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农》 正文 第1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帝农》作者:泥慕玉 文案: 一个破落地主家的女扮男装的小女孩捡到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两人欢欢喜喜的种田的故事。 轻松的种田文,温馨治愈,请放心跳坑。 自己渣的图片,画质太差,别介意。 内容标签:生子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拓拔谌,元疏忆 ┃ 配角: ┃ 其它:种田 ================== ☆、第1章 村子里的第一声鸡鸣声刚刚响起的时候,拓拔谌就打开了自家的木板门。 这门是用杨木做的,还抹了层灵香草捣碎沥出的汁液,虽然这样能够起到防腐的作用,但这扇门所属的屋子是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祖屋,这么多年过去了,门板上早就被蠹虫蛀的不成样子了,还留下了坑坑洼洼的大小深浅不一的虫洞,许多年的磨损再加上风雨的侵蚀,让这扇门看起来格外的破旧。 但拓拔谌不在意这些,她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了,对这些早就习惯了。 打开门后,她拖着一条有些瘸的腿缓缓的往东屋走,在吃力的用藏在东屋里的最后一点瓦罐里的青盐洗漱完毕后,她缓缓走到屋子的正中,那里供着一块松木的牌位。 “娘,原谅孩儿今日不能用贡品祭祀您了。”拓拔谌叹口气,将那牌位抱在怀里,仔细的用自己的麻布衣服擦了又擦,才小心的把怀里的牌位放到供桌上,后退一步拜了三拜道“娘不要着急,孩儿今日先去河边钓鱼,午时等在镇里当帮工的大牛哥回来了,再托大牛哥将那些鱼带到镇上卖些银钱,好帮您买贡品。”说着,她又用拇指轻轻的摩挲着牌位上的木头纹路,眼圈儿也有些红“娘放心,孩儿一定听娘的话,好好的活着。”像是在安慰娘亲的在天之灵似的,拓拔谌轻轻的道。 在例行的祭拜完成后,拓拔谌就拿着自己做的渔具,戴上娘亲还在世时给她编的草帽,小心翼翼的用石锁锁上门后,方才安心的往村子里的小河边走。 她是个瘸子,家里虽然有祖上传下来的几亩良田,可是往往在收割时抢收不及或是在播种时来不及遇到了雨季,那些庄稼就都烂在了田里,反倒白白浪费了粮食的种子。 不是说不想请乡亲们帮忙,只是收割的时候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谁有空理她这个瘸子?况且就算人家有心帮她,她也不好意思白白接受人家的帮助,只是说要回报什么,她也真的是家徒四壁。自从爹爹死后,她家就一日不如一日,后来又因为娘亲的病,她家里祖传的一百多亩变卖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了四五亩。所幸今上圣明,下诏全国免税三年,她才没有失去祖传的最后的土地。只是她因为腿脚不便,那些田地也大多荒芜了,与失去也没甚区别了,没有土地又哪里来的粮食?更别提哪里还有些积余了,就是想请人家吃顿饭家里也没有米的。 拓拔谌像往常一样饿着肚子往小河边走。她三个月前因为钓了条五斤重的黑鱼换来的米早就吃光了,就算她将原本的一日三餐定为一日一餐也没有多少用处,到底还是阻不过她入不敷出的。 人是铁饭是钢,她昨日就没有吃饭,今日若是再钓不到鱼,恐怕过不了几日她就该下去陪伴她的娘亲。 拓拔谌的家在村里的最西头,小河在村子中央靠近村子东头一片树林的地方,想要到那里去就必须穿过村子里不少人家,毕竟这不像她家的祖屋一样只有一个人在住。 拓拔谌出门尚早,但此刻已经有不少人家的烟囱上袅袅的冒起了青烟了。庄稼人么,总是想着能多做点活儿是多点,况且若是手脚慢了,误了农时可就不好了。 拓拔谌努力的拖着自己瘸了的腿轻轻的往前走,好让大家都注意不到她,即使这样,她还是被此起彼伏的狗吠声给吓了一跳。 “大清早的你叫什么呢?死狗!”随着声音响起,拓拔谌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以及狗“哇哇”吃疼的声音,想是狗的主人嫌它吵便狠狠地踢了它一脚。 “谌儿啊,你这大清早的就去钓鱼啊。”说话的是顾大婶,村子里出了名的精明人,因为她五短的身材偏偏还胖的很,村里有看不惯她的就给她取了个诨名,唤作“五魁首”,意为什么事都想沾点便宜。此时,她一张黝黑的面皮上此刻笑的满是褶子,看她这幅模样,不知道又在盘算着什么了。 “是啊,大婶你也早。”拓拔谌礼貌的回她道,“大婶吃过早饭了吗?” 以为拓拔谌是要到她家里蹭饭,顾大婶连忙摆手,“早就吃完了,连最后一点白稀饭也给了这条狗了,”说着,她挤出笑来道“谌儿吃饭了吗?” “吃了。”现在不过鸡鸣过三,她刚才看她家烟囱上冒烟可是看的分明,如何就吃过了呢?拓拔谌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所想,一时也不想再与她纠缠下去,只好客气道“婶子先忙,我先去钓鱼了,晚了鱼都该自己寻到食了。” “唉,好,你去吧。”顾大婶笑容满面的道。 直到看着拓拔谌远去的背影看不见时,她才用酸溜溜的口气道“模样俊又怎么样,只要是个瘸子,就没有好人家的姑娘肯嫁给你,娶不到媳妇延续香火不说,单单自个儿就没法儿活。呸,装什么斯文人!”说着,又踢了自从刚才就一直趴在门口的狗一脚“死狗,大清早的就对着个晦气的叫来叫去,今天就不给你吃东西。”说完,她挺着自己赘满肥肉的身子,“碰”的一声关上了院门。 刚才的一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拓拔谌的心情,她慢慢的走到小河边,放下手里的渔具,将身上背着的竹筒也一并放下来,坐在河边有些湿冷的草地上好一会儿,凉了身上出的汗以后,她才开始准备钓鱼。 钓鱼最不能缺的是饵料,有些贵族人家有特制的钓鱼用的食料,穷人家可就没这么讲究了。用树枝把肥沃的土壤一翻,到处都是肥肥胖胖的蚯蚓,用那个当做饵料,既不费事又省银子,着实是好方法。 拓拔谌从河边的柳树下找到一根枯树枝,认真的掘了倔,不一会儿就挖出来了足够今天用的饵料,她满足的用胳膊上的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已经冒出头的日头,轻轻舒了口气。 “希望今天能够有个好收获吧。”拓拔谌暗暗给自己打气道,随即认真的在上游找了个好地方将蚯蚓放在自制的鱼钩上,轻轻使力将鱼钩抛了出去。 那鱼钩在空中抛了个完美的弧线后,稳稳的落在了荷花中央、水草遍布的地方,开始了它的水下之旅。 都说等待最是焦急,但拓拔谌性子温吞,一向秉持着她娘在世时教导她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平日里在乡亲们口中都是有口皆碑的。在钓鱼这件事情上,更是将耐性体现的淋漓尽致。 眼看到的正午了,许多在田间做活的人或是陆陆续续的回家用饭,或是由在家里的婆娘送来一些汤汤水水在田埂坐着用餐,只有拓拔谌,一个人坐在大太阳底下,戴着用麦秸编成的草帽,傻傻的盯着水里的鱼漂瞧着。 她从早上到现在就只掉的一条三斤多重的鲫鱼,其他的都是不足半斤的小鱼,拓拔谌看着那些小鱼,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将它们都放了,是以她的鱼篓里到现在为止,只有那一条鲫鱼。 眼睛长时间盯着水面,拓拔谌的眼睛有些酸痛,却依旧不敢将眼珠子从水面错开分毫,生怕一个不小心鱼就跑了。只是实在是眼睛太酸了,拓拔谌忍不住用仰起头用手揉了揉眼睛,正在这个时候,她手里的鱼钩突然剧烈的抖了一下! 拓拔谌心中一喜,连忙扯着钓竿往上提,只是她用尽了平生的力气都没办法将那钓竿提起。想着是不是因为钓的鱼太大的缘故,拓拔谌特地两只手连着一起拉住钓竿,用尽力气往上扯,谁料拓拔谌这自制的钓竿虽然绳子用的是结实的麻绳,那竿子也就是平常的棍子,上方拓拔谌在使力,下方那什么东西拖住了鱼竿也往后扯,两相受力,那棍子就不堪一击的断了。 看着手里的半截棍子,拓拔谌想哭的心都有了,天知道她此时有多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失落泄气的情绪,但她时刻想着她娘的话“谌儿,你要努力的活下去。” “谌儿,你要努力的活下去。”拓拔谌自言自语的扔掉手里的半根棍子,拖着一条腿离河更近了些,她想搞清楚她的鱼钩到底是遇到了大鱼还是被水草绊住了。 只是在河面上眺望半天也看不清那鱼竿到底如何了,拓拔谌不气馁的拖着腿跑到离小河不远的树林外,找了根看起来又长又粗的棍子,比划了一下又往回跑。 她的气都还没有喘匀就迫不及待的用那根棍子往河里挑,只是一下就明显的感觉到了从棍子顶端传来阻力,与此同时还有一声细微的闷哼“救……我……” 拓拔谌被这声音惊了一跳,小河里荷花之类的水草植物种下了很多,方才被这些东西挡住了视线,现在仔细观察才看见,她抛下鱼竿的地方竟然有黑色的头发浮起来。 拓拔谌浑身的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起来了。 ☆、第2章 拓拔谌家的祖屋建在村子的西边,一处有些高的坡地上。屋子的地基离地面有三四米,想要下的地面还需要建造石梯。所幸祖先们荫萌子孙,早就提前在门口铺好了石梯,好让人通过。 只是这石梯对别人也就罢了,对拓拔谌可是不小的困扰,比如她每次下石梯的时候都得找根结实的木棍子来支撑自己的身体,稍有不慎就会在石梯上滚一滚,弄得满身狼狈。但除此之外,她对祖先的先见之明还是非常钦佩和感激的,起码,她不用遭受屋漏的后果。 农家人,最遇不得的是雨季,尤其是那种瓢泼大雨连绵不绝下的两三天的大雨。 雨季来之前,所有人总要提前备好干粮,一家子小心翼翼精打细算的盘算着吃那点干粮,否则就过不了那个雨季。若只是雨季的干粮倒也还好说,只是那大雨带给这些农家人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首先便是田里的庄稼,无论是可以收获的庄稼还是尚且是青苗的种子,不论是哪一个都禁不起在雨里泡个几天啊!因此,往往一到雨季,大多数庄稼人都是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在家里求神拜佛的祈求着雨停下来。 最为倒霉的还不止这些,农家人的屋子往往都是用泥巴糊了些木棍圈起来、连正经的房梁柱都没有、屋顶用茅草一层层的铺盖上的茅草房,被雨一淋,那茅草的重量就增加了,往往雨季还没结束的时候自家房子就塌了,更有甚者家里的房子建在了低矮的坑洼处,雨季一来,屋子就像泡进了汪洋里,那些个盐罐醋罐米罐,都一溜烟儿的被水泡着,等到水下去,早就不能吃不能用了,只叫人跺脚生气,想哭都哭不出来。 所幸拓拔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来她家屋子建的高,二来她家的房子是祖上有钱的时候建起来的青瓦房。这屋子虽然年岁久了,可是到底还是比茅草房住的舒适,村里的人在雨季焦头烂额的时候看见拓拔谌住的房子,不无嫉妒的说着,拓拔谌有个好祖宗。 眼看着快到雨季了,拓拔谌有些着慌的从屋里拿来了木锹,一瘸一拐的拿了自己当做拐杖的木棍就要往屋子下面跑。 “你做什么?”一道柔媚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拓拔谌琉璃般透明苍白的脸上有些局促,对于这个一个月前救回来的美人,她还是没办法从容应对。 “我……我……”拓拔谌局促的绞着手,稍微抬头就看见眼前粉黛不施却依旧美艳动人的女子正抱臂倚着木门一脸疑惑的盯着她。被她水汪汪的眼盯的实在是不好意思,拓拔谌小声道“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过,你的伤要不见风的养几个月呢。” 元疏忆看着眼前人苍白到没有血色的、与记忆中有些相象的脸,心里不由得动了动,她狭长的眉目向上一挑,道“你先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啊?”拓拔谌微微呆楞的张嘴小声道,苍白却依旧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十足的小女儿姿态,就算是身上套着成年男子的衣装都掩饰不了她女儿家的出众外貌。 看她这模样,元疏忆奇怪的想,这村里难道就没有人看出来这拓拔谌是个女孩子,或是有庄稼汉将她掳走当做兔儿爷吗? 她这可就是多心了,庄稼人眼里,哪里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他们只知道男女阴阳结合乃是天经地义,即使看见拓拔谌漂亮的比女孩儿还美的的外貌,也只当是她生的好看罢了,从来没人想过她会是女孩子假扮的,毕竟香火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 拓拔谌可不知道元疏忆此刻在想些什么,她自己自从娘亲过世以后就一直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与村里人的交往也少,见得生人更是少的不得了,偶尔见了个长得美貌还不嫌弃她的瘸腿的元疏忆,又有些欢喜又有些亲近。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从小到大被同龄的坏男孩欺负,又因为男女有别不能和同村的女孩子一起玩,心里到底寂寞。而此刻对于差不多年纪女孩子的元疏忆,她自然是亲近的。 “马上雨季就要来了,我要在这屋子旁边挖条水道,不然雨大了会淹到屋子的。”拓拔谌瞧着她,漆黑的眼珠里满是清澈的流光。 元疏忆闻言,抱臂扫了一眼四周,的确,这屋子虽然建在了稍微高的山坡上,可是近年来被水流侵蚀,坡势越来越缓,若是大雨来了这屋子还真是够呛。 “你能挖得动?”元疏忆一脸怀疑的看着她,狭长的眉一皱,打量着她。 琉璃一般瓷白的皮肤,墨黑墨黑的发,眼睛里蕴了一汪月下的泉水,碧波荡漾的惹人心醉。她身量很高,可是依然不难让人觉察出她的柔弱。 她的眉目五官像极了她的父母,一样的精致漂亮,却可以让人轻易窥探到她身上因而埋下的病根。 被她的视线打量的有些不好意思,拓拔谌咬着唇不说话,只是倔强的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木锹往石梯走,她虽然弱了些,脾气倒是罕见的硬的不得了。 元疏忆轻轻叹口气,走上前去夺走她手里的木锹,道“我来吧。” 争执不过她,拓拔谌只好妥协,不过她坚持要跟着元疏忆一起去,元疏忆想想也就答应了。 说是一条小水道,真要挖起来还真是颇费功夫的。元疏忆虽然没有干过苦力活,但她向来能吃苦,因此也不顾身上没好透彻的伤口带来的疼痛,举起木锹就开始挖。前些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这土地还异常的松软,挖起来不太费事,不大一会儿,元疏忆就挖了三尺多长一尺多深的水道。 泥土松软是好,但那泥里也掺杂了些水,干这些活难免会把些泥浆子崩在身上,看着自己此刻满身的泥浆,连头发丝上也黏上了些许,活脱脱庙里塑的土地婆。元疏忆叹口气,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方才拓拔谌会给她穿上草鞋了。 “怎么了,累了吗?还是伤口疼?”听见她的叹气声,拓拔谌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计,拖着腿吃力的在泥浆里走向她。 “没事。”元疏忆摇摇头,看着已经到了眼前的人,奇怪的问她“你刚刚蹲在那里做什么呢?” 仔细的检查了她身上,确定伤口没有裂开以后,拓拔谌才抬起头来眉飞色舞的跟她说道“捡东西啊!” “捡东西?”元疏忆迷惑了,“这里有什么好捡的?” “多着呢!”拓拔谌一向苍白的脸因为兴奋而浮起来红晕“这泥土里夹杂了不少蚯蚓,我把它们都捡走的话足够我好几天的鱼饵呢,还有啊,这水道里我刚刚捡蚯蚓的时候才发现有好多泥鳅还有虾的洞呢!”说着,拓拔谌兴奋的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往她眼前一举“你看,这是我的成果。”一条还挂着柳叶的柳枝上串了不少红钳子的大龙虾,一个蕴了清水的竹筒里面也装着不少像蛇一样长长细细的生物在游动。 她小孩子般在那里兴奋的自顾自说着,元疏忆的脸沉沉的,也没说什么,只是拿起木锹,走到她身前,微微弯下身,道“上来。” 拓拔谌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傻站着不动。元疏忆美艳的脸滑过一丝不耐,拉着她就往自己身上带“你不上去了吗?” 拓拔谌眨眨眼才知道她顾及到自己腿脚不便,想要背着自己上去。她心里微微一暖,看着她美艳的脸上崩上的几滴泥水,不好意思道“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呢。” 元疏忆不理她,一把抓住她就往水道上方去,不料她却低估了伤口对她的影响力,一阵疼痛蔓延,她一个气短,两个人双双滚到了刚刚挖好的水道里。 这下好了,本来只是身上稍微沾了点泥水,这么一滚,就像泥球一般了。 两个人相对着侧身躺着,身上脸上都是泥浆,小花猫一般看着彼此,都忍不住笑了。 元疏忆用粘满泥浆的手揉她的头,直到确定她发丝上的泥浆跟自己的一样多,她才满意的收回手道“下次不要随便就去弄那些稀奇古怪的,我听说这水里有蛇还有水怪,到时候吃了你个没二两肉的,我看你怎么办。” 拓拔谌第一次与人亲近,心下羞赧,还是努力忍下她心里激起的涟漪,小声反驳她道“我自小都不怕的。” 元疏忆听她说这话,黑了脸,只是看见她浑身上下都是泥浆只留了一双明亮的眼露在外面,又乐了“今天可以不吃荠菜汤了吧?” 拓拔谌脸一红,点点头。 好容易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上去,走到屋子里,看看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是时候生火做饭了。 拓拔谌从东屋里拿出一件衣服递给元疏忆,道“你先把衣服换下来,我去烧水,待会儿就可以擦身了。” 元疏忆看着她皱眉,这个女孩儿可真是傻,又湿又脏的衣服穿在身上,她不觉得难受吗?她想着,就问出口,“那你呢?” 拓拔谌知道她的好意,却只是微微一笑道“我不烧水咱们两个人都洗不了啊,你身上有伤,等你洗完了再来帮我也不迟啊。” 元疏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拿着衣服进了屋里。 拓拔谌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转身一瘸一拐的准备柴火去了。 ☆、第3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柴被放在开门七件事之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拓拔谌走到灶台,仔细的刷了刷石锅,确定没有一丝污垢后她才返身走到瓦缸前舀水。 小心的打开瓦缸的盖子,看见里面所剩不多的水,拓拔谌叹了口气。 村子里吃水都靠着村里的那条小河,有些人家里人口多了,吃的水不太够,便一大早派着自己家的男人去挑水,存好一缸水就足够自家一天的吃饭洗漱了,完了大不了再去挑就是。可对于拓拔谌就有难度了,小河离她家挺远,她的腿不好,力气也小,每次挑的水还不够她一天用的,好在她节省,每日囫囵的也就过去了。后来她学的聪明了些,每次下雨时便拿着自家的所有的盆盆罐罐在雨里接着,然后再把它们倒进水缸里,一次雨下来也能接满满一大缸,足够她用半个月的。如今这水缸里的水还是七天前下雨时她接的,只是原本的一人份变为两人份,怎么都不够的。 看来要多储备些水了啊,拓拔谌心里盘算着,她一个月前救下的这个美人异常喜欢洗澡,就算大夫说了她的伤口不能沾水,她也要每日擦身。秉着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的念头,拓拔谌对于她的要求努力的完成着。 打定主意明日钓鱼时去多挑些水,拓拔谌用葫芦制成的水瓢舀了好几瓢进石锅里,确定够了后才走到灶前烧火。 好容易用打火石打着火,拓拔谌却怎么也点不着手里捏着的一把干草,仔细的看了看,原来她前几天收的这草因为下雨淋得湿了,怪不得点不着呢。 认命的叹口气,拓拔谌拖着腿走到灶台旁边的木柜旁,从里面拿出了一束絮绒,这种草很容易点着,却异常难得,拓拔谌特意趁着去年秋天村里人忙着收麦没工夫跟她抢的时候跑到产这种草的地方,摘了满满一大篓,晒干了藏进柜子里。 将打火石放在絮绒草上,“哧”的一声淡蓝夹杂着橙黄色的火焰就跳跃了出来,拓拔谌小心的将已经点燃的絮绒草送进火洞里,再在上头覆了一层半干不干的草和一些枯枝,拿着烧火棍开始烧水。 元疏忆将身上的脏衣服换了下来,对着拓拔谌她娘亲还在世经常用的铜镜照了半天,看见自己满头满脸的泥浆后,忍无可忍的绕到灶房去找水。她可以忍受自己美貌的脸被泥盖住,可她忍不了自己的脸被这么脏的泥盖住! 还没进灶房就看见许多青烟从灶房的帘子里冒出来,元疏忆心里一紧,心想难不成失火了?她冲过去一把掀开灶房的帘子,急忙道“怎么了?拓拔谌?” “咳……咳……”拓拔谌被这烟呛的嗓子难受,看见元疏忆闯进来一时反应不及的傻呆呆看着她,只是这烟也太熏人了些,她的眼睛被这烟熏得红通通的,眼睛干涩的就流下泪来。 元疏忆在弥漫了整个灶房的烟雾里找到拓拔谌的时候,就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刚刚哭完的苍白脸上还留有几滴泪痕,混着脸上没擦掉的泥巴,白一片黑一片的,生的再怎么我见犹怜的模样,此刻也是让人发笑的。元疏忆看着心里好笑,也不问她刚刚怎么了,只是跑到里屋拿着湿毛给她擦脸,一边擦一边笑“唉,你不是去烧水了么?怎么抹上颜料唱戏去了?” 知道她在取笑自己,拓拔谌闷闷的不说话,嘴唇撅的老高,将头转过去不理她。 “呵呵……”元疏忆捂嘴笑,她还以为这个小丫头没脾气呢,看来也不是这样啊,她戳戳拓拔谌因为生气鼓起来的小脸,笑道“来,给姐姐说说,怎么了这是,嘴巴都能挂个酱油瓶子了。”说着,她捏捏拓拔谌的嘴角。 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拓拔谌脸一红就要把脸转过去,不料被元疏忆把她肩膀一按,再动不了,她就看见元疏忆妖孽的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想跑?” 拓拔谌没有办法,只好保持着被她捏着脸的动作不动,开始说原因。 “方才……柴草不够……我就用了湿的草。” 是这样啊,看着拓拔谌有些气呼呼的样子,元疏忆的心情大好,不过她还是想逗逗她,于是取笑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够的?” 拓拔谌被她这么一问,自娘亲过世后自己独身过了多年来的苦就像洪水一般倒了出来,是啊,自家还有什么是够的?她想着,脸上的悲戚之色就露了出来。 见她这样,向来察言观色的元疏忆心里懊悔,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道“没关系,管你什么不够,有姐姐在,保管你什么都够。”说着,她还拍拍胸脯,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逗得拓拔谌笑了,方才的尴尬也一扫而空。 “你说的啊,”拓拔谌鼓鼓嘴,看着她笑道“你说的啊,我缺水缺柴缺米缺油缺盐,我什么都缺。” 元疏忆苦笑,心里已经有几十个小人儿在打自己巴掌了,让你爱打趣人,这下好了,自个儿挖坑给自个儿跳了吧?可是看着拓拔谌那挑衅的眼神,元疏忆就觉得,自己一定不能让这个小丫头片子小瞧了去,否则以后等回了京都,她有什么脸面见那些世家子啊,说自己好歹被他们称作一代妖姬结果败在了一个小丫头手上?不不不,不行,就算她是继伯父的女儿你也不能洗脱你就是败给了她的罪名!元疏忆想着,对她展颜一笑,说不出的魅惑人心“好啊,就当我报恩好了。” 拓拔谌心里一沉,勉强对她笑道“好啊。” 想着,元疏忆就要去做,她向来是个行动派,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的主儿,当下趁着这个空荡儿就要出门。被拓拔谌一把拦住了,“你做什么去?” “给你弄柴去啊!”元疏忆奇怪的看她一眼,“你不是缺柴吗?” “现在已经晌午了啊,”拓拔谌无奈的对她笑笑“你不饿吗?还有你这一身,也不洗了?” 元疏忆摸摸自己被泥水沾染的下巴,眼睛眨了眨,道“你家里还有米吗?” 拓拔谌脸一红,不说话了。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呢,她救下元疏忆的那天钓的鲫鱼换的米早就光了,柴也没有,米也没有,还委屈元疏忆和她一起吃了几天的没味道的水烫野菜,现在连水也快没有了。拓拔谌环顾着自己家的祖屋,现在她当真是家徒四壁了。 “好啦好啦,”元疏忆安慰她“我们去野炊吧。天无绝人之路嘛。” “野炊?”拓拔谌迷惑了,不解的望着对面的女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元疏忆笑的一脸的高深莫测。 晌午时分,在外头做活的庄稼人都回来吃饭午睡了,就连骑着牛的牧童都找个块阴凉的地方歇下了。整个村子里安静的只听见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的叫着,在日头下显得没什么精神。 正是初夏,日头不是太晒,走在村里的土路上还能感受到迎面吹过来的凉爽的风,元疏忆踩着草鞋,戴着拓拔谌常戴着的帽子,牵着腿脚不利索的拓拔谌,在土路上欢快的走着。 “古人常说田园之色可以怡情,我从来不知,不想今天领会到了。”元疏忆的脸上还沾着泥巴,可却丝毫不影响她张扬的美丽,她一面东想西想的四处看,一面问拓拔谌“那个全身是灰色,还小小的鸟是什么啊?” “那是斑鸠。” “那那只鸟蹲着的那棵树呢?” “那是桑树。” “桑树?里面有没有蚕啊?咱们要不要捉点蚕回去养,然后就有丝绸衣服穿了。”元疏忆异想天开的道。 “桑葚倒是多,至于蚕,你还是别想了。”拓拔谌给她泼凉水道。 “为什么?”元疏忆不解,“不是说蚕是用桑树叶养的?这里这么大一棵桑树,这么多的桑叶,岂不是蚕很多?” “蚕都是有专门的人养的啊,”拓拔谌一边注意脚下的路一边和她说话“而且啊,在那些养蚕的人眼里啊,蚕可比人精贵多了,养蚕人家在三月底蚕开始吐丝的时候就闭门不出,一心守着蚕了,客人也不敢在那个时候上门的,怕伤了蚕。那个时候,你可千万别去触人家霉头,不然人家对你不客气。”拓拔谌吓唬她道,她可真怕她因为好奇赶上人家门里专门去看养蚕,惹得人家对她不客气。 “不客气?”元疏忆笑的挑衅,“我看谁敢对我不客气。” 拓拔谌郁结,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岔开话题道“我们到底去哪儿啊?” “小河边啊。”元疏忆闻言惊讶,“你不是每天都来这里钓鱼么?怎么,到这里的路竟然没有认出来?” 拓拔谌听了她的话后一扫周围,没错儿,这是去往小河边的路,不过——“你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吗?竟然知道这里的路?” “哪里,”元疏忆乱扯一通“你们村子太小了,你家里出来不就看见这一条小河吗?再说,我那天虽然昏迷着,但中途也是模模糊糊醒过来几次的,记住了这里的路也不稀奇么。” “哦。”对于元疏忆的胡说八道拓拔谌也没起疑,她觉得自己所在的村子应该就是小,加上她还记了一点路,所以元疏忆才能找到路的。 “呼——”元疏忆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又怎么会说她昏迷的时候的确醒过几次,不过却是为了撒下帮人识路的七里香呢? ☆、第4章 小河不知是何时开始守护着这个偏僻的小山村的,据拓拔谌的娘说,她小的时候这条河就存在了,连村里比拓拔谌她娘还老一辈的人都说不清这条河的来历,好像是他们刚出生就一路陪着他们到死去了。 小河称作小河,实际上水位也深得很,有七八尺,掉个人下去完全看不见头的那种。河里有不少螺蛳鱼虾,河的下游还种了不少荷花菱角,夏天一到,满河的荷叶被风吹的一浪接着一浪,其中夹含着许多或白得雪一般的或红得火一般的莲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的绽放着,有说不出的美丽。 拓拔谌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这条小河,虽然她腿脚不好,不能像同龄的孩子那般一起下河里游泳摸鱼,可她小时候每天都来这里坐在树荫下发呆,看着荷花,看着在水里嬉闹的未总角的伙伴们,她的心里就溢满了欢喜。 被元疏忆牵着慢慢走到了小河边上以后,拓拔谌就迫不及待的挣脱了元疏忆的手,跑到自己常在那里钓鱼的地方,放下她们从家里带来的许多东西,再转身看着元疏忆笑。 她的笑容太明媚,在阳光下闪着光似的,让元疏忆看了不禁感到好笑“天色不早了,咱们准备午饭吧。” “嗯。”拓拔谌乖巧的应了。 说是午饭,实际她们现在无有半粒米,别说做饭了,想要给鸟儿喂食都不能够的。好在她们现在在河边,并且距离小河东边的那密林也近的很,古人有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如此一来就地取材也就足够了。 元疏忆脱去自己刚刚换上的外衣,小心的卷起自己的裤腿,露出白皙的一截小腿,拿着她刚刚从路上捡来的长木棍,试探着从河边走到水里。 “回来!”拓拔谌看她这样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拉她,她就下去了。“元疏忆你快回来,这河看着浅,人下去都不露头的,你快点回来啊!” 拓拔谌急得在岸上跺脚,嘴巴一撇就要哭了,一个劲儿的嚷嚷着要元疏忆上岸,元疏忆不在乎的对她一笑“没事的。”她那天也是丈量了这河的深浅才敢跳下来的,况且她又会闭气,这河水对她来说,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她走到河的中央,半漂不漂的浮在水上,手里还拿着一根顶端有点尖利的木棍,看准了以后,“碰”的一声,就叉到了一条鱼,“哈哈,逮到你了!”元疏忆笑的很是开心,把尾巴还在甩动的鱼从木棍上拿下来,把鱼隔空一抛就抛上了岸“接着!” 拓拔谌顾不得还在地上活蹦乱跳的鱼,只是对着元疏忆喊“元疏忆你快上来啊!”她一迭声的喊了几遍,只是元疏忆被魔魇住了一样,没听见她话似的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小河深处走,没一会儿就被许多磨盘一般大小而又密集的荷叶遮住了,再看不见人影。 此时的日头是一天中最毒辣的,既使拓拔谌戴着寻常农家做活的麦秸编成的草帽,却依旧被太阳晒得满头大汗,她看着空荡荡的一池荷花的小河,却觉得浑身发冷。那冷意从她心底的一个角落传到她的四肢百骸,发散着,让她的手脚也酥软了,提不起劲。 她还记得,自己七岁的时候,她的爹爹也是这样,跟她说给她捉鱼补补身子,结果他一下的这河里,就再也没能上来。不对,该是上来了,只是却是被几个会泅水的从河底捞出来了。 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看着依旧空荡荡的小河,忍不住就哭出来了“元疏忆你快上来啊,你不是说水里有蛇还有水怪吗?元疏忆……”她着魔似的一直喊着元疏忆的名字,突然想起她娘在世时曾说过的“心诚则灵”,赶忙蜷起腿方方正正地跪在草地上对着四周拜了几拜“佛祖,观世音,你们一定要保佑啊,让元疏忆回来啊。”说完,她闭上眼默念了几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里的话,就开始磕头,一边磕一边自言自语“佛祖保佑,让元疏忆回来啊。” 她这般磕头祷告,佛祖没招到,倒是招来了一个“怪物”。 “你在干嘛呢?”听见这个柔媚的声音,拓拔谌心中一喜,心想佛祖果真有用。她忙不迭的抬起头,却看见一个蓝色眼睛的怪物正盯着自己。 “啊!”拓拔谌吓了一大跳,她到底是长在小山村的小女孩,见到了蓝眼棕发的元疏忆自然而然的就把她认作妖怪也是不稀奇的。“你别过来,妖怪,我不怕你的……”拓拔谌身子向后一仰,用带着哭音的语调对着元疏忆大声喊,输人不输阵,她娘告诉她遇见妖怪了一定要比妖怪还要凶,那样妖怪就会怕你,就不敢吃了你了。 “噗嗤……”元疏忆一边捋着还滴水的头发一边低头笑,她终于知道眼前的女孩这惊恐的模样是为什么了,看着她这般受了惊的小鸡仔模样,逗弄的心思一起,就再停不下来。元疏忆眨了眨眼,碧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异域的神秘“我就要过来。小姑娘,我告诉你,我好几天没吃饭了。”说着,她做出要抓人的样子,就要上前抓住拓拔谌。 谁知骇极壮人胆,拓拔谌不但没有像她想象的那般哭着求饶,反而拿起她作为拐杖的木棍,招呼着就往她这边打,她一边打一边用还带哭腔的声音道“你这个怪物,一定是你把元疏忆吃了。呜呜……” “喂喂……”元疏忆左手一把拉住她作为武器的木棍,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右手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柔媚的声音,还有身上的衣服,是元疏忆的不错,可是她的眼睛和头发…… “你别骗我,你就是妖怪。”说完,拓拔谌用手使劲的捶她,“你这个妖怪,妖怪!” “哎,你怎么不信我呢?”元疏忆苦恼的看着自己怀里闹得不可开交的小女孩,“我就是元疏忆啊。” “你骗人,你的眼睛是蓝色的,还有头发也不一样,这样不就是年画上画的怪物吗!” “哎,你现在看看,我的眼睛如何了?”元疏忆说着,摇摇怀里的女孩,“你看一下?” 拓拔谌小心翼翼的把头从她怀里抬起来,入眼就看见元疏忆笑的柔和的脸,此刻她美艳的脸上没有任何泥垢,越发显得她的美貌。而她的眼睛和头发,还是原来的黑色。 “哇……”拓拔谌哭的惨兮兮的,她脸上的泥还没洗掉,此刻连泥带泪都抹在了元疏忆的衣服上,“哇……元疏忆你吓死我了,你干什么要下去啊?”她一边哭一边继续使劲将脸上的污垢往元疏忆刚刚洗好的衣服上抹,看的元疏忆额角的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没事啊,你看我不是没事嘛,”忍住嫌弃她把她丢出去的想法,元疏忆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我只是想去河里洗干净自己啊。” 拓拔谌还在一抽一抽的打着嗝,不过她好歹不哭了,只是自己在那里抹着眼泪。元疏忆把她放开,让她好生站着,自己则去收拾她从河里带出来的东西。 她方才下河瞧了瞧,这河当真是拓拔谌所说的这个村庄的守护神,不但水产丰富,竟然还有不少极为珍贵的草药,包括可以遮掩住她的本来面目的珩草,好在她以防万一的摘了不少,不然还不吓死拓拔谌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不过,要怎么对她解释呢? 见元疏忆都在收拾东西,拓拔谌也不好意思干站着,她捡起方才元疏忆抛上岸的已经奄奄一息的鱼,从她们带来的东西里找到石刀,手起刀落的给鱼开膛破肚,等到把鱼鳞都刮掉、鱼漂都摘掉,再跑到小河的下游洗干净。转身却看见元疏忆在捣鼓一堆草,她不禁好奇道“那是什么啊?” “啊,”被她问的心虚,元疏忆又开始蒙小孩儿“我看这些草长得漂亮,想着你应该喜欢,所以我就随便摘了点。” “哦。”拓拔谌点点头,既没有问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问她方才消失了那么长时间在干什么,只是一味的相信着她说的话。“我把鱼洗干净了。” “嗯。”元疏忆心虚的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她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弄些柴来。”说着,她小跑着往不远处的小树林走。 拓拔谌看着她毫不迟疑的往前走的背影叹了口气,她走到元疏忆说是“漂亮”的那堆草前面随意的翻了翻,而后沉默的抿着苍白的唇走到一旁用木锹挖了个可以埋火的坑,就抱着双臂坐在地上等着元疏忆抱柴回来了。 ☆、第5章 树林子里枯枝很多,元疏忆没往林子里头去,就在林子外面随便的拾了些断落的树枝,约摸着差不多够烧火了,她才从腰上解下一根极细的小牛皮鞭,摸了摸上面鲜活雕刻的奇特花纹,似叹非叹的对着它道“不是我要大材小用,只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你主人我的肚子到现在还是空空如也呢,”说着,她拍了拍自己没有丝毫赘肉的小肚子,继续对着那鞭子道“娘,你也不忍心你唯一的女儿饿死吧?我知道我不孝顺,把您留给我的东西这么糟蹋了,可是没办法啊。”说完,元疏忆看看升得越发高的日头,又舔一舔自己因为缺水而干燥的起皮的嘴唇,一边用那皮鞭捆上一大堆枯柴,一边喃喃自语着“娘,你也不想我马上就去地下见你的对吧,您在的时候常常教我‘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可是一直都按着您说的去做的啊,只是啊……”捆好了那一大摞柴,元疏忆顾不得嫌它脏,微微一使力就把它负在自己身后,背着它往小河边走“只是您说您教了我那么多,怎么就不教我巫蛊占卜之术呢?不然我也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说着,她自己琢磨着琢磨着就笑了“我看那占卜也是骗人,不然您会卜不出来您自己什么时候仙逝?” 摇摇头,元疏忆继续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想,果然占卜算卦与修仙炼丹一般,古来最为人所诟病,可不是吗?如果大家的命都被算好了再一步步按着预定的命运走,还有什么意思呢? 就像这一次,她要是提前知道了会发生什么,又怎么会遇见那个小女孩呢? 所以说,人生忽如寄,动如参与商。 老远就看见那个即使着男装依然掩盖不了她美貌的女孩儿,她乖乖巧巧一动不动的坐在草地上,被太阳晒得小脸红扑扑的像是涂上了女子出嫁时的胭脂似的,却不知道跑到树荫底下乘凉,只是傻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小河的河水“哗啦啦”的流淌。 元疏忆看她这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里想着从来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我让你在这里等着你就在原地不动的等着?不知道找个地方躲着? 这毒辣的日头! 这傻姑娘! 元疏忆都走到她眼面前了她还浑然不觉,依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小河瞧,直到元疏忆恶作剧的拿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她才恍然似的一惊而起。 “怎么成望夫石了?”元疏忆取笑的看着她,“我都站在这里好久了,你还回不了神,要是你再不回神,我可就疑心你的魂被河神勾走了啊。” 被她前一句的“望夫石”说的羞囧,拓拔谌抿抿嘴跺跺脚就背对她转过身去,“你又这样取笑我,我不理你了!”只是还没过半句话的功夫,她又听见元疏忆说“河神”,自己先违了约,转身希冀的看着元疏忆“这世上真有河神吗?” “这……”元疏忆本见她生气与自己赌气,心下自然后悔自己又不知轻重的与她玩笑,殊不知她自己平日里与那一帮子世家子弟调笑惯了,一时难以改掉这破烂习性,只是她亦明白这山村野户的比起京都那些人家更加看重女子名节清白,拓拔谌虽然着了男装,可她到底还是个女孩儿,对于“夫”啊“妻”的,养在这村里十几年,多少还是被拘束了。她如今与她这般玩笑,正苦于找不到由头与她致歉,现在听她这样一问,顿时心花怒放,满口胡言道“那是自然,这世上的精灵神怪那么多,可不见得就有河神呢。” “那淹死的人,会成为河神吗?” 看着拓拔谌那散发出强烈希望光芒的眼睛,元疏忆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高耸的鼻子,含糊其辞“对啊,不是说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么,淹死的人到了水里成了鬼……嗯……不就是河神么……” “那这一条河也有河神吗?”拓拔谌听见元疏忆的话,很是兴奋,她迫不及待的指着眼前的这一条河,对着元疏忆问道。 “嗯,不是说天下的河都有么,”元疏忆躲着她希冀的眼,继续道“这条河既然是河,它就有河神的对吧,”她没注意到拓拔谌话里的真正意思,只是想要避开这个话题,毕竟随口乱说骗人什么的,自己还是会在心上留下疙瘩的“啊,你看我们光顾着说话了,正经事都忘了,我们还要不要吃饭了。”她一边说一边拿起地上她放着的柴火,拿出带来的打火石,捣鼓着就要点。 那边厢,拓拔谌得了元疏忆的话,很是开心的合起双掌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爹爹,孩儿就知道一定是您多年来庇佑着孩儿,等到清明佳节,孩儿一定好好祭奉您。”她对着河水拜了好几拜,才恋恋不舍的旋身走到元疏忆跟前。 她多年来压在心上的石头此刻自欺欺人也罢总算是落了地,心里不免畅快,而此刻看着元疏忆忙碌着的侧脸,心里的浮气都沉淀下来,找到了归属一样,她就静静的看着元疏忆在那里忙活。打火石跳跃的火苗很微小,淡蓝色的闪在元疏忆的眼里,黑夜里璀璨的星一般神秘漂亮,像极了元疏忆这个人。 试了好半天,还是没办法将柴草完全点着,元疏忆涨红了脸,原本娇媚的容貌此刻更是妖媚,她掩饰似的咳了咳,试图引起拓拔谌注意。 “怎么了吗?”拓拔谌被她一咳嗽,心思立马回来了,她的脸上泛着红晕,躲躲闪闪的看着元疏忆。 “这个……”元疏忆不好意思的递过去一大根木头“这个怎么点不着啊?” “嗯?”拓拔谌被她的动作逗笑了“单点这个是点不着的。”说着,她从元疏忆手里拿过那根木头,示范的对她讲“烧火的时候呢,要先用一些茅草之类的容易点燃的当作引子,然后再慢慢的放这些大柴的。”说着,她将自己带来的絮绒草放进自己挖好的坑里,又用木锹在那坑的旁边淘了个小洞,让那坑与洞相互连着,再在絮绒草上放了些元疏忆捡来的稍微小些的柴,最后再架上那些大柴。 “这样才能点着呢。”说着拓拔谌伸手,以眼神示意元疏忆把打火石交给自己。元疏忆不情不愿的扁着嘴,眼神湿漉漉的勾人,她就不信她都施展媚术了这拓拔谌还能向她要打火石! 哪知人拓拔谌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反而自然而然的从她手里拿走了打火石,“碰碰”两下打着了,再反身去拿她已经洗好了的鱼。仔细的用干净的木棍将它串起来,又小心的做了个木架子,拓拔谌才把鱼放到柴火下烧烤。 “哎,为什么不做鱼汤啊。”元疏忆怨念的咽咽口水,她只是想体验一下庄稼生活的乐趣,可是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竟然被拓拔谌轻易剥夺了,夺了就夺了吧,她好不容易看中的一条鲤鱼,原本想着用它配汤喝呢。鲜菇银耳鲤鱼汤,她多喜欢的一道汤啊,味道鲜美,喝到口里,满满的都是鱼香啊,为什么要剥夺啊! “唉……”拓拔谌在心里叹口气,这就是老人们时常说的“饱汉不知饿汉饥”吧,她不知道庄稼人做饭是不管好不好吃,只管能不能饱腹的么?一条鱼,她们俩烤着吃都有些不够,她还想做汤? 不理她,拓拔谌小心的翻烤着在木架上的鱼,时不时注意用木棍拨一下柴火来调整火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河边就弥漫了一股烤鱼的香味。 元疏忆已经被饿的没力气再嫌弃了,她此刻饥肠辘辘,闻到这烤鱼的香味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眼看着拓拔谌把那烤鱼从木架上拿下来,她伸手就要去拿。 “哎……” “啊!烫烫烫!” “那鱼身上还有火呢,你怎么就急着拿了。”拓拔谌责怪的说着她,虽然嘴里责怪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你快给我看看,你的手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元疏忆躲着她,“没烫到的,我就碰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给我看一下!”拓拔谌生气了,兔子要咬人了,她不顾元疏忆的反抗,一把扯过她的手就要看伤。 “没事,真的没事。”元疏忆死鸭子嘴硬,硬要将手扯回来,谁知她大幅度的推搡动作又扯动了左肩的伤,屋漏偏逢连夜雨,顿时情势逆转,小兔子拓拔谌非常成功的将她的手扯了过来。 “元疏忆,你骗人,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啊?”拓拔谌听声音都要哭了,她仔细的摩挲着元疏忆的左手,不顾她微弱的抗议又掰开她的右手,看见她手上好几个已经破了皮还在流脓的水泡,眼睛一眨眼泪就滴下来了。 “哎,你别哭啊。”元疏忆安慰她“你看啊,是我自己没用,挖点土就磨出几个水泡,这又不怪你,你哭什么?而且你看啊,好在现在它已经破了,过不了几天等结了痂,不就好了?” “呜呜……”拓拔谌忍着眼泪摇摇头,自从她爹娘不在,这是第一次有人肯这样对她好。 ☆、第6章 并排躺在小河边的柳树下,元疏忆看着自头顶光驳投下来的斑影,以手扣腹,眯着的眼睛里晦暗不明的流着光波。 她好久,没有这样悠闲自在过了。 “你的伤口还疼吗?”躺在一旁的拓拔谌看她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因为太过疼痛而睡不着,只好轻声问道。 狭长的眼眯成一条线,元疏忆转过头去看她,戏谑十足“要是现在还疼,你是不是还要帮我?” “帮”的具体内容她没说,只是当事人心知肚明,拓拔谌被她这样调侃,脸“腾腾腾”的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她害羞的将脸转过去,不敢再看她。 天空湛蓝湛蓝的,浮着几朵白白的云,闲适的从这头浮到那头,再从那头浮到这头,舒舒卷卷,悠悠荡荡。躺着的草是初夏刚长成的,软软的、碧青色的,微风过处还能传来泥土的芬芳,带来一丝水汽,就算在日头下也不会让人觉得炎热的。 四周寂静极了,偶尔还能听见蝈蝈的叫声,唱小曲儿似的,催人入眠。在这样的环境下,拓拔谌不一会儿就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 她好似做了什么美梦,睡着时嘴角都是弯着的,在梦里,想必她一定是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了吧。 元疏忆听着身旁的人逐渐缓和的呼吸声,在这般醉人的环境下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爱逞强的元疏忆从来没有做过粗重的活,在她夺过拓拔谌手里槐木制成的木锹时就有心理准备,自己此次定然是会累到的,可是她没想到结果竟然那么惨烈。 挖水道时要忍受不断飞溅的泥水弄脏自己干净的衣服不说,在粘稠的泥水里行走也很是困难,就算拓拔谌给她一双轻便的草鞋,她也走得很是艰难。不仅如此,不断弯腰掘土更是让她的腰疼得厉害,牵动她左肩上尚未好的完全的伤就更让人难受,要命的是,那槐木做成的木锹太过粗糙,她挖了会儿就感觉手里刺刺的疼痛,仔细一看却是白嫩的手被磨了几个水泡。 想着是自己硬要帮拓拔谌的,自己都成这样了拓拔谌那个柔柔弱弱的小身板不知还能如何,元疏忆咬咬牙也就继续挖了下去,只是那样,她的手被磨的就更加厉害了。尤其是她还忍不了自己身上的脏污,跑到河里洗漱,更是让那水泡和她肩上未好的伤加重了些许。 所以说,让大夫见了就头疼的就是像元疏忆这种讳疾忌医不说还不遵医嘱的人。 “你别动啊,”拓拔谌小心的掰开她的手,眼泪花在眼眶里打着圈圈,她小心的从自己随身的绣着花的小荷包里拿出一根针,张罗着就要帮她把水泡挑掉。 眼看着那针就要戳进自己的肉里了,元疏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平生最怕的事有两样,一是怕疼,二是怕看见自己流血。好巧不巧,今天这两样都占全了。 赶紧偏过头去,元疏忆装作没事人一样语气轻松的问她,“你不是扮男装么,怎么还随身带着女孩子家才有的荷包啊?”而且还是绣花的。 “这是端午时我娘送我的,”拓拔谌小心的拿针靠近她的水泡,试了试才一鼓作气的刺了进去,顿时一股黄色的流脓流了下来。 “嘶——哈哈你们的习俗真有趣。”元疏忆疼的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好容易忍住自己要惨叫出声的,继续与拓拔谌唠嗑。 “端午不都是要送荷包的吗?”拓拔谌不解的反问她,听见她状似抽气的声音,手下一顿,关心道“很疼吗?” “不疼。”元疏忆扭曲着表情对她笑,“一点……额……都不疼。” “哦。”拓拔谌听见她的话,放下心来,继续给她挑水泡。 不知道是因为元疏忆长得太美,即使扭曲了表情还是那么美,还是因为拓拔谌太善良无知容易被骗了,总而言之拓拔谌竟然真的相信元疏忆说的“不疼”的话了。 元疏忆心里都快哭死了,可是为了维持与她美貌并存的美丽形象,她还是装作没事的人一般继续道“可能是我们不是一个地域的人的缘故吧。” “那你是哪个地域的啊?”拓拔谌手下动作不停,依然仔细的给她挑着水泡,顺着她的话道。 “我啊,是……嘶……疼!”元疏忆的手上靠近手掌的地方长了大小不一的四五个水泡,一个一个被挑掉的话着实要费些时间,元疏忆实在是忍不了长时间被折磨了,一个不小心就惨叫了出来。 “很疼吗?”拓拔谌听得惨叫抬头,就看见元疏忆一张美艳的脸上全是泪珠,清晨荷叶上滚得露水似的惹人心怜。 拓拔谌从来都是个好姑娘。 她以前还小的时候听人家说,身上有了疮生了脓,让小羊崽子舔一舔不久就好了。现在看见元疏忆哭的惨兮兮的样,又看看她白嫩的手不合时宜的长出的几个水泡,她脑子一动就想到了那个法子。 只是她此时从哪里弄到小羊崽子呢? 心里稍微转了转她就想到了主意,用着力气抓住元疏忆的手,低下头伸出粉嫩的舌头帮她将还在流着脓的水泡周围舔干净,又抬头用针挑了好几个水泡,再用舌头舔一舔。 她重复着这个动作好几次,一点也没觉得脏。 元疏忆在她的舌头贴上来的一瞬间身子就僵了,一动不动的任由她动作。她长得这么大,见了那么多的人世冷暖,就算是奴隶也没有这般对主人的,这傻姑娘这么对自己,图个什么? 回过神,元疏忆一把把她拉住,制止她还要继续为自己舔伤口的动作,不顾自己还在淌着血的手,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盯住她的眼,一字一句道“拓拔谌,别犯傻。” “哎呀。”拓拔谌急得不行,拉着她的胳膊就要把她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拉下来“你的手!虽然脓没有了,可是但凡化了脓的伤口还有血的,你快松手啊!” 她的眼睛里话语里都是掩不住的焦急,她的眼睛那么清,那么净。元疏忆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十岁那年在草原上驯服的那匹烈马,她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它的眼睛也是这样,澄澈的好像能照出人的内心。 小河从东边流过来,玉带一样绕了整个村子。村里人不但用小河里的水做饭洗衣,就是给田里的幼苗灌水,那也是用小河里的水的。而且,村里的大部分田地都是需要浇灌的旱地,如此一来,小河也就变得不可或缺了。所幸,村里人的田地都离小河不远,特别是拓拔谌家还余下的几亩荒地离小河更是没有半里地,不然光是挑水就够人受的了。 拓拔谌还在恬静的睡着,乖乖的保持着她睡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元疏忆从河边的草地上拔了根狗尾巴草,悄悄的走到拓拔谌跟前,一会儿搔搔她小巧的鼻子,一会儿又用手拨几下她的睫毛,存心想要把人家闹醒。 “嗯……”拓拔谌不情不愿的嗯了几声才慢慢醒转过来,睁眼就看见元疏忆大大的笑脸“天要黑了哦。” 拓拔谌听闻,赶紧翻身爬起来,只是哪里啊,太阳还在西边老高挂着呢! “你骗人。”拓拔谌被打扰了梦,很是不快。 “哪里啊,”元疏忆狡辩,她指指小河不远那群人忙碌的身影道“人家都在忙活,唯独咱们偷懒,这样不好吧。”说着,她皱皱眉,“怎么我看他们这几天这么忙啊,披星戴月都不为过吧。”她之所以奇怪还是因为拓拔谌家不远的一户人家,那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户,平常做活日头还没落就回来了,早上却是日头老高了再去干活;只是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晚上回的也迟,早上出门也早。 “因为雨季要来了啊。”拓拔谌叹口气,“雨季时间长,大家忙着储备粮食,还有给田里多挖几个缺口好把水放掉,不让庄稼被淹了。” 怪不得呢。元疏忆看着眼前少女愁眉苦脸的模样,又想到她家里那般光景,心思一动,问她“那你是怎么过雨季的?” 拓拔谌微微笑“我在雨季之前,每天都来这里钓鱼,在将那鱼交与在镇上码头做工的大牛哥,央他将那些鱼拿到市集里卖,得了银钱再攒起来,等开市的时候再去买米粮。” “那几条鱼的钱够你和你娘‘吃’吗?”元疏忆明知故问,她知道,死人吃的东西,可比活人吃的贵多了。 “我会做针线活的,还会洗衣服。”拓拔谌红了脸,她不想让元疏忆认为她没用。 只是她在外边一直都被认作是男子,一个大男人像个姑娘一样整天帮人缝缝补补浆洗衣服,怎么样也会遭人诟病。况且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有亲戚帮持,这些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元疏忆怜惜的看着她,怪不得她的手上有不少老茧。这姑娘,心地好不说,还自立。 想着自己暂时回不去京都了,这小姑娘又那么可怜,况且她长得又像一直疼爱自己的继伯父,又救了自己,元疏忆决定只要自己还在这里,就一定要帮她一把。 “我们开始准备雨季的粮食吧。” 她发誓,一定要让拓拔谌过上好日子! ☆、第7章 鲫鱼七分一斤,鲤鱼五分一斤,黑鱼一文一斤,鲈鱼八分一斤,余下大小杂鱼的价钱也都在五分到八分不等;而且镇里的市集收鱼的要求是必须要活的鱼,对于自己一叉子叉死的鱼,通常都是要压下价钱的。 想到这个,元疏忆就是一阵郁闷。她的耐性不太好,对于钓鱼这样老僧入定的一样活计,她是怎么也做不来的,于是她退而求其次的想到了用叉子叉,可是谁知道那收鱼的人也是够挑剔的,竟然说死了的鱼的价钱要比活的鱼少一半,因为不新鲜了。 哪里不新鲜了啊,她可是特地早上天未亮就去捕,在开市之前赶着送过去的啊! 越想越生气,元疏忆捏着手里的牛皮软鞭,她恨不得抽死那个人! 只是想想杀人犯法,即使她身份特殊也不能免责,到时候反而会连累拓拔谌,这样的念头也就断了。 元疏忆躺在拓拔谌家唯一坐下去不会发出“咯吱咯吱”声响的躺椅上,幽幽的叹了口气。 什么叫“一文钱难倒一个好汉,”,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什么叫“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元疏忆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她真是不想说有关于这些的事了。 上好的白米要三贯钱一斗,中等的青粳米也要二十文一斗,就是陈年的米也要五文一斗。元疏忆眯着眼回想自己在初五那日镇里开市的时候和拓拔谌一起将卖鱼攒的一贯钱拿去买米粮,那天的天气多好啊,她蹦蹦跳跳的在路上走着,仿佛看见白花花的米在那里摆着供她享用,她满心欢喜的以为她们可以摆脱每日野菜白水的日子了,谁知到最后她们手里的钱只够买两斗青粳米的。 这还不算,后来拓拔谌想想还要给她娘和她爹买祭品,不顾元疏忆幽怨的可以把她戳出个洞的眼神,愣是只买了一斗青粳米,剩下的钱全给了棺材铺子里卖香烛纸钱的了。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2节 元疏忆怨念了。 她知道对于祖宗先辈的祭祀绝不能怠慢,她也会在每年逢大日子的时候给祖宗送上太牢(注:太牢,即古代帝王祭祀时,牛、羊、豕(shi,猪)三牲全备为“太牢”),但她那都是装装样子,反正钱也不是她的。只是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竟然看见拓拔谌这样如此遵守礼法的傻姑娘,自己都快饿死了还管这些。 元疏忆叹气,她觉得这拓拔谌比自己族里的那群人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天色将晚,元疏忆将拓拔谌家唯一一把还能坐人的躺椅搬到庭院里,看夕阳西下,霞染天光无限色,享凉风习习,夜静轻梳人柔细。 当然,这得忽略满院嗡嗡吵人时不时在你平滑的皮肤上咬个红斑的蚊子和燥热难耐的天气。 躺椅摇啊摇啊,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不经意间,一天的劳累就得到了释放,元疏忆舒服的伸个懒腰,她觉得拓拔谌家最让她满意的就是这躺椅了。 “吃饭了。”拓拔谌走到元疏忆跟前,看她出众的容貌在霞光下更是夺目,轻轻唤道。 “哼……”元疏忆在那躺椅上自在的翻了个身,将自己埋进铺了垫子的躺椅里,声音瓮声瓮气的“我不饿,你吃吧。” 她哪里是不饿,她是不想吃那连盐都没有的水煮野菜吧。拓拔谌看她这别扭的样就想笑,她记得这位姐姐第一次吃的时候脸上那不断变换的表情,虽然最后她咽下去了,可她的脸色,实在是不怎么好。 “不吃会饿的。”拓拔谌好心好意劝她。 “我嘴里臭,不想吃。”元疏忆将头从躺椅里抬起来,张开嘴巴,对着拓拔谌哈了口气,不依不饶“我好久没漱口了,察觉不到那饭菜有什么味儿了,吃了也是白搭,我不吃。” 水煮野菜能有什么味儿?这个人,想逃避也不带这样儿的。只是洗漱……拓拔谌无奈了,她也好久没用青盐漱口了。每日将就着多用水漱漱口也就罢了,毕竟她们现在连吃米都要节省点的。 “这几日挑担子的货郎都没过来,等过来了我再用米跟他换盐可好?”拓拔谌继续哄孩子一样继续哄着在躺椅上耍赖不起来的人。 听闻有盐可以吃,元疏忆的眼一瞬间就被点亮了,只是又听说要等几天她又不高兴了“我们为什么不在官府那里买啊。”她哀怨的戳戳躺椅上一个被虫蛀出的洞,“贩卖私盐犯法啊。”话是这样说,只是她心里也明白越是在这样的穷乡僻壤,私盐越是走俏,官府屡禁不止,而相对于官府恶意的抬价,那些挑着盐走村串巷的盐贩子卖的盐,可就便宜多了。 “天高皇帝远。”拓拔谌没说别的,她自小就知道在这个村里的生存之道,她只想好好的活下去。 “天高皇帝远,天高皇帝远……”元疏忆喃喃着重复拓拔谌的话,忽的她眼睛一亮,提议道“我们也贩卖私盐吧!”她审过一个卖私盐的商人,两年时间不到就家财万贯了,按照这样算的话,她们也能马上就家财万贯,而且这村子离京都那么远,继伯父是不会找她的麻烦的。 拓拔谌没理她的话,只是催她,“快吃饭吧,今天我熬了点粥。” 那有什么用,说是粥,其实只有一丁点米好不?想要饱腹,不还是要吃水煮野菜?!元疏忆不情不愿的从躺椅上下来,跟着拓拔谌走到正堂,看着她像往常一样跑到东屋拜了娘亲的牌位以后,两人才坐在有些不稳的竹凳子上相对着一张损了桌角的木桌子吃着饭。 划拉着陶瓷碗里的几粒米,元疏忆一手撑着脸,跃跃欲试的对着拓拔谌说道“明天我们就去找找制盐的材料,然后就开始贩盐,好不好?你的腿脚不好,咱们也不走太远,在这个村子里卖就够了,然后用卖盐得来的钱给你双亲买祭品,再买买一些雨季要用到的东西。对了,现在是初八了,你不是说再过一个月就要下雨了,在那之前咱们把盐制好,然后再去卖,明天你也不要去钓鱼了,陪我一起找碱土,好不好?” “嗯。”拓拔谌也没留心她到底说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多年缺衣少食的缘故她对于食物有着无与伦比的虔诚,在吃饭的时候一直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说起来,拓拔谌的教养真是不错,比自幼受过专门训练的元疏忆的教养还要好。此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碗里的食物上,没留神元疏忆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依稀听她说了“明日不要去钓鱼”的话,以为她是倦了,想起她这几日的辛苦,心里又暖又软,于是毫不犹豫的应了她“好。” 得到满意的答复,元疏忆这才眉开眼笑的开始吃碗里的东西,就算是没有味道的水煮野菜她也不嫌弃了,光是想着明天她心里就高兴起来,心想她娘逼她学了那么多杂乱的东西,还不如她自己因为兴趣学的有用呢。 吃完了饭,拓拔谌把两个陶瓷碗和一个缺了角的陶碟子都收了,拿进灶房里去洗,元疏忆拿着丝瓜瓢沾了水将桌子抹了抹,再把桌子凳子都收拾齐整,又拿着竹扫帚将地扫的干干净净的。 等她忙活完,拓拔谌也洗好了东西,她端出早就烧好了的水,两个人轮换着洗了澡,拓拔谌从柜子里拿出蒲扇,各自就躺在了铺着草席的木板床上。蒲扇扇出来的风一丝一丝的刮在人身上,清凉清凉的,元疏忆也不觉得热了,拉着拓拔谌的胳膊就睡了过去,不久拓拔谌因为袭来的困意也进入了梦乡。只是拓拔谌怕元疏忆再次半夜醒来喊热,她不敢睡得太死,睡着时依然留了一分警醒,扇着蒲扇的手一刻不停的在继续着。 平常的一夜又这样过去了。 拓拔谌所在的小村庄名叫石头村,村里四周八方围绕的都是崖壁和陡峭的山,这村子的来历嘛,说也玄乎。说是不知道哪一天从天上忽然之间掉下来块大石头将原本是平地的土地给砸了个大窟窿,后来那大石头渐渐的没了,被砸出来的窟窿也渐渐化成了谷地一样的地势,村里人的祖先,也不知是那一辈,看见了适合居住的这地方,就拖家带口的将族人迁徙到了此处,子孙后代在这里生活繁衍,渐渐的村里也就有了现在的一百多户人家。 因为被山挡住了,村里与外界的联系全靠一条不知何时修的栈道,通过这栈道去往外界。这道元疏忆与拓拔谌赶集时也走过,虽然不长,可是却陡峭的很,走在上面跟踩在云上似的,特别是从上面往底下望还能看见深不见底的深渊。即使她不怕死,走在上面也是战战兢兢的,再反观瘸了腿的拓拔谌和每日往返于镇子上做苦力的那什么“大牛哥”,元疏忆承认自己实在是弱的很。 就算村里人早就练就了在栈道上行走的本事,可到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村里人还是不愿意去市集的,况且集市上卖的东西又贵。 于是相互交换成了解决大家必要生活需求的一个好方法。 “张婶子,听说你男人想要吃鸡了啊。刚巧,我家孙子也想吃鸭了呢,这样,咱们换好不好?” “哎,刘大娘你等等啊,我去给你抓去。” 这样的对话每日里在石头村是层出不穷,就连拓拔谌也是曾经用鱼跟人家换过稻谷的,只是相比较在村里换,她更喜欢在镇上买就是了。 日常的吃食可以互换,那油盐酱醋这样的东西又怎么办呢? 所以说,货郎的重要性就体现在这里。 ☆、第8章 货郎,顾名思义就是带着货走村串巷卖杂货的人。 他们大多是黝黑面皮的庄稼人,家里的田被水淹了或是被地主抢了,迫不得已拿了毛竹扁担并两个竹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走过去。 他们大多在扁担上系一个铃铛或是在竹箱上头插一个孩子玩儿的拨浪鼓,走到哪里响到哪里,要是想买些东西,只管在村头听听有没有“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来就是了。货郎竹箱子里的东西挺杂,从妇女的头油到孩子爱的麦芽糖都有,要是想要只管拿东西与他换就是。不论是家里新打的稻谷还是未出阁姑娘绣的花布,只要是能换的,在货郎“丁零当啷”的到村子以后,这些乡下村妇孩子们就一窝蜂的拿着东西跑过去,围住那个穿着短打盘着头发的货郎,嚷嚷着要与他换些东西。 而那货郎也不推脱,一样儿一样儿的从竹箱里拿出村里人要的东西,什么婆婆要的剪子啊,媳妇要的蓖子啊,香油麻油私盐啊,应有尽有。而你若想换些盐啊油的,就必须拿粮食来换了。比如用菜籽换麻油,用稻谷换盐,这些规矩是死的,怎么与货郎讨价还价磨嘴皮子也是不行的。毕竟他也想要温饱不是?等到所有想要换东西的人都慢慢散了,那货郎才不紧不慢的挑着担子,喝一口腰间葫芦里刚换来的酒,慢悠悠的去往下一个村子。 因为有货郎,村里的人才不用走那栈道去往镇里买东西,但到了大日子比如过年过节的也还是要去的,因为货郎那里卖的东西也有限,而且那货郎一年来的次数也少。 鸡已经打了三遍鸣了,拓拔谌皱皱眉,微微撑起手扶住额头,慢悠悠的醒转了过来。入眼就是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贴在人身上冰冰凉凉的,舒服的紧。她脑袋里空白了一阵才意识到,昨晚元疏忆睡着睡着又滚到她怀里来了。拓拔谌揉揉眼,挣扎着想要离那雪白远点,不料却与那肌肤更亲近了——她才刚刚想要坐起来,就被从昨夜里一直往她怀里拱的元疏忆扯住了衣角往床里一带,两人相对躺着,拓拔谌甚至能在晨曦微亮的光里看清楚对面睡得正酣的人长长的睫毛。 “嗯……天还早呢……”元疏忆不满怀里软软的抱枕离开,不情愿的开口,声音软糯的厉害“好姑娘……再陪姐姐睡一会儿啊。”怀里的人口齿不清的呓语着说些混话,边说还边把人往自己这里又扯了扯。拓拔谌叹口气,这位姐姐每日睡觉时一定要抓个东西抱在怀里,不睡到日上三竿不罢休,可偏偏她入睡时不喜欢穿着衣服,连肚兜都要脱得干干净净的,每次她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怀里躺了个光溜溜的美人,于别人确是美事一件,于她,确是有些惊吓。 尤其是在她喜欢早起的情况下。她通常起的时候鸡才打一鸣,到元疏忆醒的时间,有一个时辰呢。 拓拔谌叹口气,一开始她决定与元疏忆同眠就是错误。 “你不是说今日要做什么吗?”拓拔谌轻声细语的在她耳边道,“晚了日头晒。你不是说自己近来黑了么。” 提到这个,元疏忆原本半睁不睁朦朦胧胧的睡眼一下子睁了开来。她一向以自己的美貌为傲,岂料到的这个地方,每日风吹日晒劳累疲倦使得她的美貌大打折扣,昨日清晨她梳妆的时候竟然看见自己的脸上长了颗粉刺,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麻溜的掀开拓拔谌怕她着凉盖在她身上的薄被,她跳下床要就去洗漱,却被一脸无奈的拓拔谌拉住了手腕。 “先穿衣服。”说着,拓拔谌起身穿好外衣,拿起元疏忆昨夜脱下胡乱放在一旁的衣物,整齐的叠了叠,再搭在手臂上准备拿去洗,又转身去衣柜里拿出一身干净的衣裙,对着因为走光而无脸自容的美人道“昨日我看你那衣服脏了,这是我……刚做的,你凑合一下吧。我先去做饭。”说着,她放下那干净的衣物,掀起屋里的布帘子走了出去。 元疏忆自她说出第一句话时才猛的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晚上黑灯瞎火的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脱光身子在拓拔谌的面前乱晃悠,但青天白日的她再怎么不羁也没到那个地步,因此在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以后,她“刷”的一声钻进了被子里,用还带着女孩子体香的被子蒙住头,像是那样就能遮糗似的。 透着一层薄薄的有些透明的纱一样的布,元疏忆听见她说的话,看见她一系列的动作,心内五味杂陈。 拓拔谌,是个好姑娘。 早饭依然是稀饭野菜,元疏忆罕见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竹凳上,安安静静的拿着竹筷子吃饭。她坐的笔直,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体,实在是不像每日里喜欢打趣她、喜欢耍赖撒娇的人。 拓拔谌放下筷子看着她,眼睛里澄静地流着缱绻的光。 盐自古以来就是官家管的东西,不仅不许民间私自贩运,连皇家用时都有盐官记录在册。盐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可要真正从这方面来弄些银钱,却比钓鱼容易的多。 元疏忆十二岁从草原到京都时,刚巧碰到大理寺的人压着私自贩运盐的商人去刑场——按照昭国刑法,贩卖私盐当诛。她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被继伯父杀了,好奇之下不免驻马多看了几眼,结果那商人的囚车在路过她身旁的时候,在哄哄乱乱的人群的掩护下,一本书刚好抛在了她的马下。她年纪小,又叛逆心重,也不顾当时乱哄哄的人群就下马捡起来了那本书藏在怀里。 那书详细的记载了制盐的方法,想是那商人私藏的。后来,她闲居流华宫,继伯父看她无聊便让她到大理寺去散散心顺便查查案。 她还记得她审的第一例就是盐商私贩盐的事。 好奇为何判死罪的事儿大家这么热衷,元疏忆认真的查查贩盐的事,这才发现,哦,原来这里头油水那么大啊。 盐依照制作和产地分为海盐、井盐、碱盐、崖盐,除却海盐和崖盐可以直接从海边或是悬崖边上获取外,井盐与碱盐都是要提取的。 看看拓拔谌居住的村庄外有那么高的山,元疏忆本来是非常高兴的,心想她可以从山崖上弄崖盐回来再用卤煮一下就行了,多简单啊!但是悲剧的是,她受伤醒过来的第二天就发现自己的轻功被拓拔宏那个小贱人给锁住了。所以,攀爬那么高的山,除非是她不想要命了,否则这法子是万万行不通的,而这村子里又没有可以挖的矿井或是靠近海,没法子,她只能通过找碱土这唯一的方法了。 碱土,是生长万物的自然界最为得意的杰作之一,它不是普通的土,而是里面混合了许多盐的土。将那土全部弄回来,用水煮一遍,留下些混着泥的盐,然后再用卤煮一遍,就可以将盐全部提炼出来了。而碱土也很好辨别,周围寸草不生且有长年泥泞不干的地方就是了。 在确定了自己要靠这一条路帮拓拔谌攒钱以后,元疏忆迅速的回想起了关于制盐的全部过程,说起来,这还要归功于那本书和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吃完早饭,元疏忆很是开心的穿着拓拔谌给她做的白裙子,牵着拄着木拐的拓拔谌锁好门以后出了拓拔谌家的小庭院。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隔了老远喊“死人啦!死人啦!老李家的孙子掉河里淹死啦!”拓拔谌刚听见“淹死”两个字,脸上就退尽了血色,苍白如白石灰。 元疏忆本来不想理这些个倒霉伤心的事,只是拉着拓拔谌继续往小河边走,她想着越是靠近水的地方碱土就该越多才是。想着,元疏忆就攥紧拓拔谌冰凉的手,继续往前走。 只是还没迈动一步,她就被拓拔谌拉住了“我们去看看好不好?”拓拔谌祈求道,她现在浑身发冷,说话时牙齿都在打着颤。诧异她的反应,体贴如元疏忆还是答应了。 死了孩子的老李家是世代单传,如今唯一的娃娃没了,一家子哭的是死去活来,尤其是他的奶奶,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跟了孙子去才好。元疏忆跟着拓拔谌来到一个茅草房盖的屋子时就看见一个半大的小少年,身上湿哒哒的,脸色苍白的躺在一块木板上,旁边趴了几个大人哀嚎的在哭,令人奇怪的是那已经死去的少年旁边还有一个伶俐的却满脸泪痕的小女孩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模样想是被吓坏了,甚是可怜。 “哎,不是说老李家只有一个孙子吗?旁边那小女孩谁啊?”发生了这样的事,村里人早就聚集在老李家的屋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几圈。此时大家俱都忙着安慰老李一家子,没人注意到拐角里说着闲话的两个中年妇人,除了元疏忆。 “嗨,那不是老李托人给他孙子找的新娘子嘛。” “哎呦喂,婶子,你可别吓我,他孙子现在可是个死人了。”那妇女拍拍胸口道。 “那有什么奇怪的,”像是卖弄,那妇人继续道“你不是咱们村本地的,所以不知道。咱们这儿啊,早夭的娃娃尤其是淹死的是不能埋祖坟里的,只能火化。但做父母的有哪个不想自个儿的娃娃到了冥间也好啊,所以呀就花些银钱给儿子找个媳妇,好让她到了那边顾看着点。” “哎,那这小女孩……” “等着吧,待会儿等把这小郎君的丧服穿上就要把她沉水里去了。” …… 元疏忆听了胸口发冷,她看着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实在是难以想象她会被沉到那冰冷刺骨的水里。 那可是活活的一条人命! ☆、第9章 阴婚这种事,也就元疏忆这样的异族人没有见过了。 富贵家的儿子早夭了,按照祖宗定下的规矩是不能入祖坟的,但好在祖宗也不算无情,规定若是那孩子有婚配就可以入祖坟。才几岁的黄口小儿罢了,哪里会给他娶媳妇呢?这时,那些富贵人家就会买一个家世不如自己家的活蹦乱跳的小女孩,或是在自己儿子下葬时一同封入棺材里,或是在下葬之前把她弄死再装进去。 而这老李家虽然家里不怎么宽裕,但为了唯一的娃娃能葬进祖坟里,也是下了血本了。 那小女孩眼睛大大的,眼珠子里还含着些泪骨朵,许是被黑压压一屋子的人和旁边刚死去的少年吓坏了,她的小嘴巴瘪瘪的,白嫩的小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却倔强的不让眼睛里的金豆豆掉出来,只是不断的抽噎着。在她身旁还跪了好几个身材臃肿的妇人和几个古铜肤色的男人,其中一个妇人紧紧挨着女孩不断抽泣着,像是那女孩的娘,而看见她的面容后,元疏忆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看到这孩子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元疏忆就心软了,这活脱脱另一个拓拔谌啊,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的转过头去寻找拓拔谌,却意外的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挤到了那摆放着死去少年的木板前面,从她这个方向看过去,正巧能看到拓拔谌苍白的侧脸。 “你这个扫把星!”屋里人都在小声的说着话,嗡嗡嗡的吵人,但在这一声尖利的叫声过后,屋里竟然诡异的安静下来,然后元疏忆就看见拓拔谌被一个身材臃肿满眼通红的妇人推了一把。 她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但她瘸了的腿着实不能掌握住平衡,眼见着就要摔下去,元疏忆眼疾手快的大力推开两个站在她面前的中年妇女,也不顾那两个妇女在身后咒骂她的话,箭步冲上前去就托住了拓拔谌柔软的细腰。 现下两个人是结结实实的抱在了一起。 顿时原本安静下来的屋子又喧哗起来。 “哎呦,那就是淹死的拓拔家的瘸腿儿子啊?长得可真俊。” “长得俊又怎么样,这么些年不还是没姑娘肯嫁给他。” “你们这群头发长见识短的,现在抱着他的不就是个了?听说是他捡的,妈的,我要能捡个这么极品的做媳妇,就是夜里做梦也能笑醒啊!” “臭不要脸的,你敢在外面给老娘拈花惹草试试!” “哎呦,别揪我耳朵啊!疼疼疼……” “哎哟,这光天化日的可真是伤风败俗!” “我看你小子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那样的女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也就是拓拔谌那个瘸子当块宝吧。不过那娘儿们的身段可真好,我都能想到摸在手里是什么滋味。” “哎,你不是又想干点什么吧。” “难道你不想?” …… 在屋里的村民纷纷议论着元疏忆和拓拔谌,猜测着两人的关系和元疏忆的身份。一个月前元疏忆被拓拔谌救下带回村里时整个村子都炸了锅。要知道,他们村子可不是什么富裕的村子,姑娘只要是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巴巴的往这里嫁,而那些找不到老婆的,除了干着急,只能出钱从牙婆(古代人贩子)那里买一个,还得时刻看着防着不让她们跑了,着实闹心。如今看着拓拔谌一个又穷又瘸的人找了这么一漂亮姑娘,不少人心里就不平衡了,更有不怀好意者甚至造谣元疏忆是拓拔谌卖了自己家的地从窑子里买回来的。 元疏忆可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她,她一边伸手护住拓拔谌不被那现在像是一头母狮子一样的不顾一切想要冲上来的妇女伤到,一边拉过她仔细检查,在看见她苍白的脸上被指甲刮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后,元疏忆马上就爆发了,她怒目瞪着眼前的妇人“你干什么!”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爹淹死在那条河里,我们小虎怎么会掉进去?!”那妇人一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一边就要冲上来打拓拔谌“你这个扫把星,你还敢登门啊!” 元疏忆好容易才压下自己积攒的怒气,她做了个深呼吸,冷声道“你自己的孩子掉进去,是你自己没看好,现在还要赖别人吗?” 然而那妇人在乡村里嚣张惯了的,又哪里认得理,仗着她做惯了粗活的力气,还不扇死拓拔家的那个扫把星和眼前这个明显就不是正经人家的狐狸精吗?想着,她就把袖子一撸,对着元疏忆的脸唾了口唾沫,扯开嗓门骂道“你这个破鞋,快让开,不然老娘连你一块打!” 原来元疏忆被拓拔谌救回家时身上穿着的衣服被这妇人窥见了,后来又看见了她那祸水一般妖里妖气的容貌,立马就以为她是城里大户人家不要的小妾或是那一双藕臂千人枕一双朱唇万人尝的窑子里的,那些关于元疏忆和拓拔谌的造谣也正是她在茶余饭后村妇们一起闲聊时,添油加醋说与别人听的。此刻,她仗着自己正经人家明媒正娶的身份,自觉自己的身份就该比元疏忆这个“破鞋”强,而拓拔谌那个克死双亲还瘸腿的晦气东西就更不用说了。而村里的长老们又都是看重礼法的,定会帮自己,想到这些,她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破鞋,破鞋!她竟然敢骂自己是破鞋!还敢这样对自己!元疏忆用力将脸上的口水一抹,使劲攥住自己的手,磨着牙,黑色的眼珠瞪得眼眶都有点疼,眼波流转间,隐约还能从纯正的黑色里看出一点泛着湛蓝色的光。 今天她不打死这个疯婆子她就不叫元疏忆! “好了!像什么样子!” “元疏忆……” 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话语,却都是要针锋相对的人停下来。 拓拔谌苍白着一张小脸,无力的拉了拉元疏忆对襟褂子的衣角,柔弱的唤她“元疏忆,别闹了。” 元疏忆不想理她,她心里委屈着呢,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骂,还是被人骂“破鞋”,可是她一心维护的人却让她“别闹了”,想想她就不能解气!她故意将头转过去不看拓拔谌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却看见一个拄着拐的七旬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这茅草房的正中间。 元疏忆眯了眯眼,凭她在万元坊混的这些年的经验来看,他做那把拐杖的木头的价钱可不能跟拓拔谌拄着的那个随便从林子里捡来的木头比。 老人一来,整个屋里都肃静了下来,屋里的人不论老幼,都垂着手站着不发一语。就连那一直在闹的妇人都温顺的给那老人行了礼叫了声“族长”以后就不再说话。元疏忆看他那满面威严的样子和这屋里人的反应,就猜到了几分,料想此人不是族长就是这个村子的村长,果然那疯婆子的话证实了她的想法。 元疏忆一手搂住拓拔谌,一手捋一捋头发,随即挑衅的用眼斜睨那老者。仗着年纪比她大就要倚老卖老是不是?长这么大,除了继伯父,还没有人敢跟她对着干呢!她今天倒要看看,这破老头还能吃了自己不成?只是被她搂住的拓拔谌,脸红的都能滴血了。 老族长年轻时是个读书的秀才,读了不少经史典籍,后来战乱频发,民不聊生,他才断了上京赶考的想法。等到后来新朝初立,他想要去都没那机会了,少年光阴一时不复啊! 老族长此时看了元疏忆的动作,鼻子一歪就被气的七窍生烟,拓拔家的瘸腿儿子救了个姑娘回来他也是知道的。本来祖宗定下规矩不能带无关人等进入村庄,只是最近这些年村子里男人都找不到媳妇,他也顾念着与拓拔谌爹在世时的情分想想拓拔谌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也不容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只是后来他听见这女子的名声,心里就有些芥蒂。此刻又看见她这样的放浪行为,立马脸色变了“哪里来的不知礼数的放□□子!” 他这么一说,旁边围着的村民也立马附和道“就是,这女人不是狐狸精吧。太不知礼了。” 哼!礼?元疏忆不在意的咧嘴笑笑,在她眼里,就没有什么事是有礼的!谁让她是“未开化的蛮荒之人”呢! 只是她怀里的拓拔谌本来苍白的脸就更加白了,她挣扎着就要从元疏忆怀里出来,元疏忆偏不许。两人纠纠缠缠的动作在守旧的老族长看来怕是不亚于春宫戏了。 “真是岂有此理!”老族长气的花白胡子发抖,不停的用他的拐杖敲着地,指着元疏忆就骂“你这个不知廉耻的……”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娘,他动了!”元疏忆一下子听出来这是那个要做阴婚的小女孩的声音,那她说“动了”,是谁? 元疏忆心里微微一动,以自己绝佳的视力越过这些人远远看去,就看见那个原本已经没有气息的少年微微蜷了下手。 ☆、第10章 越是穷乡僻壤,鬼神之说越是盛行。 “娘,他动了!”小女孩独有的稚嫩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除了元疏忆,别人都没反应出来她说的“他”是谁,直到听见一个妇人训斥她“别胡说八道,死人怎么会动!”的时候,大家才反应过来。 周围的村民不论是老的少的与老李家交好的还是不屑的,听得那小女孩这样嚷嚷,顿时都慌了神,有的甚至已经脸色发白的准备抬脚溜了,只是因为族长在这里,顾忌着没有动弹。那老族长此刻的脸色也是不好,胡子抖了抖,拐杖戳了戳地,看样子也是想走,只是顾忌着自己的威望,到底没动。元疏忆冷笑,怎么现在不见刚才那趾高气昂骂自己的样子了?哼!活该,位高权重的也要付出代价不是? 正常人家死了人,都顾忌着找个和尚或是神婆做做法事,别说这孩子还是在河里淹死的了。 不吉利啊。所有的人都在想,这孩子怕是怎么样也不能葬进土里了,还是跟拓拔谌他爹一样火化了事吧,哎呦,咱们村里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呢?! 而那本来恨不得撕了拓拔谌的妇人此刻更是疯了一样,双眼哭的通红,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一把扑到拓拔谌身上就开始对她拳打脚踢的,“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爹掉了河里淹死成了水鬼,我家小虎怎么会成了替身的?啊?都是你!” 拓拔谌本来身子骨就弱,被那因为长年做农活手劲大的惊人的妇人一抓,哪里还有挣脱的余地,就算有元疏忆顾看着她,她到底还是挨了好几下,白瓷一样的皮肤顿时显出了淤青,缎面上的淤泥一样格格不入。 元疏忆把牙齿咬的格格响,她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美艳的容貌越发明艳,此刻邪魅的地狱来的使者一样,她狭长的丹凤眼一眯,伸手就给了那妇人一个大耳刮子,怕是不够似的,她放开从方才就一直抱在怀里的拓拔谌,走到那个被她一巴掌扇到地下坐着的妇人前面,又接连扇了好几巴掌,直到看见那妇人的粗糙的脸肿的两寸高,才满意的收手,磨牙威胁道“你再敢欺负她试试!”说着,她微眯的双眼猛的一睁,一道蓝光就射了出来。 那妇人被她打的一个趔趄就坐在了茅屋的烂泥地上,还来不及反应就又被打了好几个巴掌,等到她觉得脸上的疼正想就地打滚撒泼发疯时,被元疏忆那一眼看的忽然就心慌了,想着自己这是在自己家,自己又有男人帮持着,她心里又有底气了。正想壮壮胆打元疏忆这个破鞋时,却意外的发现自己不但嘴巴动不了,连身子都动不了了,顿时一颗心就掉到了九寒天的冰窟窿里,看着元疏忆的眼神里瞬间带着几丝惧怕和求饶。 现场的人都被这一个变故惊呆了,他们没想到长年做苦力活,力气比村里有些男人还大的李家大婶竟然被元疏忆这样一个小姑娘打了一巴掌就跌倒了。而其中有几户人家,曾经请过李家大婶挑过稻谷的,更是吃惊,他们可是十分清楚李家大婶子的力气的,而此刻看着元疏忆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却不费吹灰之力的一巴掌把人扇到地下坐着,对元疏忆原本的形象就有些改观。 元疏忆可不管这一群人怎么想她,她转过身拉着拓拔谌就往放着那木板的少年那里走,周围的人也不知是不是被她刚才的模样给吓到了,竟然自动自觉的给她让了道。 顺利的到了那少年的跟前,元疏忆放开从一开始就安静的雪人儿一样的拓拔谌的手,弯下腰想要仔细给那少年检查一下。 一只泛着褶子的手却拦在了她面前,她不耐烦的望过去,却是一个缺了几颗牙,满头白发的老太婆。 “你不许动我孙子!”说着那老太婆将木板上的少年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她旁边还有两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此刻也是红着眼睛拦着元疏忆的动作。 哪里来的烦人精!元疏忆不耐烦的一个一个眼刀射过去,直到那些人都动不了了,她才满意的把那少年小心的从老太婆的怀里抱出来。 此刻围在那少年身边的只有那个要阴婚的小女孩和她娘,并这少年的爷爷奶奶和爹爹,还有一个拓拔谌,这摆放木板的区域又不大,此刻正好严严实实的从东、西、北三个方向遮住了旁边村民或是好奇的或是不怀好意的眼神,元疏忆自己在南方朝北的方向,摸了摸那少年的鼻息,很好,进气多出气少,到底还是有气。又向下移到他的胸腔,弹棉花一样弹了弹,意料之中的听见了“砰砰”的水声。 都说一个人掉进河里淹死了以后,灵魂就被禁锢在水里投不了胎了,要想重返人世只有找到下一个替死鬼才可以,可元疏忆却重来不相信那些。她娘在她小的时候就告诉她,我们死了就是死了,在这个待我们像后娘一样的世界里消失了,你怎么留恋也好,怎么不甘也好,到底逃不过生老病死。她娘还告诉她,等你娘死的时候啊,你可千万别哭,因为你娘终于摆脱了这后娘养的世界,你该高兴,最好找咱们草原上最好的舞姬歌姬摔跤能手,点上篝火,你们好好闹上几天,对了,到时候别忘了给你继伯父也送几条烤熟的羊腿,记得撒上孜然啊,咱呛死那个喜欢吃素的。 最后,虽然她遗憾的没能好好闹几天,但她也并没有伤心她娘的离世,因为在她懂事时她就知道,她们族里,不想死是死不了的。 元疏忆微微拢了拢思绪,专心的应对眼下的情况。她娘幼年时逼她学了许多,其中就有医术,虽然她娘不许她学巫蛊占卜之术,但对于其他的杂学来说,她娘是恨不得全天下的东西她都能学会,用她娘的话来说,孩子,我是怕你哪一天饿死啊。先不说她娘咒她亲生女儿这种事有多没品,但是到底她学到的医术派到了用场。 医书里有记载,溺水者必七窍流血且耳鼻处有泥沙,而胸腔里积水也多,使得溺水的人像是整个人发福了一样。她刚才进来看见时看见这孩子没有书上记载的状况,心里就有些奇怪,现在知道他只是在水下因为憋的时间长了而昏了过去,只是他的肚子里也装了不少水,如果不弄出来,恐怕待会儿就要真的回天乏术了。 想着,她眼睛一瞥,视线射向两个从刚刚开始就被她定住的两个男人,没好气的道“去找一头牛来。” 虽然奇怪要牛干什么,但那两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方才被元疏忆的举动给吓到了,他们可是亲眼看见元疏忆的眼睛会发光的,本来就有些怕,现下听见元疏忆恶劣的说话态度,心里更是着慌,连忙答应着去了。 元疏忆不断的拿着自己的衣袖给那少年扇着风,心里想着便宜你了,连拓拔谌那个傻姑娘都没这个待遇呢!只是想想拓拔谌,她又有些心疼,转过头看看一直在旁边愣神的拓拔谌,那个傻姑娘,别人打她的时候也不知道躲的啊! 乡下人家本来就是靠着牛过日子的,虽然这个村子穷了点,但到底还是有那么几户人家有水牛的,好容易李阿生和他爹花几文钱借到了一头刚刚帮主人家犁了地还满身都是泥的水牛,忙不迭的就赶到自家的茅屋里。 村里围观的人还没有散,毕竟族长还在,此刻看见李阿生拉着头牛回来都奇怪了,却不等问,就看见那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嫌弃的看了眼那牛道“把孩子抱到牛身上。” 那两个老实巴交的人不敢违背,到底是自家孩子自家心疼,李老爹抹抹眼泪,小心的将他孙子抱上那还在甩着尾巴的水牛身上趴着,又想着他孙子还在的时候最喜欢骑牛了,没想到临了竟然可以如一回愿,心里难受就又抹起了眼泪。李阿生看见自个儿活蹦乱跳的儿子此刻没生息的在他爹怀里,也是泪眼婆娑。 元疏忆嫌弃的看了眼那又脏又臭的水牛,又嫌弃的看了眼此刻一旁相对抹泪的爷俩,从腰间拿出她一直带在身边的画着奇特花纹的牛皮软鞭,轻轻往那还在用尾巴甩着牛虻的水牛屁股上一抽,“哞”的一声,那牛吃疼就要发足狂奔,元疏忆拿着软鞭往空中又是一抽,狭长的眼睛一眯,那牛大如铜铃的眼睛里就有蓝光浮现,继而通人性似的驮着那少年慢慢的左三步右三步得踩着,不一会儿,从那少年嘴里就吐出许多水来。 “哇……”那少年叫了一声,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喊“娘,我要吃莲蓬。” 哼,莲蓬,元疏忆看着那少年稚嫩的脸上还没褪色的苍白,心想要不是刚巧遇到姑奶奶管了这桩闲事,你就去地府里吃去吧! ☆、第11章 “娘,我要吃莲蓬。”那少年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一样,微微撅着失了血色的嘴唇,用自个儿胖乎乎的手揉揉眼睛,撒娇道。只是他嘴角还残留着的水渍和裹在他身上透湿的麻布短衫证明了方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老李家的虎子真的活过来了! “哎呦,我的亲娘哎,这不是在做梦吧?”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一拍大腿,叫嚷道。其他围观的村民也都不相信似的议论纷纷,对着元疏忆指指点点“那姑娘怎么比村里的张家阿婆还邪乎啊?明明捞上来的时候人是断气了的。哎呦,那姑娘可不是什么山里精怪变的吧!” “你怕什么,”有人接口了,幸灾乐祸一样,“要害人,她还不是害拓拔谌那个死瘸子?不过,那臭小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从哪里捡来的这么个漂亮姑娘,瞧那身段,我看着都有点忍不住。” “哎,你可别乱来,族长还在呢。” “放心,我有分寸。” …… 听着耳边这些吵死人的嗡嗡声,按照元疏忆以往的性格早就一鞭子抽过去了,只是她现在头有点晕,看东西都几重样的;胸口闷闷的也有些疼,她不着痕迹的将右手搭上左手的脉搏,一摸,果然自己体内的东西被封住了。她暗暗叹口气,心想着她娘也太狠,梁絮虞那家伙也太不念旧情。她现在被困在这个穷旮旯里,连鹿鹤鸟恐怕都找不到自己,如此一来,别说她想回草原了,能不能回到京都都是个大问题。想着,心里就有些烦,郁结滋生,就有血气从心肺溢出来,顶上喉咙里,铁锈一样的味道就蔓延在口里。 元疏忆嫌弃的皱皱眉头,喉咙微动咽下那血气。这一下,她可亏大发了,等她回到京都,看她弄不死拓拔宏那个贱男人! “我的宝贝孙子啊!”那少年的奶奶见自己孙子又活过来了,扑上去抱住他就开始哭,那两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也是哭的不能自己,元疏忆嫌弃的看那边抱成一团哭着的一家人,没好气的抬脚往一直傻愣愣站着的拓拔谌那里走,走到半路,想起来还有一个疯婆子呢,眼锋一扫,那本来呆了一样的妇人就慢慢动了下身子。她兢惧的偷偷看一眼不耐烦的元疏忆,连忙连滚带爬的跑到自家儿子跟前,抱住失而复得的孩子大哭起来。 眼前人间极乐的画面着实感人,有好些有了白发上了年纪的人都陪着老李一家子抽泣起来,整个屋子里吵人的都是哭声。元疏忆走到拓拔谌跟前,戳了戳她苍白的甚至能看见流动的血管的脸,又捏捏她的耳朵,才抿抿嘴角微微一笑,用有些柔媚的声音贴着她白玉般精致的耳轻道“傻姑娘。” 拓拔谌傻愣愣的抬头看着她,眼睛迷茫的像是在风雪里与家里人走失了的孩子似的,她用自己冰凉冰凉的一只手握住她同样冰凉的手,好半天才找到声音似的,嗓子哑的厉害“我们回家吧。” “嗯。”元疏忆用没被她抓住的空闲的手摸摸她的脸,清浅一笑“我们回家。” 小河边是碱土最多的地方。一来水里本身就有盐分,村里人挑水时不小心将水洒到土里,被日头晒干了以后盐就留在土里了;二来,这村庄的土地本就是山石风化形成的,如此两厢交加,在小河边找一处水草最不茂盛的地方就能找到碱土了。 元疏忆懒得费那个功夫将这些土运回去,直接就地取材的挖了个坑,在坑里埋着柴火,再拿出她们带出来的石锅放在上面,那石锅很大,本来是拓拔谌小时候她娘用来烧一家三口的洗澡水的,结果元疏忆强盗似的,也顾不得重,硬是将它运了过来。等到铺设好了,她又将石锅从左到右不同高度各打了两个洞,第一个的耳洞里穿了一块大大的麻布,第二个则是铺了一块棉布。一切准备就绪,元疏忆从竹筐里倒出一些碱土放在麻布上,再浇上一些水,兑到土里,一些含盐的水就透过麻布淅淅沥沥的渗到棉布上,再透过棉布渗进石锅里——如此一来,就将盐里的泥土剔得差不多了。 拓拔谌帮忙在石锅底下烧火,她蹲在地上,不停的往石锅底下添柴火,火光印红了她苍白的脸。她看着在上方忙碌的元疏忆,眼底恍惚。她记得在她幼年,每次她家的烟囱里冒出烟时,她爹也是这样帮着她娘在灶下烧火——还时不时的趁她娘不注意的时候给自己在灶里的草灰里埋个鸡蛋。每次她娘都会训斥他们,却又将家里母鸡下的蛋全部做成蛋羹喂了她们爷俩,自己却总是推说着已经吃过了。 想着,她眼里泪光浮现,朦胧里元疏忆的身影也渐渐模糊。 娘,谌儿真的有努力的在活着。 元疏忆两只手的衣袖都推到了手腕处,一边用干净的木棍搅拌着石锅里混了盐的水,一边不停的用衣袖擦着汗,她也顾不得麻布衣服擦在脸上刮得脸生疼,也顾不得现在要是窜出个人看见她这不雅的模样会怎么样,只顾着看石锅里的动静,她这是第一次自己做盐,难免兴奋的不能自拔。 石锅下的柴是元疏忆刚从树林里弄的,火力足,今个又没有风,火势迅猛,不一会儿石锅里的水就被蒸干了,只剩下许多晶莹剔透的在日头下还闪着光的粗盐,足足有大半个石锅,怕是足够她们用好几年了! “哈哈哈哈哈哈!梁絮虞,你总是说我不务正业,就该让你看看我现在的成就!”元疏忆不顾形象的掐腰大笑,继而邀功似的低头看着好似在抹泪的拓拔谌,关心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又被柴熏着了?”然后又别扭的加了一句“我是不是很厉害?”说着,她还自己往脸上贴金似的加了句“你看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好看?” “嗯。”拓拔谌也不知道是答她哪一句话,只是一味的点头,她抹了抹眼角,勉强笑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对啊。”元疏忆得了她肯定的回答很是开心,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隐隐约约又有蓝光浮现“咱们收拾收拾就去卖盐吧!”她双臂环胸,嘴角掩饰不住的都是笑意,现在她好像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向她招手了。 只能说元疏忆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在她用上盐以后的第一天,她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这从她嘴角一直挂着的笑就知道了。可到了第五天,她已经让拓拔谌告诉了那些村民自己家可以换盐了,却还是没有一个人上门的。元疏忆原本带着笑的脸一天天的变黑,到了第五天的黄昏,眼巴巴的守着五天而拓拔谌家的门槛还是没有一个活人肯进来的时候,她彻底爆发了。 “气死我了!”元疏忆不停的用皮鞭抽着拓拔谌家庭院里的一棵柳树,完完全全把它当成了自己在草原练武的靶子,一个软鞭下去,树上就留下一个狰狞的鞭痕。树上刚长不久的嫩叶也随着她一鞭子下去而“簌簌”的飘落,活像人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求饶似的。而这样她还是不解气,依旧不间断的抽着,偶尔还用自己的脚踢上一脚。“气死我了!” 拓拔谌从灶房出来看见元疏忆的行为,又是叹口气,这棵柳树也是遭罪,平白无故的就被元疏忆当成了出气筒。其实她一开始听说元疏忆想要卖盐就觉得不太靠得住的,倒不是说元疏忆制的盐不能吃,按照元疏忆的说法,“我可是先把粗盐熬出来再用卤煮的啊!比有些黑心官府卖的盐还好啊!”只是村里的人历来吃惯了官府或是货郎那里买的盐,别人的再怎么好,不习惯,又怎么会买呢? 拓拔谌摇摇头,正想过去制止她的行为时,她家杨木做的门鼻环就被人拉响了。 拓拔谌看看日头已经快沉到西山了,心里奇怪,谁会这么晚来敲她家的门呢? 想归想,她还是拉开了门栓,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妇人黝黑又粗糙的脸就露了出来,是李家的大婶。 “谁啊?这么晚了还敲门。”元疏忆在院里打的累了,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问道。 拓拔谌没回她的话,也没有把人往屋里让,只是隔着门板客气道“大婶这么晚了还有事吗?” “哎,有事,有事。”李大婶老脸通红,不断的搓搓手“拓……谌儿啊,今天我是来谢恩的。”说着,她就从身后拉出来因为害羞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儿子,训道“还不快叫叔叔好。” “叔叔好。”那少年完全没有那日刚从河里救出来的虚弱模样,头上的头发被剃了个精光,露出圆滚滚光溜溜的脑袋,也不知是谁教他的,此刻他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打个揖,微微弯下身给拓拔谌拜了拜道。 拓拔谌被他这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了,她将门板完全打开“晚上外边风大,孩子刚好,大婶还是带着孩子进来说话吧。” “哎哎。”李大婶答应着,不断的用衣服的下摆擦擦手心里的汗,抖着身子跟着拓拔谌进了她家的门。一走到庭院里,她就看见她的噩梦元疏忆正斜躺在躺椅上,一手拿着牛皮软鞭,另一手不断的缠绕着她自己的头发。虽然她是微笑着的,可在李大婶看来,她分明就是城隍庙里的恶鬼。 元疏忆听得门响,将眼珠子微微一滑,视线就转到了正在庭院入口的三人身上,还未及说些什么,就听见“啊”的一声尖叫,随即那前些时日里见过的那什么李大婶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元疏忆抽抽嘴角,我有那么恐怖么? ☆、第12章 元疏忆淡淡的扫了眼那瘫倒在地下的妇人,也没想开腔说话,她现在心灰意懒,看什么都是淡淡的,颇有一副看破红尘的架势。 “大婶,没事吧?”倒是拓拔谌,被这李大婶的行为吓了一跳,看见她瘫坐在地上,马上就要把她扶起来。而那唤作虎子的小少年,也是一心一意护着娘亲的孝顺儿子,看见娘亲见到眼前那个漂亮姐姐就摔倒了以后,立马用自己胖乎乎的手掺着娘亲起来。在两个小少年的合力下,李大婶虽然腿软,到底能堪堪站住了。 元疏忆一只手捏着她的软鞭,一只手捏捏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她在躺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看霞光染红了拓拔谌家的那堵破旧的围墙,染红了她方才抽过的柳树,又一路铺到她脚下,葡萄酒一样,惹人心醉,却也惹人心碎。 她到这里,快两个月了。 “元疏忆。”拓拔谌首先开口了,“这是李大婶,这是……” “我知道。”元疏忆扭过头将视线投在那惴惴不安一直在抹汗的妇人身上,语气淡淡的“不就是说我破鞋的那个么。” 她这么一说,那李大婶原本就软的腿就更软了。那天她被元疏忆吓坏了,回去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而她脸上被元疏忆打的巴掌印到现在还没消下去,只是元疏忆又救了她们家唯一的独苗,一家人一合计,还是要上门谢谢的。而这谢恩的责任自然落到了一直以来就强势的说一不二的李大婶身上,只是上次她与拓拔谌和元疏忆闹得那么不愉快,一直以来也想不到什么借口可以上门谢恩顺便消除拓拔家和李家的龃龉,刚巧拓拔谌前两天说可以与她换盐,且拓拔谌定下的盐的价格又低,他们家就有些心动。于是,今天李大婶就特地带着儿子提着东西悬着心上门来了。 “那是我这乡村野妇不懂事,姑娘您可千万别跟俺们这些粗人计较啊。”李大婶听元疏忆这么一说,心下着慌赶忙陪笑道“这不,听说元姑娘这里可以换盐,我们家刚巧缺了盐,今儿个……” “好啊,”元疏忆笑得无害,她抬了抬手,捏在手心里的鞭子就晃晃悠悠的动,引得李大婶的心也颤颤巍巍的七上八下“这盐二十文一斤,要是没有现钱也可以拿一石米来换。”说着,她抬抬光滑的下巴,眼睛半睁不睁的斜她“你是要现在换吗?” 听她这么一说,李大婶的脸都白了,咬牙想她这哪里是换盐啊,分明就是抢劫!二十文钱哪里可以买一斤盐啊,都可以买够她们家一两个月的糙米了!心里清楚元疏忆这是为那天的事报复呢,她本来听元疏忆这样说了后就想走,只是她看看元疏忆捏着鞭子懒洋洋的样子心里又有点怕,毕竟那天她实在是被元疏忆吓坏了,但是二十文钱也太多了,她只好陪笑道“二十文钱实在是太多,姑娘那天也看到我们家里的景况了,实在是不怎么好,姑娘念在咱们都是一个村里的,就原谅我这个村妇,稍微降些价吧。” 哼,她倒是会攀人情!元疏忆心里冷笑,也不知那天是谁把拓拔谌身上打出那么一大块淤青,到现在还留着印迹!她只是赏她几个耳刮子都算是便宜她的,要按照以往她的性子,她非剁了她的手不可!好让她知道,什么人是能动的,什么人是不能动的。她被拓拔谌劝着没去找她的麻烦她们家就该烧高香了,现在她倒是敢上门来了! 没错,元疏忆小心眼而且记仇,小的时候她撺掇着梁絮虞一起偷溜到京都玩时,不小心被人偷了钱袋子,结果她二话不说就直接跑到府衙里去逼着那都城史硬是派出了所有在城里巡逻的金吾卫在一天之内找到了那个偷她钱袋的人。要不是梁絮虞拦着她,她早就把那个人打死了,虽然当时那个男人出气多进气少的猪头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于此,梁絮虞还曾骂过她心胸狭隘,不懂得珍惜人命。结果她磨磨牙回道“我在意的人的性命才是人命,至于其他的,人不犯我我自然不会犯人,但若是犯了我,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当时她才六岁,被她娘听见她说了这番话后,什么也没说就封了她的能力,并且从那以后再也没教过她巫蛊占卜之术。 “想要就拿东西来换,不想要,就滚出去。”元疏忆依旧懒懒的倚在躺椅上,她一边玩着手里的软鞭一边说着话,只是她眼睛里有若隐若现的蓝光浮着,吓得那李大婶哆哆嗦嗦的,也不敢再跟她讨价还价,只是脚生了根似的也走不了,一时急的不行,脸涨得通红,浑身上下都是汗,下雨似的流下来。 “大婶别怕,她是逗你玩的。”拓拔谌看她这幅模样心里不忍,好心开解道,又提醒那胖乎乎的少年“给你娘擦擦汗。” “哎。”那少年答应着,伸手碰了碰他娘却发现自己有点矮,够不到他娘的脸,就唤了声“娘,您稍微蹲下点,我给您擦汗。” 被儿子的动作和话语唤醒,李大婶浑身一抖,像是回过神一样道“哎哎。”说着,她自己用衣袖抹抹脸上的汗水,却发现整个身子都水泡的一样,衣服也湿的彻底。 “大婶,这盐你还要不要啊?”眼见着拓拔谌就要破坏自己的报复计划,元疏忆不满的高声道,吓得李大婶又是一个哆嗦。 “大婶,一斤盐一文钱就行了,您要是没现钱也可以用米换。”拓拔谌不顾那边元疏忆青黑的脸,继续打断元疏忆的话说道“您要是现在想要,我可以带着您去拿。” “哎哎。”李大婶现在看见拓拔谌的脸就觉得拓拔家的瘸腿儿子真是个好人,与那妖女一比实在是活神仙一样的存在了。她点点头,抹抹眼角不知何时出来的眼泪花,道“谌儿啊,你心地好啊……” 拓拔谌没理她这话,只是笑笑道“您现在要吗?” “哎哎,我要十斤的,这不,雨季来了,家里要拿些盐腌东西,”李大婶拉拉背在后背的包袱,斟酌着试探道“这有几斤前些日子刚打上来的糙米,可以换盐吗?” “可以。”拓拔谌笑笑,她瞥一眼自方才一直黑着脸一言不发的元疏忆,心下叹气,依旧满面笑容道“我带您拿吧。” “哎,好。”李大婶牵着儿子,跟在拓拔谌身后,小心翼翼的避过了元疏忆去往拓拔谌储存东西的地窖里拿盐。 “哼!”看着她们的背影元疏忆气的不行,但是又没办法,只好继续拿那棵柳树出气,一边拿软鞭抽,一边还念叨“我抽死你,我抽死你!”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抽死谁。 拓拔谌拿了一个空的瓦罐给李大婶称了十斤盐,收下了李大婶背来的糙米放在称上一量,竟然有两斗之多,足可以买二十斤盐了。 “大婶,您这米多了。”拓拔谌说着,就要将那粗布袋里的米挖出来,“您这米买二十斤都够的。” “是吗?”李大婶看她这样说,自个儿也奇怪了,“往常到官府里买,是这么多没错啊。” 拓拔谌心下叹息,怕是那些官府的人又欺他们庄稼人不识字又盲目相信官府,才想尽法子骗他们的银钱,想着,拓拔谌拿着杆称指给她看“是多了,您自己看看,到这个斜杠才是十斤,再多五格那个就是二十斤了。” 被拓拔谌指导着,李大婶认了半天才终于知道那称该怎么认才是对的,想想自家以前被骗了这么多年不知被骗走了多少银子,心下揪心的疼,枉他们那么辛苦的怕货郎骗他们专门跑到官府买盐呢!李大婶看看拓拔谌拖着一条瘸腿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还在往外舀米,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谌儿啊,你也别忙活了,大婶再买十斤的,也省的再把那米背回去。”反正这盐也便宜,本来她也就想用这么多米换盐的。 拓拔谌一愣,脑子转了转也没拒绝,应道“那我给您再称十斤。” 元疏忆打的累了,跑到里屋喝了口水又赶着去抽那棵已经伤痕累累的柳树,她走到庭院时刚好看见拓拔谌在送那李大婶,那疯婆子像是拉着自家儿子一样紧紧拉着拓拔谌的手说些什么,元疏忆冷笑,也没管她们,转过身继续抽那棵柳树去了。 好容易才送走喜欢攀关系的李大婶,拓拔谌走到院里看着自家庭院里那棵满是鞭痕的柳树,又看看那个闭着眼睛歪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美人,心下无奈。她尽量放轻脚步,走到元疏忆跟前帮她摇椅子。 元疏忆小孩子心性,但凡坐在这躺椅上就一定要像婴儿在摇篮里一样晃来晃去,只是她自己嫌弃自己荡秋千一样荡躺椅不好玩,硬是逼着拓拔谌有空了就帮她摇,拓拔谌被她逼得无奈就应了,时间长了就成了习惯。 “你不觉得你应该说些什么吗?”元疏忆努力摆出她印象中的族中私塾先生的脸,僵硬着口气问拓拔谌。 “今天有米了,你要不要吃?”拓拔谌不答她的话,反问道。 “哼……”元疏忆别别扭扭哼哼唧唧的装模作样了一会儿,才不高兴似得道“我要!” 拓拔谌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心里就想笑,元疏忆其实,嗯,很好哄。 ☆、第13章 雨水一滴滴的从屋檐滴落,“啪嗒啪嗒”的打在五颜六色的砂石上,冲走了裹在砂石上外衣一样的泥土,露出它们本来的、清晰的纹路与绚烂的颜色。 元疏忆搬来那把躺椅,坐在拓拔谌家正堂的屋子里,看着那雨帘子一样隔绝了她的视线。雨下的很大,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声音,只能听见雨水打在屋檐廊角的“滴答啪嗒”声,像是宫廷里的乐师在演奏宫商角徵羽的声音。元疏忆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外面下的雨,风雨的声音虽然都能听见,也能感受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湿润清风,可在屋里却不会被淋到,也不会感觉到凄风苦雨带来的寒冷,这个屋子,看起来很破旧,想不到这么温暖啊。 元疏忆看着看着就有点魔怔,这雨下的真好,哪像她们草原,半年都不会下一场雨的,牧草都枯黄了也没有办法。她撑着手慵懒的从躺椅上站起来,慢慢走到廊下,伸出削葱一样白嫩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从屋檐滴下来的溅蹦的水珠子,凉凉的,润润的。 好玩! 元疏忆原本黑亮的眼立刻闪出湛蓝湛蓝的光,她眯一眯狭长的丹凤眼,嘴角掀起一个弧度,微微探着身子,继续小心的戳那雨珠子,戳一下,缩手;再戳,再缩手。她像三岁的孩童找到心爱的玩具一样一个人在那里对着廊檐下的雨珠子玩的不亦乐乎,偶尔有水珠带着一两滴泥浆溅到她身上她也不在乎,全然忘了前些日子她一副大义凌然的表情对着拓拔谌发誓道“我的衣服上要是再碰到泥,我就自己洗衣服!” 没错,元疏忆的衣服上到亵衣下到罗袜都是拓拔谌洗的,并且她还很是挑剔的要求用皂角洗完了还要用她摘回来的捣成汁的不知名花草浸泡一个时辰,不然她宁肯裹着被子走来走去也不穿那些拓拔谌好不容易洗好的衣服。 对此,拓拔谌只能叹气。 那位姐姐明显就是被惯坏了的大家闺秀,生性好洁,身上的衣物被一滴泥浆粘上就要换下来,这乡下又全是泥土,可见她一天要换下多少件衣服了。 拓拔谌摇摇头,她娘在世的时候给她做的衣服全给了元疏忆而她自己一次也没穿过不说,因为她洗的速度明显跟不上元疏忆换的速度,她迫不得已又用盐与养蚕的人家换了些布匹,自个儿又量了元疏忆的尺寸为她做了不少衣物。 结果,把衣服给她的那天晚上,元疏忆还一脸不敢相信的对她说,“好姑娘,我要是男人我一定娶你!”说完,她就欢欢喜喜的抱着她刚给她的衣物去换了,只留下拓拔谌一个人红着脸在原地站着。 说起来,拓拔谌的确是个好姑娘。 戳着戳着,元疏忆就有些无聊了。一个人玩有点没意思,元疏忆脑袋瓜子一转就去找拓拔谌去了,在她的印象里,这位救命恩人虽说有时候有点呆,但实际上还是一个好说话容易相与的好姑娘。 元疏忆找遍了三间居室都没找到拓拔谌的人影,她有些好奇平常左不过在这些地方的人去了哪里,于是就一间间的推开了拓拔谌家的房门。拓拔谌家的祖屋不是太大,三间居室并书房灶房地窖杂物房以及一个庭院一个关押牲畜的牛棚,但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想来拓拔谌的祖先也是有远见和能力的,能为子孙置办出这么些在农家人看来了不得的东西,虽然,对于现在的拓拔谌来说这些大多形同虚设。 元疏忆好容易撑着拓拔谌家唯一一把还算过得去、不会漏雨的油纸伞走过庭院,来到居室的东边——拓拔谌好像什么时候对她说过,要是在起居室找不到她人,可以到这里来找她。眼前的这屋子门窗紧闭,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元疏忆好奇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有些泛青的木门,破旧的窗纸,还有一个已经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破匾额。元疏忆眼睛里的蓝光更盛,她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看清楚那匾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下的、已经快看不清字迹的是——藏宝阁。 藏宝阁?元疏忆乐了,难道拓拔谌家还有宝不成?想着,她就推开了那破旧的会发出“嘎吱”声的房门。 眼前的情景吓了她一跳,昏暗的房里,什么东西都有,真的是什么都有。且不说那些木头竹子半块青砖,就连破瓦罐碎麻纸这些元疏忆一直当作垃圾的东西都有,而拓拔谌就坐在一堆破东西中间,时不时抹一下脸上的汗水,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元疏忆看见这些,脑袋瞬间成了浆糊了,不是说藏宝阁,宝呢? 说是破东西也实在是元疏忆从小养在富贵里,对那些东西真的是瞧不上眼,但对于拓拔谌来说,这些东西可都是宝贝。 拓拔谌小的时候就不太爱女工,她喜欢木工。只是她娘觉得她本来就女扮男装了,要是再不学些女孩家的东西,以后若是遇到了良人而被人嫌弃了怎么办?于是硬是逼着当时瘸了一条腿才八岁的拓拔谌从女红到煮饭,从缝洗到操持家务,一样不落的学会了。 尽管如此,拓拔谌还是没有浇灭对于木工活的喜爱,自从她娘不许瘸了一条腿的自己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去放纸鸢而禁止她爹给她做纸鸢以后,她就在她爹的指导下自个儿偷偷摸摸的捡些材料做,虽然没有机会和她爹一起放她做成的第一个纸鸢,但她喜欢捡些东西回来做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性子倒是没改。 元疏忆没来以前,她整天忙于生计没空倒腾这些。后来元疏忆帮着她赚银子,两个人忙前忙后的在雨季之前就收拾好了许多东西。 她赶着在雨季来之前又去河里钓了不少鱼,又偷偷的央着大牛哥将自己做的绣品带到镇里换了些银钱,用那个换来了她娘一个月的祭品,而卖盐的钱除却给元疏忆添置衣服鞋袜并从村子里交换一些米粮布匹外,她再没动过那些钱一分一厘。 倒不是说卖盐的钱少,自从她告知了李大婶她被官府骗了并且给她称了盐后,一向与她家不对付的李大婶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逢人就夸她家的盐好,便宜又实惠,引得村里那些平时爱贪小便宜的穷大方的都往她这里换盐,或是用布匹换,或是用粮食换,直接用银钱买的人也多。这样满打满算下来,除却她们雨季吃的粮食之类,银钱竟然也赚了二两。虽然元疏忆很看不过眼只有二两银子,并且嫌弃她定的价太低咬牙切齿的赌咒要抬价,但是她自己还是很欣慰的。 “你家里会每天都买盐,每天吃一罐盐吗?”在无数次听见元疏忆苍蝇一样在她耳边嗡嗡嗡的嚷着要抬价的时候,拓拔谌拉住她问道。 “啊?”元疏忆被她问的不知怎么回答,虽然她每餐要上一百多道菜,但也不至于把一罐盐用完,不然她早就把那厨子撵走了。“不会吧……毕竟一罐盐还是挺多的。”元疏忆摸摸自己白皙的下巴,思考着回她。 “那不就得了。”拓拔谌很是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瞧“我若是一开始就将价钱定的高了谁还会来买?况且盐这种东西大家平时都是能省则省的,不会用的这么快,难道你让人家没吃完就要来买吗?那不成了恶霸了?现在我低价给他们,他们以后用完了才会过来买,这样咱们不至于卖了这一遭就不能再卖下去,这是长久的生意,一时急不来的。” 元疏忆听了她的话很是吃惊,心想这傻姑娘还挺会精打细算的,薄利多销她也知道?只是她还是很不高兴“那盐可是我辛辛苦苦制的哎!就这样白与他们了啊!”说着,她气的又咬唇又跺脚,明艳的脸因为气愤生了几分绯色,像是天边最后一丝未尽的霞光。 “我们又不指望拿那个赚多少钱,”拓拔谌安抚的拉住她“想想我们除了汗水并未耗费什么财物就平白无故的得了许多东西,比以前不是好上太多?” “那还有本宫……本小姐被人指着鼻子骂的一份呢?!”元疏忆还是很不高兴。 “你心放宽一点,”拓拔谌哄孩子一样继续哄着口是心非的人“人家常说心大痛少,心小苦多。你看,这次李大婶不也帮了我们大忙了吗?况且乡里乡亲的难免以后会劳烦到他们,若是我们没受到什么损失,帮帮他们也无妨啊,毕竟他们也挺苦的。”拓拔谌感慨,村里人虽然对她爹的事刻薄了些,但那之后除了一些心术不正的人,都很是照拂她们母女俩,就连她娘入土的事村里也帮了不少忙,虽然好处也没少拿就是。但她不欲与元疏忆说这些,害怕她又做出什么事来。 “哼!”元疏忆满肚子的气没地方发,只好恶狠狠的对她道“我要吃鸡,昨天换来的那只!” “好。”拓拔谌叹气,她本来还打算等那母鸡下了蛋再杀给元疏忆补血气的呢,但看看她气呼呼的模样也只好作罢。 于是,那天晚上元疏忆就幸福的吃上了蘑菇炖鸡。而咬着爽滑绵软的鸡肉时她还在心里美滋滋的想,这绝对不是她最后一次在拓拔谌家吃鸡,她以后还会吃上猪肉的! 不得不说,她是个有志气的人。 ☆、第14章 拓拔谌从小就知道未雨绸缪的道理。也说不上是有心计,只是自她爹死后,她就明白万事留一线,得理要饶人的道理。 前些日子与李家闹得很是不愉快,虽然元疏忆到最后救了他们家唯一的命根子,可她是知道李大婶那个性子的,吃不得亏,还爱占便宜。虽然平日里她很不待见这个大婶,可为了元疏忆,她还是忍着不适,强颜欢笑的与她拉东扯西的。 说到底还是好人有好报。李大婶虽然不怎么样,可是她的夫君和公公婆婆倒是不错,前些天趁着李大婶出门给人帮工,李阿生,也就是李大婶的夫君来找她说是要教给她点东西。 念着李阿生平日里对她还不错,她疑惑万千的随着他进了一片竹林,然后才明白他是想要教给她做竹家什的手艺。 “俺是粗人,也不识什么字,”李阿生憨厚的摸摸跟他儿子一样剃了干净的后脑勺,对着拓拔谌不好意思道“但俺知道知恩图报的理。俺那婆娘前些天干了一些对不起兄弟的事,兄弟可别见怪啊。”说着,他拿出带过来的竹刀,对着拓拔谌不好意思道“俺本来想送你一套物什用的,但俺那婆娘总是拦着,于是俺就想着教你自己做,也省的那婆娘再说三道四的。”说着话,他拿着那竹刀已经“刷刷刷”的砍了十几根成人大腿粗的毛竹。 拓拔谌看他的行为心里震惊,要知道,手艺人是靠着手艺吃饭的,向来是家族内部承传,并且死守着自己家的手艺,就算是断子绝孙了也要埋进黄土里带走,生怕自己的手艺被别人学了去自己的饭碗不保,这李叔,还真是憨。 “李叔,这手艺您还是教给小虎吧,我一个外人实在是不行,再说,李爹知道也会不高兴的。”拓拔谌推脱,她虽然喜欢木工并且一直苦恼没有先生可以教她这些,但她还是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 “不会不会。”李阿生摆摆手,黝黑又粗糙的脸笑的满是皱纹“这是阿爹答应了的。” 拓拔谌不是傻子,听他说李老爹都答应了,马上就让知道自己学他们家的手艺是打着要交好自己,顺便交好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元疏忆的主意,毕竟你学了俺们家的手艺,可不得把俺家当成自家人嘛?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那以前咱们两家发生的不愉快就都忘了吧,顺便你看看你虎子侄儿上学还没个启蒙,你这做人叔叔的怎么也得表个态啊。 拓拔谌心里琢磨,还真是打的好主意! 她虽然瘸了一条腿,可到底还是跟着她爹念了六年书,后来她爹过世,她自己倒腾她爹和祖宗们留下来的书倒也还算识得几个字。前些日子,她听来换盐的几个大婶说,李家正寻思着找个先生给他家小虎讲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拓拔谌那时候就想他们怕是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毕竟村里认得字的只有族长一家和自己,到族长那里上学每年要交两石粮食的束修,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着实是个大数目,而自己就不一样了,一个瘸子,自幼父母双亡,吃不饱穿不暖就不说了如今还得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的明显就不是正经人家女儿的媳妇,哪里会计较许多呢? 拓拔谌叹息,虽然她识字,可惜是个瘸子又是个女孩,上京赶考都不能,如今更是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这些人果真是比她考虑得都周到,连元疏忆的那一份怕是都算进去了,只是元疏忆已经与她一个单身“男子”一同住了两个月了,且元疏忆闹腾惯了,平日里又喜欢与她“伤风败俗”的玩闹,若是现在澄清说她是她表姐怕也没人信,拓拔谌无奈,只能默认了她是她捡来的媳妇。说起来,她娘还希望她及笄以后找人说媒,找到一个待她好的男子嫁了呢,现在倒好,她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媒人没找,倒是平白无故的就有人要了,虽然是娶个媳妇回来。 念着李阿生平日里待自己不错,且他为人憨厚断然不会想到这个主意,想来该是李大婶撺掇着李老爹他们想出来的点子,拓拔谌心里转了一圈的应了与他学手艺,就当是报答他这些年照拂的恩情吧。 “你干什么呢?”元疏忆很是嫌弃的小心踩着步伐,努力不让那些破烂碰到她的裙角,费劲千辛万苦才走到被一大堆竹子木头包围的拓拔谌那里,好奇的问道。 “你自己看啊。”拓拔谌现在没空理她,她做手工做的正欢呢。 “看不出来。”元疏忆随便翻了翻拓拔谌视若珍宝的一大堆竹篾子,“你不是想要做一个猪笼吧?” “……”拓拔谌闻言,很是佩服她的想象力,“咱们家又没有猪,我做那个干什么……”说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手下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元疏忆,问的挺认真“你是想吃猪肉了?” “#&……”元疏忆被她戳中心思很是不好意思,谁让她真的是这样想的呢?所以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自从她吃了一只鸡以后,每晚梦里都能看见香喷喷流着油的五花肉,不然就是看见一头猪在草原上狂奔,几次下来她都快逼疯了,现在真的是心里眼里都是猪肉了。 看看元疏忆因为涨红而异常妖媚的脸,拓拔谌心里偷笑,别问她是怎么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有一天夜里,她睡得正香,结果这位姐姐夜里□□的滚到她怀里不说,还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咬了一口高声喊“猪啊,我终于吃到你了!我就说我风华绝代怎么会搞不定一只猪呢!哎?不过这猪好像没什么肉啊……”拓拔谌大半夜的忍着疼让她咬了一口,还被她砸吧砸吧嘴的嫌弃肉少,真是想要打她的心都有了。只是她看看怀里人比之初见显得清瘦的脸,又对着月光看了看她手心里的薄茧,到底没舍得动手。 虽然她不知道元疏忆到底是什么人,但难得元疏忆虽然有时候嘴巴毒了点却异常维护她,虽然嫌弃水煮野菜难吃,却总是只吃那个而把米粥留给自她。 元疏忆,是个好人。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3节 “你不是说那椅子你坐着不舒服吗?那些柜子桌子的也破的不成样子了。我就想着,趁着雨季多做一些家具,这样以后就能用了。”拓拔谌掩饰性的举了举手里拿着的竹篾子,心里则想着等她手艺提高了就将些东西拿出去卖,好让元疏忆早点吃上她心心念念的猪肉。 “哎呀,你还会做这个?”元疏忆很是惊讶,“之前也没听你说过啊。” “这是李叔上个月刚教给我的。”拓拔谌摸了摸手里竹篾子的纹路,道“我也是一边摸索一边做的,可能做出来的东西丑了点。”她得先给这位姐姐吃颗定心丸,否则这位姐姐定是又要嫌弃,天知道这姐姐怎么像孔雀一样净喜欢一些好看的东西。 “嗯哼。”元疏忆从鼻腔里冒出个音符,意思是没事姐姐我不嫌弃你。她俯身将脑袋凑到拓拔谌肩膀上,嗓音能滴出水来一样的撒娇“好夫君,你帮人家多做几个躺椅嘛~”说着她还将身子往拓拔谌身上蹭了蹭,肉麻的紧。 自从元疏忆偶然间听见村里人说她是拓拔谌捡来的媳妇以后就经常这么干,而听她这样喊拓拔谌由原来脸红得能滴血不知所措的任她调戏变为现在的无动于衷,她转过头看着元疏忆抽筋一样对她狂抛媚眼,静静的凝视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的对她道“你脸上被蚊子叮了个大包。” “啊……”元疏忆顿时不淡定了,抓住她就喊“在哪儿在哪儿?你点了艾草没有?我就知道你没点,说了让你点呢?你知不知道姐姐我顾不得嫌弃那河水肮采了那么大一堆艾草来给你,就是为了让你点的啊?跟你说了要杜绝每一只蚊子的足迹留在我脸上的可能呢?死了死了,听梁絮虞那个没良心有交情的说被蚊子咬了会变丑的啊!”元疏忆显然处于崩溃的边缘,她紧张的死死拽住拓拔谌的粗麻长衫,将脸凑到她跟前,紧张兮兮的道“你看看,我丑了没有?” 拓拔谌叹气,安抚她,“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漂亮的人。” “是吗?”元疏忆松了口气,还是不依不饶“那我和你娘比,谁漂亮啊?”说着,她脸上绽放出无比美艳的笑容,像是孔雀比美似的。 她这问题提的真是太好了,搁在旁人身上怕是让人想打她都不能,但拓拔谌个老实孩子,她认真谌想想印象里她娘慈祥和蔼却有着不少皱纹的脸,又对比了一下眼前元疏忆眉飞色舞的模样,正想说“你漂亮”时,一个毫无征兆的画面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一身素白宫装的女子站在朱红的宫墙下,对着她笑的宠溺的张开双臂“谌儿,过来。”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扑进那女子的怀里,闻着她身上芷兰的香气,撒娇道“娘,我要吃糖。” “你这孩子,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娘,知道吗?”那女子捏了捏她琼玉一样的小鼻子,直到她不满的用软乎乎的手将那女子的手拍开,那女子才高兴的一把将她抱起来嘱咐道。 “那我该叫娘什么啊?”她不解的歪头看着那女子,黑溜溜的眼珠子里满是疑惑。 “你啊,该叫我父皇。”那女子又捏捏她琉璃一般雪白的小脸蛋,宠溺的亲了上去,“谌儿在外人面前就叫我父皇,好不好?” 父皇?拓拔谌摇摇脑袋,脑子突然被利器刺了一样疼。 “父皇!” ☆、第15章 一块驳裂的龟骨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轻的放在了闪烁着湛蓝火焰的明火上,一位身着鎏金白袍的少女站在旁边,那少女眉眼轻敛神色凝重,正欲念祝词,那骨却吧嗒一声,断成了几道。 那少女大惊,失了血色,抖着手弯腰捡起那几块断成小块的龟骨,不断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前途未卜,前途未卜,我以为我是卜师才卜不到自己的命运,可是疏忆,为何现在连你的命我也卜不了了?”说罢,她慢慢起身看向那副自她出生起就挂在墙上的星宿图,图上星辰诡谲,轨迹不明,有几颗星却已渐渐黯淡,她淡蓝色的眸子轻掩,乌黑的羽睫自上而下投下一片阴影,轻叹“这都是劫数。”一声绵长的叹息过后,就听见“啪”的一声响,那少女将手里的龟骨尽数抛到了地上,“卜卦,何用?” 今日昭国的早朝,又有些耐人寻味。 金色的大殿上,拓拔继穿着轻纱织就的明黄色龙袍,一只手扣在龙椅的扶手上,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在听底下的大臣们议论朝事。 “陛下,如今虽然已是夏季,可难保鞑虏不会趁着边关百姓忙于耕种之际驱马南下抢夺财物,陛下,臣私以为,我朝该加派军队驻扎防守边关。”一名手拿笏板,灿白头发的老臣在那里慷慨陈词,“陛下,要防范于未然啊!” 轻轻的从胸腔内吐了口浊气,拓拔继将视线转到那大臣的脸上,看清他是两朝遗老后就没表态。她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帮子人明里拥护自己,暗地里怕是巴不得自己早死,她想着,就看似随意的往底下瞥了眼大殿的第一位,果然看见了那身穿淡紫蟒袍的少年脸上掩不住的喜意。 拓拔继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自摇摇头,还是太嫩,连掩藏自己的情绪都不会。想着她又寻思,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在人前不动声色的来着? 龙椅上的皇帝没说话,底下的臣子也不敢太过放肆,但看皇帝的态度应该也是想要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秉着为国为民的精神,黄英怀抱着笏板出了列“陛下,臣以为,与其只有我一国防守不如联合越国一起抵御鞑虏侵犯,毕竟比起我国,越国如今国力衰颓,更是需要抵抗鞑虏的侵扰。” 拓拔继看他这架势就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些什么了,黄卿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知人世冷暖。 果然,黄英跪了下来叩首道“臣奏请陛下迎娶越国公主。”其实黄英想的也简单,拓拔家的人历来就多情,拓拔继的皇兄和父皇更是后宫充盈,而拓拔继这个皇帝,到现在没有子嗣不说,后宫里更是一位正主也无,虽然皇帝看上去年轻,但到底也三十几了,这样也太说不过去了。 其实,黄英更想问的是,陛下,身边没有人,您不会那什么吗? 他这话一出,满朝文武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多出的,谁不知道这个皇帝在这件事上脾气格外的大,有一次一位官员提起要皇帝选妃,结果皇帝冷笑着就让人把他拉出去阉了,而那个官员受辱不久就郁郁而死,此后,再没人敢谈起这个。而这黄阁老,仗着拥立陛下有功,怕是也不能避免让皇帝不发脾气。 想着,众官员战战兢兢的在底下站着等着皇帝发脾气,熟料拓拔继只是紧紧的捏着扶手,抬起眼帘随便扫了眼黄英,便挥挥手吐出几个字“散朝。” 皇城很大,沿路□□朱墙琉璃瓦很是富丽堂皇,拓拔继一点一点的踏着步子,小心的走过那些画着盘龙花纹的地砖,她一步步的往前走,站在这偌大的宫墙里,看着来往见了她慌忙跪下的宫人,笑了。 “寡人等了十年。十年里寡人时常在想,寡人当初没有夺这皇位会是怎样。”身着皇袍的男子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执剑的弟弟和站在他身后沉静如莲花的妹妹,笑的苍凉讽刺,“拓拔继,你知道拓拔家男子和拓拔家女子的命运吗?” “寡人称帝以来从未自称过‘朕’,只称“寡人”,拓拔继,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拓拔继,我已经可以看见你的命运转盘了,”坐在龙椅上俊朗的男子笑着笑着就吐了口血“我的好弟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 拓拔继闭上眼回想着那一日自己带着兵刃到这皇城里的景像,脑海里却突然现出那日四哥死之前的场景,想起他临终之前说的那些让她迷惑了十多年的话,又结合十多年来的风风雨雨,突然就了悟了,拓拔家的命运,原来是早已写好了的啊。 拓拔继疯了一样,从皇城里一路骑马跑到郊外的长公主府里,也顾不得喘气,下马以后也顾不得里面仆人的惊讶和阻拦,挥着马鞭就往里面赶。 “陛下,公主说过不许您进去的。” “敢拦朕者,朕抄他九族!” “皇上,宫主有命,不许您踏入这府里半步。”眼前女子一脸冷淡的看着拓拔继,手里的剑泠泠的散着逼人的寒气。 “吉安,”拓拔继捏着手里的马鞭,磨平的圆润指甲刺进手心的肉里,流下了鲜红的血,她低低的哀求“吉安,你让我见见皇姐可好,你让我看她一眼……” “陛下还是回去吧。”唤作吉安的女子丝毫不为所动,“宫主说过,不许您踏进这里一步。”其实宫主的原话是“不许她脏了这里的哪怕一粒土!”但看着拓拔继的表情,她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这句话。 拓拔继红着眼,使劲咬着唇,把下唇咬出了血也不自知,她站在昭国长公主府内的庭园里,感受着拥有她皇姐曾经呼吸过的空气,双腿一弯“砰”的跪了下去。 “皇姐一日不见我,我便一日不起。” 这一幕何其相似,吉安看着穿着龙袍的人跪在地上的身影,又想起十几年前也是在这里,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年君主就跪在这里坚定的对她说“皇姐一日不见我,我就一日不起。” 她还记得那天下了昭国建国以来最大的雪,拓拔继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手里抱着裹得厚实的未足月婴孩,从长公主府的门外一路叩首跪拜,额头上的血都被雪碴冻住了,怎么劝也于事无补,最后跪在积了一尺雪的宫主的房门前,对着那扇永不会开启的门说“皇姐一日不见继儿,继儿就一日不起来。” 她在外头看的都不忍心,拓拔继怀里的婴儿因为又冷又饿不时发出哭声,而拓拔继着了魔一样的双眼紧紧盯着那扇房门,跪在雪上的腿和抱着婴儿的手都冻僵了都无所知,最后还是她看不过眼将拓拔继怀里的婴儿抱起来才惊动了那个明显是傻了的身上被雪覆盖的快成雪人的人。 “谌儿,我的谌儿!” “陛下别慌,小皇子在这呢,只是在这雪里待久了,对小皇子也不好,陛下还是跟着我去屋里暖和一下吧。” 她还记得那时拓拔继没理会她的话,只是眼里蓄满了泪,稍微动动眼睫眼里的泪珠就滴下来成为冰珠子“皇姐还是不肯见我吗?我要怎么做她才肯原谅我呢?”她说着话,却并未想有人愿意回答她,只是接过身上裹了几层狐裘的小婴儿,逗逗她苍白的琉璃一样的脸,勉强在堆满雪粒的脸上挤出个笑“谌儿,以后就跟着父皇,我们相依为命,好不好?” 只是那孩子,到底也没保住。 看着拓拔继这样儿,吉安觉得这皇上也挺可怜,听说皇子丢的时候她疯了一样的不吃不喝派人找,只是到最后所有的龙禁卫都出动了却找不到哪怕和皇子有关的任何东西。 “让她进来。” 吉安正在发愣感慨的时候就听见从里面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冷冰冰的却让人感觉心头甜滋滋的,她看了一眼明显也是不可置信的拓拔继,内心也是叹息,皇上自从皇子出世每一年都来找宫主,每一年都来这长公主府里跪几天,就算皇子失踪以后她也每年都过来,进的府里也不说什么,撩起袍子就跪,跪的时候不吃不喝眼睛就盯着房门瞧,跪完几天后就踉踉跄跄的拖着身体走,也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如今府里的石头怕是快被她跪穿了,宫主也终于肯答应见她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拓拔继像是踩在了云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房门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路的,她现在心里眼里都只有房里人的身影,再看不见其他。 荆赋离没管刚刚进来的人用怎样令她想要剜了她眼珠子的眼神看着她的,只是专心摆弄着手里的竹板。 坤卦,定阴。 荆赋离瞬也不瞬的看着手里的卦象,柳眉蹙起。 她还是像十几年前初见时那样,依旧美丽沉雅的像是雪山上盛开的清莲,那么优雅动人令人心驰神荡。 “……离……皇姐。”拓拔继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控制住自己的心跳,缓缓叫道。 荆赋离没看她,只是掀掀眼睑,寡淡道“本宫不想多浪费一张梨木椅。” 听明白她的意思,拓拔继心里吃了黄连一样苦,脸上却依然绽放出笑来“我不用坐的,站着就好。” “走的时候记得唤吉安进来冲洗一下地砖。顺便点一下熏香。”荆赋离依旧淡淡道。 “……好。”拓拔继心里已经满是血窟窿,却依然笑着答她“我会小心……不在皇姐的屋子里留下我存在的痕迹的。” 哪怕是……我妄想着的,能够陪你的气息。 所以,荆赋离,你到底是有多恨我? ☆、第16章 拓拔谌突然之间的喊声惊了元疏忆一跳,还不及反应,拓拔谌就突然魇住了一样丢掉手里拿着的竹篾子,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父皇……父皇……”拓拔谌一边滚一边哭,小声的啜泣着,像是小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地上还满是刚刚劈好的有着尖利豁口的竹子,一不小心就会在皮肤上刮一道大口子,血淋淋的让人看了心颤。 “拓拔谌,拓拔谌,”元疏忆被她这样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跑过去想将她抱起来,“拓拔谌,快起来,这地上不能躺。”说着,她使出自己练武的气力,微微一提,一直在打滚的拓拔谌就被她抱在了怀里,苍白得有些透明的手上已经有不少伤痕,雪中红梅般,美得惊人却让人心疼。 “你这傻姑娘,那地下都是毛竹啊,那么刺人,你怎么就缺心眼的往那滚呢。”元疏忆抱着她,也不敢松手,就一手抱着她一手打伞的进了正堂的屋里去找药。怀里的傻姑娘瓷器一样碰一碰就碎了,还沾着泪水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时不时小猫一样哼一声,再慢慢的叫唤“父皇……谌儿好疼。” “知道疼了吧!该!”元疏忆听见她喊,也没在意她的称呼,只是一个劲的像个磨盘一样抱着她转来转去“你这傻姑娘,今儿是不是中邪了啊?”元疏忆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箱倒柜的找着上次她受伤、拓拔谌给她涂的药,好容易才在拓拔谌摆放她娘牌位的柜子下面找到,她急急忙忙的将怀里的姑娘抱到木板床上,打开药塞子,小心翼翼的拿洁白的药膏往她琉璃一样苍白的皮肤上轻轻抹,“你这傻姑娘,都不怕疼的啊。”说着,元疏忆自己抽了口气,她看着拓拔谌手上靠近手腕的地方被划了一道一指多长的血口子就有点害怕,心想,这得有多疼啊,她想着想着又把这伤口自动往自个儿身上一放,顿时心里就凉丝丝的。 她最怕疼了!再看拓拔谌自方才就紧闭着双眼,一副要死不活的只会嚷疼的模样,顿时脑子都懵了,心道怪不得这傻姑娘方才都疼昏过去了,那么长的口子搁在要她自己身上,她能把她娘从棺材里哭出来! 给拓拔谌涂好药,元疏忆不敢走开,怕她睡着睡着又中邪似的发疯,只好坐在床板上陪着她。 看着拓拔谌睡着后安静的精致的容颜,元疏忆琢磨着,莫不是这姑娘今天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可是想想她一直与自己在一起哪里都没去,顿时也奇怪起来。“莫不是真的中了巫蛊之术?可气的梁絮虞,你说你要是瞒着我娘偷偷教我一些这些东西,我也不至于这样束手无策啊。”说着话,她自己又感叹起来,“越来越觉得我娘偏心了。” 床上的拓拔谌似乎是做梦了,又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本来睡得安安静静,却忽然伸手往空中一抓,大声哭起来“娘……父皇……”她哭的抽抽噎噎的,元疏忆没听清楚她后面说的是什么,只依稀听出来她喊了“娘”,以为她是想她死去的娘了,一时心里又是感慨,这姑娘可真孝顺。只是看她这模样元疏忆怕她真是在不知道的时候被人怎么了,着忙的就去抓拓拔谌胡乱挥的手,努力将它按住不让它动,看着拓拔谌不知怎么憋红了的脸和越发苍白的脸,元疏忆病急乱投医的一眯眼,自她眼睛里散出来湛蓝的光就笼罩在拓拔谌的身上,柔和的光一点一点侵入她的面容,慢慢的她安静起来,静静的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元疏忆则满头大汗的跌坐在床板上,舔了舔失了血色的唇,眼珠的颜色自蓝色与黑色之间变幻,最终定格在黑色上。她无力的仰倒在身后的床板上,一只手盖上眼睛,似叹非叹“这下好了,彻底回不去了。梁絮虞,你可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快点让鹿鹤鸟来找我啊!” 拓拔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摸摸自己有些发昏发胀的脑袋,正奇怪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时,却突然感觉手上一阵刺痛,“嘶——” “醒了。”旁边头发杂乱无章的元疏忆探出一颗有着憔悴面容的脑袋,睡眼惺忪的问道。 “嗯。”拓拔谌看着她这幅模样就想笑,并且十分不客气的真的笑出了声。“元疏忆你的样子好奇怪。” “……”元疏忆气的杀人的心都有了,但看见面前的傻姑娘苍白的脸色有些好转,也不计较那么多了,只是提要求道“我要多两张躺椅,最好是将这屋里每一处都摆上。”她恶狠狠的说着不可能的话,语气威胁意味十足“不许不答应!” 拓拔谌摇摇头,很是无奈的答应她,“我知道了。” 两个人吃过早饭,收拾好东西,由拓拔谌撑着伞,带着哈欠连天的元疏忆往她的藏宝阁走。“你很累?”拓拔谌不解的问她,继而又了然的看看天色,自言自语道“的确,没到午时呢。”她怎么忘了,这位姐姐习惯睡到中午的了。 元疏忆没有回她这句话,只是闭上漆黑的眼眸,对她淡淡道“我要睡了,你牵着我走。” “啊?”拓拔谌有一会儿的怔愣,然而还未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元疏忆早已经闭上了眼假寐了。 想着她一直以来的辛苦,拓拔谌心里就晃出水来,她紧了紧握着元疏忆的手,开始了她“盲人之烛”的发光发热之路。 到得藏宝阁,还不待拓拔谌提醒,元疏忆就睁开了眼睛。“我觉得我还是亲自监工比较好。” 拓拔谌无奈了,这位姐姐还怕她不信守承诺啊,真是。 拓拔谌松开握着元疏忆的手,走到一大堆竹子中间,拿起她的宝贝竹刀,开始迫不及待的认真的干起活来。 竹子是她在雨季之前跟着李叔砍的,不仅砍了竹子,连一些麻藤条他们也砍了一些回来。砍完以后,李叔很憨厚的帮着她运了回来,又帮忙将这些竹子一条一条的劈成细细的竹篾子,她自己又用火将这些竹篾子熏了熏,好让这些竹子做成的东西不被虫蛀了。 “哎,我也要学,你教教我呗?”看着拓拔谌很是开心的在那里拿着竹子穿过来编过去的,元疏忆感兴趣道。 “啊?”拓拔谌又傻了,本来李叔传给自己一个人就有些对不住他,现在元疏忆也要学,这……“可是手艺人就是靠着这个吃饭的啊,李叔传给我,我再传给你……” “啧……”元疏忆不满了,她丹凤眼一眯,拿着自己纤长白皙的手就戳戳拓拔谌苍白的脸,“咱俩什么关系?” “……”拓拔谌说不出来她们俩的关系,其实她想说的是,咱俩好像也没啥关系啊。 “你这个没良心的,好歹我也是你的糟糠之妻啊,你竟然就这样抛弃了我。嘤嘤嘤嘤……”元疏忆假哭,一边哭还一边唱作俱佳的捏了个兰花指,“嘚,你这个忘心薄幸的郎君啊~” “……”拓拔谌看着她,怎么都觉得她比较像年节里那些在镇子上搭戏台唱戏的。 “怎么样?”元疏忆对着她抛了个媚眼,“答应姐姐教我吗?” “嗯……”拓拔谌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她要是不答应还不知道这位姐姐又怎样缠着她闹呢,只是她真想知道元疏忆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什么东西都会啊。 她不懂,元疏忆人家那是好学,她娘刚过世那年,人家瞒着梁絮虞偷偷跑到京都里,从万元赌坊到十里春风明月楼,整整逍遥了两个月才被梁絮虞逮回去跪宗祠。要问她什么不会,元疏忆保管先娇滴滴的捏个兰花指再媚眼如丝的看着你,“讨厌啦,人家娘亲说学到老活到老,人家只是想多活几年嘛~” 得了拓拔谌的承诺,元疏忆很是开心,想着她就要亲手编出来自己的第一个躺椅,顿时昨天的乏力都被抽了去,精神抖擞的跟着拓拔谌学东西。 其实用藤条或是竹条编东西,重要的不是蛮力,是巧劲儿。拓拔谌双手各捏着一根竹条,一边认真的编一边告诉元疏忆“这个就像是女红,穿针引线,要细密。”说着,她将手里最后一根竹条嵌入到一个快完工的竹篮子里,“好了,这是我的第一个成品!” “哼,”元疏忆不屑,“你就等着姐姐编好躺椅吧!” “好啊,”拓拔谌偷笑,“我欲拭目待天明。” “什么东西?” “姐姐还是好好做吧。” “哼!” 元疏忆干劲十足,她就不信了,这什么破竹子还能难道风华绝代美貌天成的自己不成?! 事实证明,她真的不是干这个的料,在第八次被尖利的竹子刺伤后,元疏忆不干了,她怏怏的躺在拓拔谌家破旧的椅子上,有气无力的道“记得多给我做几个躺椅啊。”说完,她就闭上眼睛,看样子是累了。 “嗯。”拓拔谌乖巧的应着,苍白的琉璃一样的脸上带着笑,墨黑的眼珠里漾出了泛着波纹的水。她透过屋子破旧的窗牖往外望,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梧桐芭蕉一夜雨,滴滴点点,一夜无眠辗转至天明。” ☆、第17章 雨季过后便是总角的孩童最为期盼的开市了。 此时天凉气爽,没有太凉也不会太热,正逢雨季时节成熟了的梅子、桑葚等果子也被人用竹筐挑着来到了街市上卖,而许多人家雨季之前存了的粮食也大多在一两个月的雨里消耗殆尽了,此时开市便是买粮买油买盐的好时机。 元疏忆穿了一身帛布月白男装,戴着拓拔谌用麦秸给她编的草帽,一只手拉着拓拔谌,很是欢快的坐在她们借来的牛车上,不时的动来动去。 雨季来临之前,她们已经存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元疏忆,那几天疯了一样的不断的用碱土制盐,到后来小河边都被她挖了好几个大洞,被拓拔谌拦着才没把整条河边都挖空。而那样她还嫌不够似的,仗着她会一点医术,三天两头或者往树林里窜或者就是游到河里去摘一大把稀奇古怪的草拿回来晒,用她的话说就是说“我们要是不多攒钱,怎么能过上好日子?” 拓拔谌无奈,这位姐姐发起狠来真可怕,连她自以为最为宝贵的美貌也不理会了,经常灰头土脸的回来。拓拔谌劝不动她也只能随她。自己也帮忙钓鱼或者刺绣,补贴一下元疏忆想要过上好日子的心。 原本经过两个人那样子的努力,已经是存够了雨季的粮食和不少银钱的,只是元疏忆某一天在院子里躺在她的专属躺椅上乘凉时,又嫌弃拓拔谌家的院子太破太毁她心情,嚷嚷着要自己拆了重建一个。迫不得已,拓拔谌花了五两银子请村里的人帮忙将她家院子重新打了一次地基,将院子里的土用黄泥夯实了又铺上她托人从镇子里带回来的青石板,元疏忆又自己在院里用竹子搭了一个长长的廊道一样的花架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许多花草藤蔓,让那些东西攀附在竹子做成的架子上,满院子的芬芳馥郁郁郁苍苍,格外的赏心悦目。 元疏忆就那样穿着一身红色纱衣,衣带半解,露出白皙的大片胸口肌肤,躺在竹子做成的躺椅上,丹凤眼半睁不睁的看着拓拔谌,眼神迷离,语气暧昧“要及时行乐啊。” 拓拔谌则冷淡的看她一眼,而后拿起刚刚绣好的手帕丢在了她美艳的脸上。 让你及时行乐! 因为元疏忆“及时行乐”的好主张,她们好容易攒下来的十两银子就这样在元疏忆怡人的心情里付诸流水了,好在她们用盐换的糙米还在,盐她们也是留了足够的。只是元疏忆从那以后别说猪肉了,鸡肉也没吃上多少,但她看着拓拔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抖抖身子也不敢再说太多,她越看越觉得拓拔谌就是个小管家婆! 她们重新变为一穷二白的状态,拓拔谌到还好,她对这些黄白之物没什么概念,只是元疏忆急得快疯了,她虽然也是对这些黄白之物没有概念,但她还是忍受不了眼下吃米还要算计的日子。 说白了,一个就是穷惯了,另一个则是,富惯了。 赶巧听拓拔谌说起过雨季结束的第一个月的月中会有开市,元疏忆原本狐狸一样耷拉下来的耳朵瞬间就直了。她趁着雨季,在屋里哪里也去不了,着急无聊的时候整理一下自己拿回来晒干草药,又拨拉一下自己趁着雨季来之前制好的不少盐,琢磨着在开市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卖了该有不少银子吧。 于是就撺掇着拓拔谌在那天的时候一起去集市,彼时拓拔谌正在她的藏宝阁里用竹子编着元疏忆要求的躺椅,她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渴望的眼,就叹了口气“谁让你非要重新修葺那院子的。”现在又来跟我哭穷。 元疏忆看她肯和自己说话就知道这个傻姑娘怕是不恼自己了,要知道,她这些天都快被拓拔谌的冷脸给冻死了,这姑娘心眼实在,就是恼了,也舍不得动她分毫,只能自个儿和自个儿生闷气。“你不觉得那院子现在很好看啊。”元疏忆可怜兮兮的看着她,一双眼睛泠泠的透着雾气“下雨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被那些糟心的黄泥巴溅在身上,多好啊。”说着,她用手揉揉拓拔谌苍白消瘦的脸“谌儿待元姐姐最好了,舍不得元姐姐美貌的脸被泥溅上,是也不是?” 这是一个原因,但其实在雨季来之前就下过一次雨,虽不是太大,也足够将拓拔谌家那平日里是稀泥下雨了就是烂泥的院子里弄得乌七八糟的了,且不说它影响到了元大小姐的心情,因为在烂泥里普通人走起路来就有些吃力,别说拓拔谌瘸了一条腿了,她经常拄着木棍在院里走着走着,棍子一滑或者她瘸了的腿站不稳就会摔了个大马趴,还是半天都站不起来的那一种。有次她从屋里出去时刚巧就摔了,结结实实的在泥地里躺了一个时辰,直到元疏忆从河边收拾草药回来看见她时才急急忙忙的把她扶起来。 拓拔谌原本苍白的脸被她揉了半天才好容易有了丝血色,可是不一会儿又恢复成了琉璃一般透明的颜色。元疏忆挫败的盯着她的脸瞧,她发现拓拔谌的这张小脸,不论怎么折腾,都不会有除了苍白以外的其他颜色,她原先以为拓拔谌是因为吃的东西不好才这样,只是她们这一个月以来虽不说每顿都是大鱼大肉,但好歹也是有米有菜啊,搁在普通人家,早就养出了个胖乎乎脸蛋红彤彤的小姑娘,怎么拓拔谌还是苍白着脸、消瘦得能摸到骨头呢? 拓拔谌努力将脸上骚扰自己的手拿开,因为元疏忆盯着她看她就有点害羞,嘟着嘴,颇为无奈的对她道“我趁着雨季,编一些小玩意儿再绣一些东西,咱们一起拿到集市里卖吧。” 元疏忆看她小女儿的模样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就知道谌儿最疼姐姐了。”说着,她就眨了眨自己的眼,继续装可怜道“谌儿不恼姐姐了罢?” 她这个模样哪里还恼得起来?拓拔谌一只手捂着被她亲过的地方,紧紧咬着下唇,两腮难得的驼红色衬得她格外的惹人怜爱“你再这样,我就真恼了。”她恼她不还是因为元疏忆每天累死累活的在那边说着努力攒钱,一转身又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银子又丢到水里去了,她舍不得元疏忆这般吃苦,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元疏忆看她害羞的样子,心里早就笑的不行,这个傻姑娘稍微逗逗她就面红耳赤的,实在是满足了她爱折腾人的恶趣味。所以她就爱时不时的逗她玩一会儿,看看拓拔谌那一副又羞又气的表情,她心里就开心的不行。果然,梁絮虞说得对,元疏忆根本就是个爱折腾的混蛋。 在元疏忆像个孩子一样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开市的日子。那天早上她兴奋到不行,在鸡打了一遍鸣的时候就拉着拓拔谌起来梳洗打扮,拓拔谌看不过眼她像个花孔雀一样在那里一会儿试一试那个白裙,一会儿又对着铜镜描描眉的模样,从供奉着她娘牌位的木头柜子里拿出来一套簇新簇新的帛布月白男装,递给她道“集市里人多,你还是穿这个吧。” 元疏忆不情不愿的放下手里的白裙,瞥了眼那套男装,又看了一眼认真的拓拔谌,眼睛突然一亮“好主意。” “小娘子,相公我的装扮如何?”元疏忆骚包的从布帘子里换好衣衫出来,一边摇着手里的扇子一边对着拓拔谌狂抛媚眼,一副浪荡子的模样。 拓拔谌看着她手里拿着的破蒲扇和她尚未梳起来、依旧披在肩上的头发,忍不住笑了出来“嗯。疯婆子公子,您的确是……嗯,貌比登徒子。”(登徒子是战国时期楚国大臣宋玉《登徒子好色赋》里的人物,文中说他奇丑无比。) “你!”元疏忆被她说得一愣,不高兴的拿眼镜斜她“小娘子如此眼拙,在下佩服。”说着话,她还像模像样的施了一个士子之间相互寒暄的礼。 “不信你自己看。”拓拔谌替她拿来了铜镜,笑的一向苍白的脸上都有了绯色,“我可没冤枉你。” 元疏忆接过来她手里拿着的铜镜对着一瞧,自己也愣了,里面那个披头散发女鬼一样的人是自己? “哈哈,我没冤枉你吧。”拓拔谌一边笑一边绕到她身后,拿起一把木梳轻轻的替她梳起了发,“公子莫动,否则您的头发可就保不住了。” 元疏忆透过铜镜,看着自己原本乱糟糟的发被拓拔谌梳起束冠,变成了真正的浊世佳公子。拓拔谌很认真的一丝一丝的轻抚她的发,再慢慢的用梳子梳下来,她认真的眉眼依旧精致得很,手里动作间有热切的鼻息喷洒在自己脖颈间,说不出的酥麻与怪异。 四周静悄悄的,一切都还睡着没醒,元疏忆却感觉心里痒痒的,有什么东西要苏醒了。 ☆、第18章 此时天刚蒙蒙亮,晨曦的薄光刺过天际的面纱,缓缓的投在人身上,迎面又有凉爽的晨风吹过来,元疏忆舒服的伸了伸懒腰。 “哞——” “呵——” 两声叹息接踵进入拓拔谌的耳朵里,她滴溜溜的转了转水灵灵的眼睛,看看正张着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的元疏忆,又看了看此刻正打着鼾,不停用尾巴抽着身上牛虻的水牛,马上捂着嘴身子一抽一抽的偷笑。 “不许笑!”元疏忆黑着脸,一下就跳到拓拔谌旁边,逮住机会捏住拓拔谌的脸,揉面似的揉她的脸,也不顾她讨饶的叫着“好姐姐”,直到揉出了好几个红印子元疏忆才心满意足的罢了手。“下次再这样,小心姐姐把你煮熟了再“吧唧吧唧”的吃了。”元疏忆坏笑着看着拓拔谌此刻通红着小脸笑的喘不过气的模样,挑挑自己纤细的眉,威胁着说道。 “咳咳……”拓拔谌好容易止住了笑,抹一抹自己眼角渗出来的眼泪花,点着头“我下次……下次再也……不……不笑姐姐的声音……比……比牛……牛好听了。” “……”元疏忆僵着脸,半晌没反应过来。 傻姑娘这是夸我呢?还是……呢? 这头水牛是拓拔谌给了十文钱从村里人那里借过来的,元疏忆嫌弃山路太崎岖自个儿背着东西太累,于是就发挥出她大小姐的做派,手一伸就花出去二十文钱,一半借车一半借牛。 “傻姑娘,还在心疼那二十文钱啊?”元疏忆看她闷闷的样子,又想起来早上她俩出门前自己说是要借牛车时她可爱的反应,心里软塌塌的就像被水缓缓流过一样,原本柔媚的有些不正经的语气也轻柔的缓了下来。“傻姑娘,人重要还是钱重要啊?”说着,元疏忆小心的抚了抚她右边眼角处的一块未结痂的疤痕,那是前不久她在院子里摔倒时留下来的。“伤疤没好,倒忘了疼了啊?”她爱怜的捏一捏她的嘴角,又刮了刮她琉璃一样的雪白鼻尖,“小家伙就是不让人省心。” 被她打发孩子一样对待,拓拔谌不乐意的皱了皱苍白的小脸,“我今年过了中秋就是十五了。” “哦——”元疏忆促狭的对她挤了挤自己狭长纤细的眉,“及笄了就能嫁人了。还是说……”她的声音拉长,笑的不怀好意“要娶人了?” 拓拔谌被她的这句话说的害臊,红了脸,一声儿不吭的撇过头去不理她,只是一味的盯着正驮着她们两个人并一些大小货物的水牛看,连元疏忆将手放在她眼前晃了好几圈儿都没发出半个音来。 “傻姑娘。”元疏忆眉毛耷拉下来叹了叹,盯着拓拔谌苍白精致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才不言不语的双手环抱住后脑,半躺在牛车上,盯着天上缓缓飘动的白云发愣。 她来这里,已经够久了。 因为是雨季后的第一个开市,这条平日里有些冷冷清清的街此刻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到处都是商贩们叫卖、客人们买东西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一丈多宽的街上,依照卖的东西不同,划分了好几块地方。拓拔谌趁着雨季绣好的帕子和一些绣样要拿到北角门的那家布匹铺子里去卖,至于草药铺子则又是与布匹铺子隔了几道巷子了。而卖鸡鸭鱼等家禽的地方,与卖油盐酱醋的杂物件,都是在南边的角门那里交易的。 眼看着到了镇子里,元疏忆率先从牛车上跳了下去,拉着水牛的鼻环,就要将牛拴在镇子外的一个柱子上头。 “元疏忆。”拓拔谌腿脚不便,不能像元疏忆一样直接就从牛车上蹦哒下去,她原本在元疏忆下去的档口就想着要下去,只是元疏忆一直拉着牛在走,她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来。如今好容易元疏忆停下来了,却看见她把牛随便拴在镇子外一个破旧的柱子上,立马出声提醒她道“在这里栓牛会被人牵走的。我们去南门,那里有个牛马市场,出些钱让人家帮我们看着吧。” “嗯。”元疏忆点点头,她是第一次有机会好好的看着乡间的集市,难免好奇,此时拓拔谌说了什么她完全没弄清,只一心一意的打量着周围,还不时的问问拓拔谌那些都是什么。 拓拔谌看她一副孩童的模样,也不好打扰她的兴致,都好脾气的一一解答了,两个人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进了通往集市的门。 她们是从西门进来的,与东门卖剪刀耙子石锅之类的用具不同,西门是专门卖些梅干烧饼的吃食铺子。 走在街上,左边是豆腐脑和葱花油饼,右边是猪肚汤和汤面,还有河豚鱼煨汤和自己最喜欢的麦芽糖。拓拔谌清亮乌黑的眼珠子四处转了转,眼里迸发出的光越来越强,最后却归于寂静。她摸摸怀里的一两银子又看看一旁正好奇的四处打量的元疏忆,猛的舔了舔唇咽了咽口水便闭上了眼。不可以,她不能这般没出息的被这些东西俘虏了心! “困了吗?”元疏忆转过身就看见拓拔谌闭眼的样子,关心道。 “没有。”拓拔谌小声答,她从鸡鸣到现在天大亮还没进过一粒米,纤弱的身子就有些受不了,说着她看似不经意的拂了拂肚子。 没漏看她的动作,元疏忆脸上就带上了些许笑,揉揉她苍白的脸,语气轻柔道“是不是饿了?在这里乖乖的,等着姐姐回来啊。”嘱咐完,就看了她一眼,转身没入了人来人往的人流里。 眼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一滴滴的变小,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不知道为什么拓拔谌突然就觉得慌得不得了,感觉就像是自己又被抛弃了一样,明明身边来来往往有那么多人,可是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瘸着腿坐在破破烂烂的牛车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不住的发愣。 “元疏忆你快回来,我不饿,不吃了,不吃了……呜呜……”拓拔谌忍不住的又想哭,她本来只是一个人静悄悄的在抹眼泪,只是过了好大一会儿还没看见元疏忆的人影时她就有些慌,眼泪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洒,慢慢的就大声抽泣起来。 “元……嗯……疏忆呜哇……”拓拔谌小孩子走丢了一样不停的用手背抹眼泪,等元疏忆高高兴兴的拿着几个葱油饼和几块麦芽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只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哭的双眼通红的小花猫。 “啊呦,这谁家的小公子呦,哭的这般惨,连我这个大老粗看了心里都颤颤的。” “可不是,长成这幅模样,不会是谁家的兔儿爷被抛弃了吧?哈哈,跟着哥哥我也不亏啊……” 旁边围着的人对着拓拔谌不停的指指点点,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怪异的笑声,元疏忆青着脸一把推开围着的一帮人,也不多说话,拉着牛就走,有些人躲闪不及就被正在“哞哞”叫的牛踩个正着。顿时满街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我的脚啊——” 那声音,凄厉得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似的,真是使人听了心惊胆战的。原本见拓拔谌被相貌更为美丽的元疏忆拉走,不少人抱了龌蹉心思的就想着要跟一脸寒霜的元疏忆搭个讪,但看见她的动作后却都胆怯的后退了,硬生生的在人挤人的大街上给元疏忆让出条道来。 而元疏忆则是嫌弃的看了一眼身后那群鬼哭狼嚎的人,哼,敢让她不痛快,她就敢让所有人不痛快! ☆、第19章 药材铺子旁边是一家在镇子上小有名气的典当铺。 拓拔谌带着元疏忆到了卖药材的地方后,任元疏忆怎么劝,怎么都要坚持自己去卖绣品的布匹铺子卖绣样,元疏忆不允,她本来就红的眼圈儿就“咻”的一声变得更红了。元疏忆看她眼睛红的兔子一样还倔得不得了,就打趣她“你怕我看见你卖了钱偷了你的啊?” 拓拔谌眼睛红红的,不好意思的在那里小口咬着元疏忆带回来的烧饼,嘴里哼哼的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拽着元疏忆的衣服袖子,生怕她不答应一样。 “哎,以前没见你这么会粘人啊。”元疏忆笑着摇摇头,又拍拍她的脑袋,“卖完东西就回南门的牛车那里等我……”看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又不放心的叮嘱“听见了吗?” “嗯……”拓拔谌初次上街的小孩一般,依依不舍的看了元疏忆好几眼才转身去了隔了几条巷道的布匹铺子,她与那里的掌柜是老相识了,去那里她的绣品才不会被压低价格,那样,她才能做一些事情。想着,拓拔谌又摸了摸怀里好容易攒来的一两银子,也顾不得腿脚不便,在确定离开了元疏忆的视线以后,她几乎是小跑着奔往那家铺子。 元疏忆看她雀跃的模样,心里就想笑,她到底还是个喜欢撒娇孩子。 元疏忆整了整肩上背的包袱就往左边的草药铺子走,包袱里面是她在树林里和小河边找到的草药,说是草药,但居多的都是些解热防虫的普通东西,虽然种类不是很珍贵,但在民间这都是必备的东西,听拓拔谌说在镇里是很走俏的。 草药铺子里面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毕竟快要盛夏了,镇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想着要准备些清热解暑的草药在家备着才能安心度过那伏天。元疏忆背着包袱没有马上就走进去,而是率先打量了一下那草药铺子的布局和内里装饰。以前梁絮虞与她说过,草药通灵,就和占卜、蛊术一样,若是不好好对待草药,那不论是卖草药的人或是买草药的人都得不到什么好便宜,轻则于病无益,重则丧命无医。她要卖东西之前,也得看看她的东西会不会被糟蹋了不是? 但她在门外瞅了好半天都没看见这草药铺子有什么,原因也很简单,她不通风水。 反而她这般傻站着,吸引了不少来铺子里买草药的人的眼光。 本来元疏忆长相就遗传了她娘的妖艳,她又是草原上长大的,身量与普通的中原女子相比就显得修长,怕是众人眼中是男子的拓拔谌都与她差不多个头。现今她着了一身月白色男装,身姿修长挺拔,眼角眉梢又时不时的释放些妖邪魅色,很快就有一些未有婚配的年轻女子并一些爱好龙阳的男子注意到了她。 其实昭国民风相对于周边的越国与连国来说相对开放,十几年前初初登基的皇帝甚至册封过几个女子到朝中任职,而昭国长公主即当今圣上的亲姐姐更是昭国的国师,负责昭国一切祭祀与庆典,守护着昭国的江山。因为昭国长公主胜过天人的清懿容貌与过人的风采气度,而被万民敬仰钦佩。因此,昭国皇帝顺应民意封长公主为护国圣长公主,长公主也因此成为万民心中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圣女,她清雅的形象也成为昭国的象征。 据说,十几年前还是民间一个名不经传的打杂伙计的当今圣上,初见长公主的时候也忍不住惊叹“若得此女,今生足矣。” 咳……这等宫闱秘事不是咱们市井小民能探得的,咱还是说说昭国的民风吧。 因为昭国现今的皇帝是从民间起家的,昭国的法律相对来说对于民间的婚丧嫁娶是没有太多的规定的,又因为先前有几个女大臣和长公主的例子在那,约定成俗一样对女子的禁锢就没有太多,女子只要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也可依父母之命,也可自行婚配。而那些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若是想要与一个年轻英俊的后生成亲,便可送他自己亲手缝上的绣囊袋子,以此作为信物,让那男子来自己家提亲。 眼下不少女子看元疏忆,就与饿狼看肥肉没什么区别。 当下男子爱美比女子爱美更甚,尤其是稍微大一些的城镇,有些长得俊俏的小郎君,为了变美,每天都要喝些五石散之类的东西,但那都是后天的英俊了。难得眼前有个天然的美男子,许多怀春的心就经不住的活泛了。 元疏忆郁闷的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什么,忍不住就想起拓拔宏那个贱男人对她说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话,当下眉眼轻敛,失魂落魄的就往铺子里头走。只是她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拦住了去路。元疏忆眼睛一眯,隐隐约约的就有些危险的信息散发出来:她莫不是看我长得漂亮,以为我是狐狸精,勾引了她的夫君,现在要来找我算账了?想着,元疏忆赶忙后退,谁知她后退,那女子也跟了上来,红着脸把手里捏得皱巴巴的绣囊往元疏忆怀里一塞,就羞答答的跑开了。 元疏忆看着怀里揉的皱巴巴的绣囊,迷惑了,她干什么把不要的破布给我? 只是还没有等她缓过来,她的怀里就被陆陆续续塞了不少“破布”,而那些姑娘,在塞完以后,偷偷看她一眼就突然兔子一样“哧溜”跑开了,找都找不到人影。元疏忆更是奇怪了,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打扮,干干净净、一表人才的,哪里像个收破布的了? 元疏忆摇摇头,决心不理那些疯姑娘,她走到铺子里,看见拐角处有个笤帚在那摆着,原本想要丢掉的,在手举起来的那一刻,感受到手里“破布”柔软的手感,她想起来什么似的,欢欢喜喜的把那些“破布”都装进了带来的布包袱里。而那些躲在暗处偷看她的姑娘看见她的动作后,都满心欢喜面红耳赤的归家等着她来提亲了。 而那边厢元疏忆还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不知几多的风流债,正面带微笑的将草药拿给铺子里的学徒伙计等着他给自己数钱呢! 小学徒眉清目秀的,从来没见过像元疏忆这样妖孽的人,拿着称的手都有点抖,最终在师傅的训斥下给元疏忆称完了她的草药,并且结结巴巴的对她道“客……客官,金银花草一文一钱,甘草两文三分一钱,白术十文一钱,天麻五文一钱……客官,一共是三两三钱。” “这么少?!”元疏忆不满意了,眉头皱起,妖媚的双眼直盯着那伙计瞧,意思是你要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被一个绝世的美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小学徒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忙不迭的咽咽口水,结结巴巴道“客官……您这草药虽多,但都是……都是金银花居多……您……”他还没说完,就被元疏忆黑着脸打断“够了!去给我拿银子吧。” “哎哎……”被元疏忆这样对待,小学徒吓得不行,马上就跑到他师傅那里汇报一下,拿来了银子。“客官……您慢走……” “哼!”元疏忆很郁闷的从他手里拿走了钱,掂量着手里的没几两银子,更是郁闷。 她刚走出铺子的门,还能听见那伙计在她身后喊“客官常来啊!”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你小子!漂亮男人你也不放过,竟然给他多一钱银子,还不快去给我杵药!今晚不许吃饭,那一钱银子就从你的月钱里扣!” 听着身后隐隐约约的年轻男子的求饶和年迈男人打骂的声音,元疏忆继续郁闷的往前走。她可不管那些,这草药铺她是还要经常来的,不然从哪里弄银子呢,想着,她又是生气,怎么弄银子这么难啊! 正准备去往南角门跟拓拔谌会合时,她眼睛一撇,就看见了药铺旁边的典当铺子。 以前在京都时,元疏忆也学了不少逗花遛鸟的东西,但她最为喜欢的就是金石等器物,因此她对于当铺和古董铺是最为热情,因为那里面能有不少稀罕物件。她要是看见珍奇的玉石,能不吃不喝的在里面呆上大半天。眼下得见这个典当铺,也顾不得和拓拔谌的约定了,脚一抬就走了进去。 铺子唤作“脂砚斋”,匾额以红木做底,朱漆做文,端的是好看。元疏忆甫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清香的气息,她认出那是乡间常用的艾香,拥有驱蚊的功效,就像自己给拓拔谌弄的艾草一般。铺子不大,几个楝木做成的架子上摆了些小玩意儿,不外乎是乡下人稀罕的佛像、寿星老爷的像罢了,铺子的东南角摆了张杨木桌,一个穿戴富贵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子前低头在用算珠算账,寂静的环境里只听得“啪嗒啪嗒”的响。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那男子抬眼就看见了元疏忆,忙笑呵呵的丢下手里的算盘,起身对着元疏忆作了个礼“公子里面瞧瞧。” “不用了。”元疏忆摇头,神情满是落寞“你这里又没有什么好东西。”还害得我多跑一趟。 说着,元疏忆转身就要走。那掌柜的怕是看元疏忆身上气质不同以往接待的庄稼人,忙挽留道,“公子再看看不迟。老小儿不敢自夸,我这铺子里可是远近好几个村子的人都来典当东西的,指不定就看到了公子想要的呢。” 元疏忆一想,也是,人说“从来宝贝在民间”,如今天色尚早,与拓拔谌约定的时辰也还未到,我不妨先逛逛,就当打发时间了吧。她点点头,对那掌柜的道“我权且看看。”意思是我只是看看,可不一定会买。 “哎,客官您慢慢看。”那掌柜的也领会了她的意思,随她自个儿在那些架子上看,自己则又在那桌子前“噼里啪啦”的算账。 元疏忆百无聊赖的随便走,她原本不抱任何希望能看见宝贝,可当她走到第三个架子上时,她真的看见了了不得的、无价之宝的宝贝。 ☆、第20章 那是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玉,玉色温润,晶莹剔透里又隐约透着三分碧绿一分朱红,玉的四周用金子沿着边框嵌起来,在玉的正上方还有一个孔,孔里栓了金缕串成绳的吊带绳,像是佩戴在人身上的饰物。 元疏忆对着这块玉产生了兴趣,以她多年的金石鉴赏的经验来看,这块玉的用料不是羊脂玉就是和田玉。想要鉴定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元疏忆伸手就把它从架子上拿了下来。 甫一入手,那玉便温凉温凉的,给人的心里也淋了一层酥酥润润的小雨一般舒适,元疏忆拿起那块玉对着屋里迎着的光仔细端详,惊讶的发现,这块玉不但是和田玉,还是和田玉中的极品——田黄玉,更令人惊讶的是,那块玉中间,隐隐约约有红色的纹路若隐若现的,方才没看清,现在光线充足看来,那些纹路合在一起分明就是一个字。 一个“谌”字。 元疏忆对着这块玉看了好半天,久久回不了神,据她所知,田黄玉是只有皇族才能拥有的上等玉,可它现下分明就出现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上面还刻着傻姑娘的名字……想着,她就有些心乱,拿起那块玉快步走到那掌柜的身前,站定了稳稳心神问“掌柜的,这块玉……如何卖?” 那掌柜的原本看见元疏忆拿了东西过来甚是开心,可当他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时,就摇摇手叹口气道“客官你还是买别的东西吧。” “哦——”元疏忆眯着狭长的丹凤眼,眼睛里波光流转,隐隐约约就有湛蓝的光出现,她装作不解的继续问道“那是为什么,我看了半天,只中意这块玉呢!” “唉!”那掌柜的又叹气,摆了摆手,道“客官,不是我不想卖给你,而是我不能卖给你啊!” “那是为何,”元疏忆这回是真的不解了,“你情我愿的买卖,怎么还不成呢?” “因为这东西,它也不是我的,它是别人拿来抵押的,这东西它是活契,过不久等它的主人筹到了钱还是要赎回去的。老小儿做了半辈子的生意,虽然看这物件稀罕,可也不能因为它毁了我辛苦经营大半辈子的铺子清誉啊,客官啊,您还是再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吧。”那掌柜的说完,就摇摇头继续算账,两鬓花白的发证明了他半辈子的沧桑。 元疏忆听着这掌柜的话,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道,“那来典当的人的模样您还记得吗?” “当然。”掌柜的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轻轻泛出笑“老小儿在这地方开了大半辈子的当铺,第一次看见有人拿这样的宝贝来典当,当然会注意到了。不然他若是偷来的抢来的东西,那老小儿岂不是也成了帮凶了。那可是要订枷板的。”说着,那掌柜的摸摸自己花白的胡子,仔细看看元疏忆道“大概是与公子一般年轻俊俏的年轻后生。” “他是不是拄着拐,腿脚不便?”元疏忆着急的问。 “唉,是这样,那公子还消瘦的很。”掌柜的回忆着“起先我还以为是哪家未弱冠的小公子来买些东西呢,谁知他说他是来抵押传家宝的。” “抵押传家宝?”元疏忆想起似乎拓拔谌曾经对她说过自己祖上是做官的,还挺得当时的皇帝的赏识,那样说的话,她有这样的玉也说得通了。元疏忆将一颗提在胸口的心放下来,松了松原本紧握着那玉的手,继续追问道“好端端的,她抵押什么传家宝啊?” 那掌柜的被元疏忆审问犯人一样追问半天竟然也不嫌弃她烦人,许是元疏忆的好相貌起了作用,他继续答道“具体的老小儿也不清楚,只听得那公子说,她的亲属生了病,她要将这个传家宝抵押了替她请大夫。” 原来是这样! 元疏忆僵着身子站在当铺里,手里紧紧捏着那块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就曾经疑惑过,她初初碰见拓拔谌的时候,她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吃过饭,又怎么会有银子替受了重伤的自己请大夫治伤,又怎么会有银子买那么好的创伤药给自己用,又怎么会有银子给自己买补品,又怎么会有银子给受伤的自己买来上好的丝绸纱衣、好让自己的伤口不会在初夏时候溃烂? 拓拔谌,拓拔谌!你如此待我,我怕是今生都还不清了。 元疏忆银牙用力的咬着唇,心下已打定了主意今后一定要倾心对拓拔谌好。她哑着嗓子,好容易逼退自己眼角的液体,问那掌柜的“我与那公子是相识的熟人,老先生看看,多少银子可以赎回这玉呢?” “原来公子是那小公子的熟人啊。”那掌柜的了然的点头道,“老小儿也不是什么奸佞狡诈之辈,当初那位公子来抵押之时,白纸黑字的说明此物一年之内以五百两银子赎回,公子若是想要在一年之内赎回呢,便可遵循我与那公子的约定;若是公子想要在最近这段时日赎回呢,就要六百五十两。毕竟老小儿也是要靠这个吃饭的。” 想想拓拔谌与她说过,中秋之际是她的十五岁生辰,如今业已四月初五,四个多月的时间,该足够她筹钱了。元疏忆想着,斩钉截铁的对那掌柜的施了一礼回道“老先生照应,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想要早些拿到挚友的传家之物,中秋之前晚辈筹钱过来拿如何?” “自然可以。”那掌柜的与她达成了约定,感慨道“想不到公子与那小公子是共患难的挚友,现在如此重情重义的人可不多了。” 元疏忆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真的,现在这么重情重义的人,可是不多了。 拓拔谌小跑着到了布匹铺子时,小脸因为长距离的跑动涨的通红,脸上更是细细密密的起了不少汗珠,她也顾不上娘亲时常教导她的女孩家的礼仪,将将到的铺子时就冲里面喊“七叔,我来换银钱啦!” “唉,好!好!好!”一个斑白头发、同样一瘸一拐拄着拐杖的男人听见拓拔谌尚且带稚气的声音以后,连连喊着“好”字,拄着拐慢慢的从后院里掀开门帘进到前面的铺子里,看着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的拓拔谌笑的慈爱“谌儿今天怎么这么急?也不怕摔着。”说着话,他一拐一拐的从铺子旁的水盆里拿来一条湿毛巾,递给拓拔谌道“来擦擦,你娘看见了又要说你。” 拓拔谌吐吐舌,接过她唤作“七叔”的男人递过来的毛巾,慢慢的将脸一点一点的遮住了,好盖住她满面的愧色。 她为了将绣品卖出去,不得不对七叔撒谎,说这些东西是她娘绣的,只是在赶集的时候让自己带过来卖的。而那七叔怜她幼年就瘸了腿,与自己同病相怜,就不会计较太多价钱,每每她要卖绣样时,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连经常帮她忙的大牛哥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卖绣样养活自己。 “谌儿啊,今日怎么这么高兴啊?”七叔看她眉宇间未褪的喜悦,打趣她“是不是要娶媳妇了啊?等定了日子记得请七叔喝杯喜酒啊。” “七叔您又乱说。”拓拔谌脸红,却没有心思与他聊太多,她忙不迭的将带来的布包袱里的东西递给视自己如亲生子对待的七叔道“七叔您数数,这是您那天要求的绣样。” “唉,好。”七叔认真点了点她给的东西,满意道“谌儿,你娘的技艺又有精进啊,这次的东西比上次更好了。我给你五两银子吧。” “不不不……”拓拔谌小脸通红,连连摆手“七叔您照顾我……我们母子够多了,我……” “傻孩子,”七叔摸摸她的头,笑呵呵的道“你的绣品要是不好,我也给不了你这么多银子啊。七叔疼你,可七叔也是有度的,放心吧,这些钱是你应得的,你要是去稍微大一些的城里啊,还不止这个价呢。傻小子,记得回家让你娘多给你补补,看看都瘦的什么样了。来,给你银子。” “嗯。”拓拔谌乖乖的站在那里拿了银子,对着七叔鞠躬施礼拜谢“谢谢七叔,我先走了,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呢。” “哎,小心点山路啊。” “知道了。”拓拔谌一边拄着拐小跑,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她的身影很快就变黑变小,一会儿就不见了影踪。 “这孩子,该不会是真的要娶媳妇了吧。”七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可不能委屈了这孩子,虽然瘸了,可到底人老实又勤快。”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叹道“造孽哦!” 拓拔谌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依然小跑着跑到街上最为富家小姐所喜爱的胭脂花粉铺子里,顾不得铺子里那些女子对自己指指点点并时不时的笑自己的行为,集中精神左右不停的打量着铺子里的卖的姑娘家的东西,最后对着徐娘半老的老板娘道“我要一瓶手油。” 那老板娘看她害羞的模样,虽然俊俏却消瘦的身子骨,立马就明白了眼前这小郎君怕是要送心上人东西,想明白了后,她扭着腰对着拓拔谌推荐道“小公子是要送姑娘东西?我这里首饰胭脂应有尽有,公子不妨挑一样?” “不用了……”拓拔谌讷讷的害羞道“我不会选,怕她不喜欢。” “哎呦,那就拿这个好了。”老板娘笑呵呵的给她选了一个湛蓝雕凤的玉步摇,道“姑娘家一般都喜欢这样的东西。” “嗯。”拓拔谌看那个步摇,确实漂亮,点头道“我要这个,再要一瓶手油。 “唉,好咧,小公子啊,这个步摇五两六钱……”老板娘说完,看看拓拔谌有些羞窘的神色,料定了他没有那么多银子,又转口道。“这步摇确实有点贵,这样,那手油算我送你的,如何啊?” “好。”拓拔谌乖乖巧巧的答,她刚好有六两银子。 等拓拔谌欢欢喜喜的回到南角门打算等元疏忆时,元疏忆早已回来了,正倚着牛车对着她笑“我们一起去卖盐吧?” ☆、第21章 卖盐等杂货的地方就在南角门离牛马市场不远,大半条街,都被粗衣麻布打扮的庄稼人占了。那些人蹲坐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面前放着一个竹篮子,里面或者是自己家刚刚打好的谷,或者是自己家成熟了的卢橘桑葚等果子,百般种类,不一而足。想要在这个卖杂物的地方得一席之地卖东西,还得向集市里看管这些的司市交上几文钱,从他那里拿个草标,插在竹筐上,那些个走往的过客看见了草标,才会过来买东西。 元疏忆带着拓拔谌,两个人找个半天才找到管南角门这一块地方的司市,彼时那个穿着皂衣戴着皂帽的中年男人正在那里喝酒,酒是今早来卖酒的庄稼人供奉给他的,庄稼人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喝的起的黍酒,那醉汉喝的打了好几个酒嗝,眼睛迷离的都睁不开了,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她们俩要用钱买草标,也没收钱,随手就甩了一个给她们“去去去,两个小白脸,别打扰老子喝酒,老子不喜欢男人!”说完话,他就又打了个酒嗝,继续醉生梦死了。 拓拔谌和元疏忆相对着看了一眼,各自好笑。 元疏忆拿着草标,牵着拓拔谌走到一处地方,从背上解下装了盐的包袱放在青石板上,又打开一个装着干净麻布的包袱,将那麻布铺到地上,对着拓拔谌道“谌儿坐在这上头,不然地上太凉。” 她的神情太柔,眼角不自觉的就有媚色流露出来,嘴角还挂着柔媚的笑。拓拔谌被她这样看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搓搓自己的麻布衣服,声音细如蚊呐“我们一起坐吧。”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坐了?”元疏忆有意逗她,她发现这傻姑娘真可爱,动不动就害羞,元疏忆恶劣性子发作,忍不住就想逗逗她。说完话,元疏忆就自己坐了下来,顺便一拉拓拔谌,腿脚不好的她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元疏忆身边。 “……”拓拔谌不说话,脸红的都能滴血了,她挨着元疏忆坐下,自己也从背上解下个包袱,里面是她在雨季时编的小玩意儿,什么蚂蚱啊狗啊猪啊的,都是镇子里的孩子喜欢的。 将草标插在盐上,元疏忆就不说话了,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放空。而拓拔谌,黑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会儿偷偷瞧瞧元疏忆,一会儿再看看来来往往走过的人,两个人坐在铺着麻布的青石板上,傻瓜一样一句话不说,等着有人来买她们的东西。跟旁边卖力叫卖的“谷米啊,一文一斗”的声音实在是不相称。 元疏忆看着来来往往走过并且不断打量自己的人,心里挫败,感觉自己受了很大的侮辱,顿时感伤的不行。 风水轮流转,如今,我竟然也成了乞丐一样的人,可以为几文钱而不顾身份脸面在这里摆摊了。絮虞,我再也不和你吵嘴了,你让我跪宗祠我也不私自逃跑了,我会乖乖的、好好的当我的少主,好好的听你的话的,你倒是快来找我啊!我在这里,快撑不下去了…… 也许是两个人的好样貌起了作用,不一会儿就有个年轻男人来问盐的价钱,元疏忆现今心灰意冷,什么都全权教给拓拔谌处理,她说几文就几文吧,反正到最后那些钱也都是她的。拓拔谌吃不准元疏忆的态度,但她还是说了在村子里一样的价钱,那人买惯了贵的盐,如今见到这么便宜的盐,反而心底犹豫起来,心想莫不是这盐有毒吧。当下就口里支吾其词,踌躇着就要走。 “二十文一斗,爱要不要。”元疏忆冷眼看着那个买东西的人的反应,顿时心里了然,她在京都里见多了这一些人,当下心里就有些厌烦,不愿与他们多做周旋。 反而是元疏忆这么冷言冷语外加提了价钱才让那个来买盐的人打消了心底的顾虑,看着元疏忆冷艳的堪比天仙的容貌,顿时就有些心弛神荡,这男人是镇子里最为大家伙不齿的那一个,仗着自己读了些书,在镇里的富贵人家里当了先生,对着干农活里庄稼人就有些不耻。尤其这男人还是个好色的,每次得了月钱都要去窑子里逛上一回,现下看着元疏忆,虽然着了男装却依然掩盖不了她曼妙的身段,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心里就有些痒。他看看一旁坐着的拓拔谌,以为她是元疏忆的夫君,但一副年幼的模样,明显是打不过自己。顿时恶向胆边生,他伸手摸了一把元疏忆的手背,调笑道“给哥哥来上一斤。” “大胆!”元疏忆方才是不屑,现下就是怒火攻心了,拓拔谌还没反应过来,她“刷”的一声就取出了腰间一直盘着的牛皮软鞭,对着那年轻男人“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顿抽,她一边抽,一边踢,打的那男人躺在地上不住的求饶。 “今天不把你打死我就不姓元!”元疏忆气疯了,长得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以往那些世家子,虽然垂涎她的容貌,但碍于她显贵的身份和她高强的武功,连她的一根汗毛都不敢碰的,现如今这个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男人竟然敢如此,怕是不要命了!元疏忆双眼气的一片湛蓝,跟湖水一样柔软的颜色却令她越发疯狂,等拓拔谌反应过来要去阻止的时候,那男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口里不住的冒血,眼看着不行了。然而元疏忆还是没打算罢手,她冷笑着拿着鞭子,对着那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并且不断用头磕地的男人道“我这里有十斤盐,还有不少竹编的小玩意儿,算便宜了你,二十两银子全部拿走,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呜呜……”那男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不住的点头,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囊荷包来,不待他将二十两银子拿出来,元疏忆早已一把抢了过来,她嫌弃的掏出了里面全部的银子并一块中等的玉,挥挥手就将那个荷包丢掉了地上,嫌弃不过瘾似的,她还伸出鞋子在上面踩了踩。“这银子,我就都拿走了。这些盐和东西,你拿走吧。”元疏忆说着,就面无表情的拉住了要去看看那男人伤势的拓拔谌,拿起她们用来装盐的包袱,轻轻一抽,那些盐就全部掉到了青石板上,如法炮制,她又抽走了拓拔谌拿去装着竹编玩意儿的包袱,那些东西全部都掉落在了地上。 “呜呜……”那男人看她这样,气的用手捶地,然而他被元疏忆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拿着钱和包袱的元疏忆和拓拔谌的身影消失不见。周围的人呢,看着这平时仗势欺人的酸书袋子终于被教训了都是称快不已,更不要说帮忙了,那男人在地上躺了大半天都没人帮他,他身上唯一的钱都被元疏忆抢走了,也不能用钱让人帮他跑腿叫大夫,最后还是闭市之前一位扫街的更夫将他送到医馆的。可那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送到医馆里不久,那男人就咽了气。 官府要捉人,可是当时的证人都是四村八乡里来的庄稼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齐,加上当时县太爷小老婆又要生了,县太爷没心思管这些,那男人又是一个名声不好的,家里也没人,不久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说到底,多行不义必自毙。 元疏忆几乎是拖着拓拔谌走到了牛车旁边,拓拔谌倔驴一样,非要返程看看那人死了没有,元疏忆被她闹得没有办法,不耐烦道“没死也差不多,就算没死我回去了一刀捅死就是。” 拓拔谌被她吓坏了,身子不住的抖,她感觉她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她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她面前杀人,那个人还是元疏忆,她一直以为是好人的元疏忆。 “哼!”元疏忆冷笑,她本来不想刺激拓拔谌的,可是她一副惊骇谴责自己的模样,又让她想起来八岁那年她差点打死了那个偷她钱袋的人,结果被她娘封了体内的东西不说、又不许她学巫术蛊术,又差点把她打死的事情了。“怎么,想要我替他偿命?”元疏忆冷笑,隐约泛着蓝色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了雾气,“可以啊,我人在这,你去衙门告发吧,说不定还能得几个赏钱。” “元疏忆……”拓拔谌一个没憋住眼泪就流了下来,“元疏忆……你……呜……”她努力忍住不哭,可是还是控制不了那些眼泪就像雨一样掉落下来,她摇摇头,不想再说话,一把扑到元疏忆身上哭的更起劲了。 元疏忆努力逼退眼角的眼泪,僵着身子站着没动,任由拓拔谌紧紧搂着她哭的昏天暗地的,她又想起来八岁那年的事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4节 “疏忆,你干什么要打死他?教训他一顿不就好了?”她娘捏着一根有着倒钩刺的鞭子逼问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让他知道犯我的代价!”小小的元疏忆,睁着湛蓝色的眼睛毫不畏惧的回答道“我在乎的人命才是人命!” 已经记不起来那些带着倒刺的鞭子打在身上有多疼了,元疏忆叹息着闭上眼,她到现在都不觉得,她的做法是错的。 ☆、第22章 胸前的衣襟被浸湿了大半,而罪魁祸首还在那里抽抽噎噎的抹眼泪,元疏忆叹气,松了拉着牛的绳子,任由拉着她们俩的牛自在的在回去的路上走着,她犹豫了半晌,还是挨着拓拔谌坐下了。 “眼睛肿的像小兔子一样,小心半夜有狼来把你叼走。”元疏忆吓唬拓拔谌道,没办法,她实在是不会哄人,只能吓唬一下拓拔谌,毕竟她哭的实在是太惨了,元疏忆相信,这傻姑娘今天流的眼泪怕是都能淌成一条河了。 “呜呜……”拓拔谌还是在抹眼泪,也不说其他的话,就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原本苍白的脸更是苍白了。 “好了啦,姐姐错了,姐姐明天就去衙门自首,好不好?”元疏忆没办法,只好将她抱到怀里当成孩子哄,声音低低柔柔的,生怕吓着了她,“别哭了啊,山里风大,等会儿吹的你眼睛疼。”说话间,元疏忆拿着自个儿的衣袖仔仔细细的给她擦着眼泪,等到擦到眼睛那处时,看见她肿了好几寸的眼,心里又是难受,这傻姑娘,真以为眼泪不要钱么? 元疏忆低头,慢慢给她吹着眼睛,一边吹,一边用拇指给她细细的揉着肿起来的眼皮,“别哭了,嗯?” 谁知道拓拔谌听见她的这句话哭的更凶了,哭着还不住的喊她的名字“元疏忆……元疏忆……” “嗯……”元疏忆抱着她,应着她的话,感觉自己眼角也有些湿,此时她们刚好走到山坳处,一望无际的全是深渊与山谷。对着空旷的幽谷,元疏忆看着怀里紧紧抓着自己衣服的小孩子一样的拓拔谌,心里不忍。她趴在她耳边说着话,“谌儿抬头看看这山谷。” 耳边有热气传来,下一瞬,让人觉得酥麻的柔媚声音就响在自己耳畔。拓拔谌乖乖听话的抬起了头,入眼的就是元疏忆明艳的有些不真实的容貌。“谌儿可是怕姐姐走了,就没有人陪谌儿了?”元疏忆放缓了自己柔媚的声音问她道,余音挠人的爪子一样让人心率不齐。 拓拔谌不说话,只是抽噎了一声,呜咽着将头埋到元疏忆怀里,将元疏忆的衣服抓的更紧了。 傻孩子。 元疏忆摸着拓拔谌墨黑的发,心里又是一阵难受。此刻的拓拔谌太像一只刚刚失了母亲的小兽,稍微动一动就会受伤。看着她的模样,元疏忆想起来她娘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埋在梁絮虞怀里哭的。 “谌儿看看这山谷。”元疏忆努力将拓拔谌从自己怀里拉出来,让她看着牛车以外那旷远的山谷。“谌儿可看到了么?”元疏忆一边说着话,一边眼神迷离的将下巴放在她泛着奶香的脖颈慢慢摩挲着,“这山谷那么大,里面是有山神的。以后谌儿若是想姐姐了,就来这里喊姐姐的名字,喊的大声点,只要让山神听见就能让姐姐听见了。”说着,元疏忆用嘴唇碰碰她瓷白的耳,在她耳边低低道“那谌儿就能看见姐姐了。” “真的么?”拓拔谌小脸绯红,抬起头看着元疏忆的眼睛,她清澈的能印照出人影的眼睛让元疏忆心里又是一抽。她用手捂住她的眼,语气轻快“当然了,姐姐什么时候骗过谌儿。姐姐以后虽然会走,但是谌儿总会找到姐姐的,是不是?” “嗯!”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拓拔谌有些不舒服,然而她听见元疏忆的话以后,有些小孩子心性的她马上就信了,因为在她心里元姐姐就是无所不能的,她说可以,那就是可以。当即,那种因为害怕官府把元疏忆抓走,自己见不到她的恐惧就消失不见了。她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眼睫上还夹带着一两滴泪珠,雨过天晴一样扯着元疏忆的袖子,迫不及待道“元姐姐我们回家。” “嗯。”元疏忆妖媚的脸扯出一丝笑容,刮一刮她瓷白□□的鼻梁,取笑道“小兔子,我们回家。” 离雨季过后的开市不远就是端午,这是拓拔谌六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过端午,更何况,还是跟她喜欢的元姐姐一起过节,因此,这傻姑娘重视得不得了,离端午还有几天呢,大清早的就拉着元疏忆去河边的芦苇荡里摘新鲜的芦苇叶。 “天色还早,咱们不急包粽子吧。”元疏忆百无聊赖的一手托腮趴在河边,嘴里还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河边一会儿摘摘草,一会儿拨拨花的,对着正在那边不停忙活摘芦苇叶的拓拔谌道。 拓拔谌虽然腿脚不便,但那些芦苇长得茂盛,在四月中旬就茂茂密密的长满了半个河岸,就是不会泅水的人,在河边稍稍站着一会儿就能捞到不少又大又匀称的芦苇叶。而勤劳的拓拔谌,没用半个时辰就摘好了足够她和元疏忆吃两天的粽叶,她原本还想多摘些芦苇叶送给村里经常照拂她的乡亲,如今听元疏忆这么说,以为她是倦了,自己连忙抹抹额头上的汗,放下手里装满芦苇叶的竹篮,一瘸一拐的走到她身旁坐下。 “现在是不着急的。”拓拔谌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河岸上,对着她歪头笑道“姐姐可是急了?” “嗯……”元疏忆嘴里叼着那根狗尾巴草,没精打采的,“谌儿最近哪里也不许姐姐去,姐姐当然着急。” 原来拓拔谌自从上次元疏忆惹了祸以后,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害怕官差来抓她,迫不得已只能劝着元疏忆每天躲在自己家的祖宅里不出来,自己托人到镇子里打听消息,确认没有人知道是元疏忆惹的事,她才放心的在端午的前几天带着元疏忆出门。 “那也是为了姐姐好。”拓拔谌撅着嘴,一双灵动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最后定格在元疏忆梳成髻的发上,她心里一动,一个主意就如雨后的绿芽一样冒了出来。“姐姐是嫌烦了么?那我们玩一个游戏怎么样?”拓拔谌一手摸着手下的青草,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好啊。”一听玩游戏,元疏忆也来了精神,要知道,她在京都时不论是牌九斗鸡还是壶觞射赋,都是个中好手,如今与拓拔谌一个小姑娘玩,还不是赢定了她? “要玩什么?”元疏忆将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吐出来,两只手握成拳,眼里湛蓝色的光隐隐约约又要冒出来,跃跃欲试的模样似乎要上战场一样。 “斗草!”拓拔谌微微笑着,看着元疏忆一副石化的模样,她乖乖巧巧的不解问道“元姐姐不会吗?还是……”拓拔谌不着痕迹的擦擦手心里的汗,“还是姐姐怕会输给我?”说着,拓拔谌用自个儿墨黑的眼珠子定定的盯着元疏忆瞧,挑衅一样的。 “斗草就斗草!”元疏忆死鸭子嘴硬,明明她连什么叫斗草都不知道,正确点说,是她根本没有听说过斗草这一种游戏。 “那咱们开始吧。对了……”拓拔谌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傻傻的问“姐姐会吗?” “……”元疏忆忍着没发作,皮笑肉不笑的对她抛了个媚眼,“谌儿教教姐姐,好让姐姐不至于愚钝的被人骂。” “姐姐才不笨呢。”拓拔谌嘴巴抹了蜜一样的说着话,看着元疏忆愉悦得眯起来的双眼,心里偷笑,面上不动声色的对着元疏忆道“那谌儿给姐姐讲讲规矩好了。” 既然有斗鸡,斗蟋蟀,甚至斗牛斗龙,那么斗草这种游戏存在也就不希奇了。说是“斗草”,实则就是女孩子过家家一般,两个人在一起比一比谁手里拿着的草多谁的草比较稀奇谁就胜了,而胜的那一个人可以得到败的那个人的一份礼物。 对于其他的赌术而言,这一种实在是没有什么难度可言。 元疏忆看着拓拔谌开开心心的在那里找草,顿时觉得自己在京都混的脸都没了,她现在正在陪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胡闹啊…… “姐姐还没开始么?谌儿可是找了不少草了哦。” “等着!姐姐肯定赢你!”元疏忆喝了鸡血一样,看见拓拔谌手里拿着的不少草,马上就来了斗志,专心致志的开始在河岸边上寻找一些既稀奇古怪又成簇成片的生长在一起的草,看到合适的也顾不得什么伸手就扯一大把抱在怀里。 拓拔谌看着元疏忆一心求胜的模样,苍白的脸上和没有血色的嘴角就微微浮起一抹笑,她趁着元疏忆在河岸边专心的找草时,背对着她偷偷丢掉一些自己找来的草,初夏柔和的风吹起她的亚麻色衣襟,露出里面的一丝光景。 拓拔谌将苍白消瘦的手贴上左边胸口,嘴角的笑更深了一些。 ☆、第23章 日头已升到树梢那般高,被东边那茂密葱郁的树林子挡住了灼人的热度,只余得几缕红彤彤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射进来,眼下农家做活的人还没出门,正在家里吃着稀饭,哄着哭闹的孩子。 元疏忆卯足了劲在那里搜罗草,不大一会儿就抱了满怀,她愉悦的转身,向一旁看起来正找寻草的拓拔谌示威“谌儿看看,姐姐可是赢了?” “是呢。”拓拔谌沮丧似的,看看元疏忆手里捧着的一大束稀奇古怪的草,将自己手里的几棵稀稀拉拉的草丢到地上,低头目不转睛的凝视自己因为残疾而显得有些变形的脚,似叹非叹“谌儿是个瘸子,自然赶不上姐姐的。” “别听他们胡说!”元疏忆以为拓拔谌又被村里的那些泼皮无赖欺负了,她丢下手里抱着的草,几步奔到拓拔谌身旁,对着她挤挤眼笑道“那些人五大三粗的,哪里及得上谌儿这般精致,抱起来还软软的?” 拓拔谌听她这样说,脸立马“腾”的一下红到脖子根,她跺跺脚,愤恨的咬了下唇,却无可奈何。她说不过元疏忆,只能转移话题道“姐姐赢了,谌儿送姐姐一份礼物,怎么样?” “哦?”元疏忆来了兴致,狭长的丹凤眼又微微眯了起来,随即开心的笑出来“可是今日要吃荤了?” “不是……”拓拔谌摇摇头,这位姐姐怎么心里眼里都是吃的啊。“姐姐闭上眼。”拓拔谌扯她的袖子乞求,“闭上眼就知道了。” “你这傻姑娘,”元疏忆揶揄“不会趁着姐姐闭眼的功夫,将姐姐卖了吧?” “不会!”拓拔谌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双黑亮的眸子满满的盛着光晕“就是谌儿卖了自己也不会卖了姐姐的。” “你这傻姑娘!”元疏忆叹了叹,依着她的话闭上了眼,“现在可好了?” “嗯,”拓拔谌乖巧的回话,右手轻轻牵起她的手,道“姐姐不许偷看,我带着姐姐走,好不好?” “不是要给我礼物?”元疏忆诧异,“如何要姐姐跟着你走呢?” “姐姐跟着我走就是了。”拓拔谌不回答她的话,小猫一样哼哼卿卿的“姐姐不相信谌儿了?” “好好好,我信你就是。”元疏忆暗地里摇头,这小姑娘,越发的会拿捏人了,知道自己不喜欢看见女子哭,每每装腔作势的作出一副就要哭了的样子,让自己拿她没办法。 “那就好,姐姐不许偷看。不然姐姐就是……就是水牛!”拓拔谌生怕元疏忆偷看,只好威胁道。 “好好好,姐姐不偷看。”元疏忆叹气,这小姑娘,是有多不信自己? 拓拔谌得了元疏忆的承诺,很是开心,她慢慢的拉着元疏忆柔若无骨的手,一步一步的退到河边,站住脚。 闭上眼睛的感觉很奇妙,周遭一切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一些轻微的响动,因为害怕前方不知道会有什么而踯躅不前,却因为一双柔软的手带着自己而慢慢的移动脚步。元疏忆想,一个人究竟要多信任一个人才能把自己的安危都交给另一个人,让她来带着你慢慢前进呢? 她不知道。 清晨的小河边很静谧,偶尔可以听见鸟在“啾啾”的发出叫声。元疏忆任由拓拔谌带着她,慢慢移动脚步,最终到达了一个地方,停下了。然后元疏忆就感觉一股气息喷到了自己脸上,因为看不见,这种感觉被放大了,心里突然之间就像被轻飘飘的羽毛刷了一下,痒痒的难受。 “姐姐可以睁开眼了。”拓拔谌清澈的嗓音传到耳里,元疏忆听话的慢慢打开了双眼,湛蓝色的眼睛晕了水一样泛着柔波,像是春天的湖泊。 不是第一次看见元疏忆的湛蓝色眼睛了,拓拔谌没有惊慌,只是微笑着引导元疏忆,“姐姐看看镜子。” 元疏忆甫一睁眼就看见了拓拔谌笑靥如花的模样,正愣神间,听见拓拔谌的话,好好的看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被拓拔谌带到了河边。 清澈的河水映照着自己的模样,容貌还是原来的妩媚魅惑,乌黑的发上却插着一支蓝色雕凤的玉步摇,那湛蓝的颜色与自己现在湛蓝的眸子相互映称,更显得魅人、神秘。 “这就是谌儿愿赌服输的礼物。”身边拓拔谌笑的开心,“姐姐喜欢吗?” 元疏忆心里一堵,转身看着拓拔谌,笑了笑“谌儿看姐姐好看吗?”她说着话,还故意的从眼角释放出媚色,羽扇一样的睫毛故作好奇的扑扇扑扇着盯着拓拔谌。 “好……好看……”拓拔谌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低头想要遮住自己羞红了的脸。 “傻姑娘。”元疏忆叹息着走上去抱住她,在她耳边轻道“谌儿送给姐姐的礼物,姐姐很喜欢。只是姐姐原本就好看了,不需要这些东西来雕饰了。谌儿下次,不要再送这些了,好不好?” “可是……”拓拔谌不解,“别的人都喜欢啊。” “那是她们相貌粗陋,”元疏忆胡说八道也不怕出门被人打,“丑的人才要用这些东西来装饰容貌,你看看,姐姐这般好看却从来没有用过这些,那天我们去镇子上时看见的那些没有姐姐好看的人却都用这些,不就是因为她们不好看么?” “嗯……”拓拔谌歪着头想了想,好像真是这样。可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她小孩子犯了错一样,不安的道“那姐姐是不喜欢谌儿的礼物吗?” “怎会?”元疏忆将她抱的更紧了些,用自己高高的鼻梁轻轻摩挲着拓拔谌苍白的脸“姐姐最喜欢谌儿了,所以谌儿送的什么东西姐姐都喜欢。只是谌儿下次不要再浪费银钱在这上面了,好不好?” “嗯。”拓拔谌乖乖的被她抱在怀里,因为她这般动作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却被她抱的更紧,只好红着脸任由她抱,只是与她贴在一起的胸口,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元疏忆抱着拓拔谌,越过她的肩膀透过小河清澈的河水看那玉步摇,不是什么好玉,却胜在雕饰精致,刀功细腻。只是,为了这么个玩意儿,又不知耗了傻姑娘多少时间钓鱼,更不知,傻姑娘被针扎了多少回。 元疏忆心里叹息,真是个傻姑娘。 礼尚往来,在拓拔谌送给元疏忆玉步摇的当天晚上,元疏忆就一脸豪气的将一个包袱往拓拔谌面前一摆“姐姐送你的!” 拓拔谌疑惑的看着她,看见她鼓励的目光后更是好奇,于是她解开了那个包袱的结扣。 绣囊! 入眼的全部都是绣囊,不管是丝绸的还是帛布的,不论是绣花的还是刺兽的,也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这里面应有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元疏忆是开了绣囊铺子呢。 “这……你……送我?”拓拔谌不知道自己该出现什么表情比较好,根据她所知,元疏忆是连针都不会拿的,更别说自己做出个香囊来了,所以她还挺好奇这些东西元疏忆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的?” “对啊,都送给你!”元疏忆颇有一副在十里春风明月楼一掷千金的架势,她抱着双臂,倚在拓拔谌自己编好的竹柜上笑的开怀。“不是我的,上次去镇子里,也不知道那些姑娘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一个劲儿的把这些破布往我怀里塞。我本来想要丢掉的,可是想想你平时不是喜欢拿布绣东西吗?我看这些布料子不错,摸起来软滑的很,就想着给你,将这些破布搁在一起缝缝补补,指不定还能倒腾一件内衫出来。你那旧的,我摸着都硌人,顺便,你还能练练手,让你的绣功更精进。”说着,元疏忆露出个大大的傻笑,跟她那魅惑的容颜真是不相符“怎么样,姐姐疼你吧?”一副快来夸我快来夸我的小孩样子,亏她还总是以姐姐自居。 “噗……”听她这么说,拓拔谌忍不住笑了,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事情是怎样的,她不知该笑元疏忆迟钝还是该庆幸,也不知那些姑娘们如果听说元疏忆竟然把耗费自己心血的绣囊当作破布送给别人是什么感受。只是拓拔谌现在看着元疏忆明媚的脸,心底里高兴的无所适从。 “姐姐最疼谌儿。”拓拔谌叹息,“姐姐……” “嗯?”元疏忆听她说话,笑眯眯的回答。 “无事,姐姐,我们一起洗洗那些芦苇叶吧。还有两天就是端午了呢。”拓拔谌看着手里这些五花八门的绣囊,想着,还是不告诉姐姐这些东西的代表的含意了吧,免得她愧疚自己骗了那么多小姑娘的心。 私心也好,假意也罢,拓拔谌话到嘴边又都吞了进去。 “好啊,”提到吃,元疏忆总是精神满满,因为这个她还被梁絮虞骂是“酒囊饭袋”。“我要肉粽子,里面不要骨头,我还要满满一桌子酒菜,还要果脯,还要熏肉,还要……”元疏忆一个一个的掰着手指数,最后眼睛冒着光看着拓拔谌。 “好。”拓拔谌看着元疏忆笑的开心“只要是姐姐想要的,谌儿都给姐姐弄过来。” ☆、第24章 已是晚间,倦鸟归林的时候。 落日的余晖斜斜的拖在拓拔谌家的院墙上,不大一会儿就渐渐的消匿了它的影踪,徒留下丝丝缕缕晕红的光,照在栖息在几棵老树上的黑鸦身上,给乡间的黄昏镀上了几分宁静和温馨。 元疏忆用自己的牛皮软鞭又捆了好大一摞柴回来,柴禾上那种朽味已经被午后足够强的阳光晒没了,抱起来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受。她一只手提着那一摞柴,一只手提着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那是今天下午她在林子里打柴时看见的,最近她发现体内的那东西好像没有受限制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离开了族里的原因,感觉她娘给她体内东西下的封印越来越弱,逐渐的就感觉不到了,而她被拓拔宏那个贱男人压制的武功也逐渐能使上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元疏忆想,管他呢,至少现在是没什么的。 她在暮色苍茫的时候兴奋的推开了拓拔谌家的那扇破旧的木门,也来不及栓上门闩,看见正冒着烟的烟囱,她微微一笑,眉间就放出似有若无的魅色来,她高声的冲里间喊“谌儿,姐姐回来啦!” 拓拔谌正在灶房烧水,听见她的话后,连忙一手拿着葫芦水瓢,一手拄着拐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姐姐,你又跑哪里去了,谌儿午睡后一下午都找不到你。”她红着眼眶,紧紧抓住元疏忆的衣袖,一副要急哭了样子。 “傻姑娘。”元疏忆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看见拓拔谌红得兔子一样的眼,心里软软的。原本想用手捏捏她的脸,可想到自己抱了柴的、脏了的手,她一只手抬到半空,到底没动。一双隐约闪着湛蓝色光的眸子里面晃了水纹一样,她弯弯狭长的丹凤眼“我先沐浴,再陪谌儿一起用膳可好?” “嗯。”拓拔谌的脸不知是不是被霞光染出了颜色,她轻轻点头,雀跃的道,“我给姐姐烧好水啦!木桶也备好了!” “乖。”因为没办法用手摸摸她的头,元疏忆走上去身体贴住她,两个人鼻尖碰鼻尖的站着,元疏忆柔媚的声音就带了一丝笑,她用鼻尖轻轻的摩挲拓拔谌的脸,笑着道“谌儿好乖呢。” “谌儿长大了!”拓拔谌不满的反驳她,生怕她不信似的道,“谌儿过了中秋就及笄了!” “可是姐姐永远比谌儿大。”元疏忆学着拓拔谌经常做的动作,她轻轻的撅起嘴,朱红的唇就冬日的梅花一般令人神往,她妖媚的脸包子一样皱成一团,笑道“只要姐姐比谌儿大,谌儿就是小孩子。” “我不理姐姐了!”拓拔谌生闷气似的,闷不吭声的将元疏忆带回来的东西慢腾腾的一个人全部拿到灶房去,开始准备今日的晚膳。元疏忆看她那倔强的模样,一双丹凤眼里就有蓝色光晕浮出来,她看看拓拔谌忙碌的身影,摇摇头叹气,最后一个人到卧房里洗浴去了。 元疏忆披散着一头黑亮的发,发梢还在滴水,衣带也还未系好,露出胸前的大片雪白肌肤。她脚下穿着拓拔谌日常无事编出来的草鞋,就这样走到了灶房。 听见了脚步声,知道是她的元姐姐来了,拓拔谌正在忙着摘青菜叶子,头也不抬道“姐姐等一会儿,过会儿就能用餐了。” “嗯。”元疏忆柔柔媚媚的回她,她袅袅娜娜的走到正坐着摘叶子的拓拔谌身旁,两只白皙柔软的藕臂就缠上了拓拔谌的脖颈,她轻轻的一施力,柔若无骨的身子就扑在了拓拔谌的怀里,坐在了她的腿上。嫌不够似的,元疏忆暗地里将自己的衣衫又往下拉了拉,露出了更多内容,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里完完全全的都是媚色,她迷离的看了眼拓拔谌,而后轻轻的唤她“谌儿……”她的鼻息喷到拓拔谌白嫩的耳廓里,激得拓拔谌浑身触了电一般酥麻。 早就被她的动作弄懵了,拓拔谌乌黑的眼珠子停止了转动,手里拿着的青菜也掉在了地上。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元疏忆细腻的肌肤蹭在她身上的感觉,就像每一个清晨,不着寸缕的元疏忆滚在她怀里的时候,那种心里痒痒的感觉。她听见元疏忆叫她,愣愣的答应了,低头却看见元疏忆衣衫不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妖媚惑人。她急急的喘了口气,连忙偏过头去,想要推开元疏忆的手因为顾及到触碰到她露在外的洁白肌肤,不得已放下了。“姐姐做什么?”拓拔谌瓮声瓮气的问,她全身上下被蒸熟的螃蟹一样,红彤彤的。 “没什么——”元疏忆眯着眼观察她的反应,心里早有了计较,听见拓拔谌的问话,她只是微微笑着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起身从拓拔谌身上下来。“姐姐只是有些饿,来看看谌儿可做好饭罢了。”说着,元疏忆慢腾腾的拿起拓拔谌已经做好的一碗野菌炖鸡,笑道“谌儿在这儿慢慢做菜,姐姐先将这盆菜端到餐桌了。”说话间,她已走出了灶房的门,留下拓拔谌一个人傻呆呆的在那里坐着。 那边厢,元疏忆将菜放在竹桌上后,就无力的窝在了一旁的躺椅上,一只手捂着自己湛蓝色的眼睛,心里堵的不行。 这下好了,梁絮虞,我真成了你口里,处处留情的风流浪子了。 拓拔谌端着木托盘,上面有两碗饭,一小碗腌菜,一碗青菜汤,一拐一拐的走进了正堂。入眼看见元疏忆躺在躺椅上双眼紧闭像是睡着的模样,她未干的发顺着胸前的衣襟还在滴着水,衣服已湿了好大一片。拓拔谌连忙将手里的托盘放在竹桌上,拖着腿几步小跑过去,推推元疏忆“姐姐莫要在这里睡着了,先把头发擦干,不然着了凉可怎么好。” “嗯……”元疏忆鼻间发出一个音,睁开湛蓝色的眼,看着拓拔谌,微微笑着将头靠在拓拔谌的胳膊上蹭了蹭“谌儿真乖,也不知谁有那个福气能陪着谌儿一辈子。” “姐姐……”看着今日异常反常的元疏忆,拓拔谌喉头动了动,终究咽下了要说的话,她慢慢的抓住元疏忆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谌儿过了中秋就是十五了,姐姐……” “饭菜要凉了。”元疏忆不着痕迹的推开她,笑的明媚“快吃吧,还有两日就是端午了,我们明日去割菖蒲吧。” “嗯。”拓拔谌答应着,颇为难过的看她一眼,转过身跛着脚回到了竹桌旁坐下,拿起属于自己的饭,不知味的吃起来。元疏忆看她一眼,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愧疚也走到了桌边,吃着她欢欢喜喜打来的野鸡却没有什么感觉。 晚间,拓拔谌吹了油灯,元疏忆穿着亵衣躺到了床上。看见元疏忆这样穿着,拓拔谌也没说什么,照例喊了声“姐姐。”后就躺下睡了。 夜很深了,拓拔谌早已睡熟了,胸腔一鼓一鼓的发出均匀的呼吸。元疏忆翻了个身,就着清淡的月光,仔细的描摹着拓拔谌的五官。瓷白的皮肤,没有血色的小巧的嘴唇,高高的鼻子,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啊。 元疏忆郁郁的从丹田吐出口气,又翻了个身。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她意外的醒早了,她竟然不知道,拓拔谌这个傻姑娘竟然对她藏着……那种心思。她倒不是讨厌这种关系,只是拓拔谌她,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女孩啊!元疏忆将薄被拉到自己头上,盖住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真是…… 太作孽了! 拓拔继就那样傻呆呆的站着,眼珠子不错的盯着她皇姐的脸,心里有一只画笔一样,一点一点的描着她的五官,每描一次,心里就被利器刺了一下一样痛的呼吸困难。 荆赋离慢慢放下手里的竹板,淡淡的蹙眉看着眼前站着的人,半晌依然未见她说出半句话,终于不耐烦的冷冷道“说。” 她的话很简单,但是与她相处了接近两年的拓拔继清楚的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是“有话快说,不然就滚”。拓拔继紧紧抓住自己冒汗的手掌心,好容易才平息住自己的心跳,她慢慢的哑着嗓子道“我来……是想问皇姐能否用占卜……寻找……寻找谌儿的下落……” 看见荆赋离越来越冷的脸,她又想起了记忆里面自己抱着的孩子不高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眼睛里含着的水越来越多,渐渐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她还那么小,那么小……我还没有教会她喊父皇……皇姐,就算是为了……为了拓拔家的传承……皇姐……”说着,她直着身子跪下来,“皇姐……” “拓拔继,我当初能立你,自然也能废了你。”荆赋离慢慢站起来,冷冷道。她漫不经心的掀掀眼帘,手心微微一扬,一块竹板就插到拓拔继的左胸口上。 拓拔继咬着牙,对于已经流下血的胸口视而不见,颤着嗓子道“只要皇姐能找到谌儿……” “拓拔继,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很奇怪。”荆赋离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冰雪初融一样迷了人眼“你是皇帝,整个昭国,有谁敢在你的眼皮底下偷走你的孩子,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让你找到?” 拓拔继本来被她的笑迷了心智,此刻听了她的说辞,一颗心顿时掉到了冰窟里,眼睛空洞得厉害“是皇姐……皇姐……” “没错。”荆赋离不以为意的摸了摸桌上的竹板,笑的倾国倾城“是我让人将她抱走的。” “……”拓拔继觉得自己此刻该是疯了一样的扯着她皇姐的衣服,逼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她竟然异常冷静的抹了抹嘴角流下的血,慢慢的一手撑地站起来,一双黑亮的眼紧紧锁住荆赋离,漠然道“继儿想知道,谌儿就不是皇姐的孩子吗?” ☆、第25章 反正也是欠她的,就给她想要的吧,元疏忆自暴自弃的想。 清晨的第一声鸡鸣还未响起,元疏忆已经翻来覆去的转了好几个身,一想到拓拔谌黑亮的可怜眼神,她心里就有些愧疚有些心疼,可是让她放弃……唉,也太难为她了。 元疏忆盯着拓拔谌床上的蚊帐,上面用丝线绣了几只蝈蝈,线条不流畅,丝线也是下等品,搁在以前,怎么也入不了她的眼的。 她又翻身凝视着一直保持着双手叠交在腹部姿势的拓拔谌,微微叹口气,一双湛蓝色的眼里水波开始微微晃动。 端午时节,每家每户都是要喝菖蒲酒,在门上插艾叶的。 这天一大早,元疏忆双手撑着脸,听着拓拔谌跟她说她们这一天的行程安排。 “姐姐,我们先去村东孟大婶家的菖蒲田里割菖蒲,再用这些菖蒲去族长弟弟家里换菖蒲酒……姐姐,姐姐,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小姑娘拓拔谌,偏偏要学着大人的模样,撅着嘴,双手叉腰,气嘟嘟的鼓着苍白的小脸,似乎是在责备她不专心听自己说话。 “知道啦。”元疏忆被她逗笑了,用手戳戳她瓷白的脸,“我们谌儿越发成了管家婆了,整天管来管去的。这样下去,哪里还有人敢要哦。” “姐姐就会取笑谌儿。”拓拔谌小巧玲珑的耳朵动了动,似乎不在意的道“那姐姐就有人要了?” “你还敢跟姐姐还嘴啊?”元疏忆故意虎着脸,“姐姐这么风华绝代的,要娶姐姐的人只怕是从你们村里一直排到你们镇里呢。”元疏忆得意的看着她,湛蓝色的眼里盛的满满都是柔软的笑意。 “好了,姐姐我们去割菖蒲吧。”拓拔谌闷闷不乐的道,她走到堆着杂物的屋里背起自己的竹筐,又拿起一把石镰刀,拿着石锁,走到大门口看着元疏忆。 元疏忆摇摇头,走上前去牵住她的手,笑着偏头看她“还是姐姐带着谌儿走吧。” 拓拔谌脸红,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牵着手到了村东菖蒲田里。 这菖蒲田本来是拓拔谌家的,村里唯一长菖蒲的地方。后来她娘病了,为了买药,她就把这亩地抵给了村里稍微富裕点的孟大婶家,拿了几贯钱。那大婶也怜惜她是个瘸子,准许她每次端午弄点菖蒲回去还不收她银子。就因为这个,孟大婶的儿媳妇还跟她闹过好几回,说她是个穷要饭的无赖,她割好的那些菖蒲都被孟大婶那个泼辣的儿媳妇派她的儿子,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抢走了,她又是瘸子,每次追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累了一上午的成果被人抢走。后来她学乖了,每次要割的时候就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预先给点银钱,那媳妇的脸色才好看些,不至于撵她走,也不会让她儿子抢她的东西。 菖蒲田里正忙着割菖蒲的村民老远就看见拓拔谌那个瘸子牵了从窑子里买回来的媳妇走过来,当下村里的一些泼皮就闲不住了,对着拓拔谌她们指指点点的。其中有个叫王金的,更是村里人人忌惮的,折腾到如今,才好容易在上个月从西边一个村子里的牙婆手里买回来一个媳妇,那女人拓拔谌也曾见过的,个头不高,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听他们家周围的邻里说,半夜经常听见王金将他媳妇打的嗷嗷叫唤,第二天却又逼着他媳妇去田里上工,自个儿到村里另一个破落户家里去赌钱,晚上喝的醉醺醺的回来继续打他媳妇。 元疏忆她们俩喜欢在村子里的人早上还未起时去忙活东西,村里人赶着回家时她们早就在家里用饭了。所以到现在,除了离拓拔谌家比较近的人,和那次看见元疏忆救活李家孙子的几户人家,到现在村里的大多数人还未见过元疏忆的样貌,只听得别人说那小娘子如何美貌,惹得人心里痒痒的,不想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了。 拓拔谌一瘸一拐的,背着竹筐几乎是跌下了田埂,她也顾不得脸上粘的土,将木棍拐杖放在一旁,对着元疏忆作出个拥抱的动作“姐姐下来吧,不怕,谌儿接着姐姐。” “你这小家伙。”元疏忆似叹非叹的看她一眼,“应该是姐姐这样对你才对啊。这田埂不高……” 拓拔谌的脸立马耷拉下来,一双黑亮的眼里满是雾气。“谌儿知道了。”说着,她泄气的去捡自己的木拐,不妨这时元疏忆忽然从田埂上跳了下来,一把拥住拓拔谌,两个人相继倒在许多人站着的菖蒲田里,她护着她的脑袋在田里滚了一圈。 “姐姐……”拓拔谌诧异,刚刚不还说这田埂不高的吗? “傻姑娘……”元疏忆叹气,揪着她胸前的衣襟将脑袋搁在她胸口处听她的心跳。 “哎呦喂!我当这是谁呢,原来是瘸子和破鞋啊!”王金老早就看见了拓拔谌她们了,现在隔着被砍的稀稀疏疏的菖蒲又看见两个人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当下就不怀好意道“等不及回家上木板床了,就在这里也不嫌眼睛多啊!”他这话音一落,不少正在割菖蒲的男人就笑起来,其中有不少是打了半辈子光棍的,看见这个场面心头火起,看见元疏忆长得好看,又动了不少歪脑筋。 没理会几只正在求偶的疯狗在那乱吠,元疏忆小心的将拓拔谌拉起来,又温柔的给她拍了拍身上的土,看见她今天穿的白色长褂上有一处被泥污了,皱眉道“回去好好用皂角洗洗,偏偏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遇到不知哪里来的乌龟王八竟然学人在这里乱跑,污了衣裳不说,连眼都污了。”不得不说,她实在是嘴毒,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人家说自己是王八。 拓拔谌捂着嘴在那里偷笑,她小时候没少被这个叫王金的泼皮欺负,到现在身上还有一道疤呢。 “你他娘的你个破鞋骂谁?”那泼皮气的额头上的青筋起来了,紧紧捏着拳头,看样子是要上来打架的了。 “当然是你。”元疏忆不在意的掸掸袖子上沾染上的泥土,轻飘飘的道。 “你他娘的!”那泼皮气的咬牙切齿的冲上来就要打元疏忆,拓拔谌一看情况不好,手里的拐棍也不要了,踉踉跄跄的跑几步一把抱住元疏忆,紧紧护着她,脊背露在外面,受着那泼皮的拳头。 “你干什么!”元疏忆被她惊了一跳,这个傻姑娘不要命了,那泼皮的几拳头下来她怕是连半条气都没了! “我打死你个死瘸子!你还不起开!”被拓拔谌护着,不光元疏忆很着急,那泼皮也很着急,教训不到那臭娘们他心里那口气怎么也顺不了,想着,他下了死劲一拳一拳砸下来,拓拔谌感觉自己的脊背都要被砸塌了,头也有点晕,鼻子里痒痒的,嘴里也腥甜的,却是被打的七窍都冒出了血依然不松手,依旧紧紧抱着元疏忆不撒手。 元疏忆都急疯了,她努力要挣脱拓拔谌的手,可是拓拔谌这个平常弱的不得了的傻姑娘今天不知怎么了手劲意外的大的很,怎么掰也掰不开。她只好哄她“谌儿,谌儿……放开好不好?谌儿……” “姐姐……”拓拔谌拼了命了,七窍流的血越来越多,只是摇头,傻乎乎的只会喊一句话“姐姐……” 王金急得很,再这样下去他把拓拔谌这个死瘸子打死也碰不到那个破鞋一根汗毛的,不得已他只好用手掰拓拔谌紧紧抓住元疏忆的手,谁料拓拔谌不但没有松手,更狠狠的咬住了他的手,怎么打也不松口,越咬越狠,最后竟然扯下了他手背上的一块肉。 “啊!你这该死的瘸子!老子的手!”王金疼的手一挥,一个巴掌就打到拓拔谌的脸上,瓷白的脸立即肿的三寸高,而拓拔谌因为这力道太大也支持不住的眼冒金花,扑倒在元疏忆身上。 “谌儿?谌儿?”元疏忆着急的抱住倒在身上的拓拔谌喊,一双原本黝黑的眼眸里就有湛蓝的光散出来。 “死人了,死人了,快去找族长!”人群里有人喊,原本乐的看热闹的村民这才反应过来,嚷着去找族长,原本安静的菖蒲地变的闹哄哄的。 “难道谌儿就不是皇姐的孩子吗?”拓拔继的指甲嵌进肉里,紧紧的盯着荆赋离,“难道不是皇姐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么!” “皇上这可就错了。”荆赋离淡淡的道,她把玩着手里的一块暖玉,轻轻的笑,“错的离谱。” 房里陷入一片静寂,拓拔继觉得自己的左胸隐隐作痛,她咬着牙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一双好看的星眸似乎能喷出火来“我知皇姐不喜……” “你信不信,你再提那件事,本宫将你拖出去车裂?”荆赋离依然淡淡的笑,她放下手中的暖玉,眼里的寒气却能射杀人“拓拔继,你以为……那孩子真能安然无恙的长大么?” “如若不是皇姐让人抱走……”拓拔继咬牙,一双眼紧紧锁住眼前人的身影,如若可以,她恨不得带着眼前的人一起去死。 “她的命注定了……”荆赋离叹息着,她摸摸手里的暖滑的田黄暖玉,“注定了……” ☆、第26章 “呦喂,我的祖宗奶奶,您轻点啊!”荣草堂的坐诊大夫,镇上唯一的大夫,也就是元疏忆那天去卖草药地方的掌柜的,正一脸要命的仰着头,痛心的喊。 老天哦,他是哪里招惹了那个女魔头啊,刚开了药铺的门没多久,连杯热茶都没来得及喝,他家药铺的门板就被眼前这长相美艳内心恶毒的蛇蝎美人一脚踹烂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个蛇蝎美人用鞭子捆了,不但如此,还一把揪住了他的美髯(胡须)!天哦,那可是他每日花费半钱人参何首乌保养的啊!他留了十几年好容易才养出来的美髯啊!荣草堂的掌柜的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在滴血,连带着他长满皱纹的脸也绞成了一团麻花。 “你这死老头,到底去不去石头村里出诊!”元疏忆不理他的哀嚎,依旧一手用牛皮软鞭紧紧捆着这个顽固的死老头,一只手使劲拽他引以为豪的胡须。 “哎哟!我的祖宗奶奶,你进门什么都没说就先把老朽绑了,老朽哪里知道你是要我出诊啊!”掌柜的很心碎,他看看自己已经被元疏忆拔了好几根的胡须,一张老脸立马由黄变红,由红转青,最后实在是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哭起来。 “我的胡须啊!”掌柜的呼天抢地的喊,一张老脸涕泗纵横,活像有人抢了他麦芽糖的小孩似的。 被他突然的哭声吓了一跳,元疏忆反射性的连忙松开钳制他的牛皮软鞭,只是另一只手还是拉着他的胡子,一动之间,又拽了几根下来。 元疏忆“……” 掌柜的“……我不活啦!”说完,一边锤着胸口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元疏忆不好意思的松了捏着他胡须的手,她拍了拍手里捏着的几根胡须,像是宽慰的拍拍正在捧着自己胡须大哭的掌柜的,道“死……老人家,你跟我一起去石头村出诊,可否?” “不去!”掌柜的很坚决,上次他的小徒弟因为多给了面前这女娃一钱银子被他罚了好长时间,现在都与他生分了,这个蛇蝎美人,现在踢了他的门板不说,竟然还拔了他的胡须,是可忍孰不可忍!坚决不能答应! “敬酒不吃你竟然想吃罚酒……”元疏忆磨牙呵呵的看着眼前的老顽固笑,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眯成缝“那可就别怪我了!” 拖着胡须的老掌柜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就感觉天旋地转——他被元疏忆卷面饼似的用鞭子一卷给丢到了牛车上。随后噼里啪啦的,竟是元疏忆自己从药柜里捣鼓出了不少救治人的东西,一块砸到了牛车上,有几包药,甚至砸到了老掌柜视如命的宝贝胡须! “哞——”老水牛欢快的叫了一声,也不用元疏忆再赶,看见她绑了人上来自己就拖着车跑了起来,呼呼生风的,都快赶上千里马了。元疏忆则在牛动蹄的瞬间随意的跳上了牛车,坐在把式前面,充当了临时的赶车人。 反常即为妖,反常即为妖啊!老掌柜欲哭无泪的脸挨着牛车,整个人动弹不得的看着一人一牛心里想,只是不待他多做他想,牛车杠上了山路上的石头,颠簸的他一把老骨头差点断气,知道自己回不去药铺了,这才正经起来,对着元疏忆喊“蛇……小姑娘啊,你这么急要我出诊是做什么啊?你不告诉我,我到那里也不好办啊。” 着急拓拔谌的伤势,元疏忆心里急得不行,没好气的抓着牛皮软鞭回答他“当然是救人!” 他也知道是救人啊,但是那个人伤的怎么样,伤在哪儿了,是男子还是女子伤着了,姑娘你倒是给他说说啊!老掌柜急得不行,他敢肯定,要是他治不好这位蛇蝎姑娘着急要救的人,他保养了那么长时间的美髯啊,定是要被眼前的蛇蝎拔光啊!因此他又颤颤出声道“姑……姑娘……” “闭嘴!”元疏忆很是生气的吼他,狭长的丹凤眼一眯,顿时老掌柜的就感觉自己嘴巴能动,但是却出不了声了!老掌柜心里的血霎时滴得更多了,他就说嘛,反常即为妖啊! 耳边聒噪的声音终于消停了,四周只听得见水牛的蹄子在奔跑时踏在山路上的“踏踏”声,元疏忆看着正奋力奔跑的水牛,眼睛里的原本浅浅薄薄的蓝色渐渐一点点的变成了纯正的深蓝色,整个人也由白茫茫的脑袋空白而渐渐梳理到了一些之前的事。 知道自己闯了祸,那泼皮在人群哄乱的时候就趁机逃了,彼时元疏忆正忙于拓拔谌的伤势,根本没有空理会这些,在拓拔谌倒在她怀里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挖了一块那样,突然就空了。那样乖巧的拓拔谌,就流着血的躺在她的怀里,血已经糊了她满脸,可她依然在对自己笑“谌儿很乖,姐姐,谌儿很乖……” “对,谌儿很乖。”元疏忆也露出一个最为魅惑的笑,轻轻的低下头,靠近满脸是血的拓拔谌,伸出粉嫩的舌尖,笑着帮她一点一点的舔去糊在鼻间和嘴角的血迹。 温润的舌头触及皮肤时,拓拔谌微微打了个颤,不可思议的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元疏忆此时的表情,可是她的头太晕,太想睡了,只是模糊中看清了元疏忆挂在嘴角的魅惑的笑。“姐……姐……” “嘘。”元疏忆伸出水葱一样白嫩的手指,放在自己因为沾染了血而魅惑的地狱修罗一般的唇上,做出要她噤声的动作,她柔软的身子慢慢压下来,同样柔软的唇也压在了拓拔谌的唇上,苦涩的味道就像是元疏忆经常采来给她熏蚊子的艾草,“谌儿,今天,姐姐做了一个决定,你想不想听?”元疏忆唇舌微动,用自己诱人的柔软的唇慢慢摩挲着拓拔谌冰凉凉的唇,魅惑道。 “想……”拓拔谌同样微微动着唇,她调动全身的精神感受着她的元姐姐的味道,那份甘甜美味的味道,她甚至痴迷到以为自己的心脏都停掉了。 “那好,你听着。”元疏忆柔媚的对着拓拔谌的耳吹了口气,下一瞬,苦涩柔软的唇就完全印在拓拔谌的心上,恍惚中,拓拔谌感觉自己充满血腥味的口中有麦芽糖一样香甜的东西闯入,纠缠着她还埋在血腥里的舌,再出不来。麦芽糖是年幼时小小的拓拔谌最为喜欢的东西,现在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否是在做梦了,直觉的不想让自己最爱的麦芽糖跑掉,她无意识的紧紧抱住身上压下来的人,害羞的舌不断紧紧缠着“麦芽糖”,努力吮吸着“麦芽糖”的甜味,恨不得将“麦芽糖”吃进肚里去,不给“麦芽糖”丝毫逃跑的机会。 唇舌不断交换间,拓拔谌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喉咙下去了,然而,现在的她,顾不了太多,她只想将口里的“麦芽糖”的甜味完全吮吸掉,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因为,年幼的、小小的拓拔谌是个贪吃鬼啊。 “嗯……”最终,元疏忆受不住的挣脱了拓拔谌的钳制,与此同时,拓拔谌也支持不住的昏了过去。元疏忆勉强支起身子用指一点一点的描摹拓拔谌的轮廓,已经红肿的唇缓缓吐出些话语“谌儿……姐姐决定……” 与你同生死,你说好不好? “我不管什么注定!从前也是现在也是!”拓拔继的双目赤红,她猛的拔出了插在胸口还沾着血的竹板,气急败坏的往地下一丢,对着荆赋离低吼道。 荆赋离没动,依旧眉目淡然的坐在椅子上,但仔细看,她的眉眼却笼了一丝阴霾。 “就算不是注定……”拓拔继一步一步踏在青石铺就的地砖上,慢慢向荆赋离走去,直到走到她的跟前,双手分开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咬着牙道“就算不是注定……” “你也是我的!”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拓拔继忽然使力将荆赋离整个人按在了坐椅上,猛的倾身上去吻住了她。 “拓拔继……你!”荆赋离坐在椅子上,动不了分毫,原本淡然的神情这才被惊慌和厌恶所取代,“卑鄙!” “我的好皇姐……”拓拔继并不理会她此时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她快被眼前的人逼疯了,天知道她有多爱她! “你可知道,我想这一天,想了多久?”拓拔继慢慢抚摸着她倾国倾城的容颜,忽的手下一用力,她轻纱织就的宫袍就被撕裂开来,露出了白皙的身体。 看见这个,拓拔继野兽一样,双眼的赤红更浓重了些,疯了的开始撕扯她身上仅存的宫袍,一边撕一边疯狂的咬着,不一会儿,荆赋离原本茭白的身体就显出了许多淤痕。 “拓拔……嗯……继,你……”丝毫掌握不了自己的身体,荆赋离羞辱的恨不得咬舌自尽,眼前的这一幕与十几年前的某一幕重叠着,荆赋离看着拓拔继,她的亲生妹妹,红着双眼亲吻自己的模样,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些年以来真是傻,被困在同一个圈子里兜兜转转! ☆、第27章 那泼皮是那样子的一个人,他花了一贯钱买回来的媳妇可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不高的个子,脸也因为长时间在地里劳作晒得黝黑,即使这样依然可以看见脸上嘴角的淤青乌紫,高高的颧骨上顶了双大大的、无神的眼,头发散着未梳,额头四周的发因为出汗都粘在了皮上,穿了件冬天时防风的破棉袄,也不嫌热,只是傻呆呆的站着,疯子一样。 四周看戏的村民因为有人嚎的那一嗓子早就跑的跑散的散,那一大块菖蒲田里稀稀拉拉的没有一盏茶的功夫竟然只剩下了拓拔谌元疏忆并那个泼皮的婆娘,寂静的有些可怕。 元疏忆幽幽的扶着昏了过去的拓拔谌,抿着自己美艳的红唇紧紧地盯着她苍白的脸,直到发现她脸上出现一丝红晕才稍微的放下了自己提起的心。 拓拔谌,你这傻姑娘……如此……我也算是报恩了。 那泼皮的婆娘就一直傻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元疏忆两人的动作,活像是木偶似的。 “你,过来。”元疏忆微微抬起身子,转过头皱眉对着那女人道。 从方才她就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女人,打扮奇怪也就罢了,浑身上下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死气,看她双眼无神,像是心存死志,只是看她年龄不大,只在青年,如何这般想不开? “本宫允你一个愿望,不过,你得帮本宫照看着谌儿,直到本宫找到大夫,如何?”元疏忆狭长的眼微微眯着,眼中散发出若有似无的蓝色光芒,她柔媚的嗓音缓缓从红唇里吐出,魅惑的很。预先取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 在元疏忆眯眼的瞬间,那女人无神的眼里就印出了些许微蓝的光芒,神情也有所振动,直到听见元疏忆说出那些话,她才有了神智一样,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哭着央求“求姑娘开恩,救我!” “你若是帮本宫看着谌儿,本宫自然帮你。”元疏忆舔舔嘴角,露出洁白的牙,眯着眼对她笑着“本宫知你心事,你是那泼皮用一贯银钱从牙婆手里买来的,之前是邻村一个农夫的妻子,不巧那农夫进山时被狼咬了,你成了寡妇,你那婆婆为了给你小叔娶亲,将你卖予那牙婆,得了五百文,而你,在这里受尽了那泼皮的毒打虐待,现在想要脱身,”元疏忆微微笑着压低了声音,眯着的眼猛然睁开,一双纯净湛蓝的眼就迸了更加湛蓝的光,印入了那女人的心里。“本宫说的,可对?” “姑娘开恩哪!”那女人的眼泪“哗啦啦”的从高高的颧骨上流下来,原本无神的眼睛藏了几分害怕却依旧紧紧得盯着元疏忆,抖着手都藏不了内心的恐惧与敬意,她对着元疏忆在充满了菖蒲茬的地上扣了好几个头,头上被茬子戳破了都不在乎“我愿意替姑娘照顾那公子,求姑娘开恩。” “放心,本宫信守承诺。”元疏忆柔媚一笑,眼中的湛蓝光芒大盛,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噗——”草原上的一顶毛毡帐篷里,梁絮虞捂着心口,柳眉蹙起,脸色苍白如纸,吐出了好大一口血。 “大祭司,大祭司……”一旁侍候的丫鬟角儿吓坏了,连忙赶着上前搀扶。 “无碍……”梁絮虞摇摇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忍不住又咳了口血出来,她颤着手拿出帕子拭了嘴角的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盯着地下的羊毛毡毯,眼神晦暗不明,浅蓝色的眼里流转着淡淡的光晕,对着一旁担心不已的丫鬟缓缓道“找到少主的下落了?” “还没。”小丫鬟被她吐出的血吓坏了,未发育的稚嫩脸上挂满了担忧“族里的长老派了人到京都找了两个月,却没发现少主的人影。大祭司……” “命中如此。咳咳……”梁絮虞看着手里帕子上已经凝固了的血轻声叹,原本冷漠的眼眸也多了丝水气,浅蓝色的眼里波纹轻漾,让人生出一种高山雪莲般的膜拜之感。 “还要继续找少主的下落吗?”小丫鬟不解的看着自己最为尊从的大祭司傻傻的问,她不明白明明少主以前也曾经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过,但大祭司却从来没有现在这般紧张,好像是……好像是……她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就觉得一向淡然的大祭司这一次好像是反应过了火。 “继续找。”梁絮虞轻叹,微微闭上眼仰着头,对着小丫鬟轻道“你先下去吧。” “是。”小丫鬟不敢违抗,对着她微微一施礼就掀开帐篷的帘子退出去了,很快,这偌大的毛毡房里便只剩下了梁絮虞一个人。 “借命?借势?呵呵,疏忆,你还真是嫌弃自己胡闹的不够。”梁絮虞咳嗽了会儿,又转过身子看着一旁挂着的星辰图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倾心相待……” 也罢,我受伤不算什么,只是疏忆,你想好了吗? 想着,梁絮虞捂住嘴咳了咳,拖着瘦弱的身子走到星辰图边上坐下,浅蓝色的眼眸微微凝视了那图一会儿就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了一只形状奇特的玉骨笛来,放在洁白如玉的唇边轻轻吹了吹就有美妙奇特的旋律缓缓流出,不一会儿,就有一只鸟从毛毡房的小窗里飞进来。说是鸟,却也不妥,因为那“鸟”头上长了鹿一样的角,脖子却似鹤那般纤长,翅膀也似鹿一般长满了美丽的花纹。 “呜——”那奇怪的“鸟”发出了一声鸣啼,绕着梁絮虞转了一圈儿,方才通人性的双爪着地,像小孩子那样站在梁絮虞面前,将头往她怀里拱了拱。 “好了,都这般大了,还似小孩一样。”梁絮虞嘴角带着丝恬淡的笑,伸出握着骨笛的手摸摸撒娇的“鸟”,轻轻的将它抱在怀里。那鸟得了她的抚摸,又轻轻的“呜”了一声,微微往梁絮虞怀里蹭了蹭,海一般蓝的眼里就有泪水溢出来。 “好了,知道你辛苦了。”梁絮虞微微后退一步,将身子与那“鸟”分开,看见它海一般蓝的眼里藏的泪水更多了,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一般,“呜呜”的叫着就要往梁絮虞怀里蹭。 “不许动。”梁絮虞拿着骨笛制止这只平常爱与她撒娇的鸟继续往她怀里蹭的行为,装作生气的模样蹲下身子与它平视,慢条斯理道“我让你找疏忆,你找了么?” “呜——”那鸟原本委屈的不行,听见“疏忆”这个名字以后就啼一声偏过头去,双爪微微在地上使力,翅膀扑腾了两下竟是要飞了。 “你敢飞走以后就别来了。”梁絮虞拿着骨笛看着它微微笑道“与老鹰打了架受伤了,也别来找我。” “呜——”鸟很不满意,摇了摇长了一对鹿角的头,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有力的脸爪,向前走了一步蹭到了梁絮虞的胳膊,用角顶了顶她,示意她看着自己的爪子。 “你呀你……”梁絮虞顺了它的意将目光转向它的脚爪,赫然发现那里系了一根红绳子,想是元疏忆平日里闲极无聊又欺负它了。这只鸟啊,和那个人一样,都是个爱记仇的小心眼。 “疏忆又欺负你了?没事,等你找到她了,我好好修理一下她。”梁絮虞摸摸鸟的头,给它梳理了一下羽毛,轻柔的哄道。 “呜——”鸟拍拍自己的翅膀,不相信的将头偏了过来,一双大大的蓝色眼眸似睁非睁,疑惑的看着梁絮虞。真的假的?每次元疏忆那个坏女人捉弄它的时候,它就会来温柔的梁絮虞这里告状,只是每次梁絮虞都说要修理那个坏女人,却从来没有行动过啊。当即,鸟蓝色的眼珠子转了转,拍拍翅膀就要飞走。哼,就知道欺负它,它才没那么好骗呢,找回元疏忆那个坏人还不是它自己受罪。 “鹿鹤,你乖一点。”梁絮虞看它这个样子就明白了它怎么想的,她们族里的这个守护兽啊,就是与疏忆不对盘,有时她不在族里,一人一鸟就能打起来,一次她从京都回来,差点没被她们气死——疏忆剃光了鹿鹤全身上下的羽毛,鹿鹤将疏忆的脸啄了几个口子。这两个克星,真是…… “呜——”名唤“鹿鹤”的鸟还是很不高兴,偏过头故意不看梁絮虞,高傲的用喙梳理了一下自己光滑美丽的羽毛,再跺跺爪子,一副我就是不乖的样子。 “你呀你!”梁絮虞好笑的看着它的动作,她伸伸手戳戳鸟的额头,继续哄它“你把疏忆找回来了,我就将她绑起来,挂在树上,任你处置,你说好不好?” “呜——”鸟怀疑的用蓝色的眼珠子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是不相信。 “我以大祭司的名义立誓。”梁絮虞赶紧表态,温和恬淡的看着不相信的鸟,伸出手作出发誓的样子。 “呜——”鸟歪了歪头,想了想,似乎大祭司的确威信比较高,不会骗它的。最终,鸟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又蹭了蹭梁絮虞,才恋恋不舍的盘着梁絮虞飞了一圈儿从毛毡房的小窗里飞了出去。 “唉。”梁絮虞看着飞出去的鸟叹了口气,希望以鹿鹤的能力能够找到疏忆,只是她到底去了哪里呢?而这卦象……梁絮虞从怀里又拿出一副坏了的龟骨,浅蓝色的眼里又凝了忧思。 丝毫不知自己被梁絮虞卖给了鹿鹤鸟的元疏忆坐在牛车上一动不动,任由牛车紧赶慢赶的将她和那个顽固的老头子驼往石头村的菖蒲地里。 石头村周围的风景很好,郁郁葱葱的林木像极了她们草原上的牧草。看着那树木,元疏忆又想起了自己呆了十八年的草原,她微微的在心里叹口气,想起她早上的那些行为,心里又有些后悔。 倒不是后悔自己把生死与拓拔谌结在一起,毕竟是她欠了拓拔谌的,她理应偿还她,纵然她再怎么不知理数,“知恩图报”这四个字的理她还是懂得。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借了絮虞的蛊惑之术迷惑人,也不知絮虞受伤了没有。元疏忆幽幽的吐出口气,看着石头村四周美丽巍峨的青山,心里难受,不知何时她可以回到草原。 只是,若是她回了草原,那拓拔谌那个傻姑娘又该怎么办呢? ☆、第28章 “姑……姑娘……”被元疏忆粗鲁的提着领子往地下一丢的老掌柜颤巍巍的喊,却得到了元疏忆一道锋利的眼刀“做什么?” “姑娘啊……”老掌柜擦擦脑门上的汗,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你……你不让老朽给这位公子把脉,那老朽就是扁鹊在世也救不了这位公子的命啊。况且我看这位公子七窍都流了血,再不治疗,恐怕……” “嗯?”元疏忆抱着拓拔谌,眼里湛蓝色的光芒若隐若现,盯着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站着的老掌柜微微笑道“你再说一遍。” 老掌柜此刻掐死元疏忆的心都有了,这位姑娘,你怎么这般难侍候啊!说要老朽为这位公子把脉的是你,说不能把脉的也是你;说为这位公子上药的是你,拿着药瓶不想动还不允许老朽代劳的也是你,这位姑娘,你到底是不是想要逼死老朽啊!但是老掌柜还是很识时务的,他看看元疏忆手里紧紧捏着的牛皮软鞭,口里的唾沫咽了咽,保养的长长的胡子抖了抖,到底没敢出声再说一遍,只好讪讪道“姑娘,看来是不需要老朽了,要不,老朽……先行一步?” “好啊。”元疏忆柔媚抿唇笑,一手依旧紧紧抱着拓拔谌,一手捏着自个儿牛皮软鞭放在嘴角处亲了一口,漫不经心道“那你保养得当的胡子和你的铺子就别想要了。” 呦喂!我的祖宗奶奶!你到底想要怎样啊!老掌柜快哭了,于是哭丧着脸道“那按照姑娘的意思……” “咳……”元疏忆捏着牛皮软鞭的手放在唇上掩饰性的咳了咳,声音降了几个度道“有没有金丝悬脉之类的……嗯……不会直接接触到身子的……” “嗨,姑娘你放心。”老掌柜听她这般说又看看这蛇蝎美人怀里的美貌公子,非常善解人意道“老朽可不是那官宦之家,龙阳分桃断袖之事老朽可是没有半分兴趣的。”说着,老掌柜挺直了胸膛,又非常正派的捋了捋自己视若珍宝的胡须,一副我是正经人的模样。 “……”元疏忆语塞,实在是不想跟这个怪老头再谈些什么话,没好气道“我问你到底会不会金丝悬脉,你跟我扯这么多做什么?!” “哎,”老掌柜非常委屈,古人云医者为大,这位姑娘不但没有尊重自己这位医者,连最为基本的尊老都做不到,还如此逼迫自己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真是……真是……“姑娘,我们这乡野人家的,哪里有那么多规矩可言?就是没出阁的大姑娘请老朽治病,老朽也是要亲自诊脉才可以的。至于姑娘说的金丝悬脉,那是御医才会的,老朽一个乡野的大夫又怎会这些呢?” “庸医!”元疏忆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她虽然保住了拓拔谌的一条命,可是她的内脏经络却被打的不成样子,她虽然通些医术,毕竟一个人不敢胡乱来,只好把这个死老头逮了过来。可是看着这死老头五大三粗毛毛躁躁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男人的样子,元疏忆就觉得自己非常不爽,尤其是看见拓拔谌柔柔弱弱的躺在那儿,露出宽大的衣袖里的洁白皮肤的时候。 “姑娘,你这可就不对了啊。”掌柜的非常生气,这关乎到了他的一生行医声誉啊,这姑娘,都不能好好尊重一下他么?“老夫行医一辈子,救死扶伤不说与扁鹊华佗之流齐名,到底也是被十里八乡的人奉为神医的,你如此侮辱老夫,是何道理?” “把脉!”元疏忆皱眉,拿着软鞭抽了一下地上,“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掌柜的被她那一鞭子吓坏了,虽然是牛皮软鞭,抽在菖蒲地里,可是深深的一道痕啊。掌柜的自动自觉的把那鞭子往自己身上带了一下,顿时缩了一下脖子,再不敢说别的。只是这姑娘方才不是不让他把脉么,怎么现在…… “快点,啰嗦什么!”元疏忆皱眉,要不是自己不会把脉,还轮到这个萎缩的死老头? “哎,好好好。”连声答应着,老掌柜忙跪坐下来伸出自己布满皱纹的手,拿了拓拔谌的一只手,战战兢兢的把脉。而元疏忆,依然一手抱着拓拔谌,一手紧紧捏着牛皮软鞭,只是一旁分了一丝神汗津津的老掌柜总是觉得,那鞭子下一瞬就会抽到自己身上。 “咦?”也顾不得元疏忆拿着的鞭子了,老掌柜摸着脉,惊讶的喊出声道。 “怎么?”元疏忆紧了紧捏着牛皮软鞭的手,紧张的问。 “这位公子的脉搏……”老掌柜疑惑的摸摸自己的胡子,在元疏忆杀人目光的逼视下才不缓不慢的道,“老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哦?元疏忆想着,也许是自己分了一半的命给她,所以她的脉搏才会变奇怪吧。只是…… “如何奇怪了?”元疏忆不解,自己有时病了也会召御医瞧瞧,只是那些御医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脉象奇怪,莫非是自己身份特殊的缘故么? “这天地万物都讲究个阴阳,阴阳调和互相转化才是正道,应到人的身上也是如此;比如男子就是阳刚蓬勃之脉象,女子就是阴柔娇弱之脉象。像是这位公子这般,不阴不阳的脉象,老朽真是见所未见。若非知晓这位公子是男子,老朽还真是无从下手啊。”老掌柜捋一捋胡须感慨道“不可不叹造物主之神奇啊。” 不阴不阳?元疏忆有些愣神,记忆中也有个人是这般脉象,可到底是谁,自己却忘了。 “那她怎样?”元疏忆着急问,“还有大碍么?” “那倒没有。”老掌柜摇摇头,“这位公子虽然后背遭受重击,但奇怪的是内脏奇迹的没有半分损伤,相反的生命之气还旺盛的很。只是后背还留下了不少淤青,不过姑娘也不必担心,这小公子后背的淤青,老朽开个方子,姑娘可以自行去拿药,内服外敷,过不了半月便可还姑娘一位生龙活虎的夫君来。” 听了那老掌柜前半段话元疏忆还异常高兴,心想还好自己当时当机立断,不然拓拔谌恐怕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只是等听见了老掌柜的后半段话,原本明媚的脸又布满了阴霾。这死老头,从哪里看出来我和拓拔谌这个小姑娘是一对了? 不想在这上面无聊的花费时间争论,元疏忆没好气的问“那她怎么还未醒呢?” “姑娘莫急,小公子只是一时情急,气血迷了肺腑,实际并无大碍,过不了一个时辰就会醒的。”老掌柜秉着医者的良心耐心的道。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5节 “那好,你开个方子吧,我去镇上抓药顺便把你送回去。”元疏忆安排道,又招呼那边自从大夫来了就将拓拔谌放在她怀里,自己却傻呆呆的站在一旁的泼皮的女人,“你过来。” “哎,好好好。”丝毫不敢违背元疏忆意志的老掌柜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点头,完全不敢跟元疏忆提诊金的事。 “你帮她也看看。”那女人走到近前了,元疏忆一把推过她到老掌柜面前“我看她全身上下也受了不少伤。” 那女人被元疏忆一推,惊慌的就要抱头蹲下,想是以为元疏忆要打自己了,连忙做出个防御的姿势来。看见她这个模样,一向没心没肺的元疏忆也觉得心酸,她轻轻的放下手中一直抱着的拓拔谌,走到那女人跟前,柔媚的低声道“没人打你,只是让大夫给你看看伤。” 那女人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身边来,更是惊慌的抱紧了自己的头,口里“哇哇”的疯叫着,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见元疏忆的话。看她这模样,没有耐心的元疏忆眉头一皱,一个手刀劈下去那女人喊都没喊一声就晕了过去。 一旁看着的老掌柜“……” “好了。”元疏忆风情万种的拢拢头发,转过身对着那老掌柜道“现在清净了,你可以帮她把脉治伤了。” “好。”老掌柜抹抹额头上的虚汗,抖着手给那女人把脉,心里则痛呼“宁得罪小人,不能得罪美丽的女人啊!” 而元疏忆,一直保持着自己柔媚的模样,笑眯眯的在一旁站着看老掌柜给那女人治伤。 “啊!啊!”拓拔继感觉自己疯了,行为动作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不说,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种癫狂、浑浑噩噩的状态,看见皇姐,就忍不住的想要把她拆了,吃了,让她糅在自己的血脉里,深深地……深深地……不分彼此的融合着…… “皇姐……呼呼……你快走……”拓拔继紧紧卡住自己的脖子,努力强迫自己后退了一步,憋红了一张俊美的脸道。 荆赋离不说话,被拓拔继扯坏的宫装勉强遮住了一点身体,她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梨花木椅上,一双似多情又似无情的眸子淡漠的盯着发了疯的拓拔继,她倒是想走,只是自从方才拓拔继进来她就发现自己的行动受了限制,好像是从血脉来的桎梏牵扯住了她,她根本动不了分毫。 “本宫倒是想走。”荆赋离不紧不慢的开口,“只是不知皇上又用了什么巫蛊奇香的,又让本宫动不了了。” “冤枉啊皇姐。”拓拔继害怕自己又干出来让皇姐十几年不原谅自己的事,拿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匕首就划了自个儿胳膊一刀,勉强维持着片刻的清醒笑道“我今天是进了皇姐的屋子,又如何下药呢?” 对啊,这是自己的屋子,拓拔继如何能够下药呢? 荆赋离原本冷清的眸子渐渐迷离,该死的,又来了! ☆、第29章 拓拔谌是在弥漫的香气中醒过来的。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里的迷惑未消,歪歪头,发现自己正躺在元姐姐最爱的躺椅上,她以黑亮的眸子打量四周,看看这摆设,这围墙,分明是自己家的庭院! 怎么回事?拓拔谌揉揉有些沉重的头迷迷糊糊的想,她记得看着那泼皮要打元姐姐了,而后她就冲上去…… 对了,元姐姐,元姐姐呢? 拓拔谌急疯了,赶紧翻身从躺椅上下来,顾不得什么跌跌撞撞的就到处跑,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喊“元姐姐,元姐姐,元姐姐你在哪儿?”元姐姐,你是不是不要谌儿了?元姐姐…… “谌儿?咳咳……”元疏忆柔媚的声音从灶房传来,伴随的还有几声不自然的咳嗽。 以为元疏忆怎么了,拓拔谌急得不得了,拖着自己瘸了的一条腿也顾不得找自己的拐杖在哪,赶紧就往灶房跑,“元姐姐,元姐姐……”一路小跑到灶房看见元疏忆的人,红着眼眶就扑到元疏忆的怀里,紧紧抱住她纤细的柳腰“元姐姐……” “哎呀,你这小家伙。”元疏忆有些哭笑不得,这傻姑娘怎么被打了一顿变得更加粘人了?就像孩子一样,不会是被打到脑袋给打傻了吧? “谌儿不小了。”拓拔谌往元疏忆怀里又蹭了蹭,闷声答道,“姐姐不许将谌儿看成小孩子。” “好啦,知道我们家的谌儿长大了,要娶媳妇了,”元疏忆取笑一般刮了刮拓拔谌琼白的鼻子,“明天就拜托村里的媒人给你找一个,好不好?” “姐姐又胡说。”拓拔谌黑亮的眸又泛出那种浅浅淡淡的光,她用鼻子微微蹭蹭元疏忆的脸,薄薄的有些凉的唇就似亲非亲的碰在了元疏忆美艳的脸上,她声音低低的,热热的气息就吹在元疏忆的脸上“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呢?” “咳……差点忘了。”元疏忆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美艳的脸上现了一丝红晕,更添得妩媚“你不是要菖蒲酒么?我帮着你兑来了。”说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泠泠的就显了媚色,“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这样的菖蒲酒?” 拓拔谌被她拉着,来到放置水缸的地方,赫然发现那里有一大缸开了封的菖蒲酒,泛着酒香气,清澈莹润,让人忍不住想要品尝一二。 “姐姐?”拓拔谌有些惊讶,不明白元疏忆从哪里弄来的这些。 “小家伙。”元疏忆看她那一副傻呆呆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要揉揉她的瓷白的脸,捏捏她有些苍白的嘴角,爱怜的道“这可是姐姐亲手割的菖蒲换来的酒。” 她送走那顽固的老头到的镇上,又跑去给拓拔谌抓了药,赶回家时想起在庭院里被那泼皮的女人照顾着的拓拔谌,又想起来她们今日的目的,带着邀功的心思一个人带着石刀竹筐跑到菖蒲地里,割了好大一筐送到村里的酒坊,才换来了这香气四溢的酒。 说清楚原委,元疏忆很是开心的拉着拓拔谌的手,“怎样,姐姐厉害不?” “嗯,很厉害。”拓拔谌心里叹息着答。元姐姐一定又是走神没有听她的话了,割菖蒲是需要先给银钱的,昨日孟大婶一家子都走亲戚去了她没来得及送钱过去,而元姐姐没打声招呼就割了菖蒲,怕是那大婶的媳妇又不能善罢甘休了,这还是其一;村里有个小酒坊不假,可是因为村里族长的弟弟也是靠卖酒过活的,村里人为了卖族长个面子都是到他那里换酒的,有时候人家急用了迫不得已才会去那小酒坊里换些酒,还要防着那族长的弟弟在族长面前说自己家的不是,也是难做。至于那个小酒坊,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这样也没有关门,硬生生的撑了下来,她爹还在世的时候听她爹说过,那小酒坊的主人好像就是个酒鬼,那小酒坊才没倒闭,不过这到底是她爹的一面之词,她至今未去过小酒坊,自然是不知道的了。只是如今元姐姐向小酒坊里换酒,被有心人看见嚼了舌根也是不好,毕竟她们拓拔家与族长那一派的关系,着实也不怎么好。 但没关系,谁让做这些事的是元姐姐呢,拓拔谌愉悦的想,只要是元姐姐做的事,就是得罪了神仙我也不怕。 “可是方才姐姐怎么咳嗽了,是生病了吗?”拓拔谌苍白着一张小脸,忧心的问。 “啊,那个……”元疏忆语塞,绞着手不知如何回答,正踌躇间突然听见拓拔谌大喊一声“你是谁?”中气十足的喊声吓了元疏忆一跳,慌慌张张的看过去却发现拓拔谌质问的是那一声不吭闷头在灶下烧火的女人。 因为她的遭遇而怜悯她,未经过拓拔谌的允许元疏忆就私自做主将那女人带回了拓拔谌家,元疏忆想的很简单,拓拔谌伤了,自己又不会做饭,就当免费收了个煮饭婆子好了,不想竟吓了拓拔谌和自己一跳。 “傻姑娘,我刚才正是与她学习煮饭做菜啊,所以才会呛着。”元疏忆柔媚的笑,本来她是打算让这女人住在这里顺便帮忙在拓拔谌受伤的这段日子煮饭做菜的,只是后来想想求人不如求己,还不如自己跟她学了煮饭做菜的方法,也好养活自己和拓拔谌,不至于在拓拔谌养伤的时候自己去劳烦她,也不至于她们俩一起饿死。 “姐姐……”熟料,听元疏忆这么说的拓拔谌眼眶忽然一红,哽咽着将头埋在元疏忆的怀里,瓮声瓮气的道“谌儿不想姐姐受委屈,姐姐别学了,好不好?”方才沉浸在与姐姐相逢的喜悦里没发现,现在仔细看看,才看见自己最为喜爱的元姐姐美艳的脸上竟然染上了不少锅灰……明明,明明姐姐最爱的就是干净了。想着,拓拔谌的眼圈儿又红了。 “嗳,你这傻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元疏忆看着将头埋在自己怀里小声啜泣的拓拔谌,哭笑不得“给我看看是不是被打傻了?怎么这般爱粘人了?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似的,也不知方才是谁说自己长大了的。” “哼~”拓拔谌不理元疏忆的激将法,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醒来之后就越发的粘着元疏忆,恨不得与她寸步不离的贴在一起。只知道自己醒来后就突然觉得自己与元姐姐亲近了好多,就好像……好像是由原来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一般……虽然这样说显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可是……拓拔谌迷迷糊糊的,她就是这样感觉的,她就有这样强烈的感觉。 “咳咳……咳咳咳……”拓拔继感觉那种抑制不住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奋力的咳咳,好抖动身体的伤口,想要用身体的疼痛来压制住那种疯狂的欲念。 “没用……嗯……”荆赋离紧紧抓着梨花木椅的手青白的冒出了青筋,她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盯住拓拔继似笑非笑“真不知道你是受害者还是受益者。” “咳……皇姐可别把什么事情都往继儿身上扯,”拓拔继难受的在地下打了一个滚,咬着牙笑道“皇姐明明看见了,继儿也很辛苦的。” “为什么……”荆赋离不解,一双淡漠的眸子里的迷离神色越来越重。 “因为……”拓拔继艰难的一手撑地爬起来,一双黑亮的眼眸紧紧的盯着荆赋离迷人的身姿,叹息道“因为继儿想要皇姐……心甘情愿啊。”不是一味地我的付出你的拒绝,也不是一味地我的索取你的无奈,是真正的你情我愿心甘情愿。 “那你可要失望了。”荆赋离狠命一咬唇,嘴里就有铁锈味传过来,“本宫注定不会接受。” 没错,注定的,就像……是她们的人生一样。 ☆、第30章 折腾了那么久,新月如钩上枝头的时候,元疏忆终于做出了晚间的餐饭,仔细的用陶碟盛了,端到屋子里。 元疏忆坐在拓拔谌编好的藤椅上,一只手紧紧捏着竹筷,眉头皱起,紧紧咬着放在唇上的竹筷,也不动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就只紧紧盯着与她对面而坐、正尝菜的拓拔谌,恨不能将眼睛长在她正端起的碗里。 餐桌上很安静。 拓拔谌偷偷摸摸抬头往对面看,发现她的元姐姐美艳的脸上摆出了少见的严肃神情,魅惑的脸上更是黑一块白一块的,显然是她逞能烧火时留下的。 她连脸都顾不得洗了。 拓拔谌小兔子一般心里偷笑,没想到元姐姐对这件事这么认真啊。只是偷笑归偷笑,正事还是要干的。 拓拔谌狠了狠心,慢吞吞的拿起竹筷,轻轻的夹起放在陶碗里的一块淡黄色的炒鸡蛋,举到半空中,看着对面元姐姐那紧张的神情,拓拔谌心一横,快速将它放在了口里,慢慢咀嚼着—— “怎样?”元疏忆着紧的追问,她紧紧的用红唇咬着竹筷,紧张的手里打滑都快捏不住筷子了。要知道,这可是她第一次下厨,君子远庖厨,她虽然不是君子,但身份显贵,下厨这种事怎么样都轮不到她的,倒是梁絮虞那个面白里子黑的女人,时不时高兴了喜欢一个人在膳房里捣鼓些吃食出来,她虽然处处跟梁絮虞抬杠,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女人煮的饭菜……真是比皇宫里御厨做的都好吃。 “嗯……”拓拔谌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她要怎样告诉元姐姐,她好像没有把鸡蛋的壳弄掉呢,直接说吧,看着元姐姐那紧张的表情又不好意思。不说吧……好容易用几斤盐换的一篮鸡蛋怕就要被她糟蹋光了,真是,好让人为难啊。 “好吃不好吃直接说。”元疏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坐直了身子,筷子点了点自己做出来的两菜一汤——青菜汤,盐煮野菜,辣子鸡蛋。 “谌儿只管说,姐姐听着呢。毕竟下厨这种事,也是需要天分的。”元疏忆装模作样的说着,看见拓拔谌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劝她说出自己的意见。其实她理所当然的想,下厨这种事怎么会难得到貌美如花的她呢,她之所以这般说,是等着待会儿拓拔谌夸她的时候好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毕竟么,她的“天分”在那里摆着呢。 既然元姐姐都说了,乖巧的拓拔谌也就不再犹豫了,她慢条斯理的吞下自己方才放在嘴里的鸡蛋,又喝了一口青菜汤,吃了一片野菜叶子,才放下手里的竹筷认真道“姐姐打鸡蛋的时候忘了将壳丢掉,汤里姐姐忘了放盐了,野菜里的盐姐姐放多了,”还嫌不够似的,拓拔谌又指着放在一旁的糙米饭,好心的加了几句“饭姐姐少加了水,煮的生了,鸡蛋姐姐吵得老了,有点苦,青菜姐姐没有煮熟,野菜……” “姐姐知道了。”打断了拓拔谌的话,元疏忆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滋味,她幽幽的放下了手里的竹筷,看着对面的拓拔谌道“委屈谌儿了,今晚就饿一下肚子吧。”说着,她忍着自己心里破碎的那点心痛,慢腾腾的站起来就要收拾餐桌上的饭菜,却被拓拔谌按住了手。元疏忆疑惑的看着她,就看见小兔子拓拔谌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可是谌儿喜欢吃这样的饭菜,姐姐不用收了,今天谌儿一定要吃饱饱的。”说着,她拍了拍自己扁平的肚子,继续傻乎乎的笑“一定要将谌儿的肚子撑的圆滚滚的,谌儿才去洗漱睡觉。” “你这傻姑娘。”元疏忆爱怜的揪着她的鼻尖,心里暖暖的就像在草原的冬天喝了羊奶一样,她拿起放在一旁的竹筷,自己挑了一块野菜放到嘴里,歪头看着拓拔谌笑道“姐姐跟你一起撑得圆滚滚的,好不好?” “才不要呢。”拓拔谌皱了皱自己瓷白小巧的鼻子,不满意的道“我要先吃完。”说着话,她赶紧将陶碟子里的菜都拨到自己碗里,堆得小山一样高,不满意一样,自己又眯了眯灵动的眼,将那三个菜都圈到自己怀里,耍赖的对着一旁惊讶的看着她动作的元疏忆道“这些都是谌儿的,姐姐不许碰。” “你这小家伙……”元疏忆失笑,看着拓拔谌这傻姑娘像是失了味觉一般使劲的扒着碗里的饭菜心里就难受,连忙拉住她正使竹筷的手,制止道“谌儿,别胡闹,这些东西不能吃……” “才不呢。”拓拔谌不理元疏忆的话,消瘦的小脸因为塞了许多饭菜而鼓鼓囊囊的,她使劲想要挣脱元疏忆拉住自己的手,撒娇道“谌儿就是喜欢,姐姐你让谌儿吃完嘛。” “你——”元疏忆不防备之下,傻姑娘拓拔谌已经将那盐罐子一般的野菜尽数吃尽了肚子,她看着拓拔谌皱着小脸吃下去那么咸的菜,急道“谌儿,快停下!” 然而拓拔谌依仗她现在是个病人的身份,料定了元疏忆不敢动自己,更是不顾一切的猛吃元疏忆做的菜来,元疏忆在一边急得直转圈,她又不能直接上去将傻姑娘手里的筷子夺了——毕竟她全身上下还有不少外伤,自己不小心伤了她怎么办,可是看她这样子…… 伤?伤! 元疏忆灵光一闪,她怎么就忘了,拓拔谌受伤了,是不能吃盐的,这傻姑娘! “谌儿,快放下!那菜对你伤口不好,乖,别吃了。”记起拓拔谌忌口这个,元疏忆慌得不得了,她好容易将这傻姑娘从阎王爷手里抢过来了,可别又出了什么意外。想着,她赶紧走过去夺拓拔谌手里的碗,拓拔谌去躲她,两个人争执间,被拓拔谌护住的菜突然从半空中被人抽走了。 “!”元疏忆与拓拔谌都被这个变故惊了一跳,一起抬头看去却是那个元疏忆因为一时心软救下来的女人。 那女人不爱说话,若不是她真的在元疏忆下厨的时候给予元疏忆一些指导,元疏忆都要以为她是哑巴了。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泼皮虐待的对生人有骇意,方才元疏忆做好饭菜以后,拓拔谌再三的邀请这女人与她们一起共餐,这女人却只是一个劲儿的摆手拒绝,拗不过她,拓拔谌只好给她拿了碗盛了饭菜让她随意找个地方好好的吃饭,不想此刻她竟然到这里来了。 “你……吃完了么?”在外人面前不好胡闹,拓拔谌松了原本紧紧抱住元疏忆手臂的手,尴尬的问着这个莫名的出现还抢了她元姐姐做的饭菜的女人。至于称呼,她与那泼皮本来就不对盘,虽然那泼皮比自己大,自己却怎么也不会叫他大哥的,那这女人自然也不能叫她嫂子了。于是只好用一个含糊不清的“你”代替了原本的称呼。 都怪元姐姐,拓拔谌愤愤的想,干什么要把这女人带回家啊!就算那泼皮时常虐待她……就算那泼皮时常虐待她…… 好吧,拓拔谌不得不承认,元姐姐做的还是对的,她也看不下去村里人的作为。 倒是元疏忆,落落大方的靠在拓拔谌身上,狭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缝,抱着手臂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她倒是忘了,她还欠眼前这个女人一个愿望呢。 “扑通”一声,那女人又跪下了,端着手里难吃的菜,眼泪流了满面“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不了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算什么,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说着,她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刚刚结了痂的脑袋又流了血出来。 “哎……”阻止不及,拓拔谌急忙站起来,可她忘了元疏忆还靠着她,也忘了自己还没拿拐棍,当下身子一个趔趄就要摔倒,所幸元疏忆眼尖,赶忙伸手捞住了她,手扣住她纤细的腰对着她挑眉坏笑。 拓拔谌红了脸,急忙挣脱她,整整衣襟站好。 那女人却好似没有看见这一幕,或者说是除了她手里的那碗菜她根本看不见其他,她一边用手抓着碗里的鸡蛋往嘴里放一边流眼泪道“我女儿八岁那年学做饭也是这样把鸡蛋炒坏了,我唯一的女儿啊,我那狠心的婆婆啊!”女人又哭又叫,后来干脆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盛鸡蛋的碟子,捶胸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趴在地上狠狠的捶着地,手都破皮了也不知道,只是一味大叫“我的儿!我的儿啊!” 被她吓了一跳,拓拔谌不自觉的躲到了元疏忆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扯着她的衣角小声道“元姐姐,她……她是怎么了?” 拍拍拓拔谌的手以作安慰,元疏忆看着眼前发了疯一般的女人,心下了然。 上次她借了梁絮虞的势,动用预测之术,早就将这女人的生平看了个分明。 说起来,这女人也是令人唏嘘叹惋,从小姊妹弟兄众多,爹娘养不活她便将她送到村里的一家猎户家当童养媳,不说受尽婆婆欺负刁难,只说每日打水做饭侍候一家人的辛苦都令人心生敬意,只是她命中似乎注定了享不了福,好容易十三岁成了亲几年却只给丈夫生了一个女儿,受尽婆婆白眼不说,她女儿九岁那年丈夫又被狼叼了,她自己被婆婆卖几十文钱,连带着女儿也要被卖到窑子里去。 也怪道她这般反应了。 但元疏忆内心还是很不服气,难道我煮的饭菜真的就只和一个小女孩煮的差不多吗?! ☆、第31章 元疏忆向来是个睚眦必报小心眼的人,人家胆敢得罪她,那就等着加倍被她“得罪”吧! 趴在木桶边缘,白皙修长的手臂都藏在氤氲的雾气里,元疏忆小孩儿玩水一般轻轻撩起一捧水,纤细的手指尖就凝了许多水珠,圆润清亮,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皱了一桶的水,一桶死水。 “唔……”元疏忆似叹非叹的轻轻吐出口气,湛蓝色的眸子印照在水里有些模糊不清,她抬抬指尖揉揉自己的脑袋,颇为疑惑的自言自语“都两个多月了,怎么絮虞还没找我呢?还有鹿鹤那只死鸟,许久不见了。哎,也不知草原上怎么样了,拓拔宏那个贱男人,也不知继伯父到底有没有废了他。” 都是未解之事啊,元疏忆糟心的想,自己在这里怎么猜测,还是不如亲自出去来的巧妙。只是这个村子,或者说是这个镇子,就像是一个小型的王国,太过于闭塞不说,她纵然三头六臂也只能知道这个镇子的名字,别的,却不能再多知道了。 真真是奇怪。 如今,怕也只能靠远在草原的絮虞了。 拓拔谌小心的将几个煮熟了的还带着温度的鸡蛋从水里捞出来,放进自己准备好的大碗里,高兴的拿着它拄着拐一瘸一拐的急急走到了屋里。她是特地趁着元姐姐洗浴时才煮的,免得又被元姐姐说自己有伤不能干这些活,好容易允了那情绪低落的女人定会救出她流落烟花的女儿,收拾了一间杂物房让她睡下后,拓拔谌就欢欢喜喜的去烧火煮鸡蛋了。真的,她想着元姐姐吃鸡蛋的时候的样子,心都是飞的。 挽了发,随便拿了干布擦了还在滴水的发,元疏忆又衣衫不整的出来魅惑众生了,本来她还想要避一下拓拔谌那个小家伙的,只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拓拔谌那个弱柳扶风的模样,自己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把她丢出老远,又如何能对自己做出点什么呢,想想对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威胁,自己安寝时又懒得多穿衣服,干脆就这样最好。 一件亵衣她都嫌弃麻烦的主,的确不能要求她更多了。 一个急急忙忙的往里赶,一个慢悠悠的往外走,刚巧迎面就撞上了。拓拔谌还来不及高兴的喊一声“元姐姐”就感觉一个又香又软的身体碰到了自己怀里,害得自己手里的煮鸡蛋差点拿不稳。 “嗯……”元疏忆高耸的鼻子撞到了拓拔谌的锁骨,疼得她不自觉喊出了声。 “元姐姐,你没事吧?”拓拔谌吓坏了,赶忙将她从怀里推出来,好好的看着她。 “没事……”元疏忆郁闷的揉揉鼻子,看见眼前尚未及笄的年轻面庞上的焦急,心里安慰,只是又有些奇怪。她站直了身体,对着眼前正着急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的拓拔谌道“谌儿你站直了。” “啊?”拓拔谌一脸茫然,看元疏忆的神情却不像是逗自己,只好乖乖的听话,撑着拐努力挺直身体。对于一个瘸子来说,这算是“站直”了。 “嗯,的确是长高了。”元疏忆自己用手比划了一下,看着呆呆的拓拔谌忍不住揉揉她的脸,自己柔媚的笑“谌儿怎么长的这般快?明明一个月前姐姐与你差不多高的,现在好了,姐姐只到谌儿的鼻子了。”说着,她皱皱眉,柔若无骨的手就攀上了拓拔谌的脖子,媚笑道“嗯,这样看起来,谌儿的确有一点‘夫君’的样了。” “姐姐又取笑我。”拓拔谌一手撑稳了拐棍,一手拿着自己手里的鸡蛋,任由她抱,苍白的脸泛起了一丝红晕,黑亮的眼珠子却直直的盯着元疏忆瞧,里面澄静的能晕出水。 “哈哈,姐姐不逗你了。”元疏忆打哈哈,将手从她脖子上拿下来,面色如常的动了动鼻尖,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是鸡蛋。”拓拔谌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失落却没有表现出来,继续装作高兴的样子道“姐姐晚饭没吃,谌儿就给姐姐煮了几个鸡蛋。”说着,她从那大碗里拿出两个鸡蛋,自己从怀里掏出来亚麻布的手帕,仔细的包了,用自己的木拐小心敲碎了鸡蛋的一端,再隔着手帕认认真真的剥壳,等鸡蛋露出了软滑的白肉,才递给自己最喜欢的元姐姐。 “嗯,还是谌儿待姐姐好,”元疏忆看她如此心里滋味莫名,补偿性的抬起头就亲了亲她的面颊,美艳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姐姐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说着,她接过来拓拔谌递过来的鸡蛋,又伸手接过她那只手里的鸡蛋笑着道“天色晚了,谌儿去洗浴吧,这些鸡蛋姐姐自己会剥的。” “好。”拓拔谌到底是个未及笄的孩子,面带沮丧却依然强颜欢笑道“那我去了。” “嗯,去吧。”元疏忆装作忙着剥鸡蛋的模样,摆摆手道“姐姐给你留了水,再不去就凉了。” “嗯。”拓拔谌乖巧的应着,自己掀起里屋的竹帘,进去了。元疏忆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叹了口气,拿起拓拔谌为她剥好的鸡蛋慢慢放进嘴里,嫩嫩的、软软的,真的挺好吃的。吃完了手中的,她自己又剥了一个鸡蛋,看着那些破碎的蛋壳,湛蓝色的眼就线团一般缠绕了许多种情绪。 “谌儿,别怪姐姐。非我愆期,子……” 拓拔谌穿着亵衣,走到西屋的时候,发现元姐姐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立马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到床沿靠着元疏忆坐下,默默的盯着她睡着了却依旧美艳逼人的脸庞看了会,想要触碰的手指抬到半空却又放下,转而小心的捉住了她的手,白皙嫩滑的手掌,当真很像鸡蛋,当然,那是除却掌心磨出的几个茧以后。 看着那些扎人眼的茧,拓拔谌的眼眶里就氲了一些泪珠子,她小心的从怀里拿出了一管竹筒,慢慢的拧开后就从里面倒出了晶莹剔透的药膏,她仔细的用自己指尖点了点,慢慢的抹到了元疏忆手掌心的几个茧子上面,怕不均匀,她又用自己衣服的小小一角抹了一点,再认真看看被药膏滋润过的茧子,摸了摸,有点软化了,嗯,还不错,继续吧。于是她又小心的拿起了元疏忆另一只手,继续偷偷摸摸的帮人抹起药来。 手心里痒痒的,普通人被这样蚂蚁爬一般对待早就醒了,更何况从小练武的元疏忆?她其实在拓拔谌掀开竹帘的那一刻就醒了,本来就睡的不沉,加上拓拔谌的木拐戳在地上,还是有些声音的。但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对待现在这个对自己企图越来越明显的小女孩,是小女孩对吧,毕竟人家还没及笄啊! 手心里痒得实在是不行,元疏忆装睡装不下去了,只好装作刚醒的模样,狭长的眼眸慢慢睁开,睫毛帘子一样打起来,声音压下去,装作惊讶且不经意的的样子,问道“谌儿这么快就洗好了?不睡觉在干什么呢?” “啊!!”元疏忆突然的问话吓了拓拔谌一跳,她正专心的给人家抹药呢,没防备元姐姐竟然醒了。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拓拔谌赶紧摇摇头,傻呆呆的看着元疏忆柔媚的对自己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傻姑娘。”元疏忆被她这模样逗得想笑,她摸摸她的额头,逗她“姐姐是鬼啊还是怪啊,竟然吓得你成了个傻子了。” “元姐姐才是傻子呢。”拓拔谌不满的撅着嘴反驳,举起她的手放在昏暗的油灯下,心疼道“姐姐的手上又添了几个新的茧。” “哎,这不是庄稼人勤劳的证据么?”元疏忆又发挥出了她逗春风十里明月楼姑娘的本事,努力逗着眼前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说明姐姐勤劳啊,傻姑娘你说说,姐姐是不是勤劳的庄稼人?” “才不是呢。”拓拔谌一把抱住了元疏忆,头放在人家未拉好的衣襟里,汪汪的抹眼泪,“姐姐是傻瓜。” “哎,好好好,姐姐是傻瓜,你别哭啊。”元疏忆手忙脚乱的应对着,一边用自己的衣袖小心的给拓拔谌擦着眼泪,一边将她又往怀里揽了揽,让她靠着自己,慢慢的给她拍着背顺气,暗叹自己越来越有带孩子的经验了,长此以往府里那些奶娘都要没饭吃了。 “嗯……”拓拔谌哭好了,红着眼睛,一边哽咽一边继续拿起药膏给元疏忆抹药“姐姐别动,谌儿给姐姐上药。” 手里被药膏覆盖的地方清清凉凉的,元疏忆看看拓拔谌手里拿着的竹筒,好奇道“谌儿从哪里来的这个?” “买的……哼……”拓拔谌还在抽抽噎噎的,却依然不忘乖巧的答话,“姐姐不要乱动,不然涂不好。” “姐姐又不是瓷器,碰一碰就碎了。”元疏忆感叹,被一个小自己接近三岁的女孩子当成孩子一样照顾真是…… “谌儿以后不要乱花钱给姐姐买些乱七八糟的了。”元疏忆苦着脸托腮,“不然姐姐可没什么好东西送给谌儿,这样谌儿不是很亏么?傻姑娘连这个帐都算不好。” 拓拔谌不答,没听到一般将元疏忆那一只手也涂好药膏,突然站起来拿着拐杖,自己一瘸一拐跑到供奉她娘牌位的木柜下面又拿出一瓶药膏一样的东西,又快速的跑回来,在元疏忆惊讶的没回过神的时候又将那瓶子里的药膏涂抹到元疏忆的手背“这是手油,姐姐每次睡觉之前,干完活之后都要抹一次,谌儿监督着呢!” “你这小家伙。”元疏忆无奈的看着兀自低头在那忙活的拓拔谌,慢慢的倾身抱住她,光滑而棱角分明的下巴就抵在了拓拔谌柔软的发丝上“谌儿你个小傻瓜,你自己不用吗?” “谌儿习惯了,不用的。”拓拔谌眨巴眨巴眼睛,黑亮的眼里满是欣喜,软软的回答。 “唔……”元疏忆从鼻里发出一个莫名的音符,慢慢低头,自己湛蓝色的眼就对上了拓拔谌黑亮的眼珠,她摸摸拓拔谌消瘦而苍白的脸,微微叹息的笑“谌儿要跟姐姐回京都吗?” ☆、第32章 五月五日端午节在昭国向来是大日子,这倒并不只是端午节,还是昭国先祖拓拔仁的冥生之日。论理,五月是恶月,该家家户户祈福消灾的日子,就算是皇族也不能例外,于是,几个重要日子合在一起,便有每次的端午祭天大典。 昭国不同于周边的越国与连国皇权独大,而是神权与皇权结合两者共同执掌昭国江山,既然是这样,那这权利就万万不能被别人得了去,也是昭国祖先英明,立下规矩每代君王的长女作为护国长公主,指点皇帝,守着昭国江山,终身不得婚嫁,如此这般才能守着昭国江山六百年没有动摇。 只是如今,皇位传到昭国第一百一十九代皇帝拓拔继这里,没有长公主不说,连继承皇位的子嗣都没有,原因无他,皇帝自个儿不想娶妻呗,这下可让庙堂那些大臣急了白头,底下市井的老百姓找到了闲聊时的话题。 咱皇上不想娶妻,那是为啥?难不成皇上他好男风,不喜欢娇媚的女儿么? 有好事之人不免这般猜测,更有大臣为了愉悦龙心的,还偷偷摸摸给皇帝送了不少清倌人,只是还没能上的龙床却都入了地府了——皇帝动起怒来,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昭国自从这位俊美的新皇登基以来都是风调雨顺的,百姓生活有了改善,难免多嘴皇家之事,不为别的,别人家的事听起来都不刺激啊,你说皇帝的靴子是什么尺码的可不比邻村的大爷又娶个小媳妇刺激多了么?于是,昭国百姓几千万双眼睛盯着,一些无聊之人就难免臆测,这皇帝他为什么不娶妻呢? 在喜欢男人,皇帝不行,和皇帝他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这些猜测之间,终于,有些嗅觉灵敏的人觉着自己是找到源头了,这皇帝他该是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了啊! 那究竟是谁呢?一帮子人又有了猜测。 有人说莫不是皇帝的某位大臣吧,立马有人反驳说,皇上的大臣最年轻的也有六十岁,咱皇上今年才而立,你喜欢你爷爷啊?于是这个想法就被否决了,那是不是某位大臣的妻子呢?当下就更有人不同意了,说皇帝登基以来哪家大人娶小妾他不是亲自到长公主那里为人求婚书聘书的,看这劳心劳力的样,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这么大度啊? 想来想去,有人想起来一件事,故作高深的对着众人说,你们还记不记得十五年前发生的事儿? 这个话柄儿一提,马上围坐在一起唠嗑的人就都变了脸,或推说自己家里的婆娘喊自己去吃饭了,或推说自己喝多了茶要去放放水,大家惊弓之鸟一般就都散了开去。那率先提出来这件事的人还要拉住几个人唠嗑,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看不下去了,对着他道“少干这些不正经的,小心掉脑袋!”有些事,不是他们不想说,毕竟这件事它憋在心里太久了也难受啊,但是说了可就要掉脑袋,于是一帮子人也就缝好了嘴巴。 只是天下之大,哪里堵的住悠悠众口,不知从哪漏的风声,说当今圣上爱上了自己的亲姐姐,当朝的圣长公主,说是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所以皇帝才不着急子嗣的事。 这一下可如一滴水滴到煮沸的油里——炸开锅了。 提起昭国长公主,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要是能稍微看上她一眼,那不少昭国的男人怕是睡梦中都能笑醒,那冷淡美貌的面容,冰清玉洁的气质,窈窕有致的身段,就算是已经三十几岁了,长公主还是美得像是刚及笄的十几岁少女,哪里像是一个孩子的娘?没见过家里生了几个孩子的那个黄脸婆么?只是昭国的百姓嘴里说是不可能不可能,但心里都信了七八分了,只因为十五年前的一件事,刚登基的皇帝差点又被神权在握的长公主给废了,那件事,让他们不得不起疑长公主与当今圣上的关系。 只是想起来长公主的气度与容貌,还是有人不相信的反驳道“长公主冰清玉洁,为我国护国圣女,怎会与自己的亲弟弟有苟且之事?”也对,提起来这个,就不得不说长公主每次主持昭国祭天大典的风采,迷倒了一片男人不说,连女子都倾心不已。曾经就有挤在人群里远远看了长公主祭天的一位姑娘,回家后寻死觅活的要给长公主当侍女,说是什么今生得不到她,远远的看着也好。 她这句话说中了多少怀春少年动心少女青年男女的心思! 可见长公主在昭国人民心里的超凡地位了。 如今,又要端午祭天了,那些百姓还不将长公主去往昭国祖庙的路给围个水泄不通? 果不其然,有些百姓这一天为了一睹长公主和皇帝的圣容,寅时就起身到长公主必经之路上去占一个位子,卯时还不到,一条道的两边已是再塞不进半只蚂蚁。这些来的百姓,有一大半是为了长公主,还有一大半可就是为了当今圣上了。虽然圣上今年已是而立之年,但据说容貌比起十几年前更是俊美无俦,几年前皇上亲自领兵去攻打鞑虏,路上就迷倒了越国的公主,死活要跟着皇上回来昭国,要不是当时越国内乱,怕是昭国就要多了个国母了。但那也没关系,昭国的百姓心想,咱皇上可以从民间选美啊,咱昭国的女子难道还比不上越国那头仗势欺人过河拆桥的饿狼么,当下就有些自以为有些颜色的女子早就施了粉黛,早早的等在路上,时不时羞答答的张望一下,就盼着圣上一个不经意就看到了自己,从而入选皇宫,荣耀祖宗不说,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只是百姓们翘首以盼的主角,此刻却依旧没有动身。 丑时刚到,拓拔继便自己醒了,她睁开眼后盯着龙床上的夜明珠看了会儿,才慢慢的从宽大的床上坐起身拿起搁在屏风上的贴身衣服穿了,而后才唤宫人进来服侍自己穿衣。 “陛下,长公主现下还未醒,要不要……”穿戴好了祭天所需要的服饰,随手挥退了侍候的宫人,拓拔继正无聊的拨弄着冠冕上的珍珠,就听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影卫汇报着她皇姐的起居。 “未醒?她昨晚又研究占卜了?”拓拔继眯眯黑亮的眼,哑着嗓子问,粗粗一看,与拓拔谌当真是像极了。 “不是……”影卫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道“昨夜梁姑娘拜谒了长公主,两人相谈甚欢,亥时才睡下。” “哦?你是说皇姐与絮虞一起睡下的?”拓拔继没有什么喜恶的问。 拿不准她的态度,却心知他们的皇上有多在意长公主,跪在地上的影卫连忙叩首道“梁姑娘并未与长公主睡在一个房里,臣亲眼看见长公主推了房门才敢回来回禀陛下的。” “嗯……”拓拔继转了转手上带着的玉扳指,看着地上跪着的影卫问“长公主府还有多少朕的人?” 不好不回答,但是回答了怕是皇上又要震怒,跪在地上的影卫只好叩了好几个头,才道“除了盯着长公主起居的飞狐,报信的臣,还剩下四个。” “你是说朕训练出来的一千影卫到了长公主府最后只剩下六个?”拓拔继不可置信,她知道她皇姐武功高强,本事大,但那批影卫是她半个月前才训练好的啊,以为人多点知道她的事也多点,谁知道到最后一千人竟然只剩下不到十人,她是该自豪她皇姐厉害还是该苦笑? “是……”影卫又叩了一个头,硬着头皮道“而且长公主曾经抓到过飞狐,但是没有罚她,反而让她告诉陛下一句话。” “什么话?”拓拔继急忙问。 “长公主说,‘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本宫不追究不代表不在意,下次她若再派人监视本宫的一举一动,本宫就废了她!’”影卫学的话挺像,拓拔继甚至可以想象到说出这句话的皇姐脸上是带着怎样厌恶表情的。但是她忍不住啊!这么多年,只能靠影卫传来的只言片语,才能知道皇姐的生活,这样的日子,虽然在外人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于她,这就是幸福。 “那这一次你们怎么得手的?”拓拔继靠在软塌上,失了气力的问。 “臣只是远远望过去,并不敢靠近,只是梁姑娘与长公主身形差不多,又时常到宫里来微臣才能认出来。” “嗯,你下去领赏吧。”拓拔继摆摆手,“交代给底下的人,等长公主醒了再去祭天。” “那长公主府……” “继续。”拓拔继摸摸手上冰凉的玉扳指,黑亮的眼里迸发出更强的光彩,“再给朕训练几千影卫,朕就不相信,皇姐能把他们都杀光!” “是。”影卫答应着退了下去,只留下拓拔继一个人坐在属于皇后的凤仪宫里,默默盯着代表时间的漏斗发呆,期待着祭天大典的到来,那个时候,她就又能见到皇姐了。 她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皇姐。 ☆、第33章 “宫主,梁姑娘来了。”吉安在门外请示道。 “嗯,让她进来。”荆赋离一手放在眉心,正专注的盯着桌上放着的龟骨卦象,听闻贴身侍女吉安的传话,吩咐道。 “皇姑。”推门而入的梁絮虞很是乖巧的立在荆赋离坐着的桌子前给荆赋离施礼。 “絮虞今日怎么想起来到皇姑这里来了?”荆赋离将视线从卦象上移开,随手从书桌案头抽了一本书掩住卦象,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的梁絮虞微微笑道。 “皇姑忘了,明日端午祭天,絮虞也是要参加的。” “倒是皇姑记差了日子。”荆赋离说完话,便微微沉吟,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侄女,不语。 梁絮虞依旧恭恭敬敬的站着,眉眼柔和,笑道“不是皇姑记差了,是絮虞来的早了,往常絮虞都是端午后才来拜谒皇姑的。” “嗯。”荆赋离依旧颇为冷淡的点头沉吟,只是把玩着手里的暖玉不说话。 搁在别人身上看见昭国最有威势的长公主这般待自己怕是早就被吓退了,但梁絮虞是什么人,又岂是冷言冷语可以吓退的。况且她自认十分了解这位皇姑的性子,不是她习惯冷言冷语,只是她一个人冷清惯了,不知如何与人亲近罢了。 “絮虞此次前来,叨扰皇姑了。”梁絮虞拿出小女儿家的娇憨,对着荆赋离撒娇笑笑,又施礼道,“只是絮虞近些日子沉迷研究占卜星象,看了好些祖上遗留下的书籍,对于其中一种现象甚是疑惑,以至于茶饭不思,听闻皇姑也是对于此道多有研究,絮虞少不得要来请教皇姑了。” “哦?”荆赋离冷清的面容晕出一丝笑,雪山下的红梅初开那般美丽,“难倒絮虞的,皇姑恐怕也无能为力呢。”这个小侄女的本事,她可是听说过的。 “有没有能力总要等絮虞说出来才行啊,”梁絮虞继续温温柔柔的笑,“不敢妄自揣度皇姑行踪,但絮虞总是找不到皇姑,如今好容易等到皇姑在府里,若絮虞不抓住机会询问,怕是又要茶饭不思了,皇姑看看,絮虞可是瘦了?”说着,梁絮虞抬起身子给荆赋离展示了她宽大的雪色衣袍“这件袍子可是前些日子用皇姑赏给我与疏忆的雪缎子一起量身做的,现下皇姑看看,可是大了许多?” “你个鬼精灵。”荆赋离被她逗笑了,清冷的嗓音也藏不住愉悦“如此是皇姑的不是了,絮虞倒是说说,有何疑惑?” “也不是什么大的疑惑,想必以皇姑冰雪之资定是不值一提的。”梁絮虞说话之前还不忘给荆赋离带个高帽,看见她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才小心道“絮虞前些日子观察星象觉得有些不妥,随后四下翻阅祖宗典籍,发现了一件有趣之事。”说着,梁絮虞抬头装作不解的模样,睁大浅蓝色的桃花眼看着荆赋离道“书上说这世间有两门奇术,一是长生,一为换命,絮虞年纪小,却也做了我族十年的祭祀,长生倒是听说过,只是不知这换命又是如何,想来想去,絮虞还是不得而知,于是就来请教皇姑了。”梁絮虞嘴角挂着笑,看着自从她说出“换命”便一直僵着身子的荆赋离,“皇姑可知何为换命,又如何换命?” “絮虞真是难倒皇姑了。”荆赋离清冷的眸子略略暗了暗,把玩着暖玉手也僵了一下,淡淡道“既然都是奇术,便是不知也不足为奇了,皇姑活了这般久,也没有听说过有‘换命’之说呢。” “正是呢。”梁絮虞略微笑笑,“命都是自己的,有何好换的?己之蜜糖彼之□□,若是真有换命的术法,那替人换命的人也是想差了,她怎么知道,那命对人是好还是不好呢?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若有可能替子女换命,说不定有人就会这般做呢,可见的那些人真是想差了,又怎知子女的命数不好呢?”说着,梁絮虞温婉的笑笑“皇姑看看,絮虞说的可对?” “有理。”荆赋离微微笑着点头,完全是普通人家和蔼的姑姑形象。 “还有呢,”梁絮虞故作高深的抬头看着荆赋离,摆出孩童一般促狭的神情道“絮虞因为好奇又找了不少书,书上说,被换命之人不一定就会生活幸福,尤其是未及笄的孩子,若是被人强行换命,很有可能落下残疾,而被换命以后因为没有命轨还不知道命运如何。所以絮虞就想,换命这件逆天而行的事,还是不要存在为好。”梁絮虞说着,对着荆赋离甜甜的笑“皇姑看絮虞说的可对?” “絮虞不是说明日要祭天么”荆赋离不答,反而面色沉静的对她笑笑道“现下不早了,你一天舟车劳顿的从草原过来,怕是累狠了,下去歇息吧,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言尽于此,知道聪明绝顶的皇姑怕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知晓了自己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梁絮虞本就不欲参合进拓拔家的事,如今过来只是因为拓拔家待她们不薄才指点一二,让她再说太多却是不可能了。既然作为拓拔家守护者的长公主都这么说了,梁絮虞没道理不自己找一个台阶下,当下,她对着荆赋离施礼笑道“皇姑也要早点休息,絮虞先下去了。”说着,她躬身退出了昭国长公主的书房,让吉安带着她到客房去了。 看着她走出了房门,荆赋离面沉如水的坐在椅子上,一双美眸盯着掌心静静躺着田黄暖玉,不明白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回想着方才梁絮虞的话,良久才闭上凤眼轻声叹息。 “残疾……么……” 因为皇上说了要等到长公主醒来才开始祭祀,底下早早准备好了一切的大臣宫人们也不好怠慢,只是屏息凝神的在皇帝的御马旁边垂手立着,浩浩荡荡要祭天的几千人,竟听不见半声咳嗽。已经等了接近两个时辰,拓拔继也不着急,只是继续挺直腰背骑在青骢马上,手里拿着牛革鞭子,静静的等在长公主府前,盯着府上的匾额发呆。 这偌大的场面,竟然只听得见马时不时喷鼻息的声音。 站在远处的拓拔宏看见皇叔如此,心下就有些不舒服,拢在宽大紫蟒袍里的手也紧紧握成拳,原本微笑的脸也隐约有些不快,只是掩在漆黑的夜色里,谁也不知道这皇帝唯一的侄子,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寂静的环境里,突然听闻“铛铛铛”几声响,是长公主府里的几个宫人拿着小小的猪皮锣鼓在敲,意味着长公主要出府了,当下人群里就出现了一些骚乱,虽然不一会儿就重新变为寂静,只是连拓拔继都忍不住重新挺直了腰背,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双腿,捏紧了鞭子,揉了揉眼睛,而后紧紧盯着长公主府的朱门,等着皇姐从里面出来。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原本紧闭的朱门缓缓开启,继而就有宫人拿了琉璃灯鱼贯走到门两边,静静垂手立着,又有五六个宫人躬身端了些玛瑙盘子走在前头,后面浩浩荡荡的随着走了二十几个穿着素服的宫人,如此浩大的阵仗,倒显得走在正中的两个人有些冷清。 一个穿了月白色的曳地长裙,上面绣了些兰草花卉,头上戴了些简单的头饰,正低头听着旁边人的话,不时俯身点头——这是要跟随祭天的梁絮虞,还有一个,从一出现就夺了拓拔继所有心魄,只是穿了素色的代表着长公主身份的宫袍,除了领口衣襟处纹了几只翱翔的凤凰外,余下并无其他花样,只是头饰上稍微复杂了些,戴了几只镶宝凤蝶鎏金银簪又插了一个鸣凤镂空玉步摇,款款的走在路上,时不时与身旁的梁絮虞说上几句话,可不就是拓拔继心心念念的皇姐么? 虽然有两边的宫人掌灯,但拓拔继还是担心,这夜色这般浓,要是皇姐摔了怎么好?于是赶紧唤了贴身内侍小田子,吩咐他多派几个人给长公主打灯,小田子答应着要下去,却被拓拔继唤住了。 “慢着,朕问你,朕让你给长公主准备的轿舆你准备好了么?” “回陛下的话,都准备好了。”知道皇上可能还不放心,小田子继续回话道“轿舆是小田子亲自监督宫里的匠人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楝木,拉舆的马也是从连国买回来的汗血宝马,舆里面铺的都是前些日子草原送来的软毛毡,已经按着陛下的意思在轿里放了不少干果琼浆,为免长公主路上乏闷,又准备了琴棋笔墨供长公主路上解闷。” “嗯。”拓拔继沉吟了会儿,对着跪在自己马下的小田子又吩咐道“你去点上几支玉宁香,长公主不喜人多的杂味,记得让侍卫离得远些。” “是。” “嗯,你下去吧。” 小田子答应着下去了,一边退一边感慨,咱陛下与长公主可真是姐弟情深,对着长公主的事,那是比谁都热血。感慨了会儿,又叹长公主真是有福气有这样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弟弟了。 而那边,依旧与梁絮虞商讨卜卦的荆赋离,则是冷淡的看了眼坐在马上热切的盯着自己的拓拔继,厌恶的瞥过脸去。 注意到皇姑脸色不好的梁絮虞,微微想了想,稍微偏了身子,只是转个眼就看见拓拔宏眼睛冒着光伸着脖子往这边看,当即脸色沉了下来。 ☆、第34章 窗牖外的天色还是漆黑,村里的鸡鸣却此起彼伏。被这声音吵醒,拓拔谌揉揉惺忪的睡眼,又拍了拍苍白的脸颊,好歹是清醒了一点,她偏头看着与自己同榻而眠、依旧睡得香甜的元疏忆,看着她的睡相,心里就好笑。想她的元姐姐平日里最厌衣衫不洁,但凡衣物沾点泥土都要重新换下一套,可以说对待这方面是苛刻到不行,可她的睡相就不敢恭维了。 明明前夜还好好的盖在两人身上的薄被,第二天早上定是被她一人卷走了,如此倒也罢了,她还非要用那薄被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活像拓拔谌小时候看见的蚕蛹似的,只冒出一个头来,偏偏头发被她折腾的乱七八糟的,夜叉一般,还好拓拔谌没有起夜的习惯,不然豆油灯一点,还不吓死她? 眼下“蚕蛹”抱着被子睡得正香,拓拔谌甚至可以想象到她元姐姐鼻子上呼噜噜的冒个泡泡出来,继而“啪”的一声又消失的画面,难得睡着的元姐姐这般娇憨,像是她小时候特意抱去接种的小猪崽。 “小猪崽,元姐姐。”拓拔谌低头,用自己苍白的脸蹭蹭元疏忆的高耸的鼻梁,微微笑着低声道,而元疏忆,依旧抿着嘴,酣眠。 拓拔谌看看她的元姐姐还没有醒的迹象,自己轻手轻脚的下了床,随便踏了双草鞋,披上件外衣,也没点灯,慢慢摸索着去往东屋里拿东西,这屋里她住了十几年了,一砖一瓦一针一线自己都熟的很,虽然乌漆麻黑的,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自然是不需要点灯了。 好容易摸到东屋里,拓拔谌才敢点灯,她摸摸木头柜子里的一盏油灯,又摸摸旁边放着的打火石,“碰碰”两声点着了灯,放在木头柜子旁边的竹凳子上,自己先好好的穿戴整齐了,又拿着灯一瘸一拐的跑到灶房拿瓦缸里的凉水洁了面,又用自己的巾帕仔细拭了面,对着水缸里清澈的水照了照,确定没有不洁之处才重新一瘸一拐的跑到东屋里,对着摆着她娘牌位的木头柜子好生拜了三拜才道“娘,孩儿不孝,蓬头垢面的给您祭拜来了,枉顾娘亲往日对孩儿的教导,孩儿自知有罪,只是孩儿有要紧事要做,冒犯了娘亲在天之灵,请娘亲恕罪。”说着,自己对着牌位叩了几个头,又好好的祭拜了一下,才拉开了木柜的门,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麻布包袱,打开后赫然是有着许多样式的绣囊,看着绣囊上面花花绿绿的丝线,拓拔谌自己忍不住笑了笑,似是叹息着道“元姐姐……你可是帮了谌儿的大忙了。” 说着,她又拿了木柜里的针线包,用麻线穿了针鼻子,对着微弱的油灯灯光,开始拾掇着那一堆各式各样的绣囊。 用竹竿半支起的竹窗里吹过来一阵阵凉爽的风,吹的灯火摇摇晃晃的,更是让人心旷神怡。正是初夏时节,还能听见远处稻田里传来的蛙鸣,整夜整夜的没有停息的时候,还有不断附和的蝈蝈的歌声,在夜色里,似乎还能看见蹲坐在各家各户房梁上的大公鸡,打着盹儿,不时梦呓似的发出一声啼叫,它们尽职尽责的在乡间的夜里充当着守夜人,看着村里一户人家亮着的灯光里,拉长了的瘦削身影。 可惜乡间没有漏斗,能让拓拔谌知道,此时正值寅时,拓拔继正呆呆的等着荆赋离的时候,她同样起身点灯忙活了。 再过几个时辰就是端午了。 元疏忆难得的起了个早,她朦朦胧胧的睁开自己狭长的丹凤眼,赶紧往窗外一瞅,嗯,虽然天已经亮了,但好歹日头还没毒辣的出来不是,自己起的还是挺早,她又习惯性的偏头看看身旁,拓拔谌早已不在了,怕是去烧火做饭去了吧。小姑娘还真是勤快,这么早啊!想着,元疏忆毫无形象的掩住嘴打了个呵欠,这才慢吞吞的掀开裹在身上的薄被,正要起床的时候,被坐在地上靠着床沿只露出个黑脑袋的人吓了一跳。 “谌儿?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快起来,地上凉。”元疏忆惊讶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拓拔谌,小家伙怀里抱着什么,头靠着木板床的床沿,睡得正香,也不知干什么了,竟然就这样靠着床睡着了。 “呜嗯,元姐姐。”拓拔谌口齿不清的念了句,继而紧紧的搂着怀里的东西睡得更香了。 “谌儿,快醒醒,要睡到床上睡。”元疏忆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个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睡得天昏地暗的样子,也不知自己的话她听进去多少。 “你倒是乖巧,睡着了都不忘记答姐姐的话啊。”元疏忆说着,坐在床上用纤细的手指点点她的脑袋,自己笑笑摇摇头,起身下床,扶着她的肩膀,蹲下来正打算将她抱到床上去时,她自己倒是醒了,揉揉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元疏忆,苍白的琉璃一样的脸上更是绽开了花一般,对着元疏忆甜甜的喊了一句,“元姐姐,早。” “嗯,小家伙也早。”元疏忆柔媚的笑笑,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怎么在地上睡着了?虽然是初夏,难免不会感染风寒,你感染了风寒,姐姐就要照顾你,那到时姐姐也会感染风寒,两个人都病了,谁来做饭啊?”知道拓拔谌在吃饭这件事上执着的不得了,元疏忆逗她道。 “谌儿下次不会了。”拓拔谌乖巧的承认错误,“一定不会感染风寒的,姐姐放心。”说着,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元疏忆不施粉黛却依旧美艳的脸,笑笑道“谌儿送姐姐东西可好?” “小家伙又来了。”元疏忆摸摸她的头,“说了以后不要送姐姐东西了,不然姐姐可不知道用什么还给你,毕竟姐姐现在身无分文还欠了你这小家伙不少债。可怜姐姐只有这一副清白的身子,若谌儿再送姐姐东西,那姐姐只好以身相许才能还清了。”说着,元疏忆站起身,自己披头散发的在坐在地上的拓拔谌面前转了一圈,用宽大的衣袖掩面娇羞道“若谌儿不嫌弃姐姐,就拿走姐姐的清白之身吧。” “姐姐,别闹。”拓拔谌喉头动了动,看着元疏忆故作矜持的在那唱戏,苍白的脸放出丝笑,黑亮的眼里似乎聚了光一般,“姐姐先欠着谌儿的,待的姐姐有钱了再还给谌儿就是,反正谌儿送的东西也不值钱,姐姐只要稍微动动手,就能买到一大堆呢。” “你这小家伙嘴巴倒是甜。”元疏忆柔媚的笑,晨起未作装饰的湛蓝色眼里晕出拓拔谌看不懂的光,她蹲下身子慢慢的将她扶起来,温柔的帮她拍拍衣服上沾着的灰尘,对着她笑道“你不怕姐姐欠债不还啊?” “姐姐不会的,”拓拔谌笃定的道,“姐姐现下可否收了谌儿的东西了?” “嗯哼,”元疏忆挑挑纤细的柳眉,“那要看谌儿送的是什么了,若是聘礼姐姐可是要拒绝的。” “姐姐又说笑。”拓拔谌低头,小声的吸了吸小巧的鼻子,双手张开,慢慢松开从刚刚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东西,元疏忆这才惊讶发现那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白色荷包并一些彩色的丝线。 “这是?”元疏忆好奇的问。 “这是我们的端午习俗。”拓拔谌乖巧的回道,她小心的将怀里白色的荷包放在元疏忆的手心,解释道“每当端午时,我们村里不论男女老幼都会佩戴荷包,里面装一些草药,因为五月一到蚊虫很多,走在路上难免不会被叮咬,而且戴着荷包也能防着蛇蜥类的东西。久而久之的,就成了习俗。” “那这些是什么啊?”元疏忆不解的指指挂在拓拔谌手臂上的五颜六色的彩丝,好奇道。原谅她吧,她在草原上过这些节日的时候,都是进宫陪继伯父和姑姑过的,也没有听说过有这般习俗,每次宫宴一过,她都是带着梁絮虞两个人一起到处疯跑的。 “这些啊。”拓拔谌秉口气,从自己挂着彩色丝线的手臂上拿了一条红色的彩丝,轻柔的将它一圈儿一圈儿的缠在元疏忆雪白的手腕上,黑亮的眼里藏的都是认真和虔诚,“这些是祈愿。” “祈愿?” “嗯,祈愿。”拓拔谌冲元疏忆乖巧的笑笑,又拿了手臂上的彩丝一圈儿一圈儿的缠上元疏忆的手,一边缠一边软软的道“今日端午谌儿给姐姐缠上彩丝,从今往后一愿姐姐长寿安康,二愿姐姐此生无灾无难,三愿姐姐心想事成、无忧无虑,四愿姐姐……四愿姐姐早日寻得如意郎君,此生幸福美满。” “傻姑娘。”元疏忆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针扎了般,刺的难受,她轻轻的张开手抱住了还在认真往她手上缠彩丝的拓拔谌,下巴抵在她硌人的的肩上,闷闷的道“谌儿只是将所有的祈愿都给了姐姐,那谌儿呢?谌儿的愿是什么?” “谌儿只愿方才所说的话尽数灵验。”被她抱在怀里,拓拔谌低低的叹,“那样谌儿此生就无愿也无憾了。” “傻姑娘。”元疏忆紧紧抱着她瘦削的身体,看着不远处铜镜里两人抱在一起的模样,湛蓝的眼里失了神,反复喃喃道“傻姑娘。” ☆、第35章 “恭迎长公主上舆。”依照陛下的吩咐,小田子派了几个宫人给长公主打灯后,又在拓拔继眼神的授意下,“腾腾腾”急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公主面前,扣了一个头道。 去路被眼前跪着穿着太监服的奴才挡住了,原本与梁絮虞商谈着占卜的荆赋离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听了他的话也只是淡淡的抬眸扫了眼跪在自己脚下的奴才,不语。 倒是跟在一旁侍奉的吉安看不过眼,出言训斥道“好大胆的奴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敢拦下长公主的去路!” “奴才该死!”小田子也是个机灵的,不然也不能当成皇帝的贴身内侍,只是他就是心眼再多一窍如比干那般,也绝计猜不到昭国长公主的心思。看见长公主身边的侍女没有罚自己,以为是长公主默许的,当下又磕了几个头道“奴才该死!只是陛下怕公主累着了,这才急急的让奴才恭迎长公主上舆。”他这话说的讨巧,既不会让公主罚他无理,又充分体现了昭国皇帝对于自个儿皇姐的爱护之情,让在场离得不远的大臣们听见了,也只会夸他们的陛下孝顺。 “舆呢?”以为宫主会无动于衷,吉安正想开口让这个看起来机灵的小太监下去,免得触了宫主霉头,没成想她还未及开口,便听见自家宫主那冷淡轻灵的声音,她心头一动,心想宫主难不成是被陛下连年的举止打动了,所以打算与陛下冰释前嫌?心里猜测,即将出口的话也被她咽了肚里去,毕竟宫主都发话了,在场的又都是昭国的大人物,实在是没有她一个小小的侍女说话的余地。 “还不快把舆抬过来!”小田子直起身子冲身后赶车的车夫低低的训了句,待的那车夫大摇大摆的将车赶过来,盛在荆赋离面前的时候,小田子又低头叩头讨好的道“长公主请看,这就是陛下特意给您备好的轿舆。都是用上好的材料做的,奴才亲自监工的,绝对不会让公主在路上坐的不舒服。” “烧了。”荆赋离看也没看这舆一眼,就淡淡的命令道。 “公主,这是……”小田子为难着搓了搓手道,他刚刚莫不是听错了? “本宫说,烧了。”荆赋离眸色加深,昭国圣长公主的威势就带了出来,逼得小田子抖着身子磕了好几个响头,“咚咚咚”的声音在鸦雀声不闻的场面下越发清晰,哭着道“公主饶了奴才吧,陛下说……” “还要本宫再重复一遍么?”荆赋离依旧风淡云轻的说着,清冽的声音不大却能让整个祭天的队伍都能听的清。“烧了。” 听得长公主如此冷淡的说着要烧了陛下特意为她准备的车撵,参与祭天的大臣们虽然都不敢吭声,但是心里已经嘀咕好几遍了,都传长公主与陛下关系亲密,原来是貌合神离?只是长公主在这么多人面前给陛下难堪,果然两人争权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么? 大臣们不说话,因为这是皇家的事,也就是皇帝的私事。虽然有几个阁老仗着自己的身份经常逆拓拔继的意思,给她上折子说要陛下选妃,但是那是他们应尽的责任,现下手握神权的长公主与掌握江山的皇帝不和,他们就是再傻,也绝对不会出来说话以免引起其中一方不满,从而丢了官印,所以参与祭天的这几百个大臣里,竟然没有一个敢于上言的。而有话语权的呢,就只有善于明哲保身的梁絮虞,乐见其成的拓拔宏,还有,身为当事者的拓拔继。 自方才小田子跪在荆赋离脚下就紧张的直冒冷汗的拓拔继,在听见荆赋离的声音后更是过度紧张到说不出话,以至于听见荆赋离要烧了她花费了近半年的时间、从自贱身份亲自请工匠选木料到亲自选定舆上的花纹、才好容易做成的舆以后,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般哑着嗓子问道“继儿能问问皇姐……这辆车是哪里不符合皇姐的心意了么?” 荆赋离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般,吩咐身旁的吉安“把这辆车拉走烧了,本宫不想看见它。再从府里赶一辆马车过来。” “宫主……”吉安左右为难,她不能违抗宫主的命令,可是看看那边陛下越来越阴沉的脸,她也得罪不起,当下就急得双腿一拐跪了下来,“宫主恕罪。” “你们是不打算听本宫的话了?”荆赋离冷着脸问,周围侍候的大臣宫人听了她冷着声音的问话立马呼啦啦的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圈,齐声叩首喊“请公主恕罪。” “继儿能问问……皇姐为什么要烧了它么?”拓拔继咬牙捏紧了手里的鞭子,双腿也夹紧了马肚子,疼的那马“吁吁”的打着响鼻,转过来转过去的想要把她甩下来,她也不在乎,继续着魔似得问。 荆赋离淡淡的扫了一圈地上跪下来的人,继而转身看着骑在骏马上的拓拔继,淡漠的道“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本宫回答么?陛下不是早就有答案了。” 拓拔继闻言,恨不得咬碎自己的牙,她捏紧手里抓着的马鞭和缰绳,双眼被气的赤红,心里好似有一块肉被人生生一刀一刀剜了一般,流出了大片大片的血,又放在烈火中炙烤一般,眼看着怒气要发作,拓拔继赶紧捂住自己的胸口,趴在马背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又逼着自己深深的吸了口气,依靠骨子里的自制忍了下来。 荆赋离依旧隔着跪下来的一大群人冷冷淡淡的看着她的动作,好似她们重来就无关似的。 这理却也简单易懂,因为极其厌恶你,所以你送的东西,我全部都要丢掉烧掉。至于你会不会伤心,有没有心碎,那与我何干? “皇姐……” “皇姑!”抢在拓拔继前头,梁絮虞连忙出声唤道,此刻她若是再不出声,恐怕昭国最为尊贵的两个人之中有一个要威严扫地了。 “絮虞有何事?”对着梁絮虞,荆赋离又恢复了平常人家亲切姑姑的模样,虽说不上有多亲密,但到底不是冷言冷语的样子,让人看了也不会心生俱意。 与我冷言冷语,对她柔顺温和,往往对比,才能更伤人心。 “絮虞冒犯了,但现下时刻不早了,平日里到还好,今日可是祭天,误了时辰不是对祖宗的不敬,对苍天社稷的不敬么?”梁絮虞一双浅蓝色眼眸的桃花眼带着笑,原本温柔的模样此刻更是贴心,看见荆赋离站在那里沉静不语知道自己固执的皇姑姑怕是听进去了,又继续柔声劝道,“皇姑看看,这舆马都是上好的料子做的。絮虞眼拙,却也认得这马车的木板是楝木做的,虽然说不出有多尊贵,可是这木头经年不蠹,疏忆一直抱怨咱们草原上想得一棵做柜子都找不到呢,这拉车的马更是罕见的汗血马,可见皇伯父在这上面下了多少功夫,费了多少心思了。皇姑体谅一下皇伯父的苦心,就莫要怪罪皇伯父花费奢侈了,毕竟伯父也是忧心皇姑祭天路上会身体不适,若在平时皇姑多休息一下也就好了,可偏偏是祭天,这等重大的时日,皇伯父也是担心祭天时出了过错才如此做的。若是皇姑将这马车烧了,不是既寒了皇伯父孝顺皇姑的心,毁了皇伯父为国为民的的心,又给百姓留下皇姑暴殄天物与皇伯父不和的话柄,有违国之圣女的印象么?”说着,梁絮虞走上前轻轻挽上荆赋离的手臂,普通人家小女儿撒娇那样摇了摇荆赋离“皇姑看看,絮虞说的可对?” 她说的哪里是对,简直是让人无言以对! 先是给了理由说会误了时辰造成对神灵的不敬,又仔细的说了这马车的好处,继而拐个弯说自己怪罪拓拔继的原因是因为她作为皇帝却不懂体恤百姓,大肆铺张浪费,好让底下跪着的人不会有疑虑,继而传出些不利于自己与拓拔继的流言;又委婉的指出自己烧了这马车会让大臣百姓猜测自己与拓拔继两人关系不睦,会给邻国挑拨离间的机会,伤到国之根本;这还不算,她又暗示自己要维护自己与拓拔继忧国爱民的形象,赢得民心;最后撒娇让人怪罪不了她,毕竟这样的场合她多嘴于理不合,自己再怎么生气她的多嘴多舌,顶多就是随便斥责两句,不会真的罚她。 荆赋离淡淡的站在那里,脸上依然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心里早就弯弯道道的转了好几圈,明白她的意思后,面上不显,心里却直叹她冰雪聪明。 “你这鬼丫头。”既然絮虞给自己一个坡下,荆赋离没有不用的道理,她伸手拍拍梁絮虞的手背,感叹道“怪不得疏忆时常来本宫这里告状说你欺负她,本宫原本不信,现在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是真的了。” “皇姑别信她的话,”梁絮虞装可怜,“明明是疏忆每次说不过我就仗着自己有武功欺负我,我没有向皇姑告状就算了,她还恶人先告状了。” “呵呵,你这鬼精灵。”原本沉郁的拓拔继被梁絮虞的几句话也逗笑了,她松了紧紧捏着缰绳的手,看看那边依旧面无表情的荆赋离,心里松了口气,看来,皇姐是不会糟蹋了自己的一番心血了。 “皇伯父平常也帮着疏忆欺负我,枉费我帮皇伯父说好话了。”梁絮虞看着在那边放松了的拓拔继,努努嘴不满道“絮虞生气了,今日端午节,若是皇伯父不送絮虞件东西,絮虞一定赖在宫里不走了。” “那絮虞想要什么?”拓拔继带着笑问。 “就要这辆马车!”梁絮虞小女孩与家人赌气的样儿,指着这辆华美的马车道。 拓拔继闻言,看了眼依旧淡淡的荆赋离,又看了看状若祈求的梁絮虞,心下明白这是那个孩子给自己找面子呢,虽然皇姐现在不烧,可是保不准祭天回来马上就烧了它,到时对自己对皇姐都不好。现在要是自己将这马车送给她,就可以免了这些后顾之忧了。 “好啊,不过得祭天之后才行,还有,这马车现下是你皇姑的,你该问问你皇姑才是,朕一个人可做不得主。”拓拔继微笑回她,带着感激和赞赏。 “皇姑,好不好嘛?”梁絮虞也对着拓拔继笑笑,而后继续缠着荆赋离,“絮虞可怜见的,好不容易向您讨件东西呢。” “姑娘别晃了。”一旁跪着的吉安见梁姑娘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这件事,立马心生敬畏的同时笑道“宫主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您可别再晃了,不然不仅宫主,就是奴婢看了眼也晕得很。” “真的?太好了皇姑!”梁絮虞雀跃道“时辰不早了,絮虞扶皇姑上马车。” “嗯。”荆赋离淡淡应着,却也掩不住嘴角的笑,连带着站在一旁的陛下也是笑容满面,这场景,看在不明就里的大臣宫人眼里,就是陛下与长公主姐弟情深,梁姑娘善解人意啊!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6节 只有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一切却不发一语的拓拔宏心里明白,梁絮虞这个女人,有多可怕! ☆、第36章 小道上低垂的野草还带着晨露,蓁蓁繁茂的榴花遮住了一间间用白茅草的房屋,却盖不住那丝丝缕缕袅袅而起的白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慢慢的飘向蔚蓝遥远的天际,朝阳的光芒将将覆住村里东边的密林,惊醒了熟睡的鸟儿,“扑棱棱”的四散从树林子里飞出来,南南北北,又开始了新的觅食。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端午是激动人心的麦收之后首个可以清闲的日子,庄稼人又都是重传统的,因此端午这天,石头村的村民们早早的都去小河边采了艾叶,插在自家的门梁上,用作驱邪避蚊虫之用,又到了菖蒲田里割了菖蒲换酒,准备了不少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吃食,又提前采好洗好了芦苇叶子,一些糯米,就开始准备端午这天的饭食了。 “元姐姐,好吃吗?”拓拔谌捂住嘴偷偷的笑,咳了声,指着摆在桌上的粽子问那边正和粽子叶做斗争的元疏忆,一本正经。 “姐姐还没吃啊,怎么知道。”元疏忆一边答着话,一边着急的解着系在粽子上的麻绳“谌儿,这粽子你怎么打了个死结啊。……都解不开啊!”眼看着拓拔谌碗里已经有个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的粽子了,元疏忆急了,她挑挑眉,看着自己手里包成一团的粽子,脑子里灵光一闪马上有了主意,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的匕首,往包的紧紧的粽衣上一划,“啪嗒”一声,一半的粽子掉在了竹凳前的地上,沾染上了灰尘。 元疏忆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半粽子掉下去,又看了自己手里拿着的半个粽子,里面还是半生的,糯米都是硬硬的,完全没有拓拔谌碗里的那个粽子的柔软口感。 “怎么回事?难道这粽子也是认人的么?”元疏忆震惊了,黑色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它不想被我吃了,所以就不愿意被水煮熟?!” 拓拔谌抿抿嘴,干坏事的小老鼠一样在那里捂嘴笑了好一会儿,元姐姐实在是太可爱了,明明是她自己非要逞强包粽子,结果老是将糯米洒出来,最后气急了拿了好几根麻绳裹在一个粽子上,将它包成了四不像不说,还非要将那粽子与她包的粽子放到一起煮,但是她绝对没想到自己的粽子里面搁的米太多,就那么点功夫,当然煮不熟它了。 “姐姐不觉得这粽子有些眼熟么?”拓拔谌一本正经的整整衣袖,努力夹了碗里的一块粽肉,放进嘴里慢慢悠悠道。 “嗯,是有点……”经她提醒,元疏忆仔细的观察了下自己手里拿着的半个粽子,点头道,“这好像是……” “没错。”拓拔谌放下手里的竹筷,对着元疏忆甜甜的笑,“这是元姐姐要求谌儿给你煮的,你包的粽子。” “……”元疏忆说不出话来了。 她就说这打结的手法怎么有点像自己的呢,原来真的是她的啊……原来绑人都绑习惯了,不自觉的就打了个死结,想着不能让人逃了到梁絮虞那里告状,却忘了这是在包粽子啊。 “这糯米可是两贯钱一斤呢。”一直在旁边坐着吃粽子的那泼皮的女人惋惜道,“这一个恐怕要浪费不少银钱吧。”她边说边摇头,看着正赌气戳着桌上粽子的元疏忆艳羡道“姑娘真是好福气,嫁了个这般疼你的夫君。” “婶子你说什么呢。元姐姐是我姐姐。”拓拔谌不好意思的笑笑,随手拿起一个粽子放进那女人的手旁边,“婶子别客气,尽管吃吧。” “唉。”那女人感激的朝拓拔谌看了一眼,眼底湿润,手里拿着那粽子也是抖得慌。她从来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自从跟着元疏忆回到这里后,每天只要干一些轻巧的活计,偶尔还不用做活。每天都有饱饭吃不说,也不用担心哪一点做错了惹恼了人,从而遭到一番毒打。看着眼前这个叫拓拔谌的小公子,每天变着法的给他娘子做好吃的,心里又是酸楚又是艳羡,她当初遇人不淑,又何况如今? 至于他说的元疏忆是他姐姐,她是不信的。有哪个各自长大了的姐弟,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小两口浓情蜜意的吃早饭,管自己这个老婆子什么事?那女人也是个识趣的,看着拓拔谌元疏忆两人像是闹别扭的模样,自己端了碗对拓拔谌笑道“谌儿也别忙活,婶子下去吃了。”说着,推掉了拓拔谌再三的邀请,自个儿端了碗到灶房去了,拓拔谌看着她的执拗劲儿,也就不再劝她,随她去了。 “姐姐,你也吃。”拓拔谌在剩下的几个粽子里捡来捡去,终于找到了个用红线包好的粽子,小心翼翼的松了外皮的红线,再一点一点的剥了外皮,露出粽子白白嫩嫩的肉,递给那边一直生着闷气戳那剩下半个粽子的元疏忆,轻声笑着道。 “没胃口。”元疏忆瓮声瓮气的道,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原本在草原甚至是整个京都,用梁絮虞的话说,她都是尾巴朝天的孔雀,非梧桐不栖的凤凰,现如今连个粽子都包不好,真是……气死她了! “姐姐别生气。”拓拔谌笑着劝慰她,“早上气大了伤身。这个粽子可是谌儿特地给姐姐包的,里面加了梅子和一些果子,初夏吃是最好的,不趁热吃的话,肚子会吃坏的。” “我只是想吃一次自己包的粽子。”元疏忆还是不高兴,幽怨的看着拓拔谌手里举着的那个散发着香味的晶莹剔透的粽子,碎碎念“连谌儿都嫌弃姐姐,姐姐还是饿肚子吧。” 拓拔谌摇摇头,认真的看着元疏忆的眼道“姐姐可真是冤枉谌儿,谌儿可没有嫌弃姐姐,这只粽子是谌儿包的。”说着,她指了指自己手里拿着的粽子,又指了指元疏忆手里拿着的粽子,“那个是姐姐包的。” 听了她的话,元疏忆柔媚的脸上满是茫然,这小家伙,说什么呢?这不是事实么。 “那姐姐和谌儿就来比赛,看看哪个粽子好吃。我吃姐姐做的,姐姐吃我做的,如何?”拓拔谌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笑,看着元疏忆,挑了挑眉头道。 “你这小家伙,又想用激将法,这次姐姐可不会上你当了。”元疏忆脸上露出笑容,放下手里的粽子,伸出手揉了揉她苍白的脸,又爱怜的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 “嗯……”拓拔谌任由她的动作,接着却趁着她不注意,一把抢过元疏忆做的剩下的半个粽子,也顾不得剥了裹在粽子上的外皮,一把塞到口里,塞的脸颊鼓鼓囊囊的,一边咀嚼着一边笑道“嗯,好吃,是芦苇味的。”说着,她对着元疏忆咧嘴,“这次比赛,姐姐又赢了。” “你这小家伙。”元疏忆不明意味的叹息道,她拿起拓拔谌给自己剥好的粽子,轻轻放在舌尖上咀嚼了片刻,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嗯,这粽子好吃。” “那当然,这些果子都是姐姐自己亲自去树林子里摘的野果啊。”拓拔谌朝元疏忆露出个大大的笑,“这粽子也算是姐姐包的哦。要是没有姐姐摘来的野果,这粽子一定是不好吃的。总之,这包粽子比赛都是姐姐赢的,姐姐是最了不起的。” 这个小傻瓜,就算自己弄了一团泥巴放进她碗里,只要是自己弄得,她也会说好吃的吧?元疏忆心里暗自叹息,这个小家伙啊。 “姐姐趁热吃吧。”看元疏忆发呆,拓拔谌连忙着急道,“凉了就不好了。” “看你这般紧张姐姐吃不吃,是不是在里面放了□□啊。”元疏忆故意皱眉,看着拓拔谌严肃道。 “不是不是不是……”拓拔谌听说连忙摆手,红着脸小声道“谌儿从来没有那般想过,只是这粽子……是用红线包的,嗯……有好彩头的,凉了……凉了……就不灵验了。” “这样啊。”元疏忆点点头,以为又是什么彩线祈愿的功效,毫无疑虑的拿起手里的红线粽子,吃了起来。 拓拔谌自己松了口气的微笑着看着元疏忆慢条斯理的享用美食,一手托腮,心底满满的都是幸福。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传说中有一种红柳树,生长着像织布的纺线一般的红色柳丝,它是月老喝醉了不小心丢在凡间的红线,为凡间互相爱慕的男女牵桥搭线。而心怀爱慕的男女在七月七那天互相绑上红线便会一生一世白首不离。 拓拔谌很胆小,所以她不敢选七月七;拓拔谌很胆小,所以她只能将柳丝裹在粽子上,盼望元疏忆吃了裹了这传说中月老红线的粽子。 谁也不知道她包粽子时心底的期待和紧张,也不知道此刻她心里吃了蜜一般的满足。 一人吃着粽子,一人看着吃粽子,这般常人看来温馨和谐的小夫妻晨间吃早饭的场景,还没维持多久就被人打断了。 就在拓拔谌沉浸在这般美好的时候,她家厚实的祖宗留下的门被人突然砍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粗嗓子的谩骂“拓拔谌你个□□养的死瘸子,还不快给老子出来!” ☆、第37章 五月初四,星辰未散之時,拓拔谌被她的元姐姐拉着在村里的小河边喂蚊子。 “谌儿,你看,这里漂亮吧。”元疏忆将叹未叹,眸子完全恢复了湛蓝的颜色,紧紧盯着潺潺淙淙缓缓流动的水流,掩不住的惊叹,小声的呢喃:“怪道絮虞喜欢一个人坐着马车从清晨走到黄昏,原来有这般好处。” 这里,实在是太美了。 非是一个有着点睛之笔的字或是一首哀婉缠绵的诗所能描绘出来的,旷野的景致。 无论是京都还是草原都未曾见到过的,细细碎碎的美丽的景色。 她喜欢这里。 有点……不想走了。 “是啊。”轻声附和着,拓拔谌无奈的坐在用藤草编织的草席上,靠在元疏忆的左手旁,左手撑在还泛着青翠之色的草席上,右手拿了蒲扇轻轻的给她最喜欢的元姐姐扇着柔和的风,偶尔伸出琉璃一样的鼻子轻轻嗅嗅,确定点着的艾草没有灭之后又任劳任怨的继续扇着。“这里的确很美。” 就算是不美也要说美,不然不就辜负了元姐姐的这份心思了? 更何况,从来,景色都是因为人心变得更美。 “嗯……”元疏忆双手托腮,湛蓝色的眸子里满满盛着笑意,眸光闪烁的时候像是天上的星星跳进河里的碎影,梦幻非常。“现下无人,姐姐可以脱下鞋子了吧?”元疏忆颇有些孩子赌气的心思,嘟着嘴,转过身戳戳拓拔谌毫无肉感的脸,瓮声瓮气的道。 “嗯……”拉长了声音,拓拔谌哭笑不得的看着一脸不高兴的像是得不到麦芽糖就要哭出来的元疏忆,淡淡的点头,“莫说是脱鞋子,姐姐现下脱衣服也是可以的。” “讨厌啦~”听她这样说,元疏忆故作羞涩的捏着手指,长长的袖子半遮不遮的挡了自己柔媚异常的脸,湛蓝的眼里满是戏谑,“谌儿这样说姐姐会不好意思的。” “……马上就要天明了。”找不到可以应对她的办法,拓拔谌苍白的一张脸憋的通红,半晌才憋出来这一句话,好心提醒一直在逗她的元疏忆“姐姐再不脱……” 后半句话被她吞进了肚里,原本通红的脸更是可以开染坊了。因为……此句话,怎么看……都不妥。 “哎呀!”好在元疏忆没有注意到这些,只空空听得她的话,便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赶紧脱下套在脚上的鞋子,将白嫩的初发的莲藕般的清足放进了平澈凉爽的河水里,继而放缓了身子,躺在尚还散发着藤草清香的草席上,湛蓝的眸看着天空斗转的星辰喟叹道:“啊,人生极乐莫过于此,星河迢迢水招招,恋恋清风一梦遥,呃……呃……”支支吾吾的,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元疏忆揉揉自己的额角,不情不愿的转过身看着拓拔谌,可怜巴巴的道:“谌儿帮姐姐续一续,许多时候不读书了,以前读的文字都凝在心窝里出不来了,实在是气人。”声音越说越小,元疏忆实在是羞于开口自己读的书太少,尤其是在比自己小三岁的拓拔谌面前。 无辜的眨眨眼,拓拔谌迟疑了会儿才对着貌似苦恼的元疏忆道:“可是……我爹说文字就像是血,一旦读了书就会嵌进骨子里的……” “……谌儿先续上姐姐的诗再说。”元疏忆苦恼的在草席上打了个滚,咬咬牙暗自下定决心等回了草原一定要手不释卷韦编三绝三月不识肉味的让所有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嗯……”依旧是乖乖巧巧的答应,拓拔谌手里不停的摇着蒲扇,看着元疏忆不停的在清澈的河水里噼啪搅动的莲足,沉吟了会儿慢慢才红着脸道“绿萤红蜓舞白蛟,皎月寒潭抚凝腰。” “不好。”认真的听完,也不待人歇口气的,元疏忆就摇摇头,毫不留情的批判念完诗就一直忐忑不安的拓拔谌,“这首诗明显不符合我当前的心境,也不符合我们所处的环境。”说着话,她摊开素手,随随便便的点了点周围,“我们这里哪有蜻蜓?就是萤火虫也没见着几个的。”说完,她带着丝笑,挑衅的望着拓拔谌,“此次联诗,是姐姐赢了。” “……嗯。”拓拔谌不自在的摸摸自己滚烫的脸,不敢再看元疏忆放在水里的白白嫩嫩的纤足,将头偏过去暗自庆幸此刻天色尚不明,元姐姐看不到自己的窘态,也暗自庆幸她不知道汉成帝拥足而眠的典故。 “哈哈。”自以为赢了的元疏忆很是开心,更加肆意的用脚搅动着水花,在初四的弯月笼罩下,霜一样朦胧的月光淡淡踱上原本就晶莹雪白的莲足,此刻更是如脱脂的鲜凝荔枝,那般剔透,撞进人的心里,雪山巅绽开的莲花般,溅起的水珠一点点的从她白嫩的脚背滑下,缓缓的,慢慢的流淌过她细嫩的皮肤,入了水里,荡起几圈波纹,晃晃悠悠的荡了人心。 她笑的那般开心,一旁忙着擦不断蹦在脸上水珠的拓拔谌见了,也不自觉的露出笑来。 不枉此行。 拓拔谌乐呵呵的想。 若有人问为何已经是子时的时刻两人没有睡在屋里反而露天而宿,拓拔谌一定会无奈的告诉他,元姐姐的诗兴发了啊。 一切都要回溯到初三晚上,元疏忆在傍晚时分在拓拔谌家的庭院下坐着藤椅发呆,眼珠子一转看见拓拔谌晒起来洗干净的粽叶后,毫无来由的,脑子里突然生出五分豪情三分哀愁两分诗意一分惆怅来,随意的搪塞了一顿晚饭,拜托了救回来的女人看家,就拉着拓拔谌收拾了一些东西跑到了河边,开启了领略自然,吟诗作对的夜晚之旅。 元疏忆从来都是个行动派,拓拔谌自叹弗如。只是元疏忆本来万丈豪情要作诗的心思,在只有砚台而无研石的情况下也只得腰斩了,当然,还是得归功于她平日里不爱读书的好习惯。 “就这样睡不会着凉么?姐姐快起来吧,我们现下回家也不算晚。”拓拔谌收拾好自己的心绪,轻声询问着躺在草席上元疏忆的意见。只是许久,除了偶尔从不远处的田野里传出几声蛙声虫鸣,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元姐姐?”拓拔谌疑惑的停下手里的扇子,迟疑着倾身过去察看,却意外的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湛蓝色的眼睛紧闭,脚还放在河水里,白皙的脸庞在蒙蒙淡淡的月色下细腻的像是月宫里走下来的仙子。 “还好我带了足够的厚衣物。”拓拔谌颇为无奈的笑笑,放下手里的蒲扇站起身来,使力弯腰抱起了元疏忆,一只手紧紧搂着她,一只手将带来的厚实衣服铺在有些凉的藤席上,等妥当之后再轻轻的放下她,又拿出一件厚实衣物盖在她身上,自己从怀里拿出手帕轻轻的替她擦了尚带着水珠的双足,边擦边叹息着道“姐姐可真像个小孩子,不会是因为前些日子因为暑气想要脱鞋下河被我制止了,今天才要来河边玩水的吧。不过男忌人摸头女忌人看脚,这些姐姐都是不知道的么?”自言自语着的时候,就已经将湿漉漉的金莲擦干净了,拓拔谌盯着元疏忆的睡脸看了会儿才摇摇头给她盖好衣物,自己也慢慢的躺下,却是看着繁星闪烁的天空发起了呆。 今天晚上真的很美。 时间不早了,元疏忆精神抖擞的对着河边照了照,确定没有不妥之处时才乐呵呵的拉着拓拔谌往小河边的树林里进发。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果脯粽子啊,马上就能实现啦! “所以,姐姐是因为想吃水果味道的粽子昨晚才要露宿在河边的么?”拓拔谌好奇的问。 “当然!”元疏忆非常得意的回答道,“有人说过清晨沾染露珠的果子采摘下来才是最美味的,我们当然不能错过啦。要是昨晚在家里睡,今天恐怕就赶不及采摘新鲜的果子了,那样口感就会不好,姐姐就不想吃谌儿辛辛苦苦包的粽子了,辜负了谌儿的一番苦心,姐姐会自责而死的。”夸张着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元疏忆拉着早已收拾好了一切的拓拔谌,慢慢的朝村边的树林里走去。 “说的……也对。”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在嘴里拐个弯变成了这样,拓拔谌无奈的看着高高兴兴往前走的元疏忆,心中叹气却依然跟着她的脚步,撑着拐杖,缓缓移动着。 说起来小河边到树林真是不太远,就是刚学会走路的稚童一柱香的时间也够了,因此并未等太久她们就到了树林。 说实话,在这个小村庄里住了这般久,拓拔谌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这个据说可能是全村最珍贵之一的地方,林林总总有不少树种,有自己认得的有自己不认得的,或枝繁叶茂,或果实累累,虽是初夏的时候,却依然可以看见秋日的景象。各型各样的树下还有许多青翠的草和五颜六色的蘑菇,以拓拔谌现在的眼光看,这都是粮食啊。 “哎,谌儿,这是什么树?”一旁的元疏忆突然开口问道,拓拔谌闻言转身望过去就看见一棵以匍匐形态生长的树,树上没有半片青翠的绿叶,丝丝缕缕缠绕的都是红丝一样的东西,攀爬在整个树上,形成了巨大的树冠,而那树就像醉卧的美人一般,静静的躺在那里任人欣赏她美丽的姿态。 “不知道,没见过。”拓拔谌疑惑的摇摇头,正要走上前去好生端详时却被元疏忆拦住了,“算了,那树有点邪门,咱们还是随便摘掉好吃的果子就回去吧,没必要碰这些。” “嗯。”一向很乖很听话的拓拔谌闻言,毫无疑义的放弃了对这棵树的研究,专心致志的寻找起元疏忆所说的好吃的果子来。 欣慰的看着听话的拓拔谌,元疏忆微微笑笑,转身也去寻找果子了。 “姐姐,这里有青梅果。”几乎是喊出来的,拓拔谌兴奋的对着不远处正寻找果子的元疏忆道,“姐姐快来啊!”说着,她伸出手使劲挥了挥自己手上满满的青梅果,想要让元疏忆看看自己的成果,“这地下有好多青梅果!” “小姑娘,你不知道乱动别人东西是不礼貌的行为么?”就在拓拔谌快乐的挥手时,一道有些暗哑的嗓音突然进入她的耳朵里,下一瞬,就像刮风一样,忽然她被卷了起来,还未回过神时却已经被那风放下,只是拓拔谌手里的青梅果都丢了踪影。 “你是谁?”拓拔谌还未反应过来,元疏忆早已飞身过来护在她身前,一双戒备的眼中眸色渐渐加深,眼看湛蓝色的眸子就要显现—— “就算你没有将生命蛊给那个小姑娘也不是我的对手。”暗哑的声音突然显在她耳边,元疏忆心里一惊,慌忙往身后的拓拔谌那里看去,却看见她茫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模样,立马明白她听不见这个人对她说的话。 “你是谁,怎会知晓我族秘密!”元疏忆咬着牙,露出原本湛蓝的眸色,一双眼里毕露杀气,环视四周,似乎只要看见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她便会瞬间化身为狼扑上去咬断她的脖子。 “年纪轻轻杀气可不小。”那暗哑的声音叹息着道,“杀人可不是个好习惯。” “这只是我的十分之一!”元疏忆与她说着话,还不忘挑衅“对我来说杀人只是家常便饭!” “……看来你的家教不好。”突然之间那声音凌厉起来,“我有必要替你补补!” ☆、第38章 在百姓的夹道欢迎里,长公主乘坐的马车缓缓驶在去往祭天祖庙和神坛的路上,马车装饰华丽,前面还有皇帝与皇族唯一的后辈——皇上的亲侄子清王拓拔宏,两人一左一右护着圣舆,着实是体现出长公主应有的身份和高贵。 能在昭国得到如此待遇的,怕也只有长公主了。 “近日怎么不见疏忆?”充斥着淡淡熏香的马车里,荆赋离坐在软榻上,随意从马车上的小桌下抽出一卷书,一边翻看一边轻声问道。 “又不知疯哪里去了呢。”梁絮虞隔着帕子从桌上拿了块桂花糕,笑着回话,“皇姑又不是不知道她跳脱的性子,不折腾点什么她睡觉都睡不着的。” “那也该派人找找。”荆赋离看完了一页,又翻了一页书,皱眉道,“她今年也不小了。” “再大也还是小孩子心性。”梁絮虞笑着摇摇头,“她就是仗着有皇姑与皇伯父庇佑,才这般无法无天。” “只我……们终究不能护她一世。”荆赋离淡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堵住了梁絮虞的说辞,她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好勉强笑笑,一边小口咬着帕子里的桂花糕一边道,“皇姑与皇伯父都是上天眷顾之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只是这句话的声音越往后越低,连她自己都有点不相信。 这句话的真实性有多高。 荆赋离听完后也只是沉默的看着书,没答话。而梁絮虞也在沉默里慢慢的吃着手里的桂花糕,虽然她吃的挺快却几乎听不见咀嚼的声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教养之高,令人望尘莫及。 “絮虞,你很像我。”良久,在梁絮虞开始吃第四块糕点,已经喝了一盏茶以后,荆赋离才放下手里一直拿着的书,定定的看着她道。“你很像我。” “可我毕竟不是皇姑。”梁絮虞微微笑了笑,又拿出一块帕子擦擦没有痕迹的嘴角,轻声道,“首先,我不姓拓拔。即使皇姑与皇伯父再怎么疼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再者……我是在草原长大的,从小的玩伴只有疏忆一个人。”梁絮虞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说完她就意识到不妥,立马致歉道“皇姑,絮虞冒犯了。” “你看的比我开。”摇摇头,不介意她话语里的意味,荆赋离看着眼前可以说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侄女,心里叹息。她已经长成了一个倾国的美人,但凡见过她的都说与自己相似,实际上两个人只有外貌上有些神似,内里却是差了不止十万里。 不,也许连外貌都是不同的,毕竟,她们从来都没有血缘关系。 “皇姑的占卜之术远在絮虞之上,这样说真是要羞死絮虞了。”梁絮虞撒娇一般道。 “族里可好?”荆赋离又从小桌子底下拿了一本书,像是不经意一般问道。 “都挺好。”梁絮虞昧着良心回答道,如果从族中人口越来越少牲畜越来越多,不担心粮食这个方面来回答的话,的确,她们族里的确很好。 “嗯。”荆赋离答应着,又翻了一页书。马车外面,百姓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可就算这样,梁絮虞依然能够听见荆赋离纤细的手指翻书的声音,“沙沙,沙沙”,像是春天第一缕风吹到草原上的声音。 都是柔和而又凌厉的。 “时间还早。”荆赋离停下了手里翻书的动作,左手拿着书,右手轻轻扣在上面,慢慢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梁絮虞柔和淡蓝色的眼眸,轻声叹息,“时间还太早。”所以千万不要盖棺定论,千万不要去随意揣测任何一件事,别忙着拒绝也别忙着接受,一切的一切,时间都自有定夺。 “所以说,絮虞还是太年轻了。”梁絮虞苦笑,“既然如此,希望皇姑到时给絮虞三个月的时间准备。” 荆赋离淡淡点头,一向淡然的脸上也有了些许悲伤的裂痕,“絮虞……可怪皇姑?” “要到祖庙了。”梁絮虞微微摇头轻声提醒道,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吉安的声音就从马车外传了过来,“宫主,梁姑娘,皇上让奴婢告诉二位,还有半柱香就到祖庙了。” “知道了。”荆赋离闭眼,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叹息着吩咐她,“传下去,祭天以后我们回渟渚宫。” “是。”吉安答应着退了下去,马车里重新归为寂静,马车里两个风华绝代的人各自沉默着,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有一天,等生命成了负担,守护成了牢笼的时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有些人是迫不得已,有些人却是天生就为此而生;前者被动的往前走,珍惜自己走的每一步路;后者自己选择最轻松的路并愉快的走下去。 这就是区别和距离,也是判定人的一种方式。 辰时左右,长公主一行人终于到了祭天的地方,长公主与皇帝各自沐浴更衣完毕后便一步步走上祭天的石阶,长公主手执祖陵旁生长的最有韧劲的柳条,皇帝拿着祖传的大玉圭,两人一站一跪,在几百官员几千随从护卫几万百姓的面前,在祖庙前静静祈愿。 皇旗猎猎随风舞动,四周百姓自动自发的随着皇帝而跪下,人头济济,像是置身闹市,明明四周鸦雀不闻。 梁絮虞第一次感受到皇权下的神权是怎么样的。 “你猜,那两个人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一道男声突然在她耳边回响,不用转身也知道是谁,梁絮虞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亲切的提醒道,“清王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您还没有登基,那两个人还是您的长辈。” “哦?本王可以认为絮虞皇妹这是在关心本王么?”拓拔宏脸上露出笑来,怎么看此刻的他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模样。 “清王真是抬爱了,絮虞姓梁不姓拓拔,如何能与王爷有兄妹之称呢?”梁絮虞继续微笑谦逊道。 “诶,既然皇叔都封皇妹为公主了,那皇妹与宏就是一家人了。何来“抬爱”之说?”拓拔宏依然笑眯眯的,他今天穿了身紫色的蟒袍,纯正的紫色在太阳底下绽放出了它应有的颜色,使得它看起来更像一件紫红色的衣服,而拓拔家祖传的好样貌在这件衣服的衬托下更显得俊朗异常。 梁絮虞原本灿烂的笑容在这件衣服下就有了丝阴影。 “既然如此,那就冒犯了,皇兄。”梁絮虞微微欠身问候道,在得到拓拔宏一个虚礼后她缓缓站起身来,不经意的问道,“皇兄可知疏忆去了哪里?最近族中有些事想找她商量商量,却总是找不到她,皇妹派人去找,却意外得知有个侍卫说他曾经看见皇兄府上的侍卫与疏忆在一起切磋武艺,不知皇兄可知道?” “疏忆皇妹贪玩是出了名的,也许她只是在哪里玩的欢了现在不想回来罢了。”拓拔宏拿出一把折扇挡住自己头上射下来的阳光,笑道,“本王可从来没听府上的侍卫说过他们何时与疏忆皇妹切磋武艺了,再说了,疏忆皇妹万金之身,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的。皇妹还是好生去别的地方找找吧,指不定就在哪个拐角里找到疏忆皇妹了呢。” “说的也是呢。”梁絮虞笑笑,拢在长袖里的手指甲微微掐了掐掌心,又道,“前两日族里的七长老央哀絮虞,说是他的小儿子突然没了影踪,让皇妹帮忙找找,只是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不见了实在是棘手的很,不得已皇妹向皇伯父借了几个影卫查找,只是他们回报我说最后的线索到了一个人的府上就断了,絮虞百思不得其解,特来请教皇兄,这找人,该如何找呢?” “哈哈,皇妹又在说笑了。”拓拔宏随意扇了几下折扇,半遮半透的露出自己的脸,无奈道“皇兄毕竟不是金吾卫,小时候捉迷藏也总是赢不了两位皇妹,现下皇妹与皇兄探讨找人之事,皇兄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呢。” “那倒是皇妹的不是了。”梁絮虞微微笑着,看着拓拔宏的面庞,却突然好奇的“咦”了一声,不待拓拔宏询问便道“皇兄最近可是有了皇嫂了?” “絮虞皇妹何出此言?”拓拔宏笑容一僵,继而又若无其事的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慢悠悠的打趣道“莫不是皇妹看上哪家公子,春心萌动了吧?” “这么说,皇兄还没有皇嫂么?”不理拓拔宏调戏一般的话语,梁絮虞皱眉叹气一副担忧的模样道,“絮虞记得皇兄今年也有十九了呢,还有一年皇兄就要弱冠了却还没有王妃,这样实在是说不过去。皇兄不介意的话絮虞可以帮皇兄跟皇伯父提一提,听说现在有许多大臣的女儿都有意于皇兄,排着队要当皇兄的王妃呢。” “皇妹还是忧心别的吧,皇兄自己有分寸,就不劳皇妹费心了。”拓拔宏扯着嘴角笑,“说起来,皇妹还未回答皇兄,皇叔和皇姑此刻在想些什么呢?” “就像皇兄说的,絮虞虽然会占卜却不会读心术,皇伯父与皇姑在想些什么,絮虞又如何知道呢?”梁絮虞微微笑着将目光放在不远处一站一跪的两人身上,无声的说了句“反正想的不是一件事就对了。” “倒也是呢。”拓拔宏微微笑着,也把目光放在那两人身上,嘴角笑容不变,只是眼里冒出杀机,心中的冷气也越来越重。 没有人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除了他们自己,可对于拓拔继和荆赋离的心思,就算梁絮虞不用占卜也能猜到她们都在想些什么。 只能说,大家各自珍重吧。 梁絮虞心中叹息,她从来都不是个好的占卜师。 ☆、第39章 也不知道有多少遇见是冥冥注定,也不知道有多少命运会因为天上转动的星辰改变分毫而差之千里。 人生若只如初见,往事随风皆不现。 拓拔谌被那浮在水上的头发吓了一跳,拿着棍子的手紧了又紧,每天因为擦着青盐的而白皙的牙齿咬的“格格”响,本来就苍白的脸因为惊吓更是白的厉害,犹犹豫豫着在原地踯躅。小时候她听自己的娘亲说过,水里有一种水鬼,会变成人的模样专程迷惑小孩子,等到小孩子被吸引着靠近水边就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其吞入口中,嚼都不嚼直接吞进肚子里。 小孩子的想象力总是丰富的,再加上她娘总是在晚上临睡前抱着她说这些故事,因此拓拔谌小小的脑袋里就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水鬼的影子,也正因为这个拓拔谌小时候就不敢太往水边靠,有次好容易跟着她爹来到小河边玩耍,却因为发生了那件事而致使拓拔谌对待“水”这种东西更加的小心翼翼,因为她相信,水是有灵的。 “是河神吗?还是……还是水……水鬼?”拓拔谌壮了壮胆,捏着手里的棍子询问道,只是好半天都没听见声音,让拓拔谌一度怀疑方才的声音只是自己的臆想。 “可能是我听错了?”拓拔谌小声自言自语,紧接着松了口气,“应该是昨天做绣活做的太晚产生的幻觉吧。今天可不能再晚了。”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不用面对诡异的水鬼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救……我……” 这下拓拔谌不但听清了,还看得很清楚。被水面上的荷叶和水草遮挡的地方,浮起来一件火红色的纱衣,与青黑色的发纠缠着,远远看着,定会以为是夏日的青萍与未待时节来到便怒放的菡萏。 所以说,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元疏忆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那么狼狈的一天,武功尽失满身是伤的被打下山崖,跟着河水随波逐流,整整三天,日头从东边升起来又从西边落下,为了保命,昏昏沉沉的时候她甚至生吃过河里的水草。 所以说,人为了活命,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可以忍辱负重,可以不知廉耻,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对于拓拔宏那个男人,元疏忆向来是没什么好感,但亏得梁絮虞一直微笑着与他周旋,才能做到拓拔家和梁家相安无事。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拓拔宏会为了一己私欲想要杀了自己。 说是一己私欲也太浅显了些,毕竟杀了自己有太多的好处。在水里泡了三天有余,手脚的皮肤已经泡的发皱,浑身上下□□出来的血口子因为伤口在水里的浸泡疼的也有些麻木,元疏忆侧着身子,半睁着眼努力呼吸着水面外潮湿的空气,混沌的脑袋里早已分不清此时是什么时候,自己又在哪里,可是在这个时候却依然能想到拓拔宏那个贱男人只要杀了自己就能得到的东西。 心里愤怒的火焰虽然在燃烧,却敌不过渐渐变冷的身体。元疏忆认命似得把脸放搁在水里。 也罢,反正没人救自己也撑不了多久,不如就这样了结吧,虽然死的不如意,可到底没让拓拔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说到底还是我赢。元疏忆迷迷糊糊的想,拓拔宏,你这个贱男人,到最后不还是本宫赢了?!就算本宫死了,也不让你多苟活一天! 只是不知是出于对既定命运的不甘,还是骨子里头不服输的韧劲儿,让她一再的挣扎,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发出细小的声音,竭尽全力想要摆脱附在自己身上的锁链。 “疏忆,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宫里族里酒宴已经备下,你又要去往哪里?”梁絮虞坐在书桌前,一只手微微撑着额头,一只手抚摸着旁边温顺靠在怀里的鹿鹤鸟光滑如丝的羽毛,眼神不善的盯着她瞧,脸上虽然还是惯有的温柔笑容,但从小玩到大的经验告诉她,絮虞生气了。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借口你都不相信。”轻浮的拍了拍纱衣上方才与鹿鹤鸟争斗时扯下来的羽毛,元疏忆笑了笑,美艳的容貌就像花一样盛开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那些正经的宴会,与其花费力气阻我,倒不如放我出去,放心,只是如以往一般在京都里转一会儿,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也知道的,我再怎么胡来也不会辜负皇姑姑与皇伯伯的心意的。”眨了眨湛蓝色的眼睛,她半威胁半祈求的看着自方才发现她的意图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梁絮虞,“絮虞?” “平常我可以答应你这件事,但只有今天,不行!”罕见的,梁絮虞流露出与她记忆里不相符合的严肃,她站起身从书桌前走到她面前,袅娜的身姿挡在了她前行的路。“疏忆,答应我,今天不要出门,宫里的宴会我会回禀皇姑与皇伯父,说你昨夜感染风寒不能参加……” “我不答应。”甚为平淡的说出口,就像是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她再一次违抗了族里最有威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祭司的命令,一意孤行。“除非,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湛蓝色的妖媚眼眸蓦地对上浅蓝色的温柔眼眸,逼视的厉气几乎可以冻杀人,“从以前开始,你就一直对我说着这些在我看来莫名其妙的话,我知道你肯定是知道什么,不对,或许应该说你通过准确的占卜明白了我的命运。我被偷钱袋那次是,现在亦是。只是,我不明白……”猛的取出随身携带的牛皮软鞭,元疏忆感觉自己的肺腑里面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我不明白,既然你知道所有,为什么不说出来?现在,挽留我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我要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 “你知道的,我不会说。”梁絮虞摇摇头,浅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坚毅,伸开双臂拦在她面前,“但今天,你也不许出门。” “梁絮虞!”元疏忆气的浑身发颤,高高的举起自己的牛皮软鞭,站在她对面的梁絮虞甚至能听见她牙齿被咬的声响。“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这幅情形。既然知道别人的命运,你提醒一下又有何妨?知道了却守口如瓶,占卜的意义又在哪里?!我从小时候就非常不喜欢你行事的作风,”元疏忆咬着牙,目眦欲裂的瞪着眼前的人,努力压抑着自己胸中的怒火,强迫自己把剩下的话说完,“如今亦如是!”说着,她高高举起的鞭子就要落下来,一直在书桌旁垂头站立的鹿鹤鸟忽的飞了过来扑在她身上,“呜呜”的叫着,还不忘用头拱了拱她,像个撒娇的孩子似的。 “鹿鹤,退下!”元疏忆沉声喊,原本湛蓝色的眼眸中的颜色逐渐加深,眼看着就变成了纯正的深蓝色,“再不让开,我就把你的毛扒光再烤了你。”威胁着,元疏忆伸手轻轻拨开了鹿鹤靠在她身上的脑袋。 “鹿鹤,过来。”梁絮虞微微笑着上前一步俯身将鹿鹤鸟拉了过来,无视元疏忆的鞭子,朝她苦笑道,“疏忆,我祭司的身份让我不能随便透露族人的未来……” “所以,你就不要拦着我。”元疏忆笑,拿着鞭子凌空抽了一下,“啪”的一声书桌不远的花瓶就碎了个干净。“生也好,死也罢,我都不会在意。只是我一直不明白,既然是宿命,既然有祭司,既然有占卜,为什么我族还会如此?”收下鞭子,元疏忆柔媚的笑,有种苍凉的味道,“所以,这从来都不是占卜可以决定的。” “就算前面是悬崖火海,也会毅然决然的走下去呢。”梁絮虞也笑了,站在原地看着满面寒色的元疏忆,逆着光的帐篷里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丝竹般清凉的声音,“疏忆……我与你一月为期,若……路上……小心。” “我不会感谢你的。”转身,元疏忆慢慢的往前走,眼看着要掀开厚实的帘门,走到外面。 “生辰快乐。”身后传来轻声的祝福,与之相附和的是一声长长的啼叫“呜——” 没有丝毫停顿的,元疏忆走了出去。 听说人死之前会将记忆中此生所有的事情都过一遍,那是称为回光返照吗?元疏忆朦朦胧胧的想,不然怎么会看见自己生辰当天与絮虞的谈话呢?说来也可笑,竟然在生辰当天被人打成重伤掉在山崖下,恐怕再没有族人会比自己死的更冤枉了。元疏忆模模糊糊的想着,真是死不瞑目啊。 “不管你是神还是鬼……”苍白的脸上满是慌张的汗水,拓拔谌无声的咽了口气,一边慢慢朝水边移动着一边小声的自言自语道“不管你是神还是鬼,既然你向我求救就说明你遇到了麻烦,你等一下,我会救你的。”说着话,拓拔谌放下手中的棍子,看着那闪着光的河水,闭着眼睛咬咬牙跳了下去。 ☆、第40章 “嘟嘟——” 手机提示的声音响起,她敛着眉头放下正看到精彩部分的书,拿起在桌子上的手机,点开短信,果然,又是那个号码发过来的。 “入秋了,天气凉,你在那边记得要多加衣服,不要一味地追求美就穿的少,小心不要感冒了。” 很温馨的叮咛,像是母亲一样,但她可不认为这是母亲发来的短信,毕竟,没有哪一个母亲会每天早上晚上都发来一条问好的短信,因为她们懂女儿的心思,知道女儿需要和独立。 既然不是母亲,那就是情人了。 原谅她这样猜来猜去的吧,实在是因为自从她换了这个号码以后,每天早上都会收到那个号码的一条“早上好”的短信,晚上入睡之前则会收到一条“晚安”的信息。 虽然如此,但她并不认得这个号码的主人,也就是说,这是条发错了的信息。或者说,那个号码的主人想要发信息的人,不是她。 是之前用这个号码的人,或者更之前的人。 不得不佩服那个陌生的号码的毅力,她是去年暑假换的号码,当天晚上就收到了这条短信,之后一直持续至今。 不是没有想要发信息告诉那个人牠发错了号码,但手指在手机上点了又点,还是取消了发送。 不为什么,没有希望的生活,是痛苦的,不是吗? 既然那个号码发错了,且一直错到现在,就说明牠根本不知道牠原本想要关心的人的讯息,只能靠着错了的号码这仅存的联系安慰自己的心。 看来牠是真的很爱这个原来号码的人啊。 不会过多的纠缠,只是每天早上的早安,晚上的晚安,以及节假日的问候,不得不说,这还是个有才气的人呢,节假日的祝福都是用诗写成的。 只是,那也与自己没有关系吧? 她微微叹了口气,微笑着将那条信息的内容又看了一遍,继而轻点手指删除了它,落寞的脸印照在放下手机屏幕上,她勉强打起精神,继续拿起书看起来。 谢谢你,未知的陌生人。 即使我知道你关心的不是我,却依然贪心的渴望着你的温柔。 以至于,我忽略了你的痛苦和绝望。 所以,再见。 ☆、第41章 “拓拔谌,你这个狗娘养的瘸子,快给你金爷爷出来!” 门板被踹的嗵嗵响,其间还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辱骂声,拓拔谌原本苍白的脸听见这话就隐约泛着清白,拄着拐的手也抖个不停,显然是被气的不轻,即便如此,她还是转过身握着元疏忆的手担心的叮嘱她,“姐姐别动,站在这里等谌儿,谌儿一会儿就来。” 向来冲动执着的元疏忆,此次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冲上去将那满口喷粪的家伙打个半死。她只是缄默的站在那里,盯着拓拔谌的脸看了会儿,在外头撞门与谩骂的声音越来越高和拓拔谌愈见着急的脸色下,元疏忆僵着脸点了点头。在得了元疏忆的保证后,拓拔谌才安心的拄着拐一瘸一拐的往门口走,打算去开门。 盯着她瘦弱萧索的背影,元疏忆心内五味杂陈,她偏过脸看着院子里花架下她折腾的那些花草和拓拔谌给她编的藤椅,久久的凝视,一双眼眸深不见底,像是在思考,又或是在做着别的什么,只是静默。 没等拓拔谌拄着拐踉踉跄跄走到门口,她家祖传的杨木门就被人砍开了,随后泼皮王金那张可憎的脸就入了她的视线。 还来不及心疼那厚实的可以阻挡大水与盗贼的门板,拓拔谌身子一歪就摔到了地上,拐杖被人拿柴刀砍成了两半,手掌与手指处细腻的皮肤也摔破了皮,染上了泥沙。都说十指连心疼的刻骨铭心,但此刻的拓拔谌觉得,恐怕上刀山下油锅都没这般痛,她从小时候就是个坚强的好孩子,蹭破了皮从来不哭,即便此刻她疼的浑身冒冷汗,不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就湿透了,嘴里也没吭一声。 “拓拔谌,你个小杂种,连你金爷爷的一根手指也抵不过,怎么?还没过年呢就要给你爷爷磕头了?”王金说着话踢了拓拔谌好几脚,惹得他身后的那群破落户们连连粗着嗓子大笑。 原来那日王金打了拓拔谌后,本以为将她打死了,怕吃官司,自己躲到了姑妈家,这才好几日没找拓拔谌麻烦。提到他姑妈,就不能不提一下他的姑爹了,石头村的村里大小事务都要他掂量掂量的族长,在石头村里很是受人尊崇,连带着他的子孙也高人一等。王金也就是沾了他姑妈的光,不然也不能任他胡作非为了这么些年,村里熟知他品行的见到他都绕着走, 就是不想惹上他这么个大麻烦。 原本以为拓拔谌已经死了,塾料前些天他旧习难改跑到镇子上喝花酒的时候就听的有人谈,石头村那个瘸了腿的小子,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被人打个半死不活的两天就好了不说,又捡了个漂亮媳妇呢。 当即,他安心的同时,骨子里的恶气还是没撒掉,只一边喝闷酒一边心里默念,好好好,拓拔谌你这个小杂种,等爷爷找到机会定要扒了你的皮。好巧不巧的,他在镇子里用他姑爹给的钱逍遥快活了几天,等端午时看见家家户户偕老伴幼的吃着粽子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买来的便宜娘子,可当他喝的醉醺醺的往家里跑时却没看见半个人影,怒火冲天的他揪着邻居的领子来问,却是被拓拔谌带回家去了。 当时他气的一拳就把那个胆小的邻居打晕了。 好小子,爷爷没打你婆娘的主意,你倒是打起我婆娘的主意了啊! 越想越气,喝了酒的血气涌上来,他拿起家里的柴刀叫上几个平时在一起喝酒赌牌的狐朋狗友就往拓拔谌家里去,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好小子!是不是你老子娘走的太早没人教你道理啊!也不看看你是谁,你金爷爷的人你也敢碰,是不是想要去见你那便宜爹啊?”王金恶狠狠的拿刀抵住了拓拔谌的脖子,哈哈大笑道,满口酒气夹杂着汗味熏的拓拔谌难受的别了别身子,只是她的目光始终放在堂屋门口的元疏忆身上,眼神真挚柔和,元姐姐,别过来。 而仿佛真的是应了她的心思,元疏忆真的没过来,或者说,她没法过来。 她被人施了术法,从拓拔谌一瘸一拐的往门口走的时候。 无声无息的。 就被人施了术法。 “又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元疏忆“恶狠狠”的问,当然,别人是听不见她“恶狠狠”的话的,她现在全身动弹不得,连微笑都做不出来更别说作出“恶狠狠”这个动作了。所以,这个“恶狠狠”只是她想象出来的、她知道对方一定也知道的,那个“恶狠狠”。 “呵呵呵呵呵,小家伙可真不可爱。”与预想之中的苍老暗哑声音不同,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个柔媚的女声,纵然元疏忆自认自己风姿过人,柔媚天成,向她求婚的人可以从京都排到草原,但还是不得不否认,这把声音真是……让人酥了骨头。 “你到底是谁?”元疏忆闭着眼,被白皙眼皮覆盖的眼眸的颜色一变再变,眼看着就要变成深蓝色—— “说了你打不过我的。你打不过我,自然,也破不了我的术法。”似笑非笑的,那声音如此说道。这倒激发了元疏忆的斗志,她也媚笑,“这可说不准。您老人家没听说过‘后浪推前浪,前浪死的应当’这句话吧?!” “嗯,的确是没听说过,不过听人说你从未读过书,怎么?尽听这些民间熟语了?”笑吟吟的,那声音又“嘲笑”她道。 “不要太过分!你听的哪个混账污蔑我!”元疏忆气的心窝疼,她想咬牙,想瞪眼,想拿出她怀里的牛皮软鞭把那个人抽死!但,一切幻想在“她动不了”这个事实面前都是徒劳。 “别生气,你看看,那个孩子会被打死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那声音又说道。 果不其然,元疏忆以眼角余光看过去,果然看见拓拔谌倒在地上,那个前些天将谌儿打的差点背过气的人在一脚一脚的踢着她,旁边不少人在围观,而拓拔谌那个傻姑娘,只是闷不吭声的受着,也不知道躲开。 “谌儿!”元疏忆急得不行,运用了全身的气力想要破了这个奇怪的人给自己下的术法,一动之下大骇,自己的功力呢? “难道你们的大祭司没有告诉过你,生命蛊不能随便给人么?”难得的,那声音严肃着道。 “你说什么啊?”元疏忆装傻,“什么大祭司,什么生命蛊,听都没听过。” “是啊。你没听过。”感叹着,那声音道,元疏忆以为自己骗过去的时候,那声音又不阴不阳的道,“你连借大祭司的势这种事都做过,又如何没听过?”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你认得絮虞?是絮虞告知你的?”听了这话,元疏忆脸色一变,质问道。 “只要你做了,就没有不会有人不知道的理。”那声音沉声答,带了一丝恨铁不成钢。 “那又如何?不过是跟絮虞借了个东西。”元疏忆满不在乎的道,“反正我们从小玩到大,借我一样东西,不过分吧。” “你说你与她是从小到大的玩伴,那好,你与那个孩子又是什么关系?”那声音说着,元疏忆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转了过来,正好迎上拓拔谌望过来的柔和目光,里面的呵护与小心翼翼一览无余。 “你与她,是何关系?纵然你与她亲密无间,与你们的大祭司又有何干?”被逼问着,元疏忆说不出话来。 “身为现任族长的你,难道没有想过你的族人,没有想过你的一举一动会给你的族群带来多大的伤害吗?难道你不知大祭司的力量是不能随便运用的吗?还是说,你只是任性?你不惜违反族规将自己的生命蛊拿出来救这个可怜孩子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元疏忆闭着眼,心里默默的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已经算是逆天而为了。”那声音又叹息着道,“你不知道,她姓拓拔吗?” “呵呵,笑话!她叫“拓拔谌”,不姓拓拔姓什么?”元疏忆冷笑着答。 “你既然知道她姓拓拔,还要将生命蛊给她,是当真想要与她白首不分了?” “这与白首不分有什么关系!”元疏忆皱眉,“当时她快死了,我不用生命蛊救她,她死了怎么办?!” “……看来你们的大祭司瞒你许多啊!”感叹着,那声音发出了更加柔媚的笑,不知是不是错觉,元疏忆总觉得对方表达给自己的不是愉悦,反倒是……忧愁与洒脱。 很意外这两种东西能混在一起,元疏忆选择了装聋作哑。 “好了,你可以动了,去救那孩子吧。只是我还是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听见可以动了,元疏忆连犹豫都没有,飞身上前就把正在欺负拓拔谌的王金给踢飞了。 就在她扶起拓拔谌的那一刻,耳边响起了一句话,“救得了一时,能救得了她一世么?” 没理这句话,元疏忆给拓拔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深蓝色的眸子看了眼原本垂涎她的那些人,意料之中的,那些人的身体缓缓倒下。 京都,远在祖庙的梁絮虞突然脸色一变,急急忙忙走上马车,掏出怀里的帕子捂住了嘴角,苦笑着看了看帕子里鲜红的东西,慢慢靠着马车壁闭上了眼。 ☆、第42章 梁絮虞的身子瘦削的如一张宣纸,在那个华美的马车里,就像是随风飘荡的蒲公英,柔弱的不知春风会将她带到哪里。 元疏忆就站在马车外面,隔着一层薄薄的马车壁,看着她的动作。虽然不可思议,但她分明看见了她雪帕里的鲜血,记忆里草原上大雪里的红梅一般,美得勾魂夺魄。 元疏忆想,她们不愧是流着相同血脉的人。 忽的,梁絮虞动了,她慢慢的抬起头,像是有所察一般看向元疏忆所在的方向,浅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晶莹的泪珠,她定定的看着元疏忆,在后者惊讶的目光里,她及腰的青丝一寸一寸的褪为白色。 雪的颜色。 “疏忆……”白了头的梁絮虞笑着唤她,“疏忆……” “絮虞!絮虞!”元疏忆慌了,她忘了自己是在马车外面,正隔着马车板与梁絮虞对视,看见梁絮虞如今的模样,她着忙的就要往梁絮虞那边跑,可在她迈开脚步的那一瞬,梁絮虞对她笑了笑,接着,她的身体就如烧尽的纸张那样,瞬间消散了。 阳光这时从马车的窗牖外照进来,还有飞尘在空气中浮沉,灿色的阳光照到梁絮虞方才坐着的地方,元疏忆清楚的看见,那里余下了一堆灰烬。 絮虞死了,就在自己面前。 “梁絮虞!梁絮虞!”元疏忆疯了一般的喊,眼眸里的深蓝色几乎要与海水融为一体,“梁絮虞!!” “呜——” “梁絮虞……” “呜呜——” “梁……” “可醒了?” 一个戏谑而又熟悉的声音传到耳里,元疏忆皱了皱眉,偏过头想要看看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只是朦朦胧胧的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她想走近一点,无奈四肢像是骑了几天几夜的马那样酸软无力,她咬了咬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又重新的因为四肢无力而摔了下去,如此反复,元疏忆恼了,她提起身子一跃想要靠轻功飞过去—— 却“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噗——睡个觉也能折腾成这样,鹿鹤,你去把她弄醒。”那道让人熟悉的女声又说道。 “呜呜——” “哎呀,我倒忘了这件事,那好,你在一边等着,我来吧。” “呜呜!” 元疏忆莫名其妙的听着这莫名其妙的对话,她现在全身不得动弹,难受的紧,不自觉的就开始揣度这两个声音的主人来。在她想要更进一步思考的时候,突然,不知哪个地方的暴风雪爆发了,雪球滚的老大,紧紧追着她,为了活命,她本能的跑啊跑啊,却听见那个一开始就戏谑的声音感叹道,“都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给我清醒点,元疏忆!” 迷迷糊糊中她觉得她的脸一疼,紧接着就看见了正捏着她脸的梁絮虞和一旁兴奋的直跳脚的鹿鹤鸟。 “终于醒了啊。”梁絮虞笑眯眯的揉了揉她的脸,“怎么叫你都不醒,要不是看你死死的拉着绒被,我都以为你是被魇住了呢。” “方才是……做梦?”元疏忆喃喃自语,坐在铺在地上的羊毛毡上抱着一床被傻愣愣的,刚睡醒时挣挣扎扎迷迷糊糊的样子取悦了一旁趁机努力揉她脸的梁絮虞,她放下捏着她脸的手,改为揪着她的脸,一边揪一边用温柔的声线慢慢的数落她,“你还说呢,昨日明明晚间与我约好今日煮酒看雪的,你倒好,从大清早开始就抱着被子不放,若不是鹿鹤跑过来告诉我,我还傻呆呆的在凉亭那里等着你呢,你说,你是不是罪不容诛啊?!” 元疏忆听了她的话愣了愣,转过头看着义愤填膺继续揪着她脸的梁絮虞,又看了看一旁兴奋的手舞足蹈明显幸灾乐祸的鹿鹤鸟,好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都快午时了,你再起来晚点就可以赶上晚餐了。”梁絮虞笑眯眯的回她。 “不是,我是问……这是几年?是昭国几年?” “唉,疏忆你莫不是睡坏了脑袋吧?这是昭国九疏五年啊,过了今天刚好是个整年,为了这个,皇弟普天同庆,今天宫里还派人请我们去赴宴呢,快一些收拾好,就有热闹瞧了。”梁絮虞说着话,就要推搡着元疏忆去换衣服,只是元疏忆今天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往常听见宴会和热闹跑的比谁都快的她,今日一反常态的抱着被子坐在地上,木头桩子一样不动弹,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梁絮虞见状,奇怪的摸了摸她的头,自言自语道:“嗯,不烧,看你这能吃能睡的模样肯定也没被人下了咒,那这是怎么了?真的被魇住了?”又奇怪又想不明白,她招呼在一旁的鹿鹤鸟,说:“鹿鹤,你过来看看,这家伙怎么了?是不是丢了魂了。” “呜呜——”一旁兀自兴高采烈的鹿鹤鸟也看见了两人此刻的异样,听见梁絮虞的招呼声,它歪了歪长了两只大角的脑袋,海一般深沉的眼眸里透着疑惑,在原地好好的转了一会儿方才不情不愿的往元疏忆那边挪。 梁絮虞见了,半是威胁半是哄的对它说,“你乖乖的,我就允你今晚出草原,好不好?” 作为大祭司,梁絮虞成功的做到了讲话只讲半句却可以让上至神兽下至元疏忆都能听懂她话里的具体意思。就比如现在,鹿鹤鸟看着对面的梁絮虞虽然温温柔柔的冲着她笑,可它分明能看见梁絮虞藏在眼里的刀子,锋利得能照镜子。 鹿鹤鸟打了个寒噤,这才赶紧跑过去,将头搁在元疏忆身上,左探探,右看看的。 “你说,现在是九疏五年。”被鹿鹤鸟当作磨角的石板顶了好几下,元疏忆都没感觉似的,反而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紧紧拽着梁絮虞的狐皮袍袖子问,“你说现在是九疏五年,那我问你,现任皇帝是谁?你确定你不是搞错了?” 梁絮虞没理她,她懒得自己动手教训一个只要睡过头就会犯浑的家伙,于是她直接吩咐现在正用鼻子嗅元疏忆气味的鹿鹤鸟道,“鹿鹤,让她清醒清醒。” “呜——”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7节 随着鹿鹤鸟一声兴奋的高呼,元疏忆拥着被子就滚到了床脚,脸埋在羊毛毡里,一动不动。 观看了全场的梁絮虞则温柔的笑着,等着她的反应。 “一,二,三,”梁絮虞使坏的在心里默数,“四……三,二……” “梁!絮!虞!”一旁的元疏忆吃了火药一般怒吼,她把脸从羊毛毡里抬起来,两手一抓不知放在哪里的牛皮软鞭就缠绕在她的手上。“梁!絮!虞!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碰我的脸!我杀了你啊!!!!!!还有你这只死鸟,上次没把你的毛拔光算你走运,这一次我可饶不了你!” “呜呜——”被元疏忆气势吓坏了的鹿鹤鸟见状,连忙摆着翅膀飞到了梁絮虞身后,这才险险的避开了能够断它翅膀的一鞭子。 “好了,别闹了。”梁絮虞摆摆手,轻轻咳了声,转移话题道,“你看看外面,下雪了呢。我先出去等你,你快些梳洗换衣,我已经备下酒菜了,就在小凉亭里,你不饿的么?” 听她一说,元疏忆才感觉到自己腹中空空如也,正打算点头答应,忽的,帐篷的门突然被人掀开了,紧接着从外面就窜出个雪人来,伴着呼啸的风声和飘落的雪花,那人一进来就跪在梁絮虞和她的面前,用清脆的少女音哭喊道,“大祭司,少主,不好了,四长老疯了,已经拿着刀杀了不少族人了!” 元疏忆一惊,手里攥着的牛皮软鞭就落到了地上,虽然有羊毛毡铺着,可她还是觉得,那定是摔出了好大的声响。 她认得报信的这个小姑娘,那是梁絮虞身边的小丫头,好像叫“角儿”? 所以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拥着绒被,元疏忆第一次感觉到了草原冬天的寒意,冷的彻骨,让人忍不住牙齿发颤。 “你带我过去找四长老。”良久,一直沉默不语的梁絮虞吩咐道,她抖了抖衣服,像是要把所有的尘埃都抖去,转过身背对着元疏忆,轻声道,“我先过去,你……你自己斟酌着吧。”说着话,她拉起了跪在地上的小丫头,用手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积雪,两个人相伴着走出了烧着地龙的帐篷,鹿鹤鸟围着她转了一圈,“呜呜”的叫了两声后,也撒腿跑了出去。 元疏忆茫然的看了一圈自己居住的帐篷,飘来飘去的收拾好自己,将软鞭一圈一圈的裹上自己的腰,随后打开帐篷,走了出去。 入眼的就是白茫茫的雪,琉璃一般的世界,万物寂静无声。元疏忆轻轻呼出了口气,白色的雾气立马升腾起来,她试探性的踩了踩脚下,牛皮靴子一下去就是一个脚印,并没有如她预想般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看来这雪是新雪,蓬松软的像是入口即化的糕点。 元疏忆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茫茫草原的雪地里就留下她的脚印,一路迤逦绵长,不一会儿就被天上飘落的雪花覆盖住,又成为干净无暇的世界。 她最喜欢雪天,可惜,草原不喜欢。 ☆、第43章 元疏忆走在雪路上,还没走到族里给长老们提供居所的地方,隔了老远就看见那里围了乌压压的一堆人,最显眼的就是人群中静静立着的梁絮虞与靠在她身边不断往她怀里蹭的鹿鹤。 元疏忆离着一段距离站定了,调了调自己的情绪,而后慢慢走上去。 有些族人看见她来了,都自动自觉的往旁边退开了些许,如此这般的不一会儿就在人群里分出一条人可以通过的小道来,元疏忆这才可以看见族人围着的中心是什么情形。 一位身穿墨色长衫的青年男子直挺挺的躺在雪地里,两眼无神的望着天空不断飘落下来的雪花,只一眼,元疏忆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四长老,小时候经常逗她给她读诗的俊雅斯文的四长老。而现在,他却粗粗的喘着气,好像被渔网困住做着最后徒劳挣扎的鱼一样,令人作呕。他旁边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人,各个都是年轻朝气蓬勃的人,元疏忆认得其中一个,他是自己吩咐专门掌管马匹的,每年春天积的雪化了、绿草慢慢铺上草原的时候,她都会骑上马到草原上疯跑一阵,而这时,那个傻小子就会在她身后喊,“少主,小心!” 而现下,那个平常总是露出憨笑的小伙子却了无生息的躺在雪地上,周身满满都是血,腹部更是有个触目惊心的口子,染红了这雪地。他周围,围了许多与他一般的人,他们的血,渗透在这雪地里,红了雪地,红了草原。 有许多人,还未来得及收回他们脸上惊讶与痛苦的表情,眼睛还睁着,眼眸里的蓝色与身体的红色相互映衬,有着异常扭曲的美感。 静静的看着他们,只一瞬,元疏忆的眼眸变成了深蓝色。 她努力压着自己喷薄的怒气,一步一步走到躺在雪地上那青年男子的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轻轻的质问道,“你不想活了死了便是,为何要连累他们?” 那男子没理她,依旧眼神痴迷的盯着天空,看着不断飘落的雪花。而元疏忆也不着急他的回答,只是站在原地出神的看着这风雪。 过了好久,围在四周的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迷糊的鹿鹤鸟忍不住了,“呜呜”的叫着将头埋在梁絮虞的怀里,这份静谧才得以打破。 “你不觉得,这雪很美吗?”意外的,四长老说话了,伴着痴痴的笑容,他盯着天上大片大片飘落的雪花,转过头对着元疏忆笑着说,“疏忆,你看看,这雪是不是很美?是不是有着人类——不,是万物,是有着万物无法比喻的美啊?” 元疏忆没答他,她知道,此刻不过是他的主观想象,他已经沉溺在旁人无法知晓的世界里了。 “你看,这雪这么美,这么美……”四长老语无伦次的反复说着这句话,转过身子看向梁絮虞的方向,神色痛苦而又痴迷,疯狂起来,“这雪这么美,却难以逃过融化的命运,我不要,我不要——絮虞,你可怜可怜四伯伯,让这雪永远存留在草原上,好不好?你看,这雪有多美!你看啊!”他不断的在那边喊叫着,手里抓着一把雪,捧在怀里,原本开心的神色看见被自己体温融化了的雪后,又痛苦的难以自拔,自己喃喃自语着“雪化了……雪化了……雪为什么会化……没错,是因为有人,是因为有人!我要杀了所有的人,我要杀了所有的人,这样雪就不会化了……不会了……柯兰,你看,这雪有多美啊,是不是?我不会让雪化的……不会的……” 元疏忆看了一眼不断将雪捧在怀里、神色狰狞的四长老,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离去。梁絮虞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叹息着吩咐一旁的族人“把他们都葬了,四长老……就留他在族中墓地旁的雪地里,让他多与雪作一会儿伴。” 旁边族人答应着去了,转眼雪地里就只剩梁絮虞和她身边的鹿鹤鸟,她默默的出了会儿神,而后伸出手摸了摸鹿鹤的脑袋,引得它“呜呜”的委屈叫声,看着它海一般深沉的眼里的泪珠,她微微一笑,哄它道,“鹿鹤,我们去找疏忆,好不好?” 不知是哪一代的族长在草原不远的小丘上修了个凉亭,亭子不算精美,但胜在雅致,以琉璃瓦铺就的亭,三面环水,只留了一道白玉石板铺成的阶道,供人行走。 亭子里梁絮虞早已吩咐备下了酒菜,但元疏忆等不得还在红泥小火炉上煮着的酒,直接拿过一旁放置的冰凉的酒,开了封口闭着眼睛往自己口里猛灌,偶尔喝的急了还会呛住,从嘴角溢出来的酒已经打湿了她的榴红纱衣——方才她嫌热,脱了所有的御寒之物。 “你这样喝,是喝不醉的。”身后有人这样说着,随后抽走了她还在猛灌的酒瓶。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元疏忆不耐烦的睁开惺忪的眼,对着她喊,“把酒还给我,快点!不然,我……” “对我不客气?”笑了笑,梁絮虞拍了拍鹿鹤鸟的脑袋,让它乖乖的在火炉旁卧着取暖,自己慢悠悠的拿着刚从元疏忆那抽来的酒,隔空饮了一口,冰凉彻骨的酒顺着咽喉入了肺腑里。 “既然知道,就快点还给我。”元疏忆不满的敲着黄松做的桌子,催促道,“快还给我!” “说了这般喝酒是喝不醉的。”梁絮虞安抚似的对她笑笑,随后放下手里冰凉的酒,走到火炉旁拿起厚布裹了温酒的酒角,从里面拿出自己温的酒,再慢慢的走到元疏忆对面坐下,拿了桌上的两个芭蕉石叶玉杯,满满的为自己和元疏忆斟了一杯,再推给正嚷嚷着要酒的元疏忆,笑着打趣她,“给你,好像几百辈子没见过酒一样,真是嘴贫的可以。” “我是几百辈子没见过酒。”元疏忆接过她推来的酒,仰脖喝下,又斟了一杯,看着玉杯里面通透碧绿的酒,蓝色的眼锁住对面依旧淡然笑着的梁絮虞,寡淡的笑,“我今天可算长了见识,不仅见了几百辈子没见过的场面,喝了几百辈子没见过的酒,还看见了几百辈子都遇不到的硬心肠的人,你说,我今天是不是赚了?”说着,她又喝下一杯酒。 摇摇头,梁絮虞慢慢品着自己杯中的酒,淡淡的笑道,“你还是这般脾气,怎么也改不了,不知道酒与茶一样,用品的,才有滋味儿么?” “是,我粗俗,污了大祭司的眼真是对不住。”元疏忆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而后又倒了一杯酒。 “你喜欢四处游玩,一年回族里的时间也不过几月,这些事你自然不通晓。”将杯中的酒饮下,梁絮虞出神的望向亭外,簌簌飘落的雪都落在水里,消失不见。“族中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两个族人死去,只是今年的四长老偏激了点罢了。” “是吃的不够,还是太冷?!”元疏忆听到这,满肚子都是火气,“做什么想要去死?!” “要是人人都能如你这般性格倒好。”梁絮虞笑眯眯的拿了桌上的陶瓷大碗,倒了满满的一碗,喝了一口道,“要是因为粮食和火炭倒还好,可惜,都不是。你看看,这雪美么?” “你不会也学四长老那个疯子吧。”元疏忆正夹了一块鸭脯,听了这话疑惑而警惕的望着她。 “知道四长老是疯子就好。”梁絮虞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每年冬天,草原都会像这样下起雪,可这雪太美了,一眼望过去都是白色,万物的声音在雪面前都消弭了。族中的屋子隔得又远,一个人,不会寂寞么?况且,他们已经活了太久。” 一句话,好像踩到了痛脚,元疏忆夹着的菜“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抬起头来看着她。 “四长老年轻时就喜欢游山玩水吟诗作对,他走遍了整个昭国,途中邂逅自然不少,但他最忘不了的是一个叫柯兰的姑娘。”无视元疏忆看过来的视线,梁絮虞继续说着,“两人浓情蜜意,不久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于是四长老跑回族里,铁着心要辞去长老的职务,与那姑娘双宿双飞。当时的族长并没有拦着他,很顺利的,他和那个姑娘成亲了。很美满的故事,是不是?”梁絮虞笑着看看皱眉沉思的元疏忆。 “看他如今的模样,我就知道不会美满。”元疏忆揉了揉昏涨的脑袋,说道。她是最了解梁絮虞这个女人的恶趣味的,要是美满的话,她根本不会说了。 “没错。”梁絮虞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两人成亲了没错,可是五十年以后,有族人说看见了疯了的四长老,族长听说后命令将他带回,将疯了的四长老关在寒冰室里,等三十年后他的行为与常人没有异常时才将他放了出来。” “他……他的妻子死了?” “不错,凡人寿命有限,当时似乎瞧不出来,但五十年后,他还是青年时的模样,她早已老态龙钟。” “……” 元疏忆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她只觉得,她们一族,实在是太过凄惨。 “这也就是为什么,族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必须要与同族成亲的原因。”梁絮虞喝了口酒,眼神迷离的看着亭外的湖水,“不然一个人忍受剩下的生命中无穷无尽的寂寞,也太惨了些,呵呵。”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元疏忆闷不吭声的喝下一杯酒,闷闷道。 “我是要告诉你,不要像四长老一样啊。”梁絮虞喝的酒多了,口齿也不太清楚了。“你整天在外面乱跑,指不定就和……四长老……四长老一般遇到了命定之人,但是没关系……没关系,你把你的生命蛊给他,我族的生命蛊在普通人身体里呆上十年,便可保证他与你一般长寿,我是说……是说与你一般哦,也就是说,你们分享你原本的寿命……” “为什么当时不对四长老说这句话?”元疏忆有些恼了,既然有解决的办法,为什么当时不说?! “因为啊……”梁絮虞说着,就没有了声儿,原来是喝多了。 元疏忆看着她罕见的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心里清楚。 她心里的痛苦不亚于她。 ☆、第44章 昭国的帝都向来是繁华之所,但像今日这般金吾不禁夜的场景却是少见的可以,因为现任小皇帝登基满五年,且登基以来一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就定在正月十五这天普天同庆,帝都不设宵禁,遍街烛火通明如同白昼,供百姓玩乐,与此同时,皇帝摆宴宫中,邀请王公大臣一同过元宵,于是这天晚上,未等到新月上枝头,街道上已喧嚷热闹,时不时响起几声爆竹声,混着卖馄饨的老伯断断续续的叫卖声,让人感觉格外有趣。 嫌弃宫殿里太过闷热,元疏忆扯了扯领口,拿了满满的一壶酒,漫不经心的往口里灌了一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则半睁不睁的扫着周围,看着那些觥筹交错对饮的大臣,心中更是烦闷不已。于是逮住机会,趁着梁絮虞与拓拔宏那个奸诈的狐狸周旋、无法顾及到她的时候,自己偷偷的从宫殿后面的白玉柱子旁溜了出去。 入眼就是令人讨厌的三条岔路,她是第一次来皇宫,不识得道路,又懒得让宫女领路,于是就依着性子随便走了一条,也是她运气好,误打误撞的竟然进了一个被各种争奇斗艳的鲜花包围的供人休憩的小亭阁。 这亭阁与她们族里的又有不同,它四周围绕的都是幽香馥郁的鲜艳花卉,亭子也是典型的朱漆柱琉璃黄瓦,都是处处能体现皇族身份的东西。 “皇宫里的东西都太贵。”元疏忆慢慢探身过去靠在亭阁的栏杆上,随意的灌口酒,对着那些夜色下的鲜花喃喃自语,“连酒都是,软糯的一点味道都没有,还不如草原上的烧刀子呢。竟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此时,新升起的月亮新嫁娘一般已经害羞的躲到了树梢的后头,月亮还不是正宗的圆盘,被天狗咬了几口一样缺了几块,月色也很稀薄,惨淡的照在人身上,也就留下了惨淡的颜色。还是冬天,这般严寒的天气是很难看见挂在天上的星星的,但元疏忆不管,她将头靠在亭阁朱红色的柱子上,仰着头盯着天空看,偶尔小口的抿一两口酒,再不眨眼的盯着被清泠的月色晕染的半边天空,疑惑道,“今日的星辰喝醉了,不来了吗?可是我都没喝醉,它们怎么就醉了呢?真是奇怪。”念叨着,她又灌了一口,“还好我聪明,从司酒坊偷拿了不少酒,不然给絮虞那个管家婆见到了,又要被她说得头昏脑涨了。不过说起来,这些天总感觉晕乎乎的,脑袋浆糊一样,手脚也没什么力气,我是不是病了?”自言自语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脉搏,一搭上手腕处就吓了一跳,缠绵的酒意也被吓得醒了几分,“是我学术不精?怎么会这样,总感觉……” 总感觉,她的脉搏停了,身上也没有温度,冰凉一片。 “我……死了?”不知所措,元疏忆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我要是死了,这些日子与我相处的絮虞又该如何解释,莫不是我们都死了?”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感到可笑,“怎么可能,该是我医术不精。”想着,她放宽心,自己嘲讽自己道,“还好我不是大夫,否则医死了人,良心不安不说,又该叫絮虞笑上几天了。不过……娘,你还真是懂我。”元疏忆举起一壶酒,对着那笼了薄纱一样的月亮,隔空倒了一杯酒,一边倒一边魅笑,“娘,你可真是了解我,是不是知道我的性子,你才不教我占卜啊?不然我一定出去行骗。咦,这月亮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元疏忆看见那月亮上有个人对着她笑,并且对她点头,说“知道就好。”可是再一眨眼,又是那个朦朦胧胧的月亮了。 “我真是喝醉了?那好,我眯一会儿。”揉了揉眼,自言自语着元疏忆抱着手里的酒壶靠着栏杆就睡了,睡前还不忘喝下最后一滴酒,好似怕谁抢了她的似的。 亭阁旁边栽了棵红梅,不知产地是哪里,盘根错节的长了足足有一丈多高,虽然在这满园的名贵花里显得有些寒掺,但在这有些冷峻的正月,它俨然成了主角,一阵微风吹过花瓣便纷落下来,洒了坐在亭阁栏杆上的元疏忆满身满襟,不少还沾染在她的青丝上,虽然如此,但这般轻柔的动作是很难惊扰到人的。 东风吹落花千树,更吹落,星落雨,笙箫绝尘去。 “姐姐,别在这里睡,会着凉的。姐姐,快醒醒,姐姐……”耳边接连不断的传来这样的话,期间还夹杂着几次戳她肩膀的动作,任谁困意正浓都会生气的吧。在不知是第几次被人戳肩膀的时候,元疏忆头上冒青烟,火了。她不情不愿的半睁着眼,没好气的吼,“没看见姑奶奶在睡觉啊,谁敢打扰我!” 回答她的则是一声软软糯糯的道歉,“对……对不起。” 听见这声音,元疏忆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个声音的主人很好欺负,果不其然,等她慢条斯理的睁开眼,抬起头望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束了冠弱不禁风的“少年”,脸红的像是秋日高高挂起的红柿子,手里紧紧抓着像是笛子一样的东西一脸歉意的看着她。 元疏忆眯了眯湛蓝色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搅到你的。”拓拔谌不安的揉了揉自己通红的耳朵,对着元疏忆端端正正的行了个致歉礼,抱歉道。她是第一次看见除了她皇姑姑和絮虞皇姐以外貌美的人,一时新奇难免多看了两眼。本来一时回不过神来,嘴巴张的能塞下一颗鸽子蛋,怕惊飞了珍禽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手里还紧紧攥着她十五生辰时父皇送她的玉萧,可是看见这个漂亮姐姐在这亭阁里面好像睡着了,心里就打着鼓:前些天刚下了雪的,亭子里还很湿,在这风口里睡着的话,很容易得风寒的。 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的想要把她推醒,这种情况下她的反应,就好像,她曾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一般。 莫名的熟悉。 “姐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拓拔谌歪了歪脑袋,好奇的问。 “嗯,是见过。”元疏忆湛蓝的眼眯了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富家的独身小姐在外郊游,总会遇见一两个油腔滑调不学无术的孟浪子弟,而后就是惯例的调戏——” “我不是说这样的见过,不不,我不是孟浪的人,也不是,我……我……”憋红了脸,拓拔谌连忙摆手解释,只是越解释越不清楚,反而呛得满脸通红,只好低头小声道,“我怕姐姐着凉才过来的。这栏杆是湿的,睡在上面很容易就病了。” “你既然问这样的问题……”元疏忆灵光一闪,有一个念头就浮现在脑海里,可那东西快的像闪电,刚有了些苗头便溜了过去,让人怀疑那是不是真的。元疏忆叹了口气,看着拓拔谌稚嫩的脸,疑惑了,“我们是不是……真的见过?” “我没有搭讪,也不会调戏……”拓拔谌还是在一个劲的解释。 “你这样,说你调戏了人家也不信。”元疏忆舒缓了一下身子,心里暗骂自己傻,要是曾经遇见过眼前这个小女孩,自己怎么都该记得才是,毕竟这孩子,实在是太容易辨认了。元疏忆摇摇头,拿起偷来的最后一壶酒,打开了瓶塞,看见一旁傻站着的拓拔谌,把酒壶往她那里一举,问:“你要喝吗?” “父皇说小孩子不能喝酒。”拓拔谌连忙摆手,头摇的拨浪鼓一样,叠声拒绝道。又忧心的看着元疏忆,小声劝道,“姐姐也别喝多了,听太医说,这东西是毒药,喝下去会生病的。父皇就是喜欢喝这个,才会咳嗽。” “你不懂,酒是个好东西……”元疏忆说着,抿了一口,她自从上次与梁絮虞讨论那些个有的没的以后,心里就堵的厉害,有事没事就喜欢拿上瓶酒,带着鹿鹤鸟在草原上到处晃悠,看到酒就像看到了她那已经下了黄泉的爹一样—— “你说什么?!”元疏忆喷了口酒,不可置信的问还在傻呆呆站着的拓拔谌,“你刚才说什么?父皇?!” “对啊。”拓拔谌以为她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又真的带上了些担忧,“父皇就是喜欢喝这个身体才不好的,姐姐你不要……” “你叫拓拔谌?”元疏忆打断她絮絮叨叨的话,皱着眉问。 “对啊,姐姐认得我?”拓拔谌原本就黑亮的眼睛听见眼前的漂亮姐姐没听过自己的自我介绍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一下子就点亮了,她兴奋的道,“我就说我觉得姐姐很熟悉,原来姐姐真是见过我的么?” “你是拓拔谌?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拓拔谌!”看着眼前穿着鱼纹滚龙服、束着紫玉鎏金冠的小女孩,元疏忆头疼的要裂开一样。眼前的人怎么可能是拓拔谌,拓拔谌……拓拔谌不该是……不该是…… 是怎样的呢?元疏忆摸摸针扎般疼痛的头,一时也迷惑了。 对啊,觉得眼前的人不是拓拔谌,那拓拔谌,又是怎么样的呢? “不过……姐姐既然能进这里,就应该认得我才是。”像是想到了什么,拓拔谌墨玉一般的眸子一亮,颇为高兴的看着元疏忆道。 “嗯?”头疼的还是厉害,元疏忆强忍着不适,疑惑的望着她。 “我叫拓拔谌啊。”拓拔谌将拿着玉笛的手背到身后,装作一副沉思的样子,继续说道,“拓拔可是国姓,我姓拓拔,姐姐就没有想到什么吗?” “你是……继伯父的……”元疏忆仔细端详了一下她,才不确定的迟疑道。 “嗯嗯。”拓拔谌头点的拨浪鼓一样,琉璃一般瓷白的脸上就有雀跃的神情现出来。 “那你就是那个登基五年的小皇帝?”元疏忆瞄了她一眼,奇怪了,“先不说你的年龄不像,就说你的性别——”说着,元疏忆慢慢悠悠的走上前,美艳的脸在拓拔谌愈发红的滴血的稚嫩面庞前停下,她伸出素手慢条斯理的解开了她的领子,在拓拔谌羞愤的快要钻进地缝的前一刻来回摸了摸她优雅细长的脖颈,意味深长道,“虽然絮虞跟我提过,但我可没见过有哪个男人的脖子有这般光滑细腻的。” 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拓拔谌全身都变成了粉色,她急急忙忙的后退了几步,离元疏忆有一丈远的时候才堪堪住脚,红着脸对着元疏忆问,“姐姐认得絮虞皇姐?” 收回还停留在空中的手,元疏忆环抱着手臂,皱眉看着离她远远的拓拔谌。 这孩子也挺聪明,知道转移话题,也罢,想来这也是什么皇家辛秘,自己也不是很感兴趣,就算了吧。只是——自从这孩子来了以后她的头就疼的厉害,方才以为是巧合,现下她离得远了,自己的头的确是不疼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心里疑惑,但元疏忆还是和平常一样魅魅惑惑的眨眼回答她的问题,“当然了,我和絮虞从小玩到长大,你说我认不认得她?” “那你就是絮虞皇姐的妹妹,谌儿的疏忆皇姐?”拓拔谌又恢复了好奇的样子,小兔子一样的惹人怜爱。 “谁说我是她妹妹的!”元疏忆炸毛道。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比梁絮虞晚出世了一刻钟,因为这个,梁絮虞不知道取笑揶揄欺压她多少回。 “可是絮虞皇姐对我说……”拓拔谌不解的眨了眨眼,看着元疏忆的模样心里就通透了几分。她甜甜的冲元疏忆一笑,道,“但姐姐肯定是谌儿的姐姐,那谌儿就唤姐姐为元姐姐啦。 “……” 元疏忆不说话,她觉得“元姐姐”这个看似亲密实则……确实亲密的称呼好像有人曾经唤过,但到底是谁唤过她,她又说不清了。总觉得……总觉得……像是和眼前爱害羞的小女孩一样的、很柔弱的小孩子才对,可是怎么想,都想不出来那个人具体的模样。 “姐姐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拓拔谌见她沉思一样的看着自己生怕她不答应,急急忙忙的道,眼神一转又看见元疏忆手里的酒,她不解的问,“今天宫殿里很热闹,姐姐为什么一个人出来喝闷酒?” “你就知道我在喝闷酒?你不也出来了?”想不通干脆不想,元疏忆收回原本调戏人家的手,环抱着双臂,挑挑眉问问她。 “我就知道啊。”拓拔谌冲她笑笑,带着几分微弱的讨好,“我带姐姐出去玩,好不好?不然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很容易生病的。”拓拔谌义正言辞道。 “你是想给我解闷?”元疏忆挑挑狭长的丹凤眼,盯着她的眼睛笑道。 “对啊。”拓拔谌不敢看她的眼睛,小声的回答道。 “真的是想要给我解闷?”元疏忆还是在笑。 “对……对啊。”拓拔谌已经惊惶到说不出话来了。 “嗯——给我解闷啊。”元疏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孩子在皇宫里养的太好了,都不知道说谎时是不能结巴的么?存心想要作弄她,元疏忆故意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在拓拔谌愈来愈不安愈来愈红的脸色中点头答应了,“也好。”虽说偶尔欺负这个小女孩的感觉很不错,但是今天月色那么好,不出去逛一逛还真是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所以,就圆了那个小姑娘想要出去逛的梦吧。看她的眼神,湿漉漉的,还真是个小孩子呢。 …… 上元作为开年的第一个节日原本就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又恰巧赶上了太上皇的唯一一个儿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登基五年,在天子脚下的昭国帝都就满城欢庆起来。 从内城到外城的葱郁的树木都被人挂上了白纱灯笼,城楼上也高高的点起了火把,城里的百姓尚且以为不够热闹似的,每人在自家门口都悬了几盏草纸糊的灯。而绕城潺潺流过的护城河里更是热闹,不少适婚的青年男女都拿了自己或买或做的河灯,千百种样式,小心翼翼的从河的上游放下,有的女孩子还用小楷写了几首自己写的情诗,期待着有缘人能够捡到它。一时间,河里灯火通明,跳跃的烛光被水印照着,越发明亮。在这烛光下,整个京都像是白昼一般,一路蜿蜒迤逦,弥补了今夜星辰不能出现的遗憾。外城的四周都围满了小摊,一张小推车旁边带了几张竹凳子,挂起自家卖的东西,大多都是吃食,不需开口吆喝,光凭着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的香味就能让人食指大动,坐在摊子上吃个尽兴。 不要说裹了足足面粉放进油锅里炸的外焦里嫩、吃起来层层脆的炸面果,就是十五的必备之物——汤圆,也让人口舌生津。 也有卖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的,比如面人和糖人。而最为轰动最让人期待的,怕就是昭国一年一度的“祭天”会了。 不同于皇家严肃隆重的祭天,这“祭天会”是昭国民间自发开展的,打头的是几个带着妖怪面具的人,随后由几个壮年男子舞着用秸秆制成的、点燃了的火龙,后面又跟了许多摇着铃铛提着灯笼的孩子,一路几百人,边走边舞,可说场面十分壮观浩大。 “不是说十三上灯,十五试灯,十六才放灯吗?”元疏忆拉着正兴冲冲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拓拔谌到处买灯笼,却不料被告知都买光了,这才疑惑的问一个看起来面善的摊主道。 “姑娘不是昭国人吧?”那摊主听说后冲元疏忆和蔼的笑笑,指着天上飞的许多天灯道,“咱们的太上皇为了普天同庆啊,早把放灯的日子改了。现在啊,是初八上灯,十三试灯,到了十五啊,这灯笼早就被人买光了。姑娘要是实在想要,我可以给你这个……”摊主说着,从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的灯笼,“这是咱自家用牛脚熬的,俗称“明瓦”,虽然容易照明,可因为价钱稍微贵了些,所以就没人愿意买,姑娘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这里还有两个,算姑娘便宜点,怎么样?” “我要,我要!”元疏忆还没表态,拓拔谌把戴在脸上的面具一掀,一把抢了过来抱在怀里,生怕有人抢她的一般,眼珠子还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看见她这般没出息的样儿,元疏忆只得无奈的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对着摊主道,“我就要这个了。” “哎,好。”摊主接过钱,找给元疏忆零钱的时候又从包袱里递出了两个河灯,对着元疏忆笑道,“姑娘,真对不住,方才忘了,我这里还有两个河灯,既然姑娘买了我的明瓦,我就把这两个河灯白送给姑娘了。” “你倒是会做生意。”元疏忆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坑。 “哈哈哈,看姑娘这般穿着定是不缺这几两银子的,可是对于在下来说,这可是养家糊口的活命钱啊。”摊主笑着说道,“姑娘与其与在下计较那几两银子,倒不如看好您身边的那位公子为好。” 被他这样一提醒,元疏忆赶忙往旁边看过去,却哪里还有拓拔谌的人影! “她人呢?!” “看方才那位小公子定是第一次逛夜市,又是上元,姑娘你方才又帮他买了灯,他定是跑到护城河放河灯祈求与姑娘长相厮守去了吧。”摊主微微笑着猜测道。 “回来再撕烂你的嘴!”元疏忆丢下一句话就跑去追人了,拓拔谌那个小兔子,跑的还真挺快! “性格这般蛮不讲理,也不知道像谁。”摊主看着元疏忆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来到护城河边,那里早已围了一圈儿的人,元疏忆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额角的青筋就一跳一跳的。“我们干什么非要来河边,随便找个地把这灯放了不就好了?”她不解的问那边正兴奋的点上河灯蜡烛的拓拔谌。 “姐姐不明白,这样才会灵验。因为河水是有灵的。”拓拔谌一边点蜡烛一边说道。 听了这话,元疏忆心里一怔,她总觉得,好像有人曾经对她说过这句话。 “就算这样,那你跑的那么快干什么?!也不怕摔了?!”元疏忆恼了,压抑着火气问。 “没事的,”拓拔谌不在意的对她甜甜一笑,道,“我又不是瘸子,怎么会随便跑跑就摔了?” 我又不是瘸子……瘸子……摔…… 元疏忆本来不疼的头听见这话却是疼的厉害了,她记得……记得……好像有一个人……好像……拐杖……摔…… “姐姐你怎么了?陪着谌儿一起放河灯啊。”一旁的拓拔谌奇怪道。 “好……”答应着,元疏忆甩了甩脑袋,拿起了一只拓拔谌点好了的河灯。 好容易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拓拔谌拖着元疏忆,两个人手里各自拿了盏用白纱娟制成的荷花灯,在拓拔谌“一二三”的喊声里松掉了手里的那只河灯。 眼见着它随着流动的流水渐渐飘远。 “……你许的什么愿?”元疏忆忍不住转过头问道。 “我才不告诉姐姐呢。”拓拔谌调皮的冲她笑笑,转过身拉着元疏忆的衣袖左右摇摆,眼神晶晶亮的看着她,“元姐姐,我饿了,我们去吃汤圆吧。” “你还真是……”拿她没办法,元疏忆只好依着她,两个人在来回走动的人群里艰难的寻找着汤圆摊子。 “汤圆哦,好吃的汤圆哦,又大汤料又足的汤圆哦,姑娘,要来碗汤圆吗?” 被熟悉的声音吸引,元疏忆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果然又看见了方才卖河灯给她们的那个摊主。 “你不是卖河灯的吗?!”元疏忆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站着的这个身穿红色长衫、其貌不扬、满脸堆笑的摊主,询问道。 “哎,姑娘这可就孤陋寡闻了吧?”摊主把身上搭着的毛巾一甩,严肃道,“这叫副业。” “那方才的呢?是主业?”元疏忆眯着眼睛,笑着问道。 “姑娘好理解!”摊主翘起大拇指,对着元疏忆赞赏道。 “你!”元疏忆火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咬牙切齿的对着她笑,“那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的主业是什么!” “元姐姐!” “姑娘——” “怎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元疏忆看了看一旁小心翼翼的拓拔谌一眼,又把视线转到了摊主身上,“有遗言,快点说!我可是很忙的。” “我只是问问姑娘要不要吃汤圆了?”摊主被她如此对待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她询问道,“方才我可是听到了姑娘身边这位小公子的肚子已经在打鼓了。” 听他这么一说,元疏忆看向旁边,果然,拓拔谌脸红不已的捂着自己的肚子,瓷白的脸也隐隐有些泛着青色。 在这种情况下,被人这般对待还能临危不乱,不是说明这个人是心太宽就是说明这个人身怀绝技。 元疏忆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面前依旧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摊主,默默放了手。“来两碗汤圆。” “哎,好的。姑娘你想要什么样的汤圆啊?”摊主老神在在的开了锅,一本正经的问。 “你这里有什么样的就做什么样的,这还用问么?!”元疏忆按着自己跳动的眉峰,反问道。 “哎,姑娘,我这里有芝麻汤圆、猪油汤圆、枣泥汤圆、桂花汤圆、荷花汤圆,还有抑怒汤圆修养汤圆……”摊主笑眯眯滔滔不绝的解释着,“您想要哪一种?” “哦,恕我见识浅薄,那抑怒汤圆是什么?”元疏忆面无表情的问。 “哎呀,看姑娘你这般穿着,我还以为你认得字呢,怎么,字面上的意思姑娘都不晓得么?”摊主惊讶道,可元疏忆没见到他眼里有一丝的惊讶,反而嘲笑比较多些! “你!”元疏忆气的抖着身子,素手一拍竹木桌子,指着摊主说不出话来。他这样,不是骂自己穿的人模人样,可实际上……不如么?! “我怎样?”摊主笑着反问。 “摊主伯伯,我代我姐姐给您道歉。”拓拔谌护在元疏忆身前,对着摊主施了一礼,“姐姐她不是故意冒犯您的,请您原谅。” “拓拔谌!”元疏忆压着嗓子,“你凭什么替我做主?再说了,我又有什么错?” 拓拔谌不理她,依旧直挺挺的施礼。 “你倒是个好孩子。”摊主笑着叹息,看着拓拔谌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慈爱,“纵然这只是你的影子,身上虽有几分你的性子,却终究不是你。即便这样,你还是让我刮目相看,你娘对你的教导,着实是好。” 听了这些话,元疏忆顾不得生气,只是瞪大了眼,眸色里深沉的蓝色就一点一滴的显现出来,仔细看还夹着些许水光,她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指着其貌不扬的摊主,抖着嗓子道:“你是你是” ☆、第45章 帝都还是灯火通明。那一瞬,元疏忆觉得她们旁边的世界都静止了,听不见人声喧闹,听不见绽放在帝都上空的烟火的声音,甚至听不见近在咫尺的火烛“噼啪”的爆声,就隔着卖着汤圆的摊子,她见到了自出世以来从未见过的人。 “我是什么?”其貌不扬的摊主微微一笑,同样湛蓝的眼就对上了元疏忆朦胧的泪眼。 “元策陌。”元疏忆咬牙切齿的冲着他哭喊,“元策陌!你当初既然不要我了为什么又要这样捉弄我!” “哎,脾气还是不好,还是这样没礼貌。”被元疏忆喊作元策陌的“男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却抬起手掌,从自己的额头处慢慢挥下,一个身穿红色纱衣的绝色女子就现了出来。 湛蓝色的眼睛,绛红色的纱衣,美艳绝伦的容貌,如果不是发色不同的话,几乎会让人以为她们是同一个人。 “我没有礼貌管你什么事!”元疏忆倔强的与她对视,眼泪却止不住的簌簌的从眼眶里流下来,“你记住,元疏忆的事和元策陌没有半点关系!” “哎,谁说没关系,我们不是都姓元么?”元策陌牵了牵嘴角,似乎是想要逗对面哭的凶的女孩子笑出来,可是明显她的笑话不太高明,听她这么说了以后,女孩哭的更凶了。 她们族里虽然不是中原之人,可是因为与中原人作邻居久了,难免沾染了些中原之人的习惯,比如姓氏。现下看着她们相似的容貌,又看着她们的名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们的关系。 “脾气不好,倒是挺聪明的。”元策陌咳了咳,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把他们都弄走,看着碍眼。”元疏忆不回答,只是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道。 “谌儿也要弄走吗?”元策陌一脸玩味的看着她,问。 “反正也不是真的。”元疏忆瓮声瓮气的说着却留恋的看了一眼像是被定住了身子一样的拓拔谌,自己宽慰自己一样的说着,“反正她是假的。” “没想到你倒是看的挺清楚的。”元策陌叹口气,随手一挥,之前满街热闹的场面就都消散了,连站在她们面前的拓拔谌都消失了行踪,满大街的空旷凄清,让人不敢相信方才的世界是不是都是虚无。“现在你可以回答我怎么知道是我了吧?要不是你突然认出了我,破了我的幻术,我还以为,我的幻术已经无敌了呢。” “天底下哪里来的“无敌”?”冷笑一声,元疏忆嘲讽道,“别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个大祭司。” “你是说——絮虞?”元策陌被点醒了,皱眉想了会儿,不解的问,“可是她不是在京都?怎么能破的了我的幻术?” “不要用跟我相像的脸摆出这么蠢得表情。”元疏忆冷着声音,抬头撇了她一眼,不屑道,“你以为只有她在京都才能破的了你的破术法么?” “我知道了!”被她这样对待,元策陌也不生气,只是稍稍想了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定是絮虞之前与你说过我族大祭司的能力。怪不得呢。”元策陌点头,“絮虞也是个好孩子。”说着,她微微看了眼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孩子,看着她与自己相似的容貌,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我——” “我知道。”元疏忆冷冷淡淡的打断了她说了一半的话,“不就是大祭司不能与人成亲么,呵,也真亏得有这么个规定,不然以你这幅模样,我还不知道有多少兄弟姐妹呢。” “……随你怎么想。”元策陌沉默半晌也不说话,在元疏忆几乎是喷出火来的视线的逼视下才吐出了这句话。 接下来就是沉默。 死水一般的沉默。 虽然幻觉里的人都消失了可是街道还在,街道上的东西还在,元疏忆默默的走到摊子旁,打开锅,看见里面还有一些汤圆,也顾不得这是幻境,也顾不得汤圆是冷的还是烫的,用汤匙舀起一个就往嘴里送,泪水顺着汤匙滴到了碗里她也不在乎,只是一个劲儿的拿着汤圆猛吃,嚼了几口却舍不得咽下,只是含在嘴里,想要保持它的温度一般。 她从来没吃过娘亲煮的东西。 就算是在她的梦境里,一次就好。 也该谢谢絮虞,是她曾经告诉过自己大祭司所拥有的幻术制造能力,并且告诉自己幻境中的人的性格都是与现实中相反的,所以看见与她坦诚族中秘密的梁絮虞,看见活泼好动还身无残缺的拓拔谌,看见为了爱人杀了族人的四长老,她才感觉心里难受。 因为这幻境就是梦境,是由做梦者心内所想决定的,换言之,就是因为现实都是相反的,梦境才显得真实。 因为那些都是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和痛苦。 “汤圆又被称作浮元子。”元疏忆慢慢放下手里的汤圆看着在汤里上下漂浮的汤圆,笑着流泪道,“意即漂浮的团圆。本来很奇怪为何你要给我造元宵的梦境,可是后来想想絮虞的话,就觉得自己怎么还是那个老样子。” 元策陌看了她一眼,随手丢给她一瓶酒,元疏忆好生的接住了抱在怀里一看,确是自己在幻境中从司酒坊偷的那种。 “这是?” “我自己酿的。不然你以为幻境怎么支撑的起来,为了让你有真实的感受,我可是下了血本了。”元策陌苦笑了下,“谁知道你那么能喝,我这些年存的酒都被你喝个精光。” “哼,我说怎么那些酒都没什么劲道。”元疏忆狠狠地嘲笑她,“原来是你酿的。” “你说什么都没关系。”元策陌笑眯眯的看她,拆开酒的封口对她眨眼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道,“反正我今天可算是看到了好东西,怎么说来着,嗯,比台子上的戏还精彩几分。” 看见她笑,元疏忆一怔,随即脸色就泛起了青白,她就说这个笑容怎么那么熟悉呢!“那个在月亮上笑的是你?!” “亏得我明示暗示给了你不少提示,谁知道非得我露面你才根据絮虞给你说过的话认出我来。”元策陌半是欣慰半是开玩笑,“我收回我认为你很聪明的话。” “你怎么这样!那好歹是我的私密,这好歹是我的梦吧!”元疏忆都快哭了,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梦里的事与真实也就有了几分牵连,而这造梦更是根据做梦的人的记忆造出来的,而造梦者即幻境制造者如果参与到做梦者的梦中就能偷窥到所有做梦者与之相关的记忆。 “那有什么关系。”元策陌笑的开心,轻轻呷了口酒,慢慢悠悠的看着她道,“反正你醒来过后就会忘记这所有的东西,当然……”她说着话笑的更欢了,“被我看见的羞愧也会忘记。” 元疏忆沉默了会儿,才道,“是不是这幻境里的东西等我醒了以后全部都记不起来了。” “那当然,你听说过深度睡眠下做的梦还记得这种事吗?”元策陌不在乎的挑眉反问,与自己相似的神态里满满的都是笑意,元疏忆真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笑的。 拿起手里的酒,元疏忆抬头猛灌,也顾不得会不会呛了自己。 “哎,你这样喝酒也太粗俗了些,难道不知道酒和茶一样,都是品的才有滋味儿么。” “是我粗俗……”元疏忆说着说着停顿了下,转过头看着笑盈盈的元策陌,面无表情道,“我就说突然之间絮虞怎么啰嗦了那么多,原来是你。” “啊,被你发现了啦。”元策陌笑眯眯的,完全没有被人发现恶作剧之后的窘迫。 “要是被絮虞知道你顶着她的名义干出了那些傻不愣登的事,她一定会气得来杀了你。”元疏忆继续面无表情道。 “所以说这就是幻境制造的好处,”元策陌笑眯眯的看她,点头道,“就好像杀了人后的毁尸灭迹一样,等你醒了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记得这件事呢?当然啦,絮虞更是无从知晓啦。我真是聪明。”末了,她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贴金,元疏忆就没见过比她还厚脸皮的人! “……你是怎么对我施的幻术?”元疏忆不解道,“我记得这东西必须要有药物作为辅佐的吧,你会易容,肯定在现实中扮了我不认得的一个人。虽然我觉得夸自己很不要脸,但是我还是得说一下,我认为我的戒心还是有的,所以,你是怎么得手的?”元疏忆还是面无表情。 “反正是幻境,告诉你也无妨。”元策陌说着,从汤圆摊子旁边站起来,旋身转了转,一个银发佝偻着背的老婆婆就出现在她的眼前,“看来你的家教不好,我有必要替你补补!” “你是我和谌儿在树林里遇到的那个老婆婆!”元疏忆失声惊讶道,“村里开了小酒馆的人是你!” “哎呀,我隐藏的够深啊。”元策陌笑眯眯的道,一个转身,她又恢复了原状,对着元疏忆笑了笑,问:“怎么样,果脯粽子好吃吧?” ☆、第46章 虽然她们一族寿命很长,很长。但元疏忆可不认为元策陌有那么无聊,有那么清闲,会那么好心的来给她造一个乱七八糟光怪陆离的梦境。 虽然她映像中的元策陌本来就极其无聊,极其清闲,极其……不负责任。 “所以,你给我造了个乱七八糟的梦,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可不认为你是良心发现了,让我见你一面好让我知道你是多么离谱的母亲。”元疏忆冷着脸,极速的从怀里掏出那条她当作宝贝的牛皮软鞭,使劲一抽,那汤圆摊子就面目全非:碗和汤匙都碎了,叮叮当当的响,裹了面粉的汤圆也“骨碌碌”的洒了一地,就如她此刻的心,原本被火焰炙烤,后来又被人浇上冷水,如此一冷一热,尽数碎个干干净净,连心底仅存的那点希望也如幼小的禾苗一般被人扼杀了。 既然已经知道是幻境,元策陌也就没有再设置日月的变换,如此一来,天上挂着的永远都是那轮不会消失、散发着凄清苦楚气息的明月,月光洒在幻境无人的街道上,在漆黑的巷道上,将人心底里的暗都引了出来。 越是明亮的人心里就越是阴暗,就像日头也会有阴影。 “只是看不下去你的作为而已。”元策陌叹口气,随手拉出一条唯一幸免于元疏忆鞭子的长凳,慢悠悠的坐下,呷了口酒,看着天上越发明亮美丽的月亮,道:“你和絮虞一出生就背负了拯救族人命运的沉重担子,絮虞倒还好,那孩子放的下。只是你……”她转过头看着月光下脸色铁青的元疏忆,叹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没人教导才会这样,一直逃避不接受也就罢了,怎么还要胡闹给絮虞添乱呢?” “没错!就是因为我从小没爹没娘教养不足!”元疏忆听了她的话冷笑,素手紧紧抓着自己的牛皮鞭子,用力到纤长的指甲都陷进了肉里。“所以我才会蛮不讲理的在八岁的时候打死那个偷我钱袋的人,所以我才会不知廉耻的习惯赤身的睡、才会放荡不守礼节的每日进出秦楼楚馆,才会不顾身份的出入赌坊酒肆,”元疏忆媚笑着说完这些,最后对着元策陌大声道,“我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恶贼,如此,你满意了?” 元策陌没说话,她慢慢站起来,走到元疏忆身旁,轻轻的慢慢的抚上他的肩膀,“受的伤,还疼吗?” “还不如死了的好。”元疏忆站在原地不动,冷冷的道,“当初既然抛下我们,现在又来关心,打一个鞭子给一块肉,你以为现在这样对付我的招式还有用吗?” “我有我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元策陌皱眉,看着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庞,“疏忆……你就不能体谅——” “我该体谅你。”元疏忆笑了,“我该体谅你,谁又来体谅我?你知不知道族里每年都会死几个人,你知不知道有时候连他们尸体都找不到的时候我在想什么?你又知不知道差点被拓拔宏把心都掏出来的我当时又在想什么?!”元疏忆捂着心口,闭上眼,至今还能记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都是你,要不是你和昭国签订合约,我们怎么会被困在那个破草原上!” “我说了我有不得已这样做的理由。”元策陌闭上眼,痛苦道,“我只要你好好的待在族里不惹事就好,你做什么要招惹拓拔宏?” 只要你不出来就能平安一世了,干什么还要牵扯进来? “是我招惹的?”元疏忆冷笑,“分明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再过两年就要死了,怎么能不来招惹我?” “难道赋离……你皇姑没有管这件事吗?”元策陌听闻,皱眉道。 “管,怎么能不管。”元疏忆还是冷笑,“可保不住人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皇姑难道能时时刻刻跟着我不成?” “……” 沉默了会儿,元策陌才缓缓的转过身背对她,“谌儿是个好孩子,既然你把生命蛊给了她,就好生对她,你以后就不要回京都了,好好的在这里陪着她吧。” “我说过!我的事跟你无关!”元疏忆咬牙,满脸的不甘与气愤,“你为什么要在树林里的果子上下□□?!” “……我不是特意针对你的。”元策陌轻声回答,语气里满是无辜“只是那药对我族中人效用比较大而已,我本来是用那药涂在果子上增加酒的口感的,谁知道你不管不顾就吃了,还好那是没有毒的,若是有毒,你还有命在这里讨伐我?”元策陌笑道。 说到底不还是自己贪吃,还赖得着别人了? “你!”元疏忆气的不行,抓过鞭子就要抽她,却被她定住了身子。 “絮虞该是警告过你不要在大祭司的幻境里和大祭司动粗的吧?”元策陌转身,笑眯眯的看着她,“而且你连你亲娘都敢下手,保不准以后还会怎么样呢。我看啊,这世上只有谌儿一个人能够受得了你的这个破脾气。” “我就是这样,怎么了!”元疏忆红了眼,“你管我要怎么样!” “唉。我也管不了你。”元策陌看着她,微微一笑,目光悠远,“你自己的人生就该自己走,疏忆,你也不小了,该是时候懂事了,不然总是给别人添麻烦,很容易就惹人厌的呢。” 元疏忆不说话,举着鞭子的手酸痛的很,她也没在意,只是怔怔的看着脚下的月光。 “你这孩子,虽然脾气暴了些,但本性善良。谌儿帮了你,你想要帮她,却用错了方法,让她的处境越发艰难。”说着,元策陌摇摇头,对着元疏忆温柔的笑,“若不是我的那些果子,你就要把那些人全杀了,让谌儿成了杀人犯了。” “你什么意思?”元疏忆皱眉,不解的看着她。 “哎呀,不好意思,我说错了。”元策陌没心没肺的捂着嘴笑,“那些果子上我涂了些其他的东西,脾气不好的人,就比如你,如果要是心中动了杀念的话,就会自动陷入这个幻境里。” “……”元疏忆觉得,她整个就是个傻子,被人耍得团团转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现在可是知道梁絮虞的腹黑属性来自哪了。 不想吐槽她,元疏忆冷着声道,“如果那样的话,人是我杀的,为何拓拔谌会成杀人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还不至于让她顶罪。” “依照那个傻孩子的性子,你觉得,什么不可能?”元策陌叹息道。 一句话就堵住了元疏忆的所有说辞,她在心里叹气,对啊,怎么就忘了拓拔谌那个傻姑娘的傻劲了呢? “所以,对那孩子好一点。”元策陌忍不住道。 “我说过,我的事……” “不用我管是吧?”元策陌笑眯眯的接了她的话,点头道,“那也好,与你耽搁了这般时候,我酿的酒都该坏了,既然不用我管,我可就走啦。”说完,她打个响指,自己连带着天上的明月地上的街道就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整个世界漆黑一片,只留下还不能动弹的元疏忆呆呆的站在那里。 满脸是泪。 刺眼的光亮照在眼里,刺激的眼睛生疼,元疏忆眨了眨眼,却奇怪的发现了眼里的泪水和泪水朦胧的拓拔谌。 她眼睛肿的核桃一样,看见自己醒了猛地一下铺过来抱住自己,发出死人一样撕心裂肺的哭声。 元疏忆呆呆的抱着怀里哭的人,一阵恍惚。 原来浮生未歇轻若梦,先前种种不过都是虚假的幻景,一场有始无终甚至不知内容不记得的梦。 枉费她心痛隐隐, 却不知缘由的梦。 ☆、第47章 抱着怀里的人,好像外面所有的凄风苦雨都被挡住了,意外的让人安心。 元疏忆恍恍惚惚的,她只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到底怎样却是记不清了,只是感觉梦里所有的喜怒悲欢都被放大,而梦里的自己,就像是浮萍,无根的漂浮着。 “元姐姐,呜呜……你吓死谌儿了。呜呜……”拓拔谌还是在哭,鼻子红红的,紧紧的扑在她怀里抱住她,生怕她怎么样了。 “我这是……怎么了?”元疏忆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暗哑的可以,好像几天几夜没有喝水一样,头也疼的厉害,胸口也烧烧的疼。 “姑娘晕倒了,是我和拓拔兄弟将姑娘送回来的。” 拓拔谌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男声就抢先道,听见这声音,拓拔谌才不好意思的从元疏忆的怀里出来,站直身子,对着那声音的主人道,“让刘大哥见笑了。” 拓拔谌这样一说,元疏忆才发现她这是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庭院栽了花草的廊道旁还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锦袍的年轻人,靠在自己最喜欢的藤架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自诩风流的一边扇着一边对着自己微笑。 元疏忆冷冷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就撇开了视线,她就不想说那所谓的锦袍只是多加了几道蚕丝了,就说那折扇吧,不会写字画个蛐蛐儿上去也好啊,非要自以为风雅的写了“风花雪月”四个字,写也就算了,还把字写错了,好好的“雪月”成了“雨日”,如果月亮和雪要是知道,该哭死了吧? 她又把视线转到那男子旁边,这才发现不光是多了一个人,那天的泼皮和现在借宿在她家的可怜女人也在一旁站着。 “哪里,拓拔兄弟只是担心令姐才这样做的吧!”刘文锦说着,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拓拔谌的脸,想要看看她的反应,看见拓拔谌没有反驳他的话以后放心了,笑眯眯的合上折扇对着元疏忆施礼道,“初次见面,在下刘文锦,姑娘花容月貌真是天上难见人间少有啊。” 元疏忆看都没看他一眼,脸朝对着一旁耷拉着脑袋的王金,笑道,“刘公子说笑,现在这村里谁不知道我是谌儿从窑子里买来的破鞋?公子这样说不是存心想要折煞羞辱奴家么?”说到最后,她还不忘娇滴滴的站起来靠到拓拔谌怀里,抱着她。 “姐姐……”拓拔谌红着脸小声的唤,却被元疏忆暗地里掐了掐,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纵然是再愚钝也明白了,就冲这个叫什么“刘文锦”的面貌和那泼皮无赖的态度来看,方才应该是这个王金来砍门,自己看见他新仇旧恨的当时动了杀念却不知为何陷入昏迷,而后来又不知为什么那无赖被这个刘文锦给拉住了,就没有对谌儿和自己动手,反而安安静静的站在这里想要给她们赔礼。要说为什么这个无赖这般听从这个刘文锦的话,元疏忆仔细看了下,发现他的面容和那个族长死老头有点像,这也就解释的清了。 毕竟是族长嘛,就像她们一族,自己下的命令,除了梁絮虞,谁不听啊?谁有那个胆子不听啊? “姑娘……”听她这么一说,刘文锦的脸都青了,他本来看见元疏忆貌美,还想着娶回家做妾的,现在知道她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以后心里就有点嫌弃,连带着语气也轻佻了许多,“姑娘不要自己毁坏自己的名誉,毕竟女儿家的清白还是很重要的。”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8节 “我又没骗你。”元疏忆无辜的眨眨眼,将拓拔谌搂的更紧了些,将自己的头埋在她胸口却惊讶的发现她又长得高了些,顾不得许多,用娇羞的语气道,“不信你问问谌儿,我们是不是每天都睡在一起?” 元疏忆狡猾,知道捡漏子,她要是换一种问法拓拔谌绝对不会点头说是,但她说的是事实,她们俩的确是每天都睡一起的。 刘文锦闻言,将目光转向拓拔谌,却见她脸红的低头不说话,心里也就有了个大概了,当下脸色就不好,违心的道了句“拓拔兄真是有福气。” “谌儿比你小,你这样不是把她叫老了?”元疏忆不满的斜了他一眼,“咱们窑子里的姐妹可都是很喜欢这样的白面郎君的,像是把风花雪月写错的人,给咱们提鞋咱们都不想要的。” 虽然不知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刘文锦还是听出来了元疏忆话语中浓浓的讥讽,毕竟他小时候随着他爹走村串户的见识多了,当下脸色一摆,对着一旁一直一言不发默默站着的王金道,“咱们走!” “唉。你这死婆娘,不要命了,还不快走!”答应着,王金强行的拉走了自从元疏忆醒过来就一直默默拭泪的那可怜女人,走之前王金还不忘狠狠的瞪了元疏忆一眼,撂下狠话道“臭□□,死瘸子,你们给金爷爷等着!” “不送。”元疏忆冷着脸看见他们摔门而去才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对着拓拔谌道,“我昏迷这才多大一会儿,怎么就招惹上他们了?” “姐姐吓死我了,现在可好了?”拓拔谌没答她的话,只是替她轻轻揉太阳穴,落寞道,“姐姐昏倒的时候,谌儿最没用了,连扶都没来得及。”说着,她低下声音,“姐姐可嫌弃谌儿没用?” “又在犯傻。”元疏忆冲她笑笑,敲了敲她的头,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有用与无用呢?谌儿会钓鱼,会针线,还会做饭包粽子,这些东西姐姐之前连听都没听过,又怎么会嫌弃谌儿没用呢。倒是姐姐,害怕被谌儿嫌弃呢。” “谌儿从来都不会嫌弃姐姐。”听见她这样说,拓拔谌连忙举起手认真的立誓,“我发誓……” “誓言是不能随随便便立的。”元疏忆捏捏她的鼻子,笑,“不然就不理你了。” “呜。”拓拔谌发出小狗一般的呜咽声,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元疏忆看,满脸都是笑,眼睛里完完整整的倒映着元疏忆的淡淡笑着的面庞,纯粹的让人心醉。 曾经与梁絮虞一起在夜里读书时听她说过,如果一个人的眼里完完全全的都是你,那她的心里一定满满的装的都是你,那是很纯粹的爱。 ☆、第48章 虽然已经是初夏,日头也已经过了子午线了,可这时间,还是说溜走就溜走,一天的时光,折腾着折腾着就差不多了。 吃过那顿果脯粽子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元疏忆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好几个月,就算她再不承认,肚子还是暗自抗议的发出“咕咕”的声音,惹得她一阵脸红。 “姐姐饿了?”拓拔谌听见后偷偷抿着小嘴,笑的像只偷腥的猫,明知故问道。 “咳……”元疏忆脸上染上了一层霞光,却还是故作镇定道,“嗯,那粽子也太小了些,你知道的,我平常不是太能吃的。” 听她说到这里,拓拔谌两分好笑三分心酸五分心疼,几个月的相处,她也知道她的元姐姐喜欢吃肉,一顿没肉就吃不饱,可是她却供不上这些。 看见小家伙又露出那种挫败的在外头流浪的小狗的表情,元疏忆知道她又是胡思乱想了,黑着脸道“咳……吃不饱多吃几顿就是了,絮虞常和我说吃肉吃多了不好,我平常不太放在心上,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谌儿忍心剥夺姐姐尝试蔬菜的乐趣么?” “可是姐姐不是嫌弃野菜不好吃?”拓拔谌好奇道,她还记得第一次端给元疏忆饭菜时她那嫌弃的眼神。 咳,什么叫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什么叫有因有果,元疏忆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咳,当初我那是还没见识到野菜的好,等到现在知道了,我恨不得每天都吃呢!”元疏忆口是心非道。 “真的?”拓拔谌的眼神亮了,天上的星星那般一闪一闪的,“那今天我们就去挖野菜吃吧!” “……”元疏忆沉默了,其实她接下来想说但她今天还是想要吃肉的,想想之前吃到的肉质爽滑、肉汤鲜美的鸡,再想一想连颜色都是青(清)色的清淡野菜,元疏忆默默的把眼泪都吞到了肚子里,向心中描绘出来的冒着热气、闻起来喷香的烧烤鸡说了声对不住,跟在高高兴兴的拿着竹篮子的拓拔谌后面出门了。 虽然春意最为盎然的时刻已经过了,但是可能因为这个小村子处在山谷里的缘故,湿润的环境温养了这片土地,此刻在许多地方早已与泥土融为一体的野菜,在这里却欣欣向荣的生长着。 拓拔谌戴了自己编的草帽,又与了元疏忆一顶,自己拿了铲子,背上竹篓,两个人收拾了早上吃剩下的粽子,又拿了些别的东西,锁了门就出去了。 走在路上,初夏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困倦不已,元疏忆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问拓拔谌道,“谌儿,我们这又是去小河边吗?”这条路已经被她们走了不说十遍也是百遍了,该怎么走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 “不是。”拓拔谌答,转个身走在了她的右边,替她遮挡住已经有些浓烈的阳光。 “那是去哪儿?”元疏忆好奇,这条路除了通往小河边,还能再通往哪里呢? “姐姐到了就知道了。”拓拔谌转过头朝她笑笑,从怀里拿出帕子来擦了汗,故作高深道。 元疏忆皱眉看着她,小样儿的,现在跟你元姐姐都敢耍花腔了。 “说起来,谌儿又长高了呢。”元疏忆眯着眼睛看了看地上两个人重合的影子,享受着拓拔谌给她遮的阴凉,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在自己眼前比了比,“明明之前才到我这里的,现在既然比元姐姐都要高了。” 拓拔谌将竹篓的背绳紧了紧,笑道,“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长得这般高,之前我娘还担心我以后只能长到家里大门的一半可怎么办呢。” “那你娘现在可不用担心了。”元疏忆笑笑,虽然心里后悔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着身旁拓拔谌一瘸一拐努力跟上自己步伐的身影,沉默了会儿还是问道,“谌儿的腿……是天生的吗?” “不知道呢。”拓拔谌老老实实的摇摇头,“我娘说她第一次抱着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了,既然这样,那就应该是天生的吧。” 元疏忆听这话听的别扭,什么叫第一次抱着的时候?那还该有第一次拉着的时候?但是拓拔谌这腿,着实是个问题。 “谌儿没想过治好吗?”元疏忆敛起眉头,“这样子……总归是……你爹娘没想过给你治好?” “也是治了的。”拓拔谌走一段路就要擦擦汗,虽然元疏忆走的不快,可是就算是正常人自以为很慢的速度,对于她来说,还是吃力的可以。 元疏忆在她忙着擦汗的功夫里又放慢了脚步,并努力不让她察觉到。 “治了却又怎会成为这样?”元疏忆不解,“莫不是又遇到了庸医,像那个镇子里的差不多?” “元姐姐别这样。”说起这个,拓拔谌又想起来她听说的事了,“镇里药铺的大夫是个好人,也不是庸医的,附近村镇的人有了什么毛病都是去找他的,他……” “好好好,我知道了。”打断她接下来的话,元疏忆无奈道,“谌儿还是先回答姐姐的问题。” “哦。”拓拔谌乖乖的答应,继续回答道,“听我……听我娘说,我六岁那年她带着我走过很多地方,都没有看好我的腿。” “那是为什么?就算是胎里带的,找到根源也该治好了才是,而且若是你天生如此,为何要等到你六岁才带你去呢?那也太迟了些,小孩子长骨头很快的呢。你既然姓拓拔,你家境况以前应该不会太差,别的不说,为你治个病的银子还是有的吧?”元疏忆询问道。 “不知道呢。”拓拔谌说来说去只有这一句话,她自己也说不太清这些问题,她抬头冲元疏忆笑了笑,道,“这些都是我娘告诉我的,我也记不太清了。” “都是你娘告诉你的?”元疏忆露出抹促狭的笑,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小笨蛋六岁了还不记事?” “不是不是……”拓拔谌红了脸,道,“我娘说是因为我七岁半的时候发烧,会忘了也是正常的。” “啊,那还真是理由。”元疏忆点点头,心想果然发烧失忆对于所有的小孩子都有效,看看拓拔谌,到现在还是深信不疑,估计是她娘为了安慰她笨,给她找的理由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元疏忆感叹了。 “啊,到了。”说着走着,不一会儿拓拔谌就惊喜的叫道,高兴的对着元疏忆道,“元姐姐,就是这里,这里的野菜最好吃了。” “嗯。”答应着,元疏忆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偌大一块田地里长了许多五颜六色的野草,惊讶道,“这不是小河旁边不远的荒地么?” “不是荒地。”拓拔谌小声脸红回答道,“这地是我家的,只是我耕不动这些,久而久之,也就荒了。” “明白,”元疏忆表示理解,“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古人常说的道理。” 被她说的脸更红了,拓拔谌只好走了几步,弯下腰,放下竹篓,拿起铲子铲了一棵打着黄色花骨朵,花蕊有些白色的的野草对着元疏忆道,“姐姐看看,这叫黄花麦果,又叫鼠曲草,将它采回去捣成汁做成糕点很好吃的呢。” “鼠曲草……”元疏忆说着,冷汗就冒了下来,“有着这样恶心名字的草,肯定也很恶心,有什么好吃的,谌儿可不要骗姐姐。” “谌儿不会骗人的。”拓拔谌信誓旦旦的道,“今天晚上做给姐姐吃,姐姐就知道了。” “我不会抱着希望期待的。”元疏忆嫌弃不已的说道,却换来拓拔谌一个充满斗志的笑容,“那姐姐就等着瞧吧!” 立了军令状,拓拔谌挑选野菜的要求也严了许多,她们是辰时过两刻出来的,等拓拔谌挑选好了东西以后,也已经是巳时一刻了。拉着饥肠辘辘的元疏忆回了家门,给她做了饭,拓拔谌自己随便拿了个蒸笼里的粽子搪塞了肚子就开始准备两个人的晚餐。 第一次和元疏忆过端午的缘故,拓拔谌很是认真的准备着所有的东西。 先是认认真真的跑到村里舂了自己采来的野菜,又用银两与人换了些猪油面粉,摘了些竹叶以后,她高高兴兴的开始做黄花麦果饼。 将汁液倒进面粉里拌匀了,又加上些猪油,揉成饺子皮一样的外皮,又用自己先前采来的青梅果子与些许野菜伴成馅儿,放进外皮里,再用竹叶压一压,压成饼的模样,再放进加了水的大锅里蒸。 忙完了这些,她又杀了一只前些天与人换来的肉鸡,又将自己今天钓来的鱼刮了鳞片,忙忙碌碌的做着饭。 而元疏忆看着她进来进去的背影实在是无聊的紧,她又不会厨艺,又不能帮忙,只好百无聊赖的趴在庭院里的藤椅上,享受着廊道上茂盛开放的花草带来的阴凉和阵阵清香。偶尔睁个眼昏昏欲睡的看一下还在忙碌的拓拔谌的身影。 一阵清凉的风吹过来的时候,元疏忆忽然就感觉这样的日子还不错。 风吹叶动藤草香,黄粱与酒人正忙,夜凉梦也长,凉席蒲扇说东场。 ☆、第49章 只是做饭而已,对于从小谙熟此道的拓拔谌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费不了什么功夫,就算是弄了满满的一大桌子菜,也不过刚巧赶上黄昏薄暮。 拓拔谌家里的院子算是祖传下来的宝物了,虽说前些时日对它翻新修葺了一番,但沉淀在骨子里的韵味,却不是一两块青石板就可以磨灭的,更何况,那青石板又最是容易彰显沧桑的。 此刻的元疏忆斜躺在尚且泛着青色的藤椅上,及腰的青丝披散在一身榴红色的纱衣上,风一吹就散开,带着女子特有的清香,鼻尖轻轻动着,想是风把她的发丝吹到了她美艳的脸上,她觉得有些痒,薄暮时的光笼在她身上,像是给她罩了层纱,美得似真似幻。 都说海棠春睡最为动人心弦,此刻的拓拔谌,沐浴在轻柔的夕阳下,第一次觉得,五月份就火红火红的石榴花,并不输给海棠花。 即使她不名贵。 即使她不知道她的名贵。 “姐姐,起来了。”拓拔谌上前轻轻的唤,将自己的外罩脱下来盖在她身上,轻轻的道,“这个天,傍晚就结露珠了呢,在这里睡下,过不了几天姐姐又要嚷着头痛了。” “嗯……”元疏忆赖床不想动弹,揉了揉还在上下打架的眼皮,她不情不愿道,“天色还早呢,让我再睡会儿,嗯……谌儿晚饭做好了?” “嗯,姐姐快起来吃吧,吃完就可以洗澡了。” “啊……谌儿连热水都烧好了啊。”元疏忆口齿不清的嘟囔着,“再等一会儿啊,你先去吃吧。” “那我不给姐姐留饭了,”说着,拓拔谌就要走,意料之中的被人拉住了衣角。 “我起来了,谌儿。”元疏忆在她身后笑着道,“我们一起吃饭吧。” “唉……”默默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拓拔谌起身去灶房拿碗筷去了。 竹桌上摆了许多道菜,元疏忆挑挑眉头,筷子的方向朝那几碟子卖相好看的野菜而去,看都不看旁边的肉和鱼一眼。 拓拔谌倒是意外了,“姐姐嫌弃谌儿做的饭菜不好吃?” “怎么会!谌儿那么用心做的,怎么会不好,只是元姐姐想着,还是吃菜好啊。”说着话,她夹了一筷子绿色的野菜,看着它在薄暮下剔透的光泽,心里赞叹,到底还是平淡清淡好。 “对了,谌儿说好的给姐姐做的鼠……黄花麦果饼呢?”元疏忆转移话题道,“怎么不在这桌子上?” “我以为元姐姐不会吃呢。”拓拔谌小声道,“所以我就没有做。” “嗯?”元疏忆皱眉,狐疑的看着她,虽说她们相处的时日不长,但她也知道拓拔谌向来信守承诺,如今说好了给自己做的,又如何会反悔?况且看她神色,好像很惴惴不安啊。 “可是怕姐姐嫌弃?放心,我就是当时那么说说,只要是谌儿做的,元姐姐一定都吃光。”元疏忆宽慰她,“所以,谌儿把东西拿出来吧。” “嗯……”拓拔谌为难的在原地不动,在元疏忆为难的目光下,好半天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的,拄着拐杖,慢慢的进了东头的屋子里端出来一碟子金灿灿看起来酥脆的糕点,“姐姐……我没做多少……” “没关系。”元疏忆笑眯眯的看着她忐忑的模样道,“跟你说了姐姐吃的不多的,这些东西,够了的。” “不是……”拓拔谌红了脸,还端着那碟子糕点,看着元疏忆为难道,“姐姐……你……能不能给我留一点?” 嗯?元疏忆看着她涨红了脸的模样,奇怪了,笑道“谌儿想吃就吃便是,不用顾及姐姐的,我只尝一块就好了。” “不是的,不是的。”拓拔谌连忙摆手,眼睛慌乱的四处看,“嗯……姐姐只管吃……给我留……一些就可以了。” 元疏忆看她这反常的样子,奇怪的看了她几眼,不经意的却瞥见了东屋未被门帘子遮盖的牌位前的几只粽子。 元疏忆湛蓝色眼眸沉了沉,她到是忘了有这个茬了。 “说了姐姐吃不多的。”元疏忆不动声色的对着拓拔谌笑笑,走上前拿起她一个手里正端着的麦饼,放进嘴里,斜斜瞥见拓拔谌紧张不安的模样,笑道,“怎么,怕我跟你抢食?将你的东西吃光了?” “不是的……”拓拔谌嘴拙,说不过一直以来就伶牙俐齿的元疏忆,于是她只好托着手里的东西,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子前坐下,拿起手里的竹筷,软声跟元疏忆道,“姐姐快吃饭吧,时间不早了呢。” “嗯,时间的确不早了。”元疏忆高深的冲她笑笑,看着还挂在西边山头的太阳道。 早早的沐浴完毕,元疏忆没有像往常那样再到庭院里去躺一会儿,而是用头巾裹了还在滴水的发丝,早早的就上了床,并且罕见的穿着齐整。 “姐姐不把头发弄干吗?”拓拔谌忧心的问,“夜里凉,容易得头风的。” “用不着,反正会干的。”元疏忆看她一眼,笑了笑,“谌儿不来睡?已经不早了呢。” “我还不困,昨天睡了好多的。”推脱着,拓拔谌摆手道,“还是姐姐先睡吧。” “那我睡下了。”元疏忆对她笑笑,朝她喊了声,也不待她答话,就拉起薄被,闭上了眼睛。 元疏忆睡下时天色还早,夕阳的余韵还在天空中盘旋,拓拔谌小心翼翼的搬了把竹椅坐在她床头,拿了绽了线的蒲扇替她扇着。 清凉的风吹在人身上,就如清凉的月光,减缓了白日的炎热,给人以夜的宁静与安逸。 弯弓似得月亮爬到拓拔谌家窗口的那棵树上了,拓拔谌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眼发出均匀呼吸声的元疏忆,小心翼翼的拿起自己靠在一旁的拐杖放轻脚步往外走。 她刚刚转身,元疏忆就睁开了眼睛。 她根本就没睡着,也睡不着,她倒是想知道,一向乖巧听话的拓拔谌,今天反常的行为是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拓拔谌小心的走到东屋里,黑灯瞎火里对着那块已经掉了漆的牌位拜了拜,“娘,谌儿没用,不能给你们买好的祭品了,不过谌儿有做黄花麦果饼,就像您那时候教给谌儿的一个样做的……”拓拔谌说着咽了会儿气,隐在黑暗里的元疏忆知道她是在抽噎,“今年谌儿终于又能给爹送饼了,以前你们没吃到的,这一次,终于可以如愿了。”说着话,她慢慢的从自己准备好的布兜里拿出几块酥脆的糕点,对着牌位又拜了拜,抽着鼻子道,“可惜没有太多的猪油,也不知道娘吃不吃的惯。”像是在撒娇一样的,她对着牌位笑了笑,“娘,我走了,去给爹送吃的了。”说着,就蹒跚的走出了东屋。 元疏忆赶紧躲起来,看着她黑暗里月光下闪现的、一瘸一拐的背影,心中滋味莫名,她摸了摸怀里偷偷攒的几十两银子,又抬头看看连背影都瘦削的不成样子的、正拄着拐,努力不发出声音,慢慢在前方走着的拓拔谌。 心里酸酸的,怎么想,拓拔谌今年却都未满十五,还是个孩子啊。 她叹了口气,湛蓝色的眼里有波光暗涌。 这世上,不幸的人千千万万,又何止她一个人?自怨自艾的话,也太过矫情了些。 拓拔谌等到了庭院里才敢拿灯绒草点着了灯,在屋里她怕吵醒了正在熟睡的元疏忆,点了灯,拿了干净的竹盒子装了不多的、也是仅有的几块糕点,小心翼翼的用不用的废布将它裹起来,打了个结,垮在拿着油灯的左手上,右手拄着拐,慢慢的出门了。 后面,元疏忆谨慎的跟着她。 穿过家里有狗的顾大娘家,再转个弯,再绕过几家养蚕的人家,一直往前走就到了。 不光是元疏忆对于这条路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拓拔谌更是连梦里都是会在这条道路上行走的。 ——河边。 夜里的小河边总是格外的美,拓拔谌抽了抽鼻子,将油灯放下,对着小河喊了声,“爹,我来送吃的给您了。” 躲在河岸旁边的元疏忆闻言,惊讶的合不拢嘴,突然就明白了她今晚的异常之处在哪里,也懂了不久前,为什么她非要参合进那个落到水里的农家少年的事里。 “今天是端午节,我想,既然都是端午节了,那给您送粽子的肯定不少,所以我就不送粽子给您了。”拓拔谌又放下挎上的食盒,拿着灯照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看河水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像是在笑。 “爹爹是不是猜到了谌儿要给爹送什么了?”拓拔谌也笑,漆黑的夜里,墨玉一般的眸子里却泛着光,“没错,就是爹喜欢吃的黄花麦果饼,从前您想吃,娘总是拦着你,现在,没人拦你了,爹,你高不高兴?”拓拔谌一边倔强的抹眼泪一边忍不住抽噎道,“爹,你今天高兴吧?这些东西可是谌儿自己做的呢。” “你这傻姑娘,既然是闺女给我带来的,我当然高兴了。” “谁?元姐姐!”拓拔谌惊讶了,“你不是已经睡下了吗?” “是啊,我睡下啦,可是梦里看见有个小笨蛋拿走了吃的,所以我又醒啦。”元疏忆笑着打趣她,又好气又好笑“你若说那饼是祭品不就好了?害我还要落得跟逝去之人抢东西吃的下场。” 黄花麦果,取鼠曲草嫩汁加入适量面粉猪油,于清明扫墓时最为流行,三五亲友相约给逝去之人做的食物。 摇摇头,拓拔谌很是不好意思的道,“小时候给祖先做贡,娘亲做出来的黄花麦果饼大多数都进了我和爹爹的肚子里,可是娘很生气,说那是死人吃的东西,活人吃了会遭殃的。可是那东西真的很好吃,所以我都把它当成寻常的吃食了。就想着让姐姐尝尝的,可是又怕姐姐顾忌。” “放心,我不忌口的。”元疏忆冲她眨眨眼,笑着道,“也不在乎什么尘世规俗。不过——” “不过在端午节给你爹送这个,不会被人看见么?”元疏忆说着话走上去垫着脚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将目光定往清亮月色下美得如梦似幻的河水,低声道,“上次那个疯婆子说的话我不是很理解,现下我可是终于明白了。你爹……是不是溺死的?”元疏忆转过身盯着拓拔谌月色下更显苍白的脸,“你们村里……是不是神鬼之说盛行?” 像是在回忆过往的苦涩,又像是在沉浸在回忆里的甜蜜,拓拔谌嘴角扬起又放下,摇摇头,看着清澈的河水,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她们村里何止是盛行神鬼论,怕就是风行都不为过。 村里的人若是病了,都很少去看大夫,反而请个巫婆跳大神的比较多。 “所以你从一个富家小姐变成一个穷钓鱼的,也是这个原因?”元疏忆听不出什么感情的问。 “嗯……”拓拔谌哑着嗓子回了她。 村里人相信神鬼,自从她爹淹死在河里以后,有许多人就说她爹的灵魂还在这河里,成了水鬼,会逮住机会就抓住村里人当做替身,污了这河水的洁净,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世世代代都不得安宁。为了平息村里人的恐慌和愤怒,她娘只好拖着病体请道士巫婆每日在河边作法,只是道士巫婆又哪里是那么好请的,不说每次都索要大量的作法费用了,就是一张符纸都要好几十两银子的,连带着要为她娘治病,久而久之的,也就掏空了她们家的家底。 “娘死后我也就不请那些道士巫婆了,不然可能连我们家的祖屋都要卖掉了。”拓拔谌苦笑,“昨天带着姐姐去的田地,是我们家最后的几块田之一了。” “那剩下的那些田地呢?”元疏忆皱眉,“我记得昭国是不允许私自交易土地的,难不成你们都卖了?” “山高皇帝远的,都快饿死了还哪里顾得及国家的法令?”拓拔谌摇摇头,“皇上就是不识民间疾苦才这样颁布法令的。” 远在京都,现在正在寝宫里批阅奏折的拓拔继突然打了个喷嚏,小声自言自语道,“是谁再说我坏话?” ☆、第50章 只是做饭而已,对于从小谙熟此道的拓拔谌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费不了什么功夫,就算是弄了满满的一大桌子菜,也不过刚巧赶上黄昏薄暮。 拓拔谌家里的院子算是祖传下来的宝物了,虽说前些时日对它翻新修葺了一番,但沉淀在骨子里的韵味,却不是一两块青石板就可以磨灭的,更何况,那青石板又最是容易彰显沧桑的。 此刻的元疏忆斜躺在尚且泛着青色的藤椅上,及腰的青丝披散在一身榴红色的纱衣上,风一吹就散开,带着女子特有的清香,鼻尖轻轻动着,想是风把她的发丝吹到了她美艳的脸上,她觉得有些痒,薄暮时的光笼在她身上,像是给她罩了层纱,美得似真似幻。 都说海棠春睡最为动人心弦,此刻的拓拔谌,沐浴在轻柔的夕阳下,第一次觉得,五月份就火红火红的石榴花,并不输给海棠花。 即使她不名贵。 即使她不知道她的名贵。 “姐姐,起来了。”拓拔谌上前轻轻的唤,将自己的外罩脱下来盖在她身上,轻轻的道,“这个天,傍晚就结露珠了呢,在这里睡下,过不了几天姐姐又要嚷着头痛了。” “嗯……”元疏忆赖床不想动弹,揉了揉还在上下打架的眼皮,她不情不愿道,“天色还早呢,让我再睡会儿,嗯……谌儿晚饭做好了?” “嗯,姐姐快起来吃吧,吃完就可以洗澡了。” “啊……谌儿连热水都烧好了啊。”元疏忆口齿不清的嘟囔着,“再等一会儿啊,你先去吃吧。” “那我不给姐姐留饭了,”说着,拓拔谌就要走,意料之中的被人拉住了衣角。 “我起来了,谌儿。”元疏忆在她身后笑着道,“我们一起吃饭吧。” “唉……”默默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拓拔谌起身去灶房拿碗筷去了。 竹桌上摆了许多道菜,元疏忆挑挑眉头,筷子的方向朝那几碟子卖相好看的野菜而去,看都不看旁边的肉和鱼一眼。 拓拔谌倒是意外了,“姐姐嫌弃谌儿做的饭菜不好吃?” “怎么会!谌儿那么用心做的,怎么会不好,只是元姐姐想着,还是吃菜好啊。”说着话,她夹了一筷子绿色的野菜,看着它在薄暮下剔透的光泽,心里赞叹,到底还是平淡清淡好。 “对了,谌儿说好的给姐姐做的鼠……黄花麦果饼呢?”元疏忆转移话题道,“怎么不在这桌子上?” “我以为元姐姐不会吃呢。”拓拔谌小声道,“所以我就没有做。” “嗯?”元疏忆皱眉,狐疑的看着她,虽说她们相处的时日不长,但她也知道拓拔谌向来信守承诺,如今说好了给自己做的,又如何会反悔?况且看她神色,好像很惴惴不安啊。 “可是怕姐姐嫌弃?放心,我就是当时那么说说,只要是谌儿做的,元姐姐一定都吃光。”元疏忆宽慰她,“所以,谌儿把东西拿出来吧。” “嗯……”拓拔谌为难的在原地不动,在元疏忆为难的目光下,好半天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的,拄着拐杖,慢慢的进了东头的屋子里端出来一碟子金灿灿看起来酥脆的糕点,“姐姐……我没做多少……” “没关系。”元疏忆笑眯眯的看着她忐忑的模样道,“跟你说了姐姐吃的不多的,这些东西,够了的。” “不是……”拓拔谌红了脸,还端着那碟子糕点,看着元疏忆为难道,“姐姐……你……能不能给我留一点?” 嗯?元疏忆看着她涨红了脸的模样,奇怪了,笑道“谌儿想吃就吃便是,不用顾及姐姐的,我只尝一块就好了。” “不是的,不是的。”拓拔谌连忙摆手,眼睛慌乱的四处看,“嗯……姐姐只管吃……给我留……一些就可以了。” 元疏忆看她这反常的样子,奇怪的看了她几眼,不经意的却瞥见了东屋未被门帘子遮盖的牌位前的几只粽子。 元疏忆湛蓝色眼眸沉了沉,她到是忘了有这个茬了。 “说了姐姐吃不多的。”元疏忆不动声色的对着拓拔谌笑笑,走上前拿起她一个手里正端着的麦饼,放进嘴里,斜斜瞥见拓拔谌紧张不安的模样,笑道,“怎么,怕我跟你抢食?将你的东西吃光了?” “不是的……”拓拔谌嘴拙,说不过一直以来就伶牙俐齿的元疏忆,于是她只好托着手里的东西,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子前坐下,拿起手里的竹筷,软声跟元疏忆道,“姐姐快吃饭吧,时间不早了呢。” “嗯,时间的确不早了。”元疏忆高深的冲她笑笑,看着还挂在西边山头的太阳道。 早早的沐浴完毕,元疏忆没有像往常那样再到庭院里去躺一会儿,而是用头巾裹了还在滴水的发丝,早早的就上了床,并且罕见的穿着齐整。 “姐姐不把头发弄干吗?”拓拔谌忧心的问,“夜里凉,容易得头风的。” “用不着,反正会干的。”元疏忆看她一眼,笑了笑,“谌儿不来睡?已经不早了呢。” “我还不困,昨天睡了好多的。”推脱着,拓拔谌摆手道,“还是姐姐先睡吧。” “那我睡下了。”元疏忆对她笑笑,朝她喊了声,也不待她答话,就拉起薄被,闭上了眼睛。 元疏忆睡下时天色还早,夕阳的余韵还在天空中盘旋,拓拔谌小心翼翼的搬了把竹椅坐在她床头,拿了绽了线的蒲扇替她扇着。 清凉的风吹在人身上,就如清凉的月光,减缓了白日的炎热,给人以夜的宁静与安逸。 弯弓似得月亮爬到拓拔谌家窗口的那棵树上了,拓拔谌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眼发出均匀呼吸声的元疏忆,小心翼翼的拿起自己靠在一旁的拐杖放轻脚步往外走。 她刚刚转身,元疏忆就睁开了眼睛。 她根本就没睡着,也睡不着,她倒是想知道,一向乖巧听话的拓拔谌,今天反常的行为是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拓拔谌小心的走到东屋里,黑灯瞎火里对着那块已经掉了漆的牌位拜了拜,“娘,谌儿没用,不能给你们买好的祭品了,不过谌儿有做黄花麦果饼,就像您那时候教给谌儿的一个样做的……”拓拔谌说着咽了会儿气,隐在黑暗里的元疏忆知道她是在抽噎,“今年谌儿终于又能给爹送饼了,以前你们没吃到的,这一次,终于可以如愿了。”说着话,她慢慢的从自己准备好的布兜里拿出几块酥脆的糕点,对着牌位又拜了拜,抽着鼻子道,“可惜没有太多的猪油,也不知道娘吃不吃的惯。”像是在撒娇一样的,她对着牌位笑了笑,“娘,我走了,去给爹送吃的了。”说着,就蹒跚的走出了东屋。 元疏忆赶紧躲起来,看着她黑暗里月光下闪现的、一瘸一拐的背影,心中滋味莫名,她摸了摸怀里偷偷攒的几十两银子,又抬头看看连背影都瘦削的不成样子的、正拄着拐,努力不发出声音,慢慢在前方走着的拓拔谌。 心里酸酸的,怎么想,拓拔谌今年却都未满十五,还是个孩子啊。 她叹了口气,湛蓝色的眼里有波光暗涌。 这世上,不幸的人千千万万,又何止她一个人?自怨自艾的话,也太过矫情了些。 拓拔谌等到了庭院里才敢拿灯绒草点着了灯,在屋里她怕吵醒了正在熟睡的元疏忆,点了灯,拿了干净的竹盒子装了不多的、也是仅有的几块糕点,小心翼翼的用不用的废布将它裹起来,打了个结,垮在拿着油灯的左手上,右手拄着拐,慢慢的出门了。 后面,元疏忆谨慎的跟着她。 穿过家里有狗的顾大娘家,再转个弯,再绕过几家养蚕的人家,一直往前走就到了。 不光是元疏忆对于这条路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拓拔谌更是连梦里都是会在这条道路上行走的。 ——河边。 夜里的小河边总是格外的美,拓拔谌抽了抽鼻子,将油灯放下,对着小河喊了声,“爹,我来送吃的给您了。” 躲在河岸旁边的元疏忆闻言,惊讶的合不拢嘴,突然就明白了她今晚的异常之处在哪里,也懂了不久前,为什么她非要参合进那个落到水里的农家少年的事里。 “今天是端午节,我想,既然都是端午节了,那给您送粽子的肯定不少,所以我就不送粽子给您了。”拓拔谌又放下挎上的食盒,拿着灯照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看河水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像是在笑。 “爹爹是不是猜到了谌儿要给爹送什么了?”拓拔谌也笑,漆黑的夜里,墨玉一般的眸子里却泛着光,“没错,就是爹喜欢吃的黄花麦果饼,从前您想吃,娘总是拦着你,现在,没人拦你了,爹,你高不高兴?”拓拔谌一边倔强的抹眼泪一边忍不住抽噎道,“爹,你今天高兴吧?这些东西可是谌儿自己做的呢。” “你这傻姑娘,既然是闺女给我带来的,我当然高兴了。” “谁?元姐姐!”拓拔谌惊讶了,“你不是已经睡下了吗?” “是啊,我睡下啦,可是梦里看见有个小笨蛋拿走了吃的,所以我又醒啦。”元疏忆笑着打趣她,又好气又好笑“你若说那饼是祭品不就好了?害我还要落得跟逝去之人抢东西吃的下场。” 黄花麦果,取鼠曲草嫩汁加入适量面粉猪油,于清明扫墓时最为流行,三五亲友相约给逝去之人做的食物。 摇摇头,拓拔谌很是不好意思的道,“小时候给祖先做贡,娘亲做出来的黄花麦果饼大多数都进了我和爹爹的肚子里,可是娘很生气,说那是死人吃的东西,活人吃了会遭殃的。可是那东西真的很好吃,所以我都把它当成寻常的吃食了。就想着让姐姐尝尝的,可是又怕姐姐顾忌。” “放心,我不忌口的。”元疏忆冲她眨眨眼,笑着道,“也不在乎什么尘世规俗。不过——” “不过在端午节给你爹送这个,不会被人看见么?”元疏忆说着话走上去垫着脚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将目光定往清亮月色下美得如梦似幻的河水,低声道,“上次那个疯婆子说的话我不是很理解,现下我可是终于明白了。你爹……是不是溺死的?”元疏忆转过身盯着拓拔谌月色下更显苍白的脸,“你们村里……是不是神鬼之说盛行?” 像是在回忆过往的苦涩,又像是在沉浸在回忆里的甜蜜,拓拔谌嘴角扬起又放下,摇摇头,看着清澈的河水,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她们村里何止是盛行神鬼论,怕就是风行都不为过。 村里的人若是病了,都很少去看大夫,反而请个巫婆跳大神的比较多。 “所以你从一个富家小姐变成一个穷钓鱼的,也是这个原因?”元疏忆听不出什么感情的问。 “嗯……”拓拔谌哑着嗓子回了她。 村里人相信神鬼,自从她爹淹死在河里以后,有许多人就说她爹的灵魂还在这河里,成了水鬼,会逮住机会就抓住村里人当做替身,污了这河水的洁净,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世世代代都不得安宁。为了平息村里人的恐慌和愤怒,她娘只好拖着病体请道士巫婆每日在河边作法,只是道士巫婆又哪里是那么好请的,不说每次都索要大量的作法费用了,就是一张符纸都要好几十两银子的,连带着要为她娘治病,久而久之的,也就掏空了她们家的家底。 “娘死后我也就不请那些道士巫婆了,不然可能连我们家的祖屋都要卖掉了。”拓拔谌苦笑,“昨天带着姐姐去的田地,是我们家最后的几块田之一了。” “那剩下的那些田地呢?”元疏忆皱眉,“我记得昭国是不允许私自交易土地的,难不成你们都卖了?” “山高皇帝远的,都快饿死了还哪里顾得及国家的法令?”拓拔谌摇摇头,“皇上就是不识民间疾苦才这样颁布法令的。” 远在京都,现在正在寝宫里批阅奏折的拓拔继突然打了个喷嚏,小声自言自语道,“是谁再说我坏话?” ☆、第51章 回到杨木做成的大门前已经是半夜,月亮照在锁在大门的石锁上,熠熠生辉。 拓拔谌手里提着的灯还在尽职尽责的发出它微弱的光亮,为主人照明,空荡荡的祖屋里从门板里的缝隙看进去黑黢黢的,却不会让人觉得会有妖魔鬼怪从里面跑出来,也不会生出来让人害怕的情绪。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歪歪斜斜的重叠在一起。 元疏忆轻轻的动了动鼻尖,从空中传来庭院里她摆弄的花草的气息,还有青石板沾染露水的味道,隔着一道门板,或者是隔着一道围墙,慢慢的慢慢的飘进她的鼻子里,渗进肺腑里,都是温馨而明暖的。 就像两个人此刻还交握在一起、不惧冰凉寒露的手。 找出钥匙,开了锁,元疏忆扶着拓拔谌慢吞吞的往主卧走。 以前她听梁絮虞说过一个瞎子和瘸子的故事,说是为了走夜路,两个人相伴而行,瞎子背着瘸子,瘸子给瞎子指路。当时她只是对这个故事报之一笑,并深深的嘲笑了一下梁絮虞那漫无边际的浪漫情怀,可眼下,此情此景,她却不知不觉的就想起了这个故事。 拓拔谌因为怕吵醒她没有拿自己的拐杖,而她手里的灯也快没油了,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那微弱的灯光实在是照不亮脚下的道路。 她搀扶着拓拔谌往前走,拓拔谌给她带路。 就像是故事中的瞎子与瘸子。 草原上的冬天总是来的那么早,而雪下的又是那么大,草原又那么广阔,在漫无边际的雪地上想找寻一个人都是难于上青天,因为在那泛着晶莹的雪下、在阳光下眼睛总是被刺得发疼,而她在那里住了将近十八年。 所以她有雪盲症,偏偏她又喜欢在雪天出去游玩,于是她又有了夜盲症。 所以晚上没灯光的时候,她就像半个瞎子一样。 拓拔家的祖屋不大,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从大门到主卧的这一段距离又显得特别的长。 两个人相伴着走啊走啊的,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轻轻踩下脚下的青石板的响动,磨砺在鞋上,打出新的纹路,这一条路,好像这个世界只有她们,只剩下她们,好像能从年少一直走到白发苍苍。 提着没了油的油灯的拓拔谌偷偷的偏头瞥了眼暗淡月色下的元疏忆,看她被月光蒙上面纱的柔和的脸,情不自禁的就想到了一句小时候读到过的古诗。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今天吃晚饭时都忘了。”元疏忆突然出声,转过身看着拓拔谌笑着道,“那一大缸菖蒲酒咱们还没喝呢,看这时辰,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该过了端午了,咱们把它拿出来喝了吧?好歹,那也是元姐姐辛辛苦苦割了菖蒲弄过来的啊,谌儿觉得,如何?” “姐姐是觉得端午过了可惜,还是今夜过了可惜?”看着她湛蓝的眼里溢出来的光辉,拓拔谌微笑道。 “都是。”元疏忆赞赏的看她一眼,抬头看了看已经挂在中庭的月亮,对着拓拔谌眨眨眼笑了笑,道,“此情此景,无酒怎行?” 元疏忆当时是拼了命的割菖蒲,割了就送到小酒坊里换酒去了,当时她心系受了伤的拓拔谌,也未及细看,便急匆匆的随便拉了回来,只是现下她与拓拔谌两个人一起来到灶房,看见靠在墙角那满满一大水缸的菖蒲酒时,不光是拓拔谌惊讶的张大了嘴,就是她自己,也惊得一跳。 “元姐姐,这这么重,你是怎么弄回来的?”抛去这么多的酒她们如何喝完,这么多的酒元疏忆是用多少菖蒲换来的这些问题,拓拔谌首先关心的还是她是怎么把这么一大缸东西弄回来的,看看一旁的元疏忆,忍不住担忧道,“难道是扛回来的?有没有闪到腰?” “哎,我记得我没有弄这么多啊。”元疏忆也在奇怪,湛蓝的眼里满是疑惑“我记得我当时到了那个小酒坊,酒坊的主人让我把弄过去的一抱菖蒲放下,随后就给了我酒,只是我记得那明明是一个比这个小一点儿的缸啊。”说着,元疏忆伸手比了比面前酒缸的大小,“大概只到这缸的一半儿,怎么就变大了呢?难道我记错了?可就算我记错了,这么大的酒缸,我是怎么运回来的?” 以为元疏忆是因为担心自己而累的精神恍惚了,拓拔谌连忙抓住她的衣袖,轻声宽慰道,“该是记错了,元姐姐,别想这些累人的了,我们喝酒吧。” 元疏忆揉了揉额角,只是不管怎么样还是想不起来,本来以她的性格,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只是现下看了看一旁担忧的抓住自己衣袖的拓拔谌,她将原先的疑虑放下了,对着她柔和的笑了笑,“好。” 先前吃剩下的菜还有不少,天气还没太热,隔了一时半会儿的菜吃了不会坏肚子,拓拔谌热了几个野菜并几个包了果子的粽子,一起端到庭院里——那里,元疏忆早已点好了艾草,摆好了竹桌竹凳子,用几个瓦罐将那一大缸酒都舀了摆在竹桌子上,自己趴在藤椅上百无聊赖的摆弄着庭院那里种的花草。 “姐姐,先吃点菜吧,菖蒲酒虽然不容易醉,可空腹喝下去容易伤脾胃,且空腹喝酒容易醉的。”拓拔谌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轻声对那边的元疏忆道。 “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元疏忆趴在藤椅上用鼻子顶了顶从庭院廊道上生长出来的藤萝的叶子,睁着半只眼睛,稍微偏头对着拓拔谌问,“谌儿前几天受的伤可好了?” “嗯。”拓拔谌笑着答她,怕她不相信似的,还使劲的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腿儿,道,“当天就不疼了,我以为要过一个月才能好呢,谁知道这么快就好了。”说着,自己也奇怪了,补充道,“我记得我当时吐血了,怎么能好的那么快?” 没有回答她,在藤椅上挪了挪,元疏忆慢吞吞的倾身过去拿竹桌上自己早就摆好的酒,慢慢的倒进碗里,看着那与黄酒相差无几的颜色,她稍微正了正身子拿起酒,看着月光下更显身材修长的拓拔谌,不经意的道,“谌儿最近又长高了不少,连五官都长开了,更像……更像大人了。” 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拓拔谌腼腆道,“我娘说过,及笄了以后就会长大的,可能是离中秋越来越近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元疏忆闻言,喝酒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此刻正直直的瞅着她的拓拔谌,心下暗叫糟糕。 马上就是谌儿的生辰了,说好要到当铺那里赎回她的玉佩的,怎么就能忘了?!只是想想玉佩的价格,元疏忆又觉得汗颜,因为……她荷包里没有多少银子。 这下可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元疏忆难为无银赎买。 元疏忆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元姐姐,怎么了,这酒不好喝吗?”看着元疏忆的动作,拓拔谌疑惑道,而元疏忆只是摆摆手,拓拔谌不解其意,自己拿起一个平常喝茶用的小小杯子,倒了一小杯酒,先是小狗一般用鼻子隔了老远嗅了嗅,又小心的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砸吧砸吧嘴却没尝到除了苦以外的味道,心下正奇怪时,眼角余光看见现下正咬着酒碗遮住嘴、双眼作泫然欲泣状的元疏忆,心下一惊,以为这酒怎么了,害得元姐姐这样,实在是想要一探究竟,于是一仰脖子一下子喝光了那小杯里的酒。 “咳咳咳咳咳咳……”拓拔谌被呛得小脸通红。 “哈哈哈哈哈哈……”元疏忆敲着桌子大笑。 “……”这样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话,那她就是傻子了。拓拔谌一手摸摸被呛得难受的嗓子,一手当作扇子扇扇自己通红的脸,看着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的元疏忆,自己也笑了,“元姐姐真会骗人。” “哎呦,哎呦。”元疏忆捂着肚子在那一边叫唤一边还是在笑,她抹了抹自己眼角的眼泪,才不紧不慢的对着拓拔谌道,“是谌儿太好骗了,哎呦,笑死我了,从来没见过有谁会这样喝酒的,谌儿真是千古第一奇才!” “元姐姐就会取笑我。”拓拔谌红了脸,看了看还在捂着肚子的元疏忆,无奈道,“姐姐还是吃点东西再喝吧,而且喝了酒又大笑,不会难受么?” “嗝……”俗话说恶有恶报,这不,元疏忆正想回答她不会难受时,就打了嗝,随之又连连打了几个,难受得她鼻子眼圈都红了。 “给,吃个粽子噎一噎。”拓拔谌一边赶紧跑去给她倒水,一边又剥了个粽子给她,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偷笑不已。 “呜呜……”元疏忆好容易不打嗝了,理顺了气息,看着一旁站着抖着身子的拓拔谌,幽幽道,“原来谌儿是占卜师,会预言么?” “姐姐还喝不喝酒?”拓拔谌皱皱鼻子,又拿起自己的那个小杯子,倒了一杯,问。 “当然了,今晚不醉不归。”元疏忆眯着湛蓝色的眼睛,也拿起酒碗倒酒,对着拓拔谌笑道。 “那就把这些酒喝完吧。”拓拔谌搬了个竹凳子在元疏忆对面坐下,颇为正经的道,“不然就可惜了这些酒了。” “好啊。”元疏忆起身,坐在藤椅上,端起酒碗对着拓拔谌柔媚的笑,“干杯!今夜,不醉不归!” 月亮的柔光纱一样拢下来,披在两人身上。空气中泛出酒香,与一旁缓缓燃烧的艾草香味掺在一起,一点一点的弥漫在这小小的庭院里,醉了趴在藤椅上的人,迷了坐在竹凳上人的眼。 “元姐姐……”拓拔谌趴在竹桌上口齿不清的呢喃,脸蛋绯红,手里还攥着自己的小小的杯子不肯松手,闭着眼睛小声道,“元姐姐,晚安……” “嗯。小家伙晚安。”元疏忆笑着看她一副醉鬼的姿态,摇了摇手里月光下晕黄的酒,看着拓拔谌绯红的面颊叹了口气。她起身回屋,拿了稍微厚些的衣服盖在她身上,看她还在喃喃自语的模样又笑了,俯身轻轻的咬了咬她因为酒而通红的脸,又戳了戳她软软的月光下更显得晶莹剔透的胳膊,颇为无奈道,“不能喝酒还要喝,小家伙就是喜欢逞强。”看了看她睡得有些憨态的样儿,嘴角的笑就扩大了些,“不过喝多了也不闹,真乖呢。” 放在她肩上的手顿了一顿,最终还是将她轻轻抱起,放在自己的藤椅上,又进屋拿了被子替她盖上。做完这些,元疏忆才坐在拓拔谌方才坐着的凳子上喝酒。 她看着已经走向西南的月亮,一杯一杯的喝着酒,看着手里的菖蒲酒,湛蓝的眼里满是疑虑:她总觉得这酒,她喝过。 然而最终,她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对着皎洁明亮的月亮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干杯,元疏忆。” ☆、第52章 端午的晚上,正该是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村里唯一一间用青砖青瓦砌盖成的房屋里,却正上演着一场伦理大戏。 刘升喘着气异常愤怒的拿了自己镶了银的乌沉木拐杖,一下一下的往刘文锦身上打,一边打一边骂,“我看你那点出息,一个窑子里出来的女人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我让你去读书,你就只会看女人!” “爹。”刘文锦百无聊赖的趴在条凳上任他打,两条腿踢踏着不紧不慢的唤他,“你每次都这么我,每个月月末不还是要到镇里去一趟?您说您都这么老了,还不注重保养身子,哪天死在那女人床上咱们都不知道。” “混账!”刘升的脸涨的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儿子的话羞愧的还是因为气的,他加重了手里拐杖的力道又打了几下,恨铁不成钢道,“你看上哪家的女人不好,非要看上拓拔谌那个瘸子买回来的女人,你能不能像你老子一样有点出息?!” “哎呦喂,哎呦喂,打死我了,好疼啊。”刘文锦装模作样的喊了几声,实则刘升那几下根本没用上太大的力,毕竟他是他唯一的儿子,传宗接代的独苗,他舍不得也不敢下狠手。 “老爷啊,我看锦儿差不多也知道错了,可别再打了,不然打坏了他,你让我们娘俩怎么过啊。”一旁的王氏抹眼泪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俩父子道,她虽然嫁进了他们刘家,可是一直都没什么说话的地位,平常像个丫头似的伺候着刘升,生怕惹得他不高兴了,这也是王金如此怕刘家父子的原因,毕竟,连他的姑妈听见刘升的名字都要抖上几下身子的。 “唉!”叹了口气,刘升住了手,他也怕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打坏了,看着儿子趴在条凳上要死不活的样子,自己也心疼的不行,但又想想他的作为,还是气的敲拐杖,不过不是往刘文锦身上打的,是往一旁站着的王氏身上招呼的,“慈母多败儿,都是你太过宠他,才会这么不争气!让他到镇里读书给我考个秀才,他倒好,在勾栏院里到处拈花惹草,老子的颜面都给他丢尽了,当初老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是一个秀才了!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 “哎,爹,你之所以有钱读书不还是拓拔谌他爷爷资助的你吗?要不是他给你打点旅费路费和主考官的孝敬费,你能考的上秀才?还有,您那是什么时候了,新皇登基以后就明令禁止不许给主考官送礼了,您倒好,活像人家不知道你吞了村里多少钱似的,托人送了一大包银子给我的先生,就因为这个,我那先生现在看见我就没个好脸色。”刘文锦不满的揉了揉自己被打的地方,看着他爹打他娘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在一旁说着抱怨的话。“那些假清高的人现在看见我就走的老远,在书院里呆着实在是太无趣了,不去喝花酒我去干什么啊!” “你还有理了!”一听见刘文锦说起这个刘升就全身都冒火,他这辈子最厌恶人家提他的出身了,尤其是看见拓拔谌那个小杂种以后。凭什么他就要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给人当牛做马?就因为他原本是贫农的儿子,家里苦到他要从小去给人家放牛、打猪草、干农活为生?!就因为拓拔家祖上是皇室,他们有皇室血脉?! 他不甘心! 但就算是再怎么厌恶拓拔谌一家,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当初要是没有拓拔谌的祖父,就没有他现在,可以说,要不是拓拔谌的祖父看他可怜,教授他诗书,将他当作弟子一样看待,他今天就不知道会死在哪个山头了。 “你老子的旧账也是你能翻的?!”刘升气道,眼睛瞪得凸出来,停下了殴打结发三十多年妻子的行为,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你知不知道老子为了今天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你呢?只顾着喝花酒摇色子,连拓拔谌那个瘸子都不如!他家里的田都让老子侵吞完了他还知道钓鱼为生,你看看你!” “那没办法啊,谁让他是皇族的分支后裔,是贵族呢。”刘文锦无所谓的耸耸肩,道,“这种事情都是打娘胎里注定的,谁让咱们出身不好,是贫民的。” 他的话一下子触犯了刘升的逆鳞,也不顾他是不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了,抓起拐杖就往他身上打,拐杖雨点儿一样的落在刘文锦因为过度沉迷酒色而形销骨立的身体上,疼的他满地打滚叫唤:“爹,快住手,我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 “老爷,你别打他,要打就打我,他可是咱家唯一的独苗啊!”王氏本来缩着受伤的身子坐在一边啜泣,此刻看见刘升打刘文锦,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了,一下扑到刘文锦身上为他挡住了大部分的棍子。 “哼!这些天你哪里都不许去,安安心心的在家里温书,不然,看老子不打死你!”丢下一句话,刘升住了手,拄着拐杖到村里的富绅家里赴宴去了,只留下了伤痕累累的俩母子。 “娘……”刘文锦委屈的唤,“我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女人。”说到这里,他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满满的都是痴迷,“刚推开门的那会儿我还以为是遇到了仙女呢。那么漂亮……”漂亮到光是想想她的脸,他就有反应了。“狗娘养的,拓拔谌那死瘸子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啊!”他不甘心的锤了下地,祈求道,“娘,你跟爹说说,让我把她娶过来做小妾吧?” “你也知道你爹的性子。”王氏闻言,为难的看着刘文锦道,“你先忍忍,等你爹气消了,你再出门,啊?就凭我儿子的样貌和咱家的家世,没有哪个姑娘不会动心的,我儿放心好了。”王氏宽慰的拍拍他的手,道。 “说的也是。”刘文锦想一想,觉得自己的亲娘说的对,他想要的女人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那我这些天潜心研究一下房中术,好让娘早点抱上孙子。”刘文锦笑嘻嘻的道,好像已经看见他和元疏忆子孙满堂的境况了。 “好好好。”王氏高兴的道,“我儿可早点圆了娘抱孙子的愿望啊!” 所以说,慈母多败儿,有时候也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 元疏忆醒过来时拓拔谌已经将白米粥放在了昨晚的竹桌上了,还有几个新做的小菜和一个已经剥好了壳、软软滑滑的鸡蛋,放在白粥旁边,看起来让人格外的有食欲。 “姐姐醒了?”拓拔谌看着她笑,问,“头疼吗?姐姐喝了那般多的酒,竟然还是在平常的时候醒过来,姐姐真是厉害。”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9节 看了看早已出来的、已经散发出热量的日头,元疏忆拢了拢自己胸前因为睡觉而不整的纱衣,走到她身旁踮起脚敲了敲她的头,笑道,“小家伙长本事了?竟然敢揶揄我了?” “哈哈,元姐姐快去洗漱吧,待会儿咱们还要去翻土呢。”笑着躲开她的偷袭,拓拔谌催促道。 “嗯哼,早知道要干活就不喝那么多的酒了啊。”元疏忆摸摸头,看看桌子,问拓拔谌,“昨天的酒,谌儿都收走了?” “姐姐可真是厉害。”摇摇头,拓拔谌看着她苦笑,“哪里有人一个晚上喝了三缸酒的,又不是没酒了,若是糟蹋了就让它糟蹋了便是,拼命地喝,喝出毛病怎么办?”那么大的一缸酒,到最后,竟然一滴都不剩,说实在的,从藤椅上起身的拓拔谌刚看见这个画面时,着实是吓得不轻。 “总觉得那样浪费了可惜。”元疏忆摇了摇头,笑道,“反正也是没事,姐姐千杯不醉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点儿酒,没关系的。” “姐姐快去洗漱吧。”轻轻叹了声,拓拔谌看着她,眼里浮光,“不然会难受。热水我都烧好了的。”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元疏忆答应着去了。拓拔谌默默的看了眼她的背影,自己也自去收拾下地的工具去了。 两个人吃完早饭时已然不早,等到拓拔谌背着农具拉着元疏忆上地里的时候,大多数在农田里拔草种庄稼的庄稼人已经干了一个多时辰的活、坐在田埂上拿着草帽扇风休息了,就连住在拓拔谌家边上,甚为懒惰的那一家人也在那里锄草了。 “哎呦,是谌儿啊,今天也来做活,不钓鱼啦?”村里不大,田亩有大多都是连在一起的,有认得拓拔谌的都跟她打了个招呼,虽然因为她爹的事许多人都对她一家有些意见,但拓拔谌平日里的为人还不错,经常帮乡亲们的忙,那些被她帮过忙的人都挺喜欢这个年轻人的。 “嗯。”答应着,拓拔谌拄着拐朝问她话的那边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好长时间不侍弄田了,怕它荒了,今天暂且就不钓鱼了,顾大哥要是想吃鱼的话,再等几天就好了。” “哪儿能呢,谌儿你别听他的,还是种田比较重要,不然哪里来的粮食和银子?”一个粗嗓子的男声突然插嘴道,“钓鱼能换多少东西?还是种田好,只是你文文弱弱的做不做的来这么重的活?要不要大牛哥帮帮你?” “大牛哥你今天没去镇上的码头帮忙啊?”拓拔谌看着那个粗嗓子的主人——一位高大身材满脸黝黑的汉子惊喜的问道。 “码头最近没事,谌儿要不要大牛哥帮忙啊?”大牛看着拓拔谌文弱不堪的模样担忧道,“拓拔家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了,可要注意身子啊。” “没事的。我……”拓拔谌笑了笑,正想告诉他自己可以的时候,有人笑着朝这边道,“大牛,你能代替他做活还能代替他洞房啊?” 拓拔谌脸上瞬间冒了烟。 ☆、第53章 元疏忆抱着臂饶有兴趣的看着拓拔谌被一群农家汉子说得红了脸、站在田埂上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头暗笑还真是个很容易脸红的小家伙。 “哎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旁边一同做活的几个农妇也红了脸,唾了那说这句话的汉子一口,对拓拔谌道,“谌儿别听他的,好好的和你媳妇过,要是要帮忙啊,也可以找找咱们。” “就是,谌儿你别听那些浑人的话。”身高体壮的大牛也拍拍拓拔谌的肩膀,对着她道,“要是帮忙啊,就找你大牛哥,我什么都没有,就是力气大!”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豪气的对着拓拔谌笑。 “那好,以后我们家谌儿就麻烦大家了。”元疏忆突然插嘴,对着一圈儿或明或暗仔细打量她的人落落大方笑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先去耕田了。”说完,拉着脸更红的拓拔谌走了几步到拓拔谌告诉她的田地里。 “哎,那姑娘就是那个……” “长得可真俊,我看哪,跟谌儿还真登对。” “妇道人家知道些什么,那姑娘身家不清白,那样的姑娘啊,就是白送我我都不想要。” “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 习惯性的忽略身后的议论声,元疏忆伸手拍了拍拓拔谌的脸,对她笑道,“谌儿这样可不行呢,就算要与人打招呼,但有事的话,只要随便的问候一下就可以了,看你方才那架势,要不是我拉了你,你还要与她们聊到晌午饭么?” “元姐姐对不起。”拓拔谌很是认真的低头认错,苍白的琉璃一般的容颜上还泛着点点红晕。 “没什么好道歉的。”元疏忆笑着对她温和道,“只是我看谌儿有时候太不会分轻重了,有些着急呢。” “我以后会改的。”拓拔谌忽然抬起头,看着元疏忆眼神坚毅道,“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元姐姐不要讨厌我。”说到“讨厌”两个字,她声音一低,整个人的精神都萎靡下来。 “谌儿不要讨厌姐姐才好。”元疏忆笑眯眯的踮起脚摸摸她的头,从拓拔谌身后的背筒里拿出一把锄头,卷起自己的衣袖,干劲十足的对着拓拔谌露齿一笑,“现在,让我们,愉快的,干活!” 拓拔谌看着她阳光下更显美貌的脸,心里一动,也振奋起来,“那我们今天把这一块地的土翻完吧!” “啊?”元疏忆听完她的话,看着那一整块长满了野菜杂草的田地,傻眼了。 …… 按照宫里的规矩,每年的端午夜,皇帝都会在宫中设宴款待大臣,当然,今年也不例外。 梁絮虞把玩着手里的夜光墨玉杯,百无聊赖的欣赏着面前跳的正欢的舞姬,看着她们细细的腰上缠了厚厚的腰带,就是为了保持自己细腰的身材,她一阵恶寒。 这要是换成元疏忆那个好逸恶劳整天什么都不干就会长肉的,大概早就被勒死了吧?梁絮虞不怀好意的想。 “皇妹想什么呢?笑的这般开心?”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梁絮虞在开宴落座时就瞄准了一个不会遇见拓拔宏的地方,但再怎么小心,对方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的粘着你不放,你又有什么办法?! “皇兄真是好眼力,这么偏僻的角落里都能找到絮虞。”梁絮虞温柔的冲他一笑,捏着杯子的手却紧的很,心里则在腹诽,该死的,还真把自己当成狗皮膏药了?! 就算是身处皇宫,并且生在向来以貌美为标志的拓拔家,拓拔宏还是被梁絮虞狠狠地惊艳了一下。元疏忆与梁絮虞十五岁及笄礼的时候,他也去观礼了,当时站在人群里隔着几步看着,就算是再不待见她们俩,但看见她们俩与荆赋离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不得不承认,她们的美貌的确可以和荆赋离相媲美,当然,就算是这样,他想要的东西还是不会收手的,怜香惜玉什么的,可不是他的作风。 “哈哈哈哈,皇妹国色天香,坐在哪里都是夺目的存在,皇兄怎么会看不见皇妹呢。”拓拔宏脸上带笑,随手向身后招了招,立马有个小太监托了个托盘上来,赫然是许多作工精致的香囊。拓拔宏笑着伸手从托盘里拿出一个作工精致的香囊递给梁絮虞道,“这端午佳节的,我看皇妹也没有个香囊护身,实在是说不过去,这不,皇兄祭天回来就让府里的绣娘绣了不少,皇妹看看这个可喜欢?若是不满意,皇兄这里还有不少,可以供皇妹挑选的。” 梁絮虞看着那些用尽了名贵丝线的绣囊,娟秀的眉毛细微的挑了挑,拓拔宏真以为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外族吗?在中原,尤其是在昭国,送绣囊意味着什么,当她不知道吗? “皇兄真是有心了。”梁絮虞温柔的对他施礼笑道,看着拓拔宏眼里忍不住的喜意她又道,“只是一直听说昭国绣囊都是有情人之间的信物,皇兄今年也不小了,何不将这个送给未来的皇嫂?” “皇妹可是不喜欢?”拓拔宏的脸色沉了下来,捏着绣囊的手青筋都暴起来了。 “哪里有喜欢不喜欢的说法。”梁絮虞温柔的对他清风一般笑笑,装傻道,“只是皇兄作为兄长送给皇妹这个实在是不妥,若是外人知道了指不定还怎么想皇兄呢。更何况我们草原里都不兴这些,絮虞对于绣囊实在是没什么执念。” “哦,倒是皇兄多想了。”拓拔宏低着嗓音道,心里则满满的都是火气。 早前他就知道梁絮虞这个女人有多狡猾,如今几多接触更是觉得她不简单。 他是什么身份!他可是拓拔继唯一的侄子,将来有可能要继承皇位的人,谁不卖他几分薄面?可就是眼前的梁絮虞和如今不知道是死是活(十之是死了)的元疏忆,这两个女人简直不把他当回事,目中无人就不说了,竟然敢四处阻挠他,简直就是往老虎口里拔牙,是不要命了! “皇兄也只是关心絮虞心切,男子粗心些也是正常。”梁絮虞敷衍他,看他现在阴沉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没想什么好东西,但她又不好与他撕破脸,毕竟她们一族还要依附于拓拔家的皇权,若是不幸他当了皇帝,光是顶撞他这一条,就够她们灭族了。 “哈哈哈哈,常常听皇姑说皇妹聪明绝顶,如今看来的确是不假。”拓拔宏笑了笑,对着梁絮虞意味深长的道,“只是要是今天皇兄打定了主意要送这绣囊的话,不知皇妹又该如何应对了?” “我族中有规定,大祭司不得婚配。”梁絮虞依旧温柔的对他笑着道,“既然我族中七长老的末子在皇兄府中做了几个月的客,皇兄想必也应该知道了,絮虞虽然不如皇兄一般得皇姑皇伯父宠爱,但相信二位长辈对于絮虞的这个要求还是能够得以满足的。” 听她这样一提,拓拔宏顿时气的呕血,原本他是没有打算把梁絮虞考虑在内的,只是元疏忆那个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都被打成那样了还是不肯答应与他的婚事,跳下山崖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就算她体内有生命蛊,想来也半死不活了。迫不得已,他才将主意打到梁絮虞的身上。 他的时日不多,可偏偏,梁絮虞是时日最多的人。 所以,现下他看着梁絮虞的感觉就像是看一块案板上的鲜肉,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让她嫁给他! “皇妹难道打算孤独终老?”索性话也摊开了,都过去接近两月了,元疏忆的事情想必她也收到消息了,已经快要撕破脸了,拓拔宏说话也不顾忌那么多了。他走上前一步,紧紧的逼视着梁絮虞,笑道,“难道皇妹是打算孤独终老了?” “有什么不好吗?”梁絮虞甜甜的笑,喝了口手中夜光杯的酒,眯着眼睛,看了看大殿里还在继续的歌舞管弦,对着拓拔宏道,“人都说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看今天这里的浮华,谁又能保证明天不会是废墟?皇兄也该看开些,与其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外物,倒不如好好的享乐此刻的好。” “哼!皇妹看的倒是看的开!”拓拔宏阴鸷的眼里满是不屑,她能长命百岁,当然不惧这些!“只是将心比心,皇妹没有这般感受,当然不知皇兄的心思!” “皇兄也该听一听劝……”梁絮虞叹息,看着手里摇晃的酒,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得殿外的太监高声唱喏道:“皇上——长公主——驾到——诸臣工迎驾——” …… “哎呦喂,累死我了,不行了,谌儿,我们歇一会儿吧?”元疏忆受不了的锤了捶腰,直起身抹抹汗来唤拓拔谌道。 “好。”看她累的那个模样,拓拔谌把“一个时辰都休息了六次了”这句话吞进肚子里,陪着她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看着她们翻的土地发呆。 “没想到种个地这般累人啊。”元疏忆感叹,虽然戴了草帽,她的脸还是被晒得红扑扑的,涂了胭脂一般好看。 “嗯。”拓拔谌应声,虽然她觉得也不是很累。 “啊,也不知道梁絮虞那个死女人到底怎么样了,我都在这里累死了,她却还没有找到我,真是的,不会是她故意的吧。”元疏忆也顾不得脏了,随便往地上一躺,用草帽盖住自己的脸,小声自言自语道。“等我回去一定要跟皇姑打她的小报告,让皇姑罚她抄女戒!” “元姐姐,地下脏,还有虫子,你睡在我的衣服上吧。”拓拔谌见她如此,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拉拉元疏忆的袖子道。 “嗯。”睁开眼就看见拓拔谌苍白的小脸上一脸的担忧,元疏忆心里原本的不满苦涩就像是苦茶泡进了蜜一般,她伸手捏了捏拓拔谌的脸,眼里溢出来的都是笑,“嗯。” …… 宴会开始已经一个时辰了。 梁絮虞死死的盯着旁边一个小宫女托着的更漏,就怕看错了分毫。 已经是亥时了,这场宴会已经开了三个时辰。 有不少年纪大了的大臣都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就连跳着舞的舞女也累的走错了步伐,连累的她旁边的舞女也扭错了脚,一窝蜂的,一堆舞女倒做一团。格外大的摔倒声在场外观赏之人都昏昏欲睡的场合下,更是加大了声音,被这声音吓得,许多打着瞌睡的大臣都醒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上方端坐面无表情的皇帝不敢吭一声。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宫殿里的一堆舞女抖作一团,齐声下跪求饶道。 “怎么不跳了?”没理会她们的求饶声,拓拔继靠坐在龙椅上沉声问道。 “皇上——”作为朝中三朝元老的黄阁老颤巍巍的出列,对着拓拔继行礼跪拜道,“皇上,这端午宴会已经持续了有好几个时辰了,您看看是不是……” “朕想要普天同庆难道不行吗?”拓拔继坐在龙椅上懒懒的掀起眼皮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 “这……”一句话堵的他没了措辞,只好站在原地沉默了,可怜他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这都是什么时辰了,皇上还让不让他活了? “既然大家都累了,本宫看这宴会就散了吧。”荆赋离坐在梁絮虞身旁,淡淡的出声道,“更何况,诸位大臣明日还要上朝,就算要普天同庆,皇上也还是该注意时间才是。” 一句话,许多上了年纪的大臣都感激涕零的望着荆赋离,心想还是长公主懂得体恤他们作为一个臣子的心啊! 拓拔继闻言,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荆赋离,随后又看了眼一旁的更漏,不紧不慢的看着底下跪着瑟瑟发抖的舞女们,薄唇轻启道,“时间还早的很,继续。” 啊?这还早吗?!几个私交甚好的大臣互相对了对眼色,都默契的选择了禁声默默的观赏着眼前的歌舞。 梁絮虞看了眼已经快要到子时的更漏,百无聊赖的喝起了手中的酒,自己左手比着右手开始玩射赋,一旁端坐的拓拔宏见了,微微笑道,“皇妹可是觉得宴会无聊,想要回去安寝了?” 一句话,不仅坐在他们旁边的大臣们都看着他们,连荆赋离都转过身看着她,“怎么,絮虞想要回去了?” “哪里,皇姑都没有回去,絮虞怎么会想要回去呢?”梁絮虞笑着道,她看了眼坐在龙椅上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拓拔继,叹口气,对着荆赋离小声道,“况且,要是我提出回去,皇姑怕也要陪着我回去的,如此一来,皇姑不就是输了么?” “你这丫头。”荆赋离闻言,也忍不住轻轻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微微一笑,颇为无奈的对她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现如今,昭国的神权越来越比不过君权,若不是她有意与拓拔继相抗,这以后的昭国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至少不能委屈了你。”荆赋离淡淡的叹息,看着梁絮虞轻轻的道,“现下许多的事我已经力不从心,以后的昭国,又不知会变成如何的境况,若是你以后因为这,而被以后的君主压制轻侮,那我百年以后真是对不住你的父亲与姑姑了。” 摇摇头,梁絮虞看着正在滴水的更漏,对着荆赋离甜甜的笑笑,道:“皇姑已经为我和疏忆做了很多了,要不是皇姑与皇伯父,恐怕我与疏忆还在四处躲着呢。” 荆赋离闻言,美丽的眼眸上就蒙上了冰霜,说到底,她们拓拔家欠下她们的,却是怎么都还不清的。 “小心点宏儿。”荆赋离淡淡的瞥了一眼热切的网这边看的拓拔宏对着梁絮虞提醒道,虽然她不太喜欢这个侄儿,但毕竟他也是拓拔家的后人,在拓拔家的血脉已经到了快要断绝的地步时,只要他没有在明面上做些什么,她还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皇姑放心。”梁絮虞也斜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眼睛却像钉子一般钉在荆赋离身上的拓拔宏,回答她道,“絮虞一定会小心的。” 子时到,拓拔继才宣布散宴,“已经是子时了,想必金吾卫也已经禁了夜,诸位爱卿就入住晨阁吧。朕已经命人打扫过了,来人,扶大人们去晨阁。”随着拓拔继的话音落下,一群太监就鱼贯而入,手中各个提着一盏明瓦灯。 在场的大臣各个面面相觑,都不懂皇帝这是唱的哪一出,但还是乖乖的跟随着提灯的小太监走了,心里有再大的疑惑与不满也只能打碎了吞在肚子里,没办法,谁让皇帝高兴呢。 很快,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了三个姓拓拔的和她——方才,拓拔继已经支走了所有当差的太监宫女。梁絮虞转了转眼睛,对现在这种场面还是没有把握能够解决的好。 “絮虞,你与宏儿也回去休息吧。宫殿我都准备好了。”拓拔继从龙椅上站起来对着梁絮虞与拓拔宏道。 “……”梁絮虞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听的荆赋离冷冷淡淡的道,“不用了,絮虞待会儿与本宫一起回去,宏儿先回去吧。” 拓拔宏看了眼龙椅旁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拓拔继,又看了眼站着的梁絮虞与她旁边安稳坐着的荆赋离,眼眸暗淡了下,还是乖乖的给拓拔继与荆赋离施礼离开了。 本就静谧的大殿里此刻更是安静的可怕。 “皇姐已经决定让絮虞接任了?”拓拔继看了眼富丽堂皇宫殿里一站一坐的那两个身着白衣的人,轻声问道。 “……是。”眼看着荆赋离不说话只是淡淡的品着方才自宴会开始就一直拿在手里的酒,梁絮虞只好代替她答话道。 “你以后定然会辛苦。”拓拔继看着梁絮虞温柔的笑了笑,“既然你皇姑让你接任她的位置,就要做好以后会辛苦的准备啊。以后等我们都化成了灰,也不知道还有谁能帮的了你了。” “絮虞知道的。”梁絮虞乖乖巧巧的回话,拓拔继满意的看着她笑了笑。 “皇上处心积虑的让我们留下就是为了这个?”荆赋离淡淡的抬起精致的下巴斜着看她,“皇上近些年打仗的阵法越来越娴熟了,竟然都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拖住本宫了。” “是皇姐当初教的好。”拓拔继微微摇了摇头,手扶着龙椅的靠背,看不出是喜还是悲,“继儿只是活学活用而已。” “本宫可不记得,曾经教过你这些。”荆赋离捏着酒杯冷冷的看她,眼里的寒气似乎能将人冻成冰,“下三滥的手段。” ☆、第54章 大殿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梁絮虞看着眼前的场景不自觉的就想到了白日里祭天的时候,拓拔继拉着荆赋离不让她走的情形。 当时的旁观者可不止她一人,可是整个昭国的大臣与大部分的昭国百姓,可就是那样,眼前掌握君权的人也没有很快松手,还是最后皇姑点了她的穴才让她最终死了心的。 “为帝者,当不拘小节,这也是皇姐告诉朕的。”摇摇头,拓拔继看着荆赋离道,“为了自己的目标,可以不择手段,这也是皇姐告诉我的,为帝之道。”拓拔继凄凉的朝她笑笑,问:“那么我现在用皇姐教给我的加诸在皇姐身上,并且成功了,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出师了?” 荆赋离没有理她,却也是变相承认了她的话。 大殿里静的出奇。 梁絮虞不好擅自作出主张,只是看着这大殿里两个人的样子,若是她再不说话,大家今晚都别想睡了。 “时候不早了,皇姑与皇伯父还是安寝吧,有什么话留不得明天说,何况明日皇姑还要回渟渚宫,皇伯父还要上早朝呢。”梁絮虞端起小女儿的姿态对着拓拔继撒娇,“皇伯父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大老远过来的孩子吧,我明日可还要大老远的回草原呢。就算再怎么年轻,也经不住折腾的,尤其是从京都到草原的那一段驿道还没有修缮完全,坐马车就像是与元疏忆打架一样不让人好过。”梁絮虞半真半假的装可怜,“真是要人命的事呢。” “你这丫头,就喜欢夸大其词。”拓拔继看着她笑了笑,与一般宠爱小辈的长辈无异,她看了眼此刻还是闷不做声的荆赋离,叹道,“絮虞说的对,时间不早了,皇姐与絮虞还是早些睡吧,毕竟渟渚宫的那一段路,也不好走。” “吉安。”荆赋离放下手里的杯子轻声唤道。 “宫主,有何吩咐?”吉安推开了夜宴宫殿的们,欠身给荆赋离与梁絮虞拓拔继行了礼才走到荆赋离身边,等待她下命令。 “收拾好东西,明日清晨我们就走。” “是。”吉安答应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大殿上看不明表情的拓拔继,回复道,“宫主现在要与梁姑娘回长公主府吗?” “不必,就在宫殿里歇下就好。”荆赋离淡淡的道,“你也下去歇息吧。” “是。”吉安答应着下去了,此刻的大殿里,还是只剩下了三个人。 荆赋离冷冷淡淡的目光始终看着自己眼前的酒杯,拓拔继的目光越过大殿不知在想些什么,梁絮虞则看着高高在上的龙椅发呆。 她没想过,君权下的神权,如此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就像是闷在一个陈年的旧仓库里。现在就已经如此,那百年以后的昭国又会如何?还会有,她的一处清净之地么? 她不知道。 …… 天未明之时,荆赋离就与梁絮虞准备好了所需的行李,各自在宫门前集合了。 梁絮虞站在拓拔继说好要送给她的华丽马车前,与荆赋离面对面站着,对她温柔的笑了笑,“皇姑,草原与渟渚宫相隔千里,好不容易与您和皇伯父相会了,如今却又要回去了。”说到后来,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哽咽,竟像是要哭的模样。 再怎么坚强也好,她到底是十八岁的小姑娘,若是按照她们族里的算法,她今年,甚至还尚是个垂髫孩童。 “絮虞,我今日与你说的话甚为重要,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荆赋离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拿着怜惜的目光看她,道。 “嗯,絮虞一定记住。”梁絮虞站定了身子,看着她坚定道。 “絮虞,你还小,不明白这人世浮沉,最为要不得的就是执念太重。”荆赋离说着,看向她身后的那架华丽的马车,“就比如这辆马车,就算它此刻有多么美丽,又有多么招人喜爱,但百年以后它还是废舍的一堆木板。絮虞,”荆赋离看着她语重心长道,“你要记得,你今后的路还很长,万万不可因为其中的一个人或是一件事牵挂太久,要记得更要懂得释怀,明白么?” “皇姑……指的是什么?” “虽然这对你来说有些……”荆赋离没把方才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她,眼里澄澈的闪着光,“我要你,断情绝爱。” “皇姑,这样,絮虞……”梁絮虞一阵惊讶,要她断情绝爱,这是什么道理? “絮虞,你还小,不明白这些也是自然,但你要记住,皇姑不会害你。你是你们族中的大祭司,更是以后昭国的大祭司,总之你想要担当好这些责任就要学会断情绝爱,你懂得么?” “絮虞……懂得。”梁絮虞咽了口气,终是将那句“为什么”吞了下去,看着荆赋离有些松了口气的模样,她颇为心冷的问了句,“那从现在开始,絮虞要开始忘记皇姑与皇伯父对絮虞的好,要忘记与疏忆从小结来的情谊么?” “随便你吧。”荆赋离看着她,叹息着转身上了身后的马车,声音从马车厚重的车帘子里传出来,有些沉闷,“只是要记住我今天的话便好。” 马车在宽敞的驿道上缓缓驶着,荆赋离拿着手里的白玉棋子淡淡的垂着眼眸,自己与自己对弈。马车里燃着熏香,袅袅的青烟缓缓升起,在安静的马车里显得异常的宁静,祥和。 “想问什么就问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是要作甚么。”荆赋离漫不经心的看着一旁倒个茶都倒了半天的吉安道。 “宫主真是明察秋毫。”吉安不自在的红了红脸,看着荆赋离道,她家宫主就是厉害好像什么东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什么人的性格都摸得熟门熟路的,就像是神一样的。 “这些拍马屁的话少说。”荆赋离淡淡的摇头对她无奈的笑笑,什么时候造成了这样的性子,竟然学会了官场惯做的溜须拍马了。 “哎。”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吉安不解的道:“宫主明明知道梁姑娘比元姑娘还要重情义,为何要她记住那些话呢?”那无疑是往人家的心窝里捅上一刀嘛。 “这些事,你不要过多的了解。”逼死了对面的一方棋子,荆赋离夹着一子垂着眼眸说得落寞,“这些事,就是作为你的宫主我,也永远弄不明白。” “哦。”吉安答应着,安心给她沏茶不再多言了。 “我让你找的人,你找到了么?”荆赋离突然出声询问道,看着手里的棋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下棋。 “嗯。”说到这个,吉安也严肃起来,她放下手里提着的茶壶,看着荆赋离道,“找到了。” “人呢?” “死了,尸体都腐烂的不成样子,要不是我们找到了他的腰牌,都认不出来是他。”吉安回复道。 荆赋离沉默了,虽然当初拓拔谌失踪之时她就想过是有人动的手脚,但真正知道与猜想出来的,又是两回事了。 谌儿,就算不是有意,但到底还是娘亲对不住你。 ☆、第55章 每日晨起便出门耕耘,晚间伴着牛羊的叫声踩着夕阳归家,如此简单的生活一过就是两月,不知不觉的就到了七夕,眼看着,元疏忆到这个小村庄也已经四个多月了。 “谌儿在做什么?”元疏忆从里屋走出来,拿着干的棉布擦拭着自己还在往下滴水的发丝,一边擦一边好奇的问。 那边厢,拓拔谌拄着拐,浑身汗湛湛的搬出了一个有些旧的长条几,放在庭院中间,又跑到灶房里端了盆清水过来,拿麻布浸了,仔细的将它抹了抹,确定无一丝污垢后才转过身对着元疏忆笑道,“姐姐洗好了?那我去洗了。” “你这是做什么呢?”元疏忆眨着丹凤眼,手里擦头发的动作也顿了顿,湛蓝色眼里满满的都是疑惑,“你搬出来这个干什么?我看还怪重的。” “嗯。”拓拔谌拿衣袖抹了抹额头的汗,对着元疏忆笑了笑,应声道。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拄着拐就要往屋里跑,路过元疏忆的时候对她调皮的吐吐舌头,道,“姐姐猜啊。”随后,还不待元疏忆反应,就一溜烟的跑进屋里去了。 “你倒是慢一点。”元疏忆在她身后好笑的看着她的动作,摇了摇头,“我又不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仔细别摔着了。”说着,她又转过头好好看了看拓拔谌搬出来的、已经有了年岁的破旧的条几,擦着头发自言自语道,“这是做什么?我看着,这怎么像絮虞每次祭祀的时候用的东西?”想不明白,元疏忆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际,颇为丧气的呢喃,“梁絮虞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都快五个月了,我都失踪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来找我,大不了,我不跟皇伯父说你的坏话了就是,以后也不随便乱跑了,你倒是来找我啊!”说到“找”字,她的音调突然提高,着实能让人察觉到那股子怨妇的味道。 “算了!梁絮虞,你给我等着!”将手里的棉布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元疏忆气道,她指着此刻已经稳稳的挂在天上的圆盘一般的月亮,咬牙切齿的,连旁边庭院里的花草都能察觉到她的怒气似的,“现在你不找我,以后你想要我回去都没门!” 而此刻,远在草原的梁絮虞没来由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着自己手里皲裂的龟骨,浅蓝色的眼睛里抑制不住的担忧,“都快五个月了,疏忆,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就连鹿鹤都找不到你。” “呜呜……”听到自己的名字,鹿鹤鸟委屈的将头蹭向梁絮虞,像是在道歉似的。 “乖,不怪你。”温柔的摸了摸它的头,梁絮虞看着书案旁发出“噼啪”爆裂声的烛火,浅蓝色的眼睛里也印出了晕黄的烛光,低声道,“说是烛花爆了会有喜事发生,也不知道这句话有多少是真的。” “大祭司,有客来访。” 梁絮虞歪在书案前的椅子上,正想着事情,就听见帐篷外自己的侍女角儿的声音,她抚摸着鹿鹤鸟的动作一顿,浅蓝色的眼里波光晦暗不明,连怀里的鹿鹤都觉到了她的异常,抬起头睁着海一般深蓝色的眼睛迷惑的用头抵了抵她,“呜呜?” “乖,你先从窗口出去。”梁絮虞温柔的对着鹿鹤低声哄道,看着它的不情愿的神情秀眉一挑威胁道,“不然以后疏忆再拔你的毛我就不帮你了,就让你光着跑出去,受老鹰的欺负。” “呜呜……”鹿鹤闻言才委委屈屈的叫了两声,扇着翅膀一步三回头的看了梁絮虞两眼才不情愿的从窗口飞走了。 “让他进来。”看见鹿鹤离开,梁絮虞才放心的收拾好书案上的龟骨,对着帐篷外道。 虽然还是一样温柔的腔调,可谁都不知道她现在包裹着的已经快要结冰的心。 月亮今晚格外的明亮,如同白昼一般却清凉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深深呼吸。 拓拔谌洗了澡,都没来得及擦干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就迫不及待的跑到里屋里拿出一个装满了果蔬和一些香烛的竹篮子,赶到了那破旧的条几面前,忙活起来。 “怎么没擦头发?”坐在躺椅上拿着蒲扇乘凉的元疏忆听见脚步声回头就看见拓拔谌的衣衫都被滴水的头发打湿的模样,她皱眉,看着忙的不亦乐乎的拓拔谌,“不会难受么?衣服都湿了。洗好澡了怎么还到处乱跑?难道不会又出汗么?” 就算没空理她还是不忘好好答话的拓拔谌头也不抬的乖乖道,“姐姐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元疏忆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她无奈的拿了蒲扇缓缓站起身,走到拓拔谌跟前替她扇风,叹气道,“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还都不与姐姐商量的。” 虽然很想说元姐姐你比我更像个小孩子,但拓拔谌现在忙得很,没有闲空与元疏忆争论这些,她又专心的忙起手里的活计来。 用早就准备好的碟子将那些她从小树林摘来的、早就洗干净的果子装好,放到桌几上,又拿了一个小小的旧香炉,掏出手帕擦了干净,点燃了几柱香放到条几中间,最后拿出个黑色的盒子,放到香炉旁边。看着自己的杰作,拓拔谌兴奋道,“好啦!” “这是什么?……祭祀?”元疏忆不确定的一边拿着蒲扇慢悠悠的扇着风一边迟疑道。 “就知道元姐姐不知道!”拓拔谌自豪的皱了皱玲珑白皙的鼻子,对着元疏忆笑得欢快,“这叫乞巧!” 乞巧?元疏忆湛蓝色的眼眸转了转,疑惑的看着条几上放的果子与香炉,指着它们道,“都放祭品了不是祭祀是什么?” “元姐姐看看天上,星星出来了对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拓拔谌拉了元疏忆的手,指着漆黑的天幕上,闪闪烁烁的星辰道。 “对。”元疏忆笑了笑,抬起头看着寂静夜空下即使在月光的掩印下也努力散发出自身光辉的星辰回答道。 “那就对啦。”拓拔谌也笑了,转过身看着元疏忆美艳的脸笑了笑,道,“因为今天是七月十五,是七夕啊。” “嗯。”元疏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在草原的时候也听说过中原的传统,“这起源于天帝的外孙女和人间的放牛郎不能在一起的故事对吧?我也听过的。” “嗯。”笑着点了点头,拓拔谌又拉着元疏忆要她往繁星满天的天空看,“看,那就是牵牛星,那边是织女星。今天晚上就是他们相会的时候啦。”拓拔谌伸出手指了指,兴奋的道。 “都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元疏忆不配合的耸耸肩膀,看着拓拔谌听见这句话以后明显暗淡下来的眼眸,笑,“没想到谌儿都这么大了还会信这个。” “……”拓拔谌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只好闷闷的道,“民间传说是这样的,我也只是听我娘说的。女孩家在这一天都会供奉织女娘娘,将瓜果放在条几上,点上香,再拿一个盒子,里面放上一块布和一只蜘蛛,等第二天打开盒子,看蛛网结满了整个盒子的时候,就是织女娘娘灵验了,会给那个女孩一个织布的好手艺和一个好……好夫婿。”拓拔谌低着头手里捏着自己衣衫的下摆脸红着说完了这一段话。 “果然谌儿长大了啊。”元疏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摸着下巴缓缓道,她看了看庭院里条几上的那个黑色的盒子,迟疑道,“那里面……不会有蜘蛛吧?” “嗯。”拓拔谌看了元疏忆的反应以后不高兴的缓缓点头,都说了是乞巧的了,没有蜘蛛怎么行? “呵呵……”元疏忆不自在的嘴角抽了抽,视线飘飘忽忽的就是不敢看那个盒子了,她拍了拍拓拔谌的胳膊,敷衍道,“谌儿很好,嗯,肯定明年的绣工会更好,嗯,肯定也会找到好人家。” “哦……”准备已久的喜悦突然被元疏忆的这一句话冲淡了,拓拔谌垮着脸,没什么起伏的答应着,这时忽然一阵风吹过来,她觉得身上有些冷,于是拿起靠在条几上的拐杖,转过身对着元疏忆道,“姐姐继续乘凉吧,我去把湿衣服换下来,穿着怪难受的。” “嗯,去吧。”元疏忆笑了笑,对着她摆摆手,“记得要把头发也擦干啊。” “嗯。”拓拔继闷闷的答应着,拄着拐慢吞吞的往屋里走去,看那速度,怕是迟暮的老人都比她快一些。 “怎么了这是?”元疏忆在她身后不解的看她突如其来的消沉,疑惑道,“难道是最近总是做活累到了?可是我也没觉得有多累啊?”想着,她的视线不经意间就扫到了那个摆在条几上的黑色盒子,顾不得多想,她狠狠的打了个冷颤,抱着手拿着蒲扇赶紧跑到藤椅上躺下不敢再多看,“民间的传说真是太可怕了,难道对于蜘蛛这种恶心的生物她们不会觉得看一眼都是罪过么?”元疏忆不解的摇着蒲扇,一边在藤椅上摇啊摇的,一边自言自语的道。她看着天空,湛蓝色的眼睛里闪出光辉,就好像是现在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一样,她缓缓抬起自己纤细白皙的手臂,对着又遥远又亲近的星辰画了个大大的笑脸,“你说是吧?娘。” ☆、第56章 今晚月朗星不疏,但是很适合讲故事。 元疏忆把蒲扇盖到自己美艳的脸上,全身放松的躺在自己的躺椅上摇啊摇啊,慢慢的好像时光就被摇走了。 拓拔谌换下了湿衣服,刚欲走出门就看见元疏忆这个模样,想了想,她从里屋也搬了一把躺椅,放在元疏忆旁边,躺了上去。 “以前看还不觉得,现在看看,好像这些星辰真的离我们很远啊。”元疏忆把蒲扇从脸上拿下来,随手丢在地上,右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半开半闭着眼眸,轻轻的道。 以前在草原的时候,每次晚上她睡不着时,就会拖着好像永远都在占卜的梁絮虞,一起使坏的骑在鹿鹤鸟身上,让它背着她们飞到草原唯一一处比较高的地方看星星。也许是草原离天空比较近,每一次她看见那些星辰的时候就觉得它们触手可及,好像只要她伸出手,那些闪耀美丽的星辰就能被她抓到握在手里一样。说来也是奇怪,怎么不论春夏秋冬草原都会有星星呢,很小的时候看见这些美丽的星辰她就疑惑过,只是后来大了事情多了也就慢慢淡忘了,要不是八岁那一年的晚上她被她娘打了以后偷偷去找鹿鹤鸟玩,恐怕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草原上那些明亮闪耀的好像在对着她笑的星星,都是些什么。 那些越来越多越来越美丽的星辰,闪烁着淡淡光辉的、陪着她哭陪着她笑伴着她长大的星辰,俱都是坟茔。 她们族人最后的长眠之地。 “哎呀,看来皇兄来的很是不巧呢。”拓拔宏还未完全掀开帐篷的帘子就对着正坐在书案前的梁絮虞笑着道。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梁絮虞闻言隐晦的打量了他,一身紫色的袍子,上面张牙舞爪的绣着五爪金龙,腰间别着她异常熟悉的翠绿色的笛子,面如敷粉,在帐篷里灯光的掩印下,阴柔的容貌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的话,的确是一个浊世佳公子。 就算心底已经惊涛骇浪,梁絮虞表面也只是礼貌的对他点头微笑,“皇兄不辞千里来到此处,絮虞却没来得及准备什么,是絮虞失礼了。” “哪里,是皇兄突然造访失礼了。”拓拔宏闻言,微微朝梁絮虞那边走了几步,笑着抽出了别在腰间翠绿色的笛子,在手里把玩着对着梁絮虞抬头微微笑道,“今天可是中原难得的七夕,情人相会的时刻,难道皇妹就打算如此辜负?” “皇兄真是会说笑。”梁絮虞闻言也只是温柔的笑笑,拓拔宏明明知道上个月皇姑把昭国大祭司的位子传给了自己,现在却又来说什么情人的话,真是太刻意了。 看见梁絮虞不以为意的样子,拓拔宏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用笛子敲了敲自己的头,笑着说,“哎呀,看我的记性,上个月皇姑就把大祭司之位传给皇妹了,如此一来,皇妹就不能与人缔结姻亲了呢,真是可惜,啧啧。”说着,他略显失礼的扫了梁絮虞一眼,颇为不解的摇头道,“皇妹今年不过才十八,用贵族的年龄算,尚还未曾及笄,年纪轻轻的又何必急着接管这一堆烂摊子呢?好好的找一个人过一生难道不行么?” “皇兄所言极是,只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皇兄又何必太过执着?”梁絮虞依旧不动声色的一语双关道。 “呵呵,既然皇妹这样说,就算是知道皇兄此行的意图了?”拓拔宏闻言冷笑,“啪嗒”一声硬是掰断了手中拿着的翠绿色的玉石做成的笛子。 “很近么?”听了元疏忆的话,拓拔谌疑惑的歪了歪脑袋,看了看遥不可及的夜空,奇怪道,“可是谌儿觉着,很远啊。” “谁知道呢。”元疏忆慢慢的说着,倦怠的转过身看着还在呆呆的观察着天上星辰的拓拔谌,问她,“谌儿可曾听说过什么有意思的故事不曾?” “不曾。”拓拔谌微微羞赧的摇摇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发亮的看着元疏忆道,“民俗算吗?谌儿知道好多呢!” “不算……吧?”元疏忆微微皱眉,看见拓拔谌听见这句话后就撅着嘴不满意的模样,笑呵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低柔的道,“既然谌儿不知道,那姐姐给谌儿说一个好不好啊?” …… “皇兄不辞辛苦从京都来到这里,想必不是和絮虞叙旧的。”梁絮虞面不改色的看着拓拔宏的动作,依旧温柔笑着。 “本王当然没有和你叙旧的雅兴,不过有人倒是想要与你叙叙旧呢!”拓拔宏阴了脸,冷笑着对外面喊,“把他带进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就有两个金吾卫押了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少年进了帐篷,“扑通”一声跪在了他们面前。 “皇兄这是何意?”梁絮虞看也没看那少年一眼,只是盯着拓拔宏胜券在握得意的脸笑着道,声音轻柔的纱一般,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浅蓝色的眼里也是波光涌动,清绝的脸上也看不出半分惊诧。 “皇兄只是让皇妹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人。”拓拔宏笑着说着,示意那两个金吾卫将那少年的头抬起来,“此人擅闯我府邸,侍卫们当成是刺客就关了,后来皇兄听说他认得皇妹,就将他带了过来,看看可是皇妹认得的旧相识?” “大祭司!”那少年原本许是被身上琳琅的伤痕折磨的,从被两个金吾卫拖着进到帐篷里后就一直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沉默着的模样,此刻其中一个金吾卫强行拽着他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他才好像得了水的鱼一般,抬起头看着梁絮虞喊道,同样也是蓝色的眼眸里满满的溢出了泪水,“大祭司!絮虞!” 本来以为是疏忆被他们抓住了的梁絮虞看见这少年后微微松了口气,她没理地上跪着的还被人抓着头发蓬头垢面的的那少年,还是凝着脸,看着拓拔宏,“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都是一家人,皇妹以为,皇兄会是什么意思?”拓拔宏从袖口里拿出自己的折扇,看着梁絮虞思考的模样,他成竹在胸的慢慢悠悠的扇着,最后还是忍不住的对着一直沉默不见回答的梁絮虞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的生命蛊。” …… “元姐姐要讲的这个故事呢,是很久以前元姐姐的娘亲告诉元姐姐的。”元疏忆微微咳了咳,清清嗓子后便开始给坐在一旁眼睛里晶亮闪着光的拓拔谌讲故事了。“这个故事呢,最早要追溯到几千年以前,中原上的第一个王朝还没有建立的时候。” “那时候中原诸国林立,各自相互征伐,百姓民不聊生……” “元姐姐,说重点了啦!” “哦,咳。”元疏忆重新咳了声,微微侧着脸抱歉的看着眼睛更是晶亮的拓拔谌,“元姐姐第一次说故事,没什么经验,谌儿多多少少担待一下,别急,现在就进入正题。” 在远离中原王朝的一个地方,生活着一个部族,他们不过千人,却自由自在的生活着,不受任何人的打扰。 “那是什么族呢?”拓拔谌忍不住问。 “……古蜀。”元疏忆暗哑着嗓子,话语在舌尖绕了一圈,还是说出了她们部族的名字,久久未曾提起来的名字。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这说的便是古蜀族。 古蜀族人数不过千人,却因族中有守护兽鹿鹤而一直相安无事没有灭族,由于族中每一人连带着守护兽均是蓝眸,后来有人也称古蜀族为蓝眼族。 原本没有入世的古蜀族人都自由自在的在远离中原的地方生活着,可当中原的第一个强大的王朝建立起来时,古蜀族的平静的平静也被打破了,她们族人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屠戮,原本的人数一减再减,后来竟然不到六百人,逼不得已,当初古蜀族的大祭司只好与当朝的帝王成亲,暂且保全了古蜀族。 “为什么他们会被杀啊?”拓拔谌迷惑的摸了摸头,“那个皇帝为什么又不会杀了大祭司和她的族人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元疏忆冷冷道。 她们族人没有灭绝的原因除了有守护兽守护外,还有一样,就是她们拥有生命蛊。 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生命蛊是给予她们生命的东西,从她们出生时便种在她们体内的东西,可以让人不老、不死,以自己最为年盛的模样生活几百甚至几千年。就是因为这个,许多人才争相追杀她们,想要夺得她们的生命蛊。 毕竟长生不老,谁不想得到? 而至于当朝皇帝为什么不杀她们族人,哼,除了那位舍身的大祭司美貌异常外,不就是她的生命蛊了么。 不知是受上天眷顾还是怎样,古蜀族的族人皆有外界无可比拟的美貌,且不论男女。 原本没有入世时,她们的生命蛊只是自己所有的东西,可后来入了世,有许多族人经不住外界人的诱惑,纷纷外嫁或是外娶,如此一来他们的生命等于与自己的另一半平分了,那位大祭司的生命大概有一千年,那无耻的皇帝平白无故的得了几百年的寿命,难道不高兴么。 后来,大概百年前吧,族中突然有规定,不允许将生命蛊传给别人,所以只要他们的凡人伴侣死去,他们也会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自己老死,是死不了的,但是却可以选择自杀。 古蜀族的人都专情的可以,也都傻得可以。 只是那位皇帝也没保得了她们太久,不久他就被人刺杀了,不得已,她们族中又四处藏匿躲避,直到十八年前她们搬到草原。 ☆、第57章 “生死自有天意,皇兄如此处心积虑倒不如早些娶妻生子的好。”微微一笑,梁絮虞淡淡的抬手敲了敲檀香木做成的书案说道。她看了眼跪在地上被金吾卫压制的少年,又看了眼势在必得的拓拔宏,浅蓝色的眼眸里晕了水一般波光熠熠。 “哼!本王才不信什么天命!”说起这个,拓拔宏就觉得内心有一把无名的怒火在燃烧,看着梁絮虞淡然的模样他咬牙切齿到神色都扭曲了,“凭什么你们古蜀族就可以长命百岁,而我拓拔一族贵为天潢贵胄,子孙却都要早夭?!你知道从你刚出生就被身边的人有意无意告知你活不过二十五岁,要早些行乐早些准备后事的感受吗?!本王不甘!”说着,他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拳头,手上脸上青筋爆出,观之可怖。 “蜉蝣一日可抵彭祖百年,就是一叶浮萍也可享受生命,以皇兄如此执着的景况,就算是得到了无尽的生命也不过徒然而已。”摇摇头,梁絮虞继续淡然的规劝着已经快要发狂的拓拔宏。 “呵呵!”冷笑两声,拓拔宏疾走两步一下子蹿到了那少年身旁,一把抓起他披在肩上的头发,不顾他的哀嚎声迫使他抬起头来,拓拔宏阴沉沉的看向梁絮虞笑道,“这位公子想必皇妹也该认得才对,毕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听这位公子说,皇妹还差点与他定亲了呢,真是可惜,皇兄是不是打搅了皇妹的好事啊?只要皇妹肯把自己的生命蛊给皇兄,皇兄一定给皇叔递上奏章,让皇妹与他完婚,不知皇妹意下如何啊?” 梁絮虞但笑不语,一双浅蓝色的眼眸只是定定的往拓拔宏那里看,只看得跪在地上的人心虚不已冷汗连连,站着的人怒火中烧。 “既然七长老的公子都在皇兄手里了,皇兄何必还来要挟絮虞呢?”梁絮虞温柔的笑,“他也是我族中人,也有生命蛊,皇兄何必舍近求远呢?” 梁絮虞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出来拓拔宏就是一肚子火:本来他想的也是就这样杀了这个小子夺了他的生命蛊,只是后来他府里的一个方士说,古蜀族不知那一代的大祭司得了秘术给族人下了一个咒语,在种下生命蛊之时那咒语也随之种下了,也曾有人不相信这个传言以身试险,结果不过数月便自尽而亡,一人如此也就罢了,只是之后杀了好几个古蜀族人的暴徒都是如此,便不能不让人心生警惕了。 “皇妹身为大祭司,又是如何不知其中原委?”冷笑了声,拓拔宏“咻”的一声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刀,指着梁絮虞皮笑肉不笑道,“皇妹若是不同意,皇兄就只好自取了。”他说着话,猛的举刀刺向前方。 锋利的刀尖划破长空,拓拔宏只觉得眼前忽然蓝光一闪,接着,“铛”的一声就听见了金属掉落在地的清脆声响,于是,都不用拓拔宏再加询问,在场的众人就听见了一道状如孩童呜咽的声音,“呜呜……” 鹿鹤鸟不知何时破窗而入,顶着自己的长角,以保护者的姿态护在梁絮虞身前,海一般深蓝色的眼睛里都是警惕。看见拓拔宏那阴狠的目光,它不安的低低叫了两声,却依然坚定的护在梁絮虞身前不移动分毫。 “呵呵,你就是古蜀族的守护兽?”不怒反笑,拓拔宏两眼放光的看着眼前这只又像鹤又像鹿的怪兽问道,只是他问话的内容虽然是鹿鹤,问话的对象却是到现在依旧淡然的梁絮虞,“皇妹,这可算是贵族的宝物?” 轻轻的抚摸了自己面前鹿鹤鸟柔软的皮毛,安抚着它的情绪,梁絮虞这才凝着自己浅蓝色的眼眸看着拓拔宏道,“鹿鹤是不是我族宝物想来与皇兄的关系也不会太大。”看见拓拔宏不以为意的模样,她又淡然一笑,“皇兄不要忘了,现下昭国的帝王还是皇伯父,而皇兄私自带领金吾卫闯了我族私地不说,还对絮虞行凶,破坏皇家情谊,皇兄莫怪皇妹不顾兄妹情面,但今天皇兄若是有丝毫不符合礼法之处,絮虞相信不出半个时辰,皇伯父就会派兵过来了。”继续温柔的笑,只是其中冰冷的滋味就连不通人事的鹿鹤鸟也能感觉得到,“那时皇兄就算得到了长生,怕是也没有用了。” “皇妹说的对,今天是皇兄唐突了,还望皇妹莫要见怪,原谅皇兄的行为才好。”摸着下巴,拓拔宏笑着道,只是眼睛里的冰怕是已经有三尺了。他今天来这里,本来就是来试探梁絮虞的底线的,还有就是看看梁絮虞对于他抓了的少年的反应,本来那少年说他是絮虞的未婚夫他也是不信的,毕竟梁絮虞这个他的挂名皇妹,平常就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只是他想要来赌一把罢了。最近他的行动太大,拓拔继已经对他有所防范,连他最为敬爱的皇姑也开始提防他,如此不利于他的事集合在一起,就不得不让他多个心眼了。 本来就不欲与拓拔宏撕破脸,既然他肯顺着自己的坡下,那么自己也没有再揪着不放的理了,梁絮虞温柔的摸摸正睁着自己圆圆乎乎的蓝眼睛迷惑的看着自己的鹿鹤鸟的头,对拓拔宏笑道,“絮虞自然不会怪责皇兄,但皇兄也要自重才是。” “那是自然。”拓拔宏微笑道,他看着一直在地上跪着的那少年,对梁絮虞又道,“但此人私自闯入我府中,打伤我府中不少侍卫还杀了我的一个侍妾,皇妹以为,皇兄应该如何处置好呢?” “絮虞!你别听他胡说,我根本没杀人,是他冤枉我的!”那少年听见拓拔宏的话后挣扎着辩解道,他疯了一般的要往梁絮虞那边跑,却被他身边的两个侍卫死死的按住了。“絮虞!絮虞信我啊!” 拍拍身前鹿鹤鸟的脑袋,示意它让开,梁絮虞迎着拓拔宏看好戏的目光款步走到那少年身前,对着那两个侍卫笑道,“二位可否先放开他?让我们说一会儿话?” 两个金吾卫为难的看了眼拓拔宏一眼,接收到后者同意眼光后便放开了抓着少年的衣领,“梁姑娘请。” 微微一笑,梁絮虞居高临下的看着依旧跪趴在地上的少年许久才叹息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一直都在找你?” “知道。”少年垂头丧气道,他贪玩,父亲三番四次以古蜀族暗语找他都被他躲掉了,后来再想告诉父亲他在哪里,却是没有机会了。 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梁絮虞目露不忍,“你知道古蜀族的人若是犯了错,应该如何接受处罚吗?” “……知道。”虽然被折磨的已经看不太清面容,但少年轻轻一笑,还是可以从两个浅浅的酒窝里看出他原本的清秀面容的,他以低哑的嗓音道,“我本来就不太期望能够得到救赎,如今还可以看见你,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看着梁絮虞清艳娟美的容貌,他叹息着笑道,“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玷污我古蜀族的名誉与身份的。等到那一天,我会自己做好准备的。” “……你父亲以你为豪。” “我只希望他不会不让我的尸体进入祖坟。” 又说了几句,梁絮虞站起身,看着拓拔宏笑道,“皇兄,不管他有什么不是,还望皇兄原谅。” “哦,皇妹这是要求皇兄放了他了?”拓拔宏摸摸下巴像是在考虑,“不是说皇兄心胸狭窄,但絮虞应该知道皇兄一向是有仇必报的。”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梁絮虞温柔的笑笑,“既然他冒犯了皇兄,皇兄如此絮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但还是请皇兄不要这样折磨他。” 听她这么一说,拓拔宏倒是吓了一跳,“你不救他了?” 摇摇头,梁絮虞低下眼眸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人,“时候不早了,皇兄还是回去吧,絮虞如果料的不错,皇伯父明日再见不到你,便要派兵了。” “多谢皇妹提醒了。”心知是她捣的鬼,但知道是一回事,怎么也憋不住那口恶气的拓拔宏还是气的够呛,转身对着那两个金吾卫没好气道,“还傻愣着要本王提醒么!还不带上那个囚犯,我们走!” “是!”答应着,两个金吾卫死死的押着那少年跟在拓拔宏身后,就要离开。 “絮虞!”那少年突然叫道,梁絮虞回头,就看见他嘴角轻动,以口型对着她道,“我——喜——欢——你。” 梁絮虞只是看着他渐渐远去留恋的目光叹息。 她注定一辈子孤独无依,又何谈喜欢? 终于,帐篷外的嘈杂的人声和马匹的嘶吼声渐渐平息,一切又都归于平静。角儿的声音又从帐篷外传进来,“大祭司,七长老求见。” “嗯。”答应着,梁絮虞疲惫的揉揉额角,走到还在书案旁边呆呆立着的鹿鹤鸟身旁,抱住它的脑袋轻轻蹭了蹭,“让他进来吧。” “大祭司,梁摇光前来复命。”七长老梁摇光人如其名,一身正气,就连跪着的身影也是笔直的,虽然已为人父,可面容依旧是平常人家男子二十岁的模样,这也是古蜀族的特性,只要不丢失生命蛊,永远都保持着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长老辛苦了,大可不必多礼。”梁絮虞起身走到他身前,虚扶起他,“可找到疏忆了?” “找遍了京都与少主可能去的地方,都没发现少主的身影。”七长老懊恼道,“是我办事不力。” “这不怪长老,是她太过贪玩,”梁絮虞淡淡的笑,目光越过自己的书案看着自己用来占卜的龟骨,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长老来时可看见摇新了?” 摇新,便是那少年,也就是七长老的儿子。 “只会败坏族人声誉的人,见与不见有什么区别?”七长老淡漠道,“况且拓拔宏为人奸诈,既然被他抓住了,怕是生命蛊也不保了,我只可恨当初误信了他娘的话,给他生命蛊的时候没给他下玄咒,如今白白的便宜了别人,岂不可恨!” “……我要与长老说的就是此事。”梁絮虞带着些歉意看着七长老道,“方才,拓拔宏将摇新带到这里逼我给他生命蛊时,我给摇新下了乾咒。” “……大祭司是对的。”就算心肠再硬,可那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听见自己的儿子被下了古蜀族最为厉害的乾咒,他还是会心疼。 “可这样,摇新也活不过两个月了。”梁絮虞愀然。乾咒之所以被称为古蜀族第一咒,就是因为这咒语虽然可以让夺取生命蛊的人生不如死,但也会缩短古蜀族人的性命,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历代大祭司都是禁用的。 “反正都是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七长老笑了笑,对着梁絮虞道,“大祭司无需介怀,这是他的命数,最近昭国朝堂不太平,大祭司也要多多保重,摇光会继续搜寻少主的下落的,只要找到定会将她带回。” “劳烦七长老了。”梁絮虞温柔的笑笑。 “那请恕摇光告退了。”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10节 “……七长老保重。” 帐篷的帘子被人掀起来又落下去,梁絮虞走到书案前坐下来,鹿鹤鸟撒娇的把头蹭向她,梁絮虞温柔的摸摸它的头,笑了笑,“鹿鹤,到最后,还是咱们俩相依为命啊。”该走的,都会走,该留的,不会留,到最后辗转,只剩下她一个人。 抱着鹿鹤鸟柔软的圆乎乎脑袋,梁絮虞突然就记起来了端午结束时皇姑对她说的话。 “我要你,断情绝爱。” 她缓缓的闭上了自己浅蓝色的眼眸。 ☆、第58章 一两,二两,三两……湛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竹桌子上白花花的银子,元疏忆就怕自己弄错了数额,到时候白忙活一场。只是不管再怎么数,老鸦也变不成凤凰,铜板也变不了银子,来来回回已经是第三遍数银子了,还是凄惨的只有不到一百两,其中的二十两还是她上次打劫那个该死的登徒子书生的。 所以说,难道我真的要去打劫才能凑够六百两银子吗?看着桌子上那少的可怜的钱,元疏忆难得的严肃了一回。 时间如流水这句话真不是说说就过了的话,眼看着拓拔谌家庭院里她摆弄的那些花草慢慢的枯黄凋谢,天气慢慢变凉,日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七月末,眼看着就要到了拓拔谌的十五岁生辰,看着自己手上的这丁点儿钱,元疏忆觉得都快要火烧眉毛了! 天知道赚钱怎么那么难的,明明她已经非常努力早出晚归了的说,难道说真的要她出卖色相才可以攒到六百两银子吗?! 元疏忆现在恨不得仰天长啸。 钱啊,快点飞到我的怀里来吧! 拓拔谌很认真的去晒好了草药后又去忙着收拾前些日子打下来的谷子。汗水自她瓷白的鼻梁一点一点的流下来,她抬抬手擦了擦汗,目光又落在屋里还在对着银子发呆的元疏忆身上。 元姐姐最近不知是怎么了,经常一个人看着钱发呆,难道是她看上了什么东西,却缺钱买不了呢?越想越有可能,拓拔谌看了看眼前的谷子,决心等到下一次的集会来之前,一定要多编点东西,从明天开始就去继续钓鱼拿到市场上卖,好攒到钱给元姐姐买东西。 正想着呢,她家的大门鼻环又被人拍响了,拓拔谌一愣,赶紧丢下手里的耙子去开门。最近因为元疏忆制盐的手艺越来越好加上她们家价钱公道,不少村民都不再特地跑到官府去卖盐了,不仅如此,附近的几个村子听说了以后也都托人来这里买盐,虽然每天赚的不多,但是一两个月以后攒下来钱比她几年内钓鱼拿去卖的钱都要多的多,拓拔谌又会将编的一些竹筐竹凳拿去卖,久而久之的,她竟然也攒了七八十两银子。 请注意,这里的主语是她,而非她们。没错,就像元疏忆总会在卖草药的时候会偷偷留下一点钱当作私房钱一样,拓拔谌自己在卖鱼和卖竹编的东西时也会留下一些钱。不同的是,元疏忆是为了替拓拔谌赎回她的玉佩,而拓拔谌只是为了备不时之需,这里的不时之需具体指元疏忆不知何时又会犯的莫名其妙的癖好。 因此,这一两个月下来,拓拔谌早已练就了一双敏锐的耳朵,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比如有人来买个盐之类的,她就能迅速反应过来,拄着拐也能很快的帮人称好东西收好钱。虽然被元疏忆戏称做小财猫,拓拔谌也只是笑呵呵的听着,然后继续耳朵立起来听着动静。 没办法,谁让她的元姐姐是个大财猫呢。 拿起手边的拐杖,拓拔谌“哒哒哒”的就往大门口赶,不得不说在庭院里铺上青石板的主意很是不错,最明显的效果就是拓拔谌就是再怎么着急走路,也不会再摔伤了。现在她不顾着自己瘸了的一只腿,就怕人家多等了一刻钟就会不耐烦的走掉似的,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前走,从庭院里到门口也有好一段路呢,在第三次拍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拓拔谌就打开了门,其速度,让一旁正专心数钱却突然被耳边响起的竹仗声打断的元疏忆很是不舒服。 跑那么快干什么?要是又摔了怎么办? 好在拓拔谌不是才三岁的小娃娃,自然不会像元疏忆想的那般摔倒。她顺顺当当的走到了门边,拉开了门栓,正想出声问有什么事的时候,门外就探出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拓拔谌还没反应过来,站在门外的人就“扑通”一声的跪到了地上,不停的给她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这白天的别人又不是瞎子,有与拓拔谌住的近的邻居正好出门看见这一幕,皱眉指指点点的看着她和跪在那地上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的猜测着流言的真实性。 “谌儿,是谁?”拓拔谌不过是开个门而已,竟然这么长时间都没看见人回来,也没有听见她说话,倒是门外叽叽喳喳的声音多的很,元疏忆眉头一皱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拓拔谌没有回答不说,元疏忆还隐隐的听见了哭声,心下忧虑,她放下手里的钱就往外走,就怕拓拔谌又被什么媒婆缠住脱不了身。 说起这个元疏忆就有火,她本来是打算赚到钱了以后替拓拔谌找一户好人家的,谁知道自从她们俩努力赚钱好不容易将这原来破破烂烂的宅子收拾的有了个样子,那些所谓的烂媒婆就接二连三的找上门了。 原本那些媒婆给拓拔谌提的什么李屠夫家的女儿,张打铁家的小姐的,她都是窝了火让那些该死的媒婆说完了再走的,毕竟她们给拓拔谌说的那些个女人虽然年纪比拓拔谌大了些、稍微长得寒碜了些,别的总体来说还算是正常人范围之内的。可是后来的那些什么嫁一个死一个的寡妇,瞎了眼的和断了手的都是什么鬼?!她的谌儿长得那么好看,难道在那些该死的媒婆眼里她就仅仅是个瘸子吗?!拓拔谌明面上还是作男子打扮的呢,要是做女子打扮又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情形了!因此,被那些眼睛长到后脑勺的媒婆气的,元疏忆现在条件反射的看见拓拔谌离开自己超过一刻,就会疑神疑鬼的害怕不善言辞的拓拔谌被那些媒婆拉住说服她娶亲。 要不是她们家里没养狗,元疏忆当时看着那些媒婆的嘴脸,都想让狗咬死她们了! 真当她们谌儿是收容所啊!什么样的女人都要啊!况且不是都说她是谌儿买回来的妻子了吗?!那些不长眼的到底是怎么想的,在美貌非凡的自己面前也敢那么放肆!真是气死她了,元疏忆觉得自己这几天好不容易每天嚼金银花才败下去的火又涌上来了。 “谌儿?”一边走一边喊,元疏忆紧紧捏着自己手里的鞭子,就打算要是看见一个满脸皱纹还笑的比花灿烂的老太婆的时候,毫不手软的抽过去,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啊,倚老卖老也得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 “元姐姐……”听见元疏忆的喊声,拓拔谌为难的应了一声,看着一直跪在自己脚下哭着给自己磕头、脑袋都磕破了还不自觉的女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看热闹是所有游手好闲的人的特长,不过一会儿,拓拔谌家的祖宅旁边就陆陆续续的站定了不少人,这大白天的不去田里做活,倒是有闲心。 元疏忆还没有走到门口就看见宅子周围拢了不少的人,她没好气的丢个白眼过去,正打算走过去叫一直背对着她的拓拔谌关上门把那些无聊的人关在门外的时候,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印到元疏忆眼里,她心惊肉跳之余,来不及出声,元疏忆一个腾跃,人就如白鹤一般落在拓拔谌的面前,比铁链还要坚硬的软鞭就缠住了发出寒光的那把利刃。 “你想死?”元疏忆黝黑的眼眸闪过一抹湛蓝,她低沉着声音问那个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女人,声音里藏不住的狠厉。敢伤拓拔谌,她怕是真的想死了吧! “呜呜……”跪在地上的女人不说话,只是呜呜的哭,一边哭一边用力的磕头,拓拔谌家的石阶都染上了她的血,而她握着短匕首的手虽然被元疏忆的牛皮软鞭缠住了,却一直都没有放下去,只是一味地要俯身磕头,她弯下腰的瞬间,元疏忆分明听见了骨头折断的声音。 这可真是个怪人,而且看她的模样也不像是要对谌儿怎么样的样子,元疏忆观察了一会儿才奇怪的松了手中的牛皮软鞭,而在她松手的瞬间,那女人手中的匕首也如预想的软绵绵的掉下来,元疏忆慢慢转过身,走到拓拔谌身边对着拓拔谌小声迟疑道,“……谌儿,我怎么觉得,这个女人我好像是在哪里看见过她啊?” 当然见过了,不久前她还在我们家借宿过呢。 看着眼前女人中了魇一般不怕疼的只是在磕头,拓拔谌还是不忍心的走上前用力把她扶了起来,不顾她受惊的推拒使劲按住了她想要下跪的身子,并拿出了怀里的手帕帮她止血。 实在是那女人此刻木讷的模样太过于眼熟,元疏忆看着她鲜血满面的呆呆站着任由拓拔谌帮她止血的模样,皱眉迟疑道,“这是……那个无赖的……妻子?” 她怎么又跑到她们家里来了,而且这一次竟然弄得比上次还惨。 而此时像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似的,在人群里的围观的有人插嘴了,“听说那王无赖在赌坊里又输了钱了,不会是家里的东西卖光了这一次要卖老婆了吧?不过这的确是他用钱买回来的,卖了倒也划算。” 划算?你当女人是货物么? 元疏忆死死的盯着说出这句话的那个秃顶男人,湛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像是在看死人。 ☆、第59章 这么多人看着,总是让她这样哭哭啼啼的站在自己家门口也不太好。 眼看着拓拔谌专心的替那女人止血,元疏忆听着耳边邻居们嗡嗡嗡的讨论声,又看见那女人眼睛空洞洞的只顾流泪的模样,皱毛深深的皱在了一起。 她走上前,拍了拍那女人的肩膀,“那无赖是不是又打你了?” 那女人只是没听见一般簌簌的流眼泪。 “喂,我问你话呢,好歹回答一下吧。”这女人弄得那么惨,元疏忆也不好发火,只是稍微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好让她能够听见自己说的话,谁知道她说了半天了,那女人还是无动于衷的在那里流眼泪,正确的说,是一边摇头一边流眼泪。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元疏忆眉头皱的更深了,不能因为你现在很惨,就这样不理人吧?你不说你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帮你啊? 她正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人群里有人看不下去了,对着元疏忆喊,“别费那个劲了,她现在是个哑巴,怎么问都没用。” 前些日子虽然身上被打的都是伤,不还是个正常人么?怎么现在就成哑巴了呢?将信将疑,元疏忆一把拉过那女人的手臂,将手搭上她的脉搏。 果然哑了。 元疏忆慢慢放下那女人的手臂,叹息着又审视了一下她。披头散发的方才没看清,现在仔细看看才发现她脸上有不少伤痕。根据元疏忆多年来使用鞭子的经验看,那明显是被人用鞭子抽的。 “元姐姐?”听人说那女人哑了后,拓拔谌马上拿疑惑的眼光看着元疏忆,待看到她的一系列动作后,拓拔谌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看见那女人脸上没被擦干净的血,拓拔谌不忍心了,她拉一拉元疏忆的衣服下摆,小声与她商议,“元姐姐,不然我们留她一段时间吧。” 有怜悯之心固然不错,可没听见方才有人说那无赖又在赌坊里输了钱吗?且看这女人身上的伤痕,分明是那无赖赌输了钱,将这女人卖了出去,这女人不甘□□偷偷跑回来的,她们若是收留了她,没有正当理由就不说了,恐怕这女人的卖身契还在赌坊里呢,有了那东西,就算是人口买卖官府也是管不了的,更何况她看这里的官府也不是那种为了百姓就肯得罪赌坊里的好官,毕竟人家一个月交税的银子,比普通百姓一年的都多。 但是看着拓拔谌那祈求的眼神,元疏忆也只得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了。 围观的邻居里有和拓拔谌交好的,听见她们要管这桩闲事都不太赞成,但怎么样都是人家的事,就算再怎么不赞成也是不能阻止人家做自己喜欢的事的,因此,有好事的听见拓拔谌这个瘸子要管这桩事,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心里期待着,只是看看越来越高的日头,也不得不到田里去拔草耕耘了。而最近受了拓拔家不少恩惠的都一齐上来劝说拓拔谌,让她放那女人离开,指不定过不了一时半会儿那无赖就要闹到这里,拓拔谌一个瘸子加上元疏忆一个女人,怎么想怎么吃亏的。 但拓拔谌认了死理心地又软,不管人家怎么说,她就是要收留这女人一段时间,没办法,元疏忆只好依她,拜托了一位平常来买盐的邻居帮忙看家和照顾那现在已经趋向于痴呆了的女人,元疏忆换上男装就带着拓拔谌往镇子里赶。 “你这性子,迟早吃亏。”坐在用一串钱租来的马车上,元疏忆一边挥着手里的鞭子,一边叹息着数落坐在她身边的拓拔谌。说完话以后,看着她看过来不解的眼神,元疏忆摇摇头,看着马蹄下坑洼的山路,解释道,“帮人,也要看那个人值不值得帮,就比如那个女人,我们帮了她一次,她就依赖性的觉得我们还会帮她第二次。况且就算我们再怎么帮她,她自己不争气要受那无赖的摆布,我们又能如何呢?况且我看她那性子,软弱不说还没什么主见,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利用了反咬我们一口,到时候与虎谋皮受害的倒是我们。” “可是她也太可怜了。”拓拔谌戳了戳马车上铺的草垫子,半是同情半是相惜的道,“就和谌儿以前是一样的,要不是谌儿遇到了元姐姐,现在说不定还每天都吃不饱呢。” 唉,说道这件事,元疏忆就无可奈何,她只是抬起手摸了摸拓拔谌的头,轻声的对她道,“以后不会了。” “对了,元姐姐,咱们这是干什么啊?”气氛眼看着就沉闷的很,拓拔谌连忙转移话题,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正赶车的元疏忆问道,方才她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了,元疏忆就火急火燎的拉着她换衣服出门,现在走在路上,拓拔谌才有机会问出口她们此行的目的。 “帮那女人拿回她的卖身契啊。”元疏忆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我们要帮她吗?” “可是我们没钱。”拓拔谌老实巴巴的说出了元疏忆现在最大的烦恼,她们自己都没钱了,难道还会有余钱替别人赎身吗? “呵呵,谁说要钱才能赎身的?”元疏忆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着前方道路的湛蓝色眼睛里都放着光,方才要不是提到赌场她都想不起来,原来她还有这样的一条生财之道呢。 镇子上的赌坊是远近几个村子里最大的赌场,虽然里面装饰的不错,但普通人家是绝对不会踏进这里一步的,毕竟这里算是人间地狱了,在这里一天输得钱,都可以供一般人家一年的生活了。 所以当元疏忆拉着不情不愿的拓拔谌站在赌坊的大门前时,很是意料之中的看不到几个人。 “嘛,果然就是小地方,连赌坊都这么小。”元疏忆嫌弃的看着眼前的建筑道,说完就被一旁一直不安拉着她手的拓拔谌戳了两下,在人家门口说人家的场子小,她不怕被人家报复么?听说赌坊里有许多会武功的人,要是被他们围住了怎么办啊? “怕什么。”元疏忆无所谓的偏过头对着拓拔谌笑笑,而后就不顾她的阻拦上前几步走到赌坊门口,对着两个凶神恶煞站着的护卫道,“喂,叫你们的管事出来,就说我要和他赌钱。” 从她们来到门口,那两个看门的护卫就注意到了她们。实在是这俩人太特别,一个穿了水蓝色的长衫,长的妖娆魅惑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女人,另一个穿了白色的衣服的小白脸长得也不错,就可惜是个瘸子。女人和瘸子来逛赌坊,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尤其是那个女人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指名要跟他们管事的赌钱。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权衡是要将两个人直接赶出去比较好,还是通报一下比较好。突然,两个赤膊的汉子里稍微机灵的那个看了看元疏忆身边的拓拔谌,灵机一动,对着另一个挤眉弄眼了一番,又眼神示意了一下,后面的看着看着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哦,咱们管事的最近正发愁原来的娈童玩腻了呢,现在倒是送来了一个长得标志的。 两个人挤眉弄眼半天总算是达成了一致,客客气气的对着元疏忆行了个抱拳礼,道,“二位公子里面请,我们当家的就在里面。” 不是没看见他们的互动,但元疏忆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完全不把这两个人放在眼里,不耐烦的看着他们挤眉弄眼半天正要再次询问的时候,听见这话立马拉着拓拔谌走了进去。 她现在已经等不及看见自己的钱袋里装满了钱了。 等到元疏忆拉着不情不愿的拓拔谌进门以后,两个护卫才笑着彼此看了一眼:好了,等着明天管事的心花怒放的赏咱哥俩钱喝花酒吧! 元疏忆可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在打什么主意,她拉着拓拔谌一路直奔,不一会儿就到了赌坊的正中央。 别看外面冷冷清清的,赌坊里面倒是热闹,既有目不转睛盯着骰子喊的书生,也有输得只剩下贴身内衫的无赖泼皮,拓拔谌是第一次看见这些,当即吓得紧紧贴着元疏忆不敢乱动,眼睛倒是滴溜溜的转过来转过去,娴静可爱的看在有心人眼里,顿时心生怜爱之心。 赌坊里各种喊买大买小的声音不绝,元疏忆眼睛毒,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一个抱着双臂,冷冷的扫视四周的人,她拉着拓拔谌直直的走过去,站在那人面前,对他笑着道,“阁下可有兴趣与在下来一局?” 哦,胆子倒是不小,自己纵横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个年轻的后生敢跟自己叫板,况且看她面貌,竟然是个女子,这就更是稀奇了。作为这小镇赌坊的幕后主事之人,鲍三看人也是经验老道,现在看见一个女娃娃都敢跟自己叫板,顿时心里就不舒服了。老子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恐怕你娘都没出生呢!现在竟然敢跟老子叫板了!想着,鲍三抖了抖脸上的刀疤,正想一口回绝的时候,眼神一晃看到了元疏忆旁边的拓拔谌,顿时眼睛一亮,道,“鲍三爷可以跟你赌,但要是鲍三爷赢了,你身边这小白脸就要归我!” ☆、第60章 不得不说,面前这五大三粗面带刀疤长得死丑的男人眼光还挺好,她一开始不知道拓拔谌真正性别的时候,也在奇怪怎么没人看上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还要她一个人费尽千辛万苦的去钓鱼养活自己呢? 但知道是一回事,要是她家可爱聪明的谌儿真的被眼前这该死的男人弄回去当那什么的话,她是不介意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只是……比起身体上的痛苦,她倒是更喜欢看见别人精神崩溃的模样。尤其是,看见眼前这个人因为倾家荡产绝望的模样。 元疏忆听说了他的要求后,只是微微想了想,便露出了至为和善的笑容,对着鲍三磨牙道,“可以,但若是我们赢了,你便要将一个一个叫王金的人输给你的卖身契撕掉,还要赔给我们两千两银子,怎么样?” “你们原来是那个无赖找来的帮手?”鲍三闻言,立马明白了她们的意图,他看了一眼与元疏忆并排站着的拓拔谌,笑了,“想不到那无赖竟然还认得这样的人,三爷行走世间时间也不短,竟然也会看走眼。” “别把我们跟那无耻之人扯在一起,他是他,我们是我们,三爷要是个爽快人,我们就玩几把,若是三爷不想呢,我们这就走,不过三爷作为一个开赌场的,竟然不敢与人赌博,这事情传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辱三爷的威名呢。”看见眼前这男人虽然五大三粗、满脸大胡子的模样,但是眉眼之间藏着正气,元疏忆猜想他应该是个铁血的汉子,这种人骨子里光明磊落却是经不起别人的挑拨,想要他撕掉那女人的卖身契是假,她想要他腰包里的银子是真,但她又怕他不答应,只好出言激他。 “小姑娘,鲍三虽然性子急,但毕竟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的盐,这一招激将法,你以为鲍三看不出来啊?”鲍三摇摇头,捋着自己蓬乱的胡须大声笑着,声音刺得拓拔谌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耳朵,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希望他能不要笑了,谁知道,他看见拓拔谌这模样,却是笑的更欢了,“这个小兄弟娟美的比女子还要好看,小姑娘,他不是你夫婿吧?鲍三开赌场这么多年,看过丈夫卖妻子的,却是未曾看见妻子要卖了夫婿的,小姑娘,你倒是让鲍三开了眼界了。啊哈哈……” 都是什么鬼?!元疏忆黑着脸听他兀自在那里笑,气的都快冒青烟了,她哪里舍得卖拓拔谌啊,这不是苦肉计吗,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好不好?!但是谌儿不会生气吧?想着,元疏忆眼角余光瞄一瞄一旁一直站在她身边的拓拔谌,眼睛还是滴溜溜的转过来转过去的,白皙的脸上晕上红,机灵伶俐的惹人怜爱得很,完全不像是生气了的模样。 “到底要不要赌啊?”元疏忆急性子,看鲍三在那里笑来笑去,没个完了,没好气的冲他低声道。 “哎,小姑娘急性子的脾气倒是对鲍三的眼,”鲍三赞赏的看了眼元疏忆,“作为女子竟然不怕事,这就更对鲍三的脾气了,来来来,鲍三就来会一会你,咱们先不论输赢之后的赌注,先赌,再说其他的事,三局两胜,如何?” 虽然她很想得到他腰包里的那两千两银子给拓拔谌买东西,但是既然对方都那么爽快了,她自然也不能输了阵势,想了想,元疏忆黑亮的眼里闪过一丝湛蓝,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好,三局两胜,要玩什么?” 听说自家的管事要和人赌博,对方还是长得异常好看的美人,当即赌坊里的不论是当值的还是在赌钱的人都围到他们周围看起戏来,虽然人多的里三层外三层挤不下,现场却是咳嗽不闻,几百双眼睛都眨也不眨的盯着赌场正中的三个人的动作,就怕错过了分毫。 三局赌,元疏忆全部都选择了骰子,倒不是她其他的赌术不行,实际上她自从九岁在京城有名的赌场万元坊厮混以来,从来没有输过的赌局,只是众多赌局中,她尤其偏爱这种比点数的赌局,旋转的骰子梅花一般飞舞的时候,完全不知它的落点是如何的,异常有趣。 不要怀疑她会弄假作弊,毋庸置疑,元疏忆的赌品异常出色,连梁絮虞都忍不住赞叹,平常没个正行的元疏忆在这件事情上,绝对的遵守规矩,从来不会仗着自己会武功欺骗人家,她赢,却是因为她灵敏的耳朵,根据骰子落地时的声音不同判断它的点数,十拿九稳,从未出错过。 现在也是如此,就算对面的男人是赌坊几十年的管事,摇骰子的手法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元疏忆还是精准的报出了每一个点数,而轮到她摇骰子时,她只是随便一投掷,便算完了。 “十六点,鲍三爷,你输了。”元疏忆笑眯眯的,抱着双臂看着对面虽然输了却没有丝毫懊恼神色的男人道,她现在倒是很尊重对面人的人品,输赢不吭声,完全没有是她以往一起赌博的那些所谓王公子弟那般,输了就唉声载道,赢了就手舞足蹈喜形于色的丑态,着实令人敬佩。 “是啊,怪不得小姑娘你指名要和鲍三赌钱呢,原来是抱着必胜之心来的啊。”鲍三爷爽朗的笑声盖住了周围赌徒长吁短叹的声音,他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看了眼一直乖乖巧巧坐在元疏忆身边的拓拔谌,略带可惜的道,“姑娘并非池中物,姑娘的夫婿也不是凡尘人沾染的,不过鲍三这次输得倒是不可惜。”说完话,他拍拍手,立马有人用红木托盘托着一盘东西进来了,拓拔谌好奇的仔细盯着看看,才发现那是一张黑纸白字写就的契约并一些银子,但看看数目,完全没到元姐姐要求的两千两。 “这是姑娘要求的契约,还有银子。”鲍三大手指了指那红木托盘,对着元疏忆爽朗的笑道,“两千两虽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鲍三看姑娘眉目间距宽广,万万不会是厨灶间计较柴米油盐的无知妇人,所以鲍三就擅作主张削减了一千两,愿意用那剩下的一千两与公子与姑娘交个朋友,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一千两赎谌儿的玉佩绰绰有余,那女人的卖身契约也被送过来了,她们平常并没有需要银子的地方,若是想要吃香的喝辣的她们可以自己赚钱,失去的不过是一千两。但是若是可以和眼前的这个叫鲍三的男人结交,她们也算是找到了靠山,她倒没什么,可若是以后她走了,拓拔谌就有了靠山,那她以后也不会被人欺负,自己也可以放心点,况且眼前的男人虽然觊觎谌儿美貌,但难得光明磊落,不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来,和他做朋友,怎么想都是自己赚,绝对不会亏本。 想着,元疏忆笑眯眯一脸愉悦的收下了侍者一直托在手里的契约和银子,对着鲍三笑了笑,“荣幸之至。” …… “啊,有钱的感觉就是好啊。”元疏忆吐了口气,拉着从方才一直不言语的拓拔谌,两个人走在镇子上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闲逛。“没钱的时候看着什么都想买,但是有了钱以后就觉得买什么都没劲,所以突然有了巨款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谌儿你说是不是?谌儿?” 身边的人久久不回答自己的话,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身边的人情绪不好,元疏忆转身看自己身边的人,迟疑着道,“谌儿可是生气了?”擅自做主跟人赌博,而且对方的赌注还是自己,这样的事不管放在谁身上,怎么都会伤心的吧? “没有,谌儿只是觉得元姐姐很厉害。”乖巧的摇头,拓拔谌老实的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元姐姐很厉害,好像什么都会,而什么都不会还是个瘸子的谌儿是不是成为元姐姐的拖累了呢? “你这小家伙,这样是不是在夸我?就算你把元姐姐夸上天,元姐姐也不会给你买糖吃的哦。”摸摸她瓷白的脸,元疏忆笑的开心,“不过糖果没有,礼物倒是有,走,跟着元姐姐,元姐姐带你去买礼物。” 虽然心里有点小难受,但看着元疏忆这般高兴的模样,拓拔谌也不好意思扫她的兴,只好被她拉着慢慢的行走过一间间或清冷或热闹非凡的店面,脚踩在一块块青石板上,略过一排排有着沧桑痕迹的店牌,慢慢的行走,一直走到她们这些日子早已摸熟了路径的药铺旁。 “元姐姐?”拓拔谌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一旁突然站立不动的元疏忆,奇怪了,为什么元姐姐要拉我来药铺呢?难道她生病了,要抓药?想着,拓拔谌就有点着急,连忙问她,“元姐姐病了?” 终于来到这里了啊。元疏忆感慨的看着药铺旁边当铺的招牌,每一次每一次她走过这里卖药材的时候都会特别不甘心,而现在,她终于要赎回她的愧疚和不甘了。 想着,她对着一旁担忧的望着自己拓拔谌轻轻的笑,“我们进去吧。” ☆、第61章 还是那个不大不小的店面,几个木架上呈着些玩意,元疏忆拉着拓拔谌刚进了去,当铺里的掌柜的就迎上来了,“两位公子,可是要点……哎?原来是二位啊。”看看元疏忆与拓拔谌相伴而来,他捋捋自己花白的胡须,看着明显是惊讶的不行的拓拔谌笑道,“小公子莫不是忘了老夫了吧,小公子在老夫这里放了件东西还未拿走呢。” “掌柜的,东西准备好了?”元疏忆笑了,从腰间解下方才从赌坊里拿来的钱袋,点了六百五十两递给掌柜,,“这钱我可是还没捂热乎就给你送过来了,掌柜的,能不能减点价钱,六百两饶给我们算了。” “哎,小老儿做生意也不容易,公子可千万别跟小老儿再磨价了。”掌柜的也笑了,接过银子数了数,蹒跚着转过身去,走到一个漆画梅花柜子处停下,从怀里掏出钥匙“啪嗒”一声打开了原本挂在上面的锁,从里面拿出一个松木盒子,打开露出里面和田玉的玉佩,走到元疏忆她们面前,笑着将盒子递过去,送到还呆愣愣的拓拔谌面前,“公子看看,可是这块玉?” 要说拓拔谌现在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只是比惊讶更多的却是欣喜,她心心念念许久的玉佩,从小佩戴到大的玉佩,最后终是回到了她的身边。 “掌柜的,多谢了。”拓拔谌感激的对着正捋着胡须笑的当铺掌柜鞠了躬道。她当初拿这块玉过来本来是打算死当的,多亏了掌柜的劝她,她才定了活契。 “这玉这般贵重,我看公子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公子。”掌柜的和蔼的摇了摇头,笑着对拓拔谌道,“所谓蛟龙困于浅滩,我看公子富贵之相,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会典当这个,小老儿虽然是做生意的,但也知几分道理。更何况为了这玉,公子身边的这位公子可是费了不少的功夫啊。” 一句话说的元疏忆有些脸红,她每次来卖草药的时候都会来这当铺里找掌柜的磨一磨价钱,的亏的她原本一个一掷千金的主儿肯与人磨价。“掌柜的你也好意思说,我来找你那么多回了,还是咬嘴不肯松口。” “公子也是好耐性,缠了小老儿那般时日,但小老儿也得养家糊口啊。”掌柜的笑了笑,看着元疏忆感慨道,“不过公子这般短的时日里能攒到这些钱,也着实是了不得的了。” “咳,东西拿着,谌儿我们走吧。”元疏忆不自在的招呼着一直低头抚摸自己手中玉佩的拓拔谌道,她可不能说这些钱都是自己从赌坊里赢回来的,要知道,赌博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嗯。”拓拔谌乖乖巧巧的答应着,朝老掌柜打了个招呼,“掌柜的回见。”而后就跟着元疏忆身后,慢慢走出了当铺的门。 “二位公子,慢走啊。”老掌柜笑着送道,看着两个人经行渐远的背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咱们镇上来了条龙,只是这二位公子,不知哪条才是真的龙。”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眼看着要闭市,街上行人也是稀稀拉拉没有几个,元疏忆难得心情舒畅的在街上不顾旁人的眼光转着圈,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真开心啊。 “谌儿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元姐姐送东西的时间不对?”元疏忆戳戳身边一直沉默的拓拔谌,自言自语道,“嗯,的确,元姐姐说好了要中秋把这个给你赎回来当作生辰贺礼的,没成想提前一个月就送了,真是失策,不过元姐姐也是怕忘了啊,你看看……” “元姐姐你的口才变好了。”拓拔谌笑着打断她的话,扬起自己瓷白的琉璃似的脸,对着她甜甜笑道,“元姐姐从来都没有这般啰嗦过的。” “哎呀,你这小家伙,我这不是为了你吗?”元疏忆闻言,捏捏她鼻子,看看她手里捧着的那块玉佩,好奇道,“谌儿你祖上是不是跟拓拔伯……拓拔家有什么关系啊,不然怎么能得到这么好的玉料做护身之物呢?”要知道,她手里的东西可是皇室,而且还是嫡系的皇室才能得到的东西。 日头越来越薄,淡淡的日光照在两个人身上,拉长了她们渐渐前行的身影。拓拔谌踩着自己的影子,摸摸手里温凉的玉佩,摇了摇头,茫然的道,“我娘说这是她第一次抱我的时候就戴在我脖子上的,想必祖上很厉害吧。不过我也问过我娘为什么这上面不刻着我爹的名字反而刻着我的名字。” “那你娘怎么说?” “她说我的名字就是依照我的玉佩取的。” 这可真是奇怪了,亲生母亲竟然不知自己孩子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反而依照她脖子上的玉佩取名字。就着薄暮的金色光线,元疏忆停下脚步仔仔细细的又打量了一下身旁的拓拔谌,越看越心惊,瓷白的皮肤,高高的鼻梁,这些长相拆开了都像极了她所熟识的人! 以前曾经有过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 元疏忆嘴角露出最为美艳的笑,湛蓝色的眼里却满满的都是冷意,她对着拓拔谌不经意的道,“谌儿可认得……拓拔宏?” “不认得。”拓拔谌乖乖巧巧的摇了摇头,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虽然谌儿不认得,但元姐姐说的那个人既然与谌儿同姓,说不定以前是同宗呢。” “呵呵,那也说不定。”元疏忆冷笑,同样是姓拓拔的人,拓拔谌与拓拔宏不过是差了一个字,人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果她也姓拓拔的话,定会为拓拔家有这样的一个人而蒙羞,不知皇伯父那样一个人怎么会容忍有这样的人来败坏自家的门楣的。 “元姐姐认得那个叫拓拔宏的?”拓拔谌好奇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除了她以外的人姓拓拔,很是好奇的想认得自己不知几百年前是同宗的人,“元姐姐与他很相熟吗?” “当然认得,我们不光认得,还很相熟呢!”元疏忆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相熟”这个词,她每晚睡觉前都要暗地里咒骂拓拔宏两声,当然与他相熟了,她现在一提到这个名字心里就冒火,要不是那个人,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山村里来?!现在都过去好几个月了,絮虞她们还没有找到自己,害得自己还是回不去!想到“回去”,元疏忆心里又是一颤,她倒是忘了,自己身边现在还有一个拓拔谌的。 “哦。”拓拔谌低低的应了一声,拓拔宏,听起来应该是个男子的名字吧。 说起来,她还从来没问过元姐姐在这之前的生活呢,不知道是不敢问还是不想问。 “谌儿,要跟元姐姐一起回京都吗?”这是元疏忆第二次问拓拔谌这个问题,上次她问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她还恍然记得,就像是相逢做了一场梦,在她十八年的人生里,碌碌不知。 拓拔谌抬头,就看见元疏忆湛蓝色的眼睛,阳光映在里面,流着很漂亮的光,跟每一次她提前半个时辰醒过来偷看的闭着眼睛的都不一样。“还是不用了吧。”拓拔谌低下头,盯着自己阳光下影子都比左脚短的右脚,局促的将右脚踮起,好像那样就能消弭它的丑陋与不足。“谌儿的家在这里,谌儿不想离开。元姐姐要是能回家的话……那……那谌儿一定给元姐姐送行。” “好了,不谈这个。”眼看着她又给出了与上一次相同的答案,元疏忆不忍心的摸摸她的瓷白的脸颊,笑了笑,举起手里的钱袋,“这里面还有不少钱,今天我们做了不少事,就奢侈一次,到镇上买点吃的带回去吧?” “嗯。”拓拔谌乖乖的点头,握紧了手里的玉佩,方才因为元疏忆特地将她的玉佩赎回来的好心情也飘到了脑后。 拓拔谌是一个瘸子,所以不能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一心一意想要回家的元姐姐。 “元姐姐。” “嗯?”元疏忆兴高采烈的在镇上的酒楼买了些吃的拎了点酒,拉着拓拔谌坐着她们租来的马车回去的时候,就看见拓拔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了,还有什么想要吃的?元姐姐给你买。” “不是的。”拓拔谌咬咬唇,手心里都是汗,紧紧捏着自己手里的玉佩,“元姐姐……” “还是说谌儿看上了什么东西,趁着现在离镇子还不远,咱们一起去买?”元疏忆无奈的看着拓拔谌支支吾吾的模样,笑了,“谌儿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给元姐姐。”一把拉过元疏忆的手臂,打开她的手心,拓拔谌将手里温凉的玉佩轻轻的放在了她的手里,“作为元姐姐给谌儿买好吃的东西的谢礼。” “这也太贵重了。”元疏忆皱眉看向手心里的东西,又看看自己对面不安的正在咬嘴的小兔子一般的拓拔谌,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那元姐姐可就收下了,谌儿的谢礼。” ☆、第62章 拓拔谌那个瘸子帮忙把自家表兄赌债还了的事传到刘文锦耳朵里的时候,他刚好被他爹解了禁足,正郁闷的不知如何是好呢,就听见村里人人在说:拓拔谌当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说你帮着一个无赖还了赌债赎回了他的娘子,你是不是傻?万一以后他赖上你了怎么办? 反而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被人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拓拔谌呢,就任由他们去说,反正她把大门一关就当是听不见那些流言蜚语了,倒是一直让她担心会生气的拿着鞭子上门找人算账的元疏忆在听见这些话后异常的淡定,拿了杯茶慢慢喝,一边喝一边冷笑,“我早就预料到的,这样的人,在你们这个村子里,遇见的还少?” 亏得拓拔谌还四处逢源,她们能被流言淹死?不过是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有本事在人面前说啊,都是些偷鸡摸狗之辈,登不了台面的跳梁小丑罢了,有什么能与他们计较的? 各人心里有数便罢了。 就比如娘子被人赎回来的王金,总觉得走在路上人家都对他指指点点的,说是他窝囊样,连自己的娘子都要让拓拔谌一个瘸子帮忙赎回来。虽然他本来就不在乎那个他用钱买回来的婆娘是不是又被赎回来了,自己也没有什么本事,但这可是事关到他男人的尊严和名誉问题,当然不能在这方面输了面子。越想越不对味,他总觉得拓拔谌就是害自己如此丢脸的罪魁祸首,自己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恐怕以后他王金在村里都抬不起来头了。 正正好的,他的表兄弟也在烦恼呢。 “表弟,今天哥哥给你说句知心的话指点一下你,保准你从今往后过着舒心的日子。”拿定了主意,王金鬼鬼祟祟的就跑到了族长家里,趁着他姑父出去喝酒吃宴席的功夫,他找准空闲溜进了后院,一看,果然他的表弟正在跺脚叹气呢。 “表哥来啦。”刘文锦随便的点头算是应声,他看不起这个表哥,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哎,表弟可不要不相信表哥的话。”被人这样轻视却因为对方是族长的儿子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王金心里骂了句,脸上堆出笑容对着以疑惑目光看过来的刘文锦道,“表哥有个好方法可以让表弟得偿所愿,表弟要不要听一听?” 既然有人愿意做一回你肚里的蛔虫,那你不妨信他一次。想着,刘文锦朝着他走了过去,笑道,“表哥若真有良策解决表弟心中隐忧,表哥就不用每日受着窝囊气了。”言下之意有我爹给你撑腰,你想做什么不成呢! “那可真是谢谢表弟。”咧嘴笑了笑,王金探头探脑的向周围望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后才对着刘文锦耳语了一番,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不成不成,若是那美人被别人先得了去该如何?” “我们可以事先买通那里的老鸨啊。说是只有你去了才能将她放出来,不给人家看颜面,岂不好?”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又如何骗她们过去呢?” “嘿,我那个买来的臭婆娘不还有一个拖油瓶子女儿嘛,她娘家的人也想要把她卖了换银子,咱们就说已经卖了窑子里了,那臭婆娘定要着急,让她去求拓拔谌那个死瘸子,定然不会被拒绝的,如此,可不就成了?” “那万一他们不答应怎么办?”刘文锦还是担心,“如此岂不是功亏一篑?” “放心吧,”王金阴恻恻的笑笑,“她帮了一次,自然会帮第二次的。” 事实证明,王金这个人做人不怎么样,看人倒是蛮准。 当前几日被王金拉扯回去的那女人又哭哭啼啼的出现在拓拔谌家大门口的时候,别说是元疏忆无动于衷了,就是拓拔谌也觉得有些厌烦。这是怎么了,我们帮你就变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了么?一有事情就跑来这里,真当我们是开善堂的? 然而想是这么想,拓拔谌还是好心的请她坐下,等她哭够了才让她好生的比划下又出了什么事情,亏得她被那个无赖毒哑了又卖了还能跟着他回去过,真不知道是该骂她不争气好还是同情她比较好。 “又被人卖了还是被人打了?”懒懒的摸了摸自己的鞭子,元疏忆靠在躺椅上,问一直倾听着那女人指手画脚的“语言”的拓拔谌。 “看样子,不是她怎么样了。”摇了摇头,拓拔谌仔细观察了下,发现这女人虽然又是哭哭啼啼的模样,但好歹衣衫整洁,脸上也没有什么伤痕,应该不是出了什么事才对。 “那可就怪了。”元疏忆冷冷的看着那个还在咿咿呀呀抹眼泪的女人,听人说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五十几岁,皱纹刻满了脸,沧桑的很。“她没有什么事情又怎么会来找我们?真以为我们是开善堂的?衙门都没我们这样伸张正义吧!” “嗯……”拓拔谌还是在认认真真的看着她比划没搭话,元疏忆百无聊赖的看过去就看见那女人双手比一比自己的个子,又在自己胸前比了比,元疏忆猛然间就想起来了,上次借势的时候,探听到这女人好像是有个女儿?还要被卖了? “你要我们帮你救你女儿?”元疏忆试探着询问道,那女人闻言狠狠地点了几个头,接着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低低哀戚。 “她女儿?”拓拔谌抬起自己精致的面容不解的看着元疏忆,就只看见后者跃跃欲试的表情,对着拓拔谌高深莫测的笑,直笑的她奇怪无比,“哈哈哈,这一下子,就看我的吧。” 逛完了赌场,就要逛青楼了么? 元疏忆感慨,谁说平常狂放不羁不好?看,这不派上用场了? “元姐姐……好奇怪,我们回去吧。”又换上了一身男装,这一次元疏忆学的聪明了点,自己用墨在唇上抹了两撇胡须,好歹伪装的差不多了,就带着小兔子拓拔谌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镇上有名的一家春楼。刚刚走到门口,一向直觉敏锐的拓拔谌就不安的拉了拉元疏忆的衣袖,她总觉得这样好奇怪,大白天的就跑到青楼来而且作为一个好孩子她从来没来过这里是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就是她总是感觉好像有一道视线在盯着她们,奇奇怪怪的让人不舒服。 那女人的女儿说是被卖进了这里……元疏忆皱眉,看着自己面前门户大敞装饰艳丽浮躁的青楼,这大白天的,青楼怎么会开门呢?还大开着门,难不成青楼的生意已经好到白天都来客三千?可是看看这周围,都没什么人啊,当然,除了她们,这门开的就像是知道有人会来一般,着实是诡异。心下奇怪,可又不想让身旁的拓拔谌担心,元疏忆只好笑着拍她的手宽慰她,“谌儿别怕,等到把那小女孩赎回来,咱们以后再不和那些人有牵扯。” 实际上这句话的可信度,她也在怀疑,她倒是无所谓,多死一个少死一个跟她一文钱关系都没有,但是以拓拔谌的性子,那可就未知了。 点点头,拓拔谌虽然心里后悔,但想想她们来之前那女人痛哭流涕的可怜样,也只好硬着胆子拉着元疏忆,作出保护的模样,“元姐姐不怕,谌儿会护着你的。” 嘿,这小家伙,到底是谁护着谁啊?元疏忆看她精致的小脸上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将最后的忧心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笑着拉了她慢慢进了青楼的大门,“走吧,咱们一起进去。” 元疏忆逛过的青楼不少,去的最多的怕就是京都里的了,那几家有名的勾栏大多是为了迎合那些表里不一的伪君子酸儒生的,因此外面装饰的都是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偶然难得她还看见过朝中不少元老重臣的字,就连拓拔宏刻意掩饰用左手写的字她也看见过一两副,就只遗憾的没见过她继伯父的墨宝了,元疏忆那时候就暗戳戳的想,她下次应该去小倌的。 “真是简单粗暴。”元疏忆感慨,果然是乡下的青楼,整个就只有两层楼和一个大厅,大厅里面除了摆着的几张椅子也没什么修饰,要硬说有的话,那也只是墙上挂着的那些画工粗糙看不出来是什么的春宫图了。看这样子,楼上也应该没什么好看的。 “元姐姐,咱们还是赶紧帮那个小女孩赎身然后就回去吧。”拓拔谌一进门就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脸颊红扑扑的从手指间露出一道缝隙看着元疏忆闷闷的道,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让人害羞了。 “哎呀不怕,反正谌儿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元疏忆笑眯眯的逗她,“现在看看学一学也无妨嘛。” “元姐姐再胡说我就自己回去了。”拓拔谌气鼓鼓的放下手对着一脸不正经的元疏忆瘪嘴,不小心瞧见了墙上的画又“哎呀”的叫一声转过了身子捂住眼睛,还连带着拉着元疏忆也转过身,“元姐姐快转过来。” “哎,你这小家伙真是。”元疏忆好笑的看看她的反应,摇摇头没动弹,转而高声对着楼上喊,“老鸨,接客。” 一声过后,除了她的声音回响了一下,再没有什么动静,元疏忆皱眉,看看身后还在捂脸的拓拔谌,又喊了一声,“楼上的人,听见了没有?” “听见啦。”突然,一声尖锐的答声响彻耳际,如鬼哭枭泣,刺耳非常,元疏忆耳中一阵轰鸣,模糊中听见不远处的大门“扑通”一声关上了,随之而来就是一股扑鼻的香味,她心知不对想要离开,却发现身子酥软非常,意识也渐渐模糊,她慢慢的软下了膝盖。 记忆中最后一幕是拓拔谌晕倒在她身旁精致苍白的脸。 ☆、第63章 悠悠然的醒转过来,头还是痛的可以,元疏忆难受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是穿着整齐的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一个陌生的床上后,她顿悟了。 原来,自己是被人骗了啊。 床上有幔帐,即使这样,还是可以清晰的看见外面坐了个人影,元疏忆坐起身,看着自己穿着的异常暴露的衣服,抽了抽嘴角,想了想自己现下的处境,忍不住自己好笑起来:我这是要接客了? 大概是昏迷前闻到的那阵香味的缘故,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这种讨厌的感觉又让她想起来了她被拓拔宏算计的时候。真是,这种令人讨厌的感觉,她发过誓不再尝受第二次的,没想到又被人算计一次。 上一次是漫不经心,这一次可就是太过善良了。漫不经心的坏毛病可以改掉,但心地良善又如何呢?这世上纷繁,心里不轨的人又多,怎么防范也会着了人家的道吧? 元疏忆苦笑,所以现在她要任人鱼肉了?真的是,调戏人家是常事,被人家占便宜这还是第一次呢,想一想可真是不甘心。 但是她在这里,拓拔谌又在哪里呢? “醒了?”幔帐外面的人笑着问道,一听得这个声音,元疏忆惊了一下,继而就僵着身子没什么表情的坐在床上没动弹。 “既然醒了就快点办正事吧,现在天色也不早了。”那刻意放粗的声音着急的催促道。 元疏忆抬抬眉头还是不动。 “怎么,你还想跑还想反抗?不要说这地方到处都是我的人你跑不了,就是你跑得了你现在也没什么力气吧,所以还是乖乖的从了我吧。” 听见这句堪称流氓的话,元疏忆终于有点情绪波动了,她猛的一掀开床帘,赤着脚一下子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正在椅子上悠闲的坐着的她的“恩客”的面前,用手指指人家的鼻子,湛蓝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泪水,“你你你……” “我如何?”对方回看她,淡蓝色的眼睛里戏谑的盈着笑。 “你这个流氓!”元疏忆气红了脸,指一指自己身上盖的住上面盖不住下面的衣服,又指一指对方依旧淡然的脸,“你看看你给我穿的是什么,这都是什么东西,这能算是衣服吗?!” “哎,这可是我从京都当红的花魁那里拿来的衣服,以为你会喜欢呢。”对方故作叹息,看着她气的通红的脸颊,玩味道,“没想到你不喜欢啊。不过你穿上这套衣服,倒比平常穿的那些好看多了,像模像样的,不然以后就只给你这样的衣服算了。” “我才不要!”气炸了肺,元疏忆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委屈多一点还是喜悦多一点,看着面前还是淡然非常的自己熟悉的脸,她还是没崩住,“哇啊”的一声扑到人家怀里蹭眼泪,一边蹭一边打,“梁絮虞你这个十恶不赦的,你怎么现在才找到我啊,你知不知道我在那里呆着都快疯了啊!梁絮虞你这个没脑子的!” “嗨哎,怎么不过几个月不见,你成了小孩子了。”梁絮虞温柔的顺了顺怀里人的脊背,叹息着笑笑,“看你这模样,不知情的人怕是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你本来就比我大,还装傻充愣的装嫩!”元疏忆狠狠的将脸上的泪水一股脑儿的都擦在她衣服上,满意的看着她胸前浸湿了一大块,拍手笑道,“哈哈,让你捉弄我!” 还真是睚眦必报,还以为这么长时间了能改掉些许呢,没想到还是老样子死不悔改。梁絮虞无奈的看看自己胸口处浸湿的衣服,又看了眼得意的元疏忆,好笑,“看你这模样,在这山村里呆了这么长时间还没磨掉你的秉性,也真是应了那句人性难移的话。” “你少跟我打哈哈。”元疏忆摆出凶恶的样子,两手在腰间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自己的鞭子,突然抬头看见对面的人捂嘴笑的贼兮兮的模样,就知道是她把自己的东西藏起来了。于是她以手为刃,横在古蜀族万人尊敬爱戴的大祭司脖颈处,恶狠狠的道,“说!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找我!” “有人可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啊,要不是我救了某些人,某些人现在可真要接客了。” “别扯话题,”元疏忆拽了拽身上暴露异常的衣服,嫌弃的看着幸灾乐祸的人,“我方才掐指一算,自从我被拓拔宏那个混蛋逼下悬崖到如今,已经有接近五个月的时间了吧,怎么某些人现在才找到我呢?某些人不是精通卜卦天文么?!” “会卜卦又不代表我就是神。”难得平常端庄的大祭司会露出此刻这样娇憨的表情,微微的吐吐舌头调皮说出了这句话,但元疏忆可不吃这一套,梁絮虞这个面白里子黑的女人,她要是能信她的鬼话就有鬼了! “你猜我信不信?”说着话,手刀已经愈发的接近她雪白的脖颈了。 “……这一片有结界。” “什么意思?”元疏忆皱眉,看着面前面不改色的人。 “我之前一直在找你,却怎么找也找不到,我派出了全族上上下下的人,用尽所有的方法找遍了昭国甚至邻国,都找不到你。”梁絮虞沉吟着慢慢道出了自己这几个月的找人历程,她看看对面元疏忆也慢慢凝重下来的脸色,又道,“昨天在这里找到你之后,我仔细的观察了这边的地势,发现这地方所谓的山,是天上落下的星石慢慢演化而来,不知是谁改了这周围的五行,慢慢的这里就被封绝了,只要里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就绝对找不到这里。不过话说回来,你可得多感谢一下鹿鹤,要不是它想出了一个特殊的方法恐怕你就要在这里再待上五个月了。” “……那只死鸟又干什么了?”她的解释实在还是让人震惊,让元疏忆不得不缓了会儿来消化她的话,连问她问题都是有心无力的。她早前就曾经奇怪过,为什么她的术法在那山村里总是时灵时不灵的,还有为何她总是走不出那个地方,原先以为是她不认得路,所以才每次走着走着就回到原点,如今看来,竟然是那里被人布下结界了么? “它说你喜欢热闹玩乐,让我们尽量往青楼赌坊找你,果然被它说中了。” “那只死鸟……”元疏忆恨恨的骂了一句,而后才反应过来,瞅一眼对面笑意盈盈的梁絮虞,语气没什么波澜,“鹿鹤会说话?”它不是一只鸟吗?! “哎呀,被你发现啦,真是不好意思。”梁絮虞摊手,笑道,“其实这主意是我出的。” 随便的看她一眼,元疏忆被她欺负惯了也懒得理她了,她摸一摸自己腰间,突然忆起了什么一般,抬头问对面还在微笑的人,“救下我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我身旁有一个女孩子。大概十五六岁上下,腿脚不太灵便,长得很精致的。” “女子倒没有,男人倒是有一个。” “也算是男子,怎么,你见到了?她在哪儿?” “怎么,你还遇到了男不男女不女的人?”梁絮虞笑,看她一副急死的样子,打趣道,“看你这么着急,莫不是他是你情人?俗话说幼随长,作为你姐姐的我还没定亲,你就要先成亲了?”眼看着她并不像是平常一样跟自己呛声反而着急的马上就要来撬开自己的嘴的样子,梁絮虞只好没趣的整整自己的裙摆,对着房屋门的方向喊了一声,“把他带进来。” 话音刚落,黄木做成的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两个元疏忆认得的族人压了个不断挣扎反抗的男子进了来,看见她和梁絮虞,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大祭司,少主。” “嗯。”梁絮虞温柔的应了一声,撑着下巴对着元疏忆道,“可是这个人?” 就算是只见了一面元疏忆也不会认错,眼前的人,不是安静乖巧的拓拔谌而是那个老不死的族长的儿子,叫刘什么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那拓拔谌呢?她又在哪里? 第一次看见两个活生生绝世的美人或坐或站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刘文锦看的眼睛都直了,要不是现在被人押着,他怕是就要兴奋的晕过去了。苍天厚我啊!他兴奋不已,一颗心吃了蜜糖一样的甜腻不已,突然间听了其中较为温柔的美人的话,以为她是在说自己设计元疏忆她们的事,连忙挣扎着扣头,“两位美人饶命啊,不管我的事啊。” “他在说什么?”梁絮虞皱眉,不解的眨了眨淡蓝色的眼睛将视线投向元疏忆。 “狗吠罢了,你管他呢。”找不到拓拔谌,元疏忆心情也抑郁了不少,她一步步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地的刘文锦,冷笑,“刘公子作为族长的儿子却向我一个风尘女子磕头,不嫌脏了公子的名声?” 她这话说的有趣,梁絮虞当场就不客气的笑了出来,被元疏忆附送了一个白眼后才勉强捂住嘴遮掩住笑声,而那两个押着刘文锦的人,对望一眼憋的通红的脸,还是死死的押着地上跪着的人不让他动弹。说起容貌,古蜀族历来不缺乏美貌者,但其中尤为出众的怕就是大祭司和族长了,大祭司端庄冷凝,族长美艳无双,这是古蜀族就接任的大祭司与族长而言是个死规矩。而他们的上任族长与大祭司却倒是反了过来,少主虽然没有承袭上任族长端庄典雅的容貌,可继承了上任大祭司那异常祸国殃民的脸也不是件好事。 就比如他们的大祭司出门绝对不会被认为是风尘女子。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了。”听见她这么说刘文锦心里也没底,他本来听人说她是拓拔谌从窑子里买回来的,所以才敢轻侮怠慢,但现在看看这阵势,她分明又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他虽然书读的不多可也知道,这通身的气派可不是他一个山野族长的儿子惹得起的。 “呵呵,晚了。”元疏忆冷笑,她向来不是什么好人,看看脚下卑躬屈膝的人,她越看越觉得生厌,尤其是想到这个人的爹和村里的那些无耻之徒对待拓拔谌的行为以后。“把他的手筋脚筋挑了,丢到山里喂狼。”再没多看他一眼,元疏忆冷笑着吩咐道。 ☆、第64章 梁絮虞还是在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完全没有被面前走来走去的人影响到心情。 “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你说,怎么一个大活人就能活生生的消失不见呢?!” 元疏忆暴跳如雷,她快疯了,当日,梁絮虞在那个破镇子上的青楼里找到她后,她一直在那里呆了整整半个月派人搜索拓拔谌的行踪,无论是拓拔谌居住的祖屋还是她住的那个村子,她派人都里里外外的翻了个遍,就是找不到拓拔谌的人影,说是凭空消失了也不为过。 “梁絮虞,你再把当时的情景给我说一遍,不然咱俩没完!” 又来了又来了,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她回述当时的场景已经回述了好几十遍了吧,还真当她是山谷里的回声了,还能反反复复的说?梁絮虞头疼的看着那边凶神恶煞的在帐篷里急得跳脚的人,她也不怕火气太旺把整个草原都烧着了? “你也消停点,你看看鹿鹤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梁絮虞岿然不动淡然的说她,手里端着的茶杯一直未曾放下。而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句话,一旁一直在小心翼翼东躲西藏避免元疏忆看见自己拿自己出气的鹿鹤鸟委屈的跳了跳脚,“呜呜”的叫着跑到梁絮虞的身旁,头倚在她怀里寻求安慰。 “我怎么消停的下来,这都第几天了?!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消失啊!”元疏忆气的不行,坐在就近的椅子上越想越不对味,根据梁絮虞的说法,她们当时来的时候就只看见晕倒的自己和那个不知为何也晕倒的姓刘的并一个年老珠黄的老鸨,余下青楼里的人也好,拓拔谌也好,都像是凭空消失了般没有看见人影,逼问了那个姓刘的后,发现他那无赖表兄也不见了人,这是怎么了,大家提前说好了玩捉迷藏吗? “不成,我得出去找找。”元疏忆越想越不放心,拓拔谌一个瘸了腿的女孩子,要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尤其是她还不在不能保护她了。想着,元疏忆就心急不已,直愣愣的站起身就要往外冲。 “不成,你不能走。”她速度快,梁絮虞比她还快一步的挡在她面前,温柔的脸上满是严肃,“疏忆,我不管那个女孩子跟你关系是不是很亲密,今天,你不能踏出这帐篷一步。” “你又要管着我?”元疏忆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从小到大,每一次她想做点什么就会被人拦着,她老娘没死之前是一个,她老娘死了以后就变成了梁絮虞了。“又有什么事需要你拦我?” “你忘了,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中原的中秋节。”梁絮虞摇头,淡蓝色的眼睛里泛着柔和的波光,鹿鹤在一边歪头呆呆的看,她细腻白皙的脸上挂着无奈的笑,“你也许久没有见过继伯父他们了,明日宫中有宴会,你已经五个月不曾露面,这说什么也过不去。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跟宫里的人打交道,但于情于理咱们都没有缺席的道理,否则,不又是给人拿捏到把柄了么?至于我管着你……哎呀,你当我又想当一回姐姐了不成么?” 前面的话还有情理可讲,后面那一句撒娇让人掉鸡皮疙瘩的话是怎么回事?!听完这恶心人的话,元疏忆没好气的赏了她一个白眼,“梁絮虞,我发现你才是真正的疯子。” “哎呀,怎么能这样说呢,”梁絮虞温柔的拿着自己的帕子抿嘴笑,“我可从来都没正常过啊。” 懒得吐槽她,元疏忆垂头丧气的重新跌回到椅子里,撑着下巴暗暗沉思:恐怕,她得多找几个人去寻找了,只盼望明日的宫宴快些结束,她好去找拓拔谌。 “哎呀,小鹿鹤,你说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要成亲了?”一边温柔的梳理着鹿鹤鸟的羽毛,梁絮虞一边以怨妇口吻在那里述苦,“我们被人狠心的抛弃了,咱们以后就只能相依为命啦。”一边说,她还一边假哭,偶尔用面颊蹭一蹭鹿鹤鸟的脑袋,引得鹿鹤“呜呜”奇怪的叫,像是在安慰。 看着她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唱作俱佳,元疏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从小她认为梁絮虞就是个脑子不太正常的,所以平常被她欺负她能忍就忍了,但是现在看着她在那里耍宝,元疏忆还是没能忍住,走上去拿起她的汗巾一把糊住了还在假哭人的脸,被糊的人还不解的眨了两下眼睛。 “梁絮虞你这个羊癫疯病人,活该你注孤生。” 一语成谶。 故去十几年的太皇太后喜欢热闹,是以皇帝为了尽孝道经常在宫里举行宴会,不论是皇亲国戚娶亲还是佳节,只要有机会,皇帝就派人给众位大臣发帖子,名义上说是为了太皇太后高兴,但太皇太后仙去已久,皇帝还是逮到机会就办宴会,这可不是什么明君的作为,有些大臣看不下去,上书直言,被皇帝一句话就批下来了:朕可有铺张? 几个德高望重的大臣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了。的确,这一任的皇帝的确是喜欢办宴会,但却比历代的皇帝都勤俭,自己从来不动国库丝毫,百姓也都能吃饱穿暖,偶尔办宴会也是主张从简,没有浪费过东西。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于是这些大臣也不提了,平常烦心事都够多了,难得皇帝让咱们高兴,咱还有违背的理?一众大臣高高兴兴的穿好衣服带着自家的妻妾儿女赴宴去了:皇帝说了,太皇太后生前喜欢热闹,诸位爱卿务必带上一家老小赴宴。 因着这个,八月十五这晚,天还没完全暗下来,皇帝办宴会的流香水榭早已热闹不已,小太监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为这地方装饰,宫娥们端着装满了美酒佳肴的盘子在人群中穿行,大臣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政事,他们的家眷就各自拉了成年的儿女们介绍亲事,一时花团锦簇,热闹不已。 元疏忆提早了半个时辰来到这个地方,想要找个清净的地方躲避那些给她说亲事的人,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她刚刚被梁絮虞押解回来就传出了她久病痊愈从养病的地方回来的消息,害得她每天烦躁不已的一边寻找拓拔谌一边还要应付那些给她说亲的媒人,她可真是怕了那些大臣的夫人了,明明平常看起来端庄的很,一遇到这种事比乡间的妇人都要积极,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比较好。 只是她早,那些人更早,也不知道是不是整天没事做就指望着参加宫宴了,一个个擦脂抹粉的早就站满了水榭,正三三两两在那里评论谁家夫人的发钗好看呢。害怕她们注意到自己,迫不得已的,元疏忆找了一个僻静的小角落,打算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 “哎呀,皇妹怎么也来了,怎么,也是嫌弃前面太吵?” “既然知道你还问我,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元疏忆冷笑着看向自己前面倚在一块大石头上拿着一本《庄子》的拓拔宏,可还真是冤家路窄,她没找他算账,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又不是皇妹,怎么会知道皇妹在想什么呢?”拓拔宏伸手轻轻的拍下掉在自己身上的芍药花,合上书,抬起俊秀的脸对着元疏忆笑道,“就像为兄不知皇妹现在竟然还活在这世上一样。” 旁边的花开的灿烂纷繁,看在元疏忆眼里只觉得碍眼,尤其是那花竟然掉在拓拔宏的衣服上,比掉在牛粪上都让她觉得惋惜。 “你死之前,我可是不会死的。”元疏忆冷笑,“听闻皇兄不久也快弱冠了,只是不知皇兄又还能活几年呢?” 可真是恶有恶报,对于拓拔宏这样的人来说,活二十年算便宜他了,她都在想,为什么拓拔家的诅咒不是十五岁就身亡呢?那样她可就不用面对眼前这张让人厌恶的脸了。 “呵呵,皇兄也想知道,皇兄能活几年,皇妹又能活几年呢。”拓拔宏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他最近越发听不得人家说他的年龄了。 “那可就不知了。”元疏忆冷笑着回答,挑衅的看着拓拔宏,眉间心底都是火气,拓拔宏也阴沉沉的往她这边看,眼中情绪意味不明。两人之间横了一块大青石,静静的卧在地上,一边被元疏忆踩着,一头坐着拓拔宏。 各自沉默着,空气里也冷了下来,元疏忆暗暗摸上了自己腰间的软鞭。对面的拓拔宏却是微笑起来,未动分毫。 “哎,我找了你们好久呢,原来你们跑这里来了,可是让我好找呢。”一道温柔清和的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元疏忆死死的按住腰间的鞭子转身望去,却是梁絮虞款款而来。 “宴会要开始了,皇兄怎么还是在这里躲清净?疏忆也是,马上继伯父就过来了,还不快点过去给他见礼。”梁絮虞说着,不动声色的走到元疏忆跟前,拉着她,用尽全身气力,就要往人群中走。对着拓拔宏微微一笑,“皇兄,我们先过去了。” “二位皇妹先行走吧,皇兄过会再过去。”拓拔宏也对她笑笑,摆出兄长应有的风度,“皇兄先在这里待一会,皇叔若是问起,就替为兄答一声。” “好。”梁絮虞面上笑容不变,认真点头表示记下了,便拉着还在死死瞪着拓拔宏的元疏忆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拓拔宏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方才元疏忆站立的大青石上,那里已经碎了一大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第65章 梁絮虞身无几两肉的,没想到力气还蛮大,被她拉着,元疏忆完全挣脱不开,只好一边气的不行的被她拉着,一边还在垂死挣扎着想要回去打死拓拔宏那个无耻之徒。 “疏忆,你冷静点,来之前告诉你多少回了,千万别跟他杠上,怎么你就是不听呢。”梁絮虞苦口婆心的一边拉她一边劝,“我们古蜀族本就容易招惹事端,尤其是这些年继伯父没有子嗣将你我当作亲生侄女般疼爱,皇恩浩荡已经受到太多人嫉妒了,现在你还要招惹他,不说到时继伯父难做,就是那些大臣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弹劾你我既而威胁到族人的。” 她说的自己又何尝不知?只是要她咽下这口气实在是太难。“那难道他设计要夺我生命蛊害我性命的事,就要这样算了?!”元疏忆气闷不已,怒气都堵在胸口没处发,“说好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呢?何况,他还不是天子吧?就要这么嚣张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梁絮虞叹息,当今拓拔皇室,除了拓拔宏外再无嫡系子孙,拓拔继虽然比起祖辈年纪不大可也已经三十有余,况且他至今不愿选妃成亲,连侍人都没有一个,短时间内恐怕是不能有皇子出世接承帝位的,那这皇帝之位,非拓拔宏不可了。只是现在拓拔继还健在拓拔宏就如此嚣张,只是不知百年后他又如何,而她们古蜀一族又会不会成为虎口中的肥肉了。 “你能忍就忍,不能忍还是得忍。”梁絮虞一边拉着她缓缓在这水榭的花丛中穿梭一边温柔的安抚她,“想一想咱们祖辈怎么从屠杀中活下来的,你就能冷静了。” “你就是这样的?”时间过了一会儿,元疏忆的火气也降了不少,听见梁絮虞的话,她剩下的火气也全部被一盆冷水泼下来浇灭了。天色慢慢暗下来,梁絮虞停住脚步顿了会儿,站在原地没动。 元疏忆也停下了步伐,转身看着她。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11节 铺着大理石的走道旁,几簇花开的热闹,不远处宴会里人们觥筹交错的谈笑声被依依的秋风吹进耳朵里,升到树梢的月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淡蓝色柔和的像是湖里贝壳的眼对上湛蓝锋利的眼。 对她微微一笑,梁絮虞不置可否,算是回答了她。元疏忆也不计较,还是被她拉着,亦步亦趋的与她并排一步一步向前面走着,看一看身边梁絮虞淡然无波的脸,她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絮虞,你今年不是十九了吗?” “是啊。”被人无礼的问了年龄,难得梁絮虞还不以为意的笑笑,“你还记得我的年岁,可真是难得,不过要是强调我比你老还是算了吧。从到大,你不腻,我的耳朵都生茧了。” “不是那个。”元疏忆摇头,看着梁絮虞还是温柔的笑脸,奇怪道,“既然你十九了,为什么那些无聊的人不给你说媒?我就是为了躲避那些人才遇到拓拔宏那个渣滓的。” “……对啊,为什么不给我提亲呢?”梁絮虞温柔一笑,慢慢抬起洁白的颈项看着渐渐明亮的月,那里面好像住着一个永远都在跳舞排遣寂寞的仙女。 她们回到宴会的时候,刚巧听见礼仪官唱喏完毕,拓拔继与荆赋离两人被宫娥包围着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底下的人听见太监的喊声后便呼啦啦的跪了一大片,元疏忆顺从的也跟在梁絮虞后面跪下了。 “诸位请起。”拓拔继略略抬手,微微带出笑容,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众大臣,“今日中秋宴,诸位不必拘束,权且当朕不在,务必尽兴。” “谢陛下——”答应着,底下的人又都齐刷刷的起身,各自随着皇帝落座。 元疏忆刚拍完膝盖上的土,还没来得及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听见拓拔继叫她,“底下拍土的可是疏忆?疏忆何时回来了?病可好了?” “是疏忆。”元疏忆扭扭捏捏的答了一句,就被梁絮虞拉着走到了水榭的高位上,在拓拔继与荆赋离面前,笑着推了她一把,对着拓拔继道,“皇伯父莫怪,疏忆自从病好了后就怕见人,有时就是看见我也会害羞好一阵子呢。” 谁会害羞了?!梁絮虞你这个黑心肝的,又污蔑我!心里愤慨,元疏忆就是不肯抬头,她方才在底下跪着的时候撇眼看见拓拔继与荆赋离走进来的样子就觉得别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而后灵光一闪就想起了拓拔谌的脸,可不就是这两个人的模样叠在一起的样子吗?可一想到两个人的关系,她就觉得自己真是十恶不赦,竟然敢对自己的长辈不敬。 别看元疏忆平常不正经,可她意外的却是个孝顺的孩子。 “疏忆病了,什么时候?”意外的,平常总是沉默冷颜的皇姑竟然会主动问话,想起自己方才的事,元疏忆觉得自己身上的罪过更是深了。 “就是疏忆消失的那段日子,继伯父不是还抱怨过疏忆不去给他请安吗?就是那时候的事。嗯,疏忆得了病,嗯,很严重,所以不能随便见人,还望皇姑皇伯父不要怪罪。”含糊的编着话,元疏忆知道荆赋离肯定不会相信这些,因为从小她就知道要说梁絮虞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的话,那她的皇姑就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关键问题是这俩狐狸还都会卜卦,还一个比一个厉害,恐怕自己失踪的前因后果就算自己不说皇姑也调查的差不多了,她说这番话,不过是应付一下她的皇伯父罢了。 “现在可好了?实在是不舒服就退宴吧,呆会儿伯父让人给你送好吃的?” “她都多大了,皇伯父您还是把她当孩子啊。”梁絮虞在一旁抿嘴笑,偷偷看看元疏忆明显不满的小表情,笑得更欢了。 “宏儿呢?”拓拔继也是摇头笑笑,看看自己面前站着的美貌的两个侄女,突然想起这一两个月经常往宫里跑异常孝顺的侄儿,奇怪了,“怎么还没到吗?” “皇兄说他过一会再来。”梁絮虞温柔的笑笑,微微低下头应答道,“絮虞想,皇兄可能是还在家里吧,最近好像是听说皇兄迷上了哪位歌姬……”话只说一半却能让人轻易的想到什么,元疏忆还是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没动,暗地里已经给梁絮虞竖起了大拇指:絮虞干的好! “朕都来了,他却没来。”拓拔继闻言,皱紧了眉,“如此玩物丧志……” “皇叔,皇姑,宏儿给皇姑请安。”没等拓拔继把话说完,拓拔宏就从远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扛了一棵树。 “这是宏儿今日送给皇姑与皇叔的礼物。”眼看着拓拔宏就走到了几人近前,身后的几个太监也放下了手中的树,就听见拓拔宏道,“这是月桂,宏儿偶然到越国游玩时看见的,心想皇叔喜欢草木,便带回来了,今日来迟了希望皇叔莫要怪罪。” 虽然他的理由牵强,但总算是投其所好,也算用心。拓拔继心里叹了口气,眼神一一逡巡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最后定格在穿着紫蟒抱拳赔礼的拓拔宏身上,心里纷杂难安。她本来就对不起拓拔家的列祖列宗了,若果这得到皇位的人再不是姓拓拔的,她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心安的。 “没事,有这份心就好。”拓拔继微笑着对他摆了摆手,又对着元疏忆两人笑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三个也快些入座吧。” “是。”答应着,元疏忆气闷的跟着梁絮虞走下了高台的阶梯,拓拔宏跟在她们后面,趁着周围觥筹交错声音混杂,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二位皇妹倒是冰雪聪明,只可惜,却不姓拓拔。” 顿了顿,元疏忆没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拿起手边的酒猛灌,一边灌一边喊宫娥,“再给我多拿一点来,用坛子装,这些哪里够!” “你悠着点。”眼看着宫娥拿了七八坛子酒,梁絮虞连忙阻止她们让她们下去了,看着元疏忆这一副酒鬼的模样,头疼道,“喝这么多,你又不嫌第二天早上头痛了。” “起码现在看不见那张讨厌的脸!”说着话,元疏忆又开了一坛酒的泥封,冷笑,“谁让咱们不姓拓拔?!” 一直以来都疼爱自己的皇伯父却突然之间因为血缘而偏袒另一个特别坏还老是欺负你的人,你不委屈?元疏忆现在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人。“也怪咱们爹娘死的早,不然就不用看别人家的亲情了。”又喝了口酒,元疏忆冷笑着道,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什么东西,都敌不过血缘啊。 除了看着她喝也没有别的办法,梁絮虞叹息。 这一切都被问出一句话后就不再言语的荆赋离和一直在发呆的拓拔继看在眼里。 “今日宴会太过单调,疏忆愿起舞助兴。”也不知道醉了还是没醉,元疏忆拿了自己的鞭子就赶走了自己那些还在甩着水袖跳舞的宫人,自己站在水榭中间对着拓拔继请求道。 想着今日她受了委屈,或许想要通过这发泄,想着,拓拔继微笑着就要点头答应,不经意间看见她手里拿着的鞭子,目光一暗,脸色就沉了下来。“疏忆,你从哪里得来的那东西?” ☆、第66章 皇帝突然变了脸色,脸上遍布的阴云就是被抱在怀里的三岁小娃儿也觉得不对劲,一众还在推杯的大臣家眷们马上禁声了,都随着皇帝的问话看着站在水榭中央的元疏忆。 莫名其妙就被封了公主,被长公主和皇帝喜爱的草原女子。 “皇伯父是问这个?”元疏忆被拓拔继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弄得一头雾水,她眉头拢成一团,抬着手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牛皮软鞭,“这是疏忆从逝去的娘亲那里得来的。皇伯父不是见过吗?” “朕没问你这个。”拓拔继紧紧扣住座下椅子的扶手,眼睛钉在元疏忆鞭柄的那处,抬起手凌空指着它,低沉着嗓子,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都是暗哑的,“朕问你,那块玉,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皇伯父指这个?”元疏忆指了指挂在她软鞭上的玉,拓拔谌送她以后她原本是挂在腰间的,只是自从拓拔谌不见了后,她就将它挂在了自己的软鞭上,以示惊醒,好让自己早日找到拓拔谌。 “没错,就是那个。”拓拔继脸色越来越不好,心里埋了一团火却隐忍着没有发作。 “这是疏忆自己从杂货铺里买的,”元疏忆装傻开始睁眼说瞎话,“皇伯父也知道,疏忆喜欢研究玉石,早前逛京都的时候看见这玉好看,就买了下来,皇伯父要是想要,就送给伯父好了。” “疏忆,太没规矩了。”元疏忆话音落下,拓拔继还没来得及说话梁絮虞便训斥道,她站起身走到元疏忆身边,一把拉着她跪了下去,“皇伯父莫怪,疏忆就是这个样子,平常说话没大没小的,还希望皇伯父莫要与她一般见识。”说着她拉了拉元疏忆的衣襟,示意她快点说些软话消了拓拔继的气,她平常不是挺机灵的么,梁絮虞叹息,怎么这时候犯了傻?很明显拓拔继此时问她这块玉的来历就是说拓拔继原来就是这块玉的主人,后来这块玉丢了找不到了,就以为是被谁偷走了所以现在才问她是怎么得到这块玉的,明显的,拓拔继是想找到偷走她玉的人啊。 “疏忆,朕再问你一遍,这玉,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拓拔继还是低沉着嗓子,看着元疏忆的眼睛里波光诡谲,暗涌着波涛,好像下一刻就要爆发似的。 “不过就是一块玉,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荆赋离淡淡的瞥了眼元疏忆软鞭上的那块玉,笼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颤了一颤,不动声色道,“皇上未免也太过大动干戈,这次的宴会是皇上说的要在场的大人们敞开胸怀的玩乐,怎么,如今酒菜尚温皇上便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 她分明是在告诫自己不能失态,自己也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责难小辈不该,可拓拔继喉咙里还是堵了块骨头一般难受,她一节一节的慢慢转过身盯着风轻云淡端着酒杯的荆赋离,冷笑,“原来在皇姐眼里,那玉佩不过“区区”而已!”话语间,她一拍椅子站了起来,看着底下都垂了头不敢言语的人,“朕今日身体不适,诸位爱卿自行取乐吧!”说着,她一甩袖子走下高台离开了宴会。 皇帝都甩袖离开了,那他们还在这里呆着不是自讨没趣吗?还不如提早出宫自己回去办家宴呢。想着,许多大臣带着家眷先后告辞了,过不了一会儿,这水榭里除了一旁侍候的宫娥太监,正经的人竟然只剩下了上首动也未动的荆赋离和还在跪着的梁絮虞元疏忆,拓拔宏难得没有留下来看好戏,反而眉眼含笑的看了元疏忆一眼后便跟着那帮大臣离开了,真叫人意外。 但最让人意外的怕还是拓拔继的态度,元疏忆记忆里从未见过她的拓拔伯父如此震怒过,且只是因为一块小小的玉佩,纵使这玉佩是别人偷了他的,他也不至于震惊到如此地步吧。 “怎么还在跪着?起来吧。”荆赋离难得对着底下的晚辈微笑,虽然只有一丝,却有如冰山裂了一角般让人眼前一亮。 “疏忆有错,不能起来。”荆赋离都发话了,她们自然没有再傻傻的跪下去的道理,元疏忆闻言,膝盖一直就想站起来,不料梁絮虞不知又想演哪一出,说出了这样的话,就是元疏忆想要站起来都不成了,她只得老老实实的跪着,不敢动丝毫。 “与我就不用讲究虚礼了,起来吧。”荆赋离微微一抬手,对梁絮虞道,“絮虞也不必太过管束疏忆,疏忆性子虽说直了些,可到底不是你我,不必囿于这些,以后,她想做什么,只要不过分,便由着她吧。” 荆赋离的话向来难懂,不绕个□□个弯没有一副玲珑的心思你是很难理解她的意思的,因而元疏忆听得云里雾里的,倒是梁絮虞知道她是在说疏忆与拓拔宏的事。 皇姑倒是不拘泥于人间死物,梁絮虞叹息,但要管束元疏忆的话,自己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倒不是精力问题,是时间。 “絮虞知道了。”梁絮虞乖乖巧巧的点头答应,看着上方荆赋离淡然的脸,又道,“皇姑,疏忆拿的那玉佩,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怎的皇伯父如此大发雷霆?” “疏忆,你的玉佩……是不是从一个小姑娘手里拿来的?”荆赋离没有正面回答梁絮虞的话,反而问底下一直沉默的元疏忆,“那小姑娘……身体有没有什么缺陷?” “皇姑认得她?”元疏忆闻言,猛的抬头看着荆赋离问道,随后又觉得不太可能,自己先否定了,“可是皇姑不是很少出宫门的吗?怎么会认得一个小村里的小姑娘呢?” 荆赋离看着她,摇摇头但笑不语。 那就是说皇姑说的话都是对的了,疏忆的玉佩,果真是从一个残疾了的小姑娘那里拿来的。只是残疾,残疾,梁絮虞以手轻叩自己的额头,她好像记得什么时候她对残疾这件事特别敏感来着?想着想着,她不觉的抬起头,目光对上荆赋离淡淡的眼,心里一惊,她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眼前的茅草屋显然很得主人欢心,外面被精心的拢了一圈儿篱笆,都是新鲜的枝条做成的,上面还在抽着绿穗儿,篱笆里头用割好的茅草整整齐齐的垒成了三间房屋,前面带着小院儿,院里种了几棵树,也不知是什么珍贵的品种,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在开花,荆赋离静静的伫立在这小小的茅屋柴门前,保持着叩门的姿势,到底还是没动。 院里那些树开着白色的花,风一吹就纷纷簌簌的落下来,送过来的不但有扑鼻的花香还有酒的香味。 “客人既然来了,如何在门口久滞?何不进屋一叙?” 荆赋离闻言淡淡一笑,举起的手放下,微微推着半掩的柴扉走了进去。 里面的光景比从外面篱笆缝隙里看见的还要明媚,明明是九月入秋的天气,院子里却生机勃勃的长满了花草,尤其是满庭的草铺在地上,倒像是草原儿女冬天用的软毯子了。 “怎么,对我的居所可还满意?”女人的笑声从里屋传来,荆赋离将视线从屋子上挪开,看向拥有这屋子的主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红衣黑发蓝眼朱唇,时光走了,却没带走她的容貌。 “你可真算是会享受的。”摇摇头,荆赋离淡淡一笑,看着对方的脸,一如二十五年前她们第一次见的时候,“怪不得这许多年找不到你,原来却是躲到这里来了,亏得疏忆还以为你死了,哭了好长时间呢。策陌,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我会躲,你不也擅长找吗?到底不还是被你找到了?”元策陌也笑了,手里拿着两个大坛子,隔空一抛丢给了她,“喏,尝一尝,我自己酿的,比之宫廷琼浆玉液如何?” “很好。”借力接过她抛过来的酒,荆赋离揭开上面的泥封,淡淡啜了一口,涩而苦的味道就在口中流转,久久消之不去。 “你当然说好,什么时候你说过不好的?”元策陌抱着酒坛子席地坐下,看看对面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还说什么我没变的,你不也没变?” “这样下去可不好,时间长了要变成两个人之间的互捧了。”荆赋离也坐下来,将酒放在一边,“说什么变不变的话,咱们两个老妖怪来谈这个,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么。” “那可不会,”元策陌朝她笑一笑,眨眨眼睛,“因为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我们俩是老妖怪。”说着她笑着伸出手指了指,“你,我,还有,絮虞。哦,不,其实絮虞也是小妖怪。” “对啊,还真是咱们三个五十步笑百步的。”苦笑着摇摇头,荆赋离拿起酒又饮了一口,这一次入口的竟然比上一次还要苦,在这世上知道自己是千年不死的妖怪的人竟然只有妖怪自己,还真是奇怪,不过,为什么只有三个人呢? “那疏忆呢?疏忆不是么?” “那可要问你今日此行的目的了。”元策陌一口气喝光了那坛子里的所有的酒,她深蓝色的眼睛倒映在荆赋离的淡色的眼里,微微闪烁着笑,“她的字是“谌”,是叫拓拔谌,对吧?” ☆、第67章 故人相见最是聊不得往事,幸运的是无论是她也好还是元策陌也好,她们都不是喜欢啰嗦的人,但如此快速的切入正题还是会让人不习惯。 突然被人问起这件事,荆赋离愣了愣,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你别这样不说话也不露表情好不好。”元策陌笑眯眯的打趣,“看起来就像是一尊玉做的雕像似的,就算你不能成亲,也不要表现的太过冷感嘛,看这世界,不还是有许许多多诱惑美丽的嘛,干什么还要摆着这样一副死样子,让人看起来,多影响食欲啊。” “那你还搬来这地方做什么?” 荆赋离平常不说话就罢了,说话总能一针见血,被她堵的没话说,元策陌两手一摊,叹气,“许久不见,你也不让让我,偶尔让我逞一逞口舌之快又不会死。” 那你也太过了些。荆赋离心下叹息,看着对方明艳的容貌,想起她方才的话,就有些明白了,“疏忆的事,与谌儿有关?”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你那小侄女会消失?”元策陌摩挲着下巴,看看对面眉头轻锁面白如玉的荆赋离,忽然面色有点古怪,声音也低了不少,“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小侄女长得还真像你小时候的模样。” “不是说孩子多少会像姑姑吗?”荆赋离避开她的话,不自在的转移话题道,“你说她长得……像我小时候……当年那个把她抱走的人,是你?” “你怎么现在才猜到?真是太辜负你昭国大祭司的名声了。” “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没找到而已。”荆赋离看着对面笑的就像一只狐狸的元策陌,微笑道,“絮虞一直说我优于占卜,只是经过你这样篡改五行地势,就是天下最好的占卜师也未必找得到这里。” 要不是疏忆提供了具体的位置,加上她的推算,恐怕真的是一辈子都找不到这个地方。 “那当然,我可是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才找到的。这地方不错吧?有天然的星石之力作为屏障,就算是师傅在世,也未必能找到这里。”元策陌洋洋得意的笑,荆赋离也随着她笑,她们从小长到大,对方喜欢什么一清二楚,但要说起对方的糗事来恐怕还是荆赋离的最多,不为别的,就只元策陌精通五行八卦精易之术就能设计荆赋离好几回了。 “不过你还真大胆,敢改这里的气运,我记得师傅不是说过这天地气息都是一体的,不能篡改吧。” “我也记得师傅说过人的命数都是天定的,不能篡改吧。赋离,说真的,你这次过分了些。”难得严肃了回,却是要跟她说这些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命数,元策陌耸耸肩膀,“虽然我也不太信那些,但你知道的,凡事都有代价,就像我改了五行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一样,絮虞,说真的,那个孩子可怜了些,年纪还那么小,就要远离父亲拖着残疾的身体一个人过活,这样的代价你不觉得太大了?” 她也知道这代价太大,可是…… “我要是不帮她改命,她绝对活不过十岁。”荆赋离一向淡然的脸上难得出现怅然的表情,拓拔继不止一次问过她有没有心,她也只是不理她,实际上她的心思,就是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你看,残疾总比死了要好吧?” 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就算身有残缺,还总是活着不是? “就是知道这个,我才帮你找了这个地方。”元策陌略微笑一笑,摇头,“原本想着那孩子被改了命,胎里弱活不下来,把她带到这个地方她长得慢点也不会有生命之忧,可没想到这地方星石之力太强,改了五行以后我的生命蛊也差点死了,危急的时候遇到一对夫妇,难得他们也是姓拓拔的,夫妇俩人也不错就是没孩子,我偷偷的把那孩子放在他们家门口眼看着他们抱她进去才放心来到这里疗养。原以为将那孩子送给他们养不错的,谁知道等我伤养的差不多了,能下地的时候才知道那家男人跌倒水里淹死了,这村里有厌恶水的习惯,见不得淹死的人,否则全家人都会被孤立的。难得那孩子坚强,没有我帮忙也一个人生活了下来。”话到末了,她自己也感叹起来,看着对面若有所思的荆赋离,笑了笑,“你不是向来心思缜密么,随便让那几个人抱走了皇储,就不怕你的神权又被剥夺?” “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你还真是成仙了。”荆赋离环顾了四周,这里两个人住的话就显得太过吵闹,一个人倒刚刚好。 “对我来说,哪里都是神仙居所。”元策陌对她笑的意味深长,“你又想跳话?每次一谈到这个你就找别的话题绕过去,真以为我是傻的?” “对我来说,哪里都是大昭。”看着那庭院里的树下堆积的枯萎凋落的花,生是在树上,死了也是化作肥,供养那棵树。就像她一样,就算再怎么厌恶拓拔皇室,她还是要保昭国的江山不被别人夺去,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出生的意义。 “那可真是没办法了。”元策陌惋惜的笑笑,转过身背对她道,“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老朋友,不过时间也不早了,你要找的人现在大概已经被找到了,再陪我废话下去,恐怕你的长公主府就要被你的好弟弟踏平了,今日出行不宜,我就不远送了。” 她只是说着送客的意思,她自己却没有动分毫,荆赋离也就站在原地没有动。 “……天上的星辰灭了。”良久,荆赋离才说出这般似是而非的话,可现在分明还是白日。 “早晚都会灭的,现在不过是提前了。”元策陌勉强笑一笑,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不快走?” 荆赋离漠然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美艳的无可挑剔的脸,好久才叹息了一句,“保重。” “记得把门带上。”元策陌头也不回的对她叮嘱道,待的听见一声柴扉的“吱呀”声后,她才慢慢走进屋里,从那一堆酒坛子里随便拎出一坛子,连口气都没歇,连连的灌进口里。 原本以为我会先死的。 从元策陌居住的地方出来后,荆赋离信步走在羊肠道上,已经是九月授衣的时候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穿着白色的纱衣,腰间系了羊脂玉的玉佩,隐隐泛着血气,如果认真看的话,还能看见上面隐约刻了一个“离”字。 拓拔家的规矩,嫡系长公主自出生三日起便要被抱到太庙接受上任长公主赐名洗礼。拓拔谌虽然被拓拔继当作男子来养,在她三岁的时候,还是得到了一个属于她的玉佩。 恐怕也是这世上最后一块昭国长公主的玉佩。 “宫主。” 就在她悠然行进的时候,作为贴身侍女的铭安早已走上前来见礼,“我们找到小殿下了。” “知道了。”荆赋离挥手,这村子本来就不大,找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吗?“把她带回去吧。” “宫主……您不见一见小殿下?”铭安小心翼翼的边说话边观察荆赋离的反应,只是让她失望的是,不管怎么看,荆赋离都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把找寻拓拔谌的事放在心上,又好像为了寻找拓拔谌没日没夜的占卜派人寻找的不是她一样。 她太不上心了。 “在哪儿?”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荆赋离只是淡淡的问,感觉就好似在问今天是不是下雨了那样平淡。 “就在前面一个屋子里,看样子,小殿下是当了这村里的夫子,我们的探子去的时候,看见小殿下正在给那些孩子念书呢,探子不敢打扰,就来复命了。” “嗯。”荆赋离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脚步一迈就往前走,铭安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不敢怠慢,只好跟着她一起往前方走。 离得老远就能听见稚嫩儿童的琅琅书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清亮的声音,越走那声音就越近,最终,荆赋离停在那所谓的私塾门口的时候,除了还在授课的先生,其余的小孩子都发现了门口的那个漂亮的仙女姐姐。 “昔孟母,择邻处……” “夫子,夫子,又来一个漂亮姐姐!” 拓拔谌还在尽心尽力的教着这些难缠的小鬼头们读三字经,就听见那些平常一个个淘气的不得了的孩子一个个突然间兴奋不已的看着门口,叽叽喳喳一个劲的说个没完,虽然他们平常也这样,但是现在还没到时间下课,他们也有些过了吧。 “都安静!听夫子说话。”拓拔谌试图拿出一点作为夫子的威严来,但可惜没人吃她这一套,那些人小鬼大的还是兴奋的找不着北,一个靠近拓拔谌的男孩更是直接,拉了拓拔谌的衣服下摆就开始喊,“夫子,夫子,又来了一个好看的姐姐!你快看啊!” 他这一开头,余下的小鬼都抢着拉拓拔谌的衣服让她看,被他们七嘴八舌的吵的头昏脑涨的拓拔谌也只好随了他们的意思转身看向门口,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就入了她的眼帘。 虽然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脸,可拓拔谌莫名的就觉得自己眼睛酸酸的。 她好想哭。 ☆、第68章 时隔十五年再次看见这孩子,荆赋离的心情很复杂,虽然在铭安看来自家的宫主,昭国神圣的长公主依然情绪无波,可谁又知道她现在内心里的波涛汹涌呢? 明明之前她还是粉红粉红的一团,眼睛还没睁开时不时哭闹两句的孩子,转眼之间她就长得那么大,成了五官精致的姑娘了。 时光真是折磨人啊。 “两位……姑娘,有什么事吗?”拓拔谌不好意思的走上去打招呼,她原本是想称呼“两位大婶”的,因为这里都是孩子的缘故,所以她以为这两个站在门口的女子是哪个孩子的母亲,有事来找他们了,但是等走到近前看见人家的脸的时候她话说了一半突然改了口,颇有些失礼的样子。 还好改口了,拓拔谌心想,这样两位年轻的姑娘被人叫“大婶”的话,一定是会生气发火的吧。 “你成了这里的夫子?”荆赋离并未答言,只是微微抬起眼睑,眼神环顾了四周后问道,“你认得字?” “那当然了,我们夫子可厉害了,可是我们村里第二个认得字的人!”没等拓拔谌回答,一个调皮的男孩就骄傲的夸赞了自己的夫子,好像全天下就只有他的夫子最厉害似的。 “小虎别闹。”拓拔谌红了脸弱声斥责一边的小男孩,也不管他不服气的表情,对一直淡淡的看着这一切的荆赋离道,“家里虽然贫困,却曾经是书香世家,因此晚辈虽然说没有功名,可是也认得几个字的。” 又成了书呆子了。荆赋离心下暗自叹息,本来以为将她送走,她可以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不奢求她懂什么道理,只是没想到她却又跟谁学了这些,不正是中了拓拔继的下怀? 本来一个拓拔继就够难缠的了,没想到又来一个拓拔谌,她们母女俩要是合计好了到最后烦恼的还是她的吧? “你可认得元疏忆?”懒得再问下去徒增烦恼,荆赋离直接开门见山的表明了来意,“她一直在找你,你可愿意跟我回去见她?” “元姐姐!”拓拔谌刚听见元疏忆的名字就高兴的像是得了糖的孩子,就差一蹦三尺了,只是一时的振奋过后她又想起了什么,隐晦的看了看自己的右腿,不说话了。 就算不看,荆赋离也知道她的右脚是怎么样的,当时给她改命时她的哭声还犹在耳,荆赋离的心好像开了一条缝,里面潺潺的在流着血,止也止不住。 她也没有再说话。 那些孩子也都是懂事的,看见自家夫子突然之间沉默了也都没有做声,都绷着脸好奇的跪在椅子上看着夫子和漂亮的姑娘说话。 “还是不用了。”拓拔谌眼睛酸酸的想要哭,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残疾的腿还是自己不能跟着眼前的人走,她就是觉得心里酸酸的好难受,涨满了平常她买不起的醋一样,让人难受。她努力的吸了吸鼻子,希望止住自己将要往下掉的眼泪,看着荆赋离,眼睛红红的就像是一只小兔子,“姑娘,能不能帮我给元姐姐带个话?” 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才造就了面前这样的孩子?荆赋离叹息,心里的裂缝更大了,她笼在袖子里的手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对着拓拔谌微笑道,“还是你自己告诉她比较好,我想她也比较喜欢你自己告诉她的。” “可是我……”拓拔谌看看微微露出笑容的荆赋离脸更红了,她觉得元姐姐很好看,可是她觉得面前的这位姐姐也很好看,但是书上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的话就要说她是最好看的,可是看看对面的女子冰雪初融一样倾国倾城的容貌,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去亲近,虽然这样对于自己的喜欢来说是一种背叛。 “不碍事,疏忆有没有告诉过你,她们家很大,不缺银子,养活得起你?”洞悉了她的顾虑和担忧,荆赋离看着她局促的模样,安抚她,“所以别担心会给疏忆带来麻烦,这一点没什么的。” “但是我……”拓拔谌还是不同意,转过身去看看那一堆听说她可能会走的小鬼头,各个都不情愿的模样,又想起了自己居住的祖屋和一点薄田,虽然破了点,但到底是祖宗留给自己的,爹娘留给自己的遗产,自己这样走了,会不会不孝? “我还是不去了。”几经挣扎,拓拔谌还是摇了摇头,看着荆赋离不好意思道,“谢谢你了,姑娘,我不去了。” “那可由不得你,铭安,带她回去。”荆赋离淡淡的轻声吩咐道,亲眼看着铭安和一个侍卫小心翼翼的把她们的小殿下抓住后,她又好像想起什么,看着拓拔谌皱眉道,“你刚才说先父……你爹不在了?” “嗯。”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就被对面姐姐旁边的那姑娘抓住了,拓拔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到底怎么了,呆呆的顺着她的话回答她,等自己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被人抓住动弹不得的这种感觉的时候,她才有些慌了,“那边的漂亮姐姐,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铭安在拓拔谌与荆赋离说话的时候一直当着透明人,没有任何动作的站在荆赋离身旁等着命令。本来听着拓拔谌说起“先父”这个词的时候她就想笑了,只是顾忌皇家面子到底忍住了,现在听见她又喊荆赋离做“姐姐”,她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姐姐,还真亏得小殿下能喊出来,她偷偷撇一撇荆赋离的脸色,果然一向淡然的宫主也破了功,露出一副震惊古怪的样子。 可真是个傻孩子。 荆赋离嘴角抽了抽,看看拓拔谌琉璃一样瓷白的脸上那副不明所以的表情,都有一种扶额的冲动,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心绪,又恢复了平常那副古井不波的模样,看着拓拔谌微微一笑,“很好,以后要是有一个叫拓拔继的人问你,你也说你爹死了。” 拓拔继,看我气不死你。 “嗯?”拓拔谌不明所以,看着荆赋离嘴角微勾的模样疑惑得偏了偏头,这位姐姐到底在说什么呢? “絮虞,快快快,跟我去劝一劝皇伯父,你看皇伯父疯了么?!竟然派重兵包围了长公主府,虽然皇姑不在那里,但这样一来不是昭告天下他和皇姑决裂了么!哎,快走啊,絮虞你还有闲空看书?!” “你冷静点,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那都是幻象。”梁絮虞不紧不慢的道,说话间,她又翻了一页书。 “什么幻象!我看你是看这些闲书看多了!”现在的元疏忆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一把扯过梁絮虞手里拿的书,放在眼前一瞧,“庄子?!你什么时候像拓拔宏那个人渣一样开始对这个有兴趣了?!快走,再晚皇伯父就要攻掉长公主府了!” “说了急不得的。”梁絮虞淡定的把自己的书从她手里抽出来,自顾自的翻开,看了一行字后,对着那边还急得不行的元疏忆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皇伯父带着兵包围了长公主府的?”自从中秋宴后元疏忆就猴急的拉着她回到草原上暗暗发动人寻找一个叫拓拔谌的小姑娘,已经好久没有接到中原的消息了。她们在草原上,与中原的距离那么远,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你还要问我,你不知这件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吗?”元疏忆气急败坏的在帐篷里的躺椅上坐下,使劲的摇着她的椅子,一边摇一边跺脚,“今日一大早我还没起身呢,就听见我帐篷外面两个侍女争执这件事,我一问才知道,继伯父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批奏折的时候突然之间大发雷霆,拿着虎符就调动了军队去围长公主府,连几朝元老都拦不住,这件事大清早的就传遍了整个天下,连旁边国家的大臣和君主恐怕都知道了。” 就只瞒了她们两个! 梁絮虞停止了看书的动作,凝神想了一下,她的继伯父虽然平常举止与一般的君主不太一样,但度量却真的能撑一只船了,这世上恐怕没有谁能够轻易惹恼他,尤其是对待皇姑,小心翼翼还来不及,怎么会轻易的带兵去围剿? “而且……我听说这还不是第一次了。”元疏忆停止了“咯吱咯吱”折磨自己躺椅的行为,看着听了这话疑惑的望过来的梁絮虞,皱眉,“那两个侍女年纪都挺大,听她们说,皇姑和皇伯父的矛盾好像早就有了,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不同的是上一次是皇姑借着太皇太后的名义直接软禁了皇伯父,废了他的帝位,后来还是拓拔皇室无人,大臣们联合上书皇姑才肯点头放人的,皇家的亲情果然不是我们能懂的。”元疏忆感叹总结道,“所以咱们还是好好的在这草原上过日子吧,别的就别太在乎了。” 没那么简单。梁絮虞暗自摇头,这些事从来都不是她们能够决定的。 “我们要不要通知皇姑?”稍微冷静了点,元疏忆也知道现在去劝拓拔继肯定不顶用,还不如直接告诉现在可能还没接到消息的荆赋离。 “不必。”放下书,梁絮虞淡蓝色的眼里闪出光辉,荆赋离现在恐怕,已经到了。 ☆、第69章 荆赋离从马车上的帘子往外望,这个村庄环合被山抱住,隐隐雾气缭绕,用真气震开的话,更是可以发现那雾气里的紫气,星石之力果然不容小觑啊。荆赋离淡淡的看了眼自己泛着紫气的掌心,叹了口气,策陌,真是对不住了。 一辈子被困在那个地方,她的日子还那么长,会寂寞吗? “姐姐,你是元姐姐的什么人啊?”小小的声音从马车的另一端传过来,荆赋离抬眼,就看见拓拔谌缩在那里眼神巴巴的看着她,兴许是羞涩的缘故,她的脸上染满了霞光。 “你见过一个和疏忆长得很像的人吗?”荆赋离不答反问,看着拓拔谌呆呆点头的样子,她突然兴起,素手轻轻扣马车壁板,微微一笑,问拓拔谌,“你觉得那个和你元姐姐长得很像的人是什么关系,又觉得我和你元姐姐是什么关系?” “啊?”突然被人这样问,拓拔谌微微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她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荆赋离,虽然还是淡然的样子,可她还是觉得她好像很期待自己的答案,于是微微迟疑了一下,小声猜测,“我听元姐姐说过,她有一个姐姐,叫梁絮虞,那个救了我的和元姐姐很像的人应该是她的姐姐吧,但是姐姐你……” 荆赋离饶有兴趣的听着她说话,听到此处突然听见她停顿了,更是觉得有意思了,“继续说,你觉得,我和你元姐姐是什么关系?” “元姐姐也没有提过她有两个姐姐的。可是……”拓拔谌纠结了,看着眼前女子貌美的模样也不过就二十几岁,那应该也是元姐姐的姐姐吧,既然亲姐姐不太可能,那就是表姐?想了想觉得心里有底了,于是拓拔谌鼓足勇气,看着荆赋离以更小的声音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猜想,“姐姐你是元姐姐的表姐吗?” 虽然被人说年轻对于常人来说很高兴,但是要是拓拔谌真的每一次都喊自己为姐姐,还真是受不了,荆赋离不再逗她,只是淡淡一笑,迎着拓拔谌那期待迷茫的小眼神,道,“我是她姑姑。” 轰隆。 拓拔谌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塌了半边,她不可置信的看看对面女子的容貌,又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想要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这孩子,干什么傻里傻气的。荆赋离看着她的反应,眼睛里溢满了笑,对着明显不敢相信自己话的拓拔谌笑道,“现在你就这般惊讶了,若是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岂不是要疯魔?” “是什么?”拓拔谌呆呆的问,还有比这个更要让人惊讶的? “方才我说过的与疏忆长得很像的女子,她不是疏忆的姐姐。”荆赋离笑着摇了摇头,“她是疏忆的母亲。” 崩! 拓拔谌觉得自己的世界观突然就四分五裂了。 “可是她的年纪……”拓拔谌难以置信,当时被元策陌抱在她虽然意识不太清晰,可还是看清了那女子的脸的,说是少女也不为过啊。 “她很老了,其实。”荆赋离突然板起脸,看着拓拔谌教导她,“别被她骗了,其实她是一只披着小女孩的老太婆,她的真实年龄可以抵得上一只千年人参了。” “哦。”拓拔谌呆呆点头,嘴巴里好像能装的下一个小鸽子蛋了。 “骗你的呢,还好我不是坏人,不然像你这样的,连糖都不要的,马上被人骗走了?”荆赋离淡淡一笑,打趣她道,她发现逗孩子玩实在是太有趣了。可看看对面拓拔谌那呆头鹅的模样,她又有些忧心了。 这孩子这样单纯,不会被人骗么? 惊觉自己竟然会担忧她,荆赋离的心里就像打翻了酱料一般,五味杂陈。 十五年前她还那么小,静静的躺在小床上,眼睛都没睁开却先学会了笑,而她当时却只想着如何安置她,虽不曾有杀她的念头,却也从来没想过会给她除却血脉再多的东西,而如今一晃眼她就长大了,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腼腆的笑,再不是曾经只是睁着琉璃色干净的眼睛咿咿呀呀的躺在小床上的孩子。 她长大了那么多,在自己不曾察觉到岁月流失的时候。 “嘿嘿。”拓拔谌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看看对面女子淡淡微笑的模样,自己也忍不住的欢喜起来,听见她的话,她微红着脸,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美貌女子,不好意思的摇摇头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骗我的,只是姐……姑……嗯……” 说到这里她语塞了,脸上的红晕也更深了,不知道是称呼对面的女子姐姐比较好还是姑姑比较好,按理她比自己大了一个辈分,自己应该喊她“前辈”的,但是拓拔谌私心里不愿意如此生疏的喊她,可让她唤她“姐姐”又太失礼节,但要是随着元疏忆喊她“姑姑”的话,岂不是更为奇怪了?而且,她想说的话看见对面的人就都化作了羞涩说不出口了。 她其实想说,这世界上能够骗骗她的而她还心甘情愿被骗的,就只有你和元姐姐而已,她喜欢元姐姐才愿意被她骗,那为什么她又会甘愿被眼前相识不过才几天的人骗呢? “随着疏忆唤我就好。”荆赋离好似看到了她的窘迫,眼光觑向别处,面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看着对面自从她降生以来只见过五次面的孩子,轻声道。 “嗯,姑……姑姑……”拓拔谌说完就低下头害羞不敢看荆赋离,自然没有看见她面上一闪而过复杂的情绪。 拓拔家稍长的一辈最后只活下了她和拓拔继,按理,拓拔谌是拓拔继的孩子,的确是应该叫她一声“皇姑”的。 小小的称呼就能体现出许多东西,也能划分清楚许多东西。 “嗯。” 荆赋离淡淡应了一声便再没有说话的,心里纷杂乱如麻絮,目光更是再不往拓拔谌那里投过去,她现在不想看见那孩子,看见她的脸,尤其是看见她那比普通人更为白皙、白的可以说是过分的肌肤后,她就觉得心头好似有万千蚁虫在噬咬,潺潺的流着血。 明显的觉到了对面女子的冷淡,拓拔谌缩成一团,也有些伤心。 “她是不是觉得我身份不好,又瘸了一只腿,所以对我叫她姑姑觉得不光彩了?”拓拔谌在心里默默的猜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虽然面前的人看起来很冷淡,她却意外的很想亲近,这又不同于想和元疏忆整天在一起的亲近,很复杂难懂的感觉,总觉得在她身边待着就很温暖。 就像是小时候她觉得冷,被她娘抱在怀里一样。 拓拔谌委屈的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 她想她娘了。 “断情绝爱。”荆赋离眼睁睁的看着那孩子在自己眼前哭,指甲深深的嵌进了自己的掌心,她喃喃着微微举起自己的左手腕,看着上面展翅欲飞的凤凰,苦笑着闭上了眼。 这样一份誓言,她不知道还能坚守多久。 今日的昭国神圣长公主府有些特别,府里的下人再不是平常闲适的扫地种花的模样,反而整整齐齐的跪了一地,颤着身子偷偷看看外面围着的那些着了铁甲拿着长刀的士兵和骑着马穿着简便龙袍的皇帝。 他只是紧紧抓着手里的缰绳,抬头看着公主府,像是在沉思。 偶尔他骑着的马摇头打一声响鼻也没有惊到他。 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完全不会想不到之前就是这样一个人领了五千龙禁卫包围了长公主府。 拓拔继一动不动,她身后整装待发的军队也没有动作。 空气里只能听得见马匹时不时发出狂躁的响鼻声和士兵轻轻驾马的声音。 距离昨夜他们包围长公主府已经五个时辰了。 “陛下!陛下!”拓拔继身边的小太监小路子一路连滚带爬的一边喊话跪在拓拔继马下,还没等身边的大臣呵斥无礼,就听见他用尖细的嗓子喊,“陛下,长公主……长公主回来啦!” 他一句话出口,顿时原本肃杀的气氛就更是紧张了,好像随便一点火星就能点燃似的。 底下从听见皇帝带兵包围了长公主府而跪了一地的大臣闻言,也都是不知所出措的互相看看,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回来了,可是皇帝还是没表态,这万一要是打起来了,指不定到时候会怎么样呢。 “知道了。”拓拔继哑着嗓子回答,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她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口水也没喝过,现在能说出话来也是不容易了。“她……在哪?” “皇上可真是兴师动众,找本宫需要动用这样的阵仗。” 还没等小路子缓上一口气回答,荆赋离淡漠的声音早已传了过来,拓拔继转过身就看见她身后的龙禁卫一点一点的让出了一条道路,从其中慢慢走出了比她想象中还要冷的荆赋离……和一个苍白着脸的小姑娘。 拓拔继忽然就有些头晕,她的气血慢慢上涌,紧紧抓着马的缰绳好让自己不从马上摔下来,她看着一脸冷淡的荆赋离和她身后害羞的小女孩。 一瞬间,她以为时间回溯到了十五年前。 ☆、第70章 所依赖的都是虚妄,到最后,她所能牵制住她的,竟然只剩下权利,枉费她喜欢了她那么久,爱了那么久,到最后,能有唯一牵连的,竟然只剩下皇权,还有她爱的孩子。 就算她长大了,长高了,可拓拔继还是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软乎乎一团,都三岁了还是不会喊人,就只会流着口水傻笑,经常在她批着奏折的时候,爬过来爬过去,最后扒着她的腿,嗷嗷叫着要自己抱。她也最喜欢抱着她,两个人一起吃饭,吃中秋饭,吃年饭,在空荡的有些可怕的宫殿里,只有她们两个,一直到她五岁。 拓拔继抓紧缰绳,力气之大让座下的马不安的动来动去,她好怕自己就这样没出息的哭出来,就算她扮了外人眼里三十几年的男人,可她的心到底还是水做的,她还是会哭。 现在这样远远的望过去,当年那软乎乎的一团已经长成了十几岁的大人了,她们分开也已经十年了。 时光真是折磨人啊。 她当初颓废低迷,将唯一还属于她的孩子视作生命,可就是作为她生存下来唯一信仰的孩子,也被她爱的人带着离开了她整整十年,这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月,每一年的十年。 拓拔继觉得自己心里有团火,熊熊的在燃烧,咆哮着在找着出口,可那熊熊的火焰在看见荆赋离冷淡的脸后,却全被莫名的熄灭了。 我纵然想与你悲,与你喜,与你一同变老,又有何用? “皇姐身后的那孩子,朕看着可喜,可否让她到朕面前来让朕看看?”拓拔继哑着嗓子,看着淡漠的荆赋离,眼里的光闪起又熄灭,若是果真她太贪心的话,那她现在只要还属于她的,是不是就不会心痛了? “皇上倒是直接。”荆赋离冷着脸,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她环顾了四周,看着那些铠甲整齐的士兵,又看看惶恐跪了一地的大臣奴才,看向骑在马上的拓拔继的目光更是冷了,“皇上不打算解释现在这场面是怎么回事吗?” “你过来。”拓拔继微微一笑,对着缩在荆赋离身后不敢乱动乱看的拓拔谌温声道,全然不顾荆赋离的问话和现场抖作一团的一群人。 拓拔谌跟着荆赋离坐着最快的马车,从她生活惯的小村子来到京城后,就有些无所适从,在一无所知的被荆赋离带着一口气不歇的来到这里后,她就更加惶恐了。 就算她没有来过京城,但她识字,看着眼前华丽壮观的府邸的名字和骑在马上的人金黄色的衣服,她马上就了悟自己这是被带到昭国最有权势的人面前来了。 站在自己前面的人可能是昭国长公主,而温和的对自己说话的,是昭国的皇帝。 来不及多想作为荆赋离侄女的元疏忆会是什么身份,拓拔谌原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她微微上前一步,撩起衣服下摆就要跪下答话,她小时候听得爹爹说过,回答皇帝问话的时候,是要跪下的。 然而还没等到她弯下腰,就觉得自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了起来,她疑惑的望过去,就看见荆赋离冷淡到极致的脸。 “陛下难道不该先回答本宫的问题?”荆赋离拦住拓拔谌,看着拓拔继的眼光里满满的都是冰,拓拔继这些年真是太过了,她袖手旁观不代表她就是没看见,她以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的事,她不知道?她只是懒得管而已。 “朕只想问皇姐一句话。”拓拔继不答,看着荆赋离数十年如一日美貌的脸,淡淡的发出疑问。“这昭国的皇帝,到底是皇姐,还是朕?这昭国的天下,到底是皇姐的,还是朕的?这十几年调理天下的,到底是皇姐,还是朕?太庙里奉玉圭的,到底是皇姐,还是……朕?” 她声音低哑暗淡,但底下跪着的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把头放的更低,似乎要藏进地缝里才好。 稍微在朝廷里有点说话余地的人都知道,长公主与皇上虽然名义上共同掌管国家,但皇帝却一步步的蚕食了长公主的势力,如今虽然长公主与皇帝到底谁的权利更大一些,但就像拓拔继说的,这个国家的皇帝是她,就算□□当年再怎么放权给他的姐姐,可一旦发现了他的长姐有心与他抢皇位,他不还是杀了她,将长公主的名号授给了他二姐? 这国家的主人,到底还是拓拔继,这江山,到底还是拓拔继的,就算她和自己同为女子。 荆赋离突然有些疲倦,她对这些手里的权势并没有一份执着的心,她原本想着,等到拓拔继可以独挡一面的时候她就把手里所有的权利都交给她,自己随便找一个地方过完一生就好。只是当她准备好了一切,想要卸下担子的时候,却反而被人摆了一道。 要不是有十五年前的那场变故,她干什么要抓着权利不放? 说到底,权利只是她抵抗的一种筹码,她自保的手段而已。 拓拔谌感觉到周围咻忽变冷的氛围,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看马上没什么表情的拓拔继,又心疼的看一眼身边突然失了气力扶着自己的荆赋离,看到她明显比方才苍白的多的脸,拓拔谌就觉得自己心里针扎一般难受,她鼓足勇气,慢慢推开荆赋离拉着自己的手,顶着荆赋离淡淡的惊讶,拖着自己残缺的右腿,一步一步走到拓拔继面前,站定。 “你不是姑姑的弟弟吗?为什么要和姑姑争气?”拓拔谌学着平常元疏忆和人吵架的架势,在拓拔继骑着的马前面,昂头质问她道。 她其实很紧张,她紧张的手心直冒汗,舌头都快打结了,拓拔继骑着的马不断打着响鼻,有些难闻的味道喷在她身上,更是让拓拔谌有些难受。 但她就是保持着质问拓拔继的姿势,不肯动分毫。 听说孩子在爹娘吵架的时候,多少会护着娘亲。拓拔继看着真切的站在自己面前,清晰的可以看见她琉璃色的肌肤的拓拔谌,眼珠子转了一圈定在她微跛的右腿上,喉头一堵,哽的说不出话来。 目光又追随到不远处还是淡漠到好像永远都没有上心的事的荆赋离身上,拓拔继艰难的吐出几个字,问拓拔谌“你叫她……姑姑?” “是姑姑让我叫的。”拓拔谌以为她是在暗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小瘸子竟然敢叫皇帝的姐姐为姑姑,赶紧辩解着说道,她不想被人说是攀龙附凤的人。 “我没有要和皇家的人攀关系的意思,我也不是……”看着拓拔继听到这句话后顷刻变冷的脸,拓拔谌赶紧摆手解释,可是越解释越乱,最后她自己红着脸不知所措起来。 原本是要替荆赋离讨回公道的,只是没想到自己那么没用,连一句话都说不好。 “你叫的很妥当。”拓拔继冷笑,看看拓拔谌与自己像了八分的脸上无措的表情,笑了笑,“你本来就应该这样叫。” 她本来就应该清楚的,她原本就应该明白的,荆赋离不承认这孩子,就算她替她在祖庙上了宗碟,她也永远不会承认她,不仅因为她是拓拔继的孩子,还因为她也是拓拔赋离的孩子。 所以拓拔谌只能喊她为“皇姑”。 “皇上还没告诉本宫,皇上意欲何为?”荆赋离心里汹涌纷杂,眼睛里也流着缱绻绵延的光,对着拓拔继问道,看样子,她是要让拓拔继给这文武百官和一众奴才一个答案而已。 其实她自己本身并不感兴趣拓拔继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要她不败了这昭国江山,她随她怎么折腾,要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女人,为了昭国的子嗣,第一个帮自己选妃的肯定是她。 如果有机会,拓拔继真的很想问一句荆赋离:你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当皇帝呢? “朕今天如此劳师动众,甚至还带了龙禁卫出来——”拓拔继静静的环视着四周耳朵明显竖起来了的大臣,又看了眼正在沮丧的拓拔谌,不以为意的伫立的荆赋离,开口道,“是为了告诉众位爱卿一个消息,而这消息需得由皇姐见证……”喘了口气,拓拔继下了马,拉着缰绳走近明显有些受惊的拓拔谌,慢慢拉着她的手,举起来,“朕今天找到了朕丢失了十年的皇储,拓拔谌,待朕百年后,拓拔谌即为下一任皇帝。”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刻不仅是呆的就像风化的石头一般的拓拔谌,那些大臣们也都是惊讶的顾不上礼数窃窃私语起来,更有几个两朝元老听见这话后大声呼着“皇上不可”。 拓拔继权当没有看见没有听见,她一心一意的拿着自己的眸子瞅着荆赋离,却看见她没有丝毫反应的平静的看过来。 她清亮的眼眸里,拓拔继从中只能看见无动于衷和漠不关心。 荆赋离,我是不是要把我的挖出来心剖给你看,你才会有感情波动? 断情绝爱,荆赋离。 所以,拿什么在一起? ☆、第71章 已经手拿武器在原地呆了近一天了,再强的人也有疲累的时候。 但是在原地待命的龙禁卫们,却不敢动丝毫。 因为他们的君主还没有发出命令。 拓拔继拉着已经惊呆了的拓拔谌,看看底下跪着的人,已经有几个大臣磕头磕的头破血流了。 “陛下,这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乡野小子怎么能做皇储啊!” 苍老的声音伴随着重重磕头的响声,让在场其他的人都忍不住把视线投到他那边去。 连荆赋离都皱着眉看向那边。 只除了拓拔继。 “这孩子,是长公主带过来的,既然是长公主带过来的,又怎么可能不是皇储?”拓拔继冷了声,目光触及底下那可以说是惊愕的大臣,笑了,“江大人,你说,是不是?”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啊!” 就算是她当了皇帝,收了昭国的军队,掌握了朝野的大部分权利,可是在百官心里,她依然还是那个莫名其妙就被长公主选中当成皇帝的野小子,却总是违逆长公主,甚至被长公主废了皇位也没能改正过来,说到底,还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这满朝文武里,就算遵从她是帝王,可真正服她的,又有几个? 不过是看在血缘上,不过是看在血缘,不过是血缘! 大臣们都不做声了,心知肚明这是触到皇帝的底线了,一个二个顿时将头埋下,唯恐殃及池鱼。 拓拔继咬碎了牙,一把拽下自己腰间挂着身份象征的龙玉,狠狠往地上一摔,瞬间,那块价值连城的玉就碎为齑粉。 看着大臣们的反应,拓拔继冷笑,“爱卿们倒是劝啊,朕都听着呢。” 拓拔谌吓坏了,呆呆的被拓拔继拉着,一动不敢动,伴君如伴虎,她常常听得爹爹在说故事时告诉她的话,现在才领会到它的真正含义。 荆赋离淡淡的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切,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没半点反应。 “陛下息怒。”由朝中的老臣领着,大臣们颤着声音齐声道。年轻的臣子心里都在后悔来趟了这趟浑水,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散出的消息,说是皇帝要与长公主决裂的;稍微年长的则在想,皇上这一次恐怕闹大了,不管后世史书如何评价,光是长公主这一关,恐怕就过不去,想着,他们偷偷望了望那边还兀自站着没动的荆赋离,发现他们的护国长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真不愧是长公主啊。 “息怒,对,息怒,呵呵。”拓拔继冷笑,扫了一圈虽然跪着,却眼睛依旧不老实的臣子,转头看着不远处与她相对而站的荆赋离,笑的越发厉害了。 踏着锦绣镶了龙的锻鞋,拓拔继松了拉着拓拔谌的手,一步步往荆赋离那里走,一边走一边眼睛牢牢的钉住荆赋离的面容,在离她一步距离的时候停下,看着她。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12节 荆赋离面无表情的回望她。 两双眼睛,一个枯槁如灰,一个冰冷似雪。 “今有昭国君主拓拔继,不敬于天,不敬于神,不敬于护国长公主,带兵包围长公主府,乃不敬之首,现拓拔继在此,请长公主惩罚。”拓拔继“扑通”一声直愣愣的跪下,声响之大连拓拔谌听了都觉得膝盖疼,她当着荆赋离的面,抽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剑,奉上去,眼睛死死的盯着荆赋离,笑了笑,“皇姐大可直接杀了我,反正拓拔家后继有人,皇姐也不用怕拓拔家的江山没人打理。” 荆赋离咻忽冷了面,看了眼面前跪着的人。 方才那玉佩的碎片有不少迸溅到了这里,她那样直接跪下去,膝盖扎到那碎玉上,一定受了伤,看她膝盖上点点滴滴不断外渗的血迹就知道了。 就算穿了龙袍,也挡不了利器,就算当了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 荆赋离淡淡的看了眼她的膝盖便把视线收回,目光放在她无悲无喜的脸上,目光更加淡然幽远了,“这就是皇上给本宫的交代?” 她指的是带兵围困长公主府的事,也是让拓拔谌当皇储的事。 “请皇姐杀了拓拔继。”拓拔继没回答她的话,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图。 “你真以为,本宫下不去手,不敢杀了你?”荆赋离看着她,声音里隐约已经可以听见怒气,拓拔谌在那边看着,也情不自禁的咬了咬唇,手指也紧抓着衣衫,她慢慢挪上前了几步,打算只要荆赋离动手,她就冲上去跪下来求她别动手。 拓拔谌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这一场看似无硝烟的战争里,她希望谁都不要受伤,大家都好好的,快活的活着。 大臣们和抓着武器的龙禁卫们也都紧张的看着事态的发展,不同于大臣们有些忧心皇储的问题,那些铁甲卫士们都在为他们的君主自豪,敢作敢当,这才是大丈夫作为。 “请皇姐杀了拓拔继。”说来说去,拓拔继还是那一句话,她抬起一双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眼睛,浅棕色的琉璃眼眸看着荆赋离,“请皇姐,杀了拓拔继。” “好,本宫成全你!” 猛的抽出她手里的剑,荆赋离眼睛眨也不眨的向前劈过去,拓拔谌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她的剑已经到了拓拔继的额头了。 拓拔谌难过的闭上了眼,没听见利器刺入皮肉里的声音,倒听见了“咣当”一声剑落地的声音,她疑惑的睁开眼睛。 “拓拔继,如你所愿,以后,你的事情,不关本宫一分,一厘。” 丢了剑,荆赋离慢慢走过拓拔继身边,背对着她,冷道,“这一次的事情,本宫可以不追究,你选谁当皇帝,本宫也管不着,只是这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拓拔继不会再踏入一步,哪怕是长公主府前这一片土,拓拔继也不会再踏上一步,皇姐说,可好?”没等荆赋离说出来,拓拔继早已接了上去,她淡淡的笑一笑,环顾了一圈长公主府外的风景,道,“就是拓拔继死了,也不劳烦皇姐帮拓拔继的灵牌超脱,可好?” “随你。” 淡淡的道一声,荆赋离便慢慢的走进了公主府,一直在旁边沉默侍立的铭安看见,赶紧跟了上去,在入府的那一刻,对那些还跪着的公主府里的奴才斥道,“还不快起来到府里侍候,没看见公主进去了吗?” “是是是。”连滚带爬的,那些奴才答应着随着铭安进了去,也不知是不是今天的风太强,“碰”的关上大门的声音都比往常响亮的多。 拓拔继呆呆的看着被丢在地上的剑,锋利的能印照出她现在狼狈的样子,剑刃上面还飘着几绺发丝。 皇姐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没事吧?姑姑走了。” 担忧软软的声音响起,拓拔继抬头,就看见拓拔谌苍白忧虑的脸,她微微牵了牵嘴角,扯出一抹笑容,看着身上有她几分影子的孩子,“我们回宫。” 就算她丢了所有,她还有眼前的这个孩子,她已经丢了她十年了,再也不能丢下她第二次了。 第二日,皇帝带回来一个右腿瘸了的乡野小子当作皇储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昭国。 所有的人,包括不明白朝政的平民百姓,也都在想着,这皇帝没病吧,带回来一个不知事理的乡下小子当作皇位继承人就算了,怎么还是个瘸子,考虑到国家体面,这不应该传位给他的侄儿才对吗? 皇帝,莫不是被长公主砍了一下以后,脑子也不清楚了吧? 现场那么多人,几百张嘴,想要防也防不住,就在皇帝带兵包围了长公主府这消息传出来不久,长公主要杀皇帝的消息也传的沸沸扬扬的,皇家的事最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两件事混在一起,就难免不会有人起心思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皇帝他少年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爱上了一个民间女子,生下了一个有些跛脚的孩子后,被长公主不喜,于是丢弃在田野间,但皇帝痴情不渝,一直反抗不肯娶妃,于是迫不得已,就把这个跛脚的皇太子接了回来啊? 这种说法合情合理,立马得到了大众的追捧,等到传到元疏忆她们耳里的时候,已经转变成了:皇上为了民间女子和她的孩子,不惜违逆长公主,在遇到长公主威胁的时候,也不罢休,誓死捍卫他的爱情和尊严的动人感情故事了。 “可真是会编,叫我都忍不住感动了。”听着侍女添油加醋的说着外面的传闻,元疏忆笑着拍了拍手,看看那边不为所动一直摆弄自己卦象的梁絮虞,“喂,絮虞,你以为,那个所谓的乡野小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才能当皇储啊,我可不信皇伯父能放弃血缘,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当他的继承人,不过,只要当皇帝的不是拓拔宏那个人渣,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这种话,在我面前讲一讲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到了京都,你把嘴巴给我有多紧,闭多紧。”梁絮虞摇头,看了那边耸肩无所谓的元疏忆一眼,道,“你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准备去京都。” “不是刚从那边回来?怎么又要去了?”元疏忆不情不愿道,她还没找着拓拔谌呢。 “皇姑是不管这些了,但我可不能不管。”梁絮虞头疼的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便不顾元疏忆奇怪的眼神专心的研究自己的卦了。 昭国祖法规定,选定皇储,需要作为昭国大祭司的长公主为其洗礼祈福,皇姑现在没有管这些的意图,作为接任的自己,却不能不管。 这也是由古蜀族大祭司向昭国大祭司身份蜕变的第一步。 ☆、第72章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衣服,陌生的环境,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是有一些陌生的。 拓拔谌小心的后退几步,看看那边正忙着专心批阅奏折的拓拔继,一步一步就要慢慢的挪出去。 “又调皮了,还不过来。”可像是看穿了她的意图似的,拓拔继头也没抬,就打破了她的妄想。 拓拔谌抿嘴,看看已经抬起头来的拓拔继,苍白的脸上满是让人心疼的委屈,“皇上,我想回去。” 她已经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皇帝带到这里一天了,这一天里,除了必要的生活,她都是被勒令待在这莫名其妙的皇帝身边的,要不是她现在是男子打扮,她都要怀疑这个皇帝是不是有不良企图了,还是说,其实她男装更加危险一点? “回去哪里,这就是你的家。”拓拔继一愣,看着那孩子脸上的委屈神色,皱眉,“皇……你皇姑没有告诉过你什么吗?” “拓拔谌只是凑巧姓拓拔而已。”拓拔谌以为她是要找人,却搞错了找上自己,连忙澄清,摆手道,“其实只是我祖上姓拓拔,而我又刚巧跟我爹姓而已,皇上。” 言下之意,快一点放我回去吧。 “你说,“你爹”?”拓拔继放下手中的朱笔,看着已经有些手足无措的拓拔谌,问她,“朕可有听错?” “没有。”拓拔谌摇摇头,看着眼前听见自己的话突然之间脸色不太好的拓拔继,又想了想来之前荆赋离在马车里对自己的交待,迟疑了会儿,还是用自己糯糯的声音道,“家父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拓拔继,“……”。 明明自己还活着,却被自己的孩子说死了很多年,这种感觉,恐怕一般人都是如鲠在喉的。 拓拔继定定的看着她琉璃一般纯净苍白的面容,叹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一块刻着“谌”的玉佩?” “皇上怎么知道?”拓拔谌惊讶了,她们相识还不过两天吧? “朕当然知道,朕不但知道你有玉佩,朕还知道你那玉佩上的“谌”字里少写了一横。”拓拔继叹息,当初她执意要将拓拔谌当作男子来养,而荆赋离却以不能没有长公主当昭国的祭祀为由让拓拔谌恢复女儿身,两人争执之下误了给拓拔谌洗礼的日子,她被剥夺了君权不说,荆赋离还不同意给当做皇子来养的拓拔谌洗礼,当时要不是太皇太后还健在,恐怕现在这孩子就上不了宗碟了,更不要说让她继承皇位了。 当然,她也付出了代价,在风雪天里跪在长公主府外几天几夜没动身。 所以对于下跪这种事,她已经驾轻熟路了,拓拔继自嘲。 尤其是给长公主下跪,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反正膝盖上面都磨的有茧了,就算是跪在玉佩的残渣上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又怎么会在乎比心里裂个口子流着血还轻微的膝盖上点滴的血迹? 她现在只想把拓拔谌培养成帝王,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拓拔谌明显是被拓拔继的说辞惊讶到了,微张开嘴,苍白的脸上无措的神色更严重了,她总觉得,面前穿着皇袍的人,好像触及到了什么她不愿意知道的事情。 “因为那块玉佩就是朕亲手给你挂上的。”在跪在雪地里求了几天后,终究得到了一个缺失了笔画的“谌”字。“你是朕丢失了十年的孩子。”拓拔继看着毫不掩饰惊讶神情的拓拔谌,终究是说出了自己十五年埋在心里,掩在心尖上的话。 离皇宫四五里地的王府里,拓拔宏懒懒的倚在塌上,身边站满了侍候的人和一个穿着巫师服装的黑瘦男人。 “拓拔继真的要把皇位传给那个瘸子?”拓拔宏抚了抚自己手上的玉扳指,阴鸷的眼紧紧盯着底下跪着不敢抬头的人,沉声问,“说啊,本王又不会吃了你,本王问你什么,尽管答便是,做什么扭扭捏捏的?!” “王爷,据在场的几位大人说,皇上的确是要将皇位给那个小子的。”底下跪着的探子虽然软了腿,声音可不敢软,还是声音响亮的答了拓拔宏的话,就怕这阴晴不定的主子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治自己的罪。 “哦,那可是奇怪了。”拓拔宏冷笑,俊逸的脸上满是不屑,“拓拔继如此乱拓拔家继承,皇姑竟然不管的么?” “听说,就是长公主将那小子带过来的,皇上都带兵包围长公主府了,长公主也没怎么治皇上的罪,就只不许皇上再踏足长公主府一步而已。” “啪!” “放肆!本王让你跟本王说这些了吗?!”将自己手边的所有东西都狠狠的摔在地上,拓拔宏阴沉了一张脸,看着底下连连告饶的密探,冷笑,“来人,把他拖出去,剁了喂狗。” “王爷,王爷饶命啊!”那密探就算是穿了夜行衣也能让人清晰的看清他失了血色的脸,被人拖出去的时候的喊叫声凄厉入骨,就是再怎么见过生死的人,听了也觉得毛骨悚然。 “王爷,您打算怎么做?” 拓拔宏抬头,看见自己请来的那巫师正担忧的看着自己,那忧虑的神色,要不是知道他爱的是他的财,他还真以为这巫师是关心他的呢。 “哼,本王管他什么皇帝不皇帝的,本王要的,就只有长生!”拓拔宏转了转自己手中的玉扳指,狠道,如果只有当上皇帝才能换的长生的话,他不介意当一回皇帝。所以挡在他前面的那些人,他要全部,一个不漏的,铲除。 想着,他眸子一滑,问侍候在身侧的令官,“本王的亲卫,有多少?” “年初皇上曾经给了王爷三千人马当亲卫,昨日皇上又派人收回去了,说是皇储身边人手不够。府里的侍卫加上王爷自己养的军队,加起来不到两万。” “拓拔继!”狠狠地一拍桌子,拓拔宏咬牙切齿的喊着拓拔继的名字,完全没有一般侄儿见到叔父那种恭谨,相反的更多的是仇恨。“我与你誓不两立!” 一旁无所谓站着的巫师闻言,与那令官对了个眼色,眼神里满是讥笑,就你这样什么都要仰赖叔父姑姑的货色,还想造反吗?脖子都不够人砍的。 拓拔宏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的近侍们在想些什么,他现在一心一意的沉浸在拓拔继与荆赋离的偏心里,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认为自己的叔父和姑姑是偏心的,宁可疼爱元疏忆梁絮虞那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也不对自己上过哪怕一点儿心,自己都快要死了啊,他们却还是能无动于衷的眼睁睁看着自己死,现在拓拔继更是要将皇位传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他怎么能甘心?!他怎么会甘心?! 握手成拳,拓拔宏喘着粗气,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眼看着就要呼吸不过来了。 “快!给本王拿药,给本王拿药!”低低的喊着,拓拔宏狠狠地揪着自己的胸口,突然,他好像疯了一般一下子跳起身来,一把抓住身边还没来得及逃开的侍女,在她惊恐的叫声里一下咬断了她的脖子。 现场顿时哄成一团,在拓拔宏身边侍候的人一下子哄然逃开,来不及逃的都变成了拓拔宏嘴下的亡魂,侍女们尖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在那相对清亮的声音里,拓拔宏野兽一般的“呼哧呼哧”喘息声尤为刺耳,他的眼瞳渐渐变红,眼看着整个眼睛就要成为两只骇人的红灯笼—— “王爷,王爷,药来了,快喝下。” 一个侍卫冒死拿了装着红色液体的玉碗凑到拓拔宏面前,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卫看准时机一左一右的将他拉住,不让他乱动,那侍卫立马将那碗红色的液体倒进了拓拔宏的嘴里。 “呼——呼——”拓拔宏喘着气,浑身无力的跌在椅子上,看一看底下抖作一团的侍女和几个小太监,又看了看地上的那几具尸体,冷冷道,“把他们都拖出去,别人问起,就说想要刺杀本王,被本王的侍卫杀了。” “是。”答应着,几个侍卫就拉着一群哭喊的人退了下去,瞬间,前一刻还是人间地狱的地方,就恢复了宁静。 “王爷,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这样每天杀几个人,时间长了,皇上或者长公主一定会收到风声的。”被拓拔宏请来的巫师担忧着说道,拓拔宏看一看他黑紫的面皮,冷笑道,“先生怕什么?好歹还有本王担着呢,况且,本王变成这模样,难道没有先生的一份功劳?” “王爷,这可不能怪我啊。”眼看着拓拔宏要生气,那不知何处来的巫师连忙撇清关系,“那人可是在王爷您带去草原以后出的事,我想啊,肯定是那个姓梁的做了手脚,这与老朽,可没半点关系啊!” “梁絮虞!”拓拔宏闻言,狠狠的擦一擦嘴边还没干涸的鲜血,喃喃的念着梁絮虞的名字,听那声音,说是要把她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敢算计本王,本王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73章 “你给他下了乾咒?”元疏忆皱眉,看看对面神色自若的说出这话的梁絮虞,她眉目之间一点悲伤的神色都没有,正在的摆弄那一堆龟甲兽骨。 “喂,絮虞,我在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我?” 一把扒开她放在马车小几上的东西,元疏忆开始指责她,“梁絮虞,你还有没有良心?就算你不喜欢摇新,可他毕竟喜欢了你十几年,你就算是——” “我若是没有良心,我会千方百计的找你?” 淡蓝色的眼里凝着名为怒火的光,梁絮虞是真的被元疏忆的话伤到了,她淡蓝色的眼里的光渐渐熄灭,慢慢低头拾起来那些跌在马车毯子上的东西,“疏忆,你指责我的时候,也想一想你自己的行为。” “嗤,也是,我哪有资格说你。”元疏忆突然被她的话噎住,湛蓝色的眼中还映照着她方才眼里的光,微微从胸口中吐出一口闷气,看看对面人始终风淡云轻的模样,才忍不住笑了,“我总算是知道为何皇伯父比较喜欢你,而皇姑比较喜欢我的原因了。” “你说反了。”梁絮虞一边用手绢擦拭那些掉在毛毯上的东西,一边淡淡纠正她话语里的错误。“从来都是你向皇伯父撒娇,而我跟着皇姑学习而已。” “虽然是这样,但到底谁更疼我一点,我还是分的清楚的。”用手撑着下巴,元疏忆难得没有和梁絮虞争辩她撒娇的问题,湛蓝色的眼睛搭在美艳的容貌上,难得让人感觉正经一次,“因为你的性格像皇姑,所以皇伯父喜欢你,皇姑不喜欢;我的性格虽然鲁莽但是坦率,所以皇姑喜欢我,但皇伯父不喜欢。” “你那都是什么理由?”梁絮虞摇头笑笑,“又是瞎掰,我只听过兴趣相投这种说法,所以按理,不是性格相近的人才会互生欢喜么?再说了,皇伯父和皇姑不都是爱护我们的么,硬要区分开爱谁更多一些,未免也太伤长辈的心。” 元疏忆被她说的一愣,看看她外表还是那副在荆赋离身上见习惯了的清淡,突然就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她的皇姑是真的把世俗都不放在眼里,一颗心装的恐怕只剩下自己的责任,空荡荡的没有催生过任何感情;而自己面前坐着的絮虞,却是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有血有肉的,就算她外表装的再怎么淡然,她还是那个会为了她们族人不被人屠杀而被迫与拓拔宏那个人渣周旋的人。 她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那摇新就这样死了?”元疏忆瓮声瓮气的问道,湛蓝色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愤恨和惋惜,“还是死在拓拔宏那个混蛋手里?!” “恐怕不仅如此。”叹口气,梁絮虞放下手里的东西,疲累的往身后马车软垫上一靠,感受着马车里微微的颠簸,淡蓝色的眼迎上湛蓝色疑惑的目光,叹息道,“他恐怕,是被人放干了全身上下的血,活活疼死的。” 在身上割一个大口子,就像是宰杀牲畜一样,任由他全身的血流光,让他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滴的在身体中流走,在疼痛与惊恐中死去。 元疏忆被她说的不寒而栗,她一向自诩为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听说了这样的事,也忍不住牙齿发颤,看着荆赋离,也不知道是怕还是气,“所以,为了不让他的生命蛊给别人,你就给他下乾咒?” “我别无他法。”迎上她的目光,梁絮虞答的坦荡。既然他已经被拓拔宏抓住了,他的生命蛊就肯定保不住,一定会被拓拔宏用作自己续命,但当时元疏忆已经将自己的生命蛊给了别人,她为了帮她挡住分享生命蛊会遭受的反噬,已经受了伤,再也不能在短时间内重新为给生命蛊的人挡住咒语,为了不让拓拔宏得逞,迫不得已,她只能在梁摇新的生命蛊上种下乾咒。也就是,若有人拿了他的生命蛊,就必然会嗜血狂暴,过不到两个月就会暴毙。 但若是要想延缓暴毙的期限,就得用生命蛊原寄主的血来压制,也就是,把他变成喂血的人。 梁絮虞不想告诉元疏忆这件事,就让她当做梁摇新已经死了,就是自己不救他的缘故好了。 因为,每天都要从身上抽取血液来喂禽兽一样的人,这样苟且的活着,还不如死了。 而自己,也的确是罪魁祸首。 “梁絮虞,你可真是心硬。”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元疏忆下了结论,她一把掀开这华贵马车的车帘,跳下马车对着外面惊讶的看着自己主子粗鲁行为的护卫大声喊道,“给我牵一匹马来,在里面待久了,觉得憋的慌。” 她说的那样明显,唯恐人家不知道她和自己闹分歧了一样,梁絮虞看着她骑马快奔的背影,淡蓝色的眼里光芒渐明渐灭,最终流转在她的眉目间。她看看摆在小几上的卦象,叹了口气,“疏忆,你可知,失了生命蛊的人,就算是死了?” 你可知,与人共享生命蛊,若是没有大祭司为其祷告,会被生命蛊反噬?你又可知,你与之共享生命蛊的人,原本活不过十五? 都是天意。 亦或是,她们算计的太精? 梁絮虞一把将那卦象打散,自己随便歪在榻上闭上了眼。 她以后,恐怕真的是只能与鹿鹤相依为命了,其实,她也想找一个人来分她的生命蛊。 因为,她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活太久,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注定只有她一个人最后留存下来。 不知道梁絮虞是不是真的太精通卜卦,在她说要动身的第二天,她们就收到了拓拔继传来的诏书,书上没有别的内容,就只让她们快些进京都,对于皇储的事情倒是只字不提。 而梁絮虞的动作更是快的超乎她想象,在那诏书送达的同时,她就准备好了通往京都的马车,一辆她从未见过的华丽样式,完全不像是她风格的马车,装了两个人就往京都赶。一路上梁絮虞就像是哑巴一般,问她什么也不答,好不容易搭上一句话,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形式收尾。 元疏忆趴在马背上,被马驮着一里路一里路的往前走,湛蓝色的眼睛里漫进了黄沙一样,止不住的流着眼泪。 这一下好了,她不但没找到拓拔谌,连梁絮虞也被她弄丢了。 一个陪她闹陪她玩,完完全全听她的话,乖的什么一样的拓拔谌,还有一个虽然总是神神秘秘却暗中护着她的梁絮虞,两个人虽然从长相到性格都不一样,却难得是世上除了她死去的老娘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中的两个,而现在,两个都要丢了。 “元疏忆,有什么好哭的!你平常出入青楼赌场的样呢!”用自己的纱衣狠狠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元疏忆勉强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什么东西,都见鬼去吧!死也好活也好,又不是你死了,你说什么鬼!”自己说着说着,也觉得渐渐自己好像与从前有点不一样了。元疏忆拍了拍自己的额角,喃喃道,“我就说方才我和絮虞说话的时候总觉得这样子很熟悉呢,原来是受了那小家伙的影响啊。” 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自己跟那个拓拔谌小家伙相处久了,竟然也变成了一个大善人了,要是搁在以前,她哪里会管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啊?而且还让絮虞不高兴了。 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起梁絮虞,元疏忆骑着马别别扭扭的又慢慢走回了梁絮虞坐着的马车那里,蛮不讲理的让车夫停了马车,自己重新跑了进去,看见依然还是在淡淡的摆弄她的那一堆破卦象的梁絮虞,元疏忆不好意思的凑上前去,在梁絮虞疑惑的眼光下,自己用手扇了两下自己的脸,“疏忆方才多有得罪,还希望大祭司不要怪罪。”说完,她还装可爱的吐吐舌头,一副无辜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既然是赔罪,就得有诚意一点吧?”梁絮虞懒得理她这一套,温柔的笑容看在元疏忆眼里就只有邪恶,“你用那么小的力气打自己的脸,也算是赔罪啊?过来,让我扇你一巴掌就算是我原谅你了。” “喂,梁絮虞,你不要得寸进尺啊。”赶紧护住自己貌美如花的脸,元疏忆此时的表情就和青楼里那些遭受过她女扮男装调戏的姑娘是一样的,就差尖叫大声喊“流氓”了,她伸出自己的手,使劲的朝梁絮虞那边戳,“你,你别过来,不然我可就喊了。” “噗,你还是这样不正经。”梁絮虞被她逗乐了,淡蓝色的眼里浸满了笑,印照出元疏忆此刻明艳动人的脸,看见梁絮虞表面上温柔实际上冰比她皇姑还要结的厚的脸终于解冻了,元疏忆松一口气似的也笑了,学着自己曾经听见的侍女讨论她们的腔调,“大祭司就是太正经了,看少主多好,咱们草原上的草马上就要被那些提亲的人踏平了。” “那还真是太可惜了。”梁絮虞温柔的对她笑,淡蓝色的眼睛里光芒渐炽,“少主到现在还是没人要呢。” 元疏忆:“……” 她真是疯了才觉得会对不起梁絮虞,她是会吃亏的人么? ☆、第74章 “哎呀,又到了熟悉的地方了。”元疏忆从马车上蹦下来,淡蓝色的眼眸看着自己熟悉的京都街景,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都是喜悦,她这段日子一心扑在寻找拓拔谌身上,就连上次来皇宫参加中秋宴都是急匆匆的,莫说好好的在这京都里玩一会了,就是在京都停留的时间,都不足两日的,她参加完宴会急匆匆的拉着梁絮虞要走的时候,就连拓拔继都惊讶的多问了一句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虽然当时她看拓拔伯父那神色是要问她有没有改性子多一点。 “毕竟是天子脚下,你还是小心点。”虽说知道自己说了她也不会听,梁絮虞还是习惯性的提醒了她一句,她以眼角的光扫一扫这城墙的四周,发现增加了不少的侍卫,且各个巡逻时,脚步轻的很,恐怕都达到了踏雪无痕的地步。虽然她不懂武功,却知道这些人的武功应该极高强,况且她曾经在荆赋离的长公主府里看到过与他们极为相似的人。 那都是皇伯父的暗卫。 梁絮虞眼神一暗,暗卫都调到城里来了,这京都,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絮虞,你看那些侍卫。”很明显,不通武学的梁絮虞能发现不对劲,武功不低的元疏忆自然也不傻,她自踏入这京都土地上就觉得诡异,现在看见这些暗卫更是觉得,她们好像遇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这京都,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们几个,上去问问。”元疏忆皱眉,点了几个随身的侍卫,让他们过去向那几个当作普通侍卫的暗卫套套话。 “慢着,”拦住那些正要执行命令的侍卫,梁絮虞看着元疏忆,温柔的笑了,“疏忆,你过去问。” “唉?为什么要我问?”元疏忆不解,看了一圈自从听见梁絮虞说出这话就一直憋笑的侍卫和侍女,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脸色青紫的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还是绯红色的纱衣,衣料都是用最好的天蚕光羽丝做的,贴身舒适。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怕热,每次穿衣总要将自己的绯扣解开几个,露出了半片洁白无暇的肌肤,此刻,当然也是这样。 “没错,就是这样。”梁絮虞还是温柔的笑,她看着元疏忆低头看自己衣服的模样,娇柔的拿出自己的手帕抿嘴笑道,“疏忆,这可是发挥你长处的时候了。” “呵呵。”皮笑肉不笑,元疏忆当着她的面,又解开了一颗扣子,慢慢走上前,一把搭上她的肩,美艳的脸慢慢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的咬牙道,“梁絮虞,你,给我,记着。” “哎呀,我记着呢。”梁絮虞还是文文弱弱的笑,两个人站在一起,让别人看的话,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两人竟然是一家的。 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哼!”没好气的丢了她一个白眼,元疏忆虽然很不情愿,却还是一步一步的挪上去,对着那几个巡逻的侍卫粗声粗气喊道,“喂,你们几个,知不知道这城里怎么了啊?” 梁絮虞在一旁看着元疏忆明明长得那副妖里妖气的模样,却完全发挥不了自己的优势根本套不到话,急得跳脚恨不得给那几个侍卫几鞭子的窘迫样子,憋笑憋的肚子都有些疼了。而她们带来的那些侍女侍卫们虽然也在憋笑,更多的却是觉得,他们的少主还真是辜负了她的长相。 难为元疏忆此刻憋了一肚子火,还要刻意卖弄媚色了。 而那些侍卫不愧是特别训练出来的暗卫,在元疏忆朝着他们走过来的时候,除了眼睛里露出惊讶的神色以外,再没有任何违背他们侍卫身份的动作,依旧当作元疏忆不存在一般,认认真真的巡逻。 “喂,你们,没听见我说话啊。”元疏忆听见身后那群人憋笑火气更是大了,尤其是面前的这一些人还像个聋子一般,不回她的话。 “元姑娘,皇上说了,天色晚了城里就要戒严了,趁着现在还不晚,姑娘还是快些进宫吧。”终于,侍卫里面有认得元疏忆的回话了,看着元疏忆不太好的脸色,似乎也清楚眼前这位姑娘惹不得,他接着又补了一句,“近日陛下要给太子殿下洗礼,可这城里却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许多人被吸干了血,抛尸荒野。朝廷里的大人们反对皇上立太子爷,就说这是上天的惩罚,陛下大怒,派臣等在这里守着,防止天黑以后出现什么变故,禁止人随便出入京城。” “吸干了血?”元疏忆皱眉,看着毕恭毕敬的护卫,“可知是何人所为?” “正是不知,陛下才派臣等在此处守候。” “那可真是怪了。”自言自语着,元疏忆慢慢踱回到了梁絮虞她们站着的地方。 “如何?知道原因了?”梁絮虞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询问道。 “说是这城里有人被吸干了血……”元疏忆摇头,看着梁絮虞忽然暗沉下来的脸色,自己也像是想到了什么,失声道,“拓拔宏!” 她怎么忘了,前不久她还因为这个和梁絮虞生气来着。 拓拔宏得到了中了乾咒的生命蛊,变得嗜血了,他的身份又特殊,怎么样,拓拔继也不会怀疑到,他的亲侄子竟然成了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禽兽了。 不过说起来,拓拔宏也是个可怜的人。 “不离十。”梁絮虞淡蓝色的目光投向那巡逻的侍卫,“他们不是说天色晚了就不能进城了吗?咱们还是快些进宫吧。” “好……好啊梁絮虞,你分明就是听见了,还装作听不见的样子,戏耍人很开心?!”元疏忆反应过来,看着梁絮虞笑的开心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可对着梁絮虞她又不能像对待那些她看不顺眼的人一般直接一鞭子抽上去,只好气的翻白眼,“梁絮虞你也就得意这一小会了,以后我走了没人给你戏弄我看你怎么办。” “你说什么。”明明是一句玩笑话,谁曾想她却当了真,元疏忆本来是想说她以后受她戏弄就跑出去玩几天的,可显然梁絮虞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一下子整个人都阴沉了许多,连她温柔淡蓝色的眼,都暗淡了不少。 “喂,梁絮虞你可别吓人啊,怎么像是花草越来越朝着阴暗的方向生长了。”元疏忆吓得赶忙提醒她,就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怎么样了。 “算了,我们进宫吧。”疲累到不想多说话,梁絮虞对着一旁侍候的人淡淡道。 这房子很大,而且里面装满了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就算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用什么制成的,但就从支撑着房子的柱子表面涂上的那层金箔来看,这房间里的东西,加在一起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更何况于自己身上灿金色的蟒袍? 拓拔谌不自在的扯一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头上戴着的翠玉冠,她好不习惯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她粗茶淡饭了十年,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她是皇上的亲生骨肉,还是被皇帝女扮男装用来继承江山的太子,这件事搁在谁身上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于惶恐的吧? 而且她明天就要去太庙接受洗礼了。 按照皇……父皇之前告诉她的,荆赋离,也就是她的皇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派人将自己偷走,丢到了自己生活的那个小村子里,让自己过了十年辛苦的日子后,在自己十五岁生辰以后又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将自己接了回来。 虽然当时拓拔继对她说起这些话时,并没有什么情感波动,但拓拔谌就是觉得,父皇肯定非常怨恨皇姑,但她又想一想那一天把她带回皇宫的荆赋离,觉得皇姑并没有父皇说的那样子可恶。 她就觉得,朦朦胧胧的,父皇与皇姑之间好像原本是隔了一层纱,后来就隔了一堵墙了。 念及这些事,拓拔谌就想起来她惊讶的得知自己被拓拔继选为皇储时,拓拔继所说的话,“因为父皇与你皇姑不和,所以谌儿就不能接受你皇姑作为大祭司的洗礼了,不过没关系,让你梁姐姐来也是一样的。” 她来到京都仅仅只有十天,却像是抵去了她过去的十年一样,在她还尚且处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被人定好了。 包括她现在坐在这偌大的宫殿里,发着呆等着那个要帮她洗礼的梁姐姐。 因为明天便是在宗庙的玉碟上写下皇储名字并接受作为昭国大祭司的长公主洗礼的日子,拓拔继今天特意办了酒宴邀请了元疏忆梁絮虞她们两个人,这是家宴,席间人少,拓拔谌坐在拓拔继下首左方,经由拓拔继的指点对着一个一个的宗亲敬酒。 拓拔家嫡系死的都差不多,就是旁系也没多少人,因此,这整个酒席里,真正意义上姓拓拔的人竟然只有三个,父皇,她,还有一个名为“拓拔宏”的据拓拔继介绍是她堂哥的人。 “堂弟,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面前男人明明笑的很儒雅,拓拔谌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他,只好勉强笑一笑拿起杯子陪着他喝了一小口。 在放下酒杯的时候,拓拔谌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她好像是喝晕了吧。 不然怎么能闻见对方杯子里的血腥味呢? ☆、第75章 说是为了迎接为她正冠洗礼的梁姐姐,但宴会都过半了,拓拔谌还是没看见席上有年轻的女子出现,她忍不住左右张望了一下,掩不住自己的好奇和惊讶,要知道,现在作为皇帝的拓拔继还在席上啊,让皇帝等人,那该是什么样的人,到底身份有多尊贵啊? “皇弟,怎么,在找人?”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哑的男声,拓拔谌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那个刚见面认识没多久的堂哥拓拔宏端了一杯酒对着自己笑,道,“皇弟年龄也不小了,可有看见喜欢中意的人,皇伯父这么疼皇弟,定然是会同意的吧?”他话虽然是对拓拔谌说的,眼睛却盯着拓拔继,他知道,拓拔谌的婚事能不能成,还是拓拔继说了算。 “不不不,谌儿还太小,不着急考虑这些的。”拓拔谌苍白的脸在听见这句话后,霎时变得通红,她一边摆手一边道,“俗话说幼随长,皇兄还未成家呢,谌儿不着急的。” 拓拔捏了一杯酒听着他们兄妹你来我往的说着话,眼神在拓拔宏身上溜了一圈后,重新回到了拓拔谌的身上。 原本她打算让拓拔宏接任皇位的,现在却是找到了拓拔谌,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本来就爱极了这孩子,自然想要把所有自己拥有的东西都给拓拔谌,自己坐了十几年的皇位,毋庸置疑自然也是她的。 至于她的身份问题么。拓拔继喝下手里捏着的翠玉杯里的琼浆,眼神看着拓拔谌,眸光越来越亮。 皇帝自然不能无子嗣,但她当初决定让她以男子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就注定她不能像普通的女子那样嫁人生子,但若是让她过继拓拔宏以后的孩子,她也不会放心。 父亲是那个样子,儿子怎么样也会传到一些的。 幸运的是,还有元疏忆。 虽然很对不起过世的人,但是若是想要让拓拔家的继承不断的话,一个只能娶,一个只能嫁。 “就算你怨我没有让你有喘息的余地,我也必须这样做。”拓拔继看看那边腼腆笑着和拓拔宏说话的拓拔谌,自言自语喃喃着说话。 有时候命运也真是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在她登位的时候一切都注定好了,就为了这所谓的锦绣江山,拓拔家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牺牲了自己。 但好歹自己还是幸运的,当初要是没有这所谓的江山社稷,自己怎么可能会和昭国大祭司有半点关系? 虽然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拓拔继对着突然转过头来看她的拓拔谌笑一笑,但是……至少有一次,她至少拥有过一次。 拓拔家嫡系在那场浩劫里死了干净,长一辈的就只剩下了身为皇帝的拓拔继与身为昭国大祭司的荆赋离,小一辈也只留下拓拔宏拓拔谌两个人,如果真的只邀请嫡系亲属的话,那这宴会也太冷清了,毕竟是皇帝开的宴会,怎么样也得有个排场不是?是以今晚,拓拔继也请了一些元老大臣过来为梁絮虞洗尘。 但宴会都快一半了,正主却迟迟不来,怎么样也说不过去。大臣们虽然表面还在推杯,心里却都嘀咕开了:梁姑娘的架子也太大了,不过为什么给太子正冠,不是作为大祭司的长公主来,却是要异族的梁姑娘代劳呢? 拓拔继只是喝着侍女一杯接一杯续着的酒,目光时不时扫一眼殿内挥袖舞动的歌伶,充耳不闻大臣们的一举一动。 拓拔谌坐立不安的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着,琉璃色的眼眸时不时滑动看看四周,对面坐着的拓拔宏一直在对她笑,偶尔还举杯邀请她一起喝,她虽然不太会喝酒,不过还是勉强抿了几口,再咂咂嘴吐吐舌头吃两口菜——她现在还是适应不了这皇宫里的菜肴,更确切的是,她觉得这十天好像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等梦醒了,她还是在自己的那个小村子里,钓着自己的鱼,给她娘供祭品,偶尔央着同村的人将她绣的东西带出去。 就像那一次她与元疏忆进了青楼醒来以后一般,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到了一个与元姐姐长得很像的人家里,她从那堆积成小山一样的东西里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村里除了村长的弟弟以外,第二个开酒铺的人。可听姑……皇姑说,她是元姐姐的娘亲啊,她既然一直都在那个小村庄里,必然也看见了在自己家里的元姐姐,而且端午时的菖蒲酒还是元姐姐亲自去换的啊。 为何,她要对元姐姐避而不见呢? 这个宴会像一场哑剧,觥筹交错推杯交盏,在拓拔谌眼里却越发觉得奇怪,她坐立难安的动来动去,旁边侍候的宫女看见了,连忙躬身问,“殿下,您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叫御医?” “不用,我……” “皇弟,人来了。” 拓拔谌正要拒绝宫女的提议时,就听见拓拔宏低哑的笑声,拓拔谌一愣,一抬头就看见宫殿的入口处缓缓走进来两位绝色女子,两双蓝色的眼睛里都是歉意,由一个白衣的女子领先,她们一前一后的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高坐在帝座上的拓拔继行礼道,“絮虞,疏忆来迟了,还请皇伯父莫怪。” “既然知道迟了还不快入座。”拓拔继笑着斥了一句,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侄女摇头道,“今日又是疏忆找不到自己的束带,来的迟了?” “不是。”被拓拔继这样一调侃,元疏忆整个人都烧起来了,没想到皇伯父越来越会调侃人了,竟然拿她以前搪塞迟到的烂借口来说她,生性怕被罚的她赶紧推卸责任,“是絮虞,絮虞今日头疼,所以我们来迟了。” 被诬陷的梁絮虞闻言,也只是微笑,对着拓拔继弯了弯腰,温柔道,“是絮虞今日身体不适,耽误了皇伯父宴会的时间,坏了皇伯父的雅兴,絮虞有错,还望皇伯父责罚。” “只是个宴会罢了,说什么罚不罚。”拓拔继摇摇头看着底下两个容貌不俗的人,笑了笑,关怀之意溢于言表,“你们两个从草原能赶到这里就算是不容易了,快些坐下歇一歇吧。” “谢皇伯父。”齐声答谢,元疏忆转身跟在梁絮虞身后慢慢走向自己每次宴会的预定座位,只刚转身,她就惊讶的看见她找了几个月的小家伙正一脸欣喜的朝着她小幅度的挥手,穿着明黄色的蟒袍。 看着这样的拓拔谌,元疏忆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记忆里的小家伙,怎么一瞬间就出现在了皇宫里,还穿着只有皇子才能穿的衣服呢? 还是梁絮虞最先反应过来,她看一看那边笑的甜甜的盯着元疏忆看的拓拔谌,又瞥了眼明显已经傻了的元疏忆,转身对拓拔继笑道,“莫非那边坐着的就是皇弟吗?看着年龄并不像皇伯父在诏书里写的那般大啊。” “她不足岁,自然的。”拓拔继听了,也随着她的话看了看拓拔谌,晕了红晕还是异常苍白的脸,看起来就像长期有病的模样,完全不像正常人。拓拔继捏着杯子的手一颤,看着大殿里一处缺席的位子,眼神莫名,“她是不足岁生下来的,看起来自然是比常人弱些。” 此话一出,莫说是拓拔谌本人觉得惊讶,就连一旁听着的拓拔宏都觉得有些奇怪。 好像只听说了拓拔谌是拓拔继的亲生儿子,但具体谁是拓拔谌的生母这件事,他派暗卫调查了许久都不知道,好像拓拔谌这个人,是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 而那些大臣们就更不用说了,一直在窃窃私语。 “那可怪不得了。”眼看着大殿里气氛有些奇怪,梁絮虞连忙打圆场,她虽然有猜测到这位眉目间继承了所有拓拔家优点的皇弟到底是谁所出,但显然这种封锁在禁地的秘密是不能重见天日的,因此,她也只是笑着对身后忽然沉默的元疏忆道,“疏忆,你就坐在皇弟身边吧,我和皇兄在一起谈谈心。” “嗯……”元疏忆闷声答了她话,依言走到拓拔谌身边坐下,看也不看兴奋的拓拔谌,自顾自的拿了小几上的酒开始喝起来。 原本心心念念想要与她说话的拓拔谌看见她的神色,也只好闷闷安静坐着,时不时偷偷看她一眼。 见她坐下,梁絮虞拖着自己的裙摆,也慢慢走到了拓拔宏身边的空座,缓缓坐下。 “皇妹今天来的这般迟,皇叔却没有处罚,果然皇叔偏心么?” 低哑的粗糙声音说着话,梁絮虞闻言,转过头打量他,他今天穿了黑色的衣袍,衣服上简单的绣了花草,而不是表达他身份的蟒袍。 “皇伯父爱护每一个他的后辈,皇兄未免太过于极端了。” “呵呵,每一个?皇妹,你确定你不是在骗我?”突然阴沉了脸,拓拔宏笑着看着淡然的看着他杯子里血红色液体的梁絮虞,“要是他真的爱护每一个人,那就该把皇位给我!把元疏忆的生命蛊拿给我!现在我弄到这个地步,皇妹还说,他爱护每一个人?” 他的下巴尖的可以戳伤人,眼窝也深深的凹陷下去,身上的衣袍裹住了他的身体,但梁絮虞知道,他被衣袍包裹下的皮肉,恐怕所存无几。 “皇兄这又是何必?”梁絮虞摇头,淡蓝色的目光里流露出不忍的,看着这个从她记事起就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她生命蛊的男子这幅模样,她觉得自己有些不能理解,“皇位与长生,其实并没有什么。” “那是你们都拥有了!”狠狠的咬牙,拓拔宏看着梁絮虞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觉得自己被她嘲笑了,他邪气的拿起杯子,舔了舔那上面残留的东西,对着她一笑,“你们都看好了,现在我就夺回来,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说时迟那时快,他将手里的玉杯狠狠的往地上一摔,不知何处突然就冒出来一群穿着铠甲的手持刀剑的士兵,迅速涌进了这大殿里,将在座的人包围住。 ☆、第76章 “拓拔宏,你想干什么?!”别人还尚且没反应过来,元疏忆早已拿了自己的牛皮软鞭挡在拓拔谌前面,湛蓝色的眼里,溢满了怒火。 拓拔继淡定的喝下自己杯里的清酒,对于大殿里虎视眈眈手执兵器的士兵闻所未闻,甚至像是没看见一般,一直盯着宫殿的门口发着呆。 拓拔谌早在那些士兵包围大殿的那一瞬就站起身,苍白的脸上掩饰不住的都是担忧。 没用的。梁絮虞摇头,看着大殿内的一切,淡蓝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怜悯。 对于那些士兵,也是对于趋于疯魔的拓拔宏,更是对这宫殿里存在的每一个人。 “我不想干什么。”非常元疏忆此时此刻这样的反应,拓拔宏撑着自己面前的小几站了起来,在直起身的那一瞬,他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手也不自觉的在发着抖,这一切,都被梁絮虞看在眼里。 “我只是想要活命而已!”眼睛已经变得通红,拓拔宏死死盯着皇座上还在淡然喝酒的拓拔继,伸出自己枯瘦的手指,对着她愤恨道,“拓拔继,枉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叔父,你就是这样待我的?见死不救的任我去死?!” “皇伯父哪里待你不好了,你的一切不都是他给你的?” “你闭嘴!元疏忆,要不是你,我早就能长生不老了!”已经陷入癫狂,拓拔宏狠狠地瞪着在那边反驳他的元疏忆,目光从她身上转到她身后的拓拔谌身上,眼神更是愤恨,看见拓拔谌不自觉的将身体缩到元疏忆身旁后,他冷笑了下,又重新将视线投向还是淡然的拓拔继,转过身对着自己旁边一直坐着未动的梁絮虞笑道,“絮虞皇妹不是说拓拔继对每一个小辈都是一样的么?怎么他替他儿子找到了生命蛊续命,对我,却一直见死不救么?” 梁絮虞只是低头不语,淡蓝色的眼睛里平静无波。 元疏忆听了他的话后直皱眉,转身看了身后的拓拔谌一眼,见她苍白的脸上也是困惑,眉头皱的更深了。 “宏儿,你是想要朕的皇位,还是想要长生?”一直沉默喝酒的拓拔继突然发话,看着拓拔宏的眸光里熠熠生辉。 “那看你能给我什么了。”低沉的笑了笑,拓拔宏指了指那一群士兵,对着拓拔继笑道,“皇叔若是不给,也不要紧,反正宏儿自己会取。” 自取灭亡。梁絮虞淡蓝色眼里的悲悯更重了,她看着身边苟延残喘的拓拔宏,明明日子已经所剩无几,却还在希冀什么,虽然人都是怕死的,可他为了自己活命,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也太自私无耻了些,都让自己不知道是可怜他好,还是怨恨他好一些了。 还是说,她该怨恨这根本不存在的责任和宿命? “很遗憾,朕不能答应你。”摇摇头,拓拔继手扶着龙椅的扶手,缓缓的站起身,看着下面整装待发的兵士和面色阴沉的拓拔宏,和在这大殿里站着的人,嘴角慢慢绽放了丝笑容,“因为,这些,都由不得朕,不论是皇位,还是长生,都不是朕能给你的。” 这大殿里金碧辉煌,人也多到可以站满这个宫殿,可真正属于她的,恐怕就只有她的孩子。 还是她乞舍来的。 所以怎么能给他东西呢?原本啊,从开始到结尾,她也是一无所有的。 她的话音方落,拓拔宏的面色更加阴沉了,然而还来不及发作,就只听见大殿里此起彼伏的响起惨叫声,拓拔宏眸子一沉,随着那些被这变故吓呆了的大臣抬头望过去,却见得那些冲进来的兵士俱都中了邪一般浑身痉挛,脸上红肿紫胀,不一会儿竟然都倒在地下,没了呼吸。 一时间大殿里静的可怕,那些兵士的尸体就那样躺在地上,瞪着眼珠子,死不瞑目的样子,就这样,冲进来的几千兵士,就这样死了。 元疏忆赶紧捂了拓拔谌的眼,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皱眉不语。拓拔谌感受着周围让人恶心的血腥味,不自觉的抓紧了元疏忆的衣袍。 梁絮虞闭了眼,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你看,朕说过,什么能由得朕?”跌坐在皇座上,拓拔继看着底下初秋的野草一样被人收割暗害的兵士,意外的笑的欢,眼珠子盯着宫殿的正门口,声音清朗空荡荡的,飘在这静寂的宫殿里,让人心生悲戚,“皇姐,你说是不是?” 元疏忆睁圆了湛蓝色的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大殿门口,逆着的光刺得她眼睛疼的厉害,竟像是有无数的针扎在她身上,又像是夏日艳阳天里的冰雹,打在她身上,让她忍不住颤栗,湛蓝色的眼里光泽也暗淡了。 深秋了,走在外面,已经可以感受到京都的凉意,扑面而来的冷风刮得人骨头都是疼的。 荆赋离披了一件最常见不过的披风,自殿外的台阶上,一级一级拾级而上。 在外面侯着的侍卫不知何时都换成了城外驻扎的禁军,他们手拿最为锋利的武器笔直的在宫殿外冗长的阶梯上侯着,看见他们最为崇敬的长公主一步一步走过来,俱都低下了他们在战场上总不会低下的头颅,那是军人的骄傲,是他们浴血奋战的信念,是他们无上的信仰。 荆赋离淡淡的一步一步越过这些兵士,脚下踩着白玉大理石的阶梯,她的脸上像是笼了霜罩了雪,表情冷淡,连目光都是淡的,慢慢的一步一步走着,全然不在意她脚下的白锻靴子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帝农 作者:泥慕玉 第13节 她整个人好似冬天里盛开的一朵莲花。 拓拔继就那样坐在龙椅上,看着她慢慢走过来的身影,保持着嘴角的笑。 元疏忆已经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捂着拓拔谌的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不断摇着头的脸上满满的遍布了泪水,从她湛蓝色的眼眸里一滴一滴溢出来,滴在宫殿里的白玉石板上,开出“啪嗒”的声响。 拓拔谌的眼睛终于从黑暗中解放,入眼看见的却是元疏忆泪流满面的模样,她心里一疼,习惯性的就想从衣衫内掏出手帕,然而只拿出了一半,她绣上兰草的手帕就因为惊讶掉在了地上,沾染了满满的灰尘。 大殿里不知何时死了那么多身穿铠甲的兵士,殿外,一群手执刀戟身穿不同颜色铠甲兵士包围了整个通道,他们身后,四处可见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尸体,鲜红的血从那些尸体里流出来。荆赋离就那样披着白色的披风,一步一步踩在那鲜红鲜红的血上,向她们走过来。 步步生莲。 “姑……姑……?”拓拔谌失声唤,眼神看着荆赋离也涣散了,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走到了殿门口,荆赋离淡淡的扫了一眼大殿里表情各异的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一直仰着头闭眼的梁絮虞身上,唤她,“絮虞。” “皇姑。”微微挤出一丝笑,梁絮虞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淡蓝色的眼里澄静的能照清人的影子。 要是她的心也这般澄静便好了。 “皇姐这一次穿的衣服可真是太素了。”拓拔继还是在笑,看着荆赋离的眼神里却透着刺骨的冷,“朕宫里还有几套丧服,皇姐看着要是合适就拿去吧,反正拓拔继用不上了。” “絮虞,读祭文。”荆赋离淡淡道,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拓拔继一分一毫。 “兹清王拓拔宏,违祖规,杀无辜,谋逆数罪并发……” “皇姐,怎么不罚拓拔继麽?”打断梁絮虞的祭文念读,拓拔继站起身,看着大殿上翩然站立的荆赋离,一步一步走下玉阶,对着她笑,“当初说要留下拓拔宏的是拓拔继,说不监视拓拔宏的也是拓拔继,知道拓拔宏一切行为的也是拓拔继,皇姐,就不罚拓拔继麽?” “絮虞,接着念。”荆赋离还是淡然的道。 “不许念!”拓拔继突然之间红了眼,第一次在小辈和大臣面前失了控制,看着荆赋离笑的越来越冷,脚下坠了铁一般缓慢走到她面前,从袖笼里掏出来一块明黄色的雕龙画凤的玉,拓拔继脸上突然就绽放了更大的笑容,“这块玉,皇姐可还认得?” 荆赋离淡淡瞥了一眼,不语。 “当初你给我的,我还给你可好,我还给你可好?!”发了疯一般,拓拔继一把拿起那玉就要往地上摔,抬起手的一瞬却突然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抓住了,反应过来时,脸上却是觉到了一股火辣辣的疼痛。 “拓拔继,本宫当初没杀了你,的确是本宫的过错。”扬着手,荆赋离看着拓拔继的眼里像是藏了几千几百年的冰雪霜剑那般,冷的让拓拔继最后那一点还藏有余温的心都死了。 手中的玉玺慢慢掉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荆赋眉头一皱,条件反射的就要挽救它摔坏的命运,却见那所谓的玉玺在地上蹦了两圈就不动了,没有丝毫被摔坏的痕迹。 “那是我用松脂做的,假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拓拔继突然笑的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哈,荆赋离,你也被我骗了?我做木工的手艺是不是很好?哈哈哈哈哈哈……” 疯了。荆赋离淡淡的撇过视线,不想理会她。 元疏忆被泪水掩盖了的湛蓝色眼睛里,已经容不下更多的眼泪,可她还是在哭。 明明拓拔继在笑,可拓拔谌心酸的就只想哭。 一心想要自己的皇姐在意自己,做出太多博她开心的事,可到头来,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甚至不足一块假的玉玺,拓拔继,你是不是太可怜了? “哈哈哈哈哈哈……”拓拔继放开了一切在笑,笑的肺腑都要碎了她还是在笑,眼睛盯着荆赋离眨也没眨过。 “絮虞,接着念。” “是……清王逐出皇宫,贬为庶民,姓名从宗谱中除去,永世不得入宫;皇帝拓拔继,任性妄为,有失国体,剥夺帝位,由其子拓拔谌接任……皇姑!”读到这里,连梁絮虞也忍不住抬头为拓拔继求情,“皇姑,皇伯父他……” “都听见了,还不快实行?”荆赋离没说什么,只是对着殿内外的一众人淡然吩咐道。 得到命令,殿外的那群兵士冲进来几个,扶着早在看见自己的兵士都被杀了的时候就瘫在地上的拓拔宏,将他强硬的拉了出去。 走到梁絮虞面前时,他朝着梁絮虞笑了笑,血红色的眼睛里藏也藏不住的都是嘲笑,“皇妹,你看,这就是皇家的亲情。” 在皇权的面前,这就是亲情。 拓拔宏一声都没吭的被人拉了出去,拓拔继看着他远走的背影,突然就止住了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拓拔谌面前,站定,摸摸她的头,笑了,“谌儿,以后,千万别不听别人的话,要记得,多听听身边的人的话。” 她的嘱咐太过于奇怪,拓拔谌虽然不解还是点点头答应了,在答应的瞬间,拓拔继好像突然了了心愿一般,看着她,露出笑容,“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她一步一步转过身,从头上的帝王冠冕开始,一件一件的往地上抛属于帝王的东西。 等到她身上只脱得剩下了件中衣的时候,她也已经走到了荆赋离身边。 荆赋离皱眉,看着她不整的衣冠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符合帝王姿态的行为。 “皇姐高兴了?”眸光混了水,拓拔继微微一笑,对着荆赋离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宫殿。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闹剧,包括她的人生和今天所谓的宫变。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眼中的笑话而已。 都是笑话,都是笑话。那只不过是自导自演的戏剧而已啊。 “哈哈哈哈哈哈……” “皇姑……”梁絮虞淡蓝色的眼眸里蓄了水,看着大笑着渐行渐远拓拔继,唤了一声荆赋离。 “都散了吧。”看了眼已经泣不成声的元疏忆和她身边担忧的拓拔谌,荆赋离缓缓闭上眼,对着大殿里的大臣们道,说完,她也转身离开了这飘着血腥味的宫殿。 只留下三个还在流泪的小辈和一地的尸体。 所谓的宿命,所谓的信仰,在挣脱不开的时候,除了接受,还能如何?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3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