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 正文 第1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晋江20151022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193374   总书评数:899 当前被收藏数:2908 文章积分:26,435,632 文案 周继戎觉得他十八年简单粗暴的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惬意,他其实不太想成亲。 他也不能理解兄长为何会认为不成亲就有可能走上断袖路。 容貌秀丽这种东西就是个屁好吧?没看见老子武力值爆表么?谁能把老子怎么怎么着啊,只有老子怎么怎么着别人的份好吧? 换句话说,老子如此爷们的攻,怎么可能会是炸毛受! 大宝要做攻,1v1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第1章 随着轻微弦响,黑杆白羽的翎箭“夺”的一声正中靶心。这已是分毫不差的第三箭,引得围栏上远远观望的几名小姐和丫环们的小声欢呼,朝着这边指指点点,小声地窃窃私语。 射箭的人自己也颇有得色,还要做出一付谦虚的模样来,先向周围叫好的同伴道了声承让。目光却顺着众人若有意若无意的视线看向回廊中,那儿摆高的席面上正有一人独自低头坐着,对周围的动静仿若未闻。 “听闻小王爷箭术无双,真不来射两箭玩玩?” 今日借着周相家办的这场赏梅宴,皇上特地让各家大臣将子女也一并带来,虽然名义上说是图个热闹,可谁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这里头的缘由说白了,实质上不过是为着新近进京的小王爷办的相亲大会罢了。 京城里有才有名的贵族小姐,一向有无数纨绔热烈追逐。但平时里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是一回事,此时众人眼巴巴望着却吃不到口的娇花,却要反过来任凭一人挑选,纨绔们对着这个莫名其妙横插一竿的新贵王爷,不约而同就变得同仇敌忾起来。 先皇膝下无子,如今的皇帝并是先皇亲生儿子,数年前借着机缘巧合坐上了皇位,于是一人得道也带着他弟弟从候爷升级到亲王。皇上登极数年来颇见手段凌厉,这些纨绔倒不敢对皇上有所微词,但这个小王爷从寒州那样荒凉的乡下地方初来乍到,衣着打扮完全跟不上京城的潮流,众人虽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但之前没什么了解,也就以衣取人地生出几分不以为然来。 但这些早已经混得油滑了的京城子弟们眼力还是有的。不会明着去挑衅,然而若有机会落一落对方的面子,他们也是不愿意放过的。 周继戎今日从落座起就没个笑脸,他又谁都不认识,也没想着要和人搭话,只拖过面前最近的一盘点心低头在吃,见桌上有酒,还拿了只杯子在自酌自饮,直到那人半晌没等到回答,又叫了一声小王爷,他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 他们这种游戏似的比试看在周继戎眼里连儿戏都不如,原本看也没有兴趣看,可眼前这人锲而不舍地邀请了自己很多次,总不理睬似乎有那么点儿不给对方面子。想了想倒也没有明言拒绝,只是摇头对几人道:“你们全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自个儿玩去吧。” 他把这话说得理所当然,语调平常无比,全不觉得自己口气大得跟什么似的。几人对他都不怎么了解,这么些年还真没见过能这样大言不惭的人物,被这话给惊得目瞪口呆的同时,却是险些连鼻子也给气歪了。 先前射箭的李皖和是这几人当中箭术最好的,更是难以忍受,不过他涵养毕竟还有,当下忍着气道:“既然小王爷如此了得,今日机会难得,还请小王爷赐教一二。” 周继戎道:“这得靠平日里多下苦功,那有看我射一两箭就能受益匪浅的。” 有人忍不住就小声笑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却不拿出真本事来,该不会是徒有虚名吧?” 他话音才落,便觉得遍体生寒,却是周继戎眯眼看着他,一手按着桌子站起身来。他长相肖母,颇为女气而娟秀,乍一看比女孩子还要漂亮两分,身段又纤细得称得上瘦弱,让人都怀疑他是否拉得开弓。若不是亲身经历,很难相像得出这么个人会有那样凌厉如刀的眼神,只一眼就盯得人后背发凉。 这人忍不住就想往同伴中缩去,刚刚一动又想到他总不能因为这一句话就把自己怎么的。就算万一当真动起手来,自己这边又有这么多人,就凭周继戎那样单薄纤细的身段,还能把自己怎么的!最多不过是顾忌他的身份,吃点亏让他两拳罢了。 周继戎却已经走出回廊来,扫了在场几人一眼:“何苦想不开?” 众人还没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接过李皖和手中的弓看了看,接着道:“这弓太软。力道不足,重换一把来。” 众人只当他做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临了却又要寻借口推托,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忍不住就要发笑。李皖和道:“……相爷是读书人,自然不会备有硬弓,还请小王爷效应将就一二吧。大家都等着看王爷绝技呢。” “也好。”周继戎点点头,就跟没听出他口气中的讥讽似的,又道:“将靶子移远些。” 这点倒是有人去照办了,只是这梅园毕竟不是校场,再远就只能移到围墙边上。离着几人所在也就有个十步的距离。 周继戎凑合着点头同意了,向一旁走开了两步,探手去取箭。 搭箭上弦仿佛只用了一瞬的工夫,众人只见他举起弓来几乎都没怎么瞄准就轻易将弓拉至满弦,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接着弓身断开的同时,中心被洞穿的箭靶哄然倒地。 围观的少女们一阵惊呼,还有人已经站了起来。 “服不服?”天生怪力的周继戎周小王爷一举震摄住众人,将断掉的弓弦拍在栏杆上,他左右四顾,似乎对这一箭造成的震慑效果甚为满意,因而心情大好,眼角眉梢全是快意。 众人哈哈干笑着,总算明白方才他所说的想不开是什么意思,看看那把弓的下场,不服也得服,谁还敢梗着脖子上去自取其辱?尤其是方才想过大不了让他两拳的那人,背上更是冷汗森森的。就这力气,两拳下去还留得半条命也得靠对方手下留情吧? 好在周继戎也不强迫众人非要说出个服字来。让相府下人再去取一张弓来:“这么个比法多没意思。不如换个新鲜刺激点的玩法。我保证你们没玩过。” 李皖和已经后悔不该去招惹他,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强笑道:“不知道小王爷想怎么玩法?” “射木头靶子多没意思。”李继戎从盘子里抓过一个橙子,随手指了一人:“你拿着这个站过去,咱们射果子,你就设法不让人射到……” 他所指的方向纨绔们齐刷刷地让开,只有被他指住的那人避无可避,确定他并不是开玩笑的意思,险险都要哭出来了,偏还得勉强扯出笑脸道:“小王爷,咱们不过是娱兴而已,玩玩罢了,不必这么较真……”想来平时他们虽然玩得疯,却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取乐,这种自己上去做靶子的事简直只有疯子才会做! “什么较真?”周继戎皱眉看着他,半晌作恍然大悟状道:“原来你怕了。” 他将橙子在手中抛了抛,泰然自若地道:“那我来做靶子好了,你们来射箭。” ☆、第2章 众人哑口无言地看着他,若说方才担心自己上场有受伤之虞,如今换作周继戎自告奋勇愿意做这个烫手山芋,却简直是在逼着他们拿身家性命在开玩笑。 用弓箭朝着一位亲王,这和方才意气之争的比试意义不可,往大里说可等同于忤逆不敬,犯上作乱,反正大帽子怎么扣都合适。周继戎敢大大咧咧地去做靶子,可谁又真敢去朝他射箭? 一人机智道:“在下突然有些内急,前去方便一二,去去就回。”又有人干笑应和道:“同去同去。” 片刻之间,众人寻了花样百出的借口,溜得七七八八。 周继戎甚感无趣,仍要坐回去继续吃喝。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宫人赶来拦住他道:“小主子,皇上请您过去。” 老宫人是从寒州带来的老人了,还按着从前的称呼改不过口来,在他面前也敢大着胆子说句话,路上便心有余悸地道:“莫怪老奴多嘴,小主子方才那般实在太危险了,刀剑无眼,伤着了可怎么办。” “几只绣花枕头哪有里那个本事。”周继戎见左右没有外人,开始本性毕露口无遮拦:“再说老子又不是死的,箭来了老子不会躲么?” 他的兄长周继尧在离此不远的一座小楼之上,显然得知了方才的经过,且听到周继戒的说话,又是老子又是死,都是些犯忌讳的言词。可见了周继戒,周继尧却又舍不得教训他,只是轻轻斥了一句:“胡闹什么!” 周继戎当着兄长的面,便是装也要装出两分老实,便自认十分斯文地笑了笑不作分辩。 皇上自己先作罢,招了招手道:“过来坐。”又闻到他身上酒味,这次真有些恼了:“你喝酒了?你才多大……”便要絮絮地念叨下去。 “就喝了两杯。”周继戎连忙道:“冷死老……我了。喝点酒暖和暖和。” 贴身的锦袍勾勒出他一段完全称不上健硕的腰身,他兄长伸手摸了摸,那衣料在这样的天气确实薄了些,而且还显得略有些旧色。周继尧立即就心疼他了,皱眉道:“不是让织造局给你做了冬衣?怎么还穿这个。” “早做好了,我要留着过年时穿。”周继戎有些地方性子还跟孩子似的,喜孜孜地答道。他不缺这一件两件衣裳,但兄长给的,意义自然不同。 这话却听得皇上心里发酸,一边让人去取袍子火炉,揽了他在身边坐下,一边道:“前日不是送了你两件狐裘?可别说也要留着?” “别提这个。”周继戎原本还喜滋滋的,瞬间就垮下脸来。孩子今天穿了皇兄送的狐裘,原本兴高采烈地来赴会,可路上撞上个不开眼的纨绔错认成小姐出言给小小调戏了一把。他容貌咤丽身段纤瘦,毛裘里一裹又看不出轮廓,咋一看当真是雌雄莫辨。 他安静下来不说话的时候看似一朵娇花,脾性却是与之相反的暴烈,在寒洲耀武扬威多年,早已无人敢拿他容貌说事,哪知道小王爷的雄风没传到京城里来,出门就吃了这么个亏。 他把这事儿和皇兄一说,又道:“我把那人抓了,教他两天规矩再放出来?” 他虽是商量的口气,但皇上知道若说不行他必定也不肯罢休。 周继尧原本就护短得很,且这个弟弟的容貌问题也是他一桩心事,要说这天下白面书生多的是,但周继戎泰半时间混在军营里,身边一群汉子见不着半个女人,他又长那么张脸,越长越出众,皇上心里怎能没点顾忌,急匆匆把他叫进京中商议亲事,也有生怕他被人拐上邪路的考量在里面。 此时他丝毫也不在意周继戎的作法,只是失笑道:“就为这个不穿裘衣?果然没个人照顾你就……” 周继戎算是默认了这个原因,若不是天气太冷,他都要把胸膛给露出来才罢休。眼看兄长起了个头又要念叨,连忙出声打断道:“我不小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你都要让我成家了……话说让我回来成亲,不是应该先给我把媳妇找好么?赶紧麻溜儿的准备好我好带走,弟兄们还等着我回寒洲去过年呢。” 皇上一听这话愣了愣:“回去过年?” 周继戎听出他声调不大一样,也同样有些吃惊:“不回去寒州了?可我前几年都是在营里过年的……”看了看兄长脸色,没再往下说。 “你难得来一趟,今年便留在京中吧。”周继尧只觉得弟弟与自己生疏了,心下很有点不是滋味,沉默了一会又露出笑来转开话题道:“方才你在下面,可有中意那家小姐?” “没有。”周继戎摇头,他自己长那么张脸,对别人的容貌不太在意,看人反而能直视其品性。他对京中贵女娇弱羞怯的风格很是不屑,根本就没有仔细看:“全都娘们兮兮的。” 周继尧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嫌弃女人娘们兮兮,难道要五大三粗的母夜叉他才看得中不成。往五大三粗上想,周继尧心里便是一紧,可看看周继戎一脸坦然,自己似乎又不该多心。 周继戎显得兴趣缺缺,怏怏又道:“全凭兄长作主,你看中谁,我娶谁就是。” 周继尧默然,他们只有兄弟两人相互扶持,借婚姻结盟本是应有的手段,可他却也希望周继戎能随心所欲,起码娶回去的总是个他自己喜欢的。可瞧周继戎那不情不愿的模样,一番苦心却是全喂狗了。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突听珠佩声响,伴随着脚步匆匆,刘贵妃带着两名宫女闯进门来,匆匆行礼叫了声陛下,就朝一旁的周继戎看去。 她一脸的恼意,对着小王爷直呼其名道:“周继戎,你把我弟弟弄那儿去了?” 周继戎也不怕她:“我不认得你弟弟是谁,不知道你说什么。” “贵妃。”皇上出声,顿了顿又道:“怎么回事?”语言里略带不悦,偏袒之意甚是明显。 刘贵妃虽不情愿,仍只得缓了口气回答:“我弟弟与他久别重逢,一时兴起开了个小玩笑,谁知他翻脸无情就把人给抓起来了……” 皇上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相信周继戎也知道自己抓住的人是谁,没准还是故意而为。这会只有哭笑不得道:“一场误会罢了。” 周继戎方才拐弯抹角与兄长提起自己捉了个人,就是想要个能整治人的保证。没想到对方救兵来得快,当下道:“谁让他脸上又没写着贵妃娘娘的弟弟几个字,要不然我一定不会误抓了他。” “说什么误会。”刘贵妃气道:“经宇都叫出你小名‘大宝’来了,你还执意抓人。” 周继戎平生恨事,除了被人取笑容貌之外,这个‘大宝’的小名也名列前茅。这时被皇妃一提,耷拉着眼皮道:“哦,当时风太大,我没听见。” ☆、第3章 他这般不加掩饰的敷衍,就跟直接说我就是故意的没什么两样。 皇上只当没听出来,轻描淡写地道:“既只是玩笑,你也别恼,回头就把人给放回去。”却是连句责怪的话都没有。 刘贵妃心中不忿,偏偏周继戎在一旁还认为自己吃亏,脸上没个笑模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好吧,老子……我大人有大量就放过他这一次。不过他被押到城外营中去了。一来一回城门都要关了,只有等明日再送回来。”见刘贵妃神色不豫,他倒觉得畅快,停了停又道:“营里可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又有本王的关照,保证他冻饿不着。” 刘贵妃隐约只觉得他这语调里透着古怪,偏又挑不出什么错处,又想刘经宇自小享福惯了,今日不知吃到怎样的苦头,一时又是担心又是暗恨他不争气,平日里游手好闲就够了——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周继戎。 但周继戎这样说了,刘贵妃也不好怎样,到底他答应放人比想像中来得爽快,半晌缓了脸色笑道:“哟,弟弟这是还记恨着当年的事呢?” “记什么仇。”周继戎马上一脸正色地道:“都十多年前的旧事,我早忘得干干净净的啦!”心里想的却是,老子要记一辈子! 说完了不再理会依旧气恼的刘贵妃,径自扭过头去与兄长说话。 其实在他心里,不仅刘经宇和自个有仇,就连刘贵妃他也不怎么待见,只不过对方如今做了自己嫂子,周继戎除了不给她好脸色之外也不能如何。 那点仇怨由来以久说来话长,其实起因只能算须未小事,在旁人看来不过一笑置之,却足足让周继戎记恨了这许多年,至于他弃文习武,也和这事有莫大的关系。 皇上甚至觉得,这个弟弟一心向武,到得现在的脾气如此不好,隐约和这事也脱不了关系。 其实这倒是无稽之谈。周继戎的性情一多半还是像他的父亲。 他父王从前也是个桀傲刚烈的脾性,说话行事直来直去不留余地,他这样的人在讲究玲珑手腕的皇室子弟当中实在是个异数。当年同众兄弟不合,也不怎么得老皇欢心,朝臣也不爱来搭理他。他在京城里呆得没意思,却也不肯和一干人曲意迎合。正有一年外敌来犯。于是自请回了封地寒州,一并接手了西北一线的戎边事宜,从此很少再回京城。 王妃在生下周继戎之后就病逝了,周继戎自打睁眼起就没见过娘,两岁时父亲在一次与匈奴的交战中身亡,丢下他哥弟儿两个。 他那时年纪还小,路虽然走得很稳健了,话却还含含混混说不得清楚,懵懵懂懂并不晓事。 仅有的残存印像,便是兄长抱着他在一片白的屋子里守着一具黑色大棺,周围人来人往声音喧杂,如此似乎过了几日。他在周继尧怀中醒了吃吃了睡睡了再醒,几次所见都是如此,除了被紧搂着不能挣下地去玩耍,并不懂得如何悲伤。 兄长比他大了十岁,年纪小小已沉稳懂事,在父亲一班旧部扶持下接管了寒州这烂摊子。遭此大变,更把这唯一的弟弟看得性命似的,把他带在身边同吃同睡亲自照顾。 虽然出身高贵,然而空有王侯的头衔,没爹没娘的孩子依旧可怜。寒州本不富裕,又需大笔银子抚恤阵亡的将士,最初两年虽没挨冻受饿,府中的日子着实过得紧巴巴的。 周继尧那时虽恨不能把全天底下的好东西都给了弟弟,但现实却不能如他所愿,因此对周继戎越发心疼内疚不已,但凡周继戎张口,能力范围之内没有不答应他的。 周继尧自己都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再教养个未晓事的孩童,难免有些路子不太得法。把周继戎养成既通情达理又说一不二的古怪性子。 周继尧无法弄来给他的东西他决不会非要不可,但在别的小事上却加倍执拗不肯让步。就比如说早上想吃花卷那一天就绝不吃馒头,要沾香醋就绝不沾酱油,要穿蓝衣服就绝不穿别的,哪怕颜色浅一点都不行。 这些都是小事,周继尧觉得不算什么,也就全由着他,下人更对他没法。一来二去的,小小的几岁孩子,他的事隐约便都是自个拿主意,且不容人更改。 他五岁那年,寒州接待了一个下来巡视的大臣,当地几个官员自要出面陪同,这一日连同他们的子女一并来家中做客。 这本没有周继戎什么事,他兄长也忙得几乎顾不上他。他吃过午饭后,到了午睡的点照旧摊在榻上睡得呼呼的。原本照料他的嬷嬷丫环因为府中侍女不足被叫去做事,周继尧另吩咐了个待卫守着,等他醒带他过来。 原本他平时睡醒了也不哭闹,周继尧也放心,算着时间他该醒了,却只有先前的侍卫匆匆来报,道是小主子和客人带来的几位少爷小姐打起来了。 话还没有说完,那边他那不省心的小主子蹬蹬地跑进门来,一头扎进兄长怀里乱拱,一边喘着气告状:“哥哥……那个人坐了我平时的位子,我还搬了别的凳子要他换,他们不肯换,还嫌弃我们家的茶水点心难吃,又非要说我是小姑娘……我就想打他,他们就合起来欺负我,我就真打他们,他们就打我……” 他如今口齿伶俐,平时叽喳括噪是一把好手,只是甚少干告状这种事,周继尧花了点时间才弄清了事情的大概。 原来周继戎一觉醒来,不肯要不熟的侍卫抱,自己挣下地跑了出来。撞见有一群孩子坐在院中吃点心,其中有一人坐了他平时认准的椅子上,他便要那人将椅子赔自己。他自认为有理,口气自然是极不客气,对方受家人宠溺,平白的也不肯服软,说着说着便争执吵闹起来,却也难分谁对谁错谁先动的手。 只是后来对方恼羞成怒,看周继戎容貌端丽,便说他不是女孩子也是个娘娘腔,仗着人多势众,按着周继戎硬给他套了身裙子,还给他草草挽了个发髻簪了朵花,这就做得过了些。 周继戎那里是肯吃这样的亏的主,穿衣梳头时被好几个人按着挣不开,等对方松开他拍手嘲笑之时,他趁其不备冲上去挥拳便打。 虽说是以一敌众,一干孩童里他年纪最小,却架不住他骨子里一股悍勇野气,又学过点儿拳脚架子,挨了拳头也咬牙一声不吭,对方却是娇生惯养,一吃痛难免叫唤退缩。他居然渐渐占了上风,最后打倒了二个咬哭了一个吓跑了一群。 按说他这也算不得吃亏了,不过周继戎仍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往倒地上哼哼那两人身上一人补了一脚,本想要扯掉身上衣服,转念一想这得暂且留着作为告状的证据。再说他跑出来的时候只穿着午睡时的小褂,方才争执时已经撕破了,再脱了这衣服,自己可就光身子了。 于是他忍辱负重地保留着垂绺罗裙的造型跑过来了,那朵花在这番折腾中居然还没有掉落。这时他扶着头上的花,扯着裙子给兄长看:“哥哥,你看你看,我都被他们弄成这样子啦……你要给我报仇才成!把他们拖出去军法处置,砍脑袋!” ☆、第4章 他张口就说要砍人脑袋这种事情,周继尧当然没法遂他的心意。只能先想法哄住了他,让人带他旁边重新换过了衣服。 大宝脸面上干干净净的,按他所说又是占了上风,周继尧本以为他没什么不妥。诸事忙完送走客人,晚上洗澡时把他从桶里抱出来,才发现孩子身上臂上竟有不少青紫。原来那几个顽童平时没少斗殴,知道若是脸面上留了痕迹,到了大人那里必然不好交代,因此拳头都只往不显眼的地方招呼。 周继尧一见他那一身的淤痕,简直比伤在自己身上还要更疼一些,呆了半晌才喘过一口气来,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胳膊查看,摸摸这儿按按那儿,数了数竟有七八处伤,顿时心疼不已:“疼不疼?疼不疼?” 大宝因为他没有立即为自己报仇,就连要把对方赶出家哥哥也不肯,心里一直怄着气,已经一晚上不肯和兄长说话,此时反抗着要抽出自己的胳膊,实在挣不开,就捏起另一只拳头来愤愤地把桶壁捶得嗵嗵响:“你不帮我……叫舅舅来接我,我要做舅舅家的孩子去!” 王妃出身不高,娘家人丁又不兴旺,如今只剩得一个兄弟在南边做小吏,惦记着两个甥儿,但所能做的就是逢年过节设法捎些东西过来,别的也有心无力。周继戎去年吃到他托人捎来的一坛桂花蜂蜜,就一直惦记着。然而山长水远,书信往来都不易,那里能真来接他。 周继尧也就由着他说一说气话,一边小心地紧紧捉着他不放,拿了药膏来在他伤处细细抹开,涂着涂着,眼睑眉梢处就微微红了一处,眼色也渐渐凌厉了一些。涂完给他套了衣服抱到床上去,这才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你以后别再跟人打架了。你年纪小,打不过他们的,也不知道机灵点先躲一躲……哥哥记得都有谁,以后一定替你讨回来就是了。” “就要打!人家打我,我就要十倍打回来!”大宝绷着小脸顶嘴,扯住周继尧袖子道:“不要哥哥帮,我自己的仇自己报。你给我请最好的师父,我练好了本领自然就打得过他们。” 周继尧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明日给他请师父,这才哄得他肯睡觉。 孩子躺下去仍不太老实,翻来覆去好一阵,最后凑近兄长低声道:“……今天李叔拿好茶和最好吃的榆钱糕招待他们,他们吃喝了我们家的茶和点心,却还嫌弃说这些连猪吃的都不如,比不上吉祥斋的水晶百花攒糕和脆皮松酥,这不是骂人么……还笑我是没娘教的野小子……我本来就没有娘,他们凭什么这么骂我……” 借着烛光能看见他眼里噙着亮晶晶的一泡眼泪,小狗似的可怜巴巴。孩子打小就倔,四岁时不慎从台阶上滚下去把额头磕破流血也没有哭,这时可见是真觉得委屈极了。 这些话白日里他没有仔细说,周继尧此时听来,仿佛数年间的艰辛随着这个契机瞬间打开,种种人情冷暖纷至踏来,只觉一腔愤恨几乎把腑脏都烧起来。然而他到底沉稳,强压了怒意,继续拍着周继戎的背安慰他:“他们胡说的,骂人的才是野小子。我们家大宝当然最好不过。” 周继戎吸着鼻子嗯了一声。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过得一小会儿拉了拉周继尧的袖子,更加小声地问道:“……哥哥,水晶百花攒糕是什么?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吃过……” 周继尧沉默了一会儿,他要深吸口气,才能以平常的声音轻轻道:“……以后哥哥让人买回来给你,总有一天能让我们大宝儿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再不会受人欺负……” 那个算不得愉快的夜里,不要说五岁的周继戎不太明白兄长的保证意味着什么。他十五岁的兄长对自己所做的保证最终做到哪一步也只是个模糊的念头。但他得了这句应诺,终于含着眼泪睡去。他向来心眼小气性大主意正,第二天醒来仍牢牢记得要练武报仇的事,周继戎缠着兄长硬是从军营里找了个身手最好的校尉来教他。 他平时也学过点基本的皮毛,这时一下场就奔着兵器架上厚背朴刀去了。他兄长不放心而跟了过来,在后面叫道:“那刀太重你用不了,我已让人去给你准备木刀木剑,但你不妨先学学弓弩,那个更轻巧。” 周继戎对他的话只管充耳不闻,在他心里想来,要砍人脑袋自然是要用大刀才能干净利落。他整个人还没有竖起来的大刀片子高,使出了吃奶力气虽勉强拿得动,想要挥舞自如暂时只能是痴心妄想,试了几次终于死心,一脸不满地去接师傅手中的木刀。 周继尧便远远站在檐下瞧他有模有样的跟着校尉一下下地比划。 旁人总以为这位小公子不过是一时兴起,吃上两天苦头便要不了了之。但他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咬牙一日日的坚持了下来。 这一练便练了十余年。十二岁之前,除了刘家姐弟远在京城没有遭他毒手,别的仇人已经被他寻着机会找回了场子,一个个让他揍得服服帖帖死心踏地。 如今他进京来,想到有机会把这最后的大仇人给办了便兴奋莫名,至于娶不娶媳妇反倒不在意甚至不太情愿。老实说他对女人并没有太好的观感,当时他受欺负的时候,便是有几个丫头片子在旁边看戏叫好,给他套裙子那奇耻大辱的破主意,就是那几个小坏娘们给想出来的。 偏有刘经宇不开眼的撞上来,这可真是想磕睡就有人给送枕头,如今合心可意的大礼,周继戎自然没不好意思就欣然笑纳了。 可这大仇人落在自己手里还没有捂热乎,便又不得不再吐出去,换作了谁也高兴不起来。 束手无策不是周继戎的性格,他心里琢磨着好几个主意,一面心不在焉地与皇兄说了几句话。 这赏梅宴却是借个名头让他阅览众闺秀。这时少不得要叫几个人上来,名义上是陪刘贵妃说话,实则让坐在一旁珠帘屏风后的周继戎仔细看一看。 他心思不在这上头,还是皇上看他实在不像样,时不时就得掐着他的腰轻声提醒:“微笑,微笑,谁难道欠了你银子不成?”他这才又扯出一丝啮牙咧嘴的笑来应付,众小姐的高矮胖瘦却是没怎么看见眼里去。 如此总算应付到聚会结束,他借口想在京城里走走看看,不随皇上回皇宫,等到拐过一道街角,便上了马一路狂奔,抢在城门关闭前往大营里去。 而他向刘贵妃保证冻饿不着的刘经宇刘公子,此时正被绑在露天里一根马桩上。自打被捉来就连水也没摊上一口,这地方略为背风,他身上衣服本来也厚实,不过被绑在这儿将近一日,他自觉已快被冻成了冰棍,起先还叫唤着要见周继戎,过来个士兵一团破布堵了他嘴,这真正是动弹不得无讲可施,冻饿交加之下面青唇白头晕眼花,快要把肠子也悔青了。 ☆、第5章 第五章 周继戎进营时特意绕去看了看刘经宇,远远地见他焉头巴脑地搭拉在木头桩子上,半晌不曾动弹一下,便悄声向旁边接来迎接他的白庭玉、方真,时末辰等人问道:“这人别是死了吧?真要死了倒是麻烦……” 几名侍卫相互看了看,白庭玉道:“不会,方才还闹腾来着。做事的人有分寸,他体质不错,再绑个几天也没事。”想了想俯身捏一个雪球砸过去。这一下正中脑门,刘经宇倒十分配合,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两声。 周继戎放下心来,再看姓刘的这蓬头垢面猥琐狼狈的德性,心中畅快,刚嘿嘿笑了两声,又想自己现在不便与他照面,否则日后说起与今日不便出城的话自相矛盾。 他暂且忍住不惊动刘经宇,悄悄退回营中大帐里,这才捶着桌子一通笑。 白庭玉见惯了他的性情,也不来理会,只等他笑够了方才倒了杯热茶递过来,顺手又拿起铁钎将火盆中的炭火拨旺,一边问道:“侯爷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本来想……”周继戎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笑,转念记起自己已经答应明日把他完完整整地放回去。想把他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的算盘于是落了空,不过看到刘经宇那样子,也算出了口气。 周继戎道:“我哥叫我明天把他放回去,现在不好拿他怎样,你找人去吓唬吓唬他,从他身上榨点油水出来,再绑他一夜好了……我哥让我今年留在京中过年,你们也不必赶着回去,也一道留下来吧,小白你看看还缺什么,明天赶快让人去置办,这是眼下的要紧事,离过年也没几天了。” 白庭玉比他大着四五岁,被他小白小白地叫却已经习以为常。闻言应了声‘是’当下将几个头领叫进帐来,商量在京中过年的事。 周继戎在一旁听着,又与几人说笑一阵,这夜就宿在了营中。 到第二日装作刚刚赶到的样子去看刘经宇,大惊小怪地让人把他放下来,不等刘经宇开口,他便抢在前头道:“刘兄,这都是一场误会。你回去了要向贵妃娘娘解释清楚,我一来就让人放了你,我可没有亏待你。” 刘经宇瞧着周继戎绷着脸将话说完,这位刘公子敢于公然戏弄周继戎,可见也非常人,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主,签了数张借据再吃上一夜的冷风,此时已然学得老实许多。他脸上不露分毫怨怼之色,还能强打起精神做出满面春风的笑容来,仿佛他昨晚上是在高床暖被上睡了一夜。也不管周继戎说什么,他都笑嘻嘻地点头称是。 周继戎在他的态度上挑不出毛病来,偏又觉得这笑虚得好似一层皮蒙在脸上,总疑心姓刘的一个转身便要背着自己去告状,可眼下他毕竟还没做出这些事情来,于是在发作与不发作之间稍稍犹豫不决。 他盯着刘经宇看了半晌才很不甘心地转开眼去。刘经宇被他看得后背上冷嗖嗖,悄悄抹了把汗。 周继戎让人端来一大碗姜汤给他,此外连个烧饼也没搭一个。他也不敢抱怨什么,就这么灌了一肚子水,一路咣当咣当地晃荡着随他们进了京城。 周继戎一夜未回,皇上派人在城门口这儿守着给他传信,道是乘今日休沐在旧宅里宴客,让周继戎收拾整齐了早些过去,不要迟了,听其言下大有誓要趁热打铁之意。 几个侍卫也一同进城置办物品,他们大约都知道周继戎此次是被叫进京城里来相亲的,一听这话朝着周继戎便是一番挤眉弄眼。其中方真年纪最小,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还从没见过真龙天子,很有些好奇,撺唆着几人道:“我们不去看看未来的小王妃?” “看个屁!”周继戎没好气。“八字还没有一撇,再说京城里的娘们,实在是……”实在是什么,他撇着嘴摇头没说下去。 刘经宇借他们说话这机会准备悄悄溜走,被他反过手去一把揪住了衣领子,阴恻恻道:“刘兄,你要往那里去?” 刘经宇仍不澉得罪他,缩着脖子挤出笑来道:“到这儿愚兄认得路,能自己回家去,你们都还有事,就不麻烦贤弟相送了。” 他那位贤弟才不听他鬼扯,一抖手腕把他扔回众待卫堆里,这才竖着眉道:“我答应了今天把你送回去,你自己跑了算什么意思?想让老子言而无信?想死啦你!” 刘经宇道:“只是愚兄一夜不曾归家,恐家中父亲挂念,一时心急,一时心急!”义正辞严说得就跟平日里流连花街柳巷里鬼混,数日不着家的是别人一般。 周继戎想了想道:“干脆愚兄你随我去见皇上,和他说明白老子可没怎么着你。然后么,你再要去你老子娘面前哭诉可就得想清楚了,之前你便是欺君。” 他琢磨着这法子十分可行,于是也不去管刘经宇目瞪口呆的青瓜样脸色,甚至自个拿主意给刘经宇想好了说词,其中替自己说了许多好话,逼着刘经宇非背下来不可。 如此刘经宇只得陪着众人在京城中逛了整日,最后在方真一再央求下,傍晚时周继戎将众人都一并带去。 刘经宇在见到皇上时,只得按周继戎的编排背了一遍。 他语气生硬别扭,皇上那能听不出这番话是谁的手笔,看了一眼旁边做出一付面无表情来的周继戎,温和笑道:“无事便好。”非但没有要为他作主的意思,接下来言道彼此都是亲戚,周继戎初来京师,还要请他代为引见着结交朋友。 想到还得跟这小霸王打交代,刘经宇心下长叹,面上还得拍胸口保证全包在自己身上,不出一月定让周继戎与众人打成一片。 , ☆、第6章 他们来得确实早,这时才有官吏和士族带着自家的子女纷纷到来,正厅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两人便趁着皇上被众人围住的机会悄悄退去一旁。 刘经宇偷眼去看周继戎。孩子到底给皇上面子,特意换了身新衣服过来,窄袖束腰的打扮,更衬出宽肩细腰,倒也身姿挺拔十分不凡的模样,只是此时他两道漂亮的眉头微微上扬,神色里透着暴躁戾气,写着一脸的不耐烦。 他才看了一眼,周继戎便有所觉查地转过头来,一探手又想拎他衣领,总算想起此处人多眼杂,要给刘经宇留了一分皮面,半途里换了个姿势,将一只手臂搭在刘经宇肩膀上,微微收过来便能勒着他脖子,道:“刘兄,皇上让你给我介绍些朋友,你想到那儿去?” 刘经宇心下直想骂娘,转头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不正好好站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周继戎总还疑心他想背着自己去找刘贵妃告状,拿满是不信任的目光削了他半晌,才一点头:“这就好。”拉着他出厅外寻了一处位置坐下。 今日用来宴客的是以炭火烘烤腌制的羊肉鹿肉,别有一番野趣。此外还另备有小炉,有那想尝试个新鲜或是讨好佳人的,也可以亲自动手。气氛倒渐渐喧闹热络起来。 对周继戎来说野外宿营是常事,烧烤野味更是家常便饭,于是毫无动手的兴致。只是这厨子手艺不凡,肉汗鲜美松软适宜,很对他的口味。他吃得头也不抬,将仆从送上来的盘子拖到面前,将最好的嫩肉全剔到自己碟中,剩下一些难啃的筋骨和不爱吃的肥肉全推给刘经宇,还不忘叮嘱道:“全吃了别浪费。”却是将对面淑女小姐们频频投过来的别有用心的目光置之不顾。 刘经宇虽说这两天落在他手上过得寒碜了点,平时那也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大肥肉自然是不吃的。他自知惹不起周继戎,也就识趣地没敢当他的面说什么报怨的话,索性自己给自己找乐子,转开目光去欣赏各家闺秀。 今天来的这些人他大多都认识,不过这么多美人们齐济一堂却是少有,一时间莺歌燕语依红偎翠的着实养眼,刘经宇一边看一边啧啧地向周继戎介绍,这这是谁家的二小姐,那那是谁家的外孙女,谁谁开朗活泼明艳动人,谁谁又温柔文静体贴入微,会什么琴棋书画,有什么才艺,最是宜家宜室云云。 他直说得两只贼眼里都要放出亮光来。 周继戎只觉得那些个描述小姐们花容月貌贤良淑德的词在他口中翻来覆去没个新意,听多了实在腻歪得不得了,简直要让人吃不下肉去。他从盘子上方抬起头来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刘经宇。 刘经宇早看出他压根不爱听这些,心说我就是要腻歪你,腻歪死你。一边微微笑道:“……不喜欢这样的?我想想,还有位裴将军家的女儿,自小弓马骑射都学过,人长得那叫一个磅礴那叫一个大气,身强力壮精悍能干,一看那身板传宗接代准没有问题,正是英雄豪杰的良配。就是脸上不平整了点,不过无伤大雅嘛哈哈哈……” 周继戎如何听不出他在胡咧咧地鬼扯,看了看四面都是人,在揍他和不揍他之间琢磨了一会,片刻后慢吞吞地道:“老子从不夺人之美,裴姑娘有这般好,刘兄何不去提亲。不好意思?怕他老子娘不同意?这有何难,老子今晚就把那裴姑娘送到你房里,生米做成熟饭,再去提亲事自然水到渠成。” 他将话说得直白无比,也不去看刘经宇吞了只老鼠似的扭曲脸色,轻描淡写道:“举手之劳,你就不用太感谢老子了。” 刘经宇讪讪道:“说笑,说笑而已。”他还真怕了周继戎犯了说到做到的狗脾气,当真半夜把人塞进自己被窝里去,到时哭都没地方哭,于是住了口不敢再多言。 周继戎对他的识相还算满意,抬眼瞧见对面有个面熟的,立即叫道:“李皖和!李皖和!过来!” 他声音甚大,还抬起手来招了招,让李皖和想装作没听见混进人群中溜走都不行,稍一迟疑走了过来。 周继戎有他自己的主意。他要在京城里住些日子,与这些子弟免不了要有所结交,这姓李的功夫还算马马虎虎,看着比较顺眼,勉强算是个能做一做朋友的人选。当下不等李皖和虚礼,指着一旁空位道:“坐。” 李皖和心里未尝没有与这当红的王爷交好的想法,只是刚谢过坐下,还不等说什么,便被周继戎大力地拍着肩膀道:“我看你射箭还不错,上次甚是扫兴,咱们找个地儿再练练。” 李皖和万万料不到他找自己却是要提起这茬,大惊之下顿时坐立不安,心下急忙苦想对策,口中才吐了个‘不’字。周继戎已经皱起眉来上下打量着他,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突地一拍桌子道:“难不成你又要内急了?” 李皖和涨红了脸一时哑在那儿,他便又道:“我又没说现在就练,改天约个时间。放心,不玩儿射人靶子了。” 李皖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见他一脸不容人拒绝的神色,终于记起来说了句场面话道:“小王爷神乎其技,在下甘拜下风,实在是不用再比。” 奈何周继戎一向自个儿有主张,直接无视了他的客套话:“城北的围场我还没有去过呢,这天气正好可以猎狐狸。我选好了日子让人给你消息,你要有什么朋友也可以一并带去,要射手好点的,昨天那种窝囊废就不用带了。” 和他昨天那霸气四射的一箭相比较,李皖和觉得自己其实也挺像他口中的窝囊废,讪讪地再次无言以对。 周继戎为人处世的观点和大众略有些另类,见李皖和不再推脱,便觉得两人这就算是交了上朋友。也不管两人目前这‘友谊’实在比层窗户纸还要薄得不堪,重新将精力放回盘子里不再理会李皖和。 李皖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微有些尴尬。好在他和刘经宇也是旧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场面倒不至于太过冷场。 ☆、第7章 刘李两人认识的人倒是不少,可别人一看这儿还供着周继戎这尊大神呢,基本都是绕道走的。李皖和倒是有心和周继戎调和一下彼此关系,张了几次口实在是不知该和他说什么。 中间也有极个别小姐不知是好奇还是什么,遣丫鬟来请他过去说话。可周继戎始终冷淡得很,三两句话就把人给打发了。 刘经宇也算是胆大包天的人物了,在此时沉闷诡异的气氛里,他实在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周继戎,以一种笑嘻嘻不太正经的口气道:“大宝儿弟弟,你怎么也不肯去和人家说几句话,可要辜负皇上的一番美意了。” 大约是最后一句话起了些效果,周继戎出乎意料竟认真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老子跟她们当真不熟,过去了说什么?” 刘经宇愣了一愣,似是没料到他有此一问,可周继戎在那儿冷冰冰地看着自己呢,仿佛要是不拿个主意出来就要怎样怎样的。刘经宇一边骂自己没事找事,一边道:“……就说说你在寒洲打战的事,一定新奇得很,保准她们爱听这个。” 这么说着,他却觉得周继戎眼里冷意闪动,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未了杀气腾腾道:“全是如何杀人的事,你保准她们能爱听这个?你坑老子的吧!又想死啦?” 李皖和并不知道这两人小时候那点儿过节,只觉得周继戎似乎很想把刘经宇擂一顿的模样,忙咳了一声出来打圆场,小心翼翼道:“说这个是有点不大合适,小王爷也可以说说当地的风土人情……其实也并不是多难的事。” 周继戎还算给他一两分面子,倒不像和刘经宇说话时开口闭口便是老子老子的。只哼了一声不再追究,顿了顿仍向着刘经宇道:“以为打战光靠着运筹帷幄,兵不刃血就能决胜千里这种事,也就是少爷小姐们听说书的听傻了才会信。要吹牛你自己吹去,老子才不屑这种哗众取宠的手段。” 他把那点本应是心照不宣的伎俩一言道破,刘李两人对视了一眼,瞧见了彼此脸上都有点儿讪讪。 周继戎又往人最多处看去,摸着下巴慢慢道:“再说了,大约也没几个人真把心思放在老子身上。” 他兄长那处有男有女的一群人团团围着,比起周小王爷这儿门可罗雀的冷清又是另一番景象。 皇上相貌英武俊朗,成熟沉稳正当盛年,众人眼里实在也是一块抢手的馍馍。 刘经宇顺着他目光看去,大为艳羡之余不忘兴灾乐祸地朝周继戎小声道:“大宝,风头都被你哥抢去了啊。” 周继戎不发一语,朝那边又看了一小会,瞥了他一记冷眼,方道:“蠢货!你姐算是白照顾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废物。” 刘经宇被他说得尴尬,想要鼓起勇气来发作时却又微微一怔,扭头再看皇帝身边的一群莺莺燕燕,再看刘贵妃隐约不太自然的微笑,琢磨出一点儿意味,脸色于是变得古怪起来。 旁边周继戎也懒得再理会他,自己想了一会,只道:“我过去看看。”说着径自起身便要过去。 李皖和忙一扯刘经宇,轻声道:“我们总不好在这儿干坐着,一块儿过去看看。”心想若能寻着机会,自然要就此脱身,再不走还等着他回来继续玩儿干瞪眼不成。 两人各怀心思别别扭扭地跟着,周继戎脚下有若生风,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周小王爷这两日可谓威风凛凛声名赫赫,此时脸上又没一丝笑模样,众人不知他意欲何为,看这气势只管纷纷避退,要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就在此时边上一人猛然抬起头来大喝一声‘动手’,顿时又窜出个人影,从怀里腰间摸出暗藏的兵器,呼喝着便要朝皇上扑去。 这变故在骤然之间发生,众人先是呆得一呆,方才醒悟过来,却是比不知发生什么事时还要慌乱。 胆小的要四散逃开,心思灵活的看刺客只是寥寥数人,料来成不得事,却是个彰显忠心的大好机会,想要近前去护驾,更有那不知所措傻在原地只会尖叫的。几拨人原本站得就近,心思不一之下更是推搡在一处进退不得,倒是将来势汹汹的刺客阻上一阻。 只是那几人敢有弑君的念头,手里的兵刃便不是拿来吃素的摆设,有人拦在面前只管抡起刀招呼过去便是。顿时有那刺到胳膊伤了腿的,血花四溅里只闻惨叫声声,生生把那些尖叫声吓得又高了八度。 周继戎无疑是反应最快的一个,才在那人抬头之时便心生异样。当下一声尖啸招呼前院的白庭玉方真等人进来帮忙,嘴里骂着粗话便想要抢到兄长身边去护卫。只是那慌乱的人群阻住刺客的同时同样也阻住了他,任他心急如焚直想骂娘也是一样。 他手头也没带着兵器,无奈之下只得先朝最近一名刺客扑去,准备先杀个把人夺把刀在手里再说。 他自诩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拳脚工夫同样不差,便是赤手空拳也能对付持刀的凶徒。 场中的皇上远比旁人镇定,身侧已有人抢前应敌,他便在场中袖手旁观。转眼见周继戎手与人周旋,难免担心,解了身侧佩剑远远掷给他用。 剑抛来时周继戎已经折断了对方颈骨,索性也不去拣那人的匕首。他手里有了兵器便当真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猱身又向另一人扑去。 对方功夫也练得花团锦簇,打点着十二分精神抖出一团明晃晃的刀光来迎他。周继戎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练就的本领,向来大开大阖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对方那刀光抖得煞是好看,他只管挥剑砍过去,平淡无奇偏偏将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外人看来就仿佛那人将脖子送上去给他砍似的。 一合之下只见人头飞起,待得颈中血如泉喷溅时,他已然抽身去寻下一个对手。 片刻间竟叫他直如砍瓜切菜一般砍了三个人,三个脑袋滚在不及走避的人群里,有那胆小的,两眼一翻已经吓晕了过去。 皇上要活捉这些刺客还另有他用,一看不能再任他这般杀下去,急忙叫道:“戎戎!留些活口!” 周继戎听得他吩咐,勉强将挥出去的剑锋往旁边生生移开两寸,仍将对方整整一只手臂卸了下来。 刺客纵然悍不畏死,此时再看他的都有些打怵。 好在周继戎无心恋战,这时赶过来的侍卫已将余下刺客围住,他仍是想去兄长身边守着。路上见有两名女子撞撞跌跌地也想往皇上身边去,一时拦在了他前头,他自是看也不看喝道:“滚开!”当下抬起脚来,一人踹在肩头,一人被踢在屁股。好在他拿捏着力道,只为踢开两人让出道来。 他被激出了沙场争战的无匹锐气,此时过去皇上身侧持剑站着,人亦如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水墨泼就般的如画眉宇间全是未散的戾气,目光所向竟逼得刺客都不敢与他对视。 ☆、第8章 气势一泄,余下的几人更不能成事,被赶来的众侍卫遂一拿下,训练有素的仆从开始收拾一地的狼籍,救助受伤或吓晕的客人。 地上的人头和刺客的尸身都被抬走,地面也用清水冲过一遍,只是空气中隐约的血腥味仍是不住。 今日请来的客人非富即贵,一向养尊处优惯了,那里见过这般血淋淋的场面,大多惊魂未定,小姐们更是一个个花容换色。然而刺客显然是混在宾客的随从中混进来的,总要查问一番。 皇上从始至终都十分镇定,见他们如此不堪,反而出言安抚了他们几句。 众人心下忐忑,目光惊疑不安。只是视线到了他身边时都要打个转,不敢去瞧威风凛凛有如天降神兵一般的周小王爷。 那位主此时将原本秀美娟丽的眉头竖出些腾腾的杀气,狭长的丹风眼睁得圆溜溜的,神色狠戾阴郁。他放出嗖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看谁都觉得像是心怀不轨的逆贼,于是仍然是一付要砍人胳膊脑袋,逮谁杀谁的架势。 这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寒州历年征战不休,他大战小战也打了无数,多血腥的场面也见过,手底下滚过的人头没一千也有八百。可这不同,人家要杀的是他哥,是从小为他遮风挡雨的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斥的那个人。他就剩这么个亲人能供他惦记着,今天这事算是戳到他肺管子上,一把火轰一下从脚底就烧到了头顶。 皇上大约是从旁人的脸上觉出异样来,一转眼就看见周继那张仿佛谁欠了他许多银子不还的嘴脸。别人或许没觉得什么,皇上却能一眼就瞧出他有种如临大敌的紧张。与他方才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手段十分不符。 皇上稍一思量,随即明白过来,便觉得这个弟弟十分的窝心,总算没白养。不过欣慰归欣慰,皇帝还得想法让他收敛收敛。孩子生就的狗脾气,这种时刻更只能顺毛不能逆了他的鳞片。皇上也不能和他直说你摆这张脸太吓人了,眼下要处理的事情多着,也没那许多工夫细细安抚他,只有先想法让他避一避罢了。 皇上伸手去接他手中的剑,朝他微笑轻声道:“戎戎,方才还多亏了你,这没事了。你去一旁休息会儿,再吃点东西?” 周继戎望了他好一会儿,眼里的杀气这才渐渐肖弥,犹豫了一会,顺从地让他把剑拿了回去,但对他另一个建议只是莫名其妙,摇了摇头:“我方才吃过了。” 皇上道:“你还没吃饱吧?听话。朕还有些话要问,你在这儿他们都有点害怕。” 周继戎心下颇不以为然。不过既然兄长这么说了,他绷着脸想了一会,最终还是走到一旁去了。 周继戎从一桌上没动过的盘子里找到一只羊腿拿在手里,就坐在不远处,一边留意着兄长这边情形,一边面无表情地慢慢撕咬。 他这吃相虽不算太难看却也十分的怪异,皇上远远地看了他好几眼,到底忍住了没好再说他什么。 皇上都当做没看见了,旁人只好也跟着视而不见,任由他格格不入地坐在那儿啃羊蹄子啃得百无聊赖。 周继戎也不理会旁人眼光,默不作声一口气干掉了半只羊蹄,心情总算是好转一些。这才发现原本雪白的衣袖上溅了些殷红血迹,想来是方才削人脑袋时不小心沾到的。 这新衣他还是第一次穿,就这般脏污了实在令人不快。 周继戎难免懊恼,举高了胳膊盯着那污处瞧得仔细,心里琢磨着从前自己可没弄脏过这么白的衣服,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得干净,若是留下了痕迹可就不好看,实在可惜。 心里正百般地纠结着,眼角的余光透过羊腿与衣袖的间隙,瞧见刘贵妃一张脸可谓是面无人色,由同样脸色苍白的侍女扶着朝这边过来。他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方才情急之下,自己飞腿撩倒拦路的两人之中似乎就有自己这位皇嫂来着,另一人则是三品大员家的女儿,叫做田什么的他却没记住。 一念及此,周继戎非但没有半分愧疚之心,反而整个人都偷偷摸摸地愉悦起来。当年插到他头上的那朵木芙蓉,可就是刘贵妃亲手摘的。他多年磨牙磨爪子的念念不忘要报仇,可诠曾想后来阴差阳错的仇人摇身一变还成了嫂了压在自己头上,这报复的念头只得从此老老实实收在心底。 可见天理循环自有它颠扑不破的道理,这深仇大怨就这般在不经意之间居然正大光明地就给报了。 他住刘贵妃屁股上猛踹一脚的时候未及多想,但此时回想起来,潜意识里竟能将那一脚所用的力气角度回想得清清楚楚,甚至于刘贵妃挨了那一脚之后是如何跌滚出去的,也全都历历在目。 ……旁人就见他举着啃到一半的蹄子,神色诡异地盯着自己血袖上的血迹,露出阴恻恻的古怪表情,不一会儿自顾自‘嘿嘿嘿’地低声笑了起来。 李刘两人原本跟在周继戎身后过来,事发时李皖和倒想上前应敌,只是被刘经宇惊慌之下紧紧抓住了脱不开身,待后来看到周继戎倾刻间杀了数人,刘经宇更没比其它公子哥好上多少,更是脚软得差点站不住,反过来要靠他扶着。李皖和无奈之下,只得将他搀到一旁远远观战。他昨日刚见识了周继戎的箭术,今天又得见他别的手段,果然远非一干纨绔子弟的花拳绣脚可比,甚至比他见过的最好的武师都还要强上许多。 他对武道本就颇为用心,倒不怕血腥,不似别人一般害怕,反而看得目炫神驰,简直移不开眼睛。便是周继戎走到一旁去啃蹄子,他的眼睛也忍不住一路紧跟着转了过去。 周继戎在那自个偷着尔,他和刘经宇两人都一道看见了。李皖和还没怎么想,但觉得刘经宇随着周小王爷的诡异笑容微微一颤,挪着身子想朝自己身后躲,只得将目光收回来看向刘经宇,出言问道:“怎么?” 刘经宇偷偷摸摸地又望了望周继戎,苦着脸道:“大宝,他他他真杀人了啊!”见李操之过急和一脸的不解,又小声地解释道;”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和他有些过节,有段时间他天天嚷嚷着要砍我的脑袋……你大约也知道的,他那性子说得出便做得出……你瞧他那样,是不是在盘算着怎么整治人啊?会不会还惦记着收拾我啊?” 李皖和望着他,觉得有些无语。他此时对周继戎一身功夫生出几分景仰,不由自主就帮着他分辨道:“你多心了,小王爷不会那样做。” 刘经宇倒很想相信他,可是转念想起拖出去砍了这种话昨天自己戏弄周继戎的时候,他也绷着张冰霜似的脸冷艳高贵地说过。又生生打了个寒颤,后悔道:“早知道他这么厉害,我当初就不得罪他了。不行,我这些日子还是躲着他些的好。” ☆、第9章 刺客的来历并不难查,当先叫动手的人被认出是冀王身边的侍女。当年冀王连同争位时失了势的其它王侯被先皇下令关押在宗人府里。这一干人等个个狼子野心、不甘臣下,全都是为帝者的心腹大患。周继尧自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当初大赦天下时也没赦这几人。 一直借着先帝的旨意不好违逆,就这么一直关着,眼看这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皇上等的也就是他们先按捺不住,如今借着这桩谋逆案,倒是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置办这心腹之患。上位这几年一向看似宽容仁厚的帝王露出峥嵘爪牙,借这事的机会将朝纲好生整顿一番。一时该抓的抓该杀的杀,铲除异已牵连若干,顺带着提拔扶植一批亲信能人 出了这事之后,周继戎更像是只忠心耿耿的小狼狗,奔前奔后地一心想为兄长做些事。但如何打压如何拉拢皇上心里自有计较安排。周继戎手段凶残又狠辣,杀起人来得心应手,却只怕不肯退让变通,用他反而坏事。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2节 皇上斟酌一番,也不让他插手审讯拷问,只把些抄家拿人的事派给他去办。此外又指派了一队禁卫军给他,名义上是协助,实则替皇上看着他,遇到那关系背影复杂的人物,该动的暂时不该动的,该怎么动的,可以从旁提点着他一二。 这却是皇上与他数年不见,小觊了周继戎。周继戎能在民风剽悍的寒州镇得住场子,除了他更加凶悍之外自然也有他的能耐,能把事情给你做得妥妥贴贴,抄个家自然不在话下。 京官多半富庶,周小王爷这一抄家算是真正开了眼界,他在寒州扣扣索索地过了好几年紧巴巴的日子,一看好么,老子出去打战还要餐风饮露茹毛饮血的,可别人都是一直吃好喝好住好用好的,怎么舒坦享受怎么来。他本来就有点小心眼,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他手底下从謇州带出来的鹰犬爪牙也有和他差不多的毛病,暗底里一个个犯起了红眼病来,于是抄家抄得分外卖力。 寒州与匈奴向来交恶,到了周小王爷这儿更是的年年交战不休。他这人比他父亲当年更有股不肯吃亏的狠劲。匈奴每年南下抢劫,抢粮掳人无恶不作,他打过去便要铢锱必较地连块兽皮也不放过地抢回来,至于人他却是不要的,嫌养着浪费粮食又还要时刻提防着,不论男女老幼一概杀个干干净净,未了还要放上一把火,做得十分狠辣。 御史为此参了他无数,他照样半点不理,如此打打杀杀数年来以战养战,却将寒州的地境向北推进了四五十里,在青峦山处重新修筑关卡,杀得匈奴望风却步。 此时却是让京中禁京大开了一回眼界,个个心悦诚服叹为观止。他手下这些人已然做得熟手,翻找东西是一把好手,想像当中的打砸却是没有,这些人个个客客气气,只是动手拿起东西来却是半点不含糊,有什么拿什么,飞快地住车上就装。在周小王爷眼里,字画古玩名珍玉石自然是好东西,但这京城里大户人家用的茶盏想必都值好几个铜板,吩咐仔细着一个也别打破了,回头他还要拿去卖钱的。 一时如风扫落叶蝗虫过境,除了给被抄的人家留两套替换的衣服,就连一片茶叶也没拉下地打了包。也不知他在寒州暗地里还做得些什么勾当,手下人里竟还有精通机关枢纽堪舆风水的,把那些密室暗格的也通通找了出来,檐上房瓦地下青砖都给筛了一遍,就连床底下花盆底也没放过。 若不是吴统领与他商量说带来的车辆实在拉不下,他连厨房的干柴也想带走。如此只得指着柴草堆向这家倒霉催的官员家眷道:“这院子里的东西都是老子的了,暂且放在这儿,你们给老子好好看着,嗯,烧饭可以拿些去用,别拿多了……我改天还来的!” 也不管这话让听到的人如何悲痛莫名惊骇欲死,他只管欢欢喜喜地带着一干人等满载而归。 回去了大略一盘点,竟然比兄长事先给他估算的数目还要足足多出三四成有余。周继戎大喜过望继而咬牙切齿,他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搜刮太过,只觉这京官果然肥如硕鼠,大有可供压榨的空间,自己的手段看来还是太温柔了点。 如此将那已然罪证确凿的一干官员一串儿的抄下家来。皇上处置了一拨人,再发下话来不再牵连其它,这其间周小王爷已经替兄长将国库很是充盈了一番,他自己扣下了其中的一成,也足够寒州数年的军饷粮草一应开去,除了被牵涉其中的倒霉鬼,一时皆大欢喜 不过人生难测,周小王爷占了这一头的东风,在别的事上便要受些亏损。他有了空闲,便不得不按照兄长的交代,挨个到有适龄待嫁女儿的人家去遂一拜访,却很是吃了几个恭敬客气战战兢兢的闭门羹,或是小姐访亲未归或是偶感风寒不便见客的,更有那胆大直白点的直接苦着脸跟他说自家女儿患有癔症,疯起来六亲不认逮谁咬谁,实在不是周小王爷的良配。 如此借口各自不同,目的却大同小异,皆是视周小王爷如同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周继戎巴不得如此,京城里小姐个个都弱柳扶风娘们兮兮的不爽利,要不是碍着兄长的情面,他才不爱伺候呢,整得就连谁有多稀罕娶媳妇似的。 不过想到不好和皇兄交差,他还是找来李皖和仔细打听了一番。 这位李公子寻了机会向周小王爷表达了对他高深武艺的景仰,言下隐隐流露出想要拜师学艺的念头。周继戎对于教不教他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觉得老子一身功夫没什么取巧的地方,全是靠着苦练出来的,当然自己天赋异禀悟性远超凡人,这也是原因之一而且别人想学也学不来。但见李皖和不曾迷途知返,便由着他跟着侍卫一同操练,这几日混下来,倒算是周继戎在京城里数得上的熟人之一。 李皖和不负重望,果然一日工夫就替周小王爷将京城中的风言风语打探的清清楚楚。 这其中缘由连周继戎听也有张口结舌之感——却是不知从那儿起的风声,道是周小王爷暴虐嗜杀,每天都要以人头佐酒,不看见血就吃不下饭。这也就罢了,毕竟那日他当场斩杀三名刺客,看到的人不少,吓得人家不敢把女儿嫁他也在情理之中,这传言只是略有夸大。 李皖和想了想,仍是说了,还有传得离谱的极小道的消息,说周小王爷是阎王专门派来讨债的恶鬼所化,直接是不食人间烟火,每天吃人肉饮人血,晚上便要显出青面獠牙的原形,半夜里起来咯吱咯吱的啃骨头,将他十二分的妖魔化,简直比志怪还要灵异。 李皖和跟他说这些是担着风险的,从一说完就被周继戎掐着脖子摇晃就可见一斑。 周继戎是不想娶媳妇,可也不见得乐意被人拿来这么着的止小儿夜啼。他竖着眉头大怒,道:“谁敢这么编排老子?是不是那姓刘的王八蛋?你快说是不是!老子去砍了他!说!” ☆、第10章 这事却实在与刘经宇无关,他自打目睹了周继戎的雄姿英发之后,立时顿悟了大宝今非昔比,再不是当时那个能被一干顽童搓扁揉圆的漂亮小孩儿。而且仔细想想,当时他们以众凌寡也没能把人家怎么样,如今大宝真正长成爪尖牙利的凶悍神兽,稍有应对不慎都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刘经宇惜命得很,这几天躲他躲得像避猫鼠似的,纵然心存不满也只敢在心中腹诽,旁人面前却不会再多说周继戎一字半字的是非,免得平白地给自己招灾引祸。 那传言空穴来风,却是京中百姓凭着一星半点的真相,发挥无穷想像力加油当下三两句将醋刨制出来的,以满足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八卦需求。本来么,漠北外族被中原百姓传得如同恶鬼。这位爷震慑得外族不敢轻易进犯寒州,可不是更令人生畏才是。 至于这消息最先是由谁传出来的,却是无从查起。 周继戎因此多少有些郁闷,但想到自己的亲事最近大约是成不了,勉强算是两分籍慰。偏偏皇上得知缘由之后,沉思片刻之后十分怀疑地看着他道:“戎戎,这些话该不是你自己放出去?” 周继戎闻言连忙撇下微微上翘的嘴角,努力将眼睛眨巴得天真无邪,一边佯怒道:“我多光明正大的行事,像是这种人么!哥哥你不相信我?你居然不相信我!” 一见他要恼,周继尧只得苦笑道:“不是便不是。……那边有杏仁糕,你自己去拿来吃。” 周继戎对他这套哄五岁时自己的把戏十分不屑,表示自己现在不吃这一套。他继续挽胳膊撸袖子地跃跃欲试以表明心意道:“谁再造我的谣,我去剁了他?”却是因兄长无意间的一语点醒,打算将这个人人畏惧的形象再演绎演绎以便深入人心,至少让这几年之内无人敢起嫁他的心思。 皇上不理会他,皱着眉心颇为惆怅。本来周继戎的身份摆在那里,合适的女孩子本就有数,如今闹这一出,一时半会还当真想不出有什么妥当的人家。 周继戎查颜观色,看兄长的面色凝重,又知道他对自己成不成亲的十分在意,生怕他还不死心,仍是要给自已指个亲赐给婚什么的,非要自己娶个不知是方是圆的大家闺秀。想了想连忙道:“要说是合适的,我觉得还真有这么一个,而且她一定也愿意的……” 周继尧半点风声也没听见他对谁有那么点意思,一时倒来了兴致,缓和了脸色道:“哦?是那一家的女儿?” 周继戎小心觊着他的脸色,吞吞吐吐地道:“……我倒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不过这个人哥哥也认识的,她叫做墨莲……” 皇上回想了一番,仍想不起这叫墨莲的是那一家的千金。 周继戎在一旁提醒道:“就是你书房里的,上次你让她给我端点心的那一个,脸白白的,个子还挺高的那一个,想起来没有?” 皇上默然,记起来书房里轮值的似乎有这么一个宫女,他不曾太过留意也就不知道对方名字,没想到周继戎居然还去打听了。只听得周继戎继续道:“我看她就很不错,又安静又稳重,能做事又没烦死人的废话,再好也没有了。” 见兄长不作声,周继戎退而求其次:“其实我看这宫里的宫女每一个都很好,不咋乎又不多话,换成别人也行。” 先撇开别的不说,能在御书房伺候笔墨的宫女自然身家清白,只是这职务不比别的,挑选的人除却本身就沉稳之外,更是受过特别的训练,要做到不看不听不问不想,一个个小心谨慎,安静得泥塑木雕一般,沉稳是沉稳了,却无趣得很。 但周继戎就是这么个奇葩,极端反感吵闹娇气的女人,反而觉得无讷老实的婢女们更来得贴心,个个都比她们那些天姿国色却娇柔矜贵的小姐们讨人喜欢。 皇上忍了半晌道:“此事暂且以后再议。” 周继戎也不是非要娶妻不可,闻言也跟着松了口气。他是巴不得兄长再也不提此事,见周继尧一时无言,他连忙抢先道:“你给我的宅子住着很好,我让时未辱和卓问他们也搬来一起住。你什么时候过去吃顿饭?方真嘴上不说,一直想看看皇帝长什么样。上次闹刺客的时候乱成一团,他没有看仔细。” 周继戎如今的侍卫,除去一部分是他后来自己挑选的,其它都是周继尧进京之前给他安排好的。当时周继尧并没有如今的权势,凡事亲力亲为,与军中士卒打成一片,完全是兄弟一般的情谊。如今回想起当年,不免诸多感概,当下爽快答应。 周继戎又不放心道:“你那一天能有空?到时我来接你,侍卫要多带一些。” “有空时自会让人事先告诉你。”周继尧道:“戎戎,你不必这么紧张。你忘了你小时候的功夫有一大半是我教的么?这点自保之力我还有。那一天就想说你了,你手无寸铁的还冲什么?以后不许再这样。” 周继戎心想老子才不要以后还有这样的事呢,害得老子担惊受怕的。当着兄长的面也不顶嘴,温顺地应承下来。 转头出了宫殿时却忍不住一路与那个姓吴的禁军统领商量,仔细问过了平时的当值编制和轮换,觉得万无一失了方才放心。 吴思则随着他抄了这半个月的家,到得今日周继戎也不太拿他当外人,只要不当外人,他的话很自然的就多了起来。 此时他向着吴统领小声道:“我哥小时候是教过我功夫,不过老子这么些年来也是靠练得勤才有的长进。他到了京城之后事务繁杂,那里插得出时间花在习武上面。如今更是白天要看无数折子,晚上还得翻牌子接着干活,当年的功夫只怕已经一落千丈了。还好意思说是做过我的师父,我看在他是我哥的份上才没有揭穿他……” 吴思则与他厮混了这几日,对他的脾性渐渐熟悉起来,能做到他这个位置的也不是死板人物,此时自然不会去与他讨论这等皇家秘辛,也不会与他分辩皇上至今依然收入后宫的一共没有几名嫔妃,并没有多少牌子需要翻的事实。 吴思则只是左耳见右耳出的听着,时不时嗯上一两声以示配合。等回到了府上,转头就立刻把听到的那些大不敬的话语忘了个精光。 ☆、第11章 他来京城没几天就遇上了刺客谋逆,为这事奔波忙碌了许久,真正的京城风光还没有余暇去领略过。 不过周小王爷这一场忙活赚得盆满钵满库府充实腰包滚圆,他本人便也满意得很。至于京城风光总在那里跑不了,看不看的又不能当饭吃。其实他对京城并无多少好感,人人都拿腔拿调不知所云,尤其是出了刺客之事后,更觉得这京城就是个泥沼火坑成潭虎穴,叫人头疼厌烦得很。 不过他如今也不是当年稍不顺心就打滚挠墙的大宝,明白兄长毕竟做上了皇帝的位子,许多事情就已经身不由已,总不可能一个不顺心就撇挑子撒手不管。因此他心里虽想着哥哥大不了可以不做这个皇帝,一起回寒州去,即使是不比京城繁庶,却有着不受拘束的自由快活。但他也知道这念头只是白日做梦,倒也不曾去缠着皇上游说闹着回寒州去。 如今反贼捉得干干净净神清气爽,他手里又有余钱,竟是他过的几个新年里难得最为财大气粗的,周继戎于是也就欢欢喜喜地计划着买这买哪,一心一意地准备着过年了。 这一天他正指挥着人往回廊上挂灯笼,突然前院来报有个自称姓段的小姐求见。 他这宅子是前朝某个王爷的宅子,后来又经过扩建,实在宽大得很,仆从一时有些不够用,这看门的要事暂时还由他身旁的侍卫担任着。 这人显然不怎么胜任这个活计,来得个把客人便大惊小怪的,拿一脸古怪的神色对着周继戎道:“小王爷,那姓段的小姐是个美人,看上去倒也配得上王爷……你看,她是不是……” “是个屁!”周继戎顺口就先骂了一句,再低头冥思苦一番,实在搜不出那个旮旯里对这个姓段的小姐有印象。一边忍不住却是暗自惴惴,心道难道是这姓段的小娘们儿与众不同,竟是慧眼识珠看上老子啦?他已经这般凶名赫赫了,难道竟因着自己玉树临风龙章风姿的外表太过迷人,京城这般偌大,终究还是有无知少女情不自禁地春心萌动? 接连吃闭门的滋味虽然让人心里不舒坦,但突然莫名地开出一朵烂桃花也令周继戎又惊又恐。那看门的侍卫显然也是存着些别样想法,被周继戎训了一句也不当回事,继续暖暖昧昧的扭动着五官看着他。 周继戎定了定神,朝他道:“你让她先等着。”心想还是先弄清这段小姐的底细,他还犯不着有个女人上门便平白地自作多情。 这日李皖和不在,吴统领算是皇上指派给他的一队禁军的头子,这今日就住在府上。皇上放这人在他身边是为着周继戎对京城情形不甚了解,关键时候可以稍加提点,吴思则果然对京中人脉了若指掌,听得周继戎转述一遍,当即就向周继戎道:“姓段的小姐,想必是段太后的侄女儿,段云嘉小姐,她在京城也很有名气,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从太后那里论起来,还与小王爷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周继戎使劲想了想,自己第一次进宫时意思意思地去拜见了两位太后,其中似乎就有姓段的。只是他自小没娘照顾,对妇人也亲近不起来,这太后与他兄长都还只是名义上的母子,与他更隔着九拐十八弯的距离,他转头就把这人忘在了一边。 此时他一听吴思则细数这些关系便觉得头疼麻烦,直接问道:“你说她来找老子干什么,总不会是上门来弹琵琶给老子听的吧?” 吴思则习惯之后便不把他说的每句话都当回事,有些听过就罢了,只是道:“王爷把她叫起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段家从前是京中望族,如今虽然没落得只剩兄妹两人,声望总还在,又是段太后的娘家人,皇上平时对他们也还客气。她兄长也是个人物,在士林中颇有声望,皇上还准备用他,小王爷对他妹妹也不要失礼便是” 想了想又补允道:“她自小与刘家二公子定了亲,就是被判了流放,咱们大前天去抄的那个刘家,段小姐大约是存了侥幸想来向你求情,谁知道呢。王爷若是怕麻烦,不见也没什么。” 周继戎听得她定了亲,并非是为自个春心萌动的无知少女,虚荣心有点小小的失落,听到后来奇怪道:“她不是太后的侄女么,要为她的小情人求情不去找她姑母,来找老子干什么?老子和她又不认识。” 吴思则猜测这小姑娘只怕已经求过段太后了。段太后好歹是个有眼界的人,刘家失势已成定局,平时里再怎么疼爱段小姐,这时候也绝不会强出头去为她的小情人求情。她兄长段宁泽更是个聪慧明白人,早在风声不对时便作主为妹妹退了亲事,与刘家划清了界限,毕竟没了刘二公子毕竟还能有张二公子李二公子。只是这小姑娘一片痴心舍不得青梅竹马,只怕是背着她哥哥跑出来的,想到来求周小王爷,大约也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 但他知晓周继戎一向最烦这些不干不脆叽叽歪歪的破事,也不和他多说,心里则琢磨着回头就让人去给段宁泽通风报信,让他来把自家妹子领回去看好,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别人躲都来不及的这位小王爷? 话虽如此,人家找到门上来了总不好连面也不见。再者周继戎这几天也颇有点闲极无聊,心想听听这小姑娘想干什么也好,发了话让守门的侍卫把那‘是个屁’的段小姐给放进来。 段小姐当然不是来弹琵琶给某人听的,她是个十五六岁正当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模样确实是很漂亮,周继戎没见过她平时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精心地打扮过,只是再精致的妆容也没能掩饰住两只微红的显然是哭过很长时间的眼睛,抖抖索索悲悲切地低着头跟在侍卫后头。 漂亮是漂亮,不过周继戎每天都看着自己的脸,对别人的长相一向就再没有多少想法,住她脸上扫了两眼就不再关注。目光住下留意到她两手空空显是没有准备礼物,顿时小心眼的毛病就有点发作,心道上门求人有你这样的么,大过年的登门连块腊肉也不给老子带——虽然带了老子也不一定就会给你办事,但这不能改变这姓段的姑娘果然是不通晓人情世故的无知少女的事实。 ☆、第12章 周继戎向来不在寻常小事上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既然心下不快,面上就没有什么好脸色。对着走过来的段小姐理所当然地视而不见,对方自报家门便听而不闻。他若无其事的仍旧指挥着方真架着梯子住高处挂最后几个灯笼。 方真年纪小性子也不够稳重,眼角瞄着旁边的段姑娘,心里好奇得不得了,做起事来就很是心不在焉的。随着周继戎‘往左往左,再高点’的瞎指挥,方真也跟着一阵乱晃,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梯子外,随即一个不稳连人带梯子倒栽下来。好在地上还有些积雪垫着,人倒是一点儿也没有伤着,却把手里的灯笼压得稀烂。 方真才才摔下来之时就料想自家的主子定然要骂人了,只管一声不吭地飞快爬起来,不等周继戎有所表示,手里抓着那烂灯笼一溜烟地就跑得没影了。 周继戎没法再装模作样,只得转过去看段云嘉,冲她点点头:“段小姐,你来找我干什么?” 要说周继戎也就是脸蛋长得漂漂亮亮的,一张嘴却轻易就能把人噎个半死,尤其不知道怎么和女孩子说话。他这时干巴巴地一点弯子也不绕地把话问得十分直接,精致漂亮的脸上却是一片冷漠神色,目光也冷淡,口气里还有丝毫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段云嘉愣愣地站在长廊上有些发呆,即没下跪也没行礼,周继戎不太讲究这些,她自己也没有发觉,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她长这么大,遇到的人无不对她客客气气的,还真没有谁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过话,虽然来时就寻思了一路,此时对这个异乎常人的周小王爷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应对才是最好,咬着嘴唇一时作声不得,眼眶周围越发地红,眼泪在里头要掉不掉的。 一时间有如新荷载露梨花带雨,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要换个别人只怕就得心软怜惜,少不得就要关切地询问她如此模样为那般。殊不知周继戎根本不吃这套,他最烦的就是妇道人家磨磨蹭蹭哭哭啼啼,直看得眼角抽搐爪子痒痒的很想一巴掌把她有多远抽多远。心道这多大点事儿,这些妇道人家长了舌头也没见打了结,就不能有话直说么。女人什么的十个有九个光知道哭,果然最讨厌了!这能顶个屁用呢还是能解决问题。对着老子哭又算什么事儿,老子又不是你爹! 再说大过年的跑别人家里哭这得有多晦气啊! 周继戎想到这一点,于是他的脸也跟着黑沉沉地晦气起来,忍了半天见她还在那儿犯病似的一抽一抽耸肩膀,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悻悻道:“段小姐,你是不是打算留下来吃晚饭?” 段云嘉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问得一怔,掩着口惊讶地轻轻‘啊’了一声。 周继戎冷着脸道:“你要是准备留下来吃饭,我去让厨房添个菜。你先在这儿慢慢哭着。”也不等她答话,拔腿就想走。心想她要真磨蹭到吃晚饭的时候,还确实得让伙房里把鱼和狍子肉都撤掉,换成萝卜白菜什么的随便做做就成了。 段云嘉被他那句你慢慢哭着给弄得一阵错愕,还真不好意思再梨花带雨下去。她虽然人有些天真幼稚,但有个据说聪明的哥哥,到底却还不算傻到家,猛然间瞧见周继戎眉间的厌烦之色,顿时醒悟到自己用错了方法。 她为人倒也十分果断,见周继戎要走,慌忙一抹眼泪追在后头叫道:“小王爷请留步,我……我不哭了,我有话同王爷说!” 周继戎见她都追上来了,总不好再装作风大太没听见,只得止步道:“你说。” 段云嘉住地上‘卟嗵’一跪道:“王爷,我有事相求!” 周继戎一看麻烦果然来了,面无表情地道:“起来说话。” 段小姐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周继戎对这些招数嗤之以鼻,她愿意跪着就跪着好了,爱跪多久就跪多久,反正疼的不是自己的膝盖,老子如何会怕了你不成!无关痛痒甚至乐见其成地嘻嘻笑道:“哦,那你就跪着吧,要不要我让人给你送个薄团过来?” 段云嘉连番吃亏,只得站起身来愤愤地拍着膝盖,冲着周继戎的身影叫道:“王爷非要一直和我装糊涂?觉得戏弄我很有意思么?” 周继戎被她一语道破,然而他是抵死不肯承认的,木着脸转过头来:“我装什么糊涂,我难道之前就认识你么?除了知道你姓段家的小姐,别的什么都不知道。”终究是没再把她晾在这院子里冻着,将她请到一旁厢房里说话。 段小姐终于喝上一口热茶,握着杯子暖着手,一边简单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最后果然提起齐家的事,戚声道:“小王爷,岭南一带多毒瘴,刘家二老年事已高,刘羡他也只是个文弱书生,去了那样的地方,简直和送死没有什么两样,小王爷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刘家一马。” 周继戎垂着眼睛一直静静听着,侍他说完了方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笑了笑。 段云嘉看见他眼里一片冷清,心里就有些绝望。 果然周继戎漠然道:“段小姐还真是情深意重。”顿了顿接着道:“刘家犯的是国法,按污银百万两算来,便是问斩也不为过,如今只是流放,还不够网开一面?若是为恶不受惩治,该拿什么以儆效尤。照我说你也想开些,刘家风光了这么些年,什么都享受过,也该知足才对。就算真有个万一,你大可以给他们多烧点纸钱,便仁至义及啦。听说你哥已经给你退啦?——姓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亲退得好,你日后再找个不姓刘的踏实人……” 他倒有一半的本意是想劝解劝解这段小姐,可惜前半段勉强还像话,后面的简直就是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巴还要端出一付我是为你好的架势。 段小姐敢怒不敢言,其实他这话里的大概意思与她大哥说的一般无二,只是段宁泽的表述方式无疑要温和委婉得多。 段小姐知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然而情梅竹马的情谊哪是说说割断就能割断的。她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周继戎皱眉想了想,略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识字不?没读过书?本朝的律例,徒流之刑可以用银钱抵除减免一部分。你要是舍得替他家出钱,活络一番挪个地方减几个年头的总还是办得到的。就十万两,怎么样?”说到这里第一次两眼放光地上下打量段小姐,等她从袖口里掏出银票来。 段小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惜她平时虽然吃穿不愁,却是个不理俗事的主,大宗的银子却都握在段宁泽的手里。平常还嫌银钱等物带在身上铜臭俗气,这时知道什么是钱到用时方恨少,金钱并非粪土而是傍身好物。 段小姐一听那数字顿时傻眼了,想起近日关于周小王爷抄家抄得好生凶残的传闻,一边在心里腹诽周继戎贪婪受钱,一边苦兮兮地道:“我没钱。” 周继戎这是从前在寒州时过苦日子留下来的恶习,他真正接手寒州事务时,才明白当初兄长有多艰难,战马兵器粮草兵饷样样要钱,修筑城墙抚恤将士救济百姓也要钱,而且要的都还不是小钱,寒州又不富庶,他简直恨不能一文钱掰做两半来花,那几年简直是咬着牙撑过来的,一回想都是满满的血泪史。直到后来他不得已想办法走了些歪门斜道的路子,日子这才渐渐好了些,可是那种没钱时的惶惑却是刻在了骨子里,他自然把钱财要看得格外重些,只是其中缘由却懒得迥外人解释。 周继戎眼里的光芒瞬间偃旗息鼓,垂下眼来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翻脸不认人地道:“哦,那当老子没有说。这事老子也没办法了,你请回。” 说完话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却不料背后悉悉索索的声响,一阵香风袭来,一时不察竟被人从背后一把搂住。 周继戎立时就要把人摔出去,半道想起这人是段小姐才勉强放轻力道。脱身出来脸色立即就就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你敢非礼老子!?坏了老子的清白是你赔还是谁赔啊?” 段小姐也不知是摔疼了还是摔傻了怎么的,泫然欲泣万分艰难地道:“我愿意嫁给王爷……” 周继戎:“??”老子操!老子随口一说谁真要娶你了?啥情况? 段小姐继续道:“只求王爷放刘家一条生路……这对王爷只是举手之劳,并非什么难事……” 周继戎黑了脸,打断她道:“……拿银子来,没有去找你哥要,反正一两都不能少!否则这事免谈!” ☆、第13章 银子与美人孰轻孰重这问题到他这儿根本不是问题,而是秃驴头上明摆着的蚤子。何况这美人也没见美到如何要死的地步。两者的价钱根本就不在一个对等的位置上。 周继戎脸上鄙视不屑的神色就显得分明分明的。 段云嘉向来是受人追捧,她自己也因此自视甚高,觉得无论是论容貌还是才华,她在京城里也排得进前几位去。虽然她自己开口说要嫁人自损了不少身份,却也想不出对方也应该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但从周继戎那儿得到的回报显然完全超出了她心中原本的期待。 段小姐颜面有失,顿时就觉得悲愤了,向着周继戎叫起来:“京城里都没有哪家小姐肯和你谈亲事了,你还挑三拣四!我那儿不好?” 周继戎去拜访各家小姐接连吃了好几个闭门羹,这事并非是什么秘密,也算不得周继戎的痛脚,他本时也并不怎么在意。但被段小姐这么拿来说道,那种豪门世家子弟所特有的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态度就令人十分不爽了。 周继戎看在她是个比自己小的小姑娘,与兄长勉强算沾亲带故又明显的不谙世事,这才忍住了没有抽得她满地找牙。 不过他打小就是一点点亏也不肯吃的主,忍得住蠢蠢欲动的爪子,就管不住自己牙尖齿利的那张嘴了。瞥了她一眼坦然自若道:“老子就是要挑三拣四,老子就是有这个能耐挑三拣四,怎么样!你难道还管得着?京城里的小姐不愿意又算什么,老子也一样看不上她们。” “再说别人都看不上老子,不是还有段小姐你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么。这世上有强买强卖的生意。却没听说有强娶强嫁的道理。你不想要面子了老子可还要脸。谁都知道老子是多清白的一个人啊,可不想被你坏了名声。” 段云嘉平时也是个娴静斯文的淑女,到了他嘴里就跟有多不堪似的,一时被气得都要说不出话来。最可恨的是周继戎看她表情不太对劲,怕她哭起来没完没了让人头疼,最后还一脸认真地来了一句:“老子这是在好好和你讲道理,你也要讲道理才行。老子说的都是大实话,你要是说不过老子,可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撒泼。撒泼就把你叉出去,丢大街上。” 段小姐又羞又臊又悲又怒,哆嗦了半天恨声问道:“我难道不漂亮?” 周继戎仔细打量了她半天,段小姐此时气得五官都有些扭曲,瞧起来好生怪异。不过想来女人都是注意自己容貌的。周继戎勉为其难道:“漂亮。” 顿了顿连忙又道:“不过再漂亮你也真不值十万两银子啊。就是寒州的含章姑娘,也不敢开这个价。反正你在老子这儿是不值的。我跟你又不熟,没有好处干什么要帮你。要不,你去找找别人借点钱?” 他本来想说你这招还不如拿去对付我哥,放不放人的那才真正是他一句话就能尘埃落定的事。可转念一想兄长日理万机的已经够辛苦,这种麻烦还是不要住那儿推的好,忍住了没有说。 他也不顾自己之前把姑娘家得罪得有多狠,仍是愿意做这笔生意:“还是方才那句话,你拿钱来,我就办事。算啦算啦,少收你一百两……”说到少收一百两,他眼里闪过一丝肉疼的表情。 段云嘉若是能找得出别的冤大头,又怎么会知道明知道周继戎野蛮凶残简单粗暴名声在外,仍然壮着胆子找上门来,果然自取其辱。然而这份屈辱她受得十分不甘,还是忍不住追问道:“我怎么就不值十万两?”看她的神色,倒不是非要替自己争个十万两的价钱,而是对明明花容月貌的自己却在他那儿一文不值耿耿于怀。 周继戎见她天真无知得让人同情,倒不介意与她分说一二:“大小姐只怕连鸡蛋多少钱一个也不知道吧,你哪知道银两足够做多少事。你当你的肉就是金子做的么,怎么能一样!反正我要钱不要人!你拿不出钱就想开些,流放又不一定要死人,不然直接砍了可不是干脆利落,还费这么大的周折干什么。” 段云嘉确实不知道市井中鸡蛋如何买卖,更无从应对周继戎这种死要钱不认人的古怪思绪。至此也算是有些死心了,要她拿周继戎的开解来安慰自己又实在不甘心,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含章姑娘又是什么人?” “含章是寒州最大的青楼里的最红的头牌,长得比你更漂亮,不光会弹琵琶,还会唱歌跳舞,最会哄人开心……”周继戎一时说得顺口,话出口就意识到有些不合适,又改口道:“不过她当然比不得段小姐你出身高贵……你干什么!” 段云嘉跳起来,抬手就想打他,周继戎当然不能让她得逞,一把将她推了回去,怒道:“你又发什么疯?” 段云嘉涨红了脸道:“你拿我和风尘女子相提并论,你……”她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合适的词来,只好说:“你不要脸!” 周继戎觉得这么点小事哪里就能值得自己挨一巴掌,再说这关老子要不要脸什么事,简直莫名其妙无理取闹:“老子后来不是说了她比不了你么?还要怎样!” 他越发觉得这小姑娘有病,‘啧’了一声朝着外头道:“小真,你还要在那里躲到什么时候?活都干完了么?” 方真眼见藏不住,只得走出来期期艾艾地说:“……灯笼还剩几个,时大哥他们在挂。吴统领让我过来看看客人的事说完没,要问你屏风要摆哪儿。我我我也没有过来很久,真的就一会儿……” 他偷偷地打量着周继戎的脸色,说起来后来声音已经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周继戎也没功夫跟他计较偷听的事,朝着段云嘉的方向随手一指,吩咐道:“你也看到了,她刚才想打老子来着,可不能便宜了她!今天咱们就不能放她回去了,你先找个柴房先把她关起来,叫她哥哥拿钱来赎!段小姐肉金贵着呢,得算仔细了论斤两卖!” 他吩咐完也不管显然十分为难的方真和身后愤怒的段云嘉,仰首挺胸出门而去,一边撇着嘴角想道:“敢找到老子的门上来撒野,老子非把你油水剐干净不可,叫你知道厉害。” 想到不日还有段宁泽前来赎妹子的一笔银子可收,他看着满檐满院张灯结彩的一片红色,觉得富贵喜庆吉祥如意,心情甚是舒畅。 他这种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饭时方真回来的时候才告一个段落。 周继戎身边也没有什么家人了。他隐约也会觉得寂寥,总嫌一个人吃饭不够热闹,又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讲究,平时就让几个亲近的侍卫陪着,如今又给吴思则添了个座,七七八八的坐满一张桌子。 方真鬼鬼祟祟地从门口偷偷摸进来,周继戎偏就眼尖看见了,诧异道:“小真,你脸怎么了,捂着干什么?手拿下来我看看。” 方真继续捂脸道:“没什么。” 周继戎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竖起眉头来:“有什么没什么老子没长眼睛难道不会看?老子叫你把手拿下来,没听见?” “……就是让猫给挠了一下。”方真眼见实在瞒不过,只得将手放下来,他将脸微微侧了侧,希望这样能使得周继戎看不真切,一边欲盖弥彰地道:“真的只是让猫给挠了,并不要紧。” ☆、第14章 他脸上那血道道十分显眼,在坐的都是明眼人,立即就神色古怪起来。 周继戎更是恼他张着眼睛说瞎话,哼了一声道:“咱们有养猫么?你倒是找出这么大的猫爪子来让老子看看,怕是猫精挠的吧。” 想来他身边这些侍卫里,除了白庭玉沉稳庄重还有点儿读书人的斯文劲,其余人不是凶神恶煞就是阴沉狡诈,一群人乌烟瘴气地聚集在一起,算得是寒州数得上来的泥沼深潭。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乌,这方真跟在他身边和这些人打交道也有几个年头了。却依旧改不了骨子里的天真温顺,不光性子软心也软。 周继戎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悻悻道:“老子多久都没给你派过事,让你做点小事你就弄成这模样?不过让你找个地方把她关起来,你自己倒落成这样了!平时卓问他们做事你也跟着,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换了小白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你学了功夫难道是用来赶蚊子的,她挠你你不会揍她?老子平时怎么和你们说的?谁敢欺负到咱们头上,只管往死里揍别客气,揍死了算老子的!” 方真又想去捂脸,见周继戎狠狠盯着自己,手抬到一半又放下去了。讪讪地说:“……她总是个姑娘,我把她住死里揍……这不太好……” 周继戎捶着桌子道:“那就活该让她挠你!活该知道不!你活该!” 方真知道他脾气,见话已经说到这儿,接下去也不会怎么样了。他倒是没怎么把这伤放在心下,想了想小心道:“我听到王爷开口就和她要十万两银子,这个,是不是有点太过狮子大开口了。” 周继戎简直都要没脾气了:“你也知道老子那是漫天要价,要怪就怪她不知道落地还钱!你听她一张口就跟老子说她没钱,偏偏没看到她耳朵上带的珍珠耳坠么,脖子上还有项链,手上的玉镯!那成色水润润的有多好!” “听说从前太后还得宠时就十分喜爱她,平时宫里给的赏赐一定少不了,她一个望族的女儿,首饰珍玩根本就少不了。只要舍得都卖了,凑一凑总能拿出一部分钱来。口口声声如何念着刘公子的旧钱,却连这些身外之物都舍不得!这要多没诚意才会这样想都不想一张口就说没钱。” 方真却是没有留意到这许多,一时哑口无言,顿了顿小声分辩道:“也许段小姐只是一时没有想到可以把首饰换成银钱,毕竟她像是没经过什么事的样子,什么都不懂……” 周继戎哼了一声:“就算真不是故意的,但她以为会哭就了不起么?空口白牙的两片嘴皮子一碰,别人凭什么就要给她白忙活!她是没经过事,却未必什么都不懂!你却是经过事也什么都不懂,脑子里全是豆渣的傻戳!” 只因为有着这么木讷老实得愁死个人的手下,周继戎愤愤地再次一拍桌子,表示:“老子不吃啦!” 他发起脾气来骂人比这凶残的时候多了去,今天还是有吴统领在场而收敛了一些。 众人除了吴思则知道一点点原因,别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只能从他两人的话时揣摩出一点事情的脉络,不明就里的也不好开口劝说。 眼下见两人的争议告一段落。白庭玉悄悄起身去让厨房准备宵夜,向来活跃的卓问则扳过方真的脸来嘻笑道:“只可惜王爷家里不种葡萄,没有搭架子,要不然你还不如说是葡萄架子倒了给划的。来来给哥哥看看,这就是被京城大小姐的爪子给挠出来的?老时你也来看看,是不是跟什么春红柳绿姑娘们挠出来的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嘛!” 看了看他就‘啧啧’地大惊小怪道:“坏了坏了方真,这血道道挠在脸上,你这小脸从此可就算是破相了啊。你可还连亲事都没有定,以后顶着这一看就是小娘子挠出来的爪子印,大姑娘们一见准觉得你不是好东西,谁还愿意跟着你呢。你以后找媳妇的事就难办得很了。难办得很啊!” 周继戎听到媳妇什么的心里头就不痛快。瞪着眼接腔道:“破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有个什么将军的女儿,脸上也是不平整,正好盘配。”他回忆着刘经宇那个王八蛋那时怎么说来着的,大概地描述了一遍:“那位小姐长得那叫磅礴大气,身强力壮精悍能干,身板壮实传宗接代准没有问题,是英雄豪杰的良配。”想了想他又添上自己的话道:“大约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马……你实在找不着妻子,我就帮你向她家提亲。” 方真苦着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不娶媳妇也不要那样的姑娘……多谢王爷美意。” 周继戎道:“老子给你选的,不许说不要。”说完仍是不快,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满座的人都看向方真,时未辰不知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地拍着方真肩膀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时大哥去替你寻些生肌养颜的秘方来用用,说不定治好了也能是个美人对吧?” 方真知道自己这下子成了别人的乐子,苦着脸也不答话,坐到一旁盛了饭来匆匆扒过几口。周继戎没说不用给段云嘉吃的,他也就自作主张地盛了碗米饭,拣着还完好的菜挟了一些。只是怕周继戎那天想到追问起来,少不得又是一顿骂,也没敢拣什么肉食。如今也算是他的一番照顾,至于段小姐领不领情吃不吃,则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送过饭回来,就看见周继戎拿着弓箭木着脸靠在白日他挂灯笼的回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瞄上半天,偶尔一开弓,必然射断挂着灯笼的红绳,那灯笼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落地却仍是完好无损。 白庭玉站在他身边,蒋俞帮他把箭再捡回来,卓问和时未辰一干人等扛着梯子候在一边,专等着拣地上的灯笼栓上绳子再重新挂上去。做主子的心情不好,侍卫跟着遭殃,一干人全是叫方真给连累的,见他来了,不好开口埋怨便一个个都拿眼瞪着他。 周继戎瞧见他,指了指房檐处让他过去挂灯笼,示意卓问和时未辰等人可以收工了。 方真刚刚才背着他给段小姐送了吃食,这时颇为心虚,连忙殷勤备至地上去接手:“我来我来。王爷,要不要挂高一点?” 周继戎也不理他,射箭的速度却快了许多。有几次方真刚把灯笼挂好,嗖一下又被他射下来。折腾得方真跟个猴似的,在梯子上爬上爬下。 只因为他把方真视为自己人,总不好上拳头什么的招呼,只好用这么歪歪扭扭的方法。别人也不敢来劝,好在他一般闹上一闹出了气也就消停了。 等到华灯初上时,再看方真,他一番上窜下跳累得一身是汗,但活动开来反而脸色红润。反倒是周继戎坐了半天觉得有点儿冷,这才愤愤放下弓箭。 白庭玉查颜观色,抖开手中早已准备着的外袍给他披在身上。卓问背着周继戎连忙给方真使眼色。 方真趁这机会连忙上前认错:“王爷,我知道错了。” 周继戎哼了一声道:“错在那了?” 方真道:“她挠得不是我的脸,是王爷的面子。以后我一定不让人再挠我,谁挠我我就揍谁,一定揍!” 周继戎虽然觉得他口是心非,再有下次一定还会犯他那些破毛病,只是入夜了气温下降,他在石栏上坐着越发冷得很,垫了垫子也没有用,想了想觉得自己坐在这根本是在自找苦吃,也懒得再和他啰嗦下去。 正要说两句话收一收场赶紧回房里去,又是日间看门的那位侍卫来报,那段宁泽已经来了,正在门外求见,先就道是舍妹年少无知多有打扰,托门房将一个做赔礼的盒子进来。 别看周继戎当着段云嘉的面嚷嚷着把她关起来让她家里拿钱来赎,要把她论斤论两地买掉,却也是说得一时气话,大半还是吓唬的成分居多。过后想想便觉得自己这做法实在有欠考虑,先不说把个小姑娘留在府里不放传出去实在不好听,换做时别人或许当场就会劝他这么做不妥。 可惜那时只有老老实实的方真在旁边,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 现在人家的家人真上门来了,那要人家拿钱来赎的话却有点不太好出口了。 他出了一小会儿神,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对策来。只是人家礼数周全言语客气,他也不好简单粗暴地拒之门外,让侍卫带人进来。 一边又把放在手边的弓箭拿起来,默不作声地去瞄挂得最高的灯笼。 段宁泽来得很快,脚步声轻盈地止在他身后三米处,下拜行礼道:“在下段宁泽,见过王爷。” 周继戎听得他声音低沉温和而且平静,并没有表露出妹子被大魔头抓去了应该有的慌乱。不由得有些好奇,晾着他的打算只坚持了小片刻就忍不住转头去看他。 段宁泽身段高挑匀称,在地上跪得端端正正的,也正微微地仰着脸在看周继戎,见周继戎转过头来,他对着周继戎勉强笑了笑,微微垂下眼来,脸笼在黄昏时朦胧的灯光里,轮廓看不太清楚,只是脸色是世家子弟惯有的那种白,甚至他还要更白一些。 周继戎总算从他的神色上看得出一分强自的镇定,令得周继戎大为满意,觉得这才是该有的态度才对嘛,于是道:“进来说话。我低着头说话不舒服。”却是连他自己都没党棍自己的口气和缓了很多。 段宁泽先道了谢才站起身来。这下子却又变成周继戎得抬着头和他说话,拈量着那身形,段宁泽只怕要比自己还高一点点,周继戎在心里默默地骂了声娘的,却不好说你还是再跪下来吧,老子低着头比仰着脖子舒服。 他只好就抬头看着段宁泽,开门见山地道:“你是来找你妹妹的吧?” 段宁泽似是没料到他这么直接,眼中微微闪动:“在下疏于管教,使得云嘉天真愚昧,她冒然上门打扰王爷,一定有得罪王爷的地方,我先侍她向王爷赔罪,日后必定对她严加管教。” 这几句也就是一般的场面话,并没有什么格外有新意的地方。若是换成个别人同样来这么说,周继戎可不见得好说话。只是他有一把得天独厚的声音,低沉和缓地如温水一样的听得人舒服。 周继戎本来率性,看在他声音不错的份上,也就没心思怎么刁难他,只是直话直说道:“你妹妹莫名其妙地跑来,要我救她的小情人一家。我不干白工,让她拿钱来。她拿不出钱,就说要嫁我算了,让我帮她。我说认钱不认人,争执了几句,她大失所望之下想打我,就这么回事。” 段宁泽听到段云嘉说要嫁给周继戎甚至周继戎说只认钱的时候也只是嘴角微微抽搐,等说起段云嘉动手时他方才真正大吃了一惊,立即又跪了下来急道:“王爷见谅!” “我当然不能让她打着,这账一会再算。”周继戎摆了摆手,只是这次也没有让他再站起来。:“我是觉得她今天脑子不清醒,要是这么随便跑去那户人家,张口就说要嫁谁谁的,实在太扰民了。所以先把她留在了府上作客。”倒是把他张牙舞爪地说要把段小姐论斤两换银子的话抹得干干净净。 ☆、第15章 他这理由说得十分牵强,段宁泽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一挑,然而他随即感激地道:“云嘉确实胡闹,幸好有王爷将她拦下。” 他尽力将自己真实想法掩饰得十分好。但周继戎偏偏眼睛亮得跟贼似的,他又有种野兽一般的本能,直觉向来敏锐又准确。段宁泽脸上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他却立即就嗅出隐约的不对劲。再一回想,觉得他虽然说了些责备段云嘉的话,但却不说具体怎么处置,显然是敷衍自己的成份居多,可见这人也不是实诚之辈。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段宁泽在他面前示弱服软或许是想避免再起冲突。 但周继戎心里能明白约摸是这么回事,可被人当傻子一般的哄也令人心头不爽,不知怎地,他看着这段宁泽是越看越不顺眼起来。 周继戎瞪着还死样活气地低头装老实的段宁泽,若是他稍稍顶上那么一句半句嘴,周继戎能一巴掌就呼过去。但对方言语恭顺,一时也挑不出错来,反而叫人憋屈。 周继戎前面把话说得好听,整得自己就跟那义薄云天的大善人似的,这时却总不能再自打嘴巴吐露实情,翻脸说其实就是看她不顺眼抓了她好换银子,如今老子看你也不顺眼了。 “她不识好歹还在其次,可你看看她把老子的侍卫给抓成什么样了。”周继戎想了想,招手把方真叫过来,指着他的脸示意段宁泽看仔细了:“这可得有个说法,我的手下,不是谁想挠就挠,挠了也白挠的。” 方真想说自己这是皮外伤不要紧,被周继戎恶狠狠地一瞪,只得讪讪地把嘴巴又紧紧闭了回去。 段小姐留得老长的指甲,愤怒之下毫不留情,挠得痛快淋漓,这时渗出的血丝凝固起来,瞧上去倒十分严重的样子。 段宁泽歉意地连连赔礼道:“舍妹顽劣不堪,实在是不成样子……这样,所需的医药花费,在下定然双倍奉上。此外改日写然另备薄礼登门赔罪。还望王爷海涵、这位军爷海涵则个!” 在他开口之前,周继戎又从他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冷笑神色,果然之前并非是他的错觉,顿时勃然。你个龟儿子当着老子毕恭毕敬,背地里却在瞧不起老子,果然兄妹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这点医药费老子还出得起,可话是不是这样说的!”周继戎冷冷道:“段小姐挠得也太不是地方,都说打人不打脸,可她倒好么,全朝着脸上招呼!老子这侍卫原本眉清目秀,乃是老子众侍卫中拨尖的一枝花,现在全破相了。他以后要是因此说不成亲事,方家因此无后,你说这怎么办吧?” 段宁泽听出他从我到自称老子的变化,可任凭他再怎么聪明也万万猜不到周小王爷那九曲十八弯的小心眼。也想不出他突然变脸的原因。 适才他提出赔偿周继戎不肯答应,接着又扯到破相说亲上,这意思待要如何,难不成要让段云嘉负责不成?段云嘉虽不是金枝玉叶,却也一直是当作掌上明珠养到如今的。 要说周继戎看人的眼光倒是很少出错,这段宁泽比段云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要好些,却也好得有限,向来也是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他方才一直小心赔礼,但周继戎反而越反咄咄逼人,心里头也渐渐有了火气。 段宁泽将薄唇抿成一条线,沉默了片刻,再开口语气冷淡了许多,神色也不复方才的温顺恭良,抬起头来直视着周继戎,不答反问道:“那王爷想怎么办?” 周继戎心道看吧看吧你方才果然是和老子虚以委蛇的,这会终于忍不住露出刻薄尖酸的嘴脸了吧。他原本只打算想逼得这段宁泽本性毕露跳脚不已。 但他进京也来遇到的世家子弟都对他恭敬畏惧,便是刘经宇也不敢这样和他顶着干。这时段宁泽锋芒稍露,不想却激起了他争斗的心思,打又不能打,便只有在言语上为难为难对方了。 他给方真使了个眼角,一边道:“这要问方真。方真你说怎么办吧?” 方真从方才周继戎吹嘘他是一枝花的时候就涨红了脸,这时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他不得周继戎给他的眼色,抢着说道:“我我我娶不到媳妇也没什么,我愿意一辈子追随王爷!伺候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段宁泽有些出乎意料,看了方真一眼:“多谢军爷宽宏大量。但这确实是云嘉的不对,不管王爷稀不稀罕,段家都会将药费奉上。” 他的话是对着方真说的,但眼睛却看向周继戎,对着他微微地一笑。 方真把周继戎给气的只想骂娘。暗恨这方真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子正替他出头,他却在底下拆台,让别人看老子的笑话,整个一胳膊肘子向外拐的混帐东西。 却听得段宁泽又道:“既然这位军爷不予计较,在下可以把妹妹带回去了么?”顿了顿,似乎是觉得不该把周继戎得罪太过,接着又道:“等在下管教好了云嘉,定然带她来向王爷赔不是。” “不行!”周继戎道:“他挠的不光是方真的脸,还有老子的面子!方真可以不要脸,老子的面子不能不要。你若是能把人管教好,今天她就不会找上老子无理取闹。反正谁管教不是管教?还是让她小住几日,老子替你管教。” 顿了顿又不耐烦地道:“你非要现在非要带她走,也行。她怎么挠的方真,也在自个脸上比划比划就行,老子能给她出十倍的医药费,干不干?不干滚,过几天再来!”说完也不看段宁泽,拈了弓去东瞄西瞄。 可女孩子的脸毕竟比那性命也不差上多少,那能说挠就挠。周继戎这话其实只是吓唬拿捏人的,但这话听在段宁泽耳中可谓歹毒阴狠之极,段宁泽如何会肯。 周继戎正等着段宁泽要如何反驳呢,又琢磨着自己又要如何如何的应付,却不料自己这虚张声势的绝户计太过霸道,让段宁泽息了与他争辩的心思。 他只觉得身前一暗,却是段宁泽站起身来,径自从一旁取过一张备用的弓箭来,拈了一只箭搭在弦上。 他这些动作也不过几个眨眼间便成了,众侍卫微微有些骚动,方真长得最近,本能地就往周继戎的前面站,用自己的身子拦住他。 段宁泽与他不足一丈,这点距离弓箭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周继戎非但不怕,反而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他,却要看他这小白脸意气用事之下,能做得出点什么来。 段宁泽也并非头脑发热,放着大好的人生不享乐而要走那罪诛九族的不归路。他却也像方才周继戎一般,屏息静气朝着檐下瞄去,半晌一松手,却是嗤嗤数响,那箭洞穿而过,一连灭了三盏点着烛火的纱灯。 方真扭头看了看周继戎,小声道:“小候爷,他的箭法难道比你还好?” “好个屁!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也……不对!”周继戎正要嗤之以鼻,突然想到了什么,勃然大怒:“老子家的灯难道不用钱的么,一下子给老子弄坏了三个!” 段宁泽那一箭准头虽好,但也是极为吃力,一箭射出之后便不禁微微喘息,听到他这话猛地一怔,突然就被冷风呛了一下,微微咳嗽起来。 周继戎心疼灯笼归心疼,对真正有本领的人却也心存敬重,不会因此就诋毁别人的本事,口气倒是缓和了不少:“你这箭法倒比李皖和更好一些,不过人也太不济事啦!才射了一箭就这般要死不活的,有个屁用!而且这种死靶子……” 段宁泽显然是知道他当日与李皖和等人比试的情形的,出声道:“……王爷喜欢用活人做靶子,在下愿向王爷讨教一二,若是侥幸小胜,还请王爷放了云嘉回去。” 他倒是还挺骄傲自大,不过周继戎十分的信不过他,总觉得他想小胜是假,想借口手拌歪打正着往自己身上扎一箭是真。不过对方勇气可嘉,自己推辞却像是怕了他。偏着头道:“你说讨教难道我就要让你讨教,这里的侍卫随便那一个都能赢了你。讨教就算了,看在你有这份胆量的份上,给你个机会,免得你心里也不服。” 周继戎道:“你过去做靶子,老子只射一箭,绝对连油皮都不给你擦破一块,你要是当真不害怕,马上放了段小姐也不是不可以。” 段宁泽早觉得他阴险凶残,此时别无他法,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周继戎再三保证不会伤他分毫,又让白庭玉等人搬过来数个灯笼,将当下照得一片通明。 段宁泽顶着一只灯笼站在正中间,自觉自己颇像一只猴儿似的被人围观着,但为了妹妹也只有忍了。周小王爷的名声虽然狼籍凶残了一点,但有一点好处却是说到的事绝对做到,说不会伤人就决不会伤到自己。料想就是弄个擦着头皮过去什么的凶险万分的场面吓距自己,段宁泽自诩这点胆量还有,当下微微冷笑着,却要看周继戎如何。 周继戎果然没有拈弓就射,对着他头上的灯笼瞄了半天,又不放心地朝着段宁泽叮嘱:“你可别闭眼睛啊!千万别闭!你要是闭眼睛我可就当你是害怕了啊?” 喊完他略微垂下手臂,箭头微微下移,离开了灯笼,分明是瞄向了段宁泽身下某处。 段宁泽:“!!!”他脸上不受控制地变了颜色,平来就白的脸色,此时更是跟白纸一般。 周继戎兴高采烈:“嘻嘻嘻!” ☆、第16章 被人拿箭这样瞄着那处地方,能做到视死如归的人也未必还能淡定自若。这段宁泽显然还是凡夫俗子不曾超凡入圣,此是也不知是惊是怒是悲是怕,总之他脸上风云变色难以名状。 方真也傻眼了。 比他见过大世面的卓问蒋俞与时未辰等人挤在一旁,个个伸长了脖子地看,交头接耳地嘀咕着王爷可得瞄准点云云。只有白庭玉觉得不妥,开口打算劝一劝周继戎道:“王爷,这样恐怕不太好……” 周继戎那里还管听他念叨,他瞧见着段宁泽的脸色不出所料地乍青乍白之后,心下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忍不住叽叽咕咕的开始发笑,越笑越是开心,简直不给某人留半点面子。 他笑还不要紧,一笑还手抖,手一抖,箭就软绵绵地飞出去了。也亏得这一手抖,那箭歪歪斜斜的插在了段宁泽的袍子上。 伤是没有伤着,但段宁泽没料到他居然还真射了,一时全身僵硬地傻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周继戎还真不是存心的,只不过他那一箭也是做做样子,其实瞄的地方只是段宁泽的大腿,虽是手抖飞出去的,能不能射中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当下忍着笑向段宁泽道:“对不住,老子手滑了一下。” 瞧见段宁泽居然没有吓尿了,他心里还是挺服气的,于是关心道:“应该没擦着大腿啊什么的吧?这府里有军医,要是不放心,叫过来给段公子检查一下?” 段宁泽脸上几番色变,最后一片铁青,自己伸手把袍子上的箭拨了下来。他也不愿意随便扒了裤子让军爷看个大腿有没有伤什么的,倒把周继戎这一番发自肺腑的好意思当成嘲讽。他明面上没有任何伤损,但觉得尊严已经被戳了几个窟窿出来。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字来道:“小王爷箭法果然高妙!在下见识了!” “那里那里。今天只是一般般而已。”周继戎只假装听不出他的情绪。这一场赌注说到底其实要算段宁泽输了。但周继戎此时心情甚好不同他计较,朝着方真道:“行了行了,去把段小姐请出来,让她哥哥拎回家去,留在咱们这儿还得养着她吃白饭。以后可得关好门窗别再让她乱跑出来。” 段宁泽受这一下刺激险些将自家妹子也给忘了,羞愤得直想掉头就走。此时方又记起自己来此的目的,这妹子总还是要得带回家去的,只得又站住等着,但半句话也不想再和周继戎说了。 周继戎偏又道:“你胆子还挺大,以后常过来玩啊!对了,方真的药费不要忘记送来。”见段宁泽一声不吭,心道可别是想赖账,捉摸着是不是让个人这就跟着他们去把钱要回来。 这一会儿工夫方真将段云嘉带了过来。 段小姐显然不知道段宁泽为了将她从周魔头的爪子里捞出去,身心受到了多么不人道的摧残。她见着了亲人的第一反应便是要告状的。当下一指旁边偏头瞧热闹的周继戎,泪涟涟地向段宁泽道:“大哥,他,他欺负我……” 段宁泽现在一丁点也不想再和周继戎扯上关系,更知道向他讨要公道这种事完全是痴人说梦自寻烦恼。被段云嘉再这一闹,更觉得心烦。当下怒道:“你自己做的什么事自己心里有数!等回去再和你好好算帐!” 段云嘉自觉今天受了莫大的委屈,非但没得着安慰还被这么吼了一句,一时难以置信地愣住了。 周继戎嫌她又要哭哭啼啼地闹得人不得清静,插嘴道:“你哥哥这是怕了老子,不敢再替你出头啦!你还是老实点儿少他娘的为难人,快跟他回家去吧。爱怎么闹回你们自己家闹去。” 段云嘉除了被他给关到厢房里去,其实也没受什么罪,周继戎当众眼也不眨地连杀三人的那天她也不曾亲见,还当真是无所畏惧。此时心中只有被人戏弄欺负的愤怒不满,反倒不害怕周继戎,又有自己哥哥在场,潜意识里大约觉得多了几分依仗。 当下她被段宁泽抓着,想冲上来打人是不可能,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张口‘呸’地朝周继戎吐了口水。 也是周继戎小觊了天下小娘们儿的战斗力,又为着瞧段家兄妹的热闹站得近了些。虽然本能地朝后跳开了几步,可低头瞧时,那口口水正亮晶晶地顺着袍子向下淌去。 周继戎半晌不动,再抬起头来整张脸都黑了。 他眼里有着暴戾的杀意,段小姐还想叫嚷,猛然被他盯了一眼,竟觉得遍身发凉动弹不得。一旁站着的段宁泽毕竟还是个男人,眼见周继戎神色不对,他手刚一动,立即就一抬手抓住了周继戎的手腕。 周继戎转过眸子来瞧了瞧他,眼睛里一片墨似的冰冷,也不言语。 段宁泽随着他的目光松开了手,退开一步道:“王爷恕罪,云嘉她……” 话还没有说完,周继戎反过手来,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半边脸立即就高高肿了起来。还待要再打,那边白庭玉抢上前来,抱住了他的胳膊哄道:“小候爷,候爷,有话好好说!” 段云嘉这时才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满眼的惊恐和不敢相信:“你,你竟敢打人!我、我们……太后……” 周继戎比她还怒不可遏,只是白庭玉那边也不松手,他便跳着脚向白庭玉叫道:“还说个屁说!老子的新衣服!今天才刚刚穿的新衣服!” 倒霉孩子进京以来就穿过三次新衣,第一次叫刘经宇那恶心玩意儿在裘毛上摸了好几把,第二次叫刺客给溅了血上去,今天这是第三次穿,一次次都没有好下场,已然要让周继戎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没有穿新衣的命。 那边段宁泽出乎众人意料地转头就给了段云嘉一巴掌,低声喝道:“闭嘴!”这事确实是云嘉做得不对,而且他感觉得出来周继戎方才确实动了杀意。段小姐虽听闻周继戎手刃刺客的事,仍未能认清这位周小王爷是一头怎么样的凶兽。他却在事后仔细了解过事情的经过,知道这位爷真想要杀人,就绝不会瞻前顾后心慈手软。 当下自己跪下了,再一扯段云嘉:“跪下!向王爷认错!” 段云嘉方才也着实吓了一跳,见段宁泽神色严厉非常,心里也有些不安。然而对方也动手打了人,现在还要她下跪认错,她觉得不甘心,仍倔着直挺挺地站在那,嘴里干巴巴地道:“抱歉了。” 周继戎被白庭玉抓着,这会儿工夫稍稍冷静了一些,见她毫无诚意,哼了一声道:“不必如此,反正这笔债老子都非要讨回来不可。咱们来日方长,等着吧,老子早晚要把你浸粪池里去!” 段云嘉到底是女孩,听到他这话到底有些害怕。段宁泽皱着眉头,嘴微微动了动。他此时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实在是不堪入目,周继戎也懒得再看他,不等他说完便喝道:“滚!” 方真也在一旁小声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段宁泽见状也无可奈何,不管周继戎听还是不听,他还是说了些改日再来赔罪的话,拉着段云嘉向外走去。 人还没有出院门口,听得段云嘉尖叫道:“大哥,你怎么了!” 周继戎抬眼看去,只见地上一滩殷红血迹,而那段宁泽不知怎么的,整个人已经软趴倒雪地里了。 让人过去瞧时,只见段宁泽面色青白呼吸急促,嘴角还沾着些血痕,显然刚吐了血而晕了过去。他大伤小伤见过无数,心里有数这绝不是自己那一巴掌把人给打成这样的。心里嘀咕着这段宁泽别是本来就有伤带病的,专门上门来讹诈老子的吧! 段云嘉连惊带吓,这时整个人几乎都成傻戳了,不管不顾地哭叫着道:“你把我哥怎么了?我跟你拼了!”说着便要扑上来厮打。 一旁卓问上前一拦,这家伙脸上总一付嘻皮笑脸的模样,下起手来跟他那主子似的一个赛一个的手黑,当下也不怜香惜血,拧着段小姐的两只手腕分筋错骨地朝后一扭,段小姐眼泪水哗一下就下来了,一时只顾得叫疼,再没有叫唤的力气。 周继戎血腥的场面见得多了,这情形却还完全不够看,只是心下也郁闷非常。自己这完全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自己要多无辜就有无辜,被平白的被吐了口水打扰了一场不说,眼下这麻烦还一波接着一波的,这段家兄妹就是两祸害人的倒霉玩意儿。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3节 但眼下看段宁泽还有口气在,他偏不能就扔在这儿不管,无可奈何地吩咐人抬到一旁房间里去,去叫府上的军医过来看看。 又琢磨着军医也就能治个刀伤箭伤的,治内伤怪病什么的只怕不在行。而这姓段的死的死的本不要紧,挑这个时候死在自己家里又麻烦又晦气。自己和皇兄不好交代,皇兄和段太妃也不太好交代。 如此思量着,又叫了个蒋俞过来,让他拿了牌子让人进宫里悄悄儿的叫个太医过来,想来能混进太医院去的人,总比别的要靠点儿谱。到时他们都治不好,可不能怪到自己的头上。 他还特意地让蒋俞悄悄儿的,别闹得太大动静让兄长知道了。可如今谁都知道这周小王爷是皇上的心尖上的肉,周继尧待这个弟弟简直比皇子公主们还要上心些。一听是小王爷府上有请,太医院里当值的医官心中怕事,那儿敢悄悄儿的办,早暗暗托了小僮住皇帝跟前递了消息。 于是这儿太医刚进门,后面紧跟着他兄长周继尧也到了。 ☆、第17章 周继尧赶过来一看,见大宝好端端的没病没灾,又拉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把一路没着没落的心放下。自然免不了就要问起他请太医干什么。 周继戎对着兄长也不好有太多隐瞒,而且段宁泽这事早晚也瞒不下去,支支吾吾笔削春秋地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最后信誓旦旦地向周继尧保证:“我真没怎么打他!”想到段宁泽那张肿成猪头一般的脸,一口咬定自己没打人这话完全是不攻自破。又改口道:“我就打了他一巴掌而已。他成那样子真不是被我打的!” 周继戎顿了顿又开始理直气壮道:“你当初写信让我来京城的时候,不是说我可以在京城里随便横着走的么!我都还没有出去横着走呢,这全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我不能让人白欺负,对不对?” 皇上简直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偏偏自己当初为了哄他来京城,还真说过这样的话,这时候只好含糊其词,先去看望段宁泽。 不知是太医确实妙手回春还是姓段的命不该绝。段宁泽人已经醒过来,脸色很是憔悴,精神却还好,倒是坦言自己在外做事得罪了人,这才遭人报复,之前便带着伤,确实与周继戎无关。事实上如果可以,他实在希望离周继戎越远越好。 皇上此前得知了自家大宝干的那些好勾当,多少能体谅段宁泽此时尴尬的心情。问了几句伤势,就寻了个借口把周继戎打发出去,而他与段宁泽私下里不知商谈了些什么。 周继戎只得候在院子里,心里极难得的有点惴惴起来,吴思则之前说过兄长打算重用段宁泽,看兄长和姓段的显然相离的样子,这话似乎不假,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而坏了兄长的事。早知道他当时就不与这姓段的啰嗦,痛痛快快地放了他妹妹就没这许多事了,不对,他当初就不该好奇多事地放段云嘉进来。 皇上从厢房里走出来,见周继戎站在不远处巴巴地朝这边看,他对大宝向来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见他这幅小心的模样也唯有苦笑叹了口气,招手让他过来,两人往前厅走。 走出了一段路,才慢慢开口与大宝道:“……不过是须未小事,你怎么能动不动就要打人杀人的。这脾气可得改一改!” 周继戎心想这定是这姓段的说什么了,想必从他口中出来的,自然不会替自己遮掩。心下忿忿,皱着眉道:“她吐我口水!我今天才刚穿的新衣服!” 皇上道:“那也罪不至此吧!再说洗一洗不就好了。” 周继戎继续不忿道:“那怎么一样,洗过了也是被吐过口水的!” 皇上拗不过他的歪理,失笑道:“小时候有马粪的操场上也没少见你满场打滚撒欢,那样都不嫌脏,怎么越长大毛病也越多起来了?” 周继戎被揭了短处,只好绷着脸不出声。 皇上看了看他,放缓了声音道:“戎戎,就让他在你这里暂住几天可好?他毕竟是为朕做事,只怕那些人还藏身在暗处。……也不用多久,只需要等到他伤势好转有能力自保便可。” 周继戎对段宁泽倒没有多少恶感,只是他那个妹妹实在闹心,又不想违逆兄长,推推托托地道:“让他住几天倒是没什么,只是他那个妹妹麻烦得很,要是天天跑来闹怎么办?” 皇上记起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看见段云嘉,头疼道:“你把段小姐弄那儿去了。我把她带回去交给太妃管教,不会来烦你。” 段云嘉很快被带上来,少不了又是一番哭诉。皇上应付此等小姑娘不见得就比周继戎多了多少耐心,只是涵养极好面上也看不出来,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一遍,只道一声知道了,让人带她去见段宁泽,如何劝说安抚的事便交给段宁泽去做。 白庭玉适才将段云嘉带上来,一直就站在旁边,皇上觉得他甚是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待回想起来,不由得微微惊诧:“你是不是白参将的小儿子?叫做白庭玉?” 白庭玉竟也微微有些紧张,上前行礼道:“未将白庭玉见过皇上,白明川正是家父。” 皇上此时倒已经神色如常,示意他免礼,再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十年未见,没想到你也长这么大了,倒出落得一表人才,当真青年才俊。”说话间又忍不住看了周继戎一眼。 只因这白庭玉不是别人,正是当日与大宝殴打中被咬伤的那一个孩子。犹记得他离开寒州的时候周继戎还每天喊打喊杀地惦记着几个所谓的仇家,俨然不共戴天一般,以大宝的狗脾气,记仇多半一记就是一辈子,看他想法收拾刘经宇就可见一斑。不想白庭玉如今竟做了他的侍卫,着实有些意想不到。不过当年那事说到底也就是孩子性子倔,倒并非真是什么化不开的仇怨,因此意外归意外,却也不是多不可思议的事。 周继尧也只是随口一说。 而白庭玉平素稳重的人这时却有些紧张,对着皇上这番夸赞显得手足无措,讷讷的竟忘了如何作答。 皇上不知他平时如何,也并不在意。倒是周继戎觉得奇怪,看了白庭玉一眼,抢着向周继尧道:“小白当然是青年才俊,我那一干侍卫里就数他最能干最体贴了。” 皇上笑了笑,随口道:“他淘成这样,平时一定没少惹麻烦,倒是难为了你们这些做侍卫的……你跟着戎戎多久了?” 白庭玉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战战兢兢地轻声答道:“……末将跟随候爷也有八年。” 周继戎看他脸色发白就被受刑似的,心道这小白平时多镇定沉稳的一人,没想到也有这见了皇帝就傻的毛病,简直要比方真都还不如。他有几分于心不忍,又想起方真一直想瞻仰龙颜的事来,向着白庭玉道:“你去把大家都叫来,让我哥哥见一见。” 白庭玉应了一声,低头去了。 不一会儿一众侍卫齐齐带到。说来周继戎进京已有月余,皇帝早说想见一见寒州旧人,只是诸事繁杂,这还是第一次召见他的侍卫。这些贴身侍卫中除去替换了几个,是周继戎自己后来挑选的,大半还是周继尧安排的,都是平日里信得过的年岁又相当的才敢放在他身边。虽然十年未见,周继尧仍能叫得出名字。只是今日一见,当年的候爷已成了九五至尊,众人皆是兴奋,又勾起不少当年在寒州甘苦以共时的回忆,令人唏嘘不已。 方真更是兴奋得满脸通红,说话简直都不利索起来,就跟大了舌头似的。 周继戎见兄长兴致甚好,想来他们叙起旧来必有好一番话说,吩咐厨下整治些酒菜上来。又看兄长一时顾及不到自己,溜去一旁找白庭玉,小声问他道:“小白,你怎么了?” 他自方才就留了意,白庭玉自打被自己兄长叫破名字就有点儿坐立不安的,别人都是往着前面,只有他尽量不引人注目地缩在后头。虽然面上掩饰得很好,但他就是知道白庭玉不知为何总有点儿紧张。 白庭玉看着他,定了定神摇头低声道:“没事。” 周继戎自然不信,伸过手来就去摸白庭玉的手,只觉他手指冰凉,手心里却是一片湿冷,竟是出了冷汗,他心下不解,只是低声道:“你骗我。你怕我哥哥么?怕他干什么?” ☆、第18章 白庭玉想把手抽回来,然而最终却是改了主意,反过手去握了握,朝他笑了笑,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皇上突然问起来,看这样子显然还记得当年和你打架的那点事,就有点心虚。” 白庭玉还真是有点怕周继尧。从前就开始怕。他当时欺负了人家的弟弟,后来再遇到周继尧时心里就总有点惴惴。今日更没料到周继尧会认出自己,紧着又问他跟了周继戎多久,只怕接下来便要问他为什么还要跟着周继戎,一时还真是懵了。 周继戎哦了一声,也不在意手被他拉着,漫不在乎地道:“其实只要我没输,我哥就不太管我打架的事,我从小到大打的架那么多,他就是想管也管不过来了。我都不在意了,他更不会还记恨你,你没看见他对刘经宇都和颜悦色的,也不知道谁才是他亲弟。”说到后来,孩子心眼里又有点不舒服了,悻悻地哼了一声。 白庭玉听他这么说,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只好不再去想,听出他话里有点小脾气,少不了又要温言安抚他一番。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话,倒也没有引人注意,而皇上也果然没再想起白庭玉来,与一干故旧叙到亥未方才带着段云嘉离去,把段宁泽留了下来。 周继戎不爽归不爽,答应下来的事却一向做得妥妥贴贴。既然兄长说姓段的有仇家,他便在段宁泽所住的院子里布置下周全的巡逻护卫,本是例行公事,却不曾想还当真有那不怕死的飞贼敢夜入王府,意图对段大人如何如何。 当值的侍卫也拿不住自家的主子有没有顺水推舟借刀杀人的心思,最终还是尽忠职守,跑了一个捉住了一个。 周继戎此时已经睡下了,半梦半醒之间被叫起来,带着一肚子火气过来查看。见那歹人虽是一身黑衣的江湖人打扮,然而并不如何五大三粗,反而生就一付细皮嫩肉的相貌,虽然努力做得一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气概,但看眼里却是已经怯了三分。 周继戎令人拎着他转了两圈好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打量得仔细了,接着眼睛就亮了起来,咯咯乐道:“看这皮肉没个好吃好喝的人家可养不出来,别是那一家的小少爷掺合进来了吧?”扭头向一旁的时末辰问道:“老时,之前不是让你背大周律来着,上面有没有说按这样的情形,咱们可以去抄家不?” 白庭玉在一旁将这飞贼的刀剑等物仔细检查了一遍,咳了一声道:“候爷别胡闹。“接着附到他耳边轻声道:“这人确实是江湖中人,似乎还有门派……” “江湖中人也一样!”周继戎也和他小声咬着耳朵:“若是大门大派更好。正好有钱,又没有那许多讲究,咱们叫他们拿大笔的银子来赎!” 他正想到心满意足处,一旁有人忍不住道:“此人按律当交由京城府衙或是大理寺处置。” 周继戎竖着眼睛扫过去,见是段宁泽披衣站在那里,脸上仍是不太好看的青白色,他面色平淡,眼中却透着淡淡的不赞同。之前他一声不出,周继戎也不曾注意到他,却不想耸他这一开口就讨人嫌得很。 段宁泽在他神色不善地看过来时便有些后悔自己多嘴,然而他本性使然,垂下眼道:“王爷方才问的是大周律,按律便是如此。” 周继戎见他神色坚定,一边琢磨着难不成大周律上真是这么说的?看来自己改天还得真把书找出来翻翻。眼下估且不管是不是真的,自己都不要叫段宁泽抓着什么把柄才好。当下道:“老子抓到的就是老子的,就算要送什么大理小理寺的,也是等老子拷问清楚之后的事。”当下一挥手吩咐:“带走带走!” 段宁泽听他话里开始老子老子的,便知道大爷又翻了狗脸,情知再与他争执下去没什么好结果,蹙眉不再言语。 他这王府休整得崭新气派,一应物事俱全,只是皇上显然没想到大宝住没几日居然就能搅到如此多的勾当需要忙活,也没有给他准备好地牢水牢这牢那牢的。刑具什么的想当然也是不曾齐全。 周继戎拷问的方法也只好凑合着删繁就简,将人拖到个宽敝院子里,什么也不问便发话道:“往死里揍!揍死了算老子的!“ 众侍卫做惯了这一套,下手都是极有分寸的,明面上都是哄然应是,一个个挽胳膊撸袖子的围成一群,上去就把这倒霉的江湖侠士一通胖揍,揍完了拿出马鞭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抽。 如此手段简单粗暴,这人先还能撑着说两句硬话,待到整张脸都肿了一圈时便忍不住鬼哭狼嚎起来。只是他到底还有两分骨气,见周继戎一脸的意图不善,到底死咬着没有把师门吐出来。 他在周继戎眼里就是明晃晃的银钱,那里舍得真下手弄死了他。想来这人是段宁泽的仇家,姓段的或许说得出来历,只是他不想去问姓段的。 转念一想这人还有个同伙,同伴被擒必会来救,只需守株待兔如此这般,还愁查不出他的底细怎么的。 不过想到对方有可能来救人,也有可能迁怒到段宁泽头上,而继续找姓段的麻烦。周继戎看在即将到手的银子份上,还是将他挪到自己隔壁的院子里,自己藏身檐下神采奕奕地守了两个晚上。 可对方不知是洞获了他的用心还是没那么讲义气,一连两个晚上都再无动静,却把他冻出点儿风寒来,整日里‘哈啾’‘哈啾’的小喷嚏不断。第三日晚上白庭玉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再待在外头,软硬兼施连拖带拉地把他哄回屋去睡觉。 不过被捉住的那人终于忍不住,吐露出了部分实情。倒并非他们与段宁泽有什么私仇大恨,只是他与师兄出来游历,结识了一名意气相投的官宦子弟。这位朋友家中长辈犯了点事,案子着落在段宁泽手里经办。官场上的事他们帮不上忙,此番找来也不过是准备教训一下段宁泽这狗官,为友人出出气罢了,还真没准备把段宁泽给结果了, 周继戎不由感叹这江湖中人果然都是四脚发达头脑简单的傻戳,只为了出口气给自己若这么大的麻烦,两只眼睛到现在还乌青乌青熊猫似的多可怜。有自己哥哥这般英明神武的皇上,抓起来的自然都是狗官。不过段宁泽的官职倒也令他小小地惊诧了一把。 特意跑去找段宁泽询问:“看不出你居然是刑部的官?你妹妹为救她的小情人试图贿赂老子,这在大周律上怎么说?你知道后还包庇她,如此知法犯法大周律上又怎么说?” ☆、第19章 段宁泽自然是除了自请其罪之外不无话可说。好在这两日也算是摸清了一点周继戎的脾气,虽说那狗脾气上来了翻脸比翻书还利索,不过只要不和他顶着干,过阵子他自己就能满汉全席下去。 果然周继戎拿着这话头堵了他一番,见他一付洗耳恭听的寡淡嘴脸,着实无趣。转了一圈换个话题道:“这都快过年了,为什么你的伤还不赶快好掉?你难道要赖到过年不成!” 段宁泽倒是也巴不得自己快点好,但这事也不是说好就能好的。当下木着脸向周继戎解释道:“回禀王爷,在下断的是骨头,没那么容易好。” 周继戎当然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的道理,一算这时间,操1还真要在老子家过年了。顿时心下不愉,,失了和段宁泽再说下去的兴致,甩手转身就走。 到院门口时正见到方真托着个盅子送过来。周继戎的鼻子狗样的灵,皱着眉头使劲嗅了嗅,便一把拽住方真道:“这是什么?” 说着便上前掀了盖子,见里头热气腾腾,炖的是一整只半大的乌骨鸡,此外汤中还有些根根须须的东西。 方真一看他的脸色不对,连忙道:“这东西都是段太妃着人送过来,请厨下做给段大人补养身子的。没有用咱们府上的东西。” 纵然是这样也不能阻止周小王爷泛酸,心道整天吃这么些好物事也没见他好得有多快,简直是糟蹋东西。再想想想老子长这么大,人参鸡汤什么的也没这样天天吃。 一转眼拉着方真道:“姓段的睡午觉了,不用去吵他。来来来,你跟我过来这边。”拉着方真到一旁角里。“他不吃咱们吃,你看你看,这里头还有人参,这是枸杞?可不能浪费了。” 方真道:“王爷,你不是不爱吃鸡?”但看周继戎面色不善,没敢再多说什么。他又是苦孩子出身,同样没有浪费的习惯。与周继戎两人将那只鸡分着吃了,连汤带水喝得干干净净。至于里头那些人参药材什么的,周继戎尝了一点嫌难吃,全塞给方真。方真也觉得不好吃,不过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还是全咽下去了。 事毕周继戎抹干尽嘴巴,大义凛然道姓段的既然住在府上,吃食用度都由府上供给,自然是别人吃什么他吃什么。吩咐方真日后这样的鸡汤不用再熬,熬了也不用送到段宁泽那里去。太妃那儿再有东西送来,收着便是。 方真不敢反驳,皱着脸一一答应。他连药材都嚼细吃了下去也没什么。可周继戎到得晚间,伴随着一个小喷嚏,只觉得鼻间一热,两行鲜红热流洒落下来。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白庭玉只道他风寒加重,更是急着要去给他请大夫。 周继戎一手拉住了他,另一手捂着鼻子满脸的悲愤,恶狠狠地看向一旁方真,心想老子难道生来就只能啃馍馍,没有吃人参的命?竟然连方真都还不如!这简直是太没有天理了! 方真被他瞪得后背发凉,缩起脖子满眼茫然,十分的无辜。 好在周继戎只是有些感慨,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迁怒在段宁泽身上,都是这姓段的不好。 只是一沾上姓段的就破事儿贼多,前两日抓住的那个小贼如今还没人来赎,至今仍关在柴房里每日吃闲饭,每日白白的要倒贴铜子儿。眼下这事琮又还有点不好启口怪罪对方。只得咽了这口气,不去搭理他罢了。 他从这日起只当姓段的不存在,便是偶尔遇见段宁泽出来走走活动一番,他也只当对方是空气一般视而不见。 段宁泽该行礼行礼,该问候问候,此外也绝不来招惹他,彼此一时相安无事。 周继戎懒得再多事,见他安份也没有叫他再搬到别处去。两人现在住的院子紧挨着,段宁泽习惯早起,周继戎那边也是每天大清早的就捉着一干侍卫在院子里操练,一整天都热热闹闹的。段宁泽见过几次,周继戎穿着一身黑的紧身衣裳,将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甩来甩去,若是除去他时不时老子老子的骂人,也是很精神干练的样子。 李皖和也常常跑过来请教,见到段宁泽有些诧异。他和段宁泽同是京城中长大的子弟,纵然不熟也都认识,私下里问清原委,倒觉得这不是多大的事,眼下见两人这般僵局也不太好,便想寻个机会替段宁泽说说情,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是再好也不过。 他和周继戎打了这几日的交道也算有些心得。周小王爷脾气硬性子倔霸气侧露说一不二,却也不是毫不讲理。他有自己的一番行事原则,也能耐着性子听别人把话说完,至于如何判断,则要按着他的道理来。只是他看待事情的方式和常人大异,让人觉得他分外难以相处。 不过李皖和觉得两人本就谈不上有什么大矛盾,倒是有挺大的信心。 当天晚上李皖和将京城有名酒楼的拿手菜全都点上,连着各种出名美酒,还有投其所好各种新奇的点心果品,到王府里做了一回东。 周继戎与他相熟起来,对他请客这种事并不在意,反正有人请吃请喝是件好事,对于李皖和把段宁泽也叫上这种事就只当没有看见,睁只眼闭只眼不去看他也就完了。 李皖和这时才找个机会和段宁泽说话,示意他不妨借这机会与周继戎释去前嫌。 段宁泽感激他一番好意,转眼见周继戎故意撇着脸不朝这边看,一张微微仰着的漂亮侧脸上满是傲性,只差没写上别来惹我几个大字。想了想却始终不曾凑上前去自找无趣,早早就以有伤在身不宜饮酒的借口身出来。 李皖和也只能帮到这一步,暗自扼腕叹息,感慨今晚自己这番破费算是白出了。却不知他倒霉的还在后头,他今天带来的林林总总有十来样洒,周继戎向来好奇得很,自然每样不少地都尝了尝。他平时洒量如何不得而知,这时却是醉倒了。大约他也看出李皖和的用意,拉着他不依不饶,三两下按倒了他只说是要骑大马。众人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将李皖和从他手中解救出来。 周继戎又滚去一旁纠缠着白庭玉不放,只是他在白庭玉身边倒是安份不少,只是拽着袖子弩、絮絮地说话,说的都是小时候他如何受人欺负的事,却绝口不提他欺负别人的时候。白庭玉一边温言应着,哄着他喝了小半杯水,终于安静下来,过会拽了拽小白袖子,小声说是要睡。 众人送他回去,他似醒非醒,摆手让他们继续喝酒,只让小白一个人送他。 ☆、第20章 他出得厅来没走几步就不肯自己走了,往小白背上一趴,让他将自己背回去。路上见到了还在院中闲逛的段宁泽,周继戎昏头昏脑,竟然不计前嫌地笑嘻嘻和人家打了声招呼,倒把段宁泽弄得一愣一愣的,隐约还有点受宠若惊似的错觉。 那些酒分开来每一样都不见得比寒州的青酿更烈,然而混在一起喝却极容易醉人,便是头大象也能给放倒了。周继戎显然没比大象强到那里去。在外头还精神着,可回来才躺下的工夫,酒意上涌,他便透彻地焉了。 他喝了酒一般都不吐,可是不吐却也更难受。这时胃里翻翻腾腾的不舒服,他蹙着眉心翻来覆去的,躺也躺不安稳。又嫌热,让小白去开窗。 白庭玉拗不过他,只得过去将窗子开了条缝,这一转身的工夫就见他蹭开了披风扯开了衣襟,将一张嫣红粉艳的脸半埋在枕头里,原本总带些凌厉的眼睛带着些水汽,柔软地朦胧起来。 人都这样了却还不忘含含糊糊地使唤白庭玉:“我不要喝白水……我要、要梅子汤。要、要放冰。” 白庭玉拧了手巾上前给他擦脸,口中自然是顺着他的话答应道:“好好,要梅子汤,给你放冰。“见他脸颊通红,伸手摸了摸,只觉他脸上温热滚烫,然而肌肤却是丝绸一般的细腻柔滑,不由得微微怔住,手却无意识地在他脸上轻轻流连。直到周继戎不耐烦,抬手一巴掌拍开他。 白庭玉这才惊醒,忙收拾起心中杂念,一时也不敢再朝周继戎脸上多看,只低声道:“我这就让人去做酸梅汤,你先等一等好不好?” 周继戎也不知听清楚了没有,含糊地应了两声。胡乱地挥了挥手,是让他快去快回的意思。 白庭玉这便折身向外走,刚把门拉开,段宁泽站在门口,一手端着只碗,似乎正迟疑着要不要敲门。 白庭玉方才有些走神,也没有留意他是什么来的,两人促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愣。 白庭玉心思伶俐,看他面上略有些尴尬古怪的神色,转念想到段宁泽只怕也不想和周继戎这样僵持。看方才周继戎好声好气的地说话,现在准备了醒酒汤送过来,大约也存了和解的心思。 白庭玉作不得里头那位周大爷的主,这时也不道破,想了想还是将他让进房里,接过碗道了谢,向他轻声道:“小候爷是喝多了些,有劳段大人挂心。” 那边床上周继戎没了平时的张牙舞爪,软趴趴地摊成个大字,他隐约知道有人进来,可是眯眼看了许久,显然也能没能把段宁泽认出来。 段宁泽也谈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见他明明是一付神志不清的模样,他这时看起来倒是平时没有的乖顺温和,只是不知到了明天清醒过来,还记不记得领这个情。原本想好的措词也没有用武之地,叫过一声王爷之后,就只好默不作声地与他对视。 白庭玉端了醒酒汤过去,周继戎挣扎着坐起来自己捧着碗慢慢的喝了。喝完才跟回过味来似的,朝着白庭玉委委屈屈地抱怨:“……这不是酸梅汤。” 好在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倒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人似乎是清醒了一些,认出段宁泽来了:“姓段的?” 他的口气十分不善,白庭玉忙道:“段大人来看候爷,方才的汤就是段大人送过来的。” 毕竟是吃人的嘴软,周继戎只得哦了一声,也没发作,自顾自的发了一小会呆,这才慢半拍地对段宁泽道:“看、看也看过了,你怎么还不走” 段宁泽倒也不生气,当下从善如流地告辞。周继戎这会儿胃里好受了些,却是困得坐不住,住旁边一倒一滚,也不理他。是白庭玉在一旁他客套了两句。 段宁泽将要出门之时,又若有的思地回头看了一眼。 白庭玉正拉过被子给他盖上,仔细地压好了被角,正低声与周继戎说了两句什么,哄得那仍不安坐的人总算老实下来。 他醉得快醒得也快,第二日仍是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也不知记不记得昨日段宁泽给他送汤一事,见了面仍旧不理不睬的。 段宁泽大约也了解他的脾性,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对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可失望的。 倒是皇上得知了他醉酒一事,专程上门来教训了他一顿,道是他年纪还小,饮酒一事尚需要节制。 周继戎心里认为自己已然是男子汉大丈夫了,喝点酒不过小事一桩,兄长实在有些小题大作。不过这话当着周继尧的面他可一个字也不说,装得十分老实乖巧地应了下来。 李皖和虽没受到责斥,不过他寻思着这事和自己也有些关系,颇有点过意不去,便琢磨着周继戎爱吃的菜肴点心,全挑着他的口味来置办席面,再做了一回东当作是赔罪。 周继戎虽然没记恨到他头上,不过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请客也是不吃白不吃。他对兄长倒也不玩阴奉阳违的那一套,既答应了节制,当真就滴酒不沾只埋头吃肉。 多日不见的刘经宇得知白庭玉是他少时玩伴,倒是厚着脸皮不请自来了。他躲着周继戎不去招惹,倒把白庭玉悄悄拉到一旁仔细打量,好一番嘘嘘感慨:“小白?你当真是当年的那个小白?这要不说我都认不出来了……” 白庭玉微微笑道:“多年不见,刘公子也同样变了模样。越发俊朗了。” 刘经宇自觉自己这几年相貌都没怎么变,可不曾有俊朗到就叫人认不出来的道理。心知他之前是有意不认自己,推了他一把,恨恨道:“大家一场朋友,你明知道我是谁,那日还那般地折腾吓唬我!当日我写的几个借据呢?拿来还了我吧。” 白庭玉被他看破也毫无尴尬之色,只是微笑道:“那都是小候爷的意思,在下也只是奉令行事……那字据如今在小候爷手中,你想拿回去,便找他去要……” 刘经宇躲他都来不及,那里敢找他去要。 偏偏那位耳尖,这样热闹哄哄的场面里也隐约听到个拿回去,从对面抬起头来,瞪着刘经宇道:“……什么东西要拿回去?告诉你,不管什么东西,到了老子手里自然就是老子的!从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你又想死啦?” 刘经宇当然不想死,苦着一张脸干巴巴道:“没什么,我和小白叙旧呢。大宝儿弟弟,您还接着啃你的蹄着呢!啊?” 见他如此识相,周继戎也懒得料理他,哼了一声继续埋下头去。 刘经宇心下一番长呈断叹,拉着白庭玉小声道:“当年和他干架的事你也有份的吧?我记得他还咬了你一口来着,怎么他对你若无其事,对我却如此凶残?这也太没有天理了。当年是哥哥我少不更事,我如今倒是想和大宝弟弟好好结交来着,可你看看,看看,他就这么对我的……” 白庭玉听他埋怨了一气,趁着他换气的工夫插言道:“他当初也揍我来着。见一次揍一次,等他打够了出了气,突然有一天就不记前嫌了。刘公子要是舍得断两根肋骨……” 刘经宇当然舍不得,一听这话别说要他断骨头,便是想想当天挨冻挨饿的经历,也足够他捂着胸口倒凉气。当下惊恐道:“那还是算了吧……看他横眉竖眼的也挺有意思不是……”说着话便起身去了旁边一桌,好离得周继戎远远的。 白庭玉笑了笑,他低头拉开左手袖子,只见手腕上一排小面而齐整的一排细密牙印,到如今仍清晰可说谎。 他伸出手在上面轻轻摩挲着,觉得有视钱落在自己身上。抬眼见不远处段宁泽正转过头与李皖和说话,似乎只是不经意间扫过一眼。 ☆、第21章 段宁泽还真就是有意的。 他在京城里见过不少场面,前日送汤时,心里就有所猜疑,这一晚上便一直留意着白庭玉,此时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只是这事涉人毁人名誉,无凭无据又事关那蛮不讲理的周小王爷,想必他要是与这小霸王直说你那侍卫心思不纯,只怕还要被当作挑拨离间。 于是段宁泽并不向人道破,不过暗中留心罢了。 周继戎对此一无所知,平时怎么样还照旧怎么样,进进出出的与手底下人说笑如常,高兴起来勾肩搭背也是稀疏平常的事,倒是不讲什么身份架子。他压根就没有觉得别人有什么异样。或者说在他眼里,白庭玉就是平时的样子,根本没有不正常的地方。 年前还出了桩事情,却是段云嘉段大小姐与她那青梅竹马的刘公子一道儿私奔了。 私奔是个技术活,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干起来多半不怎么靠谱。第二天就给追上捉回来了。 找到人的还是周继戎手底下的人——这虽是段家的家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段宁泽就住在他府上,段家家仆惊慌失措地找上门来,这事儿还是第一时间就叫他知道了。 大宝再次睡到大半夜的被吵起来,一看是如此大的乐子,顿时也就没脾气了,对着段宁泽阴阳怪气地表示嘻嘻嘻之后,到底还是派了队人手去帮忙。 周继戎逮着这机会端着一张高傲脸出去俯视这私奔都奔不好的俩废物,直接吩咐将姓刘的给送到刑部去,至于段云嘉则丢到宫里去交给太妃处置,简单粗暴雷厉风行地打散这对小鸳鸯。 段小姐知晓大势已去,一张脸哭得跟个沾了水的发面馒头似的。周继戎觉得自己这作法已然十分手下留情了,半点也不觉得愧疚,认为她这全是自找来着,瞧她越是狼狈越是在心里偷着乐罢了。至于是不是把人给得罪到底,他反正也不在乎。 没两日就听闻太妃作主为段云嘉指了桩婚事,将她许给了前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不过段大小姐满不满意可就不得而知。 除此之后,剩下的日子也就显得十分无趣,泛善可言了。 京城里繁华富庶,有各种各样玩乐消遣玩乐的门道,可惜其中能让周继戎感兴趣的却不多。他遍尝了京中的美食,把有名的几处景致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接着便无聊起来。 他一年之中能这样闲下来的日子其实不多,真要无所事事了,反而十分的不习惯。皇上也不是每天都有空见他,如此还没等到过年,周继戎开始住得腻烦,觉得这京城里实在束手束脚,开始惦记起寒州来。 他其实心里有自知之明,现在他在京中虽应付自如游刃有余,但自己这处事的风格毕竟与京中的处世之道格格不如,并非长远之计。但要他改改他那点狗脾性按着京城的规矩来,他却是半点也不愿意。所以京城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 但年关就在眼前,他这时候也不好说要走,只是见了兄长的时候,就旁敲侧击地问起来过完年什么时候让他回去。 皇上叫他进京可不是为了过年来着。当天周继戎挨了一通教训,碰了一鼻子灰回去,找来自己的一众心腹侍卫商议。怏怏道;”我哥让我侍到过生日,连成人礼一起办了再说别的……看样子老子暂时是回不去了。”他是秋天里的生日,这才刚过了没几个月,离十八岁的生辰却还有足足小半年还多。他偷偷瞧着兄长那点意思,大约不让自己把媳妇娶了都不肯罢休了。 皇上想多留他些日子的心思众人倒是能理解,然而寒州是兵家要地,若周继戎这一干人长期不回也是不妥。时未辰立即便道;“光程家三兄弟没法接管这么长时间,这半年是不是把林泉之和他手下的一队骑兵调回寒州?要么是过完年我就带人回去。” 周继戎小小发了会儿呆,方才打起精神把话说完:“这些事我哥哥自有打算,西南边最近也不太平,也要调派些将领过去,你们都是打过战杀过人的,随便都比朝上那些只知道纸上谈兵的武官强……寒州是咱们打下来的基业,辛辛苦苦的守了这么多年,自然不能便宜了别人。西南那边的军队交到别人手里也有些不太放心。我哥安排了几个去处,你们不必全都随我留在京城中。现在都是咱们自己人,大家先商量商量,看看你们都有些什么打算。大家跟了我这么多年,总不能吃亏了。” 众人听他话里的意思这是皇上有意提拨,倒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只不过稍稍显得突然了些。几人对视一眼,时未辰道:“我们若是都走了,你身边没人怎么办?” “哥哥会给人禁军里另给我调派一些侍卫过来。”周继戎道:“他说我跟着你们在一块的时候尽胡闹,不成样子。一些咱们背着人做的事他居然也晓得……老子一直是这个样子的,要他今天才来管!” 事实上这话他也就当着几人的面说说,面对兄长的时候他还是装得很老实的,尤其是得知兄长手中居然捏着他诸多把柄的时候,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心肝也忍不住颤了颤,少不得要暂时夹着尾巴做人的。 周继戎自己心里也感慨,小时候稍不顺心他敢骑到兄长脖子上去揪头发扯耳朵,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如今大了反而没小时候那般放肆,还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平日大伙相处是比较率性随意,但若说若事生非多半还是周继戎起的头,谁跟着谁胡闹可还说不一定。但这话从皇上口中说出来,份量就有点重了。时未辰作为他的侍卫头领,一众人里最是奸诈圆滑,平时做事算是比较老成持重的,倒是较少掺合到他那些狗屁倒灶的小破事里头去,此时便很有立场能够叹着气,摇头晃脑道:“我早就说过,早就说过,候爷你做事太随意任性了。看看,看看,现在遭报应了吧。” 他这时候来放马后炮完全于事无补,周继戎正自懊恼着,没好气地朝他一瞪眼道:“什么遭报应?这是给你们升官呢!” 见众人都有些压抑,只得先把自己的心烦丢在一边,打点起精神做出一番喜滋滋地姿态道:“横竖再过两年,也是要陆续放你们出去做事的,如今不过是提前了些时日,也没什么不好。我看哥哥这次给你们的官职也都还好的。好好干几年,到时大伙都当了大官,咱们回京城来就横着走给他们看看!” 这一干侍卫不是当年极受周继尧信任,便是在周继戎身边跟随多年,皇上给的官职不是骁骑便是参将,历朝武将升迁不易,如此也是十分的优侍了。只是众人难免要分散开来,以后要再如今日这般齐聚一堂有些困难。 大伙都明白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而他们这一桌散得早了些,各自唏嘘一番,便也将心思转到自己的打算上。 ☆、第22章 跟随他多年的一队侍卫里,除了时未辰仍做他的侍卫头子,方真年纪尚小之外,其余与他亲近的几人都被皇上点了名。 皇上也不亏侍这些旧部,委派了差事的几人都有所升迁。别人倒也罢了,白庭玉脸色不太好看,半晌方才呐呐道:“属下不想回寒州,属下愿意一直跟随候爷左右。” 方真却是十分羡慕外放的几人,闻言在一旁抢着插嘴道:“候爷,要不把我们换换也行。让小白留在京城跟着你,放我出去吧,我也不贪心,就做个校尉足够了。” 话刚说完脑袋上就被周继戎重重敲了一记。 周继戎觉得方真这样的又傻又天真的,定然要被人骗得连骨头也不剩,亏他一门心思地想出去送死。也懒得理他,往小白肩膀上一扑道:“我也舍不得小白你啊,你走了就没人半夜爬起来给我烤馒头了,他们做的宵夜都难吃死啦!卓问能把清汤面煮成葱花面团,蒋俞放盐就跟不要钱似的,老时那手也就只配喂猪!老子觉得他们根本就是故意的!” 转念想到其余人也都要走,于是就连那些难吃到一定境界的宵夜以后都没影了,也不禁微微怅惘起来。 在种情绪在他恣意而展扬的人生当中实属少见,他怔忡了一会他终究是不耐烦起来,转头吩咐几人:“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又不是现在就让你们滚蛋,咱们还有好几天好聚呢。都摆这么付死人脸做什么!很好看么?趁早该干嘛干嘛去!” 他这般一说,卓问蒋俞等人也不再挤一付苦瓜脸出来,各自眉飞色扬地纷纷作鸟兽散。就连还不怎么死心的方真也被时未辰一并拖走了。 只有白庭玉仍愣在那儿。 虽然方才周继戎扒在他肩膀上说舍不得他什么的,却是玩笑一般的口气。他便知道那舍不得是真的,可也就仅此而已了,和他对佳时未辰卓问等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他突然就有些懦弱起来,心里有诸般翻滚的情绪就如同被烈火上被泼了瓢凉水,滋滋地化为火星明灭,他有满腹的话,突然就被噎住不知该如何张口言说。 他最终也确实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艰难地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属下不想回去。” 他干巴巴地没拿出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出来,周继戎看了他一眼,也就不予理会,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作主张地就将这事这么定下来了。 其实他在知道兄长的打算时,第一个念头也是百般的不情愿。他幼年丧父,尚且是孩童时又与兄长分离。父亲和兄长这两个角色的空白,有很大意义上是由多年来陪在他身边的诸多侍卫和旧将填补起来的。乍然得知分离在即,他心里是怎么想怎么都不舒服。 可周继尧一句话便说得他哑口无言。 周继尧只是道:“如今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摆在他们面前,戎戎,你可不要因为一已的私心和任性耽误了别人的前程” 单这前程两个字,就把周继戎到口的种种推脱全给堵回去了。周继戎出生时处境虽然落魄了些,但那时也是个不掺假的小候爷,如今更是贵为本朝唯一的亲王。他自己可以视这些虚名为浮云,可谁难道又该是天生的草芥,别人总该要有个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奔头,他没有权利拦着。 其实兄长的用意他大约也能够领会,这个皇位得来的过程比较特别了一些,免不了得有些自己的依凭。从前他们只需照顾好寒州那一亩三分地便好,如今这整个天下都是自家的,要考虑的东西也就不一样,兵权这一块无论如何是要紧紧抓在自己手里的,扶持一批亲信将领势在必行。 再者如今寒州的兵士将领当中,除却少数军籍子弟之外,其余人都是历年战乱中幸存下来的孤儿。比起留在京中过太平日子,无疑上阵杀敌要令他们更向往些。 这一点从他们片刻感伤不久后随即欣欢鼓舞的神色并可看得出来。周继戎在心里把这些个没良心的翻来覆去骂了很多遍,但到底分离在即,他那自认是顽石一般的心肝也纠结怅惘起来, 且要变动交接的准备工作还有不少,周继戎每日忙于与他们交代这各种事项,到了晚间每与众人聚在一处宴饮饯行,十分的依依不舍。 本来皇上让他禁酒,可此时周继戎满心离愁情别绪,觉得破戒的理由光明正大,于是与众人推杯换盏时也分外的理直气壮。 如此这日便睡到将近午时才被时未辰唤醒,他整个人还处在一种微醺的状态之中,听说是兄长来了也没觉得紧张,懒洋洋地就迎了出去。 皇上在中庭里,周继戎大老远便叫了声哥,正要过去,就看见白庭玉跪在一旁,显然之前两人正在说话。一旁的侍卫宫人都站得远远的。 麦克风继戎不由得微微惊诧,想来小白郁闷了这几日还不死心,如今却是跑来和皇上求情,但是他一向对周继尧都有些畏惧,却难得他今天有这个胆子主动凑上前来。 周继戎不由得好奇,多打量了他几眼。小白低头敛眉,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周继戎从这边看过去,只没错得他的背影看上去颇有几分萧索。 周继尧也看见大宝过来了,他显然不打算多说,寥寥几句结束这场对话。周继戎只得到他略显得淡漠沉静的口气道:“……你父亲想来也盼你能出人头地,莫要再妄自菲薄,好好做事便是。起来吧。” 周继戎笑嘻嘻地凑上前来:“哥,他不求上进,揍他!” 周继董原本还有几分不快,听他这话却是哭笑不得,对他的胡言乱语自是不予理会,转眼瞧见周继戎披散着头发,一付才刚睡醒的样子,再闻见他身上淡淡酒味,眉头不受控制地便是一跳:“昨天又喝不少了?” “没喝多少。”周继戎本来颇有点不以为意,可他的某种本能在这时候敏锐地感觉到兄长不大高兴,于是原本的理直气壮就变成了支支吾吾的否认。 周继尧到底还是舍不得太过责备他,只板着脸赶他先去洗漱。 周继戎身边一向不用侍女,平时更衣洗漱的甭事多半自己动手,偶尔就是几个贴身侍卫轮流服侍。今天他酒意未消,实在有些犯懒,就叫小白过来给自己绑头发。 周继尧看着他拿了梳子过来,略略想了想,搁下茶杯站起身拦在前面,出声道:“朕来吧。” 白庭玉显然有些走神,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地抬眼去看,目光正巧和皇上对视了一眼。年轻的姓不罢声色,然而白庭玉仍从王者睿敏透澈的的目光里看出一丝审视的意味。不禁一怔的工夫里,手中一空,梳子已经被周继尧抽走。 一旁的周继戎混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妥。他人生最早的八年几乎是兄长一手拉扯大的。周继董几乎是拿着他在当儿子养,给他梳头穿衣洗澡什么的周继尧都没少做。这时旧梦重温,仿佛当年的岁月回朔流转,仍是那些个无忧无虑的时光。 “哥哥。来来来。”他十分大爷地坐在那儿,高高兴兴地朝着兄长招手。也没觉得自己这举动越了君臣的本分:“还给我梳小时候那样的?” 周继尧叹着气道:“那时绑的是童子髻,你现在还好意思么?” 周继戎自知考虑不周,嘿嘿地笑了两声不再言语。他在兄长面前是平时少有的乖顺。但到底本性难移,摆着端端正正的姿势坐不了一会儿便原形毕露,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将一只脚踩到了椅子上,横搁了条胳膊在上头晃晃悠悠,好不惬意的模样。 周继戎冷眼看着他跟只猫似的踞在椅子上。本该是痞气十足不堪入目的姿势可他身段匀亭眉目精致,竟生生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周继尧一边给大宝梳毛,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了一番。这个弟弟豆丁点大时容貌就长得十分之好,这些年越发变本加厉地精致俊美起来。偏偏他本人还没心没肺地毫无自觉。比起来嘴巴坏性子差脾气暴这些统统都不算是个事,光是顶着他那张脸,就够让人操心的。 周继戎自不知道兄长心中想法,他忍受着兄长已然生疏的手艺,有好几次都疑心自己毛都被扯下来好几根。等到一切收拾妥当才总算松了口气, 皇上此次来访一来是得知他喝酒,赶过来看看他胡闹成什么样子,二来则顺便提醒他不要忘了明日的祭祖典仪。 周继戎平时不拘小节,但在大事上却是有数的。对于祭祖这种大典,他就算暗中不以为然也将种种规矩牢牢记在心里。不过真正参与下来,才深深领悟到皇家的祭祖典礼实在是个太操蛋的玩意。 他摸黑就起来沐浴更衣,穿着繁重的礼服马不停蹄地赶住天坛地坛和宗庙,跟着司礼太监的指引,对着他压根就不认识的祖宗牌位拜来拜去,拜到最后他都记不清自己磕了几个头,他觉得自己一辈子跪过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今天来得多。 到得晚间还有按惯例宴请文武百官的年宴,他也跑不了,入夜里按规矩一干宗室还得聚在一起接着守岁。又是一夜不得睡。他头几日一直在小醉怡情,这么一天下来,便是他身强体壮的也觉得疲倦。同行的那几个宗室子弟更是不堪,都要软成一滩泥了。 ☆、第23章 周继戎觉得过个年简直比打战还累,,唯一让他欣慰的是皇家家宴竟还有不少宗亲长辈,初一的年宴上难得到齐了,其中大多都是长辈,倒让他意外地收了一笔不菲的红包与见面礼。 而接下来几日则是皇上体恤各位妃嫔长居宫中的寂寥,特许她们将娘家的亲戚女眷接入宫中小住几日,以慰思亲之苦,全一个团圆之意。 来年便是三年一度的秀女入宫,各家亲戚女眷中不泛打算入宫的女子。无不想着能借这个机会碰巧入了皇上的眼。当然也不泛单纯对皇上心存爱慕的。不管怎么说,这两者在表妹堂妹一干人中占了不少。能有这种想法的无一不对自己的容貌才情十分自信,也确实有自信的资本。她们时常在宫中走动,都是花一样娇美艳丽的年纪,又精心打扮过,春桃秋菊各具姿色,一时间桃花人面处处,一派春意盎然风光。 大宝的婚事显然是皇帝心心念念的头一桩要紧事,于是自从大年初一那天起就将周继戎留在宫中不放他回府,宫中原本就一直为他专门备有院子,倒也方便。 那些女子在宫中走动,大宝则被他兄长使唤着做这做那,去这去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来来去去的路上却免不了和各家的姑娘们来个低头不见抬头见。 周继戎又不是傻的,一来二去便琢磨出其中的道道来了。不但看出他兄长阴暗用心,也瞧出姑娘们一番心思全是用在兄长身上,便是对自己心存畏惧,见了面还得娴淑端庄地奉送笑脸搭话两句,无非也是不想坏了自己在皇上跟前的印象罢了。 财继戎顿时觉得自家哥哥和各位小娘们都太不容易了。可要他这样挑媳妇也他娘的太不是个事。 皇上安排他住的流华殿有个挺大的院子。他只好等闲不出自己的院门,整日呆在殿中烤火,盘算一下到手的红包钱物聊作安慰,兵器也不好在这宫闱之中亮出来比划。一天天就跟坐牢似的度日如年,他还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年这般苦哈哈地盼着这个年快点过完。 好在他这一次带上了时未辰和白庭玉、方真、卓问四人,否则真要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他把兄长的用心良苦和小姐们表面娴静淑良私底下争奇斗艳看得一目了然,这日晚饭后无事可做,他也不瞒着旁人,把这点勾当当做趣事闲聊了出来。 这等皇家秘事,旁人自然不好插嘴说什么。眼看着就要冷场,时未辰只得出来道“这么多人家的小姐,皇上也不可能全收进宫中。皇上即有这们的安排,说不定私底下已经替候爷挑好了人选。候爷若是自己不选,到头来便是皇上为候爷指婚了。候爷就委屈委屈?好歹挑个顺眼点的?” 周继戎道:“顺眼个屁!一个个心眼多得跟切片莲藕似的。明面上光风霁月,谁知道底下藏着多少弯弯绕绕?女人这玩意儿即受不得委屈又吃不得苦,整天犯这犯哪的疑心病搅得你不得安宁……”他叽叽呱呱地把他对于女人的种种偏见数落了一遍,最后用颇有过来人的口气对着方真道:“等你日后娶了媳妇,你就知道女人有多麻烦啦!” 方真暗暗的不服气,心想你不也没娶过媳妇么,你怎么就知道了。但他人老实,只是讪讪地道;“就算麻烦,候爷你也不能不成亲。” 周继戎最恼这他那壶不开提那壶的本事,往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个爆粟,心里却忍不住琢磨开了。 他一日不成亲兄长便一日不肯善罢甘休,这钢铁般不肯动摇的态度是明晃晃摆着的。他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想明白了这一点,也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反正早晚要成亲,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痛快点随便娶个媳妇回来好了,横竖娶谁不都是娶呢。至于方才时未辰方才说让他挑个顺眼的,这倒是让他想到件挺重要的事情一直被忽略了。 周继尧道:“小白,你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些小姐们那一家最有钱也最舍得花钱……小白。小白?” 白庭玉似乎有些发怔,还是被旁边卓问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他做事向来认真踏实,对交代经他的差事从不推诿,这时却显得有些犹豫,半晌苦笑道:“小候爷,如今是在皇宫之中,出去走动打听实在不方便。” “没让你到处走。”周继戎道。“这几天皇上恩典,不当值的侍卫宫人们做些无伤大雅的玩乐,他就当看不见,这几天大家又都得了赏赐,前面值院里就有人在摇骰子推牌九赌钱。去那儿打听。算了,卓问,老时,你们俩去……”他只当是白庭玉前几日被兄长狠狠一通教训,至今还心有余悸,因此这些天要格外循规蹈矩,不肯去招惹是非。 眼见卓问在一旁听得眼睛都要放光了,便把这差事换了别人。这事关系到自个日后的进账,周继戎倒也舍得下,从袖子里掏出百两的银票分别给两人一张都递到二人手里了,想了想仍是道;“按老规矩,输了算你们的,赢了对半分。” 卓问答应一声,笑嘻嘻地与时未辰勾肩搭背地扬长而去。 虽然卓问一直是嘻皮笑脸的模样,心里却很有分寸,时未辰更是个奸滑在骨子里头的,周继戎也不怎么担心他两人会输钱惹事。 打发走了两人,周继戎在房子里转了两圈,委实无事可做,对着剩下的方真和白庭玉道:“去看看前两日的麂子獐子之类的还有没有,让他们腌制一些过来,咱们喝酒,烤肉吃。” 两人领命而去,回来时却只得方真领着几名吴思则手下的禁军,帮着抬了炉火食材之类送过来。 周继戎也没怎么在意,只当白庭玉去了前院,那些东西他和方真两人也吃不完,索性就将帮忙的几名禁军一同留了下来,热热闹闹的正吃到一半,院门口进来一名侍卫悄悄将方真叫了出去。 不一会儿方真折回来,脸上的神色却是不大大好看,匆匆走到周继戎身边,俯在他耳这低声道:“候爷,小白被抓起来了,他擅闯宫闱冲撞了什么人,要罚他庭权。” 周继戎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来白庭玉自方才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他平时一向暴躁,真正遇上事却格外沉得住气,和旁边几人道了句失陪,这才起身随了方真出去。 待稍稍走出几步,低声问方真:“他方才不是和你一起去拿肉,怎么会去宫中乱跑?” 方真急道:“我们出院门来没多远就遇到个小宫女,说是候爷在她们院子里落了件披风,想请候爷去取回来。小白就跟他们去了,我没想到……” “我什么时候在什么院子里落过东西!再说落了东西不会叫人送过来?这么晚了小白还跟着瞎跑什么?他这几天心不在焉的也就罢了,你也不知道拦着?”周继戎恨铁不成钢,见方真脸都红了,一付要哭不哭的没出版样子,只得收住了心中满腔抱怨的话:“你也别慌,小白一定不会乱来,我哥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其中定然误会了。老子过去瞧瞧,不会有事情的。” 说话间走了门外。前来报信的是个青衣小太监,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外路侧,周继戎也顾不上多礼,住他手中悄悄塞了片金叶子,让他当先带路,一路上才匆匆问起事情的大概。 这小太监本是秋水阁里的洒扫太监,柳贵人的妹妹这两日正住在秋水阁中。白庭玉不知怎么竟跑到那和去,偏偏那时柳家姑娘正在房中沐浴更衣,一时连皇上也惊动了。 虽然白庭玉只在院子之中,但总归是有损柳小姐的名声。周继尧便想息事宁人,索性将错就错给两人指个婚,日后也算是一段佳话。 柳贵人人如其姓,性情最是软懦柔弱,她妹妹也是一般。但这事柳二小姐却怎么也不肯点头,就连白庭玉也抗旨不从,只道是心有所属,不愿勉强。 小太监心有余悸,道;“……然后皇上就突然动怒了。小的看着不好,想着白侍卫是王爷笛膜边的人,总要让王爷知道一声。” 周继戎一路边听边想到底是谁从中捣鬼把小白骗去的。听到后面他兄长动怒却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自己哥哥什么时候和段太妃一般喜欢给人指婚了,就算是指婚不成被人落了面子有不着这样恼羞成怒吧,实在不像他平时的为人处事。再者说这小白什么时候心有所属了?却是连他也不知道。 想到这儿往那小太监手中又塞了点打点,问道:“我哥为什么这么生气?” 小青衣答不上来,想了想茫然道:”奴才只是在殿外隐约听到一些,皇上问他难道就不知什么才是他的本份。白侍卫答即便求而不得,也宁缺勿滥,然后皇上就生气了。” 周继戎也听得一头雾水,见从这小青衣口中问不出什么,当下不再多问。 此事不好张扬,秋水阁左右的人都被遗散了,周继戎阴沉着脸杀气腾腾地过来,几个侍卫也不敢接替了。 一进门就白庭玉跪在院中,两边各站着一名行刑的宫人,他背上隐隐透着血迹,已然挨了十余杖。 周继戎顿时大怒,上前一脚一个将旁边行刑的人踹翻在地:“老子的人,要管教也只能老子管教!敢打老子的人,不要命啦!”他摩拳擦掌的还想再踹,殿中已有人出声喝止住他“戎戎。进来。” 周继戎只得悻悻地作罢,沉着脸阴恻恻地做了个回头再收拾你们的表情,又转眼去看白庭玉,皇上发话要打,那几杖毫不留情,白庭玉遍身冷汗,额前的几咎头发已经浸得湿透,正抬眼看着周继戎,对着他无声地笑了笑。 周继戎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心里生出股说不出的古怪,心道这上赶着自找挨板子,打成这样了还笑,小白果真是有点不正常,回头看大夫时得连脑袋一块儿治治。他虽然担忧,却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对他哥哥的话置若罔闻,只得留了方真在外在照看,他自己进门去见过兄长。 周继尧在上首坐着,不等他开口便道;“他是你的人,就连朕也不能管教了?” 他口气平淡,周继戎却从中听出他隐而不发的怒意。他此时才觉出此事比他想的要麻烦得多,心里也自知此事并不完全占理,只得缓和了声音好声好气地道;“不是的,哥哥。但小白跟了我好多年了,就算他犯了错,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这样打他。” 他这一辈子甚少向谁低头求情,此时便是对着自己的兄长服软认错,求情的话也说得十分别扭。 周继尧眉梢便忍不住微微一跳,原本还算平和的眉头微微攒拢,抿着嘴一时没有说话。 周继戎与他分离多年,但此时几乎是心灵感应一般地觉出他哥哥这是恼怒的前兆,但他十分茫然,混然想不通自己到底那句话说错了,值得他兄长这样。 他转眼在殿中扫了一圈,将目光放到旁边两个女人身上来。那两人挨在一处坐着,一声在低声抽泣,另一人则轻声安慰着她,神色之中是欲言又止的无奈,想来就是柳氏两姐妹。 “柳小姐。”兄长那里不理会他,他只好把目标放到别人身上来。背着他哥看不见,一边冷嗖嗖地放出眼刀来示意柳小姐最好识相点,一边单刀直入地道: “小白只是进了院子,如此就说是冲撞了你也实在仗势欺人了一些。你是个娘们儿,这些就不和你计较了,毕竟小白也有错。但你想要怎样才肯罢休?不妨开个条件出来。” ☆、第24章 柳小姐年纪不太,也没经过什么事,这时只会哭,哪里能自个开出什么条件来。就连柳贵人也是个性子柔懦的,她和周继戎这还是第一次打交道,头一遭领略这般简单粗暴的处事风格,一时竟只是瞪目结舌地没个主意,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皇上。 上首的帝王若有所思,半晌方才对周继戎道:“女孩子家的名声毕竟要紧。” 周继戎忿然不平;“谁的名声难道还能当干饭吃不成!” 他听兄长说话的语气有着不易察觉的轻描淡写,并不像把真把所谓名声看得有多重要,但话里的意思,却是不肯就此对小白不予追究。 周继戎想到方才小白的惨状就觉得心头火起,他不好向周继尧发作,便转而向姓柳的小娘们,口无遮拦道:“真要在乎名声,这点小事就不该声张!真要觉得没脸嫁人,就让小白娶了你也省事。我们小白长得多俊,聪明体贴又有本事,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简直便宜你啦!还矫个屁的情!” 柳小姐那里听过这般糙话,连羞带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却是一时连哭也忘了。 “莫非你嫌弃小白身份低微?”周继戎紧接着又道:“那你看老子如何?实在不行老子就委屈委屈,凑合一下娶你算了。” 他这话只是顺口就说出来了,说的时候既不当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横竖女人在他眼里全是一样的麻烦又费心的折腾玩意儿。虽然眼前这一个显然并不讨他喜欢,换了别人却也不见得又强到那里去。 柳小姐却显然被他这话吓了一大跳,方才涨红的脸顿时就白了,这一次她总算挤出声音来了。 柳小姐悲愤道:“民女情愿死了,也不愿受王爷如此侮辱。” 眼看这局面就要被大宝搅成一场闹剧,皇上忍无可忍:“戎戎,住口。” 那边周继戎却是忍耐不住,他虽是压根就没有真嫁谁谁谁的想法。可被人家以死相拒还是十分没颜面。当下怒道:“老子怎么就侮辱你了!老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现在已经是王爷了你还看不上,难道你还想嫁皇上不成!” 他一向说话不中听却口齿利落,皇上让他住口的这会儿工夫三两句话就已经全说完了。 这一次柳小姐呼吸微微急促,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却什么也没说,殿中一时之间安静下来。 周继戎疑惑地在她神色异样的脸上打量了两眼,突然间就心有灵犀地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她此时不作声绝对不是因为兄长喝令住口的缘故。 这明悟让周继戎自悔失言,半晌才在心里暗道一声我操,心道还真她娘的是想嫁皇上,难怪小白和自己她都看不上。他这几日并不曾见过这柳小姐在宫中走动,想来若不是有着这样的心思,她这般性子也不会在宫中留这几日。 本朝的惯例,宫中册妃的女子不必要多高贵的出身,但品行德情需得清白无暇,一点点的行为不检都会误了前程。所以在周继戎眼中不过屁大点儿的小破事,对于柳小姐来说却跟天塌了似的。 这下子周继戎也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了。柳小姐有如此远大的声向,爱慕的对象又是自己兄长,再让小白娶她什么的实在是有点不太好。可是他也不能眼看着白庭玉无辜受责。 正当他在那我琢磨来琢磨去,周继尧先开了口打破这僵局,朝柳氏姐妹道:“此事朕会处置。你们先回去。”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4节 柳家两姐妹从皇上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多少有些失望,又有周继戎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稍稍一犹豫,最终顺从地起身告退出去。 殿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人,周继尧冷声道:“方才你说什么来着?你是谁的老子?” 周继戎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失言,窒了片刻干巴巴道:“我错了。” 见他低下头去认错,周继尧虽然明知是装出来的老实,却还是诊治住心就软了,再想着他年纪小小就被留在寒洲无人照管,到底还是自己亏待了他。竟也就舍不得再责怪。而且比起他那已经根深蒂固的出言不逊,如今还有别的烦恼更令他头疼。 周继尧放出冷冷的目光在他脸上仔细打量,却半晌不说话。那眼神时而纠结时而烦恼,实在复杂得很,周继戎简直疑心他是要在自己脸上盯出朵花来,要么就是想把自己看出个洞来。 但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白庭玉,当下也不去琢磨兄长的心思,他一直没学会朝臣们纡回曲折的说话方式,九五至尊在他看来也依旧是自己的哥哥,见眼下没有别人,他便简单直接地:“她们走了,那现在可以放了小白了吧。” 他一说这话,周继尧的脸色明摆着阴沉下来。 周继戎觉出他兄长的不快,立即道:“小白一向稳重,这事一定有蹊跷,他是被人陷害的,这帐我回头是要慢慢找回来的。现在你打也打过他了,就不要再追究了,行不行?”他生怕兄长不为所动,想了想低声又道:“他跟在我身边八年了,论起来也是过命交情的兄弟。我那时候还小,也是他一直照顾着,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是哥哥你一样的。反正他犯错也是我管教无方,你要打他,先来打我。” “你是盘算着朕舍不得打你。”皇上一语道破,听得竟有人代替自己作为兄长的地位,心下十分的不是滋味,但知晓大宝是这个态度,原本焦躁担忧的心绪到底放松了不少,口气微微缓和了一些,又盯着周继戎片刻,方才叹了口气慢慢道:“你确实是还小。这么些年来竟然只长个子,没长脑子。” 周继戎虽不曾与聪明绝顶自诩,平素也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却自问绝非蠢人,偏偏被兄长说成不长脑子,心下不忿也只能强忍着,闷声道:“可以放了小白了吧?他还在外面跪着呢!地上冷得很!” 周继尧见他维护着白庭玉,也不便再如何,松了口道:“也罢。剩下的庭杖就免了,将他的校尉再降一级,即日就去上任。”如此吩咐下去。 周继戎心下一松,又担心那柳小姐不肯罢休,想了想讪讪地道:“那柳小姐呢?反正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你都养了一群羊了,再多这一只也没什么吧,正好翻牌子的时候可以换个新鲜……” 这话自然得不着他兄长的认同,反而为他招来一番教训。 ☆、第25章 这一场风波并无几人知晓,看似一点涟漪也没有翻起来。 事后那名假传消息的宫女被找了出来。周继戎只知她最后被杖毙,其中牵涉的原因和周继戎反而没有太大干系,皇上没和他细说,周继戎没兴趣去仔细打听,这两天他根本就没顾得上这回事。 当晚兄长又留着他说了些琐事,他回去时白庭玉已经昏迷过去。闻讯回来的时未辰几人用自带的伤药替他简单处理过。行刑的宫人杖下不曾留情,那十余杖打得极狠,几乎是杖杖见血,又在院子里跪了半天,破碎的衣服都黏在皮肉上冻住了,时未辰拿匕首划开衣服才替他清理了伤口,周继戎看着那后背上血肉模糊的伤,也忍不住抽了口凉气,看瞧都觉出疼来。 他在周继尧免了白庭玉的责罚还挺感激兄长的宽宏大量,现在却觉得兄长做得有些过份,心里生出些埋怨来。 第二天时未辰等人送白庭玉出宫,周继戎也就赌着气一道跟着回府。 历年的行军打战之中,受伤本也是衡疏平常的事,但白庭玉此次的情形却要格外不——他自受伤那晚昏迷,接下来的两三日里就断断续续的高烧,人一直是昏昏沉沉的,便是偶尔清醒过来,人也是极没有精神的,不多时便又错睡过去。 府中的军医看过,也请了外头有名的大夫来看诊,受伤风害心绪郁积等等说了一大通周继戎听不懂的,反正人就是不见好。他性子本来就不暴躁,这几天便剌日摆张臭脸,见谁都跟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似的。 周继戎一直有种怪异的直觉,小白挨这顿打绝不是因为冲撞了那位贵人的妹妹。柳贵人温婉柔懦,但这般的性子兄长却未必真心喜欢。事实上周继戎看着他哥哥对几名嫔妃都温言细语体贴温和,看似一视同仁,实则也就是对谁都不怎么在乎。除了刘贵妃是是当年陪着他一路走来的,还有几分真正的情意之外,宫中再多的女人只怕与没怎么放在帝王的心上,更不用说一个看起来兄长根本不感兴趣的贵人的妹妹。 但白庭玉的的伤势反复,就没有一次是彻底清醒过来的,周继戎也就没有机会追问他当日到底是说了什么话真正若恼了自己兄长,这才招致了这顿毒打。 时未辰等人并不知道其中细致经过,也没有什么多余看法,毕竟擅闯宫闱这种罪则,只是挨了十余杖已经算是轻的,见周继戎情绪低落,反倒把那些皇恩浩荡的话拿出来宽慰他几句。 白庭玉一日不曾真正好起来,再多的开解于是也就屁用都没有,周继戎依旧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剌日炸着毛暴躁。如何处置白庭玉的旨意倒是第二日就紧跟着他们前后脚的到了,转手就被周继戎丢在一旁,对那即日出京的命令置之不理,谁也不许提。 他如此地闹了两天脾气,最后还是皇上纡尊降贵亲自到府上来看他。 周继戎因着白庭玉的伤势,这次对自己的兄长也真的生起气来。他生就的狗脾气,发作起来的时候翻脸无情六亲不认,这时管你是兄长还是皇帝,根本是谁也不放在眼里了。这时从前的那般乖巧老实他也懒得再装了,慢腾腾懒洋洋地出去迎驾,绷着一张精致艳丽的面容将兄长请进厅里吃茶,他自己则一改往日的口无遮拦叽喳唠磕的毛病,问一句他才答一句,绝不主动先开口。 周继尧毕竟是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对他那点脾性如何不心知肚明,见自己有时几句话也得不着他什么回应,便知道大宝是真的恼上了。从前他每每闹起脾气来,别管有理没理,多半还是作兄长的先服软低头去哄他,然而这一次的原委实在是与众不同,周继尧也不打算这次还和以往一样惯着他。 池下周继尧也只当作没看见他的眉高眼低,搁了茶盏缓缓开口道:“朕记得说过让白庭玉即日赴任,他为何还留在京中。既然他还在你府中,为何方才不曾见他出来迎接?” 他声音平淡,话里却有着责问的意思,周继戎愤愤地磨了半天的牙,不得不多回答了两句:“他被你毒打一顿,如今人还昏着,连床都下不了,当然也没法来迎接大驾。可不是敢把皇上也不放在眼里,哥哥你就请忍忍吧!” 他绝口不提离京的事,而且不论是话里话外还是口气,他才是明摆着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的那一个。 方真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伺候茶水,此时听得战战兢兢,忍不住捏着周继戎的袖子轻轻拽了拽,小声地道:“老时说的,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屁!”周继戎朝他翻脸呲牙::“老子说话你插什么嘴?要不要给你也来上一番雷霆雨露,好好尝尝这天恩的味道!” 方真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多言,这时缩起脖子也不再吭声了。 周继戎不小心又带出了个老子,虽然还在赌气中,但反应过来的第一本能还是忙去看他哥哥的表情, 周继尧微微皱着眉心,目光落在方真捏着他袖子的手上,视线又顺着那只手往上移,落在方真的脸上。至于周继戎说了什么,他倒像是没有注意听。 “干嘛?”周继戎立即警惕起来,他还真怕方真也遭殃,反过手把方真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还打人打上癖了,不准打小真啊我告诉你。” 周继尧此时已把方真打量清楚,见他单纯茫然,圆乎乎还未完全长开的一张脸上一团的孩子气,活脱脱一付天真蠢样。只能暗叹一声,感慨自己整日为这个半点也不省心的大宝儿弟弟操心,快给愁出疑心病来了。 当下也不理会周继戎那些不相干的话,径直道:“若真是伤势未愈,耽搁两天也情有可原。……朕此次带了太医,便让太医看一看。” ☆、第26章 周继戎倒没留意到他的随扈里都有些什么人,闻言不由得有些惊诧。一 他再一转念却是气结,他哥若真在意小白的伤势,当初也不必令人施庭杖。带着太医前来,这诊伤还在其次,想必是还疑心小白的伤势只是托词,如今是上门来亲自求证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兄长为何就对白庭玉如此百般的不顺眼,竟是一天也容不得他在京城里羁留。但小白病势不见好转也是实情,根本就不怕周继尧怀疑。 当下哼了一声,领着人去白庭玉养伤的厢房。 白庭玉病了这两日,整个人都憔悴许多,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着烧,冷汗浸湿的鬓发贴在明显消瘦的脸颊边,衬着面上并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是发白干裂的。 周继尧见他病容如斯憔悴,倒也有些出乎意料,只是并不显露出来,只不动声色地示意太医上前去诊治。 太医看过之后的说词倒和之前的几位大夫差不多,就着原先的药方斟酌着改了几味药 ,回禀过皇上之后便下去抓药煎熬。 周继尧虽恨恼白庭玉那些不轨的心思,此时见白庭玉已是这般情形,倒不是他的本意。 当下神色便缓和了一些,转头见周继戎站在一旁看着白庭玉不说话,神色虽然关切却坦然,便是心里有刺也暂且忍了,拉了大宝的手腕把他牵出去。 眼见周继戎还气鼓鼓地绷着个脸,他生起气来的模样仍和小时候一般无二,恍惚就觉得大宝还是个混不晓事的毛孩,本打算与他开诚布公地谈谈人生的话到了嘴边就不知怎么开头。 周继戎混然没发觉兄长险些将自个憋成个内伤,半晌才听到周继尧换了个话题道:“他犯了错,朕若是不罚他,日后再有类似情形又该如何处置。也不过小惩大戒,又没真想取他性命。你倒好,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赌气跑回府来。” 周继戎哼了一声,也不作答。 皇上自己有些心不在焉的,东扯西拉地叮嘱了他几句不相干的话,将那太医留下来照应,又许了白庭玉可以等伤好后再离京,如此勉强算是将周继戎安抚下来。 周继戎对这名留下来的太医很是另眼相看,认为他好歹是混进宫里去吃皇粮的,手里总该有些干货。 他如此寄与厚望,这太医也不敢轻忽怠慢,战战兢兢地小心照应着。 说来也是他的运气,不知是他那方子真要比人的有效,又或是白庭玉的底子好,熬过了几场高烧,终究是渐渐有了好转。 周继戎阴郁了几天的心情也跟着有所好转,一天数次的往着白庭玉的房间里跑,惦记着小白醒过来没有。 有一次在院门口遇到了前来探望的段宁泽,不由得讶然道:“那个谁,姓段的?你怎么还没走!” 周继戎抓了那日的刺客还一直关押在柴房里等着换大把的银子,那人的同伙虽然一直没有风声,可这是府中守卫森严,让对方无机可乘。他家中却没有这样严密的防护,一旦他出了王府,对方大约就要弄出点动静来了。段宁泽虽然不畏惧宵小鼠辈,却也实在犯不上以身犯险。他府中只有几个家仆,在那儿过年倒都是一样…… 至于周小王爷时不时就要跳出来挑一挑刺炸一炸毛之类的,几次之后就摸清他只是喜欢在口舌上汇款单上风,顶多是闲极无聊找找乐子,倒不见得真有什么恶意。段宁泽看穿他这一点,对他那些风言风语冷嘲热讽也就可以习以为常地无视了。 这时被他口气不善地叫住,段宁泽便顺从地站住,规规矩矩地行礼,避开他的话头道:“在下过来看看白侍卫。” “听说你来过好几次了。你和他几时有这么好的交情了。”周继戎皱着漂亮的眉头看他。 段宁泽便从头如注地点了点头:“白侍卫为人和善,对在下一直很照顾。”他和白庭玉倒不上有太多交情,只是住了这么些日子,彼此还算熟悉。段宁泽自从那时窥破了白庭玉的隐秘心思,对于他所遭受的这番际遇也隐约猜到一点儿蛛丝马迹。他倒是想能与白庭玉私下谈谈,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周继戎也懒得追究他这话是真是假,只是见了段宁泽让他想起些事情来,若说他得罪了什么人,眼前这位的妹妹倒是其中之一,而且还给得罪得不轻。当下也不多说,动手动脚地就把段宁泽拽到一边角亭里,一把将他推搡到石栏上,自己则叉往他身前一站,摆出一付凶神恶煞的脸色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你别是看到小白这样觉得心虚吧!给老子照实说,你那个脑子被驴踢了的妹子有没有从中作梗?” 段宁泽十分无奈,垂下眼道:“小王爷,云嘉虽然任性,却绝没有做这样的事,你请不要无理取闹。” 周继戎也觉得与段大小姐私奔时显露出来的那点儿可怜的头脑,也不太像是有能力买通宫女拿出这种手段来的人,只是他这几天不痛快,又和那段小姐十分的不对付。当下哼哼哼地冷笑两声,往石桌上拍了一巴掌道:“老子就是要无理取闹!” 他如此无赖的态度一端出来,段宁泽哑口无言,一时竟想不出什么法子去准备他。他方才被周继戎蛮横地推了一半,只觉得骨头都有些隐隐作疼,妹子又被说成是被驴踢了,心情也是十分不快。他一手按着肩膀,也准备想出几句尖锐的话来和这嘴上无德的小王爷针锋相对一番。 他抬眼看去,却见周继戎表示要无理取闹之后,反而没有下一步行动,他懒洋洋地在一旁坐下来,从一旁花盆里拨了根兰草拿在手里来甩去。神色里除了煞气之外难得带了两分惆怅。突然转头问段宁泽道:“你说我哥哥为什么会看小白不顺眼?明明不是多大的事,还把他打成那个样子?” 他定定地盯着段宁泽,冷声道:“你可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刚才的神情明明就是心里有鬼。”顿了顿又道;“你就是编也要给老子编一个理由出来,否则老子不饶你!” 这便是开始无理取闹的花样了。 这周小王爷脾性古怪难以琢磨,然而某些方面的眼力或是直觉敏锐得惊人。段宁泽不知道是否真从自己神色上看出什么端倪——多半还是随便乱诈的。然而他看着周继戎眼中的愤慨与不解,突然就想起当时白庭玉注视着他的神情。他一个外人瞧见一眼便觉得惊心动魄,当事人却浑然不觉,真正是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由得对白庭玉有些怜悯起来。 段宁泽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我也只是猜测一二,王爷听过就算了,也不必当真……皇上之所以不喜白侍卫,大约还是因为王爷的原因。” “因为我?”周继戎颖疑惑惑,仔细地回想了一番。他这几天已经很安分守已了,好像没有闯下什么大祸需要旁人来替他痛黑锅的。年宴上太累而木着着臭脸懒得搭理人,对那些兄长有意搓合的小娘们绕道而行,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又怎么会牵连到白庭玉的头上去。“老子这两天都没犯错……没犯大错!” 段宁泽见他听不懂,只好将话说得再直白一些:“……因为他同王爷太过亲近了一些。” ☆、第27章 周继戎心道这也能算个事。贴身侍卫当然要找同自己亲近的,难道要弄个相看两相厌的,存心给自己不痛快还是怎么的。 他心里这样想,脸上也就这般显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 段宁泽只得换了个更容易让人心领神会的说词:“他对侍你的态度好得太过。” “那是自然。他是老子的侍卫,不对老子好要对谁好。”周继戎理所当然地道,依旧用一种你莫名其妙的神色注视着段宁泽。 段宁泽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而周继戎照样是不明白,他在别样事情上显露出来的那股聪明劲仿佛全被狗吃了一般,偏还是一付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多少也有点儿招架不住,一咬牙豁出去道:“他喜欢你,对你有非份之想。” 周继戎那莫名其妙的神色凝滞在脸上,这话的意思分开来他懂,可是和自己联系起来就怎么听怎么糊涂。 段宁泽在一旁也不准备向他仔细解释,等着他自己慢慢地想明白。 周继戎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死都不信! 他不信的方式也很简单直白,身体的反应比还处在震惊中的脑子快了一步,跳起来朝着段宁泽脸上便是一拳挥去。段宁泽躲闪不及,险些被这一拳打得倒翻出栏杆外面去,脸上立时就肿了。段宁泽捂着脸懵了一会,觉得手上一片温热,一看好么,两挂鼻血长长地流下来了。登时也是恼了,朝着周继戎叫道:“王爷干什么!不是说好你听一听就算了!” “听过就算是你说的,老子可没有答应你吧!”周继戎打了人自己还憋屈得跟什么似的,瞪着眼怒发冲冠,跟只炸了毛的小狼狗似的呼呼喘着气“你放屁!小白是铮铮的汉子,走路不扭腰不翘兰花指,一点儿也不娘们兮兮!小白不是那种人!” 他在这个时候也分不清是惊诧多过愤怒,抑或是愤怒多过惊诧。说话也并不是很有条理。 段宁泽对他嘴巴没话说就拿拳头说话的风格十分忿懑,然而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对于面前这抓狂的小野兽来说完全不够看,动起手来实在没法讨到什么便宜,他想起当初被周继戎拿箭指着时的尴尬,多少有些不愿意再和他动手,又顾及周继戎的身份,只能后悔自己多事倒霉,吸了两口气把心头的恼怒慢慢压了下去。 周继戎不及细想之下本能地为白庭玉所做的那些辩解,在他听来简直太过软弱无力,心道那种人可不见得一定要扭翘个兰花指什么。但他懂得不可火上烧油的道理,无辜挨了那一拳之后他也不情愿再和周继戎仔细解释,当下冷笑一声,只放出目光来把周继戎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 周继戎居然就看懂了他这番举动中的暗示意味。 尤其是他的目光在周继戎脸上巡视的时候,容貌这问题一向是周继戎心头一根刺,这一下子真正被踩中了痛脚,顿时毛全炸了,睁圆了眼睛当即就要翻脸:“老子是爷们!老子也不扭腰不翘兰花指,老子哪里就娘们兮兮了!”他在段宁泽无声的眼神里觉得深受侮辱,语言已经无法纡解他的愤怒,于是周继戎把心头成百上千句咆哮归纳成一句万古不破的至理名言,毅然决然地告诉段宁泽:“老子要揍死你!” 说罢就挽胳膊撸袖子张牙舞爪地要上前给姓段的一番好看,好教他知道老子是汉子这个事实不是嘴里说说的。 他们这时这番争执已经惊动了旁人,时未辰赶过来一把搂住了他。急急劝道:“又怎么了?又怎么了?候爷你怎么又要和段大人动手?他要是伤了,就还得继续在咱们府里养伤,吃咱们的喝咱们的用咱们的!多不划算,咱们不上他的当!” 周继戎充耳不闻,实则心里有些茫然,气愤之余是他不愿去多想的某种恐慌,只觉得段宁泽这人也实在太讨厌了,非教训不可。听着时未辰的话,心里已然不着边际地想到老子揍死了他,他自然就吃不着喝不着用不着老子的,大不了要贴一付棺材钱,老子也就认了。 他心里是这样的胡思乱想,脸上自然而然的就带出了一两分杀意。时未辰跟在他身边这许久,自然分得清他什么时候是玩笑什么时候是真正要胡闹,更是抱紧了他不松手,一边苦苦央求道:“候爷,大爷,祖宗,小白还躺那里人事不知呢,这时候咱们就不闹了,别再惹事了好吧?” 听到小白两字,南继戎一怔,突然就冷静下来,他挣开晨未辰,也没再执意要上前动手,只是冷冷看了看段宁泽,又看向时未辰,难得带了点委屈巴巴的意味:“他说小白的坏话,他说小白……” 他却还知道轻重,话说到一半便咽了回去,脸上百年难得一遇地露出犹豫迟疑的纠结神色来。 时未辰看得啧啧称奇,不过据他的了解,段宁泽并不是会背地里道别人是非的人,只怕多半还是自家这位主子这两天心情不好,狗脾气上来了,无理取闹地寻别人的晦气。当下便打着哈哈和稀泥:“小白能有什么坏话让人说的,是不是候爷什么地方误会了,大家也算是熟人,算了算了……” 这件事对周继戎来可真可谓是一石击起千层浪,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偏偏段宁泽也是满心不快,对于时未辰想息事宁人的做法并不领情。 他退开一步,却抬眼直视着周继戎,缓缓道:“在下说的是不是实话,王爷只要仔细想想,只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天长日久,自然难免会显露了形迹。皇上这般处置,自然有这般做的道理,只怕皇上知晓的,比你想得到的还要多。” “胡说八道!”虽是这般说着,周继戎其实也有些动摇,因此也没有扬言又要揍人,只是恶狠狠地道:“你等着,老子这就去把这事弄清楚。回头再来收拾你。” 说罢他气冲冲地掉头就走。 时未辰听得云里雾里,一连叫了好几声,周继戎连头也不回。眼看着他噌噌地走远了,时未辰这才悄声问段宁泽:“段大人,你同我们家小候爷说什么了,竟把他给惹的,好久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了……其实我们候爷就那样,脾气瞧着吓人,其实人不坏……” 时未辰好歹也算是帮着他说过话,段宁泽也不好得给他什么脸色瞧,只是抹了把脸上的鼻血,往他面前一伸,苦笑着道;“这就是你们那们人不坏的小王爷,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打的。” 时未辰也不好再装着没看见,干笑了两声,替周继戎陪了不是,忙着替他收拾,倒是没再追问他与周继戎空间说了什么。 ☆、第28章 求证这等事,当然也不能逢人就问。 当事人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周继戎又下意识的不想拿此事与时未辰等人商议,因此他能去询问的,便是他那位据说知晓的比什么都多的兄长大人。 他憋着一口恶气,径自牵马出门朝皇宫一路狂奔,路上被风一吹,理智终于冒出头来慢慢地占据了上风 。等他到了皇宫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有那么一阵他几乎要打退堂鼓了,可再一想要不弄个水落石出实在没办法回去装作若无其事。 至于弄明白了之后又能不能若无其事他暂且顾不上去想,他就以一种凝重近乎沉痛的表情找到他哥哥,一见面就问道:“哥,你为什么打小白?” 周继尧一听又是小白,顿时头疼不已,这还有完没完了。当下心情也是不好,但抬眼看见周继戎脸上那严肃得跟什么似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只能耐着性子再与他解释道:“不是与你说过了。他犯了错,朕不得不罚,否则日后难以服众……” “他犯的到底是什么错?擅闯宫闱什么的只是借口吧,老子就不信你就有那么多的讲究。”周继戎这时已能够听出兄长话中的敷衍味道,不耐烦地打断了话头,他决定有话直说,张口就道:“哥,你是不是因为他喜欢我,所以才找借口责罚他?” 他眼巴巴地盯着周继葬,满心盼着兄长坚决地予以否认。这样他不必去考虑该与白庭玉维持什么样的关系。还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段宁泽胖揍一顿,然后该干嘛干嘛,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但他兄长这一次却是让他失望了。周继尧听他这一句,猛然变了脸色,厉声道:“简直是不知死活的东西!他还和你说了什么?那些邪妄污秽的话你听也不要听。听过也赶紧给我忘了!” 周继戎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口中不知死活的东西指的是白庭玉,当下不快道:“小白还没好呢,他能和我说什么了。是段宁泽说的,他说是小白对我有那个意思,所以你才教训他的?嗯,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周继尧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试图和颜悦色地拉拢自家弟弟道:“他对你没安好心,所以哥哥才教训他一番,让他以后放老实点。你既然知道了,就把他赶得远远的,以后都不要和他来往。” 周继戎其实也有五六分信了。抱着一丝不甘反问:“小白难道告诉你说他喜欢我?” 周继尧冷冷道:“这般见不得光的念头,他如何敢与朕提起……但瞒不过朕就是了。最初他给你做侍卫的时候他已是十五岁,那个年纪,已然知晓何为情爱儒慕了,只怕他当初接近你的目的就不单纯。也是朕失查大意了。竟让他在你身边觊觎了八年,” “他都没有说出来,这怎么能算。”周继戎听到这里倒是略略放下心来,对于兄长后面的话就颇有点儿不以为然。:“小白十四五岁的时候那里就有那么多情啊爱啊的心思。老子现在都快十八了,老子还对谁都没意思呢!” 他委实是个另类,做不得比较的标准,偏偏自己还毫无自知。 皇上不留情面地冷冷道:“你懂什么!朕是过来人,看得比你明白。” 周继戎被这话给堵住,思来想去都拿不出比过来人看得明白这一点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今天之前他实在没想过竟会有这样的缘同在其中,思绪实在有些混乱。又觉得兄长瞒着自己不太痛快,埋怨道:“你看出来了,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周继尧倒是想过和他把话挑明了说,只是看大宝那懵懂无知的德性简直无从提起,目前为止他还没发现这个弟弟对什么人起过暧昧心思,全是那白庭玉一厢情愿。但只怕他这一说搞不好大宝便要东想西想,这个弟弟的思绪一向和常人大相庭径,琢磨得多了只怕要悟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歪理,与自己坦言相告的最初目的适得其反了也不一定。如今有段宁泽代为挑开这层窗户纸,实在也不好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这些考虑自然不方便明说。周继戎见他阴沉着脸半晌无言,只道他还在恼恨白庭玉。 他虽然震惊于今日得知之事,不过他简单粗暴的脾性在这个时候也就显出好处来了,只茫然了一会,实在搞不清自己该是个什么想法,便无视了心里不适的感觉,十分光棍地暂且丢开此事,先安慰他兄长道:“哥哥,你也用不着这么生气,你就算再有本事,也管不了别人心里乐意怎么想。只要他没说出来,咱们就当作不知道好了。何况瞧上我的又不止他一个……” 他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把他兄长惊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沉声道:“你老实说,都还有谁?”一边心里就把他身边可疑的对象琢磨了一个遍。 周继戎没觉出他兄长这番紧张,一边回想一边举了例子道:“名字我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出门在外这张脸老惹麻烦,总时不时总能遇上那么几个不长眼的想要调戏老子。所以小白还算挺好的,他什么都没说。” 周继尧一听不是他身边的人,多少放下些心来,以周继戎的脾气,他倒不怎么担心自家大宝吃了亏:“你怎么处置这些人?” “往死里揍啊!”周继戎理所当然地道:“不过没等揍死,就一个个都求饶不敢啦!然后赔我银子。” 他见兄长沉默,不由得道:“我在寒洲的很多事你不是都知道么?怎么不知道这个?” “你天天和人打驾,朕想管也管不过来,哪能知道得那么清楚。”皇上叹气,片刻方道:“揍得好。” 说起来他们两兄弟在处理这种事时的方法颇有点异曲同工,比起当真地往死里揍而言,皇上的小惩大戒还算稍温和一些。 周继戎又想到了白庭玉身上去,突然就有那么点儿扫兴,含含糊糊地道:“小白被你教训了一顿,他以后也不敢了吧。”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太确定,皇上自然听得出来,心里冷哼一声只道未必。口中却道:“横竖等他伤一好就调到边关去,你也别想着再和他见面,以后也不能同他这种人厮混,以免节外生枝。……我们大宝儿,今后是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要娶漂漂亮亮的姑娘做媳妇,生几个乘巧听话的娃娃,和和□□的过安稳日子。” 他知道自家大宝儿的禀性,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什么的对他没有吸引力,也没五官科这些来引诱他。可是他口中描绘的出来的这般景象的效果也微乎其微。周继戎心不在焉地听着,想到自己日后要娶个小娘们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见都不行的过日子,就忍不住想打冷颤。 他胡乱地答应了一声,又听兄长三令五审耳提面命地叮嘱了一番不得与白庭玉再有瓜葛等等。直至身心俱疲,这才得以脱身。 他气势汹汹地从府中出来,落得个大失所望的真相回去。自然也没有心思去寻段宁泽的麻烦 。 他觉得气闷,把马丢给侍卫牵回厩去,自己在府中随意走走,等到被人叫住时,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白庭玉厢房门口。 方真也没发觉自家候爷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跑过来喜滋滋地道:“候爷,小白方才醒过来一次,烧也退了,太医说已经没有大碍了。” 周继戎半晌才哦了一声,最终还是朝房内走去。 白庭玉似乎又睡了过去,不过脸色确实好转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腊黄得吓人。 他拖了个凳子过来坐着,只说今晚自己守着,把方真等人全打发了出去。 他脾性一贯说一不二,这两天大家都知道他不太高兴,就连方真也没怎么劝他回去休息之类的,只是搬了个暖炉过来,就老老实实地退出去了。 直到房中无人了,周继戎呆坐了一会儿,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原本于私情一事毫无想法,于是答应兄长时也便十分干脆,回来的路上也想过要如此这般地同小白说个明白,要豪气干云地打消他的念头,最好能劝得他改邪归正等等, 可现在一琢磨,那些话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合适,连带着他想到白庭玉都有几分不自在,这时明知道小白未醒,但他打量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有些躲躲闪闪的。 我们家的小白,他忧愁而又恼怒地想着。脾气好性子好耐心好相貌也俏,称得上君子如玉湿润端方,可是一点儿也不娘娘腔。不怕尸体不怕血,杀起人来刀快手狠,一点儿也不像是那种人,可怎么就会有那种乱七八糟的心思呢。 一会儿又想到小白家里给他提了几回亲事,都被他屡屡回绝,又好像真有那么点儿问题。 如此胡思乱想也甚是伤神,他不知不觉靠在椅上便睡了过去。 ☆、第29章 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连梦也没有做过。直到恍惚觉得周围有些动静,他在睡梦中也一向警醒,顿时就惊醒过来。 原来他不知不觉间竟枕着自己手臂趴在床头睡着了。 一旁的白庭玉正侧身对着他,一手替他拂开垂到脸上的头发,另一手拽着被子一角,吃力地想往周继戎身上拉。 周继戎一睁眼,恰好就和白庭玉的目光对上。 白庭玉似乎是刚刚醒来,整个人还有些恍惚着,照顾他的行为几乎是出于本能。又或者是因为周继戎是睡着的,他不曾有太多的防备,目光中有太多的情绪都没有掩饰。 那般的温柔与珍爱,与及比这两者更加深沉复杂的情感,就这般毫无防备的坦承在面前。 周继戎在情感方面一向粗枝大叶,像是天生就少了这么一根筋,可是此时突然就看懂了白庭玉的神色,过去与白庭玉相处时的种种情形瞬间回想起来,倾刻间有如醍醐灌顶,终于得以大彻大悟。 他几乎把几个亲近的侍卫视作亲人一般,得知小白对自己的爱慕所带来的震撼,自然不是从前出言调戏的几个不知名纨绔可比。周继戎从来没想过自己有遭一日还得面对这等糟心事,只觉仿佛有无数惊雷在耳边隆隆不绝,震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懵懂。 觉查到白庭玉拂开他头发的手还眷恋一般在他脸颊边流连,他登时睡意全无,蹭一下就猛然直起身来。 他动作有些大,原本盖到他身上的毯子就有大半垂到床外去,周继戎忙拣了起来,胡乱给白庭玉盖了回去。他借这机会低下头去,掩饰自己心中的莫名惊悸。 白庭玉轻声道:“候爷,这儿冷,你会着凉,回屋去睡吧。我没什么事。” 他仍是如平时一般的体贴关切,但周继戎明白了他的心思,对这样的温柔就没办法再泰然处之。他垂着眼睛一时间不敢去看白庭玉,听到白庭玉嗓音沙哑低沉,避而不答地道:“你口渴么我去给你倒水。” 说罢也不等白庭玉答话,转头在屋子里四下张望着找水。 一旁桌上倒是放着个茶壶。这大晚上的,里头的水早已经凉透了。 白庭玉见他要出去找热水,忙道:“外面冷,你别麻烦了,我喝这个就好,其实也不是很渴。”说着伸手想去拉他。 周继戎下意识轩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他躲避的意味有些明显,白庭玉略怔了一怔,伸出去的手便顿住了。 “我就去旁边看看。”周继戎慌慌张张地走开两步,似乎又觉得自己这举动过于明显了,又回过头来勉强笑道:“从前我大半夜地闹腾你去做宵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都没抱怨过。你难得病一回,我不过去找点热水,算什么麻烦。”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这番话显得格外刻意,只好不再言语,掉头便走了出去。直到走出房门之间 ,他都能感觉到白庭玉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好在隔壁耳房里就有热水,因为不知白庭玉什么时候会醒过来,炉子上还温着粥。周继戎乒乒乓乓的一通忙活,总算找出只碗来盛了粥,又倒了壶热水端回去。 回去时看到白庭玉仍看着门这个方向,目光在灯光上略显暗淡,却比方才平静了许多,。 当下也无话可说,周继戎勉强装作若无其一地让他喝过水,又把粥端过来。 那粥还有些烫,周继戎怕他端不稳,也不急着递给他。拿了把勺子漫不经心地搅着。米粥淡薄的香气随着搅动慢慢飘散开来,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 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盯着碗里,白庭玉就一直看着他,这时突然就问:“候爷,你是不是没有吃晚饭?” 周继戎被他这一问,这才记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一记起来顿时就觉得饿了,肚子也跟着咕咕叫起来,顿时把这沉闷伤感的压抑给搅散了几分。讪讪地道:“我去找了我哥哥,回来就把这事给忘了。最可恨的是方真,见到我也居然想不起来问问老子吃过饭没有,一个个缺心少肺的,都……” 他本想说都没有小白你细心体贴,猛然间又醒悟过来这种话今后再也不适合说,这般的体贴入微,大约也只有将对方放在心底里才会时时留意着。他受之不妥,突然就无端端地有些忐忑起来,将后面的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胡乱道:“反正粥还有很多,一会我过去吃一碗就是了。我也不是太饿。” 白庭玉名义上是他的下属,但对他来说却更像是兄长和朋友,他从前和白庭玉几乎是无话不说。然而一旦得知了对方的心思,他便觉得眼前的小白像是陌生得难以琢磨起来,一时竟无话可说。他有些烦躁地将碗递给白庭玉:“不烫了,你先吃点东西吧。管这些小事做什么呢。” 白庭玉沉默而顺从地接过来,也没再问周继与皇上究竟谈了什么,却是让他连吃饭都忘了。 他心里也是有事,勉强吃了几口也是食之无味,然而到底担心周继戎饿着,终于忍不住还是道:“你光吃粥怎么会够,一会让方真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实在不行,让他煮碗面。我……日后我不能在候爷身边照顾,候爷自己要多保重……” 周继戎原本在屋子里东张西望,就是不怎么看白庭玉,闻言终于把目光挪过来,从白庭玉脸上掠过,半晌才轻轻哦了一声。 白庭玉也就不再说话,吃了小半碗继就停了下来。。 周继戎被白庭玉无微不至地照顾了这么多年,此时被他叮嘱着,却生出种手足无措几乎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只觉得憋闷压抑得慌。他思绪纷乱,一边扪心自问,自己除了生就一付好皮相,此外脾气暴躁嘴巴刻薄,动刀动枪那是家常便饭,实在想不出自己有值得谁倾心爱慕的理由。委实当不起他这么温柔体贴的情意,又觉得白庭玉这是一时不查少年失足以至于泥潭深陷。他怎么想先不管,自己当他是手足般的兄弟,便有责任和义务帮他从泥坑中拨出来。 于是心道老子怕个屁,小白难道还能吃了老子不成,如此给自己打气一番,看着白庭玉放下了碗,他便深吸口气道:“小白,今天我哥哥说你喜欢我,是真的么?” 他还存着一丝明知渺茫的期冀,着白庭玉能断然否认。 但这个希望眨眼间便破灭了。白庭玉本就缺少血色的脸微微苍白,然而惊诧的神色却在片刻间就坦然下来,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道:“皇上目光如炬。”他顿了顿,眼中的情感不再掩饰,直视着周继戎道:“我确实仰慕候爷,很久以前就不可自拨。” ☆、第30章 周继戎决定把话摊开来说时根本没有做过什么深思熟虑,只是本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在他看来仰慕和喜欢的份量是不一样的,顿地觉得这一无法用无理取闹的方式糊弄过去。他难得地尴尬了一阵,这才磕磕巴巴地道:“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你不去挑一个,就算是老时老蒋他们都很好啊,偏偏看上我干嘛!不准喜欢老子!”随即他又觉得这话颇为不妥,连忙又道:“看上老时老蒋他们也不对,你就不能去喜欢个小娘们,只要是个女的都好啊,也让大家都省省心。” 白庭玉看着他没说话。 周继戎稍微习惯了他的目光之后,现在比较能够从容一些了。他一向喜欢用拳头教育别人,很少干开解安慰人的事,而且摊上这事对他来说也有点当局者迷的意思。不过今天有他兄长教训他的各种言辞可以照搬。他记性又好,于是摆出正气凌然的架势依葫芦画瓢,再加油添醋地复述了一通。从有违伦常一直说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等。讲得嗓子都干了。他这才借停下来喝水的工夫转眼去看小白。 一看好么,小白脸上连丝眉毛都没动一下,他这番话算是马耳东风,全白说了。 周继戎气结之余,又觉得十分怪异。只好干巴巴地总结道;“我,我以后是要娶媳妇的。你也要娶媳妇,等你娶了媳妇以后,就都好了。” 白庭玉这时终于道:“我今生都不会娶妻。” 周继戎愣了一愣,终于将耐心用尽,沉着脸不再说话。不过兄长已经用事实证明了皮肉之痛没法让白庭玉改变主意,又顾虑小白伤势刚刚好转,否则他都想再抽小白一顿——平时性情那么温顺的一人,怎么这时就这样油盐不进。 白庭玉也是聪明人,适才醒来方真已将皇上的处置告诉他,便知道自己再无留在侍卫之中的可能,眼下看出周继戎为难的神色,到底是舍不得他懊丧苦恼,轻声道:“候爷不用为难,属下明白这是大逆不道的事,也从不敢有太多非份之想,只求能跟随候爷左右,以微薄之力为候爷效犬马之劳便也知足,原本就不敢奢求候爷回应。今日仔细想来,能候爷身边这么多年,已属上天眷顾。属下会遵从圣上的安排,但属下心里仰慕谁喜欢谁,不愿勉强娶妻,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候爷不必再管。” 周继戎想了想,小白细心体贴,这么些年来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除了得知他的心意让自己措手不及之外,小白从没给他造成过困扰,也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他方才都已经学着兄长教训自己的手段,把所有恩威并施的话都说尽了,此时竟再想不出什么来责备白庭玉。 但不成亲这一点就有点严重。周继戎自己也不愿意成亲,但他心里隐约明白自己不过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得有成亲的一天,而且白庭玉这不愿娶妻和他不愿娶妻的缘由可不大一样。 他冥思苦想一番,最后无计可施地道;“老子有什么好的,至于值得你这样么?你脑子也被驴踢过?” 白庭玉微微往后靠了靠,看着他神色柔和地微微笑了笑,轻轻地道:“你什么都好。” 周继戎听得出他这话绝不是玩笑之言,神色间也全无半分敷衍的意思,竟像是打心眼里掏出来,不由得再次悚然而惊。本能的就想骂他两句,一张口却发觉嘴里涩涩的没词。 他终于丢盔弃甲地败下阵去,只好绷着张脸什么也不说,乒乒乓乓的收拾了碗筷,借这机会逃出门去。 小白这般固执,实在愁得他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还没有吃晚饭的问题。站在院子里干巴巴地一连骂了几声老子操,被夜风一吹,混乱的头脑终于有两分清醒过来。 周继戎长出口气,他实在没法回报以同样的感情,于是与白庭玉相处时就莫名的心悸发虚,实在没法子和他仔细理论。眼下离了小白的视线,总算又精神抖擞了几分。当下回去把已睡下的方真揪起来让他去照料白庭玉。他自己仍是无心睡眠,左思右想了一番,从药箱里翻了瓶活血生肌的药膏出来,攥在手里便去隔壁院子踹段宁泽的房门。 段宁泽睡得迷迷糊糊,冷不妨被人把被子一掀,冬夜的冷风从呼呼地往怀里一钻,冻得他胳膊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人登时也就醒了。 一睁眼就见始作俑者周小王爷一手拎着被子,居高临下地站在床前。眼睛亮晶晶的正盯着自己。他对上段宁泽不太清醒的困惑视钱,将被子往床上胡乱一丢,把药瓶拿出来晃了晃,朝着段宁泽贼兮兮地笑了笑道:“段大人,白天实在抱歉一地冲突对你动手。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药过来。” 段宁泽身上只着一套底衣,突然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片刻工夫就冻得牙齿都打颤,他出身书香门第诗礼世家,从前家教森严规矩众多,像这样大半夜的被人大咧咧闯进卧室里来揭开被子还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当下又羞又恼又气又恨,可他自问不能拿周继戎如何,又听他话中道歉,只好勉强将他这般举动当面是善意。 当下接过药来冷冷地道了谢,只是他脸上白日被周继戎打到的地方青肿了一大块,把一只眼睛也挤得小了些,纵然他恼怒生气,这幅尊容也实在没有什么威摄可言。 周继戎就只当没看见他的脸色,站在一旁看了看,十分殷勤地道:“我来帮你擦药,我来我来。” 段宁泽不放心他,然而周继戎不由分说劈手就把药瓶抢了过去。他处理伤口的手法却是轻车熟路久经磨练,那药效也是上乘,涂上去便是一片清凉。 段宁泽哆哆嗦嗦地拉过一件外衣来披在身上,转眼看了看周继戎,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眼前这位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又冷又大半夜的段宁泽可没有心思同周继戎绕弯子,当下对着周继戎道:“王爷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了吧。” 周继戎往床沿上一坐,同他虚情假意地客气道“你受了伤,老子就不能来看望看望你么?” ☆、第31章 段宁泽可不认为同他有多好的交情。而且自己这受伤还是他给打的,眼下见他还大言不惭地说来看望自己,这话实在把人堵得慌。憋了半天到底没有忍住,冷着脸道:“王爷不是来算帐的吧?今天不是说弄清楚了要来收拾我么?现在弄清楚了?” 周继戎嘿嘿地干笑了两声,狗脾气的另一个好处便是需要不要脸的时候他也挺能豁得出去的。当下道:“老子随口说说而已。你要跟老子记仇么,计较这么点儿小事,还是不是男人了!”顿了顿小了声道:“你的的也没大错,小白他确实是学坏了。老子拿他当兄弟,鬼知道他拿老子当什么!” 想起执迷不悟的白庭玉,周继戎难得长叹口气,对着段宁泽道:“反正和你说的差不多,就是乱七八糟的那么回事。你既然知情,那你去帮我劝劝小白呗?这事我不大好麻烦别人,要是让老时他们知道了,以后大家见面都尴尬。” 段宁泽沉默了一会,琢磨着与周继戎的脾气,这是已经去找过白庭玉且铩羽而归了。当下苦笑道;“王爷可还真看得起我。你和皇上都做不到的事情,那里是我只凭三言两语就能让白护卫改变心意的。” 周继戎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不死心罢了,当下道:“没指望你能让他回心转意。可小白说他这辈子不成亲啦,这可不行,你是过来人,你去跟他说说女人的好处。对了,你也一把年纪了,你是过来人吧?” 他拿那种质疑的你要不是有过来人就一定是你有毛病的眼神瞄着段宁泽,段宁泽原本要拒绝的话只好咽了回去,想了想勉强道:“我试着和白护卫谈一谈,不过这事强求不得,王爷可别抱太大希望。” 周继戎也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听到段宁泽答应了,到底也是个聊胜于无的希望,当下喜笑颜开地道:“你肯帮忙就好,反正都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那里去。试一试总没错。”起身要走,又扭头看了看段宁泽的脸,真心诚意地道:“你这人其实还不错,我要是早发现你这么识相,一定就不会揍你了。要不我记你打回来?不过不许打脸。” 他这话是笑嘻嘻说的,不过看样子却还认真得很,段宁泽便是心里再有怨气,也总不能当真打回来,当下哭笑不得回绝了他这番心血来潮的好意。 他答应了周继戎,第二日去探望白庭玉的时候果然就寻了机会劝说一番。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好在周继戎原本就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倒是不是太过失望。不过因为此事,他对待段宁泽的态度倒是缓和了不少,不再处处挑刺。一来二去,两人倒也不像当初那般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了。 过两日白庭玉有所好转,能够出门走动,说话做事都与平常无二,再也不提当日之事。周继戎也装得跟没事人一般,不过见着白庭玉时总觉得有些不大自在,也不好意思再去与他勾肩搭膀的。 不过白庭玉受伤初愈,别人倒也没有留意这点小小的细节。此时外调的几人出京地日期也定下来了,便在正月十六过完小年之后。众人各自忙碌,一时乱哄哄的,便是周继戎不慎露出什么异常的举动来,也没人往别处多想, 他那皇帝哥哥知晓两人如此保持了距离,勉强还算满意,不过也没法就此彻底放心。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皇上决定在吹一阵东风助力,在元宵这一天给周继戎送了一份大礼。 那时周继戎伙同众人出府去看了一圈花灯。终究是第二日便要与众人分别,对着华灯璀璨的京都胜影也兴致不高。回去后又在府中备了酒席,与众人猜拳行令,嚷嚷着要一醉方休。 这送行的离别酒,当真是借酒浇愁愁更愁,正当他喝到微醺的时候,周继尧特意为他准备的赏赐到了。 “那是面人么?哥哥送给我当宵夜的?怎么做得这么大?”周继戎眯着眼仔细打量那赏赐半晌,不太确定地向左右众人问道,突然就惊悚了:“它怎么这么像真人!它还会动!” 众人神色古怪,都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时未辰咳了一声道:“候爷,那是皇上给你的赏赐,本来就是个活人,不过……”时未辰压低了声音;“……确实可以给候爷你当宵夜享用,” 一郡侍卫全是男人,便是方真这样没吃过猪肉的也都见过猪走路,一看就知道皇上送这么个大活人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一时间挤眉弄眼地嘻嘻笑起来。 周继戎在他们荤素不忌的戏谑里醒悟过来,恼羞成怒道:“老子操!哪有这样的赏赐!哪儿来的回那儿去,老子不要……” 说话间转眼却白庭玉与他隔了两张桌子坐在对面,正沉默地注视着自己,这几日的平静此时被撕裂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他的眼神晦涩难言却又炙热灼烈,显然并如完全没有想法。 周继戎一怔,模糊觉得小白这只怕是还不死心,看来自己需得做点什么才能绝了他的念头,于是悻悻改了口道:“……嗯,皇兄赏的,那就,那就先留着吧,带下去带下去。” 多了这一茬,酒宴的气氛就古怪微妙起来。他的一干侍卫私底下嘀嘀咕咕交头接耳目光鬼祟,一个个推说明日的行装还没收拾完,不多时都寻借口散了。 周继戎十分无趣,只得悻悻地回房去扑床睡觉。 除了院门口巡逻的两个等卫,他那院子里静悄悄的,就连这些日子一直跟在他身边值夜的方真也不知道跑那儿撒野去了。 周继戎也懒得去寻他,横竖他也不是没人伺候就连洗漱更衣都不会的废物。正要上前去推门,那门却从里头开了。只见他兄长送来的那赏赐就明晃晃地站在门里头,对着他盈盈一福,便要来搀他。 周继戎给吓了一跳,本能的就推了她一把,自己走了进去。。 好在他还对今晚的事还隐约有点印象,他倒记得是自己同意把人留下来的,只是怎么就留到自己的房间里来了。定了定神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第32章 赏赐被他推了一把,神色略略有些不大自然,理顺了衣摆才轻声道:“张公公让奴婢在这儿等着,好好伺候王爷……” 周继戎踉踉跄跄地跌到椅子上去坐着,扶着额头打量她半天,这赏赐雪肤花貌,身材婀娜,胸是胸腰是腰,光从皮相上来论倒是个美人。 不过周继戎向来不太关心女人的美丑。半晌才‘哦’了一声,慢慢地问道:“你,你坐着花轿来的?你难道就是我哥哥给我找的媳、媳妇儿?你的嫁妆呢?嫁妆呢?”他十分在意媳妇儿的嫁妆是否丰厚的问题,便是在醉中也不曾忘记了这一点,一连问了两遍。 赏赐听他问得古怪,这问题似乎也让她有些难堪,她想一会儿才答道:“奴婢只是奉命前来伺候王爷。不是坐着花轿来的,也没有福气做王爷的妻室。嫁妆……也没有。” 周继戎微微眯起眼不再说话。他倒不是突然就对这个赏赐有了什么想法,只是这时酒意翻上来,一时有些难受,也没留意听这赏赐是怎样回答的。 而他这番话却被对方当做了默许。于是将身子贴近了过来,伸手便去解周继戎颔下的衣扣,准备尽自己伺候之责。 周继戎心里大约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事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有那么一天。 但他自小对女人便没好感,在这没好感的背后则暗藏着因为不了解而生的隐约惶恐。他天天把‘老子操’挂在嘴上,其实他还是嫩呱呱的小童子鸡,从没有真刀真枪的实战经验,眼看自己有可能就要清白不保,他的心情其实不是激动而是惊惧莫名。 而这时被那赏赐贴了上来,周继戎只觉得她身子软锦锦得像没骨头似的,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间碰到自己的手指又腻又滑,竟有些像蛇——这个认知让周继戎一把捏住了她的手,把她从自己身边扯开了一些。 “干什么?你老实点!老子这和可没有不打女人的那破规矩,再过来就揍你!”周继戎把她推开了些,突然‘啾’地打了个喷嚏,皱眉道:“ 什么味道?” 这赏赐被他问得一愣,自己也低头嗅了嗅,方才道:“……是蔷薇水。” 这小娘们身上不知是熏香还是什么,一股扑鼻的香气。周继戎还从没和女人这么亲近过,那脂香粉腻的味道扑入鼻中,竟十分的不习惯,‘哈啾哈啾’的一连打了好多个喷嚏,情不自禁地将头扭到一边,一幅巴不得离这她越远越好的模样。 那女子一脸怨色的望着他,这蔷薇水从大食国运来的,价钱向来以金而论,还是因为让她来伺候这位小王爷,这才得了这么一小瓶的赏赐。却被周继戎嫌弃得跟狗屎似的,换了谁心里也不能舒服。 她捏着一方帕子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伸过去想给周继戎擦擦。 周继戎道:“叫你别过来,唔……” 那帕子更加香气袭人,周继戎促不及防地被这一呛,胃里也跟着翻腾起来。他终于忍耐不住,张口便吐了对方一身。 他吐过之后倒是真正舒服了不少,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对着呆若木鸡的美人道:“你臭死啦!又臭又脏!走开走开!” 这美人也是满腹委屈,手中的帕子几乎被绞成麻花,幽幽地望了周继戎一眼,眼中满是敢怒不敢言的怨色。 周继戎这会儿清醒了一些,想想好歹是自己亲口把人留下来的,吐了人家一身再把人这么赶出去好像也有点儿过意不去。想来想去,他决定把话摊开来说,最好是对方主动知难而退,当然要是对方能接受得了,这对他倒也算是个意外的惊喜。 他于是一本正经地对这美人道:“那个,你要是愿意,我会对你负责的。我去和哥哥说说,起码也给你个名份,” “不过。”他不等对方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接着又道:“你知道的,老子其实是个粗人……行啦行啦,满京城都觉得老子是粗人,你不用抹不开面子硬要说老子不是。首先呢,你成了我的人就得我去哪你跟到哪,咱们接着就回寒洲,老子出来得久了,得赶紧回去,这一路上不会给你准备马车,你得骑马跟着去。你会骑马么?不会就学嘛,边学边骑,反正你以后总得学会。” “其次呢,咱们寒洲那地方穷得很,老子自个也没钱享受,你总得跟着老子同甘共苦是吧?咱们府上也没有婢女供你使唤,也不养闲人,你得找点事儿做做。嗯,我府里有很多空地,你就种点菜,养点儿鸡啊猪啊什么的,过年可以宰来吃,猪蹄子我还是很喜欢的。自个养的更好……” 周继戎看着对方脸色发青,体贴地道:“最后呢,你要是觉得留在府上养猪闷得慌,也可以跟着我出去啊,不用你上战场,你只要留在营里给我洗洗衣服就行了,我身边那几个侍卫与我情同手足兄弟,他们也没有媳妇,你洗衣服的时候顺便连他们的也洗了。对了,我们要是打战回来,衣服上要是沾个血啊肉啊脑浆啊,有时还有个耳朵鼻子半截肠子手指脚趾什么的,你别太害怕,反正看多了吐啊吐啊你也就习惯了……” 周继戎看着美人一脸就要晕过去了事的模样,住了口不再说下去,他心里倒还真有这么个大概的想法,眼见她明显是接受不了,自己个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周继戎道:“你仔细想清楚了,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过那样的日子?你要是不愿意,我明天便把你送回去,日后让皇兄给你找个平分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他朝着对方伸出手去:“你若是愿意,就走过来些。” 这话一出口,对方却像见了鬼似的,朝后接连退了几步出去。 周继戎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里倒是隐隐带上了笑意:“好姑娘,你倒是个聪明的,明白我根本不是什么良配。你真要跟了我,指不定那天就得守寡。我这一生只怕都留不开沙场,早晚是个马革裹尸的命,就算非要成亲不可,我也想找个枪林箭雨里也能随我比翼双飞的,一路形影相随,生在一处死也死在一处,倒也痛快” “你就算了吧!你不敢跟着老子,老子也看不上你。”他撑着椅背站起来,步子还有些不稳,却十分豪气地朝她一挥手道:“盆里有清水,你自己收拾收拾,今晚就暂且在这房间里睡,我去别处,等明天就送你回去,我哥哥那里我来说。”说完十分潇洒地出门而去。 他自觉摆平了如此一个麻烦实在值得可喜可贺,一时也没有想好自己今晚要到何处去安身,就这般负着手踏着月色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踱了几步,刚刚走出院子时,冷不防地看见对面黑漆漆地站着个人影,还小小地给吓了一大跳。 “小白。”周继戎又开始隐隐地头疼起来,他第一个反应是想呵扩他天寒露重,他伤还没好利索,不去睡觉跑这儿来杵着要做什么。话都到了嘴边,又却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关心太过了,让他误会什么的就不好了。斟酌着咽了回去,只干巴巴地道:“你还没睡?还是起床嘘嘘?” 白庭玉不答反问,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上去倒还算平静。他道:“候爷这是又要去哪里?” “哦。”周继戎下意识地支吾了一下,他把这美人留下来就是为了让白庭玉幡然醒悟死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时潜意识地觉得不能同他说实话。想了想道:“房子里冷,我怕她冻着,出来找个暖炉,嗯,搬炉子。” 好在白庭玉闻言不再多问,默默地替他备好炉子,又一路将他送了回来。 周继戎无奈,只得抱着那炉子又回了自己房间。他贴在门后,听着白庭玉的脚步声走远了,转眼瞧见那姑娘坐在自己床上,对自己的去而复返显得一脸的惊讶,一付生怕他突然又改了主意的模样。 “看屁看!”周继戎压低了声音怒道:“老子突然想起来,书房里没有被褥。这是老子的房间,老子难道还不能回来?”他本来想说老子要睡床,你哪儿凉快那儿呆着去。到底没有无耻到赶一个姑娘家去睡地上的地步。径自去床上抱了床羊毛毯子,在外间的竹榻上将就了一夜。 ☆、第33章 竹榻既硬又凉,一条毛毯也抵不住冬未初春的寒气。按说习武之人气血旺盛,但周继戎的体质天生就较为畏寒。再者也不习惯身侧多了个陌生人,这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是恶梦连连,梦境里他哥哥又给他赏下无数的美人,住满了他府中的各个院子和房间,挤得他都没有地方睡觉。 如此第二天早上爬起来,他整个人都昏头昏脑的,强打着精神一直把白庭玉和蒋俞等人送出城门外。 他哥哥这日也来送行。得知大宝昨日留下了那姑娘,皇上心情甚是欣慰,看上去倒要比大宝还满面春风。 周继戎这几日与一干弟兄恋恋不舍,该交代该叮嘱的话也早说了无数遍,真到了别离这时反而无话可说,只道了句一路保重便没了下文。 白庭玉去的地方是与甘潼相连的关卡,地方虽然太平,但也意味着白庭玉好几年之内都很难凭借着战功得到升迁的机会。周继戎因此对他隐约有点愧疚,琢磨着日后得帮他想想办法。 不过白庭玉对此倒没有显出任何不满,他混在一众新提拔的将领中,再没出现什么失仪的举动,规规矩矩地叩别过皇上,各自率着一部将士离去。 所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们在长亭外驻马,目送着众人身影在官道上渐渐远去。 周继戎身边亲近的只留下时未辰和方真,普通的侍卫也只剩下一半,望眼望去总觉得稀稀拉拉。简直要令人悲从中来,不由得垂头丧气。 偏偏皇上心情却是大好。总算把白庭玉给打发走了,去了心头一大隐患,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示意随从稍稍落在身后,把大宝招到跟前,和颜悦色地问道:“昨夜的礼物……可还满意?” 周继戎正满心离愁,心不在焉地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哥哥说的是什么,回想起昨夜睡竹榻的不愉快经历,本来就不太高兴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气哼哼地道:“又脏!又臭!又冷!什么玩意儿!”说罢理也不理他哥,掉头打马而去。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5节 周继尧只听得莫名其妙,那美人是乐坊中专为富贵人家训练出来的,能歌善舞性情温顺,怎么也和又脏又臭又冷扯不上关系。他心下转了个念头,不禁开始疑心起自家大宝儿弟弟到底知不知道女人的正确使用方法。 这儿正想着,前头周继戎不知想到什么,又掉转过马头跑了回来。 他一脸的严肃,对着周继尧道:“哥哥,我有话跟你说。”说着话便示意原本就远远跟在后面的一众侍卫再走远些。 皇上心下便有些不妙的预感,一手拢住缰绳让身下坐骑慢下来,抬眼望着周继戎。 “你别再费心思给我送小娘们,我知道那都是你喜欢的,你就自己留着吧。”周继戎见众人都走远了,一脸真诚地道:“我仔细地想过,我也不想成亲了。” 周继尧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道:“这是怎么了,如果昨天那样的不合你的心意,再挑别的就是。怎么就扯到不想成亲上去。别胡闹!” “我没胡闹。”周继戎一脸正色。“刚才我很认真地想过了,确切来说,不光她不合我的心意。女人就没见过合我心意的,软弱又没用,成天哭哭啼啼的麻烦死了。”他对他哥哥一向坦承得很,当下把昨天的事给他兄长交代了一遍,当然其中效那春秋笔法删去了白庭玉一节,此外又详详细细提了昨天没来得及细说的对妻子种种期望。 “女人能生孩子。这就足够了。”周继尧听完他那些丧心病狂的要求,对这个弟弟多年疏于教导的而自发生成的古怪观念简直无计可施,冷着脸一针见血地道:“你还想要她们有什么大用?就冲你这样无理取闹,你这辈子都别想找着个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女人。” 周继戎压根就没指望着能找到这样的女人,当下满不在乎地道:“既然没有,那我也就不用娶媳妇了!” 他哥忍了半天,这才低声道:“哪有人不娶妻生子的,你便是不怎么喜欢她们,也该容忍包涵些,至少子嗣是必要的,那是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你现在或许觉得无所谓,等你真正成了家有了家人,你习惯了之后慢慢就会懂。戎戎,不要任性!” 周继戎这任性妄为的毛病在他哥哥面前也一向不知收敛,却也不是不会看人脸色。 眼见他哥一付想抽人却强忍下来的神情,他倒也不再死咬着不娶妻这一句,只是换了个话题道:“哥哥,我虽然许久都难见你一面,但在我心里,咱们那是不分彼此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所以你成了亲不就等于我成了亲?你有子嗣和我有子嗣,那不都是一样的。你喜欢换着新鲜的翻牌子,我却不喜欢睡觉时有个女人在旁边。咱们各投所好,皆大欢喜多好。” 他停下来瞧了瞧他哥因为惊怒反而面无表情的脸,自觉得兄长这应该是并没有勃然大怒,于是接着道:“至于儿子么,你反正有不少女人,你多努努力,以后生了儿子过继给我一个,也就成了。” 他觉得这办法简直是面面俱到皆大欢喜:“现在只有两个小侄儿,你当然会舍不得。但你马上要收秀女入宫,哥哥你正年轻力壮正当盛年,我觉得明年后年给我添上十个八个的侄儿侄女还是不成问题的。你放心,我一定待他比亲生儿子还要亲还要好。我说句实话,哥哥你今后也许会有许多个儿子,可弟兄之间可能永远也比不上你我这般的情谊了,他跟着我也可以避开宫里那许多破事,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也堪称伶牙俐齿心思独到,只是全都用在了歪门邪道狗屁不通的地方。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周继尧想将他劈头痛骂一顿,这般气得过了,反而发不出火来,当下也懒得再与他细细理论,冷冷道:“少废话!既然你不识好歹,你未来妻子的人选也不必由着你自己挑选,朕都替你一并安排了,你等着洞房就是!” 这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顿时将周继戎劈得懵了,他望向周继尧冷硬铁青的脸色,发觉兄长完全不是在开玩笑,怔了半晌,百般挣扎道:“大哥!你不要无理取闹!!!” 周继尧一扯缰绳策马往前走,沉着脸也不打算再理他。 周继戎见情形大为不妙,慌忙追了上去,他寻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试图挽回局势:“……你要纳那么多妃子,不就是想着借此与各方势力缔结关系维持平衡么?我真不用这种方式,那些女人靠的全是父兄的家族势力,我直接去同她们的父辈兄长交好,不是直接得多?只要我愿意,我要交朋友是很容易的……” 他这话倒还像句人话,周继尧稍稍扯住缰绳,侧过头来淡淡的看他一眼。他那才那等着洞房的说词也是一时气话,毕竟就这么一个亲弟弟的婚事,他想的全是怎么办得隆重盛大,无论从新娘人选到礼仪细节,是半点也不愿意马虎的。 但大宝儿这般胡闹,他还不想轻易就给他好脸色,免得他日后越发的蹬鼻子上脸,更加地不好管教——其实现在就已经十分不好管教了…… 但周继戎难得看他对自己这般疾言厉色,毕竟这兄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远胜旁人,这样真正动起怒来,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也就难免沉不住气。可是要他老老实实地等着洞房,这简直是一场远胜过美人成堆的恶梦,至少那只是梦而已,洞房可是实打实的。这比直挺挺站着等挨刀还让他难受,他也是百般的不情愿的。 于是他也是慌不择言,豁出去横下心翻脸胡诌:“反正老子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想过了。老子不喜欢女人!女人哪里都不如男人好!老子情愿喜欢男的!老子死都不要和女人成亲!” 此话一出,那晴天霹雳便又风水轮流转,也甭管你是天子还是大哥,照样轰轰地劈到了周继尧的头上。 皇上觉得自己有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周继戎被他从小小个肉团子宠到大,一向连手指都舍不得碰他一根,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做得到一巴掌就照着大宝抽过去的,打完了他比挨打的大宝还要茫然错愕,只觉得自己从手指到心尖都是哆嗦着的。 ☆、第34章 周继戎便是不上战场与匈奴厮杀,搁平时也是个顶能惹事生非的主,或者说总有是非找上他。偏他有个和优雅精致外表大相庭径的暴脾气,对此一贯的处理态度便是来比比谁的拳头大,打架对他来说简直就像一日三餐必不可少的开胃小菜。 虽然他至今为止未逢败局,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也不是次次都能毫毛无伤。拳脚棍棒乃至刀伤箭创他都受过,但脸上挨巴掌这种事这还是平生仅有的稀罕事。 这一巴掌给他的震撼十分巨大,他捂着脸睁大眼睛懵在那里,半天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怎么回事儿。脑子里头则不着边际地想到:老子操!老子天天打别人的巴掌今天终于叫巴掌给打啦?老子叫哥哥给打啦?老子叫哥哥当着众人的面给打啦? 其实他虽然从来没有挨过兄长的打,但在潜意识里也没觉得兄长打自己有多不能接受,这时候他关注的重点也不在自己挨打这个问题上。 周继戎转眼朝后面望去,侍卫们虽然被远远支开,但一个个都克尽职守小心谨慎,一直留意着前头的两人。虽然听不到他两人说些什么,一举一动却都看得清清楚楚。本朝这位唯一的小王爷在皇上心目之中份量极重是人所共知,这时看皇上亲自赏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一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方真不善掩饰,那嘴张得能塞进一整个鸡蛋。 于是周继戎较为清醒地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子很没面子地被人看见挨打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老子好不容易维护了多年的威武霸气的形象从此就毁成渣渣了…… 这要换个别人就得是你死我活才能了结的局面,可打他那人是含辛茹苦把他从小拉扯大的亲哥哥,他现在就是再憋屈死也得忍着。而且哥哥打弟弟这天经地义得根本不能叫做仇,永远也不会再有找回场子的那一天。 这般一想简直要将人郁闷出内伤来,周继戎眼圈微微发红,抿紧了嘴巴一声不吭。 周继尧打完了他也是后悔了,他完全猜测不到周继戎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风马牛不相干的事,见他这样子更加心疼不已。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摸摸大宝儿脸上那五指分明的巴掌印,但一想到周继戎方才的胡言乱语,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将手缩回袖子里攥成拳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大宝的脸,冷着声音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要喜欢哪个男人?白庭玉?你和他究竟有什么瓜葛!” 他前面的话周继戎梗着脖了就当作没有听见,后面又莫名地牵扯到白庭玉身上,周继戎终于忍不住了,哼了一声怒道:“这又关小白什么事?早和你说过了老子只当他是兄弟!你老往他身上想是个什么意思!就算他喜欢老子,老子难道就非得也看上他不可!这天底下有的是男人,老子难道除了他就再没有别人可喜欢了么?你等着瞧好了!老子这就去找上三五个!” 这话把皇上给气得够呛,几乎都想给他另一边脸上也依葫芦画瓢地再照着来上一巴掌。只是看看他明显肿了起来的那半边脸,到底没再下得去手。他藏在袖中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周继尧便借着这一丝细微的疼痛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看是打又舍不得,骂又有如马耳东风无济于事,皇上瞧见面前还一脸不羁忿忿不平的大宝就觉得糟心得肝疼。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 周继戎木着脸二话不说,当即掉转头打马就飞奔而去。才跑出几步,他便听到身后兄长似乎是后悔了,带着颤音叫了他一声‘戎戎’。 不叫还好,这一叫,周继戎越发赌气,头也不回地片刻就跑得没有影了。 其它侍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看周小王爷跑走了,这才纷纷赶了上来。 皇上也无心向旁人解释太多,无奈地对着询问地看向自己的时未辰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去追他家那不省心的小主子。 段宁泽也在前来送行之列,虽然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瞧着皇上疲倦忧虑的神色却是暗暗有几分同情,谁要摊上这么个弟弟都是件实在头痛的事。 他本就还在周继戎府中住着,这时便道:“小王爷少不更事,不论他说什么,皇上也不必同他一般见识……等臣回去劝一劝他……” 周继尧原本蹙着眉头,听闻此言看了他一眼,沉吟了片刻却婉言拒绝道:“戎戎只是一时意气,不必去管他,过些日子他消了气就好了。”顿了顿又道:“他脾气向来不好,你这些日子与他同住一个房檐下,想来平时里没少受他的气,实在是委屈段卿。那案子没几日也将要审定,到时那些宵小便再无文章可作。这样吧,段卿你还是搬回府去住,朕给你调一队侍卫过去。” 段宁泽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皇上突然要他从周继戎的府上搬出来,但那毕竟是别人的府宅,虽说后来周继戎侍他友善了许多,两人也渐渐能找到话题聊得起来。这般住着终究是不太自在。段宁泽倒是也没有什么异议。 皇上细瞧着他并无异色,微微舒了口气。但一想到大宝方才的言语,心下仍旧添堵,皱着眉缓缓不再言语,带着一众人回城。 周继戎一口气跑回府里,一进门就吩咐众人收拾行李,要回寒洲去。 时未辰和方真等人却是先在城中找了他一圈,晚了些时候才回来,一看府中鸡飞狗跳的情形,而周继戎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厅里发呆,一脸明摆着我很生气的表情。 时未辰大为头疼,叹着气与方真嘀咕:“……老子打儿子,这明明就是天经地义……” ☆、第35章 方真还没回答呢,周继戎过了这半天已经冷静了不少,他坐在那里看似发呆,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此时顿时暴躁如雷:“谁是他儿子了!谁说他打老子就天经地义了!” 时未辰心道皇上就是当真养个儿子也不用像养你一样费心思,嘴上却插开话题道:“候爷,咱们真要这就回寒州?”对于之前周继戎为什么挨打的事,他明智地选择缄口不提。 周继戎气哼哼道:“我哥都让我滚啦!老子这辈子还没被人骂过滚!咱们还在这儿呆着做什么!”话虽然说得干脆,但他的口气却并不是十分坚定。他在事后回想起来,其实也知道自己今天把哥哥给气得不轻,心里也有些后悔当时说话太过于肆无忌惮言出惊人,但他挨了平生第一次巴掌,也实在万分委屈。况且平时他与兄长置气,一向都是兄长先向他低头,他便是错了也不肯认的。 顿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我哥哥呢?” 他问得含含混混,不知是问皇上后来怎样,还是问皇上为什么没来,时未辰也就跟着他装糊涂,道:“皇上回宫去了。” 周继戎对这个回答显然并不满意,木着脸出了会儿神,哼了一声扭头道:“回宫就回宫,让他回去翻他的牌子好了!等东西收拾完了,咱们也回家去!” 虽然他嘴上说着要回寒州,但却没有说确切的日期,时未辰人老成精,揣度着他的心思只是在赌一口气而已。纵然他们确实想回寒州,也没真到说走就走而且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家出走的地步。 时未辰也就授意让其余人等做做收拾样子,私底下并不真的按周继戎的吩咐照办。 周继戎这几天也是哪儿都没去,在自己府里踏踏实实地呆了三天。虽然他嘴上一直不曾服软,但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已经很明确地向兄长表明自己态度——虽然那天老子把大话放出去了,但你看我多老实多乘,根本就没有去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但随后段宁泽依照皇上的吩咐从他府中搬了出去,却好似在快要熄灭的火头上再浇了一瓢油,让他那本已经蠢蠢欲动的愧疚心思又随着烈焰烟消云散。 周继戎虽然一直不太喜欢段宁泽住在自己府中,不过后来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他对此也是挺无所谓的了。但皇上就在这个时候让段宁泽搬出去,这简直就是摆明了完全不信任他,生怕他会做出点什么来似的。 而且这几天来,周继尧就一直没什么表示,既没来看他也没叫他入宫,更没有试图来与他言归于好,颇有点儿不闻不问的意思。 他又气又恼之下,这次倒是真动了要走的心思。暗中给卓问写了信,让他伪造出点儿敌情上报,好让自己借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回寒州去。 信送出的第二日,皇上总算是露了面,抽了空上门来看他。 皇上把他晾了这几日倒并非存心,而是有事给耽搁了。这几日仔细想想,与周继戎的脾气,那日的话多半是张口就来,未必就能够当真,这般一想,勉强稍稍觉得安慰一些。他便是当时再怎么气恼,却也没办法和大宝记着隔夜仇。 他倒是神色如常,也并不提当日的事。见周继戎还绷着脸怏怏不乐的委屈模样,也有哭笑不得。招手把他叫到身边,道:“大宝这是还记着仇呢?” 小时候孩童打架的那点儿事周继戎都能念念不望地记到如今,眼下就算是他哥,被冷落了这么些日子,他心里也是气闷。不过要他承认自己心眼小还在记仇那当然不可能。 他朝一边撇过脸道:“我那里敢。” 皇上知晓他的脾气,摸了摸他的脸,当日的指痕自是已经散了:“朕是不该动手打你,可谁让你说那般混帐话来气哥哥……疼不疼?” 这其实不是疼不疼的问题,不过有了皇上前面的话,周继戎心里也就痛快了些,当下摇了摇头,算是把这事儿给揭过去。 他既然与兄长言归于好,便想起了他之前给卓问去的那封信。当下支支吾吾地同兄长道:“哥哥,我的生日还早,我在京城里无所事事,难道就这样一直这么着?我想过两天,出去外地逛逛,或者回一趟寒州。你放心,我生辰之前一定回来。” 皇上沉吟了一会,微笑道:“正好这里有些差事需要出京,你嫌京城里闷得慌,正好可以交给你去办。”至于回寒州之类的,他身边那一干近侍大多都在寒州,尤其是还有个白庭玉也在,皇上暂时是不放心他回去的。 周继戎没想到他哥这么轻易地就松了口,既然提到是差事,他便也不好推托。便问道:“什么差事?” “各地的秀女,按例要由宫庭管事前去挑选。江陵一带,朕想让你去。”皇上慢慢斟酌着词语,一边留意着周继戎的神色,见他眉梢上扬,急忙又道;“你就挂个名,也不用你管事。江陵一带风光秀丽,你就当作去玩吧。母妃也是江陵人,她住过的地方,你也该去看看。” 周继戎打小没见过娘,对这个母妃的印象实在模糊得很,但兄长既然这般说,他也不好反驳,虽然心下觉得自己去给哥哥挑女人这事太那么不是回事,不过转念一想,只要出了京城,他哥还管得了他去那儿? 当下也就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只要你不怕我给你挑回几个母夜叉,那就好吧。” 皇上见他答应下来,放缓了声音又道:“你那日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哥哥就当没有听过……成亲的事也先放一放,你再仔细想想,好么?江陵的女子秀美温顺,你且看看……” 周继戎刚要瞪眼睛,皇上又道:“等你去了江陵回来,今年西北招募的新军,就交给你去收拾。” 果然有了这个甜头,周继戎想了想,觉得这个江陵的女子秀美的问题是和差事一样自己可以无事的问题,于是再次的点了头。 只是问及出行的时间,皇上道:“尽快吧。你怕冷,京城如今还天寒地冻的,江陵却已有几分□□,你去看看。”如此便将此事给定了下来。 周继戎送走兄长,仔细想想便回过味来,这些差事显然他哥哥来这前就已想好了,只是他提起要出京,便顺着自己的话头提起来。 只是这时间显得匆忙了些,不过他只当兄长急切的指望着他能看中个女子什么的,这才巴不得让他早早出行,对此他嗤之以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这边是随时可以出行,只等着礼部委派的同行官员。只是这一等便又是几日都没安排妥当。 他在家中甚是无聊,直到这日难得李皖和刘经宇与段宁泽几人结伴来找他,他才知晓最近京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36章 李皖和这些日子他常常在府中出入,段宁泽承他仗义出来斡旋的情,倒也愿意与他来往,两人也算是混出些交情,俨然成了朋友。但刘经宇却是京中有名的纨绔,跟其余两人仅是点头之交,平时也玩不到一块,与他二人结伴而来却有些奇怪。 周继戎上次因为种种变故没能把刘经宇收拾够,至今一直耿耿于怀。当下对其余两人视而不见,摩拳擦掌地对着刘经宇道:“你来干什么?皮痒?想死?还是又皮痒又想死?” 刘经宇住李皖和身后一缩,只探出个脑袋来,悻悻地道:“大宝儿弟弟,听说你就要去江陵了,哥哥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么。” 他不说也就罢了,一说周继戎便想起件事情来:“对啦,我记得你还有好几个欠条在我手里。正好路费还没着落,你来得正好,先把债还了!” 刘经宇自从上次被他收拾得怕了,这之后都能躲则躲地与周继戎有将近一个月没见面。若非逼不得已也不会想要来见他,不过近来他老父对他严加管束,他手头也紧迫得很,明知道大宝有了银子就会好说话一些,但此时要他投其说好他也没法做到。 周继戎可不管这一些,上前去往他怀里一搜,他本来也没想着强取豪夺,没想到真摸出来几张银票。他也没看清是多少,稍稍一犹豫,转念想到刘经宇拿着这银子也是去花天酒地地糟蹋,不如自己拿来有用。于是毫不内疚地都给全塞进自己腰包里去,他这才松开了姓刘的。脸上虽然没有喜笑颜开,却也果然就和善了一些。 刘经宇整理着被他扯歪的衣襟,虽然不忿却不敢如何,只小声地道:“你拿了银子,好歹也要还我张借据吧。好几十两银子呢……” 周继戎撇嘴道:“这点银子,就当是利息了,老子还嫌少呢。”他一瞪刘经宇,刘经宇又住李皖后面缩,想想又不甘心,壮起胆子与周继戎怒目而视。 李皖和居中圆场,对刘经宇道:“小王爷这是不拿你当外人。刘兄多担代一点。咱们说正事要紧。” 刘经宇心说不当外人就是每次都要挨他欺负,那我还情愿是外人呢。不过听李皖和提到正事,他便悻悻地不再作声。 周继戎早想到他们结伴前来必是有事。见姓刘的身上再没有油水,也懒得再和他纠缠,转头看了看李皖和段宁泽两人,皱眉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磨磨蹭蹭做什么!” 看人神色竟像是一点儿也不知情,近日又要前往江陵。段李两人毕竟颇通人□□故,难免想到这是皇上有意要瞒着周继戎,不由得稍稍迟疑起来。 刘经宇没他两人那么多顾虑,忍不住叫起来:“大宝儿弟弟,那些胡狗实在猖獗可恶,你就这么坐视不理?” “匈奴?”周继戎想到自己让卓问作伪的信只怕还在半路上,顿时谨慎起来,回想近日的军报中有无异常,一边追问:“他们有什么异动?” 齐经宇气冲冲道:“化外之邦,果然不通教化。来议和还敢这么嚣张,把咱们的人给打了不算,还扬言……” 周继戎听着这话风不对,不耐烦地打断他:“什么和谈!老子怎么不知道!”他心思动得极快,转念也想到别的方面上去。“匈奴派使者来议和了?几时来的?从哪儿来的?寒州关卡森严,他们难以通行,那就是绕道甘陕一路?朝中还有人通敌,与他们行了方便?这群王八蛋,还真是什么钱都敢收!” 他一口气的问下来,刘经宇只管张着嘴巴一个也答不上来。 周继戎显然也没指望他能答得上来,他怒气冲冲地转了一个圈,愤愤道;“议个鸟和!老子和他们不共戴天!送上门来就该全宰了!老子操,我哥还想把老子给弄出京去,他偷偷摸摸想干嘛!议和?这么些年自己人的血白流了!老子的爹白死了!” 刘经宇乘机道:“就是。在咱们的地盘上还敢这么放肆!简直不把你放在眼睛里,大宝儿,去揍他们!” 周继戎脾气暴躁,却不是任人摆布的易与之辈,若是能轻易被刘经宇当枪使,他小名就该反过来叫儿宝大。他恼怒归恼怒,心里却大致有数,这两年匈奴老单于身子大不如前,其下各子为争位正闹得不可开交,议和无非缓兵之计,或是其中一方想在争权夺位中取得中原的支持,而他兄长或许也存了借机挑拨先让他们内部斗个你死我活的心思。确实这般做比照着他的心意全杀了要更有用。 只是政治他并不擅长,大约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至于其中的操作与权衡,他却是一时想不透也懒得想那么多。多这点来说,他哥哥怕他搅和坏事也属正常。 他这时候仍懒得搭理刘经宇那个饭桶。径直问李段两人:“他们几时到的京城?领头的是谁?使者几人护卫几人?在何处落脚?来京城干什么?” 李段两人只知晓匈奴使者是十七日到的京城,暂住在一处使馆中。别的事便说不上来了。 论及匈奴的情形周继戎比其它人都要熟悉,他低头沉思了一阵,心里大致有数。见他两人所知不详,也不往下追问。只是问道:“打人又是怎么回事?” 三人便是为此事前来,这个倒能说得清楚。 皇上以议和需要仔细商议为名不曾正式答复对方,也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也责令朝臣不得妄议此事。但这事知道的人仍旧是不少。 本朝□□以武立国,后世子孙却免不了走上重文轻武的老路。面对外族的骚扰侵犯日渐无力抵抗。边境受匈奴祸害已有数十年之久,在最积弱之年有过割地纳岁甚至以公主和亲等事。匈奴如此低头示好这还是百年来的第一次。难免要令人欢欣鼓舞。 便是这般飘飘然的情绪之下,便是使馆中的小吏,也有扬眉吐气之感,对一众匈奴使节颇为怠慢。这也就罢了,今日更有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一时心血来潮,结伴跑到使馆去讥讽对方以作取乐。这群玩意儿多半是绣花枕头肚内全是一包草,嘴皮子却一个比一个油滑利索,那话说出来是一个赛一个的毒辣。却不想那些人性子野蛮,被冷落了这些天早已经憋了一肚皮的气,再被这般一羞辱,嘴上说不过便动了拳头。 顿时打得这干平时只知吟风咏月的公子哥哭爹喊娘,落花流水。 周继戎嘴巴也刻薄毒辣,可他心里明白自己有强悍的实力做坚实后盾。任你嘴巴上能说出花来,也比不上能揍得对方脸上开花才是真本事。所以挨打的虽怎么说也是自己人,但周继戎实在生不出多少同情,可是他也不能为敌人拍手称快道一句打得好,脸色变幻了一阵,实在不便发表看法,最后慢慢吐出两字来:“傻戳!” “如果就为这事,自己惹的祸事自己善后,若是善后不了,找我哥去,看我哥怎么收拾他们。他们以为丢的只是他们几个人的脸?本朝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他恼怒却冷淡道“还嫌不免丢人显眼么,老子可不想就为这么一群傻戳出头。”他心里虽然不满兄长对自己隐瞒此事甚至还想把自己打发出京,现在却多少能够明白兄长的想法。朝堂上的事不比他在战场上两军交战,只有你死我活的问题。不管这议和一事能不能如兄长所愿,至少不能依他所想一杀了事, 他心下想到的却不止是丢了脸面这般简单,这后果隐晦而深远。匈奴如狼似虎反覆无常,便是有过议和的先例也只是权宜之计,一旦回复元气便又撕毁协议卷土重来。如今他们亲眼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富饶,同时还有中原人怯懦积弱,自然会生出垂涎之念,便是此时他们不得不服软,日后也是个极大的隐患。 他虽然不清楚兄长的具体想法,却也明白这般变故只怕要把他哥苦心经营的一番局面彻底地破坏殆尽。越是细琢磨这事,越是恨不能把那几个多事的草包再揍一顿,脸色不由得阴暗下来。 “大宝,你这话就不对了。”刘经宇道。“这也不算是仅为他们几个人出头。你不知道那些胡虏有多可恶。他们打完了人,还嘲笑我们中原无人,提出要与咱们比试,若是咱们赢不了,也不值得同他们议和。你听听,这话说得……”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起入v了,感谢大家的一路扶持。 顺便送上迟来的中秋祝贺:大家中秋快乐,合家团圆,万事如意! ☆、第37章 他本以为这番话能让周继戎暴跳如雷,但周继戎只是神色更凌厉了些,却没有如他所愿地立即要去找对方算帐。 他沉默了一会,方才慢慢地道:“今日老子在这里,你们可以找老子去收场,若是没有老子,又该怎么办。”他转头问段宁泽:“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哥那里应该瞒不住。他如何打算?是他让你们来找老子的?若他让我去我就去,若不然,老子还是不趟这混水了。” 段宁泽忙道:“皇上答应了他们的比试。但来找王爷却是我们的意思,并非要王爷如何,只是觉得这件事也该让王爷知道。” 周继戎觉得他们的本意并非只是告知此事,只是他也懒得追究。匈奴人这般顺势挑衅,也是存着试探的心思。周继戎自己心里也明白,本朝若是除他之外再无可用之将,只怕这万里江山早叫胡骑踏破。即使别人不一定能赢,但他毕竟是当朝堂堂的王爷,随便匈奴上来个什么勇士都要他亲自上去对付,纵然赢了也显得寒碜。 转念又想既然他兄长答应比试,想必却是有着合适的人选,他长久囿于寒州不得脱身,对各地的将领并不熟悉,一则想看看其他将士的武艺,二则也关心比试的输赢,若当真一败涂地,颜面扫地还在其次,若叫匈奴起了小窥之心,日后边境只怕鸡得安稳。他有这样的顾忌,周继戎虽然嘴上说着不掺合,但比试时他还是换了身侍卫的衣服偷偷地跑去看了。 比试的地点在英武门外的广场上,他混在已方一堆军士里,皇上仍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瞧见他不请自来,虽然微微吃惊,大体上却还很是镇定,朝他微笑招手道:“戎戎,过来。” 周继戎哼了一声,他虽然恼怒兄长在这种时候居然想把他弄出京去,众目睽睽之下却知道仍要给他哥面子。虽然冷着个脸,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到他哥哥身边去。 皇上瞧见他随身携带兵器,哪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当下哭笑不得地伸手去解他背上的弓箭:“今天没你什么事,你坐着看就好。” 周继戎也不置可否,他转眼朝对面看了看,啧了一声道:“老子还真是看见他们就手痒!”话虽如此,看他兄长神色镇定,想来多少也有几分把握,输也不会输得太难看。倒是没有执意要如何, 匈奴自然也不会比什么吟诗作画,不外乎是弓马骑射一类,几场下来,有胜有负,居然还是小赢的局面。 别人倒还罢了,周继戎看出这些人显然还略有余力,简直眼睛都要发出光来,把仪姿什么的都丢在脑后,扯着他哥哥的袖子道:“你平时把这么些好手藏在什么地方了?我怎么都没有见过。我的侍卫不是都被你赶跑了,不如把他们给我了呗!”他瞧着他哥不快的脸色,退而求其次道:“实在不行就只给我一个,我就要……就要那一个!” 他手指处,一名胜了骑术的军士正策马上前向高台上的皇帝复命。他身姿精悍挺拨,在马背上坐得笔直,而面目则隐在头盔的阴影里看不清楚。此人似乎觉察到周继戎在看着他,朝他这边投来一眼,周继戎只觉得他目光清澈明亮,其中神彩濯濯。只是也没等看清楚,他似乎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实在冒昧,随即又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 皇上说了几句鼓励之言,待他下去,方才对着周继戎道:“别胡闹,他是阎焕,你还要叫他一声哥哥。” 周继戎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结结巴巴地道:“你是说,他,他是咱们爹在外头养的儿子么……” 皇上哭笑不得,瞪他一眼道:“他是舅舅收养的阎家兄弟其中之一,你想起来了么?” 这一说周继戎倒是想起这个人来了,他家舅舅膝下无儿无女,后来收养了旧时同僚家中一对父母双亡的兄弟两人。这事他是知道的,只是人却从来没有见过,是以他听见名字一时没能记起来。 在周继戎心目里除了兄长以外,唯一还存有敬意的人便是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连带着对舅舅家两个姓阎的便宜兄长也俨然有点敬畏。 当下也不好再和兄长提要人的事,心下又有些好奇,侍他转头看去时,阎焕回到一众士兵当中,已经认不出他在哪儿了。 周继尧见大宝无所事事,目光便不怀好意地住匈奴那边打转,一付琢磨着坏水儿的模样。周继尧对这些匈奴也并无好感,只是在其位谋其政,总不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深知自家这位弟弟的脾性,别看这会儿不声不响的,要发作起来可是一点儿征兆都没有,还真有点担心他侍会儿突然就一刀削了对方的脑袋。 眼下见他提起侍卫一事来,便对周继戎道:“戎戎,朕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新的侍卫,你去找吴思则,他自会将人带来见你。” 周继戎如何听不出他哥哥这是在打发他离场,不过他便是有什么盘算,也不准备选在这个时候动手,眼下没有已方一败涂地的忧虑,他也不是很乐意留在这儿看那群人高马壮的胡人扑腾。当下撇了撇嘴,还是起身走了。 不过他一看吴思诚领来的那一干侍卫,他却是一个也看不上。 这些人看上去倒是人高马壮也武有力,但一个个都已是三十出头四十开外,年纪实在是大了些,而且长相也实在差强人意。周继戎本来不是多看重外表的人,不过这些人是自己的侍卫,日后得天天见得着,只把看久了自己要审美崩坏美丑不分了。再拿来心里和之前自己那一干标致挺拨的侍卫们一作对比,这简直就是人参和萝卜一般的云泥之别。 这么一想,他心里要就老大的不乐意了。不过他觉得堂堂男子汉根本不必在意长相,自己也不好意思当着人的面就说老子实在是嫌你们长得太寒碜了。 周继戎二话不说,回头就去揪着吴思诚的衣领子往一边拖。 他绑着脸一付要用拳头和吴统领谈谈人生的架势。吴思诚心说这人都是你兄长亲自千挑万选的,你现在找我麻烦算怎么回事儿。不过他也不敢把事儿往皇上那儿推,当下赔着笑脸道:“小王爷,有话好好说么,别动手别动手。这些都是从前在寒洲就跟着皇上的老人了,都是从小看着王爷你长大的。皇上也是信得过才让咱们给你做侍卫的。”他还一脸嘘唏地道:“就连在下当年还跟过老王爷,那时你才一点点大,属下还曾给小王爷把过尿呢……” 周继戎和他也算是熟识了。这位禁军统领看上去一付精明稳重的模样,性子却颇为洒脱爽快,这才能和周继戎混在一块。现下见他是豁出一张老脸恬不知耻地在那儿津津乐道。非但有些下不去手,听听他那些混帐话,反而难得尴尬起来。 诚然现在的周继戎周小王爷英明神勇威武霸气,但他毕竟也有小的时候。而在他小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时候,自然也是让人给把过尿的。 吴思诚有没有干过这事无人证明,不过他让人给把过尿这事实无法争辩,但这却并不妨碍周继戎因此而恼羞成怒。他当下就连长像还过得去的吴思诚这个新任的侍卫统领也不想要了。一转头怒气冲冲地去寻他哥。 ☆、第38章 彼时比试已经结束,周继戎即然知道他另有打算,也不去打听结果。只问清他哥哥在那儿,也不等就自个儿寻了过去。 “哥哥。”他闯进殿里来,怒气冲冲地道:“你挑的那些侍卫老子一个也看不上,重换一批,老子要自己挑。” 他也不管兄长阴沉下来的脸色,尤自忿忿不平道:“你也不看看老子从前的侍卫长什么样,卓问小白老蒋,那个不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材。你现在全弄成一堆干橘皮的老脸戳老子面前是个什么意思,存心要叫人吃不下饭么?那个吴统领,居然还说……反正老子不要他们做侍卫,老子要换人,要年轻英俊的!” 周继尧听到他说要叫人吃不下饭,不由自主想到的便是秀色可餐,再听他后来说到要年轻英俊的,更觉得一颗心悬了起来,胸中一腔虚火无处不在,沉声道:“做侍卫的,身体强健武艺不凡,再加做事稳重为人忠心便足够了!你偏要挑年轻英俊的干什么,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老子就图个看着赏心悦目不成么!”周继戎一听他又往歪路上想,翻脸就恼了,也顾不得那是他哥,当下道:“你懂个屁。老子长得这般模样,身边不得带几个俊俏英俊的侍卫,好把旁人的注意力分一分,让老子没那么显眼。你弄那么些个糙汉子,是非要把老子衬成一朵娇花才高兴么!” 平心而论,他这番话倒是也有几分歪理,不过周继尧不论是作为他的兄长还是作为皇上总也不方便承认自己不懂个屁。他面色阴沉地盯着周继戎,与不容辩驳的口气道:“便是再换,也须得由朕亲自考察过。” 周继戎是抵死也不肯要一个据说是给自己把过尿的侍卫统领以及那些个会把他衬成娇花的老橘皮侍卫在身边的,于是也不肯退让,睁圆了眼睛同他哥哥互瞪:“老子偏要自己选!” 两兄弟于是你瞪我我瞪你地僵持着,一旁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道:“若是无事,属下告退了。” 周继戎这才注意到这殿中除他兄长之外竟还有别人。也是他一进来便叽叽喳喳的抱怨个不停,这人便是想脱身都没有机会。 皇上也是被大宝搅得头疼不已,有这旁人在场实在不方便管教这个弟弟,摆手示意他自便。 那人也十分机敏,好不容易得了这插言的机会,他也不待事情有变,当机立断地单膝行了个礼,便要退出殿外。 在周继戎这个位置,只能看到他的侧面,这人也就二十一二的年纪,额头经鼻翼到下巴的轮廓硬朗深隧,有种近乎阴郁的坚毅,那种气质堪称英俊非凡。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同周继戎交汇而过,却是意外的清澈明亮。 周继戎对这双眼睛格外的印象深刻,略略一想便记了起来,他倒是个不知拘束腼腆为而何物的主,脱口而出道:“阎焕……哥哥?”他稍一迟疑,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加上了哥哥两个字,叫出来了倒也顺口。 阎焕被他当场叫出名字,实在不好当作没听见就这么走出去,又被周继戎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哥哥,竟然显出点儿手脚都没有地方放的错愕。他虽是站住了,却是半晌方才轻声道:“小王爷言重了,再下不敢当。” 他似乎有些勉为其难地回过身来,飞快地看了周继戎一眼,随即低下头去。 阎焕左边脸上有块两个铜钱般大小的暗红色瘀斑,从耳侧处向着脸颊上延伸,皮肉也因此而微微扭曲,那张堪称俊美的脸,也因此生生给毁了,乍一看还有些吓人。 就算是断手断脚比这狰狞百般的伤口周继戎也曾见过,他自然是不会怕的,只是猛然一见,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他一时找不到话说,便伸手去碰了碰那处伤痕,坦然地问道:“你的脸,怎么弄的?” 阎焕显然有些在意,微微一动似乎想避开他的手,然而最终还是没有。他因为这伤痕而算是破了相,虽然他本人不见得有多在意容貌,但旁人见了他的脸,要么略受惊吓要么刻意避而不谈,倒是很少见过周继戎这般平淡坦率的反应。 阎焕轻声道:“属下小时候遇到战乱,当时烧伤的……” 他兄长叩了叩书案,低声道:“戎戎。” 周继戎便识趣地不再追问下去,但顿了片刻,他又偏了头道:“疼么?” 阎焕道:“当时年纪小,早已记不清楚了,如今自然是不疼的。” 周继戎哦了一声,似乎还想问点什么,忽又记起自己与这阎焕还是初次见面,就让他把自己那些肆无忌惮的话全听了去。他平时口无遮拦惯了,既然敢说就是觉得自个占理,便是无理他也要赖三分,从来不怕被人听到。 但阎焕这人身份不同别人,他是自个舅舅的义子,这些话若是传到舅舅那里,难免有损自己的形象。 他有心想挽回自己的声望,又觉得有必要对阎焕展示自己的善意,便朝着阎焕笑了笑:“刚才的话我和哥哥说着玩的呢,你听过就算了,别出去乱说。” 他很少存着示好的心思这样笑,便是平时笑的时候也不会平白地寻个镜子来照着看上一看,他自认为笑得十分和蔼庄重,足以证明自己只是在同兄长开玩笑,疏不知这般笑起来,竟是色如春花,明艳灿烂。 亏得他是背对着他兄长,没叫他兄长瞧见这笑模样,否则他哥还得再多一桩烦心事。 但阎焕正对着他,却是从头到尾全瞧见了。整个人都怔了一怔,待反应过来,却是觉得自已耳根都有些发烫,又想起他方才自称被衬成一朵娇花的话,一时想笑又不大方便,只好低了头不敢再看他,讪讪地道:“属下什么也没有听见。” ☆、第39章 阎焕如此的知情识趣,令周继戎大为满意。 他不用想也知道换侍卫的事接下来再争执也未必能如他所愿,而他哥哥必定有一堆大道理等着教训他,他也不想平白地留下来挨训,扭头对他哥道:“行了行了,侍卫的事咱们先不谈,你年纪还不大,别跟个老头子似的啰哩八嗦,反正那样的我不要。”心里想的却是老子城外还有数百将士,老子难道不会从里头自己挑去,怎么也比吴思诚老贼那一伙人强得多。 于是也不等他哥表态,遂上前揽着阎焕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外走:“阎焕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走走走,我给你接风洗尘去。” 阎焕被他拖着出了殿外方才挣开他,他久仰周继戎的大名,这却还是第一次得见。他实有有些不能适应这付你我好像很熟的作风,对于周继戎接风洗尘的提议,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婉言谢绝:“多谢小王爷好意,但我还有几个同伴在宫外等着我……” 阎焕在西北大营中任骁骑,此行同来的还有几个同僚下属。虽是有意推托,但有人等着他这倒是实情。 周继戎其实倒也不是跟谁都这么自来熟的脾气,只是因为舅舅的那一层关系,便觉得看这阎焕要格外投缘一些,而且阎焕本身的本领过硬,是他愿意结交往来的那一类人。 当下他听阎焕这么说,转念一想,他可还记得之前校场上他看得上的可不止阎焕一个,其它那些人武艺也很好,只是向他哥哥讨要却无果,心想老子自个去拉拢去,到时他们自己情愿改投自己这一边,大哥你又能怎么样哼哼哼…… 当下那里肯放过如此好的结交机会,嘻嘻笑道:“没事没事,一起去就行了,老子的府里大得很,最近人都走空了实在无趣得很,正好叫上人一起去热闹热闹。”当下不由分说,拖着阎焕走了。 当下不由分说把一行人全带回府去,叫了酒席来接风。一来他存着撬墙角心思着笼络,二来也是最近人去楼空十分寂寞,委实热情得很。 时未辰和方真两人跟在周戎身边日久,如何看不出他家主子肚子里的盘算,当下跟着劝酒布菜殷勤周到,实在叫几人受宠若惊。不过推杯换盏三四次之后,便熟络得跟自家兄弟似的。就算不能如此轻易地将人拉拢到寒州大营来,也算是结下一个善缘。 阎焕素来十分克制,实在推却不过喝了两杯酒就不再饮。镇北将军辖下甚严,很少有这般饮酒作乐的场面,阎焕对眼下这场面颇为不习惯,见众人不曾注意到自己,遂悄悄起身离席。 他知道周继戎这府中并无女眷,因此走动起来也甚是随意。他一路走来,除了寥寥几队巡逻站岗的守卫,此外也没见着什么下人,而那几除守卫相对于整个偌大的府第来说也实在太少,除了他们摆洒席的那个院子,别处都显得冷清空寂了些。 阎焕便又想起今天殿上周继戎与皇上提及的侍卫一事。他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只觉得给周小王爷拨些侍卫实在必要得很,最起码也能多些人气。只是周继戎与皇上在侍卫是否年轻英俊这一点上争执不下,看那态度双方都固执得很,他一个为人臣子的,也不好插什么嘴。 他正这般想着,忽觉得背后生风,有人往他肩上一扑,嘿嘿地笑道:“阎焕哥哥,你怎么不去喝酒,跑这儿来干什么?” 阎焕只好道:“我出来透透气。小王爷,你怎么也出来了。” 周继戎一只胳膊挂在他肩膀上,他喝酒便上脸,脸颊粉扑扑的,兴致却是很好,看起来神采奕奕。笑嘻嘻道:“唉呀老子操,他们合起来灌老子酒,老子要再不跑,等会儿就要趴下了。如今小白不在,可没有人背我回去。” 说到这儿,他却是自个有些出神,半晌长出口气,对着阎焕道:“他们正闹腾着,你要是不想喝酒,那就等会儿再回去。咱们到一边去坐坐。” 阎焕自然是从善如流。 他敏锐地察觉出周继戎自从提起小白之后似乎想起什么心事,话便少了些,他这般枯坐了会又觉得无聊,扭头对阎焕道;“你好歹是个活人,别坐着就一声不吭的,和老子说说话。”顿了顿又道:“别随便糊弄老子,说点儿正事来听听。” 阎焕只得自己寻了些话来说,奈何他天生就不是话多的人,又和周继戎只是初识,实在不知这位主子想听什么样的正事,想了半天对周继戎道:“小王爷,请恕属下冒昧。皇上的话也有道理,侍卫只要能干又有忠心,长相是还在其次的。你这府里也实在是太过空旷,加些人手会更热闹些,顶多不让他们在跟前当差便是。” 周继戎哼了一声道:“老子就是喜欢年轻英俊的,就是不要那些个橘皮老脸在我跟前晃!你管得着!?” 阎焕还真管不着,而且虽然承他口头上随口叫一声兄长,也不敢真以他兄长的身份自居。他自己因伤而破相,这时一想自己大约也和周继戎抵死不收的那些侍卫相差不多,他性情豁达,倒不怎么在意相貌一事,只是想来自己这样着实没什么立场来对周继说这样的话,难免有自欺之嫌,只好笑一笑沉默下来。 周继戎见他不再作声,想到阎焕毕竟是初识,不是平时习惯了他口无遮拦的时未辰等人,隐约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缓了口气道:“……那个姓吴的,今天还倚老卖老的,跟老子说什么小时候给老子把过尿换过尿布来着!要让他跟在老子身边,不管有人没人动不动就把这事抬出来说,老子的脸还要不要了。万一别人有样学样的也这么说,老子还要不要活了!” 见阎焕嘴角微微一抽,周继戎连忙道:“老子有奶娘呢,这些事那里轮得到他,他胡说八道的。” 阎焕的脸色依旧有些诡异,不过看见周继戎十分在意此事,只得强自镇定地作出面不改色的姿态道:“王爷言之有理。” 被这番言语一岔,阎焕顿时不觉得气氛似方才那般拘谨。见周继戎脾气却还爽快,忍着笑道:“若是就为这事,只需让皇上勒令他们不得再提便好了。” “屁!”周继戎也还真不拿他当外人,当下道:“你以为我哥为什么尽给我挑些又老又难看的侍卫?” ☆、第40章 “我哥他小心眼他疑心病他在无理取闹!” 周继戎憋了许久,遇到这么个阎焕算是可靠可信的自已人,觉得自己总该能说说心里话了,当下也不用等阎焕追问,自已个就叽叽呱呱地把话住外倒:“老子还多大点儿年纪呢,他就巴巴的非要老子成亲。老子不想成亲,他就疑心老子有那不喜欢女人的毛病!老子是不怎么喜欢女人,可是老子绝对没毛病!” “然后我哥他呢,看我那些侍卫一个个长得俏,就疑心里边有老子的相好。那都是老子多少年的兄弟了,屁的相好,老子多冤啊!他把老子体贴的小白,机智的卓问,能干的老蒋,通通都用升迁的名义给弄走了!那些家伙也都见利忘利,没良心,一个个都丢下老子走啦!只留了个奸滑狡诈的老时和傻里傻气的方真。还要给我换上又老又难看的,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我污蔑我么!”其实这里头还真有个小白喜欢他,不过他大而化之地把这个问题给无视掉了。 他简明扼要地挑重要的把事情的经过给概括了一遍,未了无比嘘唏地大言不惭:“摊上这么个哥哥,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阎焕第一次见到有人无耻地颠倒黑白到如此笃定的地步,心中实在无法认同他这说法,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不发表任何意见,忍笑忍得简直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周继戎还在那儿忿忿不平:“老子不就是还没看上合适的小娘们儿,他至于这样么,至于么至于么!娶老婆生崽子这种事难道就有那么要紧!”说着便又突发奇想,接着道:“老子长得像我娘,他长得就比较像我爹。他这么喜欢翻宵夜牌子,等开了春还有不少新鲜的呢……或许这点也是像我爹。若是我爹当年也年少风流来着,说不定老子还有别的兄弟呢,也省得他整天巴巴的替老子操闲心……” 周继戎是口没遮拦想到就说,借着这点酒兴连他老子都敢拿出来编排花样。阎焕要想一想才弄明白他口所谓宵夜牌子是什么,哭笑不得之余却是不好再任由他胡谄,再听下去,指不定光知情就足够砍脑袋的话也要从他嘴时蹦出来,听多了总不见得是好事。 阎焕连忙趁着周继戎换气的工夫插言道:“王爷,你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一杯。” 周继戎却不会轻易上当,不悦地看着他道:“你嫌我话多?” 阎焕自然不会承认,当下好脾气地微笑道:“当然不会,其实是我有些渴了。” 他与周继戎这一番接触下来,觉得他也并不完全像传言所说一般凶神恶煞。这人性情固执脾气暴躁是有的,但让人觉得难以相处的,或许是那般直截了当到不近人情的行事方式,怎么痛快怎么来,怎么高兴怎么着,完全不顾及别人是否如坐针毡。不过说白了,其实这位小王爷还是性情中人,阎焕心怀坦荡,反倒觉得这般说话倒也直爽。 阎焕眼睛清澈明亮,看人的时候有种特别专注的感觉,就这般带着几分容让的意味温和坦然面对周继戎观察的目光。 周继戎就算看出他是有意岔开话题,但阎焕此时面对周继戎的态度从容自若,既不像某些一般唯唯诺诺避之不及,也没有周继戎的属下一般恭敬膜拜惟命是从,倒有些像朋友相处间的随意。这倒是周继戎很少在引一次见面的人身上见过场面,自然有些新鲜,而且感觉也很是不错,于是倒不好意思真与他计较了。 再想想自己扯到老爹身上确实有点不为人子,且听他这么一说也真觉得有点渴,当下嘿嘿了两声住了话头,道:“也好。不过我不要水,我要喝茶,里头要放梅子。” 他这口味十分独特,不过也不是多难的事。阎焕又问了他要什么茶叶,一一记下了。 正起身要走。周继戎想了想也跟着站了起来,他道:“这府里难得遇上什么下人,你又不认识路。还是我带你过去吧,厨房离这儿也不远。” 阎焕觉得自己个找到厨房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一抬头看见周继戎不知为何显得兴致高昂,一双乌黑秀美的眼睛睁得圆溜溜亮闪闪的,正饶有趣味的看着自己。阎焕虽有些奇怪,但被他这般一看,不由得就想起日间他对着自己那明艳嫣然的一笑,莫名地就有些耳根发烫,谢绝的话终究忘了说出口。 两人一路慢慢走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阎焕性情平淡处事稳重,平时话就不多,但周小王爷却是个话茬子,天马行空想到哪就能扯到哪里,多半是听他东拉西扯地在说,阎焕只是偶尔答上一两句,奇异的是谁也没觉得拘谟和冷场。 这时天镄渐晚,阎焕顺着周继戎指点的方向一路走去,瞧见一个院子里亮着些许灯光,便推门走了进去。周继戎虽然知道厨房的在什么方位,但显然他也没有亲自到过这些地方,跟在他身后东张西望。 净焕走进院门便发现这是一间专门用来堆放柴草的院落,正要退出去,突听得院中有人‘咦’了一声。循声望去,却见院中有人掌着灯在劈柴。 再仔细一看,这人即不是仆从也不是侍卫的衣着打扮,穿的竟是一身破旧的紧身黑衣,更出奇的是脚下还用粗大的铁链分别与一对百十来斤重的石锁拷在一起。而这人年纪瞧来不大,不过面黄肌瘦一脸的菜色,篷头垢面十分狼狈,此时他一双眼睛正在阎焕身上滴溜打转,神色说不出的又惊又喜,简直见了亲人将要喜极落泪的模样。 阎焕见他这番不化不类的情形便已觉得怪异,不禁仔仔细细地在记忆里搜寻回想了一遍,却委实记不起自己曾在何时何地见过此人,实在也弄不清楚对方见了自己为什么会露出一付见了亲爹似的表情来。 对方刚要张口说话,眼角余光突然瞧见跟在阎焕后头进来的周继戎,他欣喜的脸色顿时全僵在了脸上,半晌后换成了一付泫然欲泣的苦瓜脸。 “小二。”周继戎眼睛利得很,早已看到他方才的失态,这时眼光在阎焕和他身上转了两个来回,阴恻恻地未语先笑:“哼哼哼……”他也不去管这人,转而两眼放光地问阎焕道:“你认识他?他姓甚名谁何门何派家住何方?家里和门派里有钱不?” 这被周继戎唤作小二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上门企图找段宁泽麻烦却失手被擒的刺客。周继戎本意是留着他要换大把大把的银子,死活不肯把他交到官府。但如今段宁泽手头上的案子都已经结了,他那些同伙却就此石沉大海踪迹全无,居然也不管这位落难弟兄的死活了。 ☆、第41章 周继戎纵然没有刑部那许许多多折磨人的手段,他也懒得玩那许多的花样,一句话,往死里揍呗! 这法子对付真正骨头硬的人或许不见得管用,不过周继戎飞扬跋扈这许多年,这样难啃的硬骨头还真碰上几个。 这人白活了二十来年,却还是年少无知热血冲动,起先还摆着一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奈何也架不周继戎跟饭点似的一天三顿的揍,几次之后便哭爹喊娘,把他能招的全招了。原来他与师兄出来之后便分开了,那日的同伙是他新结识的朋友,除了知道个名字,别的底细还真是一无所知。 如此对方见势不妙逃之夭夭,不曾试图来搭救他也就说得通了。 但这人家中规矩森严,他一时头脑发热闯下这般祸事,事后回想起来不由得冷汗涔涔,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把自己是何家何派说出来的。 周继戎找不出他的同伙,原本想着问出他的门派也能一样打秋风,还指望着拿他换银子呢,对他如此不识时务当真是深恶痛绝,几番无果之后也不好真弄死了他,在关押了他一段时间之后。周继戎对于府里有这么号吃干饭的人物实在是忍无可忍。 当下发话把他拖出来干苦力,又担心他逃了,拿链子把他拴石锁上。 这人用的名字也并非真名,周继戎也懒得去记,使唤他打杂,随口就招呼他一声小二。 他这时瞧这情形,这小二显然是认得阎焕。这眼看已成镜花水月的赎金已有了着落,不由得满是期待起来。 他那样灼灼的目光看得阎焕都有点儿招架不住,不过他确实不认得这人,只好对着周继戎摇了摇头。看着周继戎瞬间失望的表情,他不知为何也有点过意不去,想了一想,转头对着被叫做小二的人道:“你认识我?你是谁?” 那人脸色变幻不定,半晌后搭拉着眼皮摇摇头。 “老子也觉得他一定是认识你。不说是吧?”周继戎一看他神色就觉得有鬼,他借着几分酒兴,撸胳膊挽袖子地跃跃欲试:“阎焕哥哥,咱们揍他!” 他一向是说翻脸就翻脸可不光是吓唬人的,还当真就要动手。 小二早已在他手下吃过无数苦头,本能地畏缩了一下,叫道:“我真不认识他,我认错人了!” 周继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信!”不过见阎焕似乎在出神,没有要一块动手的意思,于是只把拳头在小二面前换了换,倒没有真下手。 阎焕想了一会儿,拉住周继戎:“小王爷,我想他说得不错,他不见得认识我,但也许认识的是我兄长阎素。” 周继戎略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他:“你们俩长得很像么?像到会认错?” 阎焕脸上有那么明显的一块伤痕,要认错也实在是不容易。不过看这人至少也也应该是从他兄长那里听说过自己。因此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周继戎一拍手道:“这就好了,他认识你哥,你哥就认识他……你哥难道和他是师兄弟?” 还没等阎焕答话,这人冷汗涔涔地扮着道:“不是!” 周继戎认定的事,不是也是才不管你承不承认,哼了一声道:“老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们!”当下只向阎焕追问他兄长拜在什么门派下面。 阎焕却有些为难:“这个,我兄长少年时便出外游历,认识的江湖朋友不少,师门也拜过好几个,这位与他是不是同门实在不好说。” 周继戎略略失望,转头向这人怒道:“老子这王府还没住热乎呢,你们一干子乱七八糟的人就潜进来企图对付老子的客人,这么晦气的事,老子没砍了你脑袋当球踢那都是好的!你难道就不该赔偿点老子的损失?就跟你说了,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哪里比得上你这条小命重要!你老实招出来,叫你家里赔点银子出来,老子高兴了自然就放了你,省得你在老子这儿白吃白住的还不乐意,岂不皆大欢喜。钱这种东西有什么好,你个小贼的干嘛要死死地巴着舍不得给老子啊!” 这人抿嘴不答,他并非不相信周小王爷在收人银子替人办事这点上的信誉,更不是他舍不得那点银子。只是他在外头瞎混倒也罢了,但他家里的规矩也极大,若是叫家里人知道他乱结交狐朋狗友还头脑发热地做出这等称得上犯上作乱的勾当,即使是周继戎如他所言不予追究,他家老子也有可能活活打死了他。 他在府里已住了一月有余,最开始的那几日挨了不少皮肉之甘,后来更多的则是周小王爷舌灿莲花威逼利诱地想叫他交代出家门来。周继戎任性妄为飞扬跳脱,威逼利诱起来也是花样百出,光是听他在那满嘴胡咧咧地叫嚣着要把自个如何如何,那滋味也并不比‘往死里揍’好过多少。 不过听得多了没见他真如何,人也就有些麻木起来。 同以住相比较而言周继戎今日的话还算不上太难听。 这小二也是满肚子苦水怨气,不禁道:“那里有白吃白住的好事,我这不是得干活么,不干完还不给饭吃,咱们家就从不这么亏待底下人……” 院中劈好码放着的柴火堆成了一座小山,而一边还没劈的柴火也同样堆得跟小山似的。周继戎算着没几日就要出京,自然要物尽其用,少不了一番威胁要把他如何如何,逼着他赶在这几日里得把院中的干柴都劈了。小二从前可没干过这般苦活,亏得是多少有点工夫在身,勉强还做得来。只是这气力活却是比练功时还要辛劳,几天下来那手上的大燎泡层层叠叠跟马蜂窝似的,委实苦不堪言。 可要是真不做吧,周继戎别的如何如何也许说过就罢了。不干活没饭吃这一点却是实打实的。小二是满腹委屈敢怒不敢言,奈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每日披星戴月地赶工,顶多能在心里腹诽上几句。 他毕竟是打骨子里悚了周继戎,这一时冲动顶了句嘴,但下意识的就压得极小声。可周继戎天生的狗耳朵,贼灵贼灵的,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周继戎‘嗤’了一声道:“哟,就看你细皮嫩肉的,果然是个少爷。还你家下人呢,你是老子的阶下之囚,跟下人都比不了!” 他今天兴致甚好,也就把自已个的如意算盘给小二透露了:“老子听你说话,像是临漳一带的方言。过几天等你劈完这些柴,老子有机会出门一趟,正好带上你绕道临漳。到时候把一处处的把你吊到城墙头示众,老子就不信了,就碰不着个认识你的!嘻嘻嘻……” 小二脸色发白。周继戎找他的岔除了巴望着银子,也有无聊找乐子的意思,这几日有事没事便来吓唬一通,倒叫小二琢磨出几分端倪,这位大爷恶狠狠地大放厥词危言耸听的话,多半是吓唬吓唬人就算了,反倒一旦当他喜滋滋说话的时候,甭管狗嘴里吐出来的是多么骇人听闻丧心病狂的勾当,他还真就是打算这么干的! 小二欲哭无泪,心一横牙一咬眼一闭道:“小王爷,你真要这么干,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你杀了我好了!” “老子的哥哥说老子戾气太重了,让老子注意修身养性杀人什么的都悠着点。老子要宅心仁厚。你要死自己死好啦,反正老子不杀你。”周继戎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还挺开心地道:“反正死有什么难的,上吊撞墙绝食,哪样不能去死一死?要照老子说,你还是绝食吧?这样你饿死之前能把柴劈完了么?” 小二虽然知道周小王爷那张嘴就这么个生冷不忌的狗脾气,恶毒刻江薄得别出心裁天怒人怨,还是差点把肺都给气炸了。他杵在那儿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半晌说不出来。心里还真他娘的不想死了,都要饿死了还得给你把柴劈完,美不死你! 周继戎见他不作声,不甚耐烦地道:“你到底还死不死啦?想怎么死?” 小二梗着脖子不作声。 阎焕不知不觉被两人冷落在一旁,倒是从周继戎的话中大致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传言里这位小王爷除了暴躁凶残之外,贪财吝啬也是小有名气的,这时还真是长了见识了。当下哭笑不得地听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越扯越不像话,不得不插言道:“小王爷,这位小兄弟是我兄长的旧由。至于他的……谢礼,日后便由我兄长来出便是。区区小事,实在不必牵涉到生死之上。” 他目光在灯下也显得格处清亮,含着一点微微笑意,轻声道:“便是一时找不到我兄长,兄债弟偿,由我来料理也是天经地义。” 周继戎还真是一时兴起口无遮拦,把阎焕还在一旁这事忘得干干净净。这时想起自己当着他的面千方百千地讨要银子,难得的也有了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本想客气说不用他还了,到底又舍不得快到手的银钱。着实为难了好一阵,最后他拧着两道秀气的眉头,吞吞吐吐地道:“你有钱还么?你一个月多少饷银?到时你家后院的葡萄架倒了,老子可不管!” 阎焕轻轻咳了一声,忍笑道:“这么些年,钱还是攒下了那么一些,就看小王爷要多少了。后院……也没有葡萄架。” ☆、第42章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6节 这小二看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子弟,周继戎觉着他身上每一片肉都应该金贵得很,本来都打算等有人来赎他的时候要论两论钱来讨价还价的。 可眼下阎焕开了口,他心里犹豫之极,狠敲一笔的话又想到阎焕的饷银只怕并不丰厚,要价高了只会让他为难,最后道:“你觉得他值多少银子,你就看着给个意思好了。” 他本想让阎焕自己开个数目,他再琢磨着增减增减好了。可谁知阎焕只应了个好就硬生生没了下文,却再也不提银两的多少。这令周继戎心里隐隐有点儿不踏实,担忧阎焕真的同自己意思意思,十两五两的就算是小二的赎金了。 话说小二毕竟是习武之人,好歹有一把力气,劈柴劈得又快又好,真要只开价十两五两,还不如不放出去,就让他到军营里去劈一辈子柴呢。可话已经说出口了却又不好再收回来。 只好憋着一股郁气,转头迁怒到小二头上,把他给威吓了几句,催他卖力点快把活干完,不干完今天别想睡觉云云。 纵然如此,他出得院来一路走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还不知要怎样缩水,当真是满心惆怅闷闷不乐。周继戎一边想着反正没多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索性不要阎焕还了,一边又觉得蚊子再小也是肉纵然是块鸡肋食之无味那也是弃之可惜,当真好生难舍。 他本就喝了点酒,脑子有点儿迷迷糊糊的,还这样一路天人交战地走着神,脚步摇摇晃晃地就慢了下来。偏偏他身后的阎焕也不知想些什么,竟未曾留意到前面的周继戎,一头就朝他后背撞了上来。 两人这才各自回神,阎焕吓了一跳,不过周继戎并不是很在意,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心不在蔫。 阎焕却是小心了些,见周继戎一付冥思苦想难以决断的神色,终于忍不住道;“小王爷,你在想什么?” 周继戎随口就道:“我在想你的银子到底要不要收……”他话方出口自己便醒悟过来,硬生生地打住了话头,转脸看去,果然见阎焕脸上不及掩饰的一丝古怪神色。 纵然周继戎一向脸皮足够厚,但对着阎焕错愕之后随即换上的了然目光,他心里还是难得的不自在起来,似乎是羞愧,又似乎不是。 他也懒得去细想,权且恼羞成怒起来,恶狠狠道:“你在腹诽老子贪财是不是?” 阎焕闻言似乎有些惊诧,看了他一眼,只见周继戎神色颇有些阴晴不定,一付大爷不高兴了你快赔不是的架势。 周继戎爱银子那向来是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根本不屑于掩饰的行为。但阎焕了解的却远比旁人更多一些,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并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小小年纪时就要操心寒州的民生用度,也实在很不容易。” 周继戎万万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不由得微微一愕。 阎焕也沉默了,他借着檐下的灯光暗暗打量着周继戎,这时他因为惊异反而没有什么表情,粉色的薄唇微微张着,且睁大了一双秀美的凤眼,那眼睛其实才真的叫漂亮,秋水一般的波光潋滟神采灼灼。夜色仿佛将他的暴躁脾气凶恶言行完全遮掩住,展现出来的只剩精致容貌和略显稚气的神情,让他瞧起来就像他这个年纪的单纯少年,清澈又美好。 就是这么个明艳得看上去有些纤弱的少年,小小年纪便独当一面,十年里牢牢守住了寒州叫外族不得寸进一步,扼住了匈奴南犯的咽喉要道。寒州能在那次战乱之后短短十数年里恢复到如今的无所,这位野性硬气得堪称霸道的小王爷在其中居功至伟。 前几个月来他在抄家时掘地三尺般的搜刮,也然令他贪钱爱财的名头在京城中声名鹊起。但据阎焕所知,周继戎千方百计搜刮来的银子,全准备用在寒州的各项开去上,没有一分是用在他自己的侈糜享乐上。 这么一个人物,哪怕他脾气更加暴躁和蛮不讲理,更加的见钱眼开得六亲不认,阎焕仍必须承认自己内心对这个少年存着钦佩敬意。 阎焕诚恳道:“小王爷也是极需要用钱,才会这般迫不得已。” 周继戎一向脸皮厚嘴巴利,从来不惮与人争执对骂,但却很少被人用着体谅与了解的口气对他说,原来他也不过是迫不得已。 这么多年来他张牙舞爪飞扬跋扈肆无忌惮地武装着自己,总一付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也不放在眼里的架势,此时这层外壳却像是被什么给轻轻的抓挠了一下,痒酥酥的十分熨帖。 他觉得嘴里有些发干,心跳也跳得急促了一些,嘿嘿嘿干笑了两声,平时的嘴尖舌利也不知跑那儿去,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他恶声恶气地道:“老子就是贪财,银子白花花金子黄灿灿,比女人都可爱多了!老子哪里有什么迫不得已,你少在那儿伤春悲秋自以为是!” 他这番外强中干不知被阎焕瞧出来没有,阎焕听完之后也没说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轻声道:“是,小王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的语气里藏着温和的善意,却比直接反驳更令周继戎不自在。 他哼一声,又静了一阵,突然问阎焕道:“你上过战场,应该是杀过人的吧?” 虽然他问得奇怪,但阎焕还是回忆了一下那并不让人愉快的经历,如实道:“我十六岁跟了袁将军,两年之后才第一次杀人……”他想起眼前这人已然身经百战,却还不到自己那时候的年纪,声音慢慢轻了下来。 周继戎却显然懒得有什么感怀身世坎坷的细腻心思,摆了摆手道:“你倒还算命好。寒州那地方一直不太平,老子十岁就骑马和匈奴人打战了。”他笑了笑,笑起来依旧是色如春花,神色却有些冰似的淡寞:“但老子第一次杀人,却是在那之前。” 阎焕一怔,只得得周继戎用清冷无情的嗓音慢慢道:“那些年寒州穷困潦倒,有一次再遇上灾年,老百姓都吃不上饭,再没有粮食,很多人就要饿死了。我跟着程伯伯去向世族大户筹慕银钱粮食。程伯伯将好话都说尽了,保证等缓过了这一年便会加倍偿还,可这样还是没措到多少粮食银两。我记得那一次程伯伯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他那么铁骨铮铮的汉子,当时几乎都要跪下来求了,那人红光满面满身肥肉,气色比老子都还要好,可还是摇头,说是没有,不借。” “所谓士绅豪族就是有这么些人,徭役不用服,赋税也减免了,各种各样的好处都享受到了,可越发自私自利贪得无厌。”周继戎口气淡淡地道:“后来老子一刀劈了他,自然有没有都成了老子的,也就用不着借了。” 这段插曲却是阎焕不知道的,周继戎说得轻描淡写,阎焕却听得极不是滋味,想来周继戎那时不过是九岁十岁的年纪。他回想起自己初次杀人,对方仍温热的血液溅在手上时惊心动魄的感受,由衷地怜悯道:“那时候你一定很害怕……” 周继戎却摇头,用一付你莫名其妙的神色看着他:“杀该死的人,老子为什么要害怕?老子不管他们是舍不得银子还是欺负老子年纪还小,反正是各种的不听使唤。他们如此自私自利,不顾寒州大局百姓死活,敢在老子面前充横,老子就叫他们瞧瞧谁比谁更横。” 他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可惜只杀了一人,其的就都老实服帖了,软得连一根骨头也没有。你别说,老子练了这么多年功夫,这还是第一次实战,刀法果然还是很利索的!只一刀他那脑袋就滚地上了,刀上都没沾血……老子本还想再有几个人练练的说!” ☆、第43章 阎焕万万没想到他的简单粗暴还是打小天生的,一时也不知该吃惊是该感慨,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他原本出于善意的安慰大约是周继戎并不需要的。 周继戎感慨了一番之后,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老子从此便知道银子是个好东西,发饷修路赎灾屯粮,处处都用得着,那时我哥自身处境艰难,也帮不上多少忙,就是如今我哥哥当上了皇帝,这天下早叫前面的皇帝败坏得跟个筛子也差不多了,他接手过来的也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我哥也有很多事要操心,有那么多地方要全盘考虑,不可能敝开了国库让我把银子都搬到寒州去。如今老子还得自己尽量想办法找补一点,所以在银钱上难免就看重了那么一点点,手段就不斯文了那么一点点。” 他一脸真诚且殷切地看着阎焕,巴巴地问道:“你不会觉得老子过份吧?” 他对银子何止是看重了一点点,抢钱的手段更是丧心病狂道令人发指的地步。可阎焕这时还能说什么,只好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道:“还,还好……吧。” 周继戎也不在意他的勉为其难,听他这么说便显得很高兴,自个嘿嘿地笑了两声,便靠过来拉了阎焕的手道:“还是阎焕哥哥你懂事识大体。老子这般辛苦其实也就是弄个小钱,我哥还总要教训我说我太过严苛,不够温厚敦和。老子要温厚敦和干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他懂个屁!” 阎焕听着他对皇上大敬的言词出了一身热汗,只好不作声。 周继戎话锋一转道:“阎焕哥哥,我看你我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要么你在袁将军那儿的校尉就别干了,你带着你的下属过来给我做侍卫吧?老子虽然穷了点,不过与手下兄弟们一直是同甘共苦,从来不亏待自己人。而且你看,给老子做侍卫,升官还是挺利索的。万一被我哥看得顺眼了,放出去做官也是不消多少时日的事。怎么样?过来么?过来吧!” 阎焕的一身热汗于是便变作了冷汗。方才周继戎提及他原本的侍卫被调派时,话说得云里雾里。不过阎焕也不是什么糊涂人,小王爷的侍卫大批调整的事他也隐约听到一些,此时稍稍一想便能明白皇上的担忧与用心良苦。他倒不是顾忌旁人的风言风语无稽之谈,只是十分信不过周继戎那被他哥看顺眼了便能做官的话。 皇上头一次起疑,或许还网开一面明升暗调,将据周小王爷所说他那十分英武俊美的侍卫们分派地方做罢。可这样的事情再有下次,那可不一定是被皇上看顺眼了就立即升官了。 阎焕觉得周小王爷如果不克扣他手下侍卫的饷银,大约会是个很不错的主子,他亦并不贪生怕死,却也不想死得太冤枉。 阎焕在周继戎灼灼的目光下沉默了片刻,道:“这事且容我再考虑考虑……时辰不早,小王爷还是早点洗洗睡吧。我先告辞了。” 周继戎也没指望着一开口便能说动他,见他推辞并不在意。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突地又想起一事,朝着他喊道:“阎焕哥哥!” 阎焕停下脚步回头望来,只听周继戎叮嘱道:“阎焕哥哥,那个,小二的意思意思,你可别忘了!你只需准备好银子,要是没时间送来,我这儿也很方便派人去取的。你住那儿?” 阎焕脸上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了一下,不过好在夜色里看不分明。只得留了自己暂住的客栈地址,这才得已脱身。 周继戎把那客栈名字念了两遍,记得牢牢的。他站在院子里想,老子一番苦心,把理由说得如此骟情,这阎焕听了,应该不好意思十两八两就把小二给买回去吧。百来两银子总要有的吧。 又想到老子辛辛苦苦也不过弄点儿小钱,总有那么些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明着不敢吱声,背地里却要摆一付鄙视得不得了的嘴脸,难得遇到阎焕一点儿了没嫌弃还体贴老子多么不容易,唉哟老子操,老子得把他当知已! 正想得入神,一旁方真探出个脑袋来,好奇问道:“候爷,你自己站在这儿笑什么?” 周继戎喜笑颜开,道:“咱们府里那个吃白饭的小二,总算是能打发掉了。” 小二劈柴劈得又快又好那是有目共睹,方真觉得就算拿不到赎金,把他留下来做一辈子杂役也是大大的赚了。实在不能难以领会这就值得周继戎高兴成这样。 不过他家主子让人领会不能的地方多了去了,实在不差这一件两件。方真因为杨不明白还挨过他不少鄙视,倒也学得乘觉起来。见不是多大的呈,便不懂装懂不去追问。 当晚一群人尽兴而散,阎焕等人谢绝了王府的留宿回了空栈。 周继戎也就唯独和他哥不怎么记仇,第二天一觉醒来,先前那点被瞒在鼓中的不快也消散得七七八八,倒记得自己怕他啰嗦起来没完没了,拖着阎焕就脱身出来,昨天与阎焕相谈甚欢,也没来得及问起和匈奴人商议的结果。 他知道和谈已成定局,于是不情不愿地把自己那些赶尽杀绝的念头,转而担心起自己哥哥在商谈里可千万不能吃亏。 当下也不管自己昨天还和兄长因为侍卫是否年轻俊美而争得不肯干休。今天便不计前嫌地颠颠地跑去向兄长打听议和的事项。 周继尧知晓自己弟弟的性子,自然不和他计较。 昨天那场比试之后,匈奴人的态度倒是老实了许多,和谈也还算顺当地进行了下去。因为是匈奴人主动议和,中原在各项条件上倒是占了些便宜。 周继戎稍稍放心,他也知道双方都只是缓兵之计,虽然对每年匈奴要奉送的牛羊银两十分的垂涎,却也不指望真能到得了手。相比较而言,他反倒更担心别的附加条件,比如说将匈奴老单于的第十二个女儿送来和亲一项,周继戎便在意的很。 他十分警惕,用如临大敌的语气问道:“和亲?跟谁和亲?老子可跟你先说了,老子和那些胡虏是天生的宿敌,有深仇大恨至死不休!绝对没有可能卿卿我我地滚一床被窝的可能。你要是非要塞给老子,早上送来晚上就可以给她收尸了!” 皇上只简单干脆道:“她是人质。”见周继戎那惊弓之鸟的模样,不由得气恼道:“放心,便是要你成亲,也必然是家世清白品行出众的好女子,绝不会勉强你和亲。” 周继戎听说不是要塞给自己便松了口气,突然又惊讶道:“那些胡人的女子长相丑陋又野蛮,哥你不会是打算亲自收了她吧?那可是头母狼,你后院里那一群小绵羊可招架不住。再说了,等开春秀女再入了宫,可就真正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了。” 他忧心忡忡地朝兄长看了看,口中却无甚遮拦:“唉哟我哥,你吃得消么?后宫佳丽三千人,便是铁杵也得仔细磨成了绣花针!小心……” 话没说完,两边腮帮子被周继尧伸过手来狠狠捏住,后边的话便含含糊糊吐不出来。 ☆、第44章 皇上恼恨他出言无状,手下毫不留情,也不管周继戎含含糊糊地告饶赔不是。简直快把他脸给捏肿了方才罢手。瞧见他脸颊通红,又没来由的一阵心疼,骂又不管用打又自个舍不得。心道自已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孽,这才摊上这么个名义上是弟弟实则是大爷的主来折腾自己。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他面上总不能表露出来,冷着脸道:“不若你来替朕分忧?” 周继戎吓了一跳,急忙道:“老子不要!哥哥你能者多劳,还是自己担着吧。”他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捂着火辣辣的脸正襟危坐,装得老老实实,不敢再戏弄他哥。 他兄弟俩的想法在某些方面倒甚是合拍,都认为匈奴的盟约毫无信义可言,早则等单于位置之争尘埃落定,迟也不过数年,双方早晚还得撕破脸面。 但这脸皮虽早晚得撕破,却也不是现在。 中原王朝历代积弱,地方上的驻军大多不堪其用,朝中官员百姓也大多对匈奴畏如蛇蝎,弱小者总是存着得过且过的侥幸心思,不被逼到绝路之时,根本生不起与之硬撼的斗志。百姓安享了没几年太平,根本不想打战。那怕外族再狼子野心肺腑之患,只要没打到家门口,那对他们来就是远在天的事。如今对方主动上门议和,中原若露出开战的心思,只怕朝野上下都不得人心。 匈奴如今内部争斗得厉害,但中原一旦在此时试图开战,只怕匈奴各部反而求之不得,这可不是什么乘虚而入的好时机,只会促使他们暂时抛开宿怨成见,团结起来一致对抗外敌。 一行匈奴使者敢到京城议和,想来也是料到了这点。 这便是即使周继戎恨得牙痒痒的,却也强忍下来没有杀上驿站将他们屠个一干二净。 打战他是不怕的,寒州地处边境,历年受匈奴骚扰掳掠,历代的血仇积累,浓得得化解不开。如今寒州民风剽悍,几乎全民俱兵,又在他历年的苦心钻研下好不容易攒下一大批粮草军资,随时随地拉出去都能与匈奴打上一场硬战。 但举国开战和他平时与匈奴小范围内的互相滋扰厮斗毕竟有所不同,一旦战况胶着起来,所花需的物质粮草数量将是个极为巨大的数字,且还会有其它种种意想不到的变故,只凭寒州之力难以支撑。 周继尧从数年前就开始打算,一直在为这一战做准备,然而他接手过来的国家已是破败不堪,各地又连年灾祸不断,好不容易这些年里恢复些元气,再加上前些日子抄了些银两入库,国库这才略略丰盈起来,却也远远没到足够支撑一场旷日长久的大战的地步。 两兄弟辛苦筹谋准备多年,却是钱到用时方恨少,真到需要调拨之时,仍觉得捉襟见肘,面面相觑起来,委实辛酸。 “要么……”周继戎跃跃欲试道:“你看看有哪些富得流油又为富不仁的人家,老了趁着夜黑风高去拜访拜访,嗯……保证做得不留一丝珠丝马迹。” 这法子虽令人心动,皇上从治安上考虑,还是要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周继尧道;“这个急也急不来,如今至少也有两三年的太平时间,再筹划筹划便是。到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朕自然有办法叫他们吐口。如今之计,却是先将征兵训练的事做好,把该做的准备做好,到时不至于束手无策。乘这两年还有些闲暇,你赶紧娶妻生子……” 好端端说着正事,眨眼间又扯到周继戎的婚事上,这婚事不光他哥头疼,周继戎被念叨得多了,也是一听提到媳妇两字就无名火起,只想砍人不想成亲。 眼看他哥又要唠叨,连忙打住道:“行了行了,老子知道了。选秀女是吧?老子顺道仔细看看,有好的老子自个留起来,难看的送来给你……”这差事他本来百般的不情愿去,可一转念想到江陵一带十分富庶,选秀这差事油水又十分富足,实在好过在这京中听他哥哥天天念叨,便又改了主意。眼珠一转道:“哥,我去也行,你得给我个令牌手谕尚方宝剑钦差大臣什么的名头,我有些事办起来方便。嘻嘻嘻……” 他要干的勾当想来就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他软磨硬泡一番,除了尚方宝合唱那种明晃晃一看就是凶器的东西,别的都给了他。想到他出门在外人手不足,他兄长稍微软和态度退让一步,重给他换了一批年轻点的侍卫,俊俏英武谈不上,勉强五官清秀端正。有了上一批侍卫的对比,周继戎也算是知足了,勉强收了下来。 他手底下两拨侍卫,从寒州跟来的习惯了叫他小候爷,新来的则称他小王爷,光从称为上便能渭泾分明,一下子就区别开来。 周继戎大致如愿,也不同他哥哥磨叽,商定了出行的日期,还急着早去早回回来料理新军的事务。 他从宫里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阎焕等人暂住的客栈去了一趟,准备趁热打铁彼此再热络一下。谁知却扑了个空,阎焕给他留了封书信道是差事已皆,急着回去复命云云,已是人去楼空。 周继戎只好悻悻而回。他一向不大讲究,出门除了带上银两干粮换洗衣物也便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收拾,即日便可启程。只是因着等其它人又耽搁了两天。 看到同行的人员时,周继戎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礼部的官员是个看起来便十分达姆弹的中年男子,他不认识也就罢了。李皖和与他混得熟了,一直流露出愿意跟随他做事历练的心思,此番跟来也不奇怪。只是刘经宇也在其中,这倒令周继戎大为好奇。 周继戎挑着眉毛过去道:“喂,你怎么也来了?不怕半道上老子把你给哪什么了?” 刘经宇自个也不情愿与他同行,只是皇上指名让他同行,让他顺道看着点周继戎做事的分寸,太过份时劝阻一二。刘经宇心下苦不堪言,心道那位主那里是旁劝得住的,当下吱吱唔唔地道:“别啊,大宝儿弟弟,你知道哥哥我也还没有娶媳妇呢,听说江陵的女子温柔秀美,我也去见识一二。一路上有劳大宝儿弟弟多担待了。” 周继戎也不言语,围着他转了几圈,把刘经宇打量得一背冷汗,他这才慢悠悠地一甩鞭子策马向前跑去,一边轻飘飘地道:“随便你爱跟来不跟来。不过想要老子照顾你可没门,这路途坎坷,愚兄自求多福吧。”就此不再理会他。 他就这么搁下几句话,刘经宇不得不处处小心翼翼,生怕当真遭了暗算。 周继戎却真是没心思理会他。如此出京三日,这天早上出发前,他将大伙儿叫到一处商议,却是他不去江陵了,要与众人分道扬镳。 ☆、第45章 他一向我行我素独断专行,完全就是知会别人一声,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在京中刮地三尺的手段令人垢病颇多。江陵这儿是自己舅舅的老家,他可不想有什么传言让舅舅对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明晃晃的银子要是不拿,这实在叫人挠心挠肝的睡不着觉,如此大捞一批的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他自己不去,却是把时未辰留下来前往江陵,只点了方真和李皖和顺行,侍卫全不带了。 周继戎把令牌手谕都丢给时未辰,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做响。老时这人奸诈圆滑,心黑手狠脸皮厚,又极是知道做事的分寸,由他去搜刮银子,周继戎十二分的放心。 礼部的两名官员都苦着脸,面面相觑着谁也不敢劝他。他们办差也是熟手,若单说办这桩差事,有没有这位小王爷倒是差别不大。只是他们奉皇令跟随周小王爷前去选秀,到江陵时却少了最重要的人物,皇上日后追究下来,却是任谁也吃罪不起。 更何况周小王爷孤身上路,这路途上若是有个什么意外万一…… 两人不敢再想,只好给刘经宇使眼色。刘经宇头疼无比,道:“大宝儿弟弟,如今虽是太平盛世,可出门在外,谁也说不上来会有什么事,你看是不是多带点儿人?哥哥我……” 他想说的是哥哥我不放心你,可话没有说完,周继戎便道:“你也想和我一道走?你不是说还没媳妇,想去江陵看看有没有哪个眼神不好的小娘们肯□□这牛粪的么?老子可跟你说好,漂亮的性情好的那都是老子哥哥的,剩下难看的脾气不好的你才能挑!” 说着这话他又犹豫起来,总觉得没有自己看着,这姓刘的那里会如此老实,就算担心兄长有铁杵磨成乡花针的风险,他也不想便宜了刘经宇。 他很快就做了决定,心里的盘算却懒得和刘经宇解释,话锋一转便道:“算了,你想和老子一道,那就一道吧!” 他说话间一扯刘经宇的马缰,又往他身下坐骑轻轻一踢,任那马掉头朝另一条岔道跑去。 他在后头哈哈大笑,打马也跟了上去。他那些侍卫是交代好的,纵然新来的侍卫不放心,却也是人微言轻,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去。李皖和与方真相互看了看,一抖缰绳紧随其后。 一行人都是好马,眨眼间就跑得没影儿了。 两名礼部官员欲哭无泪的看着时未辰,这人也还真不愧是那混世魔王的小王爷身边出来的,当真胆大包天得很,面对着他主子甩手丢下的这烂摊子,亦显得十分镇定,理了理衣襟,人模人样地微笑道:“小候爷将这差事托以两位大人,自然是十分信得过两位。咱们可不要让他失望才好。两位大人,咱们这就上路吧。” ———————————————— 刘经宇被那惊马驮着狂奔出一路,颠得肠胃翻腾七荤八素,还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好不容易缓过一点儿来,基右看了看,方真是周继戎的心腹,李皖和最近与周继戎走得近,大约也知道一点儿他的意思。除了另一个被捆住双手的小二茫然而丧气,就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被他硬牵扯进来。 刘经宇气喘吁吁地问周继戎道:“大宝儿弟弟,咱人总不能这么没头没脑地乱跑下去吧,你到底要去哪儿?想怎么着?” 周继戎这次倒没开口就呛他,头也不回地道:“老子要办的事情可多了。听说榆岭一带匪患闹得厉害,咱们先去看看情形,然后绕道去西北大营里找阎焕,然后去我想去甘陕一带看看。匈奴能穿越大半个中原抵达京城一事,老子有点儿在意,他们不是走寒州一路,那就是绕道甘潼,恐怕和靖国公脱不了关系。然后若是事情顺利还有时间的话,还可以去看看小白……” 刘经宇一听有匪患而他还要去看看情形,脚肚子就有点儿转筋,他后面说些什么就没再留意听。他也不想显得听到有山贼土匪就显得那么没出息,可一想到周戎那德行是干得出单枪匹马就敢杀上山寨去找梁子的人。身娇肉贵养尊处优的刘公子就觉得自己实在淡定不能。 他努力想镇定一些,可牙齿还是忍不住打战,哆哆嗦嗦地道:“大宝,你,你想去逞威风,好乐也要多带上几个人,咱们这小猫两三只的,真要送上门去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啊。” “你怕个鸟!”周继戎本能地张口就骂,顿了顿怒道:“你有没有好好听老子说话!老子只说是去看看情形,谁说老子要去端了他们了。便是要端也不是现在,咱们要是人带得多了,到了西北大营里怎么还好开口跟袁将军要人……嗯,借点儿兵马?这么些年的干饭就把你吃成个饭桶么,屁也不懂!不懂就不要问,啰哩八嗦!再多嘴就揍你!” 刘经宇心想你方才根本就没好好说这些。只是慑于大宝的淫威,忌惮他那说番脸就番脸的狗脾气,担心自己曝尸荒野,只好含恨不语。 击继戎真到了做事的时候,却是半点也不马虎,他们一行人匆忙走路,一天总要跑出百日里,有时连早晚饭也在马背上用干粮打发。如此跑了两日,总算是接近了榆岭的地境。 刘经宇那匹马虽然神健,脾气却不太好,没事就爱撅个蹄子什么的。也不知是不是刘经宇本身骑术有限,一人一马总有些不对盘。一路上把刘经宇颠得三魂出窍苦不堪言。 瞧着驮着小二的那匹马便觉得十分聪明伶俐。小二被绑住双手,那马不用他控缰,居然也走得稳稳当当,不由得大感羡慕。 “他骑得是豆饼,那是老子的马,那当然好!”周继戎走了这两日也有些闷,便无视了当日自己所说再多嘴就揍人的话。他也不怕小二听见,朗声道:“他可是咱们此行的路费,等见到了阎焕哥哥,老子得一手收钱一手交人,得小心别让他跑了,捆在老子的马上,老子一个唿哨就能把它给叫回来。” 又一指李皖和的那匹,不无自豪地道:“这也是老子的马,这是汤包。” 豆饼通身黑色,汤包则是匹白马。 ☆、第46章 刘经宇心里暗暗鄙视他取名的水平,便举一反三地指着周继戎骑在身下的马道:“那它叫什么?花卷?” 周继戎骑的是匹五花骢,身上有杂色花斑,鬃毛微微卷曲,若叫花卷倒也应景。 周继戎道:“它是馒头。” 刘经宇不由得瞪目:“它叫馒头?为什么白马不叫馒头它却叫馒头。” “老子的马,你管老子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老子就爱叫它馒头!”周继戎被人问过许多次这个问题,木着脸很是不耐烦地转眼打量刘经宇。“你没话找话的想干什么?” 刘经宇当然犯不着为这么个破名字得罪这尊大爷。他将颠颠地想去够路边野草的坐骑扯回正道上来,又瞄了瞄前头的豆饼,实在受不了身下这喷着鼻子试图獗蹄子把自已给掀下去的四蹄畜生,涎着脸和周戎商量道:“大宝儿弟弟,你看咱们也不是外人,能不能把我这马和小二骑的那马换一换怎么样?这畜生大约与哥哥我八字不合……” 他也不这么一说,没想到周继戎想了想,二话不说一声口哨,把豆饼给叫回来了。 他十分爽快地对刘经宇道:“你俩换吧!” 他把小二从马上拎下来,解了他的绳子让他自己控马,又不忘警告道:“老子可告诉你啊,别想着逃,老子可记得你的模样,你要敢跑了,老子就把你画下像来贴到你老家去,让你助纣为虐犯上作乱的事满城皆知!还要抄了你全家!” 周继戎交代完小二,转头对刘经宇道:“你走前面吧。” 他喜滋滋地对方真招手,道:“小真你来看,此处山高林密处处险要,又紧挨官道是商家必经路途,若我是那匪寇心怀不轨,必然挑此处埋伏,当真是进可抢退可藏。” 刘经宇闻言就想往后缩,周继戎挥手道:“你走前面走前面。刘兄你乃是不学无术细皮嫩肉的纨绔子弟,落在匪寇眼中正是最好下手的肥羊,正好引了他们出来。多亏了有刘兄你在此,嘻嘻嘻……” 刘经宇可一点也不想做这出头鸟,暗自腹诽你大宝儿还一付娇花模样呢,你怎么不上前来,落在山贼眼里还正好做个压寨夫人。想是这般想,他却不奈何那马看着温顺,却跟它那主子一样一点也不听他的。周继戎打了个响指,它立即欢快地迈着小碎步向前跑去。 还是方真本性纯良,见刘经宇略显不安,遂上前与他悄声道:“别怕,小候爷吓唬你的呢,咱们刚刚进入榆岭地境,周围还有不少村落人家,这还在官道上呢。有山贼也不会挑这种地方出入。” 话被说完被周继戎揪了耳朵扯到一边去。 周继戎对方真这种胳膊肘子专朝外人拐的毛病恨得牙痒。悻悻地冷笑道:“可别放心得太早了,咱们还得往这榆岭走上几天,可不一定走的都是大道,土匪么也难说就遇上那么一拨两拨的。” 话虽如此,却也真像方真所说,这一路上还算是太平。沿途遇到一两个村子,田地间看得见身着补丁衣服的农人出来忙活,此处山民的生活看来并不好过,村子看起来都十分穷困破落的样子。 傍晚时总算寻到个稍稍大些的镇子,说是镇,也只有条一眼便能望得到头的街道,沿着一条河流而建。道旁房舍低矮,镇上也只有一间用自家住房改建的客栈,且还寒酸得很,除去两间上房,余下都是大通铺,供一些行商走贩住宿,条件十分的简陋,那价钱倒也便宜得很。 他们来得不凑巧,便是这样简陋的客栈,今天也客满了。 刘经宇在京城里做惯了大爷,当下大咧咧地对那瘦巴巴的客栈老板道:“咱们出双倍的价钱,三倍四倍也行,你让他们让两间上房出来,此外还另有赏钱!” 那老头看他们一行人气度不凡,说话间便一直客气小心。但之前住进来的客人也是身强体壮面带煞气,看着就不像是好说话的,况且这般做法也全不占理,他去讨个没趣还是好的,若是恼了对方,他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正自左右为难,周继戎一把扯开刘经宇道:“老人家,我家这下人小时候脑袋叫门给夹坏了,所以如今都没怎么长脑子,你不用听他胡说八道。”顿了顿又道:“这镇上可有那户人家可以投宿的?我们只住一晚,凑合凑合便好,也不会白住的。” 他整日里凶神恶煞飞扬跋扈,出门在外在旁人面前突然变得和气斯文起来。刘经宇还真有些不习惯,刚张口吐了个你字,周继戎欺负那客栈老头儿人老耳背,压着声音冲他阴恻恻道:“两倍的价钱,三倍四倍也行,还有赏钱?看来你包里油水还有不少?你不是告诉老子没钱了么?欠老子的银子什么时候还?” 一扭头对着那老头又跟没事人一样。 老头儿见他如此好说话,松了口气,他是本地人,自然能找到亲戚家可供投宿。周继戎一行又只有五个人,况且还能有些酬谢补贴家用,这事倒也不难。略一想便有了主张,刚要张口说话,内院中有人听到响动,掀开草帘出来,双方抬头打了个照面。 周继戎是喜出望外,此番得来全不费工夫。喜滋滋叫道:“阎焕!” 阎焕掀着帘子站在那儿微微一愣,随即道:“小王……大宝?” 刘经宇噗地笑出声,周继戎抬脚就往他脚背上踩,呱嗒一下搁下脸悻悻道:“老子不叫王大宝!” 刘经宇怒道:“又不是我叫的,踩我做什么!” 阎焕自悔失言,他在里头听着说话的声音耳熟,本就有点不详的预感,但当真看见周继戎时,仍然很是吃惊。此时当着外人却也不好多作解释,只好略略歉意地笑了笑,转开话头道:“我听说你要去江陵,怎么到这儿来了?” “哦。我们和其它人走散了又迷了路,就到这儿来了,反正甘潼和江陵也是挨着的嘛。”周继戎道。他还真是面不改色地张口就来,说得跟真的似的。他凑过去要攀阎焕的肩膀,挺开心地道:“老子才是没想到能在这儿也能遇到你,嗯,那个,小二,我顺路也给你带来了。” 阎焕明知他走散迷路之言不实,言语间又顾左右而言他,偏他神色自若得叫人无从反驳,便识趣地不再多问。 既然都是熟人,这房间的事就好商量了。 ☆、第47章 周继戎也不和他客气,自己占了间房间,小二算是丢还给了阎焕,另一间指名让方真和李皖和去住,至于刘经宇他才不管。不过那人皮厚,自个腆着脸去与其余两人挤一间房去了。 待几人安顿下来,便到了用饭时间。 阎焕虽然对这位小王爷有些顾忌,但既然撞上,却也不好疏忽怠慢。备好了饭食,亲自过来请他入席。 有人请客这等事,周继戎一向不怎么推辞,当下并不客气,领着方真李皖和一道坐了一桌。 阎焕其余同伴只是普通军士,算是他的属下,其中并没有那日在京城中见过的熟人。 阎焕吃不准周继戎的来意,也不便透露他的身份,只得称这是自己的无望堂弟,在此巧遇。旁人虽然好奇,也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并不过来打扰。 这地方的饭食十分简单,只他们这一桌炒了几个菜,其余人都是一碗面食罢了,周继戎看了看,叫过店家给每桌再沽了一壶酒上一碟花生,算是自己请的。人情被他做了,当然这银子他打算回头让姓刘的出。 浊酒上桌,那些人却不动手,都看向阎焕。 阎焕咳了一声道:“这一壶就罢了,不可多饮。咱们出门在外,喝酒容易误事。” 有他发话,众人这才斟酒。 阎焕转头又代众人谢过周继戎。一抬头见周继戎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手下,觉察到阎焕的目光,他转过脸来朝阎焕笑一笑。 阎焕觉得他那目光似乎有些不怀好意,心中不由警觉,偏偏他笑起来明媚灿烂,简直无法直视。阎焕只好低头扒饭暂且不作理会。 他让自己人饮酒适度,自己则是一口不喝。周继戎年纪小小却颇好这杯中之物,不过酒量一般,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难得知道自律克制,只淡尝了两杯就不于饮。 不过喝得少也不妨碍他撒欢。饭后左右无事,他便邀了阎焕同去镇上闲逛。阎焕来过此处,其实觉得这一眼便能望得到头的街没有什么好看的。但周继戎一付欣然的样子,实在让人感觉盛情难却,而且那位主压根就不打算让人却。阎焕明知道他娇花皮下藏着猛兽心,可看着他那张脸便免不了意志不够坚定,被周继戎拽着胳膊拖走了。 阎焕只好从善如流,自觉地当起了向导,凭着自己来过两次的经验带着周继戎将各处逛了一遍。 大约是酒少了又地土不熟的缘故,周继戎倒不似上次一般多嘴饶舌,什么话都敢叭叭叭地往外冒。他反而听得多说得少,偶尔问及当地的人口民生,也全都是阎焕没有提到又极关键的点上。 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榆岭这地方原本算不上穷山恶水,虽然山多田地少,但靠山吃山总能猎些野味挖一挖草药,日子总还过得下去。不过摊上这一代的靖国公贪奢成性,各种苛捐杂税数年内翻了个番,更把领地内一切视作他私产,所有产出也理所当然变成他的了。这么一折腾,把本可以衣食无忧的甘潼各地捣鼓得民生雕零,甘潼百姓的日子就变得不好过起来。 榆岭这地方匪寇剿之不尽,说白了还是因为此处民匪一家的传统。平时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乡下农人,遇到灾荒饥年活不下去,把面一蒙往林子里一钻就干起拦路打劫的勾当。待到年景好过些,把刀片子一藏衣服一换便又成了温顺的良民。 阎焕想起此事,对周继戎道:“你那位朋友刘公子,还劳烦小王……你劝一劝他。在榆岭这种民风彪悍的地方,他的少爷脾气还是收一收。正为生道艰难,此处乡民却要比别处更团结一心。莫要看老张头人老了不济事,可他要是真惹事,他只要出去一声招呼,此地乡民必然一呼百应。而且,在外行走还这般盛气凌人,似乎也容易招惹事端。” 他不清楚周继戎与刘经宇那水深火热不对眉眼的悠久历史,斟酌着词句试图将话说得委婉一些,但言下之意,都表露他对这种行为极不赞成。 “老子才没这种朋友。”周继戎不屑道,他们这时将不长的一条街走外,正朝着镇处随处走走。此处路上没人,周继戎说话也就随意了些,许久没冒的老子又蹦了出来。 “他就是个衙内,我哥的小舅子。老子要不是看我哥份上,老子才懒得管他。唉呀阎焕哥哥,你说他要是真惹了事,会不会被人合起来把他给剁了往江里一沉,保管神不知鬼不觉!到时老子是拣他条胳膊呢还是拣他条腿回去和老子哥哥交代?不对,沉了江就什么也不剩,搞不好连根骨头也没处拣,那怎么办?老子难道要找两根狗骨头冒充冒充……” 他嘴上说着怎么办,脸上却是喜滋滋一付兴灾乐祸巴不得如此这般的神情。 阎焕明知道他绝不会放任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就是脾气古怪性子刁钻,嘴上偏要这么说上一说。对他这般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性格也委实无言,又插不上话,只好不作声地随便一听,不过听到后来,阎焕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往上翘了翘。 那边周继戎已经联想到拿这番话去把刘经宇吓唬得屁滚尿流的美好景象,也是欣欣然地陶醉了半晌,突然又道:“阎焕哥哥,我舅舅既然是你的义父,咱们也就跟兄弟一般,你对我不必这般客气,而且表明身份也十分麻烦,那些啰嗦麻烦的称呼就都省了,便是以后,平时私底下你也不用口口声声叫我小王爷,我听不太习惯。” 阎焕想了想,觉得他此话有理。周继戎简单粗暴直截了当,他也就不再矫情,于是道:“那我叫你什么?大宝?” 其实周继戎的本意,倒没想让他叫大宝这么热络。他是此次进京才被人以小王爷来称呼,有时常常要半天才反应得过来对方叫的是自己。平时在寒州时,都是小候爷小将军的混着叫,他反倒听着顺耳。他原想着就算你不叫老子小王爷,你也可以叫老子候爷叫老子将军的嘛,老子怎么就又成你口中的大宝了!大宝这名字什么的,真是讨厌死了! 但转眼看见阎焕目光清明含笑,正认真坦然地看着自己。周大宝一口气憋在肺管子里,打落门牙和血咽,张了张口又只得悻悻闭上。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我错了,蹲墙角画圈圈…… 下个月起就能送一部分积分,以后也会放一些字数感谢大家的, 扑床去了,晚安。 ☆、第48章 阎焕极有眼力见,看他面色不虞,当下便道:“如此是否不妥?” 周继戎见他把自己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立即飞快地道:“大宝这是小名,我不太喜欢,而且我都这么大了,再这样叫着不太合适……” 阎焕也觉得叫他大宝不合适,私以为他应该是二宝或者小宝。不过看周继戎的样子也未必就会喜欢二宝小宝这种称谓,只得按捺住了这个想法,道:“那小……你的意思?” 周继戎想了想,道:“外人面前,你就说我叫容榕,容易的容,榕树的榕。正好我哥哥也叫我戎戎,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被他放到和皇帝相提并论的高度,阎焕心里多少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滋味,只是他惯常不动声色,此时便强自镇定,将这名字念了两遍稍加熟悉,觉得也还顺口。 果然这么换了个名字,便像是没有那般生疏。阎焕见周继戎心情似乎不错,便大胆试探着道:“戎戎,你放着好好的江陵不去,跑到榆岭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打算?你那迷路的话对着旁人说说也就算了,我却是不相信。” 周继戎不但有打算,而且这打算还堪是见不得人。他原本的用意是先看看便岭的情形,然后找到西北大营那里去,然后就用要剿灭贼寇为民除害的理由向袁将军借些人马。能由着他自己挑那是再好不过,再不济也得把当阎焕等几人弄几个过来。 然而人算毕竟不如天算,他也没想到一入榆岭就在这儿和阎焕遇上。阎焕一行人显然是另有任务,他总不能半途将人要去,之前的打算便一时用不上,至于走散迷路不过是他张口就来胡编烂造的理由,反正这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无人敢质疑他。 这时既然阎焕私底下问起,他坦言相告也无不可。于是嘿嘿嘿地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突然神色一变,十分严肃认真地指着阎焕身后道:“你快看,那是什么?” 阎焕并没有应声顺着他手指珠方向转过头去,只是哑口无言地看着他,无奈道:“戎戎,你不方便说就不用说,何必玩这一套。” “老子真不是和你开玩笑!”周继戎也委屈得很,一扯阎焕道:“河里有东西漂下来了!你看什么玩意儿?是不是有点像人?老子操,还真是个人!” 他两人此时已经来到河边,阎焕正背对着河面。被他扯得转过身去,果然见河面上游冲下来一段枯木,上头一动不动扒着的似乎还真是个人形。 甘潼此地多高山峡谷,河流也多暗礁瀑布。眼下横在他们眼前的这条河虽然并不宽阔,水流却显得湍急。那人和枯木随着浪头在水里时隐时显,也不知是死是活。 “是活的!”周继戎十分肯定地道;“我刚才还看见他动了一下来着!” 他与阎焕面面相觑,阎焕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按说换谁见了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可是水性这个东西也不是每人都要会的必备技能不是…… 看他焦急为难的神色,周继戎不用问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自已个倒称得上水性精通,只是他嫌此时天寒地冻的,不太想没头没脑地往春冰乍溶的江水里头跳。可他也没料到阎焕竟不会凫水,眼下那人已经被冲到面前,再耽搁下去就要被卷到下流去了,哪里还来得及再去寻别人下河去救? 周继戎没别的办法,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粗话,手下动作却不慢,动手飞快地脱去了外袍。阎焕想要阻拦想不到别的办法来救人,稍一迟疑的工夫,就见他活动了两□体,向前小跑了两步,一头扎进河水里去了。 阎焕一颗心瞬间一揪,不受控制地悬到了嗓子眼里,看着他划着水靠近了河心,把那人从木头上扒拉下来,拖着他艰难地朝岸边游,好在那人昏迷不醒,软趴趴的也不知道挣扎,倒是省了周继戎不少力气。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费了他老鼻子的劲,两人被水冲出去好远,才总算把人拖到上岸上来。 阎焕小小松了口气,也顾不得理会那人死活,周继戎的衣服丢在了上游处不及拿下来。这几日虽然天气日渐转暖,但那河水却还冰寒刺骨,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周继戎便觉得自己手脚都冻得麻木起来,不由自主地哆哆嗦嗦,原本一直淡绯色的嘴唇也成了青白色。 阎焕连忙脱了自己的衣服往他身上披,此时方才觉得是极度后怕。虽说救人一命是好事,可要是周继戎出什么意外,那后果简直让人不敢想像,饶他是见过各场面的人,一时竟也紧张得很,又恼恨自己偏不熟水性,竟要让周继戎去以身涉险。 他脑子里一时间都是木的,看着除了打哆嗦之外还一脸若无其事的周继戎,颤了颤嘴角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继戎身上是湿的,裹着他的衣服也没有觉得暖和多少,他一边挤着头发上的水,边使唤阎焕道:“诶,阎焕哥哥,你先去看看这人到底是死是活,别让老子白折腾一场,到头来还得倒贴一付棺材钱!” 阎焕这才去查看那人情形。他虽然不擅水性,却也知道溺水之人要如何救治,简单处理了一番。最不放心的却仍是周继戎。 两人合力将那人给带了回去,一到客栈,阎焕顾不上别的,就忙要向店家要热水,催着周继戎去洗澡换衣服,又叫人帮忙去熬驱寒的姜汤,找了火盆木灰生火,又记起他衣服遣在岸边未及取回,又着人去拿回来。 他两人好端端的出去,结果周继戎落汤鸡似的哆哆嗦嗦地裹着阎焕的衣服,带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不说李皖和方真和刘经宇几人慌作一团,就是阎焕属下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也十分关切。 周继戎被一群人众星拱月地围在当中,李皖和替他扇炉子,方真拿毛巾给他擦头发。更有阎焕端了姜汤亲自伺候着,若不是周继戎坚持要自己动手,只差一勺勺地喂到他嘴边了。 剩下个刘经宇刘公子从来都是被别人伺候着的主,自己却没伺候过别人,他找不到事做,于是围着周继戎团团打转,时不时就来上一句:“大宝儿弟弟,你没事吧?”过会儿又问:“大宝儿,你没事吧?” 周继戎起先还答他,三两次后便被问得烦了,又嫌他啥事也不做就知道苍蝇似的围着自己打转,呱嗒一下搁下脸道:“问问问,问个屁问,老子都答你三遍了还问!你聋了还是傻了?难道老子没事你还不高兴了?” 刘经宇十分委屈地看着他,半晌方才讪讪地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你么……大宝儿弟弟,你说你别的事总爱逞强也就罢了,怎么就连河也敢随便跳,要知道水火无情,淹死的都是会水的……那人你又不认识,如今还活不活得了都不知道,看你样子也不笨啊,你说你怎么为这么个人就这样玩命……” 周继戎虽然暴躁霸道,却还知道好歹,听得出来刘经宇倒还真有几分是在替自己担心。虽然刘经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话也实在难听,却还是暂且忍了没收拾他。 当下周继戎只没好气道:“这人还活首呢,老子下水之前看见他动了老子才下去的。毕竟是杀命,老子水性又好,能救随手就救了!再说这不是好端端地给救上来了,你啰嗦个屁!别说是我不认识的人,就算是老子最讨厌的你这畜生掉粪池子里头,老子也得想法找根竹竿捞你不是?” 刘经宇一听这话,自己被大宝恶毒埋汰还在其次,他话里的意思感情自己在他眼里还连个陌生人也不如。当下刘公子也怒了。只是他当着周继戎的面怒的程度也有限,只好气冲冲走到一般扭头不作声罢了。 周继戎话已出口,才记起还有阎焕在场,他在阎焕面前一直有意保持保持那所剩已然不多的形象,虽然说了几次老子,可到底还没有说过这么粗俗的混帐话,一时后悔不迭,赶紧骈看阎焕的脸色。 阎焕从方才起一直紧绷着脸,这时周继戎目光看来,不由叹了口气,严肃地道:“齐坐骑子说得也有道理,小王爷千金之躯,日后万不可如此行险了!那河里情形不明,水流又急,你就这般的跳下去……”他顿了顿,似乎心有余悸不敢再往下说,只好干巴巴地道:“万幸平安无事,实在是先皇庇护老天保佑。” 周继戎觉得这全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挣上岸来的,那入土多时的先皇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老天更是虚无飘渺的无稽之谈,如何能庇佑自己。 不过他也知道阎焕与刘经宇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从前都是在水池子里练出来的水性,寒州便是有河,也没有这样复杂的水情。他今天最初下水的时候一时不能适应,其实是呛了两口水的,这时还满嘴的泥沙味,更不知仓促间有没有把小鱼小虾青蛙蛤蟆什么的吞了下去,想想心里也有点儿犯嘀咕。 他见阎焕神色严肃,眼中却着实是殷殷关切之情,只好不与他争辩,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我捞上来的那人呢?还有救没?我看衣服的料子还不错,也不知道身上有钱没有。” ☆、第49章 几人只顾围着他忙活,把他救上来的那人忘在脑后,也亏得周继戎这一问,这人才被重新想起来。 不过阎焕此番带出来的都是伶俐人,不用事事都等人吩咐就知道该做什么,已经去将镇上唯一的一名大夫请了过来,看过病患开过方子,已经抓了药在熬。 阎焕又执意将人请过来也给周继戎开了付驱寒祛风的方子,也一并让人去准备。 周继戎对此还颇有点儿不以为然,觉得完全是多此一举。他还记得上次半道截了段宁泽的人参鸡汤与方真两人分而食之后的流血事件。确信无病呻吟那是富足闲散人家的派头,自己不是那个命就不必去东施效颦了。毕竟流一流鼻血虽然死不了人,也不是没事流着好玩儿的。 他坚决的表示自己决不没病乱吃药!吃坏了谁赔? 谁知道他这话说得太早了点。那河水寒冷刺骨,他在里头泡了大半天,又穿着湿衣一路吹着风回来,如此这般到了夜里的时候,终于还是发起低烧来。 那本来被他认为是多次一举的药汤也算是未卜先知,就此派上了用场。 周继戎在这个时候也不抖威风了,他一张脸烧得红通通的,裹着被子皱着眉头老老实实地把药喝了,他自己虽然身上不舒服,但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大病,抬眼看见几人瞧他那忧心忡忡的表情,摆手道:“都走都走,回去睡你们的,这么点儿小病,我睡一觉起来明天就没事了。” 见谁都不走,周继戎也没精力骂人,哼哼地冷笑道:“我哥可不让我屋子里随便留人,你们都赖在我这房间里算怎么回事?万一让我哥知道又得一大堆麻烦事,你们难道都想挪个地方是不是?” 在场几人除方真单纯无知之外隐约都听说过点儿风声,李皖和稍一迟疑,被刘经宇私底下拽了两下,只得吞吞哇哇地道:“那,小王爷也早些休息,你有事主叫一声,我们就在隔壁。”与刘经宇一起告辞出去了。 剩下方真眼巴巴地瞧着他,摇头道:“小候爷,你生病得有人照顾,我要留下来,我也不怕被皇上给我挪地方。” 周继戎咳了一声道:“你当然不怕!你早就巴望着把你给放出去升官做小将军呢!我身边都快没人了,你可别想再跑。” 当下要赶方真出去,转眼又见阎焕还在那儿站着不动。 阎焕这人却是个自己有主意不会任人随意打发的,也不等周继戎开口,当即就道:“别处房间也没有多余的床位了,我与方真在这儿打个地铺凑合一晚,想了皇上知道了也不会责怪。还请戎戎你行个方便,你夜里要个水什么的也有人照应。”他话说得婉转,态度却十分坚决严肃,实在不是放心周继戎烧没退还没个人在身边看着。 周继戎本琢磨着要寻个什么借口将他也打发出去,瞧见他神色间的固执,微微地一怔。到底他终究是在病中脑子晕乎乎的不大清明,实在也没有多少精力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议,嘟囔一句道:“随便你吧,将来倒霉来可别来怪老子。” 阎焕笑了笑,并不以为意。他与方真两人抱来棉絮被子,靠着墙铺好。 周继戎多少有点精力不济,再加上吃了药后昏昏欲睡,也不去管他两人怎么安排。等他两人轻手轻脚的收拾妥当,他已经裹着被子蜷成一团睡得迷迷糊糊的了。 他本来体质就畏寒,发着烧更觉得身上冷,阎焕过来给他压好被角,只听见他含含混混地道:“……老子、老子要娶媳妇儿……” 阎焕没有听清楚 ,问道:“什么?你要什么?” “……冷死啦……要娶媳妇儿来暖被窝……”周继戎继续嘀嘀咕咕地道:“暖完被窝我睡床,媳妇儿睡地铺…………夜里给我端茶倒水……要伶俐漂亮能干的……要百依百顺的……要有很多很多值钱嫁妆的……” 阎焕:“……” 阎焕委实拿他无言了。照他这个要求,阎焕想到今上操心着想给替周继戎促成一门美满婚姻,突然觉得皇帝陛下也挺为难的,实在太不容易了。 不过一转念这事也轮不到他来挂念,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周继戎的病是否真能如他所说睛一夜就好。 他和方真都了无睡意,躺到地铺上压着声音低低说了几句闲话,总忍不住往周继戎那边张望。只见周继戎睡着了也不安稳,抱着被子滚来滚去的。 阎焕终究是心神不宁,想了想叫上方真起身轻轻出了房门,不多时两人去厨下打了盆温水回来,而阎焕手里则拎了样东西,轻手轻脚地掀开一角被子要往被窝里塞。 周继戎却是极警惕的,人还迷糊着,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就要拦住,口中含糊道:“什么东西?” “客栈老板养的猫,放心,老板会不时给它洗澡,很干净没有跳蚤的。这儿也没处给你找被子里能用的暖炉,你拿它将就一下?” 阎焕放软了声音轻声道,也不知道周继戎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一付努力想睁眼却睁不开的样子,手里却下意识地往外推阎焕,乖戾地道:“老子、老子不要猫!……老子要媳妇儿……” 阎焕多少也听过些周小王爷那坎坷奇葩的相亲传闻,知道他是如何的不想要成亲。见他这时倒反过来念念不忘的要媳妇儿,可惜他惦记着的仅仅是暖床这一个功用,而且暖完床还是要把人踢去睡地板,实在不能更丧心病狂。 阎焕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沉默了片刻之后只得哄他道:“……这就是你的媳妇儿,来,让它给你暖被窝……”趁周继戎稍一松懈的工夫,总算把猫给放进被子里去。 那猫也老实,钻进被子里贴着他的脚背团着身子躺了下来,暖烘烘的确实也挺像暖炉的,周继戎虽觉得这媳妇有点不对劲,不过到底是暖和得多,也不再抗拒,只是不放心地又道:“嫁、嫁妆呢?” 这问题阎焕是真不知道如何作答了,好在周继戎几乎只是出于本能地这么问了一句,也没等到回答,便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50章 阎焕和方真绞了帕子给他擦了几遍脸,又反复敷了几次额头,如此细心照料,喝下的药也有效果,烧就渐渐退了下来,周继戎的脸色也由绯红变成浅浅的粉色。 他半夜还醒过来一次,却是肚子饿了要东西吃。 他吃宵夜不是习惯,可是时不时的就突然想起来要吃,有时几天都不提,有时突然想起来就非要吃不可,而且每次花样各不相同,有时要馒头有时要吃烙饼,有时又要面条饺子,厨房也不好随时每样都给他预备着,每次都是临时抓到谁就让谁去给他现做。 今天他看看是有阎焕在场,便只说饿了,也没有像平时一样挑挑拣拣要吃这要吃哪的。 阎焕却是之前就在厨房里熬了粥一直温着,看看厨房现有的东西,凑合着又给他拌了点儿萝卜丝香芹丝做配菜,前前后后也没花多长时间。 那粥看起来十分寡淡,周继戎委委屈屈的将就,尝了尝味道居然意外的还行,于是喝了一大碗粥,将配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他吃完便倒下又睡,这次是真正的安稳睡熟了,不再烙饼似的翻来翻去。阎焕方真两人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放心睡死,轮番守了他一夜。 阎焕这一夜几乎就没怎么睡,天明时有些困意,才靠着墙壁微微合了会儿眼,感觉上也没有睡很久,觉得房中有些悉悉瑟瑟的响动。阎焕亦是十分警觉,立即惊醒过来。 睁眼看时,周继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掀被坐起,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件外衣,正从被窝里拎出昨日那日只黑猫,翻来覆去的拨弄。 他昨晚醒来要宵夜的时侯,已经知道阎焕塞进被子里的是只猫,那时大约是精力不济,也没见他说什么。 阎焕见他现在挺有精神的样子,也担心他这时候清醒明白了,要在这事上找点小岔什么的,也是麻烦。连忙道:“小王爷,你感觉怎么样?昨天的药还剩下两付,你是现在喝还是等一会吃过早饭再喝?” 周继戎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觉得自己已经大好了,药什么的能免则免。于是只当作没听到阎焕的问话,在嘴巴前竖了根手指,指了指一旁还睡着的方真示意阎焕噤声。 他兴致勃勃地把那只猫翻弄了一阵,左看右看,压着声音嘿了一声,道:“哟,还是只公的?” 他拎着猫冲阎焕晃了晃:“这是我媳妇?嗯?诶呀,老子都和它肌肤相亲过了……”他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嘻嘻地道:“带回去带回去,我哥要是非要再逼我成亲,老子就拿它将就了。有对比才有高下之分嘛,这样只要我找的不是一只畜牲,就算真看上个男的一起过我哥恐怕也没意见了,男人再怎么着也比只公猫强吧,嘻嘻嘻……” 那猫是店老板的心头爱物,养得黑胖痴肥,被他捏着那层脖颈皮拎着,全身的重量都坠在那层皮上,那里会舒服,喵喵惨叫着想从他手里逃脱出去。周继戎却不肯放手,一把将它紧紧搂住,往被子上一倒,乐不可支地滚来滚去:“这下我哥终于不用操心我成亲什么的啦!嘻嘻嘻……” 阎焕哑口无言,一点也不认为皇上是从此不用操心,反而是要气死了马。他觉得今上实在是可怜得很,如此不幸摊上和眼前这滚来滚去的东西做兄弟。 不过看周继戎有精神讲这种不靠谱的混帐话,想来那病确实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当下只有不去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热度已是正常。便自作主张地轻声道:“我去端水给你洗漱,一会儿你先吃早餐,然后再喝药好么?店里有油条和烙饼买,昨天的粥还有剩,你要什么?是你出去吃还是给你送过来?” 周继戎道:“我已经好了。不吃药行不行?油条烙饼都随便。我一会出去吃。” 阎焕耐着性子道:“你病才刚好一点,药还是要吃的,这样保险一些……” 周继戎松开黑猫,手一撑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来,仰脸看着阎焕。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7节 他目光熠熠,阎焕被他一下子凑近了,又这么突然地盯着看,一时有点不大自在,强自镇定地问道:“……怎么了?” 周继戎抿着嘴不说话,直到把阎焕盯得耳根都微微局促不安起来,他这才不怀好意地嘿嘿笑起来,撇着嘴斜着眼道:“阎焕哥哥你可真是贤惠得很啊……你又不是我的媳妇儿,管我这么多干什么?唠唠叨叨的像小娘们儿……” 阎焕只是看上去显得冷酷严肃,其实性子温和内敛,没有周继戎那般厚如城墙的脸皮。被那贤惠二字呛得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他平素不是多话之人,如果面前这人不是周继戎,他未必会如此关怀备至,自然也就多说了几句,一番好心到了周继戎这里竟成了驴肝肺。 阎焕又窘又恼,偏偏一时又不能拿周继戎如何,还没想明白脸上该如何表情,先觉得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直站上脸,一时间竟是脖子到耳根脸膛全都红了。 周继戎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意外的有这般效果,只愣了一瞬,他那狗脾气那里管什么替别人留面子,随即一点也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觉得阎焕这反应实在有趣得很。他一边披衣要往外走,顺便就十分手贱地往周焕完好无缺的那一边脸上摸了一把,嘻嘻笑道:“来来来,媳妇儿,给大爷笑一个!” 阎焕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尊卑有别,本能的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转眼朝方真那边看去,见方真仍原模原样地熟睡着,并未有任何动静。 阎焕这才松了口气,半晌方反应过来自己乏人问津地活了一大把年纪,到如今竟是被周继戎这只小王八蛋给调戏了一把。他后知后觉地明悟过来,待要不畏强权地强硬起来责斥几句,转头看时周继戎那里还有人影。 阎焕愣了一阵,那股无名火最终只能是默默地哑了下去。他平时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虽明知道周继戎不过是一时玩笑,本不必太过在意,但回想起周继戎方才的举动,仍觉得对方那微凉的手指轻轻抚在脸上的感觉仿佛依旧还在。 他出去掬了两把冷水洗过脸,仍觉得说不出来的怪异。 来到饭厅之中,周继戎正捧着根油条吧唧吧唧地在吃,显然是压根也不记得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不妥的勾当。见了阎焕,依旧心无蒂芥地朝他招手道:“阎焕哥哥,过来过来,这边这边……那人好像要醒了,等吃完了咱们一起过去看看?救命之恩得让他顷囊相报才成!到时分你一半……你不要?那怎么好意思……那我就不客气自己收下了!” ☆、第51章 阎焕见他调戏过了自己就跟喝了口水似的,已然混不在意,纵然自己心里仍有些不舒坦却也不好把耿耿于怀放到脸上。而周继戎念念不忘的谢礼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心里隐隐担忧的却是另一桩事情,对救上来的这人颇有点儿在意。 方真李皖和刘经宇随后也到了大堂,见周继戎已然生龙活虎的看不出一丝病态,终于放了心,当下几人草草吃了些油条饼子,随着周继戎前去看昨日救起的那人。 这人正巧就刚醒来不久,瞧来三四十岁的年纪,身体底子倒是强壮,周继戎跳下河去捞他也不过片刻的工夫,夜里还小小发了场烧。他在水里泡了也不知多久,昨夜里灌了些汤药热粥下去,居然就没病没灾的。此时他面色略显红润,气色瞧来居然很是不错。 周继戎心里就有点儿愤愤不平,若不是阎焕昨夜对他的关怀情真意切,他都要疑心自己吃的是草根树皮而这人用的是灵丹妙药。自从上次的人参鸡汤事件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没长吃补药的命,没想到寻常的风寒也是同药不同命的效果。 这人已从阎焕下属那里听说了自己得救的经过,当下对着周继戎纳头就拜。 周继戎也不推辞,大咧咧地受了他的礼,口中道:“没错,是老子下河去救了你!这救命之恩可不是小事,你赶快涌泉相报吧!” 他这般粗豪直接地开口就要报酬的风格,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接受得来的。这人听了便是一呆,茫然道:“这个,小人这条命全承蒙小公子相救,便是做牛做马也无以回报,只是现在小人身无长物……” 周继戎一想也是,这人顺着河流飘下来,若是带着许多银子傍身,只怕早沉到河里去喂了王八,那里还等得到他去救。可是他又是跳河又是请大夫的一场忙活下来,这人没给个确切的银子数目,实在心有不甘,刚要旁敲侧击地示意他许个数目。一旁阎焕咳了一声,插进话来道:“救人本是理所应当,我这位小兄弟方才是与你说笑,不必太过在意。我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不知为何会在此地不慎落水?” 周继戎心道谁有闲心怀他说笑?什么不必在意,老子最在意的可就是银子!不给银子小心老子再把你丢河里去!但听阎焕问及此人来历,知道这是正事,倒也忍着不悦不来打岔。 这人便惊魂不定地将自己的经历简单交代了一遍。 他是做酒水买卖的商人,来去泔潼也有好多年,不想在山中遇了匪人,全部货物被人截去不说,还险些丢了牲命,说到此处,又再三称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周继戎摆手止住他,皱眉问道:“我听说榆岭的匪寇虽多,却只谋财不害命,若是外地的客商,还会给人留下些返家的盘缠本钱,从来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既然抢了你的货物,就不会再取你的牲命。你又是怎么跑到河里去的?” 这人多少也知道点儿这规矩,又因为这批货物要得急,这才冒险走嵛岭这条近道,他却又哪里知道抢他这些人何会改了规矩,不光劫财,连人也不放过。 他想了片刻苦着脸道:“这个小的也是不知……平时就算遇到拦道的好汉,也不过是破费些钱财打点就无事。小的会些家传的酿酒本事,却被他们捉去关了两日,暗里听几个看守的闲聊说起要把我买到草原上去,像我们样会些手艺技艺的人,鞑子肯花大价钱来买……小的年纪也不小了,再被买到鞑子手里,说不定就再也无望返乡。可他们看得紧,实在找不着逃走的机会,这才迫不得已跳了河……” 匈奴本身技艺落后,从前进犯中原,除了掳掠妇人钱粮之外,铁匠木匠泥刀瓦工等匠人也一并捉去做奴隶,这些年周继戎严防死守,匈奴大规模南下掳掠的事几近绝迹,却不想在此处听闻竟有人明目张胆与匈奴人做此等买卖。 阎焕吃惊之余,本能的就先去瞧周继戎。 周继戎在这种时候反而十分的沉得往气,他眉眼里有三分冷意,脸上却极为恰当地露出惊诧气愤之色,又旁敲侧击地仔细问了这人各种细节,对于这伙贼人的位置人数心下也大致有数,又对这人好言安抚了一番,自告奋勇地将去告官的差事揽了下来。 这人受了一番惊吓,却侥幸还留得条性命,对着周继戎等人千恩万谢,偷岭匪寇闹了这许多年,他也不指望被抢去的货物还能再要回来,一心只想早日回家去。 周继戎便与阎焕单方,从他手下找了两个人送这人返级,这一番忙活,他倒也不向这人再提那他应当如何如何涌泉相报的银子一事。 只是这事他到底没忘,从这人房间里出来他就把阎焕拖到一旁埋怨道:“老子救了他,他难道不应该拿点银子出来感谢感谢老子?谁跟他开玩笑呢!敢情跳下河的不是你,阎焕哥哥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水可冷死了,我哥让老子出京时还说什么江陵春到得早,已经春暖花开风光如画,都是屁!” 阎焕原本想着自己的心事,要想一想才明白他说的是方才的事,没想到他竟还一直念念不忘,想到他那爱银子的毛病,不由得哭笑不得,只好拣着他后半部分答话道;:“今上说得那是江陵,这个时候,江陵确实桃花都开了……” 周继戎道:“泔潼和江陵不是挨着的么,反正都应该差不多才对。” 阎焕无心与他多争辩,想了想问道:“戎戎,恕我多一句嘴,你到泔潼来想做什么?此事你又打算如何处理?” 周继戎想了想,阎焕确实也不是外人,于是道:“一来我觉得此处民风剽悍,作为兵源总要比别处强些,二来来找袁将军,看看……嗯,能不能向他借些人手兵马,三来老子觉得那靖国公不太老实,看他不顺眼好久了,这次匈奴使臣能绕道泔潼少不了内应,老子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把柄把他一家子都给端了。四么,小白的驻地挨着泔潼,我顺道来看看他……其它还有点别的事,零零碎碎都是小事……” 他随口道来,却听得阎焕有些怔忡,周继戎咳了一声道:“老子反正不想去江陵,也就是这么琢磨着,这些事也不一定真要做,走一步看一步,办得成一件是一件。”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的呼声一直很高,话说你们真希望大宝和小白凑一对么?不要阎焕? 咳,大家可以骂我意志不坚被说得有点动摇了。 本来这两人也是要做为情敌一直并存到后期的,这两天想了想小白配大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是最后哪一朵鲜花插了大宝而已的问题,我只是更喜欢阎焕这个名字…… 嘛,大家的意见呢?如果真是支持小白的多,我就微调一下,如果大家比较喜欢阎焕,那就照原本预定的走了…… 另外 ,我摊上个二个多月的外地培训,再过两天就走,到时用手机码,可能真真有周更了orz5555555 ☆、第52章 他说是说能成几件是几件,可阎焕看他挽胳膊撸袖子两眼放光的那兴奋劲,分明是恨不得立时就件件都做成了。 别的也还罢了,随口就打算端了靖国公全家这话也就他敢说。 阎焕唯有苦笑,他也算是知道周继戎那点狗脾气,小事上或许还有自己说句话的份儿,大事上一向都是他自个儿拿定了主意,别人再说什么就全当是放屁了。 阎焕掂量着自己的斤量,也委实不想掺和到他这些‘大事’里去。 可惜周继戎显然不想就此放过他,突然侧过脸来不怀好意地将阎焕上下打量了一番。 阎焕刚刚心生不妙,周继戎已然开口道:“阎焕哥哥,你我一见如故,你也别跟着袁将军混了,过来给老子干吧?保证亏不了你。” 这孩子嘴里从不讲人话,阎焕听着他这词措有点不大对劲,却也不好和他计较,还不等想出话来回绝,周继戎已经伸过手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就这么着了,你要不好开口,袁将军那儿老子去说,你们西北大营成年盯着泔潼也没见盯出朵花来。闲搁着这么多人马太浪费了,不如借给老子用用。” 他是一门心思要从西北大营里划拉点立即就能用的人手,因此也不管阎焕到底愿不愿意,自作主张地觉着这事就算这么的给说定了。 他们本就是路过此地,即使没有昨天救人一事,也打算只住一夜就走,现在也只不过是略略改了改方向,要去寻那伙贼人的麻烦。 他一行人就那么三四个,还有一个刘经宇一看就是扯后腿的货色,阎焕如何能放心让他胡来,少不得先把自己这一头的差事放一放,一队人随他同行,至于那名客商刚留了人手照应,待休养一两日后送他回乡。 照那人所说的方向走了一路,倒是也轻易地寻到了地方,那客商逃命要紧,看得并不仔细,说起来也不清不楚,这时从外看上来倒不似贼窝,倒像是个不大的茶庄,里面总共有二三十的庄丁人手,倒是个个都带着些凶煞之气。 这点人周继戎自然也不放在眼里,只是他真正临事时却也谨慎,先把地形记在心里,琢磨出一条如何动手的路线。又耐着性子等到天黑,先着人摸进去查看一番。 这儿总共就屁大点儿的地方,前前后后几进的院子,稍稍一搜,果然寻到了一处关着人的房子。 这下证据确凿,周继戎动起手来再不迟疑,当下先搁倒了几名看守,拖到一旁去问话。一问得知里头关着的人倒大半是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只是这山中地偏人稀,偶尔见到有路过的肥羊,这茶庄子干些抢人劫财的买卖,亦是题中应有之意,那遇难的客商便倒霉不幸在此例之中。 问清了情形,周继戎也不同他们客气,一声令下让大伙一起动手抓人,又吩咐若有人不服,只管往死里弄。 他倒是巴巴得盼着有人不开眼,好拿人头来磨刀。 只是这一干人到底和穷困落迫而当了贼寇的山民大为不同,干这种缺德勾当只为钱财二字,恃强凌弱时凶神恶煞,遇上了周继戎这样真正又横又暴的硬茬子立时就成了烂泥,根本生不出以死抗争的心思,纷纷束手就擒。 他们把周继戎一伙当作是山中游荡的匪寇,口中少不了服软求饶。看来他们自己图谋钱财时杀人无忌,却是知道榆岭山匪只求财不取命的规矩的。 因此问话时他们倒也配合,有问必答的将自己老底交代了个干净。 原来这茶庄是泔潼某在家族的产业,他们是庄上的家丁,守在此处日子清苦,平时没有多少油水,免不了见财起意做下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那主事之人信誓旦旦地诅咒发誓道他们这还是头一回行差踏错,以后再也不敢了,又道他是泔漳城中李大管事的姑母的表侄,若是放了他便许下如何如何的好处云云。 周继戎扭头问阎焕道:“那什么李大管事是谁?很有名么?老子认识他么?” 阎焕也是摇头不知。 那人还要啰嗦解释,周继戎不耐烦道:“且不说这个,老子问你,你要把这些人卖给狗鞑子,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有人主使?” 这人倒是松了口气,连忙道:“小的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不过别的这些人都是花钱买回来的,小的手里还有他们的卖身契,这就可以拿给大爷相看。他们人人都有一技之长,匈奴既然肯花大价钱来买,也是要请他们去做师傅的,想来去了那边也是受人看重,比起被别人买去作奴仆,日子总不会差……” 周继戎本来漠然听着,这时突然转过眼来一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做了件天大的善事,简直成了别人的再生父母,他们都该对你感恩戴德才成。” 他这一笑起来容色姹丽,那人不禁有些目炫神迷,也就不曾觉察他眼底那一线凶光,迷迷糊糊的也几乎也要觉得自己所做不是丧尽天良而是救苦救难一般,不知不觉地道:“啊?善事?是吧?倒也不必……” 话音未落,那边周继戎幡然变脸,不由分说拔刀便砍了过来,瞬时间血光迸起人头落地,那尸首分家的人头上还满是迷惘之色。 一时满场皆静,那些茶庄里的打手吓呆了本是理所应当,就是他自己这一边的人,也被他这突然的暴发震住。 他虽然言语间一直颇为豪放,可毕竟相貌生得太好,光看他那张精雕细琢出来的玉一般面容,总让人觉得他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温润人物。此番悍然出手,与他相貌万般不符的凶残顿时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阎焕手下那些人也不是傻的,便不必阎焕明言,已从两人平日相处时阎焕并不明显的小心翼翼的态度里隐约猜到周继戎的身份,此时再与传言中相互对照,只有由衷感叹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虽然见他出人意料的凶残,却也只是心下惊骇一番,面上并无人异议。 李皖和也还罢了,他追随着周继戎的本意便是要历练一番,对于杀人放火一类的勾当早有心理准备,眼下的场面显然暴虐,却也还在他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真正忍受不了的,只有那个姓刘的玩意儿。 刘经宇尽管也觉得自个儿纨绔且混蛋,但他脑子到底没坏,好歹也知道不给他老子和姐姐惹太大的麻烦。平时也就是拈花惹草走马逗狗,顶多像当日招惹大宝一般调戏一两句,占一点口头上的便宜,真正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事借他十个胆子他也干不出来。 他那里见过这般直接了当杀人如饮水吃饭一般的事情,这时两腿颤颤,几乎恨不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恍惚中听得周继戎的声音道:“谁是他的老婆儿子,也杀了,送他全家人一道好上路。” 刘经宇再也顾不得装死,连忙开口道:“慢,慢着!” 作者有话要说:二货作者进入断网手机码字模式,这里是萌萌的代发君~=333= ☆、第53章 这茶庄里头也只有那主事的人带有家眷同住,女人小孩总共也就那么两个,也不需旁人指认,放眼望去一目了然,倒是好认得很。 刘经宇这一声还是叫得迟了,便是不迟,周继戎又哪里会听他的。他转眼看去,目光所到之处人群呼啦啦一下子全散开,把那母子二人露了出来。周继戎拖着刀行过去,没等旁人反应过来阻止,那妇人一声尖叫还卡在喉咙里将叫未叫,便又是手起刀落人头滚地。 还剩下个小的愣在当场,那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养得白白胖胖,面相上便透着一股骄横蛮横。只是此时满眼惊恐面目扭曲,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显然是被吓得呆了。 周继戎转过头来瞧着这小崽子,精致眉眼间一股凌厉戾气,分明是还想要再杀这小的,被刘经宇从后面一把拦住,叫道:“等等,等等,他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周继戎道:“你书读得再少,难道就没有学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般圣贤的道理么?放开老子!” 刘经宇心说那个圣贤会说出这样的道理来,却知道这不是分辩的时候,他眼见那小孩的性命就在这顷刻之间,纵然心中对周继戎十分畏惧,这时却也死死拽住他不敢松手。一边好言道:“大宝儿弟弟,就是要治罪,也应该交给官府来办,咱们就先别急着杀人,啊?” 周继戎嫌被他抓着难看,抬腿就踹了他两脚,刘经宇也咬牙忍着,就是不松手。周继戎平时里动不动就对他喊打喊杀的,却顾忌着自己兄长的面子,还真不好下狠手弄死他,只怒道:“你就一吃喝嫖赌无一不精的败家玩意儿,除去这些只怕大字都不见得识几个,没事学姓段的那些文诌诌的狗屁玩意儿干什么?你跟他不是不熟么!” 这般说着,他也懒得跟刘经宇裹搅不清,横竖这一家子余孽也早晚是个死,也泌急在这一时,到底是将刀收了起来。刘经宇已是一身冷汗,这才发现自己还紧拽着大宝儿这尊凶神不放,顿时如同手中搁了个烫手山芋一般,忙不迭的松手跳开。 这一退却又险些踩到地上的尸首,狠狠吓了一跳。 阎焕多年行伍之中,心肠早已冷硬。想与匈奴买卖也不是谁想做就做的,必然还有更上头的人从中牵线,再往下追查还不知要拨出多大的萝卜,周继戎现在人手有限,这些人毕竟也不能如他旧部一般如膀使臂,便是想搅事也得先掂量着量力而为。眼下这人已经吐出个靠山的名字来,大可以日后慢慢算帐。至于这一家人么,也算是死有余辜,阎焕也觉得还是杀了省事。 只是他不便公然表态站在周继戎那一边,这时咳了一声,出来打圆场,问周继戎道:“那便先关起来,容明日再做处置?” 周继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这是大爷不爽你自个看着办的意思。阎焕也就不再劳他费心,自已作了主张,吩咐手下将一众人分开看押,安排值夜的人手。 周继戎心下怏怏不快,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阎焕的手下自然是主要听阎焕的,李皖和还吃不准他的意思,胆识也还不足,方真跟他的时间倒是挺长,只是他这人心性单纯,远远跟不上周继戎的果断直接,犹豫着没有动手。 他心说要是老蒋卓问小白他们在这里,杀个人哪里用得着老子亲自动手还要被姓刘的三拦四阻的。自己在这边一发话,那边就心领神会地下狠手,既默契又威风,干净利落地就把事情给办了,哪儿轮得到别人来说什么。 他心中捶胸顿足的懊恼着他哥哥把他得用的人手全都给弄走了,一面盘算不管怎么着还是得想法再弄回几个人来,又想想小白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信,不用几日便能赶过来,这才稍稍得了些安慰。 他冷眼看着刘经宇松一口气的模样,嗤笑一声道:“你别以为这就完了!他老子爹把杀人越货视作生财之道,更吃里扒外勾连外敌!光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就够满门抄斩了,老子杀了他全家又有什么可说的。他既然享受了他老子爹那儿得来的好处,那就并不无辜!” 刘经宇面色讪讪,他虽然明白这般买卖人口逼良为奴,比迫不得已占了山头做无本买卖的山贼还要坏,实在称不上什么好人。这茶庄子里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那些人关了也有几日,他那老婆孩子看这样子也是知情,真正是掉了脑袋也不冤枉。 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但要他看着大宝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他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周继戎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却也不再理会刘经宇。 他们这一行人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占了这庄子里的房间暂且过夜。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以阎焕多年来的谨慎,自然不会全然放心大睡,安排了明哨暗哨之外,自己也亲自值守。 前半夜自是相安无事,阎焕靠坐在树影里,听着一片草虫蟋蟀呜叫声里传来些不一样的响动。转头看去,却见是周继戎背着弓箭,怀中还抱着一口朴刀,轻悄悄地走过来。 白日里他看过地形,对于何处适合安排岗哨也是极为熟悉,轻车熟路地摸到阎焕身边。 阎焕颇为诧异,轻声道:“戎戎,怎么不睡?你莫非还会认床?” 周继戎自认是个劳碌命,自少年时起就长年四处奔波,餐风露宿只当是家当便饭,精疲力倦时随便住什么地方一滚就能倒头就睡,如何会有认床这等矫情的娇贵毛病。朝着阎焕摆了摆手,没好气道:“别提啦,那姓刘的龟儿子王八蛋睡在老子隔壁。他半夜跑起来想要偷鸡摸狗,闹得乒乒乓乓地响,硬生生把老子吵醒!这么冷的天,还累得老子不得不半夜起来堵漏子,看老子回头就弄死他!哼哼哼!” 他天生便有些畏寒,这时抱着刀缩成一团蹲在阎焕身边,还微微有些瑟瑟。不过阎焕看他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并不像是匆忙起来的样子,而且精神也是极好,两眼灼灼地几乎要放光,隐隐约约竟还挺兴奋似的。 阎焕心想刘经宇再怎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想私下里做点什么只怕也知道要轻悄肖地避着人,那里会搞到把人吵醒的地步。看周继戎这模样,只怕是早看出刘经宇别有用心,所以一直未睡,就等着揪刘经宇的小辫子呢。 他虽是这般想,但若是道破的话,周继戎那狗脾气只怕要翻脸。 因此阎焕忍住笑意,只是道:“哦。刘公子他要做什么?” 周继戎抬手往远处一指,压着声音道:“看看不就知道了,那姓刘的王八蛋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gt﹏≈lt)萌萌的代发君又来了~ ☆、第54章 他二人所在的地方本是一处高地,又胜在视野开阔。借着天上月轮清辉朗朗,不说纤毫毕显却也一目了然。 顺着周继戎所指的方向,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从东面小院里慌慌张张地出来,高的那个人影弯腰对矮的那几个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只是离得远了,什么也听不到。 周继戎便扭头对着阎焕道:“看看看看,这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背着老子私下里放走那小王八蛋,你说老子该怎么收拾他?是往死里打呢还是往死里打呢?” 阎焕避而不答,扯了扯他的衣角道:“不好,他们要走了。” 果然见高些的人影推了小的一推,那小的微微一愣,掉头就跑,而高的那个站了一站,也转头沿着来路要回去。 周继戎一看,忙道:“阎焕哥哥,咱们分头去追,你跟着那小的,老子去抓姓刘的!”说话间摩拳擦掌地,显然对他来说能寻刘经宇的晦气远远胜过把那一家子人铲草除根要痛快。 阎焕见他这般哪还能和他争什么,从善如流地起身尾随着那小的而去。 刘经宇做下这等事,想到明日他那位大宝儿弟弟得知之后只怕要雷霆暴怒,心里如何能不发虚胆颤。这回去的一路上树影晃动,他也只觉得有如杯弓蛇影,不敢往两边多张望,低着头鬼鬼祟祟地蹭着墙角往回走。 不想周继戎已经绕到前面去堵他,突然地从拐角处跳出来,一把就掐住他的脖子,‘哼哼哼’地阴笑道:“姓刘的,你好大的狗胆!老子都看到了,你个王八蛋还敢跟老子提王法,不知道王法老子前几天才刚背过么!最没有王法的就是你这狗东西!这下子你有什么可说的,嗯?” 刘经宇被他的神出鬼没吓得不轻,险些脚一软就要跌倒,再听周继戎说他都看到了,反正人已经被他放走,反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地放下了。被周继戎掐着脖子也不怎么挣扎,赔着笑脸道:“大宝儿弟弟,就算是他老子作的恶罪无可恕,那也毕竟是他老子的事。我问过了,那些事他都不知道……” 周继戎不由分说便又踹了他两脚:“他这样说你就这样信,你是猪脑子么!” 他那拳脚都是实打实的,刘经宇又是皮娇肉嫩,落在身上的滋味可想而知。不过他自知理亏,虽然疼得呲牙咧嘴,居然也忍着一声不吭,等周继戎踢完了,他这才低声下气地道:“戎戎……” 才开了这个口,又挨了一脚。周继戎横眉竖眼地道:“戎戎是给你叫的么?这是老子哥哥叫的!” 他掐了刘经宇好一阵,放开他之后又踹了他好几脚,打了好几拳。那家伙不敢反抗也就罢了,一开口就挨揍,也学老实了,将嘴巴闭成个蚌壳。再挨了两拳,他就往地上一倒,蜷成装出一付奄奄一息气若游丝马上就要翻白眼归西的模样来。 这般不要脸的手段却居然奏了效,周继戎明知是他有大半是装的,到底也没真打算弄死他。 他与人打架从来不怕对方点子硬,反而是这种软成滩烂泥的,偏偏杀又不能杀,就是计较也十分的没意思,恨恨地道:“起来,又没折胳膊没断腿的,你装什么死!要装死也等老子打断你两根骨头再装才像嘛!” 他越是这样说,刘经宇越发不起来。 周继戎围着他转了几圈,竟生出几分狗吃月亮无处下口的感觉来,甚是可恼。 武的不成,周继戎转念一想就在言语上下功夫,道:“你以为你把他放了就是行善积德呢?老子告诉你,这山里头别的没有,野兽可多着了,什么狼啊豺狗啊黑熊野猪的,他那么个细皮嫩肉的小崽一嘴就能咬作两截,再嚼吧嚼吧两口就下肚,你说这死得难看痛苦就不说了,还落个尸骨无存。还不如死在老子刀下,好歹干净利落不怎么痛苦,最起码也还是两截身子!你说,这是不是你在害他?” 他这番话把刘经宇说得脸色发白,于是自己反而心怀大畅,笑嘻嘻地道:“不过你放心,自从你出门,老子就盯上你啦!话说回来,你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这次这么多事,他难道是你在外头生的野儿子么?长得可一点都不像啊?” 刘经宇见他不再动手,小心翼翼地道:“……大宝儿弟弟,我平时再怎么不是东西,到底也和杀人不眨眼这种事不一样吧,……这林子里真的有很多凶猛的野兽么?” 周继戎露出一口白牙来对他笑,道:“你也别得意,那小杂毛也跑不掉,老子让阎焕哥哥去跟着他了。老子这就带你去瞧瞧,好叫你明白你做的全是无用功,平白地送上门来给老子名正言顺地一通胖揍!” 说罢扯起刘经宇就走,来到方才与阎焕分头去追两人的地方。 阎焕先他们一步回来,手中揪着一人,果然是那被刘经宇放走的少年。他这时恢复过来了一些,又自知再次落入对方手里,定然讨不了好,索性破口大骂。 阎焕向来务实,倒也不屑于这么个半大孩子在口舌上多作争执,面上一片沉静地站在一旁。 周继戎将对方视作将死之人,让他骂上两句又无关痛痒,满不在乎地侧耳听了几句,那些□□妈干你娘之类通用语只管当作马耳东风,只把颇有地方特色的几句默记在心中,见他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再没什么新意了,这才问阎焕道:“阎焕哥哥你难道还用同他客气?让他老实点!” 那少年却是亲眼见了周继戎如何轻描淡定就将他父母一刀两断,见到他来,微微露出一分畏缩神色,但随即面上便毫不掩饰地浮现恨色,张口骂道;“我操……” 周继戎便伸过手去,掐着他脖颈就是一抖,半点也不客气地用上了分筋错骨的手法,顿时只得那少年一声惨叫,顿时五官扭曲涕泪齐流,一时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周继戎丢开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拍拍手道:“一向还只有老子操别人呢!老子本来也懒得折腾你,偏要自找苦吃!”偏头去看了看阎焕,问道:“在那儿捉住他的?” 阎焕道:“我跟了他一路,这小子脱身之后也没往外逃,反而抱了柴草想要引火烧房子,便只好再把他捉回来。”说话间看了看刘经宇一眼,阎焕显然对他私下放人的做法不满,但看刘经宇脸上青紫身上狼狈,也就颇为厚道地不曾说出责备之言。 作者有话要说:萌萌的代发君参上。 ☆、第55章 他厚道自然有人不厚道。周继戎总算寻着机会能够名正言顺地把刘经宇一通胖揍,看着对方肿成猪头的脸,他终于有种大仇得报心旷神怡的快意。 他这人凶残暴虐气性大,小心眼爱记仇,但勉强称得上恩怨分明,且又爱把帐算得明明白白不肯吃亏,如今痛痛快快揍了姓刘的这一场,再加上之前的刘经宇时不时挨他的收拾,已经算得上是连本带利都收回来了,而且今后又不是不可以继续欺压姓刘的,想到此处不由兴高采烈。 于是他心情颇好地抱着刀站在一边,笑嘻嘻地对刘经宇道:“蠢货!你想收野儿子,可惜野儿子不认你这个便宜老子!” 只能说刘经宇人品低下,难得发一回善心,也被人当作了驴肝肺。他虽然没存施恩图报的心思,可对方也显然没把他当恩人,那火一旦当真放起来,指不定也要把他一道烤了。此时他瞧着地上的小白眼狼,委实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地上那小崽咳了半天缓过一口气来,大约也知道死到临头,他可还没有人之将死其言以上的那般修养,心里不由得也害怕,只是骄纵惯了的性子,也不知如何求饶,仍只是恶声恶气地发狠道:“不过就是几个贱民,我家有他们的买身契,要生要死那是我家的事,就是打杀了十个八个,谁又管得着。偏有你们这一群多管闲事的狗杂种!我表舅爷可认识不少泔潼的大人物,等他知道你害了我们,一定饶不了你们,到时把你千刀万剐!” 若论嘴巴上的恶毒工夫,周继戎要远胜他十倍,而且他结仇无数,比这怨毒十倍的诅咒周继戎也听过不少,不论是小崽子这个人还是这番言语,实在都微不足道,再加上周继戎几乎已把他看作个死物,根本连和他计较都懒得。 不过他那暴躁的性子也不肯任由对方大放厥词,念在对方比自己小的份上,周继戎也仅是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虽然拿捏着力道,却仍把刚站起来的小孩抽得原地转了一圈,待转过身来,只见对方面上两挂鼻血长流下来。 纵然他面容扭曲,目光恶毒得想要把周继戎咬下一口肉来,但那两线鼻血看上去仍旧十分可乐。周继戎一愣之后不禁嘻嘻笑,一面难得好心地提醒他道:“老子欺负你这么没用的狗东西也没什么意思,早说了懒得折腾你,叫你别自找苦吃,你偏要自己凑上来,难道是天生长着欠揍的贱骨头么。你还瞪什么瞪,你再瞪老子也要打你!” 刘经宇见他还要骂,叹了口气道:“李财,你别再说了。”这小崽子将别人视作贱民,殊不知真论起身份来,他自己对周继戎来说也不过一介贱民,甚至连草芥也不如。就凭他方才那几句话,该千刀万剐的反而是他。 刘经宇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后悔放了这小崽,只是颇有几分心灰意冷。这般提醒一句,也就是仁至义尽了,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心下却有些奇怪,以他那位大宝儿弟弟的性子,是只肯占便宜半点也不吃亏的。哪管你是老幼还是妇儒,冒犯到他头上,一样把你简单粗暴地往死里揍,今日这般态度,实在称得上温和得有些诡异了。 他却不知周继戎根本不在意这个余孽,他的本意就是找到机会正大光明地把刘经宇自己结结实实地一通胖揍,这愿望由来已久,如今机缘巧合圆满达成,他正是心满意足洋洋得意的时候,人也变得好说话一些,至于被放走的这小崽反而成了旁枝未节,自然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这时刘经宇突然的多嘴周继戎也不恼,只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瞧着刘经宇时还好,一就是鄙视嘲弄而已,扫到那小崽子身上时,他把狗脸一翻便在目光中放出凌然杀气来。虽只是轻飘飘地一瞬,但他拿不知多少个人头喂出来的血腥杀虐之气,如何是这娇纵孩童承受得起的,这崽子心里纵然还有恨意,身体却如坠冰窟一般僵冷起来,一时间竟像是在刀锋上滚过一回,连话也说不出了。 周继戎成功地让他闭了嘴,这才转头对刘经宇不怀好意道:“哟,连名字都知道了,真不是你的狗儿子么?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子今晚上就放过他,你怎么弄出来的人,还劳烦你怎么把他捆回去。要是再跑,老子就打断你的腿!”最后一句,却是对那小崽子说的。 刘经宇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宝儿,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你不是说送官么?老子就让你这一回,听你的送官好了!不过通敌这个罪送官也是个死,剩下的一成不用死么,也得充军流放做苦役,就他这样的,哼哼……也不见得比死了舒服。”周继戎已经揽着阎焕的肩膀要往回走,头也不回地道。“走了走了,又冷又困的,害得人大半夜也不能睡觉,麻烦死了!” 他口气轻描淡定,也并不如何恐吓,但这番话却说得顺畅无比,反倒显得十分可信。 刘经宇沉默了一阵,也没立场再说什么,只好推了推那梗着脖子站在一旁的少年人,低声道:“……他说话一向不太着调,也许不会糟到如此。”这话说着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他略有些怅然,只好道:“既然被发现了,我就没法再放你走,你也走不了。你看到了,他心黑手狠,和他对着干没好处,只能先回去。你既然没做过坏事,也不用害怕。过了这一夜再说。” 看那孩子不说话,刘经宇也没了耐心,伸手拉了他住来路就走。 那小崽子显得一付六神无主的模样,跌跌撞撞地被刘经宇拉着走了一段路,突然抬起头来转身看了一眼。只见周继戎将一只胳膊挂在阎焕身上,离这边已经有了好远的距离。 刘经宇见他停住,正要低头催促。不提防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却是被他拉着的那小崽子狠狠咬了一口。 刘经宇促不及防,‘啊’地一声大叫,手不由得就松了。原本一直死样活气地任由他牵着的少年人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借这机会挣脱他的手朝另一边跑去,动作快得就跟兔子似的。 李财在这里毕竟住了好长时间,周围的环境地势他极是熟悉,这个方向再过去一段路就是是茶庄的库房,这边并没有通往庄外的后门,自然不会有人看守,但他却知道后墙那个有个野狗刨出的狗洞,藏在不易被发觉的树桩子旁边。他刚好能勉强钻过去,而洞后面不远则是成片纠缠的杂树林子,行走不大容易,却是一等一的藏身好去处。 眼看再一拐弯,那后院就在眼前,他心里不由得微微激动起来,只要再跑上几步,就到了后上的洞口,他便能脱身出去,只要逃过这一难,他日血债血偿之时,定要一个不留,叫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白日梦是这般的美好,他却忘了适才周继戎背后还负着弓箭。 周继戎眼神冰冷,这般远的距离,一时也追不上——这小王八羔子放着正路不走,偏偏往这边跑,或许有他的藏身之处——人虽追不上,弓箭却追得上! 那小崽子只差一步就要转过拐角,突然觉得后心微微一凉,倒是不怎么疼,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将他全身宠罩,借着清凉的月光,他看见自己胸前有一段反着光的棱形物事从胸前突了出来。他还犹自不敢相信,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想再往前跑,全身的力气却突然烟消云散,软软地向着地面扑了下去。 周继戎仍将弓箭负在背上,这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被个小崽子这般连番滋事,他原本颇为愉悦的心情也开始变得不太好了。沉着脸路过刘经宇时,用鼻子哼了一声,道:“蠢货!连看个小崽子都看不好的废物!真不知道你老子辛辛苦苦养大这么一个饭桶到底有什么用!” 刘经宇也是被这番变故吓得傻了,适才还活生生的人转瞬之间便要成了尸体,这场面他是不太敢去看的。他站在原地怔忡了半晌,偏偏这时脑子里就跟搅成一团的浆糊似的,想到的却还是个不着调的问题,脱口而出道:“……你不是说再跑就打断他的腿么,怎么……怎么就杀了他!”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周继戎并没有理会他,他这时已经走到那小崽子倒地的地方。 那李财一时还没有断气,眼神都有些焕散了,面上却还是一片狰狞之色,喃喃地道:“你等着……小爷便是……便是死了也要变厉鬼,杀……杀光你全家……” 这声音低不可闻,周继戎离得近,一又狗耳朵又是贼尖,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清楚楚。 他全家加起来也就不过兄弟二人,若是骂他周继戎自己倒还没什么。他三不五时便要和人打上一架,正可谓是仇家满天下,比这难听的骂人话也听过不少。可把他哥哥也牵连进来,这就戳到他逆鳞上,后悔让这人死得便宜了。 偏偏刘经宇还在此时问了那么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他面无表情的抬脚就往李财腿上跺去,那骨头吃不住他的力道,喀拉一声便断了。李财本已是垂死,受这一番剧痛刺激,反倒激起几分力气,凄厉地长声尖叫起来。 周继戎则在清晰的骨折和惨叫声里轻飘飘地道:“哦,老子忘记了。多谢你提醒,现在补上了。” 前者声音太过惨厉碜人,便显得后者平淡的话音格处地透出几分冷酷无情。 拨到最高处时,惨叫声却突兀地戛然而止。刘经宇已是满身头涔涔的冷汗,愣了一愣,再顾不得其它,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 他跑了两步,却又猛然站住。周继戎正踩着地上那还在抽搐颤动的身体,仿佛拨萝卜一般从他背上将箭拨出来,满不在乎地甩了甩箭上血水,就着李财的衣服仔细擦干净血迹,仍旧放回箭筒里去。 刘经宇险些被血水溅个正着,僵硬道:“大宝,你……你……” 周继戎给了他一记冷眼,抱着刀往回就走。李皖和也在离此不远处值夜,听到这番响动赶了过来。周继戎也不解释什么,径自吩咐他道:“一会儿把他抛到后山崖子下面去,对了,丢下去之前记得把头割下来,省得没死透,终是个后患。” 若是在战后打扫战场,这般处置总也在情理之中。 李皖和稍一迟疑,对此便无异议。 刘经宇在这时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脸色发白,比那地上的尸体也好看不到那里去,忍不住道:“大宝儿弟弟,人你也已经杀了,再这样做,就有些过了吧……” “过个屁!”周继戎也是满心的不高兴,横了刘经宇一眼,冷笑道:“你再是非不分送来不辩也给老子有个限度!你到底该站在那一边?老子不管他是强抢还是正经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人口,本来做人口买卖这事也是平常,老子也管不过来,可他们却不该和匈奴人做这笔生意,今日为了钱能将自己同胞视作牛马牲口一般买卖杀害,来日就没有他们不敢出卖的东西!” 周继戎本就辩才无碍,脾气上来了说话更是又急又快,根本不给人插嘴的余地,接着道“他们不拿自己的同胞当人,也就别管老子不拿他们当人看!老子只恨这样的祸害不能死个干净!老子爱杀就杀,爱怎么杀就怎么杀,喜欢砍脑袋就砍脑袋,高兴剁肉泥就剁肉泥!有服你怎么不站前头来替他挡着老子的刀?假仁假义的东西!” 刘经宇脱口而出的一句引来他这么多不满,被他说得不知该惭愧还是恼怒,脸上又青又红地变幻了一番颜色,只觉得大宝儿身边实在是没发待了,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跑——他倒是出于本能,这个时候也不曾和周继戎直接冲突。 周继戎还没数落够呢,一看人竟然跑了,只好悻悻地哼了一声,对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阎焕道:“阎焕哥哥,咱们走!” 阎焕看刘经宇跑走的方向分明不是回了他暂住的房间。刘经宇这几日跟在周继戎的身边晃荡,别人认识他却又吃不准他的身份,那些明哨暗哨的想来也不大会出来阻拦他。若是他一时头脑发热要住外头跑,倒还真会被他跑下山去。他微微有些忧虑,对着李皖和道:“这里我会交代人来收拾,你先去跟去看看刘公子,这山里夜间也有不少野兽。” 李皖和也算是和刘经宇一道来的,倒也不能不管,听了阎焕的这话,自去追刘经宇不提。 周继戎对此倒不怎么在意,黑灯瞎火的还能往什么地方跑。姓刘的没头没脑跑出去,身上连银子都没带,他还能一路要着饭回去不成,抽疯抽够了还不是只有灰溜溜地回来。 至于那野兽的问题他也懒得担心,刘经宇其实也有点儿工夫在身,只是那工夫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罢了,不过对付一两只野狼之类的也没有问题。何况还有李皖和也追着去了,撇开姓刘的不提,李皖和的工夫是扎扎实实苦练出来的,虽然实战用得少,他倒还信得过几分,若是这样还能叫狼给吃了,那也只能怪自己个学艺不精怨不得旁人。——那姓刘的饭桶,叫狼给吃了最好! 他回去放放心心倒头就睡,一觉醒来便是天光大亮。慢悠悠地洗漱了出门,阎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已经在门外等着。 阎焕微微皱着眉头,见了他便道:“他们两人一直没有回来,要不要着人四处去看看。” 周继戎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仍旧不怎么放在心上,歪歪扭扭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道:“这么大两个人了,像样的路总共也就只有那么一条,难道还能丢!真要丢了,咱们也只有这点儿人手,这么大一片老林子,还能怎么找,再说李皖和后来不是牵着马去的么,也不大可能往树林子里钻……” 他说到这儿,突然怔了一下,然后火烧了眉毛一般地跳起来惨叫:“老子的豆饼!老子的汤包!” 阎焕一脸莫名其妙,周继戎难得一脸的明显至极的焦虑恼意,草草地解释道:“就是老子的马!你不懂,那和老子的儿子也差了!昨天被李皖和骑一匹牵一匹,一块儿带走了,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阎焕愕然之后不由苦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感情到了他这儿,两个大活人还及不上他的坐骑重要。 周继戎却不觉得自己轻重不分,他继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他向来考虑问题的方向与常人大不一样,阎焕担心的是那两人是否遇上什么变故,有没有危险。 而他则已经拐到刘经宇抽疯之下会不会拿自己的马出气,又或者身无分文正好卖了马充作回京的路费,又或者在林子里迷了路,饥寒交迫之下杀了马吃肉,简直越想越花样百出,一会儿脾气暴暴地想若是他那两匹心肝宝贝的马儿有个万一,便要将刘经宇如何如何,一会儿又不无沮丧地想,就算将刘经宇如何如何,他的马如果是被卖了,那也一样回不来。于是简直如同百爪挠心,再也没法淡定自如。 他本是要留在此处待小白前来汇合,这时三匹马没了两匹,那滋味跟丢了魂也差不多,便是小白也顾不得再等了。 ☆、第57章 他迫不及待地要去找马,方真在他面前一向不必有自己的主见,这时也不说劝一句,听风就是雨的忙去准备,二话不说就要跟着他一道走。 他们还有四个人的时候阎焕都不太放心,如今四个人给折腾得丢了两个,阎焕更不敢任他乱跑。此时头疼不已,上前拉着他道:“且慢,戎戎,你要上哪去找他们?万一你走了他们又转回来,到时候大家又去找你?这要反反复复找到什么时候,你且稍安勿躁,就是要走,也等大家一起走。何况还有余下的同伙,你打算怎么处置?” 寒洲各处修城墙挖河建水渠,有的是需要下力气的重活,周继戎打算着把他们交给小白,弄到寒洲去干苦力去,倒真不舍得就这么落下了。 但他想了想,给出的却是个十分特立独行的主意,道:“那就拿麻绳牢牢地捆结实了,拿抹布堵上嘴防止他们胡乱叫唤,堆到库房里去就是,咱们先走,留封书信让小白他们来处置!” 阎焕还没见过像这样把人犯当东西一般料理的,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愣了一愣,这才颇为委婉地道:“这样不太好吧?” 周继戎不耐烦地道:“这有什么不太好的?就是不好又怎么样?这地方又不当路,不怕有人发现把他们给放了。小白顶多再有一两天也就到了。再说就算是没人管他们,饿个几天一时也不会死!饿死了就算他们倒霉好了!老子难道还该把他们当大爷供起来?你说是不是?” 阎焕想想他这话,既然还无从反驳,也不能说不是。但他到底没周继戎那般做得出,虽照周继戎所说将人牢牢捆住了,到底还是留了几个人看守着他们,以防止小白等人马若是迟迟不到,这些人非要活活饿死在这里,倒是还不如一刀两断来得痛快的凄惨死法。 他所办的差事不便摆在明面上,因此随行的人手也就不多,如此一分再分,便是加上周继戎主从两人一共也就十来人。 虽然这十余人几乎都有以一敌十的能耐,但光从数量上来说,这能耐又没有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不是能看出来的,这点人数在榆岭里行走已算不得十分安全,若有人多马壮又胆肥的山寨,也许会冒然动手也不一定。 虽然不足为惧,但也是不大不小的麻烦,再加上有周继戎在这儿,阎焕自然杀望不出任何意外才最好。 偏偏那位主我行我素惯了,本来也没把这些小贼小寇的放在眼里,又忧心他的宝贝豆饼与汤包的死活,嫌阎焕他们一行人慢吞吞的,自己和方真两人自行打马走在了前头。 这一点阎焕也是无奈得很。周继戎接手经营了寒州这么些年,总是有些入不敷出的为难。寒州那地方穷是真穷,却也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他大把地将钱都花在了各种军备上。 便拿坐骑来说,一来他这些年打下来的地盘便能做极好的马场,又舍得花费粮草精心照料,二来他率着一众与匈奴不共戴天的手下,三不五时就去挑衅滋事,顺道也能或捉或抢弄些好马回来,一来二去,他手下军士配备的都是一等一的好马,矫健强壮,动静如雷,其疾如风。 西北大营也算是精良之师,但在这一点上,却仍是远远赶不上寒州。 阎焕有心无力,看着他两人马鞭一帛甩下自己一干人绝尘而去,嘴上不好多说什么,心下几乎要忍不住骂娘,只有让众人尽力追赶。 可这马比马同样也能气死人,差了一等就是差了一等,这其中的鸿沟真正是拍马也难及。 阎焕心中忧虑,也只有默默地盼点好的,比如他顺顺当当找到李刘两人连同他那两匹宝贝马,至不济他两人独自赶路也不要出什么意外。 可惜事与愿违,在他们紧赶慢赶追到下一个岔路口时,便只有方真一人在那里探头探脑地朝着来自己这个方向张望。 方真也看到了他们,朝他们招手,不等阎焕询问,便先开口道:“我家主子怕你们走岔了路,让我在这儿等着你们,他先往前面去了。” 阎焕纵然向来老成持重,也差点没从马上跌下来。他在这个时候竟有些体会到今上拿周继戎无可奈何的那般郁闷心情。偏偏与他的身份还什么都不能说,只好转向一脸单纯混然不知这般做有何不妥的方真,苦笑道:“我们的脚力都及不上他的马。你不论怎样也应该跟着去,放他一个人怎么好。” 他心里有所忌讳,也不曾将若有个万一的话说出口。 能在周继戎身边跟得长久的人,就算明面上不显,骨子里多半都沾染了点横行无忌的意思,否则与周继戎也不一定合得来。方真觉得他家主子自然是无比的英明神武,几乎都要霸气无双天下无敌,那小脑袋瓜子里自然也不会去往坏处想。听了阎焕这么一说,他也就理所当然的哦了一声,摇头道:“我的马是要比你们的好上一些,可是也比不上馒头,平时是他放慢了速度,这要是时间长了,我的马也追不上。” 有那样简单粗暴的主子,就有方真这样大而化之万事不萦于心的下属,天杀的绝配。阎焕简直都不知该说他两人什么好。只好木着脸道:“戎戎他往那一边去了?” 方真混然不觉阎焕在心中腹诽自己主从二人,闻言哦了一声,指着路旁一处杂树道:“我家主子他会沿途做上标记,咱们一路顺着找过去就是了。” 那处人高的树丛仿佛被剃了头一般,在顶处被人削了一刀,整整齐齐地成一个平面,再一细看,断口处就连叶片那般细嫩柔软之物也是齐齐被从中刨开,并不是寻常砍柴人能做得到的,倒也好认得很。 阎焕无可奈何,只得随了方真一路追去,起先走不太远就能见着这么一处秃顶的树木,没多久两处标记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最后走了老长也没看到,干脆就没有了。 面对着阎焕面沉如水如临大敌一般的神色,方真不由得也有些紧张,吞了吞口水,干笑道:“大约是我家小主子觉得麻烦,懒得留了……” 懒得留了这种理由,还真他娘的像是周继戎这缺心少肺或者干脆就没心没肺的玩意儿干得出来的事。 方真看他神色越发不善,连忙又道:“不过也不要紧,我们还有另外相互联系的标记,只是旁人不大看得出来。” 至于是什么标记却是十分机密紧要的事情,不能轻易告诉旁人。方真在这一点上还是有数的,于是扑闪着眼睛小模小样地看着阎焕,纵然有些谦意,只是不肯往下说了。 阎焕沉默地看看他,半晌长出一口气,强打精神道:“那便好,你还磨蹭什么,赶快前头带路。” ☆、第58章 可这日就像是所有的破事都约好了往一块儿凑似的,怕什么来什么。 方真在前头引路,却是尽把他们往山沟老林看似没路的地方带。 阎焕走了一段,看着周围的景物有些眼熟,似乎自己一行人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方才经过的地方。 他顿时警觉起来,咳了一声,问前边有好久时间一声不吭的方真:“这位小兄弟,这路咱们是不是方才就走过?” 方真只得回过头来。 只见他一脸的讪讪,望了望阎焕,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阎焕先是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再反应过来,却是真正大惊:“你怎么……你是不是迷路了?” 方真脸涨得通红,急忙分辩道:“我明明是照着记号走的!” 阎焕一听他这般说话,心下登时跟明镜似的,照着标记走还能在这一块地皮上打转转,这不是迷路了还能是什么? 再想到那位不知去向的小王爷,简直让人一个头有两个大。阎焕忧虑之下心中又生起一股愠怒,忍不住就想说上他两句。那边方真后知后觉地想明白这事儿的严重性,还没等他张口呢,脸上顿时就是一付惶惶的样子,着急道:“这么说,我家主子他迷路啦?” 阎焕也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着急,哑口无言地望着他,不管怎么看现在迷路的都是自己这些人才对吧? 但这时方真是真替周继戎着急,愁眉苦脸眼看一付马上就能哭出来似的。 昨夜拿下茶庄时,阎焕也见过方真与人动手,端的也是和周继戎一脉相承的心狠手辣干净利落。却万万没想到他私底下是这么个迷糊糊软绵绵的性子。此时再仔细一打量,方真本来和周继戎同岁,月份上小着一些,只是他生得面嫩,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团没长开的孩子气, 阎焕却不知道这一点,只道他年纪小些,还能把他怎么着?只好把想拿大巴掌糊方真一熊脸的念头给强压了下去。纵然他心中也有些惴惴,但这一行人里他俨然是领头之人,自是不好把这番不安显露在脸上。 阎焕振作精神道:“现在先找到上个标记,再仔细看一看,说不定是我们弄错了。他不是第一次出门,遇到事情自会有分寸。他身上带有传递信息用的烟火,既然没有用到,那便是无事。”话虽然这般说着,不过他心里对周继戎遇事有分寸这一点却也怀疑得很。 至于报信用的烟花,方真身上也有,只是以周继戎的性格,寻常报信的烟花见了也只会不理,而最紧急的那几种,方真也不敢乱用。 可惜这一次再退回去也是徒劳,不知是周继戎漫不经心留错记号还是怎么的,总之他们在群山里打转了一整天,一路上遇到村寨也前去打听,却还是连个周继戎的影子也没有找着。 阎焕看着无头苍蝇一般跑了一整日的众人,又看了看眼前的岔道,终于决定到前面的村镇上稍作休整,反过来沿路给周继戎做上记号,希望他看到了能自己找来。 方真这时才真正后悔了自己与周继戎分开行事,虽然他信得过周继戎的本事,但毕竟这地方不熟,他应该寸步不离才是。可是就算跟去了,他的马跟不上馒头,被甩在后边也是枉然。他又是后悔又是无奈,一听阎焕的意思是不找了,顿时把一张脸紧巴巴地皱成个青涩的山核桃一般。 阎焕自己的差事没法去办,平白地又要操心周继戎的下落,还有方真这么个皱皱巴巴的脸十分愁苦地凑在他跟前给人心里添堵,简直都要焦头烂额起来。 阎焕在百忙之中仍只得分出两分精力来安慰安慰方真, 阎焕哄道:“你家小主子本领高强,又一身煞气,但凡有点脑子的野兽见到他都知道要绕着走,想来也就是迷路了而已,他聪明伶俐,等辨明了方向,自然会一路找过来,咱们往热闹处去,他找过来也容易些。再者我们这也不是不找他了,先去找一找这边的朋友,还有你们那们小白,等大家联系上之后,也有更多人手方便行事。对了,咱们往这边来,白参将他们能知道么?你能递消息给他么?” 见方真点了头,阎焕道:“你且放心。” 方真人虽单纯,但到底不是傻的,在周继戎身边跟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野兽远远不如人可怕的道理。想了想阎焕的话,后知后觉地道:“野兽倒不怕,可是万一遇上心怀不轨的歹徒呢?” 阎焕心想那个歹这般运气不好?嘴上却道:“三五十人,他总也打得过。” 方真追问道:“那要是对方人多了呢?” 阎焕沉默了片刻方才道:“百八十人,他便是打不过总也逃得掉。”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是晦气,终于忍无可忍,沉下声对方真道:“你就不能盼着点好的么!” 方真也觉得自己不该这般胡思乱想,也只好住口不言他心里突然起了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他也知道自家小候爷相貌生得好,该不会有哪位山大王色令智昏之下,当真想把他弄去做山寨夫人去吧! 想到这里,方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连忙甩了甩头将这念头赶出去,只希望周继戎果然只是迷路了而已。 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虽不中却也亦不远了。 周继戎长年在外晃荡,方向感和记性又极好,走过一遍的地方就不会忘,找不到路这种事便是他小时候也没有出现过。他确确实实是找马去了,也亏得是他天赋禀异,榆岭这种地方自然谈不上人流如织,但山道难行,多与马匹做为脚力驮运东西,地上的马蹄印没有成百上各也有几十上百,他居然能从中认出豆饼和汤包的蹄印,还能分辩了对方经过的时间和身上所驮的份量,也算是极大的本事了。 他就凭着这能耐一路急追下去,非但没有迷路,反而还顺顺当当地找到了他的宝贝马——如果这过程当中包括如何翻墙过去如何敲翻两个庄丁也算顺当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培训同住的宿友一直在讲电话,我从前一个人住习惯安静了,旁边有说话声脑子可能有点乱,这章也许今后修 ☆、第59章 阎焕手底下不缺明眼人,既然隐约猜出他口中戎戎的身份,那么这位爷走丢的事情就非同小可。只是明面上也不敢张皇起来,到镇上落了脚,几人私下里统一了意见,便由一人悄悄来与阎焕此事如何处置。 阎焕自是不敢大意,一到自此,便先与在此处的据点联系,动用了西北营地安插此处的人手去找。他们能力之内能做的事都都已尽力去做了,如今剩下的便是要不要将这消息摆到明面上去。 两人正在商议,方真的声音在屋外道:“阎大人,你在么?” 不等答话房门便被推开,推门的人站在门外并不进来,只道:“阎大人,我家小……公子的下落,可有消息?” 他的问话稍显急促,从容里难掩一分焦虑。阎焕不知怎么的从中听出丝兴师问罪一般的责怪意味,委实有几分无奈,道:“已经派人四下去找,一有消息便能知晓。进来说话吧,这位是?” 他见方真与这人同来,早猜到此人想必是周继戎的调过来的下属。 果然听这人拱手一礼道:“在下白庭玉。”其余的便不多说。 他进来了也不落座,直言便道:“阎大人,你等既然与我家小公子同行,就不该放任他一个人走失。”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8节 阎焕听得他便是周继戎时不时便挂在嘴边如何如何的小白,对此人当真是闻名已久,一时没留意听他说话,先忍不住就住他身上多看了两眼。 周继戎嫌弃他哥给他挑的侍卫差强人意,自然少不了要吹嘘自己从前的侍卫又是多么多么地英俊俏美。方真与时未辰他都见过,撇开性情不谈,那相貌都是赏心悦目各有千秋的。如今看这小白一身风尘形容消瘦,精神看着却还好。 周继戎自个挑的侍卫首先看的就是脸得顺他的眼,小白的相貌亦是清俊端方,气质沉稳,温文里又藏着坚毅,身上穿的是寻常布衣,但他腰背笔直身姿挺拨,便有一番与寻常百民区别开来的气质。 白庭玉等不到他答话,微微皱眉,随即不客气地道:“阎大人?小真方才说得不太清楚,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阎焕这才回过神来,却见方真缩在白庭玉身后,偏又朝着自己探头探脑地眨眼,两眼可怜巴巴地汪着一泡眼泪。他是先在白庭玉那儿已经挨了训。白庭玉平进的脾气再好,这个时候也少不得要疾言厉色,忍不住就要数落方真,也是在所难免。 阎焕心念一转大致就明白,方真是最后一个和周继戎分开的人,他一直颇为后悔自己没有揪着他家小主子的衣袖角不放,这时只怕不敢与白庭玉吐露这番实情。 事到如今有没有方真这一节也不重要了,就如方真所说,就算他跟去了也未必能追得上,阎焕便略过此节,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白庭玉听完前因后果,也颇有几分无奈,眉宇间却忧色更重。 阎焕也觉得这事里也有自己应对不当的地方,见他如此便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觉得该宽慰他两句。也是这几日把‘戎戎’叫得顺口,阎焕也没有多想,开口道:“戎戎这事虽然做得随心所欲,但他聪慧又有能力,寻常也遇不到什么危险,大约真是迷了路吧。如今稍安勿躁,先等一等。” 他这一声戎戎一出口,就见对面白庭玉微微一晃,极其吃惊似的飞快看了自己一眼。 这一眼带着十分的惊诧错愕,仿佛吃惊又仿佛难以置信,更有某种复杂难言的思绪掺在其中。 阎焕微微一怔,停住了话头,可白庭玉只是看了他这么一眼,似乎很快发觉自己失态,收敛神色垂下眼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阎焕只当是他是觉得自己这般叫法有些不太妥当,想着今后得留意些,便也不再往心里去。 但只有白庭玉心里明白,听到阎焕那一声‘戎戎’,他就像是被人当胸重重打了一拳一般,烦闷酸涩得几乎要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他默默地跟了周继戎这么些年,周继戎那脾气白庭玉如何不清楚。大宝这小名周继戎都不让几个人这般叫,而至于‘戎戎’这种更为亲昵的叫法,到之前为止还只有今上能这般称呼他。 他一番悄无声息的痴心妄念,死心踏地的跟随周继戎这么些年。周继戎待自己倒是极好,侍他自然也好,可是他侍时未辰卓问等人也是一般无二,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那么对他其实也就算不得特别,白庭玉心下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可自欺欺人的心里总藏着那么一丝期望,只望有朝一日,自己对他来说能有那么一分不同。 可不管白庭玉心里如何朝思暮想,到得如今,他对周继戎的称呼,仍然只能是一声的‘小侯爷’,和千千万万的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突然之间听到阎焕这般亲昵自然的一声‘戎戎’,显见得两人必定相处得宜,关系那是极好的了。他极为羡慕之余,难免也失魂落魄,只觉百蚁噬心一般的难受。 且以阎焕的应对来说,也是极为周全妥当的,换了是他,一时大概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而白庭玉能看得出阎焕确实也发自内心地在担心周继戎,虽然他将这种忧虑昼量掩饰在平静镇定之下。 相比之下,白庭玉觉得自己来向他追问周继戎的下落,反而成了最不合时宜的那个人, 白庭玉伤心失落之余,突然就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爱慕周继戎多年,在不知不觉间侍周继戎便是掏心掏肺,尽管心中酸楚苦痛,却仍生不起怨念,反而担心自己今日对阎焕言语间的不太客气,日后要惹得他不快。 他沉默了片刻,嚅嚅道:“阎大人,方才一时情急,在下冒犯了。” 阎焕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没有太多心思放在这上头,甚至都没想明白他说的是那里冒犯,稍一怔忡只道无碍,将这事揭过去了。 阎焕本不是多话的人,而白庭玉牵挂周继戎,面对着阎焕心中也是百般况味,心不在焉地也没有说话的兴趣,草草道了几句自己为何来迟,不一会两人便觉得无话可说,白庭玉便带着方真告辞出去。 ☆、第60章 阎焕替方真遮掩,隐去了他与周继戎分开一节,只说几人的马力不及,追不上撒丫子就跑得没影的周继戎。 这却也是实情,再加上白庭玉乱了心绪忧虑重重,并没有觉察这里头那丁点儿的小猫腻。 方真躲过他一场责备,暗地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惴惴,觉得自己这样完全是在推卸责任,不该是男子汉所为。 于是他在这个时候难得地机灵起来,嘘寒问暖地忙着去叫小二张罗饭食热水,不给白庭玉仔细发问的机会,一溜烟地跑走了。 白庭玉那里有吃饭的心思。他接到周继戎的消息,却不好当明正大地从边境过来,一行人乔装打扮,换了寻常百姓的衣服走小道赶过来,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却纵容是慢着这么一步。 眼下他带来的人也出去四下找寻他们那位不省心的小主子,但榆岭山高林深,这般找法和大海捞针差不多,简直让人一点头绪也没有。 白庭玉明上强自镇定,种种担心忧虑不一而足,心里简直跟油煎似的。 他的担心与阎焕又有所不同。 阎焕顾虑的是大方面的问题,譬如遇到实在扎手的点子对付不来,会不会受伤等意外,若真出事如何补救善后,以及如何向今上交代的问题。 白庭玉的担心除去这些之外,更多的则实实在在而细致入微,他就担心那人自已在山里打转,能不能把自己照顾好,转了一天会不会累,若是找不到人家投宿,他这个时候吃什么喝什么,眼看天色将晚,他夜里睡在何处等等。 其实周继戎平时也和常普通士兵一道吃睡,战场上血海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并非是手足无措屁事不会的富贵公子。简单搭个过夜的窝棚生个火烤烤野味一类的事,他做起来手脚也是十分麻溜利索的。只不过平时既然有人使唤,他自然能偷懒便偷懒,能不做就不做而已。至于野地里解决个吃喝睡的问题,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的小事。 白庭玉也知道自己这般忧患多少有些婆妈多余,却仍忍不住设身处地地替那位操心。他面上尚且勉强镇定,实则心中早已牵肠挂肚,对着饭菜也是胃口全无。 方真那双狗眼离慧眼还差着十万八万的距离,肉眼凡胎自是看不出他心里百转千回的心思,更兼方真因有所隐瞒而忐忑不安,本着少说少错的道理,除了吃东西时必要的张口,余下时间都把自己嘴巴闭得跟个上了锁的蚌壳似的,将一顿饭吃成个哑雀无声。 ————————————— 李皖和从窗子里看出去,见外头守卫不见有丝毫松懈,暗叹了口气,抬手合上了窗,背对着刘经宇摇了摇头。 刘经宇本就愁眉苦脸,见状更把五官扭曲成拧巴一团,先哀声叹气了一番,做足了功夫,这才期期艾艾地试探着对李皖和道:“……难道说,咱们非得将马卖给他们才能脱身么?可卖了马,回去后怎么和大宝儿弟弟交代?” 李皖和又不是不知道周继戎是怎样宝贝他这两匹马的,若叫他得知,到时非得炸成个一戳就爆的球不可,管你天王老子,照样按倒了便是往死里揍,揍死了爱算谁的算谁的!李皖和想想那情形也觉得心里发虚,苦笑道:“到时候你去和他交代么?我可不敢!” 刘经宇也不敢,不过大宝既不在这儿,他便是心里怂也不必露在明面上,推诿道:“马是你带出来的,卖了马自然该你去和他交代!这里头有我什么事儿?” 话被说完被屏风后伸出一只手来掐在他脖子上,听得人阴恻恻地道:“怎么就没你的事儿?要不是你个饭桶那儿来这么多破事儿!老子就听到你要卖老子的马!不想活啦?” 他如此神出鬼没,竟不知是几时进了房间并绕到屏风后面去的。刘经宇本就心虚,险些被这一出给吓得魂都没了,‘嗷’的一声惨叫都到喉咙口了,周继戎就跟长了天眼似的看出来,手下加劲一掐,硬生生给敝了回去。 刘经宇都快被他掐得翻了白眼,一口气呛在肺里,顿时大咳起来。就听周继戎道:“嚎个屁嚎!怕人听不见么!废物点心!” 周继戎说着话横过眼来看了看一旁的李皖和,见他摸着鼻子一脸尴尬,一付想开口解释又不知如何张口的模样,怒气冲冲地道:“老子不过叫你追个饭桶,也能连人带马给老子一道儿走丢!两废物点心!” 李皖和听他骂人也听得多了,真正轮到自己挨马却琮是头一回。可此时能见到他那简直是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露,竟莫名地安心放松下来,就连他骂人的话听起来也觉得顺耳得多。因此也并不生气,只轻声道:“小王爷,你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翻墙进来,把狗打掉!然后老子趁没人看见,从后面窗子跳进来的。”周继戎对自己如此有做贼的天赋丝毫不觉羞愧,平平道:“老子一个人不好把马带出去,要不然,以为老子爱来找你们?” 李皖和才来得及讪讪地‘哦’了一扬。那边周继戎便将手一挥道:“马厩那儿还有另外几匹马也不错,也一道儿带出去!反正他们想强买老子的马,也不是什么好人,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子也干一回强买强卖的生意好了,等回头再算银子给他们,咱们这就走。” 李皖和琢磨着敢情他不是一个人不好带走两匹马,而是一个人不好带走一群马,这才想起他两人来。 那这刘经宇却急了。他今日吃了不少的苦,也算是有了点长见,于是很不要脸地把昨天还和周继戎置气的那点儿破事当隔夜饭丢在脑后,愁眉苦脸地叫道:“慢着慢着!大宝儿弟弟,我腿折了,现在走不了啦!” “又慢着!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想死是么?想死是吧!”周继戎听见这两字就来气,先自咆哮了一声,突然回过神来,道:“咦,老子是不是听错啦?你刚才说什么?你腿怎么了来着?” ☆、第61章 刘经宇也觉得自己够丢人的,吞吞吐吐地小声道:“黑灯瞎火地看不见路,我一跤滚下山去,把腿摔折了……” 周继戎似乎没听见似的,张着黑幽幽的眼又问道:“你说你腿怎么啦?” 刘经宇道:“我腿折了。” 周继戎还问:“你说什么?怎么了怎么了?” 刘经宇沉默片刻之后终于崩溃了,悲愤叫道:“我说我腿摔断啦,现在动不了!这么多遍你都没听见么?” 周继戎这才哈哈大笑,伸手掏着耳朵道:“老子当然听到了。你把腿摔断啦!只是这话老子爱听,这不就让你多说几遍,给老子开心开心么,嘻嘻嘻……” 刘经宇没断脚时也打他不过,如今断了腿更是跟只鸡似的不堪一击只能任人拿捏,眼下只得忍气吞声作小伏低,捏着衣袖不出声,可怜巴巴地望着周继戎。 周继戎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一番自己对此喜闻乐见兴灾乐祸的心情之后,倒也不忘正事,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带着二人数马顺顺当当地脱身。他转头问李皖和道:“他们要买马是怎么回事?来给老子说说。” 这事说起来倒不复杂。刘经宇那倒霉催的摔断了腿,幸而有这庄子的商队路过,顺手就救了他,庄园离得也不远,于是还甚是热心周到地准备把他带回来养伤。 本来到这都还好好的,只不过等到李皖和终于找来,这庄园的总管一见他牵着的豆饼与汤包,倒识得是好马,登时就连那小眼神都不对劲了,张口就问李皖和这俩马卖不卖。 李皖和自然是不卖的。 这人不愧是能做到总管的人物,早把皮厚心黑练到登峰造极的化境,乃是坑蒙拐骗的一把好手。见李皖和不论自己如何肯求都不愿卖马,明面上也不和你翻脸,依然笑嘻嘻热情周到地邀请两人先山庄延医用药,再做其它打算。 李皖和看着他越发殷勤的态度倒是觉得有些异样,可奈何刘经宇向来皮娇肉贵,骨折可是前所未有的重伤,伤势不见得如何,可他得自从得知自己断了脚,再加上那总管的在一旁危言言耸听,顿时就觉得自个似乎马上就要伤重不治驾鹤归西,哼哼唧唧得委实让李皖和也手痒痒地想抽他。 他唯恐延误了治疗,当务之急是要去看大夫。再者这样颠簸的山路,好端端的人骑马都受罪,如何敢让李皖和拿马驮着他,况且那汤包贼精贼精的,根本就马随主人样,也和他不太对盘,看似不动声色征兆全无,可时不时就要趵蹄子人立而起小跳蹦哒地想掀他下去,可谓是阴险之极。这样一路折腾着回去,他担心日后便是治好了,也要长一条山路十八弯的腿脚出来。 何况他气势冲天地跑出来,这一眨巴眼的工夫,灰头土脸地断了条腿死狗样地被驮回去,如此风卷残叶世事无常,除了丢人还是丢人,他也不好意思回去。 如此两人只好随了对方回了山庄,请了大夫上了甲板开了药。诸般事了,这总管不知从哪掏出个算盘来,算盘珠子一拨一算帐,笑咪咪地开出个让人傻眼的百银万两的天价来,若没有银子也好说,卖了马便是,免除去这万两的帐目,他还另给李刘两人白银五千两。 周继戎一听到银子就格外在意,登时怒道:“不过就治一条狗腿,那里值这么多的银子!这两块夹板加接骨的草药,十两银子也顶天了!对了,夹板就两块烂木头片子,这个不能算钱给他!那狗屁大夫难道还开了别的什么金贵玩意儿不成?人参?灵芝?就这么小半天的工夫,就是把人参当大萝卜吃,也嚼不了这许多!这是摆明了耍诈!” 李皖和微微苦笑,他吃惊之余自然也不能如此任人宰割,当然也反驳怒斥。可那总管任他如何,只管腆着脸微笑,客客气气地慢吞吞地说,说什么呢——药和夹板什么的自然不值钱,见人危难自当援手,便当他庄子里送的也没什么。贵只贵在这看病的老大夫,乃是隐居山中不为世人所知的高人神医,神医么,这价钱自然要贵一些。白银万两,这还是看在他二人是山庄的客人,给出的友情价了。 如下这般,他让李皖和两人好好想想。院门口请叫来庄丁守着,虽然同样客客气气,可是也盯得严严实实。 如此我狠狠宰你一刀还我是让你占了便宜的架式,周继戎也算是开了眼界。暗道真他娘的这天底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居然还有比老子还要厚颜无耻够不要脸的玩意儿,又感慨如此人物可惜不是自家的帐房,要不然他用得着老是处心积虑地做个钱串子么。 不过这般讹诈的法子还他娘的好使唤,来钱快不说,世外高人什么的听上去也够冠冕堂皇。 他要不要也有样学样,回头等小白来了,就让他马上去操办,也捣弄个什么世外高人的关外名医出来。他给弄到京城里去寄居王府,每日里专给那京城里那些富贵闲人悬壶济事,专治个伤风感冒的小毛病,只开点无关痛痒的小偏方,再用这是看你面子的姿态收上个千八百两的,想来也没人敢不买帐,虽然这和明抢也没什么区别,到底名头好听不是?而且京城里富人多,一天治上一家也足够轮上个一年半载的。 至于会不会遭人厌恨什么的,只有银两有了着落,拉仇恨就拉仇恨,反正债多了不愁,他才一点不在乎这个呢。 周继戎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想到那财源广进的情形,简直美得他百爪挠心、只不过眼前这两人都算不上是他的心腹,还没熟到足以能与他商议如此生财有道手段的地步,故而他面上还是板着一张不动声色的脸。 只不过他分神想着这事,神色多少就有些古怪,算是某种面无表情地发呆。 刘经宇到如今还有一大把也不知数目是多少的欠条攥在周继戎手里,可谓满身烂帐,就算回了京之后他拿得出这银子,也不想平白地背这烂帐,况且对方醉翁之意在马也不在银子。 但现在周大恶霸就戳在这儿,哪怕就是再打断他另一条腿他也不敢再打卖马的主意。只愤愤道:“什么神医!就一老眼昏花的一老头,顶多就是个乡下的走方郎中!那大夫就连手脚都哆嗦,我还怕他给我接骨接错了呢!” 周继戎一听,心道这是做戏还连本钱都懒得下,还当真是将个乡下大夫凑合成了神医,横竖这是在对方的地盘上,人家说是就是,你不信你也找不到人来对质。 他自个推断一番这前因后果,对方想要强卖他的马,虽然使用的手段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堪称卑劣阴险,但到底还想着给钱,打的并非谋财害命的主意。周继戎于是只觉得这桩节外生枝甚是有趣,倒不像刘经宇一般愤愤。 闻言往刘经宇腿上一拍,嘻嘻嘻道:“接错了才好!你活该不是!你个废材饭桶还敢跟老子长脾气了!老子叫你跑?你说你自个儿滚下山去摔断腿,难道就比被老子打断脚要舒服?现在老子还得想法儿把你弄回去,要多麻烦就有多麻烦!你再给老子添事儿,信不信老子先要扒了你的皮去做面大鼓,摆到军营里去天天打天天擂!也不知道这人皮做的鼓,擂起来响不响亮?” ☆、第62章 李皖和那里会知道人皮做的鼓擂起来响不响,无奈苦笑道:“小王爷,别忙说这些,如今先脱身要紧。” 周继戎便又转头去瞪刘经宇,盯着他上了夹板的腿看了一阵,摸着下巴道:“他们用的这伎俩虽不光彩,到底没把你们怎么着,咱们也用不着杀人。就照我之前说的,咱们骑马冲出去……行啦!老子知道你腿断了!让你骑马又不是要你走路,腿断不断的有什么要紧!你要不愿意,你自己留这儿好了,反正银两是你治腿留下的!你以身相许好啦!” 当下也不管刘经宇半死不活的脸色,连拖带拽的把他从后窗里弄出去,让李皖和背着他,领着两人绕开门口守卫,仍要摸回后院去牵马。 一路都顺顺当当的,眼看着马厩在望,李皖和悬着的心刚放下了一半。突然被周继戎一把拉住,他停下脚步,往两旁滴溜溜地扫了一圈,扬声道:“左边四个,右边三个,树上两个,柱子后面还有两个,都出来吧,藏着做什么!” 被他一语道破,几人再藏下去也没有意思,柱子后率先走出个面目和谒的小老头儿来,其余人见了他,一阵瑟索之后,全都钻了出来。 众人手中虽然没有持刀拿棒,不过手里却拿着网兜绳索,看这意思,似乎是准备趁他们上前牵马的时候,一拥而上地动手拿下。 李皖和道:“钱管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老头儿振了振衣袖正要说话,一错眼瞧见周继戎,登时便哑哪儿了。 周继戎觉得他似乎就要指着自己问出一句‘这个卖不卖’来,那放光的小眼神看着自己就像看什么稀罕玩意儿,虽然挺令人不快,却也没有亵渎的意思了。 周继戎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顶着这张脸长年在外行走,那里有让人看也不能年的道理。初见他的人难免会有些失态,他也见得多了。虽然他处事简单粗暴得独树一帜,但初见面的人失个神发个怔什么的,只要不是直接对他出言不逊,他视心情而定,也不一定要理会了。 周继戎觉得这总管要算是个能干人,于是十分有雅量地不计较他那拿种打量货物价格的目光看自己了。 李皖和却觉出不妥,把背上的刘经宇放下来,让他单脚站着,把周继戎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下意识地摆出戒备的姿态来,恼道:“钱总管!” 钱总管回过神来,这人脸皮之厚令人叹为观止,他见自己这边的行径被周继戎一眼看破,却还能睁眼说瞎话,脸上笑眯眯地道:“误会误会。这本是要捉拿混进庄来的毛贼,一时没有看清原来是几位。这位是?”他却也不问周继戎的来历。 那看马的两人不过就是寻常庄丁,周继戎无缘无故也不会见人就砍,不过是敲晕了丢在院中草丛里。想来是他去寻李皖和他们时这两人被人发现,这总管也不动声色,料到他们还得回头来寻马,这便定下了这等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之计。 周继戎瞧那几个庄丁,倒像是练过些年的功夫架子,可是也不过如此,他并不放在眼里,当下满不在乎地接口道:“我是他们的主子,迷路走进来的。你现在看清楚了,那就让开。我们要走啦。” 钱总管刚要张口,周继戎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飞快地道:“多谢你为我这跟班请了名医,诊金很贵是吧?要百银万两?偏巧了我这里也有枚件东西正好可以当作谢礼。” 他从袖子里一掏摸,拿两个手指挟着粒什么东西飞快地往钱总管眼前一晃,随即收回来握在掌心里,从容自若道:“这是那年机缘巧合,我在关外遇到个云游的神医,偶尔得来的一枚神丹,据说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就送给你老人家延年宜寿。这药怎么说也值个黄金万两,扣掉欠名医的诊金,本来你还得给我倒找些银子,不过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么多!你把其他的马送我,就勉强算扯平好了。。” 说着话把那物事往钱总管手中一塞,道:“就这么着的说定了。” 李皖和站得近,眼尖地认出那不过就是他前几日吃剩下的松子糖而已,纵然按情理说他得站在周继戎这一边,可脸上到底还是没忍住露出一分古怪神色,忙低下头去掩饰。 钱总管是识货之人,待看清手中是嘛玩意,一张橘皮老脸上先就是一阵抽搐,心念电转之间已动了无数念头。不过这事他算计在先,便占了理亏一条。 他明白人家这是看穿了所谓名医的把戏,于是有样学样的也弄个灵丹出来,只是你好歹也掏个药丸出来才像样么,这般拿个松子糖充数,敷衍都懒得敷衍的德行简直叫人忍无可忍,把个松子糖当灵丹这件蠢事自然是个人都不会做。 若是用强,先不说庄子上已改行多年,不再做那强取豪夺的买卖。就看对方这有恃无恐压根不把自己这边人多势重放在心上的架势,钱总管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他一把岁数并非全活在了狗身上,多少也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即便周继戎看起来精致秀美得和朵娇花没什么两样,可能悄无声息地摸起山庄里来,轻易放倒两名壮丁却丝毫不被觉察的人物,无论如何与和娇弱沾不上边。真个动起手来,也未必就能占得着好处。 他老人家也算是能屈能伸了,当下还能抹得下脸皮来僵直地打个哈哈,干巴巴地道:“其实,这位神医是老奴多年的朋友了,几位是山庄的客人,本就不该收几位的银子。看在老奴的一点薄面上,这次就这般算了。这位小公子的灵丹老奴也收不起,还劳请你拿回去吧?” 周继戎闻言只是一笑,轻描淡写道:“如此也好,这灵丹来之不易,其实我也不太传呼是给你。”他伸手从钱总管手中拿回那粒松子来,突然咦了一声,放出凌厉的目光往钱总管面上一扫,冷冷道:“老子的灵药,怎么到了你手上一转眼的工夫,就变成松子糖了?” 他语气森然无比认真,弄得煞有介事一般。钱总管一愣,心中便只想破口大骂,还真没见这这般不要脸蹬鼻子上墙的人,都已经给你台阶下了,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了,居然反过来还要讹人到底不成!可是周继戎那目光里杀意冰冷凝练得有如实质,仿佛冰锥一般刺得人皮肤都生出刺疼的错觉来,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 周继戎有意震慑住他,免得他再生出别的心思来。见这小老头神色僵强,这才收回目光,换了付笑脸道:“原来是老子拿错了,一开始给你的就是松子糖,药还在老子口袋里呢。” 钱总管抹着额头上的虚汗,果然不敢再有什么别的想法。他还怕周戎咬定了药被自己掉包不放,这人老成精,查颜观神地认为周继戎行事干脆利落,那些私下里偷偷摸摸的小手段大约为他不喜,索性投其所好地将话摊开了来说。摆出一脸苦像来向周继戎道:“实在不瞒这位小公子,只因我家二庄主急着置办一批礼物,其中指名要好马,找了许久都没有合适的。偏巧遇上这两匹神骏,这才想向这位李公子卖马,失礼之处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第63章 周继戎虽然蛮横粗暴,却更懂得什么叫做审时度势。他翻墙进来之前先对这个山庄暗中观察了一番,知道这庄子里年富力强的庄丁可不只是眼前这么些人,虽然全加起来他也不放在眼里,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自该谨小慎微,不必再横生枝节。 他主要是来寻马,如今撇去刘经宇白拆了一条腿不算,在他眼里人和马都称得上安然无恙。他也没吃多了平白地见人就想要结仇,这地方隐密而险要,眼下虽用不到,但若能借此结交一方,作为一步闲棋搁着也是不错。 因此他格外地好说话,对钱总管此前的行径也不置可否,只是懒洋洋地道:“老子那马性子都不太好,就算真被你弄到手了,也没人驯服得了。” 这事儿钱总管确实深有感触,之前他让人把马牵回马厩的时候,那匹白的不知怎么的就闹了脾气,一口咬住了牵马仆从的头发就是不放,挣扎间险些把头皮都给扯下一大块来。那黑得跟煤似的另一匹也是,看着不声不响老实本份的,一进了马厩就尽显马中恶霸的本色,立即霸占了整个马槽,连踢带咬的欺负得其它马儿只能在角落里挤成一团。钱总管只好让人单独给它俩腾了个马厩出来。 当下钱总管对周继戎这番话也颇以为然,只是明面上却不好表示认同,当下笑道:“这倒是无妨,这儿只是一处别庄,至于别的庄子里也大有擅长驯马的人在,暇以时日,总能见效。” 周继戎闻言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又如何?老子不过随口一说,又没真打算卖马!你能不能驯服又有什么干系?老爷子你还是趁早上别处去找一找,说不着还能寻着更好的。老子这马你就不用惦记着啦!” 说罢看住钱总管,头也不回地吩咐李皖和道:“小李子,备马!咱们走啦!” 他一双眼眸幽黑清澈得跟秋水似的,里头却显得毫无情绪,只是平淡冷漠地看着钱总管,并没有再带出煞气来压迫他老人家。可饶是如此,钱总管不知为何也觉得悚然而惊,身上悄悄地就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可是眼看差事办不成,他心里又有那么一分不甘,眼看周继戎拨脚要走,心里还没想好怎么办,口中已经不由自主道:“慢,慢着!” 这两天一但‘慢着’这个词蹦出来,接下来就准没有好事,周继戎最烦到就是听到有人说什么狗尼的‘慢着’。他那装出来的温文客气的表相与他本性相违,这会儿有点绷不住,已经张口闭口满嘴老子老子的说话。闻言眼睛睁圆眉头一竖,仍是秀丽的五官却隐隐就带出一分戾相来,他声音倒还是平平,只是略不甚耐烦地道:“怎么着!钱总管还要留客不成?” 接触到他的目光,钱总管又是遍体生寒,他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心道这也是见了鬼了,想周继戎的年纪也不过比他孙子大个几岁,言语虽然颇有些粗糙放肆,可也没怎么恶行恶状地吓唬人,面相更是秀美娇嫩得仿佛掐得出水来,怎么偏偏几次三番就让人有种极度危险惧怕的感觉。 不过周继戎提到留客两字,钱总管脑中却是灵光一闪。老脸上堆出笑来道:“正是这般说法。各位远来是客,毕竟买卖不成情义在,最近的镇子离这儿也有五六十里,方圆十里内也寻不到什么村落人家,又全是山路不好行走。眼看天色已晚,几位也赶不到集镇上去,不如在此地留宿一晚,明日再走不迟?” 周继戎眉心微微一跳,意味深长地扫了钱总管一眼,淡淡道:“我们此外还有些同伴,不过老子急着找马,先来了一步,便是今天走,一路自然也有人照应……”说完间转念想到自己的馒头虽然跑得快,可他到了这儿又是观察地形又是翻墙打狗寻人找马地折腾了这么久,方真等人便是再怎么磨蹭,这个时候也应该赶上来了。 他一点儿也不反省自己把标记留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只疑心是几人弄不清方向迷了路,心下免不了要挨个腹诽一番。 钱总管查颜观色,那能看不出他话里提防警告的意味,只作不知道:“老奴就是一番好意,除此之外,您不肯卖这马,老奴也不能强求。只是正巧今日二庄主也要到了,如此神骏,他连见也不得见,也实在可惜。” 周继戎稍一思忖,他看中了这地势,有心收作已用,见一见倒也无妨。当下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见一见就见一见。”转头对刘李二人道:“咱们先不走啦,吃顿饭睡一觉,有什么明天再说。” 刘李两人之前看个大夫就吃了大亏,心中都颇有余悸。眼看周继戎这就要答应住下,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对方再耍什么阴谋诡计,不由得都是大急。 李皖和道:“小王……少爷……”刘经宇若不是腿脚不方便,几乎想扑过来抱他的大脚,惨兮兮叫道:“大宝儿弟弟!” 钱总管这才想起一直没有问及对方姓名,隐约听得李刘两人对他的称谓,琢磨了一番便自作主张地捏合在一起道:“这位……王大宝少爷,这边请!” 周继戎再次被坐实王大宝这么个极为喜庆的名字,偏又不好多作解释,木着个脸一点头算是应了下来,再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气咻咻地跟着钱总管就走。 他三人仍回了前头的院子,钱总管倒是十分光棍,知道这些人也未必看得住这王大宝,把原本守在门口那几人全部撤走以示磊落。周继戎在周围稍稍转了一圈,发现确实无人监视,对钱总管如此识相的地方十分满意。 本来有人守住院门口也无济于事,如今撤了下去,更是省了他不少工夫。回房间叮嘱了刘李两人几句,自已一人出得门来,也不走正道,翻墙上房地顺着房顶一路朝应该是山庄中心的院落摸过去,准备先探一探这小老头子的打算以及那二庄主的虚实。 ☆、第64章 他天赋禀异,做起这种事来格外的得心应手驾轻就熟,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钱总管的踪影。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翻下来,伏到后窗那儿听着。 里头钱总管正在交代各人今晚的布置,并没有发现屋外多了个听墙角的。周继戎听他吩咐了几句,倒都是些寻常事务,并没有什么阴谋算计在里头。 周继戎耐着性子再听下去,不一会儿果然听到另一个似乎是钱总管心腹狗腿的人问道:“那王大宝几人,总管究竟是做何打算?这王大宝只怕不是他真名吧?这样的人物……谁家爹妈缺心眼给取的这名字……“ 周继戎深以为然,心道老子才不叫王大宝呢!屏息再听下去,只听那钱总管笑道:“你管他爱叫什么叫什么。老实说,这位爷身上有股邪性,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瞧你一眼,都跟冰刀子扎人似的,老夫还真有点儿怕他。他那马儿再好,他要不肯卖。我是不好再打什么主意了。” “不过,”钱总管笑眯眯又道,“庄主一再传信,让咱们将二庄主视作主子一般看待,不得有半点轻忽。这还是二庄主吩咐下来的第一桩差事,咱们总该尽心尽力办好了,至不济也得投其所好不是?我听说咱们那位新来的二庄主乃是一表人材的年轻俊杰,风流多情名声远扬,平素不知赚了多少男男女女的芳心。他亦是最喜爱与这等俊美无畴的少年人物来往。王大宝那马虽好,却那里及得上他本人,他这般的人物放眼泔潼城中也难得一见,自然要留着他,给咱们新庄主好好瞧一瞧,交个朋友才是。他就是再不讲理,难道还能看也不让人看么?如此一来也显得咱们会办事。” 他还想着若是这新来的二庄主有手段,到时人与马一并到手,岂不更是一桩美事。不过想想王大宝那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般的气势,也觉得这念头十分地悬乎,于是忍住了不提。 但就是如此,也让外头听墙角的周继戎磨牙连连。他虽然未亲历风月,内心却不是什么青涩懵懂屁事不通的纯洁少年,正是没吃过猪肉,但什么样的猪都见过。钱总管这话看似寻常,但他如何听不出其中那一丝占他便宜的暧昧意味。 他心里把钱总管这老货给抽了无数遍,暗道看老子回头就弄死你。 明面上他却还沉得住气,仍按原路折返。回去先给刘李两人各自分了把短匕,李皖和自要稳重一些,接过来藏在身上也不多问什么。 刘经宇却有些惊慌,捧着那匕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宝,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周继戎自然不会把钱总管那番原话转达,瞪了他一眼不甚耐烦地道:“给你你就收着,小心一会儿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谁知道他们会弄出什么花样儿来!你爱要不要?不要还老子!” 刘经宇只得将匕首收了回来。周继戎自个也在身上揣着利器,瞧他那畏首畏尾的模样,呸了一声道:“瞧你那点儿出息!怕什么!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老子擒贼先擒王,把刀住那什么二货庄主脖子上一架,他们不还得客客气气地礼送咱们出庄。到时咱们爱随手牵马就牵马,爱刮地三尺卷银子就卷银子,多简单痛快的事!” 刘经宇听他说得轻描淡定,却无洗像他一般胆大包天,忍不住道:“那还等什么,你现在去抓了钱总管,咱们一样可以脱身。” 周继戎啧了一声道:“对付钱总管那个老东西实在太没有挑战性,老子还想看看那二庄主是什么玩意儿呢!”听钱总管的话中意思,似乎这新来的二庄主和他们同样不熟,只是风流的名声先就传得远近闻名,周继戎也颇有点儿好奇。 李皖和想了想,问道:“怎样算是不对劲?他们是还不死心,准备在宴席上动手么?” 周继戎道:“动手倒是未必……”他心想这不对劲自然是那二庄主不知要来怎么样瞧自己。若是胆敢行那目奸意淫的勾当来恶心人,他也用不着客气,翻脸把刀架对方狗头上便是。 只是此等思虑不方便用言语描述出来,沉吟了片刻仍想不出合适的说法,索性一摆手道:“对不对劲老子心里有数!横竖也指望不上你俩废物点心。你们要能机灵着些,看老子翻脸时自个小心点便足够了!别等老子这儿抓住了一个,你们那边却落人家手里一双!丢人显眼!” 他交代外两人,也不管两人面面相觑的古怪神色,径自坐到一旁去养精蓄锐。 入夜不久钱总管果然亲自来请他们几人赴会。这老货言辞举止十分殷勤周到,将一张脸笑作重阳菊花也似。若非周继戎听到他那番不怀好意的算计,真要把他当作热情好客的忠厚人。 周继戎有心去瞧一瞧所谓的二庄主,也不揭破这老头儿那点花花肠子,当下并不言语,冷眼扫了他一眼当先就走。 这庄院除了大一些,建筑也无甚特别之处,周继戎刺探消息时便已经摸得明明白白,此时也用不着别人来引路,自己就能分清方向。他一路风风火火地行过去,仿佛他自个才是客人一般,累得钱总管在身后追得气喘吁吁。 宴席设在东院的花厅中,早有一人长身玉立举止潇洒,正站在门口相迎。周继戎还没走到近前,便听这人朗朗地道:“几位客人远道而来,在下未曾远迎。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这位……” 他声音爽朗舒展,听上去便能让人心生好感。可惜大宝对他已有成见,只管冷着脸不为所动,只是循声抬头朝他望去。 两人隔着数丈的距离远远对视一眼,待看清对方的脸容,各自都觉得对方这长相格外的眼熟,再转念一想,彼此都吃了一惊。 这人五官英俊深遂,虽然气质完全不同,但仅与外貌而论,他活脱脱就是阎焕去了脸上那道疤后的翻版。 周继戎微微一怔,脱而道:“……人皮面具?”话出口才记起阎焕上头还有个哥哥,只是阎焕一向并不怎么提及自己的兄长,便是周继戎好奇追问,也不过轻描淡定地一语带过,是以他也没多少印象,一见之下却没能想起来。 这般相遇虽有些意外,但其实并不算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周继戎也就那么惊讶了一下,不着边际地便去想可惜自个摩拳擦掌的准备了半天的刀子终究是用不上了。 比起他这番面无表情的镇定,那人却是简直一付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本来话还没有说完,这时不由得就长长地拖着变了调:“……小王……大宝儿弟弟?”他仿佛就像突然被火烧了屁股一般手足无措起来,想了想似乎想要迎出来,偏偏连手脚也不听使唤似的,也不知是被门槛绊的还是左右脚相互绊的,一跤从门内跌出来,五体投地地扑倒在周继戎面前。 周继戎抿了抿嘴角,心道这好歹是自已舅舅的义子,自己的干哥哥,阎焕哥哥的兄长,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着也得给两分面子,该替他寻个台阶下。于是十分矜持地道:“免礼免礼,快平身。” ☆、第65章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阎素总算将几人请进厅里说话。只是有了方才那一出,他那光鲜颜面做了扫地的扫帚,再要他谈笑自如未免强人所难,一张脸上的表情讪讪地僵硬牵强。 周继戎信得过他,不过因为阎素方才那一招王八扶起天,委实让他无方把这人打从心里尊敬起来。这时倒也不用再戒备什么,注意力便转移到别的地方。他这时才有空仔细打量此处的各样摆设,只见厅内几案物件无不古朴雅致,初看毫不起眼,细看才知是用料讲究做工的贵重玩意。 周继戎虽是个一年到头手里没几天不拮据的穷鬼,那也是因为手底下各项开销总得比来钱时还快,眼界却是不低,见过的好东西可说是数不胜数。他一眼望去,便认出厅中所挂几幅山水花鸟都是名家真迹,登时连眼睛都更亮了几分。 他妆着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着阎素道:“阎焕哥哥说你游历江湖去了,怎么你却跑这里头来当山大王?为什么是个二的?” 阎素今天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和他打了个照面,一时措手不及,还没缓过劲来。偏他这个问题也是个一言难尽的,阎素自个做贼心虚,一时没了平时的机灵应对,也顾不上介意他这话说得不太对味,道:“啊?哦……这个,我……我确实是出外游历了,碰巧和此处的庄主一见如故,结成莫逆知交……这二庄主只是挂了个名……” 说话间见周继戎拿一双贼亮放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随着他的话语微微皱眉,阎素只觉得舌头打绊,狠狠咬到了两次舌尖才算把几句话掐头去尾遮遮掩掩地说完了。 其实周继戎根本没留意他话里那点儿吞吞吐吐,他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听阎素说他只是挂了个名,想起他从钱总管那儿偷听来的话,心里实在是不信,忍不住道:“这么说,这庄子里的东西你也做不得主?” “啊。什么……东西?”阎素道:“东西?东西的话我还是能做主的……” 周继戎有这句话便放了心,遂转头去继续四下打量估价,也不理会阎素在一般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一顿饭气氛古怪无比,吃得人食不下咽。好不容易挨到宴后,阎素让人把刘李两人送回房间安置,只请周继戎留下来说话。 阎素这会儿也算是平静下来了,今日在周继戎面前出得个鼻子眼睛都丢没了的大跟头,只怕在他那里印象不佳,实在有意缓和一下两者关系,稍稍挽回些颜面,只留着他东扯西拉地闲谈。他其实要比阎焕那一刻一板的性子要跳脱开朗一些,言语有趣见识也有,说起各种轧闻趣事来也算信手拈来,只不过这里头实在话却没有一星半点。 周继戎明面上大大咧咧,实则心眼里比谁都要多着几个窟窿,纵然一开始没在意阎素那遮遮掩掩的态度,这么一时半会的,也叫他给琢磨出味儿来了。 想他和阎素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有什么旧情可叙。今天这事就算是阎素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可到底也能用一场误会搪塞过去,方才大家把话说开也就能揭过了。他实在用不着这般举止失措,这时还专门把自己留下来,想来这是阎素有事和自己说,弄不好这事还是有求于自已。 此前他与阎素只闻名不曾见面,而且那闻名真的就是只听到个名字而已。 周继戎想了想,好像自己哥哥和阎焕在他面前都不怎么提阎素,不过看这情形这位都好色好得快要人尽皆知了,似乎好的还不是常人所好的那个色,他兄长正为他不想娶妻闹着要找个男的凑合的事快给气死了,再提阎素这些破事,是怕他没地方有样学样是怎么的!而阎焕那般通透的心性,如何体查不到此等上意,且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对阎素这个兄长避而不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周继戎这时也确定不了阎素究竟有什么用得到自己的地方,不过这不妨碍他趁机见缝插针地给自己捞好处。 当下见厅中众人走光,他就抢在阎素在次开口之前,周继戎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厚颜无耻地向阎素道:“阎素哥哥,方才有几幅画,我还挺喜欢的……” 他几乎是把‘快识相点儿主动送给老子!’几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眼角眉稍。 阎素早就风闻他这位大宝儿弟弟那点儿狗脾性,眼下还真见识到了,连忙道:“你看上了什么,送你就是……其实我让人四下收罗好马,也是因为从义父信中得知你要到江陵去,打算给你备一份见面礼……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一场误会。你看,这事也是钱总管一时心急,办得不妥当了些,改日让他给你陪罪,就不要再同他计较了……” 周继戎可没有无功不受禄的想法,他之前从钱总管处得知这位二庄主确实让他们置办一份厚礼,也别管这份礼原来是要做什么用场,现在一听要送给自己,先别管这是不是阎素本来的用意,便就有三分后悔,心道早知道这马卖就卖了,反正也是要回到自己手里。 一边肉疼着眼看就能到手的好多银子不翼而飞,一边却也不好糊弄,幽幽地笑道:“钱总管要买马的事就算了,反正他也没得逞!只不过,钱总管把老子留下来吃这顿晚饭的心思可挺有意思,你别想着狡辩,他和走狗商量的时候被老子听到啦!他是如何与阎素哥哥你交代的?不过他倒是忠心耿耿,这说算也就算了。不过阎素哥哥你没见着是老子之前又是怎么打算的?老子看你花枝招展地站那笑得跟朵迎春花似的!今天遇上的如果换成是别人,你想把人家怎么着!嗯?” 阎素回想起钱总管那时的嘴脸,这老货挤眉弄眼一付‘你懂得’的德性,与他言道有位有好马又长得极俊的小公子留在府上,晚宴时他若是能将这人给笼络好了,马的事自然水到渠成,跟本就不是问题了。 这其实是钱总管冤枉了他,他虽然名声挺花哨风流,但也讲究情投意合你情我愿,并非见到个长得好的就能心生邪念的地步。一人正人君子的皮相披得名符其实。这一次这般下大力气地准备殷勤一番,所作所为还真是为了马。 但他心里怎么想的便当真只有他自己知道,就是掏心置肺也还由得周继戎不信。当下当真是百口莫辩,只好作小伏低地道:“我就是想买马,没想干什么。” 周继戎瞧了他半晌,这才可有可无的‘哦’了一声,也不知是相信了他这番话没有。顿了一顿将手住他面前一伸道:“你不是说给我办了礼物?其实也不用太费心,现在有多少便算多少好了,我不挑剔的!礼单呢?拿来老子瞅瞅!” 阎素微微一愣,随即道:“……这事是钱总管在办,我手里也没有单子。等明日晚让他誊抄一份,再送给你瞧?” 周继戎对识相的人一向都十分常识,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瞧见阎素脸上一丝无奈苦笑,往他肩膀上一拍道:“你究竟有什么为难要老子帮忙?现在说来听听。先别管是明着杀人放火还是背地里坑人陷害,只要你说得出足够的理由来。我替你去办便是。你别愁眉苦脸满面绿肥云的一付王八像成么?老子不就收了你一点礼物而已,再说还不是你花的银子,你心疼什么?老子一向收了银子就办实事,信誉可好了!保证你不亏!” 想了想,立即又道:“先说好,要老子给你抢男霸女这种事老子可不干!唉哟不对,你该是抢男霸男——” 再一想又觉得这种事阎素自己想必就能干得干净漂亮利索麻溜,实在用不着大费周章地要走自己的路子,也就随口那么一说,琏拿眼去瞧阎素,等着他开口辩解。 谁知阎素面上带着一分尴尬的若有所思,神色虽有些讪讪,却也显然没有要解译的意思。 既不像是不介意周继戎满口胡说,也不像是觉得和他没理可说,倒有两分似是默认了一般。 周继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警铃大作,暗道了一声操,心说老子就是猜的,该不会真猜中了。 他方才把话说得太过直白,阎素正愁着无从开口,这时趁他将话挑开,也不等周继戎心念电转间改了主意,整肃了神色朝着周继戎一丝不苟地躬身,讪讪地道:“我们丙厢情愿,自是不必不必要劳烦你做些什么。只是我虽然在外的名声虽不太光彩,有些事义父却一直不知情。……义父待我有如亲生,实在恩重如山,如此的终身大事,我不想再瞒着他。”他迟疑了一下,看向周继戎:“……但此事实在惊世骇俗,常人只怕一时难以接受。义父最是记挂你,难得你要到江陵去。还望在你舅舅面前,先替我打点试探一二……” 周继戎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也完全没想到阎素有求于他的是这么桩码事。他虽然曾在兄长面前口品声声要找个男人凑合算了,当时也仅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往心里去。这时眼见着了活的想要这般比翼双飞的,脸上虽然勉强不动声色,但心里一片惊涛骇浪在所难免。 他对这人模狗样站在自己面前的东西简直无言之极了,心中怒而想到这话你不好开口难道老子就好开口么。想老子第一次去见亲舅舅,一见面就和他说什么呢,说唉呀我舅,你干儿子看上个男人准备长相厮守,他不敢和你张口让老子来传个话。老子这是疯了傻了么?这是想要把我亲舅给气死回头再让哥哥把自己抽死算了么? 他一方面觉得这阎素真不是个东西,恨不得立即撸袖子替舅舅把这不是东西的玩意给扁成个肉饼算了,一方而又想着听那钱总管的意思,这笔礼品还不轻,反正看他那王八吃称砣的找抽劲儿,自己不说他早晚也会去开这个口,这钱不拿白不拿,这两相权衡当真是天人交战难以取舍。 这不是东西的阎素还认真地请求道:“大宝儿弟弟,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帮个忙!” 周继戎满腔怒火滋滋地最终化为一个字,周继戎愤愤道:“操!” ☆、第66章 当然眼看就要到手的银子如何能平白放过。周继戎思来想去,觉得信誉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破上那么一两次例也无伤大雅。于是他决定这番就卑鄙无耳地坏一坏规矩,只收钱不干活! 他打得这般如意算盘,也不管阎素好歹还算他义兄,照样要把对方当作冤大头来料理。自然不会把这般用心告诉阎素。 不过阎素也是个老江湖了,虽说眼下干的这不叫人事,但经验阅历却是不少,见周继戎虽然面无表情,但一双眼睛灵动之至,贼溜溜地四下乱转,便知道他打着虚主意。他自然也不肯轻信,自是耐起性子软磨硬泡,非要将周继戎何时返回江陵何时与义父见面,这事又该在如何提及如何词措等事一件件敲定落实。 周继戎翻来覆去只拿一句老子心中有数来打发他,眼看阎素颇有点儿不依不饶,只好由着他去琢磨这些细节,但凡他说什么都恶狠狠地应答上一句‘操!’以表明自己嫌他啰嗦。 但阎素显然为着此事下过不少功夫,深知这看似油盐不进四六不通的周小王爷有个没治了的弱点,终于在他一句“事成之后,还定有重酬”,并许诺到时开了库房任由周继戎挑拣之下。周继戎终于财迷心窍,连口气都变了,软锦锦地道:“操。”算是看在库房的面子上,勉强同意了。 他允应了这件事,自然要把对方的底细问个清楚。拍着阎素的肩膀道:“你到底是祸害了哪家的良家子,那倒霉蛋叫牛粪给糊了眼睛么,竟肯随着你胡闹,也不怕把他老子娘给气死么?来来来,给老子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儿?话说回来,你俩悄悄儿的勾搭成奸也就是了,还非得弄个昭告天下干什么,这不叫吃饱了撑着还能叫什么……” 阎素能干出找个男人成家立业这等事,也是一脸皮够厚的奇人,听周继戎这般说,也不见有什么窘迫之意,当下陪着笑道:“你这般说也没错,只是义父不比旁人,这又是一辈子的事,我是不愿意欺瞒他的。至于别的,我等如何也不关旁人的事,我当然不会四处张扬。我们的事,就连钱总管他们也不知道”他也知道这等事为世俗不容,传出去并不长脸,当然不愿弄得人尽皆知,要不然钱总管也不会想着替他制造机会收伏美人儿了。想到这儿又好言好语地央着周继戎叮嘱道:“这件事还要劳烦你看着时机同你舅舅商量,别人面前不要胡说。” 周继戎满口白牙毫无诚意地保证道:“老子从不胡说!” 阎素同他打了这会儿的交道,觉得他口花花的什么话都敢张嘴就来,就没有个不胡说的时候,亏他有脸说这话。 但他此时有求于周继戎,也就只作不知地不去计较这点旁枝未节了,转而道:“至于他,嗯,他家上头也没什么长辈了,这事他自己便能说了算。他性子有些不同常人,人却是很好的……” 阎素与阎焕时不同的性格,阎焕久在军营,时间长了,言行举止间总有股端严肃穆律人克已的气质。阎素倒是显得亲善随和,能言善道见人就熟,说话间总带着三分笑意。但此时提起那个‘他’字,语气不知不觉便又更放缓柔和了几分,就是脸上的笑容也有所变化,说不上是那儿有大不同,但让看到的人觉得他仿佛是打从心头的快活起来。 周纪戎本就生得一双贼眼,查颜观色几乎是他的本性使然,根本不需刻意费心,一个不慎把他这点出息瞧在眼里,只觉他笑得无比荡漾,恶心巴拉的说不出那儿怪异,光是瞧了几眼,竟叫自己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连忙转开眼不愿再瞧阎素这玩意,默默地安抚着手臂上此起彼伏的鸡皮疙瘩,一边听着阎素讲述,挑自己在意的方面听了一耳朵。 不一会儿的工夫倒是弄清楚了。原来阎素勾搭上手这人出身于退隐的江湖世家,早几代便在榆岭行商,真论起家底来要算是榆岭数一数二的大户,只是行事低调不为人所知罢了。眼下这庄园就是其下的产业之一。阎素不愿欺瞒其父又没胆亲自去把话挑明,这才想互要迂回地走周继戎这路子。这人知道了他的打算之后倒也大方,也不管他和周继戎还连面都没有照过,那笔厚礼还是他出的,而且还将这庄园的所有任凭阎素处置动用,若是不够,只管开口。 周继戎从钱总管那儿偷听来了一耳朵,眼下对照着阎素的这般说词,琢磨着这大约就是觉得与阎素不分彼此,这意思便表明我的就是你的。 这人家里财大气粗当然是肯定的,可财大气粗还在其次,关键是还要这人舍得。这般还没过门呢,嫁妆就能这样任凭阎素挪用,更别说这事成也不成都还在两说。 周继戎被这等气魄震住,一边在心里暗骂着这两人完全就一对败家子,一边又暗暗眼冒绿光地羡慕嫉妒恨阎素的狗屎运气。居然能找到个这样的人物,有钱又大方!从这事看来对阎素也算是百依百顺!听阎素说他有点儿天生的小毛病,言语不甚利索,因而话少一些。可这这周继戎看来算什么毛病,话少才好呢,他最不耐烦的就是那些女的整天嘤嘤嘤嘤地在他耳边说话。 至于这人的长相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男人也不靠脸吃饭,只要他与阎素两人王八看绿豆对了眼,长什么样也不关别人的事。 而在周继戎臆想当中,他已经给这人配了一张圆圆的饼脸,正中一张方正大口,鼻子眼睛眉毛什么的统统都省略,活脱脱就是个铜钱的模样。 他这时也就是感慨惆怅一番,还不忘重点地道:“……这事我看着办,你说话可得算数。对了那礼单,明天记得先拿来给老子瞧瞧。对了我有手下就在这附近,麻烦你派人找一找,帮我报个信。”心想这等天下掉馅饼的美事,夜长了恐怕梦多,现在小白应该已经带着人赶到了,老子趁着人手,先把现成的东西卷了就走。缺了的回头还得叫钱总管照单给补上。 阎素对他这种还没办事就先收定金的卑鄙行径也不敢抱怨,当下点头应下。又转过话头道:“正好他就在离这不远之处,不如我也把他找来,请你见一见面?” 这庄子里做事利索,当下两人各自提笔写了封书信,立即就有人取了信件趁夜就送下山去寻人。 送信的人地头熟有近路可抄,周继戎又猜对了阎焕等人果然去了镇上,倒是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信送到。而那位合当长了张铜钱脸的庄主也不知究竟在什么地方,第二天却是阎到港这一拨人先行赶到。 ☆、第67章 阎素其实是个伶俐人,撇开他这见不得人的终身大事不谈,别的方面还算是十分的知情识趣,极为懂得如何查颜观色顺着别人的心意说话。 周继戎虽谈不上和他趣味相投,但能有一笔意外的进账,阎素又小意周旋,相处起来倒也还算愉快。 正午时正与他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查对单子,听得一大群人脚步声勿勿往这边过来。 抬眼看时,钱总管领着阎焕走在前头,一路不知正说着什么,而阎焕面沉似水,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算是回应。身后呼啦啦的好几张熟面孔跟着。 周继戎晃眼一看,方真和白庭玉赫然也在其中。他喜出望外,也顾不上理会阎焕,跳下椅子一溜小跑着过去,压着声音低声道:“小白小白,你看看,老子都弄到了什么好东西!”一边就要把手中的单子献宝似的举给白庭玉瞧。 他神色还算镇定,但飞来横财委实令他心情愉悦,一张脸上压不住的满是笑意,神彩飞扬赏心悦目。 白庭玉记挂着他不是一天两天,便是昨天夜里收到他的消息,可周继戎也没有想过要体会旁人殷切焦急的心情,信上三言两语说得简单而省略,只提到自己已经找到了刘李两人,又碰巧遇上了阎焕的兄长,让他们随着送信的人一道来一趟。 送信的人找到镇上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既然周继戎一行人安然无恙,夜里山道难行,也就没有立即摸黑上路的必要。 白庭玉纵然焦虚不安,但他自知心中这番忐忑还因为有隐密的情感在里头的缘故,只得强自按捺住了,也不好强拖着众人非要连夜就走。但没有真正亲眼见着周继戎本人,心里到底还是百般牵挂着,这一夜辗转,竟是没怎么合眼。 这时见了周继戎活蹦乱跳没心肺的样子,原本一颗空空荡荡的心才瞬时落到时处。皇帝将他明升暗降地贬谪到地方的用意,一方面是实质上的分隔两人以杜绝某种可能,另一方面也有着某种明晃晃的警告意味,白庭玉只知日后只怕想见上那人一面也是困难,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见上面。仅仅是那么一眼,他心里的满足与莫大的幸福感便难以用言语来描述。 他在目光里悄悄藏着不为人知的贪心,一时几乎是连眼也不忍心眨上一眨。周继戎问他的话他虽是听到了,但那些东西比起眼前这人来又算得了什么,他思绪不舍到转到别的方面上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对着他微微笑了笑,轻声道:“……你没事就好。” 他从前应该不是这么个反应,周继戎正在兴头上,也没怎么在意,只是随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刚刚又低下头去,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似的,再次把目光移到白庭玉身上,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皱着眉迟疑道:“小白,你似乎看着好像是瘦了?上次的伤还没有好么?脸色看着也不好的样子。” 他虽然曾经得知过白庭玉在自己身上的小小心思,也弄明白自己哥哥为什么跟小白这般的过不去,可小白打也挨了人也被贬到这小地方上来了,他自己又没真对小白动过兄长担心的那种心思,于是从小白被打发出京之后,他便大而化之地觉得这事已经算是揭过去了,面对小白时心中也十分的坦荡得很,本能的仍和从前一般的亲近,完全没去想要避一避嫌什么的。 他脑子里边情爱那根弦到现在也没怎么长好,自然也不会想到为情所困因而衣带渐宽的方面上去。 他这样一说,白庭玉心下就有点儿小小的慌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正想着怎么解释。却听一旁方真一声低低惊呼,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原来阎焕见到周继戎,放心之余也不忙着上前与他招呼,却是一转身客客气气地向钱总管出去。钱总管这两天所见之人,一个是周继戎一个是他,明明都是客人,却都当自己才是主人似的,那反客为主的架势一个比一个更足。那位王大宝满身邪门的煞气,钱总管自知惹不起也就认了,而阎焕顶着那张脸,一看就和自家二庄主必定是血缘至亲。钱总管心下犯嘀咕,却又不好干预别人的家事,只得像个客人似的老老实实被请了出去。 阎焕先瞧见的周继戎,见他忙着过去拉着白庭玉几人说话,阎焕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将眼睛转向一旁。 阎素原本也在厅中陪着周继戎查看礼单,一边应付这位大爷各种挑三拣四。瞧见阎焕当先进来,很是有些吃惊慌张,一时也没怎么作声,只是起身悄悄站在一旁,满心愁绪地琢磨着一会的说词。 阎焕此时这一转头,正好看见他。 阎素显然也不太想和他照面的样子,这时视线碰上了也无法,牵动着面皮对他笑了笑,讪讪地道:“小焕,你也来了……” 阎焕紧抿着嘴角一声未吭,忍了半晌到底还是没忍住,一拳照着他脸面抡了过去。 方真的一声惊呼便是在这时发出来的。 周继戎转头时,便见着阎素有惊无险地架住了阎焕的拳头。他眉稍微微聚拢,神□既带着恼意又有些无奈,又叫了阎焕一声,却仍是无话,只得干巴巴地道:“有话好说。” 周继戎起先略略吃了一惊之后,立即就明白阎素那点儿断袖龙阳的癖好,阎焕这个做人家弟弟的大约也会觉得丢人,忍无可忍动手之下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皆是茫然之际,只有他知晓其中缘由。见阎焕显然是气愤难平,而阎素虽然一路避让,却居然应付得游刃有余。他也就不忙着上前插手,还抽空想一想自己是该上前去拉开两人呢还是趁拉架之机帮着阎焕打阎素两拳呢。 不过他虽然觉得阎素除了那点嗜好不妥之外,其它也没什么大不是了——这才刚刚要送自己一笔厚礼呢,自己这就翻脸不认人有点不够意思。 因此他非但不管,还有闲心对着两人指指点点,语速飞快地叽叽喳喳,先是一脸震惊地指着阎焕道:“阎焕哥哥,他是你亲哥诶!你亲哥你也敢打?老子最多就只是和我哥顶顶嘴,可不敢动手!你目无兄长!你这是大逆不道,忤逆犯上……诶呀可惜,这一巴掌差一点点就打中了!往左往右,揍他揍他……” 待发觉自己变成为阎焕叫好之后,他又转向阎素,皮笑肉不笑地道:“阎素哥哥,老子一时口误,你别见怪!不过你也得体谅下,换老子要是有你这样的哥哥,老子也一定会很想抽死你。还好老子哥哥比你这样的省心多了……”他大言不惭地津津乐道,混然不想想他之前口口声声不娶媳妇要找一溜男人的时候,他哥也就是忍无可忍拍了他一巴掌,打完了他还自己心疼这个混帐弟弟心疼得不行,到底也没舍得抽死他。 ☆、第68章 别人都听得一头雾水。阎焕的几个下属又没瞎,就算从前不知阎焕还有个兄长,这时他两人站在面前,那极为相似的面貌一看就知端倪。 这兄弟俩打架,甭管是争女人还是分家产,外人似乎都不太好插手。况且这还一个照面话都没说一句就动上手了,鬼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是非曲直谁是谁非?几人面面相觑,虽然没有周继戎那种袖手旁观看个乐呵的心思,不过大致的想法却是相同的,正拿不准是上前去拉开两人还是去帮着阎焕的好。 至于周继戎这一边的人马,方真天真单纯,唯周继戎马首是瞻之外也懒得有自己主见,虽然最初是他吃惊之下叫了那一声,不过叫完之看看周继戎没动静,他尽管不太认同周继戎那番说法,没有随声附和,不过也安安心心地跟着站在一旁袖手旁观。而小白带来的其它手下,或多或少的都有受了点儿周继戎那狗脾气的影响,见自己主子不动,也没有暗示他们上前相帮,也一个跟一个的心安理得地把这一幕当热闹看。 最后解围的还是白庭玉,他性情温和为人稳重,周继戎身边人里脾气好的为数不多,其中就有他一个。再加上平时周继戎还算多少能听他一两句劝,这种和事佬一般的角色,一般都是由他来做的。 现在周继戎喜闻乐见一付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眼看就要没法收场,他只好自己来出这个头,朝着那两兄弟道:“两位有话好说,都住手吧。”他道了声得罪,往前走了两步,觑着空隙握住阎焕手臂轻轻一带,恰巧将两个人分开。 阎素也趁机退开两步,阎焕自知奈何兄长不得,也没有追上去不依不饶。只是胸中愤懑难平,只好扭过头去不看阎素。 阎素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他,飞快地理了理衣襟,这位衣冠禽兽仍旧摆出一付人模狗样,绕过了阎焕径自一溜烟地去招呼旁人,与方真白庭玉等人一一见过。他满脸让人如沐春风的热情笑意,只当方才被人揪着要打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他表现得如此的光风霁月不以为意,别人再替他尴尬似乎就是多余的矫情了。只好应和着应酬一番。 阎素倒着实有些长袖善舞的能耐,八面玲珑地扎人堆里寒喧斡旋,几句话的工夫便要与众人称兄道弟起来,大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趋势。 如此一来,几人被他请进去落座喝茶的时候,阎焕就显得孤零零地被晾在那里。 阎焕也懒得和兄长一般见识,只转眼看向周继戎:“戎戎,既然马已经找到,就不必再在此间叨扰了,我们几时动身?” 看他那样子是一时半会也不想多待,可周继戎礼单都还没有看完阎焕就杀到了,更没来得及清点打包,眼看就要吃到口里的肥肉休想能叫他再吐出来,这时候当然不肯拨腿就走。 他磨磨蹭蹭哼哼唧唧拖泥带水地道:“走什么走,你们大老远的赶来,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喝杯茶吃顿饭再走!” 阎焕沉声道:“我们大老远赶来,难道就是为了喝茶吃饭的么?走!” 他为人严谨克已,与周继戎相处时一直显得恭敬有礼,还从没有这般严厉地和他说话,眼下这样看起来还真是被阎素给气的不轻又无可奈何,只好一走了之图个眼不见为净了。 周继戎把这一大拨人叫上山来当然不是来喝茶吃饭的,是准备来个蝗虫过境刮地三尺的,这时见阎焕的目光落有他手中还捏着不放的单子上,周继戎不过内心里小小地羞涩了片刻,索性也不遮掩地将话挑明,摆一付你能奈我何的架势笑嘻嘻道:“阎素哥哥要送老子见面礼呢!就算走,也得等他把东西给准备齐全了,打了包带上!要不然今天说什么也休想老子挪窝!” 阎焕似是转念便想到阎素给他送礼的原因,眉宇间顿时便是一跳,戾气顿现。正要说话,阎素从一般钻了出来,也不讲究什么的一把拽了周继戎就往里头走,一边道:“大宝儿弟弟,还站在这儿干什么,来来来,这边坐,尝尝此处特产的茶叶,看看好不好,喜欢就送你一些带回去慢慢喝……”就当没看见杀气腾腾地站在一旁的阎焕似的,眼角都不往他那边捎一下。 而什么‘喜欢就送你’这样的话周继戎最爱听不过了,顿时把隐隐觉得阎素不是好玩意儿的想法丢在脑后,十分没有立场地抬脚随他进去了。 阎焕一腔怒气无从发泄,只觉自己快要郁闷成个胀气的鼓肚皮青蛙,在原地站了会儿,恶狠狠一转身朝外走了。 周继戎瞄见阎素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看来他家这对兄弟相处的模式和别人家不尽相同,别人家是长兄如父可亲可畏可敬,到他这可亲或许有点,敬畏则连碎渣都不剩,这也是他这做兄长的自己叛经离道,难免底气不足心虚不已。他枉作兄长,白长的几岁像是活在了狗身上,反过来却是他更畏惧阎焕一些。 周继戎看不上他那点耗子见了猫似的出息,十分不客气地拿亮晶晶的小眼神鄙视着他。 阎素也不以为意,冲着周继戎笑了笑,悄声道:“由他去吧,放心,阎焕做事有分寸,他会等着你一道下山。” 又自己吁嘘了一番,小声道:“也怨不得他生气,我决心与程越踏踏实实过日子,最先就是告诉了阎焕,义父那儿想拜托他去禀明,他既不肯又反对。我这才想到要劳烦大宝儿弟弟你费心了。” 周继戎哦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少不得又在心时腹诽了一番阎素果然不是东西,难怪阎焕适才见了他就跟见了仇人似的,可是又一想又觉得有点儿奇怪。看情形阎素喜欢美色由来已久,他那些个没羞没臊的风流往事连钱总管都听到过风声,阎焕作为他的亲弟弟,又是走南闯北长年在外奔走,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阎素在外头这般胡作非为,如何能闭塞他的视听耳目,怎么也得知道些风声。 而且看之前阎焕的态度,应该也是知道阎素喜好男色的,虽然这么个兄长谁搁上了谁也不见得要欢天喜地,但阎焕又不是突然得知所以像挨了晴天霹雳一般,何至于苦大仇深似的,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动上手了。 阎素似是看出他心中疑惑,低头浅浅地笑道:“他没见过程越,只听说过一些传言,大约是对程越有点不满意,程越这人还好,只是他的脾气有些古怪的地方,其实也无伤大雅……这又有什么,我乐意就够了,也不关别人什么事……”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9节 周继戎不怕刀光剑影,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耐不住这般情意绵绵的场景,这时晴天白日里一个寒颤。不论是阎素说话的表情还是语气还是那肉麻兮兮的内容,都能轻易让他激起一层又层鸡皮疙瘩,这几者三面夹击,把周继戎荼毒得快要死去活不已。 他见阎素还要再说下去,他心道老子操!你他娘的别又来了!口中胡乱地应了一声,双眼四下乱转,见小白在旁边坐着怔怔地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张望,不防他转眼看去,视线一时来不及收回。 周继戎也没留意他有什么异样,连忙叫了声小白,奔过去与他坐在一处,总算是不用再面对阎素那幅矫情死人的德性。 ☆、第69章 一行人最终还是守在山庄里头吃了午饭。 而傍晚时分,那位在周继戎心目当中合当是长了张铜钱脸的财神大庄主程越,终于一路兼程地赶到了。 阎素避开了旁人尤其是他弟弟阎焕。偷偷摸摸地带了程越来与周继戎见个面。 周继戎这一看,好么,居然还是个熟人! 当然他这个熟人的意思倒不是说他真认识程越,而是这人长得十分面熟,五官眉目与在他府中已经劈了月余柴火的小二有六七分相似。那小二也不知前世做过什么孽,倒了八辈子血霉,自从沦落在他手中,被周继戎接连数日一天三顿按饭点揍得眉眼不分哭爹喊娘,别的都招了却死也不肯说出自己来历。 周继戎早就猜小二背后定然有不小的门派或是靠山,却万万没想到他这靠山竟是如此的财大气粗,忍不住就在心下痛骂小二真不是个东西,明明有个这般钱多的能当饭吃的亲戚,居然舍不得打点些银子来给自己赎身,要赖在府中吃了月余的白饭,着实是可恶。 一边又想起小二被他揍得那狗都不理的衷样,周继戎没有半点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惭愧,也没有一丝可能揍了人家手足的不安,反而情不自禁把小二那张脸住这人身上套了套,觉得这情形甚是可乐,忍不住自个就古古怪怪地嘿嘿嘿嘿笑了起来。 阎素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给他递了好几个眼角周继戎都只当没看见,出得出声提点,干咳了一声道:“大宝儿弟弟,你笑什么?” 也不知那小二和程越是什么关系,这两人只是相貌上十分相似,气质几乎是天壤之别。 小二的长相在周继戎眼里也就勉强算是个中人之质,程越与他相似,论起来也就是五官端正清秀而已,穿着也素净寻常,但他神韵沉稳内敛,隐隐有种沉岳停峙的大家风范,目中神彩非凡,一眼看上去也让人觉得堪称剑眉星目一表人材。 周继戎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这人的气度不凡来,然而小二那付爹不亲娘不认的倒霉相实在太过深入人心,他明知二人可谓云泥之别,禁不住还是很想笑。忍了半天周继戎才勉强抿住嘴角,维持住略有异样的面无表情,平平道:“没笑什么。” 程越倒不像是斤斤计较的人,对着阎素一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又朝着周继戎招了招手,和和气气地道:“弟、弟。” 此前阎素告知过周继戎,说程越由于天生的原因,说话有些不便,因而较为寡言。这时听他开口,吐字倒是清清楚楚,但弟弟区区两个字却是一字一顿半天才说完,听上去总显得不太自然。至于阎素说程越脾气有些不同常人,这片刻之间,周继戎除了觉得他看起来性情有些冷淡,别的不同寻常之处倒没看出什么来。 程越说完这两个字就不再开口,阎素本就善谈,这时更跟只会说人话的长尾巴八哥似的,站在一旁呱呱咕咕地替他解释起来:“来来,大宝儿弟弟,你这次来没赶上过年,咱们现在给你补个红包,这是程越哥哥给你的压岁钱。快来接着收起来……你还同我们客气什么?” 其实他是多虑了,就算明知道这里头有贿赂的用心,但别人送上门的银子在周继戎这儿就从来没有不收的道理。何况他自认为已经答应了阎素替人消灾,那么受人钱财也就成了天经地义。至于人家过意不去非要再给他加点好处,他也犯不着往外推。 于是周继戎嘴上说着:“那怎么好意思。”眼光却一直落在和越掏出来的一个小荷包上,几乎就没怎么推拒,手脚麻利地顺水推舟接了焉下来。 那小荷包简洁朴素,从外头看不出什么,周继戎暗自伸手捏了捏,从那软乎乎的面料里摸出有几个小小硬硬的东西,一时辨别不出来是什么。 周继戎心想阎素嘴巴上讲得八哥似的好听,这里头可别是塞了什么俩铜钱仨碎银子的来糊弄老子。虽然大概知道程越有钱又不小气,这般猜测实在没多大可能。但他毕竟极为好奇程越会是什么手笔。当下也不管还当着另人的面,扯开荷包的封口就往里瞅了瞅。 那硬硬小小的东西却是数颗碧绿通透的翡翠,另外旁边还塞着张银票。 阎素在一旁替程越笑着解释道:“程越祖上曾有先人喜好收集这些玩意儿,如今还零零碎碎剩得一些,这几个小石头,正好可以做几个戒面,就给大宝儿弟弟你拿去镶两个戒指玩玩。” 周继戎可认得出那东西的好坏,那般的成色大小,放在小康之家都足以当作传家宝了,居然这般大方地眼也不眨就给了自己,当下两眼放光,嘴上胡乱嗯了一声。心里却想道,这么值老鼻子钱的东西,老子要拿去换银子买军备,你们这些缺心少肺外加没脑子的败家子才拿去镶戒指玩,能当饭吃么?简直是不用当家不知柴米贵。 他又把那银票打开来悄悄扫了一眼,待看清那上头的数目,一双眼睛顿时睁得溜圆。待他回地头来再看程越之时,在他眼里这那里还是个有鼻子眼睛长嘴巴会喘气说话的活人,简直就是一个明晃晃亮闪闪的金元宝端坐在那儿,还得是个镶满了珠宝的金元宝,之前那什么铜钱脸都不够规格,应该滚一边凉快去。 这压岁钱之厚实委实出乎他的期待和想像,周继戎喜不自胜之余,居然难得地感觉自己只替人家说句话这样的小事实在太无足轻重微不足道了。 他当即连老子都忘了说了,口不择言狗屁不通地向着阎素程越两人拍胸口保证道:“放心放心,不就一句话的事儿么,就包在我身上,你们瞧好了就行!我一定哄得舅舅开开心心,点头答应你们两成双成对,我,我一定要把你们凑成一堆送进洞房,让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女成双,子孙满堂……” 程越略显冷清的脸上露出微微莞尔的神情,侧过脸去淡淡一笑作罢。而阎素实在是听不下去他再扯什么早生贵子的屁话了,出声道:“大宝儿弟弟,知道你有心了。你只要尽力而为便行了,至于别的么……”说了不也是白说么。世间只有公鸡打呜母鸡抱窝,谁见过公鸡下蛋的?早生贵子这话听下去倒像是打脸似的,让人怪碜得慌。 他再看看周继戎那乌溜溜四下转动的眼睛,阎素咳了一声又道:“这是第一次看到你,就算是见面礼加上之前几年的压岁钱的份了,你明年再来,可就只有压岁钱,不一定有别的了。” 周继戎心思被他人看穿,他也不觉尴尬,心说有这银子跑一趟也值价了,当下挺不要脸地顺着他的话往下道:“这样我也还来。”顿了顿又道:“也不一定要等过年,有空了我就来……” 阎素没敢说他什么,转眼看向程越,见程越面不改色混不在意,当下便也摇头一笑作罢,这事便随周继戎的兴致好了。 于是周继戎仍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这事要搁别人身上估计就得无以回报到了让他不得不用方真来以身相许钱债肉偿的地步了,不过程越阎素两人已然勾搭成奸,也是用不着他赔个人来自讨没趣了。 周继戎想了想,总算想到个回报一二的方法,让人把小二给领过来。 小二原本已经被他交接给了阎焕,这一路上倒是都带着。阎焕与阎素今天一见面就动上了手,话都没说得上几句,自然也不来及提起小二一呈。周继戎也不管现在小二已经不归自己了,把人领来亲自交给程越,就当是物归原主,算是回馈了对方那厚实之极的压岁钱了。 小二进门时显然极不情愿,瞄见程越在正中坐着,更是显出畏惧来,只是也不敢行将,缩头缩脑地竟想着往周继戎身后躲。 周继戎却不能体会他心里那怨声载道的叫苦边天,把他擒出来往程越面前一推,笑嘻嘻道:“你躲什么,站过来我看看,你们长这么像,是亲戚不?” 小二一脸扭曲纠结,那表情就跟马上要咽气了似的,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堂哥’,居然让周继戎有种他在引颈就戮般惨烈错觉。 程越眼睛微微一眯,倒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看向周继戎。 周继戎知道他话少,也不等他开口发问,面对程越眼中询问之意,周继戎便主动分说一二,把他与小二兄弟如何因缘聚会萍水相逢的那点儿小过节轻描淡写地提了提。 他说起这事倒不是为了告状。 程越送他的那种银票实在丰厚,丰厚到即使周小王爷是个掉铜钱眼里就拨不出来的钱串子,都没好意思再想着再从小二身上要好处打秋风了。只是他那狗脾气的性子也不可能体贴到会替人遮丑掩饰的地步,这时只把小二如何如何犯事落在他手里,他又是如何如何收拾人家的那点儿小破事当作丰功伟绩来笑谈一番。 程越不动声色地听着,一张端正的脸上一直平静得几乎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待周继戎说完了,他这才抬眼看向小二,轻轻道:“程潜……”他叫小二的名字倒是没有一字一顿,虽然还是拖得有些长,但好歹是连贯的。 程越可谓金口难开,周继戎见了他这半天总共就听他说了四个字,于是兴致勃勃地等着下文,竖起耳朵来要听他打算如何发落小二。但程越那儿却又没话了。 但此时被叫做程潜的小二这时目露惊恐,本能地就伸手去捂脑袋。可惜他平素没人盯着时便偷懒耍滑的时候居多,功夫练得稀疏平常。程越则是醉心武道心无旁鹜,此时身手如电地跳起来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程潜脸上,此后噼噼啪啪几个耳光左右开工地照着程潜抽了过去,而程潜站在那儿呲牙咧嘴,除了最开始本能的捂了一下脸,后来竟是连躲也不敢躲。 周继戎本身是个简单粗暴的性情,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却也没试过这样一言不发上来就揍的手段,一时也吃了一惊。 阎素在旁边向他悄声解释:“这是……咳,家法……” 周继戎一听是家法就不好插手了。他自己打人时心黑手狠,总把往死里揍挂在嘴边。这时看别人揍人,其中好歹有一点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于是居然有那么点儿难得一见的良心发现,讪讪道:“……打人不打脸……” 他后面的‘有话好说’还没来得及出口。程越眸光流动,转过来看了周继戎一眼,倒是很给他面子,痛痛快快地住了手——改为抬脚往程潜身上踹了! ☆、第70章 周继戎算是明白阎焕为什么明白对程越不满意了。 程越看起来面冷心冷,此前总一付八风不动的架式,谁知道他行事这般激烈。他言语不便,若让他骂人只怕一句话没说完先把自己给憋出内伤来,更别提还有对方强词夺理地狡辩几句的时候。于是他应对之法倒也洒脱直接,既然自己没法说得过别人,那索性就扬长避短看谁的拳头大,以武力强横镇压,果然省事儿省心。 眼前一幕当真是不动则已,动如雷霆。周继戎还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更简单粗暴完全不讲道理的人,简直惊得下巴都要合不上了。心想老子操,这程越看起来像是个文静人,怎么就能这样不讲道理呢。他也不想想自己还长得照水娇花一般,脾气却还跟狗似的,那里有什么立场点评别人。 他在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的同时,都有点不好意思再说自己是个粗人。比起程越那呼呼生风拳拳到肉的胖揍,他都觉得自己此前对付程潜的那些拳头都要沦落为花拳绣腿挠痒痒了。 而程潜显然也是位身经百战的主了,难怪他落在周继戎手中被一揍再揍,虽然也哭爹喊娘,可既然能情比金坚地死咬住自己出身这一点不招,原来是练过的主,早就被收拾得皮糙肉厚,有深厚的抗揍底蕴。 若是周继戎再往深处想一想,大约会觉得程潜那些哭爹喊娘服软求饶的表现里头有不易觉察的糊弄人的地方,幸而程越此番应对太过出乎他的应对,让他一时顾不上多想有的没的。 “唉呀!”周继看着小二被揍成个姹紫嫣红的裂口叉烧包,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晌方才讪讪地道:“……别打了,再打下去要没气了!唉呀!唉呀唉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看着那拳头落在程潜身上,被打的人还没怎么着,他便配音似的捧着脸替人叫唤。 阎素在一旁袖手旁观,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程越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话虽如此,却还是对着程越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大宝儿弟弟在这里,你住手吧。” 程越果真从善如流地停了动作,探手将程潜拎麻袋似的拎好。 阎越并极为默契地替他解释道:“程越管教无方,让大宝儿弟弟见笑了。若还有难辞其咎的地方,程越定会严罚不饶。” 对方将态度摆得这般鲜明直白了,周继戎看了看半死不活的程潜,竟多少有点同情这位居然能在程潜魔掌下苟延残喘了这些年。难得地不是趁人病要人命地犯小心眼,放缓了口气道:“其实吧他也没真行刺成,老子也早已经揍他揍回本来了,不必如此。” 阎素闻言,对着程潜道:“小王爷不与你计较了,还不快谢过。” 程潜此前果然是在装死,这时一眨眼又活泛过来,连忙连滚带爬地站直了。他心里有无怨气不得而知,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真心诚意地对着周继戎道:“多谢小王爷!”一边偷眼去瞄程越,大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周继戎害他不明不白挨了顿痛揍,此时木着脸任他道谢,干巴巴地道:“不谢。” 说过这句之后就有点无话可说,周继戎自己觉得有些无趣,又想想程家堂兄弟两人数月不见,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当下便寻了借口走开,待得出得门来,这才想起那本是安置他的房间,要回避也该是那两兄弟另寻地儿或言语叙旧或肢体语言亲近去。 但他都已经出来了,这时也不好得再折回头去赶人。好在这山庄里他走过几遍已经称得上熟悉,这时索性住后花园里走一走,一边破天荒地忧心起来。 到现在他总算是明白阎焕所谓的不满意是什么意思了。老实说见识了程越这一言不语跳起来就抽人嘴巴的这一幕,他也隐隐认为阎素的余生堪忧。别看眼下两人倒是心意默契情意绵绵,如胶似漆得穿一条裤子都不嫌挤似的,可上下牙还有个磕碰的时候,更何况还是两个比起常人来都特有想法的大活人。 阎素的工夫看起来虽然不错,奈何程越似乎更胜一筹,再加上那人一言不发就动起手来,可谓毫无预兆迅捷如风,家法又变态,动不动就抽人耳光。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周继戎觉得阎素早晚逃不过和程潜一样被抽的下场——他从前那些风流韵事也不知道程越知情不,万一有朝一日程越把这旧帐翻出来清算,阎素皆不是要糟糕? 周继戎无中生有杞人忧天地忧虑了一番将来阎素被扇巴掌的情形,一时迟疑着自己是不是该帮阎素这个忙。 他多少有些舍不得每年厚实的压岁钱,一会儿又忧心阎素掉入火坑,心里头左右为难着,一边沿着院中小路漫无目的的乱逛。 阎素从后面追了上来,叫了他一声大宝,与他并肩走着。 周继戎往他身后看了看,见只是他一个人。 阎素含笑道:“程潜离家这么长时间,还有些事得向程越交代,一时半会不算完。” 周继戎一听居然还没算完,心里默默地替小二上了一柱香,心思又转回阎素身上,见他还笑得甜密温存一脸蠢像,不由得微微发愁,心道亏你现在还笑得出来,勾搭谁不好呢,摊上程越这样的,日后你可别被他拆了骨头去当筷使。 虽然吧程越样子也还凑合,又有钱又大方,人寡言能干不吵闹,看那身手拎刀杀人也一定十分利索。前面这些都让周继戎挺满意,不过动不动就跳起来抽人这一点,不光阎焕哥可忍弟也不能忍,就是周继戎也觉得够呛。若要冒着一个不好就要被人扇大嘴巴的风险,换作是自己,就算是给座金山银子大约也不愿干。 他看着阎素,仿佛看到了阎素屁滚尿流的未来,令人十分惆怅感慨。大约是他怜悯地投向阎素的目光太过赤、裸,阎素先是一愣,随即倒是会过意来,他显然并不在乎,先就弯了眉毛微微笑了笑。 不过大约是周继戎忧心的表情也让他颇为承情,这货便忘了眼前这尊也是个凶神,还真当自己是多有经验地过来人似的,端出一付做兄长的架势来,伸手摸了摸周继戎的头发,语重心长地感慨道:“大宝儿,你还嫩着呢,感情这事见人见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正所谓是萝卜白菜各有所好……” “爪子拿开!”周继戎这会觉得会替他操心是否挨揍的自己简直也算是白瞎了,心道怎么个各有所好法,喜好被程越抽成个花花绿绿满地乱滚的陀螺么?还是满地找牙很好玩儿?他这般想着,随口也就问出来了。 阎素干咳了一声,轻笑道:“程越他性子是急了些,可他心里什么道理都明白,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手。” 周继戎嗤之以鼻:“是哦!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手!阎素哥哥,老子怎么听钱总管说你为人不怎么老实,从前的风流艳史可不少吧?这笔债程大庄主和你清算完了么?若是按着饭点一天三顿地料理你,哦对了,还可以加上宵夜,三五个月能算完么?照他那家法,不知到时你完好的骨头还能剩几根?你那张脸我舅舅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他以牙尖齿利刻薄尖酸的方式描述完臆想中阎素可能的下场之后,又一脸正色地用老子是为你好的语气道:“阎素哥哥,老子觉得你是不是再三思三思?真想好了这般日子你要过一辈子?真要老子去舅舅面前替你说项?……先说好,就算你改主意了,你送老子的那是见面礼,老子可不退!” 阎素却是想也不想,十分光棍地道:“若是程越揍我,那一定是我有做错了的地方,打就让他打吧……只要能和阿越一起,这般日子过一辈子那里够,我还想生生世世……” 前面的话已经够让周继戎哑口无言的了,后面的话更是成功地激起他全身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周继戎突然觉得手有些痒痒,认为自己现在很能体会阎焕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因为他现在也很想抽阎素一顿——不为别的,这家伙太能恶心人了。 他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于是翻过脸来冷森森地道:“哦,你乐意就好!你既然选定了程大财主,那以后就不能再朝三暮四勾三搭四始乱终弃,不然老子先揍死你!老子最讨厌用情不专三心二意的人了!”心想道,活该你被程越拿家法收拾一辈子,自个找的! 阎素道:“我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自然不会再糊涂。若是我再有错,又何必劳烦大宝儿弟弟动手,程越第一个就饶不了我。我又怎么会明知故犯,难道活腻烦了么?” 他这样说着,脸上却是温情款款的笑意,显然十分的乐在其中。又朝周继戎笑道:“你不知道,我和程越他……”看那样子便要喋喋地与周继戎详谈一番。 周继戎再看他那笑模样简直觉得自己狗眼都要被闪瞎了,此时身上的小疙瘩正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看是抚不平了,正碜得不行,那里有心思再听他和程越那黏黏乎乎的小破事。心想老子这是干嘛,看着这么个拎不清的王八蛋自个爱作死,老子管他这么多,恶心自己好玩儿么? 当下掉头不理阎素,自己气呼呼地走了。 程家兄弟两也不知从他屋子里出来了没有,他这时却也不太想回去与那两人照面。便沿着回廊小径随意乱走。 这般晃晃悠悠的,一抬头却是走到一个小院前。 钱总管除了心思不正之外,做事十分干练周到,颇让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几人虽是只暂住一晚,却也招待得妥帖周到,半点也不曾怠慢。这庄子里房间还算宽余,就算他们一下子来了十几余人,一人安排一间厢房也还绰绰有余,至于阎焕白庭玉等几个带头的,更是十分周到地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院。 周继戎想了想,记得住在这个方向的似乎是白庭玉,当下也没有多想,门也不敲地抬脚就走了进去。 白庭玉正坐在桌边,抬眼朝门口看来,脸上是略带怔忡的惊诧。 其实他如何不记得财继戎的脚步声,只是自从上次的变故之后,周继戎也稍稍留意了一些,有意无意间多少有些回避着他。此番小别重聚,虽然周继戎的态度有所转变,又同他略微亲近起来, 但若说还能像从前一般的亲密无间,白庭玉也明白这大约是一心痴望,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这时听到周继戎的脚步声,他几乎要疑心是自己日有所思都要出现了幻觉,直到看见周继戎当真从门口蹦遘之才敢确定,这一看清楚是他,心中欣喜微微鼓噪之后,便又立即变为微妙的不知所措起来。 周继戎没有留意他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大大咧咧地奔进门来往旁边凳子上扑嗵一坐,捂着脸哇哇叫道:“唉呀不好了小白,老子恐怕要长针眼啦!”心想阎素哥哥这倒霉玩意儿快恶心死老子了。 白庭玉不明就里,一听他这么说,立即就担心起来,连忙过来将他捂脸的手拿开,托起他的脸打量,一边着急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周继戎从前便习惯了被他关怀备至,这时也不觉得别扭,任由着白庭玉捧着自己的脸仔细端详,一边哼哼道:“阎素哥哥那货,没治啦!” 没头没绪的白庭玉那里听得出阎素有治没治和他长针眼有什么关系,心里一头雾水,又看不出他眼睛有什么不妥,只好又问道:“眼睛痛么?” 周继戎不可避免地同他四目相对。白庭玉的眼睛略显得狭长而清秀,不像他那般一眼便让人有种惊艳之感,然而眼梢微微地上翘,看人之时总带出别样的温柔。白庭玉半蹲在他面前,心焦之下又凑得靠近,他居高临下,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专注而担忧,仿佛除了他再无其它能入眼。 他原本还想要数落一下阎素这般对于欠揍分外情有独钟的行径,看清白庭玉的眼睛,突然就怔了一怔,仿佛一根羽毛在心头上轻轻拂过,又像是被一根柔软的小刺轻轻地扎了一下,一时也说不上是痒还是疼。 周继戎原本就要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出口诋毁阎素,一时间卡了壳。 他猛然间想到,自己早先岁那几年,无父无母兄长又不在身边,他简直就是只风雨飘摇中无依无靠的小野狗,胎毛都还未退尽,却一半因为形势一半因为骨子里那点不肯服软的顽强血性,非要撑起一付小豹子似的嚣张爪牙示人。那时他心思聪慧又敏感,性子暴躁又要强,半点儿亏也不能吃,整天球似的炸着一身绒毛刺,将任性霸道和逆我者亡发扬到了极致,简直丧心病狂到了一言不合就捕谁咬谁的地步。 偏偏那时候还是少年的白庭玉总是喜欢契而不舍地靠过来,便是被他拳脚相向也不曾退缩过,撵与撵不走。周继戎下手最不知轻重的一次,似乎让白庭玉足足躺了半个多月才好转。别看一众侍卫里他同白庭玉最为亲近,但小白却也是众人里当年挨他的打挨得最多的那个。 一念及此,周继戎突然就有点往事不堪细思量的惶恐。虽然因为当时他年纪小底蕴不足才更注重外在的张牙舞爪,别人也没怎么和他计较过,但他心里还是明白自己有些时候不一定占着全部的理,至少在对待白庭玉的态度上,他有些事是做得过份了的。 可就算是这样,这个人还是一直不离不弃地追随在他身边,仿佛他少不更事时的那些蛮横刁难都甘之如饴,从无一点怨恨之意。 换作是周继戎,纵然自己有错在先,但要是被谁这般对待还能矢志不移,他自问做不到小白所容忍的地步,绝对是要扑上去玩儿命去的。小白这般犯傻,就算是比走如今阎素的心甘情愿往火坑里头跳,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至少程越虽然那般脾气,可两人正是情意相投的时候,阎素大约还没有来得及挨过揍。 他又记起了白庭玉受伤醒来的那个晚上,当日的种种情怀本来已经被他努力忘到了脑后,偏偏在这个时候又从记忆的旮旯里蹦哒了出来。 小白说‘我仰慕侯爷,很久以前就不可自拨。’小白又说‘你什么都好。’ 清晰得历历在目! 于是周继戎像是猛然间醍醐灌顶,有那么一根愚钝而纤细的多年一直生长不良的神经冒出头来,轻轻地被拨动了一下,恍恍惚惚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又懵懵懂懂似乎什么也没能明白。 他虽然当着兄长的面大放厥词说要找个男的过日子算了,可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从来也没有想过从自己的身边人里挑选,更加上兄长明里暗里的一番警告和提点,总算不是劳而无功,让他潜意思的觉得不该和小白有什么瓜葛。便是这时或许清楚那人是在将一片真心捧予自己任凭采撷,反而让他觉得忐忑不安,更生出些避之不及的念头。 这些暂且不提,可现下他要是当着小白的面数落阎素的种种劣绩,岂不是有点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意思? 他自问一生辩才无碍,一张嘴尖利刻薄,若是懒得动手将对手胖揍到六亲不认的,也足可以凭一张利嘴将人埋汰到七窍生烟,与程越相提并论也还要胜出一筹,是足够他沾沾自喜的资本。这时面对着小白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心意,他竟史无前例地觉得满心空白茫然,伶牙俐齿仿佛全拌饭给吃了,一时无言以对。 他动了这许多的念头,却也不过片刻间的工夫。他自认为自己明面上还是做到了面不改色的。 于是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把他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拉开。摇摇头道:“也没什么,没事。” 虽然将小白的手拉开之后他就松了手,但这一触之间他仍觉得对方连手腕都像是细了一些,他还摸到对方微微突起的腕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着,自己之前没有看错,小白这些日子确实是瘦了,他日前是带着伤出京,到现在也不知好利索了没有。 若是从前,他有这担心也就顺口问出来了,这时却莫名地觉得扭扭捏捏不好开口。见小白还一付忧心忡忡的模样,生怕他再追问什么,只好突兀地转开话题道:“小白,我饿了。” 这时晚饭吃了才不到小半个时辰,便是头猪也没有饿得这般快的。不过白庭玉听了什么也没说,想了想温顺地道:“小王爷想吃什么?我去借一借他们的厨房……” 从前便是这样,周继戎半夜里偶尔兴起,闹着要吃工序繁复的点心,卓问等人若是摊上了,定然要百般地找借口推脱或是想法让他打消了主意,也只有小白二话不说地就去忙碌,竟是半点也不曾嫌过他麻烦。 周继戎之前对这些半点也不曾放在心上,这时却不敢再视作理所当然,见白庭玉仍像从前一样要为他亲自去做这些琐事,他反而心惊肉跳起来。连忙道:“不用你!老子过会儿自己会去找食吃。老子就是随便走走,正巧到你这儿走累了,所以进来坐一坐!老子这就回去啦!哈哈哈……你坐着吧坐着吧,不用送!” 说着便和他来时一样,起身一阵风似地溜了出去。 ☆、第71章 他逃也似的从屋子里出来,直到拐过院墙感受不到白庭玉目送着他的视线,周继戎方才能够长出了一口大气。 他只觉得这一晚上阎素的事都已经快要愁死他了。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小白来让他头疼。 唉,小白!周继戎不无忧伤地想,小白那么体贴周到的一个人,善解人意包容大度,从来都是他将别人照应得妥妥贴贴,不需要别人替他操半点心。谁知道原来是不呜则已一呜惊人,小白竟然有让他为难到死的这么一天。 他觉得自己也是运道背,就那么一手数个过来的亲戚,和数目也有限的发小同伴,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省心,这日子水深火热得简直快没法活了。 周继戎一整天多半是冷着张漂漂亮亮的脸,但若是和相熟的人在一起,其实他还颇有点儿话唠的潜质。今天为着阎素的那点儿破事让他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寻人诉说,小白体贴温柔善解人意,本来无疑是最好的听众,可周继戎被自己方才的领悟给吓了一大跳,觉得自己暂时是没法装作混然无事地和小白胡聊乱侃了。 他不好得去寻阎焕火上浇油,只能拿方真凑合着滥竽充数,将今天在程越那儿开的眼界描眉画眼地给方真说了一气。 只是他嘴上说着阎素程越如何如何,却似乎总有白庭玉一双忧虑而专注的温柔眼睛在眼前晃动,时不时就难免有点心不在焉的,偶尔有那么一两句话便颠三倒四起来。 方真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前言不搭后语,终于忍不住责问道:“小侯爷,到底是谁把谁打了?你怎么一会说程大庄主打人打得狠?一会又是阎大哥打人的?都不一样!” 周继戎道:“打人的当然是程大庄主。老子说了是阎素打人么?那一定是你听错了。不过他们这么打来打去,谁把谁打了也是早晚的事……”说到这儿醒悟过来,往方真脑袋上拍了一记,怒道:“老子这儿说正经事,你没看老子正愁着呢!你小子难道是当故事听的?你倒是来说说,这烂摊子该怎么料理?” 方真缩了缩脖子,抿着嘴腼腆地笑一笑,装乖卖傻地不作声。他隐约觉得今天的周继戎和平时有点儿不太一样,至于是那儿古怪他却又说不上来。他也不敢说自己就是把周继戎说的这事当故事听,平时有时未辰卓问老蒋一干人在,出主意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他只要照着吩咐做事就好。 偏偏这时那些满肚坏水满脑馊主意的家伙一个都不在跟前,方真突如其来地被委与重任,弄宠若惊之下只好努力作深思状拼命地绞尽脑汁。主张他是没有的,想来想去倒是记起不是还有白庭玉也在这儿么。 当下他用眼前一亮的欣喜道:“我想到了。小侯爷,这件事你怎么不去找小白商量商量?” 周继戎还以为他莫非今天难得地出息起来,真有什么主意,正想凑合着听听,突然听他提到小白,眼角便是一阵跳动。 他忍了又忍,最终为着掩饰自己那点没由来的心虚,一声不吭地往方真脑门上又拍了一下,这才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怒道:“找个屁!老子怎么就不能找你商量?老子今天就要和你商量!平时又不见你比别人少吃两碗饭?凭什么一遇到事情你脑子里全变成豆渣了?哪儿来那么多推三阻四的废话?快想!老子就坐在这儿等着你想!想不出来你就别睡觉了!” 方真如何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论打架他或许不比别人差,可说到动脑子他似乎天生少长了一根名为奸诈狡猾的弦。他心里委委屈屈地想着,还说什么程大庄主六亲不认喜怒无常得令人发指,想揍人就捧人。小侯爷你这翻脸不认人的地步也快和程大庄主差不多了。 当然这番话他识相地没有问周继戎,也不敢提他家主子今天炸毛炸得莫名其妙,跟个叫人给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他捂着头委委屈屈地道:“别打啦,再打就笨了。我接着想就是了……” “你本来就笨!老子打你是为你好,你说你这么半点心也不长的,以后出去叫人卖了还给人银子怎么办!”周继戎强词夺理道,他心里堵着一团不知从何解起的线结,这般焦躁不安的滋味实在让他无所适从,多少有点儿迁怒到方真头上。横竖他那狗脾气是老子不痛快了就见不得别人痛快,于是跟条恶狗的对着方真虎视眈眈,预备着也要给方真找点儿不自在。 方真被他盯得后背发毛,偏偏把眼睛眉毛皱得快打结也没想出办法来,眼看周继戎就要按捺不住动手,连忙哼哼唧唧地道:“这个,小侯爷,船到桥头自然直,阎家大哥他都一把年纪了,实在用不着你来替他操心,随他爱咋样咋样去,真要被程大庄主揍得受不了,他自己长着腿,当然会跑……” 周继戎问得虽是阎素的事,却忍不住总往白庭玉身上想,方真这话倒算是歪打正着了一部分。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忐忑不安地想着,小白这船也不知道歪到什么地儿去了,等到了桥头真还能他自己再直回来么,这桥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到。至于揍到他受不了自己跑了这条路,这么多年他作威作福作死作活都没能把小白给作跑,到如今白庭玉远比少年时心思坚定果决,这招更是没什么用了,而且知道了小白心意真挚,再要他寻衅找岔毫无理由地对这样一个人动手,他是心黑手狠却又不是彻底没良心,还真有那么点儿下不去手。 周继戎一会儿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话有理,一会儿又觉得放着不管这法子实在不靠谱,忽忧忽喜地变幻了好几个喜怒无常的脸色,最后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对方真道:“小真,你是不知道,就怕有些人一把年纪全活到了狗身上,偏要犯起糊涂来,谁也没辙!阎素是学剑的,他们讲究什么人剑合一,这练着练着就合成了贱人,可小白明明没练剑……” 方真一脸懵懂地听他发牢骚,听得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偏偏不该他听的他听见了,打断了周继戎的长篇大论,好奇问道:“这里有小白的什么事?” 周继戎恼羞成怒,欲盖弥张地跳起来道:“谁说小白了?有他什么事?你耳朵有毛病了么,你就不能学着长聪明点!年纪本来就不大,也学着他们再活到狗身上去可怎么办……唉哟愁死老子啦!” 方真无辜之极地被殃及池鱼,摸头不着脑地听着他家主子扒拉扒拉地对着自己莫名其妙地数落了一番,感觉他家小候爷今次炸毛非同凡响,仅凭自己是没那个本事给顺得过来了。 莫名炸毛的小候爷其实心里苦,自觉对着个木愣子加二百五的方真简直没法和他说人话,对牛弹琴好生可恨。于是跳完脚骂完人之后,咔嚓咔嚓地炸着一身毛气冲冲地再次甩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了各位,我忘记了这章在存稿箱里放着,所以发重了一章,大家先不要点下一章,是同样的。 点了的也不要紧,我明天或者后天替换过来, 今天坐车跑了一天,扑床去了,晚安。 ☆、第72章 他逃也似的从屋子里出来,直到拐过院墙感受不到白庭玉目送着他的视线,周继戎方才能够长出了一口大气。 他只觉得这一晚上阎素的事都已经快要愁死他了。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小白来让他头疼。 唉,小白!周继戎不无忧伤地想,小白那么体贴周到的一个人,善解人意包容大度,从来都是他将别人照应得妥妥贴贴,不需要别人替他操半点心。谁知道原来是不呜则已一呜惊人,小白竟然有让他为难到死的这么一天。 他觉得自己也是运道背,就那么一手数个过来的亲戚,和数目也有限的发小同伴,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省心,这日子水深火热得简直快没法活了。 周继戎一整天多半是冷着张漂漂亮亮的脸,但若是和相熟的人在一起,其实他还颇有点儿话唠的潜质。今天为着阎素的那点儿破事让他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寻人诉说,小白体贴温柔善解人意,本来无疑是最好的听众,可周继戎被自己方才的领悟给吓了一大跳,觉得自己暂时是没法装作混然无事地和小白胡聊乱侃了。 他不好得去寻阎焕火上浇油,只能拿方真凑合着滥竽充数,将今天在程越那儿开的眼界描眉画眼地给方真说了一气。 只是他嘴上说着阎素程越如何如何,却似乎总有白庭玉一双忧虑而专注的温柔眼睛在眼前晃动,时不时就难免有点心不在焉的,偶尔有那么一两句话便颠三倒四起来。 方真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前言不搭后语,终于忍不住责问道:“小侯爷,到底是谁把谁打了?你怎么一会说程大庄主打人打得狠?一会又是阎大哥打人的?都不一样!” 周继戎道:“打人的当然是程大庄主。老子说了是阎素打人么?那一定是你听错了。不过他们这么打来打去,谁把谁打了也是早晚的事……”说到这儿醒悟过来,往方真脑袋上拍了一记,怒道:“老子这儿说正经事,你没看老子正愁着呢!你小子难道是当故事听的?你倒是来说说,这烂摊子该怎么料理?” 方真缩了缩脖子,抿着嘴腼腆地笑一笑,装乖卖傻地不作声。他隐约觉得今天的周继戎和平时有点儿不太一样,至于是那儿古怪他却又说不上来。他也不敢说自己就是把周继戎说的这事当故事听,平时有时未辰卓问老蒋一干人在,出主意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他只要照着吩咐做事就好。 偏偏这时那些满肚坏水满脑馊主意的家伙一个都不在跟前,方真突如其来地被委与重任,弄宠若惊之下只好努力作深思状拼命地绞尽脑汁。主张他是没有的,想来想去倒是记起不是还有白庭玉也在这儿么。 当下他用眼前一亮的欣喜道:“我想到了。小侯爷,这件事你怎么不去找小白商量商量?” 周继戎还以为他莫非今天难得地出息起来,真有什么主意,正想凑合着听听,突然听他提到小白,眼角便是一阵跳动。 他忍了又忍,最终为着掩饰自己那点没由来的心虚,一声不吭地往方真脑门上又拍了一下,这才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怒道:“找个屁!老子怎么就不能找你商量?老子今天就要和你商量!平时又不见你比别人少吃两碗饭?凭什么一遇到事情你脑子里全变成豆渣了?哪儿来那么多推三阻四的废话?快想!老子就坐在这儿等着你想!想不出来你就别睡觉了!” 方真如何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论打架他或许不比别人差,可说到动脑子他似乎天生少长了一根名为奸诈狡猾的弦。他心里委委屈屈地想着,还说什么程大庄主六亲不认喜怒无常得令人发指,想揍人就捧人。小侯爷你这翻脸不认人的地步也快和程大庄主差不多了。 当然这番话他识相地没有问周继戎,也不敢提他家主子今天炸毛炸得莫名其妙,跟个叫人给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他捂着头委委屈屈地道:“别打啦,再打就笨了。我接着想就是了……” “你本来就笨!老子打你是为你好,你说你这么半点心也不长的,以后出去叫人卖了还给人银子怎么办!”周继戎强词夺理道,他心里堵着一团不知从何解起的线结,这般焦躁不安的滋味实在让他无所适从,多少有点儿迁怒到方真头上。横竖他那狗脾气是老子不痛快了就见不得别人痛快,于是跟条恶狗的对着方真虎视眈眈,预备着也要给方真找点儿不自在。 方真被他盯得后背发毛,偏偏把眼睛眉毛皱得快打结也没想出办法来,眼看周继戎就要按捺不住动手,连忙哼哼唧唧地道:“这个,小侯爷,船到桥头自然直,阎家大哥他都一把年纪了,实在用不着你来替他操心,随他爱咋样咋样去,真要被程大庄主揍得受不了,他自己长着腿,当然会跑……” 周继戎问得虽是阎素的事,却忍不住总往白庭玉身上想,方真这话倒算是歪打正着了一部分。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忐忑不安地想着,小白这船也不知道歪到什么地儿去了,等到了桥头真还能他自己再直回来么,这桥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到。至于揍到他受不了自己跑了这条路,这么多年他作威作福作死作活都没能把小白给作跑,到如今白庭玉远比少年时心思坚定果决,这招更是没什么用了,而且知道了小白心意真挚,再要他寻衅找岔毫无理由地对这样一个人动手,他是心黑手狠却又不是彻底没良心,还真有那么点儿下不去手。 周继戎一会儿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话有理,一会儿又觉得放着不管这法子实在不靠谱,忽忧忽喜地变幻了好几个喜怒无常的脸色,最后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对方真道:“小真,你是不知道,就怕有些人一把年纪全活到了狗身上,偏要犯起糊涂来,谁也没辙!阎素是学剑的,他们讲究什么人剑合一,这练着练着就合成了贱人,可小白明明没练剑……” 方真一脸懵懂地听他发牢骚,听得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偏偏不该他听的他听见了,打断了周继戎的长篇大论,好奇问道:“这里有小白的什么事?” 周继戎恼羞成怒,欲盖弥张地跳起来道:“谁说小白了?有他什么事?你耳朵有毛病了么,你就不能学着长聪明点!年纪本来就不大,也学着他们再活到狗身上去可怎么办……唉哟愁死老子啦!” 方真无辜之极地被殃及池鱼,摸头不着脑地听着他家主子扒拉扒拉地对着自己莫名其妙地数落了一番,感觉他家小候爷今次炸毛非同凡响,仅凭自己是没那个本事给顺得过来了。 莫名炸毛的小候爷其实心里苦,自觉对着个木愣子加二百五的方真简直没法和他说人话,对牛弹琴好生可恨。于是跳完脚骂完人之后,咔嚓咔嚓地炸着一身毛气冲冲地再次甩门走了。 ☆、第73章 这顿饭吃到亥初时分,阎焕说要巡营,先行告退出去。 周继戎出门在外,倒也颇为自持,不敢再陪着袁老将军喝到醉,急忙借口说也想跟着去看看,追在阎焕身后一路出去。 因着方才的事,阎焕沉着脸不太想理睬这团名为小王爷的玩意儿,也不管他要不要跟上来,埋着头在前边一路地走。 周继戎跟着他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道:“阎焕哥哥,你走、走那么快干什么,走慢点儿等、等等老子!” 阎焕装作没听见,还不动声色地加快了一些脚步,着实指望他跟不上就自己转回去了。 可周继戎却是个脸皮厚的,索性小跑了两步追了上来,抱住他胳膊道:“阎焕哥哥,老子走不动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巡什么营,你原本归期不定,今天才刚回来,怎么会这么巧就到你轮值,你当老子不知道么?你巡营,那他们是干什么的?”说着话抬手指着远处刚刚过去的校尉一行人。 阎焕今天确实不当值,只是他外出这几日,总要在营里亲自看一遍才放心。他也不和周继戎争辩,更觉得他抱着自己手臂这架式不太好看,不远处守着营中菁火的士兵对着这儿探头探脑,若不是他平时为人严肃,规矩极严,只怕都要过来打听了。 阎焕无可奈何,只得耐着性子道:“如此,小王爷,你先放手,我带你到旁边去坐。” 周继戎隐约只觉得眼下这般情形十分眼熟,从前只要他说一句走不动,似乎就有人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将他背回去。 他于是突如其来的怔忡,放开了阎焕的手臂,改为往他肩膀上一挂,理所当然地道:“老子是真走不动了,随便你怎么着,想个法子把老子弄走吧!” 阎焕不知道他这是要人背又不肯直言,当然两人之间的熟悉程度也没到那个地步。左右看了看,只好先将他拎到最近的箐火旁边坐着,一又去边叫过一名巡逻的小兵,让他去弄碗茶水过来。 虽然已是初春时分,但夜里还是会有寒露降下,周继戎被他弄到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上坐着,也没有人怕他着了凉而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垫着坐,被那石头的寒气冻得一个激凌,本来就是借酒意兴风作浪,又不是真醉了,被这么一冻,仅有的一点醉意也烟消云散。 他心里一边埋怨着冻死老子了,一边无端生出两分惆怅,抱着膝发了会儿呆,又扭头看了看袁将军的营帐,从这儿看去,只能看见营门口风灯昏黄的光芒在夜色中摇摇晃晃,袁将军难得有今日这般高兴,借着酒兴放声高歌一曲,然而等夜风断断续续地卷着他的声音悠悠地打着转飘过来,听起来别有一番悲壮苍凉。 壮志未酬,却已英雄迟暮。 阎焕交代完小兵,走过来照看周继戎,见他在石上坐直了身子,眼神清亮凌厉,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他一时正经起来的时候,气质便为之一变,仿佛出鞘的刀剑,平空多了一股无匹的锐气。 阎焕促不及防,竟被他无形中的气势迫得微微一窒,本要问他是否还好的话语便忘了出口,随着他侧耳听了听隐隐约约的歌声,再看着他微皱的眉锋,莫名地生出些凝重与敬畏。 周继戎看到他走过来,侧过头正要说话,先出口的却是一声‘哈啾’。 阎焕与他面面相觑,看着周继戎粗鲁地扯过袖子去揉鼻头,顿时觉得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小王爷只是自己错觉,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简直要令人无所适从。一时也无话可说,盯了周继戎半晌,看他模样委实觉得可乐,却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周继戎自己也没觉得打个喷嚏有什么大不了,身后黑暗里却有人忍不住。 周继戎只觉得身后有人走近,接着身上一暖,肩头已经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衣服。有人低声道:“天寒露重,王爷小心着凉。” 周继戎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仰起脸刚刚要给他个笑脸,突然又记起自己得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好早早断了他的一腔妄念。只得又硬生生地将上扬的嘴角扯了下来,木着脸干巴巴地道:“是你。” 白庭玉微微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见小候爷又久久不归,于是替你拿件衣服过来。”实则他方才跟在周继戎后面就出了帐来,一直远远跟着。 周继戎也猜他其实是早就跟在后面的。他倒是想过把衣服往地上一摔,借题发挥地责怪白庭玉偷听他和阎焕说话,可那衣服披在身上实在暖和,他有些舍不得,到底没有发作得起来,反而裹紧了衣服站了起来。他思来想去告诉自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于是心安理得大大咧咧地道:“老子走不动啦,阎焕哥哥倒是省事儿,把老子丢在这儿吹冷风就算完!你来得正好,背老子回去!” 阎焕那里知道他的走不动是这个意思,无端端地受了一番指责,正自无语。一旁白庭玉却当真顺从地府身将他背了起来,又对着阎焕客客气气地点头道:“有劳阎将军照顾我家小候爷。” 阎焕听得出他平淡口气下的不满。眉头微微一皱,那边周继戎懒洋洋地趴在白庭玉背上,眉开眼笑地朝着阎焕挥了挥手:“老子回去啦!你巡营去吧!去吧去吧!” 阎焕虽然心中隐约明白他与白庭玉如此亲近大违今上的用意,实在是极为不妥,但看他笑得眉眼舒畅,不知怎地就有点不忍多说什么,这么一迟疑的工夫,也就失去说话的机会了。 阎焕皱着眉头,心想比较起来自己反而是个外人,再者当着白庭玉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等明日私下里再寻个机会,提醒周继戎一二。只是想到那人四六不通的性情和装聋作哑的本事,这差事委实想一想就令人望而生畏。 这边周继戎伏在白庭玉背上,倒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出声。 白庭玉怕他睡着了着凉,轻声道:“候爷可别睡,一会儿就到了。” 周继戎半晌才嗯了一声。他倒不是真要睡,只是突然想到白庭玉这般体贴周到,日后却是要对着别人好去了,虽然知道理所应当,心里却总不太是滋味,但他隐约也明白这是单纯的舍不得便宜了别人的心理在做怪,并非自己有什么想法。 他很是纠结了一会,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从小白背上跳下来,拍着他的肩道:“小白,你年纪也不小,也该让你爹留意着给你说门亲事了。再不然,老子亲自替你挑一个?你这样好脾气的一个人,总得挑个温顺体贴的姑娘,别娶了个母老虎回来,以后叫她骑你头上……”他觉查到小白的肩膀微微地一僵,但开了口总要把话说完,只得继续扯下去道:“……不过她要实在欺负你了,老子替你揍她,老子可没有你们那种不打女人的破讲究……” 白庭玉转过头来望着他。 他神色间倒还算平静,周继戎不知为何就心虚起来,强词夺理地道:“你干嘛这样看着老子!难道老子说错了么?” 白庭玉沉默了片刻,也不答他的话,只是道:“给小候爷准备的营帐就在前面,小候爷自己回去吧,早点休息,”说罢匆匆转身就走了。 周继戎还是第一次被他这样晾着,没有周到地把自己送回帐中铺好床烘好被子倒好热水准备好宵夜再叮嘱两句,硬是愣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干站了一会,觉得自己甚是没趣,心里酸溜溜地想,这还没娶媳妇呢,就这么对老子了,老子都冻着了打喷嚏了,他居然连问都没问一句!果然是、果然是……他果然是了半天,到底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来,有心想骂一声操来壮一壮气势,再一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于是嘴里干巴巴地也出不了声了。 然而再一转念,又觉得白庭玉也没说什么,这成亲的事他到底是答应了呢还是没答应呢?老子到底要替他挑媳妇呢还是不用替他挑媳妇呢? ☆、第74章 但这些问题眼下都没有人来回答他。周纪戎自己琢磨了一会,觉得小白不答应也得答应,等自己去江陵的时候得替他留心着。 他半道上被白庭玉冷落,却还得替他操心操肝,想想也是憋屈。要换作是别人的事他就搁脸子搭撒手不管了,可对方是小白,他也就不得不多包容一些。 因此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自己愤愤又郁郁地转回去了。 原本他在洒席上趁着袁老将军酒意上头的机会,凭着一番伶牙俐齿已经说动了对方借他些人手。可没成想袁将军睡一觉酒醒了,脑子明白过来,就推脱是洒后失言,不肯兑现昨夜答应他的事了。 袁将军半辈子磨砺下来,经验老道暂且不说,脸皮也并不比周继戎薄上几许,这翻脸不认帐的本领也着实是炉火纯青,不管周继戎是掀桌佯怒还是耐着性子难得地好言相骗,他都是一幅油盐不进的加热,耷拉着眼皮总是那么一句:“要兵可以,拿今上的旨意来。” 他算是周继戎屈指可数的还称得上敬重的长辈之一,周继戎怒归怒,却没法像对付其余闲杂人等一般祭出他百试不爽的法宝——‘往死里揍!’就连骂也不能畅所欲言。 周继戎只有像只炸着毛的猫般跳着脚恼怒,恨恨道:“老子是钦差!钦差你懂不懂?见到老子如同见到老子哥哥你懂不懂?还要个屁的圣旨,那玩意能看着能下饭吃么……” 袁将军也不在意他话中的出言无状,只把耷拉的眼皮微微一抬,仍是那句:“你是钦差,那圣旨呢?” 圣旨在出京之时当然有,不过他和时未辰等人分道扬镳之时,交给老时带到江陵去扯虎皮做大旗,去刮当地大户的油水去了。 这时袁将军一口咬住了要圣旨,他当然是拿不出来。 他瞪着袁老头儿,心下怒火熊熊,简直想把眼前这老货沾上酱油生吃了。 大约是他目光中的怨气太重的缘故,袁将军被他盯了一会,也觉得背上长毛全身发凉,只好咳了一声抬起头来,一脸和气地笑道:“小王爷,人也不是一个都不能给你,你要是闷得慌了想在附近林子里打个猎,我倒是可以给你一队人手,你去找阎焕,让他拨……”袁将军伸出手比划来比划去,最后道:“十个人给你。老夫保证没二话!” 亏他还说得一脸慷慨,跟有多大方似的,周继戎难得也有被人气得几乎倒仰的时候,铁青着脸色对人这番盛情表示:“呸!屁!滚!” 袁将军混不介意地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神色一整,道:“小王爷,你要这么多人手做什么?” 周继戎早已编过无数的理由来要人,这时不耐烦地随便挑出一个道:“老子早说过了,这榆岭里不太平,匪寇横行,老子都亲自遇上了,那里能不管!向你借些人手,做平寇之用!老子那儿缺人手,正好把这些歹人捉去做苦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里头本来也有你的职责吧?老子还没找你算帐呢!现在把事都替你做了,也不用太感谢老子!” 袁老将军不为所动,摇头道:“小王爷,就算你一方好意要替老夫分担这平寇的责任,有耽搁的这几天,大可以将你自己的人手调到这儿来,想必小王爷也不会有招人微词的顾忌,可你那几位手下,却都是悄悄过来的。你非要动用我西北驻军的人手,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三百人马虽然不多,可你若是不说实施,老夫是一个也不敢给你的。” 见他一付王八吃称砣的模样。周继戎低头琢磨了一会,再抬起头来,脸上神色平静下来,反而多了几分肃杀意味,他压着声音道:“那匈奴的使者回国,不敢走寒州,大约还得从泔潼这边回去,老子跟他们打来打去都打成老相识了,老子的人这不是不方便动用么……老子这要是算计得好了,不光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净,还可以把泔漳也套进去,哼哼,靖国公……他们家享用着丰厚的食邑,这么多年了,几时见他们主动和匈奴打过一场硬战,龟缩着不肯出力也就算了,还在下头小动作不断,当老子眼是瞎的么?他们不是不想打么,老子把祸水东引,到时匈奴找上泔潼,老子看他们到时怎么收场!” 袁将军微微一愣,他人虽老了却便不糊涂,稍稍一想,便明白西北大营之么多年按兵不动,大约这位小王爷也是有所不满的,他没有说出来的话里,大约也有把西北兵营拖下水的意思,可西北军营多年毫无动静,却也有动不得的顾虑。 袁将军惊骇之下,却是苦笑道:“小王爷,你这也太乱来了,今上与匈奴和谈,这也是一时权宜之计。你这般做,一个不好,会坏了今上的一番考量计划的!” “坏个屁!”周继戎怒气冲冲,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也说是权宜之计。这对匈奴同样是权宜之计,匈奴人生活在草原荒漠上,那地方条件恶劣,造就他们世世代代垂涎中原的狼子野心,一旦让他们缓过劲恢复过来,必定要撕破脸皮卷土重来。可看看中原多少人都存着苟且偷生的心思。人家在休养生息全力备战,咱们在歌舞升平安逸享乐,过个十年二十年孰强孰弱高下立见!” 袁将军道:“……这话虽然没错,可是中原早先经历多年动荡,几乎将多年的基业耗尽了,好不容易在今上手上有点起色,百姓确实也极待休养,若是和匈奴举国开战,实在是支撑不起了。今上也有不少的顾虑,还请小王爷体谅一二。” 周继戎沉默了片刻,哼了一声道:“老子当然知道。可我哥是我哥,老子是老子!” 言下之意,大有铁了心胡作非为的企图。 袁将军还要再劝,周戎看了看他,倒是放缓了口气:“老子明白你们的意思,不过是想经徐徐图之,可是拖得久了,未必就对我们有利……寒州的将士当年都有父母亲属在匈奴进犯中丧生,如今十年生息,凭着同仇敌忾将匈奴打得击击退败,无匹锐气正是堪用之时,再过得些年,他们各自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有了家业牵挂,心肠也便硬不起来,再要像如今一般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谈何容易?” 他说得不无道理,便是没有道理,也能找出一番歪理来扯得头头是道。袁将军知道这一点,也不搭这话,只是道:“小王爷既然是这番想法,何不向圣上说去。” 周继戎心想这和老子哥说个屁,寒州的底细他又不是不知道,偏偏就知道惦记着叫老子娶媳妇,老子娶了媳妇学他一样陷在温柔乡里玩物丧志么,那谁来替他守着咽喉要道镇着这这万里江山?简直是叫猪油蒙了心了。 不过他到底知道亲疏有别,没当着袁将军的话埋怨这许多。只是顿了顿又道:“便是老子,难道就是天生好杀人的么?老子不杀匈奴,匈奴就要杀了老子,再杀这中原百姓。老子也不想打一辈子战,就用前半辈子杀光匈奴,再拿后半辈子来过一过安生日子。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子就算能活到七十岁,一半就是三十五年,老子今年就要满十八了,如今半辈子还有十七年,再这么拖下去来得及么?老子可不想像你这样一把年纪毛都白了还在带兵,还在谋算着什么徐徐图之!” 他仰着脸看着袁将军,淡淡地道:“袁将军,你们这般慢吞吞图来图去的,你保证老子能有后半辈子平安喜乐的日子可过么?” 这孩子说话向来不中听,可袁将军看着他顶着一脸年轻艳丽的脸,却无尽苍桑地问着他有没有平安喜乐的后半辈子,滑稽之余,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意味,一时怔了怔没有说话。 周继戎见他神色变幻,趁机道:“……所以说,拨三百人手给老子呗?” 袁将军那脑袋瓜几乎就要点下去了,猛然间又清醒过来:“……没圣旨一切都免谈!” 周继戎:“……操!” 他白费了一番口舌,却徒劳而无功,愤愤地摔帘出去。遇上迎面而来的白庭一也不理,闷着头就往后营处走。 白庭玉看他神色不对,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上前去低声问道:“小侯爷,你到哪里去?” 周继戎头也不抬地气哼哼道:“老子不就是找他要点儿人手么?那老袁棍烦死了,就知道嘀嘀咕咕的念叨着圣旨,跟个抱窝老母鸡似的一点儿也不利索!老子三岁认字时,就是老子哥哥握着手一笔笔教出来,后来描红也是照着他的字学的,仿个字迹有个屁难的?他不是要圣旨么?老子这就给他写一份,老子先去伙房那个找个萝卜要么白菜梆子刻个章……” ☆、第75章 他这想法要真成了那就是假传圣旨,这罪名要换了别人搁谁身上都得够呛,搞不好全家老小都得全赔进去。但周继戎平时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惯了,自恃自己哥哥事后知道了也顶多责备两句,并不会真把他怎么样。至于朝臣言官背后的叽叽歪歪,他才懒得放在心上呢,还真就打算这么干的。 不过一旁的白庭玉却知道轻重,别的事任他使性子怎么痛快怎么来也就罢了,真正关系重大的事情上总不能看着他胡来。当下忙跟了上去,一路试图岔开话题,想让他打消了这不着调的念头。 周继戎任他跟在旁边絮絮地说话,木着脸一声不吭,其实心里却是挺解气。心想你昨天不是不理老子么?不是把老子给晾半路么?没想到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了吧?有你缠着老子说话的时候!老子偏不理会你! 这般想着,其实白庭玉的目的倒也达成了大半,至少周继戎不再全付心思都放在找萝卜刻个玉玺伪造圣旨上了。 而且西北军营的布局略有些不同,周继戎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没看见伙房所在。他也不心急,溜溜哒哒地就在营地里转起圈来,眼角的余光瞥见小白低眉顺眼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五步处,一边还得好言好语地寻着话题来和他搭话。 午时的春光正好,阳光柔和温暖,晒得人全身骨头都舒坦。周继戎心里得意,懒洋洋地眯着眼,权当走这一圈是出来晒太阳。倒是把圣旨一事先放在了一边。 他觉得白庭玉这态度还算凑合,终于打算开一开恩,勉强原谅他昨夜把大爷晒在半路上不闻不问的罪过。于是回过头去,总算是给了小白一个浅浅的笑脸。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一名小校尉引着几人正朝这边走过来。这几人明显不是营中将士,为首是一名贵公子打扮的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人,五官原本还算清秀,可惜略带浮肿脚步轻浮,一看就是被洒色掏空了身子。而他身边的几名待从也是一身华服,一行人可谓鲜衣怒马,派头倒是挺足。 周继戎不过是客居此地,虽然生来脾性不好,和自己不相干的事也不会去多生事端,他不是好奇心过胜到什么都要打听的地步,又尤其对这种富家公子特别的不对盘,简直快到了狭路相逢分外眼红的地步。不过眼下人是阎焕领着来的,他不去寻对方的麻烦已是看在阎焕的面上。 他只随便扫了对方两眼,随即就不再对几人感兴趣,便打算掉头要走。 只是这一个照面的工夫,对方自然也看见了他,准确来说是看到了他给白庭玉的那个笑容。 他容色咤丽五官精致,这一笑发自内心,有如春冰乍破风光潋滟,若不是见惯的人,当真能看得头晕目眩不辩东西。 这人大约是见过的场面颇多,只呆怔了一时便醒过神来,就在周继戎转身要走的时候脱口而出道:“好俊俏的小公子!” 周继戎脚步顿住,再次转过头去看了说话之人一眼,那人目光轻慢涣散,正把周继戎上下打量,此外没再说什么。 他这模样虽显得轻浮了些,到底也不曾做出多出格的举动来。 周继戎见多了旁人的目光,相比之下他这样的也不算什么,总不能因为别人一句还称得上是夸赞的话就把人打一顿,加之他现在心情不错,于是高抬贵手地不予计较了,只是拿看苍蝇蚊子臭虫的目光鄙视了这人一眼,啐道:“老子俊不俊关你屁事?滚蛋!”当下转头就走。 以他的脾气来说这已经算是轻描淡定了,但对方显然平日里受人尊崇吹捧惯了,那里被人骂过滚字,当即就变了脸色。他旁边自有狗脚子查颜观色,当即跳出来汪汪道:“你是何人?竟敢这么和我们家主子说话?军营重地,闲人不得擅入!你不知道么?” 那小校尉看这架势显然要掐起来,他人微言轻,当真是两头都插不进话去。当下拉又不敢拉劝也没法劝,只急得满头大汗。他倒也急中生智,撒脚搬救兵去了。 周继戎就当没听见似的,负着手慢悠悠作闲庭漫步。 那人还想追上来,白庭玉回过身来拦住这名还想上前的跟班,他彬彬有礼道:“对不住,我家小主子从来不喜欢和乱咬人的野狗打交道。” 他一付文静谦虚的样子,说话却冷硬尖锐毫不客气,那人一时不能适从,怔得一怔,领悟他话里的意思,一时脸涨得通红,不由得便要发作。 阎焰在此时赶来,白庭玉的话他自然也是听到了,倒是没料到白庭玉这人看起来斯文端庄的样子,竟也有这么尖锐的一面,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白庭玉看见他过来,也不再言语,向阎焕轻轻颔首示意,低头退到周继戎身边。周戎对阎焕分处亲近,于是他在面对阎焕时,总有种近乎畏缩似的卑微退让,不由自主便屏息凝气,尽力收敛起自己的存在感。 阎焕显然是认得这一行人,他对两边人之前的纷争只作不知,向领头青年沉声道:“袁将军事务繁杂,百忙里抽出空来,正在中军帐内侯着,几位这就请吧!” 周继戎一见阎焕出面,倒也不忙着走了,他就跟没自己什么事似的,回过身来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瞧热闹。 来者是客,又自恃身份不低,本应受三分礼让。但阎焕只字未提地息事宁人,非但对白庭玉二人置之不理,转而搬出袁将军来,隐隐有压制的意味。阎焕这般态度,两边人份量孰轻孰重自不待言。这若是聪明些的人难免能揣摩出点端倪,不会再就此纠缠。 但怪只怪周继戎那事不关已地在一旁看猴戏似的模样委实气人, 这青年人心中顿时不忿,倒也嘴上不说什么,对着妆阎焕拱手笑道:“这便走。”却给先前出声的随从递了个眼色。 这随从显然没有长多少弯弯绕绕的肠子,收到他主子的暗示,压根就没多想,立即咋咋乎乎地跳起来叫道:“刚才这小子骂人来着,难道就这么算了!” 原本一直不作声的白庭玉瞬时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10节 这人被他的目光骇得一跳,不由自主就倒退了一步,转念间想起自己身后有人撑腰,又觉得自己竟被一个斯文书生模样的人一眼吓退,脸面上顿时有些下不来台。当下反而大步向前,伸手就想去拉周继戎,口中道:“你得赔礼道歉!知道我家主子是谁么……” 他手还没伸到近前,白庭玉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他身侧佩着刀,却是谁也没有看到他怎么抽出来的。 那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接着手臂一凉,定眼再看时,整只袖子早已经分绦化缕,变作布条 纷纷扬扬地掉落下来。袖子齐臂而断地方,慢慢洇出一线血珠子来。 白庭玉抿着嘴,一寸寸地将刀收了回去。 周继戎出门遇色坯流氓的机率有些惊人,懒得揍人的时候自有身边一众侍卫代劳威慑,这般场面见过不少,早不值得大惊小怪。他也不理会旁人惊骇莫名,只是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白庭玉一眼,心里想着小白这一刀本不该伤人,却颇失水准,他原本十成的本事似乎只使出了七八分,显然心绪不稳的样子。对于常年刀口添血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不过他一向护短得很,当然不会当面追问白庭玉。反而笑嘻嘻地道:“老子是骂人来着,老子这脾气是爹妈生的,老子也没办法!你要有意见,老子送你下去找他们说理去?”顿了顿又道:“老子爹妈死了有十几年了,你这时候下去,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得着……” ☆、第76章 他本来还预备着一大堆话来和对方针锋相对一番,谁知道那青年人这时侯反应过来了,却是连退了几步就往阎焕身后躲去,面露惊恐地叫道:“杀人了!” 他那一嗓子实在是嗷得惊慌失措,周继戎看他刚才还一付自视甚高的模样,没料到胆子竟这般小,对着这等怂人抖威风也没多大意思,他即将脱口而出的种种强词夺理只能又默默地咽了回去,一时憋得好不难受。怔了片刻才悻悻道:“你瞎眼了么?谁杀人了?杀谁了?不过是同你闹着玩,不小心手滑了一下,不就擦破点儿皮么!这么点点儿伤,你好意思跟死了亲爹似的么……等等,你还看着老子做什么?别是想让老子赔你衣服和药费吧?” 说到这儿,周继戎便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将两道秀气的眉头皱出一分杀气腾腾的味道。 能给人做亲随的要惯会杳颜观色见风似舵,这人又不傻,虽想讨主子欢心,可也犯不着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他看周继戎只差把杀人灭口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如何敢应承这话。看他眼风扫过来,一个激灵连忙低头讪笑道:“没……既然是玩闹,自然不用赔,不用不用……” 一边说着一边退了两步,猫着腰小跑回他主子身边去了。 周继戎对他如此上道还算满意,因此也不在意慷他人之慨地做个顺水人情:“……阎焕哥哥,一会你让人拿个药给他。” 阎焕在一旁冷眼旁观,一直没有作声。这时应承了一句,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卒去请军中大夫。再转向畏畏缩缩躲在他身边的人,眉头不同得微微皱起,不过口气里倒听不出什么,仍客客气气地道:“袁将军还在等,诸位随我来。” 周继戎这边也是掉头就走,待回到帐中,周继戎转念一想,打发方真道:“小真,老袁棍那儿来了一拨人,你过去附近转一转,看看都是什么玩意儿,来干什么的。” 看着方真一溜烟地出去了,周继戎这才回过头来看向白庭玉,左右打量了一番道:“小白,你倒是脾气见长嘛!其实那人也就是个听令行事的奴才,背后还有主子。你踹他一脚也就够了,拿刀吓唬他没多大意思!” 白庭玉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平时总有卓问他们抢在前面替你出头,轮不到我来动手。如今谁也不在,阎大人在场却两不相帮……我人在这儿,就不能看着你受人欺辱。” 周继戎遇到过的人形形色色,动辄操猫骂娘的跋扈子弟也见得不少,相较起来,今天这一行人也就是自视清高,话里话外透出股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来,话虽然不太客气,却也没有污言秽言,比起真正的流氓恶霸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周继戎是性情暴躁,可他脾气不好的表现通常是收拾得对方哭爹叫娘,却不见得什么人撩拨两句就能惹得他大动肝火,有人欠揍他便成全对方,痛痛快快地往死里揍,于他本人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是轻易不动气的。否则以他惹事的能耐,早已经气也气死了。 这时听白庭玉这样说,他心道不就是一群无知纨绔嚣张了一点,算得个屁的欺辱,不疼不痒也不少块肉,没瞧见方才他见到几滴血就一付熊样,老子要在这时和他针尖麦芒地斤斤计较老子还嫌掉价呢。大不了背底里把人弄出来蒙头一通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如此才是上上之举。 他正要开口反驳,不经意间却和白庭玉看了个对眼,对方眼神郁郁,黑沉沉地看着自己,竟是执拗坚持得很。 周继戎微微一悸,居然就有些忘词了。过得片刻方才讪讪地笑一笑,干巴巴地道:“吓唬了就吓唬了,活该他倒霉!”周继戎意外地就懂了对方晦涩又隐密的挂怀,他觉得实在无法回报小白这般关心,简直头都大了一圈,他转开头不去看小白,努力不去想这破事,东扯西拉地岔开了话题。 白庭玉这日话有些少,基本上就是默默听着,不到非开口不可的时候就不说话。纵然是周继戎能说会道一人能顶俩,没人答话也能自己把话圆回来,可时间稍稍一长也觉得无趣又古怪。 好在瞧见这时方真悄悄地溜回来了,周继戎松了一口气,难得地觉得方真这没怎么长脑子的小二愣子这般可爱,连忙迎上去道:“都打听到些什么?那些人是谁?来干什么的?” 方真道:“我借口去找东西,在帐外听到阎焕称那人小世子,那人是来送请柬的,二月十六,给他家老夫人过寿。” 这地方能称世子的的也就有个靖国公世子,可是如今七十有五的靖国公老而弥坚,大有千年乌龟万年王八地活下去的架势,只有委屈了他儿子就连孙子都抱上了,却还是只能做个世子。 靖国公世子怎么也得有五十开外的年纪,这得他娘的多驻颜有术才能和来人的相貌对得上号。 周继戎今天有点儿心不在焉,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这人的世子头衔前面还加了个‘小’,愣了一愣不由得失笑,啐了一声道:“他爹都还是世子呢,他算那门子的世子,什么时候请封的,真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靖国公子女不少,但到了靖国公世子膝下只有一根独苗,旁人表示恭敬,便也称一句‘小世子’,至于不妥当之处,大伙都心照不宣罢了。 周继戎也就是随口一句,没有揪着不放的意思,又好奇道:“老子记得他家那老头子原配夫人早死了,其余的小妾可有不少,算是那门子夫人?再说了他一个小妾过生日,兴师动众地请袁将军干什么。除了袁将军还请了谁?还是只请袁将军?这难不成是他夫人和这老袁棍有交情不成!这得是什么交情?嘻嘻嘻……” 方真自然不知,摸了摸脑袋道:“他们后来也没说这些,我就回来了,要不,我再去听听?” 他拨脚要走,却被白庭玉伸手拦住了:“他们便是有什么话,这会儿也该说完了。总不会等着你再回头偷听。”见周继戎说得不着边调,好歹那是个成名已久的先辈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苦笑着温言提醒道:“小侯爷,慎言。” 周继戎听他这么说,也便意犹未尽地住了口,他现在不太敢和白庭玉对着干,倒也不是害怕,就是总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却又不好得表现出来。 白庭玉也没注意到他心里的心法。真正遇到事情,他便把那些怅惘失落全抛开,开始分条柝缕地斟酌起来:“过寿只怕是借口,既然邀到袁将军,又是小世子亲自前来以示郑重,所图总不会是为了寻常小事,也不知这背后做主的,是靖国公还是世子。” 周继戎听他也学着人称呼小世子,心里颇为不快,可转念想到方才那番尴尬犹在眼前,也不好得像平时一样嗔怒闹腾起来不许他叫。想了想迁怒旁人道:“这有什么?老子过会去问老袁棍。要是连他也不知道,等夜了老子去把那什么柿子拿口袋套来。一人一脚踹到他说为止。有一点点不老实,看老子不把他揍成柿子饼柿子酱!” 他心思说直接了单也直接了单,说诡变也诡变,比如此时这般九曲十八弯的转折变化,白庭玉就怎么料想不到。好在他平时也是这么粗暴凶残的,倒没显出格外的不同来。白庭玉平时听得惯了,这时也就笑一笑,并不格外地在意。 他话刚刚说完,帐外就有人过来,道是袁将军有话,靖国公的孙子到了营中,请问小侯爷有没有兴致见一见。若是要见,便让对方过来。 周继戎方才已经见过了对方,其过程并不怎么愉快。这时若是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来少了不要做小伏低地赔礼道歉。他爱慎分明,但向来不喜欢与势压人那一套,处理恩怨的方法也黑白分明,喜欢的便黏过去亲近,厌恶的便暴力解决踹到一边。他年纪渐长有了底气,心眼还是小的脾气仍是大的,但已经不像小时侯那般不依不饶斤斤计较,一旦觉得已经揍回本来,寻常的冲突也便不放在心上了。像刘经宇那样被他长久以来时时惦记收拾的,只能说是时运不济。 这时也不耐烦那一道,摆手道:“见个屁!” 袁将军显然会做人,他这里不乐意,对方也就没有过来打扰。倒是晌午时安置了来人之后,袁将军亲自过来了一趟。 ☆、第77章 周继戎一见他就不怀好意地笑,笑得袁老将军都有种背上长毛的感觉,当下做出一付苦相来叹气道:“小王爷,小祖宗,你就别再动歪主意了,人手真不能给你。这样吧,算老夫怕了你,再给你加五个人?十五个,随你在附近打打猎,扛扛野猪什么的足够了……” 周继戎看不上这点人手,见他还要啰啰嗦嗦,忍了又忍,觉得还是不好对他动粗,只得踹了桌子一脚:“谁要跟你说这个!老子听说泔潼送来了请柬?他一个小妾过生日,请你干什么?难不成你们有什么不清不楚瓜田李下的关系不成?” 袁老将军拿他这张口无遮拦的毒舌没法,只好当作耳背什么都没听见。他来本来就是为了这事,这时干咳了一声道:“不关是老夫,泔潼这附近有头有脸的人,基本上也请大了。” 周继戎一听这话,念头一转,某个大逆不道的词在心里打了个转,脸上却什么也不显出来,却是微微坐直了身子。 袁老将军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这般变化,微微眯着眼睛道:“靖国公骄奢成性,一向喜好排场,除了逢年过节,这般热闹事宜,每年总要寻着名头闹上几回,也不见得就有什么正事。只是公府的小公子亲自送请柬来给老夫,这还是头一回。” 他倒是出人意料地没有跟着人言亦言地称呼对方为小世子。周继戎没有炸毛的理由,倒也能沉得下心思来考虑事情,捉住袁老将军话里的一点异样,侧头问道:“意思就是说,这次不大一样,借些事将泔潼培内素有厨房的人如今起来,是别有用心?” 袁将军老成持重,这等事自然不会用平空猜测来胡乱搪塞周继戎,只是将自己知道的实情以告。 周继戎当着白庭玉方真等人能够满嘴胡咧咧,当着袁将军的却还知道收敛,见袁老将军回答甚是严谨,他也就把自己胡说八道那一套给收了起来,想了想道:“老子改主意了,日后老子少不得和那那什么柿子打照面,如今遮遮掩掩的,日后恐怕要叫人猜嫉,无端地怀疑老子到泔潼来是暗地里有所图谋,把那些有的没的脏水往老子身上泼。老子羊肉没吃着,不能平白惹了一身腥。” 他来这儿可不就是别有用心,亏他这时候还能说得大言不惭,向袁将军道:“人老子就不见了。但老子在这作的事你不妨让他知道,回头让他给老子补张请柬,老子也去给老夫人道声长命百岁,顺道光明正大地去泔潼逛一逛。这地方虽然挨着寒洲的边,老子从前可不方便大老远地晃过来,要知道老子来这一趟可不容易。” 他说得随意,袁将军却不由得要多思量几分,这一代的靖国公在对抗外敌之事一直碌碌无为,不甚积极甚至有点袖手旁观的意思,这位暴脾气的小王爷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只怕在心里早已记了靖国公不知多少笔新帐老帐。他若去了泔潼,想要见机行事,心里也许存着个搂草打兔子能干一笔是一笔的念头,发作起来把谁给咔嚓了。事前预防和善后收拾都是件极为头疼的事。 但靖国公这一脉还是当年开国皇帝封得爵位,可谓树大根深,如今虽然人才雕零,想要动他们,终究和动其它地方官员是不一样的。 袁老将军暗自猜测着皇上的意思,那位主子心思深沉,格外的沉得住气,不到真正做出决定之时,你是看绝对看不出来的。袁老将军将靖国公府这些年的作为看在眼里,不仇已久,京中的那位想必心中有数,如今仍未动手,想来自有他的打算。但不论是什么打算,总不会是像眼前这位周小王爷一般杀人放火灭人满门的简单粗暴的勾当。 袁老将军想到这里,向着周继戎道:“小王爷,你别乱来……”他明知道周继戎不爱听,却还是不得不说。“最起码,得看看皇上的意思。” 他虽然没有张口就讨要旨意,不过这意思也是差不多。周继戎听他念叨了一早上的圣旨不肯松口,这时老话重弹,再忍不住,一拍桌子跳起来。但发作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白庭玉正端了茶进来,见此情形,先一步轻声道:“小侯爷。” 他话里有温和的劝阻之意,这要是平时周继戎脾气上来了根本就可以置之不理,但今天他对白庭玉有点不自在,也就没那么强横,只得悻悻地又坐了回去,半晌才气鼓鼓道:“你先给老子把请柬弄来,老子这就写信回去问问老子哥哥的意思,横竖离二月十六还早得很。到时他要是不让老子去,老子就不去,这总成了吧?整天婆婆妈妈前怕虎后怕狼的,都一把年纪了,瞧你就这点儿出息……”心里想得却是此处正应了那句天高皇帝远,到时去不去去干什么还不是老子说了算。 当初他老子骂起人来也是单刀直入不留情面的,袁老将军早听说过周继戎的脾气,这时真正领较起来,倒隐约像是看见了当年故人的一些影子,除了吁嘘之外,也不会真和他计较。 倒是白庭玉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将茶杯住两人面前的桌上推了一推,温言道:“小侯爷,袁老将军,请用茶。” 周继戎一脸不快,微微地皱起眉来,不过倒是没声了。 袁将军也没觉出他有什么异样,最后也只得依了他的意思,先去给他弄请柬。见他最后也没再提人手一事,竟像是一时忘记了一般,略显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也是好事一桩,也便不放在心上了。 其实周继戎对他哥哥的了解远在袁老将军之上,虽然他让老时替自己前去江陵,自己则偷梁换柱地跑到泔潼来,如今还自投罗网地写信回去告知他要去给泔潼赴宴,他哥哥恼怒必然是一定的,可权核轻重之下,多半不会叫他于立即滚回江陵去挑媳妇儿,反而准许他在泔潼便宜行事,当然一通臭骂是跑不了的,千叮万咛百般交代也是必然的。 这些周继戎心里大致都有数,反正他哥又不在跟前,那些顺毛的叮嘱他心里知道领着情,至于纸上谈兵的痛骂则无关痛痒,他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他心里有自己的主张,因此不等周继尧的回信到来,当着袁老将军的面不动声色,私底下从寒州最近的地境调拨人手,安排行程打听消息,该如何准备就如何准备,摆明了要一意孤行,一点儿也没有要听兄长安排的意思。 不过说到要去赴宴,还有一件事情总不能无视过去。 他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门吃喝,总不能空着手去。 ☆、第78章 周继戎几次对此避而不谈,终于躲不过去,怏怏不乐地与白庭玉商量道:“……要不,咱们让姓刘的替咱们出这银子?” 刘经宇当日摊上‘神医’,险些被讹得卖了大宝儿弟弟的马才得以脱身,那神医或许只是个乡野郎中,不过他所用的接骨的药草倒是好使。刘经宇这时已经拄着根棍子满军营地溜哒。他自打摔断了腿,倒也有点豁出去了的架势,破罐子破摔地对周继戎似乎也不像从前那般怕得厉害了。 不过他毕竟是伤筋动骨,这些周继戎要去泔潼,还说不定到时是个什么架势呢,就没把他算上。刘经宇从方真那儿听闻了周继戎要他出贺礼的事,拄了棍子气喘吁吁地过来,把棍子一丢两手一张,哼哼唧唧道:“大宝儿弟弟,我还欠着你不少债没钱还呢。你来搜你来搜,看能不能搜出个铜板来?搜出来了我跟你姓周去!再说了,你去祝寿都没把我算上,好意思叫我替你出钱么?” 周继戎把他搜刮了一路,他身上衣兜底破了几个洞这事恐怕都要比刘经宇本人还要清楚,也知道这笔钱是别想从他身上柞出来了,木着脸道:“滚蛋!你长得这么难看,还当老子很乐意搜你的身么?” 他把刘经宇直当空气一般地无视掉,又转头与白庭玉商量:“要不,还有李皖和?”担这提议又被他自己否认了:“李皖和家里管得严,每个月能有多少花用都是有数的,跟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咱们不能坑他。” 剩下的方真等自己的手下,周继戎再钱串子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阎焕在他心目中即是自己人又是兄长一般,周继戎也不好意思向他伸手,至于袁老将军,那人一生清廉,周继戎嘴上说得花花的,心里什么都有数,要从他身上掏银子什么的,周继戎也下不去手。 如此这般,他有点想念起阎焕兄长的那位出手大方的程大庄主来了。 程大庄主远在他方,乃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周继戎琢磨了一圈,最后不得不沮丧地发现这次还真得自己放一回血,难免心疼不已。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小白,要不老子写付寿联去算了?买把白扇来题几个字送去?老子的字又不难看,应该还是能拿得出手的吧?” 他虽然很早就抛开了笔墨不爱读书,不过人却是打小聪慧过目不忘的,那一手字更是兄长日日盯着哄着练出来的,铁画银钩要风骨有风骨要神韵有神韵。他又少有笔墨流落在外,这字倒也称得上贵重。 不过白庭玉想像一番有人‘吧嗒’一下展开有他题字的扇子的情形,私心里也有点儿不太乐意。于是道:“这也太轻浮了,不好。”想了想道:“我记得从程大庄主送你的礼物里头,有几幅画……” 话还没有说完,周继戎先不干了:“那是阎素哥哥他们两口子送老子的东西,老子的见面礼和多少年的压岁钱都在里头,到了老子手里就是老子的!休想叫老子再拿出来送人,老子跟那谁又不熟!” 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他从前虽然把银子攥得紧,可那也只是帐目上要支使大额银子动用大额财物需得他点头,周继戎也干不出每晚亲自数银子的勾当,具体的银两财物自然有人负责管理。从前多半是时未辰替他管着东西,但时未辰去了江陵,于是周继戎随阎焕来营中的时候,随手就将收来的一票厚礼都交给了白庭玉保管。 如今东西都在白庭玉手上,周继戎有点担心他会背着自己偷偷拿点什么去磅礼,先急眼了,气急败坏道:“……咱们寒州还有多少张嘴等着吃饭呢!你别跟个败家娘们似的拿老子的东西去作人情!老子的东西你一样都不准动!” 白庭玉忙哄他道:“好好,不动不动。我只是想里头有几张字画是前人真迹,想取出来临摹几张。”周继戎这才放下心来。 刘经宇作为外人被周继戎晾在一边,听着周继戎拉着白庭玉咱们咱们地商量了半天,总觉得眼前这画面有着说不出的古怪感觉,不过不必往自己负债累累的钱袋子上雪上加霜,终归是件好事。 刘经宇早先是被白庭玉绑过,可后来接触得多了,觉得周继戎身边那一干待卫全是胆大包天没规没矩的玩意儿,只有这白庭玉像个温谦君子,两人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故旧,一番对比之下,他对白庭玉倒是没有什么恶感。因此只把那般异样放在心里,见周继戎不再来理会自己,于是讪讪地自己拣了方才丢在一边的棍子,准备眼不净为净地踱到别处去了。 他走开几步,像是猛地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看向两人,周继戎正低头回想着那里头都有些什么容易造假的,没有留意到他。白庭玉倒是注意到了,倒也坦然,朝他笑了一笑,道:“刘公子慢走。” 这时刘经宇见他神然从容坦然,只当是自己多心,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扭头悄悄走了。 周继戎虽然知道白庭玉会些丹青之术,只是他自己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总觉得摆弄这些玩意又费银子又不能当饭吃,因此也就没怎么注意,白庭玉也从没在他面前显露过。 这时亲眼看着白庭玉动手,周继戎颇有点大开眼界的感觉。 说是临摹,可真正造假又要造得能以假乱真,那其中的工夫可一点儿也不比自己画一幅来得少。 纸笔营里倒是有现成的,不过颜料什么的就没了。 周继戎光听白庭玉讲了简单的步聚,就觉得这事挺麻烦,再加上要买种种材料,索性带着人从营里出来,住到附近的小县城里去。 这县城小得可怜,好在颜料什么的总算能凑够了七七八八,至于住的地方也方便,袁将军在这地方呆了十几年,几乎有了将来会老死此地的觉悟。他在这小城里置了个小小的院子,别的校尉也有在这县城中安家的,住的地方倒是不成问题。 周继戎看着白庭玉光是处理画轴纸张做旧就忙了两天,他则好奇地跟进跟出地围着白庭玉团团转。看了两天之后,一来是他越帮越忙,实在找不到自己能下手的地方,二来他对丹青一道的兴趣实在有限,也就决定了他在这门技法上天赋也有限,远远做不到他在武道上过目不忘触类旁通的境界。 起先的那股热乎劲很快散去,等到白庭玉真正动笔的时候,他已经证实自己插不上手,于是只剩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干看着的份。 不过他自己做不到,光看着白庭玉动手倒也有趣。 况且天气又好,白庭玉在院中石桌上画画,不忘给他铺了张竹席在阳阳光正好能晒到的走廊上,手边就摆着温得正好的茶水和点心,他吃一口芝麻饼,喝一口茶水,再看白庭玉画上两笔,院子边上有随行的士兵或闲谈或切磋,虽有他无事可做,居然也称得上舒适惬意得很。 ☆、第79章 或许是因为太惬意了,他晒着暖烘烘的太阳,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睡足睡够了他醒过来时,觉得脑袋下多了个枕头,身上则盖了件衣服。 院子时静悄悄的,方才还吵吵闹闹的众人们都不知道那里去了。 那种懒洋洋的舒适让人全身都不想动弹,周继戎又憩了片刻,这才睁眼一骨碌爬起来。 院子里却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白庭玉就在仍在桌旁坐着,只是也没做别的事了,就那么怔怔地朝着周继戎这个方向看来。他似乎是没有料到周继戎突然醒过来,怅惘恍惚的神色还来不及收回去,眼里也有着措手不及的惊慌,匆忙间还险些碰翻了桌上的泉砂。 周继戎平时起床多半是说起就起,很少拖泥带水,按说这一点白禀告宝也应该知道。 他刚刚醒过来,脑子还有点儿不太清醒,也没有注意白庭玉的失态,只是看他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也有点儿过意不去,一边问道:“方真他们人呢?”一边凑过去往白庭玉身前的桌面上看了看。 桌子上倒不是之前还是半成品的“名家真迹”,而是另一幅草草画了几笔的写意水墨,寥寥的远山,近景则是个披着斗篷牵着马的背影。 白庭玉慌慌张张地要拦,周继戎却眼尖,已经瞧见了。 他‘哟’了一声,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张口便道:“这是画的老子?” 白庭玉平时也算镇定沉着,本来只需断然否认便呆,但他正是心思百结的时候,一时之间竟有些失了神,踌躇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周继戎接着又道:“你没事画老子干嘛?”他本是无心之言,但也因为不在意,语气里就有点淡漠和漫不经心。 白庭玉脸色微微泛白,半晌才挣出声音道:“没什么。” 周继戎听他声音不太对劲,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惴惴难安,竟有些可怜。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问错了话。偏他骂人时能花样白出推陈出新,要他温言软语地哄一哄人缓和一下气氛,却跟非要逼公鸡下蛋似的为难。 他在短短的一瞬间里拼命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个什么词措来。只好自认为十分机智地低头再去看画。可他脑子里终究是有些混乱,眼前似乎是方才白庭玉略略失望的神色,眼前这画就怎么也看不进去。 周绾戎虽然不喜好丹青,但他见多识广,好东西经手得多了,自认也是懂得点如何品鉴的。可这时就跟脑子被驴踢了似的,再次煞风景地逃口而出道:“你画老子就画老子!怎么也不肯好好画?老子的脸呢?没脸谁又怎么认得出是老子?”话刚说完他便明白过来自己又说了蠢话,一时懊恼得很,只好住口不语。 听得一旁白庭玉长出了一口气,似是缓过来神了,又是平常那个温润平和处处替人着想的小白了,他温和的声音仿佛还事着点儿笑意,轻轻道:“我心里记得你的脸。” 周继其低着头不说话,其实却是不知怎么的竟被他这句话堵得无从争辩。半晌悻悻道:“……只有老子一个人,也太无趣了!老子要热热闹闹的!你再把大家都画上去!现在就画,老时要画,阿卓要画,老蒋也要,方真,还有……你也要画上去……” 白庭玉不论他说什么都答应着好,等到他说出自己来,略略顿了一顿,依然道:“好……” 他百依百顺,当下就提笔在砚台中添了些墨色,又在旁边加上了其余人。 周继戎见画中渐渐填得满满当当的,把自己拥在当中,本来一张好端端意境高远出尘的画,在他的指挥下,成了人挨人人挤人的赶庙会似的。画里倒着实是热闹了,可因为最初画的那个是个背影,别人跟在他身后也就是乌压压一溜的影子,直看得人眼花。 这画本来是按他的意思添成如今这模样的,可周继戎看着看着,心里却又不痛快起来,心想道,这许多的人全都没露个脸,小白你难道也要一个个在心里记着脸不成?那岂不是会接得老子没有位置? 他脑子的结构大约与常人迥异,总是会冒出些千奇百怪的念头出来,周继戎自己也隐约知道这一点。此时他就觉得自己心里这想法十分古怪,嘴上也没说什么,想了想,抢过笔来,沾了墨挨个在人头上面写了名号,中间那个头上标了老子,马屁股上画了个包子的模样,别的人也挨个的标过去,最边上那个头上则画了个王八,王八背上一左一右地写了刘大两字。 他把好端端的一幅画毁成了狗都不理的破花意儿,还很是得意。 画完之后他自己端详了一会,觉得自己这番创举浅显易懂,叫人一看就明白,那王八更是画得又大又好,字也下了力气写得刚劲有力,很是显眼。美中不足是汤包屁股上的包子,画得不太形像,乍一看上去,挺像那什么来着…… 周继戎盯着看了一阵,忍不住嘻嘻嘻地自个笑起来。却仍觉得这样还是不满足,抬眼见白庭玉在一旁看着自己微笑。周继戎也不知道自己是那根筋没搭对,脱口而出道:“这个不算,你得给老子再画一幅!单独的!” 白庭玉微微一愣,不过在这些细枝未节的小事上顺从他却是习惯了的,点头应了一声好。他收起被周继戎涂坏的那幅画,虽然只是随手放在一旁,动作间却是小心翼翼的,又重新铺了一张上去。 做完这些,他才抬起头来,却看见周继戎皱着眉头摸着下巴偏着头看着自己,也不知心里都在想着些什么,心不在焉地道:“……你这样画……不能把老子画得漂亮了,又要像老子,还要长得和老子哥哥一样威武俊朗……” 他和他兄长虽然是同一个老子娘生养的,可两人长相一个肖父一个肖母,实在是背道而驰的两种长相。白庭玉纵然是一向对他百依百顺,可今天他这要求实在有些难度,一时没有作声。皱眉想了一会,最终还是一笑点阔大。 午时的阳光斜移,从满是新绿的枝头间洒下来,这时正好洒在白庭玉微垂着的侧脸和发梢上,竟显然得那个微笑越发的温柔恍惚起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周继戎却有些失神,仿佛那一瞬间听到了时光从两人之间悄悄流走的声音。他自诩是个粗人,这一刻却生出不刻有的文诌诌念头,觉得岁月静妤时光缠绵,心里说不出的宁静舒适。于是说完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半晌之后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这要求自相矛盾,却有些舍不得打破眼前这宁静,对着白庭玉出了会儿神,这才转开话题讪讪道:“方真他们人呢?又偷懒跑到那儿去了!” 白庭玉道:“方才你睡着了,怕他们在院子里吵了你。让他们出去街上逛逛。” 周继戎哦了一声,突然又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思维向来跳跃,说着这件事,常常下一句话就扯到风马牛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上,白庭玉见怪不怪,只好脾气地问:“你想吃什么?” “鱼圆。”周继戎道:“老子去找方真,看看街上还有没有买鱼的。”他也不等白庭玉答话,跳起身就奔出院子外去。 方真回到半路,遇到他家主子,被一把圈住了脖子拽得转了半个圈。 只听他家主子木着一张看不出喜怒的脸,用难得一见的苦大仇深忧郁纠结心事重重的声音说着完全不相干的事:“今晚上想吃鱼圆,陪老子买鱼去!” 方真觉得他家主子这应该貌似是莫名其妙的又炸毛了。 ☆、第80章 他说是要买鱼,可最后却是拎了两把青菜回去的。 白庭玉在院门口站着,见他手中无鱼,便问了一句:“鱼呢?” 周继戎其实有点儿神游太虚,不过他这人心里有事时反而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般人也不太看得出来。他这时听白庭玉问话,方才如梦方醒。他反应倒是快,立即镇定自若地信口雌黄睁眼说瞎话:“哦,今天没见着卖鱼的。”他低头往自己手中看了看,又觉得这两把小青菜也不够自己一群人吃的,递给白庭玉的时候又道:“这个专给方真吃,老子看他这两天有点上火。” 白庭玉闻言便看了方真一眼,朝着他微微笑,没说什么就接过青菜进去了。 方真等白庭玉走开了,这才小声嘀咕道:“……我没上火……” 周继戎转过头来瞪他一眼。 方真也挺委屈:“路上明明有几个鱼摊,我还拽了你几次袖子来着,可都被小侯爷你甩开了,你理都不理地直直就走过去了……” 周继戎强词夺理道:“老子这不是没看见么……” 方真眨巴着眼,觉得甚是无言以对,他看着周继戎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道:“……小侯爷,你,你买菜的时候,还多给了钱……” 这下子周继戎算是被戳着了要害,他愣了一愣,不由得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真是这样,但也不算是给错了的。他那时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往那白发苍苍的老妪手中大方地塞了一把铜钱,表示不用找了——这般作派实在和他平时的精打细算的为人处世大相庭径。 这在方真眼里看来是小侯爷的炸毛新姿势,只有他自己知道走神走成这样是为什么。不对,他自己也就是心烦意乱成一锅煮坏了的腊八粥,花花绿绿的黏糊成一团,他认为自家的小白不成亲不行,可是体贴周到成这样,不管是便宜了谁周继戎都觉得心里不对味,但不让人家成亲,他却也说不上个正儿八经的理由出来,而且小白还曾经有那个意思,他要暗中使绊子让小白一直就这么光棍下去,好像也不是人干的事。 理智和私心一份天人交战,最终也没分出个胜负来,这滋味谁尝谁知道,能愁死个人。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悲愤地一声长叹。 方真见他惆怅成这样,倒也算他有点儿为主子分忧的良心,讪讪地安慰他道:“小侯爷,不就是几个铜钱么,大不了,我给你?” 周继戎愤愤道:“你自己有钱么?你的钱不都攒在老子这里,那是留着今后给你娶媳妇的……” 本来前面还说得正言辞,后面却不知又是那儿戳着他什么地方,自己悻悻地住了口,闷头走回去了。 方真知道他不痛快,却又不知道到底那儿不痛快,只好老老实实地着脖子做人。 好在晚饭的时候阎焕来了。今上的密信到了营中,袁老将军看过之后,又让阎焕送过来。 他兄长的反应倒是和周继戎所料想的相差不几,信中提到匈奴的使臣议和之后又在京中逗留了几日,近日方才返程,依然还是取道泔潼,就在这几是,因此也就容他借寿宴之机在泔潼小住几日,对此加以留意,待匈奴使臣走后,立即起程前往江陵不得耽搁云云。至于劈头痛骂之类的,大约因为这信里还有给袁教参将军的旨意,不光是周继戎一个人看的,替他留着三分面子,信上只是略作申饬,大有留着日后算帐的意思。 周继戎可不管这些,反正现在没挨骂,他就当没这回事,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当天留阎焕吃了晚饭,商量着定下了行程。 原本袁将军也从不掺合靖国公的各种宴请集会,这次因为有周继戎一意孤行,如今又有了上意,于是让阎焕领一队人马走一趟泔潼,明里是代他道贺,实则负责周继戎这一路上的周全。 他们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当,等到了泔潼,便有那前几日见过的靖国公的孙子已经备好了别院等侯了多日,这位自打知道了周继戎的身份,后悔当日轻佻,难免惶惶多日,偏偏周继戎又放出话来不见他,他也不敢冒然去打扰。 如今周继戎到了泔潼,他便想要借着这机会一尽地主之谊。 周继戎这人虽然臭脾气,却分得清轻重,知道自己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该收敛的时候也做得到十分收敛。他看这位‘小柿子’本来十分的不顺眼,可明面上也还表现得马马虎虎,倒不曾刻意和对方过不去。对方送来的礼他自然是照单全收,不过借口不愿太过招摇,不肯去住对方的院子。至于这位‘小柿子’自告奋勇要带他在泔潼游玩,也被他一口拒绝了。 这时离宴会之期还有几天,周继戎每日也就带了方真和阎焕两人上街去随意闲逛,看看泔潼的风土人情,一边也将其余人分散开来,三三两两地出去四下探查消息,他自己心里有些地方还在疙瘩着,这几日也都不动声色地尽量疏远了白庭玉一些。 他这两日出门也不带上白庭玉,假惺惺地只道是这么多年辛苦了他,就当是放他个小假,让他自己出去闲逛闲逛,这地方虽然也是边塞,比不得江南湖广一带,但比寒州却要是强上了多少,听说小姑娘小媳妇的也还是挺漂亮的,让小白顺道好好看看,搞不好还能在这地方就遇到了他未来的媳妇。 周继戎这最后一句是莫名其妙突然想起来的,尽管算不上是他自己的本心,却还是顺口说了,说完了都觉得自己说话时的微笑虚伪又牵强,假笑笑得脸酸。 他本来话一出口就有些担心白庭玉听了这话会有所失态,可对方听完之后只是一言不发,就跟没有听到似的朝他点了个头就走开了。周继戎见他连句推辞之言都没有,心里隐隐失落,不知怎地却又不高兴了,忍不住就要想这小白难道是原本就想去趁机看一看街上的大姑娘,所以老子这么一说,他正中下怀,这才一点儿表示都没有?这大街上随便抛头露面让男子看到的女人,就算长得漂亮,品性又那里能有什么好的! 他这时倒不去想这提议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反而忿忿起来。 ☆、第81章 他心里不痛快,偏巧老天爷也跟他作对似的,午后就渐渐变了天,随后浠浠淋淋地下起雨来,到得傍晚时分,这雨越下越大,并伴着隐隐的闷雷,大有一鼓作气下上一整夜的架势。 白庭玉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场雨阻住,晚饭也没有回来吃。 周继戎本来想着这场雨落下来,街上就该没剩下几个人,更不会有多少女孩子吃饱了撑得还在外闲逛。可是直到晚饭时分也没见白庭玉回来,他便开始管不住自己要左思右想,觉得小白该不会是避雨避到了谁家房檐下面,正巧遇上这户人家有个妙龄女子,或者有一群妙龄少女,小白于是乐不思蜀了!连饭也不回来吃!简直混蛋! 他闲极无聊,甚至连几人之间如何一问一答一笑一回头都琢磨了一番,想像得活灵活现,简直就跟真的一般。 他自己想入非非了一阵,硬生生把自己给气得不轻,饭后也没心思和别人闲聊,径自去了白庭玉的客房,恨恨地准备着等小白一回来他就要兴师问罪。 小白却是入夜了方归,见到他在自已房间里绷着脸端坐着,明摆着一付大爷不高兴了你快过来认错的架势。 但乍暖还寒的雨夜里有这么个人在灯下坐着等你,不去管他的最初目的如何的话,到底还是件很窝心的事。 白庭玉忍不住就微微笑了笑,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片刻,不知怎么的就猜出了周继戎的大半来意——他猜到了这位大爷是恼怒于自己的晚归,却没有想到这位已经想像出才子佳人雨中相识的数个版本。 白庭玉轻声解释道:“小侯爷,我今天遇到了钱管家,被他留着在外面吃了晚饭,他代程大庄主向您问好。” 周继戎觉得钱总管一个半老头子,请小白吃个饭总不可能再叫个姑娘作陪什么的,可到底还是不放心,‘哦’了一声之后,踱过去装作不经意似的往白庭玉身边挨过去,暗地里使劲嗅了嗅,除了一丝淡淡酒气,确实没闻到什么脂粉味,于是放下心来,无端地就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问别的:“他就光嘴巴上问问好么?没有给老子带别的?” 白庭玉纵然熟知他的本性,但听他还要强装作问得漫不经心,忍不住还是有些想笑,他扶着门框缓了口气,轻声道:“程大庄子让人给你准备了几件新衣……虽然知道你在泔潼,却没想到能遇上,钱总管不会随时带在身边,改天自然会给你送过来……” 与程潜的大方程度,周继戎虽是随口一问,想来也不会落空。只是他却没有想到竟是衣物,其实平素给他送礼的人也不算少,但按时按季地惦记着给他做时节衣物的,也就只有身边几个细心的侍卫随从以及他哥和刘贵妃等寥寥几人,他平素也不太讲究穿着打扮,对这些并不怎么在意,这次来了泔潼,也只是随意带了几套替换的衣物,也没留意新旧就这般来了。这时被不算太熟的人这般细心地照顾到了,他反而有点难以适从。 周继戎不擅感激,半晌干巴巴地道:“诶呀,老子表嫂对老子还真不错!” 白庭玉微诧:“你表嫂?” 周继戎道:“……老子表嫂,唔,就是程潜,他和老子的阎素哥哥之前勾搭成奸了,不是老子的表嫂是什么?他和阎素哥哥还要老子帮着去舅舅那儿说情呢,要不然你以为他没事送老子那么厚的礼当真是钱多了给烧的么?不过这新衣服嘛,还是多亏他有心了……” 白庭玉轻轻‘哦’了一声。 周继戎说得顺口,猛然间想起来小白的心思和这位程大庄子也称得上是异曲同工,大约也是十分想给自己做媳妇的,只不过程大庄主那儿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自己这儿却不能让小白如愿,这时和他提这个,实在是有点不太妥当。 想到这里周继戎便急忙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他担心小白听了这话心里难过,一边偷眼去看了小白一眼。 这一看却吃了一惊。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他也没多在意,这时猛然间才发觉白庭玉的气色实在不太正常,脸上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竟像是得了场重病的人才会有的脸色,他额上也不知是方才淋的雨还是出的冷汗,细细密密的一层小水珠。 周继戎一愣,突然就觉得有些揪心,瞧着白庭玉一时忘了要说什么。还是白庭玉发觉他半天没出声,诧异地道:“小侯爷?” 周继戎回过神来,连忙拽着他要去灯下细看,越看越觉得他脸色不对,摸摸小白的手,也觉得凉得跟冰一样,不由得皱起眉头忧心忡忡道:“你生病了么?风寒?发烧?” 他自己没生过什么大病,也就是偶尔着凉什么的,一时想得起来的就是风寒这些小病,当下也忘了自己曾决定过要与小白保持距离的事,伸手就去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可惜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实在比较不出自己与他到底谁的体温更高一些。只好道:“要不,小白你自己摸摸,看看到底发烧没有头晕么?” 白庭玉半晌才拉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拉下来,勉强笑了笑,轻声道:“我没事……” 周继戎仅凭自己是看不出他到底生的什么病,不过他又不瞎,就白庭玉那难看得跟鬼似的脸色,要说没事谁能信。甩开小白的手就想往外走,一边道;“看你这样子就不像没事人!不行!我去问问阎焕哥哥他手底下带着军医没有,再不然,让方真去找个大夫来。”他情急之下,却是连老子也忘了说。 白庭玉听他提到阎焕,心下隐约就有些难爱。周继戎与阎焕相识不久,然而因为有他舅舅的那一层关系,已经熟捻得就跟相识了多年的老友似的。白庭玉知道这不能怪到阎焕头上,但在他坦然面对阎焕而心里没有一点点不自在的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时他自然也不想去劳烦阎焕,至于出去找大夫什么的,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周继戎的身份摆在那里,纵然泔潼知道的人不多,但知道的毕竟也有那么几个,这客栈外头说不定也有什么人盯着,这么半夜冒雨出去请大夫的事,别人可不知道是给谁请的,只会平白猜测,无端地要生出不知多少事端。 而且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知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并不想兴师动众地惊扰别人。 他看周继戎一付不依不饶的模样,只得以实想告,拉住他的苦笑道:“只是有些胃疼罢了,你不必担心。” 常年在外奔波打战的人,往往无法按时饮食,餐风露宿还在其次,饥一顿饱一顿也是常事,肠胃上有个毛病也是寻常。 周继戎却不记得他从前有这个毛病,再想起小白这次再见,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看,人也消瘦了许多。他虽然注意到了,却因为刻意要与小白保持着点距离,有心不去在意罢了,却没想到小白瘦下来并非全是心情纠结的原因,居然还是真病了。 他既后悔自己的漠视又十分的内疚,抿着嘴绷着脸一言不放地站在那里。 白庭玉跟了他这么些年,只要不是周继戎突如其来的那些惊世骇俗的念头,一般一两眼就大致就能看出他心里的想法。这时连忙出声道:“也没有多严重,这还是第一次不舒服,真的……” 周继戎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放屁!你当老子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么?你前几天就一直脸色不好,好像饭也没好好吃……”他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居然是想不起小白这几天是怎么吃饭的,说这话时不得不加一个好像上去,不由得既是心虚又是过意不去,外强中干地怒道:“就算老子没有顾得上问你,你自己不舒服,你自己长着嘴巴,又不是木头雕的泥巴塑的,不会说么?” 他虽然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其实十分忧虑,嘴里骂着人,手上却强硬地把还站着的白庭玉硬按回床上去坐着。他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子,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这时候该怎么照顾人,未了还得讪讪地来跟白庭玉这个病人讨主意:“你又不看军医,又不让方真去找大夫,那怎么办?你有药么?” ☆、第82章 白庭玉看他咔嚓咔嚓地炸了一气的毛,神色里却又是掩饰不住的关切,纵然身上不适,仍是忍不住就有些欢喜。只是嘴角才微微一扬,就听周继戎抓狂怒道:“你还笑!笑个屁笑!笑了就能不疼么!你到底有药没有?” 他要不是顾忌着白庭玉此时是个病人,看那样子几乎都想上前来抓着白庭玉狠狠摇晃一番了。 白庭玉只好收敛了笑容,坦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他看着周继戎张牙舞爪地生气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隐约觉得有趣。既然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就不遮掩了,扶着桌边的桌沿缓缓弯下腰来,疲倦又艰涩地长长吁出一口气来,本想要抬手按在胃上,转眼见周继戎一脸紧张地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自己,又将手放了下来,顿了顿出声安慰他道:“真的是第一次疼,从前都没有犯过,也就没准备什么药,不要紧的,忍一会儿就过去了……” 周继戎又不是没看见他的动作,既恼怒又不安,心里无端端堵成一团。他听小白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分,就算想要发作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闹腾了,只冷了脸悻悻道:“知道难受,你还去喝酒?” 小白吸着气,轻声轻气地对着他微微笑:“也没有喝多少……” 周继戎看他这样总觉得难受,想了想总算找到点儿事做,站起来就道:“你晚饭只怕也没有吃好,老子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你吃点儿东西,也许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泔潼地西南偏北,气候潮湿寒冷,当地饮食多半辛辣咸重以驱除寒气。白庭玉身上本就不适,这一顿饭除了却不过喝了几口酒,也没有吃下多少东西,这时正难受着,根本没有什么胃口,正要叫住周继戎,可那位大爷总算找到一件他认为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那里还给人置嘴的机会,兴冲冲地就出去了。 白庭玉暗自叹了口气,这家客栈的正厅也兼做着饭馆的生意,只是格调并不高,到了夜间,就只有些馒头烙饼一类的粗粮干物。也不知周继戎拿来的会是什么,他不忍拂了对方一番好意,只好打算不论周继戎拿了什么过来,也只得勉强吃一些下去。 周继戎去了半天,却是端了碗面回来向小白表功:“老子做的!你得全吃了!” 面对小白略微惊讶的目光,他有点儿心虚,却还嘴硬道:“老子放的葱花和盐,就算是老子做的!你快来尝尝!”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若是好吃,那是他葱花和盐放得好,若是不好吃,那自然是煮面的人手艺差。 白庭玉在小事上都依顺着他,自然不会和他争辩这面的来由,十分承情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尝了一口,意外的便不难吃。 周继戎一直盯着他的神色变化,见他并没有露出什么为难的脸色,这才松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瞧着白庭玉的侧面开始出神。 他一向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却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谁是真心谁是虚情,他心里分得一清二楚。 他虽然生下来就身份尊贵,但生不逢时,打小就没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匈奴被打怕了还是这几年的事,最先几年匈奴在寒州各地出没,他也随着众人一道往各处支援四下征讨,可以说一年倒有大半年是宿在外头野地里的。 寒州的条件就是那般,纵然他贵为王侯,也实在没法子有多讲究,且他年纪虽小却不娇气,又知道当时的时局艰难,向来是与旁人一般同吃同住,并没有多少特殊的待遇。但就是这么着的,周继戎仍被人想尽了办法照顾得很好,这么多年下来,除了他着凉容易发烧这一点是天生的体质问题之外,那些风湿寒痛的毛病一样也没有。 可数年如一日的能把别人照顾得这般周全的人,却在短短数月里把自己折腾得如斯消瘦甚至弄出病来的,实在让周继戎既疼惜又愤懑。 况且白庭玉也并非是存心折腾自己,只怕是情之所系身不由已。纵然他只字未提,周继戎也隐约能明白他为何憔悴下来,事关已身,就连想责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话了无从出口了。 他无端恼怒之余,不无心虚地发现看见小白这模样,他心里更多的还是心疼和舍不得的,这情绪来得突兀而强烈,似乎和手足兄弟之情都不太一样,可要说是那儿不一样,他又有点儿说不大明白。 周继戎坐在那儿像是十分专注地盯着小白瘦下去的侧脸,其实是眼神放空地发起呆来。 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考虑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找不到能达到自己要求的小娘们儿,一直以来他见过的小姐千金们,都是这也不会做那也做不好,本身没多少脾气还不小,实在很讨厌的,偏偏一个个都自我中心,一旦成了亲就只会想着要把男人拘在家中那方寸之地,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担不起责任来。除了会生孩子这一点,别的还真没有多出众的。 他又转过念头来仔细考虑了一下小白,当日虽然说要找个男人来凑合是一时气话,现在把这话拿出来仔细一琢磨,周继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也实在没错,真要找个男的,也有像小白这样仔细能干的会照顾人又有主意的,除了生不出孩子以外,日里陪他骑马打战,夜里暖床做宵夜,那一样不能做得比女人好。 而且仔细想想,他对小白,其实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情谊下面,论及情爱上面,也不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如果真要找个男的,他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把小白放在了首位来考虑。 至于子嗣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哥哥正年富力壮的,又给他找了那么多位嫂子,过些年只怕他侄子多到数不过来,他抱一两个回来养,把对方当成自己亲生的就是。 他一向自个拿主意惯了,觉得这事大为可行,只不过断袖一事不比其它,不能声张不说,还不能操之过急,得一点点慢慢图谋。看来他得对阎素哥哥和程大庄主的事得多上点儿心,回头就去和舅舅提一提,就拿他先去试试深浅,也算是让他哥在心理上有个慢慢接受的过程。 周继戎还对他哥哥借机教训小白的事情记忆犹新,如今纵然有所意动,在尚无十全的把握之前,他可不打算再把小白牵进来,反而现在该与小白保持距离,也不和别人太过亲近,这样就算他哥哥想找别人的晦气来杀一儆百,也要找得出对象来才得。 他则一边洁身自好叫他哥哥拿不着把柄,一边纠缠不休让他哥哥答应了不强迫他娶女人,事成之后再把小白交代出来。 至于他哥会不会暴怒掀桌的事,周继戎心虚地暂且不去考虑,反正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而且自己的心情还还需得时间来慢慢确定,也不必现在就叫小白知晓。 他也算格外的沉得住气,心里打着这般骇人听闻的主意,在没有把握之前面上能够一点儿端倪也不透,只是主意拿定之后人便显得稳重了很多。 见小白将面吃完,他忙伸手去接过碗来,动手就要把人按回床上去躺着,一边又要拿被子来把人裹得结结实实。 白庭玉被他定定地盯了一阵,直看得心慌意乱惊疑不定起来。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周继戎声称这面是他亲手所做——那怕只是放了葱花和盐,也是难得。他一方面受宠若惊,另一方面不舍得违了他的好意。 但这般吃完再睡,却实在是不舒服,他只得按住了周继戎的手,一在苦笑道:“我又不是风寒,拿被子这般围着也没有用。” 周继戎一想也是,于是也不强迫他再躺着,打量了他一会,觉得他气色似乎好转了一些,又道:“你好些了?” 白庭玉之前和他说忍一会儿就好,倒也不全是骗他,忍过了最痛的那一阵,现在感觉已经慢慢缓和了很多,遂点了点头。 周继戎还想说点什么,然而稍稍一踌躇,最后只是道:“……那你也早些休息吧。” 他一转身拿了碗似乎就要走。白庭玉脱口而出道:“小侯爷,你别走。” 他难得有片刻的软弱,这话仿佛没过脑子一般就脱口而出,一说出来就连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周继戎动作略略一顿,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倒是一片沉静的表情。他平时或喜或怒总是形动于色,这样沉静如水的表情倒是少有,反而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白庭玉话已出了口,没了回旋的余地,只得尽量做出十分自然的语气往下接着道:“……属下今天与钱总管在酒楼里,遇到几位平时与钱总管有生意往来的客商,从他们口中听说一点风声,关于这些靖国公邀请……” 他话没有说完,被周继戎抬手打断。 周继戎皱着眉道:“这些事,等明日叫上阎焕哥哥一起商量,老子现在不想听这个……” 白庭玉本就尴尬,被他拿话一堵,顿时窘迫起来。 周继戎虽然说不想听,却也并不急着要走,见他神色戚戚不安,叹口气道:“你要是不难受了,就早些休息,喝了酒又要想这么多,难道头不疼么?”他想了想又道:“你要是还不舒服,实在睡不着,想要老子陪你坐坐,直说就是,何必找乱七八糟的理由,拿老子当什么外人了不成?” 周继戎这般说着别人,他自己倒是十分的不拿自己当外人,大马金刀地就在床沿坐了下来。 ☆、第83章 他坐下之后想了想又道:“老子只能陪你坐一会儿,等你不难受了老子就走,可不能像从前一样随便留宿。虽然姓刘的没跟来,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老子哥哥的眼线没有,叫老子哥哥知道了,回头又要啰嗦得很!” 白庭玉方才也是一性头脑发热才叫住了周继戎,这时稍一冷静下来,顿时就觉得自己这番举动实在不妥。又听周继戎将话说得坦率,说他只能坐一会儿,要不然兄长知道了又得如何如何,白庭玉纵然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仍忍不住有些讪讪,强打着精神道:“我确实无事了,你还是早点回去……” 周继戎皱眉扫了他一眼,不快道:“婆婆妈妈的废什么话?老子都坐下来了,又要老子回去!老子坐一会儿自然就会走!” 白庭玉一方面觉得他留在这儿不太合适,另一方面却又打心眼里杀望能和他多外一会是一会,当下只好由着他,不再劝他回去。 从前小白的心思没被挑破之前,两人也是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交情,上至军事决策的紧要公务下至偷鸡摸狗的九流勾当,就没有不能和小白商量的。只是这层窗户纸一捅破,周继戎自己觉得尴尬,前段时间这才下意识地稍稍疏远了白庭玉一些。 白庭玉心思敏悦,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的前后差别,他自己也明白这也在情理之中,除了暗自伤神之外,面上还得努力做得若无其事,尽量不让周继戎觉得不自在。这其中的苦楚难捱之处,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一时之间丙人各怀心事,房间里安静下来。 周继戎倒还罢了,他向来极有主张和决断,既然有了决定,也就不再有诸多犹豫,只需一门心思地慢慢谋划便是。他这时还真就是单纯地陪白庭玉坐一坐,只是又想起方才小白的手冰凉得很,没有多想便拉过来捂在手心里,捂热了左手又去换右手。 等两只手都握暖和了,周继戎算一算时辰,觉得自己也该走了。周继戎抬起头来刚想说要走,转眼却见白庭玉匆匆收回去的慌张视线。他脸上神色不太自然,呆呆怔怔既像是激动又像是难以置信,微微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周继戎记起他方才还试图将手抽出去来着,只是自己硬拉着不放。当时他也没有去看白庭玉,这时见他这样,就自作主张地只当他是羞涩腼腆罢了,于是又挺得意地冲着白庭玉笑一笑,显示自己其实也还是能温和体贴人的。 他心里想着,老子给你暖手这种区区小事就不用太放在心上了,日后有的是让你给老子暖被窝的时候! 可白庭玉显然没能领会他这番明示中的重要精髓,反而觉得他这笑容虽然明艳动人,可实在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与诡异,反而被他笑得越发局促紧张起来,有些惊疑不定地试着唤了一声:“小侯爷?” 周继戎听他叫了这么多年的小侯爷,这时福至心灵,那根愚钝了多年的情弦终于在这时跳昭显存在,摆了摆手笑得越发亲近,轻声道:“咱们什么样的交情了,还叫什么小侯爷,这也太见外了不是?以后私底下没人的时候,你就叫老子……叫我名字吧!” 白庭玉见他越发的反常,虽然也羡慕阎焕能亲昵地称呼他,在心里也曾默默地学着唤过他的名字无数次,反而迟疑着不敢应诺。 周继戎那狗脾气向来是千变万化收放自如的,见他不痛不快的不答话,立即啪嗒一下搁脸子:“怎么,你还敢不愿意?” 白庭玉哄他哄成了本能,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道:“我没有不愿意……” 周继戎不依不饶,仿佛要强娶民女的恶霸一般道:“既然没有不愿意,那你叫一声来给大爷听听呗!” 白庭玉无奈,只得在称谓上略略踌躇了一下。周继戎八岁时就离了兄长身边,没人拘着他于是就由着自己性子不爱读书,一直也没有取字,后来他兄长是要给他取的,他嫌麻烦也不肯用,也就是一个爹给取的大名周继戎和小名大宝儿。 白庭玉看他两手撑着床沿,转过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完全是一付不肯善罢干休的模样。甚是让人觉得头疼无奈之余,倒像他从前半夜里折腾着让人给他做这做哪时的情形,不知不觉间这段时日以来的无形隔亥仿佛也随着烟消云散了去。 白庭玉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他斟酌了片刻,周继戎身份尊贵,很少有人对着他直呼其名,白庭玉把他的名字在心里念了两遍,觉得不恭之余也实在有些拗口,想了想试探着道:“大宝儿?” 周继戎满心期待,谁知等来这么一声,一口气险些呛在喉咙里,愤愤地拍着床板炸毛,怒道:“谁让你学着刘大王八这么叫的!老子最讨厌这小名了!不许这么叫!快换别的!现在就换!马上换!” 白庭玉被他催得急了,脱口而出道:“戎戎……” 周继戎还是不太满意,不过想一想自己也很少听见有人对自己直呼其名,顶多就是有他兄长整天戎戎戎戎地唤他,戎戎这两个名字倒也比继戎叫起来顺耳些。其实他还琢磨着小白日后等同于自己媳妇,得让他叫自己一声戎哥哥来听听,不过白庭玉的年纪比他大了实实在在的四五岁,这算盘只能放在心里意1淫一番便作罢。 他想来想去,觉得还算满意,当下一点头道:“好罢……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白庭玉还在细细回味着终于把戎戎这两个字从口中唤出去的滋味,隐约觉得他所谓的就这么说定了好像不是指这私底下的称谓这回事,却也没来得及细想。 周继戎窥着他的气色好转了许多,起身道:“那你休息吧,老子回去了。” 他走出两步又觉得漏了点什么,又折回身来,在白庭玉不解的目光中将人硬按回床上去,拉过被子来将人盖得严严实实,木着脸警告了一句半夜不许踢被子。 他做完这些事,自认为自己照着从前小白照顾人的做法学得有模有样,日后定然是一等一体贴家人的大丈夫。也不管白庭玉的惊诧,这才转身得意洋洋地走了。 ☆、第84章 白庭玉昨日所遇那商人与钱总管相识,亦是泔潼此处一方富甲,据他言语所透露,这次他也接了靖国公府寿宴的贴子,这次靖国公府宴请了不少当地富商,似乎又有一笔生意要与众人介绍。听他话里的意思,这种事竟像不是第一次做。联想到在山庄中遇到的那一伙胆大包天的匪人,也不知这两者之间有无联系。 他本来当晚就要向周继戎提起,可周继戎当时心不在焉的,只说等改日叫上阎焕一起商量,过后也不知他怎么想的,似乎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周绾戎可以大大咧咧的,但查缺补漏这种事本来就是他们这些近侍亲随该想着办妥当的,若是事事都要主子来操心,也不必要什么下属了。白庭玉不敢怠慢,第二日早上便借着早点的时间将阎焕找来,一同商谈此事。 他说得很是慎重,可周继戎今日仍旧有些走神,等他说完了也没见有什么反应。他木着脸坐在那儿看上去一付正在深思熟虑的表情,但按照白庭玉对他的了解,早看出小侯爷两眼发直,分明是在走神。无奈之下,只好把看向阎焕:“阎大人以为此事如何?” 阎焕为人稳重,认认真真听他把话说完,又因为周继戎也在一旁,只得细细解释道:“此事我亦有耳闻。不过这般情形由来以早,如今这位国公用度奢华,国公府数代积累,到他这儿近乎挥霍一空,今上有意将他家架空荣养,削了他家不少职权势力,如今他们府上除了每岁封地的进贡之外更少了许多进项,偏偏这些功勋子弟又不得从商,亏得现在这位世子也算奇人,占着人脉还算灵通,朝廷每年有什么大项的采购,他总能先一步知道消息,每每暗地里透露些商机给大商户,或者是从中做些牵线搭桥的事宜,再收些好处,总算将国公府的开销支撑了下来。” 阎焕顿了顿又道:“这些事,今上也知情,他家是开国元勋,总不必逼人太甚,至今为止,他家也未沾染朝庭禁止的货物,也就暂且睁只眼闭只眼。国公世子总还知道要些脸面,但凡从前做这些事都十分低调,总是掩人耳目私底下悄悄地进行,从未摆到明面上来。靖国公爱热闹不假,但这般将商人请至家中,却是少有,尚且不知他们有什么打算。咱们多留份心,总是没错的。” 他说了这么长一通话,周继戎依然是一句话也没有,这就有些奇怪了。阎焕只得伸手轻轻推了推周继戎支在桌上的胳膊,道:“戎戎,你觉得如何?” 周继戎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表情简直就跟做梦还没醒似的。看了阎焕一眼:“啊?”把阎焕看得十分无言。 好在他走神归走神,阎焕所说的话还是一字不拉地听在了耳朵里,这时不过花了点儿时间飞快地回想了一遍,并没有呆滞许久,立即就道:“既然老子哥哥都知道,那他一定就有他探子安排在泔潼。咱们在泔潼反而没几个人手,如今不过得来一鳞半爪的消息,还不及我哥哥知道的多,留心着便是,不必轻举妄动。”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11节 听他话里意思,大为姑且不去理会的意思,这与他平素的性情大相庭径。阎焕与白庭玉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一分不解。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皇上这些年在各地都安进了不少自己的眼线,时刻盯着地方上的动静,靖国公作为本朝开国便分封的外姓潘花,自然也不例外。 阎焕暗中负责一部分与京中的联络,对此知道的倒要比袁老将军还要多些,他还怕周继戎一时兴起非要插手,反而坏事。见他不想伸手,倒也松一口气。 周继戎这一天有些奇怪,难得的安静沉默,温和得跟换了个人似的。甚至他还抢着亲自替两人盛了碗粥——本来是想给白庭玉盛的,可一转眼见阎焕哥哥目光如矩地在那儿坐着呢,他本要递出去的碗立即机智地拐了个弯,沉着冷静地先端到阎焕面前,再给小白盛了一碗,最后才是自己,自觉得并不显得异常。 但看在阎焕与白庭玉眼里,却说不出的突兀。要知道周继戎平时不端架子不仗势欺人,可就他那狗脾气不找人麻烦就已经是好的,要说他礼贤下士平易见人则屁都没有的事,像给别人倒杯水这种事他虽然不在乎,却也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他绝对想不起来要主动去作。 这时突然来这么一下,自然要惹人注意。 周继戎也不管两人怎么想,一边吃自己的点心一边再次陷入深思。 昨天夜里雨下了一夜,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倒春寒,所谓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周继戎也不知道自己是兴奋的还是的,一夜里翻来覆去没休息好,总觉得被子凉睡不着。他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这冷啊冷的思绪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暖床这上面。 本来依他的原本娶媳妇的打算,这媳妇暖完床就该乖乖地去打地铺睡床角。如今这人选换成了小白,待遇当然就要和别人不一样的,至少他的床上暖好的被窝他还是愿意分一半给小白共享的,再说多一个人要暖和不少,寒州冬天极冷,又遇上在外宿营的时候,他也是和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过觉的。 然后他开始不着边际地想到,这女人看起来软趴趴的,塞在被窝里大约跟塞了个棉花枕头差不多?这男人嘛光骨头架子就要比女人大上一些,常年习武的人,肌肉也是硬绑绑的,塞在被子里,会不会喀着人? 他想到小白近来越发的瘦了,也不知道让他暖床的话,骨头会不会扎着自己。周继戎犹豫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悄悄打量了白庭玉一眼,觉得他这么瘦实在有可能,于是面无表情地叫过店伙,果断地又添了个荷包蛋,当然这也不能厚次薄彼表现得太明显,每人都添了一个。 ☆、第85章 既然涉及到暖床之事,那离周公之理也就不远了,周继戎凭借着他过人的无师自通的天赋本领,不多时就顺藤摸瓜深谋远虑地想到了这上头。 老实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遗传方面的先天原因,他年纪渐长的这些年,也依旧一心扑在寒州的军务上,在这情爱一事上性情十分淡漠,这个十八岁年纪的身体虽然称得上年富力壮,且他自己也认为自已健康得很,可至今为止,却很少起过方面的念头。就连有时吃了些滋养大补的补品,最后都以他鼻血横流而惨淡收尾,却不曾有过谷欠火上涌的情形。 周继戎当然绝不会承认自己有可能不行,他把这一切都归结为自己从未有过中意之人,不往邪路上乱想才是理所当然,他也没有机会亲身体验过所以经验不足所致。眼在可操作的对象已经有了,周继戎觉得自己应该往开拓眼界长长见识这方面去发展发展,总不能事到临头还得再问小白一句怎么办,到时候又煞风景又丢脸! 其实要说他从没有见识过也不是,正如他兄长所担心的,军营里一大群血气方刚的汉子们扎堆在一起,这些人里头除了少数成了家的,大部分人都还是没老婆的光棍汉子,军营里艰苦寂寞,又不知什么时候便要直面死亡,人在这般压力之下总不见得还时时讲究多少伦常道德,熬不住的时候互相抚尉抒解也不少见。 周继戎巡营时也偶尔遇上过,他每每木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实在心中羞恼,可他又没办法像发棉衣似的给这些精力无处发泄的光棍们挨个发媳妇,尴尬之余他也不好声张,只装作不知罢了。而且他手下出于诸多考虑,也置办下了些青楼楚馆这样消息和银子都来得飞快的产业,周继戎作为幕后的最大东家,自然也是曾赏脸巡视过的。 不过这些都是碰巧遇上,周继戎又没有听人哪啥的特殊嗜好,既然都知道人家在做什么了,总不会凑上前去要瞧个究竟,每次都是怀着“老子操!”的微妙心情却要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强自镇定的避让开了。 此时哪怕他再绞尽脑汁地细细回想,依然觉得那情形如同隔岸观火雾里看花,又如隔靴搔痒一般没落到实处,只记得晃眼间看见的交织在一起的人影,然后朦胧的喘息和若有若无的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呻吟,好像也没别的什么印象了。 周继戎越想越是郁闷,心道早知道如今有用得上的时候,那个时候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多看上两眼!至于别人尴不尴尬他可不管,反正做都做了,怎么还怕人看不成?现在光记得是什么响动有什么屁用,到时要叫也不是老子叫!老子要知道的是细节呢动作呢步聚呢! 周继戎喝完粥又拿起馒头愤愤地咬,一边琢磨着这些个技术活。亏得他还能面无表情地木着个脸,阎白两人最多就觉得他今日格外沉稳些,此外一点儿端倪也没看出来。 也亏得他心思诡秘多变,一向能另僻蹊径拿出自己的办法来。此事也不例外,思来想去,竟也叫他想出法子来了。 饭后他回房就写了张纸条,仔细塞进信封里封好,叫过侍卫当中最为忠厚老实的方真,吩咐他去跑一趟脚,打听到泔潼最大的书斋在那儿,打听到了就让他将这封信给店家过目,让对方按信里的吩咐去整理妥当了,再让他带回来,期间要悄悄地不要声张,若是被人撞见,就说东西是方真自己要的云云,交代完了还慷慨大方地给方真一大锭银子去办差。 方真平日见惯了他家主子恨不得一个铜板掰做两半来花,突然见他这么大方起来,民下难免好奇,不过他是实诚人,又知道自己性子有些直,一向是守着自己的本份踏踏实实埋头做事,不必自己过问的绝不多一句嘴。 方真先还以为周继戎在这泔潼城中也安排了内应,这是让他去接头来着,这时候虽然心里有些好奇,不过周继戎既然不曾多说,他也就规规矩矩地不问。方真按着周继戎的叮嘱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找到泔潼城中最大的书店,将那封信交给店家。 果然那店家一看之后也不声张,收下银子,跟做贼似的鬼鬼祟祟进了店中内室摸索了一阵,不多时拿出一叠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方方正正的东西递给方真,方真掂屯掂,觉得里头应该是书本,摸着还很厚,不下十来本的样子,不过想来也是,到这书斋里头付银子买的,除了书本也就有点笔墨纸砚什么的。 可买书就买书,周继戎要他这般藏头露尾的实在蹊跷,岂不是更容易引人注目?而且那店主将找付的银子递与他时,还冲他挤眉弄眼地笑,只道他们家的式样是最齐全的,要是觉得好以后常来光顾,能给打折。看那架势完全就不算什么眼线暗探的样子。 方真回去把这番疑虑和周继戎说了说。周继戎忙着查看他带回来的东西,揭了油纸的包皮翻开来随意瞄了一两眼,立即又掩得严严实实,听了方真的话也没怎么在意,想也不想随口道:“这事是老子想得差池了,果然是该做出堂堂正正的架势来,不用偷偷摸摸才好,这事你办得不错,剩下的钱……”他心情很是不错,只稍稍一迟疑,最后还是大方地一摆手道:“剩下的钱不用还老子了,给你买点心吃!” 方真又不是眼皮子浅到没见过银子,得不得赏都不觉得怎么着,见他神色微妙,不由得对自己带回来的书本大是好奇。他为人单纯耿直,回来的路上并没有偷偷看一看里头包的到底是什么书,竟值得他家主子买回来还得背着人。不过这时也不掩饰他的好奇,探头探脑地就想瞄一瞄这里头到底是什么。 脖子刚伸出去,就被周继戎眼捷手快地一巴掌给拍了回来。周继戎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纸包揣在怀里,外强中干地怒道:“看屁看!”你媳妇的八字都还没一撇,这是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看的么!你懂个屁! 方真挨抽挨惯了,也不以为悻,好奇道:“小侯爷,你不是自夸过目不忘,四书五经小时候就很背了,所以一直不爱看书么,怎么今天一买又买这么多书?还都不便宜!” 周继戎听见不便宜就有点肉疼,可再一想这事关系到自己的雄风与颜面的问题,这样一想倒也平衡了。只木着脸道:“学海无涯,会背几本书那里够?老子觉得老子该多学点本事,买两本书来长进长进有什么好稀奇的?” 方真想了想,他家这位小侯爷行事不依常理,总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念头,常常想起一出是一出,突然买几本书来说是要做学问,也确实是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还是惦记着那书到底有什么稀奇,嘻皮笑脸地对周继戎道:“小侯爷,我读过的书没你多,你都还要长进,我也想长进,你带我一起呗?” 周继戎把书抱得紧紧,确认万无一失,冲他冷笑道:“还没到你上进的时候!滚蛋!”本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精神,自个抱了书回去关上门来揣摩学习求上进去了。 ☆、第86章 春雨绵绵,时断时续地一直不见放晴,这天气也不便外出。于是周继戎正好有借口不出门,大半时间关在房间里琢磨他的大事。没有他这样那样的点子出来折腾,众人也轻松了不少,除了必要的暗哨和打探消息,其余人也跟着小憩了两日。 转眼到了十六那天,周继戎起了个早,一点儿也不惭愧地拎着新鲜出炉的‘名家真迹’,浩浩荡荡地领着一群人名为道贺实则上门吃喝来了。 他身份地位不同寻常,按说应该在晚些时候落在后面到达,这样方能彰显尊贵。可周小王爷心思别出一格,既然他给人送了礼,哪怕这礼再怎么没费多少本钱,他也觉得总要吃回本去,这是打算连早饭也在靖国公府上打发了。 靖国公府上那里敢怠慢,靖国公年岁大了,府中主事的是国公世子,他是个中年发福的胖子,早知道他要来,这时听得下人来报,抖着一身肥肉地赶来,小心翼翼地将人迎了进去。 想来靖国公好热闹排场不假,这一日还请了戏团和杂耍的班子进来凑趣,这时虽只是午时,但园子伊伊呀呀的已有不少弹琴唱曲的声音。 国公世子见周继戎对这些兴趣都不大,便领着人在后花园中小小浏览了一番,最后将他们请到园中一处观景小楼上落坐,与周继戎寒喧了几句之后,领略了一番这位大爷天马行空的言谈风格,两人的言语风马牛不相及,实在扯不到一块去。国公世子陪坐得十分辛苦,除了让人上些茶水吃食,也实在不知道要如何招侍这尊大神了。 而且这位国公世子长于生财之道,于是他还兼了不少府中帐房管家的事务,陪着周继戎小坐了不大一会儿工夫,先后就有几位管事前来询问杂务。 国公世子只怕周继戎嫌他们烦扰而不悦,又不能向旁人道明,只恼恨这些下人没有眼色。他本就是个胖子,这时再一着急,在微凉的天气里也流了一脸一脖子的热汗。 周继戎瞧着他那张脸实在觉得腻歪,他是个顺心所欲由着性子来的,这时在别人府里坐客,好歹还知道给人留着两分面子,没有直接说出‘滚一边去离老子远点儿’的话来。他只是自认为不着痕迹地离这位世子远了些,一张道:“你有事只管去忙,老子就在这儿坐坐。快去吧!” 国公世子早已经听闻他是喜怒无常的性子,之前又实在谈不上宾主尽欢,也不知他对自己的款侍满意没有,这时听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这话,拿不准他到底是真要自己去忙还是嫌人打扰,稍一迟疑,见周继戎脸上已经明摆着一付‘你怎么还不走’的不耐烦样子,连忙起身要告辞,又恐怕这样还是怠慢了他,小心道:“小王爷,要不,让犬子来招待你?” 周继戎一摆手断然拒绝:“不用,老子和你犬子也不熟。” 他等这人走了,在座的只剩下自己人,说话也就没有太多忌讳。周继戎扭头向阎焕道:“这人啰哩八嗦犹豫不决,难怪这么大岁数了还只是个世子!”国公世子想要继承国公的位子,要么是他老子辞世要么是他老子让位,他这话说得可谓刁钻,阎焕不理这个话题,白庭玉则朝周继戎温和地笑,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答这话,看神色显然也不赞同他的说法。 周继戎似乎还想发表一番高见,见白庭玉如此,他想白庭玉平日里对自己包容良多,自己有时也该让一让他,在无伤大雅的地方顺一顺他的意思,吸口气又把到口的厥词咽了回去。 他转头又向阎焕道:“阎焕哥哥,老子瞧他虽然慌忙,却不像是心虚的样子,你觉得是他城府深沉太沉得住气呢还是勾连外族买卖人品的事真和他无关,他根本不知情?” 没有十足的证据,阎焕也不能轻下断语。周继戎明白这一点,并不在此时就刨根问底非要弄出个结论来。几人交流了两句,就此打住不提。 他们所在的地势较高,除了一眼就能看到院中的景致,院门那儿的有什么人来往也能一目了然。 国公府的贴子请的是一天,这时候也陆陆续续地有宾客到了。阎焕在这儿比他们都要人熟一些,但凡客人中有认识的,他便一一指给周继戎。这其中十之都是当地的商贾富户,官居面上的人倒是极少,有几个也不是什么地方要员。 这也在情理之中,先代的靖国公曾经是封疆大吏,纵然传到这一代没落了下来,但地位仍等同于番王,若是再与地方官吏来往密切,只怕离灾祸之日也不远了。就如袁老将军所说,表国公府晏请是常事,请到袁老将军这儿还是头一次。 不过真要有什么也不会摆到明面上让人轻易看到。周继戎瞧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有意思,正要拉了白庭玉回去坐,院门口又来了一拨人,身上打扮迥异常人,男的倒还罢了,那女的却也是短袖短裙,把胳膊和腿都露了大半截在后头。 周继戎一见是异族,先抖擞了精神一番端详,侍辨明了不是匈奴就不再感兴趣了,周围的几个外族,除了匈奴一直与中原一直未断过兵戈,别的都只是些小部族,就算早先有过摩擦,这许多年却也十分安分。 是以周继戎对他们也不是太在意,但转头却见白庭玉也正瞧着对方,神色还挺专注。周继戎本来对那些胳膊腿的并没多大惊小怪,除了打量的过程中不着调地替对方琢磨了一下会不会冷的问题,此外也就没什么兴趣了。这时见白庭玉看得仔细,他立即觉得对方有伤风化,心里就不痛快了,拽着胳膊把白庭玉扯得转过身来,他则木着脸不说话。 他这是等着对方反省,可惜白庭玉这时没能领会他这番宽宏大量,见他一番等着自己说点什么的架式,轻声解释道:“这些是南面的蛮夷,寒州那儿没有,也不会常常到泔潼来,没想到今天……” 周继戎对他这答案并不满意,想要发作一番,转眼见阎焕已经注意到自己,正站在旁边若有所思。他只好作罢。 这楼的位置显眼,他们看得到进门的人,对方在院门口也能看得到他们,也不知那几人说了些什么,顿时其中就有几个小姑娘视线看了过来,一边看,一边还指指点点地说着悄悄话,周继戎顿时又找到话柄,哼了一声道:“……老子当然知道他们是蛮夷……可里头几个小姑娘总看……总看咱们这边做什么?” 他本来想说看你做什么,一想有旁人在场,又把那个你改成了咱们。 这个意思白庭玉倒是听出来了,略微觉得诧异,心道她们哪里是在看我,分明看的是你。一边只好向周继戎道:“小侯爷,他们是在看你。” 周继戎看看他,又看看阎焕。 阎焕无奈道:“当然不会是看我。” 周继戎于是最终认同了白庭玉这种说法,又十分敏锐地从白庭玉脸上看出一分隐藏的喑然,目光在他和对面外族之间来回了一番之后,脸上便多云转晴了,眉开眼笑道:“看个屁看!” ☆、第87章 离得这么远,对方自然也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不过倒是明明白白看到他笑得一脸春光荡漾,当即就有几个姑娘红了脸。 可这些人来自民风开放的地方,胆子却大得很,并不像是京城中的闺秀一般羞涩地转过头去,反而目光热烈起来,越发直直地盯在周继戎脸上。 周继戎一直各种嫌弃小娘们儿娇怯矫情拖泥带水的不痛快,如今碰巧了遇见几个不娇怯不矫情的,他也没觉得有多顺眼,反而觉得十分的怪异。对方瞧他,他就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如此大眼瞪小眼了一番,别人却不怕他,最后他自己觉得好生无趣,拉着阎焕和白庭玉两人离了窗口。 这次宴席是借着给靖国公某位夫人过生日的名义来办的,平时这般情形女眷露不露面不得而知,眼下周继戎大驾光临,国公府怎么也得请出位夫人来给瞧一瞧。 靖国公姬妾众多,今天还真是一位小妾的生日,少不得出来露了一面。周继戎一看那年纪,就算是配给他孙子都挺合适,再想想靖国公的年纪,这老牛吃草吃的,纵然周继戎对女人没兴趣不懂如何怜香惜玉,也觉得这是一朵鲜花叫牛粪给糟蹋了好白菜叫猪给拱了,是件十分令人扼腕的事。 等到再见到国公爷,周继戎更生不出什么好感来了。靖国公这一生锦衣玉食顺风顺水,平生没遇过什么挫折,到老来来依旧一付纨绔作派,最大的爱好就是安逸享乐,他从来也不问府中银钱杂务,要使银子只知伸手,只管自己怎么快活怎么来,今日一身用度侈华讲究,是那种让周继戎见了恨不得今天半夜就套了布袋扛出去扒得连块布条也不剩的类型。扒光了还不算完,还得往死里狠揍——这老东西看着就实在太讨厌了。 偏他这全身上下珠光宝气也就算了,那骄奢淫逸目中无人的狗模样也极为让人不爽。这老头还好色无比,明明一付七老八十再加上纵欲过度脚步不稳的虚浮模样,却是人老心不老,院中有请来唱戏逗乐的戏班伶人,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被他一双老眼打量了个遍,当真是口味混杂荤素不忌男女通吃。 周继戎模样生得极好,气质又别有一番独特韵味,他安安静静不开口爆粗不撸胳膊挽袖子收拾得人哭爹喊娘的时候,光看外表的话,简直让人觉得他超凡脱俗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平生出许多岁月静好人生美满的绮念来,此时纵然只是寻常的衣着混在人群里,也能让人一眼看去就先注意到他。 于是他也被靖国公多看了好几眼,只是见他是请来的客人,这老头除了占点儿眼睛上的便宜,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可就算是这样,周继戎也极不痛快,他被人看得久了也练出一付古井不波拿对方当个屁的本事,被人拿别有所图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的次数也不少,却没有一次像这般腻歪,靖国公这老头论年纪都足够做他高祖父了,还这般色迷迷地看人,就觉得跟被大鼻涕黏在身上了似的,几次恨不得拨刀就将这老不修的玩意儿劈个十块八块的。 他心里杀意渐浓,已经开始认真盘算着是不是要找机会给这老不头点颜色瞧瞧了。现在这时间和场合自然是不方便翻脸动手的,于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心里倒琢磨着十种八种折腾人的手法了。不过这老砂年纪大了,要小心别一下子给弄死了这也是个问题。 他们这一行人自己就能坐满一桌,周继戎没有挑明身份,也就少了很多应酬交际,别人既不认识他,也就不会非要往他们这边凑。周继戎也乐得自在,霸占着视野甚好的一间轩室,开窗就正对着院中抬起来的戏台。横竖靖国公府如今这许多人来,就算要图谋个什么阴暗的勾当,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这个时候他就真当自己是来吃饭席的,顺便认认泔潼的商面人脉,先混个脸熟。 只是他不懒得去搭理别人,知道他身份的靖国公世子可不敢就这么让他晾着。这府中的事务近年都靠他主持,在今日这场合他更是举足轻得的压轴人物,自己亲自过来做陪难免引人注目。百般无奈之下,他也顾不得周继戎说和他的犬子不合的问题了,把他儿子楚铭叫过来做陪。 其实周继戎对他儿子不算交好,却也谈不上讨厌。虽然最初见面时闹得有些不愉快,可是后来一番接触下来,这人除了性情张扬挎讲究些,倒难得地在泔潼并没有落下什么欺男霸女的恶名,若天下纨绔都是这般,世道上不知要少了多少是非。至于他有些个自视甚高的地方,与他这样的身份,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了。 依周继戎本来的脾气,对这些不学无术却占着家族老子的钱财权势,耀武扬威横行霸道道的世家子弟纨绔少爷有种打小而来的天生仇视,一旦犯了事又叫他撞上,就一定把对方收拾得自个爹妈也不认识。不过他出了寒州这段短短时日,见过的纨绔比他在寒州这十年加起来还要多,作死的花样也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叹为观止。 周继戎大开眼界之余,也算是明白天下之大纨绔层出不穷,就算他能见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仅他一个人却也打不过来,更别提他没看到的必然还有更多,他只是性子倔强暴躁又不是脑子木,应对之法也因此有了变通,只管杀一儆百地往死里拾缀了最闹腾的那几个,只是架子大点讲究多点的那些个,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过了,反正在他面前也没人敢太过放肆。饶是如此,也使得他在京中声名鹊起凶名赫赫,有他这么一尊凶神镇着,一干官宦子弟无不闻风丧胆,作小伏低纷纷认怂,这段时间就连大街上纵马而驰这样的事也少了很多。 而像现在楚铭这样的,在周继戎眼里也勉强算得上十分良好的纨绔了,虽然他还是不喜欢此人,毫无深入结交一番的打算,却也犯不上故意找他的麻烦,只对他视而不见,当他是空气罢了 只可怜楚铭并不知周继戎对他的看法,他前几日不得不斗胆去与周继戎周旋,很是领教了一番这位主无可理喻的跳脱思绪和喜怒无常的脾气,这时坐在一旁陪席,即使周继戎不理不睬地没怎么着他,他也平生出一股伴君如伴虎的戚戚之意。 阎焕倒是认识他,可阎焕是个话少且体贴也是看对象的人,虽看出他的尴尬处境,却也仅是在楚铭过来时和他寒喧了两句,便住口不言了。 靖国公爱排场,这饭菜也做得寒窗,至少周继戎看起来是十分满意的,其它人更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有楚铭一个人食不少咽,他平时吃个早点也是有下人站在身旁布菜的,那里见过这般席上不分尊卑十分随意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挟菜都几乎不会了。 楚铭正窘迫不知所措,有白庭玉善解人意,且平时照顾人成了习惯,试过菜肴无事众人举著之后,见他还在那儿傻眼,照顾完周继戎和方真之后,顺手就给他碗里挟了一样菜。 白庭玉没发觉自己是被周继戎一直留意着的,他给方真挟菜也还罢了,毕竟是自己人,看他居然关照到楚铭头上,那位主已经暗暗把眼睛给瞪圆了。 楚铭也总不好一直僵在那里,对白庭玉颇为感激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就去够自己面前的一道菜,谁知还没有伸到盘中,盘子已经被人整个拖过去了。 楚铭错愕地抬起头来,只见周继戎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道:“老子最爱吃这个!” 被他拖过去的是一盘芹菜肉片,白庭玉微微一愕,他对周继戎何等上心,如何不知他的口号与喜好,只是这时又被周继戎横过眼来扫了一眼,颇有埋怨之意,隐约猜到他是因为自己方才给楚铭布菜而不快,心下哭笑不得,却是不好再在这时站出来说话了。 别的人见惯了他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时候,眼下这般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意思,倒不觉得有多奇怪,这时一个个默头吃饭只当看不见,阎焕只好出来圆场,轻咳了一声,将另一个盘子往举着筷子不知所措的楚铭那边推了推,压着声音道:“小王爷就是这么个脾气,没别的意思,习惯了也就没什么,小世子还请不要拘束。” 周继戎闻言不快,木着脸扭头对阎焕道:“阎焕哥哥,他才是这儿的主人,你叫他不要拘束个屁!老子才是客人,老子才拘束!你该叫老子不要拘束才对!”他确实不爱吃芹菜,这时想也不想,便明目张胆地将肉片分给阎焕和白庭玉,芹菜全扒到了方真碗里,自己一口也不尝,就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一做。 方真在一旁吃吃偷笑,放轻了声音与坐在自己旁边的一名侍卫窃窃私语:“唉哟你听到没,主子说他拘束……他啥时候拘束过,他知道拘束两个字怎么写么?”他这话周继戎耳尖听到了,桌子底下被周继戎重重碾了一脚,于是方真老实了,住了嘴默默吃芹菜。 楚铭被他如此挑衅,却也没那个胆子拍案而起和周继戎叫板,只好忍辱负重地捧着个碗,委委屈屈地在那儿扒白饭,一顿饭食不下咽地好不容易到了尾声,楚铭正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找个借口脱身,听得门外有人说话,一个清脆的女声员员喳喳地同门外的侍卫争论了几句,随即一个身影便钻了进来,一身的短袖短裙打扮,正是方才一群蛮夷中的一名少女。 门外的侍卫是被她突然推了一把,她趁机跑起来,这时急忙跟了进来,一脸紧张地想把她拖出去。 楚铭也喝道;“你要做什么?” 这女孩子皮肤微黑,眼睛却是又大又亮,灵魂发小鹿一般,不知是不懂规矩还是当真胆大,也不怕人,这时一室人被她这突然闯进来的举动弄得大吃一惊,白庭玉与阎焕暗自戒备,方真的手都按到了刀柄上。她却一点儿都没查究气氛有什么不对,眼睛往众人处扫了一眼,看见周继戎坐在玻中,当即露出欢喜的神色,她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想要近前来递给周继戎。却被白庭玉拦住,她也不恼,满脸笑意地叽叽喳喳说了一气,又快又急口音又重。 周继戎大致听得出疳潼的地方话,她这虽是汉话,却又不知是夹杂着离泔潼有十万八千里的哪个旮旯里的方言土语。周继戎连蒙带猜也只听明白了午后,花园几个词,于是木着脸坐在座上做高深莫测和不动如山状。 这女孩子笑嘻嘻地一口气说完,也不等别人有什么反应,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向着周继戎躬身行了个礼,这时也不用那侍卫再来拉她,裙摆一旋,转身就出门去了。 因为他明显就是冲着自己面来,周继戎的反应也就最为迅速。这女孩子的裙方才一出门,他立即就向楚铭道:“她刚才叽哩咕碌的,到底同老子说些什么?” 他想这些蛮夷既然是到靖国公府上做客,楚铭总访知道一点儿底细。、、 却没想楚铭倒还真听得懂她的话。方才这女孩进来时,楚铭也是将一颗心悬了起来,这些人与泔潼虽有数年的生意往来,却毕竟是外族人,若是弄出个刺客什么的难以善了的事来,那可足够让人吃不了兜着走。直到听她把话说完,楚铭着实松了一口气,见周继戎问话,他面露笑容地连忙道:“……她方才说,小王爷长得好看,她家小姐看上了你,邀请你一会到后花园见面,那银镯是送你的礼物,请你一定要去,他们那儿的习俗,男女只要看对眼了,鱼水之欢平常得很,事后也无需负责……小王爷生就的一表人材,果然艳福不浅,实在让人艳羡……” 他这话中的内容实在也太让人出乎意料,周继戎那皮相能骗过不少不明他本性的无知少女,可也没有遇到过这么直白的,哑口无言道:“老子操……”再一想又不对,这事老子不操。 ☆、第88章 楚铭毕竟还是不够了解这位小王爷,不知道他品位独到,对着女人是横看竖看都看不上眼,为着不成亲都快跟他哥翻脸了,如今突然有个是黑是白都没看仔细的番女跳出来想跟他相好,还直接就是做对露水鸳鸯的那种,周继戎只惊不喜,心里头只想骂娘。 楚铭按着正常男人的思绪,觉得这般艳遇搁在谁身上都是件值得夸耀的事,倒是当真艳羡他。周继戎那句老子操本是本时说得顺口的话,偏偏这时说出来倒应景得很。自然就要叫楚铭误解了。 他朝着周继戎挤了挤眼,笑得十分暧昧地压低了声音道:“小王爷,人生得意须尽欢,人不风流少年!这些夷人女子个个热情似火,胆子又大得很,无论玩什么花样都不扭捏,别有一番滋味……” 他话还没有说完,劈头被人拍了一巴掌。 楚铭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把他这么着,一时有些发懵。待看清打他的人是周继戎,他虽然知道这位爷脾气不好,动手打人也是稀疏平常,这时真吃了亏,心下再恼火也不敢发作出来,只得默默地咽了这口气。 周继戎脸颊一片绯红,他才不承认自己是不好意思听他那些胡言乱语才揍人的,冷着脸将眉头竖得杀气腾腾,冷笑道:“老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要你来瞎掺合!这种水性杨花的风俗,真和她好上的男人也不知是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亏你还羡慕得很?她们不懂何为礼义廉耻,你我却也不懂么?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是不会去的!” 周继戎说到这儿顿了顿,目光在周围人身上扫了一圈,特意往白庭玉那儿多看了一眼,接着慷慨陈词道:“再说了,就算她们来自没开化的不毛之地,向来风俗如此,她不介意一晌颔欢然后一拍两散,可老子是那种吃完一抹嘴就翻脸不认人的人么?老子真要看上谁和谁好上了,那就是得负责一辈子的事,老子绝不会三心二意左拥右抱!也绝不许谁还勾三搭四也打着什么露水夫妻的主意!吃着饭里望着锅里,家里有老婆孩子还想着门外野花,整日沉迷在温柔乡里不干正事,朝秦暮楚寡情薄幸,浅薄无知地把下流当风流,做这种混帐事的都不是男人!” 楚铭门风就摆在那里,虽然不及他祖父那般荒淫无度,可妻妾也有那么四五个,附庸风雅地在外头也有追捧痴迷的花魁头牌,不是头牌的相好也有一两个,正应了周继戎口中的各种不是男人! 他愣愣地看着周继戎一通豪言壮语,心下百般腹诽,面上却不得不违心恭维道:“小王爷高见!小王爷重情重义,令人佩服,我等万万不及!” 这本就不是楚铭的腑肺之言,况且他家虽然光景大不如前,到底靖国公府的名头还在,别人纵然心里明白他家是一年不如一年的没落了,明里却也给他三分面子,就算看不起他的,也顶多不来理会他就是了。是以楚铭一向只听过别人奉承他,自己却很少去讨好过别人。于是这时的马屁也就昏头昏脑胡乱拍来,只显得干巴巴乱七八糟的。 不过周继戎也不在乎他是个什么想法——本来他这话就不是为了说给楚铭听的。 他状似不经意地往旁边看了看,见白庭玉一付若有所思似的发着呆。 周继戎于是十分自信地觉得小白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当下心里十分满意,就算楚铭不是胡乱拍马屁而是反驳两句他也懒得理会了。 周继戎再一看那银镯还放在桌子上,伸手就抓了过来,然后微不可查的迟疑了一下。他本意是想还回去的,可这镯子是纯银打造的,花样繁复精致暂且不提,光在手里头稍稍一掂,就知道那份量足足有二两多重。 周继戎几乎就不想还回去了,可再一想这不还不行,这是人家付的相好钱,自己什么都没做,但绝不能平白收这份钱。 别的便宜占占也就罢了,占这便宜可是要坏了自己名声的,虽然他贪钱爱财的名声暗中早已深入人心,实在谈不上好,可周继戎自己觉得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仅仅只值这点小钱。一面又不着边际地想,这蛮夷的风俗真是奇怪,别人去逛个青楼什么的没钱连门都别想进去。可她们倒好,要以身相许叫男人占便宜还要奉上银钱,这简直摆明了比嫖客还要人傻、钱多、速来! 想到此处周继戎抬头理解地看了楚铭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难怪他会表示羡慕,这种又占便宜又有银子可拿的好事情谁能不羡慕。只不过自己有小白了,且立志要做一个有操守的人。所谓君子爱财取自有道,这银镯子还是得还回去。 他忍着心中不舍,将镯子塞进一旁白庭玉手中,大大咧咧道:“老子是不会去跟她见面的。小白你替老子走一趟,去告诉她,老子不陪她胡来,让她爱找谁找谁去!”说着话瞄了一旁的楚铭一眼:“反正,乐意的人多得是!下次再来烦老子,可就是她自己想找不痛快了!到时别怪老子揍人不事先打招呼!” 楚铭听他他大方不惭地说着打女人的话毫不脸红,心中十分鄙夷又不敢表露出来。 白庭玉也是一怔,他似乎直到周继戎将镯子塞进他手里才回过神来。白庭玉一向对他言听计从,可这是要去和一个声称看上周继戎的女孩子打交道,虽然是代替周继戎去回绝对方的,但心里也实在不知该做何感想,迟疑了一下道:“这、这恐怕不合适!” 周继戎自然体会不到自己的心情,他只管按自己的思绪觉得小白既然说过喜欢自己,那现在自己把这种亲自赶跑情敌的权利交给他,他应该高兴而且感受到自己的心意才对。 当下满不在乎地道:“不就替老子传句话的事儿,谁去不是去?就你啦!别给老子推三阻四的,婆婆妈妈跟个小媳妇似的!”他心想你以后可不就是老子的媳妇,这话也不算说错,当下觉得有趣,一边说一边就嘻嘻嘻地又笑了起来,全不管楚铭在一旁拿看哪什么似的眼神偷偷摸摸地看他。 白庭玉推脱不过,低头看了看那银镯子,又问道:“小侯爷还有什么话要传达的?” “没有啦!”周继戎摆摆手道:“随便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她长太丑老子看不上也好,说老子不喜欢女人也好,只要她以后别来缠着老子就行!” 白庭玉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连忙点头应下,心下琢磨着周继戎这种话怎么也不方便拿去乱说的,总还得自己想个说辞,替他婉拒了便是。他心思细腻体贴,行事也比周继戎的直来直往要婉转一些,倒想着要回绝对方又不伤人,正琢磨着,却又被周继戎叫住。 周继戎觉得他一个人去自己又有些不放心。按楚铭说的这些蛮夷的女子都十分的大胆开放,万一她们打自己的主意被拒绝了,一转头又看上了小白。小白这人脾气好又温和,撸起袖子对一个女孩子说揍就揍这种事自己做得出来,小白可就不一定了。万一他一时心软下不去手,拖泥带水之间际被那外番来的小妖精拖到草丛里给强迫了……那可万万不行!老子不答应! “小侯爷?”白庭玉看他叫住自己又不说话,只管自己在那里阴晴不定地脸色变来变去,只得试探着叫了一声:“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周继戎一把拽过一旁的阎焕:“阎焕哥哥,小白对这儿的路不熟,一会劳烦你和他一起去吧?”心想多一个人跟着对方总不好再乱来,说不定人家喜欢阎焕这种硬气凌厉的看不上和和气气的小白了。而且阎焕哥哥脸够冷定力够强,想来不会怎样。 ☆、第89章 阎焕这一路陪他前来早已有了收拾各种意外中的烂摊子的心理准备,眼下这事就来得十分突然,不过周继戎的应对虽然简单粗暴,大致来说并无太大不妥。阎焕也不认为这般艳遇是什么好事,就算周继戎一时头脑发热想要胡来,他也是要设法劝阻的, 眼下见周继戎自己也反对,这是再好不过,至于让他同小白一道去回绝对方这种事,虽然不太合适,却比起他胡闹来要好上太多。 阎焕也没有推拒,到了午后就与白庭玉同去了后园。 国公府办这事是图个热闹,午饭后也不憩着,那戏台上开了场,一时锣鼓喧哗,上去两个人你来我往咿咿呀呀地比划。 周继戎对这些半文不武的玩意儿不感兴趣,更觉得那唱戏的人嘴里像是含着个,吐词含混不清,唱个什么实在是听不懂,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人不过凭些混口饭吃,倒犯不上去和人家为难。自己不喜欢顶多就不看罢了,只拣着自己觉得有趣的,转头去瞧一旁表演猴子钻火圈的把戏。 他不发话,楚铭也不好就走,他从小就常见家中请戏帮杂耍,早已经瞧得不爱瞧,偏他爷爷却是好这一道,如今他比周继戎更觉得无趣,只得干巴巴地在旁边坐着,茶也不知吃了几杯。 不多时白庭玉和阎焕两人回来,周继戎连忙迎上去,笑嘻嘻地道:“和她说清楚啦?她今后都不会来缠着老子了吧?” 阎焕实在难以明白他为何用得着这般欢天喜地的,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点头答道:“我们将你的意思转告给她,她已经明白了,不会再来纠缠你。” 周继戎哦了一声,已经打过招呼,在他来说已是仁至义尽,就算对方真再来纠缠着他,他用拳头招呼起来也毫无压力,于是喜滋滋地道:“多谢阎焕哥哥,辛苦了辛苦了。快坐,喝茶喝茶,你尝尝这点心,这个好吃!” 阎焕却道他在这儿见到几个熟人,要过去别处小坐,并不接他递过来的茶水。又看了看其余众人,见有白庭玉在这儿,知道这是个稳重的人,一时半会倒也看得往周继戎,又叮嘱了几句,这便放心走了。 周继戎等阎焕一走,立即就把白庭玉拉到一旁,得意洋洋地压着嗓子小声道:“小白,总算让你把纠缠老子的女孩子赶跑了,高不高兴呢?” 白庭玉再怎么理智克制,见到周继戎受到女孩子光明正大的追求,那滋味也极不好受。而他亲自去回拒了那热情大胆的处番女子,觉得微微尴尬之余,心里其实是有点儿阴暗而隐晦的隐隐快意的。只是他面上不动声色地掩饰得极好,想念任谁也看不出一丝端倪来。 眼下却突然听周继戎这么一说,只道是自己心思竟然被他看穿了,这般小意计较的心思,自己想想都觉得实在羞于见人,只不知周继戎知道后会做何感想,一时又是惊恐又是羞愧,脸色都微微变了,惴惴道:“我全是按你的吩咐做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转眼却见周继戎笑嘻嘻地看着自己,那脸上的笑意像是发自内心,没有半点儿不悦的讥讽意味。甚至他看还出那得意洋洋的神色里有点表功示好的意味。 周继戎继续小声笑道:“没错,是老子的意思……你难道就不高兴么?诶,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让你去打发个小姑娘就有这么为难么?”他说着话拈起袖子来,十分自然地往白庭玉额头上微微沾了沾,顺手就把桌上自己方才吃过一口的茶杯塞过来,体贴道:“你先喝点水吧。” 您的文件来自看否论坛为您收集整理 白庭玉身不由已地接过茶杯,看着他笑嘻嘻地同自己说话,白庭玉觉得自己似乎隐隐听明白了周继戎的意思,却更怕是自己误会了他的本意。他心里有个荒谬的念头一点点固执地慢慢升了起来,可这念头疯狂得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他压制着自己都不敢大口呼吸,仿佛从周继戎这番举动里窥到他的一丝企图,但那位做事随心所欲,每每有惊人之举,追根到底却未必有多复杂的理由。他不敢轻信,唯恐是自己太过心心念念而自欺欺人,但捧着杯子的手似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周继戎等了片刻不见他答话,这位大爷可不是多有耐心的主,见左右没人注意,伸出个指头捅了捅白庭玉,威胁道:“喂,你怎么不说话?快说你其实心里挺高兴的!快点!” 白庭玉终于吁出口气,磕磕巴巴地轻声道:“是,属下很高兴……” 他简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偏周继戎狗耳朵贼尖,还是听到了。周继戎很是满意,感觉自己果然机智过人,嘿嘿嘿地得意了一番,偏头再想了想,又捅了捅白庭玉,凑近了悄声道:“喂,小白,那以后老子身边的女人都由交给你去打发!只要你乐意,就把她们统统都赶走,怎么样?” 周继戎觉得自己这般做法,大有把当家主母管理内宅的权利送给小白的意思,觉得后宫之主也不过如此了。见白庭玉不知如何答话,他也只当对方是给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暗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自己已经表达得这般明白了,小白又不傻,当然猜得到自己的意。虽然两人都老嘴老脸的认识十多年了,但也不必咄咄逼人地非在这时让他表态,总得留点儿让小白羞涩一番的空隙。 他理所当然地这般想,当下也不等着白庭玉作答,自顾自地把话说完,便又跑过去坐回桌边去接着吃他的点心。他与白庭玉说这几句话不过转眼间的工夫,外头声响又喧哗嘈杂,他两人又是放轻了声音说话,也没人注意到这之间有什么异状。 只可怜白庭玉被弄得一头雾水,见周继戎再无明示,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一会欣喜喜他这番亲昵之意,一会又觉得是自己痴心妄想而将信将疑,心中时而欢喜不尽时而忐忑不安,这忽上忽下的滋味快把人煎熬得发疯。偏偏面上还不敢太过显露,只得勉强自己尽量表现得和平常一般无二,循规蹈矩地坐了下来,事实上却是他整个人都几乎是懵了的,脑子里晕乎乎的一片。就连方真在一旁和他说话,他也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这样头脑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得多久,突然只提周围人声似乎大了起来,忽然听得周继戎的声音夹在其中,似乎极是不快,冷森森道:“放屁!” 白庭玉纵然在走神之中,也对周继戎的声音敏感无比,猛一个激灵从神游天外中惊觉过来。 抬头看时,屋内却多了两个人,看那打扮应该是国公府的下人。而周继戎冷着一张脸,正混不在意地冷冷看着他们,神色里也不见如何动怒,但那轻描淡写得仿佛看死人一般的目光轻轻扫过,却叫人打从骨头里就透出寒意来。 那两名下人原本就是一脸的惊慌,此时再被周继戎一吓,忍不住就哆哆嗦嗦起来。 而周继戎又转过头来,在这时露了一手翻脸如翻书的绝技,嗒哒一下对着白庭玉露出个堪称温和地微笑来,霸气十足地道:“有老子在这儿,谁也别想有的没的乱的给人乱扣罪名!要打算柿子拣着软的捏,也得有那个眼神看清谁是柿子再下手!”有意无意的又扫了楚铭一眼,那意思明显得很——这个才是你们家货真价实的挟柿子’呢! 而楚铭一脸的苍白,看看那两人又看看周继戎,看那样子也显然是懵了,一付不知所措的模样。 周继戎对着白庭玉笑完之后,又继续木着一张冷脸去看那两个下人,那架势十分的威风十分的凌厉。 白庭玉不明所以地左右看了看,他脑子还有点混沌,一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目光落回到周继戎脸上,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在他下巴上轻轻一抹,道:“嘴巴也不先擦擦,上面有芝麻……” 屋子里本来就没有人说话,他一言既出顿时满座皆惊。 白庭玉话一出口就立即意识到不对,无所适从地掂着那粒芝麻僵在了那里,耳边听得方真悄悄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的声音。其余众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楚铭纵然被方才的消息狠狠刺激了一把,这时见到这一幕仍有些难以克制的喜感,然而这时节又不适合发笑,忍得好不辛苦。 而作为脸上有芝麻的当事人更是泄了气势威风荡然无存,偏偏这么做的人是小白,他不好得发作,再加上这时若是他再暴跳如雷更显得是老羞成怒,只得悻悻地拍着桌子,底气不足地叫道:“这个时侯就能不能别再管什么芝麻啦!老子操……” 白庭玉也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做了件蠢事,这时那里敢再违他的意思,连忙就百,又小心翼翼地道:“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周继戎惊诧了,望着他愤愤道:“你刚才在白日做梦呢?没听到我们说什么?” 白庭玉被他堵得一窒,心下不禁有些暗然。但这事确实是自己走神了,环视了周围人一圈,打点精神郝然道:“方才我有些走神,实在对不住……出了什么事么?” 感情自己为了表现一番上赶着替他出头,人家却根本就没留意,还当着众人拆了你的台。小白,你就准备这么当老子媳妇的?! 周继戎木着脸狠狠瞪了白庭玉一眼,哼了一声,昂着脖子愤愤扭过头去,摆出一幅老子不高兴,就不告诉你的模样来。 还是方真厚道,见白庭玉尴尬,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朝着楚铭的方向一指,压着声音轻声道:“……他们家的老爷子,被人发现死在后面院子里头了,就是方才的事。……而有人看见你们刚刚也去了后园……” ☆、第90章 白庭玉闻言一惊,顿时将心里患得患失的妄念抛到一旁,终于算是彻底的清醒过来。 他恢复了一贯的稳重与细致,最初时虽然极为惊讶,却还十分冷静镇定,并不至于手忙脚乱。只是方真这话说得简单,三言两语间他也找不出多少有用的消息。只不过周继戎回护的意味,他却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得出来。 他朝周继戎看去一眼,虽然心里很是感动,这时却不便开口道谢,只好对着周继戎笑了笑。 周继戎虽然着恼,却也不是真的不管了,见他示好,便把方才咔嚓咔嚓炸起的毛收了收,平下这一口气来。只是被方才那么一搅,他也不好再抖什么威风了,见楚铭愣愣怔怔没头苍蝇似的傻在那里,显然是没有经过什么事,这时突然遇上这样的变故,竟是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了。 虽然对方情急之下胡乱攀咬,但白庭玉之前去过后院却是实情。关系到小白,周继戎也不能袖手旁观。眼看楚铭成了拉磨的蠢驴,只会六神无主地原地团团转,周继戎只得越殂代疱指点着替他出主意:“人都死了,你再怎么慌又有个屁用!事还没弄明白,今天府里这么热闹,你是想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乱上添乱还是怎么的?先让人去守着院门,别管找什么借口,先不让人出入,已经知道的让他们别乱声张。你爹大约在前头招待客人,就说老子找他,叫人去请他回来,悄悄的先不必惊动旁人。你们先商量商量看要怎么料理,要不要报官请忤作?话说,老国公是怎么死的?” 他后一句话却是问那两个前来报信的下人。这两人虽然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慌张失措,看那样子却不曾受极大的惊骇,若靖国公是遭人行刺横尸当场血流成河的场面,想来这两人的尖叫声能把整个园子的人都惊动过去,而不是还顾得上跑来前院找主子通风报信了。 他这么一问,其中一人便指着另一人道:“小的只是守着后园的门子,是听刘二说的,并没有亲眼见到老爷。大人你问他。” 然而被指到的那刘二左右看了看,见屋中这么多人都望着他,却是面露难色,便支支吾吾地道:“老太爷那儿有人看着的,老太爷也不是小的发现的,小的是半路被人叫来报信,只远远瞧见了一眼,也没有瞧得十分清楚,小世子等会自己去看了就知道……” 楚铭也觉得些古怪来,想来是那死状有些蹊跷之处不便当着众人明说,他心下又急又恼,好歹听了周继戎的提点,也不至于全无主张,稍稍镇定了一下心神,忙吩咐两人按着周继戎的话去照办。 那两人得了交代,算是有了主心骨,忙不迭地分头去传话去了。 周继戎想想方才那门了进来,大约是怕担责任,见了白庭玉就嚷嚷说他方才去了后园。虽然知道人在突遭变故时趋利避害的本能,但这难免让他记起年节时在宫中那晚,小白阴差阳差倒霉催的落了个擅闯宫闱的罪名,被他哥哥借着这由头把人一顿好打。小白都昏了好些天,到能起床了没几天,又被他哥想方设法给弄出了京城,带着伤一路颠簸的回寒州驻防。此时他对小白另有一番心思,心境不同,再想起这件事来,更有一番与当时不同的后怕和心疼。 偏巧这时又遇上这人胡乱牵扯,难免心中极是介意,没有当即抡拳头要那人好看,也是看在楚铭毕竟死了爷爷的份上没有再给他家找麻烦。 他心里其实自有一番道义和原则,然而道理归道理,这时想想,他心里仍是不快。当下竖起眉头又朝楚铭一声冷笑,哼哼地道:“小柿子,方才老子是如何让小白和阎焕哥哥替老子走一趟,你可都是明明白白地听见了的,老子不过叫他去赶走垂涎老子的小番娘们,可没吩咐过别的吧?他两不过盏茶工夫就回来了,就算想要污赖说是老子事先与那小番娘们谋划好的,也没这么巧你家老头子就在那个时候也在园子里!” 楚铭连忙道:“误会误会,这是下人有眼无珠不懂事,得罪了小王爷。一会我就让人把他给捆了打一顿,给小王爷出气。”他倒是真心感激周继戎方才出言提点,这时的赔礼也是真心诚意,十分诚恳。 周继戎听他说要把人捆起来打一顿,却不说交给自己任杀任剐,想来楚铭这人虽然有点儿自视甚高盛气凌人的毛病,却没有那些富贵之家视下人性命如牲畜草芥的凉薄寡淡,这点鲐是难得。周继戎抬起眼来盯了楚铭一阵,把人盯得出了一后背冷汗,这才懒懒一偏头,道:“他陷害的人是小白又不是老子,这关老子什么事!你让他去给小白赔礼去,小白说罢了便罢了。” 楚铭也算跟他打了好几天的交道,对常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人也算认识,除了第一天见面地被白庭玉狠狠吓了一跳之外,后来几次见面,白庭玉每次都客气而得体,虽有些疏离,但并没有因为之前的摩擦而刻意刁难。比起周继戎的阴阳怪气爱理不理喜怒无常,白庭玉无疑要算是好说话得太多了。 这里周继戎才把话说完,那边白庭玉已经道:“他也是一时情急,一点小事而已,谈不上什么得罢。” 周继戎把这人推给白庭玉想让他解解恨,倒也想过会是这般轻描淡写的结果。他自然白庭玉的性情一向温和,倒也谈不上是不领自己的情。带着恼意地哼了一声,倒也算是认同了他的决定。 又坐得盏茶工夫,楚铭他爹还没有过来。 周继戎颇觉无趣,他的性子本来就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一贯说一不二不问他人的意见,这时念头一转,对着楚铭道:“咱们在这儿干坐着也不是个事。要不,老子和你先去看看?” 他话是这么说,却没有一定想要征询楚铭意见的意思,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起身朝外走。楚铭只好跟在他身后。 周继戎也不便带着一大群人去兴师动众,将旁人留在屋子里等着和国公世子交代事情始末,自己只带了白庭玉和方真两人随行。大大咧咧地朝着楚铭吩咐道:“前头带路!” 楚铭的神色虽有些不自然,但周继戎泰然自若有如闲庭信步一般,像是由主人陪着邮来赏景,倒也没有叫人看出什么端倪。 有了他方才的布置安排,这一路上倒是没见到什么闲人,很快有人引着他们到了现场。 这现场却不是在屋内,而是园中偏僻地方的一处回廊转角,两旁种着大丛的合欢树,顶上又被一株繁茂的藤花遮掩住了大半,要走到近前才能看到廊内情形。 靖国公的尸身就横卧在地上,用一件一看就是从下人身上匆匆脱下来的衣服从头到脚地盖住,由两名家将看着。最先发现靖国公倒毙在此的是他身边的一名亲随小厮。事发时他被打发走了,但主子出了这样的事他作为亲随怎么也有责任,这时被押到一旁跪着。这小厮年岁不大,这时心里头害怕,忍不住抽抽咽咽地直哭。 周继戎就在这样的背影影里施放然地走近,一边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哭的?国公爷也一大把岁数了,他这辈子吃喝玩乐一样都没短缺过,什么福都享受到了,寻常百姓活一辈子,只怕没有一天比得上他这么舒心的,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这番肆无忌惮的言语自认为是实打实的大实话,可听在旁人耳里就有显得有些不敬,两名家将的脸色都有些古怪,但见到他是楚铭陪同一道同来的,而楚铭对他十分恭敬,两人看了看楚铭,见楚铭点头示意,于是就没有上前阻止,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周继戎又朝着落在后头的楚铭招了招手:“老子说姓楚的,这好歹也是你爷爷,你怕个屁啊!真不过来看看?” 楚铭脸色发白,脚步重得有如沉铅一般,并非是伤心,而是他长这么大还真没有见过死人。 老爷子又是个任性自私的性子,一辈子只顾自己过得快活兹意,花起银子来就如个无底黑洞一般,打起白条来就跟眨眼似的,全不管家人也还要吃饭花用,脾气还不小,一旦不顺着他的意便摔打骂人,一府人这么些年被他折腾得够呛。他这人这般的心性,子女儿孙于他仿佛也只是个摆设一般,楚铭虽因为这是自已无从选择的爷爷不得不忍让着,但要说到亲情却也没有多少。 这时即使知道那是自家亲人,他却也是不敢上前看的。 周继戎见他不敢上前,也便不去看他,他从一旁树上折过一根树枝,蹲下去挑盖在国公爷身体上的衣服。白庭玉和方真两人则不动声色地在两旁戒备,以防衣服下不是死人而是陷阱一类。 但那张脸露了出来,倒是之前见过的靖国公那张讨人厌的老脸。只不过此时一片铁青,皮肉狰狞扭曲,口吐白沫两眼圆睁地有些吓人。 但周继戎见过的死人千八百海了去了,就算靖国公表情再狰狞也比不上只剩半拉的红红白白的脑壳来得吓人。 因此他只是没心没肺甚至有点儿兴灾乐祸地啧啧了两声,接着往下挑开衣服。 这衣服一挑开,两名国公府的家将尴尬地微微扭过头去,就连白庭玉方真两人也给吃了一惊。 国公爷全身上下都衣冠不整,裤子更是褪到了腿弯,身下那丑陋物事直挺挺裸地露在几人面前。 周继戎这下也吓了一跳,丢掉树枝往后退了两步,脱口而出道:“这是,国公爷这是让人给采啦?谁他娘的这么下得去口啊?” ☆、第91章 白庭玉也是脸上发烫,情急之下拉着周继戎又退了两步,见他虽然木着脸,眼睛却仍忍不住往那边张望,目光又有意无意的总往某处瞟去,下意识的就伸手想要捂他的眼睛,一时也顾不得提醒他出言不慎了。 周继戎‘诶呀’了一声,将白庭玉挡在自己脸上的手拉下来,见方真脸涨得通红,还木呆呆地站在那儿傻眼着呢,忙也把他拉过来,也学着白庭玉要伸手去捂他眼睛,一边道:“小真,你看个屁看,也不怕看了长针眼!那玩意你自己裤裆里难道没有么?” 他又觉得自己三个人这么攒成串的蚂蚱似的实在不好看,想了想,用脚尖踢了地上的衣服,又把国公爷身盖住大半,在场众人这才觉得自在了些。 周继戎见过的死人多了,但死得这么古怪的却还是第一次见,乍一看□□在衣服外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外伤,地上也不见丝毫血迹。他心下觉得这老头子别是强抢民女的事做得多了,得罪了什么高人隐士,被人给暗地里下了毒,不过这番推想全仗他凭空猜测,也不急着妄下断言。 靖国公死得这般难看,他看过一眼便罢了,颇担心看得仔细了叫人把午饭也给吐出来。 眼下几人这么干巴巴地面面相窥,他觉得十分无趣,一旁那小厮还在嘤嘤嗡嗡地哭个不停。周继戎听得不耐烦,过去拿脚尖踢了踢他,道“喂,老子叫你别哭啦!先把鼻涕眼泪的擦一擦,老子有话问你,听说是你先发现你们家老太爷的?给老子说说经过。” 那小厮虽然害怕,人还算是机灵的,这时也知道要摘干净自己,当下抽抽咽咽地答话道:“今儿个院子热闹,老太爷吃过饭后不想憩赞赏,说要他就在这园子里坐坐,打发小的去取熏香的炉子,还有要更换的衣物,让小的过半个时辰再过来……小的全是照老太爷的话做的,可后来拿了东西回来没见着老太爷,再一找,就见着老太爷躺在地上成这样了,小的什么都不知道,真不关小人的事……” 楚铭没敢看那尸体的死状,对他家老爷子知根知底,一听又是拿更换的衣物又是过半个时辰再过来的话,就知道这老爷子要做的是什么勾当。有这么个为老不尊的爷爷,实在是令人抬不走头来。楚铭恼羞成怒,对着这小厮怒道:“住口,你是老太爷的贴身小厮,本就该寸步不离地跟着……”那小厮是被老太爷嫌碍事给赶跑的,他也知再怪他离开了一段时间有些牵强,只好重重离了一声,不再言语。 周继戎没理会他话里难以明言的尴尬,又转向两名看守的家将道:“你们来说说,这老太爷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终究是憋不住话头,一本正经地道;“老子觉得,这老太爷一定是被人人下毒害死的!瞧瞧,这脸色铁青口吐白沫的死法……”不过到底是什么毒会让人先脱了裤子再死,这就有点儿稀奇了。 这丙名家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点儿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意思。楚铭知道周继戎那性子,实在怕他一言不合心意就翻脸闹腾,再一想横竖就像周继戎说的,人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了,遮遮掩掩也改变不了什么,瞧见了两人这模样忙道:“无妨,这位小公子是府上请来的尊客,他问你们就答,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需隐瞒。” 这两人有些吃不准周继戎的身份,但见楚铭如此说了,其中一人便咳了一声,十分为难地道:“属下第一时间就查看过老太爷身上并无外伤,也并非是中毒,依属下看,老太爷大约是死于马上风……” 这话一出,楚铭心下就先把他爷爷为老不尊骂了不下十遍,颇为尴尬地去瞧周继戎。 只见方真在一旁好奇地小声问道:“马上风?那是什么……” 周继戎偏着头,他一向爱马,却是也没听说过这么个名字,听起来向是个牲口才会得的病症,只不知为何也会传染到人身上。这时他眼里也是有些茫然,只不过脸上还撑着一片面无表情的镇定,只转眼去看白庭玉。 白庭玉的心情跟楚铭差不多,也是又气又恼,无奈被周继戎牢牢地盯着,少不得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草草解释了几句。 他家向来堪称厚颜无耻胆大包天的小侯爷的反应却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他睁大了眼睛,那表情都可说是惊骇了,失声低呼道:“……会死人?!” 方真凑过来道:“什么什么?什么会死人?” 周继戎顿时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一巴掌拍开了他,焦躁道:“没你什么事儿,一边去!” 两名家将见他长相艳丽却言语粗俗,本有些拿不准他的性情,这时见他这般失措,反倒有些好笑,心想他大约是那户大户人家的小公子,虽然气势和架子都足了,但某些方面的青涩无知却掩不住,一戳就破。当下还是为他委婉地小声解释道:“那个,老太爷年纪大了,难免力不从心,有时需要吃些药物助性,也是容易犯这病……” “……老子操!”周继戎脸色依然不太好看,皱着眉怏怏不快道:“……这样死,也死得太他娘的不体面了!” 这何止是太不体面,传出去了简直是家门大耻,楚铭光是想想都觉得今后在人前都要抬不起头来了。周继戎只说是太不体面,楚铭简直都要感激他嘴下留情了。 周继戎也没留意到他的心情。他显得有点儿无精打采,自顾自的出了会儿神。他捧着那些绘片已经钻研了些时日,自认为已经无师自通了某样关节。正琢磨着将这事安排进日程给办了,究竟是趁这几日还有些春寒借口让小白去暖床好呢,还是再过些时日天气热了让他脱了衣服来给自己打扇如何如何的,眼下看来,这事还得再筹划筹划,暂且不急在一时。 可他心里还是极为不甘,想一阵,抬起乌黑乌黑的眼眸来幽幽地看白庭玉一眼,再想一阵,再抬起头来看一眼。 白庭玉被他幽怨又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脸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这么看的。 ☆、第92章 白庭玉自然也没猜到他对着一具尸体还能够天马行空地不知想到那儿去,但几个人就在这儿这么沉默不语也不太妥当,轻轻推了推他,刚要开口说话。 一边周继戎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来,气哼哼地向楚铭道:“方才那人,你说了要捆起来打的那个,记得给老子恨恨地揍!”他心下恨恨,心想这老头子就这么个死法,就算小白来过,这就能和小白扯上什么关系,那人虽是为推脱责任而口不择言,泼这脏水却是不揍不能平他心头恼怒。 楚铭见他突然又提起这个,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嘴上却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现在他是完全没主意,答应完他又拿周继戎当作救命的稻草,眼巴巴地指望着周继戎道:“那现在,这又该怎么办?就任我爷爷躺在这儿么?我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过来……” 周继戎瞧不上他这付担惊受怕又没主见的样子,本懒得掺合他家这点破事,不过如今靖国公一死,楚铭这小柿子只怕就要成成了真正的柿子,他这人本性还过得去,周继戎倒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跟他翻脸交恶。想想楚铭当时被白庭玉吓成那熊样,这时虽然脸色发白,但还能战战兢兢地站在这里不曾尿了裤子也已经算是好的了,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一般见过无数死人,对着具尸体还能有着评头论足的胆量的。 他对这楚铭印象还算不是太差,自己人在这儿瞧稀奇一样看完就走倒是十分容易,可楚铭显然却不能跟着他躲到一旁去。反正他也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也不用费什么事,倒也乐意指点楚铭两句,至于听不听有用没用那就全是楚铭自己的事了。 周继戎对楚铭道:“……你家还准备报官么?”他看着楚铭那尴尬的神色,想来靖国公死得如此不雅,他们家也是没有脸面声张的。便不等他回答,接着道:“看来你家是不报官了,那就先把人弄到上去吧,一直摆在这儿也不好。就算不报官了,这事还查不查?看他身上脸上也没被抓挠过,想来与他相好的人也是自厢情愿,关非强迫,不过后来老头子犯了病,那人惊慌之下怕受牵连就悄悄跑了,大约是这样……你想得到会是什么人么?” 楚铭仍是为难,从他记事起,他们家里使唤的婢女都是相貌普通的,就怕被他爷爷看中了弄出什么丑事来,纵然是如此,他爷爷到现在也还有十几个姬妾,而且今天还有外头来的戏子,虽然能被请到府中来的都是名声清正的班子,但毕竟人心难测,其中若有人存了飞上枝头的心思也是难说。靖国公好享乐一道,园子也是布置得奇巧精致,很是有不少重金购来的奇花异草,老头子又好显摆,这虽是后花园,每有来客也并不禁人出入,所以这人是府中的还是外头进来的也实在不好说。 周继戎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在他面上一扫,回想起方才那老头子方才在前院时,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被他看了个遍,如何想不明白楚铭在为难些什么。只是他也犯不上替楚铭操这份闲心,只管把如何应对的方法告诉他。 “若是要查,将客人先送走之后,先让你们府上养的大夫来看看到然是不是那什么风,一边将前后门先封上,请来的班子中的女人和你们府中的使女都好好盘问,若是不查,就先说老头子犯了急病,过得一两日再称不治,让现在知情的人口风紧些,倒也能天衣无缝。多简单!” 这两个办法楚铭仍是一个也做不得主,只说还得等他爹来商量,只是让两名家将仍旧拿衣服将靖国公的尸首裹了,搬到最近的厢房里去。仍让人守着。 靖国公世子终于在这时从前院脱身赶来,进去看了他爹的尸首出来之后脸色也很不好看。楚铭过去悄声将周继戎的话给他爹复述了一遍,这位国公世子如周继戎所想一般不愿声张此事,叫过几名似乎是心腹的人交代了一番,这才又转过来周继戎称谢道:“有劳小王爷费心了。” 摊上那么一个老子,周继戎其实挺同情这位靖国公世子的,倒觉得靖国公这一死简直是解脱了众人大快人心,这位也终于可以不用再做世子,几乎忍不住就要对他道出一句恭喜来,所幸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木着脸改口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国公世子神色一片麻木,戚然里也隐藏有一丝终于解脱的神色,只是靖国公这般死法实在不堪,听到周继戎这话又说得怪声怪气的,一时也拿不准他是在存心取笑还是真心劝解,只好喏喏地点头称是。 出了这么桩事,周继戎倒也不好再留下来等着吃晚饭, 世子正一脑门子的官司,不知还有多少事要等着他去料理,客套了两句,倒也不留周继戎,只是亲自送了周继戎出去。 一行人回到客栈,周继戎钻回屋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兄长写了封信,将这桩事就他所知的情形详细记下来,又加上了自己猜想的前因后果和对泔漳局势的捡则,最后又想到他哥哥如今后宫充实,于是自认为隐讳地又提及靖国公的死因,旁敲侧击地提醒他哥哥千万要有节制,千万千万! 一封信洋洋洒洒地写就,他将信纸塞进信鹞脚上的细竹筒,推窗将信鹞放走。一边还想着如何从这事里弄到最大的好处,眼角的余光瞟见白庭玉在外头守着,防止他写信时有人打扰。 周继戎盯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地瞧了一会儿。 白庭玉似科有所觉察,突然间回过头来,正和他对上了一眼,怔了怔道:“小侯爷?” 周继戎抿了抿嘴,抬起眼角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叫我什么?” 白庭玉本来就心绪不宁,原本就有的疑惑模模糊糊又浮了上来,却是越发手足无措起来,又被周继戎牢牢地盯住不放,只得试探着小声道:“……戎戎?” 周继戎偏头打量了他一会,目光闪烁不定,最后呼了口气道:“你过来!” 白庭玉只得依言走近。 周继戎待他走到近前,跳起身来伸手就去捏他的脸:“你竟然当着那么多人说老子脸上有芝麻!老子的脸还要不要啦?你脸上才有芝麻!你才满脸都是芝麻!” 他嘴上说的恶狠狠的,然而手上的动作正好相反,先是捏了捏,又往左右上下扯了扯,力道都不重,却是怎么也不松手。 ☆、第93章 白庭玉自觉那时自己确实做得有些不妥,任他揉捏也不敢挣扎,只含含混混地道:“小侯爷,是我错了……”心想这本来就是事实,自己要是不给他擦干净,任由他到处走动让人看了难道就很有脸么。不过他也不争辩,顺从地认错。见周继戎仍不松手,白庭玉顿了顿只得道“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脸上又被周继戎扯了扯,周继戎显然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他的回答上,不悦地微微皱着眉,道:“你又叫老子什么?”他脸上是薄嗔的神色,但比起平时咋咋呼呼地翻着花样骂人,此时却把声音努力放得轻软了不少,倒有点像是撒娇似的。 白庭玉怔了怔,脖子都有点儿发硬,勉勉强强道:“戎、戎戎……” 周继戎‘嗯’了一声,他似乎有那么点儿心不在焉的,把捏在白庭玉脸上的手稍稍松开了些,却变成手掌贴在他脸上,一脸若有所思地摸索起来。 今天那门子一时情急之下指认白庭玉去过后园,本来只是人之常情,他只知靖国公死了却不知道死因,他这般说时倒也没有多龌蹉的意思在里头。就算是后来白庭玉显然也没往这上头去想。可周继戎时不时的就要犯上点小心眼,总觉得自家小白这是被泼了污水吃了个暗亏,心里一直怏怏不乐。 原本是周继戎的手心温热,可是不多一会儿,他就觉得手指触摸到的肌肤都滚烫起来。 白庭玉是连耳根都红了,整张脸烫得几乎就要烧起来一般,他有心想躲,可心里那隐晦的心思又让他眷恋不舍,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 周继戎把他那局促不安的神色看在了眼里,这反倒助长了他的胆气,横竖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斟酌出什么妥帖的话来,索性就单刀直入的有话直说,装作漫不经心道:“小白,要不,你就从了老子吧!” 话出口他又觉得不对,这话就跟恶霸强抢民女时说的那句‘乖乖跟了大爷’差不多。难得地觉得有几分尴尬。可再一看白庭玉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一脸呆相看着他,完全是一付难以置信的模样。 他连周继戎仍不老实地放在他脸上的手都忘记了,就那么偏着头磕磕巴巴地道:“戎、戎戎,你刚刚说什么?别再胡闹了……” 有他这番不知所措来衬托,周继戎立即就觉得自己沉稳过人起来。他这大尾巴狼立即做出一付十分镇定的样子来,收回手负在身后,轻咳了一声,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不过他怕白庭玉没听懂他的意思,可要他详细解释却也不知从何下口,想了想干脆将恶霸一路做到底,趁着小白发呆,凑过去在小白发烫的脸上亲了一口,亲完了周继戎这小流氓干净利落地一抹嘴,大咧咧地道:“没错,老子就是这个意思!” 白庭玉惊得捂着脸跳了起来,他脸上像是要滴出血来,连眼睑都泛起红,眼前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和不可思议,他一时连言语都忘了,只愣愣地看着周继戎。 “你不是曾说过喜欢老子么?老子想来想去,还是不想和女人成亲,觉得你也还不错……”周继戎顿了顿,竖起眉头道:“怎么,难道你这么快就改了主意,又不喜欢老子啦?” 白庭玉那里有一天不把他放在心里的,听他这么置疑几乎是本能地就摇头否认:“我对小侯爷的心意从未改变过……”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12节 周继戎打断了他的话,涎着脸道:“那就是还喜欢老子的?以后就得一直喜欢下去!既然如此,那老子从前让你找媳妇的话你就当是说着玩的,可别再张罗了听到没?老子这头还挺麻烦,老子哥哥那儿不太好打发,没他点头之前只能再等等!咱们还得掩人耳目,就像以前那样吧,你以后也得像过去一样好好的对老子才成!” 周继戎说到这儿觉得自己除了要小白一味地等着也给不出什么承诺,而哥哥那头想想就觉得难搞得很,这一等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本常人家定亲也讲究个聘礼信物什么的,到他这里这些全没有也就算了,他还连个准信都没有,想一想也觉得有那么点儿渣,于是也就不好得再提后面的诸如小白天冷时要负责暖床天热要打扇子赶蚊子之类的许多要求。 但这番话的冲击实在太大,白庭玉还是难以置信,掐了自己手心半天,却也分不出到底疼还是不疼来,无所适从怔了半晌,方才低声道:“属下这辈子,原本也没打算娶妻……只要能跟随在侯爷左右效劳,常常能见到侯爷,也就知足了。为侯爷做事原本是属下的本份,你不必介意,也不必一时兴起而允诺什么……” “你不相信老子?还是你不高兴?”周继戎挑起眉毛来道,觉得他不曾欣喜若狂却有些像受惊过度的反应便有点儿不甘,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要结结实实再亲他一口好叫他信服。 白庭玉看出他大致的意图,一时手足无措,听着自己的心脏急促地在胸膛里跳动。他在那儿茫然地站了一小会儿工夫,脸上的红晕慢慢退去,脸色却渐渐地白了,嚅嚅地道:“小修爷你这般说,我当然是高兴的,我,我原本也没侈想太多,不敢坏了你的名声,皇上,皇上那儿也……” “原来你是怕老子哥哥!”周继戎恍然大悟道,听白庭玉提到皇上他脸色也难看起来,平想想平时一般搁几句硬话,可最后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泄气道:“老实说,这个事……老子也有点儿怕他生气……” 他觉得自己这话忒没有志气,打住了不再往下说,他把这话挑明了便自顾自地认为大局已定,反正他这般决定了,小白愿意不愿意也只有照着自己的意思做。又觉得就这事争来争去也替不够爽快,转过话头道:“反正老子没和你开玩笑。都说了这事从长计议,咱们以后慢慢再想办法。” 说罢也不等白庭玉什么反应,一摆手道:“这儿用不着你,你先回去吧!” 白庭玉无可奈何,只得应了一声往外就走。他到现在仍有种做梦一般的感觉,回自己房间里直直撞上了走廊上的柱子。 凑巧方真见了,在一旁瞧得傻眼,看他仿佛不知道疼似的,讪讪地上来问了一句:“小白,你没事么?” 白庭玉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也不答话,仍是捂着额头一脸恍惚地进屋去了,当天就连晚饭也没有出来吃。 ☆、第94章 楚家顾忌着颜面,这件事对外的说词还是靖国公突发急症不治而亡,入敛下的黄道吉日也选得极近,就定在了五日后。日子虽然急迫,但国公府的体面毕竟还要,也不能办得太草率了,不过老头子年纪本就大了,楚家私底下也有些准备,倒也不至于太过束手无策,但纵然如此,也是忙得一片人仰马翻。 只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市坊之间两三日内还是有了关于靖国公真正死因的传闻,虽没人把这事摆到明面上来说,但私底下拿这事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加油添醋地演变出不少版本,比如说什么老靖国是想强、淫民女不成,不小心叫人咬掉了那玩意,结果血流不止而亡等等。 周继戎因这事在泔潼盘桓的日期比原先计谋的更长了一些,纵然他心中不齿这殛老头子的为人,但靖国公的身份还摆在那儿,周继戎要代他哥安抚慰问,少不得还要上门祭奠一二。 比起三日前的张灯结彩,国公府上上下下一片缟白。这一次在闻讯赶来迎他的人是楚铭,楚铭的气色也挺差,被一身白惨惨的麻布孝服衬着,越发地显得脸色不太好看。他这般形容憔悴倒不是因为祖父的过世而伤悲,却是这两日的事情实在太多,忙得人连睡觉的时间都几乎没有。 周继戎往他脸上多打量了几眼,然而他这人偏爱的就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揭人疮疤往伤口上撒盐的勾当,更加上他今天打从最热闹的东市绕行过来,一路上很是听说了几句关于靖国公如何如何的闲话,此时盯着楚铭古古怪怪地笑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将楚铭扯到一旁,绘声绘色一字不走地学给他听,学完了还假模假样地一拍楚铭的肩头道:“……全是无知百姓的无稽之谈,不必当真!嘻嘻嘻,不必当真!” 楚铭拿他也是无法,这话题更不好作答,只好沉默以对。 白庭玉在一旁悄悄地拽了拽方真,方真疑疑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半天才会过意来,一边奇怪他为什么不自己提醒周继戎,一边还是顺从地又去扯了扯周继戎的袖子。 周继戎大约也觉得自己有点落井下石,看了看楚铭,又向他保证了一句道:“不过先说在前头,这些话可不是老子露出去的,老子一直守口如瓶,一个字都没有向外人提过,口风可紧得很啊!”实际上周继戎在泔潼除了阎焕几人以外也不认识什么人,就算他不想守口如瓶也找不到个合适的人啰嗦,总不能大街上抓个人来就说这事。 “……这确实不关小王爷什么事。”楚铭疲倦地揉了揉脸,露出一分晦涩不明的苦笑来。 他引着周继戎往内走去,一边道:“小王爷,这边请。” 刚入了一道门,就听见一阵吵闹声从附近传来,其中隐约还夹杂着楚铭他爹的声音,却是刚刚张了个口就被对方拨尖的声音压了下去。 楚铭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却硬是装作没有听见,脚下加快了几分步伐,只想早早将周继戎领到灵堂去。 周继戎那是多好事的主,他也不管楚铭难堪不难堪,停下来侧耳听了听,似笑非笑地看着楚铭道:“小柿子,看来你爹遇到麻烦了,你做儿子的,不过去瞅瞅?” 他明晃晃地把顺道老子也跟过去瞧瞧热闹的意图摆在脸上,只等着楚铭前头带路。 楚铭见他一付不肯善罢干休的架势,很是迟疑了半晌,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那是我三叔,从小就没学好,和我祖父是一个作派……”想到那两人毕竟是他至亲,把后面的诋毁之词又收了回去,顿了顿道:“……他在外头借了不少的债,被人催着还钱。偏偏在这个时候闹着要分家,张口就要十万两银子,这时候那里有多余的钱打发他……” 周继戎笑道:“欠债还钱,原本也是天经地义!”却听得那边声音更高,隐隐约约传来几句,全是责怪楚铭他老子图谋不轨,有心引着那些唱戏的狐媚子进家,这才害得他老子一命呜呼等等。 感情外头那些加油添醋的传言,源头却是出在国公府自家这位主身上。 周继戎转眼去看楚铭,见他一脸尴尬之色,既气愤又羞愧,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继戎见他一付烂泥糊不上墙的模样,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杀代决断的主张,在心中不屑地将他鄙视了一番,又听了一会,只觉对方越说越不像话,不光往当日请来的戏班杂耍班子上说事,还往当日请来的客人上扯,话里话外的比街头巷尾那些无中生有的传闻还要离奇不堪。周继戎也有些恼意,摇头冷笑道:“……这般有头有尾的,他知道得倒是清楚,活像是他当日亲眼所见一般,这却是奇怪了!……话说你老子不是他兄长么,如今又是一家之主,哥哥打弟弟,天经地义,怎么不揍他?收拾这种玩意儿老子最有办法了,只管往死里揍,揍到他屁也不敢放一个为止!” 他说得理所当然,楚铭却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讪讪地道:“这样不太好吧?那好歹也是我叔,我祖父说几个儿子里三叔和他最像,从前三叔是最得宠的……” “可如今他老子死了,他靠山也没啦!人走茶凉,他今后得看你爹的脸色过日子,哪有还任他为所欲为的道理!果然是屁事不懂的公子哥!不过居然让这种人爬到头上来,你爹也怂了点,忒没有用了!”周继戎见这番话虽说得楚铭面色青红不定,却也没见他拿出点儿血性来撸袖子就要去帮他爹。 他原本对楚铭的期待也不高,见自己挑拨离间未能得逞也不在意,想了想装模作样道:“……这是你们家的家事,老子也不太好插手。不过老子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同你爹当面商议,劳烦你去请他过来。你那三叔若是还要纠缠,将他一并叫过来也行,老子听他方才几句话挺有意思,倒是想好好听听,他还有些个什么新鲜的花样要说!” 楚铭愣了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见周继戎摆着付一脸正色的表情就扎根在那儿似的,想了想只得无奈道:“是,是,我这就让人去请我爹。” “别人只怕请不动,还得你亲自去一趟!老子就在这儿等着,也用不着你招呼。”周继戎暗暗撇了撇嘴,顿了顿又道:“前几天你家那两家将不错,胆大镇定得很,你叫上他们跟你一道去!……对啦!他是你三叔,你还有个二叔是吧?你二叔呢?” 他口中说得平平淡淡,两眼却兴奋得几乎要冒凶光,可不像是打着什么善念的样子。楚铭一头的冷汗,连忙道:“我二叔,二叔挺安份的,就不劳小王爷费心了!” 周继戎哦了一声,又道:“你等等,老子让小白跟你去,他比你有经验又能干多了!”一转头又表演了一番变脸的绝技,向着白庭玉温声细语道:“小白,你陪楚公子去一趟吧!” 白庭玉答应着要走,又被他一把抄住袖子拉住手,体贴地叮嘱道:“小白,你是给老子办事的,谁要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老子面子!谁要是对你不客气,你只管收拾他也用不着客气,万事有老子呢!”周继戎将话说得义正言辞,拉着白庭玉的手却极不老实,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地摸来摸去。 白庭玉被他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但事实却是动也不敢稍动,低着头半晌才干巴巴地应了个‘是’字。 周继戎还在那儿颇觉有趣地又摸了两把,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又道:“小白,万事小心些!” 白庭玉点了点头,匆匆地跟在了楚铭身后。但他手脚似乎有些无法协调的僵硬,青砖铺就的路面并不狭窄,他却是梦游一般直直地朝着路边一丛木樨撞了上去,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却是连头也不敢回,反而加快了几分步子,绕过了回廊的转角去。 方真瞧得瞠目结舌,周继戎无事找事,拍了他一把,诉苦道:“方真,你觉不觉得这两天小白对老子好冷淡啊!你看看你看看,老子刚刚跟他说了那么多话,他就只答应了一个字,还看都不看老子一眼!老子难道是老虎,会吃了他么!” ☆、第95章 方真也觉得白庭玉这两天有点儿不大对劲,时不时的就会心不在焉地发个小呆,无缘无故的也会自己微笑起来,有时候说着说着话突然就没声音了,一看好么又不知走神走到那里去了。不过小白真到了做事的时候仍旧十分利落,并没出什么岔子。方真实在说不上来他那儿古怪。 这时听了周继戎这样问,方真觉得不光白庭玉不对劲,就连自家小侯爷都和平常有点不太一样,犹豫了一会道:“……也,也没有很冷淡吧?不过小白这两天常常走神,整天跟梦游似的……”方真顿了顿又看向周继戎,他和白庭玉要好,琢磨不透周继戎这意思是真报怨还是怎么的,小心翼翼地道:“小侯爷,小白这今天有点儿魂不守舍,他要是一时没注意那儿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你别和他计较啊?小白他其实最怕你不高兴了……” 周继戎自个思索了一会儿便慢慢笑起来,撇了方真一眼道:“多大点儿事,老子没生气!” 他声音里倒也是笑嘻嘻的,仿佛这事很有趣一般。 方真摸了摸头,总觉得今天这般好说话不曾无理取闹的小侯爷也有什么地方挺违合,他心里好奇得很,正想要旁敲侧击地再要探几句,周继戎一付懒得和你多说的模样赶他:“行了行了,趁这会儿没事,你进去报老子的名字,往灵堂里头上柱香,就算是咱们替皇上来祭尊过了!” 方真不见得多有谱的人,这时也觉得他这般吩咐实在轻忽,睁大眼道:“小侯爷,咱们还挂着替皇上抚恤大臣的名头,来都来到这了,你真就不再走两步?光我一个人过去就行?” “你也算是老子的心腹了,日后老子是要拿你堪大用的,这份量足够了!你一个人去怎么就不行!他家柿子和小柿子都不在灵堂,去上香不过是做给场面功夫,至于去的人是你还是老子又有什么分别!”周继戎木着脸道:“再说了那老头子什么玩意儿,他祸害泔漳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自己给作死了,这完全是自作自受,凭他也配老子去给他上香!做梦呢!不过你去替他上柱香倒是应该的,好歹也感激他死得越早越好,少拱了几棵大白菜,给天下人多留了几个水灵灵的小媳妇!你这不还没媳妇儿么?” 比起白庭玉百般不愿地从周继戎的贴身侍卫中抽调出来,方真却是做梦都想着能早日出去独当一面建功立业,却无奈被周继戎一句就他这样被人买了还得替人数钱给拘了下来,私底下少不了暗暗忧伤自己怀才不遇有志难抒。这时被周继戎先头那句日后是要拿自己堪大用给刺激了一下,正自兴奋得昏头,本已经不再推辞,又被周继戎后面的话绕了半天,突又省悟过来,不由得满心的疑虑:我是没有媳妇,可我也犯不着还得感谢靖国公这老头子死得早吧,而且侯爷你和小白不也没有媳妇么?侯爷你还罢了,小白年纪不小,也不见有谁替他张罗…… 他正要把心里这般想法说出来,一转头见周继戎微微笑道:“老子还要在这儿等着小白呢,不然让他回来扑个空么。上个破香哪里用得着咱们都去!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方真福至心灵,猛然觉得他说要等小白这句才是重点,虽然越发觉得有古怪,但他凭着本能觉得最好不要再就这事和周继戎啰嗦,否则自己不一定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很干脆地二话不说去上香了。 白庭玉与楚铭倒是去了片刻就回来,除去国公世子和几个随从,此外再没别的人跟过来了。 周继戎嫌方才那只言片语就足够难听,实在并不介意由自己代劳替某些人松松筋骨。这一看那人倒没有跟过来,心下微微有些失落。可再一瞧只见国公世子那张胖脸上有几道指甲挠出来的血痕,当下半点也不给面子的就笑出声来,一边道:“……诶呀老子操,你说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儿?这总不会是昨夜后院里倒了葡萄架给划的吧?” 他瞧那血痕还新鲜得很,显然不可能是什么昨晚的旧伤,想来是方才争执时才被挠出来的,也不知那状况是可等的荒唐惨烈,他那三弟好歹也是个男的,居然也做得出挠脸这种举动来。 周继戎说话间又先把白庭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倒是完完整整毫发无伤,于是便放下心来。只管盯着国公世子的脸笑得幸灾乐祸。 国公世子原本是个胖子,这几天的工夫却眼瞧着瘦了下来,此时一脸的热汗十分狼狈,干巴巴地搓着手,赔笑道:“……小王爷说笑了。” 周继戎边笑边打量他的神色,见他满脸颓然晦涩,被他这般笑话也不没露出什么怨恨之色,只是神色间略显得尴尬难堪些。 周继戎便慢慢收住了笑,又看了他半晌,方才慢悠悠地道:“……老子没说笑!不过世子倒是好涵养,容得人往脸上这般抓挠,这趣味也真是独特得很啦!” 他这时说话时的口气倒比平时和缓,不过不知为何越发听得人后背上冷嗖嗖的。世子好歹活了这么大的岁数,知道他这是猜到了自己脸上的伤从何而来,只得讪讪地道:“这是方才与舍弟言语不合起了些争执,情急之下被他挠了两下……听闻小王爷找我有要事,故而没来得及料理就过来了。” 白庭玉在一旁听了这般说,眉眼不禁微微一弯。这位国公府的三老爷领着一干姬妾围着国公世子吵嚷不休,真正敢和世子动起手来的虽只有三老爷一人,但世子被一群人围着也躲闪不及。很显然这世上像周继戎那般有着女人也照样揍的觉悟的人毕竟还是极少数,若不是他们赶到,只怕国公世子光是被挠破了脸也无法收场。 周继戎闻言,没大没小地拍着他的肩膀又是一通笑,一边笑一边道:“老子倒是真有事跟你商量,除了你父子俩,你让不相干的人都走远点。” 白庭玉迟疑了一下也想走开,周继戎头也不回地扯住他袖子,一把拖到自己身边,大笑里抽出空来轻声道:“躲什么!你又不是外人!” 白庭玉偷偷瞄了他一眼,嘴唇微微一动,到底什么也没有说,稍稍挣开他的手,顺从地在在他身后三步处站住了。 等几名随从退到看不见的时候,周继戎也笑够了,目光在世子和楚铭脸上淡淡扫过,漫不经心道:“……你家老头子穷奢极欲死得不光不彩,你弟弟花天酒地目无尊长,国公府里上上下下一片乌涸瘴气,这事儿摆在老子这儿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没什么,老子也懒得计较,可要是传到京城里,大臣们和老子哥哥会怎么想?好听一点大约是国公府治府不严,难听的么,老子可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啦!至于会不会降罪,罪名又是什么,老子也不知道!” 他也不等两人有所表示,接着也道:“这也不提了,老子这儿还有桩公案,想向世子请教一二!”便把当日救下落水客商又引出茶庄贩卖人口一事说了一遍。 先前楚铭与他爹虽然惶然,却还算镇定,毕竟前两桩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实,辩解也无法掩饰,便是引得天子震怒也只好担着。但周继戎说到茶庄一事,楚家二人心知这其中的利害又与门风不严子弟失德大不相同,皆是齐齐变了脸色。 ☆、第96章 “勾连外族贩卖本朝工匠,这通敌叛国的罪名,抄家灭族也不为过。”周继戎也不等两人分辩,把手一摊道:“你家下头庄子上的二管事,就是姓李吧?诶,你别忙着跟老子撇清,他借着国公府的名头行事,你说和你们无关,这也得有人信才行!就算你们父子俩真不知情,也难保你家里头的人个个都干净。不管是谁沾了这个边,你们可还都是出五服的亲戚呢,可不是说句没关系就没关系的,真到了秋后算帐的时候,也不差这几刀!” 他口齿灵利,这一番话说得飞快,丝毫不给人插嘴的余地,把话说得直白赤礻果,纵然有些地方无凭无据,可他那一向蛮不讲理横行霸道的名声也不是平白得的。他摆出了一付别管你们有没有掺合到这事里,老子觉得你有干系你就脱不了干系,甭管你怎么争辩老子都打算要这么栽你们头上的架势来。 楚铭比起他爹要和周继戎接触得更多一些,这时琢磨出一点儿端倪来,小心试探着道:“……依着小王爷的意思,你想要我们怎么办?” “什么叫老子想要你们怎么办!除了据实上报,等着京中的裁决下来,老子难道要循私枉法不成?老子多真正的一人,同你们可没有什么私情可讲!你难道觉得是老子想要协你们么?这简直是污蔑老子!”周继戎这次可没随便给他出主意,反而装模作样地一番义正词严。不过说完这番话之后他还是十分光棍地一摊手道:“反正老子没主意。不过你们要是觉得有别的办法,不妨先说来给老子听听看行不行!” 他这话说得简直就是摆开了架势准备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偏还理直气壮正气凛然得半点也不心虚。 他这就是一尊凶兽瘟神,楚铭同他爹无计可施,好在他愿意先看看自家能开出的条件,算是还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勉强算是件幸事。这父子俩只好照着他的意思,绞尽脑汁地琢磨着他想要的东西,再一付自己十分情愿的提出种种让步。 虽然有过几次接触,但这两人对眼前这位大爷显然不够了解,喜怒无常肆无忌惮的脾气和简单粗暴嚣张狂妄的作风这两样算是见识过了,剩下来的也就是他贪钱爱财小气抠门种种不良嗜好了。 因此楚世子开出来的条件也无非就是重利酬谢等等。 但周继戎现在想要的显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打发,他又是个脾气臭的,三次四次不合他的心意,那张脸就越来越黑,完全就是一付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姿势。 楚家也是暗暗叫苦,泔潼虽是他家的封地,但这么多年被老头子败下来,其实家底也不厚实,方才愿意给周继戎的好处,其实也算是小半家产都搭进去了。再给下去,这位小王爷难道要将他家给抄了才满意么。 白庭玉轻咳了一声,突然开口道:“世子,未将这儿有个看法,说给两位听听……”他眼见气氛就要僵持住了,也只好先顾大局,顶着周继戎投过来的不满目光,咬牙将话说了下去。 周继戎自然有个大概的目的,但让他们自己开条件,除了明面上光冕堂皇之外,也除了试探的意思。他那些心思白庭玉大约也知道,因此他关键处的那几句自然也正中周继戎心里所想,楚世子倒也不笨,只稍稍提点了两句便明白过来,恍然大悟自己之前是弄错了方向,于是再开口时,就见周继戎的脸色微微霁和了些,心中这才稍稍有底,虽然有些要求他未必愿意,不过眼下形势比人强,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这一番商量的结果大体还是令周继戎挺如意的,而他事先没想到的,却是这国公世子还主动提出将自家的世袭罔替改为世袭,并且自请降爵一级,此事一出,替他哥解决本朝勋贵尾大不掉的问题,开了一个极好的头,算是意外之喜。 而相应的,周继戎代为出面替楚铭请世子封,并允诺特开先例,准许楚家子孙日后享有部分经商贸易的权利作为安抚,当然这里头朝廷必然要大大地分上一杯羹就是了。不过世子对经商情有独钟,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反而十分满意,双方订了个口头协议,也算是皆大欢喜。 不过周继戎对于白庭玉方才擅自开口的行为颇为不满,不过他记得方真方说过的话,难得倒是忍了下来也不发作,直到回到客栈之后,这才将白庭玉叫来好好谈一谈。 白庭玉贸然开口,便已经料想周继戎会不高兴,这一路见他大违常理地不动声色,委实心中惴惴,而看到周继戎这一付老子要和你好好算帐的架势,反而松了一口气,神色也轻快了很多。 周继戎见他还笑得出来,不悦地拿指节敲着桌子,木着脸皱眉道:“……让他们自己一样样的自己提出来多好!要你多什么嘴!你驻扎在这边,日后和泔漳这边打交道的事我想交给你,你现在多一句嘴,当时没什么,等日后楚家有些人心存不满,得知了今天的事,再回过头来怨恨你从中多事,说不定会有人怨恨你!若是暗中给你下绊子使坏,那才叫防不胜防!” 白庭玉见他不似前两日那般总弄些摸摸脸捏捏手的小动作,这样正正纪纪地说话,反而觉得自在了许多,于是也正色无奈道:“……我若不开口,你准备和楚家父子两人纠缠到什么时候去?他家还没出殡,若是这个时候你在他们家闹起事来,传出去对小侯爷的名声有损,至于属下……若按侯爷的意思要将泔潼建成对抗外族的另一道防线,属下日后还少不了要与他们打不少交道,摩擦矛盾是早晚的事,也不差这一点。” 周继戎对于自个是个什么样的名声如何不心知肚明,早在几年前就当名声是个屁,待有需要的时候想放就放了。当然能明白白庭玉出来缓和气氛的用意,无非是在意自己罢了,哪怕是给他自己若上麻烦,也不介意将那可能的敌意揽在自己身上。 他性情如此,就算是这次周继戎教训他,下一次遇到类似的事,他还是照样会这样做。周继戎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时讪讪道:“其实,有你没你都一样,楚家要等想明白了或是日后吃了亏,该怨恨的时候照样怨恨,那里会分什么彼此?再说了老子既然要动他们,就不怕他们心怀不满。” 白庭玉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见周继戎那边却又没了正形,唉声叹气地道:“诶哟只留你一个人在这边老子真不放心啊!要不,要是有人想欺负你,你就说你是老子的人?叫他们先掂量掂量……” 白庭玉见他又来,顿时手忙脚乱,险些碰翻了桌上茶杯,他自然没法把这话当真,尽量维持着脸上的平静,闷声闷气地道:“……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他怕周继戎再胡言乱语出什么鬼话来,慌忙起身结结巴巴地道:“……戎戎,跑了这一天你也该饿了,我去看看饭有没有好,你想吃什么……” 周继戎没说话,看着他从脖子开始向耳根泛红,明明窘迫还要强自镇定的模样只觉有趣,也没有多想,拽住了白庭玉的胳膊,凑过去在他脸上很快地亲了亲,方才嘻嘻笑道:“吃什么都好!” ☆、第97章 周继戎没说话,看着他从脖子开始向耳根泛红,明明窘迫还要强自镇定的模样只觉有趣,也没有多想,拽住了白庭玉的胳膊,凑过去在他脸上很快地亲了亲,方才嘻嘻笑道:“吃什么都好!” 纵然白庭玉之前已经被他亲过一次,但这种事不比其它,也不是说习惯就能习惯的。白庭玉几乎是落荒而逃,在前厅里恍惚了半天这才记起正事,勉强收拾一情绪,琢磨着按周继戎平时的喜好给他要了几个菜肴。 虽然方才出了那样的事情,但饮食这样的事毕竟要小心,他也不愿假手他人,仍是自己端了过去。 白庭玉强自镇定着进门前,心里还有些忐忑,只担心与那位不消停的悟性,还要生出什么让人尴尬的事端来。 不过周继戎似乎是因为今天的事有些累了,趴在桌子上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白庭玉也不知是捻还是松了口气,笥笥愣了愣,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周继戎将一只胳膊横过来放在桌子上,偏过头枕在这只胳膊上,正好露出整张侧脸,气息平衡均匀,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白庭玉进来。 白庭玉试着轻轻叫了他两声,周继戎只是颇不耐烦地将脸在胳膊上微微蹭了蹭,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白庭玉也就息了将他推醒的念头,将饭菜放在桌上,拿过空碗来盖好。自己则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这时候没有外人在,周继戎又是闭眼睛着的。白庭玉的目光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周继戎的脸上。 这位除了睡着难得有安生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出细细的阴影,衬得脸颊越发白皙粉嫩。 白庭玉对着他也不知道出神了多久,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轻贴在了他的脸颊上。看着那如同蝴蝶翅膀一旁的眼睫,他也很想摸一摸,但又怕将周继戎弄醒了,手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伸过去。 他似乎光是这样就十分的知足了,手心在周继戎脸上静静地停了一会,既满足又怅惘地轻轻叹了口气,便将手收了回来。 做过了这般小动作,他整个人似乎都清醒了不少,过去拿了件外袍给周戎披上。然后想了想又觉得这早春的天气早晚毕竟还有几分凉意,纵然多披了件衣服,任由周继戎睡在这儿时间长了也怕他着凉,而且那样的姿势一觉睡下来,胳膊似乎也不会太舒服,便想将周继戎弄到床上去睡。 他刚拿衣服裹着周继戎抱了起来,周继戎就睁眼醒过来了。 事实上是:好吧,周继戎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白庭玉匆匆忙忙地跑掉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仔细地琢磨了一阵,觉得小白这是太害羞了,缺少自己这么坚实的脸皮和什么都豁得出去为所欲为的优点,所以面对自己时一直都很不好意思。 其实他的心思倒还算简单,并非真想发生点什么,只不过觉得自己这都亲了小白两次了,小白起码也得亲自己一次要么说句喜欢老子什么的才算往来。 既然小白脸皮薄,他若是把这要求这么提出来了也显得有点欺负人,于是他琢磨来琢磨去,决定给小白创造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机会,他趴在桌了上想来想去,听到白庭玉的轻巧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走过来的时候,突地灵机一动,索性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其实并不是真的睡着,可是等来等去,白庭玉也只是摸了摸他的脸,却再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光摸一摸老子的脸就算完啦!就摸了摸脸! 老子亲了你两次!这么难得的机会,小白你真不来亲一亲老子么? 亏老子还特意给你留了个脸,要知道老子保持着这么扭着脖子的姿势老难受了! 他心有不甘,总觉得小白应该再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自己。可等到白庭玉试图把他抱到床上去睡的时候。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自己作为一个要让小白做媳妇的人,就这么让未来的媳妇把自己抱来抱去实在有失颜面,只好不再假装下去。 他脸色不善地重新在桌边坐了下来,也没心思去理会桌上的饭菜,示意白庭玉也坐过来,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道:“你刚才摸老子的脸了!” 白庭玉一愣,脸上眼见着就红了,却也不好否认,一时张口结舌,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周继戎却不放过他,继续道:“你光摸摸脸就够了么?也不亲亲老子?” 白庭玉无言以对,简直恨不能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小白。”周继戎将手搁到他的手上,白庭玉一个哆嗦,刚想抽回去,周继戎毫不客气地狠狠一掐他的手背,他于是只好僵住不动了。 周继戎继续道:“老子还听到你叹气了。你叹什么气呢?老子想和你亲近点儿你也躲!难道对老子有意见么?” 白庭玉慌忙摇头:“……小侯爷好得很,我、我并没有什么意见……”他试图再次悄悄把手抽回来,见周继戎眉头微微一皱,便又不敢动了。 周继戎哼了一声道:“那你躲老子干嘛?难道不愿意老子和你多亲近一些么?你到底怎么想?” 他一付不问个水落石出且答案不令他满意誓不罢休的架势,白庭玉无可回避,只好低声道:“……戎戎,你当真觉得,我们这样真的好么?”白庭玉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说了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心里是很高兴的,但你如今兴许是一时兴起,觉得不娶妻和我厮混在一处也没什么。你的脾气向来不愿考虑太多,可你要真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对你这一辈子会有多大的影响你却没有仔细想过……” 周继戎皱起眉来:“老子要想那么多做什么?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老子要名声那玩意儿做什么用?能当饭吃?你不是说了喜欢老子,老子也喜欢你不就成了,还关另人什么事?” 白庭玉只有苦笑,他琢磨了良久,轻声道:“……戎戎,你可以随心所欲,我却不能不替你想想今后。这天底下,娶妻成家生儿育女才是正统,那些断袖分桃的,结果有几个是好的。我喜欢你,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但我却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你是不是最好。我怕你有一天,会后悔今日,你将来……”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周继戎出声打断了他,将他上下打量了半天,又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突然点了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怕老子以后后悔,觉得和你在一起不如娶个女的来得好么?小白你想太多啦!循规蹈矩的多没有意思!再说了,你这么能干又体贴,比起别人家的媳妇都要强很多了,就是不会生蛋而已嘛……” 白庭玉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本来十分认真的问题到了他这儿说出来就成了个笑料,这本事也算是绝无仅有了。他还试图将话题扳回严肃正经的道路上去,挣扎着道:“……也不全是,话不能这么说,……就算小侯爷只是一时兴起,日后反悔,有这一时片刻的心意,我也不会有所缺憾了。我只想尽力为你做些事,这一生只求能随侯爷鞍前马后的效劳,便知足了……咱们这们,皇上知道了,会对小侯爷伤心失望的……” “老子懂了。”周继戎笑嘻嘻地道,看那样子还挺高兴的。“不就是要老子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考虑考虑,谋定而后动,不急在一时的意思么?”果然还是小白考虑得稳妥周到啊,先要瞒得滴水不漏免得走漏了风声到兄长那里,兄长盛怒之下又要找小白和自己的麻烦,然后想办法把兄长和舅舅那儿摆平了,至于别人他却是毫不在乎的。 本来周继戎相信小白对自己的心意,就算等个几年也不会有所动摇。自己之前急着动手动脚当作示好亲近的行为,果然是显得操之过急了。 不过周继戎觉得这也不能怪他,别人说媳妇什么的,讲究三媒六聘合八字什么的,婚书啊聘礼啊那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到他这里他也不知道该给小白什么才好,只好亲亲脸摸摸手什么的,为的也不过叫小白安心罢了。 至于娶媳妇洞房那日该做的事,在周继戎看来这就跟草场上捉回只野马驹,往屁股上烙个印盖个戳,证明这马儿从此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这事他本来就不急,眼下见小白也在犹疑担心完全没有要他往这方面发展的趋向,简直是正中他的下怀。 白庭玉总觉得周继戎所谓的懂了和自己的意思似乎在什么地方有出入,然而和这位讲道理从来是讲不通的。他一向只信自己那一套,至于不合他心意的地方,无视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他心里忐忑难安,一半是自知自己无法说服周继戎,一半也有些不愿意,他所说的未必不是他心里一直担忧的,但担忧归担忧,却也不是他真正的心意。这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见周继戎好歹是听进去了一些,不再缠着自己追问难道不想亲他么这种令人窘迫的问题,暂且稍稍松了口气。 周继戎闹腾了这么一会也觉得真饿了,不再为难白庭玉,伸手去掀桌上盖着菜蝶的碗,突然又想起件事,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白庭玉道:“……在京里的时候,我哥哥对你说了什么吧?他打你那一回,你自己似乎也存了死志,是么?” 白庭玉那时确实心灰意冷,现在想来难免觉得自己冲动冒失了,想想若是那时当真死了,便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人等不到今天这日,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这时再被周继戎一语道破,白庭玉不由得微微有些尴尬,避而不答后一个问题,想了想轻声道:“……今上说,真要喜欢一个人,便更该替他着想,由着自己一念之私将对方一同拖入万劫不复地境地,只是我自己的自私罢了……” 当然周继戎的兄长大人并非只用以理服人的这一套,当日皇上不知从哪儿看出些端倪,找了机会私下稍稍一诈,白庭主对他哥哥一向畏敬有加,惊慌失措之下也就吐露了自己心迹,皇上这是怕什么偏偏摊上什么,顿时就失了之前诈话时的冷静自持,龙颜大怒自不必提,种种责斥还要百般威胁,扬言要将他逐离军中发配边境,一辈子别想见着周继戎的面如何如何。如此不成章法,为着这位宝贝弟弟也算是无所不用极至了。 不过令白庭玉最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告诉周继戎的那一句。 周继戎拿着碗的手微微顿了一顿,他觉得自己其实挺对不起他哥这番操心的,也不知这时是不是该为兄长的关怀所感动,不过也仅仅是迟疑了片刻,这没良心的就把感动不感动的这事给搁下了,小白眼狼吃里扒外地扭头对白庭玉道:“傻小白,你听我哥的做什么!还差点把命都搭上了,你傻不傻啊!” ☆、第98章 自那日之后,周继戎果然正经了起来,整体上他那简单霸道说一不二的性情没什么变化,不过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有事没事就琢磨着如何将白庭玉调戏一番,好歹让白庭玉自在了不少,不像之前一样简直不知该怎么应付他。 周继戎不用再处处刻意对白庭玉表白示好,不过比从前更加亲近白庭玉一些。他从前虽然和白庭玉也是一般称兄道地的,现在也就是更喜欢往白庭玉身边凑。只要他不胡乱动手动脚,白庭玉倒也能坦然地敞开心扉与他说话。两人本就相熟,这般相处下来,他倒觉得这样比之前更轻松愉悦,琢磨出点鱼水相得的意思。 在周继戎的概念里,所谓成家娶媳妇不过也就是找个人来做伴过日子,对如今的状况已然挺满意。 这几天的时间里,国公世子难得地雷厉风行了一回,也不管旁人有什么风言风语,宁愿放舍弃了大半的家产和田庄,态度坚决地与两个兄弟分了家。而匈奴使者也十分识相,隐约也知道他到了泔潼的消息,这几日就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在泔潼城中休整了两日,也不曾和泔潼任何一家大户打交道,一行人就老老实实地借道回国去了。 周继戎是无论如何也不信泔潼就当真没有人吃里扒外地和他们暗中勾连,不过眼下也没有捉到明确的语气,双方约定的人口买卖也在他的虎视眈眈下化为梦幻光影。他倒是想捉出几个人杀一儆百杀鸡儆猴,但他到了泔潼也有数日,虽然没怎么高调张扬,可该知道消息的也都知道了,这风口浪尖上的谁又不傻,非要想不开住刀尖上凑。 百余年前还与西域诸国通商的时候,泔漳也是处繁华兴盛之处,如今泔潼大户里希望能开放通商互市的人不在少数,可这时候倒全都一个两个的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做人。生怕被那位十分不讲道理的小王爷拿到什么错处,靖国公府虽说是咎有自取,但也算是前车之鉴摆在眼前。 如此一来,周继戎在这泔潼又转了这几天,竟没找着多少可以发作的岔子。眼看时间紧凑,他也不好再在泔潼耽搁,只好把泔潼的事务交给净焕,叮嘱他仔细盯紧了泔潼的一举一动,从国公府分出去的那两家,他可不信当真和匈奴没有什么猫腻,但凡拿着什么错处,只管从重从严料理,至于别人别人家更不屑多说。 本来他还动过让白庭玉随自己去江陵住几天的念头,不过想想自家就这么一个舅舅,当年兄弟两孤立无援时只有这舅舅雪中送炭地全力帮衬,他兄长全记在心里在,是把这个舅舅当作半个父亲来看待的,连带着周继戎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也有点没来由的敬畏。他想到舅舅身边自然是少不了兄长安排的人手,这个主意只得悻悻作罢,他遣了白庭玉仍回驻地去,又去向阎焕辞行,一面托他派人把在营中养伤的刘经宇送回京去,打发了这个拖后腿的,自己则带着方真几人赶往江陵。 周继戎心怀鬼胎,如今这舅舅能不能哄好,可不光光是收了程潜的厚礼过意不去的问题,还关系到他自己的切身利益,由不得他不上心,这一路上可琢磨了不少主意,不过想来想去,觉得没有一个称得上是绝对靠谱万无一失的,他只好息了投机取巧一劳永逸的念头,准备先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罢了。 饶是他胆大妄为惯了,这时也难得地有几分没把握的忐忑。不过他面上掩饰得极好,方真又是个傻乎乎的小单纯,顶多是觉得他家主子心情不好,却根本就猜不着他心情为何不好的真正原因。 道旁春华灼灼风光烂漫,入眼皆是新活暖意,是与寒州那淡薄隐约的春色不同的一番景象。方真想了想实在琢磨不出周继戎为何面对如此美影还一付心事重重活像谁欠了他千百八似的,只好把这归为他家这位主子近来越发炸毛炸得无可理喻,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安抚的本事,又好在这一次周继戎只是自顾自地郁闷,也不大寻旁人的麻烦。方真也就悄悄地策马离他远了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扭头看风景去了。 周继戎本来也瞧不上方真那点脑袋瓜,又觉得此事隐密而重大,牵涉到他人的重要,别说是方真,就算面前是奸诈狡猾的时未辰,他觉得要一道商量此事也是十分不妥的。周继戎平素独断专行,做事情最烦别人对自己指手划脚这样那样,现在却苦恼这事没人能够商量。 他是没把方睦当做可以共商大事的对象,可看见方真那兴致勃勃东张西望欢脱劲儿,实在也称不上心情愉快,当下朝着方真一指道:“小真,你闲着没事做是不是?去,前面探路,问问还有多远。大伙儿也都双累了,你另外也给大家都买点吃的东西回来,老子也饿了,要吃桃酥,还要酸梅汤。” 沿途也不时能见到树荫掩映下零零星星的房舍,可也就是寻常村落的样子,方真觉得桃酥这种吃食,要说珍贵不算珍贵却也不是随时随处都有买的,方才迟疑着分辨了一句。 周继戎当即愤愤地伸过手来要敲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道:“这儿没有,你不会往前面找找么?顶多就是多跑跑路了,这也要推三阻四的!小白要是在的话肯定就不会像你这样……” 提到小白,周继戎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心虚,眼角瞟了瞟见方真一脸茫然地戳在那里,顿时又放下心来,只是也无话可说,片刻之后色厉内荏地道:“还不快去,傻愣着做什么?等老子来揍你么?” 方真再迟钝也觉出他主子是在展开新一轮的无理取闹,知道分辨也没有用,他倒也老实,觉得周继戎那所谓的要没有的话再往前跑跑也是个还成的主意,当下也不多说什么,一溜烟地打马去了。 周继戎盯着他的背影悻悻地哼了一声,觉得方真功夫倒还好,只是做起事来就跟个提线木偶似的,你戳一下他动一下,有时戳一下他还不动在点子上,又笨又傻,使唤起来也不灵便,简直快愁死他了。白庭玉就不像方真这样,小白总是善于体察心意,这些食宿问路的事不用人多说一句就能先给你做得妥妥当当的。平时不觉得,这一比较,当真是人比人,比死人q 他唾弃完方真的朽木不可雕,看着路旁得桃红杏粉的枝头又有些出神,也不知小白回到寒州没有寒州没有,寒州气候严酷,春也来得晚,如今冰雪才初初融化,要街到三四月份才能见到桃花盛开,而且那儿的桃花也跟先天不足似的,看上去总显得焉巴巴惨兮兮,和眼前这般团花似锦的盛况也根本就不能比,小白不能看到实在很是可惜了。 他心里感叹了一阵,又想起小白驻扎的那方偏僻苦寒,他从前也去巡视过,似乎不记得见到过什么桃花杏花的,又懊恼起自己和小白在泔漳日日相处,竟忘记了叮嘱他回去就种几棵桃树枣树柿子什么的,纵然桃子熟时他不一定赶得上,总能给自己晒点儿干枣啊柿子饼什么的,等自己有机会过去看他的时候当零嘴吃。 周继戎也不管自己惦记的究竟是人还是物,这一想起来就觉得十分介意,当下就想着今晚就要给小白去信,让他一一照办。 ☆、第99章 周继戎那性子本来就很有眯说风就是雨,想到一出是一出。这会儿记起自己居然忘记了叮嘱小白多种果树,立即就恨不得马上写封信去提醒他补上。 当下道旁繁花次第的景象再也提不起周继戎半分欣赏的兴致,也不等前去探路的方真了,一个劲的催着众人赶路,好早些找到镇子投宿写信。 周继戎虽从未到过江陵,但多年领军的习惯使然,事先便要做足打探地形的工作,其实早知道下一个城镇还在前面三十余里的地方。他打发方真去探路明摆着是心情不爽见不得别人无忧无虑地傻开心。横竖从这儿到镇子也就这么一条路,也不担心方真会走岔了。 原本他都打算到镇子上才能和方真汇合了,可一行人策着马跑了一阵,就见前去探路的方真迎头赶了回来,旁边还多出一人一骑。 周继戎远远就看着来人身形有些眼熟,等近了一看,可不就是个熟人么。在他府里干了几月的劈柴活计,程越大庄主的那个表亲,叫程什么来着的。 周继戎一下子想不起他的名字,索性便还照着之前的外号叫道,奇道:“哟,小二?你这么在这儿?”一转念便露出一付十分了解的神色啧啧道:“……你被程大庄主收拾得捱不住,觉得还是跟着老子有前途,这是来投奔老子啦?” 程潜在他手底煎熬了几个月,简直生无可恋生不如死。身心所受的摧残难以言表,有这一比较,被他堂哥有事没事地揍一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听见周继戎这么说,他脸皮就忍不住有几分抽搐,却只敢在心里腹诽,抽着嘴角讪讪地道:“那儿的话,小王爷说笑了……” 程潜对他实在心有余悸,手上拉住了马缰,有心离着周继戎远一些。觉得这距离安全了,小心翼翼地道:“……上次被堂哥垂训之后,我就洗心革面了,小王爷大人有大人有大量,从前我那些错就请别放在心在上了……” 周继戎在和越那儿收了若大的好处,看这小二也比从前顺眼了许多,这会还真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听程潜这么说,他也就十分给面子地笑了一声不再追问。 程潜见他没什么动作,这才稍稍定了定神,从马背上取下一大串纸包来会给众人,一边解释道:“……我不是自己跑出来,这次是恰巧有运送一批货物,棠哥带着我一道来的……” 那纸包里头都是各种各样的点心吃食,周继戎低着头在里头挑挑拣拣,闻言嗤笑道:“大约程大庄主不愿你再出去惹是生非,这是要把你拴在眼皮底下好方便随时练练手呗?想得还挺周到的。”说到这儿倒算是想起什么来了,抬眼看了看程潜,问道:“这么说,程大庄主也来了?” 程潜总沉独他话里总透着三分不怀好意的兴灾乐祸,心下郁闷,面上还得老老实实答道:“……是,这一次是大堂兄押运……阎大哥也来了……” 程潜算是打从心里对周继戎留下了阴影,觉得阎素好歹和周继戎算是搭得上关系,把阎焕搬出来也算是希望他好歹看在这层关系上不要太为难自己。 谁知他提起阎素也来了,周继戎的表情立即就变得古怪起来,一张脸似笑非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无意间就在他身上扫了好几眼。 程潜被他看一眼背上凉下去一大截,暖风蔼蔼的春日里也出了一身薄汗,根本就摸不着自己这是那里又招惹到他了。 正自不知所措,一直被晾在旁边的方真不甘冷落,插口道:“是啊,小候爷,我在前面不远就遇到了程庄主的商队,阎大公子也在,他们正巧和我们顺路。听说小王爷要点心,程庄主就先让我带这些东西过来,酸梅汤暂时没有,不过前面不远就有镇子,程庄主已经先让人去张罗了。” 方真觉得自己这也算是把周继戎的吩咐给办得妥妥当当了,不想他说完周继戎却没有半分要夸赞他的意思,又看了看那几样品种丰富的点心,确信能在吃食上都弄出这么大摆场来的,想来也确定无疑是程大庄主亲自到了。 他心思灵活,自然就想到程越来此未必就是运送货物这样的琐事,更别说还连阎素也跟着一道来的。周继戎拿钱办事一向挺讲信用,收了程越那么重的礼,他可没把阎焕交代的事情忘在脑后,可他这不是一直没抽出空子来料理这种事么。谁想这两人能这样子心急,还没等他到江陵见到舅舅呢,这都迫不见待地跑他前头去了。 周继戎在心里头琢磨来琢磨去地腹诽,心道虽说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可你们也跟着猴急个屁啊老子这还没给你们探路呢!即使你们已经把生米做成熟饭吞吃下肚了,俩大男人的又不会怀孕了怕人看出来什么的,急什么呢这是! 周继戎一面诽谤他二人一面觉得这根本不能怕自己光拿钱不干人事,连办事不力都算不上!老子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插出手来过问这事的么! 他有心想找个人嘀咕抱怨两句,一扭头才记起白庭玉老时等一干伶俐的都不在,其余的人虽然也是他的直系属下,毕竟还没有熟捻到可以商量这种偷鸡摸狗勾当的地步,只有方真一无所知的蠢脸还喜滋滋的戳在眼前。这个熟归熟,却是个长了脑子如同没脑子的。 周继戎瞧见他就觉得头疼,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扭头和一干待卫分点心吃去了。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自己在这儿苦恼还不如等见了那两人直接问他们的意思来得靠谱。 程越等人在他们前面入城,已经先一步订好了客栈和饭菜,一如既往地事事周到。 周继戎也不客气,本着吃大户不吃白不吃的心理,毫不内疚地把一干随从也全都叫上。 只等吃饱喝足心满意足了,打发方真等人出去逛夜市长见识,厅里没有外人了,他这才问起阎素的来意,也懒得拐变摸角,开门进山地就道:“阎素哥哥,你们这也太着急了吧?你们托付的事,老子这还没来得及去办呢。”说罢又长吁短叹地道:“老子琢磨着,这事还真不大好张口。都说舅舅疼我,从前也给我蜜糖送衣服对老子挺好的,可老子长这么在还一次面都没见过舅舅呢,也不知道真见了面会怎么样,这事能不能成的也不好说,真要不行,可不能怪老子不出力啊!” 程越照样是笑一笑并不说话,阎素十分机灵地笑道:“早知道大宝儿弟弟有心了,咱们这儿感激都来不及呢。真要不成,哪儿能怪你什么。再说我们是觉得不该瞒着义父,但又怕刺激到他,所以才希望大宝儿站弟从中调停一二,让义父先有些心理准备,等过几日,我和程越自然会亲自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周继戎皱眉道:“别叫老子大宝儿弟弟!”他听这话里意思竟是这两人要亲自上门去捅开这层窗户——只需要他从旁宽慰的意思。虽然心里有些惊奇,倒也乐得于如此。又本能地觉得阎素说话大约做不了主,又转头去看程截止,却见着程越面上一丝浅淡笑意,正和阎素四目相对,根本就没瞧自己。 周继戎一怔,顿时觉得方才吃下去的饭菜饱到了嗓子眼里,按着桌子起身道:“老子……饱了,你们……慢慢来!” 他心里腹诽着阎素程越这两肆无忌惮的狗男男,一面义愤填膺地想着看到时候舅舅抽不死你,一边忧伤着这两人也太不讲究了,光天化日害自己看到这么伤风败俗的一幕,说不定老子都要长针眼了。可惜周继戎现在身边已经没有小白可供他诉苦了。 这么一来他又觉得自己又有点儿想小白了,一下子也提不起心情来闹脾气了,对着客栈庭院里种的桃花出了会儿神,猛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现在在这儿发呆十分没意思,怏怏地回屋去写信。 ☆、第100章 虽说是顺路,但从昨晚商量的结果来看,阎素程越他们大约是要慢自己几天的,也不会直接就到舅舅家里去。 周继戎昨天叫他们给大大地寒碜了一把,就算能免费又丰盛地光明正大蹭吃蹭喝,他也不愿意再和他们同行了,这要是再时不时的看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地腻歪下去,周继戎觉得等到了地方自己的狗眼也要瞎掉了。 不过程越他们还带着商队,速度上和周继戎他们轻装简骑的也是不一样的,周继戎也有理直气壮的理由和他们分道扬镳,走前自然毫不客气地又吃了程越一顿,蹭了他一些士特产当作礼物带回去。 不过商队走得慢也就罢了,程越自已是骑马的,阎素却不知怎么地,却是坐了马车阴行,在城中街道上时车帘也是遮遮掩掩地,总不大露面,直到出了城这才掀起帘子来透气,一边露出招牌笑脸来同周继戎打招呼。 周继戎心下奇怪他好歹也是个闯荡江湖的出生,功夫练得如何不说,骑马总该是会的,却还要跟个大姑娘小媳妇似的坐什么马车。不过周继戎也就是心里奇怪罢了,这般无伤大雅的事他也懒得去仔细追问。只与阎素约好了三日后在江陵城中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辞过众人,策马先行而去。 虽然他舅舅那儿一定少不了有兄长的来信,提及他的终身大事如何如何的,周继戎也是因着这个原因支使时末辰代自己前往江陵,自己转而去了泔潼,未必没有拖得一日是一日的打算。当眼下真正有了要做的事情,他倒也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一日不再像之前一样信马由缰,几人纵马一路急驰,身下坐骑又都是出挑的良驹,傍晚时便赶到了江陵。 时未辰得了信,早早就在城外路旁一处茶亭侯着,几人多是不见,又都是混熟的老相识,当下排场没多少,倒是免不了一番取笑嬉闹方才作罢。时未辰这才在前头引路,一路上便将分头行事之后的各种情形相互说了几句。 周继戎多了两分谨慎,并不事事说得仔细,将泔潼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涉及到白庭玉的地方便只一语带过,他有心遮掩,倒也没叫人叫出什么异样来。时耒辰在江陵的行事也是十分顺利,他本就奸诈贺滑,领的又是上差使命,下头人有心奉承,他亦有意顺水推舟,谁也不得罪地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别人还要夸他会办事。 周继戎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是喜不自禁,但下喜滋滋地道:“一共赚多少啦?账本拿来老子瞧瞧!” 时未辰却道:“折算下来大约有个四五万两,都不在我这儿,舅老爷说他替你亲自收着。” 周继戎隐约觉得有些奇怪,朝时未辰望了望。时未辰何等的老奸臣滑,脸上不动声色地全无一分异样。周继戎看不出端倪来,当下便笑道:“舅舅人没见过老子,大约当老子也和那些屁事不懂的纨绔一般,这是怕老子乱花钱呢?没事,等回头老子见了舅舅,老子自己向他要去!” 这说话间,眼看也就到地方了。 周继戎母家姓沈,他上头这一辈如今只余这一个舅舅,单名一个泽。皇上待这个唯一的舅父十分尊重,几次想请他上京颐养,只是沈泽推称故土难离才作罢,便是如此,逢年过节也赏赐不断,足见圣恩隆眷。 沈泽本人却是毫不张扬,为人处事都十分低调,沈家在江陵城中虽有宅第,他本人却是长年住在城外别院中。 时未辰便是领着周继戎到了别庄上。 时未辰接替了周继戎江陵的差事,少不了也要代他来问候这位舅舅,门房和家丁都和他认识,又知道近日将有贵客监门,十分客气地请了他们进门,更有那伶俐的门房,已经先一步一溜烟地进去报讯了。 沈家的下人十分训练有素,家丁们猜到了周继戎的身份,目光中显然有些兴奋和好奇,却恭恭敬敬地并不多看,言行举止也礼貌而得体。路上遇到几个婢女小厮,也是低头敛衣地站到路旁行礼问好,规规矩矩全无半分失礼之处。 周继戎心下就十分满意,他虽然自己和一干手下整日没大没小地胡闹惯了,却也知道真正的大家规矩是什么样的,并不见得也乐意看到舅舅家的下人也和自己府中一般没尊没卑,怠慢了他的舅舅。 前院还没走完,就见一人从月洞门那儿匆匆走过来,抬眼望见一行人,最后一小段路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 时未辰向周继戎轻声道:“小侯爷,这位就是舅老爷了……” 说话间沈泽已经奔至面前,时未辰收敛了脸上笑意,恭恭敬敬地道:“舅老爷。” 沈泽这时那来顾得上答他,也不用人指引,一眼就将周继戎认了出来,上前便拉住了他的手,又惊又喜道:“大宝儿?你是大宝儿么,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周继戎对这个小名是深恶痛绝,偏偏有那许多人总喜欢这么叫他,这时被沈泽这么叫来,本来也有些不自在,然而沈泽抓着他的手温暖而用力,正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面上也是一片真挚的激动喜悦之色,他心下微暖,也就不觉得这称谓有那么难以接受,就连第一次见面本该有的生疏也变得微乎其微。 他便任由沈泽拉着他的手,自然而然地脱口而道:“舅舅。” 这一声舅舅叫得沈泽眼眶就是一红,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了,好半晌方才道了声;“好,好!”手上拉着周继戎却舍不得放,絮絮道:“你长得和我那妹妹可真像,这一晃眼的,都有这么大了……” 沈泽这也是初见侄儿,大喜过望,好半天才记起周继戎远道而来,也该累了,这才恍然大悟地将一行人带到厅中,吩咐咸房快去准备。 这期间他情绪倒是平静了许多,周继戎这才得空打量自己这位舅舅。沈泽已是五十开外的年纪,身材偏瘦,面目清癯和蔼,接人待物彬彬有礼,显出十分良好的教养,自有一番沉稳温和而令人心生亲近的气度。 他们甥舅第一次见面,便是没眼色如方真也不好意思太过打扰。时未辰更是连饭都没留下吃,捕着个空就周沈泽告辞,要回江陵城中去。沈泽待他的态度礼貌却略有疏离,同他客气了几句,并不很留。 ☆、第101章 初一见面,周继戎觉得自已舅舅还是很不错的。 他自小没什么长辈,兄长虽是相当于把他当儿子养,但到底两人年纪相差也就十岁,离真正的父辈实在差了一大截,周继戎又那么个扭曲又执拗的狗脾气,对其它能称得上是他叔伯长辈的人也很不以为然,总不肯给别人太过亲近的机会。说起来这还真是第一次细致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怀。 沈泽对他这个甥儿是打真心里疼惜,吃饭时就顾不得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从饭菜合不合口味到这些天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地询问了一遍,似乎恨不能把这数年素未谋面的空白都补偿回来。尤其是他气质温和儒雅,言语真挚得体,让人生不出烦躁之心来。这般喋喋不休的问候虽然啰嗦了些,但也显得无微不至。难得地让周继戎捺得住性子生不出什么不耐烦,一时倒也没想得起计要他的钱财来。 这事还是沈泽先提起来的。饭后他将周继戎请到书房,屏退了下人,将时未辰来江陵后与何人往来,收了什么礼物向周继戎讲了一遍。他只是单纯地讲述事实,言语中并不带什么偏颇,只是在最后他迟疑了一会,看了看周继戎:“……他既是替你办事,打着你的名号如此行事,是否有些不妥……” 沈泽把话说和太温和,周继戎想了半天这才琢磨出他这是在向自己表示时末辰借着自己的声势胡作非为。顿时有点儿讪讪,心道这还真是老子叫他这么做的,不过当着舅舅的面却不能把话这么直说,当下轻描淡写地道:“哦,老……我知道啦,回头我说说他。” 沈泽一辈子正直严谨,性情也清净无争,他却不是寻常无知的人,听见他这般说话,心里就大略有数,不再就此事啰嗦,反而从桌上众多书册中抽出一个帐册,递给了周继戎,轻声叹道:“……舅舅是不太懂得你的想法,你既然这般说,舅舅也不好管你,那些东西就在库房放着,明天就给你送过去。” 周继戎将本子接过来,一面轻笑道:“我的东西从来都是时未辰管着,舅舅也不用还我,我让他来取。”他知道沈泽对时未辰有些误解,借这番布置也算是表明时未辰是自己心腹的身份。 果然他这般说,沈泽顿时就明白,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周继戎顺手把那本册子翻了翻,却见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他在来时的路上已听时未辰说了个大概,想来便是小到百十两都一一地记上去,也写不了这么多。 他心下好奇,再仔细看去,却见册子上记着何时收了何人的钱物,还有大致的鉴定和估价,此外竟是细致地将送礼之人的身份背景家世人脉甚至推测出的用意也写得清清楚楚。以其说是帐册,不如说这本册子已经将江陵大致的人脉情形分析得清清楚楚。 周继戎才看了几眼便明白这其中的价值。按时未辰所说,沈泽从他手中将他此次搜刮来的财物接手过去保管也不过十余日工夫,这么短的时日要将其中关系理得这般详尽可要耗费不少心力。周继戎心下感激,凑过去拽着他的袖子叫了一声舅舅,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翻册子的时候沈泽却有几分出神,转眼见周继戎睁大了眼睛,努力拿一付感激不已的神色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两分失笑,轻声道:“……舅舅能为你做的事情也不多,总想着凡事稳妥些总是不错,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处……” “有用有用!”周继戎道连忙点头道,他对这个舅舅并没有初次见面的生疏,这时又拖着凳子往沈泽身边挨近一些,又觉得这样子似乎还不够,腆着脸道:“舅舅,你对我可都比我亲爹还好了!” 沈泽不由得失笑,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道:“可不要胡说,这对你父王不敬。” 周继戎长这么大也只有被兄长摸过狗头,微微愣了一愣,想一想觉得这也没什么,于是也就由着舅舅去了,一边道:“我可没胡说,我小时候被欺负了,我哥都不帮我,那时我就想要来做舅舅家的孩子呢,可惜我哥不肯送我来找你……” 沈泽自是听说过周继戎在外的赫赫凶名,可到底他心里总是向着周继戎,这一次再见着周继戎装得一付人模狗样的乖巧伶俐,只当他是个再好不过的,当然不把那些传言当真,听他这么一说,虽知道是过去的事,却还是担心起来,忙问他怎么回事。 周继戎也不想让他舅舅再担心,避重就轻地挑着些鸡毛蒜皮小事说了,听起来也就是小孩子之间闹闹别扭而已,倒是他趁机数落了他哥的不少错处,告了不少刁状。他口齿伶俐机智,又有些哄着沈泽开心,倒把一桩桩小事说得趣味横生。 沈泽听得直笑,又听他抱怨他哥哥对他逼婚的手段,沈泽便道:“……你这年纪说大不说说小也不小了,他关心你的婚姻大一也不奇怪,你哥哥这般做是有欠妥的地方,但本意总是好的。又何必一定要把女孩子当作洪水猛兽,只需顺其自然便好……” 周继戎抢着道:“舅舅也说要顺其自然,那总得我自己喜欢的人才行吧,他这么乱七八糟地给老……给我塞人,算什么意思嘛!舅舅,你写信回去,帮我好好骂骂我哥,让他应付好他那一堆美人牌子夜宵点心就行了,我才不用他操心,他多管闲事!无礼取闹!” 他一个激动,忍了一天的‘老子’差一点又从嘴里蹦了出来。 沈泽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周继戎,他口中多管闲事的那人怎么说都是天子,他是不能帮着周继戎写这封信的。见周继戎撅着嘴一脸不快,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言道:“……之前你兄长来信还提起你到了适婚的年纪,言道江陵女子性情温柔,又是你母亲的故里,让我替你留心着合适的……” “别!我用不着!”周继戎不等他舅舅说完就叫了起来。他这反应激烈了些,见沈泽露出微微惊诧的神色来,忙苦着脸撒娇道:“不用不用!我还小呢!再说刚刚不是说好了,这事得顺其自然,等我遇到了喜欢的人再说……” 沈泽并没有刨根问底,见他这般紧张兮兮生怕谁把他硬捉去洞房似的模样,倒是笑道:“看你这样子,莫非是我们大宝儿其实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是什么样的姑娘?只要脾性好你又喜欢,身份低些倒是不要紧……你哥哥那儿我也操不上什么心,就盼着能看着你娶个温婉体贴的妻子,生养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你若是不嫌弃舅舅多事,舅舅还想替你带几年孩子……” 周继戎自然不会轻易被他一诈就交出底细,闻言镇定自若地道:“我当然没有什么心仪的姑娘……”他心里想着小白倒是相貌周正体贴能干,可是不曾天赋禀异生不出孩子,舅舅他老人家想抱孙子这一点实在为难。 他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边道:“舅舅想抱孙子有什么难的,我哥那儿就给我生了不少小侄子侄女,明年想来还能再添上几个,到时我给你抱一个过来养着玩?再说我不是还有两个姓阎的哥哥么,你指望他们也比指望我来得快些!我么……匈奴未破,何以成家!” 沈泽如何听不出他这是搪塞之言,无奈地摇头道:“阎焕也是这般说,你们一个个的……连找的借口也都一样。” “阎焕哥哥也是这般说的?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怪不得我一见到他就觉得投缘得很……”周继戎装作听不出沈泽话里抱怨的意味,抬眼瞄了瞄沈泽,试探着道:“……对了舅舅,我这次去泔潼,见到阎焕哥哥和阎素哥哥了,前两天在来江陵的路上又碰巧遇着阎素哥哥,他也过几天就到了,他还带了个朋友同行,过几天一道回来看望你……” 沈泽听他提起阎素,微微一怔,听到他要回来,也显得颇为欢喜,只是那欢喜里又有些忧虑似的,却也不向周继戎打听与阎素同来的人是谁。 周继戎心怀鬼胎,本就一直在小心地查颜观色,见沈泽神色略有异样,小心试探着道:“……我听说阎素哥哥朋友可不少,他从前也常常带人回来么?” 沈泽有些出神,半晌方才摇了摇头,却并不回答周继戎的问题,起身温言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旅途劳顿,也早些休息。松涛院和竹雨轩都是收拾好的,你想住那一处?” 周继戎心下有所觉察,面上顺水推舟地笑嘻嘻道:“那我住竹雨轩吧,这个季节正好发春笋,我可以挖笋来半夜烤着当宵夜吃!” 沈泽听他这般说,一怔之后倒是笑了笑没说什么,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道:“你大堂兄的朋友里也有些乱七八糟的不是正经人,你自己留些分寸,别跟着……学坏了……” 周继戎装着一付茫然不解的样子点头应承,他舅舅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放心,让人带他去那竹雨轩。 周继戎方才说要挖笋不过想引开他舅舅的注意力,倒没有心思真正挖笋。见舅舅到后来也没忘记了提醒他别学坏了——想来阎素从前在外胡混,也并非不是一点儿风声都没传到沈泽的耳朵里。如此一来等阎素回家摊牌的时候倒也能省些事情,只是他这时却不好再去舅舅那儿事先试探了。 要自寻死路的阎素,周继戎倒也不怎么担心,又给小白写了封信,心安理得地滚上床睡了。 ☆、第102章 尽管身下的床铺柔软舒适,周继戎也没有认床的毛病,但他还是依照着多年养成的习惯,天还没亮就已经醒了过来,他在院子里练了两趟拳,不有闲暇围着竹林转了一圈找找竹笋。 这样闲逛了半天之后,负责服侍的丫头才捧了热水毛巾过来。一进院子就看见周继戎神清气爽地满院子转悠,显然起床有一段时间了。这让两个丫头自觉失责,不过这两人都颇为稳重,也并不因为周继戎的身份而觉得十分惶恐,两人对望了一眼,年长些的那个对着周继戎微微欠身:“小王爷,明日是否需要奴婢们早些送热水过来?” 比起旁人的战战兢兢,周继戎倒是挺欣赏舅舅家的下人这种处事从容稳重的风格,闻言毫不在意地摆手道:“不用,就这个时候过来也挺好的。” 周继戎自从见过他舅舅和这一干下人的作风,他到是能想明白阎焕为什么会是那种严谨沉稳的性格。可想到阎素也是在这个家里长大,偏偏寻花问柳无所不精,可见阎素委实是一朵无师自通的奇葩。 一边这般心不在下来地腹诽着他,任由着两人手脚麻利地服侍他洗漱,其间并不多言,只待周继戎收拾完毕,这才又问周继戎要在哪儿用早餐。 周继戎想到他还有远大理想和近期目的需要好好经营他和舅舅的关系,当下便道:“不用麻烦,舅舅在那儿?老子……我一会儿过去陪舅舅一起吃。” 沈泽对他这番心意自然很是欢喜,不过他本人却显出点儿精神不济的样子来,气色也不是很好,只喝了小半碗米粥,接着下人送进来的便是一碗浅褐色的药汁。 他见周继戎一付可以说是立即紧张起来的视线,安抚地笑了笑道:“就是这两天有些着凉,不要紧……” 周继戎也听说过这位舅舅身体并不是大好,他昨天就觉得舅舅也太过消瘦了一些,这时再仔细看,看见对方瘦削的脸颊上带着病态的血色和清澈温和地看着自己的眼眸,心里不由得微微抽了一下。他到底是并不能放心,凑过去瞧那碗汤药,抽着鼻子似乎想努力从中分辨出药材的成分来——尽管分分辨出来了也并没有什么用,他还是忍不住就这么做。 周继戎这么做显然是徒劳无功,除了药材特有的苦涩味道他什么也闻不出来。 沈泽不禁笑了笑,又忍不住在他凑过来的脑袋上摸了摸毛。他没有见过小时候的周继戎,思念当中两个侄儿就该是那种年幼而可爱的孩童,哪怕出现在眼前的周继戎已经脱离了年幼这个范畴,他打心眼里还是忍不住拿对方当个孩子看。 摸完头之后又忍不住捏了捏周继戎的脸,顺便给他擦去了嘴巴上沾的米粒,微笑道:“……都说了没事,你接着吃你的,舅舅在这儿看着你……” 沈泽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这语气就跟哄孩子一般,周继戎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把抗议默默地又咽了回去。他本来一直琢磨着要怎么提起阎素那点儿破事,眼下见沈泽病着,觉得并不是合适说这个的时候,只得暂时作罢,只寻些其它话题见闻来说给沈泽听。 他聪明伶俐,又是肯花了心思应对,把这个舅舅哄得高高兴兴的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沈泽身体一向不好,那病也拖了几天都没多大起色,周继戎只有老老实实做了几天乖侄子,阎素那点事揣在心里头总找不到机会提起。 眼看就到了阎素和他约抵达江陵的日子。周继戎觉得眼下沈泽病着,还是该先和阎素找个招呼,开凶山怕把沈泽给气出什么好坏来,得商议一番看要如何相机行事。 他去找阎素倒也不瞒着沈泽,大大方方地就说阎素到了,他去找大堂兄,顺带去江陵城里逛两圈——说起来他到江陵有三天了,还没出过这个庄子呢。 沈泽果然也不拦着他,只是说他在此处人生地不熟,特意挑了个家人跟着他,又额外叮嘱了这人几句,这让周继戎出门。 远远望进江陵的城门楼,周继戎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低声与一旁的方真抱怨,他这几天一直装得十分乖巧柔顺的样子,说话间还硬生生将老子扳成了我。沈泽对他自然更加喜爱,又总拿他还当个小孩子看待,一直被摸摸头捏捏脸什么的,若不是周继戎的个子已经长成这么大的一只,说不定沈泽都还想把他抱到膝上去。周继戎觉得就连自己哥哥也没有这么□□过自己。 当然他这话也只敢私底下抱怨一二,当着沈泽他还得继续扮乖侄子,就是对着沈泽家里给他引路的这人周继戎也得恭恭敬敬的。 等找着阎素把这事一说,阎素显然对沈泽的身体底子比他更清楚,也不敢冒失,眼下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得暂且把回家的时间再往后延上两天。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13节 周继戎也只能如此。眼见正事说完,便缠着阎素道:“阎大哥,老子还是第一次来江陵,哪儿有好玩的好吃的,你带老子去玩玩!” 阎素虽然离家多年,但来到江陵仍要算是半个地主,这话也在情理之中,但他听了周继戎这般说,却有些迟疑,望了望外头勉强笑道:“……我刚才瞧见了同顺叔不是和你一道来的么,我也有好些年没有回来了,只怕都不记得路了,不如让同顺叔陪你去?” 周继戎心说那怎么能一样,你不去谁给老子付帐?验证不成要花老子舅舅的银子么!当下不耐烦地道:“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这会遇到你就总见你躲在车里,跟个大姑娘小媳妇似的不敢见人是干什么呢?” 见阎素还想说什么。周继戎索性略过他去找真正的金主,直奔着程越道:“程大哥,你从前来过江陵吧,陪我去转转呗?” 程越也不知有没有猜出他的真正用心,偏头看了看周继戎, 周继戎只管面不改色。程越最终只是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见他首肯,阎素也不好多说什么。 此时江陵正逢花红柳绿时节,满街粉红杏黄的春景,别有一番温婉景色。 不过周继戎坑阎素一把的打算却是落了空,从沈家庄子上跟来的同顺叔大多数时候都不声不响的,做事却十分利索,但凡周纪戎看上了什么,不等他去提醒阎素视相点快把钱包交出来,同顺就已经自觉地将银钱给付了。 周继戎就算脸皮厚也不好意思总占自家舅舅的便宜,倒后来也就没买什么了。不过江陵繁华景向又与别处不同,自有一番独特韵味,光是这般看看,也是十分有意思的,午时吃了一顿颇有地方特色的菜肴,下午一行人晃晃悠悠地,除了河道之算也算是把江陵城转了上大半。 眼见着前面又是一处繁华街道,阎素的脸色却隐约有些不大好看起来。他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大宝儿弟弟,,你出来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回去了,兔得义父担心你。” 周继戎本能地觉得他这话里有什么猫腻,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哦,不要紧,我出来的时候就和舅舅说好了,今天是专门来看你,要是聊得返岗机的话,也许就不回去了。” 阎素苦着张脸,见他目的鲜明地要朝那条街奔去,也顾不得许多了,拉住他道:“大宝儿弟弟,那地方是花街,你年纪还小呢不该去那种地方。哥哥带你到别处玩去,走吧走吧……” 周继戎还没有答话,一旁一直不怎么作声的同顺叔倒是开了口,他咳了一声轻声道:“老爷说了,小公子若是感兴趣,也可以找个清静的地方听听小曲,就当是见见世面了。” 周纪戎一听反倒尴尬起来,他心说老子又不是没见过青楼长什么样,老子手底下也有这样的一两处营生呢,哪还用得着见什么世面。不过又想到这话说出来好像也不怎么像样,只好又咽了回去。 阎素无奈,十分不情不愿地跟在几人身后。 往里走了没多远,周继戎就明白他为什么不情愿了,他们一行人是步行出来的,阎素没法躲在马车里头不见人,纵然他一路低着头躲躲藏藏地跟在众人身后,却还是不停地有人认出他来。 姑娘们也就罢了,看样子秦楼楚馆里也有他的不少熟客,走了这一路,竟是半条街都是认得阎素的。这地方的妓院倒也显得格外风雅些,并没人上来动手动脚地拉客,可这么一路走一路有人招呼,却也热闹得很。 周继戎索性不走了,回过头来望了望阎素道:“老子说,阎素哥哥,这地方有没有那一家是你不熟的?咱们还能不能找到清静地方?” 阎素只心虚地去瞄一旁的程越,见他微微弯着嘴角,眼中却冷冰冰殊无笑意,暗暗就打了个咆哮。心里早把周继戎骂了个遍,心说老子要被你坑死了,面上却不好如何,一面讪讪地道:“自、自然还是有的……” 那口气里的言不由衷就连方真都听得出不对劲来,还是时未辰老练,不动声色地抽进来笑道:“若要清静的地方,不如咱们去桃花坞雇船去游河吧,也一样的听曲,还别有滋味。” 周继戎挑了挑眉头表示并无异议,同顺叔见他有这个坐船的意思,便又道雇船却是不必,寻常小船也坐不下这么多人,自家便有船。 可阎素脸上仍有掩不住的苦色,周继戎琢磨了片刻道:“阎素哥哥,该不会桃花坞上的花船也都认得咋家的船……认得你吧?” 阎素一边在心中痛骂他一点情面不留地揭了自己老底,一边嘴硬道:“胡、胡说!没有的事……” 周继戎便心有灵犀地扭头去看程越,程越觉察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朝着周继戎微微地一笑。 周继戎觉得自己颈后的汗毛有一瞬间竖了起来,想到当时程越把小二的那番好打,默默地同情了阎素一番,扭头对同顺叔道:“……今天也逛得够了,船就先不坐。咱们找个地方吃饭。你不是说了,做鱼不错的那一家,叫什么来着?” ☆、第103章 虽然阎素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过周继戎作为有意无意把这位便宜大堂兄狠狠坑了一把的罪魁祸首,他那所剩无几的良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儿小小的过意不去的。 程越倒是一直神色平静,不过周继戎想起他教训程潜时转眼就翻脸二话不说就动手的那股子狠劲,周继戎可一点儿也不觉得阎素今晚能毫毛无作,程越轻易会顺顺当当屁事没有的就把他这些风流帐揭过去。 所以周继戎私底下颇有点儿忧心忡忡,二来也确实是酒饭之后时辰有些晚,他就没有回去舅舅家,而是随着阎素回临时落脚的宅子里,还非要住在和他们一院之隔的屋子里。 在他看来阎素那些风流史确实欠揍,不过他又有点担心程越下手太狠了弄出人命来,心想老子留点神听着,万一阎素求救的时候好赶过去施个援手,好歹留半杀命他倒是没什么意见。但这一夜却是安然无事,任他整夜放着小心,也没有听到什么太大的响动。 程越也是习武之人,起得十分早。周继戎好不容易听见他们院子里有了动静,匆匆忙忙就过去要看看阎素那身狗骨头可还安好。 程越在院子里练剑,并没有停下动作,只转头朝他笑了笑,和平常一样并不说话。 周继戎朝左右望了望,就见到阎素顶着一只乌青的眼眶,端端正正地跪在一旁回廓上,亏他还能若无其事地捏着本书在那儿看得有滋有味,看见周继戎过来也不尴尬,收了书卷在掌心里轻扣着,一边朝着周继戎微微笑着:“大宝儿弟弟早啊……” 撇去他脸上的乌青和罚跪之外,他这当事人就跟没事儿一样,弄得还担心他被程越抽筋拨皮的周继戎一时都回不过味来,当即愣了一愣。且看他和程越还能想视一笑,没脸没皮地和自己打招呼,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然而又有另一股怒气慢慢涌了上来。 周继戎只好先不搭理他,转头朝着冷下脸道:“程大庄主,阎素哥哥从前的名声想必你也不是全不知道,他或许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你计较归计较,就算是往死里抽他一顿也行,罚跪这么欺负人,并不合适吧。” 又对着阎素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起来!” 他这般冷着脸说话,言辞并不如何激烈,然而其中意味倒比他平日里动不动就把老子操挂在口边还要严厉威风些。 阎素微微怔了一怔,仍旧能一笑道:“这和程越没有关系,是我觉得过去实在荒唐,得好好反省反省。大宝儿弟弟这么关心我,真让为兄感动。”顿了顿又趁程越转开脸去,苦着脸压低了声音向周继戎道:“……大宝儿弟弟,你这是想弄死我么,罚跪可比挨他揍好受多了,这事你就别管了,算哥哥求你啦!回头谢你啊!” 周继戎想了想,也觉得程越那种木讷寡言三锤打不出个屁的性子,想来也不会想得出要用这种方式,依着他们两人平时交流的方式,这想必还是阎素狗肚子里自己揣摩出来的。周继戎简直都没脾气了,撇过头去只当没听见他这句话,心道老子是看在舅舅的份上,这不是还沾亲带故的呢,见不得你这么丢人显眼。要不然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还全是你自找的,谁要关心你了。 他心里把阎素当个什么玩意儿似的唾弃了好大一会儿,最后觉得他都这么不在乎脸皮这种东西了,自己也犯不上跟着着急上火,然而看着他这德性又有点手痒,在甩手就走和上去再踹他两脚这两者之间迟疑了一—阵,最后想想他之前收了程越不少的银子——关键是而且他之后也还想继续收下去——于是理智最终把蠢蠢欲动的脚镇压下去。 周继戎想了想,在阎素面前蹲下来,咝咝地吸着气森森地道:“……都说了打人不打脸的……老子操,你眼睛都成这样了,怎么去见我舅舅?到时候你要不说是吃了酒不留神叫驴子给踢的么?” 阎素这儿还没答话,那边程越一扬手,丢了个小瓶子过来。 “多谢大宝儿弟弟关心。”阎素心有灵犀地一抬手接住了,也不用多看,便微笑着向周继戎解释道:“……这是程家家传的伤药,这等只需活血化瘀的小伤,上了药只需一两天就能好。” 周继戎眼角微微抽搐,心想好么,还连作药的备上了,可见这家法当真是家学渊源源泉远流长,既然这般有效,那不介意老子再住你另一边脸上也来一拳试试?不知怎的老子今天看见你这张脸就手也跟着痒得很。他想是这般想,却到底没把这番话说出来,只是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毫无遮掩的打算,只盯得阎素莫名的有些后颈发凉。 阎素被他看得发毛,讪讪笑道:“大宝儿弟弟,你起得这般早,还没有用过早餐吧?你先去吃,我这儿再有半个时辰也好了。” 程越闻眼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没有什么动作。周继戎还不明所以,阎素不知怎么的就看懂了,从善如流地微笑道:“好的好的。再跪一柱香就差不多了。大宝儿,你先去吧。” 周继戎又把他这低眉顺眼的姿态给鄙视了一回,但心里对他两人这般不需言语就能心在灵犀的默契也有些小小羡慕,转停飞便想到小白身上,心道自己和小白也是打小就认识的交情了,倒不知道有没有这般默契的,下次遇上了小白也得试试,总不能还不如这两玩意儿。 心思往白庭玉那儿打了个转转,周继戎的心情莫名的就好了许多,当下随着程越去了一旁小厅,桌上已经摆了饺子米粥等各样小食。程越照样是没什么话的,周继戎也不觉得和他相对而食能有多大胃口,当下挑自己喜欢的吃食堆了满满一碗,端着仍回了院子里,远远地蹲在离阎素对面的花坛上吃。 阎素见他看自己一眼,又挑起一个小包子慢慢吃了,不知怎么的就体会出一点淡淡的恶意,仿佛周继戎是在幸灾乐祸地拿自己的般悲惨境状下饭的错觉来。 一旦有这个认知,阎素就算是脸皮再厚也得有那么点儿不自在,放下手中的书朝周继戎招了招手,轻轻咳了一声道;“大宝儿弟弟,你还小,你不懂。别看我现在这样子是见不得人了一点,可这也是一种趣味,你以后长大成人了,再遇到那么个人,你就会明白了。” 周继戎连白眼都懒得给他,心里却想老子和小白才不会像你们这样,至少小白才不会像你家这心黑手狠的媳妇儿,动不动就揍人罚跪的,要跪也不会是老子跪,不过小白多听话原一人,那么体贴温顺,老子当然也舍不得这般罚他。当谁都你这练剑练成了贱人么? 他当下捧着碗就心不在焉地走起神来了。也没发现程越是什么时候来到院子里的,等他回过神来,便看见程越正面无表情地挟着一只饺子要递给阎素,而阎素那儿也不忙着接,正一脸正色地表白道:“……我没有想过瞒你,那都是从前的糊涂帐了,我们说好了的,以后要一生一世一双……” 周继戎猛然之间就这么听了一耳朵,手一抖险些把碗给打翻了,心下痛骂这臭不要脸的,这臭不要脸居然光天化日就真什么都敢说,一边又不无忧伤地想着老子瞧见了这两狗男男这么这么的亲昵,只怕回头真要长针眼了。这般想着,也不好再盯着两人看,半转过身去索性不再理会,埋头吃他的东西。 他也没有注意那两人接下来又腻腻歪歪地嘀咕了什么,就听得阎素一声低呼,结巴巴地道:“义、义父……” 就连一向沉默如山的程越也难得短促地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措手不及的意味。 周继戎心里喧哗一下,也顾不上再腹诽阎素也不知是个前辈子造了什么孽的侄老玩意儿,忙回过头去,果真就见沈泽就站在院门那儿,满脸难以形容的神色看向那一个跪着一个喂食的那两人。 ☆、第104章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在那儿站了多久,又把阎素方才的话听了多少进去。就算撇开这些都不谈,光看阎素和程越那两人一跪一站在那儿的姿势都让人觉得十分怪异和尴尬了。 不过周继戎打量着自家舅舅那古怪的神色,可不觉得他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周继戎心里把那两臭不要脸的倒霉玩意儿骂了个遍,但这时骂也没什么用。他也顾不上去看那两人是什么神情,放下碗从花坛上一跃而下,朝着沈泽奔了过去:“舅舅!舅舅你怎么来啦?早饭吃过了没有?来来咱们到里头去坐!” 沈泽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答道;“……你昨晚没有回去,我不太放心,今早顺道给你送些汤来……” 说着话手里不由得一松,原本拎着的食盒便不由自往下掉,被周继戎眼疾手快地一把抄在手里,另一手便要去挽他的胳膊,一边道:“……舅舅对我可真好……咱们也正吃早饭叱,正好找个碗来把汤分一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着痕迹地努力想遮挡住沈泽的视线,想把他往屋里带去。 而沈泽和他说着话,目光却忍不住地投向了阎素那一边 阎素显然是慌了神,有些不知是如何是好,竟忘了起身,还就着半跪的姿式向沈泽这边膝行了两步,还险些把自己给绊了个跟头,程越默不作声的跟在他旁边,见状伸手一揪他的后衣领,他只用一只手就把人给拎了起来,把人给放地上站好。 沈泽一下子就连眼睛都睁大了。 觉察到沈泽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程越转过头去,他本来就是不擅言辞的,见沈泽看着自己,想了想便朝着沈泽点了点头,露出点儿他自个觉得十分恭谦的笑意出来。 可有他之前拎人跟拎鸡似的举动,就算他五官清俊还面带笑容,看在沈泽眼里也没法觉得这人和蔼可亲。 沈泽微微打了个哆嗦,简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舅舅。”一旁周继戎还在纠缠不休自欺欺人地企图将他拖走,只当没这回事儿。 沈泽却站住了不动,他这时侯的声音倒是出奇地镇定,拍了拍周继戎的胳膊,温言道:“大宝儿,你拿着汤去旁边喝。”不等周继戎作答,转头朝着阎素道:“你随我过来,我有话问你。”又神色复杂地看向程越,顿了顿道:“……这位,也请一道吧……” 他说话当先就走,阎素和程越对视了一眼,只得默默跟上。 周继戎也跟着走了两步,还是阎素朝他摆了摆手,又想想接下来也就是个东窗事发的麻烦场面。自己掺不掺合的似乎也没有多大用,还不如等他们先把话摊开讲完了,自己才有安慰劝解的余地,便又停了下来。 这时沈泽也顾不上挑地方,就进了之前摆早点的小厅里。他们三人在厅里讲话,周继戎在院子里把沈泽带来的鸡汤喝得干干净净,又围着小厅转来转去挪了好几个地方蹲了半天,也就能听到些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并没有他想像当中掀桌子砸碗等雷霆大怒的声音。 周继戎迟疑了一会,正摸不透里头究竟怎么回事儿,却见厅门一开,沈泽当先走了出来。 他紧抿着嘴角,脸上一片压抑严肃的神色,也不理会阎素小心翼翼跟在身后的叫唤,拉走周继戎便朝处走,一边道;:“大宝儿,和舅舅回家。” 周继戎扭头望向阎素,阎素干巴巴的声音抖抖索索地道:“大宝儿,你先回去吧,等过两天我再去找你……” 沈泽也不等他把话说完,拉着周继戎就走。 周继戎小心窥视着他的神色,见舅舅神情严厉还在其次,最不好的还是脸色,完结是苍白一片的颜色,当下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也不用沈泽来拉,改为自己搀着沈泽出去。 沈泽是坐着马车来的,周继戎不放心,二来也想要开解开解他,也不闹着要自己骑马,陪着沈泽一会了马车。 沈泽自从上了车就一直一言不发。周继戎斟酌着词措,小心试探着道;“舅舅?阎素哥呵那么大的人了,他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我看他们还挺认真的,不是那种随便胡闹的意思……” 沈泽侧头靠在车壁上,默默地一言不发,神色间一片惨淡。他没有暴躁如雷也没有大吵大闹,眉眼之间尽是伤心而已。 周继戎之前也设想过等阎素据实相告之后自己要如何开解,这时一到临头才觉得这事的艰难之处来,他平时骂人一溜一溜的,但周继戎看得出这事对他的伤害显然不小,这时对着自家显然大受打击的舅舅,却隐隐有点儿后悔自己答应阎素瞎掺合这事,颇觉得对着沈泽难以措辞。 但话头都开了总不好半途而废地就这么掐住。周继戎干咳了一声,轻声道:“……况且程大哥这人也还不错……”他想起程越翻脸揍人时的干净利落,今早上阎素那只乌青的眼眶还历历在目,此时便在脑海里跳出来对这话表示一千个不服。周继戎声音便不由得低了下去,讪讪地道:“……程大哥他挺有钱,其实对我阎素哥哥还是很好的……除了不能生孩子之外,阎素哥哥找这么个媳妇,他们自己过得舒心,这不就够了么……” 他这话也不知是触到了沈泽的神经,沈泽转过头来看着他,艰难地道:“阎素他这那里是找什么媳妇……他根本是……”想起之前阎素作小伏低跪在院子里的倒霉样,以及程越一只手就把人擒起来的气势,沈泽满心苦涩悲从中来。可看看周继戎一脸无知的神色,后面的话便不知要如何接下去,半晌才挣出声音来低低地道:“大宝儿,你可不要像他一样……” “我?”周继戎微微有点儿惴惴,可一想白庭玉那般好的脾气,自己当然不会和阎素一样,于是又理直地道:“我不会的,舅舅,你放心吧……舅舅?舅舅!你怎么啦!” ☆、第105章 沈泽的这一病就是缠缠绵绵的数日,把周继戎那点趁热打铁的小算盘完全给打消了下去。他原本准备顺带说自己也不想娶妻,而且都已经找好了满意的男人只等相伴终老的事实合盘托出。眼下看舅舅那伤心至极满面凄苦的模样也不好再雪上加霜地张这个口了。 他想法向来诡异独到,种种念头往往令人出乎意料,换而言之也就是他的主意是大多数人都难以苟同,而他舅舅显然也没有能够超出这个大多数人的范畴去。于是周继戎徒有一肚皮叛经离道的歪理邪说,自个也认为自己的种种想法实在是干脆利多么地省事儿省心,可往深里仔细一斟酌,又觉得那些主张实在没几个方便拿出来和舅舅说道说道还能得到对方认同的。 就比如说让舅舅就当养大了阎素就当是养大了一条白眼狼,实在不行就当没有养过这么个儿子。又比如说天要下雨哥要娶男人,碍不着别人什么事就随他去呗!顶多就是从此没有亲生儿子,可这又算个什么事,他两人都有兄弟,到时随便那一边过继一个就是,就连阎素他自己都还不是舅舅的亲生儿子呢,可舅舅对他多好! 这些通通都是不能和舅舅说的。沈泽那是真的伤心,而之所以伤心却又是因为他一向将那两个义子视作亲生,真正关心挂怀的缘故,他性情温和,纵然阎素如此大逆不道,他也只是忧郁感怀,自个儿默默伤神,也不曾对着这狗儿子口出一句恶言。周继戎看得明白这一点,隐约也就觉得自己其实也挺混蛋的,他那些混帐话自然也就说不出口了。 周继戎空有满心的主意,却整日将自己憋得词穷,只能尽可能地琢磨些比较不出格的话来安慰舅舅,自然也是没有什么效果的。 他小心翼翼地伺奉了舅舅几天,其间阎素来探望了好几次,沈泽也不肯见他,但他稍有好转,却又没办法静心将养,精神稍好一点就将家中管事找来,细细核对着帐目,一番商议之后将一部分商户田产另列了出来,准备日后安置在阎素的名下。 周继戎虽然爱财,却也还剩那么点儿兔子不吃窝边草的操守,并不把捞钱的主意打到自家亲舅舅身上。沈泽处置他自个的家当,周继戎本来也就冷眼看着并不曾插言。可他看着这般处置的方式又觉得不对劲了,看这样子不像是想通了准备分家,从此不认阎素这个狗东西了。这样又是田地又是商铺都是些能长久生利的,倒像是置嫁妆似的长远打算。 他当着沈泽时压制着那点狗脾气谨言慎行,把自己憋死了也要做出一付斯文有礼的气象来,对着旁人他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再者说住了这几天,他也算是和沈家下人都混熟了一些。 避开他舅舅当着管家的面有时候,他就敢开门见山地把心里这番思量说出来。 管家当然也知道自家老爸这几天是为个什么而病倒的,他在沈家做了几十年的管事,阎素阎焕两兄弟还没来这个家时他便跟着沈泽,心里本来就要更向着沈泽一些,再加上阎素这事做得也实在不地道,他心里也是有一股郁郁之气。 这时管事听得周继戎这般说,忍不住就要多一句嘴,当下就左右无人,也就流露出颇为鄙视的神色叹了口气,压着声音撇撇嘴道:“……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了么,程大庄主那样的人那样的脾气,现在就这样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的,老爷和他也是父子一场,自然寻思着好歹得给他留些依仗傍身……你说这阎大少是怎么想的,放着好生生的日子不过,非要去走那样的歪门邪道……走歪门斜道也就算了,你好歹也别找那样凶神恶煞的,自个还能算是个爷们,现在这么着,可不自己赶着去找罪受不是……” 周继戎倒没怎么把他的唠叨听进去,他的脑回路与旁人不同,却是转念想到别的方面上去,顿时就有点儿不是滋味,怔了一怔微微变了脸色,酸溜溜地道:“……程大庄主明明都那么有钱了,我舅舅居然还要给我阎素哥哥备嫁妆么?也用不着这么多吧?也不对,不应该是阎素哥哥娶媳妇的么?……” 管事心想他要是娶媳妇的那个,哪怕是娶个男的也罢了,老爷还用得着又气又愁的病成这样子么?只是这话他也不好得和周继戎仔细分辨,只支吾了两声含糊其词的糊弄过去。 好在周继戎也没有心思去理清究竟是谁娶媳妇谁是谁媳妇的问题。他想程大庄主已然那般财大气粗,舅舅还要要送他田产什么的,便觉得这两人身上都要富得流油,实在太没有天理了。相较而言小白就是那么的一穷二白身无长物,而自己名义上是镇守一方的亲王,但手底下几万口人等着吃饭,这日子总是紧巴巴地捉襟见肘。所谓人比人气死人,这两厢一对比委实长他人场所灭自家威风,简直就令人悲从中来羡极生恨了。 他想得难过,多少有些丧气,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讪讪地道:“……给他这么多……老子娶媳妇的本钱都还不知道在那儿呢……” 管事的和他接触下来,也算是大概摸清了他一点点脾气,知道这位身份尊贵之极的甥少爷骨子里是个见钱眼看的钱串子,精打细算得令人发指,虽然也体谅他的艰难处,但这时听到他这话,还是情不自禁就啊了一声,连忙又道:“小王爷还请放心,老爷早就盼着你成亲的那一天,还在几年前就开始给你攒着不少好东西……” 周继戎回过神来,这才觉得自己这么一说倒像是伸手跟舅舅要钱似的,难得有点儿羞惭,耳根隐开始儿发烫,眨了眨眼道:“……老子就是随口一说,并不是那个意思,娶个媳妇罢了,那里用得着要舅舅破费!就凭老子这般的,多的是有钱人家的小娘们愿意倒贴着银子巴结上来,还用得着老子什么本钱……” 在京中凶名赫赫可以止小儿夜啼于是乏人问津的周继戎周小王爷自个儿知道自家事,说起这话来脸上虽然毫无破绽,但私底下多少有点儿心虚,于是他想了想又道:“再又说了,若是冲着钱来的那种人,老子也还看不上呢!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你不是忙么?去忙你的吧!去吧去吧!老子到前面去转转……” 但这事显然并没有就此打住,管事的少不得把这话传到了沈泽耳里。也不知他是怎么转述的,沈泽便觉得这是自家大宝儿开始操心起他自个的人生大事来,这便算是这几天里难得的好消息,于是在发愁阎素的同时,倒也打起些精神来放在周继戎身上。 ☆、第106章 舅舅总算是在周继戎这儿找到了寄托,便尽量不去想阎素那狗儿子的破事,继而把全部心思都放到周继戎身上来。不过在周继戎被他舅舅拉着去拜访了几家世交故见,顺带着也要结识一番对方家中的各位小姐姑娘之后。他苦不堪言地觉得自己蒙在身上的那层斯文有理的表相快要绷不住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狂兴大发原形毕露什么的,暴露了他那凶残又野蛮的本性出来。 不过周继戎相貌本来长得就好,再加上碍着他舅舅不得不装出一番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德性来,还真别说确实有那不明真相的小姑娘似乎对他挺有意思的。 老实说舅舅这几位故交家的小姐相貌才情都十分出挑,脾气也是一等一的温柔端庄,并不能说是不好。可周继戎瞧着她们是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觉得自家舅舅的好意没什么错,可真要让他带这么些个水做的花样女子回去其实也挺作孽的,想他常年驻守在寒州,那地方山穷水恶,这么些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儿哪里养得活,就算养得活,人家知道真相了未必还能心甘情愿,就算能养活人家也愿意,那还有他这个当事人肯不肯养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话,这事儿又麻烦又费精力十分折腾人还没啥大用,他是一点也不情愿的。 他甚而有时会动动忤逆不道的念头,觉得舅舅这样折腾自己,还不如他之前病着的那几天好招架呢!他这时倒是后悔了自己当时一时心软,没有趁热打铁地把自己和小白那点儿事合盘托出,哪怕舅舅大受打击,可长疼不如短痛,这事迟早也还是得叫舅舅知道的。 左思右想之后,他现在也试探着和舅舅委婉地提了提,说自己其实看不上女人,也觉得还是找个男的比较合适自己。可沈泽多少也算知道他那胡搅蛮缠的性子,也不知是不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只把他的话当作他逃避的借口罢了。他顶多也就是真把周继戎当个小辈对等,拍了拍周继戎的脑袋哄孩子似的道一句莫要胡闹,事后该联络的照样联络,周继戎该见的大姑娘小娘们还得照样见。 周继戎都有点儿记恨起阎素来了,按说都是差不多一样的事,搁到舅舅这儿也就是伤心发愁了几天,连句骂人的重话都没有,气完了还给他留下后路,愁着他日后日子怎么过。他想想这要换成自己去向自家哥哥摊牌,相信只要透出那么一点点端倪,他那一向无理取闹的兄长必定要暴躁如雷,第一个反应就没准就是要派人去把小白抽筋拨皮,接着丧心病狂地要把自己打断狗脚的事他那受了刺激的哥哥想必也是干得出来的。他想像一下那画面都觉得狗脚隐隐作疼,至于他哥还像舅舅这般还给他铺一条足够今后过滋润日子的后路,简直是白日做梦。 可他都情愿冒着被兄长收拾的风险破釜沉舟地将这事说出来,居然被舅舅当作是胡闹不肯相信! 周继戎不曾气馁地提上那么三两次,沈泽就垂下眼来一脸悲戚地看他,周继戎这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吃软不吃硬,被舅舅那样感伤惶惑的目光一看,顿时嘴里就没词了,只得暂且不了了之。 可这么被折腾了几次之后,他终于也是受不了,又见沈泽身体见好,便说自己出来已久,放不下京中事务,如此寻了籍口收拾收拾便跑回京去。 他走之前倒是详详细细地给舅舅留了封信,再次把他那点事又认真说了一遍,也不知道这一次沈泽看了信后会不会相信,又该是个什么反应。他敢写信,也想过舅舅会把这事透到他哥哥耳朵里。他做下这样的事,却没有想出有什么应对的万全之策,他这回京的一路上都颇为惴惴,只怕他兄长要如何刁难,小白那儿更是去了信,嘱咐他小心提防,要是看情形不对便跑别处去躲避几天。 等他到了京城见到了他兄长,见对方显然没有收到什么消息的样子,一颗悬了一路的心这才稍稍放松,却又患得患失起来,心想舅舅这是仍不肯面对现实呢,还是又给气病了。千万别是又病了,这舅舅还挺好的,真被自己气倒了也很是让人过意不去。可他要是还不相信这也实在是麻烦…… 正这般想着,头上被拍了一记,回过头来见皇上正面色不虞地瞧着他,不快道:“……问你话呢,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周继戎忙收敛心神道:“哦,老子想舅舅呢!舅舅对老子挺好的,小时候老子要去做舅舅家的孩子,偏偏你不让,要不然老子如今也该是一表人才的风流才子,也就用不着你替老子处处操心啦!” 他满嘴的信口胡诌,周继尧听着不对劲,皱眉道:“这又是那儿沾来的臭毛病,就你还风流才子?像阎素那出息玩意儿一样么?” 周继戎见他显然是知道了阎素那点破事,只是不知他又知不知道自己私下里的勾当,当下不再说话,只暗自警惕起来,预备着等他兄长发作,若是突然跳起来一个嘴巴朝自己抽过来时也好跳过来闪避。 周继尧倒确实还不知晓他那些事,要不然哪还能有这和他好好说话的工夫,只是微微皱眉道:“舅舅不是被阎素那小畜牲给气坏了么,你不在江陵多留几天陪陪他,赶着回来做什么?” 周继戎忙道:“舅舅没事了老子才回来的。舅舅病都好了,后来几天都尽忙着折腾老子呢。老子这儿有大事要干,哪能整天就由着舅舅拿老子消遣!” 他兄长想也知道会是个怎样的场面,便冷冷笑了笑,只慢条斯理地问道:“……可有瞧对眼了的?” 周继戎苦着脸摇头,好在他哥哥显然也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哼了一声并不再追问。顿了顿却又道:“舅舅前日里来了信……” 周继戎面不改色,心里却呯呯直跳起来,暗地里把两只耳朵都竖起来听着,生怕漏了一个字,一边也做好了他哥要抽他时夺门而逃的准备。 只听兄长轻轻道:“舅舅说你年纪还小,终身大事虽然要紧,却也不用太过着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劝我不必太过迫你,也让你有时间仔细考虑清楚了,找到个真正能陪你终老的人。”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皱着眉道:“……你这性子,强压着你也是没用……既然如此,朕就先不强迫你,暂且再给你三年时间,可不知道几年以后戎戎你能不能打到个合适的意中人,顺顺当当的娶妻成亲,也让朕省点儿心?” 周继戎只听了前边的就知道舅舅果然还是信了他的话,非旦信了,还不情不愿地帮了他一把,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也顾不得后边兄长说些什么,当下几乎要感激涕零地道:“舅舅对老子太好啦!老子要给舅舅做亲儿子去!”至于日后么,自然有的是让兄长不省心的日子,可他这时才不管那么多!有这么长的时间,应该足够他琢磨出把生米做成熟饭让兄长无可奈何的法子了!可这两男人之间,要怎么样算是生米做成了熟饭,还是不得不吃的那种,这也实在是个大问题。 ☆、第107章 皇上到底也是有近两个月没有见过自家这个弟弟,心下对他实在十分的想念,谈完了最大一桩心事,这也不忙着说别的事,先有余暇仔细打量起这个弟弟来。这一看就觉得周继戎和出京前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似乎是比两月之前庄重了一些,再细细一回想,猛然发现这个动不动就老子操的弟弟时不时的居然也会说个‘我’字了。皇上老怀甚尉地想,自家戎戎其实本性还是很好的,出去了这么一趟,虽然还是没有相中合适的姑娘仍不愿意成亲,不过这说话什么的,看着可不就是稳重不少了。 他那里知道那是周继戎心里怀着大逆不道的意图,不论怎么想都算是欺君犯上违背了兄长的意愿,把他哥最忌讳的那般勾当做了个遍。虽然他是个颇为豁得出去不要脸的小无赖,这时对着自家用心良苦到丧心病狂的哥哥,他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儿发虚的,因此说话之间不知不觉的就收敛了不少。至于那个时不时蹦出来的‘我’字,则要算是在舅舅面前装乖巧扮纯良而断暂遗留下来的后遗症。 懂事稳重什么的其实是皇上想多了,用不了多久他那满嘴乱溜的老子和操还会阴魂不散地旧态重萌的。 眼下皇上瞧着周继戎十分顺眼,就连刘经宇摔断了腿的事也暂且不和他计较什么,又细问了他此行的经历。周继戎是一直和兄长书信来往保持着联系的,大致的种种事情之前就简明择要地在信中提过,其中竟然掐头去尾地隐去了白庭玉也到过泔潼一事。这时兄长细问起来,他小心应答,倒也无惊无险地应付了过去。 他如此地小心翼翼,巴不得让兄长早点满意,别再这么刨根问底的。但他兄长显然在这事上没法和他心意相通,皇上的兴致还挺高。忽然地又想起件事来,便问周继戎道:“戎戎,朕听闻你不是每天都写信,怎么朕这儿只收到了几封?” 周继戎心里却是大吃了一惊,他这段时间确实是每天都写信不假,可那些信一多半是写给白庭玉的,那里还想得起京中的兄长来,眼下皇上这一问虽然口气平淡,他心里却惊异起来,张口道;“我,我我我也有给你写信的啊!只是寒州有多少事要等着老子操心呢,老子当然也得随时留心着,有些信是写给别人的……再说了老子又不是没断奶的娃,难道还要事事都来打扰哥哥,哪里有那么多信写给你!” 他一开始惊异之下,却是连老子也忘了说,不过他从前在寒州时也是这般,他兄长三五日就从京中给他去一封书信,而十天半月才等得到他一封书信,有时若遇上他有事在外地耽搁或是心情不好,月余才收到封回信的事也是有的。因此皇上这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拿他这般脾气也颇为无可奈何,只佯怒道:“朕是你哥,又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朕说的,怎么就不能多写几封信了?难道还能累着你那两只狗爪子不成?” 周继戎对比着给白庭玉写信的热衷,想想自己好像还真没对兄长这么过,心里不由得生出两分内疚,连忙道:“行了行了,你年纪还不大,别跟个老头子似的念叨起来就没完!大不了老子以后也给你写写信,这不就完了,哥哥你有这精力省下来拿去哄哄你那后宫干点儿别的什么不好,别再来啰嗦老子啦!”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件事来,转为一脸正色地望向他兄长道:“我给你写的那封很要紧的信,你收到没有?” 他兄长看他一本正经的,只当他要说的是什么重要的正事,仔细想了想才道:“你在泔潼时写过三封,到了江陵后又写过两封,你说的是哪件要紧的?” 周继戎挤眉弄眼道:“那个!就是那个!”见他兄长一脸的领会不能,周继戎心说难道是老子在信里写得太含蓄了以至于让哥哥看不出自己的用心良苦么?他这人皮厚如墙,倒还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当下张口就道:“就是那个靖国公怎么死的,老子在信里和你提过的吧?老东西是年纪大了又不知节制,洒色样样都沾,才落得那么个下场……老子知道哥哥你正年富力强的,可你那后院里熙熙攘攘的实在防不胜防,也不能不节制啊!唉哟!你打老子干嘛啊?老子这是为你好!” 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记打。 他兄长见到他心下欢喜,他要不提这岔还一时没想得起这事来和他算帐,他那信里很是讲述了一番纵欲过度的严重后果以及自己深刻担忧之情,只差没直言他哥是那种熏心的昏君似的,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跟直说差不多了。这还得亏那书信是由信鹞直接呈送给皇上过目的,其间没有经过旁人的手。他这要是写成折子,一层层地由内阁经吏再到掌笔审阅后再呈送到御书房的书案上,他兄长想想那画面就觉得脸都要绿了,此时不收拾他还收拾谁。 偏偏周继戎挨了打也依然不老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对着他哥继续道:“老子和你说真的呢!哥,你可别当耳边风!不成!老子得和你宫里那谁,管事的说说,让他留神着些……”说话间脑袋上又被拍了几下,可他硬是顶着他哥的拳头把话给说完了。 几句话便把他兄长与他别后重逢的那点儿欢喜给消磨光了,皇上忍无可忍地掐着他两边脸颊狠狠道:“……再胡言乱语,朕就把先前的话收回去,就该让你早点娶妻有个人管着你!” 妻妻是周继戎的心头大患,他闻言顿时怂了,小声道:“……讳疾忌医……” 皇上道:“什么?” 周继戎这才闭了嘴,算是彻底老实了。可老实了没一会又不安分起来,拽着他哥的袖子压着声音道:“哥,这次进宫的美人漂不漂亮?等你什么时候儿子多了,让一个给老子养呗?”自然又是少不了讨得一番骂。 但他皮糙肉厚的,若被叫人拿住了真正的要害,否则叫兄长这般呵斥上几句,对他来说不疼不痒,简直连耳边风都算不上。 这般正经一阵胡搅一阵的,兄弟俩这番叙话足足用去大半夜的时间,周继戎才总算应付完他哥的种种盘问,得以脱身回府。 有了他兄长宽限三年的许诺,周继戎不用再担心被逼着相亲娶妻,一来是各地招募的军队征集完毕,训练乃至各种物资布置也需得不少人力去着手布置,二来他也担心自己跑得太快引起兄长疑心,他倒也不急着回去寒州。留在京城里也有的事情给他做,周继戎也不过得已休整了几日,随即被他哥哥使得团团转。 ☆、第108章 古来中原与外族谈和不下十数次,然而狼虎之邦,往往反复无常毫无信誉可言,一旦让他们缓过气来或是中原势微,但凡有一丝可乘之机,那一纸盟约倾刻间就会化为一张废纸,翻脸不认帐乃是家常便饭。 周继戎对这结盟之事一直是搀扶着仇视的态度,可看见皇上有条不率地整顿着朝庭上下],屯集着物资,显然也是有所准备,并不挨户着对方会信守盟约,几乎是从一开始和谈那一天就在着手着双方再度交战的准备,他这才觉得自家哥哥到底没有沉迷女色神志昏庸,总算放心了一些。 其实周继戎心里也知道,纵然他有心借这个机会痛打落水狗,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朝廷难以抽出足够的兵力来支持他,况且各地如今也算不上十分太平,他兄长在这事上不得不以大局为重,不得不放过这般大好的机会也在情理之中。 而仅凭他寒州部众的能力要一直打到匈奴王庭委实有些捉襟见肘,拼个玉石俱焚或许还行,但要将匈奴彻底灭族却是力有未逮。不说他哥不能眼看着他去玉石俱焚,就是周继戎自己虽然不怎么在意生死,现在却也没觉得活够了非要采用这么偏激的方式。 他倒也想得开,反正兄长的目的与自己殊途同归,不过是要多等上些年罢了,但眼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他明白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拿那精力去做做些实事来得有用些。所以任由皇兄的种种差遣使唤也没半句抱怨了,反而一天比一天兴高采烈的。 这么忙碌下来,倒也让周继戎抽不出时间和精力来滋事了,可皇帝这么把他放在了京城,算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却仍是无法放心,京城里人多而复杂,花花世界无奇不有,周继戎现在仍然不逛青楼,他整天往城郊大营里跑,他也不是一味地只会霸道粗暴,只是一向不耐烦那些文诌诌的狗屁客套,觉得和性情直截了当的武人要更投比些,如今跟一干从地方上抽调上来的出色将领打起交道来,没几天照样混得如鱼似水,若不是他身份搁在那里,没准还不知要和多少人称兄道弟歃血为盟了呢。 皇上直觉里却有什么地方无法对周继戎全然释怀,他虽然知道有时候确实算是自己多心了,但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愁,毕竟当日周继戎信誓旦旦地和他置气,胡说要寻几个舅人如何如何,实在对他的刺激非同一般,到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有不小的阴影,总免不了要往某个他并不愿意看到的方向上去疑神疑鬼。 他倒还情愿周继戎拿这精力去逛青楼呢,虽然不正经,可好歹里头全都是姑娘,总好过整天往全是大老爷们的营地里钻。本朝这么多多年的重文轻武,导致了皇上如今在很大程度上的无人可用,虽然各地军营里还是选出一些算是比较精悍能干的年轻将领,但皇上若是还要要求这些人个个都还有着高人一等的操守难免不切实际, 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其中或多或少就有嗜好特别的那么几个。眼下正值用人之际,这些人又不比之前周继戎身国那些个年轻俊美的侍卫,皇上心存忌惮就能防范于未燃地弄个外放的差事给打发了。 皇上只能整日为这讨债鬼弟弟担忧不已,偏又不能去试探周继戎,这暴躁随性的大宝儿很有几分牵着不走赶着倒退的驴性子,若知道兄长这么怀疑他,说不定脾气上来了还真破罐子破摔地弄出点事来。 这日里有焕的奏报送来,在说完泔潼的近况之后,又特意提起近来,泔潼民风剽悍,向来是重要的兵源泉地,如今当地征召士兵的工作也还算顺利,只不过这其中倒并非是全因为人家有多忠君爱国。阎焕似乎是经过了仔细的斟酌,,信中言道周继王爷曾放了话去,若是从了军日后又有战功卓越的,日后自有皇上给发媳妇。他满嘴胡谄张口就来,虽然一听就不怎么先说,可架不住多少还是有那么几个人相信。 阎焕素来心思细致敏捷,考虑这事虽然算是不轻不重,但还是该让皇上知道,日后若是有人借此做文章,也不至于全无措手不及。 皇上拿周继戎也是满心无奈,你说你还知道拿媳妇当甜头在外头坑蒙拐骗,怎么自己就不长点儿心想想媳妇的好处,成天闹着看不上女人算怎么一回事! 这事事先知道了也就能有应对之策,不过皇上想了想,觉得还是该和周继戎沟通一番,免得他日后还出去这般乱讲,不说传开了不好收场,便是叫人听着也不太像话。正巧周继戎也有几天的工夫忙得没顾得上凑到兄长面前讨人谦,皇上心念一动,倒是想起亲自去看看他。 周继戎如今的宅子是兄长早就给他准备好了的,从前他没回京的时候皇上就把这当做自己的别院,偶尔烦闷之时也会过来小住一两日权当散心。对这里头的一草一木布置路径都十分悉,问明了周继戎的所在,也不用人通报引路,只带了两个侍卫就能自己找过去,等到了周继戎的院外时,把两个侍卫也留在了外头。毕竟这弟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招得人恨不能收拾他一顿。皇上当然觉得自己一个做哥哥管教弟弟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做为皇上和王爷这么一幕就不大方便让旁人看到了。 他来的时候周继戎正在书房里写信,这时已是春未,京城虽然地处偏北,到得此时天气也日渐火热,隐隐已有了几分夏日的味道。 周继戎这日贪凉,他又理喜欢明亮宽阔,当下把书房的几扇窗户都一一敝开来。 皇上才一转过回廊,远远的就看见他一岙轻薄的织锦暗文衣裳,人却是坐没个坐像,侧着半个身子用一只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把一条脚直接踩到了椅子上,而他另一手拈着只笔,就这么随意地搁在膝上晃晃悠悠。 穿堂而过的微风吹得他衣衫轻轻摇曳,衬着少年人精致明艳的眉眼间一派意气风发,端的是一番逍遥快活的惬意景象。 皇上却是先一眼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那表情实在是……周继尧一时间也形容不出来,说是漫不经心的傻笑吧,眉眼间又有一番春意盎然的脉脉含情。不知怎么的,瞧得他兄长没由来的心里就是喀噔一下。 ☆、第109章 周继戎提笔醮了墨正要落下去,突然间心生警觉,猛然回过头去,只见他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他身后,正顶着冷森森一付跟个鬼似的表情。 周继戎一转身就要动手,看清是他,这才把抬起来的胳膊又收了回去。他哥也没注意自己这番处境有多惊险,只管抬手往他肩一拍,将本要站起来的周继戎又按得坐了下去,目光则越过他的肩头朝桌上看去,低声道:“你在干什么?” “我,我干什么了……”周继戎冷不防地被他这一拍,手上的毛笔一个没拿稳,啪的一声掉了下去,将铺在桌上的纸张晕出一大团墨迹,他连忙手慌脚乱的拾起笔想也没想伸手就擦,结果自然是越擦越花,抹得一塌糊涂。周继戎不由得泄气,转而朝他哥炸毛道:“老子干嘛了!老子不就给卓问老蒋他们回个信么!你才干什么呢?平白无故地跟做贼似的走路也没个声音!你存心吓老子一跳啊!好玩儿么?” 周继尧也不答话,径直就上前去看他桌上物事,果然见一边放着一叠折开的信封,一旁铺开几份他写好的回信,胡乱地铺在桌子上,拿石砚纸镇笔架什么的压着吹晾。这倒是方才他晃眼间没来得及看仔细的,这弄得一片狼籍的,瞧上去倒挺符合周继戎平日那乱七八糟的性情。 但方才皇上在窗外看到的他那神情实在太有古怪了,他哥也就多了个心,默默地伸手便替他理了理,借这个机会一目十行地就将信看了一个遍,见确实是写给几个驻留寒州的将领的书信,说的也都是正事,便稍稍松了口气,看向周继戎的目光也才温和了一些。接下来看着眼前还在叽喳呱噪着报怨不断的周继戎微微出了会儿神,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轻声道:“……朕方才在外头,瞧见你呆里呆气地在傻笑……” 周继戎沉默了片刻,方才醒过神来似的,难以置信地道:“老子傻笑!?还呆里呆气?老子哪里傻笑!哪里呆里呆气!” 周继尧也无心同他争执,颇有点心不在焉地温言安抚他道:“……也许是哥哥一时看花眼了……” 周继戎目光略为诡异地朝他瞄了瞄,张了张嘴又闭了回去,半晌干巴巴地道:“那你也用不着偷偷摸摸地来吓老子一跳啊!这幸亏是老子反应敏捷收手得快,要不然真打伤了你可就不好啦!” 周继戎其实也是后怕,他刚才确实是在想着怎么给白庭玉写信来着,只不过刚想好了还没下笔呢就遇上他哥来了这么一出,到底也是心虚,因此轻易地就偃旗息鼓不再纠缠下去。 皇上对他那点狗脾性了若指掌,眼下见他如此好说话,心里那种古怪的直觉仍然挥之不去。当下冷哼了一声:“就凭你?别忘了你小时候的功夫还是朕教的!” “唉哟我哥!这还能比么?老子早不是只有小时候那点本事了,你那点身手只怕也比不了当年了……”周继戎信口便道,瞧见他哥听到这话脸色越发难看,忙又改了口:“……咱们不说这个,哥,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的?这是什么?” 皇上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只见自己手上还拿着阎焕的信件,这才想起自己原本兴师问罪的原因,他方才精神紧张之下也没注意到手里还拿着这东西,这时整封信已经被他无意识之间捏得皱皱巴巴的。 周继戎看过信上的内容,只道这便是他哥的来意,暗地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当下满不在乎地笑道:“这有什么,泔潼那地方穷的穷富的富,有钱的人富得流油,没钱的差点儿就连裤子都穿不上,娶不上媳妇的人多得是!既然想要这么些人卖命,总得给人家点盼头不是!老子又没答应他们按人头来发,能不能给自己挣得个老婆儿子热炕头,不还得看他们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等上了战场生死还是两说,能活得好好的还立下功劳的也不会有多少人,这时他们多少也攒下了些身家。你那后宫里头三五年不是就要放一批年长的宫女出宫,未必没有愿意跟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一举两得的事情,老子都想好啦!你急个屁啊!” 他哥本来是找他说这事的,可因为方才的一幕心里总有些疙瘩,这时也没心思和他仔细争辩,免得引出他一肚子歪理出来,当下胡乱斥责了他几句,又警告了他下不为例,暂且将这事揭过去了。 周继戎算是彻底没把这事放在心下,也没觉出他哥哥的心不在焉,一看这时候不好,于是万分殷勤地诚邀他哥哥留下来吃晚饭,兴致勃勃地道:“……有从寒州捎过来的槐花和榆钱,有狍子肉,还都新鲜着呢!” 前头这两样京里却是少见,但其实也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里菜百已,实在并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他哥哥也不记得周继戎从前爱吃这样的东西,眼下见他为着这个便十分高兴,当下只觉得心酸。忍不住就道:“……你想吃什么不妨张口,只要是说得出个名目来的,朕都给你送来。” 周继戎小时候还有些挑嘴,后来自个当家时很是有些艰难时期,于是如今他在吃喝上倒是不怎么讲究,有肉吃肉没肉吃菜他也能活。不过进京这几个月来倒是着实叫他哥哥投喂了不少从前没见识过的好东西,这时听皇上这么一说,他倒没有什么真想吃的,却是本能地觉察出他哥哥大约是看不上这两样,当下却也不在意,仍然是喜笑颜开道:“嗯,这个是老子前头一时想起来,便提了一句,小……从寒州特意捎过来的,和别的不一样,老子就吃这个,你还要别的什么,再让他们添上几个!” 见周继尧不答,他便自作主张道:“那老子就看着办了,反正老子还记得你从前喜欢吃什么。” 他和他哥倒是没那么多讲究,当下撇下他哥在书屋里稍坐,自个兴冲冲地出门亲自吩咐厨房去了。 周继戎兴致极高,他兄长见状也没法扫他的兴,等了一会还不见他回来,便坐到书案旁将方才那几封信又细看了一遍,看完仍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但皇上却本能地觉得自家弟弟总有什么让自己觉得颇为古怪的地方。 稍稍迟疑了一下,往门口望了望仍不见周继戎回来的身影,皇上目光往书房里四下一扫,便顺着他的桌子顺意翻看起来。 ☆、第110章 在当初周继尧还留在寒州抚养着幼弟的时候,他记得周继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个特别的收藏东西的喜好。他小心翼翼保留下来的物件不见得有多贵重,但却格外稀奇古怪。比如说他第一次用来把别人脑袋砸得头破血流的那块劳苦功高的石头,舅舅给他捎来的装蜂蜜的小坛子,树上折下来的弯弯曲曲长得比较奇怪的枝条,干枯的蝉蜕,干蚯蚓,拿草茎穿成串晾干的虾米大的小鱼等等…… 前面两个周继尧还能表示理解,其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完全不知道有什么用意,甚至有一些根本就认不出原本是什么玩意儿。但周继戎打小就有自个儿的主见,只管对他兄长那发绿透青的脸色当作视而不见,才不管别人怎么看,照样爱收什么收什么,自顾自地当宝贝似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装在一个小木箱子里,有时候晚上还抱着睡觉。 虽然这么多年不见,周继戎收藏起来的东西早已不同当年,不过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个习性仍然还是在的。 周继戎在大事上知道轻重,重要的军事情报地图之类的倒没有放在这书房中。皇上把几个抽屉翻找下来,都是些寻常的帐目和这两月他和下属往来的一些普通书信,只是在最后一个里翻到些不大一样的东西。 他从前那些古怪玩意儿没能带进京来,不过周继戎显然有了新的藏品,抽屉的最底层一枝花苞早已经干枯的桃花,几块已经硬得像石头显然不能再入口的点心,两颗有着奇怪花纹的石头,这些东西里稍微正常一点的,则是几封整整齐齐放在一旁还拿带子扎起来的信封。 然而他哥哥看到前面的东西都不觉得意外,反而是这几封信件出现在这里显得不合常理。周继尧莫名的有些不祥预感,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自己额角都隐隐抽痛起来。但他只是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将信拿了起来。 等周继戎安排好晚饭折返回来,就见到他哥坐在书案前似乎在发呆,周继戎本着睚眦必报的心理,蹑手蹑脚地过去突然往他哥哥肩上一扑,得意洋洋地嘻嘻嘻笑道:“还说老子傻笑,你自己不也是在发呆……” 话说到一半他才看清他兄长阴木沉郁的脸色,一时间他本能地觉察到危险,一翻脸收了笑直起身来,作出一本正经的姿势正色问道:“哥哥,你这是在考虑什么大事么?” 说话间目光四下里一扫,这才瞧见他哥哥拿在手里的东西,心道刚刚才骂了老子一顿,怎么这么又有几封,这要是叫老子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背后告老子的状,看老子回头怎么弄死他!他心下不怀好意地这般想着,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又瞄了几眼,猛然间觉得那上头的字迹有些眼熟,再一细看,这才真正大吃一惊,心道一声老子操,坏了! 不过周继戎坏事做得多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他早已练就了一番如何应对东窗事发时的心得与经验,越是在紧要的关头他越发能做到临危不惧。 当下心里飞快地想着对策,面上却是格外镇定,几乎一点儿端倪也不露。几封信虽是白庭玉写过来的,但白庭玉性子稳重而内敛,对待两人的关系也就是保持着心领神会的默契,虽然用情至深,真正写起信来却不像周继戎一般大笔一挥信马由缰,就没有他不敢胡咧咧的话。 他这几封信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也就是例行公事的说起驻地的一些事务情形,顶多在最后关切地对周继戎问候几句, 周继戎本来还有些埋怨他信写得寡淡无味不够热情不够亲昵,这时却要庆幸小白把信写得如此平平无奇中规中矩了。 这样的书信仍是谁看了也没法把它硬要往情书上头去想。 当然他此时已然疑心生暗鬼的兄长是个例外。虽然信上的内容看上去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例行公事,但这东西被周继戎和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放在一起,本身就不寻常。要知道周继戎哪些藏品从来就不是多贵重的东西,然而都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周继戎心里想着以后得把信烧了不留后患,面上只是不动声色,探头往还没合上的抽屉里看了看,声音平平地道:“哦,你又乱翻老子的东西干嘛呢!”他话里话外尽量轻描淡写,也有意无意地装作没看见他哥哥拿在手里的信。 皇上这里却是满腔怒火翻腾,觉得周继戎郑而重之地收着这几封信的事怎么想怎么可疑,但偏偏这信上所写全是正事,并没有半分暧昧淫、邪的意味,他若要借此发挥,却也真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想到此处,皇上抬起眼来冷冷打量着他弟弟,见他一付从容镇定只当什么事儿也没有的模样,心里便又是一阵冷笑,这要是搁从前周继戎可不会是这般反应,若是这里头没什么猫腻,以周继戎的那点儿狗脾气,这会儿非得像让人踩了尾巴的狗似的汪汪汪、汪汪汪地跳起来捕谁咬谁才合情合理,那里会想现在这样小事化了地抱怨一句就想将这事揭过去。这根本就是欲盖弥彰,他越是特意表示得波澜不惊越发表明了心里有鬼。 他兄长本来也想捺着性子好好与他详谈追问一方,可是看着周继戎还端着一付若无其事的嘴脸企图蒙混过关,那心里头的火腾腾地冒起来,最终还是忍不住一挥手将信往他脸上拍去,一边怒道:“你干的好事!” 本来周继戎是能躲开的,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能体谅他兄长的心情,于是站着没动。周继戎知道兄长不好糊弄,看他哥气成这样想来心里也是有数,眼看今天这事就要纸里包不住火了,不过再一想这事早晚也会露出端倪,他也没打算一直包下去。况且眼前小白远在边关,他哥暴怒之下就算恨不能把白庭玉如何如何也不可能马上就付诸实践。就算他兄长派人去捉拿,自己也有办法抢先一步先给小白递个消息,寒州全是自己人,完全可以玩儿阳奉阴违的那一套,实在大不了让小白住当地的山里头一钻暂避风头,又没个当地人带路,看他哥上那儿去拿人去? 如今这情形于自己真正是有恃无恐,他哥若是肯自欺欺人地听信自己解释那是最好,若是不肯善罢干休,也正好可以借这机会将话说开,反正兄长眼下奈何小白不得,自己多花些精力来慢慢说服他兄长便是。 他想定了这般主意,因此被拍之后还能一脸淡然,一边伸手去将几封信拣了起来,一边露出个堪称灿烂的惫怠笑脸懒洋洋地道:“老子干什么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 其实他哥要能像他舅舅一样给气出病来,周继戎也许还知道收敛着点。但他兄长和他舅舅从头到脚都不一样,显然没有那般温文儒雅的脾性以及黯然神伤的情怀,对着自家这狗弟弟也没了那许多朝堂上的城府和隐忍不发,他也就像个家里有子弟不成器的苦命长辈,暴躁如雷掀桌大怒之余,也想要请出家法来伺候伺候大宝儿了。 兄长的抓狂暴怒在周继戎预料当中,他既然有了主意,于是十足是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难得地准备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了,老老实实地听着兄长从苦口婆心到威逼利诱大篇大论的教训,当然多半是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挂怀心中,还窥着他哥骂完一气正理尽辞穷无以为继的空隙,他这才慢悠悠地插口,不紧不慢火上浇油地分辩两句。 他还有脸笑嘻嘻地道:“老子干什么了?这不就是几封信么,放哪儿不是放?老子一顺手就搁在下边抽屉里了,你觉得这能怎么样?你非要认为有问题,那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呗!” 或者又道:“……老子当初和小白真没什么,你非要牵扯到老子和他有什么!现在你觉得老子和他有什么,又非要逼着老子承认没什么!哥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老子这么大个人啦,老子的事老子自个儿有主意,实在犯不着让你来操心。你有那个精力不如后宫里哄妃子去?就别老用在老子身上瞎琢磨啦!老子真用不着你惦记!” 他一边把他哥气个半死,又知道他哥哥未必会真把自己如何,可对付起小白来就不定也心慈手软了,当下也不管他哥堪称狰狞的表情,自个儿涎下脸来缠上去,抱着他哥的胳膊半是讨好半是威胁地道:“哥,你要骂老子打老子都行,可不要想着去找小白的麻烦,这事还真和他没有多大关系。老子就是真不喜欢女人,还是和男的在一块儿省事省力省心,就算不是他,老子早晚也会找到别的合适的人!你心里不高兴可以朝老子发脾气,但别打收拾小白的主意!要不然老子就跑回寒州去,再也不回来啦!反正除开哥哥你,其他人老子谁也不怕,你又不能自己跑去寒州抓我。就算真来抓老子,老子不会跑么?天下这么大,到时老子随便往什么旮旯角落里一钻,看你怎么抓!” 他还把脸往周继尧胳膊上蹭了蹭,一脸的有恃无恐,补了一句道:“老子和你说认真的,不开玩笑!你要真想动小白,以后就再以见不到我啦!你怕不怕?你舍得老子么?” 皇上这么多年除了自家这个弟弟就没这么操心过谁,此时险些被他一席话气个半死,心里不无悲凉地想着,辛辛苦苦把弟弟养这么大个又有什么用,养得如花似玉又有什么用?养得他翅膀硬了只会拿话噎得你心口发疼,他只会胳膊肘朝外拐地伙同着外人来忤逆你!到底有什么用?自个到底图什么来着! 偏偏就算是这样了,皇上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个当儿子一般养大的狗弟弟,这简直令人悲从中来。他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就让他乐心如意,可也知道这个弟弟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暴躁性子,实在要惹毛了他还确实会做出这样胡闹的混帐事情,当然未必会真的再也不和兄长见面,可在外头东奔西跑躲个三年五载的,这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还真干得出来。 周继尧不肯妥协,不过这会儿也绝口不提如何处置白庭玉,只阴沉着脸对周继戎道:“你想也别想!打从今天开始,你老老实实在府中禁足思过,朕会调御林军过来守着你,没有朕点头,你休想出这京城一步!” 言罢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在周继戎看来这般处置已经算是轻的了,纵然他哥盛怒之下也动手收拾了他两下,仍然没舍得下重手,周继戎摔打惯了也没觉得有多疼,这点打比起周继戎被打断狗脚的心里准备实在是不值一提。他对着他哥巧舌如簧振振有词,满嘴的歪理滔滔不绝,其实手心里也捏着把汗,眼看他哥暂时偃旗息鼓挂免战牌了,忙把手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两把,又翻出一付讨好的笑脸上去殷勤地挽留他哥道:“哥,吃了饭再走呗?这会儿都弄好了,你走了老子一个人吃不完,浪费了!” 皇上这气都气饱了,见他居然还有吃饭的心思,简直缺心少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方,当下狠狠瞪了他一眼,抬手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摆驾回宫了。 —————————————————————— 周继戎也不想一而再地挑战他哥的怒气值,他暂时也没真准备离开京城,因此老老实地让禁足就禁足,反正他对京城地头本来就不熟,顶多就是往军营里跑跑,也没有多少朋友非要走动。兄长不让出去老子就不出去,反正他不出去,每日例让方真或是时未辰代为跑脚便是,真要有事找他商量,那些将领也会上门拜访。 皇上确实说到做到,当日就把他府外本来就防守森严的侍卫又加了一倍,直围得铁桶也似——并非是防着有歹人图谋不轨,却是提防着周继戎哪一天心血来潮,翻墙跑了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这般用意只能放在皇上心里想想,有些话却不能放到明面上来,比如说周小王爷厚颜无耻一意孤行地决意要断袖这种事,总是不方便宣扬得尽人皆知的,对外也只说是因他近日辛苦,许他休息些时日,周小王爷向来受圣恩隆眷正如日中天,别人只道是圣上体惜这个弟弟,那里想得到这位主是胆大妄为终于作死犯了天子逆鳞。 周继戎情知这般说法并不能长久,顶多一个月便要引人怀疑。他哥大概是绝不想叫旁人知道实情的,本来京中有待嫁女儿的人家对他就态度含糊避之唯恐不及,再传出小王爷成了断袖的流言,他这狗弟弟只怕真不用想在京城里找媳妇了。所以他哥早晚还得把他放出去。 因为知道这一点,周继戎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乐得对外称病窝在家里,还时不时地能收些别人探望慰问的礼物。 这一个月来,匈奴那边的形势又有变化,老单于的几个儿子一番内斗,形势渐渐明朗起来,占了上风的二王子却并不是暗中派遣使者前来议合的那一方,若他真正握掌大权之后,先前那番合谈作废也在两数之间, 周继戎虽然足不出户,但他的耳目灵通,这消息一直没断过,本来议和就只是一时权益之计,一直以来他都提防着匈奴反水来犯没有一刻懈怠过,随时准备大干一场,有没有那个盟约对他来说都是一样。得知此事也不觉得多奇怪,只是这般局势变化,想来他哥总不好再怎么晾着他,他重见天日的日子也是不远了,搞不好还不得不让他回去寒州镇守。因此他倒觉得这其实要算是个好消息。 皇上这段日子是一有空就往他这府里走,倒也沉得住气,好几天都不曾提起这事一句。最后还是周继戎自己忍不住先开了口。 周继戎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尽量表现得一本正经以显示自己的忧心忡忡,可惜他兄长对他知根知底,如何不知道他狗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弯弯肠子。 皇上简直都没力气骂他了,只是冷冷道:“没你什么事。” 周继戎道:“怎么会没老子的事?咱们得加强边关防守戒备着匈奴有什么异动不是?寒州是老子的地盘,就没有谁比老子对謇州的情形更熟悉的了!”说话间瞧见他哥哥的脸又沉了下去,周继戎心想你脸色再难看又怎么样,老子说的可全是实情,你到时候不还得让老子回寒州。他心下笃定,倒也不急着在这时嚷嚷着要出去。 周继戎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将桌子上装点心的盘子往前面推了推,自己拈了一个来吃,一边朝他哥哥道:“前两天卓问来了消息,顺便捎过来的奶酪,哥哥你吃不吃” 皇帝一听又是从寒州捎过来的,不由得又想起之前的槐花榆钱,当下没来得及多想,事后难免往别的方面琢磨出周继戎那般着重的原因,越想越是怒不可揭。这下子算是勾起新仇旧恨,忍住了没把盘子整个扣周继戎脑袋上都算是他涵养功夫到家,只冷着脸道:“不吃!” 周继戎猜他也没心思吃,没心没肺地朝他笑了笑,索性把盘子整个端起来,到一边栏杆上跷着脚坐下来,默转头去看旁边树上手指大小的桃子,识趣地不再招惹他兄长。 可他兄长这会儿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还瞧着周继戎自个吃得津津有味,恨声道:“朕锦衣玉食地把你养这么大,偏要自甘堕落!人家拿两个野菜团子就能让你稀罕得跟什么似的,你还有脸么!” 周继戎本就足够后颜无耻,这些日子兄长来一次把他骂一顿,幡然悔悟那是没有的,把他磨练得越发皮滑却是实情,等闲的斥责对他来说已经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了。这会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两块奶酪放进嘴里,这才笑嘻嘻地慢慢道:“哥,你这话说得不全对吧,一来,老子长这么大也不全是你养的。你就养我到八岁,然后把老子丢在寒州你自己就进京啦!二来那八岁前老子反正也不记得是怎么个锦衣玉食法了。老子只记得老子是吃糠咽菜全靠自己长到这么大的,你可别白抢老子的功劳!” 他这些话时不时的就不轻不重地顶撞兄长几句,反正闲着无聊就全当玩儿似的。他哥都快被他气得麻木了,也懒得跟他争辩——周继戎这狗东西一肚子歪理再加嘴皮子利索,往往是越讲越歪越扯越远,别人很少能占得到上风——于是一言不合拂袖就走,并不与他啰嗦,今天也是如此。 周继戎倒是殷勤,一见他哥要走,连忙站起身巴巴地跟在后头一路将人送出去。 皇上让他在家反省,不得出府一步,周继戎也就送他哥送到前院那里,扒着院门口笑嘻嘻地挥手:“哥哥慢走,哥哥有空常来!” 目送他兄长头也不回地去得远了,周继戎这才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踱回他住的院子里去,把被他当小斯使唤去扫院子的方真一把揪住了,喜滋滋道:“还扫个屁,快去收拾行李,咱们很快就能回寒州啦!” 方真早盼着日能回寒州去建功立业什么的,听到这消息比他还要欣喜万分,扫把一丢就直奔屋里,跑出两步又不大相信地回过头来看周继戎:“小侯爷,你这话当真的么?” 周继戎道:“如何不当真,老子几时说过谎来着!匈奴内斗要是一直没分出胜负来还好,这要是那一边胜出,不论是安抚他们的族人还是弥补内耗,又正是苦熬了一冬,牛马都掉膘没肉日子难过的时候,头一桩事情便是打中原的主意,不信你就瞧着罢!” 方真倒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从他这儿得了保证,于是蹦哒着去收拾了。 周继戎这厮打心眼里也不盼点好的,偏偏很多事都是好的不灵坏的,这儿没过几日,匈奴那儿的局势又有了变化,病了数月的老单于终于咽了气。他这一死,他几个儿子之间那些你争我斗也摆到明面上来,而且短短几日就风卷残叶一般地分出了胜负,之前就隐隐占着上风的匈奴二王子顺势胜出。这人倒也心狠手辣,甫一上台,就干脆利落地撕了盟约,打着清剿内奸的名义将先前与中原言和的那位兄弟砍了脑袋,随后短短几日就将各部梳理得服服帖帖。 ☆、第111章 周继戎出得城门来,再回望京城,他得脱困笼,正心花怒放之际,那滋味都快美得冒泡了。 正要眉飞色舞喜笑颜开之时,时未辰从一旁悄悄捅了捅他,小声示意道:“小侯爷,你倒是收敛着些,皇上还瞧着你呢。” 周继戎忙又将已经上挑的嘴角朝下拉了拉,努力绷紧了脸皮,做出一付端庄凝重的表情出来,看起来倒比平时要严肃些。 他朝着身后那个明黄色身影十分敷衍地挥了挥手,扬声道:“哥,你快回去吧!不用送啦老子这就走了啊!你放心!” 说着也不等回话,径自打马一溜烟地向前一路小跑地去了。 虽然他这番出京颇费了不少波折,也答应了绝不胡来等等诸如此料的条件,但此刻皇上瞧着他没心没肺头也不回的背影越跑越远,却是隐隐觉得怎么也没法放心。 这边周继戎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前面就是与众人汇合的地点,方才慢了下来。 他这时再不掩饰自己喜悦之情,整个人端得是神彩飞扬。就连看见刘经宇和另外两个似乎见过一面的人侯在一旁,这明显就是去混个功劳将来好谋出路的世勋子弟,他也没去理会。 他本要越上前去,眼角余光扫见段宁泽在前头,周继戎眼睛一亮,脚下轻踢,催着身下的馒头向段宁泽靠过去。等两人凑得近了,趁着左右无人,便朝着他露出个完全称不上和善的狰狞笑容来,阴恻恻地道:“哟,段大人,监军大人!话说史书上记载的监军不都是公公干的差事么?怎么会摊到段大人头上去?老子从前倒是没看出段大人天赋异禀嘛!” 说着话还一边不怀好意地朝着段宁泽身上四下打量。 说实话段宁泽自己能选的话,他也不乐意来招惹这位四六不着的小王爷,但皇上琢磨着周继戎那点儿破事不可到处张扬,而当时惩处白庭玉之时,段宁泽正在周继戎府中小住,一来养伤二来避开意图不轨的刺客,还是他隐约猜到其中一二内情,避不过凤鸣朝阳继戎的纠缠追问才向周继戎道破的。 这事后来也没瞒过皇帝,因此在皇帝眼里他也算半个知情人。 眼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皇上便点了他随军,私下里又与他一次密谈,交代完正事之外,又含蓄地吩咐他千万要看牢了周继戎,尽量劝阻遮掩,莫让他弄出什么贻笑天下的破事儿来。 皇帝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可段宁泽揣摩着圣意,想来他这监军大约重点要监的就只是周继戎一个人而已。他心下也是万般的不情愿,但圣意既出推脱不得,只得水深火热地走这一趟。 相来那小爷也不是傻的,自然一想就知道皇上安插这监军是来干嘛用的,这不才刚出了城门呢,他就凑过来皎衅滋事了。 段宁泽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只好不动声色,垂着眼道;“在下也不知圣上为何会对小臣委与重任。小王爷若是好奇,现在刚出京城,还可以差人回去问问。” 周继戎也就无事生非地刁难刁难他,这里头彼回事他心知肚明,当然不会去干质问他哥的事情。当下哼哼地笑了两声,打马往前面去了。碍着他哥,他现在还真不好把段宁泽怎么着。不过等他到了寒州,正所谓天高皇帝远,他哥管不着他,更不到这姓段的来多事。 段宁泽也不想多事,想着皇上委派的这桩差事,不由得满心愁苦,只觉得自己定然是要有负圣恩的了。 好在接下来周继戎并不多事,就连刘经宇三人他也懒得搭理,倒也勉强算是相安无事。 不过周继戎小猫抓心似的恨不能立即飞回寒州去,随行的又全是轻骑,每人都带了替换的马匹,这一路便是疾驰不停,非要入夜方才歇息,都是就地扎营,也不特意去觅店投宿,每日天刚蒙蒙亮就起身上路,就连每日三餐都是在马背上凑合着解决的。 这般的一切从简周继戎和一干手下早就是习惯的,可苦了段宁泽和其余三人,平时多半坐车就不提了,便是骑马也没这么没日没夜的,一两天就觉得吃不消了。 段宁泽颇有韧性,倒是一声不吭,刘经宇上次和周继戎同行,倒是早已领教过他的手段,也不敢作声,反而是其余两人忍不住有些叫苦不送。只要他们没当面到自己面前报怨,周继戎也就当作老子啥也没听见,也不管别人脸色难看。 不过两人私下抱怨的次数多了,有一次周继戎倒是当着几人的面,大大咧咧地警告众人道:“诸位自打出了京城,可就要算是老子的手下了,谁要是吃不了苦半道上偷偷跑了,那是要以逃兵论处的,就算没被老子追上但只要一道通告发下去,沿途府衙都可以就地正法的。”他这话是笑嘻嘻地说出来的,未了还十分期待地补了一句道:“有没有谁想试一试的?” 当然私下报怨的那两人也不傻,此时自然也不会上前去轻捻虎须,闭紧了嘴巴屁也不放一个。 于是周继戎便也十分满意,照样该扎营扎营该上路上路程,如此起早贪黑地又走了数日,只用了半月不到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到了寒州境内。 等了入了謇州境内,行程反而慢了下来。一来是道路崎岖,二来一路鸡飞狗跳地催着众人赶路的周小王爷这时倒好似全不着急了,他在正午时分别放飞了两只信鹞,随后就吩咐就地休整当日,还道附近便有条山溪,众人可以将自己拾缀拾缀。 周继戎把话搁下就不管旁人爱不爱收拾,自己倒是自顾自的翻了身衣服朝溪流那边去了。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然是洗过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高主地束了起来,半干的发梢在他身后荡来荡去,昭示着他毫不遮掩的好心情。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14节 虽然他身上穿的还是那身寻常衣裳,但段宁泽总觉得他今天是特意收拾打扮过一番的。周继戎本来相貌就生得好,这么一整饬,整个人都格外的精神起来,乍一看那种艳丽逼人的精致简直要晃瞎人的狗眼。 段宁泽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而这种预感在傍晚时分见到来接自己的一行人时便得到了证实。 明显是收拾过一番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小王爷老远就跑了上去,向着当先一人喜滋滋叫道:“小白,老子终于回来啦!”作势就要往人身上扑。 好在白庭玉还算知道人多眼杂,架着他的胳膊往一旁轻轻一带,让过了本要挂到自己身上的周继戎,朝着段宁泽等人微微点头示意,温言道:“段公子,刘公子,几位,有失远迎了。” 段宁泽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僵硬地点了点头,目光朝周继戎那里看去。那位显然已是忘形,早已不知收敛为何物,被白庭玉架在一旁之后,又去扑别人,哇哇叫道:“老蒋!老卓!咱们好久不见啦!” 如此倒不显得他方才的举动有多突兀。 ☆、第112章 其余诸人相互见过,两边人马汇作一处,倒也不急着走了,就在他们扎营处住了一晚,准备明日再动身。 这几天日夜兼程,刘经宇并其余那两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都疲惫不堪,饭后就钻进帐篷里去了。别人能倒头就睡,段宁泽还揣着皇上的重托,虽然全身酸疼,但翻来覆去的总也无法入眠。 他想着自打两方人马汇合,周小王爷对待白庭玉和蒋俞卓问等人时倒也没有太大不同。至少没有非常明显的厚此薄彼,但若是留心的话,总能从一些细小的动作间看出一些端倪来。那看着彼此时格外明亮活泼些的目光,言谈动作间心领神会的默契,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段宁泽被这差事给折腾得心烦气躁,偏偏觉得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应对甚至阻止的法子。他坐起来发了会儿呆,横竖也睡不着,索性就披衣出去走走。 他本是随意走动,这临时的营地里也没有多大的地方,不知不觉间一抬头,却是来到了周继戎的营帐前,段宁泽本要转身,脚步抬起却又一顿,目光扫去,只见帐门帘子高高地掀起敝开着,里头烛火还亮着,行军榻上却是空无一人。 段宁泽怔了一怔,定眼再看,确实是帐中周继戎踪影全无。他心里隐约就有些不安起来。 这营地里有不少来回巡逻的兵丁,段宁泽忙抓过最近的一个,问他小王爷到那里去了。 这军士莫名其妙地被他抓来,也是一愣,想了想方才答道:“小侯爷吃过晚饭后就骑马出去了,大约是去附近巡视吧。” 段宁泽又追问道:“就他一个人么?还有谁是跟着了去的?” 这名士兵想了想,方才不确定地道:“好像白校尉也跟着的吧,我也没看清楚。”他见段宁泽仓促之间神色里难免带出些古怪来,只当他是在担忧,好心安慰他道:“大人放心吧,小侯爷不会走远,这附近也没什么危险。……再说,还有白校尉跟着呢。” 段宁泽心下苦笑,心道就是因为有那人跟着自己才不放心,他心里想到些什么月黑风高魅发,只是当着这军士也不好明说,只好示意无事让他去了。 这军士也觉得这些文官就是一惊一乍的难待弄得紧,也无意和他啰嗦,乐得他不再问东问西,转身径自巡营去了。走出几步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道:“大人如果是有什么事,去找时统领便是。” 段宁泽谢过他的好意,只觉得心里无端端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事又如何能与时未辰音量,只有自己无计可施地围着营地团团转罢了。 当他再次转回到周继戎帐前,正往里探头探脑地张望之时,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干什么?”一身劲装的周继戎站在他背后,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走路居然猫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时正竖着眉头把他上下一番打量,又接着问道:“你大半夜的放着枕头不去睡觉,鬼头鬼脑地跑老子这儿来干什么?想偷东西?老子可没钱!”说到后来,就跟叫人踩了尾巴猫似的,冲着段宁泽瞪圆了眼睛。 段宁泽原本的来意总不好直说,只好讪讪道:“……在下就是睡不着,起来随便走走。”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小王爷这是去哪儿了?” 周继戎却到底还是不放心,也不答他这话,自己忙进去检查了一番,发现一个钢板都没少的时候,这才出来向着段宁泽爱搭不理地道:“回去睡你的觉!今晚上老子值夜,四下里转转又怎么了?你管老子爱去哪儿去哪儿!废什么话呢!”说着话便越过段宁泽,径直向营地另一边走去。 几句话将面宁泽堵得哑口无言,不过他也知道周继戎就这脾气,眼下自己想必是碍了他的事,于是原本就称不上十分友善的态度也越发变本加厉地恶劣起来。段宁泽知道不能和他一般见识,只好也不理会他说了什么,自顾自地道:“小王爷实在辛苦了。我等既然到了军中,自然也要守军中的规矩,正好如今也睡不着,倒是可以和小王爷做个伴。” 周继戎想不到他来这么一出,很是吃了一惊,道:“谁要你做伴来着?快滚蛋!这地方可是会有狼的,半夜里吃了你!” 段宁泽道:“小王爷不怕,在下也不怕。”说罢只当视而不见周继戎不快的神色,厚颜跟了过去。 营地另一旁点着几堆零星的篝火,其中一处果然有白庭玉正低头在旁边忙碌着什么。段宁泽还离得远,他就已经听出脚步声不同来,抬头看见段宁泽,露出微微惊诧的神色来。 “段大人倒是克尽职守,说是也要来值守!正好咱们守上半夜,让他守下半夜!免得他以为这是什么好玩儿的!”周继戎见他铁了心跟过来,在一旁气哼哼地道,又小声地抱怨:“好不容易才逮着只山鸡,老子自己都还不够宵夜吃的呢……” 段宁泽这才瞧见白庭玉手中拎着根树枝,一只收拾干净的鸡身正串在上头,瘦巴巴的确实没有多少肉的样子,而旁边放着些显然是用来作香料的叶子。 段宁泽连忙道:“在下这会儿也不饿。”但也不肯走,挑了个离他两人稍远些的地方坐下来。 周继戎好不容易跑到回寒州来了,又偷偷摸摸地把白庭玉叫来接自己,这会儿总算是见上面了,正觉得自己有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话,偏偏跳出段宁泽这么个搅局的人物来,沾着酱油把他给生吃了的心思都有。 段宁泽也是身不由已,这要是大白天的他也许也犯不上讨这个嫌,这夜半无人的,他却不好撇下这两人独处了。他顶着周继戎简直都快吃人的目光,只当自己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头桩子,抱着膝发起呆来。 那边白庭玉倒没有多说什么,他本性细致温厚,却是取了一条毛毯抛给段宁泽,朝着段宁泽微笑道:“段大人,此处不比南边,夜里寒气重,大人拿这个挡挡风。” 段宁泽适才出了一身汗,这会儿还真觉出有些冷来了,正愁着自己杵在这儿的决定做得冒然,便有白庭玉知情识趣地雪中送炭,当下轻声道了谢,将那毛毯披在身上,果然温和了许多。 耳边隐约听得周继戎对着走回去的白庭玉低声埋怨:“小白,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冻死了正好……”白庭玉朝他这边望了望,又转头微微笑着低声和周继戎说了些什么,寥寥几句话的工夫,却是将那位小爷安抚得喜笑颜开,揭过了这岔不提。 两人到底是久别重逢,周继戎不多时就把段宁泽这个人置之脑后,凑过去嘀嘀咕咕地与白庭玉说起话来。 期间白庭玉话并不多,多半是听他喋喋不休,偶尔答上一两句或是点头应和一声。周继戎倒也能自得其乐,说到高兴处,自个也给嘻嘻嘻地笑起来,看两人那样子,竟也显出几分和谐来。段宁泽竖直了耳朵就着吹过来的夜风段段续续的听了一耳朵,那内容十分的稀奇古怪,却是没有什么过于亲昵暧昧的地方。 段宁泽自然不知道自己这要算是操心得早了。周继戎那想法格外独树一帜,却是实实在在地打算找个人能相互陪伴着过日子,其它那什么的想法暂时还真没有。 周继戎这一天见到小白也不到两个时辰,再除去还有旁人在场的时间,两人也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而他被兄长收出小白的书信这事虽然也算要紧,但他因此被关了月余,自觉十分丢人,有损自己威风霸道的光辉形象,也还没想好肩扛如何同白庭玉提及。 因此白庭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是能坦然行事,所以也没显出什么不自然的地方来。 ☆、第113章 不管段宁泽心里怎么琢磨,周继戎对此都是毫无知觉。 那只鸡烤好之后他果然是连只翅膀也不打算给段宁泽,倒是十分殷勤地要分给小白半只。 白庭玉不似他一样没心没肺,实在做不出这种当面吃独食的举动,也没要。 于是周继戎自己吧嗒吧嗒地一个人消灭了整只鸡,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抱怨这鸡太老肉太柴,又抱怨少了调味料。说到这儿又天马行空地想起他某个生了双胞胎的下属来,念叨着回去了还得给人家孩子起名,不如就叫花椒和胡椒,若不然茴香八角也成。 这般一听就是不走心的名字,听得段宁泽都想替那两孩子的父亲想抽他。不过想想他那三匹坐骑,随便那一苞放出去不是万中无中的良驹,却分别起了烧饼、汤包和馒头这般别具风味的名字,倒也明白周小王爷的起名风格便是如此了。 白庭玉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忙道:“那早是年前的事,这点小事不好意思来劳烦小侯爷,说不定等小侯爷回到寒州城里,人家都已经找过有学问的先生取好了。” 周继戎一转念伸手就胡乱去掐白庭玉的胳膊,炸毛道:“意思是老子没学问?老子也是读过书的人!他敢嫌弃老子取的名字,老子回头揍不死他!” 白庭玉话才出口便自知失言,任着他抓了两把也不吱声,等到周继戎稍稍松了手,才又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两声。 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因为有段宁泽这个不识趣的非要在这儿碍眼,周继戎难得地说话也变得轻声细语起来。他口齿伶俐,便只是些寻常琐事,段宁泽也听得颇为有趣。 但到底有旁人在场,这两人渐渐也止了话头。 夜色渐深,周围除了巡逻士兵偶尔走至附近时的悉瑟脚步声伴着远近的虫鸣,再无一点人声。 周继戎到底是倦了,长长伸了个懒腰之后,挪了个舒服些的姿式半蜷下来。他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完全不乎段宁泽在场,毫不在意地将脑袋枕到白庭玉的腿上。他两人本来备有两条毯子,如今给了段宁泽一条,只能两人合用。 周继戎将毯子一半搭在白庭玉身上,自己就着余下一角胡乱往身上一裹,如此将就着窝了一会儿,不多时听得气息渐渐平缓温宁,竟是当真睡了过去。 段宁泽自觉得自己并非吃不得苦,但其实他也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如眼下这般露天席地要他倒头便睡的经历时从没有过的,再加上他也没想到会顺水推舟地落到如此境地,当时只是出来走走便回去,身上只随意披着件外裳,便是再加上白庭玉拿过来的毛毯也没觉得有多暖和,他靠着一块背风的石头,身下又是冰冷僵硬的地面,怎样都睡不着。 守夜是他自己非要跟来的,倒也不能怪周小王爷有心为难,不过段宁泽这时心里也当真有些钦佩对方了。 他一来是睡不着,二来却也不敢真睡着了,虽然那两人看上去相安无事的样子,可谁知道自己这一闭了眼,两人又会弄出点儿什么小动作来,那小王爷奸诈狡猾他早有领教,装睡也不是不可能。况且这也是皇上的亲口吩咐,平时也就罢了,尤其是这两人碰面的时候,须得时时尽可能地盯着。虽然段宁泽打从心里也觉得圣上这旨意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可为人臣子的,也只为勉力而为了。 他在黑暗里睁着眼默默留心着四周,坐得稍远些的白庭玉自然是看不见的。 白庭玉倒是依旧坐得端正正,除了一开始因为周继戎靠过来的行为略有些不自在,但不过片刻也就看不出异样来。后来大约是见周继戎睡得熟了,他便将自己身上的一半毛毯也扯了下来,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对方的身上,又低头端详了周继戎一会儿,伸手替他理了理鬓边散乱开来的细碎头发。然后他便没了其他动作,从怀里取出只简单的柳笛,放在嘴边轻轻地吹起来,那曲调柔和舒缓,断断续续地在夜风里悠悠地荡漾开去。 段宁泽借着跳跃的火光只能稍稍看见他脸上一个模糊轻微的微笑,依稀是就此十分满足的样子。 他两人这般举止说亲昵也亲昵,说坦然也坦然,倒弄得在旁边暗中偷窥的段宁泽心中惭愧起来。左右无事可做,他便一边行这监视之责,一边便胡思乱想起来,一边觉得周小王爷太胡闹,又暗自腹诽今上交代的这差事不尽人情,再感慨自己这倒霉催的处境连来混日子的刘经宇等人也不如。总而言之,就是觉得自己现在杵在这儿十分的不是个事。 眼前的两人和谐而自然,不知怎的就叫段宁泽心里生出个念头,觉得小王爷的打算似乎和今上的猜疑有着不小的出入。周继戎似乎就是要找个人来与他作陪,那人能够一直对他温柔以以待,无论是平遂还是逆境里都与他相依相伴。至于皇上所担心的淫邪不堪,在他这儿仿佛还未开窍,反而全成为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段宁泽却也不敢就此笃定日后就不会出现皇上忧虑的种种勾当,也不好把自己这番推测成折上疏。他在这儿又捱了一会,终是觉得地上越来越硬,身上越来越冷,忍不住挪了挪身子,想要将自己更加的蜷缩起来,却不想此举踢到了地上碎石,发出些窸窣的响动来。 那边白庭玉的笛声顿时就停住了,转眼朝段宁泽这边看过来。段宁泽僵持了这么久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没想到对方还醒着,略显得有些惊讶,过了片刻方才轻声道:“段大人该是不习惯?若是觉着冷便回帐去吧。”他大约是怕吵醒了周继戎,将声音压得跟耳语似的。 段宁泽这时也不想逞强了,对他这个提议大为意动,不由得犹豫起来。 白庭玉顺着他的目光朝周继戎看去,又抬头对段宁泽轻声道:“无妨的……” 他这话才说完,便听得周继戎的声音道:“什么无妨?” 转眼就见本来上一刻还睡得好好的周继戎来张开了眼睛,他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丝毫不像刚睡醒的样子,人却显得有些迷茫迟钝,坐起来抱着毛毯发了片刻的呆,又看了段宁泽好几眼,似是终于记起方才的事情,顿时怒道:“无妨个屁!明明说好了你守下半夜!半途而废算怎么回事?还是个男人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家夫子难道就教你言而无信不成!” 他颠颠倒倒地发作了一番,白庭玉在一般几次插言要劝,却听得他又道:“老子不管,老子守完了上半夜,剩下来的就交给你啦!老子要回去睡觉!老子几天都没睡好,老子累死啦!”说到最后几句声音放软,倒有点借题发挥撒娇诉苦了。 他这点小心思白庭玉并没有听出来,只是难得听他叫累,一时顾不上去分辩这话真伪,就先觉得于心不舍,要劝他消停的话到了又咽了回去,转向段宁泽歉意地笑了笑:“暂时有劳段大人……” 周继戎不等他把话说完拖着就走,一边道:“你同他啰嗦什么!他不过守一晚上就有劳,弟兄们天天值夜难道就不辛苦么……”他想到了什么,又扭头朝着段宁泽不怀好意地笑道:“到了老子的地方便要守老子的规矩,这是你自个说的,老子可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先习惯习惯也好,老子这儿不养闲人,日后么少不了得找点活给你们干一干……不过这地方可真是有狼,夜里那眼睛绿幽幽的,你要是瞧见了可记得喊救命!别不好意思,面子可没有你小命重要!”说罢转头扬长而去。 他拉着白庭玉走出一段路,他睡得迷糊的头脑这才真正清醒起来,慢慢回过味来这可算是今晚上彻底地摆脱姓段的了,不禁心花怒放,仰头得意洋洋地嘻嘻嘻笑起来。 ☆、第114章 白庭玉一直将他送到临时安置的帐篷里去,见他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好事,情绪显然渐渐高兴起来。明明方才喊累了,这时反而不忙着休息,回去了坐在小凳子兀自嘻嘻嘻地笑。 白庭玉见帐中不见其余侍卫,方真与卓问等人多日不见,大约是跑去叙旧忘了时间。白庭玉倒也是做惯了事的,不用周继戎吩咐就手脚麻利地铺放好床上被褥,转头见周继戎一脸得意。他对周继戎那点儿狗脾气一清二楚,如何不知道他是因为坑了段宁泽一把而如此兴灾乐祸,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性子使然,终于还是忍不住温言劝道:“小侯爷,段大人如今奉的是皇意,毕竟是上差,你实在不该这么捉弄他……” 周继戎也不恼,只是这话显然也没听到耳朵里去。闻言抿着嘴挑起眼角把白庭玉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伸手拽住白庭一袖子猛然一扯,白庭玉毫无防备之向险些跌到他身上去,忙撑着案几站住了。周继戎却又不管不顾地拽着他衣襟,要他低下头去正面对着自己,这才答非所问地道:“小白,你又忘记了,你叫老子什么?” 白庭玉私底下早已念过他无数次,这时倒也没有最终那般难以启齿,便顺着他的意,半时无奈半是纵容地轻声道;“戎戎……” 周继戎这才垂下微挑的眉梢,显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却依然不放开他,反而顺着他衣襟将手伸上去,没规没矩地住白庭玉的脖子耳朵上就摸过去。口中漫不经心地道:“啊,咱们才是自己人,段宁泽他不过就是个外人,你总帮着他说话干什么,那有像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 白庭玉不过劝他一句,马上就变成替外人说话,顿时也是哭笑不得。他到底不是三岁小孩子,更兼心思细腻谨慎,今日见段宁泽非要跟去守夜的举动不同寻常,心里隐隐也有些觉察,只是现下一时不察被周继戎拿狗爪子这么一通乱摸,脸上顿时一片滚烫。他性子温文隐忍,便是对周继戎百般爱重,那也就是将对方深深放在心里,没法像周继菜眼下这般动不动就行止无状起来。 这时被周继戎这么一纠缠,里还顾得上细想,当下踉踉跄跄地扭头退开两步,急急延:“我,我去打水来给你洗脸……”说罢慌慌张张地便跑出去了。 虽然只是临时安置,但营中粮草马匹都还是安照一定的讲究布置得井然有序,有因为有段刘等几位尊客,伙房所在之处留了一眼灶火还烧着热水备用,平时即使是周继戎倒不一定有这么讲究。 白庭玉借着锅下灶中炭火那点奄奄一息的暗红光芒刚刚往盆里舀了两瓢水,就听得身后传来细微的索索声,有人踢踢踏踏地拖着步子朝这边走了过来。白庭玉识得是周继戎的脚步声,也没有在意,也不曾回头去看,只好声好气地道:“你回去等着就好了,又跟过来做什么。” 周继戎并不答话,走过来也不管别人方便不方便,伸手就过来搂白庭玉,顺便往人背上一扑。平常他心情好或是心情不好也会这般扑人,白庭玉多少有些习惯,倒是没被他压趴下,只是手里的水盆几乎要拿不住,泼了些水出来。 白庭玉手里还端着盆,也没法推开他,只得无奈道:“戎戎,你做什么?”见周继戎趴在自己背上并不答话,便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周继戎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好言好语地与他商量:“你先放开我,水要洒了。” 周继戎也不作声。白庭玉出来打水,他在帐中回想着段宁泽最后那惊讶呆滞的神情,捶着桌又笑了一通,却是想到件要紧事。 他自不信段宁泽这般不怕引人注目也要盯牢自己会是他自己的意思,八成还是得了他哥的指派不得不照办。既然如此,只怕日后也得受他阴魂不散地骚扰。小白心思细脚,早晚要看出不对劲来。 他因为被兄长关了数月的事情甚觉得不太好意思向白庭玉启齿,但若是让白庭玉从段宁泽那儿自己看出端倪,他又不太情愿了。总觉得这事该由自己亲口与白庭玉仔细诉说始未,这才是坦诚相待之道,也方便让他对待段宁泽小心行事,凡事多加提防。而且还有另一个好处,便是由自己说出来,那些他被兄长痛骂至狗血淋头他抹下脸来阿谀奉承讨好兄长等等如此这般不利于他威武形象的结过,自然可以学那春秋笔法删繁就简地粉饰过去。 周继戎到底有了几分恋爱小青年在情人面前保持形象的潜意识,他心思又多,这一扑的本意那里是想趴到白庭玉背上,他原本是打算过来威武霸气地将人给搂怀里,摆出一付天塌下来有老子替你顶着,让小白万事不必担忧的气势来陈述此事。 可他这番谋划到底算漏了一样——他身材高挑挺拨,远比一般同龄人要高上许多,但毕竟还是少年人身量。而白庭玉已是青年,寒州这地方历代战乱不断,史上记载曾有那么一段时期胡汉混杂,如今大多数人祖上都混杂了狄人血统,身材远较寻常国人高大一些。 白庭玉并不算是最高的,但比起尚未完全长定的周小修爷,如今还是要高上那么一些的。平时他往别人身上扑来扑去,大半时间是挂在别人肩膀上,至于如何如何霸气十足地搂怀里,实是是周继戎想多了。 如今变成他整个人挂到了白庭玉身上,脸正好贴在对方的后背和脖颈外,若是他稍稍踮起一点脚尖,倒是能正好把下巴搁到小白的肩膀上去。 这情形是信心满满的周继戎始料未及的,他一时受挫,于是后头原本计算好的言语也跟着卡了壳,已然郁闷得得要骂娘,心道老子操,老子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小白竟敢比自己还高!又自我安慰地想:没关系,老子才十七八岁,老子日后还会长! 可要等他长成伟岸男子那是不知道多遥远的将来的没影的事,影下周继戎仍要面对自己比自家媳妇儿矮了小半个头这个令人愤慨的残酷事实。 他心中暗自气恼,小白连问了几遍怎么了,他也木着张脸不答话,手底下却不肯老实,他本来是环搂着白庭玉的腰,这时候不由分说地顺着衣襟将爪子伸到衣服里头去,先是摸了摸肚皮,然后又去捏了捏白庭玉腰上的软肉。 腰上的肌肤最是敏感,他的爪子又冰凉冰凉的,白庭玉一个激凌,失手便摔了木盆,水将两人的裤脚浅得半湿。 周继戎倒也不意被水溅了一身,他觉察到白庭玉明显地僵住了身体,心里很是得意,方才因身高所带来的不快略略散去。他天姿聪慧灵敏,此时无师自通的领悟了耍流氓的技俩,偏偏脸上还能装得若无其事,将手收了回来,轻飘飘地道:“小白,你又瘦啦!胃还疼么?” 白庭玉手脚都不知要往什么地方摆了,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忐忑不安道:“戎……戎戎……” 周继戎嗯了一声。 白庭玉看不到他的脸,光听他的声音倒是纯洁镇定得很。 白庭玉于是越发窘迫起来,觉得简直就跟自己想多了似的,轻轻吐了口长气道:“戎戎,你好好说话行么,不要闹。” 周继戎奇道:“老子怎么闹了,老子这不是好好问你话么?”不过他也算是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倒是松手放开了白庭玉,顿了顿道:“不过,老子倒是当真有件要紧事同你说。” 白庭玉低头收拾着地上的木盆,光线昏暗之下看不出他脸红没红,不过显然也是十分的心不在焉,拿着盆摆弄了半天也没想好是要重新打水还是就这么放着。他听到周继戎说有要紧事,心中便有些莫名的不安,不过还是温顺地应道:“嗯,我听着,你说……” 却没想周继戎接下来一张口,开头便道:“媳妇儿……” 白庭玉被他这称谓惊得头皮发麻,一时尴尬不已,连忙道:“戎戎,你混叫什么!小心被人听见了……”伸手往周围烦乱一指,急道:“那儿,那儿真有人!” “哪儿有人?”周继戎不以为意,心道再说有人老子难道会怕么,他不知怎地便觉得逗弄白庭玉十分的有趣,接着又叫了一声:“媳妇儿……” 可惜他话音未落,远远的传来树枝被踩动的声音,接着一个人影如同惊弓之鸟,跳起来一溜烟地跑走了。 白庭玉只是怕周继戎继续口无遮拦有此胡乱一说,却是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一时也不知要如何是好,惊得都呆了。 倒是周继戎临危不乱,他眼力又好,对着那仓皇逃窜的身影看了两眼,倒是认出来是谁。他今天接连被人搅局,眼看现在显然也不适合再接着拉住小白细说,这一番恼怒顿时如同火上泼油,立即怒道:“看起来像是那姓刘的王八蛋!他娘的反了天了,敢偷听老子说话,看老子这次真揍不死他!”当下抬脚就追了过去。 ☆、第115章 刘经宇不熟悉地形,又是慌忙逃窜,终于在返回帐篷假装自己已然熟睡之前被周继戎截个正着。 周继戎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脚,踹得对方一个趔趄。他在酝酿了情绪正要说些私房体己话的时候被人打扰,心中虽是怒火中烧,这时候反而不知道要用什么罪名来指责对方才好。 他略略想了想,索性决定什么也不用说,说上去把这姓刘的玩意儿揍个解气再说其它。于是提脚上去又要再踹,所幸这时候白庭玉也跟了过来,赶忙上前拉住了他。 刘经宇倒是一声未吭,趁这机会站了起来,小心地离得他远了些。他用眼角偷偷打量着周继戎,见他还同白庭玉拉拉扯扯地缠在一处,脸皮不由得抽动了两下,那神色便古怪起来。好在是夜色昏暗,周继戎也没顾得上瞧见。 那边周继戎被白庭阻拦,无法上前将刘经宇暴打一顿,只好冲着刘经宇瞪着眼睛道:“大半夜的,你他娘的不睡觉到处乱跑什么?” 刘经宇抿着嘴憋了半天,讪讪道:“我……我起夜!起夜也不成么?大宝儿弟弟,你就是再不讲道理,也不能不让人撒尿是不是?” 周继戎心时憋着满腔的邪火无从发作,如何肯轻易就善罢干休,怒道:“你当老子是傻的么,谁起夜往着伙房跑!撒尿还能熬汤喝么!老子看你就是别有用心!老实说,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刘经宇辩道:“我,我起完夜,偏又肚子饿了,想来找点东西吃。真的就是这样。” 周继戎听都懒得听,看看刘经宇身上穿得整整齐齐,眼角一挑一琢磨,便强词夺理地道:“老子操,你又想跑么!还知道上路之前要先上伙房来偷点干粮!上次摔断一条脚还没够么?也想把另一样腿也给摔掉了?省得老子回头来要到和去寻你!这地方可是真有狼的,就算老子真有心要找,也未必能拣你几块骨头回来!你这么想找不痛快直说不就成了,另一条狗腿老子替你打断也不费什么事儿!” 他编排得煞有介事,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就跟真的一样,说着话就想上手揍人。 刘经宇吓了一跳,住后退了一步,口中叫道:“大宝儿弟弟,你可别乱来!”他已然明白自己撞破了这两人的形迹,这一顿暴打看来是无可避免的了。 周继戎那拳脚他可领教过,下手从来都没个轻重,像是要把人生生折出骨头来似的。刘经宇才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多事。 本来他们啃了这一路的干粮,直到今天周继戎要暗暗向小白示好,这才让人弄出一顿颇为像样的饭菜。刘经宇晚饭时不小民多喝了两碗汤,半夜里不得不爬起来放水,这地方比京城要冷上不少,刘大公子身娇肉贵怕吹风着凉,于是不嫌麻烦地将衣服穿得齐整体面,又怕肮脏臊气熏着自个,也不愿在帐篷附近随意解决,稍稍走远了一些。 等放完水回来的半路程上就被周继戎那诡异的笑声所惊动,然后就见着了周继戎与白庭玉手拉着手一道走的情景。 要说这位也是个胆大不怕死的,在周继戎手上也算是吃不过少次的苦头,却也没真和这位小魔头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眼下瞧见这般情景,他惊讶诧异的同时反而是好奇心大炽,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没有产生那种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觉悟,却是偷偷摸摸地尾随在两人身后。 也是白庭玉和周继戎这两人各怀心思一时大意,竟谁都没有发现他。两人进了周继戎的帐中,刘经宇就在不远处蹲着,等白庭玉出来打水,他又不知死活地跟了过去。 结果自然没让刘大公子失望,得知了十分叫人惊骇的一个真相。这才慢慢沉出后怕,本来已有心要走,日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想白庭玉朝情急之下拿出有人来做借口,他只当自己被发现,顿时升起要被大宝儿杀人灭口的不妙预感,于是慌不择路地起身逃窜,心下已经后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早知道自个一开始就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老老实实地回去睡觉不就没这许多麻烦了,这纯属没事儿找事不是。 但此时后悔于事无补,眼见周继戎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狰狞,挽着袖子就要上来拿拳头对自己一番成情款待,刘经宇心中大叫不妙,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横下一条心道:“你别动手,你再过来我可喊人了啊!我,我就把你们俩的事说出去!” 周继戎微微一顿,没有立即动手,他倒不是真怕刘经宇嚷嚷,只是没有想到有人这么胆大敢威胁到自己的头上来,回头看了看白庭玉,又看向刘经宇,不可思议地道:“把我们的什么事说出去?说出去又怎么地?” “你俩勾勾搭搭,我无意间都瞧见了。你敢再打我,我就弄个人尽皆知给你看。”刘经宇还知道给自己加了个‘无意间’的说词,决口不提自己好厅心起暗中尾随的事,见周继戎一脸阴沉地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像是不为所动的样子,连忙又加了一句道:“我就写信把这事告诉皇上去!” 他这当作杀手锏的一句话说出来,周继戎仿佛解开了什么心结,神色都轻松了不少,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刘经宇漫不经心道:“……还用得着你去多嘴,我哥他早就知道了嘛。” 这话从他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却是刘经宇同白庭玉都吃了一惊。 刘经宇张大了嘴傻在那儿,简直都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才好。 白庭玉却是微微一僵,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周继戎就跟背后张了眼睛似的,一伸手就捉住他的手腕,又向下摸索着拉住他的手,牢牢地握着不放,一边侧过头去轻声道:“没事!” 白庭玉转念一想,又悄悄地放松下来,倒不是想念周继戎那句没事,只是觉得这时候再紧张什么也改变不了事实,他得了周继戎的表白心迹,却也并非不知道要达成心愿中间还不知横桓着多少阻碍,免不了每日里提心吊胆患得患失,眼下得知事迹在皇上那儿已然败露,反而像是犯了事的囚徒终于得知自己的罪名,虽然惊惶有之,悬着一块大石却也莫名地放了下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对着周继戎露出一个浅淡平和的坦然微笑来。 周继戎便回他一个更大的璀璨璀璨笑脸,端的是没心没肺无忧无虑能闪瞎旁观者的狗眼。 “……臭不要脸的……”被旁若无人地搁置在一旁的刘经宇终于回过神来,讪讪地嘀咕了句,见周继戎目光不善地看过来,改口又道:“我是说,皇上就这么着的由着你?居然没有责罚你!” 周继戎抢白道:“怎么没有责罚老子,他不是把老子禁足了一个月么!要不是边关的事情紧急,老子现在还没被放出来呢!” 刘经宇简直痛心疾首难以置信,在他想来大宝儿沾上这样的毛病,那位至尊再怎么宠爱幼弟,这种事也该是绝不能姑息容忍的,难道不该把周继戎痛揍一顿打断一两条腿起码卧床三月生活不能自理才是正常的么!还任由他这么蹦哒真的么好? 他对于大宝没有挨打实在怨念非常,又看了看在自个在前坦然地牵手的两人,结结巴巴失魂落魄地道:“那你,你才出来,又,又……” 周继戎强词夺理道:“……不是还有你们这群跟班看着么?不过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你们一个没看住,也实在用不着太过内疚……”他把责任倒推到别人没看住的头上,一时倒也好说话,一个巴掌住还愣神的刘经宇肩上一拍,险些把人给拍趴下,用一种开恩的证据道:“行吧,你看见了就看见了,老子不怪你偷看,不过以后最好管好你的嘴,别学那长舌妇到处说人是非!要不然这夜里野兽出没,老子可不保证你什么时候被狼给叨去吃了!听明白没?没事就滚吧!” 他恐吓一番之后打发了刘经宇,回过头来看着白庭玉,难得的神色里有点儿愧疚,长出口气道:“老子对不住你,姓段的是我哥派来的盯梢,现在姓刘的也知道了。老子虽然吓唬了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也许不用几天,大家都要知道了。老子倒是不在乎什么,只怪总有人会为难你。” 他一向横行无忌,难得的会为别人考虑些什么,白庭玉微微一愣,神色越发柔和下来,轻声道:“那些都不要紧,我也不乎。” ☆、第116章 周继戎这番顾忧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其它的下属部将暂且不提,只往近处说他就有一群目光如炬心思诡密的亲随侍卫,个个与他长年一道厮混,可谓对他脾气禀性了若指掌。除了一个天生缺了根筋的方真之外,其余人还是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哪怕一点点的诡异之处的。 更何况他这时颇有点儿恋□□热的那意思,言行举止间难免带了点出来,他那点自以为是的掩饰根本连表面功夫都算不上。 双方会合的第二日,周继戎身边的亲随除了方真之外又多了两人——时未辰作为他的待卫统领,如今不方便指派白庭玉,但如何安排周继戎身边的随扈人员这个权利他总是有的。 周继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时未辰是嗅到点什么异样才这么做,但对方一脸什么事儿仿佛就是正常轮值的正直模样,周继戎也总不能直接跑去质问他。 这么些人有意无意地阻碍着,周继戎便是想和小白说私下里说几句体已话,这机会也变得难得起来了。他把白庭玉私下调过来也就是想见一见说说话什么的,过几天和从前一般事事有人体贴着想处处有人周到照顾的舒坦日子,本意倒还真没有别的不良心思。 可眼下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跟防那夜入民宅的歹人似的提防着他为非作歹,是个泥人也得憋出火气来,况且他还是个牵着不走赶着倒退的古怪脾性,最喜欢和别人拧着来,虽然明面上还没有和大伙翻脸,心里也多了几分蠢蠢欲动的心思,私下里少不得又把从前那些小册子翻出来琢磨——亏得他还一直妥妥贴贴的一直藏着——只是到底人多眼杂,又专门有人留了心,一直没有能主他尝试尝试的机会。 他心里一股子邪火阴魂不散死样活气地吞吐着小火苗,但每日里能够做的也就是寻了机会左一次偶遇又一次碰巧地和白庭玉打几次照面,东扯西拉地多磨蹭几句,再能交换几个自认为藕断丝连的眼神就顶了天了。 偏方真也不知道背地里受了谁的撺掇,这一天还忧心忡忡地跑来与周继戎商量:“小侯爷,虽然小白是被你叫过来的,但他毕竟还挂着驻军的名头,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恐怕不太妥当。皇上好像挺不喜欢小白的,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还不得趁机再教训小白?你看是不是让小白赶紧回去了?” 周继戎觉得方真大约是打出娘胎起脑袋里就比别人要少了根筋,自认为自己英明神武,到底还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当然这里头真正的原因,他也不方便和方真一一解释。当下一瞪方真磨着牙道:“老子哥哥远在京城呢,老子地盘上的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他要是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还不是老子身边人里出了内鬼!就你天天跟着老子的时间最多,老子看这内鬼十有□□就是你!说,你到底是怎么跟老子哥哥出卖老子的?” 方真被他瞪得一头雾水满心委屈,张了半天嘴喃喃地道:“小侯爷,你在说什么?我、我没出卖你啊,我出卖什么了……”他被周继戎瞪得后背发毛,突地脑中灵光一闪一口咬定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继戎心想老子当然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你跑来胡咧咧老子能不揍你还让你在这儿站着!就你那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脑子,哪里能理解恩恩爱爱这种深奥的大道理,活该你再过十年八年的也说不上媳妇,天天啃大饼睡冷被窝! 他想到此处,十分不要脸地把自己和方真作了一番对比,顿时平生出几分莫名的优越感顺带着怜悯鄙视了方真一回,当下也不同他计较了,拿同情的目光打量了方真一回,自顾自喜笑颜开地往一边去了。 方真不提这一岔还好,这么一来,他还真不大愿意早早地赶回寒州城去。当然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分得清楚,并不在路上磨蹭耽搁,只是自作主张领着众人绕了个弯,把本该回城休整几日再四处巡视的工作给提前做了。横竖随后同大军随行的其余将领也在这几日抵达寒州,他在外迂回这么几日的,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虽然他本心里有着趁机多留白庭玉两日的谋算,不过这一路他也不是冲着玩去的,真到了该做事的时候,他也半点不含糊,这一圈下来,要查看各地防务军备人员调拨物资贮备,也少有空闲的时候,光看这表面倒像是他安份了不少似的。 一行人跟着他呼啦啦地转了大半个圈子,倒是绕到了寒州城前方去,到了他前几年才打下来的河套地区。 寒州多山石,少有田地,他们走的又是小道,这一路走来也没见着什么大的村落,只有零零星星的人家在山间较平坦的地方守着几亩瘦瘠山地过活,日子过得艰难。直到这时才看见平整些的大块农田,人烟也显得稠密起来。 寒州古来便是边界之地,此地住民十有六七都是军户,此处田地也泰半是军队的顿田。他们这日去的是附近最大的卫所,隔得老远的有几个半大孩童在半山坡上放牧,大约也兼着些望风放哨的责任,远远就注意到他们一行人过来,一个个齐齐地朝这边看来,目光十分警惕,直到时未辰不知打了什么暗号,几人才松懈下来。 除了初来乍到不明就里的刘段几人,其余人也都松懈了下来。时未辰又朝几名孩童中领头的招呼了一声,稍大些的孩子转头吩咐一句,便有另一个矮他一头的孩子牵扯了匹半大的小马驹出来,折头往着山背后跑去,想来是去通风报信。 周继戎真正呆在寒州城里的日子其实也不多,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奔波。这地方一年也要来个两三次,他不见得记得住多少人,但这些孩子记他一个人显然不难。 待得一行人策马近了些,这些孩童认出是他,突然就全体兴奋起来,一窝蜂地朝着坡上大路跑了过来。 周继戎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迎着几个孩子纵马奔去,他骑术精湛,有惊无险地和几个急急跑来的半大孩子擦身而过,再跑出一段,俯身把跑在最后面的最小的一个五六岁的男童抄起来放到马前,带着他跑出一段路又拎着后脖颈把他从奔马上放了下去。 那小孩子不知是天生胆大还是不知害怕,居然还一付高兴得找不着北的模样,又追着周继戎向前跑了两步,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一个跟头,爬起来也不知道疼似的,兴奋得只知道尖叫着傻笑。 白庭玉等人也似乎见怪不怪了,一人一个将其余孩子带上,坡上吃草的牛羊也暂且不去理会,追在周继戎后头向屯里跑去。这一路虽然没怎么言语,不过每个人脸上都透出些松快与愉悦来。 ☆、第117章 京城里虽然有兄长,但周继戎骨子里隐隐约约有那么点儿不识抬举,兄长送他的府宅雅治秀美,他却更觉得寒州的泥墙草屋更加亲切,完全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的乡巴佬心态。这是看见屯所外一圈环绕的白杨树,顿时生出一番回到自己家的真实感,那滋味百感交集,简直要让人想热泪盈眶了。 兴奋之余他也不走正路,打马就一条直线地冲着屯外的围墙去了。他今天骑的豆饼也是好样的,轻轻松松地从墙头一跃而过,没有连人带马一道拍在墙上。 周继戎浑不觉得自己这番举动行险,一扯缰绳,豆饼人立而起止住冲势,他在马上叉着腰哈哈大笑道:“老子终于回来啦!” 时未辰等人随后赶来的时候,正见着周继戎在谷场上被七八个四五岁到七八岁的孩子团团围着,这屯里收容的是一些伤残士兵,以及一些遣属孤儿,这时屯里成年人都在田地里忙活,也只有这一群读书顺带看家的半大孩子。 周继戎手里拿了包酥糖正在一人一块地发,旁边还有个留在村里照看他们的十四五岁少年,自认自己是大孩子了,没好意伸手上前接,周继戎斜着眼睨了他一眼,明明自己也没比人家大着几岁,偏要端出一付长辈的架式来,老气横秋地道:“老子这才几个月没回来,转眼不见,你都长成小伙子了啊!” 一人发了一块之后,他把剩下的半包糖丢给方才所谓的小伙子,一摊手面无表情地向围着自己的几个小些的孩子示意:“没啦!都散了都散了!” 那些孩子倒也不是全为了吃糖,他们年纪虽小,但平时耳濡目染,心里对他颇有孺慕景仰,这时没糖了也不肯散去,有胆大的甚至上前抱住了周继戎的腿不放,一连声‘小侯爷小侯爷’地叫个不停。 刘经宇倒是没想到周继戎能这么有孩子缘,不过再想一想大宝儿弟弟就那脾气,不可就该是活生生的孩子王,不由得轻声笑道:“这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知道大宝儿弟弟这么喜欢小孩子……”真要喜欢小孩子,就该听皇上的话老老实实成亲,早早生一个自己的娃,也不知道瞎折腾什么。弄得你哥心情一个不好,大伙儿的日子也跟着不好过。 刘经宇说话时也没有注意身边站的是白庭玉,还以为是段宁泽,说起话来倒也随意。白庭玉听他这么一说,想了想委婉地道:“……小侯爷……有时耐心不太好。” 刘经宇自那日之后也尽量避开这两人,这时没料到白庭玉还会主动答知,见白庭玉神色坦然,反而是自己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后面的想法也不方便对着白庭玉出口了。虽然白庭玉这话有些答非所问,刘经宇也不好往下追问,只得讪讪地笑了笑,把一肚子埋怨又咽了回去。 他转眼再看场中,周继戎还是那般面无表情的脸,不过刘经宇和他接触了这么几个月下来,又有了方才白庭玉的话,还真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点不耐烦了。 周继戎倒也没有张口骂人,见自己走不脱,当下弯腰把抱大腿抱得最紧的一个孩子拎了起来,毫无预兆地住上一抛——又伸手稳稳地接住了。他本意大约是想吓唬吓唬这些个瓜娃子,谁知这一来这群半大孩子都兴奋了,就连方才只是嚷嚷不敢上前缠他的孩子也挤上前来,满眼放光地央道:“小侯爷,也丢我一个,丢我一个……” 周继戎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左右看了看,招手把方真叫了过去,揪着后脖颈把叫得最欢的那个拎起来,往方真怀里一塞,吩咐道:“你带他们一边玩儿去!”也不管方真愿不愿意,自已拨脚就让到旁边去了。 他虽然没摆出平常那付凶神恶煞的嘴脸,但这些孩子也不敢再纠缠他,转而缠着方真去了。 方才去叫人的还没回来,周继戎也用不着等人来招呼,吩咐在此休憩一夜,时未辰等人将次此带来的物资分出一批,送到库房去,又轻车熟路地领着刘段等几人到待客的厢房安置。 说来这一路餐风露宿,这还是第一次住在头上有顶的屋子里。几人一路上口中虽然不曾抱怨,可心里难免暗暗叫苦,这时见到久违的像样床铺被褥,虽然只是简单的粗布棉被,却比有时不及搭帐篷,裹着一床毛毯就睡地上强多了。 可还没等人舒舒服服地在床上摊平翻个个儿呢,外头周继戎便来咣咣咣地拍门来了:“都出来都出来!干活!” 周小侯爷一贯心眼小,最见不得人干吃白饭不做人事,纵然今天到了自己地盘上心情大畅之时也没打算放这几个公子哥一马。等把几人都叫出来,他就叽叽呱呱地吩咐开了。“老时带几个人去打点野味,阿卓带几个人去河里捞鱼,老蒋带几个人去后山劈柴,老子要去摘桑椹……你们总得找点事情做做,要跟着谁,自己选一样!” 听起来无疑是周继戎给自己安排的差事最悠闲。不过刘经宇刚转着眼珠也打这个主意,被他似笑非笑的回望了一眼,心里一个激越,瞬时打消了这个主意。 周继戎收回了目光,对他的识相十分满意。当然也有不识相的,就比如段宁泽就腆着脸跟着来了。 可跟着去也没有,同行的还有方真和几个孩子,背了几个箩筐,还要顺带采些桑叶带回去喂蚕,这么多人总不能全挤在一根树下,自要一一分散开来。段宁泽起初还留心着周继戎,可被几个孩子团团围住了一番纠缠,再转过眼来,那里还有周继戎的影子。 段宁泽吃了一惊,忙问方真:“你家小王爷呢?” 方真并不知道段宁泽有这样那样的忧心,闻言方才抬起头来慢吞吞地往四下里一扫,左右都是茂盛的桑树,确实没见着周继戎的身影。不过方真也不介意,对段宁泽道:“南岸一边都是桑林,也许是走到别处去了。没事,小侯爷认得路,丢不了,就算找不到我们,他自己也会回去的。”心里却想这段大人也太不懂事了,小侯爷就算是自个跑去玩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难道还能真指望着他做事不成。 周继戎轻而易举地摆段宁泽的盯稍出了桑林,辨了辨方向,便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在一个拐弯处果然见到白庭玉坐在河滩旁一棵古树下,正望着河面微微出神,丝毫也没有发觉周继戎到来。 周继戎刻意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照着惯例往白庭玉痛上一扑,却不想白庭玉坐的地方是个斜坡,他又毫无防备,被这一扑压得向前一倒,不同得两人一同滚倒在河岸上。 这滩上全是鸽蛋大的鹅卵石,硌在上头的滋味可不太好受,周继戎不禁也有点儿咧嘴,心想小白也实在太不会选地方了,这要是换作个野花遍地的青草地的话,一起滚……躺上一躺也是挺好的。 “戎戎,有没有伤着了那里……”白庭玉见他半天不见动静,忙过来瞧他,却见到他一脸出神的古怪笑意,不由得微微一愣。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周继戎已经抬起手来勾住他的脖子,白庭玉被他扯着不得不俯下|身来。起初是避无可避,接着半推半就,再后来就会不清是谁主动谁被动地交换了一个温柔安静的亲吻。 周继戎纵然心里有着跃跃欲试的种种这样那样的想法,却也觉得这时间和地点也十分要紧,眼下显然不适合,倒是亲一亲便十分满足了。 等得白庭玉坐起身来,将他的脑袋搁到自己腿上枕着时,他便伸手拈起一绺白庭玉垂下来的头发,懒洋洋地眯起眼来笑道:“老子都没来得及和你约好,没想到你还知道自己偷偷溜过来,看来咱俩还是挺心有灵犀的嘛!” 白庭玉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又听得周继戎继续嘻嘻笑道:“难怪人家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偷偷摸摸的滋味,果然刺激好玩……” 他起说越不像话,白庭玉便有些听不下去,也不知该说他童心未泯还是放荡不拘,只是无言以对,只好对了他一推,伸手将一旁放在树荫下的篮筐拿过来。 那是个柳条现编的小筐,最下面垫着几片鲜绿的桑叶,上头放着洗过的桑椹。白庭玉往他面前一递,试图转开话题:“戎戎,你吃这个。” 周继戎也不伸手,笑嘻嘻地张嘴等人喂。吃了几个,想了想又笑问道:“你早就过来了?还有时间摘桑椹?” 白庭玉顿了一顿,吞吞吐吐地道:“我过来了好一会了……还以为其实是我自己误会了,你并不会过来……” 他声音还算平淡,周继戎却瞧见他耳根都开始发红。心想难得小白也这么积极主动一回,可不能让他尴尬,也不再往下追问,只是道:“若只论气候,这儿也快赶得上南方了。等老子把匈奴彻底打趴打怕了,咱们在这边建个院子,夏天来住。” ☆、第118章 段宁泽总有点不太妙的预感,几次动了去找周继戎的念头。奈何方真对此不以为然,几个小孩子明明挺愿意同周继戎亲近的,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你望我我望你的,就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响应。 段宁泽想了想自己一个人去撸虎须的下场,觉得这举动有点儿自个找死的嫌疑。周继戎真要不高兴了,趁着桑林里没人瞧见的时候把他胖揍一顿还算是轻的。打了他他也没地方说理去。 段宁泽这儿正犹豫着,周继戎已经自己回来了。 周继戎心情很好的样子,一路还哼着小曲,手里晃晃悠悠提着个柳条篮子,里头垫着桑叶,稀稀拉拉地装着几粒桑椹,反而是篮子边上参差错落地插了些紫云英。这番闲情雅致实在和他一贯的风格十分不符,偏偏周继戎还自在得很,一点儿也没有这般举动不合适的觉悟。 他看见段宁泽朝自己张望,还主动打了个招呼:“哟,段大人!” 段宁泽见他是分明是一个人回来的,也不好直接问他干什么去了,只好干干地笑了笑:“小王爷。” 方真听见声音从树下钻出来,一眼先瞧见了他手里的篮子,十分惊奇:“小侯爷,哪儿来的篮子,你还会编这个?” 周继戎不易觉察地稍稍一迟疑,随即大言不惭地应承道:“这有什么难的,老子会的东西多着呢!”反正谁也不敢再让他现场再编一个出来,又见方真挺好奇的样子,他便十分大方地把柳条篮子递给方真,只是叮嘱他不要弄坏了。又吩咐道:“出来也有些时候,把这篮子装满就回去了。” 方真答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干活去了。他并不质疑周继戎是否有那份细致的耐心做这编篮子的手艺活,也似乎丝毫不觉得篮子边上插得满满都是的花有什么古怪。 段宁泽哑口无言,感叹方真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也不禁有些羡慕有时神经粗也是件幸事。 周继戎刚被顺过毛,此时心情甚好,给了段宁泽一个笑脸,难得堪称语气温和地道:“段大人方才在找老子?” 平时周继戎一付段宁泽欠了他银子的表情虽然凶恶剽悍,但看久了其实也习惯了。反正照周继戎打的那算盘,段宁泽还真久着他不少帐。可眼下他端这么一张和颜悦色的脸,段宁泽反而觉得有几分惊悚了。 “段大人,你找老子干嘛!老子又不是三岁小孩,还用得着走哪都要你跟着?”周继戎不理会他是什么心情,过来往段宁泽肩膀上一拍,一付哥俩好的架式道:“段大人,其实吧,老子想了想,老子和你还真没多大仇。你这也是奉命行事嘛!不过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这道理想来段大人也并非不懂……不过既然到了老子的地盘上,段大人是不是也该变通变通?有些事么,大家心里有个数就得了,不妨睁只眼闭只眼,没事别乱看,真不小心看见了也只当作没看见不就好,犯不着非要和老子过不去,对不对?” 最后他又皮笑肉不笑的补了一句:“再者说,你就算挖空心思想要盯着老子也没有用!老子真想做点什么,岂是你盯得住的么?你识相点,大家日子都能过得舒坦些!老子哥哥要追问你什么,你全往老子身上推就是!” 说罢也不等段宁泽作何感想,打了声唿哨算是招呼过方真,也不等大伙儿同来同去,依旧是哼着他的小曲径自走了。 回到村中,他分派出去抓鱼砍柴的人手也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此外还有一些本地的住民,也接到消息纷纷回来,见面免不了又是一番询问热闹,不过此处的居民都是伤残退役的军士或是士兵的遗属,行事大约还是按照军队上的规矩来,做事十分利索,不当自己问的也不会没完没了的的听,简单交接了几句便帮着一道埋锅造饭,此外再无多言。 不过不知怎么的,皇上有意给周小王爷娶亲的风声居然都传到这儿来了,其间还是有人耐不住好奇,偷偷打听起此事,被周继戎瞪了几回眼睛,只好不情不愿的消停了。 晚饭上足了菜肴,虽只是些寻常的农家菜蔬,也称得上十分丰盛,倒也吃得尽性。只是出去打猎的时未辰带着几名侍卫直到入夜才归,一回来就去见了周继戎。 周继戎还没睡,这倒不是他还打着什么月黑风高如何如何的主意,京城中几个月松懈怠惰的舒适生活并没有消磨了他的警惕性,一进入寒州地界,纵然他对着段刘等人还一付漫不经心的模样,神经却已经不知不觉地紧绷起来。 时未辰出猎未归,他虽不至于担心,却也出于身为主事者的自觉,一直等着消息。 时未辰带来的却不算是什么好消息。他们在深山里发现狼群的踪迹,留下了一半人手追踪下去,他自己则带着人回来汇报。 这山里有狼便不稀奇,按时未辰所说的这般规模的却没有。去年摹上的风雪比往年都要大,很大的可能,是这个时节狼群找不到足够的食物,从草原上过来的。野兽尚且如此,那些游牧民族的日子可想知。 周继戎刁钻凉薄的性子,就算是有那么点儿少得可怜的同情心,也不会用在这些年年和他叫板,三月两月就要干一架的外族身上,得知此等消息先要理所当然地幸灾乐祸一番。 笑过了倒也不曾轻忽大意,若是匈奴的日子太难过,南下犯边的可能性极大,那聚焦的大军也并非是做做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来真格的。他借着巡视之机本想悠闲地盘桓两日,眼下不得不临时改了计划,第二天分头行事,让时未辰带人去与追踪的待卫汇合,他自己则要回寒州去,与朝廷来的大军合兵一处,商量应对之策。 时未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占着自己待卫统领总头子的身份,点人的时候照样把白庭玉蓝归到自己麾下。 周继戎还算知道大司,只在心里记了时未辰一笔帐,当着众人也不纠缠此事,只是把刘经宇等人也划给时未辰去,美其名焉先历练历练,来他这儿总不能是来观光游玩的,早晚有上战场的一天,若是现在连狼也不敢杀,将来如何敢杀人?大费周章来这一趟就为了自个捧着脑袋送上门去给匈奴磨刀的么?就算他们不想要脖子上的斤半了,他手底下也还没这么丢过人。 一番话说得两名纨绔公子脸色发白,刘经宇难得倒还好些。周继戎围着他啧啧丙声,眼角扫到白庭玉微笑,眼中略有劝阻的意味,便卖了小白一个面子,悻悻把还想撩拨几句的话给咽了回去。如此给时未辰添上这几个饶头,算是不大不小地给时未辰找了点麻烦,弥补一下时未辰调走小白的郁闷。 ☆、第119章 寒州向来是军事重地,军队和将领的调动都是常事,军队临时驻扎在寒州城外,意欲何为也将领的交接得顺顺当当,没有出什么岔子。 不过随军而来的诸多旨意里,周继戎那不肯甘心的兄长又给他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给小白赐婚!?”周继戎一脚蹬在椅子上,瞪着面前五官端正略显面熟的御林待卫,这要搁平时平时他难免要想起宫中侍卫都是好相貌,他哥却给自己用些歪瓜裂枣的事实,进而满心愤懑。这时侯却顾不得腹诽抱怨了,只瞪着来人道:“他娘的!谁给老子哥哥出的这馊主意?” 此时营帐里就他二人,周继戎说话向来很少忌讳,但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的年青校尉微微有些不自然,忍不住道:“王爷,慎言!” 周继戎不理他,再嚣张不过地又骂了声娘。 来人不好再劝,只得抿紧了嘴不再作声,眼底略略有些不解的意味。显然他虽然得到皇上的信任,却并不知晓其中真正的隐秘内情,并不能体会皇上这般布置的良苦用意和此举引得周小王爷之所以咔咔炸毛的原由。他心里还挺为皇上叫屈, 在他看来,周小王爷为了征兵一事曾在泔潼信口开河地放出话去忽悠人,说什么干得好了皇上管发媳妇。事后皇帝非当没有责怪他,如今首开先例为一个无名小卒亲自下旨赐婚,也是为周小王爷收拾善后,验证了他并非是言而无信之徒,那赐婚的是个犯了点小错的宫女,本来要遂出宫外,皇上念在她在宫中做事多年,向来稳妥,特意许了这么个恩典。这本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周小王爷还如此不领情,实在是不应当。 周继戎可不管他在想些什么,在营帐内转了两圈,慢慢也就消了气,想来他兄长奈何不了自己,便只有从白庭玉那边下手,出这样的昏招,也有点豁出去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想来之前总有人问起他王妃什么的,也是他兄长有意把风声放出去,大约想借着众人口烁金给周继戎施压,不说改了这毛病,好歹行事能收敛点。 可是皇上与周继戎虽是再亲不过的亲兄弟,这么多年的分别,显然有些了解不足,错误低估了周继戎脸皮的厚度,这位小爷要真不要脸起来,脸皮厚度和他的战斗力可说是不相上下的。旁人眼光什么的他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既然不在乎这点小手段,他也就懒得和领了这倒霉差事的侍卫过不去。转了一圈回过头来,摸着下巴对这奉旨行事的侍卫道:“老子听说那个赏赐的新娘子如今也一道来啦?带来老子见见!” 这一看也有些面熟,周继戎回想了半天,可不就是当初自己在兄长书房里瞧中那位,叫什么来着…… “……墨莲?” 安静又稳重的墨莲姑娘此时有些愁眉苦脸,神色也有些憔悴,勉强露出个笑脸给周继戎行礼:“王爷。”便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既然是熟人,又看在墨莲姑娘也不怎么情愿的份上。周继戎也就按原先的想法将人揍得痛改前非。他围着墨莲转了两圈,武的不成改为文的,慢悠悠道:“……你到这儿也有几天啦,见过小白没有?名字这回事是做不得数的,就像你叫墨莲,脸上也没见有多黑嘛!你去营里转一转,长得最矮胖黑粗的那位就叫小白……怎么,你瞧不上?圣上的旨意?没事没事,追究下来有老子顶着呢。你再瞧瞧别人,看上了谁只管开口,老子都替你做主,眼下这位校尉大人就很不错,他平时在皇上身边当差,想来你也曾经见过的,知已知彼暗通款曲什么的,再好也不过了……” 他这话让忠心耿耿洁身自好的校尉听得直皱眉头,忍不住出声道:“王爷慎言!卑下奉令行事,绝无二心!” 周继戎可不管他板不板脸,‘诶呀’了一声道:“……看来是校尉大人看不上你,那也不要紧,老子这儿别的没有,男人要多少有多少!只除了小白不行,别人你看上谁都可以!不着急,慢慢挑!要是挑花了眼不好选,老子还可以给你搭个擂台弄个比武什么的,话说这桥段老子还是在话本里看到,还没真正见过呢,正好开开眼……”说到后来,话题已然东扯西拉地歪到稀奇古怪的地方去。 他喋喋不休的一番话又快又急,让别人连打个岔的机会都没有。这位倒霉的宫女看了看开了口便滔滔不绝的周继戎周小王爷,又看看旁边一言不发或者说是插不上嘴的校慰。后者神色有微微的破裂,勉强还维持着镇定的表情,对自己不理不睬。周小王爷倒是装得一付有商有量万事好说的模样,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晃晃都对自己嫌弃得很。 被当作皮球拍来拍去的宫女也郁闷得很,皇上赐婚这名头看上去虽然荣耀,可背井离乡的到这么个穷山恶水的偏僻地方,和个面都没见过的人拜堂成亲过一辈子,这门亲事还真不是她自已个愿意的。眼看现在落到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处境,沉默片刻之后,墨莲姑娘忍不住悲从中来,嘤嘤嘤地泪奔了。 彼时方真正蹲在帐外。周继戎不让他留在里头,却也没明说要他回避。时未辰作为统领头子,因为他作为贴身侍卫却不曾跟牢周继戎的玩乎职守问题,某天夜里采用武力教育加口头讨伐的方式把他狠狠拾缀了一遍。于是方真老实了许多,不说寸步不离,像之前那样东跑西跑却是不难了。 他只隐约听到周继戎说了一大堆话,然后就听到哭声,显见得他家这位不知怜香惜玉的主子又在欺负人了。门口站岗的士兵也听见了,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不为所动。方真心善天真又好奇心重,却是做不到像别人那般装作没听见。 他迟疑了一会儿,见里头的哭声没有要收声的迹象,忍不住还是揭开了帐篷帘子,探进一个脑袋来讪讪地笑了笑,吞吞吐吐地对着周继戎道:“……小侯爷,你别欺负人家,再怎么说,她也算是,呃……小白将来的媳妇儿?” 周继戎见他专门胳膊肘向外拐,恨不能一板砖拍他脑门子上好帮他清醒清醒,知道谁才是他主子。奈何左右扫了一圈手边也没有个乘手的家什,转念一想自己定下了和小白不离不弃的决心,这时他哥鞭长莫及,谁还能拿他怎么着!完全可以死猪不怕开水烫,于是豁出去了,冷哼一声道:“小白是老子的人,这辈子他还想要嫁媳妇儿?做梦!就是做梦也不成!门都没有!谁要想打他的主意,得先问问老子答不答应!” 方真还没听出这话里什么意思。一旁板脸站着的校尉却是听出异样来,诧异地抬头朝他看来,就连一旁的墨莲,也一时忘了哭。 ☆、第120章 这层窗户纸一捅开,比起已然僵硬的在几人,周纪戎反而坦然得很。侧过头对墨莲道:“……小白你就别想了,别的再慢慢商量!这儿没你什么事啦!你先出去!” 墨莲在宫中浸染多年,如何不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周继戎话里的意思她一点儿也不好奇,如果可能的话,她还恨不得自己方才什么也没有听见。周继戎发话让她出去,她顿时顾不得被当球踢的那点小委屈,匆匆行了礼,生怕周继戎反悔似的,头也不回地飞快跑走了。 “看屁看!”周继戎打了墨莲,回地头来对着校尉大大咧咧地道:“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小白如今是老子的人了,怎么着!老子管你是奉谁的命令,想让他成亲,就是存心和老子过不去!跟老子过不去的人,还从来没有过好下场……” 他这边威风还没抖完,方真的眼珠总算能转动了。他颤巍巍地抖着手指,不分尊卑地指向周继戎,惊得连声音都变成了尖利的小鸡嗓子,乍乍呼呼地道:“小、小侯爷、你、你说小白……可、可小白是男的!” 周继戎的目光落在人遥遥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上,方真仿佛像被无形的毒蛇咬了一口,忙不迭的将手收了回来,可脑子里还是的片混乱,抱着头苦恼纠结道:“还是说,小白其实是女的而我这么多年同吃同行都没发现?可是也不可能啊,小白明明比小侯爷你还高,哪有姑娘长这么高的……” 最后一句踩了周继戎的痛脚,板下脸来怒道:“老子还不满十八!老子还会长!再说了老子现在也不矮!” “这个不是重点!”方真难得理智一回,欲哭无泪地道:“可小白是男的!男的啊!小侯爷你不能乱来啊!” “男的又怎么啦?”周继戎无理也能赖三分,更何况在这事上他更是半步也不能退让,振振有词地道:“小白能干又体贴,能洗衣做饭赚钱养家暖被窝,除了不能生孩子,媳妇能做的事他都能做!孩子很稀罕么?老子哥哥将来还不知有多少儿子,老子还可以看着那个好挑那个抱回来养,不像是自己生的,万一长歪了是个顽劣不堪的,总不能再塞回娘肚皮里边去吧。” 方真也是脑子木了,觉着他这话还挺有道理,依着周继戎这个做老子的小时候惊天动地的那些事迹,照着他这样板不用长歪,十有也是个顽劣淘气不堪教化的。 方真呆呆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来又猛摇脑袋。 周继戎觉得他这反应十分有趣,越发凑过去在方真耳边嘀咕了两句,拍着他的肩没心没肺道:“……咳,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你天天到处乱跑,难道就一次也没有撞见过?” 方真一张脸‘哄’地胀得通红,脸上是懵懂尴尬与饱受惊吓交相辉映的神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那样子简直都快哭了。 周继戎哈哈大笑,笑够了鄙夷道:“……算了你懂个屁,你毛都还没长齐呢,老子和你有个屁的说头……哪儿凉快滚那儿去!老子要和校尉大人说说话!”两把将还呆愣着的方真推出帐外。 方真一回身就想再冲回去,可他又知道自己的能力,觉得仅凭自己实在没有令自家主子幡然悔悟迷途知返的能力,于是转眼求助地住两旁站岗的士兵看去。 帐外的士兵装聋作哑一付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只是神色都显得有些僵硬,被方真来来回回盯得受不了了,只得小声地保证道:“……外头风太大,小的们什么都没有听见……” 方真见他们不肯拿主意,跺了一回脚,眼下他的直属顶头上司时未辰不在,但謇州城里能商量此事的人还是有那么几个的,他也顾不上和几名当值的士兵纠缠,急急忙忙地跑去找人商量去了。 “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帐中周继戎倒是有闲心和这位校尉拉拉关系话话家常了。笑嘻嘻地道:“今年贵庚啊?娶妻了没?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啊?” 周继戎方才一通话没有一句不是荒诞不羁惊世骇俗厚颜无耻,没和他接触过的人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简直闻所未闻。 那校尉已是一头一身的冷汗,终于觉得被陛下委以重任的这差事是个怎么样的烫手山芋。眼下周继戎一转脸又和他和颜悦色的说话,这态度比他凶神恶煞暴躁如雷还要令人难以适应,于是那冷汗又刷了一层。不过他挣扎了良久,终于还是忠于职守,只是声势上莫名的就弱了许多,艰难地道:“……王爷,毕竟圣上的旨意不是这样……” 周继戎暗地里撇了撇嘴,脸上却没多大表示,只哦了一声道:“老子哥哥的旨意不是这样?你有圣旨么?拿来老子瞧瞧!” 校尉不虞有他,忙从怀中掏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周继戎受圣恩隆眷,他又被这一番变故冲击得头晕脑涨信念崩坏,也没顾上颁旨接旨的那些规矩手续,就这么着的把圣旨交到周继戎手里去了。 周继戎拿过圣旨来,走到一旁烛台边。校尉以为他是要借着光看个明白,也没有很在意。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15节 哪里知道周继戎漫不经心地展开了就那么随意看了一眼,接着手一伸将圣旨放到烛光,只就光芒突地一晃,火苗从丝绸上腾腾地跳了起来。他就那么着的,把圣旨给烧了。 等校尉回过神来,再想补救时,抢下来的也只有两根焦黑的楠木和一圈贱破不堪的边角,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圣旨的样子了。 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举的当事人毫不在意,拍拍手道:“现在什么旨意也没有了。自然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话说那墨莲姑娘长得也不错,你真不要么?喂?你怎么啦?” 校尉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有些抽搐,将一张原本端正清秀的脸牵扯出几分狰狞来。呆了半晌方才咬着牙道:“王爷,你此举太过忤逆孟浪!私自损毁圣旨,实在、实在是罪大恶极……” ☆、第121章 周继戎哦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唰地一下将烧剩下的两根木头棒子塞进袖子里,若无其事地袖着手道:“老子做了什么怎么就扯上忤逆不道了!损毁圣旨?谁看见了?人证物证呢?没有吧?反正老子一直就没见着什么圣旨。明明是你自己保管不善,弄丢了圣旨,反过来想污赖老子?谁给你的好大胆子!” 他毫无忌惮地睁眼说瞎话,鬼扯的本领登峰造极,倾刻间颠倒黑白血口喷人,眼也不眨就给校尉栽了个无中生有的罪名。末了还一摊手,用一付让人恨得牙痒的无赖姿态痞兮兮地笑道:“你说,这事怎么了结吧!” 被烧毁的圣旨就藏在他袖子里,校尉自己就是人证。可惜明知道是这样也不能上前与他争抢,而无凭无据,校尉为自己作证的话,对上颠倒黑白如喝水吃饭一般的周小王爷,虽是真相也站不住脚。 周小王爷如此卑鄙无耻溜不滑手,明知事情真相,校尉一时竟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他的责问。呆立了半晌,方才神情惨淡地愤然道:“是卑下行事不慎,有负皇上厚望,还有什么可说的……但凭周小王爷处置便是!” 周继戎听他说得咬牙切齿,便抬头朝校尉脸上望了望,倒是被他那悲愤欲绝恨不能举身投柱的神色给吓了一跳。心道怎这般不经玩笑。他搅黄了小白的亲事,正十分心满意足,倒不想逼得这校尉弄出个抹脖子上吊的热闹来不好收场。 周继戎于是换了付和和气气的笑脸又道:“别管是老子给烧了还是你给弄丢了,就这么点儿小事,你也犯不着想不开嘛!” 他说得轻描淡写,校尉却是无言以对,这还叫小事,那什么才叫大事! 周继戎接着道:“大不了,老子再给你重新写一份,挑个别人把墨莲姑娘给解决了?你放心,老子的字是老子哥哥亲自教出来的,绝对能以假乱真,有时连老子哥哥也分不出真假来!印章可以用萝卜刻一个,老子的手艺直管放心!除了上头的内容,保证还你一份一模一样的。到时他追问起来,你就一口咬死当初领的旨意就是这样!实在不行,你就推是老子调的包好了!” 见校尉看向自己的神已经不能用惊骇来形容,就跟看个犯上作乱的逆贼差不多。 周继戎话锋一转道:“当然,虽然老子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但这事老子从前可一次也没有干过!难得为你破例一次!” 他越是这么说越像是欲盖弥彰,简直让人想自欺欺人地想念都不大容易。但见识过周小王爷是顺手拈来就能信口雌黄的本领,校尉觉得和他争辩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觉得满心苦涩,纠结着实在不愿意就此辜负了圣上,艰难地低声道:“……圣上是给白将军赐婚。” 周继戎见他还要负隅顽抗,倒也不恼。他哥哥用的人手,若是连这点儿坚持也没有,那也实在太说不过去。周继戎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得对方毛骨悚然,这才厚颜无耻地继续道:“……圣旨呢?圣旨这不是没了嘛!老子冒着多大的风险给你帮忙,还敢嫌这嫌那地挑三拣四?你不想向老子哥哥交差啦是吧?” 校尉被他的反咬一口哽得实在难受,对周小王爷厚颜程度的观感上了一个新台阶。 周继戎又道:“再说了你总念念不忘地惦记着小白干什么?老子刚才的话你没听明白么?小白是老子的人,以后要给老子做媳妇儿!他要是成亲了,老子的媳妇儿怎么办!难道你赔?你拿你自己赔么?……再要啰嗦,老子拿你去犒赏三军!看你长得一付眉清目秀的小白脸样,让大伙儿把你当姑娘用了,嘻嘻嘻……” 校尉:“……”!? 他自顾自地大放一通厥词,说完扭过头来,见校尉已然是一付惊骇得无以复加,一脸苍白两眼无神的模样,便觉得自己这番利诱威逼有了成效,于是志得意满地总结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得有多想不开啊!按老子说的办,就这么着啦!……老子哥哥要怪罪也只会老子!老子都不怕你怕什么!要是担心不好交代,要不你也先别回去,老子这儿反正也缺人手,在军中给你安排个位置……” …… 校尉都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答复周小王爷的,他从军帐里出来的时候面色发白脸色脚步发飘,一付被雷避了似的游魂模样,就连旁人的偷偷侧目都视而不见了。 周继戎在他后面掀帐子探出个脑袋来,朝门口当值的士兵道:“你们长两眼珠子是喘气儿用的么,光看什么看?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还不快送送校尉大人!” 他接着又似模似样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这位大人这是初到寒州水土不服来着,让人多盯着点,免得他病糊涂了上吊抹脖子什么的……老子哥哥那儿不好说话……” 能被挑在这儿当值的士兵都是机灵又可靠的,虽然从没听说过有谁水土不服会寻死什么的,但周继戎这么吩咐,他们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答应了一声,便有一人上去,追上去送校尉回去。 周继戎可不管有负皇恩的校尉大人背地里是不是以泪洗面。他简单粗暴地解决了这桩麻烦,只觉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做起事来格外得心应手,纵然这几天因为大军交接种处事宜而多出不少事务,他料理起来十分迅速到位。 皇上委派的其余将领看在心里,多少生出赞赏。当然这几天随着方真的办事不妥,关于周小王爷的某些个令人扼腕的不甚光彩嗜好的传言也甚嚣尘上,让众人在心悦诚服的同时又难免有几分叹息——至于让周小王爷回头是岸改邪归正如何如何的,倒不是没有人可惜周小王爷大好人才走上邪路因而挺身而出。 几个或胆大或好心或好事的也算见过世面的沙场战将,最后都一个个都面无人色地铩羽而归之后,早就知道周小王爷威武霸气简单粗暴与众人不同的名声在外的众人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大家伙也就息了劝说周小王爷的这门心思。 旁人没法管教周小王爷,转而自我安慰地想到,周小王爷是皇上的亲弟弟,合当让皇上去头疼去管教,为人臣子为皇上分忧是理所当然,但插手他们兄弟俩伯家务事就太不应该了,这么一样也就心安理得起来,只是少不了要给皇上上封密信,或直白或隐晦地奏明此事。 大出风头的当事人却比谁都镇定,压根不把别人的诡异目光和背地里的小声议论当一回事儿,照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做事做事,那态度坦然自若得叫人牙痒。 如此过得两日,时未辰从哨卡递来消息,道是那两位京城来的贵客水土不服,让白庭玉先护送他两日回来。 周继戎想起前两天‘水土不服’的某位校尉大人,对着水土不服这几字不由得多咂摸了两下,只是这信是时未辰匆忙中写就,寥寥数语十分简单,倒也琢磨不出是否别有含义,不过白庭玉回来倒让他十分高兴。 想想这几日传得托了方真的福,全寒州城里不知道他那点儿事的人也没几个了,周继戎索性也不遮遮掩掩,掐着白庭玉的行程,当天早早处理完事务,明言自己下午没空,然后毫不掩饰地一直跑出城门外去接人。 ☆、第122章 周继戎原本还带了方真和几名侍卫随行。不过出了城门之后,他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地一个唿哨,身下的馒头得令,精神抖擞地一撅蹄子,大包小包驮着不知什么东西的汤包紧随其后,两匹万里挑一的良驹撒开四蹄就是一气狂奔,片刻就把身后大呼小叫的方真甩得连影也不见。 如此一口气跑出十余里地,周继戎才停下马来,在白庭玉的必经之路上挑了个稍高的小包爬上去,放了馒头自去一旁吃草,他自己则挑了块平坦地方坐下来等着。 前后等了也没有多久,北面隐隐约约就出现几骑人影。 周继戎站起身来,来人也远远就瞧见了他,纷纷在坡脚下勒住卒骑。 白庭玉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他,微微有些惊诧:“小侯爷,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周继戎则是笑嘻嘻地道:“老子知道你要回来,专门来接你们的,都等半天了!”他这般说着,却只看着白庭玉一人,眼睛里亮闪闪的一付快夸奖老子的意图,虽然说接的是你们,但真正用意却是一目了然。 白庭玉与他意外相逢,再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下自然也是高兴。只是着众人却不好表露出来,反而微微有些窘迫,顿了一顿,方才道:“……路上耽搁了些时候,有劳小侯爷久侯。” 周继戎其实也没有等多久,闻言并不在意,对其余两名侍卫打过了招呼,目光就往两位因水土不服而被护送回来的贵人看去。 这两人与他同行多日,在周继戎面前倒从不敢造次,没出什么妖蛾子,因此在周继戎的印象里觉得这两人还算老实服帖。不过就算是这样,单凭这两人的纨绔子弟身份,周继戎也不怎么待见两人,顶多是不去找他两人的麻烦,平时也懒得搭理他们,勉强只能算是面熟的熟人而已。 这时再看这两人一身衣服脏乱狼狈,神色阴郁里有强自镇定的惴惴不安,见周继戎转眼看来,不自觉的就哆嗦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就有些闪躲。 再看其余待卫对这两人也不怎么搭理,连表面上的客气也没怎么做,周继戎便知其中有异,只恼恨这两人多事,只是他这时暂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不知道什么破事的玩意儿上。 也不等几人道明原委,先一步道:“方真随后便到,你们先护送两位回去。老子听说你们是‘水土不服’?把营里老王头叫上,先实实在在地扎上几针,别的事等老子回去了再说!小白,你跟我来。” 老王头倒是营中的军医,不过却是给军马治病的兽医,但这一点自然不会有人告诉两人。两名侍卫一笑应下,都习惯了他出奇不意的行事,也不追问周继戎要把白庭玉叫去哪儿。 白庭玉觉得有些不妥,正要开口,周继戎一声口哨,馒头应声而来,他翻身上了马,这才对白庭玉道:“前几日是清明,一直在外头错过了日子没赶得回来。今日有空,正好去看看老子的爹娘。” 他这理由冠冕堂皇,白庭玉也不再多说什么,上马随在他身后。 周继戎他娘就理在寒州,他爹临终遗愿,也不愿葬入京城皇陵,就同他娘一道合葬在寒州城南外一处僻静清幽的山坳里。两人的马跑得快,从这儿绕过去也不用花很多工夫。 他父亲去世时周继戎年纪还小,其实对他爹的生平事迹都是从兄长那里听来的,他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他爹的长相了。娘更是打从睁眼就没有见过,因而平时也不大容易想念两位老人家,也就是逢年过节的会来扫扫墓上上香什么的。白庭玉给他做了好些年的待卫,前几年里也曾和时未辰方真等人随他来过几次。 周继戎这一路难得安静,白庭玉也就不多话,两人在离墓地还有一里时下了马步行过去,以示对亡者的恭敬。 周继戎倒是真做了扫墓的准备,馒头背上还绑着大包小样的东西。 白庭玉自然而然地伸手要替他拿,一向在这些琐事上显得怠惰不耐烦的周继戎却难得积极了一回,没有把东西全交给白庭玉代劳,而是顺势将他伸过来的手牵住。他把这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般的流畅,仿佛白庭玉伸手过来就是要和他牵手一般。 白庭玉微微有些不自在,又看他只用一只手把所用东西扛肩膀上挎胳膊上拎爪子里,就跟扛了卒小山在身上似的。而自己两手空空,虽然知道那些东西不会有多重,而周继戎也有的是力气,不至于这样就累着,心里却还是舍不得他如此,慌忙道:“小侯爷,还是我来拿吧。”说着就想把手缩回来。 “这儿又没有旁人,你也用不着害羞嘛!”周继戎握着他的手上加了点儿力气不让他挣脱开去。回过头来眉花眼笑地道:“你一路赶来也辛苦啦!你休息就好,不用劳累你。再说了这是给老子爹娘送去的东西,合当老子来拿才显得出老子的诚意和孝心来嘛。”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白庭玉非要再帮他拿就显得不合适了,只得作罢。本来白庭玉就有点儿不大自在,被周继戎大大咧咧地说没有旁人不用害羞,还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可羞涩归羞涩,周继戎拉着他的那只手掌坚定而温暖,白庭玉虽然脸上发烫,到底也没舍得硬要把手抽回来。 最后白庭玉只是讪讪地道:“其实路上也不辛苦……你要是累了就说一声,我来拿……王爷王妃应该不会见怪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挠着了周小侯爷的什么痒处,便听周继戎自已嘻嘻嘻地笑起来。笑了一气方才稍稍捏了一下白庭玉的手,用堪称温和的语气软软答道:“嗯嗯,老子知道啦!” 白庭玉被他笑得莫句其妙,默然了阵,忍不住又轻声提醒了一句道:“……小侯爷,一会儿令尊令堂跟前,你还这么说话不大好……” 周继戎从善如流地应道:“好,老……我注意些就是。”顿了顿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朝白庭玉笑道:“小白处处都着想到了,可真贤惠啊!” 他笑容明艳欢快,白庭玉被他晃得有些失神,等反应过来他后面又说了什么,想着恼也已经错过了时机,只得哭笑不得道:“小侯爷才说要注意些,这是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周继戎只是高深一笑,难得不和他掰扯纠缠。 白庭玉难得有不受打扰地与他相处的时光,一路与周继戎缓缓而行,看着两旁绿路成荫山花烂漫,不时有鸟鸣声清扬幽远地从林间传来,两人温暖的手心紧紧相贴,身旁是自己心慕之人,便是一路没什么言语,一时也觉得心旷神怡愉悦无比,并不算短的一段路,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完。 ☆、第123章 往年周继戎来上坟也就是尽尽心意走个过场,他这些年的功劳全是自己打拼得来,从来不寄望于祖宗先灵庇佑什么的,因此也没有对着坟头诉苦哭告的习惯,叫声爹娘磕两个头,也就算完了。坟莹平时有人看守,倒也不用他打扫拾缀。 这一次起先也和之前一样,周继戎将供品一一摆好,上了香磕了头,便是烧纸钱时也同样没有多余的话。 只是他做完这些礼数,向自觉不便打扰站在稍远处的白庭玉叫道:“小白,你也过来上柱香,倒杯茶。” 老王爷一辈子镇守寒州,最后为寒州战死,寒州百姓感念其恩德,平时也有人自发前来祭奠凭吊的,便是往年时未辰等人随他前来扫墓,最后也要磕向个头烧些纸钱才走。 白庭玉对他这个吩咐不疑有它,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点了几根香插上,只是好像平时没有敬茶这个规矩,不过周小侯爷向来就是个没规矩的人,是他一时兴起想出来的花样也不奇怪。这些都是细枝未节的小事,白庭玉便全顺着他。 只是当他拿着茶杯正要摆到坟前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周继戎开口说话了。 周继戎道:“爹,娘,我带媳妇儿来看你们啦!” 白庭玉手不由得一抖,茶水泼溅了出来,一时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惊骇莫名地就要去看周继戎。然而他刚一抬头,便被周继戎按住了肩膀不让他起身。 周继戎在他耳边小声道:“跪好跪好。你公公婆婆看着呢,老实点儿!乖啊!” 周继戎接着又正色道:“你们媳妇儿名做白庭玉,你们叫他小白就好。他人挺好的,对我更好,我也很喜欢他。我这辈子就只认他这么一个媳妇儿了,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至于没孩子也不要紧,我哥那边儿子女儿都有不少,到时我抱一个过来养也是一样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最后无比认真地道:“爹?娘?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没意见默认了,都同意了啊?” 面前的两座坟莹:“……” 白庭玉:“……” 好在鬼神之说终究只是虚无飘渺的传言。周继戎他老爹不知是否泉下有知,好歹到底没从坟里爬出来掐死这放荡不羁有不如无的狗儿子大宝儿。 周继戎一点儿不觉得自己这做法无赖又混蛋,转头对白庭玉道:“小白,敬茶敬茶!虽然你还没过门,但先敬了也是一样,到时侯咱们也不一定有时间过来!” 白庭玉被他弄得手足无措面红耳赤,脑子也跟着发晕。然而一直以来心里那种忐忑不安的焦躁却莫名地如云雾一般散去许多,剩下的却是微微胀满的踏实感,鬼使神差的依着周继戎的使唤倒了三杯茶。 不过周继戎还想让他随着自己改口来着,白庭玉还有几分理智在,到底张不开这个口。周继戎纠缠了他一会儿无果,也就作罢了。 他觉得小白这也算是媳妇见过了公婆,而且公婆对这个媳妇显然也没意见(?)。便得寸进尺地又絮叨开了,先是对着他爹道:“爹呀,小白这么好,可是我哥哥却不喜欢他,多少次无理取闹地想要拆散我们,亏得我有勇有谋,才没让他得逞!你今天晚上去给我哥托个梦,就说你和娘都同意了,让他少管闲事!你看他占着他是哥哥这么欺负我,顺道你也教训教训他呗?” 又转过去对着王妃的坟头道:“娘!虽然你都没有抱过我,可我到底是你的儿子,你可不能不认,不知道你有没有留下什么本来要传给你儿媳妇的东西?你晚上托个梦告诉我呗?被我哥收着也不要紧,我会自己去找他要!”最后仍道:“你们不说话,我还是当你们都同意了啊?” 周继戎觉得算是就自己的终身大事给了爹娘一个交代,比起从前的来去匆匆,难得地对着他爹娘的坟莹多说了几句话,可惜是为着这样的荒唐古怪的理由,也不知他那双亲地下有知该作何感想了。 周继戎心情大好,等到拉着小白往回去的时候,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对白庭玉道:“唉哟坏了!老子想得不周到!只准备了老子这边的祭品,老子的老丈人和丈母娘那里只有改天再去拜见。老子不是故意的,你可别跟老子计较。” 白庭玉被他这番出乎意料的举动弄得不知该尴尬还是该感动,到现在还有些军晕乎乎地没什么真实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老丈人和丈母娘说的是自己去世的父母,只觉哭笑不得。再一想到周继戎口口声声地叫自己媳妇儿,心情略有些复杂。 然而他与周继戎能有今日已是从前万万想不到的福份,有时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太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至于周继戎一直坚持自己是他的媳妇儿这一点,比起从前患得患失求而不得终日克制着自己的心思的日子来说,反而要算不足道的小事,这般一想便释怀了。 他心思通畅,脸上越发柔和了几分颜色,轻声道:“你又胡闹个没完……”顿了顿又道:“戎戎,我知道你的心思就行,不必拘于这些框框套套……”心下却不禁有些大不敬地想到,自家爹娘虽然是爽快人,但与周继戎的种种出人意料比起来,只能用保守两字来形容。他父母虽已经去世,白庭玉到底做不到如周继戎那般百无禁忌,只觉得二老若是泉下有知,周继戎突然跑去祭奠,再在坟前大放一通厥词,口称岳父岳母说什么你儿子是老子媳妇儿如何如何的,只怕丙人作鬼都不能接受。 好在周继戎也不十分坚持,只是漫不在乎地道:“反正今天也来不及去,改天再说便是。” 两人仍沿原路下山,也不急着回城,信马由缰地慢悠悠走着。 白庭玉渐渐平利了心情。再回忆起方才的事情,虽然周继戎在老王爷王妃墓前那些话没有旁人听见,但细细想来,还是显得有些张扬孟浪的胡闹了。忍不住又提点了周继戎两句。 “这算什么张扬!”周继戎想想如今寒州茶余饭后的最新话题,两人已被方真无意间帮忙而张扬得满城风雨。相较而言自己不过是趁热打铁,带媳妇儿去给公婆见个面上柱香这点事哪儿算得什么张扬。他嘻嘻嘻地笑了一阵,将当日他如何打发兄长派来赐婚的校尉以及寒州城近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轻描淡写地与白庭玉讲了个大概,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第124章 在周继戎张口之前,白庭玉便已经猜他或许是又做下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但纵然是这样,真正听周继戎说完之后,白庭玉还是狠狠吃了一惊,脸色也比当日的校尉好不到那里去。 别的都还罢了,可是把圣旨也给烧了这事实在非同小可,纵然白庭玉这些年看着周继戎横行霸道胆大妄为,别人看来叛经离道的事情做过无数,但出格到这份上的事还是第一次。 白庭玉不免战战兢兢,看着尚且不知死活的周继戎,忧心忡忡地小声道:“……戎戎,你这是矫诏,是大逆之罪……” “是老子哥哥挑衅在先!老子成不成亲和谁成亲明明是老子的私事!偏他要这不行那不准的使绊子不是一次两次!惹毛了老子,老子当然跟他翻脸!”周继戎满不在乎道:“不就是烧了他几个字,怎么着,他难道还能杀了老子!” 皇上当然不能就为这样的小事就宰了一向当作心肝来疼爱的这个狗弟弟,可是雷霆震怒必然可想而知,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不驯,纵然他是皇上的唯一亲弟弟,只怕也要渐渐失了圣心。再加上朝中看周继戎久已不顺眼的若干人等,他这举动实在是后患无穷。可是此时说什么也是无用,周继戎也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险要和可能的后果,只是他那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霸道性子,他不认同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肯委屈自己低头顺从,也是听不进劝去。 白庭玉心下担忧不已。看着周继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无声叹了口气,心下道声也罢,横竖事已至此,便是将来有什么事,自己与他一同承担便是。 他心思被这事所扰,至于方真不慎把他两人的关系传得暗地里人尽皆知的事也被他暂且丢在了一旁。 周继戎倒不担心这事,反正圣旨他烧也烧了,他和小白的关系也挑明了,他哥怎么着都该怒上一怒,事过境迁再担心也是于事无补。而且比起他的兄长远在京城鞭长莫及的怒火,他对自己这番自作主张会不会引得白庭玉难以适从,说话间一直不动声色地窥探着白庭玉的脸色,见他从惊讶苦恼渐渐变得平静释然,白庭玉这关意外轻松地就过了。 他舒了口气,朝白庭玉道:“先不说这个了,快跟老子回城去!这鬼天气说变就变,眼看要下一场雨了。” 他话音方落,远处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从高空直劈下来,半晌之后才听到雷声在天地间隆隆回荡开来,直震得人耳朵发麻。午时还晴得好好的,这时眼看就是一场大雨将至。 本来淋一场雨也算不了什么,可是周继戎适才一番话堪称诛心之言。白庭玉纵然不信鬼神之说,却也有点儿心神不宁,总觉得这会那电闪雷鸣有点儿天威震怒的意味在里头。当下忙劝住了周继戎:“这会儿动身也赶不回城里了,不如先找地方避一避再走。” 周继戎倒也不坚持要冒雨赶路。山脚下再走不远就有田地,路边有有供人憩脚的茅草遮盖的简陋长亭,亭里也没有,周继戎便连人带马一道弄进来,倒也还挤得下。 白庭玉不知不觉间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周继戎偏过头去看了看白旋塞玉主动牵过来的手,恍然大悟地道:“小白,你还怕打雷?老子怎么不知道你从前有这样胆小的毛病!”顿了顿又不怀了意地笑,作势张开怀抱又道:“还是说成了老子的媳妇儿之后,胆子反而要变得小一些。媳妇儿不怕啊,来来,老子抱抱!” 白庭玉哭笑不得,总不好得直说自己是担心周继戎又是欺君犯上又是忤逆不孝的,怕叫雷把他给劈了,稍稍斟酌了一会儿,委婉地轻声道:“戎戎,皇上是你兄长,却也是天下人的九五至尊,王爷王妃更是你爹娘,你以后行事和说话,不该再这般不恭敬。” 这话要换别人来说,周继戎八成听都懒得听,但被白庭玉这般好言好语地劝诫,他非但没有半点儿不耐烦,反而还听得进去一些。周继戎心思也灵活机变,一转念便大约猜出了白庭玉心中所想而不曾出口的那点意思。当下嘻嘻嘻地道:“……天打雷劈那样的话还不都是骗人的。若当真灵验,这天底下哪还来那么多为非作歹的恶人!怎么着也轮不到老子头上……” 几乎是应声而落,天际白光晃得人眼花,头顶上一个炸雷骤响。接着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很快就在亭我织出一幕白花花的水帘,稍远一些的景物都看不太清楚了。 周继戎嘻皮笑脸的表情微不可查地一僵,面上倒还不动声色,镇定地换了个端正些的神情,舔了舔嘴唇,却不再说话了。 白庭玉暗自思忖,瞧出他大约隐约知道点儿畏惧,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顾虑到周继戎的面子,白庭玉当下也不说破,再看周继戎一本正经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眉眼沉静安宁,也不像是害怕的样子。但白庭玉看在眼里,瞧着瞧着不知怎么的就莫名地有点儿不忍,伸手过去摸了摸周继戎的手心,又搂了搂他的肩,立即就被周继戎反过手来,将人搂了个满怀。 那倒是个十分单纯的拥抱,两人坐在一块青石条上,略徊侧过身子贴在一起,这姿势有些别扭,不过这时也没有在意这个。 周继戎将下巴搁到白庭玉的肩膀上,闭着眼睛略略有些郁闷地吁出口气。白庭玉低头端详了他一会儿,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微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周继戎好动的性子,就有些坐不住,挪了挪身子,又看看近在咫尺的白庭玉,突然就很想亲他一口,心里又有点儿其它陌生的念头在蠢蠢欲动,不过歪心思只是在心里转了圈,到底还是老老实实的没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 他不信这雷会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被白庭玉一说,周继戎再想想自己在老爹墓前的所作所为,多少也有点儿心虚。虽然不觉得他爹娘会因此拿雷劈了自个,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一份小心总是没错的。他滋滋润润的好日子眼看着就在前头,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点什么差错,把自己弄下去给爹娘亲自赔礼认错。 两人被大雨在这儿,却难得的觉得极是宁静,别后自有诸多言语,却一时谁都不想说话,依偎着静静地坐了一会。 好在这雨虽然来势汹汹,却也去得极快。不时雨住去收天光放晴,两人得以回城。不过到底还是耽搁了些时间,到得寒州城中时,已是傍晚时分。 方真在大门口巴巴地张望,一付很急的样子,时不时还团团转,远远瞧见周继戎的身影,立即跑过来,吸着鼻子叫了声小修爷。 周继戎奇怪地看了看他,道:“怎么?有事?” 方真忙摇了摇头。他自打后知后觉地得知自己无意之间犯了个大错,把周继戎那点儿不大好见人的小破事传扬得人尽皆知之后,总算是长了点记性,知道谨慎了几分。 比如今天周继戎不声不响地带了白庭玉也不知道去哪儿,一去就几个时辰不回来,方真总疑心自家主子会不会是突发奇想,与小白两人私奔去了,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把自己给吓得眼泪汪汪,但这般忧虑却又不敢随便向人诉说,守在大门口这儿都要望眼欲穿了。 眼下见周继戎回来,方真喜出望外之际,自然也不会傻到实话实说,朝周继胡身后看了看,插开话题道:“小白不是同你一道的么,小白呢?” 白庭玉在寒州城中有父辈留下来的房子。周继戎不以为意地道:“老子让他先回去一趟,晚上再过来!”他扔下方真径直朝着府中走了两步,又漫不经心地随口问:“水土不服的那两玩意儿呢?老子今天见了觉着也还好嘛,不像生病的样子。让军医瞧过没?要是偷奸耍溜,瞧老子怎么料理他们!不过要是真病了还是得给他们灌两幅药,别莫句其妙就突然死在这儿了,给老子找麻烦!” 方真欲言又止,迟疑着看了看周继戎,支也没有多想,微微露出厌恶的神色道:“他两人的事我知道,刚才听送他们回来的李楠说起一点,什么狗屁的水土不服,是犯了点事才被老时送回来的。毕竟老时碍着他两人的身份和普通士兵不一样,不大好收拾……” ☆、第125章 时未辰近墨者黑,禀承了周纪戎的一贯作风,老奸巨滑的同时心黑手狠,收拾人的手段不比谁少,可从没有不好收拾这一说。 周纪戎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方真,道:“出了什么事” 方真紧走了两步到他跟前,愤愤然道:“时未辰带着他们行程便慢下来,嫌这两人拖累碍事,路过柴山时把他们留在村子里。结果住了没两日,这两人老实了这么些日子,这会没人管着他们,就跑去调戏当地的良家妇女……” “……老子就知道这些纨绔子弟,大半都是这样的德性。狗改不了吃屎!也不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老子的地盘上也敢撒野,这胆子肥的!”周继戎道,随即又觉得这里头大约还有别的内情。问方真道:“规矩订在那儿就是要拿人来杀鸡儆猴的,他们自己要往刀口上撞,按着军法处置就是!什么叫从不方便,从前老子怎么就没见过老时对付谁手软过!到底怎么回事?” 周继戎从前是对女人没什么好感,可个人好恶归个人好恶,明面上他绝不纵容手下士兵做出欺凌老弱妇孺的勾当来,反而治下极严赏罚分明,他脾气不好手段又凶残,什么切了阉了之类的处罚也干得出来。收拾了几个刺头之后也再没人敢以身试法,部下也有样学样,这么些年寒州大军军纪严明,对下属百姓秋毫不犯,民心甚是牢固。 “他们就两个光杆司令,又没有家丁护卫帮忙,光凭他们自己,有贼心贼胆也成不了气候,倒没做成什么,只是在言语上轻薄了几句,占点口头上的小便宜。”方真撇了撇嘴,落井下石地道:“他们调戏的人是徐宜兰,倒是想动手动脚来着,可徐姑娘是好惹的么?便宜没捞着挨了丙个大耳括子。以为咱们的地头上的姑娘都也都是水做的么!” 当年五岁时的周继戎闹腾着要习武,要操着大刀片子砍仇人脑袋。他哥哥被他纠缠不过,找来教他功夫的第一个校尉便是徐宜兰的父亲。周继戎身份摆在那里,并没有正式拜过什么师傅。周继戎在别的事情不通情理,尊师重道这一点倒还做得不错——当然只限于武师傅——凡是在武道上教导过他的人,不论身份高低,他都是当师父对待的。论起来徐宜兰勉强还算是他的半个师姐。 徐校尉一辈子忠心耿耿,三年前去世时放不下独生女儿,就僭越了那么一次,托周继戎对徐宜兰多加照顾,周继戎自然是满口答应。不过徐宜兰也不是什么娇弱之辈,谢绝了周继戎的一番好意,回乡安葬了父亲,就自己一个人留在了老家。 周继戎最是护短不过,虽然对方没捞到好,可他一听是这么回事还是恼了,顿时觉得明白为什么时未辰不着手处置却要把人给自己送回来了,果然报复这种事,别人替自己料理了总没有自己亲自动手来得痛快淋漓。当下怒道:“他娘的!反了他们了!人在哪儿?拖出去切片阉了!”这样还觉得不解恨,想了想又补充道:“……阉完了还得给老子拖出去,犒赏三军!” ————————————— 话说另一头,那两位贵公子也暗自惴惴又叫屈,寻花问柳借机搭讪是京城盛行的风气,他两人也就是想在謇州这地方也附庸风雅一番而已,顶多就是想和对方结识结识,分明也没怎么着,结果却挨了通胖揍不说,还把事情闹到,给传到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那位时统领那里去了。 他两人一个是户部尚书的儿子一个是工部给事中的独苗,要说这样的事从前搁在京城里头根本就是一桩雅谈,顶多就是回家挨上老头子一顿训,再大不了跪半个时辰祠堂,禁足小半个月的也顶了天了。 可时未辰得知之后虽然没怎么他们,却当即就发话把他两人打发回了寒州城,虽然对外用的是‘水土不服’的名义,可这一路过来总觉得自己二人就跟被押的犯人似的,白庭玉倒还不动声色,可另外两人话里话外还是看人的眼光里都透着股‘等着瞧吧,到了寒州你们就死定了’的意味,不由得两人心里都多了几分惊疑。 不过到了寒州之后,见到各自家中派来照应,随大军一同到达寒州的十余名这丁仆从之后,两人总算多了些案例感,悬着的民也放下来了几分。不过纵然如此,也还是多了个心眼,一路来总在私底下报怨路途奠基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却是打定了主意要随众人将士一同住在军营之中,寒州城的风土人情可以等几天再去领略,而住着周继戎周小阎王的王府,更是绝不会去上门叨扰的。 想来军营之中众目睽睽,便是避无可避之时同周小王爷打了照面,料想当着这许多人,对方也不会如何。 可惜这两人毕竟还是想得太天真了!这也怪一路上他两人循规蹈矩,而周继戎心情又甚好,虽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但也没什么机会叫两人看看什么叫做小王爷式的简单粗暴。 这一路辛苦再加提心吊胆,都觉得十分疲累,入夜便各自回去早早睡了。结果迷迷糊糊刚要做梦呢,尚书家的公子就叫人拿一块臭乎乎不知是什么的布堵了嘴,三五下捆得结结实实,用麻袋兜头一套给扛出去了。 来人似乎不只是一两个人,只是也不说话,扛着两只麻袋走了一路,也不知打了什么地方,麻袋被人住地上一丢,撞上了另一个大约也是个麻袋的东西,不等醒过神来,外头就雨点般地落下一阵拳打脚踢。 这位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一时又惊又怕,叫又叫不出声,更觉得挨打处疼得实在厉害,只想着自己只怕立即就要被打死了,心中惶恐惊惧得无以复加,一时涕泪齐出糊得满脸,只不过人被捆住了塞麻袋里动弹不得,擦又不能擦,乌漆抹黑的也无人得见。 他正在头脑错觉六神无主之间,恍惚听得有个略为耳熟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嘻嘻’地轻笑了一声,待要再仔细分辩,那声音却又听不见了,正当此后脑上挨了一记重记,顿时耳中嗡嗡作响地晕过去了。 ————————————————— 白庭玉匆匆赶过来时,周继戎正守着一桌的饭菜不曾动筷。他显然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两手只在桌上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摇来晃去,时不时地瞄瞄桌上的菜肴,大有跃跃欲试地想伸爪子去捞一块炸排骨放嘴里意思。 他听见脚步声一抬头,正巧与白庭玉目光撞在一处,对视了片刻,周继戎先不经意般地转开了视线,却抢先一步开了口,道:“小白!老子不是说好了等你吃饭,让你换了衣服就过来的么?怎么这么慢?都要饿死老子啦!不管有别的什么事,你都先给老子放一放!过来!开饭开饭!” ☆、第126章 白庭玉一见他这模样就不由得心软,咽了到口的话,神色颇为无奈,只得先过去坐下。 周继戎偏过头来看他,脸上带着一点清淡的笑意,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眼睛里亮晶晶的,灯光衬得他肤色莹白如玉。 白庭玉忍着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的冲动,一边布置碗碟,一边道:“饿了你就先吃,等着干什么。” 周继戎脸上笑眯眯的,心说老子这也是刚刚才忙完,一边说:“没事。” 方真从门口进来,十分不识趣地摸到桌边,在两人对面坐下,小声道:“我也还没有吃晚饭。” 周继戎拿眼睛瞪他,方真却是铁了心的不想放任两人独处,低着头无视周继戎不快的眼神,过了片刻,又抬起头来往左右看看。和周继戎对视时,觉得自己险些被他眼里咻咻的小飞刀给钉成个筛子,忙又转开了头,惨兮兮地去看白庭玉。 周继戎脾气不好,但对自己人却很够意思,也不搞多少规矩讲究,和这些亲随侍卫一个桌吃饭也是常事。 只是今天他显然对方真的不请自来十分的不高兴,眼看气氛僵持,白庭玉哭笑不得,忙给方真添了副碗筷,给三人都盛了饭,率先提起筷来道:“小侯爷不是刚才就说饿了么,都动手吧。” 有他开口,周继戎才‘嗯’了一声,提起筷子来,却不忙着自己吃,先给白庭玉挟了些菜,又住方真碗里放了片笋。 从前向来是别人布菜,往周继戎碗里挟肉,他只管自己吃喝就好,可没有照顾旁人的习惯。方真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感激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你快吃吧!”周继戎脸上带着笑,拿筷尖朝他碗里点了点,眼里的嫌弃却分明得很:吃完了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别来碍眼! 方真抱着碗不出声,心里泪流满面地给自己打气:我不滚!我是小侯爷的贴身侍卫,得雨步不离地跟着小侯爷! 三人都是相识多年,这番眼神交流倒也都大概看得懂。 白庭玉看他们两人你来我往地相互瞪眼,也拿周继戎实在无奈,想想又觉得好笑,轻轻推了推周继戎的手臂道:“小侯爷,你先吃饭吧。一会吃完了我还有正事和你说……” 周继戎的反应却是飞快,眨眼的工夫立即换上了一付‘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来面对白庭玉,眨了眨眼道:“哦,有什么事你看着办就好了,不用和老子说!” 纵然他这般表现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但那若无其事的态度实在太坦然了,白庭玉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呆滞了一下,只好先催着他赶快把饭吃了。 有白庭玉居中调剂,到底把周小侯爷哄得顺毛了,也不怎么理会杵在那碍眼的方真,与白庭玉相互挟了些菜,他也不管方真还在一旁看着,还挑了一块排骨非要亲自喂过去。 白庭玉没他那么厚的脸皮,自然婉言拒绝。奈何周继戎十分固执,不言不语地将那排骨递到他面前不肯收回去,一边拿十分幽深的目光定定地瞧人。白庭玉觉得和他这般僵持着也是尴尬。不得已只好张口接了。目光扫见一旁的方真不由自主地傻乎乎地张大了嘴巴,连筷子上的菜掉了也没有发觉,还把空筷子往嘴巴里送,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两人, 白庭玉顿时被呛了一下,随即咳得惊天动地面红耳赤。 周继戎立刻十分殷勤地拖了凳子坐近一些,伸手替他拍了拍后背,另一只手又凝寒了杯茶过来。 白庭玉喝了半杯茶,好不容易止住咳,朝周继戎摆了摆手表示可以了。 周继戎一手还在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简直都快变成抚摸了,另一只手则搁在桌上支着下巴,对白庭玉的示意无碍无动于衷,动作一点依旧一点儿也没变,拿含着微笑的盈盈目光脉脉地看着白庭玉。 白庭珏委实招架不住,觉得整个后背都在他那爪子若有若无的触碰下整个都僵强了,硬着头皮再次劝周继戎道:“……小侯爷,好好吃饭罢……别闹了!” 周继戎这才哦了一声,却不动手,只对着桌上抬了抬下巴示意,放软了声音道:“老子要吃那个!” 白庭玉按着这小祖宗的指示将菜挟到他碗中,周继戎却仍是不动。方才叫饿的人是他,这会儿最沉得住气的人也是他,不紧不慢地抿着嘴角,目光在白庭玉和碗里来来回回地看了几次,做得十分委屈的样子,那意思是要白庭玉像方才一样喂自己才肯罢休。 白庭玉迟疑了一下,实在是束手无策,只得硬着头皮照办。他自己心甘情愿地摊上周继戎这么个主,这会儿纵然心中抓狂,偏偏对着这小混蛋他就是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如此这般,简直都不敢去看对面方真的脸色是青是黄了。 偏偏周继戎还十分得意,张扬地嘻嘻嘻笑了两声,时不时就要地朝方真那儿丢一个示威又得意的眼神过去。 方真已经傻眼了,捧着碗发了半天的呆,一方面觉得小侯爷这举动有点不大妥当,另一方面也知道自己没法阻止,阻止也没有用。心下很是天人交战一番,最后难得醍醐灌顶,破坛子破摔地想明白了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给自己出主意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周继戎的那人没准是坑了自己一把。自己是周继戎的侍卫,最大的本份就是听周继戎的吩咐行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能乱说——这点已经犯了错,那更是要洗心革面才是。和小王爷对着干,胳膊和大腿较劲可不是那么好玩儿的。 至于别的那什么,皇上都管不下来,自己那有比皇上还大的能耐,想管也是没法管,在小侯爷面前一切都是自不量力螳臂当车,只有随小王爷去了…… 方真性情单纯,想定了主意本该松一口气。可是等他回过神来,对着眼前的精致菜肴仍觉得食不下咽,再绞尽脑汁地琢磨了好一阵,才终于恍然大悟自己这是叫他那厚颜无齿臭不要脸的主子给恶心到了。 这一顿饭只有周继戎神清气爽,白庭玉和方真两人都吃得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待碗碟撤了下去,白庭玉和方真不约而同的都暗暗生了口气。 ☆、第127章 白庭玉一来就被他拿吃饭打发了,这会方才有机会提起,正斟酌着该要如何词辞。方真沏了茶水送进来,被周继戎扫了一眼,稍稍一迟疑,还是放下茶盏就退了出去,出门时还反手悄无声息地合上了门。 周继戎对他的识相颇为满意,朝着白庭玉懒洋洋地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那些烦心事就先别想啦!好不容易咱们才有机会再见面——先让老子亲一亲!” 他行动力一流,说着话就把人扯进怀里,往人脸上亲了两口,又上下摸了几把,最后不太满意地啧道:“怎么又瘦啦,骨头都硌着老子了!” 白庭玉促不及防,到底也学不来周继戎的没心没肺,虽然屋子里没旁人,关窗的感觉并不太堪,白庭玉却还是不禁红了脸,周继戎的手在他背上乱摸的时候,更是紧张得几乎要跳起来。 他捉住了周继戎不太老实的手,想要推开他却又有些舍不得,就那么的僵持住了。 周继戎也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他这犹豫不及的心思,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嘿嘿嘿地就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转过眼来脉脉地瞧着白庭玉,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反而将白庭玉捉着他的那只手反包在其中。 周继戎感觉到他的手微微一抖,却没有想要抽回去的意思。过得一会儿,只得白庭玉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很想你,本来这次时未辰打算把押送的差事交给卓问,是我非要走这一趟,就想着回来能看见你……”他被周继戎灼灼的目光看着,竟有点儿不知要如何说下去,最后只好笑了笑,带点儿不好意思地道:“……能见上一面就挺好的,也没有想太多……” 周继戎笑颜逐开地道:“只见一见怎么够,你就不想主动点亲亲老子?不过算啦知道你害羞,还是让老子主动吧……”白庭玉略有些窘迫,然而他微微垂着眼看着周继戎凑过来的嘴唇,却也没有闪避,只是当周继戎的手再次不老实地想要东摸西摸的时候,这才往旁边让了让,小声地提醒道:“戎戎,还有正事。” 周继戎知道兄长还没有真正摆平,还不到他能任性妄为的时候,倒也适可而止将下巴搁在白庭玉肩膀上蹭了蹭,也不再搞其它小动作了,过得半晌懒洋洋地笑了一声,却是先问道:“你这一次回来,有没有人为难你?给你奇怪的脸色看?你说,老子去替你收拾他们!” 刁难算不上,可要想别人一点儿异样也没有那也太过不近情理。想当初他们一干侍卫携手教训过不少不明就旦或是胆大包天敢觊觎周小侯爷姿色的登徒子。这还是就这两年间的事。可才一转眼似的工夫,这觊觎的人就变成了自己手足一般的兄弟,而且还是向来臭脾气的周小侯爷自己乐意的,揍又不能揍,难免让人百感交集,再看见白庭玉时脸上带出一点儿异样来也是难免。 这一点白庭玉也能够体谅,他只是稍稍沉默了片刻,随即便微微笑道:“并没有人针对我。” 周继戎心下也有数,见他是这般态度,自己跳出去非要替他出头只会更加适得其反,‘嗯了一声,突然就有些感慨,难得地放软了声音道:“老子本来看江陵那地方挺好的,都想在那儿买个院子了,舅舅又在那儿,咱们往得近些,照应起来也方便,可是现在看来,这战要是不能速战速决,老子还得再在寒州待上好几年,委屈你了……” 白庭玉本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连忙道:“小侯爷别说这样的话,自然是正事要紧!” 周继戎瞧着他,笑嘻嘻地道:“老子媳妇儿最识大体了!”他从前偶尔看见青楼里客人与伶人们搂搂抱抱地黏在一起,觉得十分腻歪无聊,乏味之极。眼下轮到他自己,就把从前嘲讽别人的种种当屁给放了,他看见白庭玉,总也忍不住就地想要亲近一番。于是趁白庭玉不备,又亲了两口,这才依仍不舍地作罢,商量起正事。 边境的情形自有探子每日报来,周继戎每天都有所了解,白庭玉也就是补充一些军报上不及详述的细节,倒也不算紧急,两人推敲商议了一番,让白庭玉一一写下来,明日再呈交给此次领兵的主将。 待这些杂务料理完毕,白庭玉才旁敲侧击地提及前半夜两位‘水土不服’的京城尊客从营中被掳走,至今下落不明。这事本来他一进门就想问,结果一直耽搁到现在。 周继戎做出一付‘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啊’的茫然脸,睁大眼睛与白庭玉对视了片刻,半晌后绷不住,嘴角往上直翘,忍不住嘻嘻嘻地笑起来,边笑边道:“……你既然心里也有数,还来问老子作甚么!” 白庭玉也是拿他无计可施,这事十分明显地周继戎的手法,他从前也一起干过类似的事,自然听完描述心里就有了个大概,这时见周继戎漫不在乎的,不由得急道:“那是京师大营,毕竟不比咱们自己的地盘,里头人多眼杂,也不都是全向着侯爷你的,万一被人看出端倪……” 周继戎一摆手,满不在乎地道:“放心!大伙儿又不是第一次干这活计,手脚都干净得很!谁能瞧出个鬼来?他们几万人的大营里还把人给丢了,难道还有脸赖到老子头上!小白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谨小慎微了!” 白庭玉只有苦笑,明面上确实是没有留下什么把柄能证明周小侯爷和这事有关系,可京城大营那边大约也有人心里是有数的,只苦于并无证据罢了。对方专程把这消息告诉自己,态度十分客气而礼数周全,也就委婉地是托他与小侯爷递个消息,希望小侯爷能协助一番。 若说旁人只是有些疑惑,但白庭玉一听这行事的风格做派,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早认定十有和他家小侯爷脱不了关系。自己今天虽没来得及和周继戎提起那两人的破事,想来周继戎还是从别人那里得知了原委。 那两人算是咎由自取,不过既然已经教训过了,他还是准备劝一劝周继戎见好就收,不想他和京城那头结下什么不可化解的梁子。 当下白庭玉好言道:“戎戎,你把人塞那条河道里了?这都泡了大半夜,也该给捞上来了吧。” 周继戎也不作声,对着白庭玉只是高深莫测地笑,半晌才道:“老子没把他们塞阴沟里,老子把他们弄去干苦力了!省得他们精力多得没处发泄!你别啰嗦啦!老子有分寸的,过两天就把人放回来了!”顿了顿不等白庭玉再开口,接着又道:“老子连夜就让人把他们带走了,这会儿早就追不上了!” 白庭玉拿他无可奈何,间晌才道:“他两人的父兄持掌着工部和户部,你这么做,也不怕人家暗地里给你下绊子,兵饷粮草什么的拖上一拖……” 周继戎哼了一声,阴阴笑道:“老子又不是主帅,这次不用操心这些!还真当户部工部是他们自家的不成?再说了京城里有老子哥哥呢,真敢在这上头动手脚,正是伸脖子让人好砍了脑袋,再让老子哥哥换两个听话的心腹上去,说实在的老子还怕他们不闹腾呢……老子哥哥他要是连手下人这点勾当都惮压不了,趁早也别打什么整顿纲常制衡朝堂的主意,索性连龙椅也别坐了,还回寒州来当个王爷就好,老子罩着他!” 一番话大逆不道,听得白庭玉简直都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周继戎看他这样,想了想拍拍他的手,压低了声音吐了实话道:“老子哥哥想拿人开刀,他们的父兄都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了,最会审时度势,也不想这时往刀口上撞,这两人其实等于是他们家里送到老子手头上的人质,好证明此次两部办事不会拖延,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这要表现得好了,以后自然前途无量,要是惹毛了老了么,哼哼!可惜他们还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地拿自己当个爷!只是教训一顿也算不了什么,只要人没死,他们也不敢怎样!你放心!” 城府心术这种东西可谓是天生的,这点上他兄长胜过周继戎,而白庭玉又不及周继戎,眼下周继戎含糊其词,也不仔细提及其中到底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他不好私下揣度圣意,愣了一会儿工夫,想到如此看来这事的后果也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也便作罢。 这一放松下来,才觉得疲倦,忍不住就小小打了个呵欠,再看时辰,不知不觉竟也过了三更。 周继戎内心犹豫再三,到底没在这时候再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举动,吩咐白庭玉自去偏房去将就一晚上。 至于那两人失踪的事,与第二日加急送来的军报相比,也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草原上的鞑子大张旗鼓地准备了这么几个月,终于将刀锋所向直指中原门户,将大军罗列到边境处。 一条条命令飞也似的下达,城外驻扎的军队流水一样的开拨。 皇帝有意借交战的机会练兵,为日后平定西陲边境奠定军队基础,且出于顾惜弟弟还是别的考虑,这次的主帅另有其人,周继戎在其些事上忤逆了兄长不少次,又明白兄长想要借次磨练一批堪用的人才,天天把砍脑袋挂嘴边的周小霸王难得温顺了一回,对此提议也没有什么异议,只令手下后将协同配合,自己则坐镇寒州,负责后方的粮草军备的调度供给事宜。 那两人的家丁丢了小主人,回去也没法交代,倒是上门来哭求周小侯爷做主。周继戎笑嘻嘻地温言劝慰,只道老子这地境太平得很,土匪蟊贼都早叫老子个挨个地给砍光了,如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个个温厚纯良,绝不会做绑架人的勾当。做这事的八成是混进来的军营细作。如今时机正好,大军正在开拨,大可以给他们几人一并入了军籍,到草原上去找对方报仇。 他还特诚恳地和一群傻了眼的家丁说,这事他亲自帮忙,保证早上办了手续,下午他们就可以随着大军一起开拨,一定把他们安排到冲锋陷阵的最前沿,好为他们的主子报仇血恨!他做这事只是举手之劳,不麻烦!一点儿也不麻烦!不用感激得泪流满面如丧考妣,真的! 当然这话他说过就算,一群家丁再也没来叨扰过他,远远见到他都绕着走。 不过那两人没几天工夫也被人给‘救’回来了,吃了不少苦头的样子。周继戎也不掩饰自己的兴灾乐祸,借着探望之机前去哈哈哈嘻嘻嘻了一番,暗地里摩拳擦掌地等着对方忍不下这口气跳出来,可惜这两人似是学乖了,安份了不少,和着手下家丁一样听到他名字就绕道走,根本不来招惹他。 十日里双方军队在边境小有接触,交战十数场,规模都不太,两边互有胜负。 ☆、第128章 寒州踞在中原与西北草原交界的喉舌位置,地理位置特殊,历代镇守此地的将领不论是将才还是庸才,任职期间都做了一件相同的事,那就是加固城防。多少年苦心经营下来,尤其是靠近边关的那几座重镇,更是城墙坚固,防守自是一流,不过要论机动性就差得多了。 从前寒州的军备也是以防守抵御为主,到了周继戎这里,自然是看不上这种缩在乌龟壳里等着别人来攻打的方式,转而以骑兵为主,一改从前匈奴南下打草谷变为周小侯爷北上打秋风,见啥抢啥,誓要把前几代遭受的损失也一点点地捞回来,还要利滚利地算上利息,最终梦想是能把这群强盗邻居斩草除根一窝端了,把对方的地盘全划归中原,那就最好不过。 因此对如今胶着的战况不甚满意,每次回来交接粮草的押运官都要听他骂骂咧咧地数落上一大通。所幸他并不克扣粮草物资,样样料理得清清楚楚,半点不差,当然要多一分也是没有的。 押运官也冤,大军里有半数以上都是新兵,比不得寒州原本那些久经沙场的部众,据城而战还好,若是拉出去野、战,伤亡必定要大增,况且如今匈奴内部到底是何情形也不清楚,匈奴十分警惕,派到草原上打探消息的细作伪装成商人,却每每被人识破了身份。 周继戎听到这个,半晌才悻悻道:“也怪老子事先没有和你们说清楚,这些年寒州和匈奴水火不容,一根针也休想从老子手里流出去,商路早断了多年了,如今大军守着边境,连只苍蝇也飞不过去。偏偏这时候冒出商队来,人家又不是真长的是猪脑子,不起疑才有鬼了!”说来说去,还是他这些年把匈奴给欺负得太厉害了。 没法打探消息,周继戎对这点倒不怎么担心,毕竟双方打打杀杀这么多年,多少也有些知根知底。匈奴就算全民皆兵,总共也就那么些人口,一时之间也变不出更多的来。 中原这一次出兵是平衡了各方势力之后达成的一致目的,朝廷当真是要人给人要粮给粮,各种备优先供给,单是这段时间运往前线的劲弩就顶得上之前两年的謇州的装备,看得周继戎都十分眼热。又有牢固的城池可守,虽然除了寒州原本的骑兵之外一时还拉不出可以和匈奴抗衡的骑兵,但其余条件已然是得天独厚,领兵的统帅也是镇守岭南一带的老将,经验老道,比起周继戎虽然少了几分勇猛向前的气势,却更为稳重。 若是这样还会输,周继戎也当真无话可说。 再待得数日,形势果然逐渐有所好转。匈奴一向耐寒,往年南下多半在春秋两季,到了夏天则会退回草原上去,现在已是五月,对方虽一直未退兵,却也渐渐有些焦躁,中原敏锐地把握了时机,再加上新军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下来,进退之间开始似模似样,占了上风的时候就渐渐多了起来。 捷报先送入寒州,周继戎潜意识里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匈奴从前犯边,都是仗着来去如风的速度和机动性抢一把就走,偶尔也有攻城的时候,却是打得下就打打不下则见好就收,很少这样纠缠不休。 时未辰随着休整的部队抵达寒州,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他叫过去问话。 周继戎把自己的疑虑同白庭玉一说,白庭玉想了想答道:“匈奴号称三十万大军,但据时示辰传来的消息所说,顶多只有二十万人,而且里多都是乞颜部和胡阿部几个部落的人,其中并见到新单于所部人马……” “这只是属下的猜测……去年划原上的雪灾极大,匈奴在这个时候还企图攻城不肯退兵,大约也有这个原因在内,抢一把回去,今年的日子就有着落了,若是这些人回不去,自然也省下许多口粮,余下的人也能撑得过去。这此人斗志都不高,会不会是新单于控制了他们的妇孺,强迫他们出兵,这样的手段新单于在收并几个小部落时也用过……” 周继戎想了想,摇头道:“这办法对付少数人还行,这么多人马,就算是族中妇妇女老幼受制于人,以其来送死,还不如直接翻脸开战,毕竟他们那单于的位置传承也没那许多讲究,谁有能力谁做!”顿了顿又道:“谁又不是真傻,自己送死便宜了别人,这种事没人肯干,他们大约还有别的谋划!” 至于是什么谋划,周继戎一时却也想清楚,若说单于留了一手伏兵做后援,可就眼前的局势来说,就是对方再多一倍人手攻城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既然想不通他便不去想,周继戎索性道:“别管他什么打算,先把这部分人藏在什么地方找出来,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 白庭玉应了一声是,传令下去,迟疑了一下又对周继戎道:“……咱们留在匈奴中的内应本来就少,如今两军对垒,更加难以传递消息,只怕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 细作混不进去多少还因为周继戎的原因,周继戎也有些夫奈,道:“这就别管了,尽力而为吧,可惜不是老子发号司令,要不然派几只骑兵出去,对付不了大军,草原上找找大队人马的踪迹总也不成问题!……探子混不进去也不能通商,老子就要困死他们!商人唯利是图,谁知道到时候趁机买了多少消息给匈奴……咦,不对!十六年前匈奴打到謇州城下,边境几座重镇也没有失守,他们是怎么来的?” 当年那是寒州形势最为险峻的一年,一夜之间兵临城下,城中防守只有数千兵力,城外却是数万敌军。周继戎的父亲当时尚在前线,心忧城中的幼子稚儿,连夜驰援寒州,最后战死在城下混战中。 ☆、第129章 周继戎那时候才两岁,还正吃奶的年纪,整天除了要吃要喝要玩要睡屁事也不懂。也就是后来从旁人口中知道有这么个事,真要论起来他对于围城之事实在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因为他父亲的逝世,他兄长对这场战事颇赤忌讳,平时也很少提起,周继戎难得体谅他哥哥一会,也不敢说他其实连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倒不纠缠着这事刨根问底。 白庭玉知道的也不多,仔细想了一阵方才回答:“……似乎是当年凑巧得知了一条隐密山路,绕开了哨卡进来。” “这几年寒州就没有老子没到过的旮旯角落!”周继戎道:“这路在哪儿?老子怎么就不知道?” 白庭玉道:“那路本来只是山间采药人踩出来的小道,最窄处只容一人一马勉强通过,后来陛下让人炸毁了山壁,这路也就断了。许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只是隐约记得一些……” “这么要紧的事,老子哥哥居然没有告诉过老子!”周继戎抱怨了一声,接着又道:“难道这一次还打的是故伎重施的主意?那条路真的不能走啦?”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白庭玉斟酌着道:“陛下做事稳妥,又不曾提醒你留意,路应当是彻底断了。而且謇州境内五里一哨十里一屯,其间还有骑兵巡逻,大队人马无法在不惊动分毫的情况下混进来。若是不放心,再把每队骑兵巡逻的路线外护十里?” 话虽如此说,平时没心没肺的周继戎在某些方面却格外警惕,他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停下来看着白庭玉道:“那也不是解决之道,最关键的还是得把匈奴单于摩下人马的下落找出来。只要找到这只军队的下落,他们有什么目的便能一目了然。” 白庭玉心下隐约有股不妙的感觉,就见周继戎眨了眨眼道:“这几天粮草都交接完了,老子正闲着没事情做。等老时到了之后,咱们点些人马,也出去溜溜!” 周小王爷口中轻描淡写的溜一溜,自然不是在寒州城附近跑跑马就心满意足,一直溜到边境上去也是可能的。周继戎虽然没有明说,但凭着白庭玉对他那点狗脾气的了解,总觉得他有带一队人马深入深入草原去找匈奴晦气的意思。 这要搁平时也不是个事,这几年来每一年寒州的军队总要到匈奴的地盘上去溜那么几次,然而现在领军的统帅另有其人,寒州的军队大都在前线听令,他们手头上能调动的人手并不多,而且周继戎此举也只能算是擅作主张,总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行为。 然而无奈的是周继戎向来自已有主意,从来不是个听劝的性子。别的事上或许还会卖白庭玉两分情面,这一次却连白庭玉也劝不住他。 他哥派来赐婚的校尉还留在城里,再加上随时未辰一路回来的段宁泽,这两人可都能算得上是他兄长信得过的心腹,能力也有。周继戎觉得原本自己一个人干的活儿现在他们两个人干,还要再加上一个历经磨砺后稍稍显得稳重些的刘经宇,那家伙这一趟颠簸下来断脚旧伤复发,目前不良于行,但他断的是腿又不是爪子,总还能帮着做些抄抄写写的文书工作,另外还有两个他自己手下可靠的文吏,人手实在充足得不能再充足了。 于是他搁担子搁得十分心安理得,也不管他两人是何等心情,把核算粮草军备支援前线的种种事务一古脑地交代给两人,又略略提了提自己的考虑。当然他也不直接说自已要去‘溜一溜’的事,趁着别人没防备,周继戎不声不响地从寒州城内驻守的军队中点起二千骑兵,潇潇洒洒领着自已原班侍卫人马,跑去观察敌情去了。 沿途又从各地抽调了些人马随行,让其余人加强了守备,这儿抽三五十那儿抽六七十的,到得最后也凑齐了五千余人的骑兵。一行人虽然没有调令,但有周继戎带队,到底也真没人敢拦着不放,让他一路畅通无阻马不停蹄地跑到了边境上。 他到潼关的时候正赶上双方交战,一行人马趁其不备从匈奴侧翼发动突袭。匈奴这些日子与城中守军交战多次,多少已经摸清了这次的对手并非从前的边关守军,至少不全是。虽然也一样要打战,可不用面对从前不死不休凶狠强悍的对手,简直是不能更美好的事。 可这样的好日子显然到了头,乍见一队人马突然杀至眼前,首当其冲的是周继戎那张兴奋莫名的脸,没见过他的尚且茫然,认得出来的人却是几乎魂飞魄散。 一时之间对方乱了阵脚,中军尚不及支援,一行人已经将左翼击了个对穿,径自扬长而去。 待得此处的守将得知此事赶过来,已经只能远远看见几人隐约的身影,再一眨眼,连那点影子都瞧不见了,要追已是来不及。只得先解决眼前的事,趁着左翼大乱的机会,已方土气大振的机会,全军压上前去,白拣了一个好大的便宜。 ————————————————— 到了草原之上,周继戎行事也谨慎起来。队伍呈扇形散开,一路撒出数支小队沿途侦察巡察,往草原深处走了百十里地,然后沿着边境红自北向南而下,围着寒州地界划了一个长长的大弧。 草原对他来说就是邻居家的后园,他一年总要往这边跑个几趟,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三月半年,对附近的地势不说了若指掌,但什么山城能藏住上万人马,什么峡谷能设伏,心里大概也有个数。 周继戎要做的只是找出对方的蛛丝马迹,也没想着自己这点人能把对方怎么着。反正他这一行人全是轻骑,每人至少都带有两匹马替换使用以保持一定脚力,就算强碰硬打不过对方,跑总是能跑得掉的。 但这么一路下来,除了遇上一次匈奴押送粮草小股人马之外,其余竟是一点儿收获也没有。 周继戎抢了粮草之余还抓了两个俘虏,都是从小部落里来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一杀了事。 如此到得第六日,倒是和埋伏在外的自己人遇上了。 ☆、第130章 “老子就说嘛!又不是小娘们,整天缩在城墙后面贪生怕死,还打个毛的战!大帅还知道要埋下伏兵,总算脑子还没坏,也不是太糟糕嘛!他要是早早多派些人出来,抄后路抢光匈奴的粮草,要不就今天偷袭杀几百明天诱敌再杀几百,说不定这会儿早完事了!”周继戎拍着对方一员小将的肩膀道,完全无视了对方请他回寒州的请求。 对方大约对能让周小王爷顺从地回去也不报什么希望,劝说无果就不再提这事来讨人嫌。听着周继戎数落统帅,嘴角不由得微微有些抽搐,犹豫了再三,觉得还是该辩解一两句,试着解释道:“大帅也不是不想主动出击,可是马匹少,骑兵不足……” “去抢呗!他们的马好,抢过来就能用,”周继戎理所当然地道,不怀好意地抬手划了个圆,把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囊括进去。“不过得再往深处才容易找到马群,最近这两年都不怎么有人南下放——全被老子给打怕了!” 他话里颇有些遗憾,口气却还挺沾沾自喜。别人竟无言以对。 “你们埋伏在这儿打算做什么……算了这是军机,不用告诉老子!”他拍了拍对方肩膀,道:“你也不用管老子!” 他们为了行动轻便,只带了五日的干粮,其余的准备沿路设法补给,可这一趟出来和原先的计划颇不一样,要不是之前碰巧缴获的小股粮草,他这两日就得折回去。眼下干粮有了,他还是准备按原先的计划南下,将边境巡视一圈。 谁知才跑出去没两个时辰,适才被他拍过肩膀的小将又从后面匆匆追上来了。周继戎他们的速度本来就不慢,别人要追上来实在是不容易,战马跑得全身大汗淋漓,那小将的脸色也不太好,到了周继戎面前,却并不是来劝他回寒州的。他面色凝重,将一封有着紧急军情标志的信件呈给周继戎:“小王爷,军中急件!” 周继戎接过来再看了几行,脸上顿时就阴了,不过真正遇到事的时候他倒也沉得住气,将整封信飞快地看了一遍,便转递给时未辰等人,道:“你们也看看!” 难怪他们费了老鼻子劲也找不着人,原来人家压根就没打算真正要啃寒州这块硬骨头。那二十万人马的骚扰不过是个幌子,匈奴单于率了另外的十万人马,从西南蛮夷的地盘上借道,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了泔潼。说起来这条道,还是前阵子泔潼有那么一小撮人见钱眼开,自己卖给了进京议和却不敢走周继戎地盘的匈奴使臣。如今新单于异军突起王权在握,自然有人拿着这条消息向他示好。 看看那信上的日期,还是四日前就发出来的,当时已经被占了两座靠近边的小镇,如今也不知道形势是好是坏。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16节 周继戎摊上这事心里头也是无比窝火郁闷。他奉命镇守的是寒州不是泔潼,虽然他对泔潼的种种现状都颇有不满,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封地,实在不方便干涉太多。事实上泔潼虽然紧挨着寒州又比邻西蛮,钽因为山高路险林密,难以通行大队骑兵,从古自今倒是很少受外族侵扰。又因为之后有阎焕在泔潼镇着,他还是比较放心的。谁知道一时不查,叫人钻了这样大的空子。 但现在也不是发火能解决问题的时候,周继戎憋着一股气,思绪倒还镇定,等时未辰几人凑在一起看完信,也不用再和别人商量,径自便吩咐道:“先去黄家屯,路上再说!” 他说完又转头看了看来报信的小将,本来已经想好了怎么使唤他,可一转念自己如今并非统帅之人,自己本来的人手还好说,随意抽调安排好的人手,难免要打破别人原本计划好的布局,况且还有二十万大军围在几座要镇之下,想必是早就暗暗作好了首尾呼应的准备,也大意不得。于是周继戎把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道:“你且回去,按上头的军令行事!如此一来,大约这头也不会老实,寒州不比泔潼,老子的地盘上,总不能还叫他们占了便宜去!若是能抽调些人手,埋伏……”又想起此前提过的骑兵不足的问题,不由得一阵郁闷,心想老子从前就那么点儿手人,骑兵也不算多,照样把战打得风生水起,现在多了朝迁大军,反而处处束手束脚的,只是这些话也不必在眼前说。摆手道:“算了,这个暂且不提……老子手下的那些骑兵,让他们听大帅的指挥!其余事项,老子自会交代下去!” 这人连忙答应,周继戎也不待多说,一声令下,众人向黄家屯进发。 原本他们此行的最后目的地就是黄家屯,也就是白庭玉被分派驻守的的那个边关小镇。再往南过去,就是泔潼的地境。小镇正在两山隘口的位置,中间一片丘陵地区,地势还算平坦,但再往东南过去数十里就有重重山脉环绕,难以通行。 这就是个小地方,不过这些年周继戎但凡手头上有两个钱都拿来修整城墙购置军备,就是这样一个连算是镇都勉强的地方也照样有筑有三丈多高的城墙,城外有护城河,城头上角楼箭塔一样不缺,这地方易守难攻不好啃,打下来了也没油水,位置又偏僻狭隘,平时匈奴也不爱来。 原本还有三日多的路程,他们日夜兼程,在第二日的傍晚便到了。 最先得知泔潼消息的地方便是此处,此时黄家屯已是严阵以待。这两天隐陆陆续续有百姓从泔潼逃过来,人数尚且不多,白庭玉留在此处的副手令人将这些人安置下来,并没费多少事。本地的驻民经历过战事,明面上的局势还算平静。 不过副将看到白庭玉回来时,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再等到看到周继戎时,无来由的更是不怎么担心了。 他倒是放下心来,周继戎却没有那么轻松,急报送到他手中已是四日,再加上路途上耗了将近两日,也不知泔潼是什么情形,也来不及休整,先问起如今局势。 ☆、第131章 副将此前也询问过逃到此处的平民,这时自己也答得上个大概,此外又另叫了两人前来问话。 这些人并也没有真正遇上匈奴,能问出来的事也不多。只知道一夜之间镇子外就叫长相奇异凶悍的匈奴人给围了,他们是附近村子上的,没有住在镇上,这才有机会逃到寒州来。 不过这些匈奴和传闻中会生吃人肉的形象有些不同,倒没有进城就屠城,只要不反抗,他们也不乱杀人,东西却是照抢不误,粮食、金银布帛、值点钱的器物,统统都要。那些被抓来的人,也听说匈奴向泔潼提出条件,最后也能被放回去。 被叫来询问的那人说这话时仍心有余悸,一幅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周继戎抬眼瞄了他一眼,见这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虽然身材不算健壮,好歹也是个汉子,此地却畏畏缩缩跟个受了惊的鹌鹑似的。 周继戎微微抿了抿嘴角,到底什么也没说,摆手让他下去了。 他是看不上这种只知逃避的样子,好歹泔潼也是悍匪层出不穷的地方,刁民也多,就是这么些人,对着手无寸铁的过往商户旅人,他们拎着两把菜刀就敢上去抢,可是遇到比他们更杀人不眨眼的,一个个却成了缩头乌龟。 可眼下这也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匈奴一反常态地不杀人如麻了,反而知道将这些人命捏在手心里当筹码,想来阎焕虽称不上妇人之仁,对上这样的情景必然也会投鼠忌器。 他心下郁闷,副将想到的却是另一回事,皱着眉道:“属下只怕泔潼城中也有人和匈奴相互勾结……” 周继戎自是有数,心道奸细自然是有的,想必还不少呢,否则他这儿封锁了商贸这么些年,可匈奴人照样有盐吃有茶喝,这些东西要从中原流入草原,统共就寒州和泔潼两处地方,此外就是出高价从其余边民手中换取,数目却也有限。他这儿此路不通,还能是那儿来的!从前 只是此时再想这些也是于事无补,解决眼下的问题才是关键。 周继戎将一众心腹侍卫连同那员守城的副将召集起来,一同商议了一番,对各地的防守情势遂一仔细布置了一番。 本来依着周继戎的性子,守株待兔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此时驰援才更合他的心意。但两地之间山道崎岖,此时又有难民拥堵,难以通行。至于从别的地方倒也不是不可以绕过去。不过路途极为遥远,等从寒州赶泔漳,这段时间早已足够对方从容撤退,黄花菜都凉了。 事实上周继戎隐隐约约地觉得说不定现在就已经黄花菜都凉了。匈奴那二十万从马一直在边境盘踞,原本只是时不时地就来骚扰一二,现在则颇有点儿虎视眈眈的意味,也从一定程度上牵制了寒州的兵力。 这般境况,周继戎连骂娘都省了,只有先明了泔潼的情形,再做下一步是攻还是守的打算。 当晚宿在了白庭玉的院子城,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城外游曳的骑哨传来消息,道是有一队匈奴骑兵从泔漳方向过来。 对于周继戎来说对方有动静要胜过没有动静,对这消息倒是求之不得。他当然不会等着对方兵临城下,当下领了一队人马出城。这一队匈奴只有三四千人,却全是骑兵,显然并不准备攻城,只是远远地沿着山脚蜿蜒而行,看起来是打算顺着边境线插入草原深处。 双方远远地打了个照面,彼此都保持着一个警惕的距离摆出防备的架式。 周继戎冷着脸,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对方。这一队匈奴并不像从前一般上来冲杀,而是推出一排妇孺孩童挡在前面,然后把刀纷纷架到这些人脖子上,要协的意味十分明显,而这样的人匈奴队伍里还有不少,放眼看去,竟有差不多一两千人之数。 被推出来的妇孺那里见过这般场面,一时免不了惊叫哭喊,对方就在这样的背影音里,扯开喉咙叽哩呱啦的一通喊话。 众人久居寒州,同匈奴打了多年的交道,就算不能自如交流,大略的几句还是能听得懂的。 就听对方说了,他们不杀这些人,还可以把人都放了,不过也不能白放,得拿些粮食来作交换,还要让他们从边境借道回草原上去。 如此重复地喊了两遍。周继戎脚下轻轻一踢,馒头向前小跑两步越众而出。周继戎面无表情,拉满弓弦就是一箭射去。 按说这时双方都在彼此射程之外,喊话那人全没想到会有一只箭矢劈面飞来,促不及防之下从口中贯入后脑穿出,登时就倒下不活了。 周继戎这才呸了一声,冷着脸低声道:“借个屁!” 此时对方已有人将他认出来,先是一片寂静,然而反应也不慢,将挡在阵前的人质拖出两个人来,那两人才来得及惊叫了半声,只见刀光一晃,人头已经滚落在地上,顿时又引得其实人一片惊惧哭叫。 周继戎脸色阴沉,握着弓身的手背微微一紧,脚下不由自主的微微用力,馒头以为收到主人的命令,足下便要发力奔出。然而便在此时从一旁伸出一只手来,飞快地一把拽住了缰绳。 若是任由着馒头这一跑,他身后的侍卫总不能由着周继戎一人冲过去,少不得要上前护卫,他们这儿一动,少不得就是全军压上,到时侯便是不打也得打,对方手中那些人质的性命也就保不住了。 白庭玉这时也顾不得僭越不僭越了,制止了馒头向前冲去,忙向那边扬声喊道:“听不懂!换个说人话的上来!再商量!” 匈奴那方从善入流,领队之人稍稍商量了几句,果然又换了个人上来,这一次说的则是腔调有些古怪的汉语,只道是既然小王爷在此,那粮食就不要了,只需借道让他们通过,人质自然也会奉还。若是周继戎持意不肯,大不了他们杀光了这些妇孺,再来决一死战便是,怎么算也能弄个够本! ☆、第132章 这种事上不用说白庭玉,便是时末辰等人也做不得主。 众人沉默着,将目光投向周继戎。 周继戎一抖手将缰绳从白庭玉手中抽出来,踢着馒头往旁边走了两步,让两匹马之间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白庭玉朝他望了一眼,只看见他阴沉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嘴唇抿着,眼角微微泛红,艳丽里却是带着些微冷的杀意,却又强自按捺住了。他扣着强身的手指用力到有节分明,却不得不稍稍向下垂了垂,做出缓和的姿态来。 然而心里的无可发作的怒火已成滔天烈焰。 寒州地处要冲,历来战乱不断航,这么些年在周继戎手里虽然胜多败少,然而处于劣势狼狈之极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他曾山穷水尽被困过孤城,也曾孤立无援陷身在千军万马之中,然而那时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拼个你死我活而已。却从来不曾像今天一样,明明已方战着优势,却要受人要胁着投鼠忌器动强不得! 对面的人质传来惶恐不安的低低抽泣声。泔潼和寒州不一样,寒州的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对着匈奴恨之入骨,若真是遇上了匈奴却是誓死抵抗图个同归于尽,这样束手就擒让对方成串捉住当人质的时候几乎没有,这倒颇像周继戎的行事风格。可这些人却不是寒州的子弟,他们甚至不是匈奴一路从泔潼抓过来的,却是逃难过来半路上被对方追上顺手捉来的,其中妇女居多,打的什么主意更是不言而喻。 对方行军仓促却还算是衣甲整齐,想来纵然泔潼那边派出追兵,却也面临着周继戎如今的窘境而不得不有所退让,竟让他们大摇大摆地穿越边境过来。 要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打不过也就算了,眼下般要胁实在让人憋屈。 白庭玉猜到他心中一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里就不由得有些心疼。然而此时此刻却不好轻举妄动,只得先压下了安慰他的心思,低声提醒道:“小侯爷,不妨先退让一步。” 周继戎心下恨得要死,但他虽然平时把打打杀杀挂在嘴上,眼下这般情形,却还真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而悍然动手的地步。忍了半晌才挤出声音道:“先把人质放了!” 立时就有人朝着那这喊话,把他的意思传达了过去。 那边立即就有了答复,道是等他们出了寒州地境,自然会一个不少地将人放回,现在就放人,那是万万不能!明摆着熟知周继戎反复无常百无禁忌的性子,实在叫人信不过。只怕他人前脚刚将人放了,后脚寒州的军士就要掩杀过来。言出必践这种品质在周小王爷身上是找不见的。 若是他们真肯当场放了人,周继戎还真是打着翻脸不认人绝不让他们活着出寒州的打算,眼下见对方不上当,心里默默把对方祖宗八代都挨个问候了个遍,面上却不得不得先咽下这口气,传令一去让前头围堵的士兵让出道了,任由对方畅通无阻。 他这边则保持着三里地的距离,慢慢地缀在后头,一直跟到了边境。 绵延的山脊到此消失,再往前就是一片平坦无垠的草海,一眼望去方圆十数里地景象都可尽收眼底。眼见没有藏兵,匈奴也没有再生变故,倒是干脆利落地放了手中的俘虏,驱着他们四散奔逃。他们自己则半点也不耽搁,不约而同地打马就往草原深处飞驰而去。 虽然事先说好了他们放了人就让他们离去,可周继戎对着匈奴向来是个不大把承诺当回事的人。纵然这些人一旦进了草原,就如同前些日子他带人深入草原一样,打未必打得过,跑掉总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对方放了人,他再没有了顾忌,眼见对方就要毫发无伤地从容离去,他憋屈了这一路的郁闷终于忍无可忍,默不作声地一夹马腹当先便追——也别管追不追得上,先追了再说。 他身后骑兵皆是训练有素,也不用多作吩咐,便齐齐跟在他身后行动。但前面被族走的四群四散奔逃,无意之中又将路阻了一阻, 等他们绕开奔逃的人群,对方又趁机跑出好大一段路去,已然将距离远远拉开。若是勉强要再追,却未必能占什么优势了 周继戎也清楚这一点,悻悻地甩着鞭子放缓了速度,不情不愿地看着对方那几千人没入草原,很快就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时未辰策马上前两步,轻轻咳了一声,道:“小侯爷,已经给离此处最近的边关传递了消息,他们自会调集人手去拦截,咱们先……” 周继戎正要答话,耳边听得一声细微风声,突地心生警觉,下意识地往一旁侧了侧身子。几乎与此同时,一只箭矢从后方飞来,他这下意识的一动,正好让正对着背心的箭头偏了方向,而是擦着他肩头飞了过去,斜斜地落在前方地面上,却只是支普普通通的箭头,箭身也做得较为粗糙,像是山中猎户所用的那种。 这一箭与其说是悄无声息,不如说是毫无气势,因为没有多少杀气,反而事前丝毫没有引起众人的警觉。周继戎也是听得风声有些异样,这才生出些警惕来,他身上穿着软甲,真要是没躲那一下还不会怎么样,这时一让,反而让那箭矢在他胳膊上划出一道血口子出来。 周继戎微微地晃了晃,下意识地捂着胳膊——他倒没有觉得多疼,只是一时之间有点儿发懵——他注意力全放在毫不恋战的对手身上,没有太多留意其它。 那支箭支来自身后,而他身后四散开来的,则是匈奴放回来的那些劫后余生的人群。 等他心念电转间想明白这一点,整个人都阴郁起来。 一干侍卫已经自发地将他围在中间,白庭玉原本离得他稍有些远,这会儿几乎是扑过来的,情急之下连平时的避嫌也顾不得了,急急叫道:“戎戎?”声音里有着细微的颤音。 周继戎也不是从没受过伤,可叫人从背后放冷箭暗算,偏偏还挂了彩这还是打出娘胎来的头一回。他今天不得不看着平生大敌毫发无伤地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心里头早已经憋了一肚皮的气,这时满腔恼恨已经发酵到一点就爆的地步。白庭玉着急要替他包扎伤口,他也毫不领情,拿没受伤的那只手往白庭玉身上推了一把,狠狠道:“走开!” 他从侍卫环卫的间隙里看去,已有士兵策马从两旁围了过去,捉了两个人,将剩下的人群则圈在一处,这大多数人只顾着埋头奔逃,并没有注意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见这情形,面面相觑之间都露出惶惑不安的神色来。 周继戎只大略瞧了一眼,见被捉住的那人连同这些人都是中原人相貌,并没有匈奴人混杂其中。这虽然是意料之中,然而毕竟叫人越发不是滋味,叫周继戎的脸色不由得更难看了几分。 白庭玉离得近,只听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娘的!老子和你们没完了!” ☆、第133章 白庭玉在巡视了一遍防务,见得无一失,方才从城头下来。却也不急着回去休息,回忆起方才见周继戎出了城,想想那人还是很不高兴,他到底仍是没忍住,脚步一拐也往城外去了。 周继戎也没有跑远,城头东面有片稀稀疏疏的林子,他从城里拎了只小公鸡出来,就在此处拾了些柴火架起来烤。 白庭玉寻着火光找过来,还离得尚远他就有所觉察,警惕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见是白庭玉,又垂下眼睛来,懒洋洋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他不太愿意说话的样子,倒也没有开口赶白庭玉回去。 白庭玉见状便保持了一点距离坐到他旁边,顺便接过他手里串着鸡的树枝接过去继续翻烤。 只不过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只鸡身上,时不时的就向周继戎瞄过去。 几次之后,周继戎觉察到他小心试探的目光,带起头来同他对视了一小会工夫,这才悻悻地道:“老子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说这话的时候右手漫不经心地抚在受伤的胳膊上。不过白庭玉知道他说的并非是受胳膊上的伤,而是其它。 当时射了他一箭的那人想来是动手前就想过后果,眼见逃脱无望,又自知此番落入人手定然不会有好下场,倒是干脆利落地趁人不备自尽身亡,连个审问的机会也没给留。向其余人一询问,果然有认识他的,指认出这人是个猎户,再看那人的身体特征和携带的弓箭,这人也就是个普通猎户,别的却看不出端倪。 这么一来周继戎有气没处发,他倒不是因为有人意图行刺而恼怒,毕竟他那般不肯收敛退让简单粗暴的脾性,这么些年下来,得罪狠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是只是往泔潼出了那么一遭,也没少给自己招惹仇家。刺客什么的,初一十五的总能遇上那么一两回。 周继戎上前看了看,这人面相陌生得很,印象里从来没有见过。不过这也不奇怪,真能让他得罪狠的了人大多都有钱有势,自然能找得到人替他们办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亲自上阵的地步,这人面生也在情理之中。 真要说是谁在背后给他玩儿这么一手,那实在是可疑的对象太多反而不好判断了。只是这样的时间场合不比平常,实在让人窝火。 周继戎恼归恼,却分得清违合,并不在这个时候添乱,对其余的老幼妇孺仍旧好生安抚,护送他们暂时到黄家屯安置。 明面上是如此,可这位向来一点亏也不肯吃的主,背地里不磨牙那才奇怪了。 白庭玉正愧疚于今日照应不周累他受伤,恨不得能把背后的人拖出来千刀万剔地活活手刃,但眼下并无头绪,他心里虽想着总要一查到底,这时反而不对周继戎提及这事徒添不快。 眼下看着周继戎那憋屈得难受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发软,轻声劝慰道:“总有找回场子来的时候。” 与周小王爷记仇的心性,这场子自然不悄白庭玉来说也是早晚要找回来的。 他这样一说也没有多大的宽慰作用,周继戎觉着脸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老子不高兴!” 他说话的语气四平八稳,可白庭玉还是从其中听出点儿委屈,似乎也还有那么点儿老子不高兴快来顺毛的意思。 白庭玉想了想,要说大道理这位心里其实都有数,倒用不着旁人来开解。于是他也不多说什么,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周继戎的胳膊,轻声道:“疼么?” 白庭玉语气里的柔软倒是很能够安抚周继戎的情绪,让他稍稍愉悦了一些,眯了眼满不在乎地道:“一点小伤而已,包都不用包!” 这时已是夏初时节,衣服本就轻薄。白庭玉隔着衣料摸了摸,果然没有摸到绷带的。 那时候他去料理收束安抚那群劫后余生的民众,再加上人多眼九,他现在是外放的将领,而旁边一众周继戎的亲随,他也不好硬要往跟前凑去做这些贴身的琐事。而且周继戎也不想声张此事,连军医都没唤,臂上的伤是让方真草草处理的。 白庭玉当下疏通头就微微皱了起来:“方真做不来细致活,平时毛手毛脚粗心大意也就算了,现在连你也敢胡弄,反了他了……我看看!” “是老子让他不用包的……”周继戎道,然而看到白庭玉神色中的担忧之色,微微一顿,只得把余下的话又咽了回去,难道地服软顺从了一回,点了点下巴道:“你想看就看吧……”不过最后还是嘀嘀咕咕又补了一句:“……真的只是小伤,就跟被树枝划了一下差不多……” 白庭玉也不理会他说什么,执意要亲眼看一看,伸手便解开他的领口,又住下扯了扯,让受伤的胳膊露了出来。 那伤口自然比被树枝划了一下要严重,但也就是口子长了些,深倒不太深,也没有伤到筋骨,算是皮肉伤。此时血已经凝住,看起来就是长长一道血痂。 在战场上其实这种根本连伤都算不上,周继戎也不是没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可一想到他被这一箭划伤时的情形,白庭玉便愧疚自责不忆,若是自己再警惕一些,也不至于一时疏失之下让人有机可乘。 他这时也顾不上问周继戎疼不疼了,以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伸出手来在伤口边沿轻轻地按了按。 周继戎不由自主地住旁边缩了缩,却引得白庭玉立即停了手,哑声道:“疼?我手重了?” 周继戎倒没觉得有多疼,反而是白庭玉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反而碰得他有些痒。他刚想解释,可一抬头却被白庭玉微蹙着眉头满是不舍和担心的眼睛巴巴地注视着,那本是羽毛拂过一般的细微痒意就得了味,成了小猫抓心似的奇异酥麻,挠得他心里生些蠢蠢欲动的别样念头出来。 白庭玉还悬着手想摸又不敢摸之时,便被周继戎伸手捉住了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户头上拉了下来。接着也不放开,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拿手指在他手腕上捏来捏去的捏着玩,一面以一种堪称心平气和的口气道:“没事,不疼。” 他在这片刻之间心思转了不知多少个弯,然而口气和神色都镇定得很,白庭玉也就没有发觉他的心不在焉或者说是心怀鬼胎,眼光在他肩上留连,仍是懊恼:“……这恐怕要留疤了……” “男子汉大丈夫,留疤就留疤,有个屁大不了!”周继戎随口就答道,话刚出口中突地又改了主意,转过话头道:“不过老子身上不容易长疤,从前那些小伤到现在都快瞧不出来了,不信你可以看看。” 他这提议引得白庭玉有些意动,但又隐约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妥当,迟疑着笑了一笑道:“不留疤最好。” “看看嘛?”周继戎自然不会轻易就体念,继续不动声色地劝诱道:“老子去年背上划的那一刀,现在大约都快要瞧不出来了,你帮老子看看?” 白庭玉对他的事情向来最是上心不过,当下急道:“你去年受过伤?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周继戎不易党棍的语塞了一下,含糊其词道:“老子也记不清了,反正是从前的事……你到底看不看?!” 白庭玉到底是关心则乱,也顾不上去想周继戎那般记恨的心眼,真要挨了一刀,那还不得死死记着,想了想终究心里在头还是放不下,又见周继戎一付敢说不就炸毛给你瞧的架式,只得连忙答应道:“好好好,先别恼,我又没说不看,我看看就是了……” 当下道了声得罪,便伸手来解了他余下的衣襟。 周继戎心下暗暗得意,面上却不好明目张胆地显露出来,生生憋出一付似笑非笑的模样。好在白庭玉低着头没有看到。 ☆、第134章 有他十分配合,很快就把外袍全脱了下来,连中衣也腿了一半,把上半身光溜溜地露了出来。 不留疤这一点他倒没有吹牛,他身上虽带着旧伤,不过痕迹都较为浅淡,也没有那种皮肉纠结扭曲的疤痕。虽然他受伤时白庭玉不一定都在场,然而对于他受过什么伤却都是记在心里的,这时两相对照,果然早些年的伤连个印子都找不到了。 白庭玉是没别的心思,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番,没有找到周继戎所说的背上伤痕,又仔细地确认一遍,这才疑惑地出声询问。 “哦……”周继戎随口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那大约是老子记错了吧。” 他正低着头侧过身子试图去解白庭玉的衣襟,白庭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上衣扣已经被他偷偷摸摸地解了大半,一时又惊又窘,连忙一把攥住了周继戎的手腕不让他再继续,一面慌慌张张道:“戎、戎戎,你干什么!”一时紧张,却是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周继戎便抬起眼来偏着头看他,理由直白得理所当然:“老子也看看。”周继戎乌乌的眼睛映着火光,因为目的明确直接得悚得遮掩,他眼睛里反而清澈明亮,有种臭不要脸的无辜和坦然。 他这样坦然大方,白庭玉不由得微微一愣,错愕之间周继戎轻而易举就挣出手去,又重复了一次道:“老子看看。”既然被白庭玉发现了,他也懒得慢悠悠地和衣带纠缠,三两下便扯断了,不等白庭玉再有什么反应,眨眼间便手脚麻利地将衣服解了开去。。 当下他便拿灼灼的目光先就把人飞快地打量了一遍。 白庭玉被他看得即尴尬又窘迫,随着他目光所到之年像是长了毛似的不自在,周继戎的眼珠着围着他上上下下转了一圈,那毛便长遍了全身,只扎得人酥麻。白庭玉本能地就想拣起衣服来遮掩,但转眼一举动似乎也显得太那什么了,只好硬生生将手收了回来,整个人僵硬成了一根木桩,顶着周继戎实在让人坐立不安的目光,干巴巴强自镇定道:“戎、戎戎,有什么好看的?” “嗯……”周继戎随口应了一声,听起来还带了点笑意。他没有白庭玉那般细致体贴的心思,倒是知道怎么让人尴尬怎么来,对着别的伤痕只视而不见。把白庭玉的手腕翻了过来,露出内侧那个牙印。 他摸着下巴对着这个牙印端详了许久,嘿嘿笑起来:“这是当年老子咬的?勉强也能算是个定情信物嘛……” 白庭玉抽了两下手没能把手腕抽出来,闻言哭笑不得地道:“小狗咬的。” “老子当年的牙口就和现在一样,还挺齐整的。”周继戎也不在意,伸手摸了摸,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道:“谁让你当初和姓刘的是一伙,也想来欺负老子!老子是那么好欺负的么!这下捞着好了吧!” 当年的一群孩童斗殴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小事,也就是那时的周继戎人小所属大,一直记仇记了多年。白庭玉虽然好不容易化解了他那点怨气,得以在周继戎身边跟了许多年,却到底也没有机会和他细细谈及此事。这时闻言顿了一顿,方才轻声笑了笑:“我那里就和他们是一伙的,那时候我本来是想帮你的……”他想起当时一群孩子也不讲什么道义脸面,一拥而上地对付周继戎一个,周继戎还那么小,看上去粉团烤的一个,却是凶悍得很,他自己赶上前去,结果被对方不分清红皂白地啃了一口狠的,还被周继戎记住恨上了还没地儿解释说理去。便是解释了,依周继戎那狗脾气,也一定是不肯信的。事后也是懊恼了好久。 周继戎虽然记了这许多年的仇,其实当时的有些细节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就着那些鸡零狗碎的回忆想了想,当时好像也确实是有一两人是在中间两头拉架的,不过他气性大脾气硬,只顾着跟最看不顺眼的刘经宇争吵殴斗,那里还理会其它。这时再回想起来,那点芥蒂也没什么大不了,反而倒觉得有趣,撇嘴埋怨道:“真要帮忙你不是因该帮着老子揍人么。你反而碍手碍脚地来拉扯老子做什么!遭了牵连了不是?” 白庭玉那时顶多也就算是个小少年,远没有如今为人处事的稳妥周全,别看当时只是几个孩童张牙舞爪,那场面也别有一番鸡飞狗跳的激烈,他那里来得及想这许多,一时也只能失笑摇头。 正要说话,那边周继戎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低头凑过脸去,在那道牙印上吹了口气。虽是盛夏,夜里仍有些微凉,那口气热乎乎地熨帖着肌肤拂过,顿时叫白庭玉觉得自己又炸了一身毛不说,那毛似乎还要烧起来似的。 周继戎却似乎还觉得这样还不够过癖,想了想,又往那牙印上舔了个来回,完了微微抬起眼来,从下而上地看着白庭玉,他眼角上挑,就显得有点儿似笑非笑的神色,对着白庭玉道:“当时咬你的时候疼不疼?” 白庭玉本能地便只会摇头,只觉得自己脸上发烫,所幸在夜色里大约不容易看得出来。 周继戎却不是个肯轻易善罢干休的,凑过来就住他脸上亲了一口,亲完了也不挪开,不轻不重地在亲过的地方又轻轻咬了一口中,就那么目光灼灼地看着白庭玉,毫不害臊的露出一付老子早就想这么干了的神色。 方才还好些,这回儿两人几乎是肌肤相亲地贴在一处,白庭玉便是再不愿意往歪处想,这时候要再觉不出不对劲来,也是白活这么一把年岁了。他实在也不明白周继戎怎么就突然来了这份兴致,心下十分忐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明白自己该把人推开,然而隐约又有点儿舍不得。左右为难间,只得断断继继道:“戎戎,这不太好……现在不是时候……” 周继戎哼了一声,又咬了他一口,咬完才在他耳边低声道:“老子衣服都脱了,你还跟老子说不是时候……公婆你也是见过了,这会夜深人静风高还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你从前说有多喜欢老子什么的,难道都是骗老子的么?” 他吃准了白庭玉一向对着他就心软没办法,当下也不由分说,半强半赖地把人拽一旁林子深处去了。 事毕出来收拾箐火,那只鸡无人理会,已然可怜巴巴地成了一片焦糊,周继戎在某种意义上吃了个饱,这会儿难得对这样糟蹋的行为没什么抱怨,倒是殷勤地将表皮削去,把下面还能吃的部分拿去讨好白庭玉,他献殷勤也就罢了,偏偏嘴上还唠叨,一会嘀咕着林子里虫子多,日后得备点儿驱虫药,一会又嫌那地上的草扎人,该把行军毯带上等等。 白庭玉简直都要被他绕糊涂了,心说垫在下头的又不是你,怎么还嫌扎,话到嘴边又反应过来这其中暧昧,堪堪又咽了回去,只好装聋作哑,只当听不见他那些混帐话罢了。 ☆、第135章 周继戎什么样的风雨都见识过,自诩不是什么毛头小子——虽然事实上他确实还是毛头小子的年纪——再加上知道自己和白庭玉这关系多少有点不大好见人,又觉得为这等事便如那些新婚夫妻一般把傻笑成天挂在脸上,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样子太蠢,尽管他心中欢欣愉悦,对着白庭玉总想要格外的温柔体贴一番。但当着众人时明面上总要做出一付沉稳镇定的样子来,是不肯如平常人一般把这等隐秘的喜悦表露给人看的。 他倒是不怕别人风言风语说三道四,毕竟敢当着他的面胡咧咧的人也没几个,至于私底下的,他听不邮,也就可以当作没这回事,可奈何还有远在京城的兄长虎视眈眈地防备着,就生怕他弄出点哪啥咐不光彩的事。 真要叫他兄长知道了,周继戎其实也不怎么害怕,毕竟他这辈子就没怕过多少东西,况且在这事上,他已是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 但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他哥耳目众多,捕风捉影地猜出来了大概也就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发作一番是无论如何也免不了的,周继戎知道这么一道坎横竖是要过,早就有着敢作敢当的准备,敢把人吃干抹净就得面对兄长的怒火,这事避无可避,不过他既然得了好处,正志得意满身心餍足,也犯不着明目张胆地去挑衅他哥的忍耐力和手段,最好能这么拖着拖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因此周继戎将所有欢欣喜悦埋在心里,打算还是应该尽量表现得低调些。 ,他如意算盘打得甚是称心,终究还是漏了些端倪可寻。 方真大清早才见到周继戎从外头回来,两人打了个照面的工夫,方真就觉得他家主子有些奇怪。本来昨天遇上刺客一事,一时半会又找不着幕后指使,依周继戎那睚眦必报的心性,黑个几天脸是一定的。可这才过去一夜的工夫,周继戎身上那股焦躁暴戾的气息居然就毫无征兆地烟消云散了,他那神色不说满面春风,至少也称得上和颜悦色。 周继戎还先和方真打了个招呼,脸上笑嘻嘻地。擦肩而过的时候,方真听到他家小侯爷嘴里还哼着若有若无的小调,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学来的,全是些乱七八糟的词,曲调倒是轻快活泼得很。 他一幅很是愉悦的样子,没有露出本应该凶神恶神的嘴脸出来,反倒让方真十分的不能适应。若不是他那眉眼还是从前熟悉的那张脸,方真简直要疑心自家主子是不是叫人给调了包,愣愣地看着他走过去,一时都忘了说话。 却还是周继戎先开的口,他本已经走到小院门口,没等到身后的方真出声,又转过身来,道:“方真,小白呢?见到小白没有?” 他二人彻夜未回,直到天色将明才一前一后的行自回来,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错开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他现在还故意这么一问也有点儿欲盖弥彰的意味在里头。 方真不曾领会他这七弯信拐的用心,傻乎乎地道:“我不知道啊。小侯爷,小白不是昨晚上去找你了么?你们不在一起?”又觉得本就是周继戎问自己话,自己反过来追问他有些不妥。顿了顿忙道:“小白这回应该在他房子里吧。” 方真这话说得也没有什么错,只是没能琢磨出周继戎遮掩的意图而已。对面的周继戎沉默了片刻,心下颇有点儿恼羞成怒,暗想就方真这眼神,老子用得着和他遮遮掩掩么。于是道:“老子去找他,你去古装下看看有什么吃的,端两碗粥过来。” 方真忙答应着去了,他按周继戎的吩咐将吃食送了过去,就守在一旁眼巴巴地不走。白庭玉斯文些也就算了,可是瞧着他平素风风火火的小侯爷今日慢慢悠悠地拿个勺子,就着萝卜条的配菜舀粥吃,时不时人氏声说上两句,十分的旁若无人风轻云淡。方真觉得自己就跟没睡醒似的,张大了嘴巴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周继戎心情甚好,见他失态也不怎么计较,拿手指扣了扣桌子,懒洋洋地道:“你要么就拿个碗过来凑一桌,要么就走远些,别人吃东西你在一旁流口水算怎么回事?老子克扣你吃食了么!” 他话说得不客气,嘴角却是微微挑着笑意的。方真虽不明就里,却也看出他心情甚好。于是大着胆子道:“我不是要吃的……小王爷,咱们要去追那伙鞑子么?今天就走?那我,我可不可以……” 按说周继戎昨天吃了好一个大亏,依他一贯的性子定然要连抓带咬不依不饶地死磕到底。谁知道周继戎今天还真是转了性,不等他说完便道:“没见他们还带着不少抢来的财物么,一时半会也跑不快。昨天救下的百姓也还没有安置妥当,泔潼那边是什么情形也还没有明确的消息,老子得主持大局,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就一走子之。追击也不急在一时。再者说今次的主帅也不是老子,虽然那人饭桶了些,可到底他是老子哥哥明正言顺指派来的将领,不看僧面也得看个佛面。既然给他报了信,想来他自然会有所应对,老子也不好越过他去……” 他冷静下来之后,要顾虑到眼前局面也是实话,这是其一,另一则若是他真要现在就深入草原去找对方的麻烦,白庭玉自然也是要随行的,他昨天才把人家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动了怜惜的心意,倒舍不得让人这个时候还要为自己一路颠簸,难得地英雄气短了一回。 因此他叽哩呱啦一通话出乎方真的意料,直把方真说得目瞪口呆,半晌方才想明白了他的意思竟是要暂时按兵不动,原本一脸的跃跃欲试顿时就呆滞住了。 白庭玉看着他从活泼得好似猴子的一张脸一点点沮丧成了长绿毛的乌龟,不由得暗自好笑,方真的心思也不难猜,这小子眼馋外放的几人已久,一心一意巴不得他自己也能早点建功立业一番才好。 白庭玉在一干里算是年纪稍大的那几个之一,他处事又体贴周到,向来把方真当弟弟照料一二,见他一付大受打击的模样,拉了拉周继戎的袖子,忍笑道:“他只是想去打战罢了,没问你为什么不去追敌,你不用同他解释那么多……”他心思细腻,多少也想得到周继戎为何不同平日一般行事,这原因虽然让人羞窘尴尬,然而稍加品味,便能体会到向来没心没肺的周小侯爷在这事儿上的难得用心。他心下醺然感动,脸上不好意思表露出来,话说到后来却不由得放软了几分,顿了顿还是替方真说情道:“……方真有他自己的本事,他想出去,你就放他出去一回吧?” 周继戎听到前面的时候还想着拿方真出门要被人卖了的话来打发,待白庭玉声音一缓下来,心里便莫名的跟着一动,想来这也是白庭玉难得的向他提点什么要求,虽说是为别人说项这点让人有些不爽,但从大方面来说他倒也乐意顺着白庭玉的意思卖个好,当下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转头向着方真道:“你到底行不行?踏踏实实给老子作亲卫不好,总惦记着出头干什么?” 方真听他这般说便知道他话里有允应的意思,当下大喜过望,只是他向来嘴拙,心里纵是有无数理由,一时半会也不知该挑那一条说起,吭吭了半晌总算憋出一句道:“我,我也不小了,男子汉在丈夫,总得要成家立业的……” 也不知这话那儿就愉悦了周继戎,他先是转头朝旁边的白庭玉看了一眼,再看向方真时就忍不住嘻嘻嘻地笑笑起来,忍俊不住似地道:“成家立业?这话说得倒好,那要不要老子先帮你说门亲事娶个媳妇再谈其它,上次老子哥哥送来的那个谁?什么莲啊什么花的那个小娘们儿,是不是还在营中?你怎么着也是一表人材,老子看着配给你就很不错,你要不要?” 白庭玉看方真涨得满脸通红,在一旁道:“我看他原本是想说建功立业才对,你别捕着错不放就知道捉弄人。” 方真正自窘迫,不曾想向来无理也要赖三分得理更是不饶人的周小侯爷竟然肯叫白庭玉那么随随便便的一句劝,当下点了头道:“要出去也行,老子这里正好有几桩差事需要人手去办,不过老子不放心你一个人领兵,你还跟着时未辰一队便是,他知道该做什么,你听他的就是,只需便宜行事,不用事事回禀。” 方真大喜,周继戎却已经不耐烦,摆手道;“如愿了就快滚蛋,老子吃个饭也不得安心。” 待得方真走远,他方才凑向白庭玉,眉开眼笑道:“小白,你说老子现在算不算是成家立业了?” ☆、第136章 周继戎得意归得意,头脑倒清醒,虽然正是情热之时,巴不得再没什么来打扰两人,但也知道眼前不是能由得他随着性子这么做的时候。所以匆匆吃过早饭之后,他还是强迫自己将满脑子乱糟糟这样那样的念头收敛了起来,把心思都放回正事上。 他心情愉悦之下,处事效率倒是高了不少,一边派人同泔潼联系,一边指派人手,井井有条地将安抚与加强防守等事务都布置了下去。唯一称不上正常的则是他今天本该生气的脸上反倒是反常地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旁人猜不到原因,反而比他平时木着张脸还要让人碜得慌。 方真如愿以偿地得以跟着时未辰领了一队人马,整个人都要乐得找不着北,骑着马跑了一段路方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不对劲来。悄声向时未辰道:“我怎么觉得,小侯爷今天有点儿不大对劲呢,昨天才吃了鞑子的亏,他今天反而还心情挺好似的?就是他怎么笑起来反而有点吓人似的?小白也有点儿不大一样,他和小侯爷说话时好像比平常随意,就像是……”方真吭吭地就像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应该就像什么,只好又转了话题道;“……而且他把咱们一众侍卫都派出来了。尽留下京里的侍卫,跟他一直都不太对付,会不会身边没有人用?” 他直到这时才想起这个问题来,顿时觉得自己作为亲随此时实在是颇为失职了,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转眼朝时未辰望去。 时未辰向来奸滑,周继戎这番将众人分派各地的举动做得有条有据合情合理,可他是何等老辣的眼光,又对周继戎知根知底,虽然不清楚这里头的详细缘由,却也隐约猜出周继戎这般将一众亲卫调开,看那意思除了战事所需之外,倒像是要让他们避开牵连,免得遭了池鱼之灾的架式。 周小侯爷胆大妄为,每日里惹事生非简直就跟喝水吃饭一样的稀松平常劣诘揭盟姹鹑俗畔耄讶硕寂迷对兜谋芟拥牡夭剑降资鞘裁囱幕鍪拢蔽闯绞翟谑遣辉溉ネ律钕肓恕 此时方真问起,时未辰心里念叨着天要下雨爷要偷人,真他娘的果然是皇帝老子也挡不住。不过对着方真当然不能这么说,便只对着方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付‘你这才想到’的表情,权当是回答了。 方真犹豫了一会儿,他武勇不差,只是头脑却单纯了一些,周继戎便拿不放心他做事做借口,一直被周继戎拘在身边当小厮使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放出来,思来想去实在也不愿意就因为周继戎身边没有熟识的侍卫使嘴跑腿,就自己再自投罗网地跑回去。他也觉得自己这般想法实在是有些令人羞愧,只好又找了理由来自我开脱,嘀嘀咕咕地道:“不过不是还有小白么,小白本来就是在他的驻地上,我记得他并没有被派出去。这样一来小侯爷身边也不算是没人用嘛,对吧?” 这次时奈辰倒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看方真的神色就跟看个傻子似的,有点儿说不出的古怪,也不怎么理会他,径自打马往一边去了。 只留下方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地后背发寒,最后自我安慰道:“我看小侯爷像是不知憋着什么坏的样子,我还是听从他的吩咐吧,别坏了他的计划才好,嘿嘿……”这般想着,倒算是也求个心安。 他这句话只能算是无心之言,却也没料到后来还真被他一语成真了。 最初周继戎也没显出什么要作妖的端倪来,除了原本亲近的随从遣派个干干净净之外,这几日便是留在边关安抚逃到两郡边境的灾民,一边调度各地粮草辎重及人马防务,做出一付认真配合后勒的姿态来。 不出两日有消息传来,围困几座边城的匈奴军队在这几日也有趁机撤退的迹象。 原本除却寒洲本部的兵马,其余地方调来的多是守军,中原内地甚少战事,这些各地调拨来的士卒平时多半是守城为主,就连几个带队的将领,也大多是长于守城不擅奔袭作战,让他们守城或许能做到个滴水不漏有来无回,若是出城与匈奴交锋却难免要吃亏,匈奴又是另有所图,这才僵持了这两月。 眼下对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谋得逞,眼看对方要跑,原本主张守城的主帅倒也不糊涂,如何能在这个时机放任对方从容离去。原本还想慢慢磨砺士卒,这会儿也顾不得了,下令大军出城追击,死死咬住敌军不放,双方一撤一追,缠斗数日,各有死伤胜负,虽然留下了不少匈奴的性命,然而对方声东击西的计谋得逞,一想到有大批的财物等着回去分割,可不想把性命平白地丢在这里,谁也无心恋战,占着快马一路向西北方向四散而去。 中原军队一来骑兵不多又不擅里战,二来也怕中了埋伏,也不敢深入草原,追了一段路之后,主帅只得下令折返。沿路倒是剿获了不少马匈奴丢下的马匹,不过比起匈奴在泔潼的所获利益,这点战利品就成了九牛一毛,反而要令人生出些拣到芝麻却丢了西瓜的沮丧来。 即使是这样的消息,送到了周继戎面前,这位祖宗不满归不满,可难得的居然也没有当场暴跳如雷,当然脸色那是很不好看的,让对方暂且回城休整,只留下一句既是练兵,有这般战果也算不得败,至于是赏是罚要等京中兄长做主,他是不便越俎代庖的,此外一句安抚的话都没有了。还真就一付撒手不管了的架式。 不过他也就是这么个脾气,这比预想吕他会的有的态度已经算是好得出乎意料,反而叫几名领军的将领都觉得惭愧起来,暗下决心誓要将这场子找回来,每日里加紧练兵不缀。 其实周继戎还是很心疼泔潼的损失的——虽然严格来说那并不是他的银子——私底下忍不住抱怨,早知道要被匈奴抢了去,他在泔潼的时候就应该先下手为强,刮地三尺地将那些乡绅土财骨头里的油水榨得干干净净,也免得如今资敌,便宜那群王八蛋。回想起来简直痛心疾首,就连白庭玉也安抚不住。白庭玉劝得多了,便被他委屈又不甘地扯住了袖子,长呈短叹地说什么咱们把事办了也就算是你进了门,可惜没什么彩礼,早知道就该抢下来给你做聘去去,只臊得白庭玉脸面滚烫,竟是再找不出什么开解他的话来说。 他忿忿不甘,等到几日后泔潼那边终于来人接洽,阎焕要收拾烂摊子抽不出手,带队的却是他的兄长阎素,他那便宜‘大嫂’跟了来,身边还带了不少似乎是江湖人士的人手。两边一商议,周小侯爷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当真被方真乌鸦嘴不幸言中,他点起自己一干人马,伙着阎焕等一行人,径直住草原里去了。 走之前除了给几位心腹将领去了书信交代了一声,此外竟是一声招呼也不打,撒丫子就跑没影了。 ☆、第137章 周继戎并非此次出征的主将,再者他带走三千人都是他自己原有的本部人马,人数也算不上多,也就是平时将领正常出巡时的人马数量,抽走了对整个寒洲战况也没有什么影响。但实在是他身份特殊,谁也不敢对他这番举动视而不见,得知之后倒还只恨他带的人少了。 本来匈奴抢得了泔潼的粮食财帛退走草原深处,驻守此处的军队也算是差强人意的抵御住了外族的进犯,一方远遁退走一方有心无力深入追袭,是个彼此心知肚明不谋而合地偃旗息鼓的休战结局。再有更多不忿,也只有各自休养操练,整顿特务军各,只待来年再战。 可周继戎他这一跑不得了,这下子谁都别想闲着了,一干中原来的将领没人敢等闲视之,本打算就地练兵的将帅们不得不改了原本循序渐进的练兵计划,一面咬住了退走的匈奴不断追击,又派出大量斥侯进入草原打探周继戎的下落,另一方面则召集整顿军队,准备随时进入草原接应支援。不过大军开拨并非易事,光是粮草用度也得准备几日,再加上周继戎这邻居家的地盘当作自家的后花园溜达的话也不全是吹牛,不说对草原深处的王旗所在之处了若指掌,大致的部落分布却是极熟悉的,一路竟没落下什么踪迹。 也没人知道他的目标所在,这数量可观的斥侯将方圆百余里都筛了一遍,都不曾找到一行人的下落。直把此次领兵的主帅弄得着急上火,手底下军队虽已整装侍待发,然而茫茫草海,却不知该指挥他们住何处去才能寻得到那位不着调的小王爷。 反而是謇洲当地原属于周继戎的一众人虽然也担忧,但对草原的形势更为了解,更不知打那来的对周继戎信心十足,反而要比朝廷来人要更为镇定一些,见他们忧虑焦躁,还能反过来安慰他们一二,只道是周小侯爷不是头一回深入草原,自然会小心行事云云。 这两方人马倒也好分辨,进行来的大军都称依着现在的品阶称周继戎为小王爷,只有寒洲军士还依沿有旧称不曾改口,提起周继戎来,依然是小侯爷如何如何。 就凭这么无着无落的一句话,众人那能就此放下心来,相视唯有苦笑,心里把周继戎这位任妄为的祖宗从头到脚都腹诽了几个来回,却也只好盼着他当真知道什么叫分寸把握,能够谨慎行事,千万别出什么差池闪失,早日蛱平安安地回来。 大军虽然不知该往保处驰援,也只好先做好能够随时开拨的准备,陈兵在寒洲和草原交界之处,以备不时之需。 好在这一次周继戎总算有点人性,还知道照顾到被他丢在寒洲睥众将士的军心,不论是他带去的军士还是一众江湖人士都有自己传递消息的办法,数日后总算是递了信回来,先是报了个平安,吩咐众将好生练兵守城不可有一日量时的懈怠,又说他会在起北风之前回来,就这么寥寥数语,也不说他在那里要干什么。 那信实在很有周小王爷的风格,只让人看了想跳脚抓狂,非但不能令人解忧,反而更添了几分焦头烂额——起北风那得快到秋冬之际,离现在还有两三个月啊祖宗!您就带那么点人马去的可是敌人的老巢,真当是您家后花园了!匈奴号称的二十万大军虽然是虚数,但退回去的怎么也有十几万人,可千万别叫你给遇上啊祖宗! 如此种种担忧,不一而足。 但数日之后,第二封信便又到了,仍旧是不痛不痒的几句话。此后每过上数日,总会有书信如约而至,信里就那么干巴巴的几句话,总算是没有断了联系。再住后来,折返的不光是信件,还有陆陆续续的小队带着大量的马匹和一些金银回来,总算是知道了周继戎一行人还算平安无恙。 不过周继戎趁着匈奴后方空虚干这反抄对方老巢的事,人马虽然不多,反而更机动灵活,往往是来去如风行踪不定,这些人数日前同他分开,却已经说不清楚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种事前期还好,到得后来,对方有所觉察之后自然会警惕起来,越发不容易得手的同时,风险也会越来越大,实在令人替他提心吊胆。 然而这天底下大概也真有气运一说,周继戎除了幼年时刚死了老子和离开兄长的最初倒霉催的那两年,一直横行无忌这么多年,向来是胜多败少逢凶化吉。这次天道也依旧眷顾于他。总算真如他所说,在秋风渐凉的时侯,一行人平平安安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也不能算是毫发无伤,人数比他们出发时还是少了上百,而周继戎更是包了只胳膊。不过人人皆是一付扬眉吐气的模样。 一行人也不入沿途的城镇,径自打马直奔寒洲城内。 周继戎刚刚着人安排了阎素一行人的食宿,这才有空在自家侯府大厅里坐下来喝口水润润喉,觉得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就被得知消息的几名将领找上门来,那表情虽称不上凶神恶煞,但脸色铁青得都要成乌龟壳了。 周继戎倒是知道早晚得面地这一干人,只不过也没料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先朝一旁冒冒失失就将人领进来的方真瞪了一眼, 方真放出去的这两个月看起来在查颜观色上并没有什么长进,也没半点儿反省的意思。他远远瞧见白庭玉也是在桌边坐着的,只是看见一行人过来,这才起身悄悄站到一边。方真忍不住往白庭玉脸上多瞧了几眼,白庭玉有所觉察,抬起头来朝着他微微笑了笑,神色从容平静,反而弄得方真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好意思,忙把眼睛移开,心里却隐约生起个念头,觉得虽然小白看起来还是从前的小白,可又似乎有什么地方完全不一样了, 仿佛是他跟着周继戎往草原里跑了这一趟,两人的关系就更加亲密无间了起来,那种亲近和对自己和老时等人都不一样,既细密如丝又无处不在,竟让人生出种怎么也比不上的挫折感来。 那边周继戎倒是对着几人笑了笑,不等对方开口,抢在前头就道:“大人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告诉几位,倒省了我到处跑的工夫。” 他笑嘻嘻道:“我回来之前,让同去的将士分头放了几把火,那火烧得大概有点大……虽说现在还是顺风,可天干物燥的,也得让人小心着,仔细别一把火烧到咱们自已头上!对了,还有没有在外巡逻的队伍,也赶快召回来,守住咱们自己的地盘就好,可别烤熟在草场上了。” ☆、第138章 周继戎把他此行三言两语草草说了一遍,放火一事更是说得轻描淡写,就跟说起他早饭时吃了个烧饼似的漫不经心,说完也不等几人有什么反应,突然就转了话头道:“几位大人吃过晚饭没有?我这也是刚回来,想来厨房里也没什么准备,就不留几位大人用饭啦!” 当下就摆出一付送客的架势来。见方真还在一旁傻愣着,当下推了他一把,毫无诚意地道“还不快送送几位大人。” 他口里虽然客气着,脸上明摆着是一付今天懒得多谈的架势。几人虽为他提心吊胆这两个月,倒也真不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现下见他勉强算得安好,都算是稍稍放下心来。连杯茶也没喝上,就此告辞而去。 方真将人送了出去,又浑浑噩噩地转了回来。一边走一边惊骇莫名地想,小侯爷出去这一趟,他居然不再张口闭口地说老子了!他居然会说人话了!和几位大人说话时虽然还是不客气,可比起从前动不动就将人喷得狗血淋头,三两句话就要将人噎个半死,如今突然换了风格,就好像整个人都开始衣冠禽兽起来。 白庭玉大约是去厨下吩咐晚饭吃食,厅中就只有继戎一个人懒洋洋地歪在椅子上,见方真走路都能撞柱子的傻样,随口问了一句:“又发什么呆?” 方真老老实实地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最后感叹道:“小侯爷两月不见就有些变样了,好像比从前更稳重成熟了。” 他不会什么花言巧语,也不大能准确描述出周继戎那种隐约的变化,不过这话说得倒是由衷。 周继戎听了之后不说心花怒放,起码也是心中得意洋洋的。当着方真的面他倒也懒得矜持。当下喜滋滋地道:“是么,老子也这么觉得!老子如今是有家有室的人啦!当然要稳重些,和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不一样!” 方真刚刚还惊诧他家小侯爷换了个人似的再不把老子挂在嘴边,正暗暗欣喜他家小主子总算是改邪归正从此将越发的人模狗样了,这没三句话的工夫就见他原形毕露,也是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方才讪讪地换了个话题问道:“小白呢?小白上那儿去了?” 周继戎哼了一声:“小白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有,他不去难道还能指望着你么?等你想起来老子早饿成人干啦!就不能多向老子家的小白学着点么?有哪个亲随是像你这样的,老子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没眼力见的!这要换了别的主子,把你一天抽上个十几二十鞭子都到不了晚!”他虽然抱怨这又抱怨那的,然而那口气却又不像是生气,反而有点莫名的得意在里头。 方真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不大听得出来,只是被他这般评论也实在有些惭愧,忙乘着他住了口的工夫,取了卓上茶杯递过来,狗脚地道:“小侯爷,你渴不渴?喝茶。” 周继戎不过是与方真好久不见,忍不住犯了爱念叨的习惯,倒不是真想教训方真什么。当下便受了他这番奉承,接过茶来不再多言,只是喝了一口却就放了下来,嫌弃道:“凉了。” 方真方才还看他比从前温和些,现在又觉得那大约是自己的错觉,至少周继戎从前虽然动不动就炸毛,但没有这么多穷讲究的毛病,别说是喝个隔夜茶什么的,有时一群人就着一个水囊喝水一个大饼轮流也没见他挑剔过什么。 周继戎自己其实还真不大计较凉茶还是热茶,不过想到白庭玉胃不大好,沧也就慢慢的开始注意了些。 只是他这些小心思也不愿和方真多说,自己动手重新续了两杯热水,就打发方真道:行了行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老子这儿用不着你,你别再往老子跟前胡乱领人就行! 这儿正说着话,白庭玉端了个托盘回来,上头用碗倒扣着,也不知道是什么。对着周继戎道:“小侯爷先听懂点东西垫垫,饭菜还要再等一会儿,我也让他们准备热水,小完好无缺一会是要先吃饭,还是先沐浴?” 周继戎见他进来就不再理会方真,听他问起先吃饭还是先洗澡的问题,脸上立即就换了一付和气温文的模样,转着眼笑嘻嘻答道:“我早就饿了,当然先吃饭。我等晚上再洗澡,洗完澡么,正好……怎么只有一碗?” 他自己动手从托盘上将碗端下来,取下了上头的扣碗,见里头是一碗面条,就想就着扣碗分给小白一半,想起方真还在这儿,转头拉下脸道:“不是说我有事会叫你么。你怎么还在这儿?真没有事做?” 方真再次惊讶地发现自从小白进了大厅,他家主子又开始不说老子了,等到周继戎转过头来拿个晚娘脸问他怎么还不走的时候,方真奇异地居然听懂了他这是打算两人分食,而没自己份的意思。心下自己才不稀罕呢,可还是忍不住好生辛酸,当下丢下一句‘属下这就去做事’,转头愤然走掉了。 白庭玉哪能看不出周继戎的意思,只是当着方真的面不便说破,也不好得劝。等到方真走了,见周继戎一心一意地要将那碗面分成两碗,连忙拦着到:“不用分了,这是寿面,再说我也不饿……” 周继戎正觉得这面实在太少,颇为头疼就算两个人也有些分不过来,听他这么一说,拿乞怜子朝碗里一划拉,果然连绵不断,整根碗里都只是长长的一根。 周继戎道:“今天谁生日?”片刻之后反应过来,顿了手中的动作看向白庭玉:“我的生日不是上个月就过了么?” 上个月他还在草原上餐风饮路,骑着马到处跑,吃的多半是干粮,能有口热汤喝一喝就不错,那能有什么条件给他弄长寿面什么的。再说就连他自己都没想起这一茬来。 白庭玉心里总是盼着他各种好的,倒是一直记着此事。一回来到了厨房里,想起来的事情就是这个,幸而厨房里有事现成和好的面团,这才没花费多少时间,做出一碗似模似样的寿面来。 见他这般问起,白庭珏也不多说什么,便只是笑了笑,道:“便是过了时间,现在补上也还算数。” “如果真是福寿绵长,那更要分你一半了。”周继戎倒是不怎么信这个,回想起来他府里也没有想样的管家,兄长倒是记得年年送来贺礼,只是他一年到头在外跑,有时正好在外地,自然就没有吃面这回事,但只要白庭玉在的话,怎么也记得他的生日,不能做寿面也会有个煮蛋什么的。 他执意要分,白庭玉却是不让,只是笑着推托自己不饿,却是难得强势地压着他非得独自把面吃完。 周继戎饶是有着城墙似的厚脸皮,被他拿虔诚又温和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便也跟着生出受之有愧的幸福,仿佛莫名得了天下最珍贵的奇珍,而所有将会到来的烦恼和麻烦都能殷之脑后,又有丝丝如绵似缕的蜜意缠上心头来,荡漾之余倒有点不安起来。一时间差点要连吃面都不会了,那根面条含在口里竟有些不敢咬下去,还差点他呛着,似煎熬又似享受地把一碗面吃下去,其实却连是什么味道都想不起来。 吃饭时这般的飘飘欲仙的滋味也一直萦绕不去,直到府中家将将烧好的热水送来,周继戎记起另一桩要事,这才重新镇定下来。 ☆、第139章 热水是方真领着人送过来的,周继戎说跑就跑,寒州的事务总得有人主持,他那一干子随从大多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彼此同心协力,就算周继戎一跑就是两月,寒州境内依旧稳稳当当,没出什么大事。只是众人各自坐镇各方,反而只留了性子单纯的方真在府中看家。 方真不计前嫌地将热水送来之后,又惦记着周继戎胳膊上还包着,难得尽职尽责地问道:“小侯爷,你胳膊不方便,要我帮你搓背吗?” 周继戎不知道想些什么,脸上有些微微的笑意,眼神却飘忽迷离,正有些走神。直到方真又问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不过心情显然很好,看了莫名其妙的方真一眼,嘴角微微上挑,笑嘻嘻道:“老子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老子自己能行,这儿不用你!你就去院子外头守着,别把人放进来,你也不用进来伺候了!老子今天谁也不见啦,就算是老时他们过来了老子也不见,有什么事都等我们明天起床再说!”顿了顿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谁来也不许行方便,你要是敢把人放进来,回头看老子揍不死你!听到没!” 当下不由分说的把方真推出门去。 方真颇有点儿失落,在门外转了两圈,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地想起府中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不过周小侯爷两月未归,自己是不是得去把他房间里的被褥重新铺换过。 他慌慌张张地准备抢在周继戎洗好澡之前把床铺整理好,谁知一进周继戎的房间,里头已是干净整洁,不说订单被褥已经全换了新的,就连桌椅案几烛台都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旁小炉上温着热水。这些天周继戎这个正主不在府里,桌案上也就连摆来应景并不怎么吃的点心也没摆,这时桌上却还多了一盘还挂着水珠的野景水果,此外还有一碟用松子杏仁花生瓜子拼作四色的吃食拼盘,房角点起了息水香,袅袅的烟气轻轻摇曳着消散在空气中,白庭玉正将两面的窗子打开来通风。 方真左右转了一圈,居然找不出什么活能亡羊补牢地做个样子干一干,于是越发生出点自愧失职的无能感来,心想难怪小侯爷让自己多学着点,果然自己还差得远呢,人家体贴周到才能做周小侯爷的心腹,得他另眼相看,自己做起事来粗枝大叶丢三拉四,也怪不得周小侯爷把自己当小厮使唤。 方真站在那儿不着边际的一通乱想,还是白庭玉一回头见他在那儿直愣愣地站着,只当他有什么事,便让他先坐着等一等。 周继戎平素大大咧咧,和一干亲随都混到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地步,他这房间也不禁着众人出—,方真平时替他拿这个放那个进进出出也是跑惯了的,这时却突然生出点儿无所敌人的尴尬来,竟有点不好意思落坐,一边道:“我白天忘了换被褥,我过来看看……”随即又想到不关是换被褥,他想得到的连同想不到的活都让白庭玉给干完了,顿时又苦恼地咬着嘴唇住了口,最后讪讪地道;“那个,小侯爷好像平时就不太喜欢薰香?” 白庭玉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解释道:“房子里有段时间不住人,点来压一压霉味,我只点了一小段,一会就灭了,再开窗吹一吹,等会儿就没味道了。” 方真顿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有把被子抱出去晒太阳的,并没有长霉。” 白庭玉见他一脸惊异,忍不住失笑,温言道:“寒州这儿的天气,有点霉味也是正常。”见方真仍是尴尬,白庭玉转过话头道;‘小侯爷不是要洗浴?你去看看水好了没有。’ 方真忙道:“水烧好啦,我就是送热水过来的……”他转眼见凳子上放着套周继戎的衣服,想来是一会要拿去给周继戎替换的,正想说我来送过去,白庭玉却先他一步拿了起来。 白庭玉朝他他微笑道:“小真,我去给侯爷送衣服,你自己回去早些休息吧,今天也不用你什夜,小侯爷这儿有我照应,” 方真衡里糊涂地被打发了出来,往院门口走了几步,被夜风一吹,原本错觉的头脑突然地清醒了几分,他想起自己刚才在小侯爷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全身不自在的感觉了,看着白庭玉熟捻而自然地整理收拾着房间,贤惠又能干地布置这布置那,可不就像是府里头多了个女主人的样子!他虽然这前就隐约知道小侯爷和小白之前有点不清不楚的那啥,也曾为此苦恼了些暑假,可他到底心性单纯,既想不出应对的方法,也就暂且把这事丢在一旁,决定还和从前一样的和他二人相处,后来又出了许多事,一来二去的,他都快把这事给忘光了。 这时他突然想起这茬,顿时福至心灵有如神助,一时间把今天周小侯爷所有隐晦而暧昧的小动作和话语都串在一处了——小侯爷当着小白的面不再张口闭口老子老子的说话了;小侯爷和小白两人分面吃而没有自己的份;小侯爷提起小白来就洋洋得意,小侯爷说自己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小侯爷方才还说有事等明天起床再说,那蛙他说的是‘我们’…… 如此种种,走马灯时地在方真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时有如平地乍起惊雷,脚下不慎被个石子一下就绊住了,险些摔了个五体投地,可是惊呼却硬生生地被他咬在了嘴里,种种念头让方真自己将自己臊得脸皮滚烫通红,一时连磕得生疼的膝盖也顾不上了。 方真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早该知道却一直不知道的惊天大秘密,他捂着嘴惊诧地回头看去,正见着白庭玉拜会着衣服,正推门进了周继戎平时沐浴用的侧厢房,那背景在他眼前一晃就掩在了门背后,什么也瞧不见了。 方真失魂落魄地想,咱们家威武霸气的小侯爷这算是嫁了么?不对!那算是温柔体贴的小白从此就变成府中的夫人了么?好像也不对!不过小白总比别的不知根知底的外边的女人来得好吧?这个更不对!小白也是男的,那孩子呢?孩子怎么办?皇上会龙颜震怒掀了案桌的吧/ 方真心里千忧百虚,科直愁得肠子都能打几个结,不过周继戎让他守院子的事情可丝毫不敢怠慢了,那当真是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别说是人,恨不得连蚊子也不放进去一只。 这边白庭玉拜着衣服进了屋,方才还对着方真一口咬定说自己伤早好了自己能行的周小侯爷衣冠整齐地歪在椅子上,见到白庭玉进来这才坐直了身子,小声抱怨:“怎么这么半天才来!” 他理所当然地对着白庭玉张开了手臂,不容拒绝又带点撒娇意味地放软了声音道:“胳膊疼,过来帮我衣服嘛!” ☆、第140章 他胳膊上有伤是实情,但没到自己动不了手的地步。不过白庭玉也不会和他深究这个,放下了手中的衣服就顺从地过来了。他低着头给周继戎解着衣襟,觉察到周继戎将抬着的胳膊放到了他的背上,不甚老实的摸了摸,然后又移到了脖子上,有意无意地搔了两下。 白庭玉倒不是很怕痒的人,不过这位置难免还是有些敏感,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对周继戎道:“戎戎,别闹!” 白庭玉这一抬头,就见着周继戎正偏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周继戎见他脸上并无不悦,又从他证据里自发地理解出几分纵容,索性拽着他的衣服将人拉低下来,两人目光交织片刻,白庭玉也不抗拒,主动地凑了上来,两人慢吞吞地交换了一个缠缠绵绵的亲吻,只亲到气息不畅,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周继戎素来是要占便宜不吃亏的主,揽着白庭玉不啃放,又在他脸上啃了一口,他倒是知道不便留下,咬得并不是很重,咬完了这才心满间距地摸摸白庭玉的脸噗噗笑道:“小白,你最近胆子大了嘛!都不像从前那么害羞了。” 其实白庭玉也还没习以为常到和周继戎一般厚颜无耻的地步,羞窘还是有的,只不过眼前是自己心爱之人,想要更亲近一些的心情就将心底羞涩的本能压了下去,这时被周继戎这么一说,顿时就脸红了起来,便只是笑,也不答理周继戎这话,低头继续替脱了剩下的衣物,只是手都有些哆嗦起来,不小心还碰到了周继戎好几次,于是越发窘迫。忽忽忙忙地住浴桶里注上热水,试过水温,催着周继戎赶快坐到桶里去。 这两个月都是轻装简行,草原上要找到水源并不验证,可要是想洗上个热水澡却不容易,更别说泡澡了,周继戎在热水里这么一泡,顿时舒服得全身骨头都轻了几两似的。他胳膊上有伤是事实,伤口虽然愈合得差不多了,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沾水,于是把胳膊搭在桶沿上,整个人住桶沿上一趴,心安理得地让白庭玉伺候, 给他擦背时周继戎都还老实,甚至被热水泡得有点儿昏昏欲睡。可是等到白庭玉让他翻个个儿擦另一面的时候,他舒缓了筋骨,人也就渐渐活泛起来。就开始跟个顽童似的,在桶里扭来扭去不肯有一刻安生,扑腾得水花四溅。 白庭玉再次捞住他险些浸到水里的胳膊,无奈道:“戎戎,别乱动!” 周继戎正等着他来搭理自己,立即倒打一耙控诉道:“你摸我!你乱摸我!痒嘛”’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17节 白庭玉哑口无言,分明就是他使唤着要人帮他擦这儿擦哪儿的好不好?手一抖几乎忍不住把毛巾甩到他脸上去,但半晌之后最终还是屈服在他的无理取闹之下,好言好语道:“那我轻一点儿?很快就擦完了。” 周继戎哼了一声,算是勉强同意,可安静了不到一会儿,他又抱怨起来:“水凉了啊,水凉了水凉了!” 白庭玉一直留意着水的温度,时不时就往桶里续些热水,还能不知道水是不是凉的,也不去管周继戎的无中生有,无奈地道;“再加水桶里都要满了。戎戎你别闹了,你要是没这么多事,不早就洗完了?又怎么会弄到水都凉了,别闹,洗完了也能早点睡……”他提到早点睡只是顺口,出口之后却随之想到某种不太光明正大的方面去,一时有些讪讪,悄悄收了话头,不动声色地试图掩盖过去,起身道:“我再添些热水……” 他刚要去拿一旁炉子上的水壶,周继戎一拍水面,顿时溅了他一后背的洗澡水。 白庭玉促不及防,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对着周继戎,却是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来,只是回过头来无可奈何地道:“戎戎,你干什么/” 周继戎扯着他的袖子不放,居然就这么的企图把他也往桶里拉:“你自己也说的,再多事水都凉了!你也来一起洗吧,我也可以给你擦背的!洗完了咱们能早点睡,嘻嘻嘻……” 他两人到了如今这地步,早已经坦诚相见过不只一次。按说一起洗个澡也没有什么。不过周继戎突然这么突然且急不可奈地试图把他往桶里带,就变得有那么点儿图谋不轨起来。 白庭玉不由得多了个心眼,看着周继戎道:“戎戎,你空间想做什么?” 周继戎转了转眼睛,在信口雌黄忽悠人和实言相告之间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腆着脸道:“我看了许多书……” 白庭玉一时没有多想,只觉得他看书倒是件稀奇的事,随口道:“嗯?” 周继戎笑得颇为不怀好意,嘻嘻嘻道;“我看见书里头有个鸳鸯戏水来着,光纸上谈兵不行,还得学以致用嘛……你这不是衣服都湿了么?这桶也够大,咱们正好试试呗?来么来么?来吧来吧!”又十分无赖地威胁道:“你要不是进来,我就不出去啦!快快快,麻溜点脱衣服别磨磨蹭蹭……” …… 白庭玉在喘息的间隙里咬牙节齿道:“你……你那什么破……破书,回头就烧……烧了它……” “烧呗!”周继戎凑过来,亲了亲他湿漉漉的眉眼,嘻嘻道:“反正,老子心里全都记住啦……还有别的……以后再试试?”烧了这一本他还有其它好多本,早晚要有让你起不了床的一天…… …… —————————————— 这世上事与愿违的事情多了去,雄心万丈志向远大的周小侯爷就摊上了这么一回。他这些日子风餐露宿的确实辛苦,昨天又实在在水里泡了太长时间,后来又不知收敛地胡闹了一场,当晚就有些头晕发热。 第二天白庭玉倒还没怎么着,他自己差点儿先变成起不了床的那一个。 也是他向来性情坚忍,想到这一走便是两个月,今天定然有许多人得见许多事待办。老老实实灌了碗姜汤下去,还是硬撑着爬了起来,不过多少总显得有些精神不济就是了。 ☆、第141章 周继戎这一大早上忙得不可开交,先是与阎素等一行人一番健脑,将他们心满意足地送走,又接见了大大小小的许多效仿,抽空还把这两个月的帐本和物资往来的记录核对了一遍。真正是要毗成狗了。 好不容易到得午饭时分人才少了些,就是还有几个事务未了的也知道周小王爷不爱留人吃饭的规矩,各自告辞,自去解决自己的肚皮问题。 周继戎这才得空伸了个懒腰,稍一活动,就觉得全身骨头咯吱咯吱作响,酸疼不已。 他有点懒得动弹,遂吩咐把午饭送到书房里来,就在这儿吃了。 因为他头一天夜里有些发烧,白庭玉特意去厨房叮嘱过,因此早上的饭食也就做得十分清淡简单。熬得极稠的白粥,配着几样腌制的小菜,唯一的荤腥是一碟清炖的盐渍渍鹿脯,片成了极薄的薄片铺在碟中。 昨天他把方真赶跑自己吃了独食,于是方真这时候倒是十分自觉,一见饭菜送来,他也不等周继戎开口,便要起身往外走。 “你上哪去!上哪去!回来!”周继戎拍着桌子道:“老子在这儿喝粥呢,你却是想要上哪儿吃肉去!” 方真偷偷看了看一旁送饭过来的白庭玉,心说我这还不是不想打扰你们么。可看看周继戎一付老子吃不好谁也别想吃好的样子,他还是识趣地没有反…… 周继戎方才见了数拨来人,忙得不可开交,相比之下白庭玉反而无事可做。有时谈的是机中机密,虽然周继戎并不避讳他,不过白庭玉知道进退,并不曾一直在旁边侯着,索性去厨下亲自关照着菜色,趁着空余的时间里草草吃了早饭,这时在一旁也跟着开口道:“小侯爷是觉得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你就给他作个伴吧,我方才已经吃过了。” 他这样说了,方真只好磨磨蹭蹭地过来,拣离周继戎最远的桌案边坐了,正好在周继戎的对面。周继戎一抬眼正好看见他眼下乌青的黑眼圈,片一看还当了是被谁给揍了,精神也不是很好,一付萎靡不振神思恍惚的样子。 周继戎哟了一声,他如今自诩是有家室的人物,虽然不能明着炫耀,可一有机会就总忍不住跃跃欲试地想要戳一戳其他孤家寡人的疮疤,于是不怀好意地嘻嘻笑道:“我昨天不就让你守个园子么?你怎么一付比老子还累的样了?还是你后来上哪儿鬼混去了?老子记得你没有相好啊!” 方真昨天在院门外老老实实守了一夜,按说从前值夜整宿不得睡的时候也有,有是急行军更是两三天不得安睡也经历过,这并算不得十分辛苦,可全都孩子昨天受的惊吓太大,一整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奇奇怪怪令人坐立不安的念头,硬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鬼样子。 方真也知道自家小侯爷是个嘴上再缺德的玩意儿,也没敢实话实话,只含有道了声没有,急忙低头喝…… 半晌倒也没见周继戎住上所部什么,。方真偷偷瞟了一眼,只见对面两人都没怎么理会自己。白庭玉站在周继戎身边,正往周继戎面前的碟子里布菜。而周继戎微微地侧着头,目光安静地随着筷子挟着的一箸凉拌笋丝,也移到面前的瓷碟上来。 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相互看对方一眼。 可是方真敢对天发誓,他绝对绝对在这两人十分正常的举动中看出了春意融融波光潋滟来! 方真顿时如坐针毡,觉得再呆下去自己狗眼要瞎,也顾不得烫了,一两口将继喝是干干净净,跳下桌道:“我吃饱了。我去外头给你们看着门去……”也不等回答,撒脚就跑出去了。 那边周继戎才刚刚将勺子拿起来,愣了一愣道:“老子吃个饭而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用得着他看门,看门就看门,还说得跟做贼放风似的……” 他说着话,手里懒洋洋地将碗里的粳米粥搅来搅去,却半天不往嘴里送,仍旧是不大有胃口的样子。 白庭玉难免有些担忧,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只觉得触手微微有些湿意,反而有些微凉,确实是没有发热,再细看周继戎的脸色,虽然气色比平时要差一些,但是精神还好,这才放下心来。 周继戎只觉得他的手心温热,贴在额上倒是十分舒服,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摆布的同时,索性捉住了白庭玉的手腕不让他把手抽回去,又往他手心里蹭了蹭,这才眯着眼嘻嘻笑道:“我没事,就是昨天晚上有点累,谁叫你不主动一点……”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外头方真急急地大声叫道:“小侯爷,皇上的圣旨到啦!你快出来……”他这放风的差事做是做得十分尽职,生怕他那不靠谱的小主子吃个饭也吃出什么不便示人的花样来,也顾不得失仪,抢在前头喊了一嗓子给周继戎通风报信,情急之下,后面的音不由得拨高,小鸡嗓子都给喊出来了。 果然随即就是有人低声呵斥方真,接着脚步声就直奔着书房来了。 周继戎听到皇上两字的时候也是浑身一个哆嗦,再听到后头只不过是一纸圣旨,心就完结落了地,恼羞成怒地想着,圣旨好了不起么,伏着圣旨居然不让家将通报就这么闯进来了,当老子的府里是块菜地不成。在老子的地盘上敢这么嚣张,看老子弄不死你! 人来得又急又快,没等周继戎转完几个念头,门就被人从外头大大地推开了。 要是等一眼看清来人,周继戎那满肚皮的不忿却发作不出来了,非但发作不得,他还得摆出付客客气气地嘴脸,道“杜伯,这儿离京城大老远的,怎么就是你来了?” 这被他尊称一声杜伯的老宫人也算是侯府出去的老人了,不光是跟在他兄长身边的老人——若论辈份还得从周继戎那去世的老爹那儿算起。他从小就被收进府中,忠心耿耿地伺候了去世的老侯爷一辈子,看着他娶妻成家,再看着周继尧周继戎两兄弟出生长大,最艰难的那些年里,不离不弃的老家人里便有他一个, 周继尧是颇念旧情的人,自是不曾亏待这些对自己好的人,看杜伯年纪大了,便让他领了个总管的虚职,平时给小黄门们教教各种规矩,也不用他劳神管事,也算是荣养天年。 周继戎虽然脾气大胆子肥,揍人骂人的时候从来不知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连女人也不放过。却也不是天底下就没有人放在他眼睛里,若说还有那么几个人他得客客气气的敬着,这位被他过世的老爹几乎当亻弟兄手足的杜伯就算是其中的一位。 周继戎一边客气着,心里却犯起嘀咕来了,他兄长不远万里地把这么一位请出来,用心险恶当真是不言而喻。 ☆、第142章 杜源要给周继戎行礼,周继戎小时候成天胡闹,还不能真正地驭马的时候没少把这老人家当马骑,又受了对方不少细心关照爱护,这时候也不敢托大,连忙让他免礼。 杜源也不推让,顺势就站起身来。借这个机会就朝着周继戎打量了起来。 不瞧还好,这细看之下,杜源都有些忍不住变了脸色。 虽然有方真忠心耿耿地喊了一嗓子提醒,可本杜总管来得实在太快,白庭玉也只是来得及把手从周继戎额头上放下来,两人依然是挨得极近。 周继戎皮肤白皙细致,五官精致艳丽,平时他气势凶悍,硬生生将明艳眉眼带出了几分凌厉杀气。四但今天他连病带忙的,饭都还没顾得上吃,额上一层薄汗,委实气色不佳。 这在杜伯看来,他就是一付形容苍白精神不振的凄惨模样,衬着他那般出色的五官,竟让人觉得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弱味道。 杜总管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从少时起就久在京中,见过不知多少阴私之事,再加上来之前皇上再三提点周胡的这事儿。此时一见面就是这般情景,当下心中也是揭起惊涛骇浪,思绪不受控制地往某些方向滑去,再看见桌案上那碗周继戎还没来得及动的粥,似乎也更是证实了他心中的某种可怕猜想。 再看一般垂手而立的白庭玉,顿时就觉得这是个奸佞弄臣一类的小人,简直连吃了他的心思都有。 可杜总管见过的世面多了,当着周继戎的面也还不至于这么觉不念珠敢,虽然恨不得咬死白庭玉,面上却也并不显露出来,只是看向白庭玉的目光就不痒起来,隐隐带上了几分敌意。 周继戎党棍,也只当作不知道,若无其事地吩咐道:“小白,却让人上茶来。” 他支开了白庭玉,这才对着杜总管笑道杜伯,你一路辛苦了,快坐吧。我哥也真是,让你大老远的过来。跑腿这些事就该让年轻点的去做嘛,来来来,吃饭了没?没吃正好,我也没吃…… 杜总管冷眼看着他支开了白庭玉,那里会不明白周继戎这是让那恶徒暂且退避三舍的意思。他见周继戎维护对方,心下越发的忧虑感慨。 他看着老侯爷娶妻成亲,看着这两兄弟出生,看有着周继尧如何劳力心劳力把这淘气包弟弟跌撞撞的拉扯长大,好容易长成了如今的一表人材,居然,居然就…… 杜总管在心里其实是把这两兄弟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有待的,这时看着周继戎这模样,就跟看到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水嫩小白菜,只因为一时篱笆没关好,叫一头来路不明的野猪给拱了似的,忍不住就悲从中来,不由自主声音里都带了点儿哽咽:“小主子,都怪老奴晚来了一步……让你受苦了……” 周继戎被他这反应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心想老子这两个月都骑着马在草原上东游西荡呢,别说你这来得不晚,就是早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你老照样也见不着我的面。再说你老应该是跟着前些天兄长送来的生日贺仪一块来的,早就到寒州了吧。 再说老子那里有受苦,虽然这两个月在草原上的生活条件是简陋了些,可这种经历他是早就已经习惯了的,再说身侧有人与自己心意相通,彼此可以生死相伴,就觉得虽然天下浩大,却没有什么地方是去不了的,更别提他偶尔想弄什么新花样,白庭玉很少能够横下心来拒绝,多半都是顺从着他的,那种从身到心的滋润和满足,简直不足以为外人所道。 周继戎只得道:“没有没有,来得正好赶上饭点!”他含含糊糊地跳过了丙个不好得回答的问题,热情道:“吃过午饭没有?喜欢粥么?再让人添个碗?” 杜总管婉拒了他一番乱七入糟的好意,看向周戎的神色里忧心忡忡,又带点儿痛心疾首,屏退了左右随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小王爷,你不要紧么?要不……找个大夫来替你看看?” 周继戎除了有点儿疲倦之外,倒还真没觉得那儿不适,不过他忙到现在还没吃上饭,觉得累也是正常,一边想着老子的脸色有这么难看么,却也不觉得有必要兴师动众。当下摸着脸讪讪笑道:“没事,大约就是这两天有点儿操劳过度吧。我休息两天就好了。” 杜总管表情晦涩,自然不相信他那操劳过度的说辞,只觉得他应该是被‘操劳过度’才对,只是他见周继戎不愿请大夫,这事也实在不光彩,也不好强求。再则他来时并没有太医同行,不了解本地丈夫的底细,若是遇上个口风不严的,传出点什么风声也是不妥。 周继戎却是被他寻到一脸有着难言之隐的表情看得有些发毛,干哼了一声道:“对了,杜伯,你不是来颁旨的么?圣旨在那儿?” 圣旨早在几日前赐下他生日贺仪到达寒州的时候周继戎不在,就由留在寒州的心腹替他接了,这时杜总管带来的则是皇上的口谕,倒也简单。 ‘哥哥想你了,回来过中秋。’ 他私自把白庭玉调回到自己的身边,又烧了圣旨恐吓信使,把兄长送给他的妇女人置之不理懒得不送人,收拾他哥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等等,这些事他心知肚明是瞒不过兄长的,可他哥哥居然没有说要打断周继戎的脚如何如何的,周继戎简直都有点儿不大敢相信。 他有点儿讪讪,愣了片刻就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哥哥就说了这个?再没别的了?他没生气?”这想老子真不是想打断老子狗腿的意思么…… 生气自然是有的,就连这口谕也从反反复复的有好几个样子,从暴躁如雷的怒骂到苦口婆心的劝说,这一句话只不过其中这一,不过杜总管掂量着,没必要把那些话都一一向周继戎托出。这位也不是脾气好的,照实说了他听不听得进去还是两说,弄个事与愿违就不美了。便只挑了自己觉得合适的这一句。 这时周继戎问起,杜总管便一脸沉着地摇了摇头。 他人老成精,知道有时候话说得再多反而未必比直指人心的一句话来得有用。 ☆、第143章 其实皇上当时在这一句后头还有别的话,口气也不是杜总管转述的这样惆怅萧索。当时皇上仿佛已经能预见到周继戎百般推诿抗旨不遵的画面,正像只发怒的刺猬一般围着御书房转了两圈,摔碎了一只杯子,恶狠狠地道:“让他给我滚回来,他要是不肯,就是打断腿用捆的也得给朕把他弄回来!朕不怪你们!这混帐东西,反了他了!” 皇上气头上能这么骂,旁的人却不能全当真听,杜总管这会儿也不把原话全说出来,只挑了其中的那么一句。 果然周继戎又微微地愣了一会儿。他虽然似乎软硬不吃,却到底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心里到底有一处地方对着几个人是柔软的。若是听到兄长暴风疾雨地呵斥,他能把自己绷成个铁板给你来个充耳不闻油盐不进。但这样软绵绵的一句话,反而能见缝插针地扎在心上,令人一时间感慨万千。 他自己天人交战了一番,在心疼把这知说得可怜巴巴的兄长和怀疑兄长是不是虚情假意来哄骗自己回去之间很是犹豫挣扎了一番。 他自从认为自己是有家有室的人以来,心态也就慢慢地有所转变,渐渐地越发成熟稳重了许多并非是方真的错觉,连带着看待问题的眼光也上了个新的高度,手段作风也随之缓和了许多,很多从前他非要斤斤计较的小事到现在他可以不是那么在乎了。 所以思来想去一番,周继戎最后终究还是对着兄长心软了。他叹了口气道:“现在启程横竖是赶不上中秋,再说现在寒州这么多事情,难不成叫我丢下这烂摊子说走就走吧!”他说得就跟之前说走就走拉了一队人马进草原溜达的人不是他似的,最后下定决心道:“你先回去跟我哥哥说,我等到过年的时候就回去!”他这已经算是退让了一大半了,要知道他此次出京的时候是打算这三五年都在寒州猫着不和他兄长照面的,反正皇帝的责任重大,他哥哥每天日理万机事务缠身,轻易也不可能搁了挑子就为了跑来寒州亲自收拾他。 这次若不是杜总管亲自带着口谕前来,要是换做其它任何一个人来颁旨,依着周继戎往常的性子,他都能把那别人心存敬畏的圣旨当个屁给放了。 周继戎如此的退步,杜总管却还是一付愁眉不展的样子,涩声道:“皇上让老奴见到小王爷之后,就陪同小王爷即日动身进京,如今请不回小王爷,老奴一个人也没脸回去面见天颜……” 杜总管甚是颇了解周继戎从不愿受人胁迫,一旦把他逼得紧了就要龇起牙和你翻脸的狗脾气。说完这一句之后倒是没有流露出以此强迫周继戎立即就启程的意思,只是接着又道:“既然如此,那老奴就留在此处伺候着小王爷,等着小王爷将寒州的事务安排妥当,再一并回京就是,到时也就是慢个几天,虽然错过了中秋,想来皇上见到小王爷必然心中欢喜,也不会计较这数日的延误的。” 言下之意,杜总管是想方设法地不愿意让周继戎拖延到年底才进京的了。 非但如此,他那伺候着周继戎的话居然不是随便说说的。他中午陪着周继戎喝粥,又看着周继戎忙了一个白天,当天晚上留在他府上用过了晚饭,入了夜也还不走,把端茶送水等差事都抢了去做。 周继戎看着一把年纪了,又有那么一层类似长辈的身份摆在那里,便是从他手里接杯茶水也有点儿不自在,明明白白地表示让他不必如此。都被杜总管一句伺候小王爷这是皇上吩咐过的给拦了回来。 只到他一路跟到了周继戎的小院子里,占了外间里平时侍卫们值夜时用来小憩的小榻时,周继戎终于有些镇定不能了,木着脸道:“杜伯,我晚上不必用人伺候,何况值夜这种事情,就该让方真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的人来做,你就不用劳这个神了。” 杜总管叫他提到方真,顿时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就他那样儿的,呆头笨脑,让他服侍小王爷,老奴实在不放心!” 杜总管还记得方真午间通风报信时喊的那一嗓子,对方真虽不像白庭玉那般几乎掩饰不住嫌恶,却也颇有成见。这时冷着脸把方真一番挑剔。 周继戎秉乘着不养闲人的原则,对身边人都是争取尽量物尽其用,府中从来没有请过一个像样的管家,府中一切杂务都由他身边的几名信任有加的亲随料理,周继戎又不大讲究规矩,常常是想到了什么才让人去做,除了嘴巴毒辣一点爱损人一点,别的方面也不难伺候。从前有时未辰,再其次也有白庭玉蒋俞卓问等人,只是如今这些人一个个都不在府中,白庭玉今天又不方便露面,于是只有由方真负责安排。 他在这方面的能力有限,杜总管都不用房间却无中生有地找岔,闭着眼随便都能挑出不少错处来,于是揪着方真从衣食住行应有的讲究到府中该如何安排人手伺候的种种规矩,直说得方真大开眼界,颇有点土包子般的无地自容,并且深深地羞愧起来,生出自己之前简直是如晚娘一般亏待了周小王爷的愧疚来。 周继戎心想说得好,该!谁让你一点儿眼力见也没有,就不知道早早给他安排了客房休憩,非要让他在老子跟前啰哩啰嗦么?白天还好,忍忍就过去了,大晚上的他非要睡在老子外头,还非要硬往老子房间里安插他带来的那一群小黄门,这叫什么事儿!老子这要怎么睡?小白都不能过来了!老子今天整个下午就只见到了小白一面,小白才进来送个急报,还被恶狠狠地瞪了,害得他想和小白多说几句话也不能够! 他心里转着乱七作糟不着谱的念头,不过这时倒是替方真说了句话,木着脸咳了一声道:“呆其实也有呆的好处……罢了,杜伯你实在不愿意去睡客房,非要睡在外头也由着你,不过我夜里真不用人伺候,房间里有人我也睡不着。你这些徒弟就让他们留在外间服侍你吧!夜里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打扰我!” 他转头瞧着杜总管带来的那几个小太监,神色冷肃,直把人人看得一个哆嗦。那几人能被杜总管带在身边,也多是机灵之辈,几人飞快地看互看了一眼,几乎是没怎么犹豫,审时度势地就齐齐应了声是。 周继戎接下来都准备要扯什么‘吾好梦中杀人’之类的借口了,既然他们如此识相,他倒是挺满意了,当下对着杜总管矜持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去休息了。” 说罢也不等杜总管再说什么,转声进门利落地关门上闩。他放了帐子吹了烛火,却不脱衣上床,只是扯了枕头在被子里拢出个人形,侧耳听着外头没有什么动静了,便蹑手蹑脚地开了后窗,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 他这府里的防守看起来有些稀松,实刚外松内紧,不过周继戎对他们的巡逻路线再熟悉不过,一路遮遮掩掩地绕开去,何况自忖着真被人看见了他也能拿尿急赏月什么的当借口,他是这府里的主子,当然就算没人信别人也不会刨根问底。 他就这么掩耳盗铃地背着杜总管摸出了自己的院子,向着平时白庭玉留宿的厢房摸了过去。 ☆、第144章 他照样是没走院门,径直寻了后墙一麻利的翻过去。 白庭玉的屋子里已经熄了灯,静悄悄的似乎是睡了。 周继戎迟疑了一下,脑子转得飞快,却是乱七八糟的不往正路上去,他想昨夜老子都操劳过度弄得发烧了,白庭玉白天看着还有精神得没事人一样,但事实上他还是有累的。由此可见老子还是很能干的! 他爬墙翻窗的出来这一趟,自然不愿意就这么无功而返,心想着老子出来得也算不容易,怎么也得看着人亲一亲再走。 周继戎随意地伸手往后窗上扣了扣,他正打算从这儿翻窗进去,谁知那窗子很快就被人从里头推开了,就跟早就约好了等在那里似的。 他们一人屋里一人屋外,促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彼此都吃了一惊,一时都愣住了。 还是周继戎先回过神来,示意白庭玉退后两步,他单手在窗棂上一撑,轻轻巧巧地从窗口翻了进来。朝着白庭玉露齿而笑,随口问道:“你熄了灯又不睡,站在这儿发什么呆?” 他声音是平淡而随意的,还带了点儿隐约好笑的味道。然而白庭玉却觉得随着他的声音,自己纷繁杂乱心绪也莫名的就跟着安宁了下来。随着他笑了一笑,道:“并没有站很久……正准备去睡了……” 周继戎才不相信,转了转眼睛,突然凑近了压着声音笑道:“你别是也想悄悄溜出去吧?想找我?” 白庭玉倒还真没想去找他,只得心里难免,一时无法入睡,确实是坐着发了会儿呆。但不管他之前有着什么样的想法,这会儿见着了周继戎,那些种种念头就如同遇到夜间落下的薄雪遇上初升的旭日,随着那一缕无处不在的暖意悄然无声地消融了去。他还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这个人,他仍然会忐忑和自惭形秽,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 于是只是笑,颇有点无奈地摇头。 周继戎盯着他看一会,也不知有没有看出他思绪杂乱。他处事的作风向来颇为大而化之,这时拍了拍白庭玉的肩膀,也不多做什么保证,只是看起来挺随便地道:“你不用担心,我都会应付好的。” 然而只是这么一句,白庭玉心里却是不由得就轻松了下来,没来由的就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忧虑都是多余。 他两人只是借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说话。白庭玉要去把灯点上,被周继戎拉住了。 周继戎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了啦……”他来得并不怎么光明正大,被人看到了传到杜伯耳朵里总是不好。好在今日月色甚是明亮,便是不点灯也无甚妨碍。 不过周继戎话虽然这么说着,却也并没有如他所说的看一眼就走,反而还显得依依不舍,仍有点想要和白庭玉多说几句话的意思。不过就算聊天也不能傻乎乎干巴巴地站在这儿,周继戎想了想,拉着白庭玉熟门熟路地借着那点黯淡月色就奔着床过去。 白庭玉有点儿犹豫。不过这倒是他想多了。周继戎连日奔波,昨天一回来就胡闹,今天又足足忙了一天,纵然方才和他说话时还神采奕奕,这会儿一沾到床就有些困意上涌,立即就被软软的被褥给征服了大半。他本来是坐在床沿上,片刻后索性往后一倒,先是忘乎所以地抱着被子滚了两滚,懒洋洋地又打了个呵欠,这才又对白庭玉道:“……你和我说会儿话吧……” 他话音里都有些含糊不清倦意,白庭玉倒是有心和他多处得一刻是一刻,又不忍心看他这般强打着精神,怔了怔失笑道:“……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明天再说么,你先回去睡吧?” 周继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定定地看了看白庭玉,半晌仍是轻声道:“……和我说说话……” 月光毕竟比不得灯光,白庭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周继戎脸上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然而白庭玉却觉得自己突然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这才缓缓道:“……你不用陪着我,我方才确实有种种忧虑顾忌,不过现在真的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了,我不会妄自菲薄……再说我也相信你!” 周继戎又嗯了一声,不过这次声音里倒是带了些笑意,他一旦真正高兴起来便会有些不加掩饰的兴奋得瑟。还是拉了白庭玉坐在身边,把自己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对方身上,忍不住就要多叨叨几句。 周继戎认真道:“你别乱想也别担心,实在不行,咱们也还可以私奔去。” 他提到私奔还真颇有点儿跃跃欲试,对着白庭玉道:“这次夺回来的财物除去被阎素程越他们分走的一半,剩下的也有不少,你先挑几样值钱的随时带着,加上从前我交给你保管的那些,总能够咱们一辈子花了。再说咱们都有手有脚,自然也可以做点别的买卖。从西域贩点儿香料玉石什么的到南方去卖就不错,反正也不图什么大富大贵,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正好顺路一道游山玩水的过去。说起来老子除了京城和泔潼、江陵这几个地方,从小到大就窝在寒州这地皮上,都没有真正去过几个地方……” 正好这次还刚好有大军替他守着寒州,这几场战打下来,周纪戎倒也信得过几个他们,野战短时间内还远远赶不上寒州原有那些久经沙场的悍将,但是守城功夫那简直没话说,就算是换作周继戎来攻城,也有种狗咬乌龟无处下口之感。没了这一桩心腑大患后顾之忧,周继戎提起私奔来也觉得十分的有底气。这时机简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天时地利都占住了,巴不得他哥哥再逼迫他逼迫得过份一点,自己好借坡滚驴地拉了小白跑路了。 于是他还挺兴致勃勃:“私奔么?私奔吧!” 白庭玉知道他那点动辄巴不得天下大乱的狗脾气,这时哭笑不得,推了推他不断凑过来的脑袋,无奈道:“你别胡闹了……” 周继戎觉得就算光是想一想,在心里谋划谋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嘛,这次不成,说不定以后哪一条就用得上这条后路了。倒是自得其乐地计划了一番,以其说是要逃到那儿去,还不如说是他在盘算着要到什么地方玩。 白庭玉劝了丙回,又知道他一贯的禀性,多半也只是口上说说,也就由着他去。 周继戎自得其乐地设想了一番当真跑路的路线图,盘算着还想把这天下都走遍了。这一开了话头就有些收不住,所谓的一会儿就走不过一句空话。 最后他越说声音越小,靠在白庭玉身上渐渐不作声了。 白庭玉本想叫醒他让他回去睡,才稍稍一动,周继戎在半睡半醒之间将双手伸了上来,松松地环在他,小声地呢喃道:“小白,我可舍不得你啦……” 白庭玉动作不由得顿住,怔了片刻缓缓吐出口气,改为将周继戎小心放倒在床上,又替他除了鞋袜盖上被子,到底没有舍得叫醒他。只是也不敢任由他睡到天光四亮再大摇大摆地从自己这儿回去。 于是周继戎这一觉也没能睡囫囵,白庭玉估摸着比他平时起床的时间早了小半个时辰的时候将他弄醒,让他赶快趁着天色未明回自己院子里去。 周继戎既是晚睡又没睡好,睡得十分艰难,不过他脑子倒还没彻底迷糊,知道自己最好现在就走,倒也不多耽搁,只是他睡意未消困倦不已,走路都觉得脚下有些发飘,颇有几分梦游一般的感觉。 他还是按着原路偷偷摸摸地回去,只是睡得手软脚软又累又困之际,还要爬墙这实在不是人干的事。他翻墙入院的时候身手就没有昨夜那般灵活,落地时衣角将墙头上风化破睡的残瓦扫了一块下来,发出了哗啦一声脆响。 声音并不算太大,周继戎也就不放在心上,拿拳头堵着嘴巴打着呵欠就要往后窗那儿走。谁知刚一转身,猛然看到墙拐角那儿一道人影不声不响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饶是周继戎胆大包天,这般促不及防的也差点叫出声来,打到一半的呵欠给吓得不上不下,还险些吓到了自己的拳头。 周继戎定了定社,好不容易才凭着西沉的月光勉强认出那人是杜总管,也不知他是刚巧路过还是站在这里多久了,想来自己方才翻墙而入,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见。不过这大半夜的谁没事爬起来满院子乱逛的路过?而且周继戎翻墙进来之前多少也留意过院中的动静,根本没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那定然是之前杜总管就站在这儿有段时间了。思及此处,周继戎一时也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虽然光线暗淡,看不大清楚杜总管脸上的表情,但想来必然也是十分糟心。他半天没有说话——或者说是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继戎同他大眼瞪小眼地瞪了片刻,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办法。这黑灯瞎干火的,老子和你这般瞪下去,难道能瞪得出个屁来? 他这时才发觉自己打呵欠捂嘴的拳头还没有放下来,忙顺势掩饰地咳了一声,索性豁出去了,沉着镇定地道:“老子起床方便!老子就喜欢翻墙出去撒尿!你老也是起来方便的么?” ☆、第145章 周继戎将一份刚看完的文书放回案上,忍不住又想打呵欠,嘴张到一半记起杜伯就在旁边,只得硬生生又忍了回去。 抬眼看去,果然只见杜总管一张脸青得跟苦瓜似的,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从凌晨撞进周继戎翻墙入院之后,他就一直心事重重忧心忡忡,看向周继戎的目光复杂得一言难尽。这一大早上只要周继戎稍稍露出一分疲色,杜总管忍不住就要絮絮地念叨两句,什么年轻人要知道节制,要爱惜保重自已,千万不可依仗着现在身体还好就胡来,日后会落下病根等等…… 连呵欠都不让人打了!简直没天理! 其实真正让周继戎觉得忍无可忍的还不是这个。杜总管要是光念叨也就罢了,周继戎早就练就一身马耳东风的本领,任由别人磨破嘴皮,只管自己爱听就随便听听不爱听就当旁人只是放了个屁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可是杜总管还关心起他的吃喝来了。昨天周继戎已经喝了一天的粥,今天早上还是粥。午饭是杜总管特意去交代的,似乎还是粥。 想到这周继戎就觉得倒胃口。他虽然在饮食上不太挑衅,可是之前连日奔波,回来便胡闹了一晚,昨夜爬墙去找白庭玉,也只睡了半宿,回来时再被杜总管撞了个正着,这回笼觉自然也是睡不成,再加上这两天料理积攒下来的事务,干的可全都是体力活,还叫他顿顿喝粥,周继戎就觉得很不满意了。 他对着摆到面前寡淡的清粥小菜暗暗唾弃,拿了筷子东戳戳西挑挑,搅来搅去就是不吃。 杜总管在一旁般查颜观色,立即就紧张起来,抢上前道:“小王爷,是不是那儿不舒服?” 周继戎心道,杜伯这眼色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老子好着呢,莫名其妙的干什么总是关心老子是不是有病。就不会问问老子饭菜是不是合老子的口味么!昨天小白还知道给准备了肉片呢,到今天就只有萝卜和白菜了!老子又不是吃草的兔子!都子更不是吃素的和尚!老子要吃肉!吃肉!吃肉!吃肉! 他不好得直接抱怨杜伯,又不甘心就这么吃素,于是木着脸道:“我想吃肉!不吃萝卜!” 杜总管想了想,小心道:“晚上让厨房往粥里加些肉糜可好?” 周继戎一听虽然有了点肉星子可还是吃粥,还是不乐意,悻悻道:“我也不吃粥了!肉也要刷酱烤着吃!” 杜总管显得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没打算如他所愿,吞吞吐吐地道:“小王爷,你现在的身体……还是吃点儿清淡流质的饮食为好,那个,要不然……” “我身体什么事都没有!”周继戎道,就算他现在有点儿虚软也是因为接连都喝粥给弄得没力气的。他拿一付‘老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不耐烦表情询问地看着杜总管,好奇道:“要不然什么?” 杜总管额头上冒汗,总不好直接跟他解释说你连续几天连番纵欲饱受摧残,还吃大热大燥的饮食,我不就怕你更衣的时候那什么嘛!迫不得已,杜总管只好把周继戎他兄长扯出来做幌子,朝着京城的所在方向一拱手,恭敬道:“要不然老奴回京不好向皇上交代。陛下吩咐老奴照应小王爷饮食起居,这些都是皇上吩咐的,只好请小王爷见谅些。” 他这话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但确却着实把周继戎给噎了一下。他有些拿不准是杜总管脑子抽风,还是当真是他哥哥一怒之下于是无理取闹,特意让杜总管这般来折腾自己,一时也不作声。 杜总管就看他沉默着转了半天眼珠子,最后不知怎么的自己想通了,不太情愿地就着萝卜白菜吃了粥。 他不再坚持要吃烤肉的问题,杜总管稍微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实在是松得太早了些。 午后周继戎说是看累了文书,让人牵了马来,要出去溜溜,到城外营地里转一圈。 见周继戎把白庭玉也叫上,还让他骑了他平日宝贝无比的三匹爱马中的汤包,杜总管心里就是一个咯噔,说什么也要跟着。周继戎也由得他,只不过出得府来便是纵马扬尘而去,他那三匹马都是难得一遇的神骏,这几个月来在草原上又跑发了性,回来才关了这几天便有些按捺不住,这时得了机会便是一顿撒丫子狂奔,将一众人凡人俗马远远抛下。 他两人这一去便是傍晚时方才回来。远远就见着杜总管在府门前翘首而待。若说半夜瞧见周继戎翻墙回来时杜总管的脸色是一片惨绿发青,那这回儿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杜总管赶上前来,先把周继戎仔细打量了一通,一边干巴巴地问:“……小王爷,你今天上那里去了?老奴差人去问过,都说小王爷今天没有去过营地……” 周继戎混不在意道:“哦,我看天气还好,一时兴起,我们去南山打猎了。”他说得倒是实话,出了城门就直奔南边的树林子里去了,捉了只野兔两只野鸡,当即就清理干净烤来吃,当然除此以外,他总算甩开了身边这许多双眼睛,和小白有许多话要念叨,这就不必告诉旁人了。 说完见杜总管露出一脸怀疑的神色,周继戎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个用宽大树叶包裹的物事,抖开叶子露出大半只兔子来,香气顿时扑鼻而来。他拎着那只兔腿朝着杜总管晃了晃,道:“还剩了些,你老要吃么?” 杜总管觉得他这举动就跟示威似的,不由得微微后退了半步,摇了摇头。 周继戎也不同他客气,当即又用叶子裹好塞回袖子里去:“不吃就算!”他本来也并非真心想给,还准备留着当宵夜呢。 杜总管拿他无法,只好转过眼去瞪站在一旁敛眉而立的白庭玉。 周继戎护短得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发现白庭玉的头发略显凌乱,鬓边都散下来一整,发丝间还夹杂着一片树叶。 此时杜总管正是盯着那片发间的枯叶恶狠狠地瞪。 本来寒州多山多树,除了河套地区没有多少地方可以种粮食,不过野物公是不少。但自从朝庭大军驻扎謇州这数月以来,时不时就有将士借巡逻之时顺道改痒下伙食,林子里的野物可算是倒了血霉,比从前几乎少了大半。 今天为了捉这两只鸡和兔子,他们俩人足足转了整整两个山头才好不容易找到的。林子里一通乱钻下来,本来周继戎也好不到那里去,只不过白庭玉对他上心无比,就算顾不上自己也记得抽空就替他拾缀打点,所以周继戎看起来倒还是个大致的整齐模样。 周继戎本来就是不大会照顾人的,这会儿想想小白一直对自己诸多留心,这媳妇儿实在是再称职不过。可自己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形容狼狈,顿时就有些过意不去。他也没有考虑太多,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抬手就替白庭玉将叶片摘了下来,又顺手把那缕垂落下来的头发替他抿到了耳后。 ☆、第146章 他这番动作做得十分坦荡自然。不说白庭玉吃了一惊,待要阻止他便行去流水地全做完了。便是周继戎自己,也是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反应过来这可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不过他向来狗胆包天,既然叶子都已经摘下来了,总不能欲盖弥彰的再插回小白头上去,然后装作方才什么都没做过。 他也仅仅是捏着那叶子愣了一愣,随手就丢在了一旁,扭头去看众人脸色。 方真是一付欲言又止的目瞪口呆,不过最近瞎狗眼的事他也算见得多了,这时虽然心里惊讶得不知该作何表情,于是显出一番木然神色来,倒没有咋咋呼呼。而杜总管带来的几个小黄门不愧似京城里见过大场面的,这会儿就跟羞于见人的大家闺秀似的低头敛目,不动声色地站成一溜的木桩,只当自已方才什么都没有看见。 显得最不淡定的反而是杜总管,他一张老脸面皮抽动,由黑变白再由白转青,十分的精彩纷呈,表情也纠结得都带出一分狰狞来。 周继戎一向眼睛贼亮,这会觉得自己看见他嘴巴子都有些哆嗦起来。又见他目光在自己和小白之前来来去,最后跟刀子似的定定落在白庭玉身上。 周继戎毫不怀疑杜伯下一刻就有可能暴起伤人,会对着白庭玉打即骂。 周继戎对付起仇家来称得上丧心病狂,对自己人却是十二分的包庇护短,护起短来朵蛮不讲理。何况他这会儿心里根本是拿小白当了自家媳妇儿,更是偏心得厉害。 他见杜总管目光中才露出一丝不善,立即转头就对白庭玉道:“小白,把我的豆饼汤包和馒头牵到马厩去,然后就回去休息,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不用再过来!” 白庭玉也知道自己留下来除了火上浇油之外大约也没有别的用处,当下应了一声,牵过三匹马的缰绳,绕过杜总管等人从侧门走了。 周继戎目送着他的背影从侧门消失,这才装模作样的干咳了一声:“老子回来了,你们还全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老子府上又不缺看门的,好了好了咱们也都进去吧!杜伯,你吃过晚饭没有?方真,你是怎么招呼客人的!” 当下连拉带拖,将面色稍稍缓和一些的杜总管拉进了大门里。 杜总管哪儿有什么心情吃饭。自打看到他头也不回地打马跑了就心知不妙,再得知他并没有去过大营,更是又惊又忧,只是不敢深想下去。眼下周继戎虽然看似整整齐齐地回来了,可是光他一个人收拾整齐又有什么用,没见忘了收拾的另一个那付树丛草堆里打过滚出来的模样,不就是明晃晃的证据,证明了他不敢细想的那个最不堪的苟且经过么! 明明是这等奸佞小人,模样在众人里虽也算长得好,可跟周继戎比起来那就差了太远,顶多只能称作清秀罢了。偏偏周继戎对他还很是中意,那顾盼之间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意绵绵简直叫人想当看不见都不行。简直就是好白菜心甘情愿叫猪给拱了的架势,如何不让人悲从中来。 而周继戎出去打了一顿油水充足的野食,这会一看晚饭他娘的还是稀的,索性也是不吃的。 周继戎头夜才被抓了现行,这一晚倒是没打算再爬墙。他吃饱喝足,回去了倒头就睡。他睡觉有时不老实,前半夜踢被子,后半夜忽觉冷风嗖嗖,给冻醒了过来。 恍惚间睁眼一看,隔着纱窗就见他那后窗竟开了一扇,月色下一个佝偻的朦胧人影逆着光线正在后窗那儿晃荡。 周继戎虽是不信鬼神的,可大半夜的突然醒来看到这么一幕,说一点儿也不惊悚那是骗鬼,可他毕竟胆子大的没边,第一反应便是琢磨着自己手边都有些什么物事,到底是丢把匕首还是扔个茶壶过去把窗户外头那玩意儿先砸了再说。 好在他很快发现那玩意儿在月光下有影子,手上忍了一忍,一手扯开了帐子,出声喝道:“是谁!” 那影子闻声也是一惊,周继戎总算看清了这人影模样,居然是杜总管那种苦大仇深愁眉不展的老脸! 昨日他与白庭玉也是这般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四目相顾之间无声涌动的是只能意会不可外传的情意脉脉。今日里外掉了个个儿再换了个人,周继戎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九天玄雷轰轰地劈了个外焦里嫩,倍感荒诞诡异,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给刺激的,不受控制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也亏得他还记得杜总管算是他的半个长辈,这要换作别人敢跟他这么玩儿,他非把对方给打出屎来。 可就算是这样,任谁大半夜的被这么一吓都没法平心静气,更别提向来狗脾气的周继戎,他虽然把揍人的念头压了下去,可面上也很难得有什么好脸色,声音里便带着一分戾气,冷声道:“杜伯,你这是吃饱撑着了,起来溜达消食呢?还是有什么特别兴趣,就喜欢大半夜的起来扮鬼?很好玩儿么?老子这府上除了方真大约也没什么人怕鬼,别没把人没吓着,你倒叫巡夜的家将一个眼神不好没看清,失手把你给砍上几刀!你那一身老骨头的,非要这么折腾断个几根才开心?你是受我兄长重托而来的,有个万一伤了胳膊断了腿的,老子回京去也同样不好和老子哥哥交代的!你就不能叫老子和老子哥哥都省省心么!” 周继戎最不招人待见的恐怕就是那张恶毒刁钻的嘴巴,尖酸刻薄起来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给人留情面。他不开口是明艳俊美的娇花模样,一开口就能把这形象毁个七七八八,娇花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象。 这会儿他心气不顺,噼噼啪啪的一通话说得飞快,简直边插嘴的机会都不给人留。自己说得痛快了方才停下来。 杜总管神色略显尴尬,不过知道周继戎向是打小就是这般不高兴了翻脸就咬人的狗脾气,倒也不把他这些混帐话住心里去,避重就轻地道:“……就是人上了年纪睡不着,起来走走……” 周继戎是一个字也不信,心道你这走走倒是稀奇,专喜欢掀了别人的后窗户然后就在那儿鬼似的晃荡。不过至于杜总管睡不着这一点,他倒是并不怀疑,而且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到大约是不放心老子,生怕老子再爬墙出去什么的。 不过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说出来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被搅得睡意全无,不过方才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挫折都是把脾气给发泄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火气下去了更觉得有几分冷意,他拥着被子发了会儿呆,突然心道不好。 他哥哥对杜伯信任有加,杜总管对他哥哥回报于忠心耿耿,必然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哥。今天他这番话日后必然要传到他哥哥耳朵里,足够让早就心有不满的兄长再记上一笔债。 他做的那些混帐事让他哥把他按顿揍还得加餐都收拾不过来,虽然债多了不愁,可周继戎觉得这也不是自己乐意和兄长闹成这样的。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兄长和亲人,能够和缓解决的事情,他也不想非得剑拔弩张,见了面就不掐不罢休! 他有心想挽回一下局面,抿抿嘴角试着缓和了一下表情,朝着杜总管道:“正好我现在也睡不着了,要不,老子陪你聊聊天?不过既然只是聊天么,你就不必什么都往我哥耳边传了吧!毕竟他也忙得很,老子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用他费心理会了!你等着,老子这就出来!” 杜总管本要推辞的,又听周继戎道:“正好老子也和你说说小白的事,老子知道你早就想问了吧!”于是杜总管不作声了。 他起身披了衣服,也懒得走门,不顾杜总管的劝阻,头回生二回熟地从那敞开的窗户麻利地翻了出去。 ☆、第147章 “……反正就那么回事儿呗,和你猜的也差不多,老子和小白就是好上了。” 周继戎其实也没真指望着杜伯能在他哥哥面前守口如瓶。不过这样也好,当着他哥哥的面直说总是不太方便,有些话只要他张口便是要挨揍的结局。他有自知之明,就算他哥哥对他再怎么宠爱有加,当真犯了某些忌讳挨揍怎么也跑不了。而且这还不算完,这事是以后他哥随时想起来了都能恨不得把他再揍一顿又一顿的那种。 虽然周继戎私下里较为偏颇地认为他兄长这么些年必定养尊处优弄得身娇肉贵,两兄弟真动起手来,他一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不过做弟弟的总得让着点兄长,再者这事要说起来,他也觉得自己虽没错却不占理。他哥哥真要收拾他,他也不好得还手。 不过和杜总管摊底的话他可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他尊称杜总管叫一声杜伯,但杜总管毕竟不是他真正的长辈,不管皇上是怎么交代的,杜总管怎么也不可能真动手收拾他就是了。 因此周继戎仗着月色下自己便是有几分赫然也看有不真切,也不用仔细去看杜伯必然姹紫嫣红的脸色,只管将声音拿捏得镇定从容,抢先就轻描淡写地丢下这么一句。 杜总管听着他这平淡得就跟说‘啊没错老子昨天确实是吃了只鸡’的口气说着这话,只觉得面皮微微抽动,硬是愣了半天方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问道:“……好、好上了好多久了” 这事儿纸里包不住火,周继戎本就打算借这机会把话挑开,哪怕他哥要发一通前所未有的脾气也没办法,发过了脾气大伙儿都省点心,免得天天遮遮掩掩的。 因此他有问必答,十分利索地道:“嗯,反正有段时间了!”说罢还嘻嘻嘻笑了两声。 杜总管虽然早猜到他两不是一天两天,听到这话心里还是凉了半截,不过皇命所托,还是处把话问清楚。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道:“那你们到底什么时候上、上的那个、那个床……”k 周继戎抬头扫了他一眼,神色颇有几分晦暗不明,似是仔细回想了一番,片刻之后出乎杜总管意料地摇了摇头:“这个倒没有……” 杜总管几乎难以置信,讶然道:“那,那你昨天……” 可惜他话还没有说完,这番喜出望外就被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现实粉碎得一干二净! 周继臭不要脸地接着道:“昨天么,昨天老子就是起床尿尿嘛!不是跟你说过的……老子才和小白好上了就跑去端匈奴的后院啦!奇袭要的是轻便简捷来去如风,连帐篷都来不及扎。老子都是裹着毛毯睡的!再说就算是大军行军打战,也没有哪个傻子是扛着床走的!” 杜总管花了点儿时间才想明白他这话里的含义。感情在周继戎这儿,所以没有床的睡觉都不叫上床来着,亏得他倒是厚颜无耻地理直气壮! 杜总管简直要吐出一口老血来,心道小祖宗你这玩儿都是野合啊!他还情愿周继戎坦然承认是上了床呢,就算是你真上了床也比这个强得多啊! 周继戎还在那儿嘻嘻笑:“……反正就是没上过床……谁和谁相好不就是那么回事么,其余的老子就不用细细说给你听了吧?一把年纪的还听这个?你好意思听老子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呢……” 他城墙似的脸皮,倒不是真不好意思,只是不想细说。这要是换成他哥而且不揍他的话,周继戎倒还愿意和兄长交流探讨一下经验。据说谈论妇人是男人的共同话题,他这个虽然有点不大一样,不过同样可以举一反三异曲同工的嘛,他都是书上看来的花样玩意儿,在实践中水到渠成地无师自通了,自诩老子还是很能干的,不过到底还是有一点点纸上炎兵的心虚,极需要身经百战的兄长指点,正好也可以促进一下兄弟情谊。 至于长了他一个辈份的杜伯么,作为详谈讨教的对象实在是有点不适合。 他半天等不到杜总管的回答,转头一看吃了一惊, “诶诶,杜伯,你老怎么哭了?”周继戎从回廊的栏台上跳起来,偏着头将老泪纵横的杜总管打量了一番,抿着嘴角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故意没滋没味地道:“这是看见老子终于长大成人了,给高兴的么?” 杜总管看着他没心没肺地在那儿嘻嘻嘻地笑,半点也不拿这正经当回事,然而眉梢凌厉眼神清亮,面上那般漠不经心的姿态所表示的根本就是我行我素完全无视他人看法的坚定态度。心中委实是况味复杂,在这个时候很是体会了一把皇上面对这个混帐弟弟时的辛酸无奈纠结苦恼的心情。 周继戎话里才透出一点点端倪便让杜总管心惊肉跳,至于细节什么的,他现在是一点儿都不想知道的。至于回京之后皇上问起来么——那还是让周小王爷自己去当面解说的好,旁的人便只是代为转述,也颇显得有点儿大不敬的意味,一个不好还得因此遭了池鱼之灾。 杜总管默默地抹了把老泪,稍稍想像了一番皇上得知这个弟弟此番究竟是如何胡闹时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两分幸亏这不是自已家亲孩子的庆幸来,随即又觉得自己这般想法实在场子对皇浩荡,急忙把这念头又悄悄地掐灭掉。 周继戎对他还算有几分尊重,但杜总管自知这尊重也有限,若有依仗着这一点就对周继戎指手划脚,周小王爷这狗脾气的东西一准就得翻脸不认人。这小祖宗打小就主意正得令人咬牙切齿,脾气臭性子倔,偏偏本事也有,若不是他自己肯退让,便是他哥哥也奈何他不得,是一朵得天独厚举世无双的奇葩。杜总管对着他又是打不得也骂不得,说教又无济于事,要是不耐烦了随时能鼓动唇舌反将一军,呛得人一口老血吞不出咽不下。 换句话说,周小王爷此番误入歧途一路狂奔,就算是皇上亲临此地,也不见得能把这撒欢野马的绺头再给扳回正道上来。 杜总管思来想去百般无奈,绝望之余悲从中来,哽咽道:“小王爷金枝玉叶,是何等金贵的身份,岂可如此轻易受辱于人下!……那白庭玉目无尊卑,竟敢做下此等大逆不道欺君犯上的事……” 听他如此评论白庭玉,周继戎就不乐意了,刚要张口反驳回去,突然反应过来杜总管这话中那里不对了。他无可奈何地长了张明艳动人的皮囊,但一直自诩撇开这点爹娘造就的失误不论的话,自己端的是汉子中的汉子爷们中的爷们,最讨厌别人因为他的相貌而心生偏见了。 杜总管这话可谓是无意之中狠狠戳了一把周继戎的痛脚,于是他当即就炸了毛,横眉竖眼地怒道:“放屁!老子才一直都是上面的那个!” ☆、第148章 周继戎觉得自己在上头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谁知他这话一出,杜总管比方才听到他在外露宿时还要惊诧,他本来是一张涕泪纵横的老脸,这会儿张着嘴巴瞪圆了眼睛呆在那里,那神情哭不是哭笑不是笑,好比看见了兔子吃肉野猪上树,十分的扭曲怪异,俨然是把‘难以置信’这真实想法掰开揉碎了均匀地摊在了脸上。 周继戎于是越发地恼怒了,一身本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毛都快炸出咔嚓咔嚓的响来。 他扭头迫使自己不去看杜总管此时那张实在有些可笑的脸——他这两月来虽然脾性有所收敛改变,但在杜总管面前的温良姿态到底还是有大半是装出来的,骨子里还是那个简单粗暴胆大任性的小霸王,如此忍耐伪装得十分辛苦,于是时不时地就想要露出本性来作妖一番。他这会觉得自己在再对着他杜总管那付质疑的表情看下去,没准就控制不住,不怎么尊老爱幼地朝上头捶上一拳,先揍他个哭爹喊娘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再说。 周继戎好不容易把这要他好看的念头压在心里,怒气冲冲地在这回廊上来回踱步。这回廊本就宽不到那里去,他在小范围内飞快地转了几个圈圈,顿时就把自己转得有些头晕,不得不停了下来定了定神,垂着眼睛阴恻恻冷冰冰地道:“老子这一辈子都只会是上面那个!怎么你竟敢不相信” 杜总管瞧了瞧自家如花似玉的小王爷,又想了想白庭玉虽然清俊但两者实在不能相提并论的模样,真正的事实要算是姓白的勾引了自家小王爷……实在觉得某些画面诡异离奇得超乎自己这老头子的想像力。 他心里对周继戎这所谓的‘上面那个’还存有些许疑虑,不过眼色倒是有,眼看周继戎阴沉着一张快冒出黑气来的脸,写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杜总管今天在他这儿已经受了无数惊吓,而且这些惊吓一个比一个惊世骇俗来势汹汹,丝毫不顾虑老人家是否能接受。周继戎又是个任性跳脱的主,他能熊出来的事情旁人或许一辈子都想不到。杜总管生怕他再弄出点什么出人意料的妖蛾子来证明给自己看有,忙把自己太过震惊而流露在外的神色收拾收拾,闭合上张了半天的嘴巴,调动僵直得仿佛不是自己的的舌头,讪讪地道:“老奴就是有点过于吃惊……” 周继戎觉得他那惊吃得可不只是有点儿,而且会觉得吃惊,那也就是说之前都是不认为自己在上头的地位,心中十分忿忿。不过他自己生了会儿闷气,最终觉得还是要以大局为重,重新镇定了下来,难得地用十分严肃又认真的态度正色道:“……老子和小白就是这么回事!用不着大惊小怪!你也别再想歪了。他一心一意待我,眼里心里除了我再无其它人,老子也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觉得快活。天底下再也不会找出第二个人来把他代替。男的没有,女的更不行……” 他本来还想旁敲侧击的多说两句,当着他哥的面直说怕挨揍,只好借着杜总管的口舌将这个大概的意思传达到兄长那儿。可一看杜总管两眼无神神情呆滞,像一根霜打过的蔫巴马巴老白菜帮子,又觉得现在杜总管似乎受的刺激有点大,需要点儿时间酝酿消化,这会自己说什么也都是白搭。 他敏感地从杜总管颓然的气势里感受到某种态度的变化,本能地觉查他在想出应变的对策来之前大约短时间内没有精力来找自己或者白庭玉的麻烦。杜总管虽不能左右他兄长的观念想法,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哥哥在周继戎这点破事上的观点和杜总管十分一致到了同仇敌忾的地步,杜总管态度会有所转变,那也就意味着他哥哥的反应多少也会有些类似。虽说不会一点儿也不追究,但能让他哥哥从山崩地裂的怒气大事化小成暴风疾雨的发作。就算免不了老老实实挨顿痛揍,总也好过想起来一次就被揍一次! 周继戎对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喜闻乐见,觉得总算是了却了这桩心头大事。他想到日后的好日子就要到来,神情氪每一个毛孔都说不了的舒畅,难得见好就收了这么一次,当下也能够体谅杜总管的惊骇欲绝,他打着呵欠道:“时辰也不早,咱们就先聊到这!有什么还不明白的也等白天再说!你老年纪大了,想多了事情费脑子,还是别伤这个神了,回去睡吧!” 说完了他冲还在愣神的杜总管呲牙笑了笑,径自回屋关窗,没心没肺地自去睡了。 可怜杜总管这一晚饱受惊吓,回去之后思来想去心潮起伏,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天色将明时精神实在支撑不住,这才合眼睡去。 这一睡却是怪梦连连,杜总管一会儿梦见他家小王爷穿着一身艳红的嫁衣,打扮得千娇百媚花枝招展行止妖娆,皇上依依不舍地亲自扶了他送上花轿,看着他被一个面目黎黑模糊身材壮硕痴笑如熊似铁塔大汉接走……一忽儿又是依然千妖百媚行止妖娆的小王爷,不过倒是一身英挺戎装,骑着他那匹黑似锅底的豆饼沿街徐徐而行。突然他两眼放光,从马上欠下半个身子,纡尊降贵地拿两根白玉般的手指挑着道旁依然面目黎黑身材健硕的壮汉下巴,用那种京城纨绔们惯常调戏良家妇女的色迷迷调调道:“……美人儿,还是识相的还是乖乖乘从了爷吧!” 杜总管在这般千奇百怪的梦里惊掉了一地的下巴,冷汗热汗交替着出了一层又一层,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只得痛不欲生地做着那跟唱戏似的一出连一出咿咿呀呀演个不停的噩梦。 杜总管最后还是被随行的小黄门轻声唤醒的,睁眼就见秋日明晃晃的阳光外头从外头照进来,早已是日上三竿。 杜总管看着那阳光还有些缓不过神来,揉着胀痛的额角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道:“回总管,现在已是快到未时了。” 杜总管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睡到这个时候,他这两日仍是守在周戎的卧室外间,这时也顾不得许多,忽忽起身去敲周继戎的卧室房门。那门却只是虚掩着,这时应声而开,里头早已是空无一人,那里还有周继戎的影子。 杜总管吃了一惊,回想起梦中光怪陆离的神情,一时冷汗就下来了,只疑心自己还身上在梦中,这回不知又会是个什么离奇的演绎…… 一旁的小黄门练就了一身查颜观色的真才实学,见他神色有变,虽然不明就里,不过并不多问,只是小声地解释道:“小侯爷辰时初就起身出了院子。还特意交代让小的们不要扰了你……” 杜总管总算是放下一半心来,沉声斥道:“……怎么不叫醒我?咱们是奉旨来服侍小王爷的,那里有主子都起身出门了,奴才不在跟前随身伺候却还在睡的道理,日后好生记着!”他平时对待手底下的小太监倒并非十分严肃,只不过这会儿受了噩梦惊骇,难免有些急火攻心,不过寻个由头来说说话,好分散下精力镇定一下心神。 那小太监这两天也算是稍稍见识了一下周小王爷的威风抖擞,杜总管睡着了又做不得主,他那里敢不听那位小祖宗的招呼。 当下只得委委屈屈地听了一番教训,捕着杜总管换气的间隙回道:“这回是小王爷在花厅备了宴席,吩咐小的来请您过去。” 杜总管气急道:“何不早说!”却是也顾不得再训斥他,急忙将自己收拾整齐,忽忽赶了过去。 周继戎倒没有请别的客人,一路也没有什么下人,就连杜总管随身来来的小太监也被他打发了下去。 杜总管走进花厅的时候,桌前只坐了周继戎一人。而白庭玉竟然也在,他站在周继戎身旁稍稍落后一步的位置,正微微俯着身和周继戎轻声说着话。丙人之间那气氛虽不是言笑晏晏,却也出奇地和睦默契。 杜总管见到白庭玉还是觉得隔应,然而有那一系列脱缰野马似的梦魇里的黎黑壮汉做陪衬,两厢对比当真是高下立见。杜总管看着他虽然仍是别扭,态度好歹缓和了许多,不再一付恨不得把对方拨皮抽筋沾了酱油生吃的架式。白庭玉对着他微笑问好的时候,倒也能冷淡镇定地答了一声。 ☆、第149章 他这态度不冷不热,不过比起前两日看着白庭玉的百般不顺眼,无疑已是好上太多。 不过周继戎那是最护短不过的主,前两天因为自己毕竟心里也有鬼,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看着小白遭了冷眼也只有在心里憋气的份。这会儿他既然已经把话挑明开来,心态上就有点作天作地的蠢蠢欲动,见杜总管这般态度,他眉头就微微一跳,不等两人再打交道,抢先一步就道:“这就是家宴而已,大家都是自家人,也用不着这般客气来客气去,做样子也没人看。来来来,杜伯你过来坐,坐坐坐!” 杜总管心神不宁,也没心思细想他话里都是一家人是个什么意思。他心力交瘁,这会无心与周继戎起什么争执。闻言也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点头敷衍着道:“多谢小侯爷。”倒是没有过多推辞,又借着这机会,不动声色地抬眼把周继戎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 周继戎这天换了身精神妥帖的新衣裳,脸皮似乎也在水里仔细搓洗过,看着比起平日来更要白净晶莹些,头发更是梳理得一丝不乱。 他昨夜大约是睡了一宿好觉,此时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心情很好的样子,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喜气洋洋。他本来就容貌精致出色,这样有心一拾掇自己,精神抖擞地坐在那儿,还真出了点翩翩佳公子的气质,难得并没有显露丝毫千娇百媚的潜质。 杜总管今早一个睡沉了没看住,放任他早早起床出了门。心知他十有是去找了白庭玉。周小王爷除了爱财,在别的衣食住行等琐事上一贯不大讲究,若是没什么特别的需要头脸的大场面,他也懒得收拾自己。想来现在这付衣冠楚楚的人模狗样,也是那位帮着给整治出来的。 杜总管到现在仍觉得白庭玉长相平平,与周继戎站在一处实在不太般配。不过除开这个原因至少在他把周继戎拾掇得人模狗样这一点上,杜总管倒是稍稍看他顺眼了一些。 看来他脾气还好,能把周小王爷哄得顺毛也得有些本事,数代都是謇州将领的出身,忠诚自不成问题,只可惜是不是个女的……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18节 他心里想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连自己怎么落座的都不知道,也没大听清周继戎又接着说了句什么。等回过神来,就听得周继戎吩咐道:“……小白,给杜伯上茶!杜伯与我父亲有着出生入死的交情,是你我的长辈……这会没有外人,你也随着我叫一声杜伯吧!” 那边白庭玉已经手脚利索地倒好了两杯茶水,这时双手举了一杯,恭恭敬敬地递到杜总管面前,顺从地道:“杜伯,请用茶。”完了之后略微一顿,朝着杜总管微微笑了笑,温言又道:“小王爷一时兴起,在下斗胆冒犯一回,还请杜总管见谅些。” 杜总管除了第一天来时和他打了个照面,此后一直没和白庭玉打过交道,只是因为他和周继戎有染的事情,先入为主地就对他有深恶痛疾的陈见,觉得这人就该是个欺君妄上居心叵测的邪佞小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事实上白庭玉性情温和心思细腻,只除了在周继戎这一点上情难自禁失了分寸之外,别有为人处事样样妥帖周到,实在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周继戎自己一个独一无二的奇葩,手底下物以类聚地收罗起一干同样鸡鸣狗盗百花齐放的能人,但若要论起称的上是最为温谦君子的,除了白庭玉也挑不出别的几个像样的了。 杜总管见他眼神清澈明亮,笑容从容坦然,举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并没表露出他现在这个尴尬身份所该有的畏缩不安。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杜总管迟疑了片刻,到底不好一直晾着他,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意思意思抿了一口。 在杜总管看有来这不过是暂时不一与其计较的意思,就连握手言和都算不上。 然后他刚把杯子放下,一旁周继戎已经把另一个杯子端起来,也要往杜总管手里边塞:来来,杜伯喝茶! 杜总管只见过敬酒的,没见过这样一个接一个敬茶的,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了,并不再接,警惕地看了看周继戎,疑惑道:“小侯爷,你这玩的是个什么花样“” 周继戎道:“你喝就是了,还管这么多干什么!快喝快喝!” 他这般说杜总管心里越发起疑,大有不说清楚就连饭也不吃的架势。 周继戎撇了撇嘴道:“老子的爹娘都死得早,那些面都没见过的皇叔皇伯和老子又不熟,我除了哥哥和舅舅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他们又都离得远……”前面这些话都正正经经的还算像样,他说到这里却是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在杜总管看来十分不怀好意地嘻嘻嘻笑了起来:“……咳,那个,小白也算是进了老子的家门啦,正七情我和哥哥都把你当成自家长辈,就请你喝个茶,算是全了那什么礼数……” 杜总管连猜带蒙大概弄懂了他的意思,一时手足无措,讷讷道:“这,这么行……” “怎么就不行了?老子一回寒州就去给老子的爹娘上过坟了,也带小白去给他们看过,也没听见他们说不答应,这事就算是成了。现在你都喝了小白的茶了,凭什么不喝老子的!老子又没有在里头下毒,你喝一口难道就能死么!”周继戎不以为然道,他慢吞吞地向杜总管投去一个十分讨打的眼神,其中的意思十分的清楚明白,当你是长辈尊重你才给你敬茶,反正两人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管你爱喝不喝也不会有所改变。 杜总管想想这一点还当真还无从反驳,只是无奈道:“……可敬茶也不是这样敬的?……” 经过昨夜一番害得他噩梦连连的长谈,杜总管大约也明白了周继戎拿白庭玉当媳妇儿对待的态度,而且白庭玉居然也心甘情愿地默认这个身份也就罢了。可是这新妇敬茶,一般都是敬给婆婆的吧,把他当长辈也就罢了,这…… “不是这样敬?那要怎么的?”周继戎在一旁不依不饶道:“……要么,咱们重新来一次?” 看他那样子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杜总管只觉得心力交瘁,这要是不知道周继戎狗肚子里那点变变绕绕的时候,稀里糊涂地把茶喝了也就喝了,这会儿知道了周继戎的打算,哪里还以陪着他发疯,就算真知道规矩流程也不能告诉他。 犹豫挣扎了半晌,杜总管一声长叹,勉为其难地道:“算了,其实也没有多少不同,就这么着吧……”他迫不得已地将周继戎手中的杯子接了过来,心里默念着这不是敬茶这不是敬茶,一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周继戎这回才当真高兴了起来。 他这人的性情从极为护短有仇必报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有些极端,真正愿意对谁好起来,那是处处维护,见不得对方吃一点点亏受一点点欺负的,偏偏白庭玉自从同他牵扯上之后就一直厄远连连,而周继戎却束手束脚庇护不得,谁让造成这种种同形的幕后黑手是他那亲哥,早就憋屈得不行。 而他更知道生米做成熟饭这一点对两人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外。就算自己把白旋塞玉当成媳妇儿,这也只是他自己认定的。而事实上他唯一给不了对方的就是名份,白庭玉永远都没办法名正言顺。白庭玉并非女子,并不会在乎这种所谓的身份称谓。但周继戎没办法一点儿也不介意,虽然他也认为名份这玩意儿不能吃双不能喝的,其实没什么屁用,但白庭玉不稀罕和他没办法为对方正名却不是一回事。 因此他自从决定选择了和白庭玉成双成对之后,回寒州第一件事就先去扫墓,纵然没有什么实质的用处,便至少在他自己心里能把这当做某种仪式和宣告,他执意要把杜总管拖来喝他两人的敬茶也是出于同样的补偿心理。他在谈情说爱上没多少经验,就用这样显得有些稚拙的方法表示,就算别的人甚至是他的兄长也在反对否认他们两人,但在他这里,是真把两人在一起当作了成亲安家一般的大事的。 他这番举动看起来好似胡闹儿戏,但白庭玉依然隐约领会到他其中的一番心意,虽然也曾好言相劝,俏但见他执意如此,也就随他吩咐了。 杜总管施茶杯,就见周小王爷翻书似的已经换上了一张笑脸,热情地招呼着道:“来来来,小白你也坐,吃饭吃饭!你以后就把杜伯当成自家人,不用拘束!” 白庭玉连句推辞都没有,当真就在他旁边坐下,看上去很是自然随意的样子,对上了杜总管的目光,也就温和而友好地微微笑了笑。 杜总管蜕自惊诧于仓皇镇定自若,一面忍受着周小王爷的叽叽呱呱。 周继戎实在有点儿兴奋,便是吃饭也堵不上他的嘴,一直东扯西拉,不时又要问这问那。白庭玉话倒是不多,不过偶尔接上一两句,都是在周继戎扯在得过的地方,又能兼顾到杜总管,让场面一直和乐融融,并不显得冷场。 不管杜总管怎么想,茶喝过这顿饭吃罢,周继戎便只当算是让白庭玉新媳妇见过公婆了。也不再让他处处回避,又嫌方真那榆木脑袋用来做管家实在是跟自己有仇,当下又让白庭玉把这些杂事接手过去。 让白庭玉接手杂务之后周继戎的第一个吩咐,就是让白庭玉给杜总管布置个院子挪个地方,总守在他卧室外间算怎么回事儿? 他十分明目张胆地让杜总管搬出去,理由十分直白粗欲淫者见淫——老子这也算是有媳妇的人了,居然你都知道了老子也就不瞒着,老子要跟媳妇儿睡,天经地义!谁都拦不住!你都一般年纪的人了,还守在外头听墙角好意思么? 要么你搬,要么老子搬!反正他这院子虽然住了许多年,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他每晚入夜了翻墙去白旋塞玉的院子里睡,比起天天按部就班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杜总管给气得又是一番捶胸顿足,不过最后到底败在了周小王爷的臭不要脸之下。气咻咻地搬去了隔壁小院里。毕竟担心周小王爷由着性子胡闹得没边了,没敢离得太远。 ☆、第150章 这也是他多心了,周继戎虽然任性胡闹,有各种各样让人一言难尽的坏毛病。到底还没有演猴戏给旁人当乐子看的兴致。他更多的则是不爽杜总管睡在外间,防贼似的盯着自己,十分的不自在罢了。 于是寻了机会把人打发了出去,他便心满意足,安生消停了下来。 住了几天,杜总管担心他太过胡闹的事是全没有出现什么端倪,这两人顶多是见面的时候多了,多说了几句话,而周小侯爷显得格外温和一些。若不是杜总管心知肚明两人是怎么回事,光凭这两人的表现也看不出什么。 而且不得不说,比起内务一塌糊涂丢三拉四的方真,白庭玉在这一块上实在比他靠谱得多。杜总管放眼所见,府里随时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屋子里茶水随时是热的,点心总是新鲜的。北地天凉得早,每到傍晚时分就着人送了暖炉子过来。没有一处不让人舒适妥帖。 不过真正让杜总管放心不少的是周继戎倒没再显出初见时‘操劳过度’的疲态来。他终于得以好吃好睡地过了几天舒坦日子,本来连月奔波而显得有些苍白消瘦下去的脸颊似乎丰腴了些,脸上也透出些红润来。 不论这番作为是否是白庭玉有意示好,杜总管得承认白庭玉是个十分称职的管家人选。方真总想不起及时换热水备裘衣,让周继戎一身单衣喝凉水是常事,有时候还连凉水都没有。而白庭玉显然能把他们家小主子伺候得更好。 杜总管冷眼瞧着,觉得自己实在是没那个能耐让周继戎同他一刀两断不再来往。他年纪虽大了,但见识得多了心思也就活络得多,并没有他这个年纪的老人的种种固执。他在此行之前最担心的无非是周继戎被人花言哄骗去糟蹋了,只要他家小主子不曾雌伏,年轻人爱玩,有点儿风流韵事,也不是绝对不能够接受的事。 前朝盛行男风,至今大家世族里仍有这个风气,达官贵人中私下里养着男宠禁脔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人风流归风流,家中照样娶妻生子。周继戎如今年纪也不大,正是什么都好奇的时候,过两年过了新鲜劲头,两人会如何还未可知。而且即使他两人还在一起,也不是说周继戎就不能娶妻成亲了。 他琢磨出了这样的主张,心神便稍稍定了一些,住也住得安心不少。只是他这盘算不能叫周继戎知道,每日里还是不动声色,除了帮着他分一分各类公文什么的,便是日日催促着周小王爷,追问他回京的日期。 草原上那把火的消息也终于在这几日传了回来,他们男丁精锐尽数外出,人员的伤亡并不大,不过这场火烧死了无数的牛羊,虽然他们从泔潼弄回去不少财物,可金银又不能直接吃喝,接下来这个冬天也不会好过。 只怕今年冬天边境也不会太平。 但双方本就是多少年来的死敌,再多上几分仇怨周继戎也不大在乎。他见这法子有些用处,心里直在盘算着日后老子年年去放火,早晚全烧光了这群王八蛋。一方面仍旧严加操练,防备着匈奴南下。 皇上此外另下了一道旨意,明言让周继戎随杜总管进京进中秋,不巧在路上因故耽搁了数日,也是这两日才到。 这时是真迟了,离中秋也仅有数日的时间,周继戎敢跟杜总管不软不硬地横着来,虽然他那点儿小破事也许已经通过杜总管递到他哥哥那里,可到底真要对上他哥心里还是没底得很,想到要日夜兼程辛辛苦苦地回去挨削他心里就一百个不怎么乐意。他正好以要防备匈奴报复为借口,能拖得一日算一日,把他哥的金口玉言丢在一旁只当没看见。 这事他也不是头一次干,这回总算有些长进,他自认为认真的写了封回信,照例在信中详述了寒州的形势,此外他难得还似模似样地在信中给兄长问好顺带着赔理认错,再言明他在过年之前必定会回去一趟。一面又准备了些寒州的士特产,托了杜总管一并带回去——他倒是十分诚挚地挽留杜总管留下来过了中秋节再走,无奈杜总管觉得自己在这儿也没有办法管事周小王爷分毫。他与京中书信来住又很是不便,有些事更是不便写在信中的,攒了许多桩事情得和皇上仔细回禀,收到皇上召集的旨意更是归心似箭,一日也不肯多待,第三天启程上路。 周继戎算着他们的脚程,十五那日怎么也到不了京中,便又往后又宽限了几日,再加上兄长盛怒难消的几天时间,然后外表镇定内心惴惴地等着他哥哥的再次来信。 可是杜总管这一去就有如石沉大海,京中一切消息物资如常往来,朝堂上一切正常,只是周继戎始终没等来臆想中他哥哥必然要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的那封家书。 周继戎头一次隐约觉得自己骨子里也是个贱的。他这一年除了给他兄长添堵就没干过多少值得称道的事,又不爱听他哥啰哩啰嗦地教训他,但这会没等来他哥哥的书信,他自己反而挠心挠肝地惦记担忧起来。 他总琢磨着他兄长这般不动声色,其实是暗地里磨刀霍霍地还不知要怎么收拾他。 如此一来京城简直就成了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周继戎原先同杜总管应允好,只等过几天就动身在这般迟疑里足足又拖延一个多月。 冬天转瞬便至,寒州地处偏北,往年风雪都要比别处来得早。眼看再不动身便要遇上大雪封路。驻军统领经过这数月的磨合,不论是兵是将早已军务娴熟,已没有什么非得周小王爷操劳不可的事务。 他这才不得不磨磨叽叽地动身,磨磨叽叽地行路,在路上又足足走了近一个月,方才到了京城地境。 他入城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周继戎认定此番京城之行定然有些绕不过去的磨难,他兄长越是按兵不动,他心里越是忐忑不安,想起来总是有些没底,难得体验了一把何为担惊受怕。 他这一路都老老实实收敛了尾巴,一点儿也不张扬。入城时也低调得很,偷偷摸摸地先回了他的府宅,也不像上次一样直接入宫去见他哥哥,准备先打探一下消息,琢磨一下怎么应对他兄长的怒火再说其它——虽不能保证百战百胜,但知已知彼也是好的。 可他进家门没多久,还没把整个院子溜达过一遍,就有门房匆匆来报,道是宫里来人召他。 周继戎头皮就是一阵发麻,心说老子这后脚才刚进门呢,他前脚就到啦!这消息走漏得实在也太快了吧!这是派人守了他多少天了! 想是这么想,他也不是愿意在这些未小事上一味的和兄长起争执,加上心中底气不足,周继戎这大尾巴狼只好强自镇定,暗地里绷紧了皮肉,又匆匆随了来人入宫。 他一路上倒是想从来传口谕的宫人口中打探点消息出来,可惜来人口风颇紧。杜总管身边的人他倒是认识几个,可这会一个也没遇上,而且杜总管和他哥是一条心,也不会这么好心地来给他通风报信。 ☆、第151章 他兄长见了他,不出所料照样是没有好脸色,不过周继戎臆想中的上来就要把自己打断腿的情形也没有发生。 皇上冷着脸一言不发,先把他从上到下仔细掂量了一番,一时也比较不出与他数月前离京之时是胖了还是瘦了些,不过觉得他气色十分不错,总算又将愠怒又压下来几分,出声道:“可想明白你错在那里了?” 这话问得,叫周继戎觉得自己满身都是窟窿,也不知兄长要刨根问底算旧账的究竟是那哪一个洞。也不好胡乱招认,万一牵扯出什么他哥哥原本就不知道的错处出来,岂不是自找麻烦。因此他只好顶着一脸‘我操老子又做错什么了’的表情,装傻充愣道:“啊” 皇上早知道他就是这么个德性,也实在没法一一计较这么多,哼了一声,提醒道:“你上次来信里自己说的话——原来不过是说着玩的” 周继戎才知道他问的是这回事,一边忙仔细回想自己在信里是写了什么来着,一边却是十分给他兄长面子地借坡下驴,凑过去借花献佛地抄了桌上茶盏捧给他哥,赔着笑脸道:“哥,你消消气。先喝口茶……” 他写信的时候占着兄长又不在眼前,话只拣着好听的说,怎么卖乖讨巧怎么来。这会儿当着周继尧的面,他倒不肯随便张口胡咧咧了。 周继戎虽然算得话多,但其实不怎么会说人话,他平时一张嘴不是百般耍赖诡辩就是简单粗暴地将人呛个半死,除了四下拉些仇恨增加几个仇人或者在原本仇人的基础上仇上加仇,让人恨不能半夜里将他套了麻袋胖揍一通之外再没别的用处。 偏偏撇开他小王爷的身份不说,他还武力惊人,套他这麻袋这念头只能在心里做白日梦般想想,过一过干癖罢了,并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如此拿他无计可施,还要再听他大放厥词,完全就是给自己心里添堵,令人郁结。 这时他难得比平时安静几分,不胡乱说话了,他哥哥瞧着他反而要顺眼一些。 皇上盯着他看了片刻,到底将茶盏接了过来,拿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杯中浮茶。方才冷淡道:“姓白的人呢” 周继戎早知道绝对绕不过这事去。可是他哥哥这么开门见山的,还是让他有点措手不及。稍稍迟疑了片刻,他到底还是把白庭玉留在寒州了没跟来这样的鬼话给咽了回去。只是尚且拿不准他哥的喜怒,没敢把话说得太过直白以免成了火上浇油。 他小心翼翼瞄着他哥哥的脸色,试探着道:“哥哥,你反正又看他不顺眼,还总提他做什么我就不带他来招你心烦啦……” 周继戎从前张口闭口就是老子长老子短老子这样老子那样,仿佛从来不知道‘我’字是个什么东西。皇上虽然之前就从杜总管那里听闻他性情有所变化,但这会儿真见了这个弟弟狗模狗样地会说两句人话了,心里还是挺惊奇的。 皇上心中感慨这孩子大一年是一年,这要稳重端庄起来,似乎也就一两天的工夫。只数月不见,不成想周继戎这就跟只猴似的山大王,也能有修炼成个人样的一天。然而一转念,他可没忘记周继戎是因为什么才有这般变化的,心里顿时又不痛快起来。 当着自自己亲弟弟皇上也不加掩饰这番不痛快,立即冷脸嘲道:“哟,现在不是老子啦” 周继戎那狗脾气的东西居然没翻脸,还能一脸挺不好意思地腆颜而笑,和声细语地道:“是!从前那是我不懂事,还亏得哥哥多担带,不和我计较!这么多年,实在太让你操心了。” 他一年到头难得服几次软,这番话一说,先别管是真心实意还是见风使舵,反正正戳在了他兄长的痛处,勾起皇上满心感慨,想想这么些年操心这个混帐弟弟的诸多辛苦与不易,当正真是百般苦楚,每每次回想起来都值得洒上一把辛酸老泪。 他面上还是付冷脸,口气却已经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对周继戎道:“别站着发,过来坐。朕还有话要问你。” 周继戎贼精的人物,立即听出了兄长态度上的软化,暗自松了口气,一颗心却不敢全放下来,老实答应了一声,颠颠的过去坐了。 皇上虽是说有话问他,却又一时不急着说话,微微蹙着眉心出了会儿神,再回头一看周继戎,只见平时坐没个坐相的人这回倒老实,还端端正正地在那儿坐着。这才真正觉得周继戎大约是确实有了长进。 这孩子打小就特别有自己的主意,倔起来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现在更有长进么……皇上也不敢天真地指望他这长进是变得耳朵软好说话起来,实在是件令人又喜又忧的事情。 原本皇上就对遂服他没报太大希望,这会儿更是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倒不是十分意外的事情,皇上只是稍稍感慨一下,对着周继戎道:“你真不打算娶妻成亲了” 他说这话时心情自然不会太好,可是口气也并不如何激烈。 周继戎稍稍斟酌了下,最后决定省了许多花哨,只老老实实言简意骇点头地道:“是。” 气氛随即就有些沉默,皇上微微地眯起眼睛来瞧他,周继戎难得有些紧张,本想要对着兄长露个笑脸,又觉得这么做有点不合时宜,最后僵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怪异地同兄长对视。 皇上却也没心思来笑话他。他把周继戎从小拉扯大,对周继戎那点尿性再清楚也不过,一看就知道这狗弟弟这一次并非使性子,十足十的认真得很。 皇上眉心微微一跳,甚是不甘地怏怏道:“话可不必如此说死。你现在这般想,三年五年后呢或许到时候你不用人劝自己改了主意也未必……” 周继戎心说我哥你这话说得也实在自欺欺人了一点。老子一点小仇能一记就是十数年,皆是轻易就能动摇心念的软弱小人!不过这番话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面上扯了扯嘴角做出个干巴巴假惺惺的笑脸来,并不说话。 皇上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他自然还是对白庭玉喜喜欢不起来,只不过另一人到底是自己从小疼爱到大的亲弟弟,总算这事上周继戎也没怎么吃亏,这才不得不咽下了心头一口中恶气,再加上这数月来的时间,再大的事情也能冷静下来仔细考虑,在这种事上心灰意冷之余多少也是想开了一些。回想起来当初在他少年时最为困顿艰难的那几年,他所立下的最初愿心,也不过是把这弟弟看得珍宝也似,想让他过得称心如意自由自在,不必看人脸色受人拘束而已。 虽然弟弟这狗东西这几年越长大越不像样,他那称心如意自由自在也实在脱离了正常人的追求范畴。可自己非要强迫他,也实在没多大意思。 他自是不希望也不愿意相信周继戎这辈子就再也不娶妻,不过也对这狗东西的性子知道得一清二楚,分明是牵着不走赶着倒退,这会儿再逼迫他也是无用,反而只会激得他越发固执己见而已。反正他现在年纪也不大,不妨等下两年,指不定什么时候他现在的这股新鲜劲过去,自己就想通了想要娶妻成家,那也说不一定。 纵然希望不大,但好歹也不是全无可能。皇上臆想了一番将来或许有周继戎看上了某个姑娘,把姓白的那人抛在了脑后,哭着喊着来求自己下旨赐婚的一天,心情这才稍稍好转了一些。决定暂且不和周继戎一般见识,当睛撇开了这个话题,对着周继戎道:“上次又受了伤?伤哪儿了?给朕看看。” ☆、第152章 周继戎那时只是受了点擦伤,他体质又特殊,身上的伤口一向不爱留疤,到这会也就剩个白印子了。 但他这么些年下来,纵使自己武勇又有一众忠心耿耿的侍卫舍命护持,然而刀兵本是无眼之事,那管你是无名走卒还是身份尊贵的小王爷,夜路走多了难免见鬼,常在河边走早晚湿鞋,也给他留下了不少纪念。 这些伤痕有的已经退干净了,有的却还留有隐约的印记,相互交织得难舍难分,彰显着当时皮开肉绽的狰狞。 皇上如何不心疼他,拽着他的胳膊就有点儿出神。可苦了周继戎——皇上生活并不算铺张,这时节屋子里虽备有炭火,也不会是热烘烘将人汗都给烤下来的那种。穿着衣服倒觉处这屋子温度正合适。但要是光膀子就不一样了。 他被兄长拨拉下衣服捏着胳膊打量了半天,叫无孔不如的寒气冻得起了一身的鸡皮,忍了好几个喷嚏。这还算了,他哥打量他胳膊的那眼神仔细得,简直要让人疑心他哥哥是想拿他这一身上好的皮子打当绣布,要在上头绣两朵花出来。 他正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又没觉得这是多紧的,不知不觉间这些话都给顺口说出来了,只听得他哥哥哭笑不得,道:“胡说八道什么!不识抬举!” 却也惊觉自己让周继戎冻了好一会儿,忙帮着让他把衣服穿上。一面又想到了什么,‘哼’了一声道:“那时候姓白的不在么就凭他那长相,那么碍眼难看!总不是能是用来当花瓶做摆设的吧!他难道是死的么就不会上来替你挡一挡要他何用朕要治玩忽职守护卫不周的罪名!” 周继戎感觉小白和自己就是一对无媒苟合的野鸳鸯,如今事迹败露硬着头皮回来见家长;小白像是个小媳妇儿,还是不怎么招婆婆待见的小媳妇。他哥就是那看对儿媳妇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鸡蛋里要挑骨头的恶婆婆,总觉得对方勾引了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狗儿子。 此番丑媳妇见公婆,端的是风波险恶。 眼下他哥显然又在无理取闹了,周继戎也有点头疼。本来他哥话说得凶狠,口气却平淡,大约也只是口头上泄泄自己的私愤,他说说狠话心里也就能痛快不少,不一定会再真把白庭玉如何。但周继戎觉得自己这是要是一点儿表示也没有,活生生当了缩头乌龟不出声,心里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小白,自己也要瞧不起自己。 他本想要说小白才不难看,话到嘴边灵机一动道:“小白早就不是我的侍卫亲随了,还是你调他去驻守最偏远的关卡呢!哥你难道忘了么你年纪还不大,怎么记性就这样不好呢!他那时又没跟着我,能有他护卫不周的什么事!” 周继戎那时占着天高皇帝远,身边都是自己人,一到寒州的地境就把白庭玉叫回来跟在自己身边,而他受伤这件事的详情只有几个人知道。别人只隐约听说有这么回事,可周继戎这事之后才一两天工夫就撒丫子去抢钱放火抄匈奴的老巢,跟一干朝庭军队的将领连个照面都没打就自作主张了。等他回来时人好端端活蹦乱跳的,加上积攒下来的事务又多,有人倒是慰问过,他自己满不在乎的,别人也不好拿这事再来刨根问底。 但他哥实在是耳目众多,威望比自己更胜,若是他有心发展个眼线什么的,周继戎敢保证他那一干平时可以将生交托的自己人里一定立即有倒戈向他哥哥的,不,或许是一开始就有!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混帐东西吃里扒外地已经给他哥哥通风报信过了。 因此他编造完这通鬼话,就生怕他哥哥早已经无所不知,虽想装作若无其事,但他不知不觉间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都这么长时间了,就是最没用的探子恐怕也足够捕风捉影地拼凑出大致的情形来了,何况还有杜总管这个皇上的心腹眼线亲自走了一趟,他在寒州干的那点儿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皇帝不知道的? 皇上瞧着他在那一脸十分逼真的‘大哥你错了’的装无辜,觉得手实在是有些痒痒,很想往他脸上狠狠揪两下,把那付让人怎么看怎么生气的表情给扯下来。 他动作一顿,周继戎就有所觉查。不过他可不知道他哥在想像着怎么凌迟他的脸皮,皇上为人又太过深藏不露,纵然心里波涛汹涌,面上还能不动声色,平静得就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周继戎没瞧出什么端倪,也就放下心来。他衣服只穿到一半,正要整理襟口。他这一住手就变成了让他兄长——皇帝亲自伺候他。见兄长没了动作,他还觉得也许是角度有些不方便,于是无意识地稍稍昂了昂脑袋,把脖子给露出来,好让他哥继续给他理平领口。 他这举动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大爷得天然又本能。 偏偏皇帝在对待这个狗弟弟的时候一真是宽容得有些奇葩——哪怕有时候也深深觉得这弟弟实在太不是东西!他意识里一直觉得周继戎理所当然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无可置疑该享受天底下最奢华富贵的生活。身边随时有一大群人围着准备伺候得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再正常也不过! 可惜周继戎生就一付不识抬举的狗脾气,硬生生将自己滚成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成天跟着一群粗犷军汉厮混,避温香软玉如避蛇蝎,平白地辜负了他哥一番唯愿他娇妻环绕的美意,诸多的不讲究足以让人七窍生烟。 眼下见周继戎如此这般地大不敬,皇上非但没有半点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自己的弟弟就该如此让人伺候才是天理!周继戎这几个月的事他这儿大致都有个数,自然也想得到周继戎现在这衣服都要等着别人来给他穿的毛病是因为谁才给惯得习惯成自然的。 一念及此,皇上心道还算这姓白的识相点,知道好好伺候着周继戎。 他对白庭玉怨念颇深,虽然这事令他较为满意,但这满意也着实有限得很,至少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皇上任劳任怨甘做牛马地伺候戎大爷穿好衣服,亲眼看着自家一惯山大王似的狗弟弟终于也算是有点王公贵人该有的架子,虽然此番事必躬亲得大不成体统,其实皇帝心里还挺有点儿美滋滋的。 周继戎觉出他心情有所变化,转着眼睛小心翼翼又不明所以地观察着他。皇上这番欣喜隐秘得有点不大好公之于口,明知道周继戎疑惑,也不和他解释什么,免得大宝儿得瑟起来越发无法无天。 皇上咳了一声,板起脸作不悦状,伸手一左一右捏住周继戎脸颊,往两边拉扯,咬牙切齿道:“朕上辈子到底是欠了你多少银子,这一世要摊上你这么个小祖宗!” 脸皮被撕扯这点疼跟狗腿被打断比较起来如同九牛一毛不值一提,而且看起来他哥也不是真怒,周继戎还是愿意忍住的。他一面呲牙咧嘴,却也任着他哥□□,只是含糊不清地回嘴道:“大哥你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养尊处优啦,才不过帮你弟弟套了个袖子,真正的举手之劳!我怎么就成小祖宗了!再说我小时候,尿布片子只怕你也是换过不知多少,那我这祖宗的辈份得多大……” 皇上当年还真的给他换过尿布,想想第一次时的手忙脚乱,照顾周继戎的嬷嬷正妇巧不在,他等不及只得亲自动手,这边举着尿布不知所措,而周继戎那时的狗脾气已经初现端倪,见他哥手法生疏,立即蹬鼻子上脸看人下菜碟地蹬着腿号啕大哭,只管怎么不配合和怎么来。 虽然那情形实在不堪回首,但也勾起许多早年兄弟两相依为命的回忆。皇上恨声道:“早知道养大了你是这么个东西,当时朕就该把尿布拍到你脸上去!还换什么换!”这么说着,嘴角却是微微上挑,露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手上也放松了力道。 周继戎早就看穿了他哥哥对着自己大多数时候是色厉内荏从干这一点,往往严厉不过片刻。觉查到他有所动摇,立即摇头摆尾地把自己的脸皮从兄长爪子下拯救出来。 他笑嘻嘻刚说了个‘我’字,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咕噜给打断。听得清清楚楚的两人都愣了愣,周继戎与他哥面面相觑,一时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这时候记起饿来,道:“哥,快别啰嗦啦!先给口饭吃吧!老子刚进门就被你叫来骂,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 他说得可怜巴巴,皇上又恼又心疼他,道:“饿得你没力气最好,省得你折腾出这许多乱七八糟的妖蛾子!姓白的呢敢让你饿着,朕要……” 周继戎忙打断道:“行了行了知道了,我自己回去会教训他。哥哥你还别没完没了啦!” 皇上拉着脸不理他,不过也没再放狠话,一边唤来殿外宫人,特意吩咐了几个周继戎喜欢的菜式。又想□□什么,叫住了正要去吩咐厨下的宫人,思忖了片刻,加一句道:“将刘贵妃也请过来。” 他知道周继戎从就和刘家姐弟都有点不对付,寻衅找茬地总爱和刘经宇过不去。又转过头特意解释了一句:“你这没有把刘家小子带回来,贵妃关心她弟弟,想来有些事要向你打听。”顿了顿又道:“朕还有别的事要和你商量,等你吃过了饭再说。” ☆、第153章 既然兄长这样说了,周继戎再不愿意也得看他哥两分面子,当下默不作声,算是同意了。反正已经挨过骂了,倒没怎么在意兄长最后一句话。 其实他兄长要是不提,周继戎都要想不起来还有刘经宇这么个人跟着自己去了寒州这回事。他又赶忙回想了一下,自从他有一次好像是随口教训了刘经宇几句,后来这刘经宇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后来居然没叫苦叫累地闹腾妖蛾子。他当真老老实地跟着卓问他们一路走了,一付要努力上进博个功劳的姿态。 不过毕竟银样蜡枪头的底子搁在那儿,好像也没见军报上有他什么大功,小功倒是有,不过周继戎疑心是有人暗地里照顾这群摆明就是来混功劳好出身的公子哥,不过看在对方识相地没来他跟前碍眼生事,他哥又是默许了的,周继戎也就决定眨只眼闭只眼没有认真追究了。 军报上没有提到姓刘的受伤之类,想来那人现在手脚还是好端端长在他自己身上。既然姓刘的一样零件没少,周继戎便自认为这也能算是自己照应到了。当着刘贵妃的诘问也能有话说。于是只管镇定自若地等吃饭而已。 刘贵妃来得倒是很快,御厨的菜还没送来,她便先到了。同来的还有个五六岁大的小皇子,先是规规矩矩地见过了皇上,又转向了周继戎,叫了声‘皇叔’,就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周继戎看。 周继戎在寒州十里八乡都是无人可比的孩子王,这倒不是他有多喜欢小毛孩子,只不过是他十分会玩。寒州连年战乱,每地诸多将士遗孤,他面上也没怎么悲天悯人,但心里都有数。他对着这些孩子总难得大方一回,每到一地总不忘捎些糖果点心的散给小孩子们。又有吃又会玩,很少有孩子会不喜欢他。 这时见侄儿黑黝黝的眼睛瞧着自己,周继戎没怎么想就去摸衣袖,掏出个木头做的哨子,对着小孩儿招招手:“这个给你拿去玩儿。” 小皇子接过来看了看揣在衣兜里,说:“谢谢皇叔。”他似乎稍稍犹疑了一下,然而很快下了决心,伸出两只小手来,紧紧地抱住了周继戎一只手腕。 他做完这一切便低下头去,只留给周继戎一个脑袋顶上的发旋,手上却是一点儿也不肯松开。 周继戎:“……”他开始有点替他哥哥发愁了。小皇子能被一个木哨就哄走,实在是太没有见过世面啦! 他还没来得及发表这番感想,便听刘贵妃先开了口。 刘贵妃给两人见过了礼,倒没有立即就追问她家那废材弟弟如何如何,反而是先把周继戎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长出一口气,朝着周继戎微微笑道:“还好,我瞧着似乎还比出京时白胖了些。大宝儿弟弟,听闻你受了伤,好些了么” 周继戎也就一时顾不上抱着自己的手不放的小侄儿了。他原本预备好了她问起刘经宇时如何应付,却没想到她最先问的是自己,倒是微微愣了一愣。刘贵妃这番关心其实也并非作伪,只是周继戎把一点小仇记了多年,一见她就存了偏见地总觉得不顺眼,连带着听她说话总也能听出点别的无中生有的意思。 这时刘贵妃不过两句话被他一番琢磨,总觉得哥哥同样也说自己胖了,可就她的话听起来刺耳。什么白胖了,又不是养猪!还有明明他最不喜欢大宝儿这个小名了刘家姐弟还每次每次一见面就这么叫他,真是再讨厌也没有了。 他其实也知道很多时候是自己想得多了,刘贵妃虽然不见得像他兄长那样宠得他没边,可也犯不上处处和他做对,作为嫂嫂该做的一样也没少做。周继戎看见她就不爽纯属两人的气场问题了。 周继戎这时暗中就被自己的小心眼气成个炸毛的球,可明里却不好得发作。好在皇上接过话去,替他解释了一句:“一点小伤,并无大碍。” 有他哥这一开口,刘贵妃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他兄长说的理由是刘贵妃要询问她弟弟的消息这才将人请过来。可是刘贵妃似乎根本没这个想法,她也知道周继戎的狗脾气,除了最初说了那几句话,后来也不怎么来招惹周继戎。 周继戎也乐得轻松,等到饭菜上来了他便埋头吃喝,也不怎么理会别人了。 值得顺带一提的是他那小侄儿从前也没见得有多离不开他,这一次却好比苍蝇见了蜜糖一般黏糊得厉害,放着他亲爹不去撒娇,吃饭时也坐在他旁边。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他还知道往周继戎碗里头挟菜!这事换作皇上或是刘贵妃来做周继戎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被一个豆丁点大的孩子照顾,饶是周继戎皮厚,也觉得老脸有几分挂不住。 周继戎正想让他不必如此,一抬眼对上小皇子惶惶中又带点讨好的眼神,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他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凭借他从前有求于人时就对兄长装乖卖巧百般讨好的经历,这小皇子无事献殷勤,总是要有什么目的的。 他兄长养出了他这么一个混世魔头,深深地切身体会了一把惯孩子的害处,对现今的几个儿女都管束得十分严格。小皇侄这是想要什么稀罕少见的物事呢,还是想让自己把他偷偷带出宫去玩一玩。 可孩子你亲爹亲娘就在旁边坐着呢!你这样明晃晃地巴结我,不怕回头就被罚? 也不对,刘贵妃至今无子,并非是他这侄儿的亲娘。可这小皇子方才明明是跟着刘贵妃一道来的。 周继戎一头雾水,左右看了看,他哥神色平淡不动声色,刘贵妃微微低着头,都没朝他这边看,连表情都看不到。周继戎瞧了半天也没有瞧出什么端倪。 分明是一顿简单不过的家宴,不知怎么的却有些沉闷。 饭后刘贵妃体谅贴他两兄弟久未见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早早便起身告辞。小皇子还不愿意走,她也不怎么勉强,淡淡地叮嘱了两句,居然就那么自己走了。 周继戎只是懒得琢磨女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鸡零狗碎的小破事,又不是真的傻,这时候就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想了想就这么一顿饭几句话的工夫,自己也没有那儿得罪了她何况他从前说话做事都比今天横得多了,也没见刘贵妃动不动就跟他急眼。 既然不是自己的原因,周继戎伸个手指悄悄戳了戳他哥,又朝着刘贵妃离开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白:我哥,你到底怎么惹她了周继戎看她不爽归不爽,可也得承认,刘贵妃脾气还算挺好的。能像今天这样表现出来的,周继戎也挺好奇这其中的原因。 皇上神色间有隐隐有些无奈,却并没什么心虚愧疚的样子,冷着脸把周继戎那只不老实的爪子给拍了回去。 他根本用不着必须要和周继戎解释。周继戎还真不好硬缠着他刨根,问底,可是又心痒难耐,就把主意打到了小侄儿的身上,把他揽到身边,笑嘻嘻道:“来,侄儿,叔叔有话问你,你把知道的悄悄和我说,以后你要什么好玩的叔叔都弄来给你。” “我不要好玩的。”小皇子有点儿迟疑,想了想不放心地道:“真的要什么都行” “那是当然!老子从来不骗人!”周继戎也没多在意,随口敷衍他:“只要你爹同意,只要我办得到,自然什么都行!” 他当小孩子好糊弄,却没想到小孩子顺竿爬的本领也了不得。 小皇子听了,当下退开了两步,认认真真地朝周继戎鞠了一躬,大声道:“我、我想要出宫去,跟着皇叔住,学功夫,以后领兵打战!” 他要的这彩头实在太出乎周继戎的意料之外。周继戎半响没作声,微微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眼前的孩子。 他虽然生得明艳,但多年磨砺出来的气质凌厉,没什么表情时就显得是一付冷脸,只差没把不好惹三个字全写在上头。 小皇子自小长在后宫之中,所见都是一群妇人,本身并不是多刚硬的人,方才说那些话已快用完了他好不容易的鼓起的勇气,眼见他淡了笑意不说话,心里惴惴起来。也没人教过他这时候该如何是好,只是出于骨气和隐约的本能,让他在周继戎的目光下中仍咬牙坚持着站在那里,也不肯低下头去。 “……好志向!”周继戎心说这倒霉孩子想的什么呢,转头笑道:“不过得等你再长大一些。长得这么高这么壮……” 他拿手胡乱一比划,敷衍得明显一看就是不走心的说辞。 小皇子心里拨凉拨凉的,都快哭出来了。 皇上抢在他前头道:“奕儿先出去,朕和你皇叔说话。” 小皇子在他面前那是一点儿都不敢造次,乖乖地行礼告退。出去之前还泫然欲泣地看了周继戎一眼。 直看得出门没看黄历的周继戎莫名其妙,想不通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他瞧了瞧他哥的脸色,除了微微有些苦恼之外倒没有十分意外的神情,心想难道这倒霉孩子不是突发奇想,之前就在兄长跟前闹腾过这事了 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火上烧油,连忙表白道:“哥哥放心!侄儿还小不懂事,我决不带他胡闹!” 却听得皇上道:“周奕的生妃前几个月过世了,想让奕儿跟着你,是她临终前的遗愿。罢了,你不用理会他。” 周继戎愣了愣,心想让她儿子跟着老子干嘛?这他的有老子什么事儿?老子连她的面都没怎么见过,这孩子和老子可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但这念头也就是在心里转了转,没有不长眼到说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拍了拍兄长的肩膀,轻声道了句‘节哀顺变’,又小心问道:“那哥哥的意思呢” ☆、第154章 皇上的意思当然不能这么乱来。他当年不被人看好,就算是最初登极的头两年,一来没有什么高门大户肯把女儿送入宫中,二来他那时不原受制于人,也不上赶着去娶什么贵女。周奕的生母出身并不高。皇上不沉溺女色,这后宫里也不见得有谁格外受宠,但对几个早先同甘共苦过来的几个嫔妃的感情毕竟还是和新纳的妃子们不一样的。 她临终前这般心愿,皇上明白她的顾虑,无非是担心自己的孩儿。皇上还正当盛年,必然还会有别的子嗣,现在后宫之中,又有两位妃子有了喜信,今后种种明争暗斗无可避免,纵然皇上念着旧情,又能长情多久。宫中那孩许多阴私,总有皇上看有不到的地方。 她只是个没什么野心的寻常妇人,想不到太深太远的东西,忧心着儿子将来的命运偏又无能为力,□□急之下倒让她想出这么个歪主意。索性牙一咬心一横,干脆让孩子离得远远的,那些有可能会招来灾祸的东西是一样都不要了。 但血统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岂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皇上虽然面上对子女管束得十分严厉,并不只是一味的宠爱,但他现在只有二子一女,心里对每一个都重视非常。纵然后来还会有别的子女,一旦子嗣多了,也未必会有这般在意了。 周奕生母的话皇帝听一听也就算了,并不打算照着办。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刘贵妃与他少年夫妇走到如今,于他助力颇多,若不是一直无所出,早该是后宫之主,如今周奕生母去世,皇上准备将他记在刘贵妃名下,交给刘贵妃抚养。如此便可顺理成章将将刘贵妃扶上后座,以后便是再有皇子出生,也比不过皇后之子的地位,而另一个儿子则站着长子的地位,身份也是不低。 本朝向来没有非要立长立嫡的规矩,皇上对两个儿子如今都是一样的教养,将来再有别的儿子也是准备一视同仁,前途如何还看他们自身的努力造化。 可就是这样在皇帝看来两全其美的事。可就是刘贵妃和周奕都不情愿。 周奕打小是个听话孩子,在皇帝看惯了自家狗弟弟撒泼撒野的对比下,他的性子实在是有些绵软。但就是这个平时挺随遇而安的二儿子,偏偏这一次就牢记着他娘的吩咐,一心一意地想着跟着周继戎出宫去。 若说周奕是孩子不懂事,还不太能够真正明白他娘要他放弃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决定得轻易而义无反顾。刘贵妃那通脾气就发得让皇帝有些莫名其妙了。 当日皇帝对她说了自己这一番打算,刘贵妃低着头半天没有作声,等到抬起头来,第一句话便是:“陛下是不是嫌弃臣妾多年来并无子嗣?”这么多年宫中的生活早将当年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磨练成了稳重温顺的妇人,皇帝印象里已有多年没听到她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说话了。 刘贵妃昂着头的样子依稀还有她少女时骄傲艳丽的模样,一字字慢慢道:“妹妹留下的孩子,我照应是理所当然的。但臣妾还年轻,日后未必就不会有孩子,还请皇上恕罪,臣妾即便做不成皇后,也不想把奕儿当作自己的孩子!” 她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把周奕接到自己殿中周到照料,并不曾有一丝偏薄待之处,但就是不肯让周奕改口称他母妃。而且从那日起对着皇帝就有点儿冷淡。偏偏明面上的礼数倒是给足了皇帝面子的。让人也挑不出错处来。 皇帝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宫闱秘事去同大臣们闲嗑牙,和身边太监们念叨也觉得有失面子体统。这会儿好不容易等到周继戎回京了,当着弟弟自家人的面,他这才得以一吐心中的郁闷:“要不是今天你来了,她都有好几天不怎么搭理朕……你说她这是怎么回事?朕平时怕她们闹别扭,也是尽量一碗水端平的。平时里看她和几个妃子都要好得姐妹似的,对几个孩子都亲切,朕才想着把周奕交给她。这么一举两得的事,可她偏就不高兴了。这不愿意就不愿意,朕也不是非要勉强她。可干什么还这样不阴不阳的!” 周继戎已听得头都大了一圈,心说这还不都是给惯出来的,女人一向就是这么麻烦的东西,你问我我问谁去?老子哪里搞得懂她们脑子里那弯究竟是怎么拐的?所以老子才不愿意娶媳妇呢!看你现在自找苦吃了吧!难怪搁了这几个月都没收拾我,原来是后院起火了抽不出空来呢。 不过那到底是他哥,光听兄长简单一提周继戎都觉得头疼得不得了,心想两个女人就有这么一大堆狗屁倒灶鸡毛蒜皮的小破事,想想他哥哥宫中住了一大群女人,皆不是每日都过得鸡飞狗跳雁过拨毛?他哥哥还想要一碗水端平,雨露均沾铁杵磨成针什么的,实在是太辛苦了。 事关他哥,周继戎并不是只会冷嘲热讽,也是肯花心思考虑一番,以图为他哥分忧的。他陪着他哥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轻声道:“哥哥,大约真喜欢什么人的话,觉得喜欢的那个人是十分特别的,同样也希望对方待自己也是特别的。你却一碗水端平,对谁都一样好,其实也是对谁都不好。姓刘……嫂嫂她是真喜欢你,面上再若无其事,心里哪里能真就一点儿也不在意呢。” 周继戎难得叫了声嫂嫂,也难得平心静气讲两句有道理的人话。他哥哥也并非不明白这般道理,但有人就是天生不会将所有精力投注在妻儿身上,他对几个身边的女子虽然并非无情,却也没法到沉溺迷恋的地步,沉默了片刻,最终摇头道:……朕不愿虚情假意哄骗她们,还是就这样吧。” 他这样说,周继戎也无话可说,他大约也看出来了,他哥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并非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解决的办法,周继戎也知道自己那点斤两,他的主意向来爱出其不意剑走偏锋,他哥向来考虑事情比他周全稳妥得多。 不过他也觉得这事有些为难,此外又有些好奇,过得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哥哥你打算怎么办?真让周奕跟着我回去住个十天半月的再慢慢想对策?我倒是没什么,也不怕别人闲话。只是现在把他带出去容易,日后再送回来,刘贵妃见这肉中刺去而复返,只怕要越发的不愿意了……” 皇上也不知有没有听出他话里试探的意思,但显然这事之间就已经深思熟虑过。淡淡道:“若真要让他出宫跟着你,朕打算日后将謇州交给他。” 周继戎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他倒不是怕被人占了他的老巢,寒州那地方除了几块河谷地区土地肥沃好种庄稼,别处尽是山地,当真是又冷又穷要啥没啥,实在不是适宜居住的地方。 周继戎坐镇寒州十来年一直不怎么挪窝,只因寒州地位置实在险要,正扼在是中原万里河山的咽喉处,身后就是锦绣家园,容不得半分闪失。就算他能再守上个十年二十年,这之后,还是得有人来将这重任接过——这般的咽喉之地,掌握在皇室贵胄手中,那自然是最好。 而且周奕才这么点大,等到他真能够镇得住寒州独当一面,起码还得有十几年的工夫。 周继戎虽然有着各种让人一言难尽的狗脾气,妖蛾子层出不穷,但闹腾归闹腾,却知道轻重厉害,于寒州的防务守备上决不掉一丝轻心。正因他尽力尽力,皇上在京城方能无顾无忧。要不然别说他是皇帝的狗弟弟,哪怕是个狗祖宗,也得让他挪个位置,换别的地方扑腾去。 寒州各地加起来有近三四十万常驻军队,其中又有半数以上皆是精锐,剩下的战斗力也不是其它地方的军队可比。 这样的兵家大权,向来只能掌握在皇上心腹亲信手中,一来这人不但人品要皇上信得过,身份也是至关重要。起码他得无心帝位或是一开始就失去了染指皇位的资本。 周继戎才听他哥哥提到寒州就隐隐约约猜到他哥哥接下来的打算。纵然是如此他面上却还是十分镇定地道:“这事非同小可,那也得先观察两年,看有他是不是块料,能否当起这个担子来。” 皇上并非固执已见一意孤行的那种人,知道凡事要量力而行的道理,也是以观后效的这个意思,按了按眉心道:“你且先带他两年,看看再说。过继一事不合规矩,现下有些不太好办,但朕会与他说明,让他以后把你当作父亲看待。”顿了一顿,为人父母的牵挂还是流露了出来,不无忧心地道:“周奕年纪还小,你凡事都多耐心一些教他……你那不顺心就炸一张口就骂一抬手就打的狗脾气,多少也改改……朕还是不放心……” 周继戎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的打定主意不娶老婆,他之前也盘算过能不能从兄长这里弄个儿子回去养着玩,但他可没有将主意打到现在这两个还显得十分稀缺的小皇子身上,只想着日后等皇子皇女的多了,总有那不起眼的,自己张口也容易些。 谁知这才想打磕睡就有人给他送棉花枕头,简直都要美得冒泡了。 可脸上却还装得一派镇定,正色道:“我还能对我亲侄儿不好还是怎么的?再说老子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会和个小毛孩子过不去我都还没嫌麻烦,你居然还嫌起我来了,行了行了,不放心吧啊!保证不会给你教坏了!” 想了想又觉得这不给教坏了的保证下得过于轻率了,实在是连自己也不怎么敢相信,连忙又补了一句:“他从前的先生呢还让他继续就是了,我教别的东西,保证是旁人教不了的。” 他与兄长正二八经地又商议了些事项,临到最后,突然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转着眼睛看向他哥,很是为难地道:“唉,我这才回到京里第一天,不过是出门了一趟就带了个儿子回去,这回去了真不知道要怎么和家里人交代啊!唉……” 他那一句‘家里人’就跟一棵刺似的,扎得皇上全身不痛快,又被他那装腔作势一波三叹的唉字弄得没脾气,不用再往下看也知道他心里必然打着小算盘。也懒得再看他那些把戏,直接问他:“说,你还想要什么” 周继戎反而又不干脆了,掂量了一会才窥着他哥的脸色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想,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也可以退让一步?……要不那天我把小白带来,给你倒个茶呗?反正老子带他上过坟拜过爹娘了,管你认不认,反正他和老子是一家人了……” 皇上觉得虽然面上自己还强压着周继戎那点小码呈,但实际上在这个问题上已经丢城失地一溃千里了,觉得自己已经退上了好多步,再退都要无险可守了。这时还听周继戎蹬鼻子上脸地提起来也是心塞无比,面无表情地道:“不行!滚!” ☆、第155章 周继戎查颜观色是一把好手,这会看出他哥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可心里已经自作主张地决定挑个日子就带小白把这茶给一敬就完事了。他也没把他哥的怒火放在心上,笑嘻嘻从善如流地就滚了。 他两人说话时耽搁得有点儿久,出来已是掌灯时分。周继戎站在殿门口伸了个懒腰,一面道:“小皇子呢?回去了么?” 那小孩儿倒是一直呆在偏殿里没走,他怕违逆了父皇要挨罚,又实在关心他父皇和皇叔商量的结果,就一直巴在殿门边探头探脑,几乎恨不能把大半个身子都伸出门外来,仿佛只要他脚没出大殿,就不算违背。 这孩子耳聪目明,听到周继戎问起他,也不等那小太监作答,急急忙忙自己跑了出来。 周继戎看他那架势,大有要扑上来抱腿似的,都已经伸出手来准备要接着他,谁知他却是在扑上来之前自己堪堪站住了,仰头看着周继戎,叫了声:“皇叔。” 周继戎只好把抬起来的手放到他头顶上摸了两把,大咧咧道:“叔叔带你出宫去玩两天” 他虽然用的是商量的口气,却没有分毫商量的意思,也不等周奕答话,直接把人抱起来就走。 周奕在宫中接触到的人无一不是温和有礼,还从没遇到过这般干脆任意的举动。又因为这事对他来说还挺要紧的,一时有些忐忑,一路也没怎么作声,已经被周继戎抱上了马放在身前,而周继戎也有半晌没再说话。那马十分高骏,他也不敢乱动,只小心地仰起脸尽力往朝身后的周继戎望去:“皇叔” 周继戎带他出来纯属临时起意自作主张。他兄长只是与他商量有这么个打算,可没说让他当日就把人给带走。这会儿出来叫夜风一吹,已经从白拣了个儿子都会端茶递水打酱油了,再养两年就能看家护院,占了个大便宜的沾沾自喜里冷静了下来,转而想起从此自己和小白身边就得多一个如影随形的拖油瓶,想要随意所欲地常常亲热也得顾忌顾忌,不是那么方便了,这才又后知后觉地苦恼起来。 他倒不是嫌麻烦,这是他哥的孩子,需要他再怎么费心照料也是理所应当的,况且这小侄子看起来挺乖巧,也不需他怎么费心的样子。 只是又想到得把这么个小毛孩子教养成人,他又心里没底起来,毕竟周继戎长到如今这么个人模狗样,其中经历可谓十分奇葩,他自觉得自己丝毫不比别人差,可他走的路子也实在太不同寻常,却是别人走不了的。 周继戎胡思乱想了一通,在怎么培养侄儿的问题上也没拿得出个章程来,只好破罐子破摔地决定走一步看有一步。 一低头见周奕瞧着他,神情有点恹恹的,像是小心翼翼,又有点儿忧心忡忡,看起来不大像他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神情。 周继戎回忆了一下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却是有点不太记得清了,他那时候性子比现在还要横冲直撞,每天也就是练练武然后去找仇家雪恨,他揍别人的时候自然不用提,流年不利的时候也有,总的来说还是前者居多,偶尔输了也不要紧,回去再发奋练习就是,倒是只这一门心思,也不像这孩子一样小小年纪就满是心事的样子。 他再设身处地地考虑了一下周奕的处境,觉得自己得亏是他老子当年只娶了他娘一人没什么杂七杂八的妆室,若是他有个小娘后妈什么的,周继戎琢磨着就自己这样闹腾来事招人嫌的狗脾气,指不定小时候就早被后娘给掐死了也不一定。 这样一想再看周奕,周继戎心里便有些软,抛开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将手掌放到他头顶上揉了揉,道:“刘贵妃难道暗地里对你不好么” 这话把周奕吓了一跳,忙摇头说不是。他想起他母亲的叮嘱和那天无意间听到刘贵妃说不会把他当儿子的话,还有别人有意无意间的风言风语,心里既难过又怕周继戎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作,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惹得周继戎不耐烦,讷讷地地不知该怎么说起。 周继戎又不是个傻的,把他脸上变化全瞧在眼里,猜也能猜個七七八八,只是他最不耐烦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脸上也不显露什么,只哼了一声道:“那你干什么还想跟着老子跟着老子的日子可不见得能舒坦到那里去。” 他最近说话多少斯文了些,不过对着这么个小毛孩子,日后指不定还真得把自己当爹供着,觉得自称个老子简直是名至实归。见周奕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周继戎也懒得和他逐条析缕地分析其中利害得失,自觉地转过话头,不着边际地道:“啊,你难得出来。老子带你去玩儿” 其实京城里他也不熟悉,不过想来小孩子喜欢的也不过就是好玩好吃热闹的那些,加上周奕还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被周继戎带着往夜市上溜了一圈,顿时被这兜头而来的温暖喧嚣的世俗热闹给卷了个正着,没什么出息地看直了眼,倒也好打发。 这么一闹孩子那点愁绪是没了影子,可时辰也就拖得有点儿晚,周奕在马上就忍不住睡着了,被周继戎一路给抱进府去。 他到了京城屁股都不没挨着凳子就被火急火燎地叫进宫去,不知情的只道是皇上与他兄弟情深,知根知底的难免就要替他捏着一把冷汗。 虽然周继戎出宫时让人先回来报了信,但白庭玉毕竟还是不能放心,一直在前院里等着,亲眼见到周继戎安然无恙地回来,这才明显松了口气,脸上微微地露出笑来。 周继戎在见到兄长之前自己也是没底,这会儿却要充大尾巴狼,一挥手道:“我哥总不能把我怎么样,早就让你不必担心了,怎么还等着!” 白庭玉只是笑了笑,一边轻声道:“方才宫里来人,说是王爷将小皇子接出来小住两天。王爷走得匆忙,宫里整理了些小皇子日常所用的物事,连同几个伺候的奶娘宫人一并送了过来。” 这速度快和简直就像是早有预谋,若是他哥的吩咐还没什么,若是刘贵妃让人送过来的,那点不待见当真是不加遮掩了,周继戎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心。 来人自然不会多嘴多舌,不过白庭玉大约也能觉出些不对劲来,说话间就和周继戎交换了个询问的眼神。 周继戎头疼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个,这事说来话长,大约就等于是老子进宫一趟拣了个半大儿子回来……” “这就是小皇子”白庭玉顺着他的肩头看去,摆手止住了周继戎继续往下说:“哟,醒了。” 周继戎没怎么照顾过小孩子,把周奕搁肩上那架势有点像码头上扛米袋似的,周奕实在睡得不怎么舒服,这会儿又听见旁边有人声说话,周奕也就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两个大人就不再言语,周继戎把他换在另一只手里颠了颠,看周奕张开眼睛四下里张望,指着白庭玉道:“周奕,先来认认人,这位也要叫叔叔。以后这个家里除了老子就是他作主,你有事情找不到我的时候就找他,需要什么的时候也找他。” 他年纪虽小却也是皇子,身份尊贵。白庭玉莫名又对他爹十分畏惧,见周继戎大大咧咧地就把叔叔这个名头给自己安上了,隐约觉得十分不妥,连忙推辞道:“不敢当,小皇子叫我名字即可。” 周继戎一向护短,见不得他委曲求全,在旁边不耐烦道:“叫什么名字!没大没小的,他在老子这儿就得按老子的规矩来!不叫叔叔,难道你愿意让他叫婶婶” 白庭玉没料到他不拿小孩子当人,一张嘴就什么话都敢来,一时阻止不及,只能讪讪吐出个你字,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奕在他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却是十分的有眼力见,当下从周继戎手中挣下地来,站直了身似模似样地行了礼:“白叔叔,叔叔好。” 周继戎对他的识相十分满意,拍拍他的头,嘻嘻笑道:“在我这儿也不用太拘束,你就当是大伙都是一家人就可以了。” 虽然周继戎一直努力表现得和颜悦色一点,但周奕听过不少关于这个皇叔是如何凶残暴躁的传闻,虽然觉得亲眼所见的皇叔和传言大不相同,却还是莫名的有些怕他,相比之下反而觉得温文俊秀的白庭玉十分亲切。 白庭见时辰不早,要把他送去奶娘那儿安置,才朝他招了招手,都没怎么言语,也不用周继戎吩咐,他自己就乖乖地跟着白庭玉走了。 白庭玉把他送走再回来,顺路端了一直留着的饭菜过来。 周继戎这才想起自己出门匆忙,这些小事却是忘了交代,问道:“你晚饭还没吃我哥哥总不会饿着我,你干什么还干等着” 纵然白庭玉笑说自己吃过了,这是怕他回来晚了给准备的宵夜,但周继戎一看那有菜有汤远较宵夜丰盛的规格,就知道他定然是放心不下,那里会自己先去吃喝,吃过的话不过是随口敷衍。虽然觉得白庭玉这么做除了饿着他自己挺犯不上的,但知道被人这么熨贴地惦记着也实在令人心情舒坦,周继戎便把小侄儿的事先抛在脑后,陪着白庭玉一道再用一顿宵夜,磨磨叽叽了一阵,这才边吃边把今天进宫的事连同他哥对这个小皇子的打算一一说了。 一时也没有商量出什么像样的法子出来,横竖人家叫自己一声叔叔,就只当多了张嘴吃饭,暂且先养着看看。 ☆、第156章 周奕不愧是周家子弟,看着还一团稚气,性子却坚毅,便是住到了宫外这几日不用进学,他第二天仍是早早就起床用功。 他在宫中长大的,皇上管束得严格,教养见机都不差。第二天天刚亮周奕就知道早早起来用功,又知道自己现在是寄住在叔叔家里,十分的乖巧听话,那怕心里觉得小叔叔有时候说的话实在是信马由缰太不着边际,与那鬼扯二字难舍难分,他表面上也是乖乖听着,比起小时候乖戾霸道一不顺毛就撒泼打滚的周继戎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周继戎突然就当上了现成的便宜爹,这滋味正新鲜着呢。倒是真想端起叔叔的谱来把侄儿好好教导一番。 他虽然读书也能过目不忘触类旁通,堪称聪慧过人,但想法与见解实在与世人大相庭。自己也挺有自知之明,觉得武文弄墨这一块上就不必自己来误人子弟了,况且也不想把周奕往书呆那一块上带。至于功夫么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教一教的。 不过看过周奕的基本功,在他这个年纪要算是十分扎实的,至少皇上自己也是武人出身,并不怎么重文轻武,也是请了正宗的师傅教导的。他年纪小也学不了太高深花哨的招式,现在练的那些已经十分足够。 周继戎琢磨了一回,觉得他在这个年纪比较实用的便是孩童间打架的经验和诀窍,不过看来周奕大约是不需要这种实战历练的,而且教这个似乎也有失周继戎作为叔叔的威武霸气身份。 他感觉自己在教习武艺上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只好挑了周奕几个无关紧要的小错漏指点一二,然后一脸沉痛地走了。 府里突然就多了个小孩,难免引得人好奇,虽然不至于把周奕像外番进献的会耍把戏的猴儿一般围观指点,也是有不少人有意无意地路过瞄上一眼两眼当稀罕瞧,见周奕十分乖巧可爱,带着些一团孩子气的稚气与天真,也没什么脾气架子,便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着他说话。 周继戎带回来的侍卫都有点儿不大明显的痞气,周继戎成天把混话挂在嘴上,这些人说不上是近墨者黑还是物以类聚,芝麻西瓜的也有不少花样。 他们自然不会刻意拿这些市井昏话去教周奕,只不过平日里成了习惯,彼此交头接耳的时候不经意就会带出几句来。周奕又是个有心的,偶尔听见了那么几句,便是不懂也悄悄记在心里,等午时见到周继戎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拿出来请教。 彼此周继戎正在喝汤,冷不防就呛了一口,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白庭玉又好笑又无奈,忙给他拍背,一边道:“慢一点,你慌什么” 周继戎能不慌么他哥交到他手上时是好端端知书识礼的端正孩子,自己拍胸脯保证过会好好教养,这养了还没到两天呢结果就会骂娘了!他想像不久的将来毛还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奶声奶气地说着老子操的那痞样,那画面简直都没法看。 这要叫他哥哥知道了,亲哥也得立马翻脸变后爹,打断腿之外大约还要把他扒了皮才能解恨! 他混然不觉对人对已是两套标准有什么不妥,自己成天老子啊操啊的觉得没什么,一旦换成了自己儿子,就觉得他娘的很不像话! 周继戎好不容易止咳嗽平复下来,冲周奕一瞪眼睛道:“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怎么的食不言,寝不语!你文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还是他先一边吃喝一边问周奕有什么不习惯,又问还缺什么,叨叨个没完。周奕才张了口的。这会被他倒打一耙,周奕一时就有点儿懵了,他张了张口却想不出话来分辩,把脸涨得通红,眼睛也开始发酸。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 第19节 周继戎一看他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虽然他一向把欺负人当成乐趣,却着实没对付过这么小年纪的孩子,他那被狗吃剩下的良心里难得生出两分过意不去,又觉得有些头疼,只得放软了口气道:“干嘛老子……我又没骂你。你将来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像个鬼样子!不许哭!” 周奕忙忙拿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抬起脸大声道:“我没有哭。”却是连声音都有些哑了。 白庭玉暗地里从桌子下轻轻踢了踢周继戎的脚,往两人碗里各自挟了些菜,对着周继戎无奈道:“别说他了,不就是你话最多” 周继戎没想到自己几句话起了反效果,也是郁闷得很,怕再说下去周奕当真要哭,他可没想好要怎么哄,只得讪讪闭了嘴。见周奕小口小口地数米粒,学着小白一般别别扭扭地挟了片肉过去,道:“别光吃菜,不吃肉长不高!别听太医院那些个老冬瓜清淡养生那一套,全是狗屁!自己找罪受……” 周继戎还要喋喋不休下去,在桌子下又被小白轻踢了一下。对方含笑看过来,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收敛些。 周继戎只好说了句好好吃饭,就此偃旗息鼓。他想周奕很是乖巧听话,心里琢磨着这么个端正的好苗子,自己手底下那群小子一个赛一个的无赖混蛋,言行无状举止粗俗,要搁从前没什么,现在周奕住进来了,得注意点儿影响,这些口无遮拦的家伙不收拾一下简直要翻天!可别把将来的栋梁给带歪了。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府上实在是少了几分规矩,于是心急火燎地推了碗饭,赶着迁怒旁人去了。 他走也顾不上和两人打招呼,周奕从饭碗上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瞧着他的背影。他要等到过完年才满七岁,刚刚历经丧母离家,在皇叔的府上又是初来乍到,纵上外表还很平静,那稚嫩心思惴惴如鹿,又惊惶又敏感,周继戎这么不声不响地搁下就走,他不明就里,只当皇叔生气了,就觉得心里一片茫然。 他还记得周继戎说过不许哭的话,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想把眼泪给眨下去。可他起是想忍,就越觉得眼泪里的水不知怎么的越来越多。正难受得慌的时候,只觉得头上一暖, 白庭玉试探着把手放到周奕头上,见他没有抗拒,这才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他温和地笑了笑道:“小侯爷就是这样的脾气,看着凶而已。他还挺喜欢你的,你别怕他。” 周奕乖乖点头,白庭玉又温文道:“你方才问他的那些不是什么好知,你以后听到了就当没听见,别学就是了。”说话间想到周继戎自己亦是张嘴就胡咧咧,保不住早晚有一天让周奕听他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是十分无奈。 好在周奕乖巧,有人这样叮嘱他,他便吸取了方才的教训,点头记在了心里不再多问。 白庭玉对皇上的畏惧颇有点根深蒂故,因此面对周奕时其实也有那么点儿忐忑,只不过他掩饰得好,就连周继戎也没看出来。这回见他虽然性子坚韧些,但天真童稚仍在,也是松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心里那点芥蒂与敬畏消了大半,倒是真单纯的只把他当作周继戎的子侄来看待来。 周继戎对小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念想,白庭玉倒还挺喜欢孩子,他性子温和耐心极好,没用多少工夫,周奕便和他亲近不少。白庭玉又哄着周奕再吃了些饭菜,这才抱着他去寻周继戎。 彼时周继戎正大义凛然地将府中家将召集起来,宣布今后不得口出污言的新鲜规矩,随后又查问出今日在周奕面前失言的倒霉催的那几人,拎到一旁逐一的切磋。等他把众人都收拾趴下了,一转身就看见白庭玉抱着周奕站在小校场边上正看着自己。 周奕早听说过他皇叔工夫好,这亲眼所见还是和传言中大不一样的。眼看他以一敌众那些人知道周继戎的脾气,若是不出实力被揍得越惨,全都不敢玩虚的,可纵然是这样,周继戎还能看起来吹灰不费地搁倒数人。周奕给彻底震撼了一把,心底崇拜之情简直要如同高山仰止江水涛涛,把两个小拳头捏得紧紧,兴奋得几乎要两眼放光,早已经将早上周继戎责备过他的事情抛之脑后。 周奕见周继戎朝自己这边看来,立马挣扎着要白庭玉放他下来,一落地就连滚带跑的朝着周继戎奔去。他这回倒是不矜持了,奔到近前直接就扑上去抱大腿,一迭声地边叫了好几个叔,这才扭扭捏捏地道:“皇叔,我不要何师傅教了,他不行,没有你本领好!我要和你学功夫!”说着话还情不自禁地把脸贴到周继戎腿上去讨好蹭来蹭去。 周继戎原本是知道他这便宜儿子是有些怕自己的,再加上早上时差点把人弄哭,也挺懊丧的,正想着稍后得弄点什么新鲜玩意儿去哄一哄他。没成想转眼就见到周奕毫无蒂芥地扑了上来,热情洋溢得让他都有点受宠若惊,腿上又被周奕蹭得有些痒,心里颇有点儿哭笑不得,伸手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木着脸道:“哦?你想跟我学?跟着我学功夫可不像何师傅那样处处照顾着你!辛苦得很,你能吃得了苦?” 周奕被他抱了起来,一听他这问话似乎是有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伸开小手就搂住了周继戎的脖颈,把小脑袋埋在他肩窝里点头如捣蒜,兴奋得声调都变了,一个劲地保证道:“能吃苦能吃苦!只要皇叔教我,我什么苦都能吃得了!” 光瞧他兴奋莫名的那股子巴结劲儿,若是他身后有尾巴,此时定然要转圈儿的摇出虚影来,不知道得还当他要吃的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似的。 周继戎觉得他这保证就跟自己跟兄长保证绝对会把他给教养好似的,怎么听都怎么有那么点儿不靠谱的意味。他木着脸将手放在周奕的背上没轻没重地胡乱拍了拍,一边心想这孩子莫非是个武痴,不是宫里勾心斗角搞政治的那块料。难道是正因为这样他哥哥才大方地交给自己抚养,还想把日后的寒州交给他么。 好武这一点倒算是很对周继戎的味口。不过武痴么——周继戎有些发愁地想,这凡事一旦扯到个痴字上,就总会有那么些稀奇古怪的小毛病,就好像他那位大表嫂(?)程越,那也是武痴来着,那人不擅言词,脾气却不见得是个好的,那一怒之下不动声色招呼不打说抽就抽的风格周继戎可是见识过了,私底下很是替他大表兄的那小日子捏着把难以言表的冷汗。 眼年他这宝贝奕儿小小年纪便是个武痴,痴得摇头摆尾。周继戎也挺担心他日后的性格会不太妥当,不过看见白庭玉站在场外瞧着两人微微浅笑,周继戎心里不由得又安定下来。心想管他娘的呢,横竖他还有小白呢!小白这样的性子,教出来的孩子总也坏不到那里去。 ☆、第157章 周奕果真没叫他失望,那股子不屈不挠的劲头和周继戎当初咬牙切齿要报仇时苦练工夫的德性十分相似。只不过周继戎动机不纯,叫他真练出成就来了可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奇迹。旁人未必能有他这份斗志,也学不来他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狗脾气。周奕却是天生喜好这一条心武的道路。 因他年纪太小,太艰深的还学不了,周继戎也只是在他从前的基础上逐渐加上一些其它练习,不过比起从前教习师傅所授的功课,周继戎的要求无疑要辛苦许多,便是如此周奕也没有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一一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周继戎早上指点他一番功课,然后放他去和夫子读书,午后周继戎有公事或折子处理也把他叫在身边,并不管他年纪还小,只叫他先暂且瞧着就是,偶尔有兴致也和他讲几句其中的缘由,也要不他真能听懂多少,先记着就是。 周继戎并不指望他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立即就能明白种种应对的其中用意。周继戎也没当过爹,不过是觉得凡事最好从娃娃抓起。这孩子心性坚韧,和普通同年纪的孩子并不一样,他若日后真要接手寒州事务,如今早早接触这些也是件好事,不说能潜移默化,耳濡目染之下能养成个处变不惊的个性也是好的。 不过周奕十分聪慧,能听懂的地方远比周继戎所预想的还要多出不少。此外周继戎还十分惊喜地发现这孩子识字还不少,偶尔懒得看细看的折子便丢给周奕去读,他听着便是。这眼看着是真拿周奕当儿子在使唤了,使唤下来还挺顺手的。 周继戎面上一派镇定冷淡,对周奕其实也满意得不得了。暗自打定主意就算他哥突然有一天良心不安又舍不得周奕了,他也绝不打算还回去了。心想到了老子手里的东西从来就是老子的,那怕是皇帝的儿子也一个样!还还回去?门缝都没有!做梦呢吧! 不过他这担心纯属是多余,他哥哥做事情一向是谋定而后动,一旦做了决定就很少朝令夕改,眼看周奕住在周继戎府上这几日交没出什么差错,并没有提起要把周奕接回去的话。皇上考校过几次周奕的文武功课,并无不妥,更满意的是周奕与周继戎朝夕以对,难得的是一点儿也不有沾染到他那个狗弟弟那些让人一言难尽的怪毛病。只因周奕本身性子端正,又有白庭玉随时留意引导,这才没被周继戎带歪了。 不过皇上觉得那是自家儿子心声坚毅,周继戎觉得是自己教导有方,彼此自认为心照不宣地暗自得意,倒也相安无事。 周继戎每天盯着旁人不许说粗话,自己还是我行我素。有一日被周奕当场撞见,对着周奕震惊的小脸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也得言传身教,此后克制了许多,辛苦忍了几日之后,倒勉强把自己也活出几分伪君子模样。 他从前安安静静不开口是便是百般讨喜惹人疼的模样,一是一张嘴就拉仇恨。如今开了口居然也不再刁钻古怪处处惹人嫌,瞧着终于有几分懂事稳重的做派,皇上自然欣喜不已,纵然还因为白庭玉一事心中不快,见了周继戎仍没打算给他好脸,不过倒也很少提出此来来责斥。又见他和周奕相处愉快,虽不是父子,言语之间周奕对他却是颇多依赖,隐隐竟也有些天伦之乐的意思。皇上事务本就繁忙,近来后宫又诸多风波,对照眼前再想一想周继戎那狗脾气,实在也生不出多少急吼吼地逼着他娶妻然后再替他头疼家宅不宁问题的勇气和决心了,就打算听之任之几年,搁上几年再说。 明面上如此偕大欢喜,周继戎这几个月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寒州早先历经那一场变故,后来叫周继戎一把火烧了匈奴的后院,对方趁着周继戎又离了寒州,倒是来报复过几次,只是都叫如今的守将一番迎头痛击,朝廷大军一番磨合历练之后,战事越打越稳,匈奴越来越难讨到便宜,最后中原军队一场大胜,打得匈奴缩回了草原深处,再没有太大变故,倒不需他回去坐镇。 而泔潼的局势也在这几个月里稳定了下来,阎焕借此事很是一番整顿,肃清了一批心存异念的人头,真正完全掌控了泔潼的局面。与这成果相比,被匈奴抢去的那点损失也并非不可忍受了。 如今局势已稳,皇上也不舍得再让他回寒州去,打算把他留在京城过几年安逸舒适的日子,好好地弥补他前半生的峥嵘年岁,自己不用再日日挂心他的安危冷暖,想见也能日日得着。年前各部官员上京述职,六部中的职务也有所变动,皇帝便趁着这机会将各部任他挑选,只是都需得在京中任职,不放他再回寒州的意思是十分明显。 周继戎如此得以留在京中安安稳稳地等着过年。现在寒州局势安稳无需他百般牵挂,白庭玉又跟在身边,他便也不是十分在意身在何处,也不闹着非要回寒州不可。 周继戎难得这样既有空闲又有闲心的日子,周奕那孩子十分省心,也不需人日日盯着。他便每日拉着白庭玉,去游览京城的名胜古迹,或是画舫游湖,打听着去寻那各种新奇有趣的玩意吃食。这其中有些地方其实他去年是去过的,当时只如同走马观花水中望月地瞧了个大概,觉得根本是浪得虚名,很是没有意思,如今心下少了匈奴扰边的负担,身边又多了小白陪着,心境与境遇完全不同,他守护了这山河近十年却不及细看,这时才真正觉出其中的兴味与妙处来,倒时有点将心玩野了。 有时趁周奕睡下了,他还会拉了白庭玉溜出去吃酒听曲。京城的天气日渐寒凉,不过比起寒州入冬后即落雪飞霜,周继戎根本没当一回事。就是这么着的,冬至那天晚上受了点凉,风寒便断断续续地拖了一个来月还没好全。 白庭玉对此颇为忧心,他自己倒是全不放在心上,眼看着年关就在眼前,还颇有点儿沾沾自喜的庆幸,自欺欺人地问白庭玉:“小白,老子既然还病着,那么祭天祭祖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了?” 这种重要的大事,若不是当真病入膏肓实在起不了身,便是周继戎那些七老八十的远房叔伯朝中要臣一个也跑不了,他镇日里还能上窜下跳,这点区区风寒也亏他有脸拿出来称病。白庭玉虽然也心疼周继戎,但这般大事他说了也不能算数,想了想只得委婉道:“戎戎,要不然,再去请太医来重新开幅药,吃上这几天,说不定到时候就全了了?” 周继戎一听就不干,当日那太医来了就没什么好话,说他这些年积劳损伤,这儿虚那儿也虐,须得好生调养,否则年纪大了会如何如何。周继戎讳疾忌医得十分别致,药他是按着医嘱吃的,只是却不受听太医胡咧咧,心道你看病开方子就是了,光嘴上说出花来有个屁用!还张口闭口老爱说虚,老子年轻力壮的虚个鸟!你个老东瓜才虚!你肾虚!你全家都肾虚! 因此他把脸一整,肃然道:“我想了想,就算老子不去,周奕也得去。我还得得给他带个好头,还是跟去照应照应他吧!……药不用换了!” 其实他挺想那天把小白也带去。但他哥哥现在还是不肯让小白去奉茶,勉强睁只眼闭只眼只当看不见,周继戎就算再得寸进尺,也不想在这么要紧的日子去触他哥的霉头,觉得这事儿还需得来日方长慢慢经营。 祭祀还是和去年一样沉闷而无聊,周奕和大皇子周衍自小一起长大,两兄弟一向要好,如今两月未见,借这机会相遇,周奕倒是十分的兴奋。 祭祀一如周继戎所讨厌的那样又繁琐又冗长。等到前头开始念祭文的时候,两个孩子按捺不住,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周继戎就听着两个侄儿借自己在前面遮挡,凑在一起唏唏嗦嗦地小声说话,引得不少目光望了过来,又被周继戎面无表情地瞪了回去。他恶名昭昭,司掌礼仪的太监也不敢如何,只好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罢了。 不过周继戎转念一想也觉得不妥,可不要让别人以为这是周奕有样学样地被自己教坏了。想老子这一整天还规规矩矩地又跪又站的没吱过半声呢!就这么背口黑锅冤是不冤! 这一想心里顿时就不痛快了,当下轻咳了一声,抬手往两孩子肩上一压,低声道:“实点!担心把你们老子给招过来!是想连累老子挨骂么?” 其实这天皇帝还真顾不上管他,就算是知道他这儿有小动静,只要不闹得太过,多半也不计较。 不过周继戎这么一说,配上他木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力,威慑力到底还有。周衍忙拉了拉周奕,两人站好,学着旁人也做出一番肃然的表情出来。 周奕在周继戎府上住了两个月,被周继戎哄得死心踏地服服帖帖,这时候被周继戎冷脸呵斥了一句,周奕难免有些忐忑,老老实实不作声了。周奕却是个胆子大的,又知道这个叔叔最是表里不一,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难以相处,他虽然也安静站好,但心里根本不怕。 非但如此,他还敢悄悄地拉了拉周继戎的衣角,小小声地道:“皇叔,方才小奕问起刘贵妃,今天贵妃娘娘没有来呢……” “多嘴!”周继戎压着声音先是随口骂他一句,随即才反应过来:“什么?她没有来?可以不来的么?是你没看到吧?” 周衍自觉眼力还不错,被他这么一问也有些不太确定了,抿着嘴仔细地想了一想,方才谨慎道:“我一直没看到,大概是没来……她最近几天似乎有些微恙……”他这话说得颇没有把握,颇为担心他皇叔再刨根问底下去。 不过周继戎倒是顾不上理他了。这位主怕麻烦又嫌无聊,此前就十分不想来参加祭典,眼下听说旁人没来,顿时就有些不痛快了。心想老子也有病,老子风寒还没好透,不是也来站在这儿喝风么,这姓刘的……嫂嫂居然能够比他还要恃宠而骄,简直要叫人忍无可忍了。 ☆、第158章 他狗脾气一阵翻涌,恨不得就此掉头就走,回家去陪着小白围着火盆说说话都比站在这儿吹冷风有意思得多。这主意刚刚升起来,还没来得及打个转,一低头却瞧见周衍小心而又警惕的望着自已,仿佛能猜出周继戎打的什么主意。 周继戎心道一声我槽,痛苦而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皇叔的身份,现在两个侄儿都正眼睁睁地看着呢。现在说走就走倒是省心,可不说别的,至少也得给周奕树立个识大体的榜样,要不然日后这娃做起事来随心所欲不好管教,到头来坑的还不是自己这个老子么! 他只好自我安慰,心想横竖该磕的头都已经磕完了,站都站这么久眼看都快熬到头了,现在走也是亏大了,岂不是平白地给朝里那些个吃饱了撑着的言官们找乐子么!他暗自腹诽着礼官的狗屁祭文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越发巴不得这仪式早早结束。 他心里堵着这么点不痛快,好不容易挨到祭祀结束了,本想在年宴上找机会要跟他哥哥报怨,用这个借口正好不留下来守岁,直接回家还能赶得上陪小白吃顿年夜饭。 可惜事情不如他所愿,皇帝这一天无疑比周继戎要忙碌得多,也不知还有什么事务未了,年宴上他哥都没等周继戎找到机会说上话,早早就走了。不多时倒是有皇上贴身的总管一脸喜气地过来颁了道旨,先是宣告刘贵妃梦熊有兆的喜讯,接着便是一串册封嘉奖的名目。 虽说突兀了一些,但这大过年时节,倒也没有人跳出来说这儿那儿不合规矩,自找不痛快。一时间只闻众人恭贺道喜的声音。 除了把周奕交给他那一次,兄长和他稍稍提及宫中之事以外,平时皇上知道周继戎最不耐烦这些宫闱琐事,从来也不和他说这个。现在周继戎也是事先半点也不得知。他先是感慨兄长铁杆磨成针的苦功没有白下,接着又隐约觉得兄长的宠爱被自己霸占了十余载,这回大约是要从此易主了,小小地怅惘了一下。 不过这许多年他哥待他实在没话说,周继戎觉得自己实在也不亏,他倒也想得开,甚至没心没肺地觉得他哥真要对那个儿子上了心,不再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又干了点什么,其实还要算是件幸事。不过一转头,瞧见旁边的周奕周衍,他这才收回了自己胡思乱想的心思。 周奕愣愣道:“那今天贵妃娘娘不会过来了?”他生母亡故之后被送到刘贵妃处养了数月,虽然刘贵妃说过不会将他当作亲子看待,但其实对他还是细心将他照料周全,不曾有过一分亏待。周奕念旧情,对她很是挂怀。 周衍虽比一般孩子要老成持重些,但他这个年纪还不能很好地掩饰情绪,对着周奕勉强笑了笑,作出一付哥哥的样子道:“她今天不会来了。” 新年之始正是天地交泰的时候,皇上选在这个日子里公布这样的消息,显然对这个孩子的期许非同一般。周继戎就算再懒得仔细思量其中微妙处也不相信是机缘巧合。太医院里养着那么群太医是干什么用的,一个一个没真才实学十个八个还能都是混饭吃的?早晚请脉也该早看出来了,要拖到现在才宣告,自然有他的盘算。 周继戎知道他哥有册后的心思,有这番布置也并不奇怪,想来待皇子出生之后,将贵妃册立为皇后也是早晚的事。周继戎虽然出于个人原因不太喜欢她——老实他哥的那些妃子们他就没有一个招他待见的,相较之下刘贵妃还算是不错的了——不过她十余年来对兄长不离不弃,立后也是应当。然后皇后的嫡子这般的身份,日后是何等造化还未可知。 周衍比周奕大着两岁,心思难免也更重,他在那般环境里长大,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比普通孩子要知道的多,纵然皇上此前一直一视同仁不曾透露过分毫更看重谁的意思,但现在将要多一个更有威胁力的弟弟,一个是已将要逐渐崭露头角的长子,一个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嫡子,只怕总有人要生出无数的心思。他又敏锐而聪慧,这才片刻的工夫,显然已经想得挺远了。 周继戎最终还是从他故做镇静的脸上看出些焦虑与不安。 周继戎和周衍几番接触下来,隐约就觉出这孩子心大,并不像周奕一般天真烂漫好打发,想法深远的地方非周奕可比,甚至周继戎在他这个岁数也是没法相提交论的。 这等事实摆在眼前,本就谈不上对错,周继戎其实无法可想,也觉得现在就想这些有的没的实在为时过早。 他虽然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有大半时光是吃苦过来的,深谙一把站在多高的位子上就得担着多大的责任,有时候寒州战事紧迫,他被这甩不脱又无法撒手不管的摊子压得实在想骂娘,全不觉得所谓的位高权重有什么好的,即便是他没有亲眼所见他哥哥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他兄长也不和他提这个,但想来也全不会轻松。有如此的节身体会,周继戎觉得这皇位就是个表面风光内里遭罪的风口浪尖,全不认为有什么好的。但别人却不见得也能如他一般缺心少肺。想法自是全然不同。 他可以轻易将人气个半死,要安慰开解人却不是他的长项,他那些道理只怕换了谁也认不了,也没法在这个时候和周衍多说,一边后悔小白怎么就不在这儿,这会也想不出该和周衍说什么。 最后他往两个侄儿的肩上各自拍了拍,完全不管别人怎么想,径直道:“还啰嗦什么!吃饱没?吃饱了我送你回去!”如今周奕与他住在一处,他这话自然问得是周衍。 周衍虽然累了一天,这会儿却没了胃口,放了碗筷道厅:“有劳皇叔!” 周继戎见不得他那种无精打采的样子,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他也没怎么吃东西,便从桌上拣那完好的肉食叫人包了几样,两份塞在袖子里,其余塞不下的就让两孩子一人拎了一份,他则空出手来一边牵着一个,就这么走了。本来宴后一干宗亲还得守在宫中守岁,不过皇上眼下不在,他就这么领着两个皇子走了,居然也没有人敢拦他。 周衍作为长子,到底有些待遇还是与旁人不同,他六岁正式习读经纬文章,为着读书方便,自己便得了个单独的小院落,并不像周奕一般一直与母亲同住。 周继戎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就这般牵着他慢慢走回去。反倒是周衍自己回过神来,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人盾着却是精神了不少,打点起精神,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来说。 将他送回往处,虽然有好几个宫人,然而这般日子里到底显出些冷清来。周衍有些舍不得,看了看周继戎道:“皇叔这个时候还要出宫么?已经很晚了。” 周继戎看破他的小心思也不道破,只是心里叹口气,对白庭玉暗道一声抱歉了,从善如流地道:“回去了横竖也是要守岁,在那儿守不都一样!” 他让人升了火炉,另备些炭火,随后也不用别人伺候,将宫人打发下去憩息。 他自己亲自动手,将带来的吃食拿出来慢慢烤,又想起来要酒。周衍这儿哪里会有,最后好不容易寻来瓶做菜的黄酒聊以充数。 周继戎也不计较,自酌自饮了两杯,又觉得这酒味淡薄并不要紧,为老不尊地硬拉着两个孩子也陪他浅浅尝了两小口。待吃食烤好,招呼着两个侄儿一道再吃一些,其间也无话,就听着两个孩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他自己说是要守岁,结果洒量不济,最先去榻上歪着的也是他。 他本想等周奕睡着之后还有些话准备和周衍说一说,可周奕那小免崽子还精神得很,他们兄弟二人也不知是攒了多少话要说,小鼠似的絮絮了大半宿,终于成功地听得周继戎睡死过去。第二天醒来时才看见两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在他身边,三个人竟是挤在一处睡了一夜。 周继戎昨晚想好的话一觉醒来已忘了大半,又一直没什么机会开口,这会见周衍已是神色如常,想他非比一般孩子,大约过了这一夜之后心里也有了个数,比周继戎替他考虑的还要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至少面上是一付过年该有的喜气洋洋,再看不出什么来了。 看他这付样子,周继戎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音兴澜尽,剩下没忘那些话懒得说了,转而担心起自己昨晚领着两个侄儿喝酒的事传到皇帝那里,连红包也不想去和兄长讨要了,径自把周奕拎上就打道回了府。 这事大约是纸里包不住火,只是他哥哥正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直也没怎么追究。反倒是周衍自那一晚之后,似乎是觉得和他这皇叔亲近了许多,隔三差五有事没事地就跑来找一找周奕,有时也向周继戎拿些问题来请教周继戎,若问的是兵法武道还好,要是经学儒道,免不了要从头到尾地挨周继戎的白眼,他也不以为意,下次该问的时候依然照旧。 如此几次之后,便是周奕也觉出点儿不对劲。周继戎对自己偷鸡摸狗歪门斜道的行为无边宽容,倒是要求他为人处事需得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凡事不屑遮遮掩掩藏头露尾。周奕还没到叛逆的年纪,对他的话自是言听计从,这时有了疑问也不藏在心里,私底下悄悄找了机会问他:“皇叔,你是不是讨厌我哥哥?” 周继戎似是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稍稍沉默了一下,心不在焉地住他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答非所问道:“有多大的能耐就做多大的事情!好好练你的功夫,日后做你顶天立地的汉子吧!诶,你说你傻成这样的孩子,今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可怎么办?可愁死老子了!” 周奕莫名其妙,小声分辩了一句:“怎么会?我才不傻,前天背书时先生还夸过我聪明呢……”只是也不敢和周继戎较劲,说完就周继戎就跟没听见似的也不再理他,愣愣地站了一一会,后来看见白庭玉对他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这才跑出去继续练功去了。 当日的事周继戎也和白庭玉细说过。周衍近来的举动也算得合情合理,心思却多少被白庭玉看出来几分,只是这事关皇家,周继戎装傻到底,他自然也不好得出声,这时想了想笑道:“大皇子的性情倒和你小时候有些相像,按说也不该招你讨厌。” 周继戎对此不置可否,他觉得自己小时候虽然脾气不好却没有这么多心思,不过倒还真不是因为讨厌周衍,到底是他哥哥的孩子,即便是如今还没出世的那几个,对他来说都是一般看待的,实在不分孰轻孰重,周衍如今这般做法,无非是想早早和他将关系拉得亲近,有备无患而已。 他这做法夫可厚非,只是却叫周继戎颇有点儿不是滋味,又有些不尴不尬的为难在里头,真不知该怎么同他相处才好了。他怅惘了片刻,只觉得自从多了雕奕这个儿子,不,应该说是自从进了京,叹气的次数都比起从前多了起来,悻悻道:“只怕长此以往,他再这么跑下去,老子日后就得被人当成大皇子党了……话说刘贵妃的孩子是男是女还未可知,皇后眼下也还是没眼的事,他这么防范于未燃做什么?弄得老子孤臣的名头眼看都要丢掉啦!” 周继戎他这个孤臣倒不是他自己有心要做的,不过是他那狗脾气捕谁咬谁弄得在朝臣里交不上朋友罢了。 白庭玉只是笑也不道破,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温言道:“……有些心机城府,却还知道分寸,也不是什么坏事。” 周继戎半晌方才‘嗯’了一声,就着他的手把白庭玉拉过来,将下巴搁到人肩膀上,长出了口气。他这个大侄子除了心性刚强些,品性并不坏,小小年纪虽然手段还不成熟,却隐隐可以看出做事的果断干脆来,除去周奕不算,他比别的弟弟早了近十年的时间可不是白过的。想来他□□后也要大大的为难,想必中意的除去长子之外的任何一个儿子,都得是件十分头疼的事,当然,若是哪个皇子天质过人更胜一筹,那便难说了。 而他是打定了主意各不相帮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十指连心难以取舍这样的为难他就不准备代劳了——横竖又不是他的儿子,谁当初娶很多媳妇生出来的就该让谁头疼去。他只管教好周奕,以后让他尽心扶佐得随大统那一位便是。 只是如今的周奕还远远不如他心意,还需得再多磨练才是。 他在白庭玉肩上缓缓吁出口气,慢慢地道:“等到了春未,咱们去泔漳看我舅舅去吧,正好能赶得上十里荷花,带着周奕到处走一走,要是觉得他碍事儿就让他陪着舅舅住上些日子,咱们自己走动,然后……”然后就不管京中这些破事,等过个三年五载才回来啦!至于敬茶么,有他哥哥自己上门想喝的时候…… —————————— 他向来是说走就走,三月未的时候,果真向皇上辞了行,拎了周奕简装上路。 面对着周奕又觉得仓促又好奇的追问,他却是早已改了主意,觉得这般难得的时光与机会,自然要把这小拖油瓶放在舅舅家寄养段时间,自己与白庭玉先四下游历一番再说,在周奕说他不傻的申辩中哼哼笑道:“你个傻孩子,自然要把你找个好地方卖了,好让我和你白叔叔去游山玩水吃香喝辣……” 驿路旁春光明朗,榆柳成荫莺燕啁啾,这一片山河静妤,幸得身边有人一世相联,不负他半生戎装。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