟仰头望着摄像头:“看够了没?再看就收费了!” 那一瞬,江寒羞得恨不能电梯出事,他和霍定恺一块儿栽下去算了! “你有病啊!”江寒冲着他吼。 霍定恺却仍旧微笑,他指指江寒,对着摄像头说:“对了,他管收费,一切他来做主。我嘛,从中抽点税就行。” 江寒气晕了头,一时口不择言:“一切我来做主?行啊!那咱们分手!” 此话一出,霍定恺的脸色顿时变了! “你要和我分手?!” 江寒微微张着嘴,他呆呆望着霍定恺,终于,身体无力后退,两只手握牢电梯里的安全杠。 “如果你只是缺个助理,可以找更好的。”他哑声道,“既然我这么微不足道……” 霍定恺抱住他,臂膀用力箍在江寒身上,他的声音像是揣着一把刀:“你要再敢提一句分手……” 男人的嗓子,忽然就哑了,他垂下头,咬着嘴唇,只是紧紧抱着江寒,像是生怕他肋生双翼,飞离出这怀抱。 霍定恺的身上,是江寒熟悉的古龙水味儿,很淡的一种,他一时想不起牌子,只觉得这味道让人想起欧洲那些古早的森林,清新的气息,放眼望去满是绿树鲜花,诱得你只想往前,连路边“禁止入林”的警告都顾不得,像陈旧童话里,那些天真无知的牧羊人,迷失了自己,从此再也出不来…… 他迷惘万分地抬起眼睛,电梯四壁都是明亮的镜子,镜子里全都是他和霍定恺的倒影,江寒看见镜子里,有无数个霍定恺,在痴迷地吻他,吻着无数个他。 “定恺,我爱你。”他听见自己轻声说。 第3章 第 3 章 回到车里,江寒问起给他包扎的医生,霍定恺笑了笑:“他是容晨的二哥。” 江寒这才记起来,霍定恺自小在容家长大,容晨的两个哥哥和他好得如一母同胞。他也的确记得,容晨有个哥哥是著名的医生,国手级人物。 “你放心,他是个直的。” 江寒回过神来,才淡淡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当然看得出他是个直的。” 江寒还记得那医生起身时,顺手摸了一把那眉眼妖娆的护士的臀部。 看他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霍定恺这才放下心来,他笑道:“这家伙最是眼高于顶,难得竟然中意你。” “比你大?” 霍定恺点头:“比我大两岁。” “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单身?” “不适合家庭生活,这是他的原话。”霍定恺耸耸肩,“固定一个妻子,哪有一周换七个女朋友那么快活?” 江寒笑起来。 “放荡,极度的放浪形骸。”霍定恺点了点头,“我们这一家的优良传统。” 江寒想了想:“容总没继承到这传统。” 不光不放荡,容晨的私生活干净得像个修道士,妻子死后,他根本不沾女人。 霍定恺目光平平望着前方道路:“可能就是因为这,他才和他的父兄关系紧张。” 江寒闭上了嘴。 他们不能详谈容晨的事,这是个汽油桶,点火就炸,会把他们都炸得粉身碎骨,从他们认识的时候起,江寒就知道了这一点。 江寒认识霍定恺的年头并不久远,那时候,他还在上大学。 他与霍定恺结识的场合并不怎么好,莫如说,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隐晦地方。 江寒在一家俱乐部打工,做酒童,就是俗称的“少爷”。 从大二开始,江寒就接触了这个圈子,他没觉得有心理负担,他把这种事等同于家政保姆,只是这一行需要多一点脑子、耐心和微笑。至于道德谴责,那玩意儿在江寒的心中还没麦当劳的薯饼重。 没人知道江寒在干这个,父母不知道,同学也不知道,父母以为他住校事情多,同学则以为他在亲戚公司帮忙。 其实进了大学,人人都有赚钱的门道,但不知为何,一般的学子更喜欢促销或者家教这样的工作。最开始江寒也曾干过一段时间家教,但很快他就发觉自己和小孩子是天然敌人。 他更喜欢成年人,也不一定要上床,江寒不是真正沦落风尘的那种孩子,他会在其它条件都很均衡的情况下,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陪对方短短一段时间,像恋爱,又不会深陷进去。 也许他这样的去干酒童正合适,一是性向的问题,二来,他能享受金钱带来的快乐。 拿霍定恺的话来说,穷人大多很高尚,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悲惨的是他们只熟悉没钱的痛苦,却对有钱的快乐一无所知。 江寒早就知道自己是个俗物,逼格很高,人格却很低。甚至内心深处,对道德之类的也没有很深的感触,他尤其喜欢霍定恺那句话,“道义是什么?《人民日报》的黑色加粗标题,貌似很宏大,其实很乏味。” 霍定恺还说过,他最喜欢的处理方式是:如果车里的烟灰缸满了,他就让司机把车开去店里换一台新的。 江寒喜欢听他说这些,他喜欢霍定恺话语里那种不为钱而烦恼、总能充分享受钞票的欢愉感。 江寒就是在欢乐的充满钞票味道的地方,遇见霍定恺的。 那天他正在陪客人,期间因为琐事出入包间,在走廊那儿,江寒看见了霍定恺。 他站在楼梯口,抽着烟,姿态优雅难言,男人的身后是会所的三楼入口:那儿只接受预定,据说条件十分苛刻,钱在那儿已经失灵了,是一些无名的东西在做主导,而那里,连江寒此刻服务的两个it精英都进不去。 江寒一眼就看见了霍定恺身上那件烟灰色外套,那是保罗斯图亚特,完美的英国货,私人定制,不是成衣——从口袋滚边的针法,江寒就能判断出来。 甫一看到此人,江寒在心里就暗自喝了声彩,他从未见过有谁把“气定神闲”四个字,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面前这男人,四十上下的样子,身形修长,嘴唇极薄,两腮微陷,更显鼻骨挺直,那副五官洗练之极,好看得令人难忘。和这人相比,那两个it精英虽颇有风度,却太稚嫩了,而那些老财阀们,则更是乏味沉闷,陈腐可笑。 这个人,完全可以去给名车做广告,江寒突然想,背景最好是雪岸梅花,朱红宾利。 他正发着愣,却见那人灭了烟头,然后冲他招招手。 江寒鬼使神差走过去,那男人只是望着他,微笑不语,目光犀利得像在称量他,精准到以克计算。江寒自己先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说:“先生,吸烟区在顶头。” 男人一愣,笑得更开心:“我不是因为吸烟才被赶出来的。” 也对,江寒暗想,三楼那种地方,怎么会因为顾客想吸烟而把人赶出去? 就算他在里面放火,俱乐部的经理都得恭恭敬敬问他汽油够不够。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 “江寒。” “还在读书?” 江寒点点头。 男人拿出一张名片来,递给他。 “有空,打这个电话,如果你愿意的话。”男人说完,笑了一笑,转身上了三楼。 名片上只有一个号码,是用特殊的纸张制成,白得刺目,硬挺挺的,好得足以划破手指。 “霍定恺?”江寒盯着名片上的名字,他搜刮记忆,才想起,此人似乎是个地产商。 后来熟了,江寒才问霍定恺,为什么他在坊间没那么多新闻。 “要那么多新闻做什么?”霍定恺淡淡道,“这是个仇富的世界,太过出名就是把自己放在舞台当中,充作箭靶。只要你有钱,民众就希望你道德完美。可很不幸,我深谙人性。” 霍定恺确实不是太引人瞩目,不像那些频频出镜的商人,如果只是完全不沾地产圈的普通老百姓,你很难在八卦媒体上找到他的身影,但这不妨碍他坐上当今地产界最大的一把交椅。 很久之后江寒才知道,霍定恺极少把自己的名片给别人,他早就没这么做的必要了,所以也有谣传说,霍定恺的一张名片,可以去玉澜湖换一栋别墅。 然而最初,江寒没有打那个电话。 他也说不上来缘故,只是某种直觉,那张名片是个神秘的诱惑,就像那男人自身,但同时,里面也暗藏危机,江寒目前的人生平淡如水,他也很满足,所以并不想添加意外来当调料。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不到半年,危机就找到了江寒的头上:他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客人。 那人姓黎,是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一开始,他只是在会所纠缠江寒,给他送花,送礼物。后来,只要江寒过来会所,他就牢牢盯着,缠着江寒让他陪着自己,不许他接触任何其他客人。 江寒不喜欢他,不是因为容貌,而是那人身上那股油腻腻的、脏抹布一样令人烦闷的气质。当然,人家是客户,江寒再不喜欢,也不敢大肆得罪,于是和经理商榷之后,他减少了打工的时长,尽力避开与此人见面的可能。 很快,对方发现了江寒的企图,恼羞成怒之下,竟然把他剥光了绑在会所房间的床柱上。 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大力踹开房门,走了进来。 是霍定恺。 那姓黎的富二代本要发火,定睛一看进来的人,到了嘴边的脏话不由吞了回去。 “四爷,您是不是走错房间了?”他勉强笑道。 霍定恺看看绑在柱子上,被堵着嘴还在呜呜叫的江寒,他微微一笑:“这是干什么?”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2节 那姓黎的搓着手,干笑道:“添点儿情趣而已。四爷,这个房间我已经定了,您请出去好么?” 这话已经够客气了,没料到霍定恺竟然道:“不好。” 那人愕然望着他! 霍定恺走过去,扯掉江寒嘴里的布团,他飞快解开绳索,又脱下身上的开司米大衣,给江寒盖在身上。 那姓黎的一时火大:“霍定恺!你想干什么!” “忘了告诉你,这是我的人。”霍定恺闲闲抬眼瞧他,“你不可以动。” 那人再忍不住,挥拳上去就要揍霍定恺,他的胳膊还没抬起来,霍定恺一个左勾拳,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那人仰面跌倒在地,捂着满脸的鲜血,杀猪般嚎叫起来。 好像根本没看见他,霍定恺只扶起江寒,又问他:“能自己走么?” 江寒走不了,他的四肢都被捆麻了,此刻血流陡然一畅,浑身像针扎一样疼。 看他无法行动,霍定恺索性用大衣裹严他,然后弯腰将江寒抱起来。 他一直把江寒抱到一台黑色宾利里。 霍定恺关上车门,然后吩咐司机开车。 他没有多问一句话,连一声安慰也没有,甚至没有过多的去关注江寒,仿佛江寒只是来搭个顺风车。而江寒也没有任何动静。整个旅途,他只是木木呆呆蜷在黑暗的角落里,不动,也不开口询问,就好像随便这车把他带去哪儿都可以。 霍定恺把江寒带去了他郊外的别墅。 下了车,他还想去抱江寒,江寒推开他的手。 “我自己能走。”他嘶哑着嗓子,裹着那件大衣,蹒跚爬下车来。 晃着两条不太灵便的长腿,一步一瘸地跟在霍定恺身后,江寒这样子看上去,像被兽夹给弄伤的小鹿。 那天晚上,霍定恺将江寒交给女佣,然后他去了书房,再没露面。 起初江寒以为他很忙,公务在身所以没时间亲自照料自己,后来他才渐渐明白,这正是霍定恺善解人意的一面。 ……这种情况下,江寒肯定不愿意见任何人,尤其不会想见他这个亲眼目睹一切的人。 一整晚,江寒抱着枕头不停流泪,他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愤怒。 活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被人剥光了五花大绑,像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自己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 次日清晨,江寒起身,仍旧没见到霍定恺,女佣告诉他,四爷去公司了。 别墅的司机开车将江寒送回学校,下车时,他向司机道谢,司机却反而恭敬道:“您不用谢,这是四爷的吩咐。” 这语气让江寒想起今早床头的zegna套装,还有早餐里美味得让人咬掉舌头的腌笃鲜,以及临出门,捧着包,等候在玄关的女佣——霍定恺竟然派人趁夜把他落在会所的手机钱包都拿过来了。 霍家,无论是厨师、司机还是女佣,都非常规矩多礼,懂得分寸,有着如今少见的旧式大家族仆佣的自觉自律,令人叹服。 而这,更让江寒心存惶恐:霍定恺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第4章 第 4 章 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江寒没再去会所,他和经理说他感冒了而且要准备考研,经理似乎也心知肚明,没再细问。 经过这次打击,江寒丧失了继续“打工”的兴趣,赚钱是很重要,但是赔上人格自尊乃至生命安全,那就划不来了。 只是,他忍不住把霍定恺的名片翻出来,反复的看。 要不要给霍定恺打个电话呢?江寒想,不为别的,至少该向人家道声谢吧?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 打电话时,江寒仍惴惴不安,其实他还不知道霍定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对方曾仗义替他解了危难。 令江寒意外的是,电话那头,霍定恺显得很愉快,仿佛他早料到江寒会给他打这个电话。 “你的号码看起来怎么这么奇怪?”他突然问。 江寒支吾了一下:“……是寝室的电话。” 那边呆了两秒,爆发出喷泉一样快乐的笑声。大概对霍定恺而言,这是他第一次接到从大学男寝打来的电话。 正当江寒着慌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时,却听霍定恺温柔道:“今晚你没事?” “没有。”江寒说,“课上完了,我才回来打电话的。” “那好,一起吃饭?半个小时后,车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 电话挂了之后,江寒才突然想起来,糟糕,他都没和人家说自己是哪个大学的! 岁月会把人变得老练,回想当初,江寒只觉得好笑:霍定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哪家大学的?只怕他动动手指尖,就有成百上千个人倾巢而出,替他打听他想要的消息。 那晚他们没有外出,仍旧是郊外的那所别墅,霍家的厨师做得一手好淮扬菜,有江寒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和大煮干丝。 起初,江寒还很拘谨,毕竟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但在喝了半瓶白酒之后,他内心的警惕就放了下来。霍定恺完全不像是要提及旧事的样子,仿佛真的只是请了个好友过来吃饭聊天。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席间江寒一个劲儿说话,大笑,把他这短短十九年的人生,倒了个干干净净。 这原本不符合江寒的设定,他是个“酒童”,职业就是倾听他人,表达自己的机会少之又少。 然而不知何故,霍定恺却鼓励他这么做。他吃得很少,酒也只喝一点点,席间只是目不转睛望着江寒,间或鼓励他继续谈自己。 用餐完毕,江寒跟着霍定恺去看他收藏的那些明清瓷器,珐琅器,鼻烟壶,听他说那些珍宝的来历,他又带江寒去吸烟室,给他尝试上好的古巴雪茄,教他如何品味这种逝去植物的味道。这样一来,江寒就迷惑了,他觉得自己不像是会所出来的酒童,倒成了一个真正的座上宾。 “我想,你给我名片,不会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吧?”他困惑地望着霍定恺,“难道你只是觉得寂寞?” “我寂寞的时候不多。”霍定恺微笑道,“往后,你不用太担心这一点。” 这话一说,江寒耳畔一响! 他突然明白了! “你是……想把我买下来?”江寒迟疑地看着他。 “不如说,我们谈笔交易。”霍定恺说,“只是时间会长一些。” “交易”这个词,无端刺激到了江寒,他极度不悦地站起身,冷冷道:“抱歉,我还没穷得要去卖身!” 他今夜喝了很多酒,又说了那么多话,太过放松,已经丧失了平日在俱乐部的老练沉稳。 霍定恺也站起身来,他眯缝着眼睛望着江寒:“那么,你在那家会所里每天都在干嘛?” “我只是暂时出售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每周三到五个小时。”江寒冷笑道,“你别搞错了!小时工和卖身奴可是两码事!” 霍定恺脸上的神色未变,他这人就是这点好,任何时候,风度都维持在最佳水准。 “区别何在呢?“他淡淡道,”不过是把时间延长,况且,我不会勉强你做不高兴的事,我说过,这是一桩交易。“江寒忍了忍,又道:“你可以去找更穷的孩子。其实像我这样的多得是,在那家会所里,一平米六十个。” 霍定恺再度笑起来。 “我不喜欢穷人家的孩子,江寒,我喜欢你,也是因为你并不算穷。” “为什么?” “穷人的自尊心太强,给他买一个背包,他会想这是自己和对方睡了几晚的代价;给他买辆车,他会想,是不是瞧不起自己,以为自己不认识车牌;给他套房子,他都会念念不忘其中有多少砖块是自己用肉体换来的。”霍定恺摇摇头,“这种交往太累,我负担不起。” “……” “你不会这样想,江寒,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不会花很多时间纠结无谓的细节。”霍定恺温和地说,他的声音好听得像弹奏悠扬的古钢琴,“再说一遍,我不是在‘买’你,不要这么说。江寒,我只是喜欢你,想在今后更多可能的见到你,而且不愿你再遇上那些无聊的人。仅此而已。” 江寒呆了呆,他慢慢坐下来:“……我还想继续读书。” “当然。”霍定恺点点头,“不然你成天坐在这屋子里干嘛?” 江寒猛然抬头:“你是说,让我住这儿?!” “怎么?不喜欢?” 江寒说不出话来,他迷惘地望着旁边摆满了酒瓶的红木酒柜,还有脚下的柚木地板,那柔和光滑的感觉,像少女出浴的肌肤。 “可……我还会继续在学校和人交往。”他说到这儿,忽然又赶紧解释,“我是说,你不能要求我连话都不和同学说……” 霍定恺大笑。 “我真的不是要买个惟命是从的包衣奴才。“他笑完了,又平和地说,“放心,你原本的生活是怎样的,往后,依然怎样,甚至会比那更加轻松愉快。” 当然会更轻松愉快,江寒突然想,住在这种地方,有宾利接送,有男仆有女佣还有做淮扬菜的厨师…… 江寒抬起头来:“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呢?“霍定恺看着他,他的双目黑得像诱人的深渊,里面藏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他走到江寒面前来,弯下腰,没有说话,开始亲吻他。 那晚,江寒已经喝了很多酒,很多事情他记不太清了,模糊中他只记得霍定恺用细小的声音呼唤他,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好像不是。他们那晚过得应该是愉快的,之所以用“应该”这个词,是因为到一半时江寒就睡着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 清晨醒过来,只剩了江寒一个人,他cl着走下床,拉开窗帘,洪水般的日光透过落地玻璃照进来。用手臂挡着脸,江寒适应了半天,这才看清屋前大片深红似血的玫瑰,还有在玫瑰园里弯腰劳作的花匠。 他回到床跟前,呆呆望着床上雪白的被褥,忽然想,这简直像个梦。 虽然昨晚记忆不全,但江寒也大致记得霍定恺是怎么对他的,他的动作猛烈却不伤人,江寒见过比他变态得多的家伙,至少在这一点上,霍定恺是个好情人。 那么,自己就成了霍定恺的情人了?江寒想,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把多名顾客变为固定一人,同时再给自己增加一个男朋友,更好的是,他再不用担心遇上那些变态。 这青春,怎么过不都是过?难道非得守在寝室里、打四年dota才算不曾虚度? 霍定恺是比他大很多,可比霍定恺更老的他都见过——说到底,他也不是不喜欢霍定恺,对不对? 想及此,江寒又有点懊恼昨天喝得太多,恐怕自己在床上的表现叫霍定恺失望了。他不希望霍定恺以为他“仅仅就那么点水平”。他想取悦他,这和钱没关系。 霍定恺说得没错,他并不是“卖”给他,想到这儿,江寒笑起来。 ……就算是卖,也是“半卖半送”。 第5章 第 5 章 因为住在郊外,为了江寒上学方便,霍定恺想给他买辆车。尽管那台宾利大多数时候停在别墅没怎么用,而且也配有司机,但他明白,小男孩是不喜欢坐在后座让别人开车的,而且小男孩和宾利的气质确实不太搭。至于他自己,其实不常用这台宾利,霍定恺的常用车是幻影。 江寒想了想,说他要宝马x4。霍定恺笑起来。 “阿斯顿马丁好不好?“他说,“蓝的,看起来比较适合你。” 江寒想了想,摇头:“我就要宝马x4。” “跑车不好么?”霍定恺又问。 “很好。”江寒点头,“可是我要宝马x4,红的。” “为什么偏偏对这台车这么耿耿于怀?” 江寒想了半天:“爸爸的同事买的就是这个。他带我出去兜过风,所以我就想要这个。” 霍定恺无奈,就仿佛这小子在说“鲍鱼很好,可我就爱吃肉包子,带葱花儿的”。 江寒很喜欢看霍定恺这种拿他没法子的无奈神色,像是宠他宠到不行。他在别的时候都看不到,因为霍定恺是个永远都有办法的人。 江寒住进别墅不久,有天他放学回来,刚进屋,却看见霍定恺在客厅与一个老者在交谈。 他以为是霍定恺的公事,这种场合江寒一向知趣,于是转身想上楼,却不料来客见他进来,竟然站起身,冲着他微微鞠了一躬。 江寒抱着一叠英语作业本,愕然站在楼梯口。 那人年过花甲,一头白发,从各方面气质来看,都是个成功富商的模样。 这种人,干嘛冲着自己鞠躬? 此刻霍定恺也站起身来,他貌似无意的,淡淡笑道:“小寒,这位是恒永商贸的黎总。” 这个姓氏,一下刺激到江寒,他顿时想起来了! 那老者神色赧然,他很客气地对江寒道:“前段时间犬子喝醉了,给四爷和江先生惹了麻烦,我今天是来赔罪的。” 想起那晚的事,也不知是愤怒还是羞愧,江寒只涨红了脸,站在那儿不动。 见他这样反应,老者更着慌,赶紧道:“原本是想带着不孝子来请罪,可我又担心江先生见了他会更生气……” “不用了。” 江寒扔下硬邦邦的三个字,快步冲上了楼。 半个小时之后,窗外隐约传来汽车引擎声,又过了一会儿,霍定恺敲了敲房门,走进来。 他低头,看了看坐在窗前发呆的江寒:“怎么?还在生气?” 江寒抬头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不出声。 “别再气了。”霍定恺拍了拍他的肩头,“那家伙已经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江寒不情不愿地问,心中却暗想,搞不好霍定恺和他们是一伙的!彼此互相疏通疏通,人家说两句软话,也就没事了。 呸! “恒永商贸快破产了。”霍定恺微笑道。 江寒吓了一大跳! “怎么搞的?!” “嗯,其实也没什么不得了,只不过我让人在他家的资金链上动了点手脚,然后再给弄点不利于他们外贸的政策。”霍定恺用手指搔了搔鼻翼,打了个哈欠,又索然无味地说,“我还指望他家老爷子骨头硬一点,跟我杠到底呢。结果,比我预估的早来两个月。” 江寒惊慌地望着他,小声说:“你想把人吓死啊?!何至于!” 霍定恺笑起来,他弯下腰抱住江寒,一面亲吻他,一面低声道:“这可不是为了你,小寒,我是个喜欢把事情做绝的人,不这么做,我就不痛快。” 这就是霍定恺,江寒暗想,他可以把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主导事情朝着他希望的方向走,包括对方的情绪。 尽管如此,江寒也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不会因为霍定恺中意他,就忘乎所以,把应有的规矩丢到一边。说到底,这是一桩交易,霍定恺有随时终止交易的权力。 而且霍定恺对他也不是真的不闻不问,甚至可以说,他“管”得很多很多,连江寒使用什么样的须后水也由他指定。当然,他不会说,但是当江寒看见盥洗室里的洗漱用品,在持续两个月没有改变一个品牌后,他就明白了。这些都是霍定恺喜欢的味道,他不可擅自更改,他只能用lique enoire,哪怕这黑瓶香水根本就不适合他——这是雅痞大叔们用的,它的味道让江寒显得总比实际年龄大很多。 好吧,这没什么,江寒无所谓地想,毕竟是墨恋,也不算委屈他。换句话说,就算霍定恺让他成天抹六神驱蚊水,恐怕他也只有答应的份。 他是个俗物,不折不扣的俗物,他爱钱,又好色,除此之外几乎不关心别的,所以这样的江寒,配这样的霍定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有时候江寒也会想,如果是别人,自己会答应这桩交易么?如果是个同样有钱有势,却老迈丑陋,一身烟酒臭的糟老头,自己会答应这交易么? 不会。 他喜欢霍定恺,不光是因为这男人的脸孔生得好看,也是因为他迷人的风度。甚至在最汤汁淋漓的佳肴面前,江寒都没见过霍定恺流露出一丁点狼狈之态。 那时候他们在滨海的高级餐厅吃饭,他们坐在阳台上,头顶是遮阳的紫色白色条纹伞,颜色令人想起皇室的徽章,而远处就是无尽的无人海滩。霍定恺要的全都是令年轻人大开胃口的菜:牡蛎,渍鲑鱼片,生小牛肉。然后是白葡萄酒。侍者着黑色领结,脸上的笑容画得恰到好处,他们的目光落在江寒那条爱马仕的领带上,于是迅速收起了眼底不易察觉的讽刺。 “生活应该永远如此。”霍定恺叹息道,“不然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江寒十分认同他的话,不过他正此刻忙着对付眼前的美食,他学着刚才霍定恺的样子,切下一小片渍鲑鱼肉,放到一片黑面包上,再舀一点点莳萝酱涂在上面。他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慢慢的吃,品味那淡红色的生鱼肉在味蕾上绽放的鲜美味道,还有表面沾着盐和糖粒的略带酸味的粗面包,它摩擦在唇齿之间所留下的触感。 江寒疑心自己并不能做到霍定恺那么优雅,但他旋即又安慰自己,这种事情,多练几次就好了。 然而饶是他如此小心翼翼,终究,还是得罪了霍定恺。 第6章 第 6 章 那天回到别墅,江寒兴冲冲的,因为今晚霍定恺要从北京回来,他去北方已经一个多礼拜了,俩人在一起之后,他们还没分别过这么久。 进屋的时候,江寒发现客厅里有人,他以为又是霍定恺公事上的熟人,要么就是下属之类的过来等吩咐,所以只是随意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江寒感觉到不同。 来人懒懒坐在沙发上,看他进来,只微微扬起脸,连身都没起。 这让江寒颇觉意外。 他知道他不是霍定恺的法定伴侣,甚至也算不上是这别墅的主人,但是过去这几个月,无论来了什么样的客人,都不会如此无视他,如果是霍定恺的下属,会起身和江寒打个招呼,就算是他商业上的合作伙伴,在看见江寒进来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欠欠身。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霍定恺包养的男孩,但,看在霍定恺的面子上,谁也不会对江寒摆出轻蔑的姿态来。 然而此刻沙发上的这个男人,从头到脚写着硕大的两个字:轻蔑! 目光落在那男人脸上,江寒就微微皱起眉头来。 是个长得很难看的家伙。 深黑的有点做作的套装,细长伶仃的四肢,瘦得让人不悦的脸,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再加上更显沉闷的刘海,分明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尤其左脸上一道丑陋的疤痕,把此人的五官给挤得歪歪斜斜的。 哪怕再宽容的标准,也没法把这张脸放在“寻常容貌”的水平线内。 江寒是外貌俱乐部成员,但他同时也很懂礼貌,不会嘲笑对方貌丑。但面前这个人,真是从上到下都找不出一丁点儿让他喜欢的地方。 这人的存在,活像一则用词拙劣的坏消息,叫人简直不愿再看他第二眼。 江寒在打量对方,对方却仿佛没兴趣继续关注他,他站起身,走到壁炉跟前,皱眉盯着壁炉上面搁着的花瓶:“安嫂,原先摆在这儿的画呢?” 壁炉上面原先挂着一幅画,是丢勒的木刻版画《祈祷的手》。 江寒不喜欢那幅画,虽然他知道那是世界名画,含义深远,但他就是讨厌那幅画。画里的那双手让他联想到贫穷、困苦、绝望、走投无路……等等这之类令人痛苦的词汇。 女佣安嫂慌慌张张从厨房出来,她不安地看看那男人,又看看江寒:“……这个,我不知道。” 江寒索性走过来:“我让四爷把那幅画收起来了。” 那男人瞪大眼睛瞧着江寒:“为什么收起来?” “我不喜欢。”江寒耸耸肩,他又指了指如今摆在壁炉上的花瓶,那是法国昆庭彩花瓶,造型是优雅曼妙的裸女,“因为四爷说,空白一片不好看,所以我挑了这个当替换。” 那男人皱眉盯着那个花瓶,像是盯着什么造作的劣等艺术品,忽然,他伸手抓过那个花瓶,噗通一声将它扔进旁边的字纸篓! “俗不可耐!” 江寒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起字纸篓里的花瓶,再一看,漂亮的瓶身被磕出一道长长的裂纹! “你干什么啊!”他气得冲着那男人大吼,“凭什么扔我的花瓶!” 那男人倒笑了:“你的花瓶?这儿有什么东西是你的?恐怕连你自己,都不过是这屋子里的一个物件罢。” 江寒气疯了,差点把花瓶砸到对方脑袋上! 岂料那人一点都不惊慌,仍旧笑吟吟道:“还真把自己当成这儿的主人了?脸皮够厚的。奉劝你一句:人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江寒怒到极点,他反而冷静下来了。 于是他冷冷一笑:“我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倒是不清楚先生您的身份。四爷现在不在家,他临走的时候说过,若是家里来了什么讨厌的客人,我大可以将其扫地出门。” 然后,他冲着那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下,轮到对方惊诧了,他瞧着江寒,喃喃道:“他没和你提起过我?” 江寒不怒反笑,他故意身体前倾,佯作客气地瞧着对方:“先生您哪位呀?定恺……哦,四爷他今晚才能回来,今天您运气来了,多给我说两句好话,说不定能给您通报一声。” 他是故意直呼霍定恺名字的,果不其然,对方闻言,脸色变了变。 然而男人终于没再说什么,他冷冷哼了一声,拔腿就走。女佣似乎有点着急,她追了出去,连声道:“容总……” 容总?这又是哪门子的老爷?江寒气哼哼地想,管他呢!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没资格在他跟前跋扈! 晚间八点半,霍定恺带着一身疲倦回来,他很累,但是兴致很高,因为江寒如此热烈地欢迎他的到来,进门的时候那么急切地拥抱他,晚餐的时候不停和他说话。很明显,这一个多礼拜,江寒独自守在这大房子里,寂寞坏了。 餐后,俩人依偎着,窝在软得一塌糊涂的沙发里,霍定恺俯下身去,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江寒。江寒却觉得这远远不够,他把胳膊揽上霍定恺的脖颈,带点儿强迫的索要了一个深深的吻。 然后他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地说:“……今晚留下来?” “当然。”霍定恺一笑,“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壁炉上的花瓶呢?” 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江寒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被人给扔了!”他咬牙切齿道,“底座砸了个坑,裂了道大纹,没法用了!” “哟,谁干的啊?” “一个丑八怪。”江寒哼哼道,“不知哪一路的家伙,很没礼貌,擅自闯进来……” 听到“丑八怪”三个字,霍定恺突然坐起身,他盯着江寒:“等等,到底是谁过来了?!” 见他语气陡然这么严肃,江寒只得说:“我也不认识啊,就听安嫂叫他什么容总。天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喂,定恺?”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定恺猛然站起身来! “他人呢?!”霍定恺一叠声地问,又转头冲到厨房叫女佣,“安嫂!容晨他人呢!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怎么不跟我说!” 霍定恺竟然如此激动,江寒陷在沙发里,完全呆住了! “可是定恺……” 他的话,被霍定恺突兀打断:“江寒,容晨他下午过来的?他说了什么?” 江寒定了定神:“那人是你熟人啊?我不认识他。他没说什么,见你不在家,他就走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江寒隐瞒了那场争吵,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不要让霍定恺知道。 霍定恺也不看他,抓过旁边的大衣,一阵风似的就往门外走。 这下江寒慌了,他腾的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抓住霍定恺的胳膊:“你去哪儿呀!都快十点了!” “唔,有点事……”霍定恺搪塞着,将大衣套在身上,“对了,今晚我不过来了。” 江寒失望极了! “可你刚回来不到两个钟头!什么事不能明天去处理!” 霍定恺勉强伸手,敷衍地拍了拍他的头:“公司有急事……” “没有!没有急事!”江寒气得尖叫,“你骗我,是因为那个丑八怪来找你,对不对!” 话音没落,他就看见,霍定恺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而难看! 他盯着江寒,一字一顿道:“最好别再让我听见你这么称呼他,否则,我不会饶你。” 江寒彻底呆住了! 回过神来,他飞奔过去想拦住霍定恺,但是已经迟了,那家伙已经走了。 可他答应了今晚留下来的!江寒气急败坏地想,这人,什么毛病! 他慢慢走回到客厅,开始在错乱的念头里收拾出一个明确的思路:他惹恼了霍定恺。 自己说错话了,刺激到了霍定恺,于是他转身就走了,把他扔在客厅里,像个任人摆布的傻子。 可他到底说错了哪句话? ……就因为他管一个丑得惊天动地的家伙叫丑八怪?! 第7章 第 7 章 三个月,整整一个季度,霍定恺没有露面。 江寒原以为他生一会儿气就会回来,毕竟之前,俩人最长的分离时间也只一个半星期。 但他没想到,自己足足从春天等到夏天。 起初,江寒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后来他灵机一动,去找了原先同在俱乐部做“酒童”的旧友,对方年龄比他大,知道的事情也比他多,通过熟人,江寒才算对霍定恺的事有了点了解。 这人是个世家子,但生母并非生父的正室,霍定恺上头还有三个姐姐,那才是嫡母给他父亲生的孩子,他排行第四,所以人称四爷。 虽然是个私生子,霍定恺的父亲却相当疼爱他,因为他是他父亲那一辈,膝下唯一的男孩,他一出生就注定将继承全部家业。霍定恺生母过世得早,父亲本想把他接回家来,但嫡妻多年重病缠身,家里医护和仆佣来来往往,氛围不好,这种环境不方便照顾幼子,所以他就将霍定恺寄养在好友家中。 所以霍定恺是在养父母家里长大的。 养父母有三个男孩,两个比霍定恺大,最小的孩子名叫容晨,比霍定恺小五岁。霍定恺养父母的家族也不简单,势力盘根错节。 此人从小就在霍定恺身边长大,俩人好得如同亲兄弟,而且这个名叫容晨的男人,正是盛铖地产的副总裁。 霍定恺在商界为人冷酷,做事情一向决绝,不留后路,早年,他也有过肝胆相照的伙伴,但后来彼此之间出现分歧,加上利益原因,伙伴变仇敌。那一次,霍定恺因为轻率地相信了那些友人,吃了大亏,差点把盛铖给毁了,自己也险些坐牢,好在他父亲那边家族势力雄厚,总算没让他一跌到底。 从低谷爬出来的霍定恺,性格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激进。他原本就是个下手迅速、作风凌厉的人,不过几年工夫,那些曾经和他把酒言欢的伙伴,一个个消失无踪,聪明点的,早早认输、退隐江湖,固执点的,被他逼得走投无路,有的甚至家破人亡,下场凄惨…… 对方说得肆无忌惮,因为这都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了,江寒不知道,是因为他实在太年轻。对方还告诉江寒,容晨是盛铖里,唯一始终跟随霍定恺多年、而且没被他拿掉的人。因为养育之恩、手足之情,霍定恺相当器重他,况且两个家族的势力是捆绑在一起的。 因此也有传言,霍定恺立的遗嘱里,排在第一位的继承人就是容晨,因为霍定恺无妻无子。 于是江寒终于明白,自己究竟什么地方说错了:就是丑八怪那三个字。 ……就算容晨真的是个丑八怪,他也不能当着霍定恺的面说人家是丑八怪。 可是那家伙也太嚣张了!就算是亲弟弟,也不该如此放肆! “喂,这家伙该不会是弯的吧?”江寒疑惑地问那个朋友。 对方笑起来,连连摇头:“直的,而且是个死心眼,青梅竹马的老婆死了也没再找,这么多年,连女友都没有。大概是打算做和尚做到底了。” ok,江寒想,现在他知道逆鳞在哪儿了,往后他多加小心,不去碰就好了。 起初他以为,顶多一个月,霍定恺就会回转来。 谁知过了一个月,又过了一个月,霍定恺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江寒沮丧起来,他没料到惩罚竟来得这么重,他不过说错了一句话而已,三个字! ……不愧是地产界的皇帝,一句都错不得。 江寒没辙,只好闷头每天上学放学,然后枯坐在大房子里苦苦等待。 自己这成什么了?他讽刺地想,被打入冷宫的嫔妃? 其实他比那些嫔妃强不了多少,唯一的优势就是他有离开的自由。然而江寒心里清楚,他要是负气走掉,霍定恺是绝不会来找他的。 晚上,在确定今天的希望也破灭了后,江寒在卧室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起初他只是沮丧,后来就渐渐懊悔,再接着,他开始对霍定恺产生怨恨: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要这样折磨自己?每每想到这儿,江寒心里总会涌起巨大的怨气:妈的,他把我当成什么了?小爷不受这个闲气!明天就搬走,回寝室去,不依赖此人,我江寒照样是一条好汉! 但是等天亮了,望着窗外那成片火红的玫瑰园,江寒的决心就如同暖阳下的冰柱,一点点融化无踪。 再傻他也明白,只要从这儿出去,自己就真的只能当个圣洁的“好汉”了,再回俱乐部做“酒童”?想都别想!他霍定恺碰过的人,谁还敢收? 江寒长叹一声,重新躺倒在床上。今天上午有课,可他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 我错了,真的错了!算我错了还不行么!再严格的学校也会给个补考机会呀!他在心里郁闷的呐喊,只可惜,这喊声无法传达到霍定恺那儿。 那天,他一直躺在床上,女佣进来问他要不要收拾房间,他说不用。厨师问他吃什么,他说不吃。 然后他就一直那么躺着,一动不动。 就在这几乎停滞不动的思维状态里,江寒忆起,也是这样艳阳高照的周末,霍定恺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会陪他躺着。功课繁重、校内活动多,这些都会抢夺江寒的精力,所以江寒从来不愿早起。他会和霍定恺说上一会儿话,然后又不知不觉睡着,江寒喜欢紧紧缠在他身上,像只八爪鱼。有时候他醒过来时,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维持了这个姿势一两个钟头,霍定恺却没有推开他。甚至他还开玩笑说,能叫醒江寒的只有两个器官:膀胱,胃。 他总是这样宠着江寒,不光是用金钱,也用他自己。有些迷人的黄昏,他暖暖搂着江寒,不断亲吻着他,抚摸着他,在他耳畔倾诉一些让年轻人面红耳赤的甜言蜜语。 霍定恺曾经和江寒说,那次在三楼楼梯口的邂逅,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在那之前,他见过江寒两次,而江寒却没有注意到他。 “怎么会呢?”江寒假意震惊道,“如果有你在场,我应该是谁都看不见,只看见你的!” “也许,你当时太高兴。”霍定恺微笑道,“小寒,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有时候我从三楼的窗子望出去,看见你朝着那些客人们笑,心里就会忍不住嫉妒……” 江寒笑道:“为什么你当时不把我叫上三楼?只要和经理打个招呼就行了。” “我不想那样做。”霍定恺摇头,声音微微低哑,他轻轻抚摸着江寒的头发,“那会让我难受。” “为什么?“ 霍定恺静静凝视着乌发之下,那双滴溜溜的亮眼睛:“你会觉得,这不过是又一个花钱来买你笑的蠢物,没有进三楼那扇门,你就已经在心里描画好了一切:你会在心中预备三到五种交谈套路,你会在前面一刻钟闭口不谈你自己,只专注听我发牢骚,然后从我的话中捕捉重点,添油加醋来安慰我,期间时不时故意显露你的幼稚无知,让我忍不住想以长者姿态来指点你、借此膨胀一下自我,然后你继续顺杆爬,批评那些让我不悦的人,安慰那些让我头疼的事,哪怕你一直在口是心非,最后却能让我引你为知己……可等到头一转,你就会撇撇嘴说:老一套,烦人的家伙——不过呢,嗯,钱给的不少。” 江寒脸都红了!霍定恺完全看穿了他,他把江寒在会所里的心理活动,描绘得分毫不差! “我不想你那么做。”霍定恺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想让你真正知道我是谁,而不是在我的脸上打标签:三楼,地产商,有留学背景,有钱,不乏味,寂寞,自大,又有点可悲……” “我没觉得你可悲。”江寒慌忙道,“真的没有。” “可我自己觉得有。”霍定恺的微笑,带着点悲凉,“我已经戴着面具活了很久,面具下面的脸,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我只想看见一个真正的活人,可以随意大笑,喝酒,冲着我发牢骚……” 现在,江寒明白了第一天晚上,霍定恺为什么要鼓励他那样做,这让他也不由沾染上了一些霍定恺身上的悲哀。 “我想让你帮我活过来,慢慢的,一点点复活。”他轻声说,“小寒,我找了你很久,好在老天眷顾,我们开始得还不迟。” 霍定恺这番话,让江寒又快活,又心酸。 他凑近霍定恺,对着他的嘴唇小声说:“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其实那晚走进这里,我就想,我得给这个人打个八折。” 霍定恺嗤嗤笑起来。 “后来又呆了两个钟头,我就想,也许我该打半折。”江寒说,“等到你把我带到二楼,我就想,三折我也干!” 霍定恺笑不可仰:“小寒,你这是在自我跌价么?” “不,不是的。”江寒摇摇头,轻声说,“我给你的那部分,是没有价格的。” 霍定恺静静望着他,然后,开始柔和地吻起他来。 躺在床上,慢慢回想着这些,江寒忽然难过得想哭。 为什么这个人,前一刻还可以和他说那样真挚直白的话,后一刻,却把他晾在这空屋子里,不闻不问? 第8章 第 8 章 后来,江寒在万般无奈中,想了个办法。 他给霍定恺写了封信。 他是用手写的,江寒的字写得还行,中学时得过奖。他觉得这是他所想出的,最能表达诚意的一种沟通方式了。 这封信,他打了无数次草稿,最开始的一两稿江寒觉得不满意,因为措辞看起来太像检讨了,霍定恺不是他的教导主任,他也不会喜欢看一封来自自己包养的男孩的“检讨书”。 但同时,江寒也必须在信中表达歉意,毕竟他确确实实的得罪了霍定恺,他得让人家明白,他知道错了。 然而这错,也不能说得太清楚,如果写上“我不该骂你弟弟是丑八怪”,这就等于讨打了。他只能含混地说,自己没有照顾到霍定恺的心情,是自己考虑不周云云。 信写了足足一个礼拜,然后江寒又誊写了三次,直至他觉得完美无缺了,这才封好了封皮,将信交给了司机。 “请将它交给霍先生。”江寒严肃地说,“拜托,无论如何,请让他亲手接到这封信。” 司机是霍定恺的旧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接下来,就只有耐心等待了。同时江寒也开始了紧张的期末考。 信发出去之后,两个礼拜没有回音。在这期间,江寒陆陆续续完成了所有的考试科目,当最后一门结束,他从考场慢慢走出来,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办?霍定恺仍然没有原谅自己。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暑假了,这个夏天,让他去哪儿呢?以前还能上课打发时间,现在课也没得上了,难道让他成天坐在那座空宅子里发呆? 最终,江寒没有回家。他和父母说他要打工,又要准备考研,太忙了所以就不回家了。 和他撒的谎正好相反,接下来江寒的生活,连“忙”字的边儿都碰不到。 每天他都睡到日上三竿,昏沉沉起来吃了早饭,就坐在屋里打游戏,要么就看各种漫画书,一直玩到天黑,再一头倒在床上。玩了两三天江寒觉得无聊,就把几个同学叫来一块儿玩。 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江寒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他和女佣说,把漫画书和游戏机都收拾走,他不想玩了,他也不接电话,任何人找他都说他不在;他和厨房说,他不吃东西了,所以厨师可以放大假,他建议他去马尔代夫,一个月以后再回来。 名叫苏锦纶的厨师是个酷似拳击手的黄脸壮汉,常年不苟言笑,一副病容,深刻的皱纹像刀刻。但其实只是性格沉静。江寒常常钻进厨房看他做事,那种行云流水、极为有力却丝毫不乱的风姿,总能让江寒想到解牛的庖丁。 苏锦纶听了这话,脸色不变,只平静地望着江寒:“那么,您的三餐怎么办?” “叫你去玩你就去玩,别管我了。”他厌倦地趴在沙发上,脸埋在抱枕里,声音嗡嗡的,“放心,我死不了……死了再去向你主子汇报。” 对方默默看着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3节 苏锦纶并没有按照江寒的要求离开,他还在给江寒做饭,但是江寒不肯吃。每餐饭做好了,放在桌上,江寒看都不看,他甚至不起身,只是没完没了躺在床上,或者起来洗漱之后,瘫在客厅沙发上继续发呆。 他不是要绝食,也不是要故意做这副讨厌样子给霍定恺看,更不是要威胁他。 他只是觉得没劲。 他觉得灰暗,绝望,窒息。他能感觉到,自身的活力正嘶嘶从身体散发出去,像被惊到的小蛇,现在他明白了,他根本无法帮助霍定恺复活,事实上,他反而被这个人给感染得濒临死地。江寒从没品尝过这种滋味,被一个人给彻底放弃,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曾经他也遇到过类似的事,但马上就缩回来了,像小孩子鲁莽地去抓烧红的铁钳,然后被烫得立即扔开…… 但是这次,他没有扔开,他仍旧死死抓着那铁钳,江寒几乎能闻到自己手掌肌肉被烧烂的臭味儿。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江寒“绝食”的次日,他在客厅沙发上躺了很久,不知不觉睡着。 江寒做了个梦,他梦见霍定恺坐在一间他从没见过的宽大的办公室里,落地的天光太明亮,他看不清霍定恺的脸。这时候有人进来报告,说那个叫江寒的小子,已经死在别墅里了。 霍定恺一愣,恍然大悟似的轻拍了一下头部:“我把他给忘了,已经死了么?那算了,死了就拖出去埋掉吧。” 来人领命,退了出去。房间里重归寂静,江寒这才发觉自己漂浮在空气里,他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剧烈的悲哀涌上来,他拼命想把自己的身体往下拉,想去靠近办公桌后的霍定恺,可他无论多努力,手指都一次次从霍定恺的胳膊旁飘过去,就是无法触碰到他—— 有人按住了江寒的肩膀,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黑暗的客厅里,寂静无声。 江寒呆了几秒,看见了沙发跟前的人。 “你快掉下来了。”霍定恺低声说,“在做噩梦?” 我是在做梦?还是刚从梦里醒过来?江寒混乱地想,可是下一秒,他已经扑过去,紧紧抱住了霍定恺。 霍定恺任由他用力抱着,有那么一会儿,俩人谁都没说话。 江寒浑身发着抖,他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激动,他抖得那么厉害,像暮秋里的一片枯叶子。 “怎么抖成这样?”霍定恺轻声问。 “我以为……以为再见不到你了。”江寒哆嗦着,忽然,眼泪流了出来。 他把脸贴在霍定恺的胸口,他不敢哭出声,他的手死死抓着霍定恺后背的衣服。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抱起来,他一直把江寒抱进卧室,放在床上。 “我的信,你收到了?” 霍定恺点点头。 “你原谅我了?”江寒瞧着他,小声问。 霍定恺伸手摸了摸江寒的头发,他英俊的脸孔泛着愁容,像是不知道该拿这个小孩子怎么办。 “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有什么好气的?”霍定恺柔声道,“倒是你,连饭都不肯吃了。” “我是懊悔自己,不该说那些话,把事情又搞砸了……” 霍定恺敏锐捕捉到那个字,他问:“什么叫‘又’?” 江寒停了许久,才轻声说:“很久以前,搞砸过一次。是校足球队的队友。” “什么时候的事?” “那年,我十五岁。” 霍定恺开玩笑道:“哦,初恋。” “……我喜欢了他很久,在心里偷偷的喜欢。后来我忍不住了,找机会向他表白,就在训练之后的体育室,就我们两个。” “看起来结局不大好。”霍定恺怜悯地望着他。 江寒的神色怔怔的:“结果他说,做兄弟,可以;别的,不行,太脏了。”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爬上霍定恺的脸! 男人的脸颊肌肉,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我知道不妙,只好拼命挽回,我说我是开玩笑的,就当我没说过,我求他别离开我,我说是我错了,我什么也不要了,只要他还能像以前那样,还和我一起去吃冷饮打街机,我说我什么都不在乎,哪怕他带着女朋友也可以,我不在乎的。” 江寒说到这儿,他低下头,一连串眼泪掉下来:“可谁知第二天,他递交了退队申请。一个月以后……他就转了学。” “小寒,可怜的小寒……” 霍定恺轻声说着,他搂住男孩子,让他伏在自己的肩头,发出轻微的啜泣。 “我是不是又弄砸了?定恺,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他边哭边问,“你也要从此不理我了么?你也要躲得远远的?” “没有,你没弄砸。”霍定恺安慰着他,“我也没有不理你。我不会躲得远远的。” 江寒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睛,望着他:“你是不是也想和我说:做交易,可以,别的,不行?” 黯淡的星光照进屋内,霍定恺的神色,变得迷惘起来:“别的?江寒,你还想要什么呢?” 江寒忍着泪,轻声说:“我还想爱你,行不行?定恺,我爱你。” 霍定恺凝视着他,良久,终于道:“当然。你当然可以。” 然后,他开始深深吻起他来。 心中那沉甸甸的石头,轰然落地。江寒只觉得浑身虚脱。 他想,他终于找到他了。 第9章 第 9 章 因为“丑八怪”三个字给他们造成的隔阂,由于霍定恺的出现而烟消云散,他回来那晚,江寒再度恢复食欲。 他的食量惊人,那晚他也没要求别的,只让苏锦纶给他炒了扬州炒饭。然后他把本属于两个人的分量,全都吃光了。 霍定恺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吃饭,最后终于忍不住吃惊。 “你的胃,不疼?”他试探着问。 江寒从碗的边缘抬起眼睛,可怜巴巴望着他:“……我有两天没吃东西了。” 霍定恺摇摇头,又转头问厨师,这段时间江寒在厨房的帮忙有无进步。 苏锦纶仿佛很努力地想了想,然后说:“米淘得比以前更好了。虽然我不懂他为何要淘免淘的米。” 霍定恺大笑。 当晚,霍定恺把江寒搂在怀里,和他说这几个月自己所忙的事:几个公司兼并的项目,一些令人头痛的要求,还有一群固执难搞的老头子……不过这些都已经处理好了,没有什么能真的难倒他。 他并不忌讳将这些商业上的隐秘告诉江寒,霍定恺早就感觉到,江寒是决不会把心神投入到这个领域,他只是很有兴趣听。 他还和江寒说他上个月去荷兰的游玩经历:“……光线很亮,像白鸽翼,但是投入墨绿的河水里,你什么都看不见。水鼠从下水管道里钻出来,脑门上挂着透明水珠,圆鼓鼓的个头像猫,那双绿莹莹的眼睛也像猫,一点也不怕人的盯着你。咖啡馆里全都是印度da a味道,把咖啡的香味都遮住了,那儿到处都是印尼餐厅,那些印尼人总喜欢往菜里肆无忌惮的洒褐色花籽,好像他们不是在煮饭,而是在煮香料。” 霍定恺是个描述的高手,再加上他那弦琴一样的柔和嗓音,这描述对听众而言有种魔力,能把人顿时拉离此刻所处的环境。 江寒怔怔听着,这种体验对他而言十分少,并不是说出国的体验,他身边也有亲友出国旅游,但是一般人只会把照片给他看,炫耀自己去了什么著名的景点,购买了什么著名的品牌,鲜少有人能像霍定恺这样,把自己的出行渲染成一轴唐代的工笔画。 这和去的地方无关,即便是独自往郊外步行三小时,他也能把这旅程描绘得栩栩如生。 “就你一个人么?”江寒突然问。 霍定恺点点头:“本来想带你去,高建业说你要期末考试,所以只能作罢。” “不,我是说……”少年的神色忽然有些羞赧,“这几个月,没有别的人陪着你?” 霍定恺这才明白江寒的意思,他笑起来。 “你觉得呢?”他故意问。 江寒神色黯淡下来,他把头埋在枕头里,不说话。 其实这种事,他以前也听说过,有富商同时包养了两个“酒童”,结果两个人争风吃醋,甚至不惜斗殴,酿出人命。 江寒曾经觉得这种事又丑恶又无聊,大家都是拿钱上班,就算人家有所得,又不耽误你发财,干嘛要和“同事”干架? 然而现在,他却没法再心平气和了。按理说霍定恺离开他这么久,就算身边另有人陪着,也不奇怪,可是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江寒就觉得愤怒又伤心。偏偏霍定恺还故意逗他:“如果真的有,你觉得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寒翻过身来,望着他:“他比我好。比我英俊,比我懂事,比我会说话,会讨好你……是不是?”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眼圈微红,泪光在眼睛里一漾一漾。 “傻瓜。”霍定恺轻轻摸着他的脑瓜,“哪有那么个人?你以为我闲得发慌?一个小寒还不够,还要再去找个磨人精?” 听到“磨人精”三个字,江寒终于笑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 “我有那么磨人么?”他小声说。 “你有。”霍定恺一边吻他,一边轻声说,“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 那为什么还把我丢下这么久?江寒在脑子里转着这个疑问,但在缠绵甜蜜的亲吻里,这疑问就像小孩子唇边的甜筒冰激凌,一点点消失无踪。 一直以来,江寒都很喜欢和霍定恺在床上厮磨的时光,他尤其喜欢霍定恺一边抚摸他,一边在他耳畔用着迷般的声音,倾诉他有多喜欢他,说他的身体有多美,他的腰,他的臀生得有多么好看。霍定恺的嗓音在这种时候,就像伸进江寒双腿间的一只手。 但有时候霍定恺也会讥笑他,他总嘲笑江寒在床上就像个不管不顾的“冲锋将军”,欲望一上来就急不可耐,“像个大写的荷尔蒙符号”。江寒常常被他笑得恼羞成怒,简直要围着被单从床上跳下去。相比之下,霍定恺很明显就是个操纵欲望的老手了,他知道如何对付羞耻感,有时候要臣服于它,有时候又要狠狠将它打败。 奇怪,这样的男人怎么会长久以来孤身一人?江寒对此困惑不解,霍定恺是个多么好的情人啊,优雅、迷人而且强大,具备绝佳的审美天赋。就算抛开财富不提,他看起来也比同龄人年轻四五岁,如果说容貌是天生的,那么到他这个年龄,大部分人都已将父母给的天赋挥霍殆尽了,可是霍定恺却仿佛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成倍的魅力。他严格控制饮食,花很多时间在健身房,他像对待挚友那样诚恳友善地对待自己。 这个年龄的男性身体,江寒见过很多,大部分都让他嗤之以鼻,只有少部分能上及格线。霍定恺和他们全都不同,他腰身匀称消瘦,晒黑的皮肤紧致光滑,连大腿的内侧都是闪闪发亮的,它们柔软而结实,线条清晰,温暖并且非常有力,似乎时刻提醒着抚摸者,这里面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欲望和活力。 为什么这样的霍定恺,没有人爱?为什么他要挑选自己这么个不经世事的毛头小子?在江寒的想象中,这人应该早就拥有了强大能与他匹敌、并且真心爱他的人,就算是同性恋,像他这样的条件,也能找到上佳的伴侣。既然确实没有,那么就是他主动放弃了这条路。可霍定恺为何要放弃这条更佳更合理的人生路,转而选择出入无聊的会所,流连在乳臭未干的“酒童”身侧? 事实上,霍定恺又和那些妄图从年轻孩子身上获得点什么的中年富商不同。江寒看不出他想从自己这儿获取什么,那些一般人特别想要的比如膨胀的自我、青春的投影、变态的需求……很明显,霍定恺都没兴趣。他能看出霍定恺是真的喜欢他,甚至有点儿执迷于他,但江寒想破脑壳,也想不出自己的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他执迷的。虽然他也曾说过,希望江寒帮他“复活”,但江寒并不觉得霍定恺的人生需要自己来拯救。 既然如此,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然后,江寒就想起霍定恺说的荷兰,他说他也想出去玩,不拘去哪里,只要俩人能一块儿出去玩就好。 霍定恺问:“以前去过什么地方?” 江寒闷闷说:“只去过香港。” 霍定恺笑起来。 “……和我妈一块儿去的,一路上她就知道购物购物,连缆车都没让我坐。”江寒一脸沮丧,“给亲戚熟人买了一堆免税品,自己又买了一堆中药补品,全都叫我替她扛着,过关的时候差点被当成了水客。” 霍定恺被他逗乐了,他抱过江寒,亲了亲他:“好吧,这个夏天咱们就出去玩一趟。““去哪儿?“江寒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暂时先不告诉你。”霍定恺笑道,“等到了地方,你自己看。” 霍定恺这种神秘的态度,引起江寒无限的遐想,他总忍不住想向霍定恺打听去向,可霍定恺不肯告诉他。 “你怎么这么喜欢剧透?”他皱眉道,“像你这样子,怎么看侦探呢?” “我拿到侦探的第一步,就是翻到最后一页找凶手。”江寒嘀咕道,“我就爱剧透。” 霍定恺笑起来:“耐心一些,小寒,早知道就不好玩了。” 江寒哼了一声:“你不告诉我,我也会猜到!等我们上了飞机,我自然就知道飞去哪儿!” “真的么?”霍定恺眯缝起眼睛,带点恶作剧地笑起来,“不见得。” 没过多久,江寒就知道为什么霍定恺说“不见得”了,因为出发那天,江寒才发觉等待着自己的,并不是普通的民航客机。 “这……是你的?!”江寒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傻兮兮地望着面前那两个恭恭敬敬的制服人员,还有高处的舷梯,那制服上的金扣子太耀目,几乎晃了江寒的眼睛。 “上去吧。”霍定恺拍了拍他,然后径自走了上去。 我靠!这家伙……竟然有私人飞机!江寒头重脚轻跟在他身后,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太有钱了! 整个航程中,江寒都处于梦幻状态,他知道霍定恺很有钱,可没想到会有钱成这样。 霍定恺看出他的魂不守舍,他笑起来,然后将一杯香槟放在江寒跟前:“在想什么?” 江寒用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杯壁,他抬起眼睛,狡黠地看着霍定恺,神秘地说:“不能告诉你。” 那确实是个不能告人的念头:江寒决定,就算霍定恺的遗嘱名单里,列满了一万个人,那他也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名字挤进去! 老天爷垂青他,他不能辜负! 他一定要倾尽全力,让“江寒”这个名字出现在霍定恺的遗嘱里! 第10章 第 10 章 旅程飞了很久,江寒没有去觉察时间,半途他又睡着了,还做了个梦,他梦见有律师来找他,说霍定恺的遗嘱,将他也列在了遗产继承人的行列里,他分得了很大一笔财产,其中包括这架私人飞机,他还梦见霍定恺笑眯眯对他说,现在你满意了吧?江寒原本满心欢喜,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得到了遗产,那就说明霍定恺已经死了!他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差点哭出声来! 一睁眼,江寒这才发觉自己盖着羊毛毯,正趴在霍定恺身边睡觉。 见他醒过来,霍定恺放下手里的文件,看看他:“醒了?” 江寒像小狗一样手脚并用,跌绊着爬过去,一把抱住霍定恺,他还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 寂静的机舱内,只能听见他不均匀的呼吸,飞机舷窗外,白色的云朵被斜阳照成一团团殷红玫瑰,不远处,则是苍穹无机质的蓝,明透如水晶。他们好似行在天空里。 “快到了。”霍定恺轻声说,“来,咱们去看看天堂。” 那是个海岛。地理位置应该在东南亚某处,江寒甚至无法辨别它属于哪个国家。 下来飞机,江寒遥望着面前无垠的海浪,他忽然咦了一声。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他看看霍定恺,“现在应该是旅游旺季啊。” “因为这里是私人海滩。”霍定恺眨眨眼睛,“包括整个岛屿,都是私人的,所以没有游客。” “私人的?”江寒吃惊道,“那咱们擅自闯进来,是不是不大好?人家会报警吧!” 霍定恺无奈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那种表情是:我怎么找来这么个笨小子? 江寒这才恍然大悟! 妈的!我一定要上这家伙的遗嘱!他在心里暗自握拳,不光要上遗嘱,我他妈还要把那一万个人给挤下去! 我要让这个人的遗嘱里,只写上我江寒一个人的名字! 江寒开始跟着霍定恺学习冲浪。 起初的一个礼拜,他每天都得在海浪上努力好几个钟头,他从来没有这样畅快的玩过,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打开了防御,一起叫嚣这运动的快乐。 玩累了,他们会躺在树荫下,喝着冰饮,倾听海浪单调神秘的声音。 可即便累到瘫软,江寒还是会不停讲话,或者用各种办法缠着霍定恺,他甚至能想出最最无聊的游戏来打发时间——“看!有个椰子!我爬上去摘来尝尝,怎么样?对了你得躲远点,不然掉下来砸到你就麻烦了!” 他的呱噪让霍定恺烦不胜烦,简直想找个椰壳把江寒的脑袋罩上……或者把他自己的脑袋罩上。 “你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他咬牙道,“上午不是冲浪了四个小时么?” “我睡了午觉的。”江寒无辜地说。 “你只睡了二十分钟!”霍定恺咆哮,“而且害得我都没睡成!” 江寒嘻嘻笑起来:“老年人才需要睡午觉呢!” “我是老年人,放过我好么?”霍定恺哀求道,“自己找乐子去吧,喏喏,从现在开始,这个岛全都归你,就把这片椰子荫留给我,小爷,你看这样成不成?” 江寒眨眨眼睛:“好吧。” 听见他吧嗒吧嗒跑开的脚步声,霍定恺总算松了口气,他把帽子盖在脸上,躺在沙滩椅里开始假寐,心里还在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到底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带了这么个多动症来度假。 那一觉,霍定恺睡得颇有些长,等他睡足了睁开眼睛,太阳已经有大半个沉入海底了。他刚想起身,胳膊肘却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霍定恺低头一瞧,却是江寒。少年正靠在他的沙滩椅旁打瞌睡,他这一动,就把江寒给惊醒了。 江寒揉揉眼睛,见霍定恺看着自己,他慌忙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哦!你醒了?” “怎么没去玩?”霍定恺诧异道,“不是叫你自己去玩么?坐在这儿干嘛?” “玩了的,玩累了就回来了。”江寒说。 霍定恺觉得好笑,故意道:“你也有玩累的时候?” 江寒低下头,他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道:“我一个人,不好玩。我总想跑过来看看你。” 听他这么说,霍定恺的心不由一软。他抬起手,给江寒擦了擦鼻翼上的细沙,柔声道:“回去吧,该吃饭了。” 江寒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嗯!” 他们的厨师是个当地土著,拿手菜是番红花米饭,上面覆盖着一层五香杂烩,杂烩的味道醇厚刺激,是海鱼的鲜香,只有精心提炼大量鱼汁才能获取这种味道。除了本地食物,别墅的冰箱里也塞满了各种美食,软软的楔形奶酪,俄罗斯的黑鱼子酱,皱皮希腊橄榄,玫瑰蜜糖果仁饼,新鲜的烤牛肉,还有甜到让人咳呛的西柚…… 江寒吃东西从来不让人催促,他甚至不怎么挑剔。霍定恺常常嘲笑他一个人就能席卷整个冰箱。江寒对此却不以为然,他翻了个白眼说:“能吃就要赶紧吃!像你这样,再好吃的东西都只尝一点点,这是衰老的迹象!” 他不在霍定恺跟前忌讳衰老这个话题,是因为霍定恺自身对此毫无忌讳。 霍定恺瞪了他一眼:“你这样子,活像是从旧社会穿越来的!” “大概吧。”江寒满不在乎地说,“我总是想吃东西,小时候有好东西没吃够——定恺,你有过想吃的东西没吃够却没了的时候么?” 霍定恺摇摇头。 “真的没有?”江寒怀疑地看着他,“小时候也没有过么?” “没有。”霍定恺诚恳地说,“我只有吃到厌的经历。” “朱门酒肉臭!”江寒十分不齿地评价了一句,然后继续抓起火腿大嚼特嚼:礼仪是在外人跟前才讲究的,单独在霍定恺跟前,江寒什么顾忌都没有。 霍定恺忍笑:“有你在,酒肉是不会有臭掉的可能的。” 啃着火腿,江寒突然想起一事,他放下油乎乎的手:“说来,这儿真的就没人住么?” “有的。”霍定恺说,“有看守岛子的一家人,别墅这儿的日常也是他们在维护。” “咦?我怎么没见到呢?” “我让他们暂时搬离了。”霍定恺悠然道,“等咱们离开,他们再回来。” “为什么要让人家搬走?”江寒皱眉。 “因为。”霍定恺的唇角挂上一抹微笑,“那家有两个美丽的女儿,还有个十七岁的儿子……我认为,还是不让你见到他们为好。” 江寒笑起来:“我以为你没有这样的小心眼。” “我的心眼一直就很小。”霍定恺淡然道,“哪怕你只是多看他们一眼,我也受不了。” “真的?”江寒凑过来,盯住霍定恺的眼睛看。 “不信的话,尽管试试看好了。”霍定恺笑道。 “如果我多看他们一眼,你会怎样?” “我会杀了他们。” 霍定恺依然在笑,那温和的笑意丝毫不改,江寒的心噗通一跳,但他旋即就想,霍定恺只是在开玩笑。 第11章 第 11 章 除了冲浪,他们另外一个主要的娱乐就是躲在放映室里没完没了的看片。 霍定恺喜欢的片子,江寒一部都没看过,他甚至听都没怎么听说。直至在一大堆光盘里翻出一张他认识的封面人物,江寒才终于松了口气:“梁朝伟,这人我认识。” “嗯,悲情城市。”霍定恺瞥了封皮一眼,“侯孝贤那几年特别愿意用他。” 这就是霍定恺的观影爱好:侯孝贤,杨德昌,蔡明亮,再早的还有费穆,蔡楚生……他几乎不关注除此以外的任何国内作品。 江寒耐着性子陪他看这些沉闷的影片,他努力安慰自己说这是“职业道德”,就算为了未来遗嘱上的名字,眼下,他也得适应霍定恺的兴趣爱好。 但是这些影片,丝毫没法给江寒带来“娱乐”之感,长达四个钟头的《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看完之后他只觉得心口发堵,恨不能围着别墅暴走;《海上花》虽女星云集,但内容看得他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河流》看到一半他压根就睡着了,至于江寒唯一认识的梁朝伟,在《悲情城市》里竟然饰演一个乏味到爆的哑巴…… 为什么霍定恺会喜欢这种闷死人的电影?江寒百思不得其解,起初他还以为霍定恺只是“赶时髦”,学那些闲得发慌的文青,或者在自己面前显示他的口味有多另类。但是很快江寒就发觉,并非如此。 霍定恺看得很投入,从他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很容易就被这些电影给拉进去,魂不守舍,忘记了周遭。所以江寒就更困惑,这些影片里到底藏着什么,能让霍定恺如此沉迷?这种电影描述的多半是底层人群,和霍定恺的人生根本不搭边。 他很想问“你为什么喜欢这种片子?”但江寒不敢。他不是怕霍定恺奚落他无知庸俗,他是怕,霍定恺自己也答不上来。 那个凉爽的下午,他们又在放映室看片,是江寒找出的片子,霍定恺一看封皮,不觉一愣。 “你要看这个?“ “嗯,挑来挑去好像就这能看了。”江寒低头瞧了瞧封面,蔡明亮的《爱情万岁》——他完全是冲着这个标题。江寒总觉得既然有爱情俩字,这片子应该不乏味。乏味的还叫爱情么? 结果没看五分钟,江寒就后悔了,依然是毫无起伏的长镜头,对话少到零,简直像默片,就算漏看一刻钟,你也完全不会觉得自己掉了什么情节。所谓爱情万岁,根本是挂羊头卖狗肉,这玩意儿,和他之前看过的那些闷片几无二致。 霍定恺早就察觉他的无聊,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想睡就睡。” “不。我不困。”江寒故意赌气道,“这一部我要看完!” 这话说出口,江寒就后悔了。他从来没见过有这种拍电影的:尽管女主角在浴室洗浴,可你竟找不出一丝一毫香艳的感觉,水汽不断模糊镜子,又不断被擦拭,人对着镜子发呆,躺在浴缸发呆,没完没了的发呆……整个时长几乎赶上真实的沐浴时间。 江寒终于败在了困倦之神的手下,他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寒被音响发出的古怪声音给弄醒,睁开眼睛后,他赶紧坐直身体。江寒原本担心霍定恺会笑话他,但他观察了一下霍定恺的脸,对方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睡着过,双眼只是直直盯着屏幕。放下心来,江寒仔细一看屏幕,里面竟然出现了尺度很大的镜头。他不由眼前一亮! 他慢慢蹭到霍定恺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偶尔又偷偷瞥一眼霍定恺的脸。然而令江寒失望的是,虽然直勾勾盯着画面,霍定恺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欲念燃起的迹象,他的脸像平板一块,光线在他那张脸上晃来晃去,好像找不到一块落脚的地方。 江寒无奈,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漫长的镜头还在继续,主人公们的动作犹如上了油的精密机械,没有声响,连呼吸都不强烈,在他们的身下床底,躲着一个逃不出屋子的家伙。他置身黑暗中,一边借着倾听来自我安抚,一边麻木地等待着自己头顶的结束…… 这叫什么情节啊?江寒愤懑地想,到底是哪个操蛋的家伙搞出这种片子来的?!这种场面根本一点都不诱人嘛! 床底的偷窥者还在动作,他在可笑而卑微的角落获得了满足,床上的男女也终于累了,沉沉睡去。 床底的偷窥者无声无息钻出来,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偷偷吻了熟睡的男主角。 ……原来,他是个同性恋。 看到这儿,江寒再忍不下去,他刚想开口讽刺两句,目光落在霍定恺的脸上,却不由呆住! 那是一张丧魂落魄的脸,苍老又惶恐,他凄然地独坐在无边绝望中,往日的平静和坚毅不翼而飞,那几乎不像是霍定恺了! 一股强烈的不舒服涌上江寒的胸口,顿时让他坐立不安。 我得做点什么!他忽然想,受不了了!我得做点什么打破这一切! 他翻过身去,手搭上霍定恺的腹部。后者没有推开他,只是侧过脸来,茫然的看了看他,好像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江寒咬了咬嘴唇,他壮着胆子身体靠过去,吻着霍定恺的嘴唇。 江寒的亲吻越来越急不可耐,他的嗓子里发出含混的嗯嗯声,带着浓浓鼻音。 他的心里响着一个声音:回来!快回来!回到我这儿来! 种种努力终于见效,霍定恺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挪开,落在了江寒湿哒哒的两只眼睛上,半张的嘴唇。男人原本空洞的双眼慢慢有了东西,那是内心被点燃的迹象,他开始轻轻喘息,目光露骨地盯着江寒。 俩人摔倒在地毯上,压住了刚才掉在地上的遥控器,电影的音量陡然变大!他们俱是一愣,齐齐望向屏幕里那哭泣的女人…… 仿佛被一捧冰屑倒进脖颈,江寒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别看!定恺!别看她!“他抓起遥控器,手忙脚乱关掉电源,就好像那不是电视机,而是一颗极具危险的炸弹。 屋子里,顿时只剩喘息声,霍定恺回过头来,怔怔望着江寒,他的表情有着无法言喻的古怪,好像忽然不认识他了。 “定恺,定恺……” 江寒有点怕,又有点想哭,他哀求似的不断吻着霍定恺,又努力靠近他,笨拙地抚摸着他。 霍定恺仿佛至此才回过神,但很快,他的双手却停住了。 江寒都快哭出来了,他抓住霍定恺的手,按在自己的腿间拼命磨蹭:“定恺……” “你真的爱我么?”莫名其妙的,霍定恺突然问。他的声音在发抖,盯着江寒的眼神,古怪得像个陌生人。 江寒都快崩溃了,他都要化成一滩春水了,霍定恺竟然还在问这么无厘头的话! “当然,当然爱你。”江寒拼命点头,他忍住狂叫,满眼痴恋望着他,“快一点,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快哭了……俺写作态度绝对是严肃的t t 唉不说了,删改得一塌糊涂,本来比您看到的多很多的,泪奔~现在全没有了! 第12章 第 12 章 那个在放映室度过的傍晚,让江寒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说不出缘故,也并非只是因为感觉“很爽”,并不是的,它是一场欢爱,同时又不仅仅只是一场欢爱,原先江寒一直认为,性就是性本身,无法往里添加任何其它的东西,它是一种十分纯粹的行为。 但是这次,江寒就有点儿疑惑了:今天下午在放映室里发生的事,好像制造了一条裂缝,让江寒窥见了霍定恺完美外表之下,决不肯示与他人的极度的脆弱。那是他从没见过的霍定恺。 就因为这点儿脆弱,让江寒觉得霍定恺和以往不太一样,像是更真实了,这也让他更加的爱他,甚至一想起霍定恺这个人,江寒就会有微微的心痛,以至于忍不住想落泪。就好像这么多年以来,霍定恺一直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在冥冥深处,流着泪呼唤他,就像被遗忘的枯井,他一直于黑暗中吞声饮泣。 他那完美强大的外表全都是假的,剥掉那层好看的皮,里面都是烂肉,惨不忍睹:那是一种痛彻骨髓,无药可救的悲哀。 ……在目睹过那里面的东西之后,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向他伸出援助之手,江寒也不例外。 他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更没有这样被人深爱过。他自己可以微不足道,忍受各种痛苦,但是如果能缓解霍定恺的孤独和无助,那他一定要去做。 那天傍晚,他们在放映室缱绻了很久,直至两个人身上全都黏唧唧的,仍旧不愿分开,霍定恺一遍遍对他说“我爱你”,那声音像含着泪,充满孤苦凄清的哀怨,满是别离的苦楚,几乎让江寒不忍听闻。 江寒不断吻着他,霍定恺的手臂上有一朵很小的玫瑰,深刻的痕迹,像是人用针或者小刀,一点点刻出来的,反复的刻,血还没干就又刺下去,形成了再也没法痊愈的疤痕。 后来他太累了,困倦了,但江寒仍旧能感觉到,自己被霍定恺轻轻抱起来,放在卧室的床上,盖好了毛毯。 不知睡了多久,江寒猛然睁开了眼睛。 房间是黑的,他用力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只有没关严的房门透出一丝光线。这是套房,卧室和客厅是分开的。 江寒抓过枕头下的手表看了看,是夜间十二点,他睡了六七个钟头。 霍定恺怎么没在床上? 江寒悄悄起身,光着脚下床来,他这才听见霍定恺的声音从没关好的门外传进来,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怎么还没下班?哦,没有,我还没睡。” 原来他在打电话。 江寒想着,走到门口刚想拉开门,手却停住了! “你说呢?你觉得我这么晚还没睡,会在干什么?” 这是霍定恺的声音?江寒竟一时困惑了,刚才那是他在说话么?怎么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 至于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江寒正糊涂着,却听霍定恺继续道:“江寒?他睡了。他太累了……嗯,可不是,是我把他给累着了。” 刚才这句话,霍定恺甚至发出一声很低的轻笑,江寒只觉头皮一麻! 那样的轻笑,太暧昧了,那不是日常状态下的霍定恺,就算是江寒自己,也只在床上听见过。 “咦?我没和你说么?我在你的微信上留了信息的,我可不是私自跑出来,我打了招呼的。” 他这到底是在和谁说话?江寒在心中疑惑,居然还有人管着霍定恺的出行。 “你从不用微信这能怪我么?又不是老头子,学点新东西有什么不好?”霍定恺的声音带着些微不耐烦,像是不悦又像是抱怨,“难不成你要我打报告?写好申请然后我自己再签字批准——无不无聊?” 江寒屏住呼吸,大气也不出的听着! “……那你扣我薪水好了!降职也可以,随便你!”霍定恺的语气像是在赌气,“干脆发配我去前台好不好?反正董事会召开在即,你有的是机会!” 他这么说了之后,通话对方似乎畏缩了,开始压低声音解释。 “用不着道歉。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高兴我带他来碧浓岛。”霍定恺突然冷冷道,“你也不高兴我提这个地方,这儿对你而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噩梦,对吧?因为做不到失忆,你就恨不得把整个岛夷为平地,炸进深海里去——行了!你少他妈给我装!” 对方到底是谁?江寒暗自吃惊,竟有人能让一向温文尔雅的霍定恺愤怒得爆粗口! 短暂的沉默之后,对方似乎有气无力的做了一番辩解,夜晚是那么安静,虽然听不清具体字词,但江寒能听见那时断时续的通话声。 良久,他才听见霍定恺轻声说:“用不着急着辩解,我一直是怎样待你的,你又不是不明白。我这两年脾气是变坏了,可我不朝你发火,又能朝谁发火?“他停了停,压低声音:“……嗯。你知道我是无心的,你总是比别人更知道我,是,以前我是什么都不瞒你,什么都敞开来给你看,可你不愿意看。既然你不愿意看,我又何必勉强你?你以为我欢喜看你那张万分勉强的脸?你觉得我像个麻烦,你一看见我,就在心里说‘他又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在你眼里,我比娼妓还要贱!” 这、这到底是谁?! 江寒的心噗通噗通跳!这个在夜半的越洋电话里哀怨纠缠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不是霍定恺!一定不是! 正浑身发麻中,江寒又听见霍定恺道:“哦,你不高兴我这么说啊?那你想听什么?你是想我继续骗你?对不起我累了,我骗不动了。” 夜里,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刀片刮着布匹:“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你非要逼着我假装。如今我躲你也不是,给你看自己也不是,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才好?这么看来,我还是死了的好。一死百了。” 江寒觉得手心在冒汗,嗓子也干到痛,他用力吞了口口水,那动静把他自己都给吓着了。 “……这一点你倒是和小寒一样,你们都怕我死了,所以成天一惊一乍的。有这么多人爱我,我是不是该高兴?”霍定恺说到这儿,停了半天,男人的嗓音忽然沙哑似泣,“哦,我忘了,你说过你不爱我。” 江寒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那边在这句话后,似乎陷入了艰难的辩解,江寒能听见,那边的声音愈发的不流畅,似乎在往外蹦零星的词汇。 “我没怪过你,我更不会恨你,永远都不会。”霍定恺停住,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可你也休想改变我,更别指望用道义来鞭挞我。十年前我是什么样,现在我仍旧是什么样。小晨,这并非是什么下流的事,你也用不着把它视为洪水猛兽,只不过……只不过是你的四哥我,爱上了你而已。” 江寒双腿一软,噗通坐倒在地上! 第13章 第 13 章 听见门外声响,霍定恺慌忙拉开门走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江寒身上。 江寒仰着面,呆呆望着他。 他也呆呆看着江寒。 时间好像静止了,如同电影院突然遭遇断电,那些美好的,色彩缤纷的画面和愉悦的声音,啪的一下就没有了。 只余下漆黑的黑暗,无边的沉默,还有令人崩溃的不知所措。 霍定恺垂落的手上,仍旧抓着手机,因为听不见他说话,那边发出喂喂的呼唤,霍定恺回过神,他慌忙拿起手机:“容晨你等一下……喂!小寒!” 他的呼喊还没完,江寒已经拉开门冲了出去! 那个晚上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江寒高一脚低一脚在沙滩上死命的狂奔,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就只是不停的奔跑,好像是打算就这样跑出这个世界,再也不要回来。 跑着跑着,他感觉到脚底湿漉漉的,乌黑的海水很快漫上他的脚踝。江寒不由停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跑到了海里。紧接着,他听见身后远处传来霍定恺的喊声。 仿佛被那呼喊给惊醒,江寒继续拔腿往前跑,冰一样的海水往上涌,淹没了他的腿,一个大浪卷过来,他站立不稳,就在即将跌倒的那一瞬,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 轰隆隆的海浪声里,江寒听见霍定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想死啊?!” 这句话顿时刺激到江寒,他放声尖叫:“是啊我想死!放开我!让我去死!” 他一面声嘶力竭的喊着,一面拼尽全力想摆脱霍定恺的胳膊,可是霍定恺的那只手就像老虎钳子,死死抓着他的小臂,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俩人在风浪里打斗了几个回合,江寒终于力气耗尽,挣扎不动,最终,任凭霍定恺把他拖上了岸。 ……瘫软在沙滩上,江寒止不住狂咳,刚刚他呛了好几口海水,腥咸的液体像砂纸,狠狠摩擦在他的气管上,他的胸口像扯裂了那么疼。 霍定恺喘着气,低头瞧了瞧他,然后弯下腰来,打横将他抱了起来。 江寒还想挣扎,但他四肢软如棉花,一丁点儿劲都没有了。 回到别墅,霍定恺将他放在床上,他自己顾不得换衣服,先脱掉江寒身上的湿衣服,又找了毛巾给他仔细擦干周身。 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江寒就像个死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任凭他做这一切。 忙完了,霍定恺这才去换了衣服,然后他又回到床前,弯腰抱住江寒。 他的样子,像是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江寒双目盯着虚空,忽然轻声开口:“你爱他?” 霍定恺只埋着头,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那你干嘛来找我?”他又问,“去找他不就行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节 很半天,他才听见霍定恺艰难的声音:“他是个直的。” “可你还是爱他,对不对?”江寒转过脸来,他用清澈得令人发怵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霍定恺,“你觉得痛苦,孤独,绝望,全都是因为他不爱你,所以你只好来找我,是么?” 所以,只是自己运气不好。 全世界那么多俱乐部,那么多男孩,可他,偏偏挑中了自己。 可这算什么呢?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好成那样,放映室里的那些细节如粘在玻璃瓶上的发丝,清晰明确,至今还残留在江寒的身体里,他皮肤的触感是那么鲜活,一点儿都没褪色,那样有天没日的欢爱,刻骨铭心的誓言…… 然后呢,转头来这男人就打电话给他的真爱告白,死去活来的乞求人家爱他……像一条可怜的狗。 江寒把脸转过去,他轻轻蠕动嘴唇:“霍定恺,我们分手。” 当晚,江寒发起高烧,也许是因为灌了海水,他的体温高得吓人,甚至一度陷入昏迷。霍定恺急疯了,他找出所有储备在岛上的药物,喂给江寒,又拼命打电话给陆地医院,勒令他们立即派医生前来。 夜黑风高浪急,医院那边也很为难,他们无法在夜晚飞行,但霍定恺抓着听筒不停咆哮,逼着他们立即就派人过来。 黎明时分,终于有当地医生带着医药设备赶到。在给江寒注射了退烧药物后,医生说,问题不是太严重,病人也用不着立即移动回陆地医院,就先安置在岛上静养。 退了烧的江寒,浑身虚脱,衰弱得像一捧枯草。 霍定恺也不敢和他多说话,只是每天悉心的照顾他,亲自给他换衣服,擦拭身体,又一点点喂他鲜果粥吃。 然而江寒和他说,别费力气了。 “你回公司去,我明天就能起身,我自己去大马转机。” 霍定恺忍着怒气,把手里的粥碗往床头用力一搁:“干嘛急着赶我走?!再说你去大马转什么机!现放着飞机为什么不用!” “因为那是你的,不是我的。”江寒平静地望着他,“还要我说第二遍么?霍定恺,我们分手了。” “我不分!不分!”霍定恺咬着牙,眼睛瞪着他,“我不同意!” 江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他把薄唇抿成一条线,那种坚如磐石的表情,终于让霍定恺害怕起来,他一把抓住江寒的手,神色仓惶:“别这样!小寒,你说过你爱我的,你明明说过!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我!” “我不爱你。”江寒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已经不爱了。” 霍定恺抓着江寒的手在发抖,那颤抖蔓延至他全身,那么剧烈,就连江寒都感觉到了。 他慢慢低下头去,把脸埋在江寒身上:“……你不能这么做,小寒,不能这么做,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是你把我剥开了,然后就这样半途撒手,再也不管……你叫我往后怎么办!” 什么叫剥开了? 江寒听不懂,他也懒得去懂,只静静道,“何必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有这份精诚所至的心,你干脆去找他好了。” “可他是个直的呀!”霍定恺叫起来,说完他又哀求道,“我和他不会有什么,也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小寒你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你,有什么用呢?”江寒望着他,“我又不爱你,别缠着我了。” 他这话说出来,眼看着霍定恺的脸色就变了,就像十二月的冰雪侵蚀苔原,江寒几乎能看见霍定恺那张脸一点点变冷,冷得像黑色的精钢。 然后他扔开江寒的手,站起身,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江寒又在床上躺了一天,期间,只有土著仆佣来照顾他,霍定恺再没露过面。最后江寒忍不住问他,霍定恺去哪儿了。 “先生出海了。”仆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先生吩咐,飞机随时准备着,送江先生回国。” 江寒呆了呆,良久,他点了点头,哑声道:“……好。” 次日,江寒从床上下来,他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发,偏偏这时候,让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江寒顿时尖叫起来! “阿宝!过来!过来!” 老仆人吓得连滚带爬冲进房间:“江先生?!” “这是怎么回事!”江寒指着自己的脸颊大叫,“怎么会是蓝颜色的!” 仆人看着他,笑起来,露出傻里傻气的白牙齿:“这是先生给您涂的。” 江寒气傻了,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两个脸颊被涂了不知道是什么染料,蓝幽幽的,活像个怪物! “他有病啊!”江寒抓起毛巾冲进浴室,“他给我涂这个干什么!” “是因为那天晚上,江先生您高烧不退。”仆人在门口解释,“这个,是我们这儿的一种法术,这种染料里面含有神秘的药物,它能帮人驱魔,确保平安……” 江寒在浴室里抓着毛巾,死命擦自己的脸,靠!弄成这样他还怎么回去见人! 还他妈法术呢,哪有往脸上刷蓝油漆的法术?找蓝爸爸学的?! 门口的仆人继续解释:“那天晚上,先生非常着急,急得都快发疯了,他把药都用上了,用酒精不停给您擦脸擦身体,可是您的体温一直退不下来。后来我们伟大的雅拉卡就告诉他,用这种办法……” 江寒一拉门,气势汹汹盯着他:“雅拉卡是谁?” 仆人顿了顿:“这儿的厨师。呃,他也是个巫师。” “……” 看出江寒那气得通红的眼睛,仆人有点害怕,他苦着脸道:“这对您没什么害处!真的,而且当时先生太着急了,他都哭了。” 等等,霍定恺急得……哭? 江寒怔怔望着那仆人:“真的?” “真的!”仆人拼命点头,“当时您浑身抽搐,已经昏迷过去了,先生吓得抱着您大哭,说什么也要飞机当晚把您送回去,还说如果飞行员不肯开,那他就自己来开。可是那晚上风浪太大,航线很危险的!我们死活拦不住,所以雅拉卡才给他出主意……” “所以你们就把我涂得像五水硫酸铜?!” 江寒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再发火。 他放下湿毛巾,静静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心中难过,眼眶酸涩得不像话。 第14章 第 14 章 从海岛回到家以后,很长时间,江寒哪儿也没去,每天,他就趴在自家那张木书桌上,间或有气无力翻了个身。 八月初的太阳很大,宿舍大院的大叶梧桐虽然挡住了绝大部分阳光,但热度依然在慢慢升腾。 江寒懒得开空调,他连电扇都懒得开,只是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桌上,他的面前,搁着一本考研英语宝典。 虽然打定主意要背单词,可这书比葵花宝典还让他抗拒,快两个钟头了,他连一页都没翻开。 九点钟起来的,现在十点半都过了,江寒还腻歪在书桌上,啥事儿都没干。他的心很乱,什么也做不了。那感觉就仿佛你正向着一个目标奋力冲锋,突然被告知弄错了方向,“此路不通”。于是不得不原路返回,带着满心的困惑和沮丧。 门响了,江寒的妈妈从外头买菜回来,一推书房的门,她就说:“喲,窦尔敦起来了?” 江寒不耐烦地叫起来:“妈!我的脸洗干净了!” 那天从机场回来,一进屋,江寒的妈妈就被儿子给吓了一跳! “这是上哪儿盗御马去了?“ 江寒的脸上还残留着蓝色的痕迹,他在路上洗了两遍也没洗干净,看上去蓝汪汪的。长途车上的小孩看见江寒,指着他尖叫:“蓝精灵!”江寒差点没把那小孩掐死。 他的情绪太糟糕了,在飞机上江寒灌了两瓶酒,结果全吐在了沙发上。下飞机的时候简直不能动,还是机长把他给搀扶下来的。 他跌跌撞撞钻进机场的卫生间,把残余的食物吐出来,再把脑袋瓜放在水龙头下面,然后把水量调到最大。 像冲萝卜一样把自己冲了五分钟,江寒拧上水龙头,抬起脸来。 他望着镜子里自己湿漉漉的脸,心平气和地说:“可以了,江寒。” 可以了,结束了。 他仁至义尽了。 江寒对母亲说,他打工打累了,想回家休息。 江寒的父亲不在家,他是搞铁建的,常年在外地。 到家之后,江寒埋头大睡,睡醒了就起来一声不响的吃东西,吃完了看会儿电视上会儿网,磨蹭到天黑了就再睡。 江寒的妈妈当他是太累,也不去怪他,只和他说,自己戴着江寒前段时间送的项链去居委会打麻将,邻居们都夸那项链漂亮。 江寒当时在喝汤,他差点把汤喷了出来! ……戴着卡地亚去居委会打麻将,江寒想,心态真好。 “得五六千吧?这上面的钻石看着像真的一样!”江寒的妈妈挺神秘地问,“小寒你也真舍得,往后别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了。” 江寒苦笑,他心说,就算你还想要也没有了。 回家之前他去了一趟玫瑰园的别墅,只把自己的书拿走了。别的,什么都没拿,他甚至一张钞票都没要。 在别墅书房里,常年搁着一个大的饼干盒子。盒子里是满满的现钞。不管江寒拿多少,总会有人立即补充进去。虽然霍定恺也给了江寒卡,但他偏偏给江寒留下这么个永远也用不完的现金盒子,很别有深意的举动。 这家伙是龙王变的,江寒想。 但临走时,江寒没有去碰那盒子,他把几张金卡也留在了抽屉里,只带走了自己的书。 于是他和霍定恺之间,竟然只剩了当初霍定恺为他在母亲节所准备的卡地亚。 那是他们俩唯一的纪念物。 “打麻将输了,别把项链抵出去。”江寒说,“这项链很贵的。” “哎呀瞧你这孩子说的,我能打多大的牌局?一天顶多三五十块——你说这项链很贵?多贵?” “能把咱家买下来。”江寒又指了指对面,“再加上对门赵大爷他们家。” 江寒的妈妈一愣:“不会吧?!这么贵?你哪来那么多钱!小寒你在开玩笑?” 江寒站起身,擦了擦嘴:“可不是,我开玩笑呢。” 都结束了,所以,也只能当个玩笑说说。 江寒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见妈妈又开始唠叨,内容不外乎某某的儿子有了女朋友,某某的闺女考上名校研究生,某某考公务员进了市政府…… “儿子,你到底考虑好了没有?到底是考研还是考公务员还是找工作?要不,我让你爸去咱们院办跑跑?他总吹牛说他那儿有熟人,眼下这就该用了!” 江寒昏沉沉地听着,找工作,结婚生子……这些原本和他很近的话题,此刻竟远在天边,听起来是那么的不现实。 正常婚姻他肯定没戏,虽然还没向父母出柜,但江寒已经打算好了,他想再过两年慢慢告诉父母,这方面他不烦恼,父母就算一开始吃惊,早晚也得习惯继而认命。 至于未来的人生路到底该怎么走…… 一考虑这个问题,江寒就觉得头疼,这个议题太宏大太空泛了,他这种草履虫一样的低等动物,不擅长思考这么深刻的问题。 妈妈的唠叨还在继续,江寒却仰面倒在床上,开始打瞌睡。 “喂,怎么又睡觉?小寒,你听我说话了没有啊?你得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呀!你这样子要我们怎么放心呢?你不能一直打零工吧,虽然赚得不少可那毕竟不是正经工作,要是能进院办……江寒,你在不在听啊?” “听着哪!烦死了。”江寒厌烦地抓过枕头盖在脸上,“别管我行不行?怎么赚不都是赚?够过日子不就得了?” “那可不行。小寒你要做人生规划呀,你还年轻,前程光辉着呢!你得从现在起,就树立远大的目标!” 我的目标本来挺远大的,远大得能吓死你们!江寒郁闷地想,可惜,被我自己给搞砸了。 在家呆了一个月,江寒终于呆得不耐烦了。他觉得浑身关节都锈住了,尤其是耳朵,简直要被妈妈给唠叨聋了。 在外面被霍定恺欺负,回来又被妈妈欺负,人人都拿他当砧板上的一块肉。他江小寒真是身心俱残、惨绝人寰! 操! 江寒决定外出,他和妈妈说的理由是,他得去找同学商量一下开学的事,他是班上的委员。 但他不是去找同学。 江寒其实没什么明确的目标,他只是觉得闷。他觉得生命力在逐渐萎缩,他陷入了一个满是灰尘的坑洞里,到处都是软塌塌、灰扑扑的,手抓不牢脚踩不住,爬都爬不出来。 他快要得抑郁症了。 这样下去不行,他得想办法让自己活起来。 他明白,霍定恺在他心里挖了个洞,很深的洞,深不见底。这个洞一日不被填满,他就一日不得安宁。 既然他无法和霍定恺在一起,那最好他再找一个相爱的人,让自己沉溺进去,享受一下爱情的滋润,反正他和霍定恺在一起也没多久,就算再爱他,忍一忍,时间也能洗去一切。然后这样一来,他在霍定恺那儿受到的伤害就能被抚平,继而能重新拾起过去的生活。 江寒回到市区,白天,他在外头晃悠了一整天,脑子里像长满了乱蓬蓬的野草,什么头绪都没有。 到了夜晚,他本能地步入一家以前常去的酒吧,望着眼前的灯红酒绿、人影瞳瞳,他对自己说,ok!找回从前的生活,就从这儿起步吧! 江寒信步进去,到吧台点了杯软饮。时间还早,四周的喧嚣还处于萌动的状态,江寒开始细细观察起环境来。 今天是周末,人不少,按理说挑选的基数比平时要大,但是江寒看来看去,兴致竟有些索然。 前面吧台头上的那个,个头挺不错,可是翻过脸来一瞧,痘痘都叠成山了,恶心。 对面酒廊下的那个脸倒是不错,但是一口牙齿东倒西歪……嗯,这位需要的不是男朋友,而是牙科医生。 左边靠着椅子的那个看着还行,但是开口一说话就在椅子上乱扭,坐没坐相,这是爹妈没教好。像霍定恺那样,随便坐着腰也是笔直的,那才是教养良好的例子。 右边那个穿紫色衬衣的,脸也好,身材也好,倒是有点儿叫人动心,可他为什么要把头发染成银白色?江寒讨厌染发,他喜欢自然黑色短发,像霍定恺那样的就很好,偏偏这儿的人都愿意染头发,红的绿的蓝的……这他妈一个个都是从《西游记》剧组里出来的么?要是让霍定恺瞧见,肯定会封这位为“银角大仙”。 霍定恺…… 这就是他当下的难题:几乎无论做什么,江寒都会想到霍定恺,他控制不住的就去想,如果霍定恺在这儿,他会怎么想,怎么做,如果霍定恺在这儿…… 但霍定恺事实上不在这儿。 他甚至一点都不爱他。 一想到这个无可动摇的冷酷事实,江寒就伤心欲绝,简直想放声大哭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起,改为一日一更,时间为晚六点。 第15章 第 15 章 原本,这种热闹俗气的地方是江寒最喜欢的,不管心里装着多少烦恼,他总能在这种地方找到乐子。 但是现在,他办不到了。 “嗨,一个人?”有声音自江寒背后传来,他转过身。 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端着一杯薄荷酒。 江寒看了看他,不由失笑:瞧这一身混搭的杂牌货! 好吧,他不能要求人人都像霍定恺那么有钱。 想及此,江寒耐着性子点点头:“嗯,朋友没来。” “聊聊?”青年凑近他,眼神暧昧。 江寒笑起来:“聊什么?” “你喜欢聊什么?”青年的脸上,浮上一层笑意,让人联想到廉价的西餐馆子里,浮在忌廉汤上的那层腻呼呼的奶油。 说真的,这人长得不难看,江寒想,没有染发、牙齿周正,五官不歪不斜,身上没有奇怪的味道…… 霍定恺有时候,会用梵克雅宝的某种古龙水。那味道令人联想到维也纳的夏夜,暴雨前辽远的青黑森林,莫扎特在萨尔斯堡用指尖接住一滴透明雨水,黑夜里,沉重的古钢琴开始吟唱…… 打住!江寒忽然想,去他娘的萨尔斯堡!去他奶奶的莫扎特!他居然还在想霍定恺……人家根本就不爱他! 所以他也不应该再爱他,他要忘了他! 想到这儿,江寒放下酒杯,嘴唇一弯,微微在一双黑目里浮出点点笑意:“聊什么都可以。” 他就擅长这个:勾男人。江寒知道怎么让人喜欢他,他知道怎么挑逗别人,让别人的心因为他的一颦一笑,跳得像个小兔子。在这种事情上,把门开到什么程度是个技巧问题,既不能叫人觉得希望太小,也不能一下子让对方吃饱。 果然,对方很快上钩,开始吹嘘自己在电影学院里有朋友,娱乐圈里认识多少熟人…… 江寒在心里叹了口气:俗物。 没错,他也是个俗物,可这人比他还俗,而且乏味得像木渣,无趣得能把孙悟空给说睡着。 实在听不下去了,江寒打断他。 “你说你是混电影圈的?”江寒笑笑,“那你对侯孝贤的东西怎么看?” “侯孝贤?”那人一愣,挠了挠头,“是不是和侯耀文一家子?我不常听相声,太俗。” 江寒差点栽个大跟头! “那,杨贵媚呢?”江寒努力笑了笑,“觉得她漂亮么?” “啊?你说错了吧?是杨贵妃!” 江寒呆呆望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最后一个问题。知道蔡明亮么?” 对方怔怔看他,试探道:“卖……汤圆的?” “错了。”江寒没好气道,“卖灯泡的!” “对对!我刚想说是卖灯泡的!八九不离十嘛!哎?你干嘛啊?去哪儿啊?” “回家。”江寒冷冷道,“闲的我……跑这儿普及常识来了!” 他刚想走,胳膊却被人拉住! “哎,怎么回事?”那人不高兴了,“怎么就这么走了?咱们说得好好的……” “谁和你说得好好的?”江寒不耐烦地一抬胳膊,甩开他,“回家往你那草包肚子里塞点东西,再出来吹牛吧!” 他这话一说,对方的脸色顿时难看了,那人把脑袋一晃,哗啦啦,一下子站出来六七个! 江寒抬头看看,明白了。他笑了笑:“怎么?是要打架?” “小子,说话客气点。”其中一个为首的说,“以为多读两本书就了不起?!” 江寒冷眼看着他,也不出声,他悠悠走到柜台旁边。忽然抓过旁边的啤酒瓶,往柜台上一砸! 店子里,顿时安静了! “有胆的,尽管上来!”江寒抓着破啤酒瓶,冷冷看着他们,一字一顿道,“小爷今天就奉陪到底,谁敢上来,我攮死他!” 四下里,悄然无声,对面那群人都呆了! 这不是靠人数多寡来决定胜负的事,傻子都看得出来,江寒是真的豁出去了!他那双眼睛寒意森森,脸孔狰狞,周身一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骇人气息,就他这架势,杀一两个人全然不在话下! 看看对方,没人动弹,江寒知道他们怂了。 “当啷”一声,他把啤酒瓶一扔,转身呸了一句:“一群草履虫!” 想想不对,他又补了一句:“二逼草履虫!” 从夜店出来,被街头冷风一吹,江寒也冷静下来了。 他刚才是借酒发疯,对方是有点儿蛮不讲理,但他刚才那样子,已经过头了。算他运气好,对方确实是一群怂货,万一有血气方刚的,真扑上来了,他的下场可想而知。运气好点,恐怕得求霍定恺出手保释,运气差点,他就得挂在当场。 他到底是怎么了? 带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江寒想拦个的士回去,谁知一路走来,竟没有一辆的士停下来载客。 司机们都被他脸上那股子不要命的煞气给吓着了,有一两个放慢车速,歪头一瞧他,话都没说就踩油门跑了。 那样子,像遇到了银行劫匪。 走啊走啊走啊…… 江寒的腿都酸了,他走不动了,只好在街心公园找了张长凳坐下来。 望着面前的车水马龙,江寒忽然难过得不能自已,他低下头,捧住脸,只觉手指间湿漉漉的。 他想念霍定恺,虽然那家伙伤害了他,虽然那家伙根本不爱他,可他还是很想他。他想他的声音,他身上的味道,想他温暖的身体,还有他的手…… 他知道他和霍定恺没戏了,不管是从现实的角度还是从理智的角度。可他控制不住这思念,他一想起霍定恺,就忍不住心酸,想落泪。 他想抱他,现在就想。可他此刻,只能抱着这冰冷的公园长凳。 回去以后,江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两天都没下楼。 他没想到,霍定恺留在自己身上的印迹竟然有这么深,他们的交往不过短短半年,期间还有好几个月的分离,这种程度的交往,江寒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以前在结束之后,顶多一个礼拜,他就能把对方忘得干干净净,紧接着,就能兴致勃勃展开下一场情爱的追逐。 可是这回,他办不到了。 别说忘得干干净净,甚至一想起霍定恺,渴望竟变得比从前更加强烈。他满脑子都是他,连鼻腔都充斥着那个人的味道,他把大量的时间用在做白日梦上,在幻觉中继续和那个人欢爱,再认命地爬起来洗床单。整个夏季,江寒就在魂不守舍的高温、以及没完没了的洗床单中度过了,极致的快乐之后,跟着就是清醒如刀刺的痛苦,江寒的情绪像过山车,他根本没法继续从前平静的生活了。 这家伙,是不是给我下了蛊?江寒突然想。 那个炎热的傍晚,江寒没精打采陪着妈妈摘毛豆,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好像在播报股评。 “……股市波动是常有的事,大盘最近状态不稳,尤其是地产业。盛铖地产的股价这周跌幅较大,对此业界也有消息说,此番跌幅是受盛铖内部高层波动的影响。” 这声音灌入江寒的耳朵,他忽然不动了! 电视机里,那个男声还在絮絮叨叨:“此前有消息灵通人士称,盛铖集团总裁因身体原因暂时离职,此事对地产业是个打击。” 什么!怎么回事?! “又是股评,都是胡扯。”妈妈拿过遥控器,“我那一万块扔进去,连个泡儿都没瞧见!咱看看别的……” “喂!等等!”江寒一把扑过去,“先别换!” 妈妈莫名其妙看着他! 江寒奔到电视机跟前,盯着那两个股评人,但令他失望的是,俩人没再谈盛铖地产,而转头开始说起汽车股票了。 这是怎么回事?江寒想,“盛铖集团总裁因身体原因……”盛铖的总裁不就是霍定恺么? 他病了?! 妈妈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江寒没回答,他三两步冲进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电脑。 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江寒确认了消息:看样子,霍定恺应该是生病了。但消息来源都很不详,似乎盛铖内部对此封锁十分严密,他们不打算向外界透露详细资料,只说霍定恺暂时离职,目前在休养。 江寒甚至看了盛铖的二把手容晨的访谈,照片里,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丑陋男人,虽然脸上挂着商业性的笑容,但那分明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厚重盔甲,仿佛他下定决心什么都不告诉别人。 江寒又粗粗看了一遍访谈,确实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江寒把鼠标推到一边,呆呆盯着墙。 霍定恺到底怎么了?生的什么病?又或者,他真的生病了?他现在怎么样?他在哪儿?状况严重不严重? 一大堆问题涌上江寒的脑子,他每一个都想找到确切的回答。 可是,到哪儿去找答案呢?江寒苦恼起来,盛铖把消息封锁得那么严密,连八卦记者都找不到真相,他一个普通百姓,怎么可能从外围突破? 他想直接去盛铖,找那个见过一次面的林秘书,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是找到了她,自己怎么开口呢?他都已经和霍定恺分手了,凭什么还来问这么机密的事情? 想来想去,江寒还是放弃了,他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琢磨了大半个钟头,江寒又想出一个主意,他翻出手机,找到了一个号码。 那是霍定恺的司机高建业的电话,霍定恺说过,要是找不到他,找高建业也可以,他一定知道他在哪里。 江寒将电话打了过去。 高建业很快在那边接了电话,江寒开口喊了一声“高叔”,那边听出了他的声音:“江先生?” “是我。”江寒停了停,才又道,“高叔,我今天看了电视,听说……四爷生病了?” 高建业在短暂沉默后,说:“是的。” 江寒顿时紧张起来:“他生的什么病?严重不严重?高叔,你告诉我,我不会和人说的!” 电话那头,在漫长的沉默后,终于道:“……是肿瘤。” 作者有话要说: 八点太晚,调到晚六点。 第16章 第 16 章 闷热的夏夜,江寒坐在窗前,呆呆望着夜幕下的梧桐。 妈妈刚才进来好几趟,问他要不要开空调,问他晚饭没吃现在饿不饿。 江寒都不出声。 他离开霍定恺才一个月!一个月而已! 怎么就会出这么大的事? 江寒的脑子都快炸开了,他觉得高建业往他脑袋里塞了个定时zd。他根本没法去想别的事情,不管想什么,到最后都绕回到这件事上,更糟糕的是,这件事根本就是个死胡同。 ……肿瘤。 那玩意儿怎么会长在霍定恺的身体里?!那个人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江寒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强烈的焦躁又在发作了,他受不了呆在这种令人崩溃的焦虑里不动,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来打破它。 可他能做什么呢? 他是主刀的医生么?他是盛铖的高管么?他是霍定恺的亲属家人么?…… 他谁都不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整整一宿,江寒就这么坐在窗前,屋子里太热,他不停的出汗,到最后几乎要烂在椅子上了。 烂臭如泥。 凌晨五点,江寒出来房间,去浴室洗了澡,又仔仔细细刷了牙。 都弄完了,正好撞上出门锻炼的妈妈。 “我和你一块儿去买菜。”江寒对妈妈说。 “啊?买菜?”妈妈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江寒,你怎么了?” 江寒考虑了两秒钟,说:“我想买些滋补的东西。” 两天之后,江寒回到了玫瑰园别墅,远远的,他就看见高建业正站在门口,霍定恺给他买的那辆宝马就停在屋前。 江寒拎着手里的东西,一路小跑过去。到了跟前,他带着歉意道:“高叔,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不用陪着我……” “你一个人进不去。”高建业说,“我陪你去,不然你得白跑一趟。” 江寒糊涂了:“不就是医院么?又不是什么管理森严的地方,为什么我进不去?” “四爷所在的那个区域是有保镖的。”高建业拉开车门,示意江寒上车,“一般人不能擅自入内。” 江寒钻进车里,嘟囔道:“看守这么严密啊?那他不是像在坐牢一样了?” “必须这样。不然记者就会见缝插针的钻进去。” 江寒这才明白过来。 他上了车,犹豫半天,才小声说:“高叔,你告诉他了没?” “没有。”高建业的声音很平静。 江寒放下心来,旋即,心里又涌出一阵羞愧。 车在市区开了二十分钟,进来医院,停在住院部。 俩人下车,高建业带着江寒绕到主楼的后面,那儿绿树荫荫,环境比前面好很多,人流量也少了。 进来大厅,还没到客梯跟前,两个保镖就拦住了他们。 高建业将证件给他们看,他是盛铖的员工,而且其中一个保镖认得他,知道他是给霍定恺开车的。 “他是谁?”保安指了指江寒。 江寒看见检查竟然这么严密,早就开始发慌,被那人一指,更是心突突的跳! 高建业看了他一眼:“我侄儿。我来看四爷,他帮我一块儿拿着东西。” 他说着,指了指江寒手里的大包小包。 江寒生了张娃娃脸,五官清秀带着稚气,经常被误认为是高中生。保镖见他这样子,又听说是高建业的亲戚,自然放下了戒备。他们知道,高建业是跟随霍定恺一二十年的司机,比普通员工更值得信任。 俩人顺利进了客梯,电梯门关上,江寒小声说:“高叔,谢谢你。” 高建业看看他,忽然说:“江先生,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寒诧异:“您说。” 高建业面色略一犹豫,才又道:“外头这两年,对四爷有很多不利的言论,说他刻薄狠毒、无情无义。那都是不负责任的谣言,你不要信以为真。” 江寒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赶紧道:“我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话。” 高建业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读书多,明事理。江先生,四爷他绝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他只是有时候……会有些急躁。可你不要和他一样急躁,你得比他多一点耐心。” 江寒听得眼神都黯淡了,高建业这意思,还指望他继续留在霍定恺身边?怎么可能呢。 “我恐怕做不了什么。”江寒哑着嗓子,低声说,“高叔,这些话你不如说给你们盛铖那位二把手听。那位先生跟四爷更近,能做的也比我多。” 岂料,江寒说了这话之后,高建业忽然转过脸去,盯着电梯楼层指示灯。 电梯里的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江寒正揣摩着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却忽然听高建业说:“如果对那位爷说这些还有用,我自然会去说。如果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四爷如今,也不至于被这些流言所伤。” 江寒心里咯噔一下! 听这意思,高建业对盛铖那位二把手容晨,十分不满? 他正困惑着,却听叮咚一声响,楼层到了。 俩人从电梯出来,高建业说他就不陪着了,江寒自己去病房见霍定恺,他在走廊顶头的休息室等着。 抱着东西,江寒胆战心惊往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走,走廊铺着厚厚的花纹地毯,江寒的脚步如猫般轻巧,他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原来人生个病、住个院也要分三六九等…… 还没走两步,却听见前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江寒一慌,四下看看,他想找个地方先藏起来! 幸好有一株很大的盆栽植物放在拐角墙壁,江寒一闪身,躲在了茂盛的大叶子后面。那盆栽枝叶繁茂,正巧把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透过叶片缝隙,他能看见四五个人正从霍定恺的病房走出来,为首的穿着青色的衬衣,后面四个跟在身边,似乎是下属的模样。 这谁啊?江寒正琢磨,人群从他身边走过,他抬眼一瞧,正是那个丑陋的家伙,那个容晨! 一时间,江寒的心,酸楚得无法抑制! 也许他今天不该来,霍定恺住院,他渴望亲人的陪伴照顾,然后他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就来了,还带着礼品和众多的下属…… 那么,他还缺什么呢? 自己这趟来,是画蛇添足。对,自己就是蛇身上不该长的那只脚! 想到此,江寒咬咬牙,想起身往回走,但他又一想,好容易拜托高建业,买了东西找过来,自己就这么走了,高建业也会不高兴吧? 下次,他也就不会再答应自己任何要求了。 江寒窝在角落里,抱着头,左右为难地想了好半天。 忽然,他听见从病房传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江寒一呆,那声音像玻璃碎了,紧接着他听见霍定恺的声音,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诅咒,他隔得太远听不大真切,但那意思似乎是在骂谁不安好心之类的。 过了一会儿,容晨从病房里出来,透过绿叶的缝隙,江寒能看见,他的衣襟下摆,有一滩茶水污渍。 他的脸色很差,本来就难看的脸,此刻变得更丑,简直像倒栽下钟楼的卡西莫多。他的那些下属,一个个青黄着脸色,紧闭着嘴如同死掉的蛤,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 怎么了这是?江寒想,他们吵架了? 但他不敢动,只小心翼翼窝在植物后面,眼望着那群人离去。 直至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里,江寒悄悄冒出头来。他看看四下无人,这才从角落里钻出来。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5节 到底是怎么了?江寒有点糊涂。 算了,不想了,反正来都来了,先去看看霍定恺再说。 第17章 第 17 章 江寒走到霍定恺的病房前。刚才离去的那伙人没有把门关严,他透过敞开的缝隙,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霍定恺。 一个月没见,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身上换了蓝白色的病号服,男人此刻躺在床上,呆呆望着窗外,那种神情里,说不出的落寞如灰。 江寒静静望着他,热乎乎的眼泪又想往上涌。他努力遏制住,心想,没出息!自己在他跟前掉过多少次眼泪了?!想当年他在高中的外号可是玉面小阎罗,只有他江寒叫别人哭的份,从没有人让他落过泪! 擦了擦眼角,又犹豫了好半天,江寒终于咬咬牙,心一横,推门进去,霍定恺听见声响,扭过头来一瞧,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小寒!怎么是你?” 江寒走到床前,先把手里一大堆东西放下,这才低垂着头,小声说:“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怎么进来的?”霍定恺高兴地坐起身。 “高叔带我进来的。”江寒说。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住院的呢?” 江寒停了停,半天,才道:“……我听见了电视里的股评。” 霍定恺愣了愣,旋即大笑起来! 江寒被他笑得又羞又气! “你还笑!还笑!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霍定恺努力忍住笑,故作无辜摊手道:“不要我笑,难道你叫我哭么?人家死了我得哭,这次是我自己要死了,我总可以不哭了吧?” 江寒被他气得脸发白:“你正经一点好不好?!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摊上这么大的事儿还这么没心没肺!” “谁说我没心没肺?真要没心没肺,肿瘤往哪儿长呢?”他的语气充满戏谑,“难不成,悬浮在中间?” 江寒只觉额头青筋一根根暴起,自己今天就他妈不该来! “你生病了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身体现在很危险了知道不知道!你如今命悬一线了你知道不知道!你怎么还这么开心呢!” 他在这儿骂得唾沫横飞,霍定恺一点都不气恼,还笑眯眯望着他,他忽然暧昧地压低声:“其实你一直在想我,对不对?” “是啊,我想死你了!”江寒没好气道,“我想你快死呀!” “是么?原来你巴不得我死啊?”霍定恺故意凑近他,“那你今天来干嘛?” 江寒卡壳了! “是来彩排向遗体告别的?啧啧,小寒你来晚了,大家都已经彩排过好几次了……” 他正说着,却见江寒慢慢蹲下身去,他蹲在地上,手抓着床单,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小寒?”霍定恺弯腰看着他,“你怎么了?” “求求你,别玩我了,成不成?” 被单下,江寒发出低低的哭泣。 霍定恺呆了呆,良久,他轻轻把手放在了江寒的头上。 “没事的,真的。”他柔声道,“我不会被这种东西击垮。” 江寒慢慢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真的?” “真的。”霍定恺用手擦拭着江寒脸上的泪,“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江寒深吸了一口气,他在被单上又胡乱蹭了蹭脸。 “什么时候手术?”他红着眼睛,小声问。 “星期一。”霍定恺说,“然后,就能知道是恶性还是良性了。” 还有三天。 想起自己今天来的正事,江寒擦了擦眼睛,把地上的布袋子提起来,一件件拿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你喜欢吃的香榧,我估摸着医院不会给你准备这东西,你那些下属更是想不起来。这个是高丽参,我妈去朝鲜旅游带回来的,看这样子挺不错,估计是真的,还有这个,鹿茸,对了这是真鹿茸!我爸的徒弟特意送来贺寿的,绝对假不了。” 霍定恺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小寒,你是把你们家值钱的东西都划拉进来了吧?” 听他这么说,江寒有点羞愧,他垂下眼帘:“……时间有点紧,我手头也没太多钱。我知道你不会稀罕这些。” 霍定恺赶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寒,你带这么多东西来看我,我很高兴。” 他的语气诚恳而温柔,江寒听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 “还有这个。”他拎起一个小泥罐:“这只鸡是我妈特意去郊县表姐家拿的,是表姐自己养的走地鸡,放心,纯天然的,没有一点人工添加。” 霍定恺震惊又愉快地接过那罐汤:“是你炖的汤?” 江寒的脸一红:“算是吧……中间我妈帮了忙。” 霍定恺微笑起来,他看着江寒的眼睛,认真道:“小寒,谢谢你。” “对了,还有这个。” 江寒说着,解开衬衣的纽扣,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递给霍定恺。 是个拇指大的玉佛,上面拴着细红绳,霍定恺见过这东西,江寒一直戴着这小玉佛,时刻不离身。 “没和你说过这东西的来历,其实,它不值钱。”江寒笑了笑,“我妈在峨眉山买的,初二那年,我骑着自行车撞上了卡车,自行车被压成了麻花,我从卡车底爬出来,皮都没破。你看,就这玉佛边上,裂了一点点。我妈说是这玉佛替我挡过去了。想来,大概它真的能替主人挡灾难。” 霍定恺困惑地望着他:“你想把它给我?” 江寒点点头,认真道:“它帮我挡住灾难,也能帮你挡住灾难。” “可这是你的玉佛。”霍定恺为难道,“你都戴了这么多年了……” 江寒努力笑了笑:“我命硬,没这东西也不要紧。来,我帮你戴上它。” 他拿过玉佛,给霍定恺仔细戴在脖子上。 “我戴了它九年,这个数字不错。”他轻声说,“有人说玉戴得久了会变活,变成主人的一部分。定恺,我把我的这部分给你,往后,就让它陪着你吧。” 霍定恺看着他,他伸手想去碰江寒的脸,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事情办完,江寒拿起空空的袋子,他低着头,轻声说:“那我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江寒停下来,他手扶着房门,回头看着霍定恺。 “定恺。”他轻声说,“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霍定恺凝视着江寒的眼睛,也轻声道,“我也很想你。” 彼此的千言万语,都汇聚在这一眼中。 江寒转身退出病房,他无声无息关上了门。 第18章 第 18 章 如坐针毡的三天三夜。 从来不信任何宗教的江寒,竟然开始思索,哪一种宗教比较靠谱。是围着大围巾的“真主”,还是挂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亦或,他干脆就跟着外婆一块儿吃斋念佛,每天数米粒…… 任何宗教都可以,哪怕是最荒唐的民间气功家,最神秘的萨满巫师,只要能保住霍定恺的性命,他都愿意把自己虔诚地贡献给对方。 江寒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坚定的无神主义者,现在他才发觉,那是因为之前这么多年,他从没遇上过真正的困苦。 第四天深夜,江寒接到了高建业的电话,对方告诉他,结果出来了,是良性。 江寒顿时瘫软在椅子里,他原本该说“是么?太好了”或者“果然,我早就知道会没事”等等…… 可他握着手机,竟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耐着性子在家又等了几天,江寒终于忍不住去了医院。这次他没通知高建业,他不想再麻烦人家。 在医院门口,江寒买了一束百合。其实他真正想买的是红玫瑰,可是为了不引起门口保镖的注意,他也只能暂时委屈自己和霍定恺。 到了住院楼,正巧,他又遇到上次的那两个保镖。江寒和他们说,是高建业让他来的,把花送上去就走。 保镖没有阻拦,江寒满心狂喜钻进了电梯。 到了十五楼,电梯门一打开,江寒吓了一跳! 只见走廊摆满了花束和花篮,足足比上次见到的多了两倍不止!花香扑鼻,馥郁芬芳充斥着狭窄的走廊,熏得人直打喷嚏。 靠,这么多! ……不愧是地产业的帝王,瞧这马屁拍的,霍定恺都可以开间花店了。 看看眼前那些精致复杂的商务花篮,再低头瞧瞧自己手里蔫巴巴的百合,江寒忽然郁闷起来,这算什么呢?他怎么总显得这么小家子气? 想来想去,江寒一时气恼,他干脆将手里的百合扔到了墙角。 蹑手蹑脚走到房间门口,江寒看看四下没人,这才推开病房门。 霍定恺正半躺在病床上,一见江寒进来,他双眼一亮! 还没等他开口,江寒三两步奔到床前,一把抱住他! “你没事,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语无伦次道,“定恺,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所以你就一个人在家里高兴,都不急着来看我?”霍定恺故意说。 江寒脸一红:“这两天这儿肯定有很多人,我觉得我贸然跑过来……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霍定恺望着他,低声道,“那些人又不是我真心想见到的,一看见他们,手术刀口就开始疼。” 他这么说,提醒了江寒,他赶紧放开霍定恺:“糟糕,不该压着你的!刚才我有没有弄疼你?” 霍定恺调笑的看着他:“你有弄疼我的能耐么?” 这话语带双关,充满暧昧,江寒的脸都发烫了。他嘟囔道:“我就不该费神担心你!像你这样送到阎罗殿去,阎王都不肯收!” “我去了阎罗殿的。”霍定恺故作神秘,“阎王说我来早了,他说,有个小子这段时间整日在心里念佛,吃不下也睡不好,想方设法要替我延寿。阎王说,看在那小子的份上,先放我一马。” 江寒哭笑不得,这家伙,难道是钻进他肚子里的蛔虫么? “先别开玩笑,我问你点正经事情。”江寒认真望着他,“真的没事了?医生怎么说?” “真的没事。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很顺利,接下来再做几次检查,就可以确定恢复健康了。” 江寒听他这么说,这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会长那种东西呢?”他喃喃道,“我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 “因为我有很多忧伤。”霍定恺望着他,轻声说,“身体装不下了,就变成了那种东西。” 他这么一说,江寒的胸口像被人打了一大槌,顿时酸楚起来,他慢慢抽出手,别过脸去,哑声道:“……是因为他,对吧?” 霍定恺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用力抓着:“是因为你。小寒,是因为你要和我分手,我受不了这个。” 江寒抬头瞧着他,忽然觉得万分凄然:“这算什么呢?你明明就不爱我……” “我爱你!爱的!”霍定恺着急,竟然叫起来,“难道我做了这么多,你还不相信?!”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 霍定恺一时哑住,良久,他艰难地笑道:“有些事情,年深日久……可是小寒,我不会再那样了,事实上我……打算放弃他了,我不能再对他寄托希望了,已经办不到了。” 江寒怔怔望着他:“真的。” 霍定恺低下头,脸贴在他的额上轻轻摩挲,喃喃道:“真的,是真的。他已经……已经有女友了。” 原来这就是上次他们吵架的原因! 屋里,很安静,安静得像落入一口井里,冰冷的井水被光线切出细细的不规则纹路,有什么东西扑地落了下去,把那本就不平静的水面,打得破碎不堪。 江寒忽然觉得难过,这对他而言本来是好事,按理他该欢呼这消息的到来,但他知道霍定恺难过,所以他也不由自主的难过。 “他亲口和你说的?”他悄声问。 霍定恺摇摇头:“有人八卦……” “那女的是谁?影视明星?” “我不知道。只是有人看见……” 霍定恺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下一秒,他用力抱住江寒,声音发着抖:“你可别再离开我了!” 那样子,像抓着救命稻草。 江寒被他紧紧抱着,只觉得存在舌尖的话语,都变得苦涩起来。 难怪他这么害怕自己的离开…… “这不行。”江寒终于狠狠心,挣脱开他,站起身来,“我不是你情感的创可贴。我做不来。定恺,你可以去找别人,很多像我这样的……我并不出众。” “不是的!”霍定恺一把抓住他的手,“没有别人,小寒,你是特别的,你以为我真的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不是的!你不是什么随机的创可贴,你以为那晚我只是碰巧闯进那间屋子来救你?不是的,我一直在看着你,我只是找不到好的时机和你说!小寒,他们都不行的,他们都不对!只有你!只有你可以!” 江寒呆呆瞧着他,他看见霍定恺那双亮得令人发慌的黑眸子,像海盗一样蛮不讲理。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这段时间我想你想得很苦,你不在身边,我觉得自己像被切掉了一半,寂寞得快疯了。我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如果你一直都不肯来看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这场手术。要是你心里真的没有我了,我也不会说这些来勉强你。可你心里明明是有我的。既然你这么爱我,为什么非要离开我呢?你放心,往后我会离开他,公事上虽然不能立即办到,但我总不能再去掺合到人家和女友之间了,对不对?我不会再爱他了!” 我完全说不过这个人!江寒暗想,霍定恺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可…… 看他依然犹豫,霍定恺忽然低声道:“其实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什么?”江寒抬头望他。 “医生说,目前虽然一切没问题,但这种病经常复发,五年,十年,都说不准。二次复发,就很可能由良性转为恶性。” 江寒只觉得周身像碎瓷片,咔咔开裂! “你开玩笑的,是不是?”他抓着霍定恺的胳膊,颤声问,“骗我的,是不是!” “我也希望是个玩笑。”霍定恺温柔地望着他,“你甚至可以去查一查这方面的资料。小寒,未来的路,我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走下去,我想要你陪着我,有你在,也许我可以走得更久一些。” 心中最后一道防御,轰然坍塌。 江寒终于伸臂抱住霍定恺,他轻声道:“……好。” 这一刻,江寒承认自己软弱了,退缩了,尽管理智千百次告诫他,不行,不行,但他还是拼不过思念。 更拼不过对“永远失去霍定恺”所产生的恐惧。 他已经试过一次了,结果却是痛苦得生不如死。他必须投入到这个人的怀抱,才能避开那种苦痛。他不是个勇敢的人,更没有大智慧,他只是芸芸众生里最平庸的一个,他做不到壮士断腕。 他就像一枚不起眼的小铁屑,霍定恺这个磁铁对他而言,魔力巨大,他根本无法抗拒。 除了回到霍定恺身边,江寒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第19章 第 19 章 正混乱着,江寒却听见霍定恺压低声音说:“医生还说,我这个病和心情密切相关,得心情高兴才行,不能心里总是难过……” 江寒抬头看着他,轻声道:“那我该怎么做?” 霍定恺眨眨眼睛:“多和我上床。” 江寒的脸都红到脖子了! “你这人,难道就不能正经超过一分钟么!”他愤愤摔开霍定恺的手,“逗我玩就这么开心?” “没有,真的不是在逗你玩。”霍定恺赶紧道,“我说的句句是真话呀!真的!医生是叫我改变生活习惯的!” 他说得如此诚挚,江寒这才消了气,他哼哼道:“你确实该改!我早就告诉过你,别看那些神神叨叨的书,更别去听那些不着调的仁波切鬼扯!人家信佛是求财求官,你呢?信佛信得自己都掉沟里了!叫我看,你就是被这些东西给搞坏了!尤其那些闷片,人家那是为了去外国人那儿拿奖,明白么!那都是神经病弄出来的,好好的人,能成天思考生啊死的么?你看我什么时候想过那么深刻的问题了?” 霍定恺一个劲儿闷笑,他点点头:“也对,草履虫只有消化系统。” “草履虫怎么了?草履虫活得比你健康比你阳光!”江寒不服气道,“想不通就不要去想,干不来就不要去干,没有巧克力,我就吃炸鸡!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诚恳接受批评。”霍定恺认认真真道,“回去我就把那些闷片都给扔了,把书烧掉。” “这才像话。”江寒得意起来,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个毛头小子,竟在给一个总裁指点人生,“定恺,你该改变你的生活方式!哦哦,我不是说你该改变饮食方式,那个已经很好了不用改,你应该改变的是你的娱乐方式,你该尽量压缩那些让自己思考的时间,然后把它转变成身体的运动!比如……” “比如床上运动?”霍定恺一脸邪魅凑过来,“咱俩一块儿?” 江寒悻悻道:“服了你了,什么都能往那上面绕。我是说……” “小寒,给我亲一亲,好不好?”他望着江寒,“看在我做了这么大的手术的份上……” 看着他明明白白写满渴望的眼睛,江寒郁闷地想,他真是拿这个人没辙。于是他俯下身,抱住霍定恺。 那是一个漫长甜蜜的深吻,也许俩人对此都渴望到不行,以至吻得神魂颠倒,就仿佛极度干渴的人,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一眼清泉。到最后江寒几乎有点收不住,他甚至能感觉到热浪从小腹缓缓升起…… “到我身边来,小寒。”霍定恺吻着他,声音含混,“毕业以后进盛铖吧,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 江寒不能出声,只默默点了点头。 抱着他,霍定恺忽然悄声问:“今天带了什么来给我?” 江寒回过神来,他低下头,赧然道:“没……” “什么都没有?”霍定恺失望道,“连花也没有?” “倒是买了一束。”江寒磕磕巴巴地说。 “是么?在哪儿?“霍定恺四下看。 “被我……被我扔了。” “啊?为什么要扔掉?” “你这儿已经有很多花了,而且都很贵,比我的那束好太多。”江寒越说越不好意思,“我买的那束太差了,拿不出手。” 霍定恺笑起来:“傻瓜,你把花扔哪儿了?” “走廊。” “去拿回来。”霍定恺吻了吻他的嘴角,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只想要你送的花。” 江寒只得起身,他走到门口,一拉门往外一看,差点没坐地上! 只见病房门外,整整齐齐站着七八个人,为首的,正是那个容晨! 一见他出来,这些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他身上,每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大自然。 江寒的脸,腾的红了! 他立即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来探望霍定恺的,之所以都站在这儿不动,当然是因为,他们撞见了自己在病房里…… 刚才他和霍定恺的卿卿我我,肯定都落在这些人的眼睛里了! 想到这儿,江寒羞愧得简直要从这十五楼跳下去! 偏偏这时霍定恺还在房里问:“找到了没?小寒?” “啊,我……我看看在哪儿!”江寒慌忙回应着,又弯下腰在走廊的花束里一通乱找。那些人被他这钻来钻去,更弄得手足无措,避让不及,一时不知该站哪儿好! 找了一会儿,总算在一个高大的花篮后面,找到了自己买的百合,江寒松了口气,赶紧小心翼翼捧起花束,又用指尖梳理了一下百合花瓣,这才端回病房来。 见他捧着百合回来,霍定恺显得很高兴,他说:“这不是很好看么?为什么要扔掉?” 然后他接过花,认真对江寒道:“谢谢。” 江寒红着一张脸,把百合花放在了床头柜上。他这才发觉,虽然外头那么多花,这屋子里却是空空荡荡的,一朵花都没有。 ……想来霍定恺是觉得烦,所以叫人把送来的花都扔在了走廊里。 唯有这束百合,被他放在床头。 “我该走了。”江寒小声说,“你那些下属都在门口等着呢。” “嗯。”霍定恺拉着他的手,眼巴巴望着他,“明天还来看我?” “后天吧……” “为什么要后天?”霍定恺皱着眉,“明天为什么不来?” 江寒彻底败了,他耷拉着脑袋:“……好,明天。” 霍定恺得意地笑起来,根本不顾病房门正大开着。 从病房里出来,江寒尽量低着头,谁也不敢瞧,短短十几米路,他简直像赤脚走在火炭上,恨不能插翅飞过去。他那样子,如同在众目睽睽下,被逮住现行的小偷。 看什么看!江寒满腔愤怒地想,不识趣的是你们才对!哪有堵在门口围观人家隐私的!就不能先下楼去吃个冰激凌么! 还有那个丑八怪!你又不爱霍定恺,那你放他去爱别人呀!你不是有女友了么!干什么还像盯贼似的盯着我们?! 我做错了什么!我和霍定恺……我们光明正大! 想到这儿,江寒忍不住回过头去,又看了那群人一眼。 他这才发觉,容晨正盯着他。江寒吓了一跳,赶紧回过身,匆忙按下了电梯。 在等待电梯的这十几秒里,江寒只觉如芒在背,脸上热汗如油。他的直觉告诉他,对方还在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穿透。 有无名的焦躁从五脏六腑冒出来,他真想转过头去骂他“看什么看!丑八怪!” 但江寒深知,他决不能这么做。 在几近崩溃的边缘,电梯终于来了! 一头扎进电梯内,江寒用力按了几下关门键,等电梯门终于合上了,他才靠在电梯壁上,长长出了口气! 混蛋!他恨恨地想,你不是不爱霍定恺么!你不是烦他缠着你么!那我爱他又有什么错了!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简直比照x光还叫人瘆的慌! 直至从电梯里出来,江寒还在发愣。他慢慢走到花坛旁,在石凳上坐下来。 他还在回忆刚才那人的那一眼。 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厌恶,憎恨,讥讽……还带有一些不可置信。 江寒想到这儿,突然狠狠踢了石凳一脚:“混账!我他妈还就不松手了!我他妈还就要和霍定恺在一起!他都已经说了要放弃那家伙了!早晚我得把他掰过来!” 他倒要看看,最后到底是谁磨得过谁! 第20章 第 20 章 江寒离开病房之后,容晨独自进来,他顺手关上了房门。 走到病床前,容晨默默看着霍定恺,而后者则似乎很认真地整理着那束百合花的花瓣。 容晨也不出声,他拉过椅子来,就坐在霍定恺的病床前。 然后他突然说:“这花都蔫了。” 霍定恺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仍旧不搭理他。 容晨的语气带上了委屈:“以前家里的花,边上有一点儿蔫了,四哥都会让李嫂把花扔掉……” “花早晚会蔫,就像人早晚会死一样。”霍定恺淡淡地说,“以前是我想不开。” 他把百合放好,像是疲倦了似的,重新躺回到床上,一脸厌倦道:“公司不是还有事么?我也困了,你赶紧回去吧!” 容晨一听这话,他索性把眼镜摘下来,往旁边茶几上一搁,接下来,他竟伸手掀开霍定恺的被子,也跟着挤上病床来! 霍定恺被他弄得又错愕又光火,他冲着容晨大吼:“你干什么!” “我冷。”容晨一脸的无辜,他眨了眨眼睛,“刚才站走廊上吹了过堂风,现在身上还冷得发抖。” 霍定恺气得把他往下推:“你冷个屁!给我下去!” 容晨死死抓着被子,就是不肯下床。一张病床被他们俩给折腾得咯吱吱响。 到最后霍定恺没辙,他冷笑道:“长出息了,和一个手术病人抢病床,我这就把二哥叫来,让他好好教训你!”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按床头电铃,容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瞧着霍定恺的眼睛:“四哥宁可把那个sq狂叫过来,也不肯好好听我说话?” 容晨从小就不喜欢喊大哥二哥什么的,对两个兄长永远直呼其名,这两年更是放肆,要么是“容庭那个sq狂”,或者是“容霁那个无良政客”,一点都不在乎当事人听见了和他翻脸。 霍定恺终于放弃了把他推下床去的努力,他悻悻道:“容庭到底哪儿得罪你了?你要这样说他?” “我又没说错,像他这种和女人上床的频率,不是性瘾是什么?” 霍定恺沉默片刻,才低声说:“他心里有隐痛,变成这样也是没办法。” “嗯,隐痛,不如说遗传。”容晨往他怀里缩了缩,又懒懒道,“老的成日带着二十出头的女秘书进进出出,小的恨不得上遍整个医院的年轻护士。容家家风皓洁,可喜可贺。” 霍定恺被他说得心里有几分难过,于是勉强笑道:“喂!他们是我的养父义兄,别在我面前说他们的坏话。” 容晨像是真的有些冷,他蜷着身子缩到被子里,把胳膊和双腿绊在霍定恺的身上,脸贴在霍定恺的肩头。 他这样子让霍定恺恍惚想起小时候,兄弟俩就爱挤在一张床上,容晨格外怕冷,末梢循环又不好,冬天手脚永远冰凉,电褥子热水袋都没用,只有霍定恺恒温的身体,能帮他温暖到天明。 他不由伸手抱住容晨,触手之处都是硬硬的骨头,霍定恺知道容晨这几年瘦得厉害,但没料到会瘦成这样,一阵强烈的心酸,袭上霍定恺的心头! 他听见容晨轻声说:“四哥,这两天我吓坏了,往后,你可别再出这种事了。” 这话,说得霍定恺心酸至极。 然而他却轻声说:“其实你巴不得检验结果是恶性的,对不对?等我死了,这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松口气了。” “四哥要是死了,我就从这窗台上跳下去。” 容晨的语气平淡无奇,就好像在说中午吃什么,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听的人有什么感受。 “……我不从这儿跳,我从南边那窗子跳,就从那个性瘾患者眼前跳下去,到时候我身上挂条横幅,指责他医术不精,没把你救活。我要让他变成全市人民眼中的庸医!” 霍定恺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容晨就是这样,威胁别人时总喜欢采取特别极端的手段,而且说得有模有样,格外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他这种态度常常把身边人吓坏,霍定恺更是每每沦为第一受害人。 十六岁那年,容晨追求许珊不成,回来抱着霍定恺大哭,说要去割脉,而且要跑到许珊家里去割脉,让人家姑娘亲眼看见他的血,明白他是真心的……那些话简直把霍定恺给吓死了!吓得他好几晚上没睡着,恨不能亲自跑去逼着许珊答应。 就为了容晨这么难过,霍定恺自己想出个馊主意,他悄悄去追求许珊当时的男友,用了半年时间,竟硬生生把那小子给掰成了弯的。 许珊得知此事,气得发疯,她无法接受自己竟然输给了一个男人,她甚至不知道“情敌”是谁,男友只告诉他,对方是自己“将打算把一生都给他的人”。 在一通大吵大闹后,她不得不和男友分了手,那之后,也许是心灰意冷,许珊终于答应了容晨的追求。 很多年后,霍定恺常常反思当年,他不止一次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去做那样的事呢?他明明不舍得割让容晨,他明明希望容晨永远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更舍不得看容晨哭,他一哭霍定恺就难受,就忍不住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破涕为笑。当初容晨和许珊的婚事,全家都反对,唯一肯顺着容晨的就是霍定恺,他甚至找了生父帮忙劝说养父母,连养父都说,为什么霍定恺这么惯着容晨?“难道他往后杀人放火,你也纵容他不成?” 当时霍定恺赔笑道:“这不是没到杀人放火那么严重么?许珊这丫头家世差了点,但本性不错,您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我能替她打包票。” 他说这种话,自己都觉得心里亏得慌,像胸脯豁开了个大口子。 天知道他有多么恨许珊,恨得简直不能看见她的笑脸,恨得想杀了她:用喷出蓝火焰的乙炔枪把她烧成灰烬,撒向空中,让她再也不能聚合、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是那不可能,他做不到。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看着她趁着没人留意,和容晨接吻,像两个格外孩子气的中学生。 因为他那么宠着容晨,早就宠成了习惯,就算哪天容晨说要吃他身上的肉,霍定恺也会拿刀把自己割成一块块的,最后还得问他想吃红烧还是糖醋。 所以这是一种饮鸩止渴的手段,霍定恺想,可他没有办法。 ……况且,如今这些年,容晨连宠都不让自己宠他了。 “四哥在想什么?”他听见容晨模模糊糊地问他。 “在想,为什么都进了医院了,你还要霸占我的床。” 容晨默默笑起来,他笑得身上发抖,又抬头瞧着霍定恺:“四哥要真想赶我走,早八百年就把我轰出去了。” 其实他的脸真的很难看,江寒说他是“丑八怪”已经够客气的了,尤其他笑起来更显扭曲,像惊悚片里脸部肌肉错位的小丑。不熟悉的人常常会被容晨的那张脸给吓到,董事会甚至有人私底下说,和容晨坐对面,比看恐怖片还难受,晚上得做噩梦。 但霍定恺却目不转睛盯着他,就好像看着什么稀世的宝贝,快活得一颗心像拴上了气球,要飘起来。 有一次容庭语气婉转地和他说,让他去劝容晨整容,因为容晨自己怎么都不肯。谁知,这话惹得霍定恺大为不悦。 “他不就是脸上多了条疤么?不就是受了点伤么?至于要整容么!” 容庭愕然望着他,试探着问:“你没觉得害怕啊?” 霍定恺冷冷道:“你怕你的亲弟弟啊?他脸上再多十条八条疤痕,不也还是他么?” 容庭没再劝,心里却难过起来,容晨早年生得俊俏动人,是他们容家这一辈最漂亮的男孩子,当初不知多少女孩倒追,就连他结婚后,还有为数众多的异性不死心,认为自己早晚可以取代既不算漂亮、出身又低的许珊。 然而车祸毁容后,曾经爱慕容晨的那些贵妇名媛,在社交场合撞见了他,活像撞见了妖怪,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连亲生父母看见他那张脸,都忍不住伤心落泪。 唯有霍定恺,一如既往的爱着他,没有因此产生丝毫的反感。 第21章 第 21 章 霍定恺和容晨这份“孽缘”的起源非常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容晨出生之前。 奇妙的是,容晨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消息,不是养父母告诉霍定恺的,也不是照看他的保姆告诉他的,却是容庭。 那是个暖洋洋雾蒙蒙的冬日,他在玩具房,和容庭一起搭建一个高耸入云的乐高玩具塔,毫无提防的,容庭就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养母怀孕了。 “所以你完了,我也完了,包括那个书呆子。”容庭说的是容霁。他从地毯那一端爬过来,眼睛盯着霍定恺,用恐怖片里男巫的口吻,故作夸张地说:“妈妈再也不会喜欢我们了,她有了新的小宝宝。” 四岁的霍定恺,恐慌得天都要塌了! 他的生母过世得早,霍定恺连母亲的脸都记不大清,好在养父母非常疼爱他,他在养母那儿,补齐了连生母都没给足的那一份母爱。 然而现在,竟然有个比他更年幼的生命要诞生了! “所以我们要一致对外,国共合作,懂么?”容庭继续用他哄骗小姑娘的那种甜甜的,咳嗽药水一样令人发晕的嗓音说服霍定恺,“要给那个小家伙一点颜色看看!因为我们是哥哥!” 后来他又说,如果来的是个女孩,那就轮不到霍定恺,他一个人欺负就够了。 霍定恺那时还是容庭的跟屁虫,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备感压力,他来到这个家,几乎人人都比他大,包括容庭的那些堂兄弟,比他年长十多岁的都有。 打记事起,霍定恺一直是最年幼、最受宠爱的那个。 突然他接到了这种任务:要去欺负一个比他更小的孩子,要在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孩子面前“立权威”,这让霍定恺又心慌又兴奋。 容晨出生于一个晴朗如洗的秋日清晨,回到家来的第一天,养父把三个孩子都叫到婴儿床跟前,很高兴地告诉他们,这个,就是他们刚出生一周的弟弟。 老大容霁盯着婴儿的脸,像学究一样仔细研究片刻,他很严肃地说:“看起来很聪明。” 容庭也一反常态,乖乖守在婴儿床边,他对父母说,弟弟很漂亮,像个女孩儿。 养母又问霍定恺的意见。 霍定恺只是扒在白色木栏上,痴痴盯着婴儿床里的容晨,婴儿没哭也没闹,同样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那眼睛又明亮,又莹透,好像那个秋日的蓝天,全都倒映在里面。 “他不是女孩,对吧?你们没弄错吧?”霍定恺突然问。 养父母顿时笑起来,他们谁也没料到,霍定恺会在这种奇妙的点上产生担心。 “当然没弄错。”养母温和地说,“是个男孩,和你们一样。” 很多年后,容庭还在拿这件事打趣霍定恺,说容晨竟然一出生就落入了霍定恺的魔掌。 其实霍定恺不是那个意思,五岁的孩子也不可能想到那儿去。他只是担心,如果是小妹妹,那么容庭一定会先下手为强,把她抢走,像他偷走自己的小锡兵、把它们涂得五颜六色然后拿去送小姑娘那样……到那时也就没他的份儿了。 幸好是个弟弟,容庭一早就说了,他不喜欢男孩子。 容霁也不会喜欢的,那家伙是个怪胎,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他都不喜欢。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6节 ……那么,这个弟弟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霍定恺很喜欢容晨,从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了,他没像之前承诺的那样,去欺负这个新出生的弟弟,反而对他爱护有加,包括养母和保姆没做到位的地方,他会立即补上去,给她们拿奶瓶,把一筐筐的脏衣服拖下楼去,交给管洗涤的女佣。 养母常常笑道,霍定恺才像是容晨的亲哥哥,因为他那两个亲哥哥不肯来婴儿房,他们嫌容晨哭声太吵,味道也臭烘烘的,而且婴儿不能像球那样丢来丢去,一点都不好玩。 养母甚至拿霍定恺来批评自己的两个儿子:“小晨往后长大了,只会认定恺做哥哥,他不会把你们俩当哥哥了。” 所以容晨在能够自由走动之后,“不负众望”成了霍定恺的跟屁虫,只要在家里,霍定恺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害得霍定恺常常要小心关闭房门,不然就容易把跟在他身后的容晨给夹到。霍定恺放学回来,容晨会提前到院子那儿等着他,如果霍定恺没回来,他就会一直等下去,连晚饭都不肯吃,他对那两个亲哥哥都没这么依恋,因为容霁他们都挺烦小屁孩儿,只有霍定恺不烦,并且永远对他爱护有加。 有的时候,霍定恺真的不会回来,因为他的生父会时不时把他接回去住两天,通常这种时候都是周五下午。于是这么一来,整个周末都要在容晨的哭闹中度过了,后来他发现了霍定恺的去向,说什么都要跟着一块儿,弄得大人们哭笑不得:人家是回去和亲生父亲团聚,容晨这个小豆丁跟在一旁,多不像话! 但是霍定恺就把容晨带着一起回去了,同车的还有沾满容晨口水的毛毛熊,含钙糖果,换洗的衣物和平时喝水的玩具杯子,容晨一点儿也不怕生,只要跟着霍定恺,他到哪儿都不怕。霍定恺的父亲没觉得不妥,他更诧异于自己九岁的儿子竟然在照顾一个更小的孩子。 那时候,霍定恺嫡母的病情稳定下来,根据医生的建议,她长期住在环境幽静的疗养院里。 不用整日陪伴在病妻的榻前,时间精力都充裕了,于是他的生父就有了把儿子接回来的想法。 但是霍定恺不同意。 “我要是回来住,小晨一定哭得翻天覆地,他会吐的,吃下去的东西全都会吐出来,他哭得厉害了就会这样。” 霍定恺非常严肃的和生父说,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九岁,倒像是一个二十九岁的孩子爹。 霍定恺的生父也跟着哭笑不得:“小晨不是有爸爸妈妈么?他也有哥哥,他有人照顾的。” 霍定恺低下头,他小声说:“可他最喜欢我。” 他们第一次真正的分离,发生在霍定恺十七岁,那年他被生父送出国去读书。 容晨在机场哭得稀里哗啦,仿佛生离死别,无论父母怎么安慰都不肯听。霍定恺也很痛苦,但他毕竟年长,只得忍着泪和容晨说,过年的时候他就回来了,只不过是几个月的时光。 “外国到底有什么好!你非要去!”容晨一面发脾气一面流泪,“为什么不能留在国内?中国也有好学校!” 霍定恺答不上来,留学本就不是他的意愿,这是生父的安排,按照他自己的意见,恨不得呆在和容晨同一所的中学里永远不毕业。 刚刚出国的那段日子,霍定恺过得很痛苦,不是适应不好,也不是经济拮据,这两方面问题都不存在,他是不习惯没有了容晨在一旁“骚扰”他的生活,就仿佛每天临睡前,不抽出一个小时来辅导容晨的功课,他就不知道这一天如何结束。 容晨也不停从国内写信过来,倾诉他一个人多么孤单,“容庭和容霁这两个王八蛋总是欺负我!”学校里那些同龄的孩子又有多么无聊,以及,没完没了出现在他的储物柜里的女孩的情书…… 那时候,霍定恺已经明白自己不同寻常的欲望是怎么回事了,他不是太惊慌,就像人生其他方面一样,霍定恺从没尝过“拮据”的滋味,他也不认为自己在这方面的资源会出现匮乏。 但他就是不高兴在容晨的信里看见陌生人的名字,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他给容晨出主意,告诉他如何对付那些骚扰他的女孩儿,以及要提防那些对他不怀好意的男孩,不过好在,容晨的信里,大多倾诉的是对他的思念。 提醒他留意的是容庭,他说,似乎看见弟弟和一个女孩进进出出,“小晨去酒吧了,就为了那个女的,你还记得么?李嫂的女儿在酒吧里打工,叫许珊的那个,喝水的时候喜欢往杯子里加砂糖。” 对霍定恺而言,容庭就是个灾星,他很想把这个给他带来坏消息的花剌子模信使扔去喂老虎。 然而容庭的警告不幸言中,容晨的来信开始变少,并且字里行间洋溢着幸福的气息,他问霍定恺是否还记得家里女佣的女儿,“就是那个被容庭给欺负哭的女孩儿,叫许珊的,你还记得她的脸么?眼睛很大的那个。” 霍定恺记得那女孩,那个叫许珊的姑娘,他记得这闺女有个奇怪的爱好:喝开水的时候,喜欢往里加白砂糖。他甚至记得那个滴水成冰的冬天,许珊跪在院子外头的水池边,疯了似的冲洗着自己的头发,因为容庭把鲜红的草莓酱抹在她的头发上,说要给她“染发”。 那场面让霍定恺记忆犹新,因为他光是在一边看着,就觉得冻得浑身发抖。到后来他忍不住走过去,对那女孩说,厨房有热水,“如果你没有洗发膏,我帮你买”。 霍定恺原本是一片好心,女孩顿时跳起来,像躲避一枚涂满见血封喉的毒矢。她扬着满脸的水珠,冷冷对霍定恺说:“滚!” 霍定恺气得发抖,他忍了半天,才哆嗦着说:“没教养的丫头!” 他不会骂人,生父母,养父母都是文雅的性格,脏话这种东西是决不被允许的。 岂料许珊哈哈大笑,她那头无光泽的黑头发像个宇宙黑洞,冰凉的太阳照在她的背上,照得衣服透明,淋湿了的衬衣里面,过早发育的胸脯沉甸丰满,她涂了亮洋红唇膏的嘴唇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耳朵上是层层叠叠的银耳环,这女孩,美得像一把开了刃的日本长刀。 “对,你们是有教养的一家人。”许珊一面漫不经心擦着头发,一面斜睨着霍定恺,亮嗓门里有不加掩饰的恶意,“y dear friend,让我来告诉你原因:我爸只有一个老婆,所以他没你们的父母有教养。” 她的发音不标准,朋友那个词,r音发成了l,但是霍定恺已经气得无法关注这一点了。 那是霍定恺第一次从同龄人那儿领教到强烈的敌意,许珊的那些话,像一把洒在他伤口上的碎玻璃渣,他甚至还记得许珊那双亮如矢车菊的眼睛,好像可以生生剜开他的皮肤。 她那样子,像霍定恺想要伸手去安慰,却被狠狠咬了一口的街头野猫。 ……当然,这并不妨碍五年后,她跟在容晨身边,手拉着手,满脸通红,怯生生喊他:“四哥。” 许珊过世很多年后,在某个无聊的酒吧间,霍定恺望着那个容貌和她十分相似的吧台女,他终于恍然大悟。 许珊和容晨是同一种人,他们两个都拼命想从这个巨大的鸟笼一样的世界挣脱出去,他们是一对毛色一致的爱情鸟,就连他们发出的啁啾声都是相同的。 ……而自己,从一开始就处在和他们相反的位置上,他和容晨,是连一根汗毛都不曾相似过的。 明白这一点的霍定恺,悲怆得几欲落泪。 第22章 第 22 章 结束留学生涯,霍定恺从国外回来的那天,养父母和两个义兄都去机场接他,但是容晨没去。 “学校今天有篮球赛。”容霁解释说,“他不能缺席,不然就输定了。” 容霁这个人性格有些僵硬,容易把纪律规矩、以及所谓“大局利益”,当做神圣法则顶礼膜拜。 霍定恺只是笑笑,他很失望,但表面上不能表现出来,毕竟养父母都亲自来了,他有什么理由失望? 霍定恺没回自己家,他仍旧回到养父母家中,因为嫡母情况已经非常不好了,这两天生父在医院寸步不离的陪着妻子。 暌违四年,霍定恺很高兴回到自己住了多年的房间里,他带回来很多东西,给养父母和义兄们的礼物,还有给容晨的,后者的礼物占了整整一个包。 坐了很久的飞机,霍定恺非常累,但他睡不着,只是坐在床头发呆,虽然这就是他的家,虽然长辈们都很热烈的欢迎他回来,但他仍旧茫然若失。 没有见到容晨,这让他觉得不踏实,就好像其实还没到家。 这时,楼下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还没等霍定恺回过神来,门砰的一声被人用力推开,一个个头很高的少年,气喘吁吁站在门口,冲着他大叫:“四哥!” 容晨长高了很多,也变瘦了,下巴尖尖的,他的肩上还搭着球衣,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连发梢都在滴汗。 有猛烈的夏风从门外吹进来,席卷着他身上的汗味儿,暮色里,容晨的身影修长,漂亮得像刚刚诞生的新星系,他的脸孔洁净如马蹄莲。这让霍定恺不由恍惚,觉得像是在做梦。 一瞬间,他的世界又回来了,它再度变得五颜六色、热闹非凡。 然后他就微笑起来,冲着容晨伸出双臂。 容晨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快活得像个节日里的小孩子,他抓着霍定恺不停的问:“再不走了,是不是?就一直留在国内,不会再出去了,是不是!” 他的话像开了闸,几乎容不下霍定恺插嘴。 “我一天到晚都在想你,我每天在日历上画圈,恨不得数着钟点过日子!我总是忘了计算时差,所以一开始我把你回来的时间算成了昨天,要真的是昨天就好了,四哥你该去看看我们的球赛!嘿!我们赢了!三个三分球!都是我一个人拿的!” 到后来霍定恺索性就不插嘴了,他由着容晨坐在他的腿上,倾倒那些废话,不管容晨说的是什么,他都很高兴地听着。 有了他,自己还需要什么语言呢?霍定恺想。 但是好日子没持续多久,就像西西弗斯的那块必将滚落的石头,名为许珊的“巨石”,很快就咕噜噜滚落到了霍定恺的面前。 霍定恺开始不愿回养父母家,他频繁地留在生父那边,帮他处理公事,进叔父的公司学习,他和养父母说,嫡母过世之后生父情绪很不好,姐姐们又各有家庭,他不敢放老人一个人呆着,所以这段时间就不回养父母那边了。 大家都表示理解,只有容晨很难过,他每天给霍定恺通电话,乞求他回来住几天,“你回国才半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子和没有回来有什么区别!” 霍定恺忍着内心的疼痛,勉强笑着和容晨说,是因为父亲这边事情太多,走不开。 “才不是!那都是托词!你就是不想回来!”容晨在电话里冲着他尖叫,“你就是不想见我!” 说完,他通的一声挂了电话。 电话骚扰还不算,容晨甚至经常旷了课往霍定恺这边跑,霍定恺为了回避他,常常留在公司,但容晨直接找去公司,他就坐在接待处,背着书包、抱着篮球,等着霍定恺下班出来。 霍定恺崩溃了,他找到父亲,说自己想出国。 “又出国?还想继续读?”生父很困惑,“刚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再也不出去了么?” “不是想读书。”霍定恺的神色很茫然,“我很累,爸爸,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这解释很牵强,但老人没细问,他看出儿子最近不大对劲,有很严重的心事,人也瘦得可怕。 霍定恺的状况让他父亲担心又难过,他亲眼看见儿子一整天疯狂的工作,却吃不下任何东西。 有无从排解的痛苦积压在这个年轻人的心头,像锯子上的齿刃,无形宰割着他。 他想帮霍定恺,生父委婉地告诉他,无论他喜欢的是异性还是同性,他都不会反对,只要有个人能陪伴他,让他好过起来就可以。 霍定恺什么都没说。 他怎么能和父亲说他爱上的是自己的义弟?他成天躲着容晨,却控制不住没白天没黑夜的想念他,连街头一闪而过的滑板青年,都让霍定恺误以为是容晨出现。 霍定恺再度出国的消息,没有通知容晨,他像个竞选失利的政客,仓惶逃离了兵败如山倒的战场。 这一次出国,霍定恺没有明确目的,他不打算再念书,只想游山玩水,逛个一年半载,等到心情轻松了,人也不那么痛苦了,再回去。 但他的努力,一点用也没有。 越远离容晨,霍定恺就越思念他。那小子几乎每晚都钻进梦里来骚扰他,他暗白的肤色像洁净的牛奶,底下压着绳索般青色的血管,梦里的容晨,总是带着一脸似笑非笑,懒懒叫他:“四哥……” 霍定恺开始结交男友,就是旅途中认识的陌生人,相伴短短一段时间,互相慰藉,在激情过后忍不住吐露内心隐痛,然后各自天涯,永生不再见。到后来每天早上霍定恺睁开眼睛,枕边面对的,都是一张毫无印象的陌生脸孔:黑头发,黄头发,红头发……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把人勾搭上床的。 这种凌乱的生活状态,有悖他一贯的作风。之前在国外的那四年,霍定恺的私生活清白得像张纸,因为那时候他还有寄托,还有等待的人。 然而回到国内,他等待了四年的那个人,却为了一个丫头要死要活,痛不欲生。 霍定恺的爱情是成熟的麦子,但他期待的收割者,却去了另一片麦田。 什么都救不了他,父亲的期待,养父母的关怀,家族的声誉……这些对他而言,一点用也没有了,他所有拯救自己的努力都成了徒劳,容晨漫不经心的在他这儿凿了个洞,霍定恺这艘豪华游轮的底舱,已经灌满了海水。 霍定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的乔。 乔是个华裔,他没有中文名,而且一句中文都不会说。但这并不妨碍他从拥塞叫喊的狂欢人群里找到霍定恺,并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过人潮,来到霍定恺的身边。 “为什么不跳舞!”他冲着霍定恺大吼,因为人潮声浪实在太大,不用吼的,谁也听不见对方说话。 霍定恺只是撑着头,笑笑地瞧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乔轻巧地跳到高台上,挤在霍定恺身边。他身上带着朗姆酒和芒果的芬芳,还有某种沉郁的古龙水味道。 那是一座热闹的南美城市,因为在狂欢节,整个城市被刷成了五彩缤纷的冰棒颜色,乔穿着丝光衬衣,他在南方燠热的阳光下冲着霍定恺笑,然后伸手想把他拉起来去跳舞。霍定恺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很疲惫。 然后乔就蹦下高台,跳弗朗明哥给霍定恺看,他的身体像绸带般柔软,踩着碎步来回滑动,就好像可以像那样不吃不喝跳上三天三夜。 “为什么一个人?”乔问他。 “我有伴儿。”霍定恺微笑道。 “他叫什么名字?”乔又追问。 “乔,或者,别的什么……” 乔放声大笑,然后他一把抓住霍定恺的胳膊,怂恿他:“我们去找个更好的地方!” 那晚霍定恺喝得酩酊大醉,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乔的旅馆床上,乔站在百叶窗前,他正剥着一个红色的热带水果。鲜红的汁液顺着他白玉般的手指流淌。早晨的光线,透过百叶窗一条条铺在乔白净的身体上,明暗均等,像只字未写的作业本,那修长的肉体漂亮得令人胆寒。霍定恺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乔,因为他忽然发觉乔的侧面,看上去和容晨是如此相似! ……原来这就是他昨天在狂欢节盯着乔不停看的原因。 见他醒了,乔笑了笑,他走回到床前,将那枚剥好的果子塞到霍定恺的嘴里。 果汁冰冷甘甜,柔软的果肉像昨晚某人甜蜜的舌尖。 “小晨是谁?”他突然问。 毫无防备的,霍定恺大咳特咳起来! 乔轻轻啧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他离开你了?还是……爱上了别人?” 霍定恺将果核扔进垃圾桶,他从床上跳起来,抓过衣服冷冷道:“我该走了。” “哎,这有什么关系呢?”乔笑眯眯地望着他,“如果他不爱你,你可以再去找一个他。” 霍定恺一愣:“再去找一个?” “替代品,相似的人,和他一样,但却可以给你更多的爱。” 霍定恺皱了皱眉:“那不公平。” “比把你自己独自陷在痛苦里要公平得多。”乔无限怜惜地望着他,“而且爱的本质是不分对象的,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我们所爱的都是父母的复制品——你看,我们注定得不到我们真正所爱的人。” 霍定恺懒得再听:“歪理邪说!” 他仍旧要走,可是乔拉住了他。 “我不会介意的。”他说,“我和他很像,对不对?哪儿像?” 霍定恺的嘴唇发抖,好半天,他终于哑声说:“脸,眼睛,鼻子,都很像……还有身高。” 乔点了点头:“你看,事实证明上帝没有把你的那扇门锁死。伙计,这世上有七十亿人口,你的那个小晨并不是最独特的。” “可他在我心里是最独特的。”霍定恺抗拒地推开他,往门口走,“你再像他,也不是他。” “但他不爱你。他把你当成芸芸众生里随随便便的一个人,在他眼里你一点都不独特,可有可无。”乔眨了眨眼睛,有金色尘埃从他长长的恶魔般的弯睫毛上落下来,“他甚至会拿你的性命去换他所爱的那个人。” 霍定恺光着脚站在地板上,他浑身发冷,他想说并不是! 但他说不出来。 “只有爱才能让人特别起来,”乔慢慢走到他面前,他光洁的脚像踏着云,“在我眼里,你很特别。” “可这不公平。”霍定恺轻声说,“这对你不公平,这太残酷了……” “我不介意。”乔微笑起来,他的声音如同拂过霍定恺那cl胸膛的软缎,“我只要爱,我不介意这份爱是从谁那儿给出来的。” 第23章 第 23 章 严格意义上来说,乔才是霍定恺的第一个男朋友,他比霍定恺年长五岁,但是朝气蓬勃的性格让他看起来非常年轻。 而这也使得他和容晨更加相似。 霍定恺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他像一个空空的桶,一本还没用的雪白便签,可以随便让你在上面写写画画,把他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于是乔开始模仿容晨,学他吃东西的样子,学他打篮球,学他穿正正规规的学生衬衣,他不仅对此丝毫不抵触,反而鼓励霍定恺这么做,因为他越学得像,霍定恺就越爱他。 他只有一个地方不像容晨,乔一句中文都不会说。 有时候,连霍定恺都觉得恍惚,在冬雨淋湿的摩天大楼窗下,他困惑地望着细雨微光里的乔:“你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你要扮演别人?” “因为我没有自己。”乔一本正经地说,“盗取别人的身份,是我存活的唯一方式。” 但这种相处绝无可能是单方面的,乔也在源源不断的教霍定恺东西,他教的全都是享乐:上好的餐厅,绝佳的艺术馆,迷人的音乐厅……还有卧室里亲密相处的某些技巧。 很久之后,再回头遥望,霍定恺才猛然意识到,其实乔并没有变成容晨,反而是他自己,在耳鬓厮磨中,慢慢被乔给改造了性格。 不到半年时光,先前那个温顺沉默,甚至有点乖的大男孩,就变成了一个玩世不恭、冷酷强硬的成年男性。 爱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但那时霍定恺却浑然不觉,乔教给他的全都是快乐的事,他在教导霍定恺如何寻找快乐。因为那之前霍定恺对自己太苛刻,为了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摒弃了世间所有欢乐。 一直以来,霍定恺都以为,自律和顺从就能得到救赎,其实错了,其实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有漏洞,层层叠叠,补都补不齐,而容晨的事,只不过是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 霍定恺开始厌倦从前,厌倦那些清白的、刻苦的日子,他变得越来越放荡,肆无忌惮,好像脱胎换骨一样,他开始做那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他是和乔一同度过的,在场的还有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据说是乔的朋友,男男女女一大群,凑在一起狂欢,音乐震天响,现场充满了迷幻剂的味道,浓烈的酒精味道,还有荷尔蒙的味道。场面非常吵闹,像一群野兽在翻腾垃圾堆。播放的唱片是摇滚乐队who,霍定恺想,很合适,who?是的,谁呢?他现在,到底是谁?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凌晨四点,霍定恺和乔一同从会场出来,他们开着一辆鲜红的lyo,小巧复古的跑车,敞篷,只能坐两个人。 霍定恺正漫不经心开着车,忽然听见身边的乔说:“我们来一发吧。” 他一愣,回头瞧瞧乔:“现在?” “对。你继续开车,我一个人就行。” 霍定恺不出声,他望着前方,急速消失的是无尽的黎明道路,旁边就是海岸,深灰的海浪不停拍打着海堤,像咆哮着要扑上岸来的史前怪兽。 乔笑笑看他:“怎么?害怕?” 霍定恺朗声大笑:“这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乔一面吻着他,一面坐到霍定恺的身上来。 亢奋中,霍定恺好几次差点把车撞到海堤上,他从没感觉如此的刺激,从未如此鲜活。生死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甚至死亡也变得不那么可怕。 他活得这么痛苦,他的人生像浸泡在颠茄药剂里,这么活着,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他也就剩下眼前这点儿欢乐了。所以如果不和乔及时行乐,他还有什么好做的呢? 但霍定恺没能看见,他是在与恶魔共舞。 乔是个极富天赋的家伙,他会写诗,对古典绘画有独到的评断,他会用俄语背诵《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名段,还能用那不勒斯的方言与小贩讨价还价……但他同时也是个拥有着不正常神经的变态,他喜欢把糖衣药片包在玻璃糖纸里,放在教堂的桌上,引诱小孩儿去拿,他将成把的无用外国硬币扔进乞丐的杯子里,还让乞丐对他感激涕零,他把人家的狗偷偷藏起来,塞住嘴,害得跛足老者到处寻找,他用迷幻剂和二甲亚砜混在一起,涂摸在戏院的门把手上,那东西能够让反复触摸门把手的人吸收微剂量的毒品,给人拉门的侍应生被弄得晕头转向,冲着客人又哭又笑…… 乔做这些的时候,常常乐得笑出眼泪。 霍定恺理解不了,他也不觉得这有多么可笑,但他愿意看见乔快乐。 因为乔大笑起来,是那么像容晨。 乔这个男人,是个真正的恶魔,他美丽的外表下,藏着的是肮脏不堪的灵魂,这男人就是下雨的时候,从阴沟里溢出的渣滓。 霍定恺很快就染上了毒瘾。 他用的e。起初他不敢尝试,害怕回去之后被老父亲和养父母责骂。但是后来他又一想,自己还会回去么? 霍定恺已经放弃了回国的打算,在国内他无法获得这样的快乐。海的那一端,等着他的只有辛劳的工作,活活压死人的家族重托,以及一个根本不爱他的人。 所以生父以及养父母反复打电话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国,霍定恺始终含糊其辞。他离自己的□□越远,心里就越轻松,那是被毒品给蒸腾之后的轻松愉悦,什么负担都没有,什么愁事都不用想,仿佛一切等到明天,就自然而然的解决了。 那天晚上,霍定恺和乔正在一家同性恋酒吧逍遥,俩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笑,乔时不时把他搂在怀里亲吻抚摸,后来,他的动作停住了。 “有人在看着我们。”乔说。 “谁?”霍定恺抬起醉意朦胧的眼睛,四下寻找。 “喏,那边角落的男孩。”乔说,“穿白衬衣的那个,好像是在找人的样子……” 顺着乔的目光,霍定恺一直望过去,当他看清那人的脸上时,霍定恺愣住了。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人是容晨! 一瞬间,霍定恺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容晨怎么会出现在异国他乡的酒吧里?! 但容晨也发现了他,几乎在同一霎,他腾地跳起来,眼神直直地望着霍定恺! 时间停止了,周围的喧嚣好像都不存在了,霍定恺目瞪口呆望着距离他三张桌子的容晨,而对方也傻愣愣地望着他! 突然间,容晨撒腿就往外跑! 霍定恺醒悟过来,他跟着冲出了酒吧! 俩人在街上狂奔,跑了好一会儿,霍定恺终于追上了容晨,他一把抓住容晨的胳膊:“小晨!” “放开我!” 容晨发着抖,拼命想摔开他的手。 “你怎么会在这儿?!”霍定恺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容晨不出声,只是瞪着大眼睛盯着他,那样子像是在看一个突发异变的外星生物。 霍定恺终于松开手,他哑声说:“所以……你看见了?” “他是谁!” 霍定恺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他到底是谁!”容晨气势汹汹地又问,“那个抱着你亲你的人,他是谁!” 被他逼供一样的逼问,霍定恺突然间,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放弃。 “他是我的男友。”他笑了一笑,“我们在一起已经半年了。” 容晨愕然万分地望着他,他没料到霍定恺会承认。 “所以四哥你……你是个……” “同性恋。”霍定恺替他把话说完,他点了点头,“你四哥是喜欢男人的那种人,小晨,这事儿一直瞒着你,是我的错。” 容晨慢慢弯下腰去,捧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息。那样子看上去,像死了一样难过! 看他这表情,霍定恺忽然心痛得不能呼吸下去,他忍耐着,淡淡道:“如果受不了,你就当没看见。明天我买张机票把你……” “我受得了。” 容晨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霍定恺给说呆了! “我受得了!”容晨抬起头来,他直起腰,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四哥你喜欢男的也好,喜欢女的也好,都可以!就算你喜欢动物园的大河马,我也不介意!” 霍定恺呆了呆,他噗嗤笑起来。 那天晚上,霍定恺把容晨带去了他租住的公寓,他这才知道,原来容晨一直很担心他,打他的手机又打不通,写信给霍定恺,霍定恺也不回信,容晨担心极了,于是就决定,自己亲自来国外看看情况。 他说服了父母兄长,一个人踏上从未来过的陌生国土,靠着容霁的同学帮忙,捧着字典,在这座城市一点点的寻找霍定恺。 没想到,今晚竟然在酒吧里,看见了霍定恺和乔。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他是中国人么?他好像比你大,大多少岁?他是干什么的?” 一路上,容晨连珠炮一样追问霍定恺。 霍定恺说不出来。他该如何向容晨介绍乔呢? 俩人回到公寓,霍定恺煮咖啡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他伸手接了,却是乔。 霍定恺慌忙叫起来:“啊啊对不起!把你丢在酒吧里了!乔,我刚才……” “他就是小晨,对么?”乔在那边,带着笑意问。 霍定恺张着嘴,终于,他艰难的嗯了一声。 “那么,你们终于团聚了。他回到你身边了,于是你也就不再需要我了……” 霍定恺错愕,他匆匆道:“不是那么回事!乔,你听我说……” “不需要道歉,我也不是要责怪你。”乔在那边笑了笑,“你不可能需要两个他守在你身边,那就多余了。定恺,我得走了,从你这儿出发,去寻找下一个。” 霍定恺手指僵硬地握着听筒,他听见乔用一种十分柔和的嗓音,对他说:“再见了,亲爱的。愿你一直记得我。” 第24章 第 24 章 容晨希望霍定恺能跟着他一块儿回去,但是霍定恺不同意。 他不想回去,他也不能回去,他到现在还在依赖毒品,这个样子回去了,岂不是找死? 吸毒的事,他没和容晨说,他和乔分手的事,霍定恺也没提,在容晨问他“为什么那个男人没再来找过你”时,霍定恺含混地说,乔有事离开了,可能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他劝容晨先回去,因为容晨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可是容晨说什么都不肯,他说他这次出来,最根本的任务就是把霍定恺带回去,自己和父母和伯父都拍了胸脯,怎么能空手而归呢? 容晨的到来,让霍定恺既愉快又烦恼。他这一年在国外,自由自在惯了,早就习惯了没有任何约束的生活。 但是容晨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这一切。霍定恺得早起给容晨做饭,得带着他去各处看风景,还得替他搜集相关的学院信息,因为容晨说他想在国外念书,要和他当年一样…… 这些还不是最让他烦恼的。 乔的离去,让霍定恺失去了固定的伴侣,容晨的突如其来,更让他陷入想要而不得的煎熬中。他的生活全乱了套,乔把他的飞行平衡仪带走了,于是霍定恺这架飞机除了原地翻跟斗,哪儿都去不了。 酒精,性,毒品,放浪形骸的社交……如同被扔进某个尚处在军事管制里的中东国家,这一切全都没了。 霍定恺忍耐了一个月,终于忍耐不下去了。 那天晚上,他把容晨放在家里,给他准备好牛奶麦片和甜甜圈,又给他找了一个有趣的娱乐节目,然后自己偷偷锁上门出来,去了酒吧。 乔虽然不见了,但酒吧仍旧是老样子,喧嚣热闹,毒贩和寻找伴侣的单身男人混迹其中,他们的眼神像荒原上饥渴的郊狼,肚皮干瘪如纸,四爪犀利似刀,都想捕捉到属于他们的猎物。 ……不幸的是,霍定恺恰恰二者都占。 那天晚上,霍定恺从酒吧里带回家两个男人。 他吸毒吸得忘乎所以,完全不记得家里还有个未成年的孩子,这一个月极度压抑的生活,让他的渴望强烈得像非洲草原上半年没见雨的干枯灌木,一丁点儿火星就燃成了巨烛。 三个人就在黑暗的客厅里纠缠在一起,霍定恺毫不掩饰地快乐shen y,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直至清晨,明澈的阳光透过窗子,晒在他的脸上,霍定恺才努力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容晨木头一样站在卧室的门口,垂着手,静静望着他。 男孩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霍定恺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忍着吸毒后的头疼,艰难从凌乱的地板上抬起头来,那两个被他带回来的男人,一个已经走了,还有一个仍在熟睡。 霍定恺努力推醒那人,将扔在地上的腌菜一样的衬衣丢给他,那是个像嬉皮士的长头发白人,他看见了容晨,喃喃道:“那是谁?” “我弟弟。”霍定恺飞快地说,“好了,现在穿上衣服,给我出去。” “喂,我还能见你么?亲爱的,今晚我们再……” “给我出去!”霍定恺一时火大,他三两下把那人推出了门外。 屋子里,安静下来。霍定恺看看四周,客厅到处都是他们zuo ai的迹象,陌生人没来得急拿走的外套领带,还有拆开的安全套包装,扔得一地都是。 霍定恺套上牛仔裤,迅速抓起那些外套领带,他奔到窗口,将它们一股脑扔了出去。然后他转头看着容晨,想说点什么,但容晨低下头,转过身,进了卧室,砰的用力关上房门。 霍定恺洗了澡,又把客厅收拾了一番,弄完之后,他颓然坐倒在沙发里。 这么说,容晨全都看见了? 他当然会看见,也会听见。昨晚他们仨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叫得那么大声,就算容晨睡死了,也会被他吵醒,爬出来看看究竟。 他不知道容晨具体看见了什么,无论是什么,恐怕都是令男孩非常难堪的场面。 他真是疯了,竟然把这么露骨的一面暴露在容晨面前,他在逼着容晨崩溃。 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了,霍定恺认命地起身去了厨房。 他给容晨做好了早餐,又端着盘子去了卧室,霍定恺敲了半天门,里面的人就是不肯出来。 没有办法,霍定恺只得将食物放在客厅茶几上。 而他自己,什么都不想吃,只是呆呆坐在沙发上,等待着那个宣判命运的时刻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霍定恺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他紧张万分地望着卧室,容晨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 夜色中,少年的那张脸残留着脏兮兮的泪痕,看上去又仓惶,又悲哀。 霍定恺站起身,他想做一番解释,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你在这儿过的生活?”他听见容晨问,“你就是这样……和他们鬼混?” “鬼混”这两个字,深深刺激到了霍定恺。 他慢慢坐回到沙发里。 “这就是我过的生活。”他抬起头,平静地望着容晨,他的声音慢得像电影台词,“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小晨,我是个成年人。” “不是每个成年人都会在半夜带两个男人回来鬼混!” 霍定恺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撕裂,他真正的那个自我,那个丑得不堪入目的自我,正在无可遏制地暴露出来。 “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这都是我的生活。”霍定恺淡淡地说,“让你看见了,是我不好,但如果你以为你四哥应该像个圣人那么干净,那是你弄错了。” 容晨忽然,哭起来。 “你就非得这么过日子么!”他叫道,“你就非得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对我而言,以前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不人鬼不鬼。” 容晨扬脸望着他,他的脸很脏,眼泪正像泥石流夺眶而出。他像是不认识那样望着霍定恺! “我不是个好哥哥,小晨,我也不是什么洁净的圣徒。”霍定恺平静地望着他,“你四哥身上有许多缺点,数不清的毛病。让你失望我很抱歉,但是这样子,才是真正的我。” 容晨胡乱拿袖子擦了擦脸,他咬着牙,嘶声道:“我不许你过这样的日子!你不该是这个样子!四哥,你这就跟我回去!” 那是霍定恺和容晨之间发生的第一次激烈争吵。 容晨说什么都要带霍定恺回去,而霍定恺就是不肯,他说,要回去容晨自己回去,他是再也不会回国了。 容晨没有回去,他成天守着霍定恺,像监视犯人那样监视着他,无论霍定恺走到哪儿他都要跟着,就像他不是十七岁而是七岁。 霍定恺被他弄得要疯了,但无论他冲着容晨大吼还是哀求,都没有一点用。容晨就像一枚牢牢吸附在船底的柔软帽贝,他决不碍事,但也决不离开。 别的都还好办,忍一忍就过去了,唯有一件事,霍定恺无法忍耐。 那天,他把容晨骗去厨房,又将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然后将好容易找到的一点“药”,注射进自己的体内。 旋即,霍定恺就听见咣咣的砸门声,那是容晨发觉不妙,想要凿开卫生间的门锁。但霍定恺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被药物刺激得飘飘欲仙,就连肉体都感觉轻盈起来。他觉得他在往上升,飘去了半个星球之外,画着西瓜图案的卫生间瓷砖,在他眼中渐变成一片碧绿的海洋,他在海洋里漂浮,他和乔,在这浮满了西瓜的无边翡翠海里,在牛奶般黏稠的月光下跳舞,和着吉他的乐声跳弗朗明哥,他吻着乔鲜红如婴孩的嘴唇,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门终于被撞开,容晨抓着凿锁的熨斗,傻了一样站在卫生间门口。 他看见了地上的针管,还有霍定恺脸上,那种他从没见过的yu xian yu si的表情。 容晨不由恐惧地往后退,就像大海里的游泳者忽然发现海水变成了血红色,还有飘过来的人骨头…… “这是什么东西!”他回过神来,扔掉熨斗,扑上去抓起针管大叫,“四哥!你在吸毒?!这是什么?hero?!” 霍定恺瘫软在马桶旁的地板上,他似笑非笑抬起手,想去抱住容晨:“……如果你能早点来,那该多好。我们,和乔,我们三个一起去月球。” 容晨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疯了!四哥你怎么能吸毒!伯父会杀了你!” 霍定恺摇晃着沉重的头,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你别和他说。他不需要知道这些……他什么都不知道,很多我的事他根本不愿意知道,他只希望得到一个好儿子,哪怕是假的,也成。” “你别这么说!”容晨边哭边求,“你和我说!四哥,你把不愿意告诉伯父的事情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我来安慰你!” 霍定恺怔怔看着他:“你真的愿意听?” 容晨拼命点头:“真的!我愿意的!” “那么,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是什么?” “我爱你。”霍定恺慵懒地笑着,他凑过去,吻在了容晨的嘴唇上。 容晨尖声大叫,他一把推开霍定恺,疯了似的逃出卫生间。 第25章 第 25 章 ……不知过了多久,霍定恺从药物的作用里脱身出来。 他支撑着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客厅。 他看见容晨在哭,埋头痛哭。 霍定恺耸耸肩,独自去沐浴。药物的作用刚刚散去,他感到烦躁、厌倦,触目所及,惟余污浊盈野。 再说,他不过是把已经搞砸的事情,搞得更砸。所以有什么好惊慌的呢? 从浴室出来,他去了厨房,容晨做的奶油薄饼已经凉了,可是霍定恺不介意,吃了两小口,就把盘子扔下了。 然后他回到卧室,胡乱拉开被子躺下来。他累了,而且对任何事情都没兴趣,他只想睡一觉。 这时候,容晨慢慢走到他的床前,低头看着他,那种神色,像在参观奥斯维辛集中营,像在看一具被害者遗体。 “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突然说,“除了喜欢男人,吸毒,滥交……还有什么?” 霍定恺掀了掀沉重的眼皮,他短促地嗤嗤笑道:“还有,我是外星人,来自人马座。” 容晨没笑,他红肿的眼睛又涌出泪水来,他慢慢蹲下,手抓着霍定恺的胳膊,哽咽道:“我不会和别人说的,任何人都不说!伯父他们,爸爸妈妈还有容庭容霁,他们都不会知道……”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7节 霍定恺伸出手,怜爱地抚摸着他细细的黑发:“小晨,我爱你。” “你在吸毒!你在发昏!在说昏话!” “这不是昏话,我一直在爱你。” 容晨仔仔细细擦干净脸上的眼泪,男孩的神色,一点点变得坚毅起来,像寒风中不可动摇的磐石:“你要戒毒!一定得戒!戒了毒咱们再回去,他们谁也不会知道!” 霍定恺懒懒一笑,松开手,重新缩回到床上,他那样子像缩进皮革翅膀的蝙蝠,躲避必将到来的阳光。 “我戒不掉的。”他喃喃说着,闭上眼睛。 “戒得掉!”容晨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四哥,我来帮你戒毒!” 容晨说话算话,他查阅各种资料,亲自去戒毒中心打听情况,他找一切可以尝试的办法来帮霍定恺戒毒,但在他打回去的长途电话里,却笑嘻嘻地和母亲说,他“和四哥环游世界,等玩够了再回去”。 他二十四小时跟着霍定恺,连上厕所也不许霍定恺把门拴上,临睡前,他会仔细搜查霍定恺的房间,目光像个老练的海关官员,确定一点毒品都没有之后,才允许他进去睡觉。他知道他还是个孩子,比起年长他五岁,又在国外过了这么多年的霍定恺,玩心眼他根本玩不过这个哥哥。 但他就是咬着不放,在发觉霍定恺和疑似毒贩的人交谈时,他大吼大叫着把霍定恺拽走,还时不时回头,用他仅会的那几句脏话大骂那个拉美裔毒贩,惹得人家差点掏枪。 霍定恺觉得这一切很愚蠢,无论是容晨的努力还是他的监视。他不断和容晨说这是白费劲,是徒劳,他戒不掉的,从来就没有人能戒毒成功。 “没关系,坚持就是了。”容晨毫不气馁,他笑嘻嘻地说,“我哪儿都不去,就这儿陪着四哥,一年也陪着,十年也陪着。” 所以容晨和乔根本是两路人,霍定恺突然想,他怎么那么糊涂,竟然以为他们相似!这俩人恰恰处在两个极端,如果乔是头上长角的恶魔,那么容晨就是披着洁白羽毛的天使。 ……可他宁可跟着恶魔一块儿堕落,也不想接受天使的拯救。 霍定恺想溜走。他想趁着容晨不注意悄悄溜掉,他一点儿也不打算回到从前的路上,一想起回国他就觉得头疼。是的,他的人生是毁掉了,再这样下去或许他活不到三十岁,不是死于吸毒并发症,就是死于艾滋病。但,那又怎样呢? 容晨很快发觉了他的企图。 他把霍定恺的护照钱包都抢过来,贴身抱着,连睡觉都不松开手。 霍定恺实在是气急了,就和他吵,骂他是讨人嫌的小崽子,说他“像只没脑子的吉娃娃,只会咬人家的鞋后跟!” 容晨活这么大,从来没被霍定恺这样骂过,他气得直哭。但过后,容晨又咬着嘴唇,在心里一个劲儿和自己说,霍定恺是毒瘾犯了,话不过脑子,不能把他这些疯言疯语当真。 然而戒毒这件事,太困难了,虽然霍定恺的毒瘾还不严重,但戒掉它也不可能像戒烟那么容易。 因为得不到毒品,他在家里大吵大闹,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屋内如龙卷风过境,遍地碎玻璃。容晨起初吓得浑身发抖,他把门锁上,一个人躲进小阁楼里,捂着耳朵抱着头。但后来他就习惯了,尽管还是害怕,怕得心突突的往外跳,但他就是强迫自己留在客厅,把门窗都锁好,然后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望着像个疯子一样在屋里暴走吼叫的霍定恺,哪儿也不去。 到后来容晨又多了一项习惯,他把家里所有尖锐的东西都收走,因为霍定恺会拿刀划自己,把胳膊划得血淋淋的,还浑然不觉。 霍定恺在痛苦到极点时,曾低三下四的哀求容晨,他求容晨放弃他,别再管他,“就当你没有我这个四哥。” 容晨就是不肯,他说,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霍定恺变回从前那好好的样子。 但是,容晨总得出门,他要去超市买食材,他没法把时不时就犯毒瘾的霍定恺一直带在身边,于是他想了个办法,容晨弄来一副手铐。 “这是干什么?!”霍定恺目瞪口呆望着那锃亮的金属。 “只是一个小时。”容晨不由分手把他拷在卫生间的水管上,“我下楼去买面包,一个小时之内一定回来!” “不行!”霍定恺大叫,“我不是犯人!回来!你这个混蛋!放开我!” 霍定恺发狂似的挣扎,手铐和水管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但容晨一溜烟就跑了。 四十分钟后,容晨回到家,他看见的是惨不忍睹的一幕:霍定恺已经昏过去了,他的半个手腕都被磨破了,鲜血从水管上一直淋漓到地板上,他的腕部肌肉被手铐豁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几乎深见白骨。 容晨吓坏了,他赶紧打开手铐,又跌跌撞撞去找止血的药物,做这些的时候他不停的哭,又打电话给容霁的那个同学,求人家过来帮忙。 霍定恺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 早晨明亮的太阳照在他脸上,他努力了两次,才睁开眼睛。 房间里静悄悄的,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左手腕上,包扎着厚厚的纱布,有淡红的血印渗出来。 容晨就睡在他身边,还穿着那件黄色卫衣,他蜷着身子,像只小猫。他的脸上是乱七八糟的泪痕和鼻涕,男孩紧紧皱着眉,像是怀揣着无数的心事,连睡着了还不忘抽泣两下。 他的手,仍旧抓着霍定恺的胳膊。 我这是在干什么?霍定恺忽然万分困惑。 他不是爱着容晨的么?为什么却把这孩子弄得这么痛苦? 他知道容晨有多爱他,虽然不是那种爱,可是如果能把他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容晨一定什么都肯去做。 ……哪怕让他放弃许珊。 清白的阳光照着霍定恺的眼睛,他的眼前泛花,看不清周遭,但他却忽然看见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毁灭自己,他在一心一意往死路上走。 是的,他一直都很不幸,从出生起就失去了获得幸福的可能,未来,变得幸福的希望也几乎没有了。 但这并不等于,他也要把容晨拖累着,共同跌进不幸的深渊。 如果他死了,容晨一定会痛苦终生,再也不可能得到解脱。 难道这就是他所希望的么? 他的行动惊醒了容晨,男孩睁开眼睛,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四哥……” 霍定恺深深叹了口气,他抱紧了容晨,低声说:“我会戒毒的,我再也不跑了。” 三个月后,他们回到国内,霍定恺看上去完好无损,除了非常的消瘦,瞧不出一丝不对头的迹象。养父母和生父都松了口气,他们一度担心霍定恺再不肯回国来。 容晨没有把真相告诉任何人,包括那个过来帮忙的容霁的同学,他也向人家千求万求,求人家守口如瓶。 但是那晚上,容庭独自来到霍定恺的房间,他也不说什么,只伸手拉过霍定恺的手腕,把他的袖子卷了起来。 ……错落的刀痕,尚未痊愈的针眼,包括那道手铐造成的巨大伤疤,像恶魔的烙印,狰狞地留在霍定恺的手腕上。 霍定恺不说话,他低着头,容庭是学医的,他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这家伙。 容庭也没说什么,他把霍定恺的袖子放了回去,然后,叹了口气。 “放弃了?”他问,“认命了么?” 霍定恺扣好袖口,他抬起头,平静地说:“没有。” 乔说得对,上帝没有把想要的给他,但上帝也没有把门窗都锁死。 如果想要,自己去寻找,自己去创造,就算得不到百分百,百分之七十,也可以。 和两年前不同,他已经不再忌惮去伤害他人了,完好无损只是伪装,容晨不知道,真正的那个他已经回不去了。 因为冷酷是一种传染病,冷酷无情的乔,把他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冷酷无情的人,是他告诉霍定恺,人要先顾着自己——他自己就已经够惨了,哪有空去怜惜他人? 但在那之后,霍定恺再没有碰过毒品,当心中痛苦,瘾头上来的时候,他会用小刀割自己的手臂,霍定恺在胳膊上划出线条和圆圈,反复的切割,皮肤组织像涂料一样剥落,他不等血干涸就再刺破它。 那是一朵玫瑰的形状,那是容晨最喜欢的花朵。 ……e不是他的毒,他心中真正的“毒瘾”,是容晨。 第26章 第 26 章 当霍定恺想着这些往事的时候,容晨从病床上坐起身,忽然道:“四哥,我把我买的天堂鸟拿进来好不好?是你最喜欢的红颜色。” 霍定恺一愣:“干嘛?” “我不喜欢百合,把它扔出去,好不好?” 霍定恺明白了容晨的意思,他哼了一声:“总之,你就是见不得江寒那孩子——他到底哪里不好?” “他哪里都不好!”容晨恨恨道,“审美差得像农民工!连丢勒都欣赏不了!” 霍定恺摇头:“欣赏不了丢勒又怎么了?你就为这不喜欢他?” “四哥为什么把他留在身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又虚荣又愚蠢!念的大学都不是名牌!” 霍定恺故意说:“你以为我是在招聘员工?还得看履历啊?” 容晨抓住他的手臂,语气蛮横:“换一个!四哥,我不喜欢他,你换一个。” 霍定恺忍笑道:“你想让我换谁?” “招商中心的纪恒,他不好么?四哥为什么不喜欢他?” 霍定恺哭笑不得:“他是我的下属!还是我亲手挖过来的!你是想让外头说你四哥比兔子还差、要吃窝边草么?!” “那么我的同学,那个普林斯顿毕业的汪嘉文……” 霍定恺怪叫:“你有没有看见他有多丑啊!一般人的鼻子会长成那样么!” “可是四哥不是夸他有才么?而且他还向我打听过四哥你的情况……” 霍定恺悻悻道:“你就别给我乱做媒了,和那么丑的家伙坐在一起,我要得心脏病的。” 容晨笑起来:“四哥和我坐在一起,也没得心脏病。” 霍定恺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容晨的头发:“江寒这孩子挺好的,心很软,又善良。你别总是找他的茬。” 容晨像是想起什么不屑的事,他讽刺道:“四哥也曾说过梁安久很善良。” 提起他们都不愿提起的过去,霍定恺就把手松开了。 容晨还不肯依,他仍旧坚定地盯着霍定恺:“换一个!四哥,我不喜欢这个孩子!我不喜欢江寒,我看他不顺眼,他不行的,他不配!你换别人!” 这就是容晨的脾气,他坚持的事,说什么也要霍定恺给他办到,他要做的,天神都阻挡不了。从小就这样。 四岁那年,他看中了他大哥容霁的玩具车,非要逼着霍定恺给他偷来,说自己喜欢,“喜欢得睡不着”,被他没完没了的纠缠哀求,霍定恺没办法,还真的去容霁那儿,把那台进口遥控的玩具车给容晨偷过来了。 其实那台玩具车,家里孩子人手一个,容晨自己也有,但他非要把大哥的那个也拿过来,说,要组成仪仗队。至于霍定恺的那一台,当然早早就被“编入车队”。 结果没多久东窗事发,丢了玩具车的容霁发现了偷车贼,气得把霍定恺按在地上一顿暴打,霍定恺打不过比他大三岁的容霁,被揍得鼻青脸肿,鼻子都流血了。容晨见状大怒,扑上去用牙咬容霁,被容霁用力一推,竟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把后脑摔出个大包。 霍定恺的养父得知此事,十分震怒,他把四个孩子全都拎过来,挨个儿惩罚,包括没参与打架的老二容庭,因为他的那辆玩具车到手还没一天就送给了邻居的小女生,借此哄骗人家和他接吻。 容晨一向这么贪婪,总想要一切如他的意,总想要更多,就像他既要爱情也要亲情,他逼着霍定恺委屈心意来成全他,霍定恺忍受不了,离家出走,他又拼死拼活把霍定恺给追回来,他甚至连堕落都不许霍定恺堕落。 ……那么多的爱,哪一份他也不肯放过。 想起这些陈年往事,霍定恺只觉胸口酸楚难当。他收敛了笑容,淡淡道:“可我很喜欢江寒,我不想和别人在一起。” “可是明明有那么多更好的人选……” “也就是说,你想来干涉我的私人生活?”霍定恺忽然笑了笑,“当年,我有劝过你和许珊分手么?” 他一提许珊,容晨的脸色就变了,他坐起身来,恨恨道:“四哥怎么能拿他和许珊比?” “为什么不能比?”霍定恺故意冷冷道,“我记得,许珊的出身也不怎么好嘛,她早年不是也做过吧女么?” 容晨慢慢松开手,他点了点头,颤声道:“四哥还在恨她,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四哥还是不肯原谅她!” 霍定恺静静望着他,他的双眸像冰块反射日光,那么冷,那么明亮:“是啊,我就不原谅她,她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了,就因为她,任祖年手下的那些杂碎才有资格登堂入室,来毁坏我的盛铖!你当然可以说她是无辜的,在你眼里你老婆永远无辜。” “可你究竟要恨他们到什么时候呢?”容晨轻声说,他的脸孔像雪一样白,“除了任祖年,其余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四哥难道还觉得不够?” “当然不够。” “四哥你到底要什么!” 霍定恺瞧着他,他的唇边故意显出一抹轻佻的笑意:“我到底要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果不其然,他看见容晨那张脸立时绷得紧紧的,他腾的一下站起来,像听见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言语。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又来了!别说这种恶心的话!” 霍定恺看着他,微微点头:“这就是我们永远的分歧,这么多年,你找我要这个,要那个,我没有不给的。可轮到我找你要我想要的,你就觉得恶心了。你受了委屈,第一个来找我,我若孤独难过,来找你,你却把脸一拉,说我‘不像原来了’,怪我堕落,还叫我‘别做让人反胃的事’。好啊!那我不烦你了,我自己去外头找乐子,这总可以了吧?怎么?连我找谁你也要管?江寒是没你出色,没你能耐,你出身三一学院,他的大学连个211都排不上,你一进盛铖就年薪百万,他的零花钱还不够你的零头。他什么都不如你,可江寒唯一比你强的,就是他真心把我当回事,不会在我崩溃时候把我铐在卫生间里,逼着我装出没事的样子。嗯,这话你又听不得了——门没锁,容总,您快请吧。” 容晨忍不住伸手去抓霍定恺的胳膊,谁知霍定恺勃然大怒,反手将他往外推:“你不是嫌我恶心么?那你还靠过来干什么!” 容晨没站稳,被霍定恺这样大力一推,倒退着撞到玻璃茶几上,茶几上的杯子果盘纷纷砸在地上。 屋里的这通喧闹惊扰了门外的人,立即,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推门进来,是容庭。 他皱眉看看衣衫凌乱的容晨:“你又跑来干什么?探视时间已经过了。” 容晨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在办公室c你的小护士,跑这儿来干什么?” 容庭大怒,抬手就想扇容晨耳光,正这时,他听见霍定恺的惨叫:“二哥……” 再回头,容庭大惊失色,霍定恺倒在地上,手捂着腹部,他做手术的缝合处,渗出鲜血,已经把病号服给染红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霍定恺抱起来放到病床上,又冲着弟弟狂叫:“去叫护士!去呀!” 容晨呆了呆,这才撒腿向外飞奔。 随后的检查发现,霍定恺刚才用力过大,把缝合的线给挣断了,刀口开裂。 容庭气得扇容晨的耳光,他看出来了,容晨和霍定恺在病房发生争执,俩人动起手来,霍定恺才出事的。 “你知道他这次死里逃生有多不容易么!他刚刚做完手术才三天!你他妈闲的没事儿,跑这儿害人来了?你还嫌你害你四哥害得不够啊?!” 容晨一声不响,他老老实实站那儿,被哥哥扇了两个耳光也不敢回手。 他的那些下属又想阻拦又不敢,一个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司像个孩子一样,被打得两颊通红。 霍定恺疼得脸色发灰,但他还是拼命叫道:“别打他!二哥你别打他,他没动手!” 容庭喘了口气,伸手指着自己的弟弟,毫不客气地说:“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如果再敢来医院捣乱,我他妈踹死你!” 容晨低着头,拿过眼镜,一言不发离开病房。 第27章 第 27 章 江寒回到了玫瑰园的别墅。 所以霍定恺出院那天,他是和苏锦纶他们一块儿等在大门口迎接的。 “干嘛?”霍定恺开玩笑道,“看你们这架势,是不是还想往门口挂横幅?” “你出院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得郑重欢迎一下!”江寒围着他蹦来跳去,说个不停,像个上了发条的猴子。 那天家里的菜式很营养却很清淡,霍定恺才刚出院,一切都得按照病人的标准来安排。饭桌上,霍定恺喝了口汤,欣慰道:“总算能吃点像样的饭菜了,还是回家好,医院的那些简直叫人没法下咽。” 医院的菜单江寒见过,那不是普通的盒饭,是盛铖方面特意为霍定恺单独定做的。 ……好几百一顿的饭菜,被他说“没法下咽”,这人得多挑剔。 江寒突然想起一事,他赶紧问:“我给你带过去的那只鸡,吃了没?” “吃了。”霍定恺瞪了他一眼,“肉老得像化石!害得我胃疼了一夜。” 江寒窘个半死! “我怕炖的时间不够长,营养不好嘛。”他嘟囔道,“既然肉那么老,你就别吃了嘛,把汤喝掉就算了啊。” “不行。”霍定恺摇头,“你送去的,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丢。” 那晚霍定恺吃过饭后就回到房间,这是医生的吩咐,他刚刚拆线,至少还得静养半个月。 江寒让霍定恺躺好,又给他盖上被子,霍定恺捉住他的手,望着他小声道:“上来。” “不行。”江寒马上说,“你才拆了线!而且高叔都和我说了,你的伤口开裂过。” “唉,我只是叫你上床来。” “只是上床来?”江寒盯着他,“只是躺着说话?” “是啊。” 江寒眨巴眨巴眼睛,只脱下外套,钻进被子。谁想他刚上床躺下,霍定恺一翻身就压住了他! “喂!是你说的!只是躺着说话!”江寒又气又笑,“哪有你这样说话不算的!” “你不知道兵不厌诈?”霍定恺的嗓音转为粗哑,他飞快解着江寒的皮带,“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不行!这不行……”江寒还想挣扎,但霍定恺的手已经伸了进去。 “你的小命已经握在我手里了。”霍定恺故意压低声音,“别妄图做无谓的挣扎了。” “你这是对敌军喊话呢?”江寒想笑,却又用手扳住霍定恺的胳膊,他喘了口气,低声道,“你的身体还没全好,你躺着,让我来就行了。” “不,让我来。”霍定恺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埋下头。 ……剧烈的快感,从腿根蔓延上来,如决堤的洪流。江寒深深叹息着,屈起双腿,头无力地向后仰过去。汗水从奇异的地方渗出来,他觉得自己像个逐渐拧掉螺丝的木偶,全身都松散开了,却偏偏只有脚趾绷得紧紧的。 快感一波又一波向他袭来,shen y声的细微之处,让江寒自己都忍不住脸红。仿佛是为了弥补上次的事,霍定恺的动作无比温柔,耐心惊人,而且体贴入微,不论手指或者嘴唇,都聪明灵巧,几无可挑剔之处。 如果说这种事也分专业和业余,那么霍定恺很明显就是顶级的专家了。 gc退去的混乱思维里,江寒突然想,幸好这家伙不是自己的同行,不然,自己这俱乐部里的“金牌酒童”恐怕会被他挤得没饭吃。 等到俩人都缓过神来,再度想起这些,江寒忍不住一个劲儿闷头笑。 “笑什么?”霍定恺扳过他的脑袋,仔细看他。 江寒忍住笑,摇头道:“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霍定恺皱眉道,“连我都不能说?” “就是因为你,才不能说。”江寒边笑边说,“你听了要暴跳如雷的。” “不会的。”霍定恺笑道,“谁动不动就暴跳如雷……我的气量有那么小么?” “总之就是不能说。” 霍定恺看着他,忽然点了点头:“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什么?” “你在拿我和你前任比呢。”霍定恺盯着他,“是不是?我比他差?差哪儿了?没他有钱?还是没他能耐大、没他帅?” 江寒哭笑不得:“你脑子在想什么呢!” 霍定恺哼了一声:“也是,要比我还有钱比我还帅比我还能耐大,那也不在地球上呆着了。” 江寒笑得在床上滚。 “所以你不担心了?”他忍笑瞧着霍定恺,“一点都不担心我去找别人?” “担心,担心得要命。”霍定恺伸出手臂搂住他,他很用力地抱着江寒,“你不知道,我到处找,找了很多年,找了这么久才找到你,看来我的运气还没坏到家,老天爷总算赏了点面子。” 霍定恺的笑容很阴沉,带着点儿怨毒,不知道是对谁,也许是对左右他命运的老天爷。 江寒忽然想,自己这运气,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他不知道这是好运还是厄运,只知道一切都那么碰巧,他选了那个俱乐部进去打工,然后那么碰巧,就在那儿撞见了霍定恺。 是这一系列碰巧,把他推到了这个男人的身边,或许冥冥中真的存在命运这东西,虽然这命运让他尝了苦头,可他现在明白了,没有这份痛苦,他才会真正的痛苦。 霍定恺把他搂得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声道,“你不会把我丢下的,我知道。小寒,我离了你,可不成的。” 江寒正想说什么,却听见外头有人敲门,是女佣安嫂,她说有客来访。 霍定恺披上衣服,打开房门:“谁来了?” “是高建业,还有公司的郝先生。”女佣恭恭敬敬地说,她那种表情,就像全然没看见屋内床上的狼藉。 但是江寒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他赶紧套了牛仔裤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跟前,江寒无意间往楼下看了一眼,却笑起来。 “笑什么?”霍定恺走过来也往外瞧,不瞧也罢,一瞧之下,他也噗嗤笑起来,原来楼下正有人举着一捧硕大的、几乎能遮蔽住人的脑袋的黄玫瑰往屋里走。 “是来向你求婚的吧?这位。”江寒开玩笑道。 “拉倒吧。”霍定恺悻悻道,“那家伙儿子都要上大学了,这个郝林,真是董事会第一活宝。” 他看看江寒:“不下楼来么?” “不了。”江寒摇头,“你们要谈公事,我掺进去干嘛?” 他说完,又看看霍定恺,诡秘地说:“是商业机密?是不是怕我偷听?” 霍定恺笑道:“想听就听呗,只要你能坚持听半个小时不睡着。” 换了衣服,霍定恺从楼上下来,没好气地看着站在客厅的两个人,高建业仍旧是平和的神色,胖子郝林则举着那一大束玫瑰,笑嘻嘻地说:“恭喜四爷出院!” 霍定恺瞪了他一眼:“你这花,是拿来送小三的吧?” “冤枉!”郝林一叠声叫起来,“是林秘书帮我选的!我说要颜色最亮的,价格最贵的!她说花店就只有这个了。咦?黄玫瑰不好么?林秘书也觉得不大好,可哪儿不好她又不告诉我。” 霍定恺忍笑,让女佣把花收了起来,他又看看高建业:“你们一起从公司过来的?” 高建业摇头:“我在这门口遇上郝先生的。四爷,您让我查的关于江寒这孩子的事,我都查到了。” 第28章 第 28 章 郝林一听,马上起身道:“我先到外头抽根烟。” 霍定恺哼了一声:“我是禁烟大使么?老实坐那儿。” 郝林这才明白,霍定恺根本不在意让自己听见这种事——恐怕唯一瞒着的,也只是调查对象本身。 按照高建业的调查,俱乐部那边给出的资料基本属实,他一一核实过了,江寒自身没什么能给霍定恺惹来麻烦的黑历史。 “但有一点,俱乐部方面没提过。”高建业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这孩子有酗酒的倾向。虽然目前为止还不严重。” 霍定恺认真听着,然后他点了点头:“倒也不是大问题。” 高建业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但是之前那个梁安久……” “小寒和他不同。”霍定恺打断他,“放心,这方面往后我来控制他。然后呢?还查到了什么?” 高建业低头翻着本子:“父母那边都还行,性格本分,典型的过了时的知识分子,他父亲有点儿自命清高,个人职业生涯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除了私生活有过一点小浪花……” “什么意思?” “很多年前,江寒父亲有过婚外情,差点离婚。那时候江寒还很小。” 霍定恺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的样子,原本是他要高建业去查,而且说了“查得越详细越好”这种话。 没想到高建业这么认真,连这种隔夜的东西都翻出来了。 “但就我所看到的,四爷,江寒和他父母关系并不好。” 霍定恺扬了扬眉毛:“是么?他不是成天把爸爸妈妈挂在嘴边上么?” 高建业犹豫了一下,才道:“他母亲眼下正张罗着给他找相亲对象,还到处和人说他儿子恋爱都没谈过——江寒这几年换了三个男友的事,老两口连根毛都不知道。” 郝林没抽烟,他靠在一旁认真听着,这时候终于插嘴道:“这种事不肯和父母说,我能理解,但这应该证明不了亲子关系差吧?” 高建业点点头:“仅凭这一点是不能证明,但跑去做艾滋检查然后写遗书,里面只字不提父母,还说不准和家人埋在一起,骨灰全都丢到西沙群岛去——这样子实在不像是关系好。” 霍定恺一愣,身体不由前倾:“等等,艾滋检查是怎么回事?” 高建业笑起来:“四爷放心,很多年前的事,小孩子疑神疑鬼而已。” “为什么亲子关系不好?”郝林好奇地问。 “大概因为什么事情对父母彻底死了心。”高建业说着,停了停,才又道,“这样也不错,万一出了偏差,往后四爷处理起来,麻烦就少得多。” 屋里忽然宁静下来,三个中年人各怀心事。那条萨摩耶不知从何处吧嗒吧嗒走过来,仰头看了看霍定恺,温顺动人的黑眼睛湿漉漉的,就像个不经事的孩子。 霍定恺回过神来,他随手摸了摸萨摩的脑门,又淡淡道:“三个男友是怎么回事?” “高一认识了同校高年级的学长,俩人交往了半年,对方成绩跌得厉害,为了高考,对方单方面提出分手;高三被当地一个小地痞缠上,俩人在一块儿胡闹了几个月——检查艾滋也是那个时候发生的——这一回,换成江寒的成绩直线下跌,本来他的实力可以考一本的,结果比模考跌了一百多分。大一刚进校那年,和实习教师有暧昧,事情败露,教师被辞退,学校本想给江寒记过,但考虑到彼此声誉,不敢张扬。最终只让学院领导警告了他一声。” 郝林听到这儿,把肉呼呼的手一摆:“这学校也奇怪,连这种事都管?是因为严禁师生恋?” 高建业摇摇头:“师生恋是一方面。那个实习教师……原本有女朋友,江寒把人掰弯了。女方跑学校来闹。” 郝林咧了咧嘴:“这孩子……” “听起来够凌乱的。”霍定恺微微一笑,“真没想到。亏他长了那么一张乖孩子的脸孔。他父母不知道这事儿?” 高建业摇头:“江寒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了校方,此事没有通知他的父母。” 霍定恺微微点头:“这么看来,他的亲子关系确实不佳。” 郝林在一旁愣愣听着,他忽然道:“这孩子,有自毁倾向。” 他这么一说,高建业和霍定恺都是一怔。 郝林瞧着霍定恺:“四爷不觉得么?每一段感情都给他惹了很大的麻烦,带来非常多的痛苦,可他乐此不疲,而且专门惹事儿,就拿实习教师这件事来说,大学里那么多人,他找谁不好?偏偏找这种碰不得的。这往后留在四爷身边……” 霍定恺却笑起来,他翘起长长的腿,拿过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这有什么。”他淡淡地说,“我不也是个‘碰不得’的人么?” 郝林一时噎住。 霍定恺默默用手指摩挲着打火机,dupont的金色打火机,上面有流苏般的金色褶子,像海浪。 “我想让他进盛铖。”他突然说。 郝林仿佛预料到了,他认命地叹了口气。 “就把他放在我身边。”霍定恺抬头看看他,“真有才干那更好,若实在没什么才干也不要紧。过几年,给他个附属公司慢慢玩。” 郝林踌躇道:“三少恐怕不会高兴听见这消息。” 霍定恺突然抬起眼睛,似笑非笑,眼神却似刀:“我还在乎他怎么想啊?” 郝林顿时闭上了嘴。 那天,高建业离去之后,郝林又在别墅逗留了一个钟头。 他并不是真的只是来探望病情。 “那个和三少一同出游的女星,是个刚出道的肥皂剧明星。最近新拍了芬达的广告。”郝林从衣服里掏出详细资料,附带照片,摆在霍定恺面前的茶几上。 霍定恺盯着眼前的照片,他微微皱着眉,带着困惑。 “四爷不觉得面熟?”郝林又说,“她是许珊的表妹——也就是说,三少是她的表姐夫。” 许珊那两个字说出来,郝林分明地瞧见,霍定恺那双眼睛顿时失去神采,像长在钻石中间的死斑点,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把生命输送进去。 “是么。”他听见霍定恺哑声道。 “但是俩人应该没什么。”郝林又解释着,好像他自己都觉得这解释很苍白,所以又干咳了一声,“四爷想怎么做?” 好一会儿,霍定恺抬起头来。 “把她赶出娱乐圈。”他的声音很平静,“另外,永远不要让她回到这个城市。” 郝林默默点了点头。 霍定恺端详着他,此刻,他那双眼睛又恢复了神采,但却似乎过分的明亮了,变得刺目起来。 “论理,我不该让你做这种事。”他说,“你和小晨交情最好,你不会做伤害他的任何事。” 郝林茫然地把目光转向旁边的花瓶,里面插着一些鲜嫩的粉红色夹竹桃,花瓣像蜡一样光滑,像假的。 谁会想到这么美丽的花有剧毒? “我也不想这么做。”郝林终于说,“四爷让我去打听的那个水岸星域的工程,我发现,三少在和承包商暗中见面,他们到底在谈什么?那十几部电梯?石材?还是承包工程款的回扣?我真不明白!难道他还缺这点儿钱么!要这样把自己的名誉论斤称!” 霍定恺忽然,软弱无力地笑了笑:“没有人能明白小晨,他一向如此。” 郝林站起身来,他喘了口气,费劲地晃了晃大胖脑袋。就好像商谈这些不愉快的事,让他变得迟钝笨拙。 “那么,四爷是真打算让那孩子进盛铖了?我该怎么说?” “不用说什么。”霍定恺淡淡地说,“把风声放出去就行了。好在,盛铖还是我的。” 郝林想想,还是问:“四爷觉得那孩子……可靠?” “不用担心。”霍定恺笑起来,他砰的点燃手中的打火机,“如今,除了我让他走的那条,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第29章 第 29 章 霍定恺让江寒到他身边来,并不是说着玩儿的,他是真的要让江寒进盛铖地产。 一开始,连江寒自己都闹不明白霍定恺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当霍定恺提出让他进盛铖的时候,江寒以为他喝多了说胡话! “怎么可能!”他又觉荒谬,又觉得好笑,伸手指着自己,“我?我这样的,能进盛铖?” “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霍定恺追问,“是不是想考研,走学术的路,所以不愿进企业?” 江寒更觉可乐:“怎么可能。难道你没看过我的成绩单啊?门门都是低空飞过,还考研呢……我不如买彩票成功几率高。” 霍定恺就困惑了:“又不想考研,又不想进企业,那你到底想干嘛?” 一听这话,江寒就苦恼得不行,他一下子把脑袋扎进枕头里:“不要问我这种问题好不好!在家我妈天天问,我爸长途电话也在问,现在连你也开始问了!早就说了,我是草履虫!我考虑不了这么严肃的大事!” 霍定恺忍住笑,拍了拍江寒的屁股:“你以为装鸵鸟就能逃过去么?” “我就装鸵鸟了,怎么地。”江寒闷闷道,“别拿你的标准来衡量我,我就是个没出息的货。我对建功立业没兴趣,我就喜欢吃喝玩乐。” 霍定恺见他这样,也不再问,他挨着江寒身边躺下来。 “其实,建功立业也没什么意思。”霍定恺突然说。 “且!”江寒从枕头下钻出来,恨恨道,“你当然这么说!” “真觉得没什么意思。”霍定恺轻声说,他眼神直直望着天花板,“人生如果本来就有漏洞,建功立业这种事,是补不了你的漏洞的。就像水桶底下漏水,你在水桶壁上打补丁,一点用也没有。” 这话,说得江寒似懂非懂。 霍定恺很快回过神来,他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江寒的脑瓜:“不想考研就别逼自己,毕业以后,就进盛铖吧,到我身边来。去别的部门肯定会有前辈欺负你,到我身边来,有我看着,就算做错了也不会有人骂你。” 简单几句话,竟然解决了江寒长久以来一直不愿面对的问题,这让他吃惊得翻身坐了起来! 然而吃惊之余,江寒的心绪也很复杂。 他知道盛铖的offer有多么难得,大四的师兄有一个拿到之后,在系里很张扬地请客,江寒能看见他进出寝室时,那份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以及其他师兄师姐们艳羡的目光。如今考研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热门,太多硕博找不到工作,考公务员的热度也下降了,因为待遇不如从前,所以好企业就成了应届生们最渴望的地方。 看他发愣,霍定恺问:“怎么了?” 江寒回过神,他以手扶额:“我知道自己没出息,可被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自己也太他妈没出息了。” 霍定恺被他说得笑了。 “而且你也不是那种任人唯亲的类型啊。”江寒放下手,眨眨眼睛,“你不怕我进盛铖,给你添乱?” 霍定恺更笑:“添乱也是要本事的,你有那个能耐么?” 江寒挠挠头,答不上来。 “你如果不是这个性格,我也不会放你进盛铖。”霍定恺淡淡道,“多得是有关联的企业和事业单位,找个不相干的地方把你关在里面,容易得很——但我不想那么做。” 江寒没太听懂,他慢慢在霍定恺身边躺下来:“有区别么?” “我不想把你当成玩物,有需要了,把你牵出来玩玩,忙起来了再把你关进去锁好。”霍定恺侧脸看着他,低声道,“那样是很安全,我没有后顾之忧,你也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像被盖上锅盖的温水青蛙。可是那么一来,小寒,你就毁了。” 江寒笑道:“什么叫毁了?你把我当成那些前程远大的天才了?我这人,没啥出息,摆在哪儿都谈不上毁。” 霍定恺摇头:“你没见过真正毁了的人,那是真正的毁灭,无论你怎么伸手援助……” 他忽然停住,像是想起什么久远的人和事,出神了半晌,忽然霍定恺叹了口气,回过神来。 “现在你没方向,不等于未来你永远都没有方向。盛铖是个宏大的港口,它可以给你无数个方向,往后,你往哪条路上走都可以,甚至当你离开盛铖,履历也会比别人更出色。别的地方,不会有这样的优势。” 所以,盛铖的offer才那么难拿,江寒忽然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霍定恺抚摸着他,轻声道,“再说我也不想把你放在太远的地方。放在盛铖,我看得见,总能放心一些。把你关在死气沉沉的事业单位,让你天天对着更年期大叔大妈,我怕毁了你;把你放在忙碌的企业里呢,又怕你累着,又怕……” 他忽然停住,不说了。 江寒被他说得笑起来:“你在担心什么啊?难道还担心我移情别恋?”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8节 “嗯,确实很担心这个。”霍定恺点点头,满怀忧虑,“等到走上社会,见多识广了,也许你会觉得守着我很无聊,你想有更好的选择……那我可受不了。” “不会的。”江寒凑过去吻他,他小声说,“不会有那样的事。我就跟着你,哪儿都不去。” 霍定恺眼睛一亮:“你答应进盛铖了?” 江寒笑道:“不然,我还能去哪儿呢?” 霍定恺高兴得一下子把他抱起来,那种表情,不像是容纳一个二本生进名企,倒像是江寒纡尊降贵,委屈了自己。 第30章 第 30 章 因为答应进盛铖,霍定恺就逼着江寒快些搞定毕业设计,又时不时问他实习意向选定了没有,还说不如干脆就进盛铖来实习。 霍定恺这段时间有了些变化,不大去公司,天天在别墅里窝着,陪着那条名叫嘟嘟的萨摩耶。江寒问起也总说,有人管着呢,他用不着那么踊跃。 他的语气里带着赌气的意味,江寒明白了,他是在生自己弟弟的气,气他和女性有了结交。 这让江寒心里酸溜溜的。 但是有一次,他看见女佣安嫂拿着电话来找霍定恺说是“容总来的电话”,霍定恺竟然叫她挂掉时,江寒心中那种痛快,难以言喻。 女佣神色吃惊而且为难,还呆着不动。 霍定恺看她这样,又冷冷道:“挂掉,往后他的电话,我不听。” 所以,他是真的想和那家伙一刀两断吧?江寒暗想,毕竟霍定恺如今有了自己,而且人家也有了女朋友。 但是霍定恺成日催促自己快些进盛铖,这也让他很头疼。 “我才刚刚大四!学分都还没拿满呢!你急什么呀!” “我怕你出尔反尔啊!”霍定恺虎着脸瞪着他。 看他竟然担心成这样,江寒没辙了,于是道:“好吧,其实我的忧虑更甚于你。” “什么意思?” 江寒望着他,忽然脸红起来,半晌,他才嗫嚅道:“我担心十年之后,我会变老,变难看,人也没什么长进,还是只草履虫。到那时,你难道不会觉得烦?” 没想到他会考虑这种事,霍定恺一时失笑。 “三十岁,你就觉得自己老了?” “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年轻吧?你现在觉得好看的地方,也许到时候就变得不好看了,你现在觉得有趣的地方,或许到那时就转为乏味。三十岁,听听,那得多老啊!简直完蛋了!” “小寒,我现在四十多了,你觉得我完蛋了么?” “我和你又不一样!”江寒不服气道,“都说了别拿你自己和我比,我比较差嘛。” “就算是五十岁也不会怎样的。”霍定恺搂过他来,忍笑道,“我还计划着等我退休了,咱们一块儿去环游世界呢。” 一听这话,江寒眼睛一亮! “真的?!” “当然是真的。计划做了好几年,可是没人肯陪着我去,现在总算找到合适的人选了。”霍定恺看着他,认真道,“到时候你肯陪我去么?” “当然肯!”江寒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天哪,环游世界! 然而江寒担心的“年老色衰”问题还没爆发,霍定恺所忧患的事情却提前出现了。 那天从学校回来,江寒就一脸闷闷不乐,饭也吃得不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霍定恺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告诉他。 “事情很复杂,我得想想怎么和你说。”江寒郁闷道,“我得先在心里组织好语言,慢慢告诉你,不然又得刺激得你暴跳如雷……” 霍定恺笑起来:“别成天‘暴跳如雷’的好么?我什么时候暴跳如雷过了?你以为我是个炮仗么?” “你不是炮仗,你根本就是个洲际导弹。”江寒翻翻眼睛,“被你盯上了那才是大不幸呢!” “那你到底想好了没有啊?” 江寒坐在书桌前,他捧着脑袋,又努力想了半分钟。 忽然,他抬起头来:“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我那个队友吧他叫林颐就是我告白失败他转学的那个他今天把电话打到寝室来了说想约我出去好久不见想聊聊我不知道他哪里弄来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所以我发愁要不要和你说。” 霍定恺目瞪口呆望着江寒:“你说话加上标点行么?” 江寒大喘了口气,然后说:“我怕我加上标点,就说不下去了。” 霍定恺笑倒在沙发上:“我以为什么事……这么说,我的情敌出现了?” “哪有那回事!”江寒哭笑不得,“他不是你的情敌!” “可是,你喜欢他。”霍定恺坐起身,他微笑道,“所以,不是情敌是什么?” 江寒低下头:“……人家又不喜欢我。再说,我现在……” 他没再说下去。 霍定恺看着他:“你想去见他?” 过了一会儿,江寒抬起头来,平静地望着霍定恺:“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去见他了。我也不回他电话了,只让同学帮忙传个话就行了。” 霍定恺盯着他:“小寒,你真的不想去见他?” 江寒平心静气道:“我可以让自己不去想。我办得到。”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想让这件事卡在我们中间。”他伸手过去,握住江寒的手,“你能把这事坦诚告诉我,我很高兴。但是我不觉得,避而不见是个好办法。” “你是什么意思?”江寒迷惑了。 霍定恺微微一笑:“今天逃避了他,明天还有别人,未来还会不断有这样的人出现,挑战我们的关系。我虽然不情愿你去见他,可我更不喜欢用逃避来示弱。我不怕你去见他。你就去见见他,小寒,也许见了之后,你会更想回来。” 尽管听得不是太懂,但江寒也捕捉到了霍定恺话里真正的意思: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信任。 这么一想,江寒有了犹豫:“……那,到时候,我去喝杯茶就回来。” 霍定恺笑起来:“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微弱到你多吃一块蛋糕就想不起来的程度。” 江寒被他说得也笑了。 “只是,先提醒你。”霍定恺凑近他,一脸的认真无辜,“不准和他私奔!就算要私奔,也要先回来告诉我一声!” 江寒哭笑不得,他故意道:“都要私奔了,还告诉你干什么?” “我要知道,他到底哪儿比我强。”霍定恺说到这儿,停住,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江寒的脸,“如果我真的输了,输得没话说,那我顶多自己难过一阵子,不会没完没了的为难你们,你要是明明白白告诉我,他比我好,你真的不喜欢我了,那我……” 他的语气有些难过,幽黑的眼睛也有点雾煞煞的,这让江寒也不由难受起来。 “来,听我说。”他握着霍定恺的手,一字一顿道,“他当年拒绝过我,我没那么傻,不会因为人家给块糖、说两句好听的就忘了当年的伤疤。草履虫也他妈有尊严!” 霍定恺笑了。 “再说,他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子,一穷二白,又能给我什么?”江寒故意眨眨眼睛,“难道要我和他一块儿打工付房租?去他奶奶个腿儿!小爷没那好心情!” 霍定恺叹气:“你啊,就是个俗物。” “我就是个俗物了,怎么地。”江寒干脆凑上去吻他,“我又贪财又好色,我无药可救!我还把话先放这儿:家产姿色不超过你,甭想来打动我的心!” 第31章 第 31 章 江寒去见面的那天,正好霍定恺去公司有事,按照他的说法,不能再赖在家里了,不然会被董事会的那些老家伙们,从被窝里揪出去。 “还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江寒很吃惊。 “兔子急了也咬人的。”霍定恺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耳垂,“今晚回来吃晚饭?还是……要陪你的老相好吃饭?” 江寒一下抱住头! “求你别说了成么!我只是去喝杯茶而已呀!蛋糕都不会吃的!真的!” 霍定恺忍笑道:“好吧,那就……有事打电话?” “不打!”江寒故意赌气道,“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那天的天气不好,秋季的细雨从午前就开始淅淅沥沥,到了午后两三点,更是转大,密如牛毛亮如银线。 在公司处理完公事,霍定恺瞧了瞧手机,果然连个微信都没有,他暗笑,开始琢磨晚饭时该怎么捉弄江寒。 下午五点,霍定恺从公司出来,雨已经大得必须撑伞了。上车后,他瞧了瞧车外,车玻璃被雨水冲得朦胧而透亮。 车依然往玫瑰园别墅开,最近一段时间霍定恺没回公寓,一直都住在那儿。 到了别墅区门口,拐弯时车速减缓,霍定恺无意间往窗外瞥了一眼,忽然,他叫起来:“停车!老高!把车停下来!” 高建业吓了一跳,还没等他把车停稳,却见后座车门一开,霍定恺竟冒雨下了车! “四爷?!” 高建业更吃惊,他的视线中,霍定恺是在往不远处的绿化带飞奔,原来那儿的石凳上坐着个人,高建业再定睛一看,那人不是江寒又是谁?! 霍定恺一直跑到江寒跟前。 “你怎么在这儿?!”他吼起来,“江寒?!你怎么坐在雨里!” 浑身被淋得透湿的江寒,抬起满脸雨水的脸,目光茫然望着霍定恺。 霍定恺二话不说,飞快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了江寒的头上。 这时高建业也打着伞跑过来。 “走,回家去!”霍定恺硬拽着江寒的胳膊,一把将他从石凳上拽起来,然后连拖带架,将江寒弄上了车。 几分钟后,车到了门口,女佣厨子正等在台阶上,等看到江寒和霍定恺浑身湿透从车里出来,他们也吃了一惊! 霍定恺来不及解释,先将江寒扶进去,又高声吩咐赶紧给浴缸放热水。女佣拿来了干毛巾,霍定恺抓过来,给江寒擦了两下,他想想还是不妥,干脆拽着江寒去了浴室。 将水调得有点烫,来不及给他脱衣服,霍定恺就把江寒推到了蓬头下面。刚才他就发觉了,自己手指触摸之处,一片冰冷刺骨,江寒在雨中也不知坐了多久,浑身上下都让冷雨给浇透了。 他做这一切时,江寒一声不响,目光呆呆盯着脚面,像个木偶任凭他折腾。 霍定恺本想发火,见他这样,终于还是忍住了。他一件件给江寒脱下衣服,又将水调得更热了点。霍定恺自己身上的衬衣长裤早被淋湿,进门时他一时情急,连鞋都忘了换,此刻竟穿着皮鞋站在浴室里。 就这样不停冲了好一会儿,霍定恺才觉得,手指下面寒冰刺骨的皮肤,多少有了些温度。 他又忍了忍,方才笑道:“干嘛?考虑怎么和我说byebye考虑得入了神?” 话还没说完,江寒忽然伸出手,紧紧抱住了霍定恺! 霍定恺没有推开他,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一直等江寒在浴缸里泡到周身都暖和了,霍定恺才让他从热水里出来。他将江寒身上擦干净,然后把他抱回卧室。 坐在床边,用干毛巾仔细给江寒擦着头发,霍定恺始终没有出声催促,他耐心等待江寒自己开口。 终于,他听见了江寒嘶哑的声音:“……我今天,不该去。” 霍定恺温柔地给他擦着发梢的水珠,没出声。 “你再想不到林颐他如今在哪里。”江寒低声道,“定恺,他是你的员工。” 霍定恺一愣:“他在盛铖上班?” 江寒点点头:“他目前还在试用期,但已接近末尾。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我的,但他知道咱们的事。” 霍定恺慢慢给他擦着头发,然后,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也许咱们哪次出去,正巧被他瞧见,他认出了我,也认出了你。” 霍定恺点头,脸上浮现冷笑:“盛铖的用工制度不宽松,试用员工想转正得通过考核,要凭考核分数以及主管意见,才能决定去留以及具体部门——江寒,难道他想要挟你?” 江寒的眼神呆滞,半晌,他摇摇头:“没有。他求我……求我给你吹吹枕头风。他想进集团办公室,或者去商地研究院,要么,在你那位二把手的下面当差也可以。” 霍定恺更冷笑:“挺会挑的嘛。都是肥差,晋升出国的机会层出不穷。嗯,然后?他拿什么来做代价?” “他说,他懊悔当年粗暴的拒绝了我,伤了我的心。现在他知道错了,让我……让我再给他机会。”江寒说到这儿,眼帘垂下来,嗓音愈发嘶哑,“他说他知道我心里还想着他,我在你这儿不过是图钱图享乐,跟着老头子又有什么意思?再过几年你就没法满足我了,还不如趁现在……和他暗度陈仓,那样反而更长远。” 霍定恺听得怒极,一把将毛巾摔在地上:“畜生!” 江寒用手捧着头,他哽咽道:“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霍定恺冷冷道:“江寒,人是会变的,他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他了。” “你知道最让我难受的是什么?”江寒忽然放下手,扬起脸轻声道,“是他那种语气:就好像……就好像我是一块肉,因为在你的碗里,所以他也想尝一口!好像他可以借此获得某种炫耀的资本!他和你这个盛铖的总裁分享过同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心里还装着他!” 江寒的双眼变得血红,他手指死死抠着被单,声音嘶哑难听,他的五官扭曲得变了形。 “可我明白!我已经看出来了!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和五年前没有区别,他还是打心眼里嫌恶我!可他强忍着嫌恶,也要装出一副真爱的样子来。他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在盛铖里的一个好职位!就像为了吃那碗白米饭,不得不忍受米饭上的一个苍蝇!” “江寒!”霍定恺厉声打断他,“他人轻贱你,你不可轻贱你自己!” “……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可鄙的同性恋,靠和老男人上床来换取在社会上的一席之地,最让他憎恶的是什么你知道么?他有学历有能力,他日夜努力工作,使出浑身解数钻营,到头来,竟然还不如我这个卖肉的……” “够了!” 江寒呆呆望着霍定恺:“他捏我的手,他以为这么做我就会对他重燃旧情,如果我真的要去吻他,他会不会告诉自己:只当是吞了一条蛞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了盛铖的那个职位,是不是就算我提出上床,他也会答应?” 霍定恺深深叹了口气:“小寒,你觉得自己爱错了人?” 江寒不出声,他瘫坐在床上,那样子仿佛是某次事故的受害者,捧着流出体外的内脏,不知所措。 霍定恺点点头:“他伤害了你,于是,你就用伤害自己这种方式来报复。” “我没打算报复。”江寒慢慢蜷起身体,像个婴儿般喃喃,“我只是不明白,我不明白……” 霍定恺在他身边躺下来,温和的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发,却不出声。 “我什么都没和他说,等到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推开椅子就跑掉了。”江寒呆呆望着虚空,“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我只是很想见你,想立刻见到你。” 霍定恺将他搂在怀里,把下巴贴在他的黑发上。 “……也许全世界都瞧不起我,也许我真的很可鄙很可耻。”江寒说到这儿,扭过头来望着霍定恺,他的嗓音发颤,“我不想和人争辩,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我是很堕落,可我愿意堕落!我争不过他们,我一心只想退回到你这儿,就像退回到避风港里,我该感谢上苍,让我有个躲避的地方,有个能容忍我的人,哪怕只有你这一个人。” 然后,他听见霍定恺用一种非常温柔的声音说:“小寒,你这样想是对的,要是连这点庇护都不能给你,那我自己都会觉得羞耻。今天的事,完全是我的错,我不该劝你去见他。” 江寒停了停,忽然小声道:“当我知道他是盛铖的员工,我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你用来试探我的,原来你什么都知道。等我再听下去,就明白事情和你无关,如果你早知道,就不会放我来见他。” “我干嘛要试探你呢?”霍定恺摇头,“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把你当风筝放。” 江寒抱住他,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定恺,我爱你。” “我知道。”霍定恺轻轻吻着他冰冷的面颊,“你当然是爱我的。” 第32章 第 32 章 林颐事件之后的下午,霍定恺在办公室里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有事?”他抬起眼睛,看看面前的男人。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四哥,这份人事安排,是你批下去的么?” 霍定恺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点点头。 “为什么?”容晨吃惊道,“这个林颐,考核的各项分数都很优秀,四哥为什么不让他转正?” “不光不准他转正,从此以后,盛铖的各公司各部门,都不许录用此人。”霍定恺冷冷道,“甚至,只要在盛铖的势力范围之内,都不能给他任何聘用机会。” “为什么?”容晨几乎叫起来,“四哥,这个孩子很优秀!” 霍定恺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是么?看来他很投你的胃口啊!”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善,容晨努力忍了忍,才低声道:“给我一个理由。四哥,任何理由都可以,我想知道原因!” “原因很简单,此人的人品极差,毫无道德可言,他不适合在盛铖的任何一个岗位工作。” “那么,四哥是从什么地方看出他人品不好的?”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 即便如此,容晨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四哥病休结束,刚来公司,第一道命令就是这份任免通知!林颐只是个在实习期的助理,一个低得不能再低的实习助理,怎么就到了劳动总裁亲自过问去留的程度?” 霍定恺一脸诧异:“你的意思,我这个总裁连个实习助理的去留都不能管?” “不是不能管,是四哥这样的举动太奇怪,这让下面其他人……” “我有我的道理,如果事事都费尽周折去向所有人解释,那我这个总裁也不用当了。” 容晨终于忍不住了:“这件事,是不是和江寒有关?” 一提江寒,霍定恺陡然抬起眼睛,看着容晨,他仿佛十分吃惊:“怎么?原来副总裁先生如此关心我的生活,连这也打探到了?” “我没有刻意去打听。”因为在公司,容晨尽量使自己声音显得平静,“四哥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会去刨根问底。” 霍定恺微微一笑:“有必要告诉你么?反正你最讨厌我提江寒的事,所以我想,我还是少惹一些嫌恶比较好。” “四哥这样说,让我情何以堪!”容晨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有什么好不堪的?”霍定恺愈发显得吃惊,“真正不堪的不是我么?真是对不起你,原本是不想把这些暴露给你看的,我既不该和江寒在一起,也不该生什么重病,还害得你被二哥打,被爸爸知道了打电话痛骂。我的这些没完没了的麻烦,一直在打搅你的人生,我总让你不安,让你没法和你的绯闻女友约会——她到底是谁?哦对了你不愿说,你生怕我伤害到她,怕我碰到她一根头发丝儿。” 容晨微微低下头:“……我和她没什么。本身只是见了两次面而已,四哥不用多想,而且她决定出国了。” 霍定恺瞧着他,点点头:“你被吓着了,许珊死后你就一直抵触我,恨不能往我身上画个禁止接近的警告符,就好像你忘记了你小时候有多爱黏着我。不过你放心,往后我不会再去干涉你的事,我生我死那都是我自己的事,小晨,让你觉得不悦,我感到很抱歉……” “四哥!” 容晨这一声,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都停下来了。 屋里很暗,霍定恺没有开灯,秋末的冷雨还在酝酿中,乌云把天壁遮盖得严严实实,下午三点的光阴,却黑得像深夜,黯淡的光线反射着湿漉漉的苍白,隐约泛起浅浅的令人窒息的灰。 “之前四哥和郝林他们说,让江寒进盛铖,我还当你在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霍定恺淡然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悠然翘起腿,“他天赋异禀,能力卓著……” “一个大四还没毕业的学生能力卓著?!” “又有什么关系呢?”霍定恺的笑容像是拿笔画上去的,“小寒很爱我,没人比他更爱我。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开开心心的去做。所以他有什么不适合进盛铖的地方呢?” “四哥难道是在拿这种标准来判断员工么!” “不然你还想我怎么判断?”霍定恺貌似愕然地抬起头看着他,“不把爱我的人留在我身边,难道要我成天面对一个厌恶我、看着我就反胃的人么?” 空气陡然沉闷起来,其中的敌意浓得呛人。 “这样的事,不该是你做出来的。”容晨终于哑着嗓子说,“四哥从前做事,比谁都有分寸……” “我累了,可以么?”霍定恺笑笑看着他,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只许你结交女友,享受天伦之乐,就不许我去找漂亮男孩子,享受一下他们年轻的肉体?小晨你信不信?就算是我这样的,生理上也有需求呢……”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可鄙!”容晨忽然大吼。 “因为,你四哥我本来就很可鄙。”霍定恺笑得更加愉快,“难道你忘记我曾经堕落过么?你忘记我曾经堕落成什么样么?” 容晨那种神情,就仿佛要流出泪来,他握紧拳头:“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我心里的四哥,不是这个样子的!” “也许咱们都变了。”霍定恺淡淡地说,“也许你所希望的那个霍定恺,从头至尾都不存在,那是个假的。真正的我就是这么可鄙,可悲而且可耻。你很失望?于是就又想来拯救我了?嗯,你总是觉得我不该是这个样子,你一定要一个和你的想象中一样的四哥,其他的则一概不要。你不允许我有丝毫的堕落,你在自己能享受女人爱抚的同时,却希望我做个没有欲望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容晨如同崩溃一般,转身拉开门奔了出去! “……希望我做个没有欲望的圣人。”霍定恺把这句话说完,扭过头来,呆呆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然后,他轻声自语道:“小晨,你何其残忍……” 厚重的门,悄无声息的合上。房间重新回到坟墓般的死寂里。 第33章 第 33 章 林颐那件事之后,江寒和霍定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变,江寒觉得,自己和霍定恺似乎更近了。 他开始慢慢谈起自己生命里,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虽然他的生命到现在只短短不到二十年。 之前,他也曾和霍定恺说过许多事。但那些事是他可以和任何人说的,江寒不喜欢诉苦,他更喜欢把自己阳光的一面展示给外人看,就算谈起过往,他也尽量捡那些有趣的、温暖的事情说,所以这样的江寒一直是班上的开心果,曾经有同学说,再沉闷的教室,只要江寒一进来,气氛立即变活跃了。 这是江寒的习惯:何必把那些冰冷的、黑暗的回忆说出来?除了令人不快,他收获不到任何有益的回应。 一开始,江寒也是这样对霍定恺的。 和热衷于自我吹嘘的那些客人不同,霍定恺似乎对江寒特别感兴趣,江寒活这么大,还没有遇到过像霍定恺这样,如此认真关注自己的人,好像对他而言,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是一座矿,他永远试图挖得更深。然而,无论霍定恺怎样诱导他,江寒在他面前始终小心翼翼,闭口不提那些过于丑陋、过于极端的事情。就算不小心涉及到曾经的伤疤,他也尽量捡好的说。 江寒这样做,更多是出于自保,说到底,他依然记得霍定恺是自己的“顾客”,他不愿意给顾客留下坏印象,他在以这种方式告诉霍定恺:我是个不会说人坏话的人,你尽可放心,即便未来交易结束,我也不会说你的坏话。 然而林颐这件突发的“事故”,却一下子击碎了这层看不见的屏障,改变就是:江寒终于有意愿去谈那些他不愿面对的事情了。 “知道我最怕暴露自己的什么地方么?”有一次,江寒很神秘地和霍定恺说,“可不是中间那个地方哦。” “是什么地方?” “我的脚。”江寒说,“身体的任何部分,都可以暴露没问题,但我不愿意暴露我的脚。” 霍定恺嗤嗤笑起来:“看出来了,就算全身□□,你也要穿着袜子——我记得你的脚上没有伤疤。” “不是因为有伤疤。”江寒摇摇头,“也不是因为脚的大小问题。” “那是因为什么?” 江寒慢慢躺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小时候,我上的幼儿园离家有一站路,总是我爸骑着自行车送我去。五岁那年夏天,有个早上我爸送我去幼儿园,我坐在自行车后面,到了半路,我觉得脚上一凉,鞋子掉在马路中间了。” 霍定恺问:“没有和你爸说么?” “说了。”江寒说,“我说:鞋子!鞋子掉了!可是当时车水马龙的,周围的车都在按喇叭,我爸没有听见我的叫声,还是一个劲儿往前骑……没过多久,另一只鞋子也掉了。” 霍定恺大笑:“两只都掉了?” 江寒点点头:“我在后座上,一个劲儿叫,爸爸爸爸!我想和他说我的鞋子掉了,可他很烦的说,别吵!要迟到了!” 霍定恺不笑了。 “等到了幼儿园,他把我抱下车一看,两只脚上没穿鞋。”江寒说,“我爸很光火,说,鞋子呢?我说,掉在半路上了。我爸当时就甩了我一个嘴巴,说:当时怎么不说!” 霍定恺怜悯地望着江寒,他伸手轻轻摸着他的头。 “……我爸没辙,把我交给幼儿园的老师,他骑着车又往回找,去找我的两只鞋。”江寒的眼神有点呆,“老师们都在笑,一个老师把我抱进教室,放在门口的垫子上。小朋友们全都围拢了上来,他们全都在笑,有人说:江寒,你的鞋子呢?你怎么光着脚来上学?” 霍定恺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幅画面:一个豆丁大点儿的孩子,尴尬地站在门口的鞋垫上,光着两只脚。 “我被他们团团围在中间,因为没穿鞋,想跑也跑不掉,也不知道该往哪儿逃。所有的人都在笑我,小朋友们在笑,老师们也在笑。” 说到这儿,江寒从床上坐起来,用两只手抓着两只脚。 “喏,当时我就是这个样子,蹲着,用手抓着脚,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光着的脚。” “江寒……” “从那之后,我就很怕露出脚来,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所以高中的游泳课,我总是请假,找各种借口不去泳池。”江寒说到这儿,自己都忍俊不禁,“到后来连体育老师都疑惑了,他说:江寒,你是女生么?因为只有女生来了例假才不去游泳,我是唯一一个请假的男生。后来我干脆和他说,我对漂白剂过敏。” 说完,江寒哗啦一下笑起来。 但很快,那笑容就消失了。 他垂下头,声音变得微弱:“我没法去泳池,没法在全班同学和老师面前光着脚,一想到那种情景我就害怕,怕得浑身冒冷汗,如果周围没有人,譬如上次咱们去冲浪,整个海滩只有咱俩,那我还不怕,陌生人一多,像公共浴室、泳池那种地方,那我就完蛋了。我也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我就是……”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小寒,把手放开。” 江寒只是低着头,不出声。他的两只手,依然扳着脚板。 “把手放开。”霍定恺的声音,温柔得像湖水,“没关系,这儿只有我。” 慢慢的,江寒把手松开。 其实,他的脚不大不小,脚趾也生得很整齐,看上去白生生的,没有瑕疵。 “小寒,你的脚很好看,没有任何羞于见人的地方。”霍定恺凝视着他的眼睛,柔声说,“你用不着将它们藏起来,恰恰相反,你该为它们骄傲。” 江寒低下头来,他的眼眶有些发热。 然后他回过神来,努力笑了笑:“你像一枚百忧解,我心里的任何烦恼,你都想帮忙解除。” “并非所有的烦恼我都有能力来解除。”霍定恺温和地望着他,“生活是场残酷的游戏,我只是尽量利用游戏的规则。但即便如此,我也能帮你解除百分之八十的忧虑。” 江寒笑起来:“您太谦虚了,总裁大人。” “不把话说得太满,是我的习惯。”霍定恺眨眨眼睛,“我家老爷子曾经教导过我,想要完满落幕的前提,是要提前为所有可能出现的倒彩买单。” 提起霍定恺过世的父亲,江寒忽然感慨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定恺,我从别人那儿,听说过你以前的事……盛铖出事的那件事。” 霍定恺一怔:“是么?” 江寒原以为霍定恺会不悦,会突然冷下来,或者尴尬地转开话题。 然而,都没有。 他只是温和地望着江寒:“那一次,我栽得很惨。” 江寒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只是靠过去,靠在霍定恺的怀里。 “真快,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人生是枚被弹弓弹出去的石子,有时候你还有下一次弹出的机会,有时候,就没有了。” “幸好你闯过来了。” 霍定恺笑了笑:“其实那之前,老爷子就警告过我,他说老四,你太顺了,没有任何一件事让你为难过,老天爷不会这么不公平,你所积攒的坎坷,恐怕会在一次突然爆发出来。那天我被保释出来,上了车,老爷子看看我,叹了口气说,还好还好,还算年轻,老天爷够给面子。” 那时候霍定恺还不到三十,江寒混乱地想,那是多古早的事情? “其实他不知道,我在那以前,就已经遇到了最大的坎坷了。”霍定恺喃喃道,“我只是没和他说而已……” 好半天,他回过神来,瞧着睁大眼睛的江寒,忽然笑道:“十五年前,你在干嘛?” 江寒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我……我在上幼儿园。” 霍定恺快乐地笑起来。 “想起来很奇妙,不是么?”他愉快地望着江寒,“那时候我站在警局的门口,你呢,站在幼儿园的门口……我们竟然还得等那么久才能相遇。” 江寒笑起来:“但你至少穿着鞋。” 霍定恺一愣,他“啊哟”了一声,坐起身来:“对了!你丢了鞋的事发生在五岁,正好是十五年前。是夏天?” 江寒点点头:“就是六一儿童节之前,因为鞋子丢了,没找回来,爸妈气得连我排节目都没来看。” 霍定恺久久凝视着他:“我出事那个时间,就在五月底。” 俩人都充满惊奇地望着对方,一种异样的感觉,同时从他们的心底升起来。 “真让人吃惊,我们竟然是在同一个时间出的事。”霍定恺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小寒,现在,你还认为我们是无关的两个人么?” 江寒苦笑起来:“你摊上的是真正的大事,我那算什么呀,小事一桩。” “真的是小事么?”霍定恺摇摇头,“你到现在都不敢光着脚走出去,对你的人生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怎么会是小事呢?也许别人不觉得,但对你自己而言,是比天塌了还要大的大事。” 江寒只是苦涩的笑,没说话。 “可怜的孩子,五岁的你,比二十八岁的我,可要惨多了。”霍定恺摸着他的头发,喃喃道,“虽然摊上那么大的事,可我身后还有老头子帮我撑着,还有容家帮我顶着,还有高建业他们这批至死不离的忠仆。可你有什么呢?扇你耳光的是你爸爸,围着你笑的是你的老师和同学,你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但不知何故,此刻被霍定恺这样提起来,江寒忽然觉得悲哀得无法抑制。 “我那时候虽然一无所有了,可我知道,只要给我一线机会,我一定能把一切都夺回来!甚至还要比之前更强!可是五岁的你,不可能有这样成熟的想法,他们全都放弃了你,除了忍受,你什么办法都没有……” 江寒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真后悔,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要是我能早些知道就好了。”霍定恺抱住他,吻着他的头发,“要是那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我就跑去你们幼儿园,把那些笑话你的孩子挨个儿揍一顿,揍得他们满地打滚!把那些老师全都骂一顿,骂到她们哭哭啼啼为止!再把你带出来,咱们那天就不上课了!就一起去公园玩凌霄飞车,你爱玩多久玩多久,爱吃多少冰激凌就吃多少冰激凌。一直吃到肚子疼,吃到一看见冰激凌就想吐……” 江寒本来在哽咽,被他这么一说,又忍不住笑起来。 “然后嘛,再去给小寒买一双鞋。”他温柔地摸着江寒的圆脑瓜,“我那时虽然濒临破产,但一双鞋还是买得起的。买一双最漂亮的小皮鞋,要软软的羊皮,然后给我的小寒穿到脚上。等回到家里,把脚丫往爸爸妈妈面前一伸——” 江寒擦擦眼泪,笑道:“他们肯定很吃惊,肯定会问:哪儿来的鞋?谁给你买的?” “那你就告诉他们,是一个叫霍定恺的人给你买的。”男人轻轻吻着他的耳垂,低声说,“你对他们说,再过十五年,等你长大了,就要去找他。从此永远和他在一起,再不分离。” 为什么我没有更早的遇见他?江寒突然想,就像霍定恺说的,这十五年的光阴,他到底都浪费在了哪里?他为什么独自一人,在这寂寞的星球上一直晃悠到快二十岁,才慢吞吞来到霍定恺的身边? 真可怕!他的生命里,竟然有这么多年没有霍定恺的踪迹! 好在,他们终究还是遇上了,也许是上苍的安排,他很快乐,比任何时候更感激命运,感激这一切巧合,推着他走到霍定恺身边来。 不管过程如何,现在这结果正是他想要的,这也就足够了。 ……然后,就像个童话:王子和公主,不,是王子和皇帝,从此快乐的生活在一起,永不分离。 第34章 第 34 章 后来,江寒慢慢谈起他父亲。 “一辈子郁郁不得志,虽然开端很不错,你知道的,恢复高考之后不久就考上了大学的那种人。但是不知什么缘故,总遇到坎坷,与良机一次次失之交臂。” 江寒的父亲出过一次轨。 “是和单位里的女同事,当时八卦传得很厉害,因为都是一个设计院的,所以没过多久,就传到我妈的耳朵里了。”江寒笑了笑,“我妈就拖了我去他们科室大闹,找我爸的领导要说法。” “那时候你多大?”霍定恺问。 “小学四年级。”江寒眨眨眼睛,“那天本来该去上课的,结果旷了课,就是因为被我妈拖去骂小三。” 霍定恺苦笑起来。 “我还记得我爸他们的研究所,走廊狭长像个深洞,有的日光灯坏了,里面总是很暗。但因为我妈的嗓门太大,所以几个办公室的人全都跑出来了。”江寒说到这儿,噗嗤笑出声,“围观,又是围观。这次我学聪明了,我离我妈尽量远,我靠在墙角,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你爸呢?” 江寒摇摇头:“不知道,可能闻风躲开了,也可能临时出差了,只有我妈一个人在那儿闹。她闹得太厉害,科室领导都出来了,我还记得连二楼三楼的人,都被那动静给吸引到楼下来了。” “你觉得丢脸?” 江寒点点头:“丢脸,非常丢脸。我恨不得自己不存在,变成空气。可我没法变成空气,因为我就站在舞台中间,无法逃脱,被所有人盯着看。” “那个出轨对象呢?也在么?” “没有。只有我妈,一个人在那儿狂骂,骂得声嘶力竭,像演独角戏。科长副科长都跑出来劝,有的说没有那种事,说我爸那种人不会做这种事,还有的说上班时间这样闹,多不成体统?有什么问题回家解决……可我妈不肯听,还在那儿骂。” 江寒说到这儿,呆了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当时的脸。真可怕,像个怪物,脸上的肌肉好像每一块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她头发也没梳好,看起来披头散发的。我真怀疑,如果这时候有把刀,她就会拿起来砍人了。” “这种事情,她不该带着你去。”霍定恺沉声说,“更何况你还是个孩子。” “嗯,可是对我妈而言,我是她唯一掌握的砝码。”江寒忽然阴沉地笑了笑,“我听说我妈接过一个匿名电话,就是对方打过来的,那女人在电话里说: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给他生了个儿子吗?你拴得住他的人,拴不住他的心。” 霍定恺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飘渺起来。 “……那段时间,我爸不停出差,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着家。总之,给我感觉就好像,有好几年没见他了。”江寒停了停,才又道,“长大之后我才发觉,其实那是我的错觉,整个风波只持续了一个学期。可是对我而言,那段记忆实在太可怕了,我甚至不敢回家吃饭。” “为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江寒才说:“有一次,我妈突然在饭桌上说,她干脆买一包老鼠药下在饭菜里,让我和她一块儿死。她还说,我是她生的,她给了我性命,就有权夺回去……” “混账话!“霍定恺勃然大怒,“没见过这样的母亲!” 江寒机械般的,继续说下去:“我爸一直避而不见,这让我觉得他放弃我了,既不在乎我妈,也不在乎我。他不想要这个家了,他好像是在逼我妈下手,非弄出母子横尸现场的惨案来给他看不可,我猜,我爸是盼着我死呢,最好我被我妈给弄死,那样他就没拖累了,也就能彻底和我妈分开了。” 霍定恺皱眉,“小寒,你别这么说!那是他们不对,那是他们的错。” “……那段时间我妈天天哭,我呢,放了学也不敢回家,总在外头晃荡到天黑。吃饭的时候,米饭含在嘴里,不咽下去,先看看我妈,看她把饭菜吃进去后有没有反应。我是真的担心她会在饭菜里下毒。” 霍定恺摇摇头:“太过分了。然后呢?没离婚?” “没。我爸回来了。”江寒平静地说,“那个晚上,我听见他和我妈在屋里说话,我妈在哭,我爸说,是他错了,其实他和那女的没发生什么,而且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霍定恺无言。 “那女的,后来我见过。”江寒突然说,“高中有一次,我陪着我妈去商场,在路上,我妈突然指着马路对面小声说:喏,那就是你爸的那个出轨对象。我一看,是个和我妈差不多年龄的女人,一点都不漂亮,而且看起来憔悴苍老,穿戴也不是太好,才四十出头吧?头发白了一多半。我还记得我妈冷笑着说,她为我爸把婚给离了,可我爸又回到了家里,所以她的婚也白离了,后来想复婚,老公也找了新的。” “小寒,你恨她么?”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9节 江寒笑了,笑容有些茫然:“不知道。当时我只是觉得怪怪的,弄不懂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吸引了我爸。其实现在想来,我很疑心事情的真相,很可能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对我爸而言,也许他刚刚迈出了半步,就退了回来。他就那么胆小。嗯,挺没出息的一个人。” 霍定恺摇头:“你啊,这样说自己的爸爸,好么?” “我说错了么?”江寒淡淡地说,“要么,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妻儿,要么,看清自己想要的然后走人。走又不敢走,留又不愿意留,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孩子,责任倒全都落到我身上来了……渴望堕落就去堕落好了,厌弃自己的人生就去着手改变好了,像他这样,算什么?” 霍定恺想了想:“这么说,你爸妈现在关系挺好的?” 江寒点点头:“就好像那场风暴从没发生过,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尤其最近两年,我爸变化挺大的,他比以前更关心我和我妈了,打来的电话里,也总是在啰嗦我的前程。好像他终于意识到他老了,已经不会有改变的可能了,所以干脆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过起家常的日子来。” 他说到这儿,抬起眼睛,困惑地望着霍定恺:“定恺,是不是只有彻底绝望了,人才能安分接受命运?如果早早就知道这些挣扎全都是白费,是不是人就可以不用徒劳了?” 霍定恺皱眉想了良久:“如果是我,还是会挣扎下去,想尽一切办法,哪怕违背道德——放弃,不在我的人生字典里。” 因为江寒提起自己的父母,霍定恺也说起了他的家庭。 “我爸,娶了两个。大老婆给他生了三个女儿,后来娶了我妈,才生了我。”他说,“所以我比我最大的姐姐小二十岁。” “我那三个姐姐,人都很好,对我也不错,像她们的母亲。”霍定恺笑笑,“从不失态,从不口出恶言,就算愤怒到极点,也只是轻声说:这样不太好。老爷子一直没有隐瞒我的身份,虽然我妈算是他的外室。我刚会走路就被他牵回家来,给妻子女儿们看,于是我那三个姐姐就明白了,未来继承家业的不是她们,而是我这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孩子。” 江寒很诧异:“那,你爸爸的妻子难道不生气?” “不生气。”霍定恺摇摇头,“至少她没有让人看出她的生气,相反,据说她十分高兴,觉得我爸有了继承人。她对我妈也很好,亲如姐妹。” 江寒挠挠头,他实在没法理解这种家庭关系。 看出他的困惑,霍定恺笑起来:“我们家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出来,永远品味出众,永远温文尔雅,永远落落大方。再愤怒也是微笑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你不用担心她们越矩,因为她们自己就忍受不了自己的‘没规矩’。说来,我家老头子对我也够可以的,就算我和他坦白我没法结婚生子,他也没有发怒。成年之后,我做任何事,他都由着我不去多嘴。反倒是我,到最后拖累了他,要不是因为我……他还不会走的那么快。” 老爷子到底是因为什么过世的?江寒很想问,不过看看霍定恺阴郁的脸色,他知道他不能问。 第35章 第 35 章 大四开学,江寒立即忙了起来,班上各种事情,学生会里各种活动,兜头兜脑向他扑过来。 江寒其实只是个打酱油的,他本心不愿被太多的集体活动分去自己的私人时间,但因为他酱油打得特别好,所以还是不幸被大家看中了,于是各处都少不了他“伟岸却又一闪而过”的身影。 在江寒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霍定恺却十分之闲。他又懒下来了,依然留在玫瑰园别墅,每天“遵医嘱”不停的睡觉,睡起来就吃东西,霍定恺的日子过得懒洋洋的,只有江寒从学校回来,他才有了精神。 最后江寒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还不回公司啊?” “回公司干嘛?”霍定恺翻了翻眼睛,“我还在休假。” “你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就这样赖在家里吃喝玩乐,好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霍定恺哼了一声,“多得是勤快的人在替我干活呢。我的工作任务在上半年已经做完了,我连病都攒到下半年来生,难道还嫌我奉献得不够?” 江寒被他逗乐了,他也不去管他,只把椅子拉开,坐下来忙自己的事。 霍定恺凑过来,好奇地看着显示器:“在写什么?” “计划书。n多计划书。”江寒闷闷道,“秋季运动会的,系里野餐的,足球赛,辩论会,书法展览,舞蹈扫盲班……” “这么多?”霍定恺吃了一惊,“全都要你一个人写?” “我只是拟一份初稿,提个大概的思路,然后再丢给各部门进行详细讨论。” 霍定恺想了想:“这么说,小寒你是学生会的秘书长?” “我是学生会的屁!”江寒哼了一声,“我什么都不是,本来我只负责管理器材使用的,就有一次,给体育部长帮忙写了个东西,从那之后这种屁事儿就源源不断奔我来了……” 霍定恺点点头:“看出来了,你对拒绝他人不在行——既然这么能干,弄个学生会主席当当怎么样?对了!我教你怎么贿选……” “没兴趣。”江寒懒懒道,“我胸无大志,淡泊名利,费那劲干嘛?还有,” 他一扭脸,严肃地盯着霍定恺:“你怎么能教我贿选呢?你这是在毒害祖国的花朵你知道不?” 霍定恺闷笑道:“对对,还是个花骨朵,还没长大。” 他故意把“大”字加了重音,江寒听出他的讽刺,气得扭过身来:“好啊,嫌我小,那你就去找个大的吧!” 他也不理霍定恺了,还故意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见他这样,霍定恺赶紧安慰道:“唉,你生什么气呢?我还没说完呢,你是向日葵,好了吧?那个够大了吧?” 江寒没忍住,噗嗤笑起来:“向日葵那种花最傻乎乎了,我有那么傻么?” “你有。”霍定恺俯下身来,吻着他含混道,“既然是向日葵,就先给我吃点儿瓜子。” “喂喂!我还要做计划书……” “等会儿我帮你写。” 江寒赶紧道:“真的?你说的!” “当然当然。”霍定恺敷衍着,轻轻咬着江寒的喉结,又低声道,“这儿不得劲,咱到床上去……” 霍定恺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他真的就一份份帮江寒把计划书给做出来了。比起江寒,霍定恺考虑得更周全,资金、人力、现有物资的妥善安排,活动步骤的轻重缓急,以及对各种突发事件的预估和善后……江寒看得作声不得! 这下他觉得臊得慌了,所谓能力高下,在这三张a4张纸上就能看出来。亏他一开始还在霍定恺跟前夸自己“劳苦功高”呢,比比人家这计划书,自己做的那些,简直是小儿科! no1就是no1! 后来江寒将计划书交到学生会,所有人都惊叹他的高效率和能力卓绝,那些计划书几乎没经过二次修改,就集体通过了。 也不想想是谁写的!江寒在心里哼哼:你们赚大发了,竟然让盛铖的总裁给你们无偿服务。 哦不对,这些计划书还真不是“无偿”的。 “人才!真是个人才!”学生会主席用力拍着江寒的肩膀,赞叹不已,“到我身边来,怎么样?我马上把组织部长的位置给你!” 江寒拒绝了他的热情邀请——他还不打算为了学生会的事业精尽人亡。 因为江寒给帮了忙,那几个和他交好的学生会干部就凑出钱来,要请他去校门口喝啤酒撸串儿。 江寒一听笑起来,他说不用了,真要想聚一聚,他来掏钱,找个好点儿的地方。 那天晚上,江寒就把这三个同学带去了霍定恺常去的会所。 事先,他和霍定恺打了招呼,说要带同学过去玩,霍定恺还笑问是男的是女的。 “三根油条一样直的男同学。”江寒没好气道,“本来要去大排档……” “喂!不许去那种地方!太脏了!会得肠胃炎!” 霍定恺不许江寒去大排档吃东西,他最厌恶路边摊,说,在那儿呆久了身上都有股油腻腻的臭味。他甚至不高兴江寒去肯德基麦当劳,说,家里明明有厨子,为什么要去吃那些廉价的高热高盐食物?害得江寒在校门口吃个烤串就像做贼,回家赶紧洗澡换衣服,生怕霍定恺察觉。 因为每天吃东西精挑细选,又有女佣照料日常,所以江寒的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眼睛永远明亮,嘴唇红润,皮肤光滑得看不见汗毛孔。他爸妈很奇怪:学校食堂的油水难道这么养人? 江寒可没告诉他们,霍家的厨子以前是做国宴的。 那会所是会员制,落地玻璃把十万软红隔绝在外,三十七层的楼面铺着黑色大理石,光洁如镜,冰冷幽滑,恍如深洞。 三个跟着江寒进来的男生,都是心有惴惴,缩头缩脑的。他们没进来过这种地方,尽管即将踏上社会,但这些年轻孩子们仍旧敏感地觉察到:这儿的大门不是为他们敞开的——那些携着美艳女伴,衣冠楚楚的中年男性在出入口撞见他们,神色都显得很诧异。 其中一个不安地问江寒:“我们真能进去么?” 江寒但笑不语。 还没走两步,黑衣侍者慌忙迎上来,语带不满道:“请问有什么事?” “我是这儿的会员。”江寒将霍定恺的一张名片递上去,那侍者看了一眼之后,神色立即变得恭敬起来,他将名片还给江寒,然后躬身道:“这边请。” 江寒的同学都很好奇,其中一个用胳膊圈着他的脖子,低声道:“喂,名片是谁的啊?” “一个熟人的。”江寒含混道,“你们呢就别多问了,等会儿叫几瓶好酒,哥们敞开了喝就是!” 酒吧间没多少人,他们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虽然尽量放轻步履,举止收敛,从各处投射来的诧异目光,仍旧让这些初次进来的孩子们如芒在背。 江寒却浑然不觉似的,迅速点了几瓶酒。伙伴们起初的不安,也因为江寒那熟稔的姿态而消失,他们跟着低声说笑起来。 期间,江寒察觉到有人在频频看他,他回过头去。 是个穿着深灰套装的中年男性,和霍定恺差不多的年龄,戴着无边眼镜,谈吐气质里有一种政客的味道,而且还是那种仕途得意的政客。那男人身边陪着一个穿紫色细缎无袖晚礼服的女性,五官精致如傀儡,神色却懒洋洋的。 看面容,江寒并不认识他,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观察自己。那人的目光没有恶意,却是充满好奇,还掺着一些吃惊,仿佛没料到江寒会从这世上冒出来。 但江寒懒得去细想,只和同学觥筹交错。 几个人喝得兴起,正有说有笑呢,忽然,江寒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是个染金发的年轻男人,他冲着江寒笑了笑:“真巧,在这儿遇上了。” 江寒的心,陡然一沉! 那人是他在俱乐部的“同行”,他只知道此人叫jerey,真名不清楚。 但当着同学的面,江寒也不好视而不见,于是他只得勉强笑道:“是够巧的,怎么你也在这儿?” 江寒的同学好奇地打量着金发男人,仅凭直觉,他们就能感觉到古怪:这人打扮很精致,金发梳理得格外精心,衬衣和领带挑选搭配得也十分精心,皮肤晒得微黑,是那种精致讨巧,不让人起反感的黑。连那双手的指甲,都修剪得仔仔细细,仿佛待售商品,毫无瑕疵——问题是这精致太过头了,充满了刻意,似乎是硬生生遵循某些苛刻的行业标准的结果。 这男人的样子不像大学生,也不是成功商人,更不是二代。 他似乎来自某个不能言明的场所。 “江寒,他是谁啊?”一个同学问。 江寒语气含混道:“哦,这是杰瑞米,我的一个……朋友。” 杰瑞米听见这话,却笑起来:“我和江寒算不得朋友,他是走高端路线的,我可高攀不上。” 他的语气酸溜溜的,虽然脸上在笑,但那双眼睛却带着明显的敌意。 江寒的心,沉得更厉害! 杰瑞米很讨厌他,这一点当年他在俱乐部就感觉到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惹了对方的不悦,所以以前,他会尽量避开此人,后来离开俱乐部,一想到不会再见到这家伙,江寒还松了口气。 ……没想到,竟会在这儿碰上,而且还是当着同学的面! 江寒的心,砰砰跳起来,同学都不知道他在俱乐部做过,更不清楚他手头的钱是从哪儿来的,这要是杰瑞米说破了真相,让他还怎么在学校呆下去?! 想及此,江寒站起身来,努力笑了笑:“今天酒喝得有点多,我的头都晕起来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东道主要走,其他人自然会意,岂料江寒还没抬腿,杰瑞米却伸手一把按住他:“干什么急着走?就因为看见我了?江寒,看见我让你觉得丢脸啊?” 江寒心中烦躁,但脸上仍旧维持着笑意:“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我怎么会这么想?” “是啊,我也觉得你不该这么想。”杰瑞米伸着手指,慢条斯理地捋着自己垂肩的金发,他淡淡一笑,“如果你瞧不起我,不就等于瞧不起你自己了么?” 江寒愈发的烦躁,他的笑容快维持不下去了:“杰瑞米,你今天是不是多喝了几杯?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杰瑞米放肆大笑:“多喝了几杯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应该是你才对。江寒,我劝你别那么猖狂,当年梁安久最红火的时候,都没忘记我们这些老朋友,你比起他来,可还差得远呢!” 江寒一愣:“梁安久是谁?” 斯杰潘笑得更得意:“原来你连他都不知道?哦,那我也就不多这个嘴了。只不过。” 他凑过来,俯下身,用只有江寒能听见的声音耳语道:“把大腿一岔,就能跑这儿来喝酒,看来你家金主对你不错,可是你也得当心,靠这个混饭吃的,都没好下场。”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寒热血上涌!他顺手操起旁边的酒瓶,咣当一下,砸在了杰瑞米的头上! 第36章 第 36 章 江寒被带去了警局。 他被两个警察推搡着,塞进一间小小的审讯室,然后,门被砰地关上了。 江寒独自在墙边的木椅子上坐下。刚才喝的半瓶酒涌上来,他只觉头剧痛,嗓子干疼难当。 于是他起身,奋力砸门,要求警察给他弄点水。不多时,一个年轻的警员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大麦茶进来,将杯子放在江寒面前。 “你喝了酒,白开水没用,这个能解酒。” 那警员比江寒大不了几岁,个头高高的,五官却带着点阴柔的漂亮。 江寒眼睛泛着血丝,他抓过杯子喝了一口,才哑声说:“杰瑞米死了么?” 那年轻的警员笑了笑:“这,我们还不知道,医院方面没送消息来。” 说完,警员转身出去了。 江寒瘫软在椅子上,他想,这下完了。 一切都将暴露,自己失手杀了杰瑞米,大学还没念完就得去坐牢,学校通报开除,爸妈肯定也会崩溃,同学们知道了真相,不知要怎样鄙夷自己,说不定那三个同学还要添油加醋的描述自己和“昔日同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花边新闻…… 那么霍定恺呢? 他也会大怒么?因为自己给他惹了事儿,而且事情传出去,恐怕有损他的名誉。 他要和自己分手么? 房间很冷,灯也很黯,然而四周的噪音却无比之大。江寒觉得自己被塞进一台古老的需要定时除霜的冰箱里,冰冷的四壁寒气逼人。他端起那麦茶又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冷了,混着他嘴里未消除的酒精,味道怪怪的,像泥浆。 江寒也不去管那些,只一仰脖子,让那稀释了的混凝土浆液顺着咽喉流淌下去。 然后,他扔下茶杯,一个人抱着脑瓜,鸵鸟一样蜷在审讯室里。喝进去的混凝土开始在江寒的五脏六腑纠结,逐渐凝成一个坚硬的石块。 ……就在他几乎要昏倒的时候,门打开了,霍定恺走了进来。 江寒抬头,怔怔望着他,他吃惊得像目睹了神迹! “你怎、怎么会在这儿?!” 霍定恺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手臂伸向他:“能站起来么?” 江寒抓着他的胳膊,勉强站起身,步子还有点踉跄。 “手续已经办完了,小寒,我带你回家。” 霍定恺的声音很温和,听不出丝毫的怒意。 “可我杀了人……”江寒语无伦次地说,“杰瑞米被我杀了,而且还是在那家会所里。” “他没死,甚至没大碍,只是脑壳破了皮而已。”霍定恺笑了笑,“放心,他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那我的同学呢?”江寒怔怔望着他,“他们会回学校乱说的,事情会传到我爸妈耳朵里,学校会给我记过……” “都不会。”霍定恺温言说着,另一只手伸进江寒的腋下,用力将他搀扶住,“你的那些同学,我让林秘书送回学校去了,他们都知道,你是遇上了以前做促销的熟人,为了旧事才动手。” 促销?江寒忽然觉得好笑,霍定恺可真能扯,杰瑞米能促销什么?年轻男孩的肉体?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的?”江寒忽然想起这疑问,“我都还没通知你,警方根本不知道我认识你……” “容晨的大哥在场。他亲眼目睹一切,在警方把你带走的同时,他就打电话告诉了我。” 容晨的大哥?江寒混乱的脑子,忽然冒出刚才在会所里,那个政客模样的中年男人。 一定是他! 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谁? 从审讯室出来,霍定恺把江寒交给高建业:“先把他扶到车上去,我得和这边应付两句。” 抓着高建业的胳膊,江寒深一脚浅一脚走出警局,他又回头看了看,只见霍定恺和一个年近花甲,穿着制服的老头儿谈笑风生,似乎很熟的样子。 “高叔,那人是谁啊?” “警察总长。”高建业说,“是容家的老熟人。” “我这事儿,都劳动警察总长了?”江寒吓坏了! 高建业却笑起来:“不是的,他儿子恰巧在这边实习,人家过来看望儿子。四爷只是遇上了而已。” 江寒上了车,又等了十多分钟,霍定恺这才拉开车门坐上来。 车在往玫瑰园别墅开,一路上,江寒缩在黑暗里,他又羞愧,又难过。 是他惹出的事,是他把人打伤的,大半夜的,霍定恺亲自来警局接他,还动用了容家的关系…… “为什么打架?”霍定恺终于问。 江寒垂落眼皮,半晌,才轻声说:“他骂我。” “他为什么骂你?” “我不知道!”江寒恨恨道,“杰瑞米一直就不喜欢我,我没惹过他!以前在俱乐部里,我处处赔小心,可他还是爱找我的茬!听说他本来是业绩最好的,但后来他……总之,要是我哪天拿的单子比他多,那他就恨不得踩死我!” 霍定恺点了点头:“明白了。因为你进了俱乐部,就变成了叫单最多的那个,把他的地位给夺了。” “我又不是故意和他作对。”江寒涨红脸,低声道,“经理也协调过好几次,可他就是看我不顺眼。” 霍定恺苦笑起来:“江寒,你真的做过酒童么?你的历练到底在哪儿?哦我明白了,你啊,一进圈子就是个金童,至始至终都是被客人捧着的,从没栽过跟头,对不对?” “我运气好还不行啊?”江寒气哼哼地说。 霍定恺无可奈何道:“也罢。比摔得浑身是伤强。来,过来。” 江寒慢慢爬过去,缩在霍定恺的怀里,把手臂圈在他身上。他忽然觉得委屈,委屈得想哭。 大家都欺负他,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伤害他。 只有霍定恺护着他。 霍定恺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语带笑意道:“你知道容霁是怎么形容你的?他夸你有大将风度。” 江寒差点喷了! 在酒吧打个架,还有大将风度?! “他说你当时把瓶子一扔,叫过服务生,只说了两个字:报警。然后你也不逃,也不分辩,就老实坐那儿等警察来抓你。” 江寒闷闷道:“不然你叫我怎么办?砸玻璃跳楼?” 霍定恺但笑不语,他想起容霁在电话里和他说:“这孩子不同寻常,闹出这么大的事,等警察来的空当儿,还不忘记把单买了,又让侍者叫车,先把三个同学给送回去——这要换了一般人,早傻了。他那三个同学看来也是义气得很,说什么都不走。这孩子,平时应该挺会为人。我说定恺,你是哪儿找来的这个小神仙?” 霍定恺当时在电话里大笑,虽然江寒给他惹出了事,他却一点都不生气。 “他干嘛要打架?”他问容霁。 “遇上了以前的熟人,对方大概说了几句难听的——看来跟你有关。”容霁停了停,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定恺,你还没死心啊?” “我死什么心?” 他这轻飘飘的一句,反倒把电话那头的容霁给惹恼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为我看不出这孩子和小晨……” 电话那头,男人突然停住。 “江寒和小晨没关系。”霍定恺淡淡地说,“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大哥你不要弄混了。” 容霁轻轻叹了口气:“你啊,这是在造孽。” 回到玫瑰园别墅,江寒还不放心,又问霍定恺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能有什么事呢?”霍定恺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你以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连我都处理不了的?” 江寒扬起脸,又不安又愧疚:“……定恺,你不骂我么?” “等你真的杀了人、或者贪污巨额工程款,或者去澳门赌博欠下一个亿之后,我会骂你的。” 江寒终于笑起来。 霍定恺弯腰把他打横抱起来:“洗洗干净,然后赶紧去睡,明天还得绞尽脑汁编出一套谎话来应付你的同学……对了,林秘书和你同学说,我是你法定监护人。” 江寒哭笑不得! “你是我的监护人?!那我爹妈怎么办!而且我都成年了,你还监护个屁呀!” “你爹妈去国外了。”霍定恺突然说。 江寒愕然:“什么时候?” “两年前。”霍定恺眨眨眼睛,“他们中了大奖,得到了欧洲的一个岛屿,就在西西里那儿。然后就一块儿搬过去了,临走时他们把你托付给了我……” “西西里?!你怎么不说我爹妈是黑手党哇!” 霍定恺大笑:“所以,随便你编啦。” 江寒无语瞪着他,他心想,最近还是不要去学校了! 那晚上,霍定恺把江寒抱进浴室,自己亲自给他洗头洗澡。有时候霍定恺兴致来了,或者江寒遇上特别堵心的事,他就会这么干,就好像江寒是个大号的玩具娃娃,而且质地特别珍贵易碎,所以霍定恺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他给江寒的头发上了洗发水,轻柔的揉搓,注意挡住眼睛和耳朵,最后用温水给他冲洗得干干净净,直至那漂亮的黑头发像缎子一样闪闪发亮。 躺在浴缸里没多久,江寒就快睡着了,他感觉到霍定恺在揉搓他的四肢躯干,浴缸水暖如眼泪,霍定恺在水中抚摸着他,又反复亲吻他,动作十分体贴,像恋爱的盲人在抚摸用布莱尔盲文写就的情书。 自己就像一块陶土,江寒突然想,陶土落在了优秀的工匠手里,一定也会感到如此幸福,尤其这“工匠”还哼着甜蜜的曲子,男人的嗓音如雨夜丁香。霍定恺这样子,让江寒觉得十分舒服,于是倦意更浓。 彻底洗干净之后,霍定恺找了块大浴巾,将江寒整个儿裹起来,抱到床上去。江寒早就困得没法睁眼了,身体接触到绵软温热的被褥,连一秒钟都没耽误,立即睡了过去。 睡得正迷迷糊糊的时候,江寒听见一阵熟悉的轻响,他感觉到,身边原本搂着他的男人松开他,翻身坐起来。 他听见了霍定恺低低的声音:“……是我,嗯,没事了。已经接回来了。” 谁啊这么无聊,半夜打电话过来?江寒半梦半醒的想,他没睁开眼睛,只是翻了个身。 他能感觉到,霍定恺弯下腰来,把他蹬开的被子重新拉过来,给他盖好。 “……大哥说得有点夸张,其实没什么,只是小孩子打架。警局那边,正巧遇上司徒过去看望儿子,他和我聊了两句,就把江寒放出来了。” 是在说自己的事?江寒想,是谁呢? “没那么严重,对方流了点血而已。”霍定恺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你别总拿他和梁安久比,行不行?” 第37章 第 37 章 梁安久! 一瞬之间,江寒清醒过来了! 一个晚上,连续两次听见这个名字!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不敢睁眼,更不敢让霍定恺发觉自己醒了,只是缩在被子里,大气也不敢喘地听着! “我都说了,这孩子本性是很好的。”霍定恺停了停,似乎对方在说什么,然后他嗯了两声,“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了吧?林颐那件事,真不是江寒的责任。” 林颐?! “这不怪你。他也不是你的直接下属,你不清楚他的人品,只能以他的评估分数来判断,这很正常。我当时不愿和你解释,也是因为……” 霍定恺顿了顿,才又道:“也是因为受辱的是小寒,本来就是难以启齿的事,我不想传出去让小寒难过。他还是个孩子,受这样的打击,实在不应该。” 这两句,击中了江寒的心,他的眼睛都潮湿了! 对方说了两句,霍定恺又轻轻叹了口气:“可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不是江寒提前引爆了这枚地雷,把这样的人放在盛铖里,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事。你也不用太自责,更不用为错怪我而内疚。我也早就习惯被你错怪了。” 对方似乎喊了两个字,然后,就沉寂下来。 良久,霍定恺才低声道:“好了,不说这个,言归正传。林颐的这件事,你想怎么办?” 林颐怎么了?江寒满心的好奇,他真想爬起来,凑到一旁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不用闹那么大,更不要惊动警方。他不可能掌握什么实际的证据,你信我的,要么你就去试试他,我保证他拿不出什么惊人的东西。不是我小瞧他,这小子没什么能耐,不然也不会正道不走,走夜路。” 又简单说了两句,霍定恺挂了电话,他转过身来,却看见江寒正瞪大眼睛,瞧着他。 “怎么?把你吵醒了?”霍定恺笑道。 “我好像听见你说,林颐……”江寒迟疑地问,“定恺,出了什么事?” 霍定恺神色犹豫,仿佛在考虑要不要和江寒说,但最后他还是道:“他被公司解聘,写了匿名恐吓信,说手中掌握了我和你来往的事。” 江寒吓得差点从床上翻下去! “他疯了?!” “大概是吧。”霍定恺笑了笑,像是全然不在意,“虽然是匿名,但盛铖这边一查就查出来是他。看来他很愤怒,可能是想闹个鱼死网破。” “那,现在怎么办?”江寒颤声问。 “不用担心,会有人处理的。”霍定恺淡淡地说,“他不可能掌握什么证据,他那么说,不过是狗急跳墙。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在玫瑰园安了针孔摄像机,也照样无济于事。” “他是要毁你的名誉!”江寒急了,“不能让他得逞!” “他当然不会得逞。”霍定恺笑出声来,“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哪家媒体敢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刊登那种东西?除非有谁想从此被整个财界商界排斥出局,再无立足之地。为了一个无名小卒和盛铖总裁作对,这世上没人会发这种疯。” 江寒的额头渗着冷汗,他喃喃道:“是我闯的祸,我不该去见他……” “和你有什么关系?”霍定恺摇头道,“此事和你无关,甚至我该感谢你,提早帮我从盛铖里挖出这个毒瘤,否则,再过三五年,他的危害性可就远不止如今这一点了。” 霍定恺这样一说,江寒才稍许安了安心。 “这么说,真的没事?”他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霍定恺微笑,他靠过来,慢慢抚摸着江寒的身体,这才低声道:“小寒,你要记住:一旦一方的财势大到可以控制整个舆论,那么其他人,无论发出什么声音都是白费。” 又安慰了江寒两句,倦意上来,霍定恺很快沉沉睡去。 留下江寒,怎么都睡不着。他翻过身来,望着霍定恺那边的床头柜。 手机放在上面,暗着。 林颐的事,他信任霍定恺,虽然很愤怒,但江寒也觉得对方逮不到什么,连警察总长都是霍定恺的熟人,一个无名小卒能做什么呢? 更让江寒不安的,是那个名字:梁安久。 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霍定恺和杰瑞米都在提他?! 难道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秘,所以他们集体瞒着自己? 江寒的忐忑不安,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恰恰第二天是周末,霍定恺没去上班。 江寒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惶惑,努力装出一副无所顾虑的样子,但终究还是被霍定恺发觉了,晚饭时,他疑惑地问江寒,到底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还在担心林颐那件事?” 一听这话,江寒赶紧顺杆爬,他点点头,认真道:“我昨晚想了的,虽然你可以控制媒体,但是定恺,如今是网络时代,如果他真的弄到点什么东西,就这么放到网上,影响一样会很糟糕的!” 霍定恺笑起来:“他又能弄到什么呢?” “这谁知道呢?”江寒急了,“人人都有隐私,人人都有窥私欲呀。” “且不提他没那个能耐弄到什么,好吧,就算他有能耐,拍下来了一些东西,放在了网上。可是小寒,你以前真的没有上网搜索过我的八卦么?” 他这么唐突一问,江寒就支吾了。 “肯定搜索过。”霍定恺一笑,“我不是在怪你,你或许还记得那些搜索的内容吧?我和某某女明星有染,我和某某企业女强人有交往,也有男性被卷进来,甚至有说某某是我的私生子、私生女……五花八门,什么样的谣言都有。你不知道,当年这些消息可把我养母乐坏了,有点儿动静就打电话来问我。” “啊?为什么?” 霍定恺翻了个白眼:“她还指望着抱孙子呢!这些无良的娱记,你说你骗人老太太干嘛?都和她说了多少遍了,我从小到大就没喜欢过女人,这些乱造谣的,这不是害得老太太空欢喜么!” 江寒噗嗤笑起来,他的确记得有这些传闻,虽然霍定恺不像那些特别闹腾的企业家那么受人瞩目,可有关他的消息依然不少,把当时在搜索的他给乐个不停。 “还有的更夸张,说是手中掌握了几十个g的证据。说我包养的明星有一个连那么多……”霍定恺无奈摇摇头,“我真要给那人跪了,他应该赶紧回炉重造,学点儿基本常识再出来造谣:几十个g!天哪,若真有其事,那就等于我这几年什么事儿也没干,每天24小时都在和人上床。av男优也没这么勤奋的!” 江寒差点把嘴里的米饭喷出来! 然而旋即他又忧虑道:“可是,林颐说的事和那些捕风捉影不同,我是真实存在的。” “那又怎么样?”霍定恺懒洋洋笑道,“如果一百个消息都是谣言,那么第一百零一个消息放上去,也不会有人把它当真。况且你真的不用担心,对林颐而言,已经没这个可能了。” 霍定恺这最后一句说得很冷,江寒心中一抖,他不敢再细问下去了。 但是江寒不敢向霍定恺打听梁安久的事。 没有什么理由,直觉告诉他,还是不问为妙。他能感觉到,霍定恺不想让他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更不愿意他去打听。 但江寒不能不去打听。 江寒在心里筹谋了好几天,终于打通了一个电话。 对方是他以前做酒童时认识的“同行”,就是上次告诉他问题出在“丑八怪”这三个字上的那个人。 那人叫何益,比江寒大五六岁,也比他早进这个圈子,知道的事情比他多,何益喜欢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他的口头禅是“又有何益?” 江寒从一进圈子就认识他,因为天生的谨慎小心,在这圈子混了一年多,江寒只有一些泛泛之交,他明白,这是个利益圈,今天和你勾肩搭背歃血为盟的兄弟,明天可能就为了争夺客源而暗中捅你一刀。再说圈子流动性很大,大家又都对同性感兴趣,在这个基础上还想做纯兄弟,就更难。 但是何益,不在上述范围之内。 江寒几乎花了一年的工夫,才确认了何益作为真朋友所具备的品质,这是个非常懂分寸、知进退的人,理智成熟,善交际却不失原则,是这个圈子里少有的不错的人物。 江寒暗中将此人引以为知己,有些不方便向外界透露的事,他会和何益说,有些自己无法处理的麻烦,他也会询问何益。 所以这一次,他又把电话打到了何益那儿。 听见是他的声音,何益在那边笑起来:“我以为你乐不思蜀,早就把以前的朋友给忘记了呢。” 江寒也笑:“怎么会?就算我把所有的朋友都忘记了,也不会忘记你的。” “喲,这话说得真贴心!我可听说了,你把杰瑞米揍了。” 他这么一说,江寒顿时不出声了。 好半天,他才语气生硬道:“也许你该问问他,当时嘴里说了什么。” 何益轻轻叹了口气:“你啊,何至于?人也打了,气也出了,也该够了吧?就非得把他撵得无处容身,你才高兴?” 江寒一愣:“什么无处容身?” “他被俱乐部给赶出来了,住的地方也被人给莫名其妙砸了个稀烂,连警察都不肯搭理他——江寒,他说话不当,得罪了你,可你也别把人往死里逼。” 江寒几乎叫起来:“我没有!没那么干!我根本就不知道!” 何益有点惊讶,但旋即就会意过来:“哦,那这么看来,是你家那位在替你出气。” 江寒惊愕地握着手机,他几乎不知说什么好! 霍定恺让俱乐部把杰瑞米赶了出来,还把他的屋子给砸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 “在我这儿窝着呢,你放心,他头上的伤已经好了,而且也不打算再在俱乐部里干了,我托人给他找了个正经的销售工作。” 江寒停了停,才低声道:“他要是缺钱,我这儿还有一些……” “别别!你可别发这份菩萨心,杰瑞米恨透你了,他不可能拿你的钱。” 江寒更难过,他靠在墙上,握着手机小声说:“何益,你是不是也在怪我?” 过了一会儿,听筒那边才传来何益谨慎的声音:“这事儿,责任不全在你身上。是他那天说话太难听,才惹的你发火。” 犹豫良久,江寒终于还是问:“何益,我想问你一件事,梁安久是谁?” 在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听筒那边,像死掉了一样。 第38章 第 38 章 好半天,江寒才听见那边的声音:“终于还是轮到了这一天。” 江寒一愣:“什么?” “我是说,原本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名字。”何益说到这儿,发出一点类似自嘲的苦笑,“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只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来到了这个关口。” “关口?”江寒糊涂了,“什么关口?” “这样吧,咱们见面再详谈,正好,我明天下午有空。” “哦!没问题,正好我明天也没课。”江寒赶紧道,“地方你挑!” “那就……花园酒店?” 江寒一愣,那边爆发出一阵大笑。 “傻瓜,你以为我要和你开房?我是说花园酒店的西餐厅,我喜欢那儿的牛排。”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10节 江寒失笑:“好吧,那就花园酒店。对了,这件事……别和任何人说。” “明白明白。”何益懒懒道,“这是个太阳一样光辉耀眼的圈子,然而其中的秘密呢,却像太阳黑子一样,数不胜数。” 江寒无奈收了线,他心想,这么有哲理的话,是怎么从一个男三陪的嘴里蹦出来的呢? 哦对了,他记起来何益在读博,而且读的是让江寒一听就崩溃的天体物理——此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毕竟“应聘”时,经理是不查学历的。按照何益的话,只要他的导师不出现在这儿,那就万事无忧。 事实上,江寒听说过很多古怪的“同行”,他们有的一心想去印加帝国旧址考古,有的热衷写诗写戏剧,有的把钱全都用在救助流浪猫狗上,还有的拼命工作却是为了买望远镜——这个人就是何益。 “不是普通的望远镜。”何益当时很严肃地说了一个特别复杂的名词,江寒怎么努力都没记住。然后他说,那东西昂贵得不得了,他这辈子也不知有没有希望……但何益就是想要一个。 想不下去了,江寒摇摇头,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奇怪了! 次日下午,江寒如约在餐厅见到了何益,俩人一见面,何益仔细端详了一下江寒,然后他点点头:“看起来还行。” 江寒笑道:“不然你以为我会变成什么样?” “我只能说,比我预估得要好一点。”何益凑近他,仔细看看他的脸,“不过,嗯……你有忧虑,我看出来了,看来终究还是没逃脱。” 江寒一怔:“逃脱什么?” 何益摆摆手:“先不提这个,我饿坏了,点单点单!在机房呆了一天一夜,现在我得吃顿好的才行!” 江寒笑,招呼侍者拿来菜单。 那天何益点了满满一桌食物,等菜上桌了他也不客气,埋头一阵狼吞虎咽。旁边的江寒却吃得不多,他一肚子心事,食欲总是上不来。好在何益也不劝他,只顾往自己嘴里塞。 风卷残云收拾掉菜肴,侍者端上咖啡,何益这才满足地往椅子背上一靠,他叹了口气:“这才叫人生!” 想起霍定恺曾经有过相同的感慨,江寒忍不住笑起来,此二人行事做派风格迥异,不知放在一张桌上吃饭,又会闹成什么样。 何益心满意足啜着咖啡,抬眼又瞧了瞧江寒,“看来,金主对你不错?” 江寒挠挠头,无奈道:“什么金主,别说得那么直白成么?” 何益笑起来:“对了,你今天来问的,就是和你家四爷有关的事。” 江寒两只耳朵顿时竖起来了! 何益放下咖啡杯,他低下头,双手手指不停绕来绕去,似乎在思考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 “江寒,你觉得你自己是个天真的人么?” 何益突然问这么古怪的问题,江寒愣了,好半天,他才摇摇头:“我想,不是。” “嗯,我也觉得不是。”何益点点头,“那么,你相信你家那位,在遇到你之前,生活一片空白,每天一个人睡一张床,日常除了工作没有其它么?” 这问题太刺人了,江寒忍住起伏的情绪,轻声道:“当然不信。” “既然你都明白,那再追问下去,又有何益?” “可我想知道!”江寒加重语气,“每个人都在说梁安久,杰瑞米在说,霍定恺自己也在说,连他身边的副总都在提。他们都知道,你也知道对不对?可是没有人告诉我!” 何益不出声。 “你尽管说。”江寒平静地说,“我既然今天来问你,自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见他这样,知道自己挡不过去了,何益用拇指按了按眉心,他终于道:“安久……真是古老的名字,现在再想起他来,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据说他母亲给他起这名字,就是为了字面的意思:平安,长久。但没想到一进圈子,就自动转为了英文名,所有人都这么叫他:安久,angel。没人能不往那上面联想,因为他太漂亮了,比画儿还美,像个活生生的angel。” 江寒觉得皮肤上,有丝丝凉意,他下意识地往椅子里缩了缩:“他是谁?” “和你一样,是霍定恺身边的人,说得难听点,被包养的男孩,说得好听点,是霍定恺的情人——和你一样。” 何益用了两个“和你一样”,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江寒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他人呢?现在在哪儿?!” 何益摇摇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也许你现在提起他,年纪轻的酒童们都没听说,但是像我和杰瑞米这种老人,一定记得他,见过安久的人,没人能忘记他。五年前,他和你一样,被你家四爷从俱乐部里带出来,两年前,他忽然失踪,下落不明。” “发生了什么事?!” 何益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年!那人跟了霍定恺三年!然后……失踪了。 定了定神,江寒说:“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事无巨细都告诉我!” “江寒,这样做又有何益……” “我想听!”他盯住何益的眼睛,“我一定要知道!” 原来,和江寒一样,安久也是那家俱乐部的酒童,但他进圈子很早,十六岁。 “你知道安久当年出名到什么程度?”何益笑道,“圣诞节,经理把大厅布置起来,中间放上一个大蛋糕,然后让安久染了金发,背上粘着翅膀,坐在大厅里吃蛋糕。他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吃东西,睡觉,听歌,玩儿……那天,慕名而来的客人足足是平日的三倍,而安久只需坐着收钱就行——你一定听说过那种‘不管哪个角度都很好看’的孩子吧?安久就是。他笑起来,能让你忘记其他人,因为你只顾盯着他,根本没法挪开目光。” 江寒说不出话来!他自诩是金童,被俱乐部的经理当做宝贝捧着,可是这么看来,比起这个安久,他差得远了。 “做了一年之后,遇见了霍定恺,离开了俱乐部。”何益沉思道,“安久遇见你家四爷太早了,比现在的你小三四岁。我觉得,这也正是事情会变得糟糕的原因之一。” “糟糕?怎么个糟糕法?” 何益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在拿捏分寸:“其实第一年,没什么改变,安久和你不大一样,他朋友多,虽然离开了俱乐部,但还是经常把我们这些人叫去玩,刚开始我们都替他高兴,要是这事儿出在别人身上,或许会引起强烈的嫉妒,但是安久不会。他是那种……你看见他你就知道了,你会觉得好运就该落在他头上,而不该落在自己头上,所以旁人也无从怨恨起。如果你家四爷一定得从俱乐部里挑一个人出来,那么不管是谁都会觉得,这个名额非安久莫属。” 这番话,说得江寒心里酸溜溜的,他不无醋意地哼了一声:“你把这个安久说成了天仙,我都想见见他了。” 何益听出来了,他大笑,然后伸手拍了拍江寒的胳膊:“别怪我把话说得直,江寒,虽然你和安久在容貌气质上是属于同一个路子的,但如果安久是一百分,你呢,就只能打八十分。” “多谢你,还让我及格了。”江寒悻悻道,“恐怕八十分都是友情分数吧?” “唉,江寒你还不明白么?我说这话不是为了贬低你,恰恰相反,你该庆幸你自己只有八十分啊。” “什么意思?”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个道理你不懂?”何益眨眨眼睛,“安久确实是个天使,他是个又甜蜜又可爱的天生尤物,可也仅此而已了。他人生的所有优势,都集中在了这一面,于是剩下的方面,就低劣得可怕。” “你说的是哪方面?” “头脑。”何益不客气地说,“江寒,你知道你比他多的是什么?历练,哪怕只是多两年的社会历练;学识,哪怕只是多读了几年书;理智,哪怕你能看见自己的不够理智——就算知道自己不理智,这也算是难得的自知之明吧?不幸的是,这些安久都没有。再加上他的出身家世比你差了太多……这么说吧,他就是个草履虫。” 再次听见了这三个字,江寒有点受打击:难道他就不是草履虫么? ……同样是草履虫,人家还比他漂亮呢! “第一年还看不出什么,但那时候我就隐约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何益挠挠头,“我也说不上来,直觉吧,觉得安久虽然看起来很快活,但眉宇间好像有点不明显的愁绪,已经不如在俱乐部里那么开朗了,他心里有事。” 何益说到这儿,伸手一指江寒:“你现在的眉宇间,就有安久的那种东西。” 江寒吓得一哆嗦! “但我还是得说,你现在这样子比我预估得要好。”何益顿了顿,“也许这也和霍定恺有关,你家四爷似乎改变了策略。江寒,你觉得自己如今很受宠,物质方面要什么有什么,几乎无可匹敌了对不对?那是你真的不知道霍定恺当年做到了哪一步,当年你家四爷宠起安久来,远胜过如今他宠你。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么?安久特别喜欢名车,仅仅第一年,他给安久买的车就够他天天换着开、一个礼拜不重样的了——这样的恩宠,你有过么?” 江寒震惊万分,好半天,他努力吞了口唾沫:“可、可我也没要求他给我买名车呀,我又不缺那东西。” 何益笑了:“一个人要宠你,还用得着你提要求?就算对车没兴趣,你总有感兴趣的东西吧,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就算你什么都不说,难道他看不出来?对了,他给你买了什么?” 江寒定定看着他,他艰难开口:“他给我买了很多衣服鞋子。” 何益叹了口气:“那不叫宠。那种置办,和你爸妈帮你买牙膏肥皂没区别。霍定恺给你买房子了没?有没有你名下的商铺?他有没有说过未来给你一个公司什么的?难道这份钱,他真的就拿不出来?” 江寒被何益说得哑口无言! 他终于勉强笑道:“这么想来,我确实不如这个安久。” 何益马上摇头:“不,不是因为你不如他,江寒,在我看来,很明显是霍定恺改变策略了,他在安久那儿做的事,最后被证明失败透顶,不仅没有得到好的效果,甚至彻底毁了安久——前车之鉴不远,四爷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会重蹈覆辙?” “所谓的彻底毁了,是怎么说?” 侍者此时走过来,为何益续了一杯咖啡,他道了声谢,然后盯着白瓷杯里热腾腾的褐色液体,发了一会儿呆。 “第一年,我们还能经常看见安久,还能时不时去找他玩儿。到了第二年,这种事就很少发生了,不知不觉,双方就断了联系,等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是大半年之后的事了,他几乎不打电话给我们了,有些以前和他特别亲密的酒童,比如杰瑞米,还是坚持打电话给他,想约他出来玩,但安久也总是推三阻四的,渐渐的我们也就不再去找他了。大家都说,安久是因为有钱了,发达了,所以不想搭理以前的穷朋友。杰瑞米不肯信,他说,安久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就算安久不主动邀请,他仍旧找上门去看望,结果那天,杰瑞米从安久那儿回来,就哭了。” 江寒有点紧张地望着何益:“他为什么哭?安久怎么了?” 何益放下杯子,他掀起眼皮,淡淡望着江寒:“安久吸毒了。” 第39章 第 39 章 江寒的心脏,剧烈的跳了一下! “何至于……”他喃喃道。 “是啊,何至于呢。”何益轻声道,“到底是多大的苦闷,多么难以排遣的空虚,让他选择了毒品?才短短一年的光景,他就走上了这条路。安久是个性格简单的孩子,不管出了多大的事,顶多吃一顿、睡一觉,或者大哭一场,到第二天,准能活蹦乱跳。但是到了霍定恺的身边,看来这些办法都不管用了。” 一时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神色陷入相似的恍惚里。只有似有若无的背景音乐在空间流淌,不多时,侍者轻缓移动脚步过来,低声问江寒需不需要再添点茶。 回过神来,江寒摇头拒绝,他又看看何益:“那时候,安久还在霍定恺身边?” “当然还在。他一直没有抛弃安久,你家四爷这方面确实仁至义尽,不管后来那孩子变成了什么样,他都没放弃过他。” “这么说,他知道安久吸毒的事?!” 何益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不然,你以为安久吸毒的钱是从哪儿来的?那是吸毒,不是吃麦当劳,如果不是霍定恺在源源不断供给他资金,安久哪来的钱去碰毒品?” 江寒听得要崩溃! “那是毒品呀!他怎么能供安久吸毒!他疯了么!那种东西,一沾上就回不来了呀!” 何益点点头:“你也说了,那种东西,一沾上就回不来了,那根本就是条不归路。可是江寒,如果你是霍定恺,当你突然有一天发觉身边的男孩在吸毒,你会怎么办?” 江寒怔怔望着何益,他发不出声! “难道你会从此和他一刀两断,把他送去戒毒所,再不见面?”何益说到这儿,笑容更加苦涩,“除了继续掏钱供安久吸毒,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江寒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盖住额头:“他当时一定很崩溃。” 何益点点头:“肯定的。你家四爷把安久宠上了天,他把世间一切珍物摆在了这个天使的面前,结果呢,天使却偏偏选择了毒品。你以为安久变成这样,他没责任么?你以为他内心不会感到自责么?” 江寒内心剧烈翻滚了一下,但他依然努力辩解道:“同样是在他身边,我没有吸毒,未来也绝不会碰那种东西。” “所以我才说,你比安久强。”何益看看他,“再加上霍定恺对你采取了不同的策略……江寒,霍定恺和你提过未来没?” 江寒略一迟疑,点头道:“提过。他希望我能去盛铖,他认为我能够在盛铖找到自己的方向,任何方向都可以。” “这就是他的新策略,”何益点点头,“不再拿财物宠你,把你变成无所事事、内心空虚的废物。而是给你一个可以把控的未来,手中始终牢牢抓住真实的外界,让你不至于跌进他这个深渊,最后像安久那样摔得粉身碎骨。” 江寒觉得很不快,他立即说:“霍定恺不是深渊!” “他不是深渊又是什么呢?”何益毫不介意地望着他,怜悯地笑道,“他就是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只可惜,他改变不了自己。” 江寒忽然厌恶起这对话来,他有种冲动,想拔腿就跑。 “江寒,你知安久最后失控到什么程度?他竟然跑回到俱乐部来闹,求经理重新收留他,他说他离开霍定恺了,想从头开始。” 江寒一惊,不禁坐直身体:“他真的离开霍定恺了?” 何益笑了笑:“只是他自己这么说。我还记得经理被他闹得头都大了,安慰也不是,开赶也不是,气得他在办公室里大吼。好在没过多久,两个黑衣服的男人就过来了,把安久强行带走了,大概是有人通知了霍定恺。” 江寒喃喃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切只有安久自己知道。”何益喟叹了一声,“他以为自己还是三年前那个梁安久,他以为只要下定决心离开霍定恺,自己就能回到从前的道路上,他根本不明白,那是绝无可能的事,且不提他当时吸毒吸得骨瘦如柴、形同枯槁,就算身体完好无损,经理也不可能收留他:想想看,被那个四爷包养了三年的男孩,竟然回到俱乐部里做台,这不是打霍定恺的脸么?经理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不会有地方收留安久。”江寒忽然轻声道,“除了回到霍定恺身边,他再没地方可去了。” 何益点点头:“杰瑞米曾经很不甘心,他想带着安久逃走。” “逃走?他们能逃去哪儿?” 何益仰面望天,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是啊,他们又能逃去哪儿?别说霍定恺的势力那么大,就算霍定恺不在乎,放手给安久逃,就他那样子,吸毒吸得连走路都打晃……一个习惯了饭菜让女佣端到床上来的人,甚至沐浴都得从旁帮忙的人,他怎么可能忍受得了一切从头开始?他又能做什么呢?安久早就废了,他只有等死了,除此之外,再没新的希望。” 好半天,江寒回过神来,他这才发现何益的声音有点哑,脸上也出现了疲倦之色。 “你累了,要不然咱们今天先说到这儿……” 何益咳嗽了一声,坐起身来摇摇头:“没关系,这些我早晚得和你说,不是为了你,江寒,是为了安久。” 江寒错愕道:“什么意思?” 何益没有直接回答他,他端起咖啡猛灌了一口,然后抹了抹嘴角。 “那次在俱乐部大闹之后没多久,安久突然打电话给我们,让我们上他那儿去玩。我本来不想去的,可是杰瑞米一定拉着我去,说,要给安久一个面子。”何益顿了一下,“那次去的人很多,大家都很高兴,喝酒,吃东西,音响放得震天响……但是作为主人的安久却一直歪在沙发里,完全不参与这热闹,有人拉他起来玩,他也总是笑笑说没力气,只看着就好了。” 江寒默然。 “后来我玩累了,回到沙发上,坐在安久身边吃东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何益说,“谁知就在这时,安久问了我一个古怪的问题。他问我,怎样才能不去爱一个人。” 这话,像一枚锥子,直刺进江寒的心! 何益苦笑道:“我当时也被他给问愣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搜肠刮肚半天,只好说:不去爱的办法,就是一开始就不要爱上。可是安久说,不行,已经太晚了。” 江寒一时,嗒然若丧。 “我又说,安久,难道霍定恺不爱你么?难道霍定恺对你还不够好么?你为什么还想离开他?你这样毫无意义的折腾,究竟又有何益呢?”何益静默了片刻,才道,“我的这些问题,安久没有回答,到最后他忽然说,他恨自己,恨自己的这张脸。” “什么意思?!“ 何益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被他这样一说,忍不住就讽刺道:你不用恨了,你现在的脸和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了。结果我这么一说,安久像发疯一样狂笑起来,他说,他就是要这样,这就是他的目的。” 江寒忽然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接下来,安久对我说了一番话,让我至今都难以忘记。”何益的声音有点沙哑,“他说何益你知道么?我活不长了,临死前,我想求你一件事。我说你别瞎说,好好的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他说是真的,他说你只要认真听着就好。他对我说,我读书多,年龄也比他大,比较靠得住,所以他要把这番话说给我听。” “什么话?”江寒万分紧张地望着他! “他说,未来,还会出现第二个安久,他死了以后,一定会有第二个安久出现在霍定恺身边。他拜托我,把他的事告诉这第二个安久,让他千万小心,不要去爱霍定恺,不要把心给他,不然,一定会重蹈他的覆辙。”何益说到这儿,抬起头来,静静望着江寒,“果然,一年之后,你就出现了。” 第40章 第 40 章 江寒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江寒,你知道你第一天进俱乐部时,经理跑过来和我说了一句什么话?”何益的声音忽然变得诡异,“他说:‘何益!安久回来了!’” “……” “我被他说得冷汗直冒,跳起来就往门口跑,等跑到二楼走廊,低头向外一看,你就站在门口。当时你处于逆光,可我还是看得见你的脸,于是我就知道,经理说的是真的:安久回来了。” 江寒几乎跳了起来! “我不是他!我……我和他并不像!” 何益点点头:“你和安久不是双胞胎的那种,可是江寒,你们俩身上有一种东西是相同的,我说不清,也许可以归之为‘气质’。哪怕单单是容貌,能相似到你这个地步也非常罕见了。你知道么,安久出事后,经理足足找了一年,才找到了你。” “找我?”江寒迷惑了,“什么意思?我是自己来应聘的,不是经理拉进来的。” “可是,总有个人替你介绍吧?总有个人告诉你这个圈子的存在吧?”何益眯起眼睛,笑了笑,“经理在各个大学里搜寻,不知筛选过多少人。当他找到合适的,就会叫人暗中劝说,威逼利诱,千方百计把他拉进这个圈子——当然,如果是个直的,如果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意愿,他也不会勉强人家。但是江寒,你没能幸免,因为你恰恰有这个意愿。甚至,你是非常快乐的主动跳进了这个圈子。” 江寒的额头渗着冷汗,他结结巴巴地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说,经理用得着大费周章来找我这样的人么?” “他当然用得着,因为霍定恺需要。”何益淡淡地说,“你家四爷既然有这个需求,底下的人,怎么会不替他跑断腿?” 江寒懵了! “你……你的意思是,我还没踏进俱乐部的大门,霍定恺就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 何益没直接回答,他喝了口咖啡,平静地说:“不然,你以为你凭什么有这样好的运气:一进俱乐部就是受人追捧的金童、可以自主选择时间、而且从没遇到过为难你的客人?” 江寒只觉得嗓子疼得要命,他拼命才发出一点声音来:“我以为……是经理特别照顾我。” 何益笑起来:“你以为俱乐部是在做慈善?你以为经理是慈爱的圣母?他们是要赚钱的,不从你身上压榨出最后一个铜板,他们不会罢手。江寒,你自己想想,凭你在俱乐部里挑三拣四的态度,一周懒懒散散两三次、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效率,你能给俱乐部赚多少钱?到底是你赚得多,还是俱乐部为了养你,赔得多?” 江寒的耳畔轰轰乱响,他觉得,血液在自己的体内不规则的乱流起来! “这么说,经理是看在霍定恺的面子上,才如此纵容我?”他颤声道,“他尽力保护我,不让我被客人骚扰,其实是为了最后把我完好无损的送给霍定恺?!” 何益苦恼地挠挠头:“呃,虽然是这个道理,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拿人钱财替人xz,经理也没办法。这几年,他不知道从霍定恺那儿拿了多少钱,再说上次安久的事搞砸了,你以为经理心里不害怕?他也怕被你家四爷迁怒的。所以后来找到了你,他当然是如获至宝。” “那为什么他还要把我放在俱乐部里一年?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塞给霍定恺!” 何益咧咧嘴,江寒叫完了,自己却反应过来了。 经理当然不会立即把自己送给霍定恺,他们必须对他有个观察期,安久的前车之鉴不远,他们再不敢贸然行动了,他们必须检查他的秉性是否良好,是否有性格上的缺憾。同时也好给霍定恺一个考虑的时间,看他到底合适不合适去他身边,看霍定恺对他中意不中意…… “我还以为,我和霍定恺当初只是巧遇。”江寒哑声说完,忽然笑了笑,“是我太天真了。原来,我只是人家预定好的一件商品,一切尽在他的股掌之上。” 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首先我必须说,咱们当初跨进这个圈子,就是在原则上同意把自己当做商品来出售,否则,又何必来做这一行?”何益说到这儿,看了江寒一眼,“其次,这世间本来就没所谓巧合,一切都是必然的。江寒,上帝不掷骰子。” “你说得对,霍定恺就是这个圈子的上帝。”江寒冷冷一笑,“他要有光,就出现了光,他要有第二个安久,就出现了第二个安久……何益,安久是不是死了?” 何益叹了口气:“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当时你看他那样子,也明白他活不长了。他对我说那番话后,我特别担心他,我逼着他答应我,每个月10号给我发个短信,不用说什么,只告诉我他还活着就行。他答应了。接下来他实践了承诺,然而到第三个月,短信没来。从那之后,我再没收到安久的短信。杰瑞米去霍定恺那儿找过他,但他什么都没见到,就被赶出来了。过了这么久,虽然谁也不肯承认,其实我俩心里都明白,已经没可能再出现好消息了。” “安久的家人呢?!难道没人去追查?” 何益摇摇头:“他家在农村,出生没多久,在外地打工的父亲就出了事。母亲撇下两个孩子另嫁了人,安久一直靠祖母抚养,据说有个哥哥,也因为祖母养不活俩孩子,很早就送给了别人,安久都没见过他。安久是一棵无依无靠的野草,他祖母早就故去了。唯一还记挂着他的,只有我和杰瑞米。” 安久肯定死了,江寒混乱地想,可他是怎么死的呢?如果是吸毒过量或者并发症过世,那就可以算是正常的死亡,如果是正常死亡,为什么外界无法得知?为什么连最简单的葬礼都没有? “江寒,我今天不得不把这些告诉你,也是因为安久当年的嘱托。我总没法忘记当时他那张脸,经常,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的样子:他那么瘦,眼睛那么大,看上去就像灰青色的骷髅……他中了毒,江寒,不是hero,是爱之毒。恰恰是他对霍定恺无药可救的爱,害了他自己。” 从天使,到骷髅,只不过短短三年。 良久,江寒听见何益像吟诵般,低声吟诵着一段古老的台词:“我死了,horatio,猛烈的d药已经渗进了我的心灵,如果你真的在心里记着我,你就慢一点去寻找欢乐,就忍痛的活在,这冷酷的人间,讲我的故事吧,除此之外,沉默吧。” 于是,江寒就真的沉默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连莎翁原句都被屏蔽……我服了 第41章 第 41 章 那天,何益还告诉了江寒一件不为人知的事。 “安久在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里说,他要去办一件事。”何益似乎有点犹豫,但还是继续说,“他说,他要去为下一个安久做点事。” “什么意思?!” 何益摇头:“不知道。也许……他真的为你做了什么,但是除他之外,恐怕没有人知道。” 也许,霍定恺知道,江寒突然想。 结束时,何益对江寒说,一切都还早,还来得及挽回,他还有做出选择的余地。 江寒呆呆看着他:“你真这么觉得么?” 何益点点头:“江寒,你不是安久,真的不是。本来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按照规矩,做咱们这一行,什么都得咽到肚子里不说出来。但这件事我办不到,不光是因为我身上背负着死者的嘱托,更因为我对不住你。” 江寒一怔:“对不住我?这话怎么说?” 何益叹了口气,“我该你在进来的第一天就警告你,至少,我该在你遇到霍定恺时,就把这些说给你听,可我没有。你以为眼看着你踏上他人挖好的坑还一声不响,那滋味会很好受么?不好受的,我也有良心。” 江寒黯然垂落眼帘:“你不用责怪自己,一切也是我的选择,没人拿枪逼着我这么做。” “话虽这么说……”何益说到这儿,停了停,“江寒,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江寒只是发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何益点点头:“我不该这样问你,这种问题也没法立即回答。但是江寒,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要给你自己留一个逃脱的可能,我相信你不会重蹈安久的覆辙。再有什么为难的事,记得和我说,两个人总能想出更多的办法来。还有,杰瑞米……你不要怪他。” 江寒心口,涌动过一阵酸楚,他忽然轻声说:“杰瑞米很爱安久,是么?” 何益怅然地望了望对面,那束搁在水晶杯里的鲜艳干花,红色的花瓣颜色明丽动人,但丝毫水分也没有,它其实早就死了。 “他恨的不是你,江寒。”何益轻声说,“他也不是因为你夺了他多少客人的单子而生气。他真正恨的是霍定恺,因为他没有珍惜过安久,甚至一点都不在乎安久,也许他根本连爱都没爱过安久。霍定恺就这样把一个活生生的安久给毁了,而且丝毫愧疚都没有……杰瑞米不愿见到你,是因为你正在一步步走上安久的老路,而且居然还走得如此快乐,想想此刻下落不明的安久,他的心情,怎么可能很好?” 江寒呆了呆,他弯下腰去,拎起带过来的一个厚重的纸袋,将它交给何益。 “里面是三万块现钞。”江寒说,“你替我交给杰瑞米。” 何益摇头,把纸袋推回去:“他不会要的。” “你别说是我给的,随便你怎么找借口都好,就说你在街上捡的。”江寒把纸袋再度交给他,他低声说,“这样一来,我心里多少好过一点。” 何益走后,江寒独自坐在餐厅里发呆,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但他却有个很清晰的念头:不能回玫瑰园,至少今晚不行,他怕霍定恺会回来。 今天他这个样子,无法面对霍定恺。 他原本是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和不安来找何益的,他原本期待何益能够帮他解决这些疑惑和不安,却没料到,漫长的三个小时交谈,不仅没有解决丝毫的疑惑不安,反而让他坠入了阴暗的渊薮…… 他的脑子里,如今又多了个名字:安久。 他不禁想,当年,霍定恺又是怎么呼唤这个美得像天使的男孩子?他是不是就用那种自己熟知的低沉嗓音呼唤他?安久,我的angel……像他呼唤自己那样,像他在床上抚摸自己那样,他是不是也曾用那些动听的话语来称赞安久的美?说他是自己“生命里的至宝”? 江寒想不下去了,他抱住头,浑身都剧痛起来,像被无名的啮齿给啃噬一样。他觉得黑暗的痛苦在渐渐泛滥,自己像是一块生铁,可怕的铁锈在迅速蔓延,锈迹正无情地侵蚀着他,要将他一点点腐蚀掉…… 原来所有的事都是霍定恺的意愿,原来他不过是顶着别人的影子,原来经理和其他人都在用看安久的眼光看着他,就连何益,也是因为安久才如此照顾自己。 安久…… 当那孩子临终时,霍定恺是否在他身边呢?他会和安久说些什么呢? 也许他真的不在意,安久死了,他再找下一个好了,这是一条看不见的流水线,上面不断流淌着他霍定恺的需求。最可笑的是:江寒曾经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是与众不同的,是上苍的恩宠。 大梦初醒,他突然发觉,原来自己的眼白上,打着条形码。 那天江寒没回别墅,他随便找了个酒店,在里面蹲了一夜。 他没心思去上课,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被逼到绝路上来了。 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其实江寒也明白,核心问题只有一个:还要不要回到霍定恺身边? 何益曾经说,为时尚早,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可他真的有么? 当年的安久就没有。江寒比谁都更明白,无论是吸毒,还是回俱乐部大闹,那都是安久可怜的挣扎。他想挣脱霍定恺,尽管因为见识和年龄的限制,安久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他除了走回头路、走荒唐路,再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如今他江寒又比当年的梁安久,强到哪里去呢?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不是人生出路的问题,更不是担心霍定恺会用他的势力来实施报复。江寒和安久一样明白这一点,说到底,是他们挣脱不了对霍定恺的爱。 他试过的,试过好几次了,但全都失败了,霍定恺给他的那种感觉,是旁人无法取代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在霍定恺的注视之下,真正的活起来,就好像他的生命都被这个男人给点燃了。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霍定恺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亮光,与之相比,其它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黯淡乏味,不足为道。 而当霍定恺消失时,光芒也就随之消失了。 不,甚至不需要消失,只要他不再关注他,江寒都会感觉到窒息,他那么爱霍定恺,简直无从想象将来有一天失去他的日子。 这就是他拼命想把霍定恺夺过来的原因。他没法容忍还有人在抢夺他的“光源”,他就像只趋光的小虫,克制不住要向光芒飞奔,哪怕最后被燃成一缕青烟。 第42章 第 42 章 第二天下午,江寒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和江寒说,最近江寒的妈妈心脏有些不舒服,最好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江寒一听,马上大声道:“好,我这就回去!我马上动身!” “唉,也没叫你这么急,是说等周末有空……” “不不,我现在就有空。”江寒忙不迭道,“刚开学……还不忙。” 于是当晚,江寒就回到家里。 江寒的妈妈责怪这父子俩大惊小怪,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儿子不该耽误学业回来照顾自己。 江寒没有做过多的辩解,他在心里想,其实自己是在茫然中,抓住了一根稻草。 他必须赶紧做点什么,不然,会发疯。 接下来两三天,江寒带着妈妈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又详细询问治疗方案。这期间江寒的妈妈很担心,总问他要不要回学校去。 江寒故意装作轻松的样子说:“妈,你就让我放一个礼拜的假,大四的课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松散。” 既然他这么说,江寒的妈妈也就不再勉强,她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怪,江寒,我觉得你最近这半年好像长大了,不像以前那么孩子气了。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江寒笑道:“长大还不是好事情?” “我觉得你……”江寒的妈妈迟疑片刻,才道,“好像有了发愁的事。你爸以前总数落你没心没肺,可是没心没肺自有好处,你现在这样子,是像个大人了,可我觉得你发愁的事也比以前多了。儿子,你到底在愁什么?工作?考研,还是女朋友?” 江寒没出声,他不是为女朋友愁,却恰恰是为男朋友愁。 他不打算把霍定恺的事告诉父母,再开明的父母,也不会高兴看见自己刚成年的儿子,和四五十岁的同性富商混在一起。 到家的第三天晚上,江寒接到了霍定恺的电话。 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四十,江寒没有睡,他看见手机上来电的闪烁,先起身看看熟睡的母亲,然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走到窗前,江寒接了电话。 霍定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小寒?” “是我。”江寒轻声说。 “怎么这么久才接?”霍定恺压低声音,“你已经睡了?抱歉,我不该这么晚来电话……” “不,我还没睡。” 听他这么说,霍定恺才松口气:“本想早点打给你,可我才从办公室出来。怎么?你妈妈病了?” “嗯。”江寒含混地回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心脏……有点不舒服,所以我干脆请假回来陪她去医院。” “是么。没事就好。如果真遇到棘手的问题,一定要和我说,知道么?” “好。”江寒在那边轻声道。 霍定恺停了停,忽然低声道:“小寒,我很想你,非常想。” 霍定恺的低声呼唤,和往日别无二致,江寒却只觉钻心的痛,眼泪几乎要涌出来了。 你也是这样呼唤安久的么?你也是这样和他说话的么?像无法遮挡的柔和细雨,越过干涸已久、坚固如铁的地面,一点点渗透进他的心里,骨子里…… “你在干什么?”霍定恺轻声问,“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江寒侧过脸来,望着窗外:“……我在看月亮,今晚月亮很亮。” “嗯,像笼了一层银纱,大家都去睡觉了,月亮才爬出来,它只给咱们这样的人看。” “咱们这样的人?” “睡不着的人。”霍定恺轻声说,“我和你一样睡不着,厨房里空空的,苏锦纶睡死过去了,他以为我不回来,就把门插上了,我饿得连把他叫醒的力气都没有。” 江寒不禁笑起来,他捂着手机,小声说:“你去书桌下面,左边那个柜子里找找,那儿有一包方便面。” “咦?有那种东西?苏锦纶不是最不高兴家里有方便食品么?你买的速冻饺子都被他扔了……” “嗯,所以我藏在书房里了。”江寒顿了顿,“吃完了,记得给我补上。” “好。”霍定恺笑起来。 “还有……记得毁尸灭迹,不然明早被他看见,又得发火。” 霍定恺笑得更厉害:“知道了。” “吃完了面就睡吧,肚子不饿了,就能睡踏实了。” 霍定恺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低声道:“我睡不着,不是因为饿。房间是黑的,小寒,你不在家,这屋子空得像一座坟。” 江寒握着手机,他只是睁着眼睛,不出声。 “……我太依赖你了,小寒,也许你想象不到。即使在最忙的时候,我也希望一回过头来就能看见你。”男人的声音变得很轻,“小寒,我想让你始终处于我的视线里,永远也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鬼使神差的,江寒吐出这么一句。 “我知道自己这样子不好,会让你觉得烦,让你在心里想:这人怎么没完没了呢?怎么老是缠着我?时间久了你就会希望我离你远点儿,给你留点儿私人空间……” 江寒的耳畔,忽然响起那晚霍定恺的声音:你觉得我像个麻烦,你一看见我,就在心里说“他又来了”…… “我会把事情做得很过分,克制不住的一再越界,别说察言观色的能耐,就连分寸可能都守不住。到那时你就会特别烦我,到那时,你就又想逃走了……” “我不会的!”江寒冲口而出,“我和……和别人不一样。定恺,你别那么想。” 他听着手机里,霍定恺发出的不规律的呼吸声,那声音不知为何,让江寒联想到暴风的海面上,从遥远地方传来的求救信号。 然后,他听见霍定恺用很微弱的声音说:“……如果我没这么喜欢你就好了。” 江寒仰面倒在枕头上,他觉得眼角凉沁沁的。 霍定恺好像回过神来,他苦笑了一声:“钱钟书说老头子谈恋爱像老房子着火,无药可救。怎么我还没老呢,也变成了这样?大半夜的,絮絮叨叨真不好。本来就打扰了你,你肯定会生气……” “我没生气,真的没有。”江寒低声说,“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嗯,你不是。”霍定恺的语气充满亲昵,“我这样难缠的人,非得搭配一个宽宏大量的才行。小寒,今晚我多半会梦见你。” 你是梦见我,还是梦见安久?还是……梦见另一个人?这问题,江寒无法问出口。 “不过也许不会直接梦见你,弗洛伊德说,梦是夙愿的变形,也许我会梦见别的……” “例如?” “例如,”霍定恺发出一声轻笑,“梦见暖洋洋的池塘春水里,一只漂亮的草履虫,躲在绿水草里打瞌睡。” 江寒把脸埋在枕头里,他的躯体像婴儿一样无助地蜷缩起来。草履虫这三个字,像一枚毒刺,直刺他心脏的最柔软处! “小寒,小寒……”男人梦呓般,轻声唤着他,“我想见你,现在就想。我真想现在就过去,到你家楼下,从阳台上翻进去。” 江寒挣扎着,苦笑道:“罗密欧,你翻进来想干吗?” “不干嘛。”霍定恺低声道,“我到你床边上,只要抱一抱你,亲一亲你,就足够了。太阳出来之前我就离开,比露珠消失得更早,也许连你都不会察觉,你以为……那是个梦。” 江寒望着虚空的黑暗,忽然轻声说:“定恺,我爱你。在这世上,我比谁都更爱你。” “我知道。”霍定恺微微叹息,“不爱我的人,是不会在夜里为我痛苦的。可是小寒,我不希望你痛苦,一个痛苦的江寒不是我想见到的,所以哪怕倾尽我所有,我也要让你快乐起来。” 放下手机,江寒睁大眼睛,静静凝视黑暗的空间。 何益说,他还有机会……可他真的还有机会么? 两天之后,霍定恺将江寒接了回来。 一见面,江寒显得很快活,他和霍定恺说,母亲的病已经没事了,而且年底前她就退休了,医生说过,只要身体不再劳累,就不会有大碍。 “那就好。”霍定恺吻了吻他,“放心,有我在,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江寒抱紧他,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那天他们没有直接回家,按照霍定恺的说法,他那晚“藏尸不力”,方便面的包装袋竟然被苏锦纶给瞧见了,结果被他大吼了一顿。 江寒笑起来:“都说了叫你藏好的。” “我被他骂得灰溜溜跑出来,心想,得找个别的地方吃饭才行。”霍定恺笑道,“不然,得连累到你也要被他骂。” “那,咱们这是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他摸了摸江寒的脑袋,“有惊喜要给你。” 他们去的是一家旋转餐厅,在摩天大楼的顶层,而那栋大厦也是市内的地标建筑,据说是亚洲屈指可数的高层建筑。 霍定恺点的都是江寒喜欢的菜,这让江寒十分高兴,他边吃边抱怨说每天陪着妈妈吃素,不敢碰太油腻的东西,肠子都快赶上和尚了。 霍定恺依然不太吃东西,他只是笑眯眯望着江寒,那笑容好像有什么秘密。 “怎么了?”江寒迷惑地望着他。 霍定恺抬手看了看手表:“嗯……快了,还有一分钟。” “什么还有一分钟?”江寒更困惑,他朝窗外看看,天色已经黑了。 就在这时,餐厅的灯忽然全熄灭了! 江寒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餐厅领班带着服务生走过来,他们在唱生日快乐歌,领班的手里,竟然捧着一个蛋糕! 江寒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是自己农历的生日!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11节 “可你是怎么知道……”江寒忽然卡住了。 “我知道,你家没有给你过阳历生日的习惯,你每年只过阴历生日。”霍定恺微微一笑,“今年不巧又有闰月,你的生日来得比往年都要迟。所以我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今天。” 江寒说不出话来,最近他为这些心烦事,早把生日给抛到脑后去了,今天这日子,连他自己都忘了,昨晚他一夜没睡,今早情绪也很不好,他怕妈妈看出来,所以趁着她还没起床,江寒就偷偷出了门。 今天是他二十岁的生日,他忘得一干二净,可是霍定恺却记得。 摇曳的烛光里,霍定恺微笑着凝视着他:“许愿吧。” 忍住翻滚的情绪,江寒在心里许了个愿,然后吹灭了蜡烛。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彩光大作!江寒猛然回过身,这才发现外面在放烟花! ……五彩斑斓的烟花,映亮了整个夜空,餐厅沸腾起来,人们都离开座位跑到窗前,高空中,璀璨硕大的花束在夜色的背景下盛开,如同耀眼的珠宝倾泻在了黑丝绒上,一颗颗银钉自天幕滑落,翻滚的琉璃摔得粉碎,拉扯出明灭的流光,姹紫嫣红的绮丽火焰磅礴喷溅,一朵接着一朵热烈绽放,它们越来越亮,到最后几乎点燃了整个天空。 “给我的?!”江寒猛的回头,震惊地望着霍定恺。 后者闷笑道:“你不是最喜欢《神雕侠侣》么?郭二姑娘有的生日礼物,我的小寒也必须有。” 江寒的吃惊,已然不能言,他只是怔怔望着天空。一朵金色的花,缓缓上升,在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竟于蓝黑色的天空上,绽开了一个巨大的傻兮兮的笑脸! “像不像你?”霍定恺忽然说。 “像我?” “对啊,这就是草履虫的笑容。” 然后,他搂过江寒,在他耳畔轻声说:“生日快乐,我的天使。” 那一瞬,有死亡的窒息之感。 江寒忽然用力抱住霍定恺,碎金的光彩映在他的脸上,明暗闪烁。 是的,他放弃了,放弃了别的选择,就如同当年的安久。江寒在心里静静想,也许他们都像这烟花,不管有多美,多惊人,却只能在霍定恺的生命长夜里一闪而过,从此无踪。 可他认命了。 国色倾城,风华绝代,即便一朝凋颓,也无憾无悔。 第43章 第 43 章 江寒坐在客厅沙发,专心致志舔着一个硕大的冰激凌。 近一段时间,不知什么缘故,他忽然爱上了冰激凌这种食物,好像嘴总觉得没个够,总想吃。 还好只是冰激凌,江寒讽刺地想,就算再昂贵,也比□□便宜。 窗外暮色里,闪过一道车灯的光芒,有引擎停下来的声音。不多时,霍定恺从外面回来。 进屋,他放下公文包,看看江寒,后者来不及说话,只举了举手里的冰激凌。 霍定恺走过去,他叹了口气:“怎么又在吃冰激凌?” 江寒眨眨眼睛,含混道:“怎么了?” “今天才周三,这是我这周见你吃的第五个冰激凌了。”霍定恺坐下来,他瞧瞧扔在旁边的盒子,“又是这么大一盒……” “大的吃起来才过瘾!” “你等会儿哪有胃口吃饭呢?”霍定恺摸了摸他的脑袋瓜,“而且这得多少卡路里?小寒,这一个冰激凌吃进去,你得连续跑至少六个小时的慢跑,才能把这么多卡路里消耗掉。” “数学天才。”江寒嘟囔着,又狠狠啃了一口冰激凌,“我才不跑呢,我对卡路里没你那么敏感。” “好吧,那它们就只好……”霍定恺的手从江寒的衣服里伸进去,“就只好变成你身上的肥肉了。” 被他摸得发痒,江寒忍不住直笑,他一面往回缩一面说:“我不怕胖!变成肥肉就变成肥肉!” 霍定恺故意道:“真的不怕?你不怕这儿发胖么?这儿?还有这儿?” 江寒扭得像个泥鳅,他边笑边喘:“喂!我的冰激凌还没吃完!不要闹!我要吃冰激凌!” “小寒,你是真的胖了。”霍定恺忽然端详着他,“下巴都圆了。” “嗯,胖成了球,你受不了了就把我一脚踢出去了吧?”江寒故意说着,又大口舔了一口冰激凌。 “怎么会?”霍定恺低声道,“就算变成小胖墩,我也一样喜欢……” 他凑过去,吻住江寒,冰冷甜蜜的牛奶在俩人的唇齿间流淌着,丝般缠绵。 江寒嗤嗤笑起来:“这下你也吃冰激凌了。再别说我了,刚才那一口,可是有很多很多卡路里哦。” 霍定恺假意思索片刻,他掏出手机按了按:“按照刚才那一口的量,明天我得多在跑步机上呆二十分钟。” 江寒笑倒。 晚上,躺在床上,霍定恺的手指轻柔在江寒周身游走。 “嗯,是真的胖了。有些地方的肉,比以前多多了。” “哼,用手摸就能摸出来呀?”江寒故意道,“你在肉联上班?” 霍定恺笑得半天停不下来。 “小傻子,我的手指有记忆。”他沙哑着嗓子,带着微微潮湿的气息,“你身体的一丁点儿改变,我都能通过触觉感知到。” 这话,不知为何引起了江寒无端的思绪:他是不是也曾经这样和安久说话?他不是也用这双手,抚遍安久的全身? 在安久因为吸毒而迅速消瘦的那些日子里,他还碰他么?还是说,他也会因为那具完美肉体的堕落,而感到深深的痛苦? 最近,不管霍定恺说什么,江寒都会忍不住想到安久,想到曾经那个耀眼的男孩,怎样在霍定恺的身边,霍定恺的手,又是怎样抚摸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就像如今抚摸他一样。 “你有心事。”霍定恺搂着他,低声道。 江寒不出声,只是茫然望着窗外的夜色。 “从家里回来你就这样。”霍定恺小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寒,你为什么这么不快活?” 江寒努力笑了笑:“又要当我的百忧解了。我只是有点儿……有点儿担心未来的实习,怕自己干不好。” 霍定恺笑起来:“就为了这个?” “如果我做不好,那多给你丢面子。”江寒说,“别人也会有闲言碎语……” 霍定恺更笑:“谁敢有闲言碎语?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江寒壮着胆子说:“容总可能会不高兴。” 他听见霍定恺冷冷哼了一声:“只可惜,盛铖眼下还不是他的。” 这冰冷的语气,让江寒放下了心:看来霍定恺和那个容晨,真的要从此一刀两断——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变坏了。 后来,江寒也想明白了。 安久的事,霍定恺原本就没打算瞒天过海,甚至该说,他根本就不在乎,不在乎江寒是否知道此事。就算何益这次不说,时间长了,江寒也能从各个方面打听到,如果霍定恺真要把事儿做绝,何益根本不可能开口。 他不提安久,是因为他早就不在意了,就像曾经陪伴身边的宠物狗:“哦,我养过一只很可爱的吉娃娃,可惜后来它染了细小……”就是这样,不过如此。 霍定恺并不担心江寒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想到这儿,江寒就有一种深深的绝望,如同兔死狐悲。安久就那么死了,他的死没有任何价值,连曾经爱他的霍定恺也不会再怀念他,这个天使,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像划过天幕的一颗死星。 而安久去的地方,会不会是他江寒未来的方向呢? 那天江寒回来得很早,因为要找一些资料,他把书在客厅地上铺了一地,折腾到五点半,总算是收集齐全了。江寒把书收起来,正想抱回到书房去,却听见车辆的响声。他从窗帘缝隙往外看了一眼,是霍定恺的那台幻影今天回来得挺早啊。江寒想着,把书放下,打算去给霍定恺开门。 他走到门口,却听见门外有手机铃声由远及近,旋即,霍定恺接了电话。 “……你有完没完?!我下班了!怎么?还追到家里来逼我?” 江寒一怔,本来伸手去拉门的动作也停了。 “我说了,这个项目我不批,你爱找谁找谁去!我不签字!” 江寒心想,这是和谁说话?难得听见霍定恺竟然和人咆哮。 “盛铖从没做过这么恶心的项目!是的,我就说它恶心了!我说错了么?是,我知道它很赚,我看出来了,你这两年是掉进钱眼里了,听见一个‘钱’字就两眼放光!可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批!哦?会有人抢?那就让他们抢去呗!我吃剩的饭还有野狗去抢呢!你着什么急?” 江寒想,自己还是不去开门了,霍定恺在廊檐下正和人吵架,他这么不管不顾把门拉开,场面可就尴尬了。 “……你也不用费这么多心思绕开我,我告诉你个好办法:马上就是年会了,去董事会拉三分之二的票,你就可以把我这个总裁给踹下来了!这不是更方便?!到时候你想签什么项目签什么项目,想怎么赚就怎么赚!没了我,你赚个钵满盆满,多自在!” 江寒不禁皱了皱眉,是谁啊?这样逼着霍定恺,他不乐意干的事儿就不干呗,公司是他的,旁人操哪门子的心哪? 他又往外望了望,霍定恺还在门外走廊上急速的转,他看来是十分生气,步伐很快,不停兜圈:“你就省省吧,我说了我不签!只要我在这总裁位置上一天,你就一天甭想打这个项目的主意!指望这个恶心玩意儿上马?除非我死!!你是想我死么?” 江寒打了个寒战! 门外,霍定恺停下脚步,他背对着门,望着远处小区花园,良久,才轻声道:“……告诉我,小晨,除了钱,如今你还想要什么?你要那么多钱,到底想干什么!” 江寒的背上微微冒冷汗,他不敢再听下去,蹑手蹑脚回到沙发前,对着那堆书发愣。 不多时,霍定恺从外面进来,他抬头看见江寒:“哦,你回来了?” 江寒这才回过神来,他赶紧抱起书本:“怎么今天这么早?” “嗯。”霍定恺阴沉地笑了笑,“按时下班还不好?” 江寒抱着书,往书房走,又装作不在意地问:“我怎么听见你好像在和谁吵架?” 霍定恺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他脱下外套交给女佣,又哼哼了两声:“有人想赚钱,可我碍着人家的事了。” 和霍定恺在一起之后,江寒也开始关心起盛铖的事来,从来不碰股票金融之类的他,甚至弄到了一本厚厚的有价证券报告。据江寒所知,盛铖近十年的发展一直很好,到最近两三年,更是呈爆发趋势,年红利分配始终维持在25以上。万幸的是,除了沾上一些“迂回贷款”、“假决算”的恶意传闻之外,这家公司几乎没有更多的污名,这非常难得。而且无论是霍定恺还是容晨,他们的身影更多出现在严肃的商业经济报道中,多年来,极少在花边新闻里冒头。 想及此,江寒小心翼翼道:“赚钱难道不是好事么?” “赚钱是好事。”霍定恺冷笑道,“但是小寒,你要记住:就算赚钱也要赚得姿态优雅,不要为了赚钱,弄得自己吃相难看。” 江寒无奈苦笑,这就是世家子的作风,就连赚钱,霍定恺都要求“姿态优雅”,要做得漂亮。可如今这个年代,谁赚起钱来不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又要保持风度名声,又要大把捞钱,他这不是要为难死底下的人么? “你要求太高了。”江寒笑道,“亏得这几年盛铖发展得好,不然,你更不满意。” “何止是发展得好?”霍定恺冷笑更甚,“简直是坐了直升机!打了鸡血!发了疯!你以为像这样不择手段的膨胀下去,往后不会出现恶果么?盛铖从来就不是暴发户,无视基础的无限扩张,早晚都会有报应的。” 他这样一说,江寒知道霍定恺想得深了。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他揉揉额头,疲惫道:“现在的盛铖,就像个患了饥饿症的巨汉,不管什么都拿起来往嘴里填,旁人看着自然觉得羡慕,觉得伟岸不可及,但这些东西消化下去有多难,就只有这个巨汉自己明白。” 江寒怔怔望着霍定恺,忽然道:“听起来,好像是在做战前储备……” 霍定恺哼了一声:“有必要么?” 江寒默默想了一遭,终于还是道:“看来有人觉得有这个必要。” “我已经无法理解这些家伙了。”霍定恺说,他的神色充满不忿,但更多的是深深的伤感。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复某位读者:这篇文里面,直的和弯的泾渭分明,所以不存在容晨被掰弯这种可能。 第44章 第 44 章 关于盛铖的事情,江寒也找何益问过,何益在这方面比别的同行有远见,知道的多,他看什么都看得更深刻。 江寒主要打听的是容晨,按照他的想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当然,他没把自己得知的那部分真相告诉何益。 何益说,霍定恺和容晨关系很铁,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他们的关系铁到什么程度呢?就算容晨在赌桌上把整个盛铖押了出去,霍定恺的眉毛都不会抬一下。” “不会吧?!” 何益笑道:“真就到这种程度,而且我还告诉你,我说的这是真事情。当然那一局没输,事儿出在美国,大西洋城的赌场上,好多人亲眼所见的。说来这位爷年轻时,也是个肆无忌惮的角儿。” 江寒的脑子里浮现出黑框眼镜男子那丑陋的,带着目中无人的清高神色的脸孔,那种嗤之以鼻的清教徒脸,就好像任何娱乐都是下贱的活动。 江寒摇摇头:“真想不出来。” “嗯,这十几年容晨性子变了,一朝洗心革面,就变成现在这样。”何益说,“据说,就是十五年前那场变故所致。” 江寒顿时上了心:“何益,当年霍定恺到底犯了什么事?” “是经济犯罪。江寒,十多年前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国内的经济环境还非常严厉,政策卡得很严。很多现在感觉无所谓的事,那时候大家都不敢做,比如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当年的数值放到现在,也许有的就算不上巨额了——反正吧,你家四爷当年就是踩到了某条线上了。”何益说着,摆摆手,“抱歉,我也不是学经济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罪名,时间久远,我也记不清了,似乎是和银行有关,钱的问题。有个懂行的哥们曾经和我说,你家四爷当年是叫人做了笼子、被坑了。” “谁坑的他?!” “他得罪了朝中大员。”何益眨眨眼睛,“任祖年这名字,你听说过么?” 江寒从他贫乏的政治八卦里,费力搜检出这个名字:“……好像是个高官。” 何益一点头:“高官,真正的高官,是你家那上天入地唯吾独尊的四爷都不得不低头的那种。具体是什么事情引发的,我真不知道,哈哈我那时候还在上小学呢!反正吧,一方面是得罪了要员,一方面呢,他自己的兄弟暗中捅了他一刀。” “谁啊?” “那人叫任时飞。是任祖年的一个远房侄儿。哦,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当年要不是因为他,你家四爷还不至于有那场牢狱之灾——好像是这个任时飞给盛铖弄的款子出了问题,不知怎么三弄两弄的,变成了非法融资。” 他停了停,面上有点犹豫,但还是说:“其实后来也有人说,祸是那位容家三少闯下的,钱是容晨弄的,当年你家四爷根本不知情,可最后还是替自己的义弟揽了这祸事。” “真的?!” “真的假的,反正坊间有这么一说呗。这么多年了而且又没谁坐牢,谁知道真相是什么。”何益轻轻叹了口气,“早年那位三少血气方刚,做事鲁莽,叛逆心特别重,给他擦屁股的事儿,你家四爷肯定没少干。不过那次祸闯得太大了,又是人家存心要陷害。容家自不必提,上上下下的奔走,我听说,就连霍定恺的父亲都不得不出面,四处活动,希望把儿子保下来。老爷子在财界政界都是元老级人物,早就退隐不见人的,结果为了自己的儿子,不得不老着脸皮出来求人。最后嘛,公司虽然受了重创,坐牢的事儿总算免了,老爷子紧绷的弦刚刚一松,就中风了,没多久就过世了。” 原来这就是霍定恺说的拖累,江寒暗想,十五年前……唉,那时候他还在上幼儿园,还光着脚丫被小朋友们笑呢。 “现在大家都觉得盛铖在地产界是头把交椅,却不知如果没有十五年前那件事,它的规模一定会比现在大得多。霍定恺这人也是个堂堂世家子,可当年他这一跟头栽得太大,不管是声誉、人脉还是资金,包括他的家族,一并损失惨重,结果害得这位堂堂的四爷,不得不和那些白手起家的人一样,从零开始。” 江寒把食指放进嘴里,轻轻咬着指甲,他从没料到,霍定恺也遇到过这么大的坎坷。 “那个任时飞后来呢?” “夫妻俩一同的旅行途中,出了意外交通事故,据说。嗯。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对了,容晨他老婆碰巧也死在那次事故里,几人同车。当时她还怀有身孕呢,够惨的。紧接着容晨半夜出车祸,差点死了,你看,脸撞得稀烂是吧?眼睛听说也撞坏了,非得戴眼镜——也有说他那次其实是自杀,为他老婆的事。” 江寒听出何益语气里的暧昧,他不由追问:“任时飞的死,和霍定恺有关?” 何益一笑:“还是那句话,谁知道呢?反正警方没说此事和霍定恺有关。但是任祖年可比他这短命的侄儿厉害得多,利用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亲戚害了霍定恺,连带他养父生父,两大家子全都跟着受拖累,简直是踩着白骨往上爬。后来任时飞死了,他却始终屹立不倒,恐怕你家四爷也没抓到他任何把柄。这不,这十五年来此人还高升了,升得飞黄腾达。我估计你家四爷一直在心里默默呕血呢。” 何益停了停,才又说:“我还听说,任时飞是容晨他老婆的高中同学,估计他就是搭着这条线接近霍定恺的。”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容晨这家伙害的! 江寒想,此人根本就是个灾星,霍定恺怎么能和他在一起?他怎么能还把他留在身边?! “他不该把容晨留在盛铖!”江寒终于恨恨道,“养父母的儿子又怎么样?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何益大笑,他懒懒靠在椅子里,指着江寒调笑道:“这就要替你家那口子说话了?” 江寒的脸都红了:“本来就是呀!” 何益摇摇头:“容晨还真不是个败事有余的人,你别小看他。他从英国回来,就一直呆在霍定恺身边,这人的脑子好使,超级会赚钱,别人瞧不见的财路,他能掘地三尺给你挖出来——如今盛铖不知有多少资产都是他一个人赚进来的。虽然霍定恺替他承担罪名,他也没放弃过霍定恺,当年盛铖几乎要垮了,他也没拿钱走人。要不是他在霍定恺身后竭力撑着,盛铖不会恢复得这么快。只不过……” “什么?” “这两年,关于他的传闻很多都不好听。”何益说到这儿,笑了笑,“其实关于你家四爷的传闻更多,而且也很糟糕,比如任时飞夫妇的死,虽然谁也不敢在嘴上说,但是心里都觉得,凶手就坐在盛铖的总裁办公室里。” 江寒一下跳起来:“胡说!容晨的老婆也死了,这事儿如果是霍定恺做的,容晨早疯了!他会杀了他四哥的!” 何益哭笑不得,他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你别那么激动成么?当然你说得也有道理,而且死难者里,还有霍定恺的一个得力助手——我猜,警方也是考虑到这些,才没把霍定恺列为嫌疑人。反正这兄弟俩从来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过这位容总最近几年有了异心,在盛铖里显得不安分。” 江寒一惊:“有这种事?!” 何益点点头:“手上不干净,哦,这也是我听说的,没什么凭据。但是盛铖内部有人对他不满,觉得他有野心,甚至还有说他因私侵公,可能捞钱捞得太过头了吧,为了捞钱,不该沾的人也去沾。外面都说霍定恺给了容晨太大的权力,盛铖已经成了容家三少的一言堂,霍定恺则被架空了。现在看来,你家四爷对此保持装聋作哑。” 无端的,江寒想起了高建业在电梯里说的那些话。 就连霍定恺身边的司机都产生了怨言,看来问题确实很严重了。 第45章 第 45 章 于是那天,直至吃晚饭时,霍定恺的情绪才慢慢好起来。江寒不想他再为公事烦恼,所以一个劲儿说自己学校里的趣事,逗得霍定恺很开心。 晚间霍定恺问起江寒,说他那些摊在客厅的书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又打算考研了? 江寒说不是。 “我想往经济法方向转。”他说,“这样,往后去盛铖就能帮你了。” 霍定恺被他说得笑起来,他摸了摸江寒的头发:“用不着这么急。你才二十岁,往后还会看见很多新的方向。” 江寒想了想,说:“我觉得,有心的人做起来,和没心的人做起来是不一样的。我的能耐是不出众,不过好在还年轻,早点找准方向,早做努力,也许往后就能给你帮上大忙呢。” 霍定恺暗笑,他抱住江寒,悄声道:“你现在不就在给我帮很大的忙么?” 他的语气很暧昧,江寒又好气又好笑:“我是很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霍定恺吻了吻他,“可我才不要回家就面对一个满脑子经济法、一看见我就追着给我作报告的法律顾问呢。我宁可你成天吃喝玩乐,上班总迟到,公事上一问三不知。” 江寒活活被他气乐了:“那不就是个白痴么!” “傻瓜,那叫大智若愚,懂么?人要得积累很多很多东西,才能慢慢把它系统化,在那之后,才能寻找到合适的方式把经验表达出来。”他说着,又笑道,“付一天钱就急着拿一天的回报,那是在雇小时工。急功近利是没有好处的,江寒,我甚至可以给你十年晃晃悠悠的生活,只要心理上没有负担,你一定能变得卓越起来。你啊,最大的问题就是压力太大了。” 这就是年龄和见识的差距?江寒突然想,自己恐怕怎么都赶不上这个人。 但江寒当时并没料到,他会因此惹火上身。 两天之后的下午,江寒刚从学校图书馆出来,就听见手机在响。他掏出手机一瞧,打来电话的却是高建业。 江寒慌忙接了电话:“高叔?” “江寒,你还没回去?”高建业在那边问。 从上次霍定恺住院之后,江寒就和高建业说,别管他叫什么“江先生”了,他才多大?再说也用不着这么客气。 “嗯,刚从图书馆出来,这就回去。”江寒说,“怎么?有事?” 高建业在那边停了一会儿,才道:“我是想给你提个醒:今天四爷情绪很不好,待会儿回去,你得小心一些。” 江寒唬了一跳,高建业还从没打过这种警告电话,这让他不由慌张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赶忙问,“他是和谁生气了?” 高建业沉默片刻,才道:“四爷今天,在办公室和三少吵起来了,俩人吵得很凶,还有……四爷动了手。” “什么?!” “他把茶杯砸到三少的脸上,把人家的眼镜给砸碎了,出来的时候,一脸血,不得不送去医院缝针。” “老天爷!” “我跟了四爷二十多年了,第一次看见他和人动手。”高建业顿了顿,“而且居然是和三少……这一定不是四爷的错,要不是对方说了什么刺激到他,他不会这样的。” 江寒无奈,心想,你当然一心偏着你家四爷,不过,到底是什么事激得霍定恺发这么大火呢?难道还是之前那个据说让他“恶心”的项目? “高叔,他们是为什么吵?”他不由问。 “应该是公事,”高建业谨慎地说,“我也不大清楚,但是这个礼拜俩人吵了好几次了,开车的时候我听到四爷在电话里骂他,说三少帮人贱卖国资、坑人家好好的厂子,是扒绝户坟……” 江寒呆了呆,才低声道:“我也听见了,容总逼着四爷签个什么字,俩人在走廊上吵,四爷说这项目太恶心,他死活不肯签,气得一晚上都没睡。” 高建业听他这么说,也叹了口气:“大致就是这类事吧。其实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大家全都抢得欢,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行业绝密。可这种事,四爷从来不干,所以盛铖这么多年,名声清白。这次容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评估上做手脚,把那块地搞贱了,说人家有残留化工污染什么的——一个纺织厂,能有多大的污染?但价格就跌得很厉害了,投标也只是过场,你在手续上什么毛病都看不出来,还觉得他说得头头是道呢,那块地,只有内行才知道它真正的价值。” 当然是通过行贿,江寒在心里冷冷道,容晨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来达到这种目的。盛铖应该是能从此捞一大笔的,这位容总,恐怕捞得更多! “且不提这些,江寒,我是想叮嘱你一声,晚上四爷回去,你千万小心,别再挑他的火,他本来就气得够呛……有时候说话不当心,你让着他一些。” 江寒赶紧答应:“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挂了电话,江寒抬头望望天,不阴不晴的下午,太阳看样子是出不来了。 那晚霍定恺回到家,果然如高建业所言,一脸阴沉。江寒得了警告,自然不敢像平常没事那么放肆,只是勤快地在他身边服侍,又暗中叮嘱苏锦纶,晚上多弄几个霍定恺喜欢吃的菜。 江寒这样子小管家一样的进进出出,很快就被霍定恺看出来了。 “忙进忙出的,在干嘛?”他还是笑吟吟的,好像因为回到家里,在公司的不悦情绪就消散了,但只有亲近如江寒,才能看见他眼底不易察觉的阴郁。 “在帮忙。”江寒眨眨眼睛,“闲着也是闲着。” 霍定恺笑起来,他把江寒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你什么都不会干,跑去帮什么忙?“他说到这儿,又故意压低声音,“苏锦纶那家伙高傲得没边儿了,你要跑去帮忙,他会恨得牙痒痒,觉得你瞧不起他。” 江寒笑起来。 “今晚都是你喜欢吃的。我特意嘱咐他的。” 霍定恺笑道:“干嘛?不年不节的,干嘛对我这么好?” “嗯……因为你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嘛。”江寒小心翼翼地说,“吃点好的,调节心情。” 霍定恺似笑非笑拍了拍他的头:“小精怪。” 那晚在饭桌上,江寒尽管和以往一样有说有笑,但他依然敏锐地感觉到,霍定恺时不时在走神。他的心思有一部分去了别处,无法像平日那样专注于江寒的话语。 这让江寒很不悦,不是为了霍定恺不够关注他,而是他暗自生容晨的气:好好的,非要弄得霍定恺这么不高兴,都跟了他那么多年了,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脾性,何必和他对着干?捞钱就捞钱,也用不着做得那么绝呀,霍定恺的钱都已经多得用不完了,少捞一点又怕什么呢? 那晚霍定恺似乎很疲倦,他靠在沙发里看报,但很明显半天都没看进去几行字。江寒从书房门口悄悄看他,他能看见霍定恺皱着眉想事情,手指一直没翻页,眼神并不在报纸的内容上。 他还在生气呢,江寒想,要不然……自己过去劝劝他吧。 这么想着,他走过去,在霍定恺身边坐下来。 霍定恺收回神,看看他:“干嘛?作业写完了?” “人家那叫学期论文!不叫作业!”江寒抱怨道,“为什么把我说得像个五年级的小学生?” 霍定恺忍笑道:“你有五年级么?我看三年级还差不多。” “好吧。”江寒无奈道,“定恺,我觉得你今天,特别不高兴。” “是么,有么。”霍定恺笑笑,翻了翻手里的报纸。 “有。是不是公司的事?”江寒问。 “嗯……总会有些烦心事。”霍定恺没再看江寒,他把脸转向报纸。 事情发生后,江寒回想这一幕,他才发觉其实这时霍定恺已经发出“不想沟通”的信号了,但是他当时,却没注意到。 “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恶心的项目?”江寒又追问。 霍定恺一怔:“你知道?” “呃,我不知道,就是上次你在门口打电话,声音大了点……” 霍定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搁下报纸,没说话。 江寒不甘心,继续说:“我在想,定恺,你是不是在公司里太纵容那位容先生了?盛铖的事,本来就该由你来决定,为什么要听命于他?” 霍定恺抬起头,冷冷看着江寒:“你说什么?” “我是说,就算是副总裁,也不能为了钱不择手段吧?”江寒壮着胆子说,“他自己做那些脏事儿,还想把你拖下水,弄得盛铖的名誉不好听,定恺,你该拒绝他呀!” 霍定恺的脸色顿时挂上了一层寒霜,“你是哪里听到这些东西的?谁和你说的?” “都在这么说呀。”江寒不服气道,“他在公司里胡来,干了那么多缺德事,你还纵容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定恺突然抬手,给了江寒一个耳光!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永远,永远也别在我面前说他一句坏话。”他指着江寒的鼻子,“你还不够资格插嘴盛铖的事!” 江寒完全懵了,他呆呆望着霍定恺,那一耳光,把他的脑袋扇得嗡嗡作响,有鼻血流了出来! 霍定恺起身,拿过外套,然后他回过头来,冷冷看了江寒一眼:“刚才那是给你的教训,江寒,你最好牢牢记住我说的话。” 等到江寒终于回过神来,霍定恺已经走了,他跌跌撞撞从沙发上爬起来,用手蹭了蹭鼻血。 ……操!这家伙,又犯病了! 第46章 第 46 章 江寒默默望着桌上的煤油灯,他发了好一阵子呆,才扭头看看自己的手表,九点不到。 他长叹了口气。 此刻,江寒身处一个无名的小山村,此地距离他的大学有一千二百公里。 如今,江寒是一名“光荣”的乡村支教老师。 自己的身份怎么会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发生这么大的改变?江寒也不清楚。 他只记得那晚满腔怒火从玫瑰园冲出来,连苏锦纶在身后的喊声都没搭理,那样子,活像一枚点燃的火箭炮。 去他妈的地产皇帝!去他妈的光辉未来!去他妈的永不分离! 江寒在心里咆哮,他愤怒得浑身的血管都要根根裂开了! 为什么打他?!霍定恺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说错了什么! 好,既然你这么专横暴虐,既然你的小晨是这么的“神圣不可侵犯”,那我躲开还不行么?躲得远远的,再不见面! 咱们就此拜拜!你他妈爱谁谁去! 那晚,江寒拦了辆的士,疯了一样从玫瑰园一口气冲回了学校,他甚至都没回寝室,尽管那儿一直留着他的床。 他躲进没上锁的小礼堂,就在椅子上蹲了一夜。小礼堂没人,穿堂风又冷,江寒缩在里面,抱着膝盖越想越气,到后来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太委屈了,霍定恺的那一耳光,像一盆冰水,正正浇在他满腔的热情上。 他是为他好呀!他是在为盛铖着想呀!就算他真的用词不当,为什么他不能压着脾气告诉他,为什么非要动手打他? 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自己不被他放在眼里,江寒阴暗地想,在霍定恺看来,自己不过是个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根本不在乎这样做会伤害到自己,就像……他对安久。 这个名字再次浮上江寒的心,这一刻,他从未如此的绝望过。他以为他和安久有所不同,他以为,再怎么说,自己在霍定恺心里的位置,总要强过当年那个堕落天使,毕竟他比当年的安久成熟一些,比安久懂得体贴人,知道为霍定恺着想,不会没完没了给他惹麻烦。 没想到,还是不行。 他把一整颗心都给了霍定恺,他竭力用自以为好的方式待他,讨他欢心。他以为这样一来,自己在霍定恺心里多少会显得重要一些。 ……事实证明,他是痴心妄想。 天亮了,江寒从小礼堂钻出来,他抬起脏兮兮的脸,望望鱼肚白的天空,那颗心,就像石头一样一点点冰冷坚硬起来。 够了,他想,一次次搞这种把戏,他不厌,霍定恺也会厌倦的。 接下来的几天,江寒回到宿舍,他索性把手机关掉了,虽然江寒可以确定霍定恺不会打电话给他,但他又怕高建业他们会啰嗦他。 那家伙总不至于跑到学校来绑架自己吧?江寒冷冷地想,其实,就这么断了也好,总比几年之后他进了盛铖,再突然惊觉自己受不了霍定恺——到那时,他逃都逃不了了。 接下来,江寒也没心思去上课,他让同学帮他点卯,自己则在宿舍里蒙头大睡,等同学下了课,一群人就在宿舍里打牌,要么就去学校门口吃烧烤喝啤酒……就这么百无聊赖在宿舍里混了几天,江寒无意间得知了一个消息:学校参与的扶贫计划里,有一所小学在招支教老师。 江寒第一个跑去团支书那儿报了名。 支书很奇怪,他说江寒你用不着去呀,你各项评分都在最前面,保研的话,你肯定是头一份,不用再拿支教来当筹码了。 江寒却说,他就是想去支教,他觉得在学校呆得憋闷,想出去走走,他对支教一无所求,甚至可以把支教换来的保研名额让给别人,他只是想去“见识一下不同的人生”。 “跟你说实话吧。”江寒扶着支书的肩膀,语气诚恳地说,“我最近半年看了太多心灵修炼的书,那些仁波切们教导得对,大都市灯红酒绿的生活已经无法满足我了,我需要精神的升华,等我回来,你一定会见到一个全新的江寒!” 团支书嘟囔道:“我还以为等你回来,我会在你脖子上看见念珠呢!你啊,那些心灵书籍真的不好看太多的,想太深会走火入魔呀!你看商管学院的那个神经病,不是看着看着就把自己看进去了,结果跑去女寝脱了裤子大闹?唉算了我不说了,既然你这样恳切……” 看着团支书低头在名单上刷刷写着自己的名字,江寒突然想,自己真他妈会骗人,不管骗谁都这么灵。 他唯一不欺骗的就是霍定恺,只可惜,这个人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想到此,江寒的心口就酸得像被浸在醋里揉搓。 于是就这么着,一个礼拜之后,江寒就站在了一千两百公里之外的这所小山村里了。 支教山村的条件比他想象得还要差,这里是不折不扣的贫困地区,比江寒祖母所在的皖南山区更穷,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养猪养鸡,每个月从政府那儿拿到一百块养老金的祖母,已经是富裕的农民了,当然更别提江寒的爸爸还要从家里寄钱过去。 中国更多的农民,是穷得令人吃惊的:他们连一身好衣服都没有,孩子的裤子上补丁叠着补丁,半个月能吃上一次肉就算运气来了,有点事情,掏出钱来,全都是毛票——江寒此刻,就处在这样的地区。 刚到支教的小学时,江寒始终担心着自己的人身安全,因为那三间破教室看起来实在令人担忧,就好像稍微大一点的风雨,就能整个儿给刮塌了。孩子们则不分年级,四十几个娃娃分享着仅有的两个老师,大孩子们在念“我们的祖国是花园”,小孩子们则在泥巴地上划着bpf。 不到一个礼拜,江寒就发觉,其实自己教不了孩子们很多东西,一来教材有限,书本就那么一点点。二来,有太多的东西他们没见过。那些被城市孩子玩厌了的电子产品,对这儿的孩子来说却是天方夜谭,江寒甚至都不知从何解释起。 很快江寒就明白了,这儿的人缺的不是知识,更不是书本上那点陈旧虚伪的教育,他们缺钱,就缺这个。 环境的贫困,没有给江寒带来过多的困扰,他是个十分能适应的人,到了之后没多久,就学会了做饭,挑水,洗衣清扫,空闲下来,江寒还帮村民干些地里的农活。支教是没有薪水的,不光没钱拿,相反,江寒还经常把父母寄来的生活费拿出一部分,给那些看上去就营养不良的孩子买东西吃。这么一来,原本对他这个城里来的小伙子心存犹疑排斥的村民们,也慢慢从心里接纳了他。 江寒支教的事,在父母那儿有分歧,江寒的妈妈万分舍不得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支教,江寒的爸爸却十分高兴,赞扬儿子有胆气,勇于锻炼自己。江寒听了这赞扬,只在心里苦笑。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想逃,逃得越远越好,他想尽可能的远离玫瑰园别墅,因为那个地方他一想起来就会心痛,痛得锥心刺骨。除了躲到无人知晓的角落疗伤,江寒再不能做更多的了。 乡村教师的生活是寂寞无聊的,没有电视机,网络也不行,手机没过多久就玩厌了,闲得发慌时,江寒就只有坐在村头高岭上发呆,他望着眼前蜿蜒的田埂,心想,其实这样的生活自己也可以忍受。 ……却不知此刻霍定恺又在做什么。 一想到这儿,江寒心里就难受,他故意抓起地上的土往空中狠狠一洒:那家伙不管在做什么,都和他没关系了! 就算他是地产皇帝,此刻,也一定呼吸着肮脏空气,p25能爆表!哪里比得过自己?每天畅然呼吸纯天然的洁净空气,虽然……嗯,偶尔会有点牛粪的臭味。 很荒谬,对不对?明明一个月前他还坐着劳斯莱斯,去zo挑选男装,去意大利人开的餐厅吃他最爱的白块菌。一个月后,他就穿着满是泥点子的破牛仔裤,蹲在村东头的红薯地里,两手是泥的挖着土里成熟的红薯,心里热切期待这一个个头能再大点儿,那样就能多卖两个钱。 命运,多么可笑。 第47章 第 47 章 然而无论怎样的乐观,也不能缓解江寒心里的痛楚。尤其是夜里,漫长无聊的乡村之夜,总会让江寒想起霍定恺,想起自己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想他对自己倾诉的那些甜言蜜语,想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些快乐的日子。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他控制不住。就像安久对何益的发问:怎样才能不去爱一个人?这疑问,如今也来到了江寒眼前。 这一次的痛苦,来得比上次更加猛烈,因为那之后他们俩共同度过了这么多事,感情早就超过当初在海岛上的那种程度。江寒知道自己越陷越深,他像个疯狂的赌徒,这一年里,命运对他发出的一次次警告,都被他置若罔闻过去了,那些拼命亮起的红灯,被他一盏盏强行熄灭,他不愿意去看,也不愿意去听,结果最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他的心依然爱着霍定恺,就算此刻离得这样远,他也没办法不去爱他,虽然那家伙那样粗暴的对待他,可是记忆却像个言而无信的娼妓,只记得那些温柔的快乐的片段。 未来该怎么办?结束支教之后,自己又该怎么办?江寒想不出来,他也不愿意去想那些。 转眼间,江寒来支教已经两个月了,进入十二月份,天气陡然冷起来,这儿是华北地区,严寒比别处都来得更早。 那天下午结束课程,江寒让孩子们放了学,自己则留在教室里准备明天的教案。期间他时不时抬头望望窗外的天空,心里不由忧虑:看这压着天边的铅黄浓云,雪季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这破屋子能顶住暴风雪的侵袭么?或者,干脆提前放假得了?虽有偷懒之嫌,可总不能让孩子们在破败的教室里冻坏手脚啊! 这时候,一个孩子蹬蹬跑进教室来。 “江老师!有人找你!” 江寒一愣:“找我?谁啊?” 那个叫狗蛋的孩子跑到他跟前,两手扒在讲台上,一脸神秘道:“我也不认识,不是村子里的人。是外头来的。” “是么?”江寒更困惑,他站起身来,“只说找我?没说他是谁?” “没说。” “长什么样?” “是个男的,穿着黑衣服。他就说找你。”狗蛋想了想,“看上去,和我爹差不多。” 江寒愈发困惑:狗蛋今年十岁,他爹就是江寒的房东,三十岁,江寒搜索了一下记忆,没找出自己有这个年龄段的熟人。 该不会是霍定恺派了什么人来吧?江寒突然想,就像把安久从俱乐部绑回去的那两个黑衣保镖,他也想派人来把自己绑回去? 等快步走到窗口,江寒探头向外一望,他的鼻子差点没被气歪! 那站在灰腾腾的操场上,正四下张望的男人,不是霍定恺又是谁?! “谁说他和你爹差不多年龄?!“江寒气坏了,伸手揪男孩耳朵,“狗蛋,你什么眼神哪!”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12节 狗蛋万分委屈的摸着耳朵:“真的!看上去是和我爹差不离呀!俩人站一块儿,我爹还不如他呢!” 江寒把身体从窗口缩回来,心里翻腾得像煮沸的水! 霍定恺怎么会来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亲自找了来! 但无论怎样,这家伙是真的站在这里了,就在他面前不足五十米的地方,穿着那件黑色huntsan开司米大衣,手里拿着包。 江寒无奈地闭上眼睛,现在,该怎么办呢? “老师?”狗蛋困惑地望着他,“你不出去见他么?” 江寒沉默两秒,终于摇摇头:“我不想见他。狗蛋,你去和这个人说,就说老师不在教室里。” 狗蛋眨眨眼睛,吧嗒吧嗒跑了出去。 江寒心里五味杂陈。 他万没想到,霍定恺竟会亲自找了来,刚才他也没看见车,也没听见引擎的声音,他是怎么找来的呢? 他这个样子,来见自己,到底又想说什么呢? 心头翻滚着各种思绪,江寒悄悄侧过身来,小心翼翼从窗口往出去。狗蛋正在连说带比划的和霍定恺交谈,男人在孩子跟前蹲下了身,他看上去一脸笑容,还用手摸着狗蛋的头。 江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旋即又愤愤地想:傻瓜狗蛋!竟然还这么热心肠的和他说东道西!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你知道他坏起来,能恶魔到什么程度么!还“和我爹差不多年纪”……呸!这家伙和你那就要办五十大寿的爷爷才是同辈好不好! 想到这儿,江寒又看了一眼霍定恺,他不由微微叹息。狗蛋其实说得没错,比起因为操劳农活而显得苍老的山里人,霍定恺年轻得简直令人发指,岁月之神对这个男人过分的温柔了,甚至舍不得在他脸上划下一点痕迹。他看上去如此有光彩,别说这村里与之同龄的男人不及他,就算是年轻男性,放在霍定恺身边,都会被比得黯然失色。 正胡思乱想着,江寒突然惊觉,霍定恺正往教室这边走过来! 这下他慌了神,狗蛋不是和他说自己不在教室里么!为什么他还要往这边来?! 正当江寒在破败的教室里乱转,企图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教室的门被推开,霍定恺牵着小男孩走了进来。 “原来,你真的在这里。”他看着江寒,轻声说。 隔着一排排东倒西歪的旧桌椅,江寒呆呆望着眼前的男人,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可这,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呢? 拼尽全力,他才从嗓子里发出一点声音:“你来干什么?” 霍定恺望着他,他叹了口气:“小寒,我想见你。” 狗蛋站在旁边,莫名其妙望着这两个人,学生在眼前,江寒也不好说太多,他忍住蔓延到手指的痉挛,低声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该来的。”霍定恺温和的反驳他,“我不比你更高贵。” 知道躲不过了,江寒只好硬着头皮向外走:“先出去吧,我另外有住的地方。” 三人从教室里出来,江寒掏出钥匙锁好教室门,想想,转头又一脸怨愤地对狗蛋说:“不是叫你和他说我不在么?” 霍定恺笑起来:“你别怪这孩子,他说了的,他说:江老师说他不在。” 白给你吃了那么多我妈寄来的士力架!江寒气得想挠墙,这孩子的脑子有洞么! 把霍定恺带到自己的住处,让他先进了屋。 “抱歉,只有一把椅子。”江寒淡淡地说,“而且是三条腿的,所以你只能坐在炕上了。” 霍定恺环视了周围一圈:十个平米的小屋子,里面摆着简陋的桌椅板凳,三条腿的椅子被江寒用一大块石头给垫起来了。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土炕。 “这两个月你就住在这里?”他微微叹息,“你居然能熬下来。” “村里的人都很穷,这一间已经是他们竭力为我打扫出来的了,他们能熬下来,我也能。”江寒说到这儿,又淡淡讽刺了一句,“并不是所有的人能都如你,这世上没有几个是吃燕窝鱼翅长大的。” 霍定恺笑了笑,没有说话。 狗蛋还靠在门口望着他们,似乎目光还有期待。江寒走过去,摸摸他的头,低声道:“先出去玩会儿,我和他有话要说。” 狗蛋看看江寒,又冲着霍定恺挥挥手,这才蹦跶着跑开。 回头看看霍定恺,江寒困惑道:“你是怎么在一分钟之内,把这个孩子收买到手的?” “诀窍是,蹲下来和他说话,问他的姓名,以及,给他这个。”霍定恺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江寒定睛一看,却是一条彩虹糖! 他冷笑了一声:“原来盛铖总裁已经沦落到要用彩虹糖来收买人了?” “本来什么都没带的。”霍定恺不在意道,“到了县城,我才想起得买点东西。你也知道,县城那种地方只有这个卖。再说彩虹糖有什么不好?在德国黑巧克力和彩虹糖之间,他一定会选择后者。” 那是当然,江寒讽刺的想,就算给狗蛋黑巧克力吃,他还嫌太苦呢。 “你从县城过来的?”江寒突然察觉不对,“你的车呢?” “没车。”霍定恺一笑,“飞机到了省城,军区派车把我送到县城,我和他们说这就可以了,接下来我自己走。” “你自己走?!”江寒叫起来,“你走了多久!” 霍定恺看看表:“五个半钟头。” 江寒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难怪他的大衣和皮鞋上全都是尘土! 霍定恺竟然就这么一步步从县城走过来!他到底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你用不着这么做。”江寒突然生硬地说,“你完全可以坐在你的总裁办公室里指挥方遒。又何必这么为难,跑到这种地方来见我呢?” “因为我想见你。”霍定恺平静地望着他,“我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的思念。昨天下午我坐在办公室里,忽然觉得自己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小寒,我想立即见到你,就算让我徒步走五个小时的山路,我也心甘情愿。” 江寒被他这话说得眼睛发热,一颗心在胸腔里乱蹦起来! 但他努力忍住,只低声道:“你会后悔的。” 第48章 第 48 章 接下来,江寒没法闲着和霍定恺说话,因为天快黑了,在吃饭之前,他还有很多活儿要干。他找了桶,去村后的水井挑水,霍定恺一路跟在他身后,他说,他来帮江寒挑。 江寒讽刺的瞥了他一眼:“你挑过水么?” 霍定恺看看硕大的辘轳,又看看两个水桶,他摇头:“没挑过。” “知道怎么挑么?”江寒故意又问。 霍定恺仰头看看天:“……依稀记得,电视里好像是把扁担放在肩膀上。” 江寒一脸吐血表情,心想,用你说!不放在肩膀上,难道架在鼻子上么! 水挑回来,倒进缸里,江寒又忙着点火做饭,他让霍定恺先出去,说,等会儿烟起来了会很呛人。霍定恺摇摇头:“那点烟,呛不着我。” ……片刻后,霍定恺就被滚滚浓烟给呛得逃出屋子,站在院子咳嗽不止。 半天,江寒才慢悠悠从灶间出来,他掀起眼皮瞧了瞧还在咳嗽的霍定恺:“都跟你说了会很呛,你以为是你吸的雪茄啊?” 霍定恺好容易止住咳嗽,他擦着眼泪道:“你为什么没事?” “因为,我习惯了。”江寒平静地说,“被熏了两个月,肺已经接受了。” “上帝呀。”霍定恺长叹了一声,“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生活!” “为什么不能?”江寒笑笑,“狗蛋一家都在这里生活,他们难道就不是人?” 正说着,却见狗蛋拿着一块腊肉从外面进来,他对江寒说,是他爸爸叫他送过来的。 “老师家里来了客人。所以得多加一个菜。”孩子眨着眼睛说。 江寒赶紧摆手:“不用了!狗蛋,我这儿菜都够了,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江寒不是故意客气,狗蛋送来的那块腊肉,瘦的部分只有五分之一,这种肥腻的腊制食物,霍定恺根本不会碰。 然而狗蛋却执意要把肉给江寒,于是他只有收下,然后故意笑眯眯对霍定恺道:“你看,你是尊贵的客人,人家把自己过年都舍不得吃的肉给你吃。” 霍定恺盯着那块黑黢黢、脏兮兮,化石般的腊肉,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惊恐的神色!然后他用很小的、狗蛋听不见的声音说:“别往菜里放!” “干嘛?”江寒故意不解。 “我闻到腊肉的味儿就反胃。” “啊?那今晚可没有肉吃哦。”江寒说,“连引子都没有哦!” 霍定恺赶紧道:“我也不是非要吃肉。青菜就很好,你就用水煮白菜吧。” 你是不要吃肉,江寒冷笑,霍定恺能吃一点羊肉或者鱼肉,对牛肉不是太热衷,质量特别上乘的火腿,他能夹一筷子。在家里,苏锦纶做荤菜是用鸡肉,而且只用最精华的那点点鸡胸脯做引子,他和江寒说过,别的也罢了,霍定恺最闻不得猪肉的味道,菜里如果有猪肉,他连碰都不碰。 妈的,这老小子是回民么?江寒郁闷地想。 狗蛋送来肉,还不肯走,还站在院门口,眼巴巴瞧着他们。江寒困惑,问他:“狗蛋,有事儿?” 狗蛋摇摇头,他把手指含在嘴里,眼巴巴望着霍定恺。 后者明白了,他掏出那筒彩虹糖:“他没事,他就是惦记着这筒糖呢。” 江寒这才明白过来,他接过霍定恺的彩虹糖:“兜里还有多少?” “就买了两筒。刚才在操场上给了他一筒。” 江寒想了想,对狗蛋说:“你已经拿了一筒了,这一筒,留着明天分给同学们好不好?” 狗蛋顿时不高兴起来,他扭着身子,小声说:“可我想要……” “可你已经有了一筒了呀。” “可我还想要……” 江寒无奈,他只得耐心劝道:“狗蛋,明天把这筒分给同学们,过两天,老师去县城给你买十筒,好不好?” 很明显,十筒彩虹糖的诱惑盖住了眼下这一筒,狗蛋万分不舍地盯着糖:“你真的会给我买十筒?” “真的!狗蛋,只要你答应老师,把这筒让给同学们,老师一定给你买十筒彩虹糖!” 孩子想了半天,点点头:“好吧。” 送走了狗蛋,关上院门,霍定恺笑道:“没想到你还这么会哄小孩。” “我没哄他。”江寒淡淡道,“下个礼拜去县城,我会给他带十筒彩虹糖。” 霍定恺顿时一脸失望:“啊?下个礼拜去县城?小寒,你还要在这儿呆多久?” “支教合同是三个月。”江寒头也不回进了灶间,“我还可以延期。” 霍定恺站在灶间门口,他望着江寒,犹豫半天,他小心翼翼地说:“你还在生我的气?” 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出来,江寒顿时怒火万丈! 他一把抓起灶里燃烧的一根树枝,往霍定恺身上狠狠一掷! “你来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霍定恺躲闪到一边,火苗擦着他的大衣飞到院子里。 他目瞪口呆望着江寒那张惨白的脸! “你以为我是你的奴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以为你给我一个耳光再赏我一颗糖,我就会乐不颠儿的跑回到你身边去?!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的宠物?!” 江寒的声音发颤,他握着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霍定恺望着他,他的脸色也同样惨白,他轻声道:“是我错了,小寒,那天我不该打你,我一时在气头上……” “你永远都有理由,而我呢,永远都得逆来顺受!”江寒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他转回到灶台前,“你今天就不该来!你以为你步行了一下午山路,跑到这种地方来看我,我就会因此而感动、就会乖乖跟着你回去么?你弄错了,我也是个人,我也有尊严!” 江寒一边说,一边眼泪忍不住噼里啪啦淌下来。 良久,他听见霍定恺嘶哑的声音:“那晚出来,我就后悔了,打电话给苏锦纶,他说你跑掉了,我又打电话给你,我打了一夜,可你一直关机。我知道你在气头上,我也不好意思去你们学校找你,我想,过段时间我们都冷静下来,我再去给你道歉——谁想你这么快就离开了学校。我本想立即跟着你过来,可是董事会正好要召开年会,我想走却走不脱,本来机票都买好了,可又被搜走了,他们把车也给我锁了,还说不开完会就甭想离开。” 能近身搜走霍定恺的机票的人,还能有谁呢?江寒冷冷的想,除了那位容家三少,再没别人了。 “……好容易熬到年会结束,紧接着之前的一个项目又出了事,我忙得焦头烂额。”霍定恺说到这儿,垂下眼帘,“不,我不该和你说这些,听着简直像推托,也许我就是在推托,我不知道怎么来和你道歉,小寒,我确实做得太过分了。换做是我,什么样的道歉我都不会听的。” 江寒怔怔望着灶火,他忽然想,为什么他还要在自己耳边说这些? “可是这些,我不说不行,如果不说,会显得我更卑鄙。”霍定恺满脸难过,望着他,“昨天下午我坐在办公室里,突然想,难道我还要继续逃避下去么?小寒,我想见你,想到快崩溃了,就算你给我吃闭门羹,就算你像刚才那样拿东西砸我,就算你大吼着叫我滚出去,我也仍然要来见你!我这次出来,没和任何人说,林秘书还以为我只是下楼有事。盛铖里没人知道我跑出来了,我甚至没买机票,是临时找了个军区的熟人,搭乘军用机过来的,又让他们把我送到县城——小寒,我想过的,就算身无分文,我沿途打工赚钱,也得找到这里来!” 他为什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江寒突然心酸地想,这个人,为什么可以这样任性?! “我没有那个能力威胁你。”霍定恺说到这儿,声音变得微弱,“方才,我一路在山间走,一路就在想,如果你不原谅我,那怎么办?五个多小时,我想不出答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我很想见你,所以我决定,就算下一秒被你赶走,我也要来见你。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原谅我,换了我是你,那一定是不肯原谅的……” 江寒站起身来,他跺了跺发酸的脚,淡淡地说:“你说够了吧?” “小寒?”霍定恺惴惴望着他。 “饭做好了,先吃饭吧。” 第49章 第 49 章 那晚,他们的晚餐十分简单,就是炒大白菜和一叠咸豆腐,饭也是糙米饭。按照霍定恺的要求,江寒没有往白菜里切腊肉。 饶是如此,霍定恺吃得仍旧不多,他艰难地吃了几口之后,就放下筷子。 江寒抬眼看了他一眼,讽刺道:“怎么?菜太差了?” 霍定恺轻轻叹息:“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菜。” “不好意思,谁叫您来到这种地方呢?”江寒幸灾乐祸道,“这儿只有白菜。” “这不是白菜的问题。”霍定恺摇头,“同样的白菜,同样的锅,苏锦纶做得会好吃很多。是你手艺太差了,好好的白菜被你糟蹋了。” 江寒气得差点把菜扣在他脸上! 没有可口的饭菜,霍定恺痛苦地唉声叹气:“好饿,有东西又不能吃,早知道我该在县城买些吃的……” “县城又有什么是总裁大人您能吃的?”江寒愈发讽刺,“你把麦当劳说成垃圾桶,把必胜客说成猪食槽……哦对了,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县城连这两个‘垃圾桶’、‘猪食槽’都没有。只有一家肯德基。” 霍定恺更气馁,他努力盯着眼前的白菜,仿佛盯着盯着,就能把自己盯饱。看他这样子,江寒没辙,只得起身,狠狠心,从自己的储备粮里拿出一个午餐肉罐头。 “给!吃这个吧!“他把午餐肉搁在霍定恺面前。 霍定恺眼睛一亮! “真受不了你。”江寒嘟囔道,“这可是我妈给我寄来增加营养的,只剩三个了,给你吃一个就只有两个了……我还得熬一个月呢。” 一脸开心地把午餐肉打开,霍定恺只吃了一口,就再度皱起眉头,放下筷子。 “又怎么了?”江寒吃惊地问,“午餐肉都不行?” “一股油腻味儿。”霍定恺不悦道,“而且是猪肉的,恶心!反胃!” 江寒差点抓起午餐肉,往他脑袋上砸过去! “你他妈想吃鲈鱼的午餐肉也没得卖好么!”他指着霍定恺破口大骂,“白菜吃不进去,给你吃肉你说恶心!你这种人,就该天天吸风喝烟!” “本来就不好吃!我有说错么!”霍定恺理直气壮指着罐头,“天知道这种罐头是用什么脏肉臭肉做的!再说还有那么多淀粉添加剂防腐剂……小寒,吃这种东西,你这是在自杀你懂么!” 江寒至此心悦诚服,他一把夺过午餐肉:“谢谢,我自杀得十分愉快,就不烦劳您挂心了。” 他到底哪根神经错了,要留这种人吃饭?!他就该一脚把他踹出去! 霍定恺明白,再没什么可以吃的了,他叹了口气,只得抓起筷子,又艰难地扒了扒饭碗,那动作仿佛是在一颗颗检查米粒,似乎检查了好半天,才挑出一口可以吃的。 他那种表情,就像米饭里拌了鹤顶红。 江寒忍了再忍,终于站起身,他走到床前,从枕头里摸出个塑料袋,然后掏出里面的东西,扔给霍定恺。 霍定恺一把接住,低头一看,却是个士力架! 他眉开眼笑,迅速把士力架剥开,咬了一口。 “不好意思,只有这一个了。”江寒悻悻道,“虽然是零食,估计也能顶一晚上饿。” “唔,热量是很充足,可这种东西又是高糖又是高脂……” “喂!”江寒气坏了,他伸手要把士力架夺回来,“你不吃就算了!我还舍不得吃呢!好心做了驴肝肺!” 霍定恺眨眨眼睛:“谁说我不吃?我只是告诉你这东西对身体不大好。” “不大好?那你就吐出来!”江寒恶狠狠盯着他,“今晚你就站窗口灌西北风吧!” 霍定恺不敢再多说了,低头把那块士力架吃了个光光。 吃完了饭,江寒在院子里洗碗,很快他就发觉天开始下雪。在雪变得密集之前,他匆匆收拾了碗筷,回到房间,烧上了水。 “今晚你只能和我一起睡这张炕了。”江寒铺着床,“放心,这炕底下烧起来会很热的,实在不行我再给你灌个热水袋。” 霍定恺眨眨眼睛:“咱俩睡一块儿,不会冷的。” 江寒立即转身,翻了他一眼:“你想都别想!咱们只是睡一张床,仅此而已!” 霍定恺不出声地笑起来,眉眼带着说不清的暧昧,那种笑,是男人通常得了妙不可言的好处,才会露出的一种得意笑容。 江寒心里有气,他也不理霍定恺,只走到桌前,捡起地上编了一半的竹篮,继续编起来。 霍定恺走过去,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竹篮:“小寒,你还会这个?” “不会就学,有什么学不会的?”江寒淡淡地说。 “这个,是要拿出去卖钱?” “嗯,一个三块钱。” 霍定恺惊讶道:“才三块钱?!你得编多久才能编出一个?” “两个晚上。”江寒哼了一声,“今天被你这么一闹,搞不好得三个晚上。” 霍定恺摇摇头,他在炕上坐下来:“这种工作,太不值钱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您那样日进斗金。”江寒平静地说,“总裁大人,这世上穷人是多数。” 霍定恺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他手里的竹篾,忽然说:“小寒,你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什么是浪费,什么又不是浪费呢?”江寒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拖长声音道,“不是只有做项目,当大老板,人生才不是虚度。” 霍定恺苦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一定明白对不对?你和这儿的人,并不是一类呀。” “怎么?瞧不起人家?”江寒故意说,“我看你对狗蛋挺好的,那孩子长得不错,眉清目秀,小嘴儿又甜。也许你可以带去城里好好抚养,未来就能跟在你身边了。” 霍定恺失笑:“你连自己学生的醋都要吃?” 被他一句抓住核心,江寒顿时脸红起来:“谁说我吃他的醋?!狗蛋只是个孩子!我看你挺喜欢他……” “我不会把他带走的。”霍定恺笑了笑,“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他家大黄牛的名字叫老倔。” 江寒笑起来,霍定恺就是这样,他就是有这种魅力,能让交谈的人忍不住想要倾诉自己,别说一个十岁的农村孩子,就算是那些在商场历练多年的老总,照样逃不过他这手段。 “狗蛋有什么不好?”江寒歪着头看着他,“他长得不合你胃口?” 霍定恺摇摇头:“那孩子没出息,我不会费力培养他的。” 江寒啧啧两声:“十岁的孩子,爱吃点糖果,你就说人家没出息。” “不是因为他爱吃糖。”霍定恺笑笑,“是因为他不肯分享。他明明已经得到了一筒糖,却还舍不得把第二筒分给朝夕相处的伙伴。这样的孩子,就算长大了也只会鼠目寸光,除了眼前的那点点利益,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他连多余的、原本不属于他的利益都舍不得出让,你还期望他拿自己来冒险?甭想了。” 一个从来不敢冒险的人,自然是不能指望他有出息,江寒想。霍定恺有时候,眼光毒辣得让人害怕。 “这么说,你肯分享。”江寒不咸不淡地说,“我想,你小时候肯定是愿意把自己的好东西分享给他人的。” “因为我从来不缺。”霍定恺眨眨眼睛,“我不担心把东西分出去,自己就没有了。我从来就没有那样的经历,尤其是幼年的食物和玩具,我永远都有多的,我从不知道割舍是什么滋味……当然,我是指物质上。” 江寒心中感慨万分! 霍定恺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割舍,什么叫缺失,养父母条件优渥,对他关怀备至,亲生父亲更是把整个家产都给了他,他唯一需要给予的对象只是容晨……对霍定恺而言,给予也许是他最快乐的事,也许是求之不得的事呢! 江寒低下头,轻声说:“这就是命运,定恺,你出生在富豪家庭,而狗蛋他的家,很贫穷。” “其实没所谓公平不公平。”霍定恺耸耸肩,“至少他夜夜睡到大天亮,不会像我这样,担心董事会的发言,半夜两点爬起来再重新检查一遍。” 他这么一说,江寒立即记起他刚才在灶间说的那些话。 “对了,什么项目出问题了?”他紧张地望着霍定恺,“怎么会弄得你焦头烂额呢?” 霍定恺顿时高兴起来,他看看江寒:“咦?你好像很关心我?原来你还在关心我啊!” 江寒哼了一声:“是,我不该关心,也不该问!你们盛铖的事,轮不到我来插嘴!” 这话,是那晚霍定恺盛怒之下的话,江寒记到现在,它像一根刺一样卡在他心里。 也想起了那晚的事,霍定恺愧疚起来,他说:“小寒,那晚我说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 “没什么该不该的。”江寒淡淡地说,“你说得对,我算什么呢?一个外人,盛铖的事,你原本就不该和我说。” 霍定恺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就是之前你听说的那个项目,对方原厂职工跑去市政府门口游x,闹得很大。” 江寒心里一跳! “然后呢?闹出什么事了没?” 霍定恺淡然笑了笑:“再大的事,也可以拿钱摆平,只是自己工作的厂,又不是祖宗留下的宅子,没有谁会真的豁出性命。闹,就是为了钱,给钱就行。只要不搞出血迁就没问题。” 其实,还是那位容总捅了篓子,你去给人擦屁股吧?江寒想了想,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他站起身来:“水开了,我去灌水给你烫脚。” 第50章 第 50 章 烫脚的时候,霍定恺打了个哈欠。江寒看了他一眼:“才八点呢,就困了?” 霍定恺叹道:“你都不知道我这礼拜忙成什么样,就没有一天睡过四个钟头的。今天还走了一天山路呢。” 他停了停,责怪地看了江寒一眼,一脸埋怨:“要是以前,你一定早就扑上来问我累不累了。” 江寒哼了一声:“这说明,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霍定恺目光惴惴望着他:“我又说错话了?” “你没有说错话。”江寒扭过脸去不看他,“说错话的永远只会是我。” 霍定恺盯着他,良久,他点点头:“你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也罢,把你的怨气都撒出来,比憋在心里强。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江寒起身,淡淡道:“我没什么怨气要冲着你发。我想明白了,只要一方放手,我们俩都能过得清净自在,何必次次都搞这种把戏,你说是不是?既然你不肯放手,那就让我来放手。” 江寒这番话说得霍定恺一时愣怔,脸色也灰暗了。他只低着头,不出声。脚泡得久了,水变凉了,霍定恺这才动了动,他忽然“啊哟”了一声。 江寒马上抬头:“怎么了?” 霍定恺皱了皱眉,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脚底……磨出泡了。” 江寒立即起身到水盆跟前,伸手握住霍定恺的脚踝,他仔细一看,确实,脚底,脚的边缘,都能看见一串串透明的水泡。 “我实在佩服得你没边儿了好么!”江寒没好气道,“铁狮东尼的鞋子你居然都能磨出泡来……你是不是想让我这种穿双星的人去死呀!” 霍定恺嗤嗤笑起来,旋即又不满道:“我走了五个多钟头的山路你不记得了?那是人走的路么?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呀!我那是踩着石头过来的……我从来没吃过这种苦!” “知道知道,您的脚很金贵。”江寒悻悻道,“这种路,村里人每天走几公里,也没长出一个泡!” 他拿过毛巾来,小心翼翼给霍定恺擦干净脚。霍定恺有些不安:“这种事我自己来。” “你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江寒瞪了他一眼,“这些泡一定得挑破的,不然明天你就没法走路了。” 然后,他找来一根针,在火上燎了燎,再把灯拿过来。光影下,江寒仔仔细细给霍定恺把脚上的水泡一一挑破,有些地方破皮太大,他就找来创可贴给伤口粘上。 看着灯下江寒认真的脸,霍定恺忽然悄声道:“小寒,你这样子,算放手么?” 江寒给他贴创可贴的手,停了一下,然后他头也不抬,平静地说:“虽然你有志于当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要走到刀尖上,不过我还不打算见死不救。” 霍定恺笑得肩膀发颤。 八点半,电灯突然熄灭。霍定恺吓了一跳。其实这是房东的规矩,狗蛋的爹怕江寒浪费电。 没了电灯,江寒又燃起煤油灯。 “真没出息,给他贴补帮他干农活,连点电都舍不得你用。”霍定恺对此嗤之以鼻,“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家人穷一辈子真是活该!” 江寒却不为所动。 “人家家里穷,考虑得多,不能和您比。” “小寒,你还不睡啊?” “你先睡吧,我把这个竹篮编完。” 霍定恺想了想:“那我也不睡了,我来帮你,有什么我能干的?” 江寒无奈想了想:“那……你帮我写卡片吧。孩子们识字用的。” 他把钢笔和纸片拿到炕上,又给霍定恺垫了块木板。虽然不太得劲,但霍定恺却显得兴致勃勃。他写了几个字,然后给江寒看。 “怎么样?不比你写得差吧?“ 江寒挠挠头,霍定恺的字写得确实漂亮,挑不出毛病来。 “挺好的,这下他们有最值钱的识字卡片了。”他哼哼道。 那个晚上,江寒在灯下编竹篮,霍定恺则一笔一划写着识字卡片。屋子里十分安静,窗外的雪还在唰唰的下,听那声音,越下越大了,雪中简陋的山村小屋,因为烧着热炕又生着炉子,依然温暖如春,就连墙角,江寒随意摘来的一捧野梅,也被这热气给熏得绽开了嫩红的花瓣,引动满室清芬。 被雪深埋的屋子,静谧得让人心醉,偶尔,远处有不清晰的狗吠传过来,江寒不知为何,想起从哪本古书上看见的一句话:屋小如舟,春深似海。 自己怎么会和霍定恺在这里做这种事?这让江寒不由迷惑,他们怎么会跑到这样贫困的山村里,做着这样简朴平凡的事情呢? 可是这一刻,多么美好!江寒忽然想,要是能够永恒…… 他突然清醒过来,不由在心底冷笑,自己是谁?霍定恺又是谁?此刻这一幕,比彗星撞地球还要罕见,他却还指望它能永恒……可笑! 十点之前,霍定恺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江寒不敢让他累着,赶紧丢开竹篮,去烧好了炕,又灌了热水袋放在棉被里。 “你睡里面吧,比外头暖和一些。”他对霍定恺说,“被子不太好,棉花的,有点重……没办法,只有这种材料了。” 霍定恺乖乖躺进去,他拉开被子,不由吃惊:“砖头做的?!” 江寒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这么重?”他愕然道,“这还是被子么?这不是要压死人么?” “嗯,您是豌豆公主,不,错了,是豌豆皇帝。”江寒没好气道,“给您薄被子您嫌冷,我特意找狗蛋他爹要的厚被子,你又说是砖头。对不起了,这儿没有您习惯的蚕丝被。” 吹灭了灯,俩人都躺下来了,一时没人出声,只听窗外的雪声簌簌。 过了一会儿,江寒感觉霍定恺翻过身来,把一条胳膊搂了过来。 “小寒……” 嗯,开始了。江寒在心里说。 他不动声色把霍定恺的手挪开:“我都说了,只是睡一张床。” “可是,我不抱着你,我睡不着。”霍定恺悄声说,“你不也是一样么?” “睡不着,数羊。” 又过了一会儿,江寒听见霍定恺沮丧的声音:“你这么冷淡,真让我伤心。” 江寒一板一眼道:“我给你烧了热炕,给你特意借来八斤的棉被,给你灌了热水袋。我已经相当热情了。嫌我冷淡,狗蛋他爷爷一个人睡后院呢,你去找他呗。” “我才不去找他!”霍定恺恨恨道,“你怎么能把我推给一个老头子?!” “什么老头子?”江寒嗤之以鼻,“狗蛋的爷爷只比你大五岁好么!你以为你多年轻啊?” “我再不年轻也比他年轻!”霍定恺近似咆哮,“我不要和老头子睡在一起!” 江寒忍笑道:“那你就去找狗蛋,他在西屋,也一个人睡呢。小孩儿屁股上三把火,保证热情。” “你以为我恋童?”霍定恺且了一声,“我还怕他半夜尿我一身呢!” “这也不要那也不好,您这样的我伺候不起。”江寒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困了,你爱睡不睡。” 他说完这些,良久,听见霍定恺低沉的声音:“小寒,你翻过身来,我要看着你,我两个月没见你了。我想看看你。” 第一招不灵,又换第二招了,江寒在心里想,看他今晚能使出几招。 他索性翻过身来,闭着眼睛:“屋里漆黑一片,我翻过身来,你能看见什么?” 霍定恺马上凑过来,把手抚摸上江寒的腰:“小寒……” 他的声音暧昧难言,他的手指那么烫,像条幽滑的鱼,顺着他的小腹直往下滑,江寒只觉得骨头一酥!但他咬咬牙,一把按住那只不老实的手! “说了,好好睡觉。”他一字一顿道,“不要说话不算数。” 好半晌,江寒听见霍定恺干涩的声音:“是么?你已经这么烦我了?” 挺住!不能投降!江寒在心里默默念着,他仍旧闭着眼睛,不睁开。 “……原来你已经不爱我了,才短短两个月。”霍定恺轻轻笑了一声,“亏我还把你那些誓言牢牢记在心里,想来,真可笑。我就该对自己说,江寒是小孩子,你怎么能把他的许诺当真?” 这下,江寒再受不了了,他顿时睁开眼睛! “那你爱过我么?”他颤声道,“你真的在乎过我么?” 霍定恺马上整个身子扑过来! “没想到你连这都要质疑……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当然是爱你的!小寒,你这样问,比我上个月在董事会上被围攻还让我难过。” 董事会?围攻?怎么回事?! 江寒差点要追问下去,可他拼命忍住:妈的!差点又要被这家伙拖下水!什么董事会!什么盛铖集团!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等了很久,不见霍定恺出声,江寒终于忍不住,他伸出手去,想碰一碰霍定恺的脸。 霍定恺却握住他的手,把江寒那只手盖在自己的脸上。感觉到手掌心下面湿乎乎的,江寒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没怎么。”终于,霍定恺低声说,“只是……很伤心。你不理我,这太让我伤心了。” 江寒挣扎着,把手抽了回来。 “我帮不了你什么。”他低声道,“我只是个没能力没背景的穷小子。定恺,你不该来找我要安慰。” “可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霍定恺翻过身来,半个身子压住他,他扳着他的肩膀,声音粗重蛮横,“小寒,你不要不理我!我知道你还在想我!为什么你要摆出一面墙一样的姿态来对我?如果你要我道歉,我道多少个歉都可以!” “不用了。”江寒忍住声音里的颤抖,他仍旧淡淡道,“我已经厌倦了,定恺,难道你还不厌倦么?这种戏码,我们玩了一次又一次,就算你是个五岁的孩子,也该玩够了。我很累,没兴趣再玩下去了,你去找别人吧。” 不管霍定恺的双手用了多大的劲,江寒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半天,他感觉到霍定恺松开了他。 “是么,已经结束了么?”他轻声自语道,“原来今天我不该来。” 下一秒,还没等江寒反应过来,霍定恺忽然飞快从床上起身,他跳到地上,抓起旁边的大衣和提包,往门口冲! 第51章 第 51 章 江寒懵了!他呆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一掀被子也从床上跳下来,但霍定恺终究比他快一步,等江寒穿上鞋,他已经拉开房门冲到院子里去了! 门一打开,呼啸的北风迎面而来,卷起大把的雪花塞进屋里,寒冷的空气好像刺骨冰刀,呛得人没法呼吸! 江寒气疯了,他大叫:“霍定恺!给我回来!” 可是霍定恺不听,他抱着大衣和皮包,光着脚,头也不回往院子外头走,江寒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他拼命追上霍定恺,好容易在院门口抓住了他! “你疯了!”他狂叫道,“这么大的雪!深更半夜的你往哪儿跑啊!” “我回去。”霍定恺呆着脸,梗着脖颈,也不看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你是想死啊!”江寒叫道,“这种雪夜,你什么都看不见,会掉下悬崖的!” “那就让我摔下去!”霍定恺突然冲着他叫起来,“我不想呆在悬崖边上!摔下去,让我死个痛快!” 江寒气得浑身发抖,他简直想抬手给霍定恺一个耳光!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13节 “给我回去!”他死死抓着霍定恺的胳膊,“回屋里去!” 霍定恺还不肯动,江寒使出吃奶的劲,强拉硬拽的,好半天,才把霍定恺拖回到屋里。 用力将被吹得咯吱作响的房门关上,又栓上门锁。江寒浑身都虚脱了!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你是想死给我看么!你想就这么死了,让我痛苦一辈子?!” 霍定恺还抱着大衣和提包,他站在泥地上,光着脚,一动不动。 他的脸,僵硬灰白得像石膏像,眼神迷迷瞪瞪,不知在看什么。刚才只出去了那么一会儿工夫,他的眉毛上,头发上,都沾了雪花。现在进来屋子,温度上来了,雪花也融化了,变成一条条细小的水珠,从霍定恺的脸上滑落下来。 江寒的眼角都红了:“我到底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呀?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你不是不想见我么?”霍定恺微微转动眼珠,冷冷望着他,“那我何必还留在这儿?” “那我也没说要你去寻死呀!”江寒冲他狂吼,他差点要拿椅子砸他的头! “你不想见我,和让我去寻死,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呢?” 我他妈和他在这儿举办大专辩论赛呢! 江寒擦了擦眼睛,他也不再和霍定恺争辩下去,只推着他到床上,又找了些柴禾,把炕烧得更热。 霍定恺坐在床头,怀里还抱着大衣和包,似乎那样子是随时打算夺门而出。 “把大衣给我!”江寒冲着他厉声叫,后者抬眼看了看他,这才不情不愿交出了大衣和包。 抓过被子,给霍定恺围了个严严实实,江寒又把热水袋塞在他的怀里。 “我他妈就是给自己找了个活祖宗!”江寒恨得简直想杀了他。 霍定恺看看他,垂下眼帘,不出声。 江寒爬上炕,又抓过一床被子来,连同自己一起,围住霍定恺。 他紧紧抱着霍定恺,那家伙身上冰凉一片。刚才他穿着内衣冲进雪地里,零下二十度的天气,不冻坏了才怪! “你能不能消停一点呢?”江寒只觉得一阵心酸,“定恺,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和别人?”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已经失去一切了。”霍定恺忽然轻声说,“我只有你。小寒,我只有你。” 一个富甲天下的人,却对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说,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 江寒不知怎样回答,半天,才哑声道:“你只是不愿要你已经有的,却偏偏想去追逐你得不到的。” “也许你说得对。”霍定恺瑟瑟抱住江寒,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你,小寒,我想要你,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的声音像三万海里之外传来的魔咒,摄人心魄。 江寒没推开他,经过刚才那一场闹,他身上已经没什么劲儿了。 “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闹腾的呢?”江寒苦笑了一声,“万一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成了你们盛铖的公敌。” “你担心自己成盛铖的公敌,担心自己无法维持道德的完美,你唯独不担心我,是么?”黑暗中,霍定恺静静望着他,他的目光灼灼,“如果不是怕道德有亏,不是怕沦为谴责对象,刚才,你真的会放任我跑出去?” 江寒答不上来。 “小寒,小寒……” 依然是往昔甜蜜的呢喃,江寒觉得,自己再也没力气把他推开了。他任由霍定恺紧紧抱着自己,就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你有多可恨,你知道么?你走以后我一直一个人,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不人道的折磨!”霍定恺吻着他的耳垂,声音很轻,却充满切齿的怨恨,“你就这么跑了,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你就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独身一人,熬了整整两个月!” 江寒悻悻道:“您有钱,找个人陪着还不容易?” “可我不要别人陪,我没法再去抱别的人了。”霍定恺悲凉地看着他,“到最后我熬不住了,也试图去找过别人,结果呢?忍了两个月,我竟然真的‘无欲’了。小寒,你知道那有多可悲么?我硬不起来,身体像被死死锁住了,不管对方怎么努力都没用。我把他想象成你也不行,没用,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丢脸?” 江寒内心震撼,如天崩地裂! 没有男性愿意在他人面前承认自己“无能”,绝对没有!除非对方是医生,否则,这种事就是奇耻大辱。哪怕用药物,用各种神神叨叨的偏方,男人们也会不惜代价换取一勃。 “很滑稽是不是?盛铖的总裁,手中掌握着亿万资产,可他想尽办法也没用。天知道那人离开之后,会和外界说些什么。他说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我想那一两个小时,我也让他沮丧到了极点:我居然无法为他那样的人而动情。” “那人是谁?”江寒不无嫉妒地问。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霍定恺眼神带着苦意,“我以为可以用他来取代你,事实证明,我错了。小寒,你无法取代。” 江寒有些头晕,他觉得自己在慢慢失控。 “那……你现在呢?”他小声问,“现在……行么?” “不知道。”霍定恺停了停,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也许……我再不行了。” “不会的!”江寒慌了神,怎么可能呢?从前的霍定恺精力充沛,在这种事上从没让江寒不满过。 怎么会短短两个月,就出现这种问题? “躺下来。”江寒忽然低声道。 霍定恺看着他,他依言躺下来。江寒将被子盖好,然后他钻进被子里来,爬到霍定恺的身上。 像以前那样,他开始吻他,手往下摸,本来江寒十分紧张,他生怕用尽办法也不能让霍定恺恢复正常。结果没两下,江寒就一把推开他! “骗子!混蛋!”他尖叫起来,“全都是说谎!” 霍定恺慌了神,赶紧坐起来抱住他:“我没有说谎!小寒,刚才我说的是真的呀!” “证据在眼前你还狡辩?!”江寒气得浑身筛糠,他疯了一样的踢打霍定恺,想把这家伙踹下炕去! “它自己要好起来这能怪我么!”霍定恺使劲抱着他,“我也没想到呀!所以我才说我很想你……小寒,是因为你,我才好起来的!“江寒把气出来的眼泪擦了擦,他冷冷道:“行。那你告诉我,你说的那个无法让你动情的人,是谁?” “唉,你看你,干嘛要吃这种醋……” “你说呀!你不说就是假的!” 霍定恺眨眨眼睛:“johnny depp。” 江寒差点一个大耳光扇过去! “……好吧好吧!我记错了,是黄耀明,可以了吧?你不是最喜欢他的?” “其实你就是在说谎,对不对?”江寒哑声道,“你就是想骗我,骗我与你和好。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什么谎话都能说!” 他这样一句话点到核心,霍定恺一时语塞。 “这就是报应。”江寒看着他,他靠在炕头,手捂着脸,一边笑一边哽咽,“我对所有人说谎,唯独对你不说谎,可你不把我当回事;霍定恺,你对所有人说谎,包括我,我真想知道,在这世上,你又对谁是不说谎的?” “我对你不说谎。”霍定恺搂住他,低声道,“真的,就算说谎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江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的迫不得已,多得惊人。你永远都有理由,你永远都无辜!” 霍定恺忽然松开他,他弯腰拾起扔在地上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江寒。 “你自己看。” 江寒松开手,借着雪光,他低头一看那盒子,心里不由吃了一惊! 那是一盒辉瑞制药的威尔刚,还没拆封。 第52章 第 52 章 霍定恺竟然随身带着这东西! 江寒的心,开始动摇了。 “……如果真的没一点问题,我带着它干嘛?”霍定恺的声音充满苦涩,“你以为偷偷摸摸跑药店去买这种药,我会觉得很光荣?” 江寒一时竟不能言! “是的,我没去找过谁,这是我说的谎。可我说实话你不肯听呀!难道你认定了我夜夜笙歌、床伴换了一打又一打?你宁愿看见那样的事?” 霍定恺的呼吸变得浊重:“我这两个月,没有和任何人在一起,忙是一方面,我连觉都睡不足,哪有那个精神和人颠鸾倒凤?可是等我发觉自己对男人没兴趣了,我才慌了神。年会结束后,我和几个朋友去俱乐部,他们在觥筹交错,我累得眼前冒金花,腰都直不起来了。其实我想去睡觉,可是一来睡不着,二来这些商业上合作的伙伴,我不好轻易得罪。等到一个男孩过来,坐在我大腿上给我喂酒,我才惊觉我的身体什么反应都没有,通体麻木,小寒,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么?从来它都是比我更灵敏的,就算我心里不想,被人一接近它就必然会有反应,可是这次我什么反应都没有了。我推开他,马上开车回了家,一路上我都在想,我完了。” “真的?”江寒试探着问。 “我很希望是假的。”霍定恺一脸疲惫,他用手捂住脸,“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身体出问题了。我怀疑是太累了,长时间不给它休息,它失调了。我能用补眠来疗养,可我不想找别人来安慰我。我怕出那种事: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没法让我有反应。如果一定得有这种难堪的场面,那我宁可……宁可是在你面前。” “所以,你就带着这个?”江寒拿起药盒。 “以防万一。”霍定恺苦涩一笑,“亏我以前还在董事会嘲笑那些用这东西的人,还开玩笑说,昨晚的药效过去没有?现在能好好坐在椅子上么?弄得人家尴尬得要死。喏,现世报,原来我也得依靠它了……” “你不用依靠它。”江寒打断他的话,“刚才你的身体是好的。” “‘刚才你的身体是好的’。小寒,你说这话的口吻像个医生。”霍定恺盯着他,又气又恨又苦,“于是这就是你的诊断?我的身体没问题,然后你就想丢下我不管了?你怎么能这样做!” 江寒呆呆坐在被子里,半晌,他才说:“我只是不想被你骗。定恺,你耍点花招就想让我回心转意,这让我觉得自己……觉得自己很可悲。” 霍定恺轻轻抱住他,江寒没推开他,他能感觉到他身上,凉得像从冰窟里捞出来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比你更可悲?你放开了我,还可以回到从前的道路上,大学毕业在即,你有无数个方向在脚下,你还年轻,未来不知有多少英俊出色的男人等着你……可我呢?”霍定恺说到这儿,轻笑了一声,“除了一次又一次被人抛下,忍受孤独,眼看着我所喜欢的,日渐变得面目全非,陌生得我不敢上前相认……” 他是在说安久么?还是容晨?江寒突然想。 “小寒,你知道用尽全力去讨好,却依然没用的滋味么?我甚至怀疑,自己还剩下多少能力去这么做。未来你会变得更耀眼,而我呢?你以为年近半百的男人,未来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光辉等着他?除了收音机里充满欺诈的健康问答以及‘夕阳红’栏目热情欢迎他,他还能去什么地方?” 江寒噗嗤笑起来,旋即他忍住笑道:“你别把自己说那么惨好么?” “可我就觉得自己有那么惨。”霍定恺死命的抱住他不撒手,“我已经穷途末路了,小寒。没错,我可以给你一切,因为我富有。可你也有说no的权力。你有没有想过,被你说no的时候,我所遭受的挫败又有多大?那不是一个等级的,那是毁灭性的打击,你懂么?我甚至羡慕狗蛋和他的父母,他们可以天天在你身边,照料你的三餐起居,你觉得他们穷,可他们有的我没有。” “你受得了这样的苦么?”江寒苦笑道,“你这样的膏粱纨袴,连煮白菜都吃不进去……” “逼到最后,不还是得吃?”霍定恺温柔地望着他,“只是下次,你能不能帮我偷一只鸡?” 江寒笑不可仰。 霍定恺趁机吻住他:“小寒,我想你,我真想你,为什么你要这样折磨我?你太坏了,你不该让我这么难受……”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脖颈发梢边缘,带着很好闻的清爽香味,是中东的一种手工皂,江寒依稀记得,那是霍定恺的习惯,很贵很贵的手工皂,很多鲜花很多植物的精华,从那年年战火不断的地方运送过来,很多人为此而死,但霍定恺不介意,他只是喜欢美的高雅的东西,芬芳的东西,痛苦于他毫无益处。这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 江寒突然想,为什么自己要抓住那些痛苦的事不放?为什么他就不能像霍定恺这样,只去享受生命里好的那一面?为什么他明明这样渴望他,却非要和自己作对、把他推出门外? 霍定恺说他禁欲两个月,苦不堪言,江寒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甚至他比霍定恺更惨,霍定恺还有忙碌的工作来分神,还有日常社交来填空。他什么都没有,像个苦行僧一样在这荒僻孤独的小山村里,苦苦熬着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明明是喜欢霍定恺的,他明明是万分渴望接近这个人。这两个月,他都快把自己给熬干了,身体干枯得要发狂,像旱季草原上枯萎的树木。也许他不光是在惩罚霍定恺,也是在惩罚他自己。然而这惩罚,也该够了吧? 脑子里混乱地想着这些,江寒能感觉到,今晚的霍定恺,激动再明显不过,他那种因为渴望没被满足所导致的深深的苦闷之感,甚至传染到了江寒…… 去他妈的安久!去他妈的容晨!江寒突然想,他不管了! 这念头一出现,锁闭的闸门哗的一声打开!江寒立即起了反应,可还没两下,霍定恺突然停下。 “你怎么……” 霍定恺吃惊极了,这么一会儿,手都没碰到,液体就溅到了他的身上。 江寒又是羞愧,又是委屈,他抓着霍定恺的臂膀,带着哭腔喊道:“都怪你!都怪你!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都怪我,这都怪我。”霍定恺喃喃安慰他,“我不该让我的小寒等这么久,往后再不会了,小寒,我的小寒……” 那晚,直至睡着,没人再说话。 他们无需更多的语言,一切都在刚才的行动中,说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为洁本~ 第53章 第 53 章 早上起来,江寒拿起那件大衣看了看,不禁咧了咧嘴。幸好有这件大衣垫着,被子倒是一点没脏,可这昂贵的huntsan衬里,却脏得惨不忍睹。 “弄成这样,还怎么穿啊?”江寒惴惴问霍定恺,“不然,我去找狗蛋家给你借件棉衣?” “什么样的棉衣?” “呃,我记得狗蛋的爹有件老棉袄……” “你省省吧。”霍定恺悻悻道,“冻死我,我也不穿那种棉衣!“江寒哭笑不得,他也明白,对一贯最讲究仪表的霍定恺而言,衬衣领子不够挺括都能让他鄙夷。让他穿那种鼓鼓囊囊的老棉袄,那还不如杀了他。 后来江寒灵机一动,他找来剪子,把huntsan厚厚的衬里给剪掉,这样,脏的部分不会沾到霍定恺身上,从外面看来,又完好无损。 “没关系,到了县城我就把它扔了。”霍定恺宽慰他,“然后再去买件新的。” “你觉得你家衣柜里,有哪件衣服是能在县城那种地方买到的?”江寒讽刺道,“别说衣服,你连根鞋带都看不上!” “看不上就看不上!哼,我就不信没了大衣我会冻死!” “你啊。”江寒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在这种地方逞能好不好?” 霍定恺笑嘻嘻搂着他说:“我没逞能,咱俩在一块儿,我就不冷。” 江寒反应过来,他马上摇头:“我不能就这么走啊,三个月的合同期都还没到呢。” 霍定恺一听,大失所望:“什么?你还要呆一个月?那我怎么办!” 江寒挠挠头:“那……咱们打电话?我可以尝试一下call boy的角色。” 他说到这儿,噗嗤乐了。 霍定恺不太高兴,他哼了一声:“那好!下个月,我坐直升机过来!” 江寒差点吐血! 这种小山村,连台越野车都没见过,霍定恺竟然要坐直升机过来?!那全村老少不都得疯了?! “求求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 “咦?这儿没法降落大型客机嘛,所以我才坐直升机呀?” 江寒哭笑不得:“你哪只是坐直升机?我还不知道你?到时候你得把苏锦纶和高建业一块儿绑架来!你肯定要空运过来一个整体厨房!” 霍定恺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要猜不到这种事我就完了。”江寒没好气道,“非得吓得全村人都崩溃你就高兴了?” 霍定恺转了转眼珠,一脸坏笑:“不让直升机来也行,那你早点回去。” 江寒扶额,他是怎么摊上这么个不讲道理的恶魔呢? 那天早上,江寒煮了几个鸡蛋给霍定恺当早餐,霍定恺一边剥壳一边嘟囔说,也只有这种东西可以吃了。然后他继续嘟囔说鸡蛋里的胆固醇有多高,吃三个鸡蛋对他的心脏有多大的负担……啰啰嗦嗦,不情不愿的,气得江寒差点把蛋黄糊在他脸上。 正好那天,狗蛋的爷爷要开着拖拉机去镇上卖猪仔,江寒就拜托他稍上一脚,让霍定恺跟着他去县城。原本江寒不打算跟着,但霍定恺死活不依。 “你让我一个人去县城?”他皱眉道,“你都不送送我?这山路十八弯的,又下着雪,万一拖拉机掉悬崖下面去了,你就再见不着我了!” 江寒仰天长叹。 最终,他跟着霍定恺一块儿上了拖拉机。 昨晚的雪还没停,只是变得很小,一点点飘落。但风依然凛冽。江寒特意找狗蛋家要了大围巾,给霍定恺仔细围住脖子和头部。他十分担心霍定恺会因为这次的胡闹而受寒,昨晚他们折腾得太厉害,俩人都是一身汗,清早起来,江寒已经有点头重脚轻了。 拖拉机在前面突突突突的开,一窝小猪仔在他们的脚下拥挤着哼哼着,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路,在他们身后慢慢抛远,遥远的山路像看不见头。不知路过哪村哪寨,古董级的村头大喇叭在播老得一塌糊涂的歌,《在希望的田野上》,因为太遥远,那歌声透过白雪传递到他们耳边,只剩了袅袅余音。 霍定恺听着听着,抱着江寒,他忽然嗤嗤笑起来。 “笑什么?”江寒问。 “我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小声说,“坐在拖拉机后面,爬盘山的村路,脚下还有一窝猪。” 江寒也笑起来:“怎么?觉得别扭?” “不别扭。”霍定恺摇头,目光柔和望着他,“只要有你在,怎么都可以。就算摔下悬崖,咱们也在一起。” 江寒紧紧拥着他,雪花在他们头顶飘,绣着“□□万岁”的军绿色大围巾把霍定恺的脸围着,拖拉机在他们身下颠簸不停,小猪仔们对自己被挤在车角落的遭遇十分不满,有一个甚至气愤地咬着霍定恺那双铁狮东尼。 江寒忽然觉得,这一切,又好笑,又伤感。 “定恺,定恺……” 他凑过去,悄悄吻着他的嘴唇,狗蛋的爷爷在前面开拖拉机,没有回头的可能,大围巾又把他们给遮住了,他们就躲在围巾底下,颠簸着,亲吻着,有的时候,牙齿还会碰到一起。可那甜蜜的滋味,却让江寒再无从忘怀。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到了县城。 下来车,霍定恺扶着狗蛋爷爷的胳膊,诚恳道:“老哥,这次多谢你了。” “咳!大侄子!你这说的什么话!”狗蛋的爷爷一脸憨厚道,“你们城里人没坐过拖拉机,我还担心你吃不消呢!” 霍定恺笑了笑,又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钱,递给狗蛋的爷爷。狗蛋的爷爷一见,慌忙摆手不肯收。 “拿着吧。我也没带多少现金。”霍定恺将钱塞进他手里,“留着给家里添点吃的。” 狗蛋的爷爷这才很不好意思的收了钱,但能看出,他眼角眉梢都在笑。 “再一个,老哥,我求你点事。”霍定恺说到这儿,压低声音,“江寒这孩子住在你们家,平时多有麻烦你们的地方,有他做得不对的,你们多担待。” “没问题!没问题!”狗蛋的爷爷一口应承,“大侄子,你就放心吧!江老师就交给我,保证他顿顿吃上肉!” 江寒在旁边笑起来。 等老人去装卸猪仔,霍定恺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江寒。 “你身上的钱不够用,先拿着这个。”然后他报了一串密码。 江寒听出,那是一个人的生日,可那不是霍定恺的生日,算起来,只比他小七八岁。 “是谁的生日?”他困惑道。 “你猜?”霍定恺故意说。 江寒眼神一黯:“我猜不着。你身边好人太多。” “傻瓜。”霍定恺笑道,“是我大姐的女儿,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外甥。你啊,你看你,吃醋都吃过界了。” 这话,说得江寒脸都红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霍定恺眼巴巴望着他,悄悄用手指磨蹭江寒的手心。 “总得把合同做完吧?”江寒故意说,“你也知道撕毁合同有多不好。” “啊?还得一个月?”霍定恺顿时生气了,“那好,直升机!” 江寒慌了神:“喂!你别那么干哪!你想吓死人家?” “那你就快点回来!”霍定恺郁闷道,“多两天少两天有什么关系!” 江寒无奈,只好答应。 事情说完,俩人分手,霍定恺往远处走了几步,他停下来,转头道:“小寒。” 江寒抬头望着他。 霍定恺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他,周围来赶集的农民熙熙攘攘,背着鹅赶着猪,嘴里带着乡音,在他们之间川流不息。而他们就这样隔着这稠密喧闹,像畅涌的河流一样的人群,静静望着对方。霍定恺那双凝视着他的黑眼睛里,流动着一切他想说的话。 江寒忽然萌发冲动,他真想奔过去,和霍定恺一起走。 终于,霍定恺笑了笑,冲他摆摆手,转身离去。 目不转睛望着那黑大衣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江寒忽然悲伤得无法自已。 万丈红尘,这样的相遇,这样的分离,究竟还要有多少次呢? 第54章 第 54 章 尽管答应了霍定恺尽快回去,但江寒却没有立即着手行程。 虽然临走时万分舍不得,可等人一走,他的气性又冒上来了,心想:哼!凭什么?凭什么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呀?那不是太没面子了么? 虽然……嗯,那晚是把小爷伺候得挺爽。 江寒后来想想,还是决定,至少把合同期完成,等到一月中旬再回去,他总得把这个学期教完不是? 至于接下来要不要延期,嗯哼,那就得看这家伙的表现了。 江寒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好,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那点算计,被一个更大的计划给颠覆了:霍定恺做了一件大事,简直让他下巴都掉下来了! 那天他刚上完课,正夹着书要回屋去,却见村长等候在操场上。村长一见他,就赶紧招手:“大外甥!过来过来!” 其实江寒一直弄不懂,到底从哪辈儿算起,自己是人家的“外甥”。不过既然只年长霍定恺五岁的狗蛋爷爷可以叫他“大侄子”,那自己做做人家村长的“大外甥”也没啥。 于是江寒就赶紧跑过去:“村长,您找我有事儿?” 村长点点头:“有事儿,来,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江寒有点惴惴,他跟在村长的身后,不由问:“村长,到底有啥事儿啊?” “有好事儿。”村长笑眯眯地说,“我先告诉你。” “什么好事儿?” “村里要盖新的小学了。不是修修补补,而是另盖三层楼,鸟枪换炮!” 江寒一听,喜形于色! “太好了!我正愁下大雪该怎么办呢!村长,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儿落在咱村的头上?” “这就叫,天上掉了个大馅饼!“村长得意得满脸皱纹开花,“有家大企业,打算在咱们省挑几个最贫困的县,修十所希望小学,挑来挑去,咱们村就入选啦!江老师,你说,咱光荣不光荣?” 江寒苦笑,心想,穷得都上排行榜了,光荣个屁呀! “村长,是哪家企业啊?” “哦,据说是什么房地产的公司,叫盛铖。” 江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村长听他半天没反应,不由停住脚,回头瞧瞧他:“怎么?你没听说过啊?” “啊……呃,这个……” 村长就把眉头皱起来了:“大外甥,不是我说你,读书,当然是件好事儿,可我看你把书都读呆了!这么有名的企业你都没听说过,亏你还是大学生呢,亏你还是城里人呢!我都听说过!” 算了吧,我敢保证,要不是人家投资盖学校,你这辈子都没听过盛铖这两个字!江寒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然而旋即,他又把惊讶咽进肚子,赔笑道:“您是村长,又是一把年纪,我算什么呀?成天在学校里念书,又这么年轻,不能和您比。” 他这番马屁拍得十分到位,村长听了很高兴,于是拍了拍江寒的肩膀:“走,带你去看看红头文件。” 一路上,村长都在喜滋滋地说这个“大馅饼”,又说孩子们在那破教室里太冷了,一个个冻得不停搓手,跟一排排苍蝇似的,这下子他们终于可以不受冻了。 江寒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心里却在想,霍定恺搞什么鬼? 到了村委会那四面漏风的所谓办公室,村长得意洋洋拿出文件递给江寒,他拿过来仔细一看,确实是投资盖希望小学的事,原来这是盛铖集团搞的一个名为温暖教室的慈善工程,当然其目的还是为了宣传企业自身。慈善这种事就是如此:普通人做慈善,丢进一块是一块,唯一得到的只是自己的心安,不可能有任何经济回报。企业做慈善,尤其是大企业做慈善却不同,放进去一块,能拿回一百块。这种良好声誉的积累,远超过企业在普通经营里获得的。 “不管怎么说,是件好事。”江寒诚恳地说,“至少我不用再担心讲台会塌掉了。” 村长本来乐呵呵的模样,听他这么说,忽然把脸一拉:“江老师,这一点你确实不用担心了!” 江寒一愣:“村长,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被乡长给骂了。”村长气哼哼道,“就为了这小学的事儿。乡长特意把我找去说,人家盛铖集团为了给小学选址,悄悄派了……哦对了,那个是叫‘企业文化专员’,人家派了专员到地方上来,专门查看校舍的情况。人家说,咱们的学校,太破了!” 江寒差点没喷出来! “可、可是村长,咱们的学校确实很破呀……” “确实破,可都被人家专员给看见了,这不是丢脸么!” 江寒嗫嚅,心想,你还知道丢脸啊?刚才还“穷得光荣”呢! “乡长说了,希望小学,人还给咱批资金,但是目前的课,得赶紧停下来!不能再让孩子们在那种屋子里上课了,乡长还说,万一出了事,我就得负全责!” 江寒目瞪口呆望着村长,半晌,他喃喃道:“您的意思是……停课?” 村长一点头,他不在意地说:“没关系,停就停呗!反正这学期也只剩一个月不到了,对吧?先把新学校修起来,等开春了,再上课也来得及!” 江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困惑道:“那……那我怎么办?孩子们不上课了,我干什么呢?” 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恳道:“你就先回去吧!回城吧!江老师,你是义务支教的,这来了两个月,已经很辛苦啦!我代表全村老小,感谢你!” 我……我靠! “其实说到这,老叔我又得数落你两句了!”村长把乱糟糟的眉毛一竖,“那下来考察的文化专员,人家看的就是教室呀!你说你天天呆在学校里,怎么就没留意呢?你知道乡长是怎么骂我的?嗯?他说,我破坏了县里招商引资的良好形象,我把那么破的校舍给人家专员看,人家会觉得咱对娃儿不上心,觉得咱人品不好,说不定往后就不给投资了!你听听,这么大的罪名,我担待得起么!” 好你个霍定恺!江寒在心里磨牙,冒充什么狗屁专员!你他妈是乾隆下江南啊! 看他这样,村长突然疑惑起来:“说来,我记得狗蛋和我说,前段时间有个熟人来找你?那人该不会就是盛铖的专员吧?” 江寒一听,唬了一跳!他慌忙摆手:“不是不是!那人和盛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我亲戚,顺道来看我的。” “真不是?”村长怀疑地盯着他,“狗蛋他爹说,那人挺有钱。” “他能有什么钱啊?”江寒赔笑道,“就给了狗蛋他爷爷几百块,也是我爸妈拜托他送来的。你没看他晚上还和我一块儿吃熬白菜?有钱人能吃那个?而且他是徒步走过来的,他穷呀!雇不起车!人家盛铖的专员,会自己从县城走过来么?那么大的企业,不得派个车什么的?” 村长这么一听,这才相信:“也对。要是你有那么有钱的熟人,不早给咱村投资了?” “就是就是!我能认识谁去呀,我一学生,能上哪儿认识那么有钱的人?” “所以我就说,不能死读书!”村长又开始苦口婆心,“大外甥,往后回去了,你得多多往那社会上看看,别成天蹲在教室里啃字典!听叔一句劝,书读多了,坏脑子!” 接下来,村长又给江寒灌了半天为人处世的烂道理,直到他意兴阑珊,这才打发江寒出来。 站在村委会的外面,望着眼前暮色四合的乡野,江寒突然愤愤地想:居然用这种转弯抹角的法子逼着自己回去……臭不要脸的霍定恺! 没法,因为停课,江寒只有收拾东西回家。临走,全村的孩子都来送他,他们都很舍不得他。 “江老师,明年你还来么?”狗蛋依依不舍地问,“明年,我们就有新学校啦!村长说,有三层楼!还有计算机呢!” 江寒苦笑,心想,傻狗蛋,你哪里会知道,这三层新校舍,就是你老师我“卖身”换来的呀! 回到城里那天,正好是平安夜的前一天,江寒先回自己的家,给父母报了平安。他在家里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才溜溜达达回到玫瑰园别墅,街上到处是欢闹的景象,面包房散发出焦糖和香草浓郁的甜香味儿,江寒只觉得快乐,快乐得要飞起来,他觉得这就是幸福的味道,这就是霍定恺的味道。 江寒到家的时候,苏锦纶正在厨房,用一种精致的紫砂容器蒸米饭。他一向不用高压锅或者电饭煲,嫌弃那样做出的米饭难吃。江寒过去和他打招呼,他抬起头,淡淡看了江寒一眼:“哦,您回来了?” 江寒有点尴尬,他知道苏锦纶生了他的气,那天晚上他不管不顾跑掉,苏锦纶在身后一直喊他,他也没搭理人家。 “苏伯,那晚……对不起,害得你们担心一夜。” 苏锦纶叹了口气:“我倒没什么,四爷急得一晚上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问你回来没有,他就怕你那么冲出去,在路上出了事。” 他这么说,江寒更不好意思。 “江寒,四爷有时候做事是有点过头,可你不能和他一样倔,明白么?”苏锦纶说,“两个人,总得有一个软一些,不然都像石头那么硬,那日子怎么过呢?” 江寒被他这么说,更郁闷,他知道苏锦纶和高建业一样,都是霍定恺身边的老仆人,是从霍定恺父亲那一辈起就跟从在身边的。 “今晚四爷回来,对他好一点儿。”苏锦纶拍拍他的肩膀,“你回来了,他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这群人,都是这样惯着霍定恺,江寒想,连口吻都一模一样!在他们眼里,什么错都是人家的,他们的四爷不会犯一点错,就算犯错也一定是不得已,该得到原谅。江寒能听懂他们话语里那种隐含的意思:他还是个孩子,你该让着他一点。 嗯,一个四十多岁的“孩子”,江寒怨恨地想,你们怎么不看看他是怎么欺负我的? 唉,算了,他转念又一想,自己还不是如此?霍定恺和容晨一有冲突,自己就第一反应的去埋怨容晨,认定是他欺负了霍定恺,是他做事不当,惹怒了霍定恺。 他和高建业、苏锦纶他们一样,都在惯着霍定恺。 五点半,江寒听见了车辆的响声,他从窗子往外望去,只见霍定恺从“幻影”上下来,竟像个年轻人一样连蹦带跳往门口跑,他三两步跑上台阶,冲到门口:“江寒?” 江寒慌忙打开门:“怎么这么快……”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一把被霍定恺抱了起来! “你总算回来了!我太高兴了!”他抱着江寒,竟然打旋了好几圈! 被他这样高声叫着,江寒也快活得像要飞起来了,他双臂紧紧箍着霍定恺,把脸埋在霍定恺的胸口,好半天不肯松开。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霍定恺低声道,“古人诚不我欺!” 江寒抬头,微笑望他:“才分开多久啊?” “很久,很久。”霍定恺低下头,细细吻他,“谢天谢地,我的救生圈,我的止血绷带,我的沙漠甘泉……总算是回到我怀里了。” 江寒怦然心动,那是他以前和霍定恺说过的话,没想到一句玩笑,竟然被霍定恺记得一个字不错。 那晚,他们在床上疯狂拥吻,就好像半辈子没见那样饥渴难耐,情到至深至浓处,江寒突然哭了起来,他甚至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太高兴,还是太悲哀。 霍定恺没有问他缘故,只是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吻着他脸上的泪痕。他把身体紧紧贴着江寒,就像再也见不着那样难分难舍。 然后,等江寒慢慢平静下来,霍定恺再次进入到他的身体里。他的动作十分缓慢,带着浓浓的余味,纯为发泄的激情早就过去了,这一次,他好像只是借这种途径来确认,确认他在江寒的身体里、心里的位置,确认他们依然是一体的。 窗外的天空,开始出现烟火,是平安夜,无数的人们在欢庆。江寒躺在床上,在感受身体亢奋的同时,朦胧的眼角,他望见了窗外的烟花,那璀璨的花束,闪烁明灭…… 又是烟花,他想,他懂了。 没有人能真正点燃霍定恺,他不能,安久不能,也许那个容晨……也不能。他们只是很努力的燃烧自己,慢慢的,能量殆尽。 未来,他将被燃尽,直至最后一刻,但也许,能够在霍定恺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无法忘却的光。 在这极大的悲哀里,江寒终于品出了一丝欢喜,像跌下深渊的人,终于明白,自己只有一个结局,从而反倒有了一种古怪的安心。 第55章 第 55 章 江寒回来以后,霍定恺总是啰嗦他瘦了很多,还说之前吃冰激凌长出来的肉全都没了,害得他喜欢的“小胖子”也不见了。 他叫苏锦纶多做些东西给江寒吃,他还和苏锦纶说,江寒在山村里吃了两个月的熬白菜。 “……叶子都烂了一半的白菜,他连洗都没洗干净就往锅里放,等煮得烂兮兮的,糊成一团,撒点盐再捞出来放在盘子里。喏!这就是一盘菜!” 霍定恺这样说完,苏锦纶就用一种极度鄙视的目光看着江寒,羞愧得江寒恨不得抱头鼠窜。 “谁说我没洗干净!”他怒道,“我每一根都洗干净了的!就因为你闻不得猪油的味道,我才特意拿出调和油来给你做这个菜!本来猪油炒着挺好吃的!” “所以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瘦了吧?”霍定恺不为所动,指着江寒对苏锦纶说,“得让他多吃点东西,再这么下去他要营养不良了。” 但是私下里,他却和苏锦纶说,江寒这孩子,了不得。 “你是没看见他住的地方:土炕,棉花被子,电只供应到八点半,唯一一张椅子只有三条腿。白天教书之余,还得去地里刨红薯,晚上帮房东编竹篮贴补家用。这一切,一分钱工资都没有。”霍定恺说到这儿,苦笑起来,“换了我,一天都熬不下来。他居然在那儿呆了整整两个月。” 苏锦纶也很惊讶:“真没想到,如今的孩子,还有这么能吃苦的。” “对。你别看江寒平时爱吃爱玩,他的根性却很坚韧。短期内,生活环境一落千丈,居然还能甘之如饴,一声都不抱怨。别说我,普通的城市孩子都做不到。他这样子,很像是做大事的姿态。” 苏锦纶笑道:“听起来,四爷打算好好培养这孩子?” 霍定恺懒懒一笑:“现在还不急,先让他玩几年,这小子把自己想得太差,如果明确给他很大的压力,他先就吓尿了。慢慢来,我想花一些时间,把他的底气培养起来再说。” 苏锦纶点点头,又说:“四爷如今也该考虑一下继承人的事了,与其随便把公司交给外人,不如在自己身边找个靠得住的,好好花时间培养打磨。” 霍定恺听这话,只是笑笑,没出声。 江寒回城之后,迅速懒惰下来,每天躲在屋里吃吃睡睡,空闲起来就赶一会儿论文,期间他还抽空生了场病,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就是发烧。苏锦纶认为根源是“营养缺乏”,高建业则认为是“智慧热”,气得江寒哭笑不得——智慧热通常只出现在幼儿身上。 其实就是身体松懈下来了,之前积攒的疲倦一起爆发,机体扛不住,于是以发烧的形式发泄出来。江寒没去医院,只在家躺了两天,晚上霍定恺回来,就陪他一块儿躺着。他把江寒滚烫的身体抱在怀里,轻言慢语给他讲公司里有趣的事情哄他入睡,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把江寒逗得越笑越精神。 “……等他第五次往厕所跑,我就说,先不开会了,咱们等他把问题解决完了再继续。”霍定恺忍笑道,“谁知容晨和我说,如果等问题解决再开会,那我们就得把会开到夜里三点。” “为什么?” “因为药效能持续四十八个小时,在那之前,他那玩意儿得一直竖着。于是没辙,会议只好延期……就为了一根死活也不肯疲软的□□。” 江寒笑得在被窝里翻滚。 “后来我问郝林,我说,那药真有那么管用?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 “什么?” “他长叹一口气说,管用是真管用,可是管用得太过头了,简直和身体分离开,干脆就闹起独立来了。” 江寒忍笑道:“那么严重啊?” “是啊,没办法,药物只刺激那一个地方,身体其它部分是不参与的,他还和我说,其实非常不舒服,完全没必要的时候,那玩意儿也不管不顾的翘着,累也累死了。烦到极致时,他说真恨不得拿刀剁了,我说你千万别,这玩意儿剁了是接不上的。” 江寒笑了好半天。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14节 “你们董事会怎么会有那么多好玩的家伙?”他说,“我还以为全都是严肃得要命的老头子呢。” 霍定恺笑了笑:“其实糟心的事儿也不少,幸亏有这些活宝们的存在,公司才不会死气沉沉。你别看这家伙在会上出这种洋相,他在政界的疏通能耐却是无人能及的。我当然不喜欢无能之辈,可惜事无两全,这世上有能耐的人,大多都有让人受不了的怪癖,若无怪癖呢,多半脾气又很烂,又有能耐又无怪癖,性格又好,简直比稀世的大珍珠还罕见。” 江寒斟酌好半天,还是壮着胆子问:“那么,容总是这样的珍珠么?” 他知道自己不该提这个人,上次就是为了容晨,他挨了霍定恺的耳光,导致俩人闹意气分别了两个月。但他忍不住,他想知道,心里又带着忿忿,他想弄明白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好,让霍定恺这样器重他。 果然,被他提起容晨,霍定恺的脸上,再度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干嘛?你现在又对他感兴趣了?” “我只是随口问问……”江寒嘟囔道。 “他么,差不多也算是这样的珍珠了。但有时候,他会把蚌壳给闭起来。” “什么意思?” “就是说,像死掉一样,闭得紧紧的。”霍定恺哼了一声,“不管你用什么钳子都撬不开。除了一榔头打碎它,再没别的办法了。” ……所以上次,你把人家的眼镜给打碎了。江寒想。为什么他都把蚌壳紧紧闭起来了,你还不肯停手,还要拼命去打破它? 为什么你就不能放弃他,离开他? 这疑问,像一口咸腥的血,涌到江寒的喉头,却又不能吐出来。 霍定恺似乎看出江寒的念头,他用拇指摩挲着江寒的额头:“不要去生他的气,小寒,你不明白他。未来进入盛铖,你也不要因为某些事情觉得他可恨。那个人,无论他做什么事,出发点都是为了盛铖,为了我。这一点你可以确信无疑。” 他竟然这么信任这个人,江寒万分委屈地想,那家伙,真的值得他这么信任么? 江寒痊愈后,正赶上元旦放假,霍定恺就带着他出去玩。这次他们没去什么风景名胜,也没去娱乐场所,上车后,霍定恺只吩咐了高建业两句,高建业就三绕两绕的,把车开进市内一个破败的菜场。 “去哪儿?”江寒好奇地问。 “别问了,跟我走就是。”霍定恺神秘一笑,“有好吃的给你。” 车停在巷子口,巷子太窄进不去,于是霍定恺和江寒下车徒步向里走。今天天气很差,下着密密的雪珠。 “到底是什么值得你钻进来?”江寒嘟囔道,“我们班那帮吃货最会钻了,哪儿有好吃的苍蝇馆子我比谁都清楚,这种地方,我来都没来过!” “这只能说明,你们班那帮吃货还赶不上我。”霍定恺忍笑道,“进去你就知道了。” 他们一直走到巷子尽头,江寒却突然停住了! 只见巷子顶头,开着一家馆子,馆子的招牌叫“凌记鱼虾”,这没什么,让江寒吓一跳的是:馆子门口的泥地上,跪了七八个人! 再定睛一瞧,跪着的那些人,个个穿着黑西服,剃了头,有的脸上还有文青,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是一帮黑道的人物! 江寒被这古怪场景给震住,他转头望向霍定恺,期待他能给个说明。结果没想到,霍定恺也是一脸的吃惊。 见有人走过来,为首那个抬起头,当看见他们时,那人的表情顿时变得羞愧起来。 “……四爷。”他嗫嚅道。 江寒心里吃惊更甚,此人竟然认识霍定恺!此时他才注意到,这人的左手包着白布,仿佛受伤了一样,他脸上的肌肉时不时抽动,很明显,是在忍受剧烈的疼痛。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江寒小声问霍定恺。 后者轻轻叹了口气,一拍他的肩:“别问了,咱们先进去吧。” 俩人收了伞,进来那间“凌记鱼虾”,店子不大,陈设简单,统共只有五条桌子,恐怕人多的时候,得把桌椅摆到门外去。 江寒正想开口问老板在不在,却见一个壮汉突然举着菜刀从里间冲出来:“……叫你们滚你们不滚!非得我拿刀砍你们?!” 江寒吓得腿都软了,他正想转头跑,却听身边霍定恺笑起来:“老虎,客人进屋你不欢迎,还想拿刀把人赶走么?” 那壮汉定睛一瞧,那张原本凶悍的脸,顿时喜形于色:“喲!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四爷竟然大驾光临!” 霍定恺笑道:“所谓大驾光临,就是你举着刀来欢迎我啊?” 那壮汉看上去比霍定恺年长,和苏锦纶差不多年龄,个头高壮如一面墙,眼眉上有一条斜长的刀疤,五官狞厉凶狠,身上的围裙沾着点点鲜血,他手上的刀看来是杀鱼用的,还挂着几片亮闪闪的鱼鳞。 壮汉也笑起来,他放下刀:“四爷今天来得不巧,喏,门口那班畜生死活不肯走,我正要把他们赶出去——喲,您还带来个小朋友?” 他盯着江寒看了两秒,眼神里,有了种说不出的复杂深意。 第56章 第 56 章 霍定恺却笑着对江寒道:“这是店主,叫凌虎,他做的鱼是天下第一美味。” 凌虎哈哈一笑:“四爷这话,只能在我这儿说说,要是被老苏听见了,得活活气死!” 霍定恺忍笑又和江寒说:“他和苏锦纶是兄弟,但是俩人谁也不肯承认对方厨艺比自己强。” 他说完,又拉着江寒在一张桌前坐下来,这让江寒颇为意外,爱干净爱到有洁癖的霍定恺,竟然能在这种脏得可怖的馆子坐下来,可见他和店主的关系,必然不同寻常! 转眼,凌虎从里面端出来两碗粥:“天太冷了,先喝口热粥吧!” 江寒道了谢,他端起粥来喝了一口,不禁心内大赞! 竟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 只见那粥,看上去就是白米洒了点点葱花,没什么特别,恐怕是熬粥的汤别具一格,既不是人工鸡精那种令人作呕的鲜,也不是随便用点碎鱼烂虾弄出来的,细细再回味那唇齿间的鲜美,竟让人顿觉世间珍馐都没了滋味…… 他一边喝粥,一边听凌虎又问:“怎么三少没来呢?我都有大半年没见他了。” 江寒不由瞥了霍定恺一眼。 霍定恺笑笑道:“他啊,公务在身,忙得很,哪有空来这里?” 凌虎哈哈一笑:“对,赚钱是正经!” 虽然他在笑,但江寒听得出那笑声有不满,那不满不是对着霍定恺,很明显是对着“大半年不来”、自顾着赚钱的容晨。 “对了,门口那一排,是怎么回事?”霍定恺又问,“强子怎么跪在那儿?” 凌虎哼了一声:“他发羊角风呢。我叫他找没人的犄角旮旯死去呗,他不去,非死乞白赖跪我这儿,妈的!欠抽!” 他骂骂咧咧转进里间,江寒小声问:“你不劝劝?” 霍定恺摇摇头:“人家内部的事,我不能多嘴。” “内部?” 霍定恺笑了笑,低声道:“凌虎是统管黑道的,他有个很了不起的能耐:能够以一己之力,维持各大犯罪家族的利益平衡,所以他才有资格站在黑道的最顶端。此人操纵着本地最大最难对付的街头团伙。那就是一个危险之极的炸药桶。这家伙,是连警方见了都得绕道走的那种人。” 江寒震惊得心砰砰跳! 一个黑道魁首,竟然在这种拐弯抹角的巷子里开菜馆! “是你的兄弟?”江寒又问。 霍定恺笑道:“确切地说,是苏锦纶的兄弟,凌虎喊我一声四爷,也是看在苏锦纶和我爹的面子上——他和苏锦纶是在监狱里认识的。” 江寒吃了一大惊! “苏锦纶坐过牢?!” “四十年前的事儿了,重度杀人犯。”霍定恺忍笑道,“我就不告诉你他具体犯的什么案了,以免你再也吃不下他做的菜。” 江寒差点没噎死! “你现在说的我已经吃不下了!“他压低声音咆哮,“我本来觉得他慈眉善目的!这下你叫我还怎么回去见他啊!” “就这么见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的性子早就变了。”霍定恺笑道,“我家老头子有恩于他,也有恩于凌虎,自小我就知道这些,所以怕也怕不起来。” 这家伙…… 江寒心里滋味复杂,霍定恺和警察总长是熟人,又与凌虎这种黑道头子有来往,黑白两道他全都占了,要是有谁真得罪了他,恐怕没有可逃的地方。 正这时,高建业停好车从外头进来,他走到里间,冲着忙碌的凌虎道:“老虎,够了吧?强子他们还那儿跪着呢,你就不去搭理一下?” 凌虎的暴喝从厨房传出来:“我搭理个屁!他自己要跪的!我还嫌他们碍事呢!” 高建业摇摇头:“我刚才问了,他们从早上六点跪到现在,强子还受着伤,那样子怪可怜的。你要不出声,他们跪到半夜也不会走的。” 江寒不禁骇然,那群人竟然跪了六七个钟头了!今天一直下着雪珠,就这种天气,他们跪在冰冷泥地里这么久…… 正想着,却见凌虎怒冲冲从里面出来,拎着杀鱼刀一直到了门口。 “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一个个乌鸦似的堵在我的店门口!你们这样子,我还他妈做屁的生意呀!这都一点了!平时挤得满屋子人,今天倒好!门可罗雀!” 他这么一骂,那为首的男人慌了神,赶紧连声道歉:“虎爷您教训得对,是我们错了!我这就叫他们去给您拉生意!” 他手下几个小弟起身就往巷外跑,没过多久,竟连拉带拽的弄进来七八个人! 江寒一瞧,差点没乐出声! 被强拉来的“客人”,有一对畏畏缩缩的大学生情侣,有抱着幼儿的年轻妈妈,有一脸莫名惊诧的民工,还有拎着菜篮,惴惴不安的老大爷。那老大爷喃喃道:“我……我只带了点钱买青菜,我吃不起馆子……” 那小弟则怒喝道:“坐着吃你的!不用你付钱!” 被莫名其妙拉进来的客人们,个个脸色青黄,不知状况,那小弟指着他们说:“给我点菜!菜单上的尽管点!” 气得凌虎要拿刀砍那家伙! 江寒在旁,忍笑忍到内伤,他没想到会看见这么滑稽的一幕! 那俩大学生情侣原本十分害怕,但是那男孩子忽然振作起来,他一挺胸:“好!管他的!阿燕,咱们今天豁出去了!吃顿好的!” 凌虎一听,冲他一翘拇指:“嗯!是条汉子!” 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吓得揪着妈妈的袖子直想哭,凌虎赶紧绕进厨房,端出一叠热腾腾的鱼糕,当妈妈的刚想喝止,女孩却抓起鱼糕填在嘴里。 “让她吃就是了。”凌虎笑道,“小孩子,都喜欢吃鱼糕。” 小姑娘塞了满嘴香甜的鱼糕,竟冲着凌虎咯咯笑起来。 这么一来,原本冷清的小店这才恢复了热闹。霍定恺忍笑道:“老虎,强子他们被你吓破了胆,你不肯饶他们,他们明天还得来跪,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再这么耗下去,你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被霍定恺这样说了,凌虎才哼了一声,走到门口:“强子你过来。” 那领头的手包着白布的人,赶紧起身来,一瘸一拐走上前。他又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双手捧到凌虎面前。 江寒坐的位置靠门口,他随意一瞟,差点没吐出来! 那是一根血糊糊的手指头! “这恶心玩意儿你赶紧给我拿走!”凌虎怒道,“还嫌我的客人不够害怕是怎么的?!” 强子赶紧一脸惶惑收起手指,又哑声道:“虎爷饶咱几个这条贱命,往后,虎爷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凌虎冷冷道:“不是我有心要饶你们,今天你们撞了大运,赶上四爷在这儿,我也不好不给四爷一个面子。你呢,就甭在我跟前口灿莲花了,去给四爷道个谢吧。” 强子又进来,唯唯诺诺给霍定恺道谢。霍定恺只摆摆手,那意思是叫他别放在心上。 这样子,几个人才一身泥水,起身离去。 凌虎转头进来,他摇头道:“管事的管出这种不肖玩意儿来,叫四爷见笑了。刚才耽误了四爷那么久的工夫,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去做鱼!” 等凌虎走了,江寒轻声道:“至于么?犯了什么大事儿,要让人自斩手指?” 霍定恺皮笑肉不笑道:“一根手指很严重么?如果不断这根手指,不跪在这儿一上午,自己的命,全家老小的命,就都甭想保住了。孰轻孰重,强子自然知道。” 江寒被他说得冷汗直冒。 然而那天的鱼,竟是出奇的美味,江寒吃得赞不绝口,那种鲜到极点的滋味,差点让他咬掉舌头! “他到底是怎么做得这么好吃?”江寒追问道,“为什么这么好的馆子,我竟然没听说过?” 霍定恺笑道:“一来,凌虎不爱打广告,他只招待这附近卖菜的贩子;二来,有报社记者想做宣传,稍稍一打听他的身份,人家就吓死了,沾都不敢沾。于是就只有‘养在深闺人未识’了。” 那天江寒吃得肚皮溜圆还意犹未尽,临走时,凌虎问他哪道菜最好吃,江寒犹豫了片刻,才道:“我能说实话么?” 凌虎和霍定恺俱是一愣,凌虎道:“当然,当然得说实话!” “虎爷您的鱼和虾全都做得很棒,但不知什么缘故……”江寒挠了挠头,“我觉得最好的是开头那碗粥。” 凌虎和霍定恺对视了一眼,俩人竟半晌没说话! 江寒慌了神,他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于是赶紧道:“我、我也不是说后面的鱼不好吃,我的意思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凌虎竟拍着他的肩膀大笑起来! “好小子!厉害!确实厉害!”他说着,又问,“那你觉得,那碗粥里有什么?” 江寒思索片刻,才道:“……鱼肯定是有的,也有虾和蟹,好像还有瑶柱的味道,还有……还有一个东西,我觉得很熟,但我想不起来……” 他凝神两秒,忽然叫起来:“想起来了,是鹅!” 凌虎不禁吃了一惊! “没错,熬汤时我用了一只鹅的胸脯肉,你是怎么尝出来的?!” 江寒笑道:“我小时候特别爱吃烧鹅,可因为太贵了我妈不肯给我买,每次吃的时候,我都特别舍不得,都吃得特别仔细,所以那个味道我就记住了。” 凌虎大叹了口气:“这碗粥是我这间店的精华,别的菜,反而都是这碗粥的‘下脚料’。可是没多少人能吃出它的好,大多数人都是一口倒进去然后急着点鱼点虾……四爷,这小子不得了,往后必是栋梁之才!” 霍定恺忍笑道:“得了虎爷的垂青,江寒,你这辈子可以自傲了。” 直至出来店里,江寒还羞得脸通红:“一个吃货,在他眼里就是栋梁之才了,他是不是在嘲笑我?” 霍定恺笑道:“真的不是。小寒,他是真的高兴你赞扬他的那碗粥,一个厨子最得意的,就是食客懂得他的价值所在。再说,能有这么灵敏的味觉,这说明你不是个感觉粗糙的人,食物和人一样,都是要品鉴的,这世上真正有品鉴能力的人,不多。” 江寒似懂非懂琢磨着他这话,霍定恺看他出神,笑了笑,也不多言,俩人慢慢往停车的地方走。 就在刚刚走到车旁的一瞬,斜下里,忽然冲出一个人! “……小心!” 江寒还没回过神,却被霍定恺一个趔趄推到车旁,站立不稳间,他眼睁睁看着那把刀,狠狠刺进了霍定恺的胸口! 似乎一刀不解恨,那人拔出刀刃,又捅了霍定恺一刀! 江寒大叫,他冲上前去一把抱住霍定恺,他能感觉热血喷涌出来,他的前襟都湿了,汩汩流淌的鲜血从霍定恺身上涌出来,他慌忙用手去堵,可是血依然从指缝流出来…… “定恺!”江寒惨叫,他用力想扶住他,可是霍定恺沉重的身体一个劲儿往下滑,噗通一声,江寒抱着霍定恺跪在了地上。 他的眼前,只剩一片血红。 第57章 第 57 章 江寒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凳上,浑身发抖。 他身上抖得那么厉害,甚至能清晰听见牙齿发出咯咯响声。 他们没有叫救护车,高建业直接开车到了医院,路上,他依稀听见高建业在打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通知医院,通知容晨,或者还有其他人…… 而他,在后座弯腰抱着昏迷的霍定恺,试图用衣服堵住伤口涌出的血,他的外套很快湿透,他的手上,身上,脸上,全都是霍定恺的血。 但这一片模糊中,他却偏偏记得行凶者的那张脸,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 那个人是林颐。 后来江寒想,其实那第一刀是冲着自己来的,很明显,那个角度就是对着自己的。但霍定恺把他推开了,接下来的一刀,只是林颐失控下的行动。要不是高建业从车上跳下来要去抓他,林颐恐怕还会继续行凶…… 江寒当时红了眼,他拾起刀要去追林颐,但被高建业一把抱住,他让江寒冷静下来,他们得赶紧送霍定恺去医院。 到了医院,医护人员迅速把霍定恺送进急救室,江寒揸着两只手,一身是血站在急救室门口,像个傻子。 霍定恺会死…… 这个念头像恶魔一样死死钳住江寒,让他无法呼吸。他浑身酸软,大口呼吸着,慢慢蹲下身,抱着头。 他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江寒抬头一瞧,七八个人冲进来,为首的正是容晨! 他慌忙站起身,还没开口,却见容晨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二话不说,冲着他的脸狠狠打了一拳! 江寒被他那一拳,打得倒退了好几步,他站立不稳栽倒在地上!饶是如此,容晨似乎还不解恨,他奔过去,一脚踹在江寒身上。 江寒甚至来不及去抵挡,只痛得无法呼吸,他觉得自己的肋骨要断了! “三少!”高建业冲过来,一把拦住还想动手的容晨,“不是江寒的错!不是他的错!” 江寒蜷缩在墙角,他捂着胸口,只觉半边脸都麻了,他的胸骨剧痛,他的鼻子在淌血,连耳朵也嗡嗡作响! 一片血糊糊的金星乱窜中,他觉得自己的衣领被用力揪了起来,他听见容晨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要是死了,你就给他陪葬!” 说完这话,容晨就像扔垃圾一样,一把将他推到一边。 医生将容晨带过去,几个下属跟着离开,门口只剩下江寒和高建业。 高建业叹了口气,把江寒从地上拉起来,他轻声说:“先去洗洗吧,把脸上的血洗干净。” 被高建业推着,江寒踉跄着进了卫生间,他打开水龙头,慢慢冲洗着自己手上脸上的血。麻木中,他的耳畔偏偏回想着刚才容晨的那句话:他要是死了,你就给他陪葬! 江寒蹲在水池的瓷砖地上,放声大哭。 手术持续了六七个钟头,期间江寒就守在手术室门外,他哪儿也不肯去,水也不喝,高建业递过来的面包也不吃,只像个木偶一样定在门口的长椅上,一动不动。 高建业看他这样子,也不好劝,只得在他身边坐下来。 “江寒,这事儿不怪你,人家蓄谋行凶,谁都料不到。” 江寒不出声,寒冷的医院走廊空无一人,像个黑暗的深窖,头顶有一盏日光灯出了毛病,一闪一闪的,发出滋滋的机械声。 江寒忽然觉得,此刻此景,这世间冷漠得仿佛不在人间。 “……四爷在地产界,得罪很多人,外头有不知其数的人恨他,也怪我当时没防范,没留意到周围动静。” “高叔,那人不是来杀四爷的。”江寒忽然哑声道,“他是来杀我的。四爷替我挡住了那一刀。” 高建业震惊地看着他:“杀你?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 江寒说不下去了,事情太复杂,说到底,还是因为林颐被盛铖给开除,才会怨恨报复。 高建业叹了口气:“江寒,你也别怪刚才三少动手,他那是气急攻心。他跟着四爷一块儿长大,要说不着急那是假话。等到事情问清楚了,责任不在你身上,他会消气的。” “他不会的。”江寒喃喃说,“他恨我。” 高建业叹了口气,他拍拍江寒的背,没说什么。 手术结束,霍定恺的命保住了,但是他受伤太重,暂时没有醒过来。 江寒松了口气,这时候,他见容晨走出来。 江寒一见他出来,就不自觉往后退,他一直退到墙根,恐惧得把头都低下来了! 但容晨没再说什么,他只是淡淡看了江寒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尽管低着头,江寒依然能感觉到那一眼里的含义:鄙夷,不齿,还有冷冰冰的愤怒。 对方确实应该生气,林颐这档子事儿,就是他惹出来的,林颐要杀的目标也是他,霍定恺却白白做了替罪羊。 江寒甚至还能从那一眼之中,品味出别的东西来。那是一种很复杂,很难以言明的感觉,就像他能从一碗淡淡的粥里,品出鹅肉的鲜美一样,他也能从容晨那短暂的目光里,品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仿佛是在说:怎么是你呢?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人世间,竟然会有你这么一个造物存在? 那既不是贬低,也不是愤恨,单纯只是吃惊,就好像江寒这个人出现在这人世间,是一件特别让他震惊的事情。 “为什么是我……”江寒不禁喃喃自问,“为什么呢?” 旁边的高建业看他这样,担心他伤心过头,神智受影响,于是赶紧牵着他的手道:“没事了,江寒,咱们先回去,回去睡一会儿,睡醒了再来。” 等江寒再次来到医院,霍定恺已经苏醒过来了,他快步走到床边,握住霍定恺的手,还没开口,眼泪先哗哗掉了下来。 “别哭了。”霍定恺轻声道,“我这不是还活着么?” 江寒哽咽道:“他是想杀我的,我知道,他那一刀是冲着我来的。要不是你推开了我,我就完了。” 霍定恺费劲地笑了笑:“捅在你身上,我不一样得疼死么?” 他说到这儿,又吃惊地问:“脸怎么了?” 江寒的左眼是乌青的,嘴唇也是破的,半边脸因为容晨那一拳,肿得都变了形。 他垂下眼帘:“……是容总打的。” 霍定恺叹了口气:“他不该打你,回头我去骂他。” 江寒忽然觉得万分委屈,他蹲下来,把脸埋在霍定恺的手心,小声哭起来。 霍定恺只是轻轻用手心磨蹭着他的脸。 那一刻,江寒在心里对何益说,就这样吧。 他看见自己,伸手抹去了最后一丝改变的机会,因为自己的命运已经铸成了,他不会再逃了。 他欠了霍定恺一条命,未来,只可能和这个人一同走下去。 不久后,林颐就被抓住,并非是警方的功劳,而是凌虎的手下逮住了这个小子,然后将他交给了警方。 因为霍定恺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出事,甚至可以说,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险些丧命,凌虎感到万分的愧疚,所以他下令,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逮住凶手。 霍定恺和江寒笑言,凌虎跑来医院负荆请罪,因为他这次太丢面子了。他还将一罐汤递给江寒说,这是凌虎特意送来的鸡汤。 “拿去喝吧,你不是特别喜欢凌虎的厨艺么?” 江寒却脸红,说这是人家送来给霍定恺滋补身体的,他怎么能喝呢? “算了吧,你以为你刚才咽口水我没看见?”霍定恺失笑,“趁热快喝了吧,我又不缺这点鸡汤。” 江寒听他这么说,才接过汤罐,他埋头喝了两口,又抬头道:“给你留一半?” “你呢,就别做那幅样子。至于我嘛,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是什么?”江寒问。 “卖凌虎一个人情。我会让外界知道,行凶的是盛铖员工,是盛铖的内部事务,与黑道无关,并非凌虎的控制不得力。”霍定恺微微一笑,“其实我早想笼络他,不过这人太高傲,你看他宁可在那种地方开苍蝇馆子就知道了。只是这次他欠我太多,这么一来,往后我和他的沟通就不会那么艰难了。” 江寒听到“盛铖的员工”几个字,他停下手来。 “林颐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哑声道,“他何至于恨我恨到这一步?” “人都是自私的,责怪他人是比什么都更容易的事。”霍定恺摸了摸他的头,“他认为是你毁掉了他在盛铖的前程,他在心中计划了好久的宏伟蓝图,就这么被撕毁了,他自然无法承受。” “那他为什么不过来杀我?既然他发觉自己杀错了……” “也许他也恨我。”霍定恺看着他,轻轻说,“在他心里,我是你的帮凶。” 帮凶这个词,无端让江寒心头一颤。 江寒看着他,悄声道:“现在,还疼?” 霍定恺摇摇头,他握住江寒的手:“你在这儿,我就不疼。” 江寒忽然一时情动,他俯下身去,深深吻着霍定恺。 然后,霍定恺睁开眼睛,一皱眉:“一股鸡汤味儿。” 江寒笑起来。 次日下午,江寒又去医院探望霍定恺,但到了门口,他却站住了。 容晨的几个属下,正站在门口,看见他,那几个人脸色都不大自然。 江寒心中苦笑,他明白,这几个人是容晨的心腹,容晨那么憎恶自己,他的下属自然也不会把自己看成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碍于霍定恺的情面,不会当面表达出来而已。 他走到门口,刚想伸手,一个下属拦住他:“请等一下。” 江寒说:“我知道。我不进去,我只是看看。” 下属犹豫片刻,才松开手。 江寒没有推开门,门本身没关严实,还留着一条缝。 透过那条缝,江寒能看见屋里的两个人,一个半躺着,一个坐着。坐着的那个,把头枕在霍定恺腿上,歪着脸和他说话,霍定恺则含笑望着他,他的手轻轻摸着容晨的头发。 江寒呆了呆,他退了半步,然后转过身,慢慢走到墙跟前。 刚才容晨那种姿态,和自己在霍定恺面前时,一模一样。 刚才霍定恺那种姿态,和他在自己的面前时,一模一样。 江寒愣愣望着医院的白墙,心如雪山崩溃。 一股深深的绝望,渐渐从他内心最深处浮现上来。 原来,他们并没有断。 恰恰这时,身后一响,江寒慌忙回过头,容晨从病房里出来,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似乎刚才他是把眼镜取下来的。然而这一次,他没再看江寒,就好像他此刻,非常不愿让江寒进入视线范围,他只是背过身去,带着下属很快离去。 在门外又呆愣了好半天,江寒这才慢吞吞推门进来。 霍定恺见他进来,有点惊讶:“刚过来的?” 江寒回过神来,才喃喃道:“没……等了一会儿,在门口碰到容总的下属。” 他走到病床前,低着头,似乎不敢看霍定恺,只把苏锦纶炖的汤递给他。 “小寒……”霍定恺的声音似有迟疑,仿佛里面又带着歉意。 无缘无故的,江寒的心脏狠狠疼痛起来! “有件事,想和你说。”霍定恺低声道。 江寒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什么事?” 霍定恺犹豫片刻,才道:“林颐死了。” 江寒瞪大眼睛! “他在看守所里,从高低床上跌了下来,肝脏破裂。”霍定恺说,“今早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江寒定定望着霍定恺,忽然间,他明白了。 杀死林颐的,是容晨。 第58章 第 58 章 霍定恺又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月才出院。期间江寒跑得十分勤快,因为霍定恺不肯吃外头的饭菜,所以他就把苏锦纶在家里做的菜一次次送去医院。反正也放寒假了,他不怕耽误课。 后来霍定恺看不过去了,他说你用不着一天跑两趟,随便派个人就行了。江寒却不肯。 “又累不着我,又不是步行过来,怕什么?半年不到,你住了两次院,你以为眼下你们盛铖上上下下的,不恨我啊?” 霍定恺笑起来:“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这事儿也不是你惹出来的。” 江寒低下头,他小声说:“……在容总看来,事儿就是我惹出来的。万一你出事,我也甭想活了。” 霍定恺慢慢摸着他的头,安慰道:“那是关心则乱,他那天乱发脾气,是他的不对,你别放心上。” 至于林颐这个名字,之后就从他们的话语里消失了,江寒不为林颐难过,他甚至曾经想亲手杀了他。但林颐的死,让他心里平添了一层寒意。 那当然不是霍定恺的意志,只可能是容晨的自作主张。江寒对此一点都不怀疑,因为他始终记得容晨的那句话:他要是死了,你就给他陪葬! 他相信容晨做得出来:霍定恺如果丧命,他一定活不成。 ……虽然一旦霍定恺死了,他也没活下去的意愿了。 霍定恺出院之后,回到玫瑰园别墅,那晚江寒伏在他身上,仔细看他胸口的疤痕,他抚摸着伤疤,想象着那天,刀是如何刺入这具肉体的,那感觉令江寒不寒而栗。 “没你想的那么可怕。”霍定恺笑道,“疼也只是瞬间,过了那个点,人就昏迷了,反而感觉不到疼。只是很严重的异样感,觉得和什么奇怪的东西连接在一起了……” 事情没有霍定恺说得那么简单,江寒记得医生说过,如果刀再往上一点,刺破心脏,就没救了。 “我一向命大,这一次都不算最严重的。”霍定恺摸着江寒的头,慢慢道,“而且这次还有你的玉佛在保佑我。有它在,我不会死。” 那玉佛始终被霍定恺戴在脖子上,没取下来过。 “这次不算最严重的?那最严重的是什么事?”江寒好奇地问。 “很多年前的事了。”霍定恺的声音充满怀念,“就是那次我进警局,在取保候审之前,被同屋的几个人围攻,他们手里有刀片,有一个,划到了我的脖子……” 江寒惊得一下子坐起来! “那次要是割断气管,我就完了。”霍定恺笑了笑,“幸好凌虎派了人进来保护我,否则,我活不到保释。” “是谁?谁要杀你?” 霍定恺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而复杂。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江寒,有个名字,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他叫任祖年。” 江寒点点头:“听谁提起过,大官。” “这个人,是我的宿敌。”霍定恺慢慢道,“盛铖当年出事,与他有关。” 江寒想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说:“外面都说,他的那个远房侄儿,任时飞,是你杀的。” 霍定恺一愣,却笑起来。 “你觉得呢?”他看着江寒,还是笑笑的,好像真的不在乎他怎么想。 江寒犹豫片刻,才道:“我觉得,就算真的是你下的手,我也能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后,霍定恺就和江寒说起往事。 那次从警局出来,霍定恺等于从头开始,盛铖只剩了个空壳,积攒的资本一扫而空。不到三十岁的霍定恺,在众人的耻笑和落井下石中艰难起步,就这样困苦地坚持了三五年,公司渐渐从谷底爬了出来,恢复了元气,之后更是越变越强,令人瞩目。与此同时,他的敌人们也并未放松警惕,始终盯着他和盛铖。这危机让霍定恺日夜担忧,不敢有一点点懈怠。 然而令霍定恺没想到的是,十年过去了,昔日的敌人们,居然有一个打算向他投诚。 “这件事,我完全不知底细,是容晨一个人的努力。他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和任时飞沟通,他们的私人来往,长达两年。”霍定恺说,“本来我听他一说就怒不可遏,十年前,就是此人害得我差点家破人亡,我怎么可能再去相信他?所以我和容晨说,我绝不和任家和谈,一个字都休想!但容晨非常坚持,他劝我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怎样,我们得尽力把站在盛铖对立面的人减少,眼下是关键时刻,能拉过来一个是一个。” “于是你就同意了?”江寒问。 霍定恺点点头:“关键是,容晨告诉我,任时飞的这次投诚,将会带过来大量机密。” “关于谁的?!” “他的老东家,任祖年。”霍定恺微微一笑。 “和谈安排得非常隐秘,在双方都很放心的一个地方举行。”霍定恺说,“整个会谈过程,只有我、容晨夫妇、任时飞夫妇这几个人在场。连当天开车的高建业,都不清楚我要去见谁。” “然后呢?”江寒睁大眼睛,“会面的过程如何?” “我扛了一枚火箭炮过去……” “什么!” 霍定恺大笑:“骗你的!怎么可能?难道我会做那么蠢的事?” 江寒又气又乐:“对!你就最会骗人了!” “嗯,我确实很会伪装。”霍定恺竟然点头供认不讳,“至少,任时飞很满意会面过程。他原本以为我会把旧仇牢牢记在心里。但我没有。” “你真的没有?”江寒怀疑地看着他。 霍定恺拍拍他的肩膀:“那次是家宴,到场的只有我们这几个。是容晨夫妇竭力安排的,就算我再恨他,我也不能当面给容晨没脸。” 那是,江寒黯然地想,你当然不会给你的小晨没脸。 “席间,容晨自然是煞费苦心,我也做到了仁至义尽,我答应任时飞,过往不究,未来我仍旧让他回盛铖,席间我还将一笔非常可观的资金注入到他的公司,以取得他的信任。最后双方都同意抛弃旧恨,一致对外。” “对外?对付任祖年?” 霍定恺点点头:“他之所以要背叛任祖年,是因为任祖年越来越不信任他了,甚至好几次想杀他灭口,因为他掌握了太多这位远房堂叔的机密,任祖年不放心他。因此他为了活命,未来,将把任祖年的机密带过来,有了这些东西,盛铖再也不会惧怕这个人,我们就能一下子把任祖年给扳倒。小寒,你真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我可以用一切代价,去换取盛铖这个心腹大患的解除——只可惜,任时飞的承诺再也无法兑现了。” “什么意思?”江寒紧张地盯着他。 “他们夫妇告辞后,就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事。”霍定恺淡淡地说,“司机,包括我的一个机要助理,一车的人都没了。同车的还有容晨的妻子。” 江寒只觉得肩胛骨上,渗出冷汗。 不会是霍定恺下的手!绝不会!他在心里喊,他这样做毫无意义! “谁干的?”江寒小声问。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15节 霍定恺苦涩一笑:“你真的以为手下叛离出走,任祖年会不知道?像他这种在政坛一手遮天的人物,心腹背叛了他,他难道毫无察觉?我们自以为密谈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因为是利用任时飞旅行的时机——他在到目的地之前突然改变行程,来和我会谈。一般人自然无法料到,但任祖年哪里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江寒定定看着他,他的一颗心在胸口砰砰乱跳,好半天,才嘶声道:“可是定恺,现在,所有的人都认为,你是凶手。”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是。所有人都当我是凶手,这世上最想杀任时飞的,除了盛铖的总裁,还能有谁呢?我的作案动机太明显,我霍定恺不是凶手,谁是凶手?除了在场的那几个,谁都不知道那场密谈,更不知任时飞在临死前背叛了任祖年。” 呆了好久,江寒才结结巴巴地说:“定恺,你背了黑锅。” 霍定恺点点头:“我背了这个黑锅。我无法辩解,辩解只会越描越黑,我甚至还得向董事会解释那笔巨额投资的去向:这是我和任时飞的秘密交易,如果顺利的话,原本可以收效显著。” 江寒的脑子嗡嗡响,他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和坊间所传的,截然相反! “所以你看,我们这群人是得有多可悲:我失去了一个优秀助理,而且差点被董事会裁定渎职,容晨丧妻,任时飞夫妇更是灰飞烟灭,命都没了。”霍定恺说到这儿,讽刺一笑,“唯一的赢家,就是任祖年。” 这次从医院出来,霍定恺没有像上次那样休养太久,他总嚷嚷着要去上班,还说过年过得他闷死了。 虽然是抱怨,但江寒看得出来他很高兴,从医院回来,霍定恺就始终处于一种不知缘故的愉悦里。他常常无缘无故的微笑,时不时走神,在和江寒说话时也显得心不在焉,没有不耐烦,只是心神不自主就会飘远…… 霍定恺的这些表现,却让江寒情绪低落,因为他明白,这些高兴和他无关。霍定恺这样子,总叫他联想到自己班上那些陷入到恋爱里的傻丫头。霍定恺那恍惚的微笑模样,每次都让江寒痛苦得无法呼吸。 那晚,江寒偶然听见霍定恺在书房和容晨发脾气,那似乎是发脾气,又不太像,究其实质,倒更像是赌气耍赖。 当时江寒端着咖啡进去,恰好听见霍定恺说:“……谁叫你去他家赴宴的?你敢!” 江寒放下咖啡杯,看着霍定恺。 男人坐在椅子里,握着手机,皱着双眉:“为什么不准你去?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那家伙对你有意思!想把他闺女嫁给你!他三番五次给你们牵线你以为我是瞎的!” 因为站得太近,江寒能听见手机那头传来容晨的声音:“……我去赴宴只是公事,人家也要你去了呀!” 霍定恺哼了一声:“我不去!我不去见他家那个丑姑娘!” 容晨在那头苦笑起来:“别为难我啊,四哥,亏我在人那儿替你说了那么多好话……” “我需要你替我说好话?”霍定恺的声音顿时阴沉下来。 听出他的不悦,容晨停了停,才又道:“我不替四哥说好话,又去替谁说好话?” 江寒陡然抬眼,他看见了霍定恺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但他仍旧硬邦邦地说:“反正我不去,你也不许去!礼物更是没有!” 容晨无奈道:“那这样吧,去贺寿的礼物让我来挑。到时候就说是四哥送的,就说四哥临时有事……” “不行!我不准!” “……然后,我再送一份礼物给四哥作为补偿,这样总可以了吧?” 霍定恺一怔:“送我什么?” “嗯,这个嘛……” 这时候,似乎终于发觉江寒在面前,霍定恺抬头,看了他一眼。 江寒顿时醒悟,他赶紧转身从书房出来。 靠在墙边,他还听得见霍定恺的声音:“……不要!我又不缺那玩意儿!还不如咱们开车出去玩——这周六怎么样?为什么不行!两个小时都不行?好吧,你就去陪着那个丑得头发都掉光了的千金小姐吧,我自己去玩!” 江寒几乎不敢呼吸,他快步走到厨房,觉得胸口那儿好像是岔气了,动也不敢动,喘也不敢喘,疼得他喊都喊不出来。 剧痛中,江寒伸手想抓个东西支撑,却不料碰翻了开水壶,滚烫的水泼在他的手上,疼得他惨叫起来! 女佣赶紧跑过来帮忙,霍定恺也三两步从房间冲出来:“怎么了?!” 江寒靠在厨房流理台旁,他脸色惨白望着霍定恺,呆了呆,才举起左手,勉强一笑:“我把手烫了。” 那晚,霍定恺一面责怪江寒,一面给他烫伤的手涂抹药膏。好在第一时间就找出冰块敷过了,所以伤势还不太重。 但整个左手仍旧红肿了,霍定恺看他这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到底在想什么呀你?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毛手毛脚!”他恨道,“非得把这爪子烫烂了你就满意了!” 而江寒只是低着头,垂着眼睛,一声不响。 看他这样子,霍定恺终究还是心软了,他停下了数落,半晌,却叹了口气:“小寒,你这样子,往后叫我怎么放心你?” 他的语气柔和温暖,却叫江寒眼泪差点落下来。 终于,他低声道:“往后……不会了。” 那晚,江寒躺在霍定恺身边,他怎么都睡不着。 不是为他手上的烫伤,是为他身边睡着的这个人。 江寒翻过身来,望着霍定恺。他已经睡熟了,手却还搁在江寒的身上,仿佛是想搂住他,或者……那只是个习惯动作。 望着那张脸,江寒只觉内心又空洞,又绝望。 他现在,已经渐渐明白在医院感觉到的那种东西,究竟是什么了,原来他的直觉并没有错,原来霍定恺依然在爱着容晨。他根本就没有像之前亲口说的那样,下定决心放弃容晨。 ……然而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已经无法离开霍定恺了,他将自己的命运,和这个人牢牢绑缚在了一起。即便最终发现,这个人无法把心给他,他也改变不了自己命运的轨迹了。 江寒仰面,望着黑暗里的天花板,他忽然对自己低语:“你还有退路么?” 没有了。他在心里说,他已经退无可退。所有的逃亡道路,在这一年里,都被他自己一条条给封死了。 既然逃不掉了,那就只剩了:战。 这个字,渐渐从江寒混沌的意识里浮现上来,在黑暗的夜里,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且越来越清晰。 战,或许会死;不战,必死无疑。 那么,就这样吧。江寒心平气和对自己说。 那就战吧! 第59章 第 59 章 自从那次被烫伤了手,江寒就有了不着痕迹的转变。 他变得更乖巧了。 霍定恺从公司回来,他会扑上去问累不累,而不是像之前,还没等霍定恺开口就八爪鱼一样扒上去抱怨自己的功课,他对周围人例如高建业他们也有了更多的礼貌和嘘寒问暖,在家里,霍定恺说什么他都会听,而不是像之前,只要心情不好就耍赖赌气,和他对着干。 霍定恺察觉到他的改变,不禁有点惊讶,又很愉快,他说:“小寒,你最近怎么了?” “没什么啊?”江寒眨眨眼睛,“怎么了?” “觉得你好像长大了点。”霍定恺笑道,“忽然间开了窍。是不是走哪儿把脑壳撞了,顺便撞开窍了?” “可不是,你摸摸,就把这儿撞了。”江寒把圆滚滚的脑袋顶过来,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喏,就这儿,开了条缝呢。” 霍定恺揉着他的圆脑袋,一时乐不可支:“下雨记得打伞,不然会进水的。” 只有江寒自己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慢慢把自己调整回去,回到他和霍定恺刚开始做交易的阶段。 他总算记起来了:这是一场交易。不管他们走到什么程度,这条路的开端,始终是一个交易。 他从未真正得到过霍定恺,这确实是他的悲哀之处,但这并不意味着,未来他也同样得不到此人。 江寒在心里,做了个决定:他要用百倍的努力,千倍的耐心,把霍定恺这个人磨到手。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不需代价的;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事是绝无可能的。 然后他就和霍定恺说,他得考虑实习的事情了。 霍定恺想先听听江寒的意向,看他具体想去哪个部门。 江寒想了想,说:“我完全不了解企业内部的运转,所以趁着还有几个月,我想找一些资料,全面了解一下,然后再决定自己去哪个部门。” “怎么突然转了性子,用功起来?”霍定恺笑道,“不是说好了要先玩几年的么?” “就是因为想好好玩几年,就更得提前找准合适的地方。”江寒也开玩笑道,“我得找个悠闲的部门,一边学一边玩。” 于是,霍定恺就吩咐助理给江寒拿来了厚厚一叠资料,里面全都是有关盛铖的情况。 拿到资料后,江寒无比认真地钻研起来,这些东西非常枯燥,而且看来霍定恺很喜欢细节和数据,似乎对他而言,不掌控数字就无法掌控公司,所以这么一来,材料就更显枯燥乏味。但每一本资料,江寒都尽可能反复摸熟,包括那些数字,他甚至让它们过目不忘。其中,他最为留意的是副总裁容晨所管的范围。 在仔细考虑了两个礼拜之后,江寒和霍定恺说,他考虑好了,到时候去盛铖实习,他想去项目中心。 霍定恺没想到江寒会提出这种要求,他以为江寒会去做法务,或者去做清闲的打杂工作,要么去海外业务那儿混两年,弄些出国玩的机会。但江寒说,他打算去项目中心。 “容晨管着那块呢,你想去他手下?”霍定恺很困惑。 “本来,我想在你那一层做pa,每天拖拖地擦擦窗子。”江寒一本正经道,“而且还能天天看着你。但是又一想,pa的时间不固定,万一你都下班了我还趴在墙上擦玻璃呢,那怎么行?” 霍定恺被他逗乐了:“可是项目中心的事情很多,又不好玩,江寒,你会干得很闷的。” “再闷能比上学更闷么?”江寒笑道,“那边虽然忙,但它能实际和项目接触,我觉得挺适合我学习的。” 他说完,又想了想:“如果项目中心不行,那hr也可以,我喜欢和人打交道。” hr也同样是容晨在管,不然上次林颐的事不会那么快就被他知道。 霍定恺听江寒这么说,虽然感觉困惑,却也没再多想,于是同意先定下来,等到秋天开始实习,再具体安排他进去。 去这两个部门,是江寒的决定,如果项目中心和hr不行,那他还会向霍定恺提出去信息工程,哪怕信息工程这事儿和他的专业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因为,分管信息工程的,也是容晨。 他就是要进入这个人的势力范围,他就是要到这个人身边去,江寒已经想过了,他必须全面了解这个人,只有完全摸清此人,他才能学习他、胜过他,最终彻底取代他。 江寒要进盛铖实习的事儿,连高建业他们都知道了,高建业听说了十分高兴,有一次就顺便问霍定恺,是不是打算让江寒进盛铖、好好培养他。 高建业还说,他听苏锦纶说过,江寒这孩子不错,是个人才。 霍定恺被高建业说乐了:“都夸他是个人才,连凌虎也这么说,你们把这孩子当成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高建业笑道:“四爷自己有此打算,我们才跟着这么想。我是真觉得这孩子不错,心性纯良。上次四爷住院我就看出来了,他是真心为四爷着想。” 他这么说后,霍定恺只是淡淡微笑。当时高建业在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霍定恺的脸色,高建业就问:“怎么?四爷觉得这孩子哪儿不行?” “不是江寒不行。是容晨不喜欢他。”霍定恺叹了口气,“今天和我在办公室发了脾气,他不许江寒去项目中心实习。” 高建业一愣:“是么?还有这种事?三少是哪儿看不惯江寒呢?” “说他不踏实,爱惹事,思维幼稚。总之就是这之类的吧。”霍定恺摇摇头,“其实就是林颐那件事,容晨为此一直记恨江寒,总觉得是江寒惹下的祸。” 高建业沉默地开着车,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那件事,不是江寒的错。” “嗯,那事真怪不得江寒。但是容晨就戴上有色眼镜了,说什么都不同意江寒去他手下。” 高建业想了想:“既然俩人犯冲,那四爷就把江寒放别处吧,多得是部门和分公司,干嘛偏偏要去项目中心呢?” 霍定恺疲惫地摆摆手:“别提了,今天为这事,容晨发了老大的火。别说项目中心,他根本就不答应让江寒进盛铖。按照他的说法,我花点钱把江寒养在家里就好了,像兔子一样把他关在笼子里,每天给点胡萝卜就够了,凭什么要把他放进盛铖来捣乱?” 高建业的表情没变,他慢慢开着车,却淡淡道:“三少是怎么断定,江寒进盛铖是来‘捣乱’呢?” “谁知道呢。”霍定恺郁闷道,“第一印象坏了,怎么纠正都纠正不过来。我也只是提一提,看他今天在办公室吹胡子瞪眼的,就好像我不是放进来一个实习生,我是放进来一个人肉炸弹。” “难道江寒真的不够资格?” 霍定恺苦笑,他一拍司机椅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都想替那小子说话。江寒不是不够资格,不管文凭还是能力,硬标准他都没问题。” “四爷也说了,硬标准都能通过,既然如此,三少岂不是刻意为难江寒?” 霍定恺有点不悦,但因为高建业是老仆人,他也不便呵斥。只得说:“人看人总有个好恶偏向,这也怪不得小晨。” 高建业知道自己说多了,但他仍旧追问:“那,四爷打算怎么办?” “再想想吧。”霍定恺叹了口气,“原本答应了江寒,我不能食言。小晨那边只能再多沟通,没想到他会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上闹别扭。好在时间还早,我慢慢和他提。到秋天应该能定下来。” 几天之后的周末,江寒帮高建业在院子里清洗那辆幻影,高建业就慢慢把容晨不让他进盛铖的事,告诉了江寒。 当然,他没有原文照搬,并且也给霍定恺留了面子,只说容晨对江寒进盛铖实习有些担忧,而且对他想去项目中心的想法不太认同。 高建业告诉江寒,容晨在盛铖这么多年,势力已经非常稳定了,一般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势力范围进来一个生人,而且还是与总裁有密切关联的生人,这也情有可原。 江寒听他这么说,却笑了:“容总是担心我进盛铖、夺他的权?还是担心我成了四爷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人都有防备之心。”高建业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江寒,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执意要进盛铖?” 江寒用鸡毛掸子轻扫着车顶,细细的灰尘被他弹起来,在透明的阳光下飞舞。 “说出来,高叔你恐怕会笑话我。”江寒虽然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钱,我不大想要,权力,我要来也无甚大用,我想进盛铖,是想到四爷的身边去。他身边有助理有秘书,人虽然多,但百密总有一疏,况且外人没法那么用心。我觉得,我能补这个漏。未来,我想保护他。我不想再出林颐那档子事儿了。” 高建业盯着江寒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摇摇头:“我不会笑你。江寒,未来你肯定能做到。” “可我现在连踏进盛铖的门槛都这么难。”江寒笑道,“容总看我不顺眼呢。” 高建业轻轻哼了一声:“他自己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他不顺眼呢。” 江寒一愣,抬头看高建业:“什么意思?” “就是之前那个和四爷大吵的项目:水岸星域四季城。”高建业冷冷一笑,“这项目挺大的,我听说,这位副总裁又要在里面‘大展拳脚’了。” 高建业的语气不善,话音冷冷的,江寒听出来了,他赶紧认真问:“其实说来我有点好奇,高叔,在这样的项目里,他能弄到什么好处?” “很简单,一个项目开发,用钱的地方不知有多少。抬高成本标的,让某些公司入围,这种事可不太好查。”高建业慢条斯理道,“最简单的,譬如电梯采购,你设定好合同标的,让你中意的公司中标,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其中一部分就神不知鬼不觉进了你的腰包。” “看起来,好像不多。”江寒思索道。 高建业点点头:“一次性在一个项目里拿走的,数额当然不可能太大,但是盛铖在全国同时开工这么多项目,到处都是可捞钱的地方,而且他负责的就是成本控制。长久这么干,几年积累下来就很可观了,更别提先头我和你说过的,评估地价那块他已经捞了一笔了——你以为盛铖内部没有传言么?江寒,人长了眼睛都会看的。” 江寒眉头紧锁:“高叔,他这样干,为什么没有人查?” “想查当然查得到,只要认真盯紧,在每个环节堵漏,一分钱都漏不出去。”高建业说到这儿,哼了一声,“可是咱们四爷能这么做么?他会像防贼一样防着那位容家三少么?” 如果连霍定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谁还会认真去追究?江寒想,说到底,是霍定恺太放纵那家伙了——可容晨为什么非要这样干?他怎么可能缺钱呢? 到最后,高建业只和江寒说,未来进了盛铖,一是老老实实守规矩,不要让那位容总看笑话,二是,见着那位容总,绕道走,遇见与之有关的事,得格外小心。“到时候他让你背了黑锅,你还不知道呢”。 高建业这话,让江寒警惕起来,只是他万没想到,实习这件小事,会让容晨亲自把电话打到他这儿来。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江寒正在学校的教学楼里自习。桌上的手机忽然发出嗡嗡震动声,他拿过来一看,是个手机号。 原本他以为是垃圾广告,正想挂机,但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江寒认出来了,他有一次在霍定恺的手机上,看见过这个号码,因为它十分独特,尾数是12345。 这是容晨的手机号! 想及此,江寒不动声色挂断了手机。 十几秒后,电话又来了,还是这个号,江寒再挂断,同时,他收拾起书,离开教室,向着楼上走。 第三次,手机又响了,江寒终于接了电话。 “喂,哪位?”他故意把语气放轻松随意。 听筒那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江先生?” “是我。”江寒故意问,“您哪位?” “我是盛铖的容晨。” 尽管早就知道是他,但当对方自报家门时,江寒的心,还是忍不住噗通一跳! 他屏住呼吸,片刻后,才道:“哦,容总。您找我有事?” “听说,你想进盛铖来实习?”容晨在那边的声音淡淡的,“而且特意指明想进项目中心,我可以问问你是什么意思么?” 江寒故意显出一副吃惊的口吻:“什么意思?您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定恺……不,是四爷希望我进盛铖的。而且他也说过,我的硬件标准是合格的。怎么?您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妥?” “没什么不妥。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项目中心?有那么多部门,那么多分公司,你可以去别处。” 江寒假意思索片刻:“您不高兴我去项目中心啊?那么……人力?或者信息工程?” 那边听他这么说,就完全明白了。容晨发出一声冷冷的笑:“江先生,我有一个更好的建议:盛铖目前正在筹划新的子公司,在南方,前景相当不错,我觉得,那儿更适合你的发展。” 去南方?江寒在心里也冷笑起来:那岂不是等于把他发配边疆? “谢谢您的好意。”江寒平静地说,“我暂时还不考虑离开本地。” 对方听他这么说,仿佛犯了愁:“你这样说,可就让人很为难了。” 此时,江寒终于爬到了教学楼的顶楼天台上。他推开铁门,走了出去。春天午后的天台,阳光明晃晃照射下来,天空蓝得刺目。四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这么说吧,项目中心目前没有你的位置。”容晨继续说,“不光是项目中心,人力、财务,信息工程……全都是如此。盛铖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每个环节都非常紧凑,你出现在哪儿都不合适。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江寒静静听着,他忽然说:“其实,容总就是不想我进盛铖。您在害怕什么?” 他这一记反问,让对方吃惊,大概是颠覆了江寒在医院里那畏畏缩缩、充满孩子气的形象。 “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容晨的声音很平板,“你为什么要进盛铖?江先生,你究竟想得到什么?想要捞钱,多得是可以捞钱的地方,我甚至可以提供给你最好的平台;想要往上爬,公检法更符合你的专业,那个领域我也有熟人。” “总之,就是不许我踏进盛铖的门,是么?”江寒走到平台的边缘,眼睛瞟着十层高楼的楼底,然后,他轻声说,“很可惜,这些我都不想要。” 容晨在那边轻轻叹了口气:“你很固执。要知道,这个世上太固执的人,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 江寒笑起来,他抬手攀住天台的铁丝网:“容总,你在威胁我?” 容晨哼了一声:“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我四哥从欢场带回来的玩物,他对你只是一时兴起,当不得真的。江先生,我劝你,还是多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江寒被他这话气得脸颊刷白,但他努力忍住怒火,仍旧温温和和道:“容总这话说得未免欠考虑。我和四爷的情分,自然比不得您和他手足情深,但也没您想象的那么脆弱。” “哦?你是说,就凭你给我四哥暖床的那点能耐?”容晨语气充满讽刺,“抱歉,我不是你们圈子里的人,我真不明白,这世上,竟然还有男人靠这个吃饭。” 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江寒的心里,此刻只剩了这个念头! 尽管要把手机捏碎了,但江寒仍旧笑盈盈道:“您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既然您说了,大家都是男人,那咱就别遮掩了。虽然这种事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可身为男人,还有比身体满足更严重的需要么?我确实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然而四爷却非常喜欢我。或者如您所言,他只是很喜欢我的身体。有个词儿您一定听过,叫‘日久生情’。当然,您也可以把第一个字看成动词。” 说到最后,江寒甚至笑了笑。 很明显,对方被他这番没皮没脸的话给噎住了,论起谈吐的粗鲁,有教养的容晨确实没法拉下面子,和他对骂。 “你太乐观了。”容晨突然冷冷道,“曾经,也有像你这样乐观的男孩子,妄图借着我四哥的宠爱,得到更多的东西——猜猜他现在在哪儿?” “不管他现在在哪儿,都是过去式了。”江寒很干脆、很平静地说,“让您失望了,容总,我不会吸毒,不会和人乱来,未来,也不会沾染上任何不良嗜好。我不是梁安久,我没他那么蠢。我很勤奋,有学识,也有良好的判断力。更重要的一点,我还年轻。” 他这四个字,说得很重,意思再明显不过。 “嗯,听起来野心不小。”容晨冷笑,“难怪执意要进盛铖。可你想过没有,你所说的那些优势,只是在泛泛之辈中的比较,对我而言,只用一根手指就能给你拨翻在地。” “您当然可以这么做。”江寒点点头,“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四爷对我的怜惜,而您则拥有一切。但是容总,我也请您记住: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他时刻留意、不停努力,总有机会让那些最不可一世的人向他低头。” 这番话,江寒是鼓足勇气、以一种从这楼顶一跃而下的气魄说出来的,他知道他不该挑衅容晨,但他太渺小了,他渺小得无法防守,只能强力进攻。 “奇怪,你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容晨突然问。 此时,天台的光亮,刺得江寒眼睛发痛,他仰起脸来,望了望辽远无边的穹庐,一幕熟悉的电影场景涌上他的心头。 于是,他咯咯笑起来:“我正大光明。容总,我不像你,我见得光。” 那边,冷笑愈发清晰:“又是一个把自己当成霍家少奶奶的——江先生,放清醒些,你是还年轻,只可惜,这也是你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优势了。有无数个更年轻更漂亮的身体在你之前以及之后,相信我,和他们比起来你不堪一击。所以我劝你存一点危机感。我四哥不会爱你的,排队做梦也轮不上你。” 这话,抽冷的让江寒心头剧痛! 他死命捏着手机,忍耐了好半天,突然轻声一笑:“因为他只能爱你,是么?这么多年你压榨他的感情,借着他对你的爱,一个劲儿肥育自己的荷包——容总,这次水岸星域的项目,您又想捞多少?” 对方没有回答,片刻后,容晨挂断了电话。 将手机扔到地上,江寒仰面向天,闭上了双眼。 这是他和容晨的第一回合。 至少,他没输。 第60章 第 60 章 不久之后,霍定恺告诉江寒,实习的事大致安排好了。 “让你失望了,项目中心那边插不下。”霍定恺爱怜地揉揉他的脑袋,“我这儿有个助理的空缺,我一直想让你去那儿,这样离我比较近,我也能帮着你一些。” 原来霍定恺还是没能说服容晨,江寒想,他没怎么失望,他已经料到了。 “也行。”江寒点点头,“去你身边更好。” 他早想到不会一帆风顺,不管怎样,眼下容晨算是让了半步,他能进盛铖了,再说跟在霍定恺身边也不错。至于往后,万事都可以一步步的来。 去盛铖工作的事,江寒和父母说了,他没说具体职位,更没说就在霍定恺身边,只说有人给他弄了个空缺,在集团办公室里,一个不重要的位置。 饶是如此,父母还是很吃惊,江寒的爸爸非常高兴,他说他就知道儿子有出息,能进名企。 似乎他忘记了当初江寒高考失利,他那副绝望得要死的表情。 江寒的妈妈却仿佛有心事,后来丈夫不在场,她特意把江寒叫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说,有事情要问他。 “干什么这么神秘?”江寒笑道,“还怕我爸听见?” 江寒的妈妈从抽屉拿出那串卡地亚的项链,放在江寒面前。 一看是这东西,江寒心里多少明白了。 原来前段时间,江寒的堂姐从深圳回来探亲,那次江寒的妈妈戴着这条项链去走亲,被江寒那在外企当主管的堂姐看见了。 “你姐姐说,这条项链非常贵,是个特别出名的国外牌子。”江寒的妈妈看看儿子,小声说,“你姐姐还说,这上面的钻石全都是真的……江寒,为什么要骗妈妈?” 江寒淡淡一笑:“要是说实话,您还怎么敢戴着它去居委会打麻将?” 江寒的妈妈又惊慌又难过:“这么说,你姐姐说的是真的了?!小寒,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江寒仍旧是笑,他站起身来,像是懒得继续这对话:“妈您就别问了,有钱拿还不好么?” “可你这些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和你去盛铖有关?上次那个开劳斯莱斯把你送回来的男人是谁!你是怎么认识这么有钱的人!小寒!你可别……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啊!” 江寒转过身来,静静望着妈妈:“什么事是不该做的呢?” 他的脸很平静,没有羞愧,也没有不安,坦然得像个逃过无数次追捕的老手。光线从陈旧发黄的绿色纱窗洒进来,江寒的脸有一多半隐藏在阴影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江寒的妈妈望着自己的儿子,她忽然觉得那张看熟了的脸,五官显得不太协调。竟像个陌生人。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江寒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没有回头,“另外,您和我爸也别给我张罗相亲的事了,我不会去的。” 从那之后,江寒的妈妈再没打听过这些,她看得出来,儿子是不会说的,如果硬要追问,很可能会撕破母子间的温情,暴露出一些令人难堪的东西。 她很惧怕那种事的发生,所以无论有多担忧,江寒的妈妈也没再开口。 包括之前时不时提到的相亲,很快也销声匿迹了。 这结果正是江寒想要的,他不打算把真相告诉父母,因为他要去的是一条不归路,前方,只有万丈悬崖。 他知道也许他会跌入深渊,万劫不复,他没有退路,更没有援手,但江寒一点都不怕,更不想后退。 然而也不是真的就没人站在江寒这边,他能感觉到,无论是苏锦纶还是高建业,他们都不喜欢容晨,而更喜欢自己,霍定恺那边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先来和自己透气,甚至给予指点。 相处得熟了,江寒终于还是忍不住,向高建业打听了关于安久的事,他只说,从以前的朋友那儿听来的,“有这么个人”。 高建业听见“安久”这个名字,明显愣了愣,但也没有太吃惊,仿佛他早料到江寒会知道这些。 “嗯,那孩子命苦……” 高建业轻轻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就像安久自己说的,福薄命浅骨头轻,他说他能到四爷身边,就已经把命里那点儿福分全都耗尽了。” 他说到这儿,看看江寒:“你不一样,江寒,你和安久那孩子不同。” 江寒笑起来:“您瞧着,我比他福分大?” 高建业摇摇头:“你比他经得起事儿。安久太小,他真的还是个孩子,和四爷赌起气来什么傻事儿都干得出来,完全没有底线,光是割脉就割了两次……” 江寒吓得一哆嗦! “他那么干的?!” 高建业笑起来:“把你吓着了吧?所以你能想像四爷回家,看见一浴缸的血,他都给吓成什么样了。后来四爷没办法,去弄了那种专门给重病老年人用的生命手环,栓在安久手臂上,监控他所处的地方,时刻测量他的血压心跳,他就怕安久再出事。” 江寒犹豫片刻,说:“四爷该给他点事情做,给他找些新的社交圈子……是他接触的那些朋友不大好,最后才会越走越错。” 高建业摇摇头:“你以为四爷没努力过么?他叫安久进公司帮他,可这孩子连26个字母都背不全,他进盛铖又能干什么?四爷最恨吸毒,他把那些弄药给安久的人赶走了,甚至让苏锦纶打碎了其中一个的膝盖骨,但安久还是有办法认识新的毒贩……那孩子就只能结交这种底层的渣滓,安久进不去像样的社交圈,那孩子谈吐太差,一嘴的市井俚语,竟然跑到名媛众多的慈善酒会上说黄色笑话,让四爷难堪得不得了。” 江寒不由扶额:“我真不懂!除了一副好皮囊,安久什么都没有!四爷到底为什么要留他在身边!” 江寒这话说出来,不觉后悔,他和安久的身份相同,其实没资格讽刺人家。 高建业没有立即回答他,他只是遥遥望着门前花圃,春天来了,花匠在种玫瑰,是一种香槟色的新品种,那晕彩的色泽,令人想起上亿的生意达成时,霍定恺他们手中举起的酒杯:那滋味又冷又香,里面却没有丝毫的甜蜜。 “四爷可怜他。”高建业突然说,“他说安久很可怜。四爷自己也明白,把安久从俱乐部带出来的那一天,他就做错了,可他没法再回头,更不能为了挽回错误,再把安久塞回到那种地方去。” 江寒默默凝视着那些鲜花,他忽然想,安久是否也曾从这个角度遥望过这些花儿? 也许他遥望过,但最后那段时间他一定没兴趣这么做,安久只会躺在二楼的床上,像一块污渍似的滩洇开去,带着浓浓海l因的臭味…… 暖暖的春风吹得人微醺,那么轻柔,高建业微有点苍老的脸孔,柔软如蜡,伤感不已。 “为了维持下去,四爷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他请教师到家里来教安久,逼着他念书,学钢琴,读英文……可是没用,哪一样安久都做不来,那孩子唯一擅长的就是吃喝玩乐。” 那两个人怎么可能有共同话题呢?江寒突然想,一个可以把莎士比亚原文倒背如流,另一个,连字母表都背不下来。 他们在一起,能谈什么? “后来四爷跟我说,是他急功近利,操之过急。不仅没得到好效果,反而把安久逼得更自卑。”高建业说到这儿,笑起来,又看看江寒,“所以他不会再这样对你了,江寒,四爷现在,一丁点儿压力也不敢给你。” 江寒哑然失笑,难怪霍定恺一个劲儿怂恿自己玩乐,可他这岂不是过犹不及? “他把能做的都做了,能给的也都给了,四爷说他知道错了,所以一直在尽量补偿安久,但是你看最后……” 高建业摇了摇头。 可是安久要的不是这些,江寒凄然地想,安久唯一想要的,是霍定恺怎么都给不出的东西。 “你和安久不一样,江寒,你是个老成持重的孩子。”高建业说,“四爷身边需要有你这样的,他在外头忙了一天,心里乱糟糟的,回到家里来,得到的应该是照顾,而不是一地等着他收拾的烂摊子……那不是和在公司里一样了么?” 高建业说得挺隐晦,但江寒仍旧听懂了,给霍定恺在公司弄出一地烂摊子的,就是容晨。 春末,江寒进了盛铖。 他知道,很多人对此不满。但霍定恺力排众议,不顾各种声音的反对,将他放在自己身边。 一开始,他就把最亲近的事情交给江寒,然后让其余的助理和秘书一起帮他。起初那段时间,江寒觉得自己简直像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傀儡皇帝,只会说“好吧,那么就这样”。他什么都不懂,偏偏助理和秘书们什么事情都来请示他,因为他是“总裁助理”——一个连excel都用不熟、刚满二十岁的总裁助理。 果不其然,进盛铖才两个星期,江寒就出了一次大洋相:他在一次会议里,把材料中的数据全都弄错了,他错标成了三年前的数字。 首先发现不对的是霍定恺,他是个对数字极为敏感的人,一眼就看出数据出问题了,然而当着那么多副总裁、总经理的面,他不方便责怪江寒,只单独把他叫过来,低声对他说,数据弄错了。 江寒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会议室羊毛地毯上,那一盏盏碗大的金线茶花,在他眼中仿佛齐齐旋转起来。 天旋地转。 在座的副总裁们,包括容晨,都冷冷看着他,霍定恺的那种附耳低语的姿态,让他们望向江寒的目光更加不屑。 “我这就去改!”江寒颤抖着声音,慌慌张张往外跑,出去的时候,差点被厚而绵软的地毯给绊倒。 幸得霍定恺一把抓住他。 “没关系,慢慢来。”他轻声说,“大部分数据我都记得,你在会议结束前送来就行了。” 第61章 第 61 章 江寒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无法像安久那样,以“我不行,我不会”为借口,觍着脸遮掩过去。这种惨不忍睹的状况,他自己也无法承受,于是他开始努力的学,每天硬着头皮阅读那些报表,债券信息,各部门每日送来的简报,甚至包括董事会成员,各项目负责人,副总裁,总经理,常务副总经理,同行老总,金融界政界的相关要员……他们的名字身份,江寒都得一一记熟。除此之外,霍定恺每天都得看大量的工作报告和财经报表,但霍定恺不会在工作会议上过多提及数据,因为那样只会给下属压力。而且他的发言通常十分简洁扼要,正中核心,没有废话。所以交到他手里的资料和公文也必须准确扼要,不能有任何瑕疵。为此,每写一份报告,江寒都得脱层皮。 同时他还在备考注会。 他从来没这么累过。 每天他都是第一个到公司,因为不熟练,所以必须拿出更多的时间来熟悉手头资料,晚上,他也是最后一个走,高建业来接霍定恺下班,霍定恺让他锁门走人,江寒不肯,他说回去了尽想睡觉,还是留在办公室里,头脑更加清醒。 霍定恺劝了两次没有用,只得由着他,江寒几乎每晚都是十二点后打着的士回到玫瑰园。 时间一长,霍定恺不满起来,他说江寒何必这么忙呢?他也没指望立即得到一个精英助理,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还慢慢来?!再不快一点,我就要羞死了!”江寒冲着他大叫。 霍定恺笑起来:“你是新人,慢一点,犯些错误,谁有资格说?” “人家是不敢说,可人家的脸上写着呀!我长了眼睛会看呀!”江寒狠狠地瞪着他,“我也有脸皮好不好!” 霍定恺故意诧异:“咦?和我在一块儿,做了那么多没脸没皮的事,现在反倒自称有脸皮了?” 江寒被他说得又羞又笑,他还没来得急反驳,就被霍定恺一把抱住腰,从电脑椅里抱起来了。 “今晚别看了,时间不早了,你也该上班了。” 江寒一愣:“上哪儿上班?” “到我这儿来‘上班’,你可缺勤好些天了。” 他的手顺着江寒的大腿根往上摸,他的嗓音深沉柔滑,像含在嘴里的巧克力软糖。江寒的呼吸开始微微痉挛,他喘了口粗气,软软抱住霍定恺,把双腿夹紧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欲浪,像漫过茶杯的袅袅茶香。 可是那晚,等欲望平息之后,江寒又开始问起来:“收购和改旧的区别在哪儿?一般盛铖采取什么法子?” 霍定恺嗷的一声抱住头! “已经半夜一点了,你要问这些问到什么时候去!” 江寒一点都不介意,继续追问:“想降低成本的话,我觉得改旧更划算,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一点儿没累着!”霍定恺虎视眈眈盯着他,“我觉得咱们再来一次,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说完,像头捕食的孟加拉白虎,漂亮而凶猛地扑过来。 江寒被他亲得又笑又喘,他喂喂道:“先和我说说改旧的事,国有土地要换制……” “我要把你送去做pa!”霍定恺一面吻他,一面恨恨道,“叫你天天去刷地板,洗马桶!那样你就再也不会问这些烦死人的问题!” 江寒笑不可仰。 令人尴尬的适应期并没有持续太久,没过多长时间,情况就恢复井井有条。虽然江寒仍旧每日提心吊胆,一份资料查三遍,但他再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 战战兢兢的日子足足过了一年多,这一年江寒感觉时光过得飞快,他忙的要死,就像一块吸水的海绵,不停往脑子里塞东西,剩下那一丁点儿空,也被霍定恺给占得满满的。 那天江寒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忽然感觉门口有人挡住了光。他抬头一瞧,是个男人。 和霍定恺差不多年龄,戴着眼镜,五官是那种可以作为榜样来参观的端庄,男人穿着十分讲究,细纹蓝衬衣从做工精良的灰西服袖口刚巧探出一点五厘米,深蓝色斜纹领带小心翼翼地调到左右略有点不对称,胳膊上搭着的同色深灰大衣,光亮的里衬,像鸽子翅膀下最柔软的羽毛。 江寒慌忙站起身,直觉告诉他此人非同一般,像个政客,而且是那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政客。 再仔细看脸,他想起来了,就是上次在会所打伤杰瑞米时,旁观的那个男人! ……是容晨的大哥! 他刚想张口,对方却微微一笑,摘下无边眼镜:“霍定恺在么?” “在的,四爷在办公室里。”江寒慌忙道。 那人点点头,刚要走,江寒又赶紧道:“容先生!” 对方停住,诧异地望着他:“有事?” 江寒犹豫片刻,脸上微微有点红,他局促道:“上次在会所……多谢您通知四爷。” 那人一怔,旋即,微笑起来。 进来总裁办公室,容霁把大衣往沙发上一扔,霍定恺停下翻资料的手,皱眉看着他:“怎么突然跑我这儿来?” “来混餐饭吃。”容霁笑道,“你请客。” 霍定恺没好气地放下手里的资料:“你容大少爷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们餐厅名扬天下嘛。” 盛铖总部有两个就餐地点,14楼的员工餐厅,以及28楼的专用餐厅。前者是普通员工使用,后者,则仅限于董事会成员和特殊的客人。 通常来说,这样做容易让外界指责盛铖内部“不平等”,而且如今的商界流行亲民,很多企业领导者都喜欢和员工去一个食堂吃饭,以示自己与员工亲如一家。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16节 霍定恺偏偏不这么做,曾经有记者问他,为什么从来没有任何“亲民”的举动?为什么在盛铖内部,他和员工永远泾渭分明?霍定恺笑了笑说,为什么要亲民?他没那个习惯,他又不是从业务员干起的。 他这回答相当不客气,因为很多老总,恰恰就是从业务员干起的。心胸狭窄的话,搞不好会觉得霍定恺是在讥讽自己。但奇怪的是,没人对他这回答表示不满。 更奇怪的是,霍定恺在员工眼中,普遍印象良好。包括他从不亲民的强硬态度。 有人说,亲什么民?假惺惺!多发工资是正经!一搞亲民举动,只会给马屁精们造机会,还不如像咱们总裁这样,就不搞那种虚伪的事,气死那些马屁精! 虽然不亲民,但霍定恺不苛待员工,在员工保障方面,盛铖反而比别的公司做得都好。他的理念是:在商言商,员工不是为了狗屁理想来给你干活的,员工需要的是钱,越多越好。如果你有才,如果你肯干,你的收获就比别人多,前程就比别人远大。在公司,他给你想要的回报,给你想要的发展空间,危难时按照章程能救急,这就够了。 “其实谁和谁是一家呢?”有员工说,“来上班就是来拿钱的,就算员工们有感情那也是员工的事,用不着高层进来插一脚、以示他有多和蔼亲切。霍定恺确实一点都不‘和蔼亲切’,可我又不是他老婆,他给钱,我干活,彼此清爽,怎么不好?” 就像霍定恺注重数字那样,他一贯注重的都是非常实际的东西,他给员工的也是非常实际的东西。于是这么一来,盛铖从上到下就形成同样一种实干风气:虚的,免谈;来点儿真料看看。 霍定恺就是这么干的,他就是以这种风格奠定了在地产业“帝王”的位置。因为他的个人风格太强烈,就算别人看不惯,他照样干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在乎。 时间久了,大家也只好对此服膺于心。 28楼的专用餐厅,也是这样一个产物:它主要服务于以霍定恺为主的董事会成员,以及少数盛铖高层和来盛铖商谈的要客,普通员工是进不去的。那儿实在不像个公司食堂,更像个典雅的真正的餐厅:有黑色礼服的服务生,有缓慢轻柔的音乐,角落有观赏植物、还有木雕之类的艺术品,墙上也挂着油画,厨师则一律是名厨,外客想去吃饭得提前预约,这儿和外面那些高级餐厅没什么区别,而且也是堂堂正正的米其林三星。 不过霍定恺明白,如果那个色鬼容庭说来蹭饭,那就真的是来蹭饭的,但容霁说来蹭饭,多半是有要事相商。 俩人出来办公室,容霁忽然指了指对面的江寒:“把他也带上吧。” 霍定恺笑道:“大哥瞧着他很顺眼啊?” “多一个人,吃饭热闹。” 于是霍定恺走过去,敲了敲玻璃门:“一块儿去吃饭?” 江寒从一本厚得像砖头的书里拔出脑袋,他摇摇头:“不去了,我得把这一章看完。” 霍定恺瞟了书皮一眼,似乎是证券方面的。 他摇摇头:“用功也不是这个时候用。不吃午饭,那你下午怎么办?” “苏伯给我做了炸酥肉。”江寒龇牙一笑,从抽屉里拿出饭盒,还故意打开一条缝,用力闻了闻,“嗯……真香!” 霍定恺悻悻道:“他怎么光记得给你做?那我呢?” “因为你有高级餐厅。”江寒像防贼一样,小心翼翼把饭盒放好,然后冲着霍定恺挥挥手,“去吧去吧!去吃你的三星米其林吧!我有炸酥肉,你没有!” 霍定恺和容霁从走廊出来,容霁噗嗤笑起来:“老苏给他做炸酥肉?老苏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家伙,竟然对江寒这么好?” 霍定恺也无可奈何:“你别问我,我还想找人问问呢。也不知什么缘故,老家伙们一个个爱死江寒,什么好东西都记得给他留着!再这么下去,他们就得把我给忘了!” 第62章 第 62 章 俩人到了28楼,彬彬有礼的餐厅领班将他们领到靠窗的位置。容霁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容晨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左手抓着本书,一边阅读一边吃一碗海鲜炒饭。 很明显,容晨看见他们进来了,但他的神色丝毫没变,既没放下书,更不打算起身过来打招呼。 活像不认识。 容霁微微叹了口气:“像他这样,用这副嘴脸对着自己亲哥哥的,世上罕见啊!” 霍定恺回头瞧了瞧容晨。 “他不喜欢我们。”他淡淡地说,“分开来,或许还有点儿喜欢,咱俩凑一块儿,他就非常的见不惯了。” “为什么见不惯?” “官商勾结。”霍定恺指了指容霁,又指了指自己,“这里面的勾当,脏得很。” 容霁笑起来:“倒像是他自己活得多么清白。” 点完了单,霍定恺磕出一根烟,含在嘴上:“说吧,特意跑过来是为什么。” 容霁眨眨眼睛:“还是姚致敏的那件事。” 霍定恺一听,嗤了一声。 容霁拿下眼镜,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窝:“定恺,这不是多大的事儿,人家要的也不过是你一句寒暄——又没真让你上去嘘寒问暖,你说你和人没仇没怨的,干什么非要弄得这么僵?” “没仇没怨?”霍定恺白了容霁一眼,“他不是瞧不起同性恋么?那我就不要凑上去恶心人家了呗!” 容霁大叹:“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人家不是瞧不起同性恋,人家是觉得你太清高,瞧不起人!姚致敏受了冷落,腹诽两句也很正常……” “行啊,他腹诽呗,我又没不让他腹诽。”霍定恺淡淡道,“既然是腹诽,就憋在肚子里别拉出来!” “你就非要得罪这个人?” 霍定恺语气一冷:“我还怕得罪人?” 容霁摇摇头:“他家老爷子和我们关系一向不错,你根本没必要得罪。不说别的,接下来盛铖在南方深入发展,你想完全绕开姚家,那不可能。” “我有办法。”霍定恺哼了一声,“绕开他,我一样办事。” “你这不是给自己设置障碍么?”容霁一脸郁闷,又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容晨,“你又不是那小子,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性格古怪,螃蟹生来横着走——你不是呀!就非得把姚致敏赶到任祖年那边去,你才开心?” 一听这三个字,霍定恺的脸色就变得糟糕起来。 容霁看出来了,但他没住嘴:“没叫你做什么负荆请罪的大事儿。只不过缓和一下关系。定恺,大局为重,姚家和咱们两代交好,不应该为了这点事情,毁了从前的交情。” 这时候,侍者开始上菜,霍定恺将雪白的餐巾挡住烤乳牛上炸开的油渍,他那动作很夸张,倒像是要挡住容霁无礼的要求。 “反正我见不惯他,我也不喜欢他。”他冷冷道,“别人,我还能装出笑脸去应付两句,他不行。我见着姚致敏那张脸就想吐!” 容霁突然把手里的刀叉,用力往桌上一扔。 “我知道你为什么反感他。”他也冷冷道,“他不就是说小晨那张脸难看、半夜撞上会吓死人么?哦,就为了这,你就把人恨上了?人家有说错么?小晨那张脸本来就难看!他本来就该整容!” 霍定恺闻言,勃然大怒:“再说一句你也给我出去!” 俩人的声音都有点儿大,餐厅里其余的客人,不由都往这边看。 容晨就好像没听见,饭吃完了,他将书卷起来放进包里,看也不看两个哥哥,径自扬长而去。 容霁默默看着霍定恺,然后他拿起餐刀,低头一声不响吃东西。 霍定恺恨恨瞪着他,赌气一样把餐巾一扔。 容霁轻轻叹了口气,他说:“你看你这样,和小孩儿有什么区别?人家只不过说他的脸不好看,你就发这么大的火,你是要全世界的人都昧着良心说你的小晨天下第一?” “我没叫你们昧着良心说这种话。”霍定恺声音硬邦邦地说,“老话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这不是基本的礼貌么?街上看见瘸子,难道你们会跟在后面嘲笑人家腿瘸?小孩儿都懂的道理,怎么到他这儿就行不通了?有必要一口一个‘难看’、‘要整容’的挂在嘴边上?!” 容霁看着他:“你是要人家亲自上门给你道歉?” “我可没那么说!” “定恺,人家那边已经放出信号了,只要你做个缓和的姿态,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容霁又苦口婆心地劝,“人家把台阶都给你铺好了,恨不能帮你把鞋穿上,请你高抬贵脚!你还要人家做到哪一步啊?” 霍定恺默默抽着烟,不出声。 容霁点点头:“我知道,你拉不下这个脸,其实你也知道没什么,只不过就是不想开这个口。没关系,这事儿咱们找个中间人帮忙,帮你完成这个任务。” 霍定恺淡淡道:“你想找谁?” “你身边那位小神仙。” 霍定恺一怔,他放下手里的烟:“你是说江寒?那怎么可能,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我可没见过这么老练的孩子。”容霁微微一笑,“就当试试手呗,我倒很想看看,这孩子究竟有多大能耐。” 那天吃过饭后,容霁独自去找江寒,他说这事儿他来和江寒谈。霍定恺坐在办公室里,想,容霁怎么会把这种事交给一个小孩子? 他仍旧觉得江寒是个小孩,顶多是个勤奋的、脑子够灵的小孩,但以他的年龄,怎么都不足以担当起这么重要的任务。 万一搞砸了…… 搞砸就搞砸吧!霍定恺赌气地想,本来他就讨厌姚致敏,顶多就是更讨厌一些! 然而那天下班回去的路上,霍定恺还是忍不住问江寒,容霁和他谈了什么。 “和我谈你得罪人的事儿。”江寒颇为无奈地看着他,“到底为什么要得罪那个姚致敏?” 这么说,容霁没和江寒说实情,霍定恺暗想,也对,如果说了实话,江寒搞不好就不肯帮忙了。 “反正就是讨厌他!”霍定恺恨恨道,“他长得丑,行不行啊!” 江寒更无奈,心里又有了点酸楚:霍定恺总嫌这个丑、那个怪,偏偏他把那个最难看的当宝贝,在心里又疼又爱。 到最后他说:“算了,这事儿我来办吧。” 霍定恺诧异地看看他:“你有办法?我可告诉你,姚致敏那人不好对付的,不是拿点儿钱、随便送点儿礼就能搞定的平庸之辈,那人很有两下子,再说姚家和我们这边关系深厚复杂,你出手不当,弄得人家不高兴,那就适得其反了。” 江寒更无奈:“所以说,这种人你又何苦非要去得罪?放心好了,我不会乱来的,做事情我可能做得不够好,人际方面呢我就是强项。顶多费点脑子,总能想出法子修复姚家和咱们的关系。” 霍定恺瞧着他,忽然笑起来:“我就特别愿意听你说‘咱们’。” 江寒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说错了。不是‘咱们’,是你们。”他幽幽道,“我是个外人,哪里配说什么‘咱们’?” “谁把你当外人了?”霍定恺故意搂着他道,“你不是‘内人’么?” 江寒忍不住笑起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霍定恺没发觉江寒在做什么,只是偶尔看见他在出神,似乎是冥思苦想。 这让霍定恺起了好奇心,他想看看,这个刚刚攀进此圈子的小孩子,到底要怎么搞定这件事。 但江寒似乎也没做什么,只是有一两次和他说,要出去玩,容霁邀约。 “去钓鱼,还有苏伯一起。” 霍定恺愕然:“那我呢?!” “没你的份,你留下来看家。”江寒故意说。 容霁过来盛铖的半个月后,某天中午,霍定恺突然接到了姚致敏的电话。 “老四,你送的东西,我收到了。” 突如其来的这一句,把霍定恺给弄愣了,但他是个多么机敏的人,没有追问“是什么东西”,反而只是笑笑。 “是么?还算喜欢吧?” 那边在沉默了片刻后,才道:“多谢你费的这番苦心。其实按着咱们老爷子的交情,你也用不着这么做。” 霍定恺淡淡一笑:“话不能这么说。老爷子的交情,是他们上一辈的事,咱们的交情是咱们自己的。” 那边仿佛被他这番话给说动容了,然后姚致敏说:“以前我总说你高傲,目中无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收回这话。往后盛铖有什么事,你只管和我说。” 霍定恺放下电话,又惊愕,又好笑。 姚致敏这是吃错药了?到底江寒给他送了什么,把他弄得这么感天动地的? 他起身拉开门,去江寒的办公室,推门一瞧,那小子正咬着一块乳酪蛋糕。 见霍定恺进来,江寒像只护食的小狗,小心翼翼并且快速地把蛋糕盘子收起来,一脸警惕地盯着他:“是苏伯给我做的。” 霍定恺翻了个白眼:“他就想不起来多做点儿,也让我尝尝。” 江寒抹抹嘴,笑起来。 “姚致敏刚才来电话了。”霍定恺笑道,“说,感谢我给他送的礼物。” 江寒眼睛一亮:“起效了?!” “非常见效。”霍定恺点点头,“他又说了一筐有的没的。看来盛铖这方面的障碍消失了——小寒,你到底送了他什么东西?别墅还是豪车?你哪来的钱?” 江寒脸上溢满得意的笑,他抓过鼠标,在电脑上点了点,然后把显示器转向霍定恺:“喏,就是这个。” 霍定恺定睛一看,是个机器人模样的手办,名称他也大致听说过,是高达的某一款。 “就是这个?”他诧异极了! 江寒点点头:“就是这个。” 霍定恺哭笑不得:“他都四十岁了!一把年纪的中年人,就为了个手办……” “什么叫就为了个手办?”江寒狠狠瞪他,“这是高达官方推出的纪念性质的限量版!限量版你懂么!一共就一千个,全世界就只发售一千个!这玩意儿比你那宾利车还稀罕!” 霍定恺更吃惊:“你怎么知道姚致敏喜欢这种东西?我和他认识二十年了,我完全不知道!” “因为你不肯在他身上费心呗。”江寒叹了口气,他像打量小孩儿一样打量着霍定恺,“你只高兴人家在你身上费心,反过来的事,你是万万不肯做的。” 原来,江寒那两次跟着容霁出去玩,并非真的是去玩,他是趁机去接近姚致敏,打探“敌情”。结果三弄两弄的,还真让他打探到了。那次是在容霁的办公室,他恰巧遇上姚致敏,当时容霁有客来访,姚致敏在休息室玩电脑等候着。江寒在一边瞧着,他选了个不易察觉的角度,然后把手机的摄像头打开,对着姚致敏手里的笔记本。等回到盛铖,他把视频拿出来,重新处理数据,找技术人员把画面清晰化,结果江寒发现,姚致敏坐那儿半小时,页面搜索的全都是高达相关的东西。 原来,姚致敏是个高达饭。 霍定恺喃喃道:“竟然送个手办就通关了,这么简单……” 江寒被他说得气馁,他气呼呼地横了霍定恺一眼:“这不是普通的手办!都跟你说了是限量版限量版!这玩意儿相当不好找的!” 霍定恺更好奇:“那你是怎么找到的?” 江寒得意而神秘地一笑:“我认识专家。” 原来江寒同学的表哥也是高达饭,而且那人是资深饭,在日本有熟人,手办就是对方帮忙排了三天三夜的队,辛辛苦苦买到的。 “花了很多钱?”霍定恺问。 江寒摇头:“钱不是问题,给的辛苦费我自己也能掏。我这哥们儿欠我人情,他的英语四级是我帮他考的。喏,你总说我不善于说no,看来关键时候,这也是个长处。” 霍定恺想了想,还是觉得匪夷所思:“难道姚致敏买不起么?” “姚致敏也能买到,以他的财力势力,这算什么?重点不在于买不买得起,懂么?”江寒说到这儿,竟然摸了摸霍定恺的头发,语气充满了同情,“你这个不关心二次元的麻瓜是不会明白的,这是饭之间的感情,是来自懂他的人的一份心。姚致敏是个四十多的政客,他的社交圈,不会接纳这种非主流的趣味,其实以你察言观色的能耐,怎么可能不了解他?是你们的来往平台限制了他这方面的表露。而且他性格清高这你也说了,清高的人,不肯拿自己的癖好做买卖,他又不缺这个钱。一般人,要是不问缘由就用这个来巴结他,他反而认为是一种污染,甚至会起疑心。但你和他已经认识二十年了,有了良好的基础。所以这礼物是个暗号,一个意料不到的惊喜,这里面的意思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懂你的’——当然啦,东西是以你的名义送出去的,姚致敏往后也只会对你推心置腹。” 霍定恺不由叹服,他问江寒,难道江寒也是动漫粉,很懂这些么? 江寒摇摇头:“我只知道皮毛,谈不上粉,更称不上什么资深。” 然后,他笑了一笑:“我只是善于洞察人情,知道人们内心真正的渴求。” 第63章 第 63 章 姚致敏这件事解决之后,容霁在霍定恺面前炫耀,他说,事实第一百零一次的证明,他的眼光永远都不会出错。 “都说了,这孩子是个小神仙,定恺你留着他,好好培养。再过十年肯定更不得了。” 霍定恺暗笑,表面却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真是搞不懂,怎么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替他说好话?老苏也说他是个人才,值得培养——江寒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把你们都收买了。” 容霁也笑:“我也弄不懂,这大概是某种天赋,江寒就是那种让人见了就喜欢的孩子,一样的话,别人说了仿佛风过耳,他说了,你就会忍不住用心去听。就算最挑剔的人,也不可能讨厌他。定恺你知道么?上回我带着他去钓鱼,一块儿去的还有土地局的那个老赵,结果不到两个钟头,他就和江寒成了莫逆之交。” 霍定恺差点喷了! “老赵那个老不死的都快六十了呀!江寒差了他四十岁,这俩是怎么闹一块儿的?!” 容霁更笑:“你忘了?老赵上年做了心脏搭桥手术,钓鱼的时候,他就说起胸口这一块儿不舒服,江寒好像挺懂的,他说他二伯也做了这个手术,如今班也没法上,哪儿都去不了,每天都觉得胸口很压抑,喘气不顺畅,像被硬物压迫。他还说他二伯近来用的一个什么食疗的方子,挺管用的……这么三说两说,老赵就拿他当了知己,说,我们都不懂他的痛苦,只有江寒懂。” 霍定恺哭笑不得:“连病友的交情都被他给攀上了?这小子!” 岂料容霁大叹:“什么病友?根本没那回事!回来我悄悄问江寒,他二伯真的得了这个病?结果他说他爸就一个哥哥,没有什么二伯。” 霍定恺愕然:“那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他在网上找的。”容霁眨了眨眼睛,“来之前,我顺嘴说了一句老赵的情况,他就记住了。” 霍定恺又笑又骂:“这个小骗子!” 容霁也笑:“就算是骗子,一般人也没这种能耐吧?不管怎样,他和老赵有了交情,你看,人家自己就能往上爬,都用不着你帮忙。” 霍定恺悻悻道:“看来我真得担忧了,再这么下去,你们全都围着他转去了!” 不料容霁轻轻一叹,他说傻子,你还看不出来么?江寒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霍定恺看了容霁一眼,没说话。 那时候,俩人坐在湖边的木屋别墅前钓鱼,冬季来临,湖水还未冰封,但色泽变得更深,是一种幽远动人的靛青色,被周围雪白沙滩一围,像一颗硕大的蓝宝石,在明丽的太阳下流光溢彩。 容霁不由想起久远的事。 很小的时候,他和容庭容晨还有霍定恺,最爱在这湖水里嬉戏,炽烈的阳光晒得他脱了皮,但他总觉得玩不够,因为二弟容庭只会狗刨,而游泳出色的霍定恺,又始终不能放下心来尽情玩耍,更不肯和他比赛谁游得快。因为他得时刻看住容晨,免得他往水深的地方去…… 但是后来长大了,容晨就不肯来这儿了,因为许珊不喜欢这种冷清的地方,她嫌这儿太原始,“像农村”,婚后唯一来的那次,大家闹得很不愉快,容晨为了她和容庭大吵,因为二哥瞧不起他妻子,自己坐在院子里,翘着二郎腿抽烟,却让她去洗番茄,“拿珊珊当佣人使唤”。 容庭不是要把弟媳当佣人,容霁知道,容庭生气,是因为弟弟弟媳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却把霍定恺丢在一边。 他是气不过这个。 容霁当时也很生气,但他脾气更沉稳,而且他也明白,幼弟两口子没什么可指责的:人家新婚燕尔,不时时刻刻黏在一起,难道要端茶倒水、分头伺候三个哥哥? 但他不忍看见霍定恺那种失落的表情,孤寂得像落了一层灰。那次霍定恺本不想来,是被容晨拉着拽着,才不得不跟了来。可是他来干什么呢?别墅就这么大,走哪儿都能撞见弟弟弟媳手牵着手,人前人后的秀恩爱。后来霍定恺索性不在屋里呆着,一大早就往前面老林子里逛,逛到天黑透了才回来,那时候还是初春,地上的雪都没化透,他就一个人,在那连鸟兽都还没露头的林子里没完没了的逛,回来连裤腿都是湿的…… 看见霍定恺这样子,容霁就忍不住伤心,对幼弟以及他选中的那个女人,神色就更加冷淡。 容霁和容庭的恶劣态度,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容晨愤怒得像头狮子,他指责两个哥哥看不起自己的妻子,从她一过门就为难她,不把她当自己人。容庭说不过弟弟,气得要拿板凳砸他。 关键时刻,容庭的胳膊被霍定恺给一把抓住。 “别吵了。”他淡淡地说,“我今晚回城,老高在我爸那边。你们谁,车借给我用用。” 他们本来打算在这儿过一周的,结果还没三天就闹成这样。容庭扔下板凳,他冷冷道:“好,我也走!省得碍眼!” 容晨却冷笑起来:“好啊,我们今晚就走!四哥,你坐我的车!别求他们!” 容庭皮笑肉不笑道:“你四哥这两天腿不好,他高攀不上你那台沃尔沃!” 在他们差点又要打起来的时候,容霁拦住了弟弟们。 “定恺跟着我的车回去。”他淡淡道,“蓉蓉妈刚才打电话给我,说蓉蓉有点发烧,我这就得赶回去。” 于是大家作鸟兽散,气呼呼地上了各自的车。 发动车辆的时候,容霁回头瞧了瞧窗子乌黑的别墅,忽然觉得难过,幼年让他们盼望的游乐场,如今却成了兄弟们不欢而散的地方。 或许此生,大家再也不会来这儿聚会了。 回城的路上,霍定恺去了后座,他说他很困,想睡一觉。 一路上,容霁默默开着车,路上车辆不多,四周非常安静,只能听见轮胎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途中,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容霁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 黑暗的车厢里,霍定恺蜷缩在后座上,那种姿态,卑微得像躲藏在草丛下的一片枯叶。 他的肩膀在抖。 他在哭。 容霁的心里,仿佛让大浪拍烂了的海堤! 他从来没见过霍定恺哭,从义弟上了小学,就没有在人跟前哭过。他知道霍定恺是个多么好面子的人,心里的疮,就算烂穿了,也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 容霁忽然觉得难受,难受得他也几乎要哽咽。 霍定恺和容晨的事,他不是没有察觉,但这么多年一起生活,他早就习惯了霍定恺时刻照料容晨,把他当个宝,比他这个亲哥哥还要更爱护容晨,每次想起容晨,容霁总能想同时想起霍定恺,在他心里这两个人仿佛是一体的,他心里的这两个孩子,永远停留在很多年前,容晨还是两岁大,霍定恺抱着他,站在下雪的窗口,容晨很乖的把头靠在霍定恺肩上,洁白的雪光映照在他苹果一样红扑扑的小脸上,他在安静地吮吸着大拇指。霍定恺则很轻声的给他唱一首荒腔走板的英文歌:“没娘的小牛犊离开了……” 发现真相是在容晨结婚的前晚,霍定恺做伴郎,为了次日婚礼的方便,好久没回来住的霍定恺,重新回到了自己幼年的房间里。 那天容霁也在家里,他回来帮父母的忙,操办幼弟的婚事。也许是白天忙得太多,容霁一直睡不着,到了半夜,容霁起身,想去楼下阅读室找本书。他发现霍定恺的房间亮着灯。 ……推门进屋的那一瞬,容霁几乎要被眼前的一幕吓瘫! 霍定恺坐在桌前,他的身上,手臂上,地上,全都是血! 他在拿小刀,一点点割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 霍定恺的脸上,是一种几乎不能称之为表情的绝望。 很多年过去了,容霁一直忘不了霍定恺当时的表情,那是一种静静的、默默的绝望,像人陷入幽暗无声、不为人知的泥淖,而且丝毫没有挣扎,只任凭身体一点点没入黑暗之中。容霁明白,义弟不是自甘堕落,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但他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白费,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游泳者,霍定恺任他的头沉入水中,让水呛满他的肺。 容霁为此,深恨容晨。 他和容庭一致认为,如果容晨还有那么一丁点儿良心,他就不该这样伤害霍定恺,就算他想拥有个人的幸福,也该躲得远远的,别在霍定恺面前晃来晃去。那意思就好像说,你从小到大都包容我,你都包容了百分之九十九了,为什么这么百分之一,你不肯给我? 可就是那百分之一,能生生要了霍定恺的命。 所以江寒的出现,让容霁大大松了一口气。 “江寒比小晨强,强太多了,他比之前那个梁安久也好得多。”他说,“定恺,你要珍惜。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上这么好的人。” 霍定恺晃着鱼竿,似笑非笑望着他:“大哥你这话说得真让我心慌,你是个直的吧?” 容霁差点把他推到湖里去! 到最后他恨恨道:“不喜欢你的,你偏偏要去招惹,真心真意对你的,你又不当回事!我还告诉你,现在你不把江寒放在心上,等往后他心灰意冷,彻底对你死了心,有你哭的!” 霍定恺哈哈一笑:“那不会的。江寒不会离开我。” 容霁冷冷看着他:“难说。万一让他发觉你为什么选中他……” “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啊?” 容霁一时语塞。 霍定恺抬起头,他遥望着远处的湖水,日光冽冽,水波微动,像碎了的蓝宝石。 “江寒和我是同类。”霍定恺轻声说,“我们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身不由己。” 第64章 第 64 章 后来,霍定恺说他后悔了,当初不该说什么教江寒贿选的话。 “你还用我教?这方面你根本是无师自通啊!” 江寒有点得意,才干被自己爱的人所肯定,这是一种很难得的珍贵感觉。 “容霁想栽培你,我看出来了。”霍定恺接着说,“但那家伙是个大魔头,你呢,往后跟他别太近,不然会变成小魔头。” 江寒很开心,但他还是有点不安地说,容晨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霍定恺淡淡哼了一声:“你如今怎么竟怕起他来了?” 江寒呆了呆,他一笑,笑得很苦涩:“我搞不定他。” 容晨一直不喜欢江寒,他刚进来时,容晨看他像看垃圾,这一年多,江寒如此努力,好歹没给容晨留下什么把柄,就连霍定恺那儿,容晨对江寒的抱怨也变少了,按照他的话来说,难得这小子这么用功,做的成绩也算差强人意,他就暂时放他一马。 霍定恺想到这儿,心里就有点替江寒抱屈,于是他笑道:“别管他,下个礼拜容霁那儿开聚会,他叫我捎带上你。” 江寒一听,更加不安:“我去?那……不好吧。我又不认识谁,也不是你们这一伙的。” 霍定恺亲热地搂住他:“你跟我是一伙的就行。而且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聚会,容霁那种人,搞出的玩意儿高雅不到哪儿去。” 江寒笑起来,他想了想,又说:“容总经常说他哥哥是‘无良政客’,可我看着容主任真的挺好啊!怎么能说是无良呢?” 霍定恺大笑。 “又是一个被容霁那人模狗样的外表给骗了的!千万不要以貌取人,江寒,不然你会大失所望的。” 容霁是个酒鬼。 确切地说,是个瘾头很深,已经是酒精中毒的资深酒鬼。 “怎么可能!”江寒叫起来,“我看他非常正常啊!我见过酒鬼的!我大爷就是!每天都醉醺醺的过日子……” 霍定恺笑道:“好好想想,每次你见容霁的时间,是不是都在晚上九点之前,上午十点之后?” 江寒仔细想了想,点点头。 “这是个非常特别的酒鬼,他的人生会在每天晚上九点断开,成为黑白分明的两截。”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你是没见过我凌晨一点半钟接到电话,把浑身抽搐的容霁送去医院的样子。” 江寒被吓着了! “怎么会那样?”他惊慌的小声叫道,“完全看不出来呀!” 霍定恺点点头:“完全看不出来,这就是他的能耐——虽然我觉得这更证明此人的精神有多分裂。等连你都看出来的那天,说不定他已经进了勒戒所……或是精神病院。” 江寒忽然觉得非常难过。 “他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霍定恺摇摇头:“谁知道呢。隐痛吧,我想,每个人都有的那种东西,只不过容霁的隐痛特别严重,也特别隐蔽,甚至无迹可寻。” “那……他这样子,还怎么过日子?妻子儿女怎么受得了?” 霍定恺叹了口气:“早分居了。我大嫂忍耐了他十年,最终还是忍不下去了,牵扯到各方面利益平衡,又不能离婚,只好带着仨孩子定居国外。眼下容霁这边,是他的情妇在照顾他。说是情妇,倒不如说陪床护士,就上次送医院那件事,我还不如她处理得麻利呢,要不是她把调羹塞进容霁的嘴里,防止他咬断舌头,或者被呕吐物给呛着,不等到医院容霁就得断气。” 江寒的眼前,浮现出上次见过的那个神色懒洋洋的年轻女子。 于是他更加难过,低声道:“他爸妈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我养父母不知道。” 江寒一怔,他愕然望着霍定恺:“不知道?!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这么多年,所有人都瞒着他们。”霍定恺说着,微微一笑,“这是我们四个的习惯:发生任何事,兄弟们自行处理,有了麻烦互相帮忙。但绝不向老人提及。告诉他们又有什么用?徒增伤悲。” 霍定恺说到这儿,微微叹了口气:“你看这家的四个孩子,一个酒鬼,一个色鬼,一个同性恋,还有一个性子古怪,人憎狗嫌……” 江寒慌忙抱住他,打断他的话:“别这么说!同性恋又不是性格缺陷!” 霍定恺笑起来:“好吧,那么就是,有性格缺陷的同性恋。” 江寒被他说得更加难过。他把脸贴在霍定恺的胸口,他柔软的毛衣带着熟悉的温度,还有霍定恺身上的味道。江寒的呼吸沉重而舒缓,像湿毛巾。 “伤心之家。”他轻声喃喃道,“简直像本外国。” 霍定恺无声地笑起来。 容霁搞的那个聚会,原本霍定恺是不愿意去的,他更不愿把江寒带去。但容霁却对他说,他不能总把江寒圈在身边。 “那孩子该多认识一些人,这对他未来事业有帮助。定恺,你别耽误人家远大前程。” 但霍定恺根本不相信他这一套。 去之前,他在路上就警告江寒,没有自己的允许,他不得擅自参加容霁搞的任何聚会。 江寒笑了:“你就那么怕我认识别人?” “我不是怕你认识别人,我是怕你认识酒鬼!”霍定恺很严肃道,“譬如上次你跟着老苏他们去钓鱼,那没问题,只要是白天的活动,你去哪儿都可以,认识谁都不要紧。但是容霁在晚上搞的聚会,你最好躲远一点。那就是一屋子的酒精中毒!跟他们混在一块儿,早晚你也会变成酒鬼的!” 江寒嗤嗤笑起来,他牵过霍定恺的手说:“不会的,我不会变成酒鬼,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 “为什么?” 江寒瞧着他,他故意压低声音,以免前面的高建业听见:“我对你上瘾呗。和你比起来,酒精算个屁。” 聚会是在容霁城郊的别墅里举行的,一进客厅,江寒就被那高大如一面墙的酒柜给镇住了! 到处都是酒,各种酒,红酒白酒洋酒国酒……只要你想得出来的,这儿全都有。 今晚来的,都是和容霁关系密切的客人,男女都有。拿霍定恺的话来说,一群人模狗样的“成功人士”,披着上流社会高雅的皮,里面藏着的,是一副被酒精给泡得肿大了的肝脏。 霍定恺多年前就放弃了对酒精的迷恋,他也不常出现在这种聚会里,今天来,完全是为了监护江寒。结果开始没多会儿,霍定恺就暗自懊悔,因为他看见江寒两眼放光,对着那些美酒一个劲儿咽唾沫,分明是一副酒鬼上身的模样。 聚会内容也很简单,就是喝酒。但不是单纯的往里灌,喝的人,首先要盲选一瓶,然后打开,闭着眼睛喝。喝完了得说出这是什么酒,甚至包括年份,产地,品种……都得说出来。 说不出来的,就得玩真心话大冒险了。 因此这个聚会,就是给资深嗜酒之人量身打造的。 江寒开心死了。 他一直喜欢喝酒,不管什么酒他都喝得很开心。然而这一年多,因为工作繁忙,几乎没法敞开了喝,每次霍定恺带着他出去应酬,也决不许他贪杯。那家伙总以他还是个小孩子、酒精伤害身体发育这种笑死人的理由,挡住送到江寒面前的佳酿。 可是今天,这就是个酒的聚会,人人都得喝酒,而且大家都喝得格外开心,酒香弥漫,笑语喧哗,尤其是玩真心话大冒险的过程,到了精彩之处,全场人叮叮当当的敲打酒杯,热闹极了。这样子霍定恺想拦也拦不住,他自己也不得不跟着喝了好几杯。 席间有一次,容霁输了,他选择了真心话。 坐庄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旁边人都喊他“司徒”,此人的容貌让江寒觉得眼熟,是那种带着点阴柔的美貌。片刻之后他忽然想起来了,这青年是他那次进警局的时候,给他端大麦茶醒酒的那个人! 原来这人是警察总长的儿子。 “请您说一件糗事。”那个司徒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关于您的,而是关于,四爷的。” 他把目光转向霍定恺。 于是全场掠过一片低低、带着些吃惊的笑声。 霍定恺不常来这种场合,他那出了名的冷酷的行事风格,也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印象,坊间流传的有关霍定恺的八卦,也都是以“此人多么残酷无情”为主题。 今晚,竟然有人向容霁提这样一个要求,大家自然非常感兴趣。 容霁笑起来,他看看霍定恺:“这,我得征得当事人的同意,不然明天我就得暴尸街头了。” 霍定恺咬着烟,闲闲笑道:“别那么蝎蝎螫螫的。既然司徒要求,大哥你就讲呗。” 容霁讲的是霍定恺三岁时候的一件往事。 “那时他还很小,这么高。”容霁比划了一下桌子边缘,“刚来没多久。小晨还没出生,他最小,全家把他当个宝。什么都得依着他。” 那年容霁还不到七岁,正是狗也嫌的年龄,他不知哪儿弄了一条红色的泡泡纱的裙子,骗霍定恺穿上,然后夸他说“看起来像跳新疆舞的小姑娘”。为了效果,容霁还弄了好些扫帚苗,粘在霍定恺的头发上,充当辫子。霍定恺被他捉弄得要哭,他为了哄霍定恺,把容庭也叫来,俩人一起骗霍定恺说,非常漂亮,儿童节的时候,大家一定让他上台跳舞。 “万万没想到,定恺会把这番话当真。” 信以为真的霍定恺,在吃晚饭的时候,跑到客厅当众跳新疆舞,而且逼着所有人不许动筷子,一定看完,看完了还一定得鼓掌,如果不鼓掌就说明他不漂亮、跳得不好。 “这下,包括女佣、保姆还有做饭的厨子,全家都跟着遭了罪,每天吃饭之前,必须看一段定恺的新疆舞,不看完不准动筷子。”容霁忍笑道,“就这样连续跳了一个礼拜,我爸终于受不了了,有次他就找了个借口,没回来吃晚饭。那天等我爸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他摸进书房,刚把外套脱下来,就见这么小一个孩子,不声不响从柜子后面钻出来。我爸吓得魂飞魄散,他认出是定恺,也不敢开灯,他以为定恺在梦游,怕吓着他。于是我爸胆战心惊的,小声问:乖宝,你在这儿干什么?定恺没回答他,只是走到他跟前,默默的,给他跳了一段新疆舞。” 容霁说到这儿,全场爆笑,大家都笑得东倒西歪! 容霁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幽幽叹了口气:“从那之后,我爸再也不敢缺席家里的晚餐了。” 第65章 第 65 章 “你就那么喜欢跳新疆舞啊?”江寒边笑边问霍定恺,“回去也给我跳一个看看?” 霍定恺没好气道:“有完没完?那时候我才三岁。” “这叫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江寒忍笑道,“你看你,需要被关注的习惯从那时候就养成了。对了,你的养父母管你叫乖宝?” 霍定恺淡淡一笑:“我妈这么叫我。后来她过世了,接到这边来住,养母怕我不习惯,也这么叫我。他们对容霁那几个都是直呼其名,就只有这么叫我。一直叫到我十六岁,那次终于把我惹怒了,说,谁再敢这么叫我,我和谁没完。” 江寒听得又是好笑,又是难过。 霍定恺神色怅然:“那时在叛逆期。现在想来,跟养母发那么大的火,实在不应该。我对我亲妈也没对她那么深的感情。她改不了口就改不了好了,又何必把她弄得那么尴尬?” 江寒默默握着霍定恺的手,他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嫉妒。 霍定恺的过去,他一无所知,不曾参与丝毫,直至霍定恺四十多岁,他才突然从这男人的生命里冒出来。 他缺少了那么大一块时间! 如果他能像容霁,容晨他们那样,从一开始就在霍定恺身边,那该多好! 那天晚上,霍定恺也不幸抽中了一次,他没猜出酒的年份,于是被庄家要求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挑真心话。”霍定恺说。 庄家是个女性,就是容霁的那个情妇,她的问题是:“请四爷说出你和你所爱的人相见的场所,你们相见时,对方说的第一句话。” 这提问,让江寒的心情顿时黯淡了。 霍定恺还记得容晨说的第一句话么?应该记得吧?或许忘了,但无论怎样,那一定是容晨对他一个人说的话。 岂料霍定恺微微一笑,他说:“当时我们站在一家俱乐部的二楼走廊上。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先生,吸烟区在顶头。” 江寒猛然回过头,惊讶万分地望着霍定恺! 但霍定恺只是微笑,双目含情望着他,暖暖握着他的手。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17节 江寒心头一阵发热,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嘈杂,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把头转向了门口。 一群人从外面走进来,为首的,竟然是容晨。 江寒吃了一惊,他没料到容晨会出现在这种聚会里!他不是一贯都自我标榜清教徒风格,最鄙夷这种“低俗”的娱乐场所么? 只见容晨快步进来,他也不看四周围的人,径自走到容霁面前,“咚”的一声,将一大叠文件砸在容霁面前。 容霁仍旧抓着酒杯,脸上的微笑丝毫没有改变:“小晨,你这是干什么?” “需要我提醒你么?”容晨看着自己的兄长,他冷冷道,“这份文件送到你的办公室已经长达半个月了,当初你是答应签字的,可是直到此刻,上面还是空白!” 容霁笑笑,他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淡淡道:“你当初也没说特别急嘛。” “我是没说特别急,但我也没说你可以耽误公事耽误半个月。”容晨的声音更加尖锐难听,像利刃刷刷砍在腐朽的木头上,“把你喝酒的时间,挤出十分之一,你可以签一百个字!” 容霁似乎完全不在意弟弟的指责,他看也不看弟弟一眼:“可是现在并非办公时间。再说了,百密终有一疏。” 容晨死死盯着哥哥:“你不是疏忽,你是懒得签,别的事,你都办得好好的,只要事情和我沾上边了,你就百般推脱。但是对不起,这份文件你必须签,今晚十二点之前,如果拿不到这个批文,整个工程就得泡汤。” 他说着,看看手表:“还有两个小时。” 容霁仍旧一副懒懒的神色:“都说了,现在不是办公时间。” 容晨那种神情,就好像要活活吞了容霁! 终于,他点了点头:“好。那么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签字呢?容主任?” 最后那三个字,充满讽刺。 容霁这才微微一笑,他放下酒杯:“你留下来喝酒。” 容晨身后,他的那些属下,脸上全都露出憎恶的神色,那样子就好像容霁是个妖魔,要用沾满污秽的邪恶爪子,玷污他们高洁神圣的上司。 霍定恺只坐在一旁,平静地喝着酒,似乎全然不打算参与。 容晨转过头来,他快速扫了一圈在场看热闹的众人,那眼神,就仿佛圣徒不得不路过索多玛城,除了满心的厌恶,再没有别的东西。 但他终于拉了椅子,坐下来。 “行,我留下来喝酒。”他说,“你这就签字!” 容霁笑起来,他抓过笔,刷刷在文件上签了字。容晨将文件交给下属,又吩咐他们赶紧去办。 闯入者离去,大厅里的气氛仍旧有点冻结,因为容晨留在了这儿,原本热闹的人群由于他的在场,也都纷纷收敛,不敢放肆喧哗。 容霁对这种状况十分不满,他用力敲打着酒杯,叫人给弟弟倒酒,又高声催促刚才被打断的真心话大冒险,这么着,氛围才慢慢重新活跃起来。 江寒有点心不在焉,他看出来了,自打容晨一出现,霍定恺的话就变少了。他心里不由巨浪翻滚,说来说去,霍定恺还是在意容晨! 那边,真心话大冒险还在继续,容晨则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一杯杯喝着人家端过来的酒。坐庄的人似乎也对他发憷,所以本来轮流的游戏,到了容晨这儿,竟不自觉的绕开了他。 这举动马上就被容霁发觉,他拿筷子一指:“少了一个!” 众人都停下来,望着他! “干什么绕开他?”他笑道,“既然坐在这儿了,就得遵守规矩,一个也不能缺,我说了,酒令如军令!” 于是坐庄的人,只得向容晨提出盲选的要求。 容晨倒是没有反抗,好像从坐下来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放弃自主的权利,像被绑缚在高崖上的普罗米修斯,他任由这些可鄙的鹰隼来啄食他的肝脏。 很自然的,容晨猜错了。 庄家说:“容总,请选择真心话大冒险。” 容晨想了想:“我选真心话。” 庄家是个姿态格外老练的女性,似乎是霍定恺的熟人。 于是她笑笑说:“好,那么我也效仿司徒,请三少说一件糗事。是关于你自己的。” 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按照容晨的性格,很多人猜测他会冷冷一笑,推开酒杯,站起身走人。 他就是这么一个根本不在乎别人的人。 但是那天晚上,没有。 容晨放下酒杯,他偏着头,仔细想了很久,终于慢慢道:“那年,我四岁。我们兄弟几个,被我妈送去外公那儿避暑。” 容晨的外公那时候不住城里,老人特别讨厌喧闹,所以退下来以后,特意挑选了一处乡下的庄园,和几个老下属一起在那儿种葡萄酿酒。 容晨他们兄弟四个,去的就是那所庄园。 “那儿是完完全全的原生态,农村,庄园附近都是农户。农户家里养着各种牲畜。”容晨说着,笑了笑,“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活鸡。” 别的牲畜,容晨不感兴趣,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附近农户家里养着的一只大白鹅。 那只鹅很壮实,养了五六年了,高高的个头,雪白的羽毛,挺胸昂头,叫起来声音格外洪亮。 “也许在座各位不知道,其实鹅这种东西非常凶猛,人家养鹅也不是为了吃鹅蛋,而是拿来看家的。那家的这只大白鹅,有打败黄狗的记录。”容晨停了停,“可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只鹅看上去很漂亮,就像……嗯,就像《尼尔斯骑鹅旅行记》里,那只憨厚的白鹅,于是四岁的我,将这错误的印象罩在了这只鹅的头上。” 因为心里惦记着这只鹅,一个午后,趁着外公还有保姆他们不注意,容晨一个人溜出庄园,想去找那只鹅。他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因为那只大白鹅正在家门口的路上逡巡,像个守护国家领土的将军。容晨发现了它,非常兴奋,冲上去就想抱那只鹅,大白鹅起初还以礼相待,左右躲避这个热情的小孩子,但很快它就不耐烦了…… “它开始啄我,啄得我疼死了,我觉得被它啄的都要流血了。”容晨慢言细语地说,“那时候我就知道不妙,我弄错了,这不是个友好的朋友。我放弃玩耍,掉头往回跑,但那只鹅不肯放过我,它把我当成了侵略者。” 乡间的泥巴路上,四岁的容晨慌不择路,拼命逃跑,想躲开那只大白鹅的追击,但那家禽丝毫不肯放过,更可怕的是,它跑得比容晨还快,加上张开的翅膀,简直像开了外挂! “……当时,它抢跑到我前面,脖子弯着,头低低的,翅膀张到最大,就像一架战斗机,向我俯冲。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那只鹅给顶了起来!那一瞬我觉得自己飞起来了,其实那样子惨极了,但趴在鹅背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几乎和飞起来没区别。”容晨笑了笑,“然而不幸的是,我的这架‘飞行器’显然是个不怀好意的家伙,飞起来还没三秒,它就不管不顾的着陆了。就听噗通一声,我和那只鹅一起,掉进了池塘里。” 众人哄堂大笑。 坐庄的女子忍笑道:“然后呢?您爬出来了么?” 容晨摇摇头:“没有。那池塘非常深,又有淤泥,我那时才四岁,掉下去的一霎,我就知道完蛋了,水立即淹没了头顶,我的腿陷在淤泥里,蹬也蹬不动。我连发出喊叫的可能性都没有。就在我眼看要窒息的时候,有人跳进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那人是我四哥。” 客厅里,渐渐安静下来。 “但那时候他才九岁,也是个小孩,按理说他没可能救出我,很可能我们俩都得死在水塘里——关于这一点我一直无法理解。但事实上,我就是被我四哥给救上来的。他把我拖到水浅的地方,又大声呼救,附近的农户才跑出来人,把我们两个拽了上来。” 江寒心绪复杂地看了霍定恺一眼,但霍定恺神色如常,只是靠在椅子里,默默喝着酒。 容晨换了个坐姿,他笑笑,看看周围人:“还想继续听么?” 庄家回过神,她笑道:“还有后续?” 容晨点点头:“有后续。回来后,外公的警卫员本打算把我送医院,但是外公不同意,他说,把身上泥冲一冲就行了,七月的天气又不会感冒,哪那么娇嫩,屁大点事儿就往医院送?我家没这么没出息的孩子!但是从那天起,我每晚做噩梦,就梦见那只鹅来啄我,我被它追着落入水中,水慢慢呛住我的肺……我从濒死的窒息里惊醒,不停的哭,一直哭到保姆赶过来。” 容晨说到这儿,放下杯子,他淡淡一笑:“我外公是个性格特别硬的军人,最见不得男孩子哭哭啼啼。换作一个懂儿童心理的专家,或许会赶紧把我送回城去,好好做一番疏导。但我外公不懂这个,他只会说,这有什么好哭的!不是没淹死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我没看见后福在哪儿,有的只有每晚不间断的噩梦,不依不饶追着我,吓得我吃不进饭睡不着觉,就连看见白色的会动的东西,都会怕得哭,以为是那只鹅又要冲过来了。” 庄家同情地看着他:“这么说,三少到现在都留有心理阴影?您还在害怕鹅这种生物?” 容晨一笑,他摇摇头:“不怕了,而且也没什么心理阴影,因为,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哦?” “就在我落水之后没多久,有一天,我四哥和我说,我不用再害怕了,那只鹅已经死了。” 庄家一愣:“死了?” 容晨点点头:“被人从脖子那儿,一刀斩成两截。鹅的脑袋也被砖头砸得稀烂。” 全场死寂! “……鹅的主人抓着剩下的尸体,冲到和他有宿怨的村支书家大骂,他认定了鹅是支书杀的,因为只有孔武有力的成年人,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做成这种事。”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浑身一抖! 容晨微微笑起来,那张丑陋无比的脸孔,挤得这笑容更加诡异:“你们猜猜,那只鹅到底是谁杀的?” 没有回答。 就像在座所有人那样,江寒控制不住地转头望向霍定恺。 而后者,只是静静的喝酒,他的脸,逐渐被一种旧日无可挽回的凄怆所浸没。 第66章 第 66 章 那晚的聚会,所有的人都喝醉了。 到了后半场,绝大部分人酩酊大醉,极少数酒量特别好的,也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理智。 江寒被那个司徒给找上了,俩人不停拼酒,那架势,好像不把对方喝趴下就不死心。 喝到中途,江寒抬头望了望大厅。 喝醉了的人,横七竖八躺在沙发里、地板上。 容霁不在,似乎和他的情妇相携上楼去了。客厅旁边的小房间,门都关着,里面偶尔传来女性低低的尖叫,醉鬼的哭喊。 霍定恺也不在大厅。 江寒这才回过神,他努力晃动了一下沉重的脑袋,却怎么都想不起霍定恺是什么时候走开的。 “干嘛?要认输了?”司徒瞧着他笑。 江寒摇摇头,他站起身,口齿不清道:“我……我要去找一下四爷。” “哦,刚才好像看见他去了那边的房间。”司徒随手一指,“东边最顶头那间。” 江寒推开桌子,摇摇晃晃走过去,一直走到东边最顶头,他抓住门把手试了试,门没锁。 旋开把手,屋里是黑的,江寒眨了眨眼睛,他喃喃道:“定恺?你在么?睡着了?” 手按在墙壁上,江寒打开屋里的壁灯。 最不愿见到的一幕,出现在江寒眼前。 霍定恺在床上,他怀里正抱着一个cl着上身的男人,他在亲吻那个人。 ……那个人,是容晨。 有那么短暂的几秒,江寒不能动。 那种感觉,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地雷给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却不知道该如何收拾。 但下一秒,江寒就狂叫起来! 随后,他弄出的响动就不仅是叫喊了,江寒疯了一样抓起旁边的台灯,往霍定恺身上砸过去!这还不够,他一把扯下厚重的窗帘,又从桌上抓起杯子往床上砸,把椅子往窗户上砸…… 江寒的手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可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疼,鲜血顺着手掌滴下来,他完全没察觉。霍定恺扑上来,死死勒住他的手臂,江寒仍旧拼命挣扎,他又踢又咬,高声怒骂,几乎连嗓子都叫哑了。 霍定恺用力箍着他,他一个劲儿在江寒耳边叫:“冷静!冷静一下!江寒!你疯了!” “我他妈是疯了!我他妈就不该出现在这儿!”江寒奋力挣扎,“混蛋!霍定恺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好在,绝大多数人都烂醉如泥,甚至没人进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霍定恺用足力气,死死扣住江寒的手腕,他把江寒连拖带拽拖出走廊。 江寒一路不停的骂:“霍定恺!我妈!” 霍定恺把江寒的胳膊反扭到背后,用自己的髋部把江寒往外推,他一直将他拖拽到别墅外头,然后,叹了口气:“你操不了我妈,她都死了四十年了。” 他的声音仍旧那么平静,缓和,通情达理。 江寒忽然腿一软,他坐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凌晨四点五十分,天际泛着一点模糊的灰白,空气里浮着他们打闹造成的灰尘味儿,雪季来临的冰冷水腥味儿,还有彼此身上浓重的酒精味儿。 霍定恺略微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大衣没有拿,但他懒得再返回。站在别墅外面,他无言地望了望四周,一辆还没下夜班的的士,停在了他面前,司机睁着熬红的双眼,好奇地瞧了瞧霍定恺:“哥们儿,走么?” 霍定恺没来得及打电话给高建业,他直接把江寒塞进出租车,回了玫瑰园别墅。 一路上,江寒都在闹,他一面哭,一面又呕吐,害得司机不得不反复把车靠在路边。 到了玫瑰园别墅,霍定恺叫醒睡眼朦胧的女佣,让她去付车费,自己则抱着江寒上了二楼。 江寒此刻已经不闹了,也不哭,也不叫,他像个傻子一样任凭霍定恺抱着,到了浴室,打开喷头冲洗。 给江寒从头到脚的冲洗,包扎了手上的伤口,霍定恺又把他裹起来,抱去了床上,盖好被子。 他自己回到浴室,把身上清洗干净。从浴室出来,霍定恺到床边看了看,江寒没睡,他睁着眼睛,直盯着天花板。 霍定恺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去碰江寒,他在床的另一边躺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窗帘忘了拉严实,白色攒花的长纱窗帘,慢慢的,一点点透出天光来,那光也是有气无力的淡粉色。七点了,太阳出来了,它一点儿也不温暖的照在床边上,那弯曲的光线像蛇一样蜿蜒往上爬,终于,照在江寒那双毫无生气的,玻璃球一样的黑眼珠上。 霍定恺忍不住将手伸进被子,他想去抚摸江寒的胳膊,但江寒用力挣脱开了。霍定恺再去尝试,江寒忽然翻过身,他抓住霍定恺的手,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他咬得很疼,也许咬出血来了,但是霍定恺忍着,没有动。 然后,他颤声说:“要是这样能让你消气……” 江寒一把推开他,再度翻身回去,瞪着天花板。 霍定恺忍耐着,他凑过去,轻声道:“小寒,这事儿是我不好,可我昨晚喝醉了……” “不,你没有。” 说完这句话,江寒把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他哑声哭起来。 江寒从玫瑰园别墅搬了出来。 他收拾着房间里的东西,他把自己带来的书和洗漱品塞进包,其余的一概没拿。 霍定恺气得发疯,他在屋里绕圈,一个劲儿咆哮。他冲着江寒吼,说什么都不许他搬出去。 “我不想住在这儿了,”江寒淡淡地说,“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霍定恺怒道:“你连班也不想去上了么!” 江寒收拾东西的手,停了一下。 “我还会去上班,那是职责所在。”他平静地说,同时抬起头,看了看霍定恺,“如果你受不了,可以辞退我。我欢迎你那么做。” 霍定恺再忍耐不住,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江寒的行李包! “我真的是喝醉了啊!你亲眼看见的!一整瓶威士忌都被我一个人灌下去了!”他颤声哀求,“小寒,你不能因为我喝醉了、一时的行差踏错就这样判断我!” “喝醉了也好,没喝醉也罢,那都无关紧要了。”江寒淡淡看着他,“我搬出去,是因为我不愿意再见到你。我一想起那一幕,就会觉得恶心,继而忍不住恨你——又何必让我恨你呢?那多不好。所以你还是让我走吧。” 霍定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的鼻翼急速翕动着,眼睛通红如血,他那样突兀地盯着江寒,直勾勾的盯着,像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的手像钳子,死死抓着行李包,就是不肯放。 江寒用力拽了两下,没能从霍定恺手里抢过行李包,俩人僵持了片刻,江寒点点头:“好,我不要行李包了。” 他弯下腰,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然后走进盥洗室,拿了牙刷,将它塞进大衣口袋。 霍定恺拎着半空的行李包,呆呆站在那儿,他眼睁睁看着江寒抱着那堆书,头也不回的,一步步走下楼去了。 江寒在外头租了间屋子。 很小的房间,三十个平米,一室一厅。是那种九十年代的工厂宿舍房,所谓的客厅,小得放不下一套组合沙发。 江寒对此很满意,他本来就不需要多大的空间。窄小一些,反而能让他有封闭的安全感。 房子在一个印刷厂的职工宿舍里,印刷厂也已面临倒闭,有钱的居民大多搬了出去,留在这个小区的,都是被商品经济大潮所淘汰的老弱者。所以小区内部相当安静。 然而这静谧的环境,完全无助于江寒的睡眠。 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夜夜睁眼到天明。 一合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那一幕画面,江寒就觉得,心被一根钢针使劲儿戳着那么疼,疼得他只能把身体蜷着,用力得像个胡桃。 他以为他们已经断了。不,他以为他的种种努力是有效的,他以为他穷尽一切办法,想让霍定恺放弃对容晨的爱,他以为他不休不眠的做各种努力,是有用的。 然而,上苍对他露出的一个冷冷的笑:你白费劲了。 他还能做什么呢?江寒想不出来。 不管他多么用功,多么刻苦,最终他能成为的,也不过是霍定恺身边一个非常优秀的助理,或者,好吧,被他填补心灵空缺的一块创可贴。 那个晚上,霍定恺走过那条走廊,去找睡着的容晨时,他践踏的是江寒的心。他毫不在意的踩碎了他的心,他一步一步从上面踏过,去找他心爱的小晨……他就这么随随便便毁了江寒所有的努力。 江寒被独自困在了荒无人烟的海滩,放眼望去,海滩上到处洒满了碎玻璃。 那天仍旧下班回家,江寒没开车,自从搬家,他就没再碰过那台宝马,而是每天坐公交上下班。 上车没多久,前面有人频频回头瞧他,过了一会儿,那人索性起身,走到江寒身边的空位,坐下来。 江寒仔细一瞧那人,怔住了,那人是司徒。 “怎么这么巧?”司徒很惊讶地看着他,这话不是寒暄,是真的吃惊。 江寒笑了一下,没说话。 司徒瞧了瞧他手里的购物袋,里面装着牙膏和洗发水。 “你下班了啊?”他又问。 “是啊。”江寒含混地回答,“你怎么也坐这趟线?” “哦,我去看一个熟人。”司徒顿了顿,“是私事,所以没开警车。” 江寒点点头。 司徒那样子,像是欲言又止,但终于他还是问:“江寒,你没事吧?” 江寒不出声。 那晚他和霍定恺的争吵哭闹,应该都被司徒看见了,江寒也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因为此事引起的痛苦感觉,比羞愧强烈得多。 见他不出声,司徒挠了挠头发:“我那天也喝得迷迷瞪瞪的,情形大致都记不清了,所以……你别放在心上。” 江寒心里一阵温暖,他听懂了司徒的意思。 “我没事。”江寒笑了笑,“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司徒这才松了口气,他像是很费劲似的,终于又问:“下个礼拜,容主任他们要搞烧烤会。江寒,你来么?”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说得脸都红了。 说完,司徒又赶紧道:“是白天的聚会,不喝酒的。” 江寒望着他,他看见了司徒眼中的期待。 “我不会来的。”他站起身,又笑了笑,“到站了,我该下车了。” 第67章 第 67 章 虽然从玫瑰园搬了出来,但江寒没有辞职,他依然按时上下班。只不过除了公事之外的,他一句话都不会和霍定恺说。以前他都是和霍定恺一同到28楼的餐厅吃饭,现在他去14楼。他自己办了卡,跟着普通职工一起去普通餐厅。但没过两天,江寒就发觉自己的饭卡失效了,他去找总务,一个年轻的女干事带着歉意告诉他,江寒的饭卡被注销了,“好像是手续方面出了问题,得重新审核”。 江寒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总务。 他知道这是霍定恺干的,霍定恺生气他独自去14楼吃饭,于是索性叫人注销了他的饭卡。 即便如此,江寒也不再去28楼,他每天都下楼,去外面吃午餐,随便找家脏兮兮的店,买个十块钱的盒饭,混在一群打工仔里面,就地解决。 霍定恺每天在办公室里发火,他最近心情坏透,连林秘书都骂。但江寒完全不理他,被霍定恺打回来的报告,他一遍遍重写,哪怕重写十七次,也不会冲进总裁办公室责问霍定恺“你到底什么毛病”。 他已经放弃了,甚至不怒,也不怨了。就算站在霍定恺面前,从前那种眼波流转的灵动也没有了,只剩空洞又机械的眼眸,随着指令转动。 虽然没有主动提出辞职,但江寒觉得,这种状况下,霍定恺应该坚持不了多久,这种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沮丧感,那个人不可能忍耐得下去。 终于,那天下班后,霍定恺再忍不住,他一把拦住走出办公室的江寒。 “你有完没完?!”他努力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江寒故意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我闹了什么呢?四爷?我做错什么事了?刚才会议上怎么不说?” “不用这儿给我打官腔!”霍定恺冷冷盯着他,“车特意给你停在楼下,钥匙放在你桌上,你不肯用,非要坐公交;林秘书把餐牌放在你桌上,提醒你位置订好了,你看都不看,非要下楼去吃十块钱的盒饭;高建业三番五次劝你回去,你一句都不肯听,非要去住那个贫民窟!江寒,你到底还要我做到哪一步?!跪下来求你么!” 江寒的神色更惊讶:“四爷在说什么?我还需要四爷做什么呢?给的薪水够我用了,身为员工,我没有丝毫的不满……”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霍定恺扬起手,差点要给他一个耳光! 但那只手,在接近江寒的脸颊时,生生停在半空。 江寒仍旧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像是完全不打算躲开。 “殴打员工,这也是总裁的权利之一么?” 霍定恺瞧着他,他慢慢放下手,笑了笑:“如果不服,你可以去告我,申请劳动仲裁。” “我不会那么做的。”江寒静静望着他,“员工和总裁为了一个耳光去打官司,这是个笑话。四爷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想找笑话看,这我能理解。然而我不打算奉陪。” 说完,江寒转身往电梯间走。 霍定恺跟着他往电梯间走。 俩人在电梯跟前站着,全都不出声。等电梯来了,江寒进去,按了一楼,他又看看霍定恺:“四爷想去哪儿?” “一楼。”霍定恺皮笑肉不笑道。 江寒也懒得理他。 到了一楼大厅,他一直走出来了,却发现霍定恺还在跟着他。 江寒看看他:“四爷想去哪儿?干嘛跟着我?” “我有跟着你么?”霍定恺翻了个白眼,“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爱上哪儿,你管得着么?” 江寒冷笑,他点点头,也不理霍定恺,径自往公交站走。 结果,那家伙还在跟着他! 江寒朝前走,霍定恺则晃晃悠悠跟在他身边,俩人就这么隔着一米半的距离。 走了十多分钟,俩人来到公交车站。 江寒冷冷打量着霍定恺:“您是打算纡尊降贵,来坐平民公交么?” 霍定恺微微一笑:“你能坐,我为什么不能坐?” 江寒被他气得乐了。 “行啊,等会儿就看您能不能坐了。” 不多时,公交车来了,大家排队上车,江寒在前面,他拿出公交卡滴了一声,然后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最后一个上车的是霍定恺,他刚上来,正想去江寒身边那个空位,司机突然伸手一拦。 “投币。”司机看着他。 霍定恺一怔,这才想起上车得买票!他赶紧摸出钱包,这才发觉:里面只有各种ka,却没有一分钱的现金! 他想了想,抽出一张来,在刷卡机的地方碰了碰,自然是没听见任何响动。 司机也困惑了,他探过头来:“你在干嘛?喂!你拿的什么呀就在那儿刷来刷去的!那yhk怎么能刷呢!” “pos机在哪儿?”霍定恺不耐烦道,“我也觉得这东西长得不像。” 司机脸发青:“你说什么?!” 霍定恺举着手里的yhk,诧异道:“你们一个个到底是怎么刷的?为什么我刷不响?” 一车人爆笑,大家都以为遇上一个神经病! 包括江寒,也笑得东倒西歪,他其实早知道霍定恺的钱包里没有现金,因为霍定恺很少有用到现金的地方,他买什么都是网上转账或者刷卡,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处理这些琐事,想要什么,和秘书或者助理说一声,马上就送到眼跟前来,偶尔钱包也有现金,但都很少,也是江寒在有需要的情况下,才会帮他去提款——但是他都半个月没搭理霍定恺了,怎么可能帮他去提现金? 这种情况下,他的钱包里当然一分现金都没有。 司机气急败坏,他用力挥手,想把霍定恺给赶下车:“滚滚滚!老子上班忙得很,少拿老子寻开心!” 霍定恺也火了,他冷冷道:“我有钱!是你不让我刷卡的!” 司机火冒三丈! “脑子有病就去治!这儿是公交车!不是你妈的疯人院!没钱就不要上来坐车!” 车上乘客开始窃窃私语,还有脾气不好的,干脆直着嗓门嚷起来:“没钱就下去!装什么装!司机!快开车!我还得赶着上夜班呢!” “听见没有!”司机开始吼霍定恺,“叫你下车!怎么?非得我赶你?!” 霍定恺站在车门口,他听见满车的人都在嘲笑自己,脸色难堪到极点!那双眼睛里,就渐渐浮现出凶悍之意,再被司机这么一骂,他干脆一把抓住司机的手,冷冷道:“小子,说话当心点!” 司机这下火了,也跳起来:“想打架?!” 江寒再坐不住,慌忙奔过去:“别动手!师傅你先别动手!他的票我来买!” 然后他赶紧拿过公交卡,在卡机上刷了一下。 霍定恺松开手,这才冷冷哼了一声。江寒怨恨地看了他一眼:“过来坐吧。” 完全无视满车人那不屑的眼神,霍定恺跟着江寒走到后排,和他并肩坐下来。 江寒心里这个郁闷! 他干嘛要帮这个忙呢?这下好,这家伙像牛皮糖,粘上他了! 晃晃荡荡坐了五站路,期间俩人谁也不搭理谁,倒像是互不相识。 下了车,江寒终于耐不住,他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塞给霍定恺。 “自己打车回去,别跟着我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着你了?”霍定恺还在笑,“只不过顺路!” 江寒怒极反笑,他点点头:“行啊!你最能耐!那你也别指望我再帮你刷公交卡了!” 然后他走到公交站牌下等着,等到要坐的车来了,江寒也不看霍定恺,自己先上车刷了卡。 看他怎么办!江寒恨恨想,这次再不帮他刷卡了! 霍定恺最后一个慢悠悠上了车,然后,他掏出刚才江寒给他的那张百元钞票,塞进投币箱! 全车的人,包括司机,全都呆了! “……这太大了,找不开的!”司机说。 霍定恺摆摆手:“不用找。” 然后,他在车厢里看了一圈,走到江寒身边,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小调。 他的面色颇为得意。 江寒气昏了! 刚才干嘛要给他那张钞票!那家伙,有的是钱,有的是能耐!把他丢在荒野里他都死不了! 因为心里有气,江寒干脆提前两站下了车,他心里打了主意:故意绕弯,再多坐一辆车! 这次看他怎么办! 果然,第三辆公交车来了,江寒自己上去,找了位置坐下,然后他就看见人群陆陆续续上了车,唯有霍定恺一个人,站在下面。 人都上来了,司机看看他,困惑道:“你到底上不上车?” 霍定恺不看他,他站在车门口,却只望着江寒。 他的眼睛盯着江寒,一言不发。 江寒只得把头扭过去,眼睛盯着窗外,装作不认识他。 司机不耐烦了,又问了一遍。 良久,江寒听见霍定恺低低的声音:“不上。” 司机骂骂咧咧关上车门,江寒不由转过脸来,望着站在车外的霍定恺。 霍定恺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扬着脸,静静望着他,神情茫然而安静,安静之极,近似绝望。 他就这样扬着脸,一声不响看着江寒坐的公交车发动了引擎,向前驶去…… 那个被抛下的身影,像一把大锤,狠狠砸向了江寒的心脏! 他忽然跳起来大叫:“等一下!司机!还有人没上来!” 司机极为不悦地刹住车。 江寒奔到车门口,冲着霍定恺叫道:“过来!” 霍定恺诧异地望着他,还不动。 江寒咬咬牙:“过来呀!” 霍定恺终于醒悟,他快步跑过去,上了车。江寒给他刷了公交卡。 “这演什么苦情戏?”公交司机嘀嘀咕咕。 两个人低着头,躲过乘客们指指点点的目光,找到后排的座位坐下来。 霍定恺笑起来,他更加得意了。 江寒没好气道:“这是最后一次!我再不会帮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有这种屏蔽词?!百思不得其解! 第68章 第 68 章 下了车,江寒走得飞快,霍定恺则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仍旧是一米五的距离。 冲进单元楼,江寒顿时三步并作两步,这时候,身后的霍定恺终于发觉不妙,他也加快步伐……然而已经迟了,江寒飞快扭开门锁,转身进去,旋即砰的一声关上了铁门。 他握着钥匙,站在玄关处,一个劲儿喘。不多时,江寒就听见敲门声。 “小寒,让我进去。”是霍定恺的声音。 江寒咬着牙,不做声,他走进房间,将钥匙扔到桌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水开得很大,哗哗的,但在这么大的嘈杂里,他仍旧听见门外那个人在敲门。 “小寒?把门打开。” 江寒仍旧不出声。他关上水龙头,靠在水池边用毛巾狠狠揉着脸,他用那么大的力气,揉得脸都快破了。 门外的声音仍在继续:“小寒,你把门打开。” 不停的敲,不停的请求,江寒慢慢走到客厅,在那张破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他能听见内心那个声音在叫:“去呀!去开门呀!你还要他在门外敲多久?!” 但他咬着牙,手死死攥着毛巾,就是不肯起身。 门外的敲门声持续着,但请求的声音,却越来越低。 “小寒,把门打开,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如果你不开门,我就走。” 江寒心里一动,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停了下来。 又过了几分钟,江寒终于忍不住站起身,他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瞧了瞧,没人。 他走了?! 江寒想了想,他小心翼翼放下门栓,将门拉开一条缝。 就在那一霎,一只手从门外伸进来,牢牢抓住铁门! 江寒气坏了! 他用力把霍定恺往外推,一面气得直着嗓子叫:“你不是说最后一次么!你不是走了么!骗子!一句真话都没有!” 他将霍定恺再度推出门去,咣当锁上铁门!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18节 决不会再给他开门了!就算这座房子着了火,就算煤气管道爆炸,他也不会给这个骗子开门! 江寒怒冲冲掏出手机放音乐,他把音量调到最大。同时又冲进厨房,打开炉火架上油锅,拉出冰箱抽屉,开始炒菜,就炒那些噪音最大、满屋子油烟的菜! 他要让自己被噪音包围,完全听不见门外的哀告声,道歉声。 就这样怒气冲天的忙碌了四十分钟,菜都熟了,江寒关掉煤气灶,他扔掉围裙,走出厨房,关了手机音乐。 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江寒站在客厅,静静听了一会儿。 霍定恺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隔壁厨房哗哗洗菜声,小孩子的嬉闹声,皮球砸在墙壁上的砰砰声,房东大妈抱怨青菜又涨价的唠叨声,还有她儿媳的尖声斥责:“还在玩球!脏死了!赶紧去洗手!” 江寒走到门口,往猫眼外瞧了瞧,没有人。 他不放心,想了半天,又拉开铁栓,往外瞧了瞧。 确实没人,走廊空空如也。 江寒松了口气。 但同时,他的心头也浮上了一丝莫名的失落感。 原来那家伙……真的走了。 算了,反正讨厌的人已经走了,自己该干嘛干嘛!想到这儿,江寒重新振作了一下,他回到厨房,把炒好的几个菜端出来,又给自己舀上满满一碗热腾腾的米饭,然后学着日本人的样子,把筷子一竖:“いただきます!” 但是,他没有开动。 江寒一口也吃不下。 他握着筷子,望着眼前的饭菜,竟然一点食欲也没有。胃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塞得满满的,沉甸甸的难受。 干脆起身把那台老旧的电视机打开,让屋里有点儿响动,江寒回到小饭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面漫不经心用筷子挑着炒好的蒜薹,整个晚饭吃得他心神不定。 吃了点菜,又勉强往嘴里划拉了几口米饭,实在吃不下了,他匆匆将剩菜塞进冰箱,然后关掉电视机,在沙发上坐下来。 江寒觉得很累,累得头都在疼,累得锁骨那儿像是要断了。 天已经黑了,有什么在路灯的光芒里闪烁,抬头望了望对面的窗子,江寒突然发现,原来外面在下雪。 很大的雪,不是一片一片,而是一坨一坨,旋转着往下落,很快就把水泥窗台给铺满了。江寒这才想起来,今天预报里说过,是中到大雪。 房间里的寒气,无声无息从光秃秃的四壁弥漫出来,江寒觉得手脚冰冷,他赶紧起身,找出房东留在这儿的取暖器。 取暖器很有些年头了,两根红热管,其中一根偶尔闪一闪,火光就会熄灭。江寒用力拍了拍它,那根黑掉的管子才慢慢燃起来。 在取暖器跟前烤了好一阵子,江寒被热气烘得有点迷糊,他看看手表,还不到九点。 这么早上床,也睡不着吧?他稀里糊涂地想,可是不上床躺着,他还有什么事儿好干? 正这时,手机响了,抓起一看却是高建业。 江寒接了电话,那边,高建业的声音有些焦急,他问江寒,见到霍定恺没有。 江寒一愣:“下班的时候,四爷和我一块儿出来的……”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高建业在那边急得要命,“打他的手机也不接,到处找也不见人影,都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江寒犹豫片刻,才道:“他和我一块儿坐公交,到我租的屋子这边来了。” “那后来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江寒才道:“我劝了四爷,让四爷回去了。” 那边也沉默下来,但是江寒听得懂,那沉默里有责备的意思。 于是他慌忙解释:“四爷走的时候才五点半!他……我看着他走没影了,我才锁上门的!” 但终究,高建业没再说什么,他叹了口气:“我再去打几个电话。” 他刚要挂,江寒忍不住叫道:“高叔!找到了四爷的下落,你……你告诉我一声。” “我会的。” 放下手机,江寒心乱如麻,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窗外大雪茫茫,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又回到暖炉跟前,刚才那股昏昏欲睡的感觉,此刻已荡然无存。江寒开始焦急:霍定恺到底去了哪里? 糟糕!他身上没钱! 他没钱他怎么回去?!他是不是在路上迷了路? 江寒腾的一下站起身,就想往外跑,但没两步他就停下来了。 霍定恺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又不是小孩子,他身上那么多卡,哪一张不能刷?哪一张不能提现?而且他也带着手机,就算真的迷路了,打个电话给高建业,不就来接他了么! 可笑! 自己竟然还在为他操心,人家是谁?盛铖的总裁!他竟然担心盛铖的总裁在市内迷路,回不了家! 恨恨骂着,江寒重新回到暖炉跟前坐下来,但他的眼睛,却忍不住盯着手机。 其实他离家后,高建业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内容都是劝他回来,别在外面赌气。 他说,霍定恺告诉他了,他在容霁那儿喝多了,酒后无德,做了得罪江寒的事情。 “叫我说,这都怪容少不好!”高建业说,“以前他拉四爷去喝酒,四爷都不肯的!这次是碍于情面……四爷酒量不行,江寒,人有时候喝多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算是上了法庭,法官也会考虑到这一点的,对不对?” 江寒不说话,只是握着手机很轻的哽咽,最后,高建业也没能说服他。 前两天,就连一向不爱多嘴的苏锦纶,也给他来了电话。 他问江寒,说,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寒不肯说。 苏锦纶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和容家那几个小子有关,对不对?从最大的到最小的,容家就没一个像样玩意儿!多少年前我就和老太爷说过,赶紧把四爷接回来,别放在容家,免得跟着那些小子学坏!老太爷狠不下心,说,就这么硬生生的接回来,四爷得哭坏了。其实接回来有什么不好?大小姐最喜欢四爷,要是当初早早接回来,放在大小姐身边,四爷如今就不会是这个样子!更不可能被人祸害!江寒,你别听容家那些小子的调唆,四爷平日里对你怎么样,你应该有数。你又不姓容,别帮着那些混球来气四爷。” 结果那天谈话不知不觉跑题,苏锦纶年纪来了,絮叨起旧事,竟像开了闸。后面就全都是容家怎么怎么不好,把霍定恺硬留在那边不肯还给霍家,恨不能给他改姓容,又说当初霍定恺的三姐结婚,容晨突然犯了肠炎,霍定恺为了义弟不习惯住院,天天陪在病床前,以至没能出席姐姐的婚礼,惹得霍家三小姐不高兴,到现在心里都有疙瘩。又说霍定恺的大姐当初想把霍定恺带回来,那时候她还没结婚,生活比较轻松,所以想自己来抚养弟弟,结果容庭容霁全都不肯,两个男孩子堵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许她进去,他们坚称霍定恺是自己家的,还阴阳怪气地说霍家的大小姐是来“偷小孩儿”的,把霍定恺的姐姐气得直哭,后来索性不上容家的门了。 “你听听,这是有教养的人家说出的话么!四爷姓霍,不姓容!他娘的,这都是他家老爷子惯出来的!” 这些旧事,江寒听得心里淌血,偏偏他又舍不得不听,一边听,一边还忍不住追问更多的详情。 可这不是饮鸩止渴么? 第69章 第 69 章 九点四十五了。 高建业没来电话,江寒盯着手机,他盯得眼睛都酸痛起来。 他很想打电话过去,问问高建业,情况怎么样了。但江寒又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坐卧不宁,江寒索性起身,走到窗子跟前。他满腹焦虑向外望了望,雪还是很大,地上房上树木上,全都白了,这样的雪要是落一整夜,明天就得穿着厚皮靴出门才行。 正想着,江寒的目光忽然落在楼下的破花坛上。 那儿似乎……坐着一个人! 他的心神一动,不由自言自语:“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江寒索性推开窗子,从三楼的窗口往下看。楼下,就在单元楼门口,有个破旧的花坛,花坛里也没有土壤,都是煤渣和垃圾。 就在此刻,路灯掩映下,花坛边上坐着一个人! 那真的是个人,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是花坛边的忍冬植物……但不是的,那分明是个人坐在那儿! 江寒盯着那人的背影使劲儿看,突然,他的脑子一个激灵! 冲出客厅,顾不上换鞋,江寒拉开铁门就往楼下跑!他一直跑到花坛边上。 大雪纷飞里,坐在花坛边上的那个人,正是霍定恺! 江寒疯了似的冲着他大吼:“你干什么呀!你怎么坐在这儿?!” 霍定恺满脸迷惘,他抬起头来,望了望江寒。 他的头上,身上,全都是皑皑的白雪! 那就是个雪人! 江寒一把抓住他,把他往单元楼里拖!霍定恺也没有挣扎,他像是冻僵了,冻得神智都糊涂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任凭江寒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上三楼,推进房间里。 关上房门,江寒忍了一路的狂怒,再忍不住了,他冲着霍定恺吼,又叫又骂,恨不得给霍定恺一个大嘴巴! 这家伙根本没有走,原来,他就一直坐在楼下那个破花坛旁边! 他在大雪的夜里,足足坐了四个钟头! 江寒骂到后来,自己也哽咽了,他捂着脸,啜泣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霍定恺想说话,他似乎发不出声,只剩了牙齿磕碰声。他的脸色癯青,眼神直勾勾的,嘴唇都是灰色的,看情形十分不妙。 江寒这才回过神,他慌忙把霍定恺身上头上的积雪拍掉,又把暖炉拿过来放在他跟前。霍定恺的大衣外套都被雪给湿透了,江寒艰难地给他剥了下来,他伸手试了试霍定恺的身上,冷得一丝温度都试不出来。 江寒有点慌神,他赶紧去浴室,把水温调热,然后手忙脚乱给霍定恺扒掉身上的衣物。浴室没有浴缸,只有喷头。江寒把霍定恺推到喷头下,用热水浇他。这一冷一热的交替,终于把霍定恺刺激得叫了一声。 “忍一下,先让身上暖和过来。”江寒抱着他,一面安慰,一面取下小小的喷头,给霍定恺仔细冲洗着全身。 冲了很长一段时间,江寒才感觉到,霍定恺的体温回来了。那家伙身子直晃悠,像是要晕倒,江寒不敢再冲下去,于是关掉龙头,又去取了自己所有的干毛巾,给霍定恺擦干净。 “我这儿没你穿的内裤,算了,就这样吧。”他扶着霍定恺,将他搀进卧室,然后快速将他塞进被窝,打开电热毯。 江寒又把取暖器拿过来,就放在霍定恺的床头,这还嫌不够,他转身去房东那儿,借了个热水袋,灌上热水给霍定恺塞进被子里。 忙完了这一切,江寒才听见霍定恺磕磕巴巴的声音:“小寒,我冷……” 你他妈在大雪里坐了四个钟头,怎么可能不冷! 江寒想破口大骂,但终于还是用力忍住。 “再等一会儿,电热毯我已经开到最高了。” 他抚摸着霍定恺的额头,又抓起手机,给高建业打了电话。 高建业听说霍定恺找到了,在那一头大松了口气:“他到底跑哪儿去了!江寒,你是在哪儿找到四爷的?” 江寒犹豫半天,终于还是说:“他就坐在我那房子的楼下。” “楼下?露天的地方?这个天气?!” 江寒握着手机,虽然责任并不在他身上,可他仍旧感觉到了羞愧。 “我给他洗了热水澡,现在塞被窝里了。也给打开了取暖器。”他挣扎着说,“等会儿要是情况不好,我就送他去医院。” 高建业轻轻叹了口气:“好吧,这么晚了,雪又这么大,四爷就先呆你那儿。江寒,要是有什么不好,赶紧给我打电话。” 放下手机,江寒忧心忡忡地看看霍定恺,他的脸泛着异样的潮红,一个劲儿打哆嗦。 江寒看得见他脖子上红色的细绳,那块他送的玉佛,霍定恺一直佩戴至今。 一阵强烈的心痛涌上来,江寒忍不住弯下腰,抚摸着他的头发,把脸贴在霍定恺的脸上。 他喃喃道:“你这又是何苦?” 那天晚上,霍定恺果然发了高烧,江寒吓坏了,想把他送医院,又担心在路上折腾出更严重的病,于是只好先找了退烧药给霍定恺吃下去,又反复劝说,让他喝了很多热水。 霍定恺一直在发抖,他不停的说冷,其实热水袋加上电热毯,被子里已经热得不像话了。江寒没办法,他只得脱下衣服,钻进被窝里,让霍定恺紧紧抱着自己。 霍定恺烧得糊涂了,他一个劲儿说胡话,一会儿说江寒把空调开得太大,刚刚下过节能的文件,办公场所的空调不该这么冷,一会儿说别墅的屋子怎么变小了,建筑师一定偷工减料缩了水,地产商居然也会遇到这种事。 “小寒,我很冷……”他喃喃道。 江寒抱紧他,他轻声说:“你抱着我,就不冷了。” “小寒,我很想你,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班也不上……” “我没不上班。”江寒挣扎着道,“我一天都没缺勤。” “我每晚都在想,怎样才能让小寒回来?我知道我闯了祸,我总是做错事,尽知道祸害人,我不该去容霁那儿,那天我要是没去就好了。” 高烧,烧得霍定恺两只黑眼睛晶莹闪烁,他看着江寒,又像根本没看见他,透过他去了无名的地方,他的目光失去了焦点,散乱而迷离。 “你不在家,安嫂都不愿和我讲话,我说,安嫂我们出去玩吧?我给你买件lv的大衣,她吓得像掉了魂,还跟老苏说我发神经……我知道她害怕,可我也很怕啊!老苏骂我,叫我不要半夜三更在楼梯上不停的走,说我像在演鬼片,可我不想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就算在这楼下雪地里坐着,我也不要回去关着,关久了我想吐,会变成疯子的。老苏说,不肯在房间里就出去玩,我说,那你陪我一起去,我想去赞比亚。他又不肯,他说他这辈子都不要去非洲那种鬼地方,我说我就要去!老苏没办法,就打电话去骂容霁,容霁喝醉了,说,关我什么事!他们两个就在电话里吵,后来容霁又打电话去骂小晨,骂他是混蛋,白眼狼,骂他不肯爱我。小晨气得打电话给老高,叫他赶紧把我送我大姐那儿,让大姐来照顾我,叫我别像腌菜似的在家腌着,老高就劝我去纽约,可我一点都不想去纽约,我想去赞比亚,老苏说,老高应该将功赎罪陪我去赞比亚,老高不同意,怕感染埃博拉。老苏骂他是胆小鬼,俩人就在客厅吵,把安嫂都吓哭了……他们都是因为我才吵架的?小寒,他们为什么要吵?是不是都因为我不好?我怎么总做错事儿呢?他们怎么全都推来推去,谁也不肯来陪我?要是没有我,他们就都心平气和,高高兴兴的了,对不对?” 江寒从没觉得这样难过! “够了,别再骂你自己了,你这个可怜蛋。”他蜷缩在霍定恺的怀里,轻声说。 清晨,霍定恺的烧退了,这才沉沉睡去。江寒一夜未眠,却赶紧起身,他先打了电话给林秘书请假,又冒着仍旧猛烈的风雪去了超市。 江寒买了个新的取暖器,又买了一堆鲜蔬。回到家,他趁着霍定恺还在熟睡,下厨煮了粥,又炒了两个菜。 从厨房出来,江寒用围裙擦着手,回到卧室瞧了瞧,霍定恺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望着他。 “刚才厨房声音太大,吵醒你了?”江寒充满歉意地说。 霍定恺摇摇头,又示意他过来自己身边。 江寒解下围裙,走到床边上,在他身边坐下来。霍定恺伸出手来,江寒顺从地弯下腰去,俯身抱住霍定恺,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 “我不想去上班……”霍定恺小声说,语气带着万分的委屈。 江寒忍笑道:“今天不用去,我已经替你请假了。” “小寒,我的头还很晕。”霍定恺的声音听起来很可怜,弱弱的。 “是啊,昨天发那么高的烧,一下子想全好起来,也不大可能。” “小寒,我饿了。” “粥已经煮好了,等会儿就可以吃。” “加了鸡蛋没?” 江寒一愣,看看他:“想吃鸡蛋?你不是一直不爱吃么?” “你做的东西一定很难吃。”霍定恺眨了眨眼,“有鸡蛋的话,好歹可以扛过去。” 江寒大怒,他一把推开霍定恺:“不想吃,你现在就可以走!我这就打电话给高建业!”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抓手机,霍定恺却一把拉住他:“不要给他打电话,免得扫我们的兴。” 江寒冷冷道:“你的烧也退了,人也没事了,该让高叔把你接回别墅,让苏伯给你做饭,让安嫂来照顾你!” 他要站起身来,霍定恺想去抓住他的胳膊,但他起得太猛,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不由倒回到床上。江寒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抱住他让他躺好,又问他晕得厉害不厉害,想不想吐。 霍定恺只软软抓着他的手,他一个劲儿喘着气,半晌才小声说:“就这样,你真舍得把我一个人送回去?” 江寒看着他,他慢慢挣脱他的手。 “除了用你自己来威胁我,你还有什么新花招?” 霍定恺重新握住他的手,他被江寒说得又羞愧又难过,他垂着脑袋说:“我没威胁你,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回家,我很怕那座大房子,我怕一个人呆着。” 江寒扭过头去不看他:“上次没能在深山老林里摔死,这次就跑到雪地里坐着,想把你自己活活冻死。定恺,你一次次这样虐待你自己,究竟想得到什么呢?” “你。” 在说了这一个字之后,霍定恺支撑着坐起来,他用力抱住江寒,是不撒手、不要命的那种抱法,哪怕这举动让他头晕目眩,气喘吁吁。 “你该回去。”江寒的声音很机械,他垂着手臂,呆呆盯着对面的墙,“这屋子很破旧,你生病了,这儿没法养病,回去安嫂会好好照顾你。” “我不想回去。”霍定恺哑声说,“我不想一个人呆着,我就怕一个人呆着,我一个人在那大房子里呆了三天,都快成神经病了。小寒,你和我一块儿回去,好不好?” 江寒摇摇头,他推开霍定恺,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再回玫瑰园别墅了。定恺,咱们不能再在一块儿了,我该住在这儿。” 岂料,霍定恺点了点头:“好,那我也不回去,我也住这儿。” 扇他一耳光的冲动,再度涌上江寒的心头! 他不禁咬牙骂道:“你要住这三十平米不到的破屋子?!你要呆在这种连暖气都没有的鬼地方?!你要睡这种床铺都返潮,四壁漏水的贫民窟?!” 霍定恺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他喘了口气,又道:“你住这儿,我就住这儿,你能住,我也能住。” 说着,他伸手抓过柜子上的手机。 江寒糊涂了:“你打电话给谁?” “给郝林,让他去找市里疏通,赶紧把这一片居民楼买下来。” “你疯了!” “反正这儿也是等着拆迁的,对不对?盛铖的价格出得高一点,他们不会不答应。”霍定恺在笑,他坐都坐不稳当,笑得直喘,却笑得那么得意,“与其让人家下手,不如自己买了留着。小寒,等到明天,这一整栋楼就都归你了。” 说了这么一大通,霍定恺终于浑身力竭,软软跌倒在铺上,他抓着江寒的手,哑着嗓子道:“房东先生,我只有一个要求,咱搬到五楼去吧,三楼的太阳好少啊!” 江寒用力给他把被子盖好,然后他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我早晚得移民月球!” 第70章 第 70 章 那天霍定恺一直没起来,他病得真是不轻,上一趟卫生间都得江寒扶着,所以吃了饭之后,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江寒把取暖器放在床边上,自己则对着昨晚霍定恺换下来的一堆衣物发愁。 内衣裤还能勉强用手洗一洗,外套大衣被雪糟蹋得不像样,肯定得好好处理,可他总不能把anderson ≈ sheppard丢进那台连油漆都掉了的小天鹅里,就这么洒上半袋洗衣粉,胡乱搅一通吧?那就送外头干洗店,可在那之前呢?这家伙穿什么呢? 霍定恺不能穿他的衣服。他比霍定恺足足矮一个头,肩膀也没人家宽,江寒的衣服,霍定恺根本穿不了。 回玫瑰园去拿新衣服?一想起那儿,江寒就满心抵触,他都说了他再也不回去了,他江寒是铁齿钢牙!有骨气!……要是为了几件衣服就食言,安嫂和苏锦纶他们肯定会心中暗笑的。 可是,总不能让霍定恺就这么一直光着吧? 让人家总裁成天一丝不gua趴被窝里,这也太不像话了! 那就打电话让安嫂送过来?也不妥,路那么远,外头雪都没化,这不是折腾人家么。 想来想去,江寒叹了口气,他不情不愿掏出自己的钱包。 就为这家伙破费一次吧!说起来,也该轮到自己给他买一次衣服了。 于是,等到霍定恺终于睡醒了,他睁开眼睛,就看见面前床头,堆着一大包衣物。 霍定恺支撑着坐起身来,他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包衣服:“什么呀,这是?” “给你买的新衣服,全套的。”江寒一面说,一面赶紧把滑落的被子给他盖好,“从内裤到外面的棉袄,全都是新的!你看,我对你多好。” 霍定恺用极为可疑的目光盯着那堆衣服:“你这是上哪儿买的?” “就在对面超市。”江寒笑盈盈道,“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而且也弄脏了,没法穿,所以我就给你买了全新的。” 不知为何,霍定恺觉得江寒那微笑,看起来颇为不怀好意。 “可我好像没见过这个牌子呀……”他喃喃道,伸手拿过内裤上面的标签牌,“‘真棒’?这是哪里来的品牌?这内裤多少钱?” 江寒竖起两根手指。 “两千?” “二十。” 霍定恺愕然万分望着他! 江寒又把其余的衣服一件件铺在床上:“袜子十块,衬衣七十八——这是打折价格,原价一百四的!喏,羊毛衫,标明了百分百纯羊毛,不过挺便宜的,才九十二。虽然我也很怀疑里面羊毛的含量,但是管它呢,穿着暖和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霍定恺哭笑不得:“你是哪儿找来的这些破烂货?” 江寒一听,马上气势汹汹道:“谁说这是破烂货了!这都是崭新的!” “我不要这些。”霍定恺立即把床上的衣服一推,“又不是没衣服穿,你去玫瑰园给我取一套就行了呗。” 江寒抱着手臂,坐下来,他淡淡道:“我说了,我再不去玫瑰园了。” 霍定恺更生气:“那就打电话叫安嫂送衣服过来!让老高开车过来!” “也行。”江寒点点头,“那你就得跟着他们回去。高叔刚打电话来了,说要过来,他和苏伯都很不放心你,刚才一会儿工夫都打仨电话了,容主任也来了电话,他们非要把你送医院去检查,你叫他送衣服过来,那就是自投罗网——本来你就不该呆在这儿,车一过来,你就跟着一块儿走吧。” 霍定恺生气地看着他:“我不走!我不去医院!我不回玫瑰园!” 江寒耸耸肩:“不准他们过来,那你就只能穿这些啦。” 霍定恺紧皱着眉头,盯着那堆衣服,仿佛它们刚从福岛运过来,上面沾满了核辐射。 “这也太差了!”他忿忿不平道,“你就不能买点好衣服?” “在你眼里,内裤只有ck的才够资格。”江寒懒懒道,“都说了,叫高叔开车把衣服送来,再带你去医院,不是挺好么?” 霍定恺更生气。他知道,一旦高建业过来,亲眼看见这屋子的烂样儿,那他就算把自己像沙袋一样扛走,都不会同意他留在这儿。 ……要是被苏锦纶瞧见,搞不好他会在单元楼下面贴封条! “你故意的!”霍定恺咬牙盯着江寒,目光充满仇恨,“故意买这些垃圾,逼着我走人!” “我穿的就是这些垃圾。”江寒拉开外套,给他指了指里面的衬衣,“七十八块钱的衬衣,前天买的。” “……” 江寒把手机递给霍定恺,声音活像是电视购物的广告员:“打电话给高叔,让他来接你。只要拨通一个号码,你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来吧!” 霍定恺把手机一下甩到旁边,他气鼓鼓道:“不打!” 又看看床上的衣服,霍定恺不由哀叹:“我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差的衣服!还有这件棉袄……这是人穿的么!完全没有形!这穿起来和棉花包有什么区别!小寒,这棉袄多少钱?” “四百。” 霍定恺抓着那件深蓝色过膝羽绒服,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安嫂都没穿过这么差的衣服!”他火冒三丈,一下把棉袄砸在地上,“我不穿这个!我自己去买!” 他想从床上下来,这才发现两条腿一点儿劲也没有,而且身上也没衣服。 江寒忍笑道:“大雪的天,你想就这么光着身子跑去商场啊?那我就看你进不进得去了呗!” 霍定恺迅速缩进被子,他手抓着被子角,不住声的哀求:“小寒,去玫瑰园给我拿些衣服来,好么?我不喜欢这些便宜货!” 江寒凑过来,伸手摸了摸霍定恺的头发,他的嗓音像浸润了蜂蜜,他的目光温柔万分:“我说了,我再不会去玫瑰园了,要么穿这些便宜货,要么,让高叔接你回去。你自己选吧。啧啧,这选择多么简单!如果我是你,半分钟都不会犹豫的!” 霍定恺缩在被窝里,不出声,也不动。那样子就好像,他打算一直这么光溜溜躺在被窝里,躺到天荒地老了。 江寒也不去催促他,相反,接下来他变得极有耐心,饭菜端到床头,让霍定恺坐在床上吃,漱口水给他加上热水,毛巾给他放在洗脸盆里……他一点儿都不急,就笑眯眯地等着,等着霍定恺自己受不了,乖乖从被窝里出来。 一直躺到了天色黄昏,霍定恺终于躺不住了,他在被窝里辗转反侧了十几个来回,最后长叹一声,坐起身,开始一件件的拿过那些衣服,往身上穿。 江寒在一旁瞧着,心里倒是有点儿佩服了: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算是他自己,如今陡然让他去穿那些三五十块的地摊货,他也受不了。 霍定恺居然默默的,一声不反抗的,把那些便宜衣服都穿上了。 等他穿上那件从头包到脚的深蓝大棉袄时,江寒终于忍不住噗嗤笑起来。 “真的很丑,对不对?”霍定恺无辜地伸着手臂,一脸哀戚望着他,“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丑陋的棉袄!” “不丑不丑!”江寒赶紧起身,给他整理了一下软塌塌的棉衣领子,“你看,还能把脖子包着呢,还有帽子呢!你刚发了烧,不能再冻着,这棉袄好!捂得严实!保证让你不再感冒!” 衣服都穿上了,霍定恺还是觉得不自在,他难受地缩了缩肩膀:“……身上好像在发痒,这些衣服会不会有病菌?” “绝对没有!”江寒拍着胸脯道,“我给挑的都是没拆封的,而且刚才还找房东借了个紫外线消毒灯,给每一件都消过毒呢!” 衣服既然都穿上了,霍定恺也就不再赖在床上了,正赶上晚餐时分,虽然浑身没什么力气,他也慢慢帮着江寒干点杂活,把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来。 望着面前的四菜一汤,霍定恺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是很满意的,这些看起来,比你在山里给我做的那个熬白菜强多了。” 妈的,这不是废话么!江寒暗想,因为在衣服的事情上“虐待”了霍定恺,其实今晚这餐饭是要补偿这家伙的,米没有用江寒自己吃的两块五的粳米,而是进口店的日本米,青椒是有机蔬菜,小小的俩青椒就十多块,他知道自己做不好荤菜,所以桌上是他坐了一站路的公汽,专门去高档餐厅买的镇江肴肉。 饶是如此,这个煞风景的家伙,照例还要画蛇添足来一句:“不过你的手艺比起老苏,还是差远了。” 吃完饭,江寒叫霍定恺歇着,自己收拾碗筷去厨房洗。 厨房的灯很黯,高处的墙壁被油烟燎得漆黑,原本洁白的瓷砖也早就被污染,泛着一种近似更年期女人脸上的黄褐色。 霍定恺靠在门上,他望着在搪瓷印花盆子里洗碗的江寒,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非要过这种日子呢?” 江寒洗碗的手,停了停,然后他淡淡地说:“这日子没什么不好,我过得心安理得。” 洗碗期间,地上不知哪儿跑出来一只蟑螂,霍定恺吓了一跳,江寒眼疾手快,他抓起棉拖鞋,啪的一声打死了那只小虫子。 “这儿不能住人!”霍定恺一脸严肃对江寒道,“咱们连夜搬走吧!” “一只蟑螂而已。”江寒瞥了他一眼,“这不是打死了么?” 霍定恺充满悲哀地望着江寒:“小寒,你堕落了。竟然杀虫不眨眼。” 江寒被他逗得前仰后合! 吃完了饭,没事干,江寒顺手拧开电视机,他把取暖器拖到客厅来,客厅就一个单人沙发,好在旧沙发很宽大,俩人挤着坐一块儿,也没觉得不妥。 电视机没缴有线费用,只能看五个台,江寒也没挑,随便找了个新闻台。霍定恺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他软绵绵抱着江寒,倚靠着他。江寒害怕他冻着,又拿过毛毯来盖在他身上。 在播放经济新闻,出来一个政府官员做经济报告,江寒定睛一瞧,竟然是容霁。 他望着电视里戴着无边眼镜,西装革履,一脸温文尔雅的男人,忽然心中的难受像海底的沙,再度翻腾。 有多少人见过半夜烂醉如泥的容霁?有谁见过他衣衫凌乱,嘴里咬着一枚汤勺,被急救人员塞上救护车的样子?…… “你是不是已经习惯这种事了?”江寒突然问霍定恺。 “什么事?” “就是,自己的亲朋好友,自己的熟人常常出现在新闻里。” “是啊。”霍定恺无所谓地说,“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人。我爸,我的养父,我那些叔叔伯伯舅舅还有哥哥们,世家来往的长辈们……所以我不爱看新闻。” “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江寒更加好奇,一般人,是不会看见自己的亲戚甚或父兄出现在新闻联播里。 “没感觉。”霍定恺淡淡地说,“只是某种职业,面具而已,当不得真。” 简短的新闻播报完毕,接下来是近期综述,镜头一转,记者开始报道上周召开的国际经济论坛,再往下,霍定恺就出现在电视里。 客厅里,没开灯,屏幕微弱的光照在江寒的脸上,晃来晃去,像水波漾漾。他睁着眼睛,静静望着电视里的男人,镜头里的中年人,身上昂贵的浅黑色套装那么漂亮,剪裁得体,没有丝毫的不妥之处,他的白金袖扣闪闪发光,他的蓝色真丝领带,领结打得那么饱满,他的肩背那么挺直宽厚,他的谈吐那么动人,眼睛那么明亮,神采飞扬,温柔的笑声像被施了咒,令人无法不着迷,就连那个采访他的女记者,她那向来以伶俐著称的口齿,在霍定恺面前也变得有点儿磕巴了…… 江寒不由回头,望着身边的男人,这个和他挤在一个破旧单人沙发里的家伙,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两颊塌陷,眼圈发黑,胡子也没刮,他有点儿无精打采,病怏怏的。那件厚厚的廉价棉袄有一边领子塌下来了,他的手背被便宜牛仔裤的工业拉链给划出暗红的伤痕,他的脚上蹬着一双绽了线的花棉拖,因为怕冷,他可怜兮兮地屈着一条腿,身体缩在一床半旧的化纤毛毯里,像只柔弱的蜕皮蚕蛾…… 江寒忽然觉得,眼前的电视机像个制造梦幻的机器,尽播放一些不存在的幻觉。 “到底哪个才是你呢?”江寒轻声问,“电视里的那个,还是沙发里的这个?” “抱着你的这个。”霍定恺用手臂圈紧他,他把脸埋在江寒的脖颈里,深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哑声道,“电视里的那个是假的。” 江寒没推开他,他像个孩子一样痴痴望着电视机,黑暗里的亮眼睛深黑而圆,如橄榄。 他轻声道:“可你不能失去这伪装。” 江寒伸手指着电视机:“一旦失去它,你就没法存活了。” 第71章 第 71 章 霍定恺在江寒这儿又呆了一天。 江寒劝他回去,但他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也不准江寒打电话给高建业。他说他还没好,还想在这屋里窝着,他下楼都乏力。 “我病得很严重,小寒,我要吃你做的鸡蛋饼。你要是把我赶出去了,我一下楼就会晕倒的,我保证晕倒!”霍定恺嘟囔着,一脸的可怜相。 江寒被他弄得很烦,霍定恺这样子,害得他哪儿都去不了,高建业又电话来叫他暂时别去上班,“就在家好好照顾四爷”……他倒成了霍定恺的保姆。 最后江寒说,好,霍定恺不走,他走! “你要去哪儿啊?”霍定恺惊愕道,“我这还生着病呢!” “你的体温37度,你的血压70和90,你做俯卧撑一口气能做五十个,还好意思说你在生病?!” 霍定恺分辩道:“可是两天前我还在发烧,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抽丝你懂么?那是很慢很慢的……” “随便你吧。”江寒冷冷收拾着桌上的水果,“如果不肯走,那你就留在这儿,反正取暖器也是新的,你也知道怎么烧开水了。” 霍定恺赶紧跑过来:“喂!你怎么把苹果带走了!不是说,苹果是给我买的么!” “是你说这苹果很难吃,非要吃进口车厘子。反正你不肯吃,我带走怕什么。” “你要去哪儿呀!” “回家,看我妈。”江寒麻利地拉上挎包的拉链,“这两天气温太低,我担心我妈身体扛不住。” 霍定恺一听,兴高采烈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江寒愕然望着他:“你去干什么?” “咦?陪着你回去看看父母啊!” “你想把我妈吓死啊!”江寒狠狠瞪他,“到家我怎么给他们介绍你?!” 霍定恺转了转眼珠:“你就说,我是你的上司。我本来就是你的上司!” 江寒懒得听下去,他一把抓过钥匙:“我走了。如果受不了,欢迎随时打电话给高叔,别这儿苦熬了。” 江寒回到父母那儿,他也没说请假的事,只说这两天调休,回来看看父母。江寒的母亲自从上次的谈话之后,一直不大敢打听儿子的情况,这次看他脸色很不好,才壮着胆子说,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江寒没细说,他只笼统说,可能往后会离开盛铖,去别的地方发展。 他觉得他不会在霍定恺身边呆下去了,这种含混不清、乱七八糟的局面,他受不了,霍定恺也不可能忍受太久。 那天,江寒的原计划是在家过一夜,第二天再回去,但吃了中午饭,他心里就开始打鼓:霍定恺中午吃什么?他会不会叫外卖?要是不吃外卖,他会不会饿着肚子? 他该不会一直饿着肚子,等到明天自己回去吧?! 按照这家伙的别扭性格,搞不好真干得出来! 江寒越想越不安,他开始担心霍定恺不会烧水,把手给烫伤了,又担心他晚上开着取暖器睡觉,放得太靠近,会把床单给烤着…… 到后来江寒气得要挠墙!他这哪里是交男朋友?简直是养了个孩子! 然而江寒终究不敢在家耽搁了,他和父母说公司有事找他,匆匆从家里出来,拦了车往回赶。 回到单元楼,还没上到三楼,江寒就听见了霍定恺的声音:“这样拉起来,行不行?” 他这是在和谁说话呢?江寒暗想。 马上,房东大妈的声音就说:“行,就这样挂着吧!多亏你了,这竿子太高,每次我都得踩板凳上去。” 江寒越听越糊涂,他快步上楼,只见房门是开着的,霍定恺却不在屋里。江寒出来,又往隔壁房东家探头看了看,原来霍定恺竟在帮房东晒被子,霍定恺拿竹篙噼里啪啦拍着那床被子,太阳底下,他拍得尘埃四下飞扬,俩人还有说有笑的! 霍定恺一回头,瞧见江寒,他更高兴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妈没事吧?” 江寒吃惊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帮张大妈晒被子。”霍定恺得意地指了指房东,“她还给我做了中午饭呢!还说,晚上也可以过来吃!” 江寒哭笑不得! 房东大妈一看到他,却一脸责怪:“江寒,这可是你的不是了,你说回去瞧你爸妈,该把你表舅也带上一块儿呀!怎么把他一个人扔这屋子里?” 表舅?! “……屋里吃没得吃、喝没得喝,你好歹给他身边留个三五十块钱呀!” 江寒还来不及分辩,霍定恺却赶紧摆手道:“大妈您别说了,他给我买了衣服。” “就这种破烂货?”房东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霍定恺身上的棉袄,“好歹多花点钱,给你表舅买件像样的嘛!哦,人家从山里出来,人家穷,你就这么瞧不起人家?江寒,你这样不对呀!” 江寒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忍着怒火,赔笑道:“大妈您别听他的,他一点儿都不穷……” “我真的不穷!不穷!”霍定恺也赶紧说,“我们村,电能用到晚上八点半呢!家里又养猪又养鸡,编的箩筐运进城来,一个足足卖三块钱!” 江寒恨得想一脚踹死他!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19节 房东大妈听得这叫一个唏嘘! “太穷了!这还不叫穷啊?他舅,往后别回山沟沟了,就在城里打工吧!叫江寒给你在这儿找个活,你外甥在盛铖上班……哦对了,你不知道盛铖吧?是个挺大的地产公司!特有钱!就叫江寒在盛铖给你随便找个事儿做!我可听说了,盛铖里面,保安都比别处挣得多!他舅,我看你挺像样的,不如去盛铖当个保安!肯定行的!” 江寒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绿,他都快给这大妈跪下了! 霍定恺却还不放过他,他手里哧溜哧溜玩着那根竹竿,又故作姿态叹了口气:“江寒不肯!他嫌我烦,成天摆脸色给我看,一个劲儿想赶我走,帮我找工作?不可能的!刚才您也看见了,锅里连米饭都不给我留一口……” 房东大妈一听,脸色就更难看了,那破锣嗓子也变得更尖利:“江寒,你这就过分了!谁家还没个穷亲戚?人大老远投奔你来了,就算你不愿收留,也得给人吃饱饭,买了票送回去呀!你这良心是叫狗给吃了?!” 江寒火冒三丈,他再听不下去了,冲上前一把抓住霍定恺的胳膊:“你给我回来!赶紧回来!别在外头丢人现眼!” 房东大妈一见,也着了急:“还想动手是怎么着?什么叫丢人现眼啊!江寒,你表舅招你惹你了?你这什么态度!怎么这么没大没小!” 江寒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霍定恺的鼻子,冲着房东道:“你被他骗了!你知道他有钱到什么程度!这家伙一个电话,就能把这一片小区全都给买下来!你还让他去盛铖当保安?!大妈,这家伙就是盛铖的总裁!” 也顾不上发愣的房东,江寒夺过霍定恺手里的竹竿,扔到墙角,又用尽力气把他拖回到屋里。 到家,江寒咣当一声关上铁门,冲着霍定恺咆哮:“装什么装啊!装穷鬼很好玩么!骗人家老实巴交的大妈你很开心么!你他妈还算穷?你富得总统都要来巴结你!” 霍定恺却一脸委屈:“可你连中饭都不给我留!我没地儿吃饭!” “……” “虽然她的饭做得也不好吃,而且居然用猪油炒菜!太可怕了!”霍定恺说着,笑起来,“咦?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么?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是不是很想我?肯定是的!” 江寒望着那无辜笑容,他忽然觉得很累,累得几乎直不起身。 他觉得非常失望,心中充满了挫败感,他挫败得无以复加。 仿佛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怒火,都消弭于无痕,他白白折腾了,能量耗竭,却一点回音都没有。 他慢慢扶着那破沙发,坐了下来,姿态缓慢如同老者。 “我懂了,你就是喜欢做这种事。”江寒轻言细语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就是喜欢胡闹,喜欢骗人,你学什么像什么,把人骗得团团转还特别得意。你从骨子里,就不肯老老实实、诚诚恳恳的对待一个人。你轻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你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没价值,所以什么都可以拿来戏弄一番。你也不在乎这么做对别人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会让别人多么绝望,因为你觉得你自己就伤透了,你根本没兴趣去珍惜别人。霍定恺,你就是个深渊,是个黑洞,从来就没人能真正拯救你。” 霍定恺站在那儿,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呆呆地望着江寒。 “回去,好么?”江寒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回盛铖,或者回玫瑰园。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吧,算我求你了!我不想落得和那个梁安久一个下场!霍定恺,你就积一积德,哪怕是为了你的小晨,别再伤害别人了,别再做这种事了。” 屋子里,静得像一座坟! 终于,霍定恺茫茫然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江寒一动不动坐在沙发里,他没有起身去追,只是呆呆盯着对面的墙壁。 屋内,有一种回到史前的凝滞,街上的噪音仿佛在三千公里之外,连空气都不再流动,停在了这一刻。 江寒定在沙发里,他有一种虚脱过后的疲倦,就像人将自己最舍不得的东西,硬生生割舍掉之后,那种了无牵挂的平静感觉。 就这样吧,他想,早晚这一切,都得结束。 第72章 第 72 章 江寒的世界,一夜之间变得非常平静。 高建业他们不再给他打电话,大概是从霍定恺那儿得到了某种吩咐。林秘书也不再劝他,桌上的宝马车钥匙也被拿走了,就连总务那边,也把饭卡还了回来,说,数据已经处理好了,可以使用了。 就好像一夜之间,霍定恺放弃了和他作对,放弃继续纠缠他。 他终于放手了。 江寒的报告,不再受到没完没了的刁难,霍定恺将修改意见写在一边,他拿过来按照要求重写一遍,交上去就没事了。 霍定恺的话也变少了,俩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他脸上是那种公事公办的表情,既不愤怒,也没有哀求,看着江寒的时候,目光也不躲闪。他不再找茬问他这问他那,除了公事,再没多余的和江寒说。 他还是干脆把自己辞退算了,江寒暗想,难道这家伙就真的那么缺助理? 然而没多久,江寒就得到消息,容晨要去南方。 是他主动申请调离的,说,盛铖接下来要在南方进行纵深式发展,那边缺一个主帅,所以他过去坐镇。 这一去,很可能好几年不会回来。 江寒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容霁给他打过电话,就在江寒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他是替霍定恺来道歉的,说,都是自己不好,不该把他们叫过去喝酒,更没料到弟弟会突然闯进来。 “……你别怪定恺,他喝醉了,自己干了糊涂事,自己都不记得。”容霁停了停,才又道,“小晨也发了很大的火,气得把客厅都砸了,到现在也不肯接我的电话。据说……也不肯见定恺。” 江寒明白,容晨知道了霍定恺强吻他的事,恐怕自己那一通大闹,把他从酒醉的沉睡里惊醒,再一看身上衣服被人剥了,又听见自己在外面哭闹,他用脚趾头也猜得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怪霍定恺会死抓着自己不放,活像落水鬼索命。 容晨走人,江寒猜不出霍定恺在想什么,从外表看,他仍旧那么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盛铖内部甚至还开了个小小的践行酒会,但是据说霍定恺没列席。 于是,这算众叛亲离?江寒不由想,他和霍定恺分手,容晨调去南方,不管是真心实意的还是虚情假意的,都离开了他。 听说了容晨去南方的事,江寒顿时放下了离职的意愿,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离职,不然就是落井下石了。是的,他已经没法再做霍定恺的情人了,可是公事上,能帮他一把,就帮他一把。 那天下午,招商中心负责招商推广和综合业务的两个副总经理来和霍定恺谈事情,江寒也在场,他低头做着记录。正这时,霍定恺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有一会儿没出声。江寒莫名其妙抬起头,他发觉霍定恺的脸色很古怪。 听完电话,霍定恺把手机放下,他对两人说,公事先放一放。 “几位,先出去,好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那俩人已经感觉到不妙,慌忙起身退了出去。 江寒也站起身,走到门口,但就在抓住门把手的那一瞬,他还是转过身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壮着胆子问,“定恺,到底怎么了?” 好半天,他听见了霍定恺干巴巴的声音:“我大姐去世了。” 霍定恺的长姊是突然去世的,虽然比霍定恺大了二十岁,但她的身体一直很好。她是在慢跑中倒地不起,医生诊断为突发心肌梗塞。 霍定恺不得不停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去国外参加葬礼。 机票和住宿方面的事情,江寒很快给他办好了,他不放心霍定恺一个人去,又觉得林秘书陪着不方便,于是就问霍定恺,需不需要自己一起。 “如果你愿意的话。”霍定恺的语气很平淡,也没抬眼看他。 飞行很疲倦,又是这种事出国,所以江寒没按照霍定恺的习惯给他定商务舱,他定的头等舱,并且暗下决心,只要有人来打搅霍定恺,他就把那人赶出去。 没人来打搅霍定恺,他甚至没对江寒定头等舱这件事做任何评价,上了飞机之后,他就一直在发呆,也不看书,也不打瞌睡,只是一个劲儿发呆。 江寒不敢出声劝,手足生死是大事,外人说什么都惹人嫌,再加上他现在和霍定恺关系如此尴尬,更不知该把自己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只是后来,当空姐拿来毛毯给他们御寒时,江寒接过那床毯子,把它小心翼翼盖在霍定恺的身上,他又关掉了头顶的灯,轻声对霍定恺说:“睡一会儿,好么?” 霍定恺这才侧过脸来,望着他:“我睡不着。” 江寒被他说得一时很难过,他仔细给霍定恺掖好毛毯,又慢慢抚摸霍定恺的胳膊,霍定恺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 “我很想她,小寒。我很想我大姐。” 事情发生两天了,这是霍定恺第一次和江寒提到死者。 江寒的难过更深,他的喉咙发涩,更不知该如何安慰霍定恺。 “我没见过她。”他终于低声说,“这让我觉得很可惜。” “她会喜欢你的,我能肯定。”霍定恺说。 然后那晚,他们再没交谈,霍定恺就这么握着江寒的手,沉沉睡去。 到了纽约,正是个淫雨霏霏的天气,来接他们的是霍定恺的外甥,一个混血的黑发女郎,容貌倜傥,眉眼很像霍定恺。原来霍定恺的长姊嫁的是白人。 霍定恺的外甥不会说中文,她只会用中文喊霍定恺“舅舅”,见面拥抱之后,她就哭起来。 霍定恺的姐夫没能前来,据他女儿说,“爸爸的情况很不好”,而且又得忙于葬礼,葬礼就定在明天。 一路上,江寒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交谈,他觉得说英文的霍定恺,看上去有了很大的改变,显得颓废,带着深深的厌世之感,甚至连吐词都变得有气无力,不像刚从海外飞来的异邦人,倒像疲倦透顶的本地人。与之相比,先前在电视里接受记者采访的样子,就显得做作而虚伪了。 语言能够把人改变成这样么?江寒暗自想,这样子不像平日活跃的霍定恺,倒像是他受了什么很深的感染,是早年,从那种本性不大好的说英文的人那儿受到的感染,让他不由自主学着对方,继而整个儿坏掉了。 霍定恺的外甥一直把他们送到酒店才离开。 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俩人都非常疲倦,江寒让霍定恺先去浴室,他自己把带来的行李分别整理好,又挑出明天出席葬礼的衣服准备着。然后,江寒就坐在床头垂着手发呆。 不算那次孤岛之行,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异国他乡……却是为了一场凄凉的葬礼。 那晚,霍定恺的胃口很不好,江寒叫进房间来的晚餐,他没吃两口。江寒知道他是太疲倦了,心情又不好,所以劝他早早躺下。 他自己也关了大灯,钻进被子里。 房间里,只留着一盏弱如飞萤的残灯,四周非常静谧,甚至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就好像连空气的流动,都能被肉眼给捕捉到。 江寒听见,霍定恺在不断翻身,其实他的动静不大,但很明显没睡着。 半个小时之后,江寒坐起身来。 “冰箱里有朗姆酒。”他低声说,“要不要喝一点?或者我给你调一点淡的……” 话说出口,江寒才有点懊悔,明天要出席葬礼,他却劝霍定恺在前一晚喝酒。 “不用了。”霍定恺低声说,“只是想起明天的葬礼,心里就难受。” 江寒绞尽脑汁,半天,才说:“明天我陪你一块儿去。” “小寒,我不想去。” 江寒张口结舌,大老远的飞过来,又说不想去…… “我不想参加葬礼,”霍定恺继续说,“我参加了太多的葬礼,真的受够了,都快成葬礼达人了。我不想再看见葬礼这种事了。” 江寒慢慢躺下来,他像个小孩一样趴着,把脸搁在枕头上,喃喃道:“我从来没参加过葬礼。大部分亲戚都在安徽,老人们也都健在。” 霍定恺翻过身来,也像他这样趴着,胳膊肘横过来,把脸搁在枕头上,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光,静静瞧着江寒。 “要是别的事情,我分给你一点儿,倒还没什么。这种事我要是也这么说,你得骂我了。” 江寒噗嗤笑起来。他忽然觉得这样子,俩人各自趴在自己的床上,侧着脸说话,很像寄宿学校里的小男孩。 “我亲妈的葬礼,我已经不记得了,但留着照片,我穿得整整齐齐的,还系着小领结,被保姆牵着。”霍定恺轻声说,“后来长大了,葬礼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嫡母的,我爸的,我养母的,弟媳的……现在,又轮到我大姐。” “你大姐对你很好?”江寒不由问,“我听苏伯说,她本来想抚养你。” “嗯,养父母没同意。可我大姐还是很想把我带走,都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唠叨这件事。上回见她的时候,我都四十了,她还劝我搬纽约来和她一块儿住,就让她来照顾我。我说你多大年纪了啊,还不知道咱俩谁照顾谁呢,她说,那就等我退休再过来,要是有伴儿也一同带过来。我心想,真要那样,外甥那俩孩子得累死,照顾这么一大堆老人,这不是开养老院么?” 江寒默默笑起来。 想起往事,霍定恺的嗓音变得很伤感,像浸润了浓浓的风霜。 “我大姐就担心我没人照顾,她从来没说过同性恋有什么不好,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我没孩子,大姐总为这发愁,后来外甥女嫁了个华人,又生了双胞胎,她特别高兴,说,给我一个,叫我抱回国内来养着,当干儿子。我心想这辈分不全乱套了么?外甥的儿子管我叫爹?从哪辈儿论起呀?老太太真是糊涂。” 江寒更笑,他说:“听来,你大姐对你真好,是真心疼你。” “嗯,三个姐姐,就她是真心喜欢我,二姐和三姐就不行。” 听这语气,江寒有点儿不敢细问,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听苏伯说,你三姐是不高兴她婚礼的那件事……” “那是个导h索,其实那之前她就不是太待见我。”霍定恺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看着江寒,他忽然小声小气地说:“你知道这么多场葬礼,最让我难受的是哪一场?” “哪一场?” “是我嫡母的那次葬礼。” 江寒有点惊讶:“你和她感情很深么?” “我和她没什么感情。可就是在那次葬礼上,我二姐当着我的面,对我爸说:您总算解脱了,可以把儿子接回来了,我妈再不会让您心烦了。” 江寒吃了一惊! “她这么和你爸爸说话呀?!” 过了一会儿,霍定恺才轻声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她说话那么放肆,大概也是伤心到了极点,口不择言。其实比起她说难听的话,我更怕看见我爸那惭愧的样子,看着真让我难受死了。倒像是他亲手把他老婆给杀了。” 江寒更吃惊,他结结巴巴道:“可是你不是说,你出生的事,你嫡母没生气么?你不是说她挺高兴的么?” “她表现出来的样子是挺高兴,她也确实没说过什么生气的话。”霍定恺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可是小寒,如果我又生气,又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装作很高兴,那我会怎么样?” 江寒想了好半天:“……生病?” “嗯。生病,莫名其妙生很重的病,怎么都不好。”霍定恺说,“她就是从我出生后不久,才一病不起的。” 江寒不知说什么好,他觉得刚才霍定恺那个眨眼睛的动作,具有某种魔力,那一瞬,他给这房间施了咒,气氛好像变得有点不同。 似乎某种在日常里一直隐蔽着、被大家视而不见的东西,于此异国的深夜,悄然无声打开了口。 “所以她死了以后,我爸的身体突然变差了,再加上三个女儿全都走了,我大姐是嫁得太远没办法,可是二姐三姐,在他生很重的病的时候都回不来——当然不是故意回不来,她们总能拿出很巧妙的理由,千推万阻。到最后,就剩我一人守在他的病榻跟前。”霍定恺停了停,才又道,“就好像她们在说,你既然这么想要这个儿子,你既然不顾我妈的死活,非要在外头勾搭那种下贱女人,生私生子,那么,就让他一个人照顾你吧,就当我们都不存在。” “喂,你可别这么说!”江寒有点害怕了,“这话太难听了,定恺,你别这么说你妈妈!” “可她们真就这么想。”霍定恺轻声说,“包括我爸,其实我妈还在世,他就不止一次提过要把我送去容家抚养,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嫌我妈出身太差,怕我跟她在一块儿呆久了,坏了品性。” 江寒听得胆战心惊! 他见过霍定恺生母的照片,看起来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孩,侧面轮廓神似奥黛丽赫本,而且也像她那样盘着黑发,垂着长长的睫毛,面容神情里,透着艺术气质……这样的女性,怎么能谈得上“下贱”二字呢? 当然这是江寒自己的感觉,提到生母的情况,霍定恺永远都是只言片语,能忽略过去就绝不详谈。这都是他家族里最隐蔽的东西,按理说,他决不会和外人提及。 可今晚他竟然和自己说这些…… 霍定恺就像是自己也魔怔了,他趴在那儿,呆了好半天,忽然轻声一笑。 “你知道么?容霁他们也有过类似的担忧,就怕我养父在外头搞出什么野种来,我们四个还偷偷摸摸去找私人侦探——当然我是个看热闹的,我又不指望分他们容家的家产——你猜,后来结果怎么样?” 江寒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本想阻拦,但好奇心太重,不由顺嘴追问:“结果怎样?” “太乱了。”霍定恺摇摇头:“刚刚查了个开头就查不下去了。我养父在外头有太多的女人,就算他弄出一打私生子来,我都不会感到吃惊。” 江寒屏息不做声! “容庭难过得要死,那段时间他对老爷子的态度也特别不好。所以后来大学的时候他跑去学医,学费都是自己打工挣来的,这么多年,他不肯沾容家一分的好处。” 江寒心想,这何止是伤心之家?简直是凌乱之家! “……最后还是小晨说,别查了,查什么呀?就算外头有三五十个,反正老头子一个也没往家里领,他一个也不承认,这不就得了!只要他不承认,咱就当那些人不存在。”霍定恺呆了呆,忽然又说,“我猜,我嫡母,我的姐姐们也想这么想来着,只可惜我是真的存在的。更让她们痛苦的是,我爸还真把我领回来,承认了我。他倒是后继有人了,我那些伯伯,那些叔叔们,包括当时还在世的叔公,大家都放下心来——可是她们怎么办?我那些姐姐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我叔公是大家长,当时他知道消息,特别高兴,说我爸总算后继有人——那意思,我的姐姐们全都不是人?就因为我,她们连做人的资格都被取消了。我想,她们或许希望我快些死掉——亲姐姐盼着你死,那是什么滋味儿?” 江寒心中像翻江倒海!他有点害怕,又有强烈的不忍。在很努力地想了好半天之后,他终于艰难地说:“你别这么说。这种事,谁也不好随便下判断说谁对谁错。可是定恺,我的心眼很小,也不会考虑那么多。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对的那一方还是错的那一方,我都站在你这边。” 黯淡的灯光下,霍定恺趴在枕头上,他眼睛也不眨地望着江寒,忽然笑起来。 “你这样子,看着真像乔,活像是他的再生。” 江寒一愣:“joe?他是谁?” “很久以前的一个熟人。”霍定恺说,“和你一样,是那种不论对错,永远都站在我这边的人。” 江寒忍了忍,才轻声道:“是你以前的男友?他现在在哪儿?是外国人?” 嫉妒,如同一剂猛烈的毒yao,无情地侵袭着江寒的心脏,他恨不得扑过去,抓着霍定恺的肩膀猛烈摇晃他,逼着他说出那个乔的所有事情! 霍定恺望着他,他的目光有些迷离。 “他死了。”他忽然,轻声说,“五年前的事。他在给无国界医生做助手,他以前是学医的。五年前,这家伙在旅途中吸毒吸得太嗨,失足跌进维多利亚瀑布,淹死了。” 江寒一怔:“维多利亚瀑布在哪儿?” “非洲,赞比亚。现在想来,真不愧是一种精彩夺目的死法。” 霍定恺像是说得累了,他缩回胳膊,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第73章 第 73 章 霍定恺长姊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所以葬礼在教堂举行。 亲友们都来了,江寒见到了霍定恺的姐夫,一个身材高大,脸庞红润苍老的刑事律师,以及他那看上去像华尔街精英的女婿,还有那两个非常可爱,据说要抱一个给霍定恺的双胞胎男孩。 他甚至见到了霍定恺另外的两个姐姐,她们也从国内赶过来了,当见到霍定恺时,她们上前拥抱,感伤絮语,又彼此抹泪,互相安慰…… 江寒在一旁,触目惊心。 如果昨晚霍定恺没有和他说那些事,那么此刻他一定会认为,霍定恺的几个姐姐是天下最好的姐姐,他们姐弟之间的关系,是全世界最和睦的。 看着他们那亲密无间的样子,江寒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其实昨晚霍定恺都是骗他的吧?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姐姐嫡母都恨他”这种事吧? 但是最终有一件小事,让江寒明白,昨晚霍定恺说的是真话:葬礼结束,大家受邀去霍定恺大姐的家中,唯有霍定恺没去。 他说他没睡好,头很疼,因为来的路上受了风寒,所以只想回酒店躺着吃片阿司匹林。 两个姐姐表示深切的遗憾,又上前拥抱他,嘱咐他多吃热食物,不要学外国人,嫌麻烦去喝凉水,晚上睡前一定量一量体温,“如果不舒服,赶紧给薇薇安打电话。” 霍定恺也是满脸堆笑,他温言劝她们多住些日子,转头又向姐夫和外甥致歉,那样子仿佛他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霍定恺的姐夫不放心,很认真地问他要不要去看医生,又在卡片上写了医生电话交给霍定恺。 江寒在一旁有点伤感,这个和中国人结婚快四十年的洋鬼子,竟然还是没法看穿中国人隐藏在无瑕热情里的那点儿冰冷猫腻。 出来以后,江寒说,他很难过。 “如果她们的内心,也能像外面表现出来的那样,那该多好!她们可以去你大姐家,吃薇薇安做的奶油小饼,逗双胞胎说话,你却得自己走回酒店,这是凭什么呢?” 霍定恺淡淡一笑:“我不想让她们恨我,如果硬要跟着去,破坏她们真情的团聚,只会更让她们把我恨到骨子里。那是和她们一同长大的姐姐,是独属于她们仨的回忆,就算加上姐夫和外甥,也都是自己人——可我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外人。” 江寒更难过,他不知如何劝慰,只得伸手握住霍定恺的手。 霍定恺看了看他,笑起来。 俩人没叫车,就这么慢慢走在纽约的街头,天色铅黄,云层很厚,空气里有雪的新鲜味道,黄色出租车像无数零落枯萎的叶片,顺着绵延不断的车流往前飘,放眼望去仿佛千帆过尽。他们周围,飘散着各种奇异的外国口音,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 他们没回酒店,霍定恺带着江寒去一家店吃午餐,五香肉卷很赞,浆果薄饼更赞,店主是霍定恺的熟人,江寒看见他们拥抱,店主又把霍定恺拉去里面嘀嘀咕咕了一番,霍定恺管那人叫塞巴斯汀。俩人的谈话中,不断提到死去的乔。 江寒对霍定恺说:“原先我以为我知道你很多事。现在我又觉得,我知道的只是皮毛。” 霍定恺笑笑,拍了拍他额头的黑发:“你已经比一般人知道的多了。” 可是容晨一定知道得更多,江寒心理阴暗地想,如果他想知道,你一定会迫不及待把一切都告诉他,而不像我,仿佛用鹤嘴锄挖钻石矿那么艰难。 回酒店的路上,江寒说有点渴,于是俩人进来一间便利店,拿了可乐,江寒又突然想起,这是他头一次出国。 “我该买些纪念品!”他很兴奋地说,“这儿毕竟是纽约!定恺,咱们买些好吃的带回去!喂!这个是什么?这个单词我看不懂诶!” 霍定恺哭笑不得:“这是泡泡糖。不要在这儿找了,明天带你去购物中心。” 俩人正在货架那边挑来选去,有客人进来,电子门发出叮咚一声。江寒无意间抬头瞧了一眼,进来的是个黑人,戴着一顶鸭舌帽。 他没放在心上,弯下腰,拉着霍定恺继续问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 就在这时,霍定恺听见冷冷的一声:“抢劫。” 他和江寒顿时呆住! 再回头看,店主瑟缩着站在收银机后面,举着两只手做投降状。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手里举着一把枪! 江寒吓得一哆嗦,他条件反射想往门口跑,霍定恺暗叫糟糕,冲上去一把按住他:“趴下来!” 江寒被他扑在地上,子弹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去! 店主趁机就想去按收银机下的警报器! 劫匪大怒,冲着店主砰的就是一枪!店主惨叫向后仰倒,鲜血像喷泉,从胸口蹿出来! 劫匪快步走到霍定恺他们跟前,他一把揪住江寒的衣领,把他整个儿拎起来,将枪抵住他的太阳穴! 霍定恺慌得大叫:“不要杀他!不要!” 劫匪是个高壮的黑人,他用力拎着江寒,像拎着一只小鸡崽儿! “别过来!”劫匪举着枪叫道,“不然我就打死他!” 江寒浑身冰冷,他的四肢完全僵住了,那把冰冷的枪,金属枪口就抵在自己的头上! ……他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第一次出国就遇上了抢劫! 霍定恺脸色姜黄,他举着双手,站在那儿不动,很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换我,好么?把他放了,换我来!” 劫匪用力将枪口塞进江寒的嘴巴! “再提要求我就崩了他!” 江寒的嘴塞得满满的,他含着泪,呜呜叫着,嘴被金属磨破了,流出鲜血! 劫匪盯着霍定恺:“你们是日本人?” “中国人。”霍定恺赶紧道,“我们从中国大陆来的,是来旅游的。” 虽然被枪塞着嘴巴,但江寒仍旧敏锐地发觉,霍定恺的口音变了! 他的英文变得很烂,不标准,带着明显中式英文的口音,而且连助词都用错了。 听上去,就是那种洋泾浜英文。 ……他搞什么鬼?! “换成我好么?”霍定恺又哀求了一遍,“他还是个孩子。我比他年长。” “你似乎也比他有钱。”劫匪笑了笑,“来旅游的中国人都很有钱。” 霍定恺慌忙点头:“是的是的!我们有钱!我的口袋里就有现钞!昨天刚刚兑换的美金!” “拿出来!” “ok!ok!我把钱给你,你把他给我。你要多少?不够我还可以去提款!”霍定恺显得手足无措,他一着急,英文变得更烂,发音更不标准,语法支离破碎,忘记了时态,就连助词都消失了。 “少废话,先把身上的钱掏出来!懂么?钱!现钞!该死,普通话怎么说的?”那劫匪干脆配合他,吐字变得很清楚,句子也简单了,他以为说得太复杂了霍定恺听不懂。 霍定恺哆哆嗦嗦翻着包,又掏着大衣口袋,一副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好像是因为太害怕,动作都不灵活,手卡在裤袋里半天拔不出来。 劫匪有点不耐烦,他把手里的枪从江寒的嘴里拿出来,又凑过来瞧着霍定恺:“你在搞什么鬼?到底有多少钱?” 电光石火的一瞬,一把枪从霍定恺手里冒出来,直对劫匪的头部,火光一灿! 一声巨响! 因为距离太近,劫匪的半个头壳都被掀翻了!白色的脑浆溅了江寒一脸! 他呆呆站在那儿,望着霍定恺,后者举着枪,冷冷看着死去的劫匪,轻蔑地哼了一声。 他的脸上,完全没有杀了人之后的惊惶。 霍定恺和江寒全都被带去了警局,包括那个其实没死的店主。那一枪甚至都没打在致命的地方。虽然身上有伤,但这一点都不妨碍那店主在警察跟前用很大的声音说:“功夫!功夫!那个中国人身上有功夫!” “屁的功夫!”霍定恺又气又笑,“胡说八道!难道他没看见我掏枪么!” 胖得惊人的警察拿着拍纸簿,看了看笔录:“他说你身手矫健,制服劫匪的动作就像李小龙。” “我用的是子弹好不好?”霍定恺悻悻道,“他从哪个宇宙瞧见我像李小龙了?我明明更像john > 胖警察被逗得大笑。 霍定恺的外甥和姐夫得到消息,全都赶到了警局,他外甥一副吓坏了的表情,又到处打电话叫同僚去追查那个劫匪——其实她就是纽约警局的一名警探,是那种抓着警徽,大叫“nypd!”逛凶杀现场如逛超市的人。但事情撞到自己的亲人身上,就完全淡定不起来了。 反倒是霍定恺一个劲儿安慰她:“没事了,薇薇安,我毫发无损。咱们不需要第二个葬礼。” 后续由霍定恺的律师姐夫和警局商洽,天黑之前,霍定恺就和江寒从警局出来了。 “不要再住酒店了,舅舅,你们去我家住。”薇薇安把钥匙塞给霍定恺,“我在爸爸这边,双胞胎和他们的父亲去了祖母那边,家里没人的。” 在警局门口叫了出租车,薇薇安把他们送上车,又告诉了司机地址。 一路上,霍定恺把江寒紧紧搂在怀里,刚才在警局,江寒已经被带去洗干净了,此刻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但他身上冰冷,脸色苍白,四肢僵硬像接榫好的木头。他被吓傻了,在警察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说话,可是那些英文单词卡在他的脑子里,像长了翅膀,不停飞旋,他怎么都无法捕捉到它们。 霍定恺叹了口气,用力搂着他:“今天的运气真是坏透了,可是没关系,小寒,坏运气已经结束了,接下来都没事了。” “你哪儿……哪儿来的枪呢?”江寒终于小声问。 “塞巴斯汀给我的。”霍定恺说,“我总觉得不大安全,所以找他要了一把。谢天谢地,我的预感是正确的。” 霍定恺用过枪,而且手法纯熟,江寒能看出这一点。 “你是个天才。”他结结巴巴地,慢慢对霍定恺说,“天才诈骗师。” 霍定恺笑起来,他温柔地摸了摸江寒的头发:“不如说,那劫匪是个傻瓜。” 霍定恺外甥的房子在华盛顿高地,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霍定恺用钥匙开门,他让江寒进来,然后关上大门,开启了电子报警系统。 “咱们安全了。”他说,“这玩意儿是全方位无死角24小时监控的。” 客厅很大,还有壁炉,墙上挂着一只硕大的鹿头,头上顶着丛林一样的鹿角。江寒不由犯恶心,他现在看见任何头颅都觉得恐惧,无论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霍定恺叫他先去浴室,他自己则去点燃壁炉的炉火。江寒脱下衣服,打开热水冲洗着自己,他觉得四肢依然是麻木的,动作也很机械,行动显得笨拙,就连想把水调热一点都十分费力。 到现在,他还无法从下午的事件里脱身出来,热乎乎的脑浆喷溅在他脸上的感觉依然残留,江寒顺手拿了个丝瓜囊,使劲儿搓着自己的脸,后来才发觉,丝瓜囊上都有血迹了。 霍定恺又救了他一次。 如果不是霍定恺,他恐怕早就身中数弹,全身冰冷的躺在什么地方了。 他还记得那杆枪顶在头上的恐惧感觉,他也记得霍定恺的大叫:他让劫匪换人,换他自己来做人质。 他还记得,当时霍定恺的脸色青黄得可怕,那是一个人惊恐到极点时的模样,霍定恺不可能为此做好准备,他提出换人的要求,是下意识的。 江寒趴在浴室冰冷的墙壁上,他的脸颊滚烫,胃一个劲儿往上翻涌,到后来他跪在地上,不得不把中午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霍定恺为他杀了一个人。 他清楚地记得,杀人之后,霍定恺那种毒蛇般的冰冷眼神:恨之入骨,死有余辜……就是这之类的含义,他把人家的脑子都打碎了,依然觉得不解气。 两年前,霍定恺救了他一次,今天,霍定恺又救了他一次。他几乎都忘记了,当初在医院曾经发誓,要把这条命给霍定恺。 从浴室出来,江寒裹着浴巾回到客厅。壁炉燃起来了,熊熊的火光温暖着屋子,霍定恺就在壁炉跟前,他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屈着一条腿。 江寒忽然觉得,这一幕十分诱人,安全的家,暖烘烘的炉火,还有霍定恺…… 他扶着墙,光着脚走过去,一直走到霍定恺跟前。 霍定恺抬头瞧了瞧他,温声道:“还好么?” 江寒没出声,他缓慢蹲下身来,像条鱼一样游到霍定恺的身上,宽大的浴巾如牛奶,从他身上无声溜走。 渴望像春日深山的雪崩,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就在壁炉跟前的地毯上搂抱在一起。 那晚霍定恺的动作十分温柔,难以形容的体贴,他似乎非常清楚江寒要的是什么,他要关爱,很多很多的关爱,只给他一个人的,像厚而密实的羊毛毯,把他紧紧裹起来。他被吓坏了,他和死神擦边而过,他差点被死神抓去煮了下午茶。 他想被霍定恺这样用力抱着,身体像磁石一样紧紧贴在一起,连汗毛孔都重叠在一起。壁炉里的火焰鲜红滚烫,就好像要把他们俩熔为一体,变成一块永世不变的石头,就像荒原上屹立万年的巉岩,不管大自然用多大的气力,多么漫长的时间,都没法把他们分开。 “定恺,别离开我。”江寒轻声说。 霍定恺俯视着他,他的黑眸深若深潭:“我不会离开你。” “永远都别离开我。” 霍定恺抱紧他:“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第74章 第 74 章 第二天,薇薇安夫妇还有双胞胎回到家里,他们热情挽留霍定恺多住一晚,两个小孩子是人来疯的脾性,见到家里来了客人,高兴得又叫又嚷。 “正好我还在休假。”薇薇安对霍定恺说,“此刻家里全都是中国人,咱们就做一顿中国大餐来吃!” 霍定恺忍笑道:“你所谓的中国大餐,一定会放一大堆可怕的乳酪。” 于是霍定恺和外甥女婿在客厅闲聊,看小孩子,薇薇安和江寒则去厨房准备丰盛的“中国大餐”。 其实薇薇安不会做什么中国菜,她母亲是大小姐出身,在娘家从不曾下过厨房,所以当江寒看着她真的拿出奶酪条时,就只得叹了口气,全权接过了做饭的任务。 “我的厨艺也不行。”江寒笑道,“好在,四爷最近一直在吃我做的东西。” “多亏姨妈们已经走了,如果她们在这儿,一定会挑剔我们做出来的东西。” 江寒笑道:“不会吧?看起来都是和善的老太太。” 薇薇安做了个鬼脸:“我受不了她们。在她们面前要装优雅的中国公主,我受不了那个。太受不了了。我在舅舅面前就不用伪装。” 她一连说了几个受不了,心情可见一斑。 薇薇安把袖子一撸,凑到江寒跟前:“喏。” 江寒一瞧,手臂上竟然有个弹孔的伤疤。 “她们只会说,女孩子怎么能干警察呢?多么危险!你应该辞职在家照顾孩子——按照她们的意见,也许我还该在兜里装上一瓶嗅盐。只有舅舅说,有没有好玩的分尸案?说来听听!我爸就拍桌子说,快!把那个头砍下来做成开心鬼面具的案子说给舅舅听!吃一顿饭,我们仨聊得热火朝天,我妈在一边,脸都绿了!” 江寒大笑,他心想,真是受不了霍定恺这个人! 薇薇安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喜欢你。你比较适合在舅舅身边。” 江寒的脸都发烫了,其实他也明白,他和霍定恺的关系瞒不过一个警探的眼睛。 “舅舅其实很孤独,一直都很孤独。我妈总想把他接来一起住,也是因为这个。”薇薇安切着一根水芹,她的刀忽然,停了停,“你比那个姓容的好多了。我讨厌那个人。” 江寒吓了一跳,他试探着问:“是……容晨?” “嗯,舅舅的义弟。其实我见他次数也不多。但我讨厌那个人。”薇薇安用力切着水芹,“舅舅是个骨子里很骄傲的人,可是那个容晨,把舅舅变得十分自卑。我不喜欢谨小慎微、总想去讨好他的舅舅,看起来太可怜了。” 江寒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低头剥着蒜。 “你会一直和舅舅在一起,是么?”薇薇安看看他,又问,“你有这个打算,对吧?” 江寒抬起脸,飞快地笑了一下,又垂下头:“……只要他愿意。” “他愿意的。”薇薇安很肯定地说,“我看得出来。告诉你一句话:死死盯着,咬住不放,只要你比别人耐力久,他就是你的猎物。这是我在匡迪科时,最资深的探员告诉我的至理名言。” 她说完,耸耸肩:“当然他原话说的是罪犯。” 江寒大笑起来。 那天江寒做了好些菜,其实西式的现代炉灶不适合做中国菜,他水平本来就不行,今天这桌菜,看起来比往日更次。 可是大家都吃得很开心,双胞胎甚至宣布,这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中国菜。这一宣称让霍定恺哭笑不得,在他看来,江寒的手艺已经烂到了极致,如果苏锦纶和凌虎做出这种东西来,一定会自裁以谢天下。 那晚双胞胎迟迟不肯去睡,他们缠着江寒和他玩,给他看他们画的画,做的飞船模型,一直到他们的妈妈都受不了,轰着赶着才把两个小孩子赶回自己的房间。 “原来你是喜欢小孩子的?”霍定恺诧异地看着江寒,“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我不喜欢小孩子。”江寒笑了笑,“我只喜欢他们俩。” “为什么?” “因为他们和你有血缘关系。”江寒伸臂抱住他,轻轻吻他,“我是因为你,才喜欢他们的。” 次日,霍定恺他们告辞去机场,一家四口都很舍不得,尤其双胞胎非常不高兴,甚至想和江寒一起回国。 “以前妈就和我说过,抱一个给舅舅去。”薇薇安笑道,“舅舅挑一个吧,往后大了,带回国去。” 霍定恺笑着摇摇头,然后,他摸了摸江寒的脑瓜:“不用了,我有他就足够了。” 去机场的车上,霍定恺说:“你说你也奇怪得很。到底为什么这么招人喜欢?连小孩子都能被你一网打尽,我身边不管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都逃不了成为你的粉丝。” 江寒盘着腿坐在车上,笑得很得意,笑到最后,他又不禁有点儿心酸。 他能搞定任何人,霍定恺身边,从忠仆到挚友,从义兄到有血缘的至亲,他能让这群人全都喜欢他,站在他这边…… 可他就是搞不定霍定恺,搞不定他那颗挂在别人身上的心。 到了机场,霍定恺看了看手表,他说:“早来了一个钟头。” “才不是!”江寒急急慌慌道,“我都说了路上一定堵车,叫你早点动身你不肯,快点快点!马上就得登机了!” 霍定恺却赖在椅子上不肯动,他笑道:“你先去办手续。” 江寒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连奔带跑的去柜台办理登记手续。 一刻钟后,他一脸“搞什么鬼”的错乱表情走了回来。 霍定恺只靠在椅子里,懒懒朝着他笑,那是恶作剧成功了的快乐。 “你想干嘛?”江寒没好气地盯着他,“改签不和我说,而且怎么不是回国?去欧洲干什么?”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20节 “休假。”霍定恺搂住他的腰,他喃喃道,“咱们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两天。” 飞机降落在欧洲。 下了飞机,他们又坐了大半天的车,具体地点江寒抓着德语地图,抓耳挠腮看了好半天,才确认了德国和奥地利的位置。 目的地到了,霍定恺下车来,他抱着手臂,意气风发道:“就是这儿。” 江寒跌跌撞撞从车上下来,他目瞪口呆望着面前的建筑。 ……那是一座古堡! “你的?”江寒猛然回头,瞧着霍定恺。 岂料,霍定恺摇摇头:“不是我的。” 江寒笑起来:“第一次听见你说这四个字!真稀罕,这世上还有不属于你的东西!” 霍定恺也笑:“是啊,所以我是应邀来这儿的——不能说应邀,因为我还不知道主人是否愿意邀请我。江寒,你愿意邀请我进去么?” 江寒一愣,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它是你的。”霍定恺笑眯眯地望着他,“用你的名义买下来的。小寒,这古堡的主人是你。” 仿佛坠入梦境之中,江寒大睁着眼睛,张着嘴,看着面前巍峨的古堡! “它是我的?!它什么时候成了我的了?!” “上个月。”霍定恺笑了笑,“一直藏着,就想今天给你一个惊喜。” 古堡是一座雄伟华丽的大宅,优雅精致,一无瑕疵。 管家和戴白色帽子的女仆在气派非凡的大门口迎接他们,这让江寒有点儿着慌,他不适应这种场合,像电影布景,当他往古堡深处窥视时,如同一个麻瓜站在霍格沃茨学院门口。可他连台词都不知道是什么。 霍定恺笑了笑,用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别慌。这是你的古堡,小寒,你该是最理直气壮走进来的人。” 古堡里,有一种安逸闲适的陈年气味,穹顶高得令人脖子发酸,楼梯上挂着肖像画,据说几百年前这儿是某欧洲大公的家。 女佣很快端来了滴着奶油的脆松饼和小甜蛋糕,还有滚烫的英式茶。壁炉燃起来之后,房间顿时温暖多了。江寒吃了点东西,缓过劲儿来之后,他耐不住了,扔下和管家商谈修缮事宜的霍定恺,开始像条欢乐的小狗一样,在橡木楼梯上跑上跑下。 古堡像济慈笔下的长诗,大而美,通往各个卧室的长过道看着简直像教堂。霍定恺带着玩笑意味警告他,要小心,不要独自去东边那些过于偏僻冷清的屋子,因为据说有密道,还有被谋杀的大公祖先的鬼魂。 “也许还关着一个疯女人。”江寒故意说,“你还找了个红脸嗜酒的肥胖女佣来看管她。” 霍定恺扬了扬眉毛:“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那个疯女人是你的妻子。”江寒眨了眨眼睛。 霍定恺朗声笑起来。 江寒没有听从警告,甚至他首先去的就是东边那一排房间。拉开猩红色的帷幔,推开窗子,江寒听见扑啦啦一阵喧嚣,是鸽子扇动翅膀的声音。他望了望远方,阴沉的灰云还堆在极为遥远的地方,没有挟裹着透骨的冷雨过来,所以此刻天色呈现一种淡玫瑰紫的柔弱光芒。其实东边那一溜房间恰恰是风景最美的,因为庭院外面是种满了木兰和紫丁香的花园,绒绒绿草坪再往前,山墙陡然消失,银色的一片海就出现在眼前。 真可惜,此刻是冬天,江寒想,如果是暮春,这儿一定会成为花的海洋。 那晚江寒怎么都睡不着,虽然他已经非常非常累了,但却不敢合眼。他很怕,怕睡了一觉醒过来,发觉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他到现在依然没什么实感。 霍定恺笑起来,他搂住他,低声道:“其实我早该把它给你的,那样一来,你也用不着去住那种廉价的筒子楼了。但是先说好,往后,可不许一生气就拎着包往这儿跑!这我追过来也太费劲了。” 江寒笑得前仰后合。 自己竟然有了一座古堡!他想,这多么神奇! 第75章 第 75 章 次日,恰恰是圣诞节。 他们在古堡内,度过了一个白色的圣诞,因为下雪了,除了炉火熊熊的客厅,外面到处白雪皑皑。 江寒趴在壁炉跟前的厚地毯上,读着一本十九世纪出版的英文,霍定恺坐在他身旁的安乐椅里,浏览着报纸。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雪花簌簌。 这感觉,像天荒地老,江寒想。 自从和霍定恺在一起,他的生活就像放电影,令人眼花缭乱。明明上一刻,俩人还在华北的穷乡僻壤,编着竹筐,写着识字卡片,这一刻,不知怎么就置身欧洲古堡,喝着热可可,和白人管家聊起卑斯麦来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江寒就看出霍定恺有点儿心神不定了,他时不时抓过手机,翻着页面,那不是在上网,那是在翻通讯录,但翻来翻去,他又没打任何电话,霍定恺的神色就好像很犹豫,在打和不打之间摇摆不定。 江寒突然觉得很难过,他终于合上手里的书,走过去说:“想打电话,就打好了。” 他说,如果有必要,他可以去隔壁的阅读室。 霍定恺苦笑起来:“不是的。你都想哪儿去了?我并不是要打什么见不得人的电话。” 可你就是想打电话给容晨,江寒在心里酸溜溜地想,除了他,谁还能让你这样心神不定呢? “只是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霍定恺扔下手机,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有点儿疲倦,“郝林这两天一直没给我消息,他三天前说是去南方看看……” 就在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霍定恺抓过它来一瞧,皱起眉头。 “谁啊?”江寒忍不住问。 “姚致敏。”霍定恺也奇怪,“他来电话干什么?” 说着,他顺手接了电话。 才听了两句,霍定恺突然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江寒被他吓了一跳! 就听霍定恺急促地问:“他怎么样?有没有事!” 那边在简短说了两句之后,霍定恺立时抓起旁边的烟缸,狠狠砸在墙上:“……叫那边给我等着!我不会轻饶了这群混蛋!” 江寒心中暗自吃惊,他很少看见霍定恺气成这样,脸色发青,满眼的浓浓杀意,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直呲獠牙。 又说了几句,霍定恺这才挂了电话。 他看看江寒:“容晨出了事。” 容晨刚刚过去南方,还没固定居所,所以他一开始住在酒店里。 “……酒店着了火,是有人蓄意纵火。”霍定恺说,“死了一个随行的文职人员,容晨有轻微的烧伤。” 江寒吓得一哆嗦! “是……是蓄意纵火?谁干的?!” 霍定恺阴沉地笑了笑:“你说是谁干的呢?除了我的老冤家任祖年,再不会有别人了。” 江寒的心一沉,他颤声问:“你有证据是他指使人纵火?” “我不需要什么证据,我知道是他干的,他也不想掩饰这一点,或者说,任祖年就是想让我知道这一点,不然烟火效果就白费了。” “效果?” “警告我的效果。”霍定恺冷冷道,“这次是小晨,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他是在敲打我,手不要伸得太长,不然要被打。” 江寒在脑子一片空白之后,呆呆问:“那……怎么办?” “可惜,我不是那种给了警告就乖乖听话的人。”霍定恺弯腰拾起地上的烟灰缸,将它放在桌上,“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姚致敏气疯了,南方是他们姚家的大本营,任祖年这是骑到他头上了,他当然忍不了这口气。” 姚致敏打电话给霍定恺,除了表示身为地主的歉意,他也咬牙放下话来,非得把这起纵火案端上餐盘,逼着任祖年活活吞回去。 但这样一来,霍定恺就得立即回国,他要去南方查看情况。 “你不用急,先在这儿住着。”他抚摸着江寒的脑瓜,温言道,“什么时候觉得无聊了,再飞回来。” 江寒叹道:“你都回国了,叫我一个人在这古堡里呆着,我能呆得住?” “事情很棘手,也没什么要你帮忙的地方。”霍定恺轻拍他的肩膀,“不过放心好了,这些我都能处理。” 霍定恺在当天就离开了古堡,临行前他又嘱托管家照顾江寒,还不忘细致吩咐女仆,少给江寒甜点吃,最近江寒甜点吃得太多,胃口都坏了。 江寒心里十分不舍,他不想让霍定恺走,却知道这话不能说。盛铖在南方的拓展出了问题,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他这个总裁不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还躲在欧洲和助理悠哉度假,谁都说不过去。 但容晨受伤的事,像一根刺,横在江寒心口,他无端地觉得,其实霍定恺是因为容晨受伤,才这么急着赶回去的。 但旋即他又告诉自己,别乱想!那是纵火案,事情很大的,就算受伤的是郝林,霍定恺也会着急,也会第一时间赶过去的。 可是霍定恺离开,似乎也把古堡的活力给带走了,江寒闷在图书室看了一天的书之后,终于想,他也得回去了。 就算不能在现场帮上霍定恺的忙,至少他可以在总部处理日常事务,他不能真的就赖在国外玩。 他该回去上班了。 霍定恺的飞机到了机场,来接他的是姚致敏,就他一个人,开着一辆不起眼的奥迪。 接了霍定恺上车,姚致敏先把大致情况和他说了说,又埋怨自己防范不当,导致容晨受伤。 “这不是你的责任。”霍定恺淡淡地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人家要下手,谁也防不住。” 按照姚致敏得到的信息,当晚住在酒店里的人不多,着火的就是容晨住的那一层,那个死亡的文职人员是被火光和浓烟吓坏了,慌不择路摔下了楼梯。其余的人,则因为容晨的及时疏导和得力指挥,幸免于难。 “小晨是最后一个走的,那时候火势已经相当猛烈了,他要再晚一步,就得葬身火海。” 姚致敏之所以恨得咬牙,还因为他的一个侄子那晚也在酒店,他是去找容晨接洽公事,碰巧就赶上了这场无妄之灾,他那侄儿刚毕业,很年轻,没经过事情,这次被吓得不轻,他回来后和姚致敏说,当时要不是容晨处理得当,跟几个人合力砸开上了锁的安全门,有条不紊地疏导大家离开,这一群人就都完了。 霍定恺静静听着,他的神色很淡漠:“小晨就是这么个性子。” “那伙人做绝了,”姚致敏气得拍方向盘,“安全门被故意上了锁,小晨好容易才砸开,就因为这才耽误了功夫,害得他被烧伤。” 霍定恺不出声,只静静望着窗外,今年南方的冬天很暖,一下机场,那气息就湿漉漉、黏嗒嗒地粘在人的皮肤上,触手可及的物体全都蒙上了潮气,连道路两旁绿得发黑的植物,都像被抹上了一层水珠,令人觉得呼吸沉重,憋闷无比,高速路上,无数车辆如亮闪闪的银鱼,在这幽暗水草里摆尾游动。 姚致敏开着车,他的目光望着前方,忽然不动声色地说:“其实这事儿,小晨也有点责任。” 霍定恺一愣:“什么意思?” “前两天,南边有人向我抱怨,说容家三少太激进,一过来就提要求,活像是把合同书拍在人家脸上,逼着人家签字。他这也太高傲了,不把人放在眼里。”姚致敏说着,轻轻咳了一声,“人家说,他在盛铖里面跋扈惯了,可这儿不是盛铖内部。老四,你多少劝劝他,别那么激进,他对自己人这样,没问题,大家知根知底,他要是对外人也这样,难保不触怒任祖年那伙人……” “早晚也是要触怒的。”霍定恺平静地说,“就算做小伏低,隐忍收敛,任祖年也不可能放过我们。” 姚致敏听出霍定恺语气里,有为容晨说话的意思,于是他也不再说什么。 车下了高速,霍定恺忽然回过神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助理也不跟着?” “现在,我不信任任何人了。”姚致敏一脸疲倦道,“我不想让小晨住在医院里,所以把他弄这边来养着。以防万一,我没把这事儿告诉别人。” 不多时,车停在一处静谧的宅院,下来一看,却是一座园林式的建筑,粉白影壁,玲珑假山,镂雕的木窗,崇楼幽洞修廊迤俪,再加上盛放的香雪红梅,还有屋角依然碧青的绿竹,真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你的?”霍定恺很诧异,“我怎么没听说你买了这种宅子?” 姚致敏得意地笑了笑:“狡兔三窟,这地儿就你和小晨知道,我家老爷子我都瞒着呢。其实这边我也不常来。往后你和小晨说说,让他就住这儿算了。” 姚致敏没进去,他让霍定恺先住下来,他要回城里,继续和郝林商量接下来的事。 被护士领着,霍定恺走进卧室,他看见仍然在床上昏睡的容晨,他的头上,胳膊上,包扎着纱布。 护士离开,霍定恺悄声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来。 容晨的神色憔悴,脸上还有新的伤痕,他微微皱着眉,似乎伤口还在疼痛。 霍定恺呆呆看着他,他又想起容晨调离那天的情景,践行晚会,几个副总都去了,只有霍定恺没去,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一直坐到深夜,直至保安举着手电上楼来查看,这才起身。 容晨要调离的要求,霍定恺没有阻拦,他很快就在申请上签了字。容晨拿着那份文件,他自己反倒有点儿不置信,他以为霍定恺会大闹,会死活都不肯放他走——之前霍定恺就是这种反应。 “想走就走吧。”霍定恺也不看他,只淡淡地说,“你留在这儿,看着我也只会觉得恶心。那又是何必?” 容晨把文件攥成一团! “是四哥不该那么做!”他厉声道,“首先,你就不该去容霁那个酒鬼那儿!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那家伙根本没救了!” 霍定恺点点头:“首先,我不该去大哥那儿喝酒,再首先,我就不该认识容霁这个人,再再首先呢?你是想说,四十年前,我就不该出现在容家,出现在你面前?” 他的脸倦怠而冷漠,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表情。 容晨望着他,颤声道:“你一喝多了酒,就失去理智,就会乱来。以前这种事出过多少次了?这你不是不知道。” 霍定恺点点头,他仍旧很平静:“在你眼里,我就得时刻保持理智,得分分秒秒维持清醒,我不能沾酒精,不能碰毒品,不能去夜店放荡……在你面前,我应该永远和蔼可亲,冷静而且懂分寸。我不该犯糊涂做蠢事,不该丧失神智,不该爱不能爱的人。好了,我都知道了,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快请吧。” 容晨没出去,他慢慢退到沙发前,坐下来。 “像以前那样生活,又有什么不好?”他忽然说,“像你二十二岁之前那样生活,又怎么不行!” 霍定恺冲着他笑了笑:“因为,我已经不是二十二岁了。” “不对!”容晨打断他,他咬牙盯着霍定恺,“你被那家伙毁了,那个乔,我知道的!你被他污染了,他尽教给你坏东西,滥交、吸毒、发神经……” “不要说死者的坏话。”霍定恺冷冷道,“再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本性恶劣呢?” 容晨深吸一口气:“容霁、容庭那样子,才是真正的本性恶劣。可你不是的。四哥,你骗不了我,你和他们不一样,从小就不同,你是家里唯一一个不会耍弄我,不会把我当傀儡指挥的人,他们甚至不愿履行做哥哥的义务。偷了我的裤子,让我在女孩儿面前当众出丑的是容庭,将我扔进结冰的水池里,拿球杆把我当球戳的人是容霁。连爸妈都没留意到这些,他们只会说,哥哥是逗你玩。唯有你把我从雪堆里拉起来,带着去火炉边上烤干衣服……你是唯一真正爱护我的人!” “也许当时他们只是有些孩子气。”霍定恺和颜悦色道,“也许当时我只是过于老成,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姿态。出问题的是我,不是他们。” 容晨要抓狂:“他们对我,一件好事情都没做过!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自始至终的完蛋!” 霍定恺呆呆想了一遭,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你的要求太高了,这是你的问题。小晨,当时他们还是孩子,孩子犯的错并非不可饶恕。” “四哥!” “至于我,没你想得那么好,我也没你想得那么伟大。”霍定恺安详地望着他,“而且我有性格缺陷,所谓的好哥哥,不过是一张伪装的皮。” 容晨抱着手臂冷笑:“你是要告诉我,你从五岁就开始伪装么?” 霍定恺向后靠在椅子里,他交握着双手,静静望着义弟:“所以,你想要的是一个从不吸毒不滥交,永远保持头脑清明,哪怕每天晚上在心里幻想一万遍,渴望和你在床上用后入式做ai,到了白天,嘴上却一个字都不会说出来的四哥?你喜欢这样虚伪的人?” 容晨勃然色变! 他跳起来,咬着牙扔下四个字:“不可救药!” 然后他拉开门,冲了出去。 第76章 第 76 章 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人,容晨慢慢睁开眼睛,他看见了霍定恺。 “四哥,我很疼……”他轻声说。 霍定恺凑过去,轻轻抱住他:“你放心,我一定让那群王八羔子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很后悔,当初不该逞一时的怒气,随随便便放容晨来南方,就为了赌这点气,他差点失去容晨。霍定恺已经想好了,等伤势痊愈,他就算把容晨装进笼子里,也要带他回去。 姚致敏特意请了医护人员在这边照顾,但是换药的时候,霍定恺却总是亲自动手,他生怕护士不够体贴,弄疼容晨。 容晨在火灾中吸进了烟气,嗓子都是哑的,霍定恺不让他多说话,他说大致情况他都知道了,接下来让他处理。 纵火案很快被警方找到了线索,嫌疑人是几个无赖,起初他们在警方那儿很硬气,坚称只是为了谋财,随便选定的目标。 姚致敏当然不会这么便宜放过他们,重重施压后,嫌疑人终于吐露了实情,是有人拿钱要他们做这件事的。 线索查来查去,就落在本地一个官僚的秘书头上,并且那个官僚确实是任祖年的人。然而再往下查,出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官僚在家中自尽了。 姚致敏和霍定恺都很吃惊,他们没想到任祖年下手这么狠,为了不牵连到自己,不惜结束手下的生命。 “两败俱伤。”姚致敏将警方送来的报告摔在桌上,“任祖年折损一员猛将,咱们也吃了亏。” 此刻他们是在容晨休养的那座宅邸,在场的还有从盛铖赶过来的郝林。 霍定恺靠在沙发里,他慢慢抽着烟,目光落在对面的乌木镂雕窗棂上。这庭院据说是明朝的,里面一切都保持原样,这样古朴雅意的窗子,常常旁边坐着一个簪花的妙龄女子。 没有缘故的,霍定恺想起了许珊。 嫁入容家,许珊收敛了很多,穿着打扮给人感觉非常精心,是那种刻意讨好的精心,她生怕人家提起她的过去:做过吧女,当过裸模,读书太少,男朋友太多…… 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外界仍旧有嘲讽之声,霍定恺还记得有家小报嘲笑她“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下面配着一张许珊从新年酒会里出来,妆有点花了的疲惫照片。那次酒会来人很多,容家是主角,她和雍容华贵、出身名门的容霁妻子站在一起,简直就是给观众制造天然话题。 她在容家过得不快活,公婆都不喜欢她,虽然不是故意给难堪,但多年老佣人的女儿一下子变成了儿媳妇,容晨的父母很显然不适应这突变的角色。 唯一爱护她的就是容晨,不管外界扑来多大的风雨,他都努力替妻子挡着,如果有人抨击许珊,那他一定以百倍的力度抨击回去。那姿态常常让霍定恺无比的嫉妒,嫉妒得要发狂,甚至怨恨容晨从不曾这样卫护过他——他当然想不到,这女人需要面对的风雨比他多得多。 但许珊却始终感激他,因为她能嫁给容晨,是靠着霍定恺在公婆面前说好话,而且两个大伯子流露出有意无意的鄙夷时,霍定恺也从不落井下石。她甚至对丈夫说,容家,连容霁的女儿都瞧不起她,孩子们嘲笑她喜欢在开水里加白砂糖,觉得粗俗,笑她是个乡下大妈——容家唯一肯公平对待她的就只有霍定恺,所以她一辈子都会记得霍定恺的好。 这话从容晨那儿转述到霍定恺耳朵里,他只觉荒谬可笑,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痛恨许珊的了,到头来,痛恨的对象却拿他当天下第一大善人。 见他不出声,姚致敏以为霍定恺是在思索对策,于是他就说,任祖年蛰伏了这么些年,恐怕等着的就是今天,他想反扑,所以接下来,一场不见血的战争是免不了了。 “这事儿,关键不在任祖年。”霍定恺放下烟,突然淡淡地说,“这不太像他的性格,这样的壮士断腕。他以前不会做的,突然露出毒牙,恐怕是有恃无恐,他也不在乎折损什么猛将。” 姚致敏一愣:“老四,你的意思是?” “虎狼长出了新的牙齿。”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任时飞是他的第一副獠牙,但当年牙长歪了,开始往里剜肉了。他不得不把牙拔掉。不然这几年,他不会如此安静。” 一直没出声的郝林,这时候终于发话:“事情总能让四爷说个正着。老虎真的长出新牙了。” 他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份资料,放在俩人面前:“这个,就是任祖年的新獠牙。” 霍定恺拿过资料,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张男人的照片。 是个而立之年的男性,刻板的发型,黑框眼镜,五官十分端正,但没有任何表情,因此脸孔看上去平板得很。那人浅黑的肤色,着装一丝不苟,鼻梁和眼睛的角度都堪称完美,但玻璃珠一样的瞳仁,透着一股冷冰冰无生气的感觉,让人没法喜欢。简而言之,此人一眼望去就是个政客,但和容霁那种政客不同,他并非是把虚伪的面具戴在脸上,而是,他本身就是虚伪。 霍定恺甚至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人是个“非人”,所以哪怕他张开嘴,从里面冒出布谷鸟的叫声,霍定恺都不会感到奇怪。 “这人是谁?”他好奇又厌恶地问。 “萧竟。”郝林说着,抽出里面的详细资料,“两年前,他开始担任任祖年的机要秘书。” 资料表明:萧竟是斯坦福毕业的高材生,回国后不久就被任祖年弄到身边,也有传言说,任祖年想把女儿嫁给他。 “什么背景?” “平民出身,父母是矿业局退休工人,家世方面没什么可提的。但本人勤奋好学而且头脑相当不错,任祖年很器重他。”郝林顿了顿,“叫我说,纵火案的幕后策划就是他。” 屋里的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姚致敏终于说:“反正对抗已经势不可免了,就算长出新的獠牙,咱们再给他拔牙就是了!” 霍定恺也点点头:“接下来,咱们都过不了轻省日子了,好在盛铖经历过那么多风波,也不忌惮再多一次。老姚,往后南方这边,你多担待。” 姚致敏立即说:“你这说的什么话?南边你就交给我好了。容晨往后再有事,我提头来见。” 霍定恺笑起来:“别别,真用不着那么夸张,而且我已经打算带小晨回去了。” 郝林犹豫道:“三少恐怕不会肯的吧?” “我管他肯不肯!”霍定恺恨恨把烟头扔进烟灰缸,“刚来一个月就搞成这样,你叫我还怎么放心把他丢这儿?容晨性子过激,做事情莽撞,再留这儿,只会给老姚他们添乱。我还是换人过来,我想过了,就让邱睿顶替他。” 郝林不由苦笑。 “还有,这个萧竟。”霍定恺拿起那帧照片,“郝林,你再去查一查,我总觉得……” “四爷是觉得哪里不对?” 霍定恺踌躇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也可能是错觉,有点面熟。” “四爷见过?” “不,我没见过。只是感觉上不对劲。”霍定恺停了停,继续道,“查得越细越好,尤其他父母那边,刨根问底的查!” 容晨的烧伤不严重,伤口结痂,疼痛变得轻微,他可以起身在院子里小范围的活动。没过两天,他就呆不住,嚷着要回去工作。 “包得像个木乃伊,就你这样子,怎么回去工作?”霍定恺讽刺他,“你想大家再分神来照顾你?” 容晨却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他才哑声说:“好歹,也得出席追悼会吧?” 霍定恺知道,他说的是那名罹难的员工。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他把声音放缓和:“那不是你的责任,那是意外。你不是神,救不了所有的人。” 容晨呆了呆,好半天,他才缓缓点头:“是啊,其实我谁都救不了。”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是想起了旧事。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霍定恺找来一套围棋,这是他们小时候最爱玩的东西。 春日,气温回升,院子里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俩人在老梅树底下,摆了桌子手谈。霍定恺的棋艺比容晨强很多,也是出了名的强手,那些爱棋的老总们,大都和霍定恺有过厮杀,纵横商界这么多年,霍定恺输棋的次数屈指可数。 面对一个永远赢不了的对手,谁都会觉得气馁,偏偏容晨乐此不疲,他可以一连输半个月,却不会因此就不肯再玩。 今天霍定恺仍旧执白子,起初容晨总是坐得很端正,就像那种真正在世界大赛上拼杀的棋手,身体会离棋盘较远,要特意伸长手才能下子,那姿态,像身后就摆着描金松鹤屏风的大国手。 可是下着下着,他就会忘却周围,一心铺在棋盘上,特别是棋局进入收宫阶段,容晨就会浑不顾外界,紧张得把头埋得低低的,眼睛死死盯住棋盘,身体不断慢慢前倾,头发都快碰到霍定恺的衣服了,几乎整个儿压在棋盘上……小时候,有一次他没坐稳,咣当一头栽倒在棋盘上,逗得旁边围观的容霁他们大笑。 虽然是面对最疼爱的弟弟,霍定恺下棋的态度永远认真谨慎,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他知道,故意输棋会惹容晨生气,就算再巧妙的让步,都能让那小子瞧出来,那会导致容晨更愤怒,因为他觉得被霍定恺小觑了。 但是霍定恺也从不做那种非得把容晨逼得丢盔卸甲、片瓦不留的事,虽然方圆纹抨是一个残酷的胜负场,围棋的和局概率大约是几千分之一,输或赢就如同黑子和白子一样冷峻分明、无余地可言,但每次俩人下了几个小时,容晨的输势已成定局,再加上那小子开始哧溜哧溜的吸鼻子,分明是在使劲儿忍着泪,这种时候,霍定恺就会笑笑,站起身说:“哎呀这么晚了,算了不下了。” 今天仍旧是如此,下到一半,黑子的颓势就开始显露,霍定恺瞧着容晨咬着牙,好像牵动了纱布底下的伤口,他忍不住懊悔道:“算了不下了,外头风太凉……” “我要下!”容晨抬起头,气哼哼盯了他一眼,“输也要输个明白!” 然后,他一把抓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 霍定恺定睛一瞧,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容晨刚刚落下的那枚子,竟然放在了一块已经被白棋围得水泄不通的黑棋中! 这一大块黑棋原本看来还有一丝活气,虽然白棋随时都可以把它吃干净,但只要对方一时无暇去顾及,那总还有一线生机,尚可苦苦挣扎一番。可是容晨这么一招,却将自己的黑棋吃了,明白是自杀的行径。 霍定恺一时骇笑:“你气糊涂了?” 岂料容晨抬起眼睛,似笑非笑瞧着他:“谁生气了?” 那之后他的举动,更让霍定恺困惑不已,只见他又取过一枚黑子,下在剔去了刚才那片黑子后显出的空位上。 这下,霍定恺的眉头拢紧了。 刚刚容晨那步棋,看上去虽无异于自杀,但是它也带来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在被去掉了大片自己的棋子后,黑棋劣势尽管依然存在,但白棋在这一下子豁然开朗后,却蓦然显出些许致命的缺口! 而黑棋,虽然仍没能改变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局面,但在风云变化之下,却隐隐透出一股亡命反扑的凶狠气势。 会出现这个局面,这是霍定恺没想到的。 容晨稍稍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一些,他抿住嘴,有点得意的着看着低头沉思的霍定恺。 霍定恺的心头,莫名笼上了一层不祥的阴云。 “你啊,总是这么干。”他轻叹,“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牺牲。” “为什么不行?”容晨盯着他,他双眼晶晶亮,“只要赢棋就行了呗,牺牲算什么?” 这也是容晨的习惯,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他也照干不误。 霍定恺凝神盯着棋盘,忽然笑起来:“真能赢么?” 接下来,霍定恺飞快用了几步,就把那个缺口给补齐了。 容晨愕然望着棋盘:“你到底是怎么下的?” 霍定恺忍俊不禁:“我可没作弊,在你眼皮子底下落的子。” “这到底是为什么?”容晨追问,“你好像预先就知道我会这么干……” “我不知道。”霍定恺安详地说,“我只是不着急,慢慢打基础,有些东西碰巧用得着,有些也许到最后也用不着,可是我这样做,保险。小晨,是你太着急了。太急了漏洞多,就容易输。” “胡说!没输!才没有!”容晨还兀自强辩,指着棋盘,“明明走哪一步都是细棋!” 霍定恺忍笑道:“好好,是细棋,你慢慢下。” 午后薄云流转,天色更清朗,阳光如瀑奔泻,晒得人身上暖融融的,有一种浑不着力的绵绵之感。 容晨把一枚黑子按在下巴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按着纯黑玉石,指尖滑润如那黑玉棋子,霍定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觉得身上那股绵软之意,更加强烈,他的喉头开始发干,小腹那儿,像有一千只蚂蚁在乱爬,一时间他心猿意马,几乎无法再专注于棋盘。 救了他俩的是护士,她走过来提醒容晨,该去打针了。 容晨不情不愿起身,还指着棋盘嚷嚷:“其实我就要赢了!喏,这还差两个子……顶多再有五个子!今天我一定赢!” 霍定恺忍笑,也不和他辩驳。 等容晨回屋,霍定恺站起身来,走到刚才他坐的位置跟前,坐下。 他盯着棋盘,良久,弯下腰,找到了刚才那枚棋子。 那枚被容晨的指尖按在下颚上好半天的棋子。 霍定恺把那棋子拾起来,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还记得刚才,容晨将这黑色的棋按在下巴上的模样。 然后,他闭上眼睛,把这枚棋子轻轻按在了嘴唇上。 第77章 第 77 章 容晨终于还是去了办公楼,那天,他先去遇难职工的遗像跟前鞠躬。 盛铖内部也给了死难者优厚的抚恤。大家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气息。虽然遭遇坎坷,但灾难却起了反作用,把他们更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 但是霍定恺不高兴容晨这么快就回去工作,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有时候伤口会被衣料摩擦得剧痛,疼起来脸色都发白。霍定恺说,容晨这是在惩罚自己,为了根本不归他的责任而自我惩罚。 “再说你还忙什么?我已经想过了,这一趟,你就跟着我回去,南方这边,让邱睿来接手。” 霍定恺这么一提,容晨吃了一大惊。 “为什么要我回去,我刚来才一个月啊!” “就是因为来的时间还不长,回去也没关系。”霍定恺说,“你放心,邱睿那人挺可靠的,你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 “我不走!”容晨很不高兴地把文件摔在桌上,“谁也别想把我拉回去!” “你得跟着我回去。”霍定恺不为所动,神情仍旧平静,“你不适合呆在南方。” 容晨望着他,倒笑了:“我不适合呆在南方?你从哪儿看出我不适合的?” “姚致敏和我说了,你行动太激进。”霍定恺淡淡地说,“盛铖是要往南方拓展没错,但也不是急于一时,我没叫你今年之内就在这儿打下天下。” 容晨讽刺地笑起来:“太激进?是他们自己惰性太严重!难不成,还得哄着拍着,让那些老爷们舒坦了再起身干活儿?再说干活的是我,他们能做什么?只不过点个头签个字,哪来那么多名堂!” 霍定恺不由苦笑:“姚致敏说你把这儿当盛铖内部,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如此。换了别人,我会说他不懂事,没经历过官场,可你就是在这里面长大的!你还能不懂么?这也怪我,在家什么都让着你,爸妈大哥他们也让着你,所以你养成了习惯……” “我没那么天真!”容晨狠狠瞪了他一眼,“如果姚致敏他们不习惯,那就慢慢习惯,要是真挑出我的错,他们就明说。” 霍定恺静静望着他,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看来还是得换邱睿,我今晚就打电话。” 容晨气急了,他叫道:“我比邱睿差哪儿了?!” “我没说你比邱睿差。”霍定恺只好安慰他,“但你得承认,邱睿的性子比你活泛,对不对?你过来这一个月,弄得剑拔弩张……” 容晨坐下来,他笑笑:“总之,你就是想把我弄回去,你就是不想让我自个儿做点事情,就非得把我拴在你身边,像嘟嘟那样,成天跟着你寸步不离,你才开心。你不是有江寒了么?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呢?” 霍定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他的声音却依然平稳:“如果你不是这么冒失,我也不会让邱睿来替代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过来就大张旗鼓的得罪人,弄得声势浩大,目的就是为了刺激任祖年。” 容晨突然不出声了,他望着霍定恺的目光,冷而灼亮。 “你想报仇,想替许珊报仇。”霍定恺靠在椅子上,交握着手,淡淡地说,“别这么瞧着我。你瞒得过姚致敏,瞒不过我。你千方百计挑衅任祖年,逼着他出手,就是为了这个。所以别拿盛铖来说事儿,更别拿我来说事儿。” 兄弟俩把话说得都很难听,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仿佛无人。 很长时间之后,容晨慢慢点头:“这么说,是我拖累了盛铖。也行,如果四哥受不了,我可以辞职。” 霍定恺的声音立即变得尖锐:“然后呢?然后你就单枪匹马的去找任祖年?就算变成杀人犯你也不在乎?!你在盛铖里面东敲西打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你就是想我受不了舆论,不得不把你赶出去,于是你就可以脱离盛铖去报仇,对不对!” 容晨咬着牙,抬头看着他:“他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四哥你忍得了,我忍不了!” “所以你为了给许珊报仇,就连你自己的性命也不顾。”霍定恺轻声问,他的目光变得迷惘,“所以爸妈,大哥他们,包括……我,对你而言都是无所谓的?” 容晨慢慢缩回到柔软的沙发里,绣着细碎兰花的墨绿色沙发布套,像一张深色的网,容晨深深陷入其中,他的脸色那么苍白,已经有点长的头发遮住那张歪歪斜斜的脸孔,那种细骨伶什的样子,像沾在蛛网上,拼命挣扎,却一动也不能动的可怜的小虫子。 “我不能当做一切没发生,我办不到。”他终于抬起头来,容晨的双眼通红,“我只有一个许珊。然后呢?她被人杀了!这世上再没有她了!珊珊是我的妻子!她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我的骨肉!在她之前,我没有爱过任何人,在她之后,我也不会再爱任何人了!” 霍定恺突然觉得,心脏那块儿,好像被活活穿了个洞! 他的脸变得像他身上的白衬衣那样惨白,他觉得腮帮的肌肉僵硬,无法挪动。浑身的血液从心脏冲击到身体各处,像奔肆的洪暴,那动静简直大得惊人,像是要从每一根血管里喷涌出来! 他支撑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容晨面前,突然轻声道:“为什么我就不行?” 容晨怔怔望着他! “为什么我不能取代她?”霍定恺继续问,“她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你就不能像对她那样对我?” 容晨一把抱住头,他惨叫起来:“不要说了!你为什么非要说这些!你的脑子里怎么会生出这种肮脏透顶的念头来!” “我到底哪里不好?”霍定恺还在兀自喃喃,“我到底哪里不如她?就因为她是女的?其实没太大区别呀,孩子什么的,找人代孕也不是问题,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尝试一下我呢?” 容晨再听不下去,他跳起来,抓过旁边茶盘的杯子,就往霍定恺身上砸!茶盘里有五六个空杯子,容晨不住手地砸,有的杯子砸在霍定恺身上,有的砸在他的肩膀上,还有的干脆就砸在他的脸上,霍定恺抬手想挡没挡住,那杯子正正砸在他鼻梁上,把霍定恺砸得整个身子往后仰,差点跌倒,他支撑着站稳,鼻子那儿,有热热的液体流出来。 “你够了没有啊!到底够了没有!”容晨像疯子一样嘶吼,“你是我哥哥!别这么变态!别再说这些恶心的话了!我不会爱你,永远都不会!” 杯子都砸光了,容晨砸无可砸,他终于停下手来。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霍定恺的鼻血止不住的往下淌,滴在下巴上,滴在衣服上,地板上。那样子看起来凄惨极了,活像个无辜遭了暴打的小孩子,他被打懵了,完全不知所措。 容晨依然满脸暴怒,他像一头虚脱的狮子,虽然没了力气,但鬃毛依然竖着。 霍定恺跌跌撞撞走到门口,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在下雨,晚来风雨袭击着花树,早开的花朵经不起摧残,落红遍地。连绵不断的雨水,被一阵经久不息的凄凄寒风驱赶着,毫不留情狂驰而过…… 霍定恺在冷风中不知呆立了多久,这才哆哆嗦嗦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摸到了手机。 手指上都是鼻血,手机屏幕被他弄得滑唧唧的,一不小心,手机从手里滑落下来。 霍定恺半跪在地上,他抖着手指抓起手机,瑟瑟翻到通讯录上,因为一手的血,粘黏不堪,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算按通了通话键。 “郝林?” “四爷,有事么?” “帮我订一张机票回去。”霍定恺轻声说,“今晚的。” “就一张?四爷一个人么?” “对,一个人。” 回到玫瑰园的时候,霍定恺发现,江寒已经在家里等候他了。 接过大衣,江寒诧异地端详了一下霍定恺:“这儿怎么了?” 他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霍定恺的脸,那是被容晨的杯子砸出的淤青。 “没什么。”霍定恺哑声说着,握住江寒的手,把它贴在脸上。 “情况很不好么?”江寒担心地看着他,“容总的烧伤怎么样?” 霍定恺努力笑了笑:“他没事,已经处理妥当了。” 但是江寒能感觉出来,霍定恺没说实话,他看起来情绪非常差,但这不是坐飞机造成的。 那晚霍定恺紧紧抱着江寒,江寒能感觉到,他需要安慰,很多的安慰。于是他也抱住霍定恺,慢慢摩挲着他的背部。 “小寒,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霍定恺突然,轻声问。 江寒一怔:“干什么这么说?” 霍定恺只是望着他微笑,但那微笑充满了悲哀,叫人心里难过。 江寒轻轻叹了口气:“明白了,容晨又欺负你了,是他把你打成这样的……你和他说了什么?你又去找他告白了?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他伤害得你还不够么!” 霍定恺仍旧不出声,他只是不断吻着江寒。 良久,他很轻声地说:“小寒,我们结婚,好不好?” 江寒呆了呆,笑起来:“你怎么了?也没喝酒啊?” “我说真的。”霍定恺握着他的手,凝视着他,“结婚,去国外注册——这事儿我已经问过薇薇安了,纽约就承认同性婚姻,她能帮我们办。” “你这,算是求婚?”江寒不自然地笑问,他觉得他非得用力的笑不可,否则,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而哭出来。 “你可以把它当做求婚,你有一段时间慢慢考虑。”霍定恺一面吻他,一面轻声道,“国内不允许,我们就去国外,教堂不允许,我们就去政府机构,上帝不允许,我们就去找撒旦。别的对我而言都不是障碍。小寒,只要你愿意。” 江寒觉得自己全身被激荡的情绪给冲击着,像湍急河流里的一片树叶,他想说“我愿意”,可是大脑里,有太多痛苦和快乐交萃的叫喊,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小寒,你愿不愿意?愿不愿和我结婚?”霍定恺的黑眼睛,浸润着无限悲哀的渴望。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21节 “我愿意。”江寒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么细弱,像初生雏鸟的凄鸣。 第78章 第 78 章 霍定恺很久没有给容晨打电话,关于这一点,江寒心里有数。 他在霍定恺睡着时,偷偷翻看了他的手机通话记录,一连翻好多页,都没有容晨的名字。 江寒知道这样做不好,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媳妇,可他就是克制不住想这样做。 他并不担心霍定恺通过座机和容晨联系,哪怕真的通过办公室座机,那也一定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这么说,他俩……真的是完了? 江寒暗自窃喜,但又有点儿悲哀。 难怪那晚霍定恺回来,竟然提出结婚的要求,一定是容晨狠狠伤害了他,把他伤得心灰意冷,才终于睁开眼睛看见,到底谁才真正爱他。 关于结婚这件事,江寒以前从没想过,他这辈子压根就没打算和谁结婚,因为在江寒俗套的概念里,结婚就是一男一女,商议很多琐事,两家父母见面商定酒宴,买房子拍婚纱照最后放鞭闹洞房…… 这所有关于“结婚”的细节里,就没有一桩是他想干的,也没有任何一点细节,是可以套在他头上的。 所以当霍定恺后来问他,关于结婚的事,他有什么想法,江寒只好摇头,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全然的空白,无概念。 “真的一点儿想法都没有么?”霍定恺又问他。 江寒坐在床上,抓着脚板努力想了好半天,终于红着脸说:“对我而言,好像……好像就是可以分到你很多钱。” 霍定恺笑得要晕倒! “你也太实际了。”霍定恺忍笑抱住他,“好吧,那我告诉你,如果离婚,你可以分走我更多的钱哦。” 江寒一听,急了:“喂!别这么说!多不吉利!还没结婚呢就先提离婚……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呀。” “那么说好了,明年就回纽约结婚。”霍定恺吻着他的头发,轻声说,“薇薇安会给我们准备一个盛大的party。” 江寒有点失望:“明年才能结婚啊?” 霍定恺被他逗乐了:“你也多少矜持一点。难道明天就想结婚?按照过去的规矩,订婚还得三年呢。” 江寒也笑起来:“三年?那我可说不准了,三年后谁知道会怎样?也许我会遇上更好的……” 霍定恺趁机把他压住:“那我就干掉那个更好的!你瞧上了谁,我就干掉谁!说起来,我倒是要问问了,那个司徒,你最近是不是瞧上他了?” 江寒一时失笑:“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瞧上他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霍定恺有些不悦,他松开江寒,“就算你没瞧上他,他也肯定瞧上你了。我看得出来,上次在那家桥牌俱乐部里,他尽让着你的牌!根本就不认真打!” 江寒叹道:“人家不是瞧上了我,人家是为给你面子。人家是警察总长的儿子,上哪儿不能找到更好的?” “警察总长又怎么了?”霍定恺瞪了他一眼,“老子不怕!他要是敢来动我的人,我就叫他见阎王去!” 话虽这么说,但在公共场合,遇见司徒和他父亲,霍定恺仍旧是一脸的亲热,温声寒暄。 他如今比以前更加不避人了,到哪儿都带着江寒,虽然表面上江寒是他的助理,可实际俩人是什么关系,明眼人都知道。 那晚是在一家餐厅里,他们正好遇上了司徒父子,霍定恺热情邀请对方过来一道坐,司徒垣也不客气,笑嘻嘻拉着儿子在霍定恺身边坐下。霍定恺又叫来侍者给他们加菜。他自己近来饮食消减得厉害,今晚也只吃了一点点鱼肉,却盯着江寒要他吃完煎得嫩嫩的肉排,酱红的意大利熏火腿,喷香的全麦面包,还有柠檬蛋白酥……仿佛江寒是个小孩子,把他填得肚子圆溜溜的,他才高兴。 司徒父子过来,霍定恺更显得高兴,给司徒垣推荐这家的羊排,又问年轻人想不想来点新鲜的水果。 霍定恺仔细端详着面前的青年:“阿徵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司徒垣笑道:“其实是因为,这孩子今天在警局看了一具腐尸——抱歉,不该在饭桌上提这个。” 霍定恺却笑起来,他转头问江寒:“怕听这种话题么?” 江寒放下餐具,谨慎地笑道:“听是可以,但,请尽量不要详谈。” 司徒垣大笑。 “四爷看来没什么问题。”他又问,“四爷的胆子一向大,这我知道的。” 霍定恺笑着摆手:“什么胆子大?没有的事。我只不过会装而已。其实心里也害怕的。” 司徒垣感慨地拍了拍儿子的后背:“是我家阿徵没历练,让四爷见笑了。本来我叫这小子在家歇着,熬点粥喝。他不肯,他和我说,爸爸,我今天看了一天的死人,我受不了了,你带我去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呆一呆,活人越多越好,我要吃点像样的东西。这么着,我才把他带到这儿来。” 霍定恺也笑了:“那我真不该向你们推荐肉类。这家的芦笋非常新鲜,可以尝试。” 四个人坐在一起,气氛顿时热闹了很多,司徒明徵的胃口似乎真的不大好,精神看起来却还行。他笑道:“看来我确实得吃素了,因为明天还得回局里,继续面对那种……呃……” 司徒垣温和打断他的话:“那是受害者,要尊重受害者。阿徵,心理上调整到合适的位置,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就不会再难受了。” 江寒很是赞叹,他对司徒垣说,他知道那感觉,面对死者不是谁都能保持平静的。 “听起来,似乎有经验?”司徒垣疑惑地看着他。 江寒笑起来,他放下葡萄酒杯:“前不久,我刚从一桩凶杀案里脱身。” 他这么一说,司徒垣父子的表情就全都变得很古怪了! 江寒忍笑,他摆摆手:“你们误会了,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我能说么?” 他转头望着霍定恺,霍定恺微微一笑:“当然可以说,只不过别太夸张。” 然后,江寒就把他们在纽约遇袭的事,讲给司徒父子听。 司徒垣听到后来,不由满脸的敬佩:“也多亏是四爷,换了别人,怎么可能在那么仓促的状态下,突然变换口音呢?想都想不到的。” 江寒也笑:“是啊,我开头还以为他被吓傻了呢,如果是我,根本连一个英文单词都蹦不出来。而且连预警都没有,我都不知道四爷有枪呢,完全没防备的状态下,他一枪正中那个劫匪的头部,打得人家脑仁都开了花……” 江寒的话还没说完,司徒明徵突然跳起来,捂着嘴朝卫生间跑。 桌上三个人顿时愕然,旋即,霍定恺笑起来:“都说了叫你别夸张,描述那么细致干嘛?看看,阿徵吃不下东西了。” 司徒垣摇头叹息:“做了一年的刑警,现在还是这样,这孩子太柔弱了,我真不知道还要不要把他留在警界。” 霍定恺则安详道:“都需要时间和过程的,慢慢来就好了。” 他又俯身对江寒低语:“去看看明徵,我怕他真的有点儿不舒服。” 江寒会意,他赶紧起身,去了卫生间。 进去的时候,司徒明徵正在水池边,用力冲洗着脸,江寒走过去,弯腰小心翼翼看看他:“还好吧?” 司徒明徵抬起头,他的眼睛都是红的,很显然刚才大吐特吐了一番。 发现是江寒,他有点尴尬,赶紧拿纸擦脸,含混道:“没事,只是胃有点不舒服……” 江寒忍笑道:“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俩人从卫生间出来,江寒把司徒明徵拉到有宽叶植物的休息区,又让侍者送来温水和热毛巾。 “这都怪我,”他说,“吃饭的时候不该提什么凶杀案。” 司徒明徵小口喝着温水,他突然放下杯子,问:“江寒,当时四爷距离那个劫匪有多近?” 江寒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一米的样子吧。” “一枪命中的?子弹打在哪个部位?” 江寒指了指左边太阳穴:“一枪,打中的这儿。怎么了?” 司徒明徵赶紧笑道:“职业病,每次遇到这类事件我都忍不住在脑子里画弹道图。” 江寒也笑起来:“偏偏看了腐尸又要吐,吐完了再去办案么?” 司徒明徵有点讪讪的,脸都红了:“你怎么和我爸说的一样?他也觉得我不适合做刑警,来的路上还在和我争。我又说不过他,可我不想转行,我挺喜欢做警察的。” 江寒也觉得自己说话太出格,有点交浅言深。他一笑,赶紧道:“这事儿,我让四爷帮你说说话。有人支持总比没人支持好。” 司徒明徵抬起头看着他,竟笑了:“奇怪,怎么觉得这两年你一下子长大了呢?” 江寒被他说得又气又乐:“说得像比我大多少似的,你不也毕业没两年么!” 司徒明徵笑了笑,突然说:“我挺羡慕四爷的。” 江寒一听也笑:“是啊,这世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他呢。” “不,我不是羡慕他有很多钱,我羡慕的是,他有你在身边。” 这句话,把江寒说得一愣。 但司徒明徵也只是笑笑,站起身:“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虽然是笑着的,但他英俊的脸上,有不太明晰的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看,司徒明徵看的那具腐尸是谁的?嗯,这个谜底得在很后面才能被揭穿。 第79章 第 79 章 回到餐桌来,司徒明徵的情况似乎好了一些,他为自己刚才的失礼向霍定恺道歉,又说,既然如此,周末他想请霍定恺和江寒去打壁球。 霍定恺失笑,他摆摆手:“我真去不了,周五有个会,可能一直得开到深夜去,睡四个钟头再去打壁球?你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 司徒明徵笑道:“那就不打壁球,换个不那么激烈的运动,不太累的。” “什么活动不那么累?” “咱们打门球,拿木槌一敲就行。”司徒明徵一本正经道,“我爸最爱玩那个了。” 江寒噗嗤笑出声来。 司徒垣假意生气道:“你小子,把你老爸爱打门球的事儿说出去了,这往后还叫我怎么去警局上班?” 霍定恺忍笑道:“好吧,你这说得我倒是有兴趣了,下次咱们就去玩门球,把你老爸也叫上。” 那天,司徒父子没呆太久,司徒明徵胃口不好,他父亲劝他回去歇着。就在俩人起身告辞时,司徒垣的目光无意向餐厅入口出看了一眼,他愣了一愣。 然后,他神色怪异地转头看着霍定恺,低声道:“四爷。” 江寒放下杯子,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往过去。 走进来的是三个人,一个白发老者,一个妙龄女郎,还有一个年轻男性。当他把目光落在那个老者的脸上时,江寒的心,咚的一跳。 那人是任祖年。 霍定恺也认出对方来了,他淡淡一笑:“真是冤家路窄。司徒,你们先回避吧。” 司徒垣点了点头,又低声道:“四爷多加小心。” 司徒父子走了,江寒的食欲也没了,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三个人,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任祖年,另外那俩人,他却不认识。 “那俩是谁?”江寒小声问。 “女的是他的掌上明珠,任涟涟。男的是他的机要秘书,名叫萧竟。”霍定恺说到这儿,声音压得更低,“容晨受伤的纵火案,此人就是幕后罪魁。” 江寒更加吃惊! 任祖年是个年逾花甲的老者,一头白发,五官显得慈祥温和,此刻在餐厅里,侍者刚才不慎将柠檬水溅在他的袖子上,侍者吓坏了,慌不迭向他道歉,他也只随意摆了摆手,又安慰对方,叫他别在意。不知情的人看起来,这位老者就是个德高望重,宽宏大量的人。 ……也只有深知实情的江寒才知道,这是一头多么狡猾的狼。 任祖年的女儿二十多岁,一望就知道是个性格不热情的人,任涟涟非常瘦弱,手臂纤细,一头漆般的乌发,没有佩戴什么珠宝,只左腕摇晃着一枚镯子,太远看不清,但江寒能留意到那翠绿镯子闪烁的光芒。期间,任涟涟始终一脸的冷漠,那无精打采的样子,不像是陪着父亲出来吃饭,倒像是被硬拖来应酬的。就连旁边的萧竟和她说话,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至于那个叫萧竟的男人,江寒叹了口气,他和霍定恺说:“那家伙看上去,实在太讨厌了。” 霍定恺笑起来,他拿杯子轻轻碰了一下江寒的酒杯:“英雄所见略同。我连这人的照片都受不了。” 这么说着,不防备对方突然抬起头来,江寒和那个萧竟的眼光,陡然一接触! 他吓了一跳,慌忙回避视线,然而已经迟了,对方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萧竟凑到任祖年身边,和他低语了两句,任祖年转过头来,望了望霍定恺这一桌。他刚才面对侍者的那种和蔼慈祥的笑容,顿时没有了,那双苍老的眼睛,射出冰冷的光芒。 下一秒,萧竟竟然站起身,朝霍定恺他们走过来。 到了跟前,男人站住,笑容满面地看了看霍定恺:“四爷,晚上好。” 霍定恺像是漫不经心的,将白色餐巾往桌上一扔,正眼也不看对方:“我认识你么?” 萧竟完全没有被他的冷淡给吓退,他的笑容更加热情:“鄙人姓萧,是任部长的秘书。” 霍定恺这才掀了掀眼皮:“你家老爷子还健在啊?” 这话已经超级不客气了,但萧竟脸上笑意丝毫未改:“托四爷的福,任部长身体很硬朗。” 霍定恺淡淡一笑:“是么?那么,什么时候他的身体不那么硬朗了。你再来通知我吧。” 江寒听着这唇枪舌剑的交战,心里咕咚咕咚的跳,却不料萧竟把目光转向他:“四爷,您身边这位是?” 霍定恺淡淡道:“我的助理,江寒。” 萧竟点点头:“江先生,晚上好。” 他在盯着自己! 江寒能感觉到,萧竟在死死的盯着自己,那种力度,不是普通的打量一个人的力度,而是,就仿佛他的目光是一枚木楔,要狠狠扎进江寒的脸上,砸入他的肉体,然后牢牢卡在那儿。 江寒非常的不自在,他甚至不愿去搭理这个萧竟,于是转头悄声对霍定恺道:“可以回去了么?” 霍定恺点点头:“结账吧,再留在这儿,我就想吐了。” 从餐厅出来,江寒皱了皱眉:“这人有鬼,这个叫萧竟的,肯定有鬼。” “他对你非常有兴趣。”霍定恺突然说。 江寒吓了一跳:“是么?” 霍定恺冷笑:“放心,不是那方面的兴趣,这家伙一看就是个直的。但很明显,他关注你要多过关注我。刚才他非常仔细地在观察你。” “为什么呢?” 霍定恺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往后你小心些,被这种人感起兴趣了,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直至上了车,江寒还在嘟囔:“可我有什么值得他感兴趣的呢?难道他想在我这儿制造突破口来攻击你?” 霍定恺摸了摸他的头:“好了,不用把那只布谷鸟放在心上想太久。” 江寒一时笑起来:“布谷鸟?” “他就是一只布谷鸟。”霍定恺一本正经道,“那人是个非人,低等动物。灵魂里没有一点人类的东西,只会掠夺,侵占,伪装。不过比起他,我觉得眼下司徒明徵更具有危险性。” 江寒愕然望着他:“怎么呢?!” “他在暗恋你。”霍定恺不无怜悯地揉着他头顶的头发,“你居然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小寒,你退化了。” “怎么会!” “真的。他身体那么不舒服,分明只能回去躺着,但还强撑着坐在餐厅里。那绝不可能是为我的面子。他只是想见你。”霍定恺笑道,“他一进餐厅,看见你眼睛都亮了,拉着他爹直奔我们来。等着吧,过两天约你出去玩的电话,肯定会打过来。” 江寒哭笑不得:“就是说,我以后再不能和他见面,也不能出去玩了?”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自由。”霍定恺抱住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头发,“等到你们真的闹出点什么来,我再拔枪也不迟。” 他的声音温婉,就像是在开玩笑。 事情真的被霍定恺说中了,三天以后,司徒明徵的电话就打到江寒这儿,说,想约他出去玩。 “门球那边又要联赛,赛手居然全都是老头子,我爸坚决不许我去捣乱,我想了想,咱们就只能去游泳了。”司徒明徵一本正经地说。 江寒笑起来:“我不会游泳,看着池水就发晕。” “那……咱们去钓鱼?再骑着自行车绕后山湖来一圈,怎么样?” 江寒想了想,温声道:“咱们找个地方,喝杯茶,好么?”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于是立即答应了。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日本茶室,褐色的木质桌椅,温馨如家居的橙色灯光,满脸甜笑,穿着日本花布浴衣的服务生,在这儿,似乎该谈一点私密的事。 司徒明徵早到了,一见江寒过来,他高兴地扬了扬手,等江寒坐定,又问他喝什么。 “这儿的樱花寿司也很好吃哦!还有鳗鱼饭也超级棒!” 没有父亲在一旁,司徒明徵显得非常活跃,神态里也没有了以往的那种拘束。 江寒笑起来:“我还是喝麦茶吧,反正一开始喝的就是这个。” 司徒明徵笑起来,他知道江寒说的是那次在警局的事。 “那我要一份鳗鱼饭。今天在警局呆了一天,饿坏了。” 江寒笑道:“已经不呕吐了么?” 司徒明徵倒也没不好意思,只是笑笑,含混道:“其实那天,情况有点特殊……” 他没再细说,双手捧着土色瓷茶杯的样子,就像是有什么想倾吐,却觉得不妥,不敢说出来。 小小的茶座内,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 江寒目光温煦地望着司徒明徵:“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 司徒的头,埋得更低了,好半天,他才嗓音艰涩道:“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江寒只静静看着他。 “我爸知道我打电话给你的事。”司徒突然,飞快地笑了一下,“他发了很大的火,骂我,说我糊涂,不该去动霍定恺的人。可你毕竟不是四爷的奴隶,对不对?为什么我就不能做点努力呢?” 江寒忽然觉得伤感,他并不讨厌面前的青年,可他也一点都不爱他。他也并非像霍定恺说的那样,感觉退化,不知道人家在暗恋他,是因为他心里满满都是霍定恺,根本没意愿去考虑外人的感受。 “我不是四爷的奴隶。”他轻声说,“我和他之间,也没有什么捆绑关系,只不过我爱他。” 这三个字说出来,司徒的脸色更显沮丧,甚至有点难堪。 “我不觉得你是为了钱的那种人。”他突然低声说。 江寒低下头,他笑了笑:“我知道外头都怎么说。如果为了钱,我的人生会比现在轻松许多。” 司徒思索了良久,那样子,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话说出来,但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也许,我并不比他差。也许你还不了解他,真的!他比你大那么多岁,他的过去你并不清楚……也许那里面藏着你受不了的东西!” 江寒一时失笑,这是怎么了?霍定恺在努力劝服容晨放弃妻子来爱他,他则努力劝服霍定恺放弃容晨来爱自己,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司徒,劝服自己放弃霍定恺…… “就算真的有我受不了的东西,那我也安然接受就是了。”他平静地说,“我从来就没天真地以为,自己爱上的是个高中男生。” 司徒被他这话说得一时呆了,那表情看着让江寒有几分不忍。 但是,决不能给司徒误解,江寒想,不能让他误以为还有什么希望,他不该这么做,他也没兴趣像过去那样,钓着人家玩。 “其实还有一件事。”江寒犹豫了一下,他抬起脸来,“我和霍定恺,我们已经决定结婚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道霹雳落在司徒的头上! 他愕然望着江寒:“结婚?你是、是说……” “去国外登记。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明年春天,我们打算去纽约结婚。” 他看见司徒的嘴唇,一瞬间变得灰白,毫无血色。 但转瞬,微笑又回到他的脸上,江寒听见他嘶哑的声音:“那么,我该恭喜你们。” 侍者走进茶座,她送来司徒点的鳗鱼饭。 司徒拿起筷子,慢慢戳着米饭,毫无进食的欲望。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筷子。 “我很难受。”他突然飞快地说,“我不希望你和他结婚。我也不觉得霍定恺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在我看来他早晚会伤害到你,虽然认识这个人二十年了,可我丝毫也不信任他,这个人交出来的,永远都只是伪装。” 江寒愕然万分,他万万没料到,司徒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然而你很爱他,所以我不能在你这么幸福的时候,说些扫兴的话来破坏你的心情,就算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但是想让我由衷的祝福你们,这我实在办不到。这甚至不仅仅是因为,我爱你。” 他突兀地站起身来,目光悲哀地望着江寒:“如果你认为我是出于嫉妒才说出上述这番话的,那也可以。我确实嫉妒,嫉妒他能得到这么好的你,因为他不配。只可惜我知道,在你看来最该消失的是我。如果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那我可以答应你。” 说完,他竟转头离去了。 江寒错乱地望着面前一口未动的鳗鱼饭,最终,他只得无奈地起身结账,然后让服务员打了个包。 回到家,他将鳗鱼饭交给霍定恺,那家伙打开一看,很高兴。 “怎么这么好?给我买鳗鱼饭吃?” “这是个纪念品。”江寒沉痛地笑了笑。 “纪念什么?”霍定恺好奇地问。 “纪念我和司徒明徵的绝交。”江寒说。 第80章 第 80 章 司徒的事情,江寒其实有那么一点点遗憾,虽然他不爱人家,可司徒不失为一个好朋友,他作为友人是相当有趣的,而且人品也可靠。 但江寒更不愿维持含混不清的局面,虽然换在以前,他会格外喜欢这种游戏:同时钓着好几个爱慕者,与之暧昧,让他们互相猜忌,乃至大打出手…… 但是现在,他没有这么做的欲望了。 他只有一个真正想爱的人,他不想再做无聊的事情了。 和司徒明徵闹崩的事,霍定恺也知道了,江寒大概和他说了说经过,虽然他没提司徒说的那些尖刻的话。 “你可不要去为难人家。”他对霍定恺说。 霍定恺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去为难他呢?司徒明徵是个聪明人,他没做逾越分寸的事,所以我也用不着刻意破坏彼此的关系。” 容晨有大半年没回盛铖总部。 他好像打算以那边为家了,一心扑在工作上。南方的情况,江寒也了解不少,容晨虽然性格狷介,做事却不失缜密,江寒能看出来,他在拼尽全力打基础,还有从南方调回总部的员工说,容晨已经变身超级工作狂了,身边三班人马连轴转,盯着他一个。所以从那边回来的员工都说,回总部就相当于休假。 霍定恺没和他提过容晨的事,那之后他再没在江寒面前提一个字,就连总部这边开电视电话会议,当容晨出现在视频里,霍定恺脸上也是丝毫表情都没有。 只有容霁说,要是许珊还活着,容晨的性格不至于变得这么极端,更不会大半年都不回来看看家人。 “这个家被死亡给笼罩着,江寒你明白么?这个家,阴气重。”容霁摇着头,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酒,又喃喃道,“你说你招惹谁不好,招惹定恺,他也是个阴气重的人,身上有死人味儿,狗都不乐意闻。” 江寒苦笑,他心想,这话要告诉霍定恺,那家伙能把酒瓶子砸在容霁脑袋上。 霍定恺始终不太高兴他跟着容霁混,更不高兴俩人一块儿喝酒。偏偏容霁有事没事就打电话叫江寒出去玩。 江寒就只好和霍定恺保证,说他一定滴酒不沾,只喝茶水。 “而且我在的话,场面也不会弄得太难堪,最后总得有个人照顾容主任,对不对。” 霍定恺哼了一声:“你呢,往后就给我们全家当保姆得了。” 江寒笑起来,他笑完,又有点儿难过:“容主任最近心情不大好。” 容霁的心情不好,是因为他的情妇跑了。 他自己说是“跑掉了”,实际上是和他分手了。他的那个情妇重蹈了容霁妻子的覆辙,在终于达到忍受的极限之后,提出分手,但她没像容霁妻子当年那样,给容霁下什么最后通牒,她知道那没用,于是只在某日,简短地通知了容霁一声,然后就拎着个小皮箱,抹了抹眼泪,裙裾一摆,走掉了。 容霁呢?他的反应一如既往,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之后,起身,开了当天的第二瓶酒。 “那女人不错的。”江寒和霍定恺叹道,“是真心对容主任好,他不应该让她就那么离开。” 霍定恺嗤之以鼻:“得了吧!人家姑娘大好的青春,在他这儿白白耗了七年,容霁给了她什么?钱?房子?人家上哪儿不能赚到这些,非得跟着个酒鬼?一个月打三次120,天天提心吊胆的,那是人受得罪么?一年给我一个亿我也不干呀!” “可是容主任看着挺帅的……” “他是个酒鬼。” “可是他事业有成……” “他是个酒鬼。” “可是他不喝酒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好……” “他是个酒鬼。” 江寒苦笑:“难道他除了是个酒鬼,就再没有别的优点了么?” 霍定恺用手指轻戳江寒的脑门,挺认真地说:“江寒你要记住,酒鬼这种生物,是没药救的。不管容霁还有多少美好的优点,酗酒这一个缺点,就足以毁灭其余一切了。” 霍定恺说得江寒心中更难过,他喃喃道:“难道真的不能把酒戒了?定恺,你不能想点办法帮帮他?” “戒了酒,他会死的。”霍定恺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啊,别当菩萨了,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你是救不了的。” 话虽然这么说,霍定恺却不是真的撒手不管,起先,他给容霁找了个富有经验的医院看护,也不住在容霁那儿,只每晚上门去看看情况。但容霁说什么都不肯,没过两天就把那看护给赶走了。 霍定恺没办法,只好叫高建业或者苏锦纶他们经常过去看看,要么,他和江寒偶尔去照管一下,除此之外更多的时候,都是容庭冲进他大哥的公寓,大吼大叫一番,把他从充满酒臭的空酒瓶堆里捞出来,扔到床上,再把变成狗窝的公寓整理干净。 有时候他一个人,有时候也会带着女人一起去干活。江寒有次过去送吃的,正赶上容庭在里面,像只长毛大狗一样蹦来蹦去的发脾气,那次他带来了五个小护士。 这群医护人员干了很多活,收拾屋子,给容霁清理醉酒后碰撞出来的伤口,给他化验血液,测量血压心跳,洗衣服擦地板做饭炒菜。 江寒站在门外,捧着刚做好的食盒,不敢进去。他能听见容庭的高声怒骂,骂他哥哥是废物,没用的酒鬼。 “老婆看不住,情妇也看不住!女人都跑光了,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转弯,去找男人?!” 容霁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还拖长声道:“找男人有什么不好?你看定恺,日子过得不是挺舒服的?” “我谢谢你哦!你以为男人你就手到擒来了?!就你这连女人都守不住的臭德性,你以为男人你就能守住了?!别做梦!” 容霁还是不在乎,他笑嘻嘻道:“怕什么,我还有这么多弟弟呢。我不行,我弟弟行,不就行了?” 接着是容庭的大吼:“我们三个,外带你腿中间的那个,全部加起来都救不了你!” 厨房传来菜盆跌落的声音,哗哗的水声,还有女性低低的笑声。 江寒在门外险些笑晕。 那次他没露面,干脆将食盒交给公寓门房,拜托人家送进去。 容霁身边确实缺一个人。江寒想,可是这种事,也不是随便找一个人就合适的。 他万万没想到,合适的人选很快就出现了。 那天江寒因公事去容霁的办公室,在经过助理办公室时,本来江寒没留意,却忽然感觉刚才经过的那人很眼熟,等他停下来,再回头仔细一瞧,坐在办公室里的人竟然是何益。 江寒大吃一惊! 他慌忙走进来,愕然望着何益:“你怎么在这儿?” 何益停下打键盘的手,他抬头一瞧是江寒,就笑起来:“哟,真巧!” “你在这儿干什么?”江寒更好奇。 “上班。”何益往椅子上一靠,有点得意地把大拇指一翘,“我现在是容主任的秘书。” 一个月前,容霁把何益弄进来做他的下属,他这么做的理由非常荒谬:因为之前的那个秘书,被何益给害得精神崩溃,住院去了。 “真不是我的错。”何益一脸虚伪的沉痛,“是那位先生的精神太脆弱,我只是骆驼背上最后那根稻草。” 原来,容霁之前的那个秘书去俱乐部喝酒,认识了何益,继而爱上他,竟然提出俩人同居的要求。何益自然不肯,他一点都不爱对方,只不过是拿他当客人照顾。可是对方不依不饶的纠缠,为了斩草除根,何益严词拒绝了人家,并且也不再接待对方。谁知他这样做,导致人家深受刺激,精神崩溃…… 到了这一步,工作自然就没法做了,容霁的那个秘书连班都不上了,成天守在俱乐部里,一面喝酒,一面浑浑噩噩等待何益出现。容霁怎么劝都没用。最后他只好打电话给霍定恺,问他,这种状态有没有什么办法? “要不,你来帮我劝劝?” 霍定恺莫名其妙:“为什么得我来劝?” “这方面我不是帮不了他嘛!你看你喜欢不喜欢,我这秘书很能干的,你也见过对吧?如果喜欢就收了去,他也只是要个人来喜欢他……” “你以为同性恋是收破烂的?!” 话还没说完,霍定恺气得通的一声挂了电话。 这秘书情况越发展越严重,不光是班不能上,后来又成天哭闹,最后证明患上了精神疾病,家人不得不连夜把他送进医院。 容霁这个秘书,跟了他很多年,十分的忠诚能干,聪慧冷静,原本有大好前程,立志此生要进国wu院的。谁知一夜之间就成了个满嘴流涎的花痴……国w院没进去,进了精神病院。 按照容霁的话,屋漏偏逢连夜雨,情妇跑了,秘书疯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就剩他孤家寡人守在办公室里。 ……世界末日也没这么惨的。 其实以容霁的权势,大可找人把何益狠狠教训一顿,为他那个疯掉的秘书出气。但容霁没这么做,他竟然亲自去找何益,问他到底还能不能挽回,以及,要求他负责。 “他疯了又不是我造成的!”何益叫道,“医生都说了,他的癔症是遗传!你当初招聘的时候怎么就没打听清楚呢!” “他跟了我十五年,可以同时处理二十份公文不出错,而且从没请过一天假。”容霁安详地说,“和你认识三个月就住进了医院,现在连小学数学都做不出来——你还觉得这事儿与你无关么?” 何益气馁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没好气道:“那先生您想怎么着?是想我把您的秘书给娶了,后半辈子守在床前伺候他?” 容霁笑了笑:“那倒不至于。他的问题,有医生负责,但麻烦之处就在于,我缺了个秘书。” 何益还没听懂,他直愣愣看着容霁。 “你把我的秘书给毁了,你就得来我这儿当秘书。”容霁又说。 何益被他说得差点栽一大跟头! “您……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他试探着问。 容霁点点头:“酒童,但同时也是天体物理学的博士生,今年毕业,但既不打算进博士后流动站,也不打算出国,似乎也没有在各大高校谋职的意愿。” 何益笑笑,他抱着手臂,懒懒道:“那又怎样?” 容霁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们都知道彼此是谁,我看,咱们就不要在这一点上伪装了。你不就是梁安久的那个朋友么?” 第81章 第 81 章 何益确实见过容霁,就在梁安久失踪不久,杰瑞米去玫瑰园别墅大闹,想逼着霍定恺交出安久,霍定恺报了警,警方险些扣押了杰瑞米。 “是我去赎的人。”何益说,“当时霍定恺在场,容主任也在场,那次,是我和他们交涉的。” 就是因为那次交涉,何益给容霁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杰瑞米把霍定恺惹到狂怒,但何益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身为一个酒童,他只身和人家总裁对抗,以三寸不烂之舌反复斡旋,逼得霍定恺权衡利弊,最终竟说服了霍定恺,打消立案的念头。 容霁没想到,几年后,这青年又撞到自己的手里了。 “所以,这就是我答应他的经过。”何益对江寒摊了摊手,“对了,我可不是靠走关系,我老老实实考公务员进来的。” 江寒忍笑道:“你进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难不成,这屋里有颗大星星?” “你和我老板说了一样的话,哦,是前老板了。”何益笑笑,“老爷子把我当一朵白莲花,听说我要来官场混,吓得以为我吃错药。” 江寒还是觉得怪怪的,他想想,又笑道:“真的只是因为容主任的威胁?” “当然不止。”何益说着,抬眼看见容霁从办公室走出来,正往这边看。 他伸手指了指上司:“他答应给我买那个大筒子。” 江寒噗嗤笑起来。 容霁走过来,看看江寒,又笑道:“我可没答应立即给他买。” 江寒没敢耽误公事,他赶紧把带过来的文件交给容霁,又传递了霍定恺的一些话。 然后容霁说,他办公室里有刚送来的巧克力蛋糕,让江寒拿去和何益一起吃。 午间小憩,何益泡了茶,俩人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吃蛋糕喝茶。 “奇怪,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江寒摇摇头,“这世界真小。何益,你真觉得当公务员不错?” “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何益捧着茶杯,小口啜着里面的茶,“我不想搞研究,兴趣殆尽,也知道自己没有出头之日,高校的环境我也不喜欢,又懒得出国奋斗。原本,如果容主任没提出让我过来,我是打算一直呆在俱乐部里的,反正文凭拿到了,也不用担心被学校开除——那也不行,年龄大了,不能一直做酒童。” 他说着,呆了呆:“我提出要走,经理说,我是该走了,世上多得是比俱乐部更好的地方。” 江寒不出声,他低头望着茶杯,细细的翠绿叶子在里面慢慢漂浮。 何益在俱乐部里的身份有点儿特殊,虽然是酒童,但其实是充当经理的半个助理在用,很多纠纷都是他在排解,经理遇上棘手的事,也会找他商量,酒童们之间互不信任,但对何益,大家都是很信任的。 “经理其实舍不得你走。”江寒终于说。 何益点点头:“我也有点儿舍不得那儿。虽然——” 他抬起头,笑了笑:“虽然是那种地方,尽是酒色财气,干得再出色也不能往简历上写。但真的拔腿走了,我还是会舍不得。”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22节 他的嘴角挂着一点蛋糕渣,这让何益看起来有点像个小孩。 “那,跟着容主任,感觉怎么样?”江寒问。 “哼,那个大酒鬼。”何益撇撇嘴。 到容霁身边没多久,何益就知道他伺候的是一位什么样的主子了,上班还不到一个月,他就已经把容霁家的边边角角都摸熟了。 “不敢走呀!醉得烂泥一样,而且又不打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出。害得我常常有错觉,以为他死了,时不时爬起来,伸手去试他的鼻口。等到天亮了他醒了,一瞧见我,他倒发起脾气来,说我把他扔地板上不管,导致他八十岁的时候得关节炎——我呸!你活到八十岁的几率,比彗星撞地球的可能性还低好么!再说地上又不是没地暖,吐成那样,把床弄脏了怎么办!” 江寒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有点伤感:“本来还有个女人帮忙的,现在那女人也走了……” 何益点点头:“走了好,伺候醉鬼的活儿,本来就不是女人受得了的。还得我这种大老爷们来。” 何益这么说,江寒心里微微一动,他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何益,他是个直的。” 何益一愣,旋即大笑起来,他指着江寒:“你瞧你!都想到哪儿去了!你以为全天下的雇佣关系就都像你和四爷那样的?” 江寒的脸发热,他嘟囔道:“那你又何必忍受这一切呢?其实钱在哪儿都能赚吧?” 何益笑了笑,他放下茶杯,有一会儿没说话。 “容主任是个好人。”他忽然轻声说,“那次是因为他碰巧在场,杰瑞米才避免入狱——你想想,杰瑞米当时叫嚣的那些难听的话,把霍定恺刺激得发狂,光靠着我一个人去辩白,怎么可能把杰瑞米夺回来?” 江寒有些吃惊:“容主任为杰瑞米说话?” 何益点了点头:“是他从旁劝阻,才让霍定恺放了我们俩。出来之后,在路上,他又单独追了上来,告诉我们,不要再来这儿追问梁安久的去向了。我想他看出来了,杰瑞米还没罢休,早晚还得惹事的。所以他和我们说,接下来的事,由他来办。” “什么意思?” “杰瑞米的意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何益看看江寒,“容主任说,好。他会尽力去寻找梁安久,他说,我们尽可以相信他。如果找到活人,他会通知我们,如果找到尸体,同样会通知我们——然后,” 他突然停住了。 江寒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他死死握着手里的杯子,颤声道:“然后呢?” 何益平静地望着江寒:“去年冬天,杰瑞米接到了容主任的电话。容主任告诉他,他已经买好了安久的墓地。” “什么?!” “容主任让杰瑞米不要问,也不要去查。事情就到此为止,他说,往后,也没有任何调查的意义了。” 江寒微微张着嘴,目光呆滞望着何益。 “他没有说安久是怎么死的,但他肯定知道安久确实是死了。”何益轻声说,“墓地是容主任买的,墓碑也是他叫人立的,除了我和杰瑞米,谁也不知道那块墓地的存在。我想也许连霍定恺都不知道。” “可那里面……” “空的,衣冠冢。” 何益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的眼睛有丝丝泛红,他抬手,疲倦地揉揉眼睛,“我之所以说容主任是个好人,是因为他一直在通知杰瑞米他调查的结果,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忘记我和杰瑞米,就算什么都没调查到,他也会说,今年,什么都没查到,很抱歉,明年继续。他和我们这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做了承诺,于是他就坚持履行承诺,哪怕这么做会得罪他的义弟。现在,即便他通知我们,安久已经死了,即便他不能将更详细的情况告知我们,但我也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如果没有他帮忙,我们会一直糊涂下去,为寻不到答案而痛苦终生。” 从容霁那儿回来以后,江寒的心情一直很沉重。 原来梁安久真的是死了,原来连容霁都是去年才得知的。去年冬天,他和霍定恺还在纽约呢。 虽然一面都没见过,虽然也不喜欢梁安久的为人,但不知为何,江寒总觉得,自己和这个人在冥冥中有着关联,因为,如果不是梁安久,他甚至都不会认识霍定恺。 但是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容霁或许知道,但他绝不会说出来的。 江寒回来以后,情绪低落,很快就被霍定恺看出来了,他说容霁那个酒鬼,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发酒疯的话,伤到了江寒? 江寒赶紧笑笑,他说他没生气,相反其实很高兴。 “容主任身边有了个新的人。”他含糊道,“恰好是我认识的朋友。” 霍定恺点了点头:“听说了,似乎是个天文博士。” “天体物理学博士。”江寒纠正道,“很厉害的!” 霍定恺大笑:“厉害什么?连容霁的司机都是博士,他们那儿,博士一大把。” “可那都是在职混来的。”江寒不服气道,“何益是真正的博士,科班出身。” 霍定恺端详着江寒,他突然笑笑:“好像挺为你那个朋友说话的?” 江寒的心,咚的一跳! 他赶紧道:“这不是因为我学历没人家高嘛。再说,有熟识的人在容主任身边照顾,大家也多少放下心来了。” 霍定恺耸耸肩,毫无兴趣地说:“好吧,这样一来你就更有往那边跑的理由了。” 一如霍定恺所言,得知何益在容霁身边,江寒往容霁那边去的次数也多起来,但他仍旧不参加晚上的酒鬼聚会,因为霍定恺坚决不许。他只和何益偶尔一起吃工间餐。 “你不去参加晚上的聚会是对的。”何益很肯定地说,“一过了十二点,满屋子的鬼哭狼嚎,什么大妖怪都跑出来了,比灰姑娘那钟点还准。” 他又伸手指了指容霁的办公室:“这就是头号大妖怪。” 江寒笑:“你在聚会里喝酒么?” “我?喝酒?”何益怪叫,“我再喝上酒,谁替他收拾烂摊子?谁把趴在煤气灶上烤脸的醉汉拖开?谁把满场跳脱衣舞的疯女人塞进卫生间?谁来打扫客厅啊!他第二天能照常上班,全都靠我!靠我!” 江寒一时乐不可支。 “一杯酒都不喝,你就呆呆坐在旁边?” “我背我的税法!”何益咚的将一部厚厚的税法扔在桌上,“一边背、我一边看群魔乱舞,妖怪打架!看完了我就清场子!” 江寒更乐:“你确实能干太多了。之前那个女人,骨头那么细,个儿那么小,看着都让人发愁。容主任早就该换你的。” 何益揉了揉眼窝,叹了口气:“我还是希望我们主任身边有个女人,可惜,看他这样子是全无希望了,你想想,喝醉了的时候,女人前后面他都分不清,这还怎么和人上床?嫁给他岂不是守活寡?” “你们两个单身汉一块儿过,也没什么不好。”江寒毫无深意地说。 何益曾经有固定伴侣,一个比他小几岁的男孩子,好像是他的学弟,但是何益把男友藏得很严实,轻易不带出来,他也极少向人提及自己的私生活。江寒只见过那人一次。去年,俩人不知什么缘故分了手,那之后何益好像也懒得再寻觅,就把精力都放在俱乐部里了。 但无论如何,杰瑞米和何益肯定是毫无暧昧的。 “其实,杰瑞米不高兴我过来。”何益含混地说,“他不高兴我替容家做事。” 江寒吃惊道:“可是,他也知道容主任是好人啊!” 何益点点头:“他是知道——但他还是不高兴,他说,容主任是好人,这没错,但他终究还是姓容,是霍定恺的哥哥。他无法忍受这个。” 俩人沉默着,有人影从他们办公室门口晃过,江寒抬头一看,吃了一惊。 来人是萧竟,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年轻的下属。 他停在门口,故作姿态地敲了敲玻璃门,用一种拿腔作调的嗓音问:“容主任在么?”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敲门,江寒和何益全都看见他了。 何益慌忙站起身来:“容主任外出有事,下午三点才能回来。” 萧竟点点头,他似乎没有转头离去的意思,却再度把目光落在江寒身上:“江先生,真是好巧,咱们又见面了。” 因为这儿是容霁的地盘,江寒不好做得太过分,他淡淡地说:“地方就这么大,相遇当然很容易。” 萧竟再度以那种测量坐标的目光细细打量江寒,然后,他飞快一笑:“我并无恶意,江先生不用总是这么防备我。” 江寒没笑,他不卑不亢迎着对方视线:“我对萧秘书您个人,确实没什么恶意,只不过我们各自立场不同,叫我看,还是不要过多交谈为好。” 萧竟那锐如柳叶的眼眉往上一扬,似乎有点惊愕江寒这份伶俐口齿,然后,他淡然一笑:“好吧。希望下次,我们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对话空间。” 然后,这群人像刚才莫名出现那样,莫名其妙,一卷风的走掉了。 人走了,江寒这才松了口气。 “他是任祖年的秘书。”何益说。 “哦,你也认识啊?”江寒有点吃惊。 “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何益起身关上玻璃门,这才冷冰冰道,“就是因为他,杰瑞米才怎么都不肯听我的劝,非要从我那儿搬走的。” 江寒吃了一惊:“他和杰瑞米怎么会搭上关系?!” “我不知道。”何益摇摇头,“我只见过他们交谈,他和杰瑞米在我家附近的餐厅里交谈,我下班路过时,不巧就看见了。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可是杰瑞米回来之后,当晚就从我那儿搬出去了。” 江寒更惊讶,“他到底为什么要走?” “我问了他的,他不肯说。”何益停了停,才又道,“他只说,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与我为敌,因为,接下来他要去报仇了,为梁安久报仇。” 第82章 第 82 章 萧竟那个混蛋,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江寒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奈何他几乎做不了什么。他只是霍定恺的助理,而萧竟是任祖年的机要秘书——霍定恺在任祖年跟前都还得万分小心呢,他算什么? 接下来那天,他正在办公室忙,却忽然看见林秘书匆匆进了霍定恺的办公室。这让江寒有点诧异,因为林秘书的样子看起来很紧张,连她裙子后面,臀部那条线都有点歪了。 她进去之后不久,又出来,接着引领了两个男人进入了霍定恺的办公室,江寒站起身来,他只能从侧面看见对方。是两个中年男子,一个五十多,一个三十出头。俩人虽然西服革履,但不像商业人士,也不是政府官员,那种凌厉的五官线条,包括言行举止,还有走路时过度用力的姿势……有点像警察。 江寒暗自诧异,不会真的是警察吧?警察来盛铖干什么? 霍定恺的办公室内,等到林秘书关上房门,俩人才非常恭敬地向霍定恺出示了证件。而后者笑意盈盈站起身来,以温和的姿态道:“两位快请坐吧,司徒总长已经电话我了。没关系,想问什么,请尽管问。” 那两个男子这才坐在对面的黑沙发上。 犹豫片刻,其中一个年龄较轻的先开了口:“霍先生,此次前来,是为了一桩命案,因为不方便请您去警局,所以我们直接来盛铖向您询问。” 霍定恺扬了扬眉毛:“命案?是什么事情。” “有个人,不知您还记得不记得。”那刑警说,“那人叫梁安久。” 霍定恺神色不变,他点了点头:“这孩子在我这儿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五年前,他突然失踪,下落不明——我记得我报了警,你们警方对此应该有记录。” 对方点点头:“警方对此确实有记录,而且也尽力搜查过了,当时并没有找到此人的下落。” 霍定恺看看他们:“所以你们今天来,是告诉我,他的下落找到了?” 俩刑警互相对视了一眼,老刑警从包里拿出一帧照片:“一周前,在市郊玉澜湖里,打捞出一具男尸,我们想,他就是失踪了五年的梁安久。” 然后,他把那帧照片小心翼翼摆在霍定恺面前,不易察觉地观察着霍定恺的表情。 霍定恺的眼神微微一动,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他皱了皱眉:“他怎么死的?” “头部中弹。”年轻的刑警说,“是被谋杀的。” 霍定恺旋即笑了笑:“你们的意思,我和这宗谋杀案有关?” 老成的刑警看了同伴一眼,这才道:“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四爷不要见怪,这只是例行的手续,我们毕竟得找到足够的信息来结案。” 霍定恺点了点头:“这我能明白。只可惜我能帮你们的不多,当年他失踪,我报了警,也叫人四处去寻找过了,我万万没想到,这孩子会遭遇此等不幸。” 虽然说“此等不幸”,可是霍定恺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开会。 那年轻的刑警看着他,突然问:“霍先生,关于梁安久的死亡,您似乎不是太悲伤。” 霍定恺微微一笑:“我为何要悲伤?” “因为据传闻,他和您是情侣关系。” 霍定恺点点头:“我不否认这种传闻。但你们应该也知道,当时他在吸毒。我用了各种办法来控制他,但最终都失效了。常年面对一个瘾君子,哪怕至亲都会丧失信心、不愿再搭理。我想此类例子,你们那儿应该见得很多了。” “也就是说,霍先生觉得梁安久死得其所?” “注意你的用词。”霍定恺一点儿都没被激怒,他仍旧笑笑道:“我承认,我当时在心理上已经放弃了这孩子,因为我无法挽救他,这让我感到无比挫败。在他失踪之后,我也确实松了口气,因为不用再天天对着一条神志不清的毒虫。但我从未想过他会被杀,更不希望他落得如此凄惨的结局。” 那年轻的刑警掏出一份记录:“但是我们这儿,有一份很奇怪的报警记录。就在梁安久失踪前不久,警方接到了一个匿名的报警电话,报警人称,当晚,在某处,即将发生命案。报警人提到的这个某处,您知道是哪儿么?” 霍定恺拿过那记录,看了两眼,他点了点头:“我知道,半山雅苑27号,这是我弟弟容晨当年的住址,不过现在他已经不住那儿了。” “是的,但这个报警电话留了下来。”刑警继续说,“后来分析音频,报警的人,就是梁安久。” “就是说,你们认为梁安久的死,与我义弟有关?”霍定恺笑笑,“既然如此,你们可以直接去问容晨。” “我们已经问过了。”那刑警继续道,“虽然时间久远,但容先生仍旧查找到了当天的记录,那天他在盛铖一位副总裁的家中,据说那位副总裁的儿子即将出国读书,他去参加践行宴,有合影照片留下,后面也有他亲笔书写的拍摄时间和勉力对方的语句。因此他有不在场的证据。” 霍定恺点头:“懂了,你们觉得那晚我最有嫌疑。难怪司徒开头请我和林秘书帮忙,于是,你们刚才去林秘书那儿查到了什么?” 刑警面无表情道:“我们刚才在林秘书那儿查阅到了她的工作记录,记录显示,当晚您和她还包括前任助理,都在盛铖总部加班,直至凌晨一点,您被助理送回玫瑰园别墅。那份记录确实是五年前的,这一点我们可以肯定。” 霍定恺笑起来:“幸亏林秘书对日常工作有强迫症一样的记录习惯,我该给她加薪。既如此,你们还想问什么呢?” 那刑警盯着霍定恺,一字一顿道:“我们想问四爷,关于这个报警电话,您怎么看?” “一个恶作剧,仅此而已。” “四爷这么想么?” 霍定恺看着他,淡淡地说:“我想,你们来之前一定翻阅过梁安久的记录,他在你们警方那儿留下了不少痕迹:诈骗,偷窃,吸毒……这孩子在认识我之前,品性就非常不良。包括到我身边以后,也屡屡搞恶作剧,我不止一次看见消防车停在我家完好无损的别墅跟前,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逼着我早点下班回来陪他。在我看来,随意拨打110然后说有命案发生,这十分像是梁安久的作风。这种胡闹的把戏对他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两个刑警又互相看了看,那个年轻的,脸上已经有了不明显的沮丧,那个年长的,却依然笑意盈盈。 “想问的也就这么多了。”他站起身来,拿过桌上的材料和照片,“叨扰了四爷这么久,真对不起。我们该告辞了。” 霍定恺也站起身来,他仍旧温和道:“不必客套。” 走到门口,那年长的刑警忽然站住,转过头来,仍旧笑盈盈道:“对了,刚才忘记问四爷了,梁安久遗留的东西,您那儿还有么?” “抱歉,已经没有了。”霍定恺淡淡微笑,“我是个不愿沉溺过去的人,那孩子的所有东西,都被清理干净了。” 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江寒其实很想问霍定恺,今天来的那俩是什么人。但他不敢问。他看得出霍定恺有点走神,那也不是慌张,也不是担忧,只是有点走神,像是想起很久远的事情。 “怎么了?”江寒把手轻轻搭在他胳膊上。 霍定恺回过神来,他淡然一笑:“没什么,只是在想,老苏此刻的情况好不好。” 苏锦纶昨天突然和霍定恺说,他得回乡一趟,他的叔父过世了。霍定恺一听有点担心,他看得出来,虽然苏锦纶那张脸还是往日的面无表情,但他的两只眼睛泛着红丝。 “我让老高陪着你一块儿回去?”霍定恺问,“反正最近我也没什么事,让他陪你一道吧。” 苏锦纶摇摇头,说,用不着,他自己一个人回去,把葬礼办了就回来。 “四爷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淡淡地说,“老头儿八十多了,也是喜丧。” 其实苏锦纶是他那个叔父养大的,后来他长大了,进城来当厨子,一时年轻气盛,犯了案子,把他叔父气得吐血,声称再也不见他。后来苏锦纶出狱,回乡探亲,因为他性格豪爽,金钱方面特别不在乎,所以亲戚们都很欢迎他,唯独这个叔父,把两扇破烂木门关得紧紧的,就是不肯见他,也不要他一分钱。 这一晃四十年了,期间苏锦纶往老家跑了无数趟,跪在叔父家门口的泥地上请求原谅,但对方就是不肯原谅,说,是自己没把他教好,对不起死去的兄嫂。 直至十年前,老头儿中风了,再没法把侄儿拒之门外,苏锦纶才被堂弟给接进家里来。 所以叔父过世,苏锦纶说什么都得赶回去的。 苏锦纶这么一走,估计半个月都回不来,别墅也就没人给霍定恺做饭了,他还在琢磨,这么久的时间,上哪儿蹭饭去,原本他想去凌虎那儿,但又觉得蹭一次两次还行,天天跑那儿吃饭,得把高建业他们累死……要不,干脆跟着高建业回家,让他女人给自己做饭? 想到这儿,霍定恺敲了敲高建业的座椅后背:“晚上,我上你那儿吃,成么?” 高建业苦笑:“四爷,您就听我一句劝,临时请个厨子,老苏不是给他那些徒子徒孙的打了电话么?” 霍定恺笑道:“怎么?上你家吃口饭就这么难啊?” “四爷说什么呢!我家老太婆那手艺比我还差,四爷吃不进去的!” 江寒在一旁却笑道:“你就甭为难高叔了,就回家吃,有厨子。” 霍定恺愕然:“有厨子?谁啊?” 江寒指了指自己:“我。” 第83章 第 83 章 霍定恺一听,笑起来:“你做饭?哄谁呢?当我不知道你那手艺?” “你把人看扁了。”江寒慢条斯理道,“岂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跟着苏伯学了仨月,手艺大涨。不是我吹,先头有好几道菜,苏伯都是叫我独立完成后半部分的。你尝出区别了么?没有吧?” 他这说得霍定恺却困惑了:“你做的真有那么好?” 江寒抿嘴一笑:“好不好,今晚吃到嘴里不就知道了?” 高建业一听,也放下心来,他说:“江寒的手艺不会差,四爷你放心吧。” 霍定恺不由扶额:“原来你不止打算当保姆呢,你是想当全能机器人!老高,到时候你和老苏都回家睡大觉吧,车给他开,饭给他做,安嫂也可以退休了,咱们把一切都丢给江寒一个人干!” 江寒和高建业都乐了。 到家,江寒马不停蹄拿出冰箱里早就准备好的材料,嘴里又念念有词:“来个小鸡炖蘑菇,嗯,这个我最爱吃,再来个番茄牛腩怎么样?哦,还有清炒笋尖,对了,新鲜的红苋菜,这个你最喜欢的。” 霍定恺则以骑马的姿态骑在厨房的一把椅子上,咯噔咯噔的,他一边抬头看墙上的钟,一边抱怨道:“你做得快不快啊?别把我饿死了,你的菜还没做出来!” 江寒一面洗菜,一面瞪他:“我做菜的时长和苏伯是一样的!不可能超出也不可能缩短!” “但你是生手。”霍定恺用可疑的目光盯着他,“生手一向都很慢。” 江寒没好气道:“你这个连炒鸡蛋都不会的人,好意思嘲笑我这个下厨这么久的人是生手?放心好了,菜是一种公平的东西,它不会因为我是生手,就故意在锅里磨蹭不肯熟。” 第一个出炉的是小鸡炖蘑菇,江寒把菜小心翼翼端到霍定恺面前,又将一双筷子送上:“尝尝,看和苏伯做的有什么区别。” 霍定恺满脸怀疑地盯着那盘菜:“看着……倒是没太大区别。” “毒不死你的!”江寒郁闷地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叫你尝,不是叫你看!” 霍定恺尝了一块蘑菇,他慢慢点头:“味道还真的差不多,不过……” 江寒紧张万分盯着他,他知道,“不过”的后面一定是批评。 岂料霍定恺举着筷子,呆了半天:“这个‘不过’的后面,我还没想好。” 江寒气乐了:“鸡蛋里挑骨头!老实承认区别不大不就行了!” “这可很难说。”霍定恺嘟囔道,“我只吃了一块蘑菇,你让我吃一块鸡肉,我才能判断出来。” 他夹了一块鸡肉,吃进嘴里,这才勉强道:“一块无法判断,我要再吃一块。” 江寒伸手,飞快把菜端走,他悻悻道:“等你判断出来,整盘菜都吃光了!” “可我现在就饿了怎么办……” “哎哎你小心点!汤弄到衣服上了!” 俩人正在厨房说笑,忽然听见门厅那儿有说话声,旋即,有急切的脚步声朝厨房这边走过来:“四哥!” 江寒和霍定恺同时往门外望去,只见容晨风尘仆仆站在厨房门口,他手里还拿着公文包。 厨房本来欢乐的气氛,顿时冻住了。 容晨似乎也有点意外,他大概没想到,会撞见霍定恺和江寒在厨房说笑,尤其江寒还穿着围裙,霍定恺斜靠在他身边的流理台上,江寒拿着块湿哒哒的抹布,正弯腰给霍定恺擦拭着衣服下摆,那上面一小块油渍,亮亮的,似乎是刚溅上去的。江寒抓着抹布的手还被霍定恺握着。 一见他进来,霍定恺明显很吃惊,但旋即,他的神色就变得淡然。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容晨往后退了一步,他稳了稳急促的气息,这才低声道:“今早,司徒打电话给我……” 他说到一半,停下来了。因为他发现,霍定恺似乎不想听他说话,对方把身体转过去,用背部对着他。 江寒端着菜,站在一边,他能感觉到三个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尴尬,尤其霍定恺冷冷的,根本看都不看容晨一眼。但是,既然容晨这么急匆匆从南方赶过来,而且直奔玫瑰园,想必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并且看来不愿自己听见。 于是江寒只好把菜放下来,他努力笑了笑:“容总是来找四爷有公事的,我看,你们还是先去客厅谈,我马上得煎辣椒,油烟会很大。” 江寒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霍定恺也明白轻重,他只得转过身来,淡淡道:“出去吧。” 说罢,他也不看容晨,转身出了厨房。 俩人来到后院的花圃。 霍定恺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既不说让容晨坐,也不正眼看他,只摸出烟,冷冷道:“这么急着回来,干什么?” 容晨仍旧拿着公文包,他站在院门口,看着霍定恺,好半天才哑声道:“昨天上午,警方突然来人,他们找到了梁安久的尸体。” 霍定恺的面色丝毫未变,他静静望着不远处的香槟玫瑰:“我知道,今天上午,司徒的两个手下也找到了我的办公室。” “他们没查出什么来吧?我一直很担心四哥,又怕电话会有监听,所以干脆跑回来……” “有什么好担心的?”霍定恺淡淡瞥了他一眼,“五年前,咱们不是已经做好各方面的准备了么?如今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只不过有了五年的缓冲而已。” 容晨哑声道:“我只担心,咱们应对得太充分,太完美,反而让他们起疑。” 霍定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在乎他们起疑啊?他们当然会起疑,五年了,换做一般人早就忘得精光。但我不想一言不发、让他们进盛铖乱挖乱刨,我更不希望给他们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他抬头,冷冷望着容晨:“这半年,任祖年一直在磨爪子,就等着咱们暴露弱点。我绝不能给他这个机会,让盛铖腹背受敌。警方当然会有疑心,可惜他们丝毫证据都抓不到,更别说五年过去了,现场连片瓦残砖都不剩。就算觉得可疑,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容晨听着,他慢慢点点头:“我只是有点懊悔,不该告诉容霁……” “他是你大哥。”霍定恺看了他一眼,“他就算死,也不会出卖你。” “我并不是不相信他。”容晨停了停,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可他觉得我们有错,梁安久这件事,他还是觉得我们做错了。也许我们真的做错了……” “我没觉得做错。”霍定恺冷冷打断他的话,“任何威胁到你的人,都该死!” 这句话之后,俩人之间的氛围,像是出现了一个看不见的圆洞。那无形的洞向里卷裹着强烈的气流,以至于他们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让人难以忍受。 容晨低下头,他看着霍定恺衣摆上的那块油渍,那污渍亮晃晃的,有些刺目。 “四哥,上次,是我不好。”他终于颤声说,“我一直想道歉,可是……开不了口。” 霍定恺扔掉烟头,他站起身来,走到容晨面前,静静望着他:“你不用道歉。违背本心的虚伪道歉,我这儿不收。” 他说着,伸手要拉开院子门,容晨突然在身后喊住他:“四哥!” 霍定恺停住脚,他的手搭在院门把手上,却没回头。 “我已经非常清楚了,过去是我自己在做蠢事。”霍定恺轻声说,“错的是我,不该一厢情愿抱有不切实际的愿望。” “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事,我一定会为四哥办到!”容晨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哭。 霍定恺缓缓回头,他看了看弟弟:“可你真的办不到,是不是?所以我不会再勉强你。而且我已经有了江寒,哪怕我并不爱他。他那么可怜,就像在你面前的我。就算没那么爱他,我也不想再因为你而去伤害他,他不该得到这样的人生。往后,我打算就和他在一起,好好过后半生,江寒是个好孩子,他不会让我伤心,也不会让我成天提心吊胆,我这辈子能找到他,已经是上苍的开恩。至于感情这东西,慢慢培养总会有的,不够爱也没关系,我已经不那么介意了。” 然后,他拉开院门走了进去。 听着女佣把容晨送走,霍定恺这才进来厨房,他看见,江寒独自坐在桌边发呆,桌上摆着四个菜。他的围裙还穿在身上没摘下来,那神情看上去,孤寂而呆滞,像被扔到角落里,蒙着灰尘的小木偶。 霍定恺忽然觉得一阵心酸。 “你啊,干嘛饿着肚子等着我?”他嗔怪道,“自己舀了米饭赶紧先吃啊!这菜都凉了。” 江寒这才回过神来,他站起身,哑声道:“我去把菜热一热。” 霍定恺却伸手过去,拦住他。 “菜摸着还是温的,也用不着非得滚烫。”他柔声道,“就别热了,免得走了味儿。” 女佣这时候走过来,给他们舀了米饭,她又打趣道:“我真想不到,江先生还会做菜!而且看那架势,和苏先生差不多呢!” 霍定恺笑道:“他得了苏锦纶的真传,还不肯告诉咱们。” 江寒的脸上,是很勉强的笑,他没出声,只低头吃饭。 那晚江寒坐在客厅里,他望着壁炉上面的那幅画,丢勒的《祈祷的手》,是的,那幅画又被霍定恺给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了,这让江寒恍然大悟,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无法更改的。 霍定恺从书房出来,走到江寒身边,挨着他坐下来。 他伸手抱住江寒,把脸贴在他的脖颈上。 “你是不是生气了?”他轻声说,“因为他过来的事?” 江寒盯着那幅画,不出声。 “我们只是谈了点公事……” “我知道。”江寒睁着迷惘的眼睛,望着前方轻声说,“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我得慢慢习惯他,往后,得一直习惯这样的生活。” 霍定恺抱紧他,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说:“小寒,往后我想和你长长久久的,这辈子,就咱俩,他不可能一直陪着我,我明白的,只有你能做到。” 江寒被他说得鼻子发酸,他靠过去,搂住霍定恺。 他能看见霍定恺手臂上那朵小小的玫瑰,现在,那玫瑰上多了一道裂痕,是一排牙齿印,是他上次发火咬人,留下的齿痕。 他用指尖轻轻摸着那朵玫瑰,小声说:“我把玫瑰弄坏了,你不怪我?” 霍定恺凝视着他,终于说:“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玫瑰,只有你而已。” 第84章 第 84 章 那天晚上一点半,江寒突然接到何益的电话。 他没打开灯,直接把手机贴到耳朵上,含混地问:“怎么了?” “江寒,他晕过去了,突然的。” 何益声音听着还行,但有点发颤,“他端着酒,直直倒下去的。” 江寒呆了呆:“……你说谁?” “容主任。” 江寒顿时醒过来,他坐起身,摸索着打开灯:“他睡着了?” “没有。”何益的声音显出慌张,“他在地上抖,在呕吐,像在抽筋……” “没打120?!” “已经打了,我在等急救车。”何益停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他怎么了?以前出过这种事没?” 江寒“啊”了一声:“勺子!把勺子塞进他嘴里,不然痉挛时他会咬掉自己的舌头!还有,别让呕吐物进入气管……” “好的!” 有胳膊伸过来,围住江寒。 “怎么了?”霍定恺模模糊糊地问。 江寒放下手机,拿过衬衣穿上:“是容主任,好像出了事……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晕过去了而已。你睡你的,我过去看看。” 霍定恺稀里糊涂坐起身,一脸诧异:“为什么容霁的事情你也得管?” 江寒抓过牛仔裤,跳下床,他飞快地说:“因为我认识他。放心,上班前我会赶回来,你睡吧。” 江寒开车去了医院,他在急救室门口看见了何益。 “抱歉,害得你也赶过来。我以前没见过他这样,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又不知道打电话给谁……” “没关系。”江寒停了停,他有点儿难过,“往后,你可能得习惯这种事。” 俩人正说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从电梯间那边匆匆赶过来,江寒立即认出,那是容庭。 “我大哥呢?”他问何益。 “送进去了,”何益指了指急救室,“除了酒精中毒,可能还有骨折,他是直接摔地上的,手碰到了玻璃茶几,砸得很重。” 容庭望着急救室的灯,想骂两句,终究还是忍住了。 转过脸来,看了看江寒,他想起来了:“哦,你是定恺的那个……” 先头江寒因为手背破了,在他这儿包扎过。 何益说:“我当时不知道状况,所以打电话询问江寒。” “你们,认识?”容庭看看他们。 “认识好些年了。” 容庭无奈道:“明明是我家的事,害得你俩大半夜的站在这儿——来,到休息室喝点水。” 于是三个人去了医生的休息室,容庭和同事打了招呼,又倒了热茶给他们,他今晚正好值班。 “这事儿怪我。”何益郁闷地揉着眼窝,他的眼窝发青,眼睛干涩,“以前都不知道容主任病得这么重,我还以为他发癫痫呢。找了一圈不知道打电话给谁,最后只能问江寒。” 江寒苦笑道:“我也是听四爷提起,才知道酒精中毒会是这样。” 容庭握着纸杯,他恨恨道:“我要把他捆了手脚送勒戒所去!妈的,再不能让他这么胡来了!” “那他会疯的。”何益说。 “那他会死的。”江寒说。 容庭一时失笑,他指着他们俩:“你们是惯孩子家长啊?” 何益揉揉眼睛,笑起来:“容主任不能疯,不然我会失业。” “想点别的办法,别强迫他戒酒。”江寒耐心道,“喝酒是因为心里难受,你把这个消愁的工具拿走了,他会做出更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容庭瞧着他俩,忽然长叹了口气:“看着你们,我就忍不住想,我大哥还有定恺他们,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还不如你们这些年轻孩子。” 虽然累得头疼,江寒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容霁是摔到地毯上了,所以没什么大碍,但他的手指有两根骨折,容庭说接下来他会在医院看着哥哥。 次日,容庭打电话给霍定恺,通知他容霁目前的状况。 “手打了石膏,脾气很大,在医院乱转。是我不让他出院。”容庭说,“看这样子再过两天,他就能把医用酒精给喝了。” 霍定恺忍笑道:“看来只能把他扔到孤岛上去。” “哼,那他横渡太平洋也会游回来的。”容庭愤愤道,“而且我敢打赌,他上岸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酒吧。” 霍定恺大笑。 “定恺,江寒这孩子,你别轻易放了他。”容庭说,“他很难得。” 霍定恺一愣:“怎么这么说?” “那天在医院,他困得走路打晃,也没说立马就走,一直确认大哥没事了他才回去。你知道这小子好在什么地方?他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会在心里权衡远近亲疏,再看人下菜碟。他不是因为大哥和你的关系才留下来帮忙——谁他妈好端端的半夜两点了还在医院里晃啊?” 霍定恺沉声道:“这我明白。” “你明白个屁。”容庭在那边轻轻骂了一句,“你需要这种人,懂么?或者说咱们需要这样的人。江寒虽是个外人,但他是条绳子,能把大家都连在一起。大哥的事儿,他会去管,不是因为他认识大哥的助理。人家有难了,他会想办法帮,也不会因为自己权微言轻,就理所当然的袖手旁观。” “我懂了。”霍定恺故意说,“下一步,我就得把总裁的位置让给他了。” “你少这儿给我装!”容庭一下子火了,“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要再为容晨那个混账玩意儿辜负他,老天都要用雷劈你!” “我不会辜负他的。”霍定恺淡淡地说,“不会再有那种事了。” “那就好。”容庭说着,声音有些怅然,“大哥子女都在国外,而且看蓉蓉那样子,恨她爹恨得电话都不愿意打。咱俩呢,又没后代,小晨……算了,我提都不想提他。这种状况,指望未来能像人家那样,几世同堂热热闹闹的,那绝逼是不可能了。可我也不愿看见大家像野草一样,最后各自死掉,连点儿声息都没有啊!谢天谢地,江寒的出现总算让我看见了一点儿希望……” “他不会生孩子。”霍定恺很严肃地说,“真的,我仔细检查过了。” “你滚好么!你的幽默感能不能有那么一次发作在正确的时候?!” 容庭咣当挂了电话。 霍定恺一个人在办公室乐了好半天。他想了想,按通了助理的电话。 不多时,江寒匆匆推门进来:“找我有事?” “没事。”霍定恺撑着头,望着他恍惚微笑,“突然就想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 “看你背上有没有长出翅膀来。” 江寒翻了个白眼:“然后你就打算把我送肯德基去是不是?有病!” 他咣的带上门,霍定恺又默默笑起来。 容霁出院,何益又给江寒打电话道谢,他说往后再出这种事,就知道怎么应对了。 江寒试探着问:“他回来以后,还是照喝不误?” “可不是。”何益苦笑道,“第一天信誓旦旦和我说,要戒酒。第二天开了瓶葡萄酒,说,佐餐。第三天,地上有个johnnie walker的空瓶子……” 江寒一时无语。 “容医生也过来了,俩人吵了一架,他把家里所有的酒都倒水池里了,然后你猜怎么着?我们主任下楼去买了瓶二锅头。”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23节 江寒又想乐,又觉得悲凉。 何益说:“我也想通了,这人这辈子就这样了,好不起来了。做毫无价值的阻拦,又有何益呢?还让他那么不痛快,结果酒照喝不误。所以就让他喝吧。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江寒刚想说什么,手机震动,他赶忙道:“有电话进来了,待会儿在谈。” 新电话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江寒接了之后,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江寒?” 江寒呆了两秒,忽然辨认出,这是杰瑞米的声音! “哦,是你啊……” 他一时不知该用何种语气和对方交谈,之前他把人家的头给砸破了,后来又得知了那么多事情,彼此立场变得更加尴尬。 “你现在,方便出来么?”杰瑞米忽然说,“我想把那三万块钱还给你。” 江寒握着手机,他有些无措:“你说什么三万块……” “是你的钱,当时救了我的难。”杰瑞米继续道,“我该把它还给你,何益都和我说了。” 江寒喃喃道:“那又何必,我现在又不缺钱。” “除此之外,咱们出来喝杯茶好么?我想向你道个歉。”杰瑞米低声说,“怎么说,我也欠了你一份人情。而且往后我可能得消失了。” 江寒一怔:“什么意思?你消失干什么?” 杰瑞米却笑了笑:“你别问了,我把钱还给你,就可以放心无碍了。” 江寒有点着急,他又没法细问,只得赶紧说:“好,我这就出来。” 确认了地址后,江寒拿过外套打算出门,霍定恺正从二楼下来,看他这样,奇怪道:“去哪儿啊?” “唔,见个朋友……”江寒不打算把杰瑞米的事告诉他。 “啊?那我的午饭怎么办!” 江寒这才想起来,他抱歉道:“叫个外卖好么?其实麦当劳的新套餐挺好吃的。” 霍定恺不高兴了:“居然拿麦当劳来搪塞我,等老苏回来,我会向他告状的!” 江寒笑起来:“好啦,麦当劳也没多难吃。我六点之前一定回来,晚饭我来做,糖醋鲫鱼怎么样?” “哼,这还差不多!” 那天霍定恺在书房一直呆到五点多,发觉天色暗了,这才下楼来。 客厅里空荡荡的。江寒还没回来。 霍定恺有点儿生气,他中午没吃麦当劳,是叫女佣胡乱给他拿剩菜煮了点面,所以早就饿了。 竟然说话不算话,他气愤地想,等这小子回来,他要好好欺负他一番! 六点了,江寒没有回来。 不知为何,霍定恺感觉有些不妙,他打了江寒的手机,对方关机。他又打电话给容霁,容霁说江寒今天没过来。 诡异的不良感觉,浮上霍定恺的心头。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闪烁,是个陌生的号码。 霍定恺接了电话。 “四爷。”那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带着笑意的男人声音,“通知您一声,江先生在我这儿。” 第85章 第 85 章 霍定恺握着手机,他呆了两秒,然后,笑起来。 “你想要什么?” 那男人也咯咯笑着,声音听着像一只鸟,机械且刺耳:“我要一亿。美金。” 霍定恺也笑:“可以呀,我给你。不过一亿美金你花得完么?”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那男人一本正经道,“过后,我会再和您联系,至于报警……唔,随便您,我不介意这个,我想您也明白,报警会让您和盛铖的处境更加不利,您说,是么?” 电话挂了。 霍定恺狠狠将手机摔到沙发上! 他抱着手臂,咬着牙在客厅转了两圈,终于停下来。 江寒果然是被绑架了,霍定恺想,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江寒出事! 接下来,霍定恺用家里座机给几个人打了电话,将情况通知了他们。容晨那时候还在盛铖总部,半个小时之后,他赶到了玫瑰园别墅。 “四哥通知警方没?”他进门就问。 “没有。这个时候,我不想惊动警方。” 容晨疲倦地叹道:“只能如此。眼下本来就是非常时刻,一旦惊动警方,我们更被动——江寒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十二点半。只说去见个朋友,也没告诉我见谁。” 正这时,座机又响了,霍定恺冲过去接电话,他差点被地毯给绊倒。 打来电话的却是容霁,他说,他把绑架的事告诉了何益,谁知何益说,他认识绑架江寒的人。 “是谁?!” 容霁停了停,才道:“就是那次和何益俩人闯上门来,逼着你交出梁安久的那个酒童,叫杰瑞米的,前年,江寒在酒吧砸了他的头。” 霍定恺一怔:“怎么会是他呢?” “真的是他。何益说,中午他和江寒通了电话,江寒告诉他,杰瑞米突然打电话要见他,而且语气措辞很灰暗,好像要出事,所以江寒急急的就赶过去了……” “何益没说他去了哪儿?” “江寒没告诉他,只说,等到杰瑞米情况稳定了再和他说。” 霍定恺握着座机听筒,过了一会儿,他说:“不会是杰瑞米。” “啊?!” “就算是他,他也只是帮凶,不是主谋。”霍定恺很肯定地说,“刚才来电话的男人是个中年人,比这群孩子的年龄大很多。而且虽然他用了变声器材,但语气非常沉稳老练,这种人,绝不是一个失业的酒童能指挥得了的。” 容霁“嗯”了一声:“不过,至少说明这件事和梁安久有关。何益还告诉我,杰瑞米打算替梁安久报仇。” 霍定恺冷笑:“是么?那我会让他连自己的脑袋都找不到!” 他挂了电话,将容霁传达的信息告诉弟弟,容晨一听,脸色微变:“这么说,事情和梁安久有关?” 霍定恺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来,他抬起头:“这件事,绝不仅仅是一两个酒童想要报复我这么简单。我怀疑杰瑞米才是被利用的那个,有人打算利用他来害我,以及祸害盛铖!” 容晨也走到沙发上坐下来,他低声说:“四哥是指的任祖年?” “哼,除了他还会有谁?”霍定恺冷笑,“你想想,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孩子,张口就要一亿美金,他有那个胆子么?他拿了钱,怎么花?” 容晨想了半晌,终于还是问:“关于赎金的事,四哥打算怎么办?” 霍定恺握着双手,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好半天,他才道:“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我可以交钱。” “四哥!” “他要不了一亿美金,我可以和那边谈,把价压低……” 容晨一下子跳起来:“四哥打算倾家荡产?!就算谈个七八折,一两天之内,你也拿不出这么多现款呀!” 霍定恺脸色却不变:“我拿不出来,盛铖却有钱。” “你疯了!”容晨的声音都变了,“你想渎职?!难道等江寒出来,他要去监狱见你么?!” “总会有办法,就算暂时挪用资金,早晚我也能补上……” “不行!绝对不行!”容晨死死抓着他的手,好像要掰断一样那么用力,“你不能那么做!四哥,你不能走那条路!” “可我想让江寒回来。我不想看着他死。我不能让他死。”霍定恺毫不躲闪地注视着弟弟,“我们已经决定了,明年结婚。” 客厅里,安静下来。 容晨定定看着他,他的手松开,停在半空,仿佛在消化一个非常难以消化的信息,他像个毫无生气的塑胶人,僵硬地卡在那儿,好长时间之后,才终于哑声说:“那你就更不能做错事!” 这时候,容霁、高建业以及郝林也赶到了玫瑰园别墅。 女佣安嫂早就被打发回家去了,于是现在,别墅里就剩了他们这几个人。 霍定恺将容霁得到的消息告诉其余的人,他也将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郝林在一旁皱着眉,他问:“四爷,关于那个打电话过来的男人,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一定是个成年人,超过三十岁。而且一定不是普通百姓,我甚至怀疑……我认识他。还有,他一定非常恨我,我能听出那种感觉。” 容霁问:“定恺,你心里有没有特定的怀疑对象?” 霍定恺叹道:“大哥你还不知道么?这世上恨我的人,不计其数。” 郝林在一旁,表情却显得有几分古怪,他突然说:“这事儿,我有一点点猜测。”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他身上了! “什么意思?”霍定恺立即问。 郝林的神色,古怪得简直没法形容,他犹豫半天,才道:“四爷,先头您让我去查一个人的出身,就是那个叫萧竟的。” 毫无缘故听他提起这个,霍定恺愣了愣:“哦,怎么了?” “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找到了一些线索,四爷,原来萧竟并非是他父母的亲生孩子。” 霍定恺一扬眉毛:“是么?” “嗯,那对夫妇自己没有孩子,这一点我在他们以前的同事那儿得到了证实,还有人告诉我,萧竟被领养的时候,已经很大了,七八岁的样子,而且非常聪明,是那种不停跳级的早慧儿童。但萧竟父母从不和人说孩子的来历,而且为了这个孩子,他们调动了两次工作。所以厂矿内部没人知道这孩子是哪儿来的。关于这个,我又问了很多人……后来才知道,是萧竟养父从老家一个亲戚那儿抱来的。” 霍定恺不动声色地听着,他问:“然后呢?” “然后,我去了萧竟养父的故乡,寻找还记得当年情况的村民,可那儿因为三峡移民,人口已经全都搬离了,于是我又叫人一直追到他们搬迁的新居,直至前不久,才找到了一户知道详情的村民。”郝林说到这儿,他停下来,“其实,四爷当时就已经看出了端倪,是吧?不然您也不会让我像这样挖根究底的查。” 霍定恺深深的叹了口气,一种荒谬而寂寥的微笑,慢慢浮上他的脸庞:“所以你是想告诉我,萧竟有个亲弟弟,他弟弟叫梁安久,对不对?” 江寒突然被抛到黑暗的空洞中。重力像厚重的泥土,沉沉压了下来,他昏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只觉得泥土在上下摇晃,耳边有轰鸣不断,然而不久,他又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第三次感觉到泥土般的重力压顶,江寒渐渐看清眼底乌黑的底色上,血红色的斑点。 他的周身在钝痛,江寒拼命挣扎,这才发觉手脚全都被捆住了,就连嘴上都贴着胶布。他想叫,但叫不出,他感觉到巨大的响声,是肌肉和细胞在绝望的哀嚎,带动了身体簌簌的发抖。 他模模糊糊的记起,在昏过去之前,视觉捕捉到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咖啡馆里,端坐在他面前的杰瑞米的笑脸。 那种悲哀而又充满愤怒,脸孔扭曲,仿佛亡命之徒的神经质的微笑。 这么说,那杯咖啡里有药物?江寒混乱地想,周身的疼让他更加清醒,判断力回来,他开始明白自己的处境:他被捆绑四肢,眼睛被布蒙着,嘴巴贴着胶布,他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周围有很强的汽油味道,他的身体上下颠簸,还有耳畔嘎达嘎达的马达声音…… 他明白了,他在一辆车里,或许是在车后座……不,不是在车后座,有一只脚踩在他的腿上,他在驾驶座的下面! 会死么? 江寒迷惘地想,杰瑞米想杀了自己?或许吧,至于为什么,他已经懒得去追问了。 其实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但自己这么死了,霍定恺怎么办呢?他会到处寻找自己吧? 他要是伤心,着急,难过,那可怎么办呢? 谁来安慰他? 车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住了,江寒闻到了一股冰冷的青草味道。他的耳朵没有被塞着,四周非常安静,有鸟鸣。 旋即,一只手将他从车里用力拖了出来,江寒跌倒在地上,他的脸挨在地面上,是有点潮湿的泥土。 那双手用力将他扶起来,给他解开双脚的绳索,松开双手。 又过了一会儿,脸上和嘴上的布,都被撕去了。 江寒浑身酸麻,头晕眼花,他几欲跌倒在地上!然而那只手又迅速扶住了他。 江寒泛花的视力,在暮色之中一点点变得清晰,他看清了面前男子的脸。 “怎、怎么是你?”他的嗓子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萧竟望着他,微微一笑,他摘下眼镜,眼角眉梢弥漫着说不出的伤感:“果然……很像。” “像……什么?”江寒错愕地望着他。 萧竟没说话,他转过身去。 视线投向四野,江寒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墓地里,四周围全都是墓碑! “这……这是什么地方!”他叫起来。 “是我弟弟长眠的地方。”萧竟轻声说着,又摇头,“不,只是他的墓,他的尸体不在这儿。江寒,如果我弟弟的在天之灵,真的能够看见你,他到底是会欢喜,还是会悲哀呢?” 江寒跌跌撞撞来到萧竟站立的地方,他噗通一声,跌坐在墓碑前! 墓碑上有一个名字:梁安久。 第86章 第 86 章 “你是梁安久的哥哥?!”江寒叫起来,“这怎么可能!” 萧竟淡淡笑道:“是啊,谁会相信呢?一个斯坦福毕业的部长秘书,竟然有一个做男妓的弟弟。” 那个词刺了一下江寒。 萧竟走到墓碑前,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石碑:“只可惜,事实就是这么不堪,但我不觉得安久有什么值得被嘲笑的。比起安久,我自己更没资格活在这世上。” 江寒呆呆望着他,忽然他叫起来:“为什么当初不救救他?!你是他哥哥!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把他带走!” 萧竟脸上的肌肉,微微抖了一下。 他转过身去,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墓碑,声音恍惚:“我们不能向外公开血缘关系,一旦曝光,我的前程就毁了。” 江寒觉得冷,他哆嗦着抱紧双臂,蹲下身来,又冷笑道:“安久有你这样的亲哥哥,真是他人生中的大不幸!” “谁说不是呢?”萧竟居然轻轻叹了口气,“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这一点。如果不是因为我,安久不会走到这一步来——想听听我们的故事么?” 江寒蹲在地上,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他不出声,只用厌恶的目光盯着萧竟。 萧竟笑了笑,也不在意,他在墓碑旁,拣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 “我常常在想,如果七岁那年,我不耍那个花招,我和安久的人生命运,是不是就会和现在截然不同。”他说着,看看江寒,“其实你从何益那儿已经听了不少了,对么?关于安久的事……” 就像何益说的那样,萧竟的生父是在工地上身亡的,那年他才六岁,安久还不到两岁。母亲改嫁、远走他乡之后,只有贫弱的祖母抚养他们,祖母种菜,挑到镇上去卖,老人没日没夜的辛苦,也只能让两个孙儿勉强吃饱。后来,萧竟祖母在城里工作的远房侄儿,托人捎话过来说,想抱一个孩子去抚养。 虽然两个孙儿都是自己的心头肉,但老人仍旧清醒地知道,为了孩子,她应该答应侄儿的要求。当时那个姓萧的侄儿在电话里说,想带走年幼的孩子,因为孩子小,不大记得事情,抚养起来也更容易亲近。 “祖母首先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萧竟说,“她说,城里的叔叔要带走安久,往后安久就要做城里人、吃公家粮了。我听了以后,一整天在家大哭大闹,祖母还以为我舍不得弟弟被人带走,其实,不是的。” 他抬头,望了望铺满彩霞的墓地天空,流转的彩云映在萧竟的双眼之中,那怔忪的黑眼睛同霞光重叠,充满了徒劳之感……就像在夕阳余晖里飞舞的妖艳绚烂的夜光虫。 “我嫉妒安久,嫉妒这好运偏偏发生在他身上,我厌恶那个小村子,厌恶跟着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祖母生活,厌恶身边每一个人,因为他们都那么笨,缺乏自知之明,除了自家田头的那点事,其余什么都不知道。那儿不是我这种人应该呆的地方,我早就想离开了,现在机会出现了,但它竟然落在我那个路都走不稳的弟弟身上,这是凭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要的是安久而不是我?我比安久好得多呀!” 江寒的腿酸麻难当,不由双脚松力、坐在地上,他万分愕然望着萧竟:一个七岁的农村孩子,怎么会这么想?! 萧竟似乎完全不在乎他的目光,只顾着继续说下去:“我不打算坐以待毙,那从来就不是我的风格。所以我想好了周全的计划。等到城里那对夫妇约定要来接安久的那天,一大早我就悄悄爬起来,一个人顺着村口路往前走,我问过了,我知道那对夫妇要从哪个方向来我们村。果然,九点多钟的时候,从长途车上,下来了一对中年夫妇。我知道是他们,我一眼就能判断出来,因为他们身上所独有的特质,和周围人全都不一样,那是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区别。女的有些晕车,脸色泛白,男的用力扶着她,想让她在旁边的大青石上坐一会儿。可那女的不肯,男的掏出一块大手帕,把它垫在石头上,女的这才坐下来。男的又掏出水瓶给女的喝,女的喝了两口,拿出一块小小白白的手帕,仔仔细细擦了嘴角,又擦了瓶口,这才把水瓶还给男的。” 江寒稀里糊涂听着,他想,这个萧竟,说这些鸡毛蒜皮的旧事,到底想干嘛? 他的眼睛开始往四下逡巡,江寒觉得,自己的双腿缓过劲来,没那么酸了,虽然不知道这儿具体到底在哪儿,但他总可以跑! 他可以趁着萧竟不注意,撒腿就跑,他一定跑得过萧竟!对,他就穿过墓碑往前跑,萧竟总不可能开着车、压过这些墓碑来追他!就算真的追上了,他还可以和萧竟搏斗,俩人如果打起来的话…… 正想着,江寒却看见萧竟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搁在脚边上。 他的脑子,顿时转不动了! 那是一把上了镗的枪! 而萧竟的表情,像是完全没留意到江寒的变化,还在那儿絮絮叨叨个没完。 “……于是我撒腿就往村里跑,那女的晕车,身体那么弱,他们一定走不快,所以我用最大的气力往家跑,到了家,正看见安久站在茅草屋前,叫我,哥哥!哥哥!我赶紧牵起安久,对他说,哥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然后,我就把他带去了屋后的泥塘。” 萧竟说到这儿,笑了笑,他也不看江寒,那样子像是有些羞愧,只是低头捡起地上的枪,然后掏出一块丝绒来,一点点擦拭着枪体。 “……说是泥塘,可能和粪窖差不多,村里人很脏,什么脏东西都往那里头扔。我把安久带到塘边上,把他往里一推!” 江寒打了个哆嗦! “你想杀了你弟弟?!” 萧竟笑起来:“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子,杀了他,我自己的前途也完了,我怎么会干那种蠢事?安久只是跌进泥塘里,他的手还抓着我呢。泥塘那么脏,可那小子一点都不觉得脏,还在里面又蹦又跳,玩得不亦乐乎。所以等我们从泥塘回来,安久脏得简直认不出,通体臭不可闻。我呢?只是右手弄脏了而已。找一只水桶洗干净就没事了。手脸都干净了,我又找出准备好的外套和长裤——都是好心的邻居在过年时送的——我穿戴整齐,再把头发梳好。在我准备的这段时间,安久还在院门口那儿玩,他也不嫌脏,就坐在地上玩烂菜叶。祖母呢,则去菜园准备客人吃的午餐。等我全部收拾好了,那夫妇俩也到了。” 江寒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已经听明白了这个故事的关键!这让他无比心寒: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头脑和心机?! “果不其然,还没进屋,我就听见那女的发出一声尖叫,她被门口那个像非洲小孩一样的安久给吓到了,不光是泥,还有他身上那股味儿,臭得让人喘不过气,头顶,一群苍蝇围着他嗡嗡转。这时候祖母也跑过来了,她又气又急,问安久是怎么弄得这么脏,又大声把我从屋里叫出来。”萧竟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了,他的目光望着虚空,脸上是一种由得意、自责、悲哀、讽刺这种种情绪混杂出来的复杂难言的神色。 “所以,那对夫妇就看中了你?!”江寒那声音,就像要活活捅萧竟一刀! 但萧竟只轻轻叹了口气:“是。他们的目光全都落在我身上,我能看见,那女的,她眼睛里闪过一道惊喜,是一种超过期待值的高兴神色。我在和他们礼貌地打了招呼之后,就带着安久去村边的小河洗澡。等我回来,不出意料地得知了新消息:他们改了意愿,决定放弃安久,领养我。” 江寒坐在地上,他呆呆望着萧竟,一时无比愤怒,怒气像地狱的火焰,在他胸口猛烈灼烧,同时,他又为错失了更好命运的安久而悲哀,他想跳起来狠狠扇萧竟耳光,最好掐死他!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因为,做什么都已经无效了。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安久不知道真相,毕竟当时他还那么小。但我现在怀疑,其实他知道。”萧竟说着,仰头望了望天空,就仿佛他弟弟就在那儿,“他知道一切,但他不肯说破,更不肯指责我。他把更好的命运让给了我,包括我在国外念书的钱也是安久给的,是他从霍定恺这儿拿到的钱。他告诉我,他不会把我们是兄弟的事往外说,‘哥哥往后是要上电视的,上中央电视台,所以不能有我这样的弟弟’,安久是这么说的。” “萧竟,你是个人渣。”江寒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很聪明,你天赋异禀,而且做事没有底线。你这种人,就算当初留在农村,等到高考的时候,你照样有能力考出来,命运根本挡不住你的飞黄腾达,顶多延迟两年,可是安久没你这么优秀,他甚至连生身父母的爱都没你得到的多!他比你更需要一个像样的家!定恺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一只布谷鸟,占人家的巢穴、夺人家的口粮!是你把你弟弟给推下去的!如果不是你,他明明可以跟着你养父母进城,生活得安稳一点,那样他的性格也不会变得那么糟。对你而言,城里的养父母不过是你往上爬的阶梯,我听得出来,你根本不在乎他们!他们白白疼惜了你!如果当初他们能在安久身边,能像照顾你一样好好去照顾他,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萧竟的脸像一块平板,毫无表情地望着江寒,他的双眼显得空洞,好像那后面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如落了雪的荒原。 “你说得没错。”他终于,慢慢点点头,“可当时我不愿忍耐,我不愿再忍耐那十几年,我想立即离开,不管用什么办法。所以是我毁了安久。但这世上,毁了他的人不止我一个,就算是你家四爷,身上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萧竟慢慢站起身来,将枪揣进口袋。 “走吧。”他平静地说,“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才突然发觉,这t就是个坏人集合,这篇就是个坏人集中营orz 第87章 第 87 章 江寒重新被萧竟捆绑了手脚,这次他没被塞在座位底下,而是老老实实坐在副驾驶座。 “如果你乱来,比如跳车,或者砸玻璃报警之类的,我会开枪。”萧竟将搁在驾驶台上的枪冲着他晃了晃。 江寒忍耐了良久,才道:“我想知道,你绑架我干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找霍定恺要赎金吧?” 萧竟微微笑起来:“我还真的找他要赎金了。” “你要了多少?!” “一亿,美金。” 江寒差点栽倒在驾驶台上! “我有那么值钱?!”他叫起来,“霍定恺不可能给的!” 萧竟淡淡看了他一眼:“他说了,给。” “……” “当然我只是耍他玩儿,不过似乎他当真了。”萧竟笑了笑,“接下来也许要和我谈判,估计会压低一下赎金——但也不会少太多。”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呀!你要那么多钱怎么花啊!” “谁说我要钱了?”萧竟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都说了是耍他玩儿,我弟弟都死在他手上了,我耍他玩一阵子,难道还不行啊?” 江寒一惊:“安久死在霍定恺的手上?你怎么知道的?不会的!你没证据!你这是栽赃!” 萧竟轻轻哼了一声:“证据这种东西,可以人为制造,也可以人为抹去。安久就是他杀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我本来也不打算走正规的法律途径,那条路掰不倒他。” “那你想怎么办?”江寒颤微微地问,“靠你的上司任祖年么?” 萧竟笑了笑:“那条老狗顶什么用,想不被霍定恺给扳倒在地,他还得靠我呢。” “你既然意不在钱,又何必绑架我呢!” “有些事情,非得你来办不可。”萧竟用沉沉的嗓音道,“除了你,这世上可能不会有第二个人回答得上那些问题。” “什么问题?” 江寒再问,萧竟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车外渐渐黑了,开到一半,萧竟又取出布条,给江寒绑在眼睛上,所以接下来的路,他完全不知道去哪里。 又开了约莫有一个钟头,江寒能听见周围声音从熙攘到平静,他们似乎来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车停了,萧竟扶着他下来,搀着他往前走,江寒听见铁门打开的声音,开灯的声音,空气里浮着陈旧的灰尘味道,令人想起没人来的仓库。 眼睛上的布条被撕下来,江寒四下看看,果然是个仓库一样的房子,很高的气窗,看样子绝无可能爬上去,铁门,屋里光秃秃的,除了一张被固定在墙角的铁床,还有两把椅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坐。”萧竟不客气地指了指椅子。 江寒跌跌撞撞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他的手依然被捆着。 萧竟则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然后,他掏出手机,似乎是在翻阅工作日志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 “接下来,要问你一些问题,不太多,也不难回答。”萧竟的语气平和,但却像一个平和的审判长,“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诚实地回答这些问题,不要有一个字的虚假。” 江寒哼了一声:“如果我说了谎话怎么办?你听得出来么?难道你要用测谎仪?” “不用测谎仪。”萧竟淡淡地说,“只要你的回答是假的,最后得出的密码就是错误的,我就打不开密码箱,然后我就得返回头,再来找你。所以江先生,听懂了么?你非得如实回答我不可,否则,就算在这儿耗到天荒地老,我也不会让你走人的。” 他说着,又笑了笑:“放心,这地方,霍定恺绝对找不到,你不用对此寄托希望了。” 江寒不死心,他也没听懂,于是追问:“什么密码箱?什么密码?” “我最近才知道,安久留了东西给我,他将东西储存在一个u盘里,这u盘在银行的保险箱里,但需要密码。”萧竟说,“只有回答出这些问题,才能确认密码。据我所知,能回答这些问题的,这世上就只有你了。江先生,我想得到弟弟的遗物,就非得依靠你不可。” 原来是这样! 江寒轻轻舒了口气,他的神色变得缓和:“你是为这个绑架我啊!其实这又何必呢?你不绑架我,找个咖啡馆好好的问我,我也会告诉你的。” 萧竟瞧着他,那张精致得像面具一样好看的脸,浮现出一丝恶毒的笑意。 “真的么?我可没这份笃定。”他翻了翻手机,“好吧,那么咱们开始,第一题:霍定恺在床上,最喜欢用什么体位。” 江寒的脸,一下涨红了! “这算什么问题!”他又羞又怒,“怎么能问这种事情!这是隐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萧竟啧啧了两声:“你看,所以我不可能找个咖啡馆好好问你,我非得绑架你到这种地方才行。再问一遍:霍定恺在床上,最喜欢用什么体位。” 江寒崩溃了! 萧竟问的问题,全都是这种涉及隐私的,每一条都和霍定恺有关,不是问他喜欢的体位,就是问他身上的疤痕,还有关于他特殊的性癖,他的时长,他对身体部位的偏好…… 江寒又抓狂又愤怒! “我不会告诉你这些!你这是在侮辱我!侮辱我和定恺!就算你一枪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萧竟摇摇头:“我不会杀你。” “……” “我只会反反复复,一遍遍的问你这些问题。”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江寒,“我对你和霍定恺在床上到底用什么姿势,其实毫无兴趣,就我本人而言,也根本不愿意知道这些。但是没办法,我必须知道,这些回答牵扯着密码,拿不到密码,我就拿不到安久留下的u盘。” 梁安久这个混蛋! 江寒在心里默默骂着,他根本就不该同情这个下三滥的痞子! “所以我不会杀你,我甚至不会伤你一根寒毛。我只会一直问下去,问到你把答案全都告诉我为止。”萧竟看看他,“刚才那一题,三个选项,您听清楚了么?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在沉默了足足半个小时之后,江寒终于开始艰难地回答起那些问题来。有些简单的,他立即给出答案,比如霍定恺偏好的衣服款式、色泽,但有些特别难以启齿的,他把脸都憋红了,嘴巴张来张去的,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竟完全不着急,也不催也不骂,他只像一台机器那样,声音毫无情感,反复重复着几个选项:“……是直接吞下去?还是射在脸上?用手接着,还是提前准备纸巾?四个选项,到底选哪个?” 江寒把头深深抱在捆着的手里,像是要死掉了那样,他才从嗓子眼里,逼出一点点声音来:“第二个……” 整套问题并不算多,一共才十个,但回答得太慢,所以等全部问完时,已经是深夜了。 萧竟把手机放好,然后解开江寒手上的绳子,指了指床:“今晚就睡在这儿,门后有马桶,床底下有矿泉水和饼干。” 说完,他就转头锁上门走了。 那晚,江寒独自缩在那张单人床上,被子其实不算薄,但他身上始终忍不住瑟瑟发抖!他能听见四周围,一点人的声音都没有,静得让人发慌。 这儿肯定特别荒僻,人迹罕至,就算他扯开嗓子叫,也没有人能听见——萧竟当然想到了这一点。 江寒睡不着,不光是因为害怕,以及身上各处的疼痛,他很难受,心情就像飓风横扫后的受灾现场,一片狼藉。 刚才萧竟问的那些问题,活像是把他全身剥光了,丢在暴风骤雨里不停鞭挞,他挣扎得连皮肤都要破裂了! 这是一种羞辱,可这又不仅仅是一种羞辱,他看得出来,萧竟恨他。萧竟更恨霍定恺,但他对江寒也没什么好感。或许对萧竟而言,自己的弟弟死了,同为霍定恺情人的江寒,居然还活得好好的,这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不知过了多久,江寒在剧烈的头痛中昏昏睡了过去,黑夜过去,白天来临,萧竟没回来。江寒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继续睡。 就这样反反复复的睡了醒,醒了睡。等他再醒来,睁开眼睛,却发现萧竟站在自己面前。 江寒立即爬起来,急切地问:“拿到了?!” 萧竟看着他,点点头:“拿到了,密码是对的。” 江寒这才松了口气:“好了,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萧竟没出声。 他脸上那种神色,像是有巨大的悲哀,又有无比的讽刺,这让他显得既疯狂,又绝望。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巨手,在撕扯着他脸上的肌肉。 “有一样东西,需要交给你看。”他轻声说,“是安久留下的吩咐,他说,那东西是留给你的。” “留给我?”江寒愕然,“安久根本不认识我!” “他当然不认识你,可他知道你的存在。”萧竟说,“这份影像,是留给解开密码的人看的。” 然后,他将一个手机塞给江寒:“视频在里面,自己看吧。” 萧竟出去了,江寒摸索着打开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没插卡,而且限制了拨号,连110都拨不出去。那是个简单的大屏机,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视频。 首先出现在镜头里的是晃动的手,然后,手挪开,映入江寒眼帘的竟然是他的房间! 就是他在玫瑰园的二楼卧室,他认出了墙纸花纹! 江寒的心,突突地跳,他能看见镜头里的差别,窗帘换了,桌子换了,陈设少了很多,他最喜欢的那个汝窑美人觚和那个翡翠琉璃件都不在里面,因为东西太少,房间显得荒凉。 随后,一个人出现在镜头里,他冲着江寒微笑,他的声音干瘪难听:“看见我了么?嗯。哈喽!你好,第二个梁安久。” 第88章 第 88 章 安久极瘦。 瘦得几乎没有脂肪,瘦得皮包骨,浑身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连间隔都没有,线条深刻得可怖。 他很丑。 江寒无法想象,这么丑陋的安久,曾经有过在俱乐部受众人追捧的时日。他的肤色发灰,灰里带着不祥的黑色,隐隐的黑色从肌理深层浮出来,仿佛一只魔爪,要从身体深处将他紧紧攥住,然后把他捏为齑粉。 安久的脸上,胳膊上,布满大小不一的可怕瘀斑,他撑在床头上的一只手,骨节错落,瘢痕处处,并向上延伸,越过一个细细的镯子一样的东西,直至袖子遮盖住手臂。 这是吸毒的结果!江寒突然回过神来,面前的安久,早已经是个瘾君子了! “被我吓到了,是么?”仿佛是回应他,镜头里的安久咧开嘴笑起来,“抱歉,本来想早些录下这个视频……嗯,也不是。早一些时候,我可能根本想不到要弄这视频。咳咳!” 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胸腔像风箱,发出古怪的吸气声。 好容易喘息平稳,梁安久这才抬起脸来,他的笑容带着自嘲:“看看,我已经是这样子了,我快死了,所以,非得拍不可了。至于你,你答出了所有问题,你现在才是霍定恺身边的那个人,是不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或许眼下,你还不知道即将降临在你身上的命运,但多不过三五年,少不过一两年,你就会在这儿了。” 他抬起头,望了望四周:“你就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在这张床上。东西可能会多一些,刚开始这屋子东西也很多,但都被我弄坏了,要么就偷出去卖掉换药。结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定恺把所有东西都收起来了。墙纸会换么?我想不会,看起来还挺新的——除非我弄一把血在上面。那定恺一定气死,一定会叫老高赶紧把墙纸换掉。哈哈,你猜,我把刀对着脖子用力划过去,血能溅多高?” 安久捂着胸口,又笑又喘了半晌,才停下来。 他揉了揉眼睛:“算了,不害老高了,他对我还可以,就不为难他了。但除了墙纸,我猜,一切都会换的:窗帘,桌子,书架,椅子……他不愿意留我的东西,定恺不愿意留我的东西。” 视频,忽然安静了下来。 梁安久又揉眼睛,他的眼睛发红,嗓子也更哑了:“所以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霍定恺的新情人,那个和我很像的男孩……第二个梁安久。” 江寒静静看着视频下方,那儿标有时间,是五年前。 “也许你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被选中,也许你以为自己是个幸运儿,就像我当初想的那样。但是,让我来告诉你吧,落在你头上的,并不是彩票那样的幸运。你是被选中的,从千千万万个和你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子里,被选出来的。”说到这儿,安久的神色变得有点得意,“我想你会问,选择的标准是什么呢?” 他指了指自己:“我。这就是你被选中的标准。定恺选中你,是因为你像我。” 江寒忽然觉得,骨子里阵阵的发寒! 但是安久脸上那得意的神色,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被一种悲哀透顶、无可奈何的沮丧感给代替了:“但我也不是最终的那个模子。你见过做饼干么?外国人做的那种小姜饼,霍定恺带我去法国的时候,见过人家做小姜饼,把材料捏成一个个面团,然后,拿到饼干模子里用力一按,一个姜饼小人就出现了,所以今天,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并不是那个模子,你听懂了么?我和你一样,也只是一个姜饼小人而已。真正的模子只有一个,他的名字叫容晨。” 这是什么意思?!江寒陡然坐起身来,安久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名字你听过么?嗯,应该已经听得很耳熟了,那是定恺的‘小晨’,是咱们共同的敌人。”安久说着,凑到镜头跟前,用一种神秘的口吻,低声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去消灭这个敌人!为你,第二个梁安久,为我们这些姜饼小人,去消灭那个模子!” 安久说完,往后退了退,他望着镜头,样子有点儿苦恼:“可我也不知能不能办到。我一向都很差,脑子不行,什么事都做不好,要是换了我哥,他一定能办到,但我不愿告诉他,否则他会连定恺一块儿宰了!” 安久说到这儿,咯咯大笑,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喘。 好容易喘息平歇,他摇摇头:“我不打算把原因告诉你,第二个梁安久,这秘密,需要你自己去找,我不能什么都告诉你,你该自己去打听姜饼小人和模子的关系。等你知道的时候,不要吃惊,也不要发疯,因为,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你根本就不会认识定恺。” 安久说着,凑过来瞧了瞧镜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可怕?想想看,一个完全不可能认识霍定恺的人生……反正我是不要的。再好也不要。” 江寒静静望着镜头里的梁安久,他忽然觉得,心中空茫一片。 “哥哥曾经劝我离开,他说,他现在能养活我了,他让我和他一起生活,可我不肯。他骂我堕落,说,就因为他掏不出那么多钱、买不起迈凯伦给我么?其实不是的。”梁安久抬起头来,望着镜头,像是深深看进江寒的眼睛,看见他的心灵深处,“你一定能明白为什么,是不是?第二个梁安久,其实起初我也和哥哥一样,满心想劝你离开,我和何益说,叫他叮嘱你,让你千万小心,别爱上定恺,别把心给他,能走就赶紧走,绕道走——已经晚了,对么?不然,你也不会看见这视频了。” 梁安久转过脸去,久久望着窗外的蓝天,好像那里面有他永远参不透的秘密。 “为什么我们这些可怜的姜饼小人,要这样爱他呢?他明明不爱我们,可我们却离不开他。” 猝不及防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江寒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回过神来,梁安久笑了笑:“所以我也常常猜测,你究竟会是什么样。我想,在我这儿受够了的定恺,一定会去找一个和我相反的人:相反的性格,相反的家庭出身。所以你一定念了大学,对不对?嗯。你很聪明,你脑子不笨,我猜你只是不大用功,霍定恺不喜欢书呆子。你有父母,你父母双全,我想,你父母也许是城里人,一定是的。只有城里孩子才不会像我这样,落得一身毛病。或许你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在办公室里打电脑的那种。唉,那多么好啊!像我大哥的养父母那样,有文化,知书达理,把你培养得也知书达理。你会说话,也有人缘,老高、老苏一定都喜欢你,要是再有些学问在肚子里,或许容霁他们也不会讨厌你。你聪明,会办事,人家说什么,你一听就懂,不像我,人家想在电话里给定恺留个便条都没法留,因为我不会拼单词。但你一定会,对不对?你会说外国话,你还考了这个证那个证……对了!说不定霍定恺会让你进盛铖,做他的下属什么的。嗯,肯定的,你那么聪明,脑子好,一定干得来。” 江寒怔怔望着视频,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哗哗乱流起来! “……你一定很乖,什么事都会顺着定恺的意思,不像我,总是克制不住给他捣乱,惹他发火。你会把他的生活照料得妥妥当当的,你一定会那么做,你会忍不住做一切事情讨他欢心,说不定还会做饭呢。你就像个全能的机器人。可是,第二个梁安久,我告诉你,那不够的,那远远不够。有一个东西,无论你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它。我想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视频里面的人,停了下来,视频外头的人,屏住呼吸。 时间仿佛停住了,江寒觉得自己好像被寒冰给封冻住了:他的人生,竟然在五年前就被一个死人给描绘得清清楚楚,一丝不错! “所以你一定很悲哀,痛苦得睡不着。”梁安久继续哑声说,他努力又笑了笑,那张丑得可怕的脸,笑起来更可悲,“我想你痛苦起来,可能比我还严重,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笨嘛,没念过书,活该倒霉。而你,你那么聪明,那么体贴,又有一肚子学问,你比那个梁安久强多了!你什么都做了,居然还是这样,居然还是……还是得不到他。” 有冰冷的液体,顺着江寒的脸颊流淌下来,但他却只是呆呆望着视频,连擦都懒得去擦了。 “所以也许你会想要安慰,找一个人,或者……不,你不会去找别人,有了霍定恺,我们不会需要第二个人。那或许你会像我这样,去寻找毒品——千万不要!记住!千万别去碰这个东西。”梁安久说到这儿,努力的喘息,像是要窒息,他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一字一字地说,“任何时候都不要去碰这个,你看看我,我就是最好的例子,你想变成我这样的骷髅么?不想,对吧!那你千万要忍住。如果你实在是……实在是痛苦了,可以去喝点酒,定恺讨厌家里到处落烟灰,所以你不会去吸烟的。我猜,你会喜欢喝酒,喝醉了,把自己灌得麻木了,或许就好过一些。” 他说到这儿,好像累了,慢慢歪倒在床上,神情恍惚。 “我不知道我还能帮你什么,第二个梁安久,也许我做的这些努力是白费,也许我把这条命搭上,依然无法阻止你往深渊里走。定恺就是那深渊。可你别怪他好么?别拿花瓶砸他,别骂他,尤其别骂他是孤儿、没人要的孩子。如果你骂他,他会打你的,真的,而且他会哭,每次我这样骂他,他都会哭。所以别骂他,好么?你要去哄他,喏喏,就像这样哄,你要和他说,不要相信那些人的胡说八道,爸爸妈妈他们都很爱你,外头都是瞎说的,那都是因为嫉妒你。小晨其实也是爱你的,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也许明天,等他心情好了就会答应你,所以你要组织好告白的语言,这样吧,我们来彩排一遍,现在我就是容晨,没关系的,你就拿我当他好了,定恺你想想,第一句要怎么说才好?……”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从江寒的手中悄然滑落。 漆黑的夜,他瑟缩着捂住自己的脸,无声无息痛哭起来。 第89章 第 89 章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24节 霍定恺坐在客厅里,容晨坐在他的对面,俩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机。 就好像为了实现他们的预感,在准点12点的时候,手机响了。 霍定恺一把抓起手机,看了看,又是一个崭新的手机号。他接通来电,那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仍旧经过变声的声音:“四爷,您是不是已经不耐烦了?” 霍定恺哼了一声:“你让我在家里坐了三天三夜,你漫天要价,你让我的下属开着车,带着钱在路上乱溜达,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白白溜达了一整天。结果你根本就没有出现!” “四爷稍安勿躁。”那边继续笑了笑,“款项巨大,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为了钱,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是不是?虽然我对于您至今没有报警的态度,表示高度赞赏,对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这么多钱,也表示非常惊讶——您很疼爱江先生,对么?您一向都是这么疼爱身边的人。” 霍定恺握着手机,他淡然一笑,忽然道:“我有个猜想,不知道对不对。” “您尽管说。” “其实你根本不想要钱。你只想耍我玩,你很高兴看见我焦头烂额满世界筹款、甚至不惜得罪其余的董事会成员,比起钱来,你更愿意看见我陷在痛苦焦虑里,惶惶不可终日。” 手机那一端,在短暂的沉默后,发出哈哈大笑。 “真是太聪明了!不愧是四爷,您可真是个水晶心肝,玲珑剔透的人!” 霍定恺也笑:“既然得了你的鼓励,那么,我就壮着胆子再往下猜:其实你我认识,甚至见过面。其实你姓……哦不,我不能确定你此刻到底在使用哪个名字,所以我究竟是该称呼你萧秘书呢?还是直呼你的原名:梁安平?” 手机那一边,陷入更深的寂静里。 然后,那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好吧,关于钱的游戏,我已经玩腻了。江先生留在我这儿,时日也不算短了,我们应该商量出一个新的解决办法。我这儿有了个主意,就是不知道四爷您肯不肯……” “你说!” “我想要一个人来替代江先生。”那边说,“只要您肯让那个人来,我就无条件释放江先生。” 霍定恺一怔,他看了看对面的容晨:“你想换谁?!” “容晨。” 霍定恺握着手机,出声不得! 他看见容晨的眉毛扬起来了,很显然,他听见了。 那边见他不说话,竟然笑起来:“看看,我就知道四爷舍不得。江寒固然好,但他毕竟不能和您的弟弟相比——尤其,您对这个弟弟还保持着一份超乎寻常的关爱。” 最后那两个字,说得格外意味深长。 霍定恺深吸了口气:“你为什么要容晨替代江寒?你想杀了他么?!” 那边一时失笑:“怎么会呢?我是做出那种无聊无意义事情的人么?”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就看您的选择了。”电话那边的男人安详地说,“到底是选弟弟,还是选爱人,都在您的一念之间。如果不答应,那么我并不介意您从此再也见不到江先生。” 霍定恺咬牙道:“你若敢动江寒一根指头,信不信我会让任祖年死无全尸!” 男人竟然笑出声来:“我还会介意他的死活?四爷,您太高看我这份工作了。安久是我唯一在乎的人,除他之外,这世上芸芸众生在我眼里如同草芥。与其用这种话来威胁我,您不如多考虑一下跟我合作。因为相比起我来,四爷,您心里的牵绊就太多太多了。” “……” 男人听出那沉默里的愤怒,他只是笑了笑:“今晚12点,我还会再来电话的,希望到那时,四爷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复。” 放下电话,霍定恺看看容晨:“他要求你替换江寒。” 容晨怔了怔,旋即点了点头:“可以,我去。” “绝不行!”霍定恺用力摇头,“江寒被他们绑架,已经是我的失策,我不能主动把你送过去。” “他说了如果不答应,后果是什么?” 霍定恺低着头,不出声。 容晨站起身来:“我去做点准备。四哥,就让我去替代江寒。” 霍定恺跳起来,咬牙叫道:“你疯了?!萧竟他就是个神经病!他已经丧失理智了,你要主动把自己送给一个亡命之徒?!” 容晨却慢慢的,思忖着说:“我不觉得他会杀我。四哥你想想看,如果只是为了杀人,他早就动手了,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周折……” “也许他会想办法折磨你!” 容晨努力地想了想:“有可能。但如果萧竟真的只是个生理上的虐待狂,他早就对江寒下手了。多得是时间满足他的冲动,又何必拖这么久,非要换我去呢?我觉得他提出换人的要求,应该是另有深意的。” “什么深意?” “这我不知道。”容晨一脸疲倦道,“而且咱们在这儿猜测也是徒劳,不如就让我去,江寒已经被囚禁三天了,再拖下去,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虐待,就算萧竟不打他,食物和饮水也不见得能供应充分。四哥,他和这些是无关的,梁安久这件事上,真正有责任的是你和我,咱们不该让一个无辜的人去承担这一切。” 容晨这番话,说得霍定恺无法回应他。但是良久,他才扭过脸去,哑声说:“可我怎么能拿你去换江寒呢?” 容晨笑了笑:“不是四哥拿我去换江寒,这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真正的犯罪者是萧竟,你不用觉得愧疚。” “万一你出了事……” 容晨这时已经到客厅门口,他停住,手扶着玄关的墙壁,仰面轻轻叹了口气。 “四哥和江寒的事,能定下来,我很高兴。”容晨低声说,“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如愿,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江寒确实很好,以前我个人偏见太严重,是我不对。往后,就让他留在四哥身边吧,容庭说得对,我们需要这样一个人,他能做我们都做不到的事,尤其是我……” 他停下来,转头望着霍定恺:“虽然四哥说不需要虚伪道歉,可毕竟是我错了。这次我去把江寒换回来,权当是向四哥赔礼吧。” 他说完,笑了笑,走了出去。 江寒被囚禁了三天三夜。 期间,萧竟几乎不出现,只有杰瑞米进来了两趟,给江寒送水,送食物,无论江寒怎么和他说话,他始终置若罔闻,就仿佛江寒不存在。 也许萧竟最后想杀了他,江寒琢磨着,这是个能让霍定恺痛苦的法子,他对赎金没兴趣,他的目的就是给弟弟报仇,很显然他不打算一刀宰了霍定恺,他非得慢慢的,细细碎碎的折磨霍定恺不可,像钝刀子割肉那么疼,那么一来,就再没有比让霍定恺失去所爱更痛苦的了…… 折磨他,霍定恺会很痛苦,但折磨容晨,不是更会让霍定恺痛苦么? 江寒蜷缩在床上,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希望萧竟永远都不要释放自己,因为他不能确定,在回到霍定恺身边之后,他还能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的去爱他。 也许是因为反复看那个视频,江寒渐渐生出一种错觉:其实他和安久是一码事,安久预言了他的人生,安久所在的方向,就是他要去的方向。安久已经被毁了,因此,他也注定无法获得什么光明的前途。 到了第四天早上,铁门突然被打开了,江寒懵懵懂懂从床上爬起来,他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萧竟,另一个,竟然是容晨! “容总!……” 江寒从床上跳起来,他手臂上的铁链被挣得叮当作响!他有好几天没刮胡子,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一直没换,沾着点点滴滴的食物残渣,脸也脏得一塌糊涂。 容晨皱着眉头,他转过脸来,冷冷看着萧竟:“你就把他锁在这样的地方?把他像猴子一样拴在铁链上?!这就是你嘴里说的所谓‘妥善照顾’?!” 萧竟微微笑了一下:“设施简陋,时间仓促,容总请不要在细节上挑剔。” 容晨又看了江寒一眼,温声道:“再等等,我会让他放了你的。” 门再度关上,看着萧竟锁好铁门,容晨冷冷道:“好了,我已经如约来了,你可以释放江寒了。” “不要急,我说话算数,今天一定放人。”萧竟微微一笑,他做了个手势,“容总远道而来,想必渴了,这边来喝杯茶吧。” 容晨只得跟着他,去了隔壁一个仿佛管理室的房间。这屋子里也没多少东西,只有床铺桌椅,但桌上摆着两台笔记本电脑。 容晨也不客气,他拉了椅子坐下来,也不看萧竟,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淡道:“人质已经来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提什么无耻要求都是可以的。” 萧竟一点也不以为忤,他仍旧笑笑。 “我让容总过来,并不是为了提要求,当然,更不打算勒索赎金。”他说,“只不过,最近我刚巧得到了一些消息,非常想分享给容总您。” 容晨懒懒掀了掀眼皮:“你能有什么消息分享给我?你所知道的,我不可能不知道。” 萧竟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人在这世上,总不能全知全能对吧?您确实耳目众多,但我敢打赌,有一件事情,您知道得并不多。” “什么事?” “关于您妻子许珊的死因。” 容晨勃然色变,他一下站起身,声音变得尖利:“你再敢提一个字试试!” 萧竟更笑,他一点都不害怕:“容总,难道您真的不想知道,您的妻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以及死于谁手么?” 容晨怔怔看他,语气古怪:“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竟脸色丝毫未变,仍旧是那副温柔好看的笑意模样:“我的意思是,这么多年,您一直想着报仇雪恨,可惜您把报仇的对象给弄错了。我家那个糊涂老头子,真是白白担了这份罪名呀!” 他说到这儿,身子向前躬,压低嗓音,像一条从沼泽里慢慢游弋出来的剧毒蝰蛇,无声欺近容晨:“您真正的杀妻仇人就在身边,而且这么多年来,您还日日与之相伴呢。” 第90章 第 90 章 萧竟开门进来,他用钥匙打开江寒手腕上的铁链,又将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那种态度很随意,他知道江寒跑不了,囚禁在屋里这么多天,又只能吃饼干,江寒连下床走路都很困难。 “你被释放了。”萧竟声音温和地说,“你要感谢容家三少,他亲自来替换你。” 江寒错愕地望着他:“你想干什么!你要绑架容晨?!” “谈不上绑架,只是有些事情想和他详谈。”萧竟又笑了笑,“一些他一直很想知道的事。” 他又将手机和钱包塞进江寒的上衣口袋:“抱歉,我把电池拿走了,为了弥补你的损失,江先生,我送给你一样东西。” 一个冰冷冷的金属塞进他衬衣上面的口袋,是个u盘。 “我弟弟留下的全部影像资料。”萧竟说着,脸上有些模糊的伤感,“这世上没多少人纪念他,想及此,我就觉得伤心。所以我拷贝了一份给你,江先生,但愿你能看在你俩同为‘姜饼小人’的份上,和我一道怀念我弟弟。” 江寒的眼睛重新被蒙上,他被扶着上了车。 车辆约莫开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停下来,江寒眼睛上的布被取下来,他看见了坐在驾驶座上的杰瑞米。 “接下来,你自己走。”杰瑞米冷冷道,“这边已经接近市内,你可以找回去。” 然后,他伸手将车门打开,把江寒推了下去。 江寒跌倒在路边衰草里,所幸没受伤,他眼睁睁看着那辆车绝尘而去。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江寒摸了摸口袋,钱包还在,车钥匙也在,手机也在,但没有电池。 他的手摸到了胸口那个硬硬的小金属上。 江寒忽觉一阵强烈心酸。 他捂着胸口,趔趄着,一瘸一拐往前走。这儿是市郊,周围是还未动工的楼盘,烂尾的商业街,四下里除了尘土,看不到什么人。 江寒又走了半个多钟头,这才看见了路边的一家小卖部。老板娘正抱着孩子坐在门口,她一见江寒,皱着眉像撵乞丐一样,尖声叫道:“走开!走开!我这儿没钱,上别处讨去!” 江寒慢慢走过去,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柜台上。 “我打个电话,不用找了。”他嘶哑着嗓子,也不管那目瞪口呆的老板娘,伸手抓过座机听筒,拨通了霍定恺的手机号码。 霍定恺几乎第一时间接了电话,他在那边一叠声地叫:“小寒?!小寒,是你么?!” “是我。” 陡然听见他的声音,江寒差点哭出来! “他放了你?你已经被释放了?你现在在哪儿?!” 江寒咬着嘴唇,颤声道:“我现在一个人,在市郊……” 他抬头,看了看小卖部上方的地址牌,将它连同小卖部的店名,一同报给了霍定恺。 “好,你守在那儿,我这就过去!” 江寒放下听筒,他在蒙着厚厚灰尘、塞满草纸和蚊香还有廉价卫生巾的玻璃柜台跟前蹲下来,抱住头。 只是短短几天,江寒却觉得仿佛过了一辈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回到那个一无所知、坦然向前的过去。 江寒被霍定恺给接回到玫瑰园。 一见面,他就紧紧抱住江寒,就好像全不在乎江寒身上多脏多臭。他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抱着他,激动得几乎不能说话。 “有没有受伤?”他终于哑声问,“有没有哪儿疼?他打你了没?要不要去医院?” 江寒摇摇头,忍住啜泣轻声说:“没事,他没打我。咱们回家,不用去医院。” 他被霍定恺抱得那么紧,好像之间连一毫米的空隙都没有,但江寒却能感觉到自己上衣胸口,那个硬硬的金属块。 那玩意儿就像一把刀,插在他和霍定恺之间。 回到家里,江寒先去卫生间洗漱,他没把u盘的事告诉霍定恺,而是将它悄悄藏在了卫生间的小暗格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保守这个秘密,这个他和死去的安久所共有的秘密。但江寒不打算看它,他完全没有观看的欲望,他甚至也不知道该拿这小小的纪念物干什么,于是就只有将它藏起来。 洗干净了,江寒慢慢扶着楼梯走下来,他看见霍定恺站在客厅等着他,一同等待他的还有女佣安嫂,系着围裙的苏锦纶,以及高建业。 江寒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觉得这样子,像是小孩子历经辛苦回到家里,看见家人都在,于是心里又难过,又安心。 霍定恺轻轻抱住他,又拍了拍他的背,他哑声说:“回来就好。先去吃饭吧,老苏特意为你做了一桌菜。” 吃了饭,人也休息过来了,江寒才慢慢把情况告诉了他们。他将萧竟的身世和霍定恺说了,又说到自己是如何被他绑架到那个仓库里的。但江寒没有提密码的事。 不光是难以启齿,他直觉感觉,此事还是不告诉霍定恺为好。 “那么,他就只是把你绑了去,没要求什么别的?”霍定恺很困惑。 江寒看看他,嗫嚅道:“他打听了一些事情,你的私事……” 看出他脸红了,霍定恺点点头,没继续往下问。 “后来容总过来了,萧竟就把我放了。”江寒说,“现在容总落在他的手上了,定恺,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他握着江寒的手,憔悴不堪的脸上透着深重的担忧。 “咱们不能报警。”霍定恺低声说,“报警只会适得其反。容晨说,他觉得萧竟另有阴谋,他让我再等等看,如果48小时之后,他还没回来,那咱们再采取手段。” “你怎么肯放他去呢?”江寒忧虑地望着他,“你不该让他去呀!” “他自己主动要去换你的。”霍定恺哑声说着,伸手抚摸着江寒的头发,“容晨就是那样一个人。” 容晨没有在萧竟那儿耽搁48小时。当晚12点,他就打电话给霍定恺说,他被萧竟放了。 霍定恺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事!” “我没事,他没把我怎样。”容晨的声音带着嘶哑,“他把我手机电池给下了,然后直接把我送到公交车站,丢下我就走了,我搭了公交进城来,又打的回到家里。” “哦……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没提什么要求么?” “他提了一些事,大概是我以前不慎落下的把柄,如果送去检方那儿,也就是些行贿的罪名。他让我说出梁安久的死因,可我没说,我说我不清楚。”容晨停了停,才又道,“他提出的是经济上的要求,我想,我可能得损失一些盛铖的股份,还有,往后要被迫与和他相关的一些公司合作……” 霍定恺松了口气:“哦,只是这些么?那不要紧的。钱都是小事情。” “嗯,我也这么想,”容晨说,“太累了,我先挂了,明天再谈。” 手机挂断。 霍定恺愕然望着手里的手机,他没想到容晨这么迅速挂了电话。 是哪里不对呢?他暗想,听起来声音方面也没什么不对,好像语气很平静。 ……但他没有叫一声“四哥”。 整个通话过程中,容晨始终没有叫他,那感觉,仿佛他在那一端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念台词。 仿佛这一切他早就背好了,可以一字不漏讲给任何人听。 容晨这是怎么了? 第二天一大早,霍定恺急匆匆赶到公司,电梯打开,他正看见容晨和郝林站在会议室门口说着什么。 郝林先看见霍定恺从电梯里出来:“四爷!” 容晨转过脸来,他瞧见霍定恺,这才叫了一声:“四哥。” 霍定恺的脚,不自觉的停滞了片刻。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觉得怪怪的,就仿佛,面前那个穿着浅黑西服的人,并不是容晨。 那不是他熟悉的义弟,那是别的什么人,是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好像有冰冷冷的,透明膜一样的东西,挡在了容晨的面前,让他触不可及。 但那错觉只是毫秒的瞬间。霍定恺眨了眨眼睛,容晨朝他走过来:“四哥?” 他“啊”了一声,回过神:“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容晨点点头:“郝林他们都很担心,想询问详细情况。” 于是一行人进了会议室。 容晨把昨天的情况和在座的几个说了,大致跟他在电话里和霍定恺说的差不多,他的意思,萧竟透露出来的气息是想从盛铖割肉吃,因此他最大的目的是利益。 “目前他手里虽然有把柄,但把柄也不算多,我想,接下来我慢慢和他谈,尽量把割肉的范围缩小。”容晨说,“这人不好对付,不过狼想吃的也只是肉而已。” 全程,霍定恺始终一言不发,他听着郝林和高建业他们几个讨论,心中却隐隐感觉不大对。他很怀疑,萧竟的目的只是“吃肉”,这实在不太合理。 容晨有瞒着他的事情。 他和容晨朝夕相处数十年,彼此太熟悉了,哪怕容晨平时撒个小谎,他也能立即感觉出来。 而今天,这已经不是撒谎的问题了,席间他好几次下意识地打量着容晨,拼命想寻找那古怪感觉的来源,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人不像容晨,倒像是萧竟。 容晨的身上,似乎感染了那只布谷鸟的气息,就是说,通体透彻的虚伪。 看他在发愣,郝林问:“四爷有什么想法?” 霍定恺回过神,他点了点头:“目前也只有如此。容晨,往后再和萧竟那方面单独接洽,一定要小心。有为难的地方,先和我通气,不要擅作主张。” 容晨点点头:“我明白的。那么明天我就回南方去。” 简短的会议结束,大家起身离席,霍定恺落在最后面,他忽然叫住容晨。 “四哥有事?”容晨转过身,望着他。 霍定恺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好半天,他才勉强道:“小晨,你是不是……有为难的事情?那个萧竟是不是对你提出了很过分的要求,而你没告诉我?” 容晨看着他,淡淡笑了:“四哥觉得呢?” “……” “没有,一切都很好。”容晨收起笑容,静静望着他,“一如四哥所期待的那样。” 第91章 第 91 章 傍晚七点,容庭从医院食堂回来,今晚又是他值班。 从电梯里出来,一个小护士拍了一下他:“容医生,晚餐吃的什么?” “吃的美人肉。”容庭故意露出尖尖的白牙齿,“像你这样的美人身上的肉。” 小护士咯咯笑起来:“算了吧,你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个,才是美人。” 容庭一怔,笑起来:“这么好运?大晚上的有美人主动送上门?” “可惜是个男的。”小护士笑道,“一个挺漂亮的男孩子,坐在办公室里等着你。哦对了,就是上次把手撞破了,一早被盛铖总裁带过来的那个。” 容庭更吃惊:“是么,他来了多久了?” “半个小时左右吧。” 容庭三两步冲进办公室,江寒正坐在他的医生转椅上,见容庭进来,他抬手笑笑打了个招呼:“容医生。” “你怎么过来了?”容庭慌慌张张地问,“我大哥又送急诊了?” “啊,不是的。” “那就是定恺又扮僵尸在楼梯上走不停,结果把脑门撞了?”容庭问,“还是小晨又发什么疯,出去飙车……” 江寒更笑:“没有,没发生什么事。我晚上闲得无聊,开车到处逛,就跑你这儿来了。” 他起身让出椅子给容庭,又笑道:“怎么?没有救死扶伤的事儿,我就不能来找你?” 容庭也笑:“你不是著名的大忙人么?每天忙了这个忙那个,哪会有空来医院转悠?” 江寒被他说得脸红。 容庭叫他稍候,然后从抽屉里摸了一把硬币出去,不多时,他拿着两罐利趣拿铁回来,将一瓶交给江寒:“给,虽然是廉价货,比不过你平时喝的巴西咖啡豆,但味道还可以。” 江寒道了声谢,接过来,却没喝。 容庭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他安详地望着江寒:“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江寒却低着头,他的手指一下下掰着拉环,不说话。 见他这样子,容庭轻轻叹了口气。 “你挑这个时候过来,说明你没法再去找别人。这事儿,你不能和定恺说,不能和容晨说,也不能和容霁说,也许我大哥能帮你,可是白天不能谈,现在,再过一个小时,他就得变身酒鬼了,而你这件事看来不那么简单,也许变酒鬼之前他都搞不定……” 江寒忍不住笑起来:“容医生,你要当福尔摩斯么?” 容庭笑笑:“没关系,告诉我吧。既然来找我,想必我在你心里还算是可靠之人。” 江寒把头埋得更低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容医生,我和容晨先生……我和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 他这么一问,容霁愣住了。 江寒抬起头,一脸迷茫地望着他:“我和容总一定有着某种联系,对不对?我知道的,我心里清楚得很。不然……不然四爷不会挑中我。可我和他,到底什么地方是一样的?” 容庭放下咖啡,他无限难过地望着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想知道。”江寒哑声说,“我只知道我和他是有联系的,某种特殊的相似之处。可我不知道相似之处究竟在哪儿。我在网络上,找到过容总……容总车祸毁容前的照片,怎么看都不觉得像。我拿给同学看,同学也不觉得有多像。这让我很不甘心。容医生,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我不想再糊涂下去了,请你告诉我,到底我和他什么地方是相似的!” 容庭沉默了许久,然后,他慢慢开口:“笑容。” 江寒的脸色,变得像陈旧泛黄的旧报纸! “你高兴起来,笑起来的样子,和小晨一模一样,简直如同双生。”容庭轻声说,“你们相似的是动态,是活生生的气质,与人交往时散发出来的那种东西,如果不笑不动不说话,光对比照片,那不会很像。所以那次你来医院,我一时没觉得,因为那次你太拘谨。这也是后来大哥和我说的。” 竭力遏制住心碎的酸楚,江寒用力挣扎着,发出声音:“那么,那个梁安久呢?他也……也很像你弟弟?” 容庭轻舒了口气,他的脸上,显出带着点难过的微笑:“安久,嗯,真是多少年没听见过的名字了。对,他也很像小晨,尤其当他故意装乖,像小猫那样乖乖坐在椅子上,眼神温温顺顺的,做出那种小可怜儿样,那种规规矩矩的小孩子模样,非常像,像得吓人。” 江寒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指尖,他的指尖抖得厉害。 他抖得几乎无法在椅子上坐稳。 怪不得他搜出来的容晨以前的照片,没什么感觉,因为那都是商务会议里的照片,都是正襟危坐的新闻照。 见他这样子,容庭有些担心,他懊恼道:“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是我不好。但是江寒,请你也冷静下来,想一想,你和定恺在一起三年了,如果之间的牵绊就只是这个,你们俩早分开了。也许定恺是因为这一点认识你的,但他不可能仅凭着这么一点针头大的理由,就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江寒,他是真心喜欢你,你和那个梁安久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一句话,把容庭说呆了。 “我和梁安久是一样的。”江寒呆呆地看着他,“我和他是同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姜饼小人,是可以替代的。” “不能这么说!”容庭皱眉道,“你这样想,就把你自己和定恺都看得太轻了。是的,梁安久很可怜,最后事情变成这样,霍定恺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你想想,如果你在他心里,真的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定恺那次又何必替你挡林颐那一刀呢?” 江寒一怔! “远的不说,就说这一回,他又何必把容晨送去给萧竟呢?如果真把你当成可替代的赝品,按照霍定恺的脾气,就算拿铁链栓着,他也不会放小晨去救你的。他用什么法子不行?砸钱,找凌虎去疏通,和任祖年施压……他有那么多条路可以用,但他没有用,他真就老老实实放小晨去换你!而且你知道么?萧竟要价七千万美金,不准连号,24小时付现,我听我大哥说,定恺他竟然挪用了盛铖的公款来赎你——那是要坐牢的!江寒,你可千万别以为他天生就爱学雷锋!” 容庭这番话,竟把江寒说得哑口无言! 说到这儿,容庭又深深喘了口气。 “我呢,虽然姓容,但一直以来都游离于这个家之外。就算如今在医学界有了那么一点名气,其实对容家也没有丝毫的助益。定恺虽然不姓容,但他比我更像是容家的人,更肯为容家着想。你和定恺在一起久了,我和容霁他们瞧着,就像你也是容家的一份子了。我知道,我这么说显得自私,但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别因为这点事而离开定恺。他和小晨过去几十年的纠葛,已经无法改变了,定恺他也有过挣扎!他不是没努力过呀,江寒,你们在一块儿已经三年了,这你要是再离开他,那他这后半辈子,就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江寒沉默地听着,然后,他站起身来,往门口走。 “江寒!”容庭忍不住叫住他。 “我不会离开他的。”江寒低着头,小声说,“到了如今,我也没法离开他了。” 然后,他像一条黑影子般,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容庭握着那罐冰冷的咖啡,他想着江寒最后那半句话,内心那份难过涌上来,像隔夜的酸涩苦咖啡。 从医院出来,江寒开着那辆宝马,慢慢在街上晃。他今晚不想回家,虽然这并不是因为霍定恺不在家。 街上车很多,交通有点拥挤,大家都开得很慢,车灯闪烁,街头华灯初上,车流如川,犹似一波波涌动不停的光河,马路上,一排排霓虹灯广告牌都打开了,朱紫翠橙,炫彩流溢。 江寒这台红色的宝马,就像一滴不起眼的泪,悄然落入这光华璀璨的忘川中,随波逐浪向前漂移,并不清楚究竟要去哪儿。 恍惚间,搁在驾驶台上的手机在嗡嗡响,江寒回过神来,他抓过手机,原来是霍定恺。 “你怎么没在家?”他问。 “嗯,我在外头,想开车出来透透气。”江寒含混地说。 霍定恺这才松了口气:“我这都快做下病了,一看见你不在家我就心慌。” 江寒嗤嗤笑起来:“一个礼拜被绑架两次,那我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你说得轻松!到时候我肯定脑溢血了!” 江寒笑得一个劲儿抽抽。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今晚要晚些的么?” “嗯……不想呆那儿,扯了个谎,就溜掉了。” 江寒一怔:“啊?那并购的事谈得怎么样?庄霖那边是怎么说的?” “没谈。”霍定恺停了停,“说了今天天气哈哈哈之后我就跑了。我说我家里有事儿。” 江寒叹了口气:“你啊,这不是让人家邱睿为难么?庄霖那边等了两三个月才和你说上话……” “你还要在外头玩多久?”霍定恺抱怨着打断他,“已经八点半了。” 江寒无可奈何道:“好好,我这就回去,都八点半了啊,真是太晚了!” 霍定恺在那边得意地笑起来:“快回来,有事情和你商量呢,急事。” “什么急事白天不说非得晚上说?”江寒用力翻了个白眼。 “想知道你就快点回来!” 江寒把手机搁在驾驶台上,把车慢慢调头往回开。 就在这时,隔着马路中间的绿化带,他突然看见了并排对面的那台车。 那车里有两个男人,坐在驾驶座的是萧竟。 副驾驶座的,是容晨。 第92章 第 92 章 江寒回到家,却看见霍定恺正兴冲冲地收拾衣物。 他愕然望着摊开的行李箱:“要去哪儿啊?” 霍定恺回头瞧了他一眼,高兴地说:“哦,你回来了!去纽约啊!” “怎么又要去纽约?”江寒更奇怪,“你明天不开会了?” “嗯!不光是我,你也开不成了!”霍定恺笑道,“咱们一块儿去。” 江寒哭笑不得:“你不要说一出是一出好么!咱们去纽约干什么呀!” 霍定恺放下手里的衣服,他走到江寒面前,捧着他的脸,柔声道:“去结婚。” 江寒呆了呆:“可你不是说明年……” “我等不到明年了。”霍定恺说,“那太久了,我等不及。这次你被绑架,我就明白了,婚期不该往后延。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我会后悔一辈子。” 江寒苦笑,他伸手握住霍定恺的手,低声道:“我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那我也不想再拖延了。”霍定恺紧紧抱住他,声音低沉似温柔的大提琴,“我想结婚,和你。小寒,我想尽早把事情定下来,薇薇安那边我已经通知了,她非常高兴,还承诺帮我们准备好一切手续。所以现在,只剩下你了。” 他松开江寒,眼睛盯住他的眼睛,霍定恺的神色竟然有点不安:“小寒,你要和我结婚么?” 那么顺理成章的一声“要”,此刻,竟然堵在江寒的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这样僵硬的迟疑,弄得霍定恺也紧张起来! “怎么?你还有犹豫?你不愿意么?” “我不是……不是不愿意。”江寒吃力的,一字一顿道,“可你、你不会后悔么?定恺,你往后,难道真的不会后悔?” 霍定恺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后悔?” “也许再过很多年,我会变得不好看,变得愚笨,做不好事情……”江寒结结巴巴地说,“也许到那时,你会后悔,一旦有了婚姻,你想解除它也没那么方便了。” 霍定恺叹了口气:“又来了,你会变老,变得不够青春靓丽,行动不够灵敏,脸上有皱纹……我们都会变老,全都会变成老头子。而且我会比你先一步变成老头。无论你有多老多笨,我都会比你更老更笨,给你做榜样。所以你根本不用害怕。” 江寒终于鼓足勇气,把压抑了很久的那句话说了出来:“那如果,如果我连性格都变了,变得不那么爱笑,如果我得了……得了抑郁症!对,得了抑郁症,坏掉了,如果我再也没法开心,再也笑不出来了……到那时,你可能……就不喜欢我了。” 霍定恺摇头叹息:“为什么要那样想?好好的,怎么幻想自己得抑郁症呢?你不会得那种病的。小寒,未来,我不会让任何烦恼的事情落在你身上,相信我好了。哪怕倾尽所有,我也要让我的小寒高兴起来。” 像有极快的刀刃,飞速切割着江寒,那刃锋利无比,小小细细如飞蝇的透明翅膀,却毫不留情,飞扬起来全都是模糊的血肉。他觉得浑身剧痛,仿佛承受看不见的凌迟,他被宰割得体无完肤。 江寒不由抱紧霍定恺,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他不敢喘息,怕稍稍一用力,自己就会如泥偶般溃散。 他听见霍定恺轻声问:“和我一起去纽约,小寒,咱们结婚,好不好?” “好。”江寒轻声说。 整个过程,顺利得像做梦。 事情是如此顺利,满意得令人吃惊,以至于当那位政府机构的书记官按照程序询问江寒,“是否愿意和霍定恺先生结婚”时,江寒忽然产生了严重的不真实感! 他怎么会站在这儿? 他抬头,望了望霍定恺,男人正看着他,笑盈盈的,市政大厅的灯光照在他那身黑色大翻领礼服上,金色的双排扣闪着光芒,他正一脸期待等着他的回答。江寒忽然产生错觉,这是电影,这是一个不真实的镜头,视野微微失真,画面有点儿朦胧,还有点儿摇晃,就像安久的手中,那台像素不够高的手机镜头…… 书记官看他发愣,又问了一遍。 “小寒?”霍定恺试探着,轻声问他,“怎么了?” 用尽全力从幻觉中挣扎出来,江寒笑了一笑,对书记官说:“我愿意。” 书记官这才放心一笑:“我宣布,两位正式结为夫妇。” 薇薇安果然说话算数,她筹备了一个气氛热烈的婚礼派对,其中有薇薇安的警局同事,大学同学,双胞胎父亲的亲戚好友,霍定恺姐夫的朋友……来的客人江寒几乎都不认识,但他一点儿没感觉到局促,来宾有男有女,最大的特点是,他们全都是同性恋。 大家在一块儿跳舞,吃东西,说笑话,唱欢乐滑稽的歌曲,虽然江寒从来没见过他们,但短短半个小时,他就觉得自己和这些人仿佛认识了半辈子。 他从来没这么高兴、这么敞开自己,他也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多和他有相同取向、却毫不掩饰,充满天然自豪的人。 “所以说,你最后还是逮捕到他了,对不对?”薇薇安搂着江寒的脖子,嗤嗤笑道,“我给的建议没错吧?” 江寒也笑:“可不是。” 霍定恺好奇地问:“逮捕到了谁?” “逮捕到了你。舅舅。”薇薇安举着银色的酒瓶,冲他微笑,“祝你们新婚快乐!” 那天他们没住酒店,夜深了,霍定恺的姐夫将他们带到了特意准备的新居。那儿已经被薇薇安给布置好了,客厅堆着玫瑰花,卧室的床头摆着可爱的小天使,窗台上还有不伦不类的中国大红喜字,以及绣着牡丹花的红色大床。江寒一进去就笑弯了腰,他觉得自己噗通穿越到了民国的洞房。 “是薇薇安的婆婆准备的。”霍定恺微笑道,“她是四十年代和父母逃难过来的,老人家记忆里的中国婚礼,就是这个样子。” 江寒轻轻叹道:“他们真好。我真喜欢他们。” 霍定恺将他抱起来,一直抱到卧室的床上,然后放下来,他低头望着江寒的眼睛,轻声道:“所以今晚,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他的声音里,透着脉脉情动。 江寒默默笑起来:“躺在这种床上,我没有实感,总觉得像《胭脂扣》里的花魁。” 他说完,又有点懊悔,这个比喻多不吉利啊! 霍定恺叹道:“都说了叫你别学我,专门拣老电影看,结果变得张嘴就来……当年是谁劝我说,那些电影都是神经病拍的?” 江寒笑起来,霍定恺低头吻他,他的动作那么温柔,他的嘴唇暖暖柔柔的,江寒觉得自己像一方糖,沉溺在这滑软滚烫的亲吻里,浑身都酥掉了,融化得渣都不剩,还觉得幸福得不得了……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25节 那晚,江寒怎么都睡不着,霍定恺笑他,居然连进“洞房”都择席。于是他说既然睡不着,那就来打电话吧,因为结婚的事,他还没有通知容霁他们。 他拨通了容霁的手机,然后将手机塞给江寒:“你来说!” 江寒手足无措,像是接了块热炭:“我……我怎么说呀?还是你来!” 手机那边,容霁发出“喂喂”的声音,霍定恺忍着笑,抓着江寒的手,把手机贴到他耳朵上。 江寒没办法,他只得吭吭哧哧道:“容主任……” “谁啊?是江寒?你怎么用定恺的手机?”容霁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寒的脸,涨红得像个番茄! “那个,我……我们现在,在纽约。”他吃力地说,“四爷在我身边。” “纽约?跑哪儿去干吗?” 江寒觉得舌头发僵,他看看霍定恺,后者微笑着,伸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用了用力。 这让江寒忽然有了勇气,他定了定神,笑道:“我和定恺结婚了。就在今天。” 那边,在短暂的寂静后,忽然容霁发出一声叫喊:“何益!拿酒来!不要葡萄酒!香槟!懂么!要香槟!” 江寒一时哭笑不得。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容庭的,他一听,就在那边大叫:“真的?!是真的么!太好了!喂喂!江寒,这下你价值连城了!明白么!你发大财了!” 他声音如此之大,气得霍定恺一把夺过手机来,恶狠狠道:“葛朗台!心里只记得钱!就守着你的钱袋子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江寒在一边笑到翻滚。 他们又给高建业和苏锦纶打了电话,高建业听了消息,在片刻沉默后,声音竟依然那么镇定:“恭喜四爷,恭喜江先生。嗯,比我预料的早了半年。”苏锦纶则说,他要去给霍定恺的父亲上坟,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爷子。 打了一圈电话,江寒放下手机,他看看霍定恺:“还有人没通知。” 霍定恺故意说:“你说我二姐她们?我通知了。她说,上帝会宽恕我的。” 江寒一时苦笑。 “不是的。我不是说她们。”他温和地望着霍定恺,“你没有通知容总。” 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脏那一块儿,有一种失控的剧痛。仿佛一颗心整个隔离出去了,独自在不属于任何人的胸腔里苦苦挣扎,一下一下的抽痛,痛得没力,痛得血迹斑斑。 “我已经告诉他了。”霍定恺抚摸着江寒的头发,他的手那么暖,暖得像阳光,“走之前,我就通知他了,他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 江寒紧紧抱着霍定恺,他忽然觉得无比伤感。 你是不是更希望此刻在身边的是他呢?江寒想问这句话,可他知道,不能问。 “你是怎么了?小寒,你今天好像心事特别重。”霍定恺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一面低声问,“难道仅仅是因为今天我们结婚?” 江寒努力笑了一下,他摇摇头。 霍定恺看着他,他抓着江寒的手:“听我说。小寒,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合法的夫妇了,我们两个,往后是要一同生活的,要一同生活很多很多年。因此有什么话,不要忍在心里不和我说,那不是夫妻应该有的样子,你可以不和男朋友说,不和上司说,但你不能把事情压着,连丈夫都不能说。” 江寒噗嗤笑起来:“原来你已经成了我的丈夫了啊?” 霍定恺笑了笑:“我似乎也不太像是你的妻子吧?小寒,到底是什么事?” “其实,是关于安久的。”江寒轻声说。 听见那个名字,霍定恺的神色微微一怔,但他没有松开江寒的手。 “……萧竟在那几天,和我说了很多安久的事。”江寒低着头,他不敢看霍定恺,“我没有办法不去想这个人。” 霍定恺轻舒了口气,他点点头:“这件事怪我。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和你好好谈过这件事,是我的错,总不愿再提他,总觉得能往后拖延一段时间,就再拖一段时间。” 江寒壮着胆子,迷惘地望着霍定恺:“定恺,当初,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霍定恺握着他的手,低头亲吻着江寒的手指,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是因为寂寞。那段时间我太寂寞了,无法忍受。我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的胡乱抓,于是就抓到了安久。虽然这个举动不论于他还是于我,都是个错误。” 那天晚上,霍定恺和江寒慢慢谈起当初他和梁安久的相识,他的语气并没有讳莫如深的意思,也没有对他当年在外头的那些荒唐行为做什么掩饰,霍定恺说得非常坦白,似乎是想将一切都告诉江寒。 “……他很天真,就像外表呈现出来的那样,一尘不染。但性格却那么放荡,小寒,那是一个极为矛盾的集合体,天真无邪的外表,里面是一个充满欲望的灵魂。” 没有人说他们般配,每个人都反对霍定恺和安久在一起,他们都觉得不对劲,觉得他不该去爱安久这样一个孩子,这一定是个错误的选择,最终也会酿成错误的后果。 “容霁说,我们的灵魂不匹配。”霍定恺低声道,“他说我不该和安久在一起,安久应该拥有的,是和他年龄相仿,努力勤奋的打工仔。是那些没经过世事的少年,那样的人,才是安久的良配。而我不是。容庭甚至说我在毁灭安久,安久真正需要的不是名车,别墅,大把的金钱。他需要的是一个围着他转、眼中只有他的男人,他要的是对方拿他当整个世界。可我的世界太大,安久无论多么努力,都只能在我心里挣扎出一圈很小的涟漪,这会让安久挫败到死。起初我认为他们俩是嫉妒,是‘理智癖’发作。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是对的。” 他们当然是对的,江寒暗想,两个完全无法沟通的灵魂,怎么能天长地久的相处? “可是被挫败的何止安久?”霍定恺叹了口气,他慢慢躺下来,望着天花板,“我把他带回玫瑰园,并不是希望看见他去吸毒、去彻夜的鬼混,我骂过他,把他锁起来过,甚至……甚至打过他。可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他翻过身来,凄然地望着江寒:“你能想像么?小寒,在盛铖里呼风唤雨,在外面什么都能办到的我,回到家里,甚至连让安久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吃顿饭,我都办不到。那段时间我挫败得要死,一想到回玫瑰园,我的头都疼了。” 江寒也躺下来,他像只小猫一样溜到霍定恺的怀里,蜷在他的胸膛跟前。 “他喜欢和你作对?” 霍定恺点点头:“特别喜欢。几乎每件事都要和我作对。我说什么他都不肯听,让他做什么他都反着来。我以为自己找了个温顺的小天使呢。其实我带回家一个头上长角的小恶魔。” 可是温顺动人,乖乖坐在椅子上的不是安久,江寒突然想,那是未成年的容晨…… “我对他不够好,更远远谈不上体贴。”霍定恺握着江寒的手,他很伤感,“如果安久在这儿,他一定会这样控诉我。但我已经尽力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还能给他什么呢?就像安久自己说的,我穷得就只剩下钱了。” “他很爱你,定恺。”江寒轻声说,“安久非常非常爱你。” “我知道。”霍定恺叹道,“可我没法爱他,我没法……没法像爱你这样去爱他,我甚至不知道怎样爱他——给你称职的工作,给你鼓励和帮助,你会开心,会觉得自己在成长,让安久去工作,他却觉得我是要抛弃他了,要把他推出去栉风沐雨,所以他寻死觅活怎么都不肯,带你去见朋友,帮你扩充人脉,你会高兴,会感觉更有自尊,就像今天这样,可是带安久去见朋友,他会嫌无聊,总怀疑人家在耻笑他,不如回家看电视。你知道我唯一能让他开心的是什么?” “什么?” “学那些台湾综艺节目主持人说话,因为我能学得很像,就是那种特殊的台湾腔。每次安久都笑得喘不过气。”霍定恺说到这儿,苦笑了一下,“原来盛铖总裁在他心里最大的能耐,就是模仿吴宗宪。可那真的太没意思了,我一点都不喜欢。” 江寒无限感慨:“你是怎么……是怎么竟然会找到这样的孩子?一万个人里面,也找不出像安久这样和你不般配的。” 霍定恺用臂膀搂住江寒,喃喃道:“所以你知道我找到了你,心里有多高兴么?小寒,你的出现,简直是上天对我的救赎。我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好,原本我早就不抱希望了,和安久在一起的那几年,我甚至疑心他是老天爷派来惩罚我的。他竟然可以让人棘手到那个程度……” 不知为何,江寒的额头,悄然冒出细细的汗。 他终于鼓足勇气小声问:“他最后怎么样了?定恺,安久去了哪里?” “他失踪了。”霍定恺安详地说,“两周前,警方从市郊人工湖里,打捞出了他的尸首。我想,他是被那些毒贩给杀了。” 第93章 第 93 章 最终,江寒也没有把那天晚上看见容晨和萧竟同车的事,告诉霍定恺。 他有很不良的预感,觉得事情在悄然发生变化。但同时,江寒又努力说服自己不会有什么事,容晨那个人性格虽然极端,和霍定恺虽然发生过多次争执,但他不会去害霍定恺,这一点,江寒笃信不移。 不过,江寒仍旧从别处那儿,听到了一些关于容晨近况的消息:他在南边依然跋扈,作风愈发的凌厉,有时连己方亲友团都得罪,气得姚致敏当面和他拍桌子。 消息是从林秘书那儿听来的。林秘书外号林黛玉,是说她身材保持得好,而且脸小小的,有一种古典美,声音也是细细柔柔的,如果不说出来,谁也看不出是个七岁孩子的妈。 “黛玉”秘书只是看上去弱柳扶风,一干起活来就变成了王熙凤。各方面她都符合霍定恺的要求:容貌身材要好,声音要好,性格要好,还要脑子聪明能办事。最重要的还不能烦人。林黛玉一到霍定恺跟前,像是得了高建业的真传,什么都替霍定恺打理得好好的,这让江寒深刻怀疑她是高建业的亲闺女。譬如一早霍定恺到公司,她会第一时间上去确认一天日程。 “四爷,确认一下时间表好么?” “说吧。” “现在起,您有半个小时浏览这季度财务的报告。然后十点有个金融高层座谈,您的车在九点四十出发。” “又和那几个冤大头傻聊?不想去。” “您必须得去。重复一遍,车在九点四十出发,您要在九点三十五分下楼。” “好吧,还有呢?” “十一点,盛铖赞助的少年音乐奖获奖名单要送来,希望您能抽空过目。这周日将进行颁奖。” “需要我做什么?” “记住冠亚季军的名字,以及今年的冠军十五岁,是拉大提琴的,到时候您得在颁奖时发言。” “哼,我会说,你的大提琴没我拉得好!” “您这样说对方会哭的。建议您改为‘未来希望能与你合作’、或‘希望你能演奏出更美妙的音乐’。” “得了吧,和我合作?大提琴我足足练了十三年,他能和我比?他两岁开始拉大提琴?他扛得动么?” “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然后,十一点半,《财经新闻》的记者要来做访谈,对方希望能拍照。” “不拍照。” “好的,我再去谈。然后中午有国投的饭局,在宴宾楼……” “不去!我不喜欢宴宾楼的菜!难吃!” “您必须得去。今早凌先生送来了鱼,所以我会在车上给您准备好午餐,您到了地方只用拿拿筷子就行了。” “……好吧。看在凌虎的份上。下午呢?” “两点的会议,设计部要对玉澜酒店的整体立面风格定稿,以及,对金银滩度假村的最后一次设计审核。” “明白了。还有?” “四点钟,庄霖地产的张总要给您来电话,约一刻钟,内容依然是上次没谈完的并购一事。再然后,新置办的高尔夫球具到了,您要过目,为后天的高尔夫球赛做准备……” “我不要和那群大肚子蜗牛打高尔夫!” “那都是部长级高官,如果感觉被轻视,蜗牛们会对您群起而攻之的,请慎重考虑后果。” “后果就是以后再也没有焗蜗牛可以吃了么?” “……而且高尔夫球具您还是得过目。” “就这些?完了吧?” “以及,《财经新闻》记者的访谈一共是二十五分钟,有如下几个提问事项,请您做好准备。” 然后林黛玉啪啦啪啦把十几个问题全部说一遍,再然后霍定恺抬起无辜的脸:“我一个也没记住。” “没关系,等会儿您在车里再看,而且之前我会确认一遍,不会出意外的。” 就是这样。 换做一般人,早被霍定恺带沟里去了,若不想没完没了的和他争论细节,那就只有不回应他那些废话,但你不搭理他,他又会发火,觉得你胆大包天、竟敢轻视他。只有林秘书这样,很巧妙的把议题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同时又能让霍定恺掌握一定主动权,如此这般,才能完成工作任务。 老天爷就是这么眷顾霍定恺,他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喜欢什么样的就送来什么样的,再挑剔的要求也能被满足。 林秘书跟了霍定恺好些年,婚前她就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后来因为怀孕离职,当时也做好了再没法回来的准备,但霍定恺和她说,这位置依然会留给她,什么时候在家带孩子带得烦腻了,就回来。 林秘书在儿子满了三岁之后,回到了盛铖,就好像无缝对接,她一点儿都没让人感觉到生疏、不合时宜。与之有接触的盛铖高层,几乎个个对她赞誉有加。 江寒听说之后暗想,幸亏林秘书已婚,幸亏霍定恺是同性恋,不然以俩人这种密切程度,不传绯闻简直是不可能。因为在霍定恺身边,不可避免的,他和林秘书打交道的次数比谁都多,起初林秘书还很矜持,一副绝不打听上司私事的理智态度。但没有多久,俩人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关于容晨的很多八卦,也是林秘书告诉他的。比如她的上一任离职的事。 “不是因为我要回来,四爷才解聘她。”林秘书摇摇头,“四爷可做不出那种缺德事。如果她真想留在盛铖,多得是合适的岗位给她挑。” “那她怎么走了?”江寒疑惑地问,“顶了你三年的空缺,按理说,也不可能是个很差的人。” “那位小姐爱上了容总。”林秘书摊了摊手,“暗恋明恋手段使尽,一点儿用也没有,伤心欲绝,就自己走人了。” 江寒吃了一惊! “她这什么审美观呀!看上谁不好,看上那个丑八怪!” 林秘书笑起来,江寒不敢在霍定恺跟前放肆,到她这儿,倒是百无禁忌。 “其实是我的学妹,我离职时给四爷推荐的,人是蛮不错的,就是死心眼。”林秘书叹了口气,“当初她找我打听容总的事情,我就觉得不妙,结果果然……” “你那个学妹,是个超级大近视眼?” 林秘书更笑,她随手翻了翻手机,拿出照片给江寒看,是个容貌清秀的女性,都市女郎的那种风范。 “容总年轻时,很会勾女孩子的,如今是懒得费那个力气,当年他只消眨眨眼,公司上下不知多少女人为之神魂颠倒,就跟男神似的。” 江寒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 “他?!就他那张脸还男神?”他哭笑不得,“你说的是门神吧?” 林秘书捂着嘴直乐。 “真的呀,只不过盛铖的女人们比较矜持,不会疯疯癫癫的表现出来,其实容总的死忠很多的。” 江寒摇摇头:“我是真不懂你们女人的审美观,他都丑得让人做噩梦了。” “容总现在是不如以前英俊,但魅力依然存在,懂么?”林秘书像看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那样,怜悯地看着江寒,“人自身的魅力,并不会因为他脸上有疤痕就跟着消退,有时候魅力强大的人,能够让人不在意他容貌的缺陷,尤其那些跟了他很多年的——唉,我都忘了,你们弯男只看脸。” 江寒哼了一声:“那我真感谢自己的审美,没发现容总有哪一点儿让我迷恋的地方!” 林秘书但笑不语。 江寒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那,你那个学妹这样明恋暗恋容总,四爷不可能看不出来吧?难道他是为这个才让她离职的?” 林秘书摇摇头:“不是。四爷当然看得出来,但四爷没做什么,他只劝她说,白费那劲儿干什么呀?有这份心,总监都升上去了,为了一堵墙在那儿淘神费力,不值得。就为了这一劝,把我学妹劝得心灰意冷,最终还是离职了。” 江寒听了这话,默然不语。霍定恺早知道容晨是一堵墙,他也知道撞墙有多疼,他撞了无数次,撞得头破血流,直到现在才回了头。 因此姚致敏和容晨拍桌子的事,也是林秘书和江寒说的,因为霍定恺是不可能告诉他这些。 “做得太过头了。”林秘书轻轻皱着眉,小声说,“不管来路,什么人都有,有些根本不是盛铖这边的,为了捞那点利益,照样打得火热。也亏得做这种事的人是容总,换了别人,肯定会被指责有异心……” 她没说完,大概觉得背着上司说坏话,总归不好。但江寒想,既然林秘书都说出来了,想来盛铖内部人尽皆知。 但霍定恺在他面前,一个字都没提过。 容晨回了南方之后,俩人的关系再度恢复冷淡,江寒没见过霍定恺打电话给他,也没听霍定恺在闲聊中提过他。只有一次,江寒隐约听见郝林很大声地说:“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时候他在二楼,郝林和霍定恺在客厅,他听见郝林这一声之后,不由起身,走到门口,无声打开房门。 江寒听见霍定恺平静的声音:“也许萧竟在威胁他。之前小晨就说过,萧竟想在盛铖吃肉。” “那他这样做,岂不等于把大腿卸下来,端给人家啃?!”郝林的声音更生气,“而且他通知了四爷没有?四爷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姚致敏他们全都不知道,三少就一个人做主了?!” 霍定恺不出声。 良久,他才轻声说:“这点损失,盛铖付得起。” 郝林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疲倦,他哑声说:“四爷,这不是付不付得起损失的问题。三少这样做,外人会看笑话!他就差没在自己背上贴上‘内奸’两个字了!” 江寒慢慢关上房门。他忽然觉得有点儿难过,虽然不明原因,但他能感觉到,容晨在和霍定恺渐行渐远,从绑架那件事之后,俩人之间,似乎出现了一些看不见的嫌隙。 难道说,容晨真的被萧竟给威胁,不得不做出有损于霍定恺、有损于盛铖的事情来了? 次日去上班,江寒还没走到办公室,就看见林秘书冲着他招手。 他莫名其妙走过去:“怎么了?” 林秘书一脸神秘,拉着他进来秘书办公室,又把门关上,然后,她从抽屉里掏出一份杂志,递到江寒面前。 是一份八卦小报。 照片标题是:容家三少又有新欢?!照片里是容晨和一个女性,黑夜背景,狗仔队偷拍得极为匆忙,那女人只露出一条胳膊,还有半个背影的黑色长发,镜头里,容晨倒是清清楚楚,他举着伞,替那女人遮挡着。 江寒摇头:“胡扯。容总那种人,清教徒似的,多少年没传过绯闻了……” “可这是个女的,对吧?”林秘书皱眉,犯愁道,“怎么看都有点可疑啊,这什么关系,俩人走这么近?” 江寒叹了口气:“你啊,我看你也差不多快成狗仔队了。” 他的话没说完,目光忽然落在那女人露出的纤细胳膊上。 那是一只绿色的镯子。 第94章 第 94 章 江寒回到办公室,他的脑子里,还在想刚才那张照片。 那只绿色的镯子让他十分眼熟,那细得像芦柴棒的手臂,还有那披散的黑发,都让他觉得,似乎是在哪儿见过这个女人。 忽然间,他想起来了! 那次在餐厅,他见到任祖年的女儿任涟涟,手臂上,就戴着这样一只绿镯子! 旋即,江寒失笑。 怎么可能! 那是任祖年的女儿!容晨勾搭全世界的女人,也不会去勾搭她呀!那是和他有杀妻之仇的世敌。 绝不可能。 理智上,他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感觉上,江寒还是有些毛燥燥的不舒服。其实现在霍定恺已经和容晨撇清了,他也和江寒结婚了,按理说,容晨和谁有暧昧,都不关他们的事。 但江寒心里仍然觉得膈应。就好像因为和霍定恺在一起久了,他也跟着有了些蛮横不讲理的要求。比如这个女人,容晨要交往,当然也可以,但他是不是该和霍定恺说一声? 旋即,江寒自己也觉得好笑,他这态度不是惯孩子家长是什么?容晨交女朋友,干嘛要和霍定恺说? 然而想来想去,江寒还是不大放心。 于是那天中午,在餐厅里,还没等霍定恺点菜,他就拿起外套,起身说:“我去林秘书那桌。” 霍定恺一愣,他看看不远处,林秘书和郝林正一桌吃饭,他俩关系一直很铁,没有暧昧的那种哥们儿一样的铁。林秘书不爱和别的高管副总来往,偏偏和郝林之间的话特别多。 霍定恺点点头,他放下菜单:“行,那咱们过去吃。” 岂料江寒抬手拦住他:“我一个人过去吃,你坐这儿。” 霍定恺愕然望着他:“为什么我不能跟着?” 江寒一笑:“我和林秘书有事儿要说。” 于是他也不管霍定恺,径自走到林秘书那边,然后弯腰对郝林说:“郝总,我和您换个位置,成么?您去四爷那桌吃。” 郝林看看皱着眉的霍定恺,又看看笑眯眯的江寒,他笑起来:“行啊,今天这餐就让四爷买单。” 他起身离开,林秘书见怪不怪瞧着江寒:“你想干嘛?” “想问你点事。”江寒笑道,“今天这餐我请,算是答谢。” 林秘书也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要吃黑毛和牛!” 俩人把菜点了,林秘书问:“说吧,想和我打听什么?” 江寒问:“林秘书,你知道有关任涟涟的情况么?” 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林秘书一怔。 “怎么想起问她了?” “嗯,我有点想知道她的情况,”江寒含混道,“先不管这个,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吧。” “哦,你说那个叛逆女啊。”林秘书耸耸肩,“她是任祖年的掌上明珠,老家伙就这么一个女儿,老来得女,而且妻子过世多年,他一直没再娶,据说就是因为疼爱这个女儿。但是现在看来算白疼了,父女俩的关系不是太和睦。” “为什么不和睦?就因为性格叛逆?” “主要是因为她母亲。”林秘书故作神秘,探身过来,“有传闻说,任祖年的妻子是被他害死的。” “啊?!” “好像是有了第三者,但另一种说法是被政敌引诱,出卖了丈夫——具体是什么原因,没人知道,十多年前的事了。”林秘书哼了一声,“公开的理由是突发疾病过世——还有更耸人听闻的,说是任祖年老婆死的时候,他闺女在场。” 江寒想了想:“如果亲妈真的是被亲爹给害死的……那任涟涟会怎么想?” “她怎么想,我就不清楚了。”林秘书笑了一下,“反正老头儿对闺女宠得不得了,要说有补偿心理,也可能。” 江寒暗想,原来任家也有这么复杂的家事。 “而且这丫头是经济记者,专门挖掘那种有漏洞的企业,其实做这种事有危险,你想想,人家有漏洞,那么容易让你挖到?搞不好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了。”林秘书眨了眨眼睛,“任涟涟在一家知名建材企业那儿,挖出过内部腐败。这丫头说来也厉害的,一开始竟然是从股票波动上捕捉到的线索,那家企业经营困难,内部搞假决算,把钱落在支出项目上,然后做成亏空——具体事件等回去我找给你看。总之,她一个人捅出这么大事儿来,算不得了吧?” 江寒慢慢点头,有点赞叹道:“看着年龄也不大啊。这么能干?” “一来呢是家学,二来她家老爷子在后面撑着,能不理直气壮么?”林秘书说到这儿,笑了笑,“但她这么蛮干,肯定要闯祸,去年任涟涟查一桩受贿案,结果把她亲爹给牵扯进去了,差点害得她爹坐牢。当时我和四爷都当笑话看呢。看那丫头的架势,为了查真相,是不惜把她爹送监狱去的,后来任祖年发了火,叫杂志社停了她的职。嗯,就是这么个叛逆的女儿,前前后后给任祖年惹了不少是非,到现在,任祖年照样捧在手上怕吹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江寒又想了想:“听说,任祖年身边那个萧竟在追求她?” “嗯,有这传闻,不过就我看,没戏。”林秘书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含混地说,“想想都明白啊,她怎么可能看得上萧竟那种人?出身不提了,跟在她爹身后亦步亦趋的,像个木偶。任涟涟那是谁啊?一人在杂志社挑大梁的角色,她会心甘情愿嫁给父亲的机要秘书?当然萧竟也有优势,任祖年喜欢他,往后前途远大。说不定老狐狸软硬兼施,最后就把闺女塞给他了。” 她说到这儿,疑惑地抬头看看江寒:“你打听这些干嘛?” 江寒本来怔怔的,此刻才回过神,他笑了笑:“跟你一样,爱八卦呗。” 过后不久,这事儿就被江寒抛到脑后去了,他对那个任涟涟没什么感觉,原本对女人就没兴趣,再加上有任祖年这层关系在里面,他就更懒得去细致探听。 谁知没过两天,中午,江寒从餐厅回到办公室,刚打开电脑,却见林秘书一阵风似的进来,还把门给关上了。 他抬头笑道:“干什么呀这么神秘?” 话都没说完,江寒就停住了,他发现林秘书的脸颊苍白,神色无比紧张! “怎么了?”江寒也慌了,赶紧站起身来。 “其实你知道的,对吧?”林秘书突然没头脑的来了这么一句,“你知道是任涟涟,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江寒还糊涂着。 林秘书快步走到他跟前,将手中的杂志放在江寒面前,江寒低头一瞧,脑子嗡的一声! 标题是:新欢为部长之女?! 底下照片里,容晨和一个女人相携从一家餐厅里出来,镜头正对着俩人的脸孔,丝毫没有遮挡。 那个女人,就是任涟涟! “这怎么可能!”江寒失声叫起来,他一把抓起杂志,像个视力突然减退的人那样,凑近了盯着反复看照片,试图从里面找到ps的痕迹。 “江寒,怎么办?”林秘书轻声说,“万一让四爷知道了……” 俩人一时相顾,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相同的惊惶。 江寒正想说话,却忽然听见门外脚步声,还有霍定恺的声音:“江寒?你在办公室么?” 俩人顿时慌张起来,江寒赶紧拉开抽屉,一把将杂志塞进去,然后哐当一声推上抽屉! 门开了,霍定恺从外面探身进来。 他一看林秘书也在里面,不由诧异:“打搅你们了?” 林秘书尴尬一笑:“四爷说什么呢?我来问江寒一点事情。” 霍定恺又看看他们俩的脸,他一笑:“好吧,就不搅你们的好事了。” 他出去了。 林秘书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办?”她忧虑地望着江寒,“瞒不住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江寒咬着牙,轻声道,“他疯了么!找谁不好,找她?!” “我先去找郝总打听打听。”林秘书小声说,“这事儿太不对劲了!” 等林秘书离开,江寒坐在桌前发呆,他还是觉得很不真实,就好像那张照片突破了人类常识,把原本牢固得像地壳一样的基础给打碎了,就连他这个与之无关的人,也变得茫然失措起来。 怎么可能呢! 这么想着,江寒不由伸手想去拉抽屉,就在这时,门又开了。 是霍定恺。 江寒唬得慌忙把手一收! “还有什么事?”他不自然地眨着眼睛,觉得脸上肌肉都僵硬了。 霍定恺神秘地笑起来,他悄悄把门关上:“是你有什么事吧?” “我?我没事啊!”江寒故意道,“我能有什么事?” 霍定恺走到他身边,他弯下腰来,出其不意抓住那个抽屉把手:“秘密在这儿!” 江寒慌了,扑过去想拦阻他,但是已经晚了。 抽屉拉开,那本杂志跌落出来! 霍定恺怔了怔,他弯腰把那本杂志捡起来:“藏的什么……” 他的话没说完,停住了。 江寒惊恐地望着他,他徒劳地晃动着手臂,嘴里语无伦次道:“别看这个,定恺,这是ps的!肯定的,这不可能!” 霍定恺的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惊愕来得太迅猛,连笑都没来得及完全褪去,于是那表情被扭曲得十分古怪,古怪得不忍猝睹。 “为什么?”他忽然,轻声说。 江寒怔怔望着他,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不能说。 霍定恺陡然扔下那杂志,转身走了出去,江寒想去追,但霍定恺进了总裁办公室,把门关上了。 此刻几个总监就在林秘书的办公室,江寒虽然心急火燎,他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硬追进去,他不敢惊动其他人,于是只得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回到座位上,江寒低头瞧着那张照片,镜头里的两个人毫不掩饰,都是笑盈盈的,就仿佛他们全不在意有人在拍他们。 任涟涟笑得很甜,她的手臂挽着容晨,她那种娇媚的笑容,双眼中透露出的神采,令人一看就知道心有所属,和那天在餐厅里,江寒见到的那个在萧竟面前冷冰冰的任涟涟,截然不同。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就连江寒,也不由问出这无解的问题。 第95章 第 95 章 江寒在办公室里,焦躁不安地坐到了下班。 期间,他始终不敢去探看霍定恺的情况,他明白,霍定恺把门关上,就是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搅。但他听见了隐约不清的咆哮声,霍定恺在和人发火,对着电话发火,他能听见片段的词句,“你们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去”这之类。 这件事,无疑是捅在霍定恺身上的一把刀,更糟糕的是,捅刀子的人,还是容晨!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江寒忍不住愤怒地想,容晨一定是故意的! 他故意要伤害霍定恺! 可是,为什么呢?! 好容易熬到了五点,江寒正惴惴着,不知是否要去问霍定恺的情况,霍定恺自己却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了。 “到点了。还不走?” 他站在门口,胳膊上搭着大衣,脸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江寒很惊愕,但他旋即就压抑住自己的惊愕,赶紧道:“哦哦,我这就收拾完了。” 锁上办公室,江寒跟着霍定恺出来,从电梯到一楼大厅,霍定恺什么都没说。 直至坐上车,他仍旧一声不吭,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痕迹。江寒很不安,但他更清楚,此刻贸然开口,只会刺激到霍定恺。他思忖了好半天,最终还是伸手过去,握住霍定恺的手。 霍定恺回头瞧了瞧他,然后,飞快地笑了一下。他没松开江寒的手,只是用力的握了握。 那晚霍定恺的话很少,江寒努力寻找的一些新鲜话题,他也只是默不作声的听着,时不时有走神的迹象。晚间,江寒从浴室出来,看见霍定恺将一盒药放在床头,他过去一瞧,是阿司匹林。 “你头疼啊?”他不安地问。 霍定恺笑了笑,他摇摇头:“防止血管硬化。” “用得着么。”江寒嘟囔道,“你离老还远得很呢。” “可也不算太远,是不是?” 霍定恺仍旧是笑笑的,但江寒却愈发不安起来。他爬上床,紧紧抱住霍定恺。 他想说,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可是江寒不敢。他知道霍定恺不会那么做的,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落一滴泪。 可那样一来,不是更加痛苦?受这么重的伤害,却只能把血往肚子里咽。 他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见霍定恺在他耳畔,用很轻的声音说:“小寒,幸亏有你在我身边。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江寒被他这话说得心中更加难过。他低声道:“所以你只要记得,我永远都在这儿,就行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 次日,江寒正在办公室忙,却见林秘书引领了几个人进了总裁办公室,他不由起身跟着瞧了瞧。其中一个他认识,是霍定恺的私人律师。 好好的,他找律师来干嘛?难不成,他要和容晨打官司? ……以什么理由打官司呢? 结果这疑问直至晚上吃饭时才被霍定恺揭开,原来他找律师来,是为了修改遗嘱。 “遗嘱?”江寒一愣,“好好的,立那玩意儿干嘛?” 霍定恺笑起来:“早就立下了,立好了就丢那儿,未雨绸缪,往后就不必操心了嘛。” 江寒皱了皱眉,他还是传统小市民思维,总觉得不吉利。 “哼,我就搞不懂你们这些富豪。”他一面喝汤,一面闷闷地说,“活得好好的,立什么遗嘱?你看我,我就不会想去立遗嘱。也对,统共也就几把椅子一堆衣服,我这种人,立遗嘱也没人稀罕。” 霍定恺笑起来,他放下汤勺,摇摇头:“到了今天,你可不能这么说了。” 江寒一怔,抬头望着他:“什么意思?” “我修改了遗嘱。”霍定恺停了停,“当然,今天只是提了个草案,遗嘱修改起来很麻烦……” “修改遗嘱干什么?”江寒打断他,“好好的,干什么折腾这种事?” “我把你立为第一继承人。”霍定恺微笑着,抬眼望着他,“小寒,未来,你将继承我的财产。” 江寒呆呆看着他,就好像脑袋被铁锤给抡了一下! 看他这副呆样子,霍定恺更笑,他凑过来戏谑道:“是不是高兴傻了?” 江寒突然把手里的勺子往桌上一扔! “你这是干什么!”他的声音很尖锐,里面并没有霍定恺预料的愉快。 霍定恺愣了一下,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希望未来能把这些给你,小寒。往后的人生谁也说不准,对不对?咱们虽然有婚姻,可是国内不承认,张律师今天也说了,为了维护你的利益,我最好提前修改遗嘱。这样,万一哪天我真出了意外,你也不用费力淘神的去打官司,争夺你本来就应得的财产……” 江寒更加生气地盯着他:“好好的,你怎么会出意外?” 霍定恺垂下眼帘,他苦笑道:“老话说,天有不测风云。我当然希望我们谁都不出意外。可人总得为以后做准备。小寒,你不用担心,遗产税可能会扣得很重,不过我会想办法,尽量给你留得更多一些……” “然后你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就连给我的遗产你都安排妥了,接下来你就可以放心的去死了,是不是?!” 江寒的声音尖利,像徒手撕裂布帛,非常难听! 霍定恺的脸色变了一变,但他仍旧平静地说:“我并没有那么说。” “你就是这么想的!”江寒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找了女朋友,他找的是你仇人的女儿,于是你崩溃了,你觉得整个世界都辜负了你,你灰心丧气,简直不想再看它一眼!谁你也顾不得了,除了寻死你再没有第二个念头!” 霍定恺的眼角,拧成狞厉的角度,他把餐具咣的扔在桌上。 “你说什么?”他冷冷瞧着江寒,“谁允许你这么说的?!” 可是江寒根本没被他吓着,他依旧满脸暴怒,气得眼角都在发红! “我说错了么!我难道有一句说错了么?!霍定恺,你就是个懦夫!他伤害了你,他把你的感情丢进了垃圾堆,还在你身上插了一刀,于是你就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于是除了等死,你就再没有更多的想法了!” 江寒气到极点,竟然抓起桌上的勺子,往霍定恺身上扔过去! “既然想死,那你就赶紧去啊!别留什么遗产给我!我他妈不稀罕!我不稀罕你的钱!我根本就不该和你结婚!我不该和一个懦夫结婚!” 叫完这一通,江寒飞奔着冲上楼去,砰的一声,用力带上卧室的房门。 江寒伏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他那么用力,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是气晕了,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可是霍定恺的那种态度,实实在在的戳伤了他。就好像江寒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接替他的帝国,获得他全部的财产。 仅此而已! 他受了容晨那么严重的伤害,不说找江寒诉说发泄,或想些办法报复,他甚至都没想去找容晨问个明白……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改遗嘱!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26节 这是个多么没出息的男人! 相比得到亿万资产,江寒倒宁可这样痛骂霍定恺一顿,哪怕惹得他大怒,把自己赶出玫瑰园。 正气得浑身发抖,江寒听见轻轻的敲门声。他索性不理,只咬着牙,手指死死勒着被单。 霍定恺推门进来,他慢慢走到床跟前,在江寒身边坐下来。 “还在生气啊?”霍定恺的声音很轻,里面没有发火的味道。 江寒用力把脸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响。 见他这样,霍定恺只得低声道:“是我错了,刚才不该那么说。可是小寒,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江寒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他气势汹汹冲着霍定恺嚷:“我不要你的钱!” 霍定恺叹道:“你别想那么多好么?小寒,那原本就是你应得的呀。我们已经结婚了……” 江寒点点头,他颤声道:“你不提,我简直想不起来呢!是的,我们已经结婚了,可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哪怕和我发发牢骚也好啊!你一个字都不和我提!是他伤害了你呀!他背叛了你!定恺你明不明白?!你装得那么镇定自若干什么!你强撑着是想给谁看啊?在我面前,你用不着打落牙齿和血吞!” 霍定恺的脸色,泛着丝丝的白,然而良久,他点了点头,哑声道:“是我还把你当小孩子。” 江寒忽然觉得胸口那一块,酸楚难当,他挨着霍定恺慢慢坐下来。 “这件事,是他不好。他是个混蛋,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他都不该这样伤害你。”江寒哑声说着,伸手握住霍定恺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可你也该明白,你不是除了他就再没别人了。我告诉过你的,我会在你身边。不管他伤你伤得有多重,总有我站在你这边。我和他是不一样的。” 霍定恺用力抱住江寒,他的脸颊紧紧贴着江寒的脸,他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你说得没错,我总还有你。哪怕被他放弃一百遍,那也没关系。他有他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我有你。” 第96章 第 96 章 就在那场大吵之后,江寒觉察出霍定恺的一些不明显的变化。 他比以前更加依恋江寒了。 原先,霍定恺也依恋他,但平日里还好,只有某些特定的阶段,比如心情很低落,或被忽如其来、没有缘故的伤痛给击中时,这种时候,他就会特别依赖江寒,不愿见人,只愿呆在他身边。 最近这段时间,霍定恺的依赖变得更严重,有时候他整日不出门,从早到晚的赖在江寒身边,看电视也好,做家务也好,帮着花匠整理后院也好,江寒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如果真的插不进手,那他就煮上一大壶浓咖啡,一个人坐在窗口那儿,什么也不做,看着江寒和厨师忙来忙去。 霍定恺这样子,江寒瞧在眼里,心中不由难过,他知道这是为什么,霍定恺被伤得很重,容晨在他心灵最柔弱的地方狠狠凿了个洞,那伤口一直不停的冒血,汩汩的鲜血流出来却没人瞧得见。 他现在就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兽,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掩饰伤痛上,再让霍定恺活蹦乱跳的出去玩,他根本做不到。所以江寒也不忍心去数落他。 然而接下来,整个周末都是如此,霍定恺哪儿也不去,连平日里雷打不动的健身都停了。江寒非常惊讶,半开玩笑地说,难道霍定恺不担心那六块宝贵的腹肌会消失么?结果他说他改变策略了,一动不如一静,他要学乔布斯,在家禅修打坐——其实根本不是打坐,他就坐太阳地里发呆,眼神空洞盯着墙,江寒看得出来,他又在胡思乱想了,霍定恺那样子,就像一条作茧自缚的蠢蚕,看不见的怨恨像透明的丝线,一圈接着一圈,没完没了的绕在他的脖子上,直至把他活活勒毙才算完。 霍定恺自己不出去,也不许江寒出去,一时说外头雾霾重,容易得肺癌,一时说他那些同学就知道吹大牛,会把江寒给带坏的。 一来二去,弄得江寒也疲惫了,就劝他出去玩,去酒吧喝酒散心,或者去找人打牌,去那些常去的会所找老友们聊天。 但是霍定恺不肯,他总觉得困,身上发懒,哪儿都不肯去,他对出门抱有重重的疑虑,仿佛门口蹲着一只大老虎。 “我不想出去。”他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抱怨,“为什么非得把我赶出去呢?我也没碍你们什么事儿呀。” 这已经不错了,江寒无奈地想,有自己陪着,他才肯老实坐着,要是自己不在家,那么霍定恺就会像容庭说的那样,没完没了在楼梯上走来走去,像个僵尸,直到晕头转向,最后把脑门撞了才肯停下来。 “那咱晚上出去吃。”江寒只得这样建议,霍定恺真的不能再在家呆着了,眼看都要长绿毛了。 “上哪儿吃啊?”霍定恺不情不愿道,“外头馆子做得又没老苏做得好。” 江寒叹道:“你也消停消停吧。都在家连续吃了七八顿了,你就让苏伯他们休息一晚上,行不行?” 霍定恺这才点点头。 那晚江寒也没找高建业,他自己开车,带着霍定恺去了平时他们都很喜欢的一家西餐厅。 到了地方,坐下来点单,餐厅领班认识霍定恺,自然殷勤款待,但是霍定恺皱着眉,把菜单从头翻到尾,然后这个家伙居然说,他什么都不想吃。 江寒狠狠瞪他:“中午也只吃了一口,这都五六个钟头了,还不饿?你想当神仙?!” “看着就腻味。”霍定恺哼哼道,“这儿的菜不合我胃口。” 领班站在一边,尴尬得脸上的笑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江寒心里有气,他把菜单往桌上一摆:“好,那你就看着我吃!” 结果那天他点了很多菜,牛肉鱼海鲜汤还有鲜蔬和水果……上菜的时候,满满摆了一桌子。 霍定恺吃惊地望着一桌菜:“点这么多,你吃得完么?” “反正你胃口不好,一口也不吃,对不对?”江寒白了他一眼,他拿起刀叉,“说好了,我吃你看着!有种你就别动筷子!” 他那儿埋头一通胡吃海塞,吃得津津有味,刚开始霍定恺真的抱着手臂,就看着他吃。然而江寒的吃相看起来太香甜了,霍定恺终于忍不住拿起了餐刀。 江寒发觉,又气又乐:“你不是说不饿,不想吃么!” “我怕你得胃溃疡。”霍定恺一本正经地说,“不帮你消化一些,晚上又肚子疼,疼起来还不是我帮你揉?” “说来说去还是没种!”江寒哼了一声,“没种就别逞能!” “是你说,有种就别动筷子。”霍定恺笑得格外厚颜无耻,“你看,我动的是叉子,没动筷子。” 江寒差点把汤喷出来。 吃到一半,江寒忽然发觉霍定恺把餐刀放下来了,他抬头一看,刚刚进来的客人,竟然是萧竟。 这下子,江寒的胃口也败了。但他仍旧低声道:“别理他,咱们吃咱们的。” 他没打算理萧竟,萧竟却发现了他们,于是那家伙笑盈盈走了过来。 “四爷,江先生。”他笑眯眯道,“这么巧?” 江寒不出声,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低头吃东西。霍定恺却把餐巾一扔,看也不看他,淡淡道:“遇到了你,只能说非常的不巧。” 萧竟一点也不生气,仍旧满脸堆笑:“您不要这么说嘛,咱们都打了好几回交道了,怎么说也不是陌生人。况且,如今咱们站在同一个战壕里,四爷,您可别把我当外人呀!” 霍定恺冷笑,斜眼看他:“谁和你站在同一个战壕?” “咦?难道我有说错么?”萧竟故意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如今咱俩是同病相怜,我失恋,您也失恋,我的女神去找了您的男神,他们做到一处,却丢下你我这两个死心塌地的爱恋者,不管不顾……” 萧竟的声音不大,但江寒分明看见周围餐桌的人,都把脸转过来了! 霍定恺的脸色,在餐厅粉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无血,他盯着餐盘的黑眼睛,有那么一瞬失焦,像破损的宝石。但是良久,他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我恐怕你弄错了,萧秘书,听说任大小姐另觅新欢,将你抛诸脑后,这让我十分同情你。我也知道,人失恋了就会昏头昏脑,跑到别人那儿大放厥词,以为全世界都和他一样倒霉。” 萧竟淡淡笑起来:“全世界是否和我一样倒霉,这个我说不准,不过四爷您,看来是和我一样倒了霉了。” 其实江寒在一边早就坐不住了,他气得脸通红,好几次想跳起来,却被霍定恺给用力按住胳膊。 于是江寒只得冷冷笑道:“原来您也有抢不到手的东西?真难得!我以为像萧秘书这样七窍玲珑心肝的人,就连老天爷原打算给别人的好运,都能凭空抢到手里呢!” 这是只有萧竟听得懂的讽刺,江寒很满意地看见,他脸上那笑意顿时变得硬邦邦的。 但转瞬,萧竟脸上的笑容更加迷人:“江先生,做姜饼小人的滋味儿,很好受么?” 江寒的血都涌到头顶了! 但霍定恺用手指按住他的胳膊,他抬头,平静地望着萧竟:“鉴于你如今这么伤心,我也就不说什么伤口撒盐的话了……但是萧秘书,人到什么时候,也不该忘记自己的出身,我还记得您的一位至亲,曾经和我提过,说您早年曾一度被母亲遗弃,她不管不顾把您扔在镇派出所的门口,自己偷偷回了家,等到警察把您送回家,她居然矢口否认。看来,她是希望六岁的你自生自灭。” 江寒吃惊地望着霍定恺,他又猛然转头看着萧竟,他看见萧竟那张脸,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猛然碾轧过,呈现出诡异的无角度的扁平。 霍定恺说到这儿,仍旧笑意盈盈:“这让我很好奇,您到底是有多让人憎恶啊!您的性格,是有多讨人嫌?竟然连生身母亲都受不了。像您这种农村出身的弃儿,想去追求部长的千金,这不是痴人说梦么?萧秘书,我劝您识时务一些,比起我弟弟,您实在不配和那位任小姐在一起。” 江寒忽然觉得惊恐,他的手指,不由抓紧了雪白的桌布,因为他看见萧竟的脸,扭曲成一种令人惊骇的角度,他的脸白得像吸血鬼,手指微微抽动,像猫在抓人之前,那种骤然的抽动。 他不由站起身来。 但预料中的歇斯底里没有出现,萧竟只是笑了笑,他弯下腰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帧照片,摆在霍定恺面前。 照片里,是一个似乎刚刚从公寓里出来的女子,光线模糊,像清晨。 “早上六点四十。”萧竟轻声说,“她刚刚从你弟弟的床上爬起来,脖子上还有吻痕。四爷,你猜猜,昨晚他们俩做了什么?” 江寒再忍不住,他冲上去,狠狠一拳打在萧竟的脸上! 餐厅里好些人叫起来,餐盘被撞在地上,餐厅经理匆忙跑过来,萧竟被打倒在地上,人群惊骇地围拢过来,有人低声细语,但没人上前劝阻。 他们都认识霍定恺,也认识萧竟。 江寒喘着粗气,他死死盯着萧竟,那家伙倒在地上,鼻口流血,竟然还在笑。 “傻瓜。”他轻声笑着,吃力地坐起身来,抹了抹鼻子,“他根本不爱你。傻瓜,愚蠢透顶的姜饼小人。” 江寒发了疯般又要去揍他,但他的手臂被霍定恺牢牢抓住。 “够了。”他轻声说,“小寒,够了。” 第97章 第 97 章 从餐厅出来,霍定恺从江寒手里抓过车钥匙,他淡淡地说:“我来开。” 回去的路上,江寒在黑暗中一直闷声不响,他的手很疼,刚才打萧竟那一拳太用力,手破了,血弄得黏黏的。 他很难过,又伤心又窝火,恨不得再揍几拳……不光是打萧竟,他还想打容晨。 最好能把那张丑陋的脸打得稀烂! 回到家里,霍定恺让他洗了手,自己去取来医药箱,用棉棒沾了药物,轻轻涂抹在江寒的手背上。 “今天就别洗澡了。小心感染。” “不,我就要洗!”江寒倔强地说,“我一只手也可以洗!碰了那个肮脏的家伙,我一定要洗澡!” 霍定恺低头给他贴上纱布,他淡淡地说:“别那么孩子气。那不值得。” 他抬头又看看江寒:“你要是伤口发炎,容庭会弄死我的。” 江寒想笑,却觉得眼睛酸涩得不像话。 那晚,他还是去洗了澡,江寒把受伤的手伸着,用另一只手费力地揉着浴球。他很生气,所以用力很大,仿佛是在和自己搏斗。等到洗完了出来,往镜子里一照,活像只怒气冲冲的熟龙虾。 穿好衣服,往卧室一瞧,霍定恺不在里面,江寒下楼来,到处转了一圈,这才发现霍定恺坐在后院。 他想了想,回房间拿了厚羊毛围巾和大衣,拉开院子门出来,将大衣披在霍定恺的身上。 霍定恺抬头瞧了瞧他:“有那么冷么?” “有。”江寒又蹲下身,给他把羊毛围巾好好的围起来。 霍定恺叹了口气,按住他的手:“没这个必要……” “反正你也不打算进屋去,对不对?”江寒抬头看着他,“为这种事感冒发烧,不值得。” “我没事。”霍定恺低声道,“你先回屋吧。” 江寒没走,却在他身边坐下来:“我陪你。” 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霍定恺却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他努力笑了笑:“我白天睡了的,想多坐一会儿。” 江寒翘了翘两条长腿:“我吃撑着了,也睡不着。” 一时间没人说话。 夜已经深了,院子里连虫鸣都微弱,隐约从厨房那边传来唱戏的声音,那是苏锦纶在听收音机,不知是什么苦情戏,一个弱女子咿咿呀呀唱个不停,据说苏锦纶过世的老伴儿曾是个唱青衣的。 秋色已重,院子里的花木大半凋零,只留了些坚韧的常青植物,在夜色里投下暗暗的深绿,被花匠修剪得圆滚滚的灌木丛,在黑暗中留着大致轮廓,重重叠叠的圆形顶端,令人想起温顺忍受的黑色羊群。 然后,江寒听见霍定恺轻声说:“我恨他。” 江寒的心,像惊涛骇浪里颠簸的小舟。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从霍定恺嘴里听见这样的句子! 只有三个字,但里面所包含的,是深不可测的怨毒和绝望。 这是那天临睡前,霍定恺说的唯一一句话。 那天在餐厅的大闹,江寒原本没指望向外界隐瞒,但他没料到,父母竟然也会知道。两天之后,他被父亲用严厉的口吻叫回家去,等他进了门,一本杂志啪的一声摔在他面前。 江寒拾起来一看,照片里是他和霍定恺,匆忙从那家餐厅出来的样子。下面有配文,大致内容是,盛铖总裁与同性暧昧不清,助理吃醋,与部长秘书在餐厅大打出手云云。 杂志的出发点完全弄错了,把他俩和萧竟写成了三角恋爱。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们?!”江寒的爸爸冲着他高声怒吼,“是不是非得上了新闻,你才肯说实话?!” 江寒笑了笑,他把杂志扔到一边:“这是胡扯。” 他的态度太淡定,父母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疑惑了。 江寒的妈妈还是壮着胆子道:“可是江寒,外头人都说……” “你们是信外人的胡说,还是信你自己的儿子呢?”江寒淡淡地说,“如果你们喜欢听不相干的人嚼舌根,我也拦不住。” 他这态度近乎死脸皮了,江寒的爸爸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外头如今都怎么说的!我们想不听见都不行啊!江寒,你爸爸在研究院里好歹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有头有脸,还把家闹得鸡犬不宁?江寒突然想。 但他仍旧只是笑了笑:“爸妈,新房子我已经给你们买下来了,说了多少遍让你们搬家,早些搬走不就没事了么?” “这难道是搬走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么?”江寒的爸爸更恼火,“那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老同事,人家问起来,我怎么解释!” “干嘛要解释?”江寒淡然道,“是我的事,又不是你们的事,不用给他们解释。” 他这么一说,那俩就瞠目结舌了! 江寒的妈妈想想,还是不甘,她又轻声问:“如果这是胡说,那么江寒,真相又是什么?” 江寒一时,被她问愣了。 良久,他苦涩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 “可你如今这样……” 江寒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打断妈妈的话:“我现在这样,很好。我有真心相爱的人,有一份好工作,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没法帮你们挣来面子,对此我很抱歉,不过爸爸妈妈,我可以告诉你们:为了维护我现在所有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那天傍晚,江寒几乎是带着这番话的灼灼气势,回到了玫瑰园。他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一个字。是的,为了维护这一切,他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结果吃晚餐时,就连霍定恺都问他,干什么那么气势汹汹的。 江寒一愣:“气势汹汹?有么?” 霍定恺点点头:“像是打了架回来的嘟嘟,一脸的志得意满。你是不是把谁的狗尾巴咬了?” 江寒笑得拿芹菜扔他。 “只是回去看了看我爸妈而已。买好的房子,他们怎么都不肯搬,又不愿意留在宿舍大院里听那些闲话……” 他猛然收住口,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霍定恺伸过手来,握住他,低声道:“我让你为难了?” 江寒抬眼笑了笑:“你让我为什么难?早晚都是要开罪的,反正我也不可能让他们满意。” 霍定恺握着他的手,把手背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没关系。”江寒轻声安慰,“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得认我这个儿子,是不是?事到如今,就算想换个新的也不能了。” 霍定恺终于笑起来:“你这说得像是换零件。不过好在,虽然你爸妈不喜欢我,我养父倒是很喜欢你。” 江寒一怔:“等等,你的养父?容老先生?他怎么会喜欢我的?见都没见过!” “他从容霁容庭那儿已经听了你不少事情了。”霍定恺笑道,“就是说,没见面就已经很喜欢了,所以下个月他过寿,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你带回去给他瞧瞧。” 江寒一下子尴尬起来! “那……不好吧?我又不是你们家的,我跟着去算什么呀!” “你是我家的,你是我的。”霍定恺重重握着他的手,“到时候咱俩一块儿去。” 江寒的脸上发热,他喃喃道:“到了那儿,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我不适应那种场合呀!” 霍定恺笑道:“没关系的,容霁和容庭都说了,你一定得去。你看,这家绝大部分的人你都见过,都是熟人,真的没什么好怕的。我养父那个人脾气好,有涵养。真要是换了我亲爸,那我可能还得琢磨琢磨,我养父的话,你就不用太担心。” 江寒想了想,忽然顽皮起来:“为什么你亲爸你就得琢磨琢磨?是不是觉得你爸不会喜欢我?” “那也不是。”霍定恺忍笑道,“我爸那个人,控制欲太强了,要是让他知道你的存在,肯定会一把抓了去好好调jiao,非得把你掰成他满意的样子不可。到时候再还到我手里,很可能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尽管霍定恺说得如此轻松,但江寒还是心有惴惴,见他这样,霍定恺就故意说:“不想去看看我的房间么?我上小学时候的作业本,都留在那儿呢。” 江寒一听,眼睛亮起来:“那我说什么都得去的!” 因为要去容家拜寿,江寒很紧张,事前他花了很长时间准备礼物,又问霍定恺,容老太爷喜欢什么,又考虑自己的身份,送太贵重的东西是否不合适……弄得霍定恺笑他,就连准备董事会的年会都没这么慌张过。 “那不同呀!那些董事们又不是专门盯着我,我也不用费心讨好他们每个人。” “你也不用费心讨好我养父。”霍定恺抚摸着他说,“太费心就落了痕迹,反而不好。你自自然然的,人家就会很喜欢你了。” 最后还是霍定恺替他准备好了一个古玉的烟斗做寿礼。 但是期间,霍定恺没有提容晨一个字。 父亲的寿辰,容晨肯定是要去的,江寒暗想,霍定恺说什么也要自己陪着他一道,其实也是因为,他怎么都无法独自面对容晨吧。 去容家拜寿的事,何益也知道了,他笑江寒这是小媳妇第一次去见公婆,江寒笑笑,也没反驳。 “不过那位三少,做得也太出格了。”何益在电话里轻轻叹道,“昨天和我们主任大吵,我听我们主任说,他竟然要带着女朋友去拜寿——真要带去了,可就热闹了。” 江寒心里一愣,容晨要把任涟涟带去贺寿? 他这到底是去贺寿,还是去砸场子? 第98章 第 98 章 寿辰当天,江寒早上六点就从床上爬起来,他翻了一柜子的衣服也没找到合适的。太郑重的不行,人家是家庭聚会,他弄得又是领结又是袖扣的,未免夸张;太随便了也不行,头一次去见霍定恺的养父,总不能穿件羽绒服露面。江寒不敢过分的修饰,他担心会被嘲笑小家子气,但是不好好修饰,他又觉得没法出门。 霍定恺站在门外,看着他一套套的挑选,不由直摇头。 “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见美国总统呢。” 江寒又气又乐:“去见美国总统我才不会这么紧张!” 霍定恺走过来,手按着他的肩膀,温和道:“真的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挑剔,相信我好了。” 然后,他找了件深灰色的套装,递给江寒:“这个就可以。” 江寒拿来穿上,又仔仔细细打上了一条宝蓝的细纹领带,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惴惴不安地看看霍定恺:“觉得怎么样?” “光彩照人。”霍定恺说,“这四个字就是为你准备的。” 江寒笑起来:“真有那么好?” 霍定恺轻轻握住他的胳膊,他望向镜中人,语气充满感慨:“小寒,你真的不知道你有多漂亮,你是天生就出众的人,我养父一定会喜欢你,大家都会喜欢你,这是毋庸置疑的。” 江寒失笑:“别那么夸张好么?我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不,你不知道。”霍定恺摇头,“所以一直以来你都把自己埋在灰尘里。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把你这颗珍珠上的灰尘擦干净,仅此而已。” 江寒被他说得怦然心动,他有些兴奋,又有些胆怯。 他望向面前的镜子。在那里面,有两个男人,那个年轻人,身着崭新礼服,脸颊微微潮红,双眼迷惘。在他身后,年长他二十多岁的男人,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护卫着他,这男人成熟坚定,稳重大方,他毫不迷茫,因他早就见惯了各种风浪。他就像一道可以依靠的墙壁。 于是驱车去了容家。 容家的那座大宅子有些年头了,围墙高大,开车进去半天才能看见欧式小楼。建筑是洛可可风格,比围墙高出许多的衫树,若是春季一定布满绿绿嫩叶,红色的苏芳花也会鲜艳夺目,到那时红色花朵和绿色枝叶交相辉映,将织成一道美丽的屏障。大铁门上,有精雕细刻的花篮图案,门口立着的飞鸟石雕明显是租界时期的产物,竟然还在喷水,一眼望去满池澈澈清辉。院子里多是梧桐,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唯有无尽的枝桠,在深秋的晴空向着天际无限伸展开,像充满孩子气的巨大手掌。这是闹中取静的一块地方。 他们来得很早,贺寿的客人大多还没到,但霍定恺的养父已经起身了,在后面花园里打太极拳,霍定恺领着江寒先去见他。 霍定恺的养父是个儒雅的老者,一头银发,五官和容霁非常相似,但比儿子们多了一份沉稳泰然,那是时光的历练。江寒跟在霍定恺身边这么久,也算见过不少人物,但说到“绅士”二字,江寒想不出还有谁比霍定恺的养父更衬这个头衔。 霍定恺的养父很喜欢江寒,一见到他就笑起来:“哦,这就是阿霁提到的那个小神仙?” 霍定恺看看江寒,笑道:“您别夸他。这孩子也就是嘴皮子利落点儿。” 老人对江寒很感兴趣,问了他许多问题,又嘱咐他不要局促,今天来的都是自家人,厨房里有很多好吃的,想吃什么就告诉女佣。那种语气不像招待头一次上门的客人,倒像是孙儿难得回家来,老祖父非得喋喋不休一番才行。 霍定恺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笑起来,他说他真弄不懂,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宠着江寒。“我和大哥他们回来,您也没这么操心过。” “那是因为他最年轻。”霍定恺的养父笑眯眯道,“你瞧瞧这满院子的老头老太太,平日里,只有我和这帮老佣人,全部加起来怕是有一千岁了,探讨的热门话题永远是谁的牙又掉了一颗。就算你们几个回家来,也不过多了一群沉闷的中年人,又有什么意思?这座宅子成日暮气沉沉的,就因为里面装的都是古董,还都是活的!会走路!” 江寒不由大笑。 霍定恺的养父指着他,笑道:“定恺你看看,年轻多好。笑起来也这么可爱,比老头子强多了。” 这时候,有管家过来告知,说有客人来了,霍定恺的养父要换了衣服去见客人,临走时他还不忘吩咐霍定恺,带着江寒四处转转,别太管着他,让江寒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等到养父离去,霍定恺长叹道:“你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这人见人爱的能耐?看看,又是一个被你俘获的。” 江寒嗤嗤一笑:“这可是我天生的。” 于是霍定恺带着江寒进屋,慢慢往上走着,江寒一面仰视高大陈旧的楼梯和回廊,一面想,这是霍定恺自小生活的家,这男人最早的记忆,就是由这儿的光和影构成,这幽暗巍峨的宅邸,这嵌着浮凸银花的墙壁,这又窄又长的乌木窗子,还有旧到发黑的橡木地板…… 和他自己从小住的宿舍大院,有多么大的区别啊! 他们一同去霍定恺幼年的房间,东西都还在,而且被收拾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江寒就坐在霍定恺用过的书桌前,好奇地翻看着那些毕业纪念册,用过的作业本,还有发黄的照片…… “这是我和小晨。”霍定恺拿过一个相框,他低头看了看,将它交给江寒,“上高中的时候拍的。” 照片里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一只手抱着篮球,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小学生。 照片里的少年,眉眼确实是霍定恺的眉眼,瘦也还是那么瘦。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十五岁的霍定恺肤色苍白,白得近似不健康,黑色的头发搭在前额上,有点长,如果用手去抚摸,大概是又细又软、柔似游丝的那种发质。下面幽深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虽然是笑着的,但看上去不大自然,不知为何,感觉有点呆。 江寒笑起来,他抬头望着霍定恺:“这是你啊?怎么不像?” 霍定恺也笑:“是啊,都说不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那种江寒很熟悉的好学生样子,每个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成绩很好,人有点闷,不喜欢凑群,找他办事他会答应,有怨言也不会抱怨,班上若举办活动,来了跟没来一样,大家都不会留意他,就算考了第一名也不会有人嫉妒,抽屉里偶尔会出现那么一两封女孩子的信,但他拿到了通常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没兴趣,又不愿得罪人,思索一整晚的结果是,改正了几个错误的语法,又给塞回到原主人的抽屉里了。 其余的合影,少年时代的容霁与容庭,和现在几乎没差别,都是那种相貌堂堂、人气领先的世家子模样,就连大多以小学生形象呈现的容晨也是如此,容家兄弟脸上那种坦然自得,那种兴冲冲的劲头,霍定恺脸上从来没有,照片里的少年霍定恺,永远都是那副呆呆的模样,明显缺乏活力,好像他并不属于这儿,就连高兴时都带着茫然,以及不明缘故的担忧。 “完全不像啊!”江寒大叹,“就算说你是冒充的我都信!喂,你是不是把真正的那个霍定恺给杀掉了?然后自己假冒他?” 霍定恺也笑起来:“可能因为青春期,整个人神经兮兮的,那时候我是有点不对劲,脑子里总是死啊活的想个不停。” 江寒被他说得有点难过,放下照片,走近书架低头看了看,不出所料,霍定恺少年时的阅读偏好和现在差不多:爱伦坡,柯南道尔,大仲马,陀思妥耶夫斯基,永井荷风,太宰治,三岛由纪夫…… 转过身来,他向外看,一株叶子金黄的银杏孤独地立在窗前,冰冷而明亮。 他试图想象当年霍定恺站在这儿的感觉和心情,却只感觉到了难耐的孤单凄凉。这宅邸太旧树木太多,再明亮的日光照进来,也会蒙上一层淡淡苍绿。只有盛夏才能显出暖意,其余时刻,这儿无不是阴沉沉湿漉漉,衰冷披离。 整间屋子,活像一处遗迹。 有人拯救了霍定恺,江寒突然想,一定是有人改变了他。不然,霍定恺的变化不会如此巨大,而且那个人一定不是容晨。 “我很感谢他。”他突然,低声说。 “谁?你感谢谁?” “那个把你变成现在这样子的人。”江寒抱住霍定恺,他抬头望着他,“不管那人是谁,我都很感谢他。一定是他把你从那种没有活力的状态里拉出来的,定恺,我喜欢你现在这样子,真喜欢,但愿你永远也别回到那些照片里去。” 霍定恺低低笑起来:“你这样说,十五岁的那个我会伤心。” 江寒也开玩笑道:“那我会安慰他,带他逃课去玩滑板,开大马力的机车,去通宵泡吧,穿那种五颜六色的会闪光的怪衣服,他一定没穿过……我要告诉他,别当好孩子了,好孩子什么都得不到。我们一起来做坏孩子,我会陪着他一块儿变坏。” 有润泽柔软的光彩,慢慢从霍定恺的脸上漾开,那是一种非常快乐的光芒,充满眷恋而温暖,把他的脸照得那么清晰,江寒甚至感觉,屋里的光线都明亮了不少。 然后霍定恺久久凝视着江寒,终于笑道:“那我完了,肯定门门不及格。” “我给你打小抄。”江寒也笑,“做那种夹在手指缝的纸条,我最会做那种东西了。一定能让你及格。” 霍定恺搂住他,轻轻叹道:“小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江寒忍笑道:“谁说对你好了?到时候打钢珠的钱可都是你来掏!可乐和雪糕也是你请!还有哦,你要替我背书包!” 俩人不由相视而笑,那感觉,竟像是少年人第一次闹恋爱,心里又酸又甜。 正这时,门从外头被人推开,江寒抬头一瞧,却是容霁。 他抱着手臂,站在门口,含笑望着他们:“哦,我忘了敲门。” 霍定恺也笑:“好像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有敲这扇门的习惯。” “人都到了,你们俩也别躲屋里卿卿我我了。”容霁说,“快下来吧。” 霍定恺牵了牵江寒的手:“走吧,丑媳妇也得去见公婆了。” 江寒笑道:“难道我很丑么?” 俩人说笑着,从屋里出来,走到拐角处,霍定恺忽然停住。 一楼,楼梯口的拐角处,有个男人正站在那儿。 是容晨。 他扬起脸来,望着霍定恺,轻声道:“四哥。” 第99章 第 99 章 江寒觉得,握在他手里的霍定恺的手,忽然变得很僵硬,本来温暖的掌心,此刻却像粗糙的木片,令人不舒服。 “哦,你回来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听不出其中有什么感情,平淡得近乎古怪。只有江寒明白,这是因为霍定恺在强力压制内心太猛烈的情绪,声音才变得如此古怪。 江寒也只得咳了一声:“容总。” 彼时,容晨在一楼,他扬起的脸孔笼罩在拐角的阴影里,看上去冰冷苍白。他用一种异乎寻常的目光凝视着他们俩,脸上带着迷惘困惑,像是人刚刚从黑暗中走到灯下面,被那光线照得发呆,恍惚不知所以,连心里那些恨海难填的事情,一时也都想不起来了。 还是容霁打断了这尴尬,他淡淡道:“既然回来了就过来帮忙,别那儿站着。” 那天来拜寿的人极多,容家是个大家族,容霁这一辈的堂兄弟不少,再加上老太爷的姻亲,还有各路的侄儿外甥……偌大的客厅,竟挤得满满当当的。 一开始,江寒是有局促的,但他很快发觉,没有人对他的身份来历发出质疑嘲笑,仿佛他只是霍定恺带来的一个朋友,很快就有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过来攀谈,谈的也都是日常公务上的琐事,这让江寒迅速松了口气。 这期间,老佣人们穿梭于人群间,奉上茶水饮料,霍定恺的养父和几个年龄相当的长者讨论着时政的话题,容霁被堂兄弟围着,追问未来银根是否会紧缩,霍定恺则和熟识的朋友讨论高尔夫,容庭照例被一群如花似玉的女人们簇拥,高声笑谈,只有容晨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翘着腿,神情冷冷的,一副谁都懒得理的样子。 这时,管家上前来问是否开席,容霁四下望了望,说:“人都到了吧?那就开席好了。” 大家都起身来,准备入席,就在这时,有个冷冷的声音说:“还差一个。”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说话的是容晨。 容霁皱眉看看弟弟:“还差谁?大家都在这儿。” “我女朋友还没来,在酒店里等着呢。”容晨懒懒道,“大哥,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人群,掠过一片低低的哗然。 江寒忧心忡忡望了一眼霍定恺,他看得出来,霍定恺的脸色有些苍白。 容霁的神色倒还好,他的声音仍旧平静:“今天是家宴,什么女朋友不女朋友的,又不是自家人,本来你就不该让人家来。” 容晨慢慢站起身,扬起脸,望着容霁:“那我就改变一下说法,我打算再婚。” 连哗然的声音都没有了,全场死寂! 霍定恺的养父却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小儿子:“你打算结婚?和谁?” “我和涟涟。”容晨微笑着,望向自己的父亲,“她是任祖年的女儿。” 在场的几乎每个人,脸色都变了!就仿佛空气里渗入了未知的毒气,江寒忽然觉得喘不上气! 他不由伸手去握霍定恺的手,一握之下他才发觉,霍定恺的手又冰又湿! 霍定恺的养父勃然大怒! “你说什么!你疯了么!” “我没疯。”容晨依然扬着脸,神情镇定,镇定得好似充满讽刺,“涟涟是个好姑娘,我很爱她,爸爸,请您同意我们的婚事。”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像掉进了一块巨大的黄油里,全场的人都凝固了,大家都懵了,谁都不知道在这种时刻该做何种表现。 老人长久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刚才那种和善温雅的神色不见了,他的脸那么冰冷,他像盯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那不可能。”他终于开口,“如果再在这儿提任家一个字,你就给我出去。” 容晨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的,预料之外的回答,他充满怨恨,大声道:“为什么?我只是想结婚而已,这有什么不对!” 还没等父亲开口,容庭在一边,以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亮嗓门道:“全世界那么多女人,你选谁不好,非要选任祖年的女儿——你不是来拜寿的,容晨,你是来挑衅的。” 容晨盯着哥哥,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知道,你们讨厌涟涟,就像当年你们瞧不起珊珊一样,你们嫌弃她是佣人的女儿,嫌弃她没念过大学,嫌弃她出身差。其实我真搞不懂,想要好儿媳妇,你们已经有了大嫂了,要传宗接代,大哥也有三个孩子,如果想要更多,容庭在外头不知洒了多少种子,你们何必来苛求我?” “谁苛求你了?”容霁突然冷冷道,“是你自己上蹿下跳,好好的大道不肯走,非得去走邪门歪道!” 容晨一听这话,笑了起来:“什么是邪门歪道,什么是好好的大道?我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就是邪门歪道,我和他在一起,就是好好的大道?” 他突然伸手一指霍定恺,那凌厉的手势如同一把剑,劈开众人的目光!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霍定恺的身上! 江寒慌了神,他想去维护霍定恺,但他揸着手,不敢动! 霍定恺那样子看着,让人莫名的惧怕,仿佛被孤零零抛弃在高台上,头顶的光线亮得睁不开眼,他的头猝然一动,像被笨拙的杂耍艺人操纵的牵线木偶,动作古怪机械。 “我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容晨看着两个哥哥,他点点头,“只要我有一丁点儿自己的主张,你们就受不了,觉得我破坏了你们美好的家庭幻想——什么他妈的美好家庭?!这个家,根本一点儿美好的东西都没有!我知道,你们希望我变成一根绳子,把这家伙牢牢拴在容家,所以你们巴不得我也是个弯的,巴不得我和他在一块儿!和这么一个恶心的同性恋,肮脏下流的基佬!一个他妈的成天只会意淫的变态!” 下一秒,江寒听见一阵碰撞声,叫喊声!有人影从江寒眼前一晃而过,他看见容庭疯了似的扑上去,狠狠掴了弟弟一记耳光! “你这个混蛋!” 容晨被那一耳光打倒在地,容庭还没够,他闪电般冲过去,揪着容晨的衣襟紧接着又是一拳!桌椅被容庭碰翻,瓷器摔碎的声音,人群在尖叫,大喊,有人试图拉开他们,有人从身后死死抱住容庭,因为他拼命挥拳,还想去殴打弟弟。容霁气急败坏拖着容晨的衣领,将他趔趄着拖拽起来:“你今天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外头!”霍定恺的养父气得剧烈咳嗽,他被佣人扶着,手撑着桌子,一边咳一边嘶声道:“赶出去!把他给我赶出去!从今往后,再也不准这小子踏进这家一步!” 人群像被灌了开水的蚁穴,乱成一团。有人在劝阻,有人在安慰,还有的在叫仆人收拾满地的狼藉,更多的人则不知所措,瞠目结舌。 好半天,江寒回过神来,他一转头,这才发现霍定恺不在身边! “四爷呢?”他不由问。 有人迟疑地指了指门口:“好像……出去了。” 也顾不得那许多,江寒拔腿就往外跑,他的脚步飞快,绕过喷泉,他就看见霍定恺的背影出现在大门口,江寒更着急,他一边跑一边喊:“定恺!等一下!” 但霍定恺仿佛充耳不闻,就见他伸手拦住一辆路过的的士,钻进车里。 然后那辆车绝尘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江寒没返回容家,他直接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飞速赶回到玫瑰园。等到了家,看见在门口洒扫的女佣,江寒一愣。 冲下车,他急急问:“安嫂,四爷没有回来?” 女佣也愣住了:“没有啊!你们不是去给老太爷拜寿么?怎么这么快?” 江寒想了想,又打电话给公寓那边的保安,结果保安说霍定恺没回来。 那他去哪儿了? 江寒心急如焚,他急得又想发火打人,又想哭。 刚才在寿宴上,容晨那一席话,无疑是枚摧毁一切的核弹。 他竟然在自己父亲的寿宴上,公然侮辱霍定恺,用那么恶毒的话,还当着那么多亲戚朋友的面! 江寒身上一忽冷一忽热,他真担心霍定恺深受刺激,在绝望和盛怒之下做出什么鲁莽的事情来。想了好半天,江寒只得抓起手机,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打去了盛铖。 接电话的是林秘书,她告诉江寒,二十分钟之前,霍定恺突然回来,但是没呆多久就又走了。 “脸色很不好,我和他说话他也像是没听见。”林秘书很是不安,“江寒,今天你们不是去拜寿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寒握着手机,咬着牙:“……现在没法和你详谈,我先得去找四爷的下落。总之,一切都是因为容晨这个无耻的混蛋!” 扔下手机,江寒抱着头在客厅里,像没头苍蝇打了好几圈的转,他不能确定霍定恺接下来会去哪儿,他拨了几次霍定恺的手机,都是关机。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27节 他放下手机,走到门厅那儿,呆呆盯着镜子里,还穿着礼服的自己,江寒不由再度想起早晨那一幕:霍定恺站在他身后,对他说的那些话。 原来他弄错了,他不能依靠那堵墙,因为那堵墙自己都脆弱得可怜,不堪一击。 走来走去,转得头都有些晕了,江寒只得噗通坐到沙发上。他垂着胳膊,耳畔仍旧响着容晨的那番话:什么他妈的美好家庭?!这个家,根本一点儿美好的东西都没有!…… 他哪来这么深刻的仇恨?江寒突然想,他为什么这么痛恨自己的家人?为什么要用那么肮脏的话来侮辱自己的义兄? 他为什么这么恨霍定恺? 有什么奇怪的思绪,像飞蛇,倏地窜入江寒的脑子,他突然想,这一切会不会与那只布谷鸟有关? 容晨正是在接替他去萧竟那儿做人质之后,态度才突然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 难道萧竟和他说了什么? 第100章 第 100 章 霍定恺的下落,很快就被探明:高建业告诉江寒,霍定恺去了机场。 “他上了私人飞机,四爷去了碧浓岛。” 江寒呆了呆,他想起来了,就是他和霍定恺去过的那个海岛! “我马上赶过去。”他急匆匆地说,“不能让四爷一个人呆在那儿!” “我也是这个意思。”高建业的声音有些疲惫,“等会儿有车直接送你去机场,江寒,到了那儿你千万得耐心,四爷可能有些……控制不住。” 江寒沉声道:“我懂。高叔你放心。” “嗯,到时候你见机行事,有什么就打电话给我。现在容家这边也是一团糟,老太爷哮喘发作,送医院去了……” 高建业没说太多,但江寒听得出来,他也很想骂人,此刻这种状态,没有人不想痛骂容晨。 江寒搭乘客机,于深夜时分到达马来,在机场等待转机时,他接到了容霁的电话。 容霁的声音和他一样,听起来充满疲倦和焦虑,他问江寒此刻在哪儿,有没有探听到霍定恺的下落。 “四爷在碧浓岛,我现在在大马,等着转机过去。”江寒说着,看看手表,“估计天亮之前就能赶到。” 容霁叹了口气:“那就好。其实我也刚从医院出来……” 江寒立即想起高建业的话,他慌忙问:“容老先生还好么?” “他没事,只是当时情绪太激动,现在有医生照料,不用担心。”容霁停了停,忽然笑了笑,“你看,全家像炸了马蜂窝,结果那个始作俑者竟然没事人儿似的走了。” 想起白天的事,江寒一时气得身上发抖,手机都要握不住。 他用尽全力遏制住怒气,低声问:“容主任,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容霁怅然道,“我弟弟从来就不按规矩出牌,其实我早就习惯他这样了,只不过今天,真是谁也没料到的事。” “但是四爷没有招他惹他!” “嗯,可是他变成这样,定恺也有一部分责任。这么多年,他没有什么事不依着小晨,小晨闯了祸,他永远第一个冲上去,给他收拾烂摊子,在爸妈面前拼命帮他遮掩,恨不得连挨打都要替他挨。不管我弟弟做得有多离谱,他从来没骂过他。定恺把小晨给惯坏了。他对小晨千般宠溺、万般疼爱,连最基本的底线都丧失了。他把这孩子纵容得无法无天,到头来,终于伤到了他自己。” 可这不公平!江寒在心里叫,霍定恺对容晨这么好,为什么容晨却要恩将仇报?!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帮容晨说话了。”容霁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冷的,“我爸已经发下话了,从今往后,容晨不再是我们容家的人了。” 江寒心中暗自一惊,他没想到容晨这次大闹,后果竟然如此严重。 原来白天江寒离场之后,不久容晨也愤然离去,等他走后,霍定恺的养父喘息着,对在座所有的人说,今天的事,不准任何人泄露出去。 “……容家出了这种不孝子,是容家的耻辱。”老人沉重嘶哑的声音,在静若无人的大厅里回荡,他抬头望着屋里满满的人群,“在座各位,都是容家的人,至少也是和容家有关系的。我希望大家把刚才那个孽畜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出了这个门,不要和外人提一个字。谁敢传出去,那就是打我这张老脸。我可不会和他客气。” 在场的人,个个面色凝重,他们明白,老人是希望养子不被外界流言所伤。 “至于容晨,从今往后,容家就没有这个儿子了。”容晨的父亲淡淡地说,“想要站在他那边,那就是和我作对。各位,都听明白了么?” 老人的声音不大,但在场之人无不暗自震惊:这样一来,容晨不仅是被父亲赶出了家门,更是被整个容家,以及与之相关的各家族摈弃在外。 他已经自绝于天下了。 江寒赶到碧浓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别墅还在,厨师和名叫阿宝的土著佣人也在,他们还认识江寒,一见他来,俩人都显得惊慌失措。 “霍先生呢?!”江寒从吉普车上一下来,就抓着佣人问,“他昨天到的对不对?他人呢!” “先生出海了。”阿宝说,“昨晚就出海了,我们劝不住。” “出海?!”江寒诧异地看看顶头的乌云,这种糟透的天气,霍定恺竟然夜晚出海! “他一个人?!” “是。” “哪儿来的船!” “有游艇。” 他当然是有游艇的,江寒想,每个富商都有游艇。 ……原来他那么急匆匆的坐了私人飞机过来,是为了出海。 也对,此时此刻这种状态,他呆在哪里都无法逃脱他人的目光,也只有独自出海,能够获得一点清净。 可是他怎么能在这种天气出海呢?! 江寒焦虑地看看天,天色很不好。乌云更密了,边缘带着微微的亮,像压得很低的墨玉卷帘。大海掀起滔天浊浪,海水已经不是上次他来的时候,那种反射着光的透明蓝绿色,而变得墨黑墨黑的。 这种样子,分明暴风雨就要来袭,他怎么单挑这种时候出海?! 赌气也不该拿命开玩笑啊! 江寒急了,他在门口转了两圈,试图找出解决办法。 男佣又看了看江寒,试探着问:“您不吃点东西么?” “吃你个头啊!你们就让他一个人出海?!”江寒忍不住咆哮,“他这是玩儿命你懂么!你们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 他一着急,英文说得稀烂,把阿宝听得一愣一愣的,江寒又连说带比划解释了两三次,对方才听懂了他的意思。 “先生不许人跟着。一向如此。他从来都是独自出海,也没有固定的时间,只要有兴致就会驾艇出行。” 江寒想起来了,上一次,他和霍定恺在海岛上大吵,那之后他独自回国,霍定恺也是一个人出海去了。 似乎只要心情很坏,霍定恺就会一个人出海。 “你们没法联系他么?游艇上有没有电话?” 阿宝摇摇头。 “那……如果出了事,怎么办?”江寒突然问。 阿宝一愣:“先生有遗嘱……” 兜头兜脑听了个“遗嘱”,江寒差点跳起来抽他! “你说什么!说什么!”他指着男佣的鼻子厉声道,“再敢说一遍!” 被他这举止给吓着了,阿宝哆哆嗦嗦好半天,才小声道:“先生吩咐过,有遗嘱,我们不用怕。如果他出海七天还没回来,就通知国内方面,他留了联系人的。如果一个月还没消息,就不用想了,再往后的事,自然有遗嘱来做处理……” 江寒呆呆望着阿宝:“……他真这么说的?” “是。” 不报警,也不叫人出海救援,他什么都不准人做。虽然确实机会渺茫,可他连尝试的机会都不给,他就是这么绝情。 他的每一次出海,都可能永远回不来。 “先生以前出去过很多次?”江寒又问。 阿宝点头:“很多次。” “从没超过七天?” “没有。” 江寒点点头,他这才扔下手里的旅行包,走到走廊上,拖过一把沙滩椅来。他咔哒咔哒一直把椅子拖到车道旁,然后坐下来。 阿宝慢慢走过来,试探着问:“您不进屋休息么?先生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没关系,我等着就是了。”江寒低声说,“我不想吃东西,你们先进屋去吧。” 整个白天,江寒一动不动坐在车道旁,一言不发盯着大海。 七天,都够创造一个世界了。江寒暗想,霍定恺,你是去创shi纪了么?你觉得现有的这个世界太糟糕,太令你痛苦,于是你要去重新创造一个? 第一天,上帝说,要有光…… 可这世上并没有上帝,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就像滚烫烙铁铸下的伤痕,无论它伤害霍定恺多少次,他终究还是得回来面对。 除非,他去死。 江寒坐在沙滩上,他哪儿也不去。彻夜未眠,又没吃东西,可他既不觉得干渴,也不觉得饥饿。他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又悲伤,又愤怒。 这一切,全都是容晨的错! 他父亲的处罚太轻了,何止是赶出家门,容晨应该被抓起来处以极刑! 如果霍定恺再回不来,那这就是活活一条人命! 是容晨逼死了霍定恺! 期间厨师给江寒做了炒饭,但他的胃口很差,什么东西都只能吃一点点。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对面的大海上。 白天飞逝,夜幕很快降临,海风带着不详的凉意,越吹越猛。江寒把躺椅拖回来,放在纱门里面,继续等,等到半夜他睡着了,睡到一半,江寒突然被巨响给惊醒,咕咚一下从椅子里翻到地上! 再抬头一看,外面狂风呼啸,暴雨如注,涛声如雷,震耳欲聋! 江寒挣扎着爬起来,呆呆望着面前几乎能吞噬房屋的海浪,忽然像个疯子一样,对着风浪破口大骂! “混蛋!王八蛋!!不许过来!给我退回去!给我把风停下来!我!我操……该死的!容晨!我操n八辈儿祖宗!!” 江寒的大骂很快被狂澜的轰响给淹没,青色的闪电一道道劈下来,惨白的光芒落在他惨白的脸上,恍如死者。 第101章 第 101 章 风暴一直持续到次日中午,才逐渐消退,江寒虚弱地靠在门口,长久注视着沙滩上的一片狼藉,他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也被这场风暴给卷走了一多半。 佣人和厨师在廊檐下听收音机,电视已经收不到信号了,带着巨大杂音的收音机里,女播音员在播报当地新闻,江寒听不清也听不懂,但他能看懂下人们的脸色。 那是不太妙的脸色。 不用气象部门告知,江寒也知道不妙,昨晚的可怕浪高,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十层楼恐怕都挡不住它们。飓风在屋顶发出的尖锐巨响能震破耳膜,差不多要把屋子给掀翻了。 这还是在陆地上。 一只游艇,在昨晚的风浪里,又会是何种模样? 事到如今,江寒心里只剩了一个疑问:他该到哪里去打捞霍定恺的尸体?这么大的世界,无尽的海洋,他要到哪一片海里,才能找到霍定恺? 风暴过去了三天,霍定恺还是没有消息。 江寒在门口车道上一天天等下去,他觉得自己快要石化了,希望越来越渺茫,他怀疑,就算自己在这儿等到死,化为一尊石像,霍定恺都不会回到这个海滩上来。 期间,他也考虑过通知大陆方面,他让阿宝拿来霍定恺当初留下的联络本,那上面是利落的钢笔字,写的英文,江寒一望便知是霍定恺的字迹:若有必要,请拨打以下号码。 联系人为rong 他留下的联系人,是容晨。 江寒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霍定恺是因为被容晨重创,才满怀绝望、独自出海的,到头来他留下的唯一联络人,仍旧是容晨。 第七天. 从早上开始,江寒就拿着电话本,守在电话机前。 他知道他该打电话了,就算不打给容晨,也该打给高建业或者容霁。他得通知他们,霍定恺出了事。 其实他更想打给容晨,到时候电话通了,他就这么说:“三少,四爷已经在东南亚海面失踪多日,身后遗产方面的事,他交由您来办。四爷之所以会失踪,全都是因为您在那么多人面前,用那么恶毒的语言伤害了他。您毫不掩饰心中恶意,口口声声希望他去死,于是他真的就去死了,您那么恨他,您希望他再也不要活在这世上,现在,您满意了么? 江寒不会饶恕容晨,如果霍定恺真的死了,容晨也别想继续活着!他也会像容晨之前说的那样,让他给他四哥陪葬! 哪怕最后赔上他自己这条命,那也在所不惜! 整个白天,江寒手里抓着本子,屈身蹲在电话机前,眼睛盯着廊檐下的日光。那一道明暗线在以无法察觉的速度慢慢向外移动。等它完全移出去的时候,就是正午了。 正午过后,就是下午,下午过后,就是晚上。满打满算他还剩下十二个钟头,就算拖延到最后一分钟,他还是得打这个电话。 但也许,霍定恺就在最后一分钟到达呢?这谁说得准?真要他打了电话,转头一看那家伙像海龟一样爬上了沙滩,岂不是给盛铖添乱? 可是,如果他真的被洋流给送去了别处呢?像那个少年派一样,给带到了南美呢?那他要不要去哥斯达黎加那儿提前先等着? 江寒知道自己的思维已接近不正常了,一来,他太累太累了,这些天几乎没认真合眼过,二来,他此刻的焦虑和绝望,早就达到了危险的最高值。他的行为早就不正常了,前两天,那个名叫雅拉卡的厨师,把男仆阿宝和他自己,浑身都涂上蓝莹莹的树漆,然后一块儿围着火堆跳一种滑稽的当地舞,据说是本地风俗,用来祈求出海者平安。后来江寒也加入了进去,他明明觉得这种舞挺傻逼的,猛一眼看上去,像成了精的五水硫酸铜在火焰前张牙舞爪。 然后他就围着篝火不知疲倦地跳啊跳啊,又跟着厨师一块儿用土著语唱一首荒腔走板的歌,厨师那不停吧唧嘴的奇异歌唱方式,总让江寒想起在安徽乡下务农的祖母,等会儿,即便从海里跑出来一大群安徽白猪,他也是一点都不意外的…… 他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多荒唐事儿,要是让以前的他看见,肯定会笑破肚皮。可江寒竟然一件件跟着干了。他心里明白,别说化妆成五水硫酸铜跳大神,就算让他绕着这海岛磕一年的长头,他都愿意。 ……只要霍定恺能平安回来。 光线移过那条线了,正午很快过去,正当江寒怔怔望着廊檐下的阴影时,阿宝忽然气喘吁吁跑进来:“他回来了!回来了!” 江寒一愣:“霍先生回来了?!” “对呀!看见船了,他在船头上呢!” 江寒跟着男佣冲出屋子,往他手指的方向一望。 是的,是一艘游艇,艇的前端站着一个人,虽然距离还有些远,但他也认出来了,确实是霍定恺。 江寒拔足向着沙滩狂奔,他看见游艇靠岸,霍定恺从上面爬下来,他摇摇晃晃往别墅这边走,但是没走两步,就噗通栽倒在地上! 江寒大惊失色,他疯了般飞奔过去,一把抱起霍定恺大叫:“定恺!定恺!” 厨师也赶过来了,厨师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霍定恺,然后很肯定地说:“是脱水了!肯定好多天没饮水!” 厨师是个有力气的壮汉子,他一把背起霍定恺,就往别墅里跑。江寒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后面,他只觉头晕眼花,浑身像虚脱了那样,双腿灌了铅般的沉重。 他觉得自己也快晕过去了,可是江寒咬着牙命令自己不许晕,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地上,只想大哭一场。 进来别墅,厨师把霍定恺放在沙发上,阿宝取来瓶装矿泉水,俩人给霍定恺喂了两瓶进去。厨师又打电话给陆地医生,通知了霍定恺的情况。 江寒摇摇晃晃走到霍定恺跟前,他跪下来,俯身仔细查看霍定恺的情况。霍定恺还在昏迷,他的脸又黑又干,好几处都有晒伤和脱皮,他的嘴唇干裂得像树皮,他的四肢蜷曲,一碰就往回缩——因为严重缺水,肢体会感觉到针扎一样的疼痛,就仿佛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水银。 这还是他记忆里,那个漂亮到摧枯拉朽的霍定恺么? 看他这样子,江寒再忍不住,出声的哭起来,他的眼泪落在霍定恺滚烫的皮肤上,很快就滑落无踪。 江寒从来没想到,霍定恺会变成这副样子,在他的概念里,霍定恺应该是强者中的强者,是永远都不会被打败的,他甚至能在鲨鱼群里游泳! 可如今他伤痕累累,才几日不见就瘦得成了这样,颧骨利如刀刃,青筋暴露,仿佛只有皮和骨没有血肉,他就像一只人皮风筝,在干燥的海风里被吹得飘飘摇摇。 伤害霍定恺的不是暴风雨,不是游艇储备的缺乏,出海计划的不周。 伤害他的是容晨,夺走他水源的是容晨,砍断他与陆地之间联系的是容晨。 是容晨把他变成了这样子:像被放逐的小艇,靠不了任何一个岸头,除了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等死,再没别的事情好做。 江寒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一个人。 医生很快带着医疗设备赶到,他检查了霍定恺,说,情况大致还好,脱水虽严重,但总算还有的救。除了饮水,他也会给予输液补充。 “再迟一些就没救了。”医生说,“再耽误个半天功夫,那他很可能会陷入谵妄,双目失明,肢体坏死——幸亏他还知道返航。” “是祈祷起了作用。”阿宝谦逊又自豪地说,“是先生听见了我们和江先生的呼唤。” 他真的听见了自己的呼唤么?江寒拿不准,他从来就不相信五水硫酸铜家的神仙能帮什么忙。但霍定恺确实没有放任自己死在海面上,他竟然在身体和心理全面的崩溃中,还能把游艇开回到碧浓岛来……究竟是什么把他拽回来的呢? 江寒把霍定恺平安回来的消息通知了高建业,他说,霍定恺现在这样子怕是走不了,他会在岛子上陪着霍定恺,直至他完全恢复过来。 “我想,恐怕得要很长一段时间。”江寒低声说,“身体的问题不严重,关键是心理上……” 霍定恺其实在次日就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守在床边的江寒。那种眼神,就仿佛他把一切都忘记了,既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儿,也不知道江寒是谁。 但是慢慢的,那眼睛里就出现了人的气息,有了情绪,他开始记起事情的原委。 但霍定恺不出声。 无论江寒和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回应,他张开嘴想说话,可是发不出声来。就好像喉咙那一块的肌肉被抑制住了,声带突然不翼而飞。不管他有多想说话,就是说不出,于是他只能拿眼睛望着江寒,眼神充满悲哀。 江寒却从不勉强他,他只是日夜守在霍定恺的床边,喂他水喝,给他端来食物吃。他不去催促霍定恺,也不问他什么时候打算回去,或者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他什么都不提,只说那几天自己在沙滩上等他等得心焦,脑子里的那些电影一样的胡思乱想,高建业打了无数个电话,容霁甚至询问有无捕捞队——是的,他在慌乱中用了“捕捞队”这个错误的词汇,就仿佛霍定恺是一条迷失于汪洋的鱼。 江寒自己说着,有时候笑,有时又会哽咽,因为没有回答,他这样子就仿佛自说自话。 虽然说不出话来,但霍定恺会拥抱他,他会在江寒说到难过的地方,紧紧抱着他。他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虽然是用尽全力的抱着,可是江寒却感觉像被一堆棉花给围拥着,霍定恺甚至没法下床走路。 他的嗓音究竟去了哪里?江寒不禁胡思乱想,难道霍定恺真的遇上了海底的巫婆,于是把嗓音卖给了她? ……可是王子不爱小美人鱼,他承了美人鱼的救命之恩,却产生不了丝毫的爱情,他甚至万分痛恨这条缠住他的鱼。 王子另有所爱,并且,就快结婚了。 除了变成泡沫,小美人鱼还有别的办法么? 第102章 第 102 章 他们在碧浓岛上,又呆了一个星期。 霍定恺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虽然走不了多远,他的脸色在充分的食物和饮水的照料下,一点点好起来。 但他还是没法说话。 在尝试了两三天之后,霍定恺放弃了,想要什么只用手点。要么就拿笔来写,然后让江寒去和厨师佣人说。他不见厨师和男佣阿宝,他只见江寒一个人,就仿佛江寒成了他和这整个世界的唯一的链接。 他是把霍定恺这条孤舟系在码头上的,唯一一根细细的缆绳。 江寒悄悄打电话给容庭,问他医学上这种现象如何解释,容庭说问题很复杂,这不是生理疾病,这是心理上受了重创,继而导致的失语。 “慢慢来吧,别催促他。”容庭哑声道,“他受伤太重,既然不能说,总得用躯体化表达出来——其实如果能哭或者能发火,就不会淤积在心里。” 但霍定恺绝不会那么做,江寒明白,他既不会哭,也不会去打骂容晨。 然而一直没法说话,这也是个很大的难题。他们不能永远躲在这海岛上,过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早晚得回到陆地上,回国去。 难道盛铖要迎回一个哑巴总裁? 难道以后他开会全都用打键盘?霍定恺这样子怎么会客,怎么见那些合作伙伴呢?庄霖的并购在即,正忙得不可开交,那边分分钟等着回音呢,就霍定恺这状况,还怎么继续和人家谈? 再这么下去,等不到换届,霍定恺就得递交辞呈。 而一旦离开盛铖,赋闲在家,他的情绪只会更糟——不能说话的男人,他还能做什么工作? 江寒心里暗自犯难,但他面上从不表现出来,他甚至和霍定恺说,没关系,没法说话就不说话,有什么事情,他来帮他说,要找什么人,他来帮他谈。他会帮霍定恺照料好一切的。 “不要着急,你还有我呢,我嘴皮子利索,我帮你。”他像开玩笑似的和霍定恺说,“只是不能说话,小事一桩。你又不是相声演员,你可以不说话。管理企业只需要动脑子就行了。” 每次江寒这么说的时候,霍定恺的脸上就会浮现出悲哀透顶的微笑,也不知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徒劳的江寒。 江寒记得,容庭说这是因为心理创伤,巨大的创伤会引发严重心理疾病,这让他更加担心霍定恺。 为了不让他继续压抑下去,江寒尽量不让霍定恺呆在屋里,他总是把霍定恺拉出去晒太阳,吹海风。有时候夜幕降临,他就和霍定恺俩人一块儿坐在椰树下,遥望远处的海洋。 此时,太阳只剩了小半个鸭蛋黄,西边天空还有一丝淡淡的紫霞,夜色突如其来地降临,把原本泛着紫红的海面渐渐洗淡,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深色翡翠。 他们坐在沙滩上,久久凝视着那片柔和的蓝绿色海洋,不远处的天上,一弯新月仰面斜躺在深蓝色的夜空,仿佛在邀请着那些更远处的星星飞射下来,做她缱绻的情侣。 “多美的世界啊!”江寒大叹,“比起自然,人类太渺小了,不过人类总是喜欢做些自大的事情,来彰显自己的存在。嗯,我决定现在我来做个沙雕,就做个城堡,看看能否留在这儿一晚上。” 于是他趴在沙滩上,开始仔细堆砌城堡,低矮的城墙,圆形的墙壁,尖尖的屋角…… 就在这时,霍定恺忽然轻声说:“小寒……” 江寒猝然回头! 他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霍定恺依然望着海面,喃喃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寒的胸口,像承受了狠狠的一击! 半个月没开口说话了,霍定恺的口齿都不那么灵便了,语句听起来很模糊,嗓音也是哑的。他失语了半个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 江寒踉跄着站起身,他努力用最平静的声音说:“……也许,有些人内心住着恶魔。定恺,无论你怎么对他好,那恶魔终有一天会出现。” “可你不会的,是不是?”霍定恺转过脸来,望着他慢慢说,“你心里不会生那种恶魔。我知道的。” 江寒走过去,弯腰抱住他,他的手上还有细沙,它们簌簌从霍定恺的衣服上滑落,像无可挽回的崩塌世界。 “是的,我不会。”他含着泪,哑声道,“定恺,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三天之后,他们回到国内。 在飞机上,江寒始终心里不安,他不知道霍定恺能不能完好无损的回去面对现实,但霍定恺只是微笑,他轻拍着江寒的手。 “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飞机抵达国内,霍定恺没回家,他直接去了盛铖,因为按照计划,他今天要去和庄霖那边谈并购的事,谈判不能再往后延了。江寒很担心,他既怕庄霖那边有人得知寿宴的事,面对霍定恺,难免露出古怪的神色,他也怕霍定恺一直在强撑,万一关键时刻撑不下去,那可就麻烦了…… 但是,没有。 江寒担心的任何事情都没发生。 谈判持续了五个钟头,期间霍定恺始终清醒冷静,却又不失温和的风度,就算谈到最艰难处,他也是微笑自如的,那样子仿佛他为这次谈判做足了一礼拜的功课,四五十个相关数据,齐齐储备在他的大脑里,没有一丝的错乱。 庄霖那边的态度,比江寒预想的还要谨慎,没有人神情古怪,更没人提并购之外的话题,他们似乎全不知情,态度比霍定恺更加的紧张小心,生怕哪里弄错,导致并购失败。 最终,双方敲定了协约。 早已准备好的香槟,被邱睿打开,宾主举杯欢庆,江寒站在一旁,他望着手中举着小小杯盏,谈笑风生的霍定恺,忽然觉得又难过,又无比的钦佩。 霍定恺是个天才,他暗想,这人天生就是驾驭企业,在商界驰骋的。做生意就好像是他的本能,不管个人被摧毁到什么程度,他永远都能让生意顺利进行下去,让他掌控的企业蓬勃发展。 盛铖就是他的第二个生命,哪怕霍定恺自己像枯叶一样委顿于地,他的盛铖也照样能像春花一样灿烂盛开。 正是他自身具备的这种奇妙魅力,才会吸引了那么多英才,不离不弃跟从在他身边。 但是那晚,从谈判会场出来,笑容迅速从霍定恺的脸上绝迹。他一言不发钻进车里,样子疲惫又冷漠。只是手仍旧抓着江寒的手,始终不肯松开。 那天晚上,霍定恺没有吃饭,他说他累得只想去睡觉,一点胃口都没有。 “喝一小碗汤怎么样?”江寒很担心,他劝他,“喝点汤,暖暖肚子也好。” 霍定恺摇头,嘶声道:“我喝不下去,我连水都喝不下去……”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进了卧室。 江寒独自吃了晚饭,又把今天谈判的内容做了大致的整理,十一点的时候,他关上书房的灯,蹑手蹑脚回了卧室。 没有开灯,江寒在黑暗中脱下外衣,掀开被子刚钻进去,霍定恺却忽然翻过身来,抱住他。 “怎么?没睡着么?”江寒不由轻声问。 霍定恺只是紧紧抱着他,他用极小的声音说:“你怎么才来?” 这是一句不明含义的话,听起来,满含着凄凉的泪。江寒竟一时不能确定,霍定恺究竟是怪他回卧室太晚,还是去海岛接他去得太晚…… 又或者,是在他的人生中,出现得太晚。 接下来的几天,霍定恺照常上班,白天,他看不出一点问题,处理公务没有丝毫的拖延。林秘书那几个虽然知道寿宴上发生了事情,但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郝总和我说,容总在寿宴上说了很难听的话。”她悄声说,“好像是骂了四爷,但具体骂了什么话,郝总自己也不知道。” 江寒明白,容家老太爷的钳口令起效了,没人敢把寿宴的细节传出来,除了他,甚至连高建业都不清楚容晨当时究竟说了什么话。 这让江寒多少松了口气,人言可畏,那么肮脏的辱骂若是流传到坊间,霍定恺恐怕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然而坏的影响,终究还是出现了。 霍定恺开始一夜一夜的失眠。从海岛回来那天起,接下来他足足有一个礼拜没合眼。每晚他都是和江寒一同睡下,但是江寒总能被他反反复复的翻身给惊醒。 他不由坐起身来,打开灯,低声问霍定恺:“要不要喝点热牛奶?” “没有用的。”霍定恺疲倦地说,“安眠药都吃了。” 霍定恺平日里睡眠就不怎么好,但以前他从来不用药,他怕服药成了习惯,离了药片就没法入睡。 但是这次,他再熬不住了,只好找容庭给他开安眠药。普通的不行,得药效强的,大剂量的。弄得容庭很担心,一个劲儿叮咛江寒,让他注意霍定恺的用药安全。 安眠药在最初一两天,起了些效果,它们不仅让霍定恺在夜晚入睡,就连白天都让他昏昏沉沉,脑子也变得迟钝了。 “这样下去不行!”他咬牙道,“我快要变成傻瓜了!” “那就别吃药了。”江寒劝他。他也很担心,觉得霍定恺快要被失眠症给弄疯了。 霍定恺叹了口气:“不吃药我睡不着,一整晚不睡,白天我什么都干不了啊!” 江寒心中酸楚,他明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可他却不能拿那家伙怎么办。他想去揍容晨一顿,把那家伙打得鼻青脸肿! 可是就算把容晨打得皮开肉绽,也挽救不了霍定恺的睡眠质量。 后来,江寒想了个办法,阅读。 漫漫长夜,睡眠又迟迟不肯到来,江寒就让霍定恺躺在他身边,他则打开一盏台灯,拿过一本书来,念给霍定恺听。 不过他不会念那些曲折跌宕的,江寒只念童话。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还有他们俩都很喜欢的鲍姆的《oz国历险记》,江寒曾经在霍定恺幼年的书架上看到过这本书,书页发黄,书皮因为翻阅太多次而破损不堪。 江寒的嗓音清晰平稳,朗读起来十分悦耳。 那些童话,江寒小时候已经念过很多遍了,虽然放下了十几年,再捡起来也并不觉得生疏。他很喜欢这些故事,江寒看得出来,霍定恺也同样喜欢。在他读这些书的时候,霍定恺会听得格外仔细,呼吸也比平时更平稳。 “‘……但在这一年中,我站在这里,使我有时间去思考,我知道那最大的损失,是失去了我的心。当我在恋爱中,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但是,没人会爱一个没有心的人,所以我决意去请求奥芝给我一颗心。如果他给了,我将回到那芒奇金女子那儿,并且娶她做妻子。’” 江寒念到这儿,停下来。 霍定恺靠在他身边,忽然喃喃道:“没人会爱一个没有心的人……” 然后,江寒继续念下去—— “稻草人说:‘虽然如此,我还是愿意得到脑子,而不是一颗心,因为一个蠢货即使有了一颗心,也不知道怎样去做。’‘我却要得到一颗心。’铁皮人回答,‘因为脑子不能使一个人快乐,快乐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江寒放下书,看看霍定恺,他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如果是你,你想要什么?”他俯下身,望着霍定恺,“是脑子,还是心?” “心。”霍定恺轻声说,“我想要一颗心。没人会爱一个没有心的人。可我的心被人弄坏了,扔掉了。小寒,我就是铁皮人。” 江寒抱住霍定恺:“你有心的,你不是铁皮人。就算是铁皮人,他也并非没有心,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心罢了。” “我真的有么?”霍定恺望着江寒,“我怎么感觉不到?我只觉得麻木,小寒,或许我真的是个没有心的人。” “你真的有。”江寒抚摸着他的脸颊,他凝视着他,“如果感觉不到,那我就给你做一个,像奥芝给铁皮人做的那个一样:柔软的绸布,填上丝绵,再往里面塞只小青蛙,就可以一跳一跳的了。” 霍定恺笑起来,他喃喃道:“你这个小骗子。” 江寒心中微微一动,霍定恺脸上的那种柔光,他已经好久没看见了。 “我不是骗子,我骗别人,可我从来不会骗你,定恺,我现在这颗心就是自己亲手做的。不信你听。”他把霍定恺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的胸口,“它在跳。你看,我这颗心有多么好!健康节能又环保,肯定没有心脏病。我也可以照样给你做一个。” 霍定恺无声的笑,他搂住江寒,听着他的心脏,健康的跳动:噗通,噗通,噗通…… “我可以把我的心给你。”江寒眼睛抬起来,仰望着他,轻声说,“我活着,你就能活着,定恺,我的心就是你的心,你可以拿来用它。” “我知道。”霍定恺抱紧他,“你一直在帮我活。” 那一晚,他难得没有服用安眠药,也竟然平和入睡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不可避免的事,仍旧发生了:容晨递交了辞呈。 从海岛返回的第二个礼拜,盛铖上下就开始出现流言,虽然容老爷子下了禁令,但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大多数人不知道寿宴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都听说了一件事:容晨当众侮辱了霍定恺。 谁也无法理解容晨为什么要这样做,包括那些原本和他关系密切的公司高层。他们认为这简直是无道理的疯狂举止,尤其最近容晨和任祖年的女儿传了那么多绯闻,每个人都和容庭的想法一致:容晨之所以搭上任涟涟,其目的就是为了挑衅。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仅仅是挑衅了,而是公然的背叛。 “他问我,要不要一块儿走。”郝林后来在公司里,当着好些人的面这样冷冷的说,“我说,三少,如果您是为了四爷,为了盛铖,那您去哪儿我去哪儿,就算跳火坑我也在所不惜!如果你想把我从盛铖拉走,那么就算你要去的是天堂,我也不会跟着!” 不只是郝林,很多人都非常生气,他们既困惑又愤怒,他们搞不懂容晨为什么要做这种“捅自家人刀子”的事。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像郝林那样,公然表达立场,但心里和郝林想得一样的,绝不是少数。有一次江寒偶然听见邱睿和林秘书说,他对容晨相当的失望。 “离开盛铖,他能有什么前途?到他老丈人手底下谋职?还是在任祖年的荫庇下,开间公司做大老板?他在盛铖难道还不是大老板么?四爷什么时候违逆过他的心意?” 当时江寒抱着文件夹,站在走廊外没有进去。邱睿这人一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性格非常低调,而且自带“功劳橡皮擦”——这种人,上司办完了事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等有事儿了才又会想起他来,就算是这样,他也绝不会上前和人争。所以前面十年,邱睿在盛铖里升职很慢,要不是霍定恺慧眼识珠,把他从人力部那堆成山的文书里捞出来,邱睿可能就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中层干部。 连这么低调不惹事的邱睿,刚才那番话里都带着强烈的怨愤,可想而知容晨的举措,多么不得人心。 然而说来奇怪,就算公司里充斥着此类讥讽和厌憎,容晨依然故我,他既没为自己过分的言行,向霍定恺道一句歉,也没有因为昔日同僚的排斥,而产生半分的惶恐。就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周一,他从南方回来,到盛铖总部,亲自将辞呈递交给霍定恺。 霍定恺将辞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容晨提出的理由竟然是“不适合盛铖的管理风格”——但他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就拿起笔,在辞呈上签了字。 然后,霍定恺搁下钢笔,抬起头来:“你可以出去了。” 声音平而冷,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东西。 容晨昂着脸,望着霍定恺,他站立的姿势像一枚剑,有一点点生锈,但锋刃不改。 然后他转身往门外走,但是走到门口,停下来。 容晨转过身来,看着霍定恺:“四哥。” 这是寿宴之后这么久,他第一次喊霍定恺四哥,连刚刚进来的时候,他的称呼都是董事长。 霍定恺静静望着他。 “我想问问,关于许珊的事,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容晨说,“关于她的死因。” 有极小却极为浓烈的沉默,笼罩在房间里,空气重得像是要在地板上砸出坑来! 良久,霍定恺抬起头来:“没有。”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他的表情丝毫未变。 看着他,容晨慢慢点头:“好。”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容晨从盛铖“净身出户”。 昔日他的部下,竟然没有一个跟着他离开。通常这种高层离职,总会带走个把心腹,盛铖的离职率不高,但照样免不了这种人才流失。 然而像容晨这样,走的时候一个跟着的都没有,这也算是业界奇观了。 “容总问了他们的,没有人答应。”林秘书后来悄悄和江寒说,“他当众说,跟过去的就能做副总,可是在场一个出声的都没有。场面非常难堪呢。” 江寒想了想,才道:“或许是因为公开场合,就算有人想,也不好意思。” “不是因为那。”林秘书摇摇头,“真有想跟着走的,事后可以悄悄离职呀!但是没有,一个都没有,连那些跟了他十多年的都没动。我听说,好些人伤心极了,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心血错付。” 本来这对于盛铖是好事情,站在江寒的立场,他应该是对此喜闻乐见的。 但他一点都没觉得高兴,却反而觉得悲哀: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容晨他到底在追求什么呢? 如邱睿所言,容晨确实有下家:是任祖年势力之下的一家地产公司,新成立还没多少年,容晨空降过去,直接做总裁。 霍定恺这数十年在商界,行事冷酷,得罪了不少人。这次被他亲如同胞的义弟给捅了一刀,按理说,应该有人看笑话,趁机落井下石。 然而奇妙的很,舆论成了一边倒:没有人站在容晨那边。 普遍的论调是:霍定恺固然冷酷可恨,但容晨做得也太不地道了,和自家仇人的女儿结婚,就好像他忘了早年任祖年对他父亲、对他们容家做了什么,而且他还伤害自小呵护他的义兄,毫无道理的从义兄的公司里叛逃,更糟糕的是,他去做什么不好,偏偏也是做地产……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28节 要是跟着这种人一块儿,向霍定恺扔石头,自己的人格也被拉低了。 这么一来,情势就朝着匪夷所思的一面发展下去了,不光是姚致敏这些本来就亲盛铖的人,就连以往那些看不惯霍定恺的人们,如今也多为霍定恺抱不平起来,想想看,还有谁比这家伙更惨的?为了弟弟的人生鞠躬尽瘁,把好的都留给了弟弟,纵容弟弟在自己公司里常年跋扈,什么什么都依着他……结果呢?弟弟偏偏爱上了仇人的女儿,俩人像犯了中二病的小孩儿一样,搞什么连夜私奔,容晨就这么跟着那个狐狸精跑了,临走,还在父亲的寿宴上辱骂了义兄一番,气得老父亲都住院了。 倒霉也没霍定恺这么倒霉的! 这么一来,就连那些常年和霍定恺作对的家伙们,此刻也一个个偃旗息鼓,彼此观顾,一时间,盛铖总裁竟成了大家同情的对象。 霍定恺自己,对此却置若罔闻,不管是同情还是愤慨,他一概不需要。容晨离职,他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弟弟一个字,就仿佛这是极为自然的人才流动。有人故意试探他,他也只是微笑道,人往高处走——虽然人人都知道这是敷衍,还有比盛铖更“高”的去处么? 但是接下来的一件事,就容不得霍定恺再装无事了。 容晨和任涟涟高调宣布结婚。 虽然容家已经公开发表声明,不再承认这个儿子,更不会接纳他这次婚姻,虽然女方家长对此也是怒气冲冲,恨不得把逃去夏威夷的女儿抓回来,但这婚,还是结了。 杂志上连篇累牍都是他们俩的照片,在夏威夷结的婚,在酒店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新娘洁白的婚纱在海风里飘摇如云,新郎穿着典雅的礼服,在教堂门口笑容满面牵着妻子,还有黑发里簪着鲜花的任涟涟,俩人在海滩上携手漫步…… 这不是狗仔队偷拍,这就是大大方方搞展览!俩人的意思非常明白:你们不是不承认么?我们不需要你们承认! 江寒都被这些照片给气炸了肺! 他拼命把家里的报纸杂志塞进废纸篓,只要瞧见相关的东西,就一把撕下来,扯得粉碎。就连电视他最近都少看,非得打开来,就看纪录片频道——关心宇宙真理的人,不会去关注那对狗男女。 然而他更怕霍定恺看见,他害怕那些东西会刺激到霍定恺,让他崩溃。虽然他知道,霍定恺就算崩溃也不会表现出来。他就像一座被挖空了的山,外表看上去好好的,其实已经薄脆如蛋壳,只等有一天,被不经意的微弱一击,不得不轰然塌陷,于是一切都不复存在…… 容晨结婚的当天,是个普普通通的工作日。下班后,霍定恺哪儿也没去,他让苏锦纶收拾了一桌好菜,又叫安嫂拿来一瓶好酒。 江寒非常不安,他拦住霍定恺说:“好好的,喝什么酒?” “为什么不能喝酒?”霍定恺笑笑道,“我弟弟今天结婚,难道我连喜酒都不能喝?” 所有人都知道容晨结婚的事,那个心怀恶意的家伙发了群邮件,将自己的婚礼通知了所有相关的人。 霍定恺当然不可避免看见那些刺目的文字。 那晚,江寒甚至不大敢正眼看他,怕会看见那完好无损的表皮底下,藏着的血迹斑斑的真相,他只能任凭霍定恺打开那瓶酒,霍定恺甚至还给苏锦纶倒了一杯。 “老苏,这杯给你。”他平静地说,“小晨自小也是在你跟前长大的,你该喝一杯。” 苏锦纶没劝,也没阻拦,他默默看着霍定恺,然后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那天,霍定恺喝得酩酊大醉。 江寒没勇气阻拦,他一杯也没喝,只是看着霍定恺像极度口渴一样,一杯接着一杯,自虐的喝个不停。他整整喝了两瓶,直至见底了,才起身,摇摇晃晃去了卧室。 半夜里,霍定恺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冲去了卫生间。 他吐得那么厉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悉数呕出来。 江寒在一旁扶着他,将霍定恺扶到水池边,让他洗干净脸,然后用毛巾给他擦干净。 光线黯淡的卫生间,霍定恺用颤抖的手抓着冰冷坚硬的水池边缘,他静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转过脸来,茫然望了望江寒。 “到此为止。”他突然,轻声说,“我和他,再没关系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周末,江寒按照霍定恺的吩咐,送一些珍贵的补品到容家,给尚在病中的容老爷子。 此前,此类事情霍定恺都是交由高建业办,但是如今江寒也在容家露面了,他索性就把事情交给江寒,他说,反正养父很喜欢江寒,一老一小多见见面,有好处。 霍定恺的养父上个礼拜刚刚出院,一方面是因为天气转冷,另一方面也是寿宴上那件事,导致他的肺气肿一度非常严重。老人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这才回到家里。 尽管和弟弟决裂,霍定恺对养父的病情却依然十分挂心,老人住院的阶段,他三五不时跑过去,守上个大半夜,霍定恺只字不提自己这段时间的痛苦,只耐心宽慰养父,让他静心养病,提到容晨他也只说,“小晨早晚会想通的。” 霍定恺的养父很难过,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霍定恺过世的生父,闯祸的是他亲生的儿子,守在病榻前的却是养子。 可是霍定恺却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记得自己是被谁养大的。到了什么时候,他都不能忘记这份恩情。 最近霍定恺忙着处理并购的后续,没时间往容家跑,所以把事情都交予江寒。 那天江寒到了容家,还没到卧室呢,就听见里面笑语喧哗,他在其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何益。 搞什么鬼?江寒一头雾水,他推门进来,霍定恺的养父瞧见是他,顿时高兴起来:“哦,贵客到了!” 原来屋里还有容庭跟何益,何益正举着手机,冲着老人拍个不停。 江寒先向老人问了安,又笑问容庭跟何益怎么会在这儿。 “我过来看我爸。”容庭指了指何益,“我懒得开车,搭何益的顺风车过来的。” 何益一本正经道:“我们主任最近公务出国,所以吩咐我,隔三差五要过来看看老爷子的情况,还要拍照上传。” 他举了举自己的手机,又对霍定恺的养父道:“您笑一笑,哎,这个角度不好,我要换一下……” 他在屋子里腾挪跳跃,跟只猴子似的,容庭和江寒一时都忍俊不禁。 霍定恺的养父皱眉道:“刚刚不是拍了么?” “刚才那一张角度不好,显不出您的年轻。”何益耐心道,“我们主任看了会不高兴。” 霍定恺的养父被他气乐了:“我还年轻个屁!老棺材攮子了!” “哎您不能这么说嘛,角度好,光线得当,您准保看上去年轻十岁!好啦,笑一下,我要拍了!” “不笑!”老人拿眼睛瞪他,“就这样!” 何益端着手机,歪着头想想:“好吧,那等会儿我再给您修一下图,您放心,我不知帮多少小姑娘修过图,她们个个满意。” 容庭忍笑道:“听这意思,你是要把我爸修成个锥子脸的妖精?” “就算是妖精也是老妖精。”霍定恺的养父叹道,“没得救了。” 江寒在旁边,笑到抹泪。 拍好了照片,江寒拿出带来的补品,又将霍定恺嘱咐的那番话说给老人听。霍定恺的养父很高兴,他说,江寒就应该经常过来玩,这屋里好久都没有年轻人的声音了,来来往往探病的也全都是老家伙,把他弄得闷死了。 他让容庭带着何益他们去厨房吃东西,今天他特意吩咐厨子做了鲜奶鸡蛋布丁,就是为了两个小孩子要过来。 老人重病初愈,说话一多,精神头就有点儿不济了,江寒他们不敢多耽搁,寒暄了两句,跟着容庭出来。 那天天气晴好,也没有风,仨人就坐在花园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吃布丁。布丁出奇的美味,就连吃惯了苏锦纶那高档手艺的江寒,都不禁啧啧称奇。 何益笑道:“难怪主任在电话里嘱咐我,说什么也要弄一块布丁吃,就算老爷子没提,也要死皮赖脸跟厨房要。” 容庭笑道:“其实我总往家跑,一半就是为了这布丁。我家这老厨子,做菜不敢说顶尖的,做甜点,那是天下无敌。就因为他的甜点做得太好,害得我们几个小时候轮流去看牙医。” 提到小时候,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容庭忽然说:“我想,我弟弟这辈子都不会再吃上我家的布丁了。” 他这么一句话,江寒和何益对视了一眼,俩人都没出声。 容庭像是有些难以忍受,他把银勺往盘子里当啷一扔,咬牙道:“现在想起来我还是生气,当时没能多揍他两拳!” 江寒低头瞧着布丁,他忽然有些弄不懂容晨,为什么要对这么好的一个家充满仇恨呢?容晨的父亲还有他的兄弟们,包括那些亲戚,在江寒看来,都很让他喜欢。他实在弄不明白,容晨到底哪来这么大的愤怒?拿何益的口头禅来说,他这样做,到底有何益呢? 也许人和人之间,就是无法互相理解的。就像他曾被霍定恺与其姐那虚伪的温情所吓到一样,外人,根本看不见亲人之间的裂痕。 话说回来,在别人眼中看来,他江寒自己的父母,不也是完美无缺的么? 后来何益有事先走了,江寒则上楼,又和霍定恺的养父絮叨了几句,这才告辞。 出来时,容庭说,他也得走了,江寒如果没事的话,开车送送他。 上了车,开出了容家的庭院,容庭貌似无意的,随口问了一句:“定恺的情况还好吧?” “嗯。”江寒应了一声,“四爷最近……” 他忽然,停住了。 俩人在沉默中,从一排排落尽了叶片的梧桐里把车开了出来,天空很晴,而且高远透明如净澈琉璃,仿佛不存在于这世间,深蓝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四爷最近,不大好。”江寒终于说。 容庭坐在副驾驶座,他交叉着双手,目光直直向前,没出声。 从容晨离职后,霍定恺起了些微的变化,外人看不出,但江寒这样亲近的人却无法不看到。 霍定恺变得沉默了,对外界的兴致也降低了很多,他把大部分时间投入到工作里,仿佛想以此剪去那些独自发呆的时候。和江寒单独相处时,说的话题也变得古里古怪,有一次他问江寒,知道e是什么滋味,江寒说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知道。”霍定恺说。 江寒很震惊,他觉得霍定恺那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大a就是让人发懒,但e不同。那玩意儿用久了,这儿会坏。”他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鼻中隔会腐烂,然后你的鼻子就塌掉了,特别丑。” 江寒想了好半天,才说:“可你的鼻子看着好好的。” 然后霍定恺就笑起来。 他最近总这样,像一卷脱落的线轴,既难看,又不对劲。 每次见他这样,江寒就会觉得痛苦。他痛恨霍定恺这种笑,无力的软弱的笑,好像他做什么都没用。 只有夜间,当霍定恺再度失眠,辗转反侧时,江寒就会悄悄抱住他,默不作声的抚摸他,手指像一朵花那般柔软,充满爱意,直至霍定恺彻底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霍定恺要多久才能复原,也许需要三五年,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复原。 正出神,江寒听见了容庭的声音:“其实那天,小晨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我们是不想定恺离开这个家,我们是想把他牢牢拴在这儿。因为如果不把他拴着,定恺就会控制不住的飘远,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会飘去何方,江寒,那样一来他就毁了。” 就像漂浮在东南亚海面的那艘游艇,江寒忽然想。 “也许我这样说显得狂妄,但我和大哥始终认为,比起霍家,定恺应该一直呆在容家,这儿才更像是他的家。”容庭说到这儿,自嘲地笑了笑,“江寒,你肯定听说过,定恺的大姐想来把他带走的事吧?” 江寒一怔,点点头:“听说过的,很早以前的事了。” “嗯,当初他姐姐来领他,我和大哥拦在门口不让她进来,冲着她吐口水,踩她的长裙子,拿玩具蛇吓唬她……” 江寒听苏锦纶说过此事。 “其实我们不是故意要那样做。”容庭停了一下,“是定恺自己不愿回去。他被他爸带回去一次,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家来他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得伤心欲绝,不管怎么劝都停不下来,接下来,他好几天都不肯走出房间,那年他四岁。” 江寒默默听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像盲人摸象,每次都只能摸到事情的一小部分。 “因此大哥和我说,要是定恺真的被他姐姐带回去了,那就完了,那他一定会痛苦死的。”容庭说到这儿,笑了一下,“其实后来,我见到定恺的生父,就有点儿明白定恺为什么哭。他家老爷子是那种性格特别硬,控制欲特别强的人,不像我爸妈,性格相对比较柔软,他对定恺的要求太高了,是个‘规则纳粹’。” “规则纳粹?” “凡事,要按照他规定的步骤来,错一步都不行,非常严格的一个人,这种人,事业之神会钟情他,伙伴和下属也会超级信任他,可是放在家里就是个令人窒息的父亲。”容庭笑笑,“你不觉得定恺工作起来,也是个规则纳粹?” 江寒笑了,确实如此。 “后来他年事已高,脾气渐渐缓和,总算好一些,但早年不行,完全是把儿子当橡皮泥在捏。所以定恺幼年根本不愿意回霍家,每次回去前都要哭。一直到大了一些,懂事了,才和他爸有了点儿亲密感。这真的不怪他,他在霍家,背负的担子太沉重了,沉重得近乎无道理,换了谁都会想逃走的。定恺回到容家才多少自在一些,只可惜,他不姓容。” 江寒无声叹了口气,究竟还要从别人那儿听来多少碎片式的叙述,他才能足够了解霍定恺这个人呢? “所以别松开他,好么?”容庭再度拍了拍江寒的肩膀,“你是最后一根缆绳了,江寒,一旦连你也断开,他就真的没救了。” 第105章 第 105 章 谁也说不清,霍定恺究竟是什么时候恢复过来的,因为江寒忽然发觉,原来的那个霍定恺又回来了。 不知不觉间,他恢复了开朗,又开始和人说笑,肯出门健身,休闲活动也重新填充进日常生活里了。 江寒总算是放下心来,同时他又暗自好奇,霍定恺是怎么从那片阴翳里走出来的呢?难道时间真的是治疗一切伤口的良药? ……这也太快了。 不管怎么说,霍定恺不再灰头土脸,又活回神气活现的模样,这让江寒很开心,家里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因为先前霍定恺天天挖坟一样在家里淤着,害得谁也放松不下来,就连安嫂都抱怨,她擦窗玻璃时,霍定恺就坐在楼梯阶上看着她擦,还总说些很怪很怪的话,比如问她,窗户上的花纹像不像骷髅头,把安嫂吓得半死,“那明明是郁金香呀!是郁金香的花纹,对不对?我问了花匠老冯的,四爷为什么会觉得是骷髅呢?”苏锦纶听了这话,气得直吼霍定恺。 好在他总算又肯出门了,也不用苏锦纶上顿连着下顿不停做饭,老头儿也歇口气。 虽然对于外出,江寒还有顾虑,他不喜欢看见熟人脸上那种复杂的神色:又好奇,又怜悯,还得努力遮掩。但霍定恺似乎已经不在意了,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如常和人谈笑,这么一来,对方也不好意思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然而世界就这么小,圈子就这么大,要说永远不遇上不想见的人,那几乎不可能。 那天俩人刚进餐厅,江寒就发现有些客人脸上神色不对,就连相熟的领班,他那本来机器一样流畅的口齿,也变得有点滞涩。再抬头环顾了一圈餐厅,江寒就看见了容晨夫妇。 似乎为了避开众人,新婚夫妇选了一处观赏植物的背面,但餐厅毕竟不是公园,他们坐在哪儿,都会被满怀深意的目光盯个不停。 此刻,又进来霍定恺这一对,众人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 夫妇俩也发现了他们,容晨抬起头,面无表情往这边扫了一眼,复又埋下头,继续吃他的牛排,那神情就好像进来的只是个陌生人。倒是任涟涟毫不避忌,抬头瞧着他们,脸上似笑非笑。 江寒忽然觉得任涟涟那微笑非常的讨厌。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小声对霍定恺道:“去别处吧,反正时间还早……” “为什么要去别处?”霍定恺淡淡地说,“难道咱们被这儿列为不受欢迎的顾客了么?” 领班慌忙打起精神,他赔笑道:“四爷说得哪里话!请问是要靠窗呢?还是过道这边?” 江寒赶紧说:“靠窗吧,那边清净。” 那是在同一条直线上的位置,这么一来,他们就看不见容晨夫妇——虽然只是掩耳盗铃。 俩人坐下来,江寒心不在焉地翻了翻菜单,点了两个菜——他完全没胃口,容晨和他老婆就在五米之外,这让他怎么吃得下东西! 然而霍定恺似乎胃口很不错,情绪也很好,问了领班菜单上新菜的口感,又点了好几个菜,还叫了一瓶佐餐的酒。 冷盘先上来了,领班此刻也恢复了往常庄重又温和的微笑模样,他请霍定恺过目了那瓶口味很淡的白葡萄酒,然后亲自给他们打开,斟上。 期间,江寒始终心神不定。 虽然坐的位置瞧不见容晨,但他却记得刚进门时,容晨那淡漠的脸。虽然那家伙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那张死鱼脸,但今天看上去,好像格外的冷漠无情。 还有任涟涟……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江寒却始终觉得不真实,他怎么都想不通,容晨怎么会搭上任涟涟,如果那家伙是个人人追捧的美男子,那还好理解一点,可是,他明明那么的丑陋。 刚才,就在往靠窗这边走的途中,江寒极快地往那边睃了一眼,他看见任涟涟把一只手搁在容晨的胳膊上,那只翡翠镯子摇晃晃的。她的姿势极暧昧,望着容晨的眼神充满娇羞。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江寒搞不懂,任涟涟怎么会看上这么丑的男人!钱和权都不应该是她的目标,她不是没见识的小家碧玉,她任涟涟是什么人?老爹在政坛呼风唤雨,她自己在杂志社当女王,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异性,没有一千个也有八百个了,哪怕是萧竟,对啊!单就容貌而言,容晨简直没法比! 但是林秘书说,萧竟那种人,给容家三少擦鞋都不够资格。“那只布谷鸟追了任涟涟两年,招数使尽,据说包下豪华餐厅向她求婚,结果呢?女主没到场,她连面都懒得露。”林秘书说得极讽刺,“要不是看在萧竟是她父亲心腹的份上,她早叫人把这小子灌水泥扔黄浦江了。” 但是,这样的任涟涟,容晨半勾半搭的,稍微施了那么一丁点儿手段,就把她弄到手里来了。 “是容总先主动的,这没错,据说第一次邀约,任涟涟没去,但叫人往容总办公室送了个鲜花礼盒,黄色的郁金香,意思很明显了。”林秘书耸耸肩,她到现在还改不了口,仍旧称呼容晨“容总”。 第二次邀约,容晨得了教训,他弄了个与金融杂志的介绍会,那杂志社和任涟涟关系一向密切,所以这就是“师出有名”,果然,任涟涟答应了邀约。 “任涟涟不是无故答应容总的。”林秘书慢吞吞地说,“听说俩人见面之前,容总匿名写了很多评论,是有关任涟涟先前出的那些经济报道的,有赞也有弹,笔锋老辣,任涟涟一直引为知己,就是不清楚这个写评论的人是谁……” 江寒大叹:“也就是说,她看中的是容总的才华?可她有没有看见他的脸啊!她怎么忍得住不当场尖叫,转身逃跑?!” “你又来了。”林秘书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江寒一眼,“都跟你说了,人的魅力不仅仅是在脸上!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们弯男,只看脸的!” 容晨招女人喜欢,关于这一点,江寒早有察觉,那次在容霁的酒会上,江寒就看出来了,容晨说故事的过程中,在场好几个女性都用同一种饶有兴趣的目光注视着他,其中不乏有跃跃欲试的味道。 他只是懒得去勾引,一开场就用那张疤痕脸把普通人挡在外头了。真要用心用上手段,再高傲的异性也很难逃脱。至于二十出头的任涟涟,更没法抵挡容晨这种“老男人”的魅力。 如果只想要好看的小鲜肉,以任涟涟的资本,怎么会弄不到?可她不喜欢那个。她真正渴望的,是一个能拿得住她的男人,是一个比她强悍得多的男人——以她所在的位置,以她自身的能力,这要求实在太高了,像萧竟那种在她父亲面前点头哈腰的人,她连眼睫毛都不会抬一下。 这么说,任涟涟是死心塌地爱上容晨了?想到这儿,江寒不禁黯然,这么丑陋的家伙,居然被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同时爱着,而且都爱得死心塌地…… 霍定恺有了情敌。 原先他的情敌只是死去的许珊,他本来就争不过死者,本来就败北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任涟涟……他的情路,如此坎坷! 江寒心绪复杂地望着霍定恺,而后者似乎全没察觉,还津津有味品尝着餐厅的新菜。 “这家的鱼确实新鲜,像刚从海里捞出来的。”他一本正经对江寒说,“你说得对,上周我们去的那家,连做沙拉的果子都是存了一年的——真不知他们是怎么上的美食推荐。” “也许是靠贿赂。”江寒有气无力地笑道。 霍定恺一怔,点点头:“有可能。天啊,这个连做菜都要靠贿赂的世道……” 江寒振作了一下,他正打算对付完眼前这盘鳟鱼,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走近,没等他回头,容晨牵着任涟涟走到他们桌前。 “四哥。”容晨说。 江寒一惊,手中的叉子不小心碰了一下餐盘,发出刺耳的叮的一声! 但是霍定恺无视餐桌前站着的俩人,像是没听见,继续低头挑着鱼肉。 见他这样,容晨不得不稍稍提高了嗓门:“四哥。” 餐厅里原本就轻微的噪音,此刻,降低了一多半。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他放下手里的餐具,抬头,平静地瞧了瞧容晨:“容先生晚上好,有何贵干?” 全然没料到会得到“容先生”这种刺耳的称呼,容晨的脸,有一瞬变得苍白。 但他旋即恢复过来。 “只是过来打个招呼,正好看见了四哥你们在这儿。”他说完,又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任涟涟。 女人轻启朱唇:“四哥,晚上好。” 霍定恺不看他们,他扬着脸,对着空气,面孔平平道:“这位小姐,你我素未谋面,彼此毫无关系,这样称呼我,恐怕不大妥当。” 餐厅里原本低低的杂音,此刻荡然无存! 任涟涟咬了咬嘴唇,旋即又笑道:“四哥何必如此呢?法律都承认了我和小晨的婚姻,您为什么还想否认事实?” 很明显,那一声“小晨”,如同毒刺,狠狠蛰了一下霍定恺! 他拿起餐巾,擦了一下嘴角:“大概是不习惯吧。这世上唯一一个叫过我‘四哥’的女人,已经被埋在地下很多年了。当初她下葬的时候,她的丈夫悲痛欲绝,看他那样子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听见有女人这样叫我了。” 江寒分明地看见,任涟涟那细细的手指,用力箍进掌心! 容晨在一旁淡淡道:“我没想到,四哥竟然这么怀念珊珊。她若在天有灵,应该会欣慰。”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让霍定恺冷笑起来:“这世上谁不是喜新厌旧?我之所以念旧,只是因为新的这个实在太差,让人怀疑你的品位。” 江寒看得出,任涟涟脸上肌肉微微的抽搐。她那浑圆的黑眼睛忽然睁大,她笑起来:“小晨自小跟在四哥您的身边,他的品位当然深受您的影响——可惜他这方面,远远不及您,至少他不会去下流的俱乐部勾搭男妓,更不会把男妓弄到身边当助理。” 江寒的血管都要爆炸了! 他跳起来大叫:“你说什么!” 就在差点要动手的时候,霍定恺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 “好了,小寒。”他轻言细语道,“男人是不打女人的,难道你忘了么?咱们更没必要去打一个没教养的贱女人。” 任涟涟一听也疯了,她抬手就想去扇霍定恺的耳光,险险被容晨抓住了手腕! 霍定恺还要火上浇油,他微微一笑:“需要给你推荐一个家庭教师么?任小姐,鄙人恰恰认识一个,他专门教导下人们礼仪。” 任涟涟气得脸颊煞白,她咬着牙,冷笑道:“我哪有四爷您那么有教养?我又不是寄人篱下的私生子,不需要那么多教养来讨好养父母——” “够了!” 容晨一声暴喝,打断妻子的话,江寒惊得心脏都骤然停止跳动了,他胆战心惊望着霍定恺,他发现,霍定恺鼻梁那块儿的皮肤突然变薄了,那双深黑的眼睛,像掺进某种可怕的药水,变成一种浅浅的、毫无生气的灰色。 餐厅里,静得诡异! 没有人吃东西,没有人动,每个人都愕然万分地望着他们,包括正在给人斟咖啡的餐厅领班——他手里的咖啡壶停在了半空中。 霍定恺忽然一言不发捡起旁边的大衣,他推开桌子就向外走,江寒回过神,慌忙跟了上去,就在这时,容晨快步跟过去,一把抓住霍定恺的胳膊! 霍定恺停住,转头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道:“容先生,请放开。” 容晨盯着他的眼睛,终于松开手。 “四哥,不要让凌虎再叫人跟踪涟涟了,你这么做,毫无意义。” “你是用哪只眼睛瞧见我这么做了?”霍定恺淡淡地说,“就算上法庭,也得讲证据的,容先生,您和凌虎之间有纠纷,我建议您亲自去找他谈。此事与我无关。” “和你无关么?”容晨轻声说,“如果不是你的命令,他为什么要派人做这种事?” 霍定恺瞧着他,忽然,冷笑起来。 “您是不是自视太高?”他一脸傲慢地说,“我对您的妻子没兴趣,我对您,更没兴趣。请您收好被害妄想,没人想去害您的妻子,尽管放心好了,您那小小的安乐窝将会一如既往的甜蜜,像加了砂糖的白开水——或者您早就不喜欢喝加糖的白水了,是么?毕竟这种饮料是那么粗俗,上不得台面。” 然后,霍定恺非常满意地看着容晨像被一枚见血封喉刺伤心脏,整个人惨然失神,连身体都不禁轻微摇晃。 霍定恺微微一笑,又欠了欠身:“晚安,容先生,容太太。” 第106章 第 106 章 江寒坐在一家咖啡馆的靠窗位置。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那家名叫“金奕地产”的公司正门。 这家金奕地产,就是容晨如今做总裁的那家公司。 他今天,打算做一件出格的事,江寒自己也知道不妥,但他非得去做不可,否则他简直无法继续正常的生活。 他和霍定恺在餐厅遭遇容晨夫妇的事,已经上了八卦周刊,据在场的人描述,容晨的妻子有样学样,“如同她丈夫那样,狠狠羞辱了她新任的大伯子”,虽然迫于霍定恺的势力,没有哪家媒体敢将任涟涟说的具体词句刊登出来,但他们不约而同都采取了故弄玄虚的口吻来描述这件事,而且恨不能再往上添油加醋一百倍。 包括江寒,不幸也做了这次新闻的主角之一,有少数媒体隐晦地提到了他的过去,在“那种”地方做过,学历和出身并不优秀云云。 也许父母看了,又要来一次大爆发吧,江寒暗想。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眼下他真正在意的,只有霍定恺一个人。 那晚从餐厅回来,霍定恺好像被封冻了一样,不出声,也不做任何事,只是在车里发呆,在客厅沙发上发呆,坐在床头发呆。 江寒极为不忍心看见他这样,但他也不敢多话,于是只有用肢体行动来安慰他,就是像往常那样,缓慢地抚摸霍定恺,但是没过多久,他的手就被霍定恺抓住,按在了下面。 那晚江寒其实没有冲动,介于可做可不做之间,但既然霍定恺想做,那他也并不反对。 然而无论江寒怎么弄,霍定恺就是没有反应。 到最后,霍定恺把手按在他的头顶,轻声说:“算了。” 江寒难过得要死! 但他抬起头来,凑到霍定恺身边,小声道:“没关系,你今天只是心情不好,这没什么。” 霍定恺忽然翻身抱住他。 他把脸埋在江寒的胸口,好半天,终于轻声说:“小寒,你会不会也瞧不起我?” 江寒心里咯噔一下! 但他马上笑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呀!就为了这么一次?其实我一直嫌你精力太旺盛了呢。” “我不是说这个。”霍定恺停了停,他的声音很模糊,“我是说,今晚那女人说的那些……” 江寒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一字一顿道:“我不会为这个嘲笑你。不光是我,除了那些可鄙的人渣,这世上,没有人会因此嘲笑你。” 霍定恺不出声,他保持着那种姿势不变,但江寒能感觉到,自己胸口那块的布料,微微有一点潮湿。 他心中这份惊骇,无法形容! 容晨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这毋庸置疑,现在,他竟然纵容自己的妻子也来伤害霍定恺,这简直是罪无可恕! 因此,这就是此刻,江寒坐在这咖啡馆里的原因。 ……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看了看手表,江寒站起身,结账出了咖啡厅,他一直走到金奕地产的门口,然后静静等在那儿。 约莫十分钟之后,容晨和一群下属从公司里走出来,他没注意到江寒,更没想到,有人会斜下里突然冲出来,狠狠一拳打在自己的脸上! 江寒那一拳,用力非常猛,容晨被他打得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容晨的那些下属们,见状全都慌了,一个个扑上来,七手八脚就把江寒给抓住了! 容晨扶着一个下属的肩,站稳了身体,又擦了擦嘴角的血,这才看清楚打他的人。 江寒冲着他微微一笑:“本来想多赏你几拳,不过现在看来,一拳就够了。再多了,未免脏了我的手。” “容总,要不要报警?”一个下属义愤填膺道,“把这混账小子送公安局去!” 容晨用手帕捂着流血的嘴角,他用奇怪的目光盯着江寒:“我四哥叫你来的?” “你不要污蔑他。”江寒耸耸肩,“他早不把你放在心上了,是我自己认为,做人应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容晨却淡淡一笑:“你这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我和他之间的恩怨?” 被外人那个词给刺伤,江寒铁青着脸,厉声道:“你确实不是外人,可我没见过这世上有人像你这样忘恩负义!” 容晨的下属一听,都火冒三丈,有的就想动手。 但容晨很快拦住了他们。 “放开他,我要和他单独谈谈。” 下属们看来都不大放心。 “没关系。”容晨淡淡地说,“刚才是没防备,真要动起手,他不一定赢得过我。” 既然上司这么说,那些人只好恨恨松开江寒。 “这么说,你今天是来报仇的?为我四哥,还是为你自己?”他淡淡地说。 江寒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以为就凭你老婆那几句话,就能让我羞愧得回家抱着头痛哭么?容晨,我告诉你!刚才那一拳,我是替四爷奉还给你的!就为了这几个月来,你不停的羞辱他,自己亲自上阵不说,还捎带上你老婆!如果不打你这一拳,那这世上简直没有公道可言了!” 容晨的嘴角在流血,他的眼镜也被打裂了一道纹,但他的神色看起来,似乎全不在意,眼角眉梢还是那种讽刺的笑。 “也就是说,这完全是你自告奋勇的行动了?”他竟咯咯笑起来,“你是谁?霍家的少奶奶么?” 江寒气得手指发抖,但旋即,他也笑起来:“说得差不离。虽然不是什么少奶奶,至少,我已经和你四哥结婚了,就像你和那位任小姐的婚姻一样。法律承认。” “中国的法律还不承认。”容晨戏弄般地瞧着他,“你真以为我爸,我大哥他们接纳你,把你当一家人了?并不是呀!他们只是希望有人照顾我四哥,毕竟他那么挑剔,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上那张床——你不过是个暖床的工具,明白了么?” 我要再打他十拳,一百拳!江寒疯了般地想,我要把那张丑脸打到稀烂! “瞧瞧,又想动手了。”容晨啧啧道,“下等人就是下等人,从来不懂什么叫君子动口不动手。” 在血脉贲张的刹那,江寒忽然,冷静下来。 他点点头,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故技重施,用那些肮脏的字眼刺激我,嘲讽我,像唾弃垃圾一样唾弃我,恨不得往我脸上吐痰,因为你觉得你被侮辱了,你四哥竟然找了个笑起来和你一模一样的男孩子,还故意把他牵到你面前来。他用这种外人看不懂的方式,意淫着你和他的关系,逼着你接受那些让你作呕的联想。你当然会恶心,你当然会愤怒。可你不能对他愤怒,于是你就只好对我愤怒,只好来侮辱我。” 这番话,说得容晨脸色像死人那样白! 好半天,他才嘶声道:“你既然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 江寒久久注视着容晨,然后,他轻声说:“你果然不爱他。” “……” “你不爱他,所以觉得离开他是件无所谓的事,哪怕看着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你也照样理直气壮,觉得你有走人的自由,更有找女人结婚的自由,甚至也有在父亲的寿宴上,对他破口大骂的自由。我不否认你这些自由,你确实有权这么做。他被你伤害得想自尽,像个疯子一样在东南亚海面漂了七天七夜,差点脱水而死,这些在你看来,恐怕都如同傻瓜一样可笑,他是很可笑,是很傻,爱着你这个根本不爱他的人,为了你,他可以毁了他自己的人生,结果却连点同情都换不来。虽说容先生你有这些自由,但我同样也有自由,替他讨回一些公道的自由,你可以把我送进派出所,甚至送进监狱,但只要还有一星半点儿的自由,我就不能容忍你那样伤害他。” “你这是在向我宣战么?霍家少奶奶?”容晨眼神不定地瞧着他,“你真以为我四哥会重视你,超过重视我?” 江寒微微扬起尖瘦的下巴颏儿,他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充满着说不出的苦痛和惨然。 “可不是。”他终于,哑声说,“我知道他不爱我,我也知道,他的一颗心全都扑在你身上,就像尘土和月亮,我简直没法跟你比。可这没关系,你明白么?我爱他,这就足够了。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加爱他,也没有人比我更舍得为他付出一切。你不会懂,因为你从来就没爱过他,你只享受过被爱,你一生下来,就得到了他的宠爱,你觉得他爱你就像老天爷给你空气一样理所当然,不可能被剥夺,你甚至嫌这空气太浓,氧气太足,令你不舒服,不像小时候那样叫人满意了,于是你开始讨厌他,认为他这样对你不公平——哪有什么公平可言!他为你痛苦得死去活来、拿刀把自己割得浑身是血的样子,你可曾见过?所以他又凭什么要永远向你让步呢?在我看来,就算他哪天不再提供空气给你、干脆让你窒息而亡,那也是合情合理、再应该不过的事呢。” 江寒说完这番话后,不知何故,容晨久久凝视着他,那种惊诧万分的目光,就好像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人的真面目! 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好吧,今天的事,我既往不咎,但是未来,不要再做这种愚蠢的举动,这于你无益,于我四哥更无意义。” 江寒正想反驳,却见容晨一摆手:“至于我和我四哥之间的事,请你不要插手,很多事情,发生在你出现之前——甚至出生之前。” 他说着,挤出一个扭曲古怪的笑容:“如果连那些事你也要来插手,那就未免太自大了,你说是不是呢?江先生,就请你老老实实呆在我四哥身边吧,未来终有一天,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第107章 第 107 章 殴打容晨的事,江寒思忖再三,还是和霍定恺说了。他知道,就算他不说,霍定恺也一定会从别处听来,所以还不如他亲口承认的好。 他和霍定恺说,如果他生气,心疼容晨,那尽可以来打他,替弟弟还那一拳。 “可我不会后悔,也不可能认错。”江寒平静地说,“就算你再不愿意听,我还是觉得,他该打。” 霍定恺听完这一大通,他吃惊地望着江寒,但是最终,神色却放松下来。 “我不会生你的气,我更不会打你。”他抚摸着江寒的头发,轻声说,“相反……我要谢谢你。” 江寒被他拥抱着,像绚烂的花朵开出苦涩的蕊,心里又愉快,又难过。 但是,那晚在餐厅,容晨说的那些话,江寒却没法不放在心上。 霍定恺让凌虎派人骚扰任涟涟? 老实说,这还真像是霍定恺做出来的事。可是任涟涟不是没背景的平民,他这样做,万一刺激到任祖年怎么办? 后又一想,江寒也只得摇头,霍定恺如今还把任祖年放在心上么?他现在满心满眼的恨,都是冲着容晨夫妇的。 虽然已经不再沉溺于抑郁,但江寒仍旧感觉霍定恺最近有些异样。有时候他路过客厅,就会看见霍定恺独自坐在窗下背光的地方,不知在想什么。阴影中,他的脸显得格外惨白,但双眉却黑若鸦翅,也许是角度问题,从侧面看上去稍嫌秀丽的眉眼,隐含着一抹寒光,连五官也变得异常阴柔。 江寒不喜欢这样的霍定恺,他喜欢阳光下,霍定恺那开朗愉快、大大方方的样子,可是阳光不见了,它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于是只在阴影处留下了一个心怀怨恨的精灵。 那时候江寒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有人比他更早嗅到危险的气息,那个人是容庭。 容庭是在上班的路上被人拦住的,两辆黑色轿车越过他的雪佛兰,横着挡在公路前方。 容庭把车停下,但他不下车,只静静看着几个黑衣人从车上下来,一直走到他的车跟前。 其中一个为首的,到了车玻璃旁边,弯下腰看看他:“容医生,谈谈,成么?” “谈什么?”容庭按下玻璃,他冷冰冰道,“你们这样把车横在路上,待会儿交警就会过来了。” “所以为了大家的方便,请您跟我们走一趟。”那黑衣人说,“您弟弟想见您。” 容庭神色带着倦怠:“你弄错了。我只有一个弟弟,他在盛铖地产当总裁,你这说的又是哪门子的弟弟?” 那黑衣人十分老练,也不尴尬,也不胆怯,只微微一笑:“您别这样,毕竟血浓于水,是不是?四爷和您再亲近,也比不过我们容总,他不是没去医院找过您,可您不肯见他,还叫医院保安驱赶他——就算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您也不该这么对他呀。” “我还真不这么觉得。”容庭耸耸肩,“我建议你们赶紧开车走人,我赶着上班,今天还有两场手术——信不信我把病人家属叫来和你们群殴?” 那黑衣人更笑了:“病人家属我们惹不起,但我们更不敢不完成容总交代的任务。不会耽误您多久功夫的,与其在公路上和我们磨嘴皮子,您还不如跟我们去一趟。” 容庭虽然生气,但细想想,再在这儿僵持下去,真耽误了手术的时间,那就是大罪过了。 想及此,他只得点点头。 于是两辆黑色奔驰一前一后,又拥又押的,将他送出公路,一直引领到附近一座别墅山庄。 下来车,容庭看见容晨独自站在别墅门口。其余的黑衣人也从车上下来,容晨冲着他们微微点头,于是那伙人退了下去。 容庭走到容晨面前,冷冷盯着他,并不说话。 容晨淡淡地说:“二哥。” 容庭轻轻笑了一声,摘下羊皮手套:“你这辈子,好像也没有这样叫过我。” 容晨也不反驳他,只转过身,拉开院门:“进来说话吧。” 兄弟俩进来屋子,一个黑衣人送上茶水,但容庭并不肯坐,他抓着手套站在客厅当中,一脸不耐烦:“有什么事就快说,我今天还要做手术。” “我有事情想求二哥。”容晨说。 容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容总也有事情求我?我以为你那位全能的岳父能帮你处理一切难题呢。” 容晨静静望着他:“我不想和二哥你翻脸,那并不是我真正的意愿。” 容庭冷冷打断他:“你真正的意愿是什么,我并不关心,也不想听。爸爸已经发下话去了,容家上下,谁也不能站在你那边,我呢,这次心血来潮,就想做一回大孝子。所以不管你有什么事求我,我也不会答应的。我说完了,可以放我走了么?” 容晨凝视着他的眼睛:“我是你弟弟,亲弟弟。他不是。” 这一句话,顿时挑起容庭的怒火! 他冷笑,厉声道:“那我真希望老天爷能把你俩换一换,或者干脆不要让你出生!” 容晨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样说,我很难过。”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29节 “哦?这样你就很难过了?”容庭故作诧异地扬了扬眉,“你刺伤别人时,有没有想过别人会难过?你用那么肮脏的话来侮辱定恺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他会难过!” 容晨不动,也不出声。 容庭将手套和车钥匙扔在茶几上,他走到沙发上,坐下来。 “我确实不大喜欢你,从你出生起就不喜欢。”他扬脸望着容晨,声音相当平静,“比起你来,我和大哥确实更喜欢定恺,因为当年他那么可爱,又可爱又乖,在你出现之前,全家都喜欢他,他也一点儿都不叫人失望——这一点上,他实在比你强太多了。我们也并不是觉得你多余,我们只是不那么喜欢你,更不高兴定恺变成你专属的小保姆,虽然这也不是他的错。你讨厌这个家,讨厌我们,这我明白,我和大哥这些年是没对你做过什么好事情。你可以关起门来,冲着我们几个,冲着爸爸发火,这完全没问题。可你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更不该把邪火发在定恺身上!” 容晨低下头,但他的脸上并没有羞惭,他只是低声说:“你并不知道我和四哥之间的那些事……” “我是不知道。可是容晨你别忘了,事情有果必有因,也许他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让你恨不得对他破口大骂——但那之前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那样做?这么多年来,你自己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那些有形的无形的,各种各样连你自己都没察觉的举动,究竟有多刺伤他,究竟把他伤害到什么程度,你认真想过么?” 容晨交握着双手,不出声。 容庭喘了口气,他点点头:“定恺对你,是有不恰当的愿望,这我们大家都知道,如果自己能克服,他绝不会拿来烦你,只可惜他克服不了,而且我们也不该责怪他软弱,骂他是个变态——我们不是生活在山村里的文盲!如果受不了,十几年前你就该离开,没人捆着你!其实这话我早就想说了,早在你和许珊结婚之初我就该这么说的。现在说也不算晚,我还是那句话,受不了,请走人,走得远远的,天下之大,你又何苦非要和我们作对,让他痛苦呢?” 在容庭这么说了之后,容晨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只可惜我做不到。”他望着哥哥,“改不了的不光是他,还有我,事到如今,我已经没可能抽身走人了。二哥,不是真到了为难的时候,我不会来找你的,这件事我只能求你。” 容庭哼了一声:“除了拿刀割人肉,我又能帮你什么?” 容晨犹豫片刻,才道:“我想让涟涟去你们医院做检查。她可能……怀孕了。” 容庭陡然抬起头,他定定看着弟弟,眼睛睁得那么大! “试纸虽然是阳性,但毕竟还得去正规医院查,涟涟不愿去陌生的诊所……” 容庭突然打断弟弟的话:“市内有那么多医院,你们甚至可以去外地,为什么偏偏来找我帮忙?” 容晨无声叹了口气:“我不想走漏风声,更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 容庭讽刺一笑:“现在不让他知道,九个月后他照样得知道。难不成你想告诉他,孩子是你半道儿捡来的?” “但至少不是现在。”容晨盯住容庭的眼睛,“二哥你是医生,你也知道前面几个月对母体有多重要,稍有不慎就会流产……”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容庭冷冷打断他,“你是要让我在定恺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退一万步说,我也不想替任祖年的女儿做这种事!” 容晨看着他,他的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伤感。 “二哥,你别把她当任祖年的女儿,你就把他当你弟妹,不行么?不管怎么说,那个孩子总是你的亲侄儿。” 容晨的声音很沙哑,语气里,全然没有了以往的傲气。 容庭思忖良久,终于点点头:“我可以帮你。但我这么做,有前提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你老婆真的有孕,我不会替你瞒着定恺。”容庭说,“我知道你没安好心,你还想继续作践他,未来,你打算用这件事做个定时zha弹,再把你四哥当众炸一遍,不把他炸得血肉模糊你不罢休。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用不着跟我狡辩,我是你亲哥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如果想拿我做炸弹引线,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主意。” “可你真不知道他如今幼稚到什么地步!我四哥派人跟踪涟涟,还拍照尾随……涟涟都快被他吓疯了!” “然后呢?他做了什么?”容庭毫不动摇地看着弟弟,“他是动了你媳妇一根手指,还是一根头发丝儿?原来你媳妇也有害怕的时候啊!我怎么听说她在餐厅里骂起人来像个泼妇?” “二哥你根本不知道那件事的原委……”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既然谈不通,那你让我走可以么?放心,我会当做没见到你。” 容庭正要转身离去,容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容晨语气艰难地说,“可你也要帮我劝劝四哥,你别不相信,照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让涟涟流产的!” 容庭深深吸了口气,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容庭掏出手机,翻了个手机号码,递给容晨。 “这人是我同学,眼下在妇产科挑大梁。你和他说是我弟弟,然后把你的要求,诸如保密之类的,和他说清楚,他会帮你处理好的。” 容晨将号码记下来,然后说:“多谢二哥。” 容庭收起手机,他冷冷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有了孩子——许珊还在的时候,你不是死活不肯要孩子,发誓想丁克到底的么?当初她意外怀孕,还怕你会生气。为什么现在又转了弯?” 听见容庭提到许珊两个字,容晨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 “因为涟涟很想要小孩。”他哑声说,“这也是我唯一能够给她的。” 这句话意味不明,听起来矛盾重重,容庭不由心里一动。他忍不住又追问:“小晨,你真的爱任涟涟么?你到底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容晨笑起来:“爱或者不爱,有那么重要么?她高兴不就好了?” 容庭久久凝视着弟弟,他突然轻声道:“为什么你不能像这样对你四哥呢?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让他高兴?” 容晨紧紧抿着嘴唇,看样子,他不肯给容庭任何答案。 一周后。 江寒在办公室,突然接到了容庭的电话,他起身接了。 “容医生,有事?” “江寒,你现在说话方便么?”容庭问。 江寒有点莫名其妙,但他赶紧关上办公室的门:“哦,办公室里就我一个人,有什么事您说吧。” 那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容庭谨慎的声音:“有件事,我想,应该提前和你通个气。任涟涟怀孕了。” 第108章 第 108 章 江寒呆了呆:“是么。” “嗯。小晨带着任涟涟来我们医院做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容庭说,“我觉得,既然我已经知道了,瞒着定恺总不大好。但我没法直接和他说。” 江寒握着手机,他觉得心里有些混乱,也说不上是愤怒还是难过,又或者,有一丝丝的松口气? 容庭在那边继续说:“……所以想来想去,我只好来和你说。江寒,这件事,谁告诉他都不妥,但不告诉也不行,不然等他自己从八卦周刊上知道,或者在公开场合忽然被外人告知,那肯定更加尴尬,你说是不是?” 江寒回过神来,他赶紧道:“我明白的。” “嗯,所以我是想,或者你捡个时机,慢慢的告诉他这件事,这样刺激性也小一些。”容庭说到这儿,叹了口气,“真不好意思,让你做这种事,定恺这家伙,有时候幼稚起来,谁拿他都没办法。” 江寒道:“您不用在意,这件事,确实由我来告诉他比较好。” “另外还有……” 容庭说到这儿,忽然停住,江寒好奇地问:“怎么了?” 容庭在那边,突然压低声音:“江寒,你知道定恺在派人骚扰任涟涟么?” 江寒一愣,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好像那天,任涟涟在餐厅里说过。” 容庭声音很疲惫:“这家伙丧失理智了,我听说,任涟涟回一趟娘家,得派两辆车接送……” “四爷不会对她做什么的。”江寒突然打断他。 容庭苦笑起来:“江寒,你知道怀孕初期的安全有多重要么?只要轻轻一撞,就会流产。” 江寒握着听筒,好半天,他才哑声说:“容医生,你这是要站在容晨那边去么?” “我没那么说。”容庭的语气透着烦恼,“定恺做事容易出格,你不能跟他一样幼稚!任涟涟的死活我才不在乎,但孩子是无辜的。就算丢开孩子不提,你以为任涟涟一旦出事,任祖年会干看着?到那时双方战火只会迅速升级,真到那一步,定恺就算想全身而退也不行了——难道你希望他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惹上一身麻烦?” 容庭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情,江寒竟不能答。 其实他也知道最近暗战丛生,虽然没有公然和任家叫板,但霍定恺私下里做了很多围追堵截的事:截断那家金奕地产的资源,破坏它的资金循环,威胁与之合作的企业,收买媒体进行不良报道……霍定恺不惜成本的恶化对方生存环境,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不在乎,要不是金奕背后有任祖年撑着,换了一般的公司,一礼拜就被霍定恺给整垮了。业界对此反应不一,有人叹息,有人烦恼,也有人暗笑。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劝阻。 江寒没劝过霍定恺,他一点儿也不想劝。容晨两口子加上老丈人,这伙人对霍定恺就没做过一点儿好事,凭什么让霍定恺当圣母,成全他们的美满生活?至少,复仇能够让霍定恺活过来,江寒更不愿意看见霍定恺陷入自怨自艾而不能行动。 然而现在容庭这样说,又让江寒不由心生犹豫。 但他仍旧说:“可我做不了什么,四爷是不听劝的。” 容庭叹了口气:“这我知道,我也没指望你一个人摆平这件事。只是,如果有可能的话……江寒,我希望你能往这燃起的战火上洒些水,哪怕一点点也好。” 那晚下班回来,江寒揣着满腹的心事,他既不知道该从何劝起,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和霍定恺提那件事。但是霍定恺却显得兴致勃勃,那晚他把江寒叫到客厅,让他坐在对面沙发上。 “干什么?”江寒莫名其妙。 霍定恺仔细看看他,他叹了口气:“果然是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江寒还问,但霍定恺却让他闭上眼睛。 “有东西要给你。”他说着,眉眼之间分明藏着得意。 江寒勉强笑道:“搞什么呀这么神秘……” “你先闭上眼睛。” 江寒只得依言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玻璃轻轻相碰的声音,空气里忽然出现了一丝酒香,江寒起了好奇,正想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窥一下,就在这时,他忽然发觉嘴被一双唇给堵住,下一秒,冰冷甘冽的液体涌进他的口腔! 江寒吃了一惊,再仔细一品,竟是难得的佳酿! 他顿时睁开眼睛! 桌上摆着一瓶酒,江寒抓过来仔细看了看,是一瓶干邑之王“路易十三”。 他顿时笑起来:“怎么这么大方?主动给我酒喝?” 霍定恺叹息道:“果然忘记了,小寒,你今天过生日。” 江寒呆了呆,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他二十四岁的生日。 他笑着摇晃了一下酒瓶:“所以,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嗯,礼物的一部分。”霍定恺不动声色地指了指酒瓶,“我和酒,你选谁?” “两个我都要。”江寒低声说着,俯身吻了过去。 那晚江寒一个人干掉了半瓶,他甚至把酒瓶抱到卧室来。霍定恺不喝,只坐在旁边看着。江寒靠在床头,像那些惫懒的街头汉一样,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喝得开心又满足。到最后霍定恺不由叹道:“小寒,你是个酒鬼,明白么?骨子里你和容霁是一路人。” 江寒满不在乎,他笑嘻嘻道:“可我没像他那样控制不住,放心,我掌握着开关呢。” “那也是迟早的事。”霍定恺担忧地望着他,“我可不要二十年后陪着个酒鬼过日子,小寒,你要戒酒。” “不戒。”江寒翻了个白眼,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今年一年到现在,我喝酒的次数,连两只手都数得出来!我没上瘾。” “等到真的上了瘾,就晚了!” 江寒看看他,笑起来:“你看,定恺,这就是你的问题呀,不让自己对任何事上瘾,可那样一来人生有什么趣味?你既不喜欢吃东西,也不怎么喝酒,抽烟也没抽得有多凶,更不热衷玩牌打球,下棋下得连个对手都找不到,各种找乐子的事儿没有一样特别着迷的。你这样的人生才是岌岌可危呢!” 霍定恺被他说得笑了,他凑上来抱住江寒:“我着迷你,还不够么?” 他的嗓音沙哑迷人,带着点儿魂不守舍。江寒本就喝的半醉了,他放下酒杯,顺手搂住霍定恺,靠在他怀里,任他在自己的脸上、身上不断亲吻。酒精把他周身弄得热乎乎、软绵绵的,四肢也柔软无比,一点力气都没有。霍定恺好像特别喜欢他这样,他低低笑着,一面像摆布洋娃娃一样摆布着江寒。喝醉的江寒没有平日那么顺从安静,情绪上来了又哭又笑,有时挣扎得厉害了,得让霍定恺把他牢牢按在床上,俩人才能继续下去。 到一半,江寒忽然睁开醉眼朦胧的双目,他定定看着霍定恺。 “如果我真的成了酒鬼,怎么办?” 霍定恺粗粗的喘息着,他一面狠狠吻着江寒,一面含混道:“那我就把你锁在这屋子里,天天和你做,一直做到你再想不起酒精是啥滋味!” 江寒想笑,但嗓子里涌出的却是一阵难耐的低吟。 结果那天到最后,他也没能告诉霍定恺那件事。 接了容庭电话的两天之后,正好是个周末,江寒在厨房跟苏锦纶学做菜,忽然听见门铃响。不多时,女佣领着一个人进来,江寒好奇地探了探身,却发现那人看着有点儿眼熟。 是个四十左右的汉子,一脸横肉,黑夹克敞着,头发剃得极短,虎背熊腰,脖子上挂着一串大金链子,看着活像个黑社会。那人瞧见了江寒,赶忙客气地点了点头:“江先生,下午好。” 苏锦纶听见动静,也探出头来:“谁啊?” “苏爷您也在啊!您老好久没去虎爷那边了!”男人很恭敬地给苏锦纶打招呼,满脸堆笑,诚惶诚恐的,举止里带着明显的畏惧。 江寒目光落在那人的左手上,这才发现,男人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他想起来了,这人是那个强子,几年前他在凌虎的店门口遇见过! 苏锦纶见是他,有点诧异:“你跑这儿来干嘛?” 强子笑嘻嘻道:“四爷找我有事儿。苏爷,最近虎爷总念叨您呢,还说做梦梦见您了,要亲自来瞧瞧您……” “少这儿给我满嘴跑火车。”苏锦纶没好气地摆摆手,“既然四爷找你有事,赶紧上去吧!” “是!是!您慢忙!” 又是一阵点头哈腰,强子这才跟随女佣上了楼。 望着强子离去的背影,苏锦纶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厨房。 “苏伯,你也认识强子?”江寒很好奇。 “谁想认识他?”苏锦纶语气带着不屑,“一个地痞,在老虎手下混饭吃的喽啰,做的也全都是见不得光的事,这家伙就是厕所里的手纸。凌虎就这点不好,总跟这些不三不四的玩意儿混在一起!江寒,你听我的,别跟这群人打交道!” 江寒想了想,仍旧迟疑地说:“四爷找他,能有什么事呢?” “肯定不是好事儿。”苏锦纶很不悦,“有空我要劝劝四爷,少和这些人来往!” 第109章 第 109 章 那天强子在别墅呆到下午才走。 临出门的时候,江寒在玄关喊住他。 他特意走到强子身边,压低声音道:“强子,咱们能谈谈么?” 强子很诧异:“江先生有事?” “想找你问点儿事。”江寒匆匆往楼上看了一眼,霍定恺书房的门是关着的,但他仍旧压着嗓子,飞快地说,“不是现在,过两天,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在外头约个地方。” 强子听他这么说,咧了一下嘴,他表情很勉强,分明是想拒绝江寒,江寒赶紧道:“放心,不会叫你做为难的事。” 想到江寒和霍定恺的关系,强子也不敢太得罪,于是点点头:“好吧,到时候我给您电话。” 两天后,江寒接到强子的电话。 那天正好霍定恺外出,不在本市,江寒下班从盛铖出来,去了市内的一家茶馆。他一进去,就看见雅座那儿,强子兴兴头头朝他招了招手。 江寒走过去,放下公文包,又笑道:“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唉,江先生,你们都是文明人,高档的人。你们那都是喝咖啡的人物,我呢,上不得台面,也不懂那些洋玩意儿,”强子砸了砸嘴,“还是这儿适合我。对了,这馆子的炸鸭架不错!您也来一盘?” 江寒笑着摇摇头:“您自己用吧。” 那家茶馆简陋而热闹,里面坐着的全都是老头子,有下棋的也有拉胡琴的,服务员全是大妈,氛围像是八十年代国营的店子,没有高档茶叶,也不给人挑选品种,送上来的是大罐的茶水,热腾腾黑乎乎的,江寒端起来尝了一口,味道居然还行。 放下杯子,江寒忽然问:“对了,你没和虎爷说吧?” 强子摇摇头,他吃着鸭架,含混道:“没有。今天和你见面的事儿,我谁都没说。” 江寒放下心来,他想了想,还是问:“强子,四爷最近找你,到底是要你做什么?是不是和容家三少奶奶有关?” 强子放下鸭架,他大咧咧嘬了一下自己油腻腻的手指:“现如今,也就是江先生您还这么称呼她。没错,四爷交代我的就是这件事。四爷和虎爷说,要借我过去用一用,让我帮他办点儿事。虎爷说,好呗!强子你就去呗!” “虎爷没问是什么事?” 强子摇摇头:“虎爷说了,四爷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不管,也不用和他说。” “那,四爷到底叫你做什么?” “跟踪任涟涟。”强子眨眨眼睛,“尽可能的跟着。” “就光是跟着?” 强子笑起来,他抬起半个膀子,往后靠到椅子上:“哪能呢。偶尔也拍拍照,或者往她的车里扔点小纸条、把她的车玻璃敲裂一条缝什么的……反正,让她成天惊魂不定就行了。那闺女胆小,别看平日在她爹跟前嚣张跋扈,真遇上事儿就吓得直哆嗦,如今她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的,哈哈!” 江寒直叹气:“有什么必要这样做?定恺他也是糊涂!” 强子慢吞吞地看了江寒一眼:“江先生,您可不能这么说。四爷心里不痛快,他为什么不痛快这您应该知道。现在是容家三少夹在里面,四爷不愿做得太出格,但你也不能让他什么都不做,是不是?” “可你这样子,任涟涟早晚会忍耐到极限的,到时候她叫人来对付你,你吃不消的!” 强子咧嘴笑起来,露出参差不齐却又雪白的大板牙:“她不敢。包括她爹。任祖年在上头是挺横的,他手里头有人也有钱,但这儿不是他那喝香槟酒的社交晚会,按照虎爷的话,这儿是街头,是原始丛林,没人穿燕尾服,在这儿咱说了算。他要是动了我,虎爷会跟他没完的。老东西没那胆儿。” 江寒仍旧皱着眉头:“可你这样小打小敲的骚扰,说到底也没什么本质伤害,时间长了任涟涟也习惯了……” “是啊,所以这次四爷叫我加大点动作。”强子满不在乎地说,“交通事故,她怕不怕?” 江寒惊得脸都白了! “四爷叫你做这种事?” 强子倒像是见怪不怪,他看了江寒一眼,忽然笑道:“江先生,你这样子,实在不像跟了四爷好几年的。我说的又不是严重的肇事行为,追个尾、撞掉点儿漆,行不行呢?只要是开车的人,路上磕磕碰碰的,总免不了嘛。” 可是眼下任涟涟的情况,一点磕碰都禁不起! 江寒却不能把实话说出来,他想了半天,只得又问:“四爷就光是叫你做这些事?他没说达到什么目的?” “他想让他们走。”强子很干脆地说,“离开这个城市,最好出国。四爷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他要的也只是眼不见心不烦。” 江寒沉默不语,直觉告诉他,霍定恺的目的没这么简单。 他终于还是说:“强子,你别做这种事。” 强子掀起眼皮,冷冷看了他一眼,复又伸手抓起一根鸭骨头:“对不住了,江先生,我跟着做事的是四爷,可不是您呀!” “就为你自己,也不应该这样做!”江寒有点急了,“你以为那边会任由你这样骚扰个不停么?哪怕他们找人把你揍一顿,让你见点儿血,那都算是轻的!” 强子用力啃了一口鸭架,一面嚼,他一面微笑:“在道上混的,还怕那个?四爷不是刻薄的人,我要真出了事儿,他和虎爷会照管我一家老小的。” 见鬼,这家伙怎么这么冥顽不化?江寒有点焦急,但他不好拉下脸来和强子争,于是只得继续耐心劝道:“我也没说从此不让你给四爷做事,我是说,制造交通事故之类的,能免还是免了吧,目前你没有对任涟涟造成实质的伤害,这样就可以了,我看就这样吧,不要过头了……” 强子大叹了一声,他扔下鸭架,满脸烦恼地盯着江寒:“我真搞不懂,你都跟了四爷这么久了,胆子为什么还这么小?!四爷平日怎么受得了你!四爷是一只老鹰!懂么!你呢,就跟只兔子似的!只知道往土里钻!” 强子这话,说得太不客气了,江寒气得脸色潮红! 但他用力压住愤怒,淡淡地说:“那么你猜,为什么四爷不挑一个性格莽撞,对他言听计从的人放在身边?” 他这么一说,强子张着嘴,愣住了。 “我不是为了任涟涟,我也不是怕事。”江寒盯着强子的眼睛,“我是不想四爷为了这么点事,给自己惹一身骚。就算咱们不怕任祖年,你以为任涟涟出事,容晨不会发狂?那是他老婆!他为了她和亲爹翻脸的女人!他不会拿四爷怎么样,他只会拿你怎么样!跟在虎爷身边这么多年,你不可能对容晨的手段一无所知,强子,你用自己的脑子好好想想,到时候你怎么办?再去对付容晨?一旦你动了容晨,四爷难道会轻饶了你?虎爷会为了你,和容家那边翻脸?” 江寒这番话,说得强子一时哑口无言! 但他仍旧不服气道:“容晨早就被赶出家门了!” 江寒气得摇头:“换了是你,强子,不管你的儿子有多不孝、多乱来,你真的会永远将他逐出门外?我老实告诉你,之所以我今天来找你,也是因为容晨的二哥在央求我!” 这下,强子被江寒给说呆了。 看强子那神色有些难堪,江寒知道,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于是他缓了缓口气,又耐心道:“我明白,你一心为四爷做事,你想给虎爷长脸,这不是什么坏事情,但就算做事也得讲求个方法。我跟在四爷身边,不是闲着吃饭的,有些事情四爷一时考虑不到,我就得赶紧补上,这才是我的职责所在。” 强子到此刻,终于软下来了,他嘟囔道:“那我也不能和四爷的命令对着干呀。” “没叫你对着干。”江寒笑了笑,“只叫你别那么冒失。至于四爷这边,我也会去劝的。你放心好了,总不至于让你为难。” 强子盯着光秃秃的鸭架,仔细想了半天,最后,他点点头:“那行,听你的,我先缓一步。可是万一四爷给我下那种命令……” 江寒毫不动摇:“你告诉我,我去和四爷谈,我会让他放弃的。” 强子吃惊地望着他,半天,他咂咂嘴:“我现在算是明白,四爷为什么把你放在身边了。” 俩人从茶馆出来,江寒问强子车放在哪儿,强子说他今天没开车。 “虎爷给了我一辆车,不过我不常开,总丢在车库里,平时我替他开他那辆卡迪拉克。这边回去不算远,我拦个的士就行。” “那又何必呢,反正天还早,我送你回去吧。”江寒说。 强子有些不好意思:“那不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多大点儿事啊!” 他这么说强子就笑起来。 于是俩人上了江寒那辆宝马,他把车从窄巷子里开出来,又问了强子路怎么走。 然而,车还没上市区的干道,江寒就发觉不对劲,后面有辆现代suv不紧不慢跟着他们,他们怎么走,现代也怎么走。 “来者不善。”强子哼哼道,“江先生,小心点。” “这儿是市区,他们不敢乱来。” 谁知江寒的话还没说完,斜下里从前面冲出一辆雷克萨斯,抢在了他们之前。 江寒的心,剧烈跳了一下! 这条路是单行道,人也不多,他们这等于被前后两辆车给堵在这里了! 江寒仔细看了看四周,全都是围起来的墙壁,里面是待拆的城中村。这种状态,即便下车逃跑,希望也很渺茫。 前面的车停下来,几个大汉从车上下来,为首的走到江寒跟前,用手里的东西砰砰敲了敲车窗。 江寒定睛一瞧,竟然是一把枪! 第110章 第 110 章 他和强子对视了一眼,强子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神色还算镇定,只小声说:“别对着干。” 江寒按下车窗,俩人都举起手来。那持枪的大汉瞧了瞧他们,冷冷道:“下车。” 俩人只得下车,后面那辆车上的人,迅速上前搜了他们的身,拿走了手机。 “你们想干什么?”江寒壮着胆子问。 持枪者也不说话,只示意底下人将江寒和强子捆了,又往嘴里塞了布。 枪口顶着江寒的后背,那人低沉声音说:“上suv。” 江寒和强子被塞进那辆黑色suv里。 车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了地方,江寒下车一看,完全明白了。 仍旧是那间旧仓库,就是上次萧竟绑架他的地方! 持枪者冲着他晃了晃枪口,皮笑肉不笑道:“江先生,这儿很眼熟,是不是?其实今天你是计划外的,本来我们要处理的是这讨厌的小子。” 他用枪戳了戳强子,又看看江寒:“只可惜你太倒霉,看来得一同陪葬了。” 江寒拼命呜呜叫,那人看着他,叹了口气,伸手摘下他嘴里的布:“别费劲了,这儿连根狗毛都没有,你叫破嗓子也没人来救你。” 江寒急急地说:“你可以去找四爷要钱,你找他要多少他都给的!” 那人哈哈大笑。 “如果是为了钱,我们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他嘲弄地冲着江寒挤了挤眼睛:“您还是想想遗书怎么留吧,呆会儿我会给您录下来,送到四爷那儿去。我保证,让他亲耳听见您最后的声音。” 说罢,他就让手下将江寒和强子推进仓库,咣当锁上门。 等到仓库只有他俩,江寒让强子把嘴靠到他的手指旁边,他用力给强子拽出了嘴里的布。 强子喘了几口气,这才说:“是任祖年的人。有一个我在任涟涟那儿见过。” “是萧竟的手下。”江寒沮丧地说,“这都第二回了,上次,他也把我绑在这儿。” 强子吃惊地望着他:“那江先生你也太倒霉了!唉,这次你是被我拖累了。”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江寒郁郁道,“别说这种话。” 他抬头四下望了望,仍旧是高不可攀的天窗,四下仍旧是灰扑扑乱糟糟,给人感觉,自从上次他离开,这儿就没发生过变化。 上次,是容晨换了他,这次,恐怕没人能这么做了,江寒暗自想,又想起上次在这儿,看到的安久的那些旧影像,心里也不知是难过还是感慨,他竟不觉得有多怕,却更担心这伙绑匪要拿着录音去伤害霍定恺。 正胡思乱想着,江寒忽然觉得强子在他身后努着身子,吭哧吭哧的。他不由好奇:“你干嘛?” “江先生,我用牙给你把绳子咬开。” 江寒吃了一惊:“这你能咬开么?这是塑料绳!” “能,捆你的这绳子不太粗,使劲儿咬,能咬开。”强子说,“我这人别的能耐没有,牙口最好,核桃我都能咬开!” 江寒又吃惊又好笑,他只得道:“那好吧,你试试,可是强子,咱没有武器啊,他们有枪,就算绳子解开,咱们也逃不出去。” “我有武器。”强子很得意地龇牙一笑,“刚才他们没搜到。” “是什么?”江寒更好奇。 强子直起身来,他挺起胸膛:“看见我的皮带没?” 江寒低头一瞧,那是一条普通的黑色皮带,略有点宽,不过皮带扣很不一般,是金色的,雕成一个龙头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精美。 “这不是普通的皮带。”强子用很小的声音说,“这是一柄很薄的软刀,皮带是它的套,手在皮带扣上一按,就能把刀抽出来!” “厉害!”江寒大喜,“那你赶紧把绳子咬开,我帮你把手松开!” 强子又弯下腰去,一面费劲地咬着江寒手上的塑料绳,一面含混道,“这刀是虎爷当年给我的,耍刀的功夫也是虎爷教的,虎爷不让我玩枪,说那东西太招眼,实在遇上事儿了,我就用这把软刀。” 接下来,强子就在那儿死命的咬江寒的绳索,弄得江寒非常担心,生怕他把牙给崩了。强子叹气说你还操心这个?要是咬不开,命都得丢在这儿。 “而且他们连全尸都不会给咱留。”强子说,“看见没?门口摆着两桶汽油呢,到时候,咱俩和这座仓库一块儿灰飞烟灭,这就是他们打的主意!” 吓得江寒冷汗涔涔! 费了好久的力气,强子总算咬开了绳索,江寒揉了揉发麻的手腕,正要去解开强子手上的绳,忽然听见铁门一响,他慌得赶紧把手又背了回去! 门打开,刚才那个持枪的大汉走进来,他左手拎着一大桶汽油,右手,则拿着一台手机。 放下汽油,大汉举着手机,走到江寒跟前来。 “现在我把录音机打开了,请留遗言吧。”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江寒,“您尽管说情话,越甜越好。放心,除了我,没人听得见。” 江寒转头,看了看强子:“他听得见。” 那人笑起来:“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担心他?没关系,再过一刻钟,你们全都会化成灰,他听见了也白搭!” 江寒的脸色发白,他往强子身边缩了缩,用身体遮盖着他,颤声说:“他又不是四爷的人!你放了他,杀我一个就够了!” 那大汉吃惊地扬了扬眉毛:“真没想到,霍定恺身边的小白脸竟然这么有骨气!只可惜这由不得你。” “你不放他,我就不留言!” 大汉满脸烦恼地看看江寒,他将手机塞进口袋,然后上前一步,伸手揪过强子来,掏出枪对着强子的胸口,砰的就是一枪! “现在,他听不到了。”大汉淡淡说。 强子歪倒在一边,胸口冒出汩汩的鲜血! 江寒惨叫起来! 他扑上去,一把抓住强子,那大汉没料到绳子松开了,他呆了呆,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江寒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柄明晃晃的薄刃! 下一秒,这锋利的武器,直直捅进大汉的脖子! 大汉的眼睛睁得溜圆!他仍旧站着,伸着胳膊,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仿佛怎么都弄不懂这刀是从哪里出来的! 紧接着,他喷出一口鲜血,噗通向后仰倒在地! 江寒用了两次力,但他抽不出刀。不知是杀人后手指发抖,还是刀刃卡在骨头里了,最终,江寒放弃了努力,他松开手,使劲儿喘息着,又盯着地上的死人,然后弯腰一把夺过死者手里的枪。 定了定神,江寒正想去查看强子的伤情,却听铁门响,有人探头探脑望进来:“大哥,你没事……” 吧字还没出口,那人的脖子被江寒一把掐住,他用力将那人拽进来,把枪抵在他的脑袋上! 那人大叫起来,门外的三个全都慌了,他们一起奔进来,看见了地上的死尸! “往后退!背过去对着墙!”江寒声嘶力竭地狂叫,“不然我就杀了他!” 那三个互相看看,都吓得脸色惨青,一个个只得后退,背过去,把双手贴在墙上。 谁知江寒怀里的那个人不死心,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江寒的小臂!江寒吃了一惊,他奋力踢打那人的膝盖和小腹,但那人说什么都不肯松手,江寒又惊又怒,挣扎间,他的枪口猛然往下一竖,手指按在了扳机上! 砰! 子弹从对方的头顶穿进去,本来死死扼在江寒小臂上的手指,渐渐没了力气,那人软软松开他,扭曲着,歪倒在地上。 他死了。 江寒举着枪,气喘吁吁看着地上的尸体,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又杀了一个! 他杀了两个人! 就在这时,强子发出微弱的呻/吟,江寒顿时回过神来,他抢先一步,冲到那三人身后,把枪抵住中间的那个! “不想活的,就和他们俩一样!” 那三人被江寒那杀神一样狰狞的声音吓坏了,其中一个甚至尿了裤子。他们一个也不敢动,都带着哭腔叫道:“先生饶命!” 江寒定了定神,他用枪顶着中间的那个:“我的手机呢?” “在……在我兜里。”那人哆哆嗦嗦地说。 江寒伸手摸出自己的手机,他用一只手打开手机,先打了120,又打了110,第三个电话,他打给了霍定恺。 霍定恺在那边接了电话,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嗓音:“你怎么没在家?刚才我打电话给老苏,他说你没回去……” “定恺,”江寒喘息着,“我杀了人。” 那边,短暂静默后,霍定恺的声音恢复了沉稳:“杀了谁?” “不认识……是萧竟的手下。”江寒哆嗦着,“我又被绑架了,我和强子。就在上次那间仓库里。强子受了枪伤,我打了120,叫了警察……定恺,我杀了两个人。” 江寒听见,霍定恺在那边快速吸了口气:“别慌,我这就回来。” 放下手机,江寒听见了屋外传来的警笛声,他呆了呆,颓然放下枪,转头看看屋里。 地上,那个被他用刀戳死的男人,大睁着眼睛,仿佛满腔忧伤地盯着他。 第111章 第 111 章 强子被120送去了医院,江寒则被闻讯赶来的警察带去了警局,连同那三个家伙一起。 又进局子了,江寒暗想,第二趟了,上次他以为杀了杰瑞米,虽然后来证明是个误会,但是这次,他可是结结实实杀了两个人。 想来,不会那么容易脱身了。 但江寒没觉得害怕。 刚刚杀人,被带上警车的那几分钟,他曾经有过短暂而强烈的恐惧,对自己亲手夺去了两个人的生命这件事。 然而等坐在警车里,江寒就平静了下来。 他没觉得自己做错,对方是要来杀他和强子的,他是正当的自卫,要不然,他和强子只会被那伙人给残酷的杀死。 只是他没想到,任祖年会采取这么狠毒的手段,这事儿不是萧竟的主张,他没有爱任涟涟爱到那个份上,他只是听从任祖年的吩咐,让手下去办这件事。任祖年肯定是知道女儿怀孕了,他不能允许强子继续骚扰她,为了保护女儿和未出生的外孙,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任祖年想干掉的是强子,他想杀了这个不打紧的喽啰,借此给霍定恺强力的警告。如那人所言,自己只是运气不好,碰巧撞上了。 正想着,门开了,有人走进来。 江寒一愣,来者是司徒明徵。 司徒关上门,他将手里的本子轻轻放在桌上,然后,用无比怅然的目光望着江寒。 江寒笑起来:“哦,又见面了,又是在这种地方。” 司徒明徵没笑,他拉开椅子坐下来,打开做笔录的本子。 “江寒,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望着江寒,轻声说。 “这是审讯么?”江寒故意开玩笑道。 司徒微微皱了皱眉,但仍旧温和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不会说任何话。”江寒说。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30节 司徒怔了怔,他点点头:“那我们就等你的律师来……” “没那个必要。”江寒摆摆手,他笑了笑,坐直身体,“我是开玩笑的。” 然后,他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司徒明徵,包括他是怎么杀了那两个,细节一点儿没漏。但是,江寒没提他为什么去见强子,以及强子骚扰任涟涟的事。 “那些人,你认识?”司徒明徵问。 江寒摇摇头,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认识。不过我想,你们肯定查得出他们的底细。” 司徒明徵合上本子,他盯着江寒:“我有个问题,你为什么和王志强混在一起?” 那个“混”字,让江寒皱了皱眉。 他淡淡地说:“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去天福茶社喝茶——那家的炸鸭架味道不错。茶社门口有监控,我的车还停在那边呢。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司徒推开笔录,撑着手,充满烦恼地看着他:“江寒,难道你不知道王志强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他是谁的手下?” 江寒闭上嘴,平静地看着他。 “他就是这社会的渣滓,一无是处!除了给我们警方添乱,这人一点儿好的地方都没有!” 江寒突然冷冷打断他:“请注意你的用词,司徒警官。强子是我的朋友,我不高兴听见你这样说我的朋友。” “朋友?”司徒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你和王志强这种人是朋友?可别告诉我,你和那个凌虎也是朋友!走私枪支,敲诈勒索,非法拘禁,有组织犯罪,乃至绑架杀人……你那位在菜场开餐馆的‘朋友’,犯下的事儿能装满一个档案柜!” 江寒哼了一声:“如果凌虎真的有罪,你们警察就把他抓起来好了,为什么他到现在还在菜场开餐馆?” 司徒满怀忧伤地望着他,他摇摇头:“这真的不像你,江寒,你以前不是这样子……” 江寒耸耸肩:“警官先生,咱们好像没熟到那个份上。” “任何人都会这样规劝你!江寒,人的底线是自己一层层突破的,如果放任下去,未来,你会发现自己走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江寒却笑了,他慢悠悠翘起腿来:“我到底怎么了?司徒警官,你这么苦口婆心的,是想感化我这个罪犯么?我到底犯了什么法?” 良久,司徒才轻声说:“你有没有看见你如今的样子?江寒,你有没有好好看看你镜子里的模样?我敢保证,三年前的你甚至认不出现在的你!你已经变得无所顾忌,什么都不在乎了,你的心也变硬了,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你明白么?人的心变硬,变狠了,有些东西就再也挽回不了了。” 江寒被他说得脸色微变,但他还是淡淡地说:“我没觉得自己有变化。” “真的没有么?”司徒盯着他,“上次你进警局,满心的担忧,不停问我杰瑞米到底死了没有,伤得怎么样。可是这次,你这么坦然,甚至还在笑!你杀了人,江寒!你杀了两个人!” “那又怎么样?”江寒一脸挑衅,他盯着司徒的眼睛,“他们要杀我和强子,他们准备了汽油,他们把我们捆起来,扔在废仓库里——他们是一群禽兽!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们?为什么要担心他们的结局?按照司徒警官您的意思,难道我该念着佛,跪在那儿等着他们来杀?” 司徒的脸,惨青惨青的,头顶的光晕明暗不定,把他的神色也映照得阴晴不定,他看上去,又难过,又心痛。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轻声说,“我根本不在乎那群渣滓的死活。我只在乎你,江寒,我不愿意看见你变成这样!我知道,这都是霍定恺造成的,是他亲手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是因为他才卷入这件事的,幸好这次你没大碍。可是江寒,你有没有想过,下一次,你再因为他卷入类似的事情,就不一定能平安走出警局了!你根本不知道霍定恺是什么人!你根本不知道警方掌握了多少你不愿意看见的东西!那个人一旦有需要,说不定会把罪行嫁祸到你的头上,让你做他的替罪羊……” “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江寒这一声厉喝,司徒明徵停了下来。 他咬着牙,拳头抵着桌面,死死盯着司徒明徵的眼睛:“永远,永远也别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 司徒那样子,看上去是那么难过,难过得如同要死去了。 “可他永远也不会像你对他这样对你,就算你再不愿意听,我还是要这么说。”他哑声说,“看见你这个样子,我真不甘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自毁,却什么都不做。所以江寒,未来哪怕你真的跌下深渊,我也一定会来救你。” 三个小时后,霍定恺带着律师赶到警局。 总算看见他出现,江寒这才浑身松散下来,他有气无力地冲着霍定恺笑了笑:“你怎么才来?” 尽管律师和警察们就在旁边,霍定恺却快步走到江寒跟前,用力抱了抱他。 “什么都不用怕。”他微笑着小声道,“有律师替你抵挡一切。保释的手续马上就能办好。等会儿回去,我让老苏做你最爱吃的龙井虾仁。” 江寒彻底放下心来,今晚的恐惧和紧张把他弄得累极了,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过霍定恺的怀抱,就仿佛那是个无比美妙的安乐窝,天堂一样的地方,他一靠过去,就再也不用担忧任何事情。 那晚,直至离开警局之前,没有警察再来询问江寒。出门上车的时候,江寒回头望了望。 司徒明徵站在刑侦科的窗口,正静静凝视着他,目光里,充满不能言喻的幽婉哀伤。 上了车,江寒忽然想起强子的伤情。 “子弹打穿了肺部,但手术取出来了。小命保住了。”霍定恺说。 江寒这才松了口气。 霍定恺微笑着望着他,又伸手过来握住他的手:“害怕么?今天的事。” 江寒凝神想了想,他摇摇头:“没觉得怕。” “嗯,你变强了,性情也不像以前那么柔弱了。”霍定恺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这是好事情。我很高兴你变成这样。小寒,你总算长大了。” 江寒忽然有些怅然。 司徒明徵说他的心变硬了,变狠了,说他在往绝路上走,可是霍定恺却说他变强了,成熟了,夸他有所成长…… 他们到底谁说的对? “不用担心。”霍定恺一面抚摸着他,一面轻声说,“我会让那群畜生付出代价的。” 江寒的心,忽然微微一缩。 他赶紧道:“别做得太出格,有警方在调查,把事情丢给他们就好了,不然会伤到你。” 霍定恺却笑起来,他温柔地吻着江寒,喃喃道:“放心好了,没有什么事能伤到我,他们没那个能力。” 江寒深深吸了口气,他能闻到霍定恺身上那熟悉的味道,那是由清爽的含着植物芬芳的古龙水,甘冽的烟草香味儿,以及男人很淡的体味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他贪婪地嗅着这气息,不错过一丝一毫,就像海绵吸收水分一样,让它慢慢充满自己的胸腔。 没有人比江寒更熟悉这气息,对江寒而言,它像神奇的安息香,能让他稳定下来,变得放松而愉快,继而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了。 这个人会爱我的,早晚,霍定恺一定会彻底放弃容晨,全心全意的爱我,就像我爱他这样的爱我。这么想着,江寒就平静下来,渐渐将司徒明徵的那番话扔在了脑后。 第112章 第 112 章 强子在术后第三天清醒过来,他将事情原委告知了警方。 被抓的那三个同伙,也一致供认不讳。 包括警方自己搜查的现场,以及检测的弹道轨迹,都证明强子是被死者开枪所伤,江寒是在与人争斗厮打中,不慎走火。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江寒和强子是被人以灭口为目的绑架,江寒是在反抗中杀的人,也不存在防卫过当的问题。 至于两名死者,中枪的是无业游民,死于江寒刀下的,曾经在任祖年的机要秘书萧竟手下做过行政助理。但萧竟那边提出的资料表明,此人在三个月前已经因为渎职而被开除,他在死亡的那一刻,和萧竟并无关系。 两辆车则是套/牌车,查不出来历。 大致详情,是高建业告知江寒的,他听完,只默默点了点头。 想来警方不会再做更多的了,这种情况下,探员们也没法往下查。但是江寒知道,霍定恺却不会就此罢休。 至于霍定恺究竟打算怎么做,他不想再问了。 高建业对江寒说:“当时四爷中断了会议往回赶,路上他给我打电话,说,无论如何也要把你保出来,我说,还不清楚江寒杀的到底是什么人,结果四爷说,就算杀的是奥巴马,也不能让他在警局里呆着!” 江寒一时笑起来。 另外,高建业还告诉江寒,强子很感谢他,连同凌虎,也一并让他带以表达谢意。 “强子说,他欠你一条命。要不是你,他肯定变化肥了。” 江寒更笑,笑完他又摇头:“他没欠我什么。他和我一样都是受害者。” 高建业很感慨,在医院里,强子把当时的情况告诉了他,他和高建业说,这世上除了凌虎,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肯这么护着他。 “他挡在我面前,说,把我放了,要杀就杀他一个。”强子说着,茫然地望了望窗外的云朵,“我和江先生没什么交情,那天也是头一次说上话。其实我挺烦他的,这种娘们唧唧的小白脸我最受不了了。要不是看在四爷的面子上……” 他停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但是高叔,江先生这么做,不是因为看在虎爷的面子上,对么?” 高建业不知说什么好,因为他看见强子的眼睛红了。 出于保护的目的,警方并没有把案情公布于众,所以知道真相的只有少数人群。江寒想,这样也好,不然被父母知道了,他们得吓死。 也许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这么多惊心动魄、生死攸关的事。 盛铖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有那天早上,林秘书颇为同情,又觉得好笑的问他:“听说你被绑架了?而且是自己逃出来的?看来那俩绑匪可够猪头的……” 江寒只是笑,他不敢和林秘书说,那俩猪头已经被他杀了。 霍定恺对他一天都没歇、第二天就去上班的态度颇为不满,他说,江寒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江寒笑道:“我连皮都没破,在家歇着干嘛?你也别那么一惊一乍的。” 霍定恺想了想:“那……这样吧,为了安慰你,不,为了奖励你,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江寒转了转眼珠:“一个不够,我要两个。” 霍定恺笑道:“好吧,两个。分别是什么?” “第一个要求不难,你肯定能办到,就看愿意不愿意了。”江寒笑道,“我想让你拉大提琴给我听。” 霍定恺也笑起来:“这就是你的要求?” 很奢侈的愿望,江寒想,换了别人,肯定会觉得他浪费大好的机会。可他只想提这样的要求。 “我知道你会这个,可我从来没见你拉过。”江寒说,“这愿望我已经想了好久了。” 霍定恺想了想,点点头。 然后他上楼去,过了一会儿,带着一把大提琴回来。江寒走上前,仔细看了看那把琴。不是新的,似乎用过很多年,但琴身非常漂亮,红褐色的木头泛着光。 霍定恺坐下来,把琴摆好,然后看看江寒:“想听什么?” 江寒皱眉努力想了想:“巴赫。” “嗯,他的哪一首?” “这个还得说清楚么?我不知道啊,就是……就是大家都听过的那个!就那个呀!” 霍定恺笑得前仰后合:“大家都听过的?照你这样可完了,到时候音乐厅举办音乐会,节目单上就写:作曲,巴赫。曲目,大家都听过的那个。” 江寒被他笑得脸红,他愤愤道:“可我不知道名字呀,我又不懂,反正就是大家都知道的,电视上收音机里总能听到的那首……” 霍定恺忍笑道:“我知道了。” 然后他凝神想了片刻,拉起了那首广为人知的巴赫《第一大提琴组曲》前奏曲。 江寒悄悄关上客厅的大灯,他走到霍定恺身边,在地毯上盘腿坐了下来。也许是那天气氛特殊,他竟觉得周围幽蓝静谧的月光,渐渐变得透明,好像有看不见的粉尘精灵,从虚空中出现,美妙的光点随着霍定恺的琴弓一串串飞舞滑落,像蜻蜓闪光的翅膀,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江寒闭上眼睛,他看着宝石小鸟一样的小小舞蹈家穿过他眼睑的舞台,它们是从霍定恺琴弓上冒出的音符,它们像黑暗海底的珊瑚,在江寒的大脑皮层优雅的生长,纯粹的美好,没有哀痛,没有嫉妒,没有得不到的绝望,没有绑架和杀人…… 直至音乐停止了,江寒还久久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他第一次觉得,会某种乐器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真好听。”他不由感慨,“难怪巴赫是顶级的,这么好的琴技,就该配这么好的曲子。” 霍定恺放下琴弓,他笑起来:“你也听得出好坏?” 江寒很不服气:“当然听得出来!定恺,我觉得你和电视上那些音乐家一样拉得好,为什么你没有继续下去?” 霍定恺笑了笑,他低头看了看大提琴。 “我爸不希望我走这条路。”他轻声说,“霍家,需要的是一个能继承家业的领导者,不是一个靠音符吃饭的落魄音乐家。” 江寒皱了皱眉:“靠音符吃饭不一定就会落魄。” 霍定恺笑了一下,没说话。 江寒想想,还不甘心:“难道就为了你爸这一句话,你就放弃了已经拉了十三年的大提琴?” 事实上,他并不完全是因为父亲的反对,霍定恺自小学琴,养父母花大力气,请名师来教他,也是因为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说这孩子有天分,早晚有一天会出现在大师级的名册上,尤其他养母,对此十分认真,因为两大家子人,全部加起来,医生一堆,商人一堆,军人和政客一堆,甚至画家作家科学家也有一堆……但就是没有一个具备音乐天赋,在这个家里,唱歌能不跑调都已经算奇才了。 所以像霍定恺这样的,一定得好好培养,往后让他成才。 因为霍定恺学琴,容晨也吵着要一块儿学,养父母只得给小儿子也请了老师。 然而,艰难地跟着学了五年,容晨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老师们悄悄和家长说,他缺乏天分,走这条路没有出头之日,音乐这东西,不是光靠努力就行的,再怎么勤奋练习,容晨也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演奏者。 “四哥,为什么我学不好大提琴?”他边哭边说,“我和你练习的时长是一样的呀!我从来没偷过懒!为什么你能拿第一,我连复赛都进不去?爸爸说,我们家没有遗传这个基因,到底这个东西是什么呀!四哥,为什么你有这个基因,我没有呢?” 霍定恺答不上来,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他都被容晨这问题所困扰。那也是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原来他和养父母家的孩子,真的有所不同。 原来,他真的和容晨不是一家人。 这事实没有让霍定恺自傲,反而使他很痛苦,他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和容家没有血缘关系,自己具备容家的人一向不具备的所谓“音乐天赋”。 如果自己有,而容晨没有,如果因此就造成容晨的自卑和疏离,那他宁可丢掉这份天赋。 江寒见他不回答,于是开玩笑似的说:“但你这总归是遗传来的吧?是不是你爸自己曾经在音乐上失败过?” 霍定恺回过神来,他不禁莞尔:“不是的,霍家和容家一样,一丁点儿这方面的特长都没有。要说遗传,也许和我妈有关,她是个跳芭蕾的。嗯,一个跳芭蕾的穷姑娘,天赋有一大把,铜板却一个都拿不出。” 江寒有点吃惊,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霍定恺提起他生母的职业。 霍定恺低着头,手指抚摸着大提琴的琴身,然后他慢慢道:“我妈从小跳芭蕾,外公外婆都是音乐教师,据说,我外公的钢琴弹得挺好。但是家里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点儿天赋了。我妈早年是舞团的台柱子,领舞的那个。后来因为常年大负荷的练习,足部出了问题,韧带还是骨骼吧,我也不大清楚,总之,年纪轻轻就没法再跳了,我妈只好退下来,又没钱做手术,于是就去了夜总会那种地方……她就是在那儿遇见我爸的。后来我爸找医生治好了她,我妈本来想返回舞台继续跳芭蕾,结果发现怀了孕。” 他停下来,抬起眼睛,冲着江寒笑了笑:“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江寒想问,霍定恺生母是什么病去世的,但他想想,还是没追问。 他很难过,为了霍定恺生母的遭遇,他为那个早早就逝去的、长得像奥黛丽赫本的姑娘而难过。 “所以我爸不愿意我拉琴。”霍定恺笑道,“他想要的是继承人,不是一个养大了就送给艺术之神做祭品的儿子。虽然他没怎么说,但我看得出来,他生怕我步了我妈的后尘,我妈那人吧,性格有点儿偏执,尤其对跳芭蕾这件事,为了能重回舞台,她什么都肯做。也对,我外公外婆都是特别清高的性子,按理说我妈找一万个法子,也不该去夜总会那种地方,可是夜总会赚钱快啊,不然拖久了,手术费攒够了年龄也一大把了,那还怎么跳芭蕾?听说我外公就是叫她给气死的,就因为她混夜总会,而且居然和比她大那么多的有妇之夫同居。但是你看,她最后还是没能回舞台……” “是因为生育?” 霍定恺点点头:“有影响,据说生育会加速某些病变,比如骨退化什么的……是叫我给拖累的,她要是不生孩子,还能在舞台上多呆几年。” 江寒心里一慌,他赶紧大声说:“说什么呀!这不关你的事好不好!” 霍定恺拎起大提琴,又仔细看了看琴身,他的声音充满困惑。 “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妈当初,到底是单单为了手术治疗费和我爸在一块儿的,还是真的对我爸有感情。可他俩看着挺不搭的,哪儿哪儿都说不到一块儿,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估摸着,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我爸就怕我跟着我妈学,变得像她那样,为了虚无缥缈的艺术,把别的东西都抛弃了。他跟我说,你喜欢拉大提琴,可以,但是不要把一切都赌在这上面,别为了成名成家就钻牛角尖、放弃更好的人生。那些我都可以买给你的,就算是大师这玩意儿,也可以买。” 霍定恺说到最后,一脸的讽刺:“我爸就是这样,觉得一切都可以拿钱买。当时我真想说:难道我想去卡内基举办专场音乐会,你也可以用钱帮我办到么?幸好我没问出来,按照老爷子的脾性,搞不好会当真的,那我可丢脸丢大发了。” 霍定恺这些话,说得江寒愈发难过,比刚才还要难过,他不禁靠过来,低声说:“如果你真的还有这个念想,那就把大提琴捡起来吧。就这么中断了,多可惜!” 霍定恺听得笑起来,他看看江寒:“你是说,叫我丢下盛铖,再回头去拉大提琴?你怎么和我妈的反应一样?” “你妈妈?” “嗯,其实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我妈知道我拉大提琴的事,她会有什么反应——依照她的性格,我妈肯定会鄙夷我的放弃,肯定会对我说:蠢货,难道不明白艺术至上的道理么?快把你那个破地产公司卖了吧!快去拉琴!” 江寒听得笑起来,他说:“我不会骂你是蠢货,但我可以帮你,定恺。你去拉大提琴,只管去拉你的琴好了,别的事情就交给我!” 霍定恺更笑:“那我几乎可以预见到未来,咱们会穷死的,连土豆条都要吃不起了。” 江寒也笑:“穷一点又怕什么?我可以去打工,我来做家务,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霍定恺叹了口气:“如果我成不了大师,怎么办?如果小时候的天赋都没了,我拉来拉去,最后还是个无名小卒,那你不是白白耗费心血了?” “我不是你的天使投资人。”江寒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能去卡内基,固然好,暂时去不了那也没关系,你不是为了成大师才拉琴,你是为自己高兴。我就愿意看你高兴,吃着土豆条也高兴。” 霍定恺轻轻笑起来,他笑得那么好看,但笑容里却充满了哀愁。他说,那我可真是太幸福了,小寒,我怎么没更早一些遇上你呢? 第113章 第 113 章 后来,霍定恺问起江寒,他的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江寒犹豫了良久,这才说:“第二个可比第一个难多了,我说了你大概会不高兴,虽然你能办到,但你不一定愿意去做。” “是什么?” 江寒终于说:“往后,别再叫人去骚扰任涟涟了,成么?” 霍定恺瞧着他,他笑了笑:“我说呢,怎么突然你就跑去和强子一块儿喝茶,是为了这个,对么?” 看他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江寒赶紧点了点头。 “我和强子出事,就是因为这个,我也不是怕了任祖年,也不是恐惧未来自己的人身安全。可是定恺,你这样做,真的没什么意义。” 霍定恺哼了一声:“我觉得挺有意义呀。” 江寒叹了口气,他忍不住道:“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知道什么?” “任涟涟怀孕的事。” 江寒这么一说,霍定恺就扭过脸去,看他这样,江寒心中更明白了。 “你不仅仅是想让强子骚扰任涟涟,让她心神不定,你更想让她流产,是么?” “我有这么说过么?”霍定恺终于冷冷道,“我讨厌她,所以派人把她驱赶出本地,这有什么不对?” “可那是容晨的孩子!” 江寒这么说,他眼看着霍定恺的脸,忽然有了几分扭曲! “那又怎么样!”他厉声道,“我照顾了他半辈子,难道还得继续照顾他的子子孙孙?!” “你可以置之不理!你可以把他们当陌路人!”江寒忍不住道,“别做这种事!除非你还爱着他!” 他这最后一句,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不会再爱他了。”霍定恺终于轻声说,“他把我的心撕成碎片,还扔在地上使劲儿踩,如果还去爱他,我对不起我自己。” 江寒抓住他的手:“那就别再让人去做这种事,定恺,我是一条命,强子也是一条命。这次的教训还不够么?你再让他去做这种事,他早晚会暴尸街头的!” 霍定恺的脸色僵僵的,好半天,他才冷冷道:“你是希望我什么都不做,看着他们快快活活的?” 江寒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商业上,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但是别用这种手段。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它只是投胎技术太差,投到这种女人的肚子里,这不是它的错,搞不好投胎这种事只是随机抽取呢。” 霍定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小孩子,烦起来恨不得一脚一个踹死他们。” 江寒哭笑不得,他不由扶额:“我那只是发发牢骚!你怎么偏偏把这种口水言论记住了?” 他说着,又笑起来:“要不然,咱们也弄个孩子,好么?” 霍定恺被他逗乐了:“怎么弄?你有子宫么?你想把孩子怀在哪儿?肝上还是肺上?” 江寒翻了个白眼:“你说的那是肿瘤。我是说,咱们可以找人代孕,反正想要孩子的女同不少,我们可以合作……嘿!对啦!咱们结婚那天认识的那个凯瑟琳!她很帅是不是?你亲口说的,说我不如她帅。她跟我提过的,她正在寻找合作的男性,想在手术前生个孩子。咱们让薇薇安联系一下她,好不好!” 霍定恺哭笑不得:“你还想弄个混血儿?到时候孩子长大了,问咱们,我妈呢?她去哪儿了?她是干什么的?咱们怎么回答?” 江寒咯咯笑起来:“很好办啊!咱们实话实说,就告诉他,妈妈智商一百八,加州理工毕业,并且是个有异装癖的fbi女探员……呃,她当年已经在筹备手术准备变性,所以我们不能确定你再见到她,是喊她妈妈,还是喊她爸爸……不过孩子,没关系,你的妈妈虽然比别人少了一个,可是爸爸却比别人多了俩,小子你赚了!真是人生大赢家!” 霍定恺一时笑不可仰:“孩子到时候得骂死你!爹这种东西,要那么多有什么用!” 江寒越说越来劲:“才不会!我看这事儿靠谱!定恺,咱们也弄个孩子,这样就不用稀罕人家的了,到时候咱们精挑细选,这孩子一定又聪明又漂亮。你觉得怎么样?” 霍定恺抱住他,他的眼睛里有绵绵的化不开的温柔:“我不想要孩子,我也不想做父亲,我连你的人生都没有占满,我不愿意让任何人插/进来,分走本来属于我的那一份,就算是我的孩子,我也会恨他的。” 江寒被他拥抱着,忽然觉得又伤感,又快乐。 “答应我,别再去做那种事了,好么?”他轻声说。 然后,他听见了霍定恺的回答:“好。” 那个周末,俩人本来商量好要去郊游,临时霍定恺却接了个电话,说去不了了。 “容霁要过来。”他哼了一声,“连同你那个小朋友。” 江寒笑起来:“何益也一块儿过来么?他们过来干嘛?” “名义上,是来蹭饭的,说很想念老苏的厨艺,事实上嘛,哼哼。” 霍定恺没说下去,神色看起来挺不善的,想是料到了容霁这趟过来,准没好事儿。 江寒想想:“是不是得准备酒?” “准备个屁!”霍定恺干脆地说,“等会儿给他倒杯碘酒!看他还喝不喝!” 于是为了今天家里来客人,江寒也换上围裙,去厨房给苏锦纶帮忙。苏锦纶今天做了几道味道酸甜的菜,蜜汁叉烧,糖醋小排,菠萝咕噜肉什么的。因为容霁嗜甜,要是菜不放糖,他就说不好吃。 “连菜包子都得蘸着蜂蜜吃,变态!”苏锦纶一边骂,一边打开糖罐,舀出一大勺砂糖,“就是他,当初把四爷给带坏了,也是吃什么都蘸糖,从容家回来,我做了一桌子菜,他先跑厨房去拿一罐子糖,一勺勺往菜上洒,害得老太爷一口都没吃下去。” 江寒一面用刀切着山药,一面笑得直晃,这山药也是打算做蜜汁的。 “那时候四爷多大?”他问。 “七岁。”苏锦纶哼了一声,“正是换牙的时候。就为了糖吃得太多,牙齿都坏了,那两年没完没了的看牙医,而且糖吃多了就不爱吃饭。老太爷就发了火,叫我把糖罐扔垃圾堆里,说,从此往后家里一粒糖都不许留着,再看见四爷吃糖,他抬手就打。后来打也不行,四爷脾气犟,还是继续吃,他把糖都藏起来,放在床底下的盒子里,结果让佣人打扫出来了,老太爷那次真的动怒了,他叫人把那些花花绿绿的进口糖果全都剥了,扔在院子里,马上就爬了一堆蚂蚁,小山似的,四爷最怕虫子,对吧?见只蟑螂都要拿杀虫剂往死里喷,看见他的宝贝上面爬了那么多蚂蚁,黑乎乎的,层层叠叠的还在蠕动,那他还不吐?整整吐了一天。听说后来他再回容家,一颗糖都不想吃了,糖盒子摆在面前也不碰了。哼,就这么着,总算把四爷这毛病给改过来了。我就说容家那些小子全都是完蛋的货!” 江寒低头看看雪白的山药,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孩子哪有几个不喜欢吃糖的?为什么非要采取这么恶劣的手段? 老家伙真是太坏了! 中午时分,客人们到了,其实何益以前也常常过来找江寒,但他这次是跟着上司一同过来,而且是很郑重的来蹭饭,所以态度十分恭敬。他赶着苏锦纶叫苏爷,又把带来的礼物拿出来,是个檀木盒子。 “上个月您老过寿,我们主任不巧不在国内,这是补上的礼物。” 苏锦纶翻了个白眼:“什么东西?” “是个绿颜色的痒痒挠。”何益笑嘻嘻地打开盒子。 江寒探头一瞧,竟然是一件翡翠如意,看那质地,价值不菲。 苏锦纶拿起如意看了看,他笑起来:“小子,你挺会说话的啊!果然是歹竹出好笋。” 何益赶紧笑道:“我们主任在您这儿蹭了这么多顿饭,这也是理应孝敬的。” 苏锦纶笑骂道:“少他妈拍马屁,快把菜端过去!” 那天的午餐很有家庭的氛围,两个家长坐首席,两个小孩子在旁边陪着。何益话多,容霁的话也多,江寒被他们带着也忍不住话多,霍定恺算是吃饭时话极少的,这次也不得不加入。 “要是叫爸妈看见了,他们会发飙的。”他叹了口气,“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吃饭不许讲话’,都白培养了。” “吃饭不许说话那不人道。”何益认真地说,“我会憋死的。” “那不是不人道,那是植物人。”容霁纠正他,“默默的排在一起,无声无息吸收养分,不是植物是什么?” 江寒笑得差点把汤喷出来! 容霁满意地叹道:“人需要交流。要是能来杯酒,我们会交流得更好。” 霍定恺瞪了他一眼:“你就死心吧!今天一滴酒都不会给你!” 江寒放下汤碗,四下望了望,感慨道:“人多一点,吃饭就是有气氛。可是人还不够多,要是能再多几个就好了。” 容霁说:“生几个小孩。如今技术足够支持你们的。” 江寒笑道:“前两天我还和四爷说过这件事。” 容霁一听,大为感兴趣,赶紧转头望着霍定恺:“真的?有要小孩的打算了?” “没有。”霍定恺没好气道,“要那玩意儿干嘛?蓉蓉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孩,结果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跑到离你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一年到头不肯回来?” “容蓉现在在干嘛?”江寒问。 “她是人类学家。研究女性历史,我看过她的论文,主题是有关全球原住民女性史的发展比较,印第安女性啦,印加女性啦,还包括毛利人、阿伊努人和华人……大概是对她爹太失望了,于是干脆放弃男人,研究起女人来。” “你的孩子会不一样的啦。”容霁说。 “我的孩子只会更糟。”霍定恺淡淡地说,“到时候他说不定会对人类这个物种丧失信心。” 第114章 第 114 章 餐后,容霁和霍定恺上楼谈事情,江寒和何益在客厅玩飞行棋。何益就喜欢玩这个,他的公文包里总是放着一盒飞行棋,只要找到合适的对手就拿出来。江寒不止一次看见容霁和他在办公室玩这玩意儿。 下着棋的时候,江寒忍不住问:“容主任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 何益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骰子:“是一件注定要碰一鼻子灰的事。” 江寒叹道:“明知道碰一鼻子灰,那他还要提?” “受人之托呗。”何益轻描淡写地说着,扔出骰子,“六点,我要超过你了。” 他小心翼翼把自己的那架蓝色飞机放在江寒的红色飞机前面。 “致命的大局观。”他又叹了口气,“我们主任也是身不由己,唉,这样做又有何益?” 江寒想了好半天,才努力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故意随口道:“听说容晨他老婆怀孕了。” 何益掀起眼皮,看了江寒一眼,他笑了笑:“你很高兴?” “关我什么事?”江寒的脸有点发热,“我也就是好奇,打听打听而已。” “我们主任送了礼的。”何益突然说。 江寒愣住了,半晌,才慢慢道:“是么……”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点儿失望,他以为容霁是站在霍定恺这边的。虽然弟弟被逐出家门,看来兄弟间的感情却还存在。 “他把容晨留在老宅子里的旧玩具和衣服全部打包,装了个大礼盒,给容晨送去了,那些玩具,我们主任都做了标记,原来那里面好大一堆都是四爷当初送给他的,要么就是容晨从四爷那儿耍赖弄来的,还有他念书时候穿的衣服,很多都是四爷给他买的,好些还是从国外寄回来的……我们主任脑子跟计算机似的,几十年前的事儿了,愣是记得清清楚楚,连月份都标在上面了。”何益说,“我劝过他的,叫他别做得这么绝情,老爷子都还没提分家的事儿呢,这么做不好。但是容主任不肯,非要我把礼盒送去,还叫我和容晨说,他和容家这就算两清了。” 这倒是让江寒万万没想到。 何益捏着那枚红色的骰子,他若有所思道:“那天我给容晨把东西送去,他还挺欢迎我呢,高兴得什么似的,真以为我们主任给他送什么厚礼,因为那礼盒包得花团锦簇的。结果他打开一看,就傻了。再听我把话一转达,当时就落泪了。” 江寒被何益说得,心里也难过,可是话说回来,始作俑者不就是容晨自己么?不就是他作天作地的要和容家作对,才得到这结果的么? “谁知过了两天,容晨竟然亲自来找我们主任,我以为他是来上门吵架的,结果不是。”何益停了停,“他一进门,噗通就给我们主任跪下了。” 江寒一惊:“他想干嘛?” “不知道。”何益摇摇头,“主任赶紧把门关上了,我也不知道他们那天谈了什么。” 江寒正暗自沉吟,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争吵:“……都跟你说了我不去!你磨破嘴皮子我也不会答应!” 俩人俱是一愣,江寒抬头看了看二楼,那是霍定恺的声音。 没一会儿,楼上又传来霍定恺的怒吼:“你他妈现在就给我滚!” 有沉重的东西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江寒吓了一跳,立即反应过来,大概是那个铜镇纸。 不多时,容霁从楼上下来,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微笑模样。江寒却紧张地站起身来:“怎么了?” 容霁笑了笑,弯腰拾起沙发上的大衣:“四爷下逐客令了。何益,咱们该走了。” 何益没起身,他连眼皮子都没抬:“四爷叫你滚,又没叫我滚。要走你先走吧,我要把这盘棋下完。” 容霁也不以为忤,他只点点头,笑道:“好吧,我已经把嘴皮子说干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然后,他走了。 江寒有点担心,他坐下来,小声问:“他们到底为什么吵?” 何益笑道:“都说了,碰一鼻子灰的事儿——下棋下棋,别去操心他们!” 江寒心神不定地下着棋,他心想,难道又是和容晨有关? 正琢磨着,霍定恺从楼上下来。 他的脸色很糟,黑得像锅底,一看就是刚和人吵过、而且还没吵够的模样。 等他看见仍旧留在客厅的何益,就吃了一惊。 “你怎么还在这儿?” 何益抬起脸,笑眯眯地说:“我们主任已经圆溜溜的滚出去了,四爷,您不会连我也一块儿赶,是不是?” 霍定恺没好气道:“你主子都走了,你还留这儿干嘛?” “下棋。”何益指了指棋盘。 霍定恺翻了个白眼,但也没再说难听的话。 下完了一盘棋,何益把飞行棋收起来,又颠颠儿的去厨房,找苏锦纶灌了一大瓶蜂蜜草药茶,揣在兜里,这才收拾东西告辞,临出门时,他忽然“哦”了一声。 “有人托我交一封信给四爷您。”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白皮信,递给霍定恺,“我差点忘了呢。” 然后,也不等霍定恺反应,何益笑眯眯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告辞离去。 江寒看着霍定恺拆开信,看了几行,那黑锅底一样的脸色,变得愈发黑了。 他忍不住担心道:“谁来的信?” 霍定恺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了江寒一眼:“无聊的人。” 然后,他把信三两把揉成一团,似乎是想扔字纸篓,但又忍住,团在手里,转身上了楼。 江寒想想,还是担心,他只好跟着上了楼。 进来书房,霍定恺正坐在窗前发呆,那样子,也不像是特别生气,却像是有些迷惘。 见江寒进来,霍定恺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江寒关上门,轻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容霁是来当说客的。”霍定恺冷冷道,“还记得你支教的那个小学么?盛铖做慈善,给它盖了新校舍。” 江寒笑起来:“当然记得,狗蛋到现在还给我来信呢。那是你想出来的名堂吧?” 霍定恺哼了一声:“我只是牵了个头,主意是我出的,刚开始是盛铖一家,针对的也只是最早的一个省,后来慈善基金会就独立了,好几家企业联合起来一起做,目前项目已经遍布全国。下个礼拜基金会有个慈善酒会,会上将展出新闻记者拍摄的乡村教育的照片,当然也是为了募捐和宣传——基金会的名誉会长,是容晨。” 江寒终于听明白了。 “容霁想让你出席基金会?” “我不会去的。”霍定恺淡淡地说,“看在慈善的份上,盛铖照样出钱,但我不会露面。让我和容晨两口子一起站在台上?他这辈子也休想!” 江寒走到墙角,他弯腰拾起扔在地上的铜镇纸,将它放回到桌上。 “容主任不该提这样的要求。”他说,“他明知道你不会去。” 其实容霁今天来,不光是为了这个慈善酒会,他主要的目的,是来劝霍定恺停止打压金奕地产。 因为霍定恺下了狠心要报复,好些不相干的人也被迫卷入风波,而且他的目的完全是针对性的,很多举动不利于盛铖本身,这就与经营的本质相违背了,所以包括郝林和姚致敏,都跑去容霁那儿诉苦,希望他能劝一劝霍定恺,不要再意气用事,还是把精力和资源留着发展盛铖自身吧。按照姚致敏的话,就算霍定恺把金奕整垮了又如何?说到底容晨还是姓容,有些事实是更改不了的。霍定恺这是兄弟阋于墙,容晨已经尽量绕开走了,他还死追着不放,这不更把容晨往任祖年那边推么? 因此,出于大局考虑,容霁这才跑来劝霍定恺,他是希望霍定恺出席温暖教室的慈善酒会,借此给外界释放一个信息:盛铖回归到原有的道路上。 但是霍定恺不肯。 ……他当然是不肯的,江寒暗想,这家伙正闹得欢呢,这种时候让他罢手,他怎么可能同意。 “那你打算怎么办?”江寒又问。 “不怎么办。”霍定恺粗声粗气道,“总之我不去就是了。” 江寒下了楼,霍定恺坐在椅子里,他又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摸索着,把塞在口袋里的那封信拿出来,重新展开。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那是容晨的字迹。 信的排头写着:四哥。落款时间是昨天。 信的内容很简单,和容霁的要求一样,他希望霍定恺能出席慈善酒会,他说,这回他保证不在酒会上出言不逊,也不会让妻子有这种可能性。 容晨说,他想见霍定恺一面,想两个人好好谈谈。 “如果四哥不肯来酒会,那么我们另外约个时间。下周六下午四点,学校旁边那条林荫道,就是附近有巧克力商店的那个地方,我会在那儿等着四哥,我会等到六点。如果四哥不肯来,那么,我下下周会继续在那儿等,还是四点到六点。如果下下周不行,那就再下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那儿等下去,四哥,我会一直等到你来。” 霍定恺默默的把信又看了一遍。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将那封信点燃。 静静看着火舌一点点吞没洁白的信纸,将它完全化为灰烬,霍定恺这才站起身,打开窗子,然后将装着灰烬的瓷碟,扔出窗外。 第115章 第 115 章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31节 容晨来信,霍定恺没和江寒说。 他没去参加慈善酒会,周六下午四点,他哪儿也没去,霍定恺把自己锁在琴房里,没完没了的拉大提琴——就因为给江寒拉过那一次,似乎唤醒了霍定恺往昔的热情,他又开始练习起来,虽然不再以任何比赛为目标。 第二个周六,他仍旧呆在家里练琴,一整天没出门。 再接下来的周六,仍旧如此。 江寒对此很是高兴,他觉得霍定恺能弥补少年时期的遗憾,这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如今也没有独/裁的父亲管着他了,更不用担心为了音乐事业而断送人生——即便霍定恺立即退休,钱也够他们用到下辈子的。 只是江寒有一点感觉不大好,他在楼下听着霍定恺的琴声,只觉得每一首都很低沉,充满忧伤。 虽然大提琴这种乐器本来就不是负责制造欢快的,但就连江寒这不懂音乐的人,也能从琴声里听出演奏者低沉忧郁的情绪。 他是不是还在为容晨的事而烦心?江寒想。最近霍定恺似乎确实有偃旗息鼓的迹象,好像他已经闹够了,折腾累了,不再卯足劲和弟弟作对了。 但是看这样子,和好如初那也是绝无可能的。为此,江寒暗自高兴,他希望霍定恺和容晨从此分道扬镳,再也不搭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又是一个周六。 那天江寒要回去看望父母,出门时,他问霍定恺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继续练琴。” 江寒一听,来了劲,他怂恿霍定恺:“去参加国际大赛吧!说不定真的能成大师!” 霍定恺笑起来:“丢了快三十年了,捡起来还不到一个月,你就觉得我可以成大师了?你这标准也太低了。” 江寒也笑:“我对你有信心还不行啊?别光顾着练琴,记得到点吃饭。” 送走江寒,霍定恺回书房看了一会儿书,却觉得心浮气躁,心思完全不在书上。他索性放下书,去了琴房。 今天他的练习效果不佳,好几次出了错,不得不停下来。 霍定恺深深吸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午后三点。 ……还有一个小时。 窗外的天色不是太好,带着暮春的那种常见的阴沉沉,天空像刚抹上了石灰的墙,湿漉漉的苍白,内里隐约泛起浅浅的灰。 江寒不在家,屋子里就显得寂寥冷清,女佣安嫂今天休息,苏锦纶在凌虎那边,家里就他一个人。霍定恺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透过玻璃的天光,被粗粗的窗棂分割后铺到面前的地板上,一块接着一块,泛着灰白色的浅晕。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继续拉那首罗蒂奴,但这曲子和他今天的心境很不配,或者说他今天这种心境,真是不适合拉任何曲子,于是没过多久,本来在琴弓上缠绵不去的西贝柳斯就停了下来。 霍定恺气恼地放下琴弓,他站起身,满腹烦躁走到窗边。云层的灰色更加沉重,像是要下雨了。 终于,他一拳砸在窗子上,狠狠咒骂了一句,然后飞快转过身,冲下了楼。 开车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半了,霍定恺记得容晨说的那个地方,从玫瑰园过去,车程差不多也得一个小时。 霍定恺把车开得飞快,一面开,他一面看手表。接近目的地时,距离六点还有一刻钟。然而就在即将到达的地方,霍定恺却慢慢把车速降了下来。 我在干什么?他忽然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这个人一叫我,我就得过去? 他终于,把车停了下来。 这儿是一所中学的校门口,今天周六不上课,只有来补习的学生,三三两两从校园里走出来。 霍定恺从车上下来,他凝视着校门,这是霍定恺和容晨的母校,他们都是在这儿念的高中。中学有百年历史,它的前身是一所教会学校,所以校园非常大,师资力量也很强。其实容晨当初文科不太好,本来不适合上这所高中,但他说什么也要来这儿上学,因为霍定恺是从这所高中毕业的。 容晨就是这样,非要按着霍定恺走过的脚步往前走,霍定恺念什么学校,容晨就念什么学校,从幼儿园到大学,一个不漏。 学校附近,有一家经营了很多年的巧克力商店,主打各种进口品牌巧克力,还有糖果点心。当年,霍定恺虽然被他父亲“迫害”得不再热衷糖果,但每周六放学回去,都会在这家店里买点巧克力,带回家给当时还在念小学的容晨,以至容晨一度认为霍定恺上的是“巧克力高中”,因为霍定恺骗他说,巧克力是学校统一发的,“只发给乖乖把饭吃完,把作业做完的好小孩”。 这么多年了,巧克力商店依然在经营,招牌虽然显得有点陈旧,但店里看上去还是很热闹,附近有两三所学校,学生们都喜欢来这儿买巧克力,尤其霍定恺念的这所高中,家境优渥的学生比较多。 巧克力店的斜对面,有一条窄窄的岔路口,那是个单行道,从这儿走过去,不多时就能看见一片碧绿的湖,种满樱花树的道路,直直把湖水分成两个半圆,那里就是容晨约定的地点。 那条林荫道,霍定恺在高中三年步行走过无数无数次,从湖的这一端走到那一端,然后再走回来。少年时代的他,心思过于敏感,有太多无法和人诉说的心事,除了背着沉重的书包,在这条路上没完没了的走来走去,他再找不到更好的排遣办法了。 如今正是暮春,花开得灿若云霞。想来那条路上肯定落英缤纷,粉红的樱花如雪,一阵风来,湖面花落如疾箭,而容晨此时就等在那片花雨里,像小时候等他回家一样,固执地守在那儿,等待着他…… 但霍定恺挪不动脚步。 双脚像生出了无形的根,将他牢牢定在地面上,让他一步也不能向前挪动。他看得见巧克力商店里,悬在墙上的挂钟,距离六点还差三分钟。 靠在车前,静静盯着那指针,直至它慢悠悠的挪到了正中间,霍定恺这才近乎痉挛的喘了口气。 他觉得很绝望,但同时又很平静,他觉得自己摧毁了某些东西,某些一直在内心深处朝着他叫嚷的东西,像小孩子哭着伸出的小手掌。可他同时也明白,自己不能再去握住那手掌。 他不能再那么做了。 霍定恺转过身来,手按着车门要拉开,他一抬头,看见容晨正站在街对面。 梦游似的,慢慢从街对面走过来,容晨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四哥。” 霍定恺想把车门拉开,却觉得手指怎么都用不上力,他再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把车门打开,刚要上车,容晨却一把抓住了车门! “四哥……” 他的声音里充满哀求。 俩人僵持了片刻,霍定恺终于放弃,他关上车门,抬头平静地望着容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成么?”容晨说。 “我觉得没什么可谈的。”霍定恺淡淡地说,“我还有事。” “有事还开一个钟头的车过来?” 霍定恺冷冷看着他,转身又要去拉车门,容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四哥!” “松开。”霍定恺的声音变得更冷。 容晨不松手,他咬着牙说:“你就当……就当这是最后一次,成不成?” 霍定恺握着车门的手,终于松开,他转过身,一言不发朝着林荫道走去。 俩人一前一后,沿着林荫道往前走,一直走到接近湖心的位置,霍定恺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着容晨:“有什么就说吧。” 容晨望着他,他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今天他没戴眼镜,傍晚的风变得猛烈,他的头发被吹得有点乱,容晨的样子,看上去好像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终于哑声道:“你别怪容霁他们,他们都是被我给逼得没办法。” “我从来就没怪过他们。”霍定恺平静地说,“他们是你的亲哥哥,他们为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我还不至于愚蠢到以为血缘是无关痛痒的东西。” “四哥你别这么说!他们从来就没有把你当过外人,你这样说他们会伤心。” 霍定恺点点头:“是,他们从来没把我当外人,把我当外人的是你。你不希望我留在容家,在你眼里我这个同性恋也不配留在你们容家。不过关于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之所以总去探望你父亲,只是出于报恩的目的。一旦报恩完毕,关系立即就可以切断。” 容晨的声音在发抖,他的颧骨用力往外突:“四哥这样说,爸爸如果听见了,该有多难过!” 霍定恺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不会比你说的那些话更让他难过。” 容晨看着他,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好像有点站不住。 “四哥,你是不是……心里很恨我?” 霍定恺静静的凝视着他,良久,才道:“这不正是你一贯所希望的么?” “我没有希望这个!”容晨颤声打断他,“那些话,并不是我说的!” 霍定恺吃惊地扬了扬眉毛:“我想,在座那么多人,都不会同意你的说法……” “那些话,是我替珊珊说的!”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好久没有车辆驶过,湖面只剩澜澜的水声,还有啁啾鸟鸣。 “你欺骗了她!四哥,她那么信任你,珊珊一直视你为容家唯一一个肯接纳她的人,可你骗了她!你根本就没有接纳过她!你恨她!而且最后你还害了她!你敢说你没有么!!” 容晨那么激动,他浑身都在发抖,双眼血红,脸的样子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霍定恺的脸色,近似铁灰色。 好半天,他才缓缓开口:“所以你今天找我,只是为了翻旧账,是么?你是来找我为你妻子报仇的?” “为什么!四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呢?”霍定恺抬起迷惘的眼睛,他遥望着暮色渐深的湖面,“你问一个身处地狱的人,为什么要痛恨那些身处天堂的人?你想让一个在地狱里忍受火焰煎熬的囚徒,去安慰天堂的居民,给她做什么家族的依靠,像菩萨一样对她充满仁爱,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小晨,你有没有为这个囚徒考虑过?” “可她死了呀!” “是啊,她死了,”霍定恺的声音也变得嘶哑难听,“这结果我也没想到。我可以据理力争,向你证明这是意外,我根本没想过任时飞会警惕到那种程度,我没想到他在事情办妥后还不放心,提出换车换助理,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会把许珊拉上那辆车。可当时预案已经撤不回来了,你都看见了,他的助理兜里揣着枪,就坐在我面前!只要我打电话终止预案,咱俩连同老高,全都得死!小晨,原计划里,我根本就没打算杀第三个!” “你没打算?!你没打算!可她死了!死了整整一车的人!”容晨的声音像狼在嘶吼。 霍定恺呆呆看着他,他极为缓慢的,点了点头:“她是死了。我不否认我有过这样的愿望,在每个忍受不下去的夜晚,我都会有这样的愿望,我能听见我的心在咬牙切齿的诅咒她,也许她真的是因为我的诅咒太多而死的,也许我确实是杀你妻子的凶手。小晨,我早就和你说过,你四哥不是什么好人,别透过幻觉来看我。现在你更清楚了这是幻觉,对么?那么好吧,你想怎么复仇?” 湖面的风变得凄厉,花瓣在他们面前飞扬,柔软的花瓣已经被春风漂得雪白,只在边缘处残留一抹苍红,那是无论怎样,都无法漂去的鲜艳痕迹,像哭尽了的血泪。 很久之后,容晨才低声说:“我想让你答应我两个要求,如果你希望我复仇,那么,这就是我的复仇了。” “什么要求?” “第一个,和江寒有关。虽然四哥你说过,你可怜他,你不爱他,可我希望从今往后,你永远也别伤害他,别再犯上次安久的错误。江寒或许有做得不够的地方,或许也会有崩溃的时候,但你别放弃他,你要包容他。”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我已经和江寒结婚了,无论如何,我不会破坏自己的婚姻。” “那就好,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四哥,我想看着你们好好的,请你多爱江寒,让我亲眼看见你们在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别再把心思放在对付我、对付金奕上。我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我希望四哥能答应我。” 霍定恺点点头:“我答应你。” “第二,请你往后不要再针对涟涟,不要去碰她。四哥,我想让涟涟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血好像突然间被抽空,霍定恺的脸色白得出奇,冷得像无机质的岩石。 “所以今天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为了她?”他的嗓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我宁可你像模像样的和我对抗,也不想看见你为了她,低声下气的来求我!” “四哥难道不肯答应?” “我为什么要答应?!我凭什么要答应!”霍定恺声嘶力竭地叫,“我委曲求全了半辈子!可我又得到了什么!如果你那么害怕我伤害她,那你干脆杀了我!” 容晨那神色,像被魇在了梦中,他晃悠悠的,慢慢走过来,却紧紧抱住霍定恺。 “那是我做不到的事,杀你和杀我自己没有区别,甚至杀我自己还更简单、更容易一些。”他哽咽着,轻声说,“如果你真的希望……那样,我可以,答应你。” 那几个字,非常非常轻,如同耳语。霍定恺垂着的手,突然变得无比僵硬,他像化石一样立在那儿,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臂,仿佛是想推开容晨……但最终,他抱住了他。 第116章 第 116 章 江寒那晚上回到玫瑰园,他刚放下东西,却看见霍定恺从卫生间走出来,拿着一条干毛巾在擦头发。 “咦?你今天出门了?”江寒留意到他还没来得急换的外套。 霍定恺的声音有点模糊:“姚致敏回来了,我去他那儿有点事……” “什么事儿啊,雨这么大还出门。”江寒一面嘀咕着,没再留意他,只顾着把从家里带回来的东西拿出来。 霍定恺走过来,好奇地看了看那个砂锅罐:“是什么?” 江寒十分得意地揭开盖子:“我妈做的牛肉,你尝尝。” 霍定恺用手拈了一块,塞进嘴里。 他扬了扬眉毛:“咦?味道怎么这么好?” 江寒笑起来:“是我妈的独门绝技。上次我带给苏伯尝过,他也说做得好。” 霍定恺笑道:“于是你就叫你妈妈做了这么多?也不怕累着她。” “不是我要求的。”江寒停了停,“我妈说,这是带给你的。” 霍定恺有些吃惊:“真的?” 江寒笑了笑,低头看看那一小罐砂锅牛肉:“她也没直说。给我的时候,只说,拿去一块儿吃。我还没听懂呢,就问她,和谁一块儿啊?结果我妈瞪了我一眼,说,你和谁住一块儿,就和谁一块儿吃!” 霍定恺一时忍俊不禁:“怎么感觉我在你妈妈的眼中,是个随机的存在?” 江寒把牛肉端去了厨房,交给苏锦纶,回头来又笑道:“其实她不是不知道你,她就是不好意思直说,老一辈的人,都这样。” 最近这半年,江寒的父母有了很多改变,直接原因是搬进了新房子,和以前的邻居同事有了距离,耳边听不到那么多闲言碎语,二来,亲戚们众口一词夸江寒孝顺,说他毕业没两年就给父母买了这么好的房子,而且全部装修好,爹妈一分钱没掏、一分力气没费,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孩子?别家的儿子,还在指望父母掏婚房的首付呢。 另外,也是因为江寒这几年的态度非常坚决,不允许父母对自己的人生有一点点干涉,久而久之,老两口也就放弃,继而觉得儿子自己能做主,这也不坏。 婚是结不成了,孙儿辈的也没指望了,但转念一想,如今离婚率那么高,放眼望去,婆媳关系恶劣的,小夫妻比着赛似的出轨的,经济条件差导致互相埋怨的,为了小孩子吵个没完的……糟糕的家庭比比皆是,所以这么一看,江寒的父母又觉得,儿子这样子真的谈不上有什么不好。 虽然老两口没好意思直接和江寒探讨这件事,但是江寒也瞧见,他父亲的书柜里,攒了很多有关盛铖的报道。 “他恨不得能和我讨论一下盛铖的管理风格呢。”江寒笑道,“我心想,您快歇着吧!” “你妈妈真的没有埋怨过么?”霍定恺问,“比如想要孙子什么的。” “她倒是没提过这个。”江寒低着头,掩饰似的整理着衣服,“大概也有想法吧。可我不能为了给她填补空虚,就弄个孩子出来吧?那样对孩子自己的人生也不公平。毕竟谁也不是谁的心理工具,就算内疚,我一个人扛着就行了,拿孩子来平衡对父母的内疚,那算什么呀!再说,你不是不愿意要孩子么?” “嗯,不过我最近有点儿想通了……” 江寒吃了一惊,抬头看着霍定恺:“怎么呢?” 霍定恺扬着脸想了想,才说:“就是觉得,这么做也不坏吧。小孩子什么的,好像也不是特别讨厌的东西。” 江寒笑起来:“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忽然间……” 霍定恺笑道:“我怎么了?” “好像特别高兴。”江寒仔细端详着他,“说是高兴吧,也不完全是。又好像有点儿难过——是怎么了?难道姚致敏和你说了什么?” 霍定恺转了转眼珠:“是啊,说了好多。他向我表达了身为一个动漫饭,这么多年隐藏在一群无聊政客里的艰辛,以及各种被高达官方欺骗愚弄、付出金钱付出爱,却依然无怨无悔的人生。” 江寒笑得要打滚。 “我听得深受感动。”霍定恺故意道,“继而庆幸自己没掉进这么深的坑。” 大概是和姚致敏谈了什么机密的事,江寒暗想,他看得出来,霍定恺不打算告诉他实情。 但变化仍旧是确凿的,江寒首先感觉到的是平和。最近这几个月,一直积郁在霍定恺心头的那股难过和愤怒,不知什么原因消失了,他的情绪变得好起来,尤其对江寒,关心也多了,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在江寒身上,不再像之前那样,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像个怨咒的精灵。 江寒为此又愉快又不安,他弄不懂霍定恺是怎么一下子停止了怨恨,就仿佛他打算放容晨一马,不管他是去任祖年手底下开公司,还是要和任涟涟生小孩儿,都已经不关霍定恺的事了,他甚至宁可花一个下午给江寒挑选服饰,还一点都不觉得浪费时间。 那天霍定恺又挑了件暗红格子磨绒衬衣,下面配着条芥末色的咔叽布长裤,他不用看实物,人家把大本的图片送到霍定恺面前,他指定中意的款式花样,给出尺寸。最后实物到货,江寒仔细一瞧,全都是格子衬衣:米色细格子,蓝色灰格子,红黑交错的格子……霍定恺对格子情有独钟,而且特别喜欢英伦风,他跟江寒说,细节决定品质,衬衫里最难做的是条纹衬衫,条纹衬衫里最难做精致的,是细条纹。所以一定得选手工名店。 江寒自己对服饰没什么特殊要求,霍定恺喜欢他穿成什么样,他就穿成什么样,有时候他也是这副打扮去上班,还背着个简约风的草绿色帆布挎包,脚上再蹬一双板鞋,样子就更像个学生。弄得来面试的应届生以为他也是来应聘的,没头没脑的跟在他后面,结果一直跟进了总裁办公室。 江寒拿着那件暗红格子衬衣瞧了瞧,他笑道:“现在我装一装学生还没什么,再过几年,你要还给我买这种风格的衣服,我可不穿。几十岁的人了,还跟初出茅庐的小孩一样,走在街上人家都会笑的。” “可我不喜欢你穿得太严肃。”霍定恺仔细端详着他,他伸手抚摸着江寒额前软软的黑发,“要是不适合学生风格了,那往后就换成嬉皮士风格……” “你怎么不给我换成非主流啊!穿得像个嬉皮士,我还怎么去上班!” 霍定恺笑起来,他一把抱起他来,让江寒坐在他的腿上:“谁管得了呢?我愿意看你穿得鲜亮一点,谁要是觉得不妥,尽管上我这儿投诉好了。” 这宠爱太明显了,江寒暗想,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觉得很快乐,像小孩子得了满盒的糖果,想偷偷躲起来一个人吃,同时又很想让小伙伴们都瞧见,知道他有这么大一盒子糖。 但他仍旧决定收敛一段时间,因为最近林秘书的心情不大好。 林秘书和丈夫维持了十年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起因是男方出轨。当初林秘书的丈夫也是用了很长时间把她追到手的,这么久的相处,最终还是抵不过新鲜感的殆尽。 双方都痛快答应离婚,林秘书的丈夫甚至连点儿愧疚都没有,他指责林秘书花太多时间在工作上,不顾家——他几乎忘记了,房子的贷款一直是妻子一个人在担负,因为她的薪水更高。 因为男方有过失,孩子和房子判给林秘书,往后她要做单身妈妈,生活自然更辛苦。公司里和她交好的,都担心她挺不住,郝林问她,要不要休个假,把家里事情处理妥当再上班,霍定恺也打算给她加薪,以弥补她独自带孩子的艰辛。但是林秘书什么都不要,她说她扛得住。 “其实我弄不懂。”她和江寒说,“难道真的是我花太多时间在公司了,才导致婚姻失败的?就算当初我没有回来,一直在家带孩子,我的婚姻就一定不会解体么?当初不是他认为一个人养家,负担太重么?现在他又认为我只顾着自己的事业,丢下他和孩子不管……江寒,那到底要怎样才好?我怎可能又赚钱还贷,又在家照顾他和孩子?” 这问题,江寒也答不上来。 最后林秘书自嘲地笑了笑:“万幸还有一份工作,要是当初留在家里带孩子,离了婚,我更完了。活都活不下去。” “那你就不敢离婚了。”江寒耸耸肩,“你会因为自己没有退路而忍气吞声。” 林秘书点了点头:“也许他说对了,我确实没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可现在看来我没做错啊!事实再次证明,工作比婚姻可靠,四爷比老公可靠。” 江寒本来听她发牢骚听得满腹惆怅,听到最后一句,险些笑起来。他心想,幸好霍定恺是个同性恋,林秘书的丈夫总算没把责任推到他头上,不然,他说不定还怀疑妻子和上司有暧昧呢。 “往后,我也不找男人了。”林秘书半开玩笑似的说,“干脆,我也学你和四爷,找个女人得了——还能帮我一块儿疼孩子呢。” 她将柠檬汁一口倒进嘴里,也不知是因为柠檬太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林秘书的眼中有泪光闪闪。 林秘书离婚的事儿,让江寒挺难过的,虽然他觉得林秘书遇人不淑,本来就该离婚,但是一桩婚姻失败还是让他伤感。 “她当初,为什么要嫁给那个男人?”他问霍定恺。 “据说是用了很多心思追求她,一开始光是送花就送了一个月。”霍定恺笑了笑,“我都瞧见了,每天一大捧,全都是玫瑰。那个时候她每天坐在办公室发光……” 江寒笑得不行:“你说的是林秘书还是观音啊?” “真的,那时候我可嫉妒她了。”霍定恺低声笑着,他亲吻着江寒,“我那时候在发霉,她那时候在发光,嫉妒得我天天往她那办公室瞅,心想,老天爷怎么不把好运气匀给我一点儿?” 江寒把脸贴着霍定恺,他忽然轻声说:“咱们往后,可别走这条路。”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你啊,多少对我有点儿信心,成么?” “可我找来找去,看不到好的典范。”江寒想了想,道,“听说,郝林也有个三儿,是么?” “嗯。不光是他,邱睿离婚也是因为这。姚致敏何止是三?四五六恐怕都有呢,反正他老婆装聋作哑,天天跑巴黎去买买买,包括纪恒,你看看,换男朋友勤得跟换衬衣似的,闲的没事儿了还做做三儿,害得人家跑盛铖来闹,当众砸了他的车。想想也可笑,当年容晨居然还打算撮合我们……” “什么!”江寒惊叫起来,“有这种事?!” 霍定恺摆了摆手:“别想歪了,根本没那可能。就纪恒这烂德性,做下属也罢了,做男朋友那得把我气死。而且彼此也没那个兴趣。董事会这些人就不提了,就连老高,二十年前也和他家老太婆闹过,女方拖着儿子跑我爸这儿大哭,闹得不成体统……整个过程,就有点像当初你爸出的那档子事儿。” “真的?!” 霍定恺忍住笑,露出像小孩子讲大人坏话那种偷偷摸摸的神色:“老高自己不承认,那家伙早年当侦察兵的,间谍出身,还能让妻子逮住蛛丝马迹?只说,没那回事,是他老婆疑神疑鬼。到底他外头是不是有人呢?哈哈,其实我也不知道。” 江寒举起双手,做绝望状:“天哪!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像样的么!我明天简直不想去看那些家伙的脸了!” 霍定恺笑起来:“倒是有一个,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唯一一个认认真真、有情有义,自始至终不辜负自己妻子的。” 江寒以为他说的是容晨,但又一想,容晨如今再娶,这究竟算不算辜负呢? “你说的是谁?”江寒困惑地问。 “苏锦纶。”霍定恺叹了口气,“当初他杀人就是为了他老婆受辱,哦,那时候他老婆还没嫁给他,老苏进去了,女方就在外头等着他,本来他没希望出来的,女的就打算这么等他一辈子。后来我爸把他弄出来,俩人才结了婚,婚事也是我爸帮忙操办的。可惜他老婆死得太早了,连孩子都没给他留下——你没看出来?他到现在还想着他那个唱戏的老婆呢。” 江寒忽然抱紧他,像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语气郑重地说:“先说好了!我不会和你离婚的,不管发生什么,赖也要赖在你这儿!要是你敢找小三,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霍定恺笑起来:“喂喂,你好像抢了我的台词。” “可是这么一来,我都快没信心了。”江寒不由郁闷,“被这么多烂人给包围着,连个典范都找不到。” “没有典范,我们就自己来做典范。”霍定恺抚摸着他,又细细的亲吻他,“我们会比他们过得都好的。” 第117章 第 117 章 初秋的时候,容霁他们组织了一次郊游。 地点就是容家在湖畔的那套木屋别墅,但是以前江寒没来过,这次他听说有自助烧烤,顿时兴趣大增,说什么也要拉着霍定恺参加。 一同去的还有何益跟容庭,以及容庭的徒弟,一个新进医院的年轻男医师,因此一共六个人。 别墅主要是夏天使用,温度一降下来,附近本就不多的几户人家就忙不迭搬回到城里去了,容霁先让佣人过去收拾了一趟,回来果然说,远近都没有人烟了,因为今年天气冷得早,出门时地上看得见白霜。 一路上是霍定恺开车,开的江寒那辆红色宝马。霍定恺开车速度极快,高速路上那些大型冷冻卡车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长长的隧道接二连三,赶超大车时,江寒能听见耳畔传来短促的“轰”的空气低吼。 他没劝霍定恺把车开慢一点,他知道这是霍定恺的习惯,江寒也没觉得怕,只要和霍定恺在一块儿他就不觉得怕,就算死在一块儿,那也是不错的事。 开了两个小时才下的高速路,不多时,又开始盘山,偶尔江寒能听见溪流潺潺,他打开车窗,凉浸浸的空气带着清泉的味儿涌进来,四处可见红枫,披着一身迷人的光晕,在微风里摇来摇去。山林很深,看上去幽静幽静的,偶尔有棕色的松鼠站在树杈上,探头探脑瞧着他们,又开了一个小时,一大片银色的湖水出现在他们面前。江寒看见了两层的别墅,他也看见戴着红色棒球帽的何益正站在门口,等候着他们,看见他们的车,他摘下帽子,使劲儿挥动。 容霁他们早就到了,正在屋里准备着,江寒下车来,兴奋地到处走,何益笑道:“先别逛了,进去帮忙,魏医生一个人忙不过来。” “哪个魏医生?” “容医生带来的徒弟。” 这次霍定恺他们什么都没带,一切食材和日用品全都是容庭的那个徒弟负责,他和容庭开了辆suv,从城里采买了一大堆东西。 霍定恺那几个年长的坐在屋里休息喝茶,江寒他们则在后院准备等会儿的烧烤。容庭带来的那个医生人看着挺帅,温文有礼,一问年龄,比江寒他们大几岁。容庭管他叫“大魏”,因为据说这年轻人特别能吃。 何益跟江寒都是性子活泛的类型,虽然大魏起初有点儿拘谨,是知道容霁和霍定恺的身份,不敢造次,但三个年轻人很快就混熟,互相开起玩笑来。大魏今天之所以“任劳任怨”跟着容庭过来帮忙,是因为“容医生答应给我介绍女孩子”。 何益切了一声。 “女孩子到底有什么好?”他不屑道,“男孩子比女孩子更好。” 容庭捧着杯热腾腾的茶,晃悠悠走过来,曼声道:“何益,别把我们大魏给掰弯了。人爹妈还等着抱孙子呢。” 何益故作姿态的一摆手:“容医生您说什么呀!我再怎么缺德,也不可能见谁就掰弯谁吧?” 江寒忍笑道:“这可难说,你不是那著名的‘湾仔码头’么?” 容庭笑得茶都喷出来了。 何益也不恼,仍旧笑道:“我那是让他们迷途知返!明明是个弯的还不自知,不赶紧掰弯,把他拉进他应该进的圈子,否则送到社会上那不是害人家姑娘么?” 霍定恺靠在门边上,听着他们说笑,他回头对容霁说:“听听,一张嘴就知道是谁的徒弟。何益跟着你,也是成日的舌灿莲花。” 容霁笑道:“关我什么事?这小子天生就这么贫。” 他说着,又遥遥看了看院子里三个说笑的年轻人,忽然叹了口气。 “人和人真是比出来的。先前我一直觉得何益长得挺不错的,可是放在你家江寒身边一比,愣是逊色一筹,包括老二带来的这个医生,按理说也是一表人才,无可挑剔。可不知怎么回事,就是差了那么一点儿,怎么都没江寒好看,定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小子怎么这么会挑?” 霍定恺但笑不语。 江寒确实很出众,他天生就白,剑眉斜飞入鬓,就像拿炭笔在那花瓣似的干净肤色上勾画出来的,长睫毛下,那双眼睛尤其生得好看,灵动莹润,吃惊时会瞪起来,圆溜溜的炯炯有神。 江寒的五官清秀,但并非是那种刺目的美。有些美少年在十几二十岁时,会美得夺目,但一跨入成熟的门槛,那刀锋般的美貌会迅速磨钝,变得平庸,令人不忍目睹——美人苍老比普通人苍老更加可怕。 但江寒不是那一种,霍定恺早就看出来了,就算未来真正介入中年,江寒的容貌也会从清秀慢慢过渡为端庄俊逸,而且不会发生突兀的改变。 因为他的美不具备冲击力,不是消耗性的,那是和性格杂糅在一起的,他的性格就是这样,能够包容,寻找和谐之道。这种人的体貌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丰富,变得越来越有魅力,在四十到五十岁时,达到巅峰。 眼下江寒还远远没到巅峰年龄,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天真稚气,但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像一颗珍珠那样,引人瞩目了。 这是一种天资,也是江寒的命运。 看着霍定恺在出神,容霁起身来,他半开玩笑的拍了拍霍定恺的肩膀:“往后,可得把宝贝藏好,别让人偷走了。” 霍定恺回过神来,他笑了笑:“可不是,前些时我还有点儿担心呢。” 容霁吃惊地抬了抬眉毛:“是么?” “大哥你不知道吧?司徒的儿子追求过江寒。” 容霁更加吃惊:“真的?你是说司徒明徵?那后来呢?” “没后来。”霍定恺淡淡地说,“小寒就为了这,和他掰了,也不和他见面了。” 容霁看着霍定恺,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最后,他才说:“你啊,我真不知道你上辈子到底烧了什么高香,找到了江寒,而且他对你还这么死心塌地。这是老天爷补偿你,定恺,或许真是这样,你在小晨那儿吃亏太大,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这才给你送来一个江寒。叫我看哪,小晨当年最出众的时候,也比不过江寒。” 霍定恺心里一动,正想说什么,却见容庭冲着他们嚷:“肉烤上了,过来自己动手翻!” 那天六个人在院子里吃了很多烧烤,又喝了好些啤酒,大家有说有笑,十分开心。结果吃完东西回到屋里,容霁伸手按了一下客厅电灯开关,灯没亮。 “坏了?”何益抬头看看,又去按电视机开关,还是没亮。 江寒去了厨房,他发现电冰箱也是黑的。 “早上还是有电的。”容霁嘀咕着。“我去屋后看看电闸。” 他转身出去,不多时,突然听见砰的一声! 江寒他们都吓坏了,赶紧往屋外跑,却见容霁一脸沮丧地回来:“……电闸好像烧了。” 六个人面面相觑。 “那怎么办?”何益问,“今晚还住在这儿?” “当然得住这儿。”霍定恺说,“咱们都喝了酒,一上路全都是酒驾。至少也得在这儿过一夜才行——大哥,不能叫人来修修么?” “我打了电话的,人家说明天才能过来,今天太晚了,管理处下班了。” “没电就没电吧。”容庭不在意道,“也就看不成电视而已,反正你们也不看那玩意儿。” 霍定恺问:“取暖怎么办?空调用不成了。” 容霁说:“客厅有壁炉,炭已经准备好了。晚上实在不行,多盖两床被子。” “喝水怎么办?洗澡怎么办?” “自己烧呗。”容庭指了指屋后,“煤炉子还在,我看了,还有几块蜂窝煤。” 霍定恺翻了个白眼:“你会生炉子啊?” 容庭艰难地说:“我知道步骤:先生火,再放柴……” “废话!我还知道往上浇汽油呢!” 大魏赶紧道:“对了!我记得晚上要封炉门,不然明天早上会熄的。” 容霁叹道:“你们谁,会生炉子?” 大家都是你看我我看你,一脸为难。 江寒在一旁笑起来,他说:“我来吧。我会用这玩意儿。” 结果六个人只有江寒会生炉子,知道怎么引火点燃劈柴,再往炉子里放蜂窝煤。 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忙碌,其余五个在旁围观,大家一时叹为观止。 何益很诧异:“为什么他连炉子都会生?” 霍定恺在一旁不无骄傲地说:“我家小寒什么都会!” 江寒忍笑道:“不是我什么都会,而是你们什么都不会!” 容庭叹道:“幸亏把江寒带来了,不然咱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总共就一个又小又旧的煤炉子,无法大量提供热水,于是大家只能省着点用,要喝开水就从唯一的热水瓶里倒。澡肯定没法洗了,各自勉强把手脸洗了,又轮流把脚烫了烫,这就差不多九点半了。今晚没电,甚至连蜡烛都没有,为了不至于把手机电脑的电池耗尽,他们只能早早上床。别墅有三间卧室,霍定恺江寒一间,容霁容庭兄弟一间,何益跟大魏一间。 “小心不要被何益霸王硬上弓。”容霁开玩笑似的对大魏说,“他要是敢欺负你,你马上过来。” 何益一脸委屈:“主任,我是那么靠不住的人么?” 大魏却浑不在意,他笑道:“还不知道今晚谁欺负谁呢。” 容庭在一边忍笑,拍了拍何益:“今晚你要倒霉了。” 第118章 第 118 章 然而等躺下来了,江寒才发觉问题:屋子非常冷,薄薄的棉被根本无法御寒。那本来是配着温暖的空调使用的,昨天佣人准备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把冬天的厚被子带过来。 别墅处于山坳里,本来温度就比城里低,这几天降温又降得厉害,中午虽然温暖,可是到了晚上,就冷得禁不住打哆嗦。 江寒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觉得被子像是也结冰了,被角贴在脖子上,冰凉冰凉的,一丝热乎气都没有。他这么烙饼似的翻身,霍定恺自然也没法睡。 “到我这边来吧。”他说,“我搂着你。” 江寒像得了圣旨,赶紧钻进他的被子。 “我觉得我们好惨。”他低低的笑起来,“像两个交不起取暖费的穷鬼。” 霍定恺也笑:“都怪容霁那个混蛋。” “电闸炸了,不关他的事。” 霍定恺哼了一声:“你不知道,那家伙有能让电器坏掉的体质,从小就这样,什么东西一经他的手,绝无修好的可能,不知道掰坏了我多少电子玩具。而且一开始明明没爆炸声,对吧?是他过去掰了电闸,电闸才炸的。” 江寒忍笑道:“你现在再去埋怨他也没用了。” 霍定恺翻了个身,他也不由叹道:“好冷啊……” 江寒觉得好笑,他和霍定恺这辈子都没这么惨过,就连在乡村支教的那一夜,都没冷到这个程度——狗蛋家的屋子好歹有烧炕。 他坐起来:“电视柜里有个空酒瓶,我去灌点开水给你抱着?” 霍定恺也坐起身,他干脆掀开棉被:“别麻烦了,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抱着被子跟我下来。” 俩人摸黑来到客厅,霍定恺找来打火机,把客厅壁炉燃起来,火光熊熊,屋里顿时不冷了。 “你今晚就睡沙发吧。”他对江寒说,“这儿可比卧室暖和多了。” 江寒看看沙发,疑惑地说:“那你睡哪儿?” “我本来就不困。”霍定恺笑道,“你快睡吧,我坐这儿烤烤火就挺舒服的。等烤得差不多了我再上楼去睡。” 江寒这才躺下,霍定恺给他盖好了薄被,炉火很温暖,遍布周身的寒冷很快褪去,没多一会儿江寒就睡着了。 但心里终究惦记着霍定恺,江寒睡得不太踏实,一觉醒来,迷迷糊糊间,他听见有人隐约在说话。 “老爷子前几天还跟我打听这事儿呢,也不知他上哪儿听来的。” 江寒听出那是容庭的声音,原来他也下来了。 “他怎么想起问这个?”霍定恺的声音很低,大概是怕吵醒江寒。 容庭笑了笑,也低声说:“谁知道?前面二十年从来没问过,现在倒想起来了,大概是觉得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这事儿了。我说,你是有这打算来着,不过具体还得再看,毕竟找另一方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们这是在说什么?江寒有点好奇,他没动,只静静听着。 停了一会儿,容庭压低声音:“定恺,你真的考虑好了?” “不然我还能找你说这事儿?” “你啊,怎么就那么坚决不肯给自己留后代?”容庭叹道,“你爸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 “我还管他怎么想?”霍定恺嗤之以鼻,“还有,你好意思说这话么?咱们不是半斤八两么?” 容庭不出声了。 霍定恺淡淡地说:“我不打算遗传自己的基因,我也实在不觉得自己这套基因有什么值得传给后代的。我这种人,最好是绝种。反正只要是个孩子就行,管它是谁的基因呢?” 江寒一怔,他听懂了,霍定恺在和容庭谈人工授精的事! 原来他真的打算要个孩子…… “你也别把自己说得这么烂。”容庭说着,忽然笑起来,“不过说起来,我也觉得江寒的基因应该保留,这么漂亮却没后代,对社会是多么大的浪费。” 江寒心里一惊! “可不是。”霍定恺也嗤嗤笑起来,“我就打这主意呢。弄个迷你型的江寒,多好玩儿!” 江寒一时,又气又乐! “可是定恺,就算向外界隐瞒真相,说这孩子是你的亲骨肉,那也只能瞒住一时。过不了两年,脸越长越像江寒,到时候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亲爹是谁!” “那又怕什么?”霍定恺笑道,“我死活不改口,不就行了?我一口咬定是自己的孩子,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所以说这是何必呢!”容庭苦笑,“你又不愿意让自己的种子留下来,又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孩子是江寒的……” “真的不能让外界知道。不然倒霉的是这孩子。你想想,光是霍家那些三姑六婆,坏起来能满肚子流黑水。他们能轻饶了这孩子?到时候肯定百般阻挠,不准这孩子继承霍家的家业,再不济,也得冷嘲热讽、想方设法离间我和孩子。钱财是小事,孩子从小被人冷言冷语的伤害,心理怎么健康得起来?但是只要我一口咬定是亲生的,那他们就没话说了——总不能把我和孩子送去检验dna吧?” “脸越长越像江寒,你怎么解释!” “很好解释啊!我让孕妇天天看着江寒的照片,结果孩子一生下来就成这样了。” 容庭笑骂道:“你就胡扯吧你!” 江寒听着,心里又是酸楚,又是好笑。 他万万没想到,霍定恺竟想弄个他的孩子,先头他们谈起的时候,江寒还一直默认孩子必然是霍定恺的。 然后他听见容庭又问:“听这意思,你是打算连江寒一块儿瞒着?”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32节 “嗯,这种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不然早晚得传出去,那我就白忙了。” “唉,江寒又不是大嘴巴,他知道了不打紧。” “他知道了当然很要紧,到时候态度都会不一样。”霍定恺说到这儿,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是他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伸手就打,张嘴就骂,那还了得?孩子肯定怕死他。” 容庭笑起来:“怎么会?江寒脾气挺好的,怎么会那么暴力。” 霍定恺也笑:“那你是真不了解他。这小子,收拾起人来可有一套了,别说孩子,你看他手下那几个助理,都是大他五岁往上走的,一个个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惟命是从。知道什么叫软硬兼施的管理方法?去看看江寒你就明白了。” “他打孩子,你不会干涉啊?你不也是孩子的爹么?” “你觉得到那时候我说话还有效么?到时候他把眼一瞪,‘这是老子的亲骨肉!老子想怎么管就怎么管!’一句话就把你给噎死了。” 江寒差点笑出声来,细想想,也许孩子很烦人的时候,他真的就会是这种态度,他可不是那种任由熊孩子胡作非为却一声不响的家长。而霍定恺,一看就是惯出熊孩子的那种爹。 “所以不能和他说,这孩子是他亲生的。”霍定恺慢条斯理道,“就说是我亲生的,到时候他抬手打孩子之前,就得犹豫两秒了,是不是?有那两秒钟,我就把孩子抱过来了,他就打不着了。” 容庭叹道:“你啊,我都可以想见这孩子的未来了,到时候江寒不敢管,你呢,可着劲儿的惯,最后变个极品纨绔,看你怎么办!” “那不会的。”霍定恺微笑道,“别的我不敢保证,江寒的基因,养不出那样的孩子来。基因这玩意儿可强大了,他一定会是个好孩子的。” 江寒忽然生出一股冲动,他想跳起来,紧紧拥抱霍定恺。 但是接下来容庭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冲动僵住了。 “你这,是因为小晨吧?” 万籁俱寂。 霍定恺没有立即回答。 空气里有炭火的味道,壁炉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显得这夜晚更加寂寥。 “也是,也不是。”霍定恺终于轻声说,“但不管怎样,往后,我想好好对江寒。” 容庭嗯了一声:“其实,我起初疑心你要孩子是因为小晨快有孩子了。你是为了平衡心态。” 霍定恺笑了笑:“平衡心态?拿孩子来平衡?我可没那么无聊。” 他说着,轻轻把手放在江寒的身上,很柔和的抚摸着,就像抚摸一个熟睡的孩子。 “我比江寒大这么多,未来,很可能比他走得早。”霍定恺低声说,“再加上,怎么看都是短寿的命……” “喂,别这么说!乌鸦嘴。” 霍定恺笑起来:“身为一个医生,这么唯心怎么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病,早晚得复发。运气好呢,老天爷帮我把它拖到老年,运气不好,再挺个十年八年就是极限。” 容庭不出声。 静静的黑夜里,霍定恺的声音那么温和,温和得像一首古旧而贴心的诗。 “我想要个孩子,二哥,等我死了,孩子可以陪着小寒,让他不至于太孤单,如果他能尽快忘记我,再找第二春,那就更好。可是看他这么死心眼,似乎也不大可能。钱这东西虽好,慰藉起人来,终究还是不如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到时候哪怕小寒懒得吃晚饭呢,想起孩子还饿着肚子等着,他也不至于就这么囫囵去睡了。人有个惦记,比什么惦记都没有的好,我要是能多陪小寒几年,那固然好,真要陪不了,让孩子陪着他,那也行。” 江寒的眼泪,刷的淌下来。 他缩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让霍定恺发觉,他拼命屏息,但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几乎要把被单湿透了。 他觉得人生是如此的痛苦,又是如此的幸福,他觉得上天对他如此残酷,同时,又是如此的厚爱他。他原以为他的人生糟透了,每次转弯都选错了道路,然而,正是那些看似糟糕的路口,最终将他送到了霍定恺的面前。 江寒还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真实地感受过生命的意义,无限悲哀却又充满了狂喜——该怎么办呢? 未来竟然,只剩下好日子了。 第119章 第 119 章 结果那晚六个人全都没睡好,江寒在沙发上半睡半醒,霍定恺和容庭只歪在椅子上盹了两三个钟头,容霁忍耐到凌晨四点,冷得实在受不了,也下楼来,他的房间则让给了何益,因为他半夜起来上卫生间时,竟然发现何益坐在走廊上,一问原因才明白,原来大魏打呼噜。 “不光是打呼噜,他还唱歌!”何益欲哭无泪,“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在梦里唱歌!而且那调子还曲里拐弯,像吹口哨——你做梦你吹什么口哨啊!” 容庭笑得捧腹。 “都跟你说了你要倒霉,看看,现在明白了吧?” 本来想赶紧开车回城,但是大家都没吃东西,再加上昨晚没睡好,状态太差了。容霁建议还是不要疲劳驾驶,再等一天。 好在管理处八点钟就来了人,他们带着电工,花了半个小时修好了电闸。一群人欣喜若狂——那个小煤炉子只能烧水,带来的生食和半熟食物,因为无法使用电子灶台和微波炉,什么也吃不成。 江寒赶紧下厨给大家做了饭,这么一来,容霁他们又众口一词夸他“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饱饱的吃了早饭,人更懒散,反正如今电也来了,吃的喝的全都有了,开着空调也不冷了。于是他们一致决定,再呆半天以补偿昨天的损失,明天一早再开车回去。 然而比电闸炸掉更倒霉的事情,就在当天下午发生:突如其来的秋季暴雨引发了山洪,别墅被淹没了。 一开始只是细雨绵绵,很快就变得豪雨如柱,没多久,院子里就泥泞不堪,湖水突然暴涨,咖啡一样又大又脏的激流呼啸着从山上冲下来,屋子里出现了漏雨,容霁他们着了慌,赶紧找各种坛子罐子盒子来接雨水,再把雨水倒进院子里。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霍定恺对容霁大吼,“我们该赶紧开车回去!” 他吼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雨声太大,不用吼的听不见。 “现在没法开回去!”容霁也吼他,“刚才新闻播了,前面泥石流把路给阻断了!” 江寒小跑着,飞快把屋里的水往外倒,他能听见雨水撞击在屋顶上的巨响,像一条肥胖的龙从天上摔下来,而且是屁股着地。从湖畔那边传来了洪流轰鸣,他从窗子看见有树木不时被落下的巨石砸倒,放眼望去,视野里的一切都变成了灰褐色。 傍晚时分,一楼很快就漫进了水,拿杯子往外舀已经是徒劳了,容霁终于下令,放弃一楼,退守到二楼来。 于是大家全都去了二楼,进入那间最大的弹子房,因为别的房间都有漏雨,只有这间没有。弹子房里有一张很大的旧弹簧床,是给孩子们在上面蹦着玩儿的。何益把所有的被子全部抱过来,堆在床上,然后大家就都爬上床来,围拢着被子坐在一起,簇拥着取暖,活像一群倒霉的狐獴。 江寒一个劲儿笑,他觉得这一切傻透了,如果让一个娱记瞧见,一定会大笑不止,然后拼命给这群人拍照片,以便明天发头条。 “我觉得我们好惨。”大魏惨兮兮地围着被子,时不时擤着鼻涕,他昨晚着凉了。 “这不算最惨的。”容庭安慰他,“我们的病人,永远比我们惨——前提是这屋子不被山洪冲垮。” “这屋子会不会被山洪冲垮啊?”何益胆战心惊地问容霁。 “不会的。”容霁很肯定地说,“这屋子已经有八十年的历史了,它从来就没垮过。” 何益一听,顿时哽咽起来:“笔和纸呢?我要写遗书给我妈!” 霍定恺叹了口气:“要是真的垮了,咱们六个就埋在一起了——可我不想和你们死一块儿!这太不浪漫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大家纷纷呸呸,容霁说,没关系,童言无忌。 江寒笑坏了。 那晚谁也没下楼,大家分食了江寒中午做的鸡肉虾仁番茄平锅菜饭。虽然已经凉了,虽然是剩饭,但是江寒做得很美味,大家谁也没发牢骚。 因为没有任何娱乐设备,也不能使用电器(房屋在漏水),于是六个人拿着大魏的平板看超级英雄电影,然后又为了蝙蝠侠和钢铁侠到底谁更厉害而争个不休。 暴雨一直到半夜才停止,那时候他们已经昏昏欲睡。在终于解除了房子会垮掉的担忧之后,大家这才打着哈欠,回到各自湿漉漉的房间——除了何益,他仍旧留在弹子房,因为受不了大魏的呼噜。 江寒困得要死,他蜷着身子抱着霍定恺,两只眼皮沉得像磨盘,耳朵还能听见房间角落传来轻微的滴答声,他们的床也有点儿湿,好在被子及时抢救了出来。 饶是如此,想起这两天他还是一个劲儿的乐。 “傻乐什么呀?”霍定恺闭着眼睛喃喃道,“倒霉倒成这样,还这么高兴……” 这次的郊游,状况百出,简直是百年不遇的倒霉,但江寒却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么有趣的郊游。 但是当容霁说,等到冬天下雪了,大家再过来玩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响应他的号召。霍定恺说,这次幸好只是下雨,等到冬天,来一场雪崩,那他们就真的玩完了。 回来之后,关于那天晚上偷听到的事,江寒没有和霍定恺提,既然霍定恺想瞒着他,江寒也不打算说破。虽然他觉得霍定恺的这种举动太孩子气了,早晚得惹出麻烦来。 可是,他的存在不就是给霍定恺收拾烂摊子的么? 等到孩子真的出现,很有可能的未来就是,爷俩一块儿给霍定恺收拾烂摊子。 但是霍定恺却时不时和他提及此事的进展,比如,对于女方的选择,首先是得身体健康,没有家族疾病史,另外霍定恺要求对方智商高,容貌也必须出众,出身家庭环境虽然不要求非富即贵,但也不能太糟,性格也要稳定积极,包括个头,体重,肤色乃至发质……对此他都有要求,因为这些因素全都涵盖在遗传里,按照霍定恺的说法,他和江寒两方家族都没有脱发的遗传,万一女方有呢? “孩子到了四十岁,头发全掉光了,眼看着咱俩头发还好好的在头上,那他不得活活气死?” 江寒叹道,他这是在选妃呢,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怎么可能每个方面都满意的呢? 霍定恺懊恼地说,看来看去,他还真觉得凯瑟琳是唯一达标的女性——只可惜薇薇安告诉他们,凯瑟琳已经找到了合作者,如今正有孕在身。 江寒安慰他:“这种事情,慢慢来就好了,有时候看对了就对了,这也是要凭感觉的。” “可我想早点看见小孩子。”霍定恺翻着那些照片,他烦恼地叹了口气,“我是希望能见见面,不见面终究拿不准。但容庭说那样不合适。他建议我采取匿名的方式。” 当然得匿名,江寒暗想,对于普通人,只是多了个孩子而已,到了霍定恺这儿,是多了个亿万家产的继承人。 于是江寒笑道:“那么着急干什么?前面那么多年不想要孩子,现在一说想要,就指望立马变出来?发豆芽也没你这么快呀。” 霍定恺被他逗乐了:“你才发豆芽!” 江寒半开玩笑,又半试探地说:“看着人家抱上闺女了,你就想赶紧弄一个抱在怀里?” 霍定恺哼了一声:“关别人什么事?” 抱上闺女的是容晨,任涟涟在一周前生了个女儿。 消息是容庭告诉江寒的,任涟涟突然早产,几乎是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容晨在手术室外不吃不喝守了两天,才得到这么一个三斤多一点的小婴儿。 江寒听得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更想象不出,霍定恺知道消息,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 那天晚上,他和霍定恺叹道:“恐怕我这辈子,也不会为谁守在妇产科的门口了。我们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有这种体验。” 霍定恺却翻了个白眼:“要这体验干嘛?奥巴马还有当美国总统的体验呢!你有么?缺了那份体验,你的人生就出现空白了?” 说得江寒一个劲儿笑,本来有点儿伤感的气氛也全没了。 “可是美国总统不是人人当得上的呀!” “那么好吧,换个例子。”霍定恺故意道,“康德一辈子没结婚,连情人都没有,直到死亡,他甚至没踏出过出生地一步,人生体验几乎等于零——请问,你赶得上人家那么伟大么?” “你别拿我和死宅哲学家比呀!” “咦?总统不能比,哲学家也不能比,那你要和谁比?好吧,就算和普通人比,抗战时期的难民,他们的体验最丰富了,一生颠沛流离,什么见鬼的事儿都经历过了。怎么?你想具备那样的体验?” 江寒叹气摇头:“说到诡辩我是真赶不上你。我的嘴怎么这么笨啊!” 霍定恺笑起来:“你不如说,我比一般人要聪明一点儿。” “嗯,但愿往后小孩子别像你这样。”江寒不由得忧心忡忡,“聪明过了头,什么都是他最有理,到时候咱俩谁也说不过他,那可惨了。” “不会的。”霍定恺柔和地吻着他,又低声笑道,“他要是敢那么做,我会哭的!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说不过他,我还哭不过他么?老家伙一哭,他就不敢了。” 江寒忍不住笑,他贴着霍定恺的胸膛,双臂搂着他,过了好久,终于还是轻声问:“你真的不介意了?” 他没把话说得很明白,但是江寒知道,霍定恺听得懂。 “有你在,我还介意什么?”霍定恺低声说,“我的人生,已经和他没关系了。剩下的,我得自己来努力。” 第120章 第 120 章 也是因为这次郊游,江寒和大魏也熟悉起来,后来大家经常约着一块儿出去玩。何益他们就问起下文,因为上次大魏说,容庭要介绍女孩子给他。岂料大魏连连摇头。 “怎么?容医生食言了?” “不是他食言,是我和人家相处不下去。”大魏苦闷地说,“觉得好无聊,我懂的她都不懂,她懂的我也不懂。” 江寒笑起来:“那就换个懂的不就行了?” “不是换一个就能解决问题的。都换了五个了,容医生也说,我太挑剔——这不是挑剔,是真的处不来!” 何益有点困惑了:“喂,你该不会真的是个弯的吧?” 大魏摇头:“肯定不是。弯的直的我自己还不知道?” 江寒一脸严肃道:“你不需要男朋友,也不需要女朋友,我明白了,你需要和尚给你开光。” 三个人一顿爆笑。 大魏笑完,又叹道:“家里父母盯得紧,见面就催。那意思非得把我逼进婚姻的殿堂不可。但我又很难做到,我和她们处不来呀!我妈都哭了,说,哪怕你喜欢男的也行啊!你看,我妈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但这不是男女的问题。我比你们还糟糕,我就没法和人一同生活,同性异性都不行。而且我最受不了人类幼虫!一想起来就冒冷汗!科技都这么发达了,为什么我们还得抚养小孩子?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一出生就是十八岁?” 他说得这么诚恳,江寒他们不由失笑,身为边缘人群,他们一直希望同性婚姻合法,结果明明能合法结婚的大魏,却希望身上的这个压力消失。要是让他知道了如今江寒和霍定恺正在为获得一个“人类幼虫”而做种种努力,不知道大魏会怎么想。 真是世间围城。 那天三个年轻人又聚在了一起,是何益请客,他找了家味道一流的川菜馆子,理由是感谢上次大魏的帮忙,因为容霁又一次因为酒精中毒进了医院。 那晚容霁出现了休克,何益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恰巧容庭又不在,后来是值班的大魏从外科赶下来,前后脚的陪着,这才把事情处理周全。 事后说起来,就连一贯好脾气的何益也受不了了,他咬牙切齿道:“我要找根绳儿把我们主任捆起来!” 大魏说,这种情况该进行干预治疗。 “国外有戒酒者协会,每天都会有座谈,互相都有联系,而且有保证人,有协约什么的……这方面我们国家很缺失。容主任这样子已经相当严重了,再这么放着不管,后果难以想象。” 但是三个人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毕竟他们无法干涉容霁的生活。 “算了,今天先不说这个,”何益一摆手,“既然请客,就应该尽兴——想点什么酒,尽管点!” 大魏笑道:“本来就在说戒酒的话题,你这儿还满场劝酒,这不是矛盾么。” 何益也笑,他点点头:“说得对。还是想吃什么点什么吧,酒我就不劝了。这玩意儿我现在恨得很,每天尽琢磨着怎么才能让我们主任少喝点。万一他真的喝死了,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的这话,江寒在一边,听着却难过起来。 大魏是个知情知意的人,马上叫服务员过来点菜,又叫了果汁饮料,只说等会儿都得开车,还是别喝酒了。 这么着一来二去的,拿话题岔开,桌上气氛才算好起来。 三个人正有说有笑吃着菜,不察觉有人走过来,站在包厢门口。 “哟,挺热闹的啊!” 江寒抬头一看,心忽然往下一沉。 是杰瑞米。 何益一看是他,也很惊讶,赶紧站起身来:“哎?真巧,你怎么在这儿?过来吃饭的?” 大魏好奇道:“是你朋友?” 那天杰瑞米穿了个夹克衫,头发也剃得很短,以前的种种修饰似乎都放下来了,他这样子看上去,像个普通的打工仔。 何益点点头:“这是杰瑞米,我和江寒都认识。” 江寒没起身,他放下筷子,淡淡道:“认识归认识,我不是他的朋友。” 何益有点尴尬,他知道杰瑞米绑架江寒的事,但抛开江寒不提,杰瑞米对他倒是一直真心实意,是以他也不好拉下脸不认朋友。 杰瑞米也笑起来:“得了吧!谁也没打算和你这种人交朋友。” 一句话,氛围顿时降至冰点! 江寒往椅子上一靠,他冷笑道:“那是啊,绑匪怎么会和人质交朋友?” 他这么一说,大魏的神色就微妙起来,他凑过去低声问何益:“到底怎么回事?” 何益面色为难,还没等他开口,江寒就淡淡地说:“一年前,我被这个人绑架。他和他的同伙向四爷勒索钱财未遂,后来容家三少去谈判,这才释放了我。” 大魏顿时惊讶起来,他立即站起身来:“怎么会有这种事!咱们该叫警察!” 何益有点着急,他一把抓住大魏的胳膊,想劝又不知如何劝。 杰瑞米淡淡笑起来:“谁稀罕霍定恺那几个臭钱?那次只不过是让这小子去回答几个问题。真要是绑匪,我现在还能站在这儿?” 他这么一说,大魏也疑惑了。 江寒点了点头:“你跟萧竟是不稀罕钱,你们稀罕的是个人,可惜,是个死人。” 话音刚落,杰瑞米立即扑上来,险些一拳打在江寒的脸上! 江寒对此早有防备,他立即跳起来,反而将酒桌向杰瑞米用力一推,对方被桌子给撞得差点跌倒! 包厢里顿时吵闹起来,声音嘈杂,两个服务员赶紧跑过来:“请问出了什么事?” 大魏慌忙上前遮掩:“没什么,开玩笑而已。” 杰瑞米那意思却分明不打算结束,他爬起来,气得双眼血红,还想扑过去殴打江寒,何益赶紧一把抓住他:“算了!别打了!” 江寒却还火上浇油,他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冷冷笑道:“杰瑞米,你知道你的可悲之处在什么地方?不是梁安久死了,而是安久到死也没有爱过你。他爱的是霍定恺,至始至终只爱霍定恺一个人,他甚至没拿正眼看过你!在梁安久心里,你连霍定恺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过!” “够了!” 何益一声暴喝,江寒看了他一眼,总算收住了嘴。 杰瑞米却一把推开何益,他踉跄着,走到江寒的面前,盯着他。 “那么你呢?”他突然,轻声说,“你以为你自己就不可悲么?你以为霍定恺是真心爱你的?哈哈!别笑死人了!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厚脸皮的……”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江寒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咣当按在墙壁上! “别以为我真的好欺负!”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再敢来骚扰我们,我就让你的脑袋搬家!让你爹妈这辈子也见不着你!” 杰瑞米却放肆地笑起来! “蠢材,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以为霍定恺对你很忠诚?老天爷!他瞒着你去和心上人见面诶!而且他们还……”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寒抄起一把椅子就往杰瑞米身上砸! 关键时刻,何益一个箭步冲过来,用胳膊生生挡住了椅子腿! 咣当一下,椅子砸断了,何益疼得脸孔煞白! 江寒和大魏顿时慌了神,赶紧扶住何益,大魏说这得去医院,恐怕砸伤了。何益喘了口气,他捂着胳膊摇摇头,哑声说:“我没事,别这么紧张。” 抬起头,又看看杰瑞米,何益有些难过。 “你赶紧走吧,别这儿惹事了。”他低声说。 看看何益,又看看江寒,杰瑞米哼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去。 接下来也没法吃酒了,江寒匆匆结了账,他和大魏两个人将何益送去医院,拍片子做检查,好在没伤到骨头。 一路上,大魏瞧出江寒心情不好,于是他和江寒说,他送何益去敷药,呆会儿他开车送何益回家,江寒就不用陪着了。 何益也说,让江寒先回去。 “骨头又没事,别担心,休息两天就好了。” 江寒又难过又羞愧。 “都怨我,用劲儿太大了。真要把你砸出个好歹来,那怎么办?” 何益苦笑道:“你现在知道后悔了?江寒,别跟杰瑞米一般见识,他现在跟着萧竟,路越走越歪,你又何苦被他一路拖下水呢?” 江寒心里更难过,他听得出来,何益还是有为杰瑞米说话的意思,毕竟俩人的交情深,何益在认识他之前多少年就认识了杰瑞米,就算杰瑞米做得再不对,何益也会念旧情。 从医院出来,江寒慢慢把车往回开,他的心情糟透了。不光是为了误伤何益,更是为了杰瑞米的那番话。 “你以为霍定恺对你很忠诚?老天爷!他瞒着你去和心上人见面!” 难道……是真的? 旋即,江寒又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这不可能! 霍定恺不会瞒着他去和容晨见面的,且不提这段时间俩人形影不离,江寒几乎想不出霍定恺有行踪不在他的了解范围之内,而且工作这么忙,霍定恺根本没那个空,就算真有那个空,人家容晨照顾妻子怀孕生产,哪有那份心来见他? 杰瑞米是说谎!江寒安慰自己,他就见不得自己日子过得好! 这么想着,江寒回到家来,刚进门,霍定恺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夜宵从厨房出来,一见他,顿时笑道:“你是不是闻着味儿回来的?我叫老苏给我煮碗云吞,刚出锅你就进门了。” 江寒勉强笑道:“吃你的吧,我又不会和你抢。” 霍定恺立即察觉江寒神色不对,他诧异道:“怎么了?不是跟大魏他们吃川菜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寒的神色更勉强,他只说没事。 霍定恺放下碗筷,他拉过江寒来,仔细端详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寒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把实情咽了回去。 “出来的时候,不当心……何益把胳膊给摔伤了。” 霍定恺放下心来,他摇摇头:“你看,这就是不带着我一块儿去的下场!乐极生悲了吧?” 江寒心里微微一沉,他喃喃道:“可不是?真是乐极生悲。” 第121章 第 121 章 虽然明知道杰瑞米用心不良,是故意来伤害自己的,但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江寒始终无法把他那番话抛诸脑后。 “你以为霍定恺对你很忠诚?老天爷!他瞒着你去和心上人见面!而且他们还……” 他们还……干了什么? 江寒知道不该把这些疯话放在心上,但他就是克制不住的反复去想。杰瑞米那番话就如同悄悄缝进他衣服褶边里的砖条,无时无刻不膈应着他,让他坐卧不宁,辗转难眠。 江寒这些反常的迹象,很快就被霍定恺察觉,他说,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寒很想告诉他,他想问霍定恺,是不是真的去和容晨见了面。 但他说不出口,这样问,反而像是他相信了杰瑞米,无端怀疑霍定恺,霍定恺就算不生气,他也觉得自己很过分。 “从那天吃酒回来,你就是这副样子。”霍定恺搂着他,皱眉道,“我也问了容霁,何益的胳膊伤得不重呀。小寒,到底那天出了什么事?” 心思转了七八十个弯,江寒才开口道:“容晨的闺女过百日,容霁他们都送了礼,你不表示一下?” 霍定恺一听,哼了一声,松开手:“为什么要表示?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算是孩子的伯父,对吧?”江寒于是笑道,“人家给你下了百日宴的帖子呢。你就算人不肯去,东西也不肯送?” “都跟你说了,没关系了。”霍定恺冷冷道,“容霁他们是有血缘牵绊,没办法,我可没有这份心理障碍。” “或者我随便挑个什么给你送去,充充数?”江寒说,“前两天咱们瞧见的那副刺绣,松鹤延年,挺漂亮的。” 霍定恺笑起来:“你什么脑子!一百天的小婴儿,你送个松鹤延年?生怕人家长不大是怎么的?” 俩人正说笑着,江寒的手机在闪,他拿过来一看,是一封邮件进来了。 “谁来的信?”霍定恺凑过来瞧瞧。 “不知道,陌生邮箱。”江寒打开电脑,连上邮箱看了看,“好大的文件,看后缀应该是视频。” “垃圾邮件么?” “不会吧,有这么大的垃圾邮件么?” 等进度条走到百分之百,江寒点开视频,发现镜头有点儿摇晃,像是在一艘船上。 然后,镜头不断向前拉向前拉,最终固定在了一条路上,看那场景是两个人站着对谈,人影还很模糊,那条路的模样,像是从陆地延伸到一片类似湖水的地方。 江寒还没反应过来,霍定恺突然伸手夺过鼠标,啪的一下暂停了视频。 江寒看看他,笑起来:“什么呀?还不让我看?” 他想去拿鼠标,但霍定恺怎么都不让他碰。 “不要看这种东西!” 江寒仔细端详了一下霍定恺,发现他的脸色非常糟糕。 他心里微微一动,继而又笑道:“担心什么呢?怕我瞧见你的秘密啊?这谁拍的?” “不管是谁拍的,不要看!” 江寒笑起来,他指了指镜头:“这不是室外么?光天化日之下,你怕什么呀,要是在宾馆里偷拍的,那还有个说道……” 他趁着霍定恺不注意,一把抢过鼠标,点开视频。 镜头继续向前,变得更清晰。江寒睁大眼睛,他认出了那两个站在路上的人。 出现在镜头里的,是霍定恺和容晨。 霍定恺急了,他飞快暂停视频:“都说了不要看!为什么不听!” 江寒笑不出来了,他抬起迷惘的眼睛:“你在和容晨见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霍定恺的嘴唇微微蠕动,他却说不出话。 “给我看视频。”江寒盯着他,轻声说,“让我看完!” 霍定恺死死抓着鼠标不放,他看着江寒,他脸上的表情那么奇怪,像是愤怒,又像是恳求。 “不要看了,行不行?”他小声哀求,声音那么可怜,“小寒,不要看这种东西,你就当它不存在……” “可它存在。”江寒看着他的眼睛,“它就在我眼前。” 好半天,霍定恺终于松开了手。 江寒点开视频,同时,把声音打开。 他听见了容晨的声音:“我希望四哥答应我两个要求……第一个,和江寒有关。虽然四哥你说过,你可怜他,你不爱他,可我希望从今往后,你永远也别伤害他。” 江寒的耳畔,嗡嗡作响! 他几乎听不清霍定恺是怎么回答的,却只听见了那句话:你可怜他,你不爱他。 霍定恺忽然觉得极度胆怯,他惊恐地把手放在江寒的肩膀上,却发觉江寒的身体冰冷,僵硬得像石块! “如果你真的希望……那样,我可以,答应你。” 江寒静静盯着视频,他好像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只是眼睁睁看着容晨一步步走过去,抱住霍定恺。 视频播完了。 房间里,安静得像一座坟茔。 江寒仍旧呆呆盯着显示器,就好像还没意识到,视频已经结束。看他这样子,霍定恺更慌张,他瑟瑟抓住江寒的胳膊,用力晃了晃他:“小寒,你不要相信这个……” “那你让我相信什么呢?”江寒转过脸来,呆呆望着他,“这就是你说的‘已经没有关系了’?” 霍定恺卡住! 江寒扶着椅子,吃力地站起来,就好像一瞬间他变得衰老,老迈不堪,连站都站不稳。 “小寒,你要干什么?你要去哪儿呀!”霍定恺忍不住抓住他。 江寒也没有挣扎,他只是回过头来,茫然无措地望着霍定恺。 “我也不知道。” “这是有人故意陷害!”霍定恺咬牙道,“这不是真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不是真的?”江寒茫茫然地望着他,“你是想说,这个视频是假的,图像是做出来的,声音也是合成的?那么霍定恺,告诉我,还有什么是真的?哪一个你才是真的?你到底还有没有真的东西给我?” 霍定恺呆呆看着他,他只是不断小声重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寒,真的不是……” “那么你告诉我,真的是什么?” 霍定恺被他这机械麻木的声音弄得更害怕,他不由松开了手。 “你原谅我,好不好?小寒,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那天我本来不想去……” “可你终究还是去了,对不对?” 看着霍定恺那张涨红了的哑口无言的脸,江寒忽然觉得伤心,可那份伤心又好像不属于他,只像一块湿漉漉的云,漂浮在他周围,而他自身,却是又麻木,又空洞。 “定恺,我对你很失望。”江寒轻声说,“我对我们的未来,也没什么信心了。我甚至不确定,往后是不是还要和你一起生活。如果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可怜我,如果我的人生只是拜容晨所赐,是因为你答应过他……” “真的不是那样!”霍定恺突然愤怒起来,“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不同了小寒!我和他已经达成谅解,我们都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江寒怔了怔,他点了点头:“你和他达成了谅解?嗯,原来如此,先前你作天作地,就是因为他不爱你,还侮辱你,现在他给你道歉,甚至答应了你的要求……定恺,到底他答应了你什么?和你上床?” “没有!”霍定恺高声叫道,“我没和他上床!我没那么做!” “但是至少,你确定了他是爱你的,于是你就放下心来,不再担心失去他……就算他和任涟涟结婚生子,心里装的还是你,所以你又何必去和任涟涟置气呢?反正你得到了连她都得不到的东西。” 他说着,抬起头来,目光迷茫地望着霍定恺:“可是这样一来,你就得失去我了。” 霍定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那种表情,就好像所有的话都正中他的心,把他的伪装全部给戳破,最最难堪的东西终于暴露出来,于是他再也不能做丝毫的遮掩。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江寒走出房间,一步步走下楼去,却连追赶他的力气都没有。 霍定恺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好半天,他终于回过神来,霍定恺回头又看看显示器。呆了片刻,他伸手抓过鼠标,点开文件,仔细又把那视频看了一遍。 现在他能确定,镜头是从很远的船上拍摄到的,而声音却不是拍摄者录下来的,很明显二者是经过了后期合成。 霍定恺想了想,拿起手机,拨通了容晨的电话。 “四哥?” 他的声音一冒出来,霍定恺立即道:“去浴室!把水龙头打开!” 容晨很惊讶,但他没有质疑,而是快步去了浴室,很快,霍定恺就听见了极为嘈杂的流水声。 “小晨,你听好。”霍定恺压低声音说,“你的身边有监控。” “什么?!” “我们在高中附近的见面,被人拍下来了,对话也录下来了。”霍定恺顿了顿,“江寒刚才看见了视频,邮箱是匿名的。” 容晨的声音更加震惊:“怎么可能!我们是站在湖中间!” “镜头是从一艘船上拍摄下来的。至于声音,我怀疑你当天身上被人装了窃听器。” 容晨倒抽了一口冷气! 霍定恺定了定神,又说:“你好好想想当天佩戴的东西,穿的衣服,检查一下衣服上的纽扣,应该不是通过手机窃听……我这就叫老高过去,他会帮你找到窃听设备。” 容晨终于迟疑道:“四哥,那江寒他……” 霍定恺叹了口气:“他很生气,跑掉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早晚我会把他劝回来的。” 第122章 第 122 章 容晨挂了手机,从浴室出来,他仔细思考那天自己去见霍定恺穿的衣服,以及随身携带的物件,然后他飞快奔到衣柜里,把那套还很新的深灰色外套拿出来,包括那天佩戴的领带,领带夹,身上的钱包手机和车钥匙……所有的东西都摆在了床上。 门铃在响,容晨慌忙下楼,打开院门,高建业拎着个黑色的皮包站在那儿,他一见容晨,就轻声说:“四爷都和我说了。三少,现在说话方便么?” “在这儿应该没关系。”容晨说,“等会儿进来就得小心了,我不知道那东西在哪儿——进来吧,涟涟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今天就我一个人。” 俩人进屋来,都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容晨冲着高建业使了个眼色,俩人一同上楼,到了卧室,他指了指床上扔着的那一大堆。 高建业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收音机一样的玩意儿,调整着上面的开关,同时把天线一样的东西四处晃动着。 小收音机发出滋滋的杂音,高建业冲着容晨点点头,那意思,窃听设备确实存在。 他弯下腰来,把天线杆一件一件往床上的东西上扫,最后,检查设备发出极大的滋滋声,天线杆停留在那套灰色的外套上。 高建业拿起外套,将它挂在墙上,然后用设备仔细扫描,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二颗扣子上。 高建业取了剪刀,小心翼翼将扣子剪下来,又撕开外层的布料。 一枚微型/窃听器,赫然出现在面前! 容晨的脸都煞白了! 高建业看着容晨,那意思是,要破坏它么?容晨摇摇头,他将窃听器拿过来,放在一个棉花盒子里,然后将它放进楼下的储物间,再关上房门。 高建业又扫描了一下四周,这才把设备放起来,他看看容晨:“现在这屋里应该是安全的了。三少,那件衣服是您自己买的么?” 容晨摇摇头:“不是,那是涟涟给我买的。” 高建业的脸色微有点变化。 “但绝不可能是她安装的窃听器。”容晨很果断地说完,抓过手机,迅速拨通妻子的电话,并且将手机调到免提。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33节 任涟涟在那边接了电话,笑道:“我就知道你得来电话,小羽刚才还哭呢,要找爸爸。” 容晨笑道:“你跟小羽说,明天爸爸在家里等着她——涟涟,问你一件事,就是那件灰色的kiton,你送我的那件。” “怎么了?”任涟涟的声音仍旧很轻快,“找不到了么?不是在柜子里么?” “嗯,在柜子里。”容晨说,“是你亲自去订做的么?” “是啊,拿着你的尺寸去做的呀。” “后来,是你亲自去拿的,还是人家送来家里的?” “哦,既不是我拿的,也不是人家送的。”任涟涟笑道,“那天我正好有事儿,是拜托萧竟帮我去拿的。晚上我路过他的办公室,这才拿回来。怎么?有事么?” “哦,没什么。”容晨笑道,“晚上见面再说吧。” 挂了电话,他抬头看着高建业:“窃听器是萧竟装的。可以确定无疑了,想来视频也是他派人跟踪拍摄的。” 高建业点头:“三少,你打算怎么办?” “这件事,我来处理。”容晨很干脆地说,“你和我四哥说,他只专心去劝江寒,这边我一个人能搞定。” 当天下午五点。 容晨又看了看门牌号,他定了定神,伸手按了门铃。 “来了!” 屋里的男人发出轻快的声音,不多时,安全门被打开。 “容总。”萧竟一脸微笑,“快请进。” 容晨没有笑,他哼了一声,进屋来。 这是他头一次来萧竟的住处,三房两厅的居室,摆放了数量极少的家具,显得异常整洁清净,一尘不染,仿佛即便拿雪白的手套摸过去,都不会沾到一丝灰尘,放眼望去,房间里没有任何杂乱的物件,甚至连装饰性的东西都极少。 只有雪白的墙角,放了一盆鲜红欲滴的曼陀罗。 有毒,容晨暗想,像一个警告。 萧竟倒是很客套地忙进忙出,他将容晨让进客厅,又说,自己正在煎绿茶。 “我喜欢放一点点糖和奶,容总呢?要不要来一杯?” 容晨淡淡地说:“不必客气。放奶和糖的绿茶,我消化不了。” 萧竟仍旧笑了笑,转身进了厨房,不多时,他端着茶杯走出来,坐在容晨的对面,又用打火机点燃一个很小的蜡烛,架在玻璃茶壶下面。 “这种茶要是凉了就不好喝了。所以得一直这么煎着。” 容晨哼了一声:“萧秘书的生活过得很精致嘛。” 萧竟微微一笑:“人生乐趣本来就不多,该讲究的地方,就得讲究一下,不然烙饼和披萨又有什么区别呢?而且这不正是你们这些贵族最擅长的么?” “我没觉得自己是贵族。”容晨冷冷道,“你高抬我了。” 萧竟摆摆手,示意不再探讨这个话题:“容总亲自上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容晨也不说话,只打开包,将那枚窃听器放在萧竟的面前。 萧竟低头瞧了瞧,他那张精致得如同面具的脸孔,浮现出一层了然的微笑。 “我在自己的衣服扣子里,发现了这个。”容晨静静望着他,“据我所知,碰过这件衣服的除了涟涟,只有萧秘书你了。” 萧竟捧着杯子,小口啜着煎绿茶,他眨眨眼睛:“容总怎么肯定这事儿不是任小姐做的?” 容晨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别再装了好么?你我都知道彼此是什么货色。如果真想置你于死地,我就不会把这东西拿到这儿来。” 萧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咱俩真的很像,不光是五官容貌,烂性格也是一模一样。容总你之所以不把这东西直接拿去交给任部长,是因为你不敢吧?” 容晨不出声,他盯着萧竟的目光变得更为冰冷! 萧竟又喝了口绿茶,他叹了口气:“当初我找你合作,是为了打探弟弟真正的死因。可我没想到会引狼入室,你不光抢走了涟涟,还离间我和老爷子……” “别用这么难听的词好么?”容晨不客气地打断他,“反正你也不是真心爱涟涟,这你自己清楚。” 萧竟笑眯眯看着他:“难道你就是真心爱任小姐么?在你三少的心里,到底是任小姐重要,还是四爷更重要?关于这一点你也应该很清楚呀。” 容晨哼了一声:“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你探讨这种无聊问题的。萧竟,你到底听见了什么?你手头,应该还有录音吧?” 萧竟点头:“其实我也被自己听到的东西给吓了一跳呢。虽然我早就料到你和涟涟结婚,另有所图,可我没想到连你妻子也是另有所图,你们两口子可真登对……” 容晨脸色一变,他腾地站起身来! 萧竟却一点都不慌张,仍旧笑道:“稍安勿躁。容总,你在这儿发脾气,对大家可都没好处。” 容晨忍了忍,才又坐下来。 “那好,我们来谈判。”容晨淡淡地说,“萧竟,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竟笑起来:“问我想怎么样?你不如问问你自己,容总,你到底想要什么?是婚姻家庭女儿,还是你从小就不能割舍的情感?简单来说,是任涟涟,还是四爷?” 容晨警惕地盯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萧竟将绿茶一口倒进嘴里,他扔掉杯子,顺手拿起搁在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来,按了几下。 然后,他抬起头来,望着容晨。 “我已经把窃听到的内容作了整理,放大以及清晰化。现在音频已上传到了邮箱里。”萧竟低下头,瞧了瞧网页,“抄送群发,但主要收件人,是您的岳父。” 容晨的脸上,血色在迅速褪去! 他的脸部肌肉在诡异地挪动,像不受控制的机械人,好像脸上的皮肤要裂开,骨头和肉要跌落出来! 看他这样子,萧竟满意地笑起来:“不用考虑动手,更别想跳起来砸电脑。容总,你瞧,只要我的手指轻轻一点,邮件就发送出去了。这比枪更快,扣动扳机都没这么迅速——对啦,我劝您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不要有任何妄动,不然,您就是在毁灭您的妻子和女儿。” 容晨想要扑上来的念头,终于被打消,他坐回到沙发里。 看见他这样,萧竟更高兴,他轻轻叹道:“放心,不雅的声音我都删掉了,只保留了对话。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找到了涟涟这样的帮手,亲闺女对付亲爹,那还有对付不了的?至于她妈妈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但我可真不知道,老爷子竟然是当着她的面下的手……那时候涟涟多大?十三岁?还在上初中?啧啧。” 容晨嘶哑着嗓子打断了他,“少这儿废话连篇!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竟一只手放在笔记本上,另一只手抓过一根绳子,扔给容晨:“把自己捆好。” 容晨瞪着他! “放心,不是要杀你。”萧竟好脾气地说,“这是我的家,我总不能在自己屋子里杀人——只是不把你捆好,事情就会出纰漏。而且我也打不过您,是不是?所以只有请您自己捆自己。” 容晨抓着绳子,半晌,他咬咬牙,把自己捆在沙发旁边的暖气管上。 “然后呢?” 萧竟这才松了口气,他抓着笔记本,站起身来,弯腰仔细检查了一下容晨手上的绳索,萧竟不放心,又找出一根绳,在上面重新捆了一道。 然后,他从容晨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在联系人那儿翻了翻。 “你想干什么!”容晨问。 “打电话给你四哥。”萧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在容晨面前,“然后,你照着上面念。” 容晨盯着那纸条,他皱眉道:“萧竟,你想对我四哥怎么样?!” “没怎么样。”萧竟继续微笑,“有人正在那儿等着他。” 容晨把头扭过去:“我不会打这个电话!” 萧竟叹了口气:“那我就只好把邮件发送出去啦!” “你敢!” 看着容晨那像要杀人的疯狂表情,萧竟耸耸肩:“不希望我发邮件,那就只有打电话——容总,你看,我多宽容,二选一,我不像那些匪徒,上来就动刀动枪的,不给人说话的权利。”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和纸条,另一只手,就按在笔记本的回车键上。 俩人僵持了好半天,容晨终于哑声道:“我打电话。” 萧竟笑起来:“妻子还是比哥哥重要。看来我没有误会你,你确实是个直的。” 他翻了翻手机联系人,找到了霍定恺,然后按了电话。 在等待接通的时候,萧竟淡淡说:“照着纸条念,如果你敢自作主张,我就立即把邮件发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霍定恺在那边接了电话:“小晨?什么事?” 容晨张了张嘴,好半天,他才哑声道:“四哥……” 霍定恺在那边,似乎听出他的不对劲,赶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容晨赶紧道:“没有!没什么……四哥,我要见你。” “现在?” “是。”容晨咬着牙,他的声音在发抖,“我在……我在荷风会所,501房,我有急事找你商量。” 霍定恺立即道:“我这就到。” 电话挂了,萧竟笑起来。 “四哥对你真好,是不是?都不问什么事,你一要求,他就来了。” 容晨瞪着他:“你想怎么作践他?!” “别这么说嘛。”萧竟摇头,“但凡当初,你四哥对我弟弟要是有这么一点儿真心,如今你俩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容总,我记得荷风会所是你名下的产业?啧啧,明明是日进斗金的地方,怎么叫这么个风雅的名字?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四哥很喜欢永井荷风,原来是取自于此啊,你看,你们俩真的很要好……” “你到底想把我四哥怎么样!” “我不知道。”萧竟无辜地耸耸肩,“找他的不是我,至于那个人到底想怎么做,我也不清楚。可这能怪谁呢?谁叫你四哥到处树敌?” 他弯下腰来,戏谑地瞧着容晨:“我只是助人家一臂之力,这不是很好么?在荷风会所,绽开地狱之花……” 他的话还没说完,容晨突然奋起抬腿,往上狠狠一踢!正正踹中了萧竟! 萧竟惨叫一声,还没来得急躲闪,容晨又一脚踢在他的小腹上! 萧竟满脸是血,他捂着腹部,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终于噗通倒在地上。 容晨剧烈喘息着,他看看晕倒在地上的萧竟,又看看跌在一米以外的手机,绳索捆得很结实,他用了两三次力,都无法挣断。 容晨绝望地叫起来! 手机就在眼前,他够不着,电脑也在前面茶几上,他也够不着,被他踢晕了的萧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 他到底该怎么办! 第123章 第 123 章 霍定恺从沉重的晕厥中,渐渐清醒过来。 他的头还在剧烈的疼痛,但是睁开眼睛望向四周时,眼前的场景,终于一点点变得清晰。 就是荷风会所501的那个套间,没错,桌椅陈设仍旧一模一样。 以前,他来过这儿很多次,容晨是会所的所有者,虽然他不亲自经营管理,但会所会为他保留顶层的这个房间,供他随时过来使用。而且为了清净也为了会谈的机密,一般五楼不设服务员。 荷风会所的这套滨湖建筑,其实是十年前,霍定恺给容晨的生日礼物,他说,随便容晨拿它来做什么,容晨当初还开玩笑道,他要开个爱情旅馆,外墙全部涂成粉色,放上闪光的霓虹灯,旅馆名字就叫“一夜情”,但是只允许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入住。 事实上,容晨将这儿设计成了会所,主要招待那些热爱围棋的圈内人,连整体装潢设计都以黑白为主,十分古雅。最后容晨给会所取名荷风——霍定恺当然明白这名字的意思。 他也记得今天傍晚,他接到了容晨的电话,让他过来荷风会所。虽然电话里,容晨的语气有些古怪,但霍定恺没有多想,他确信容晨不会害他,所以立即驱车赶了过来。 然而有人躲在这儿袭击了他,一进房间,他就被人敲晕了。 此刻,当霍定恺再度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眼前。 同时他发现,自己被绑缚在椅子上,手脚全都绑得死死的。 “你是……” 霍定恺皱着眉,试图在脑海里搜索出这个人的名字。 面前,黑发的青年静静立着,他手上拎着一把长长的匕首。 此刻,他看着霍定恺,淡淡地说:“四爷不用知道我的名字,你只需要知道,你的死,是为了偿还梁安久的性命,这就足够了。” 梁安久这个名字提醒了霍定恺,他慢慢点头,忍着疼轻声道:“想起来了,你是安久的那个朋友,先前还绑架过江寒。你叫杰瑞米。” 杰瑞米咧嘴笑起来:“四爷日理万机,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这可真难得。” 霍定恺叹了口气:“你是怎么进来的?” 杰瑞米耸耸肩:“通过员工通道。没有人会留意一个送外卖的小子,而且我戴了帽子。” 他将一顶鸭舌帽扔在桌上。 “容晨呢?”霍定恺再追问。 “他在萧大哥那儿。”杰瑞米笑了笑,神色里透着说不出的愉快,满怀恶意,“我想,他放弃你了。” 霍定恺哼了一声:“你又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杰瑞米冲着他挤了挤眼睛,“如果他没放弃你,你此刻不会在这儿——萧大哥给他选择,到底是放弃任涟涟还是放弃你,你看,容晨做出了选择,将你抛到我的手里,他根本不顾你的死活。很明显,在容晨心里,任涟涟比你更重要。” 霍定恺的脸色,一时微微起了变化。 看他这样子,杰瑞米哈哈笑起来:“是不是心都碎了?你最爱的人,为了他的妻子而放弃你,霍定恺,这多么可悲!这就是你的人生!一个可悲的、始终被放弃的人生!” 霍定恺盯着他,忽然笑起来:“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说这种话。知道当初安久是怎么提起你的?他说你很烦,他讨厌你缠着他,明示暗示都看不懂,还一个劲儿求他继续做朋友……” 杰瑞米脸色顿时大变,他吼道:“闭嘴!” 霍定恺笑得更开心:“他瞧不上你,杰瑞米,安久根本不爱你,他觉得你讨厌,就算有事情他也只会去找何益商量,根本不和你提一个字。猜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你长得难看、又穷又没气质,好衣裳到你身上都糟践了,你只配穿十块钱的地摊货,就像你只配跟那些最差的酒童混在一起,还有一次他故意在名单上漏掉你……” “我叫你闭嘴!” 下一秒,杰瑞米扑过来,雪亮的尖刀,立即抵在霍定恺的颈动脉上。 “我建议你好好考虑自己所剩无几的人生。”他喘着粗气,贴着霍定恺的耳朵,咬着牙说,“你的命就在我的手里,霍定恺,这种时候,你激怒我,有什么好处?” 霍定恺的脸上丝毫惧色都没有:“所以,你也不在乎你自己的人生了?杀了我,你以为接下来你能逃脱?” 杰瑞米笑起来:“这栋屋子我研究了很久,进来的时候,所有的摄像头我都避开了,等会儿我也会抹掉所有痕迹——我的脑子是不够聪明,这都是萧大哥教我的。后悔了,是么?你轻视我,可以,你轻视他,那你就得倒霉了。” 霍定恺神色仍旧不变,他点点头:“警方拿你是没法子,但容晨不会拿你没法子。还有更多的人,有更多的办法让你活不下去。” 杰瑞米哈哈一笑:“你是想威胁我么?四爷?没关系,今晚我就会离开这儿,去国外。一切都安排好了,所以请不要替我操心了,还是想想你自己吧,等会儿,我打算把你剥光了,把你那害人的玩意儿切下来,塞进你嘴里——你猜猜,等容家三少打开房门,亲眼看见你的死状,他会怎么想?他这辈子,会不会都无法安然入睡了?” “他会照原样你在身上这么做一遍。”霍定恺不动声色地说,“接下来你的人生,就将在无尽的逃亡中度过——当然最终仍免不了落得比我更惨的下场。” 杰瑞米慢慢微笑,他玩弄了一下手里的匕首,看看霍定恺:“我的人生,四爷您就不要多想了。放心,我会慢慢的来,一点点的来,我不会一刀杀了你,那太痛快了,是不是?安久就是慢慢死去的,被你,一点点折磨得没有了希望,无法再活下去。你对他做的事,我要对你做一遍。” 然后,他吹了声口哨,用力在霍定恺身上划了一刀。 外套被划成条状,顿时撕裂,衬衣也被划破! 霍定恺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杰瑞米一刀刀划在他的身上,因为外套马甲和衬衣加起来很厚,并未伤到皮肤,但他仍能感觉到,刀刃在身上迅速飞过的坚硬冰冷。 杰瑞米吹着口哨,像玩儿似的,一面把霍定恺身上的衣服悉数划得稀烂。 “啧啧,可惜了这好牌子。”他嘲弄地看着霍定恺,“原来再高贵的衣服,遇上匕首,还是会变得像垃圾一样。” 霍定恺已经懒得和他说话,他闭上眼睛,只是不出声。 见他这样子,杰瑞米把刀尖抵在霍定恺的小腹上。 “你该忏悔。”他凑过来,盯着霍定恺轻声说,“你害了太多人,要是没这玩意儿,我估计你就安分了。” 霍定恺不耐烦地打断他:“要杀就杀,那么多废话!” 杰瑞米笑了笑,他扬起手。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用力撞破! 霍定恺愕然看着冲进房间的容晨,接下来,他看见容晨狠狠一拳打在杰瑞米的脸上! “小晨!”霍定恺忍不住叫起来。 容晨来不及回应他,因为杰瑞米持着匕首扑过去,一把扑倒了容晨,俩人在地毯上翻滚,好几次,杰瑞米差点把刀刺到容晨的身上!但是斗了几个回合,容晨突然抓住杰瑞米的手腕! 那把匕首在僵持了好几秒之后,终于脱落,从杰瑞米的手上跌落下来,他翻身还想去抢,容晨一把抓过匕首,用力捅在杰瑞米的后背上! 杰瑞米发出一声惨叫! 容晨还不解气,拔出匕首又捅了杰瑞米一刀!然后,又一刀,又一刀…… 他像疯了一样,连续捅了十多刀! 杰瑞米早就不动了,他趴在地上,血肉模糊,像一块令人恶心的烂肉。终于,力量从容晨的手臂上消退,他松开了匕首。 此时,霍定恺的喊叫声,也终于传达到他的耳朵里。 容晨茫茫然抬起头,他的手上,脸上,身上,全都是淋漓的鲜血! 他踉跄着走过去,抓了匕首胡乱的划着,划了好几下才把霍定恺手上的绑绳划开,然后他一把抱住霍定恺。 他想说话,但说不清楚,身上的力气也消失了,容晨颓然跪倒在霍定恺面前。他想吐,又想哭,满屋子都是呛鼻的血腥味道,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死死抱着霍定恺不松手。霍定恺清楚地看见,他的胳膊上有黑色的大片烧伤。 “他把我……把我捆起来,”容晨哆嗦着,声音变调,他的嘴唇用力扭曲着,“萧竟让我给你打电话,不然就把一切都告诉……告诉任祖年,我没办法……四哥我没办法!我也不想的!” “那不是你的错。”霍定恺抱着他,用力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小晨,四哥不会怪你!” “……后来我把他踢晕了,可他把我绑着,我够不着手机,我怎么都够不着……我拿打火机烧断了绳子……我真怕你出事!四哥,我……” 容晨说不下去,他哭了起来。但同时,他也能感觉到,霍定恺把脸贴着他头顶的头发。 “没关系,已经没事了。”霍定恺颤抖着嗓音,他喃喃道,“不用害怕,小晨,不用怕,四哥来处理,没事的……” 不用怕了,容晨忽然想,四哥会处理一切,他会让一切好起来,他从来都是这么做的。 他终于,放下心来。 第124章 第 124 章 江寒从玫瑰园别墅出来,他随意拦了辆的士。 上了车,他只和司机说,往前开。 “往前?”司机很困惑,“往哪儿开呢?” “开就是了。”江寒哑声说,“随便往哪儿开。” 司机更加困惑,但他没问,他看得出,这位坐车的小哥像是挺有钱的。 的士往前开,江寒呆呆坐在后座上,他的脑子里,还在回响着容晨说的那句话:四哥你说过你不爱他,你可怜他…… 他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能想了,无法做任何思考,眼睛眨一眨,就能看见容晨拥抱霍定恺的那个镜头。 的士一直往前开,沿着主干道行驶,司机也不敢多话,也不敢听收音机,他透过后视镜,偷偷瞄了江寒好几次,越看,司机就越觉得不大对劲,他无端觉得后座这位客人很瘆人,说不出缘故,就像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活人气儿。 但他不敢问,只能不停的往前开,同时,后座的年轻人直直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连眼珠都不会转,偶尔车辆有轻微颠簸,他的身体也跟着机械的晃动,但却连伸手撑一下后座的举动都没有。 ……像个塑料人。 就这样不停的开了三个小时,司机终于忍受不下去了。 他将车靠边停下来,有点怨恨又有点胆怯地回头看着后座:“喂,车费已经不少了!你到底要去哪儿呀!” 终于被他这一声给提醒,江寒挪动了一下僵直的目光,他看见了那个三位数的车费。 他掏出钱包,抽了几张递给司机,然后说:“不用找了。” 拉开车门,江寒下车来,他四下里望了望。 这地方他没来过,凭借依稀的记忆,江寒记得是靠近城西工业园的区域。面前是狭窄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下班人群,便宜的小吃店热闹非凡,个体小超市灯火闪烁。 他茫茫然地往前走,胡乱选择方向。天已经黑了,他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江寒只觉得双腿酸痛难当,他终于走不动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肮脏的广告灯牌上,那上面写着两个字:爱民旅馆。 旅馆老板娘挞着双粉色的塑料拖鞋,端着一大盆黑黢黢的咸菜从厨房走出来,她看看江寒:“要住店么?” 老板娘的语气里有警惕和敌意,江寒这样子,实在不像是会住这种小旅馆的人,她担心是检察人员来暗访……但是哪有这么晚来暗访的? “多少钱一晚?” “五十块。早上包一餐。” 江寒往院子里看了看,他看见一个粗辫子的乡下妹子打着哈欠,收着院子里晾干的毛巾和内衣裤。 “那……我先住一晚。”江寒迟疑地问,“需要身份证么?” 确定来人不是搞暗访的,老板娘放下心来,她指了指值班室:“登记本在那儿,你自己去把个人资料写一下。” 靠在值班室的水泥窗台旁,江寒把登记本写了,他没写真实身份,随便捏造了一个名字,胡乱写了一串身份证号码。 老板娘把他领到了一楼楼梯口的一间屋子,她打开房门,指了指里面:“热水瓶在床底下,值班室有热水,但是晚上十一点就停了,最好快点儿,还有半个小时了。” 是间小得不能再小的房子,只有一扇窗。 老板娘出去了,江寒关上房门,走到床跟前坐下来。 他到现在还是麻木的,不光是身体,思维也是麻木的,他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更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什么也不想要,他也什么都没有了。 江寒在那间屋子里,呆了整整三天。 他不出门找吃的,只有早上老板娘在院子里喊“开饭了!”他才慢吞吞爬起来,跟着旅馆的人一块儿,去厨房拿两个馒头。 然后,他端着粥和馒头,回到房间,锁上房门,一整天都不出来。 第一天,老板娘没在意,第二天和第三天,老板娘就起了疑心,终于,那天下午她走到门口,敲了敲房门。 半晌,江寒打开门,怔怔看着她:“有什么事?” 老板娘探头探脑望屋里瞧了瞧,桌上还放着早上剩下的半个馒头,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的。 “你在这屋里干什么?”她好奇地问,“我都没见你出来打水。” “我昨晚上打了的,满满的两瓶。”江寒低声说。 “你怎么成天呆在这屋子里不出来?”老板娘又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有病可快吱声!你可别死在我这儿!” 江寒呆呆看着她,然后,他转身从床上拿过钱包,掏出五张人民币,递给老板娘:“接下来的房费,我预付。” 老板娘迟疑地接过来,还没等她再开口,江寒就悄悄把门关上了。 站在风里,老板娘握着那把钱,半晌,她狠狠骂了一句:“怪人!” 一直呆到第三天,江寒空白的脑子,这才算出现了一些具体的思维,他想,霍定恺会知道自己躲在这种地方么?他会满世界的寻找自己么?盛铖那边怎么办?他突然不去上班,会给林秘书他们添麻烦么?他不能一直呆在这儿,可是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一想起霍定恺,江寒那本来麻木的心,忽然起了刺痛,就好像僵硬的肌肉有了点知觉,它被针扎得有了点儿反应。 自己不能一直这么避而不见,江寒想,就算打算分手,他也得回去,和霍定恺说个清楚。 可是,他真的要和霍定恺分手么? 他翻过身去,把脸埋在枕头里。脏兮兮的枕头散发出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儿,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视频像一根刺,横亘在他们之间,无论什么时候,一想起来江寒就觉得痛苦,他办不到视而不见,他更忘不了这件事。 但他也没法和霍定恺分手,一想到要失去这个人,从此不能和他在一起,江寒就觉得痛不欲生,像是生生被人撕去身体的一部分,他几乎没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前进不了,也后退不能,江寒被死死卡在这儿,动弹不得。 熬到了第五天,江寒终于熬不下去了,他结了账,从旅馆出来。 “至少,得踏出新的一步,”他鼓足勇气对自己说,“躲在这儿是没用的,我得和定恺谈谈……” 可是走到街上,江寒又站住了。 他突然怀疑,等见到了霍定恺,再被他那花言巧语劝慰一番,自己说不定又会心软,回到他身边去。而这样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一遍又一遍了,难道他还想重蹈覆辙第n次? 难道未来的人生,就打算以这样的节奏度过? 江寒转过头来,又往回走,然而走了两步,他又站住。 不回玫瑰园,他又能去哪儿呢?再回旅馆蹲着?那根本没有意义。回家么?对着父母,他能说什么?去找同学好友?谁又不知道他如今在盛铖?不管他去找谁,消息立即就能传到霍定恺那儿。 更加荒谬的念头,同时冒出他的脑海,他忽然想,实在没办法,回俱乐部继续做酒童吧! 可这,不是和梁安久一模一样了么? 没想到,他没有吸毒,没有荒度人生,没有做任何不可挽回的错事,他这么努力的工作,努力的生活,努力去爱……但最终,还是不行。 “……可是第二个梁安久,我告诉你,那不够的,那远远不够。有一个东西,无论你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它。” 江寒慢慢蹲下身,他抱着头,失声哽咽起来。 下午四点,江寒打的回到玫瑰园。 这个时间,霍定恺应该不在家,他想,自己收拾了东西,留一张字条就出来。然后接下来,他随便在外头找份工作,先干着再说。 他就只能想到这一步,再往后的,江寒想不出来了。 也许苏锦纶他们会劝自己,但他不打算听什么劝告,都快五年了,他和霍定恺没完没了的折腾这同一个戏码,每次都是如此。再这么反复下去,连他自己都会受不了自己的。 车到了玫瑰园,江寒从的士上下来,他有点惊讶地看着别墅门口停着的那辆车。 那是一辆警车。 两个警察正巧从屋里走出来,当他们看见站在警车跟前的江寒,俩人的眼睛全都瞪大了! 但很快,他们彼此瞧了一眼,然后迅速向江寒走过来。 “江先生?”其中一个问。 江寒点头:“是我,你们有什么事?” “目前有一桩命案,希望您协同我们进行调查。” 江寒更吃惊:“命案?什么命案?” “有个叫韩振的人,你认识么?”一个警察问。 江寒想了想,摇摇头。 另一个警察,掏出一张照片,竖在他面前。 江寒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杰瑞米?抱歉,我只知道他的英文名。他怎么了?” “他被人杀了。”那警察说,“身中十三刀,尸体被弃郊外垃圾场。” “什么?!” “我们现在怀疑你和这宗命案有关。”警察冷冷看着他,“江先生,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吧。” 第125章 第 125 章 江寒被带到了警局。 一路上他都在辩解,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更没有杀杰瑞米,但是那两个警察理都不理他。 到了警局,江寒被送进审讯室,当大门关上时,江寒愕然望着光秃秃的天花板。他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又进来了?! 这是第三次了。 可是这一次确实与他无关,好端端的,他怎么可能杀杰瑞米呢?! 很快,两个警察推门进来,江寒抬头一看,其中一个竟然是司徒明徵! 他顿时跳起来道:“司徒!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杰瑞米!” 然而今天,司徒明徵的神色很不同与以往,他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平板板的。 “江先生,请先坐下。”他平静地说,“我们一切按照程序来。” 看他这样子,江寒的心,直直的往下坠! 他只得依言坐了下来。 和司徒一同进来的那个老警察,神色显得很冷峻,江寒稍微想了想,记起来了,这人是那次来盛铖询问霍定恺的警察其中之一。 老警察翻了翻笔录本子,他掏出笔来,平心静气地对江寒说:“江先生,可否将你这几天的行踪说一下?最好是从6号中午开始说。” 六号中午?江寒想了想,那就是他从家里负气出走的时间。 他忍了忍,开始向警方陈述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包括从出来家里后,坐了什么颜色的出租车,坐了多久,到了什么地方,又走了多久,直至找到了旅馆住下来,前前后后,毫无隐瞒地告诉了警方。 老警察仔仔细细地听着,同时在本子上记录着。 “所以说,连你自己也不记得具体的地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间到达的,以及步行了多久?” 江寒低着头,半晌,才哑声说:“精确的时间,我自己也不记得了,我没看表。” “你为什么要去那儿呢?” “……的士车随便开,开到那儿,司机不肯载我了,我就下来了。” “那么,为什么要坐这么久的出租?” 江寒的头,埋得更低。 良久,他才轻声说:“我和霍定恺吵了架,我……心里很难受,所以才随便拦了辆出租,上了车。” 老警察和司徒对视了一眼。 “可以说说吵架的原因么?” 江寒不出声。 老警察翻了翻记录本:“也就是说,六号下午六点到十点这段时间,你没有和任何人在一起,也没有固定呆在某个地方?” 江寒点点头。 “嗯,那么,这就很为难了。”老警察放下笔,从牛皮纸袋里,掏出照片,摆在江寒面前。 江寒一瞧,脸色顿时白了! 是尸体。 杰瑞米的尸体,他睁着眼睛躺在那儿,几乎是赤/裸的被扔在了荒野里,四周的杂物表明,那是个垃圾场一样的地方。 “身中十三刀,被弃置于工业园附近的垃圾场。”老警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死亡时间推测,就是六号的下午六点到十点之间。” “可我没杀他!”江寒叫起来,“我那天根本没见过他!” “你和韩振之间,有过好几次纠纷。”老警察冷冷看着他,“四年前,你在景岳豪生酒店的酒吧,用酒瓶打破了韩振的头部。一年前,据闻,你曾经被韩振绑架过。就在死者死亡的前一周,你曾经和韩振在一家名叫小四川的餐厅发生纠纷,你大打出手,砸伤了当时在场的人,并且你曾扬言,如果韩振再来骚扰你,你会让他脑袋搬家,让他爹妈再也见不到他——这些,餐厅的服务员都已经告诉我们了。” 老警察说到这儿,身体突然前倾,厉声道:“韩振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江寒火大了,也跳起来大叫,“我没杀他!没有!我没杀人!” “那你怎么解释他的尸体出现在工业园的垃圾场?!而且就你所说的,你这几天住的那家旅馆,它所在的位置,距离垃圾场不到一公里!” 江寒呆呆看着他,他反复蠕动着嘴唇:“我没杀他,真的没有,我没有杀人……” 老警察冷冷瞧着他,脸上的神色是完全不相信的意思。 江寒艰难地转过头去,望着旁边的司徒明徵,他的声音像在泣血:“我没有杀人,司徒,我真的没有杀杰瑞米!” 然而司徒只是静静站在那儿,他的脸,像冻在万层的冰霜之下,毫无表情。 警察们都出去了,审讯室里,只有江寒一个人。 他呆呆坐在冰冷的白炽灯下,只觉得四壁的寒气在往他的身体里侵蚀,如同一只只带着杀气的手,妄图死死攥住他。他冷得不由伸手抱住了头。 杰瑞米死了,警方怀疑他是杀人凶手……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34节 可他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没有杀人呢?! 让他上哪儿去找那个的士司机?上哪儿去找能够证明那段时间他在街上游荡的路人? 正想着,门突然被打开,霍定恺快步冲了进来! 他一把抱住江寒:“老天爷!你跑到哪儿去了!让我到处找!” 江寒张了张嘴,他想出声,但是眼泪却涌了出来。 “没关系的,没事。”霍定恺轻声安慰他,他吻着他的脸,小声说,“律师就在外头,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关在这种地方!” “我没杀人。”江寒抓着他的衣服,哽咽道,“定恺,我真的没有杀人……” “你当然是没有的!”霍定恺用力抱住他,“我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 这时候,律师敲了敲门:“四爷,手续办好了。” 霍定恺扶起江寒:“走吧,我们回去。” 一行人刚从审讯室出来,旁边一扇门也打开了,何益从里面走出来。 一看见江寒,何益像疯了一样扑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何益的双眼血红,他的声音也是嘶哑的,他的脸色憔悴如枯槁,那样子好像他曾哭了很久,嗓子都坏了。 霍定恺用力揪开何益,他神色森森道:“何益,说话要小心!你凭什么说江寒杀人?!” “除了江寒,他没有招惹过任何人!他没有被任何人这样恨过!”何益说着,他忽然,再度哭起来,“江寒,你为什么要杀他……” 容霁此刻跑过来,他一把抓住何益的胳膊:“别这么激动,何益!你别这样!” 江寒伸手想去扶何益,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 “我真的没有杀他。”他哽咽着,轻声说,“何益,难道连你都不相信我了么?” 案件持续调查中,相关的线索也浮出水面。 旅店的老板娘指认出了江寒,她也证明,六号晚上十点半,江寒进入旅馆,之后的五天时间,他都没有离开过。 很快,载了江寒的那个的士司机也被找到了,他证明江寒是下午四点不到上的车,一直转悠了三个钟头。“我听见了新闻联播的声音,才终于受不了的。”司机说,他在崩溃中,把这个“看上去就有病”的乘客给赶了下去。地点,就在城西工业园区。 因此,七点到十点半之间,江寒的行踪还是无法确定。 他依然有杀人嫌疑。 霍定恺给江寒做了保释,碍于霍定恺的势力,也因为,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江寒就是凶手,警方没有再把江寒带去警局,只是派了两个老练的刑警上门,再度询问了江寒。 江寒的回答和上一次一模一样,他无法给出不在场的证明,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那几个小时到底是在哪里度过的。 “我只记得中间有一阵子特别累,走不动了,我就在马路边上坐下来,对面有一个小卖部,一个橱柜的那种。有个小女孩坐在店里看电视,看的还珠格格……” 一点用也没有,虽然警方很快查找到某个电视台在八点半左右,确实重播了还珠格格,但江寒既说不出那家小卖部的名字,也无法说出具体所在的街道。 更糟糕的是,那一片区域恰恰处在监视盲区,不是监控镜头坏了,就是根本没安装监控镜头,所以警方也无法在那几天的监控里发现江寒。 江寒呆呆看着两个警察,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杀人,我没杀杰瑞米。”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起身告辞了。 警察走了,江寒还坐在沙发上发呆,霍定恺叹了口气,他走上前来,把手放在江寒的肩膀上。 “我没杀人。”江寒像录音机一样,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我没杀杰瑞米。” 霍定恺赶紧说:“我知道,你没杀人,小寒,我相信你。” “可是他们都不相信我。”江寒抬起头,茫然望着他,“就连何益都不相信我……” “可我相信你!”霍定恺在他身边坐下来,他牢牢抓着江寒的手,“我相信你,小寒,人不是你杀的。” “那是谁杀的呢?” 霍定恺答不出,他的嘴唇轻轻的抽搐了一下。 “是谁这么残忍,往杰瑞米身上捅了十三刀?”他呆望着霍定恺,“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么残忍的家伙……” “好了,别再想了。”霍定恺抱住他,他轻拍着江寒的背,“我会找人证明你的无辜。那个小卖部的女孩,我会叫老高找到她!不光要找到她,咱们会找到更多的人!证明那晚上你确实在街上,确实没杀人。放心,小寒,尽管相信我好了,我一定办得到!” 江寒昏沉沉靠在霍定恺怀里,他喃喃道:“为什么你这么信任我?定恺,为什么你不怀疑我?连容霁都起疑,连何益都认为我是凶手……” 霍定恺吻着他的头发,他轻声说:“因为我比他们更了解你。你不是做出那种事的人。没关系,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你,我也会相信你。我会向全世界证明你的清白。” 第126章 第 126 章 霍定恺派出的人手、洒出的金钱,这一切所进行的不懈努力,终于有了结果,小卖部的女孩找到了,那是店主上小学的女儿,当晚她确实在看还珠格格,而且女孩说,她确实看见店子外头坐了个怪人,当时已经八点半了,街上的人不多,可是那个人坐在那儿不动,这让她有点儿害怕,不由多看了江寒两眼。“那个大哥哥的脸很脏,但是衣服很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乞丐。” 高建业甚至还找到了另外两个人证,是住在城西工业园的一对打工仔和打工妹,当晚他们看见江寒从他们居住的廉租屋门前经过,打工妹发现江寒的腿似乎不好,一跛一跛的,整个人都在摇晃,她很担心江寒会歪倒在家门口,于是叫男友过来看,但是男友过来的时候,江寒就走开了,男友还怪她大惊小怪,因为他正在看球赛。 “但是半个小时后,这个人又从我家门口走过去,还是一跛一跛的。”打工妹说,“我怀疑他迷路了,所以一圈一圈的绕着这个地方走。” 两次看见江寒的时间,分别是晚上九点半和十点一刻。因为打工仔记得他被女友叫过去的时候,曼城的兰帕德正好进了一个球,导致老东家切尔西败北。 三个人,各自证明了在杰瑞米死亡的那段时间里,江寒独自一人在工业园附近的小区里游荡,并无同伴,也没有行凶的迹象。 江寒的嫌疑,暂时被解除了。 虽然嫌疑被解除,江寒的心情并没有好转,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而且没有一件是好事情。单单就杰瑞米这件事而言,哪怕嫌疑被洗脱,江寒也高兴不起来,虽然他恨过杰瑞米,但也不愿意看见对方落得这么凄惨的结局。 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捅人家十三刀?! 江寒的心情低落,霍定恺也没让他上班,他劝江寒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不要急于回盛铖。 江寒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你是怕林秘书他们拿我当杀人犯?” “你怎么会那么想呢?”霍定恺赶紧道,“警方都证实了你没有嫌疑。我是怕你这模样吓着人家,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像生了场大病。不好好在家养着,多吃点东西把身体养好,去了也是给我添乱。” 他的语气是开玩笑的那种,江寒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他抱着霍定恺,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去想分手的事了,如果不是霍定恺,他甚至连杀人罪名都无法洗脱。 何益也过来见了江寒,他是来道歉的,为他那天在警局的莽撞。 而且他恰恰是从杰瑞米的葬礼上回来,他和江寒说,杰瑞米早已离异的父母没有出现在葬礼上,操办丧事的是几个和他关系特别好的酒童,到场的,也只有酒童。 一个亲戚都没来。 “他和安久一样,无依无靠。”何益哑声说,“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俩人才走得那么近。” 他的脸色很差,干枯憔悴,头发老长也没剪,嘴唇都开裂了。 江寒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现在有些后悔在餐厅里,对杰瑞米说了那些难听的话。 “可能就是因为安久,他当初才会那么信任萧竟,那家伙既然是安久的哥哥,杰瑞米大概也把他当哥哥了……” “葬礼,萧竟没去么?” 江寒这么一问,何益才惊讶地抬起头来:“萧竟失踪了,你不知道么?” 江寒也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杰瑞米死的那天。”何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所以如今,警方已经把嫌疑从你身上,转移到萧竟身上去了。” 事后,江寒才从霍定恺那儿得知,萧竟偷偷在容晨身上安装窃听器的事,被容晨给发觉了。 就在江寒出走的当晚,容晨去质问萧竟,谁知发现萧竟不光窃听了他们夫妇在卧室的亲昵声音,还曾偷拍过任涟涟的裸/照。萧竟想以此威胁她,逼着她和容晨离婚,嫁给自己。容晨怒不可遏,想与之理论,却被萧竟打晕,萧竟趁机把他捆绑在屋里,然后放了火。 容晨差点死于熊熊大火。好容易被消防人员救出来,但萧竟已逃得无影无踪。 当晚,任涟涟哭哭啼啼去找父亲任祖年,把事情经过告诉了父亲,同时,父女俩也在任祖年的电子邮箱里,发现了一封刚刚发送过来的音频信件,发件人就是萧竟。任祖年打开一听,竟然是女儿的呻/吟声,邮件是群发。 任涟涟放声大哭,一时间寻死觅活的,任祖年气得差点脑溢血,他立即删掉了邮件,而且密令部下们,最近再收到此类音频视频,一概删除,决不许打开。同时,他也派人四处查找萧竟的下落,他要把这头亲手养大的白眼狼绳之以法。 而警方也找到了一些萧竟和杰瑞米的关联,原来这两年,俩人关系非常密切,甚至先前绑架强子和江寒的案件,就是萧竟让杰瑞米去找的人手。 于是这么一来,萧竟就成了杰瑞米死因的新任嫌疑人,杰瑞米就算不是萧竟杀的,多半也与他有关。 江寒听完了这些,他隐约觉得不大对劲。 是的,窃听肯定是萧竟干的无疑,但萧竟的目的,只是为了要挟任涟涟、逼着她离婚么? 那只布谷鸟,有这么爱任涟涟? 江寒觉得可疑,他真不觉得萧竟会爱上任何女性,那个人,是连心都没有的空心人。要说他费这么大周折,攫取高官厚禄,那倒是很有可能,单单为了个女人就这样折腾……江寒总觉得,这不是萧竟真正的目的——把女儿在床上的呻/吟声发给父亲,除了刺激上司、让他发火,萧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而且萧竟也没什么理由去杀杰瑞米,警方认为是杀人灭口,是俩人互相利用失败的结果。那是他们不知道萧竟是梁安久的哥哥,不清楚萧竟和杰瑞米之间真正的感情。 在江寒看来,萧竟去杀谁都有可能,但他不会杀杰瑞米。杰瑞米是这世上,唯一真心爱着他弟弟的人,为了安久,他也不会去杀他。 但床上录音的音频是从萧竟的工作邮箱发出的,呻/吟声也确实是任涟涟本人的,装窃听器的衣服是萧竟经手的,容晨也确实是被消防队从着火的屋子里救出来的,他连手臂都烧伤了——这种种无法反驳的证据,都证明霍定恺说的是真的。 可,还是不对劲。 江寒觉得,自己被裹在一大团迷雾里,他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况,一点儿线索都没有,除了直感的不对劲,他什么也抓不住。 何益来访的次日,江寒正独自在家昏昏沉沉的午睡,忽然听见手机响,他拿起来看了看,是司徒明徵。 江寒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按掉手机,没有接。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 江寒考虑了片刻,终于还是接了电话。 “江寒?”司徒明徵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出来。 “是我。”江寒说,“有事么?” 司徒明徵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现在……在公司?” “没有。”江寒说,“我在家。” 又是一阵沉默,司徒再度开口:“咱们可以见个面么?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司徒好像卡住了。 “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江寒淡淡地说,“能告诉你们警方的,我都已经说了,说了无数遍了。” 司徒的声音变得艰难:“我不是来审问你——” “那我们就更没什么好谈的了。” 江寒的声音很冰冷,他始终记得那天在警局,司徒那种漠然的表情,他那样对待他,如同江寒是个真正的杀人犯,因此他要保持警察与犯人的距离。这让江寒相当受伤。 “可是江寒,你真的不关心事情的真相么?你真的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杰瑞米?” 江寒突然有种冲动,他想说“是的我不关心”,然后迅速把手机扔掉。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如果你们警方找到了真凶,我想,我通过媒体也能得知。现在你单独来找我,只能说明真凶还没找到,或许你有了新的怀疑方向,你希望我能给你帮帮忙。可是抱歉,我帮不上这种忙,如果我知道真凶是谁,就不会任由自己陷入嫌疑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徒的声音变得更为难了,“如果我是代表警方,专门来探案的,那我就不会打这个电话了。事实上我确实有疑问,想和江寒你谈谈。虽然你不是嫌疑人,但事情和你身边的人有关……哪怕只是作为朋友,我觉得,你知道比一直不知道要好。” 江寒点点头:“好吧,那你过来吧。” 司徒的声音变得迟疑:“你是说,让我去玫瑰园?” “对。”江寒淡淡地说,“我最近身体很差,不想出门,更不想瞒着霍定恺私下里和你见面。如果你不愿意来,那就算了。” 司徒犹豫片刻:“好吧,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碎碎念:嗯……第二篇目前在写,已经写了三分之一,不过估计可能赶不上深渊完结,中间会断档一两个月?不太能确定具体时长,不过我还是很努力的在写,每天吭哧吭哧的像头牛,就是速度太慢了 好在第二篇已经定了是he,各位想继续看的,就可以放心了~ 哦不用担心坑,坑了的东西我一个章节都不会贴出来。 第127章 第 127 章 江寒从床上爬起来,他去浴室洗了把脸,又换了身见客人的衣服。镜子里的他,瘦得厉害,眼窝深陷,脸色发青。之前是好几晚上没法睡,最近则是没白天没黑夜的睡,因为睡得太多,皮肤都要起皱了,江寒的脸色黯淡得像是大病了一场。 短短一个月,他的体重跌了七公斤,吓得霍定恺以为他得了抑郁症,差点要带他去看医生。 听见门铃响,江寒下楼来,他打开门,司徒明徵正站在门外。 “进来吧。”江寒低声说,也不抬眼仔细看他,只转身往客厅走。 司徒明徵这才走进来。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江寒去了厨房,不多时,端着一杯茶出来。 “不好意思,女佣休息,厨子也出门了。只有袋装红茶。” 司徒赶紧说:“没关系,这就可以。” 江寒在他对面坐下来,抬头望着他:“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你们又发现什么新的证据,决定再度把我列为嫌疑对象?” 司徒的神色很难堪,他低头把茶杯轻轻转了个圈,然后交握住双手,咳了一声:“不是的。江寒,你已经没有嫌疑了。” 江寒抱着手臂,他点了点头:“多谢你们替我澄清。” 这话很讽刺,警方搜查的力度甚至赶不上高建业的手下,三个证人都是高建业他们找到的——他的那几个手下原先就是侦察兵。 司徒垂了垂眼帘,终于,他抬起头来:“我从来就不相信杰瑞米是你杀的,江寒,我一开始就不信。可是直觉只能用在办案的过程里,它没法拿来做呈堂证供。” 江寒不咸不淡地说:“多谢你肯信任我。” “但我怀疑,你很可能被卷入了什么事情里。”司徒继续说,“虽然你不知道真相,虽然警方一开始对你的怀疑是错误的,但这些都有作用——对那个真正的凶手有作用,它让我们在错误的路上走了很久,比如一个劲儿追查你那晚上到底在哪里。等再回过头来,很多痕迹已经被凶手清理掉了。” “你是说,我无意中还帮了凶手的忙?”江寒淡淡道,“我知道你们还保留着对我的怀疑,那些证据并不能帮我彻底说服你们,你们还是不相信我。只要找到一丝可能,警方就会重新把嫌疑扣在我头上。” 司徒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江寒,和杰瑞米发生好几次直接冲突的只有你,再加上,你和凌虎这些年来往密切,警方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 “你的意思,我让凌虎帮我杀人抛尸?”江寒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们有什么证据!” 司徒慌忙做了个手势,“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审问你的。而且与杰瑞米有过节的也不只你一个人。” “还有谁?” 司徒明徵犹豫了片刻,方才道:“还有霍定恺。” “这不可能!”江寒一下子跳起来,“你们怀疑谁都不该去怀疑他!他不会做这么残忍的事!” “我只是说有过节,我没说他就是凶手。”司徒苦笑道,“不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这么激动。” 江寒点了点头:“好。那么你们也一定询问过他了,那天下午和晚上,他在哪儿?” “据说去了荷风会所,四爷自己说,想和容晨谈谈萧竟窃听的事。”司徒迟疑了片刻,“他说,容晨和他谈了一个小时。然后容晨就去找萧竟对质了。” 听见“窃听”那两个字,江寒的心,微微一痛。 但他努力掩饰住,只平静地问:“嗯,有什么不对么?” 看出他神色有变,司徒盯着江寒:“所以窃听的事,就是你和他吵架的导/火索,对么?江寒,你听到了些什么?” 江寒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没有回避司徒的目光。 “我听到了一些有关我丈夫的风言风语。”他一字一顿道,“我当时轻信了萧竟故意剪辑好的音频,误会了霍定恺。现在误会已经澄清,就是这样。” 司徒明显被他那个称谓给刺中,他的眼神黯淡片刻,半晌,才掩饰般的清了清嗓子。 “警方在会所的视频里看见了霍定恺,也看见了容晨,时间也确如他们所言。” “那么,还有什么疑问?” 司徒皱了皱眉:“但是视频里,容晨是快步跑着冲进房间的,我去看过,房门的锁被撞坏了。” “也许他太匆忙。”江寒耸耸肩,“容晨这人偶尔会很莽撞。” “而且除了他,苏锦纶在那之后也去了房间。”司徒说,“霍定恺几个人离开后,有男仆进去做清洁,用很大的清洁车把所有的床单地毯全部拖出去了。” “会所确实需要经常清理,尤其霍定恺又有洁癖。”江寒不为所动,“苏锦纶过去,可能是去商讨窃听的事,他本来就是霍定恺父亲身边的老人。这不奇怪。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命案发生在那里——但是监控视频里,杰瑞米出现过么?” 司徒艰难地摇摇头:“没有。” “这不就得了?”江寒哼了一声,“杰瑞米根本没去过荷风会所,因此无论霍定恺和容晨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都不关你们警方的事。” 司徒静静盯着江寒,他忽然说:“你真的不在乎?真的不关心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江寒脸色变了,他厉声道:“如果你是来离间我和霍定恺的,那么我请你还是打消这个主意!” “我不是来离间你们的!”司徒咬着牙,“可是江寒,如果……我是说万一,万一这件事和霍定恺有关,难道你真的不在乎?!” 江寒已经懒得再听下去了,他站起身来:“还有半个小时,定恺就回来了,我建议你现在就走。” “江寒!”司徒一把抓住他,“我还没说完!” 江寒站住,厌烦地盯着他:“那就快说吧!” 司徒定了定神,他飞快地说:“就在霍定恺离开的同时,强子把一辆皮卡开到了荷风会所,据说,他把一些破烂家具装上了车,拿去清洗换新——我们在监控里发现,强子行驶的方向,就是城西工业园区。时间是下午七点半。” 江寒的心,陡然跳了一下! 但他脸上的神色,仍旧不变。 “这都是捕风捉影。”他淡淡地说,“至于你们警方东扯西拉、胡乱猜疑的能耐,我已经领教过了,敬谢不敏。”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荷风会所此刻正在进行整体装修,你的感想如何?” 江寒呆了呆,转头看着他:“整体装修?” “是的。”司徒讽刺一笑,“去年八月,刚刚全面翻新过,此刻再度装修。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七年前,容晨的那套房子,半山雅苑27号,在梁安久失踪后不久,也突然做了全面的装修,结果你猜怎么着?装修完毕,主人立即把它卖掉了,而且价格便宜得让人淌口水——如果一早就准备卖房子,为什么要好好装修?” 江寒呆呆看着司徒,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他这样,司徒叹了口气:“荷风那边,我们已经没法往下查了,霍定恺我们也不可能再去问。原因你都知道的,现在警方一股脑去搜索萧竟的下落——虽然我觉得多半是白费力气。江寒,如果有可能,你最好去问问强子。当然你不想问也行,你确实没这个义务。但是,我仍旧会重复之前的警告:离霍定恺远一点。哪怕……哪怕他如今是你丈夫。” 说到最后这半句,司徒的声音有些嘶哑。 江寒看着他,他忽然轻声说:“难道你不怕我把这些都告诉霍定恺?” 司徒的脸色瞬间有点发白,然而,他终于微微一笑:“我今天来,确实是冒了风险,这就像赌博,江寒,明知道自己会输,可是我……我不能眼看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说完,低了低头,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霍定恺回来,江寒告诉了他司徒来访的事。 霍定恺有点儿惊讶:“他来干嘛?” “说是来向我道歉。”江寒低头扒着米饭,含混地说,“他说,先前在警局不该怀疑我是杀人凶手。” 霍定恺笑起来:“就为了这?” 不知为何,江寒的心,突突跳了起来,他放下筷子,掩饰地擦了擦嘴角:“……他还带了礼物,补品什么的,我没要,我让他赶紧走,礼物也都拿回去了。” 霍定恺叹道:“你啊,这样子也不怕得罪人。” 仿佛鬼使神差,江寒突然说:“我更怕得罪你。” 霍定恺笑起来:“是么?我有那么可怕么?” 江寒努力笑道:“我记得你说过,要是他敢乱来,你会要了他的命——这话我可记着呢。” 霍定恺一笑,没再说什么。 那晚,江寒怎么都睡不着。 不光是因为白天睡得太多,也是因为司徒明徵的那番话。他那些话,像一把小石子,不断击落在江寒的心田,让他的心不停的波动。 不可能的。江寒对自己说,不管怎样,监控画面没看见杰瑞米,对不对?所以这件案子怎么可能和霍定恺有关? 不要再去想了!他勒令自己停止思考,事情已经过去了,杰瑞米的死与他无关,与霍定恺也无关,他被某个丧心病狂的家伙给杀了,也许那家伙是个天生的神经病杀人狂,专门找酒童下手。往后他还会作案的,警方早晚会抓住他。 这么想着,江寒稍许安了一点心。 在家休息了将近一个月,江寒决定继续去上班,他不愿把事情都丢给林秘书一个人,尤其林秘书如今的负担那么重。 好在,回到盛铖,没人拿异样的眼光看他,甚至没人提起那件事,大家似乎不约而同对此三缄其口,谈笑间,也有一种小心翼翼、刻意避开那个点的迹象。 于是江寒明白了,这是霍定恺的命令,他不希望此事成为江寒的伤疤。 那天中午,他回到办公室,发现手机在响。 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江寒皱了皱眉,按掉了它。 不多时,对方又打过来。江寒再度按掉。 他回到办公桌前,刚拿起鼠标,手机第三次响起来。 江寒盯着号码,犹豫片刻,接通了电话。 “你好,哪位?” 那边,在短暂的沉默后,传出一声很轻的笑:“江先生?” 江寒腾的站起身来! 是萧竟! 第128章 第 128 章 江寒握着手机,他努力控制着快要变调的嗓音:“原来是你啊。” 萧竟在那边,怅然道:“是不是很意外?其实我也没想到,最后只能打电话给你。” 江寒神经质地快步走到办公室门口,他伸手轻轻将门关上。 “你现在在哪儿?”他轻声问,“你为什么不去投案自首?!” “那是因为我没有犯罪。”萧竟淡淡地说,“被栽赃的罪名,为何要去承认?” 江寒握着手机,半晌,才机械地说:“他们说你录制不雅音频,还纵火杀人,而且杰瑞米的死也和你有关……” 萧竟轻轻叹了口气:“江寒,你生活在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你真的相信我会做那些事?” 江寒沉默不语。 “好吧,我也不强求你相信我,但是江寒,此刻除了你,我却是再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如果杰瑞米没死,他会帮我,可惜他被杀了,如同安久。” “他是被谁杀的?!” 萧竟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知道此刻该不该告诉你,其实具体细节,我现在也不清楚。不过,此事一定和霍定恺有关的。” “你胡说!”江寒忽然叫起来,“你污蔑他!定恺不会做那样的事!” 萧竟停了停,忽然问:“其实你没看过我给你的视频,对么?安久的那些视频。” 江寒顿住。 “果然,你不愿意去看。”萧竟叹了口气,“于是你打算一辈子掩耳盗铃、当一只鸵鸟?唉,怎么就连这一点,你都这么像我弟弟?” 江寒终于哑声说:“你为什么非要我去看那些视频?” “因为你会从中发现很多震惊的东西。”萧竟笑了一下,“它会颠覆你对霍定恺这个人的认知。最终你会明白,这家伙是个多么危险的骗子。” 江寒忍着挂电话的冲动,他生硬地说:“你不怕我现在就报警?!” “我不怕。”萧竟声音安详地说,“如今我对你,没有丝毫的敌意。江寒,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可能是因为你除了相信我,再没有别的选择了吧。”萧竟说着,发出一声苦笑,“当我从着火的后备箱里逃出来的时候,我也觉得除了你,没有人可以相信了。” “着火的后备箱?”江寒诧异,“你怎么会被人塞在那种地方?谁干的?” “高建业。” 江寒的心,咯噔一下!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萧竟低声说,“这附近太多的监控,呆久了会很危险。这样吧,下周一的晚上七点,我会再打给你,希望那时候,你能对我有点儿改观。” 萧竟来电话的事,江寒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知道这样不好,他在协助一个逃犯,替他隐瞒行踪。可是江寒不愿放弃这个探知真相的机会。 他非常想知道,究竟是谁杀的杰瑞米,究竟是谁这么残忍,事后,还让他来背黑锅。 那晚回到家里,江寒从卫生间找出了藏着的那个u盘,他将那灰色的小金属放在手心,心里犹豫不定。 他承认他不愿意看里面的内容,他一点儿也不想再看见梁安久那张骷髅一样的脸孔。可是萧竟说,这里面藏着真相。 难道他真的打算当一辈子的鸵鸟? 正犹豫着,江寒忽然听见霍定恺在外面敲门:“还没弄完么?” 江寒心里一慌,赶紧把u盘藏在衣服里。他拉开卫生间的门,走出来。 霍定恺瞧了瞧他,笑道:“干嘛?拉肚子啊?在里面呆那么久。” “唔……不是,我在刷牙。”江寒不敢抬头看他,“刷牙要仔细嘛。” 霍定恺一把抱住他,他盯着江寒仔细看:“有点儿不对劲。” 江寒的心更慌,他努力笑道:“哪有!” 霍定恺笑起来:“光是刷了牙,脸没洗干净,喏,这儿有点黑的。” 他用手指擦了擦江寒的鼻头。 江寒慌忙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洗!” 霍定恺忽然手伸进他的衣兜:“什么啊这么膈应……” 他把那个u盘拿了出来! 江寒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干嘛把u盘揣兜里?”霍定恺困惑地问,“是什么?” 江寒定了定神,他拿过那u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扔到桌上:“林秘书让我帮她把审核资料做完,她今天实在赶不及了,得去学校接孩子。” 然后,江寒貌似全不放在心上,转头走回到卫生间,把水龙头打得大大的,弯腰用力洗着脸。 霍定恺也走过来,他靠在门上,抱着手臂叹了口气:“她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为了孩子也为了她自己,应该再婚的。” 江寒关上水龙头,他一边擦着脸,一边笑道:“你有人选啊?” “咦?邱睿不是很好么?”霍定恺笑道,“俩人又谈得来。过两天我去给邱睿说说。” “乱做媒。”江寒翻了个白眼。 那晚临睡前,趁着霍定恺不注意,江寒将u盘塞进公文包里,然后他和霍定恺说,明天周末,他打算回父母那儿看看。 次日,江寒回到父母家中,他和老人们絮叨了几句闲话,就钻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从包里拿出那个u盘,江寒心绪复杂地看着它,还是将它插到电脑上。 u盘打开,里面存了十几个视频,看看时间都不是太长。江寒排列了一下顺序,然后点开了时间标记为最早的视频。 镜头出现,是玫瑰园的那间屋子! 江寒屏住呼吸,紧接着,画面里出现了一个人,当目光落在那人脸上时,江寒一愣! 这是谁?! 是个少年,肤色洁白莹润,眼睛黑亮而有神采,五官非常漂亮,线条细腻如同精致的骨瓷,完全不亚于那些用软件修出来的封面美少年! 等等! 江寒糊涂了,这人是谁?安久?那个青灰色的骷髅呢? 他忽然想起,先前看的视频,是安久临死之前拍摄的,就时间来计算,和眼前这个视频差了三年! 这是刚刚到霍定恺身边的梁安久! 江寒的心中,如同沸水翻腾! 他盯着镜头里的少年,心中终于不得不承认,原来,何益说的是真的。 安久,真的美如angel! 镜头里的安久坐在床上,但很不安分,身子不停动来动去,他抓着一枚钢笔,当成麦克风一样,故作姿态晃来晃去。 “……下面,我打算演唱一首陈奕迅的名曲,《红玫瑰》!请鼓掌!” 四下里没有反应。 安久皱了皱眉,他突然瞪着视频镜头:“请鼓掌!鼓掌!” 江寒听见了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还有男人忍住的嗤嗤低笑。 他的心,开始乱跳! 这个在镜头之外的男人是谁?! 床上的安久却开始唱起来,他的嗓音很差,与外貌相反,安久是个不折不扣的音痴,跑调都要跑到天上去了,偏偏还唱得格外带劲。 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江寒的妈妈端着一盘水果走进来。 慌得江寒赶紧按了暂停! “吃点儿梨。”江寒的妈妈将果盘放在江寒面前,她的目光落在显示器上,“咦?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江寒一怔:“啊?” 江寒的妈妈笑起来,她指了指显示器:“这是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没见过?” 江寒一愣,他转头望着显示器,忽然意识到,妈妈弄错了! 她把安久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这时,江寒的妈妈凑过来,仔细看了看:“上大学的时候拍的?怎么这件毛衣我没印象?” 她顺手就拿过鼠标,点开了视频,江寒慌了神,再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视频里的安久继续唱了起来。 江寒的妈妈愣了两秒,她“啊”了一声:“这不是你,江寒!这人是谁?怎么长的这么像!妈妈都认错了!” 江寒只得支吾道:“是同学在网上看见的,他们也觉得像我,就发过来给我看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子……” 江寒的妈妈笑起来:“人家可比你漂亮多了,看起来也比你小好几岁,这还在上高中吧?” 江寒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见安久唱完最后一个音符,他对着镜头的方向说:“我唱得怎么样?” “烂。”有个男人的声音说。 江寒的心一跳!那是霍定恺的声音! 安久立即哭丧着脸,他凑过来哼哼唧唧道:“别这么说嘛,我明明唱得这么好!定恺你就夸夸我——” 江寒手忙脚乱关掉了视频! 江寒的妈妈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不看了?” “无聊,小孩子的胡闹而已。”江寒掩饰着,把手里的鼠标晃来晃去,又故作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得加班做东西了!妈你先出去吧!” 好容易把母亲劝出去,江寒只觉得胸口那一块的衬衣,全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索性起身锁上房门,然后江寒拿出耳机,插在电脑上。 点开视频,又看了一会儿,一个男人忽然被安久拉进了镜头里! 江寒屏住了呼吸! 那是霍定恺,十年前的霍定恺。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35节 镜头里的霍定恺依然那么英俊,但显得比如今年轻很多,看上去仿佛三十出头,他被安久拉着,神色有点不耐烦。 “干嘛?” “我们来宣誓吧!”安久很热情地怂恿,“我们结婚!就当此刻在教堂里!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疾病还是健康……” “无聊!”霍定恺嗤之以鼻,他想离开,但却被安久死死抱着手臂,“来嘛来嘛!跟着我念啊!梁安久,你愿意从此和霍定恺一起生活,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活着还是死亡——我愿意!” 直着嗓子叫完了,梁安久又把钢笔对着霍定恺:“霍定恺,你愿意从此和梁安久一起生活,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 霍定恺更不耐烦,他一把推开梁安久的手:“别烦了,行不行?” 钢笔跌在床上,咕噜噜滚在了地上。 “不行!不行!” 梁安久不依不饶大叫着,他像蜘蛛一样爬到霍定恺的身上,手脚并用抱着他,使劲儿摇晃霍定恺:“你说嘛!说嘛!说你愿意!说呀!快说呀!我要听!” 接下来的好几个视频,全都是这种类型,梁安久独自又唱又跳,有时候镜头里只有他一个人,有时候会有霍定恺的加入,但每次被拉进镜头里,霍定恺的神色都不太耐烦,偶尔会带着点淡漠的事不关己的微笑,但多数都是一副恨不得赶紧走人的神色。 这不能全怪霍定恺,因为梁安久的歌声实在太难听了,他那些所谓的“才艺表演”也都非常无聊,不是学那些搞笑的港台艺人讲无聊笑话,就是唱那些烂遍了大街的口水歌——就江寒所知,霍定恺恨透了那些口水歌,他觉得难听,刺耳,简直是用暴力摧残着听众的耳朵。对一个热爱巴赫、勃拉姆斯的人而言,那根本就不是艺术。 他恨不得把创作者挨个儿抓去枪毙一百遍。 但无论霍定恺怎么不合作,怎么冷着脸,似乎都无法打击梁安久的热情,镜头里,男孩子永远自顾自的唱着,表演着,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并且几乎每一次,都要对霍定恺倾吐甜言蜜语,不管不顾的诉说衷肠,哪怕得不到丝毫的回答,“定恺,你爱我么?你是不是只爱我一个人?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就算我老了,得了老年痴呆,你也一样会爱我,不会移情别恋——你说呀!你说呀!你答应我!你不会爱上别人,你不会抛弃我!你说呀!你说呀!” 江寒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点了暂停。 摘下耳机,江寒向后靠在椅子上,他仰起头,用手指按着发酸的眼睛。 江寒的心里,涌出了强烈的悲哀!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对霍定恺耍过赖皮,霍定恺也没有像这样对他冷淡不耐烦过。因为他向来乖巧,霍定恺只要稍微有点儿不耐的迹象,江寒就会立即松手,他更没有叫过霍定恺的乳名……安久甚至叫他“乖宝”,他的生母和养父母才会那样叫他! 他不会像安久这样勉强霍定恺,逼着他说他不愿意说的话,那是他的性格做不到的事。可事实上,江寒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发出同样的呐喊:爱我,和我在一起,永远陪着我,不要去爱容晨,说你爱我,你只爱我一个人,说呀!你说呀! ……梁安久只不过把他忍耐在心里的话,全都吐出来了而已。 萧竟说得对,他和梁安久,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是一个硬币的两个面。 第129章 第 129 章 江寒一连看了五六个视频,到后来他有点儿不耐烦了,萧竟说这里面藏着真相,可他没看到什么真相,他只看见一个小男孩在里面又唱又跳,水平差得不忍听闻。 难道萧竟就是让他看安久的这些“表演”?因为他失去了亲弟弟,所以想拉更多的人来缅怀安久? 好在视频一共就十二个,江寒勉强看完了第六个,他耐着性子打开第七个,心里想,反正都看了一半,就把剩下的全部看完算了。 结果第七个,把他看得差点吐出来! 那个视频,录制的竟然是霍定恺和安久亲密的过程! “我操n妈!”江寒气得差点砸电脑! 他不是恶心视频内容,他是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霍定恺和别人亲密——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 奇怪,萧竟手头掌握着这种东西,他是怎么忍得住不散播出去、破坏霍定恺的名誉呢?江寒想,这玩意儿简直是个大杀器! 但同时他也有点儿明白了,视频里的另一个人是梁安久,是他亲弟弟,恐怕萧竟更受不了看见弟弟这么赤/裸的一面:趴在一个男人的两腿之间。 那个有洁癖的家伙,一脸的禁欲相,和女人坐太近都像忍受玷污,他心里怕是恨不得这视频彻底消失才好。 飞快拉过了第七个视频,江寒喘了口气,打开第八个,同时他暗暗发誓,如果又是没完没了的唱歌跳舞,那他就不看了! 结果第八个,还是没完没了的唱歌跳舞。 视频里,梁安久在唱一首荒腔走板的歌,他跑调得那么厉害,江寒甚至听不出这首歌的原唱到底是什么。 谁知唱到一半,安久突然把脸一拉,停下来了。 “你都没认真听!”他怒气冲冲对着镜头说。 镜头外的男人唔了一声,没有给予回答。 “你没认真听我唱歌!”安久似乎很不满,他对着镜头外大喊,“霍定恺,你听我唱歌!听我唱歌!” 没有反应。 江寒暗自唏嘘,刚开始那两三个视频,霍定恺还会骂一句“烂”,或者冷嘲热讽地抨击两句。 到了这第八个视频,霍定恺已经什么反应都没有了,他连反感都不给安久了。 “哦,你不听这个,那我就唱个别的。”梁安久忽然笑起来,“那我唱个你肯定会听的!” 接下来,他就唱起来:“从前有个小孩名叫霍定恺,他的爸爸不要他,他的妈妈自杀啦!他寄人篱下是个小孤儿……” 江寒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霍定恺从镜头之外扑上去,狠狠给了梁安久一个耳光! 梁安久被他打得翻倒在床上,他的鼻子流血了。可是下一秒,安久又支撑着爬起来,抓着遥控器继续唱起来:“霍定恺是个小孤儿,霍定恺是个私生子!霍定恺是个死基佬!他的弟弟不喜欢他,他的弟弟和别人结婚啦!” 霍定恺疯了似的扑上去,死死掐住梁安久的脖子:“我叫你再唱!我叫你再唱!” 梁安久惨叫,拼命挣扎,他用力想推开霍定恺的手臂,但是根本没用,他的两条腿胡乱蹬踹着,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咯咯声! 坐在电脑前的江寒,冷汗浸湿了全身衣服! 镜头里的安久,双腿终于不动了,胳膊也垂落下来。掐着他脖子的霍定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他松开安久,颓然坐倒在床上,低头呆呆看着床上的男孩。 “安久?你醒醒,醒醒!”他用力拍着安久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安久!你别吓我!醒醒!你别死!安久!安久!” 好半天,安久发出一声尖锐的抽气声,像差点窒息的人,终于缓过劲来。 霍定恺抱着他大哭起来。 “好了,别哭了,我没事。”安久嘶哑着嗓子,他的声音变了调,但他依然晃晃的抬起手臂,想去抚慰霍定恺,“别哭别哭,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刚才我说谎呢,乖宝别怕,别怕啊,我说的是假话,小晨也是爱你的……” 江寒突然跳起来,他抓起电脑,用力往地上摔去! 他要疯了! 这……这他妈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相处方式啊! 为什么安久要这样做?!为什么他故意激怒霍定恺?为什么他要拿这么难听的话来伤害霍定恺? 霍定恺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他那么痛恨安久,他差点活活掐死他!但他却不肯放开他,而且还抱着安久大哭……他到底是爱安久,还是恨安久? 这两个人之间,真的有所谓的爱情么?除了互相伤害,江寒从中看不见一丝更多的东西,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两个人还要在一起? 这到底是为什么! 江寒扶着墙,他气喘吁吁,眼前泛着金花。 毫无缘故的,他忽然想哭,他想狠狠的痛哭一场,不知道是为了安久,还是为了霍定恺,又或是为了他自己。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江寒受不了这样的折磨,霍定恺和安久之间的那些东西,太尖锐太刺目,也太疯狂。就像最赤/裸的真相,谁也不愿意接受,但无法躲闪,无计可施,令人充满绝望。 江寒拿了外套,从家里出来。 沿着小区道路,江寒慢慢朝前走,他觉得四肢仍旧僵硬,像刚从寒冷的冰窖里被释放出来,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淡淡的,一点儿都不暖和。 江寒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觉得,脑子里像是有无数只乌鸦在乱刨,他的思绪乱得简直无从收拾。 难怪短短三年,安久就支撑不下去了,照这种状况,换了是江寒,恐怕连一年都支撑不了。 同时,江寒也渐渐明白,自己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他在拼命弥合霍定恺的伤口。 他在做之前安久没能做到的事,他在努力而细心的包扎霍定恺,就在日常生活中,以微小的点滴入手,以无比的耐心和巧妙的方式影响着霍定恺的精神状态,替他打开防护罩,以抵御那些可怕绝望的侵蚀,他想尽办法将他的灵魂和自己的连在一起,以防其崩裂毁坏…… 然而在拯救霍定恺的同时,江寒也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他将自己和霍定恺紧紧裹在了一起,像被缠绕进同一个丝茧里的两条蚕,在将霍定恺拽出深渊的那一刻,他也把最后一丝逃脱的机会给封死了,从此以后,只能共生,再没可能分离。 那天晚上,江寒没有回玫瑰园,他打电话和霍定恺说,妈妈要他多住一晚。 笔记本居然很扛摔,那一下子并没有把它摔坏。江寒打开电脑,对着u盘里剩下的四个视频发呆。 还要不要继续看下去呢? 江寒真不想再看了,除了强烈的悲伤和无尽的挫败感,他从视频里得不到任何东西。 可是萧竟说,视频里有真相。 其实他已经得到真相了,不是么?他终于看见自己在这场爱情里所扮演的角色:治好霍定恺,眼睁睁看着他去容晨那儿,伤个体无完肤,然后再回来……没完没了。 直至将他这个“治疗者”也消耗殆尽。 江寒叹了口气,他点开了第九个视频。 一开始,他以为视频坏了,因为镜头是黑的。 但很快,他听见呼吸声,又看见了一点点模糊的光,镜头在晃。 然后他听见了安久很低的声音:“我现在,躲在客厅的柜子里……” 江寒无聊地翻了个白眼。 原来,安久蒙着白被单,把自己藏在客厅柜子里,他想玩万圣节游戏,想等会儿霍定恺回来,他从柜子里蹦出来,把霍定恺吓一跳。 至少这次他没又唱又跳,江寒不无讽刺地想。 黑暗的镜头等了没一会儿,视频里传来汽车喇叭声,门开的声音,脚步声,以及说话声,是霍定恺和高建业。 “……事情前后都安排妥了。”高建业低声说,“他不会有怀疑的。” 霍定恺短促地嗯了一声,又看看四周:“安久?” 没人回答,江寒听见视频里传来很低的安久的笑。 “老苏,安久呢?”霍定恺问。 厨房那边传来苏锦纶的声音:“刚刚还在客厅里,好像是跑出去了?可能在后院吧。” 霍定恺似乎没再找安久,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对高建业说:“时间方面,能控制好么?” “不会有问题。”高建业说,“谈判一结束,他们就会上车,两口子本来就是打着旅游的名义出来的,他们也不敢在那儿久留。” 霍定恺发出一声冷笑:“任时飞害怕啊!你看他现在到哪儿都跟着一群保镖,他怕老东西杀他,嗯,他倒是没想过咱们这边会下手。” 江寒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高建业的声音带着迟疑:“四爷,这次咱们也得付出很大的代价……” “那就付呗。”霍定恺无所谓道,“经济上的代价,怎么都可以挽回,但是任时飞不能活着。背叛过我的人,决不能留!只要他在一天,我就无法安枕。” 高建业也道:“没了他,就像老虎没了牙。任祖年恐怕也会着慌。但是这么一来,怀疑就会落在四爷您的身上。” “我还在乎这个?”霍定恺冷笑,“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是小晨和珊珊卸下他的防备,按照这小子走到哪里都派一群保镖探查路线和车辆的习惯,我们根本不会有机会下手。” “杀一儆百也是有必要的,但是我担心三少那边……” 俩人沉默下来。 “往后我慢慢再跟他解释。”霍定恺叹了口气,“他会听劝的。好在任时飞只是个外人,他不会为了个外人和我翻脸。” 这时候,苏锦纶从外面走进来:“四爷,都准备好了。” 霍定恺站起身来:“走吧。” 他甚至笑了一下:“要去干大事了。” 脚步声远离,客厅再度安静了下来。 江寒觉得,头发一根根直竖了起来! 黑暗里,透出一丝光亮,再一看,原来安久从柜子里爬了出来。 他喘着气,举着手机,四下瞧了瞧,然后对着视频做了个鬼脸。 “咱们好像听见了不得了的东西呢!”他笑嘻嘻的,用一种故弄玄虚的语气说。 第130章 第 130 章 江寒快爆炸了! 原来任时飞夫妇真的是霍定恺杀的!原来车祸是他安排的! 原来……容晨的妻子也是霍定恺杀的。 江寒的呼吸艰难起来,原来这一切,都是霍定恺亲手策划的! 一下子,他全明白了,为什么容晨要在寿宴上侮辱霍定恺,为什么容晨在和萧竟接触之后,突然改变了态度,为什么容晨要叛离出走…… 因为他也看见了这个视频。 江寒又难过,又崩溃,他甚至全然理解了容晨的心情,原来妻子竟然是自小爱护自己的义兄所杀! 他为什么不复仇?!容晨为什么不杀了霍定恺,给他自己的妻儿复仇呢?他怎么忍得住! 模模糊糊的,江寒想起了从萧竟的窃听音频里听见的句子:“我想让你答应我两个要求,如果你希望我复仇,那么,这就是我的复仇。” 他做不到。江寒忽然想,容晨没法杀霍定恺,即便让他知道妻子死于霍定恺之手。 可是自己又该怎么办?猛然间知道了这么可怕的事情,这往后,让他还怎么平和面对霍定恺? 这么说来,之前霍定恺所言的,全都是谎话了?江寒的思考忽然变得艰难起来,他对自己说了谎,那么究竟只是这件事说谎,还是有更多的谎言藏在背后,只是自己还没察觉? 他到底对自己说了多少谎?! 它会颠覆你对霍定恺这个人的认知。最终你会明白,这家伙是个多么危险的骗子。 江寒再度记起萧竟的话,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剩下的三个视频,江寒怎么都无法鼓足勇气看下去,他关掉了电脑,把u盘拔下来。 打开抽屉,江寒拿出放在里面的老虎钳,他用力将u盘砸碎。 他再也不想看见这东西了! 回程的路上,江寒精神恍惚,好几次差点下错了高速路口。 他始终记得视频里晃动着的梁安久的脸,反复的回忆,不停的回想,慢慢的,江寒产生错觉,他觉得他和安久其实是同一个人,梁安久没有死,他就附在江寒的身上,他是他的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视频里,那个趴在霍定恺两腿之间的男孩不是别人,就是江寒自己。 周日的晚间,江寒回到玫瑰园别墅。他照例带了妈妈做的砂锅牛肉,因为霍定恺非常喜欢。 但他自己吃得不多,米饭几乎没动。 “怎么了?”霍定恺瞧着他,“不舒服?感冒了?” “不是。”江寒疲惫地笑了笑,“在家里吃得太多,现在肚子还是涨的。” “可不是。”霍定恺点点头,“妈妈见你回来,肯定不遗余力的做菜。幸亏你不是天天回去,不然她得累死了。” 他没说“你妈”,他说的妈妈,江寒心里微微一动,忽然难过起来。 难道霍定恺的生母真的是自杀身亡的?公开的说法是病逝,但具体是什么病,霍定恺从来没提过。 母亲死的时候,他还那么小,不到三岁…… 是什么样的痛苦,让一个母亲宁可抛下那么小的孩子,也执意要去死呢? 霍定恺吃到一半,忽然抬头瞧了瞧他,笑道:“你要是不吃,我可都吃了。” 江寒觉得喉头发苦,眼睛发酸,他没敢再想下去,只握了一下霍定恺的手。 “觉得好吃就都吃了吧。”他轻声说,“不用给我留着了。” 那晚江寒郁郁寡欢的样子,霍定恺也瞧出来了,他故意装作不安的样子:“是不是又想吃牛肉,后悔都让给我了?” 江寒回过神,他笑起来:“我有那么小气么?”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霍定恺凑过来,瞧着他的眼睛,又用手轻轻抚摸着江寒的头发,“该不会是爸妈又吵架了?” 江寒叹了口气:“还吵什么呀,都七老八十了,人生没几年奔头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霍定恺不满道,“还不到六十岁的人,被你说得那么老。” 江寒微笑道:“这种事,又不单单看年龄,是要看心态的。” 霍定恺看看他,他点点头:“我瞧着你就老气横秋的。” “可不是,我也觉得自己老了。”江寒抱住他,靠在他的肩上,“现在你就不耐烦了,等再过二十年,你连看都不乐意看我了,是不是?” 霍定恺笑起来:“你这个人,怎么尽是自导自演?谁说我不耐烦了?” 江寒忽然抬头看着他:“定恺,你爱我么?” “怎么突然间这么问?” 江寒忽然心头涌出一大团悲哀,他用力抓着霍定恺的胳膊:“你爱不爱我?你说呀!说呀!” “我当然是爱你的。”霍定恺诧异地望着他,“怎么突然怀疑起这个来?小寒,我们都已经结婚了呀!” 他看着呆愣愣的江寒,笑起来:“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咱们结婚马上就要满一周年了,这么重大的事,你到时候可别搪塞我,我要精心准备的纪念日礼物!” 江寒回过神,他艰难地笑了笑:“你想要什么?” 霍定恺转了转眼珠:“一个小孩子。” 江寒失笑:“还有不到一个月,你让我上哪儿变出个孩子来?蝌蚪变青蛙也没那么快呀!” 霍定恺又气又笑:“上次说发豆芽,这次说变青蛙!下次你是不是还打算说孵鸡蛋?我都开始怀疑,跟你这家伙结婚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要离婚么?”江寒看着他,轻声问。 “不离。”霍定恺拥抱他,吻着他,他的嘴唇温柔如春风,“咱们不是为了离婚而结婚,那是傻瓜才做的事情。小寒,我永远都不会和你离婚的。” 是的,他们已经结婚了。 安久曾经怎么都乞求不到的婚姻,霍定恺给了他,安久无论如何也听不见的话语,霍定恺也已经说给他听了,他和安久是不一样的,他得到了太多安久梦寐以求也得不到的好东西。 所以,他还要求什么呢? 周一的傍晚,江寒借口加班,独自留在了办公室里。 他关上房门,将手机放在桌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 七点一刻,一个陌生的来电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个座机号码。 江寒接了电话。 听筒那边,传来萧竟万年不变的轻快嗓音:“我知道,你会接我的电话。” 江寒握着手机,不出声。 “视频,都看了么?”他又问。 江寒痉挛地呼了口气,他哑声说:“没全部看完,但是你想让我看见的真相,我已经看到了。” “嗯,很震惊,是不是?”萧竟说着,叹了口气,“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呢。” “那你为什么一直保留着它,不把视频散播出去?”江寒问,“你可以拿去威胁霍定恺!” “我的目的,并不是拿这种东西来威胁他。我只想得知弟弟死亡的真相——当然现在已经被我获得了。” “安久是怎么死的?!” “都跟你说了,是霍定恺杀的。”萧竟平静地说,“容晨已经承认了。我让他交代出安久的死因,他让我把视频给他——我们平等交换。” 原来如此! “霍定恺为什么要杀安久?”江寒又追问,“按理说他不会做那样的事!” “是啊,其实他也不想的。”萧竟破天荒的,说出这种令江寒意外的话,“安久他做得太出格,我弟弟他……自找了死路。” 江寒握着手机,他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番话。 “但这并不等于我和霍定恺之间,就再无仇恨。”萧竟继续说,“如果不是因为他,安久也不会走到那一步去。不过那都是我和他的事了,江寒,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是希望你能帮帮我。” 江寒机械地问:“你想我怎么帮你?” “给我些钱。”萧竟苦笑道,“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你怎么会没钱呢?!” “我的银行账户全都被冻结了,名下所有的资产都被警方监控着,一分也碰不得了。霍定恺他们还不知道我逃了出来,但只要在警方的监控镜头里看见我,他们立即就能知晓,马上就会派人来杀我——江寒,给我些钱,让我把这段艰难的时间熬过去。你放心,我会继续追查杰瑞米的死因,早晚,我会把真相告诉你。” 江寒呆了好半天,然后他打开电脑,找到了一个账号,连同密码报给了萧竟。 “这个账号安全么?”他问。 “没问题。”江寒说,“这是我妈以前的工资卡。她现在退休了,社保局从另一张卡里打退休金,而且我妈手头宽裕,她不会碰这张卡的。等会儿我往里打些钱,你只管去at机上无卡提款就行了,没人会发觉。” 他听见萧竟松了口气:“多谢你,江寒,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放下电话,江寒站起身,他转过来,望着窗外暮色笼罩下的灯火都市,深红色的城市发出低沉的蜂巢般的嗡嗡声,像一块怀着巨大秘密的电脑主板,人群如同密密麻麻的电流,在其中飞速游走,他们看得见彼此,他们频繁交汇,彼此温存慰藉,但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资助萧竟的事,江寒不打算告诉霍定恺,他甚至没觉得有多大的不妥。 如果霍定恺有那么多秘密隐瞒着他,那么他为什么不能也有秘密,隐瞒着霍定恺呢? 江寒觉得,他和霍定恺之间,慢慢生长出一层透明的膜。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真实存在。 哪怕他们日夜相拥,不停倾诉爱语,哪怕身体的皮肤每一寸都贴合在一起,也仍旧感觉得到那层薄膜,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江寒,他们有了隔阂。 从此,他们不再亲密无间。 第131章 第 131 章 萧竟的下落,警方始终都没找到。杰瑞米的案子,接下来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好暂时搁置起来。 大概是因为萧竟这个从中作梗的家伙消失了,容晨和他老丈人的关系也变得比以前亲密了许多,尤其如今又有可爱的小孙女充当磨合剂,于是在公众场合,常常能看见翁婿把酒言欢。 很多人对此不齿,孩子姓容,容晨却没有把她带去给自己的父亲看一看,就好像他完完全全的投靠了妻家。其实他们不是不知道,容晨的父亲根本不认这个第三代,容羽甚至没有被写进容家的族谱。 但是霍定恺对此不作任何表态。 江寒和霍定恺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俩人没有向外公开,但仍旧收到了很多礼物,大家都以“结婚的时候来不及送,这次就算补个红包也是应该的”这种心态,来祝贺他们的周年纪念。林秘书自己买了一大束花,是玫瑰和百合,就放在霍定恺的办公桌上,那天恰恰有几个生意上来往的老总过来盛铖,一进办公室,每个人都注意到了桌上那一大捧馥郁芬芳的花束,大多数人并不知情,都追问霍定恺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情,霍定恺只笑而不答。 容霁的贺礼是一盒金子。一整盒雕着祥云图案的金块,纯金,黄灿灿,流光溢彩耀人眼睛。江寒打开时目瞪口呆,霍定恺却嗤之以鼻,说容霁送东西没创意。 “你懂什么?”容霁笑盈盈道,“这是聘礼,老爷子和我都是一个意思,不能连聘礼都不给人家就结婚。” 江寒被他说得脸红,他嘟囔道:“我又不是姑娘家,而且这东西能干嘛?” “放在橱柜里瞻仰。”霍定恺一本正经地说,“到时候客人问起,就说,是你的聘礼。你赚来的。” 江寒的脸更红了:“丢人不丢人,哪有炫耀这个的?” 那家伙还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为什么不能炫耀?你堂姐嫁人,婆家给了八万八千八百块的聘礼,她挂在嘴边足足说了三年,害得你妈那么不自在——咦?我家给了这一整盒的金子,比她的聘礼多多了,你也炫耀个三四年,气死她!” 容霁忽然想起来:“对了,我没见到嫁妆。光是我家给聘礼,这可不够!” 霍定恺马上说:“给了嫁妆的。” 容霁吃了一惊:“真的?在哪儿?给我看看!” “你看不着了。”霍定恺忍笑道,“被我吃了。” 容霁更笑:“是什么呀?” “两罐砂锅牛肉。” 容庭送的是一套灌篮高手的人偶木雕,因为江寒最喜欢这套漫画。难能可贵的是,每一个人物都是容庭自己亲手雕刻,亲手上的清漆。 霍定恺送给江寒的礼物非常没有创意,他竟然送了江寒一艘游艇。俩人开车去看那艘洁白的游艇,它还是崭新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取。 “你给它取个名字吧。”霍定恺对江寒说,“取个好听一点儿的。” 那游艇漂亮得像一朵洁白的钢木兰,它静静停在蓝色的港湾,带着些傲然的意味,太阳下,仿佛四周围的尘埃都在反射光芒。 江寒凝视着它,他忽然笑了笑:“就叫米迦勒吧。” 霍定恺一怔:“米迦勒?天使长?” 江寒点点头:“它这么美,应该用天使的名字来命名。” 霍定恺笑起来:“嗯,这名字很好,那我们就叫它米迦勒号。” 望着那艘游艇,江寒心里,有点点微弱的悲哀。 米迦勒,天使,angel。 江寒自己的礼物,却是拖到最后才拿出来,那晚他把一个包装好的纸盒放在霍定恺面前,很尴尬地说:“不许嫌不好!我费了很大劲儿才做出来的。” 霍定恺早就留意到这几天江寒回来很晚,特别神秘的样子,他过于好奇,偷偷查了查江寒的行车记录,发现他每晚开车去的是艺术中心。 粉色的包装纸撕开,打开纸盒子,霍定恺望着盒子里的东西,他噗的笑起来。 原来是个陶艺作品。 是两只帝企鹅。 两只企鹅一大一小,正在翩翩起舞,大的牵着小的,都是笑嘻嘻的模样。 大的那只帝企鹅器宇轩昂,神采飞扬,胸前甚至打了个领结,而小的那只,圆圆的脑瓜,圆圆的翅膀,圆圆的嘴巴,圆圆的眼睛,眼睛里亮晶晶的。 确实是新手做的,霍定恺看得出来,作品不够精致,瑕疵随处可见。但那两只企鹅却十分可爱,让人看见了就想笑。 江寒很不好意思,他抓抓头发,嗫嚅道:“刚开始做的一堆,被老师嘲笑过,说像两个拳击手在打拳,根本分不出形状。我一直做了七八个,才算是有点儿模样了。” 霍定恺笑道:“为什么是企鹅?” 江寒也笑:“你不觉得你穿燕尾服的样子,就像企鹅么?” 望着这两只企鹅,霍定恺不由微笑起来。 “喜欢么?”江寒惴惴地望着他。 “非常喜欢。”霍定恺轻声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然后他捧起它,将嘴唇贴在小企鹅那圆溜溜的脑瓜上。 容晨也送了一份厚礼,是jab≈的袖扣,花纹是缠绕浮凸的常青藤,纯银镶钻石,价格不菲。 霍定恺对江寒说,这是容晨送给他的。 江寒很惊讶:“是么?你怎么知道是专门给我的?” “因为我有一套一模一样的。”霍定恺安详地说,“五年前,也是他送给我的。” 他停了停,又说:“小寒,他希望我们一起佩戴。” 江寒一时心绪复杂,他低下头,轻轻抚摸着那对袖扣,冰冷的钻石在指尖下显得硬邦邦的。 “他用不着送我这么昂贵的礼物。”江寒突然说,“他又不欠我什么。” 霍定恺有些艰难地笑了笑:“别这么说,至少他的用心是好的。小寒,他已经尽最大可能在向你示好了。” “所以说,这又是何必呢?”江寒低声道,“他就这么在乎我怎么想?” “他在乎我们怎么想。”霍定恺用力抱住他,他在“我们”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他贴着江寒的耳畔,低声道,“别再生他的气了,也别再生我的气了,小晨和我说,他很怕你生他的气,怕你误会……” 霍定恺没说下去,江寒却听得懂他的意思。 其实他也觉得,最近容晨看上去怪怪的,不太自然,尤其是见到他的时候,江寒想,也许是因为那个视频的缘故。 那东西,江寒仍旧放在心里,偶尔他会翻出来反复的想。但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他也没有了当初那么强烈的愤怒。 也许容晨当时是说了过头的话,但霍定恺并没有做什么——他们也不可能真的上过床。怎么想,江寒都觉得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容晨办不到,霍定恺应该……也办不到。 上周,他和霍定恺一同参加了“温暖教室”的纪念活动,因为正好满了五周年。 霍定恺说,江寒最应该到场,因为这个慈善活动的肇始,就是因为他赌气跑去当支教老师。 “如果你当时去的是一所稍微像样点的学校,我也不会想到要给国家的教育事业捐钱。”霍定恺开玩笑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选了一所黑板都快掉下来的烂学校。” 江寒也笑:“那不是我选的好么?当初到底是谁把我气跑了、害得我去当乡村教师的?” “是我不好。”霍定恺吻了吻他,“我知道错了,你看,我都给你的学生捐了那么多钱了,恨不得一年四季供吃供穿呢!” 江寒一时笑得发抖。 也许是某种情结作祟,霍定恺给江寒支教的那所学校捐了不少钱,不光是翻新校舍,还提供营养午餐,后来听说有的家里太穷,孩子自己不吃,把午餐发的鸡蛋牛奶带回家给弟弟妹妹,于是这又戳中了霍定恺的死穴,他让人把免费午餐的力度加大,还给孩子们发放保暖的校服。村长高兴坏了,他当然不知道这是出于霍定恺私人的情感,只是一个劲儿和送东西过去的工作人员说,感谢国家!感谢政府!感谢党! “你看,他偏偏就不感谢我。”霍定恺笑道,“他感谢的这仨对象,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获得捐助啊!” 江寒也笑:“你还非得人家给你盖生祠么?做善事,给你自己积德,有什么不好?” 霍定恺忍笑道:“所以今晚已经决定了,你得上台发言。” 江寒一愣:“是么?” “嗯,你得作为支教典型上台演讲。” “什么!” “……尤其得提一提你那个八点半就掐电的房东。到时候带着手帕,讲到心酸处抹把泪,保证下面哗哗掏支票簿。” 见他那么吃惊,霍定恺一时大笑。 “又在骗我!”江寒醒悟过来,他又气又笑,“你就一句实话都没有!” “其实就是给慈善活动多圈点钱。”霍定恺笑道,“今晚可能会搞得花样多一些。” 江寒有点犹豫:“容晨他们也去么?” “他一个人去。”霍定恺说,“他是名誉主席,不去不行。他妻子在家照顾女儿,去不了。” 江寒这才放下心来。 那晚大家都着盛装,江寒穿了套浅黑色的礼服,十分的光彩照人,他将容晨送的那套袖扣别上了,霍定恺也同样这么做。 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江寒开玩笑道:“就差在胸前别一朵玫瑰、下面写‘新郎’两个字了。” 霍定恺左手扶着他的肩,也笑道:“然后,旁边站着谁?” “你呗。” “除我之外呢?想象中,旁边会站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寒看看镜子,想了想:“还是你。” 霍定恺笑起来。 “没有你,我就不会有这种想象。”江寒瞧着镜子里的霍定恺,轻声说。 霍定恺轻轻叹息,他凑过来吻他,像温软的初夏清风吻过鲜红柔嫩的玫瑰花瓣。 第132章 第 132 章 当晚的慈善酒会宾客如云,很多都是盛铖生意上的伙伴,他们带着各自的家眷,太太小姐们云鬓香影珠光宝气,大家笑语盈盈,场面相当热闹。当人们发现霍定恺出现,江寒分明在他们的目光里看见松一口气的迹象。 霍定恺肯出席今晚的纪念会,这说明他与容晨的关系恢复正常,盛铖对外剑拔弩张的时期结束了。 不光是生意场的熟人,与容家有关的官僚显贵也来了不少,江寒很快就发现了司徒明徵。 他今天是跟着他父亲一同前来的,司徒明徵换了套浅蓝色的礼服,看上去温文尔雅像个书生,一点儿也不像警察。当他看见江寒和霍定恺走进大厅时,脸上的笑容停滞了半秒,但迅速又恢复了笑容。 他朝着霍定恺他们走过来。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36节 “四爷,江先生。”司徒的寒暄非常礼貌,也许是因为过分的礼貌,同时也透着那么一丝冰冷,这份冰冷让江寒不由联想起警局审讯室那寒气逼人的四壁。 他不由淡淡道:“司徒警官,我今晚可以自由活动么?我的行踪需要向你报告么?” 司徒的神色顿时变得难堪,霍定恺温和地拍了拍江寒肩膀:“别这样。司徒当时有公务在身,江寒,他也是身不由己。” 等到司徒明徵离开,霍定恺才笑道:“你啊,干嘛给人泼冷水?司徒的父亲前两天刚刚给我来过电话,你又这儿摆脸色给人看。” 江寒问:“司徒总长来电话干嘛?” 霍定恺笑笑:“还不是为你进警局的事?儿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子却在后面拼命给他收拾弥补。当爹的都用心良苦。” 俩人正说着,容晨从人群里走出来,他喊了霍定恺一声:“四哥。” 然后,又看了看江寒。 “容总。”江寒仍旧沿用以前的老称呼。 当容晨的目光落在江寒西服的袖扣上,他微微笑了一下。 “江寒,今晚会很好玩的。”他说。 江寒看了霍定恺一眼,他笑道:“是么。只要不让我上台演讲就好。” 霍定恺说:“我跟他说,今晚要让他以支教典型上台演讲,他吓坏了。” 容晨笑起来。 有一种奇怪的氛围,弥漫在三个人之间,江寒说不太清,但是他直感异常的敏锐,那是小心翼翼的味道。 与其说小心翼翼,倒不如说,有点儿不安和歉意。 这让江寒很惊讶,而且非常不自在,一贯以来,容晨在他面前都是趾高气扬,对他很不屑的。今晚却突然收起了那副冷冰冰的做派,对他客气起来,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那个视频? 那晚的嘉宾来得很多,名誉主席容晨更是避免不了,要率先发言。 “身为本基金会的名誉主席,其实我只是占了个名而已。”容晨笑道,“活动最初不是我筹办的,基金会也不是我一个人建立的,最后却由我来做这个名誉主席,这不公平。‘温暖教室’的发起人是我四哥,盛铖的总裁霍定恺,但他却把这个位置推给了我,他担心,万一让外界发现他在为一群山村孩子操心,会损害他多年经营出来的对外形象——身为盛铖总裁,却拿着块黑板材料满世界追问反光效果,这种婆婆妈妈的样子,确实会让他的批评者们大跌眼镜。” 人群发出低低的笑声,他们听得懂,外界对霍定恺的评价一向都是冷酷狠毒,傲慢自大,容晨讽刺的就是这个。 容晨笑了笑,他抬了抬手:“但是今天这个五周年的纪念会,我还是希望我四哥能上台来,说说他当年创办‘温暖教室’的初衷。” 掌声出现,霍定恺微笑着越过人群,走上台去。他轻轻用手扶了一下麦克风,然后,用锐利明亮的一双黑眸,扫视了一圈在场人群。 “五年前,因为某个不便公开的原因,我去了位于华北地区的某所山村小学。我是走过去的,崎岖山路,我走了五个多钟头,等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小腿肿了。后来有人告诉我,其实我可以拦下过路的拖拉机,让它们带我一程。我并不是没有尝试,但当我一抬手,嘴里就不由自主喊出:taxi!” 人群爆发出哄然大笑! 江寒暗笑,身为盛铖总裁,霍定恺的这个开场白太特别了,它让人没法不认真听下去。 “那是个非常偏僻的村子,学校只有一所,统共只有三个教师。当天下午赶到的时候,我要找的那名乡村教师正在为他的讲台担忧,因为讲台腐朽不堪,可能只要轻轻一撑就会垮塌,但在我眼里他需要担忧的事情应该更多,因为那三间泥瓦房正在簌簌的落土,眼看着就快塌了。也许正因为此,那位教师看见我来,很生气,他眼前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却突然又跑来一个人,要和他分那口锅里所剩无几的熬白菜。” 人群非常安静地听着,每个人脸上都是聚精会神的表情,没有人交头接耳。 “老实说,熬白菜很难吃。”霍定恺笑了一下,“厨艺是一方面,那大概是我此生吃过的最难吃的一顿晚餐。为了欢迎我的到来,房东甚至送了我们一块腊肉,据说是猪身上最肥的部分,样子像黑色岩石,房东的孩子偷偷告诉我,腊肉是他舅爷馈赠的珍品,山里太穷,人都吃不饱,给猪吃的东西就更不充足,于是猪群跑到了附近高速路服务区,这头猪在追逐货车司机扔下的饭盒时被车撞坏,猪肉也被碾碎了,这一块,就是孩子的舅爷从高速公路上抢救回来的——拿回来,抹上盐粒花椒,挂在房檐下风吹日晒,上面甚至还有轮胎印。” 霍定恺说到这儿,微微叹气:“在那之前,我很难想象会有一种食物在制作过程中,既违反食品卫生法规,又违反交通安全法规。看见这块腊肉之后,我开了眼。” 人群再度爆发大笑。 “因为获赠了这块来历奇异的腊肉,我也想有所表示。”霍定恺说,“于是我在县城买了一盒彩虹糖送给那孩子。因为那是我在那儿所能找到的最贵的儿童食品。孩子非常高兴,他把糖果倒出来,放在裤子口袋里,每天只吃一两颗,因为对他而言这东西非常珍贵,他必须时时刻刻用手摸着,才觉得放心。但他没想到糖化得那么快,两三天后,它就变成了黏糊糊的一大滩,没法再吃了。孩子大哭,他说什么也不许父母洗那条裤子,他要留着它,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都还没吃两颗,彩虹糖就没有了。” 人群安静下来,这一次,比刚才更加的安静! 霍定恺停了停,才又道:“我十分自责,我的本意是想给那些孩子带去点快乐的,结果却让他们变得更悲伤。于是我想,我总得做点什么来补偿,这一次,我不能再送给他们太容易消失的礼物,童年那么短暂,禁不起频繁的失望。至于不容易消失的东西,对我这个想象力贫乏的成年人来说,大概就只有房子了。” 人群慢慢泛起低低的喧哗,很多人的眼中弥漫着感动。 “后来我又见了一次那个彩虹糖化掉的孩子,在视频录像里。”霍定恺笑了笑,“他始终都在追问工作人员,那个给我彩虹糖的伯伯呢?他为什么不来?我想,这份记忆他或许会保持好几年。对一个城里的孩子来说,一个ipad都不会让他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可是对于山村的孩子,一盒彩虹糖,他就可以回忆很多很多年,那一丝童年的甜蜜,或许能帮他抵挡一点过早降临在身上的苦难。金钱之外,仅就灵魂而言,这样的性价比确实太高了。因此我觉得,如果在座各位在未来的日子里,能给这群孩子留下一些更长久、更美好的回忆,那真是世间再好不过的事了。谢谢。” 短暂的静默,然后,热烈如潮的掌声。 江寒站在人群中,抱着手臂,感慨万分地望着台上的霍定恺。这是个生来就适合站在聚光灯下的男人,他丰姿俊美,仪态动人,思维敏捷,谈吐不俗,具备丰富的幽默感和细致的直感,而且善于洞悉他人的内心。他能控制自己的嗓音,让它变得极具感染力,他知道如何运用抑扬顿挫,以引起听众最大的注意,他擅长把控对方的情绪,当听众是一个群体的时候,霍定恺的这种手段就更显神通。 他是个天生的煽动者。团体中只有一个位置最适合他,那就是领导的位置。 从台上下来,江寒忍笑问霍定恺:“狗蛋真的那么问了么?” 霍定恺转了转眼珠:“狗蛋的原话是,那个给我买彩虹糖的叔叔呢?我觉得小孩子对成年人年龄的判断太离谱,于是帮忙修改了一下。” 江寒笑道:“人家把你喊得那么年轻,你还不开心?” 霍定恺叹道:“但是被大我五岁的人喊我大侄子,而且还当着员工的面,这实在太丢人了。” 江寒又惊讶又好笑:“你又去见狗蛋的爷爷了?!” “没有。”霍定恺笑道,“郝林的手下打开的视频,我只是想看看新学校是什么样,然后狗蛋爷爷就突然窜进视频里来了,他指着我大叫,说,大侄子,你怎么不回来看看?老叔给你炖的猪下水,就等你回来吃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我叔叔的?!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爱吃猪下水了?!” 江寒一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霍定恺一脸幽怨道:“现在可好,满盛铖都疯传我爱吃那种农村大锅炖出来的猪下水!连郝林都跑来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那种东西……我的冷酷形象彻底毁了好么!被一锅猪下水给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哪!霍定恺这家伙实在是太假了,太虚伪了,连我这个作者都要受不了他了…… 第133章 第 133 章 似乎是被容晨和霍定恺活跃了气氛,也可能是因为今天来的人群,女眷比以往多,那晚的酒会显得非常热闹,在例行的展示和募捐之后,大家放松下来,女士们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后来她们商量了一个主意,就派了个领头的来和容晨商量。 她们把想法告诉了容晨,容晨听了,不由笑起来:“各位想这么做么?这可是相当冒险的,因为不知道最终会抽到谁。” “正是因为冒险,所以才更好玩。”那个领头的女性,兴致勃勃和容晨说,“反正等会儿是要跳舞的,死气沉沉、规规矩矩的按顺序入场,太没意思了。既然是搞慈善,至少也要让大家愉快,别太压抑嘛。” 那个说话的女性,江寒见过,就是那次他在容霁的夜间聚会上,做庄家来问容晨真心话大冒险的女人,后来江寒听说她是姚致敏的堂妹。 此刻,也不知她向容晨提了什么样的要求,容晨很愉快地答应了,并且低声吩咐了手下。 不多时,手下回来,示意容晨一切办好了。于是他拿过一个小话筒,敲了敲。 四下里安静下来。 “刚才姚小姐提了个建议,是关于今晚酒会的。”容晨笑着看了一眼众人,“因为等会儿大家要跳舞,所以她们建议,舞伴以抽签的方式来决定。” 人群掠过一阵哗然。 容晨指挥手下拿出两只箱子,分为男女,笑嘻嘻地围着人群走,让每个人从箱子里摸出一个花朵的图片。 等到图片发放完毕,容晨又走到麦克前,笑道:“虽然选择是随机的,没有先后顺序,但是我想,这第一支舞应该给我四哥,毕竟是他的一个善念,才有了今天我们站在这儿庆祝五周年。” 哗然再起,在场的女士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不安,单独和霍定恺跳第一个舞,明天肯定就得上头条了! 容晨笑着侧过身来:“四哥,你拿到的是什么图案?” 霍定恺将手里的图片亮出来,是一朵玫瑰花。 姚致敏的堂妹笑道:“各位,谁有幸得到了这朵玫瑰?哪位小姐这么幸运?现在你可以站出来了!” 人群相互看看,没有人站出来。 姚致敏的堂妹有点儿诧异,她笑道:“怎么没人站出来?到底是害怕,还是害羞?” 霍定恺在一旁笑道:“不管是谁,我想,她都不用担心我会把她的脚踩肿。请站出来吧。” 好一会儿,只见江寒涨红着脸,从人群里走出来。 他的手中,拿着一张玫瑰花的图案。 很多人都笑起来,笑的同时,也发出了了然,艳羡,或者意味不明的低语。 霍定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旋即,他笑起来。 然后他走到江寒面前,伸出手来:“江先生,我可以请你跳个舞么?” 轻快的舞曲响了起来,两个人走下舞池,在揽住霍定恺身体的时候,江寒抬头望了容晨一眼,他的脸上,是明明了了的安然。 所以这是容晨故意安排的,江寒暗想,他故意安排自己和霍定恺跳第一支舞,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抽签式的安排,他和霍定恺是绝无可能在公开场合共舞的,他们只能各选女伴,不得不分开,因为世俗不肯对他们屈就。 是容晨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想到此,江寒忽然觉得很感动,为容晨的这份慷慨,为他肯不计前嫌,亲手将自己送进霍定恺的臂膀里——所以,他和霍定恺是真的没有那种暧昧吧。 华尔兹舞曲轻快如月影,江寒快乐极了,他被霍定恺搂着,不停旋转旋转,他从来没觉得跳舞是这么好玩的事,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日常不得不舍弃的,是这样一些珍贵而开心的事——和心爱的人一起做一些在普通人眼里,只有男人和女人才有资格做的事。 “我觉得我快要赶上郝思嘉了。”江寒忽然说。 “别这么说。”霍定恺笑道,“她跳这支舞的时候,丈夫刚死,你的丈夫还活着。而且我也没白瑞德那么出色。” “你一点儿也不逊色于他。”江寒很认真地说。 霍定恺瞧着他,他那双灵活狡黠的黑眼睛像淬了星光,显出异样的神采来。 “下次,鬓边插一朵月下香吧。那样才更像郝思嘉。” “鬓边插一朵花?”江寒愕然,“那么我像的就不是郝思嘉,而是阮小七了!” 霍定恺一时大笑。 既然是公开场合,江寒也没法一直霸占着霍定恺、不许他和别人跳舞,接下来,他自己也接受了女性的邀请,都是通过容家的关系认识的朋友。但是跳舞的过程中,江寒看见司徒明徵独自坐在角落,他没有和任何人跳舞。 这让江寒想起一开始,他和霍定恺跳华尔兹的时候,司徒似乎也没有出现在人群里,他大概是借故走开了。 既然如此,那他今晚干什么要来呢? 跳了两只舞,江寒谢绝了接下来的邀请,他离场去拿了点冷饮,再回来,却没看见霍定恺在场中,询问了之后,江寒绕过热闹的人群,走出大厅。 细长的走廊没有声音,两旁休息室的房门都是关着的,江寒走到其中一间,正要伸手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容晨的声音。 “……可我受不了了!四哥,再这么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江寒的心,陡然一缩! 他要敲门的手,停在半空。 紧接着,屋里传出霍定恺的声音:“那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就这么莽撞的跑去,把一切都兜露出来,你让你老婆怎么办?让你闺女往后怎么办!” 霍定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 容晨的动静停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可这不公平,四哥,这对江寒不公平……” 江寒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没有说,这样对他是公平的。”霍定恺低声说,“可是在公平之外,咱们还得看清楚后果!如果你莽撞行事,对江寒是公平了,可对你老婆孩子算公平么?” 霍定恺的声音非常严厉,容晨不出声。 霍定恺喘了口气,继续说:“你老婆做到这个份上,也够可以的了!你别让她的努力统统白费。事到如今,咱们是半点风声都不能泄露的!萧竟现在不知藏在什么地方,那家伙就是个□□,眼下咱们的处境本来就已经很危险了,不能再腹背受敌。万一让任祖年嗅到一星半点的不对,那大家就全完了!你以为到时候他不会抓住这条裂缝,狠狠打击容家?如今爸爸还躺在病床上呢!你想害死自己的亲爹?!” 好半天,容晨发出啜泣般的声音:“可我每天晚上做噩梦,梦见那张脸……” “好了,别说了。”霍定恺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像是在安抚,“我知道你不习惯,人受到这么大的冲击,总会有些反应,这不是你的错。但是想想这么做的好处,小晨,想想你不会为此把你老婆孩子,还有其他人拖进火坑,你就能安下心来……” “可是江寒怎么办?四哥,你真觉得我可以理直气壮站在他面前?” 很长时间之后,江寒听见了霍定恺的声音:“他的事,你不要多想。我来处理。我会尽力去弥补……你看,江寒如今也没遭受什么伤害,他的人生,也没有出现不可挽回的损失,对不对?这些不需要你来操心!把他交给你四哥,尽管放心好了,小晨,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他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 江寒还想听下去,但是走廊顶头传来脚步声,他慌了神,赶紧用力敲了敲门。 很快门就打开了,霍定恺诧异地看着他。 江寒定了定神:“邱睿刚才在找容总,好像是主办方有什么事……” 他看见了屋里的容晨,房间很暗,他坐在沙发里,佝偻着背,像是不堪重荷的样子。但是此刻瞧见江寒,他立即挺直身,站起来,脸上同时显出轻快的微笑。 “我这就过去。”然后他看看霍定恺,“四哥,今晚我得早点回去。” 霍定恺点点头:“你先走吧,剩下的我让邱睿他们处理就行了。” 容晨的神色似乎带着躲闪,不大敢看江寒的眼睛,在他转身时,江寒清楚地看见容晨的眼角,残留着泪痕。 “在谈什么?”他不由望向霍定恺,“容总好像很难过。” 霍定恺微笑了一下:“在谈他的女儿,一肚子养孩子经。刚刚当爸爸的人,总难免情绪激动。” 于是江寒明白,他是绝对不会告诉自己真相了。 那晚回去的路上,霍定恺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的话很少。江寒也始终想着听到的容晨说的那些话。 听起来,容晨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让他非常愧疚。这只能让江寒想到,他和霍定恺有了真正的暧昧,只有这种事算是对不起自己——可是为什么对得起自己,就对不起任涟涟母女呢?逻辑上说不通啊! 那么,就不是有关暧昧的事,是别的事。 可那又会是什么事呢?江寒想不明白,而且听起来,甚至连任祖年和容家都牵扯进来了。 对了!萧竟!他的脑子忽然打了个闪,他们提到了萧竟,听起来,萧竟似乎知道事情的真相,霍定恺害怕他说出真相。 得去见见那家伙了,江寒忽然想,他不想再这么被蒙在鼓里了。 第134章 第 134 章 江寒这段时间给了萧竟十好几万,萧竟说,不用给太多,以免数额一大,会被霍定恺发觉。 “他不会在乎这个的。”江寒说,“他从不管我怎么用钱。” “小心一些为好。”萧竟笑了笑,“如今不比从前。你已经有事情瞒着他了。江寒,别指望他永远都不会发觉。” 这话像是在江寒的心田之中,铺了一层有毒的荆棘。 住处固定下来,不再东躲西藏,萧竟买了个手机,他将号码告诉了江寒。江寒并不经常打这个电话,他本心,还是不愿意和萧竟来往过密。 但那天从酒会上回来,江寒思忖了两天,还是给萧竟去了电话。 “我想找你谈谈,有太多事情我被蒙在鼓里,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 萧竟在那边轻轻叹了口气:“你发觉到不对劲了,是么?” 江寒不出声。 “好吧,毕竟我在受你资助,如果什么都不告诉你,未免太忘恩负义。最近你什么时候方便?” 江寒赶紧说:“我明天就没事。霍定恺今晚去北京,三天后才回来。” “嗯,那很好,但我们还是得小心行事。江寒,你最近常常去艺术中心是么?” 江寒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萧竟笑起来:“就算是当穴居人的这段时间,我对外界也并非一无所知。明天周六,下午你照旧去艺术中心上陶艺课,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次日下午,江寒像往常那样,开车去了艺术中心。 市艺术中心是一座蜂巢状的圆形建筑,总共七层,每一层的走廊都是圆的,而且有很多房间,学舞蹈声乐的,学唱戏的,做手工艺的,学绘画的,学摄影的……里面有许多这样的艺术班。 江寒所去的陶艺课在三楼,班上人很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成为雕塑大师,就江寒的感想,绝大多数只是来玩泥巴的。 那天他怕被老师关注,就特意挑了个最后的位置,给一件烧制好的半成品着色。正涂着颜料,江寒听见身后有人轻声说:“这是什么?莲花?” 江寒的心一跳,他回过头来,萧竟正站在他身后,笑眯眯望着他。 他赶紧放下笔,又看看四周,大家都在忙碌,没人注意到他。 “出来吧。”萧竟轻声说。 江寒飞快将作品塞进储物柜,他跟着萧竟走出陶艺教室。 “你的脸怎么了?”江寒小声问。 萧竟用手摸了摸脸颊上那块伤,他笑了笑:“烧的。当时火势太大。” 他抬起手的时候,江寒注意到他的手背上也有大面积的烫伤。 他心里不知是难过还是惊恐。 “去找医生看看吧。” “找了个游医,上了些药物。”萧竟说,“我不能去医院,不然马上就会被发现。” 那时候,俩人站在三楼的走廊上,是靠窗的位置,能够看见外头的风景。 萧竟瘦了很多,又黑又瘦,衣服也没有以前那么挺括,身上是便宜的廉价棉外套,手上的伤也有化脓的迹象。 发现江寒盯着自己,他低头瞧了瞧,笑道:“这已经不错了,要不是你给我钱,我现在还像乞丐一样住在桥洞里呢。” 然后他说,这儿说话不方便,得换个地方。 萧竟把江寒带去了艺术中心五楼的小剧场,那儿有个业余芭蕾舞团正在排演芭蕾剧,剧场内部是黑的,除了他们,没有更多的观众。 俩人在距离舞台很远的地方坐下来,一个颇具艺术家风格的导演正拿着小喇叭走来走去,安排演员站位,没人留意到场内进来了两个观众。 进入到黑暗里,萧竟才松了口气。 “住在涵洞里的好处就是,摄像头永远都找不到你。”他冲着江寒笑了一下。 江寒却笑不出,他默默盯着舞台,轻声说:“为什么你会被高建业塞进后备箱里?” “说来话长。”萧竟轻轻叹了口气,“我发给你的那个视频,你已经看了,是么?” 江寒不出声。 “就在你离开的当天下午,容晨就来找我了。”萧竟笑了笑,“我想,是你一离开家,霍定恺就给他打了电话。” 江寒一愣,转头看他:“当天下午?不对吧?定恺说事发是在晚上,容晨是在晚上去找你,然后出事的。” “下午。”萧竟纠正道,“他没有去找霍定恺当面商量,直接就来找我了——江寒,他来了我家两趟,那场火灾是他第二趟过来时,故意纵火造成的。” 接下来,萧竟用极为平稳且很轻的声音,将那天容晨去找他谈判的过程,一一告诉了江寒。 听到最后,江寒的牙齿不禁咯咯轻响! “你是说,杰瑞米真的去了荷风会所?!他想杀霍定恺?” “他是这么打算的。”萧竟平静地望着舞台,“但是你看,到最后死掉的却是他自己——我想,这么一来你对他的死亡,就不会有那么深的歉意了吧?” “但是视频里没看见杰瑞米!”江寒低声叫道,“警方查过视频了!” 萧竟苦笑:“避开视频还不简单?整个计划杰瑞米准备了三个月,那条路他走了无数趟,早就知道如何避开摄像头。而且你觉得警方会那么仔细,一帧一帧的对比么?” 江寒的耳畔,轰轰乱响,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思考下去了。 “但我不知道他和霍定恺他们在荷风会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萧竟继续说,“我只知道等我醒过来时,人被塞进了后备箱,我看见了高建业的脸,很快他就把箱盖给盖上了,四周围都是滚烫的火焰……至于什么录制不雅音频,发送恶意邮件,那当然都是容夫人的自导自演。” 江寒忍着颤抖道:“你不该怂恿杰瑞米去杀人!” 萧竟叹道:“我没有怂恿他。而且我也不觉得杀人是最佳的报复,那一向都不是我的风格,可他一定要那样做,我除了答应他,同时想办法帮他,别无他法。” “可他现在死了!” 萧竟良久地沉默,他望着舞台,好半天,才哑声说:“是啊,他如今,应该和我弟弟在一块儿了吧?” 江寒的心,突然痛得无法呼吸。 他抬起头,望着舞台,穿着洁白裙子的姑娘们正在跳芭蕾,有低沉的音乐伴随,他听了好半天才听出,那是大提琴。 一个黑裙子的姑娘单独走上台来,她旋转着,在半空跳出一个完美的符号。江寒怔了怔,他想起来,这是舞剧天鹅湖。 是霍定恺的生母跳过的舞蹈……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江寒哑声说。 “追查真凶。”萧竟望着舞台,冷冷道,“我要知道究竟是谁杀的杰瑞米,是霍定恺还是容晨,或者是他们联手。我得替自己洗刷清白。” “别杀他。”江寒终于艰难地说,“别杀霍定恺……” 萧竟转过脸来,他用怅然而无奈的目光,注视着江寒,“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说话?” 江寒答不出,他茫然望着舞台,被迷惑的王子爱上了黑天鹅,王子不知道她是冒充,他早已遗忘了最初那个纯洁的姑娘。 见他这样子,萧竟只得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你,暂时不动手。嗯,这就像当年我答应安久……虽然每次这种答应,最终都会让我万分后悔。” 江寒勉强笑了笑:“我不是安久。” “你是他。”萧竟温柔地说,他望着江寒,“你和他那么像,走的路也是一模一样。可我绝不会让你重蹈安久的覆辙,不,人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江寒,当年我保不住安久,是因为那时我还太年轻,太虚弱,现在不同了,这一次,我能保得住你。” 江寒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挣扎着道:“萧先生,你不用这么想。我身边并不存在危险,我如今的日子过得很好……” 萧竟听他这么说,竟然显出痛苦的样子:“为什么连这样的反驳都和安久一模一样?!江寒,霍定恺对你的爱没你想得那么深!你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好,那是因为眼下局面还掌控在他手里,然而一旦出现危机,一旦你和容晨的利益发生冲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放弃你!若有必要,他甚至会将你推出去堵枪眼的!” 江寒想说“不会的!霍定恺不会那么做!”可他说不出来。 终于,他站起身,哑声道:“我得回去了。” 俩人从黑暗的剧院出来,临分别时,江寒又对萧竟说,他的烧伤必须得去治疗,因为眼看着已经化脓了,一旦感染,命都会没的。 “你去找我妈妈。”江寒告诉萧竟,“我妈的好姐妹在她们设计院的附属医院工作,那儿不是什么大医院,都是内部职工去看病。我让我妈带你去。不用担心,我会和我妈说清楚,嘱咐她保密,我妈不会多问的。” 萧竟那张微笑的脸,泛起一丝愁容。 “江寒,我该怎么感谢你呢?如果不是有你在,我现在可能已经是一滩白骨了。” 江寒摇摇头:“不用想那么多。如果安久还活着,他会这么做,我只是替他完成这些而已。” 和萧竟分了手,江寒慢慢走回到陶艺教室里,课程已经结束,学员们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了三五个还没弄完手里的作品,还有两个女生在围着老师问问题。 江寒坐在座位上发呆,他还在回想刚才萧竟说的那番话,但他又不敢深入想下去。 如果杰瑞米真的是霍定恺杀的…… 一想到这儿,江寒觉得全身肌肉都要僵住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他忽然回过神,教室里空了,老师和那几个问问题的女生已经走了,忙着收尾的那几个男生也走了。 只有一个人,仍旧坐在他前面那排椅子上,此刻,那人转过头来,望着他。 江寒惊讶地望着那个人。 那人是司徒明徵。 第135章 第 135 章 好半天,江寒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司徒明徵怅然望着他,然后,他轻声说:“我看见萧竟了。” 江寒的脑子,嗡的一声! “但是你放心,我不会逮捕他。”司徒明徵说,“你们说的那番话,我都听见了。刚才在剧院里,我就在你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江寒浑身发抖,他腾地站起身:“你想干什么!” 司徒也站起身,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不会做什么的,江寒,你别激动……” “你在跟踪我!”江寒叫道,“你为什么会来艺术中心?你在跟踪我,对不对?所以上次的慈善晚会也是一样!你也在跟踪我!” 被他说破,司徒明徵的脸上,显出赧然的神色,他慢慢垂下头。 “我只是不放心你,江寒,我只是……很担心你的安全。” 江寒气得冷笑:“被一个刑警跟踪,我还真是安全得很呢!” 他这样说,司徒明徵的脸色更难堪。 他抬起头,一张苍白的脸孔望着江寒:“……你不知道你身处什么样的状况!你甚至看不见自己周边的危险。” “是啊,我看不见,我是个瞎子。”江寒点头,“我连你跟踪我我都没发觉!我都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多久!” 他一时火大,抓了屉子里的包就往外跑,司徒明徵慌忙冲上去,一把抓住江寒的胳膊! “放开!”江寒冲着他吼,“我不是你的犯人!” 司徒的脸色更加惨白,他终于松开手指:“我没有把你当成犯人。只是身为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子,像我的朋友么?”江寒冷笑不止。 司徒望着他,他张了张嘴,忽然嘶声道:“是啊,如果不是没日没夜的在脑子里想你,我一定不会这样做,如果能够找到办法不去爱你,我一定会离你远远的。只可惜,我做不到。” 江寒呆呆望着他,司徒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他竟然不知该如何接。 “也许你觉得我的爱是多余,可那没关系。”司徒继续轻声说,“未来,也许有用得着它的地方。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可以。” 江寒背过身去,他的声音充满疲惫而苦恼:“司徒,我不爱你,你在浪费时间。” “那么,霍定恺真的就爱你么?你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么?” 江寒只觉得头皮都要裂开了! 他抓过桌上的陶瓷作品,朝司徒明徵砸过去! 那件陶瓷撞在他脸上,碎了,瓷莲花在地上裂成一瓣一瓣的,边缘闪着刺目的光芒。 司徒明徵的右眼下方,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 江寒气喘吁吁望着他,他忽然想哭。 “你为什么非要对我说这些?你为什么非得干涉我的生活?!你为什么就不能放弃我?司徒,你是警察总长的公子,你上哪儿不能找到比我更优秀的人?为什么非得盯着我不放呢?” “我说了,因为我做不到。” 教室里极安静,暮色渐深,照射在一排排课桌上,红得如同干涸多年的血。 江寒深吸了口气,他拿袖子擦了擦眼睛:“那是你的事。如果再跟踪我,我会告诉霍定恺。” “你想让一个杀人犯来保护你?” 江寒的血都涌到头顶上了! 他咬着牙,对司徒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敢去找他的麻烦,我决不饶你!” 他说完,看也不看司徒明徵,转身就要走。 司徒冲过来,再度抓住他:“别和他在一起!江寒,萧竟说得一点都没错!他早晚会害死你的!” “我乐意!”江寒突然冲着他大吼,“被他害死了我也乐意!我爱他!我可以为他去死!这是我的人生,你管不着!” 司徒明徵的脸那么苍白,眼睛却那么亮,亮得让人恐慌。 “可我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他轻声说,“哪怕违背你的意愿。” 江寒用力挣脱他,飞快跑出教室。 江寒觉得,脑子都快炸开了。 他从萧竟那儿听来了那么多,又被司徒明徵这么一搅合,整个人都要错乱了。 如果霍定恺早就知道凶手是谁…… 如果霍定恺自己就是凶手…… 那晚,江寒怎么都睡不着,他觉得身上一忽冷一忽热,皮肤摸上去火一样的烫,可是身体深处却是冰一样的寒冷。令人觉得异常不舒服。就仿佛,冰与火的冲突和激荡被限制在了狭窄的身体内部,几乎要把他整个儿撕裂开来。 他不能坐以待毙,江寒想,无论如何,他也要知道实情! 但是,让他上哪儿去寻找真相呢? 凌乱不堪中,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在江寒的思维里。 天福茶社。 依然是那么热闹,下棋的,唱戏的,老头们有说有笑,端着茶壶的老太太走来走去,偶尔高声吆喝:“第五桌再来一盘鸭架!” 强子坐在靠墙的角落里,他看见江寒进来,高兴地扬了扬手。 江寒走过去,低头瞧瞧桌上,笑道:“你就这么爱吃这东西呀?” “别看卖相不好,味道真的不错!”强子笑眯眯地说,“江先生不吃,是因为它高盐高油脂?唉,你们文化人,总是这么讲究。” 江寒坐下来,胖胖的大妈送来一壶茶,他自己动手倒了一杯,却没喝。 强子看着他,他笑起来:“有心事。” 江寒苦笑了一下。 强子大咧咧抓过鸭架:“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江寒低下眼帘,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强子,杰瑞米……韩振,到底是谁杀的?” 在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江寒亲眼看见,强子的脸色变了一下。 他看着手里的鸭架,没有去咬,却放了下来。 强子轻轻叹了口气:“你终于还是来问我了。” 看他这样,江寒忽然有些难过,他点点头:“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怪你。强子,你不用为难,我会当今天没来过。” 他起身就要走,强子慌忙一把拉住他。 “我没说我不想说。”他苦笑起来,“只不过,我一直想把这件事往后拖延……最好是拖延到连你都忘记。” 江寒坐回到椅子上,他交握着双手,沉默片刻,才道:“我忘不了的。这世上所有人都忘了,我也忘不了。因为我还背着杀人的嫌疑。” 强子把鸭架放回到盘子里,他默默盯着鸭架,良久,突然说:“我也不知道是谁杀的。” 江寒愕然望着他! “……等四爷把我叫到那儿的时候,我就看见一具尸体,死透了。”强子低声说,“地上全都是血,浴巾床单都抱过来了,不然血会淌到门外去。” 江寒听得牙齿都在发抖! “那么在场的……” “在场的只有四爷和三少。”强子的声音变得极轻,细若蚊蝇,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俩人脸上身上全都是血,浑身上下都是。四爷上身没穿衣服,他的衣服扔在地上,全都破了,一条一条的,烂的像被刀划过,地上还有几根割断了的绳子。” 江寒紧张得呼吸都停止了! “刀扔在一边。”强子很轻地叹了口气,“容家三少像个傻子一样,瘫在地上动不了,看见我过去,眼珠都不转。四爷倒是还好,抓着电话一个劲儿打,好像是打给高叔……这我没听清。最后我和苏爷,还有苏爷的一个徒弟,把死掉的家伙塞进旧家具里,弄上拖车。苏爷说,衣服和刀他来处理。尸体呢,叫我找个特别脏的地方扔掉,越脏越好。江先生,我是真不知道当时你也在那一块,否则我就换个地儿了。” 江寒觉得,自己没法在椅子上坐稳,他的四肢身体都在发软,差点要从椅子上跌下去! “也就是说,杰瑞米是被他们……” 强子也沉默了。 俩人都没说话,只静静听着茶馆里的老人们拖着长音唱戏,还有的拿着收录两用机掰来掰去,苍凉老迈的嗓音伴着收音机扭曲的杂音,仿佛时光的审判者,在极热闹中,流露出一丝质地分明的冰冷。虽然就在他们耳畔,但又似乎和他们隔得极为遥远。 很长时间之后,江寒艰难地抬起头来:“我以为,你不会告诉我。” 强子摇头:“虎爷曾经对我说过,他说强子,你的命是江先生救的,往后江先生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要对他言听计从。虎爷说,谁都可能害我,江先生你不会。” 他停了停,才又道:“后来,我听说你背上了杀人嫌疑,心里特别难受,我好几晚上睡不着,我去找虎爷,我说这不成,不能冤枉江先生!江先生跟这事儿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警察要抓也该抓我呀,好歹死人是打我手里过的。虎爷瞪我,说,有四爷在,怕什么!四爷还能让江先生坐牢不成!我一想,也是这个理儿,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他望着江寒,又小心翼翼道:“江先生,四爷肯定比我聪明,肯定比我更能考虑大局,四爷不告诉您这些,想来也是因为关系重大,告诉不得。一旦把真相公开……” 江寒声音机械地打断他:“一旦把真相公开,容家三少说不定得去坐牢。” 强子吃惊地望着他! 江寒抬起眼睛,静静看着他:“强子,我已经弄明白了。” 霍定恺从北京回来,已是深夜了。 他回到家,发现屋里是黑的,他以为江寒睡了,但是等他进了房间,按开了壁灯。眼前这一幕,吓了霍定恺一跳。 江寒没有在床上,他穿得整整齐齐,正坐在椅子里,望着他。 “怎么了?江寒?”他慌忙问,“出了什么事?” 望着他,江寒轻声开口:“杰瑞米是容晨杀的,对么?”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37节 第136章 第 136 章 霍定恺怔了怔。 他放下手里的包,平静地看着他:“谁和你说的?” “不用问是谁说的,你只告诉我,杰瑞米是不是容晨杀的。” 霍定恺叹了口气:“小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么事情究竟是怎样?!他杀了杰瑞米!他砍了杰瑞米十三刀!然后呢?你却让我替一个杀人犯背着杀人嫌疑!” 霍定恺皱了皱眉:“没有谁让你背负杀人嫌疑!小寒,这只是巧合!如果那天你没去城西工业园……” 江寒慢慢点头:“如果那天我没去城西工业园,我就不会惹上这件事,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自找,是我运气不好。” 霍定恺叹了口气,他走过来,弯腰看着江寒,他用手抚摸着江寒的头发:“小寒,你别这么说……” “告诉我实情。”江寒抬头望着他。 看着他那种表情,霍定恺就明白,再隐瞒不住了。 于是他只得将那天在荷风发生的事,前前后后都说了出来。 “所以你看,容晨并不是无故杀人,如果他不杀杰瑞米,那小子就会杀我。”霍定恺说着,又充满恳切望着江寒,“小寒,容晨当时失控了,他控制不住,才……才下手那么狠的。” 江寒低垂着头,良久,他才说:“所以,你就让我替你弟弟背着杀人嫌疑?你明知道真凶是谁,也不肯告诉警方实情,你让警方到现在还在怀疑我……难怪当时你那么相信我,因为你早就知道,人根本不是我杀的。” “可我没办法。”霍定恺蹲下身来,他抚摸着江寒的头发,哀求地看着他,“我也很为难啊,小寒,一旦让警方知道容晨是凶手,他们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什么都得被警察刨出来!任祖年会和他闺女翻脸,他会对容家下手的!小寒,容晨的孩子才刚刚半岁!” “可我呢?”江寒呆呆看着他,“我的清白怎么办?难道我得一直背着这个罪名,一辈子当个嫌疑人?” “可是警方终究没拿你怎么样,是不是?”霍定恺耐心劝道,“他们没有证据,他们没法指控你。小寒,你的嫌疑已经解除了,没有人再拿你当嫌疑犯……” 江寒望着他,他觉得眼睛泛花,好像怎么都看不清霍定恺的脸。 他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叫高建业找人证,叫司徒给警方施压,你叫林秘书他们谁也不许提这案子一个字……你做这做那,可你就是不肯说出真相,你就是不肯替我洗刷清白。” 霍定恺被他说得着急起来,他用力抓着江寒的胳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江寒,事关重大,我不能为了给你洗刷清白,把整个容家给陷进去啊!” “并非是容家。”江寒甚至,突然笑了一下,“只是容晨而已。你怕他有危险,你生怕他遭遇一丝的不测。所以你宁可让我吃这个哑巴亏,丢下我和这桩杀人案纠缠不清……” 霍定恺被他说得恼火起来,他一下子站起身:“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关系到多少人的安危!江寒,做人不能太自私!” “做人不能太自私?”江寒一时,啼笑皆非,“你的意思,我为自己洗刷清白,反倒成了自私?霍定恺,我和你到底谁更自私!” 霍定恺喘了口气,他定了定神,这才慢言细语道:“小寒,我承认我这么做对不起你,但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不会出此下策!一旦把真相说出来,任涟涟作伪证的事就得曝光!你以为他爹会对闺女手下留情么!不光是她,高建业,苏锦纶,包括强子……他们一个也逃不掉!容家也会受到打击!就我养父如今的身体状况,不知多少政敌正虎视眈眈盯着容家!我知道你不高兴,你生我的气。可是小寒,咱们不能为了一时的痛快,把这么多人拖下水!这些年他们都待你不薄,容家也待你不薄啊!” 江寒呆了呆,半晌,他才机械地挪动了一下目光。 “那我呢?我怎么办?” 霍定恺用力抱住他,他吻着江寒的脸颊,小声却坚定地说:“我会补偿你,小寒,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说出去,别去逞这一时的意气,你放心,警方那边不会再有动静了。我会确保你不受他们的骚扰!” 江寒一动不动坐在那儿,他任凭霍定恺抱着他,吻他,却丝毫反应都没有,他只觉得通体的麻木。 忽然,他轻声说:“如果我就是要说出去呢?” 他感觉到,本来热烈拥抱着他的臂膀,忽然变得僵硬,像两条铁棍,缠绵在他嘴唇上的吻,也停下来了。 “如果我一定要说出去,一定要为自己讨回公道呢?”他抬头望着霍定恺,“你想要的是个听话的江寒。可如果,我不听话了呢?” 他看见,霍定恺站起身来,他脸上的神色慢慢变得冰冷。 冷彻骨髓。 “我奉劝你,最好别那么做。”他盯着江寒,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江寒,这你应该明白。” “如果碰了,会怎样?”江寒像是痴了似的,呆呆望着他,“你会杀了我?像你杀梁安久那样?” 霍定恺那黑暗的脸色,迅速附上了一层冰! “最好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话。”他淡淡地说,“江寒,相信我,有些后果你负担不起。” 然后,霍定恺看也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 江寒瘫在椅子里,良久,他看见车灯的反射,还有引擎的声音,接下来,房间重新陷入黑暗与宁静中。 他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床边。 然后,他像个死人一样直直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江寒没去上班,他呆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晚间,霍定恺回到家中,他进来卧室,看看坐在窗前发呆的江寒。 “为什么今天没去上班?”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责怪的意味。 江寒迟缓地抬起头,看了看他,没有出声。 看他这样子,霍定恺叹了口气。 他放下公文包,走到江寒面前,弯腰看着他。 “别这样,好么?”他轻声说,“小寒,你为什么非得钻牛角尖呢?眼下没有任何人遭受损失,这不是很好的局面么?” “有人死了。定恺。”江寒看着他,慢慢说,“你弟弟容晨杀了人。警方不知,外界不知,可是你和我,都知道。” 霍定恺皱了皱眉:“他是一时失手……” “一时失手,就砍了杰瑞米十三刀?” 霍定恺直起身,他的神色变得很冷:“你想替杰瑞米讨还公道?” 江寒看着他,他缓缓移开目光。 “我没兴趣替任何人讨还公道,我只是替自己觉得可悲。”他慢慢地说,“如果换过来呢?如果是我杀了人,而容晨替我背负嫌疑。定恺,那时候你会怎么做?你不会去劝容晨忍耐,对不对?你会第一时间抓了我去抵罪,说不定你会从此恨透我……” “别胡巧蛮缠!”霍定恺厉声打断他,“并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老实承认吧,你没那么爱我。”江寒低下头,他低声说,“在你心里,我永远都得排在容晨的后面……” 看他这样,霍定恺一时有些心软,他伸手握住江寒的手:“别轻易下这么武断的结论,小寒,你也得考虑到当时的状况,是不是?你不能就为了这一件事就对我失望。” “当然不是这一件事,这几年我一次次对你失望,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这究竟是第几次了。”江寒说着,他的口齿都变得吃力起来,“排在容晨的后面,这没关系,我早就认命了。我也不是不爱你,定恺,但我爱不动了,我没有力气了。” 他这番话,说得霍定恺都不由伤感起来,他把江寒的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喃喃道:“别这么说,小寒,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唯一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江寒无力地笑了笑,“我只是你定制的玩具,玩具是会磨损的,定恺,我只是流水线上出来的东西,梁安久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预言过这一点了……” “为什么要提他?!”霍定恺皱眉道,“那个混蛋,你怎么会和他有交流?” 江寒凑过来,仔细端详着他:“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霍定恺盯着他,一言不发! “把安久的死因告诉我,别再骗我了。”江寒轻叹,“你看,我都已经知道这么多了,何必还要瞒着我呢?” 他那样一副无所谓、懒散而堕落的神色,让霍定恺不由松开了手。 “他去威胁小晨。”他终于说,“梁安久要杀他。” 事先,是容晨接到了安久的电话。安久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和他谈,而且想去他家里谈。 安久在电话里的语气,十分郑重,容晨非常讨厌安久,他一口拒绝了。 “安久和你不同。”霍定恺说,“他是那种人来熟的类型,人际方面缺乏分寸。不管容晨容霁他们多讨厌他,不管人家做出多么冷漠刺人的举动,他像是一点都不察觉。没脸没皮的程度,就好像永远都不会受伤。” 因为安久在电话里说得要死要活的,容晨只好答应了他,而且安久还要求,此事不要告诉霍定恺。 “小晨虽然很讨厌他,但没有食言。”霍定恺说,“他以为安久是来找他借钱——他吸毒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被安久弄得焦头烂额,只好从金钱上遏止他。所以容晨也以为他是来弄钱的,因此没有做过度的防备。” 发觉不对劲的是霍定恺。 “我当时在办公室,突然发现安久离开了家。我给他装了生命监视仪器,本意是怕他猝死。仪器可以告诉我他此刻身处何处。我发觉,他离开家,往容晨家去了。”霍定恺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我觉得不大对,我很担心,所以离开了办公室……” “等一下!”江寒忽然打断他,“林秘书作了伪证?” 霍定恺摇摇头:“没有,她根本就不知道我离开了办公室。小寒,你忘记了?到达总裁办公室还有一套客梯,那电梯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 江寒突然想起,确实,有一个较小的电梯,安置的位置比较隐蔽,而且中间不停,它直达总裁办公室,但平日里他几乎看不到霍定恺使用。 “我赶到的时候,安久正在威胁容晨。”霍定恺说,“他把一把枪顶在容晨的头上,正对着他破口大骂,逼着小晨拿刀……” 江寒做了个手势:“容晨没有锁门?” 霍定恺沉默片刻,才道:“我有小晨家的钥匙。” 江寒的胸口,微微刺痛,他没再问下去。 “他一看见我来,以为是容晨通知了我,于是情绪更加崩溃。我让安久放下枪,结果反而刺激到他,他边哭边骂,嘴里……你想不到他能说出那么多污言秽语,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多难听的咒骂。” 江寒沉默片刻,问:“你开了枪,是么?” 霍定恺点点头:“开了两枪,第一枪是威慑,打碎了玻璃,我希望安久能把枪放下。谁知适得其反,安久突然大哭,他一把掐住容晨的脖子,把枪口塞进他嘴里……” “于是,你就开了第二枪。”江寒说。 很久之后,霍定恺才缓慢点头:“第二枪,正中安久的头部。” 江寒长长出了口气,他揉揉脸:“这是自卫,和纽约那次一样,定恺,你不能不开枪。” “这不是自卫。”霍定恺摇头,“安久那把枪里没有子弹。” “什么?!” 江寒惊得都要跳起来了! “等他倒下,我们才发觉枪是空的。”霍定恺长叹了口气,“我们两个大人,被一个小孩子用一把空枪,给吓成这样……还杀了人。” 江寒傻呆呆望着霍定恺,许久,才喃喃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闹这场戏?” 霍定恺飞快地笑了一下:“当晚去容晨家之前,安久匿名报了警,他说,在半山雅苑27号,今晚会发生命案——就是容晨的家里。江寒,你还不明白安久要做什么?如果警察真的相信了他,那么我和容晨就都完了,万幸的是,事情没有像安久想得那么顺利。” 一点点的,江寒把事情想明白了:事先,安久匿名报案,他以为警方会重视,会在指定的时间到达地点。然后他拿着空枪去威胁容晨,希望逼得容晨自卫,反过来杀他。到时候警察到场,就会看见一个死者和一个凶犯,就能把容晨扣押起来。 但是安久的思路太简单了,他没料到警方根本不重视他的报警,他更没想到霍定恺会赶过来。 他原想以死亡来威胁容晨,他想用这种方式来毁掉这个“情敌”,借此把容晨逼得身败名裂。 但安久却没想到,亲手杀他的,竟然是他最爱的霍定恺。 “为什么不报警?”江寒终于还是问,“就算是误杀,你也有开枪的理由,他毕竟是拿枪威胁了他人。” 霍定恺摇摇头:“当时盛铖正要谈一个大的合作项目,一旦事情曝光,谈判必然会中断,盛铖的声誉也会跟着受损,各路仇家更会像吸血的牛虻,蜂拥而至。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都得杜绝这种可能的发生。我在半山雅苑没有逗留太久,一个小时就离开了,我坐的出租,没人知道那段时间我不在办公室。” “所以,安久死得无声无息。”江寒呆着脸说。 “难道这能怪我么?”霍定恺冷冷道,“他疯了,无缘无故,他要去杀小晨——就算枪里面没有子弹——他明明知道,他不该这么做!” “他当然不该这么做。”江寒点了点头,“容晨是你不能碰的底线,谁威胁到他,你就会毫不犹豫杀了谁。在你心里,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和你的小晨相比。在你心里,安久死有余辜。” 霍定恺皱了皱眉,他伸手拉住江寒:“可你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小寒,你不是安久!你没他那么神经质,你更不会像他那样,无缘无故去伤及无辜的人!” “无缘无故?”江寒怔怔望着霍定恺,“你真觉得安久是无缘无故去伤害容晨?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安久所遭受的痛苦?” 霍定恺看着他,一时竟不能言。 “也许你真的不会明白。”看着他,江寒喃喃道,“你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定恺,你只能感受你自己的痛苦,你从未得到过容晨,那么安久呢?他何曾得到过你?如果根本不爱他,你为什么要进入他的生活?难道你仅仅是拿他来粘贴伤口?你把他像创可贴一样随随便便的用完,然后随随便便的扔掉,他损坏得太严重,不能供你继续使用,你还要责怪他素质太差……他是被你给毁了,定恺,一个活生生的安久,被你亲手给毁了。你应该为此忏悔,是你杀了安久,在安久这件事上,你永远都不无辜。” 江寒说完这些,他看见霍定恺站起身来,他的脸色那么冰冷傲慢。 “我不觉得你有资格对我提出批评。”他说着,竟冷冷一笑,“为什么突然间要替梁安久说话?你就那么想变成第二个梁安久?真是枉费我一番心血,还以为你会比他强一些——我差点忘记了,毕竟你和他有着相同的出身,强也强不到哪里去。” 那一瞬,江寒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无数锋利的冰凌扎透,痛和冷死死绞在一起,竟令他无法呼吸! 第137章 第 137 章 江寒陷入到无比的恐慌里。 他突然想起来,他和霍定恺的起始点是什么,他是在什么地方认识霍定恺的。 他是个酒童,他是俱乐部里一个卖笑的男孩子,他和霍定恺关系的起始,是一桩交易。 这些年他和霍定恺在一起,被这个男人宠着爱着,融入了他的生活,被他一手扭转了人生轨迹,来到原本不会进入的阶层,认识了根本没可能认识的人群,甚至俩人还结了婚。这些变化,不停冲刷着江寒的记忆,让他几乎要忘记了,最初他是怎么认识霍定恺的。 事到如今,他才惊恐地发现,对方没有忘记这一点。 霍定恺从来就没有忘记他的过去。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江寒感受到灭顶的冰冷:如果霍定恺是这样看待他的,那么他们之间,就连平等对话的可能都没有了。 这些年,他所感受到的幸福和满足,他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它们全部加起来,都抵不过这一击:他只是霍定恺花钱买来,安置在身边的一个酒童。 所以他不会在乎江寒的痛苦,所以他才毫不犹豫抓了他来替容晨抵挡嫌疑,未来,如果有必要,或许他也会毫不犹豫推他下狱,借此为容晨脱罪。 江寒想得连牙齿都在咯咯发抖! 他仿佛突然间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跌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他原以为只要他肯努力,脚踏实地向前走,就终将会获得幸福,但他没想到,看上去坚实无比的地面,如今却像浮板一样,一块接着一块的飘走无踪,原来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是虚空。 江寒陷入了异常的沉默中。 这一次的迷惘,来得比以往都更强烈,更具颠覆性,原先他还可以自欺,现在他连自欺都很难做到了,因为这已经不是爱或者不爱那么简单了,他突然发觉,他陷入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自己这是在玩命。 霍定恺对江寒最近的变化很不满。当然,他也感觉到自己那天说话不当,大概是刺伤了江寒。但是接下来,无论他怎么努力,想缓和俩人之间的气氛,都没有用。当江寒抬起头望着他的时候,霍定恺能看见他那双又黑又空的眼睛,一点儿神气都没有,像个木讷的机器人。 这种机械呆板的样子,刺激到了霍定恺,他讨厌看见江寒的这副样子,就仿佛从前那些百试不爽的手段全都作废了,他绞尽脑汁,百宝耍尽,都无法再勾起江寒一丝一毫的兴趣。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个样子?!”他牢牢抓着江寒的胳膊,焦灼万分地问,“我是把话说得重了点,可你也不用这么放在心上吧?小寒,咱们在一块儿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信任你。”江寒轻声说,“我怎么敢不信任你呢?” 这个“敢”字,刺激到霍定恺,他的脸色更难看。 “如果生气你就发火!这样拿腔作调的干什么!” “我没生气啊?”江寒更诧异,“你到底是怎么了?定恺,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每天都去上班,没有迟到早退……” “别和我来这一套!”霍定恺火了,他用力扔开江寒的胳膊,“我要的不是一个员工!” 江寒呆了呆,他点点头:“你要的不是一个员工,你要的是一个能让你愉快开心的伴侣,可我现在不能让你愉快了,我太痛苦,已经笑不出来了。于是你不高兴了,因为我如果不笑,就不会像容晨,如果我不再像他,你也不会再喜欢我……” 霍定恺强忍住满腔的怒火,他按着江寒的肩膀,一字一顿道:“别这样,小寒,有什么痛苦我来帮你解决,事情总会找到办法的,别钻牛角尖好么?眼下明明没有什么问题……” “我来告诉你一个办法。”江寒突然打断他。 霍定恺一怔。 “去找我们经理退货。”江寒小声说,那样子像在倾吐一个隐秘,“你去和他说,这一个不合格,你要换个新的。放心,定恺,我们经理是个超有办法的人,他一定会满足你的需求……” 霍定恺听不下去了,他厉声道:“你疯了?!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啊?”江寒大睁着迷惘的眼睛,“这座城市有十多所大学,成千上万名男学生,就算你的要求再高,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如果你不想退货,那也可以。你把那个新的带进来,定恺,我不会介意,我早就明白自己是可以替换的,你甚至可以告诉那个新的,我就是前车之鉴,如果敢不听你的,喏,看见没?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一个耳光抽在江寒的脸上! 他被那一耳光打得站立不稳,踉跄着,跌倒在椅子里。 霍定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死死盯着江寒:“你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江寒,不要再让我后悔我们的婚姻!” 等霍定恺离开,江寒慢慢从椅子里支撑着站起来,他扶着墙,去了浴室,打开灯。 幽蓝色的小灯照着他的脸,他的脸色显得苍白无血。被打的地方,渐渐肿了起来。 他呆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他们的婚姻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德性? 才刚刚满一年…… 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就过不下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霍定恺几乎不回玫瑰园别墅,他住在市内的公寓,把江寒一个人扔在孤零零的别墅里。 江寒偶尔会去上班,但是常常请病假,因为他没力气起床,他觉得自己像一床被雨水淋湿的被子,湿漉漉,沉甸甸,让人毫无办法。 他就是在这样一种迟钝混乱,气息昏浊的午后,接到了司徒明徵的电话。 在听清司徒的那句话之后,江寒突然从床上跳起来! “你说什么!”他的嗓子都变调了,“你再说一遍!” “嫌疑人已经被拘捕了。”司徒一字一顿地说,“王志强亲口承认,是他杀了韩振。” 江寒握着手机,他呆了好半天,才喃喃道:“这不可能,强子没杀人,杰瑞米不是他杀的!你们搞错了!你们……” 他突然,停住。 司徒在那边,试着追问:“不是王志强杀的?江寒,你知道谁是凶手,对么?” 江寒肢体僵硬地坐在床上,他抓着手机,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好半天,他才哑声说:“为什么要抓强子?警方找到了什么证据?” “我们得到了一段音频,无意间录下来的。”司徒停了停,“音频和你有关。” “什么?!” “江寒,其实你在被警方跟踪,你和强子在天福茶社的对谈,被警方听见了。” 江寒的手一软,手机摔在了地板上。 警方并非有意窃听,因为窃听违反对公民个人权利的保护,也无法作为呈堂证据。但他们没有放弃对江寒的怀疑,所以一直在跟踪江寒,关于这一点,后来司徒承认,连他都不知道。警察们跟着江寒去了天福茶社,看见了他和强子的见面。但当时他们坐得很远,没有听到俩人的对谈。只是在江寒他们离开之后,便衣去了他们所坐的那一桌,发现邻桌的两个老头正在争吵,一个说另一个笨,连收录机都不会使用,原本是叫他给老哥几个播放戏曲伴奏,结果对方笨手笨脚的打开了录音设备,不光录下了乱七八糟的杂音,还把伴奏的戏曲唱段给洗掉了。 便衣灵机一动,找那两个老头借来了录音的磁带,在茶馆各种嘈杂的声响里,警方筛出了王志强的声音。 江寒呆了好半天,才从地板上拾起手机,里面司徒的“喂喂”声还能听见。 他勉强平复了一下呼吸,才问:“司徒,警方到底听见了什么?” “都是王志强一个人的声音,因为录音很短。”司徒说,“他说他听说你背负了杀人嫌疑,心里很愧疚,几晚上都睡不着,他去找虎爷——想来就是凌虎了,说,不能冤枉你,警察要抓也该抓他。” 司徒停了停,说:“就这么多。” 江寒的脑子一片混乱,这么说,警方恰恰没有掌握到最关键的部分! 也对,如果全部录下来,此刻进局子的就不是强子了…… 听见他没动静,司徒又追问:“江寒,你们当时到底谈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更多的真相?!” 江寒答不出,他只是嘶声问:“那,现在呢?” “警方逮捕了王志强。”司徒说,“经过审讯,他已经承认杀人抛尸的罪行了。” 这不可能! 强子不应该承认他没做过的事!江寒混乱地想,强子说了谎! 他在替容晨抵罪! 是有人让他这么做的! 手机那一端,司徒的声音变得缓慢而沉重:“江寒,你知道真凶另有其人,对不对?王志强没有杀人,他是头替罪羊!江寒,告诉我,到底是谁杀的韩振!是不是霍定恺!” 江寒抓着手机,他用力张了张嘴,他想说杀人的是容晨,强子没有杀人,可他怎么都说不出来。 听他怎么都不肯给予回答,司徒也有些失望了,他轻声说:“如果强子没有杀人,那他就是冤枉的!江寒,你们怎么能冤枉一个无辜的人!照这样下去,强子不是死刑也是死缓!就算保住性命,他的一生都得断送在监狱里了!” 好半天,江寒才挣扎着说:“……我能见见强子么?” “你过来吧,我在警局等你,或许能让你见见他。” 第138章 第 138 章 江寒赶到警局,司徒明徵正在等待他。 “他都交代了。”他一脸疲倦地说,“笔录看起来毫无漏洞。他说,杀人原因是出于泄愤,因为上次你和他被绑架,事后他念念不忘,非常愤怒,发誓要把参与者一锅端。他追查来追查去,就找到了韩振。据强子说,当初开枪险些把他打死的那个人——就是被你给一刀杀了的那个——正是韩振替萧竟联系上的。所以在强子看来,韩振罪不可赦。” 江寒站在警局走廊,一动不动地听着这些,他努力让牙齿不磕碰出声音。 “他没说他是怎么做的?” “他说,他发现韩振的踪迹,就伺机跟踪,当天下午,他跟着韩振进入荷风会所,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韩振杀死,放在破家具里运出了荷风会所。”司徒说到这儿,脸上的疲倦更加深厚,“但他说,他完全不知道韩振为什么要去荷风。他只是看见韩振拎着一篮外卖饭盒进去,于是他也跟进去,杀了他。强子说,原先他就和荷风的楼层管理有来往,因为荷风打算搞装修,运送旧家具的事也早就说好了,于是他顺理成章冲洗了血迹,把尸体装入了旧家具里。” “那么,死者的衣服呢?凶器呢?” “强子说,他都扔掉了,扔到长江里了。”司徒轻轻叹了口气,“更困难的是,他所指认的杀人现场已经不存在了——荷风搞装修,能拆的都拆了,连下水道的水管都更换了,这么久了,别说血迹,根本连个指纹都找不到。” 司徒说到这儿,咬着牙低声道:“可是江寒,你知道么?强子的口供不合理,这一切太不合理了!太不自然!就算他说得天衣无缝,我还是不相信!但没有人去追究,大家都疲了,都想尽快结案,和霍定恺打交道实在太困难了,连我爸都顶着很重的压力……” 司徒正说着,对面的审讯室门打开,两个警察押着一个人走出来,江寒抬头一瞧,正是强子! 他也看见了江寒! 江寒吃了一惊,他正要奔过去,司徒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强子没有刮脸,脸色青黄,他的手上铐着明晃晃的手铐,头发也有些凌乱。他望着江寒,努力想笑一笑:“江先生……” 江寒就觉得胸口那一块,像是被巨大的石块狠狠碾了一下!几乎要把胸骨给碾碎了。 他用力挣脱司徒的手,冲过去一把抓住强子的手腕。 他哆嗦着,低声道:“强子……” 但是接下来的话,江寒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两个警察不耐烦地推开江寒,押送着强子离开。目送强子的背影上了警车,江寒几乎连站直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司徒用力搀住他,他焦急地低声道:“江寒!你别这样,来,到我办公室来……” 江寒瑟瑟推开他,他轻声说:“不,我得回去。” 司徒愕然望着他:“回去干吗?” “去找霍定恺。”江寒哆嗦着说,“我要找他把事情说清楚。” 回到玫瑰园别墅,几乎是不出意料的,江寒看见霍定恺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待着他。 他迟疑地走上玄关,走到霍定恺面前,呆呆看着他。 “去了警局,是么?”霍定恺平静地望着他。 “你不能这样。”江寒望着他,小声央告,“你不能让强子去顶罪!” “变成这样,责任在你,小寒。”霍定恺盯着他,“要不是你非要追根究底,去问强子,便衣就不会找上他,更不会录下那段对话。是你亲手把强子送进警局……” “可他没有杀人!”江寒叫起来,“杀人的是你弟弟!杀人的是容晨!” 霍定恺皱了皱眉,他貌似烦恼地望着江寒:“难道你还不明白么?小寒,真相是不可能公布于众的,小晨是不可能去自首的,就连王志强自己都明白这个道理……” “可他是无辜的!”江寒浑身都哆嗦起来,“你把一个无辜的人送进了监狱……” “同时,强子也会得到相应的报酬。”霍定恺甚至笑了笑,“他的老母亲有人赡养,他病弱的妻子有了稳定的工作——她甚至不用去上班就能每月拿钱,他的儿子和闺女都能拿到直至大学的学费。所以这有什么不好?他的后顾之忧都解除了。” 江寒忽然想往霍定恺的脸上吐唾沫! “可他没有杀人!”他咬着牙,声音变了调,“他会被判死刑的!” “我会给他找个好律师,尽量免除死刑。”霍定恺耸耸肩,“死缓的话,争取表现好一些,过个三五年就能减刑……” 江寒突然冲过来,他抬手一巴掌,险险打在霍定恺的脸上! 霍定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你找无辜的人替你弟弟脱罪!你把无辜的人送进了监狱!你还自以为是给人施恩!霍定恺你这个混蛋!你是个没有人性的混蛋!” 霍定恺的脸色发黑,他冷冷盯着江寒:“该反省的是你!如果不是你节外生枝,强子不会被警方抓住!如果不是你闹着要得知真相,他现在本应该好好坐在家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是我造成的?”江寒又想哭,又想笑,“你是说,人是我杀的?让你去荷风的是我么?往杰瑞米身上插了十三刀的人是我么?!” 霍定恺只是冷冰冰看着他,他紧紧抿着嘴唇。 “换我去,好不好?”江寒忽然轻声说,“让我去抵罪,把强子换出来,就说人是我杀的,我本来就有嫌疑……” 霍定恺厌恶地丢开他的手,转身走到桌子跟前:“别再捣乱了,江寒,你已经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你就消停消停吧!” 江寒缓慢的,迟疑地点点头:“我给你们添了麻烦?嗯,我给你和你的小晨添了麻烦,我不该存在,所以我才更应该去自首。定恺,让我去替换强子,我这就打电话给警方,反正我在这儿和在监狱里没有区别……”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不动了。 江寒睁大眼睛,他看见,霍定恺的手上拿着一把枪。 枪口,正对着他。 不知为何,原本该惊恐的江寒却丝毫未动,他只是大睁着眼睛,望着霍定恺,好像痴了一样。 这就是我从这个男人这儿得到的?他忽然想,一年的婚姻,五年的深爱,最后,换来他用枪口对着自己…… “你真的会开枪,是么?”他轻声问。 霍定恺举着枪,他不动,也不出声。 江寒慢慢后退,他终于,瘫软着坐倒在沙发里。 “开枪吧。”他扬着脸,望着霍定恺,他的声音里没有惧怕,也没有愤怒,“杀了我,就拿我的死亡作为咱们的终点。定恺,你开枪吧。” 良久,霍定恺放下手里的枪。 他拉开抽屉,咣当将枪扔进去,然后抬起头,冷冷看着江寒。 “别再这么固执,江寒,你应该冷静一点。如果你足够冷静,你就能看见,毁掉你人生幸福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入夜,江寒独自缩在被子里。 他觉得冷,他觉得胸口那块,像贴着一块寒冰,怎么努力取暖,都无法融化,他冷得四肢都在抽搐。 霍定恺说得对,是他导致强子身陷囹圄,是他搞砸了这一切。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打听,就算知道,也该装作不知道。 然而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还记得白天,强子那张欲哭无泪的脸,于是这个无辜的人,就得在监狱里度过下半生了。 而他却做不了任何事。 强子被警方逮捕的当晚,郝林在家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我以为你不会欢迎我来。”容晨站在门外笑道。 郝林不动声色把门打开:“其实我也并非很欢迎。” 容晨笑了一下,跟着他进来屋里。 “请坐吧。”郝林淡淡地说,“佣人睡了,我去泡茶。” “不用了。”容晨摆摆手,“我把事情说完就走。” 郝林看看他,于是来到容晨对面的沙发,坐下来。 “三少夤夜到访寒舍,有何贵干?” 容晨摇摇头:“咱们都那么熟了,老郝,你别拿腔拿调的。” “我不觉得我和三少你很熟。”郝林冷冷地说,“从你离开盛铖那一天起,我们就不再熟了。” 容晨听他这么说,唯有苦笑。 “我不打算扭转你对我的看法,郝林,”他说,“至于今晚,我是有事来拜托你的。” “我不一定能帮上忙。”郝林冷冷地说。 容晨低下头,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桌上。 袋子很厚,里面装了东西,而且贴了封条。 “这件东西,我想放在你这里。”他轻声说,“确切地说,是要寄存在你这里。我在处理手头的一些杂事,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只要事情处理完,我就会来拿走它。但是郝林,这期间如果我出了事,你就打开它。” 容晨突然这么说,郝林有了警惕,他拿过纸袋,仔细看了看。 “为什么突然说得这么不吉利?” “其实我也不想自己出事。”容晨笑了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件东西非常重要,老郝,你仔细收着它,如果我遭遇不测,你就打开它。看了之后,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郝林此刻终于动容,他思忖良久,才道:“三少,就算真的遇上了事情,你也不要走极端!万一你出了事,你让四爷往后……” “到那时候,四哥就托付给你们了。”容晨轻声说,“万一我真的出了事,郝林,你和邱睿他们,一定要保住我四哥。” 郝林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说:“三少,你这是……” 容晨却已经站起身来,他有些怅然:“我找不到人保管这东西,别人,我都不大信任,又不能告诉我四哥。郝林,我唯有把它交给你。” 听他这么说,郝林明白,容晨决心已定。于是他点了点头。 “三少,你放心,托付给我的事,我一定办到。” 第139章 第 139 章 江寒向霍定恺递交了辞呈。 霍定恺拿过辞呈,扫了一眼,然后三两下将它撕掉,扔进字纸篓。 “你只是累着了。”他平静地说,“我放你一段时间的假,好好休息一下,小寒,你只是需要休息。” “我不会再回盛铖了。”江寒静静地说。 霍定恺皱起眉头,烦恼地看着他。 “这真的值得么?”他困惑不已,“连强子自己都同意了,你为什么还是揪着不放呢?” “你就是不明白,对么?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为什么非要较这个真。”江寒说着,他甚至笑了笑,“我写了遗书。里面还提到了你。定恺,你想看么?” 他仍旧住在玫瑰园里,霍定恺有时候会回来,和他说话,陪他吃饭,但是江寒几乎不说什么,他觉得他像被割掉了鳍的鲨鱼,除了渗着血,慢慢沉入海底等死,再不能做更多的了。 白天的时候,他会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胡乱溜达一整天,天黑了,他回到玫瑰园,蒙头大睡。 那天,他恰好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却见车辆堵得水泄不通,有人在骂,还有人拼命按喇叭。 江寒穿过车流,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就知道怎么了:一辆农用拖拉机,在路口熄了火。 驾车的是个老头,他急得满脸是汗,一个劲儿掰那台拖拉机的引擎,可是拖拉机就不肯动窝。 后面各种大车小车被他堵在这儿,司机们骂骂咧咧,把这老农逼得更急,简直急得要哭出来了。 看见这情景,江寒心中不由一动。 城市里,极少看见这种农用拖拉机,这让他记起自己和霍定恺坐着拖拉机回城的那个早上。 那么寒冷的天,那么颠簸的道路,可是,却那么甜蜜…… 就在这空当,两个交警赶上前去协调,有交警让老人先上拖拉机,他们在后面推。江寒见状,猛然醒悟,他也奔上去,帮着交警推那台拖拉机。无奈人手太少,拖拉机不肯动,江寒正深吸一口气,想再加把劲,忽然身边过来一个人,伸手和他一块儿推在拖拉机上。 多了一个人,力道明显大了,片刻后,拖拉机突突动起来,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江寒直起身,刚想和身边的人道个谢,一看那人的脸,却愣住了! 司徒明徵擦了擦脸上的汗,有点不好意思:“……我没跟踪你,这次真的是巧合。”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来找熟人。”他指了指刚才帮忙的交警,“那是我师弟。” 那个白手套的交警冲着他们招招手。 “走吧,过去喝点水。”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38节 江寒跟着司徒明徵走到交警亭,刚才的交警对他说:“多谢你帮忙,不然我们还推不动那台车。” 江寒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 司徒明徵的师弟和他打了个招呼,转头又去疏导交通了,司徒拉着江寒在交警亭前坐了下来。 “你的脸色很不好。”他仔细端详着江寒,“今天没上班啊?” 江寒只沉默地望着车流,不出声。 司徒也把脸转过去,望着马路。 “王志强的案子最快明年宣判。”他突然说,“不出意外,应该是死缓。凌虎给他找了个很厉害的律师。” 江寒像是承受不住似的,慢慢低下头去,用手撑着额头。 “江寒,你到现在还是不肯说出真相?” 江寒无力地摇摇头,他哑声说:“别逼我了。” 司徒沉默地点点头。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心里也难受,眼睁睁看着大错铸成,却什么都不能做。”司徒的声音有点嘶哑,“我爸说,这就是现实,他叫我别再插手这件案子,可我怎么都办不到。” 江寒不出声。 然后他听见司徒说:“还记得前两年,我跟我爸在餐厅里遇见你和霍定恺的事么?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呕吐?” 江寒转过脸来,莫名其妙望着他:“不是说,因为看了腐尸么?” 司徒明徵笑了笑:“那时候我都当了好几年刑警了,怎么可能还会因为一具尸体而呕吐?告诉你,那天我看到的就是梁安久的尸体。” 江寒的耳畔,嗡的一声! “我知道他是谁杀的,至少,我知道谁和此事有关,我爸也知道,那时候警方其实已经在调查了。”司徒看着手里的瓶子,“我爸很担心我,他叫我不要多嘴,他说,自然有专案组去查,轮不到我来主持公道。我说,好,我不查,但今晚你带我去见见霍定恺,我要亲眼看看他的表现。” 江寒一声不响地听着,他的心,极快地跳着! 司徒说到这儿,他转过脸来,望着江寒:“我当时之所以呕吐,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这么一个造作到极致的人,我无法忍受的不是可怜的尸体,而是世上竟然会有这么虚伪的人!那天晚上霍定恺已经知道梁安久的尸体捞出来了,他已经知道我和我爸是有备而来——可你看见他的表现没有?江寒,他一丝一毫的紧张和愧疚都没有!” 江寒张着嘴,他想说话,但是喉咙里只发出沙沙的声音。 司徒有点说不下去了,他摇摇头:“就算梁安久不是他杀的,可那孩子在他身边呆了三年,而他竟一点儿也不内疚,更不悲哀。天底下,竟会有如此冷酷无情的人!江寒,当时你坐在他身边,还毫不知情的爱着他,一桌子四个人,三个都在打伪装牌,只有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时我真想用力把你摇醒,让你看清楚这个人的真面目!” 江寒突然站起身来。 “江寒!” “你不用懊悔。”他抖着嘴唇说,“我现在,已经看清楚这个人的真面目了。” 司徒也站起身,他抓住江寒的胳膊,“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江寒扬着脸,呆呆望着他,好半天,他才轻声说:“没有用的。” “……” “我已经离开过他很多次了,没有用,我办不到。”江寒轻声说,“而且事到如今,我也没法脱身了。” “你可以的!”司徒更加用力地抓着他的手,“你完全可以离开他!江寒,你不是他的奴隶!我看得出来,你内心有很多痛苦,离开他,好么?到我身边来!我能帮你解除这些痛苦。我能让你重新活过来。” 我想让你帮我活过来,慢慢的,一点点复活…… 江寒失笑,怎么回事?为什么相似的一幕会再度上演? “傻瓜,你办不到的。”江寒怜悯地看着他,“别费力了,我会毁了你的。” “就算前面是深渊,我也不怕。”司徒轻声的,坚持说,“江寒,别拦着我。” 那一刻,江寒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被霍定恺传染了。 他也变成了一个深渊,张着黑暗的口,无声的喊着“救救我!”……他的心被毁掉了,于是只能用无药可救的绝望,变成一个诱人的陷阱,吸引着人一脚跌进来。正如何益所言,深渊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只可惜,深渊们改变不了自己。 但他并不想做这种事:牵连无辜的受害者。他已经是个牺牲品了,他不想拉着司徒明徵来做自己的牺牲品。 想到此,江寒站起身,正待离开,但司徒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至少,今天让我送你回家。”他努力笑了笑,“这总可以吧?” 江寒想了想,没有拒绝他。 一路上,俩人都没说话,车一直开到玫瑰园跟前,司徒把车停下来,他没有催促江寒下车,江寒自己也没有动。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司徒突然喃喃,“为什么要亲手把你送还给他?我明明不愿意的。” 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下去,江寒伸手要去开车门,司徒却一把抱住他。 江寒没有推开他,他任由司徒抱着,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 但司徒没做更多,他只是抱着江寒,紧紧抱着,在他耳畔沉重急促的呼吸。 “……你相不相信?”他低声说,“从那天在警局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没法忘记你,我爸说我疯了,我想我也是疯了,竟然这么爱你。” “或许你真的不该爱我。”江寒茫然的说。 “我不这么想。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真正想要的人,我逃不过的。” 他反复亲吻着江寒,像抚摸一件至宝一样抚摸着他,好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但江寒却觉得很麻木,他知道自己不爱这个人,他的心被霍定恺给毁了,像一块碎掉的姜饼小人,在重压之下碎成了渣,如今他的心里除了痛苦,什么都容不下了。 但是渐渐的,江寒就有点感动,司徒明徵很爱他。就算他不爱这男人,又如何?这个温热的臂膀他是喜欢的,这个有力的怀抱他也喜欢,这份一心一意爱着他的心意,他更喜欢。虽然不是霍定恺的,但有总比没有好。 那一刻,江寒陡然停住! 有总比没有好……这就是霍定恺的想法么?这就是霍定恺拥抱他时的真正感受? 此刻他对待司徒明徵,与霍定恺对待他,何其相似! 江寒突然一把推开司徒! “怎么了?”司徒愕然望着他。 江寒弯下腰来,无力地捂住自己的脸,他的嘴唇不停的抖。 他怎么能这么做! 他怎么能把自己遭受的痛苦,再转嫁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司徒似乎被他的怪异举止给吓着了,他不敢再强迫他,只是轻轻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头发上。 车内,静谧得如无人。 “我给不了你什么。”江寒终于嘶哑着嗓子,开口道,“司徒,你投给我的任何努力,都是白费。” “我什么都不要。”司徒哑声道,“江寒,我原本就没想过找你要什么。” “是么?即便我心里有别人,你也不在乎?” 这话说出来,他清楚地看见,司徒明徵仿佛被一枚毒箭给射中了般,眼睛立时蒙上一层灰暗阴翳! “你还在爱他?!他那样伤害你,你居然还在爱他?!” “是啊,我还在爱他。”江寒颤抖着,轻声说,“我改不了。就算他是个罪犯,是个恶魔,我也改不了……” 看他发呆的样子,江寒狠狠心,推开车门正想下去,司徒却一把抓住他。 “可我不会放弃的。”他咬着牙,他那么用力,腮帮都努出来了,“我会把他绳之以法!江寒,我要让他再也不能伤害到你!” 第140章 第 140 章 司徒明徵究竟想怎么做,江寒不知道,他也不太关心。 在他看来,就算把霍定恺和容晨全都绳之以法,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他所渴望的东西,依然得不到。 虽然身处痛苦和孤独中,但江寒不打算再去联系司徒,他不该那么做:怂恿那个原本就爱着他的人,跨越危险的边界。 他不爱司徒,就不该去打搅他的生活。他已经从霍定恺那儿饱尝了痛苦,他决不能再让一个无关的人,因为他而饱尝相同的痛苦。 夜晚,江寒怎么都睡不着,只好独自下楼来,打开电视机。 他坐在沙发上,胡乱调着频道,遥控器在一个台一个台之间跳来跳去,屏幕里充满了别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可是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他被锁闭在自己的痛苦里,就像他被锁闭在这间屋子里,无论怎么努力,都走不出去。 翻着翻着,江寒的手指停住了。 是一个颁奖晚会,主持人在宣布今年的新锐企业家奖,获奖的人是容晨。 江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他看见主持人在宣布之后,另一个人从奖台一端走过来,那人是霍定恺。 他将一个金灿灿的奖杯交给容晨,并且向他微笑致意。闪光灯亮成一片,炫目的光芒里,江寒分明看见,霍定恺那双望向容晨的眼睛像深邃的湖水,充满了温柔的爱意。在容晨发表简短的致谢词时,他始终目不转睛望着他,那泓深邃的湖水,泛着一阵阵涟漪…… 那是真情流露,而且是非常强烈的情绪冲撞所造成的结果。虽然是自控能力极强的人,可因为感情太丰富,太充沛,依然会忍不住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那样的涟漪,江寒从未在俩人独处时瞧见过,霍定恺望着他的目光是截然不同的,看着江寒的时候,他当然也会有感情,有时候甚至有汹涌的感情,但无论多么激动,他都能很好的克制住,因此总是显得很从容。 但当他面对容晨时,这份从容就消失了。 他是那么的爱他,他的全身心都沉浸在爱情当中,他太快乐,也太激动,甚至容不得其他人的接近,就像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哪怕只是稍稍靠近,都会被灼伤。 江寒关掉了电视机。 他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他觉得通体上下,正在经受可怕的烧灼,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剧痛,痛不欲生。 ……他都快被烧成焦炭了。 江寒的这种异常状态,很快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容霁打电话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因为上次容家的聚会他没有去。容庭甚至亲自来探看江寒的情况,因为霍定恺担心江寒有患抑郁症的倾向。就连何益也打电话给他,问他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累。”江寒低声说,“睡一觉就好了。” 何益发出轻叹:“四爷跟我说,你都一个月没上班了,天天在家睡觉。他叫我多劝劝你,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江寒木然地听着这些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没法和我说。”何益低声说,“容主任叫我别往死里打听,他说那会弄得你更难受。可你现在身边没朋友,这种时候一个人熬不住的。杰瑞米刚死的那段时间,我也熬不住,天天去上班,不敢一个人呆家里,周六周日都去,害得容主任也只好陪着我一块儿上班。” 听见杰瑞米的名字,江寒的心,像被猛兽狠狠咬了一口! “说到底,是我们这种人性格不大好,防范心太重,真朋友太少。”何益叹了口气,“所以我特别担心你出事,江寒,到了咱们这个年龄,再往下走,真朋友只会越来越少,杰瑞米已经不在了,司徒又刚刚出了事,你说你再有个三长两短……” 江寒的脑子,突然一滞! “等一下!”他打断何益的话,“你刚才说什么?司徒出了事?哪个司徒?” 何益显得很诧异:“司徒明徵啊!还能有哪个?” “他出了什么事?!” “啊?你还不知道?他出了车祸,和一辆载重卡车撞了,他那辆吉普被撞成一团了都……” “那他人呢!他人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何益低声说,“现在还在icu里呆着呢,听说伤势非常严重,就算性命保住,也说不定会成植物人……” 江寒觉得,身上肌肉骨头都不听使唤了,他努力把手机凑得更近一些,非常吃力地说:“他是怎么出的事?” “深夜,办案子回来,和一辆外省的车撞了,运农产品的……眼下还不清楚究竟是谁的责任,有说是疲劳驾驶,也有说是打错了灯。”何益说到这儿,声音也变得很难过,“你跟司徒如今来往少了,我和他倒是挺熟的,那小子是个好人啊,他是真朋友,突然来这么一消息,太让人受不了了。听说他爸的头发都白了,就被他这事儿打击的。” 后来,何益又说了什么,江寒完全没听进去。 他的脑子里,一个冰冷冷的念头渐渐浮现出来:这是霍定恺干的。 是他叫人制造了车祸,他想杀了司徒明徵! 那天,江寒在床上也不知呆坐了多久,忽然,他听见楼下传来声音。他怔了怔,想起今天安嫂休息,苏锦纶也出门了,家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江寒打开房门,走下楼来,他看见,霍定恺正在厨房忙碌。 镀铬的桌面上,架着一个小巧的长形烤炉,霍定恺正独自站在烤炉前,暗红色的滚烫炉架上,搁着一片一片淡红色的肉,是某种鱼。 炉子旁边,还放着一瓶打开的夏多内。 抬头看见了江寒,霍定恺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尝尝,挪威的鳟鱼,今天刚到的。” 江寒像个木偶一样,呆愣愣走过去。他没有坐,也没有看鱼,只像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那样,眼神突兀地盯着霍定恺。 “坐啊。”霍定恺似乎全然不在意,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这鱼不能烤太久,注意分寸,嫩嫩的味道才鲜美。” 江寒忽然小声道:“司徒明徵的事,是你叫人干的?” 霍定恺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好像和你说过,不管他是谁,只要你们玩过了头,我就会杀了他。”他慢条斯理地翻着鱼,“小寒,我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过。” “可我不喜欢他!”江寒叫起来,“我和他什么都没做!” “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做?”霍定恺瞟了他一眼,“你是说,你们俩在车里规规矩矩的,连衣服袖子都没碰到么?” 江寒身上一震! 霍定恺笑了笑,他拉过椅子,坐下来,然后夹起一片鱼肉塞进嘴里。 “嗯,味道真的很好!小寒,你也尝尝……” “你派人跟踪我?!你在监视我?!”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他放下筷子:“我只关心我该关心的部分。如果连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都看不见,我岂不成了瞎子?” “可我和他,我没有……” 江寒说不下去了,他觉得嗓子干到剧痛,整个肺腑好像都在燃烧。 就像面前这炽热的烤炉。 霍定恺拿过酒来,他喝了一口,不由叹道:“真是佳肴。” 他的姿态依然那么优雅,那么动人,一如五年前江寒初见他时那样。 可是江寒竟浑身发起颤来,他突然发觉,自己第一次看见了这张优雅的皮下面,所藏着的可怖真相! 原来霍定恺一直在监视他!他怕他把真相说出去,他怕他会向警方告密! “他是警察总长的儿子!定恺,你这么干……” “我说过,他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霍定恺打断他的话,他微微一笑,“江寒,你很难过么?为他而难过?” “我为你,为你而难过,定恺。”江寒抖着嗓音,轻声道,“我没想到,原来你如此缺乏人性。” 霍定恺望着他,他笑容很冷:“我警告过你,可你不听。你不仅不听,还一个劲儿引诱他,让他去做他本来不该做的事,司徒明徵的手伸得太长,这都是因为得到了你的鼓励。江寒,真正该为这件事负责的人,是你。” 江寒说不出话来! 霍定恺站起身,他走到江寒跟前,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小声道:“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懂么,宝贝儿?你付不起这么沉重的代价。” 说完,他拿起刚才的半杯葡萄酒,浇在了炉子上,然后扬长而去。 烤炉被酒精一浇,冒出滚滚青烟,触动了天花板的烟雾报警器,警报呜呜叫起来,同时洒下水珠! 厨房里,剩下江寒一个人,呆呆站在水珠下,听着头顶尖锐的报警声,任凭喷洒器淋得自己透湿。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了:这是霍定恺给他的警告。 如果再不守规矩,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第141章 第 141 章 江寒独自坐在床头,他长久地凝视着阴沉沉的夜色。 是他的不慎,导致了司徒明徵的遭遇,他不该和司徒说话,那天他不该上司徒的车。 他们在车里的行为,刺激到了霍定恺,再加上司徒一个劲儿想要查清楚案件真相,他一定去挖了他不该碰的东西。 霍定恺想杀了他,他甚至不在乎司徒明徵是谁的儿子。 江寒蜷缩着四肢,他用力抓着被单,急促而轻浅的呼吸着,他觉得肺部像被一只巨手给死死攥着,不让他把氧气吸进来。 他像个绝望的溺水者,眼看着水越涨越高,他拼命挣扎,想抬头吸一口空气,但却看见天花板正直直压下来,要将他活活溺毙在这封死的池水里。 他已经活不了了,他还害得司徒明徵差点丢了性命……如果司徒死了,那他也是罪魁之一。 那晚上,江寒混乱的思绪里,时不时就蹦出司徒明徵的样子,他当时站在吉普前,扬着脸,望着自己走远。 在回忆里,司徒的模样,慢慢幻化成江寒自己,那个曾经一无所知的自己: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充满期待,充满爱意的站在玫瑰园别墅的门口,以无限的爱和温柔望向霍定恺,坚信能凭一己之力,将这个男人从痛苦中拯救出来,从此永远幸福…… 原来一切都只是幻觉,一切都是徒劳。原来结局,早在第一天就注定了。 江寒一时间悲从中来,他觉得身上那些尖刺般的痛楚又在隐约发作。他慢慢弯下腰去,抱住自己的膝盖。 他得想点办法,今晚,这么痛苦,这样子他熬不过去。 “……我猜,你会喜欢喝酒,喝醉了,把自己灌得麻木了,或许就好过一些。” 江寒茫茫然抬起头来,对面桌子上,一瓶还没开的勃垦第蜜思妮,在暗夜里闪着诱惑的光。 江寒开始酗酒。 起初他喝得不多,只是在吃饭时觉得闷,顺便开一瓶,放在旁边解闷,吃完了饭,他拎着酒瓶去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喝。不知不觉,半夜之前他就能把一整瓶喝完。 他对酒不挑剔,一直以来江寒就对酒饮感兴趣,葡萄酒,朗姆酒,威士忌,伏特加……从低度到高度,他都喜欢,他不挑剔,任何酒江寒都很钟情。 他在客厅喝酒,导致屋子里弥漫一股酒精的味道。女佣自然不敢说什么,苏锦纶却不太高兴,因为每次江寒都是烂醉在地上,睡到天亮才被人发觉。 后来,江寒就不在客厅喝酒了,他钻进了卧室。他也懒得看电视了,这个喝酒的借口干脆被他抛诸脑后,他什么借口都没有,他只是很想喝酒,非常想。 所以干脆就直接喝算了。 别墅酒柜里的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消失,每天早上女佣清理垃圾,总能看见几个空瓶。 到最后,江寒甚至不怎么出门闲逛了,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干,只是不停的喝酒。 女佣和花匠他们窃窃私语,苏锦纶只是皱眉,却也没有出声呵斥。那段时间恰逢盛铖几个项目同时启动,霍定恺忙得不见踪影,有时得连续几个晚上在飞机上度过,所以玫瑰园这边的事,几乎顾不上管。 期间,高建业过来劝了一次,他问江寒,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江寒却笑嘻嘻地说,是他最近心里太闷,身边人出了太多的事,他自己也出了太多事,压力太大,所以用“喝酒”减压。 “放心,高叔,只是暂时。”他含混着说,“四爷都叫我多休息的,真的。再休息两天,我就回盛铖上班,我就不喝了。” 然后说完,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 高建业疑惑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绝对真!”江寒的舌头有点不灵活,他眼馋地盯着那半杯威士忌,很明显,他刚说的所谓戒酒的话也是不过心的。 高建业很难过,但不知何故,他没有再劝。江寒隐约听见他和苏锦纶低语,说这屋子风水不好,“怎么一个两个的,最后都变成了这样?” 江寒喜欢喝酒的那种感觉,灼热的液体从嘴里滑进去,就像一只温软的手,抚平他心里那些痛楚的刺。这只是开始,等到喝了半瓶之后,他就会产生飘飘然的感觉,觉得事情不过如此,他肯定能解决,不用发愁,嗯……明天天亮,他肯定能想出办法来,他会振作起来的,他会重新找到生活的目标,他说不定能离开霍定恺,踏上新的路途。他还年轻着呢,他会有一个新的人生。 等到一整瓶喝完,他连这样的念头都消失了,却只觉得浑身暖洋洋,除了困倦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那种麻木的舒适太迷人了,就像胎儿浮在羊水里,他喜欢这种什么刺激都没有的舒适,像死去一样,谁也无法再侵入他的世界,包括那些让他痛苦的人…… 差不多就这样喝了半个月,霍定恺终于回来了。 他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刚刚下飞机,霍定恺十分疲倦,连和高建业闲聊的力气都没有。但等他打开门走进客厅,一股怒气却不由分说冲撞上来。 江寒斜躺在客厅沙发上,他面前,摆着半瓶人头马,旁边的地上,东倒西歪着两个空酒瓶。 整个客厅,空气里全都是酒精味儿。 在车上,霍定恺就已经从高建业那儿得知,最近江寒喝酒喝得很凶,但他没料到,才晚上八点,江寒就已经醉成了这样。 “他喝了多久了?”他皱眉问苏锦纶。 后者沉默片刻,才道:“下午两点半才醒。三点钟开了第一瓶。” 霍定恺气得脸发青! 他走过去,把包放下,江寒似乎这才发觉他回来,他睁开朦胧的眼睛,含混道:“哦,你回来了。” 霍定恺没有坐,他走到江寒面前,冷冷看着他:“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江寒吃力地撑起身体,他揉揉眼睛:“哦……我只喝了一点。” “这叫一点么?”霍定恺指了指地上的空酒瓶,“从下午三点喝到现在,你觉得你血管里的酒精浓度能达到多少?” 江寒嗤嗤笑起来:“也许,你点一根火柴,我就能燃起来……” “我不是在开玩笑。”霍定恺的声音更冷,“江寒,这两个礼拜你做了什么?我叫你准备资料,早些回盛铖给我帮忙,你的资料准备好了么?我交给你的那些南方的项目表,你都看了么?” 江寒歪倒在沙发里,他笑得更无忌:“你……你怎么了?定恺,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正经?我都说了我辞职了,我不会再回盛铖了。” 他一面说,一面还要伸手去拿酒杯,霍定恺一把将酒杯夺了过来。 “你要喝到什么时候?江寒,你想三十岁就得肝坏死么?” “不……不要担心。”江寒口齿不清地说着,一面还要去拿酒杯,“我有免疫,酒精免疫……” 霍定恺用力把杯子扔到一边,杯子“当啷”一声破了,里面的酒洒了一地。 江寒好像这才意识到不对,他惊愕地抬起头,望着霍定恺:“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你是说,我得允许你继续喝,一直喝个烂醉为止,那才对?”霍定恺盯着他,“我坐飞机几个钟头,累个半死回到家里,不是为了一开门就看见一个酒鬼!” 江寒呆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他点了一点头:“嗯,你累了,回到家,希望得到安慰——也许你该去找别人,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小晨?” 霍定恺抬手,想给他一个耳光! 但他生生把手放下来了。 江寒似乎没被他这举止给吓住,他眼神迟钝地望着霍定恺,依旧一副醉眼惺忪的样子。 “对,你该来找我的。”他无力地晃着脑袋,“你给了我一切:房子,车,钱,工作,前程。临了,找我来要点安慰,这不过分。这交易真是太划算了,对不对?可是抱歉啊,定恺,我此刻没法给你安慰,因为我不是机器人,不是一插上电,随时都能满足你……” “你究竟想要什么?”霍定恺满脸痛楚望着他,“小寒,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为什么你要变成这样?” “真的?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江寒觍着脸,笑嘻嘻凑近他,“那好,我想要海洛/因。” 僵硬。 “给我么?愿意给我么?”江寒仍旧嬉皮笑脸望着他,“定恺,你那么有钱,就算是海洛/因又怕什么?你供得起,对不对?” 刚才那个耳光,终于抽到江寒的脸上! 江寒捂着脸,他愕然望着霍定恺,好像完全不明白这耳光从何而来! “你就那么想堕落?”霍定恺盯着他,眼神森森,“不,这一次我不会再放纵你了,江寒,如果你敢动那玩意儿,我就一根根敲断你的手!” 江寒怔怔望着他,他慢慢放下手:“……敲断我的手,再掰断我的腿。然后,我就再也不能离开你,就像个傀儡一样永远跟在你身边,听从你的指挥。霍定恺,这就是你最终想要的?” 霍定恺冷笑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江寒,这是你想要的。你明明可以避开这条路,像以前那样正常健康的生活。” “也许我最该避开的是你。”江寒喃喃道,“我和安久,我们都该避开你,在看见你的那一瞬,赶紧转身逃掉。” 他能看见,在提到“安久”那两个字时,霍定恺的腮帮抖了一下。 “……你确实是个深渊,前一个一脚踩空的人,他的惨呼尚能听闻,后一个就紧跟着跌了进去,连拔腿都来不及。”江寒说到这儿,咯咯笑起来,“前仆后继,声声不息。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你不会介意,对么?因为这些都只是赝品,只要多花点钱,就能找到更好的。我比安久优秀,下一个会比我优秀,他会更像你的小晨,浑身上下哪儿都像……”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定恺突然抓起旁边放冰块的小桶,兜头朝江寒倒了下去! 冰块化得差不多了,但水依然是零度,江寒被这冰水一激,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 “当”的一声,扔掉小桶,霍定恺冷冷看着他。 “你要知道分寸,江寒,有些话,不该你说。” 他拿过外套,转身扬长而去。 江寒坐在冰水里,他的头顶,冰水顺着脸颊滑下来,他身上都湿了,沙发上,一汪水。 女佣走过来,胆战心惊地收拾着地上的酒瓶和冰桶,江寒终于站起身,摇摇晃晃去了浴室。 躺在浴缸里,他还在发呆。脸上被霍定恺打的地方有些发麻。也可能是因为喝酒太多,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忽然想起一个镜头,很久很久之前看过的那个镜头,那个在海岛上,让霍定恺变得怪怪的电影:蔡明亮的《爱情万岁》。 女主角就是这样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要么就是在镜子上呵气,擦拭掉,再呵气,再擦掉…… 很长很长的镜头,什么事儿也没有,就只是反复重复这些动作。 五年前,他不耐烦,觉得这镜头闷死人了,蔡明亮到底是在表达什么呢? 现在,他懂了。 导演在表达绝望。 一点办法都没有,逃也逃不出去,改也改变不了,像被困在蛛网的小虫,连挣扎都无力,卡在里面,深陷其中,毫无希望。 同时,他也明白了安久,在生命最后的那段岁月里,安久的感受。那时候的安久,从头到脚浸在厚厚的灰烬里,早已放弃了挣扎,像个垂死已久的病人,一动不动,只把那残留的力气积攒起来,用做死去那一刻,最后的一搏。 可安久终于还是失败了,他没有杀死他痛恨的容晨,却断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江寒抱着胳膊,他慢慢蹲下身来,他的耳畔,响起了安久那痛苦的哀求。 “爱我,和我在一起,永远陪着我,不要去爱容晨,说你爱我,你只爱我一个人,说呀!你说呀!……” 他也逃不出去了,江寒忽然想,和安久一样,他也不会再有希望了。 未来,他就将和安久一样,像一块无药可救的烂泥,塌在这屋子里,一点点丧失生命的活力,直至死亡。 第142章 第 142 章 霍定恺把家里的酒全都扔掉了。 他勒令女佣和厨子决不许买一瓶酒回来,他不许玫瑰园再出现一滴酒精。 但是旋即,江寒自己跑去外面超市,拎了两瓶酒回来,那个下午,他又在沙发上喝了个酩酊大醉。 霍定恺回家一看,勃然大怒,他一只手抓着江寒的领子,把他一直拎到房间,将他反锁在里面。 江寒醉得颠三倒四,他趴在卧室地板上,一边捶门一边哭,要求霍定恺把他放出来。但霍定恺就是不肯。 “我没地方上厕所!放我出来!我会尿在床上的!”他在门里用古怪的声音装哭,哭到一半又笑起来。 “卧室有卫生间。”霍定恺冷冷道,“你现在最好把你的脑袋放在龙头底下冲一冲!” 屋里,江寒发出嘤嘤的哭声,像个小孩。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要去告诉我妈!我要回家!” 霍定恺一点都不为所动,他拔下钥匙,淡淡对着门里说:“就算是你的父母,小寒,他们也会赞同我这么做。” 然后,他理也不理,下楼去了。 江寒在屋里又是哭又是闹,他拼命砸门,酒精的作用上来了,他开始不顾一切的砸东西,瓷器砸了一地碎片,椅子都被他给砸断了。 但是,没有人给他开门,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寒趴在门上嚎啕大哭。 霍定恺把他锁在房间里整整两天。 期间,只有他能打开卧室的门,他端着做好的饭菜进去,又将挣扎着想出来的江寒推进去,然后再锁上房门。 江寒把饭菜都扔了,他一口也不吃,他像疯了一样的砸门,砸玻璃,他声嘶力竭的大叫,要求霍定恺把他放出来。 “霍定恺你个混蛋!放我出来!你没权这么做!我不是犯人!” 霍定恺说,可以放他出来,前提是,从此江寒不许喝酒。 江寒不肯。 “我喝酒碍着你什么事了!那是我的自由!我就要喝!我就要!”江寒狠狠踢着房门,“再不放我出来,我就从窗户跳下去!” 门外没有声音。 一个小时之后,江寒忽然看见工人们爬到二楼的窗口,他们手里拿着金属杆,还有电钻! 他顿时扑过去:“喂!你们想干什么!混账!都给我下去!都给我滚!” 但是,没人理他,工人们像又盲又聋的工蜂,甚至没人看他一眼,仿佛屋里没有人存在,他们飞快用电钻把铁钉打进墙壁里,迅速给两扇窗子安上了拇指粗的金属栏杆。 江寒站在凌乱的屋内,他瑟瑟发抖地望着这一切。 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囚犯,他被霍定恺关在了牢房里! 霍定恺在第三天傍晚,打开了房门。 屋里狼藉不堪,物件和饭菜砸得满地都是,连床上都淌着汤汁,天渐渐热了,食物迅速腐坏,空气里弥漫着臭气。 江寒躺在地上,他蜷着手脚,一动不动的睁着眼睛。 那样子像是死了。 霍定恺的心剧烈一跳,他慌忙奔过去,弯腰扶起江寒。 “小寒?!你没事吧!” 岂料江寒突然推开他,不顾一切往门外跑! 霍定恺顿时大怒,他追上去,一把抓住江寒的胳膊! 江寒的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两条腿都是软的,但他的手扒着门框,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放开我!让我出去!让我走!”他气喘吁吁地叫着,拼命挣扎。 但是霍定恺怎么都不肯放开,他怒吼道:“你想去哪儿?!你还想去喝酒?!你想死在外头么!” “我去哪儿你管不着!我就算死在外头你也管不着!”江寒恶狠狠转过脸来,一脸仇视盯着他,“我不是你的犯人!我不是你的奴隶!” 他说完,突然狠狠咬在霍定恺的手上! 霍定恺疼得不由松开手,江寒踉跄着往楼下跑,他一直跑到院子里,一下拉开院门,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恰恰就在这时,一辆车开过来,把江寒撞倒在地! 霍定恺大惊! 车辆发出尖锐的刹车声,司机吓坏了,他下来车,手足无措地叫:“是他突然冲出来的!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他会冲出来!” 霍定恺冲到车跟前,他一把抱起江寒,这才发现江寒的头破了,鲜血流了他一手! “老苏!老苏!”他吓得声音都变了,甚至懒得理那个惊慌失措的司机。 苏锦纶马上从院子里奔出来:“四爷别慌,我这就去开车!” 江寒被送进医院,检查发现,只是头撞破了,身上并无大碍。 期间,霍定恺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他又要逃跑。其实他没必要这么做,江寒已经两三天没吃东西了,他虚弱得根本站不起来。 包扎好了伤口,霍定恺将他从医院带回来,到家,他把江寒从车里抱出来,一直抱到了楼上。 房间早已被女佣打扫干净了,浴缸里也按照吩咐蓄满了热水。 霍定恺脱下江寒的衣服,将他小心翼翼放进浴缸里,同时注意不让头部的伤口沾到水。 江寒身上很脏,脸上一道道的泥,弥散着陈旧的酒精味儿,还有腐败的食物气味,以及好几天没洗澡的汗臭。 霍定恺拿着浴球,沾着皂液,一点点给他擦洗身上的污垢。他的手指依然像以前那么温柔,可是江寒身上的肌肉僵硬得近乎萎缩,皮肤都起皱了,浴缸里的人看上去苍白干瘪,像枯萎的植物,一点活力都没有。 霍定恺非常难过,他哽咽道:“小寒,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你自己?” 江寒慢慢转动着迟钝的眼珠,他看着霍定恺,轻声说:“放我走。” “你要走去哪儿呢?!放你出门,你又要去喝酒!” “为什么不让我喝酒?”江寒一脸麻木地看着他,“我喝酒我高兴,你为什么要拦着不让我高兴?” “那样你会醉死的!”霍定恺咬着牙说,“你会变成流浪汉!醉死街头!” “你是怕我把真相说出去吧?”江寒突然说,“你才不在乎我的死活,我喝酒醉死了,我横尸街头,对你而言那不重要,你是怕我和别人接触,把你的秘密说出来,把你和你的小晨那点儿秘密……” 第3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9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39节 霍定恺一个耳光,抽在江寒脸上。 江寒的鼻血流了出来,清澈的浴缸水,出现了一丝殷红。 霍定恺直起身,他低着头,冷冷俯视着浴缸里的江寒。 “别玷污他人的善意,江寒,更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耐心。很多人都在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包括你的父母,我每天都得不停说谎应付他们,替你遮掩弥补。就算你不在乎,也得替他们想想。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考虑一下你如今的处境。毕竟,我们都不是无牵无挂的活在这个世上,对么?” “关于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江寒干巴巴地说,“我会像安久一样,死得没声没息,你不用去打搅我的父母。” 霍定恺盯着他。 “有些事情可是由不得你的,小寒。好好想想吧,我希望下次再过来,能看见你有所恢复。” 然后他站起身,走出浴室。同时,江寒听见了反锁房门的声音。 那晚,江寒不知道在浴缸里泡了多久,直至水变得冰冷,冷得他无法忍受,这才扶着扶手,吃力地爬起来。 他蹒跚着走到镜子跟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额头还缠着纱布,隐约可见纱布上的一丝殷红。他的眼窝深陷,面色憔悴青黄,眼睛里布满血丝。 江寒知道自己瘦了很多,他的食欲已经彻底消失,睡眠也糟得要命。 镜子里的自己,早就没有从前那么光鲜了,即便他很努力的笑,那笑意里也带着干瘪和无力。江寒明白,即便他此刻振奋精神,竭力显得活力四射,那也只是瞬间。就像一根火柴,擦亮片刻黑暗。 等到光芒熄灭,深藏骨子里的疲态和绝望,就会一点点暴露出来,把他的脸糟蹋得不成样子,陌生得让他吃惊。 才五年的时间,他突然想,原来他真的比安久强不了多少。 久久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江寒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将来:他那年轻鲜活的血肉,被不知名的东西给吞噬,只剩下青灰色的骷髅,不成人形。 就像当年的安久。 江寒不再闹腾,他也不乱砸东西了,每天,女佣送进来的食物,他只吃一点点,剩下的时间,就没完没了的躺在床上发呆。 霍定恺不许他出门,也不许他和人联络,他把江寒的手机电脑都拿走了,他彻底隔绝了江寒与外界的联系。连女佣,他都不许她和江寒说话,有时候江寒支撑着趴在门口,想求安嫂帮他打个电话,可是安嫂语气带着恐惧说,四爷不许她这么做。 于是江寒明白,他是真的变成了一个犯人。 能够进入房间的,只有霍定恺一个人,每次他来,都会问江寒想明白了么?决定不喝酒了么?确定不再胡闹了?肯不肯再回盛铖上班,愿不愿意让生活再度回归正轨…… 每次江寒的回答也是一模一样,他说他不会再回盛铖,不会再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因为他办不到了。 “都跟你说了,去找个新的吧。”他嘶哑着声音,厌倦地翻过身去,背对着霍定恺,“你可以把我锁在这儿,门上贴封条,新的那个问起来,你就说这里面关着个疯子,叫他别太好奇,别打开这扇门……” 霍定恺怔怔看着他,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难听。 “你为什么非得这样呢?小寒,难道过去这五年,我们过得不愉快么?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你到底要我做到哪一步才算满意?” 江寒费力地坐起身来,他靠在被子上,笑笑望着霍定恺:“我对你没什么不满,定恺,我们是同一类人,太自卑,没法在正常的人际交往里寻找到真爱,所以只有跑去风月场,在虚情假意里半推半就,我们这种人,天生就配不上那些真诚磊落的伴侣,我们只能去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找男人,我们只能在假戏真做里,乞讨一点点温情……” 霍定恺的脸色变了一变! “别说得这么难听,江寒,你这样侮辱我们俩,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真正在侮辱我们的不是我。”江寒静静看着他,“是你,定恺,你在心里鄙夷我,你从来就没有将我看做是和你平等的人,否则我们如今不会落得这步田地。其实你何必鄙夷我呢?婊/子和嫖客难道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霍定恺像野兽般扑过来,狠狠掐在他的脖子上! 江寒觉得自己在窒息,他死命的反抗,但是他太虚弱,好几天没吃东西,根本没有力气推开霍定恺。 就在他眼前发黑,几乎要晕过去的瞬间,脖子上的双手终于松开。 江寒伏在床上,一阵狂咳! 他连咳嗽都没有气力,几乎要瘫在床上了。 霍定恺气喘吁吁站在床边,他绝望而愤怒地望着江寒。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他困惑的喃喃,“为什么你非要走这条路?为什么你非要跟着梁安久学?你不是他呀!你明明不是的!” 江寒伏在床上,他的嗓子剧痛,他想说话,但是他没有力气说出来。 然而慢慢的,霍定恺脸上的情绪就消失了,他那张脸,再度变回到冰冷的,铁打钢铸一样的坚固。 “可我不会让你变成他那样。”他轻声的,但却毫不犹豫地说,“就算付出再多的代价,我也不会让你走到他那条路上去!小寒,我会等着,等着你认错,等着你回头。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哪里都不去。” 听到这番话,江寒竟不由嘶声大笑起来。 “你想让我认错?让我回头?”他一脸荒谬地望着霍定恺,“我错在什么地方?我有什么好回头的?” 但是霍定恺一点都不动摇,他收敛起激动的情绪,只淡淡地说:“还有一个月,董事会这边就处理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带你去欧洲,我已经打听过了,我找到了一所设施良好的疗养院,小寒,咱们一起过去,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痊愈。” “你休想!”江寒大怒,他抓过枕头,用力往霍定恺身上扔,“你想把我送进疯人院!我没疯!我没有病!疯的是你!你这个疯子!杀人狂!精神分裂的神经病!!” 霍定恺那种脸色,就好像要再度跳起来,要活活掐死江寒! 但是终究,他忍耐住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看着江寒,轻声说,“我不会放弃你的,小寒,我会让一切都好起来。” 第143章 第 143 章 但有时候,江寒又变得特别乖。 好像忽然间他醒悟过来,不再胡闹,也不那么癫狂,他会乖乖坐在床上,等着霍定恺回来,等他进来房间,俯下身抱住他,像往常那样亲吻他。 霍定恺这么做的时候,江寒不会反抗,有时候他甚至也会回吻他,虽然他瘦得那么可怕,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然而就为了这么一丁点儿回应,霍定恺却非常激动,就好像看见了希望,他热烈地吻着江寒,不断爱抚他,就好像想将这爱意传输给他,借此让江寒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但是江寒却说,他快死了。 “血癌。亲戚里有人得,是我姥爷那边的一个爷爷,我听说这种病会遗传的。”他说,“要是真的诊断出来了,定恺,你想点办法让我安乐死,我不想拖着受罪。” 要么,就说他最近呼吸总觉得不畅,可能会因为呼吸障碍,半夜忽然窒息而死。如果天亮了才发觉,可能会让霍定恺吓一跳。 又或者他总疑心自己的心跳不对劲,有可能会突发心肌梗塞,说不定哪天他吃完早餐,一起身,就会倒在地上,再也醒不过来。 诸如此类毫无缘故的担忧和恐惧,却被江寒描述得像真事。每次听他这么说,霍定恺都很无奈,他总说,不会有那种事的,小寒你怎么这么爱乱想?别怕,你不会死的。 “我不怕死,一点都不怕。”江寒说,“我只是怕拖着受罪。我也怕等我死了以后,你就得一个人过一段时间。” 他这么说,霍定恺就愈发难过。 “也许这段时间会很短,但我想到剩你一个人,就忍不住担心。”江寒望着他,轻声道,“定恺,如果我死了,你要是再遇上难过的事,谁来安慰你呢?” “所以,那你就别死啊,别总想那些可怕的事。”霍定恺温柔地抚摸着他,又耐心道,“你最近身子太虚弱,而且又在戒酒,这本来就很难……但是过了这个阶段就会好起来,小寒,你不会死的。” 但是死亡的预感,却总是萦绕在江寒的心里,他时时会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像当初预料到自己结局的安久。 他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有一部分死去了,在他的内心。那个原本燃烧着能量的地方被破坏了,那儿原本有厚厚的防护壳,但那壳被霍定恺给打碎了。就像他曾经说过的:你把我剥开了,然后就这样半途撒手……江寒现在明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因为霍定恺就是这样对待他的。 他把他费力剥开,把他的防护壳一层层敲碎,将他真正的那颗心挖出来,然后,他满足了,就此把那颗心一脚踩碎。 现在的江寒,没了那颗心,只剩一个空壳,如行尸走肉。 可是霍定恺却对他最近的状态感到满意,他很高兴江寒不再癫狂,在霍定恺看来,江寒的复原指日可待,他也不再把江寒锁在房间里,他可以扶着楼梯下楼来,在屋子里慢慢走动。霍定恺甚至不锁大门,因为他知道,就江寒这样子,连别墅区都走不出去,很快就会昏倒在地上。 江寒仍旧吃不下东西,苏锦纶很担心他,每次总是精心做一桌,但江寒吃不了两口,就会奔去卫生间狂吐,一直吐到胆汁都涌出来。到后来他和苏锦纶说,别做了,别浪费材料了,他已经没用了。 苏锦纶非常难过,但他似乎明白事情的原委,所以并不开口劝江寒。 江寒根本没长好,他瘦得皮包骨头,走路都打晃。安嫂悄悄和苏锦纶说,江寒像个病痨鬼,看着就让人瘆的慌,他骨骼太突出,坐都坐不住,躺在床上,自己都觉得硌得慌。 但霍定恺好像全然不在意他这副样子,他依然每天都过来,陪着江寒,甚至喂他东西吃,哪怕一小碗粥得喂半个多小时。 “你不怕么?”他问霍定恺。 “怕什么?” “我这个样子。” 霍定恺摇摇头:“有什么好怕的?瘦了一点而已。” 江寒呆呆看着他:“那么安久呢?他最后都那么丑了,你也不怕么?” 霍定恺盯着他,他的眼神里有要发火的迹象,但终究还是没发火。 “你不是他,我早就说过了。”他淡淡地说,“你和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江寒还要追问,“姜饼小人和姜饼小人有什么区别?” 霍定恺放下碗和调羹,他用力抱住江寒。 “你会好起来的,小寒,我不会让你变成他那个样子。” 夜晚,江寒躺在霍定恺的身边,他望着窗外的月色,窗子上的铁栏杆仍旧在,它们将圆圆的白月亮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朦朦胧胧的,像薄薄的浮冰。 江寒觉得冷,他冷得全身都在抖,但此刻是仲夏,甚至为了他的体质弱,受不住,霍定恺都没有打开空调。 发觉他在抖,霍定恺翻身把他搂在怀里。他不断吻着江寒,抚摸他,直至江寒平静下来。 “你为什么不放弃我?”江寒忽然轻声问,“你就那么怕我去警局告密?” 他觉得霍定恺的手臂,僵硬了一下。 但旋即,他听见男人温柔的声音:“因为我爱你,小寒,所以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 “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呢?”江寒又痴痴地问,“我现在已经这么丑了,我一点都不像容晨了,你不该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金钱,这是得不偿失,定恺,你是个商人,做买卖得讲求精明……” 霍定恺听不下去了,他用力按住江寒,狠狠的吻他! 他的手在江寒周身游走,江寒能感觉到,霍定恺那坚实的肌肉压在他身上,有部位正在充血膨胀,他的气息也变得不稳起来。 “我都成这样子了,你怎么还能有欲望?”他困惑地望着霍定恺,“你想和一具骷髅做/爱么?” 霍定恺的怒气终于压不住了,他狠狠掐住江寒的肩膀,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忘了么?我们结婚了!” “所以你想硬来?”江寒呆呆看着他,“你想婚内强/奸?你觉得那样更过瘾?” 霍定恺狠狠一掌,扇在他的脸上! 江寒被他那一掌,打得差点从床上翻下去! 霍定恺喘息着,坐起身来,他怔怔看着江寒,有眼泪从他眼睛里涌出来。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他喃喃道,“为什么非要这样对我?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相处,没有给你留下一点点值得珍惜的地方?你就非得这样伤害我,伤害你自己,你才觉得痛快?” 江寒姿态古怪地歪在床角,像被漫不经心的孩子给扭坏了的玩偶。他不知所措地望着霍定恺,他想过去抱住他,抚慰他,像很久以前那样。但他的身体却僵固着,不听使唤,一动也不能动。 霍定恺慢慢爬过来,他抱住江寒,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哽咽,江寒能感觉到,有冰冷的两大滴液体,落在他的肩背上。 “你别这样,行不行?”他听见霍定恺带着细弱的哭泣,央求他,“你变回到从前去!变回去!小寒,只要你能变回去,我可以连盛铖都不要!” 江寒听到这儿,忽然间,他痛苦得不能自已。 “可我变不回去了,我不是你手里的玩具娃娃。”他轻声喃喃,“定恺,有些事情是不能挽回的,你提出的是老天爷都没法满足的奢求……” “那我不管!”霍定恺咬着牙说,“我要你恢复过来,我要你变得好好的!我要你像从前那样!” “你以为你是谁啊?”江寒又想哭又想笑,“你是神么?上帝么?为什么你的要求就得被满足?” “可你之前明明是好好的!”霍定恺控制不住叫嚷起来,“为什么你非要变成这样?!” 江寒叹息着,摇摇头:“你不喜欢我现在这样。嗯,你不喜欢姜饼小人了,那你就只好去找最初的那个模子。可是容晨能满足你么?就算你跪着给他舔一个小时,恐怕他那玩意儿也没法好好翘起来……” 更用力的一个耳光! 江寒的嘴角破了,他用舌尖舔了舔,品尝到一丝血腥。 霍定恺翻身下床,他拿过外套,走到门口,又回头瞧了瞧床上的江寒。 “下个月,我带你去欧洲。”他的声音再度恢复平静,“我会找到好医生来照顾你。” 其实江寒明白,他在采取错误的策略。他不该三番五次的刺激霍定恺,不该毫无意义的挑起他的怒火,如果是以前,他不会这么固执。 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变得尖刻,冷漠,不再关心对方的感受,他甚至对安嫂都大喊大叫——为什么还要关心别人的感受?他都这么惨了,哪有心情去关照他人? 他也不想逃了,虽然他明明知道,只要伪装,只要做出一副悔改的样子,霍定恺就会欣喜若狂,也会重新给他自由,然后他就能找到办法逃走,只要计划周全,他能逃掉——江寒不愿意那么做。 因为如今,他就喜欢看见霍定恺那受伤的惨然的脸,他就乐意用恶毒的话刺伤他,他骂他做作虚伪,“一肚子下流念头,还装得那么堂皇”,骂容晨找人抵罪,“没有人性,是个恶棍”,骂霍定恺在他的小晨面前“裤子皮带都系不住”,贱得像条癞皮狗…… 看见霍定恺那丧魂落魄的难受样子,他就无比开心,就忍不住要用更恶毒更肮脏的话来戳他,哪怕立即换来一通拳打脚踢。 他到现在才忽然发现,原来真正的自己,如此的恶毒。原来众人眼中,那个平心静气的江寒,是伪装,他从来就做不到平心静气,其实他的心里,充满了强烈的恨意。 他恨霍定恺,他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 他想毁灭霍定恺,他也想毁灭他自己。 他再也回不去从前,他变得很丑,不光是他的脸,还有他的心。那个温柔体贴,人见人爱的江寒消失了,他再做不回从前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要讨好别人?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好人,可最后得到了什么?还不如不再忍耐,干脆把心里的毒汁都喷出来。 他宁可被霍定恺扇耳光,也不想再佯装无事。 于是他和霍定恺就成了彼此的地狱:互相伤害,没完没了的刺痛对方。 他觉得自己在一天天变成视频里的安久,早晚,他得被霍定恺活活掐死。 但是江寒预料错了,因为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毫无道理的冲过来,救了他。 第144章 第 144 章 霍定恺从楼上走下来,他冷冷看着客厅里的人。 站在客厅里的年轻人,脸上丝毫没有畏惧,他扬着病弱苍白的脸,望着霍定恺,目光毫不躲闪。 霍定恺走到沙发跟前,他坐下来,翘起一条腿。 “没死啊?” 司徒明徵淡淡一笑:“是啊,没死成。让四爷失望了。” 霍定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顺手点燃了一根烟。 “这次运气好,下一次可不一定了。”他声音凉凉的,脸上却依然笑笑的,“往后出门,要遵守交通规则哦。” “我的事,就不劳四爷您挂心了。”司徒明徵也坐下来,他不卑不亢地说,“今天来,我不是和四爷讨论这个的。” “哦?那是来干嘛的?” 司徒明徵盯着他的眼睛:“我想请四爷把江寒交给我。” 客厅里,极安静! “你说的是什么?一个物件?”霍定恺冷笑,“你想要我把一个活人给你?” “把他看做物件的不是我,恰恰是你,霍定恺。”司徒明徵也冷冷道,“我知道他被你囚禁起来了,你剥夺了他的人身自由,你在虐待他。”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年轻人,你父亲有没有教过你礼仪?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去管别人的家事?” “这不是什么家事。你在虐待一个活人,你在伤害他。”司徒明徵死死盯着他,“把江寒给我。我要带走他。” “如果我说不呢?” 司徒明徵平和地望着他:“你当然不会那么痛快就答应放人。你也不用怕,我手头并没有什么可以要挟你的东西。其实我今天来,是受人之托。有个人和我说,司徒,你去找霍定恺把江寒要过来,如果他不答应,那你就告诉他,到时候任时飞真正的死因,就将公布于天下。” 他说到这儿,果然看着霍定恺的嘴唇在发白,司徒凑过来,仔细瞧着他:“这名字四爷耳熟,是不是?我也觉得耳熟。好像是个和四爷有关的人,一个死人。至于他怎么死的,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呢。” 霍定恺微微颔首:“明白了,你和萧竟搭上了联系。一个刑警,竟然和一个逃犯联手,阿徵,你父亲知道这件事么?” “他不知道。他也不用知道。”司徒明徵微微一笑,“我懂你的意思,你想拿我爸来恐吓我,你不光要威胁我,你还想威胁我爸——只可惜,有人掌握着更能要你命的东西。” 霍定恺装作困惑地望着他:“你真觉得,萧竟这种威胁有用?如今谁会关心一个死了百八十年的无名小卒?” 司徒明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他也说,有可能任时飞的事搞不定你。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掌握着另一桩案子的真相——韩振是怎么死的,四爷您应该心里有数吧?您一手遮天不怕舆论,您那位亲爱的弟弟,他也不怕么?” 霍定恺狠狠盯着他,他腮帮上的肌肉在轻微的发抖! 知道自己的这番话起效了,司徒明徵忽然觉得怅然。 “四爷放心,萧竟什么都没和我说,我手里,也没能掌握到一丝一毫的证据。即便你就在这儿把我杀了,你的威胁依然存在。” 他说到这儿,抬头望着霍定恺:“萧竟说,只要你把江寒给我,他就把嘴闭得牢牢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外漏。如果你不肯,或者,如果你日后还想继续迫害我和江寒,那么他宁可赔上自己这条命,也会让你和容晨此生再无宁日。” 房间里很安静,霍定恺怔怔盯着手里的烟,鲜红的火焰正在一点点吞噬它,他的手轻轻一抖,一大截灰白的烟灰跌落下来。 他抬起头,望着司徒明徵:“也就是说,如果我把江寒给你,连你也打算偃旗息鼓、不再追查下去?” 司徒明徵咬着牙,他的手指抓着沙发布,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对。” 霍定恺慢慢微笑起来:“那这交易真是再划算不过了,有人肯主动上门来帮我清理垃圾,我何乐而不为呢?” 司徒明徵正要发作,却见霍定恺站起身,往楼上走,他怔了怔,立即跟了上去。 到了二楼,霍定恺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他极为做作的伸了一下手臂:“请吧。” 门刚一打开,司徒明徵就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就像这房间很久没有开门开窗通风,霉味儿,散发不出去的隔夜饭菜味儿,尤其人长时间不洗澡,身上那股浓烈的体味……这些味道混在一起,熏得他想作呕。 首先映入司徒眼帘的,是个空空如也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陈设物,只有一张床。 一个近乎全身赤/裸的男人,半躺在床上,他瘦得形销骨立,四肢细弱地蜷缩着,他的头发老长,凌乱地垂在肩膀上,他身上只有一条内裤,他的胳膊上,腿上残留着淤青,他的神情呆滞得像个死人。 司徒明徵一个箭步冲过去,他一把抱起那人,不由哽咽起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江寒!从前那个漂亮得像珍珠一样的青年,如今竟然邋遢成这样…… 他气极了,转头冲着霍定恺大吼:“你还说你没虐待他?!你就这样对待他?!把他像野兽一样锁在屋子里,你还打他!” 霍定恺懒懒靠在门旁,他耸耸肩:“你这直线思维,真是当不了刑警,他一个劲儿往外跑,又没有足够的体力,这才会撞出这些伤来。如果他能保持清醒,不喝酒不发疯,我又何必把他锁在屋子里?你知不知道,上次他一出院子就被车撞了?给他自由,他只会寻死。” “他寻死也是被你给逼的。”司徒冷冷地说完,又抱起江寒,小声呼唤他:“醒醒,江寒?你能起来么?” 江寒用力睁开昏沉沉的眼睛,他看见了司徒明徵。 “你怎么在这儿?”他费力地问。 司徒明徵心酸得要落泪,因为江寒轻得像一片纸,他这样重伤初愈的身体,竟然能不费劲就抱起他来。 “我带你回去,江寒,我带你回家。”他哽咽着,小声说,“咱们这就走。” 他脱下外套,裹在江寒的身上,然后整个将他抱起来。 江寒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困惑地看看司徒,又困惑地看看站在门边的霍定恺。 霍定恺曼声道:“小寒,司徒要来带你走。我已经同意了。” “同意了?可是……” 他还想喃喃,司徒却用力抱紧他! “和我回家!江寒。”他轻声却极为有力地说,“放心,这家伙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霍定恺听他这么说,却冷笑起来。 “你弄错了,阿徵,我只是防止他自伤而已。我有什么必要伤害他?像江寒这样的男孩子满世界都是,任何一个俱乐部里都能网罗到一打,我干嘛费那个劲专门去伤害他?” “俱乐部”那个词,像一枚锐利的图钉,狠狠扎进江寒的大脑,他一点点清醒过来,他听懂了霍定恺的话。 司徒的样子,气得像是要杀人! 他冷冷盯着霍定恺:“如果再让我听见你羞辱他,我可不会饶你!” 霍定恺一时哈哈大笑,他笑得那么猖狂。 “那么,你还想怎么做呢?”他嘲弄地看着司徒明徵,“你真的以为这小子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哦,我懂了,你爱上他了。所以你把他看得珍贵得不得了。但是阿徵,身为长辈我不得不劝告你一声,江寒是从风月场里出来的,从来不知节操为何物。把这样的人带回家,可是个相当冒险的决定哦。” 司徒愤怒得险些想杀人,但同时,他也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上在剧烈颤抖! 他低下头,看见江寒正突兀地盯着霍定恺,他那本来就泛着青的脸,此刻已然惨无人色! 司徒只觉得心中剧痛无比! 他不再耽搁,抱着江寒飞快奔下楼。 就在临出门的那会儿,他还能听见身后,霍定恺发出的连连冷笑。 司徒明徵一直把江寒抱上车去,他把江寒放在副驾驶座,又仔细给他扣好了安全带,然后上了车,发动了引擎。 “不用怕。”他颤声说,“我们这就回家!江寒,你再也不会受他的虐待了!” 一路上,司徒明徵忍着狂怒,飞快地开着车,他身边,江寒一动不动地靠在座位上,他眼神呆滞,空洞地盯着前方道路,眼睛里几乎没有一丝神采。 车一直开到了司徒独居的宿舍楼下。 司徒把车停稳,这才伸手去解江寒身上的安全带。 就在这时,他听见江寒轻声说:“就把我扔那儿吧。” 司徒明徵一怔,他抬起头,顺着江寒的目光看过去,他看见了角落的垃圾桶。 “不要这样!”他用力抱住江寒,咬着牙说,“别这样轻视你自己!” “他说的没错,我只是个垃圾。”江寒呆呆地说,“你不该来挽救我,司徒,我不值得挽救。” 司徒几乎要流下泪来! “不要相信他的话!别听他的!江寒,他侮辱你,那是因为他是个人渣!不折不扣的人渣!你不能拿他的话当真!你还有自己的人生!你还有未来!” 自己真的还有未来么?江寒茫然地想,为什么他看不到呢? 第145章 第 145 章 因为江寒几乎是光着身子出来的,所以司徒明徵找出了自己的衬衣和长裤。他给江寒穿上,这才发觉非常不合身。 他原本就比江寒高,再加上,如今江寒瘦得不成人形,看上去可能一百斤都没有,所以司徒的那些衣服显得就更大,它们难看地塌在江寒的身上,白衬衣都遮不住江寒那一排排突出的肋骨。 司徒很难过,但他努力笑道:“果然还是不能图方便,我这就去给你买新衣服,再买些好菜回来,今晚咱们好好吃一顿!” 等到司徒走了,江寒坐在狭小的客厅里,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去玫瑰园别墅,他就是浑身赤/裸的。 ……没想到,时隔五年,他又赤/裸着离开了那个地方。 司徒明徵独自住在警察宿舍,房子不大,加起来也就六十个平米。他将唯一的床让给了江寒,他自己睡沙发。 “家里倒是有空房子,可这事儿我还没和我爸说。”他有点尴尬,但旋即又微笑道,“不过他一向不管我的事,我这次死里逃生,把老头子吓坏了,更不敢说我一句重话。” 他怕江寒担心,于是赶紧又笑了笑:“医院我呆了没多久就出来了,我这人,天生底子好,恢复得快,你看,一点儿事都没有!” 其实,不是的。司徒的脸色明显比以前苍白多了,行动起来也比以前吃力,宿舍在五楼,没有电梯,司徒每次走到三楼,就得停下来歇息一阵,然后才能继续上楼。 他甚至到现在也没能去上班,虽然司徒开玩笑,说正好利用休假陪着江寒。 “咱们两个老弱病残凑一块儿,互相照顾,也不用麻烦别人。”他这样和江寒说。 其实江寒什么都不能做,他太虚弱,连独自洗澡都办不到,生活起居,一概都是司徒明徵在照顾,他帮着江寒洗澡,给他穿好棉软的衣服,扶着他去理发店剪头发,他甚至亲自去买菜做饭,而在那之前司徒一直是吃食堂的,但他觉得食堂饭菜营养太差,为了江寒的健康,他决定还是自己动手。 司徒的厨艺一般般,他也不敢做太复杂的食物,因为他发现江寒根本吃不下去。每次能喝一小碗粥就算很不错了。有时候他做的那一盘盘的菜,江寒碰也不碰,但是司徒也不劝他,更不逼着他吃,江寒不吃他就自己吃,还笑道,在家里他就是个吃剩饭的,他妈生性节约,什么都往他肚子里塞。 刚刚过来的那段时间,江寒的状态很糟,晚上睡不着,身上一个劲儿发抖,抖得厉害了,就趴在床头呕吐不止。司徒有一次半夜醒来发现了,就起身抱着江寒,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这样江寒还能睡一两个钟头。 不光吃不下睡不好,江寒的精神也不大稳定,有时候他像走神一样,慢慢走到阳台上,一脸的魂不附体,手攀着阳台栏杆就要翻出去,司徒发觉,吓得浑身冷汗,飞快冲过来一把抓住他! 被司徒拖回屋里,江寒开始大哭,哭得声嘶力竭,浑身是汗满脸是泪。司徒不去骂他,也不问为什么,他只是紧紧抱着江寒,一直抱着他,直到他哽咽着止住哭泣。 后来他就把阳台的玻璃门给上了锁,他实在不敢再让江寒去阳台了。 这期间,何益也过来看望了江寒,他听到了消息,因此背负着容霁和容庭的嘱托,悄悄来探看情况。江寒见了他,只低着头一言不发,何益却被他那瘦骨嶙峋的样子给吓住,他不敢去追问江寒,只好背着江寒,在厨房里小声问司徒。司徒明徵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了何益,他听完,心里也难受得要命。 “早先我还以为,他能逃脱这种命运。”何益揉着眼睛,哑声说,“我就怕他重蹈覆辙,走上梁安久的老路,前两年看他们好成那样,我还想是我多心了,结果没想到,最后还是……” 司徒也沉默,他知道何益在给容霁做事,鉴于容霁和霍定恺的关系,他也不好当面破口大骂。 “我想换间屋子。”他最后低声说,“五楼还是太危险,江寒总想往阳台跑,要是能换到一楼,多少能安全些。” 他这样说,何益就更难过:“要是别的什么人,我多少还能帮着点,如果缺钱我还能接济一些,可你也不缺钱,这事儿也不是钱能解决的……司徒,江寒需要的是耐心,他有时候做事出格,你别怪他。” 司徒点点头:“你放心,别的我没有,耐心我有一大把。我不会真的让他就这样垮下去。” 司徒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始终陪伴在江寒身边,没有对他失去过耐心,他自己拖着刚出院的身体,独自照顾江寒,却没有一句怨言。他不愿江寒呆在家里胡思乱想,就开着车,带着他满世界转,江寒不肯坐车,他就牵着江寒的手,陪着他在附近的公园溜达,哪怕他自己都还是个伤病员。一整天溜达下来,司徒累得精疲力竭,俩人爬回五楼,得花十多分钟,因为每上一层楼,他们都得趴在栏杆上休息好长时间。 但是司徒觉得这样不错,江寒被关得太久了,他的四肢肌肉已经出现萎缩,如果再不加强锻炼,人就得废掉了。 何益跟他说,找个小时工,过来做饭洗衣帮帮忙,好过他一个人操持。但司徒不肯。 “你没看见上次你过来,他那种神情?他怕见人,不光是熟人,无关的人也不敢见。”司徒叹了口气,“我也想叫他多和人接触,上次我给了他五十块钱,让他去对面的铺子买瓶水,我就坐在楼下等着他,结果他单单拿着一瓶水回来了。” “多贵的矿泉水啊,五十块钱?” “他没拿找零。”司徒苦笑,“哆哆嗦嗦就跑回来了,脸白得像一张纸,害得老板娘在后面狂追。” 何益低头沉默,半晌才道:“他这是怎么了?” “他受了伤,何益。”司徒轻声说,“受了很重的伤,像小动物,不肯信任人了。” 何益不由自责道:“是我不好,当初,没有及时把他从霍定恺身边拉开。” “罪魁祸首是霍定恺!”司徒咬牙道,“那家伙,从来就不把别人当人!我痛恨自己去得太晚,如果能早一点,江寒不会受这么多罪。” 好在江寒的情况一天天有所进步,他开始正常进食,虽然吃得仍旧不多,但至少不再呕吐了。夜晚,偶尔江寒还是睡不着,但他不会再狂抖,实在觉得难熬,他会爬起来去客厅,司徒扔掉了旧沙发,买了张超大的沙发床,因此他就能在司徒身边一角蜷缩下来,常常这么迷糊到天亮。 时光飞逝,酷热终于被秋风吹尽,天气凉爽了,人们烦躁的心情,也随着气温渐趋平稳。 在司徒这儿休养了一个多月,江寒的脸色渐渐好起来,他能独自下楼,购买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也能做些轻省的家务了。看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不会再有自伤的冲动,司徒这才放了心,他也回警队报到了。 从警局回来的那天下午,司徒打开房门,却没看见江寒在卧室躺着,他听见厨房的动静,这才发现,江寒围着围裙,正在灶台边的案板上切菜。 “哦,你回来了?”江寒抬头看看他。 司徒愕然望着炉子上煲着的汤:“江寒,你在干嘛?” “做菜啊。”江寒指了指流理台,“今天去超市,没买太多,我怕自己拎不动。” 司徒笑起来:“你还会做菜?” 江寒点点头:“等会儿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结果那天江寒煲了猪脚黄豆汤,烧了条鲫鱼,又清炒了一盘茭白,还有油焖茄子。 他把菜端上桌来,司徒握着筷子,吃惊得有点儿不敢下箸。 江寒笑道:“快吃吧,别愣着了。” 等把菜吃到嘴里,司徒叹了口气。 “原来你的菜做得这么好,和你这一比,我那做的就是渣啊。难怪当初你吃不下去,原来你的厨艺这么厉害!” 江寒淡然一笑:“这就叫厉害了?” “当然啊!前两天我还打电话给我妈邀功呢,我说我现在都能做出四五个菜了!我妈笑我吹牛我还不乐意。要是早知道你做菜做得这么好,我哪儿还有脸自夸啊!”司徒说完,又兴致勃勃地问,“你这是跟谁学的?跟你妈妈么?” 江寒脸上的微笑,凝固了一下。 他低下头,含混道:“没……我就照着菜谱瞎做的。” “真是太厉害了!”司徒没发觉他神色有异,仍旧大叹道,“江寒,你是个天才!” 那晚吃了饭,司徒不叫他收拾碗筷,他说做饭的不洗碗,这是规矩。于是江寒独自去阳台坐着吹风,那晚月色很好,月亮白得像冰冷的岩石。 不知何故,江寒想起他在玫瑰园的最后那段岁月,透过金属栏杆看见的月亮。 那薄冰一样的月色…… 他正发愣时,手边被人递过一杯热茶,江寒抬头一看,是司徒明徵。 “好月色,就得配好茶。”他一本正经地说,“事先声明,这大红袍是我从我爸那儿偷来的,我那点儿工资可买不起。” 江寒笑起来,他道了谢,接过杯子。 司徒明徵在他身边坐下来,俩人静静望着明净的深蓝天空,一时谁都没说话。 “江寒……”司徒突然间开口。 江寒望着他。 “往后,能不能一直做菜给我吃?” 司徒的脸在月色下隐约有些发红,他的手不自然地抓着衣服下摆,他的眼睛看着月亮,不敢去看江寒的脸。 江寒捧着温热的茶杯,他低下头去。 他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呃,基本上,江寒开头的那些表现就是抑郁症。其实是应该服药的。 不过,我还是打破医学常规,让他自愈吧~ 第146章 第 146 章 何益第二次过来探望时,江寒的情况有了明显的进步,他看上去和以前差不多,只是仍旧消瘦,但脸上重新有了笑容,也肯跟何益说话了。 何益很高兴,他这趟来带了很多东西,营养品,新买给江寒的衣服,几本江寒一直喜欢的京极夏彦的书,还有一盒子刚做出来的甜点。 司徒非常高兴,他看看纸盒包装:“咦?没有商标?何益,这是你自己做的蛋挞?” 何益有点尴尬,他摇头:“呃,不是的……人家给的。” 江寒拿起尝了一口,他立即明白过来,蛋挞是容家的厨子做的,他对吃过的食物一向记得牢。 但是司徒没有深问,他很高兴何益来访,他说冰箱里没多少东西了,本来江寒是打算揪面片儿汤来敷衍一顿,但既然何益过来,就不能再吃青菜面片儿汤了,他得去买菜。 他让江寒陪着何益说话,自己则拿了钱包出门买菜。司徒心里明白,何益跟江寒肯定要说些事情,如果他在场,何益就没法开口了。 江寒给何益泡了茶,没用手边的大红袍,却拿了司徒书房里他们日常喝的龙井,他知道何益的习惯,吃甜点必须配着绿茶。 何益接过茶杯,他笑道:“唉,还是这么贴心。” 江寒也笑:“不如你贴心,特意跑去容家拿这么多甜点过来。” 何益一怔:“啊,你尝出来了?” 江寒淡淡地说:“他家甜点做得和外头不一样,想弄混也很难。” 何益点点头:“是容主任叫我带上的,他还叫我和你说,对不起。” 江寒怔了怔,他慢慢低下头去:“……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关他的事。” 何益摇头:“事情弄成这样,我们主任很自责。其实之前容医生去玫瑰园要过人的。” 江寒有点吃惊:“是么?” “哦,看来你没发觉。”何益说,“听说那次动静闹得挺大呢,霍定恺砸了东西,他把容医生撵出来了……你在楼上一点声音都没听见么?” 江寒呆了呆,才哑声道:“那段时间我病得很重……” 何益点头:“想来是的。容医生知道你出事了,他很着急,就自己上玫瑰园要人,他叫霍定恺把你放出来,霍定恺不肯。容医生没辙,打电话给我们主任,我们主任又打电话给霍定恺,说,再这么关着你,早晚会出事。我们主任说,他信不过别人,总信得过自家兄弟吧?就让容医生把你领去,好好照顾一段时间,但是霍定恺还是不肯。” 何益停了停,才说:“他说什么都不肯放人,还说,别说我们主任亲自上门要人,就算是容老爷子来了,他也不会放你走的。” 江寒听得心如死灰。 霍定恺不肯放他走,连容霁他们的劝说都没有用,可是司徒一拿容晨来威胁,他就立即松了口…… “容医生那两天尽往我们主任这边跑,他们都怕你出事。幸好司徒把你救出来了。”何益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是那天我打你的手机怎么都打不通,我们主任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儿呢,霍定恺瞒天过海,和谁都不说实话,盛铖内部都以为你出国深造去了……” 江寒知道何益说的是真的,何止是盛铖内部?包括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因为打不通江寒的手机,他父亲太着急,竟然亲自找去了盛铖内部,结果撞见了霍定恺。 第3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0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0节 那个下午,霍定恺将江寒的父亲请进了会客室,好好的招待了一番,又满面堆笑告诉江寒的父亲,江寒在国外生了病,是传染病,眼下没法和家人联络,但病情不紧急,他甚至将当初在古堡里拍摄下的视频给江寒的父亲看…… 结果当江寒从玫瑰园出来,给父母打电话时,他妈妈还以为他刚刚回国,一连追问他到底生的什么病,眼下是否康复。 “江寒,那位霍先生真是个好人,他对你爸爸太客气了!一点总裁的架子都没有,教养真好!你生病这段时间,他这么操心,每天叫人送消息过来,弄得我们真是不好意思!往后你可要听话,别给人家添麻烦!” 江寒听得心都凉透了! 霍定恺连他的父母都骗了,而且还把俩人骗得团团转。如果江寒真的死在别墅里,他说不定会捏造一个无比动听的死因,含着眼泪传达给江寒的父母,最后再给笔丰厚的抚恤……老两口还能对他说半个不字? 自己就和这么一个人生活了整整五年。 看他这神情,何益也有点儿后悔自己说多了,他赶紧又说,好在如今江寒离开了玫瑰园,到了司徒明徵这儿,这就算逃出来了,噩梦结束,往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但是江寒不出声。 那时候,俩人坐在五楼的阳台上,遥遥望着附近的景区公园,是秋天了,公园的枫树都红了,一片片灿若云霞,丽如流火,那旖旎的秋色,却让江寒想起去年他们那群人在湖畔木屋度假的事。 那么倒霉的假期,如今回忆起来,却那么令人难忘…… “何益,”他呆呆望着远方,轻声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何益脸上的那种神色,又是难过又是惆怅,还有些无能为力的恨难平。 “你和安久一样,尽塞给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听见安久的名字,江寒的心像是被抽了一鞭子。 何益转过脸来,盯着他:“那么江寒,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司徒?我知道,你不爱他。” 江寒被他问得一时无语,他低下头:“你是说,我不该留在这儿?我也这么觉得。何益,我应该搬走么?” 何益沉默,良久,他只得道:“这种事情,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可是江寒,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搬走,司徒他一定会伤心死。” 司徒明徵非常爱他,江寒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他知道司徒有多在乎他,他也知道,这一次司徒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把他救出来的,一旦出了偏差,不光前途和性命保不住,连司徒的父亲都得受拖累。 可是江寒没办法改变自己。 他那颗血迹斑斑的心,只有想到霍定恺时才会剧痛,其他人,他始终感觉很麻木,就像是失灵的仪器,缺乏反应。他非常感激司徒明徵,甚至觉得,未来自己得想办法报答这个人才好…… 可他从来就不曾对霍定恺产生过“报答”的念头。 在别人看来,司徒明徵没什么不好的,他很英俊,长相也是江寒中意的那一类,为人正直诚恳善良,对他也是尽心的好,生活里细心而体贴,彼此也并不存在无法沟通的地方…… 可是,没有用。 他不爱司徒,不爱就是不爱,无论他理智上多么努力想去爱,多么用力说服自己,都没有用。 他也并不是贪恋过去奢侈的生活,如今在这狭小的两居室里,他们共用着司徒的那点薪水,江寒对此没有一丝的不满,相反,甚至满心的感激。 可就算再多的感激,他也无法爱上司徒明徵。 人的心,就是这么奇怪,它一丁点儿道理都不讲,也不懂得趋利避害,而且毫无逻辑可遵循,它蛮横得像春天的草,不管怎么剪,还是要一丛丛生长出来…… 国庆节期间,司徒的同事们组织了一次秋游,去的都是年轻人,他们找了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带去了烧烤的炉架。 江寒也跟着去了,一车青年男女,连最年长的司机也才三十出头。大家各自带着男女朋友,司徒介绍江寒时,只含混地说是他朋友,好在没人多问。 那天气氛非常热闹,还有人带去了排球。大家玩得都很疯,有人叫江寒也上场来打球,但他只是笑笑,摇摇头。司徒忙解释说,江寒刚刚痊愈,身上没力气。 在大家的眼中看来,司徒带来的这个漂亮瘦弱的年轻人,寡言少语,性格十分文雅,喜静不喜动。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当年在霍定恺身边,江寒是像猴子一样多动、一刻也不肯老实坐着的。 其实江寒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场景,他喜欢看见别人欢闹,似乎他能借着从旁观看,沾染一些人气在身上,不至于彻底萎顿。 但他只能看,不能参与。眼前的热闹对江寒而言,就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他只看看就好,他进不去,也不想进去。 虽然不肯玩闹,但江寒也不会坐在旁边等人伺候,他让司徒他们去玩,自己则仔细照料着烧烤炉子,食物烤好之后,他用盘子均匀分好,然后叫大家过来吃,喝的饮料,他也小心用冰袋包好,等会儿放在烤肉旁边给大家解渴,而司徒特别喜欢的烤鸡翅和脆骨,江寒会特意留多一些,那瓶冰得晶晶亮的银子弹啤酒,他也会帮司徒打开,用不着他再满世界找起子。 这么一来,就有女孩子酸酸的说,她真嫉妒司徒。还有的女孩指着自己的男友恨恨说:“和人家江寒一比,我简直不想再要你了!我要换人!” 她的男朋友是个五大三粗的刑警,也不生气,只笑嘻嘻地说:“别做那美梦了!想和人家司徒抢男友?你还得再修个三百年!” 一群人哄笑,司徒明徵很不好意思,他生怕江寒听了不悦,只红着脸偷偷看他,但江寒没有一点儿不悦,还是笑眯眯的。 第147章 第 147 章 但过去的阴影,仍旧没有散去,就像始终漂浮在江寒头顶上方的一块积雨云,无论他走到哪儿,它都将灰暗和冷雨泼洒到江寒身上。 他始终记得离开玫瑰园那天,霍定恺说的那些恶毒的话,那些话像一把把刀,狠狠捅在江寒的胸口,它们无情的搅拧着,把江寒的那颗心割得血肉模糊,让他痛不欲生。 这种时候,只有司徒明徵能安慰他,他从不劝江寒想开些,也不怪他为何依然沉沦在哀伤里,他知道江寒受过什么样的苦。 他比一般人更知道江寒所遭受的,所以,他不去催促江寒。 他只是静静陪着他,和他坐在一起,握着他的手。 没有人比司徒明徵更清楚江寒所受的伤害,他亲眼看见了江寒和霍定恺这么多年,是怎么走过来的。他知道江寒的痛苦并不是一句“想开些”,或者几个玩笑就能解除的。他也从不傲慢地认为自己有能力立即改变江寒的状况,更不会觉得如果江寒无法振作,那就是辜负他…… 他是个比霍定恺好得多的男人,尽管他那么年轻,也没有霍定恺那么强大。 因此江寒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他凭什么得到这样的照顾呢?他又能回报给司徒什么呢? 司徒明徵这么做,他的父母真的不反对么? 那天晚上,江寒独自在家,司徒没有回来吃晚饭,他在电话里很不情愿地说,得去陪着他父亲“应酬”。 “十点之前我就回来。”他在那边满腹怨气地说,“有拿儿子当交际工具的么?真是的!” 江寒忍不住笑道:“你爸就求你这么点儿事,你还不答应?况且出去好吃好喝,还省晚饭钱呢。” 司徒明徵有点委屈:“那你晚上吃什么?” 江寒本来又想说面片儿汤,但是想起上回司徒明徵抱怨他天天吃面片儿汤,人都快长成面片儿了。于是又改口说打算炒两个菜。 “咦?冰箱里的蹄髈不打算做么?”他问,“那个吃了才长肉。” 江寒叹道:“不要走极端行不行?不能立即从面片变成蹄髈啊!” 司徒这才笑着挂了电话。 晚上九点半,江寒听见了楼下车的响动,他走到窗口往下瞧,看见一辆黑色奔驰刚刚停下,司徒从车上下来,他想往楼道走,另一个人也从车上下来,拉住他。 江寒认出,那人是他父亲司徒垣。 父子俩似乎交谈得很不愉快,司徒明徵一个劲儿想走,他父亲却抓着他不放,虽然是站在五楼窗口,但夜深人静,江寒也能听见司徒明徵很不高兴的声音:“我的事,你别管成不成!” 司徒垣松开手,他忽然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江寒的心咚的一跳! 他赶忙把身体往窗帘后缩了缩! 过了一会儿,他再探出去看,黑色奔驰已经开走了。 没多久,楼道传来脚步声,他慌忙去玄关,给司徒明徵开了门。 “咦?还没睡啊?”他看看江寒,脸上虽然是笑的,但那笑容有点勉强。 江寒试探着说:“刚才我看见你爸了。他把你送回来的?” “唔,其实我叫他不用送,又不是没有的士。”司徒明徵像是有点躲避江寒,他转身钻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脸。 江寒站在卫生间门口,他斟酌了好半天,才说:“你爸好像不大高兴。” “不高兴的是我才对!”司徒明徵突然捶了一下水龙头,“我的私生活他从来没管过,现在却突然要插手——”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停住,大概是觉得后面的话不该再说了。 江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儿难过。 他轻声说:“你爸不希望我住在这儿,是么?” 司徒明徵关上水龙头,他转过来,望着江寒。 “不用想太多。”他平心静气地说,“我不是我爸的傀儡,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我不会受他的干扰。” 江寒看着他,他心里更难过,却望着司徒无法开口。 司徒走过来,把湿漉漉的手放在江寒的肩上,认真看着他:“你住的是这儿,房租是我在付,衣食住行是我掏的工资,和我爸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不应该插嘴,你也不用把他的意见放在心上。” 他说着,又努力笑了笑:“如果我失业了,带着你回家,蹲在我妈的围裙底下蹭吃蹭喝,那他才有资格讲闲话,你说是不是?” 江寒也不由笑起来:“可是我会做菜呀,我不会坐着不动、蹭吃蹭喝的。” 司徒啊了一声:“这么说,蹭吃蹭喝的人就是我了,那我得把脸皮养得厚一点!” 虽然司徒说得如此轻松,可是江寒心中负担更重,谁家父母愿意儿子身处这样尴尬危险的境地?他完全能理解司徒垣的担忧。 但江寒也明白,何益说的对,如果他搬走,司徒明徵会伤心死的,而且他也不该那么做——在人家这儿休养好了就消失无踪,那是另一种忘恩负义。 而且司徒给他的保护是那么温柔体贴,一想到要离开他,自己出去忍受风雨,江寒也有些畏缩。 秋末的周日下午,江寒盘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剧,司徒明徵在书房赶工作报告。电视里的韩剧看得江寒有些不耐烦,他随手调了个频道,下一秒,霍定恺出现在屏幕上。 猝不及防,躲都躲不开。 霍定恺在做一个经济访谈的节目,镜头里的男人依然像往日那样谈笑风生…… 司徒明徵从书房走出来,他看看天,自语道:“看这样子要下雨啊,江寒,你早上洗的衣服还没收进来吧?” 没有回答,于是他干脆自己去阳台,把衣服和被单都收了进来。抱着一大堆织物走回客厅,司徒一眼就看见屏幕上的霍定恺! 他顿时慌了手脚,立即扔下衣服,一把抓过遥控器! “咱别看这个……” 电视关掉了,江寒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像是被魇着了。 司徒走过来,轻轻用手遮住江寒的眼睛。 “别看了,江寒。”他低声说,“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他啊。” 江寒靠过来,他抓着司徒的衣服,把脸贴在司徒的胸口,他很轻的哆嗦着,想流泪却流不出来,心里空茫得像被蚀了个大洞。 他想,自己的人生,怎么会这么痛苦呢? 那天晚上,江寒怎么都睡不着,他知道他没有好,他无可能这么快就痊愈,但他没料到,自己竟然连这么轻轻的一击,都承受不住。 司徒就躺在他身边,仍旧握着他的手。天变冷了,江寒不准他睡沙发,他说反正床这么大,就过来一起睡吧。他不介意。 “江寒,”他听见司徒模模糊糊的声音,“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江寒含混地回答。 “那你是什么时候和你爸妈出柜的?” 江寒愣了愣,摇摇头:“没和他们说过,不过我猜他们知道。你呢?” “十七岁。”司徒说着,停了停,“我妈听了大哭,我爸说,见鬼哟!后来每次提这事儿,他就说,见鬼哟!” 江寒嗤嗤笑起来,他能想象司徒垣那副满脸烦恼的样子。 “是因为有了男友?”他问。 “没。”司徒明徵摇摇头,“我自己一确定,立即就跟他们提了。我妈死活不信,说,你都没找女朋友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同志?我说我不找我也知道啊!这事儿还用挨个儿尝试么?但我说服不了她,因为我出柜之后好些年都一个人。” “那后来,什么时候找的男友?” “在警校的时候。”司徒低声说,“人家先追的我,我也没细想,稀里糊涂就答应了,那时候我就是个糊涂蛋,对往后一点儿计划都没有,可能谁来找我,我都会答应。” 江寒听入了神,他不由问:“那后来呢?怎么分手了?” 司徒有一会儿没出声,良久,他才说:“是我的好哥们儿看不下去了,跟我说,司徒,你也仔细挑挑再答应啊。那小子是冲着你爸才跟你在一块儿的。” 江寒不由暗自唏嘘。 司徒说到这儿,笑了笑:“我一开始还没听懂呢,我说不能啊!我爸是个直的!” 江寒一时被他逗得大笑。 司徒也笑,笑完他又说:“但是后来我就发觉,我那哥们儿说的是真的。男友一个劲儿和我说,马上要毕业了,让我爸把他弄总局去。我说,总局有什么好,干嘛非得去总局不可?他一听,特别不高兴,说,放着权力不用,你傻啊?等过两年你爸退下来了,还能有什么用?” 江寒心里忽然难过起来,他抚摸着司徒的胳膊:“你很伤心,是么?” “有点儿吧。”司徒含混地说,“更多是觉得自己蠢,天天睡一块儿,人家心里想要什么我都不知道。” “那后来呢?”江寒突然对他的过往感起兴趣,他翻过身来看着司徒,“再没找了?” 司徒笑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寒笑道:“你要不愿意说也行,那我就不问了。”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司徒笑了笑,“后来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个,是个艺术家,画画的。画得可好了,都说他往后得往陈逸飞那个方向靠拢。” “那么厉害呀!那人呢?” “在巴黎。” 江寒一怔:“就为了他出国,你们就分开了?” “不是。”司徒迟疑片刻,才轻声说,“我俩性格方面……不大谈得拢。” 江寒有点奇怪:“都在一块儿了,怎么又说谈不拢?” 司徒把头低下来,紧紧靠着江寒的胳膊,好半天才哑声说:“和我在一块儿的时候,他还有别的男友,起初我没发觉,还以为他忙,反正那时候我也忙,后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寒也低下头来,抚摸着司徒的背部。 “等被我发现了,他还振振有词,说他受不了家庭的拘束,我说我也没要求你和我结婚呀,他说那他也受不了,他受不了只对着我一个人,那样会扼杀他的艺术灵感……” “什么扼杀艺术灵感?”江寒恨恨骂道,“对付这种人,就得给他在那玩意儿上栓根绳!” 司徒笑不可仰。 江寒叹道:“结果你就单身到现在?这么好的条件还拖成了老大难。” 司徒忍笑道:“什么老大难?你怎么说话跟我妈似的。其实和这个圈子有过接触之后,更让我死心,太乱了,大家都不认真,都觉得反正也结不了婚养不了孩子,那么死心眼干什么?可我没觉得像咱们这样的就不正常啊?难道非得滥交才配得上我们的性取向?” 江寒笑起来:“你说这话才像居委会大妈呢。” “我才没那么古板。”司徒说,“我只想找个我喜欢的,一辈子和他在一块儿。” 在司徒说了这句话之后,俩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点微妙了,江寒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微微不稳,他本来平和抚摸着江寒胳膊的手,也停下来。 终于,司徒明徵坐起身,他哑声说:“我去睡沙发。” 江寒却一下抓住他。 “没关系的。”他望着司徒的眼睛,轻声说,“……我可以。” 厚厚的毛毯堆在他们之间,望着他,司徒不由弯下腰来,他压着那毛毯,凑过去亲吻江寒。 吻着吻着,他的气息变得急促,手不由伸进江寒的衬衣里,江寒并未鼓励他,也没有拒绝他,不用做任何暗示,他就能感觉得到,司徒已经非常激动了。 但是,当司徒的手往下滑,摸到江寒的小腹,再往下,他就停住了。 司徒喘着气,他瑟瑟蜷起手指,仿佛要盖在江寒的那个部位,而不打算去动它。 江寒忽然觉得悲伤,他索性捉住司徒的手,将它塞进了自己的裤子里。 那是一次十分奇怪的性经验,对江寒而言,他从未经历过这么古怪的事,他的身体是配合的,他的生理有着强烈的反应,但是他的心,却波澜不兴。 它悄然从江寒的身体里离开,悬浮在他们俩的上方,不动声色地看着床上的这一幕。 这种身心分裂的糟糕感觉,以前江寒从未有过,就仿佛他所需要的只是性,仅仅是性本身而已,连一点点逢场作戏的情感投入都没有,甚至都还没有刚才他们聊天时更令他感动。 然而司徒是那么投入,近乎痴迷,他全心全意的爱着江寒,就好像拿生命来交换都是可以的。 结束后,司徒久久抱着江寒,不断地吻着他,好像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激动里脱身出来。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他不断低声喃喃,“江寒,我爱你。” 江寒想礼貌地给予回应,他想说,我也爱你。 但他怎么都说不出来,他不是霍定恺那个骗子,他没有能力违背自己真正的心。 ……而他这样的冷漠,换来的却是司徒不顾一切的爱恋。 望着窗外寒冰一样的月,江寒忽然悲怆得要落下泪来。 第148章 第 148 章 后来江寒也不钻牛角尖了。 是的,他不爱司徒明徵,可是不要紧,司徒爱他就行了。司徒把他当个宝,这世上,再没人能像司徒这样对他好了。 他不爱司徒,但他能和司徒相处,他愿意和司徒一同生活,至于感情,总能慢慢培养的。 反正他也无法再和真正爱的那个人在一起了,所以换谁不一样? 这么想的时候,江寒自己也觉得可耻,这甚至比当年在俱乐部卖笑还要令他觉得不齿,因为那时候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非常公平。可是如今他这样对司徒,不公平。 可他还能怎么办呢? 日复一日的相处,让他越来越离不开司徒明徵,他喜欢被他用力抱着,喜欢被他亲吻,江寒喜欢那种温热迷糊的感觉,鼻子里闻到一个活人的气息,身体能触到一个活人的躯体,这些确凿地证明,他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一个人没有放弃他。 司徒的存在,就像一个安全屏,把危险而冰冷的东西隔绝在外头,让他没空去乱想。虽然他在性方面不够主动,但司徒却认为那是江寒的天性,他天性就腼腆羞涩,喜欢处于被动。就像江寒容易疲惫,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话,那是因为他的身体还没恢复好,以及天生就不是饶舌的类型。 他所有的不对劲,都能被司徒给很好的解释掉,而且司徒决不为此怪罪他。 所以他怎么可能离开司徒,独自去承受风雨呢? 日子越长,江寒就越依赖司徒。他不许司徒在外头吃晚饭,下班一定要回家,因为他会烧很多菜等着。对此司徒一点儿都不觉得反感,他说,吃了那么多年的食堂,自己就盼着有一天能在家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呢,而且江寒的手艺那么好,他实在没兴趣光顾外头那些地沟油饭馆了。江寒也不大愿意司徒和别人结交,要是下了班,司徒和同事们约着去小酒馆喝酒,江寒就会不高兴。 他不是疑心司徒和同事有暧昧,他是受不了无关的人来剥夺司徒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他恨不得俩人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要分开,因为一旦放他一个人呆着,时间稍微一长,那些记忆里痛苦的东西就会纷纷冒出来,像梅雨季节渗出的肮脏霉点,迅速侵蚀雪白的墙壁,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江寒这么黏着他,司徒明徵却没觉得不耐烦,相反,他很高兴被江寒依恋,因为对他来说,这正像是新婚的感觉。 但江寒却慢慢越做越过分,几乎不顾及司徒也得有正常的社交生活,要是司徒哪天晚回家半个小时,他都会气得要死。 他的脾气变得很坏,一点都不像从前那样宽宏大量了,他变得不肯体谅别人,而且总喜欢恶意猜测别人的意图。他觉得那些和司徒接近的家伙都别有用心,拉着司徒吃吃喝喝不过是为了踩着他上位,借着他父亲的权力给自己升官晋级。 司徒也不去辩解,他知道江寒不高兴他在外头呆太久,所以也尽量压缩和朋友同事的社交时间,但有些时候他还是没法按时回家,因为警局总会有突如其来的任务。江寒对此非常不悦,他说,司徒身体还没大好,连局长都说了不让他参与抓捕,只分配给他一些文书工作,所以别人又凭什么把自己的事儿扔给他去干? 他几乎忘记了,司徒是个刑警,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可能每天都按时下班,身为年轻骨干,他更不可能永远呆在档案室里写档案。有时候,江寒在家里忙碌了一个下午,做了满桌的菜,饭都快熟了,才接到司徒的电话,说晚上得晚一些回来,因为临时要出任务。 “得多晚?”江寒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善了。 “八点吧……我猜。”司徒其实也不太肯定,但他知道,如果给一个“我也不知道”这之类的回答,只会让江寒没完没了的追问,他非得抓住一个确凿的答案才肯罢休。 江寒说,那他就等司徒回来吃饭。 “啊,你别等我,你先吃!”司徒在那边赶忙说,“给我留点儿就成。” “不,我等你回来。” 说完,江寒就把电话挂了。 他扔下手机,起身去厨房看了看,菜是司徒昨天就说想吃的清炒鳝丝,还有尖椒牛肉和娃娃菜,汤则是海菜鸡蛋汤。菜都做好了,正放在灶台边上保温。现在才五点半,司徒八点才能回来,就是说他还得再等三个钟头。 江寒非常生气,恨不得抓了那个让司徒加班的警局领导破口大骂一顿。 没辙,他索性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机,江寒最近总挑少儿频道看动画片,是为了避免看见新闻里那些熟悉的脸。 索然无味地看了一个钟头熊大熊二光头强,他终于看不下去了,于是起身关掉电视,再看看表,还不到七点。 江寒回到书房,打开电脑玩了一会儿游戏,还是觉得心浮气躁,坐卧不宁,于是他关掉游戏,回到厨房,伸手试了试菜盘底端,温度还在,但已经没有刚出锅那么烫手了。 盯着那几盘菜,他忽然烦躁起来。 冲出厨房,江寒抓起手机,他想给司徒打电话,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司徒的电话打不通。他只好打开微信,问司徒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八点真的能结束么?要是改时间一定得告诉他。 然后,他又照原样给司徒发了条短信,后来想想他又担心司徒看不到短信,于是又在q上发了一遍。 坐在沙发里,江寒觉得呼吸有点不畅快,他起身,抱着手臂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司徒虽然叫他先吃,但江寒一点都不觉得饿。 他就觉得烦,心里冒火,烦得想踹谁一脚! 八点了,司徒没有回来。 江寒此刻情绪更加不稳定,他打电话给司徒,手机关机,这下江寒火了,抓着手机对着微信话筒大叫:“都八点了!为什么还不回来!你到底在哪儿!你是不是在加班!你没在骗我吧?!” 喊完了这一通,江寒颓然扔下手机,他靠在沙发里,又想不过,再把刚才那番话用短信发了一遍,q上照原样也发了一遍。 再做不了什么了,江寒只好缩在沙发里,盯着擦得干干净净的饭桌,无缘无故的,他忽然害怕起来。 会不会,其实司徒没有加班?其实他只是不想回家,他和别人在一起…… 也许他想用谎话把他丢在这空屋子里,从此消失无踪! 这个荒谬的念头蹦出来,江寒一时间慌乱得魂不附体!他腾地从沙发里跳起来,冲去书房,拉开司徒的抽屉就是一通疯狂翻找,司徒的集邮册还在,他的身份证也还在,他爸爸送他的金表也在,房产证土地证大学毕业证都在…… 如同死里逃生,江寒颤抖着,将这些东西一一放回原处,关上了抽屉。 我是疯了吧?他突然想,竟然认为司徒明徵会抛弃他,偷偷跑掉。 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回到客厅,江寒看看墙上的挂钟,九点半了。 他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抱住头。 身体深处的那些尖锐的痛苦,开始缓慢而可怖地浮现,它们像深藏他体内的魔鬼,狞笑着,伸出邪恶的黑爪……江寒的呼吸急促起来。 怎么办呢?他想,得抓住一个什么东西才好,这样他熬不下去的。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对面的玻璃柜上。那里面,放着一瓶茅台。 茅台酒是司徒明徵从他父母家拿来的,他当时和江寒开玩笑说,是为了防备有大领导来家里做客,他不能连点好酒都没有的招待。 “但是搬进来这么多年,家里只来过一个大领导。而且还是和我一个姓。” 江寒忽然觉得口渴难耐,他支撑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到玻璃柜前,吃力地拉开玻璃门,把那瓶茅台拿出来。 这是这屋子里,唯一的一瓶酒。 江寒把茅台放在桌上,伸手去拧酒瓶盖。但是酒瓶盖很牢固,一时半刻拧不开。 江寒着起急来,他起身想去找个什么东西把瓶盖弄开,可是走到书房门口,他看见了司徒摆在书桌上的那帧照片。 就是上次他们去吃烧烤时拍的,他搂着江寒,和一大群人坐在一起,背景是如绣如画的青山绿水。 司徒的笑容很明朗很干净,他笑起来像个少年郎。他的胳膊紧紧环着江寒的腰,正无比开心地对着镜头比着v字。 江寒的头,像是被谁给抡了一锤。 难道他又要倒回去么?难道他又要倒回几个月前,耽溺在酒精里的那种状态?司徒好容易把他从绝望的淤泥里拉出来,他费了那么多努力,好容易才让自己有了重新生活的勇气…… 江寒深吸了一口气,他走回客厅,将茅台放回到玻璃柜里。 我不能喝酒,不能打开它,他想,我不能开这个头,不能毁了这么久的努力,不然对不起司徒,也对不起自己。 回到沙发上,江寒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已经十点了,为什么还不回来?我做了鳝鱼丝,你昨天说想吃的。鳝鱼这东西我以前没处理过,它都切成一条条的了还在动,我可是忍着恶心做的这个菜。你要是再不回来它就没法吃了,凉了腥味儿会很大的,娃娃菜凉了也难吃,我选的最嫩的,老叶子都扔了,一片都没要,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白费劲儿了……” 就这样,他发了一条又一条,江寒对着微信没完没了的说话,哪怕他知道司徒明徵此刻可能听不到,但他停不下来,如果不让他发微信,那他就又会想去喝酒,最后又会醉个半死。 与其钻进酒精里作死,不如抓着手机和空气说话,只要不停下来,他就不会觉得难受和痛苦。 江寒一连发了二十几条微信。到最后他终于说不动了。 “都十点半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他哽咽着,弯下腰去,“司徒,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你是不是嫌我烦,不打算回来了?” 司徒明徵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他慌慌张张进屋来,一面脱鞋一面忙不迭道歉:“老天爷,都这么晚了!江寒,你还等着呢?天哪你得饿坏了!我也没想到会弄得这么晚,那群小子狡猾狡猾的,他们手里还有走私枪械……唉我不说了,都是借口,这都怪我,预估时间预估得不对——” 进来客厅,才发觉江寒趴在桌上,司徒有点慌,赶紧过去。 “喂,江寒?怎么了?睡着了?你怎么在这儿睡?” 他摇晃了一下江寒,这才发现他没睡。 江寒抬起头来:“你回来了?” 司徒明徵有点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真是对不起。下次我会早点和你说的……” 江寒却不看他,径自起身去了厨房。 司徒还跟在他身后絮叨:“临时接到的任务,队长让我们去支援,那些人手里有枪,他怕一支队单独去很危险——喂!你干嘛!” 司徒话还没说完,就见江寒拿过一盘菜,连汤带水扔进垃圾桶! 司徒伸手去拦,他阻止不及,手上一手的菜叶子! 江寒当啷把空盘子搁到桌上,他淡淡地说:“菜凉了不好吃,我重新给你做。” 他说着就要去打开煤气灶,司徒又惊又气:“你倒它干嘛!凉了热一下不就好了!好好一盘菜,为什么要扔掉!” “因为,凉了不好吃。”江寒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司徒这才发现,江寒的脸像岩石,冰冷而没有任何表情。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江寒在发火。 他叹了口气,飞快冲了冲手上的菜汁,这才握住江寒的胳膊,低声道:“是我不好,不该回来这么晚,江寒,你别生气,要生气也生我的气,别生大白菜的气,好么?大白菜多无辜啊!” 江寒看着他,他微微垂落眼帘:“……我再做个菜。” “不用了。”司徒笑起来,他用力抱住江寒,“都这么晚了,咱们就凑合着吃吧。” 第149章 第 149 章 时间一长,就连司徒明徵也觉得不妥了。 他并不是烦江寒缠着他,他也不是不喜欢江寒呆在家里照顾他,但他明白,这样下去不行,这样对江寒很不利。 他不能把江寒关在家里,天天给他做饭洗衣服,这样一来江寒和整个社会就脱节了,日子久了,江寒会坏掉。他还这么年轻,就这么废了,太不值得。 于是司徒就问江寒,愿不愿意尝试着出去上班。 他这么说着,自己先就不好意思起来。 “我也不是觉得钱不够花,也不是不愿意你在家陪着我,但成天闷在家里,心情也会不好……” 他说完,又马上解释道:“当然,我也不是叫你找多好的工作,咱们先尝试一下,怎么样?随便找份事儿先干着,和人多接触接触,挣多挣少的无所谓,出去走走,心情也会不一样的。” 江寒明白,司徒明徵说的是对的,他的胡思乱想都是因为日子过得太空虚,他应该出去上班。 于是江寒点点头:“那我这就去整理简历。” 司徒笑起来,忙摆手道:“不用做简历了,我已经替你找好了一个地方。” 是司徒垣的熟人,在一家外贸公司做副总,司徒明徵和人家打了招呼,人家也同意让江寒过去上班。 “呃,我没进过公司,也不懂那里面到底是干什么的。”司徒挠挠头,“你要是不愿意,我再帮你找别的地方……” 江寒摇头:“不用找别的,就这家吧。我先去干了再说,也许做不好呢,实在干不了我再出来。” 司徒笑道:“不会做不好的,江寒,你尽管放心。” 不用自己亲自做简历去求职,江寒暗自松了口气。因为他不知道简历该怎么写——在盛铖地产做了五年的总裁助理?他这个年龄,谁会相信?就算人家信了,肯定会追问,为什么突然离职? 这让他怎么回答? 幸好有司徒帮忙,省却这难堪的一步,而且那家公司主要是做外贸成衣的,和地产一点边都不沾,这就更好。 司徒垣那个熟人姓谢,江寒管他叫谢总,第一天去公司是司徒明徵领着去的,谢总对江寒很客气,这里面当然有司徒垣的原因。 给江寒的职务不高,但也不太累,谢总说,先让他熟悉一下情况。江寒不觉得职务低,他愿意做事情,多做事情,忙起来他就不会东想西想的了。 江寒在外贸公司干了一个月就转正了,因为公司领导对他很满意。他不多话,做事情卖力而且脑子也聪明,明显是训练有素的职场人,那位谢总起初还担心,江寒是司徒垣的儿子介绍来的公子哥儿,说不定会给公司添乱,然而事实上江寒完全对得起他那份工资,并且在那之上的能力都是绰绰有余的。 更好的是,这年轻人似乎全无野心,对加薪升职不曾表现出过度的热望,看上去十分踏实,你把他放哪儿,他就安心在哪儿做。那位谢总很快也听说了一些江寒过去的事,当他知道江寒以前在盛铖做的什么职务,他顿时觉得一切可以解释了。 司徒明徵却有些不放心,私下里打电话问他,江寒和霍定恺的那些纠葛,会不会影响到他们公司。 “不要紧的。”对方在电话里安慰他,“我们和地产业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而且江寒目前的职务也不高,霍定恺那家伙没什么理由跑来横插一杠,你放心好了。” 这么着,司徒明徵才放下心来。 但是要想彻底隔绝与过去的关联,一丝缝隙都不透,那也很难做到,毕竟职场的圈子就这么大。 有一次江寒去给那位谢总送一些资料,进来会客室,他发现另外坐着两位客人。他当时没留意,只随意瞟了一眼,放下资料就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慢慢回想,他才觉得那俩人看着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至于到底是在哪里见的,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恐怕是以前在盛铖见过的,他想,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想到盛铖,他的心还是有点痛,那是他工作了五年的地方,他费了五年的心血,现在却切割得干干净净。这半年来他竭力回避有关盛铖和霍定恺的任何消息,连新闻和财经杂志都很少去看。 他已经没什么追求了,不管是在物质上,还是在精神上,江寒一点都不介意自己从宽大明亮的个人办公室,来到狭小的格子间,更不在乎如今的薪水只是过去的零头。他只求能安静地蜷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受着司徒明徵的保护,像只小蜗牛一样,不被外界打搅,更不用触动往日的伤痛。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痛苦,哪怕偶尔在报纸的广告栏看见“盛铖置业”那几个字。那种绵绵不绝的痛楚,总会在一个毫不起眼的点上被触发,然后像海上的飓风,席卷他一整天的情绪。 江寒怀疑,他这辈子都无法复原,无法摆脱霍定恺留给他的阴影。 然而想想死去的梁安久,他就明白,自己该感恩了。 那天下午,江寒被上司派了外出的任务,他收拾了东西从格子间出来,路过刚才的会客室,正好听见了那句话:“还不是被老四赶出来了,没地方去?” 江寒陡然停住脚步。 会客室的门没有关严,谢总也不在里面,从江寒所站的位置,他看不见那俩人,却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谈。 “……老四是什么人?惹了他,还能活?要不是司徒的儿子接手,这小子早变白骨了。” 另一个人发出嗤嗤的笑声:“这也说明人家不是等闲人物,你看,老四把他从床上踹下去,他转头又爬上司徒明徵的床,换了你,做不到吧?” “那我真做不到!哈哈!我可没他这么大能耐。” 江寒呆呆站在那儿,他忽然转过身,拼命往电梯间跑。刚到电梯门口,正碰见谢总从里面出来,俩人差点撞到一起。 谢总一把扶住江寒:“当心!” 他看看江寒的脸,诧异道:“怎么了?小江,脸色怎么这么差?” 江寒呆呆看着他,努力了好半天,才哆嗦着道:“秦主管……秦主管让我去锐星催催那批单子……” 谢总笑起来:“去就去呗,跑个什么劲儿?不用那么急,小心摔倒。” 等他离开,江寒进来电梯,按了一楼后,他双腿一软,慢慢坐倒在电梯里。 呆呆盯着闪烁的电梯灯,江寒忽然想,自己怎么还不去死呢? 好在,还有司徒明徵。 每当遭受这种无可名状的痛苦,江寒就会去找司徒,如果是上班时间,他就会打电话给司徒,或者给他发微信,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突然想吃点甜的东西,大概最近糖分有些不够吧?菠萝肉好做么?嗯,要是麻烦的话,那就清炒菠萝……” 江寒笑起来:“菠萝怎么清炒?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那就菠萝肉好了。”司徒轻快地说,“多放糖!” 他不用和司徒抱怨自己的遭遇,也不用哭哭啼啼讲述自己的委屈,他只要和司徒絮叨几句废话,听他说说家常的事儿,心情就能平静下来。 司徒明徵就是他的稳心剂,是他在浩瀚无边的苦海里,唯一抓得住的缆绳。江寒明白,就算他真的跌进大海,这根缆绳也能把他救上来。 有个周末,江寒和司徒俩人出去逛街,俩人刚从商厦出来,迎面就遇上了容庭。 先喊住他们的是容庭,司徒明徵一瞧,就笑起来:“容医生,怎么这么巧?” 江寒看见容庭,他的心突突一跳,旋即也笑起来:“容医生。” 第4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1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1节 容庭笑眯眯望着他们:“好久没见了,出来买东西么?” 司徒拎了拎手里的购物袋:“给江寒买件外套。” 三个人又寒暄了两句,司徒就说,他有点饿了,先去对面的麦当劳买点吃的,周末人多,他去排队,让江寒等会儿过来找他。 等到司徒明徵离开,容庭才又端详了一下江寒:“最近,还好么?” 被他这么一问,江寒只觉满嘴的苦涩,他没出声,低下头来。 “江寒,你瘦多了。”容庭感慨道,“何益跟我说,你瘦得不成样子,我想来看看你,又觉得……你可能不大想见我。” 江寒努力笑了笑:“哪有啊,我怎么会不想见容医生你呢?” 容庭摆摆手:“别客套了,也怪我当时没坚持,我该再想点办法,早些把你救出来的。霍定恺这个混蛋!早知道上次我就该带把斧子去砸门的。” 江寒不知说什么好,他干涩的笑笑:“这不关容医生你的事。” “关我的事。”容庭坚持道,“干坏事的是我弟弟,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不能再偏袒他了。他就是个混蛋!” 他说完,又叹道:“好在有司徒在。你现在和他在一块儿,我也就放心了。” 他这样说,江寒更觉怅然,脸上神色愈发的苦涩。 容庭仔细看他,也察觉到了端倪,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艰难地说:“别再去想他了,江寒,他不配。那个混蛋不配和你在一块儿。先前我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不管我有多希望你能成为容家的一员,也不能让你为了霍定恺那家伙作牺牲。你离开他,这很好,是明智之举,在我和大哥看来,他和容晨就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浑货,不值得挽救!别人都得离他们远点儿,免得被糟蹋。” 虽然容庭这话完全是骂自己的两个弟弟,也丝毫没有偏袒他们的意味,但江寒听着,却伤心得无法形容。 又嘱咐了他两句,容庭这才离开。 江寒过了马路,走进对面的麦当劳。他四下里望了望,就看见司徒明徵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在发呆。 司徒脸上神色有几分落寞,像落了灰的玩偶,没什么生气。 江寒忽然更加难过,他快步走过去,故意用轻快的声音说:“怎么什么都没点?” 司徒回过神,他这才笑起来:“哦,我不知道你爱吃鱼还是爱吃牛肉,咱们再过去看看吧。” 第150章 第 150 章 江寒不是不明白,他这样子对司徒明徵不公平,他不爱他,却在把他当生命里唯一的支撑使用,他对司徒明徵,就如同当年霍定恺对他,正是因为内心怀着怎么都无法爱上的愧疚,才更要不由自主的作,缠着对方不放,生怕对方看穿真相,弃他而去。 对霍定恺而言,容晨反正是得不到了,所以他就更不能失去江寒,因为他无法独自面对丧失的痛苦,更不能承认自己被真正所爱的那个人放弃,他抓着江寒不放,就是为了自我安慰,向自己证明:谁说我不值得爱?我明明也能得到别人的深爱! 他借着江寒的存在,遮挡内心被容晨放弃的痛苦,他在借助江寒逃避不愿面对的现实。 人会慢慢的坏掉,就是从不肯承认已经无法改变的坏事实开始,如同酒鬼都不会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已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对酒精毫无办法。 所以江寒也在借助司徒明徵逃避现实,他也在拿司徒明徵来自我安慰,来掩盖被霍定恺放弃的痛苦。 他变成了第二个霍定恺。 春去秋来,江寒在那家公司已经工作了好几个月,他的生活节奏稳定下来,心境也平稳了许多。 司徒明徵也回归到往日的工作中,虽然他有些沮丧,因为杰瑞米的案子,仍旧没有丝毫线索。 如今他已经得知真相了,是江寒告诉他的,司徒明徵万万没想到,真正的杀人者是容晨,而且是激情杀人,更让他吃惊的是,杰瑞米当时也在犯罪。 但他拿这兄弟俩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知道真相,可他没有掌握丝毫的证据。 司徒并不气馁,他和江寒说,老话说得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有说,恶人自有恶人磨,霍定恺一次次肆无忌惮触犯法律,早晚会撞到线上,这一次收拾不了他,未来却不一定永远没有机会,警方收拾不了他,也许有人能收拾他。 “像他这样藐视道德和法律,肯定还会继续干下去的,人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说不定哪天他就自动把证据送到公众面前。”司徒安慰江寒说,“你放心,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江寒听得心绪复杂难言,但却努力笑笑:“你见得多了?你才多大啊就这么自夸?” 司徒搂住他,低声暧昧道:“我多大你不知道啊?要不要验证一下?” 同时,司徒也告诉江寒,萧竟曾经和他联络的事情,他查找了当时萧竟打过来的公用电话亭,是郊外的某个地点。 “我也没细查摄像头。”司徒说,“反正肯定是找不到他的,那家伙精得像只狐狸,准保如今正藏哪儿呢。” 在那次给司徒来电,让他去救江寒之后,萧竟再没来过电话,江寒是囫囵过来警察宿舍的,他的手机也扔在玫瑰园了,他不记得萧竟的手机号码,那之后,萧竟也没有联络过他。 所以当那个夏夜,他突然接到萧竟的电话,一时非常吃惊。 “是你啊!”江寒不由喃喃,“你没事吧?” 萧竟在那边笑起来:“很吃惊我还活着,是么?我活得挺好的。” 那时候江寒是在家里,司徒加班,家里就他一个人。 萧竟问:“你呢?江寒,现在怎么样?” 江寒赶紧说:“我现在挺好的。我住司徒这儿……萧先生,当初,多谢你。” 他停了停,才哑声说:“要不是你帮忙,我可能得死在那儿。” 萧竟轻轻叹了口气:“不用客气,我早就说过了,我不会让你落得和安久一样的结局。” 提到安久,江寒的心酸楚起来,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了那个死去的人。 “萧先生,你最近怎么样?我问了我妈,她说你后来没接着去换药了,也联络不上你了。” “我没事,身上的伤都好了。虽然其实好不好的都无所谓了。” 江寒更难过,但他努力振作道:“别这么说。有空过来吃餐饭吧。不要紧,我会和司徒说的,他不会对你怎样。” 萧竟笑道:“不必客气了,江寒,今天这个电话,也许是最后一个。” 江寒一愣! “……这段时间我在往故乡跑,我把安久的骨灰挪回去了,给他重新做了个坟。”他说到这儿,声音变轻,“把他和我祖母安葬在一起了。” 江寒心里直翻腾,原来这段时间萧竟销声匿迹,是去做这个了,他是怎么在警方和霍定恺的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些事情的? “养父母那边,我也偷偷过去做了安排,虽然心里很愧疚,对不起他们,但我也已经尽力了。所以这么一来,我就了无牵挂了。” 突然听萧竟这么说,江寒心里一慌! “萧先生,接下来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完成一些事情,一些当年安久想去做,却没能做到的事。”萧竟安详地说,“我得替我弟弟讨回公道,江寒,我要去复仇。” 江寒更加紧张:“你想怎么做?”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萧竟突然反问,“江寒,你心里也有仇恨,对不对?你和安久的仇恨是一样的。我也可以帮你去复仇。” 江寒想说我和安久是不一样的,我不需要你去复仇,可他,说不出口。 萧竟听出他的沉默,他有些无奈:“你还在爱霍定恺,是么?可他根本不在乎你啊,江寒,他昨晚还把容晨留在玫瑰园别墅里,一直到凌晨一点容晨才离开……” 江寒的喉咙剧痛,他握着手机,胳膊簌簌的抖! “你不值得为这么个人让自己痛苦,更不应该让他逃过惩罚和报应。” 江寒艰难地说:“我已经不想再去想这些了。” 萧竟嗯了一声:“江寒,你现在能和司徒明徵在一起,是不幸里的万幸。至少你没有像我这样,眼睁睁看着最不能割舍的部分被人摧毁,落得终身遗憾,无可挽回。可我不同啊!” 江寒努力吸了口气,他勉强道:“别莽撞,萧大哥,那不值得。” 萧竟在那边,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笑声。 “最后,能听见你这么叫我,也算是某种安慰了。”他的语气充满怅然,“江寒,我常常想,如果安久还活着,他会拦着我不准我去么?” “他会拦着你的。”江寒哑声说,“你是他唯一的哥哥,他不会放你去冒险。” “也许,他不会呢。”萧竟慢慢笑了一下,“你高估安久了,江寒,那小子不是个能忍受痛苦的人,我觉得他会说,哥哥,你来帮我做这件事,我忍受不下去了,你来帮我。” 江寒捂住眼睛,他的泪一个劲儿往外涌。 “所以我一定会实现他的要求,谁叫我是他哥哥呢?”萧竟说到这儿,语气仿佛呢喃般,“好了,想说的都说完了,咱们该说再见了,小寒,往后你要好好的,知道么。” 电话挂了。 江寒不由跪在地上,一时间,泣不成声。 萧竟来电话的事,江寒谁也没说,连司徒都没告诉。 他不知道怎么说,他更不知道司徒会怎么做。江寒隐约猜到了萧竟的意图,至少他确实在监视容晨,不然他不会知道,容晨夜里一点才从玫瑰园出来…… 江寒忐忑不安,他想了好几天,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他想阻拦萧竟,让他别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但他根本找不到萧竟,上次打电话过来的号码是个手机,事后他反复拨过去,对方都是关机状态,这让他上哪儿去查呢? 不过江寒又一想,他找不到萧竟,总找得到容晨是不是?他可以警告容晨,让他最近多加小心。 于是那天下班从公司出来,江寒没有直接回家,他坐着公交,一直在街上转,最后,找了个处于监控范围外的公用电话。 到了电话亭前,他看看四下无人,这才拿起听筒。容晨的手机号他记得,那个12345结尾的号码太特别了,他都不用特意去背。 但是,在按下最后一个号码之前,江寒犹豫了。 他真的要通知容晨么?电话通了,他得怎么说?容晨,有人可能打算杀你。是谁?萧竟。你怎么知道他要杀我的?为什么突然来这个电话,难道你在和他联系? 这些问题,他怎么回答? 江寒把听筒挂上了,他烦恼起来,以他此刻的立场,搞不好容晨都不会相信他说的话,而且一旦牵扯起来,他和司徒明徵都得被卷进去。 但那也不能一声不吭啊!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他明知道萧竟要动手,还不去通知容晨做防范,这不是纵容他人行凶么?司徒曾经说过,像这样的,得判几年来着? 想来想去,江寒又咬咬牙,抓起听筒。 管他呢!容晨信不信那是他的事,他要往深里问消息来源,自己可以不告诉他,反正警告了就行了。 想到这儿,江寒定了定神,抓起听筒拨通了号码。 待机铃声响了五下,那边接了电话:“喂?” 是容晨的声音。 江寒张了张嘴,他却突然想不出该怎么称呼容晨,是喊容总,还是直呼其名,还是三少? 他这么一犹豫,容晨在那边又喂了两声。 江寒清了清嗓子,正待开口,恰恰这时,他听见听筒那一端,传来一个不甚清晰的男人声音:“谁啊?” 是霍定恺!! 江寒如同中了魔,握着听筒的手都不停使唤了! 容晨有点不耐烦,他又喂了一声。 江寒只觉喉咙干涩得厉害,他努力想发出声音,但就是一点声音都出不来。 他听见听筒那一端,霍定恺在笑:“又是恶作剧?都跟你说了,别挑这种一顺的号码,人家不骚扰你骚扰谁?” 容晨似乎也有些迟疑:“似乎是个座机号码……” “座机?那就是公用电话了。肯定是恶作剧。那些小孩子最讨厌,专门在电话亭打这种骚扰电话……手机给我,让我来。” 江寒的神都没回过来,那边就传来霍定恺清晰的声音:“别再打过来了,听见了么?再敢捣乱,就把你关起来!” 江寒通的一下挂掉电话,他抓着电话亭的玻璃边缘,只觉得额头一层层的渗着冷汗! 他的双腿软得像棉花,几乎无法站住,只得慢慢蹲下来。 他抱着头,耳畔还在回响霍定恺的声音。 再敢捣乱,就把你关起来! 熟悉的阴影像沉重的巨石,轰然一声从天而降,快要把他压垮了! 江寒觉得上不来气,他急促紊乱地喘息着,他的心像疯了一样在腔子里狂跳,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家,要赶紧逃回去,他受不了了! ……但是,容晨那边又该怎么办? 然而渐渐的,江寒的神色开始起变化,冷漠乖张,渐渐占据了他的脸,下一分钟,他扶着墙壁,支撑着爬起来,向公交车站走去。 他不想再打电话给容晨了,萧竟究竟想做什么,他也不关心了。 这一切,其实都和他无关,对么? 萧竟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容晨不是普通人,他有强大的家族,有手下有亲人,走哪儿都跟着一群忠犬一样的下属,一个电话能指挥警察总长,所以他还怕什么呢?而且霍定恺肯定天天和他在一块儿…… 自己又何必替他操心! 江寒觉得,自己在慢慢变成一块铁,冰冷的生铁,它会锈迹斑斑,颜色发黑,但不会溶化,也不会扭曲,更不会受伤害。它不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这个世界,因为它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萧竟打电话过来的一周之后,某个上午,江寒刚进办公室,就接到了司徒明徵的电话。 “什么事儿啊一大早的打电话?”他笑道,“这才离开家多久……” “江寒,出大事了。”十分罕见,司徒的声音竟然显得分外紧张。 江寒一愣:“怎么了?” “霍定恺……身中多枪,此刻正在医院急救。” “什么?!”江寒差点从椅子里跌出来! “还有一件事。”司徒明徵停了停,“容晨死了,他和萧竟一起从工地的高楼摔了下来,俩人当场殒命。” 第151章 第 151 章 江寒离开玫瑰园后,霍定恺叫人把房间的东西都扔掉,然后重新粉刷装修。 他那种语气,倒像是终于完结了一桩心事。 容庭气不过,又跑来骂他,霍定恺却是一副死脸皮的样子,他说,还骂什么呢?人都走了,这结果不正是容庭所期望的么? “我期望的是这种结果么?!”容庭暴怒,像恨不得吃了霍定恺,“梁安久你可以说他本性不好,自食其果,江寒的性格难道还不够好么?这么顺从听话的孩子,都能被你给逼成这样,你有没有过一丝的反省啊?!” “难道是我的错么?”霍定恺冷冷道,“是我叫他变成酒鬼的啊?” 容庭气急,最后丢下一句:“我看你就是欠收拾!早晚得有人来收拾你!” 江寒被司徒明徵带走的事,容晨也知道了,他问霍定恺,当初他不是答应了自己,要好好对江寒的么?为什么最后闹成这样? “我是答应过你,好好对他,但前提是他保持清醒和正常。”霍定恺淡淡地说,“我可没打算好好对一个疯子酒鬼。你有没有见过他发疯骂人砸东西的样子?难道我是精神科医生么?” 除了霍定恺自己,他和江寒分手的事,没有一个人感到高兴,高建业后来按捺不住,悄悄去打探了一下江寒的近况,回来之后他非常沮丧,和苏锦纶说,江寒在霍定恺身边呆了五年,就这么被司徒垣的儿子给牵走了,这是凭什么呢? “但凡四爷当初稍微有点儿耐心,稍微柔和一点,如今也不至于弄成这样啊!”他愤愤道,“结果倒好,被司徒家的儿子给捡了便宜!” 苏锦纶却没有附和他的话,他叹了口气。 “你也别气了。俩人没缘分,早点分开不是坏事,要不是司徒那小子赶过来,按照四爷这脾气,江寒就得死在那屋子里。” 他这么一说,高建业更加沮丧。 “我就说这屋子风水不好,带进来的一个两个,最后全都落得一样的下场。再这么下去,就算来第三个,我也不看好。” 苏锦纶慢慢喝着茶,他摇摇头:“不是风水问题,四爷命犯孤星,老太爷当年不是给他算过么?他还到处找人给四爷改命……看来人的命格,真是改不了的。” 高建业听苏锦纶这么一说,不由伤感起来,他喃喃道:“可他不能一辈子这么下去呀,再过几年,咱这些老伙计都不中用了。到时候难道要让四爷一个人坐在这空屋子里?” 这问题,苏锦纶也答不上来。 但是霍定恺丝毫懊悔都没有表现出来,就好像,江寒不在了,他反倒轻松起来。他和安嫂说,别墅里,凡是江寒的东西,一律收拾收拾扔掉,一件也不留。 “杂物太多,看着就觉得脏乱。”他淡淡地说,“该扔的全都扔掉,原先是什么样,现在就恢复成什么样。” 安嫂却有些不舍,她和江寒相处了五年,其实心里是挺喜欢这个善解人意的小伙子的。现在霍定恺一说分手,就要把人家的东西都扔出去,安嫂想想就觉得难过。但是主人的命令,她又不敢不遵从,所以一面慢慢收拾,一面叹气。 “这一件件的,都是江先生精挑细选拿回来的,四爷说扔就扔,这往后江先生若是回来看见,心里该多难过!” 她在那儿絮叨,苏锦纶却突然说:“你觉得江寒还会回来啊?” 安嫂抬头看着他,她一时也支吾起来。 “苏先生,那孩子真的不可能再回来了么?” 苏锦纶没有回答他,他低头看着安嫂收捡出来的一大箱东西,里面有漂亮的陶瓷,手工绣的垫子,小框油画,还有木头玩偶……甚至连江寒在大学里的作业本,用过的厚厚文件夹,画的素描,他的衣服鞋子领带饰物甚至个人卫生用品都在里面,而霍定恺竟然一件不留,都要求安嫂扔掉。 安嫂看苏锦纶那表情,她也叹了口气:“还有好几箱子呢。昨天我问四爷,说,是不是都得扔掉,因为好些看着挺新的。四爷就发了火,说,他都说了扔掉,为什么我还来问第二遍?可是苏先生,这么新的衣服,扔了多可惜!” “先不要扔。”苏锦纶突然说。 安嫂一愣:“不扔?那我放哪儿啊?” “明天我找个车,都拉回我那屋去。”苏锦纶说,“你和老冯把东西打包,装箱封好就行了。四爷问起,你就说,扔了。一件没留。” 苏锦纶自己有房子,只是不常回去住。第二天,他果然叫了个徒弟,开着车,把这几箱子江寒的东西都拖了过去。 高建业听说了,兴冲冲跑来问苏锦纶,是不是江寒和他说了什么,不然他怎么断定江寒能回来。 “我断定不了啊。”苏锦纶慢吞吞地说,“我就赌一把呗。” 苏锦纶把江寒的东西都拿走的事儿,最后还是让霍定恺知道了,他很生气,质问苏锦纶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打算开个旧货市场,卖了换钱。”苏锦纶一本正经地说,“四爷只叫安嫂扔掉,也没说一定要扔到垃圾箱里去,对吧。” 霍定恺被他气得无语,他冷笑道:“你还指望人家能回头啊?老苏,你该后悔当初自己栽培他的那片苦心才对!” “我不后悔这个。”苏锦纶不紧不慢地说,“我也就是赌一把。这次输了,我不在乎,下次四爷再往这屋里带回人来,我就再赌一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霍定恺被他说得愣神,但他终于冷冷地说:“那你输定了。连错了两次,我不至于笨到要错第三次。” 就连容霁都骂霍定恺:“你还真打算当天煞孤星啊?” 霍定恺却笑笑道:“一生下来没多久就把自己亲妈给逼死了,像我这样的,不是天煞孤星又是什么?” 容霁被他说得难过万分,他说,定恺,你到底图个什么呀?容晨不会顾及你的!人家有老婆有孩子,日子过得滋润着呢,你为了他,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团糟,你真觉得值得么? 霍定恺没有回答,他把电话挂了。 因为担心霍定恺独自一人在家,会太寂寞,容晨最近总是往玫瑰园来,不是独自来访,而是经常抱着小女儿一起来。 霍定恺虽然不想和任涟涟打交道,但对容晨的这个孩子却是欢迎的。容羽很像容晨,尤其那双眼睛。她也不怕生,霍定恺从她父亲那儿接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她就老实趴在他怀里。 “她真像你小时候,这么乖。”霍定恺感慨地说。 然而话都还没说完,容羽揪着他衣服上的扣子就往嘴里塞,吓得两个男人慌不迭把她拉开,没有啃到扣子,小娃娃不依不饶哭起来。 容晨一边哄女儿,一边困惑:“到底为什么非要啃扣子?硬邦邦的味道又不好……” 霍定恺笑道:“可能因为是金色的,好看吧。” 他停了停,又说:“四十年没有照顾小孩子,我的经验值都降为零了。” 容晨笑道:“想增加经验值还不容易?四哥要个小孩子又不难。” 霍定恺没出声。 容晨抱着女儿,又想了想,试探着说:“容庭和我说过,原本四哥打算弄个孩子的……” “已经不可能了。”霍定恺笑了笑,“幸亏计划没有实现,不然我一个人,哪有心思对付小孩子?” 容晨还是有些不甘,他喃喃说:“如果计划实行的早一些,江寒现在也不会走了吧?” “别去想了。”霍定恺心平气和地说,“这样更好,否则为了小孩子而勉强在一块儿,我就和那些傻瓜没区别了。” 虽然对容晨的女儿没有丝毫芥蒂,但霍定恺始终避免和任涟涟会面。他现在也只是不再针对任涟涟而已,想要跟这个女人握手言和,他却办不到。容晨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也尽量避免让妻子和义兄见面。 因此那天深夜,当霍定恺接到任涟涟的电话时,他有些惊讶,刚开始他甚至没听出对方是谁,直至对方哑声说:“我是任涟涟”时,他才“哦”了一声。 “找我有事么?” 女人在那边突然哭起来:“小晨被绑架了,四哥,你去救救他!” 霍定恺的耳畔嗡的一声! 他立即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原来容晨从傍晚开始就没消息,任涟涟起初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加班,后来直至八点也没等到电话,容晨的手机也打不通。于是她打电话到金奕地产,容晨的下属说他五点半就走了。 任涟涟这才发觉不妙,她赶紧通知各方有关人员,很快有人发现了容晨的车,停在路边,而且车门是开着的。 任涟涟慌了神,就在这时,她接到了一个男人的电话。 “是萧竟干的。”她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和霍定恺说,“他叫我通知你,如果想要容晨活着,今晚你就得去和他见面。” 霍定恺定了定神:“先别哭,他没说什么地方?” 任涟涟报了个地址,原来那是一片在建的工地,是商业用地,准备盖大型商厦的,而且恰恰就是盛铖的地产。 “他说如果你不肯去,容晨就没命了。”任涟涟在那边哭道,“四哥,我求你去救救他……” 霍定恺飞快地说:“我这就去!” 他扔下电话,抓了车钥匙就冲出家来。 在车上,他打电话给高建业,高建业一听他已经出门了,顿时慌了神! “四爷怎么能一个人去!再不济,也得把老苏带着呀!” “来不及了。”霍定恺飞快地说,“萧竟限我独自一人,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如果晚了,容晨就活不了。这个亡命之徒不打算讲条件的,否则他就直接打电话给我了。” 高建业在那边马上说:“我这就过去,四爷千万别莽撞!” 几乎是一路飞车,霍定恺赶到了萧竟指定的那个地点。 是一片工地,到处都是散乱堆在地上的钢筋水泥,已经接近凌晨,工人们都离开了,中高考在即,市政府三令五申不许有深夜噪音,所以此刻工地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十层的建筑已经初具规模,即将进行外墙装潢,霍定恺下了车,他没法乘升降机,于是只好一层层爬楼。 一直到了九楼,借着塔吊上高悬的照明灯,他看见一个人站在楼层边缘,在他身边,容晨正跪在地上。 “四哥!”容晨叫起来。 霍定恺正想奔过去,脚刚刚踏出一步就停下来了。 他看见,一柄枪正正抵在容晨的头部! 站在容晨身边的持枪男子,见到霍定恺停下来,他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了,四爷。”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你真的还活着。” “是啊,这个世界很让您失望,对么?”萧竟笑着说,“把我塞进后备箱,捆着手脚,浇上汽油点上了火,居然还是没能杀死我。” 霍定恺点点头:“我只能说,你确实有些手段。不愧是斯坦福毕业的天才。” “四爷过誉了。”萧竟仍旧笑笑,“我不过是擅长自我保护。” “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连遍布全城的警方探头都没能抓到你一根毫毛,这么强大的自我保护能力,叫人叹为观止。”霍定恺看看容晨,“也怪我时间一长就放松了警惕,忘记了你是个睚眦必报的跳梁小丑,不可能真的从此销声匿迹。” “四爷何必拿话损我呢?”萧竟仍旧笑笑,“难道你还看不清此刻的形式么?” 霍定恺阴森森地盯着他:“你想要什么?既然抓到了容晨,又没有立即杀他,我猜,你还是有想要的东西吧?” 萧竟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看容晨,满眼怜悯道:“你看,你四哥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在他心里永远都有一桩交易要做,容少,你觉得自己价值几何?” 霍定恺却不理他的讽刺,他追问道:“你想要自由,是不是?我可以帮你办到!我这就去和警方疏通,让他们撤销对你的通缉,萧竟,从此往后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在社会上生活!我还可以给你钱,多少都可以……” “听起来非常诱人。”萧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他手里的枪,没有离开容晨的头部,“但如果我说不呢?如果我说,我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让你痛苦,让你亲眼看着最心爱的弟弟死在你面前……” “你敢!!”霍定恺像疯子一样咆哮起来,“你敢动容晨一根头发,我就叫你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萧竟微微笑起来:“后悔出生在这世上?四爷不用麻烦了,其实我一直都后悔出生在这世上,自从得知安久的死讯,我就觉得自己当初不该出生,更不该活着。所以你这种威胁,对我是无效的。” 霍定恺一时竟噎住了! “你非常害怕我杀了容晨,是么?”萧竟眯缝起眼睛望着他,“你觉得你可以拿生命来换他,对不对?那我就奇怪了!四爷,您知书达理、高贵儒雅,为什么就不懂将心比心的道理?当初你杀我弟弟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想过,这世上也有人会为他不顾一切?就因为他卑微愚顽,你就认定这世上没人爱他么?” 霍定恺呆呆望着萧竟,在他后方,塔吊上的大灯毫不柔和地照射着,像一枚不合时宜的太阳,古怪而刺目,将萧竟的身影勾勒得虚浮诡谲,像个从不该存在的魔幻世界蹦出来的邪恶精灵。 “我就那么一个弟弟,唯一的亲人。”萧竟低头盯着容晨,他喃喃道,“我本来打算回国后找份好工作,把安久从你那儿接出来,帮他戒毒,给他一个崭新的人生,我连房子都买好了,我打算带着他去另外一个城市,躲你躲得远远的,让安久再也不能和你搭上一丝一毫的联系——霍定恺,你看,你本可以避开我的,如果当初你再坚持一个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可惜你没办到。” 他说着,掰开安全栓,枪口更加用力抵住容晨头部:“所以这不是非常公平么?你杀了我弟弟,我就杀了你弟弟,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就在这时,霍定恺忽然向他扑过去,萧竟抬手一枪,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腿,霍定恺噗通倒在地上! “四哥!”容晨惨叫起来! “请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四爷。”萧竟冷冷道,“老实呆着,我还能饶你一条命。” 但是霍定恺不肯老实呆着,他拖着那条中枪的腿,支撑着爬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砰砰!”又是两枪,这次萧竟打中的是他的胸口。 “都跟你说了,不要动。”萧竟的枪口旋即回到容晨的头部,“我可不在乎多杀一个人!” 鲜血汩汩涌出,剧痛让霍定恺说不出话,但他不肯停,捂着伤口,摇摇晃晃还想往前走。 紧接着,又是一枪! 他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 喘着气,霍定恺用仅剩的力气艰难抬起头,他看见跪在地上的容晨突然一跃而起,将萧竟扑倒在地,俩人在地上厮打起来,萧竟拼命击打容晨,他挣扎着想摆脱容晨,但是容晨死死抓着他不放,萧竟手中的枪被容晨给打落在地,他不顾一切想去抓那把枪,但容晨却在将他往反方向拽,俩人在光秃秃的水泥地上激烈的翻滚。 地上的灰尘被他们搅起来,霍定恺的眼前充斥着鲜红,他弄不清那是血还是对面塔吊上的灯光,他不断深吸气,忍着剧痛向前爬,他和那俩人的距离并不远,不到三米,可是他身体沉重如石,向前挪动一寸都艰难万分。 几番努力,萧竟终于抓到了那把枪!他抬手又想向霍定恺射击,容晨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后一翻,萧竟身体失控,竟被容晨拽着,往楼层边缘滚过去! “四哥!……” 声音被截断在半空,下一秒,俩人同时从九楼跌了出去! 激烈的声音和翻滚打斗的身影消失了,霍定恺呆呆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水泥板,强烈的光线静静照在上面,灰黄黄的颜色,像一帧不可更改的陈旧镜头。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噩梦。 是的,这一定是梦,他想,现实一定不可能是这样。 这是梦,所以,只需要再睡一会儿,等到黎明,他就能醒过来,从这噩梦里醒过来。 沉重的疼痛和失血的冰冷像厚重的绒布,慢慢把他包裹起来,然后一点点用力勒紧。 就在失去神智的最后一秒,他忽然想,这梦,真像现实。 第152章 第 152 章 霍定恺被不久后赶到的高建业送进了医院。他身中数弹,光是肋骨就断了六根。 坊间一时哗然,谁也没想到,任祖年的前任机要秘书在销声匿迹了近一年之后,突然出现,而且干下这等惊天的大案。一时间,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急救病房里的霍定恺,因为除了他,再没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处警界,司徒明徵自然比普通市民有更快捷准确的消息来源,他告诉江寒,霍定恺身上的子弹取出来了,命算是险险保住了。 “只怕他醒过来,会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司徒满含怜悯地说。 而江寒对此,什么评论都没有。 从事发之日起,他就陷入到古怪的沉默里,成日心不在焉,几乎没法再专心工作。司徒明徵看他这样,以为他依然在念旧情,担忧霍定恺的状况,他半含酸又半安慰道:“幸好你和他们那伙人分开了,不然这次多半也要卷进去的,江寒,咱们得离那些家伙远一些,别沾他们的边,那是最好的,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不是的,江寒在心里说,他并非和此事无关,恰恰相反,事情变成这样,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就是因为他没有去警告容晨,才导致容晨着了萧竟的道,被他绑架。就因为他一声不吭,霍定恺才会毫无防备的只身赴会,差点被萧竟打死。 可他不能和司徒说这些,他不能将真相告诉司徒,他没有勇气那么做。 霍定恺在一周之后清醒过来,然而当他得知容晨已死的消息,伤情突然恶化,当晚又一次被送进了急救室。 司徒和江寒说,万幸霍定恺此刻无法离开病床,不然,他就得去参加容晨的葬礼,而那种场面,一定是霍定恺这辈子都无法承受的。 “太可怜了!看着就让人心酸。”司徒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和江寒描述,“任涟涟一身黑衣。那个小不点儿也是一身黑衣。任涟涟瘦得吓人,嘴唇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我真怕她会晕倒,可她竟然一直坚持下来,最后还抱着孩子过来,让小家伙给容晨的遗像鞠躬——造孽!那么小的孩子,站都站不稳,容羽恐怕都不知道爸爸已经死了。老天爷,那种场面……唉,江寒你幸亏没去,谁看了都受不了,真是人间惨剧!” 所以,造成这人间惨剧的就是自己,江寒不由想,就是他,害得那么小的孩子没有了父亲,害得容晨家破人亡。 如果他当时打了那个电话…… 可他没有打。 他因为自私,嫉妒,怨恨,没有打那个电话,没有通知容晨他身边存在危险,没有提醒他当心萧竟复仇。 于是容晨死了。 于是他的妻子和女儿此生再也无法和他团聚。 这一切里,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和萧竟一样,也是置人于死地的凶手。 谁知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容晨死亡这件事的热点还没能从公众的眼中褪去,立即又有一个更劲爆的新闻出来,震撼了所有人的耳朵:一份内部告发的材料,出卖了任祖年。 材料中称,任祖年犯有利用职权谋利,买/凶/杀人、下毒、绑架、收受巨额贿赂等等一系列罪行,并且举报者提出了确凿无疑的证据,其中的谈话录音和文字凭据后来证明全都是真的,一时间,整个官场都被这份检举给闹开了锅。 告发资料的提出者是容晨的昔日好友,盛铖的副总郝林,他声称,这是容晨在临死前一年交给他的,容晨曾经叮嘱他,只要自己发生意外,就把这一切公布于众。 材料中,甚至还有任祖年当年杀妻的证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证据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拿到的,而是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被人一点一滴收集起来的。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任涟涟,后者此刻,却已经带着女儿离开了国内,就在她登机的次日,任祖年被依法逮捕。 坊间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原来是亲闺女联合丈夫害老爸,那能不成功么?也有人说这算什么害?明明是替冤死的亲妈报仇。也有人说任涟涟心够狠的,在任祖年跟前忍耐了这么多年,原来就为了复仇的那一日,也有人说这算什么心狠?一刀捅死才算狠。至少她没亲自动手,最后任祖年被判无期,衣食无忧而且老命保住,这就够本了,七十岁的人了,过两年法外就医也就出来了,只不过钱和权没有了而已。做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好? 而这一切甚嚣尘上的声音,此刻远在异国他乡的任涟涟,是一个字都听不到了。 除此之外,容晨还做了一个惊人之举。 他承认了杀死杰瑞米的罪行。 在那一牛皮纸袋的材料里,他放进去了一份自首的公开信,信中,容晨承认他才是杀死韩振的真凶,而他之所以杀人,是因为韩振当时要对他的一位“至亲”下手。 信中说,他杀人之后非常恐慌,不敢去自首,为了掩盖证据,才让王志强扔掉了尸体,最后王志强之所以去替他顶罪,也是因为他的威逼利诱——他拿强子的家人威胁他。 警方得知实情,非常沮丧,因为容晨并没有在信中提及这位“至亲”究竟是谁,虽然人人都知道此人是谁。但不管怎样,王志强的杀人罪名是不成立的,因为容晨竟然从苏锦纶那儿弄来了那把凶器,他把那东西藏起来了,此刻借着公开信,警方找到了那把凶器,上面的血和指纹证明,容晨所言是真的,他的确就是杀死韩振的真凶。 容晨包揽了所有的罪行,包括杀人之后的恐吓与利诱。然而他已经死了,所以,警方还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更多的人对此唏嘘不已。尤其是当年那些骂过容晨、恨他“叛离”盛铖的人,因为谁也没想到,容晨真正的意图竟然是扳倒任祖年,给盛铖扫清最后的阻碍。他虽然死了,却为他的四哥做成了一件最了不得的事情。从此以后,霍定恺再也不用担忧来自任祖年的威胁了。 也有人私底下说,搞不好这就是霍定恺和容晨兄弟俩安排的一场戏,霍定恺其实是知道容晨真正用意的,他放弟弟离开盛铖,闹出兄弟不合的既成事实,就是为了迷惑任祖年。 然而像江寒这几个少数人,心里却非常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对霍定恺而言,他是宁可被任祖年给害死,也不愿意此生失去容晨。 霍定恺于事发后一个月出院,院方本来不肯同意,因为他伤得太重,没可能这么快就痊愈。但是霍定恺根本不听医生的规劝。 他回玫瑰园休息了两天,就独自去了容家的老宅子。谁也不知道他和容晨的父亲说了什么,女佣只能听见房间传出的隐约哭声。 然而除了养父,霍定恺谁也不肯见,他不准容庭上门探望,也叫容霁别过来,他说他不想见他们俩。 他在电话里和容庭说,他那么讨厌容晨,现在容晨死了,他总算称心如意了,所以用不着假惺惺跑过来安慰他。 容庭没有发火,他知道霍定恺正面临身心的双重打击,所以说什么出格的话都有可能,他只叹了口气,说,定恺,我也是小晨的哥哥啊。 “你到现在才想起这一点么?”霍定恺冷冷道,“只可惜记起得太迟了。” 容庭哑声说:“你别这样……你以为他出事,我和大哥就不难过么?大哥的嗓子都哭哑了。” 霍定恺握着电话,良久不出声。 “可是人已经不在了,我们这些活着的,再难过再生气也是徒劳,”容庭说,“张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你非要提前出院,他怎么都拦不住,他说你眼下的情况还不稳定,伤都还没好。定恺,你那么着急干什么?我问了郝林,盛铖那边运转还算正常,你可以继续休息……” “我已经不想休息了。”霍定恺冷冷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再浪费时间,放任某些人继续逍遥。” 容庭听得心里一惊,他赶忙问:“你还想干什么啊?定恺,萧竟已经死了!” “还有好些人没死呢,”霍定恺淡淡地说,“二哥,你难道看不见么?这世上该死却未死的人,还有很多呢。” 然后他咣当挂了电话。 容庭听了霍定恺这番话,心里非常不安,他思来想去,又给容霁打电话,把霍定恺说的那些古怪的话说给容霁听。 “大哥,他是不是疯了?”容庭紧张地说,“定恺到底要干什么呀!” 容霁说,你还听不出来?定恺想复仇。 “他还复什么仇呢?”容庭不明白,“萧竟已经死了呀!” 第4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2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2节 “事儿在他这儿还没完呢,让他什么都不做,那是不可能的。”容霁说,“他亲眼目睹了小晨的死,但是小晨的葬礼,他没参加,各路亲戚他也没见,这个完结的过程被他错过去了,在定恺心里,事情是不完整的,缺了一块,他接受不了现实,他缺一个endg,可是没人能给他这个endg。所以他得自己动手。” 容庭听得半懂不懂,他不由问:“那他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容霁叹了口气,“但如果我猜得没错,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开始了。” 第153章 第 153 章 容霁说得一点都没错,很快,所有人都知道霍定恺要干什么了。 他开始全力打击那些和任祖年有关的企业和官僚。 在霍定恺眼中,任祖年最大的罪恶并非是受贿这之类官方说法,而是当初提拔了萧竟。如果不是他给萧竟这么良好的机会,萧竟不会飞黄腾达,来到他不该来的地方,是任祖年帮他积蓄了多年的力量,间接帮助他杀了容晨。 所以,任祖年罪无可恕,而那些与之有关,常年受他庇护的人,同样也不无辜,他们全都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仿佛一夜之间,和任祖年有关的那些企业,日子顿时变得不好过起来,本来任祖年入狱对他们就有影响,但官方的调查力度主要围绕任祖年本身,“株连九族”这种事,检察院是不会干的。 然而检察院不干,霍定恺却干得很欢,为了报复这些企业,他几乎无所不用其极,掐断人家的资金链,取消已经签好的订单,媒体突然追查质量问题,内部反水告黑状……什么手段厉害他就用什么手段,实在没什么漏洞的,比如一家著名的建材企业,没头没脑的,忽然在京的总部被消防部门查出安全问题,仓库立即查封修缮,不达标就不能使用,物流也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 如果企业负责人和任祖年来往密切,那更完蛋了,过不了两天,有关此人信誉方面的劣迹准保曝光,接下来工商税务各个相关部门统统找上门,不把人逼得焦头烂额他不罢休。 至于和任祖年有关的官僚,哪怕没有牵连到他的案子里,仅仅只是当初站队站在老家伙那边,霍定恺也不肯放过,其中一个最招摇的,天天叫嚣自己身家清白,和任祖年一点关系都没有,结果没两天就被抓住在酒店嫖/娼,而且还被拍下了录像,撒得网络上到处都是。 无论是官员还是商人,只要和任祖年有关,霍定恺统统找上了茬,轻则破财或调查,重则破产或双规,有人开玩笑说,纪检人员都不用自己努力,只消往兜里揣好手铐,接下来,一路跟着霍定恺就行了。 一时间,整个商界和官场被这位地产皇帝给闹得人仰马翻,盛铖进入了暴走阶段,霍定恺又有权又有钱,容家霍家两边的势力都被他一个人给用上了,就连与此无关的,也被他给害得苦不堪言。 就这样,他还嫌不够,接着又扩大了打击范围,只要不是站在盛铖这边,不像姚致敏这种界限绝对清楚的,只要当初态度稍微有些暧昧,或者选择中立的,也被他列入了打击对象中。于是这些做了错误选择的倒霉家伙,甚至包括因为迟钝、站队站得稍慢了点的可怜蛋们,就如秋后的衰草,被冷酷的镰刀给毫不留情地刈割着,无论发出怎样惨烈的哀嚎,也不能挽回他们凄惨的命运…… 手持这镰刀的黑衣死神,就是霍定恺。 盛铖疯了,霍定恺,也疯了。 并非所有人都对这场腥风血雨一言不发。尤其那些老人们,这些人年高资深,和霍定恺的父亲以及容晨的父亲都有往来,原本他们同情容晨的遭遇,知道霍定恺内心有怨恨要发泄,所以一开始都还不作声。 但是时间一长,连他们也受不了了,因为谁也没料到,整个局面竟被霍定恺一个人给搅了个天翻地覆,再这样下去,局势会严重失控,大家都会被这辆惊了的马车给拽下悬崖…… 他们想阻止霍定恺的行动,但霍家那边出不来人,自从叔公和他父亲过世,如今霍定恺就是霍家的家长,他说话没人敢反驳。容家这边就更不好劝,至于一般人,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有些人就拜托与之交好的姚致敏,希望他能劝劝霍定恺,不要再做这种无差别的大面积打击了。 可是没有用,来盛铖当说客的姚致敏被霍定恺泼了一身的热茶,他气得踹了一脚总裁办公室的门,转头走了。 包括郝林,在一次尝试着劝阻后,却得到了“如果想离开盛铖,我不拦你”这样的回答,因此也不再出声。 然而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霍定恺把能得罪的全都得罪光了,他不惜成本报复着本来毫无必要报复的对象,他把与之有关的所有人的生活,变成了一团乱麻。 得有人阻止这个疯子! 最终,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落在了容霁的头上。 何益知道后,对容霁说,霍定恺不会肯见他的。 “他不见也得见,他非得见不可。”容霁说,“再这么下去,我就得再失去一个弟弟了。” 何益明白容霁的意思,霍定恺最近的行为已经犯了众怒,先前大家是看在逝者的面子上容忍他,但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如果霍定恺再不收手,那么等待着他的将是所有人的联合打击,到时候盛铖就将成为众矢之的,董事会将迫于压力请他离职,霍定恺的职业生涯肯定也会迅速结束。 于是容霁打电话给霍定恺,说,想过来盛铖和他好好谈谈。 “谈什么?”霍定恺冷冷道,“我觉得没什么好谈的。” “我觉得非常有必要谈一谈。”容霁在电话里坚持,“如果不许我来盛铖,那么我去玫瑰园,我把窗子砸烂,也得爬进去。” 霍定恺在沉默了两秒之后,终于说:“你过来吧。” 下午三点,容霁到了盛铖。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霍定恺样子没怎么变,单单就是瘦了很多,以及脸色苍白了很多。他穿着一身深黑的套装。 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他还在穿黑衣。 改变最大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深色的眸子里,从前在无事时,会微微泛起懒散平和的笑意,但是如今,那笑意早已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刺目的冰冷光芒。 容霁突然想到很多年前,他乘坐列车去北方雪国,那个黄昏,列车因故停在一片茫茫野原上,他望向车窗,在暮光中看见一头狼,正慢慢从积雪的树林里走出来…… 霍定恺此刻的眼睛,就像容霁在那头狼的眼中所看到的,那是饿兽所独有的冰冷无感情,像无机质玻璃,除了掠夺和毁灭,什么别的涵义都没有。 容霁先开口:“最近,还好么?” 霍定恺看着他,点点头:“很好。” 那两个字,从舌尖被送出来,硬梆梆跌在容霁面前,一点热气都没有。 容霁叹了口气:“可是大家最近都不太好。定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霍定恺仰面看看天花板,他慢吞吞地说:“可能是因为,他们太不知足。” 容霁摇摇头:“定恺,收手吧,不要再干下去了,难道你还觉得不够么?难道如今这个局面还不是你想要的?” 霍定恺静静盯着他:“你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 容霁点头:“我知道,你想要小晨回来——可惜他回不来了。定恺,他死了。” 月余以来,由杀戮酿制的自我麻醉,在那个已经成了禁忌的词语面前,突然失效。 遍地都黑暗了。 霍定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广漠的荒野,没有空气,没有水,也没有光,只有他,孤独而干枯的立在那儿,承受着一场看不见的无血大戮。 “他虽然死了,可是我们还活着。”容霁探身望向他,“定恺,你也还活着。” 霍定恺抬起头,他一字一顿道:“其实,我并不怎么想活。” 容霁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可是爸爸希望你活着,他失去了小晨,他不能再失去你了。” 霍定恺只是僵僵坐在那儿不动。 “我这次来,也是受爸爸的嘱托,他跟我说,阿霁,往后你去照顾定恺,不要再让他有丝毫的闪失。”容霁说到这儿,停下来望着他,“我知道你不甘心,在你心里缺一个完结,你觉得事情的发展和你所希望的不一样。这我明白。定恺,也许你真的该做个完结,不能任由自己在这件事上深陷下去了。” 霍定恺抬起茫然的脸:“完结?我该怎么来完结这种事?大哥,你是想让我像个没事人一样?我亲眼看着他从九楼跌下去……你看见了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容霁疲惫地叹了口气,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揉了揉眉心,哑声说,“定恺,做一件你想做的事,然后,完结它,把这一切画上一个句号,就跟你自己说,到这儿就可以了。” 霍定恺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知道你没那么简单就能走出来,但你得做点努力,就把痛苦放在一边吧,至少不要再让它发酵,继续伤害你自己。” 容霁仔细打量着霍定恺,他能感觉到,霍定恺脸上的神情,微微有所动容,于是他明白,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和容庭都会帮你。”容霁趁热打铁,“只要你别再去找无关的人作对。把你最想做的这件事做了,定恺,先让你自己平静下来,接下来,一切就交给时间,它会慢慢带你度过这个坎的。” 容霁以为,自己这番劝说卓有成效,因为很快他就得到郝林那边的通气,郝林告诉他,霍定恺停止了杀伐行动,那些汗如浆出、如临深渊的企业家和官僚们,全都松了口气。 “那么,他做了什么?”容霁问,“有没有什么特别之举?” “没有。”郝林说着,想了想,“倒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四爷今天把司徒垣请过来了。” 容霁一愣:“他把司徒垣请到盛铖去?他想干什么?” “不清楚,俩人谈了一个钟头,司徒垣就告辞了。” 容霁放下电话,他皱起眉头,身为警察总长,又是容家非常亲近的朋友,司徒垣在这场风波中没有受到任何冲击。 好端端的,霍定恺把他叫去盛铖,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和自己所说的“完结的事”有关么? 第154章 第 154 章 江寒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去,他按照司徒垣在电话里给他的吩咐,坐车去了警察总局。电梯一直到十七层,有秘书已经在那儿等候,一见江寒来,对方恭敬地做了个手势:“江先生这边请。” 跟着对方到了会客室,那人把江寒让进去,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江寒把包放在一边,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心中已经明白,司徒垣今天找他到底要谈什么了。 近一段时间,江寒从各方听到了很多有关盛铖和霍定恺的消息,他也知道,霍定恺最近的一系列举动,公司里有人八卦,说幸好没在地产业,没和这个魔王沾上边,不然也难逃一刀。司徒明徵则和江寒说,霍定恺“像是疯了,什么出格的事都干,搞得大家怨声载道”。 江寒明白霍定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亲眼目睹了容晨的死,更糟糕的是他寻找不到对此事负责的人,萧竟已死,任祖年坐牢,霍定恺满腔的愤怒和痛苦,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对象来发泄,于是他就只有大面积无差别的打击,如同发狂的人乱砸东西一样。 司徒和江寒说,幸好他父亲多年前就坚决选择了与任祖年对立的那一面,而且这还不是因为司徒垣和容家关系深厚,“我爸非常讨厌任祖年,跟我说过好些次,说那老家伙是个冷血动物,当年他杀妻的事,搞得警方非常挫败,我爸当时督办这案子,明知道是他干的却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因此这次,虽然霍定恺搅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司徒垣却没有被波及。司徒明徵说,这算万幸,往后见了霍定恺那帮子人,一定得绕道走。 但江寒心里清楚,事情并没有完结,他不可能永远置身风波之外。当年萧竟出逃,是他资助的生活费,萧竟烧伤感染,是他帮他想办法治疗,更别说他被司徒明徵救走,凭借的正是萧竟发出的威胁…… 霍定恺不可能忘记这些,就算还不知道江寒资助萧竟的事,但在他心里,江寒已经和萧竟是一伙的了,而且以他的手段,以他如今这睚眦必报的心态,他怎么可能查不到那些事? 他连一个和任祖年八竿子打不着的经理人都不肯放过,他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和司徒明徵呢? 或早或晚,霍定恺的报复之手,总会伸到他这儿来。 因此今天中午,在办公室接到司徒垣的电话,说想和他谈谈,江寒就明白,终于轮到他了。 正想着,门打开了,司徒垣走了进来。 江寒慌忙站起身来:“司徒先生。” 司徒仍旧客气,满脸微笑请他坐,又自己取了茶杯茶叶,给江寒倒了杯茶。 虽然在司徒明徵那儿住了快一年,但这期间江寒几乎没见过司徒垣,那晚夜色浓重,他看得也没很仔细。 此刻,站在司徒垣的面前,江寒才看到,他的头发白了一多半,脸上皱纹也比以前深刻,确实比几年前在餐厅里看见的样子老得多。 想来,去年司徒明徵出车祸的那件事,还是狠狠打击了他。 然而此刻,司徒垣显得很温和,他问了一下江寒目前的工作情况,又问他是否刚从公司出来。 “阿徵一直想把你带回家,让你见见我和他母亲,但一直没能成功。”司徒垣笑着摆了摆手,“不,你别误会,这和你无关。是他妈妈脾气很犟,说,只准带姑娘回来,不许带男的。” 江寒苦笑起来。 司徒垣说到这儿,他的神色迟疑片刻,低头看了看茶杯:“其实,你已经猜到,我今天为什么叫你来了吧?” 江寒点了点头,他的脸色很平静:“是和霍定恺有关,对么?” “前几天,我去了一趟盛铖。霍定恺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司徒垣停了停,才道,“他要求你和阿徵分手。” 江寒已料到这结果,但听见司徒垣这么说,仍旧不免默然。 “其实单就我个人来说,阿徵的意愿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他很爱你,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愿让你离开。”司徒垣微微苦笑,“可是有些代价,他付不起。” 江寒点点头,他放下茶杯:“我明白的,司徒先生,你不用为难,我答应你的要求。” 司徒垣笑容里的苦涩愈发浓重:“我知道你会答应,虽然这就让我更觉得对不起你……” 江寒赶忙说:“您不要说这样的话,没有什么对不起,反倒是我,这一年来受了阿徵的照顾,心里……非常感激。” 司徒垣有些怅然,他喃喃道:“我也不愿意让阿徵难过,如果他能得到幸福,对于做父母的来说,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可再这样僵持下去,不管他怎么反抗,终究也是幸福不起来的。” 江寒默默想着,他问:“那么往后,您打算怎么做呢?” “我想送阿徵出国。”司徒垣说,“目前这个状态,他不适合再呆在警局了。” 江寒点点头:“那样确实比较好。您放心,我会和他说清楚,阿徵他会同意的。” 从警察局出来,江寒在街上徜徉,他早料到这一天会到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司徒垣说,霍定恺只要求他们分手,他并没有提更多的要求,也许他想把自己和司徒明徵分开,然后单独打击自己。江寒想,其实,那也没什么。 他真觉得没什么,不觉得冤屈,也不觉得愤怒。 他应该受到打击,应该失去司徒明徵,他不应该再假装无事的生活下去了,容晨的死跟他有关,某种程度上他就是萧竟的帮凶。如果他继续毫发无损,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夜晚十点,江寒回到警察宿舍,他打开门,却看见司徒明徵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神色呆滞,定定地望着他。 他的脸上还残留泪痕。 于是江寒明白,他已经知道了。 他放下包,慢慢走过去,抱住司徒,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但是司徒却开始哭,他抓着江寒痛哭,像孩子一样嚎啕。于是江寒只好把他抱得紧紧的,笨拙地用手给他擦眼泪,一面语无伦次地安慰他:“这没什么,阿徵,没什么,你还年轻,你还有的是机会,往后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找个好人,没有受过伤的,真心爱你对你好的……” 他知道司徒是不会抗争的,因为他不会去抗争,他不可能牵着司徒明徵的手,一起去和霍定恺抗争。 那是他做不到的事。 江寒从警察宿舍搬了出来,同时,他也辞去了外贸公司的工作。 他不愿意牵连无辜,他不能给霍定恺一丁点儿找茬的机会,人家好意收留了他,他不该给人家带来灭顶之灾。 他找了个廉价的租屋,小得像他当年和霍定恺赌气时,在外头租的那个屋子,然后把不多的东西搬了进去。 司徒明徵给了他好些钱,江寒不肯要,他却一定要让江寒拿着。 “反正我又用不了,别的不能给,难道钱也不能给么?”他说着,红了眼睛。 于是江寒只好收下了那笔钱,于是他就可以不用太着急去找工作。 离开司徒明徵,江寒心里并不好过,虽然他不爱司徒,但俩人在一起生活了一年,也不是没有感情。 如今他一个人出来,就仿佛头顶的保护/伞被人收走,从此后,他就得独自在外,栉风沐雨了。 可是江寒觉得这样做没错,他确实应该和司徒明徵分手,他无法对司徒产生爱情,却严重依赖着他,一开始司徒会觉得幸福,会被盲目的爱情给蒙蔽眼睛。但日子久了,他一定会察觉不对劲,他早晚会因为得不到江寒的心而绝望,而江寒自己也会因为背负太深的愧疚,无法坚持下去。 到时候,变成一对怨偶就是他们唯一的结局,江寒对此心知肚明,他清楚地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一点点对霍定恺丧失信心的,不断的投入,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那种致命的沮丧,不是普通人所能够承受的。 难道他要把司徒明徵复制成当年在玫瑰园崩溃发狂的自己么? 所以,他甚至有点儿感激霍定恺,感激他强行把自己从司徒明徵的身边拉走,因为江寒自己是做不到的。 两个月后,江寒在一家专营玩具模型的公司,找到了一份普通文员的工作。这是他投出的无数份简历里,唯一肯给他试用机会的企业。因为他的简历太古怪了,大学毕业后面五年全都是空白,而且前一家外贸单位的离职原因也不明确——也就是说,他总共的工作经历,只有七个月。 这种简历,没人愿意要。 江寒不愿意将自己在盛铖的工作经历写上去,他也不是担心霍定恺会追查到这儿来,他只是不肯写,就仿佛如果不写上去,他就可以不去面对那段令人痛苦的过去。 这家玩具模型的公司最终雇佣了他,当面试时,面试官问他那五年在干什么,江寒说,他在各地旅游,在驴友开的店子里打短工。 “但你同时又考了注会。”面试官困惑地问,“那你是怎么考出来的?” 江寒磕巴半天,说,自己运气好。 对方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他的说辞。 但是,在工作了三个月后,江寒被公司开掉了。 理由很简单,隐瞒过去的经历。 hr没有给他更多的解释,负责通知的人员,脸色也是冰冷冷的不多话。江寒怔了好半天,他磕巴着问:“我没写全,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你在盛铖上过班,这本身没什么问题。”hr的人员冷冷地说,“但是你后期酗酒,旷工,造成盛铖方面财务损失,并且个人几度卷入刑事案件的事情,应该都提前告诉我们。” 他盯着江寒:“我们公司,不要不诚实的人。” 于是江寒明白了。 霍定恺真的在打击他,他不再进行大面积无差别打击,这次,他改为了定点打击。 如今他的定点打击对象,就是江寒。 第155章 第 155 章 江寒找到的第二份工作,是超市的理货员。 他没法再去写字楼当白领了,霍定恺不会放过他的,他进去了也是祸害人家企业。 在超市干了几个月,超市经理非常满意他,因为这年轻小伙子能写会算,偶尔帮他写公文都写得那么出色,并且自己的办公软件一出问题,江寒就能帮他处理好。这样子看上去,实在不像是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的。 是的,江寒拿出的是高中毕业证,因为如果他拿大学毕业证,人家就不肯要他。 经理有心提拔他,问他肯不肯再去读个自修的大专?有了文凭,他就能帮江寒往上走,“一直当理货员多亏啊!像你这样的,也不该呆在仓库里”。 江寒被经理怂恿得动了心,干脆拿出大学毕业证,经理非常高兴,立即写了推荐信,将他推荐去集团的总部。 不到半年,江寒再度被炒。 连续栽了两次跟头,江寒就懂了霍定恺的意思:他不允许自己踏入稍微像样一点的社会,他要江寒一直在底层呆着,一直干着蓝领的工作,理货员,搬运工,收银员,服务员…… 只要江寒稍稍有往上爬的迹象,他就会立即一脚踩下去,让江寒跌回到泥地里,再从零开始…… 又是一个失眠以及失业的夜晚,江寒躺在冰冷的没有暖炉的出租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在想,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办。 难道就真的只有拿着高中文凭,再去超市饭馆找工作么?可是那样子也干不长的。 他仰面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忽然想,与其躲在角落里,不停承受来自霍定恺的打击,不如直接去找他。 如果他痛恨自己,那就当面打击好了,像这样没完没了、零敲碎打地折磨,他真的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他宁可找霍定恺要一颗子弹,他不能再逃了——照这样子他也没法逃。 不如干脆转回去,冲回到枪口面前,他不能任由霍定恺打击他,他也得反击……以只有他才能办到的方式来回击。 何必再去连累无辜的人呢?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清白的雪莲花,这样子,倒是更适合跟霍定恺做到一处。 如果互相伤害就是他们的宿命,那江寒宁可承受这宿命,也不想逃避离开,自欺欺人。 高建业将车开回到玫瑰园别墅,暮色中,他看见了前面坐在台阶上的人,不由一怔。 等了一会儿,他听不见后座的声音,高建业只好提醒道:“四爷。” 霍定恺随口道:“干嘛?” 他从资料里抬起头,目光落在车辆的前方,有个人正坐在那儿。 下一秒,霍定恺辨认出来人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冷冷道,“老高,叫保安,把他赶出去!” 高建业很为难,他说:“四爷……” “叫保安。”霍定恺的声音更冰冷,“告诉别墅区物业,最近严查闲杂人等,不准再让无关的人进来。” 高建业无奈,只得打电话给物业,马上,几个保安小跑着过来,把坐在石阶上的男人给拖走了。 车窗关着,虽然隔音效果很好,但高建业仍旧听得见对方的喊叫:“霍定恺!喂!放开我!你们等着!我还会来的!” 果然,就在第二天,差不多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人出现在同样的地点。 “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霍定恺一时火大,“老高,开过去!” 高建业叹了口气:“四爷,你别赌气……” “开过去。” “四爷!” 俩人僵持片刻,霍定恺点点头:“好,你不肯开,我自己走。” 他下了车,绕过站起身的江寒,如同看不见他那样径自走过去,完全无视江寒期待的目光,以及他小声的请求:“定恺,你等一下……” 霍定恺一边走,一边用手机打给物业:“保安过来,把闯入者带走——再让他进来,你们集体下岗!” 几个保安气喘吁吁冲过来,他们又气又惊,因为根本就不知道江寒是怎么钻进来的,又被霍定恺那么一恐吓,所以心里都窝着火。这么一来,几个保安动手的力度有点大,江寒稍微一反抗,两方几乎要打起来。高建业赶紧下车,皱眉阻止:“别这么粗暴!伤了人是要负责的!” 而江寒只来得及喊了声“高叔”,就被那几个保安给拽走了。 高建业望着他们远去,怅然地叹了口气。 第三天,又是相同的戏码。霍定恺气疯了,抓了保安组长大骂,他查了监控,才发现江寒是跟着一辆搬家车辆混进来的。 第四天,他扮成送餐的小弟。 第五天……霍定恺没有回别墅。江寒足足等到凌晨才离开。 就这样反复纠缠了半个月,连高建业都扛不住了,他和霍定恺说,别再折腾了,“四爷就问问他有什么事,难道不行么?” “我为什么要问?我和他还有什么关系?”他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出差他就不会跑过来,等我回来他立马出现——不是你们几个暗中给他通气,他怎么可能掌握我的行程!他今天能进来,难道不是跟着老苏徒弟的冷链车进来的么!” 高建业不出声。 想到都是老仆人,霍定恺也不好拉下脸来骂,他愤恨地盯着站在车辆前方的江寒,终于推门下了车。 走到江寒面前,他冷冷盯着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钱了,定恺。”江寒竟然是笑嘻嘻的,他故意搂了搂身上的夹克衫,“我穷得叮当响,连饭都吃不上了。” 霍定恺冷笑:“如果是来乞讨的,那你弄错了地方,去人行天桥吧!那儿有很多你的同行,他们会告诉你如何乞讨。” 他说完转身要走,江寒赶紧快步跟上:“给我一条活路,定恺,再这样下去我会饿死的!” “如今的社会饿不死人,只会饿死懒惰者。”霍定恺不咸不淡地说,“也许只是因为你太懒,江寒,你不愿努力,你习惯了拿肉体而不是拿辛劳的汗水来换金钱。我劝你改造自新重新做人。” 他说完,正想走,却觉得胳膊一把被江寒抓住! “让我回盛铖。”他盯着霍定恺,“我知道不管我在哪儿,你都要打击我,我已经成了个灾星,再去别的企业,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就让我回盛铖吧,你看,这样你可以继续打击我,还不会伤及无辜。” 霍定恺用力摔开他的手,他放肆地笑起来:“你回盛铖?你有什么资格回盛铖?你学历又低能力又差品格又不好,你无一可取之处,请问,你有什么资格进盛铖?” 江寒深吸了口气,他镇定地说:“我在盛铖做了五年总裁助理。” 霍定恺从鼻子里笑了一声:“然而最终证明,你不适合这个职位,而且我记得,当初是你自己提出辞呈的,‘能力不足’似乎也是你在辞职信上写下的句子。现在你又和我说,你想回来?” 江寒没被打击,他坚持道:“我没说要回去做总裁助理,定恺,只要让我进盛铖,任何职务都可以。给我什么工作我都干。” 霍定恺有些厌倦了:“可是盛铖不缺你这号人。别这儿烦人了!” “可是定恺,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霍定恺盯着他,他点点头,转身走到高建业身边,伸手:“钱包。” 高建业只得掏出钱包,递给他。 打开钱包,霍定恺拿出里面的一叠钞票,他往江寒脸上一扔。 “拿去吧。” 他将钱包塞还给高建业,冷笑道:“可别说我没帮你哦!” 大大小小的钞票落在江寒的脚边。他望着霍定恺,然后弯下腰来,一张一张捡起那些钱,将它们叠好,走到高建业跟前交还给他。 “我要的不是钱。”他一点儿都没愤怒,“定恺,我只是需要一份工作,盛铖里的一个职位,仅此而已。” “我不会给你的。”霍定恺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已经没关系了,江先生,我们的过去只是一场交易,如今交易已经结束了。” 交易这个词,深深刺痛了江寒。他强忍住,然后抬起头望着霍定恺:“可我们结婚了,定恺,我是你丈夫。” 霍定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不由冷笑:“结婚可以离婚。明天我就去办离婚手续。” “但我不会签字的。”江寒咬着牙说,“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这由不得你。”霍定恺微笑,“你出轨在先,你和别人同居了一年,我手中握有确凿的证据。是你背叛了我们的婚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法庭,都会判我们离婚。” 江寒浑身都发颤起来! 他觉得有眼泪要流出来,那种失望的,愤怒的,崩溃的眼泪。但他强力忍住,只轻声说:“好啊,可是在法院判决书下达之前一天,哪怕前一个小时!我也仍旧是你的丈夫!我甚至可以去控告你不履行义务!控告你婚内虐待!你有证据我也有证据!咱们就让法官看看,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你尽管去找律师!只要你不怕我把事情闹大!” 霍定恺冰冷地盯着他,他忽然轻声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江寒慢慢点头:“对,我不想活了,反正你也没打算给我活路,我早就明白这一点——你以为当初我是随随便便结的这个婚么?” 霍定恺静静盯着江寒,他的目光带着些复杂的意味,有一些模糊不明的东西浮现在他的眼神里,但旋即,那点模糊的东西就像夏日烟花,迅速消散了。 “这是个不值一钱的头衔,国内甚至都不承认。”他冷冷说,“如果你非要死死抓着它,那就尽管抓着吧。” 他说完,没再看江寒,转身离去。 这时候,高建业走上前来,他伸手在江寒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江寒抽了一下鼻子,他努力笑道:“不用担心我,高叔,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趴下。” 高建业感慨道:“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再鼓励你了。” 一周后,江寒接到了盛铖的聘用通知。 是个很低的职位,实习助理。这熟悉的名词让江寒突然想到死去多年的林颐。很好,这就意味着他这个工作五六年的老鸟,不得不和一群应届生一块儿,从头做起。 第156章 第 156 章 江寒的第一站就是行政。 职务低得可怜,但江寒没有沮丧,甚至觉得这样反而好,至少他比那些没有经验的大学生们有优势。看来盛铖也发觉了这一点,所以尽挑些繁重的工作给江寒,经常他接到手的,是原本由两三个人完成的任务,但上司却明确告诉江寒:他一个人做,而且必须以最快时间完成。 第一个月干下来,江寒瘦了整整五斤。 公司这种地方,就是个四处透风的大蚁穴,流言是传播最快的东西,所以江寒几乎不用努力做遮掩,他的过去很快就被人翻了出来:原本是总裁助理,而且和总裁有确凿的暧昧关系,但不知何故突然辞职,离开两年之后,又突然回来,变成了底层员工…… 他的身份太特殊,经历太古怪,这样的人,无法结交同事,大家都以一种好奇而又惴惴不安的状态和江寒接触。有人说他是总裁的眼中钉,早晚还是得拔掉,所以别费力和他结交了;也有人说四爷又把他弄回来,这本身就是个信号,说不定往后这小子还能回到高层,所以也别得罪,免得给自己的前程埋地雷。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但江寒却完全不在意,如今他除了霍定恺,谁也不在意了。 而且这些对于眼下的江寒而言,实在太过遥远,考虑大家怎么看自己,不如考虑今天到底吃了午餐没有……这种困惑几乎隔三差五都要困扰一次江寒,因为他太忙了。 起初,江寒以为自己会在行政这一块持续干下去,像个拼命卖力的工蚁,在黑暗的角落里忙忙碌碌,最终被霍定恺遗忘掉他的存在。 但令江寒没想到的是,这只是他进盛铖的第一站。实习期结束后,他就被调去做报建。四个多月后,像个快递的包裹,他又被扔去处理招标的合同,未来等着他的,还有他完全外行的信息工程…… 接二连三的调令,让江寒想放声咆哮:“老子这辈子都没碰过这些东西啊啊!为什么要把我塞这儿!” ……但他连咆哮的力气都没了。 他在哪儿都呆不长,在哪儿都得从零开始学,在哪儿都被繁重的任务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好像盛铖上上下下都接到了霍定恺的密令:怎么最大限度的使用他、榨干他的工作能力,那就怎么来。 江寒每日都得学无数新的东西,半熟不熟就得上手开始做,刚刚熟能生巧就被一头砸下更陌生的东西。周末对江寒而言早就成浮云,熬夜到两三点那是家常便饭,次日打卡的标记永远在迟到线的最边上,他甚至学会在一分钟之内完成刷牙洗脸全套动作。 简而言之,他快累死了。 江寒明白,霍定恺这是在变着法的折磨他,他就是摆明了“我在折磨你,怎么样?不爽你走人啊!”这种态度。而且这家伙狡猾狡猾的,偏偏不让江寒去人力、法务、集团办公室这些他更加熟悉和擅长的部门——很明显,他就是要让江寒接触最陌生最棘手的工作,就是要让他永远做个人人可打击的菜鸟,让他在各种磕磕绊绊中摔个鼻青脸肿。 到现在江寒才明白,原来当初刚毕业就去做总裁助理,真的是天大的好运——或者说,也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在那个位置上,自然就会有底下的人帮你解决掉细节上的烦恼,那是个统筹的位置,并不需要完全了解底下每个部门,他甚至只和那些副总裁打交道,而那些总经理、副总经理、常务副总还有项目总监们,他都只是记得个名字而已。当初他还觉得自己非常努力,把盛铖里里外外弄得清清楚楚,霍定恺还夸他有多努力,那么顺利就考过了注会,要不是专业限制,考注建也不成问题……其实根本不是的。他那时只是把表面的概念了解了一下,是一种虚浮的掌控,他站在了霍定恺铺好的平台上,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深入每个部门,明白大家每天究竟在做什么。 所以如今一跌到底,反倒让江寒领悟,其实以前他是被很多人扛着的,他是从天而降,摔在总助的宝座上的,他不是像别人那样,一点点费力爬上去的,按照常规,他根本就不该出现在那里。这种反常的现象,事实上在当年增加了很多人的负担。 其实他真的什么都还不懂。 不到半年,江寒就重新回到瘦弱的模样,在司徒那儿好容易养回来的体重,再度下跌。他的脸色总是很苍白,但他却觉得自己像个急速膨胀的球,因为他每天都得吸收那么多新东西。他连一秒的浪费都舍不得,甚至连熟悉周围同事的时间都没有。盛铖的管理方式其实比较宽松,风格接近国外,所以加班并不是盛铖的企业文化,上司们也不鼓励加班。 但对江寒来说,不加班,他就没法做完手头的事,因此这让他在同事堆里显得另类。而且频繁的调动,背景复杂暧昧,也让他无法积累下足够的人气。他越来越孤独,没有朋友,每日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唯一关心他的,除了父母就只有高建业他们。 虽然这些人也做不了什么,但高建业会时不常的打电话给江寒,叮嘱他注意身体,多休息,苏锦纶则做些补品,偷偷让高建业带给他,然后再有意无意透露一点霍定恺的近况。 任何一点霍定恺的消息,对江寒而言都如获至宝。像沙漠里的旅人得到一小瓶水,哪怕只能润润嗓子,他也觉得自己又能坚持一段时间了。 江寒听得出来,高建业他们仍旧希望自己能到霍定恺身边。可是江寒对此,没有一点信心。 他现在,和霍定恺之间隔着不知多少层等级差别,他做的那些事,有百分之一能到达霍定恺的眼前就不错了,如今他就算有这份心,也没这份力。 而且,江寒始终都记得之前霍定恺说的那句话:交易结束了。 尽管这是实情,尽管江寒比谁都更清楚这个事实,但是,当霍定恺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仍旧受到了无法形容的打击…… 唯一能安慰江寒的,只有过去的记忆。 有的夜晚,在倦透了又无法入睡的时候,江寒就会想起从前,想起他还在霍定恺身边时,他们两个有多么好,霍定恺有多么喜欢他,那个人曾多么用心的陪伴过他……他知道霍定恺如今恨他,也根本不愿意见他,他也明白,两个人的关系已经破裂到了什么程度,他们在一起的最后阶段,几乎全都是互相伤害,一点儿好的东西都没有。可是,江寒不愿意去想这些,他只强行把记忆往前调,再往前调,调到他们亲密无间,还没有什么嫌隙的那些岁月里。 什么叫自娱自乐,什么叫自作多情,江寒现在全都明白了。可这些,正是他眼下唯一的力量源泉,每次,当他简直要扛不住的时候,江寒就会回想过去,想那些让他幸福到沉醉的片刻,时光像个高明的美工,它把刺痛人的地方全都打磨去,把美丽迷人的地方锐化再放大,然后江寒就放任自己在虚幻的回忆里沉溺一晚,次日清晨起来,他就觉得自己又有了向前冲的勇气。 他甚至买了一瓶van cleef ≈ arpels tsar,就是霍定恺以前用的那种,暴雨前辽远的青黑森林,植物的芬芳,厚重,潮湿,冰冷久古的气息。江寒自己不用,只是偶尔,他会在夜里拿出它,轻轻喷一点。 然后,他就在这熟悉的香氛中,静静坐着出神,一坐就是一晚上。 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以前不懂的事,如今江寒正渐渐理解,例如,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霍定恺喜欢看那些闷片。 有个炎热的夏夜,江寒在累极又无法入眠的情况下,找到了蔡明亮的那部《爱情万岁》,重新将它看了一遍。 画面依然是江寒记忆中的那些,这一次,他再没有烦躁,只是静静盯着显示器。 当结尾处,杨贵媚坐在长椅上哭泣时,江寒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次,他才真正看懂了蔡明亮要说的内容。 其实这些闷片导演们,一直在诉说同一个主题:人这一生中,都会经历一个特别难熬的关口,这就是人在将成熟未成熟时,所遇到的难关。人长到这个时候,年龄已经抵达法律要求,外表看上去也完全是个成年人了,但内心,却因为种种原因,跟不上肉体节奏,还远远没有达到成熟的标准。这种内外的不协调,会导致人在各方面遭遇难以名状的冲突。 大部分人,凭着天生的运气或者自我麻木的习惯,满身伤痛,跌跌撞撞度过了这个阶段,然后进入到真正的成年期,这也是为什么绝大多数的成年人都显得乏味无趣——他们在那个关口,失去了人生最宝贵的东西,但为了正常生活下去,他们选择遗忘,拿性或者酒精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麻醉自己,比如容霁和容庭。 少部分运气极坏的人,没能幸运度过这个阶段,他们死在了永恒的青春里,就如同安久,如同杰瑞米。 还有一部分,运气同样不好,他们在这个阶段,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苦打击,那打击之大、之剧烈,远远超过了同类所承受的,这让他们根本无力去抗衡。他们甚至连麻醉自己都办不到,因为他们的心,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死去了,唯有肉体侥幸保存了下来,在多舛的命运激流里继续飘摇。 于是接下来,他们只能以这种极不完整的残缺状态进入成年,然后一辈子哀悼自己那个死去的部分,再无宁日,直至迎来最终,真正的死亡。 ……霍定恺,萧竟,容晨,包括江寒自己,他们都属于后者。 第157章 第 157 章 江寒回盛铖的事,很快就被容霁他们得知,容庭打电话给他,说,你还没死心啊? 江寒笑道:“死不死心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改不了自己。” 容庭叹道:“青春浪费在霍定恺这种人身上,不值得。江寒,这世上好人多得是,好男人也多得是!” “那可能,我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吧。”江寒慢吞吞地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何益则半开玩笑的和他说,他是不是该和江寒说“欢迎回来”? “司徒已经走了,去国外念书。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你。” 江寒低头沉默不语,最后,他只说:“我对不起他。” “这种事,没什么对不起的。”何益耸耸肩,“人是改不了自己的,你很清楚,对不对?就算霍定恺是个恶魔,你也看不上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江寒没反驳他,何益说的是对的。 甚至自从回了盛铖,江寒还有了个新习惯:只要时间允许,下班后,他会绕到总部的前面,从前门出去。 原本他不用这么做,按照住址所在方位,他直接从东边的侧门出去才更方便。 但江寒就管不住双腿想往前走,他想绕到前面去,看一看霍定恺的办公室,看他在不在里面,虽然那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 不管刮风下雨,日出日落,江寒每次走到大厦前方,都会仰头去看那第27层的玻璃。因为职务太低,他甚至都不清楚霍定恺在不在办公室里,但江寒不在乎,他也不指望霍定恺能从窗口注意到他。 他只是想看着他,仅此而已,就像能清晰地看见霍定恺那样,他如此专注地盯着第27层的窗户,那一刻,江寒的胸口像塞满了柔软馥郁的云团。 一年时间匆匆过去,江寒的职位在一番跳来跳去后,目前稳定在规划设计院,他眼下是研发总监的副手。原本这是个和他过去工作经验八竿子打不着的领域,而且顶头上司还看他不顺眼。盛铖规划设计院的研发总监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天生的才华横溢,因此就愈发恃才傲物。别的人,都因为江寒特殊的过去对他另眼相待,就算不让着一点儿,也是避而远之,可这位不同,一开始他就非常看不上江寒,有事没事总给他小鞋穿,也不管江寒过去曾做过什么,他说,就算江寒过去是当总裁的,到了这儿,就得老老实实听他的。 他这么挑剔,其他人都替江寒捏了把汗,但江寒愣是在这儿呆下来了。他什么都学,什么都干,在每个方面下苦功,为了一个酒店项目,他没日没夜跟着园林规划师一个月,最后那规划师叹了口气说,江寒,干脆你来干这一行,我回炉再造。 长期高强度的工作,江寒的身体越来越差。暮秋时分,他终于病了。 在那场酗酒和精神崩溃后,江寒的体质一直就是亚健康状态,他比以前更容易生病,换季时容易咳,稍一着凉,咳得更厉害。 这一次也是降温引起了咳嗽,起初还不厉害,但反复一个月缠绵不愈,到第二次降温时,就变得非常严重了。那位本来和他很不对劲的研发总监终于看不下去,勒令两个下属将江寒送进医院,检查结果一出来是肺部感染,情况不容乐观,院方要求江寒立即入院治疗。 送他过来的两个同事人很不错,一听医生这么说,立即着手准备入院手续,继而通知总监、替他请假。其中一个对江寒说:“你也该歇歇了,放你自己一马,放我们几个一马。” 第4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3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3节 “什么?”江寒没听懂。 另一个就笑道:“江寒,你太勤快了,带得大家全都不敢偷懒,这次住院其实是被我们诅咒的,你歇一阵子,这样,我们也可以缓口气了。” 中午时分,看他打完了一瓶药,同事这才告辞离开。人都走了,江寒才在不断的轻声咳嗽中沉入睡眠,他确实太累了,太需要休息。跟来的同事挺会办事,他给江寒弄了个单人房间,门一关上,自成一个小世界。 江寒这一觉,一直睡到日暮黄昏。 当他睁开眼睛时,才感觉有点不对,昏暗的病床旁,站着一个人。 是霍定恺。 江寒吃惊不小!他慌忙坐起身来,刚想开口,却是一阵狂咳! 霍定恺望着他,眼神复杂,却不出声,看他那样子,也不知在病床前站了多久。 江寒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他弓着背,身子蜷得像只可怜的虾米。 “为什么?”霍定恺突然生硬地问。 好容易止住咳嗽,江寒又喘了一阵子,才哑声道:“没什么。国庆节着了点凉,一直拖到现在,结果就成这样了。”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回来。”霍定恺盯着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说你没钱花了,你像乞丐一样来找我,但你真的只为了钱么?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这话,把江寒说得无端怅然。 他都有一年没见他了,现在,霍定恺跑到病床跟前,竟然开口就问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大概是觉得太荒谬,也太疲倦,江寒的话还没过脑子就出来了:“我是为了钱。我的目的是想挤进你的遗嘱里,继承你的遗产,你满意了吧?” 岂料霍定恺点点头:“我也觉得除此之外没别的可能,你念念不忘我们的婚姻,就是因为不甘心,对么?你没能从中捞到足够的好处,你抓着这个不放,就是为了我的钱。说吧,想要多少?开个价。” 江寒被他说得愈发苦笑:“你小瞧了我,定恺,我的野心很大的。除了钱,我还想要你这个人呢。” “是么?”霍定恺讽刺地抬抬眉毛,“觉得司徒明徵不能满足你?所以又回头来找我了?” 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没脸没皮了,江寒索性顺杆爬:“不管你信不信吧,定恺,到现在一看见你,我还是不自觉的就想岔开大腿。”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霍定恺冷冷道,“我已经对你没兴趣了。” 江寒慢慢躺倒在床上,他凝视着霍定恺,轻声道:“怎样才能让你感兴趣?告诉我。” “有必要告诉你么?”霍定恺冷笑,“我已经说过了,交易结束了。” 又被那个词给刺痛到,但江寒却挣扎着笑道:“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定恺,你别那么死心眼……”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定恺忽然弯下腰来,凑近他:“你有没有拿镜子照照你自己?” 江寒顿住! “你有没有看过你自己有多干瘪?多难看?你有没有观察过自己有多苍老?你还以为自己是七年前的那个江寒?你的五官都塌了,你现在丑得不堪入目!你拿什么来吸引我?还想让我抱你?你是想让我整夜做噩梦?” 霍定恺这番话,像一根根毒刺,直直扎进江寒的心!他那颗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再度被扎得血肉模糊! 很满意看见自己的话产生了效果,霍定恺微微笑起来。 “你以为我真的爱过你?没有,我对你从来就没有过一丝的爱情,那些话全都是骗你的。你只是我包养的酒童,明白么?”他慢条斯理地说,“如今别说包养一个,就算包养十个,我也负担得起。外面那么多漂亮水灵的男孩子,一个个赛过鲜桃。我为什么要选又老又丑的你?江寒,告诉我,理由何在?” 在夹杂着剧痛的呼吸中,江寒慢慢仰起脸来,看着他。 他忽然笑起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也许外头那些男孩子比我漂亮,比我年轻,可他们不会懂你。我是没那么青春靓丽,可是定恺,说实话你也不年轻了,一晚上两次顶多了,一周来四个你就得累死。还弄那十来二十个的,你真的有精力去对付他们么?叫我看啊,与其费力淘神一个个去磨合、去挑选,不如你就找我吧,我的需求又不强烈。至少咱们这么熟了,可以省却磨合期。” 说这番话,江寒是彻底豁出去了,果然,霍定恺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你是真的不在乎了?你不怕我把你赶出盛铖?” 江寒笑了笑:“跟你我还要什么脸呢?我们两个连最羞耻的事都做过了,所以还是别装了吧。” 听他这么说,霍定恺的脸上,换上一副更加诧异的神色:“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么?江寒,我一直是把你当玩物的,你和那个梁安久一样,只是我喜欢的玩具而已。玩具碎了、旧了,那就再换个新的好了,不然你还想我怎么做呢?” 他这番话,比刚才那番话更令江寒觉得刺心!他平着一张面孔,不出声,却只觉得浑身血管都要裂开,血液要从他的七窍里涌出来了…… “和你说了,我没有爱过你。”见他这样,霍定恺愈发微笑,“我只是拿你当小晨的替身,你说对了,你只是一张创可贴,和梁安久一样。创可贴又能值几个大钱?用了不就用了么?脏了扔掉不就行了?哪有创可贴死皮赖脸非要粘上来的道理?” 江寒扭过头去,他望着窗外。 病房区被十几棵大叶杨树给覆盖着,此刻是暮秋,树叶黄透了却还未落尽,深蓝如翠的天底下,红色斜阳照在叶片上,缝隙中透出明灿而寒冷的亮金色,冷,而刺目。 “为什么不说话?”霍定恺还要继续“追杀”,“是不是我说中了你的心思,理屈词穷了?” 江寒转过脸来,望着他,他平静地说:“打击我,让你感到愉快,是么?” 霍定恺笑而不语。 “你满腔的愤怒,你找不到罪魁,你非得找个打击的对象不可,因为你觉得有人该对此负责,你失去了你的小晨,有人该对这个局面负责。” 听见那个名字,霍定恺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他冷冷道:“我警告你,不要再提他一个字。” 江寒却仿佛没听见这警告,他还继续说:“如果折磨我能够让他回来,那我宁可给你折磨!但他回不来了!定恺,他死了!” 霍定恺抬手想去打他,江寒往后一躲,桌上的水杯和物件被霍定恺撞到了地上! 他站在病床边,脸色铁青盯着江寒,那种神色,仿佛是要吃了他! 江寒还不肯住口:“可你不会反省,你不会去思考萧竟为什么会动手。定恺,最初触动机关的是你呀!是你做的那些伤害他人的事,引发了这一系列连锁反应!如果不是因为你杀了萧竟的弟弟,萧竟也不会来杀你弟弟!你也是把容晨送上死路的人!别自欺欺人了!霍定恺你这个傻瓜!你才是罪魁啊!是你杀了你的小晨!你最该打击报复的,其实就是你自己!” 江寒喊完了这些,他像哮喘发作一样缩在床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他也不动,也不躲闪,他等着来自霍定恺的下一个耳光。 然而,没有。 霍定恺只是呆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病房里的空气,僵固一样的凝滞! 然后他突然转身,飞快冲出病房,走廊上传来椅子被碰撞倒地的声音。 第158章 第 158 章 江寒近乎痉挛地蜷着身子,他两眼冒着金星,耳畔嗡嗡巨响。 他想,完了。 霍定恺一定会把他赶出盛铖。他的努力,又白费了。 可是江寒并不懊悔刚才说的那番话,他再也不想欺骗自己了,更不想欺骗别人,那些话都是实话,他没有说错一个字,他知道没人会这样说给霍定恺听,所以他就更应该说,更应该让霍定恺听见这些实话。 人人都问他,为什么非要回来,其实江寒自己也不懂,世界那么大,他为什么非要再回到霍定恺身边。 现在,他懂了。 与其躲在天边,装作无事的麻木生活,不如回来,和这家伙真刀真枪的对着干,哪怕将彼此刺得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只有这样才比较像活着。 他再当不成创可贴、去给霍定恺弥合伤口了,如今的他,变成了一把放脓血的手术刀,而这任务,只有他一个人办得到。 江寒住院的事,也传到苏锦纶的耳朵里,后来苏锦纶就说,别住那种廉价的出租屋了,赶紧搬出来,往后就住他的空屋子得了,反正他也不大回去住。 “如果嫌我那儿冷清,那就去老高那儿。”苏锦纶说,“他都和我说好了,只要你愿意,他马上腾出地方来。” 高建业的两个儿子都结婚了,如今家里只有他、老妻、还有因为年迈多病而牵过去给高夫人照顾的萨摩耶嘟嘟,他家地方大得很,多一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苏锦纶还说江寒一个人瞎对付、吃不好的,往后搬到高建业家,他每天过去给做些吃的,保证吃一个月就能养好。 江寒苦笑拒绝,他说,苏伯,本来四爷就看我不顺眼,我再搬你们那儿,你们又得挨他的刺,上次高叔开车顺路送我回家,被他知道了还挨了顿说呢。 岂料苏锦纶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突然说:“江寒,你也不要事事都对四爷那么忍让。有时候他做事情是太浑了。” 江寒有点困惑,苏锦纶听起来似乎很生气,这真罕见,以前他可从没听苏锦纶在别人面前批评过霍定恺。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出院不久,总监突然把江寒叫到办公室,他告诉江寒,人力那边刚刚来了通知。 江寒的心一沉。 自己在医院骂霍定恺的那件事,终于引发后果了! “你没法再在研发部干了。”总监掀了掀眼皮,“虽然我也对此感到遗憾,但毕竟是上面发来的命令。” 江寒心如死灰,他缓缓点头,低声道:“没关系……我已经料到了,这段时间多谢您的照顾,还有同事们的帮助,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他刚要站起身,却被总监叫住了。 “你收拾东西往哪儿去呀?”他一脸莫名其妙,“我都还没说完呢!” 江寒也一脸莫名其妙:“我不是被炒了么?” 总监噗嗤笑起来,但他马上又翻了个白眼:“谁说你被炒了?” 江寒更讶异:“不是被炒,那让我上哪儿?” “你高升了。”总监带着点怜悯,又带着点好笑道,“回27楼。明白了么?江寒,从明天起,你又是总裁助理了。” 从总监办公室出来,江寒还站在走廊上发愣。 霍定恺没炒他? 不光没炒他鱿鱼,还把他拎回到27楼去了。 那家伙竟然又把他扔在了总助的位置上! 次日,梳洗整齐,又努力使自己看上去精神了一些,江寒按照指定时间到达总部27层,他见到了迎接他的林秘书。看他来,林秘书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伤感的微笑,他们就仿佛旧友重逢,一时间满腹的话,却不知从哪句说起。 但她仍不多话,只轻声说:“欢迎回来。四爷正等着你。” 总裁办公室的天光极亮,帘子全都拉起来了,露出落地玻璃。霍定恺独自坐在办公桌后面,是逆光,江寒看不太清他的脸。 那一刻,江寒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做的梦: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自己变成灵魂,想去触碰霍定恺却怎么都不成功…… “坐。”霍定恺只说了一个字。 江寒回过神,他在霍定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霍定恺端详了他好半天,才开口道:“身体好了?” 江寒点点头:“已经没事了。” “嗯,你如今在设计院可谓左右逢源,所有人都夸你,连总监都在替你说话。” 江寒被他说糊涂了:那个清高得要死的总监会替他说话? 霍定恺说到这儿,笑了笑:“我都忘了你是从什么地方起步的。俱乐部的人事关系可比公司的复杂很多。” 这话,狠狠扎了一下江寒! 一进来他就羞辱他,旧事重提,不过是在提醒江寒,你的底子可不干净,我可没忘记你的出身。 “没想到装可怜也能获得掌声。”霍定恺继续道,“对了,想起来了,装可怜就是你的强项。” 江寒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廖总不是个爱看人装可怜的人。当年他是你亲手挖来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 他的声音很平静,不卑不亢。 霍定恺笑了笑,他翻了翻手中资料,这才慢悠悠道:“把你调回来,不要误会。过一段时间林秘书可能要请长假,我身边暂时缺人手,想马上找个新的又来不及,她百般苦劝,我才答应她把你调回来——但这只是暂时。” 他抬头瞧瞧江寒:“只要你有一点儿做得不好,就立马给我滚蛋,懂么?” 江寒一时心绪有些复杂,他也听说,自己走后,霍定恺连换了两个助理,不知为什么他始终觉得不满意,所以最近半年,其实是林秘书一人身兼数职。江寒没想到,她会苦劝霍定恺让自己回来…… “她为什么要请长假?”江寒不由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这和你无关。”霍定恺冷冰冰地说,“少操心别人的事,多专注自己的工作,你一向不安分,这我知道,你嘴上说穷,没钱花,我给了你工作,你拿着钱又大把大把往外扔,以前是救济杀人犯,这次又是塞给什么见不得人的烂货?” 江寒的心一沉:“……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用我说么?四五千的往外寄,自己住个破廉租屋,连房子都买不起,你充哪门子的冤大头?” 江寒愕然:“你在查我的个人隐私?” “怎么?不行?”霍定恺扬扬眉毛,“一进盛铖,你就是没有隐私的。任何事情都会被我知道——如果不同意,尽管辞职,我不拦着你。” 江寒不出声。 “那人是谁?”霍定恺追问,“上个月寄出去五千多,你挺大方啊!” 江寒忍了忍,才道:“是狗蛋。他爹得了尿毒症。” 霍定恺一愣,片刻后,他点点头:“想起来了,那个只给你用电到八点半的房东。怎么?你们到现在还有联系?他爹得尿毒症,关你什么事?” 江寒沉默片刻,才道:“得那种病很惨的,狗蛋家没钱住院,现在他爹躺家里自己熬蒲公英水。” “嗯,可你这点钱也无济于事。”霍定恺耸耸肩,“尿毒症不是一般的病,你救济的也只是杯水车薪。” “能帮一点是一点。”江寒轻声说。 霍定恺端详着他,他点点头:“你喜欢做滥好人,管闲事。以前就有这毛病,到现在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改不了。难怪这么没出息。” 江寒被他说得心潮翻滚,他冷冷道:“我怎么花钱,那是我的事。” 霍定恺笑了笑:“那确实是你的事。我只是想提醒你,江寒,你有没有看见自己有多失败?” “……” “快三十了还是孑然一身,连房子都没买,住在几十个平米的廉租屋里,一辆破得掉渣的赛欧就是全部家当。我要是你,我羞愧也羞愧死了。” 听着这些刺耳的话,江寒的胸口起伏不定。但他没反驳。 “我是挺失败的,我也不否认这一点。”他抬起头来,平静地望着霍定恺,“人家都是直线,就我不停绕弯,到现在绕回来,又是从零开始。也许这就是我的人生,可我乐意这么活着,这比自欺欺人强。” 霍定恺看着他,终于点点头:“行啊,反正我正闷得发慌。就以看你撞墙为娱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自己也常常想,到底是什么促使我犯抽,要写这种东西……结果我突然发现,第二篇的人物尿性依旧:“不是正在崩溃,就是走在通往崩溃的路上”。原先我设想他们不会像江、霍这样被唾弃,现在我又不敢这么笃定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唉,算鸟算鸟,食得咸鱼抵得渴,好歹最后是个he对不对? 第159章 第 159 章 因为回到霍定恺身边做助理,很多生活习惯,江寒也跟着调整回了当初的节奏,每天围着霍定恺团团转,除了不住在一块儿,他的日常工作,又开始以霍定恺为中心了。 这两年他们一直分开,现在再回到他身边,江寒才发觉,霍定恺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简单来说,他越来越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了。健身房,霍定恺去得极少,连以前的一半时间都不到,食量也大幅度下跌,而且完全素食化,一点肉类都不肯沾。娱乐场所则彻底杜绝,俱乐部那种地方,他连半步都不踏。 那么,多余出来的时间他干什么呢? 工作。 永远的工作,没完没了的工作,一年到头的工作。就好像除了工作,他再也没法对旁的事情产生兴趣。 发觉了这些变化,江寒心里很难过,他知道霍定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就是要把自己变成办公机器,把自己“机械化”,因为机器是没有感情的。没有了感情,也就不用去忍受情感的折磨。 然而江寒却不打算放任他这样下去。 因为回到27楼,江寒又从14楼的员工餐厅转移到28楼的专用餐厅。中午的时候,他能在餐厅里碰见好些熟人,郝林,邱睿他们,虽然没人公开过去和他打招呼,但江寒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欢迎自己的“回归”。 但是霍定恺不理他。 每天中午,他都是独自用餐,匆匆吃一点东西,就下楼钻回到办公室去,江寒坐在对过的角落,他看得见他桌上的餐盘:一点点西兰花,一碗奶油蘑菇汤,一小盏水果沙拉,两片全麦面包。 就这些。霍定恺中午就吃这么一点点。 他早餐吃得也不多,因为有一次高建业和江寒抱怨,说霍定恺早上不是粥就是面条,吃个馒头还得剩一半。 “一点儿荤腥都不肯沾,上顿青菜鸡蛋下顿青菜鸡蛋,有一回老苏做了素炒鳝糊,偷偷往里加了点肉酱,就骗他说是全素的,结果四爷吃了没几口就跑卫生间吐了。把老苏愁得没法。一口肉都不能吃,四爷这是要成仙啊?再这么下去,他的身体会垮的!” 江寒也担心起来:“鱼呢?海鲜呢?也不肯吃么?” 高建业摇摇头。 江寒想了想:“那我来试试吧。” 说到做到,第二天中午,他就把菜端到了霍定恺那张桌上。 霍定恺正吃着他的土豆沙拉,忽然间江寒大盘小盘都端到自己面前,这不由令他皱眉。 “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很冷。 “看你一个人吃饭太寂寞,我过来陪你。”江寒全不在乎地说,“想吃什么自己拿,喏,我点了很多……” “回你那桌去!”霍定恺厉声道,“再来烦人,我就都给你扔掉!” “你不能那么做。”江寒一点都不胆怯,继续埋头吃东西,“否则你会被列为不受欢迎的顾客——谁敢在餐厅吵闹就立即把他赶出去——定恺,这可是你自己定下的规矩。” 霍定恺气得脸都白了。 江寒抬头又看了看:“而且海事局的卢局长和纪恒正在那边吃饭。定恺,你真想闹出花儿来给外人看啊?” 霍定恺扔下叉子,他站起身拿过大衣,一言不发离席。 江寒看着满桌的菜,他叹了口气,初战折戟。 不过他一点儿都不气馁,第二天,还是老样子,他又把餐盘端到了霍定恺面前。 霍定恺火了,他扔下汤勺,厉声道:“你有完没完?!” 江寒一点儿都不生气,他指了指盘子:“吃点儿虾,怎么样?以前你不是挺喜欢海鲜的么?” 霍定恺死死盯着他,咬着牙轻声说:“你就不怕我辞退你?” “怕。”江寒还是笑嘻嘻的,“吃点虾仁好么?要是愿意吃鱼……” 当啷一声,霍定恺把汤勺扔在江寒那碗海鲜汤里,汤汁溅了江寒一脸! 恨恨盯了他一眼,霍定恺又走了,桌上还有一口没动的面包。 好些人都往这边看,江寒苦笑,他拿了餐巾,把脸擦干净,然后一面吃一面想,明天得再琢磨个新法子…… 等到第三天,霍定恺真的火了,他把整盘鱼倒扣在餐桌上,一口也没吃就走了。 林秘书看不下去,她起身过来,有些不忍地望着身上都是酱汁的江寒:“这样真的好么?你这么逼着他……” 江寒依然不介意,他擦了擦衣服,抬起头笑眯眯道:“难道我还跪着求他啊?我是惯孩子家长啊?他不吃他饿死活该!” 林秘书又好气又好笑,也明白了自己最好不插手。 第四天,霍定恺改变策略了,他装聋作哑,不驱赶江寒,也不回应他的任何提议,只埋头吃着自己的素食简餐。江寒看他这样,愈发大胆,他挑了块牛柳,小心翼翼放在霍定恺的蔬菜沙拉上。 “吃一点,怎么样?” 江寒以为他会光火,会跳起来把桌子掀翻,但是,没有。 霍定恺竟然也小心翼翼拈起那块牛肉,将它扔在旁边的骨碟里,然后又抽了消毒纸,仔仔细细擦了一遍那双筷子。 江寒突然起了顽皮心,他又挑了一枚虾仁,放在蔬菜沙拉上。 霍定恺又把它拈起来,扔到骨碟里。 江寒想了想,他在自己的白斩鸡里找了找,然后夹起一大块鸡胸肉,把它扔进了霍定恺的玉米奶油汤里! 旁边一直盯着他们的林秘书和邱睿,脸绿得像两株菠菜! 霍定恺抬起头,冷冷看着江寒:“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江寒还笑嘻嘻地:“尝尝嘛,以前你是吃鸡肉的,对吧?” 霍定恺四下扫了一圈,本来盯着他们的餐厅其余人,齐刷刷低下头去!邱睿更是拽了拽林秘书,俩人赶紧起身走人——如果再不走,这么近的距离,霍定恺指不定会把汤泼到他们身上! “我现在不想吃了。”霍定恺仍旧心平气和道,“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江寒看着他,他点了点头:“真正在做无聊事情的人是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有罪恶感,所以由杀生害命得来的食物让你恶心。不,你不光是不吃肉,你还想自杀,给你的小晨殉情——可就算死,也得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去死,对不对?” 一霎那,霍定恺的脸色变得那么可怕! “还是多吃点东西吧,到时候,死也能死得体面一些——”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定恺一耳光打过来,江寒早就预料到他会发难,他飞快举起手里厚厚的菜单! 霍定恺把菜单打飞了。桌上的汤和白斩鸡都被他给扫到了地上! 餐厅里,静若无人。 江寒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望了望餐厅领班:“曲领班,有客人不顾礼仪在餐厅大闹,按照章程,你们该怎么办?” 餐厅领班正尴尬着,霍定恺却已飞速离去了。 第五天,霍定恺索性不去餐厅了,他叫苏锦纶给他做了盒饭,他就在办公室吃。而且为了防止江寒进来,他还把办公室的门给锁上了。 但连做了三天盒饭,苏锦纶也不干了,他说,天这么冷,吃什么盒饭?有地方吃现成的热乎乎的饭菜,为什么不去? 他说他罢工了。 于是霍定恺没辙,只得再次回到28楼餐厅。一进门,他就看见江寒正笑眯眯坐那儿等着他呢。 霍定恺尽量平了平心气,他这次主动走过去,坐在江寒面前。 江寒见他这样,更加高兴:“你总算不躲着我了!” “因为我知道那样做只是徒劳。”霍定恺淡淡地说,“我一向对付不了蟑螂之类的生物。” 江寒也不生气,他赶紧抓过菜单:“今天好像特别饿!咱们多点些吃的吧。我想要鲱鱼。听说钱大厨做的奶酪烤鲱鱼特别棒,昨天还有人没吃上呢!” 霍定恺却不搭理他,只和侍者说:“蔬菜汤,玉米沙拉,再加一个水煮蛋。谢谢。” 江寒做了个吐气的金鱼表情。 “你这吃得连楼下的民工都不如啊!人家荷包蛋上面还有两块肥排骨呢!定恺,下午还有会,至少得开到六点!你看你吃的这是什么啊!连塞牙缝都不够!” 霍定恺不搭理他,蔬菜汤先上来,他小口喝着汤,好像面前的江寒是空气。 热腾腾、滋滋冒着香气的奶酪烤鲱鱼上来了,江寒馋得要流口水,但他停了停,看看霍定恺,突然插起一块鲱鱼,就要往霍定恺的蔬菜汤里扔! 霍定恺眼疾手快,抓起筷子狠狠敲在江寒的额头上! 江寒唉哟一声,伸手去捂额头,鲱鱼掉在盘子里,他的额头被筷子打出一个小红印! 餐厅里有人发出嗤嗤的低笑。 江寒一面抽着冷气,一面揉着脑门:“你不能光吃这些!真的,定恺,你多吃点东西吧!我再给你叫个清炒河虾,再配一小碗米饭,怎么样?” 霍定恺放下汤勺,他扬脸平静地看着江寒:“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消停?” 江寒看着他,眼睛都不眨:“就是我刚才说的,清炒河虾,再加一碗米饭。” “我吃不下。” 江寒赶紧道:“没说非得一粒米不剩,吃几口算几口!” 霍定恺沉默片刻:“如果我做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今天我再不说话了!一个字都不说!” 霍定恺点点头:“这可是你说的。” 于是叫侍者过来,加了清炒河虾和一小碗米饭。 江寒说到做到,从霍定恺点菜开始,他立即闭上嘴,一言不发。见他这样,霍定恺竟然开心起来。 “就该把你那张嘴贴上封条!哼,我知道是谁惯的,就是老苏他们!天天和你通电话,什么事儿都往你那儿漏!他们还做梦呢,还指望你能搬回来。我早就叫老苏死心了!我就是再领条狗回来,我也不会叫你踏进玫瑰园一步!” 那天中午的清炒河虾,剩了三分之一,米饭剩了一半。 但至少,霍定恺开始吃蔬菜豆腐之外的东西了。 一周之后,他甚至可以吃一小碗鸡蛋牛肉羹。当然,这都是江寒坚持不懈和他斗智斗勇的结果。 28楼的餐厅,从此增添了一个新的“娱乐节目”,连那些本来没事儿的盛铖董事,都为了看热闹,特意大中午的跑来吃饭。 他们就是来观看“总助逼着总裁吃饭”的,因为这对那个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霍定恺而言,太罕见了。 第160章 第 160 章 江寒坐在办公桌前,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的业务报告和月底财务报告。在那前面放着的是上半年的报告,以及去年的报告。翻着这些枯燥的资料,他能感觉到那些不太明显的变化。 霍定恺在放缓脚步。 多年来,霍定恺一直是集团主席兼任ceo,因他本身就是个出色的职业经理人,他太活跃,精力充沛过人,一晚只睡四个小时照样神采奕奕,所以身兼数职也不觉不妥,他在处理日常的事务性工作的同时,也能全面考虑企业战略和未来盛铖的发展。而且以前这么多年,还有容晨一直在旁大力协助。 霍定恺是个性格激进的人,论到挤占市场、扩大势力范围,他做得比任何一个同行都更彻底。容晨则是个比他更激进的人物,尤其在他离开盛铖之前那五年,几乎达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连霍定恺都要受不了。他身边的副总都是和他性格类似的人。霍定恺坚持自己的做法,就算董事会有不满或者担心,霍定恺也会采用各种手段压制下去:将董事们的造反之声掐灭在萌芽期,事后还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无辜样子;或者干脆就允许他们造反,然后再用又狠又绝的手段一网打尽。 但近年来,霍定恺的行为有了改变。 在江寒看来,霍定恺的风格慢慢在趋向保守,前进的速度也放缓了。也许对霍定恺而言,他跑得太久,也太快,现在终于发现,就算继续跑下去,前方依然是一片空茫。 不光是霍定恺,江寒自己也有明显的变化,虽然同样是做总裁助理,虽然又回到几年前身处的办公室,但江寒明白,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这两年的种种打击和磨难,让他沉下心来,变得像一块坚硬的铁锚,他更能扛事儿了,能考虑更长远,不像以前,遇到闯不过去的地方就会想,不要紧,反正还有霍定恺。 那个未经过什么磨难,一直被霍定恺给照顾着的江寒,是体会不到他如今的感受的。 但是霍定恺却认为,这完全可见江寒的愚蠢。 “如果当年你没走,现在说不定早就去哪个分公司做顶梁柱了,再回来,进董事会都是有可能的。”霍定恺冷笑,“不过我看你现在做保姆做得挺开心,说不定董事会就不是你的目标。” 他说这种讽刺的话的时候,江寒就不出声。 最近江寒的生活环境好了些:搬出了廉租屋,找了一处白领公寓。破烂赛欧卖掉了,换了辆雷克萨斯,人看上去也不再那么瘦,脸色强了许多。 其实这一切都是应霍定恺的要求。他不许江寒再住在那种地方,说他把蟑螂带进了公司,一走路,裤腿沿途播撒蟑螂卵。他还总斥责他的衣服霉味儿重,臭烘烘的。他甚至说江寒开那辆破烂赛欧招摇过市其实是想丢他的脸,所以必须换车。 不过江寒也不是一味承受打击,他会用特殊的方式回击霍定恺。有的周末,霍定恺没事干,非要跑来加班,江寒也屁颠儿屁颠儿的跟过来,到了中午,霍定恺推门出来一看,只有他一个人,林秘书没来。 他皱了皱眉:“怎么就你在?” 因为林秘书一向勤勉,霍定恺若是过来盛铖,那她怎么也得同时到场。 江寒掀了掀眼皮:“你没恋爱谈,人家可有恋爱谈。怎么?还不许人家和男朋友上街逛逛,非得一天到晚陪着你啊?” 霍定恺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又钻回到办公室去了。 中午餐厅比工作日热闹,因为是周末,来了很多外客。当着外人的面,霍定恺更不好大吵大闹,今天他倒是很乖,除了把罗宋汤里的牛肉丁全都捞出来扔掉以外,没有和江寒对着干过。 江寒也没数落他,霍定恺往外扔,他就用筷子夹起来往嘴里塞,合着一点儿没浪费。 霍定恺瞪他:“你恶心不恶心?” 江寒吃惊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怎么捡我扔掉的东西吃?你是乞丐啊?” 江寒耸耸肩:“这牛肉丁你碰都没碰呢。再说了,你的口水我都不知吃过多少次了,这算什么?” 霍定恺的脸色更难看。江寒闷着头一个劲儿乐,像是想到了什么更加不可在公共场合谈论的事。 吃了午饭,俩人下楼来,江寒貌似无意似的突然说:“对了,下午高叔不过来了。” 霍定恺一愣:“为什么?” “你忘了?他的小孙子今天过十岁生日,他得给小寿星过寿——上礼拜你还送了礼的。” 霍定恺这才想起来,他皱皱眉:“那我怎么回去?” “我送你回去。”江寒马上说,“我和高叔说好了。” 霍定恺冷冷盯着他:“我没有说过你可以回玫瑰园。” “我不回玫瑰园,我只把车开回去。”江寒耸耸肩,“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走进那座屋子。” 霍定恺这才没有抗议。 结果,到了下午五半点,江寒就敲门进了总裁办公室。 “我要下班了。”他笑眯眯地说。 霍定恺愕然万分地望着他:“可我这儿还没弄完呢!” “可我马上要下班了。”江寒还是笑眯眯的,“今天本来就是加班时间,就算是工作日,现在也到了下班时间。” 霍定恺更加错愕:“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回去!” “所以啦,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跟我一起走。二,你自己打的回去——忠告你一声,这边打的很难,除非你扛到夜里十一点。哦对了,甭想打电话给高叔,他们全家去凤凰岛玩儿去了,明天才能回来。也别给苏伯打电话,他和凌虎钓鱼去了,怕惊扰鱼群没带手机。” 霍定恺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可我手头的事情才做了一半!” “明天再做也来得及。”江寒一点儿都不着急,微笑望着他,“给你十分钟收拾东西。” 霍定恺盯着他! 江寒看看手表:“五点三十三分了。还有七分钟。” 霍定恺想把手里的文件夹狠狠砸过去! 江寒叹了口气:“你今天原本就不该来。定恺,你都连续加班一个月了,没有人能扛得住这么高强度的劳动。这样下去你会得心肌炎……” 霍定恺冷笑:“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 江寒沉默片刻:“除了我,还有很多人关心你。活着的和没能活着的,有很多,你别让他们不安。” 他这最后半句话,终于起了效用。霍定恺看了他一眼,开始慢慢收拾东西。 从盛铖总部出来,霍定恺几乎是纡尊降贵的,坐进了江寒那辆二手的雷克萨斯里。 “破车!”他关上车门,恨恨地骂了一句。 江寒在前面听见,叹了口气:“坐人家的车,还要骂人家的车破,像你这样的真是天下罕见。” “本来就是破车!破烂!” “雷克萨斯不算差啦,而且我这辆才跑了一万六……” “垃圾!破铜烂铁!丢人!” “那你把宝马还给我……” “做梦!” 江寒忍住笑,也不再和他吵,只专注开车。霍定恺被他气得也不想说话了,只靠在车里闭着眼睛打盹。 可是半个小时后,他睁开眼睛,却发现不对劲! “喂!你这是往哪儿开啊?”他用力敲了敲座椅后背,“这不是回玫瑰园的路!” “是啊,因为在那之前我想去个地方……” “我要回家!” “好啦,先去我想去的地方,然后咱们再回家……” “我现在就要回家!” 霍定恺愤怒极了,他屈起手指,一个劲儿敲江寒的后脑勺! “不要敲了!”江寒也忍不住叫起来,“你再打我,会出车祸的!” 霍定恺气得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但是鉴于此刻他坐在人家的车里,外头又不知道是开到了哪个地方,他又不敢擅自跳车,于是只好憋着气坐在车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咬着牙,黑眼睛冒着火星,“我要炒你的鱿鱼!我礼拜一一上班就通知人力,叫你卷铺盖滚蛋!” “好啊,没问题。”江寒轻轻松松地开着车,“但是在那之前,此时此刻,你还是坐在我的车里。” 车最终停在了一栋楼前,霍定恺抬头看了看,他认出来了,这是他过去常来的健身馆,他在这儿有一套单独的房间,也有单独的教练。 “下车吧。”江寒打开车门,“我和李教练打了招呼,我说你今天下午要过来的,衣服鞋子我都替你带过来了。” 第4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4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4节 霍定恺终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但他坐在车后座不动。 “我没说今天要来健身馆。”他冷冷地说,“我要回家。” “你都好几个月没来了,楼梯都爬不动了吧?”江寒叹道,“我问过高叔,你出院之后,院方规定的康复运动你也没坚持,两次体检你的身体指标都很勉强……” “我要回家睡觉。”霍定恺冷冰冰打断他,“我不去健身房!” 江寒无可奈何,他伸手拔下车钥匙,点点头:“那你自己打的回去吧。我要去健身房。” “……” “再次提醒你,这边打的更艰难。等到半夜都不一定拦得到车——或者你可以跟有车的人搭个讪,运气好的话,还能碰上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 霍定恺从车里出来,他那样子像是要吃人! “你有完没完!”他冲着江寒怒吼,“为什么这么爱管闲事!我跟你已经没关系了!” “因为,我不想眼看着你一天天衰弱下去。”江寒毫无惧色,扬着脸看着他,“我不想看见有朝一日,你连你最喜欢的大提琴都拎不起来。” 霍定恺默默盯着他,然后,转身朝健身房走去。 第161章 第 161 章 初春,林秘书把长假给请下来了,和她一起请长假的还有邱睿。 他们俩结婚了,虽然这也是盛铖里人人都预料到的事情。 八卦说,媒人是霍定恺,有一次他故意让俩人陪着一块儿加班,然后把他们撵去了28楼餐厅,那天餐厅被霍定恺给提前清了场子,只放了一桌在靠窗的位置,上面放着插了红玫瑰的水晶瓶,还有冒着丝丝白雾的冰镇香槟。 按照霍定恺的话,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彼此也有那个意思,那还拖个什么劲儿? 这次,俩人跑去大溪地结婚旅游,很多林秘书的事情,就交给了江寒。 因此一大早江寒就得跟着车去接霍定恺,依然是那辆幻影,江寒坐在霍定恺身边,念着手里的工作日程,霍定恺则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 “……豪威花园酒店的付款文件已经准备好了,你要在中午之前进行审批。九点半,有上半年度计划调整会,各部门最后一次提交相关报告。会后有件东西你得批复意见:是南方那边的薪金调整报告,昨晚我已经看过了,要点记在旁边了,十一点前,记得抽空看一下。再然后……中午有个饭局,是和地产联合会的吴会长,在漓轩酒楼。” 霍定恺闭着眼睛,突然道:“不去。” 江寒看看他:“这个饭局很重要,此前你已经推过两次了。” 霍定恺睁开眼睛,冷笑道:“地产联合会那些人,不过是捡我剩饭吃的杂碎,为什么我要去看他们吃饭?” “只是去吃个饭。”江寒劝道,“装装样子而已,我已经和28楼打过招呼了,你十一点半就能离开漓轩酒楼,回来这边给你做西湖醋鱼……” “我不想去。”霍定恺蛮横地说,“推了他。” 江寒忍了忍:“你必须得去,这是人家第三回邀约了,再不去就树敌了。” “树敌就树敌,我怕他!” 操,江寒在心里想,自己这他妈的是在哄孩子么! 他怎么这么任性! 但江寒没发火,他忍下来,继续耐心道:“这件事,林秘书先前在机场打电话过来,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提醒你……” 霍定恺冷冷瞟了他一眼:“你就那么听她的?她是你妈?” 江寒握了握拳,才低声道:“她说得有道理,这种人确实是在巴结你,往后也成不了什么强敌。你瞧不起他这我完全能理解,但你没必要得罪。” “我不在乎,得罪就得罪。”霍定恺淡淡说,“找个理由帮我推掉。” 江寒摇头:“我推不掉,我没那么大能耐。” “这种事都办不了?我要你有什么用?给我滚蛋吧!” 江寒平静望着他,半晌,他点点头:“好。帮你推:10点55分我会叫一辆救护车过来,同时电话通知吴会长你心脏病发作。往后他一定不再烦你。” 霍定恺哈哈一笑:“很像你的风格,如此拙劣。” “……或者裁掉御苑会所的所有员工,中断与嘉铭的全部合作项目,再把银监会那位甘老爷子从名单上删掉,反正他是吴会长的姨丈,得罪吴会长,你就等于得罪了他。往后你也不用再去和那群大肚子蜗牛打高尔夫,就算让容主任难做,那也是容主任的事儿,和你没关系。从此你可轻松自在了,不光饭局免了,还省却一堆麻烦,虽然盛铖因此会有点儿损失,不过你不在乎,既然打定主意要开罪,不如一并断个干净。反正你也不缺那两个钱,对不对?” 江寒扬着脸,望着霍定恺,毫无惧色。 霍定恺盯着他的眼睛,好半天,他转过脸去,望着窗外。 “……除了西湖醋鱼,我还要吃杏鲍菇。”他闷闷地说。 江寒强忍住笑,点头:“我会和钱大厨说的。然后,下午,本年度经济管理论坛要开幕,你的发言稿我已经准备好了,地点是金泰大厦,车在1点40分出发。你可以安心睡,到1点半我会喊醒你。” “哼,浪费时间,给那些蠢货讲一百遍他们也不会变聪明!” “三点钟从金泰出来,车在门口等着,然后……” 江寒盯着手里的时间表,他忽然停住了,霍定恺看看他:“然后呢?” 江寒定了定神,才开口道:“是个慈善活动,‘温暖教室’今年选出了十名优秀大学生,他们都是‘温暖教室’的受益人,今天下午是颁奖礼,名誉会长姚致敏已发来邀请函,你是特邀嘉宾,得去给人颁奖。” 霍定恺看了他一眼,没出声,他把脸扭向窗外。 “温暖教室”那几个字刺痛了江寒,他在这个名词上,曾经缠绕了太多的甜蜜和痛苦。 “我不想去。”霍定恺突然说,“找个人替我去。” 沉默片刻,江寒哑声道:“……好。” 车内,没人说话。江寒抬头望向窗外,他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天空竟飘起了雪花。 寂静的车内,只能听见发动机低沉的声音,江寒呆呆望着飘旋在窗边的雪花,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飘雪的早晨,那条山路上,那辆拖拉机里,他和霍定恺坐在一窝小猪崽旁边,一路颠簸着摇晃着,往遥远的县城驶去。江寒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他们搂在一起,躲在围巾下偷偷接吻,山里的空气是如此寒冷,可彼此的嘴唇却是如此温暖柔软…… 八年。 ……连当初受资助的小孩子都考上大学了,时光竟如此无情。 而现在,车外又飘起了皑皑白雪。 没有了脚下臭烘烘的猪崽,没有了颠簸的山路,没有了不停咳嗽的老农民,也没有那突突突的引擎声…… 拖拉机换成了劳斯莱斯,寒冷的空气被温暖的空调锁闭在外。而他和霍定恺,此刻各坐后座的一端,连衣角都不曾重叠。 他们竟然会有那样的过去! “你在想什么?”霍定恺故意看着他。 “没什么。”江寒低下头,他的眼睛发潮,声音带上嘶哑。 “说来,我倒是想起你那个学生。”霍定恺又说,“就是他爹得尿毒症的那个,他现在在干嘛?” “在城里打工。”江寒飞快擦了一下眼睛,他迅速恢复过来,“狗蛋初中没念完就出来干活了。” “他现在在哪儿?” “在建筑工地。”江寒怅然道,“没具体和我提在哪儿,或许,就在盛铖的某项工程里也说不定。” 霍定恺点点头,讽刺道:“果然是你的学生,没出息的模样都是如出一辙。” 江寒没有愤怒,他没看霍定恺,只低下头,轻声说:“有出息没出息,到最后不都是个死么?这么想想,人这辈子还有什么好争的?” 他这番话,却把霍定恺给说愣住了。 因为霍定恺不肯出席慈善颁奖,江寒就去找了郝林,郝林倒是一口答应下来,他说,前一任名誉会长是容晨,只要是有关容晨的事,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推掉。 郝林那人看似性格油滑,其实是绵里藏针的性格,嘻嘻哈哈的表面底下,藏着的是一双冷峻清醒、却又不失仁义的眼睛。不然容晨也不会和他有深交。 容晨过世,对他们这些盛铖的中坚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事情已经过去两三年了,至今提起容晨来,郝林还是会难过。 “等到三少走了,我才明白,其实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哪怕三少如今在牢里蹲着,那也好过从此再见不着面……”他说着,眼睛都红了。 也因此,对于江寒的回归,郝林心里是非常欣喜的,所以有时候霍定恺在开会时冲着江寒发邪火、找茬骂他,郝林就会上去打圆场,替江寒说几句好话。他甚至常常撺掇江寒跟着他出去玩,江寒微笑拒绝,郝林还不依。 “怎么?跟着我出去玩丢你面子?” 江寒赶忙道:“不是不是,我如今不大去那些地方,也跟不上时尚了,去了反而局促,再说手头还有这么多事儿没弄完,今晚四爷还要加班……” 郝林那个大嗓门就嚷起来:“没弄完明天弄!四爷加班那是他的事!你怕他不答应,那我去跟他说!” 江寒唬了一跳!他刚想去阻拦,郝林已经走到总裁办公室那边去了,江寒就听他大大咧咧道:“四爷,今晚我要带江寒去喝点酒,成不成?他这样没日没夜坐办公室里,耳朵眼睛只留神你一个人的动静,眼看都快成僵尸了!” 江寒哭笑不得,旋即,他听见了霍定恺的声音:“去呗。谁也没拴着他。谁叫他只听我一个人的动静了?我办公室门口又没种豌豆。” 郝林笑嘻嘻走过来,拍拍江寒肩膀:“走走,四爷都发话了,你不用怕了。” 没辙,江寒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 到了地方,灯红酒绿人头攒动,江寒竟然有了陌生感,他都有两三年没来这种地方了,尤其最近,天天工作,没日没夜的加班,连去趟超市都成了奢侈,更遑论酒吧。 郝林显得很高兴,还频频给江寒劝酒,看他那么热情,江寒只得灌了两杯,他心里有事,不是为了工作,却是为了霍定恺此刻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郝林看出他的心思,故意道:“怎么?还不高兴?那咱们叫几个人过来……” 江寒慌忙按住他的胳膊:“郝总,真的别!我可对付不了那么多人!” 郝林大笑:“身为总助,对付不了人多?上次看你在漓轩酒楼帮四爷挡酒,挡得挺好的。” “那不同。”江寒笑道,“那都是商界前辈,我一个年轻后辈硬着头皮上,在场的几个老总也不好意思灌我。” 郝林点点头:“嗯,你一向会说话,又会说话又会办事,是难得的人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初,要跑去给司徒家的那个笨儿子做饭洗衣服。” 第162章 第 162 章 郝林这么一说,江寒就把头低下来了。 见他这样子,郝林摆了摆手:“我不是在数落你。你和四爷之间的事,按理说我一个外人,没资格插嘴。我也明白,当初你走人,四爷有责任。不过,他是不是已经付出足够的代价了呢?” 江寒放下酒杯,他把头低得更低:“郝总,我并没有责怪四爷的意思。” 郝林点点头:“那就好。我是怕你心里还存着怨气,心存怨气的人,呆不久的。一有机会就会走。” 江寒一时苦笑:“我还能往哪儿走啊?” “现在你当然这么说。”郝林斜睨着他,“再过五年呢?十年呢?四爷不是个好伺候的主,脾气犟,性子急,往后年纪大了,更不好伺候,懂么?人老了会更完蛋的。” 江寒无奈:“郝总,人家都是劝和不劝分,您怎么倒过来了?” “那是因为,我不想过两年再看见你小子撒丫子走人。”郝林淡淡地说,“你要干出那种事,我可不会轻饶你。” 郝林的语气忽然改变,江寒诧异,不由转头看他,他这才发觉这个永远一脸笑的弥勒佛,此刻脸上竟丝毫笑意都没有。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冰冷阴森的郝林! 郝林突然变了脸,把江寒吓了一跳! “这话,高建业他们不方便说,四爷自己不会说,旁的人更是无从插嘴。”郝林的声音低而且沉,“可这话非说不可,既然他们都没法说,那就我来说。” “郝总……” 郝林沉默片刻,才道:“四爷不是以前的他了,你明白么?三少这件事把他给击垮了。我听容家大少说,四爷想去修道院……” 江寒大惊:“真的?” “真的。修道院的名字叫依比隆,在阿索斯半岛。一个特别见鬼的地方,悬崖峭壁,无边大海,没有电,吃的就只有豆子汤,硬面包和橄榄咸菜,连猫都瘦得嘎嘣嘎嘣只剩骨头,遍地都是苦修的洋和尚——那地儿在希腊。四爷以前去过好几趟。这我还是从三少那儿听来的呢。” 江寒的胸口微微酸楚,他哑声说:“四爷真想去那儿?” 郝林点点头,他嘶声道:“机票都买好了,去给容老爷子告别,老爷子听了发火,骂他犯浑,说,三少死了,他就想去做和尚,他倒是无挂碍了,撇下这么多人可怎么办?” 江寒觉得泪往外涌,他赶紧揉了揉眼睛:“那后来呢?被老爷子给劝住了?” “嗯,容老爷子说,要去当洋和尚,可以,得等他咽气了四爷才能去,否则他没脸见四爷的亲爹。这么着,才算把四爷给劝住了。” 江寒一时愣怔,他不由想象那远在万里之外的海岛,岩壁上的洞穴,小得只能容身一人,微微的烛光在祈祷声中摇曳着,往下望就是立壁千仞,大海日夜在脚底发出无休止的咆哮…… 那就是霍定恺向往的地方么? “要不是容老爷子苦劝,四爷说不定还真去做洋和尚了,三少要是知道,得心疼死了。”郝林提及容晨,眼睛有点发红,但他马上摆摆手,“不提了!现在我只来问你:江寒,你是真想留在四爷身边,再不离开了?” 江寒看着他,点点头。 “那行。”郝林深吸了口气,放低声音,“其实你不知道,现在是你在撑着四爷呢。也许眼下还看不出什么,但如果半年一年后,你再撒丫子跑掉,四爷就真的完了。” “我不会再跑了。”江寒摇头道,“我已经想明白了,未来,我就呆在盛铖,呆在四爷身边,哪儿也不去。” 郝林点头:“行!是条汉子!” 他一仰脖,把酒倒进嘴里,然后盯着江寒:“挺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被他打击到,记住我的话。这就是个赛牛劲儿的比赛:只要比他犟,你就能把他给拉回来。” 十点差一刻,江寒离开酒吧。 他和郝林说,他还是放心不下,想回办公室看看。郝林一笑,摆手让他去了。 坐在出租车上,江寒始终想着郝林刚才说的那番话:……只要比他犟,你就能把他给拉回来。 江寒微笑起来,他侧过身来,把脸贴在后座椅背上,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低低呢喃:“定恺,定恺……” 回到盛铖总部,江寒这才发觉霍定恺还没走,他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林秘书已经离去,整个27层,只有霍定恺一个人。 他在门外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灯。 他开了电脑,继续白天的工作。 半个小时后,江寒听见脚步声,他抬头一看,是霍定恺。 “怎么回来了?”他诧异道,“不是去喝酒了么?” “喝完了。”江寒说,“觉得还早,就回来了。” “很早么?”霍定恺白了他一眼,“十点半了,你是总裁助理,不是东莞血汗工厂的小工。” 江寒笑起来。 “而且你都喝酒了。”霍定恺皱眉道,“现在还能不能看清显示器啊?” “没关系的。”江寒笑道,“我只喝了一点。” “嗯,你只喝了一点。”霍定恺嗤之以鼻,“我对你那个所谓‘一点’可是深有了解。” 江寒又笑,他知道霍定恺提的是他之前的那场酗酒。 “干嘛这么快活?”霍定恺疑惑又不屑,“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江寒正色看着他:“只要在你身边,我就快活,难道你没看出来么?” 霍定恺哼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又打了几个字,江寒也觉得酒劲上来,自己有点心浮气躁的。他索性推开键盘,起身走到霍定恺的办公室门口。 霍定恺在收拾白日的文件,他低着头,听见脚步声也没抬起来:“今晚喝得很开心?” 江寒靠在办公室门口,他抱着手臂,晃着两条长腿,吊儿郎当站在那儿,样子十分放松。白天,他是决不会有这种姿态的,现在是深夜,下班了,而且他又喝了酒。 “算是吧。”他笑了笑,“定恺,今晚你该去的。” “哼,一个话唠,一个酒鬼,陪着你们还能有什么好?等你们俩脱了裤子唱起山歌,我逃都来不及了。” 江寒大笑。 他极少这样靠在门口端详霍定恺,此刻四周都是黑的,又那么静谧,只有桌上台灯散发柔柔的光芒,这让他无端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温和下来,像梦境。 “你有没有提人家的糗事?”霍定恺又问,“吃伟哥吃得开不了会那件事?” “我才不像你,总戳人家的死穴。”江寒摇头,“我没提。再说人家也挺可怜的。” “可怜么?” “是啊,对着喜欢的人,竟然还得用伟哥。”江寒停了停,“虽然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比如现在……” “什么?”霍定恺继续埋头整理资料,他随口道,“现在你怎么了?” 或许是喝了酒,江寒望着他,竟然冲口道:“现在站在这儿,光是看着你,我都硬了。” 话说出口来,江寒心里咯噔一下,他眼看见霍定恺清理文件的手停了两秒。 但旋即,他直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拉开玻璃门:“注意你的用词。盛铖对性骚扰的处理是很重的。” 公事公办的口吻,里面却没有怒意,江寒放下心来,他更大胆:“可那些性骚扰的处理方案,主要是针对上司骚扰下属。我没看见下属骚扰上司该怎么处理……” “哼,未来你就能看见了。” 江寒笑起来:“其实我也不想啊。我每天坐那儿,从早到晚期盼你来骚扰我,可你总不肯来。所以我只好主动点,过来骚扰你。” 关上柜门,霍定恺悻悻道:“加班到十点半,还得被性骚扰,我这个总裁是得有多惨。” 江寒歪着头,靠在办公室门口,他望着霍定恺,只是恍惚的笑。 霍定恺抬头看看他,没好气道:“发痴请回屋去发痴好么?你看看你,像什么样?” “没关系,发痴是我的工作动力。”江寒笑嘻嘻道,“让我多看看你,晚上,我就可以自己做梦。春梦。“他的语气越来越含混暧昧,说到最后,媚眼缠绵如丝。 霍定恺扶着额:“下周一定得重新修改反骚扰章程!我得规定范围:下属性骚扰上司一样得重判!” 像是完全没听见这斥责,江寒小声说:“定恺,定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知道。”霍定恺掀了掀眼皮,“你每天坐那儿散发荷尔蒙,整栋楼的蛾子都闻到了。” 江寒嗤嗤笑起来。 “明天周六,咱们出去玩,好不好?“他又说,声音带着乞求。 “不去。没兴趣。”霍定恺淡淡说,“我累了,要睡觉。” “可你天天除了办公室就是家里,哪儿都不去玩。定恺,你这样不行的,你本来心情就不大好……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霍定恺没看他,他关上台灯,拿起公文包。 “是我的身体,关你什么事?”他冷冷道,“觊觎也轮不到你。加你的班去吧。” 霍定恺说话本来就冷冰冰的,他如今就是这么喜欢刺激人,换做平时,恐怕江寒就忍下来,转头回办公室了。 可是那天晚上,酒精不合时宜地刺激到他,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清醒点好不好?他已经死了呀!” 这话一说出来,江寒就知道坏事了:霍定恺转过身望着他,他的脸色比刚才冷了一大截!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突然道,“你以为我把你放在身边,是暗示你‘未来有了指望’?抱歉,别说性骚扰,就算你现在扒光了躺在我面前,我也没兴趣,反而只会觉得龌龊恶心。你自以为手段高明,把郝林那些人都给收买到手了,不管老的小的,人人替你说好话。如果这是个走秀节目,我一定为你鼓掌,只可惜,这儿是公司不是舞台。你觉得他死了,你就可以取而代之了是么?那我不得不提醒你,江寒,你是个冒牌货,赝品。你不是他,永远也不会是。” 这番话,终于把江寒给打击崩溃了! “我确实不是他,因为我爱你,而他丝毫都不爱你!” 这句话,让走廊里的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江寒红着眼睛,望着霍定恺颤声道:“是,我是想和你上床,可难道你不是么?难道这么多年来,你不也一心想和他上床、想被他扒光了躺在他身下?!我们的爱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一个劲儿贬低我,自己却又去做同样的事!你以为他就不觉得你那些念头龌龊恶心么!” 至此,江寒几近失控,他甚至控制不住要把话说下去:“……因为你给他的爱,被他弃之如敝屣,所以你也这么对待我!所以你也来碾轧我的爱!可以!如果这能让你快乐,我可以承受!可是能不能请你醒过来?你可不可以从自我惩罚的幻觉里醒过来?定恺,你怎么还不明白?他根本就不需要你这么做!你已经自作多情大半辈子了,可你从他那儿得到过什么?!零!什么也没有!他什么都没给过你!他根本就不爱你!不要做梦了!容晨愿意为你效劳到死,可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一丁点儿都没有!” 刚才的话,在狭小的走廊里嗡嗡回荡,两个人失神万分地望着对方,竟谁都无法动弹! 话刚说完,江寒已经开始懊悔了,因为他看见霍定恺的那张脸,失血惨白,一如厉鬼。 就在发愣间,霍定恺忽然一言不发,转身朝电梯走去。 江寒终于回过神来,他冲上去想拦住他:“定恺!我……我错了!你等一下……” 但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仓惶回到办公室,江寒跌坐在椅子里。 他疯了! 他今晚是真的疯了,只是两杯酒下肚,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这下好,他一定会受重罚的。 不,也许霍定恺会开除他。 望着面前的显示器,江寒忽然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可笑。 他说霍定恺活在迷梦里、自作多情了大半辈子。 如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163章 第 163 章 忐忑了两天,周一,江寒硬着头皮去接霍定恺上班,见面时,他低声说:“周五的事……是我错了。” 霍定恺没出声,也没理他,兀自先上了车。 江寒在车旁,惴惴不敢上来。 坐在车里,霍定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还站着干嘛?想害得大家都迟到?” 江寒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了车。 他明白了,霍定恺不想再谈周五的事,那一场争执就算揭过去了。 但那个阴影,却永远也不会揭过去。 随着天气逐渐转热,江寒的心事也越来越严重:他始终记得,容晨是七月底去世的。 ……整整两年了。 事前,高建业早早就给江寒打过“预防针”,他说去年容晨的忌日,霍定恺有一个礼拜没来公司,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家里没人,别墅也没人。吓得公司一干人鸡飞狗跳,到处查找他的下落。最后是容霁通过警方才发现霍定恺有出境记录,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国外去了。 “去了哪儿?”江寒好奇问。 “英国。”高建业说,“他和容家三少当年都是在英国读的书。” 那次霍定恺从英国回来就生了病,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才爬起来,期间,他连独自去浴室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默默听着高建业说这些,江寒暗想,今年这家伙又不知要闹什么幺蛾子。 从容晨忌日的前一天起,霍定恺就没有来上班。江寒吩咐身边几个下属盯紧他,生怕他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到外太空去。 但是这次,霍定恺没出去,他压根就没出门。 这家伙一直呆在自己的公寓里,足不出户,不出来上班,也不出来见人,甚至连灯都不开。 当然,也没人能进去。 就这样僵持了三天,江寒终于忍不住了。 “这都35度了,他连空调都不开,我看过了的,外墙的空调不滴水。四爷到底在里面干嘛?说不定他已经中暑了!已经晕了好几天了!他要是晕倒了,连爬起来开门都办不到!” 因为担忧着霍定恺,江寒着急上火,嘴上长了好几个泡。 高建业和苏锦纶也轮番往这边跑,但他们俩也叫不开门。江寒见此,急得声音发抖:“要不咱们直接破门而入吧?” 高建业说,不用破门,他从容霁那儿拿到了备用钥匙——这还是容晨当年留下的遗物。 “不成,咱不能一起进去。”苏锦纶摇头,“人一多,四爷更受不了。江寒,你一个人进去,慢慢的劝。” 高建业点头:“这样比较好。江寒,待会儿进去之后小心点。一切见机行事。说话小心,行动更得小心。四爷真发起火来,咱爷仨都扛不住的。” 霍定恺的住处在第七层,这是个一梯一户的公寓。江寒坐电梯上去,到了门口,他犹豫了半天,才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里,没有声音。 江寒轻手轻脚关上房门,他从玄关探头往里,胆战心惊地瞧了瞧。 他来过这公寓,以前来过很多次,但是今天进来,感觉却格外的奇怪,江寒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步入了异度空间。 第一眼看上去,屋子像个洞,方位都消失了,后来他才发觉,是因为窗帘全都拉着,屋内非常的黑。 唯一的光亮,是正客厅对着沙发的一扇窗,虽然也拉着百叶窗帘,但没有放到底,所以日光从那约一掌宽的缝隙里挤进来,照在沙发前的地板上。 沙发上端坐着一个人,是霍定恺。 江寒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还活着吧? 他当然还活着,那是个活人的姿态:霍定恺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动不动,背挺得笔直,姿态严正得近乎诡异。他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凌乱,衣着整齐,但江寒立即辨认出,那是霍定恺之前去公司穿的那套衣服! 江寒不禁骇然! 难道说,那天从公司回来,霍定恺就这样一直坐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三天?! 他怎么没晕厥! 霍定恺身边茶几上摆着花瓶,瓶中的白玫瑰早就枯萎了,因为过度丧失水分,花瓣的颜色近似灰烬。 屋里,是那么的黑,如墨如漆,黑得令人窒息,而从没放好的百叶窗里挤进来的七月阳光,却那么的白,刺目白光不由分说打在地板上,黑白二色对立分明,一如鬼蜮阳间的汇界,万年停滞的沉闷空气,再配上旁边枯萎的白玫瑰,更让这屋子显出森森的鬼气! 七月的天,江寒竟然打了个寒战! 听见脚步声,霍定恺抬起头来,望着他。 江寒一时慌了神,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还没等他开口,却听霍定恺说:“你怎么才回来?” 江寒一愣! “我都等了你两年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霍定恺的声音滞涩嘶哑,好像是几天没开口了。被他陡然这么一问,江寒的脑子都转不动了,好半天,他才小声说:“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霍定恺从沙发上站起身,摇摇晃晃朝他走过来,然后一把抱住他,他的头无力地垂在江寒肩上。 江寒整个儿僵住,一动也不敢动了! “……我还以为你再不肯来见我了。”霍定恺低声在他耳畔呢喃,“你怎么那么狠心?为什么连见都不肯让我见?” 江寒正要回答,忽然发觉自己的嘴唇被堵住了! 霍定恺在吻他! 仿佛轰然一声,他碎成了无数片。 那一瞬,江寒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被炸开了一样! 他思念这个男人,思念了整整三年!他连做梦都渴望着亲近他,他长久的愿望快渐变成了绝望,却没想到此刻,竟然被他抱在怀里亲吻! 江寒不自觉地伸出手去,紧紧抱住霍定恺,他疯狂地回吻着他,这渴望压抑太久,太过强烈,以至于任何理智任何怀疑都不起作用了。 他们跌跌撞撞倒在沙发上,江寒能感觉到霍定恺压着他,他一边吻他,一边把手从他衬衣底下伸进去。 江寒抑制不住开始□□,他的脑子完全空白,眼睛像是有泪要涌出来。 “定恺,定恺……”他小声叫着对方的名字。 霍定恺忽然,停了下来。 江寒还没反应过来,他睁开眼睛,渴求地望着他:“定恺?” 下一秒,霍定恺突然直起身,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江寒!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的声音尖锐刺耳,他的脸色比鬼还可怖! 江寒愕然坐起身:“我……我拿了钥……” “滚出去!” 江寒依然呆坐在沙发上不动,他的脑子还不能接受霍定恺这么快的转变。 霍定恺索性快步走到门口,他一拉房门,指着外头:“滚!” 江寒艰难起身,他还想伸手去碰霍定恺:“你有没有吃东西?定恺,你有没有喝水?天太热了你把空调打开……” “我叫你滚,听见没有?”霍定恺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江寒抬起的手臂,终于垂落。 但他还不死心:“可你有三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你会垮的!” 见他不肯走,霍定恺转身抓起手机:“喂?保安,找两个人过来,七楼有陌生人入侵。” 陌生人?! 那几个字刺激到江寒,他忽然失控大吼:“你想就这样烂死在屋子里么!你是想死给他看么!你总说我没出息,霍定恺,这就是你所谓的‘出息’?!” 霍定恺直直盯着他,那神色,就好像马上要扑过来,生吞活剥了他! 江寒还不甘心,继续叫:“……他已经看不到了!容晨死了!他不会来找你了!你的小晨死了两年了!不管你做什么他都看不到了!傻瓜!别蠢了!别做梦了!就算你烂成泥、碎成渣,他也看不到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定恺抓起旁边的花瓶,狠狠朝他脸上砸过去! 江寒一闪身,花瓶在他旁边的墙上砸开,碎片划了一下他的脸。 眼角有细微的剧痛,江寒伸手一碰,指尖有黏黏液体。 此时,两个保安进来,一个道:“霍先生?” 霍定恺指指江寒:“就是他。把他赶出去。” 两个保安得了命令,一左一右将江寒拖了出去。江寒发疯般的挣扎:“我不是陌生人!我是他的助理!”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扇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 “放开我!你们被他骗了!” 江寒还在叫,一个保安松开手,叹气道:“别见怪,我们知道您是他的助理,但是霍先生的要求,我们必须遵从。” “我们不是总部的员工,而是这栋大楼的保安。”另一个苦笑道,“您和四爷的问题,该在总部解决才对呀。” 江寒怔怔望着他们,良久,才黯然垂下眼帘:“……我和他的问题,在哪儿都解决不了。” 他颓然下来电梯,走到大厅,高建业慌忙迎上去:“怎么样?!哎?江寒,你的脸怎么了!” 江寒用手抹了抹脸,这才发现一手血。 “没什么。”他低声道,“四爷在里面。看样子他在客厅坐了三天三夜。我劝他……劝他吃点东西喝点水,他不肯听,还动了手……” 江寒没再说下去。 苏锦纶叹口气:“行了。你都做到这个份上,也够了。江寒,你先回公司,把脸洗干净上点儿药。我和你高叔就这儿等着,晚上再上去看看。” 江寒钻回到下属的suv里,他让下属开车,自己则躲在后座阴影里,把脸埋在膝盖上。 为什么在霍定恺的身边,竟会有这么多痛苦?为什么自己得承受这些?江寒不停在心里问自己,他觉得有眼泪要流出来,他的眼角伤口,火辣辣的疼,他的手上脸上到处黏糊糊的,布满肮脏的血迹。他知道下属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这种互相伤害,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回到盛铖,江寒去洗了脸,又找林秘书要了块邦迪贴在脸上。太阳快下山了,他也不想回家,只让林秘书先走,自己则守在办公室里。 他没心思工作,只是隔一个小时,给霍定恺的手机打一次电话。 他没别的指望,只想让霍定恺接通电话,表示他还活着,还没有因为脱水而昏迷。 他想把霍定恺从那屋子里拽出来,不管坚持多久:那屋子不是活人应该呆的,那屋子就是一座坟墓! 没错,一座坟,没有活着的人,没有希望,没有动静,坟里充满了死人气——霍定恺把自己的居所变成了一座坟茔,因为他陷在没完没了的哀悼中,逃不脱、又放不开。 除了死者,除了永远也避不开的过去,那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江寒在办公室里,一直从下午五点,守到夜里两点。 期间霍定恺的手机没有关,但他不接。江寒也没有一直不停的打,在听见五次待机铃声后,他就挂掉。 到了两点,江寒再度拿起手机,拨打霍定恺的手机。 待机铃声响了四下,就在第五下即将响起,江寒打算挂机时,对方忽然接了电话! 江寒顿时从椅子里跳起来:“定恺?!定恺!你怎么样?有没有吃东西?你先去喝点水好不好?还有,快把空调打开!不然会中暑的!还有,你别穿那么厚啊!快把外套脱下来!” 他在这边,语无伦次不停的乱叫,那边,却始终沉默,霍定恺接了手机,但他不出声。 听不见声音,江寒叫不下去了。 他蹲下身来,捂住脸,止不住哽咽:“你不要吓我,定恺,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这样我很害怕……” 然后,他终于听见了霍定恺低低的声音:“我没事。傻瓜,睡你的吧。” 第4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5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5节 他挂了机。 次日,霍定恺来上班,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江寒黑着两个眼圈进来递交资料,他也什么都没说,嗓音沙哑却连眼皮都不抬。 邦迪,仍旧贴在他的眼角旁。 霍定恺接过资料,听他说完,等江寒正要转身退出去,却忽然喊住他。 “回去休息。”霍定恺淡淡地说,“明天再来上班。” 江寒愣愣看着他。 “去睡一觉。不然你会出纰漏。” 江寒的眼帘一垂,片刻后,才轻声说:“是。” 等他出去,霍定恺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他凝视着楼底,十分钟后,江寒从电梯出来,他走到门口,转头望着身后的大厦。 霍定恺站在窗口,他静静望着楼下的男人,望着那张扬起的脸孔。七月的阳光明亮刺目,但霍定恺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楼下…… 直至那人慢慢转过身去,越走越远,最终走出他的视线。 那一刻,霍定恺的手指,轻轻握住柔软的窗帘。 ……像握住一只柔软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配乐……或者说专属霍定恺的歌:陈奕迅,《我不好爱》咳咳,身为作者,本来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啥都白搭,大家就这么看吧~ 第164章 第 164 章 霍定恺从林秘书的办公室出来,往自己的办公室走了两步,又停住。 他在原地站了两秒,转了个方向,往秘书办公室的隔壁走去,那边是助理办公室。 门开着,不用走太近,霍定恺就能看见两个人正在屋里小声商讨着什么,是运营总经理的副手在和江寒谈工作上的事。 霍定恺远远看着他们,他能看见江寒的表情有点严肃,他早就发觉,如今的江寒不那么爱笑了,不像三年前,总是笑盈盈的,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不再笑的江寒看上去有点冷,情绪好像被堤坝给拦了起来,只有在十分激动或特别放松的情况下,闸门才会打开。 想及此,霍定恺微觉遗憾,他很喜欢看江寒笑,他曾用很多种办法来逗他笑。那时候,这种事一点都不困难,只需他稍稍用点手段,江寒就能笑得稀里哗啦的,哪怕他自己看娱乐节目,也能对着电视屏幕笑得像个傻小子。 但是现在,江寒不爱笑了,不光不爱笑,他的脸也有改变:少年时瞪起来就圆溜溜的眼睛变长了,更显得双眼皮的痕迹深而长,本来圆圆的鼻子也因为脸的消瘦,变得纤而窄,腮帮上鼓鼓的肉也没了,瘦得双颊塌陷,他连发型也改了,黑发盖在前额上,几乎遮住眼眉。那黑发像一道封闭真相的帘幕,只有在极罕见的时候,下面那双长长的眼睛里,才会闪现出不同寻常的光芒,像夏季暴雨前的荒原,青到发黑的长长野草,在被暴风扫过时,偶尔闪现一道青色的光…… 留意着江寒的这些改变,霍定恺内心不知是惋惜还是惊讶。他几乎难以想象:自己曾把这样一个男人抱在怀里。 仿佛感觉到了有人在门外,江寒抬起头来,一看到霍定恺在门口,他赶忙站起身。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霍定恺淡淡地说。 江寒跟着他进来办公室。 “有什么事?” 霍定恺坐下来,他想了想:“薇薇安明天回国。” 江寒吃了一惊:“是么?是回来旅游的?怎么突然间……” “不光是她,她丈夫,双胞胎,还有她婆婆,都一起。” 江寒笑起来:“这么多人啊,这可是个大旅行团。” 霍定恺没笑:“薇薇安的婆婆得了绝症,活不了多久了。” 江寒顿时卡住! “老人家去国离乡六十年,一直没能回来。这次是因为时间不多了,再不回来就得留下遗憾。”霍定恺抬头看看江寒,“他们只在本地逗留一两天,然后马上辗转各地。除此之外,老太太还要回湖南乡下看看。” 江寒不禁唏嘘,他想起新婚之夜,那个被布置得如同民国洞房的房间,那就是薇薇安的婆婆的“手笔”。 “需要我来安排么?”他问。 霍定恺摇摇头:“已经有人安排了,这方面你不用操心。” “那么,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霍定恺沉默片刻,终于道:“我们的事,我没有和薇薇安说过。他们之所以要在这儿逗留一两天,就是为了来看望我们。” 江寒顿时明白了。 “老太太还惦记着我们,我不希望她知道真相。”霍定恺抬起头来,“所以,他们过来的那一两天,你得回玫瑰园。” 江寒呆住了! “但只是那一两天而已。”霍定恺马上说,“这是为了安抚老人家的情绪,她的情况本来就不好,听见坏消息会更伤感。” 江寒低下头,哑声道:“我懂。” 次日,霍定恺和江寒一同去接机,薇薇安的样子没变,她丈夫略有点儿发福,当年还在上幼稚园的双胞胎,如今已经是一对玉树临风的小小少年了,走出机场的时候,很多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看。 他们还认识江寒,一见面就大呼小叫扑上来,一叠声地喊他“小寒”。 双胞胎的父亲慌忙喝止,说,小寒是你们叫的么? 江寒却一点儿都不在意,他笑道:“没关系,成天先生先生的,听着也把我叫老了。” 于是一群人被接到了玫瑰园。那儿房子很多,这么多人也住得下。 暌违三年,此刻再度踏入玫瑰园别墅,江寒的心都止不住乱跳!但他不敢把这份激动表现出来,更不敢四处打量、怀念追忆,他只装作是主人的样子,帮薇薇安把行李搬进来,又带着双胞胎去浴室换洗。 当晚,苏锦纶做了一桌家宴,因为薇薇安的婆婆是湖南人,所以他做的就是一桌湘菜。老太太因为生病,脸色不大好,但精神却好得不得了,她一个劲儿和苏锦纶还有安嫂攀谈,因为苏锦纶恰恰也是湖南人,安嫂则是以他同乡的身份被介绍到别墅来的。离开家那么多年,老太太乡音未改,三个人谈得热火朝天,倒把其余人都丢在一边。 薇薇安十分郁闷,她觉得这下才是真正的“到了外国”,因为她中文本来就差,湖南话更是一句都听不懂。大家都笑,桌上的氛围奇怪而热闹,讲国语的,讲英文的,讲湖南乡下土话的……全都混在一起,大杂烩一样。 饭后,老太太余兴未尽,又和苏锦纶他们去厨房,打听正宗湘菜的做法,霍定恺和薇薇安夫妇闲聊,江寒则陪着双胞胎,给他们解释接下来的旅游路线。 薇薇安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不由笑问霍定恺:“舅舅当真不打算留一个?” 霍定恺笑而不语。 薇薇安的丈夫说:“前段时间不是听说,舅舅打算要个孩子么?还和薇薇安打听了凯瑟琳的消息——凯瑟琳生了个女儿。” 江寒听见这话,耳朵不由竖了起来! 霍定恺微笑道:“想想还是算了,我没精力对付小孩子,到时候不知道是被气死还是累死。” 薇薇安的丈夫说:“没关系,江寒很擅长对付小孩子。你看,他能让双胞胎这么老实坐在客厅里。这种场景我一年见不到五次。” 薇薇安笑道:“不要男孩子,到时候舅舅要个女孩,女孩知道疼人。” 双胞胎听见,不依起来:“女孩哭起来没完没了!女孩最麻烦!” “对!女孩子最事儿多!和她们约会,打扮要两个小时!” “而且还不许我跟着,‘汤米,就不能叫你弟弟走开么?’——为什么我得走开?为什么不是她走开?天哪!我和汤米这辈子都没分开过!” 江寒笑起来。 “小寒,你该要个男孩子。”双胞胎之一的汤米,很认真地和他说,“你和霍先生应该弄个男孩子,往后你可以教他打棒球!” “对!一定得是男孩,因为你是绝对没法教女孩子打棒球的。” 江寒不由怅然,虽然是绝无可能实现的事情,然而哪怕只是幻想一下,他依然觉得很美好。 夜深,把客人们都安置了,江寒这才回到卧室,他推开房门,不由愣了愣。 霍定恺穿着睡袍,靠在床头读书,房间的陈设和他走之前……不,和江寒没出事之前,一模一样。 那些装饰物都回来了,窗子上的金属栏杆也被拆下来了,台灯换了一盏新的,因为旧的那个被他给砸碎了,但新的这一盏和旧的很相似,都是圆圆的蘑菇泡,里面散发着晕黄的灯光。 听见他半天没动静,霍定恺抬头看了看他,淡淡道:“还站那儿干嘛?” 江寒这才回过神,他进屋来,关上房门。 但终究他还是迟疑道:“不然,我去楼下……” “你是想明天一大早被薇薇安看见你睡沙发?”霍定恺冷冷道,“别没事儿找事儿,就老老实实上床。” 他这么说,江寒才走到床边,有点别扭地爬上床,拉好被子。 霍定恺把灯关上,他也躺了下来。 一时间,俩人只是静静躺着,谁也没出声。 江寒觉得古怪,他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法再回玫瑰园,没法再回这房间。却没想到此刻竟然又躺在这张床上,和霍定恺躺在一起…… 但这只是做给隔壁客人们看的一场戏。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 俩人都没睡着,而且彼此都知道对方没睡,江寒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觉得怪怪的,于是又翻了个身。 “干嘛?”霍定恺突然问,“睡不着?” 江寒缩在被子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习惯么?”霍定恺又淡淡地说,“和我睡在一块儿,感觉不习惯了?” “我没那么说……” “你和司徒明徵睡惯了,换个人就不行?” 江寒觉得他这话,像无缘无故扇过来的耳光! 他不由坐起身来:“你为什么要说这么难听的话?!” “这不是事实么?”霍定恺像是厌倦了似的,翻身背对着他,“你总不会说,你和他那一年什么都没发生吧?” 江寒嘶声道:“所以你今晚是想和我讨论这个话题?” “我对这个话题没兴趣。”霍定恺哼了一声,“我只是好奇,司徒明徵那种公认的清心寡欲的人,你是怎么把他勾引上床的,我听说他到现在对你念念不忘,一直找人打听你的情况。看来你当初把他伺候得挺好……” 江寒的手都在颤抖了! “念念不忘的不是我,而是你!霍定恺,你就只能从践踏他人的尊严里获得快感么?” 霍定恺翻过身,一脸故作的诧异:“践踏尊严?我么?到底是谁背叛了我们的婚姻?我可没有和别人上过床!” 江寒点点头,他颤声道:“我懂了,你恨司徒明徵,恨他和我有过那么一段,你觉得我背叛了你,虽然你从来不去想当初我是怎么离开这里的!” 霍定恺叹了口气,他坐起身来:“我为什么要去恨司徒明徵?就为了你和他上过床?真要如此,那我可恨不完了,天知道你和多少男人上过床,要是每一个我都去恨一恨,那我真得写一篇《恨水东逝》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寒突然从床上跳起来! 霍定恺一把抓住他! “你想干什么?!”他恶狠狠道,“是想闹给客人们看么!” 江寒用力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他冷冷看着霍定恺。 “我不配睡这张床,和我睡在一起是玷污你。所以你放心,我这就走。” “你想走?!你让我明天怎么和他们解释!” 江寒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这点小事还难得了你么?说谎不正是你这辈子最擅长的事情么?” 然后他看也不看霍定恺,抓了衣服,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165章 第 165 章 次日,江寒仍旧一早赶过来,他和薇薇安他们道歉,说昨晚突然家里有急事,不得不赶回去处理。 然后他又和霍定恺一道将客人们送到机场,在候机的时候,薇薇安说口有点渴,拉着江寒去找自动贩卖机。 硬币投进去,里面的可乐咕噜噜滚出来,薇薇安弯腰拾起可乐,她抬头看看江寒,轻声叹了口气:“江寒,你们的婚姻出问题了,是么?” 江寒一怔,他会意过来,赶忙说:“不是的,昨晚我是真的有点儿急事,是我妈打电话过来……” “你和我舅舅已经分居很久了,对吧?” 江寒被她说得一时卡住。 “昨天双胞胎想看漫威手办,我看见你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我舅舅,舅舅说了句什么,你才把双胞胎带到楼上。”薇薇安说到这儿,不由伤感,“哪有自家的藏品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的?江寒,你别瞒着我了。” 江寒早料到这结果,薇薇安是个警探,真相怎么可能逃过一个警探的眼睛? “我知道,你们昨天表现得和乐融融,是为了不让我婆婆难过。”薇薇安抬起那双美丽的黑眸,她忧伤地问,“江寒,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容晨么?我听说了他的事。” 江寒只低着头,说不出话。 见他这样,薇薇安也不好再追问,她低声道:“你知道么?今天早上六点,我起来,看见舅舅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椅子边上全都是烟蒂。看那样子他昨晚一晚都没睡。我过去问舅舅在干什么,他说,他在等你回家。” 江寒心中一阵阵酸楚,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起。 “婚姻这种事,外人本来就插不上嘴。变成这样,我想,舅舅得负很大一部分责任。我也不会劝你别走,别离开他,那样对你不公平。江寒,只要你没违背自己的真心就好。” 薇薇安他们走后,江寒一直显得很沉默,薇薇安说,不要违背自己的真心,他并不想去违背真心,可是他无法再和霍定恺相处下去,他们的婚姻已经走向了死亡,如今他们一见面就是恶毒的争吵,互戳死穴,如果异性恋夫妇是为了孩子才勉强被拴在一起的,那么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任何人把他们拴在一起,他们之间什么确凿的牵绊都没有。那一纸薄薄的证书,没有任何人把它放在心上。 既如此,他们为何还要在一起? 经历过那晚的争吵,霍定恺不知为何,也不像以前那么喜欢挑衅了,有时候江寒不慎出了纰漏,他也不去说,换在以前,他是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的。 就好像他也在思考,到底两个人还有没有必要继续下去。 那一日,来的是个和盛铖有长期来往的客户,名义上是接风洗尘,实际还是谈生意,所以江寒特意定了一家安静的料理亭。 对方是霍定恺认识多年的朋友,叫岑潜。俩人好些年没见面了,所以今天他是第一回见到江寒,但他对江寒赞不绝口,岑潜说,早就听说四爷身边有个助理,酒量超级好,如今外头劝酒的早就不来麻烦霍定恺,直接奔着这个助理去,还有人说得更夸张,说是就没见江寒喝醉过。 江寒笑道:“哪有那回事?岑总太夸张了,我不过是容易示弱,我还年轻,一示弱,那些老总们自然就放过我了。” “会说话。果然是新法宝。”岑潜指指江寒,故意道,“四爷早怎么不带出来给我们看?” 霍定恺只是微笑。 酒足饭饱,岑潜说,这日式清酒喝得太闷,料理亭又冷清,不如找个会所娱乐一下。 江寒迟疑片刻,他看看手表,已经九点了。 “时间是不是太晚了?”他试探着说。 “晚什么呀?这不是刚开始么?”岑潜微微一笑,他探身瞧瞧江寒,“怎么?你怕四爷不高兴你去那种地方?” 霍定恺打了个不置可否的哈哈。 江寒勉强一笑:“我今晚清酒喝得有点多……” “这算什么!果子泡出来的,跟水似的!”岑潜嚷嚷道,“我都大老远坐飞机跑过来了,不能不给我面子吧?” 江寒一听,着慌了,赶紧摆手:“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岑潜嘿嘿一笑,看看霍定恺:“四爷,去不去?还是老地方。” 霍定恺但笑不语。 看他这样,岑潜故意凑过来,用小到刚好让江寒听见的声音说:“难道说,因为江寒这孩子在跟前管着,四爷不敢去?” 江寒一怔! 还没等他弄明白这话的意思,就见霍定恺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他淡淡一笑:“什么敢不敢的?今天本来有点累,既然岑总这么想去,那咱们就去呗。” 江寒突然明白过来,他有点难堪:“我就不去了,公司里还有点事……” 岑潜哈哈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事不能推到明天做?少拿这一套来搪塞我!江寒,四爷既然发了话,你就得跟到底!我可都听说了:你在四爷跟前从来都惟命是从,怎么?难道我听来的是假话?” 对方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江寒只好答应。 三人从料理亭出来,上了霍定恺那辆幻影,今天不是高建业开车,他这两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替代他的是他侄儿,也是在盛铖里帮忙的。 江寒在副驾驶座,他也不知道所谓“老地方”是在哪里,又不方便问,只好期待从后座俩人的谈话中摸到线索,但岑潜只一路说着笑话,霍定恺呢,时不时的笑两声以示捧场,结果听了半晌,江寒也没琢磨出目的地是哪儿。 车又开了半个多小时,江寒渐渐觉察出不对劲,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了! 五分钟后,幻影停在了一家俱乐部门前。 江寒怔怔望着那霓虹闪烁的招牌,他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是他做酒童的那家俱乐部。 岑潜和霍定恺都从车上下来了,几个伶俐的服务生赶紧迎上去,有容貌英俊的少年上前挽住霍定恺的胳膊。 但霍定恺没往里走,他转过头来,望着车里的江寒:“还不下车?” 江寒全身僵硬地坐在副驾驶座,他呆呆望着霍定恺,望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好像突然间不认识他了! 良久,江寒才慢慢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梦游般跟着霍定恺他们走进俱乐部,不管身边的男孩子怎样和他说笑,江寒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但他内心,却好像火山在爆发,燃烧的岩浆嚣叫着在他的血管里翻滚,烫得他周身的血管壁都要四裂开来! 赶过来招待他们的是俱乐部经理,江寒并不认识,想来原先的那个已经离职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新的经理自然是认识霍定恺的,但却不认识江寒。 “我的助理。”霍定恺微微一笑,“他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帮我找个好孩子来陪他。” 这话,简直像刀一样剜进江寒的心!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霍定恺,后者却冲他微微一笑:“怎么了?难道你害怕来这种地方?不应该啊!” 岑潜哈的一声笑道:“四爷你该多带江寒到这种地方来玩玩,你看看他,一进来脸色就那么差,估计是太不习惯了!” 霍定恺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对经理说:“对了,前两年我在这儿遇到过一个男孩子,叫艾伦的,他还在这儿么?” 经理笑起来:“四爷记性真好,这么多年了都还记得呢!艾伦在的。” 霍定恺微微一笑:“让艾伦来陪陪我的助理。” 一伙人上到三楼,进来房间,几个酒童上前陪酒。其中一个叫“阿斐”的,长得格外清秀,而且似乎特别会来事儿,他很快就和霍定恺熟起来,后者甚至用手指弹他的脑门,又把他抱在怀里,笑问他最近功课怎么样。那个叫阿斐的男孩一听,顿时懊恼起来,他捂着脑门道:“为什么所有人都问我这么严肃的问题?我爸问,我妈问,跑到这儿来玩,结果四爷还问!都说了我很笨,是个草履虫!我的功课从来都不好!” 一群人都笑,唯独江寒不笑,只盯着地面。 不仅不笑,他那本来就紧绷的脸颊,甚至隐约显出几分青色! 这时候,一个男孩拉开门走进来。阿斐扬起手:“艾伦!过来!” 众人都抬起头来,包括江寒。 进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一脸羞涩,一张容貌清秀的娃娃脸,很漂亮,但也很孩子气。 阿斐以主人的姿态,指了指江寒:“四爷的助理,江先生。” 艾伦一声不响在江寒跟前坐下,他低着头,拿过酒瓶,给江寒倒了半杯酒。 旁边的岑潜突然大笑,他指着江寒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在相亲么?怎么脸对着脸都不讲话的?” 一时间,房间里所有人都大乐。 江寒不讲话,是因为他讲不出话来! 进来的这个叫艾伦的男孩,黑眼睛圆圆的,鼻头圆圆的,耳朵圆圆的,脑瓜也是圆圆的。 江寒身上,一阵阵发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霍定恺会找这个孩子了! 岑潜在旁边盯着瞧了一阵,忽然咦了一声:“四爷,我头一次发觉,艾伦和江寒长得好像!” “是么?”霍定恺扬扬眉毛,“我怎么没觉得?” “真的!”岑潜索性站起身来,他指着江寒道,“你看!脸型!神态!五官样貌……都很像!” 他这么一说,酒童们全围了上来! 艾伦被他们看得窘了,他红着脸道:“怎么会?岑总你别这么说,我是什么人?江先生又是什么人?我们怎么会像呢?” 霍定恺在旁淡淡道:“为什么不能像?艾伦,江寒只比你大十岁,仅此而已。” 那个“仅此而已”,像毒针扎在江寒的耳膜上。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到岑潜和霍定恺面前:“岑总,四爷,今晚我不能陪着了,公司里确实还有事没做完。” 这话一出来,全场都安静下来。 霍定恺面无表情,岑潜看看江寒,年轻人脸上神情淡漠,语气也平平静静的,虽然什么都没有,但他能感觉到那里面隐含的针刺般的胁迫感。 “真的有事?”他诧异地问。 江寒点头:“真的有事。明天十点有个关于融资的会议,我的报告还没结尾,得回去赶工。” 岑潜无法,只得去看霍定恺:“如果四爷让你走,那你就能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霍定恺的脸上。 江寒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四爷,我确实得回去。” 凝视着他,良久,霍定恺点点头:“好吧。” 从房间出来,将门关上,也将那一屋子欢声笑语关在身后,江寒突然有点眩晕,他扶住墙壁,片刻后,粗重地喘了口气,这才重新站直了身体。 幽魂般从三楼一步步下来,江寒的心脏一阵阵剧痛,痛得他喘不过气。今天的打击来得太猛烈,太意外:曾经帮他挡住外来侮辱的那个人,如今,竟然故意弄出这种场面来侮辱他,霍定恺选了个只有他看得懂的方式来打击他,这简直比当着众人的面奚落还要伤害他。 江寒只觉得,他身体某处被豁开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巨大伤口,自他身后,这漫长的阶梯上扯出看不见的一路斑斑血迹…… 十一点差五分的时候,霍定恺回到了盛铖总部。 他上到27楼,看见总裁助理的办公室灯还亮着,于是信步走过去。但还没走到门口,却见灯熄灭了,江寒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看见他,江寒停下了脚步。 “原来你真的跑回来了。”霍定恺笑了笑,“岑潜说,你只是拿加班做幌子,我和他赌了输赢,所以现在我回来看看。” 江寒扬着脸,一言不发望着他。 “怎么?生气了?”霍定恺端详着他的脸。 “我为什么要生气?”江寒淡淡地说。 霍定恺似乎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今天故地重游,会很开心呢。” 江寒点点头:“我确实很开心,多谢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想起当年我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霍定恺笑起来:“你把岑潜吓得不轻,他非说是他的提议惹了你,我就和他说,怎么会?江寒怎么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江寒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对。江寒怎么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他明明是个没有丝毫尊严可言的可怜虫,完全可以任人侮辱。” 霍定恺更诧异:“这么说,你觉得你今天被侮辱了?” “也许更觉受辱的是你。”江寒淡淡地说,“竟然找了个酒童来做助理,最后竟然晕了头,还和这个酒童结了婚。” “你果然生气了。”霍定恺点头道,“我没想到你把早年的事如此放在心上。” “把当年的事一直放在心上的是你。”江寒平静地看着他,“你总忘不了提醒我,我是从什么地方起步的。你想借此机会提醒我,我是心存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不愿拒绝岑潜,因为你觉得丢脸,不想让他过度猜测我们的关系。你恨不得跟我撇清,撇得干干净净,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对你而言我就是存在于你过去的一个污点,不,应该说,在你眼里我浑身都是污点,擦都擦不干净。也许你说得对。往后,我不会再存妄想了,你自由了。” 霍定恺冷冷盯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不管你是想为他殉情到死,还是想找个人重新开始你的人生,都可以的。我不会再多一句话。我本来就不该干涉你的人生。说实话,这样子一个劲儿痴心妄想,连我自己都觉得惹人嫌。我怎么能指望跟你破镜重圆呢?我怎么配呢?你放心,往后,你的事情我不会再管了。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再反对。如果你想离婚,可以。文书下来了,我立即签字。” 霍定恺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打算和我离婚?!” “想离婚的是你。”江寒纠正他的话,“难道不是你三番五次的想和我离婚么?你说得对,不过是个头衔,你根本不把它当回事,我干嘛还要抓着死死不放呢?我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分居的时限也快够离婚标准了。更何况我还和别人上过床,你嫌弃我,不愿再维系我们的婚姻,这我完全能理解。我不会怪你,甚至我得多谢你,今天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确实不如那些年轻的孩子新鲜水灵,反正来路都是一样的,如果你喜欢,就挑一个来陪着吧,像当年你挑我那样。比如今天那个阿斐,看起来挺不错。或许他能带给你新的人生。至于我,你大可放心,我会在这间办公室继续做下去,什么都不会和他说,我已经死心了,过去的事就让它灰飞烟灭吧,不用害怕,我不会妨碍到你的新幸福。” 然后,他微微欠了欠身,快步朝电梯间走去。 ……只留下霍定恺一人,独自站在走廊上,失神无语。 一个礼拜后,江寒发现,那个阿斐真的到了霍定恺的身边。 他被霍定恺从俱乐部里领出来,住进了玫瑰园别墅。 第166章 第 166 章 高建业最近一段时间身体有些不好,上了年纪的人,免不了生个病什么的。其实去年他就和霍定恺说过,得找人来替他,高建业推荐的是他的侄儿,一个诚恳忠厚的中年人。但霍定恺总舍不得让高建业退休,后来他说这样吧,能干一天是一天,到什么时候真的不能干了,就再找人替。 最近两个月,高建业住院不能来上班,接替他的就是他的侄儿高强。但霍定恺总有些不习惯,偶尔来不及调配,霍定恺会干脆让江寒来开车。 比如,他会让江寒开车去接喻斐放学。 阿斐姓喻,今年刚刚考上大学,因为在大一,课程还很多,几乎得天天去学校。第一次被霍定恺要求开车去接他时,江寒愣怔了良久。 “公司里有其他司机……”他轻声说。 “其他的司机又不认识他。”霍定恺满不在意地说,“费不了你多大功夫,一个小时就行了。” 江寒站在那儿,沉默不语。 霍定恺抬头看看他:“当年也有总助开车接你放学。” 江寒知道霍定恺说的是真的,在他拿到驾照之前,偶有一次或两次,来不及调配高建业,霍定恺身边就会另有人开车去送他。那时候江寒没过多留心对方是谁,只知道是霍定恺的助理。 然后,他一声不响拿过钥匙,离开办公室。 喻斐很吵闹。 这是江寒的第一印象,这小子一上车,就好像车内安上了一台迪吧的音响。他会不停的问江寒问题,所有的问题无一例外都是关于霍定恺的:四爷中午吃的什么?四爷今晚会不会过来?四爷今天要不要加班?四爷最近有什么应酬?…… 十个问题,江寒可能会对其中的两个给予回答,其余的,一律都是“不清楚”。 问多了,喻斐也看出江寒不乐意搭理他,于是他就不再问,索性一个人在后座自娱自乐:听很大音量的歌,然后跟着一块儿唱,因为插着耳机听不见自己的嗓音,所以他永远唱得荒腔走板惨不忍听。 每当这种时候,江寒就开始专心数前面车的车牌,若是堵车,他就会在心里把前面的车牌号码一个个相加。 唯有这种办法,能把他和后座的小子从心理上隔开,不然,他担心自己早晚得忍不住,一拳挥过去。 当年容晨应该也是这样烦他吧,江寒记得,当年他看自己,就像看一条恶心的蛞蝓,恶心得简直要作呕,和他说两句话,如同施恩。 现在,终于轮到江寒自己恶心了。 江寒也明白,霍定恺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他就是要借此方式打击他,时刻提醒着他:自己那玫瑰色的过去,已经被人取代了。 是的,完全取代。 喻斐如今就住在他当年住过的玫瑰园别墅,睡在他当年睡过的二楼卧室,他的那些大学课本,就堆在当年江寒堆放课本的书桌上,他坐在江寒当年坐过的沙发上,吃着江寒当年曾停不下嘴的冰激凌…… 一切的一切,如同复制。 喻斐不大像江寒,但是那种活泼得让人烦的气质,倒很有几分像当年的梁安久,那种根本不会受伤的厚脸皮也像安久,然而在江寒看来,安久比喻斐好得多,至少安久至始至终都没有侵犯过他的领域。 而喻斐不同。 如今,玫瑰园所有的部分,都涂抹上了这个叫喻斐的男孩的阴影。江寒甚至都没法再在深夜里怀念从前,因为一想到此刻躺在那张雪白大床上、被霍定恺搂在怀里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个阿斐,江寒就崩溃得想死。 他唯一美好的回忆,他念念不忘、甚至常年借以自欺的温情过去,就这样被霍定恺给毫不留情碾碎了。 有的时候,他甚至得开车送霍定恺去接喻斐放学。 起初,江寒还和霍定恺辩解,还希望他能找别人做司机。后来江寒就不辩解了,因为他看见了霍定恺的用意。 霍定恺就是要让他看着喻斐从大学里飞奔出来,如当年的他那样。 他就是要让江寒看着喻斐钻进车里,一把抱住他,亲热的说个不停,如当年的他那样。 他就是要让江寒听见他们在后座有说有笑,甚至举止亲昵……一如当年的他自己。 那些时候,江寒就不出声,他的眼睛始终平视前方,盯着前面车的车牌。 “今天英语又没考好。”喻斐在后座嘟囔,“再这么下去,我拿不到四级证的。” 不用看后视镜,江寒都能知道,他此刻正半躺在霍定恺怀里,脑袋和肩膀横在霍定恺的大腿上。这小子从来就不肯老老实实坐在后座上,如果条件允许,他简直要在车后座拿大顶。 然后,江寒就听见霍定恺笑道:“不用担心,到时候我让江寒给你辅导一段时间。” 江寒差点没踩煞车! 喻斐一听,来了兴趣,他趴在前座椅背上:“江先生的英语很好么?四级成绩是不是很棒?” 沉默良久,江寒才道:“不,不太好。” 霍定恺却故意道:“怎么会?我记得你说过,当年你还帮人代考六级呢,江寒,你不记得了么?” 喻斐哇了一声:“那肯定好到爆!我也想找人代考!干脆,江先生,你来替我考四级好么?” 霍定恺笑道:“傻瓜,他都快三十了,怎么可能帮你代考?一进考场不就露馅了?” “真的看不出来呀!”喻斐还不死心,“江先生看着挺年轻的,我们班上还有看着像四十多的呢!人家还说那是自来旧,到时候要是考官怀疑,江寒先生也可以这么说:我是自来旧!” 霍定恺大笑。 江寒拼命握着换挡器,他生怕下一秒自己会一脚踏在油门上!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容晨当年如此嫌恶自己了,他甚至感到奇怪:容晨怎么没有一刀宰了他! 不,他比容晨更惨,至少容晨还有一道“不爱”的护身符,可他连那道护身符都没有。 偏偏喻斐还不依不饶的问:“江先生,为什么不说话?你帮我去代考好不好?” 霍定恺慢条斯理道:“阿斐,江寒生气了。” 喻斐吃惊地看扭头看他:“为什么生气?” 霍定恺笑而不语。 喻斐会意过来,他松开扒在前座上的手,嘀咕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干嘛这么小心眼?” 江寒沉默片刻,才道:“四级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算考不过也无所谓。现在你看得严重,十年后,就是一张废纸。” “且,你们当然这么说!”喻斐不服气道,“可我现在很为难啊!我脑子不行,记不住单词,都说了我是个草履虫嘛!” 霍定恺低低笑起来,他搂过喻斐,一面亲吻他,一面小声说:“草履虫不是很可爱么?又健康又阳光,比成天阴阴郁郁的强。” 喻斐被他逗得咯咯笑起来,他被霍定恺亲得有点气短:“可不是!而且我还是你的救生圈!你的止血绷带!你的沙漠甘泉!……”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车一个急刹,喻斐的脑门,“咚”的一下撞到了前座上! 他一声惨叫,双手捂住头,“你干什么啊!会不会开车啊!” 江寒定了定神,才低声道:“刚才有辆卡车突然变道,他没打灯。” 喻斐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本来就在堵车!他就算变道也不会快到哪里去呀!” 江寒沉默不语。 霍定恺则安慰道:“好了好了,只是头撞了一下,干什么发这么大火?” “只是撞一下么!”喻斐更火,“都撞出包来了!你看!这么大的疙瘩!肯定撞红了!” 霍定恺把他的头抱住,又给他揉着脑门:“真是的呢,本来里面的单词就不多,这下又给撞丢了十几个。” 喻斐被他逗得又哭又笑。 “为什么你没撞着?”他不服气看着霍定恺,“为什么偏偏我撞得这么疼!” “因为,我有先见之明。”霍定恺微微一笑,“我知道会刹车。” 车到了玫瑰园别墅,喻斐下了车,蹦蹦跳跳跑进去。霍定恺看看车旁面无表情的江寒,他淡淡道:“你可以回公司了。” “是。”他轻声说,眼帘都没有抬起来。 等到霍定恺也进去了,江寒这才慢慢转过身,望着面前的别墅。 白色的欧式建筑,前面是殷红一片的玫瑰花圃。他能看见二楼的窗帘没有拉上。九年前,他就站在那儿眺望,不耐烦的蹦来蹦去,期盼着霍定恺快点回来。 但是现在,他抬起头来,自己的身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充满不屑的脸孔:喻斐正站在那儿,冷冷看着他。 江寒低下头,转身上了车。 就好像嫌这样还不够打击江寒,霍定恺后来又做了一件事,几乎要把江寒整个儿击溃。 第4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6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6节 那天江寒开车送喻斐回家,刚上车,喻斐就接到了霍定恺的电话,说,有件东西要送给他,但是不在家里。 “在哪里!在哪里!”喻斐兴奋得大叫。 “在外面。”霍定恺忍笑道,“地址已经发到江寒的手机上了。” 喻斐扑上去,一把抓住江寒的手机:“给我的东西!快!在你的手机上!” 江寒忍着怒气和烦躁,他停下车来,打开手机。 霍定恺发给他的是个地址,开车过去得一个小时。 “去嘛!江先生,现在咱们就开过去!我要看看四爷送给我什么东西!” 江寒忍了忍,才低声道:“晚上七点,有家庭教师过来辅导你的功课……” “哎呀死脑筋!让那家伙等着好了!”喻斐不耐烦地在后座上扭,“先去看看四爷给我的礼物嘛!” “可是苏伯已经把你的晚饭给准备好了……” “让那老厨子自己吃!”喻斐叫道,“咱们玩咱们的!” 江寒险些扑上去狠狠扇他一个耳光! 看他脸色那么差,喻斐也明白过来,他嘟囔道:“不就是开个车嘛,你不开就算了,我自己打的去!” 一想到如果让喻斐擅自行动,这小子又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故来,江寒只得发动了引擎。 一路上,他已经开得很快了,但喻斐还在不停的催促他。 “快点呀!明明没什么车的,你开那么慢干什么!你属乌龟爬的?!哎呀不会有事的!开快点!交警不会找上你的!就算找上了,还有什么事情是四爷处理不了的?你根本不用怕!唉,你的胆子真是太小了!还给四爷做助理呢……四爷怎么没被你给气死?!” 絮絮叨叨连说带骂,江寒简直要被他给逼疯了! 到最后他冷冷盯着喻斐,咬牙道:“你要再多一句废话,我把你扔高速路上!你自己走回去!” 喻斐被他说得也吓到了,他郁闷地哼了两声,小声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开个车么?等我把我那辆宝马溜达好了,考个驾照,我也会开!” 江寒听出不对,他不禁问:“宝马?哪儿来的宝马?” “闲在玫瑰园的。宝马x6。”喻斐得意地笑了笑,“四爷说,给我开着玩儿……” “给你开着玩儿?!”江寒的声音都颤抖了。 “干嘛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个破宝马么?”喻斐撇撇嘴,“四爷说,我刚学会开车,准保跌跌撞撞的。那辆宝马他本来就不想要了,停那儿也碍事,正好给我做玩具,等我开厌了就扔掉,他给买更贵的跑车。” 喻斐说完了,好久没听见江寒的反应,他凑上来看了看,忽然有点害怕。 “喂,你是不是心脏病犯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青?你要是不舒服,那就先把车停下来……” “我没有不舒服。”江寒轻声打断他,“老实坐那儿吧。” 接下来,整个旅途,他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地方,江寒这才发现,是靠近码头的场所。还没等他将车停稳,喻斐欢呼着就从车里蹦了出来:“游艇!我的游艇!” 是的,是一艘洁白的游艇。 江寒怔怔站在车前,他看见,艇身上写着鲜红的几个字:米迦勒。还配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十字架。 霍定恺正笑笑站在游艇前,看喻斐跑过来,他牵住男孩的手:“这么这么久才来?” 喻斐嘀咕道:“因为你的助理是个乌龟速度的胆小鬼!” 霍定恺朗声笑起来。 “是送给我的么?!”喻斐望着那辆游艇,不由兴奋不已,“真的是给我的?米迦勒?是什么意思?是个外国人的名字么?” 霍定恺笑了笑,他摇了摇喻斐的手:“你去问问江助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江先生,你知道米迦勒是什么意思么?” “我才疏学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江寒平着一张脸,淡淡地说。 “哦,也许你可以拿手机上网查查。”喻斐转了转眼珠,“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喻斐笑笑望着他,霍定恺也笑笑望着他,两个人的笑容都那么相似,冷冰冰的,带着嘲讽。 暮色阳光里,江寒忽然觉得眩晕,觉得这一切像个噩梦。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米迦勒是个天使。” “是么?”喻斐有点意外。 “嗯。一个据说‘吹响号角就能让死者复活’的天使,既然能让别人复活,他自己肯定也死不了,就算死了,也会不断有新的冒出来替代——四爷,您说是不是呢?” 霍定恺的脸色,立时变得冰冷! 江寒仍旧挑衅般看着霍定恺,眼神里没有一丝惧色。 第167章 第 167 章 不久之后,霍定恺把江寒叫进办公室来,说有事情要商量。 “阿斐的英语太差了,音标都没学好,天知道他是怎么考进大学的。”霍定恺说,“江寒,你能不能抽点空去辅导一下他?” 江寒直视着霍定恺,良久,才道:“我不是家庭教师。” “我知道,但那孩子不喜欢请来的家教,一个两个的都被他给撵走了。”霍定恺似乎有点烦恼,“可他的成绩差得我都看不下去!其实也用不着你太多时间,一周两次,每次一个小时就够了。” “我的英语并不好。” 霍定恺很吃惊:“雅思7分还不好?” “我教不了学生。”江寒平静地说,“林秘书耐心很好,也许她可以帮你这个忙。” 霍定恺扬扬眉毛:“为什么你不肯?我记得你很喜欢做滥好人的,为什么连这种事都不肯帮?” 江寒不出声。 霍定恺似乎恍然大悟,他点点头:“你不喜欢阿斐。你很讨厌他……” “我不讨厌他。”江寒淡淡地说,“我只是和小孩子谈不来。” “为什么谈不来?”霍定恺还追着问,“阿斐不是很可爱么?他和我说,他已经尽力讨好你了,可你总是摆脸色给他看——你到底是哪里不满意他?” “我对他没什么不满。”江寒静静道,“我只是对你用这种手段来打击我感到疲倦。” 霍定恺盯着他。 “看见我痛苦,你就那么开心?在我面前和他亲热,就那么让你满足?”江寒说到这儿,声音放轻,“你总是做这种事。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 霍定恺冷冷看着他:“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真的没意思,没意思得很。”江寒顿了顿,“如果没别的事,总裁先生,我想回办公室继续工作。” 霍定恺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等一下。下个礼拜是阿斐的生日,帮我挑件礼物给他。” “这种事,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江寒冷淡地说。 霍定恺看了他一眼:“怎会。年轻男孩的心思,你不是应该比我更了解么?” “我不了解。”江寒近乎厌倦,“如你所言,我已经不年轻了。” 霍定恺还不死心,又问:“那你觉得送什么好?江寒,如果是你,你又想得到什么礼物?” 江寒静静盯着他,良久,他忽然说:“我想要一颗子弹。” 霍定恺一怔! “给我一颗子弹,记得要正中眉心。”江寒看着他,他突然笑了笑,“就像当年你给梁安久的那颗。” 霍定恺的脸,霎时变得铁青! 冷冷看了他一眼,江寒不再说话,他转身走出办公室。 但是工作上,霍定恺几乎挑不出江寒什么错。莫如说他变得更严谨了,直如一台完美高效的工作机器,就好像他如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工作之余,江寒仍然陪着霍定恺出去应酬,虽然单独在霍定恺跟前,他的话极少,也不肯笑。但一进来交际场,到了那些商人、银行家或高官面前,江寒就会立即换上一副笑盈盈的脸孔,说起话来又圆滑又亲热,叫人没法抵挡魅力。 就因为江寒这个能耐,每次有酒宴霍定恺都会带着他。霍定恺自己不嗜酒,更讨厌被人逼着喝,所以劝酒的就都会冲着江寒去。而江寒仗着自身酒量好,一般都来者不拒—— “早就听说四爷身边藏了个海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有人将一杯酒递到江寒跟前,“小子,这杯你得喝!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江寒一笑,他接过酒杯:“舍命陪君子。” 然后他一饮而尽。 四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 霍定恺只坐在一旁,微笑不语。但他的眼睛盯着江寒的脸。他能看出,江寒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 霍定恺十分熟悉这变化:刚喝了几杯之后,江寒的脸会出现潮红,再多喝几杯,那血色会逐渐褪去,他的脸会由红转白。喝了一斤之后,江寒的脸色会显得更白,血色全无。 同时,奇怪的是,江寒的精神状态反而会亢奋,嬉笑怒骂妙语连珠,喝得越多,他的精神就越好,那两只眼睛亮如寒夜新星。 除非是极端疲倦的情况下,或者在私下场合,江寒才会允许自己失控,烂醉如泥。但一旦是在公开场合,在应酬场子上,只要周围有一个外人看着他,这男人仿佛就会产生无穷无尽的自控力,绝不失态、绝不混乱、绝不哭闹呕吐……那些叫人皱眉的举止,从来没有在江寒的身上出现过。不管喝了多少酒,他永远都能保持正常的言谈举止。 换而言之,他的酒品好到爆。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被围攻?甚至业内有戏言:谁能把四爷身边的江寒当场灌醉,醉到失态,那他就能拿到众人投下的丰厚赌注。 但是今天,灌酒的这群人似乎来者不善,尤其那个地产联合会的吴会长,一杯接着一杯不停,他自己不怎么喝,却不停往江寒跟前递酒杯。 终于,江寒脸色有点迟疑了。 “吴会长,这杯……就算了吧,我都喝了这么多了。” 对方佯作生气:“这话偏偏只对我说,可见江寒你是不把我老吴当自己人!” 他这话一说,旁边几个架秧子起哄的就更闹。 有人觍着脸凑过来道:“江寒,吴会长的酒你都不肯喝了,那我这杯是不是就更难了?” 还有人说:“四爷现坐这儿给你壮胆呢!江寒,你怕什么!” 霍定恺侧过脸来,望了望江寒,他能看见江寒那张白如纸的脸,像洗了很久的亚麻布,苍白到近乎透明,仿佛能看见毛孔。 那个吴会长见霍定恺望着江寒,于是故意笑道:“四爷是不是心疼了?果然,江寒不过多喝了两杯,你们看,四爷就紧张起来了。” 他这么一说,他的同党心腹也凑过来,一脸猥琐道:“老吴你也是!灌谁不好?要去灌江寒!你难道不知道咱们四爷片刻离不了这孩子?真把他灌出个好歹来,四爷晚上回去,得不知有多难过呢!” 这话说得太暧昧,也很难听,江寒不由去看霍定恺,他发觉霍定恺脸上那点点淡漠的笑容,已经快消失了。 心中无端一苦,江寒转过头来,他强打精神,端起那杯酒笑道:“您这说的哪里话!我算什么?我们四爷哪有那么小家子气……”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定恺却站起身来,手按住江寒的胳膊:“江寒,可以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今天你也喝得够了。”霍定恺笑笑,“几位前辈照顾你,让你过足酒瘾,但也不能太过头。” 这最后三个字,霍定恺说得有点重,其中冷森之意,在座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所以这杯,还是我来喝吧。” 然后,只见霍定恺端起那杯白酒,一饮而尽。 呆滞的气氛只持续了几秒,很快,四周响起一片叫好声! 每个人都被震惊到了:那个从来不被劝酒、也不热衷喝酒的霍定恺,竟能把这么一大杯六十度的白酒一口喝进去! 破天荒了! 酒宴散后,江寒去洗手间洗了脸,从里面出来时,他还是头重脚轻。但旋即,胳膊就被霍定恺给拉住了。 “过来,先休息一会儿。”他低声说。 江寒懵懵懂懂被他拉着,去了宴会厅后面的小包房。里面只开了小灯,黑黑的,霍定恺把他推到长沙发上,他关上门,然后取来凉毛巾敷在江寒的脸上。 “……高强还在车里等着。”江寒小声说。 “让他等。”霍定恺淡淡地说,“你不舒服就休息,不用急着回去。” 江寒昏昏沉沉半靠在沙发里,他的胃有些难受,四肢僵硬,眼球里面一剜一剜的刺痛,仿佛一点光线都受不了。对面瓦数极低的壁灯照着他,他不太舒服的把头埋下去,避开了那灯光。 霍定恺看出来,他起身把那壁灯关掉,屋里黑了下来。 江寒歪在沙发上,他觉得极倦,四肢百骸像要散掉,要一点点远离他,唯有胸口那股烦闷还在翻腾。霍定恺坐在他身边,用冷毛巾给他一点点擦着脸和手。 “胃里还是难受?”他轻声问。 “嗯,还没下去。”江寒呼出一口浓浓的酒气,他哑声道,“没关系,过半个小时就好了。” 霍定恺沉默片刻,忽然道:“往后,盛铖不招待这帮子烂货,容霁为难就让他为难去!” 江寒苦笑:“你明明不喜欢喝白酒,为什么今天还要去喝那杯?” “我是不喜欢喝酒,可我更厌恶他们的嘴脸。”霍定恺冷冷道,“今天我不来做个了结,他们到现在也不会消停。” 江寒叹了口气:“你这样,他们更会抓着把柄大做文章。吴会长那些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让他说去!”霍定恺忽然打断他,“我不怕!” 他这句之后,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江寒感觉到,霍定恺把手伸过来,轻轻盖在他的额上。 那一瞬,他浑身不禁抖了一下,也不由伸过手去,盖在霍定恺的手上。 “小寒……” 他听见霍定恺低声唤他,但那之后,江寒等了良久,却再没声音。 无缘无故的,江寒忽然觉得悲伤透顶。 下一秒,他将霍定恺的手拿开,自己支撑着站了起来。 “该回去了。”他打开了壁灯,低头走到门口,没有去看霍定恺,“今天周五,喻斐还在家里等你。” 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168章 第 168 章 没有人喜欢喻斐。 苏锦纶非常讨厌这小子,他和江寒说,真不知霍定恺是上哪儿找来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在苏锦纶看来,喻斐连当年的安久都不如,至少安久幼年贫苦,还懂得体恤仆佣。 江寒明白苏锦纶的讨厌是源自何处,喻斐非常不成熟,不具备一点点世俗交往的能力,他就只会俱乐部里酒童的那套黏人手段,而除了“客人”也就是霍定恺之外,他对谁都不客气。他对安嫂呼来唤去,他把高建业当成仆人指使,把苏锦纶当成厨子,是的,他还真把苏锦纶看成一个普普通通、得看他脸色行事的厨师。他根本就不知道苏锦纶在霍定恺的眼中,地位有多高。 在江寒看来,喻斐这小子的眼睛真是白长了。 喻斐甚至连容庭都敢得罪,容庭有一次过来找霍定恺,他是来给霍定恺检查身体的,容庭从医院直接过来,手上拎着医疗设备的箱子,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恰好霍定恺不在家,喻斐独自一人横躺在客厅沙发里,把音响放得震天响,是那种舞曲风格的流行音乐,吵得容庭头都疼了。 容庭好心提醒他把音量调小一点声音,岂料这提醒惹怒了喻斐,他根本不知道容庭是谁,还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家庭医生。 他冲着容庭大吼大叫,说,容庭妨碍他听歌,如果再惹他烦,他就叫霍定恺解雇容庭。 容庭气疯了,险些要动手,好在霍定恺正好回来,他问清楚了情况,又逼着喻斐不情不愿给容庭道了歉,这才算了结。 容庭事后气得和霍定恺嚷嚷:“你这牵回家的是个他妈的什么玩意儿!就算是条狗,也比这小子懂道理!” 霍定恺却笑笑,不在意道:“何必跟小孩子计较呢?二哥你也真是,小孩子的话,口不过心,听听就过去了。” 容庭冷笑:“小孩子?他还是小孩子么?江寒刚来玫瑰园时,也这么大!江寒当年比他懂事得多!” 他这么一说,霍定恺就拉下脸来了。 “我知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在替江寒说好话,都觉得我不该把喻斐带进来,在你们心里,就非得让江寒回来,你们才满意对不对?只可惜我跟那小子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了!我是绝对不会再让他回玫瑰园的!” 容庭又痛心又难过:“如果你找个像样的,如果你真的找到了更爱的人,我不会为江寒说话,相反,我会劝他再去找一片天空。但事实上不是的。定恺,你这样折腾不休,到底有什么好?你把日子过得这么混乱,倒还不如去希腊当和尚!” 霍定恺却冷笑起来:“怪了,我不过是带了个小孩子回来,怎么就成了你们嘴里的‘折腾不休’了?当年江寒不是我带回来的啊?当年你们不是众口一词夸我‘做出了正确选择’么?二哥,不能因为你看喻斐不顺眼,就彻底否定我的生活吧?” “只有我看他不顺眼么?”容庭也冷笑,“我还真想问问,如今除了你,还有谁是看楼下这小子顺眼的!还有,你也别和我玩这弯弯绕,楼下的小子其实不重要,我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想气江寒,你气他当年跟了司徒明徵,气他离开过你!” 容庭这话一出来,霍定恺那表情,像是要扑上来活活咬死他! 容庭却还不罢休:“可他当年为什么跟司徒走?难道不是因为你在虐待他?!定恺,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他根本就没爱过司徒!江寒跟司徒在一块儿生活了大半年,一说起你来,他站在大街上都忍不住掉眼泪!定恺,你为什么非要折磨一个这么爱你的人?你明明受过这样的罪啊!为什么要把同样的痛苦加在别人身上!” 也许是最后这番话,终于击中了霍定恺,他苍白着脸孔,慢慢坐下来。 说了这么多,容庭也有些心灰意懒,他走到桌前,慢慢收拾着医疗仪器。好半天,才低声说:“下个礼拜,爸爸的寿辰,家里别的客人都不请了,就咱们几个。爸爸说,想让你带着江寒一道过去……你呢,自己看着办吧。” 他说完,又抬头望了望霍定恺,突然冷笑道:“如果你想气死爸爸,那就把楼下那小子带去。反正小晨气过爸爸一回,你这么喜欢跟着他学,再气一回也不嫌多!” 容庭气呼呼地走了,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霍定恺这才慢慢拉开面前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 是陶艺的企鹅。 是江寒送给他的结婚一周年的礼物。 他慢慢抚摸着那只小企鹅的脑瓜,目光却显得很茫然。 然后,霍定恺捧起那件陶艺,把嘴唇贴在那只小企鹅圆溜溜的脑袋瓜上,他怅然叹了口气。 “咱们还能在一块儿么?” 养父的要求,霍定恺仍旧传达给了江寒。他说,他不勉强江寒,如果不愿意去,他会给养父解释。 “他知道我们的事,都知道,所以没什么可隐瞒的,也不用在他面前装样子。”霍定恺停了停,才又道,“如果你想去他跟前抱怨申诉,那也可以。我不会阻拦。” 江寒沉默了片刻,他垂了垂眼帘:“我有那么做的必要么?” 霍定恺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同意去,到时候,我让老高来接你。” 霍定恺养父寿辰的那天,江寒和他一同去了容家。当车开进那扇铁门时,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那天。相同的季节,天气也相似,是那种好太阳的日子。但那天从一进门就能看见一排排的车辆,仆人们穿戴一新跑来跑去,远远的就能听人声和音乐声…… 现在,这一切都没了。 今天没有请外客,没有外来的车辆停在门口,整栋楼都很安静,听不到什么声音。 来的就只有他们这几个人,因为容霁的父亲身体孱弱,连起身都很困难,他是已得依靠轮椅的人了。 老人在容晨出事后,大病了一场,如今虽然出院了,但也不复往日的矍铄。他一见江寒来,显得很高兴,可江寒心里却很难过,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老爷子,对方那种绅士的儒雅风度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今虽然思维还保持着清醒敏锐,但老人明显虚弱了很多,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当年那么中气十足了。 不过今天毕竟是老人的寿辰,江寒也尽量表现得很愉快,他只字不提自己和霍定恺的事,只捡些有意思的话题讲,比如上次薇薇安来访的事,把老人家逗得时不时大笑。 然后老人转头,对陪在一旁的霍定恺叹道:“这么好的孩子,你还要去为难他,定恺,往后你可别再犯糊涂了!” 霍定恺只微笑不语。 后来容霁他们来了,江寒看他们父子要说话,于是去厨房看有无自己可帮忙的。容庭也跟着出来,他要上楼拿药给父亲注射,走到楼梯口,他往窗外瞧了瞧:“有辆车开过来了……是不是来了什么人?江寒,帮忙去看看。” 江寒从屋子里出来,一辆斯柯达从院子外头开进来,他走过去一瞧,从车上下来一个人,竟然是强子。 江寒吃了一惊,慌忙奔过去。 强子也看见了他,同样很吃惊,但却笑起来:“江先生,好久不见了。” 江寒激动不已,他颤声道:“你出来了啊?” 强子笑道:“是啊,出来好长时间了,改判以后就没剩几年,后来四爷又帮忙给减了刑……其实我没在里面呆多久。” 他说得轻描淡写,江寒却清楚,事情没他说得那么容易。 他不由哑声道:“强子,当初……是我连累了你。” 强子赶紧摆手:“这说得什么话!江先生,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唉,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容家三少,要不是他最后把一切都端出来,包揽罪名,我还不知得在号子里蹲多久呢。” 谈到死者,俩人一时都感慨起来。 江寒想起来,又赶紧问:“你今天怎么跑过来了?” 强子一拍脑袋:“忘了正事。我是来送菜的。” 他说着,弄出个推车:“虎爷给容老爷子做了几个菜,老爷子今天不是过寿么?虎爷说,这是他的一份心,叫我给送过来。正好我也不进去了,江先生,你帮我把菜送进去吧。” 凌虎让强子送来很多菜,再加上容家厨子自己做的,足足铺了一张大长桌。 容霁的父亲看了看,叹道:“弄这么多,一辈子也吃不完啊!” 容霁笑道:“瞧您说的?菜多一点,吃起来才不乏味啊。” “唉,可是你看看,全部人加起来,都坐不满一桌。” 江寒听得心里难过,他知道,老爷子的意思是,有些应该来的人,却永远都不会来了。 但容庭就赶紧招呼他坐下来,又劝他不要拘束。 其实桌子太大,菜又太多,江寒吃得特别费劲,容老爷子看出来了,他说:“江寒,甭顾着什么礼仪了,想吃什么起身自己拿,总不至于等着我这个老头子给你夹菜吧?” 江寒笑道:“您放心,我已经很不顾礼仪了,再要放肆,就得爬到桌子上面去了。” 容庭笑道:“桌子太大,你用着不习惯吧?” 江寒点头:“可不是?平时我就只用这么个小圆桌子,炒三个菜,汤都不能煮,不然做多了放不下。” 容霁听了叹气:“你怎么连吃饭都这么对付?” “不是对付啊。就我一个人,做多了真的吃不完……” 他说到一半,觉得不妥,赶紧收住嘴。 旁边容老爷子叹了一声,对着霍定恺说:“蠢货。” 霍定恺只低头喝汤,一声不响。 大家只好都埋头不做声,这时,女佣捧着一大束鲜花过来,说是刚刚有人送过来的,给老爷子贺寿,花店那边说是海外下单的。 容霁笑道:“是不是蓉蓉?她们几个的寿礼不是早上已经到了么?怎么又订了鲜花送来?” 女佣顿了一下,她低声说:“不是大小姐……卡片上的落款是三少奶奶的名字。” 一桌子的人,都安静了。 容老爷子的神色更加悲伤,他喃喃道:“我不肯认这个儿媳妇,这个儿媳妇倒肯来认我。” 江寒低头瞧着餐盘,他只觉得,身体里的食物都变成了一块块的钝器,梗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 这个寿辰过得,真是太悲凉了。 老爷子身体不济,心情又不好,所以餐后没多久,就被佣人推着回了房间,但他留下嘱咐,让江寒多呆一会儿,“让厨房多做些甜点给你吃”。 第169章 第 169 章 老爷子去歇着了,容庭说,咱们几个也别闷在屋子里了,去花园晒晒太阳吹吹风吧。 于是又集体搬去了花园,大家在藤椅上喝茶吃甜点,容霁叫仆人把他屋子里的那罐大红袍拿来给他们喝。 容庭说:“大哥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容霁笑道:“今天这种时候不喝,还等到什么时候去?” 江寒却因为大红袍那几个字,勾起了回忆,他想起司徒明徵最喜欢这种茶,不由就有了几分伤感。 但又怕他们瞧出来,于是赶紧笑道:“等会儿,容主任记得打包一些甜点给何益带回去,他就喜欢吃你家厨子做的东西。” 容霁却说:“说起何益,我倒是想起一个人,老二,你上回带来的那个医生,姓魏的,现在怎么样?” “哦,你说大魏啊。”容庭笑了笑,“他已经不在我们医院了。” 江寒一愣。 “辞职去了深圳。他自己说,是被他爸妈和亲戚们给折磨得快想死了,只能逃出去。”容庭笑了笑,“那孩子倒霉,据说是三代单传,从上到下的长辈亲戚都盯着他,逼着他结婚。” 江寒不由苦笑:“难怪呢,这压力也太大了!” “是啊。”容庭叹了口气,“所以这不是,逃走了么。其实我也能理解他父母的心情,就这么一根独苗,哪能不成天盯着?” 霍定恺在一边却淡淡地说:“三代单传又怎么样?什么不得了的血脉,断了就断了呗,值得这么神经兮兮的么。” 容庭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再说这种疯话,我可要抽你了!” 霍定恺哼了一声,没说话。 容霁却悠悠叹道:“走得好。不然,早晚也只是他爸妈眼里传宗接代的工具,捎带上他媳妇——嫁给这种人,准保是个悲剧。” 容庭更生气,他瞪着他哥哥:“今天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两个的,说话吉利一点好不好!” 容霁却笑起来:“吉利能当饭吃啊?” 容庭一摔手里的湿毛巾:“妈的,我就烦你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要是不喜欢这种日子,那你也逃走啊!干嘛留下来受这几十年的罪?!” 容霁仍旧懒洋洋道:“你叫我逃走我就逃走啊?” “说到底你就没那胆子!” “你有胆子,胆子大得连个婚也不敢结。” “可我至少不像你!我了然无憾!” “真的了然无憾?上次偷偷跟那谁去查dna检验结果又是怎么回事?” “那你呢?结婚前夜跑去警局认骨灰,到底是什么心情啊?……” 眼看着俩人吵起来,而且居然互揭陈年伤疤,江寒有点慌神了,他想劝,又不知怎么劝,只拿眼看霍定恺,但是那家伙就好像听不见,仍旧一小勺一小勺的挖着提拉米苏,他把蛋糕挖得细碎,却又不吃。 于是江寒只好硬着头皮,笑道:“两位,声音太大的话,老爷子会听见的,他那屋的窗子开着呢。” 这样,两个人才算不吵了,容庭却仍旧一脸黑青,气哼哼的模样。 容霁叹了口气:“老二,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就指望着一大家子人在一块儿,最好子子孙孙绵延不尽——我就奇怪了,如果想要那样的人生,为什么你自己不往这方面努力?” “我现在,已经完全不指望这种人生了。”容庭平着一张脸,冷冷道,“就像小晨当年说的,咱们的基因不好,怎么努力都是白费。” 霍定恺忽然打断他:“他当年可没这么说,你别篡改他的话。” 容庭一时愣住。 霍定恺仍旧低着头,一勺一勺的挖着蛋糕,他慢条斯理道:“小晨的原话是,咱们这种基因,人多了互害,人少了孤单,怎么都是不快活。” 江寒捧着茶杯,他盯着那上面的花纹,茶杯是一种冷翠的颜色,是好瓷,光滑如玉,有淡淡的流云花纹浮在上面,颇具禅意——然而透着冷,那种对世间热闹看透了的孤冷寂灭。 他不由想起当年容晨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现在江寒才恍然发现,那冷淡的底下,藏着的是无尽的悲哀。 提起容晨,容庭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他把茶杯放在桌上,抬头看了看他们,忽然说:“目前这样,就是极限。” 大家都抬头看他。 “就像今天这样,人不能再少了。”容庭说着,停了一下,“可以增加,但不能再减少了!” 江寒忽然伤感得无法形容。 容庭看了他一眼,又说:“江寒,明年,我希望你能多带个人来。” 江寒愕然! 容庭又飞快地说:“带个小孩子来。不管是谁的,不是定恺的也可以!明年,你多带个人来!” 江寒一时哭笑不得! 霍定恺慢悠悠道:“二哥,这种事情有下达硬性指标的么?” 容庭恶狠狠盯着他:“少废话!不然你来完成!” 容霁在一旁也点头:“就算变成硬性指标也不是坏事。咱们轮着来,每年多带一个人。” 容庭困惑地看着他:“你打算带谁?” 容霁喝茶,他从茶杯上方眨眨眼睛:“何益。” 容庭差点把茶杯砸过去。 “干嘛歧视他?何益有什么不好?” “我说的是家人!听懂了么!你跟何益上过床啊?!” “我没和他上过,但是也许我家老三可以呀!” “难道容铮是个弯的?!” “也许是弯的呢?咱家祖孙三代没出过一个弯的,这就不大正常,不合逻辑呀!我觉得何益挺好的,万一容铮弯了,我就给他们拉郎配……” “行行好吧!容铮是咱家第三代唯一的男丁,你这个渣爹就放过你儿子成不成!” “别说得好像同志就没出路,你看定恺,活得不是挺好的?再找个人代孕……” 霍定恺突然打断他们:“我带不来人。” “……” “孩子什么的,你们就指望江寒吧,别指望我。”然后,他站起身,“回去了。” 回去的车上,一路两个人都无话。 江寒还在想着容庭的那些话,其实他也很困惑,到底是要敷衍一片的虚假的热闹,还是作鸟兽散的真实的孤单?他觉得今天这寿宴太凄凉,上次的寿宴倒是异常隆重,可最后结果又如何呢? 霍定恺也始终不说话,他只是呆呆看着车窗外面,那样子,像是也沉入了无尽的回忆里。 车一直开回到玫瑰园,因为江寒的那辆雷克萨斯还停在那儿,他得去取车。 然而车刚停下来,还没打开车门,他就听见一片吵吵嚷嚷,江寒呆了呆,他似乎从嘈杂声里听见了喻斐的声音。 再打开车门,果然那声音变得更清楚:“……都他妈是骗子!他根本没去公司!四爷今天没去盛铖!为什么我不能去找他?!” 紧接着,是苏锦纶不紧不慢的声音:“四爷是去贺寿,那种地方,你跟去不合适。” “我跟去怎么就不合适了?!什么了不得的寿宴?四爷非得瞒着我偷偷去?!” 江寒看见,霍定恺皱了皱眉。 这时,喻斐也从屋里跑出来,他跑到车跟前,一眼看见了江寒。 “你为什么在车里?!”他也不管霍定恺在旁边,顿时气势汹汹地冲着江寒嚷,“这是四爷的车,你怎么会在车上的?!” 江寒冷冷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车上?我是四爷的助理。” “可是今天你们不是去上班!”喻斐气得脸绯红,他盯着霍定恺,又指着江寒,“为什么他可以跟去,我就不行?!” 霍定恺有点不耐烦,他挥了挥手:“进屋去好么?别在外头这么吵闹。” 江寒却突然有些忍不住了,他故意冲着喻斐笑了笑:“因为人家请了我,没有请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没防备喻斐一耳光扇过来,正打在江寒脸上! 江寒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还没等他回过神,那边霍定恺扑上来,狠狠给了喻斐两个耳光! 男孩子一时被他打懵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撑着地砖,抬着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霍定恺! 霍定恺也不理他,他伸手把江寒扶稳,又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血。 喻斐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他跳起来就往别墅外面跑,一眨眼就跑没了影! 江寒愕然望着他远去,又看看霍定恺:“你不去追啊?” 霍定恺的神色有些复杂,他轻声说:“你希望我去追啊?” 江寒一时语塞。 后来,江寒从苏锦纶那儿听说,那天霍定恺确实没有去追喻斐,他也没让苏锦纶他们去找他。 “是那小子自己回来的。”苏锦纶哼了一声,满脸不屑道,“早上六点,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哭。我看见了,上楼跟四爷说了,四爷下来给他开的门,放他进去了。就这。” 江寒听了之后,心绪复杂,也不知该做何种评论。 但是从那之后他就发觉,霍定恺和喻斐的关系似乎出现了裂痕,有时候他开车送霍定恺回去,就能听见喻斐在屋子里大吵大闹,还伴随着砸东西的声音。 第4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7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7节 江寒不禁摇头,这才不到半年功夫呢。 就算重蹈他和安久的覆辙,可这也太快了。 而且他也发觉,霍定恺也不再让他接送喻斐,他似乎不想再让江寒和这小子接触了。 只是偶尔有几次,江寒去玫瑰园遇上喻斐,那小子就站在院门口,冷冷盯着他。 喻斐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 第170章 第 170 章 寿宴之后不到一个月,喻斐出走了第二次。 起因,是他砸碎了霍定恺书房里的东西,霍定恺怒不可遏,打了他。于是喻斐“又”跑了——这些都是霍定恺告诉江寒的,因为江寒问他,这两天怎么没在别墅看见喻斐。 “那他人呢?”江寒又问。 “我怎么知道。”霍定恺翻白眼,“我是负责随时观察他的动向的么?” 江寒哭笑不得:“都已经两三天没回家了,定恺,你不担心啊?” 霍定恺哼了一声:“你担心啊?担心你就去找找呗!” “万一在外头出了什么事……” 霍定恺突然笑了笑:“奇怪,你到底哪来这么大的善心?发作在别人身上也罢了,为什么要发作在喻斐身上?” 江寒沉默了一下,才说:“大概,我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昔日的影子。” 他这么说,霍定恺的神色微微起了变化,最终,他才冷冷道:“放心好了,喻斐和你不同。他没你那么脆弱。” 关于喻斐出走的原因,霍定恺没说实话,因为那孩子砸碎的并非是一般的物件。 “砸的是这个。”安嫂偷偷摸摸打开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给江寒看。 江寒弯下腰,他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时心潮翻滚如巨澜。 那是他做的那个陶艺企鹅,送给霍定恺作为一周年结婚的纪念品。 安嫂背着人似的,又偷偷摸摸往四周瞧了瞧,才小声说:“喻斐是故意砸碎的,因为四爷总是独自在书房里,对着这个东西看,一坐就坐上大半夜。” 她这么一说,江寒更加感慨。 当时俩人站在玫瑰园的花圃旁,江寒本来是送霍定恺回来,正打算上车的时候,就被安嫂鬼鬼祟祟给叫住了。 他没想到,安嫂给他看的竟是这个。 “还有一件事,我也一直想和江先生你说。”安嫂的神色有点犹豫,但又有点忍不住的样子。 江寒有点好笑,他问:“安嫂,你想说什么呀?” “江先生,其实,四爷跟那个喻斐,没什么。” 江寒一愣! “他们没有睡在一起。”安嫂脸上神神秘秘的,像是在说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压低了声音,“喻斐一直睡在卧室,四爷睡在客房,俩人从来就没睡过一个房间。” 江寒这份吃惊,简直是始料不及! “这怎么可能呢!”他压低声音叫起来,“都快半年了!” “是啊,半年了,一直这样的。”安嫂故意慢吞吞道,“别墅的清洁都是我在负责,难道他们俩有没有什么,我会弄错么?” 江寒的脑子,瞬间被各种奇怪的思维给冲击着! 看他这样,安嫂不由笑起来:“江先生,这些,我告诉你,是叫你别死心。四爷心里根本没有那个喻斐,你不要误会他。” 江寒张了张嘴,他又错乱又难过,不知该怎么回应这话,只好挤出一个微笑。 那包碎瓷片,江寒从安嫂那儿拿了回来,晚上,他打开台灯,将碎片倒在桌上,呆呆看着它们。 他轻轻叹了口气,霍定恺,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现在,江寒有点儿明白喻斐的愤怒是从哪里来了,他看得出来,喻斐爱着霍定恺,江寒看得懂男孩子的那种眼神,虽然每次他看见喻斐的那种热切的神色,就忍不住难过。 此刻知道了这些,他就更难过。难怪喻斐连半年都坚持不下来,这种“同居”生活,就算霍定恺给再多的钱,也是无济于事。 从安嫂那儿听到了真相,江寒起初很想去骂霍定恺一顿,他觉得霍定恺这么做太无聊了,简直比小孩子还要幼稚。 但他又不敢骂,他怕霍定恺转头去骂安嫂,霍定恺一向反感家里佣人往外传话。安嫂这么做,是犯了他的大忌。 于是江寒只得装作不知道,偶尔打听一下喻斐有没有回家。 一个礼拜了,喻斐也没有回来,江寒暗想,那小子是不是终于绝望,干脆自己走人了? 那天他出门购物,从商场下来,到了地下车库,刚刚上那辆雷克萨斯,就感觉不大对。他慌忙下车来查看,结果却发现,后胎上,扎着一根长长的改锥! 江寒又惊又怒,刚想起身去找商场保安,这时,两条细长的影子像豹猫一样快速欺近! 有冰凉的金属压在江寒的脖子上,一个陌生的男声低低道:“别动。” 江寒不敢动了,那是一柄匕首! “想要钱是么?”他低声道,“我钱包里有……” 那男人笑了笑:“我们不要钱,要更多的东西——跟我们走!” 两个男人压着江寒,上了旁边的一辆大众。他抽空看了一下那两人的脸,都很陌生,而且都很年轻,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俩人顶着一头杀马特的发型,一个手臂有青色花纹,另一个鼻子上打着鼻环,俩人都穿着挂了一堆金属亮片的皮衣服。 ……通体上下写着“不良少年”四个字。 “你们想干什么?”江寒问,语气里没有惊慌。 “老实呆着。”其中一个用匕首抵着他的腰,“手机也最好拿远一点!如果有一点不对,我就立即捅进去!” 三个人开着车,从商场地下车库出来,又往外开了一段时间,江寒突然认出了方位,那是往城西工业园去的道路。 约莫开了一个钟头,车停在了一片低矮的廉租屋前,他们把江寒拽下车,推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不大,但是很空,里面正等着一个人,光线很黑,等到江寒看清楚那人的脸,他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是喻斐。 见江寒被捆绑着推进屋来,喻斐从椅子里站起身,他走到江寒跟前,笑了笑:“我以为会有多难呢,原来,不费吹灰之力。” “喻斐,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寒皱眉道,“你把我绑到这种地方来,想必不是打算找四爷要赎金吧?” 喻斐猖狂地笑起来:“四爷凭什么要替你付赎金呢?你是他的什么人啊?!不过是个区区的助理!你有没有弄清楚你自己的位置!” 江寒没害怕,却也笑起来:“只可惜,他真的替我付过赎金。七千万美金,不准连号,24小时付现——他做到了。你见过拿军用卡车、端着机关枪运钱的么?” 喻斐的脸变得狰狞,他一把揪住江寒的衣领子! “你很得意,是不是?!你以为耍手段挑拨离间,把四爷拉到你那边,就算胜利了?那我告诉你,今天你可要惨了!” 江寒有些厌倦,他打心底里厌烦和这么年轻无知的孩子对话。 “想干嘛?杀了我么?”他叹了口气,“喻斐,如果你杀了我,四爷就会杀了你。” 喻斐一愣,旋即他大笑起来:“别吹牛了!你有那么重要?!四爷会为了你而杀我?你做梦吧!” “四爷会杀了你。”江寒淡淡地说,既不恼怒,也不胆怯,他的语气平静而简洁,像在说一个亘古不变的宇宙真理。 喻斐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下去了,他冷冷道:“其实我也不打算杀你,我呢,只想给你这张脸划上十七八刀,让你变成一个丑八怪!让四爷一看见你的脸就想吐!” 江寒更加苦笑:“那你还真不如杀了我。” 喻斐眼睛一亮:“怎么?你怕了?你宁可被我杀掉,也要保住你这张脸么?” “我不怕。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喻斐,那么一来,你就不仅会被杀掉,四爷还会让你饱受折磨,死得很惨,惨不忍睹。” 喻斐气得浑身发抖,他刷的一下掏出一柄刀,刀尖戳着江寒的脸颊:“马上,你就说不成风凉话了!” 江寒不由苦笑:“你怎么还不懂呢?喻斐,这不是风凉话,这甚至和我怎样毫无关系。你有没有真正了解过霍定恺这个人?你知道他的性格有多恶劣,手段有多无情么?你知道那些触怒了他的人,最后都得到了什么样的下场?” 喻斐握着尖刀的手在发抖,他的鼻翼张得大大的,他死死盯着江寒,忽然轻声说:“你很得意,是么?” 江寒一愣。 “你很得意他能为你做到这一步,所以你连死都不怕?” 江寒微微闭上眼睛,再睁开:“他只为他自己,喻斐,霍定恺这个人,不会为别人,你太高看我了,他做一切事,都只为他自己。” “你说谎!”喻斐高声打断他,他放下刀,看看那两个,“我不想动手,钩子,你们来!” 那俩少年互相看看,神色都有迟疑,于是江寒就明白了,这仨没有一个真正做过这种事。 他不由苦笑:“喂,我说你们几个,兄弟义气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呀,得罪了霍定恺,你们往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到时候黑白两道都没有你们的容身之所了,难道接下来的几十年,你们就只有靠躲躲藏藏过日子么?” 喻斐气得大叫:“阿全!你先来!你来第一刀,我来第二刀!” 江寒翻了个白眼,说到底,这还是一群小孩子,谁都不敢先动手。 谁知就在这时候,那个叫阿全的,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赶紧接了电话:“强子大哥?是我,对!我和钩子在一块儿呢!哦,现在啊?那……晚一个小时成么?哦哦!好的,我们这边还有点儿事……” 阿全的语气诚惶诚恐,江寒在一边听着,敏锐捕捉到了那个称呼,他灵机一动,大叫起来:“强子!强子!王志强!” 他这么一叫,阿全和那个钩子的脸色全都变了!钩子立马把刀抵在江寒的脖子上:“你乱叫什么!” 很明显,电话那边的人已经听见了江寒的喊叫,他在发出疑问。阿全脸色蜡黄,一面赔笑道:“没什么,强子大哥,我和钩子……我们这儿陪着一个朋友玩。啊?哪个朋友?呃,就是……” 这边,江寒继续叫:“强子!是我!” 阿全似乎遭到手机那边的人的数落,他只得将手机放在桌上,打开了免提。强子的声音立即从手机那边冒出来:“江先生?是你么?我好像听见了你的声音……” 江寒一时笑起来:“是我,强子,你没听错。” 强子在那边笑起来:“怎么这么巧?咦?你怎么会和阿全在一起?你们是怎么撞上的?” 江寒看看那两个:“他们把我从越绣百货的地下车库绑架到城西工业园——” “什么?!”强子在那边大叫,“他们疯了么?!阿全!钩子!” 阿全吓得双腿都站不住了,赶紧捧起手机,颤声道:“大……大哥!我们……” “你们两个不要命了么!”强子在那边厉声道,“你们知道江先生是什么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江先生和虎爷都有交情!别说我了,要是让虎爷知道你俩动江先生一根头发,明天你们的脑袋就搬家!” 俩小子唉哟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看他们吓成这样,江寒忍俊不禁,他说:“好了强子,你别吓唬他们,其实他们也只是好玩,没有恶意。” “傻瓜废物蛋!”强子还在那边骂,“两个猪头!竟然跑去绑架江先生!江先生当年杀人的时候,你们还他妈的不知道在哪儿喝奶呢!” 那俩年轻人的脸都青了! 阿全忙不迭跑过来,一刀割开江寒手上的绳索,又连声说:“江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江寒叹道:“强子,你就别提当年的事儿了,杀人又不是多光荣的行为。” 强子还在那边问:“那俩浑小子没伤着你吧?” “没有。”江寒笑道,“他们倒是被你给吓得站不起来了。” 强子在那边大笑:“下次请你吃鸭架赔罪!阿全!你们两个赶紧把江先生送回去!然后赶紧给老子滚过来,解释清楚!” 江寒看看那俩吓得晕头转向的样子,他也不禁好笑:“记住了,下次再出手,先打探一下对方的底细。” 俩人鞠躬如捣蒜:“江先生,我们再不敢了!不敢了!” 在一旁看呆了的喻斐,此刻终于忍不住了,他尖叫起来:“你们疯了么!钩子!阿全!你们怎么把他的绳子给解开了?!咱们是要干掉他的啊!” 他这么一嚷嚷,那三个都转过脸来,钩子和阿全用冰冷冷的目光看着喻斐。 “江先生,要把他捆起来么?”钩子轻声问。 第171章 第 171 章 江寒看看惊慌失措的喻斐,他叹了口气:“把他捆起来吧。” 俩人得了命令,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按住喻斐! 喻斐惊慌失措,还想挣扎:“喂!我们是兄弟!钩子!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当场倒戈!” 钩子恨恨道:“真要是兄弟,你就不该让我们去绑架江先生,阿斐,江先生和强子大哥是熟人,我大哥那边还不算太难说话,可你知道得罪虎爷是什么下场?我全家老小都得丧命的。” 阿全也叹息:“阿斐,这就是你对待兄弟的方式?我还真是不敢和你做兄弟呢!” 喻斐又惊又怒又伤心:“什么虎爷?我不认识!那又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钩子,你不是说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一个怕字么?” 江寒忍笑到肚痛,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那小子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瞧这牛吹得,都破了天了。 俩小子麻利地捆好了喻斐,又拿布堵上他的嘴,江寒吩咐把他塞到车上。 他拿了大众车的钥匙,对阿全说:“车借我用一下。” 阿全赶紧点头:“您尽管用!尽管用!” 上了车,江寒又看看那俩:“把我的车修好。” 那俩一阵点头哈腰:“一定!一定!您放心好了!” 江寒这才笑了笑,发动了引擎。 等到大众车开走了,阿全这才抹了抹脑门上的冷汗:“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难怪他怎么都不害怕。”钩子喃喃道,“阿全你听见没?这人是和虎爷一块儿的!他杀过人的!真的杀过!” “是啊!”阿全打了个哆嗦,“也不知他要把阿斐怎么样……” 钩子脸色阴沉:“阿斐凶多吉少了。” 江寒一直把车开到市区,他将车停在一家咖啡馆门前,然后伸手拿掉喻斐嘴里的布,又割掉他手腕上的绳子。 “你想干嘛?”喻斐迟疑地看着他,“不是想杀我么?” 江寒笑了:“谁想杀你了?只是想和你谈谈,下车吧,我不会威胁你的。” 喻斐看他真的不是要动手的样子,这才气哼哼地跟着他进了咖啡厅。 俩人要了个包间,江寒要了杯美式,给喻斐要了卡布奇诺。 “我还没吃饭……”喻斐哼哼道,“从一早上就在那屋子里等着了。” 江寒无奈,只得又给他点了乳酪蛋糕和果盘。 喻斐看样子是真的饿了,他风卷残云地收拾了蛋糕,又一口气把果盘吃了个七七八八,这才打着嗝停下来,这时候江寒手里那杯美式都还没喝两口呢。 江寒摇摇头:“这是何苦呢?阿斐,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如果打算做很残酷的事,你是得付出惨重代价的。” “哼!如果今天钩子他们能顺利把你干掉,你会死得人不知鬼不觉!四爷更不可能知道!” 江寒一时,哭笑不得。 就连梁安久都明白,干掉敌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面前这个愚蠢的孩子竟然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喻斐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他,好像是要扑过来狠狠揍他,可是又不敢。 江寒不由怅然:“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钩子他们不肯动手?” 一句话,把喻斐给说哑了。 良久,他突然说:“你一点都不帅。” 江寒有点想笑。 “……而且老气横秋的,三十岁看上去像四十岁!”男孩继续说,“一点活力都没有,郁郁寡欢这词儿就是给你的,闻着一身陈腐味儿!” 江寒愣了,这孩子还真是不怕惹怒他么? 不过这种程度的讽刺,可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 “你既不是世界先生的评委,我也不是来选美的。”他厌倦地说,“我长得如何,不用你来评判。” “那我就直说了。”男孩凑近他,一字一顿道,“我劝你看清事实,不要妄想四爷会爱你!” 这句话,像钉子一样,牢牢钉住江寒! 看见他的反应,喻斐得意地笑起来:“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嫉妒我,嫉妒得发狂,你看见我在他身边,气得恨不能杀掉我,你看见我睡在你曾经睡过的床上,你就恨不能放把火烧掉那座房子……” “等等。”江寒突然打断他,“你怎么知道的?!” 喻斐翘起眼角,小孩子一样顽皮地笑了笑,他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扔在江寒面前。 江寒抓过来一看,竟然是一个英语作业本! 作业本已经非常旧了,但没有破,保持完好。封面上分明是他的字迹:法学院xx级01班,江寒。 “这是哪来的?”江寒盯着他。 喻斐耸耸肩:“你当年留在别墅里的。既然如今我做了主人,当然会把边边角角都清扫干净。” 江寒抓着作业本,作声不得! 大概是他当年不慎留在别墅某个角落或者某个抽屉里的,现在竟然被喻斐给找了出来,既然姓名和时间都写得那么清楚,稍微一推理,他自然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已经老了,懂么?”喻斐悄声说,“又老又丑,你已经不配和他在一起了。” 江寒沉默地盯着作业本,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来:“我原本也没有和他在一起。我现在只是他的助理。” 喻斐咯咯笑起来:“算了吧,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还是很爱他,想和他重归于好。所以你这么恨我,看我就像看垃圾。” 江寒一言不发。 喻斐盯着他,突然附过身来悄声道:“江先生,请你辞职,好不好?” 江寒一惊! “辞职,离开他,离开盛铖。”喻斐继续道,“你让他不快活,你总是提醒着他那些不悦的回忆,你简直像个烦人的旧梦,没完没了纠缠他。他也早就厌烦你了,你在他身边,害得他没法开始新生活,搞的他也痛苦你也痛苦。何必呢?你这样做,又是何苦?” “这些话,是他让你说的?”江寒嘶哑着嗓子问。 喻斐耸耸肩:“怎么?难道你非要他亲口和你说?江先生,我劝你不要这么倔,四爷心存不忍,他不亲口告诉你,那是在给你留面子。” 江寒低头,望着桌上的作业本。好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来。 “如果四爷真的不想让我留下,那就让他自己和我说。”他平静地说。“如果他不愿意说,直接叫hr发解聘通知也可以。至于你说什么,我没兴趣听。” 喻斐的脸色变了! 江寒见此,微微一笑:“阿斐,你知道你吃亏在什么地方?你的社会经验不足,你什么都不懂,而且人脉少得可怜。这真是你最糟糕的弱点了。也许四爷确实不爱我了,也许他真的很烦我。但他不会允许我离职,你知道为什么?” 他凑过来,盯着喻斐:“一个好助理,胜过十个好情人。这话,你现在不可能懂,不过你可以把它牢牢记在心里,再过十年,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还是假了。” 喻斐咬咬牙:“就是说,你是死活都不肯离开了?!” “我离不离开,不由你决定。”江寒懒懒靠在椅子里,“阿斐,你甚至可以继续在四爷跟前诋毁我,没关系,尽管耍你的孩子手段好了,各种手段全都耍出来,再过半年你就知道,他到底会厌烦谁——我猜,这个最终被他厌烦的人,不是我。” 喻斐的脸都气白了! 望着他,江寒笑起来,他的笑容带着怜悯以及讽刺,他现在终于明白:在社会上有一席之地的成年人,究竟拥有着什么样的力量了。当年他在学校天台上和容晨对峙,简直如鸡卵撞石墙,那时他几乎是以粉身碎骨的勇气投入那场战斗,可惜最终仍旧落得伤痕累累、败北而逃。 今天,他自己却成了那面冷酷的石墙。 喻斐的胸口起伏了一阵,然后,他抓起面前的咖啡,咕咚咕咚大口灌起来! 喝完了,他咣当一下把杯子扔在桌上,用一种想杀人的表情盯着江寒。 下一秒,男孩忽然抱着双臂,哭起来。 “你有什么了不起!”他啜泣着骂道,“不就是仗着他爱你么!” 喻斐的态度突然发生这么大转变,把江寒吓了一跳。 “阿斐……” 他想申辩两句,想说,霍定恺并不爱他,可他无法说出口。 “他为什么不肯爱我?!”喻斐开始大哭,“我有什么不好!” 江寒的那颗心,跳得软弱而无力,他几乎禁不住要唏嘘。 相同的问题,霍定恺问过,梁安久问过,他自己问过,如今,又轮到这么一个原本与他们无关的男孩子来问…… 江寒挣扎着,低声道:“你弄错了,阿斐,其实,他也不爱我。” “你胡说!”喻斐一下抬起头来,恨得像是要扑上去咬江寒一口,“每次你开车过来,他都要在窗口看着你,一直看着你的车都开没影了还不肯动!他成天坐在书房翻这本作业本!对着那个破企鹅自言自语!你还敢说他不爱你?!” 江寒呆呆看着他,喻斐的这些话,让他吃惊得思维都转不动了! 喻斐却全然不管他,他只顾着哭得一塌糊涂。 “既然他爱的是你,那就别来搭理我呀!为什么他又让我住在别墅里,又不肯爱我呢?!他根本不在乎我!他就是在拿我刺激你!我带着人进来,在别墅里胡天胡地的闹,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看着喻斐哭得这么惨,江寒也不禁眼睛酸胀,他摇摇头,哑声说:“阿斐,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爱的并不是我,他心里……” 他停住了。 容晨的事,江寒不想告诉任何人,他不觉得让喻斐知道真相是个好主意。 “管他心里爱的是谁!”喻斐突然跳起来,他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小爷我不伺候了!” 江寒怔住:“阿斐,你这是……” “我不干了!听明白了么!”喻斐恶狠狠瞪着他,“给多少钱也不干了!就让你们这些虚伪无耻的大人们自己玩儿吧!小爷我不奉陪了!” 他起身就要跑,江寒赶紧一把拉住他:“你上哪儿去呀!” “我上哪儿你管得着么!”喻斐用力推开他,“去找那个老东西吧!就跟他说!他不配!他不配让我为他耽误青春!我他妈还年轻着呢!我不想因为他毁了我自己!” 男孩的脸上是乱七八糟的泪痕,他用又伤心又狠毒的目光盯着江寒:“反正你这辈子已经被他给毁了,对不对?那你来接手吧!把他看紧一点,别再让他出去祸害人了!” 然后他推开江寒,一溜烟跑掉了。 江寒只得转回到桌前,坐下来,愣愣看着桌上的作业本。 你们这些虚伪无耻的大人…… 他的耳畔,还回响着刚才喻斐的骂声,江寒不由苦笑起来,那孩子其实,说得没错。 喻斐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也许正是因为这几个月来,他和霍定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除了金钱,他没有得到霍定恺一丝感情上的眷顾,这才让他得以逃脱,避免了坠入深渊的悲剧。 江寒忽然想,如果当初,他和安久也能早早做出喻斐这样的行动,那么也许,他们的人生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俩和喻斐不同。 正如梁安久所言,一个没有霍定恺存在的人生,再好他们也不稀罕。如果中途放弃了霍定恺,失去了他的注视和爱,那么,他们的人生就只会碎成破片,流于灰烬,从此,将再也不能完整。 对他俩而言,那才是最可悲的。 喻斐离开的事,是江寒做的通知,他告诉霍定恺,喻斐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霍定恺听了,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他和我谈过了。”江寒平静地说,“他受不了了,所以决定放弃。他懒得和你说,所以叫我代为通知。” 霍定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么。” 江寒盯着他,突然说:“定恺,你不觉得无聊么?” 霍定恺翻了个白眼:“我的人生,用得着你管?” “你根本就没有和那孩子上过床,是么?那你干嘛要把他放在玫瑰园里?” “我只想看,难道不行么?”霍定恺满不在乎地说,“当初你不也被我看了三个月么?” 江寒摇摇头:“幼稚。” “你说什么?!” “没什么。”江寒顿了顿,“对了,下个礼拜是你的生日,有份礼物想送给你。” 他递上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礼盒。 “要是喜欢就留着,要是不喜欢了,扔掉也无所谓。”江寒说完,又停了一下,“放心,我不会介意。” 他转身出去了。 霍定恺把礼盒拿过来,拆开包装,原来是一个陶艺作品。 他将那陶器拿出来,放在桌上。 是一大一小两个帝企鹅,大的器宇轩昂,精神抖擞,小的圆头圆脑,又呆又萌。 ……和被喻斐砸碎的那件,一模一样。 霍定恺微笑起来,他捧起那对企鹅,把嘴唇贴在小企鹅的脑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你看,企鹅还是回来了~ 第172章 第 172 章 霍定恺从盛铖的大厅出来,他吃惊地看着江寒的那辆雷克萨斯。 “你的车怎么变得这么新?” 江寒笑得伏在方向盘上起不来。 这是钩子和阿全的“杰作”,他俩不光替他修好了轮胎,还无所不用其极的给车打了蜡,里里外外都让那俩小子给弄得焕然一新,看上去不像二手车,倒像是刚刚从店里开出来的。 看他笑成这样,霍定恺不屑地哼了一声:“就算再怎么新,也是个二手车!得意什么呀!” 江寒也哼了一声:“你知道个屁,这里面有故事的。” “什么故事?” “不告诉你。” 霍定恺上了车,他翻了个白眼:“本来想把你的车还给你,这么看来,似乎没这个必要。” 江寒一愣:“什么我的车?” 霍定恺一扬手,当啷一声,一把车钥匙扔在江寒的方向盘上。 “拿去吧。你的宝马。”他平视着前方,淡淡地说,“放在那儿也得做保养,而且那车我看着就烦,最好快点开走!” 江寒的嘴唇轻轻颤了一下,他把钥匙塞进口袋,没说什么。 江寒去玫瑰园取车的那天,苏锦纶也在,他把清洗一新的宝马交还给江寒,然后让江寒再努把力。 “你看,这不是,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嘛。” 江寒哭笑不得,苏锦纶这说得活像是打游戏晋级。 那晚苏锦纶非要把江寒留在玫瑰园吃饭,因为霍定恺外出应酬,不在家里。 苏锦纶说,这顿不关霍定恺的事,算他请的,江寒必须留下来。 那晚因为他回来,苏锦纶很高兴,做了一桌的好菜,江寒又和他讨论厨艺问题,又感慨自己厨房的厨具不够档次,做出的东西不如以前。 结果那晚他才吃了一半,霍定恺就回来了。 他进屋来,听见厨房这边笑语喧哗,于是快步走过来,却见江寒正在餐桌前吃饭,苏锦纶正陪着有说有笑的,就连给他开门的安嫂,很明显也参与其中。 一见他回来,江寒赶紧站起身,他放下筷子,有点尴尬。 霍定恺冷冷道:“谁叫你进来的?” “呃,我过来拿车……” “谁叫你进屋来的?!” 苏锦纶不紧不慢道:“四爷,是我让他进来的。江寒过来得太晚了,又没吃饭,我和安嫂刚把菜端出来,客人来了,不能让人饿着肚子走,对不对?所以我就叫他过来一块儿吃。” 当着苏锦纶的面,霍定恺不好发火,他恨恨瞪了江寒一眼:“吃完快滚!下不为例!” 然后转身走了。 苏锦纶笑了笑,招呼江寒坐下来:“继续继续,今天这些菜都归你。” 江寒有点忐忑:“苏伯,四爷发火了。” “没那回事。”苏锦纶慢悠悠地说,“别听他的,没有什么下不为例,往后尽管过来吃就行了。” 一个礼拜后,有一次霍定恺加班,江寒陪着他一直忙到晚上九点,然后又开车将他送回玫瑰园。 等霍定恺下了车,看着他进屋去了,江寒这才上车,他刚发动引擎,却看见霍定恺又从屋里出来了。 江寒慌忙摇下车窗:“还有什么事?” 霍定恺一脸的不情不愿:“老苏叫你进去吃饭。” 江寒一愣,慌忙摇头:“算了我还是回家吃……” “叫你去你就去!”霍定恺瞪了他一眼,“回去又是方便面对不对?明天早上连头发都沾的那个味儿!我都能判断是哪种口味的了!” 江寒笑起来。 “还呆着干嘛?进来吧!”霍定恺没好气地说完,转身进屋了。 拔下钥匙,江寒跟着霍定恺进屋来,他先去洗干净手,苏锦纶和安嫂已经把菜摆了一桌,霍定恺坐下来了,江寒还站在一边,心里有点儿犹豫。 “进来就坐吧。”霍定恺淡淡看了他一眼,“还得我给你拉椅子么?” 江寒这才坐下来。 他们好久都没有像这样共进晚餐了,灯光是往昔的,漂亮的牡丹花纹盘子是往昔的,菜也是往昔他们爱吃的,连人都是往昔的…… 但此刻却不是往昔,此情也不是往昔之情了。 江寒吃得食不知味,他觉得他吃下去的不是菜肴,而是淡忘已久,又是快乐又是悲伤的过去。他看得出,苏锦纶和安嫂都很高兴,喻斐已走,他们存了希望,觉得江寒又有了回来的可能…… “今晚是老苏请你的。我可没同意。”霍定恺突然闷闷地说。 江寒忍不住想笑,他连连点头:“苏伯做得太多,我来帮忙消灭,剩菜会引蟑螂,你不是最怕蟑螂么——苏伯,下回做条黄花鱼,我最近特别想吃。” 霍定恺很生气,他瞪着江寒:“想吃回去自己做!” “我做不好嘛。”江寒很无辜地说,“我做的黄花鱼总是有腥味儿,也不知道是哪里没处理好……” 苏锦纶在一旁慢条斯理道:“你没处理干净鱼头上的皮。那个一定要刷干净,还有,放料酒的时间也是有讲究的,江寒你做菜匆忙,料酒放得太早。” “哦哦!我说呢,上次我放了半瓶料酒都还不行。” “料酒这种东西,可不是放多就管用的……” 俩人聊得开心,干脆把霍定恺撇在一边,他看看江寒,又看看苏锦纶,一时气闷得很,把筷子一敲:“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俩人都是一愣。 苏锦纶诧异道:“我们在说炒菜的事儿呀,四爷,这应该不影响你的食欲吧?” 江寒知道他在闹别扭,于是忍笑道:“好好,我们不说话了,你吃你的。” 霍定恺这才气哼哼拿起筷子。 那天吃完了饭,江寒意犹未尽,又拉着苏锦纶问做菜的事儿,他这两年攒了好些做菜时遇到的难题,就想找人问明白,于是一老一小坐在厨房说得兴致盎然。等到十一点,霍定恺穿着睡衣从楼上下来,发现江寒居然还没走,就发了火。 “你还想赖到什么时候去?!到天亮么!都几点了还坐那儿聊!不知道老苏年纪大了要休息么!” 他这么说,江寒就真的有点儿歉意了,他赶忙起身。 苏锦纶却哼哼两声:“四爷不用照顾我,我和江寒聊得正兴头上呢,不想睡。” 第4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8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8节 霍定恺更生气:“可是我困了!我想睡!你们吵到我了!” 江寒和苏锦纶互相无辜地看看,隔开这么远的距离,他们的说话声连客厅都传达不到,更遑论二楼顶头的卧室。 江寒却仍旧笑道:“算了,我是该走了,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 苏锦纶却喊住他,又拿了自己做的海鲜酱和蜂蜜酒,让江寒带回去。 霍定恺就站在楼梯口,阴森森地盯着江寒,盯得他背上直起毛。 等江寒告辞离开,霍定恺才哼了一声。 “对他那么好干嘛?浪费!” 苏锦纶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摇摇头,那表情就像看一个无药可救的家伙。 后来次数多了,江寒的脸皮也厚起来,有时候他明明可以早点走,却也故意拖拉着,要和霍定恺一块儿回去。 “今天没你的份儿!”他盯着江寒,满脸的防范,“回你自己家去!” “今天有我的份儿。”江寒一点不胆怯,“苏伯做了我最喜欢的清蒸鲥鱼!中午他打电话给我了。” “那是他给我买的!” “一人一半。”江寒笑嘻嘻地说,“这样吧,你吃鱼肚子,我吃鱼头和鱼尾,这总可以了吧?” 霍定恺恨恨道:“脸皮比城墙还厚!” 当然,他的这点儿讽刺,是挡不住鲥鱼对江寒的诱惑的。 就在吃鲥鱼的那天晚上,苏锦纶向霍定恺提出告假,他要回乡一段时间。于是这么一来,玫瑰园就没人做饭了。 江寒一听,赶紧举手:“我来做!上次也是我!我能行!” 苏锦纶也点头:“正好,就让江寒替我两天。四爷你看怎么样?” 霍定恺冷冷道:“不是和铁粤生打了招呼么?你的大弟子,连几顿饭都应付不来?” “粤生他还得操持他的餐厅……” “他的餐厅就他一个厨子啊?” 苏锦纶叹了口气:“眼前放着个现成的厨子不用,四爷,你这是何苦呢?” “我为什么要吃这家伙做的烂菜!”霍定恺火了,“我不同意!” “我做的怎么烂了?”江寒一脸委屈,“上次你不是吃得挺开心的么?” “总之,就是不行。”霍定恺冷冰冰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过来做饭,然后顺势就住在这儿了,对吧?我告诉过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没说我住这儿!”江寒赶紧说,“我只是来做饭,做完了我就回去!” 苏锦纶也说:“四爷,就算是粤生,他也不一定知道你的口味,对不对?万一他给弄个鱼腥草什么的,你不得吐死?” 霍定恺没好气地看他:“铁粤生他神经病发了啊?单单给我弄盘鱼腥草?” 苏锦纶笑而不语。 知道自己没什么可选的了,霍定恺这才不情愿地看看江寒:“说好了,只做饭,做完了立即滚蛋!” 江寒心里乐开了花,但他赶紧做老实状点头:“一定!一定!” 第173章 第 173 章 苏锦纶告假的第一天,江寒没有加班,他以最快的速度先赶到玫瑰园,所需食材安嫂都给他准备好了,他在厨房一通忙碌,最后一个菜出锅的时候,霍定恺正好到家了。 安嫂赶紧把菜都端到桌上,又笑盈盈对霍定恺说:“江先生的手艺看着比以前更好了。” 霍定恺却淡淡地说:“菜是吃的,光是看能看出什么来?” 安嫂一时也不敢多话了。 江寒把锅洗干净,他取下围裙,走到霍定恺跟前:“那我回去了。” 霍定恺翻了个白眼:“你有病啊?” 江寒一愣。 “做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吃得完么?”他看也不看江寒,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一块儿吃。” 江寒犹豫片刻,这才在他身边坐下来。 一顿饭,江寒吃得格外惴惴,生怕霍定恺对哪道菜提出尖刻的批评。不过好在并没有,只是餐后上楼之前,霍定恺冷冷丢下三个字:烂手艺。 江寒低头闷笑,就他这“烂手艺”,霍定恺还把好几个盘子吃得精光呢。 紧接着的周六,安嫂休息,她做好了霍定恺的早餐之后就回去了。过来接手的是江寒,午餐和晚餐都得由他来负责。 那天别墅里就他们俩,霍定恺似乎故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肯下楼来。江寒则独自坐在客厅打游戏,打到一半,他听见了楼上开门关门的声音,但没见霍定恺下来。 过了一会儿,江寒听见了音乐的声音,是大提琴。 他愣了一下,慢慢合上笔记本。 是他唯一熟悉的那首巴赫的曲子,琴声仍旧那么低沉迂缓,江寒起身,走到窗前。仲春的雨要来了,天际堆着深铅色的云团,屋里的光线一分分暗下来,庭院里的花木在无风的空气里凝固着不动,晕黄不清的光彩,像老式爱情电影的某个定格。 一时间,过去种种都涌上江寒的心头,但他只静静站在窗前,任由那些悲哀激越的情绪像飞落的瀑布,不断冲刷着自己…… 转过身来,江寒看见了壁炉上方的那幅木刻画:丢勒的《祈祷的手》。 后来他才知道,这幅画是容晨送给霍定恺的。 时隔多年,江寒比以往更加理解了这幅画的含义:它所描述的正是无比真挚的兄弟之爱,虽然其中充满了牺牲和苦难。 人生就是这样艰难,遍布毫无意义的痛苦与死亡,而活着的人唯一持有的武器,就是不停的祈祷,祈祷希望再度降临。 暴雨在晚餐时分终于落了下来,俩人坐在桌前,一声不响的进餐,他们静静听着轰隆隆的雨声,那种感觉倒像是聆听神的启示。 餐后,收拾好了厨房,江寒走到客厅,这才发现霍定恺没上楼。 他仍旧站在那儿,眼睛看着他。 江寒觉得,他仿佛是有话要说,但那样子,却又是怎么都不肯说。 他只好低声道:“那我走了。” 霍定恺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他出门,撑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霍定恺不由怅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站在客厅,他明明可以自顾自的上楼去…… 外面的雨更大了,青色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落在花园上,霍定恺能看见,窗外那碧绿到发黑的栀子花丛,被狂风给压得几乎要伏在地上。 他无聊地在客厅转了两圈,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谁知就在这时,门外再度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霍定恺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门。 是江寒。 他一脸一头的雨水,伞也被吹翻了。 “我的车……熄火了。”他用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怎么都发动不起来……” 霍定恺怔怔看着他! 江寒也很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像个说谎者,虽然他说的是真话,可哪有这么巧,偏偏在开出别墅区的时候就熄火,而且偏偏在安嫂不在家的晚上…… 因为不好意思,他更加紧张,一脸慌乱道:“我……我只是打个电话,手机没电了,我让拖车公司来拖……” 他越说越恨自己,偏偏这时候车熄火,偏偏这时候手机没电,这一切难道不就是个拙劣的谎言么? “进来吧。”霍定恺淡淡地说。 他从浴室取了条厚毛巾,扔给江寒,自己上楼去了。 回到书房,霍定恺关上门,重新在桌前坐下来。 桌上放着他带回来加班的公文,但是他看了两眼,只觉得心浮气躁,一点都看不进去。 他索性起身,走到窗前。从这个角度,霍定恺能看见江寒那辆宝马是真的歪在别墅区的出入口附近,他都不知道怎么开的车,看上去半个轮子都压在路边花坛里了。 过了一会儿,江寒上楼来告诉他,拖车公司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说,还得等几个钟头。”江寒满脸的赧然,“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久。” 霍定恺淡淡看着他:“你是怎么技术那么高明,把车都开到花坛里去了?” 江寒更不好意思,他低头喃喃道,“雨太大,一时没看清……” “让拖车公司明天再过来。”霍定恺突然说。 江寒呆呆看着他! “前方的涵洞很容易积水。他们给你这样不管不顾的拖过去,发动机会进水的。” 江寒喃喃道:“倒也是,那我还是打的回去吧……” “打什么的?”霍定恺讽刺地笑道,“你是想站在这种暴风雨里,一个钟头都拦不到车么?” “……” “今晚就住这儿吧。”霍定恺淡淡地说,也不看他,“我还没冷酷到要在这种天气把人赶出门的程度。” “那我睡客厅沙发好了……”江寒小声说。 “隔壁客房已经收拾过了。”霍定恺打断他,“你睡隔壁。我这儿,没有给客人睡沙发的习惯。” 客人那个词,让江寒有些难过。 “还有,楼下浴室的热水管不太灵,老冯明天会叫人来修。”霍定恺顿了顿,“你就到楼上来洗。” 江寒在浴室里磨磨蹭蹭洗了半个小时,好像他想借此方式能在这间屋子里多呆一会儿。 出来的时候,他看见霍定恺站在窗前。 卧室没开灯,天已经黑了,雨仍旧很大,青白的闪电偶尔照得这屋子通亮,每一件物品都纤毫毕现,但那只是一瞬,光芒寂灭之后,屋里再度陷入无边的黑暗。 暗夜里,霍定恺的身影显得很单薄。 江寒有些控制不住,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霍定恺。 男人没有推开他,甚至没有动。 江寒觉得,一颗心在腔子里噗通噗通的跳。他闻得到霍定恺身上的味道,触摸得到他身上温热的肌肤,他从未发觉,自己竟然这么想念这个人,想念他的一切,想这样紧紧抱着他再不松开…… “定恺……” 他哑声喃喃,强烈的渴望从他的每一寸骨髓里往外涌,他想去亲吻他,想抚摸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想和他合在一起…… 但是,霍定恺终于推开了他。 “浴室用完了,你该回房间去。”他轻声说。 江寒的双臂,颓然垂落。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他看着霍定恺,颤声说。 “是的,我不原谅。”霍定恺静静看着他,“你也可以不原谅我。我批准了。” “可是这样有什么意义?!你就非得让我们彼此痛恨才满意?” “又有什么不好?”霍定恺的神色不变,“至少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会再度离开。” 江寒呆住:“你说什么?” 霍定恺站在窗前,不动,也不说话。一道刺目的闪电劈下来,映亮了他的脸,他的脸那么苍白,缺乏生气,像个垂死已久的病人。 “可我不会离开的,定恺,我往后……” “你离开过,离开过很多次。”霍定恺盯着他,他的那种神色,像距离江寒三万英尺那么遥远。 江寒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可以说,是因为我不好,你才离开。你可以把错都怪在我身上,我也不打算反驳你,我承认,你的控诉是有理由的。我不会求你原谅我,我也不稀罕你的原谅。反正你们全都是这样,来了又走,不管在我的生命里呆了多久,最终还是会拔腿离开。” 有泪水漫上江寒的眼睛,透过泪光,他几乎看不清霍定恺的脸。 他明白,霍定恺说的并非只是他。 “知道我从医院回来的那天,这屋子是什么样么?”他继续说,“屋里没有一个人,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见,门也锁着,我甚至没有力气从二楼走下来。我被关在这座坟墓里,连叫都叫不出来——那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又和谁在一起?现在你跟我说,让我原谅你,我为什么要原谅你?我凭什么原谅你?” 眼泪一样的东西涌上来,哽在江寒的喉咙,它们变成硬块,壅塞着,不让他发出声音。 “现在你又嚷嚷着要回来,就仿佛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嚷嚷着要逃走的。如果我把心放软,再相信你一次,过不了多久,你就又会受不了,又会怪我不够爱你,恨我剥夺了你的自由,然后你又要逃走……到那时候,我怎么办?江寒,你叫我一个人还怎么活下去?” 这样的问题,江寒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 “我不想再冒这种风险,我老了,胆子变小了。”霍定恺抬起眼睛,他的唇边,忽然泛起一个凄然的笑,“我已经不年轻了,小寒,未来的人生,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十年供你像游乐场一样随意的来去。我知道你一直想逼着我改,可我改不了。从第一天你看见我是什么样,现在,我还是什么样。我改不了的。像如今这样独自生活,其实很好,没有任何危险,不用再担心会被谁放弃,更不用因为害怕分手而拼命委屈自己。我只需坚持,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死的那一天,就行了。” 第174章 第 174 章 那天晚上,江寒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霍定恺的那番话,反反复复在他耳畔萦绕,让他彻夜不眠。 他知道他说服不了霍定恺,他不可能凭三言两语就让他放下戒备,这不是谁更占理就能打败对方那么简单,过去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他对占据道德高地、借此打败霍定恺,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现在,已经明白霍定恺抗拒他的原因,他和他一样,被伤得太重,不肯再相信别人了。 但江寒不打算放弃他,这甚至不是因为他答应过郝林。 如果霍定恺喜欢如今这样,那他就保持现状,不再试图向前。他可以陪着他,等着他,一直等待下去。 也许,未来有天霍定恺能重新接纳他,也许那一天怎么都不会到来,可那都不要紧了。 他已经懒得再去过别的人生了。 也许是因为脑子里想个不停,江寒直至天边发白,才朦朦胧胧睡过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因为手机闹铃一直没有响,醒过来的时候,江寒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好安静啊! 就连楼下日夜吵闹不休的农贸市场,今天都没有任何声音。 奇怪…… 农贸市场去了哪里?那些轰隆隆的运菜卡车呢?唱歌一样吆喝的小贩呢?厉声驱赶着占道经营的城管们呢?…… 他们都跑哪儿去了? 江寒翻了个身,想,是不是霍定恺让他们搬走了? 嗯……好像是的。 霍定恺把前面那一片买下来了,因为江寒抱怨说自己刚搬进来,农贸市场也紧跟其后搬了进来,他在七楼上面,关着窗子,还是挡不住楼下传来的噪音。于是,就在他抱怨了一番之后,霍定恺就叫人把那一片买下来了,然后农贸市场就被赶走了,然后四下里就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 他真是太幸福了! 江寒翻了个身,正想继续睡,忽然觉得不大对! 他和霍定恺说过农贸市场的事情么?他好像从来没提过呀! 那霍定恺是怎么知道农贸市场吵着他睡觉的? 等一下,那家伙真的把农贸市场给买下来了?! 他买个农贸市场干什么? 江寒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他终于发现,自己并不是睡在那个狭窄的小屋子里! 坐在床上,发了好半天的呆,江寒终于回过神,想起了昨天的事。他一把抓起放在床头的手表! 天哪!十一点半了! 江寒跌跌撞撞从床上爬起来,他手忙脚乱穿着衣服! 他今天要给霍定恺做早饭的!昨天安嫂都和他交代过了!他睡过了头,全给忘了! 现在都十一点半了,还做个屁的早饭啊!连中饭都要准备不及了! 连脸都没来得及洗,江寒光着脚就从屋子里跑出来,一面跑他还一面喊:“对不起!对不起我睡过头了!我的手机没响,定恺你是不是饿坏了?这都怪我,我这就去做饭!” 他从二楼冲下来,径直往厨房跑,还没跑两步,江寒就停住了。 他看见客厅里坐着三个人。 除了霍定恺,还有郝林和邱睿。 他们的表情,就像动画片里被卡住的人,愕然万分地望着江寒! 江寒也呆了! 霍定恺皱眉盯着他,忽然问:“为什么穿我的衬衣?” 江寒这才回过神,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霍定恺的衬衣,裤子拉链都还没拉好,脚上没穿鞋,光着。 他的头发也没梳,乱的像鸟窝,更糟糕的是,他还没洗脸刷牙! 邱睿终于噗嗤笑起来。 江寒窘得脸都红了,他喃喃道:“我的不是没法穿了么……我昨晚随便拿了件,这件你不是一直说穿着小了,不想要了么?” 郝林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一笑,江寒更尴尬,他的脸红得像个番茄,赶紧解释:“郝总,不是的!你们别误会!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其实是车抛锚……涵洞那边淹水,发动机会坏!”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邱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郝林还肯不放过他,揶揄道:“我什么都没说啊,江寒,你觉得我会把事情想成什么样?” 霍定恺没好气道:“先去把自己洗干净再说!” 江寒只得转头回楼上,他还能听见郝林颇有深意的声音:“四爷叫我带两份早餐过来,原来是因为这啊。” 结果那天江寒补偿性的做了一大堆菜,郝林和邱睿也留下来吃午餐,期间邱睿一个劲儿笑,他说难怪霍定恺最近极少外出用餐,他没想到江寒的手艺这么好。 霍定恺却恨恨道:“昨天信誓旦旦说他今天来做早餐,结果睡到十二点!要不是郝林给我带东西吃,我早就饿死了!” 江寒惭愧极了,他低着头小声说:“那你该把我叫起来啊,你一敲门我不就起来了嘛。” 郝林却慢条斯理道:“傻瓜,四爷是想叫你多睡一会儿,不忍心把你叫起来。” 霍定恺瞪了他一眼:“少废话!” 做助理,不可能不跟着出去应酬,但是近来这半年,江寒喝的酒反而变少了。是霍定恺不让他再这样喝下去,他和各处都打了招呼,不要再给江寒劝酒,至于引起霍定恺反感的吴会长等人,他根本就找借口推掉,去都不去。 霍定恺和江寒说的理由是:喝死了也不算工伤,不用卖那个力。 而且霍定恺似乎打算把坏人做到底,那些死灌白酒的各色中式宴请,越是叫得厉害,他就越是深恶痛绝,干脆推个一干二净,或者叫董事会里的其他人去顶场子。他自己,则只选择一些鸡尾酒会,冷餐会之类的清净场合,也只有这种地方,他才允许江寒喝一点点酒。 春末夏初的阶段,霍定恺接到请柬,是容霁表哥的儿子结婚。霍定恺和对方交情也很好,自然得去,又因为这种场合其实半公半私,很多生意上的伙伴到时都会碰头,所以霍定恺也把江寒带了去。 前一天,他叮嘱江寒,穿得稍微正式一点,因为对方的场面挺大。 “但也不能太过头。”他郁闷道,“记得收敛点,我知道你就喜欢一网打尽,但明天是人家结婚不是你,万一你比新郎还光彩,会遭人恨的。” 江寒忍笑,心想这尺度可真难拿捏啊。 婚礼是在一家庭院式酒店里举行,场面确实很大,到场了很多重要人物,容家,除了病在床上的容老爷子没来,其余的都来了,婚礼上,新郎很英俊,新娘很漂亮,看起来和和美美的挺好。江寒在一边观礼,心里却不怎么羡慕。 他始终记得他和霍定恺的那场盛大的婚礼,他是他记忆中最美好最快乐的聚会,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远远胜过眼前的这些婚礼。 但他却早就被很多熟人看中,都说等结婚时要拖他去当伴郎。霍定恺得知后嗤之以鼻,他说新娘们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担心。 回盛铖的事情,江寒终究还是和父母说了。在那之前,他离开盛铖,与霍定恺分手,重新找了男友的事,父母也知道。 所以这么一来,江寒的爸妈就被他给弄糊涂了,江寒的妈妈问他,不是说,再不会回去,而且也和霍定恺彻底没关系了么? 江寒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倒是江寒的爸爸开解了妻子,他说,这就和别人家的儿女闹恋爱一样,还不是分分合合好几次?再说了,不管和谁在一块儿,反正孙子就别指望了。 江寒的妈妈还不死心,她问儿子,不是有代孕的么?他们也不是不可以要个小孩呀。实在没人照管,她可以帮忙。 江寒的爸爸开玩笑道:“你想太多了!真要有个孩子,肯定马上被抱去做集团继承人了!哪里轮到我们两个来照管?” 江寒心里苦涩,脸上却只笑道:“你们是想太多了,那是很远以后的事了。” 他现在连霍定恺的人都没得到,孩子就更别提了。 但对此上心的不光是他父母,这次婚礼,容霁和容庭见着了他,俩人一致催促孩子的问题,说,上次答应的多带一个人来,江寒不能食言。 江寒苦笑:“我可没答应啊……” “你看,要食言。”容霁指着他笑道,“咱们总是参加别人的婚礼,眼看着人家家里一代代繁衍,回到自己家,想要多一个孩子都这么困难。” 容庭则拍着江寒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赶紧找人生一个,江寒,等孩子到手,塞给定恺,他不要也得要了!他总不能给你扔出窗外去吧?” 江寒默默无语,心想,搞不好霍定恺真干得出来! 等再抬头看,霍定恺已经不在人群里,有人告诉江寒,四爷在后面庭院。 江寒从大堂出来,顺着洁白的石子路往小池塘走。天此刻已经黑了,沿途树上那精巧剔透的雪亮日式小灯笼,也一个个燃亮了,江寒走了一会儿,看见了霍定恺的身影。 他独自坐在池塘旁边的木椅上。 江寒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 有那么一会儿,俩人都没说话。 刚刚下过一场春雨,眼下停了,乌云散去,露出蓝汪汪的天穹。是四月,植物正生长旺盛,院内的两棵垂柳一树的萌黄,池塘边的青草则翠得扎人眼睛。红到滴血的茶花已开颓了,大朵大朵跌落在草丛里,柔嫩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雨水。小虫子们睡了一冬,眼下全都醒过来,嘤嘤嗡嗡热闹非凡,配着身后不远处大堂里熙熙攘攘的人声,倒像是一曲交响乐。 他们面前的一池滑软碧水里,锦鲤们静静沉在水底,金红黑白,偶尔有一抹斑斓色彩游动起来,搅出淙淙水声,更显四周幽籁无声。 仿佛看腻了鱼,霍定恺终于转过头来,看看江寒:“怎么?聊完了?” “没怎么聊啊。”江寒说,“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看鱼?” “哼,你和容霁他们聊得那么高兴,我何必在旁边碍事呢?”霍定恺的样子有点不愉快,“反正一个两个的,都得被你给笼络走!” 江寒轻轻叹了口气:“他们俩只是在追问孩子的事。” 他这么一说,霍定恺转过脸去,望着池塘,不出声。 江寒揉揉眼睛,哑声道:“我说,我自己都还是焦头烂额呢,上哪儿给弄个孩子出来?弄出来谁管呢?叫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上下班?饶了我吧。” “我来管。”霍定恺突然说。 江寒吓了一跳。 “你真要弄出个孩子,就把他给我。”他抬头看看江寒,“肯定比你养得好。” 江寒觉得心脏在胸口那儿,不听话的乱蹦! 他试探着,悄声说:“你想要个孩子啊?” “我没这么说。”霍定恺淡淡地说,“我是说,如果已经有一个现成的孩子,我会帮忙照管。” 江寒郁闷道:“……你怎么照管?开董事会的时候,把孩子放在一边让他啃文件夹?” “我没你说得那么差!”霍定恺瞪了他一眼。 江寒笑起来:“那你先照管照管我,怎么样?” “做梦!”霍定恺像是懒得再和他扯,他站起身往里走。 俩人回到大厅,新郎新娘还在和亲友交谈,江寒想着等会儿抽空和主人家打个招呼,他和霍定恺就可以撤了。 他们走到旁边的宾客休息区,那儿有几个古色古香的屏风把空间隔开来,有人在里面窃窃私语。起初,江寒还没认真听,但忽然,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姓江的那小子,你可不能小觑。” 这声音他很熟悉,是那个地产联合会的吴会长。 江寒回头,看了霍定恺一眼,很显然他也听见这句话了。俩人不约而同站住,紧接着,屏风里面又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回盛世才两年,爬得倒挺快,现在居然又回到老四身边了。” 江寒皱了皱眉,他刚想绕进去,霍定恺却一把拉住他,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再等一下。 果然,吴会长的声音紧接着传出来:“哈哈,因为他的手段不同寻常嘛。” 江寒的心,咚的一声! 对方的声音也暧昧起来:“吴会长,您是说……” “你也不想想,老四这辈子玩了多少男人?没有一百个也有五十个了,为什么当初偏偏挑他做助理?”吴会长的声音压低,带着猥琐的恶意,“你以为那小子除了那方面的能耐,还能有什么真本事?” 江寒的脸都白了! 对方嘿嘿笑起来:“看来他这助理当得轻松,人家天黑才下班,他说不定天黑才上岗。哈哈!这能耐,了不得。” “能耐肯定是有,只不过就不知道是嘴上的能耐,还是身上的能耐了……” 江寒再听不下去了,他快步冲过去,一脚踢在屏风上! 屏风发出巨大的响声,咔嚓一下歪倒在地上! 整个大厅,全都安静下来! 江寒血红着眼睛,瞪着吴会长,而后者目瞪口呆望着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江寒转头快步奔出大厅! 看着他冲出去,霍定恺又扭头看看吴会长,他冷冷一笑:“吴会长,没想到您对鄙人的私生活这么关注,鄙人真是三生有幸。” 他这一句话出来,周围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大家都琢磨出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吴会长面白如纸,他刚想上前开口,霍定恺却不再看他,他向主人家点了点头,也转身离去。 回去的车里,江寒一直不说话,他的脸,黑得像锅底。 霍定恺坐在旁边,良久,他才淡淡说:“你以为,坐在咱们这个位置,只会听见他人的阿谀?” 他这么说了之后,江寒终于哑声道:“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泼污水,我只是没想到竟然能脏到这个程度!” 霍定恺端详着江寒:“干嘛?被人骂了就想哭?” 江寒看了他一眼,讽刺一笑:“你以为我还是十九岁啊?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不然你想怎么办?”霍定恺故意道,“去骂他么?” “哼,何至于。这家伙以为有他姨丈可仰仗,有后台可放肆,我倒要让他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霍定恺吃了一惊! “你想干嘛?” “我要报复。”江寒眼神沉沉,他抱起双臂,“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么一个侮辱过你我的人,继续在这世上逍遥快活!” 霍定恺吃惊万分地盯着江寒,良久,他忽然轻声说:“你啊,好的不学,尽跟着我学坏。” 江寒抬头错愕地看着他。但霍定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没过两天,吴会长就托人给霍定恺送来厚礼,以示歉意,他自己却是再也不好意思来见他们了。 但一份礼物,很明显顶不了什么事。 不到一年,吴会长公司的资金链就出现严重问题,又被两个工程监理师爆出生产管理的黑幕,项目经营变得越来越艰难,雪上加霜的是,他那个姨丈卷入受贿案,虽然没被立案侦查,也还是引咎辞职了。靠山没了,吴会长的日子顿时不好过了,公司没多久就倒闭了,他本人则因拖欠巨额款项,被各家债主追得逃无可逃,就此人间蒸发。 这件事,霍定恺从头到尾都没插手,他甚至没看见江寒有过任何明显动作。 但霍定恺心里清楚,这是江寒干的,造成这一切的幕后主谋,就是他身边这个亲切温和、人见人爱的微笑天使。 而当提起吴会长的遭遇时,江寒甚至还一脸唏嘘,表示自己曾请霍定恺出手相助,但终无法力挽狂澜——这么一来,大家对他的印象更好,觉得他够宽宏够仁义,值得信赖。 他把人害惨了,还能获得赞誉,他简直比当年的霍定恺还阴险。 ……此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因此这么一来,再对着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霍定恺甚至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惋惜。 第175章 第 175 章 从容霁表哥家的那场婚礼回来,何益打电话给江寒,笑他又出名了,因为他在别人的婚礼上闹了一场。 “关我屁事!”江寒恨恨道,“是那个混蛋给我和定恺泼污!哼,给我等着,早晚得收拾这家伙!” 何益点头:“嗯,你这人呢,看上去好像纯良无害,其实手段毒辣得很。” 他这么说,江寒就笑起来:“少来吧。好像你自己有多白莲花似的。” 何益也笑:“可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这样——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这样啊,你这完全是基因突变好么。” 他这么一说,倒是勾起江寒的回忆了,他们俩都认识十年了。 “结果呢?拿我们主任的话来说,人家十年过去,有妻有子,咱俩这十年悠过去,毛都没有多一根。” 江寒一时笑不可仰。 “容主任到底为啥对人口问题这么上心?”他忍笑道,“催咱俩,还不如去催催他自己那三个孩子。” 何益叹了口气:“三个孩子没一个肯听他的,他不也没辙么?” 容霁的三个孩子,两个是女儿,最小的是儿子。 长女容蓉早已修炼得把人情世故置之度外,除了她热衷的研究课题,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早就向家人声明,她往后不打算得一分容家的钱,同时,容家不管有什么事儿,也别指望把她牵扯进来。 这语气很绝情,但是容蓉就是这样的性格,谁也奈何不了她。 小女儿容婧没她姐姐那么顽固不化,性格非常温和,也愿意亲近家人,然而她的心也不在容家,拿容庭的话来说,容婧似乎从她那其实没有一分血缘关系的叔叔霍定恺那儿,继承了那么一丁点儿音乐天赋,目前在百老汇,但只是个非常不出名的小演员,每天都为了能获得更多一点演出机会而奔走。 而且按照容婧那种二百五的鬼马性格,她给容霁牵回家一个黑人嘻哈女婿都是有可能的。 唯一让大家感觉欣慰的是老三容铮,他的学业很优秀,人又温和又英俊,这孩子未来打算向其姐学习,走研究之路,各方面也都看好他——这么一来,他就更没可能回容家继承家业了。 对此,老爷子的评论是:家业,继承不继承的无所谓,自己过得高兴就行。 但是容霁只关心儿子能不能结婚,因为到现在为止,容铮还没有女友——当然,也没有男友,容霁反复打听,儿子懵懵懂懂的给他来一句“不知道”。 他和容庭抱怨,儿子未来搞不好会像大魏,什么人也结交不了,最后只能独自生活。 “可想而知,一个月接到三张结婚请柬,我们主任的心该有多痛。”何益跟江寒描述那种场景,“礼金倒还没什么,一想到这些礼金可能这辈子都收不回来,我们主任真是伤心欲绝,心都在滴血啊——于是他又多喝了几杯。” 虽然明知不礼貌,江寒仍旧笑起来。 那段时间的婚礼确实太多了,就好像新人们打算扎堆。容霁让何益把所有的请柬粘起来,贴在门后飞镖盘上,然后他一枚枚往上扔飞镖。 见他这样子,何益只好安慰说,大家都喜欢在春天结婚,如今已入夏,应该能消停一阵子了,容霁不用太烦心。 容霁把一枚飞镖扔出去,咚的一下扎在飞镖的盘上,他抬头看看何益,叹了口气。 “何益,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五。”何益眨眨眼睛。 “还不打算结婚啊?” 何益笑起来:“主任,你是做下病了?我结婚?我找谁结婚啊?我上哪儿结婚啊?” 容霁盯着墙上的飞镖,突然说:“要是我家阿铮是个弯的,你和他在一块儿,好不好?” 何益愁得揉额头:“主任,你操心太远了!” “我家阿铮挺好的呀,也不难看,喏喏,长得挺像江寒的——算是漂亮吧?而且特别温和,不是那种爱找茬发脾气的人。” 何益笑起来:“您今天好像没喝酒,怎么?不喝酒思维反而不正常了?对了,昨天还剩下米饭呢,我也懒得回去做饭了,您吃蛋炒饭么?” “行啊。” 第4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9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9节 那晚何益下厨做了蛋炒饭,俩人一人一碗。 埋头吃着的时候,容霁又说:“你原先那个男友呢?我听江寒八卦过,干嘛和他分手?” 何益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今晚您是怎么了?说话这么不着边的……” 容霁笑道:“随便问问呗,你要不乐意说就算了。” “也没啥不乐意的。”何益笑了笑,“他不高兴我在俱乐部做。俩人一提起这事儿就吵,按照他的说法,分手是因为忍无可忍。” “那,为什么你非要在俱乐部做呢?”容霁追问,“不是因为没钱,对吧?” “不是。”何益摇摇头,“其实第一次去,我是去玩的,去了两次,我就找我们经理,问他,我能不能也进来做。” “为什么想进去做?” 何益笑了笑,他起身拿了罐辣椒回来,打开,挑了一大勺鲜红的辣椒酱抹在米饭上。 “我想和人更近一些。在学校,活得太冷清了,总觉得自己像个死人,只比死人多一口气。” 容霁摇摇头:“多得是和人接近的办法呀。” “嗯,可是对我而言那些都不够近啊。”何益用舌头舔了一下辣椒酱,他笑起来,“只有彼此能赤/裸裸的谈钱、谈性,不用想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那才够近——没人进俱乐部来提高修养,对吧?大家都是很直白的为欲望进来的,就算装模作样的搭搭讪,那也是前戏。” 容霁仔细想了半晌,他叹了口气:“理解不了。” “所以主任你是个直的嘛。” 俩人默默吃着蛋炒饭,容霁忽然又问:“那你后来离开那儿,不觉得遗憾?” 何益抬头看着他:“您不觉得在咱们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人,也是一脸的直白欲望么?看那一个个急得,恨不能扒了主任你的裤子跪下来给你舔。” 容霁笑骂他。 餐后,何益收拾了碗筷,弄干净厨房,又煮了两杯咖啡。 容霁端着咖啡,坐在靠窗的安乐椅上,他轻轻叹了口气:“真惬意。” 何益也点头:“因为你今天没喝酒——为什么不喝?” 容霁抬头看看他,笑了笑:“偶尔,也有不想碰那玩意儿的时候。” 何益若有所思:“倒也是,不管有多喜欢,也会有厌倦的时候。希望主任你能坚持。” 此刻,外面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的,何益坐在容霁身边的木头板凳上,小口啜着咖啡,俩人静静听了一会儿雨声。 “何益,你真的没想过要和男友复合么?”容霁忽然问。 “有什么好复合的?”何益笑了笑,“您当世上人人都像江寒那样啊?” “那要是有一天他不在了,你不懊悔么?” 何益摇摇头:“您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说这么古怪的话?” 容霁笑笑:“可能是想起我自己的过去了。” “什么样的过去?”何益转头看看他,“有人不在了么?” 容霁呆呆看着窗玻璃上的雨水,滑落的雨滴拉扯出奇怪的花纹,像数千年前,苏美女神的仆从们留下的无人能识的楔形文字。 然后,何益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说,让我再考虑两天,对方说,好。结果还没等我考虑出来,生命就结束了。” 何益捧着热乎乎的咖啡杯,他忽然觉得怅然。 “其实我心里明白,什么所谓的考虑两天……那是不可能的。我再考虑一百年,情况也不会出现转机。”容霁说到这儿,回过神,他苦涩地笑了笑:“希望下辈子别再犯这样的错。” 何益赶紧说:“您离下辈子还远得很呢!明年您就高升了,就成真正的大领导了!他们都说了,十年之内您准保进政治/局!主任,到时候,可得带着我一块儿呀!” 容霁笑出声来:“你真的这么热衷升职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何益摇头大笑:“我不热衷升职,我只想看见更多更赤/裸的欲望。那样比较像活着。” 九点钟,何益放下咖啡杯,他得回去了。 临走,他去容霁的书架那儿借了好几张音乐碟,又帮容霁把唱碟打开,那是容霁钟爱的白光。 白光,周璇,李香兰……容霁就是喜欢这些旧上海的名伶。 出门时,何益又看看容霁:“您今晚,真的不打算喝酒?” 容霁没说话,只冲着他懒洋洋地摆摆手。 何益这才放下心来。 从容霁家中出来,何益撑着伞走了好久,这才发觉,自己把手机忘在了容霁家的书柜上。 他懊恼地暗骂了一句,返身又往容霁家走。到了地方,他拿钥匙打开门,一叠声道歉:“主任,对不起,我把手机忘了,您等等,这雨下得真大,我的袜子都湿了……” 他进屋来,去书房拿了手机,再出来,却一直没听见容霁的声音。 何益有些奇怪,他往客厅走了两步,屋里没开灯,只有蒙着雨幕的窗玻璃透出一些路灯的光芒,大理石地板映照出模糊的人影。 音乐仍旧在唱,逝去女伶那优雅的嗓音里,印着时光浅淡的褶皱:“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也碎,我的事也不能做……” 容霁斜靠在椅子里,姿势有点古怪,他的脸因为背光而阴郁不定。 何益的心,忽然快速跳动了一下,他走过去,低头看着容霁,然后慢慢伸出手,触碰容霁的身体。 他已经浑身冰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bg:白光,《如果没有你》 第176章 第 176 章 容霁的葬礼很隆重,隆重却又格外凄凉,因为容老爷子还在,这是人间大悲剧:白发人送黑发人。 更惨的是,容晨死了还没几年,容霁又撒手人寰,容家一连死了两个儿子。 容霁的遗孀和孩子们都从国外回来了,江寒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容家大小姐,还有她那个酷似容晨的弟弟。 容庭濒临崩溃,但他又不能崩溃,容家得有人当家作主,他不能把烂摊子丢给年迈的父亲。他和江寒说,这是报应,因为他逃避这个家逃避了这么多年,家里事情从来都丢给容霁去做主。 “现在,终于轮到我了。”他哑声说。 好在还有霍定恺帮他,整个葬礼,霍定恺把自己也当成容家的一员,接受亲友的吊唁,以及帮忙安排种种事宜。 江寒非常难过,他一直都很喜欢容霁,把他当成可信赖的长辈。虽然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来得也太快了。 何益红着眼睛和他说,至少,容霁那天没喝酒。 “我们主任是很清醒的死去的。他没有被酒精打败。”他擦了擦眼睛,挺了一下胸膛,“我很为他骄傲。” 当江寒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时,何益告诉他,他打算走。 “容夫人让我和她一块儿去国外。”何益说,“容铮可以帮我在他们大学申请一个位置。我还可以干回我的老本行:天体物理。” 原来,何益跟容霁的妻子早就有过联络,容夫人听了丈夫对何益的种种描述,非常欣赏他。这次回国见面后,印象就更好。她问何益,愿不愿意跟着她一同回去,她可以帮忙办理手续事宜,容铮姐弟也好多个伴儿。 因为容铮很喜欢何益,他是研究高分子物理的,跟何益本来就有的谈。 “其实还有一件事。”何益和江寒说,“我们主任,给我把那个大筒子买下来了。” 容霁在遗书里,将自己的遗产拿出相当可观的一部分,给了何益,并且指明了用途:为他提供买那种特殊望远镜的资金。 “所以你看,我已经没可能和他们脱离开关系了。” 江寒默默想了想,然后说:“其实,你也不想和他们脱离开关系吧?” 何益点了点头。 何益的离开,让江寒十分不舍,虽然他跟何益是纯朋友,但像他们这样结交如此之深,甚至连对方的隐秘都了解的朋友,确实不太多。 而且,何益是眼看着他跟霍定恺走到一起的见证人,在江寒心里,何益这个朋友非比寻常。 但是眼下他还顾不上自己难过,江寒担心着霍定恺的情况,因为从获知容霁过世的消息起到现在,他竟然一滴泪都没掉过。 这非常不对劲,跟在霍定恺身边这么多年,江寒清楚霍定恺对容霁的感情,那是真正对可依赖的兄长的深情,亲如同胞手足。容霁的死,对霍定恺一定是个巨大的打击。 霍定恺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照常行动,他就越是惴惴不安,江寒太了解霍定恺的性格了,不管受伤有多严重,霍定恺都不会表现出来,他把血和泪都吞咽到肚子里,哪怕五脏六腑烂穿了都不会吐出一口血。 到后来,江寒忍不住劝霍定恺,他说,如果难过的话,先把工作放一放,找个地方散散心,他也可以陪着。 “散什么心?”霍定恺冷冷道,“那样做有什么用?死人能复活么?” 江寒挣扎着说:“可是你这样,太不对劲了,定恺,你连哭都没哭过……” “我有什么必要哭呢?”他仍旧冷冷道,“容霁的人生一点儿都不如意,他过得也并不幸福,早点结束早点解脱,我该为他高兴才对。” 江寒凄然地望着他,难过得说不出话。 然而命运之神不肯放过活着的人,打击仍旧一个接着一个发生,容霁过世还没三个月,容老爷子也过世了。 老人的病体本来就虚弱,年事已高,在得知长子过世的消息后,更是一病不起,几度处于昏迷的状态,之后用仪器勉强维持了两三个月,终究还是撑不下去。 又是一场葬礼,而且比上一场更加隆重。 ……也更加的悲凉。 容庭快疯了,他觉得自己成了专职的葬礼主持人,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江寒本来想说他这么说太不吉利,但看着容庭憔悴的脸,他又把话咽回去了。 “江寒,你得看好定恺,明白么?”容庭哑声对他说,“他现在状况一定糟透了,可是那家伙不会吱声的,你必须盯紧他,有什么不对,你要赶紧告诉我。” 江寒点头,说他知道的。 容家老爷子的葬礼过后,霍定恺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谁也不想见,也不吃东西。 江寒和苏锦纶他们就坐在楼下客厅里等着,苏锦纶一遍又一遍热饭菜,每次送上去,霍定恺都拒绝了。 “多事之秋。”苏锦纶摇着头说,“容家三少的事还没缓过劲儿呢,这又是容家大少,又是容家老爷子。四爷心里该多难受!他真是命里犯孤星啊,还没懂事呢就身着丧服,长大了也是一个接一个不停送走亲人。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唉,四爷这辈子就没断过葬礼……” 江寒忽然想,那么多人羡慕霍定恺,羡慕他有钱有势,能呼风唤雨,可是,真有人愿意得到这种充斥着葬礼的人生么? 按照迷信的说法,他这不就是个丧门星么? 这到底算什么人生啊!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苏伯,要不我再去劝劝吧。” 端着热好的饭菜,江寒上到二楼来,他敲了敲房门。 “定恺?”他敲了敲房门,轻声道,“开门好么?” 没有反应。 江寒低头看了看托盘上的饭菜,他又轻声道:“吃点东西吧,你都一天一夜没从屋里出来了。苏伯他们都很担心你。” 还是没反应。 江寒有些难过,他把托盘放在地板上,自己也挨着房门盘腿坐了下来。 “容医生刚才打电话来问你。他就怕你情况不好。”江寒停了停,“定恺,你不想吃东西没关系的。我不逼你吃。你把门打开成么?至少透透气。” 还是没有任何声息。 江寒怅然看了看楼底下,安嫂累了一天,又不敢离开,正歪在沙发里打瞌睡,苏锦纶在给高建业打电话,大概正在和他说霍定恺的情况。高建业如今还留在容庭那儿,帮忙处理后续的事情,容老爷子不在了,后事繁琐,再加上容庭也不是擅长这方面的人,所以处理起来相当麻烦。 “人活着,事儿就不少,死了,麻烦事儿更多。”江寒轻声自语,“定恺,要是他们还活着,那该多好,我真想容主任啊……” 在他说了这番话后,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了。 江寒吃惊地站起身来,霍定恺站在门里,怔怔看着他。 江寒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揪了一下! 他颤声问:“定恺,你的头发……” 霍定恺茫然看着他:“什么?” 一夜之间,他鬓边原本乌黑的头发,此刻已白了一片。 江寒劝霍定恺休个长假,但霍定恺不肯,他一天都没耽搁,继续去上班。 大家谁也不敢劝,他们都看见他鬓边刺目的白发,一个个只能暗自唏嘘。 江寒也不好过多的啰嗦,只能尽力在霍定恺身边帮忙。但就算不住在玫瑰园,江寒也发觉情况不太对了。 近来,他常常看见霍定恺独自坐着,用手指按着额头。问他怎么了,他只说头疼,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江寒看得出,那是很剧烈的头痛,霍定恺的手指在很轻的颤抖,嗓音也非常压抑。 江寒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打电话给苏锦纶,询问霍定恺这两天的情况。苏锦纶说,他正要打电话给江寒。 “四爷昨晚,一夜没睡。”苏锦纶说,“凌晨三点了,还在楼梯上走来走去。” 江寒叹了口气,他又开始扮僵尸了。 “……而且前天也没睡。我到前面院子瞧了的,灯一直开到早上四点。那不就是一晚上都没合眼么?” 江寒一听,有点惊慌了:“这么说来,不是两天两夜都没睡了?” “嗯。我今早劝了他,要他和容家二少说,可他就是不肯……” 江寒说,他来劝一劝。 那天下午,在江寒反复的劝说下,霍定恺终于答应跟容庭打电话。 他把自己又出现严重失眠的情况跟容庭说了,容庭很着急,立即去找了自己在神经科的熟人。那晚上,他就送来了药效较强的安眠药。 “先吃这个试试看。”他把药交给了霍定恺,“一定要按照上面的剂量,不要擅自加大。” 安眠药只管用了两天。第三天,吃同样剂量也没有效果,霍定恺只好加大剂量。 他的脾气变坏了,因为太疲倦,一晚上最多睡两个钟头的人,心情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他为剂量的事跟江寒吵,跟苏锦纶吵,因为他们都很担心,随意加大剂量会出事。 江寒让他索性请个长假,好好休息,他死活不肯。 “请假干什么?!坐在屋里发呆么!”他冲着江寒高声发火,“本来就睡不着,你还不让我做事情!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他这样子,江寒更不敢离开玫瑰园了,他也不管霍定恺同意与否,干脆在隔壁的客房住了下来,他说,等到霍定恺彻底没事了他再回去。 结果有天半夜两点,他被一种奇怪的,有节奏的沉闷响声给惊醒,江寒慌忙从床上跳起来,他听得见,声响是从隔壁主卧传来的! 他冲过去砰砰敲门,高声呼喊霍定恺,但里面的声音不停,霍定恺也不肯给他开门。 听见他的喊叫,苏锦纶也披着衣服冲上楼来,他跟江寒说,别敲了,咱们合力把门砸开。 在用力撞击了四五下之后,门锁被撞断,江寒冲进屋里。 霍定恺倒在地板上,他的额头,睡衣上,还有雪白的墙壁上,全都是血。 他已经晕过去了。 第177章 第 177 章 霍定恺被送进医院。原来他苦于无法入睡,焦躁加上头疼,才忍不住用头部撞墙。医生处理了伤口,又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守在病床前,看着昏睡的霍定恺,江寒忍不住落泪。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瘦得脸色青黄,两颊陷得很深,额头上的纱布隐隐透着殷红的血迹,连皱纹都深如刀刻。 他有太多的痛苦,又不知道如何去消化,更糟糕的是,他的自尊太强,甚至不允许别人来帮他。 可是这一次不行,江寒握着他的手,在心底暗想,这次,无论如何他也要插手。 晚间,霍定恺从医院回到家里,江寒告诉他,他已经替他请了假。 “你乐意也好,不乐意也好,假都请下来了。”江寒的语气十分坚决,“最近一段时间就不要上班了,我也暂时不去了,就在家里看着你——如果你愿意外出度假那就更好。” 他说这些的时候,霍定恺只是发呆,也不搭理他。 于是江寒搬回了玫瑰园,每天和苏锦纶一起照顾霍定恺的饮食起居,因为霍定恺的食欲也差到不行,睡不好的人,不会有多想吃东西,江寒做的杂粮粥,用牛奶蒸的燕麦,他都只能喝一两口。 后来江寒想了个法子,他做了些枣糕、核桃糕、杏仁山楂糕之类的小点心,样子小巧,比婴儿拳头还小,他把这些端给霍定恺,说,没事吃着玩儿。这些东西好消化,分量又不多,这样哪怕正餐吃得很少,加起来也算少食多餐。 虽然不愿意吃饭,江寒亲手做的这种小点心,霍定恺竟然很喜欢,江寒又挑出他偏爱的口味,将小点心做得更精致,用配料提升它的口感。这样一来,霍定恺的胃口就慢慢被打开了。 江寒做这种小糕点的时候,安嫂在一旁看得赞叹不已,她跟苏锦纶说,江寒这能耐,以后可以出去做个糕点师傅了。 在家里,江寒尽量不让霍定恺去处理公事,他说,有什么就交给郝林他们,至少他们都是睡眠充足的人,“不会因为失眠引起思维障碍”。 他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霍定恺也没法反驳,只好不悦的放下电话。 闲下来的时间,他们就沿着湖畔慢跑,跑累了,俩人坐在湖畔的长椅上,看湖里的水鸟。 “没想到我这么早就退休了……”霍定恺喃喃道。 “你没退休,只是休假。”江寒纠正他,“定恺,你的盛铖很乖的,它会一直在那儿等着你。” 但是睡眠障碍,仍旧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容庭又找人给霍定恺调了药,起效也不太大。 因为那晚撞墙的事,江寒再不敢放霍定恺一个人睡,他索性搬回到主卧来。他和霍定恺说,他就陪在他身边,有个什么还可以照应。 霍定恺没有反对。 他们常常很早就躺下,把灯关上,窗帘拉上,手机锁在屉子里。医生说,要创造好的睡眠环境。 黑夜里,江寒听得见霍定恺不停的翻身,有时候他实在睡不着,就会起来坐着。江寒也不去关注他,不去问他“怎么还是睡不着”,他只睡他的,有时候霍定恺的动静会把他惊醒,然后江寒翻过身来,在昏沉沉中抓住霍定恺的手。 然后,烦躁不安的霍定恺就能平静下来,在半睡半醒中迷糊一会儿。 有时候,霍定恺也会抱住江寒,只是抱着,贴着他的身体,感受倦意一点点往上漫。江寒悠长的呼吸能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人就多少好受一些。 江寒懂得那种难受,当初他到司徒那边,就是这种焦灼的状态。司徒也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不声不响的陪着。 所以他如今也只是不声不响陪着霍定恺,他知道,就这样陪着,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然而大多数时间,睡不着的问题依然严重困扰着霍定恺。 那天晚上,在他辗转反侧很多遍后,江寒终于坐起身来。 “咱们出去吧。” 霍定恺愕然望着他:“去哪儿?” “开车出去兜风。”江寒抓过外套来,扔给霍定恺,自己也拿过衣服穿上,“反正我也睡不着,别浪费时间了,还不如出去玩。” 霍定恺看看手表,皱眉道:“已经十二点了。” “反正你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江寒飞快地说,“反正咱们也不用上班,就出去溜达一圈。” 霍定恺翻身背对着他:“我不去,神经病啊,大半夜开车溜达。” 江寒笑起来:“就当一回神经病又怕什么?出去喘口气吧,这屋子闷死了。” 他这么说,霍定恺就只好爬起来,穿上厚衣服。 江寒开着他那辆宝马,他本来让霍定恺坐后座,但霍定恺想了想,上了副驾驶座。 十二月的深夜,寒风凛冽,街上行人稀少,他们就开着车,一圈一圈在城里绕。 “都说了像神经病。”霍定恺嗤之以鼻,“哪有大半夜闲着没事开车溜达的?” “咦?法律规定不许大半夜开车溜达么?”江寒笑道,“定恺,有时候做点打破常规的事,对自己有好处。” 霍定恺翻了个白眼:“你不嫌累就行。我才不想半夜因为疲劳驾驶,车翻进花坛里。” “哎,还记不记得,你想把这辆车给喻斐?”江寒突然问。 霍定恺哼了一声:“是啊,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你生气了?” 江寒把车转了个弯,他淡淡地说:“你要真把这辆车给他,我就放把火,把它烧掉。” 霍定恺吃惊地望着他! 江寒扭过脸来,认真说:“我可不是在夸张哦,我真这么打算的。” 霍定恺转过头去,闷闷望着前方道路:“奇怪,你当初怎么没把玫瑰园给烧掉?” 江寒笑起来。 就这样开了三个小时,起初,霍定恺还能和江寒闲聊,到后来他开始打哈欠,声音也低下去了。见他困了,江寒索性也不说话,只沿着中心大道往回家的路慢慢开。夜深人静,萌黄色的街灯寂寥地伫立在两旁,闪烁的光芒好似一双双睡不醒的朦胧眼睛,黑色的高楼林立,如童话里,一座座阴森黑暗的城堡。 凌晨三点,天空开始飘起蒙蒙细雨。因为是主干道,景观灯全部打开了,一条街,着了火般辉煌着,在密密的牛毛雨里璀璨夺目。 但是没有人。 这个点,人们全都睡去了,只有江寒开着车,带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失眠病人行驶在这条街上。四周围,是那么静,静谧得毫无声息,就如同这条街被彻底废弃了,白日的生机如顿悟般,毫不留恋地拔腿走掉,放眼望去,只遗下流光溢彩,无限的灯。 难以形容的凄清寂寞,仿佛这城市正是以这凄清寂寞为养料,默默供应着这条只剩下灯光的街…… 江寒的车速很慢,灯光把细密的雨丝映照得如同银针。他无意间撇过头来,才发觉,霍定恺睡着了。 他看了一会儿熟睡的霍定恺,继续把车往家开,同时把车内的暖气调高。 二十分钟后,他将车停在了别墅区附近。 他们就这样坐在车里,无声无息沉浸在寒冬黎明前,最黑暗的细雨街头。 取过大衣来,江寒将它仔细盖在了霍定恺的身上。 霍定恺睡得很沉,眉心微微皱着,像是睡梦里仍旧在忍受痛苦。车里没开灯,唯一的光亮是旁边的路灯。江寒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心里同时涌出深海般的宁静,和鲜花绽放般的喜悦。 他很想去吻霍定恺,又怕惊醒了他,所以最终,也只是手在他身上的大衣上按了按,帮他把大衣盖得更严一些。 黎明微光泛起时,霍定恺睁开了眼睛。 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弄清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他坐在江寒的那辆宝马里,身上盖着江寒的驼绒大衣。 江寒望着他,轻声道:“醒了?” 他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几点了?” “五点半。”江寒说,“你睡了四个钟头。” “是么?”霍定恺吃了一惊,“我睡着了?” “看来是的。”江寒笑起来,他发动了车,“回去吧,接下来轮到我睡觉了。” “可我还有点儿……困。”霍定恺往座位里缩了缩,重新闭上眼睛。 “很好,回去陪着我继续睡。”江寒愉快地说,“就让咱们睡个昏天黑地。” 果然如江寒所言,那天清晨他们到了家,两个人都困得要命,江寒连里面的羊绒衫都没脱,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艳阳高照,霍定恺才醒过来,窗帘没拉严实,有细细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热烘烘的。 他不知道已经几点了,四周围静谧无声,他也懒得起身去找手表。霍定恺只是躺在那儿,望着江寒。 他还在沉睡,昨夜他开车整晚没睡,到家时,困得睁不开眼睛。 霍定恺小心翼翼靠过去,一点点吻着江寒的脸,蜻蜓点水那样轻,雨丝那样密。他有很久没有像这样主动亲近江寒了,他现在才发觉,原来之前那些隔开他们的东西,那些又硬又冷的冰,已经不知不觉的消融了,就像照在脸上的那束细细的阳光,霍定恺心里暖融融的。 有奇怪的感觉自霍定恺心里升起,长久以来,那始终堵塞在他胸口的那种焦灼的痛楚,竟慢慢褪去,他不再像漂浮在大海上的游艇,而是,像靠在了码头上的船只,有了牵系。 他抓住了一些什么,原先他以为他什么都抓不住,永远两手空空。 但是现在,有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握在了他的手中,他终于安下心来。 尽管霍定恺的动作很轻,还是惊动了江寒,他没有醒,只是翻过身来,习惯性的把身体缩进霍定恺的怀里,还把脸蹭来蹭去的,像一只依偎在他怀里的小猫。霍定恺笑起来,不由搂住他。 被子里非常温暖,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觉得安心无比,于是再度闭上眼睛。 那是容霁的葬礼之后,这么久以来,霍定恺第一次睡了超过四个小时。 从那天起,霍定恺的睡眠有了明显进展,他不再只是浅浅的困盹,而是能长时间的睡熟了。偶尔夜间,他还是会醒来,但是喝点热牛奶,再躺一会儿,他就又能睡着。 这比因为睡不着而拿头撞墙,实在好太多了。 第178章 第 178 章 容家老爷子在去世之前好几年,就立了遗嘱。 等到葬礼方面的事宜操办得差不多了,容庭就请律师把遗嘱拿出来,房产股票有价债券贵金属乃至古董收藏,老爷子十分细心,每一项都做了规划,都挑选了合适的人选。三个儿子各有所得,逝者则由他们的妻儿继承遗产,连霍定恺也有单独的一份,毕竟他是老爷子的养子,给霍定恺的那一份并不比容庭的所得少。 令江寒吃惊的是,连他,都有一份。 而且容老爷子给他的这份“遗产”,甚至把容家所有人都给震惊了。 那天当江寒从霍定恺那儿得知,他明天也得去容家,到时律师会过来公布遗嘱,就愕然道:“为什么我也得去?” “我养父也给了你一份财产,指明了要你本人到场的。”霍定恺淡淡地说,“虽然是专门给你的,但他要求我和容庭也要在场听遗嘱。明天咱俩还有容庭,都得去。” 江寒暗想,给他的那一份可能是纪念物品,古董或者字画什么的,估计很值钱——但他对此并不热心。 他不想要钱,如果可以,他想要逝者都活过来。 周日一早,他开车到了容家,霍定恺和容庭都已经到了,容庭很热情地领他进来。江寒却非常不安,他说,怎么连他都会有一份呢? “我爸把定恺当做自己的儿子,你自然也是家里的一员。”容庭说,“走吧,去我爸的书房,律师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那是江寒第一次进入老爷子的书房,霍定恺已经到了,他在和律师谈着什么,见他进来,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人都到齐了,律师开始宣布这份遗嘱,遗嘱中说,容老爷子把靖园路127号的房子,给江寒。 听见律师的宣布,霍定恺和容庭两个人的脸色,诡异得活像抽象画,俩人面面相觑,同时又有种 “被这老头子给耍了!”的抓狂神色。 听见这遗嘱,江寒莫名其妙看看霍定恺:“靖园路127号?那是哪儿?” “这儿。”霍定恺说。 “啊?!” “你现在,就在靖园路127号。”容庭叹道,“江寒,我爸把这房子给了你。” 江寒一下子跳起来! “这怎么可能!”他叫道,“这怎么可以呢!我怎么能要这房子?!” 律师却示意他先坐下来:“江先生,我还没念完。” 江寒只得一头雾水坐下来。 原来,房子确实是给江寒,但,前提是,身为霍定恺的法定伴侣,他不得与霍定恺离婚,一旦俩人离婚,他就将失去这栋房子的所有权,并且,房子将交给慈善机构,那样一来,谁也得不到这房子了。 容庭听完,苦笑着对江寒说:“拜托,你们俩千万别离婚啊!否则我连自己的家都没了。” 这还没完呢,遗嘱里还要求,为了证明江寒与霍定恺俩人婚姻状况的良好,每个月,他们都得来靖园路127号共住至少一晚,如果连续三个月达不到要求,遗产委员会将进行调查,如果他们的婚姻真的出了问题,房子也照样得被慈善机构收走。 江寒抱着脑瓜,他的头都大了。 容庭合掌请求道:“一定要办到啊!江寒,我不想自己从小到大的屋子被别人拿走!” 江寒抬起头,欲哭无泪:“容医生……” 霍定恺却在一旁,淡淡道:“遗嘱里有没有提过,如果一方死亡怎么办?” 房间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律师翻了翻手里的公文:“如果一方死亡,另一方将继承这房子。前面对婚姻的要求就解除了。” 容庭赶紧道:“喂!定恺!不要为了这就把江寒杀掉啊!你想以未亡人的身份得到这房子么?!” 霍定恺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遗嘱宣布完毕,容庭又和律师寒暄了两句,这才把他送走。 回来书房,他看看还坐在椅子里发呆的江寒,忍不住笑道:“恭喜,得到了这么大一座宅子。” 江寒哭笑不得:“我要这么大房子干嘛?容医生,难道我不能把它转赠给你么?” “那是不可以的。”容庭摇摇头,“江寒,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我爸是希望以这种方式,维持你和定恺的婚姻。” 他这么一说,那俩就都不出声了。 到最后,霍定恺哼了一声:“老家伙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爸爸的脑子有时是容易短路。”容庭摊了摊手,“但,已是既成事实,定恺,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遵守吧——你也不想看着自己的房间变成慈善机构的财产,对吧?” “还有小晨和大哥的房间……” 听霍定恺这么说,江寒心里就难过起来。 “而且它现在也不是我的房间了。”霍定恺翻了个白眼,“这房子已经是江寒的了。” 容庭忍不住笑起来:“江寒,有没有想过怎么处理这房子?” 江寒苦笑:“我能怎么处理啊?保持原样呗。” “那你得破产了。”霍定恺淡淡地说,“你一个月的薪水全部加起来,都不够给这屋子维持日常的。” 江寒吓了一跳! 容庭笑道:“没关系,爸爸已经考虑到了,他会从遗产拨出钱来的,不用江寒破产。” 他说完,又对江寒道:“经常过来住住吧,既然是你的屋子,你这个主人该时常来查看才是。” 容庭说完,又抬头看看霍定恺,严肃道:“还有,爸爸的要求。你们俩一定得办到——放心,我和容铮他们都会监督你们的!” 容庭医院还有事,他先走一步,江寒和霍定恺却不急着回去,他们坐在花园里,吃着容家厨子做的甜点,俩人都是满腹的心事。 江寒明白,容家老爷子这么做,就是想维持他和霍定恺的婚姻,甚至希望他们能借此机会复合,这是老人家对养子的一片心。但,这哪是旁人用硬性要求就能办到的呢? 他正出着神,却听旁边霍定恺不咸不淡地声音:“恭喜你了,这么年轻就有了两座大宅子。” 江寒一怔,想起来他说的还包括那座欧洲古堡,就不由苦笑起来。 听起来确实很诱人,可是,他真的就拥有了么?就像他如今的婚姻,虽然法律意义上还存在,但它真的还存在么? 江寒咬了一口蛋挞,他含混地说:“我的人生真有那么美好么?那为什么每天早上我都得被楼下的农贸市场给吵醒?” 霍定恺一怔,抬头看他:“什么农贸市场?” “就是农贸市场啊。”江寒郁闷地说,“搬进去还没一个月,农贸市场就跟着搬进来了,吵得要死,都是那种运白菜运萝卜的大卡车,四点钟就到了,装货卸货,忙一整天不停。窗子成天都得关着,一打开就变成菜市场交响曲。” 霍定恺默默看着他:“你是怎么挑了那么个房子?” “我也不知道农贸市场会搬进来啊!”江寒怒道,“本来就被中介给骗了,已经够倒霉的了!他跟我说那儿是车库啊!结果不是车库,是农贸市场!” 霍定恺忍不住笑起来:“笨蛋。” 江寒闷闷道:“我当然没你聪明。” “搬走就是啦!” “还没住半年呢,而且就因为农贸市场进来,害得房价也跌了!混账!现在卖也不好卖了!” 霍定恺仔细端详他:“一脸的穷酸相,真不像是拥有两座大宅子的人。” 江寒恨恨咬着调羹:“你再数落我,我干脆搬这儿来!这不是我的宅子了么?我还不用给租金呢!还不用付房贷呢!” “也不是不行。”霍定恺淡淡地说,“你就住我那屋吧,正好床铺衣柜什么的都还在。也甭买新的了。” 江寒的心,咚的一跳! “我真能住过来?”他看着霍定恺。 霍定恺低头用银勺舀着巧克力布丁,他神情平静地说:“当然可以,这屋子是你的,哪一间你都可以睡。只不过隔壁靠东边那一间你最好别住,那是小晨的屋子。” 听他这么一说,江寒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又酸又苦的味道直冲鼻子。 “你放心,我连门把手都不会去摸。”江寒故意冷冷道,“这总可以了吧?” 霍定恺抬头看看他:“我想把那屋子的原样留给容羽看看,她甚至都没进过那个房间。往后,她肯定还会回来的。” 这才听懂了霍定恺的意思,江寒心中却不由更加酸楚。 第4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0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50节 本来,江寒是说着玩儿的,虽然遗嘱指定房子的主人是他,但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就可以住进去。 然而霍定恺似乎当了真,催了他好几次,问他为什么还不搬到靖园路去。 江寒无奈道:“你真想我搬过去啊?” “你家楼下的农贸市场搬家了?” “啊?没有。” “那不就得了?”霍定恺嘲弄地看着他,“你现在住那地方,又脏又吵,还得每月付房贷,这么划不来的事儿,你也干?” 江寒挠挠头,他也觉得霍定恺说得很有道理,而且更好的是,其实靖园路那边距离盛铖总部更近一些,怎么看,都是那边更方便他上班。 于是一个礼拜后,他将农贸市场的房子挂牌出售,然后跟各方面打了招呼,又通知了容庭,就收拾了他的铺盖卷儿,去了靖园路127号。 第179章 第 179 章 江寒就住在霍定恺的房间,他也没去动屋里的陈设,只把书架上的书挪出一个空档,放了些他自己的书。就连桌上的相框,他都没收起来,反而每天自己找了抹布把它们都擦干净。 靖园路的仆人们都知道,根据故去的老主人的吩咐,如今这年轻小伙子就是这大宅子的新主人了,同时他们也得知了江寒跟霍定恺的关系,所以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其中也不乏有从小照料霍定恺的仆佣。 正如容霁的父亲所言,这是一群老仆人,年纪加起来有一千岁了。每次江寒回到家,他就被这群老人们给包围着,帮他打理日常,给他做吃的。江寒其实并不习惯这样,他觉得自己好像到了老人院,偶尔还得以院长的身份处理纠纷,比如谁又把谁的假牙给弄坏了。但江寒没觉得烦,他明白,容老爷子过世,这些常年守在他身边的仆人们都很孤独,所以盼望着有人能进来和他们说话。 这么一想,江寒也就不抗拒了。 再加上,容庭也时常回来陪着他,这么一来,这座大宅子才不显得太荒凉。 “话说,明天定恺该回来了吧?”容庭那天在晚餐的时候说,“明天是这个月最后一天,再不来他就得破坏遗嘱要求了。” “谁知道。”江寒低头喝着汤,闷闷道,“听起来像张爱玲的旧:婆婆对儿子说,今儿个是十五,你该去你媳妇那屋了——难道我得换一身大红袄等着他么?” 容庭笑得前仰后合。 江寒也笑:“他爱来不来。房子被人拿走是他的损失。” 容庭马上说:“他必须得来!明天他不来,我押着他也得来!” 结果不用容庭“押解”,次日下班,霍定恺主动来了靖园路。 晚餐是容家老厨子做的,没苏锦纶的手艺好,江寒每次都得强忍着越俎代庖的冲动。 长长的一张桌子,俩人分别坐两头,江寒觉得这像电影,那种沉闷的外国电影,两个相敬如宾却一年到头没话讲的夫妇,听得见的唯一的声响,就只剩了对方的餐刀碰到盘子的声音。 “下回还是你来做吧。”霍定恺突然说。 江寒抬起头,他觉得看清霍定恺的表情都很吃力。 “不合胃口?”他不由问,“你不是从小吃老薛做的菜长大的么?” “他以前做菜不这样的。”霍定恺闷闷道。 江寒低头看看自己盘子里的鱼,烧得过了火,酱料的味道又不足,确实不算好吃。 “他老了,定恺,下午他煲个汤都能睡着,人老了味觉退化,自己做的菜,咸淡都尝不出来。” “所以下回还是你来做吧。”霍定恺放下餐巾,他叹了口气,“实在吃不下去了。真是的,老苏年纪也大了,可是做菜还好啊。” 江寒笑起来,他努力在自己的盘子里找一块可口的鱼肉:“苏伯是个异数。” “是么?” “嗯。你可以观察到的,他和他的同龄人不同。”江寒歪着头想了想,“人老了就怕颓,但苏伯不会颓,他身上,有点儿野兽的那种精神——当然这也可能与性格和天然体质有关。凌虎和高叔也是如此。” 霍定恺默默看着他,忽然道:“也不知怎么,异数都到我身边来了。老的小的都是异数。” 江寒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算。” “你可以往你周围的同龄人打探一圈。看看有谁能和你比。”霍定恺低头看看盘子里有点发黑的牛肉,“唉,他是怎么能把牛肉烧得像铁饼一样?我当年可爱吃他做的牛肉酥饼了,真是毁童年的现实教材。” 江寒索性起身:“我去给你下碗面吧,正好还有条鱼。” 于是江寒又去厨房煮了鲜鱼汤面,他自己也没吃饱,于是煮了两碗,一碗端给霍定恺,另一碗他捧着刚要走,霍定恺叫住他。 “就非得坐那头啊?跑那么远坐着,是怕我把面汤弄你身上么?” 江寒笑起来,于是就在他身边坐下来。 “刚才老薛问我,为什么又做汤面。”江寒边吃面条,边含混地说,“我说咱们没吃饱。他说,都怪他做少了,下次一定多做点。” “完蛋了。”霍定恺一面呼噜呼噜吃着面条,一面说,“明天连借口都找不到了。” 江寒一怔,转头看他:“你明天不走啊?” “我为什么要走?这是我家——”说到这儿,霍定恺停下来,他看看江寒,“对了,已经是你的房子了。你要不愿我呆这儿,那我可以走。” “我可没那么说。”江寒闷闷道,“那明天咱怎么办?他要真做一大锅……” “明天放他一天假。”霍定恺干脆说,“给他们报个老年团,让这些老家伙去郊外玩一圈。回来准累得趴窝。” 江寒嗤嗤的笑:“你以为人家傻啊?咱们一来,就哄他们出去玩,次数多了,傻子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霍定恺看着面条叹气:“你说我养父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饭菜这么差,我也没听他提过,早知道该给他换个厨子。” “主仆在一块儿几十年了,有感情了呗。”江寒吃着面,低声道,“再说,厨师年纪大了水平退化,食客年纪大了,味蕾不也一样退化?你觉得饭菜变差了,老爷子恐怕根本就没尝出区别来。” 霍定恺听他这么说,愣怔了半晌。然后他点点头:“好在还有这种演变理论。这么一来,往后就算你把菜做得一塌糊涂,我也不会尝出来的。” 霍定恺这番话,说得江寒心潮起伏,他甚至不太敢去解读里面的深意。 吃完饭,江寒问霍定恺要不要他把房间腾出来给他。 “不用折腾了。”霍定恺摇头,“我去我大哥那屋。” 洗了澡,换了衣服,再从屋里出来,霍定恺却没发现江寒。他沿着走廊四处找,这才听见从游戏室那边传来一点响动。 走过去推门一看,江寒盘腿坐在地板上,拿着一个游戏手柄,正在玩那台老掉牙的任天堂。 “你怎么玩我的游戏机?”霍定恺诧异道。 江寒抬头看看他:“是你的么?” “是啊。”霍定恺走过去,瞧了瞧屏幕上的马里奥,“这是我养母给我买的,我玩了很多年,你看,上面的积分都是我一个人的。” 江寒继续玩着游戏,他哼了一声:“现在归我了。” 霍定恺笑起来,在他身边坐下来。 “为什么积分都是你一个人的?”江寒又问,“他们仨不玩么?” 霍定恺摇摇头:“我大哥是出了名的五好少年,五好少年是不玩游戏机的,他喜欢闷在书房看书。” “那容医生呢?” “他不喜欢桃子公主。”霍定恺笑了笑,“他喜欢真正的女孩子。” “那容晨呢?” “他那时候还太小,而且那两年眼睛有一点弱视,爸妈不让他玩。” “结果,就你一个人玩。” “嗯,想找个伴也找不到,永远都是我一个人坐这儿。”霍定恺指了指房门,“为了不让小晨进来,还得把门插上。” 江寒用力按着手柄,他突然说:“我小时候也爱玩这个。超爱。我求我妈给买个游戏机,我妈说什么都不肯,怕我学习成绩掉下来。结果我只有跑去同学家,求人家给我玩一会儿,然后我给人写作业,结果我天天写双份儿作业,成绩突飞猛进。” 霍定恺被他逗乐了,然后他叹了口气:“我有游戏机,可没人陪,你想玩,可没有游戏机。” 江寒默默看着屏幕上的马里奥:“咱俩真应该早点认识的。” “现在认识也不晚。”霍定恺抓起另一个手柄,“都好久没玩了,不知道忘了没有……” 结果俩人打了一夜游戏。 一直玩到夜里三点半,两个人都累瘫了,江寒把手柄一扔,跌跌撞撞爬起来:“不行了我的脑子都糊了。” 霍定恺打了个哈欠:“这下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二天,两个人起来得都很迟,早饭时间早就过了,连午饭也吃得晕晕乎乎的,江寒低头盯着旧餐桌上木缘的缝隙,他突然说:“我现在,看见什么断口都想让马里奥跳过去。” 霍定恺嗤嗤地笑:“我也是。昨晚梦了一晚上的马里奥,整个儿就没歇着。” 江寒哈欠连天,他喃喃道:“等会儿还得去睡一觉,幸亏今天是星期天。” “喂,那晚餐怎么办!”霍定恺压低声音,“老年团到底还走不走啊?” 江寒笑起来:“放心,晚餐我来做,我有办法说服老薛。” 那晚的晚餐果然是江寒做的,味道自然比昨天老厨子做得强多了。而且老厨子看上去也完全没生气。 霍定恺很惊讶,问江寒是怎么说服老家伙放弃执掌了几十年的厨房大权。江寒只笑而不答。 其实很简单,他私下里悄悄跟老薛说,霍定恺想吃他亲手做的东西,这是他们小两口平日的生活习惯,不然霍定恺就会觉得江寒不在乎他。于是这么一来,老薛就笑眯眯地解下了围裙,还觉得自己身为长辈,为增进人家两口子的感情而提供了机会。 第180章 第 180 章 吃过晚餐,江寒还是觉得身上有点儿累,他回屋里躺了一会儿,又觉得太早了睡不着,于是起身打开台灯,想找本书看。 他搬过来半个月了,没真正收拾过这屋,每天下班回来,玩会儿电脑就睡了。今天,可能是霍定恺也在这大屋子里,他有点儿心神不定,而且昨天打了太久游戏,今天也实在提不起兴趣再玩网游了。 走到书架前,江寒随意翻着那些书,忽然,手指停在一本《呼啸山庄》上,他发现这本书里夹着东西。 把书抽出来一看,果然,里面夹着一封很厚的信,江寒好奇地扫了一眼信皮,是寄给霍定恺的航空信件,地址表明,当时霍定恺在国外。 江寒忽然起了无可抑制的好奇心,他将信抽出来,先去看落款。 果然,信是容晨写的,再看时间,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容晨还在上高中。 江寒的那颗心,止不住砰砰跳起来! 他当然想得到,在霍定恺出国求学的那段时间,俩人一定通过很多信,但偏偏是这一封,被霍定恺给夹在他最喜欢的书里,而且从信纸的褶皱程度可以看出,这封信被他反复阅读过很多遍。 江寒的手指有点抖,他知道这么做不好,偷看霍定恺的私人信件,但内心那份好奇就像只小猫子,一个劲儿用小爪儿挠着他,把他挠得心痒无比。 江寒索性起身,把房门锁上,然后回到书桌前,飞快将信的内容浏览了一遍。于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霍定恺要保留这封信了。 信的其中一段是这么写的: 四哥,上次你在信里说你已经有意中人了,可你没告诉我她是谁。她是中国人么?她长得好看么?她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是什么样? 我觉得她会很好看,而且她肯定很聪明,四哥你一向受不了和慢一拍的人呆在一起。我觉得,她应该还会做饭,做饭也很好吃,不然,怎么对付四哥你那么挑剔的舌头呢? 也可能是因为你上一封信提到了这,最近一段时间,我反复都在想这件事,你说好笑不好笑?我竟然很不开心。 一想到现在陪着你的是你的意中人,而不是我,我就觉得不开心。咱们两个从小就在一起,现在忽然来了个陌生人,而且她比我跟你更近,一想起这,我就高兴不起来,好像自己原来的位置被人给抢走了。 我知道我这么想很傻,但是一想到,往后你买冰激凌的时候,会先去问问她喜欢什么口味,而不是“小晨最喜欢巧克力味道的”,我就觉得挺失落的。 我也不是要和她争那个冰激凌。 但容庭那个混蛋就笑我是个傻瓜,还说,难道我是个同性恋?我才不是呢!而且这也不是同性恋不同性恋的问题好不好?这是先来后到的问题! 容霁那个书呆子也趁机打击我,他还翻出民法来给我看,他说,四哥你的意中人本来就比我跟你更近,连法律都规定了:未来你们结婚了,她才是第一位继承人,四哥你的钱都得给她的。而我,就得排到很后面很后面去了…… 可我原本也没想要你的钱呀。我跟他们说,那这样好了,钱归她,你归我。 我不要四哥你的钱,别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四哥你,这就行了。 …… 江寒机械地把信叠好,塞回到信封里,又把书放回到书架上。 他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只觉浑身上下都是酸痛的,像是在被人用棍子一下一下的狠狠殴打。 死一样的痛楚,像看不见的强酸溶液,慢慢涌遍他的全身,浸泡着他的每一块肌肉和骨骼,一点点腐蚀着他,把他腐蚀得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容晨活着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有争赢过他;如今容晨死了,他在霍定恺的心中,肯定上升到了完美无瑕、牢固不可撼动的高度,于是他就更没法和他争…… 他怎么争得过一个死人?! 他永远都不会有希望了! 江寒翻过身来,他觉得四肢在簌簌的抖,他想流眼泪,但眼泪怎么都流不出来,它们在他的身体里如岩浆汩汩滚动,灼痛他的每一寸皮肤,他觉得他快要忍受不了了。 江寒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我受不了了!他想,我连一秒钟也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他起身从房间出来,一直走到走廊的顶头,那是容霁原来的房间。 江寒没敲门,他用力推开房门,霍定恺正坐在床前,拿着块毛巾擦头发,一看见他进来,不由皱了皱眉:“先敲门好不好?” 江寒没有说话,他把门在背后关上。 霍定恺这时也发觉到,江寒的脸色十分不对,就好像有把无形的钳子,在一下下的拧着他的脸。 “怎么了?”他愕然站起身,“脸色怎么这么糟?” 下一秒,江寒快步走过来,他用力把霍定恺推倒在床上! “喂!你有病啊!”霍定恺大怒,他想推开江寒,但江寒却死死压着他,他没想到江寒的力气竟然那么大,一下子竟然没法推开他。 “你疯了!”霍定恺更加愤怒,因为他发觉江寒竟然在扒他的衣服! 不光想扒掉他的衣服,江寒还想吻他,霍定恺试了两次没能把他推开,江寒的嘴唇匆忙落在他的腮帮上。 霍定恺这下是真的火了,他用上了大力,狠狠一下将江寒推开! 江寒被他推得歪倒在床头,后脑咚的撞到了墙上! “你神经病啊!”霍定恺气疯了,他坐起身,一面扣着被扯开的睡衣扣子,一面怒骂,“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神经!吃错药了你!” 江寒歪在床头,他无力支撑,他的手臂,他的嘴唇他的脸,都在剧烈的哆嗦。 “所以我永远也赢不了他,是么?”他突然,轻声说。 霍定恺扣着扣子的手,停住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失忆?”江寒喃喃道,“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忘记他?” 霍定恺看着他,终于道:“我不会忘记他。” 江寒失神地看着他,慢慢点头:“我知道。那我怎么办呢?定恺,你叫我怎么办?” 这最后一句,让霍定恺动容,但他只低声说:“回屋去睡吧。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江寒慢慢坐起来,他把身子躬着,脸埋在手臂里。 “可我没法不去想,我做不到。”他哑声说,“十年了,我还在原地踏步,像个傻瓜。虽然他娶了别人,可他心里至少还有你的位置,还有一块地方是专门给你的。可我呢?定恺?我有什么?你的心里有没有给我保留一个角落?还是说,我真的什么都没有?” 在他说了这番话之后,很久很久,没有回答。 江寒慢悠悠站起身,他突然,笑了一下。 “对不起,是我脑子出毛病了,大半夜的神经兮兮……” 他的笑好像是哭。 他摇摇晃晃往门那边走,在快到门口的时候,脚下一绊,差点跌倒! “小心!” 霍定恺冲过去,一把抱住他。 江寒手扶着墙壁,他支撑着站稳身体,哑声道:“没事,定恺,你睡吧。我这就出去。” 但是,抱着他的那双手臂,并未松开。 并且,还将他抱得更紧了。 那天晚上,他们再次相拥在一起。 时隔这么多年,江寒记忆里的那个肉体,一点都没有改变,抚摸起来,还是那么柔软而有力,爱抚着他的那双手,还是那么深情而且令人着迷,亲吻着他身体的那双嘴唇,还是那么甜蜜销魂…… 江寒觉得,自己被整个儿包围着,吸引着,消融着……不知不觉间,丧失了时间概念,也没有了晨昏。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只是不顾一切的飞奔,像骑在最高的海浪上,海水在不停上涨,碧青如玉的海浪拍打着他,刺激着他全身的皮肤,睁开眼睛,他只能看见无数五彩的海星,还有四周浮游生物的闪闪磷光。 “定恺,我……” 那个动词没有能够说出来,它在一瞬间,融化在了并不属于他的滚烫舌尖上。 清晨,当江寒醒过来时,他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霍定恺不在房间里,他的外套也不在衣架上。 晨光中,江寒怔怔望着陌生的天花板。 他还记得昨晚的事,疯狂的一晚,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欣喜地大叫。昨晚他们做了好几次,直至俩人都精疲力竭,这才无力地倒在床上。 他还记得他被霍定恺抱着,他吻着他的脸,他的头发,他们像一切灾难都还没发生那样亲密无间,紧紧拥抱在一起……简直像梦一样。 江寒翻过身来,他闭上眼睛,把脸贴着枕头。 他还没有起身的意愿,昨晚发生的一切太美好,就如同干渴了许久才喝到甘露的旅人,他还需要细细舔拭一下嘴角剩余的水滴。 手机闹钟提醒他,必须起床了,江寒这才懒洋洋爬起来。 下楼来,老薛正准备早餐,江寒和他打了招呼之后,往锅里看了看:“就只有一个煎蛋么?” 老头儿笑起来:“江先生,蛋黄胆固醇太高,你不该吃太多呀!” 江寒也笑:“我还没到害怕胆固醇的年龄呢——我是问,四爷早上吃什么?” “四爷?他不是已经走了么?” 江寒一愣:“走了?什么时候?” “好早就走了。”老薛努力想了想,“对了,六点不到,我才刚起来呢。我问他怎么走这么早,他说,公司有事。” 江寒呆了好半天,最后,他才轻声说:“是么。” 第181章 第 181 章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江寒时不时走神。 他的思绪,混乱又不安。 此刻,他已经清醒过来了,早上刚醒时的那种迷糊已经消失了,他开始以冷静的角度,思考起昨晚的事来。 昨晚,他和霍定恺上了床…… 这是自他们关系破裂以来,这么多年,俩人第一次上床。 江寒记得昨晚他们两个有多激动,他们都很投入,都显得那么饥渴,像干柴遇到烈火。 但他也记得,这一切的肇因是什么:他毫无道理的冲进霍定恺的房间,想去强迫霍定恺发生关系。 江寒沮丧地揉了揉额头,他昨天怎么突然就失控了呢?竟然做出那样的举动来…… 他是被容晨的那封信给刺激到了,他在情绪严重受创的情况下,冲去找霍定恺,结果险些被他揍一顿。 可是后来俩人发展到上床,这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霍定恺他,真的是心甘情愿跟自己上床的么? 江寒的心,动摇起来,难道他不是像当初在司徒那儿的自己,因为一时的寂寞,一时的心软,才和他发生关系的么? 难道对霍定恺而言,昨晚的一切,也像他当初在司徒明徵那儿所感受到的:只有身体激烈的配合,心却像死水,不起一丝微澜…… 江寒沮丧得几乎无法继续开车,他把车停在路边,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 他明知道霍定恺不爱他呀! 所以霍定恺走得那么早,江寒模模糊糊地想,他是不想面对醒来的自己,激情的潮水退去,现实丑陋不堪的岩石再度暴露了出来,而霍定恺为了逃避这一切,不到六点就出门去上班…… 江寒抬起头来,挪动僵硬的手指,将车重新驶回到车道上。 不管怎样,他都得去上班的。 到了公司,他果然迟到了,林秘书惊讶地看着他,她从来没见江寒迟过到。但是江寒脸色看上去很惨,像在路上遇到了车祸,是以她也不敢多问,只说,霍定恺找他。 “四爷找我?”江寒一愣,“没说……没说什么事?” “没有。”林秘书说,“只说,让你一来就去见他。” 于是江寒那脸色变得更糟,仿佛真的遇上了一场惨烈的车祸。 走到总裁办公室,江寒鼓足勇气敲了敲门,听见里面的声音,他才推门走了进去。 霍定恺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捧着一份文件,他抬头看了看江寒:“你迟到了,迟到了半个小时。” 他的神色没有异样,语气也非常平静,好像仅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江寒满脸苦涩,他低下头,没出声。 “等会儿姚致敏要过来,你把商地研究院周五送来的那份材料找出来。” 原来,找他是为这件事。 江寒深吸了口气:“好。” 霍定恺端详了一下他:“怎么了?” 江寒呆呆看着他,半晌,才哑声说:“没什么……” 很明显,霍定恺不想提昨晚的事。 他不想提,他也不想承认,过去了的事就过去了,他希望江寒不把它放在心上。 江寒走到门口,他停住,又转过身来,看着霍定恺。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他突然说。 霍定恺一愣:“什么?” “我是说,昨晚的事。”江寒觉得嘴唇很僵硬,硬得像两片薄木片,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我知道你只是一时没控制住,人都有想放松的时候,这没什么。我不会把昨晚的事当真、追着你问下文。你尽可放心。” 他这番话说完,霍定恺本来平静无波的脸,忽然变得有点冷。 “这就是你要说的么?” 江寒怔住! “如果说完了,你可以出去了。上班时间不适合提这个。” 这一句,让江寒的心更如死灰。 他没敢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江寒对着电脑发呆,刚才霍定恺的态度让他寒心,那一席话,仿佛将他一下子扔到了三九严寒的雪地里。虽然他明明知道不该抱什么希望,言语即利刃,他们两个是早就把原先那层温情的伪装给撕扯得粉碎了。 但如果连昨晚那样的深情缱绻都是可以随手抹去的,那么,他们之间到底还剩下什么呢? 一连好几天,江寒都没有再和霍定恺说什么。他还是和以往一样按时上下班,但会尽量避免和霍定恺碰面,实在避免不了,也是闷声不响,问一句答一句。 有一次霍定恺突然说:“我是不是得了瘟疫?为什么你一见我就把脸拉着?有什么不满么?” 当时林秘书也在场,江寒只得吃力地微笑:“哪有那么回事?这不是上班时间么。” 霍定恺盯着他,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觉得霍定恺语气态度里带着不悦,似乎在指责他不该还记着那天的事,他该把它当成一个不现实的梦,做过就过了,不应该放在心上,更不应该在态度上表露出来。 他应该旁若无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按照霍定恺一贯的态度,如果他的心受了伤,那么就该把那个伤口一刀剪去,哪怕会因此留下更大的伤口。 那天中午,江寒正无精打采独自在28楼用餐,因为他上来得太晚,所以干脆自己找了个角落,叫了一碗面慢慢吃。 正吃着,忽然有人把大碟小碟一并端过来,放在他面前,差点把他那碗面给挤下桌去。 江寒吃惊地抬头看,是霍定恺。 “干嘛?”他愕然看着他。 霍定恺看看他,平静地说:“吃饭呗。” 江寒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一声不响的吃面。 “就光吃一碗面?能饱?”霍定恺突然问。 “我不想吃别的。”江寒低声说。 “不尝尝我的鱼?” “不用了。” 霍定恺似乎仍旧心有不甘:“江寒,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和我说?” “没有。”江寒头也不抬,继续吃面。 霍定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他点点头:“好。” 接下来,他突然拿起一枚银勺,叮叮当当敲了一下自己的盘子。 声音很响,餐厅里的人都停下来,齐齐望向他们。 霍定恺扫了一眼餐厅的人:“各位,我有事宣布。” 江寒错愕地望着他! “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他停了一下,微笑道,“今天是我和江寒结婚六周年的纪念日。” 江寒差点跳起来! 餐厅里,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响起了掌声! 很多人纷纷起身道贺,还有的向他们举杯。江寒坐在那儿,尴尬得满脸通红,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 霍定恺却仍旧微笑,他做了个手势,让大家稍微安静下来。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江寒最近不肯理我。”他一本正经地说,“他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搭理我了。” 餐厅里的人们,发出哄笑,大家纷纷望向江寒。 郝林说:“四爷,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江寒不肯搭理你?” 邱睿说:“江寒,你厉害的,能一个礼拜不和四爷讲话,到底是什么事闹这么大别扭?” 纪恒说:“都六年了,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着来的?” 林秘书也说:“难怪他最近下班这么利索,喂,冷战可不是解决之道。” 江寒被他们给嘲弄得,简直想挖个地洞逃跑! 霍定恺微笑着望着他:“为什么不搭理我?” “我没有不搭理你呀……” 江寒微弱地抗争着,他已经窘得不知怎么才好了。 “那么,今晚是你跟我回玫瑰园,还是我跟你回靖园路?”霍定恺的音量一点儿没压低,很多人都听见了,有人发出低笑。 江寒又羞又气,他索性把筷子一摔:“反正都是你的,还需要问么?” 他的话说出来,才发觉里面有歧义,于是餐厅里的哄笑更明显。 直至从餐厅回来,俩人进了办公室,江寒还在不忿:“说得我像个负心汉,邱睿他们那都是什么表情?好像我有多欺负你似的……” “那你为什么不搭理我?”霍定恺抱住他,笑望着他,“为什么一个礼拜都不和我讲话?” 江寒紧紧抱着他,他把脸贴在霍定恺胸前的衬衣上,良久,才闷闷地说:“我觉得你并不想理我。” 霍定恺叹了口气:“我到底什么时候说不想理你了?” “……那为什么那天早上那么早就走了?” 霍定恺笑起来,原来,竟是因为这。 他脸上,忽然有了几分羞涩:“我觉得不好意思。小寒,那天早上我很不好意思见你……” 江寒不由笑起来,他抬头看着霍定恺:“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霍定恺笑道:“在你心里,我真的就那么没脸没皮?我当然会不好意思,再加上你又叫我别放在心上什么的。我还指望你能说点什么呢,可你却不想谈……” 江寒又恨又叹:“你当时一副那样的表情,你叫我怎么谈?” 霍定恺吻着他,又喃喃低语:“这都得怪你,那天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冲进来,招呼也不打一个……完了你又叫我不要放在心上,要也是你不要也是你。你这样子让我没底,我都不知道你是心血来潮还是什么。” “不是心血来潮。”江寒把脸埋在他的肩窝,不敢看他,他小声说,“我在你的房间里,发现了那封信……夹在《呼啸山庄》里的那封。对不起,我偷看了。” 霍定恺这才明白过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就像一头看见红布的公牛,二话不说就冲进来——小寒,那是很久之前的信了。” “可你一直留着它,是不是?” 霍定恺只静静抚摸着他的头发,不说话。 他这样反应,让江寒的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于是他用力抓着霍定恺的衣服,忍着颤,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知道,他永远都得在你心里占一块地方,可是定恺,你也给我留一块地方吧,其实……其实我的要求不高的,真的,用不着比他的那块地方大,只要有一个地方,储物间那么大,就成。” 霍定恺紧紧抱着他,江寒能感觉到,他的双臂在轻轻发抖。 第182章 第 182 章 江寒又搬回了玫瑰园别墅。 他的东西不多,只拎了一个行李包,这几年他频繁搬家,已经深谙“身外之物保留不住”的道理了。 然而让江寒没想到的是,苏锦纶竟然给他弄来了一小卡车的家什! “怎么会有这么多!”他叫起来,那是二十几个快递箱,一堆堆起来,客厅都满了! “都是你的。”苏锦纶得意道,“我有先见之明,四爷叫扔掉,我一件都没扔,全给你留着了。” 江寒一时大喜!他打开快递箱,里面竟然连他大学时候的课本都还在。 霍定恺在一边悻悻道:“有这份先见之明,怎么不去投资股票?” 苏锦纶一本正经地说:“四爷此言差矣。正是有足够的先见之明,我才不会投资中国的股票。” 于是那天接下来的时间,江寒就抱着他的东西,喜滋滋地跑上跑下,他竟然全都记得东西原来是摆在哪儿的,就连哪本杂志放在杂志架的哪一格,江寒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那地方被新的东西给占了,那他就会毫不留情扫开“继任者”,把自己的东西放回原处。 霍定恺他们,就站在客厅里望着江寒满屋子欢蹦乱跳,全都非常吃惊。 “他的记性怎么就这么好?”霍定恺喃喃道,“连卫生间里的东西都没忘。” “四爷,往后咱们千万不要得罪江寒……” “可不是。” 等到把那二十几个快递箱的东西全都摆放回原位,江寒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这才像样嘛。”他就像个收复失地的大将军那样,抱着手臂,一脸的踌躇满志。 “老苏提醒得对,往后真是不能得罪你。”霍定恺嘟囔着,“没见过你这样的,比那些爱打架的公猫还维护自己的地盘。” “这算什么比喻?”江寒哼了一声,“我又没在这屋子周围浇一圈自己的尿。” 霍定恺大笑。 然后他说:“幸亏你运气不错。当年,我差点把这房子给卖了。” 江寒一听,惊得跳起来! “为什么?” 第5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1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51节 霍定恺没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道:“何止这房子?原本我是连盛铖也不想要了的。” 大概卖了盛铖之后,他就打算去希腊了。 “你要是卖了盛铖,那我这辈子,说什么也要把它再买回来。” 霍定恺吃惊地看着江寒,然而江寒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在随口说一个常识那么平静。 “你对盛铖那么执着么?”霍定恺不由问。 “对。它是你的,只能是你的,不能是别人的。”江寒认真看着他,“盛铖是你的孩子,定恺,任何时候,它都不能属于别人。哪怕穷尽我这一生的力量,也要把它从别人那儿夺回来。” 霍定恺轻轻叹息:“那么,玫瑰园这套房子,你也打算买回来么?” 江寒想了想:“你要真把这房子卖了,那我就每天围着它撒尿,一直逼得房东把房子退回来为止!” 霍定恺笑得前仰后合。 江寒钻到床上,躺下来,他抱住霍定恺,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他把双腿纠缠着霍定恺的腿,他能感觉霍定恺的手,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有没有怪我?”他忽然小声说,“打乱了你原来的计划,逼着你不得不改道。” 霍定恺把脸埋在江寒的黑发上,轻轻摩挲着,良久,他才低声说:“小寒,你不是上帝随手扔过来的一颗棋,你是他早就铺在这儿的一条路。” 这席话,听得江寒心潮起伏。 因为搬回来了,江寒很想念那条叫嘟嘟的萨摩耶,于是他又去高建业家把狗领回来,狗已经十岁了,很老而且多病,但是江寒不介意。 高建业对他搬回来同样非常高兴,但他却另有一种说法。 “我带了风水师来看过的。”他很神秘地跟江寒说,“就在四爷把那个喻斐领回来以后,我就找人来看过。” 江寒很吃惊,他没想到高建业竟然会迷信这种东西。 他笑道:“然后呢?” “果然让我说着了,风水师说,确实不大好。”高建业指了指顶头的窗子,“他叫我把那两扇窗打开,又改换了窗户的颜色,然后把客厅的茶几改了个方向——你看,喻斐那小子跑了,你就回来了。” 江寒不由大笑,听高建业这意思,这一切的发生全都是因为他改了风水。 他把高建业找风水师的事和霍定恺说了,霍定恺听了也笑。 “我说呢,那天好端端的,他领了个披头散发、穿着道袍的家伙进来,手里还端着个罗盘。我心想老高这是想干嘛?做法事?” 江寒笑了半天。 “然后没两天,又是刷漆又是换窗台,又是在客厅里东搬西搬的,我也没空问。”霍定恺摸了摸下巴,“不会吧?难道真的这么灵?” “根本就是巧合好不好!”江寒翻了个白眼,“一群封建迷信!” 霍定恺也点点头:“确实是封建迷信,容霁还说我是天煞孤星呢,我要真的命犯孤星,你又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呢?” 江寒笑起来,笑完了,又觉得很难过。 五月底,他抽空回了趟家,回来又给霍定恺带了一罐砂锅牛肉。 霍定恺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 “为什么你平时不做给我吃?”他问江寒,“非得回去找你妈妈要。” “因为我不会做。”江寒耸耸肩,“我试过一次,没她做得好。” 霍定恺吃了一惊:“你不会?怎么不问你妈妈呢?” “她不肯告诉我。”江寒做了个鬼脸,“她早说了,这秘方传内不传外,传媳不传婿——我又没法给她领个儿媳回来。” 霍定恺笑起来:“这么好的手艺断了多可惜,她就不能稍微转个弯么?其实我也不算是婿啊。” 江寒笑道:“她就是不肯告诉我,什么传内不传外啊,我妈也就这么一门得意的手艺,告诉了我,她拿什么显摆?” 江寒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抱着膝盖道:“我妈昨天和我商量,说想把宿舍大院的那套老房子卖掉。可我不想卖。她说要么出租也行,可我也不想租……我妈说,又不卖,又不租,空那儿干嘛?可我不想让别人进去,我一出生就住那儿的,我才不想陌生人进去乱踩呢。” 霍定恺问:“东西都还在?” 江寒点点头:“一切都是原样的。他们搬了新房子,家具电器都是新买的。” 霍定恺想了想:“带我回去看看,成么?” 江寒一愣,笑起来:“想去我家啊?” 霍定恺点点头:“想看看你原先住的地方。你不也看了我原先住的地方么?” “好吧。我过两天去收拾一下,到时候带你去瞧瞧。” 接下来,江寒找了个天气不错的周六,带着霍定恺一起回了他父母在设计院职工宿舍的房子。 他们没开车,江寒说,就坐公交车,因为正好是站点对站点。 上了车,霍定恺拿了江寒的公交卡,在感应器上刷了两下,他觉得怪好玩的,又刷了两下,刷完了又要刷。 江寒一把夺过来,瞪他:“刷那么多下干嘛!” 霍定恺一脸无辜:“好玩儿,没玩过。” 公交司机在一边闷笑不止,江寒郁闷得简直不想理他,真是弱智儿童欢乐多! 到站下车,领着霍定恺往宿舍大院里走,江寒忽然停了停,又笑道:“做好心理准备,楼下会有很多七姑八姨的。” 霍定恺也笑:“人家问起来,你怎么说?” 江寒转了转眼珠:“看我的。” 宿舍大院里种满法国梧桐,此刻是暮春,新绿的叶子翠得扎眼,像薄薄的幕布铺满天际。一阵风来,吹得叶片哗哗作响。 房子看上去都很旧,八十年代的砖结构,只有五层楼高,家家晒着五颜六色的床单被套,从麻雀窝一样狭小的阳台上伸出长长的晒竿,在春风里呼啦啦的,像一群桅杆上系着锦帆的赳赳战舰。 江寒停在其中一栋跟前,他指了指楼上:“到了,三楼左边那家就是的。” 霍定恺抬头瞧了瞧,未加修缮的阳台,外墙石灰已经有些脱落,没有晒任何衣物,但放着一大盆茂盛的石榴,花还只是含苞未放,看上去,深翠中点缀着万点火红。 “咦?难道有人住?” “没有。”江寒笑,“我妈种的,她就喜欢养石榴。这屋子她经常过来,只要和我爸吵了架,生闷气,就一个人过来呆两天——所以石榴总有人照管。从石榴生长的状况,你可以推测出他们最近的夫妻关系。” 霍定恺被他说得忍俊不禁。 到了楼下,真的就遇上了正坐在一起摘菜聊天的邻居,他们都认识江寒,见他回来,纷纷打招呼。江寒的嘴巴也甜,大爷大妈叔叔阿姨的叫个不停。 “江寒,你这是带谁回来了?”楼下张阿姨用疑惑地目光打量着霍定恺,依照她的日常经验,她无法定位此人的身份。 江寒说:“人家是来看房子的,我妈想把房子卖了。” 张阿姨一听,却赶紧把江寒拉到一边,急急道:“不能卖啊!江寒,咱们这边马上要拆迁了,你这一卖,多亏!” 江寒一愣:“真的?我怎么没听我妈提?” “咳!你爸妈又不住这儿,他们消息能有我灵通么?我都听说了,今年八月!准拆!” 江寒更困惑,他看看霍定恺:“我一点儿都没听过这种风传啊。” 霍定恺也好奇地探过身来:“真的要拆么?哪个地产公司买的?” “就是江寒你们的那个盛铖地产啊。” 江寒差点喷了! 霍定恺更加错愕,他喃喃道,“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张阿姨翻了个白眼:“你凭什么知道?你谁啊?能和我比么?我有特殊的消息渠道!江寒,你在盛铖肯定职务太低,听不到这种消息。我这可是从居委会王书记那儿听来的!准保没错!你别卖房子,现在卖了划不来!等盛铖把地买下来,拆迁费肯定少不了!” 江寒已经忍笑到肚痛,他拉了霍定恺上楼:“走吧走吧,先进屋再说!” 张阿姨还在后面追着他:“哎!江寒,你真别急着卖啊!划不来!” 江寒只得敷衍道:“知道了,您放心,人家今天只是来看看……” 上到三楼,江寒笑得抹眼泪! 霍定恺笑道:“要不然,咱们真把这一片买下来吧。” “买下来干嘛?把我家推平了盖商厦?我才不干!” “咱们不买也有别人买啊。那这样吧,别处都推了盖商厦,只留着你家这一栋。” 江寒哭笑不得:“别处全都推平了,只中间留这么一栋屋子?你这是逼着我当钉子户呢!” 俩人进屋来,他锁上门,这才一脸惬意道:“回家的感觉真好!” 房子很旧,也不算大,但收拾得十分干净,江寒把霍定恺领到他那屋。 “生下来就住这儿,书桌也是从小学用到大学的。” 霍定恺走过去,很有兴趣地翻着书架上的书,各种漫画,其中一本他拿起来一打开,从里面掉出一件东西。 霍定恺弯腰拾起来,却是一份试卷。 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试卷,分数是32分。 他笑起来:“怎么考得这么差?” 江寒拿过那份试卷,他也笑起来:“没看见上面都用透明胶贴了?这是个教训。” 那次期末考试,他睡过了头,赶到学校时,考试已经进行了一半。他好说歹说,才被允许进场。 “我一边哭,一边写,才写了二十分钟就打铃了。”江寒说着,笑了笑,“分数下来就成了这样。把我爸爸给气坏了,拿了这么粗的藤条抽了我一顿。” 霍定恺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背,他知道这是真的,他在江寒的臀部见过那藤条留下的很淡的痕迹。 “卷子发下来,他也不给签字,叫我在上面贴了透明胶,天天放在桌上看着,说,给我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江寒说,“我小学成绩一直很好,顶尖的那种好,而且上的是院里的子弟小学,所以特别给爸妈挣面子——结果弄出这么个分数,我爸气疯了。” 霍定恺更心疼,他抱住江寒,恨恨道:“坏蛋才打孩子呢!你爸爸是个坏蛋!” 江寒笑起来。 第183章 第 183 章 那天江寒又找出相册来给霍定恺看,他出生没多久的,幼儿时候的,念书时候的毕业照。 江寒是个从小就漂亮的孩子,上了镜头更漂亮,霍定恺忽然对江寒说,送一本相册给他吧。 江寒笑道:“你要相册干嘛?” “留着看呀。” “有病!活人就在边上,不看活人看照片?” “可你现在没小时候可爱了。”霍定恺一脸哀怨,“我真该早点认识你的。那么可爱的时候居然不在我的手里……” 江寒没好气道:“别把自己说得像个大魔头。” 霍定恺放下相册,他抱住他,在耳畔轻声说:“找人帮忙生个孩子吧。我想要一个。你的孩子。” 他这番话,触动了江寒,他不由想起曾经他们谈论过的关于孩子的话题……江寒默默感受着过去的记忆在自己的身体深处翻滚着,像火山下的岩浆一样无可克制却又无奈迂回。 “干嘛非要我的?”他哑声说,“就不能是你的么?” “可我不喜欢小时候的我。”霍定恺小声说,“我想要一个小时候的你。小寒,我没办法陪着你长大,但我想陪着他长大。” 他的黑眼睛闪着熠熠的光,明澈动人,像阳光下春天明媚的海,江寒的目光落在霍定恺微笑的唇上,男人的唇线很漂亮,棱角分明,薄,唇色是淡淡的绛红。接吻的时候,仿佛有纤细的旋律跃动在他的双唇。 有簇不知名的火焰“忽”的在江寒心里闪了一下,他忽然觉得难以克制,他推着霍定恺到他自己的那张床上,让他躺下来。 “那我们先做一点和生孩子有关的事情。”他哑声说着,解开自己的皮带。 霍定恺低声笑起来:“窗帘不拉上么?” “对面只有树,树上只有鸟。”江寒也低笑,“里外都是‘鸟’,拉什么窗帘。” 于是他们就在江寒的那张单人床上欢爱,以一种缓慢清晰,却又令人饥渴难耐的节奏。充满了爱的性是如此美好,它能让人觉得活着是一件无比值得的事,这让江寒对上苍充满感激,感激它让自己找到了一个如此深爱的人,他甚至都已经不介意霍定恺是否真的那么爱他。 结束之后很久,俩人还紧紧贴在一起不肯分离。他们望着窗外一片深绿的梧桐树海,阳光从层叠的叶片缝隙透过来,一缕缕落在窗前,像一只只翅膀明亮的金色的蝶,飞累了,静静栖在乌色的木上。 “定恺,我幸福死了,这辈子都没这么幸福过。” 江寒喃喃说,说完,他忽然想起,有一个人也曾在他的耳畔这么说过。 然而他当时,没有给予回答。 所以,霍定恺也不会回答他吧?他忽然,失神地想。 然后他听见了霍定恺的声音:“我也是,这辈子都没这么幸福过……” 俩人一直在床上缠绵缱绻,最后是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才起床做饭。因为今天要过来,昨天江寒就把菜都买好了,霍定恺洗了澡,他就懒懒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江寒做。 肉烧熟了,江寒夹了一筷子,塞进他嘴里叫他尝尝咸淡,霍定恺尝了之后,说,有进步。 “等老苏退休,你接他的班吧。”他说,“别人做的菜,我都吃不惯。” 江寒转头去切圆白菜,半晌,说,好。 看着埋首切菜的男人,霍定恺忽然觉得心头热热的,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江寒,把脸贴在他脖颈上。 有那么一会儿,厨房里听不见声音,连切菜的声音都停下来了。 “小寒……”霍定恺很小声说。 “什么?” “我觉得自己真够傻的。为什么白白浪费这好几年?那天,要不是你像头公牛一样冲进来,也许我还得继续装模作样下去呢。” 江寒低头看着切了一半的白菜,忍不住笑起来。 结果他们吃了晚饭,锁门离开时,天都黑了。下楼到单元门口,正遇上那位张阿姨晚间散步回来。她吃惊地望着霍定恺:“看房子看了这么久?!” 江寒尴尬起来:“啊,其实他是……” “这您就不懂了,买房子,不光要看,还要住一住,甚至睡一睡。”霍定恺一本正经道,“不睡,怎么知道好不好?” 江寒差点笑抽!他听懂了里面的深意,又恨得想踹霍定恺两脚! 张阿姨一脸鄙视:“呸,纯粹是占人家便宜!江寒,千万别卖给他!这种人,就算是白给他,他都要挑三拣四的!你伺候不起!” 俩人下楼来,江寒故意严肃地看着霍定恺:“你说人家张阿姨怎么就那么了解你呢?” 然而,就在这种比蜜糖还要浓稠的幸福里,江寒的心中,依然存着一丝不安,因为他始终记得,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过去种种。 而且七月份,马上就要到了。 越临近那个日子,江寒就越不安,他不知道今年霍定恺又将怎么做,第一年他跑去了英国,回来大病了一场,第二年他把自己关在公寓里不吃不喝好几天,第三年正巧赶上容霁和容老爷子的葬礼…… 今年是第四年,但江寒并不认为霍定恺对容晨的思念,会因为时间而有所减轻。因为他自己,内心那沉重的愧疚也未曾减轻丝毫。 独自在心里思忖了良久,到容晨忌日的前一天,江寒终于还是开口问了霍定恺,明天,要不要自己请假陪着他。 霍定恺仿佛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看看江寒,点点头:“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天天气好得令人吃惊,阳光柔和而透明,甚至一扫前几天的闷热,空气里充满芬芳清新的气息。 他们开着车去了公墓,江寒跟着霍定恺,在一片片坟茔中,寻找到了容晨的墓碑。 不知是谁来得更早,墓前,已经有了一捧滴着清露的百合。 霍定恺将一束鲜红欲滴的玫瑰放在容晨的墓前,然后,他慢慢蹲下来,单膝跪在墓前,探出手指,轻轻触摸着石碑上的那两个字。 他的动作无比温柔,就如同抚摸沉睡中的爱侣,生怕惊醒了对方。 “有段时间,我一直在潜心修佛。”霍定恺忽然说,“我希望小晨能在中阴身等着我,我甚至觉得,他一定会在那儿等着我。因为我不甘心,我还想见他。” 江寒站在他身后,他的胸口泛着酸楚。 “那现在呢?”他悄声问。 良久,霍定恺站起身来:“现在我明白了,他不会等我的,他会第一时间去找许姗。那才是他真正的渴望。” 然后他转过身,牵过江寒的手,轻声道:“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离去的那一瞬,江寒回头,不经意间,他看见了远处站在树下的女人。那女人还牵着一个蹒跚的小孩子。 她们远远望着他们。 那女人穿着一身黑衣,她的脸,江寒认识。 回到玫瑰园,江寒换了衣服,又静静坐着出了一会儿神,却发现外面有响动,起身出来一看,霍定恺正在厨房忙进忙出,看那样子,是要做西餐。 霍定恺会做西餐,但很少出手,江寒和他在一块儿这么久,统共也只见他做过两三次。 今天这种日子,他是怎么忽然兴致大发,自己下厨呢? 见他下楼来,霍定恺淡淡看了他一眼:“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江寒有点不安,但他也不敢多问。 晚餐,霍定恺用枫糖煎的三文鱼,还有新鲜的小牛肉,他又烤了玫瑰浆果蜂蜜千层酥做甜点。 “好吃?”他问江寒。 江寒拼命点头,千层酥做得极美味,他从没料到霍定恺的甜点做得这么出色。 霍定恺笑了笑:“好多年没做了,食谱都快忘了,幸好味道还不差。” “以前做过?” “嗯。”霍定恺说,“小晨喜欢吃这个,做多少吃多少。” 原本甜蜜的浆果,化在嘴里,顿时变成了苦涩。 那晚他们很早就躺下来。夜里,江寒躺在霍定恺身边,他静静听着空调低低的嗡嗡声,却丝毫睡意也无。霍定恺没有入睡,他甚至还睁着眼睛。江寒能感觉到他心里有很多话,但霍定恺不肯说……或许,只是说不出来。 于是江寒能做的,只是躺在他身边,陪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霍定恺翻过身来,搂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小寒,我还是很想他,怎么办?”他用很轻的声音说,“我还是接受不了他的死。” 江寒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慢慢抚摸着霍定恺的背。 “我看着他出生,我又看着他死去……他来了我这儿四十年,然后就这么走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出现呢?老天爷给我们生命,让我们互相遇见,再分别死去。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可言?” 如此深刻的疑问,江寒连一个字都无法回答。 “小寒,我有这么多问题,可是我却找不到一个人能回答。”霍定恺喃喃道,“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江寒痛苦地思索了许久,终于,挣扎着说:“不用急,定恺,时间还多得很,这些问题,可以慢慢思考……” 这句话,仿佛给了霍定恺一个可接受的回答。 “嗯。”他抱紧了江寒,“那,你陪着我一起?” “当然。”江寒吻着他,“我当然陪着你一起。” 第184章 第 184 章 入秋时分,江寒得知了一个消息,司徒垣去世了。 是突发脑溢血,远在海外的司徒明徵也赶回国来,给父亲办葬礼。事情是江寒从林秘书那儿听来的,林秘书说得很简洁,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大概是想到江寒和司徒明徵的关系。 霍定恺没有出席葬礼,以示礼貌,他让容庭代为吊唁。后来容庭回来说,司徒明徵不打算回国,葬礼过后就会飞回去。 “在研究什么犯罪心理吧。”他说,“往后可能想离开现场,退到幕后做学问。” 江寒只沉默地听着,他没说什么。 但是司徒明徵回国这件事,还是给他的内心投下了波澜,因为江寒知道,对方一直在找人打探自己的消息。 ……如果让司徒明徵得知,自己如今又回到霍定恺的身边,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他当然是知道的,江寒暗想,这种事怎么瞒得住? 司徒明徵恐怕会非常难过。 江寒内心很矛盾,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司徒,他是被司徒给挽救的,而他却没法回报司徒。 江寒那段时间的情绪低落,立即就被霍定恺给发觉,他忍耐了两天,终于忍不住在饭桌上发了火。 “你要不要去看他?” 江寒愕然抬起头:“看谁?” “司徒明徵。”霍定恺冷冷道,“他今天的飞机,或许你该去送送他。” 他的语气很不善,口气也很难听。 江寒也忍耐了一下,才道:“你别胡思乱想好么?我有什么必要去看他?” “咦?可是人家一直惦记着你,对不对?他这趟回国,找容庭打听了你那么多事,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感动?” 江寒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如果你想发火就直说!为什么要酸唧唧的说这种话?!难道他找谁打听我的事,是我管得了的么!” 霍定恺一时火大,他把筷子当啷一扔,起身上楼去了。 江寒气得胃疼,但他只闷头吃饭。 换做别的事情,他会体谅霍定恺这种无理取闹,他会不当回事,然后像哄小孩一样哄哄那家伙就行了。 但是司徒这件事不行,这是他心里很难跨越的一件事。 那天晚上,俩人谁也没理谁,冷战一样各自睡各自的。躺下来时,江寒看见被子中间一条明显的缝隙,忽然觉得难过。 司徒明徵就是他们被子之间的这条缝隙,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缝隙,又何止这一条? 就这样僵持了两天,俩人的情绪都很糟,但江寒不愿意先开口,虽然他看得见霍定恺食欲下降,乱发脾气,有时候会气哼哼的坐在角落,不搭理人。 不搭理就不搭理,江寒想,每次都是他先低头,可这次错明明不在他身上。 到了第三天晚上,霍定恺先忍不住了,他冲进房间,对江寒说:“你到底有完没完?” 江寒擦着头发,他也不看霍定恺,只冷冷道:“我听不懂你说的。” “哗啦”,一叠信件扔在江寒面前。 他吃了一惊,拿起来一看,都是从海外寄来的,而且看字迹,全都是司徒明徵写的! “这是哪里来的?!”他一下子跳起来。 “他寄到盛铖来了。”霍定恺淡淡地说,“我叫林秘书全都截下来了。” “你截留我的信?!”江寒气坏了,“你凭什么这么做?!” 霍定恺的脸色发白,他看着江寒,点点头:“是,我不该这么做。从今往后,你和他爱怎么联系就怎么联系,我不会再管了。” 然后他转身出去,用力关上房门。 江寒定了定神,他把那些信仔细检查了一下,没拆封,全都完好无损。 一共十七封,几乎一两个月就一封。 江寒看着这一叠信,他轻轻叹了口气。 司徒明徵不该这么做,他明知道自己回了盛铖,回到霍定恺身边,却还在一封封的给他写信,难道他想不到这些信件若是被霍定恺发现,会导致什么事情? 但江寒又不能去责怪他,因为他心里明白那种滋味,那种控制不住要越过边界的冲动,换做是他,可能会做出一模一样的事情来。 对着那叠信,发了一会儿呆,江寒弯腰从屉子里拿出一个空牛皮纸袋,又找了一张封条。 然后他拿着这些东西,去了书房。 霍定恺还坐在桌前,脸色很差,他见江寒进来,只看了他一眼,就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江寒也不管他,他在霍定恺面前坐下来,然后把那些信放进牛皮纸袋,再绕上绳子,最后用胶水将纸袋封存了起来。 霍定恺默默看着他这么做,他突然说:“你用不着这样。” 江寒把纸袋扔到他桌上,他咬着牙说:“你刚才问我有完没完,现在我把这句话原样奉还!” 霍定恺哼了一声。 江寒悻悻道:“人家说,再好的婚姻里,一生中也会有200次离婚的念头,50次掐死对方的冲动——看来真是没说错,我刚才就想这么做来着。” 霍定恺翻了翻眼睛:“那你是想离婚还是想掐死我?” “都想!” 霍定恺忍不住笑起来:“但是这两件事没法同时办到。” 江寒也笑,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知道你很生气。” 霍定恺恨恨看了他一眼,又气呼呼的把脸转向窗外。 “我也觉得他这样有点不大好。”江寒低头,瞧了瞧桌上的纸袋,“但我能理解他。定恺,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对你的。” 霍定恺拿起桌上的纸袋,他慢慢摸着上面的封条:“他还会继续写下去的。” 江寒叹了口气:“我知道。但这是他的自由,对吧。至于打不打开,也是我的自由。” “小寒,他很爱你。一般人,做不到他这一步。” 霍定恺突然这么说,江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天晚上,俩人都睡不着,霍定恺抱着江寒,把脸贴在他的脖颈,他忽然瓮声瓮气地说:“小寒,能和我说说么?” “什么?” “你和他在那一年的事。”他轻声说,“我想知道,单纯就是想知道而已,没别的意思……” 夜已经很深了,四下如此寂静,连前段时间还在窗下叫着的纺织娘也没了声息,不知是因为受不了寒冷搬走了,还是彻底结束了生命。 然后,江寒慢慢说起了那一年的事情。 他说得很细,但并没有过多的渲染,他从离开玫瑰园说起,说刚开始精神崩溃的那段时间,没有办法进食,司徒是怎么哄着喂着,让他能吃进去一点东西,他没日没夜的想寻死,半夜爬起来悄悄打开阳台的门,想翻下去,被惊醒的司徒从背后险险抓住了衣服,他出门散步,突然脑子里的那根弦就断了,就开始不辨方向,胡乱在街上走,害得司徒整整找了他三个小时,结果发现江寒就在隔壁的小区里,一圈圈围着水泥乒乓球台打转…… “后来,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也是一直靠他撑着。”江寒轻声说,“那段时间我是真的离不了他,他要是再丢下我不管,我肯定活不下去了。” 他没听见背后的霍定恺发出声音,只是能感觉到他将自己抱得很紧。 江寒望着窗外的夜色,他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所以后来会和他上床,其实是避免不了的,因为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报答他,或者说,能牵绊住他、叫他别离开我……可我自己也明白这不对,我在骗他。是我错了。” “不是的,错的是我。”霍定恺忽然低声说,“小寒,我是个恶魔。” 他这样形容自己,江寒听着,内心像岩浆一样翻滚不停! 他翻过身来,夜很黑,他看不清霍定恺的脸,但却能看见他的眼睛,瑟瑟的,含着泪。 江寒想微笑,却又觉得凄凉,于是只把嘴唇对着他的嘴唇,轻声说:“没关系。恶魔已经离开了。” 天开始变冷的那段时间,霍定恺的食欲始终没有好起来,他每餐都吃得很少,有时候还会胃疼。 江寒很担心,他好几次看见霍定恺开会的时候,脸色突然惨白,手按着胸口,像是很疼的样子。 但是问他,他却只是笑说,刚才只是岔气了。 然而接下来有一次在例行的董事会上,霍定恺刚刚起身,想去讲解一个ppt,还没走到投影仪跟前,身子忽然晃了两晃,险些晕倒! 在场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好些人在叫:“四爷!” 江寒冲过去一把抱住霍定恺,他能感觉霍定恺的身体异常的沉重,仿佛一点儿劲都没有。 郝林赶紧说:“快,扶到隔壁去躺一下!” 两三个人扶着霍定恺到了隔壁休息室,江寒又给他倒了杯温水。他看得出来,霍定恺在急促的喘息,他额头苍白,深秋的天气,竟然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 好半天,霍定恺才缓过劲来,他哑着嗓子,小声说:“没事,已经没事了……” 江寒担忧地抚摸着他的背,他等霍定恺把水喝进去,才说:“去医院瞧瞧,好么?” 霍定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何至于,只是昨晚没睡好。” “可是你这两天精神一直不大好,而且胃总是疼。”江寒劝道,“我给容医生打电话,你真得去查查,哪怕没事,查一查也安心,是不是?” 他的态度那么执拗,霍定恺也只能依了他。 接下来的两天,江寒说什么也不许霍定恺去上班,他说,就在家里歇着,等身体状况恢复了再去也不迟。 那天傍晚,从盛铖回来,车开进玫瑰园别墅时,江寒远远看见容庭的车驶离。 他过来找霍定恺么?江寒暗想,是不是医院那边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没来由的,江寒的心里一沉! 他进屋来,客厅里,霍定恺正一个人坐在那儿。 他的样子看上去,呆呆的。 他的面前,摆着一叠报告一样的东西,旁边还放着x光片。 忽然间,江寒紧张起来,他觉得空气都变得刺鼻起来! “定恺?” 他慢慢走过去,轻声唤他。 听见他的声音,霍定恺这才抬起头:“啊,你回来了。” 他的神色恍惚,看上去,仿佛神魂分离。 “容医生来过了?”江寒试探着,轻声问,“检查结果出来了?怎么样?” 好久好久,他看见,霍定恺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茫然无措的神色。 “我的病复发了。”他轻声说,“小寒,我只剩下不到三个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将贴出大结局:是两个章节。 第185章 第 185 章 屋子里,静得像没有人! 江寒忽然觉得听力出现了障碍,他的耳畔轰轰的,像是有什么在极大的阻挠着耳膜的接收。 他吃力地问:“什么……复发?你说什么?” 霍定恺站起身来,他走到江寒面前,满怀苦涩地拥抱着他。 但江寒却用力推开他! “这不可能!”他胡乱地拼命摇头,“绝对不可能!这么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弄错了!” 江寒又疯狂扑向桌上的报告,他飞快翻着,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c开头的单词上。 “不可能的。是误诊,肯定是误诊!”他的手簌簌发抖,语无伦次道,“定恺,咱们再去找别的医生,这个检查不能算数!我们去别的地方……” 霍定恺紧紧搂着他,他一声不出,只是紧紧搂着。 所以,这是真的了?江寒失神地想。 下一秒,他突然放声痛哭。 力气好像一下子抽空,江寒几乎站不住,他软软滑倒在地板上,但霍定恺仍旧紧紧抱着他,像是永远都不肯撒手那样抱着。 那晚,江寒一直哭,他像个孩子一样,怎么都止不住眼泪。他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抱着霍定恺大声嚎啕。 一直哭到嗓子也哑了,哭得累了,他还是忍不住抽噎,还喃喃着说:“咱们去国外,去国外治……一定有别的办法,定恺,咱们现在就收拾东西,天亮了咱们就出发……” 霍定恺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贴着江寒湿漉漉的脸,轻轻吻着他。 关于霍定恺的病情,容庭给了两条路,要么,即刻住院,马上进行一切挽救手段,他会立即给出整套的治疗方案;要么,放任不管,直至最终支撑不住,再去住院。 第5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2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52节 霍定恺选择了后者。 得到消息的第二天,他就回了盛铖,一出电梯,林秘书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他,虽然照常化妆,但她的眼睛红肿着,声音也是嘶哑的,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霍定恺问:“他们都到了么?” 林秘书点点头:“都来了。” 霍定恺往会议室走,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回头瞧了瞧林秘书。 “这些年,多谢你了。”他微笑着,轻声说。 林秘书一低头,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已知寿命不多,霍定恺不想浪费时间,他即刻将盛铖有关人员召集起来,确定接下来的对策。那天与会者很多人都红着眼睛,有人讲到一半就哽咽着讲不下去了。但霍定恺却笑笑说,眼下重要的不是他的死活,而是盛铖的前途。他们唯一的任务,是确保盛铖本身不会踏上和他一样的命运。 那一整个月,霍定恺都在盛铖忙碌,会议之后,又找单个的人交谈,包括相关人员例如姚致敏他们,闻讯也匆匆赶过来。但霍定恺极少谈自己的病情,他只谈公事,那种态度,就仿佛他即将去休一个漫长的假期,而且很有可能再也不能回来。因此其余人得为他这个“长假”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很多人都受到沉重的打击,他们都是跟从霍定恺数十年的,一朝得知这种消息,几乎无法承受。但是没人自乱阵脚,从霍定恺打头起,人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良好运作,并且为即将出现的剧变做最积极的准备。 江寒也不例外,他仍旧来上班,虽然眼睛肿得像桃子。 很多霍定恺交代的事情,都得他亲自去处理传达,在别人面前,他还能镇定的把手头的事情做完,但他毕竟比不过郝林那些坚强的中年人,有的时候,依然会克制不住。中午在28楼用餐,吃到一半,他忽然低头哭起来。 整个餐厅的气氛,如同丧礼。 没有人出声,甚至没人敢抬头去看他们。 只有霍定恺轻轻拍着他的肩,小声劝他:“好了,别哭了,大家都看着呢……” 就这样忙了一个月,终于把该安排的都安排了。 霍定恺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他和江寒说,接下来,他想去个地方。 霍定恺想去的是碧浓岛。 仍旧是那架私人飞机,上飞机时,江寒忽然想起很久前他在这架飞机上做的那个梦。在梦中,他获得了霍定恺的遗产,包括这架飞机。 ……时隔十年,这噩梦竟然即将变成现实。 整个旅程都很安静,就像很多年前那样,江寒裹着毛毯,蜷缩在霍定恺的身边,他的手握在霍定恺的手里,偶尔,江寒会觉得这一切不是真的,说不定他仍旧在那个噩梦里,等会儿睁开眼睛醒过来,就会发现一切都好好的,他不会失去霍定恺。 来到岛上,厨子和仆人阿宝都还在,他们不可能知道霍定恺的情况,因此还是欢天喜地的迎接他们俩。 吃晚饭的时候,阿宝手舞足蹈地向霍定恺描述上次他出海遇险的事,他说起江寒跟着他们一同跳那种古怪的舞蹈,逗得霍定恺大笑。 江寒坐在一边,却茫然地想,要不要再求一求那个五水硫酸铜家的神仙呢? 或许再求一求它,它就能让霍定恺痊愈。 这次来海岛,江寒哪儿都不去,只是寸步不离的陪着霍定恺,他陪着他看那些存放多年的闷片,只不过这一次,江寒已经非常了解这些作品,甚至能和霍定恺进行讨论。 霍定恺叹道:“这可真不好,小寒,你怎么也爱看这种东西了?当年是谁说的,这些都是神经病拍的?” 江寒垂下眼帘:“那时候我很傻嘛。” 霍定恺凑过去吻他,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温柔:“才不是。要是能让你再回去,那该多好,小寒,我想让你回到十年前……” 江寒努力笑了笑:“回到十年前能有什么好?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像个草履虫。” “可是,却是那么可爱的一只草履虫。”霍定恺拥着他,喃喃的声音像陷入遐想,“多么愚蠢,我竟然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如果能从头再来,小寒,我哪怕一天、一个小时也不会放你离开。” 江寒紧紧抱住他,本已干涸的眼泪,再度涌了出来,无声打湿了霍定恺的衬衣,还有过去那些闹哄哄,又是笑又是泪的相爱岁月。 晚上,俩人相拥在床上,他们把窗子开着,静静听着远处的海涛声。 “和我说说他吧。”江寒忽然说。 “谁?” “容晨,他的事,你还有很多没和我说过,对么?和我说说吧,我想听。” 良久,他听见霍定恺发出苦涩的轻笑,他埋下头去,轻轻吻着江寒脖子后面的短发。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碧浓岛来?”他呢喃道,“就是因为他在这座岛上拒绝了我……” 那天晚上,霍定恺讲起了许久之前的事,他和容晨之间的事,那些事,他从未向江寒提及,他是怎么发觉自己爱上容晨的,是怎么带他到这儿,再次向他告白结果再次被他拒绝的,他又是怎么帮容晨追到了许珊,最后又是怎么帮他们冲破父母的阻挠而结合…… 江寒一声不响的听着,他心里,已经一丁点儿怨恨和嫉妒都没有了,他只是很想听,想把这一切牢牢记在心里。 关于霍定恺的任何事情,哪怕最不起眼的细节,他都想知道,想从此存于心间,变成永远闪着光,并且温暖着他的宝藏。 天都要发白了,霍定恺才停下讲述,容晨的生生死死,整整四十年的人生波折,几乎每一步都有他的参与。 在仿佛叹息的海浪声中,霍定恺听见江寒的声音:“他和许珊很像,他们的性格是一模一样的,还有任涟涟……定恺,其实你和他一点都不像。” 霍定恺微笑起来,他埋下头,吻着江寒:“可不是。我和他不是同类。小寒,咱们俩才是真正相像的。” 也许是因为谈到容晨,仿佛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霍定恺头一次向江寒谈起了他的过去,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部分,他从未向人提及,甚至亲密如容霁容庭都不知道的过去…… 他谈起了他那因为产后抑郁、疑似用药过量而自尽的生母,说起她最后那一瞬,留在他幼稚的目光里的身影,像高处跌下的破碎的蝴蝶,还有她留下的那些影像资料,霍定恺不止一次试图在里面寻找母爱的痕迹,但都只是徒劳…… 他谈起养父养母对他的疼爱,小时候和容霁容庭一起度过的那些愉快的时光,还有每次回家见生父之前的大哭,以及容霁在他被生父抱上车时,悄悄塞在他口袋里的巧克力糖。 他甚至谈起了乔,那个在他的生命里占据重要位置的男人,是乔告诉他,被宠爱被照顾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是乔砸碎了禁锢他人生的锁链,彻底改变了他,虽然,也是乔让他染上了毒瘾,性格变得放荡而冷酷。 “你爱他,”江寒悄声说,“至少,你爱过他。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霍定恺缓缓点头:“乔的离开,给了我很大的打击,可我以为那些痛苦都是容晨引起的。我以为我只爱过他——我爱过很多人,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他甚至还谈到了安久,谈到他当初被那孩子深深吸引,因为安久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强烈诱惑着他,可同时却又令他痛苦不安。 “你也爱着安久,可你不知道。”江寒颤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像那样对待一个人……” 江寒说起被萧竟绑架时,看到的那个梁安久留下的视频,以及其它视频,而这些霍定恺甚至毫不知情。 直至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当初江寒忽然改变性情,忽然变得那么狂躁愤怒,仿佛梁安久上身。 “他说的都是实话,定恺,那孩子没有足够的修养和教育,所以他的每一句实话都非常难听。可你需要那些实话,因为你已经受够了虚伪和欺骗……” 说到这儿,江寒忽然捂着脸,轻声哭起来。 他将当初资助萧竟的事,告诉了霍定恺,包括萧竟那晚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 他说,他曾经想去警告容晨,想让他躲避这风险,可是因为电话里传来的霍定恺的声音,他被击溃了,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霍定恺良久无语,他甚至都还记得那个被他误认为是恶作剧的电话。 ……没料到,那电话是江寒打过来的。 “所以你明白么?定恺,容晨的死因里,也有我的责任,如果当初我打了那个电话,也许他就不会死了。”江寒说着,忍住哭泣,他抬起头来,“我一直没办法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怕你会恨我。但我已经不想隐瞒下去了,定恺,如果你恨我,如果你想杀了我替容晨报仇,那也没关系,你可以动手。” 霍定恺久久凝视着他,他把手轻轻搁在江寒的头顶。 “那不是你的错,小寒。那是他的命运,那是无法改变的事情。就像他无法改变认识我这种命运。无论怎样,萧竟都会去杀他,他躲不过的。” 他们在海岛上呆了将近一个月。 每天,他们都在一起,说各种事情,各自的过去,种种难以启齿的回忆,再也不愿品尝的痛苦,可笑的充满稚气的幻想…… 他们从未如此深刻的了解过对方,知道对方的点点滴滴,就仿佛他们想借此深深的楔入对方的人生,就像那些相伴多年的老夫老妻,连指纹和体味都要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他们从未如此亲密过,从未如此难分难舍,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发生了争吵。 那天江寒接了容庭的电话,他询问霍定恺的身体状况。电话打完了,江寒不安起来,他劝霍定恺早些回去入院治疗,他说,说不定情况会起变化,容庭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但是霍定恺不肯,他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医院里,他渴望这样的自由,只和江寒相处而不是被陌生人分去时间,尤其如今时日已不多。 见他这么执拗,江寒突然就发起火来! “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医院?!你根本就不想治好自己!我知道!你就是想早点结束!早点去找他!你就是想把这一切都扔下,把我扔到一边不管!” 他尖着嗓子叫嚷完,这才发觉自己失言,江寒望着霍定恺,只看着对方脸色无比惨然,却说不出话。 他是疯了!怎么能这样责怪一个病人?他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话去刺伤霍定恺? 江寒跌跌撞撞走到霍定恺跟前,蹲下身去,哽咽着抱住他。 “对不起……” 但霍定恺只是抚摸着他的头发,没有责怪他。 那天深夜,江寒忽然把霍定恺摇醒。 “你不要死,好不好?”他抓着他的胳膊,小声哀求着,“别丢下我一个人,别死,定恺,我求求你不要死……” 他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 霍定恺抱住他,他轻轻拍着江寒,柔声道:“好,我不会死的,我哪儿也不去,小寒,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最平静的海洋都没有那种温柔,他用那样郑重的神色,像是在说一个真挚的誓言,一个永远都不会遭到背叛的,爱的誓言。 从海岛回来,霍定恺很快就住进了医院,因为他的情况已经变得很不好,开始呕血,浑身出现浮肿和疼痛。 江寒日夜不停守在他身边,连高建业劝他回去休息一会儿都不肯。 “高叔,我已经陪不了他多久了,你就让我在这儿呆着吧。” 高建业听他这么说,眼睛一红,也不再劝他。 霍定恺性格太好强,不管有多疼,他始终一声不响,旁人甚至察觉不到异常,只有近如江寒,能看见他目光有那么一会儿失神,嘴唇死灰。 那种时候,他就不去抓江寒的手,怕抓疼他,他只是牢牢抓着床边,因为用力太猛,指甲都掀翻了。 江寒心疼得不停流泪,他去求容庭,让他再给想想办法。 但容庭说,不能总打吗啡,那样对霍定恺不利。 “可他疼成这样,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啊!”江寒愤怒地冲着他吼。 “他是我弟弟,江寒,我能不全力救他么?”容庭哑声说,“我也不是神啊!” 江寒明白,容庭说的是真话,他已经尽力了,这几个月来,容庭瘦的可怕,头发白了一多半,脸上干枯得没有了颜色,像是也害了一场大病。 于是江寒只能慢慢蹲下身,抱住头,无声的哭。 容庭弯下腰,把手搁在他的肩上,他的手在剧烈的发抖。 偶尔,霍定恺能恢复过来,获得片刻的清醒,有一天,他让江寒把他的扣子解开,把他脖子上那块玉佛拿下来。 “你戴了九年,给了我。我戴了十年。”他枯瘦发黑的脸上,绽出一个无力的微笑,“小寒,这玉佛,我还给你。它对我真好,好几次都救了我的命。那回在海上,我本来找不到回航的方向,后来我摸着它,对它说,我想回去见小寒,你告诉我怎么开回去……没一会儿,风浪就停下来了。” 江寒握着那块玉佛,他的泪落在那剔透的玉石上,慢慢漾开。 “它已经尽力了,小寒,再多的事,是连它都办不到的。你把它拿回去,往后,让它继续保护你……连带着我那一份。” 然而多数时候,霍定恺都在昏迷,偶尔睁开眼睛,目光也充满了迷离,他无法辨认出身边的人究竟是谁,有时他会呼唤逝者,他呼唤容霁,就像幼年受到苦楚的折磨,而又无法解决,所以希望容霁能帮帮他。 这种时候,江寒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从旁握着霍定恺的手,忍着心碎,安慰他说,容霁这段时间在办公室,他晚上下班一定过来。 但也有连谎言都帮不上忙的时候,霍定恺的那些要求,刀刃一样割着江寒的心,因为有一次他竟然要求江寒把他藏在床底,他在床上乱翻,想要下来。 “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他挣扎着,抓着赶过来的容庭的手,哆嗦着哀求,“二哥,你把我藏起来,像上次那样藏在床底下,我不想被带走。” 容庭此刻已经泪流满面,他抓着霍定恺的手臂,一字一顿说,“放心,没人把你带走,你在家里,爸妈和大哥都在这儿,我帮你守着,谁也别想把你带走!” 江寒站在一边,他的眼睛因为不断流泪而剧痛,他忽然想,这个人到底遭受过多么沉重的痛苦! 这个人到底又曾得到过什么呢? 那天,昏沉沉的午后,因为整日整夜的看护,江寒累得犯困,他正趴在霍定恺的床边迷糊着,忽然听见霍定恺在小声叫他。 他顿时清醒过来,凑过去,仔细听那呢喃。 原来那不是在叫他,霍定恺在叫:“小晨,小晨……” 江寒屏住呼吸,剧烈的酸楚像融化的滚烫铜液,在他的五脏六腑游走。他弯下腰去,握住霍定恺的手,刚想分辩,却见霍定恺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他,轻声道:“小晨?你在这儿啊?你没走啊?” 江寒定在那儿! 良久,他轻轻嗯了一声:“我没走,四哥,我一直在这儿。” 霍定恺凝视着他,他脸上神色仿佛松了口气,声音变得含混:“原来你没有死,那我一定是做梦……是不是?我怎么、怎么梦见你……” 江寒努力笑了一下:“我怎么会死呢?四哥,你怎么会做那种梦?”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怎么会做那种梦?小晨,你没有死,这真好……真好……” 江寒忍住剧烈的心碎,他弯下腰来,把霍定恺的手背贴着自己的脸。 “我不会死的。”他悄声说,“我不会离开四哥,因为,我爱你。” 他这句话说出来,仿佛触动了霍定恺,后者长久以复杂迷惑的目光看着他。 “可是……”霍定恺吃力的,迟疑的说,“可是你应该去爱姗姗。小晨,我不能爱你。” 江寒整个人都僵住了! “因为我心里已经有江寒了,我爱的是他,我想他。”霍定恺请求似的,轻声哀求道,“帮我把小寒找来,好么?我想见他,小晨,你帮我把江寒找来,就说……就说我想他,我想我的小寒……” 江寒遏制住嗓音里的颤抖,他点了点头:“好,我这就把他找来。” 走出病房,江寒走到楼梯间,他慢慢在无人的台阶上坐下来。 刚才霍定恺的那番话,仿佛被银色的利刃,铭刻在了他的耳膜上:我心里已经有江寒了,我爱的是他。 十年,他等这句话足足等了十年。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江寒以手遮额,他不由泪流满面。 第186章 第 186 章 霍定恺的葬礼过后,江寒依然回到了盛铖。 接替霍定恺出任总裁的是郝林,江寒也依然是总裁助理。董事会有一些人员变动,霍定恺离世之前,已经做好了全面部署,因此高层虽有变动,却没有动荡。 唯一称得上动荡的改变,并不是发生在盛铖。 容庭辞去了医院的工作。 “我不想留在这儿了,就剩了我一个,如今我都不知道该把自己安在哪儿。”他说,“我这辈子,救了那么多陌生人,却无法挽救自己的父母和兄弟。江寒,如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江寒迷惘地望了望窗外,玫瑰园别墅外面的玫瑰依然鲜红,可是,却再也不是从前的那朵玫瑰了。 “我曾经做过美梦,我曾经希望你来挽救这个家,这些人。”容庭说到这儿,自嘲的笑了笑,“但事实上,没人能挽救他们,我不该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 “容医生,接下来,你想去哪儿呢?” “不知道。”容庭轻声说,“或许周游世界,去找一个可以让我平静的地方,躲开这一切——你看,我就是这么胆小无能,永远都只是想着躲开。” 他转过脸来,望着江寒:“所以剩下的,我仍旧只能交给你,江寒,我承受不了这一切,你是比我坚强得多的人,容家如今只剩了个空壳——就算是空壳也得有人来守着。你来替我守着吧,到了清明,给他们几个上上坟,平时,经常去看看那老宅子,也许……他们也会回来看它。” 容庭在次日离开,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容庭离去的那个下午,江寒独自回到玫瑰园二楼的房间,他把房门关上。 屋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霍定恺的东西还摆在原处,柜子里是他的外套,雪白的床单上,似乎还留有他的体温,桌上是他带回来的文件,烟缸里有一根烟,还没被安嫂扔掉,那是霍定恺在入院之前抽的最后一根烟,他说他特别想再品一下这味道。 江寒慢慢走过去,他拿起那枚其实只抽了几口的烟,将它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了它。 火焰像一朵极小而璀璨的花,飞快绽放在江寒的掌心,瞬间又寂灭不见。 昏黄暮色里,他静静抽着那根烟,想象着霍定恺的样子,然后,含着眼泪微笑起来。 五年后。 清晨,江寒从电梯出来,刚来不久的孙秘书和他打了个招呼。 “郝总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江寒点了点头。 林秘书去年休了产假,她有了第二个孩子,而这个孩子是邱睿的第一个孩子。 江寒目前还在总裁助理的位置,不过下半年他就要调去南方,那边有一个总经理的位置等着他。盛铖上下都很明白,在南方呆几年,再回来,江寒就将进入董事会。 那天去办公室见了郝林,俩人谈的就是这件事,郝林似乎对他独自去南方有些不大放心,各方面考虑得都很详细周到,除此之外,他又万般拜托姚致敏帮忙照看。 江寒就笑道:“郝总,您觉得我到底是多大啊?十五岁么?” 郝林也笑起来,笑完,他又叹道:“可我就觉得你还太小,不敢放出去……其实三少当年独自去南方挑大梁,就是你这个年龄,四爷当时也是怎么都不敢放他去。” 他说到逝者,俩人一时都沉默。 盛铖的这些年,在业界被称为“后霍定恺时代”。这个称谓意味深长,它既意味着霍定恺的风格仍旧影响着盛铖,也意味着盛铖的活力依然保持不变。 虽然接替了霍定恺的位置,但郝林并没有改变当初霍定恺留下的格局,他做出的决策,和霍定恺如出一辙。所以也有人悄悄说,霍定恺的幽灵仍旧影响着如今的盛铖。但郝林心里非常明白,那是因为,他只是个过渡者,在他之后,顶多再过五年,盛铖这艘巨轮就将一点点交到江寒的手里。 这是当初霍定恺和他们这些元老们商量的结果,但霍定恺并不做强行的规定,他说,如果未来江寒不想呆在盛铖,有了别的发展方向,那就让他离开,如果江寒本身不适合做管理者,如果他的能力短板暴露出来,证明他无法掌控盛铖,那也不要将掌舵的权力交给他,到时候再挑选合适人选,然后让江寒做副手,就可以了。 然而他去世之后,这五年时间,各路人马默默看下来,心中不由都认定了一个念头:郝林之后,接替总裁之位的人,非江寒莫属。 就如当年的霍定恺,江寒表现出非凡的才华,他的手段泼辣却又决不鲁莽,思维缜密,而且颇具长远目光。有些时候,他甚至比当年的霍定恺更胜一筹,因为江寒不会像世家子霍定恺那样,大喇喇的得罪人——他会不动声色的把你祸害到坑里,让你永无翻身的机会,他自己还要为此,赚取一枚金光闪闪的荣誉奖章。 因此也有人说,霍定恺当初是看中了江寒卓越的能力,才将他带回家中。这种说法简直把江寒描述成了被埋没的天才。但也有人提出反面证据,他们说江寒毕业的大学不怎么样,在大学时期的成绩也不出色,而且他在俱乐部有过很多不良交往…… 众说纷纭,并且个个都媲美最具噱头的八卦周刊。 江寒对此并不介意,他的精力都放在了盛铖,没空理会这些街头巷尾的闲聊。而且他深知这种事是难以避免的,因为霍定恺过世之后,按照遗嘱,江寒继承了他绝大部分财产。 他才三十岁就成了巨富,就连容家那座百年老宅,竟然也在他的名下。 容庭曾希望他变成一根绳子,将霍定恺和他们这几个牢牢牵在一起。某种程度上,容庭的愿望算是变相的实现了:无论是容家还是霍家,如今江寒都占有不可撼动的一席之地,他仅凭一人之力,将两大家族拴在了一起。 没人觉得他是个“外人”,很多人都喜欢他,因为他识大体,能力又强,对人又友善体贴。哪怕有人对他和霍定恺的关系有所非议,那些人很快也无法再开口。 ……然而这些,并不能真正弥补江寒的丧失。 江寒的父母曾经劝他,人已经不在了,他觉得伤心是常理,但总归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再找一个吧。”江寒的妈妈劝儿子,“什么样的都可以,只要你喜欢……你往后,总得有个人照顾才好。” 就连高建业和苏锦纶也这么说。 霍定恺过世之后,江寒仍旧住在玫瑰园别墅,霍定恺的东西,他不让安嫂收起来,一切都如常摆放,时不时擦拭清洗,仿佛主人未来还将回到这里。 苏锦纶就劝江寒,这样不成,他不能一辈子把自己锁在这房子里。 高建业也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这样长远下去,会伤身体。江寒,你再找个伴儿吧。我觉得就算是四爷知道了,他也不会怪你的。” 每到这种时候,江寒就笑说,他不是不肯找伴儿,是找不到。 “高叔,你还看不出来么?那些家伙都是冲着我的钱来的。钱太多了,人就很难找到真心的伴儿了。” 他这样开玩笑似的说着,高建业和苏锦纶就格外难过。 苏锦纶和高建业说,虽然他也希望江寒能留下,陪着他们这些孤零零的老家伙,但这对江寒很不利。 “他还这么年轻,就算以前旧时候,也没这么个守法啊。” 高建业说,江寒不是不肯走出来,他是做不到。 “你想想,他和四爷在一块儿十年了,经历过那么多波折,一般的夫妻,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过这么多事儿。眼下让他再找个外人,别人能懂什么呢?又怎么能和江寒说到一块儿去?” 苏锦纶知道高建业说得有道理,他低头沉思片刻,又突然说:“有一个人,我觉得倒是挺合适的。” “你说谁啊?” “司徒家那小子呗。”苏锦纶说,“当初不就是他救走的江寒?别人不懂他和四爷那些事,司徒那小子应该比谁都了解吧?” 于是两个老人又开始合计,如何让江寒和司徒明徵取得联系。 高建业他们嘀咕的这些事,江寒心里都清楚,他只觉得好笑,也不打算真和他们辩论。 至于苏锦纶说的有关司徒明徵的事…… 司徒仍旧在给他来信,一个月一封,或者两封。 起初那两年,江寒仍旧像之前那样,不拆开,将信存放在牛皮纸袋里。 但是两年前的一封,让江寒起了好奇,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下,感觉里面是一张硬邦邦的四方纸。 那种手感,让江寒想起结婚请柬。 他忍不住拆开了信。结果,是一套漂亮的手绘明信片,是司徒专门画给他的。 江寒不由苦笑,心想,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然而既然已经拆开了一封,他也就没法再把它束之高阁,更无法装出没看过的样子。 斟酌了良久,江寒仍旧给司徒明徵回了一封信,口吻是中规中矩的味道,就仿佛司徒那封来信只是和他探讨商业用地。 这么多年,第一次接到江寒的回信,司徒明徵很明显高兴坏了,没有半个月,又来了一封。 自那之后,俩人开始通信,虽然在这个互联网时代,几乎没人用手写信,可是他们都愿意这么做。 江寒的回信不频繁,通常,司徒明徵在写了两三封信之后,他才回复一封——这也足够让司徒欣喜的了。 但江寒知道,这没用,哪怕他在霍定恺临终前答应他,往后和司徒明徵在一起。 何益经常打电话回来,问他近况,偶尔,也说起司徒明徵的事。何益问他,司徒那边有没有希望。 “江寒,都已经四五年了,你也不能一直呆在伤心里。我也不是要你马上和司徒建立联系,就是说,你给自己心里留个空,也许呢?” 江寒只笑而不答。 听他不回答,何益在那边叹了口气:“容铮说得对,他说,你的负担太重了,我们全都是逃兵,只有你不肯逃,一个人,把本来归我们扛着的东西,都给扛起来了。上次容医生过来还说过这事儿,他说,他就是那个头号逃兵。” 容庭仍旧在世界各地溜达,偶尔,会去探望一下大嫂和侄儿侄女。一年有两三次,他会给江寒发来几张明信片,似乎是在表明,自己尚在人间。 但是,在下一张明信片到达之前,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每年清明,江寒都会去扫墓,他要扫很多人的墓:容霁,容晨,霍定恺,还有容老爷子。 在别人眼里,其实这是很古怪的举动:这些人他二十多岁才认识,而且也没有血缘关系。 但是除了他,已经没人能够做这些事了。 扫墓的时候,他会带很多东西,容老爷子喜欢的茶,容霁热爱的甜点和美酒,他不了解容晨,只好摆一些水果鲜花。 在霍定恺的墓前,他只摆鲜花,而且只是玫瑰。但通常,他会在那块石碑前坐很久。 像是抚摸情人那样温柔,他会一面抚摸那冰冷的石碑,一面和霍定恺说上很久的话,告诉他自己的近况,盛铖的近况,甚至听来的各种八卦消息…… 有时江寒自己说着说着都会笑,也有时候,会落泪。 这种时候,他的那群黑衣下属,就远远的等候着,肃穆的立在那儿,规规矩矩,不动也不出声。虽然江寒是这么一个漂亮而年轻的上司,可是他们心中,无不存有畏惧。 一直等到说够了,江寒这才站起身来,他凝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轻声说:“再见,定恺,过段时间我会再来看你。” 他一直没有好,甚至,也没得到过解脱,他只是在别人面前,装出已经没事的样子。 可是江寒的心,仍旧在痛苦。 他仍旧爱着霍定恺,即便他已经死了,然而霍定恺给他的那份爱,深深埋在他的心灵深处,甚至占据了核心位置……尽管人已经不在,被死神给掳走,带去了遥不可及的冥府深处。 于是留给江寒的,只剩了这重复不断、来了又去的时间,黑夜连着白天。 霍定恺离去的这几年,江寒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这问题也曾困扰过霍定恺,那就是,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做? 它为什么要让江寒遇到霍定恺,爱上他,经历这么多波折才在一起,最终,却又要把霍定恺从他的生命里夺走呢? 就如同霍定恺,江寒也想不通,他日日夜夜追问这无解的回答,渴望获得一个能让自己心灵宁静下来的办法。 有些夜晚,他突然从梦中惊醒,旧日的喜乐瞬间消失,江寒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处何处。他混乱地把手伸到旁边,却摸了个空。 这种时候,江寒会喘息着,坐起身来,眼睛流出几滴刺痛的泪。 偶尔,他会埋头哭一会儿,偶尔,他也会咬着牙,恶毒诅咒老天爷,恨它把霍定恺夺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床上…… 但多数时候,他会擦干眼泪,慢慢起身,到书房去,打开台灯,拿出那本《西藏生死书》。 是霍定恺的书,他过世后,江寒从玫瑰园庞大的藏书里找到了这本书,一时如获至宝,因为那些宗教的语句能安慰他,继而帮他寻找到解决之道。 他相信霍定恺没有彻底消失,他相信,他的灵魂仍在并且永存。江寒确定,霍定恺的灵魂依然停留在中阴身,他就在那儿等着他,这是他们早已经说好了的,霍定恺在海岛上答应过他,他说,他会在中阴身等着,一直等到江寒的归来。 时间对生者流失得飞快,对逝者就更不成问题,江寒对此笃信不移,霍定恺会遵守他的承诺。那个人,不会对他食言的。 这么想着,江寒就渐渐平静下来,甚至也不再追问那些难解的问题。 因为他终于弄懂了:这就是意义。 相遇本身,就是意义,如果重来一遍,他宁可忍受这所有的痛苦,也要和霍定恺再度相遇,继而相爱。 而未来,并不会有其它的可能,他终将会再见到霍定恺,会被他紧紧抱住,像从前那样。 然后他们从此,不再分离。 江寒放下书,凝视着窗外的夜色,而夜风此刻正吹拂着窗帘,它发出极弱的柔和声音,像恋人的絮语,整夜不停。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背景音乐,林海《爱情风华》专辑之《让爱》后来江寒怎样了,我说不准,虽然写的是“心如死灰”,但不排除几年后司徒回国,俩人终于还是在一起这种可能性(这样的在一起就会与上次不同),当然这只是猜测,文章写完,作者也丧失了特权,我和读者一样,无法料知未来。 下一篇是he,也不会有霍定恺这种人了,至于别的信息,目前还无法给出。 说了这么多,长评,各位不来一个么o(n_n)o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5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