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圆玉硬(寝妓)》 正文 第1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珠圆玉硬/寝妓》作者:沉默是金/神农架 内容简介: 有一天周肃正回到寝室,发现两个直男室友正在一边看av,一边揉捏另一个微胖室友的()()咪咪,并殷勤好客地邀请他加入——据说有胖子的男寝大家都这么玩(x)。看着自己暗恋的人无知无觉、无遮无拦无所谓、毫无防备一脸懵懂,正直正义正气凛然、严肃死板、死气沉沉的死基佬周肃正,会加入这直男间猥琐的集体活动吗? 不标1v1是因为因为本文分为直男性行为(3p互撸)和弯男性行为(1v1xo)。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俊杰 破镜重圆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丁嘉,周肃正 ┃ 配角:云烟,陈雄 ┃ 其它:1v1,傻白甜受 校园篇 第一季 第一章 十一点的熄灯铃早就打过了,东一栋男寝虽然熄了灯,但依然一片嘈杂。 周肃正背着书包回来的时候,云烟正躺在床上做面膜,他尽量麻木着面部肌肉,用僵硬如外星人一般的音调说:“寝室长大人,请你以后按时归宿,不要打扰别人正常作息。” 周肃正没应声,将书包挂在床头,拿了自己的毛巾水盆,向水房走去。此刻寝室只有应急灯发的一星白光,水房里却灯火通明。 这是一所北方重点大学,为了方便供暖,学生的居住十分密集。寝室是六人间,分上下铺,比南方的四人标间多设了两个床位。每个寝室并不配置独立卫生间,而是在宿舍的两头各设了一个大型的水房,供洗衣、洗澡、上厕所之用,离水房最远的寝室需要走上二三十来米的一段距离,但301寝与水房仅一墙之隔,近水楼台先得月,生活上十分便利。 临近十二点,宽敞的洗手间寥寥几人,显得十分空旷,在这里周肃正见到了室友陈雄。 陈雄像一只抓虱子的猴子,搔耳挠腮,正在对着镜子挤脸上的一颗青春痘。他是个一米九四的体育生,浑身上下都向外冒着男性荷尔蒙,壮硕魁梧,孔武有力,一把能举一百八十斤,肤色像一罐深色的蜂蜜,褐中带金,闪闪发光,是个男人味十足的汉子。在本地的同志论坛上,他的胸肌照、腹肌照、冲凉水澡时的裸照广为流传,十分受欢迎,是小零们打飞机的必备之物。当然,这件事陈雄本人并不清楚。 “丁嘉回家去了。”陈雄盯着镜子里他自己的脸说,不抬头,不偏头,并不看周肃正一眼,但是周肃正却知道他是在与自己说话。 周肃正“哦”了一声以示回应。 室友的粗神经令周肃正有些无奈。按道理说,他们不该搭话的,因为眼下他正与陈雄、云烟二人闹冷战。但很明显,陈雄并未将之当一回事。对陈雄来说,只要没将对方亲爹打死,就不算有仇有怨有罅隙。 周肃正成绩优秀,但高考失利,分数上不了清华,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本省这所重点大学的建筑系。家人对这个成绩十分满意,严禁他复读,这让周肃正很久以来心情十分压抑,一直拖延着不去报到,希望届时被学校除名,可他父母神通广大,硬是将藏在本地一个小寺庙中的他找了回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好就范。到校报到之时,分寝已经结束,他与几个别院的新生凑了一个杂牌军。其中,陈雄是体育特招生,云烟是艺院的,丁嘉倒是和他一个系,却也非正规招生,乃是教职工子弟。六人间只住了四个人,显得比其他寝宽敞、明亮了不少。 周肃正心怀遗憾,想着一定在靠考研扳回一局。可寝室的这几人十分荒唐,进了大学后便结束了求学生涯,逃课是家常便饭,吃喝玩乐打游戏听音乐看a片,全然没有“看书”和“上课”的概念。 大一时,在知道他天天上自习,一日不落之后,陈雄感慨着说:“你是哥十九年来见过的最刻苦的活人,只有爱迪生、鲁迅先生能和你比勤奋!”言外之意,就是只有死人、老古董才这么爱学习。 云烟为人刻薄,更是冷嘲热讽:“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们这等宵小之辈,周寝室长才不屑与我们为伍。” 丁嘉倒对他十分钦敬,从家里摘了外公种的菊花给他泡茶:“这个对眼睛有好处,能缓解疲劳。” 毕竟有自习室、图书馆等清静之地,所以周肃正时常孟母三迁,除了每晚在寝室度过六个半小时的休眠,其余时间大多在外看书,本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前几天中午,他回寝室去拿一本书到期要还的书,不堪入目的一幕却落入了他的眼帘,让他十分震惊: 寝室的门虚掩着,桌上的台式电脑正肆无忌惮放着av,苍井空的呻吟娇媚婉转,而在下铺陈雄那张窄小的床上缩着几个人,正在白昼宣淫。 男生寝室一群人组团看av很正常,毕竟血气方刚的岁数,又没有女朋友,发泄渠道少,只能靠自助。陈雄也曾好客地邀请周肃正一起看,却被他严词拒绝。云烟冷笑着说:“假正经!” 床显得很挤不仅因为床窄人多,更重要的是,床上还有个胖胖的丁嘉,十分占地方。 此刻丁嘉光着上身,被云烟、陈雄两人坐拥在中间,一身雪练般的肌肤白得晃人眼。而陈雄和云烟一边看着av视频,一边揉着丁嘉的胸部。丁嘉满脸通红,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顺从。 “大白天的你们在干什么!”周肃正一声怒喝,将书包猛然砸在桌上,“哐当”一声陈雄的搪瓷碗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操~~你他妈不知道会阳痿啊!”云烟呻吟着骂了一句,虽说是骂人,那声音又轻又飘又媚,不输视频中的女优。 “你们少欺负人!”周肃正冷眼看着丁嘉,声音也不由提高了许多。 “大惊小怪个屁,兄弟间互撸不是很正常?”陈雄一边喘气一边答话。 丁嘉却红着脸,一声不吭。 丁嘉一米七四的个子,却有一百六、七十斤。从小到大,他都没锻炼过身体,一身肉软泡泡的。他肤色雪白,嫩滑的如同一个剥果壳的鸡蛋,水汪汪的又像剥了壳的荔枝,晶莹剔透。在教室里,丁嘉时常被女生们围着捏脸,称赞他的皮肤;另一个被女生羡慕的地方,大概是他有胸。因为胖,他的胸有点大,那次上体育课被班上男生们抓了一把,那人大叫一声“卧槽,34c!”“丁嘉,为了文明,你还是戴个罩吧!”顿时班上哄笑一片。 云烟懒懒地说:“才放了两分钟,要不要一起来啊?不过嘉嘉只有两只咪咪,你得等下一回合。” 这话无耻之极,周肃正气得一带门,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响。 丁嘉带着哭腔说:“寝室长生气了。” 云烟又捏了一把他的面颊,嘶哑的嗓子带着呻吟的气息安慰道:“嘉嘉别怕,咱们不管他~” 因为长得胖,丁嘉便为另外两位室友贡献了这种福利。 云烟是艺院的,高中便与家人断绝了往来,父母停了他的生活费。好在云烟生得一幅漂亮皮囊,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风流倜傥,时常靠着吃软饭度日。但云烟深深明白,女生在倒追你的时候,怎么个倒贴都行,可一旦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女友,便开始拿乔,要求多多,从前付出的一点一滴,都要连本带利讨回来,你得八百倍对她好才行。所以,女朋友他是养不起的。 本校男多女少,而前一段时间又闹出一件荒淫怪诞之事:金融的一个女生和体院男友开房,high过头了,女生被搞得大出血;救护车一路呼啸而去,许多人出来看热闹。最后这女生命是保住了,脸面却没了。大家都说,体育生太猛了,先天自带十条牛鞭的功力。陈雄时常自怨自艾,他这么好的货色,居然单了下来,老天瞎眼。 那天晚上,丁嘉回了他外婆家,周肃正给了云烟和陈雄每人三百块钱。 “哟,精神损失费吗?”云烟笑着说,中午经他那一吓,差点落病了。 “同寝一场,不用客气!”陈雄十分大度地说。 周肃正冷笑一声:“这是嫖资。你们以后要玩,出去找别人,别缠着丁嘉。欺负个傻子,也不怕天打雷劈。” 云烟和陈雄当场气结。之后的几天,两人都不与周肃正说话。 刚从家回来的丁嘉不明所以,见他们横眉冷目,有如陌路,丁嘉急的如灶台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章 到了大二,课程变得繁重起来,除了周二下午有空挡,周四上午无课,其余时间均安排得满满当当,甚至连周六晚上还见缝插针弄了一堂逻辑课。周肃正喜欢这种充实感,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高中时代。这样一来,便离他心中的梦想殿堂更近了一点,离那个淫靡的301寝室也能更远一点。 第二天早上的第一节课是建筑力学,周肃正很早就去了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本校是百年老校,拥有自己的兵工厂,曾为共和国的成立贡献了巨大的力量。建国后也曾收到过国家元首的亲笔题词,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盛极一时。然而,俱往矣,在和平年代,她却渐渐丧失了曾经的核心地位。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近十来学校无经济实力来更新现代化的教学设备,军工系的学生们一直嚷嚷着要买一台新式坦克,校长一直没批。学生们只能看着那几台哑火的喀秋莎默默流泪。直到去年,学校才风风火火搞起了建设,据说新的领导人上台后,教育部给了相当大力的支持。 正对着校门的主楼建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由外语学院、美术学院等好几个院系共用,设施老旧,九层的楼房却没有电梯,一些老教授上一堂课,能爬吐血。而建筑学院的师生就比较幸福了,该院一早就拥有一栋专属教学楼——求知楼,由一位功成名就的学长捐赠,蓝玻外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楼内打扫得一尘不染,洁白晶亮,拥有国内最一流的教学设备,还聘请了一位美貌的电梯小姐。除了大五的学生外,四个年级都有自己的固定小班级,羡煞其他只能流动作战的新老院系。 拥有了固定的班级,便能拥有固定的座位,至少周肃正为自己选择了一个,这样能强化人内心的归宿感。 清晨,周肃正推门进来的时候,班上才来了两个人,渐渐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第一堂课后,有十分钟的课间休息,这时丁嘉向他走了过来,周肃正一皱眉:“有事?” 虽然只是个轻微的面部表情,但丁嘉已经被他吓住了,噤若寒蝉,不敢开口。 周肃正只好揉了揉眉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丁嘉一直握着的拳头这才张开,是两个绿皮的煮鸡蛋。他神色有点不太自然,说:“云烟、陈雄,他、他们觉得自己不对,托我帮他们向你道歉。这个、这个是道歉礼物。” 周肃正一直盯着丁嘉,不说话,也不移目,这个不习惯撒谎的胖男生瞬间就慌了,雪白的圆脸变得通红,仿佛一只熟透了的番茄,泛着晶莹的光泽。 周肃正这才缓缓开口,说:“我不爱吃鸡蛋,你自己吃吧。” 丁嘉急得快哭了:“可是、这个……” 周肃正说:“我原谅他们了,鸡蛋给你吃。” 周肃正心中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爱吃鸡蛋。据他所知,丁嘉一天最多能吃四个蛋。 听了这话,丁嘉这才高兴起来,他人虽胖,眼睛却不小,不是一线天,周肃正能清楚看到其中绽放的喜悦。 “我们一人一个。”丁嘉笑着说,并将一个略大个些的鸡蛋放在了周肃正的课本上,然后用与他身形不符的速度,飞一般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 回到座位后,丁嘉捂着自己的胸口,妈呀,刚才吓死他了,差点就露馅了,还好寝室长最后收下了鸡蛋。 周肃正看着那一坨肥肥的背影,拿起了那个还带着丁嘉体温的蛋。他回忆起昨晚敷面膜的云烟、水房里挤痘的陈雄与他主动搭话,心想,这两人应该也收到了所谓的“他周肃正认错、由丁嘉代为转交、象征道歉”的两枚煮鸡蛋了吧。 丁嘉每天有四个蛋的额度,这是他外婆允许他吃的最大数目。他外公外婆退休前,都是本校建筑系的教授,对这个唯一外孙的智力、身体和将来充满了担忧。 纵然那两人的举动太过恶心,周肃正却不得不体谅丁嘉的一片苦心。 下课后,班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都聚在一起笑闹,她们又在丁嘉脸上捏啊摸啊,丁嘉脸上红红的,心里暖暖的。丁嘉很喜欢大学生活,多么美好啊,女生们都愿意好好和他讲话了,室友们也都那么和善,像亲人一样,又住得离外公外婆这么近,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 他的幼儿园、小学、中学,都是在这所大学的附属学校之下念的,老师们尊重这德高望重的两位老教授,并同情他们女儿、外孙的遭遇,可同龄学生们却没有这份善心了。他们欺负差生,欺负胖子,欺负笨蛋,欺负无父无母的孤儿……而不幸的是,丁嘉这四条都占全了。丁嘉的试卷都是老师给的照顾分,不管他怎么答题乱画,永远都能及格,这让那些差生觉得很不公平,在课堂上当场揭穿老师的偏心,下课后打丁嘉出气。为了不让外公外婆担心,丁嘉从不向任何人告状。丁嘉只想,我要快点长大,快点长大,长大后就离开这群人,去结识新的好同学……如今,幸福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他愿意做一切取悦室友们的事,希望大家和平友爱地度过这几年,可是周肃正的清高孤傲,总是让云烟、陈雄不高兴,三人总是有一些小矛盾,害得他忧心忡忡,食不知味,几乎都瘦了。 到了大学时代,男女大防早已解除,男女生之间可以坦坦荡荡聊天而不再被说闲话。女生们撒着娇,问男生们在寝室都干些什么。 男生们笑了起来,有的笑容很猥琐,有的则是别有深意的含蓄。其中一个男生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在寝室搞学习!” “谁,学习是谁?是不是你?”男生们故意相互之间大声质问。 “‘学习不就是那个丁嘉吗?”一个男声说,然后冲着丁嘉不怀好意地一笑。 丁嘉红着脸不吭声。那时的女生还比较纯洁,或者说装得比较纯洁,大家纷纷表示没有听出这话中的玄机,然后又问:“哎,你们在寝室,评的谁是咱班班花?” 男生们心想,院里的03级所有女生加起来,一共都才二十几个,他们班上算是超额分配了(该班有五个女生),这还有什么可评的,系花都能在你们几人身上产生,足够让你们虚荣一把了。 男生们要求情报互换,问:“那咱们班班草是谁?” 女生们一致向后转过身来,周肃正剥了壳正吃鸡蛋,差点被这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噎住。他不由怒目而视,女生们伸了伸舌头,转过身来,叹了口气说:“模范生,最无趣!” “但是咱班班宠非丁嘉莫属,搞运动会的时候,他一定要做吉祥物!”女生们说,“他要是瘦了,估计班草就能换人了吧!丁胖胖是个美丽的胖胖——” “班宠?”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来了,“班妓还差不多吧,当然了,现在才只是寝妓,不过照这么发展下去,离院妓也不远了。” 女生中有个厉害的班干部刘芷,怒斥道:“刘迪明你说的什么鬼话!” 那个叫刘迪明的男生却故意抬高了音调:“鬼话?你可别忘了,我就是从301出来的,那地方藏污纳垢,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丁嘉听到了“301”这几个字眼,不由转过头来,一脸迷茫地望向刘迪明,现出不安之色。 “是吗?” 一个清寒透骨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却是后排的周肃正,不知什么时候上前来了。 周肃正不爱说话,不太合群,为人孤傲冷淡,又不与本班的大部队住在一起,因此除了上课、拔河,他与众人几乎没有交集。周肃正成绩很好,各科目都是不折不扣的第一名,囊括了各项与学业相关的奖学金,在众人眼中清高自诩、愤世嫉俗的书呆子一枚,纵然他体育成绩也很优秀,但大家觉得他健身就是为了更好读书,将来不至于死于咳血、肺痨等读书人专患的娇气病。然而今天他主动上门寻人晦气,却是气势逼人,让人大吃一惊。 周肃正冷笑一声:“我是301的寝室长,你大一为什么被赶走,怎么被赶走的,难道你都忘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刘迪明脸涨的通红,一句话都不敢再吭。但那些女生们却对此十分感兴趣,正要问个子丑寅卯,上课铃却响了,大家只好悻悻回到自己座位。 周肃正心想,这世上狼心狗肺之辈太多,当初若非丁嘉苦苦求情,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刘迪明早就被开除去吃牢饭了,还能在这里看书,泡妞,来言语攻击别人?而被他攻击的,还是他的恩人! 第三章(上) 第二堂力学课丁嘉上得十分惶急,周肃正从后排清楚看见他胖胖的身影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坐立不安。大一与刘迪明有关的那件事原本隐瞒了下来,早已风平浪静,可今天周肃正却旧事重提,丁嘉很忐忑。 其实周肃正并不打算声张,奈何刘迪明欺人太甚,他才出言威胁。他心知这件事说出来的后果是鱼死网破,毕竟“寝妓”一事并非空穴来风。这事张扬出去后,陈雄、云烟固然会得到教训,但无辜的丁嘉在也再难做人,这种龌龊事周肃正虽厌恶,但并不想借刘迪明这种人渣之手来将之杜绝。投鼠忌器,打鸳鸯惊小鸭。 大一开学,刘迪明同样报到得比较迟,军训都快结束了,才被分到了301混合寝。 刘迪明说,这个学校虽好,却缺乏人文关怀,并不是他理想的国度。 这话说到周肃正心里去了,该校校风铁血冷硬,气质粗糙,有那么一刻,他对刘迪明生起了一丝惺惺相惜。 刘迪明长袖善舞,勾搭迎逢一把好手,擅长与人搞关系,要算起来,他才是丁嘉在大学中结识的第一个“朋友”。 开学那几天,丁嘉由他外公外婆丁、齐两位老教授亲自送到寝室来,刘迪明亲热地喊着爷爷、奶奶,小嘉以后就交给我照顾,二老不用担心!看着外孙热情的室友,两位老人十分高兴。 刘迪明见丁嘉的床在上铺,以丁嘉的体型上下不太方便,立即很大方地与丁嘉换了铺位。丁嘉心中十分感激。 丁、齐两位教授请寝室成员吃饭,席间,丁嘉便一个劲给刘迪明夹鸡蛋,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之后的日子里,上课也好,打开水也好,吃饭也好,上厕所也好,他和刘迪明形影不离,刘迪明几乎成了他大学生活的中心。过去十八年,丁嘉从来没有过朋友,也不知如何去交朋友,只能用这种小女孩式的交友方式,将自己捆绑在刘迪明身边,哪怕成为他的一个附属品。 后来,周肃正对丁嘉的过去略有所闻,他不得不佩服刘迪明这种小人确实有察言观色、趁虚而入的本事。 大概是两个月后,刘迪明开始追军训时认识的一个外系女生,很快开始约会吃饭。周肃正又佩服了一次刘迪明的本事,军训都没参加几天,却能在这个男女比率7:1的工科学校钓到一个长得还挺清秀的女友。在这期间,刘迪明依然带着丁嘉出门,这让陈雄称赞刘迪明“重色重友”,哪怕云烟阴阳怪气地说“嘉嘉,你又去当电灯泡了?”这种扎心话,丁嘉也依旧毅然、勇敢地赴三人之约。 原则上大一寝室不允许买电脑,因此没有配备网线,但是刘迪明很快就买了一台台式机,那天周肃正进寝室,正看到几个工人抬进来一台新机器,刘迪明在一旁指挥,一边骂着那差点磕一下的小工人。 北方的六人寝室和南方的四人寝室不同,每张床下没有独立书桌,只在寝室里设置了一张十分宽大的、六人座的大书桌。台式机摆上之后,空间被占去了一大块,但陈雄和云烟却很高兴,这下看片更方便了!哪怕在课外生活丰富多彩的大一,这两人的生活就过得无聊而堕落。 几天之后的一个中午,周肃正吃完饭去了自习室。刘迪明去约会了,而丁嘉却破天荒的没有跟去,独自坐在床沿上,神色恹恹。 “嘉嘉,你失恋了吧!刘迪明终于不让你当电灯泡了?”云烟笑嘻嘻地问。 这似乎说到点子上了,丁嘉十分伤心,眼睛里都含着泪水。云烟表示理解,小孩子的友情一旦破裂,与大人失恋是一回事,都觉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丁嘉虽已成年了,但此刻,刘迪明就是他的全部。云烟递给他一根烟,丁嘉摇摇头。 云烟是除了刘迪明之后,第二个与丁嘉交好的。 刚开始,寝室中的几人还不太熟,云烟总和陈雄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云烟伶牙俐齿,语速极快,却瘦得像只小鸡仔;陈雄四肢发达,却口才木讷;一个会骂,一个会打,寝室里鸡犬不宁,丁嘉整天用他那柔软的声音劝架,口水都劝干了,只得端着杯子上阵,一边喝茶,一边劝架。 云烟嘴巴又贱又刻薄,有一次听云烟给外校朋友打电话,说“我们寝室有一头小猪猪,一只无脑大狒狒……”这只大狒狒是谁,不言而喻。陈雄便要把云烟从床上拽下来打,云烟缩在床上一角大喊:“嘉嘉——救命——嘉嘉——快来救我——” 云烟本是病急乱投医,各路神佛一顿乱喊,但丁嘉真的来了,他“啊呜”一口咬在陈雄的胳膊上,陈雄气得捏住丁嘉的腮肉,把那雪白粉嫩如面团的面颊扯得通红,丁嘉痛得哇哇大叫。 这么一闹,陈雄就转移了仇恨目光,看着陈雄手腕上戴着口水的牙印,云烟真心实意地说:“嘉嘉你真好~” 就这样,云烟不再歧视这个胖胖的室友了,总带着爱抚、怜惜的口吻和他说话,口气夸张,听起来很虚伪,但云烟解释自己是个艺术家,就喜欢夸张的手法有问题吗?话说回来,云烟才是301寝室年纪最小的人,还未满十八岁,但一口一个嘉嘉弟弟,叫得可甜。 “到头来还是重色轻友。”云烟说,“当初陈雄表扬得太早,刘迪明真是不经夸。” 丁嘉却为他第一好友辩护:“都怪我,没钱了。” 云烟听这话蹊跷,不由皱眉问:“你有钱没钱,关刘迪明屁事?” 丁嘉不吭声了,因为这件事刘迪明让他不要往外乱讲,他要做个信守诺言的人。 云烟是个刁滑少年,他瞟了一眼桌子,突然问:“这台电脑,是你的,还是他的?” 丁嘉不回答,但雪白圆脸上那双不小的眼睛开始高速转动起来——他在思索。 云烟微微一笑,用了个换汤不换药的问法:“还是说,这是你们高尚、纯洁友谊的见证?” 丁嘉对这个说法十分满意,他猛地抬起头来点了点,高兴而坚定地说:“对,是我们友谊的见证!” 云烟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色,说:“你们三个人一起约会,都是你买单?噢,我是说,都是你为了表达你的友谊,请人家吃饭?” 丁嘉迟疑着点点头。云烟点了一支烟,心想马勒戈壁,这事儿他一个人还解决不了。 丁嘉却慌忙让他灭烟:“不要在屋里抽烟呀,寝室长回来又要骂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沉默少语的周肃正即便不言不语,在丁嘉心中都格外有威信。 云烟又问了一句:“在你心里,我算好朋友吗?” 丁嘉点点头,云烟是他心里的第二人。 云烟说:“很好,我不要你请客吃饭,也不用你买什么电脑,我只要你听话,一会儿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上晚自习,每天晚上有学生会的人查岗。周肃正吃过晚饭,收到了云烟的一条短信:晚上有事,回寝细说。 周肃正请了假,一脸不悦地回到寝室,问:“什么事?” 云烟三言两句将事情交代完毕,丁嘉一脸为难,每当云烟用词太凶残太无情,将刘迪明形容得十分不堪的时候,丁嘉就拉扯云烟的衣角,让他注意措辞,不要这么讲刘迪明。 “你是寝室长,也是他同班同学,这件事我告诉你了,怎么办你拿个主意吧。”云烟说。 陈雄是打酱油的,原本一头雾水,现在才知道事情原委,气得攥紧拳头,说晚上要关门打狗,丁嘉一听说刘迪明要挨打,他赶紧要打电话让刘迪明出去躲一躲,陈雄气得抢过了丁嘉的手机,将电池抠了出来。望着那个空壳手机,丁嘉欲哭无泪。 周肃正一直没有说话,云烟见他态度不明,也一摊手:“你要是不管,我就报警了。” “报、报警?”丁嘉吓呆了。 三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要立案是很困难的,以什么名目?要是刘迪明一口咬定丁嘉是赠送的礼物,那警察也没办法。 而指导员这货更指望不上,到现在为止,大一的学生还不知道他长啥样,学生工作都交给了学生会的人去处理。而刘迪明早已巴结上了学生会,这件事还真要各凭本事了。 云烟问:“嘉嘉,刚开学的时候,你外公给你的银行卡里有多少钱?” 丁嘉很怕这个问题再伤害刘迪明,可又似乎……和刘迪明没太大关系,何况云烟也是他好朋友,于是他说:“一万四千五百块。” 众人心中一惊,难怪这段时间刘迪明又买电脑、买手机、又一口气买了好几身价格不菲的新衣服,时常夜不归宿,回来吹嘘五星酒店的服务就是高级……原来都是这么来的。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事怎么办呢? “我一个外地人,没本事,合法手段只能求助于警察叔叔。”云烟这话是对陈雄、周肃正两个本地人说的,“你们要是有更好的办法,我就听你们的。” 周肃正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不管合法非法,你要干就干,干完了……推给我就行。” 陈雄的嘴巴变成了一个o型。 云烟看着周肃正波澜不兴的神色,品味了这话两秒钟,露出个玩味的笑:“你们本地人啊,就是有本事。” 第三章(下) 很快,周肃正就弄清楚了一件事,刘迪明开学来迟,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看不上这所学校,而是为了筹措大一这学年九千块钱的学费。 刘迪明家境不宽裕,好在大学开通了助学贷款的绿色通道,决不会让哪个学生因为贫困而失学。助学贷款无利息,许多留了个心眼的学生,哪怕家境尚可,也办理了贷款,将这笔款项另作他用;而反倒是真正需要这笔钱的刘迪明,却迟迟没有来办理。大一功课稀松,不少学生参加了勤工助学,或做家教,或者在食堂帮工,每天只花费一个小时,并不影响学业,但刘迪明却没有。这并不是说他好吃懒做,他只是太过于虚荣,耻于言穷。 陈雄家境也不好,他父亲是个下岗工人,但他就很真诚地参加了勤工俭学,去食堂帮忙端盘子,但食堂里的几个厨子打架,他插手干预后,就被人“恭送”回来了。他虽说是劝架,但为了劝架他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真·五十大板),厨师们全挂彩了,第二天学生们总觉得番茄蛋汤有些残阳如血,菜包子里也吃出了肉味,而这个肉绝非猪牛羊,非鸡鸭鹅,酸酸的,滑滑的,颇有几分八百年前十字坡的余韵…… 那天晚上熄灯后很久,刘迪明才姗姗归来,哼着小曲儿,心情十分不错,显然是刚和女友又甜蜜了一番。然而他一进寝室,就警惕地觉察到气氛不对。所有人都在,连那个爱上自习、不转钟不归宿的周肃正也在,寝室却异常安静,安静得不正常。 他一进门,长手长脚的陈雄就从上铺跳下来,悄无声息地插上了门栓,黑暗中还冲他龇牙咧嘴一笑,就像一只要干坏事的大猩猩。 刘迪明心知不妙,正要打电话给他学生会中结识的哥们,躺在床上的云烟却一声轻笑,开口了:“刘迪明,咱寝室出内贼了,嘉嘉银行卡里的钱没了。” 刘迪明擦了把汗,说:“内贼?确定吗,会不会是外面的人干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丁嘉的床。丁嘉床上是空的,大概是回了外婆家,这几个人已预先把丁嘉支开了,看来是蓄谋已久要对付他刘迪明。 云烟继续说:“可卡没丢啊。银行卡一直都在嘉嘉身上,而你一直跟嘉嘉在一起,你怎么不知道这事呢?” 刘迪明有些结巴了,说:“我……这事我没听丁嘉提过,该不会是他自己用掉了?他脑子笨,记性差,又贪吃,说不定钱是他自己买东西花光了,吃过之后又忘了。” 寝室里一时沉默,云烟床铺上有些不小的动静。这笔钱确实是被吃喝玩乐花掉了,可惜消费的是三个人,不只丁嘉一个。 刘迪明正要往床上爬,周肃正开口了:“看来必须报警了。三楼还有其他寝室失窃,丢了不少钱。刘迪明,你这阵子买了不少东西,资金来源不明,人家已经怀疑上你了,辅导员肯定会来查的。” 刘迪明十分气愤地说:“他们丢东西关我屁事!我上个月还丢了一双袜子,才穿了两次,还是新的,我找谁说理去?说我偷钱,这是诽谤,我要去告他们!我这些东西,是我自己打工赚来的!” 陈雄说:“两个月就赚了这么多,你是在哪儿打的工?也告诉告诉我呗,有财兄弟一起发!” 刘迪明涨红了脸,说:“我是和其他人合伙做了点小生意……” “合伙撬门的生意吗?同伙是谁,若是不招认,警察会用刑的。”周肃正的口气十分平淡。 陈雄也煽风点火地说:“是啊,警察局里常这么干,屈打成招啊。等我当了公安部长,一定要纠正这股不正之风。可惜我现在还只是个平凡的大学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些同仁心怀正义,却在用不法的手段逼供,我心寒呐。”和云烟混一起久了,陈雄的口才明显有所提高。 云烟斥道:“陈雄你闭嘴。”陈雄并不负责逼问和套话,他另有任务。 周肃正说:“要不然,我把外寝丢钱的几个人喊来问问?” 刘迪明依然死鸭子嘴硬:“问就问,你们不要看我穷,就污蔑我的人格!每个人都有自己来钱的办法,云烟你爸妈都断了你生活费,你不也活得好好的?穿金戴银,涂脂抹粉,这钱难道是你卖屁眼赚的?” 云烟轻笑一声,说:“我的钱可不是无根之水,确实是有一帮女生争着抢着要养我,警察要问,我就直说。有人养你吗?” 陈雄暗中冲云烟做了个鄙视的手势,牛皮不是这么吹的!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吹来的,你不认账,苦主也没招,只能打你一顿出气。”周肃正说,“纵然你在学生会混得再好,碰上黑社会也没用。人家暗地里下手,废你一手一脚,挖你一眼一肾,你能怎么办?我们同寝一场,不想看你客死他乡,所以今晚来探探你的口风。” 刘迪明冷汗涔涔,腿都软了,这个向来寡言的周肃正,一开口这么狠?! 周肃正的口吻依然十分正直、正常:“按道理说,你若是清白的,别人来打你,我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陈雄说:“就是啊,谁要搞我兄弟,我就找带着体院的人去干死他!” 周肃正说:“可你的钱来历不明,我们要是帮忙,岂不是助纣为虐?打死打伤了人,我们连正当防卫都算不上,赔钱坐牢,太冤了。所以,要是有人打你,我们肯定避免矛盾,不会帮你堵抢眼。” 陈雄也说:“就是啊,我们总不能和贼当兄弟!” 刘迪明牙关打颤,战战兢兢,说:“钱不是偷的,是、是丁嘉的……” 寝室里突然寂静。过了片刻,云烟才开口:“哈~你终于承认了,要的就是这一句。” 陈雄也如释重负:“妈呀,得亏你松了口,我手机录音都快录没电了!” 刘迪明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被这一寝室的人设计了。云烟松开了手,柔声说:“嘉嘉,为了捂你的嘴,云哥胳膊都要折了。下床的时候慢点啊~” 事情完毕了,丁嘉这才艰难地踩着凳子,含着泪,从云烟的上铺下来。 刘迪明气得浑身发颤,只能用手指着丁嘉狂骂:“你这不守信用的死胖子,你不是答应不告诉别人吗?背信弃义!枉为人!死肥猪!胖肥猪!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大蠢猪!” 丁嘉鼻腔一酸,踩在半空中床梯上的腿脚顿了顿,腾出手来抹了把眼泪,小声说:“我不是故意说出去的……” 刘迪明突然疯了一般跑过来,一把将空中的丁嘉一拽,丁嘉便从半米多高的床梯上摔了下来,“噗通”一声,在大理石地板上十分清脆,刘迪明然后他就要开始踢打丁嘉。 但是陈雄早已风一般赶过来,一个下勾拳打在刘迪明的下巴上,又风一般将地上的丁嘉抢了过来,揽在怀中。 “刘迪明我草你妈,你敢在我面前打人?”一边骂着,陈雄动起手来。 “陈雄你注意点!”云烟说,动手别太明显,留了痕迹。 同仇敌忾有利于关系融洽,自从这次共同对付了刘迪明后,云烟再也没挨过陈雄的揍。 除了刚才的第一拳,之后陈雄下手并不重,几个月来的情谊在关键时候确实能够买命。 丁嘉在一旁哭喊着:“不要打他,不要打他,55555555……” 刘迪明狼狈地打开寝室门,摔门而去,在他学生会的同仁那里挤了一宿。次日,刘迪明便动用学生会的关系,搬离了301寝室,他倒是识相,将新电脑、新手机、新衣服都留在了光溜溜的床板上。 云烟动作利索,这些衣服能退就退,不能退就高价卖二手。有的新衣服没发票,为了退货,云烟不知飞了多少个媚眼给了女导购,都快斜眼了。九成新的两个情侣手机也卖掉了,这样七七八八的,弄回来四千多块钱,那些消费在高级餐厅、高级酒店、ktv的钱是没法要回来了,然而大头却是那台五千多元的台式电脑。 云烟在校园bbs发帖卖东西,丁嘉说,电脑就不卖了,留着给大家看电影吧。 陈雄表示好好好! 那一个晚上,大家以不存在的失窃寝室为刀,连唬带诈,终于让这做贼心虚的刘迪明吐出了一笔钱,并将他赶出了301寝。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刘迪明都十分低调,夹着尾巴做人。而周肃正也并未这事张扬出去,一来体谅刘迪明寒门读书不易,二来是丁嘉的求情。周肃正也不想让事情闹大,让丁、齐两位老教授知道了担心。 之后的一年中,周肃正依然一脸冷淡,不与寝室其他几人过多交流,只醉心于学业书本。可丁嘉看他的眼神却不一样了,充满了崇敬和畏惧,周肃正那晚胡诌起黑社会三刀六洞的口吻轻描淡写,听得丁嘉又怕又向往。 如今已经是大二了,刘迪明靠着学生会的关系,拿了不少补助和贫困奖学金,又开始得意忘形,兴风作浪了。 周肃正心想,好了伤疤忘了疼,莫非要开始第二轮收拾? 第四章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纷纷起身,木质的礼堂凳哐哐的落下,周肃正也背着书包跟随人流出了教室。 每天上午有两堂课,每堂课又分成两小节,两堂课中间有足足20分钟的休息时间。每当这时,校园里人声鼎沸,十分热闹,仿佛开了饭,许多学生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奔赴一公里之外的另外一栋教学楼。在男女比率正常的学校,这本是一个相当温馨的契机,但在本校,却总是一个男生载着另一个男生,大煞风景。每到傍晚,总能在校园主干道上看到有男生在学骑自行车,他们摔得鼻青脸肿,零件四溅,一些民工常默默跟在后面捡螺丝,一群武装齐全的小学生弓着背,溜着风火轮,围着摔趴的人绕来绕去,正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每次换教室,就如寒冬将至,野地里成群的候鸟飞向南方;但身在建筑系就不用吃这个苦头了,他们只需乘坐电梯,从四楼到六楼即可。每当这个时候,本院学生就庆幸高考选对了专业,体会到了共和国搞建设的干劲和决心。当下土木建设如同一个聚宝盆,吸聚了国家数万亿的资金,不用下工地看现场,不用在课堂上听老师们吹牛收入,光是这些教学上的便利,就能让他们切身体会到建筑人的牛气。 “寝室长——寝……室……长……”丁嘉在背后一边跑一边喊,肥嘟嘟的肉挤压胸腔,带出几个颤音。 不知为什么,人前人后丁嘉都不敢喊出周肃正的全名,三个极其普通的字,却仿佛禁句一般。 大概是平翘舌不好发音的缘故吧!丁嘉心想。 周肃正故意多走了好几步才停脚,皱着眉头转身:“有事?” 丁嘉喘着气,一张雪白的圆脸微微发汗,他小声哀求着说:“别将那件事说出去~” 与料想中一样,是为刘迪明求情的。声音轻而软,是丁嘉一贯求人的姿态。周肃正刚要答应,却又变了主意:“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丁嘉问。 周肃正扫视了四周一遍,见没什么人路过,才低声说:“以后别在寝室乱来,不文明。” 丁嘉瞬间红了脸,周肃正皱眉说:“你懂不懂,这是猥亵,是耍流氓,别吃了亏还不知道!” 周肃正口吻严厉,目光如剑,似乎这件事十分严重。丁嘉垂下头,咬着嘴唇不吭声,晶莹雪白的耳尖都红红的。周肃正瞥了一眼,迅速移开目光,向前走去,不与丁嘉同行。 第二堂课是古典园林史,丁嘉心事重重。寝室长说那是“猥亵”,是“耍流氓”,是“吃亏的事”,每次云烟、陈雄喊他来看av,他虽不太愿意,却也不想扫两位室友的兴。 这事已成了传统,有一就有二。首次发生在大一上学期,那时刘迪明刚离开301,上铺空出一个,周肃正便搬了上去。除了丁嘉,其余三人都睡在上铺,下铺用来搁放行李箱和一些闲置书籍。大一的时候,众人家当还很少,寝室显得十分空旷。十一月初,北方已经下了几场雪,那年的暖气有点问题,半热不热,云烟身上无肉,格外怕冷,每次一踩到冰冷的金属床梯,就鬼哭神嚎。有一个冰天雪地的晚上,云烟死都不肯回自己床去睡,非要和丁嘉挤一挤。 丁嘉略有迟疑,答应慢了半拍。云烟一把捏他的面颊:“你敢嫌弃我?我可是天天都洗澡的,不信你闻闻!” 丁嘉笑眯眯地说:“万一你被挤下来,可别怪我。” 云烟口中说不怕,却要求靠墙睡在里头。学校单人床宽一米二,纵然丁嘉心宽体胖,却并没有压到云烟。云烟很瘦很窄,十分纤细,他冬天上磅毛重还不满一百二,弱不禁风,丁嘉十分同情他,很想将自己的肉分给他二十斤御寒。 丁嘉身上又软又暖,仿佛一个水做的抱枕,云烟一进被窝就抱住丁嘉不撒手,还将脸贴了过来。丁胖胖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奶味,云烟闻着心痒,又想起前几天约他的那个学姐,胯下便有了反应,高高翘了起来。 云烟动了情欲,想回自己床上,却又怕冷,不愿出丁嘉的被窝,只得将手伸进了自己裤头中摩挲起来,他一边摩挲自己的阴茎,一边将手伸到丁嘉的睡衣里,丁胖胖身上绵软细腻,摸起来十分舒服,云烟一旦尝到甜头便再也不松手了。丁嘉以为云烟和自己闹着玩,他倒是不怕痒,伸手反去挠云烟的腰,这一下子摸到了一根硬物。丁嘉知道那是什么,脸上一红,正要缩回手,却被云烟捉住了。 “帮云哥摸摸~”云烟轻笑,沙哑的嗓音又轻又媚,伴随着热气飘进丁嘉的耳朵,丁嘉被他逗得面红耳热。云烟捉着丁嘉的手,放在自己的胯间,引导着丁嘉上下抚弄,另一条细长的腿也半跨上了丁嘉的身上,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云烟用这个柔软白嫩的胖子自渎,口鼻间溢出轻轻的呻吟。寝室里的铁床上下铺一体,此刻随着云烟胯下的律动,很不友好地摇晃起来,咯吱咯吱,十分夸张,上铺的周肃正若说没知觉,除非他昏过去了。 “快~快点~”云烟不知不觉间到了高潮,又哑着嗓子说:“纸呢,嘉嘉,卫生纸~” 丁嘉的身子被云烟搂定,另一只手伺候着云烟的小兄弟,哪还能伸手去床头摸卫生纸呢?眼看着云烟开始不对了,就这样射出来会弄脏被罩,恰在这千钧一发的啥时候,上铺掉下来一卷卫生纸。丁嘉心想,寝室长的卫生纸真是善解人意啊,不早不晚,就在这时。云烟心想,周肃正这小子迟早长针眼。 刚入寝一开始,为了不让别人坐自己的床、拥有所谓的私密性,大家都不约而同选择了睡上铺。但相熟之后,也不在乎别人坐不坐了,直男之间也没什么隐秘性可言了。陈雄也曾假干净过一回,选择了睡上铺,后来他从别的寝室拷回一些小电影之后,就将自己的床搬到了离电脑最近的下铺。陈雄是个头脑简单的体育生,缺乏想象力,如果不看一些画面刺激的电影、海报,他连自慰都不圆满。 那天上午,陈雄翘课在寝室看av,女优夸张的叫床声回荡在整个301寝室,在上铺对着镜子撕嘴唇皮的云烟说:“雄哥,有耳机,别公放。” 陈雄喘着粗气说:“这不让你也爽爽吗,像雄哥这么义气的,上哪儿找去?” 可关键是云烟他娘的一会儿得出门办正事,这么搞一下,正常小伙子谁受得了?云烟于是下床来,和陈雄窝在一起准备速战速决。 恰逢丁嘉拿着个袋子进来,他问:“你俩有脏衣服吗,我带回家用洗衣机洗!” 云烟一把将他拉过来,说:“洗什么洗,看电影!”说着一把将丁嘉拽到了陈雄的床上,床上顿时拥挤起来。有了那一夜的助兴,云烟爱死了丁嘉的手感,视频中的女‘优被猥琐男抚弄着雏鸟般的乳’房,云烟也随着频率在丁嘉肥嫩的胸前搓弄揉‘捏。丁嘉皮肤白得发光,乳尖曾现出红色,未经锻炼的胸膛没有一丝坚硬的肌肉,全是柔软如水的脂肪,几乎要从云烟的指缝中滑走。 云烟将丁嘉的双乳挤出各种沟,一会儿直线,一会儿s线,一会儿w线,就像沙滩上画画一样。洁白嫩滑的皮肤,柔软丰满的胸部,可惜这些资源偏偏属于一个男孩——他的乖乖好室友。不能说他没福分,只能说福份有限。云烟不搅基,他长得太漂亮,高中时差点被一个变态校霸骚扰到死,到如今也只是垂恋大胸美女。这么软趴趴的嘉嘉是世界上最暖最软的垫子,云烟每次射完后十分疲累就想躺在丁嘉身上一睡不起。 受到云烟的启发后,陈雄偶尔也会调戏一把,丁嘉偶有微词,陈雄就说:“有胖子的寝室都这么玩,不信你去看嘛!” 云烟和陈雄七嘴八舌,终于将丁嘉成功洗脑,认为这是正常的室友互助。可是有一天,丁嘉突然想起了什么,红着脸问:“寝室长怎么不和咱一起玩呢?” 于是陈雄代丁嘉向周肃正发出邀请,周肃正一口回绝。他正人君子一枚,对此十分厌恶。 丁嘉有些难过,这是寝室集体活动呀,可以增进大家的感情。 陈雄也开始讨伐周肃正:“就是啊,太不合群了!” 云烟安慰丁嘉说:“你看陈雄的床这么小,咱三人就够呛了,再多一个人床就垮了。别看周肃正这么假正经,他呀,其实一个人在自习室自摸。” “啊?”丁嘉有些惊讶。 云烟继续胡诌,说:“这是男人的正常需求,他总去自习室,你当他是真爱学习?才不!世人谓我爱上自习,其实只爱自习室·py。av里头,好多老师在教室里给男学生补个课就被推倒了。人各有志,我们摸摸你就行了,他非得看着讲台才能硬。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男人,本质还是一样的,你也别瞧不起他,哈哈。” 在之后的日子里,每当英语老师穿着短裙丝袜来上课,丁嘉就会偷偷扭头看一眼周肃正,一脸“我懂的”。 周肃正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第五章(上) 北方的冬天来得很早,十月底就开始下雪了。此地给人以冰天雪地之感,并非落雪频繁,乃是温度太低,雪坠地而不化,渐次堆积,一层一层,如守财奴攒钱一般,才有了那般厚重的银装素裹。冰雪是冬天的嫁妆,大自然这个父亲若不能增以丰厚的陪嫁,这样个性残酷的女儿断不能为世所容。 冬天十分漫长,呵气成霜。南边过来的云烟起初不明白阳台上的玻璃为什么要用双层,后来才知道纵然是双层的,寒气一来,窗户也开不了,冰渣雪沫封住了缝隙,整整一个冬天,窗子都像一堵透明的墙。 阳台成了一个天然冰柜,云烟买的十个巧乐兹雪糕还整整齐齐码在窗台上,冻得仿佛一摞冰砖。陈雄的姐姐、姐夫是做水果生意的,每当开着大卡车路过省城,都会给301寝室搬来成箱成箱的水果,磊在阳台上,整整一个冬天都不会变坏。头疼的是,301寝室的人都不爱吃水果,为了不浪费,陈雄只得拎着这些水果去给那些打架挂彩的人探病,搞得众人受宠若惊。 当南风吹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历五月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北地冰雪始消融。这么漫长的冬季,人类第一次领略之时,想必是十分绝望,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人们因此能安心享受被迫的冬藏。过完年后,大二的下学期,就这样不紧不慢开始了,一切如昨,不必去盼着些什么,因为所希冀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天晚上,周肃正回寝已经11点40了,看书到大半夜,眼睛酸胀。一进门,便发现寝室格局有了变动,几个行李箱挪了位置,多了件很奇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可惜应急灯不够亮,看不太清。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陈雄干的。 别看陈雄是个粗犷的爷们,不太在意宿舍卫生,却格外讲究风水。他说,寝室布置的不好,成员会有血光之灾。其他三人老老实实,只有他这名体育生常常惹是生非,血光之灾降在他头上的几率最大,所以他格外上心,还让丁嘉抱了一盆他外公的金橘盆景来宿舍镇着,说这小盆景中有大天地,汇聚了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可保一方平安。 第二天是星期六,可以睡个懒觉,周肃正也比平常晚起了一个小时。醒来一看,发现昨夜自己并没看错,寝室的空铺上躺着一辆自行车。 “哪来的?”周肃正问。 在隔壁水房刷牙的陈雄听到问话,立即含着白沫跑回来,猴子献宝一样激动:“是我给咱寝弄的!” 隔壁学校有个男生欠钱不还,债主找了陈雄等一干体育生帮忙,众人打了那男生一顿,又将他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都搜刮得干干净净,连课本都被卖了废纸。债主没要到一毛钱,请众人喝了一顿酒后,就对帮忙的体育生说,你们自己看着挑,有用的就拿走。陈雄很仗义,孔融让梨,其他人挑走了羽毛球拍、名牌运动鞋,陈雄就把这辆看着还算新的自行车扛回来了。 陈雄说:“你们谁会骑,就给谁!” 周肃正冷冷看着他,云烟睡眼惺忪,丁嘉也一脸茫然,陈雄愣了两秒:“不是吧,马戏团的猴子都会骑车啊,你们一群大学生居然不会?!” 一时之间,三人都有些尴尬。 云烟说:“大学生不会怎么了,高考又不考这个。都什么年代了,谁还骑自行车,我家车库里闲着好几台四轮的。不过我不用学,多的是美貌学姐乐意载我!” 陈雄呸了一口,不吹牛能死! 周肃正很礼貌地说:“谢谢,我用不上。我们的课都在求知楼。”求知楼离东一栋男寝很近,步行也不过五分钟的距离,就算是打了上课铃再从寝室跑出去都来得及。周肃正的名字是z打头,排得很靠后,教授点名的时候,可以拖延几分钟。更别提周肃正很守时,总是提前到,自行车确实用不上。 丁嘉还没开口,陈雄就抢着说:“嘉嘉这车就给你一人专用,这俩孙子摸一下都别想!” 丁嘉有些惭愧地说:“我也在求知楼上课……” 陈雄严肃地说:“嘉嘉,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和这几个狼心狗肺的孙子不一样,你家还有外公外婆呀!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不容易就混个团团圆圆!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我知道,你想说你每周都回去一次,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外公外婆都六十多了,就算他们活到一百岁,你们见面的次数也寥寥可数,只有……嗯,我用计算机给你算算……只有1440天,合计三年零九个月。也就是说,你今生今世,你们祖孙一场,可与你外公外婆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年零九个月!……嘉嘉你别哭,如果你骑自行车回去,每次早十分钟到家,你就能多赚到1440个十分钟!” 周肃正:“……” 云烟瞌睡顿时被惊醒了,心道卧槽,这货可以出师了。 丁嘉被这笔残酷的亲情账算得泪水直掉,陈雄慈爱地擦掉了他雪白圆脸上的泪水,说:“嘉嘉不哭,神佛给了咱弥补的机会,咱们现在就出去学骑自行车!” 周六的操场上人很多,毕竟工科院校里有女朋友的男生是少数,现实生活中的基佬又不像耽美中那么普遍,因此大多数男生到了大学依然只能以篮球为伴。301寝的胖子要学自行车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一些无聊人士立刻过来围观。大家纷纷感叹,连丁嘉都要学骑自行车,人生当须披荆斩棘,奋斗不止。此举鼓舞了一大批堕落者,那些考驾照十多次没过的老师们都大为感动。 丁嘉一看这么多人围观,仿佛十里长街送总理一样,他心里十分紧张,额头上满是汗珠:“陈雄,我们今天不学了吧~~” 陈雄严肃地说:“你早一天学会,你与外公外婆就多团圆十分钟。” 丁嘉咬着嘴唇,在众目睽睽之下,跨上了车。哐当一声,只一秒钟不到,丁嘉就摔了。他一声没吭,就爬了起来。 “倒也倒也……”围观群众开始记正字了。 “看毛啊!”云烟愤怒地去驱赶众人,却听到那边又传来哐当的声音。 一连摔了好几把,车龙头都快歪了,一个围观群众终于看不下去了,说:“你们谁给扶一下呗!” 听了这话,周肃正、云烟、陈雄三人都有些脸红,因为他们都不会骑,也没有学车的经验。 有了人扶,便好了很多,众人见胖子不摔跤了,没看头了,就散了。丁嘉终于可以一心一意来学习了,消除紧张后,状况就好了许多,只可惜这个车龙头很别扭,总是歪歪斜斜。 “雄哥,雄哥,你别老汉推车了,板哥让人给打了!快过去!”有人跑了过来,一头汗,“打你电话也不接,二食堂门口呢,快点!” 陈雄只得松了手,对云烟和周肃正说:“你俩先扶着,我有事先去一趟。” 云烟很主动地上前扶车,他知道周肃正为人冷淡,这次跟着来已经是不情不愿,还指望他能出力? “云烟,你才一米四,能扶得住吗?”丁嘉有些担心。 “嘉嘉你混蛋,你云哥一米七二!” 丁嘉赶紧上前赔罪:“是陈雄说的!” 陈雄一米九四,还有继续发育的趋势,这个头搁在北方大学里也算出众了。他看谁都像一米四,尤其是云烟,细胳膊细腿,整个人就像一条细长的红带子,小姑娘扎头发的那种。 云烟确实扶不住,他胳膊太细了,也没什么力气,到最后一摔摔俩。两人爬起来,不过三秒,再摔一对儿。再爬,再摔…… 周肃正终于看不下去了,说:“云烟你回寝室休息吧,我来扶。” 丁嘉听了十分紧张,咬住嘴唇。周肃正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一米八一。” 第五章(下) 听了这句话,丁嘉的脸莫名烧烫起来,推着自行车的手掌也有些发汗。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2节 这条主干道是水泥的,两边种着如茵的草坪,丁嘉摔跤的时候,有意往草坪上倒,所以身上没什么伤。但还没上道儿就先想着怎么摔更舒服一点,这正是丁嘉学了两个多小时还不会的原因。 “噢,谢特!”云烟张开五指,骂了一句。他刚才摔的时候,手掌摁到了一团狗便便上,袖子上也蹭到了一些排泄物。有周肃正接班,他立即飞一般窜回寝室换衣服去了。 “走。” 就这么一个字,简明扼要,却坚如磐石,一如寝室长本人,让人心中十分安定。 丁嘉听了这句话,便又坐回自行车上,蹬起了脚踏板。寝室长一米八一的个头没白长,与云烟扶着两边乱晃的感觉是天渊之别,稳定可靠。 自行车上,丁嘉踩着脚蹬,清风阵阵,沁人心脾,风儿吹撩着路过的窈窕女生们的秀发,也同样吹拂着他这胖子的那张雪白圆脸。生活在这个人世间,无论高低贵贱,无论优秀平凡,每个人都能享受大自然的恩赐与人间的幸福。寝室长终于参加集体活动了,实在太好了…… 在主干道的另一边,有另外一对自行车教学组,一个男生正在教一个女生。女孩子娇俏的笑声有如银铃,洒满一路。女孩子身形轻捷灵敏,学得很快,男生见她能歪歪扭扭自己骑了,就悄悄放开了手。可地上的影子出卖了他,女生发现后一声尖叫,车子瞬间又歪了,尖叫声不绝于耳…… “我没放。”似乎意识到丁嘉的胆怯,周肃正开口说了一句。 丁嘉的心几乎要颤抖了。一直以来,都是他误会寝室长了,周肃正总那么淡漠,疏离,总是让丁嘉又回想起小学、中学时候同学的态度。那些人分三种,一种是欺负他,第二种是漠视他被欺负,第三种是无视他被欺负……18岁以前的人生,真是一场噩梦。他怎么能将善良却不善表达的寝室长同那些人相比呢,对寝室长太不公平了! 扶车的男生对女生说:“你下来,让我歇歇,累死了!” 听了这话,丁嘉这才意识到大半个小时了,周肃正一直扶车,毫无间断,由于没摔倒,所以连片刻的休息也不曾有。 丁嘉忙说:“我们也休息一会儿。” 周肃正应了一声,将车扶得更稳了些,丁嘉从车上跳了下来,这样大的动静之下,自行车依然纹丝不动。 丁嘉心想,寝室长力气很大嘛!学校开运动会的时候,拔河、接力,周肃正都参加过。现在想来,寝室长只是不太主动,但凡找上门来,他从未推诿过,每项任务都完成得十分漂亮,无可挑剔。 下车后,丁嘉一转身回头,却看到周肃正满额细密的汗珠,连修长的脖颈上也长汗直流。漆黑的鬓角也湿透了,衬得一双眼睛有如寒星。丁嘉心中一酸,明明起着这么舒服的风,他怎么热成了这个样子? 丁嘉忙说:“你休息一下,我去买两瓶水。” 周肃正点点头,用袖子擦了一把眉睫上的汗,让到了一旁的树荫下。 在小卖店的冷饮部这边,丁嘉问老板,有没有电视上放的恢复能量的饮料。丁嘉没记住名字。 老板也没想起来,问:“伟哥?” 丁嘉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兴奋地说:“是的是的。” 老板说:“学校里不让卖成人用品,你得到校外去买。” 丁嘉很纳闷:“为什么学生不能喝?” 店里还有个年轻的女店员,老板只得说:“大概……学生都年轻力壮,不需要,卖不出去。” 原来如此,丁嘉说:“可以少进一点货嘛,万一有人需要呢!”比如说今天,他的寝室长为了帮他学车,累得精疲力竭,就需要伟哥来补充能量。 这时,旁边一个送货来的小哥说:“老板,两箱脉动。” 丁嘉忙说:“噢噢噢,就是这个!我想起来了,是脉动!” 老板也闹了个脸红,说:“是是是,这个有,你自己去拿。” 丁嘉买了两瓶脉动之后,又飞奔向他学车的地方。 世界真美啊,蓝天白云在上,绿草如茵在下,中间有一个寝室长。 没有耍帅,没有扮酷,就那么随随便便一站,让人觉得人间所起的这阵清风,是特意为他来接驾。可丁嘉,却偏偏让他受累了。 丁嘉将饮料递了一瓶给周肃正,周肃正道了谢,接过后却一下子没拧开。再一拧,依然没开。 丁嘉纳闷,他能扶住自己这一百六七十斤的人和几十斤的自行车长达半个多小时不松手,怎么就拧不开这小小的瓶盖?莫非是只会用蛮劲,使不上巧劲?哼,看来还是需要他丁嘉帮忙! 于是,丁嘉将自己手中拧开的那瓶递给周肃正,周肃正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毫不客气,一仰脖子,一口气抽到了底。 修长的手指,白皙的脖颈,滑动的喉结,一大瓶液体便这么进去了,纵然喝得这么凶猛,却悄无声息,一副润物细无声的模样。 这算是牛饮了。丁嘉活了近二十年,从未见过谁喝水能喝得这么好看。 丁嘉也一口气喝完了那600毫升的液体,他找周肃正要空瓶,刚才来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老太太在捡垃圾,年纪和他外婆差不多,让他十分心疼。 老太太恰好过来了,丁嘉就直接将瓶子给了她。结果另外一个年轻些的妇女看到了,就抢了过来,说:“这是我的地盘,所有的垃圾都归我。” “可瓶子是我的呀!我有给任何人的权力和自由。”丁嘉于是和她讲起了人权。 但那个妇女也坚持自己的权益受校长保护,并痛骂老太太不要脸,跑到别人地盘上撒野。老太太一声未吭。他们同在学校捡垃圾,为防止打得头破血流,一早就划定了势力范围。 没有云烟在场帮忙,丁嘉被这妇女骂了个狗血淋头。周肃正一声不吭夺过妇女手中的两个空饮料瓶,说:“我们去别处丢垃圾。” 老太太立即喜滋滋去前面带路,带领着两人进了自己的地盘。 到了地方,丢了垃圾,周肃正说:“继续。” 丁嘉心想,寝室长真严厉呀! 到了中午,他们匆匆吃了午饭,丁嘉问要不要回去睡个午觉。周肃正十分诧异,这种时候居然还想午休:“睡什么睡,你好不容才找到一点感觉,一觉起来就忘光了。” 丁嘉心想,好学生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呀!于是在周肃正的羁押下,丁嘉又推起了自行车。 周肃正的建议是对的,下午的时候,丁嘉有了明显的进步,与自行车有了某种心灵感悟,找到了某个很奇妙的点——平衡。周肃正放手以后,丁嘉能独自骑上十多米了,不过还不太会转弯,碰到了弯只能硬生生跳下来,弃车逃跑。这自行车质量挺好,摔了这么多次依然任劳任怨,没有报废。 下午的时候,丁嘉又买了饮料,于是两人就直接在老太太的地盘上骑车,方便她收空瓶。 老太太的地盘十分荒芜,叫做柳树街,附近是几个洗衣店和缝纫店,路面是黄土,未经整修,高低不平。周肃正说:“这种路你要是骑会了,上山都没问题。”高中时,月考都做八校联考试卷,比高考难了几个级别,为的就是临场更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丁嘉心想也对,于是又开始练习了起来。这条路有一个好处,就是人少,不用避让谁。这一次丁嘉骑了很久,自行车仿佛被驯服了一般,温顺而听话,人车相通,不再需要他刻意去维持,就能靠着转轴运动前进,丁嘉心中暗暗表扬它,自行车不愧是自行车呀,真是人类伟大的发明! 柳树街就要到尽头,等丁嘉看见前方陡峭的下坡之后,吓得大叫起来——他还不知道要刹车,不会转弯,不会下车,他只能一边向前踩脚蹬子,一边大声喊叫:“啊啊啊啊啊啊——” 眼看着就要连人带车冲下陡坡了,丁嘉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围的景色也天旋地转。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车被人从后面拽住了,硬生生在黄土地上拖出一条痕迹。名副其实的人刹。 丁嘉快哭了,从车上下来,魂都在颤抖。果然是周肃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追上来,再死死拖住了向坡下冲的自行车。要知道这时候重力势能转化成动能,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拉住一车一胖胖啊! 洗衣房的一个阿姨走了出来,对丁嘉说:“你要学会用刹车,学会慢慢转龙头!”那阿姨自己就会骑车,指点起来的效果就是不同,丁嘉进步神速,很快掌握了一切自行车骑行的知识。 就这样,三个不会骑自行车的人,用他们的毅力和汗水,教一个呆胖学会了骑车。 回到寝室后,丁嘉激动地给他外公打电话:“姥爷,我会骑车了!……是真的,不骗您!……不是,不是三轮儿童车,是两个轮的,是真正的自行车,就是街上别人骑的那种……我室友教的!……唉,好好好,我叫他们一起来!” 丁嘉立即对云烟、周肃正说:“我姥爷喊你们过去吃晚饭!”然后又给陈雄打了一个电话,陈雄说不用等他了,他打完某贱人后直接去教师宿舍与他们会合。 教室宿舍就在校内,步行大概要二十几分钟(丁嘉的速度),骑自行车也快不了多少,但丁嘉坚持要骑车回去。如果不骑车,就如同考了状元不游街,不敲锣打鼓回故乡,简直就是锦衣夜行,太浪费了! 云烟抓紧着时间敷了个面膜,他感叹着说:“这世界没救了,连嘉嘉也有虚荣心!” 更过分的还在后面,丁嘉对云烟和周肃正笑眯眯地说:“我用自行车带你们吧,你俩一个坐前面,一个坐后面。” 周肃正无语了,云烟飞了他一个白眼。 丁嘉每次回家都抄近路,上各种台阶,艰难穿过各种缝隙,毕竟学校还是挺大的。今天有所不同,于是在很多地方,都是三人抬着自行车走,花了更长的时间。丁嘉一边擦汗,一边自我安慰着说:“技多不压身。” 陈雄比他们先到,正在帮忙剥大蒜。几个青年人一进屋,冷清清的家中立即就热闹了起来,两位老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神色,还问起了刘迪明怎么没来,周肃正说:“他搬回本班寝室去了。” 外婆齐教授问:“怎么搬回去了?” 气氛一时尴尬,众人不知怎么开口,外公一边炒菜一边对她说:“你是不知道,现在学生拿奖学金都要靠投票,和自己班的人扎堆,是有好处的。小周成绩再好,关键时候不拉票,也是不行的。” 这倒是个实话,现在班上奖学金拿最高的,正是周肃正和刘迪明,这二人一个靠“智育”分,一个靠“德育”分,但若不是到了大二有8k的国家奖学金撑着,周肃正确实就输给了刘迪明。 齐教授叹了口气说:“唉,学校这么一搞,这些孩子都去搞关系了,谁还来专心搞学习?” 丁教授说:“社会的大趋势,没办法。会搞关系和搞学习一样,都是一种本事。每个人吃的饭都不一样。” 齐教授突然说:“小周,你手上有伤,怎么还剥蒜呢?” 听了这话,丁嘉心中一惊,他的手受伤了,是在什么时候呢?是上午拧不开瓶盖,还是下午在坡前拽住他和车的时候?还是说,更早的时候就受伤了,他却一直在忍着……而自己却春风得意车轮疾,全然没有发现他掌心的秘密。 周肃正若无其事地说:“不要紧。” 齐教授仔细查看了他的掌心,口吻十分心疼:“嗳哟,你这是先起了水泡,挑破之后又起的血泡。你看你掌心里都淤血了,这么久了还没消散!学校真抠门,干粗活要雇工人,怎么都让学生干?” 孙吾孙以及人之孙,齐教授立即戴上老花镜,拿来金属棒针、消毒水和棉签过来,针在燃气灶上消过毒后,一个个将那些血泡挑破,又点了消毒水,裹上一沉薄薄的纱布。 客厅里,陈雄和云烟正在看球赛,周肃正也被喝彩声吸引,走了过去。丁嘉将剥蒜后的手洗得干干净净,默默坐在了周肃正身边,手伸出又缩回,缩回又伸出,做了好久的心理斗争,才将周肃正的一只手抓了过来。 见周肃正看得十分沉迷,浑然不觉,丁嘉这才小心看着他的掌心,没有包裹住纱布的地方,依然有些紫红的淤血,丁嘉用四只手指拖住他的手掌,大拇指抵住他的掌心,小心替他揉着。丁嘉心想,一会儿还得换坐到沙发另一边,才够得着他另一只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嘉一抬头,却见周肃正正盯着他,目光幽暗,意义不明。也不知看了多久了。丁嘉脸上一红,默默松开手,周肃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回了手去。恰在这时,广告结束了,周肃正又看电视去了。 这个广告时间,大概有三分钟吧。一想到周肃正一声不吭盯了自己三分钟,丁嘉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地下去。这是在自己家,周肃正才没好意思发作吧!唉,以后这种惹人讨厌的举动,就不要再做了,哪怕是为了他好…… 不过六个人,却烧了二十个菜,云烟口水直掉,虚情假意地说:“这么多,怎么能吃完啊!” 陈雄说:“能吃完,绝对能吃完!” 吃饭的时候,丁老爷子给四个人拿了啤酒,连丁嘉也捏着鼻子喝了一杯。丁老爷子问:“你怎么突然想起学自行车来了?” 丁嘉立即站了起来说:“如果你和姥姥活到一百岁,我们每个星期见一面,就还能再见1440次,我每次回家骑自行车就能节省十分钟,早十分钟见到你们,你就能多赚到1440个十分钟!” 这话一出,二老真是泪水涟涟,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嘉嘉真是个好孩子。丁嘉却不居功,指着陈雄说:“是他这么跟我说的。” 丁教授含着泪要和陈雄握手,陈雄一脸紧张,羞愧的要命,赶紧站起来伸过手来,双手握住。握手之后,陈雄又擦了一把汗,心想再不能对嘉嘉说这种话了,真是折煞他也…… 二十盘菜中就有四个蛋类相关,鸭蛋炒韭黄,蒸鸡蛋糕,煎荷包蛋,西红柿炒鸡蛋…… 陈雄吃饭风卷残云,比秦始皇吃六国还迅速,看着年轻人这么能吃,两位做饭的老人家非常高兴。云烟食粮如猫,吃东西挑挑拣拣,但是今天他胃口很好,居然吃了两碗。 周肃正吃相很斯文,丁嘉坐在他旁边,给他夹了一块炒鸭蛋。周肃正想起了一年前的那场饭,丁嘉也是这样给刘迪明夹鸡蛋的。 “咳!”云烟掐着嗓子咳嗽了一声,“嘉嘉你很偏心嘛!” 丁嘉立即帮他夹了一块鸭蛋,又给陈雄夹了一块,红着脸说:“这菜就在你俩面前啊,我怕寝室长夹不到。” 周肃正忙说:“菜很多啊,我自己可以的。” 到最后,一桌菜吃得干干净净,四人吃得肚皮圆圆,天色已黑,周肃正和丁嘉很默契地谁都没提今晚本该去上的逻辑课。 吃完饭后,云烟和丁教授下了一盘象棋。齐教授让他们四处转转,别拘束。 这套教工宿舍有些年头了,四室两厅,是早年学校分的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齐教授知道周肃正也是建筑系的,就让他去书房转转,里面有资料也有一些笔记,看他能不能用得上,反正不指望嘉嘉能看懂了。 藏书虽丰富,但大多在图书馆都能借到,周肃正挑了两本旧笔记,目光落在桌上的镜框上,那是一张少女单人彩照,上年头了,却十分鲜亮。这女生穿着斜纹大格背带裙,大约十八九岁,一头长发,长得十分漂亮,一双眼睛极大,隔着镜头也看到眉宇间的倔强。 周肃正没有发问,齐教授却轻轻说了一句:“这是嘉嘉的妈妈。” 言尽于此,周肃正的心情却沉重如山,几乎透不过气来。 今天晚上丁嘉就不回寝室了,另外三人打道回府。临行前,周肃正走进丁嘉的房间,沉默半天,才说:“我可能会搬出去住。” 丁嘉只觉得两耳一轰隆,似乎打了个闷雷,半天让他回不过神来:“为什么?” 为什么? 周肃正没有回答他,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大自然的夜色中。 第六章(上) 丁嘉一整夜没睡安生。 次日清晨六点四十分,丁嘉便杀回学校。也许是上天体悯他心情急迫,竟让丁嘉找到了一条宽敞平直、弯道很少的路。说来奇妙,丁嘉从小到大在这个学校生活了近二十年,却还是第一次途径这样一条长安道。 这并非一条新近开辟的路,沿途树荫如盖,晨鸟啾啾,有人在遛狗,有人穿着运动衣迎面跑过。原本他自认为熟悉的世界,却藏着许多从未见过的秘密。然而她并不会隐瞒你一辈子,时机成熟,你就会看到她的诚意。这个世界珍宝遍地,但不属于你的,你看不见。直到有一天,你真正需要它,在心中大声呼唤,当她听到了你的渴切,蒙在你眼睛上的那双小手就会松开,让你看到宝物的存在。 从教师宿舍到东一栋男寝,丁嘉只用了九分钟。他一路上风风火火,惹得行人君子纷纷侧目,毕竟一只胖子风驰电掣地飚自行车也是挺少见的。 休息日的清晨,楼道里格外宁静。丁嘉冲进寝室的时候,周肃正已经出门了。看着上铺叠得方方正正如豆腐块一样的被子,丁嘉鼻腔中涌起一股酸意,他来得太迟了吗?明明昨天就知道了消息,为什么还要磨蹭一夜?这是对他拖延的惩罚吗? 云烟打着呵欠说:“嘉嘉你怎么了,着急忙慌的,喘得跟牛似的。” 听云烟这么一说,丁嘉这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贴身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脸上的汗也如同锅盖背面冷却的水蒸气一样,大颗大颗,就快要摔下来。 问及周肃正,云烟嘟囔着说:“上自习去了吧。” 丁嘉带着哭腔说:“寝室长要搬走了。” 这话一出口,云、陈二人却没什么反应,寝室里只有一股属于清晨的静谧。丁嘉一度认为两人又睡着了,直到他看到陈雄枕头上眨动的眼睛,才向陈雄投去求救的目光。 陈雄除了眼睛,全身上下一动不动,似乎也在认真思考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烦躁地坐了起来:“搬出去?像那个刘迪明一样,搬回你们班内部去?” 丁教授昨天所说的话,还犹然在耳。大二开学伊始,建筑系班委重组,有了学生会的干预和同寝同学的支持,刘迪明成功当选为班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不得意。而与此同时,周肃正的国家奖学金评比却出了不小的状况——系办领导派人来作民意调查,周肃正的为人评价出乎意料的低(那些评语丁嘉听说后都惊呆了)。若非他文化成绩遥遥领先,超过第二候选人一大截,国奖就花落别家了,虽然最后有惊无险领到了8k块,辅导员却将周肃正喊去谈话,让他别做独孤求败,要做洪七公、郭靖这种侠之大者,与普通群众打成一片。这让周肃正的这个奖得的很不开心。 继而陈雄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自言自语说:“他也不像是这种人。” 很明显的是,一直以来周肃正刻意回避着与人交往,有意维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就算你给他一个振臂高呼的机会,给他一批无脑易煽动的跟随者,他也不会像刘迪明那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只会觉得痛苦。周肃正摆明了是个爱清净的,他不会放着好好的四人寝不住,傻里傻气跑去再和人挤六人寝。 云烟也懒洋洋地说:“是啊,他也不缺钱,前几天,还给了咱们一人三百……操!”云烟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他这是嫌咱们在寝室太闹腾了,要搬出去外面住!” 陈雄也回过味来了,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别人搬出去都是和女朋友同居,他孤家寡人一个,非要浪费钱去租个房子自己过,肯定是嫌咱们堕落,影响了他的高风亮节。” 丁嘉听了这个结论,愣在当场。如果寝室长是要逃离这里,那就是说,留不住了吗?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周肃正回来了,去水房洗了一趟手。 陈雄问了他可有此事,去取毛巾的周肃正站住了,白皙修长的手指尖滴着水,他沉默片刻,说:“是的。” 云烟坐在上铺说:“你一走这寝室就完了,要被陈雄糟蹋成一个猪圈了。” 在301寝室,不存在值日生一说,打扫和整理的永远只有周肃正、丁嘉二人。云烟只收拾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陈雄从来不做任何卫生,他只负责制造啤酒罐,烟灰,香蕉皮……等垃圾。好在寝室空旷,丁嘉的外婆又给他们拿来一个八层高的大鞋架,因此扫地拖地没什么困难,寝室里常年保持着平均线以上的整洁度。 可这只是一个挽留的借口,寝室真要脏到一定份上了,总会有人看不下去而开搞卫生。 周肃正垂下头,没有做声。丁嘉木木地走过来,轻声问:“你手还疼吗?” 周肃正仿佛被烫到一般,露出一个痛苦的神色,忙摇头说:“已经好了。”昨晚一离开教师宿舍,他就拆掉了绷带,扔在门口最近的垃圾箱。 云烟问:“房子找好了吗,什么时候走?” 周肃正沉默一秒,说:“找好了。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入住了。” 云烟这人很狡猾,每一个普通的问题都是陷阱,收拾刘迪明的那一晚,众人都见识了他的厉害。与他为友,只觉酣畅痛快;与他为敌,便觉棘手痛苦。 果然,云烟冷笑一声:“动作还挺快。现在房源这么紧俏,你该不是一个月前就计划搬走了吧?” 周肃正沉默不言,但云烟不依不饶的嘲讽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实在无法回避,周肃正才开口说:“本是想到那天再讲,但各位当我是朋友,我……” 云烟冷笑道:“呵呵,朋友。我们谁是你‘朋友’,你又当我们谁是‘朋友’了?不过,我们居然值得周大寝室长你提前一个星期知会,真是荣幸之至啊!” 周肃正再没吭声了,坐在他下铺的空床床沿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面色灰白,神色黯然,在这场围攻战中节节败退,独木难支,不像弃城而去的背叛者,反倒像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 丁嘉心中不忍,轻声问:“走的时候说一声,我帮你搬东西。” 周肃正猛然抬头,目光如电,声音冷厉刺骨:“不用。” 丁嘉一窒,再没说话,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哐当”一声,寝室里一阵巨大的响动,丁嘉抬头,却看见陈雄揪着周肃正的衣领,已经将他抵在了门板上:“周肃正我草你妈,你以为是我们想留你?做梦吧!像你这装腔作势的鳖犊子,有多远滚多远,云烟是替嘉嘉留你,他哭一上午,眼睛都肿了!” 也不知陈雄是如何从丁嘉那雪白肉肉的圆脸上看出他眼睛肿了…… 周肃正被人揪着领子,掐着脖子,却仿若无事,淡淡地看了一眼丁嘉,唇角带着一丝笑。 这带笑的轻蔑又成功激怒了陈雄。陈雄一皱眉,手上用力一扯一拽,周肃正被他掼出一米多远,后背撞在桌上,一声巨响,那盆金橘盆景掉在地上,陶瓷盆摔成了四块。 这一切太突然,丁嘉都看傻了,床上的云烟也愣了几秒才说:“你们够了!” 有人剧烈的拍门,周肃正站直了身体,一边用手背摁了摁后心窝,一边过去开门。陈雄力气大,脾气也大,刚才他的后背撞上了桌尖,那滋味可真够受的。 一开门,一个外班人趴在门口喊:“雄哥,雄哥,李棒子又来搞人了!带了一大群人,就在西校门!快点,快点!抄家伙!” 陈雄像变魔术一样从铁床中的钢管中又抽出一根钢管,在丁嘉惊恐的目光中一声不吭冲了出去。 “李棒子可真冤,”云烟咋舌说,“周寝室长,李棒子今天的这顿打,是替你挨的。” 周肃正没吭声,去阳台拿了工具,清理地上的植物和陶瓷碎片。 云烟又冷嘲热讽地说:“你还真是尽职尽责,站好最后一班岗啊。” 那天晚上,他们给陈雄留了门,到了清晨却发现陈雄没有回来,打他手机也一直没人接。 往好处想,是打赢了,去喝庆功酒,闹了个宿醉;往坏处想,是被对方给拿住了,生死未卜;再或者,打死了人,进了局子。 第六章(中) 本校虽然设置了独立的体育学院,但陈雄是体育特招生,学籍却挂靠在其他院系。陈雄若能顺利毕业,那么他的学位证会是管理学士。当初他作为特招生被低分招入,就是为了在每年一度的运动会上为工商管理系抛头颅,洒热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陈雄的存在也只在这时候才有意义。虽然本校还有核专业、军工专业,但手持冷兵器的体育生和国防生才更让校方头疼。 最初陈雄还兴致冲冲地跟着工管的学生上课、听讲、做笔记,别说逃课了,他都不曾迟到一回,每次老师点名,他答到的声音都十分洪亮,他将自己视作本班一员,他为自己能进这所重点大学而骄傲。可后来,他明显发现众人看他的目光十分多少有些轻视,毕竟,他的分数比他们低了近200分。陈雄一直硬扛着,直到有一天,他在厕所听到了“养的打手”这四个字。“雄哥居然还真心实意上过两个月的课”这至今还是体育生们口耳相传的一个大笑料。 星期一的早上,建筑系从早到晚有满满四大堂课,排得满满当当。所以丁嘉只能一大早跑去敲门,逐一询问那些分散在各个院校寝室中的体育生。陈雄十分能打,以拳服人,在体育生中威信极高,连带丁嘉也被人尊称“胖哥”、“嘉哥”、“胖丁哥”。大家都说昨天打完了李棒子之后,大家晚上喝了点啤酒就散了。 “难道是喝多了,掉哪个沟里了?”丁嘉忧心忡忡。 “嘉哥放心,雄哥只喝了半箱啤的,没喝白的,他那酒量,杠杠的。”小弟不停安慰着丁嘉,要是安抚不到位,把这位水汪汪的胖哥弄哭就糟糕了,雄哥死了还好,要是没死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大家都知道陈雄很宝贝他的这个室友。 问遍了所有人,还是没下落,丁嘉只好去问另外一个关键人物了。 “李棒子在吗?”丁嘉敲开了日语系的寝室门,他可是打听了好久才问到的。 开门人一愣,继而冲里面笑着喊:“李宇成,找你的——” 李棒棒真名李宇成,是个朝鲜族男生。本校的日语系学生有一大半是朝族人,由于某些天然优势,他们大多能熟练掌握汉、英、日、韩四种语言,毕业后从事外贸、翻译、对外汉语等职业,普通汉族人羡慕不来。 一个顶着金色鸡窝头的男生睡眼惺忪地走出来,看了丁嘉一眼:“奴古色哟?”又用汉语问了一遍,“你谁啊?” 瞌睡状态中都这么专业!丁嘉忙用朝族人的礼节鞠了一躬,自我介绍说:“我叫丁嘉思密达,昨天打你的那个陈雄,你知道他的下落吗思密达?” 李宇成的双亲在他童年时代就去了韩国打工,他七岁就做了留守儿童。父母每个月寄给他高昂的生活费,但他缺乏管束,整日花天酒地,爱好斗殴,更爱用四种语言轮流骂人。陈雄看他十分不爽,不管校内校外,见他一次打一次。 丁嘉下楼的时候,头上鼓了四个包,火辣辣的。李宇成将昨天在陈雄那儿受的气全发泄在丁嘉身上,丁嘉捂着满头包心想,这人脾气真暴躁,不过这顿打没白挨,至少说明了两件事:第一,陈雄昨天打赢了,第二,陈雄晚上喝酒后没有遭到李棒棒的伏击。 李宇成挨打,是因为昨天周肃正气到了陈雄;而自己又惹毛了李宇成,才换来早上的这顿揍。所以归根结底,能量转换,他这顿打其实是替寝室长挨的,这么一想,丁嘉心里竟莫名有些甜丝丝,头上火辣辣的大包也疼得十分有意义起来。 眼下陈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丁嘉就稍微放心了,奔去食堂买了三个肉包四个鸡蛋一杯豆浆,走进了求知楼。 进了教室,丁嘉一眼就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周肃正,心情又复沉重。不管是在哪里,周肃正永远一副孤独的模样。不管教室里有多少人,他总是孤伶伶一个。不管教室多么热闹,他总是一身萧索。 丁嘉心中十分自责,周肃正给了他整整一年的机会,但丁嘉却没能走进他的内心,直到他要离开,依然没能与他成为朋友。就算周肃正的人留下来,心也感受不到寝室的温暖和快乐。但是丁嘉知道,独自一人的生活十分艰难,头疼脑热都没个人照顾,没人给打热水,没人给带饭……(但貌似一直以来,都是周肃正给另外三人打水、带饭…… 第一堂课是建筑构造,十分钟后,丁嘉收到了一条来自陈雄的短信:嘉嘉,我被绑架了! 丁嘉一看,吓得捂住了胸口,天啊,他该怎么办啊……继而他又镇定了心神,发现了一件事——自己是陈雄心中最可靠的! 而此刻陈雄非常郁闷,嘉嘉竟然是他唯一能求助的人! 虎落平阳,一旦被人知,轻者落井下石,重者名誉扫地。给那帮体育生发了消息之后,这体院前三的交椅他就别想再坐了;而云烟那个混蛋……陈雄一说来就有气! 云烟这厮十分不讲诚信,一旦将电话卡打爆,欠下移动几十块钱的话费就立即弃号,随手再买一张新卡。在2003年,校园动感地带卡尚未实名制,便宜了不少像云烟这样的人。众人隔三差五就收到群发短信:云烟的新号,136xxxx,xxxx,请惠存!起初大家还拇指稍动,后来发现他例假一般每个月都这么来一回,就没人搭理他了,眼下陈雄手机中所存的还是去年的号,这中间沧海桑田又不知变幻了多少次。当然云烟自己也栽过跟头,有一次期末考试临时换时间、换教室,他班学习委员群发了短信通知,只有他没收到,遂挂了科。 丁嘉心中七上八下,整节课心不在焉,十分担心。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他给陈雄打了一个电话:“你在哪里呀?” 陈雄似乎躲在某处,低声悄悄地说:“我也不知道。” 丁嘉心想,这下连报警都没办法了,他又忧心地问:“他们打你了吗?” 陈雄却似乎笑了,说:“没有,他们要给我介绍对象!” 丁嘉擦去额头一滴汗,气鼓鼓地说:“那你干嘛骗我说被绑架了?” 陈雄又沮丧起来:“是真的,他们是把我抢来了。一个黑社会的说他妹妹暗恋我很久了……” 连丁嘉都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他当机立断对陈雄说:“我马上联系云烟,让他想想办法。” 陈雄快哭了:“你在寝吗,能找到他吗?”云烟一出寝,那真是化作一坨烟,云深不知处。 丁嘉说:“我有他所有的号码。”这世界上老老实实存了云烟所有号码的人,只有丁嘉一个。 挂断电话之后,丁嘉在电话簿中翻出了云烟8,对他讲了事情的原委。 云烟都顾不上嘲笑陈雄了,马上快跳起来,给陈雄去了电话:“你千万别轻举妄动,一般情况下都是黑社会的妹妹或女儿被人搞大了肚子,为了给孩子找个爹,就绑架你这种没头脑的大学生!千万不要和少女发生肢体触碰,一旦被人拍照,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刻到了现在,陈雄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难道没可能,这姑娘是真的暗恋我……” 云烟急了:“别做梦了。如果你不想喜当爹,就老实一点,等我们来救你!快说你现在看到的景象,我来帮你分析一下你的具体位置。” 云烟是个外省人,并不熟悉本地情况,而那时候又没有电子定位,也没有电子地图,真是难为他一边搜索一边分析。到了中午的时候,云烟饭都没顾上吃,得出他在某个沃尔玛超市附近的结论。而这时候,陈雄又来了电话说:“他们带我去唱歌了,开车走的——” 云烟要疯了。 中午的时候,丁嘉回寝,云烟不想让他白着急,只好将事情往好处讲,说陈雄被人照顾得很好,有吃有喝有玩有乐,丁嘉这才放下心来,抢来的新郎,多浪漫啊! 而这天中午,周肃正却破天荒地回来了,他看了一眼陈雄的空床铺,问:“他还没回来?” 云烟没搭理他。 到了晚上的时候,陈雄又打电话来哭诉:“完了,他哥哥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手机快没电了!” 云烟有些无奈地说:“实在不行,你就从了吧。男人的贞操算个屁,你别没经验搞出人命来就行。” 到了晚上十点半的时候,陈雄用他手机中的最后一星电,给云烟发来最后一条绝望的短信:不是妹妹,是弟弟。 丁嘉有些不明白:“这什么意思呀?” 云烟瘫在椅子上,轻声说:“我操,陈雄被人盯上屁股了。” 此刻10:35,还剩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寝室就要打熄灯铃断电了,周肃正走到台式机面前,对云烟说:“你起来一下。” 云烟让开了位置,周肃正在地址栏中熟练输入了一串网址,丁嘉的视线却莫名停留在寝室长雪白修长的手指上,翻飞跳跃,按键盘就像弹钢琴一样,真是优雅又漂亮。不对不对,关注点有问题…… 这是一个本地论坛,名字叫:我心与君同。整个论坛散发出浓郁的肉欲气息,网友们在此发布着一些羞涩或大胆的约炮楼。这个论坛中大多是一些花痴照,什么翘臀兵哥哥,熊叔叔,或者一些网友的自爆楼,相互吹捧,气氛十分古怪。 周肃正搜索到一座十万回帖的高楼,点开第一页,缓慢的校园网速缓冲完毕后,第一张镇楼裸照就将云烟和丁嘉惊呆了。 这个人好像陈雄啊! 太像了!简直就是双胞胎,这块头,这肌肉,这身高,这肤色,简直就是陈雄。 可又不像是陈雄,气质天渊之别。这照片中的人,湿漉凌乱的头发显得狂放不羁,棱角分明的脸,挺括的鼻翼,褐中泛金的肌肤,雄浑又发达的胸肌上的水珠,劲瘦有力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胯,随意张开的大腿间浓密的毛发,咧嘴露出雪白牙齿的坏笑……这分明就是给美国情色杂志拍的模特写真。 这么性感,这么有男性魅力,这、这真的是陈雄吗? 周肃正对两个瞪圆了眼睛的旁观者给出了鉴定:“就是陈雄。” 之后的照片缓冲完毕,全是一水陈雄的裸照,这就是他的个人专楼。丁嘉惊叹无比,问:“寝室长,这些都是你拍的吗?” 周肃正面上一红,轻声说:“我的摄影水平没这么好。” 确实,能将那个大狒狒一般的陈雄拍成这种国际一流的艳模(……),这人摄影水平了得。 陈雄这人大大咧咧,豪放不羁,301寝室就在水房旁边,他便将公共水房当成私人浴室,经常随便在这里裸浴,甚至有时候发现没带内裤,就直接大步流星一丝不挂走进寝室。要是有人用相机对着他,他还会很配合的来一个剪刀手加茄子! 所有的照片都是偷拍,偶尔有两张正面照,陈雄笑得优雅强大又迷人,仿佛一个脱光了的世界首富,自信又有魄力。 云烟心想,这照片也太他妈能骗人了! 下面回帖各种掉节操,一地的口水,各种留邮箱、各种花痴,大喊着让他插死我这种话,云烟这么厚的脸皮都不由面红耳赤,丁嘉更是看得云里雾里…… 这些狂热的粉丝中,其中一个id为“常青之月”,头像为一个水手服美少女的的留言者接近癫狂状态,他每天都在这里自言自语:我要得到他……我要让哥哥帮我得到他……我要把他藏起来,把他分割成三百块……我要把他藏在冰柜里……我要让他永远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而今天,他的最新留言是:哥哥帮我得到他了:) 这个微笑的表情,让丁嘉和云烟不寒而栗。 第六章(下) 悠长的熄灯铃像平常一样准时打响,但在今天就如催魂铃一样,让人心中不胜恐慌。电脑的屏幕暗了下去,寝室里也一片漆黑,众人未能适应黑暗的眼睛一片晕头转向。 “这人只是说说而已吧!”云烟还有些心存侥幸,“陈雄哪有这么倒霉,落到这种神经病手里了。”近年来,海外食人魔的新闻屡遭曝光,真真假假,云烟不由打了个寒战。 丁嘉却带着哭腔说:“他昨天把金橘盆景打破了!” 云烟已经很心烦意乱了,高声训斥了丁嘉一声:“嘉嘉你别这么迷信!” “开一下灯。”周肃正的声音依然清晰而镇定,这让惊惶无措的二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周肃正找出了手机,在电话簿中翻出了一个人的号码。希望阿瑞为人定性,号还未空。 彩铃是一首外文歌,前奏是一个男歌手的呻吟声,在这紧张的氛围下格外闹心。 三分钟的歌放完,那边依然没人接电话。周肃正只得又拨了一次,众人再次耐心听完那男人的发情声,却还是没接。云烟骂了一声:“操,这人也他妈手机当座机用!” 第三次拨号时,周肃正的手都有些发抖了。好在这次终于接通,他心中一轻。 周肃正的紧张并不输于另外两人,甚至较之更甚,“常青之月”的德行他在论坛上有所耳闻,那是一个任性且胡来的小孩,手下曾玩出过人命,但因年纪小外加精神有恙,没能量刑。如果陈雄落入了他手中,那确实要受罪不轻。 “是小雨呀,你是忘了我吗?你高考之后就再没露面了!最近怎样,还是一个人吗?”电话那边的人说,“刚才我在洗澡没接到你电话,你闻闻,香不香~” 这人声线冷冽,泠然如泉,但口吻娇嗔,心情荡漾。说到“香不香”,丁嘉吸了吸鼻子,转向云烟:“隔着电话线,我闻不到啊。”云烟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周肃正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周肃正安静耐心地听他扯完淡,才开口说:“阿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啊~~~小雨还真是和从前一样无情~~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周肃正不再给他啰嗦发情的机会,加快了语速:“你用版主的身份帮我查出‘常青之月’的ip和个人信息,精确出一个地址。要快,caesar在他手里,会出人命的!” “caesar?”一听到这个名字,对方明显高潮了起来,“是那个caesar吗?!天哪!!!啊啊啊!!!你和他在一起了?!!!不是吧你们两个一好浪费啊!!!你们谁上谁下啊……” 丁嘉在一旁说:“一加一等于二嘛。” 周肃正赶紧拿着电话走到阳台,离丁嘉远了一些:“他是我室友。速度要快!其他见面详谈。” “小雨你要和我见面?!好好好,我一定帮你找出来!!先挂断!” 两分钟后,阿瑞那边来了电话,口气十分遗憾:“只知道他在常青花园轻轨站台附近,具体的楼盘和门栋就不太清楚了……” 周肃正心中一沉,说:“谢谢。我马上报警,让警察找过去。” “这么大的范围怎么找啊,警察又不是警犬!你再等等,‘常青之月’是个伪娘,出过《地狱少女》的spy,我再找‘妖童艳女’的版主问问。” 电话挂断后,寝室里是死亡一般的沉默。三人谁都没有说话,纵然急如星火,纵然百般疑惑,却无人开口,只认命一般等着周肃正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周肃正用的铃声是《和兰花在一起》,轻缓柔和,每次长响都能让人心绪宁静。 下一个电话,基本就能定陈雄的生死了。丁嘉的心提到了嘴边,关公保佑,陈雄向来对您很尊重的! 丁嘉在心中祈祷时,周肃正已接了电话,他手速极快,丁嘉尚未听到来电的半个音符。 “有了,地址和手机号都拿到了!茄小妖和他一起出过《真红蔷薇少女》,还去过他家。地址我短信发给你。一会儿咱们常青花园再碰头!”说完,是一个五米外的丁嘉都能听到的飞吻声。 报警之前,周肃正打了个别的电话,丁嘉听见周肃正叫了一声“妈”,便拿着手机走进水房。 丁嘉的心突然之间又沉又重,周肃正虽然人要离开这里,但心中十分挂念大家。在营救陈雄的事情上,他甚至决意豁出性命,在临行前给母亲打个电话来诀别。也许这就是遗言了。他们301寝室全员一体共存亡! “妈……”丁嘉也在心中轻轻叫了一声那个从未谋面的亲人,他出生才三天,母亲就去世了。一个孩子不吃母乳还能长这么胖,全仗着外公外婆的宠爱。小学三年级时,老师布置了作文,要写一个亲人,丁嘉的作文本上向来是外公外婆轮班出现。那次的范文是一个女生写的《雨伞的守候》,老师让她上讲台念了出来:“我的妈妈是个残疾人,她有一双灵巧的双手,能将旧鞋、坏雨伞修补一新……”她声情并茂地朗读着,“……妈妈就像一把伞,为我遮风挡雨。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她,她为了我而坚强,我也要为了她而努力!”语文老师自己也是一名母亲,听得眼圈通红,她将这篇作文复印出来,全班人手一份,拿回去给家长看。母子一体,为了孩子,无论世道多么艰辛,母亲们都会挺下来。可是丁嘉的妈妈却没有。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丁嘉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走到一个无人的花坛边,他记得那个比喻,对着那把黑伞喊了一声“妈”,起初声音很小,但渐渐的,他声音就大了起来,“妈”,“妈妈”,“妈妈——”丁嘉在那边大吼大叫,一些来接儿女的家长指指点点——这就是那个智力有问题的小孩。大家都这么说着,但没有人知道,那个小孩没有妈。 宿舍门禁已到,云烟佯装肚子疼,周肃正和丁嘉一左一右搀扶着他,这招太老套,三人又和宿管蘑菇了好一阵子。 警方对陈雄的营救果断而迅速,阿瑞比301寝室的三名成员还率先赶到。 警察到的时候,是凌晨一点二十,陈雄已经昏迷不醒,全身赤裸,身上有着无数道轻微的划伤,他被人灌食了大量的致幻药物,现在已经送去医院洗胃。 凌晨三点,在病房外,阿瑞一脸兴奋,神色无比陶醉,他和周肃正一两年未见,第一见面就满脸红光,滔滔不绝:“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了!!至少有20厘米,天哪!!又粗又大像黑人一样!!你和他同寝好幸福啊!!小雨我好嫉妒你啊!!当然我也好羡慕caesar,他能和你住一起!!就怪我成绩差,考不上x大……” 丁嘉打着呵欠问:“caesar是谁啊,咱寝有这个人吗?” 周肃正本不想提,但丁嘉一脸求知欲,他只得说:“caesar……是陈雄的英文名。”当然,不是陈雄自己取的,而是那帮论坛小零们送给陈雄的代号。 陈雄被抬进急救室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不醒,但吃了药后的下身却高高勃起,气势惊人。那天夜里,值班的护士小姐们都红着脸通知了同事们前来“视察”东方明珠塔。 见到云烟之后,阿瑞痛苦地咬住了手指:“难怪你看不上我,原来是碰上了这样的天仙。” 云烟白了阿瑞一眼,掉过头去,他都懒得和这种恶心巴拉的人搭话。 周肃正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这也是我室友。而且阿瑞,”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说,“我还没出柜。” 阿瑞赶紧双手捂住嘴,一脸歉意。之后,阿瑞又一路撩拨云烟,云烟被他恶心得不行,赶紧大步走开了。但是阿瑞一直紧跟着他,问个不停,最后说:“你这是深柜恐同!” “恐你老母!”云烟骂道。 “其实我让你插也行的……”阿瑞还在后面哀叹。 “插你爹啊!” 阿瑞说一句,云烟就骂一句。这人虽然对陈雄有救命之恩,但云烟实在没法感谢他。 阿瑞长相文质彬彬,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斯文干净,外表上很讨人喜欢,但一提到陈雄就发春,一讲到性话题就高潮,活像一只才修炼了短暂三年就化作人形的猫,一见到鱼就尾巴颤抖,暴露了原型。 云烟对同性恋的厌恶不言而喻,周肃正站在他身边都有些尴尬。 云烟冷冷地看了周肃正一眼,问:“这就是你要搬出去的原因?” 第七章(上) 众人在医院走廊里正说着话,突然一名戴口罩的男医生急匆匆走了过来,问:“谁是陈雄的家属,过来签字!” 谈话戛然而止,走廊间一时鸦雀无声,四人听了这话都惊呆了,实在太没有心理准备,陈雄被救出来之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没料到死神高举的镰刀并没有就此放下。 陈雄他不行了吗?丁嘉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心脏跳得飞快,仿佛空腹喝了咖啡一般,熬夜加上心理打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尚未经历亲友的死别。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丁嘉胃里一阵翻腾,有种恶心呕吐的感觉。 云烟也脑子一嗡,面色惨白,本以为人救出来就没事了,可谁知道“常青之月”这变态究竟给陈雄吃了些什么?为了保命,手术肯定是要做的,但陈雄虽是本省人氏,家却在镇上,纵然父母星夜赶来,也会耽误救治时间。 “我来签。”周肃正说。 在这个寂静如死的夜里,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众人都望向周肃正,医生问他:“你是他什么人,能做主吗?” 周肃正说:“我是他寝室长。”继而又补充了一句,“出了事我负全责。”他目光澄澈,有如月光一般,坦荡又冰凉。 有了这话,丁嘉身体回暖,心也慢慢安定起来。周肃正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仿佛一个父亲,面对着一场决定儿子生命的手术,有着难以抑制的悲伤,却又给人以力量。 丁嘉知道,倘若陈雄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些人中最过意不去的就是周肃正。那天,两人起了冲突,陈雄心怀怒意地离开寝室。与生死相比,那场争吵内讧根本不值一提,可如今他俩尚未握手言和,一个人还欠缺着对另一个人的道歉,命运之绳怎能断在这里? 那医生犯了嘀咕,这年头,寝室长都能当家做主了?可这青年一直安静地盯着他那戴口罩的半张脸,固执得不肯移开目光,仿佛对抗一般,逼着他这大夫承认他签字的合法性。 丁嘉哽咽着问:“我们能进去看看他吗?” 医生说:“恐怕不行,病人还没醒。” 云烟低声哀求说:“没醒也没关系,我们就只看一眼。” 阿瑞十分心绪复杂,他做梦都想见到一次活的caesar,上天成全了他,可一眼就成了永别。人生啊,真是邪性…… 医生受不了这遗体告别的气氛,哭笑不得:“洗个胃而已,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现在这些学生,都没进过医院啊?”但凡涉及“手术”相关,哪怕小到帮病人抠鼻屎,也需家属签字,不然到时候又扯皮闹事,医院不得安宁。 众人这才捂着胸口一片卧槽,刚才的心情真是跟坐过山车一样,吓死个人了。影视剧中每当进行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手术时,就要家属签字,被问保大保小。主角自然是不会死,但陈雄就难说了。 医生说:“把他的学生医保卡带来。” 丁嘉和云烟一愣,那是什么东东啊…… 周肃正却仿佛正等着这句话,说:“带了。”随后又看了一眼丁嘉和云烟,说,“你俩的医保卡,也都在我手上。” 二人又是一愣,这么个破玩意儿,居然还被收着了? 本校学生每年交二十块钱,享受在校医务室一折的看病待遇。看好一个普通感冒大概要花一块八,其中五毛钱是挂号费。当然用的都是市面上最便宜的药,不过有效就行。校医是校长关系户,水平堪忧,永远给你开的都是8片维c银翘片、6粒感冒清胶囊、8颗牛黄解毒丸,奢侈一点还有2瓶藿香正气液和3颗西瓜霜。总之,得个几毛钱就能被看好的病,病人都觉得未得到应有的重视,连向家长、男友撒个娇都不够底气。不想死的都去了校外大医院,但301寝室一直六畜兴旺,稍微一点头痛脑热都靠喝开水解决了,校医保卡对他们来说就是废纸一张……不过该卡有一项作用,可在三甲医院紧进行急救治一次——以一折的价格。谁都没想到,这玩意儿也有起作用的一天。 周肃正来来去去,打点着一切,像个驾轻就熟的家长。阿瑞感叹:“你权力挺大啊!” 周肃正忙里偷闲,微微一笑:“是啊,掌管着四十七块钱的寝室费,可随意支配。”说完,又跑去二楼的化验室,等待某项检验结果去了。 阿瑞看着那个清瘦笔挺的背影,感叹着:“小雨长大了,也长高了。” 丁嘉嘿嘿一笑:“他一米八一!” 丁嘉这么大一坨人,阿瑞这颜控到了现在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我最该羡慕的人是你才对,你多幸福啊!”跟小雨、caesar、天仙同寝,胖兄弟艳福不浅啊! 丁嘉说:“是啊,我好幸福啊。”刚刚虚惊一场,陈雄并无大碍,失而复得之感让丁嘉热泪盈眶,心中觉得命运之神对他太过眷顾。再多的得到,永远也比不过“不失去”。 这时外面传来鸡叫声,天快亮了。在城市的阳台上,拴养着一些待宰杀的公鸡。纵然命不久矣,它们却依然保持着迎日而歌的天性。 忙了四五十分钟后,周肃正这才回来,坐在了走廊的条凳上,已是一身疲惫,云烟给了他一只烟,周肃正道了谢,点了火。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3节 刚一点燃,就有护士过来骂,周肃正只好又掐灭。护士说:“这里不许抽烟,你们要是困,里面有空床可以躺。”所谓“可以躺”,就是可以免费睡一下,毕竟这一夜已经过去了。 陈雄刚被推出来,送进了一间普通病房,他胯下的薄被盖得平整,东方明珠已经倒塌,一切平复如初,阿瑞恋恋不舍移开了眼。病房里有三张床,却只有陈雄一人,另外两张床上铺着棕榈床垫,四个人便都坐在一旁,纵然精疲力竭,也没人去躺。 阿瑞此刻恨自己没有蜻蜓的六对复眼,他看一看小雨那清俊秀雅的侧脸,再瞧一瞧云烟那天仙模样,再视奸一把caesar那带着野性的睡容,目不暇接。在这样一个夜里遇上这么一群人,真是做梦一样…… 值班小护士又过来说:“你们给病人准备点吃的。” 丁嘉忙站了起来:“我去给他买碗泡面。” 护士毫不客气地指责他没常识:“病人刚洗了胃,少了很多胃酸,胃粘膜也受了损伤,怎么能吃泡面?给他弄点米汤来。” 丁嘉有些为难:“还没亮呢,去哪儿弄米汤?” 云烟抬头说:“不用麻烦了,让他先饿着。学校的饭菜清汤寡水,能满足医生的一切要求。正好他饭卡里没钱了,胃酸少,消耗也少。” 护士从未见过这么没心肝的陪护人,气得扭头就走了。 眼下坐定了,周肃正对阿瑞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真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阿瑞立即喜得咧嘴:“那就以身相许吧!” 丁嘉“啊”了一声,似乎正要提问,周肃正说:“丁嘉,忙了一夜,你去给大家买点吃的吧!” 丁嘉嘴上答应了,心里却很舍不得走。他一直很好奇周肃正从前过着怎样的生活,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但周肃正鲜少提及过往,卧谈会上也只听不说。陈雄问起,他只轻描淡写来一句:学生除了读书,还能干什么?话是很有道理,但回答就如他的性格一样无趣透顶。可是丁嘉却觉得寝室长身上一定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一个人选择沉默,也许是他腹内空空,无话可讲,也可能是为了守住心中的瓶口,不让某些本该被埋葬的东西再飞出来,重见天日。 这个阿瑞是周肃正从前的朋友,丁嘉一直想听两人叙旧,盼着能将寝室长的成长略窥一二。可周肃正一直忙得脚不点地,丁嘉觉得很遗憾。唯一的收获,是他的乳名叫小雨。 丁嘉走后,周肃正这才说:“阿瑞,我这辈子一个人过。” 阿瑞不乐意了,声音一下子高拔起来:“你要拒绝我有一万个理由,这么讲也太辱人智商了吧,你还真当我非你不可啊,我都见着caesar了还稀罕你?” 周肃正耐心听他发飙完毕后,才平静地说:“我从前就是这么对你说的,现在还是这话。” 阿瑞倒是笑了:“你十六岁时的傻话,我干嘛当真?你还这么年轻,说一个人过谁信啊!” 周肃正无奈地说:“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阿瑞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人真死心眼,小严的死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你是自责呢,还是要为他守身如玉?” 提到这个人,周肃正仿佛陷入了某种远古的回忆,是啊,都是很多年前的人和事了,恍如隔世。 阿瑞见他喉结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却没等出相应的话来。 周肃正起身,看着窗外微亮的天,好半天才涩然开口:“我作这个决定和小严没关系。” 阿瑞松了口气,说:“这就好,你可别让小严的阴影罩一辈子。”但继而又说,“你的‘一个人过’是什么意思?是只玩玩不定下来呢,还是……” 周肃正没有回答他,但阿瑞却知道,答案就是那个“还是……”。 他选择画一个圈,将自己永远禁锢在里面。 阿瑞有些惊愕,小雨这人从小就很有主张,决定的事绝不轻易改变。他知道劝解太无力,却还是喃喃地说:“同性恋也好,异性恋也好,独身一辈子很难熬的。” 周肃正想起了丁教授书桌上相框中的少女,淡淡地说:“有些人的一辈子也不长。”不长,却也留下了一粒珍贵的种子。 这两人之间的话,云烟一直不方便插嘴,听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了:“既然你不准备和谁纠缠,那你为什么还要搬出去,就在寝室住着不好吗?” 阿瑞也附和:“就是啊,你跟个无性恋似的,丢尽了同志的脸!” 周肃正却微微一笑:“我不找人,却不代表我不受诱惑。” 第七章(下) 云烟听了这话,被噎得无言以对。 阿瑞却点头如捣蒜,表示衷心理解:“对啊,你只是像和尚一样心死,又不是像太监一样无能。二十郎当岁正是血气方刚、性欲旺盛、一夜七次的年纪,怎能坐怀不乱呢?我要生在你们寝,不是鼻血流干,就是精尽人亡。”但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愿意啊。 阿瑞不明就里,空发感叹。但云烟身为周肃正的室友,清楚地听懂了他所指的正是301寝室这群直男之间的恶趣味。 换了另外一个人,云烟真的会骂他假正经(他忘了他确实这么骂过周肃正)。艺院有个叫江磊的胖子,也常常被人袭胸,但那胖子性情凶恶,众人只敢摸一把就跑,谁要是被他逮到了,他能将人扒光后倒拎着示众。但也仅此而已。谁要是上升到“侮辱”、“猥亵”的高度,那真是小题大做,毕竟直男更喜欢娇媚柔嫩的女性,胖子的胸部终究是井中月雾里花,手感和一团硅胶的情趣用具区别不大,一个真少女的32a就能将其全部打败。 可对喜欢同性的男生来讲……妈呀,云烟一个哆嗦,恶寒不已,他简直不敢回想那次撞破他们三人群撸的周肃正是怎样一种心情…… 云烟本来巧舌能言,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陈雄的意外事故,周肃正的坦诚相见,让他不知该以何面目来正视这个世界。他承认,世界是多元的,可畸形也是多元的一种。周肃正没有公开他的性取向,也打算独自一生,所以云烟不打算声张,尽可能帮他隐瞒下去。包括陈雄和丁嘉。估计以这两人简单的头脑,都不能理解“同性恋”的真实含义…… “我刚认识小雨的时候……” 阿瑞开始倾诉他的辛酸恋情,但云烟一点兴趣也没有,赶紧叫了一声:“嘉嘉,你买了什么?” 丁嘉扬了扬手中的购物袋,那是几桶方便面。丁嘉跑得很快,一张雪白的圆脸通红,他笑眯眯地问阿瑞:“你刚认识寝室长的时候怎么了?” 阿瑞一见有了观众,立马要开讲,云烟狠狠剜了他一眼,那艳丽的杏仁眼美的时候如同深秋的紫葡萄,翻白眼的时候又如同寒冬的修罗刀,又甜又疼,阿瑞很识相地闭嘴了。 周肃正过来接过丁嘉的购物袋,每人分了一桶面、一个茶叶蛋、一根火腿肠,并引大家去开水处接了一碗热水,又进了病房中。 泡面在病房里散发出浓郁的味道,护士只说不准抽烟没说不能吃面,紧张了一个晚上后,众人的饥饿感在泡面的香味中苏醒过来。 泡过的方便面闻着香,但并不好吃,比不上微波炉转过的入味。大一的时候,云烟曾经想过在寝室里开一个小卖部,卖些方便面和香烟瓜子,但未等他开张,东一栋男寝一楼就开了家小卖部,不卖别的,专营方便面及各种泡面伴侣:鸡鸭肝,辣条,卤蛋,火腿肠,榨菜、老干妈。任何一个时间过去,里面的四台微波炉都在马不停蹄嗡嗡嗡转着,旁边站着好几个等面的人(数量>5),微波加工一次需多付五毛钱,老板表示这是收的电费和水费。小卖部的生意好得令人发指,云烟每一次从这里路过都要飞几个白眼,因为他觉得这本该都是他的钱。 为了陈雄的事,云烟一天都没顾上吃饭,只靠抽烟过活,此刻犹如饿猫扑食。但他是猫舌头,吃不得一点烫的,只能挑起一根卷曲的面在一旁呼呼大吹,半天不冷,等得十分着急。 周肃正很明显也是饿了,吃得很香。但即便吃得香,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吞咽声,面汤声,半点响动也听不见,仿佛一出无声的哑剧,只有黑白的影像。 阿瑞本想表示他从不吃这种垃圾食品,但周肃正、云烟这样的帅哥美人都吃了,他一个丑逼(并不)不敢瞎矫情,只好跟着吃了起来。面条一入腹才知道,自己已经是饥肠辘辘。 丁嘉也吃得很开心,他买了四种不同的口味,海鲜味的,小鸡蘑菇味的,酸辣味的,红烧牛肉味的,可供大家挑选。他注意到寝室长选了红烧牛肉,是“选”出来的,不是随意一拿,也不是被剩下来的。这个发现让他窃喜不已。 病房里一片吃面喝汤的声音,没人说话,大家的嘴都很忙,突然间一个声音响起:“这哪儿,你们在这干嘛?嘉嘉,把你的面给我吃一口!” 丁嘉一看,原来是陈雄醒过来了,高兴地说:“caesar,你提前醒了,医生说你得明天中午才能醒的!” 陈雄想了想,说:“caesar是谁?把面给我吃一口,饿死我了!”他本来还晕着,但是这个泡面的气味太厉害了,简直能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 丁嘉笑眯眯地说:“你失忆了吗,caesar是你的英文名字呀!医生说你没有胃液了,不能吃面,只能喝米汤。” 周肃正、云烟、阿瑞埋头吃面,装作没听到。云烟故意将方便面汤喝得哗啦啦作响。 陈雄想了想,严肃地说:“我的英文名叫peter,不叫ceasar。你们在我病房开party呢,面给我一口啊,我才是病人!” &er”这个英文名是他刚上大学时工管系的外教,一个叫芭芭拉的五十多岁的加拿大妇女给他取的,说陈雄的面容和肌肉有如岩石一般硬朗逼人。陈雄的英语一塌糊涂,但课上芭芭拉很爱点他起来互动,让他用英文描述周末见闻。陈雄一边说几个简单的单词,一边用丰富的表情和动作向她作示范,夹叙夹议,最后芭芭拉全听懂了,她夸陈雄的body nguage可以让他走遍天下不用愁。外国人就爱瞎表扬人,陈雄本就好动,受到鼓舞之后更是连说带做,像只表情丰富的大狒狒。两个月后,陈雄不再跟着那群学生上课,芭芭拉多次向人打听peter·的下落,均未得到回复,芭芭拉十分失望。而后,在校园里,远远看见那个白人妇女的身影,陈雄就绕道走。peter这个名字已成为历史,再不会有人这么叫他了,但陈雄依然将之作为自己唯一的英文id。 云烟在吃面之余腾出嘴来说:“peter多土啊,是吧,阿瑞。” 天仙主动和自己说话,阿瑞激动得差点将面汤呛进鼻子,他本想点头,但他也不想得罪ceasar,只能若有所思地说:“都好,都好。” 云烟啧了一声,露出个鄙夷的神色。 这倒不是阿瑞想拍马屁,之前未见到陈雄时,他们仅靠照片脑补出一位天生的霸主,如今得知了陈雄的身份朴素,只觉得他是从底层一步一步逼宫夺位上来的强者。总之,情人眼里出西施,屌大为王,或皇权天授,或英豪人造。 见众人都在吃,没人理他,还有一个陌生人也在这里吃,陈雄不由怒火中烧:“你手里那碗面是我的吧?!见我没醒,就自己开吃了?还要脸不了?还我!” 阿瑞头一次听到ceasar和自己说话,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都要喘息了,周肃正看了他一眼,忙说:“你被人绑架了,是阿瑞救你出来的。”然后他简单交代了个大概。 陈雄这才向这位陌生的小伙子表示了感谢,丁嘉想起他给陈雄带的牛奶,赶紧递给了他。丁嘉从小就知道,牛奶能保护胃黏膜。 陈雄像吮吸仇人的骨髓一样喝完了牛奶,十分惋惜地说:“之前吃了不少好东西,日本鬼子的牛肉,外国的龙虾,还喝了很贵的红酒,可惜洗了一趟胃,那些好东西都白瞎了。” 卧槽!见陈雄一脸回味无穷的模样,云烟几乎想骂脏话了,辛辛苦苦把你救出来,半句感激没有,还贪恋那淫窟的生活!陈雄甚至还觉得身上那些小伤口完全不疼,只是虚有其表。云烟心想,早知他这个态度,何必把他弄出来!半夜为了出宿舍楼,云烟使尽浑身解数,装肚子痛,又装阑尾炎,后来又装心肌梗塞,就差说去打胎了,那宿管才放了他们出来。 说起被绑架的一天,陈雄讲得唾沫横飞,说那个“妹子”长得很秀气,个头不高,比云烟稍矮一点儿,大概一米三一米四那样。头发黑黑的,长长的,直直的,像一条烫过的黑绸子,刘海剪的齐齐的,一双大眼睛像云烟,皮肤白的像丁嘉一样,就是嘴巴抹得鲜红,跟吃了个死孩子似的,让他看了心里膈应得慌。吃饭的时候,陈雄还对他说,老妹儿啊,这口红不擦擦吗,都吃嘴里去了啊! 云烟冷笑着说:“哦,敢情你看不上人家,不是因为人家是男的,而是那口红太吓人啊!” 一听这话,阿瑞激动地几乎流泪:“我不涂口红,我从来不涂口红!这是我的号码,以后我可以给你发短信吗?” 陈雄看着这激动地语无伦次的恩人,慷慨地说:“行!你以后要是有想打的人,就告诉我!” 阿瑞心中呐喊,我想被你用小弟弟抽打啊啊啊啊~~这里交代一下阿瑞和陈雄的后续。 陈雄用的是个国产机,曾经风靡一时的宁波波导。他的手机基本是摆设,不像云烟的还能当闹钟用,他短信从来不看不回,偶尔让周肃正给带饭除外。但阿瑞锲而不舍,狂追不穷。那时候动感地带的短信资费是包月十元五百条,阿瑞一个月给陈雄发了一百块钱的短信,得到移动公司“拇指英雄”的封号,去营业厅交话费时还获赠了一袋洗衣粉。每天,陈雄看到那火热的示爱短信,心中十分纳闷。短信全都是:哥哥你想我吗?我好想你啊!那晚一别,我天天想你,想你来插我,夜夜梦见你,梦见你搞死我……看着发信人署名阿瑞,陈雄心想这哥们是不是手机被扒了?这个号码是骗子在用?现在市场上有好多这样的情色诈骗短信,回复一条就要被扣两块钱。所以,任凭阿瑞骚浪如洪湖水,陈雄却郎心似铁一言未回,就这样阿瑞又一次失恋。 第八章(上) 天亮后,陈雄不顾医嘱就强行出院了。按道理说,他还需要尿检一次,留院观察一天以上。但陈雄说不用了,他已经在卫生间自行检查过了,没问题,可以走了。 怎么检查的?云烟升起了一个念头,把他自己恶心坏了,这厮该不是自己尝了一口吧…… 周肃正让他不要担心住院费,有学生医保卡的一折优惠,算下来不会太贵,他先帮忙垫付,要是陈雄现在手头不宽裕,日后再还。 听了这话,丁嘉暗暗高兴。寝室长借钱给陈雄,不仅标志着两人冰释前嫌,而且有了债务牵制之后,寝室长就不会再离开301寝室了。要知道陈雄的财务状况十分糟糕,用钱也没个分寸,每个学年之初,如果不是云烟、周肃正等人提醒、监督,陈雄能把一笔不菲的学费都花光光。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情况下,陈雄并不知道他的救命恩人阿瑞存在着一个十分卑鄙的想法,巴不得这医药费要好几亿,从此ceasar过得债务缠身,凄惨无助,分文无有,流落街头。正当ceasar龙困浅滩,为区区生活所迫,阿瑞出面美人救英雄,将ceasar包养,ceasar为了报恩,以身相许,以心相酬,从此两人过着幸福又性福的生活…… 阿瑞想得这么美,是因为他太不了解陈雄了。如云烟先前所言,陈雄这人狼心狗肺、根本不知感恩。临走之前,陈雄发现他里里外外一身衣服包括裤头都留在了“长青之月”的家中,立即抱怨警察同志办案不仔细,为什么不将受害人的衣服也带出来,而让他蒙受肉体伤害之外的又一次经济损失呢? 云烟没声好气地说:“你那时生死未卜,是进手术室还是进太平间还不一定呢,裸死更方便给你穿寿衣!” 周肃正只得又花八十块钱买了一身病号服,让陈雄穿了回去。这套蓝白条纹病号服让陈雄穿了三年,直到毕业才扔,值回了老本。本地的同志论坛上又多了一组病服照,小零们看得母性大动,骚情大发,这种强大无敌的霸主一旦流露出疲累病弱之态,是多么惹人怜惜啊!好想将ceasar拥入怀中,用他们的蜜穴来温暖ceasar寂寞的巨屌和被冷漠世界伤害的心灵啊! 清晨的红日十分明亮,一行人仿佛从阴间出来的鬼,全都面色苍白,一身疲惫,走路打飘。 阿瑞在医院门口与四人分别,他对周肃正说:“你好歹欠了我一桩人情,以后别再对我爱答不理的了。” 周肃正点头,说:“一定。我能做到的,你尽管提。” 阿瑞苦涩一笑:“你能做的那些,我都没兴趣。”此刻太阳已经出来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梦不宜再做。阿瑞知道,他是没法让小雨帮自己追ceasar的,毕竟,ceasar是直男。 四人打了辆车回了学校,一进宿舍云烟就爬上床睡了,陈雄立即找了个塑料桶将金橘盆景连株带土放了进来,口中念念喃喃。丁嘉和周肃正却收拾了一下书包,去了求知楼。 过于疲惫的状态之下,看这个世界都有些失真。一宿未睡,从未熬过夜的丁嘉觉得身上发疼,仿佛被人打了几闷棍。第一堂课是建筑材料,丁嘉听着听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到最后简直成了另一国语言,渐渐淡出了丁嘉的世界。 上完课后,丁嘉回到了寝室,却看见周肃正在叠被子,叠得四四方方,一丝不苟。丁嘉和他说话,周肃正却仿若未闻。叠完之后,周肃正用军训发的行军绳将被子打包,背在后背上,随后拉开寝室门,径直走了出去。虽然没有交流,但丁嘉意识到周肃正这是要不辞而别,他赶紧追了上去,大声喊:“寝室长,寝室长,你不要走,不要走——” 班上哄堂大笑,教授也停止了讲课,旁座的人将丁嘉晃醒,丁嘉睁开惺忪的眼,雪白的半边脸上压得满是红杠,唇角一丝晶莹。丁嘉这才发现依然还在课堂上。原来只是一个梦啊!然而,教室里的哄笑声却不仅于此,顺着众人拧脖子观望的方向,丁嘉也回头看去——最后一排的周肃正也如他一样,正伏案而眠。 只是周肃正孤零零坐在后排,四周形成了一座孤岛,也没有邻座来提醒他。丁嘉心中一酸,他要是搬出去住了,更是没个照应了。就算他很能干,大家都依靠他,但他也有独木难支的时候啊!他洗了被罩之后,要是没人帮他牵被角,他一个人能套进去吗? 讲课的戴教授有些无奈,一个是诸事不懂的丁嘉,丁、齐两位前辈的外孙,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另一个是周肃正,他的得意门生,在大学里很少见到这么用功刻苦的学生了。他只能扶了扶眼镜,这个那个了半天才来了一句:“年轻人也要爱惜身体嘛~”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但惹得教室里一片哗然,有些人笑得不怀好意。 戴教授听出了学生们笑得古怪,只当是自己太偏心,故而惹得众人阴阳怪气,便又笑着说:“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本是一起见周公,何事同来不同归?丁嘉你再继续睡一睡,说不定周肃正在梦里找你咧!” 众人这次笑得终于比较正常了,丁嘉却无动于衷,有些揪心,这么热烈又刺耳的笑声中,周肃正依然未醒来,他昨夜得多累啊! 下课铃打响了,周肃正依然未醒。丁嘉走过来,沉睡中的周肃正不知为何物所困扰,俊容清寒,微微皱眉,不甚安宁。丁嘉想起了戴教授的话,倘若他在梦中遇见了寝室长,一定问问他有何烦心事,看能不能帮上他。现实中的他笨手笨脚,可一旦到了梦里……丁嘉有些羞涩,梦中的自己是无敌的,虽然这么胖,但却飞得又高又快,而且还能梦见做了神仙的妈,妈也会帮寝室长的! 周肃正动了动,换了个方向趴。丁嘉吓了一跳,赶紧向后退了一步。但周肃正并未醒,只是缩成一团,似乎有些冷,丁嘉便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又走过去将教室里的三扇窗户给关上了。但最后面的那扇窗户做得有些不合缝,总是有细碎的风吹进来,盖在周肃正身上的外套也被吹得摇摇摆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丁嘉心想这可不行,便出去走廊外转了一圈,捡回了两块砖头,一左一右压在了自己外套的袖子上,这么一来便八风不动安如山了。只是乍一看过去,周肃正仿佛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受苦受难的耶稣。 办完了这件事,丁嘉心中美滋滋的,回到座位上,却见刘迪明一脸严肃地说:“丁嘉,你昨晚和周肃正夜不归宿,是怎么搞的?你们这样要被扣德育分!” 丁嘉心想,刘迪明都搬走了,怎么还什么都知道?!他正要解释,刘迪明却做了个“你闭嘴”手势,说:“你是被人怂恿的,你的分这次我就不扣了。但周肃正是寝室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就不能原谅他了。” 周肃正成绩优秀,为了角逐高等级奖学金,这些德育分对他而言很有意义,丁嘉忙说:“你扣我的分吧,不要扣他的!昨天陈雄住院了,我们……” 刘迪明又做了个“打住”的姿势,叹了口气说:“丁嘉,你怎么总是被人煽动着去做蠢事呢?” 丁嘉又要辩解,刘迪明再次做了这个手势,一脸沉痛地说:“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看法吗?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丁嘉有些难过,一时之间他也不明白鲁迅先生用来形容旧社会那些愚民的八个字,怎么就用在他身上了? 刘迪明继续说:“老实说,你现在堕落成这样,我有责任。如果大一的时候我没有一走了之,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我要为我的失责做出补偿,把你从这个淫窟中拯救出来。你们寝现在日夜宣淫,早已名誉扫地,我帮你再弄个铺位,你也搬回来吧!” 丁嘉听了这些话,不知如何是好。大一的那个晚上,众人对刘迪明的设计让丁嘉心中对他存了一份歉意。事情本该有个更好的解决方式,大家不必闹得关系破裂。现在周肃正在班上口碑极差,少不了刘迪明的负面宣传。如果两人还在一个寝室,通力合作,寝室长在各方面都会顺利很多,入党提名也不会在民主投票这一环被否决。 如果丁嘉回归了本班大部队,他一定拼尽全力挽救周肃正的形象。可他又舍不得301寝室的另外三人,寝室长、陈雄、云烟,他们是除了外公外婆之外,丁嘉心中最亲的人了。 上课铃响了,这节课丁嘉上得十分矛盾。如果周肃正真的离开了301寝,这个“家”就失去了顶梁柱,那还能存在多久?陈雄和云烟是否也会被分流,搬回他们自己的院系去?丁嘉觉得好累,人生如果没有那么多痛苦的抉择,会变得更加轻松吧。 周肃正继续趴伏着未醒,戴教授并未叫醒他,甚至有意减小了讲课音量。戴教授想得很开,此举在一些老师看来,师道之不存也久矣,这学生未免太目中无人,但他却觉得周肃正这孩子性情刚毅,困成狗了都还坚持来上课。总之,戴教授就是不承认自己很偏心。 第一大堂课上完后,众人站了起来,椅子落下发出哐哐哐的震动声,周肃正终于被吵醒了。他睡得浑身酸麻,有些梦魇。梦中自己仿佛被钉在了棺材之中,又仿佛被压在了五行山下,雷峰塔中,怎么挣扎也不能动弹。他默念了几声佛号,积攒了几分钟的力气,这才伸了把懒腰,站了起来。这一起身,却听到除了凳子落地之外,还有两块硬物落地的声音。仿佛石猴横空出世、石块飞溅一般,他身上掉下了两块砖…… 周肃正呆住了,伸懒腰的手臂也僵在了半空中,这时他身上的一件衣服飘了下来。他认出这是丁嘉的外套。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块砖,原来那些噩梦的根源在这里。周肃正回过神来后,见丁嘉红着脸跑了过来,他冷淡地问:“哪来的?” 丁嘉捡起地上的外套,小声说:“你醒了呀,这砖是、是我借的,我该还回去了。”说着,丁嘉拎着砖头跑开了,他当然不敢告诉周肃正,这是厕神的家当,因为风太大,是本楼层用来抵男厕门和女厕门用的…… 看着那拎砖狂跑的身影,周肃正皱起了眉头,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第八章(中) 陈雄安然归来后,301寝室再度恢复了平静。他遭罪之前与周肃正的那一番内讧也无人再提起,就这么波澜不惊地混了过去。丁嘉虽不再为二人的关系胆战心惊,但他很希望陈雄能给周肃正道个歉,万一寝室长被感动了,领悟到了集体的温暖,就不走了呢? 丁嘉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云烟,希望他能为自己帮腔,万一到时候陈雄不肯,云烟能做一做陈雄的思想工作。云烟嘴巴刁毒,只要他开口,鲜有不遂意的。 结果云烟却说:“周肃正搬出去是有原因的,宿舍网速太慢,火拼俄罗斯每一盘都至少比对家慢三秒,能赢才有鬼。再说了,你们这学期好几门考察课,到时候交论文你们上哪儿抄去?” 301寝有两台电脑,一台是刘迪明的遗产,另一台是周肃正的笔记本,连的都是校园网,每机每月十元,相当便宜。并非学校宅心仁厚,想造福莘莘学子,乃是网速实在太慢,学校自己也不好意思多收钱。除了本校网站能上,外站的缓冲能让你吐血,一集二十分钟的《火影忍者》需要下整整一天。qq留言总是发送迟缓,各种丢失的表白,来不及解释的误会,不知拆散了多少对异地鸳鸯。男生尚有av可看,不少女生大学四年除了本校网站上的宫崎骏电影、新概念英语视频、易中天《水煮三国》之外,韩剧、漫画、美剧都没能入门,更别提网恋了,青春就这样被校园网速给糟践了。 丁嘉万万没想到,云烟这么快就放弃了对寝室长的挽留。而更令他惊奇的是,一个连自己班考试都找不对地方的艺术生,居然还对他们建筑系的课程了如指掌…… 丁嘉当然不知道,这番话云烟早已打好了腹稿,说出来的时候自然而然,毫无破绽。周肃正要搬出去的真正原因,云烟是知道的,这个掩护也只有他能打。 丁嘉料不到这件事的难度如此大,到头来他还得先说服云烟。丁嘉只好循循善诱地说:“他要走了,咱寝以后打牌都凑不齐人了。” 大一学生被勒令上晚自习,但也只是象征性的从7点上到8点半,时间很短,还不够打个盹发个呆。下了自习后,一部分人去网吧,另一部分人就回寝室打扑克牌。打了这么多年,毫无新意,也不过是双升、跑得快、刨幺。 云烟是南方人,第一回见人刨幺,十分好奇,便拉着丁嘉一同去参战。大学生的心智已经成熟了,对丁嘉不再如中小学生那样冷嘲热讽,可一到关键时候,态度就明显了——没人愿意和丁嘉一队。可一轮之后,大家发现云烟看似伶俐,水平却比丁嘉更菜。丁嘉好歹是本地人,从小到大耳闻目染,多少知道一些出牌规则,云烟完全就是胡来。 女生之间输牌的惩罚十分文雅,多是贴纸条,在脸上画个猫,画个王八,男生之间就比较凶残了。在不涉及金钱的情况下,会造成严重的人身伤害,从前还弹jj,后来就是抽嘴巴。有一次陈雄打架回来,一见丁嘉、云烟的嘴脸,不由大怒:“你俩又出去偷吃啥了,不叫上我?脸都吃胖了一圈!”云烟没理他,丁嘉口齿不清地说:“不是胖的,是肿的!” 丁嘉说:“你牌技那么烂,以后除了我们,都没人肯和你玩了。” 云烟指着他的鼻尖说:“嘉嘉你这没良心的胖子,区区刨幺能难倒我云烟?我是怕你垫底,才故意乱出的!要不是为了你,我的脸能肿成猪头吗?!” 听了这话,丁嘉大为感动,双手捧起云烟尖下巴的小脸,爱怜地说:“云烟谢谢你,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就像我亲弟弟一样。” 云烟得意地说:“哼,你知道就好。” 丁嘉又很善心地提醒了他一句:“寝室长要是走了,咱寝就要点蚊香了。” 云烟一听这话,心中骂了一句卧槽,怎么忘记了这件大事? x大这所北方大学,没有使用蚊帐的习俗。不仅没有,还明令禁止。 禁帐令是这几年才发布的,从前为了拥有所谓的私密空间、制造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浪漫氛围,一些女生不论春秋冬夏都罩蚊帐,前两届的化工学院由于罩蚊帐、点蚊香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火灾,一个女生在这次意外中轻度毁容。市面上的蚊帐大多是涤纶制品,极易燃,一旦点着就烧得如火如荼,救都来不及。 从此后,本校严禁使用蚊帐,宿舍科时常来查寝,一经发现立即扣寝室德育分,并通报批评,发现两次记过处分。 没有蚊帐的夏天,就要靠蚊香来支撑。可云烟太娇气,蚊香一燃,蚊子还没死,他就率先受不住了,头晕脑胀,涕泪直掉,一幅风烛残年的模样。三楼的夏天,又紧靠水房,蚊子相当猖獗,可301寝室没点蚊香却支撑过了一个夏天,靠的就是天赋异禀的周肃正。 周肃正外形俊美,气质清寒,颇有两分仙气。若说他非得招惹点什么,也该是像香妃的蝴蝶、紫玉的凤凰、吕纯阳的白鹤一样颇具美感的生物。可他招的是蚊子。 炎炎夏日,下午第一节课去教室,别人都走树荫,但周肃正永远顶着毒日跋涉。并非他崇拜太阳神阿波罗,而是他一旦从树下经过,就能被咬无数个包。 周肃正是b型血,只要有他在,寝室其他人不用花露水、风油精等任何防护措施,都能一夜睡到大天亮,因为他吸引了蚊子的全部火力。按道理说,寝室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比他更易招蚊:陈雄比他爱出汗、丁嘉比他皮肤更细嫩多脂、云烟……云烟比他好欺负,手掌都拍肿了却半天摸不到一只,但蚊子就是盯上了周肃正。照佛家因果报应来解释,他前世应是一只壁虎,嗜杀无数,于是今生便以身血偿之。 周肃正被搞得相当无奈,一到夏天,他只能一身白色衣衫,玉树临风,惹得女生们纷纷侧目,男生们都说那小子又在骚包了。 夜里睡觉,周肃正穿戴工整、和衣而卧,床上藏着一个电蚊拍随时工作,啪啪啪啪啪像一串炒豌豆爆了锅。北方的夏天并不算太热,连空调、风扇都用不上,不苦夏的周肃正饮食如故,却因为蚊子的荼毒而在夏天能瘦七八斤。 为着云烟受不了蚊香,周肃正舍身饲蚊。如今这天然的蚊饵要走了,云烟居然还一脸无所谓,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可话说回来,把寝室长留下来喂蚊子,丁嘉也舍不得啊。眼见着天气转暖了,蚊子也要出洞了,寝室长又要遭罪了,他该不会是受不了蚊子才走的吧! 心灵召唤术是有效的,经过云烟和丁嘉这一番关切,久违的蚊音又出现在301寝室,多么亲切呀。晚上在周肃正回寝之前,丁嘉追着蚊子打了很久,却依然有所遗漏,他好想去妙木山召唤两只蛤蟆出来呀! 熄灯后周肃正一回寝室,便十分敏感地听到蚊子的轰鸣,立即心中警铃大作,如临大敌,赶紧祭出了法宝。可惜他的电蚊拍长期没充电,此刻只能手动处理。 周肃正洗完澡后,又穿上了衣服和袜子,仿佛要出远门一样。大家已经习惯他的装束了。 蚊子那若有若无的嗡嗡声几乎要令人产生幻听,周肃正一夜难眠,辗转反侧,尽量减小着翻身的动静。 当他再翻今晚的第一千八百八十八个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床边有一截发着白光的柱体,在这无灯的夜里,泛着一种清凉又透亮的颜色,仿佛月光照耀着的透明的玻璃,又仿佛十二月时凝结成一条白蛇的江河。 周肃正愣了几秒钟,终于发现这是下铺的丁嘉,高举着他那一截雪白的手臂。大概是自己翻身,吵醒他了。 周肃正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他伸手拍了那段小白肉一把,轻声说:“快睡。” 那胳膊迅速缩了回去,不久又举了上来,并小声说:“帮你吸引一点蚊子。” 周肃正不吭声了。过了很久,那条胳膊还没有缩回去的迹象,周肃正终于冷冷地说:“你少无聊了。” 第八章(下) 周肃正眼见着那条白胳膊有些畏缩地低了下去,他这才又翻了个身躺回枕头上。举了这么久,估计明天麻软得连筷子也拿不动。 但过了不到两秒钟,周肃正见墙缝中投过来一线光。是丁嘉开了应急灯。为了不晃醒云烟和陈雄,将灯头压得低低的。周肃正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丁嘉的灯一打开,墙角里潜伏着的各种蛾子就“噗噗”飞过来了,抖了丁嘉一脸蛾粉,丁嘉小声咳嗽着。 周肃正终于明白蛾子为什么这样妖了,全都是被人给逼疯的。 后半夜没有再听到蚊子的嗡嗡声,但周肃正一夜未能睡着,静静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次日清晨,丁嘉去水房洗漱完毕回来,发现早已收拾停当的寝室长没有去教室,而是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向外观望着什么。晨风阵阵,吹得周肃正的黑发轻轻摆动,丁嘉心想,他难道是在侦察敌情,看外面的蚊子吗? 丁嘉将洗过脸后的香皂放在窗台上的皂盒里沥水,这时周肃正转过身来,对他说:“你听过‘恣蚊饱血’的故事吗?” 丁嘉迷茫着摇摇头。 周肃正便耐心地为他讲解起来,音色很是动听,有着清风晨露的气息:“晋朝有个人叫吴猛,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夏天的时候,蚊子太多,他父亲时常不能安睡。于是吴猛便解开衣裳,让蚊子叮咬自己,希望蚊子吸饱了自己的血之后,就不要再去骚扰父亲。” 丁嘉露出怜悯的神色说:“这人的爹也招蚊子,真可怜。”继而又说,“寝室长你不用怕,蚊子来了我帮你赶!” 丁嘉的口吻十分英勇,周肃正却听着不太对味,经他一描述,周肃正就觉得自己像个害怕毛毛虫的小姑娘,不由微微抬高音量得为自己申辩了一句:“我并不怕蚊子。” 丁嘉没吭声,寝室长这话,他一点都不信。 周肃正只得岔开话题,说:“我跟你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这是孝子行径,你不要轻易为不相干的人做。” 丁嘉有些诧异:“你怎能说是不相干的人呢?” 周肃正一怔,耳尖微微泛红,转过身去,望着窗外望了好久,才轻声问:“那我是你什么人?” 丁嘉很纳闷,说:“你是我寝室长啊。” 周肃正听了这话,嘴角一扬,起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将丁嘉的话喃喃重复了两遍:“寝室长。寝室长……” 是啊,丁嘉在心里说,亲人一样的寝室长,能决定陈雄的手术、能交付性命的寝室长。可是寝室长似乎不太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最后,周肃正缓缓对他说:“这是父亲的专利。” 丁嘉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没有父亲。就算有,我也不会为他做的。” 周肃正一愣,没有再说话,默默走近房间拿起了书包,一言不发离开了寝室。 大一刚开学的深夜卧谈会上,大家曾简要介绍过自己的情况。当时丁嘉说:“我妈十八岁就没了。” 听了这话,大家都直摇头,这小胖子有点笨笨的,话都不利索,这和那句“我爷爷在七岁就去世了”有什么两样?那时丁嘉刚十八岁,众人一致默认为这是一件新近的丧事。 直到前几天在丁家吃饭,周肃正见到了那张相片。遗像往往是故人的近照,相片上的少女一团倔强、稚气未脱,他这才知丁嘉当年所言不假。丁嘉的母亲在一个十分年轻的岁数生下了他,然后匆匆谢世。 如此年轻又美丽的生命,结出的却是一枚苦果。 星期六上午周肃正就要搬走了,周五的晚上,301寝室的四人出去外面吃散伙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丁嘉收到了刘迪明的发来的短信,今晚本院的学生会搞换届选举,刘迪明希望各位好朋友都能去给他捧场。 丁嘉看了短信后,默默收起了手机,没有声张。他不知寝室长是否也收到了,万一没有,刘迪明公然厚此薄彼,多尴尬啊。 可周肃正的手机也响了,得到的讯息一模一样。看来这条短信是群发的,与亲疏远近无关。想到这也许是刘迪明主动在修复与周肃正的关系,丁嘉心中很高兴。 吃完饭后,周肃正结了账,众人在街上晃荡了一回,无所事事,便走进了求知楼下的南礼堂,那里早已挤满了人,外面挂着换届选举的横幅,摄影人员正在架设备,做礼仪小姐的女生是向外语学院借来的,化了舞台妆,穿着租来的红旗袍、高跟鞋,一切都很是有模有样。 云烟兴致索然,说:“没什么可看的,肯定是刘迪明当选。这种事都是内定的。” 丁嘉不太相信,在他眼中,学生会主席是大官,这种轰轰烈烈、需要发表演讲的选举都很正规,和美国总统竞选一样,是需要群众支持的,所以刘迪明才呼吁大家来帮忙。 陈雄也不太看得起这些虚的,在体院,谁拳头硬就听谁的。 七点钟的时候,大会准时开幕,主持人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竞选就紧锣密鼓地开始进行了了。先是组织部长,然后是文艺部长,接下来是宣传部长、学习部长,穿着黑色西装、短裙的青年男女们一个一个依次上台,轮流下来,最后压轴的就是主席竞选。 丁嘉原本以为这么炙手可热的位置,至少有十个人上来竞争,结果就两个。一个是刘迪明,另一个是隔壁班的田刚,两人各自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丁嘉听得热血沸腾,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若人人都能有他们这样的雄心壮志,一定可以早日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十分钟后结果公布,刘迪明是正主席,田刚是副主席。刚刚在台上还是竞争对手的两个年轻人,一下子就成了亲密战友,两人在台上拥抱了一下,携手向观众们致意。 丁嘉有些纳闷,这么快就出了结果?不需要群众来投票吗?要不然,刘迪明怎么叫他们来帮忙呢? 云烟失笑:“傻嘉嘉,他是来喊你们见证他的人生得意时刻,才不是需要你帮什么忙!你一介平头百姓,能帮上他什么?”说着,他打了个呵欠,“我真无聊,这种群魔乱舞的把戏居然还看了一个晚上。” 这时候并不太晚,九点不到。可能是太过乏味,云烟要回去先睡了。陈雄早就中途开溜了,眼下只剩下了周肃正和丁嘉两个人。 本班的男生们纷纷向刘迪明祝贺,刘迪明热情地拥抱每一个人,仿佛他当真是仰仗众人的扶持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 周肃正一言不发转身就往教学楼里走,将丁嘉一个人丢在原地。 这时,热闹散尽,只剩一地鸡毛,学生会的干部使唤着大一学生收拾地上的大音响、电线,清扫着地上的纸屑。 其中一个学生心中不满,嘀咕了几声,监工的学生干部立即教训他说:“你们是为了学分而来,有付出才有收获,不愿干就滚,多的是人抢着干!” 那男生被学长骂过之后,一直哭丧着脸。丁嘉赶紧安慰他说:“今天刚选举成功的刘迪明,他大一的时候也做着和你们一样的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时候,为了学分,刘迪明经常主动揽活做,丁嘉也经常为他跑断腿。他说这番话,一来是不希望这位学弟心中太难过,二来是为了鼓励后辈,方便刘迪明的工作好开展。 这话被学生干部听到了,走上前质问丁嘉:“丁胖子,你可别污蔑刘主席。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这种活不仅刘迪明干过,每个意图进军学生会的大一学生都走过这一步,包括眼前这名学生干部,可他偏偏不承认。丁嘉不想与他争辩,转身就要回寝室,这时他听到刘迪明的声音,不由偏过头去。 昏暗的路灯下有两个人影,刘迪明在求知楼门口截住了周肃正,两人不知正在说着什么。 丁嘉稍微走近了些,两人谁都没有发现他。刘迪明的开场寒暄早已说完,丁嘉走过来的时候,他很激昂地对周肃正说:“你对我的偏见,源于轻视和嫉妒。你看不起我的出身贫寒,却又嫉妒我今天的所得丰盛,所以造成了心理失衡。” 听了这话,丁嘉的心砰砰直跳,这究竟是在敞开心扉说亮话,还是冲突的升级?寝室长又会怎么反应呢? 在丁嘉心中,周肃正是个完美的人,若说白璧有瑕,那就是他不善于表达,总被人误会。他不会鄙视别人,因为他胸怀宽广而温柔;他也不会去嫉妒别人,因为他已经拥有的太多。 周肃正淡淡一笑,说:“你说得很对,我确实对你有些嫉妒。”说完这话,他就绕开了刘迪明,进了教学楼。 这话一出口,不仅丁嘉震惊当场,连刘迪明也愣在了原地,好几秒后才懊恼地离开了这里,与其他新任干部们喝酒庆功去了。 丁嘉心想,这话是寝室长故意说来示好的吗?算不算他向刘迪明递出的橄榄枝? 星期六的时候下起了雨,周肃正望雨兴叹,丁嘉高兴地趴在阳台的窗口,看着晶莹的水珠打在玻璃上,大声朗诵那副千古名联:“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周肃正:…… 哪怕多住一天,也是偷得一次相处,多么珍贵啊。 丁嘉收到一条短信后,问:“看望病人,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陈雄说:“直接给钱就好了,你送个礼人家转头还得去卖,多麻烦。” 丁嘉“啊”了一声,“这样不太好吧?” 云烟说:“别听他的。买点补品,吃不坏人的那些,或者牛奶啊,果篮啊,就算病人不吃家属也能吃。对了,别买花,万一病人对花粉过敏就完了。” 周肃正问:“谁病了?” 丁嘉说,是他小学时候的语文老师,得了癌症,刚做完手术回来。班长让大家抽个时间,一起去探个病。 云烟听了这话,又补充了一句:“这老师对你怎样?对你好,礼品就买最好的,对你一般,你也就买个一般价位的。” 丁嘉说:“邬老师对我很好。” 云烟一撇嘴,说:“这世界上就不存在对你不好的人!” 丁嘉不想被打成好好先生,便辩解着举了一大堆例子,最后翻出了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纪念册,大声说:“除了xx,yy,zz这几个人之外,其余人对我都不好!” 云烟唏嘘不已,说:“我要是你,就私下去看老师一趟,干嘛要跟自己讨厌的人一同去?” 丁嘉不做声了,也不说原因。 云烟这人很鬼,他立即发现了丁嘉的神色有些不对头:“哎呀,我知道了,这群人里有你喜欢的女生!” 丁嘉红着脸,表情有些羞涩,没有否认,就算是承认了。 此刻,周肃正正在削一只绘图铅笔,一个恍惚,锋利的美工刀划下,将食指、中指割出了一条五厘米长的口子。但周肃正一直坐着没动,直到丁嘉发现他紧紧攥着一手掌的血,顺着指缝、掌心灌入了袖口,慌得叫了一声,周肃正才似乎回过神来。 相较于丁嘉的惊恐,周肃正自己却毫无表情,机械地走向水旁。丁嘉低头,发现寝室长坐着的凳子下已经流了一小滩血泊,明明又没伤到经脉,怎么会流出这么多血? 写完手后,丁嘉递给了周肃正两个创口贴。周肃正木然没反应,丁嘉执着地递着,眼中满是困惑不解。 周肃正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过这东西,若无其事绑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继续开始收拾东西。 当陈雄帮周肃正拎着大行李箱步入雨中时,丁嘉心中一直在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连等到雨停也不肯? 第九章(上) 周肃正和陈雄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丁嘉心中一阵酸涩。这就是人生的悲欢离合吗? 手机又传来短信提示,丁嘉强令自己不要去想寝室长的离群,关注起了另一件事来。 探病的事宜逐一通知太过麻烦,于是班长问了丁嘉的qq号,将他拉进了一个群里。 丁嘉的中学时代,qq正流行,班里的同学都千方百计弄到一个,丁嘉不会申请,只好花十块钱买了一个。付过钱的就是不一样,那人给他的号码吉利而好记,还是个罕见的六位号。可惜这样的靓号被他辜负了,丁嘉没机会交什么网友,那些加了他为好友的同学也不怎么和他聊天,空间没人踩,留言板也只有色情病毒网站的网址,于是他就很少登陆了。那时下课后,总有人抱怨qq又被盗了,丁嘉听了,有些隐隐的羡慕,怎么就没人来盗他的号呢?哎,连网络黑客都将他忽略了。 丁嘉并非班上最后一个知道这个q群的人,群里缺了一个叫杨超的男生。丁嘉入群第一件事,就是打探他的下落。这个男生让丁嘉铭心刻骨,是他童年时代的噩梦。 杨超成绩差,考试时常不及格,他父母均个性急躁严厉,因为分数杨超不知挨了多少打骂。可同样是差生,老师就能给丁嘉一个及格分,是以杨超从不羡慕班上优等生,而是深深嫉恨着丁嘉,总找各种机会打他。刚开始还找各种借口,再后来就懒得费心思再编理由,无缘无故,见缝插针,每当他被父母打骂、老师批评,他就要再打一次丁嘉出气。 体育课最倒霉,这是杨超公开戏弄他的场合。丁嘉就站在杨超前面,每次一站队,杨超就使劲推搡他,别看他瘦,却总能将丁嘉推得人仰马翻,四脚朝天。 三年级的时候,丁教授从前的一个学生来看二老,给丁嘉从香港带回一块手表。虽是儿童表,却价格不菲,丁嘉戴着表高高兴兴来上学,课间去了一趟厕所,洗手的时候刚摘下表来,一瞬间就被杨超抢走,扔进了厕所的水槽中。当时人来人往,却无人愿意作证,丁嘉心中十分郁闷。他由于太过惧怕杨超,反而不敢告状,为了躲这瘟神,他好几次险些被逼进女厕所。 杨超不仅凶顽,也不遵守纪律,哗众取宠,令老师十分头疼。有一次,教语文的邬老师骂了他几句,他大声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这话的内涵,杨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非常夸张地冲着老师喊了出来。邬老师气吐血,把他追到了校门口。 这时候,丁嘉收到了一条私聊短信,班长让他想办法通知一下杨超,今天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探病者一个也不能少。 丁嘉不愿去触霉头,可班长并不体谅他的难处,还说杨超就在当地的商贸专科院校念书,离x大很近。丁嘉将之前的不愉快提了两句,可班长却说,就当时给你们一个和解的机会嘛,哈哈! 在小学、中学、高中,丁嘉都曾经幻想过,某一天这些戏弄过他的人突然醒悟,知道欺负人是不对的,于是就像武侠中的侠客们一样,不打不相识,相逢一笑泯恩仇,与他化干戈为玉帛。这个梦做了好多年,丁嘉终于醒了,这是不现实的。欺凌弱小,是一些人的天性。 直到遇上了301寝室的这群人,丁嘉才明白人生短暂,不要总想着去与敌人化干戈为玉帛,因为你会遇上真正的朋友,他们本身就是美玉,就是佳帛,面对弱小,他们不是去欺凌,而是去扶助。 寝室里只有他和云烟,丁嘉表达了一下这番想法,云烟却笑着说:“这种事看缘分的啦,我小时候不懂事,要在那时遇见了你,你肯定难逃一劫!” 丁嘉擦了把汗,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人了。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丁嘉骑着自行车去了西校门。杨超就读的大专与x大仅一墙之隔。 该大专是近年来才开办的新校,教学楼、宿舍、操场都十分现代化,学校不大,分布紧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起大得像个国家的x大,丁嘉觉得这里更人道。他骑着自行车,随便找了个学生一打听,路人就给他指了个精准的门栋。 丁嘉一早就要到了杨超的电话,却事先并无通告,决定直接去碰运气,找不到最好,谁料这里小国寡民,人人相知相识,随便一个路人就知道杨超的下落,丁嘉的心情十分复杂。 杨超开了寝室门,认出来人,十分惊讶:“丁嘉?” 杨超长得又高又瘦,晒得黝黑,但一脸稳重,眼中再没有了少年时的戾气。倒是丁嘉,依然这么白胖,七八年不见,杨超一眼就认出他来。 无论是外形,还是精气神,眼前的这个青年都能给人一种真诚感,与从前的顽童判若两人,丁嘉的不安一扫而空。 坐在凳子上,杨超给他倒了杯水,问明来意后,拒绝得干脆果断:“班长找过我,我说了不去。邬老虎当年对我又不好,我去干嘛?” 丁嘉喝着开水,睁眼说瞎话:“师生没有隔夜仇,怎么能怪老师呢?” “你当我像你,任何事都能一笑而过?哎,我以前挺混账的,对不住啊。”说到后面,杨超有些愧疚了。 丁嘉赶紧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他可没有杨超说得这么高尚,在来之前,他也是记仇的。但此刻他有任务在身,只好红着脸,假惺惺地说:“可邬老师都病了,别计较了,师生一场不容易,都是缘分啊!” 杨超冷笑着说:“她是你们的缘,却是我的劫。”邬老师特别爱告状,他父母没少打他。 丁嘉突然嘿嘿嘿笑了:“那个谁,张婷婷,她也会来哦,你真不去啊?” 杨超突然脸一红,又做了个要打人的姿势,吓得丁嘉以臂护头,屁滚尿流。杨超缩回了胳膊,有些愠怒:“丁胖子你怎么变坏了?” 没挨打,丁嘉又恢复了笑容:“张婷婷可尊敬邬老师了,你别惹她不高兴。” 杨超不耐烦地说:“张婷婷又怎么了?她眼界高,我攀不上。丁胖子你这是强人所难,我偏不去!” 听了这话,丁嘉竟佩服起杨超来,之前他同样不想来找杨超,却没法对班长这么硬气地拒绝。 见丁嘉不吭声了,杨超的愤怒却未止歇:“她那么偏心你,你作文瞎写都能及格,让你写你妈你写你姥姥,让你写你爸你写你姥爷,我写一下我家狗就被她一顿骂。我的狗在我心里也是亲人!我爸妈那么忙,就我家狗对我好,每天送我上学等我放学,结果她说我人畜不分!” 杨超毕竟是年轻,回忆起往事来怒火不止,之前的成熟稳重,不过是矫饰罢了。 丁嘉静静地听他发泄完毕,轻声说:“她总是骂你,给你低分,说明你在她心里还有救,还有希望。” 听了这话,杨超沉默了。确实,丁嘉在所有老师眼里都是没救的,算班级平均分的时候,丁嘉的成绩从来不列入计算。杨超沉默,是因为这一切,丁嘉居然心里十分明白。 小时候,除了丁嘉以外,杨超还有另一个固定的欺负对象,是他外婆镇上的一个傻子。他拿着零食引逗傻子,傻子一旦过来拿,就会挨打。傻子一边吃,一边抱头躲避他的柳枝。但到了下一次,傻子看见食物依然会过来,先前挨打的教训早已忘得精光。这就是傻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住,所以傻子不会痛苦,每次看到杨超这个外地人路过,还会咧嘴露出欢迎的笑。 那时在杨超心中,丁嘉是和这傻子是一样的,只是肤容雪白,干净剔透。丁嘉成绩比他还差,挨了打也不告状,这不是傻又是什么?可现在看来,丁嘉什么都懂,他不呻吟,却不代表不痛。后来,杨超在很多人的qq签名上都见过这么一句矫情的话,他第一反应就想到了丁嘉:藏在心里的话并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并不是所有的疼痛都可以呐喊。 杨超什么都不再说了,一口同意了丁嘉的请求,马上就准备出发。丁嘉不辱使命,暗暗为自己的口才而自豪。 走之前,杨超要先去取点东西。 在宿舍楼的负一楼有几个仓库,杨超掏出钥匙,打开了那三重门锁,从里面挑挑拣拣,抱出了一箱瓶瓶罐罐。这是十罐蜂王浆,杨超自己养的蜂,自己酿的蜜。 丁嘉十分惊讶,从前那个调皮鬼已经不见了,现在的杨超已是本校学生口中的“杨总”,无人不识。杨超的蜂糖基地在南方,每到赶花的时节就要南北两边跑,十分辛苦,但这是创业中的必然之路,杨超甘之如饴。 丁嘉看着杨超出手这么大方,心想孺子可教也。结果杨超说:“这很难得的,有钱都买不到,给她一罐就够了,其余的都给你!” 杨超在学校有一辆奇瑞qq用以代步,丁嘉一上车,顿时车身一沉,杨超笑着说:“这王浆可养人了,你早上喝一勺就成。” 晚上七点半,刨除去外地求学的几人,留在本地的学生一个不少,师生齐聚一堂,十分热闹。邬老师苍老了许多,鬓角斑白,做完手术后元气大伤,脾气也和善了,见到昔日的学生,每一个人她都能叫得上名字,说上一两件糗事。 师生之间其乐融融,一些不常见面的同学相互也聊开了,这次探病,开车来的不在少数,但自己买车的就杨超一个。一些对本专业前途堪忧的人大发牢骚,现在这世道,成绩差的才混得好。丁嘉和杨超听了这话,两人都没接茬。 丁嘉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杨超,又瞥了一眼这个还在喋喋不休的同学,心中叹息:这个仇又结上了…… 不少班级的后进份子在发迹之后,是一定要来参加同学聚会的,甚至是发起者之一,并将当年成绩不错、如今却混得一般的同学,当年偏心眼严重的老师全都请来。在聚会上,他们豪气干云,谈些富贵风云,甚至主动提起自己昔年所受之气,并哈哈付之一笑,以显示自己的大度。这一笑否定掉自己曾经的失败,也顺便否定某些人曾经的成功。这样的举动,算得上高明,让一些心中添堵的人的抱怨变成了外人眼中的酸葡萄。可杨超却恰恰相反,他一直沉默,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将来的打算一字不提。 丁嘉扯了扯他的衣角,无奈地说:“你是生意人,和气生财嘛!你都与我和好了,怎么就不能原谅他们?” 当年在班上,又笨又胖的丁嘉过得最惨,顽劣的杨超过得第二惨,二人本该惺惺相惜,可第二惨总是在往死里欺负着第一惨。 杨超冷冷地说:“我有什么资格不原谅你?我又凭什么非得原谅他们?我有我自己的朋友,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烦死了。” 杨超的友谊观,丁嘉内心是赞同的,但人是他请来的,所以他必须关照着杨超的脾气,希望今晚能带给他一个美好的师生回忆,可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丁嘉只好说:“别人就算了,你不去找叶张婷婷吗?” 杨超看了他一眼,面有愠色:“你装蒜呢?还提她!”杨超从初中开始就追张婷婷,一追好几年。高三的时候,在她生日那天送了个蛋糕,却被她从五楼丢下来了,还砸中了她学校的校长。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但丁嘉属于边缘人士,没渠道知晓也不奇怪。 丁嘉一脸恍然,难怪之前提起张婷婷,杨超还要揍他呢,他还当杨超是太过于害羞呢。 杨超却表情有些玩味:“你总说起她,也是对她有意思?别找挫了!” 丁嘉迟疑了两秒,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神恍惚起来,仿佛在思考着一件很复杂的事。 见他这样,杨超有些不忍落地说:“好姑娘多的是,会写作文的又不止她一个。” 临走的时候,杨超拿出了一罐蜂王浆送给老师,丁嘉趁他不备又拿出了四罐放在桌上。金花五朵,显得十分丰盛。杨超瞪了他一眼,邬老师又是感慨万千,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其实丁嘉有个很好的打算,剩下的五罐蜂王浆,一罐送给姥姥,一罐给姥爷,一罐给陈雄,一罐给云烟,剩下的那一罐,当做乔迁礼物送给周肃正,这个理由他总不能拒绝!至于他自己嘛,他走到谁那儿,就喝谁的王浆…… 丁嘉想得美滋滋,与杨超分道扬镳后,骑着自行车回寝室。路过柳树街的时候,突然车子一窒,随后一歪,他赶紧跳车,回头一看,车尾被人给拽住了。 一群男生围住了他,其中一人上前,冷冷地说:“哥们,这是我的车。” 眼下的天已经半黑不黑,路灯已经亮了,偶尔有人路过,见了这群人都低头快步离开了。 有人将打开后座上的纸箱,拿出一个瓶子在手中看了一下之后,轻佻地说:“这位小胖,你还嫌自己的血糖不够高?我们帮你吃吧!” 丁嘉的心砰砰直跳,他强自镇定地说:“我只有胆固醇偏高,血糖很正常,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吃!” 第九章(下)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4节 说完这话,丁嘉将车靠在身上,拧身将那人手中的那罐蜂蜜又拿了回来,放进了纸箱中。他的心跳得十分剧烈,握着车龙头的手掌汗津津的。 “唉哟,你还真是舍命不舍财啊!”那人上前,猛烈地推了丁嘉的头一把。丁嘉一个趔趄,差点连人带车摔出去。 “石头,小心我的车。” 一个冷清而疲倦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虽有气无力,却极有威信,那个准备动手修理丁嘉一顿的人立即住了手,恭敬地立在一边。 人群让过一条道,走出一个右手吊着绷带的青年。这人长得很好看,灯光下的面容柔和皎洁,气质疏离,眼神温柔倦怠,这个感觉很熟悉,有点像……寝室长。丁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这青年走到自己身边,丁嘉才如梦初醒地红着脸别开头。 “你认识蒋方平吗?”青年轻声问,并将剩下的那只好手搭在丁嘉的肩膀上,两人隔得十分近,气息相闻。 丁嘉有着丰富的挨整经验,但从未见过这么温柔友好的欺凌者。这一瞬间,丁嘉几乎误认为这是一个旅行者在说:初来宝地,多有打扰。在下打听一个人,这个人姓蒋名方平,您认识他吗…… 但很快,丁嘉就从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清醒了。温和恬静的发问,循循善诱的口气,这正是云烟每次哄人套话的前奏。设计刘迪明的时候是这样,逼问周肃正的时候也是,这是包藏祸心的虚假柔情。 蒋方平与这人是朋友还是敌人?答错了会怎样呢?丁嘉心中慌得不行,最后听天由命地摇了摇头。 青年的目光变得有点失望:“他你都不认识,你是这学校的吗?”继而又叹了口气,“毕竟他也毕业好几年了。” 然后,这青年又饶有兴致地问:“你这自行车,又是哪来的?” 若是云烟在场,肯定会理直气壮地说“买的”,保准对方无法挑刺。毕竟神州大地上,几十届大学生之间有一个共识——自行车无常主。一辆自行车问世后,它的命运就是被盗、被买、再被盗、再被买……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它报废。在被盗第一辆车后,很少有人再买新车,大都默契地去往二手市场,花五十块钱淘一辆二手货,运气好点儿能骑到毕业,运气差的也就只能过个夜。所以,你要是在学校里见到你丢失的自行车,先别慌着上前去扯皮,人家不是偷的,可能只是买了赃物,五十块钱只是你与这车的缘分租金,缘浅缘深,都要看造化。 可丁嘉不会临阵撒谎,他每次撒谎都要预先打好草稿。这辆车的来路,他有听陈雄提过。想到这里,他心中紧张得要命。 见丁嘉将车把抓得紧紧的,青年又是一笑:“看不出你还挺宝贝这车的,那就先放你这儿,帮我再保管几天。” “抢回来得了,省得麻烦!”有人说。 可青年却一声短促的低笑,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在灯光下绮丽而狠戾:“这辆车我是在蒋方平手里丢的,我只找他要!” 说完这话,青年就迈开长腿向前走去,众人便紧跟其后,再也没人搭理丁嘉,将丁嘉一个人剩在原处。 好半天后,丁嘉才后知后觉发起抖来,他推着车一路狂跑,速度很快,超过了这群人,背后那个青年扬声道:“小胖子你当心点,别把我的车摔着了。” 丁嘉仿若未闻,一直推着车跑,直到离开了这条柳树街,来到了校园的主干道上。主干道上人来人往,丁嘉这才将车靠在一边,惊魂甫定地播了陈雄的电话。 如果这青年真是车主,他们定是来找陈雄干架的! 可陈雄的手机虽然开机,却一直无人接听。想到今天陈雄在帮周肃正搬家,于是他立即拨通了寝室长的号。 只一秒就通了。丁嘉心中一轻,将事情讲了一遍。 “你现在在哪?我马上去接你。”周肃正口吻严峻。 丁嘉说不用了,他快到东一栋男寝了,关键是陈雄。 “我会看好他的,不让他有机会出去。”周肃正说。 有了这个保证,丁嘉这才松了口气。 周肃正继续说:“将自行车丢在原处,自己走回来。” 这确实是一个摆脱麻烦的方法,可是丁嘉有些舍不得。这辆车承载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他将车褪回车棚,在上面盖上了一块防雨布。抱着那个纸箱,回到了寝室。 之后的两三天,丁嘉一直没见到陈雄回寝,心中忐忑不安,每次他给周肃正发短信,周肃正都说:他在我这里。丁嘉如同吃了定心丸,寝室长就像一个保险柜,永远能保护301寝室。 直到星期一下午,陈雄才恋恋不舍回到了宿舍,意犹未尽地说:“你们这儿的人真讲究,我帮他搬了点东西,他三天请我吃了九顿饭。在我们那边,帮了人家的忙,一顿就够了。” 酒足饭饱之后,陈雄就在周肃正的房子里上网。周肃正除了笔记本外,房里还配备了一台台式,是眼下正流行的液晶屏,网速也嗖嗖的,任何网站秒点秒开,陈雄都快笑出眼泪了。 周肃正悄悄拿掉了陈雄手机里的si卡,手机还能显示时间,陈雄也不疑有他。就这样,周肃正每日给陈雄好吃好喝好玩,困了他三天,消弭了一场干戈。 周肃正所住的楼盘叫丽人岛,就在校门马路对面,与x大一街之隔。这楼盘不大,只有十栋,每栋一梯两户共十层。只有一个户型,三室两厅,都是南北向的。说来巧,周肃正的房子也在三楼,301号,就住着周肃正一个人。 售楼处就在离门房不远,陈雄离开的时候,走过来问:“你们这房子多少钱?” 那名售楼小姐一见陈雄这块头,忙说:“2100元一个平方,我们这里的房子都是109平,七十年产权,总价是22万8千9百元……” 一听这个数字,陈雄的嘴以o字型张了好久:“你们不如去抢啊!这么贵谁买,有人买吗?想钱想疯了!你们肯定破产!不出半年!” 售楼小姐还很年轻,听了这话后,眼睛里含着泪,扁着嘴不敢吭声。 直到陈雄扬长而去,他还在回味着房价的数字。周肃正的房子不是租的,是属于他自己的。他刚考上大学的时候,他爸妈暑假就将他把房子给装好了,他一直租给别人在用。现在半年后收回了。陈雄也觉得,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挺潇洒的,想干啥干啥,多自在啊,可是一问这价格,把他吓得将人一顿大骂。十年后,这里的房价到了一万四,但已经无房可卖了。 陈雄回寝室后,果然有体院的人来找他,说朗震旦带人来削了门哥,可雄哥你的电话总打不通。 这人言语里有委屈有怨气,陈雄拍着胸口愤怒表示,他是真没接到任何电话! 这次虽然有惊无险,但丁嘉心中十分担忧,陈雄总是这样打打杀杀,能活到毕业吗? 云烟也说了,一旦被记过处分,陈雄就当不了警察,只能当城管了。 晚上上铺无人,丁嘉的心中格外落寞。周肃正贯彻“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从不参与卧谈闲聊,但不言不语,但好歹有个人在。现在,丁嘉心里空落落的,好几个晚上他都严重失眠了。 终于挨到了星期一,丁嘉都有些迫不及待要上课了,因为这样就能看到寝室长了。 周肃正一如往常坐在最后面,与班上的大部队保持着一道深深的鸿沟。 班上没人知道周肃正搬走了,他大多数东西都留在了301寝室,只带走了一些书籍和几件当季换洗的衣服。丁嘉心中鼓励自己了良久,才走到了寝室长的座位旁。大概是搬了新家有些认床,寝室长的眼底有些发青,似乎同样没有睡好。 丁嘉将那罐蜂王浆带给了周肃正,并万分叮嘱说:“你要是哪天觉得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回来住,养病也要在寝室养,我会让陈雄和云烟安静一点。” 周肃正迟疑地点了点头。 丁嘉又小声说:“他俩也同意了,我做代理寝室长。” 听了这话,周肃正说:“我手里还有47块钱的寝室费,还有些别的事宜,中午回去交接一下。” 说得这么正式,丁嘉觉得十分见外,不免有些伤心。周肃正这一走,301肯定乱成猪窝,就算他有回来的打算,也会心中嫌弃,所以丁嘉要尽到责任,将周肃正扔下的烂摊子扛起来,再欢迎他随时归来。 中午的时候,本校发生了一件大事,材料学院有个男生失恋了,从七楼跳下去了,让救生员接住后摔断了腿。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个男生的对象也是个男的。 陈雄很渊博地对丁嘉说:“这叫同性恋!” 周肃正和云烟都没吭声,丁嘉一脸崇拜地倾听,陈雄继续科普:“同性恋就是男人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女人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总之,乱七八糟,胡鸡巴乱搞!” 隔壁寝也有人大呼小叫着说起了这咄咄怪事,丁嘉还顺便了解到,同性之间会发生性行为,他看了云烟、陈雄一眼,吞了吞口水,迟疑地说:“那……除了寝室长,咱们三个人,都是同性恋啊!”他们可是一起那个过的。 正在一边喝水的周肃正听了这话,猛烈地咳嗽起来。 第十章(上) 丁嘉的这一番提醒,将陈雄一张黑脸吓得煞白,他惊恐地回望了一眼丁嘉,又看了一眼云烟,好半天才惊惶着问:“还能治好吗?” 云烟从未见过陈雄这么怯怯的眼神,像一只被抢了香蕉的小狒狒,又好笑又可怜,本想调侃两句,然而矬子面前不说矮话,此刻周肃正正在现场不疾不徐喝开水,他一不小心就容易歪打正着,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丁嘉也心有戚戚焉,紧张地瞟了一眼周肃正,寝室长该不会嫌弃他们三人吧! 虽然丁嘉也不清楚同性恋到底是干什么的,但他隐约觉察到不是什么好事。他在水房洗袜子的时候,众人一提到这个跳楼的男生,脸上都挂着一幅神秘莫测的笑,还有人一脸嫌弃作呕吐状,这让丁嘉涌起一些极不舒服的回忆。在小学、中学时代,他就是被人带着这样的表情喊着“肥猪”、“弱智”,但丁嘉终究知道挨骂的原因——胖子和弱智都是一种“丑陋”的存在,影响了别人的视野和心情。然而这跳楼的男生据说长相十分清秀,不胖也不傻,他是做了什么,要被人这样排挤? 陈雄懊恼地说:“这也不能怪我,全校女生没一个有云烟一半好看。” 丁嘉虽不敢明言,却也在一边用不停的点头来附和陈雄。 看着这两个笃定自己已弯的直男在一旁忧心忡忡,还将自己拉入了同性恋的大队伍,云烟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咱仨之间那算个毛!你们知道什么叫‘性行为’吗,两个小处男!” “不算吗?”陈雄的口吻十分疑惑,这在他心里这就是赤裸裸的h了! 云烟斩钉截铁地说:“不算。” 过了半天,丁嘉絮絮喃喃地说:“原来我还是个处男啊……”他原本以为和云烟、陈雄那个之后,就是成人了呢。 周肃正又被呛住了,咳得眼睛都泛红了,最后端着水杯走出了寝室。 丁嘉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说:“寝室长好像在笑?” 陈雄愤恨地说:“整个屋里就他一个不是同性恋,他当然笑了!” 话说这个跳楼的男生丁嘉也认识,大一的时候时常往301寝室跑,但丁嘉对他印象很差。这男生常常来找陈雄,一个搞材料的,不知怎的就和一个头脑简单的体育生聊起来了。如果单单聊些体育八卦,丁嘉一定没意见,可这男生明知陈雄酷爱打架,还偏偏教陈雄如何自制火药、汽油弹、王水这种杀伤力十分可观、可操作性强、实战中使用率高的热兵器,听得陈雄两眼放光,如痴如醉,若非他化学成绩太差,一些关键的方程式配不平,估计301寝就成了一个兵工厂。一次聊得正起劲,被云烟给赶走了,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还含泪说了一句“祝福你们”……丁嘉心想,被驱赶还说一句祝福大家身体健康,幸福快乐的话,可见这人本性很善良,也不知道学校会怎么处理这种事。 “肯定要开除啦,或者隔离开来,谁还敢和他一起住啊!”在水房一个洗衣服的男生说。 丁嘉问:“为什么呀,同性恋还传染吗?” 那男生说:“他喜欢男的,谁还敢和他住一个寝,每天被他盯着屁股看,多恶心。” 丁嘉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但依然有破绽:“可他有个男朋友啊,估计不会再看别人吧!” 那男生本来想细细解释,但一见对方是丁嘉,就有些不耐烦了,说:“跟你说了也不懂。” 丁嘉当然不懂了,一个人有了对象,不管男的女的,眼里难道还看得见别人吗? 谈及此事,班上几个女生十分兴奋,对跳楼男生和他的男朋友十分有兴趣,还问他俩谁公谁母谁胖谁瘦。丁嘉心想,女生们到底心软些,不像有些男生铁石心肠。 这时候,刘迪明敲了敲丁嘉,做了个勾手的动作,丁嘉便跟在他后面去了教室外。 刘迪明严肃地问:“丁嘉,你是不是也喜欢男生?” 丁嘉一愣,继而手心汗涔涔的,这么快就露陷了吗?他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有些慌张地望着刘迪明。 刘迪明痛心疾首地直摇头:“丁嘉,你怎么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说着,就不再搭理丁嘉,径直回了教室。丁嘉一个人站在原地,怅然若失,心中压了个大大的包袱。 然而校方的态度,却不像学生们这么激烈残酷,表现得十分人性化。 本校百年工科院校,由于科目的特殊性,许多专业根本不招收女生,是个名副其实的寺庙。当兵三年半,母猪赛貂蝉,在这样的环境下,就催生了不少对基佬。对此,学校领导痛心疾首,每年都组织本校男生与本省的师范学校联谊。几年前,学校为了转型为一个综合性质的大学,兼并了几个专科院校,拥有了一小批文科生,有了自己的外语学院,再到后来,连美术生、音乐生都有了,云烟就是这样被莫名其妙招过来的。这样一来,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男生们的饥渴,尽管如此,本校的男女比例依然大大超过7:1,一个本校女生如果不被七个以上的男生追求,那说明她的姿色在平均线之下。僧多肉少,出现搅基现象,校方也扼腕叹息,痛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学生们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生活、恋爱的环境。于是,丁嘉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校方不仅没有将这个男生开除,反而在主楼前搭建了一个展台,一旁的音响中放着韦唯的《爱的奉献》——正在为该男生募捐。 丁嘉本着同病相怜的心态捐献了五十块,连陈雄都唏嘘着掏出了一元,而云烟比较冷酷,一毛钱都没捐。虽然捐款箱前驻足者甚少,但据说这次捐款数额并不小,其中有个匿名人士捐了两千块,真是土豪啊! 这几天一到晚上的卧谈会,丁嘉都会提起“同性恋”,可惜陈雄讳疾忌医,不敢开口;云烟也绝口不提,这时候丁嘉心想寝室长博学多才,一定能理解这种人。 三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熄灯铃响后,突袭查寝,戴着红袖章的学生干部拿着手电筒扫了一圈,指着周肃正的床说:“他怎么睡得这么快?” 丁嘉忙说:“他不舒服。” 学生干部根本不信,一把掀开了被子,里面躺着一只半人大的小棕熊。学生干部冷笑一声,看了一下床卡上的名字,“周肃正是吧?”,然后打着手电,在手中的小本本上记了下来,不顾丁嘉的苦苦哀求,又敲开了另一间宿舍门。 丁嘉终于尝到了“狼来了”的滋味,是他害了寝室长。 一个星期前,丁嘉突发奇想,给寝室长打电话,说可能会查寝,让他赶紧回来住。周肃正接到电话后,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回来了;寝室里他的洗漱用具都在,因此住下也十分便利。知道寝室长要回来睡,丁嘉特意打扫了一次卫生,在室内喷了点花露水。 然而那天并无检查,丁嘉狡黠地向周肃正道歉:“对不起,我也是听说的。” 那一晚周肃正回来后,并无小别胜新婚的热情,依然不与大家闲聊,但丁嘉就是睡得十分踏实,连梦也做得很甜。人一旦尝到了甜头,就无所顾忌起来。之后的几个晚上,丁嘉均以查寝为由将周肃正骗了回来,查寝的干部久等不来,丁嘉的诡计败露,周肃正便不再搭理丁嘉的短信,可偏偏这时候,狼真的来了! 次日上课的时候,丁嘉向最后一排走过来,周肃正见他哭丧着脸,皱着眉问:“怎么了?” 丁嘉向他说明了昨晚的状况,周肃正一听是这回事,说:“扣就扣,多大点事。” 怎能说是小事呢!丁嘉与各种奖学金无缘,因此他并不在意那些分数和影响,可周肃正不一样,他那么优秀,要是因为这种小污点影响前途,那实在太不划算了。为了这些奖金和荣誉,一个班级内部都明争暗斗,金枝欲孽,大家比争夺皇位的阿哥们还要操心。 之后的每晚突袭几乎成了例行事宜,周肃正频频中招,丁嘉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都快哭了,但寝室长就是不为所动,最后他还说:“我本来就品德败坏,就算德育分扣完也不冤枉我。” 已经是六月上旬了,周肃正搬出去已经一个多月了,大二下学期也到了尾声,又要到评奖学金的时候了,周肃正的一点德育分估计已经被扣个精光,丁嘉心中十分惋惜。 突然一天下午,刘迪明悄悄将他喊了过去,说:“你喜欢男生,对吧?” 丁嘉还未回答,刘迪明却马上说:“你不用解释,我懂的。任何人都有他自己的爱好,还有人喜欢吃头发,吃玻璃渣,吃纸呢,我们这种吃饭的正常人不也应该对他们表示支持吗?” 丁嘉没吭声,他觉得这个比方打得不太对,可他又没法反驳,只得默默听着。 刘迪明说:“男同性恋虽然不多,却还是有的,他们一旦碰上了,就是缘分。” 虽然比方不对,但刘迪明对同性恋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丁嘉觉得十分奇怪。 刘迪明看着丁嘉困惑的眼神,吞了口口水,说:“丁嘉,我给你找了个伴儿,男伴儿。” 丁嘉一听,大为惊恐:“什、什么意思?” 刘迪明露出个理解的微笑,说:“就是给你牵个线,搭个桥。我有个朋友,他和你一样,比较特殊,喜欢男孩子。” 丁嘉急忙摇头,说:“不用了,我不需要……” 刘迪明耐心地说:“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但总归去见一见。” 丁嘉还是摇头,这时刘迪明突然说:“周肃正这个学期夜不归宿,扣分太多,不仅会通报批评,还会记大过,将来留在他的档案里,是他一生的污点。你身为他的室友,就眼睁睁看着他前程尽毁,万劫不复吗?” 丁嘉一听这话,如闻晴天霹雳,惊恐万状地说:“不行的,不能这样!” 刘迪明也十分惋惜地说:“一旦学生会将这单子报上去,保卫科就会这样处理。同学一场,我也不想这样,可他不争气,我也没办法。” 丁嘉拉住刘迪明的袖子,哀求着说:“你不是学生会主席吗,能别报上去吗?” 刘迪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丁嘉,我刚上任,怎能徇私枉法呢?我也很为难的。” 丁嘉忙说:“我答应你,去见你那个朋友!” 得了他的应允,刘迪明这才如释重负,拍掉了丁嘉拉扯他的手,说:“这就对嘛。大家同学一场,理应相亲相爱,互相帮助嘛!” 寝室长安全了,可丁嘉的心中却并未轻松,他可从未想过去交什么男朋友。 第十章(中) 地球的公转产生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然而在中国的土地上,除了云南四季如春,大部分地区的春季、秋季都十分短暂,一眨眼就过去了,只在字里行间供人凭吊。这样的季节过去之后,在暑热和寒冬中挣扎的人们遥想起那时的春花秋月,都如同做了一个前世的梦。 云烟的父亲是江苏人,但他小时候随着外祖父母在湖北长大,他长在江边,夏天的时候在外露宿,睡竹床,和本地的大人小孩一样赤裸着上身,去江里洗澡,晒出一身很漂亮的肤色;冬天到来后,他穿上棉衣棉鞋,依然冻得鼻涕直掉。云烟长得实在漂亮得过头,但从未有人骂他“不男不女”,因为单从气质和容貌上来说,他是“又男又女”,一种超越了性别的存在。他自小便因容貌而出众,外祖父母甚是为之骄傲,换着花样的打扮他,学前给他留及腰的长发,给他买很多的衣服。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云烟的春秋服装依然不算多,因为根本用不上。 湖北是千湖之省,在三峡大坝竣工之前每年几乎都会来几遭洪水,电视上常常歌颂武警战士们的英勇事迹,放送一些小孩子在洪水中抱树求生的惊悚情节,外地人便形成了一种此地多雨的印象。但很少有人知道,这种大洪水是在多日的干旱之后才到来,是雨水不均衡的产物。每年的几场暴雨之后,江水暴涨,上游上便会漂下来一些浮尸,多的时候每天能看到十来具。从近处看,水流很急,但在整条江水的浩荡之中,这种速度就显得十分缓慢,就仿佛坐在火车中向窗外看田野,浩荡的田野缓缓向你奔来,仿佛一个慢跑的胖子,其实这时的火车速度已达到了120k/小时。 这些尸体遇到人了就会停一停,见没人要捞它们的意思就继续漂,其中也不乏一些入土为安的愿望十分急迫的流尸。云烟一个族舅的采砂船被一具女性尸体跟随了好几天,每天都要碰上她好几回。船停她就停,船走她就走,到最后被云烟的舅舅指着破口大骂不要脸,她才悻悻然漂走了。在上游,一名母亲和她儿子一起发生了意外,那个小孩特别乖巧听话,一路漂过来,几百里水程,一直跟在他妈旁边。那些尸体就像过客一样,从别处来,到别出去,仅仅只是途径此处罢了,因此本地政府从不耗费一分一毫的人力财力来作善后事宜——末法时代,人与人之间缘分不够;而在这个法治时代,陌路埋尸骨更是会被警察揪来问话。 时间一久,云烟就学会了从尸体的仰卧朝向来判断来者是男是女,有的面容栩栩,有的已现出巨人观。云烟还曾见过小木盆,在水中飘飘荡荡,里面装着一个孩子,但不知是死是活。也许像《西游记》中的唐僧一样,是个母亲有苦难言的江流儿,也可能早夭的、不能葬入祖坟的殇儿,只能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流向大海。在很小的时候,云烟就发现了,死人没有任何尊严可言,死亡之后的人,已经不再是“人”,只是随随便便一件破碎的物品,任由自然和别人摆布。“活不认魂,死不认尸”这句话,云烟对后者深有体会。 来到北方读大学之后,云烟发现这里的季节与南方又有很大的区别。暖气在四月才停,五月份的某些地方残雪还未化尽,辅导员在这时候发表讲话:“同学们,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已经猫悄地到来了,大家应当发奋努力了!”而这个时候,南方的桃子已经成熟了。 而未去过南方的丁嘉,对南方的动物、植物,脑海中更是一团模糊,南方的花草动物仿佛是已经灭绝的物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在丁嘉眼里,春天是一种极为模糊的概念,他没有亲眼见过。此地每年十月下雪,次年四月底解冻,一年之中有半数的时光堆积在冰雪之下。来到这里后,生在海南、第一次离岛的学生生平第一次见到了活的雪,广州的同学第一次见到了半空的雪着落成功,没有变成雨。人类的认知真是件奇妙的事。 初一时的英语课,年轻而暴躁的英语老师教他们学习spriun,ter以及十二个月份的英文单词。她点丁嘉起来回答问题:这四季分别是哪几个月。丁嘉想了想,说一二三是春季,四五六是夏季,七八九是秋季,十、十一、十二是冬季。结果那节课丁嘉是站着上完的,iss陈大发雷霆,将丁嘉狠狠骂了一顿,最后得出一句含着两个idiot词根的短语。 其实并不止丁嘉不明白,班上那些未曾南下的学生都不能说出春天是三四五、夏天是六七八、秋天是九十十一、冬天是十二、一、二的这个准确答案。 仅仅是“季节”这么最简单的客观存在物,人们都会对它有着不同的体会和理解,更别提世界上其他更高层次的东西。人与人之间,想要相互理解实在太过困难。有时候自以为是的将心比心,其实什么都不是,人与人之间,如同天上的星辰,看似挨得很近,其实相互之间都有数以光年计的距离。但有一份相互靠拢的愿望,就十分可贵了。 丁嘉以目所能见的速度消瘦,眼睛变得很大。很多人都开着玩笑说,丁嘉,你终于肯减肥了。云烟、陈雄纵然十分关心他,却也不能明白他的苦恼,也不能为他排忧解难。 在301寝,曾经说到过丁嘉的减肥。云烟年纪小,却爱在丁嘉面前冲大哥,他有一回坐在下铺,招呼来坐自己腿上。丁嘉很害羞地坐了下去,云烟痛得龇牙咧嘴,惨叫连连。 陈雄便当着云烟的面,将丁嘉一把抱了起来,绕大桌子走了一圈,表情轻松地说:“云烟这细胳膊细腿的,只抱得起小学二年级以下、发育不良的孩。”丁嘉红着脸不吭声,他觉得云烟在这次吃瘪里面,自己要负一定的责任。 陈雄说:“我也一百七十斤,但谁能说我胖?你就是缺乏锻炼,像注水肉,又软又泡。”不仅不胖,一米九四的陈雄还觉得自己有点瘦,打架的时候,仅仅凭借一屁股把人坐死也是很霸气的。但对那些论坛上的小零来说, caesar 的身形登峰造极,完美如神造,缺一分则瘦,增一分则肥,当然要是增在屌上……天哪,那是天神下凡来配种,来创造人类! 但是丁嘉却并不打算减肥,问他原因,丁嘉沉默了好久才说,他在生下来三天后,被他母亲扔在马桶里,如果不是靠这一身小肥肉卡住了,他就被冲进了地下水道。这身肉,是他的铠甲。所以,他不减。 这些天以来,大家都很忙,要应付英语四六级考试,连云烟都假惺惺地翻了一把英语词典,背了个abandon的用法,丁嘉只象征性贡献了三十块钱的考试费,陈雄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去。全国每年都有学生因为英语四级不过拿不到毕业证而跳楼,这些血迹斑斑的反抗成功威胁到了教育部,造福了不少学弟学妹,本校也顺应潮流,已在去年已经取消了这个规定。 丁嘉的饭量陡然减少,鸡蛋也提不起他的兴趣。对丁嘉的这种变化,云烟表示是好事,无知者无畏亦无忧,对嘉嘉来说,有烦恼是成长的表现。 这个时候,周肃正正式请三人去他的房子里作客,还给寝室留下了他家的两把钥匙,然而这样也依然未能让丁嘉高兴起来。刘迪明的话一直像阴霾一样罩在丁嘉的心头,无论丁嘉做什么,哪怕心思被转移,总会半途上想起这回事,让他感到压抑和痛苦。 周肃正的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一走进来众人都发现了一件事,寝室长是个爱好风雅的人,只可惜被301的成员拉低了品位。 看着那一满架的cd,丁嘉这才发现略显呆板的寝室长居然是个爱听歌的。cd很杂,有流行乐坛的周杰伦、西城男孩、夜愿,也有一些古代戏曲,这些咿咿呀呀的唱腔他分不清剧种,也听不懂歌词,然而这样凄切委婉,总让他觉得故事的主角没有一个好结局。 云烟很内行地说起某张cd的发行量,周肃正实话实说:“我不懂音乐。” 丁嘉问:“那你买这么多碟干嘛?” 周肃正沉默了一会儿,说:“家里太安静了,不习惯。” 这些碟都是随便买的,老板给他介绍什么,他就买什么,这些流行乐虽然都烂大街了,但在周肃正耳朵里是陌生的,这就够了,因为他左耳进右耳出,或者这些音符根本就没能进入他的领域之中,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大概只是为了给房子一个交代,让房子知道这里住了一个人。 周肃正还亲自给大家弄了一顿饭,五菜一汤,食材丰富,味道一般,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反正是能吃。看着寝室长系着围裙,一幅能干的模样,丁嘉突然想到自己要离这个人越来越远了,心中十分难过。 炒的鸡蛋,丁嘉并没有吃上多少,周肃正问:“不合胃口吗?” 丁嘉突然流下了眼泪,说:“很好吃。” 周肃正没说话,默默给他夹了几筷子。 云烟见状也夹了一小块,边吃边想,味道很平常啊,也没好吃到《中华小当家》里面令人泪流满面的地步嘛! 那天是周六,吃过午饭后,陈雄就和云烟用周肃正的台机和笔记本打起了游戏。周肃正最大的房间做了书房,丁嘉发现专业书籍并不算多,密密匝匝的一排经书赫然映入眼帘,《观世音普门品》、《地藏经》、《佛说大乘无量寿经庄严清净平等觉经》、《地狱众生图》、《莲池大师戒杀放生文图说》、《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天眼第一·阿那律尊者》等佛教入门书籍,图文并茂,倒像是小孩子看的连环画。 丁嘉抽出《地藏经》,看了看各类佛菩萨尊者为了自己的母亲上天入地的种种孝行,丁嘉一阵眩晕,将书丢在一边,再也看不下去了。周肃正捡起书,又放回书架上,轻声说:“《地藏经》是一本孝经。”他还欲再言,却见丁嘉兴致缺缺,只得闭了口。 因为有心事,丁嘉这些天一直未能睡好,那个随时会来的“男朋友”简直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剑,让他坐立不安,连觉也睡不好。丁嘉在沙发上靠了靠,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嘉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光线十分昏暗,他疑心天黑了,却是周肃正将百叶窗帘拉了下来。再一细看,丁嘉吓了一跳,因为周肃正就一直坐在他对面,入神地坐在幽暗中,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静物,不知在想些什么。丁嘉心想,他坐这里多久了?客厅里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已经静止,只听得到房间里隐隐有游戏的厮杀声。 丁嘉动了动,却发现浑身麻软,周肃正这才神思回转,递给他一杯水。 丁嘉这才觉得口渴难耐,就着他的手一口气饮完,有些纳闷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喝水?”这水有些温,是周肃正特意为他晾着的。 周肃正看了他一眼,说:“你说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梦话。” 丁嘉大惊,忙要坐起来,但是腿脚一麻,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此刻,他脚下如同一万只蚂蚁在啃咬,动弹不得。周肃正起身,坐到了沙发边,将手伸向丁嘉的脚心,将他的腿慢慢放直,搁在自己的大腿上,揉捏了起来。 丁嘉面红耳赤,但此刻睡得浑身无力,只能一动不动听人摆布。周肃正手指修长,揉捏的力度不大不小,十分合适,仿佛几万福特的电流穿过全身,流过脊梁,丁嘉一个抽搐,呻吟声脱口而出,他感到寝室长手下一顿,似乎是怕弄疼他了,那手过了几秒钟才复继续动作,却有些僵硬了。丁嘉的羞耻心和脚心的触感一同苏醒,忙蜷回腿来,红着脸问:“我都说了些什么?你不生气吧……” 丁嘉的嗓音本就柔和,现在刚刚醒来,带着一点羞怯的嘶哑,听着更是十分绵软。 周肃正走到窗前一拧,百叶窗页一翻,屋里顿时天光大盛。背着光的周肃正站在窗前,那样子说不出的好看。他似乎心情很好,对丁嘉说:“我不生气。都是很好的话。” 丁嘉一阵欣慰,但想到某件事,心中又难过起来。他如果离那个人太近,就必须离寝室长远一点。一个人不管交的是交女朋友,还是男朋友,一旦确立了关系,就不该再对他人有非分之想。千般的好,只能给那一个人。可爱情该与友情对立起来吗,丁嘉又陷入了困惑。 第十章(下) 然而这一天注定是会到来的。丁嘉心中绝望地想,早死早超生。 那天是六月下旬,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天气有些热了,丁嘉选了一件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这是件便宜的t衫,蓝白两色,背后有个明显的“301”的标记。大一那年刚开学,高年级的学长挨个敲开宿舍的门,问大家要不要做寝服?很便宜的,十五元一件。 那天晚上,云烟刚和陈雄吵了架,一想到与这只大狒狒穿一模一样的情侣衫,云烟都反胃。但是丁嘉已经一口答应了下来,一切能增进集体友谊的事情,丁嘉都乐意为之。于是301寝室订制了五件衣服,丁嘉和学长讲了一下价,说每件少一块钱,正好七十元的整数。学长不同意,振振有词地说:“t恤有价,友情无价,你愿意你们的友情大打折扣吗?”丁嘉觉得这话有道理,就不吭声了。 云烟算是看出来了,一说到友谊,丁嘉哪怕被人笑捅千刀,他也会忍痛去原谅。这是他从小最欠缺、最渴望的一件东西。一个人在童年时未竞的心愿会烙在灵魂上,疤痕会伴其一生。待来日,一旦有机会去触碰这件事,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达成,哪怕头破血流,为之风魔。 衣服做出来之后,丁嘉喜洋洋地发给了众人,然而寝服们的命运却无善终。陈雄穿着这件衣服去打架,被人徒手撕成了碎片,打着打着露了点;云烟嫌太丑,只肯在寝室做家居服穿,有一次上网太投入,烟灰落在身上,烧出了n个窟窿,成了寝室的一块抹布;寝室长的那件在穿之前先过了一道水,在外面晾晒的时候被大风给吹走了,但丁嘉看寝室长表情恬淡、丝毫不惋惜的神色,严重怀疑这道东风是寝室长在心里默默求来的,他压根儿就不想将这件t恤穿出去。只有刘迪明和丁嘉穿过,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招摇过市,可惜刘迪明谈恋爱之后,就和他女朋友穿起了货真价实的情侣衫,他搬出301之后,这件衣服也下落不明。 丁嘉内心将它当做战袍,希望自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丁嘉洗漱换洗一新,前一天还去理了个发,算是对刘迪明的诚意。那天是个周末,丁嘉直接从外公外婆家骑自行车去了君怡酒店七楼。酒店就在学校斜对面,步行也不过十分钟就能到。 这件事自然是隐秘进行的,刘迪明说若是声张出去,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 刘迪明和他说好的时间是上午十点钟,丁嘉却一早就到了,他手中有房卡,路过的服务小姐教了他使用方法,他便先进了门。这间房间面向大街,车水马龙,也许是天气的原因,丁嘉觉得十分憋闷,便打开了窗子。从七楼望下去,丁嘉一片眩晕,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栽倒下去,赶紧向后退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失恋了从七楼纵身而跃的男生,他就不害怕吗? 从窗户口能看到寝室长所住的丽人岛楼盘,十层的高楼一律刷成了娇嫩的鹅黄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像腌鹅蛋黄中沁出来的油,十分可口。一想到寝室长,丁嘉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的热流,仿佛自己要做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像走在刀尖上一样难熬,丁嘉失神地望着丽人岛的方向,仿佛希望能看到寝室长一般。突然门“滴”了一声,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身材高大,三十岁刚出头,烫着一点卷发,显得时尚而儒雅。 这人一进门,见到了丁嘉,露出疑惑的神色,仔细辨认着什么,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突然这人又转身出去,猛烈的一把拽上门,走廊上传来他愤怒的声音。隔着门,丁嘉听不太真切,只好溜了过来,将耳朵贴在门上。 门口似乎还有刘迪明缺乏底气的解释声,那人拽着刘迪明厮打起来,刘迪明又说了些什么,那人才松了手,又拧开门把手,推门进来,望向丁嘉,露出个斯文的笑:“你好,我是云烟的朋友,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你能帮我把他叫过来吗?” 刘迪明脸上一直挂着讪讪的、僵硬的笑,脸上的巴掌印也特别明显。丁嘉有些好奇地问:“既然你是他朋友,怎么不去学校找他呢?” 这人继续笑着,用带点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我和他之间有点误会,我叫他,他可能不会出来。不如你帮我给他发条短信,把他约过来,我们一起吃个午饭?” 丁嘉想了想,确实如此。云烟因为与他家人有矛盾,大一、大二的寒暑假都从未回家,与故乡的亲朋好友都不怎么联系了,他愿意帮忙做这个和事老。 第十章(下)续 丁嘉掏出手机后,发现了一件不幸的事,动感地带给他这位尊敬的用户发来短信提醒,他卡中余额还剩下三毛钱了。 丁嘉手机里存入了上百个号码,还开通了在陈雄看来十分奢侈的每月五元的来电显示,以2元/首的价格下载了二十多支歌,给他们每个人设定了不同的铃音,可那些花哨的音乐却从未响起过。除了逢年过节群发的祝福,他鲜少收到301寝室成员之外的讯息。丁嘉的话费极省,正如他盼着qq被盗一样,他也盼着某一天谁和他煲电话粥,有机会花掉一笔巨额电话费,可惜一直未能如愿。若全国人民的话费单都和他一样简洁,估计移动公司早已宣告破产了。包月500条短信他用不到1/10,其中大多数耗费在回复云烟和陈雄的带饭带面带烟上面。在这个学期初,外公给他交了一百块钱的话费,中途他还未充值一次,如今到了节骨眼上居然只剩下三毛钱了! 只有三毛钱话费的手机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一打就死。幸亏还有短信可发。于是丁嘉给云烟去了一条短信后,他向这个卷发男子笑了笑,说:“已经通知他了。” 听了这话,虽然未见到云烟本人,但男子的表情立即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目光如鹰隼,面部有些迫不及待的抽搐,不停地舔着嘴唇,仿佛十分口渴的样子。 丁嘉将床头的一瓶矿泉水拧开后递给他,就像那天学骑车时周肃正的手掌打了水泡、血泡,丁嘉帮他拧瓶盖一样。 这男人一口气抽下大半瓶,大声咳嗽起来,刘迪明露出个嫌恶的表情,想要去开门。 结果那男人勃然色变,疯狂地咆哮道:“他要不来,你们今天谁都别想走!” 刘迪明面色煞白,冷汗涔涔,愣在了那里。丁嘉赶紧对那个男人说:“你不要着急,我给他发短信了,他马上就会来了!” 那男的这才又坐了下来,面色黑青,抿着嘴一言不发。 刘迪明已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拉了一把软凳坐下,丁嘉忙没话找话,有一搭没一搭问一些没营养的话题,那男人的回答十分潦草,心不在焉,半天说不上一两件故事来,这让丁嘉心中有些犯嘀咕。 既是十分重要的朋友,那么说起云烟的往事,理当如数家珍。丁嘉有这个自信,许多年后,他向人说起301寝室的每一位成员,依然可以如同黄河决口一样滔滔不绝。 丁嘉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云烟在这边上大学后的事,以夸奖为主,报喜不报忧,说云烟多么聪明,多么有生意头脑。刘迪明听得十分郁闷,却一声不敢吭。 在大一之后的那个暑假,云烟没有回家,他制作了一批学校周边的地图,准备卖给新生,2元一张。本省地广人稀,重点大学屈指可数,因此本校获得的教育资源得天独厚,到2008年丁嘉本科毕业时,国家替本校偿还了38亿的债务,这让其他学校十分不满,怨气冲天。撇开那些兼并的小院校不谈,仅本部这一片就有三个公交停靠站点,校区如此广袤,新生极易迷路,那时候云烟打了个开水就找不到回寝的路了,还是一个善良的学姐将他送了回来。云烟知耻而后勇,以此为契机,萌生了制作收费地图的念头。那时的手机功能单一,尚无电子地图可用,云烟便是赶在了此项科技发展的最后一辆末班车。 仅靠卖地图赚不了几个钱,云烟决定多花点心思,重复盈利。那年八月底,赶在新生入校之前,云烟带着陈雄、丁嘉走进了校园对面的情网旅社。这条街上小吃纷纷,旅馆林立,是每个学校旁都有的“堕落街”的风物。起先大一开学时,丁嘉畏惧中学的欺压重现,不敢住读,他外公丁教授劝诫良久,让他多参加寝室活动、社交活动,而后丁嘉才尝到了住宿的甜头,偶尔回家总是对寝室成员赞不绝口,丁、齐两位老人家十分欣慰。如今云烟勤工俭学,丁嘉一提,二老自是十分赞成,嘱咐丁嘉一定帮助云烟完成这项任务,如果有困难,二老会施以援手。丁嘉于是和陈雄一起,为云烟保驾护航。 前台的老板一见三人组气势汹汹杀进来就慌了,忙站起来说:“我们今年的保护费已经交了!”云烟解释,他们不是来收保护费的,而是收赞助费。老板看着一脸杀气的陈雄,惊恐万分,话都讲不利索。云烟后来才了解到,现在的黑社会与时俱进,宰钱也不叫“收保护费”了,而改口“收赞助费”。云烟花了很大的气力,才向老板说明状况——就是他们给云烟一百块钱,云烟将他的旅社做在地图上,将来学生们出来寻乐子,会循着地图优先在他这里开房。这笔钱有些老板给钱给得很痛快,有些则是随手打发,有些犹豫不决但又畏惧站在一旁的陈雄,害怕这是黑社会玩的新花样,所以云烟的创业十分顺利,一个星期下来收到了三千多块。 地图卖出去了大概两百多张,云烟以色相为牺牲,在女生寝室门口一站,顷刻间就销售一空了;陈雄则黑着脸去敲门兜售,效果也很不错;丁嘉原本一张也没卖出去,十分沮丧,后来不知哪来的土豪让一个小孩将他手中的五十份地图全买走了。握着这笔钱,丁嘉高兴得天旋地转,立即打电话给他外公外婆报喜。 二老听得老泪纵痕,这些零星的进步,对普通孩子来说不值一提,可对丁嘉来说,却无异于阿姆斯特朗从地球向月亮的那一步。他们不能照顾丁嘉一生一世,在他们离世后,丁嘉还要独自在这个世界过上一段很长的时间,如果没有与这个世界斗争的勇气、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的技巧,丁嘉是很难生存下来的。欣慰之余,这份忧虑从未离开二老的心头。 云烟还曾经给在走廊里给男生们剃头,陈雄又去帮忙招徕生意,他黑着脸喊一声:“剃头不?”吓得一些胆小的男生尿裤子,大有清兵入关之初“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性命之虞…… 走廊里的一地人毛让宿舍科十分不爽,有干部前来质问:“这位同学,你上大学是为了什么?不要本末倒置!” 云烟懒洋洋地说,他上大学就是为了摸清大学生的消费习惯,将来好赚他们的钱。 “他怎么还不来!”那男人打断了丁嘉的追忆往事,愤怒地踢了一脚客房中的茶几,十分不礼貌。这人所表现出的狂躁,与他的年龄和外表一点也不相符,不过是五分钟,他似乎要暴走了。 刘迪明坐在一边一声不吭,丁嘉突然想到了一件不好的事:“云烟是……欠了您的钱吗?”如果真是那样,岂不是骗云烟来羊入虎口! 那个男人阴沉着脸否认了,丁嘉这才松了口气。男人对丁嘉说:“给他打电话。”这命令的口吻令丁嘉十分不爽,他这个电话一打就停机了,万一外婆有事找他却不遂,该多着急啊!那时候,移动说停机就停机,没有现在24小时内接听的功能。 见丁嘉迟疑着半天不动手,那男人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在电话薄中翻找起来,找到一个云烟的号码后,立即拨通,可惜是空号;再一看,还有几个署名“云烟2”、“云烟新号”、“云烟又换了”、“本学期的云烟新号”的号码,这个男人一一拨过去,有些是空号,有些已经易主了,这男人气急败坏地对丁嘉说:“究竟是哪个?!” 此时此刻,就算迟钝如丁嘉,也发现这人不对劲了。丁嘉抑制住气愤,平静地说:“你自己找啊。” 打过电话后,有短信提醒,丁嘉的话费只剩一毛钱了。这人从最新的短信中找过去,果然找到了“云烟8”,便用他自己的手机拨了过去。可惜他一拨过去,云烟一秒不到就摁断了。 来历不明的电话,云烟从来不接。因为这些极有可能是学生会分配下来的工作。 大一的时候,云烟首次领略了一边出又亮又白的太阳、一边下着鹅毛大雪的光景,那一刻他惊诧万分,一抬头看天,顿时白光四炸,亮得他两眼一黑,突发性失明了。就像圣斗士对天出拳一样,他以目视日,受到了神祇的惩罚。那一回,云烟足足瞎了十分钟,心里怕得要死。在这种天气下不戴墨镜外出,极易雪盲。本校有一点十分无耻,大学过后,美其名曰“锻炼新生”,校园的雪不请清洁工,都由大一新生来铲,云烟拒不出行,德育分扣得精光,被通报批评了十余次,到了记过的地步。后来云烟为了挽回此节,答应了本院学生会迎新的要求,一边向学妹们介绍校园风情,一边卖他的地图。他迎新的时候应众人之需穿了一回裙子,比其他迎新的成员多3分。与学生会清账之后,陌生来电,云烟一概不接,他可不想再被抓丁。 这男人将丁嘉的手机使劲掷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丁嘉忍着怒火捡了起来,捡起来之后,发现屏幕还能亮,郁闷地揣回身上。丁嘉大一的手机是个三星,一个远亲送的大学升学礼物,被偷之后就买了诺基亚。手机再好,防摔防水也不妨偷。 丁嘉已经打定主意不帮他找云烟了,这人根本就不怀好意!他不停向刘迪明使眼色,两人一走了之,他就不信这男人能同时拦住两人。可一向聪明的刘迪明此刻却对他的暗示熟视无睹,似乎一门心思要等云烟来。 想到云、刘两人关系不好,丁嘉起身,开门要走。可是刘迪明却站了起来,十分紧张地问:“丁嘉你去哪儿?” 丁嘉不高兴地说:“你自己等吧,我先走了。”他要去给云烟报个信。 那个男人也阴着脸说:“不准走!” 刘迪明忙说:“他要找的人其实是云烟,不是你。等云烟来了就放你走,你、你不会有事的!” 虽然刘迪明苦苦挽留,但这个男人丝毫不买账,一点好脸色也不给刘迪明:“你怎么办事的,要你找301寝室的美人,你他妈从哪弄来这么个胖子?你以为他身上穿个301的衣服就能充数了?!我告诉你们,如果今天美人不来,你俩一个都别想走!” 丁嘉此时此刻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是一伙的,刘迪明将云烟卖给了这个男人。在这样一个幽暗的宾馆里,会发生怎样见不得人的危险事件,丁嘉不敢想向。 云烟长得这么漂亮,说不定这人要割他的器官去卖,不行,绝对不行! 他夺门欲跑,刘迪明却从后面死死抱住了他,有些哀求地说:“丁嘉你别走,我保证你没事,他不是找你!他就找云烟,云烟不是想赚钱吗,这个人他有钱……” 丁嘉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恰在这个时候,他手机响了,来了短信。丁嘉还未腾出手来接,那个男人却飞一般蹿过来将手机抢去,看着他突然欣喜若狂,丁嘉的一颗心都沉入了太平洋。 云烟在短信上说,他马上就到了。 上一次五大三粗的陈雄尚且有生命危险,云烟小手小脚又会遭遇怎样的不测……丁嘉一想便毛骨悚然,他发疯了一般地挣扎,可惜刘迪明将他牢牢箍住,怎么也不让他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挣扎扭打了十多分钟,丁嘉精疲力竭,一颗心十分绝望。 是他把云烟骗过来的,他是这两人的帮凶。是他害了这亲如兄弟的朋友…… 丁嘉踉踉跄跄走到窗台前向外望去,远远的一个小点,那正是云烟向君怡酒店走来。丁嘉冲着那个方向大声喊:“云烟,云烟,不要过来——” 七楼的风很大,声音很快被吹走了。下面的那个小人影一步一步走过来,没有停下的意思。 丁嘉继续喊着:“不要过来——” 刘迪明和这男的此刻都走到了窗边,循着丁嘉的喊声向那边看过去,他们并不阻止丁嘉的呐喊,因为在这样的风声中,一切都是枉然。 云烟接到丁嘉的短信后,做了个面膜。并非他臭美,而是本地气候干燥,他一年四季干枯得脸疼,嘴疼,只有嘉嘉才能在这个风大的城市保持着永远的珠圆玉润,冰雪骨肉。 丁嘉喊他去君怡酒店,没说什么事,可他正好闲着,就过来了。风中似乎有人叫他的名字,云烟小心翼翼一抬头——他再也不敢直视太阳了,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那喊声似乎有如一个遥远的梦。 云烟一步步向前走着,丁嘉觉得耳边突然响起了倒计时的钟声,属于教堂的钟声。 丁嘉突然之间升起了一个念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云烟会不会就此停下来? 他是否会像一个闲人一样,看看这个坠楼者的热闹? 就这么一跳,脑浆迸裂,像一个摔得汁水四溅的烂番茄,肯定会围上来一群好奇的人,可云烟会望过来吗? 一眼,哪怕只看一眼就好啊。一眼,他就死得其所。 丁嘉低头向下看去,下面的景物突然变得十分清晰,那种眩晕的感觉也没有了,七楼的高度也不像想象中那么远。丁嘉突然想起了材料学院那个为情跳楼的学生,他这一刻明白了,那学生跳楼是为了某一个人,为了某一件事。 有些事比死亡更可怕,有些人比死亡更重要。要不然,他好端端为什么要跳下去呢…… 刘迪明惊恐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颤抖着拽住窗台上的丁嘉,大声喊着:“丁嘉你下来,你下来啊,丁嘉——” 可是这一刻,刘迪明的体力没能挣过丁嘉。刚才门口的对抗,他已经体力衰竭了。算起来,他能挣过体重162斤的自己,已经算是蛮不错了呢!丁嘉轻蔑地瞥了一眼刘迪明,这个昔日的好朋友吓得脸色惨白。他也会有苦苦哀求自己的时候啊…… 听着窗外的呼呼风声,丁嘉心想,这一次,我赢了。他抬头,又看见了丽人岛那鹅黄色的房子,隔得这么近,以后却再也不能见面。 第十一章(上) 当丁嘉发现自己尚有知觉时,不由心中一喜,这是他运气好,也被消防人员铺的垫子接住了吗?可他依稀记得自己跳之前,视野内只有一个颤微微的拄杖老太,莫非是……他砸老太太身上了,一命换了一命? 这个想法令他大汗涔涔,脑袋也疼了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周围一片洁白,时间如同静止,仿佛他昏迷了千万年,再睁开眼时,人类已经像恐龙一样灭绝,他成为诺亚方舟上残留的最后的人种,延续人类基因的命运就落在了他身上。 “嘉嘉,你醒了。” 是外婆的声音,依旧那么和蔼可亲。这一瞬间,丁嘉十分惭愧。他做事太冲动,那一刻根本没有考虑到外公外婆的感受。幸亏他还活着,不然此刻二老就该在他的葬礼上哭成泪人了。 丁嘉睁开眼后这才发现,除了外公外婆,还有一些其他亲戚,表姨夫、大表姐、表侄儿,满满一病房的人,还有一大堆酸奶啦,水果啦,各种零食甜点。刚才的遗世独立不过是假相,他依然生活在人群之中。 “我是不是……晕过去很久了?”丁嘉虚弱地问,跳个楼怎么着也该昏迷个两三天吧。 外公笑呵呵地说:“是啊,快三个小时了才醒。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丁嘉顿时有些郁闷。他想起来了,今天是姨姥姥的生日,外婆和外公一早去吃宴席了,现在居然带着这么多人来探望他,立即又让丁嘉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变得开心起来。 “刚刚我们吃席的时候喝了太多酒,实在憋不住了,路过医院,来借个厕所上,顺便看看你。”表姨父粗声粗气地说,“嘉嘉以后喝酒可当心点,别再把脑门儿给磕了,缝了好几针了都,破个相你就舒坦了?” 一听这话,丁嘉失望极了,额头也火辣辣的疼,他伸手一摸,掌心有些黏糊,额前的那块皮肤也绷得紧紧的。跳楼只是他醉酒后的南柯一梦吗?可最后一刻来临时,他在心中默默与寝室长告别,此刻回想依然很难过。 一个戴口罩的医生过来,问丁嘉头晕不晕,想不想吐。丁嘉说不想,他估计自己并没喝多少酒。医生翻了个白眼,说:“再观察一下,没事的话明天就能出院了。” 齐教授还有些担忧地问:“真不用脑部检查吗?” 医生说:“他头不晕,也不想吐,说明没有脑震荡。问题不大。其实今天就能走!” 病房里满是酒鬼和小孩,让他们保持安静根本做不到,医生和护士十分不悦,撵起人来也格外不客气。而酒鬼们又开口闭口说可怜的嘉嘉在这里没人照顾。丁嘉郁闷地想,你们刚才分明只是来上厕所的! 这时候,周肃正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长袖衬衣,面无表情。丁嘉心中一跳,立即闭上眼睛装晕。寝室长来者不善呀,这是暴风到来的前奏呀。 齐教授一见到周肃正,十分高兴,说:“小周你来啦!在这陪一下嘉嘉,我回去炖点汤,晚上给你们送饭过来。” 周肃正应了一声。 丁嘉暗自叫苦,在心中哀哀挽留,然而,最是人间留不住,亲戚辞猪花辞树。满屋子亲戚们刚才还赖着不走,此刻如树倒猢狲散,在一瞬间乌泱泱全走光了,只剩周肃正独自一人满身杀气地站在门口,一幅秋后算账的模样。 丁嘉听到门阖上的声音,心中咯噔一下,这是要关门打狗吗? 虽然看不见,丁嘉却知道寝室长正一步步逼近病床。丁嘉像个掩耳盗铃的可怜虫一样,将上下眼皮抿得死死的,他就不信寝室长还会将他眼皮硬生生掰开。 周肃正坐在他床沿边,丁嘉心中一松,接下来突然感到面颊旁一股热意,这股气息是有人贴面靠过来了,这么近,两人气息相闻,丁嘉都能嗅到他身上洗衣液的留兰香味。那股气息就停留在他鼻尖三厘米开外,在丁嘉周身盘旋,两人吸进去的都可能是对方刚呼出的空气。丁嘉呼吸急促,紧张得心脏狂跳,从脸到耳朵都烧得十分厉害,不由抓紧了一旁的被单。 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来人未开口,但光听那动静丁嘉就知道是陈雄。陈雄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捏住了丁嘉的鼻子,丁嘉痛苦得憋着气,但不过几秒钟就张开嘴大口大口喘起来。 丁嘉被捏得泪眼汪汪,赶紧睁开眼睛,陈雄这才松开了手,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 陈雄脸上一脸杀气,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丁嘉惭愧地低下了头。突然间想到了某件事,他大声惊呼:“云烟呢,云烟去哪里了?” 陈雄走出门外,走上黑黢黢的楼梯,上了顶楼,叫了蹲在那边的身影一声:“嘉嘉醒了。” 云烟疲惫地起身,地上一地的烟头。他在这三个小时中十分煎熬,人都骤然老了许多,抽了两包烟,嘴唇焦枯,双眼血红。云烟木然地随着陈雄下楼梯,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上午他接到了丁嘉的短信,到了君怡酒店门口,可是该酒店格局复杂,他找了半天没找到地方,给丁嘉打电话也没人接,发短信也没人回,他就自己去旁边的小卖部买烟去了。 再然后,救护车呼啸而来,昏迷不醒的丁嘉被人从里面抬出来,送到了最近的油田医院。 云烟这一生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那时丁嘉给他发短信说约在酒店,就已经很奇怪了,他为什么没有早点警惕起来?为什么又丢下了他一个人不管? 好在上天给了他补救的机会,丁嘉还活着,尚无大碍。 “你的伤怎么来的?”周肃正问。 丁嘉小声说:“我喝醉了酒,撞坏了脑门……” “操!”陈雄骂了一声,十分愤怒,“这理由是我们帮你编的!是骗你姥姥和姥爷用的!” 丁嘉“噢”了一声后又不敢开口了,只好低着头摧残着自己剪得平平整整的手指甲盖,他有九个月牙耶…… 周肃正皱着眉问:“怎么不说话?” 丁嘉鼓起勇气说:“沉默是金。” “操!”陈雄又怒了,“丁嘉你他妈能说人话吗?酒店里怎么回事啊,你没事去那种鬼地方干嘛?你是不是跟人开房去了?” 丁嘉十分心虚,想不到陈雄一句话就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周肃正却不这么认为,如果真是苟且之事,又何必叫上云烟? 相较于陈雄的暴躁,周肃正的声音温柔而有力:“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服务员说有人用椅子砸了你的头,那人是谁?” 温柔是最危险的武器,丁嘉不敢吭声了,可众人目光紧逼不放松,丁嘉只好说:“我、我撞到头了,我失忆了,记不起来了……哇……” 陈雄上前扯住了他的双颊肉,使劲往外拉扯,丁嘉痛得大叫,泪眼汪汪向周肃正求救。 可周肃正却安安静静坐在床沿,并未出言阻止陈雄的暴行。 “你他妈倒是跟我们挺会偷奸耍滑的,有本事跟外人能耐去啊?死胖子!到底是他妈谁干的?!”此刻陈雄像个煤气罐,一点就燃。 丁嘉雪白的双颊被扯得通红,他揉了揉脸就是不开口。 站在一旁一言未发的云烟却突然一声冷笑,声音沙哑:“除了刘迪明,他还能包庇谁?” 丁嘉心中“咯噔”一下说不出话来,云烟真是个妖精变的呀!他天生就是克刘迪明的呀! 第十一章(中)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5节 整整三个小时,云烟什么都没干,一直蹲在顶楼抽烟,嗓子哑得不像话。 丁嘉十分心疼,赶紧爬起来,在亲戚买来的探病礼物中找梨子。酸奶、果冻、薯片那些垃圾食品早已被那些小表弟、小表侄们分赃,徒留一堆空包装袋,一片狼藉。丁嘉披沙拣金,找到几挂香蕉,但没发现梨子。这时,丁嘉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有如擂鼓,从早上到现在,他都没吃什么东西,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可是他向来爱主食不爱零食。世人多以为胖子多爱吃零嘴,可事实上这是云烟的行当。 背对着他的周肃正却轻轻叹了口气,说:“丁嘉,你太让人失望了。” 正翻找梨子的丁嘉愣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与陈雄的暴躁截然相反,周肃正的口吻镇定而平静。丁嘉知道,寝室长向来寡言,然而话语一旦出口,必是一言九鼎,毫不含糊。寝室长不是个情绪化的人,很多时候都能沉得住气,也总是处处替人考虑,甚少讲出让人难堪的话来。 可是今天,丁嘉却得了他这么一句话。丁嘉抿住嘴唇,自己的确太过分了,这是他活该。 可是,他有不能坦白的原因啊……想到那个与周肃正有关的理由,丁嘉鼻腔一酸,竟生起了两分委屈。 陈雄呵呵冷笑着说:“你把我们当傻子耍呢?刚刚我和老周去君怡查了,那间房就t是刘迪明开的!” 起初,酒店方面一口咬定丁嘉是站在窗台上蹦跶着玩,一不小心磕地上来了。可丁嘉纵然不聪明,却也没这么无聊,这种鬼话哄三岁小孩吗?陈雄凶神恶煞,周肃正也说要报警,让警方来查一查君怡,各方面查。那服务小姐这才慌了,改口说是被软凳给“碰”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丁嘉居然还在袒护刘迪明,这怎不令人心寒? “哦,看来你们都知道是刘迪明!”云烟恨恨地说。这三人表情各异,却均指向一个事实——他猜对了。 此刻,心里最五味杂陈的当属云烟,丁嘉出事后,陈雄和周肃正虽未出言责相责,但那态度实在不算太好,就连“酒店房间是刘迪明开的”这已知条件都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而丁嘉更是还想撒谎! 云烟心中一股闷气无处可泄,一脚踹向垃圾篓,发出刺耳的声音。踹完之后,他拉开门就要走,丁嘉追过去,从后面抱住云烟,苦苦哀求着说:“云烟你不能走,你不能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 云烟十分厌恶地用手肘撞了丁嘉一把,说:“丁嘉,你能耐,我云烟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多管闲事了。” 云烟连名带姓叫了他的名字,这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丁嘉慌了,忙说:“我姥一会儿就给咱们带晚饭过来了,你们走了饭怎么办——” 云烟看了他一眼,冷笑着说:“你去喊刘迪明来吃吧,想必他十分乐意。” 丁嘉摇了摇头,口气坚定地说:“我不给他吃。” 云烟十分烦躁地低声吼道:“丁嘉,你就是一条白眼狼,没良心。现在我t只要一想到你还惦记着这种垃圾,我就犯恶心!” 丁嘉擦了把眼泪,说:“你讨不讨厌我没关系,你不要一个人出去。今天,酒店有个坏人在找你……” 三人听了这话,脸色一变,之前由于他们过于厌恶刘迪明,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他身上,房间里的另外一个男人,他们只当是刘迪明的跟班,并未放在心上,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 云烟十分诧异,却没声好气:“找我干什么?” 丁嘉猛地一把扑上来,抱住了云烟:“你幸亏没有来,我差点就害死你了,呃呃呃呃呃——”说到这里,丁嘉终于大声哭了起来。 “是什么人?”周肃正问。 丁嘉哽咽着说:“我也不认识。呃呃呃,他说是云烟的老乡,呃呃呃,可又不太像,呃呃呃……” 陈雄说:“我带两个弟兄去问姓刘的,人是他带去的,他肯定认识。” 说完,三个人又一同出了门,将丁嘉独自丢在这空荡荡的病房中。 丁嘉走过去,在那一堆垃圾一般的食品中,掰下一个香蕉,剥了皮,一边哽咽,一边吃了起来。 苦心经营了两年的友情,还是破碎了。到最后,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无所获。甚至比从前更凄惨,明明已经尝到过幸福的滋味,却又眼睁睁看着它溜走,却无力挽留。 丁嘉将香蕉全部塞在自己口中,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丁嘉独自在病床上坐了许久,门外有些动静,丁嘉一喜,是他们又回来了吗? 可推门进来的那人,是刘迪明。 刘迪明手里提着一个果篮,头部缠绕着几圈白绷带中透着鲜红,脸上也有几处擦伤,看起来并不比丁嘉好到那里去。 丁嘉看了刘迪明一眼,就迅速撇开了头去,心中十分痛苦。 刘迪明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纵然从前过错累累,因着一份私心,丁嘉也依然没法真正去恨他。可这次,他居然差点害死云烟,危急关头,他阻止自己去向云烟报信的那一刻,丁嘉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眼下这一切化险为夷,云烟安然无恙,但丁嘉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再去面对这个人。 可房间里此刻也没有别人,气氛十分尴尬,刘迪明将果篮放在桌旁,又将丁嘉的手机还给了他。 刘迪明口气关切地问:“嘉嘉,你没事吧?” 丁嘉咬着牙,没吭声。 刘迪明却自顾自地往下说:“那时候情况紧急,不这么来一下,你就真跳下去了呀,我也没办法呀!是我识人不清,招惹了这种恶棍。你不知道,你昏过去之后,我要送你就医,他不肯,我就和他打起来了,他用打了你的凳子又打我,闹得声音可大了,这才把服务员引来了,打了120,把你送医院了。” 丁嘉心中气鼓鼓地想,难道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可眼下只有刘迪明才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丁嘉只得憋着一肚子气问他:“那个要找云烟的家伙是谁?” 刘迪明有些沮丧地说:“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是别人介绍的,客户号84,是个外地人。” 丁嘉听了“客户”两个字,不禁十分震惊,脑海中闪过十分不好的画面。 就在几天前,本省唯一的一所重点师范院校发生了一件爆炸性大丑闻,省公安局刚刚端掉了该校一个大学生卖淫集团,而负责牵线搭桥的就是该校一个老师和学生会干部。这些女学生熟练掌握好几门外语,通常白天上学,晚上就去高级俱乐部打工,伺候一些外国客人。由于她们住在寝室,报纸的标题是两个加粗黑字触目惊心:寝妓。 丁嘉万分惊愕地说:“你这是犯罪啊!学校知道了会开除你的!” 刘迪明有些慌张地解释:“我们学校女生少,根本就没几个能看的,我当然不会干这种事。我,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 丁嘉一愣:“为了我?” 刘迪明说:“是啊,就是为了你。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喜欢男的,将来别人都去谈恋爱结婚了,你怎么办呢?你到哪里去找一个恰好也喜欢男人的人呢?阴差阳错的,我遇上了几个,就迫不及待将他们介绍给你了!这完全是为了你好啊!” 丁嘉赶紧摆手:“不要不要,我不要男朋友,你以后别再这样了。我不喜欢……” 刘迪明的语气变得仇恨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那男的起初说找301寝的,我当他看上你了,结果却是云烟!云烟这个狐狸精,心肠歹毒,连朋友的男人都抢,真t不是东西!” 刘迪明越说越不靠谱,丁嘉赶紧让他打住,说:“你能查清他的底细吗?” 刘迪明不停摇头,丁嘉小声说:“你收了他多少钱?你要是能拿钱办事,我也能雇用你。” 刘迪明的神色极不自然,好半天才说:“他用的是化名,只是来这边出差半个月,现在估计早闪人了。但他说自己是云烟的老乡,这点还是可信的,说话的调一个样。”云烟的普通话有点南方口音,l和n不分,那个男人也是。 刘迪明似乎很赶时间,一边飞快地说话一边环顾四周,仿佛害怕301寝室的人突然神兵天降,将他围住痛打。可是丁嘉没有告诉他,他们不会再来这里了。 刘迪明说完这些后,就匆匆离开了。他走得十分及时,大概五分钟之后,云烟就回来了。 云烟的嗅觉十分灵敏,他看了一眼多出来的果篮,问:“谁来了?” 丁嘉不敢开口,云烟走过来拿过果篮中的贺卡一看,一声冷笑,将那个果篮使劲砸在地上,各种圆溜溜的水果滚了一地。 同住两年,丁嘉从未见过这么坏脾气的云烟,赶紧过来拾捡。 云烟一脚踩着丁嘉的手上,低声说:“你能要点脸吗?还是说,这就是你的选择?你要不要滚去和刘迪明住?” 云烟踩得并不重,可丁嘉一颗心都快碎了,他吞咽了几口后,说:“我只捡梨子,回去给你炖水润喉。” 云烟听了这话,如遭雷击,迅速挪开脚,说不出话来。 丁嘉的鼻子也十分酸涩,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有几个梨子掉得很远,他艰难地捡了出来,放回桌上。 云烟没有说话,丁嘉起身后,他一把将丁嘉牢牢抱住,将下巴搁在丁嘉的肩膀上,小声说:“我们做了这么多事,在你心里却比不上一个小人刘迪明。不甘心呐。” 丁嘉回身抱住云烟,抱得紧紧的,一切多说无益,必须要用行动来证明他的心意。 在门口,周肃正手中拎着一份什锦炒面,他望向紧紧相拥的二人,微微抿唇。他穿着长袖,却在这个夏天的傍晚觉得有点冷。 天上的月亮皎洁无暇,曾照亮他的森林,却也无差别照进别人的花园。 第十一章(下) 陈雄推门进来了,见丁嘉和云烟还腻歪在一处,一脸恶寒:“你们姐妹悄悄话也得有时有晌啊,还说个没完了!” 丁嘉这才松开了云烟,一回头,他又瞧见了一早就站在门口的周肃正,寝室长神色淡然,水波不兴,肯定从头到尾看了一整集,都见怪不怪了。 丁嘉闹了个大红脸。人在真情流露之时,外人从旁窥测,实在太羞耻。情侣之间总爱弄些个山盟海誓的浪漫,并非山河永固,见证亘古,大抵因为山聋海哑,你抒情也好,日后变卦也好,都毫无心理压力。 陈雄一边奚落贬低二人的友谊,一边从另一张空床的枕头旁摸出一个手机。他一拨弄,病房里响起了刘迪明的真情告白:“嘉嘉,你没事吧……那时候情况紧急,不这么来一下,你就真跳下去了呀,我也没办法呀……” 丁嘉小声抱怨:“你又录音!我一点隐私和人权都没有了!” 云烟冷笑一声,哑着嗓子说:“蠢材还想要隐私,胖子还想要人权?” “你们怎么知道他会来?”丁嘉十分郁闷地问。 云烟冷笑一声:“他现在肯定在躲我们仨,就会趁着我们都不在的时候来忽悠你。你看,被我们猜中了吧!刘迪明这智力,也就比你稍微强点儿。” 丁嘉不吭声了,前一秒两人还紧密拥抱团结在一起,想不到刚一松开手臂,云烟便翻脸不认人了,转身就加入了批斗他的阵营。 眼前的情景颇似上个世纪70年代的阶级斗争大会,丁嘉就是那倒霉催的地主。可斗地主的时候,只有两个农民抱团打他……寝室长应该在一边旁观吧。丁嘉心想。 可现实却不是打牌,周肃正并未放过他。 而且,还有比预想更糟糕的情况。 周肃正面上涌现起几分丁嘉不曾见过的怒意,丁嘉腿脚发软,后退着坐在了病床上。 “跳下去?从哪跳?”周肃正问,目光肃杀。 丁嘉咽了咽口水,说:“我……我当时站在七楼的窗台上。当然啦,我只是想蹦到房间的地面上,绝对不是往大街上跳……额……” 眼见着周肃正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丁嘉终于垂下头,小声承认道:“当时,他们死活不让我去给云烟报信,我就……就想跳下去,让云烟发现我的尸体……” “丁嘉,”周肃正打断了他,皱着眉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最瞧不起轻生的人。” 这话丁嘉当然记得,这份鄙视,从小到大,二十年来,从未变过。 小时候看电视,武侠片也好,战争片也好,总会有杀人、死亡的场景,丁嘉一度认为那是一群活腻了的人,厌倦了尘世,主动向电视台奉献出生命,发挥最后的余热。那时候,丁嘉心想,若他妈妈当年也这么干了,还能给他留下一个念想。 一部电视剧,中央台放完了,地方台还会再接着播,这个台放完了,另一个台还会继续再放,反反复复,他总能看到母亲留在荧屏上的影像,哪怕重复一千次一万次他也看不腻。 可惜除了几张为数不多的照片,母亲什么都没有留下,甚至连一封遗书都懒得写,她那样自私,不给任何人以交代。 直到后来某一天,丁嘉发现在甲剧中死亡的人,又出现在了乙剧中,生龙活虎,毫发无伤,他这才明白,演员并非是在用生命演戏。世界上大多数人都眷恋人生,而那些一心想着去死的人,他们只想默默消逝在尘埃中,早已不愿再与这个世界打一声亲切的招呼,更别说将死亡公布在世人的眼球下。 那时候,丁嘉暗暗发誓,他绝不做像母亲这样的人,无论发生什么,如论人世如何艰难,他都要咬牙活下去! 可是,他差点就走上了条与母亲一样的绝路,成为一个与她一样的懦夫。 丁嘉蠕动了嘴唇,大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想的,可我没办法!我亲眼看到云烟过来了,我不能害死他呀!” 丁嘉这一激动,眼眶都有些发红,他不想被寝室长视作懦夫,被他看不起。 云烟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周肃正将手里的什锦面递给丁嘉,说:“遇上麻烦,别掖着藏着,大家一起想办法,没有过不去的难关,不要一个人钻牛角尖。” 陈雄也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每次打人都倾巢而出,单挑的是傻逼。” 云烟十分赞同:“上次陈雄给人绑去,差点被宰了,不也是大家一起解决的?谁又能一个人搞定?” 丁嘉接过面后,看着那晶莹的豆芽、细长鲜红的胡萝丝,大块多汁的牛肉,金黄润泽的面条,咽了口口水,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小声回了云烟一句:“寝室长一个人就能搞定啊。” 丁嘉吃着面,胃里一阵暖和,他赶紧说:“真好吃啊,真好吃啊,寝室长你真厉害。” 周肃正偏过头去,淡淡地说:“又不是我炒的。” 丁嘉忙说:“同样的面,寝室长你买的就是不一样,更好吃呢。” 云烟和陈雄一脸鄙视,这么劣质的马屁,也只有丁嘉拍得出来,等下弄巧成拙就好看了! 可谁料听了丁嘉的话后,他们的周大寝室长却神色怡然,仿佛一股无形无质的清风撩过了他耳畔的黑发,一脸惬意,十分受用。 二人咂舌摇头,这个世界已经堕落,再优秀的人也爱听好话,哪怕这恭维话毫无水平。 因为丁嘉的事,三人都没吃午饭,要是老老实实等齐教授的汤炖好,估计会饿出人命来,三人刚刚便在医院外的小餐馆草草吃了些东西。 眼下丁嘉在吃面,陈雄正要放录音,却被周肃正阻止了:“先让他吃完。” 丁嘉心头一暖,食不言寝不语,寝室长家教真好,这是怕他呛到吧。 可陈雄却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嘉嘉这傻孩子如果长在一个正常的家里,就会明白眼前的局势十分凶险——家长打骂孩子的心情再急迫,也会先静静地等他吃完饭。 吃得不少,打得不饶。 丁嘉吃得很快,他的面吃完的时候,云烟的一根香蕉才吃了一半,剩下半截实在吃不下去了,塞进了陈雄嘴里。陈雄表演了一个很下流的深喉动作。咳,有些人在某些方面,真是很有天赋啊…… 丁嘉吃完面后,陈雄看了周肃正一眼,周肃正微微颌首,陈雄就毫不客气点开了令丁嘉冷汗涔涔的录音:”……是我识人不清,招惹了这种恶棍……你不知道,你昏过去之后……我要送你就医,他不肯,我就和他打起来了……他用打了你的凳子又打我,闹得声音可大了……这才把服务员引来了,打了120,把你送医院了……” 说这段话时,刘迪明情绪太过激动,语速极快,陈雄不得不回放了好几遍,怒不可遏:“操,这他妈嘴里含着块热萝卜呢,话都说不清楚,真他妈费电!” 丁嘉紧张地看着三人,等待着宣判,云烟却说:“继续。” 之后的那一段,相对清晰,云烟听到“客户号84”笑道:“刘迪明这皮条客当得挺成功,看来,用不着我们动手,他自己就能去蹲号子了。” 但接下来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刘迪明义愤填膺地骂他是个狐狸精,抢了丁嘉的男朋友。 云烟气得要死,骂了一长串少儿不宜的脏话后,把气撒到丁嘉身上:“嘉嘉,你什么时候也成了个同性恋?还背着我们找了个男朋友?!” 陈雄叹为观止,他们仨刚确定了取向,丁嘉就迫不及待要脱单了,看不出来是个行动派啊。 周肃正的神情十分复杂,丁嘉一眼也不敢看他,红着脸不敢吭声。 “你要找个什么标准的,说我们听听,身高多少,收入多少?”云烟步步紧逼。 丁嘉终于忍不住了,哭丧着脸说:“他非要给我介绍个男朋友,我、我也不想的!” 云烟不相信,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不开口,他怎么知道你要男的还是女的?” 丁嘉不吭声了,云烟叹了口气,说:“嘉嘉你别忘了,你喜欢的是女孩子。你们上次一群人去看老师,里面不就有你的心上人吗?” 丁嘉一拍大腿,心中突然一轻松:“是啊,张婷婷!”怎么就忘掉她了呢! 说完,他欣喜若狂地向周肃正汇报喜讯:“寝室长,原来我不是同性恋!” 周肃正看着丁嘉,好久才露出个苦涩的笑:“不是就好。” 第十二章 那天晚上在病房里,伤员丁嘉被三人用目光谴责,用言语羞辱,用暴力鞭策,直到齐教授拎着一大袋打包的烧烤和一保温壶的汤过来才消停。看着丁嘉被陈雄捏得红胀的面颊,齐教授说:“有冬瓜汤,正好去水肿。” 以云烟的性格,这种事不可能算了。可眼正下是考试月,一年之中最关键的时刻。声伎晚景从良,一世烟花无妨;贞妇白头失守,半世清苦皆丧。云烟旷课成风,临到头来却还想弄一块牌坊,不得不觍着脸向班上最勤奋的女生借了笔记,缩印成便携字条,以备不时之需。 云烟说了,刘迪明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丁嘉没敢吭声。 回到寝室后,云烟逼着丁嘉表态,他和刘迪明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让丁嘉选一个。 换做从前,丁嘉一定会觉得这是世上最难的选择题,可经历了酒店的那一回,他心知上苍将云烟又还给他,他要得好好珍惜,不再令其心寒。于是,他很快点头了,说:“我选你。” 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毫无左右为难的痛苦,云烟心生疑窦:“嘉嘉你该不是想做卧底吧?” 丁嘉觉得自己的人格被侮辱了,却料不到是智商——云烟又说:“你要真和他是一伙倒好了,我搞些假动作、放些假消息给你,你一传话,刘迪明直接被你害死,我就省事了。” 这话让丁嘉十分羞惭,唉,他就是个猪队友。 这个节骨眼上的退让,云烟是万分不甘心的。 那天,在宿舍过夜的周肃正却说:“今年暑假,我们把这事给了了吧。”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十分吃惊。周肃正向来喜好安静,息事宁人,从不多管闲事,更不会主动生事,如今怎会说出这种颇具陈雄风格的挑衅台词? 可周肃正眼神清澈,口吻镇定,并非是忍无可忍之下的爆发,而是思索良久后的决定。 “暑假去找刘迪明?”云烟不解,依他看来,要治刘迪明还得靠刑法宪法、校纪校规,可暑假里学生就很自由了,占不到天时地利的便宜。 周肃正却说:“不是他,是客户号84。” 听了这话,陈雄立马举手赞同,云烟也很高兴他能帮忙。想整刘迪明多的是机会,可这个卷毛无名无姓,人海茫茫,还真不知从何找起。上一回陈雄被绑,出警迅疾,云烟了解到周肃正家里有亲人在公安系统,这就好办得多了。 陈、云二人兴高采烈,丁嘉心中却有一丝不安,寝室长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主动了呢?而且是这么急迫的样子。 丁嘉做事并不拖拉,相反一旦遇上情急之事,他能产生一份与“胖”这一属性极为不符的灵敏,就像他一回听说周肃正要离开寝室,他骑车追来一样。九分钟的记录,他之后再也没能破过。 周肃正在他心中是一条细水长流的河,潺潺湲湲,不疾不徐,纵然上游断流,这条安静的河流也不会干涸,就像时光一样悠长,仿佛一段可以陪伴一辈子的光阴。可是有一天,这条河突然水流加急,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奔向大海,这让丁嘉心中生起了一份惶恐。 ——流得太快,就注定不能流得长久。 既然说定了,301该寝全员都开始安心备考。建筑系有自己的班级教室,学习委员十分认真负责,纵然没有课,她也组织大家一起来复习、划重点,分发一点她自己收集的资料。丁嘉坐在前排,却总是频频回头去看坐在最后面的周肃正,可寝室长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像他要搬出寝室一样,总是到了最后的时候才透露一二。 云烟用较为无耻的方法弄到了一份据说是小道消息的英语试题,本校英语是小班授课,云烟长相出众,一旦缺席,无法幸免,是以平时成绩极低,因此将宝都押在了这份靠色相诱惑得来的试题上。 学校对艺术生的英语程度要求不高,只有高二生的水平,但对云烟来说依然是“云中谁寄天书来,雁字回时,两行蝌蚪”。好在他不像丁嘉,明知自己不擅长还硬着头皮上,他一拿到题后就迅速给周肃正打了电话,问能不能麻烦他一下。 周肃正迟疑了片刻,就答应了。之后的几天中,云烟的吃喝住都在丽人岛,连换洗的衣服都带过去了,丁嘉十分羡慕,话说他也想去寝室长家住一住呀。可他找个什么理由去呢?补习功课?——这也太虚伪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学业上他已神仙难救;帮他做卫生?寝室长家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不需他多此一举……丁嘉智商有限,想不到好办法,如果男生寝室楼被火烧了,他就能光明正大住进寝室长家里了。 丁嘉被自己的凶残吓了一哆嗦。 第三天的时候,周肃正和云烟回寝室拿了一趟东西,见室内一片狼藉,两人面色枯槁,才知道这几天两人都没出寝室,在楼下小卖部吃了整整两天的方便面,周肃正忍无可忍,说:“都过来吧。” 陈雄自然不客气,上次他在丽人岛过夜,老周给了他两件不常穿的衣服作换洗之用。丁嘉也开始欢天喜地收拾衣服,周肃正看了他了一眼,说:“地方不够住了,你晚上回来睡吧。” 周肃正家的三房中只有两卧,另一间云烟住着了。丁嘉说:“我和云烟睡。” 周肃正断然拒绝:“不行。” 丁嘉又说:“那我睡沙发吧。”那天寝室长给他揉脚的情形,回忆起来真让人脸红心跳。 周肃正略一思忖,摇摇头,说:“不好。” 丁嘉十分沮丧,默默跟着三人出门,下了楼梯。 丁嘉闷闷不乐地说:“晚上寝室就我一个人啊。” 原本周肃正并无叫丁嘉过来的意思,这是云烟擅自提出的要求。在自己与刘迪明对丁嘉所能施加的影响上,云烟并无自信,若丁嘉无人看管,指不定又做出什么蠢事来,还是拴在眼皮底下才放心。但现在周肃正不太乐意,云烟只得说:“你回家去住嘛,反正都没课了,有考试了再过来。” 别说住在本校了,很多住在本市的人也是这么干的,这几天丁嘉回去过两趟,时间都不长,外公和外婆虽然退休了,但是他们依然在接活儿。丁嘉知道,他们是想为他多攒点钱。丁嘉要是回去了,二老又要特意花心思弄吃弄喝,还是呆在宿舍吃食堂好了。 寝室长真偏心啊,他突然想到了刘迪明的鬼话——云烟是个狐狸精,抢了他的男朋友。他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赶紧用拳锤了锤脑门,将这些荒诞的念头逐出脑海。 他好无耻啊,居然嫉妒起云烟来了。 在出校门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叫道:“丁嘉——”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四人都应声回过头去。 那女生身形高挑,披着一头黑发,穿着淡绿色的连衣裙,有一双倔强的眼睛,她长相很清淡,但在这所工科院校一定会被封为美人。 陈雄“哇”了一声,嘉嘉好好淫荡有本事,既找男朋友又找女朋友,哪像他一个都没有。 丁嘉迟疑了两秒,叫出了她的名字:“张婷婷!” 那女生微微一笑,说:“好巧啊,我专程来找你的,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女生主动找丁嘉,这是一件稀罕事,值得敲锣打鼓奔走相告,另三人都有些惊讶,陈雄最夸张了,嘴巴一直合不拢,云烟也有些唏嘘,只有周肃正面无表情。 丁嘉有些慌乱,赶紧为双方做介绍:“这是我小学同学张婷婷、这几位是我室友,陈雄、云烟、寝室长。” “小学同学”这四个字一出口,云烟已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了,丁嘉被他这样笑得十分不自在,忙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云烟敲了丁嘉的头一下:“傻瓜,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张婷婷的眼睛虽不大,但很会说话,她微笑着以目光向三人打了个无声的招呼,最后目光落在了周肃正的身上,四目相对,张婷婷面颊一红,微微垂下了眼眸。但很快,她又抬起头,用十分欢快的语气说:“以后,我就要和大家是校友了,还请大家多多照顾,今天我就来请大家吃个饭。” 但是周肃正却说:“你俩先去吃吧,我们今天还有事。” 张婷婷听了这话,有些难堪,咬了咬嘴唇。 陈雄有点依依不舍,云烟拉着他赶紧走,表示考试要紧,以后大家吃饭的机会多着呢! 丁嘉一时惆怅,不知听谁的好,陈雄对周肃正说:“老周你一会儿不得做饭吗,多一双筷子就够了,人家姑娘也吃不了多少。” 张婷婷眼睛一亮,似乎很惊喜:“你还会做饭啊?!” 用这样的神色来褒奖一个人,云烟觉得有点过了,301寝室的人都能下厨,甚至丁嘉都会做蛋炒饭。 丁嘉不敢像张婷婷这么高兴,他望向寝室长,等待着他的回应——或是同意,或是拒绝。就在刚才,周肃正毫无余地地拒绝了留他过夜,他能够感受到寝室长的这份原因未明的疏离感,不知道他肯不肯招待一餐张婷婷。请客的话,应该他一早提出来,结果被张婷婷一个女孩子抢了先。 眼下已经十分尴尬了,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局面。周肃正看了这个女生一眼,说:“我手艺不精,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中午就和我们一起吃吧。” 张婷婷当然是落落大方地决定了。 丁嘉问:“你不是在师大念书吗,怎么又来我们学校了?没听说大学还兴转学的。” 张婷婷说:“今年专升本,我被推荐到你们学校了。” 本省的师大也是一本院校,下面有附属的独立学院。在邬老师的帮助下,张婷婷只念了五年小学就参加了小升初,比丁嘉等人高了一届。高考之后,她在师大的二级学院读大专,如今大三毕业了,专升本来到这里,进修两年后,拿的是与本校同学并无区别的学历、学位证书。 丁嘉问她哪个系,张婷婷说是财会。其实本校的财会并不强,这个专业才开设了两年,十分年轻。丁嘉想起从前,邬老师对张婷婷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张婷婷也十分尊重她,并向往着做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可后来,理想与现实还是有了些差距。 到了周肃正家中,地面十分干净,但周肃正让大家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就好,反正他每天都拖地,无论脏与不脏。 但张婷婷还是换上了周肃正的一双凉拖鞋,女孩子的脚踝穿在略有些宽大的男式拖鞋中,显得格外纤细。她来的时候穿得是一双细高跟,到现在实在是站不住了。 快到饭点了,冰箱里有菜,周肃正先去做饭,张婷婷在一边帮忙,手脚十分麻利。 厨房里站着两个人,却没有交流,只有菜刀的锋刃碾轧在砧板与菜肴之间的声音,张婷婷主动说:“我和丁嘉只是小学同学,我们都快十年没见面了,上回去看邬老师,这才又遇上了。今天是我们十年后的第二次碰面。” 面对张婷婷的解释,周肃正无动于衷,张婷婷又说:“邬老师对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我十分尊敬她……” 周肃正却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小时候,为什么总欺负丁嘉?” 张婷婷一愣,继而说:“有些调皮捣蛋的男生欺负过他,可我从来没有。” 书房中,陈雄在带着耳机打游戏,云烟的面前摊开着一份英语试卷,但他根本不看题,一双大眼睛却斜斜地瞪向厨房的方向,样子十分古怪。 丁嘉见他这样像一只青蛙,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倾国美貌,说:“你怎么了?” 云烟扭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你这女朋友八成要跑了。” 丁嘉面上一红:“她、她不是我女朋友啊。” 陈雄摘下耳机,说:“她看上老周了!” 丁嘉大骇,十分惊恐:“你们别瞎说!” 云烟安慰他说:“你放心,周肃正看不上她。” 陈雄也点点头,说:“勾引大嫂,三刀六洞。老周还是挺仗义的,不会绿你的。” 丁嘉心中十分慌乱,胸口也无比憋闷,仿佛当胸压了一块大石头,他站起来,说:“我先出去走走。”说完,就出了书房,从客厅走了出去,门开了,又“啪嚓”一声带上了。 陈雄要追上去,被云烟拽了回来,责备地说:“你就让他静一静吧!都怪你,刚才人家小俩口单独吃饭多好,你非得叫她来这儿,让她经受这种诱惑。” 陈雄也懊恼了一阵子,在这方面云烟鬼精,以后还是听他的好了。 过了两分钟,又有啪嗒啪嗒拖鞋跑步的声音,女孩子的啜泣声,然后换成了高跟鞋走路的脆响声,接着是开门声、关门声。 云烟和陈雄面面相觑,最后云烟说:“你坐着,我去看看。” 厨房里的火开得极大,空空如也的锅中正在冒烟,一旁的周肃正却不知在失神地想着什么。 云烟冲上去,关了火。周肃正这才如梦初醒,面上有些不悦,但还是给了个解释:“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女生。” 云烟喉头一哽,也不知说点啥,只是拍了拍周肃正的肩头,说:“没事。” 剩下的三个菜,都是云烟炒的。 二十分钟后,门铃响了,周肃正去开门。 丁嘉站在门口,拎着八瓶啤酒,雪白的脸上汗水涔涔。见到开门的是周肃正,丁嘉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走了进来,将啤酒放在一边。周肃正掏出纸巾,帮他擦额头,丁嘉微微一偏头,躲开了。 云烟端着菜出来了,陈雄也刚从洗手间出来,说:“嘉嘉,你值得更好的人,别难过。” 丁嘉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说:“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最好的姑娘,就应该和世界上最好的男生在一起。这样才公平嘛!” 周肃正却一声轻笑,看着丁嘉说:“她算什么最好的?” 陈雄说:“就是嘛,还没有云烟的指甲盖好看!” 这顿饭中,三人用各自的方式嘲讽着丁嘉的眼光,对于室友别样的安慰方式,丁嘉十分无奈。 张婷婷虽不漂亮,但她有着丁嘉十分钦羡的品质,她在四年级时写的那篇《雨伞的守候》,丁嘉至今还能背诵。她们母女二人面对生活的逆境所展现出来的生命力,令丁嘉心折不已。没错,这正是他的母亲所缺乏的力量。“……妈妈就像一把伞,为我遮风挡雨。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她,她为了我而坚强,我也要为了她而努力!”这句话几乎让丁嘉嫉妒到死,他的母亲没有为了他而坚强,自我毁灭,一了百了;而丁嘉同样报复了她,没有为了她而努力,丁嘉对自己过得十分放纵,他不爱学习,不爱运动,他不做任何让她的在天之灵感到骄傲的事。谁都不知道,这曾是丁嘉心中一种默默的抵抗。 那种张牙舞爪的生命力,在悬崖边也要断臂求生的倔强,那野草一样的狂热,正是绽放在刘迪明和张婷婷身上的特质,热烈得像向日葵,英勇得像悬崖菊,这正是丁嘉所向往的品质。 第十三章 这顿饭上,虽然云烟和陈雄极力哄逗,可丁嘉自胸腔到嗓子眼,这一节始终被某股气流填塞,颦眉蹙頞,吃得极为勉强。 陈雄见不得他这样:“啧,吃个饭跟嗑耗子药似的,要你命啊!” 云烟也说:“嘉嘉你要减肥吗?” 丁嘉摇摇头,他终于体会到茶饭不思是何等的滋味了。 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高端领悟。 初二时,同桌的女生无故两顿没有吃饭,丁嘉很好心给她带了一盒方便面,女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未开封的桶面丢进垃圾堆,还碾了几脚,将面饼踩得稀碎。丁嘉觉得她莫名其妙,不吃就还给他嘛。后来班上有谣传,说丁嘉在追她,那女生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哭着去找老师换座位,还扬言要找人打他。丁嘉郁闷之余还十分困惑,他一不懂她为何吃不下饭,二不懂她为何要发飙。时隔多年之后,他终于明白第一个原因了。 她有了心思。某件不能明说,也不能细究的心事。丁嘉在她眼中,被定义为“胖”和“丑”,纵然是善意的举动,也干扰和破坏了她这份心思中最美好的一部分。丁嘉的好意,是对她的侮辱。 周肃正看了丁嘉一眼,夹了一小块鸡蛋,轻轻放在丁嘉碗里,丁嘉条件反射一般,拣起来吃了。周肃正自己每吃几口饭菜,就不动声色地给丁嘉夹一块鸡蛋,自然而然,就像一个农妇将豆荚中剥出的米放入竹篮中,十分娴熟。就这样,两人一个夹一个吃,不知不觉间,丁嘉就把那碗饭吃完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碗,丁嘉为上一刻还在多愁善感的自己感到羞愧。哎,他就不能忧郁一点吗,脱离低级趣味一点吗? 云烟笑眯眯地问:“鸡蛋好吃吗?” 丁嘉看了一眼周肃正,点点头说:“好吃极了,人间美味。” 云烟挺了挺他贫瘠的胸膛,就像毛主席谦虚而羞涩地告诉他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竹马新中国就是他一手成立的一样,云烟十指交叉,露出个含蓄的笑,温文尔雅地说:“呵呵,这个菜是我炒的。” 丁嘉马上改口:“好淡好淡,没有放盐!” 云烟起身飞扑着要掐死丁嘉:“死胖子你吃那么咸干嘛?也不怕三高!妈的你自己光吃不做,嘴一抹就他妈会谈玄!” 周肃正说:“云烟做的菜,每盘都加了点糖,你们没吃出来?” 陈雄吃饭和牛嚼草一样,根本不分好坏,他都没发现这菜有什么不对。 见云烟真的有点生气了,丁嘉赶紧又盛了一碗饭,将那盘炒鸡蛋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明晃晃的空盘,云烟这才面色稍霁,指着丁嘉的鼻尖骂了一句“你以后休想再吃老子做的饭”。 丁嘉心想,他这辈子难成诗人,因为他的忧郁来如急雨去如风,还未及提笔书写,就已诗性消散。原本他已准备为张婷婷伤心一整个夏天,去买个本子来写一写伤情日记,陶冶一下性情,培养一下文学修养……现在看来,这作文是写不下去了,女孩子靠购物来化解忧伤,而他一盘炒鸡蛋就能浇块垒,让他变得高兴起来。他实在太庸俗太物质了。 初中时,丁嘉还曾为《神雕侠侣》中主角的爱情偷偷流过眼泪,他原以为自己会和主角一样情深似海,九死不悔,可料不到自己竟是水性杨花、铁石心肠,并不为张婷婷的离开要死要活,反倒一身轻松。丁嘉在自责和惋惜中收拾了碗筷杯盘,周肃正说他只喜做饭,讨厌洗碗,丁嘉便为他们收拾残局,甘之如饴,因为这是他对他们人生的一种参与。 吃完饭后,周肃正便帮云烟看那张英语卷子,陈雄继续打游戏,丁嘉想给张婷婷发条短信,替寝室长道个歉——但是组织了好几次语言,最终都删掉了。 “你跟她说了些什么,把她气走了?”丁嘉想还是问清楚一点,以后再见了张婷婷,他得为寝室长申辩几句。 周肃正的神色有几分不自然:“也没什么,就三个字。” “对不起?”云烟问。 周肃正皱着眉一摇头。 “去你妈逼?”陈雄问。 丁嘉说:“超数了,最后一个脏字去掉。” 这三人太八卦,周肃正叹了口气,:“请自重。” “卧槽!”陈雄和云烟两人同时叫了一声,这话挺狠的,老周绝对经验丰富! 丁嘉半天没反应过来,周肃正却不想再提这事,拿起卷子对云烟说:“来看题吧。” 丁嘉在周肃正的电脑上补了几集火影,又看了一个长番外后,便趴在书桌前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之后,外面动静很大,循着声音他走了出去,发现客厅里很热闹。 陈雄在做单臂俯卧撑,这并不奇怪,在寝室的时候,他要是一段时间没出去打架,堆积起来的荷尔蒙无处消耗,就会做这种事。 陈雄纯属吃得太饱,丁嘉可以理解。可是,寝室长……他也在做。丁嘉意外了一把。 两人似乎在比赛,云烟在一边记数。两条劲瘦修长的胳膊撑在地上,肌理分明,线条明朗,一条偏黑,一条微白,二人一起一伏,额头上汗水细密,湿透的衣衫贴在脊梁上,勾勒出青年们年轻迷人的曲线,两人脸前都有一小滩水泊,那是二人从鼻尖滴下的汗水。 丁嘉心想,对于功在平时的寝室长来说,复习已经烂熟于心的知识一定很无聊吧。 “好,三百!”云烟喊了一声。 陈雄和周肃正一先一后收了势,站了起来,陈雄将衣衫卷至胸前,露出黝黑健美的八块腹肌,往上一拉擦了把汗,周肃正也极快地偏头,抬肩,蹭掉了鬓间的汗珠——他身上已湿透,只剩肩头这一处是干的。 丁嘉心跳怦怦,这样的寝室长,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陈雄深感丢了体育生的脸,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说:“这么搞不痛不痒。”说着又撑在了地上说,“云烟你上来。” 云烟迟疑了两秒,却还是坐了上去,嘀咕着说:“摔了你陪我医药费。” 对于云烟的质疑,陈雄十分不耐烦:“轻的像根毛一样,你雄哥都没感觉。” 云烟气得从他背上一跃而下,说:“嘉嘉你来。” 换了别人,可能会吓得一哆嗦。可人争一口气,陈雄怒道:“嘉嘉你上来——” 丁嘉根本不想淌这趟混水,可陈雄一直撑在那儿,像一匹神骏的黑骡,他只好说:“你要是被压扁了,别怪我。” 陈雄冷笑一声:“嘉嘉你今天要是能把你雄哥压扁,雄哥奖你十块钱,来,尽情地压!” 丁嘉便心惊胆战地坐了上去,陈雄的背一沉,丁嘉“啊”了一声,一颗心落到谷底,但继而又撑了起来。接下来,再一沉一起,皆十分平稳。 “嘉嘉你是没吃饱啊,还是瘦了?”陈雄问,“我怎么觉得你变轻了?” 丁嘉也有点沮丧地说:“是啊,我好像只有一百五十斤了。” 云烟恶寒,这无比惋惜的口气是怎么回事,说得这肉能论斤卖出去似的。 陈雄一边撑一边说:“云烟,你有没有记数?” 听得出陈雄有点喘了,丁嘉有些担忧,问:“我还是下来吧…” 陈雄大吼一声:“不!人固有一死……嗬……或轻于鸿毛……嗬……或重于泰……山……”这几个字音到了最后,陈雄的喘息间都有些呻吟的意味了,要是阿瑞在现场估计已经硬了一百遍。 丁嘉就像一个独自骑着毛驴来嫁人的外地媳妇,随着陈雄的节奏一起一伏,在黄土高原慢慢踱步。周肃正站在他两米开外的对面,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驴背上的丁嘉。 丁嘉被他这样一瞬不瞬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红。此刻,寝室长手里拿着一条湿毛巾,盖住了鼻尖以下的五官部分,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剩下打湿的、凌乱的额发,半截冷峻的鼻梁,和一双清寒如星的眼睛。 又清又亮。 “多少了……”陈雄开始张嘴喘气了。 明显已经走神的云烟转了转眼珠,编出一个数据:“三十五。” 陈雄自言自语地说:“才三十五个啊,我老了……嘉嘉你下来吧,慢点……” 在被周肃正盯着的时间下,丁嘉觉得格外难熬,仿佛过了一个纪元。他赶紧跳了下来,要去扶陈雄。陈雄说不用,他就这么再撑一会儿缓缓神。 大概过了二十多秒,陈雄起身了,经汗水洗涤过的面容十分刚毅,眉宇森然,有如星宿下凡。周肃正看着他,微微一笑,说:“辛苦了。” 陈雄说:“我三十五个,你接着来。” 丁嘉心中一慌,什么,他他他还要坐在寝室长的背上吗?这这这像什么话?万一他把寝室长的骨头压断了怎么办?不要不要,虽然……但是……他不想被嫌弃啊!早知道就减肥了,攒着这身肥肉做什么啊?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轻的时刻……哇,不要啊! 丁嘉如同滚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十分煎熬。 这时,周肃正说:“我认输。” “啥?”陈雄问,他有点不相信。 周肃正说:“刚才的三百个俯卧撑,我已到极限了。” 丁嘉心中一轻,一块大石头落地了。可是又有点失落,此刻的寝室长语调和缓,吐字清晰,气息平稳,还比陈雄多了十分钟整休的时间,整暇以待,一点也不像是没力气的样子。 丁嘉心想,寝室长是不想和他有皮肉接触吧,毕竟大夏天的,一动就一身汗,碰到别人的肌肤会很难受,也只有陈雄不在乎。 周肃正的认输让陈雄找回一点颜面,此刻他又开始向云烟挑衅:“你双手去搬嘉嘉的大腿,能搬起来雄哥就算你赢。” 云烟“呸”了一口:“夯货!莽夫!糙汉!粗人!” 晚上周肃正没有下厨,叫了外卖。过了很久,送外卖的才上来,抱怨着说:“你们一楼二楼的灯都坏了,汤都洒了!” 丽人岛因户型缘故,电梯不是很好等,住在三楼的周肃正从来只走消防楼梯。 冬瓜鱼片汤已经打翻在楼道,但送外卖的坚持要收这个汤的钱,可这一屋汉子,他又有些不太敢开口。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6节 陈雄怒道:“等你老半天,还少了个菜,你他妈不说剩下的几个菜谢罪,还有脸要钱?!灯坏了你找物业赔去!” 周肃正说算了,全额付款后,他对送外卖的人说:“谢谢你告知,灯坏了我还不知情。” 接过钱之后的外卖小年轻顿时气焰上涨,扬声对陈雄说:“就是啊,我要是不说,你们晚上出去摔个狗吃屎!” 云烟的最后一口饭还没吃完,这人就在说屎,他怒道:“日哦,天黑了老子不出门!” 丁嘉吸了吸鼻子,郁闷地说:“一会我还要回去的。” 外卖小哥离开后不久,隔着门都听到了他惊恐的尖叫声以及重物撞击声,明显是又摔了。 云烟说:“他自己才狗吃屎呢。” 快八点钟的时候,周肃正让丁嘉回去。丁嘉恋恋不舍地起身,周肃正打着手电送他出来。 电梯等了快十分钟还不下来,丁嘉说他要走楼梯,周肃正拦住了,不许,陪他继续等。 声控灯灭了之后,周肃正和丁嘉都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没有让它再亮起来。 寂静的黑暗中,两人就这样并排站着,也不说话,一时之间,丁嘉觉得有一份莫名的浪漫,可他随后又想到,寝室长这是怕灯亮了招蚊子。唉。 刚刚他俩比赛的时候,他坐陈雄背上就很坦然,像一个英俊(?)的胖骑士爬上一匹天马;可为什么一想到要坐在寝室长背上,就十分羞耻呢,就像媳妇背猪八戒一样……黑暗中丁嘉的脸开始发烧。 电梯依然没来,丁嘉觉得再这样站下去,他就不舍得离开了,便说:“我还是走楼梯吧。” 周肃正也觉得这电梯可能有些故障,便也同意了。他的手电十分明亮,丁嘉将台阶看得十分清楚,二楼的楼道间果然有泼洒的一片狼藉的冬瓜鱼片汤,那个送外卖的自己后来又踩上去了,滚了一身。 丁嘉觉得十分惭愧,如果周肃正不是为了送他,就不必走过这么一条丑恶的路。 寝室长这样的人,只适合走在林荫树下,走在碧湖水边……(周肃正:不适合,虫太多。) 出了丽人岛,外面一片灯光璀璨,周肃正的手电光也被湮没其中。丁嘉十分羡慕在上面玩游戏的云烟和陈雄,现在的自己,就像个护照过期的外国人一样被驱逐出境。 周围邻近着堕落街,各种美食小摊的生意格外好,人声鼎沸,十分热闹,男女学生们在这里吃着,聊着,欢声笑语一片。烧烤,啤酒,蒜拍黄瓜,是夏天的气息。灯光下,这个世界有如白昼。 已经走过了十几米,丁嘉下意识一回头,丽人岛方向,那个白色的光柱依然亮着,寝室长还站在原处。是怕他突然返回,所以要盯着他走远了才放心吗? 才不是,寝室长没这么坏。丁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又有些羞涩的困惑。 ——与其说是驱逐,不如说,这是目送啊。 丁嘉从未怕过走夜路,但这样被人沉默着珍视,心中豪情顿生,他不再贪图留恋街边的热闹,大步地向前走去。 第十四章(上) 这三天,除了去求知楼参加了两场考试,丁嘉一直呆在家里。 二老接了一份活,整天都戴着老花镜在房里画图,虽然主人都在家里,但空旷的房间却显得十分寂静,只剩下客厅的摆钟发出有节奏的走步声。 丁嘉走路都是轻手轻脚,他用洗衣机洗衣服,蒸鸡蛋、淘米、炖饭、买早点、买菜、点餐,给二老削铅笔,泡茶,帮外公的盆景和花草浇水、转盆,去交了一次电费,他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在路过一个文具店的时候,他走进去买了一个漂亮的日记本。 现在大家的日记都写在qq空间,可那些都是允许被人看到、甚至盼着被人体察到的情绪,丁嘉想写的东西不太愿意与人分享。当外公和外婆都开始埋头于工作的时候,丁嘉也打开本子,在扉页上写上一句话:日记日记天天记,一天不记不叫日记。 要写的内容一时也没想清楚,本想描述一下张婷婷的相关,可丁嘉又觉得这事似乎不值一提。丁嘉有个隐约的腹稿,这个本子只用来记录某些特定人物的相关事件。 陈雄给丁嘉打了电话,让他不要吃早餐,也不要吃中饭,因为晚饭云烟请客。考完英语之后,云烟神清气爽,喜上眉梢,那份卷子他押对了。 原本说是在渔家傲定席的,可那天餐厅客满。一早上云烟便去菜市场买了牛肉、大葱、萝卜,以及各种配菜,说是在丽人岛做饭。 周肃正在丽人岛的房子,如今俨然已成了第二寝室。眼下再无人为寝室长搬出去而难过了,云烟和陈雄都觉得他搬出去是对的。可丁嘉却还是希望他能搬回来。 丁嘉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出门的,进去后发现寝室长的网页上是一份牛肉火锅的菜谱,云烟一边看步骤,一边书房厨房两头跑,丁嘉心想这顿饭十有八九吃不成了。 陈雄在帮忙择菜,他看着一大把香菜就叫了起来:“卧槽,这玩意儿不能吃!吃了阳痿!” 云烟说:“没那么严重,顶多影响一下性功能,也是暂时性的。你又没女朋友,不吃留着也没用。我告诉你,放了香菜之后,这菜的境界就完全不一样了。” 陈雄不吭声了,云烟再次确认:“放还是不放?” 陈雄赴死一般的决绝:“放放放!反正雄哥的炮都是向天打,放了好歹能吃顿好的。” 人类的食欲比交配欲更强大。丁嘉有些犹豫:“放太多会不会味道太大?”在他家,姥爷只用香菜来提味,真正当菜来吃的时候很少。 云烟也迟疑着不敢肯定,他也是第一次弄这个菜。周肃正走过来说:“我来做吧。” 丁嘉十分惊喜,问:“你做过?” 周肃正说:“只做过羊肉,不过牛肉的话,方法也差不多。丁嘉,你去下面超市买一瓶老干妈的豆豉酱上来。云烟去洗个姜,陈雄去削萝卜皮,切块,块大一点。” 众人就这样分配了任务,周肃正将解成半截拇指大小的肉块放在锅里用开水焯,去腥去血,等丁嘉买酱回来之后,就将水倒掉,肉块起锅沥干。 之后,周肃正没有再往锅里放油,只全用老干妈自带的一点液体调料爆炒着那一锅牛肉块。牛肉有肥有素,搭配十分合度,落锅之后,滋滋有声,立即炒出的香味立即让另外三人都陶醉不已,站在锅边久久不忍离去。 炒完之后,周肃正就将油亮的牛肉、切碎的大葱、青翠的蒜苗、白萝卜、生姜块、一颗用来提味的番茄一起丢入了高压锅中。 等待的过程之中,四个人便来刨幺,这一次周肃正没有推脱。自从发生了陈雄那件事情之后,大家发现周肃正就变得随和了起来,很多时候纡尊降贵和这三人玩乐。 分组的时候,四人按照黑红梅方摸牌,最后按照黑红分组,周肃正和云烟一组,陈雄和丁嘉一组。丁嘉表示对方是强强联合,陈雄为自己的智商被丁嘉藐视而暴怒了一把。 然而打牌这种事情,是靠运气的。周、云二人一直频频失利,云烟的脸都快画不下了。陈雄在他纤细的后背上画了一条霸气的龙纹身,丁嘉耐着性子给那条龙一一补上了鳞片。周肃正被丁嘉画成了我爱罗,在脑门上写了个繁体的愛字,一开始还写成了受,最后在中间塞了一颗?才算完。 丁嘉白如脂玉,陈雄的暗金肤色也格外好看,这样的脸都十分值得一画,可惜此刻却干干净净。 周肃正十分无奈,让云烟认真一点。 丁嘉心中却十分感动,遥想当初大一那年,他和云烟去外寝打牌,云烟也是这样为他垫底的,脸都被人抽肿了。于是丁嘉说:“云烟,我们自己人玩,你就不用帮我了。” 云烟哼了一声,目不转睛理着手里的牌,汗水从太阳穴流到了面颊的猫须上。 陈雄是老手了,大声说:“别装犊子了。嘉嘉,他不是在帮你,他压根儿就不会!” 丁嘉不相信,将目光投向寝室长作鉴定,看着周肃正无奈的眼神,丁嘉这才知道云烟当真是瘾大技术差,扁着嘴感叹许久,当时云烟的“自我牺牲”把他骗得可感动了! 打到一半的时候,周肃正去看了一趟火,到了晚上六点钟的时候,吃上了一顿十分美味的火锅。陈雄看着火锅中的香菜,说:“怎么这么少?” 丁嘉想了想,说:“大概寝室长怕影响性功能吧。” 周肃正一口老血,就着热萝卜咽了下去,几乎烫成内伤。 第十四章(中) 白萝卜炖得恰到好处,柔软却能上筷,汤汁入浸,萝卜的颜色变得微黄,散发着牛油的光泽。吃过之后,每个人的嘴唇都晶莹发亮。 牛肉软而不烂,肥而不腻,汁水浓郁,云烟吃得赞不绝口。 周肃正用漏勺从锅里盛起三颗浸饱了汤汁的鸡蛋,给云烟、丁嘉、陈雄一人发了一颗。丁嘉咬了一小口,又鲜又嫩,蛋黄中溢出的汤汁十分可口。 丁嘉问:“鸡蛋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周肃正说:“先与饭一起蒸熟,剥壳之后在热汤锅里浸了二十分钟。”这个做法,仿佛牛肉茶叶蛋一样。 然而这一锅之中,最好吃的莫过于整棵放入的大葱和蒜苗了。先前的呛鼻气味荡然无存,转化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味。五色令人眼盲,五味令人口爽,在这些菜肴的面前,不禁让人感叹人类智慧的伟大。大葱和蒜苗炖得绵软,仿佛一个倔强刚劲的美人终于臣服,向你献出他最温柔的美好。这是本锅的精华所在,只能由舌头感知,不可用文字记录。 陈雄一边吃饭一边说:“我昨天跟隔壁讲了,以后我也跟着他们干。” 丁嘉十分警惕地问:“什么隔壁?干什么?”“干”这个字给他一种不好的预感。 并非干什么打家劫舍的恶事。隔壁302是一家魔兽工作室,雇了十个男生分为早晚两班打金,雇佣了十个女客服在游戏里卖金,销售对象是国外玩家,热爱游戏、有钱,却没时间打金的。丽人岛的小区中,像这样的网游工作室还有好几家,有专门玩代练的,还有几家开私服的。 云烟说:“一天要打十几个小时,会吐的!” 陈雄说:“我也不会干太久,攒够一台电脑就行了。” 周肃正却说:“我这台笔记本是2002年买的,你要是不嫌慢,就拿去吧。图片颜色有点失真,我用不上。” 既然老周这么说了,陈雄也不会推辞,他这辈子就没讲过客气。 吃完饭后,丁嘉将碗筷都倒上了食用碱砂,浸泡在水池里。周肃正去将他叫进书房,递给他一个包装严实的纸袋,说这是他外公的旧笔记,让他带回去。并再三叮嘱,这些资料都很珍贵,不要弄丢了。 然后几百张碟片,让云烟全部拿回去。云烟愣了一会儿,说:“你在分遗产呢?!” 丁嘉拿着拿包笔记,死死盯着周肃正。周肃正看着二人,解释说:“东西太多了,没地方放。” 这谎撒得显而易见,可对丁嘉来说,无论寝室长说什么,给出怎样荒谬的理由,他都无条件接受。 洗完了碗之后,天色还未全黑,四个人拿着东西下来了,周肃正帮云烟拿着碟盒,这些碟装了好几袋,云烟小细胳膊一次拎不回来。 到了东一栋男生寝室门口,一直等候多时的女生向他们迎面走了过来。 “丁嘉。”那女生叫了一声。 陈雄又要看热闹,云烟催着周肃正和陈雄赶紧走,以免再发生挡人桃花的悲剧。嘉嘉交个女朋友不容易的。 “你是……臧梦。”丁嘉虽然认出了她,却也十分惊诧,她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路灯下的面色十分苍白,伶仃得像一具穿了衣裳的骷髅。 臧梦是广西人,刘迪明的女朋友,长得清秀漂亮,娉娉婷婷,在这个工科院校中,是走到哪里都会被男生多看两眼的类型。在大一的前几个月里,总是三人一起行动,彼此之间十分熟悉。自从刘迪明搬走之后,丁嘉也很少再看见她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会瘦成这个样子!丁嘉满腹的疑问,却不敢开口。 臧梦向他一笑,笑容十分惨淡,丁嘉心中一酸。臧梦说:“我听说,之前咱们出去吃饭,都是你一个人在结账?” 丁嘉忙摆手,说:“不不不,有时他出,有时是我出。” 臧梦说:“我都知道了。”说着,将一卷纸币塞在丁嘉手里,说“这点钱你先拿着,我知道不够,但眼下我就这些了。” 说完,臧梦就拎着一个纸袋子小跑起来,丁嘉很快就追了上去,拉住了臧梦,说:“发生什么事了,你究竟怎么了?” 那双昔日十分漂亮的大眼睛已经毫无神采,充满了疲惫和绝望,曾经属于少女的风韵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身与年龄不符的萧索之气,仿佛经历了一场霜的庄稼,过早地丧失了青春的气息。 “我和刘迪明分手了。”臧梦轻声说,说这话时,泪落如珠,她用手背揩去。曾经如同水葱的一双手,如今如同一把枯柴。 丁嘉愣在了原地,臧梦说:“丁嘉,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刘迪明……刘迪明他,他还是把你当朋友的。他说别人要不然瞧不起他,要不然巴结他,只有你不是。但是……”说到这里,她已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又说了声“对不起”就匆匆走开了,背影消散在黑夜中。 过了好几分钟,丁嘉才回过神来,他给周肃正打了个电话,三人立即下楼来了。 “哦,是臧梦啊,我都没认出是她。”云烟惋惜地说,“一个学生会的主席而已,又不是国家主席,还学人家换女朋友!刘迪明这货,自我膨胀得太厉害,那些女学生干部吹捧两句,就忘了自己是谁。妈的,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同学江磊,人家省常委的孙子,当时追臧梦没追上!” 丁嘉哆嗦着,浑身打着寒颤,上下齿碰撞,说不出话来。 “不就是失恋嘛,在我们学校,不缺的就是男人。”陈雄不以为然地说,“臧梦这样的,很快就能找个好下家,比刘迪明强百倍的。” 丁嘉的嘴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瞪向黑暗的校门,仿佛见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这模样十分吓人。 周肃正一把捞过他的手,紧紧攥住,那只小肉手一片冰凉。周肃正将另一只手搭在丁嘉肩上,低声问:“丁嘉!你怎么了,丁嘉?说话。” 丁嘉的声音微弱如丝,但周肃正微微侧耳,却还是听清了:“臧梦……要死了。” 云烟有点不太相信:“死?失个恋就要死?伤心欲绝,只是‘欲’绝,又不是真的要绝。” 丁嘉嘴唇颤抖,说:“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那个眼神,他太熟悉了。就像曾经被那样的一双眼睛注视过,丁嘉明白它的含意。是的,就是这样。不会错的。 她是真的要死了。 “她人去了哪里?”周肃正皱紧了眉头,神色焦急起来。 第十四章(下) 人被救出来的时候,情网旅店已经炸开了锅,隔壁的星梦网吧跑出一圈人来围观。 臧梦眼神涣散,被人架着下了二楼来,她长长的头发从两边颈侧垂下,遮住了脸。老板娘一手扇过来,周肃正曲臂一栏,重重挨下了这一巴掌。 “要死去跳楼去撞车啊,方法多的是,少他妈害人,来老娘的旅馆烧炭?!小婊子,你说你缺德不缺德?!”老板娘气得胸膛一鼓一鼓,骂个不停。 云烟忙开解说:“别嚷嚷了,你这么大嗓门,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云烟和她算是熟识了,云烟的那份地图给她带了兴旺的生意,她每次见了云烟都给他一包不错的烟,还说云烟要是带人来开房,不收钱还送套。然而云烟尚未享受这种福利。 老板娘见是云烟,骂是不骂了,但免不了一通的抱怨,云烟只得说:“生是你们的人,死是你们的鬼。干了这一行,你得想开一点。” 丁嘉明白了最后一句,但“生是你们的人……”什么意思啊? 下了楼之后,陈雄将臧梦背进了丽人岛的一座凉亭里。到了傍晚,暑气已经散尽,风中有了一丝的凉意,吸入了新鲜空气之后,臧梦已经脱离危险了。 “你傻不傻呀,被个男人甩了,就要去寻死。”云烟看着她惨白的脸,直摇头。 陈雄说:“他找新女友,你就不会找个新男友?气死他个龟孙。” 臧梦面色憔悴,摇摇头,说:“他没有外遇,分手是我提的……” 众人都有点意外。虽然三人都不待见刘迪明,但对臧梦的印象很好。这女孩子说话柔声细语,十分腼腆,就算是刘迪明搬走以后,她在路上见了301寝室的人都会打个招呼。 大家都知道,臧梦很喜欢刘迪明。这是一个金山银山也撬不走的姑娘,在所有的追求者中,刘迪明是最穷、最不显达的一个。那时候,他连个班长都不是,一无所有。一个女生不计富贵地跟了一个穷小子,没有哪个男生能对此无动于衷。 现在看来,虽然是臧梦提的分手,可看起来却是迫不得已,满心不舍。看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姑娘,陈雄和云烟都有些郁闷,又瞟了一眼丁嘉,这种人渣有什么好的,一个两个,都对他死心塌地的,是瞎了眼吗。 丁嘉很敏锐地接受到了二人的不爽,心虚地往边上站了站。 大一上学期,军训完毕后,学校安排下来,以院校为单位,举办迎新晚会。建筑的学生会出手晚了一步,校园的礼堂已经被别院捷足先登,因此只能人工搭建起一个临时舞台。这种纯体力活,学生会干部甩给了大一新入会的成员。 舞台并非平地而起,要用七十多张条桌拼凑。这活十分粗累,但人多力量大,倘若十多个年轻小伙子抬一抬,搬一搬,很容易就做完。然而,其他成员找了各种理由开脱,最后只剩下刘迪明一个人在烈日下从二楼的教室里背出了七十多张条桌。 丁嘉本来是去帮他抬桌子,但刘迪明嫌他动作太慢,磕磕绊绊影响效率,便让他在下面摆桌子。摆完了七十多张桌子之后,又在上面铺上了一块超级大的红毯,订上了钉子。干完活后,两人都快累得虚脱了。刘迪明躺在太阳下的红毯上,说:“苟富贵,勿相忘。丁嘉,你对我怎么样,我刘迪明心中有数。”这番话,让丁嘉心中听了十分温暖。 后来云烟知道这事后,将丁嘉一顿臭骂,刘迪明这是沽名钓誉,求仁得仁,你丁嘉何必去捧他臭脚,吃这个苦头?丁嘉心想,你要是有需要,我也会帮你做啊! 那天的迎新晚会之后,大二的学长夸奖了诸人,并给了一笔经费让他们出去吃烧烤、喝啤酒,那些旷工的人欣然接受。 丁嘉很为刘迪明不值,咽不下这口气,好几次要说明真相,都被刘迪明按下了。最后在统计德育分的时候,刘迪明说,桌子是所有人一起搬的,大家都有分——丁嘉除外。 对此,刘迪明向丁嘉解释过,他这是在收买人心,如果让人发现是丁嘉帮的忙,那不就等于昭告天下,那些人旷工了吗?丁嘉并不稀罕这点德育分,他表示理解,同时明白一件事——刘迪明真是个做大事的人。 刘迪明总觉得别人看不起他,一方面是他过于敏感,另一方面是确实有人这么做。当一个人营营汲汲,过于渴切,毫不掩饰自己对成功的欲望,别人是会对此加以利用的。自从发现刘迪明任劳任怨、随叫随到之后,各种脏累活儿都交给他一个人去办,同期们只管浑水摸鱼,滥竽充数——反正他在攒人品、攒功德嘛,就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好了。大家这样说。 但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的人自会有人欣赏。一年下来,刘迪明打造的“吃苦耐劳”、“跟着他有肉吃”形象发挥了很好的作用,学生会主席干预了班级的干部选举,并由系办辅导员一手推举他做了新一届的院学生会主席。 刘迪明自从当上学生会主席后,总是穿着西装,包括上课也是这样,永远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他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另一个便是张婷婷。他们这份与天地人神拼抢的狠劲,让人诟病也让人赞美。母亲若是有这两人的十分之一,便不会寻死,还能幸福地活到今天。对丁嘉而言,“单亲”是个幸福的字眼。 一想起刘迪明,臧梦未语泪先流,丁嘉赶紧递过去纸巾给她,臧梦小声说:“你们不知道,他现在做的那些事……”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我们都知道,拉皮条么不是?”陈雄说。 三人都无声地看了陈雄一眼——大哥你也太直接了吧。 臧梦又垂下头来,哽咽着说:“他说这样来钱快……我爸病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是我拖累了他,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他爸在他小学的时候去世了,他说不能再让我没了爸爸……” 四人都没再吭声,寂静的亭子里只有臧梦的啜泣声。 丁嘉听到了某些嗡嗡声,说:“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蚊子太多了。” 臧梦站起来,向四人鞠了一躬,说:“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们。” 众人听她这话头不对,顿时都慌了,云烟忙说:“你可别转头又跑去寻死了!刘迪明他天生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天生的不折手段,和你爸是否生病没关系,要赚钱的门道多的是,何必去搞那种违法乱纪、害人害己的事,让你担心为难,还走上了一条绝路?” 臧梦没吭声。 “他对你是真心的,可也能真的把嘉嘉当朋友,可你看他做的那些事,哪一件是真正为了你们好?”云烟说,“他这人太自私,只求结果,不折手段。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我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 而这句话,刘迪明奉其为真理。这注定了云烟和刘迪明这一辈子不对付,两人相互看不惯。 这话说得丁嘉心情沉重,这也是他逐渐认清的一个事实。刘迪明视他作朋友,这件事不用怀疑。只是在刘迪明心中,朋友并不值钱,可以轻易放弃,轻易背叛,然后再哭着求原谅。毕竟,自私的人,也是需要朋友的。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丁嘉心中十分痛苦,就仿佛是他背叛了刘迪明一样。 周肃正开始拍蚊子了,可臧梦这样,谁都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你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周肃正问。 臧梦沉默半天,才低声说:“我怀孕了。” 众人心中一片卧槽,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茬。 还是周肃正开了口:“几周了,要不要我们陪你去做手术?” 臧梦双臂交错捂住小腹,一脸抗拒的神色。 众人心中叹息,一个大二女生,没有经济能力,能独立抚养一个孩子吗?她父母又同意吗?留下来实在是个不理智的行为。这种时候,刘迪明又去哪里了呢? “如果你想生下来,去办一年休学。”周肃正说,“现在大学生可以结婚。” 臧梦摇头,神色极为痛苦。 丁嘉心中一动:她正是因为没办法生下来,所以想陪着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去死…… 丁嘉大声说:“你生下来吧,如果它需要一个爸爸,我就和你结婚!”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云烟瞪得眼大如牛,陈雄一脸惊恐,周肃正眉宇一冷,连臧梦都吓得忘了哭,过了几秒钟才红着脸说:“谢谢你啊丁嘉,可我……我不想嫁给别人。” 见寝室长面色不善,丁嘉的脸瞬间通红,连忙解释说:“我我我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别人说她闲话……” 周肃正面无表情地说:“你给刘芷打个电话,让她来照顾一下臧梦。” 刘芷是本班大一时的班长,因为不会和学生会搞关系,大二时变成了一个女生委员。刘芷性情耿直刚正,热心善良,她绝不会忌恨取而代之的刘迪明,做事也牢靠,只有将臧梦托付给她了。 周肃正对臧梦说:“许多事你要及早打算,有困难跟我们讲一声。不要再犯傻,还没到活不下去的那一步。” 打完电话之后,刘芷很快就过来了,周肃正托付的这件事,刘芷很爽快就答应了,并将臧梦领走了。 陈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两人的身影,待她们走远了,才吹了个口哨,说:“我敢打包票,这妞儿百分之百喜欢老周!一般人谁会揽这种苦差事啊,不是自找麻烦吗?” 周肃正不承认也不否认,神色冷淡,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一样。 丁嘉郁闷地说:“就是啊,我刚让她来,她还犹豫了几秒,我一说是寝室长,她马上就答应了!真是色令智昏!” 云烟笑了:“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色令智昏’,要和人家‘结婚’,帮人家‘养孩子’的话都说出来了。嘉嘉,你一直和刘迪明做朋友,其实是想挖他的墙角吧?!” 丁嘉低声说:“才不是呢。我不想她们母子和我一样。我不能不管。” 周肃正偏过头来,注视着丁嘉。又像是解释,又像是喃喃自语,丁嘉说:“她好勇敢啊。” 那天晚上,丁嘉、陈雄、云烟回了寝室。一打开寝室的门,一股热气扑面,众人一脸嫌弃,纷纷开始怀念丽人岛的301,干净整洁,双层纱窗,宽敞明亮…… 三人都去拿水盆和毛巾去隔壁水房洗冷水澡,又怀念了一番周肃正的热水器。 分开才几秒,思念却这么重…… 洗完澡后,隔壁寝室有人过来了,说要看动作片,陈雄便塞进去了一张碟,一群男生关了灯,坐在了电脑前。开场很久,女主角一直没有出现,只有一个长得很嫩的男生在家里做家务,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在帮忙叠袜子,擦桌子,一幅十分可爱的样子,足足做了五分钟的家务之后,陈雄终于说话了:“这么爱干活呢,把他弄咱寝室来打扫卫生!” 云烟深以为然。 陈雄又说:“现在就算是演黄片的,都有一个演员梦,看那茶几擦的,都反光了,真是个演技派!” 陈雄在一边对少年的劳动评头论足,其余人却没他这么好兴致,便喊陈雄快进,陈雄还想看这小伙干活,但拗不过众人,正一模鼠标,电影中又推门进来一个青年男子,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模样。 观众们兴奋了起来:“是3p啊!” 接下来,两人用日语交流了一番,就开始脱衣服了,陈雄边看边点评说:“着什么急啊,女主还没来呢,你们光腚不冷啊?” 接着两人开始亲亲摸摸,在沙发上互相搞了起来,而这时候女主还是没到。陈雄以前观看过二女一男的大片,片子中两个美女互相舌吻,相互爱抚,看的他眼睛都直了。可现在,两男一女的片子里,两个男生在一起摸舔,他怎么就觉得怪怪的呢? 丁嘉没有看片,他坐在床前给刘芷发短信,问她臧梦的情况。发完之后,听到电脑前的众人一片喧哗,也好奇地走了过来,一过来就看到两个男人搞在一起,青年往少年的白屁股中塞东西。丁嘉赶紧捂住眼睛闪到一边去了,心砰砰乱跳。 这时有人起身要走了,陈雄说:“唉,怎么不看了?” 那两个外寝的人说:“雄哥你自己慢慢看吧。” 陈雄说:“女主来了,36d,快回来!” 那两人并不受骗,说:“雄哥,这是gv,我们不好此道,你和云哥自己琢磨吧。”说着发出一阵淫荡的怪笑,离开了301寝室。 听了这话,云烟和陈雄大吃一惊,陈雄将视频进度往后拉,果然一直是这两人换着各种姿势在弄来弄去,搞出许多难度很大的动作,但至始至终都没有第三个女性角色出现。 云烟责怪他说:“你要买碟看就大大方方买,每次偷偷摸摸,卖碟的拿错了片你都不知道。” 这种小黄碟五块钱一盘,陈雄不想人民币打了水漂,立即开了灯,拿出这碟,仔仔细细翻看。 看了许久之后,陈雄才说:“卧槽,这是日本的正版玩意儿,一盘好几百块呢!”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突然说,“我想起来了,我没买过碟啊,都是在网上下的片,不要钱。这碟……这碟好像是老周的。” 第十五章(上) 陈雄话未出口之前,云烟在一瞬间猜到了碟的主人是谁,心想糟了。 周肃正一生清誉,就要毁在这张碟上了。 云烟迅速在心中组织语言,想要替他遮瞒一二,却发现陈雄的注意力压根儿不在这张碟的取向上,而在……价格上。 陈雄不停叨叨老周是个败家老爷们,花几百块买这破玩意儿,网上一down不就是么?崇洋媚外都没好下场,这不上了日本鬼子的当?一盘几百块的碟,连根女人的毛都没看到,隔着东海和太平洋,扯皮都不方便。 云烟的心情有些复杂,那些男男交媾的画面,连嘉嘉看了都知道不好意思,还要捂眼睛,陈雄硬是没发现不对劲。 次日一早,三人就去了丽人岛,周肃正给了他们两把钥匙,出入自由,不用敲门。 丁嘉给周肃正带了早点,三人进来的时候,周肃正正在打电话,面色阴郁,丁嘉听他毫无感情地丢下一句“我不去”之后,收了线。三人都有些不自在。 见三人过来了,周肃正的神色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陈雄将那张碟放在客厅的原木长桌上,云烟一脸无奈地看着周肃正,而周肃正神色泰然,全无异样。 “你家网速快,看电影飕飕的,还买啥碟啊。真要买,西校门那边就有,五块钱一盘,二十块五盘,用得着费这个劲。”陈雄说。 周肃正说:“这碟是朋友去日本旅游后带回来的手信,上面还有男优的签名。” 一提到岛国特产,世界人民第一反应都是动作片,“朋友恶作剧送作礼”一说勉强也能成立。 而说这话时,周肃正神色如常,清风朗月,坦坦荡荡,仿佛朋友送的只是一个虎牌电饭锅,没什么大惊小怪,见不得人的。一时之间,他的话云烟也难辨真伪。 云烟深知以周肃正的为人,他若有需要,也比起像陈雄那样在西校门鬼鬼祟祟淘碟,网上跨洋购物的可能性更大。八千块的国奖,够他买二十盘正版了。果然人生需要冷静,你一直淡定,不自在的就是对方了。 一场本该波澜壮阔的gv风波,就在陈雄的懵懂之中,云淡风轻地过去了,那张碟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躺在长桌上,阳光照进来,碟身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丁嘉的心情却没能平静,这张碟寝室长看过了吗?一想到那些画面和内容,丁嘉就烧红了脸,心砰砰直跳,再想到这样的画面也曾落入过寝室长的眼中,丁嘉更是难以保持镇定……哎,寝室长的朋友可真损哪! 在书房里,见陈雄和丁嘉都在外面,云烟小声问:“你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周肃正依然神色镇定,反问道:“有区别吗?” 云烟说:“我记得你说过,这辈子你一个人过。怎么又想去撩嘉嘉?他可是什么都不懂。” 周肃正这才神色稍变,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才有些艰涩地说:“你真敏锐。” 对方没有否认,云烟反倒没办法了,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你说你受不了诱惑,可那人不是我,更不会是陈雄,只能是嘉嘉了。” 周肃正听了这话,苦笑着问:“你怎知道不是你自己?” 绝大多数人的这一生之中,在认识云烟之前,绝少见过这样的美人;在认识云烟之后,也不可能再遇上比他更漂亮的男女。而云烟居然没有与这份容貌相应的狂妄和自大,甚至连这么一点自觉也缺乏。 云烟听了他这话也是一愣,继而说:“我试探过你。” 陈雄入院的那个晚上,周肃正的自白令云烟心惊胆战,许久不能平静。倘若周肃正觊觎的对象是他……卧槽,那也太他妈闹心了!!简直不敢想!! 经过几次有意无意的试探之后,云烟发现自己是安全的。可他并不能高枕无忧,因为对方中意的人,似乎是丁嘉。 事到如今,云烟也不想去细究周肃正这样的人为何会看上丁嘉,他只是觉得……他有义务不能让事态恶化。 周肃正说过,他会独身到底。这份宣言令云烟稍微放心,之后的相处中,纵然偶有心动,也不会贸然下手。他搬出去就是自我避嫌。 可现在此事十分可疑。周肃正如此谨慎的一个人,怎会因一张gv而露马脚?这些天来,他和丁嘉接触过密,一直禁锢、打压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此举分明就是不安分了。 云烟如此心细,周肃正十分欣慰,索性有些事对他摊开来讲。 “大一刚入学那阵子,我天天上自习,一开始是为了躲你。”周肃正说,“我最初接触的那个人,和你有两分像。” 卧槽,周大寝室长,你这未免太坦白了、太吓人了吧!这话猝不及防,云烟浑身恶寒,风中凌乱,如同被兵乓球大的冰雹披头盖面打下,他的头被砸得嗡嗡作响,在这伏天暑日里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白日见鬼也不过如此! 周肃正忽略掉他的不适,继续温言交代:“我很怕重蹈覆辙。好在,你不是个能让我迷恋的人。” 这话让云烟逐渐回暖,劫后余生一般,万幸啊,万幸,谢谢你的不迷恋。一旦被这种人看上,云烟觉得自己玩不过他。 “你比筷子还直。”周肃正凝视着云烟,给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表情是微笑的,口吻是赞赏的。 云烟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你准备把嘉嘉怎么办?” 提到丁嘉,周肃正的笑意僵在唇边,又渐渐散去,露出个苦痛的神色,眼睛望向窗外某处,好半天才涩然道:“我也不知道。” 见他这样,云烟心中也很难过,可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格外伤人:“别去招惹嘉嘉,他禁不起。” 周肃正沉默着掏出烟,咬着烟嘴四处找火,云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机给他。 周肃正不是个抽烟的老手,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咳嗽着说:“是我不对,没有忍住。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不碰他。” 有了这份保证,云烟心中稍定,然而片刻的冷静之后,他又觉察出十分的不对劲,周肃正从未像今天这样多话,更别提那些本该带入棺材的肺腑之言,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白帝托孤、交代后事的口吻也太奇怪了,云烟心中升起一股极不好的预感:“你突然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周肃正已经平静了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摁灭了烟,说:“你是寝室唯一能商量事的人,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讲。以后,丁嘉和陈雄就交给你了。” 云烟心中一慌,说:“你要干什么?你都搬出寝室了,现在又想去哪?” 周肃正的目光变得有些遥远,喃喃道:“我走的还不够远,还需要……更远。” 云烟惊恐地说:“你要出国?” 前些日子,周肃正辅导他英语的时候,他看到了桌上几份es,有中文的,有外文的,桌上也散放着一些国外学校的资料。周肃正的书房一丝不苟,可这些东西却堆得杂乱无章,可见其心烦意乱。 周肃正没有回答,虚掩的门被推开,丁嘉见房间内烟雾袅袅,便说:“云烟你不要在寝室长书房抽烟啊!” 这么显而易见的偏袒让云烟怒从心底起,冲过去掐住丁嘉的脖子咆哮:“日,不是老子抽的。” 丁嘉歉疚地“哦”了一声,挣扎开来,对周肃正说:“刚才刘芷给我发短信来了,我要去给科任老师打分。” 教学评估是本校传统,每个学期末都会有的。 周肃正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丁嘉很狗腿地说:“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老师,或者讨厌的老师?” 周肃正淡淡地说:“都一样。” 云烟心想,是的,不相干的人在他眼里都一样。 丁嘉却决定了,他要给教建筑材料的戴教授打高分,上次寝室长上课睡觉,戴教授还让人不要打扰他呢,这么贴心的老师,上哪儿找去啊。 第十五章(中) 刨除几个班干部,评分人员并非随机抽取,而是每个寝室各出一丁,像301寝室这种情况的,当然也得出一个人。 学委吴泾进了教室后,张望了一番,发现组织者是刘芷,问:“刘迪明他人呢?” 打分的一群人中,丁嘉到得最早,本以为再与刘迪明打照面会不自在,可刘迪明至始至终都未现身,他日理万机,连臧梦都顾不上了,遑论这个小班级呢? 刘芷还未回答,吴泾就笑着说:“哎嘿,看来这次打分很严啊,刘迪明是怕得罪哪个教授,吃亏不讨好,所以干脆就全权交给你了?” 刘芷一边拆密封袋,一边说:“他病了。” 吴泾像听到一个惊天秘闻一样,脸上露出夸张的惊愕:“啥,他病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样的人也会得病?他活一万年我都信咧。” 吴泾口无遮拦,平常什么都敢说,加之他与刘迪明不对付,这种时候更是逮着机会就踩两脚。 刘芷不与他争辩,平静地说:“真病了,前天考试的时候,他就有些不太对劲。” 冲刘芷这态度,吴泾啧啧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再没再继续这个话头了。 丁嘉将这一幕全看在眼里,他明白吴泾的那个咋舌的意思。 在大学里,班干部选举向来不受外界干预,十分民主。大一军训后的首次选举,虽说有个做代理班主任的大三师姐坐镇,但全程都公开透明,公正公平。而一般说来,除非班干部严重违纪、有挂科现象,否则这一次选举,就能四年管总。 然而,大二上学期,在所有应届班干都遵纪守法、并未挂科的情况下,03建筑系开展了第二轮班干竞选,刘芷光荣落马。 这场选举几乎就是为了刘迪明一人量身定制的,因为除了班长一职之外,其他职务皆无第二人参选,最后统计票数之后,并未当场公布结果,直到第二天,众人才知道刘迪明成了新班长。 刘芷被撤换的原因,大家也并非不能理解。刘芷个性不羁,不服管束,常常为了本班的小利益,违逆系办的意思,“没有大局观”。 系办就在四楼,四楼的男厕排水系统曾经坏过一次,在修好之前,一个学生工作处的干部(非本班辅导员)让刘芷安排人手去定时人工冲水,维持洗手间整洁。 在小学的时候,这种为老师、为领导服务的差事大家都做过的,现在上大学了,也并非做不得。可刘芷一口拒绝,她说领导们尿急吗,去三楼或者五楼上不行吗,非得这么侮辱一下学生? 那领导怒了,说劳动不分贵贱,你这是看不起掏粪工人时传祥吗,他可是周总理接见过的! 刘芷当场就笑了,说,这么好的事儿您怎么自己不干呢,温总理也等着接见您哪! 那领导没想到刘芷是这样一个刺头,气得发抖,说:“你、你这是一个学生应有的态度吗?” 刘芷不和他笑了,也冷着脸说,我这辈子也第一回见你这样的老师,哦,不对,你又不教课,算什么老师?让学生去给你冲厕所,真想得出来哦!您出恭的时候,是不是还要旁边站一个人递卫生纸? 最后这位年轻的学生工作干部被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哆嗦,刘芷扬长而去。 班上同学听了之后,觉得十分解恨,又觉得这位领导很可怜。03级建筑系的固定教室是离这个厕所最近的,如果这事儿非得让人去做,确实他们班最方便。 但刘芷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敢故意踩她一脚,她就敢当胸捅你一刀。然而这个“故意”与否,很难鉴定,所以被误伤的领导只能自认倒霉了。刘芷这样做固然快意,可她也会自己的口舌之快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所以,第二年她就成了个副班长。大学生算是半个社会人了,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大家都觉得她不成熟,很为她惋惜。 然而,成了副班长之后的刘芷,却对刘迪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也没有自暴自弃,只是勤勤恳恳做着刘迪明的副手,协理班级事务。刘迪明做了院学生会主席后,班上的一些琐事便全权交给刘芷负责,刘芷从未推脱。对上,她总是没好脸色,但对本班同学的照顾,事无巨细,妥帖温柔,像变了个人似的。这姑娘是吃软不吃硬。 丁嘉突然精通了一门绝技——现在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谁喜欢谁。吴泾那饱含无奈又怜爱的一眼,看得丁嘉心中一酸。 那些暧昧不明的,欲说还休的,突然之间他就懂了。 丁嘉看得出来,吴泾暗恋着刘芷,然而吴泾似乎觉得……刘芷喜欢刘迪明。因为除了这个可能,吴泾实在想不通,李代桃僵之后,为什么刘芷还会处处维护刘迪明。 这让吴泾十分伤感,却又无可奈何。这样的一个卑鄙小人,不值得刘芷去喜欢。 丁嘉很想去安慰一下吴泾,你嫉恨错了对象。然而,丁嘉自己的境况并不比吴泾更好,他的胸腔里也同样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所填满。 眼下又到了毕业季,校内校外,离歌唱起,距离与寝室长分别还有三年,与云烟、陈雄分开,只剩下两年。时光如水,都从指缝中流走,掌心里却空空如也。丁嘉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几年,是他一生之中最黄金的年华,最受神佛庇佑的年华,最能肆无忌惮的年华,倘若在这段岁月之中,他要是抓不住那些他想要的,那么他将永远失去追寻的权利。这个预感让他十分惶恐。 此刻,丁嘉静静地潜伏在后排,坐在周肃正的位置上,看着从寝室长的视野里看到的风景。黑板、投影仪、座背……这些熟悉的东西,被寝室长看过之后,再落入他的眼里,就有些不一样了。只是,任何风景,只能远远地看着,很寂寞啊。 丁嘉低头看他的桌面,寝室长没有乱写乱画的习惯,桌面干净如雪。桌膛里有几张a4的稿纸,丁嘉拿出来一看,上面是一些风景构图,没有美术功底的寝室长,速写也蛮不错的。这些都是废稿,其中一张图纸反面,画满了小小的猪头。这似乎是从电视上学来的幼儿简笔画,一笔画青蛙,一笔画大象,满满一张纸的小猪头,就像一个个汤圆,丁嘉感叹,寝室长真厉害,画的猪头都要比别人圆。 从这里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座位上自己的背影。丁嘉心中有些惭愧,自己打个哈欠,发个呆走个神,寝室长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刘芷掩上教室门,拿了张椅子抵在了门口,给众人分发打分卡,开始了这次的评判。 丁嘉被叫过来和大家围坐在了一起,一边评分一边小声讨论。本学期需要被评估的老师有十二人,评估项目有四十多条,十分繁复,但并不耗时,从脑海中调出这个老师的印象不过是几秒钟的事。这种时候,大家秉持着“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心态打分,毕竟绝对客观的评价,是永远不存在的。 打完分之后,丁嘉帮忙唱票,吴泾负责记录。统计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之中,突然有人猛地推门,凳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刘芷爆喝一声:“他妈谁啊,怎么不敲门?” 进来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人。来者也不是学生,而是系办公室的辅导员和几位领导,推门的正是去年被刘芷气得口吐白沫的那一位。 真是前世的冤孽呀!丁嘉心想。 那领导被骂后十分难堪,辅导员打了个哈哈,说:“打扰同学们一下,就耽误大家几分钟的时间,开个简短的座谈会。” 唱票暂停,不得不开这个破会,刘芷一脸不爽。 之前周肃正拿了国奖,有人举报他自由散漫,脱离群众,不关心集体。并将此事在校园网的bbs上匿名发布,搞得系办十分被动。如今他们要选一批预备党员,便要事先要做个民意调查。放从前,这种座谈会是从未有过的,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周肃正的名字赫然在列。丁嘉的心跳加快,他今天真是来对了! 说到对周肃正的看法,基于无冤无仇,众人的评价相对客观,却都是一些模糊不清的印象——“不太了解”、“成绩好”、“不爱说话”、“冷漠”、“与世无争”这种标签。 丁嘉听着,心头有些淡淡的难过。近距离相处了两年,他知道寝室长是个怎样的人,但他却无法向众人解释。 比起听到的那些,人们更倾向于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额领导说:“周肃正这个人,像个隐士,哪有一个学生该有的活力?上次评国奖,其他获奖同学都十分激动,感谢老师,感谢同学,就他一脸冷淡,搞得这八千块是我们欠他的一样,好像给他发钱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一样!他不想要就早说啊,我们把钱发给更需要的同学!” 这话听得丁嘉十分郁闷,得了国奖之后,寝室长明明心情就很好啊,那天晚上301寝室出去外面吃了一顿昂贵的自助餐,还去ktv唱了歌。谁和钱有仇啊! 这个领导说得有点过分,辅导员赶紧出来调和,说:“周肃正同学是有点不合群,但优点还是挺多的。现在我们来做个民主测评,大家觉得周同学适合入党的,举个手。” 所有人都齐刷刷举起了手,那个领导哼了一声,辅导员十分满意,后来又叫了其他几个人的名字,大家都一致举了手。然后辅导员叫了一声:吴泾。 一般说来,拿过一次国奖的人,得间隔一年。按照分数成绩来看,大三就该轮上吴泾了。 吴泾慌慌张张站起来,满脸通红地鞠了一躬,一干师生都莫名其妙。丁嘉心中窃笑,从刚才起,吴泾就一直盯着刘芷看,目不转睛,眼神痴痛,虽然被人喊回了魂,却已经呆傻了。 评价吴泾为人的时候,在场诸人都说了很多好话,但吴泾明显没往心中去,他只惦记着那一个人对他的评价。 刘芷说:“他成绩挺好的,人也挺好。”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7节 这就没了?吴泾有些傻眼,又有些怅然。丁嘉心想,你想听她说你点什么呢? 如果有一天,自己也面临某项审核,寝室长会如何评价他呢? 倘若寝室长也不痛不痒来一句“他人挺好的”,自己也会很心酸吧。 可他到底想听寝室长如何作答呢?丁嘉自己也没有答案。……要夸他,首先得有个优点吧,丁嘉心想,不挑食算不算? 送走这群老师之后,先前的统计继续进行,为了防止再被打扰,刘芷关上门后,吴泾很在门口压了三张桌子,刘芷都觉得有些夸张。 三分钟之后,统计完毕,吴泾再哼哧哼哧将三张桌子搬回原地,搬来搬去,只维持了三分钟,有些蠢。众人都走了,吴泾也依依不舍离开了,教室里就剩了丁嘉和刘芷两个人。 丁嘉又询问了臧梦的情况,刘芷说,她现在的情绪比较稳定,也办理了退学手续。 退学?丁嘉一愣,不是说休学吗? 刘芷叹了口气,说:“她不想再念了,我也劝不住。还是依她自己的来吧。” 看着刘芷整理原始打分卡,丁嘉问:“你不怨刘迪明抢了你班长的位置吗?” 刘芷有些惊讶他的问题,继而说:“他做的挺好的,我也求仁得仁。” 刘芷并不想通过做班长这件事来为自己谋取些什么;既然刘迪明想要,又能做得比她好,那就让他做好了。刘迪明能媚上,这是刘芷做不来的。而身为班长,这项技能又必不可少。 刘芷说:“上半学期,咱们教室的窗户冻坏了,关不严实,我去系办报修了好几次,但一直没人管。刘迪明当了班长之后,一上报,马上就有人来修了。” 说到这里,刘芷露出个自嘲的笑:“因为我,你们多吹了半个多学期的冷风。” 丁嘉还记得这件事,当时寝室长趴在桌上睡的时候,风吹着外套盖不住人,还得用砖头来压袖子。 丁嘉说:“你胆子真大啊。” 刘芷笑着说:“无欲则刚嘛,我又不图个什么,干嘛要像个孙子一样被他们使唤来,使唤去。” 丁嘉心想,这也是你被换下来的原因啊。没有欲望的人,不好被掌控。寝室长不被那个领导喜欢,就是因为被误认为没有“欲望”吧。 寝室长这个人有点奇怪,一件东西纵然是他再想要,从来不会去伸手。就表现的,他毫无兴趣一样。 刘芷又说:“有求皆苦。你一旦有所求,就会被对方吃准,到时候吃亏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丁嘉深有所感,当初就是求刘迪明帮寝室长消掉不良记录,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去见那个“男朋友”,结果差点害死了云烟。而到最后,寝室长虽未用言语去责备他,但丁嘉却没有得到他一句的感谢,他只看到了寝室长犯愁的神色。 奖学金固然美妙,但在自由之间,寝室长自己做出了选择。他早已放弃了那些德育分,可是丁嘉却牺牲了自己,换取这份他不想要的东西强塞给他。丁嘉知道,他给了寝室长压力。 己所欲者,乱施于人。总以为是为他好,其实却令他很苦恼。 寝室长对他自己想要的东西,尚且是一份若即若离的态度;对那些他不想要的,怕是更加避之不及。自己却还三番五次给他找麻烦。丁嘉深深觉得,从前的自己真是春天的两只虫,蠢蠢蠢蠢蠢…… 就算成绩不好,就算人很笨,许多朴素的道理还是该懂的。从前不懂,现在要学着去懂。 刘芷说:“我一会儿去看一下刘迪明,你和我一起去吧。” 丁嘉略一迟疑,却还是答应了刘芷的请求。 第十五章(下) 大学生便民超市,简称大便超市,是离东一栋男寝最近的一个购物点。 刘芷和丁嘉去了该超市一楼的水果店,刘芷买了两挂紫葡萄,丁嘉买了个哈密瓜,两人在进男寝的时候,刘芷被拦住了。 尽管本校女生物以稀为贵,但为免一些伤风败俗之事发生,女生依然不被允许进男寝。 刘芷挺了挺胸,傲然说:“我是班委,我去探病。” 丁嘉也给她打包票,说:“是啊,她是我们班长。” 刘芷昂首挺胸,双目炯炯,霁月风光,坦坦荡荡,让看门大爷为自己龌蹉的思想而惭愧了几秒,这姑娘一身正气,就算是去男生澡堂视察,也不会长针眼的。 刘迪明住在609寝室,门是虚掩的,刘芷敲了半天无人应,便直接推门进去。 一进门,刘芷和丁嘉都呆住了。 这样的暑日,刘迪明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冬被,嘴唇干枯发白,面无人色,不知是死是活。 刘芷摸了一下刘迪明的额头,对丁嘉说:“他在发烧。” 丁嘉摇晃着刘迪明,叫着他的名字,说:“快起来啊,我们送你去医院。” 刘迪明费了很大力气,才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二人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桌上十分凌乱,除了两台台机之外,也放着香蕉等水果,看来有人在他们之前探过病。 刘芷给他倒了一杯水,丁嘉扶着他喝了下去,刘迪明闭上眼睛,喘息着攒了点精神,沙哑着嗓子说:“我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刘芷说:“大病医药可以报销的,我先帮你垫一下。” 刘迪明摇摇头,说:“真没事。这是男寝,你快回去吧。我有话对丁嘉说。” 刘芷心想,男生也有私房话啊,她便走出门去,在走廊外等着。 刘芷走后,刘迪明对丁嘉说:“我给你发一条短信,你照着上面的单子,帮我买点药过来。” 人命关天,丁嘉不敢冒然答应,说:“生病了去医院啊,不要自己乱买药吃。” 刘迪明十分虚弱,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说:“不能去……”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 丁嘉不忍心再与他争吵,说:“我给你买,但要是过一天你还没好,我就要打120,把你拖过去。” 刘迪明点点头,哆嗦着摸过来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丁嘉收过来一看,那些药名很奇怪,许多他都是头次听说,化学意味很强,看了一阵头晕。 刘迪明的脸烧得通红,说:“……这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丁嘉点点头,找到桌上的水果刀,将哈密瓜切下了一圈,销了皮,切碎了盛放在一个空碗里,给刘迪明端了过来,说:“你先吃点东西吧,我买了药马上就过来。” 出门之后,丁嘉到处找刘芷,却发现她趴在男厕门口鬼鬼祟祟,丁嘉问:“你干嘛?” 刘芷慌忙回头,说:“我就是看看,男厕和女厕的格局有啥不一样。” 下楼的时候,刘芷问丁嘉:“你今年暑假怎么过呀,你们寝室有集体活动吗?” 丁嘉说:“我外公外婆要去南京,我和他们一起去。你呢?” 刘芷有些烦躁地说:“我一点也不想放暑假。无聊死了。” 丁嘉说:“再过三年一毕业,就没暑假了,趁现在多出去玩一下。今年咱班好多人去鼓浪屿,吴泾负责接待,你也去啊。” 一提到吴泾,刘芷脸色微微一红,说:“我就算是去,也不要他接待。”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除非刻意掩饰,否则当事人不会觉察不到。刘芷不想别人将她和吴泾扯到一起,但谁知竟然连丁嘉都知道了,那完蛋了,肯定全班都知道了。 吴泾真讨厌,一场暗恋,搞得人尽皆知。刘芷无比心烦,继而小心翼翼地问:“周肃正有女朋友了吗?” 丁嘉一愣,好半天才摇摇头,说:“应该没有。” 刘芷想了想,又问:“那,他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有点强人所难,丁嘉不想回答,却又无法回避。就像一个没有兴趣爱好的学生,高考后必定要填一个专业一样,无法回避。 丁嘉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这个问题这么抗拒。 “应该有吧。”过了很久之后,丁嘉说闷闷地说。 这话说出来,并非他想骗刘芷,让她死心,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寝室长二十一岁了,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再正常不过了。但以寝室长的为人,这种话题他肯定不愿拿出来与众人讨论。 不提起,不代表不存在。 马哲课上,“存在即感知”的唯心观点饱受批判。未感知即不存在——此观点的支持者被定性为自欺欺人,甚至掩耳盗铃,不愿去正视现实。丁嘉不想等到那一天,寝室长将那人带到他面前,他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是存在的。 他不想在这方面也做个傻子。 听了丁嘉的话后,刘芷一脸怅然,喃喃道:“有喜欢的人,却没能在一起。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丁嘉也有些酸涩地想,是啊,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物呢。 下楼后两人分道扬镳,丁嘉直奔路边的医药房。这些药单上有些是处方药,有些是非处方药,不容易买到。好在丁嘉有个做医生的表姨妈,托她的福,丁嘉才买全了单子上的药品。送去给刘迪明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四点了。 刘迪明接过这一袋子药的时候,说:“丁嘉,我就知道你和他们那群冷血人渣不一样,你还记得我爱吃哈密瓜。” 这样的一褒一贬,丁嘉听了不太舒服,说:“我先回去了,你最好去看一趟医生。” 回到301寝室的时候,丁嘉还未走进来,就见到陈雄向他使眼色,指了指云烟的床铺,让他谨慎言行。 云烟躺在床上,背对着众人。 “怎么了?”丁嘉小声问。 陈雄做了个口型,丁嘉好半天才读懂:“云——烟——疯——了。” 丁嘉一个激灵,小声问:“你怎么得罪他了?”云烟发飙不是一件吉利的事,丁嘉心中有些小憷。 陈雄无辜地说:“天晓得!你走了之后,他从老周那里回来心情就一直很差,抽了两包烟。我稍微问了一句——真的就是只关心了一下,没一句多余——他就发了癫一样骂你雄哥,还骂人一带三,连带上你和刘迪明,他还说咱俩蠢货一对,啥都不知道,一天到晚穷开心。妈的,老子高兴一下也犯法。” 丁嘉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陈雄说:“刚才隔壁302的张龙来借洗发水,他不借就算了,还说秃逼就别学人家洗头了,把张龙给怄走了。” 301寝室样样俱全,牙膏、洗衣粉、洗衣液、沐浴露、洗发水、肥皂、卫生纸、开水瓶,这些该有的,他们一样不缺。但302就不一样了,全寝公用一管牙膏,用完了谁都不买,就找301借。什么都过来借,洗发水,沐浴露,洗衣粉……连碗都要借,还经常过来借镜子照。 云烟极不高兴,不给好脸色看。302寝的人说,云哥别小气嘛,远亲不如近邻。 云烟说,那你们怎么不找303借? 那人不好意思地说,他们也没有啊,整个三楼就你们寝室有。 那次周肃正给了隔壁两卷卫生纸之后,整个302仿佛等待赈灾的饥民,饿得嗷嗷待哺,欢呼相告——终于可以不用报纸了…… 丁嘉说:“不就借点纸嘛,云烟也太小气了。” 陈雄赶紧捂住他的嘴,说:“我也这么说了一句,就被他骂成孙子。他说,你他妈自己又不买,就会发泡送人情。以后没人给你买纸了,看你们还拉屎不拉?!” 丁嘉喃喃说:“是啊,卫生纸都是寝室长买的。” 陈雄说:“别废话了,咱们挨个寝去找。” “找什么?”丁嘉问。 陈雄说:“云烟的锅啊!去年寒假,有人借去煮面了,一直没还。现在云烟在发飙,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个锅。” 丁嘉连连点头,说:“赶紧去。” 丁嘉将所有的东西都放桌上后,随着陈雄出了门,但才问到了305,就听见云烟泠泠的声音:“丁嘉,回来——” 寒意透骨,丁嘉一哆嗦,要拉陈雄一起回去受死,陈雄推脱了半天,丁嘉苦苦哀求,说好了有难同当的,两人才一起回来了。 一进门,云烟就冷笑着说:“丁嘉,刚才去哪儿了?” 丁嘉说:“给老师打分。” 云烟一摁手机,念出了那条短信:“高锰酸钾,苯唑卡因,药物用硝酸银溶液,石蜡油……” 丁嘉气得扑上去抢手机,云烟一闪身,丁嘉扑了个空,差点摔倒,半蹲在地上。 云烟甩掉拖鞋,赤着脚踏在丁嘉身上,拿起桌上的一条香蕉打了过来,一边打一边骂:“老子在你心里不如周肃正就算了,还他妈不如一个刘迪明,对你好不如养头猪,高你娘的锰酸钾,苯你娘的唑卡因,还有你妈比的硝酸银……” 云烟骂得咬牙切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高考化学得了零分呢。但丁嘉心中很歉疚,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云烟是真生气了,手劲很大,丁嘉的面颊被抽得通红,香蕉的皮都被打烂了。陈雄在一旁看呆了,连劝架都忘记了。直到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进来的人是周肃正,手里拎着一个西瓜,一提卫生纸,六盒牙膏,一长挂的牙刷。 “干什么呢?”周肃正问。 见到自己挨打,寝室长不说给自己做主,反倒表情愉悦,丁嘉有点郁闷。 云烟哼了一声,将脚收回,将那根打烂的香蕉丢给丁嘉,恶狠狠地说:“吃了。” 丁嘉十分心虚,只得将那根惨死的香蕉吃了下去。 云烟说:“你帮他买这些药干什么?你没看新闻吗,有人买一大堆感冒药去提炼冰毒,到时候你进去了,没人给你送牢饭。” 周肃正说:“什么药?我看看。” 丁嘉只能眼巴巴看着手机被递到了周肃正手里,周肃正一见这些字,神色疑惑,望向丁嘉:“这些药是买给刘迪明用的?” 丁嘉点点头,周肃正轻轻叹了口气,说:“自作孽,不可活。” 云烟一听,眉开眼笑:“哈哈哈,他得了啥病,癌症吗?” 周肃正不再言语,云烟立即打开电脑,输入了这几种药物进去,一百度,云烟微微歪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陈雄觉得很恐怖,颤抖着问:“怎么了?” 云烟皮笑肉不笑地说:“刘迪明拉皮条,把他自己搭进去了,这都整成肛裂了。” 第十六章(上) 云烟说完后,肉也开始笑了起来。这一笑山川失色,长烟一空,花落纷纷,犹如云开日现,三千世界一片大光明。说不出的明媚动人,令在场众人一片恍惚,可谁又能想到他开心的缘由竟是这样缺德呢? 丁嘉心想,能博他一笑,自己挨一顿香蕉抽,也是值得的。 对于肛裂,由于世界观和人生观的不同,四人的认知也不一样。 陈雄的观念十分初级,在小学三年级时,班上有个男同学为了摘取知了蜕卖钱,从树上跌下来了,屁股着地,落地开花。那段时间,该男生睡觉都只能趴着,上课也只能站着,一日三餐只能吃粥,拉屎都不敢用力,饱受讥笑,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人世的沧桑,生活的艰辛。 拜外公的老年痔疮所赐,丁嘉比陈雄懂得略多。丁教授虽然注重养生,打太极,练气功,但有些地方是注定锻炼不到的。武侠中,魔教教主们通常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但那隐秘之处却是他们的罩门。在攻打魔教的过程中,正派人士往往付出血的代价,却毫无头绪,不得其门而入,但在该片快完结的四分之三处时,一筹莫展的大侠们会因偶得的线索而出现转机。最后,教主们的那处受到正派大侠的猛烈而无情的攻击之后,真气泄漏,心神混乱,最终邪不胜正,坠落山崖…… 云烟笑完了之后,趁着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就穿上拖鞋啪嗒啪嗒出门了。 周肃正买的西瓜很大,那把削皮的小水果刀有点不够用,让丁嘉去隔壁借刀。 陈雄慷慨而骄傲地说:“借个毛,我有。”说着,从床板下抽出了一把白刃超过40厘米长的西瓜刀。 丁嘉大惊失色,眼睛瞪得大如云烟,一把抢过刀来递给周肃正,质问道:“你上次不是答应我们把凶器都扔了吗,怎么还有?!” 陈雄不承认,狡辩说:“这把刀是刘迪明的,他搬走的时候忘带了。” 丁嘉洗了西瓜,周肃正杀好之后,依然迟迟不见云烟回来,陈雄说:“掉茅坑里了吧。” 丁嘉在走廊,冲着厕所叫了一声:“云烟,回来吃瓜——” 这一喊,云烟没喊回来,隔壁302寝室的人潮水一般涌过来,三下五除二将西瓜劫掠去了一半,其中张龙吃得最凶,他说云烟骂他秃逼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毁灭性的伤害,要连吃三块西瓜才能重拾对人生的信心。 好在西瓜够大,剩下的半个依然够四个人吃。然而遥知兄弟登高处,遍吃西瓜少一人,独食是吃不香的。隔壁有人边啃边说,云烟刚才兴高采烈地往楼上跑了。 众人心叫不好,以云烟的秉性,在得知刘迪明倒了这样的血霉之后,一定会趁他病要他命,来泄心头之恨。 周肃正说:“丁嘉,那些药买得不对,你再买点红霉素软膏和阿莫西林回来。” 然后,周肃正和陈雄去了609寝室。 果不其然,云烟正耷拉着凉拖鞋,背着手,在不宽敞的寝室里踱来踱去,得意洋洋,各种羞辱,而一边的刘迪明裹在被子里一声不吭,牙都咬碎了。 周肃正进来后,对云烟说:“西瓜切好了,回去吧。” 云烟意犹未尽,不愿就这么回去。他一边嫌弃,充满了恶心,一边又想掀开被子看一看刘迪明那稀烂的屁股,嘲讽一番。 连陈雄都觉得,云哥小小年纪,貌美无瑕,却做人太绝。 听到了周肃正的声音,刘迪明终于忍不住了,冷笑着说:“这还真是你们的作风,恨人有,笑人无。丁嘉跟着你们混,真是瞎了眼。” 陈雄见他都躺平快死了,居然还敢还嘴,怒道:“你的腚要是有你的嘴一半硬,就不会烂成四瓣了!” 说者无意,却正中红心,这话勾起了刘迪明某些恶心的回忆,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咬着牙在被子里攥紧了拳头。 云烟冷笑着说:“你这皮条拉得国法校规都犯了,你还觉得自己很正义?” 刘迪明抬高了声音说:“上次误伤丁嘉,是我不对。但我一不偷二不抢,三没有组织卖淫,也不逼良为娼,只是看准了市场上的新商机,做同性婚介,按劳分配,收取佣金,你们凭什么说我犯法?!我成全了几十对爱人,他们都十分满意,同性恋虽然恶心,但他们也有幸福的权利,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哪里不对?” 这厮居然说得头头是道,云烟都有些懵了,半晌才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他妈尽和一群变态打交道,现在是活该!” 刘迪明虽是躺着,病着,对方是站着,健康着,却傲然说:“做哪一行都有风险,凡事都有意外,就算去做销售,也可能被人劫杀,钱哪有那么好赚。我宁可跑着去找死,也不会躺下来等死。” 云烟一时语塞,气焰在躺着的刘迪明面前居然矮了半截。 听到这里,周肃正终于开口了:“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这只是一个偶然?” 刘迪明不吭声了。 周肃正说:“这并非什么市场新商机,你现在做的这个,叫淫媒。全国各地,每个城市都有。” 周肃正声音平静,不疾不徐,但另外三人都没有打断,他继续说:“这么肥的油水,为什么别人不去捞?并非你别具慧眼,而是你无知者无畏,要钱不要命,敢与黑社会抢生意。” “介绍大学生给富商,无论男女,都是高级会所的业务,他们有自己的山头,自己的猎头,自己的客户群。你好好回忆一下,事发之前,有没有人来找过你。” 刘迪明这才静静梳理那些事来,他刚介绍了一个外语系的大一男生给了一个日本人,日本人对那少年一见倾心,十分满意,出手大方,一次就给了他五万块的报酬。刘迪明从未尝到这样的甜头,一时之间十分兴奋。 当晚,在酒吧里,有人过来请他喝酒,说小伙子年轻有为,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干? 刘迪明一来不想在念书时将摊子做得过大,太惹人注意;二来不想与人分羹,因此他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了。 再接下来,他接到了一笔大单,对方是一群人,需要好几个年轻的学生。那天晚上,他带人过去后,对方很高兴,对他带来的人十分满意,便请他喝酒。刘迪明还算是警醒的,在知道有应酬之前,都会事先吃一片海王金樽解酒。但是那天,那酒水之中还有些别的东西。 等醒来之后,刘迪明浑身疼痛,仿佛挨了一顿毒打,衣不蔽体,后穴疼得几乎令他再次昏迷。腮帮酸胀,口腔中弥漫着一股雄性的气息。他身边的沙发上散着二十多张鲜红的纸币,有人笑着对他说,小兄弟你做中介太浪费了,自己出来卖肯定能成头牌…… 想到这里,刘迪明的脸一阵红白交替,屈辱和仇恨一起涌上心头,牙关紧咬,一阵颤抖。 周肃正又淡淡地说:“以你这心性,想穷都很难,何必拿命换。” 刘迪明颤抖着说:“你们懂什么……你们懂什么……” 周肃正又说:“那你想一想臧梦,你这样,她怎么做人。” 提到臧梦,刘迪明终于眼泪下来了。 这时,丁嘉气喘吁吁跑进来了,手里拿着新买的药,还拎着一把长长的水果刀。 丁嘉举着那柄明晃晃的西瓜刀,问:“刘迪明,这是你的刀吗?” 刘迪明一阵纳闷,陈雄瞬间变了脸,大叫一声:“卧槽,丁嘉你他妈太过分了!” 丁嘉愤愤然:“是你先说谎的!” 云烟立马明白陈雄又在私藏冷兵器,顿时火起,骂道:“放旧社会,你他妈九颗脑壳都不够砍的。” 三人一片混乱。周肃正在一边静静看着,不阻拦,不参与,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但那个温柔注视的眼神,却让谁都知道他们是一体的。那是看护者的姿势。 这四人其乐融融,嬉笑怒骂,刘迪明一边瞧着,喃喃道:“我刘迪明一不蠢二不庸,你们怎么就容不下我?” 这话问得很有意义。云烟停下行刑,认真思索起来。确实在很多方面,刘迪明比丁嘉和陈雄这两个笨蛋聪明百倍,比周肃正这样的人有勇气,更执着,有担当,比自己……也稍微强了那么一指甲。 云烟挠了挠头,略一思忖,居高临下地冲着床榻上的刘迪明嫣然一笑:“大概是因为,你心术不正吧。” 第十六章(中) 周肃正又交代了几句用药事宜,便带着三人下楼回寝。 丁嘉提着刀,惆怅地说:“真希望他能回头是岸。” 周肃正却一句话扑灭了他的希望:“很难。他要是能听劝,臧梦也不至于去死。” 陈雄说:“我奶说过,人要是做成了三桩媒,下辈子就能投猫胎。刘迪明这样的,够当几十辈子的猫了。当猫好啊,吃了睡,睡了吃,享猪的福,不用受猪的苦。” 云烟突然捂住嘴,拼命向最左边的方向跑去,陈雄喊:“喂,这是四楼——” 云烟并未认错,他只是冲向了洗手间。众人听到了呕吐的声音。 云烟胃里翻江倒海,泣涕直下、今天从清晨到傍晚,因为一直郁闷,只抽了两包烟,没有吃饭,空荡荡的胃里一阵抽搐,却只吐出了一点清水。又干呕了几分钟,云烟才喘息着直起身子,去水龙头边冲洗。 云烟双眼湿漉漉的,睫毛上的泪水像露珠一样挂在上面。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一个人,此刻却变得十分颓丧。 “卧槽你怀孕了吗?”陈雄见他突然就吐得天昏地暗,十分震惊。 已经洗干净了,但云烟依然开着水龙头,不停用手捧着水往脸上,往口腔中浇,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这死刘迪明脸皮真厚,拉个皮条,还当自己伟大的像个月老,同性恋还得敲锣打鼓去感谢他。我都被他说懵逼了。” 陈雄说:“你也没亏啊,他最后不也被你笑懵逼了?” 云烟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刚才刘迪明的一番话,搞得他乾坤错乱,差点撑不下去。 云烟和刘迪明虽不对付,但在许多地方,二人相似点不少,总想着发家致富就是其中一条。在赚钱这方面,刘迪明无疑比他更成功。看着自己的梦想在他人身上实现,云烟心中滋味难言,但是,他好歹能安慰自己,刘迪明干这种事是无耻之极的,违法乱纪的,抓到了毁一生;可现在,却似乎只是一个法律的擦边球。这让云烟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要想积累一笔原始财富,可能真需要像刘迪明这样豁出去。所有的利润,都在法律之外——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但他云烟,却凡事先想着安全,妥当。一直像这样下去,稳稳妥妥,无惊无险,将来能有什么出息?铤而走险,才能丰饶。 这是经济上的打击,另一桩打击,却是道德层面的。 云烟虽然恶心同性恋,但他又隐隐觉得,这些人并不该被斩尽杀绝,应该保留一点恋爱的权利。他们的世道很艰辛,他们恋爱不易,有那么一瞬间,云烟觉得刘迪明能成仙成佛,而狭隘、偏见的自己该下十八层地狱。 而刘迪明的倒霉,丝毫没能让云烟彻底高兴起来,因为刘迪明看起来更像是扮演了一个苦行僧一样的角色。本该被唾弃的皮条客,却摇身一变,变得美好而神圣起来,成为一个为同性解放而奔走的先驱,而他呢,讨厌刘迪明的他自己呢,不就成了电视中的那种阻碍主角行事的封建愚昧的绊脚石吗? 真是马勒戈壁。 就这么短暂的功夫,云烟已经陷入了一种极度的自我怀疑之中,心情十分烦躁。 周肃正叹了口气,说:“人活着需要信念。为恶之人,更需要一个正义的理由来支持自己。他是为了说服他自己,觉得他这钱来得不那么脏,怎么还说服了你?” 人类没有强大到明知是错,却还为之的地步。至少刘迪明没有。他有正常人的是非观,为了能让自己心安理得,不死于羞愧,不受制于良知,他搜肠刮肚地找到了这些的理由来支撑自己的行为,让他能够干下去。 而这些理由,不仅成功地安慰了刘迪明自己,还狠狠地恶心、刺激了一把云烟。 按理说,云烟并不是一个轻易就会自我否定、自我怀疑的人。周肃正知道,是自己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却还是会害怕,一旦动摇,比丁嘉和陈雄更容易受到影响。 周肃正叹了口气,说:“你要是出过庭,听到律师为杀人犯的辩护,更该崩溃了。但这是犯人的权利,受法律保护。撒谎也好,狡辩也好,任何人都有为自己找理由开脱的权利,但是你可以选择不原谅。刘迪明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冠冕堂皇,但凭他几乎害死丁嘉一条,在我这里就是死刑。” 云烟听得心惊,心中暗自羞愧。 丁嘉喊大家一起下去吃宵夜,云烟恹恹摇头,虽然一天没吃饭,但是到现在依然没有食欲。然而陈雄、丁嘉已经饿得嗷嗷待哺,云烟只得随他们下楼。 云烟是个高瞻远瞩的人,他能预见到在周肃正走后,陈雄死于乱刀之下,丁嘉一步步落入刘迪明的陷阱中的情形。 这一天不会太远,而他无能为力。 那个刘迪明比他厉害,比他凶残,比他“正义”,比他不要命,比他敢作敢为,比他对丁嘉的影响力更大。 而对周肃正的潜意识中的依赖感,也让云烟分外挫败,自己没有能力挑起这个担子,自己也不能去拯救另外的人。周肃正要是不走就好了。云烟心想。陈雄和丁嘉还对此一无所知,吃得下,睡的香,无知者最幸福。 周肃正点了干贝砂锅粥,蜜汁鸡翅,烤虾球,虎皮青椒。人在吃饱之后,脑子里也安宁了许多。一直以来,遇上事情,周肃正都与云烟商量,这让云烟一直心中平衡。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周肃正的家长身份,而他自己,也一直属于被看护的对象。 等烧烤的时候,周肃正说:“后天我生日,我叔叔也会过来,到时候大家一起聚个餐。” 丁嘉心中一热,啊,寝室长主动介绍家人给大家认识! 这个消息同样让云烟好受了一点,如果周肃正一直以来,都愿意让大家多了解他一点,他的不安也不会这么强烈。 后天的生日……寝室长是巨蟹座啊,难怪这么贤惠。 吃完饭后,四个人回寝,隔壁302见他们回来了,说:“堃哥在算命,你们也过来看看。” 还有一门就考完了,大家都比较放松,开始提前享受暑假的氛围了。 302是机械的寝室,一个叫谢堃的男生醉心于占卜,无论是东方的后天八卦,还是西方的塔罗牌,都有一定的研究,听说他成绩并不出众,能考上本校,就是因为高考压中了作文和理科卷的大题。大家背后都叫他神棍堃。 301的人都觉得302不讲卫生,较少过去玩和坐,周肃正更是极少串寝,但是302吃了他们的西瓜,知恩图报,极力邀请大家过去,以谢堃的神力送人情。周肃正也希望能转移一下云烟的注意力,便同意了。 302的寝室大灯关着,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应急灯,灯前飞舞着几只蛾子,也凑了许多人头。 四人进去后,发现大桌子破天荒收拾的干干净净,一些锅碗瓢盆都转移到了窗台上,或者下铺的床上,给谢大师腾出地方做法。 看着桌上的碟子,云烟说:“这不是女孩子常玩的请碟仙吗?” 谢堃说:“不是,碟子里的是供品。” 谢堃问了云烟的生辰八字,云烟只说了一个大概,他不记得自己的生日,身份证上的生日也不准确。谢堃拿出笔,像解方程一样计算了起来,屋子里十个人均凝神静气,云烟看着他圆珠笔下的一串数字,突然也变得紧张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谢堃说:“云烟施主,五行缺德。” 众人哄笑,云烟这才知道被骗,揪住了他t恤的领子。谢堃这才说:“你这一生要注意水呀,一溺二溺尚能跑,三溺四溺不能活。” 云烟听了这话,手渐渐松开了,露出惊异的神色。 丁嘉和陈雄也要算,云烟却连忙阻止了,说:“你俩不用算都知道,五行缺脑。” 丁嘉有点郁闷,陈雄却不生气,揉了揉丁嘉的头,乐呵呵地说:“老天爱笨小孩,我只怕五行缺钱。” 谢堃突然见到了一旁的周肃正,笑嘻嘻地说:“吃了你的西瓜,帮你算一卦啊。” 周肃正一愣,算命是一件比较私人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暴露了自己的命门,本不该在这种公开场合论及的。但见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他便微微一笑,说了一声“好”。 丁嘉的心跳加速起来,寝室长的命运啊,他能提前知道。 问了生辰数据之后,谢堃又开始算了起来。屋子里的人很配合,一旦他开始验算,大家就保持了寂静。大概过了三分钟,谢堃“咦”了一声,问周肃正:“确定生日没错?” 周肃正说,没错。 谢堃说,那我再算一次。 又过了三分多钟,谢堃终于停了笔,还未开口,自己就噗嗤一声先笑了:“不对啊,你怎么算的是五行缺妻呀?” 众人都纷纷说不准不准,若是周肃正这样的还娶不到媳妇,那天下男人都只能打光棍了。 谢堃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哎呀,不算了不算了,看来今天灵力用光啦。” 周肃正没说话,云烟也一言不发地瞧着。谢堃送完仙之后,众人便回到了301寝室,丁嘉很遗憾地说:“我也想知道自己的命运。” 云烟慈祥地对他说:“那个不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陈雄对这话十分不满:“云烟忒霸道了,自己都算过了,凭啥不准我和丁嘉算啊?” 云烟心想,我他妈是怕他算出你明天就横尸街头。 第十六章(下) 丁嘉本来想好好安慰一下寝室长,大丈夫何患无妻,但是他一转身,却已经见不到周肃正的人影了,想必是又回了丽人岛。 丁嘉心情有点惆怅。自从有了丽人岛,这个寝室于周肃正而言,就只是一个驿站,偶尔停留。现在他就像旧社会的外室,天天盼着老爷回家,一旦得到点风吹草动的消息,就开始拼命搞卫生,对镜贴花黄。 现在周肃正偶一回寝,丁嘉都有种中奖的惊喜感。虽然他也能与陈雄、云烟一起去丽人岛看寝室长,但那意义不一样。就如同你愿意跋涉千万里去看一个人,但还是希望那人主动向前走上一两步的。 三人一起去水房占了三个水龙头冲了个凉水澡,回来后丁嘉没找到那件他宝贝的301的寝服,只得套上了一件白色的老头衫。去年夏天的衣服,现在已经很宽松了。这种老头衫是全棉的,质地亲肤,可惜一下水便没了型,皱皱巴巴的,白得也不纯净,像豆腐幔子一样的苍白色。但这破布一上丁嘉的身,衬得他周身白净如玉,仿佛一个六月的雪人,堆坐在床沿上,在灯光下泛着白光。 云烟换完衣服后,就将丁嘉扑倒在床上,将脸贴在丁嘉的肚皮上,半晌不吭声。 丁嘉以为他还记恨着自己在丽人岛污蔑他抽烟一事,便有些愧疚地摸了摸云烟的头发,说:“早上错怪你了,寝室长变小气了,他自己抽烟怎么不给你一支?” 云烟就知道丁嘉压根儿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便伸手在丁嘉胸前掐了一把,丁嘉疼得“哇”了一声,迅速缩回手,捂住了自己的胸部。 丁嘉有些虚伪地说:“你好多心,你和寝室长在我心里……一样重要。” 云烟原本已忘记这回事,一提就冒火,说:“那刘迪明呢?” 提起这个人,丁嘉的口气十分失望,他望着周肃正的床板说:“他不好。” 云烟酸溜溜地说:“人家奔走在为同性说媒的光荣大道上,怎么不好了,多高尚啊!还赚了那么多钱,肥得流油!” 丁嘉觉得云烟有时候傻兮兮的,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揍,为了点钱,刘迪明的屁股都被人打烂了。然而,就算刘迪明造福全世界的同性恋,国家主席也给他发奖,丁嘉也不觉得好。 云烟不信,瞪着一双杏眼问:“为什么?” 丁嘉又摸回到云烟的头上,痛心疾首地说:“云烟你记性怎这么差?回头给你买包瓜子补补脑吧——你忘了,他差点害死你呀!” 听了这话,云烟心中感慨万千。 起初丁刘二人情比金坚,藕断丝连,越挫越勇,像梁祝一样,云烟觉得自己像个横刀夺爱的马文才,又怒又气,本来心灰意冷,不再干涉了,没料到没了外力的阻碍,这俩人内部出了问题。这让云烟对中国那些古老的谚语又有了不少领悟。 一直以来,丁嘉窝囊得令人发指,让云烟徘徊在被气死的边缘,然而丁嘉的底线低是低了点,却不是没有。刘迪明对他差一点,没关系;可是害了云烟,他就无法再安之若素。 我果然比那人渣的地位高一点。 云烟喜滋滋地想着,抬起头来看了几秒丁嘉雪白的面庞,含着笑半晌没说话。他直起半截身体,将丁嘉身上那件老头衫从腰际向上卷到了胸口处,裸露出雪白如玉的肚皮,并将脸贴了上去,埋在丁嘉胸前。一到夏天,丁嘉的肉身就变得格外冰爽凉快,仿佛真是个雪人一样,云烟特别喜欢趴上去。 肉太软,云烟的脸埋得有点深,声音通过肉体传声之后,嗡嗡然如老头:“这件事他化成灰我也记得。刘迪明大一的时候就害你,你怎么到现在才醒悟呢?” 丁嘉想了想,涩涩地说:“有些人就是对朋友不好,没办法的。但至少他还把你当朋友看。” 云烟心中有些难过,说:“嘉嘉,你不要捡到篮子里就是菜。从前你是没得选,所以遇上这么个‘朋友’就当成宝。可现在,你有了我们。我们几个空谷幽兰,高风亮节,岁寒三友,却和刘迪明这种人渣一样上你的席,那也太侮辱人了吧。” 丁嘉“嗯”了一声,将云烟的后脑勺往旁边推了推:“你说得对。云烟快起来,很热啊。” 云烟从丁嘉身上滚下来,仰面向上,略长的头发散了一床,修长的手指向下游走,握住了丁嘉的敏感处,说:“嘉嘉,你去割了吧,变完性嫁给我。” 丁嘉听得胯下一痛,猛地坐起来,曲腿,捂住自己的裤裆,惊恐万状:“你怎么不说你变了性来嫁给我呢?” 云烟一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要是女的,你早就像武大郎一样被西门庆给杀了。” 看着云烟这一幅“我有奸夫我自豪”的嘴脸,丁嘉将他轰下自己的床。 在一边剪指甲的陈雄说:“争个毛啊,都割了来给雄哥暖床,环肥燕瘦,哥不挑。” 云烟骂了一句卧槽,美不死你。 丁嘉觉得陈雄太贪心了,好处都让他一个人占了,剩下寝室长孤零零一个人怎么办。 陈雄说:“老周?老周割了我也要啊,当大老婆。” 恰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正是陈雄口中的大老婆人选。 丁嘉见他去而复返,心花怒放,唯恐天下不乱,立即告状:“寝室长,陈雄志向高远,要娶你做他的大老婆!” 听了这句话,周肃正愣了一秒,一脸无奈:“口味真重。” 陈雄卧槽一声,甩下指甲刀要来揍丁嘉,云烟一侧身,给他让开一条道。 陈雄一把将丁嘉按倒,骑在身下,开始撕脸皮。周肃正看着胡闹的二人,微微皱眉,云烟则斜着眼,不动声色观察着周肃正的反应。 意识到周肃正发现了自己的窥探,云烟忙问:“怎么回来了?” 周肃正说:“那边停水了。” 丁嘉心中欢呼,他从未觉得停电停水有这么美妙过。 陈雄见丁嘉脸颊都红了,越被扯越开心,心想嘉嘉的脑子可能真有毛病。 这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夜,熄灯之前,云烟在床上看着几张南下的火车票。他已经两年没回去了,这次若非有仇在身,也不会跑回去遭人嫌。相看两厌的一家人,想起来就头疼。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有本学期最后一门考试,但03建筑系的学生在九点左右便到了考场,都在谈论着去鼓浪屿的事。班上有30个学生,这次有一半的人会去。 “丁嘉你不去吗?”一个叫黎敏的女生说,“苏州先不急着去啦,反正大三要在那边呆两个星期。” 大三上学期,全班会在承德和苏州分别呆上两个星期,研究中国古典园林。 丁嘉有些犹豫,又有些心痒。 小学、初中时代,学校也曾经组织过旅游,可惜留给丁嘉的回忆并不愉快。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去北京玩,这是一场盛大的活动,全校老师都倾巢出动,连炊事员、校医都随时待命,毕竟跨了好几个省,须得准备万全。 同学们都很兴奋,好多人都是第一次去首都,天安门前的升旗仪式、万里长城、前朝的皇帝和妃子们住过的故宫、慈禧老太后的颐和园、毛爷爷的遗体……这些以前只出现在电视和书本中的风物,如今他们也能亲眼一见啦! 丁嘉很高兴啊,北京将成为他游历的最远记录。可是临出发前的一个星期,班主任邬老师却说,基于安全考虑,这几个人就不要去了。接下来,她念了几个名字,其中就有丁嘉和杨超。杨超过于活泼好动,又不服管束,一旦跑丢,那真是大海捞针,猴子捞月,高压锅里捞饺子,屁都捞不着;丁嘉太笨拙,一旦走失,那也是泥猪入海,无迹可寻。 丁嘉虽然难过,却水平如镜,每天上学放学,若无其事;可丁教授还是从别的小朋友那里得知了消息。丁教授向校方递了保证书,出了任何事,学校均无须担责。丁嘉终于和大部队一同去了北京,丁教授和齐教授也一路随行。 从北京回来之后,空荡荡的校园里,丁嘉看见一个人蹲在兵乓球台上玩的杨超,忌惮之余,心中升起一丝愧疚,仿佛他做了抛弃战友的逃兵。丁嘉给了杨超一个毛主席像章,杨超以为他来炫耀,遂又揍了丁嘉一顿。 好在与杨超所结的是善缘。昔年所有的不美好,都因几罐蜂王浆而被酿造成糖。书上说,过程比结果更重要,沿途的风景比目的地更迷人。可对丁嘉来说,倘若从头到尾,一惨到底,回忆全是苦涩;而只要有个happy endg,过程中一切的遗憾、错过、误会,他都能忍受,这些痛苦甚至会因结局的完满而变得珍贵。 结局的美好,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过程和结局,至少有一样美好,才能不负人生。 高考之后的七月里,一部分人复读,一部分人苦闷,剩下的一群人去旅游。有人问,丁嘉你才考了三百八十多分,只能上专科吧。关于教授子弟的福利,丁嘉供认不讳。之后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丁嘉为自己的开诚布公感到后悔。 丁嘉高中就读的只是普通班,这一届考上重点大学的只有两人,十年萤窗雪案,最后却不如一个痴笨的丁嘉,这令不少人郁闷了一把。这个事实大家并非不能接受,只是终究不快活。 这场旅行,也自然不会太惬意。 但现在不一样了,丁嘉觉得自己已经消灭了被排挤的理由。 他曾在外婆的旧明信片上见过鼓浪屿,南国的金色阳光,碧绿的海水,小巧精致的岛屿,钢琴博物馆,茂盛的热带植物,私家小花园。大家和和气气,热热闹闹出去玩一趟,多开心。 可惜寝室长不去。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8节 那样的好风景,倘若只能由自己一双眼睛来看,实在太过遗憾。就像吃独食,注定吃不香。所以丁嘉就不去了。这个理由,说出来有点可笑,因此他一直保持沉默。 因为一旦讲出来,寝室长可能会说,你若想去,就去吧。 这样的回答,会让丁嘉不知如何是好。 进了本层的洗手间,丁嘉看见吴泾在厕所里抽烟。 吴泾是新手,抽烟的样子很滑稽,像一条初次出门执行任务的龙,在行云布雨的过程中,时而烟尘滚滚,时而偃旗息鼓,搞得在下界求雨的老百姓很诧异。 “怎么了?”丁嘉问。 吴泾面容悲切,一张口说话,淡蓝色的烟雾就从鼻孔和嘴里喷了出来,咳嗽个不停,眼泪都呛出来了。 好半天,吴泾才开口:“我真搞不懂,她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偷看我,为什么却不愿光明正大和我在一起。” 丁嘉也不懂了。 教室里,刘芷心情很差,和谁说话都没声好气。 刘迪明有病在身,只能由她作为班干代表前去鼓浪屿,她原本答应了,结果就在今天早上,吴泾好死不死来表白了。 仅仅只是表白,刘芷是不会这么火冒三丈的。 吴泾是个细高的南方人,腿脚细长,眉眼细致,鼻梁也细,嘴唇薄薄的,皮肤微黑,巴掌脸,毛绒绒的板寸,秀气而飒爽,成绩很好,虽然在球场上总被人撞飞,但好歹还是个运动少年。在这个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工科院校,他还能被女生倒追,说明了外形条件还是不错的。 吴泾爱在刘芷面前扬声说话,奚落刘迪明,替她鸣不平,显得十分幼稚,令刘芷有点尴尬,但总体说来,被他追求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可吴泾是这样表白的:“你喜欢我就直说啊,干嘛还偷偷跑到男寝看我上厕所?女生还是要讲矜持,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免费观光,要不要啊?” 吴泾是福建人,普通话有点湾湾腔,刘芷经常和他说不上两句就被他拐跑口音,得呸呸呸好多口才能复原。 在吴泾看来,听了这么幽默含蓄、痞痞不羁的表白,刘芷一定会面颊红红像个可爱的小苹果,一脸羞涩跑开。 可是听到了这项流氓罪的指控,刘芷怒了:“吴泾你说清楚,我何、时、何、地、偷看你上厕所?” 吴泾一见这反应不对劲,也慌了,磕磕巴巴地说:“就、就是昨天上午啊,你扒在男厕门口……” 还说,还说,你他妈还说!刘芷在心中狂骂,这人就不懂隐恶扬善吗?! 昨天,她和丁嘉一起去看望刘迪明,等丁嘉的过程中,她百般无聊去参观了一下男厕,看看格局和女厕有什么不同,发现多了几个洗(xiao)手(bian)池,仅此而已。 一场科学的求知,却被吴泾扭曲得如此下流。还以此为要挟,仿佛她不答应,他就要将此事张扬出去,当她刘芷是吓大的吗?! 何意百炼钢,化为金刚炮。刘芷的拒绝只有三个字,但吴泾已经崩溃了。 丁嘉心想,难道是“请自重”…… 刘芷说:“滚犊子。” 于是吴泾屁滚尿流。 丁嘉心中戚戚,他要有了喜欢的人,就默默放在心里,绝对不表白。 被拒的下场太惨了,丁嘉觉得自己承受不来。 第十七章(上) 丁嘉做题的时候心不在焉。 为了赶火车,好几个人提前交了卷。丁嘉见寝室长出去了,他也慌慌张张递了卷子,在一堆手机中挑出了自己的诺基亚,追了上去。 今天是寝室长的生日,一会儿还要见他叔叔,丁嘉还要去寝室拿礼物。 丁嘉垂询过刘芷,生日礼物买啥好,刘芷给了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答案——相框。 礼物是三人凑的钱,陈雄和丁嘉一起去买的,一个很沉很重的水晶相框。 买完之后,丁嘉才想起来,以寝室长的性格,不会摆谁的照片来思念。 陈雄说,我们仨可以拍张合影送给他,假如下了大雨,他在丽人岛回不来,我们也过不去,他就能在相框里看见我们了。 丁嘉兴奋地说,好主意。 云烟一阵恶寒,陈雄的肉麻又更上一层楼了,他说:“嘉嘉你正常点,不要学他。” 吃饭的地方叫春熹,是一家高级会馆,茶很好很贵。 周川一介北方人,几十年来四海奔波,逐渐养成了喝茶的习惯,丽人岛有一套他寄给周肃正的功夫茶茶具,那个小茶几之前被周肃正用来搁笔记本,散热很好用。 到了春熹之后,丁嘉发现寝室长不在。 周肃正匆匆离席并非是为了来见他叔叔,他和吴泾一早被设计课的老师喊去帮忙阅卷了。吴泾是学委,时常参与阅卷和统分,周肃正还是第一次参与批阅。 设计老师说了,并非因为周同学成绩好,而是觉得他人如其名,冷面冷心,公正严肃,不会徇私。 周肃正一边对老师给出的赞美做出感谢,一边给空了半壁江山的丁嘉批了个75。 吴泾翻到刘迪明的卷子,毫无心理压力地打了个59,在老师强调了一句“都给及格”之后不情不愿改回了60。 在翻到了某一份试卷后,吴泾毫无预兆地滚滚泪流,把周肃正和老师都吓了一跳。 纵然名字和学号都被钉住了,你还是能一眼认出那个人的狗爬体。 包间是预定好的,6号铁观音厅,陈雄、丁嘉、云烟在等人途中,没能经得住茶小姐的诱哄,叫了三杯红茶,上了一包绿茶南瓜子。 在知道瓜子四十八一包,红茶八十八一杯之后,陈雄猛烈地续了七杯开水。茶水从红酒色变成了淡琥珀色,仿佛一个被富婆包了夜的年轻汉子,血气方刚、年富力强,却价值不菲。为了值回本,富婆一夜索要七次,汉子硬生生被榨得涓滴不剩。 本地的夏天并不需要冷气,周川一进来,众人就认出了他,三四十岁的模样,风度翩翩,衣衫楚楚,手腕间搭着一件外套,看起来昂贵时髦,十分考究,仿佛他不是来见几个侄儿辈的小伙子,而是来相亲一样。 他个头、身形与周肃正相仿,一眼便知是一个家中走出来的血亲。 陈雄小声说,这不就是二十年后的老周嘛。 丁嘉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人看着眼熟,原来是中年版的寝室长。可丁嘉又私心觉得,寝室长的五官要比他叔叔好看,眉宇间更清秀几分。 在三人面前,周川十分和蔼可亲,却并未将他们仨当子侄看待,怀揣着一份老友与小友促膝谈心的真挚,令三人有些窘迫。 在心理预期上,来的会是个中年叔叔,三人已经各自在心中备好了台词,努力做出一副恭顺的晚辈模样,结果却是这么个人…… “这孩子真不懂事,客人都到了他还不来。”周川抬腕,看了看表,丁嘉心中一动。 丁嘉忙回过神来,说:“他被老师喊去阅卷了,马上就回来了。” 这事周川当然知道,他佯作苦恼地说:“从小到大,一到考试,老师就总喊他批卷子,他总误饭点。” 这下连陈雄都犯嘀咕了,老周他叔都一把岁数了,怎么就爱装逼呢? 但是很快,三人就发现,周肃正的这位未婚无子的叔叔并非装逼,而是诚心诚意地为他侄儿感到自豪。 周川说,他爸妈都忙得很,从小到大,他就跟我这个叔叔最亲。不是我吹,这孩子从小就与众不同,特别会忍,高度自律,那份克制力,大人都不如。好吃的,好玩的,不给他就不要,放在他面前,没说是给他的,他也不碰,甚至都不多看一眼。 陈雄很羡慕地说:“怎么练出来的?” 周川得意地说:“耳濡目染。” 这么爱得瑟的叔叔,根本教不出这么沉稳的周肃正。三人想。 见这三个小年轻不信,周川便讲了三个例子。这三个例子一出口,三人都沉默了。 第十七章(中) 第一件事发生在幼儿园的第二个学期,那时周肃正6岁。 因为工作的关系,周肃正的父母长期两地分居,周母就职于公安系统,工作繁忙,顾不上接送,遂将儿子送去了他爷爷所在的一汽附幼读全托,只在周末的时候将他接回家中小聚。 园中有小孩生了水痘,一时之间,园长不察,四个小孩被感染,周肃正也在其中。 这种水痘影响的是腮腺,患儿多在四到八岁之间,传染性极强,早期死亡率极高。但19世纪20年代,国外就研发出了有效的治疗方法,现今已不再是绝症。 在此期间,周母曾来探过一次病,叮嘱了儿子注意事项——不能吹风、不能喝冰水,不能吃豆制品。 丁嘉回忆了一下丽人岛的菜谱,豆皮炒芹菜,鱼子豆腐的出镜很高,看得出,寝室长是很喜欢豆制品的。 五个病孩子被隔离开来,吃饭和午睡、晚睡都在一间极大、极空旷的旧教室里,每天只有一个老护士给送饭,打针。 六一儿童节的那天,园中孩童都坐巴士去了市里的中华大剧院,参加文艺汇演,而这五个孩子却被人遗忘,锁在了大教室中。 六月二日、三日都是休息日,幼儿园不上学。园中没有师生,也没有服务教工,只有五个饿得饥肠辘辘的孩子。 旧教室也被厨娘用来堆放杂物,存储蔬菜,放着一些生白菜、土豆、大米之类的粮食,桌上还有一块浸在水里的豆腐。 三天后,救护车将五个孩子拉走了。 在医院里,一群家长哭天抢地,四个吃了豆腐的孩子危在旦夕。 陈雄不由感慨:“应了那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周川一笑:“可不,是人是鸟,小时候就能看出来了。” 一群悲痛交加的家长,要与周家父母拼命——你家孩子忒奸诈、心眼忒坏,自己不吃豆腐,眼睁睁看着别人去送死? 丁嘉听得心都碎了,说:“他不是没吃豆腐吗,为什么也要急救?” 周川得意洋洋地说:“嗐,他三天没有进食,脱水了。” 那四个吃了豆腐的孩子,小命保住了,但声带受到极大的损伤,一说话就像鸭子叫,永远也不能加入校园合唱团。之后,四个人的嗓音变得一模一样,仿佛同一个人,亲爹亲妈也分不出谁是谁,十分恐怖。寄望于青春期变声的家长也绝望了,不过是雏鸭变成了大鸭。 周川感慨:“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何况是三天呢,换了大人也不一定能忍住。我本人和那四个小鬼的想法一样,宁可当个饱死鬼烂掉喉咙,也不想做个饿死鬼去投胎。” 云烟却很生气:“这父母真够可以的,放假三天孩子没回家,他们没发现?” 周川玩味的目光在云烟身上扫过一趟,说:“我爸以为像往常一样,一到节假日,侄儿就被我嫂子接走了。结果那段时间我嫂子太忙,没顾上。我这侄儿十分懂事,路上从来不与陌生人说话、搭腔,我们都很放心。那时候的孩子,没现在这么娇气。” 对于兄嫂的失职,周川轻描淡写,但这场事故中,6岁的侄儿,在一个以食为天的岁数,克制了食物的诱惑,这是何等气魄?周川表示十分欣赏,为自己是这个孩儿的叔叔而自豪。 第二件事,发生在中考之后。 周肃正的成绩向来不错,家人并不担心他无高中可以念。 中考放榜后,外地做生意的父亲难得的来了一趟电话:“儿子你考上了吗,有学校要吗?” 电话那端,周肃正静静地说:“有。” 父亲就很满意地挂掉了线。 整个暑假里,有考生的家庭都在宴请宾客,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十分热闹。这毕竟是学生们的人生第一遭大事。而周家却没什么反应。那个七八月,周肃正十分放松,他看碟,打游戏,打篮球,享受了一整个轻松愉悦的暑假。 许久之后,周父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家儿子成绩全市排名第五,是本区中考状元。 听了这个消息,周父目瞪口呆。他知道儿子成绩还行,但是不知道……居然这么行。 周母也挺意外的。像中国父母一样,她对儿子有诸多期望。成熟健全的心智,三思而后行的稳重,是她的最高要求。她见过太多走上歧途的青少年,因此对儿子的成绩反倒没那么严格了。 这么好的成绩,不炫耀一番怎甘心?周父于是要补办升学宴,以补偿一下儿子。 周肃正无奈地说:“不用了吧,高中都开学一个多月了。” 周父嗔怪地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 周肃正淡淡地说:“你又没问。” 周川说,我侄儿真沉得住气,这种光耀门楣的大事,他居然一字没提。 丁嘉心想,寝室长真谦虚呀,想当初他学会了骑自行车,都要打电话向姥姥和姥爷报喜邀功,和寝室长一比,境界太低了…… 周川继续说,我大哥在外可劲儿挣钱,就是怕他分不够,没学校要,将来好出钱调剂。没想到他挺争气的,搞得我大哥有钱没处使。 丁嘉、陈雄、云烟都有些懵逼了,原以为周肃正这样的人一定出身于书香世家,克己复礼,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境况。 在讲第三件事的时候,周川点了一支烟,说:“这件事都过去了,讲出来对我侄儿名誉不好。但你们是他兄弟,说说无妨。有个叫严珏的孩子,曾经和我侄儿好过,后来这孩子死了,我侄儿一滴眼泪也没掉,饭照吃,觉照睡,高考还考了那么老高的一个分数。这么硬的心肠,真是做大事的料子!” 丁嘉听得心一沉,浑身发冷,从指尖开始麻木了下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小严了。云烟心想。他一抬头,却看见周肃正站在门口,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话说完后,周肃正脸色一冷,转身向外走去。云烟赶紧追了出去。 看着这个刚刚离席的、美得过分的小年轻的背影,周川露出了厌恶的神色,一直以来戏谑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阴鸷可怖。 第十七章(下) 云烟出门拐了个弯,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周川才将眼神收回,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这小孩,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这个概念太大,不同的人会给出不同的答案。是同学,是室友,还是别的什么?不同的人,想知道的答案也不一样。 丁嘉笑眯眯地说:“是个美人。” 周川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说:“确实长得标致。可惜男生女相,投错了胎。” 丁嘉连连点头,寝室长的叔叔都觉得在他和丁嘉之间,云烟更适合做女生。 周川又说:“男女生得太美,于人于己,都是祸害。” 这话似在说云烟,又似另有所指。但无论是哪一种,丁嘉都觉得很突兀。刚才周叔叔一直活泼开朗,谈笑风生,几个人毫无隔阂,怎么寝室长一来,他就像变了个人? 丁嘉害怕云烟被定一个“红颜祸水”的死罪不能翻身,赶紧说:“云烟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能人,什么都会做,会炒菜,会剪头发,还会画地图。他对寝室长,对大家都可好了,像亲人一样,特别重感情!” 说着,丁嘉又将云烟的热心、聪慧一一道来,夸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周川的眉头越皱越紧,越来越焦躁不安,手都无处放了,最后攥紧成拳,手背上青筋毕露。 陈雄一边喝茶,一边说:“再好有什么用,视财如命。” 周川一听,重复了一句:“视财如命?” 陈雄说:“是啊,谁要是给他钱,谁就是他亲爹。要是不给钱,亲爹变孙子。” 周川听了这话,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十指交错,陷入沉思之中。 云烟回来之后,周川又突然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了。但是寝室长还没进来。丁嘉心想,这叔叔真是的,这种应该被带入棺材里的隐私,哪能随随便便就对人讲呢? 丁嘉从未一次性喝这么多的茶水,来春熹会馆后,他已经要上第二趟厕所了。 春熹会馆里十分寂静,从房间走出来,大厅地上铺着厚厚的铁灰色地毯,茶小姐穿着尖细的高跟鞋走来走去,依然悄然无音。白天没有开灯,灯线昏暗,会馆中一片静谧,是个睡午觉的好场所。 洗手间和厕所都在二楼,丁嘉顺着木质楼梯上来,犹如走进了帝王家的冷宫一般,华丽却毫无人气。上二楼的时候,丁嘉远远地看见了寝室长,他远远地站在一处镂刻着梅花的窗棱前,失神地望向远方。 丁嘉心想,他一定是被叔叔刚才的话刺激到了。 有些人不提起,不代表已忘记。在丁嘉的记忆中,外公和外婆从未去拜祭过母亲,丁嘉活了二十年了,至今不知母亲的墓地在哪里。 寝室长个性冷淡,凡事无动于衷,这种性格的形成,与小严的死有关吗?人在历经生死之后,再不易为人间的小爱憎所动容。丁嘉心想,那个叫小严的人,占了一个很好的先机。虽已不在世了,却将永远成为寝室长心里的一块好不了的伤。 厕所里十分安静,冲水的小漩涡也寂静无声。茶馆的服务宗旨,就是周到又静谧。 正要从厕所出来,丁嘉听到门外洗手间的水声,他知道是寝室长抽完烟后来洗手了。丁嘉正犹豫着是否要出去,却听见了人声。 虽然双方刻意压低声音,但防不住偷听的人鼻息凝神,将所有的查克拉都凝聚在耳朵上。 “你不去英国就是为了他?”周川说。 丁嘉的心跳得十分猛烈,正如电视里放的一样,偷听总会出奸情。谈话的内容也让他觉得心中滋味难明。 原来寝室长差一点就要出国了…… 可是为了某个人,又留了下来。 就像寝室长要搬出去住一样,这些事丁嘉一慨不知。寝室长太有主见,任何事都不与人商量,只在临到关头,知会你一声,让你知晓有这么一件事的存在。永远没有商榷的余地。 寝室长的人生,他永远都没法参与。虽然机缘让他们相逢,偶然住在了一起,有了这么零星的交汇,但永远都是不一样的人。 周肃正的声音略轻,丁嘉一个恍惚,错过了他的回复。 但周川却似乎很不满意,却提高了音量,说:“确实是我们要你来的,现在也让你走,但是树挪死,人挪活,这哪能一样?” 周肃正说:“我这样一个人,活得还不如一棵树。” 音量依然很轻,却重重砸在丁嘉的心坎上。 “你真是越长大越不听话了。”周川的口吻也变得苍凉。真心爱护的侄儿说出这么了无生意的话,做长辈无法不心寒。 周川叹了口气说:“那你是执意不去了?可别自作多情,白白耽误了自己的人生。我再问一次,他确定,他也喜欢你吗?” 迟疑了几秒钟后,一个声音回答:“是的。” 丁嘉几乎从趴着的门上掉下去,心跳几乎达到了一百八,这说的是谁……寝室长的女朋友吗?不对,他还没有女朋友……那是刘芷还是张婷婷…… 周川听出了侄儿语音中的破绽与不自信,笑了几声:“既然你们‘情比金坚’,那我也不多言了。人生是你自己的,但别给你爸妈脸上抹黑。尤其是你妈,那个位置上,可是好多双眼睛盯着呢!” 周肃正没吭声。 接下来,周川又说:“我这次来这儿,还有一件事,就是去看看你们建筑系的丁维文、齐冰洁两位教授,到时候带你一同前去拜访。” 丁嘉一愣,他要找外公外婆? ——他们去苏州了。寝室长说。 ——什么? ——前两天动身的,一个盆景园的设计落在他们身上。 ——我听说过了,陶隐园的设计是他们在做。真可惜…… 丁嘉心想,外公外婆还在家啊,后天的机票,眼下还没走呢! 于是丁嘉赶紧开门,想要追上去,因为他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怪不得先前觉得眼熟呢,并不仅仅是像中年版的寝室长——这个人他见过的。小时候这人还来过他家,给他从香港带回来一块漂亮的儿童手表。那块表虽然不得善终,被杨超扔进了厕所的洗手池,停了摆,但丁嘉心心念念一直记得。 周川已经下楼去了,丁嘉一路小跑,要追出去叫住那个人,告诉他外公外婆过两天才动身。 周肃正还站在镜子前的洗手台前,见到丁嘉追上来,立即有些慌了,一把拽过丁嘉。 丁嘉不得脱身,开口正要喊,却觉得口唇间一阵湿热的软,覆盖了上来。 这是什么…… 丁嘉像被点了穴道一样,站在原地不能动弹,脑海里也一片空白。周肃正按着他的后脑勺,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喊。 这个吻持续的并不久,不过短短的几秒,但丁嘉已经要窒息了,他歪歪倒倒像喝醉了酒一样,头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周肃正松开手,放开他之后,也离开了他的嘴唇,在洗手台椭圆的水槽中放入了满满的一缸冷水。 水流无声无息,只是静静上涨,将水槽填满,画出一个规则的椭圆形。 周肃正轻声喃喃:“我疯了吗,我在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脸浸入了水槽之中。 丁嘉看着他沉入了许久,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水中冒起细密的气泡,周肃正才抬起头来,满脸水珠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只是亲了自己一下,就要洗脸,讲卫生讲过头了吧……丁嘉心中喜滋滋,又有点小郁闷。 过了好久,周肃正觉得清醒些了,便要下楼。 丁嘉也飘乎乎跟了上来,但是一转身又被寝室长提住了后颈的衣衫领子,揪着转了一个方向,说:“从这边下去。” 丁嘉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飘啊飘,仿佛要成了仙一样,浑身上下被一种喜悦的情绪所充溢。 周肃正见他已经不能正常走路了,只好像牵着一头牛一样将他一步一步牵着下了楼梯,走向他们的铁观音厅。快要过走廊的时候,周肃正松开了手。 丁嘉见他走了,紧随他身边,说:“寝室长,我刚上厕所后,在里面的水龙头洗过手了,很干净的。” 周肃正轻轻“嗯”了一声,进了小包间。 丁嘉就不追上去了,独自一人大口大口喘起气来。基督耶稣佛祖猴哥呀,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嘴唇……丁嘉用自己的上唇轻轻碰了下唇,又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捂住嘴靠着墙笑了起来。 在光线幽暗的过道里,一只小胖子靠在墙上,捂着嘴无声地笑啊笑。 这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为什么。 丁嘉进门时,他已经笑够了。他镇定了一下心神,严肃了一番神色,这才走了进去。 铁观音厅的小包间里,只有周肃正和陈雄两个人。 丁嘉偷偷瞟了寝室长一眼,他眉头微蹙,一言不发,满腹心事地看着某处,陈雄在嗑那一盘绿茶瓜子。 云烟和周川不在,据说是点菜去了。 “嘉嘉你刚才上哪儿去了?”陈雄一边嗑一边问。 丁嘉若无其事地说:“上厕所去了。” 陈雄问:“上厕所干嘛?” 丁嘉说:“上厕所上厕所!” 陈雄不信,他的动物性十分敏锐:“那你在厕所偷吃啥了,这小嘴舔的!” 丁嘉面上一热,怎么办,他总是不自觉就去舔嘴了,还总爱用舌头去撩一撩寝室长刚刚亲过的那一处。 “你还笑,还笑,肯定是偷吃了,见者有份,交出来!”陈雄十分不满足于这一盘绿茶瓜子。 哎,陈雄啊,这真的是一份只能一个人躲着品尝的独食呀!丁嘉心想,又偷偷看了一眼寝室长,他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丁嘉又想起陈雄说要娶寝室长当大老婆的话,他更加决定严守洗手池前的这个秘密。 三人枯坐了好久,陈雄那盘瓜子都快嗑完了,丁嘉的肚子都在叫唤了,可云烟和周川还没回来。 “服务员,你家菜怎么还没上来?”陈雄大声喊了一声。 一个穿青蓝色旗袍的盘发姑娘跑了进来,看了一下包间号,忙说:“先生请不要着急,我去催促一下厨房。为了确保足够新鲜,我家每一道菜都是在客人点单之后厨师才开始着手下刀。” 慢就慢,还找理由,陈雄说:“那你家大米是不是我们点单之后才种的?” 旗袍少女红着脸下去了,过了好半天,那少女又回来了,这一次她十分理直气壮:“客人您好,您的铁观音厅尚未点餐。” 陈雄一愣,云烟这小子死哪儿去了? 周肃正说:“不等了,我们先点菜吧。” 厚厚的菜谱拿了上来,菜式极少,没什么稀奇的,却十分昂贵,陈雄说不吃了,换个地方。 周肃正说:“将就一下吧,这里是喝茶的,所有饭菜都只是辅食。” 看过菜单后,点了一个金针菇培根卷,一个剁椒鱼头,一个蒜蓉苕尖,一个虾仁藕带,一份烤小羊排,一个青椒斩蛋,然后叫了几罐啤酒。 陈雄一细看,雪花啤酒八元一听,他说:“那我出去买。” 服务员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不允许自带酒水。” 周肃正说:“没关系,有人买单,只管点,不用客气。” 陈雄压根儿不想客气,但看着那菜单,他实在是肉疼。 他在小县城里长大,家境十分普通,父亲是个工人,还下岗了,家里做点水果生意。卖的都是些普通水果,像车厘子、蓝莓、榴莲、莲雾这种稍微高级一点的水果,在他家乡这种小地方都卖不动。在父母的熏染下,陈雄从小到大,都过着一种节俭的生活。眼下,这个剁椒鱼头138块,虾仁藕带98,烤羊排168,炒的是鸡蛋又不是凤凰蛋都要58,这么吃,他的胃会受不了。 “算上茶钱,起码上千了吧,一千块钱,咱们自己做饭,全寝室能吃一个月!”陈雄开始算账了。 丁嘉说:“咱们自己做,一个月得一万块。” 陈雄鄙夷地说:“嘉嘉,你这智商就不要和别人讨论数学题了,你雄哥也是小学参加过数奥的人,珠心算杠杠的。” 丁嘉说:“寝室长的人工费也要算的,很贵的。” 周肃正微微一颌首,深以为然。 陈雄白了丁嘉一眼:“马屁精。” 眼见陈雄十分纠结,周肃正说:“我叔叔有钱,都是不义之财,你不用替他省。” 有了这话,陈雄压力全消,又勾了一个108的红烧肉,说“早想吃了”,然后将菜单交给了等候多时、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服务员。 丁嘉心想,寝室长这样讲自己叔叔好吗? 这时候,云烟进来了,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 丁嘉一看到云烟笑得貌美如花,就有心理阴影,陈雄也问:“刘迪明又咋了,又烂腚了?” 云烟没说话,将胳膊下夹的一包东西放在桌上。 服务员还没走远,伸长了脖子想瞧个究竟,云烟把她轰出去了,潇洒地说:“上菜,速度!” 服务员一出去,云烟迅速关上了包间的门。 “周叔人呢?”陈雄问。 云烟简洁地说:“他走了。” 陈雄的黑脸瞬间惨白:“卧槽,他走了谁买单?这家菜馆是他妈土匪开的,贵死个人!” 向来抠门的云烟却不以为意,向着桌上的纸包微微一翘下巴:“你看看。” 陈雄打开一看报纸,惊呆了,里面赫然几捆粉红鲜艳的人民币,在这幽暗的房间里闪烁着猩红色的光。 云烟似乎很享受陈雄从惊恐到惊骇的神色,他一声轻笑,很豪气地说:“这些钱,够不够雄哥吃顿饭?要是不够,小的再去弄点儿?” 丁嘉心中暗自惊叹,意气风发、出手阔绰的云哥真是英俊啊!但他又有些不安:“你这些钱是哪来的?” 云烟看向周肃正,嫣然一笑:“青春损失费。” 三人俱是一愣,陈雄回过神来,拍着大腿说,那敢情好,我也去找校长索赔! 云烟问,你找校长干啥? 陈雄严肃地说,读大学浪费了我的青春,区区几万块,就买断了咱们无价的青春年华,校长真是占了大便宜! 陈雄如此振振有词,让丁嘉都有些害臊起来,云烟也扶额,这哥们怎这么傻? 周肃正莞尔,说,大概是人生太幸福,至今童年还未结束。 英俊的服务生开始布菜了,没有周川在场,四个人都吃得很惬意。 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个吻,丁嘉吃着吃着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云烟也乐了,慈爱地说:“真没出息,吃个鸡蛋就把你美成这样。” 丁嘉也不应声,只是抬起头,看了寝室长一眼。 周肃正正在拿啤酒,分递给另外三人。大家给周肃正敬酒,说了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之类的话。 年年岁岁的今日,都希望能陪你一起过。丁嘉看着一边举着易拉罐微笑的周肃正,心中这样企盼着。 在席间,陈雄对周川表示了极大的仰慕。无论是衣着,还是言谈举止,都让陈雄觉得很有范,一幅成功人士的派头。每顿饭都能吃一千块钱一桌的席,真奢侈啊。 可丁嘉一点也不这么认为。这位周叔叔是只很可怕的笑面虎,来者不善,尤其是说到云烟很美的时候,真让人心中一寒。随便将寝室长的私事拿出来当笑料讲,一点也不尊重人。可这个人却是外公的学生…… 丁嘉正在胡思乱想着,门突然被推开了,一群服务员涌了进来了,端着一碗长寿面、一块点着蜡烛的小蛋糕,然后将寿星周肃正围成一个圈,一边以掌击拍子一边唱了生日歌,然后一个女生踮着脚,将一顶生日皇冠戴在了周肃正头上。那个样子,丁嘉看了都觉得很滑稽。 服务员们折腾完毕后,居然还要四人对着那块巴掌大的小蛋糕许愿。四人拗不过这群幼稚的服务员,各自闭眼默哀。周肃正心想,以后再也不来这家吃饭了。 吹熄了蜡烛之后,周肃正将蛋糕给了丁嘉。 丁嘉心想,这真是对胖子的误解,他并不爱奶油,遂又把蛋糕给了云烟。 吃完饭后,服务员撤走了杯盘,陈雄找服务员要了一幅象棋,在一边和丁嘉下了起来,云烟则和周肃正在一边小声谈正事。 云烟将钱交给周肃正,周肃正说:“你收了他这钱,我就难办了。” 云烟说:“不要白不要,你都不知道,你那个叔叔,有多自以为是!” 周肃正垂下眼睫,低声说:“他是我叔叔,他怎样一个人,我怎会不知道呢。” 就在刚才,周川以点菜为由头,将云烟叫了出去,突然间问起了两人关系如何。 云烟说,同寝一场,情深意重。 然后,周川说起了周肃正的优秀性,重要性,并又谈及了几件不为人知的私事,云烟听得一脸愕然,惊得半晌数不出话来。 最后,周川说:“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只是他大学一程中暂时的陪伴者,他不会为了任何人留步。” 云烟保持了沉默,长久的沉默,他被周川说的那些事惊呆了。 原来,小严是这么一回事…… 周川见他眉头轻颦,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一脸哀伤欲绝,凄艳无匹,不由放轻了声音:“你现在离开他,还来得及。” 云烟依然没说话。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周川弄错了人,这番话本该对丁嘉讲的。 可如果让嘉嘉知道了这些……云烟觉得实在太残忍了,简直不能想象。丁嘉一定承受不来。而他却可以。 所以,他不能否认。 更何况丁嘉在这方面尚未觉醒,云烟也不想让周肃正有这个机会。 因此云烟没有申辩,保持了适时的沉默。而古语不欺人,沉默是金。他马上就得到了这笔沉默的佣金。 周川看着云烟一直伤痛不语,知他心中难舍,便说:“你开个价。在他甩你之前,你自己先走,要不然到时候人财两空。” 云烟万万没想到事态会朝着tvb剧本发展,给你一千万,离开我的侄儿! 云烟一直没吭声,垂着长长的睫毛,像一只疲惫的蝴蝶,久久没说话。久到周川都有些歉疚了。 云烟抬起头来,说:“八万。” 美丽小青年一开口,周川却愣住了。 没有要死要活,没有哭哭啼啼,没有欲说还休,也没有漫天要价……他侄儿一点魅力也没有吗,他那风华正茂、俊美风流的侄儿,只值区区八万? 可是,这个青年眼如秋水,波光荡漾,似乎闪烁着娇弱又倔强的泪花(误),一时之间,周川又觉得自己棒打鸳鸯,太过凶残。但为了周家的希望,他不能不这么做。 周川是个好色之徒,他对美人没有抵抗力,即便对方并不属于他。可是他不恨这样的自己,他只恨对方美而不贞。 周川一打开包,发现包里正好有八万块,这是他今天上午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在那一瞬间,周川隐隐觉得上当。可防范于未然,总是不错的。这样一只妖精睡在榻旁,失守是早晚的事。 “记住我们的约定。”周川说,“不遵守规则的人,规则对他们也十分残酷。” 云烟向他一笑,说:“我保证。” 周川怀着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离开了。云烟的笑越来越冷,最后变成了鄙夷。 这种人,自以为是,又蠢又坏,钱却都让他们赚走了,真他妈让人郁闷。云烟心想。 云烟问周肃正:“你觉得我卑鄙吗?” 周肃正却说:“幸亏你收了钱,要不然,我不敢想象他会对你做些什么。” 云烟背心一寒。 生意人最爱假装豪迈,假痴不癫,扮猪吃虎。哪有傻子还能赚钱的,又不是股市。 而在那边,陈雄和丁嘉下象棋,下着下着打了起来。 丁嘉捂着头在一边,冲着一边的服务员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又对陈雄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下不赢就用暴力,太野蛮了!” 那位服务员本不欲多言,实在忍无可忍了,才出手指点。陈雄说:“你作弊赢了我三盘,还不许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丁嘉不服气:“我什么时候作弊了?” 陈雄说:“你的马踏日都别腿了,你还踏,这不是作弊是什么?” 两人争得十分热烈,都惊动了谈话的两人。 云烟抬头一看,妈的,这两个人还会下棋……云烟和周肃正走到棋盘前一看,大吃一惊:“谁的相?” 陈雄老老实实说:“我的,怎么了?” 云烟说:“日哦,你的相都过河了!” 丁嘉立即反败为胜,气焰上涨,小人得志:“难怪我觉得不对,刚才我的两个卒就是被你的相过河给踩了,要不然你输得更惨。”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拉偏架的服务员一眼,说,“我要投诉你。” 那服务员卧槽了一声,赶紧干活去了。 说到这笔钱怎么用,陈雄说去放高利贷,一个学期就能翻一番,有他在,不用担心收不回来。 丁嘉想存起来,等到大学毕业后,他们租一间大房子,四个人再住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云烟说做创业资本。 周肃正说,借两万给臧梦吧,她现在日子不好过,你有意见吗? 云烟表示你的钱你做主。 周肃正一笑,说:“刘迪明的钱是拿命换的,你兵不血刃就弄到了八万,现在他的妻儿要靠你救济才能活,他永远输你一截。”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9节 这安抚果然到位,云烟立即轻飘飘了起来。 丁嘉心想,寝室长真是太懂云烟了。云烟就像一只爱炸毛的猫,你得顺着他的毛摸。 结完账后,云烟和陈雄去银行存钱了,丁嘉有意落在了后面,慢吞吞,晃啊晃。 刚刚吃完饭后,他去漱口漱得干干净净,还勒索了那个看棋乱讲话的服务员,要到一片口香糖吃了。谁也不知道寝室长什么时候又会亲他一口,所以他得随时保证口腔清洁,清爽怡人…… 果然,看那样子,寝室长似乎有悄悄话对他讲。 丁嘉的心砰砰直跳,小心翼翼走到了寝室长面前,微微闭上眼睛。 过了五秒,没有动静,他又只好悻悻然睁开眼,低头看着路上的方砖。 周肃正说:“丁教授和齐教授,还没去江苏吧。” 哎呀,不好!丁嘉恍然惊醒,之前他被寝室长亲晕了,都忘了这件大事,忙说:“是啊,过两天才去,你赶紧和你叔叔讲一声,别误了他正事。” 周肃正摇摇头,说:“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见他?” 丁嘉羞涩地摇摇头,见家长嘛…… 周肃正的口吻突然严厉起来:“我是带你来认人的。以后你见了他,一定要离他远点,越远越好。” 丁嘉不解。 周肃正说:“不仅是你,还有你外公外婆,都要离他远一点。” 丁嘉依然不懂,看着周肃正。 看着这双茫然的、一无所知的眼睛,周肃正心中一阵难过,轻声说:“他会再一次伤害你们的。” 两千年前,在黄土滚滚的驿道上,邮差策马奔驰,哒哒的马蹄至今响在历史的心坎上。千百年来,硝烟难熄,风尘难静,家书抵万金;偶有太平,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从古时候人们企盼家书,到如今的中学生们翘首以待笔友回信,迫切的心情,千百年来不曾变过。任何年代,失去亲人、爱人的消息,都是一件折磨人的痛事;通讯工程的发展与进步,是人类为了自身情感作出的巨大努力。邮差一如天际的白鸽,在百姓心中纯洁无暇(限于2014年之前),因此中国邮政看起来比农工商建这种纯商机构显得更有文化、更有人情味。这种幻觉让校长同意了邮政入驻本校,亦培养了本校学生的储蓄习惯,他们对中国邮政长久以来的依赖性直到参加工作才被纠正。(因为工资由建行代发…… so虽然工行和建行都近在眼前,但陈雄和云烟的学生思维作祟,揣着八万块、顶着烈日,走了大老远才找到了一家中国邮政储蓄。 两人存完钱之后,就在一处阴凉地方等周肃正和丁嘉。 云烟看见那两人一前一后过来了,周肃正在前,身后的丁嘉被甩开了十多步,垂头丧气,满腹心事,步履沉重。 云烟将存折和剩下的两万块都交给周肃正,说:“密码是301301” 四人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原本从西校门进是最近的一条路,但是陈雄和丁嘉买的水晶相框还寄放在礼品店中,要拿去给周肃正,只好走了一趟南门。 路过南门的时候,二十多名男男女女穿着学士服在照相。每个人都黑着脸,站得笔挺,庄严肃穆,没有群体的伤感,也没有一丝笑容,远远望去像一群寂静的乌鸦,不容靠近。 大多数班级的毕业早在6月底就结束了,这个班因某件集体事件而被迫延迟毕业,纯属意外。 “还有两个男生在监狱里。”周肃正说。 丁嘉听了这话,担忧地看了陈雄一眼,陈雄十分不爽,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周肃正望着那群黑压压的人,说:“我们也去拍张合影吧。” 这话一出口,三人都十分惊异,因为这实在不像周肃正的作风。 周肃正并不像丁嘉那样热衷于热络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恰恰相反,对这种东西他十分回避,甚至有些抵触。可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竟然主动提出了这种要求。 陈雄自然是高兴的,镜框有了用武之地,丁嘉也欢呼雀跃起来,只有云烟暗自心惊,甚至有些压抑,怎么也笑不出来。 丁嘉跑过去对摄影师提了诉求,可扎着小辫、留着胡须,一派艺术家风范的摄影师却嫌他碍事,将他赶到了一边。 云烟十分郁闷,将丁嘉牵到一边,大声说:“他的技术、设备一看就不行,咱们去专业影楼,别找这种草台班子。” 说着,牵着丁嘉就要回去,那摄影师听了云烟的话,十分愤怒,说:“你站住!” 于是云烟回眸一笑,抿了抿唇,盯着摄影师说:“哥站住了。你想怎么滴(念四声)吧。” 云烟很少正眼看人,一来别人受不了,二来招人误会。眼下这四目相接,正是云烟标准的挑衅姿势,丁嘉拉着他赶紧走,但云烟却一把甩开丁嘉的手。云烟一旦心中苦痛,便爱迁怒于人,可丁嘉并未发现这一点。 云烟一米七二,那摄影师大概一米八五,块头也很猛,但佛受一柱香,人争一口气,眼下是个男的就不会罢休,何况一米九四的陈雄和一米八一的周肃正就在不远处站着,吃不了亏。 丁嘉心中默念不要打架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寝室长是好学生,应该不会动手吧。可他又忍不住幻想寝室长参战的模样来……如果寝室长加入战斗了,自己是否还袖手旁观呢?战斗前一定要先祭出召唤兽才拉风呀!丁嘉很喜欢自来也,他觉得打架的时候丢一只癞蛤蟆出来好酷! 战斗已经在丁嘉的幻想中热火朝天地展开了,可现实中的走向却十分平和,摄影师为了证明自己的设备和技术都优良,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们拍照,用事实效果说话,不然就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四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摄影师喊了一句:“小胖子注意看镜头!” 丁嘉这才心猿归正,意马收缰,慌慌张张望向镜头。 阳光明媚,微风阵阵,快门闪动,四人站在这里,以或悲或喜的神色,留下了此生中唯一的合影。 摄影师确实很投入,那么大的块头,那么多的肥肉,拗出了许多高难度的姿势为四人拍照,如此严肃认真,搞得云烟都有些惭愧了。 四人在原地站了足足五分钟,摄影师变幻了千百种姿势,终于才说,可以了。 各怀心思的四人松了一口气,摄影师向云烟索要通联方式,云烟留了个心眼,只给了他一个交计算机课作业的电子邮箱,并未留电话号码。 已经放暑假了,丁嘉不用再去宿舍,他回了教师小区。走着走着,丁嘉一回头,发现后面跟着周肃正。 丁嘉心中一惊,又是一喜,寝室长跟上来是有话没说完吗?一个暑假不能见面,临走前一定有什么要叮嘱,或者别的什么。 云烟、陈雄、周肃正要去苏州一事,丁嘉并不知情。 周肃正和丁嘉一同到了教室小区的门口,中午时分,整个小区都比较静谧,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周肃正跟着丁嘉进了门,家里十分安静,靠墙放着几个大皮箱。 丁嘉说:“他们去我姨姥家了。” 周川没有过来,周肃正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要走。 丁嘉见他一来就走,有些着急了,问:“你不喝口水吗?”说着,就赶紧跑过去给周肃正倒水。 周肃正接过杯子,看着杯中琥珀色的可疑液体,喝了一口,顿时蹙起了眉头,俊美的五官也一时扭曲。 丁嘉见他喝不惯,说:“这是我外公自己泡的药茶,祛暑的。” 周肃正也没说什么,一口气将杯中一大杯喝完,道了声谢谢。 丁嘉惭愧地心想,该我谢谢你,谢谢你喝完了。这是外公特意给他泡的,据说还能消脂…… 丁嘉说:“你说你叔叔会伤害我们,可是……我小时候,他还送过我一块手表。” 说着,丁嘉就将周肃正带进自己房间。 进门后,周肃正扫了一眼房中的陈设,就是个普通少年房间该有的样子,书柜里有漫画,旧课本,一盒兵人,墙上贴着两张海报。 床是定做的,格外宽大,铺盖看着也厚,十分舒服,让人看一眼就想躺上去。 那块表丁嘉记得就放在书桌下的抽屉中,可是他找了三个抽屉均无果,最后他想起床头的嵌壁柜,便甩了拖鞋爬到了床上,一路跪爬了过去。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丁嘉的t恤向上一缩,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雪背,臀部也被勾勒出了浑圆的线条,随着他的爬行,臀肉一摇一摆,微微颤动。 周肃正意识到自己的呼吸粗重起来,忙挪开了眼去。 丁嘉掏出了那个花纹有些磨损的铁盒子,找到了那块机械表。表上的时间停留在许多年前的十点二十二分四十七秒,这是杨超将表扔进厕所旁的洗手池的时间。 这个周叔叔是外公的学生,来过家中好几次,但是外婆不喜欢他,还为了他与外公吵过嘴。到最后,是外公退让了。 手表坏了之后,丁嘉让外公去修,外公却给他买了一块新的电子表。卡通的,亮晶晶的,虽不及那块昂贵,却符合孩童的审美。但是这块停摆的表丁嘉一直留着,他坚信只要去修一修,它还能再重新走动。 表带银白如水,表盘也依旧亮晶晶,周肃正接过表后,却皱起了眉头。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奋力将手表掷向小区中的那个池塘。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丁嘉十分心疼地想,寝室长投得可真准啊。 周肃正见丁嘉愣在窗前,一幅不明就里、十分惋惜的模样,便厉声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川给他的情人买过表,总戏谑地说,婊子戴表。他给丁嘉买表,纯属没安好心。 丁嘉问为什么,周肃正却有些不耐烦,说不为什么。 丁嘉便闭嘴了,不吭声了。周肃正解开表扣,将自己的手表脱了下来,塞在丁嘉手里。 原来寝室长是吃醋了呀,他不想让自己留着别人送的表!丁嘉的心瞬间雀跃起来,望向周肃正的眼神几乎令对方犯罪。 只有两个人的家里,寂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丁嘉有点紧张,一般说来,送了礼物之后,会发生点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形。但他绝对不会大惊小怪,那些有的没的,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周肃正长久地凝视着丁嘉,半晌才说:“我们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声音很低,充满了悲伤。 丁嘉也有些心酸起来,是啊,整整一个半月不能见面。他几乎要像刘芷一样憎恨放暑假了。 周肃正伸出手,摸了摸丁嘉雪白柔软的面颊,一番艰难的吞咽,他的话终于说出了口:“丁嘉,以后你要学着自己长大。” 丁嘉心中充满了幸福,轻轻“嗯”了一声。他伸出手臂,抱住了周肃正的后背。 第十八章(上) 当天晚上,周肃正、陈雄、云烟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那时候,中国铁道刚刚进行了一次大提速,增开了若干趟t字列车。然而暑期返乡的学生太过凶猛,他们由高校统一提前订票,买票太晚的四个人最后只从黄牛手中弄到了几张k字票,中途还需转车,十分麻烦。 陈雄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像个即将远足的小学生一样兴奋得不行,列了一条长长的清单,在超市里买了一大堆泡面、扑克、啤酒、口香糖、卫生纸。他家在本省,每次回乡坐长途大客即可,平素无用武之地的火车零食这回一次性买了个痛快。看着整整一皮箱东西,云烟咋舌:“这是带嫁妆呢?” 陈雄说:“有本事你别吃。” 这是一趟过路车,凌晨4点到站,三人上车后,车厢中闹哄哄的,小孩哭大人骂,许久不得宁静。陈雄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这种时候,他就巴不得他小学班主任在场,大吼一声:“上课了,安静,都他妈有完没完!”不听话的,先削一顿,再揪到车顶上站着。 那些买站票的最可怜,在过道中支个小马扎,每当推着小车卖“香烟瓜子方便面”的售货员过来时,就要起身挪一挪。陈雄心想,明明都出了一样的钱,待遇却天差地别。但是他没心情同情别人,因为他……呃……胃里一翻,陈雄以极快的速度分花拂柳撂倒一片过道中的坐客,飞快跑去厕所吐了起来。 云烟有些不敢相信:“卧槽,他居然晕火车!” 周肃正也心想,这下麻烦了。他在包里翻找,摸出了一瓶藿香正气水和农夫山泉,花了两三分钟才到了车厢的那头。 陈雄接过矿泉水漱了口,又喝下了那瓶苦的要死的中药水,这才止住了胃中的不适,回到了座位上,闭目养神。原本预料中在火车上喝啤酒打扑克的美好愿望是没法实现了。 陈雄就像个老道,入定之后,不言不语不吭气,一开口说话就会岔了真气,走火入魔,让他产生不适感。周肃正和云烟也不打扰他,在一边小声商量着相关事宜。 邻座也有个女生晕车,胸闷气短,也找周肃正讨了一瓶藿香正气液喝了,结果更不舒服。她的情况和陈雄不一样,是在车上看书所致。有些人不宜在车上做太投入的事(看电影也会),血液涌入大脑离开了胃,人就扛不住了。 突然间陈雄猛然睁开眼,仿佛诈尸一般,吓了对面的云烟一跳,陈雄大喝一声:“谁他妈在吃泡面!” 几个吃泡面的男生听了这话一抖,日哟,吃个面都要受威胁。这小子面色发白,人都不行了还这么猖獗,大家都不理睬他,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那个味陈雄实在受不了了,他捂住嘴,又快吐了。众人见他实在可怜,只好端到车厢节点去吃了。陈雄从来不知道开水泡的方便面在火车上会如此难闻,真想给他们全都倒了……呃,一丝一毫都不能往这方面去想,一想就又要吐了…… 直到出了山海关,陈雄这才逐渐适应,精神状态后来居上,格外抖擞,与四座的人谈笑风生,聊天打牌,吃面喝啤酒。之前吃面被他吼的人十分不爽,眼下这厮不仅吃面,还往面里加了q肠,午餐肉,豆筋,牛肉片,海带丝,花生米,还开了一罐金枪鱼罐头,豪华泡面闻起来杀伤力更大——但眼下大家的关系已经搞好了,想发飙也来不及了。 陈雄鲜少坐火车,因此关于火车的话题格外多。比如说,乘客拉的屎尿都掉在了铁轨上,要是有人来自杀,卧轨不小心卧在一滩秽物上,心情会不会很差? 当时又换了一批人在吃面,大家表示雄哥你口味真重,你能爱护一下正在吃饭的活人吗,谁他妈关心死人的想法啊。 过了八个多小时,他们到了北京西,在这里他们要转车,但却是隔日的票,今天还得找个地方先住下来。 云烟在车上坐了这么久,腰都快断了,巴不得立即找个地方躺一躺。他们找了家酒店,一百八一夜,两张床的标间,供应热水、电视、避孕套(有偿),可洗澡。 放下行李之后,三人立即去找地方吃饭,在火车上的8个小时里,周肃正和云烟均粒米未沾,陈雄本想吃点北京风味小吃,但附近的餐馆皆为行色匆匆的路人准备,无甚特色。他们进了一家打着川菜名号的店,厨师手艺一般,但三人都饿了,便不计较,连云烟也吃了两碗。 吃过饭后,陈雄异想天开要逛北京,云烟一脸疲惫说省省吧,周肃正说要先去超市买点补给,一会还得在车上过二十多个小时。陈雄十分郁闷,心想要是丁嘉在,一定会赞同他,并和他手拉手去逛街。 云烟心想幸亏丁嘉没来,要不然一丢丢俩,他和周肃正只能喊苍天大地去。 富裕出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陈雄独自一人出去玩了,云烟给他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搞得云烟午觉都没能睡爽;到了晚上八九点,他居然毫发无伤自己回来了,还给两人拎了一点宵夜,云烟赶紧让他洗了睡,别耽误了次日的行程。 次日清晨,云烟起来后发现不太对劲,他看到陈雄在对面床上打呼噜,这说明他昨晚……和周肃正睡了一夜。 而根据他从小到大的个人睡姿……云烟心想卧槽! 他小心翼翼将目光挪到自己身上——他果然像条章鱼一样将周肃正从头缠到脚。云烟赶紧松开了腿脚,又悄悄去看周肃正,这一看又差点吓尿,周肃正早醒了,只是怕弄醒了他,一直没动。 见云烟醒了,也缩回了手脚,周肃正便起身去了洗手间。 但纵然到了这个地步,也是一派正人君子的作风。云烟心想,果真是像他叔叔所说的那样,能忍得很。 云烟心中的羞惭无处发泄,见陈雄还在一边死睡得十分香甜,便扑上去一顿殴打,陈雄醒来一看手机才五点半,倒头还要睡,却被云烟揪了起来。陈雄无奈,只得起床,要去洗手间,发现门关着,里面传来水声,陈雄打着呵欠问:“一大清早的,老周洗什么澡?” 云烟知道自己又犯傻了,恨不能又将陈雄按回去睡,只好没话找话:“你赶紧收拾东西,别落下了。” 收拾停当后,三人吃了早餐,去了车站,在车站等了三个多小时。云烟和几个等车的学生斗地主,输了四十多块钱。 十点四十分,火车准时到站,三人上车之后,周肃正迅速补了三张卧铺票。幸亏他行动得快,不一会儿对面的几张空铺就满了,再有人补票已经没地方了。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愁。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都十分难受。人类长脚之后,就忍不住从一个地方挪动到另一个地方,这是植物很难理解的事情。 陈雄说:“云烟,你好几年不回家,是不是就是怕坐火车?” 如果买到合适的票,并不用费这么些功夫。云烟没回答他,陈雄又问:“哎云烟,你家里干嘛的?丁嘉说是开小卖部的。” 云烟笑了一声,说:“是啊。” 大一的时候,问起家中父辈何业,云烟随口说了一句“开小卖店”,丁嘉便牢牢记住了。因为丁嘉小时候有个妄想,总盼着自己被关进一个食品丰富的小卖部里,在里头被锁一夜。这样一来,他想吃什么吃什么,还不会受到责罚,第二天为了给他压惊,临走时,店主人还会再送他一批零食。 “关系咋恁差呢?”陈雄又问。 云烟自嘲地说:“小妇生的大妇养,都恨不得没我这个人,我干嘛回去讨人嫌?” 周肃正看着云烟,没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陈雄似乎不太明白,不停问东问西,云烟被问烦了,索性装睡不理他。 陈雄家境虽不富裕,却完整和睦。严母慈父,夫妻恩爱。父母都是心胸豁达、淳朴之人,容易满足,儿子考上了大学,还是本省最好的学校,为此夫妻开心了整整四年。所以陈雄不太理解为什么父母子女之间有嫌隙,有不能化解的仇怨。 在陈雄看来,云烟这么大了还和家里闹别扭,太不懂事了;而云烟的父母连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不给,忒狠心,忒抠门。 火车晃荡晃荡,三人居然都睡着了,只是醒来后身上很疼,仿佛被驴踩过。车上空调开得很大,晚上的时候还得盖被子。到了清晨,三人起来洗漱,却发现有一包东西掉在了旅店,主要是吃的,还有牙刷。 口香糖也在里面。此刻三人的境况十分尴尬。过了一会儿,陈雄跑过来说,他找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但是周肃正和云烟拒绝这么干。 陈雄一边说话,嘴里一边飘出彩色的泡子——他想的好办法就是干嚼牙膏,然后漱口。他说效果等同于刷牙。 周肃正穿过了好几条车厢,如同摩西出埃及记一般艰难,终于买了三把牙刷一管牙膏回来,问了价格之后,陈雄又突发奇想,说他不下火车了,就在火车上流窜卖东西,卖的比火车上便宜一点,这样估计也能发财。 云烟说,你别抢我生意。 到了下车的时候,周肃正的鬓角处泛青,陈雄的下巴也有胡茬冒了出来。终于能够脚踩在实地上了,三人心想。很激动的事情啊。 苏州刚下过一场雨,温度降了下来,地面还是湿的。 陈雄问:“有人来接吗?” 云烟有些心烦地说:“我事先已经汇报过行程了,要是没人来接咱们就回去!” 听了这话,陈、周两人的行李都快吓掉在地上,没这么任性的吧。好比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去西天取经,最后到了西天门口如来没给开门,他就气咻咻回来了。 出站后云烟的电话响了,一个男青年迎面上前,云烟一脸茫然,这人冲上来,逐一与三人热情握手,说自己叫某某某,是云烟的大姐夫。 坐在车上,冷气开得很足,陈雄小声说:“你他妈连自己姐夫都不认识,还跟我们吹,说你认识省长!” 云烟冷冷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他们结婚,我又没回来。” 男青年接了个电话,说:“接到啦。” 云烟忙说:“你和我姐讲一声,我们仨先不回去,直接去你家住。” 陈雄和周肃正知道,他是想回避爹妈。 但姐夫的车一路开往父母家,云烟开骂了,为了讨好他岳丈就这么将他这舅子给卖了! 这青年脾气很好,一路安抚着云烟,说就是回他家的路。 很快云烟就绝望了,这个姐夫并未骗他,他这个嫁出去的姐就住在父母隔壁。 真正的一墙之隔。 这处洛可可装修风格的连排别墅已经有些年头了,乳白色变成了灰色,还有些都发黑了,刚装修过的那家正是他姐姐的新房。 陈雄十分羡慕地说:“你爸挺行啊,开小卖部都能发财。”他爹卖水果,自己做了三层的乡间楼房,但那地方地皮不值钱,绝对不能和苏州这样的大城市相比。 云烟呵呵了两声,说:“牛粪蛋子面上光,这房子早几年就抵押出去了。天晓得啥时银行就来撵人了。” 这姐夫还是挺守信用的,将三人的东西带回自己家。大姐云琴怀孕四个月,她见到云烟分外高兴,亲自招呼着陈雄和周肃正,嘘寒问暖,说得眉飞色舞,两人在一边微笑点头。 陈雄只想问她一句:“ you speak english?” 她自己讲得笑不绝口,但一口吴侬软语,周肃正和陈雄一句都听不懂,云烟不耐烦地说:“请讲普通话。” 云琴怀孕后,请了个保姆来照顾,午饭是在家里吃的。正宴在晚上,云父会回来宴请周肃正和陈雄。 云烟不耐烦地说:“他回来干嘛,烦死了。” 云琴也生气了:“你都能回来,他就不能回来?” 云烟郁闷得说不出话来,云琴拿了五百块钱给他,让他去招呼朋友出去玩一玩,说今天凉快,带他们出去转转,过了明天就升温了,玩不得了。 外地人来苏州,一定要带他们去拙政园逛一逛。 云烟心想,这种园子光逛一逛有什么意思,得住在里面、拥有了它才有感觉。 到了门口,陈雄和卖票的小姑娘杠上了,他指着云烟说:“这种这一米四不到的也要买票?” 小姑娘将云烟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半天,用普通话说:“他已经超过一米四、快一米五了,要买的!” 云烟气得要骂人,周肃正赶紧掏出三人的学生证,打了半价,进了园子。 山也好,水也好,苏州的一切风物都很秀雅,陈雄十分感慨,说你们苏州的老少爷们都会绣花吧。 云烟点头,是啊,我们苏州的猴子都会绣。 陈雄没听出这言外之意,心中十分感怀。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周肃正比陈雄看得略讲究,楹联,花境,植物的搭配,他都十分留心。 突然,他们听到陈雄大叫一声:“啊!” 这是一种极度的震惊,仿佛白日见了鬼。云烟和周肃正循声望去,也愣在了原地。 丁嘉也愣在原地,张大了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是在本省?还是在千里之外的苏州?为什么……会遇见他们?一时之间,丁嘉不胜恍惚,感受到了严重的时空错乱。 继而丁嘉又看到了云烟,看到了周肃正,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无比气愤地说:“你们!你们太过分了!背着我出来旅游!” 陈雄没吭声,眼下说什么都会伤感情。 云烟也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忙上来说:“嘉嘉你听我解释!是这样的……我爸死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男丁,他们、他们是来帮我治丧的。” 听了这话,陈雄和周肃正心中万马奔腾,却都保持了沉默。 丁嘉闻言心中一恸,上前握住云烟的手,低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我不该怀疑你的。” 七步之外,周肃正静静地看着丁嘉,眼神似悲似喜,仿如隔世。 明明已经做了永别,却这么快又见面了。 第十八章(中) 松开云烟的手后,丁嘉眨了眨眼睛,看了周肃正三秒钟,依然有些难以置信,刚在北地作别,却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迅速相逢。 仿佛两只在北方分离的候鸟,跋涉万里,在温暖的南边又能同栖在一片芦苇中。 正如站在北极点上,任何一步的移动,都是向南行进。有缘的人朝着任何一个方向走,都是在靠近。 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的喜事一件。奈何故知中有人父亲亡故,实在不幸。 接下来,云烟遇上了他二十余年人生最大的麻烦——丁嘉死活都要去他家拜祭他的亡父,一定要给这位未曾谋面的伯伯烧纸钱,聊表心意。 云烟骑虎难下,苦苦哀劝:“你不能去!我们这边风俗奇特,只有儿媳才能拜祭。你又不是我女朋友,名不正言不顺,我爸在天之灵会误会的!” 丁嘉振振有词地说,他是云烟的社交关系中最重要的一环,在云烟如此重要的人生场合,他怎能缺席?要是某一日,丁嘉那不知身在何方的父亲也挂了,他也希望云烟能前来吊孝。 这话听着咋这么邪门?陈雄在一旁纳闷。听嘉嘉这口气,就好像他爸去世和他姥爷过七十大寿一样,没区别,都只是一个宾客临门、好友齐聚一堂的因由。 存在即感知,谁都不知丁嘉的爸是谁,因此只能当他不存在了。对丁嘉而言,“父亲”只是一个伤口,倘若能给儿子以便利,能让儿子开心一下,这个不存在的“老子”去死一死又何妨? 云烟向周肃正、陈雄投来求救的目光,这两人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不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已是人道,又怎么肯施以援手呢? 云烟一咬牙心一横,几乎要说出“已火化入陵”这种天打雷劈的话来,这时候,周肃正开口了,说:“我们是为了缉凶才过来的。这件事很复杂,你最好不要参与。你会拖我们后腿。” 云烟没料到,自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话,周肃正就这么讲了出来,轻而易举,毫无遮拦。 对丁嘉,你可以尽情嘲笑他的体型,智商,但你绝不能将他排斥在群体活动之外。所以云烟宁可骗他一骗。 云烟看了周肃正一眼,忍不住想,他心真硬。 陈雄也觉得,这么不仗义的话,老周真敢说!但又觉得老周很能说,千里寻仇,经他一讲,就变得文明礼貌,正义凛然。 周肃正坦诚不欺,这样的被嫌弃让丁嘉面上一红,心中难过了好一会儿。如果不是偶然遇上,三人会将这事瞒自己一辈子吧。 好半天,丁嘉才问:“那云烟他爸……” 周肃正说:“还活着。” 如此一来,倒还是件好事,云烟并未失去父亲。丁嘉便将怨气转向云烟:“云烟你个大骗子,那天我只是瞒了你一点点,你就用香蕉打我,现在你不孝不义,怎么办?” 陈雄指着园子入口说:“那边有荔枝和西瓜卖,我陪你去买!” 面对这项指控,云烟冷笑一声,说:“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这样的父母我留着没用,你要是喜欢就免费送给你好了,不用客气。” 丁嘉一噎,赶紧说:“你这份大礼太厚重了,咱俩谁跟谁,你的爸妈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两人谦让了一番,谁也不要这爹妈。父爱如山,母爱如海,小时候没有,长大了也就不稀罕了。 四人一边逛园子,一边听云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爹妈大猪头。 云烟搜肠刮肚,喋喋不休,从香洲到云蔚亭,从梧竹幽居再到松风水阁,一路说个没完。 后面几个外地游客见他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声情并茂,以为这是一个美貌小导游在向周、丁、陈三人介绍园中风景,因此也一路尾随,准备蹭一下解说听听,结果发现这是儿子在讲爹妈坏话,但云烟骂人花样繁多,他们一路听得如痴如醉,路过小飞虹都忘了拍照。 云烟愤慨不已:“你们知道的,我姐的妈不是我亲妈,是我大娘,她特小气。读高中的时候,我让她给我买张中国地图,她却推三阻四,搞得我一直以为新加坡是中国的!” 丁、周、陈三人与偷听的路人都惊呆了,为大娘的抠门,也为云烟的倔强,和无知…… 陈雄十分纳闷:“我就想不通了,一张中国地图而已,又不是一块中国地皮?就十块钱的事儿,你咋不自己买呢?” “就不!”云烟恶狠狠地说,“这个女的,口口声声说待我像亲生儿子,说得好听,结果呢?人无信不立,我就想看看,她究竟什么时候给我买!” 很不幸,这位大娘让云烟失望了。云烟高考都过了两年,那张许诺的地图还没有买回来。 许下的诺言是欠下的债。云烟心想,这是她欠他的! 丁嘉笑眯眯地说:“大概你出嫁的时候,放在嫁妆里。” “操。”云烟很烦躁。丁嘉的话虽是调侃,但云烟的担忧却是货真价实,“我也怀疑,她这么讨厌我,将来肯定要把我弄去别家做上门女婿。” 三人顿悟,云烟怕回家是为了这个。古今中外,上门女婿都活得很压抑。 陈雄眼中精光大放:“到时候你争家产,一定要叫我们来帮忙!” 云烟翻了个白眼:“日哟,还家产,别到时候分一堆债务给我就好。” 丁嘉和丁、齐两位教授昨天就到了,他们先去了沈阳,从沈阳坐飞机到南京,今天早上来的苏州。他给外婆打了个电话,说遇上了室友们,晚上就住云烟家,外公外婆听了很高兴。 逛完园子之后,外面是一堆卖丝绸古玩的,陈雄花五十块钱刻了一枚玛瑙藏书印,搞得他真看书似的。路过一个瓶内绘的工艺店,丁嘉买了一个鼻烟壶,要送给周肃正。 一片冰心在玉壶。 周肃正接过,小巧的玻璃瓶躺在掌心之中,冰凉可爱,看着那瓶身内壁所绘的白雪红梅,他轻声问:“买它干什么?” 性冷如雪,情贞如梅,不过是众人对他的误判,周肃正受之有愧。 见他一番迟疑后终于收下,丁嘉悬着的心放回肚中,高兴地说:“给你装风油精赶蚊子!” 听了这话,周肃正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随手将瓶子装进口袋,再没说什么。 丁嘉有些失落,这是他第一次送寝室长东西,虽然不能和他那块手表比……然而一想到那块手表,丁嘉心中又充满了甜蜜,觉得世界太美好。 云烟正要羡慕周肃正,丁嘉又变出一个纸袋子,递给了他,说:“给你的。” 云烟笑得眉眼弯弯,喜滋滋地说:“日哦,老子本地人,还要你买礼物来送?” 一边说着,一边当场就撕开了,里面赫然一张中国地图。 蔚蓝色的海洋勾勒出曲折峭拔的海岸线,雄鸡形状的国家宽阔雄伟,敦厚朴实。 丁嘉的目光扫过广袤的疆域,说:“中国真大呀!” 陈雄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中国地图,可不大?你换张世界地图再瞅,也就巴掌块大!” 爱国情怀遭泼冷水后,丁嘉无声地谴责了陈雄。而一直沉默的云烟突然又“日”了一声,说:“蒙古也是他妈是外国的?” 三人听了这话又是一惊,这些都是初中地理的基础知识,云烟你究竟上过学吗?!这一刻,陈雄严重怀疑起本校的招生、办学质量起来。 丁嘉擦了擦额头的汗,说:“云烟你慢慢看,不着急。”早知道,他应该再买一张世界地图,云烟这种人要是进了外交部,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刚才在文具店选地图时,丁嘉还担心云烟为了和他大娘怄气而不肯要,没想到对方居然愉快地收下了。丁嘉心想,这样一来,母子之间的仇恨就少了一桩。 到了下午四点半的时候,云琴打电话过来,说爸爸在亢龙定了席,大家一会儿直接过来吃饭。 云烟老老实实地问,亢龙在哪儿?他离家太久,不记得有否去这家吃过饭。 云琴笑着说,就是曲宋君给你送花的那个路口。 云烟骂了一句后收了线,对四人说,晚饭咱们自己吃,不赴他的鸿门宴。 丁嘉忙说:“云烟,‘降龙十八掌’中最厉害的一招叫‘亢龙有悔’。你爸在这里设宴,肯定是别有用意的。他后悔这么多年不管你,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讲,你要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呀,要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呀!” 云烟沉思了片刻,扭头向周肃正求证:“是吗?” 这种说法太牵强,周肃正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说:“金庸里是这么写的。” 陈雄说:“有吗?最厉害的不是‘欲练神功,挥刀自宫’吗?” 于是丁嘉和陈雄争论起这两种武功究竟谁更厉害起来。 最后陈雄赢了,理由充沛,周肃正和云烟都听得很服气。 陈雄说:“你听过一句话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说的是男人比女人更狠毒。” 丁嘉说:“那有什么关系?萧峰萧大侠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陈雄说:“还有一句话。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自可,最毒妇人心。说世界上最毒的是女人。” 丁嘉说:“自相矛盾。” 陈雄说:“对呀,矛盾是对立统一的,对立于男女两性,但统一在太监身上。太监介乎两性之间,不男不女,所以他才是最毒的。《葵花宝典》就是一个公公没事在宫里写着玩的,结果引发了武林一场血雨腥风,你说他毒不毒?你看电影里的公公们个个都贼厉害,要不是为了昭彰正义,主角根本就不是对手!” 丁嘉还是不愿投降,陈雄压低声音说:“你看,咱们四个人中,是不是云烟最毒?” 丁嘉细细一想,前尘往事历历浮现在眼前,他一边回顾一边点头不已,最后,他终于毫无保留地接纳了陈雄的观点,承认了《葵花宝典》天下第一。 第十八章(下) 尽管丁、齐两位老教授一生的研究方向都在古典园林上,但出生在北方的丁嘉,鲜少见到这样秀雅葱茏的景致。 未与三人重逢之前,丁嘉独自在园内徘徊,无意识地挪动着脚步,看着眼前的湖光水色,亭台楼阁,只觉人在画中,他忍不住幻想寝室长也在场会怎样。这一处回廊九曲十八弯,在那边小园幽静,若无旁人在,寝室长是否会再亲一亲他? 其实有人在也没关系,反正他们谁都不认识。他是不怕的,就不知寝室长怕不怕。 ——有了那个亲吻之后,丁嘉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子。他总是故意想和寝室长单独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都是特殊的,不一样的。 那天,寝室长送他回到家中,说出的那番话,让丁嘉几乎甜蜜到心碎,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直到外公外婆回来他都还在傻笑发呆。一个暑假不见固然十分思念,但丁嘉并不怕等待。 等待会让葡萄变成酒,这是一个慢慢发酵的过程,又仿佛某种元素的升华。这到底是一个物理过程,还是一个化学过程? 丁嘉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注意着园子里各处的犄角旮旯,一边忍不住幻想起来。 树荫蔽日,知了鸣叫,一塘荷花,一场午觉,棋盘前,人困马乏,象栖田边,园主在打盹,井里冰着西瓜,家丁在亭子里,亲吻一个丫鬟…… 丁嘉心想,人一旦有了眷恋,傻子都像个诗人。 想着想着,他就撞见了陈雄!和一边目瞪口呆的云烟,还有一脸悲喜莫辨的寝室长。 虽然云琴告诉了云烟酒店地址,但大姐夫郭玮为人妥帖,对初次见面的小舅子十分殷勤,亲自开车来接人。 众人上车后,郭玮觉得有点不对劲,上午他去火车站接的明明是三个人,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四个? 郭玮揉揉眼,这个多出来的小胖子白如山涧雪,从头到脚仿佛从未晒过太阳一样。 难道是从园子里带回了不干净的东西…… 于是郭玮赶紧给云琴打了个电话,云琴也很纳闷,说一共三个人,不可能有四个。 大姐夫收线后,车开得心猿意马,不停从后视镜中看丁嘉的反应,差点撞上一尊石狮子。 必须把“他”丢在外面,屋里有个怀孕的老婆,绝不能带回家去。 尽管时间尚早,开未开席,大姐夫直接把众人拉入了酒店。 路上小堵了一会儿车,到酒店的时候也才五点一刻。 亢龙酒店十分气派,门前停着各路豪车。南边确实比本省富庶太多,陈雄饶有兴致地看着车徽,进玻璃门时一个趔趄,差点把脚给夹了。 玻璃门一旋转,团团冷气扑面而来,四人胳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次家庭聚会,二姐云慧也过来了。云慧今年二十三岁,念的是对外贸易,大专刚毕业,已经找到了工作,原本前几天就要去报到,但听说弟弟要回来,便在家多留了几天。 上车后,云烟就很焦躁,心想着早到早有准备,结果当他一进门,发现一家人早就到齐了,正在咖啡间一边喝东西一边议论他。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弟弟终于回来了!”一个圆脸妇女说,“听说他在读大学?” 这么一问,云琴也拿不准了,只好说:“我也不知道。他这几年外出不归,我还当他又跑去南边流浪了,能活着就很好啦,结果他说他在念大学,x大,你们听说过没?” 在场亲人均摇摇头,x大在北方也算威名赫赫,到了这里却鲜有人知。 这时候,文化程度最高的云慧呷了一口奶茶,郑重发言了:“x大我知道啊,重本诶,弟弟估计念的是函授吧。这种文凭不值钱,不过总比在外面鬼混强。” 云慧说的是普通话,因此陈雄、周肃正、丁嘉三人都听懂了,目光都落在云烟身上,云烟一双巨无霸大眼,够他同时回瞪三人。 “来了来了。”停好车的大姐夫郭玮跑了过来。 他一走近,又惊恐地看了一眼丁嘉,丁嘉冲他无声一笑,郭玮毛骨悚然,酒店门口有一只大貔貅,明明可以辟邪的呀! 云家几口人听到了郭玮的声音,赶紧起身,一眼望着身后站着的四个小年轻,赶紧涌上来招呼,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云烟的父亲个子不高,留着平头,穿着一身极为正式的西装,还扎着领带。 云烟白了父亲一眼,真是愚昧无知,丢死人。周肃正的叔叔——那个周川,人虽恶毒、霸道、自以为是,但人家至少着装得体,一看就是有讲究的人。你这么大热天还西装革履,捂痱子呢?! 落座后,丁嘉发现,云烟两个姐姐相貌都挺普通,父亲的五官也十分平淡,云烟和他没有一分一毫的相像,优点全来自于母亲。可是大家都挺和蔼,并不像云烟控诉得那么无情。大概是家丑不外扬吧。 刚才的家庭聊天中,云爸爸全程一言不发。见到阔别两年的儿子,他也并未激动,上前逐一与周肃正、陈雄、丁嘉握手。握完三个人之后,他的目光这才落到云烟身上,仿佛这时候才刚刚看到他。 云烟也冷着一脸冰霜,不同任何家人说话。丁嘉拉了拉云烟的袖子,让他喊人,云烟抽走了手。 云慧与他年纪最近,拉扯着问东问西,询问了学校的专业和就业形势,云烟像个陀螺一样,问一句答一句,不抽就不吭声。 倒是那个圆脸妇人一看到云烟,就扑上来又摸又扯,眼泪婆娑,说着三人听不懂的方言。大意就是云烟怎这么狠心,好几年都不归家云云。 云烟有些不耐烦,用普通话问:“点菜了吗?菜单我看看。” 云琴叫了服务员,服务员立即拿着菜单上来了。为了招待外地朋友,云家人点的都是当地特色菜,菜色丰富,云烟又加了一个羊肉炖锅,一个青番茄炒鸭蛋,要咸一点,不要放糖。 餐桌上,那位圆脸中年妇女——云烟的大娘,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忧心忡忡地说:“现在,外面有好多假大学,新闻里都有报导,弟弟你千万不要上当。” 周肃正立即将云烟的学生证递给她看,云慧接过来,用手扣了扣上面的钢印,又看了一下学校全名,后面并无附属学院,说:“现在的函校都发学生证了,真高级。” 云烟也不解释,冷笑一声,就那么坐着。丁嘉见他任由对方误解,赶紧说:“我们x大全国排名前十,学生证在本省旅游都不收门票。” 陈雄也自豪地说:“考上了x大,县里还奖了我家五千块钱。”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10节 云父有点不相信,向周肃正投去疑惑的目光。 周肃正也只得加入显摆大军:“欠了国家38亿也不用还了。” 赖掉这么一笔数额巨大的欠款,身为商人的云父无比羡慕地喟叹了一声,这才想起了什么,忙问:“你们学校这么好,还免学费,包食宿?” 陈雄一边啃着凤爪,一边说:“包个毛,不包!” 云父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丁嘉心想,陈雄口无遮拦,不该在长辈面前爆粗。 云父皱了皱眉,望向云烟,说:“那你这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云烟一扔筷子,怒道:“你管我死活呢?!” 包着合金的筷尾在洁白的盘子里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又蹦到了地上。 气氛极差,一桌人鸦雀无声,周肃正招来服务员,又换了一双筷子。 岳丈和小舅子吵架,没有郭玮插嘴的份,他只能跑来跑去,帮大家倒饮料,见服务员给小白胖子也拿了杯盏碗筷,他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是个活人吶。 陈雄赶紧说:“有我们在,他饿不死。” 丁嘉也笑眯眯地说:“就是呀,有寝室长做饭,云烟还长胖了呢。” 云父向众人递过一个感激的眼神,丁嘉赶紧坐直了身体,扯了扯云烟,说:“赶紧开饭啦,中午那顿我都没吃饱。”说着,就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云烟还坐在那边臭着一张脸,用服务员新送来的筷子戳着面前瓷盘里的一只虾,在这么多人面前,云父实在抹不开这个脸,怒斥道:“你看看你,哪像个当儿子的?!这位周同学,恭谦有礼,品正端方,你得学学!” 云烟冷笑一声,瞟了周肃正一眼,周肃正有些无奈,这位父亲很精明,很擅长转移仇恨。 云父又说:“这位陈同学,阳光朝气,英姿勃勃!再看看你,横眉冷眼,谁都欠你几百万?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云烟又冷笑一声,说:“你真觉得自己不欠我?” 云父不吭声了,沉默了好久,发现坐在儿子身边的小白胖子一直望着自己,目光渴切。他纳闷了两秒,终于想起来,刚才这个小胖子,自己还没夸一夸—— “你看人家丁嘉同学——”云父犹豫着开了口,丁嘉抬头挺胸,坐得笔直,一脸骄傲,云父思索了好几秒,终于憋出几句话来,“乖巧可爱,很会吃饭。吃得又多又香,哪像你,吃猫食似的!” 虽然和自己预期中的表扬不一样,但丁嘉也听得很高兴,只是多少对云烟有些歉疚。 听了云父的这番话,周肃正也不由唇角一弯,露出个明显的笑来,丁嘉看得心脏直跳,哎,寝室长亲他,是不是也因为他饭吃得香呢…… 而听到这里,云烟终于爆发了,他这狗日的爹就是百般看他不顺眼,专会鸡蛋里挑骨头,总能寻他的不是! 凳子一倒,云烟“腾”地一声猛然站起,眼见要发飙,丁嘉赶紧从背后抱住云烟的腰,陈雄也在同一时刻按住了云烟的肩。 “爸,你少说两句啦!”云慧说。 大娘也说:“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 云琴也叹了口气:“你总说弟弟不孝,你总这样,孝顺才怪咧!” 一番劝解,父子二人终于偃旗息鼓,各吃各的,不说话,也不看对方。 酒席快到尾声时,云父手机响了,云父看了来电显,接了电话,向旁边走去,口吻十分得意:“老徐吗……我在吃饭……家宴,我儿子回来了……他在读大学,就是那个x大啊,全国排名前三,学生证可以全国免费旅游,考上之后政府还要奖好几万,欠了国家上百个亿都不用还……” 云父声音很高,众人听得一清二楚,云烟十分羞耻,这就是他亲爹,大言不惭,满口火车,偏偏在几个同学面前出尽洋相,他只好厌恶地对三人说:“他一喝醉就这样。” “是那个老徐。”云慧说,“爸很不待见他,他总爱显摆他那个儿子。他那个儿子我见过,长得死丑,成绩也一般,就念的本省一个普通大学。那时候你不在家,生死未卜,老徐总在爸面前炫他那个丑儿子,我们都超级心烦。” 云琴说:“他家条件不错诶,比我们家有钱多了,他中学时还追过你吧?你自己长得也不好看,干嘛还对男生相貌要求这么高?” 云慧被姐姐噎了一下,犟着脖子说:“我干嘛不要求?我就要找个英俊帅气的老公,将来生一个像他舅舅一样漂亮的小孩!” 云烟出现的时候,云慧十五岁,那天她听人说家里多了个弟弟,是她爸前情人生的儿子,气得要命,大中午顶着毒日骑着自行车回来准备干架。回了家里,发现桌前有一个男孩在皱眉吃面,她立即给班上同学打了电话。众人纷纷赶过来支援云慧,云慧却一脸兴奋地说:“我喊你们来是看我弟弟啦,他长得好漂亮喔~”众人纷纷晕倒。云烟的出现,大大提高了云慧对男生相貌的要求,变得十分挑剔。 吃完饭后,姐夫郭玮说先送一干女眷回家,再来接送他们四个,云烟说我们自己回去。 的士走过市区,坐在车内,望着车外的景色,丁嘉说:“你又骗我。” 一路经过好几家“中鹏百货”,这种中小规模的超市机动灵活,已经开到镇上去了。丁嘉现在已经知道,云烟的父亲就叫云中鹏。 云烟嗤之以鼻:“这种小超市和小卖部有区别吗?你看我二姐,她都去南方做电商外贸了,说明这种小超市没前途,迟早会被网络虚拟商城给打败。” 说完这个,他又凶狠地对丁嘉说:“刚才他损我,你却笑那么开心!”说着,伸手要掐丁嘉。 丁嘉这人挂相,一被表扬就眉开眼笑,七情上脸,怎么都憋不住。他坐在后面,赶紧向旁侧去,趴伏在旁边陈雄的大腿上,以躲避云烟的魔爪。 丁嘉一直这样半躺着,就算云烟缩回手后他也没起来。直到到家了,陈雄下了车,丁嘉才发现他一直赖在寝室长的身上。 两人在车里都没动,相互看着对方,直到的士司机说:“别腻歪了,赶紧的!” 听着口音,还是同乡。周肃正将丁嘉扶着坐起来,然后打开车门出来了。丁嘉还有些晕乎乎的。刚才他好像赚到了。 一到云烟家,丁嘉要找寝室长,却没有看到人影了,保姆说大概酒喝多了,在洗手间。 云烟说今晚都在大姐家住,他大娘过来拉扯个不停,说:“听说你要回来,我一早就准备好了,你在家住呀!” 一幅苦苦哀求的样子。云琴也只好说:“我家卫生没做好,干净房间不够,你同学住我家,你自个儿回去睡吧。” 这种别墅的格局一模一样,上下一共有五个房间,一个杂物间,云琴今天下午已经让保姆收来了,正好让弟弟的同学住,丁嘉也要过去,云烟恶狠狠地说:“你跟我去睡!” 丁嘉只好哦了一声,他很想睡在寝室长隔壁,早上被他敲门叫醒啊。 云烟的房间在二楼,大娘将两人带了上来,大娘一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云烟一声不吭,只剩丁嘉在一旁嗯嗯、哦哦几声,敷衍一下这位嫡母。 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云烟的内心是崩溃的,他将刚打开的房门又“砰”得一声带上了,面无表情地说:“我去姐姐家睡。” 丁嘉也表示能理解,任谁看到那满屋子的鲜艳如血都会觉得渗人,红被子,红枕头,红墙纸,像被诅咒一样,在里面睡一定会做噩梦。 第十八章(续) 云烟和丁嘉去了云琴家,云中鹏换了常服出来的时候,发现妻子独自一人站在儿子房门口伤神,问:“怎么了,那孽种又跑了?” 他大娘擦了擦眼睛,忙说:“他们同学之间还有事情要商量,就过去了。” 云慧刚冲完澡出来,见她妈十分伤心,便要去批一批三弟。 她妈忙说:“我给他们准备的睡衣,你顺便带过去。” 原本没有丁嘉的份,但给云烟的准备有富裕的,那个小胖儿子撑一撑也能塞进去。 云慧过去后,闻到一阵香味,众人都在客厅吃炒饭,每人面前一个瓷盘,盘中红黄绿白四色,十分好看。红的是火腿肠丁,黄的是玉米丁,绿的是黄瓜丁,白的是米饭。 云慧不由愕然:“你们刚才在酒店没吃饱?” 丁嘉点点头。陈雄说:“你们那些菜,盘小量少,中看不中吃。” 饭是周肃正炒的,香味四溢,云琴也在一边看得口水直掉,然而周肃正却不给她吃。他个性谨慎,云琴有四个月的身孕,他没有研究过孕妇食谱,不敢冒险。 云琴不停哀求:“那个我能吃,玉米、黄瓜、火腿肠、饭,都能吃……” 周肃正不为所动,眼观鼻,鼻观心,只专心吃自己盘的饭,不理会这个准妈的无理要求。 见丈夫郭玮也偷偷盛了一盘,云琴大怒,夺过盘子,说:“你也不准吃!” 云慧看了一下自己的腰身,她长得瘦,不需减肥,于是也加入了来一碗的行列。她一边吃,一边打量周肃正,弟弟的这个同学,人长得帅,又会做饭,真是理想呀! 陈雄吃了两盘才止了饿,扔了筷子打了个饱嗝。云慧一边吃,一边数落两句云烟,说他不懂事,总惹妈伤心。 云烟很欠扁地说:“她是你妈,又不是我妈。” 云慧很生气地说:“她可是把你当亲儿子耶!” 云烟不屑一顾地说:“那是她迷信!” 那时候计划生育管得严,云慧她妈在生了两个女儿后铤而走险,怀了第三胎,在与计生办斗智斗勇中失败,儿子没保住,抑郁之下和丈夫离了婚。 之后云中鹏认识了王娇,王娇知道这男的做生意,有点钱,遂勾搭成奸,怀了云烟。婚期将近,王娇却发现云中鹏并没想象中富,就一个开小卖店的,于是她将刚生下的儿子扔给了自己老头老娘,一脚蹬了云中鹏,以未婚之身潇潇洒洒嫁去了沿海地区。 云中鹏情场失意,大受打击,埋头赚钱,后来生意有了起色,便与前妻复婚。他在王娇父母电话里的痛骂之中,知道了这个儿子的存在,但他从未去湖北看过他,更未想过将他接来江苏。想不到十二年后,这孩子自己跑来了。那五官眉眼,与王娇同一个模子倒出,云中鹏一眼就认了出来。 大娘一见云烟就哭个不停,说菩萨托了梦的,将她死了的儿子送还给她了,还说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和她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云烟看着她那双单眼皮小眼睛、圆得像圆规画出来的圆脸庞,心中诧异了很久很久…… 云烟冷笑:“还说当我亲儿子,一袋方便面都不肯给我买。” 当时云烟一路颠沛流离,像个乞儿,头发长长披在背上,脸上极脏,饿得饥肠辘辘。大娘让他洗澡,假惺惺问他想吃什么,云烟说想吃方便面,海鲜味的。 大娘说,方便面没营养,吃一包面如同抽三包烟,二十八天才能将毒素全部排出体外。她亲自给云烟做一碗海鲜面! 云烟生平还未吃过海鲜面,因此心中十分期待。但他洗完澡后,面条端出来,就是一碗少油少盐、淡而无味的白水挂面,根本就没有海鲜,连一条海带都没有。(大娘:有的,虾米也是海鲜嘛!) 云烟对此十分失望,而这个女人惯于作伪,在人前对他好得很,说的一套一套,做的却呸呸呸! 有后妈就有后爹,云中鹏怨恨王娇的贪财忘义,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儿子并无感情,家里也只是多了他一双筷子罢了,连他考上大学了都不知情!几年不在家,连个寻人启事都不贴! 云烟说到恼火之处,拿起丁嘉送给他的地图,说:“让她给我买张地图,高中复习要用,现在我他妈大学都快毕业了,她还没买来!” 云琴一听还有这出,赶紧说:“你是误会妈了,地图这事我知情的!她那次跑了好多地方,才买到图和线,说要给你绣一幅中国地图。她每个晚上都熬夜绣地图,一绣就是好几年,还弄出了颈椎病,发作的时候,一低头就疼,饭都吃不下,可难受了!她说要亲手绣的地图,才能表现她对你的一片爱心。” 不止是云烟,一旁的陈雄、丁嘉、周肃正,甚至包括亲生女儿云慧,都听得目瞪口呆。 郭玮心想,这丈母娘也太那个了吧…… 云慧想起了某件事,也口吻沉痛:“妈做事特别夸张,我都受不了她!小学三年级,要搞大合唱,老师让我们穿白裙子去,我跟她讲了,班上的女生都有了,就我的还没着落。她说让我别着急,先去上课,到时候她给我送过来。结果她送来一件白婚纱,拖地两三米的长婚纱!尴尬死了,我说不要,她非要说,每个小女孩都有一个公主梦、新娘梦,她不想让我童年有缺憾!我哪有?!当时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叫欧莉,大家都想和她玩,做朋友,我也想。结果那条裙子被她看到了,她很生气来质问我,是不是要抢她风头?我说不是。她就提议要和我换裙子穿。我很乐意换啊,于是就答应她了。她是领唱的,穿着那婚纱出场,结果被后面人踩住了长纱,她就从五六级台阶上滚下来了。一直到小学毕业,她都没有再和我讲一句话。” 哀悼完一段未成形的友情,云慧将那个装睡衣的袋子递给四人,说:“给。” 四个男生脸上都露出不安的神情。 打开一看,四人都放下心来,比起拖地几米的白婚纱,这睡衣再正常不过了,丝质的,颜色纯净,没有登基的黄袍,上面也没有龙凤呈祥等奇怪的花纹。 楼上楼下有两个浴室,男生洗澡几乎是秒速,冲洗之后,很快就出来了。 睡衣是唐装的样式,对襟,盘扣,上身后十分凉快、轻薄。丁嘉穿着云烟的一套,原本的宽松款,被他穿成了掐腰款;一身的珠光色,衬得丁嘉更是肤光胜雪,白得发亮。 云烟穿上后,显得年纪更小了,像极了富贵人家的美丽少爷,特别精致。这四人中,平常就数他穿得最随便,经常穿沙滩裤、拖鞋上课,十分糟蹋外貌。 周肃正说自己带衣服了,不用换了。 但云慧一直没走,就是为了看一看他衣服上身的效果,岂肯容他赖掉?丁嘉也暗戳戳表示,很想看寝室长穿一下地主袍是什么模样…… 周肃正气质沉静,换上之后,确实玉树临风,像个温雅的古代人,宁静向晚,丁嘉看得移不开眼睛,直到陈雄换完了走了出来。 陈雄一边走,一边摸了摸下边,说感觉裤裆里漏风,跟没穿似的。 看着走过来的傻大个,云慧简直惊呆了,这一身真是超级帅啊。 岂止是帅,当客厅吊灯的光线照在纯黑的丝绸上,焕发出华丽的,流水般的光泽,像极了某种英俊而危险的动物。一头凌乱的湿发还在滴水,轮廓清晰深刻,眼神深邃明亮,唇角这个弧度似笑非笑,身形高大洒脱,修长又潇洒,慵懒又霸气,仿佛一个出浴的国王,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 确实,陈雄最适合华丽的穿着,以及,不穿。(然而平时他穿得最土。) 云慧的心砰砰乱跳,便不敢再看陈雄第二眼。这么多年来,她妈在挑选衣服上很有长进啊。 云慧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向她妈汇报了战果,她妈果然高兴得又老泪纵痕,哭哭啼啼。 次日一早,云烟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陈雄感冒了,打曲宋君一事不得不暂搁。 云烟和丁嘉洗漱完毕后,周肃正也给他们二人端来两杯姜汁可乐,说驱寒。 喝完这香喷喷的液体,丁嘉的后背心便发了一阵浅浅的汗,额间也有些湿漉漉的,顿时一身轻松。 他进到厨房里,周肃正将杯盘丢入水槽,说:“南边很热,但你们也不要贪凉。” 丁嘉答应了,抿着嘴,定定地看着周肃正,居心叵测。 这里没有别人,周肃正见他满眼期待,便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里面热,你先出去吧。” 丁嘉恋恋不舍,转身也慢吞吞,不情不愿,周肃正便将他拉转回身,低头,在丁嘉唇上轻轻一碰。丁嘉的一口热气中,还带着可乐的甜味。 被亲过之后,丁嘉立即欢天喜地离开了厨房。突然到了门口,他又停住了脚步,说:“寝室长,我梦见你了……” 周肃正也不转身,说:“是吗?” 丁嘉说:“是啊,梦里天寒地冻,我睡在硬邦邦的大青石上,冻得直哆嗦。这时候,你过来了,就像太阳一样融化了冰雪,我就浑身暖洋洋的,一点也不冷了。” 这并不是梦,周肃正早上起床后,陈雄已经泣涕直下地在喝开水,周肃正赶紧进了丁嘉和云烟房间。 一进门来,不由有些面红耳赤。 除了一人一条小裤头,云烟和丁嘉脱得赤条条,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空调开了一夜的17c,到了这个时候,房间已经冷得像个冰窖。丁嘉则把云烟盖在身上。 云烟睡觉像章鱼一样,周肃正有幸见识过一次。手脚并用,缠绕不休,这是很没安全感的一种睡姿。 周肃正要将两人轻轻解开,但是越拉扯,两人抱得越紧,仿佛在外力困扰下更为情深意重的一对鸳鸯。周肃正有些无奈。 丁嘉被弄醒了,迷蒙中睁开眼,轻轻叫了一声:“寝室长——” 周肃正没理他,看到了床头的遥控器,关了空调。 房间里的温度渐渐上来了,丁嘉开始觉得暖和起来了,渐渐觉得热,便将压在他身上的云烟推开了。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第十九章(上) 冰天雪地之下,命在旦夕的男女赤身裸体给对方取暖,往往能赢得一线生机。基于这个扯淡的原理,丁嘉和云烟仅靠一杯姜汁可乐就回转了生机,而独寝独眠的陈雄,很不幸就病倒了。 感冒从生发到止息,纵然打针吃药请巫婆,也需要整整七天。 起先陈雄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友打擂台,没将区区感冒放在心上,号称纵然生病,也是一头东北病虎。但没想到次日竟然发起了39度高烧,整个人躺在床上,烧得像一朵红艳艳的海棠。他已多年不曾生病,这次病来如山倒,他惶恐不已,以为要客死他乡,便在病榻前让丁嘉给他代笔了一封遗书。丁嘉写得眼泪汪汪,写完后藏起来却又被云烟发现,挨了云烟一顿臭骂。 这一个星期,陈雄受到了祖宗一样的待遇,他都舍不得痊愈了。 “报仇的结果注定是空虚的。”丁嘉幽幽地说。 “滚一边去。”云烟怒道,日本鬼子的动画片害人不浅。“你不让我报仇,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死不瞑目,你于心何忍?你对别人的善心,就不能分给我一点吗?君子有成人之美,陈雄和周肃正,他们都支持我动手。是不是啊,雄哥?” 这个统战会是在陈雄床前开的。陈雄苍白着脸,轻咳一声,虚弱地说:“然也。”他此刻已经大好,但他想装一把受命于危难之间的诸葛亮。 丁嘉只得说:“寝室长和你们不一样,他是好学生,只会学习,不会打架。” 陈雄垂死病中惊坐起,极度不爽地说:“嘿,你这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我告诉你,千里寻仇的主意就是你家寝室长出的。” 丁嘉有些震惊,望向周肃正求证。 周肃正淡淡地说:“确实,冤家宜解不宜结。可一旦结下了,我也从来不怕。” 丁嘉心想,完蛋了,连寝室长都丧失了冷静,这群人中只能靠我来保持清醒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跑来别人地盘上寻衅,这样有胜算吗? 道上的规矩是,报仇不报警,报警不报仇。 当初陈雄被掳后,301寝室选择了报警,所以事后无论警方如何处理“长青之月”,大家都表示接受,不再追究、追杀;而君怡酒店里,云烟被人图谋,丁嘉被逼到绝境,险些求死,而后额头受伤,抽线后的疤痕宛然,众人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能够杀个痛快。 丁嘉小声说:“和你们打个商量,如果你们一定要打架,能不能让我也去……” 云烟没声好气:“你去干嘛,给对方通风报信?” 丁嘉拍着略微丰满的胸部保证,信誓旦旦:“我肯定站在你这边!” 云烟鄙夷地一笑:“就你这样,能打得过谁?” 丁嘉严肃地说:“我打得过你。” 云烟闻言大怒,从陈雄脑门下扣出枕头,要把丁嘉捂死。 丁嘉挣扎着说:“我可以帮你们喊加油——” 周肃正说:“就让他去吧。” 云烟和陈雄停了这话都很惊奇。在陈雄看来,他们有义务保护丁嘉的身心健康,将他拦在一切邪恶之外,就像手上站满了鲜血的冯敬尧百般呵护着他的大闺女冯程程。云烟却知道,这是周肃正有意想让丁嘉去看一看这些东西,总有一天,他要走出众人的庇护。 “曲宋君——”远远的,丁嘉喊了一声。 这是策略的第一步。 曲宋君作恶多端,仇家如过江之鲫,就算他亲妈在街上喊他回来呷饭,他都不敢冒然答应,就算回去也不敢走大门,三拐五拐,狡兔三窟。而丁嘉长相可爱,没有攻击性,可令对方丧失警惕性。 丁嘉叫了好几声,那个烫着方便面头的青年均无反应,丁嘉像念经一样小声说:“曲宋君曲宋君,小蛐蛐,宋庆龄,小君君,小蛐蛐,小蝈蝈,小君君,蛐蛐蛐,君君君,蛐蛐蛐,蝈蝈蝈,蛐蛐蛐,蝈蝈蝈,蛐蛐蛐——” 丁嘉跟在他身后,大概念了有二三十米远,这青年终于忍不住了,一声大骂:“死胖子,你找死啊!” 丁嘉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继而心道,你说的是病句。 “蛐蛐”正是曲宋君小学时的外号,基本上姓这个的人,都免不了这个悲剧。他为了给自己正名,黄沙百战穿金甲,大小战役几十次,终成一方大哥,再无人敢这么叫。中学时代便是一方校霸,没人敢惹他,还要给他交保护费。 几年不见,这人相貌变化挺大,云烟几乎有点不敢认他了。见他开口骂人,云烟才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跟踪了曲宋君两天。从前念书的时候,曲宋君出行就像壁画上的《贵妃出行图》,带着一组摩托车队,每辆车上都还坐着好几个人,前呼后拥,声势浩大,鲜少落单。可是这两天,只有他和一个男生单独约会,背后并无保镖。 “是曲老大吗?”丁嘉笑眯眯地说,“有人请你们喝茶。” 远远的,云烟听到了,不悦地说:“喝个毛,你出钱!” 而在曲宋君眼中,喝茶就是下战书,他目光中露出惊异而愤怒的神色,然后推开了身边的男孩,毅然决然对丁嘉说:“你们让他走,我曲宋君一人做事一人当!” 那男生立即抱住曲宋君的腰不放手,哭了起来。 曲宋君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没事,豹子死了威不倒,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那男生哭得一枝梨花春带雨,拉着扯着就是不让曲宋君走。 这一去呀翻山又过海呀,这一去三年两载呀不回还。 这一去呀枪如林弹如雨呀,这一去革命胜利呀再相见…… 曲宋君亲吻起男孩带泪的眼睛,亲着亲着,两人的嘴唇就被502粘连在了一处,当街就热吻了起来,难分难舍。曲宋君顺着男孩的背一直往下摸,手伸入男孩牛仔裤的裤腰下,男孩的腰很细,裤腰有点大,经曲宋君一扯,半拉股沟都露了出来,丁嘉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人扭成一股麻绳,那男孩哭着哭着,就哭成了小猫般的啜泣声,鼻腔里带着淡淡的,奇怪的音调。曲宋君就将手抽出来,放在男孩裤裆前面去捣鼓了。 丁嘉莫名脸红,不禁回想春熹茶馆的那个吻来。寝室长亲他的时候,蜻蜓点水,完全被比下去了,人家这都要亲出火来了,两个人都神魂合一了。丁嘉愤愤地想,这样才叫亲呢,寝室长那根本就是敷衍。 目瞪口呆的还有云烟和陈雄,陈雄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希望他们来得更猛烈一些,甚至希望他们幕天席地开始脱衣服,搞一出交配戏来。云烟快吐血,妈的,一个人的敌人决定了他的层次,现在要打这种变态的自己,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 周肃正的目光也一直落在那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有些羡慕。他又看了一眼在一边的丁嘉,心中又泛起一阵复杂的情怀,就像云烟大娘给他们冲的蜂蜜柚子茶,在这个夏季里清火解暑,甜蜜却又苦涩。 第十九章(中) 另外,丁嘉所羡慕的,是这两人主角一样的人生。 曲宋君和这少年的做派不像生活中人,更像从电影、电视中走出来一般,令丁嘉肃然起敬,自惭形秽。学校里,公园中,街道上,树林中,丁嘉见过不少情侣亲昵,都没这两人忘情和投入。眼下,他们当街激吻出火花万丈,所有的路人只是背景,丁嘉也是空气一团。 当年风靡一时的《情深深雨蒙蒙》中,何书桓要去打仗了,列车即将开动,他和赵薇在车厢一内一外接吻,周围的人只是看着,看着,没有大惊小怪,没有吹哨围观,只是安之若素,将之视作人生悲欢离合的常态。八年抗战,无数人为国身死,做了无名英雄,可主角却拥有豁免权,得以与恋人相见。 一旦成为了主角,除非作者故意,你的生命、爱情就有了保障。 每个人都曾编造过以自己为主角的梦,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而这个梦终究会醒,意识到自己终归是个凡人的那天,你能听到无数个梦破碎的声音。 丁嘉心中有些凄凉,他们四人今日的所为,可能只为了成全这对苦情恋人的悲壮,四人统统成为恶势力的化身,而反派从未有好结局,他们总是妻离子散,身陷囹圄,悔不当初。倘若命运仁慈,只让他们四人做路人甲,在主角的生命中走一遭,平平淡淡,纵然不遭厄运,也不会有任何的神迹眷顾——这些是主角待遇,笔墨不会浪费在配角身上。而某些奇迹,却是丁嘉苦苦渴望的。 丁嘉不想为他人跑龙套,枉做嫁衣,最明智的莫过于不参与主角的行为。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欲走而人不让。 正当丁嘉要离开的时候,曲宋君终于发现了他小男友裸露在外的臀肉,而眼前这个胖子大饱眼福,曲宋君气不过,追上来要打丁嘉。 丁嘉见势不妙,脚下加速,顺着原路抱头逃窜。曲宋君穷追不舍,他要打人泄愤。 在陌生的异域他乡,人的逃亡只有前、后两条路。向前跑,茫茫前路,吉凶未卜,明智的人选择奔回来时的路。丁嘉并不聪明,他只是选择有帮手的方向。 二小他顺从地走在前面,把敌人带进我们的埋伏圈,四下里乒乒乓乓响起了枪炮,敌人才知道受了骗~~~ 当曲宋君发觉上当,为时晚矣——他已被堵在了一条狭窄的巷弄中,三个人步步逼来,其中有一人甚是眼熟。 “云烟!”曲宋君叫了一声,十分惊喜。 本该先礼后兵,但陈雄没给他叙旧的机会,一上来便反剪曲宋君的手臂,将他扭成一卷麻花,揪着曲宋君的头发,以脸着地。 被围困之后的曲宋君一脸狼狈,已没了主角范儿,丁嘉放下心来。 曲宋君服帖在地,视野受限,但他看到了丁嘉的鞋,知道他们是一伙的。曲宋君开始挣扎扭动,大声呼叫云烟的名字,陈雄手掌手背快如风,三秒钟扇了他五个耳光,曲宋君的头晃得像个拨浪鼓,嘴角破损,流出血来。 “他的名字,你也配叫?”陈雄嘴里说着,手上也不闲着,又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曲宋君耳朵里嗡嗡作响。 揪头发和刷大嘴巴子总被讥作娘们斗殴,但陈雄并不迂腐,因为这正说明了这两种方法简洁有效,即便是力气有限的女性也能很快熟练掌握。 很快,曲宋君就鼻青脸肿,破了相。 “为什么打我?”曲宋君问。 云烟走了过来,对丁嘉说:“嘉嘉,今天你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丁嘉“啊?”了一声,说:“我和他没仇啊。” 云烟说:“君怡酒店里,他差点把你逼得跳楼,难道你忘了?” 丁嘉恍然,原来他们仨千里追凶是找这个人!丁嘉忙摆手:“不是他,不是他,你们打错人了。” 第十九章(下) 听了这话,周肃正、云烟、陈雄都一愣,但云烟却说:“没错,打的就是你。” 陈雄闻言,手下加力,曲宋君本来不想示弱,却不由“嘶”了一声。 陈雄的手劲大,曲宋君的头皮被扯得生疼,眼旁靠近太阳穴的皮肤组织也绷得紧紧的,一双下耷眼都被陈雄扯成了丹凤眼,细长而上挑,整张脸都仿佛做了个拉皮手术,没有一丝皱纹。他与云烟两年不见,如今骤然相逢,却是劈头盖脸一顿打。 见云烟死鸭子嘴硬,陈雄变本加厉,丁嘉赶紧摆手,向周肃正哀告:“寝室长,不是他!”那天酒店房间中的光线虽然昏暗,但除去性别相同和烫了头这两点,客户84的确不是眼前这名青年。 周肃正却仿若未闻,不远不近地站着,这件事仿佛与他有关,又仿佛无关。他眉头微皱,似乎并不赞同这两人将错就错,然而也没有出言阻止。 丁嘉十分不解。以前好多次,众人激动忘形,或惶恐或狂暴,寝室长总能保持清醒,处乱不惊,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主持大局;但今天,寝室长却任由一个青年被冤而无动于衷,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丁嘉看不过眼,上前去拉陈雄的手腕,可这时候,地上的曲宋君却说:“我是罪有应得。” 听了这话,几人脸上都流露出“妈的,原来歪打正着,白自责了”的愤慨。 千里奔袭却打错人,云烟的心情原本十分复杂,但他无比镇定,毫不露怯。人生很多场合,是知错、改错,却决不可认错的。如果曲宋君喊冤,云烟就摆个脸色,装个高贵冷艳,让他自行反省,曲宋君前科累累,随手可撷,他一定能给自己组织出一份合情合理的罪名来。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他就承认了。云烟心想,这两年没见,这厮肯定又干了不少坏事。 这时候,曲宋君的小男友赶了过来,见了趴在地上的曲宋君,有些惊吓过度。云烟使了个眼神,陈雄松开了手。 见小男友来了,曲宋君赶紧说:“歆歆,你明年就中考了,暑假还要补课,先回去吧。” 丁嘉心想,才初中啊,现在的孩子真早熟。 少年看着曲宋君乌青的熊猫眼,哭着说:“下午补物理,我不想去。” 曲宋君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不用怕。” 少年掏出身上的十块钱递给云烟,带着哭腔说:“我就这些了,等下次有钱了再给你们。他是个病人,身体不好,不经打。” 四人心中都“咯噔”一声,这下麻烦了,云烟小心翼翼地问:“他……什么病?” 少年说:“口腔溃疡。” 五人都沉默了。过了片刻,云烟说:“哈,真是苍天有眼。既然你已罪有应得,我们就不再为难你了。你回去之后,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打错了人,云烟是想就坡下驴,可曲宋君却不干。在挨打的一瞬间,曲宋君十分慌张,但顷刻间他就意识到了,这是云烟回心转意了! 高中时期,他追了云烟三年,云烟正眼都没瞧过他。高考后就再也没有了云烟的消息。而他万万没料到,消失了两年的云烟突然杀回家乡捉奸,还因爱生恨,对他痛下毒手,这让他心中又甜蜜,又难过。 云烟终于在乎他了,可是太晚了,他已经有了歆歆。太晚了,太晚了……曲宋君捶胸顿足,恨自己没有定性,上天原本赐予了他无上的珍宝,可惜他不肯守候,致使蝴蝶横渡沧海归来,找不到栖息之处。可是歆歆,噢,歆歆,云烟,云烟……曲宋君惆怅地想,有了这么一节,纵然他以后的人生一无所得,他这辈子也值了。 陈雄下手很重,松手却很轻,他松开了很久,曲宋君还没意识到,一直趴在地上,直到他小男友诧异地询问,他才艰难地爬了起来,转了转颈项,脖子发出咔嚓咔擦的声音,他左右各转了四个八拍,他看了云烟一眼,说:“你瘦了。” 云烟叉了一把自己的腰,感知了一下围度,和两年前差别不大,但丁嘉听了这话有点气愤,立即纠正了他:“云烟胖了好几斤。”这人睁眼说瞎话,一句话就抹杀了他们喂肥云烟的功劳。 曲宋君小男友叫袁歆,曲宋君的问候听在他耳中不是滋味,他说:“你就是云烟?”这就是曲哥追了三年未果的人,原来还以为是宰钱的,原来是来横刀夺爱的! 丁嘉笑眯眯地说:“是啊,他就是云烟。”然后无比自豪地说,“他考上大学了哟。” 这个语气让云烟莫名害臊,怒道:“嘉嘉你在荡漾个什么劲?”和他那个土包子父亲一样无聊。 丁嘉说:“云烟你就不要谦虚了,你看你多有名,要用光荣事迹来激励一下晚辈嘛。” 这话听在袁歆耳中十分刺耳,这分明就是挑衅!过了这个暑假他才念初三,期末考试成绩稀烂,能否直升本校高中还是个问题,对方来者不善,一见面就吹嘘在上大学。大学生了不起啊,现在国家扩招,大学生和白菜一样不值钱,有什么可炫耀的? 可纵然袁歆一百个不服,却只能憋在心中,他喜欢曲哥,曲哥却喜欢云烟,云烟还装模作样,欲迎还拒,欲擒故纵,假惺惺地不喜欢曲哥,在这条感情鄙视链上,云烟已经高了他两个头,完全可以俯视他。云烟美丽又凶狠,还上了大学,自己拿什么和他比,拿什么挽回曲哥的心? 袁歆气得大喊:“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个不要脸的老男人,老狐狸精,在外面混得差,就思念曲哥温暖的怀抱,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丁嘉惊呆了,周肃正沉默了,陈雄一脸似笑非笑,云烟的脸色变了又变,“混的差”三个字戳中他的痛处,他指着袁歆的手都在哆嗦,点了半天,却硬是没能开口,几乎憋成内伤。 周肃正淡淡地说:“你要骂就骂好了,我无所谓。” 听了这话,云烟立即像决堤的洪水,语速极快,骂声铺天盖地:“我操你妈,你们这群违背人伦的死同性恋,死变态,少他妈出来丢人现眼,谁他妈跟你们一样爱操男人屁眼,拉屎的地儿被你们当块宝,茅坑都比你们干净!垃圾!” 袁歆愣在那里,泪凝于睫,说不出话来。他都被骂傻了。他本以为这是同类之战,二受抢一攻,他需要承受的是云烟对他容貌、打扮、学历的奚落,想不到却是圈外人对这个群体的厌恶。 对这种人身攻击,袁歆几乎崩溃,毫无还口之力。他转向一旁的周肃正——刚才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吼道:“你也是gay,和我们一样,都是弱势群体,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欺负我们!我们才是一路人!” 陈雄和丁嘉听得蹊跷,寝室长明明跟他们才是一路的嘛! 周肃正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袁歆还在这里说个不停,云烟忍无可忍,一个推搡,袁歆立即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曲宋君上前将袁歆扯起来,护在怀里,说:“他还小呢,才十四,有什么事你们冲我来!” 云烟气得还在哆嗦,一双杏眼血红:“让他嘴巴放干净点,谁他妈跟你们一路人?再侮辱我朋友,老子开了他!” 听了这话,袁歆他紧紧依偎住曲宋君,娇羞地说:“曲哥已经把我开了,哪还轮的上你?” 云烟稍微一愣,但他很快就从袁歆的表情上读懂了,妈的,他说的是开瓢好吗,不是开苞! 曲宋君也说:“云烟,我是对不起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比必须承认,没有我,你长不了今天这么高。” 陈雄笑了:“卧槽,你是他亲爹啊,他的dna是你给的?” 曲宋君说:“高中三年是长身体的时候,若非我天天给他送早餐,买豆浆,云烟根本长不高。他像个仙一样,都不吃饭的。” 听了这话,袁歆不干了,捶打起曲宋君来:“凭什么,凭什么,你都没给我送过早餐!” 曲宋君无奈地说:“你这不还没考上高中嘛。” 丁嘉很不爽地说:“云烟根本不爱喝豆浆,他只爱吃我们寝室长做的饭菜!” 听了这话,曲宋君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云烟有新男友了! 曲宋君心中一阵刺痛,看了周肃正和陈雄一眼,弄不清是哪一个。可无论哪个都又高又帅, 他十分心塞。他说:“云烟,我再请你吃最后一顿饭吧。” 打错了人,还要吃人家的饭,连陈雄都有两分不好意思。云烟说:“还是我请吧,就当还你三年送饭的人情。” “还人情”,这三个字云烟说得好轻松,但曲宋君欲哭无泪。如果有的选,他宁可吃一份毒药,立刻就倒地死去,也不要吃这一笔勾销的断交饭。 但是他没得选。曲宋君戴上墨镜,又用水抓了抓卷发,造了个型,曲宋君立即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所挨这顿打被掩藏得严严实实。 云烟很恶毒地说:“我们今天去吃川菜。” 丁嘉面有为难:“川菜啊,为什么是川菜?”那个花椒很麻的。 云烟笑着说:“因为曲宋君说他口腔溃疡,嘉嘉你放心,川菜馆也能炒鸡蛋的。” 中华神州遍地川菜馆,可究竟是不是四川人开的,就很难讲了。你进一家店,要先和老板娘亲切对话,如果对方说的是川普,权且相信一二。在大学时代,301寝室的人一直都是这么干的。有一次,老板娘露馅了,她讲的是东北话,四人要走,老板娘说:“我不是四川人,但我家厨子是!”于是,一个自称是厨子的光头出来了,讲了几句蹩脚的四川话,一听就是现学现卖,但四人被这种急中生智、热爱学习的精神打动了,吃了一顿饭,意外不错。但丁嘉觉得,酸菜鱼还是寝室长做的更好吃。 饭店的时候,点完一堆干煸、水煮的辣菜后,云烟皮笑肉不笑地问:“你们同性恋能吃辣椒吗,屁股不痛吗?” 袁歆含泪没吭声。 众人都知道云烟没安好心,但没料到他这么毒,丁嘉自我安慰地想,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至少云烟一定能长命富贵。 云烟继续伤口上撒盐,说:“曲宋君,你以前不是个大哥吗,多威风啊,怎么现在成了孤家寡人?你看,黑社会都不收同性恋,你们还是改改吧。” 曲宋君十分郁闷,这又不是做错了事,怎么改?再说,他失势又不是因为性取向,当年他骑着摩托大队,铺天盖地追云烟的时候,马仔们起哄也起得很厉害。你能成为别人的大哥,是因为能给别人提供某种利益和好处;可去年他被人打了,由于顾及袁歆,他没能还手,这事一传开,他的名声和势力就一落千丈,再也罩不住人了,到现在落魄不堪,好在歆歆平安无事,他觉得很值得。 袁歆坐在丁嘉身边,见他眼圈红红,可怜兮兮,丁嘉安慰他说:“你放心,我们寝室三人都比你对象英俊,云烟看不上他啦。” 曲宋君虽与他们是同龄人,但高中时代,为了鬼混,曲宋君的扮相一直很成熟,像个社会人士,所以丁嘉一说“卷发、三十岁左右”的时候,云烟马上就想到了他。倒是现在,不混黑社会之后,他的打扮正常了一点,除了烫卷发,耳环、乳环什么的都取了下来。 对丁嘉这话,曲宋君颇有微词,其他两人就算了,你个胖子哪来的自信?可他仔细一瞧,这个小胖子白白嫩嫩,十分水灵,确实会是某些人钟爱的一款,但他怎么能和云烟在一起呢?!云烟和周肃正在一起,是金童龙女;和陈雄在一起,是吕布与貂蝉;和这个小胖子在一起,就有飞燕和玉环搅姬之感,好浪费。 “哪个是你朋友?”曲宋君问。 丁嘉闻言,赶紧将手高高举起来,周肃正见了,将丁嘉雪白的手臂按了下来。丁嘉还要再举,周肃正便轻轻捉着他的手,在桌子下握住不放。 丁嘉不知道,在有些地方,“朋友”特指“对象”。 寝室长的掌心好温暖,体温比丁嘉要高。丁嘉身上冬暖夏凉,是云烟消暑避寒之利器。 那天,面对一桌子红艳艳的菜肴,口腔溃疡的曲宋君没什么,做受的袁歆也没什么,不爱花椒的丁嘉也没什么,云烟只吃了不几筷,回家就胃痛得直打滚,把丁嘉吓得要命。所以,做人还是要厚道点。 云烟一边胃疼,一边在想,暗恋过他的死基佬,除了这个曲宋君,还会有谁呢? 第二十章(上) 陈雄感冒刚好,睡觉不敢开空调,夜里热醒了一回,出了一身的汗,只得起来再冲个澡。 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他清醒了不少,发现楼梯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倚靠在木栏边。 “嘉嘉,你怎么在这儿睡?”陈雄把他拎起来晃醒,“你不是一直跟云烟睡的吗,他尿炕了?” 丁嘉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脑袋继续歪回柱子上,说:“云烟太淘气,我不和他睡了。” 除了刚回苏州的第一个夜里,云烟比较老实,到了第二夜,躺在床上后,云烟就开始让他帮忙摸一摸。丁嘉觉得这是别人家,不太好。云烟说,我姐家,怕什么?丁嘉从未拒绝过云烟的要求,只好硬着头皮帮了云烟;云烟十分客气,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非得礼尚往来。黑暗中,丁嘉用手背掩住口,生怕住在隔壁的寝室长听到。这几天,每一个夜晚,丁嘉都觉得自己荒淫无道,堪比亡国君主,床前的垃圾篓中扔着一堆可疑的卫生纸,每天早上起来,丁嘉都觉得格外害臊。 今天找完曲宋君和袁歆的麻烦后,又吃了火锅,云烟肚子痛了一下午,直到睡觉前才稍好,本以为他今晚能老实点,结果却更加变本加厉。 关灯以后,云烟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地说:“小白痴说他被曲宋君开了,是怎么开的?”然后又问,“嘉嘉,你知道吗?” 这么深奥的问题,丁嘉怎可能知道。 结果云烟就爬了起来,腾的一下起身,全身撑罩在丁嘉的上方,热气腾腾地逼近了过来,说:“我也来试试看。” 丁嘉闻言大恐,要将云烟推开。云烟说,嘉嘉你让我研究一下嘛。说着就打开台灯,去扯丁嘉的裤头。丁嘉不肯,但云烟手速极快,很快就扒了下来。 然而不过是叶公好龙,云烟一看到丁嘉男性的器官,立即就生了嫌弃之心,不由旧话重提,让丁嘉将这碍眼的东西割掉。 丁嘉自然死死护着他的命根子,云烟却不肯罢休,恨不得现场就来一场敬事房才做的手术,两人开展了一场生死搏斗,直到云烟的膝盖一下子撞到了丁嘉的会阴处,丁嘉痛得蜷成一团,几乎昏过去,半晌说不出话来。 云烟吓惨了,不停地摇晃着他,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据科学家排名,男人蛋疼是超过分娩十倍的疼痛,瞬间的疼痛可以致死。 空调房中,丁嘉生生疼出了一身的冷汗,过了好久才缓过来,说:“我去外面睡吧。” 丁嘉整个人蔫蔫的,那一瞬间嘴唇都疼得咬破了。 云烟也恨自己没轻没重,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丁嘉走出了房间。 丁嘉准备去敲陈雄的门,可隔着一层门板,丁嘉都听到了陈雄的鼾声,唉,他睡得真香。 寝室长的门……虽然他今天在桌下偷偷牵了自己的手,丁嘉想起来还心中甜甜的,但他还是不敢去敲寝室长的门。 没办法,他只好在那边靠一靠了。楼梯口还有点风吹过来,丁嘉很快就睡着了。 陈雄洗完澡后有点冷,领着丁嘉进去了,但没过多久,丁嘉叹了口气,他还是去楼梯口吧,陈雄睡觉就是一个大大的“太”字形,他逐渐伸展,细细扩张,就像秦始皇吞并六国一样,渐渐的,慢慢的,丁嘉快掉地上了。整张床只剩陈雄双臂腋下、胯下有一大块地方,但是那地方不足以让丁嘉缩身。丁嘉只好默默下床,又回到了楼梯口。 然而当丁嘉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床上的。他吓了一跳,不敢动,转了转眼珠子。当知道身在何处时,他心中一甜,几乎笑出声来。 只要不像陈雄那样摆太字,一米五的床,睡两个成年男生绰绰有余。一旁的周肃正睡得和煦恬淡,鼻息轻微,若有若无。丁嘉的目光一寸一寸从他面上流过,流过睫毛,流过鼻梁的弧度,深邃的人中,嘴唇的形状……看着看着,丁嘉一手按住了另一只手,他要控制自己摸上去的冲动。 寝室长的唇型长得十分好,如今细看,唇线分明,柔软而干燥,沉睡之中,微微张开一线,丁嘉很想上前恶狠狠亲一亲,像曲宋君和袁歆那样,天雷勾动地火,他要告诉寝室长什么才是真正的接吻!寝室长是个好学生,呆头书生一个,根本不懂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一切还要仰仗自己,幸亏他后来和袁歆互换了qq,有很多东西可以徐徐交流…… 唉,寝室长要是像袁歆一样会撒娇就好了,丁嘉买菜没给买葱蒜,寝室长就不高兴,锤一锤他的肩头,然后丁嘉再突然将葱和蒜苗变出来,寝室长就破涕为笑,再锤他一把,说他好坏都会骗人了……真是爽得不要不要的……丁嘉痴痴悬想,大一的时候,自己若不交那十块钱的寝室费,寝室长会不会用撒娇呢——给嘛,快给人家啦~~还要去配钥匙呢,给嘛~~然后自己就狞笑着说,给亲一下就交钱!然后就名正言顺欺负一下寝室长,哎呀,真是爽得鼻血都出来了…… “精神很好啊,一大早笑什么?”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11节 不知什么时候,周肃正睁开了眼睛,他人未动,只是开阖了眼皮和嘴唇。 丁嘉臊得满脸通红,闭上眼睛装睡。 周肃正也不理他,说了这话后便翻了个身,背对着丁嘉睡了。 丁嘉睁开眼,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小气啊,不让看。背影也好美,后脑勺也好看,也想摸一摸…… 到了该起床的时候,丁嘉赖了一会儿,周肃正坐在床沿上,背对着他,也等他一起起来。 陈雄见两人出来,大为困惑:“你昨晚不是和我睡的么,怎么就爬上了老周的床?” 两人同起同出,云烟几乎要像螳螂一样蹦了起来,脸色大变,都绿了,挥着螳臂大刀指着周肃正说:“你、你、你怎么能干这种事,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动嘉嘉吗?”一瞬间,他懊恼不已,是他亲手将自己看护的小羊送进了老虎的巢穴!嗷~! 丁嘉一愣,他不明白云烟为何如此激动,但转念一想,云烟狡猾大大的,他这是恶人先告状! 周肃正无奈地说:“你想哪儿去了。我还没问你,他昨夜怎在楼梯口睡?” 云烟面上一红,丁嘉也气鼓鼓的,并不帮云烟开解,周肃正见二人神色怪异,探究的目光望向丁嘉。 丁嘉只得说:“云烟,有些玩笑开不得,昨晚差点被你玩死了。” 周肃正闻言,皱眉看了云烟一眼,云烟哼了一声,白了这两人一眼,大声说:“有些人啊,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云烟指的是周肃正,但丁嘉却十分心虚,以为说的是自己,他昨晚是因祸得福才睡了寝室长。 周肃正深吸了一口气,说:“云烟,你过来,有些事我们必须谈谈。” 云烟将手里的半块红糖发糕掷给了丁嘉,说:“怕你啊。”说着气势汹汹跟了过去。 两人在一个小阳台上说话,拉上了门,陈雄和丁嘉被关在里面。丁嘉担忧地说:“他们不会打架吧?” 陈雄笑着说:“不会打架的。” 丁嘉见陈雄如此笃定,也放下心来,吃了一口云烟剩下的发糕,笑着说:“你怎么看出来的,有什么窍门吗?” 陈雄说:“要啥窍门?他俩要真干起来了,那不叫‘打架’,叫‘云烟挨打’。” 丁嘉差点被噎住,说:“咱们快去劝架吧。” 陈雄摇摇头,有些凝重地说:“嘉嘉你发现没,老周最近不知在搞什么,跟培养接班人似的,现在什么事都由云烟说了算,他只在一旁袖手旁观,从来不否定云烟的意见。看来,云烟以后就是咱寝的大当家了。” 丁嘉仔细回想,昨天发现打错了人的时候,云烟决定将错就错,而寝室长觉得不妥,却也并未叫停,更没有去拨乱反正——他尊重云烟的一切意见,无论正确,还是错误。 料不到陈雄粗中有细,竟然发现了这一点。 陈雄神秘兮兮地小声说:“我觉得,老周和云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自从老周帮云烟补英语,他俩就不对劲了,两人同吃同住同床共枕好几天,你说……他们是不是那个?” 丁嘉心中一凉:“哪个?” 陈雄说:“就是曲宋君和那小破孩那个啊……两个男生在亲嘴,妈呀,怎么下得去口,真生性啊!”就算是啧啧感慨,陈雄也压低着声音,“你反对他们搞这个不?我先说,我没意见。我的兄弟就算杀人放火,我也二话不说,他敢杀我就帮埋,他敢放火我就敢浇油!” 丁嘉心中仿佛被刺入了一只冰锥,莫名地又凉又疼,陈雄又说出这么令人心惊胆战的宣言,丁嘉心疼头又大,一时之间,觉得人生真是遍地荆棘,充满了痛苦,各种痛苦…… 而这个时候,阳台上云烟正等着周肃正来兴师问罪,一脸不爽。 “云烟,你现在……有些危险。”周肃正说。 听闻此言,云烟十分紧张,花容失色:“股票吗,我这两天没看大盘,是要跌吗?!” 周肃正说:“这钱是你弄来的,你怎么花都行。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云烟这才放下心,说:“还有什么危险?” 周肃正见他一幅无所谓的模样,轻叹了口气:“你既然讨厌同性恋,索性讨厌到底,又何必再去好奇?” 云烟一听是这事,说:“我是很讨厌,但一想到你居然也是,又觉得可能不像我最初想的那么恶心,是不是我弄错了。” 周肃正苦笑道:“你真看得起我,我和他们一样,本质上并无区别。” 云烟自然不信。周肃正说:“同性恋只是一个性取向有异的群体,可是人活在世上,性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仅仅用它来区分标准,不太妥当。” 同性恋中有好人,也有恶人,有小偷,有犯人,异性恋也一样;美国人也有这样的,日本人也有这样的,中国人中同样也有这样的成分。有人和你性取向不一样,有人和你爱国观不一样,有人和你亲缘观不一样,有人和你口味不一样,有人和你政治观点不一样,有人和你宗教观念不一样,种种种种,你凭何而去鉴定一个人,你又以何为试金石? 云烟认真想了想,说:“还是看……财富观吧。” 周肃正不由笑了。 云烟还是纳闷:“究竟我哪里危险了?” 周肃正说:“你和丁嘉这样,我很担心。” 云烟想了想,又说:“可嘉嘉是男的,我不喜欢男的。我只喜欢女的。” 周肃正说:“可你总想把他变成女的,你要抛弃这种想法。” 云烟一时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云烟突然茅塞顿开,冷笑着说:“什么我很‘危险’?你就是嫉妒我,嫉妒嘉嘉可以名正言顺跟我睡;你俩睡一宿,就跟偷情似的。” 第二十章(中) 云烟爱憎分明,对待丁嘉像春风般的温暖,对待财富像夏日般热情,对待学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所谓,对于刘迪明像严冬一样残酷。相处几年,丁嘉、周肃正、陈雄都发现了,云烟若与人为善,那真是春风拂槛,甘霖普降,让人百般受用;若是与人为敌,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纵然是朋友,只要立场相悖,他也会让你难受一番。 那天在阳台上,无论周肃正说什么,云烟均无搅蛮缠,将话头扯到周肃正对丁嘉的心怀不轨上来,先前与袁歆的吵架中,他对周肃正性向上的顾忌此刻也成了泡影,不复存在;周肃正哑口无言,两人的谈话只能不了了之。孩子气的人,除了天真无邪,胸无城府,他们的心直口快也是一把刀,赤裸裸的,伤人于有形。 好在301寝室的众人都知道他是这幅德行,不作深究。但此刻,周肃正的心情却十分沉重——这个世界上的人,纯粹的同性恋和坚定的异性恋所占比率并不大,剩下的那群人性向游移未定,会因势利导地做出抉择。云烟若在性向上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脱不了责任。 周肃正心想,你都不知道这条路多辛苦。 一切劝告云烟均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他向来相信事在人为,何况他压根儿就不觉得自己在性向上有什么问题。 这话言之过早。三天后,云烟睡了个午觉起来,丁嘉发现他有些不对;他梦游一般走出房间,呆呆地坐在周肃正的床沿上,面色苍白。 周肃正问:“你怎么了?” 云烟垂着头说:“我做了个梦。” 见他这幅模样,周肃正也没细究是个怎样的梦。 “我梦见……我把那个谁,强奸了。”云烟心有余悸地说,有些痛苦地单手盖住了脸。 周肃正一惊:“丁嘉吗?” 云烟摇头,说:“是跟着曲宋君的那个小白痴。他一个男的,那么丑,我居然……” 周肃正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们前几天刚讨论过这个,所以作为记忆残片留在了你的脑海中。你清醒状态下,你绝不会这么做。” 云烟点点头:“就算我被人下了春药,我他妈宁可去强奸一棵树。” 虽然这个假设的可操作性不强,但周肃正说:“那就没事。” 云烟受到了一丝安慰,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但他却觉得不踏实,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做过和女人搞的梦没有?” 周肃正仔细回忆了一番,说:“没有。” 云烟又郁闷了:“你看,还是我有问题。” 周肃正无语了,云烟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便说:“真正的同性恋不是这样的,哪天有机会我带你去gay吧看看。” 云烟等不及了,恳求道:“就今天!” 周肃正说:“可你们苏州的gay吧我不熟。” 云烟急了,说:“哎呀又不是让你介绍生意,熟不熟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去看看。” 周肃正知道,这个疙瘩不去,云烟也不得消停,只好上“我心与君同”这论坛去问问,本地可有靠谱的同志酒吧。 周肃正的帖子发了之后,阿瑞立即就来说,真是家花不及野花香了,本地的gay吧一次都没见你来过。周肃正只得解释,说有要事要办。阿瑞说,明白了,小雨就喜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装逼犯,都烟花三月下苏州了。 可就算是一群人来帮忙顶贴,半天也没有得到一个靠谱的答案。最后,云烟只得去找丁嘉,说:“嘉嘉,你有小白痴的联系方式吗?” 袁歆才念初二,学校不允许带手机,每次都是在小卖部给曲宋君打电话,然后曲宋君就骑着摩托车去接他。 可丁嘉兴奋地说:“我有呀!” 袁歆是个很负责的网友,他和丁嘉互换了qq号后,才不几天的功夫,就一改丁嘉qq空间的死气沉沉,将丁嘉的留言板刷得七彩斑斓,亮闪闪的,充满了各种欢快洋溢的火星文,丁嘉也礼尚往来,常常去回踩一下,鼓励他要好好学习,将来考来他们x大读书。 袁歆这孩子很好养活,就喝点旺仔牛奶,每个月再让曲宋君冲点qq黄钻、蓝钻就行了,偶尔曲宋君还送他一件劲舞团的衣裳,袁歆就很满足了。袁歆想得很少,发现自己是个小受之后,毫无任何的挣扎,立即就顺从了本心,快快乐乐将自己送到了曲宋君的床上,被操了个大满贯。 云烟说:“问他苏州有什么gay吧?” 丁嘉“啊”了一声,云烟抢过他的键盘,自己啪啪啪打了一窜字,发给了叫“滄海1涙”的id。 在那边,袁歆有些犯愁了。曲宋君还带他出去玩过,可说他还小,只带他去过静吧,环境舒缓,一群人在这边聊天,一点都不刺激,现在胖丁哥哥主动问起,袁歆心想不能被看扁了,让人当做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于是他一咬牙说出了一个名字:北冥有鱼。 刚开始,丁嘉说要去,周肃正想也没想,断然拒绝,丁嘉就不敢再吭声了;再后来,陈雄也发现了,喊着着要去,丁嘉有了支援,又跟着嚷嚷了起来,闹了很久,云烟说:“去去去,都去!” 丁嘉和陈雄闻言高兴地拥抱起来,见他俩这么开心,周肃正也不好再拒绝,便定下了规矩——说陈雄、丁嘉进了酒吧之后,不许擅自行动,一切都得在周肃正的眼皮下行事。两人很快活地答应了。 不明就里的云琴知道弟弟要带同学出去玩,还很热忱地贡献了一千块,让他们玩得开心点。 四个人出来的时候是晚上六点,西边的天空布满了霞光,去学校接袁歆的时候,丁嘉心中充满了负罪感,问:“你是不是又逃物理课?” 一想到云烟是大学生,袁歆有几分对抗地说:“今晚是英语课,我英语成绩很好,经常考一百一十几分。”又补充了一句。“满分是一百二。” 云烟又见到他,便想起了那个梦,有几分不自然。这小白痴长得一点也不好看,长得太瘦腿都有点罗圈,牙也不整齐,看向云烟的目光也怯怯的,头发染着屎黄色,他们老师也不管管。云烟撇开目光去,不看这小丑孩。 刚和云烟打了个照面的时候,袁歆不免一阵哆嗦,他好怕这是云烟故意钓他出来打一顿的计谋,万一找十几个大汉把他轮奸再拍成片子到处放,败坏他的名节,那可怎么好哦!好在旁边有丁嘉,袁歆才放了心。 袁歆很内行地告诉大家,过了晚上九点之后才热闹,去早了没事干,只能枯坐着点酒水喝,很浪费钱。 每个周三的晚上,这家吧里都会有节目,有时候是变装舞会,有时候是艳舞,总之是玩得非常之high。袁歆还自告奋勇地说要做向导。他是瞒着曲宋君出来的,十分兴奋。偷偷做一些不被允许的事,总是能快意万分。 第二十章(下) 袁歆目光闪烁,将四人上上下下扫了一眼,说:“你们就穿这身去呀?” 四人闻言,不约而同地下意识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裆部。 自建国以来,男生的夏装就那么几样,只分穿和不穿,301寝的人都套着再普通不过的t恤和短裤,虽不名贵,至少楚楚整洁,落落大方,去大酒店吃饭不至于被赶出来。袁歆这小子的目光很邪乎,经他这么一瞧,四人都觉得自己一丝不挂,莫名尴尬。 袁歆自己却浑然不觉,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夏日校服——一件白色半截袖,露出一件橘黄色斑纹的工字t,立即就从一个青春朝气的中学生变成了理发店小二,大热天的穿两件,仿佛就是专程等着这样的场合似的。 “时刻准备着。”袁歆见四人有点目瞪口呆,只好解释了一句。 陈雄哀叹着说:“这都是你雄哥最好的衣服了。”大一时,本省举办了一次大学生联合运动会,阿迪达斯为得奖的健儿们从头到脚赞助了一身,这件t恤陈雄轻易还不穿。 被一个小孩嫌弃,丁嘉也觉得很没面子,语重心长地说:“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你不要以貌取人嘛。你小小年纪,要讲究内在美。” 袁歆说:“胖丁哥哥你不知道,在我们这个圈子里,0号以貌取人,1号以鸟服人。我们班女生还觉得丑逼没资格搅基呢,我上哪说理去?人要衣装嘛……” 云烟也得极随便,皱眉说:“你有脸说我们?你自己这身花猫皮才丑,还不如穿校服。” 袁歆哪敢和云烟呛声,小声嘟囔:“这叫豹纹。去酒吧玩,当然要穿hot一点啊,不然不受欢迎的,这又不是聚餐。” 周肃正说:“我们只是去看看。” 袁歆说:“那先说好噢,一会儿要是没人约你们,可别赖我。” 还有人约?听了这话,丁嘉莫名兴奋起来,还向陈雄使了个眼色,周肃正瞟了他一眼,丁嘉赶紧收起了那份高兴。 五人一起吃了点东西,点菜的时候,袁歆说:“少吃点带蒜的,一会儿得嚼嚼口香糖,喷一喷口腔清新剂。” 四人一一照做,然后袁歆又从书包里摸出一瓶香水,慷慨地递给大家用。 陈雄喷了之后,说:“这玩意儿有啥用,跟杀虫剂似的。” 袁歆说:“增加性吸引力。”说着,他教陈雄涂抹在耳后、手腕、颈项等动脉处,又拿过来给云烟用。 云烟却不喜欢这个味,摆摆手,说:“十块钱一瓶的吧,真难闻。” 周肃正也说他不用香水。 袁歆听了这话,尴尬地抿了抿嘴。小gay们都挺爱捯饬自己,袁歆也不例外,可惜他还是个初中生,且走读生一枚,吃住都在家里,根本没机会攒钱,而曲宋君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没有送他昂贵的礼物;眼前这瓶香水,是一个意大利的中低端品牌,还是袁歆自己用压岁钱买的,他自己平时也舍不得用,只在和曲宋君约会的时候象征性喷一喷。 丁嘉闻了闻,果然香水就是香的水,便喷了起来,结果喷口对反了,喷了对面的周肃正一脸;香味极浓,周肃正一口气打了十个喷嚏,人仰马翻,十分狼狈,眼眶都红了,丁嘉十分内疚。 晚上八点半的时候,五个人香喷喷地去了北冥有鱼。 进吧的那一刻,周肃正和云烟都后悔来太晚了;诚然,好戏还未开始,去早了的人都在喝酒浪费钱,但也总比众目睽睽之下进来的强,尤其这五人还是生面孔,太惹人注意。 丁嘉第一次进酒吧,心中十分兴奋。一进门,他就明白了袁歆要换衣服的目的,这里的人打扮很夸张,没人穿常服,他们一进来就成了异类,一眼就知是菜鸟。 吧台边走过来一个人,身形高挑细长,似是个管事,他向周肃正点了个头,问:“几位第一次来?” 这也能被看出来。陈雄、云烟和丁嘉等人觉得很没面子。 起初袁歆还装熟客,告诉丁嘉一些自己道听途说的规矩,将他的胖丁哥哥唬得一愣一愣,别提多得意了,结果当场被戳穿,讪讪的,满脸通红。 周肃正上前交涉:“是啊,慕名前来。” 丁嘉仔细看着这人,发现他居然还涂着金色的眼影,就像孙悟空一样,每眨一下眼皮,都像火眼金睛在启动,总想看出点什么来。 这人还涂了淡淡地紫色的唇彩,但丁嘉没看出来。他虽打扮妖娆,却行至得当,彬彬有礼,这才没让云烟骂娘。他说:“叫我ada就行了,几位怎么称呼?” 周肃正微微一笑:“小雨。” 丁嘉心中一动,原来“小雨”不是寝室长的小名,而是他行走江湖的化名。 陈雄也上前一步,慷慨激昂地说:“peter。” ada赞叹又爱慕的目光久久落在陈雄的身上不去,就像西凉女儿国国王看唐僧一样,痴痴久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仓促一笑,说:“peter你好。” 云烟翻了个白眼,没搭话;袁歆说:“叫我kev就好了。”ada却没叫他,看都没看他一眼。 陈雄见这人老盯着自己,不明就里,赶紧替云烟和丁嘉介绍:“他俩是我朋友,这个是……apple,这个是……banana。” 就这样,从此刻起,丁嘉和云烟就各自拥有了一个英文id。 这么傻逼的名字,云烟翻了个白眼,却也硬着头皮说了句:“幸会。” ada顺着陈雄的目光望向云烟时,带着一丝伤感和失落,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酸意。 ada又望向周肃正,说:“冒昧问一句,是1呢,还是0?这里按这个分席位。” 周肃正听了这话,向里面望去,果然以中央舞池为界,座位被分成左右两爿。 周肃正说:“。” ada露出个开心的微笑,点点头,又说:“peter也是?” 周肃正擅自给陈雄做了决定,点点头,毕竟直男是不允许进来的,继而他又看了云烟一眼,一番思索,下了个判定,说:“云……banana也是。” “哦,他竟也是?”ada听到这话,疑惑,而又惊喜万分,转身久久地凝视着云烟,好久没见着这样的,今天来的这几个一号,品质都相当精优! 袁歆很坦然地说:“我是零号。” 他一看就很小,ada压根儿都没理他,只是看一眼丁嘉,说:“apple……” 周肃正轻声说:“他是零号。” ada露出个明了的神色,点了点头,说:“那就里面请,一左零右,两位小零去那边买一下酒。” 袁歆扁扁嘴,垂头丧气,现在零多一少,物以稀为贵,没办法,行情就是这样,圈内的几个小一都被几个老零像祖宗一样供着,和养面首没区别。 见袁歆这么倒霉,云烟露出个嘲讽的笑,周肃正掏了两百块,袁歆接过钱后过去了那边。 丁嘉小声问:“寝室长,我怎么和你们不一样呢?为什么你们都是一,我就是零?” 周肃正看着丁嘉疑惑的神色,微微一笑:“你说呢?” 丁嘉想了片刻,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们高中语文老师说过,从零开始的人,将来会走得很完满。我有一点笨,比你们落后一些,凡事需要从零开始,所以我是个零,对不对?” 周肃正克制住抚摸丁嘉脑袋的冲动,久久凝视着这张雪白无暇的脸,柔声说:“你说得对。你们老师可以涨工资。” 可是进去后,小零不能和小一坐在一起,周肃正再三强调:“不要喝任何人给你的东西。” 丁嘉点点头。 周肃正又问:“你知道为什么不能喝吗?” 丁嘉说:“因为我要是喝醉了,就会有不法之徒将我的肾割掉。寝室长,你也不要喝醉呀!” 这些都市传说,丁嘉向来深信不疑。周肃正并不给他拨乱反正,沉思片刻,说:“你是大人,要看着袁歆,不要让他乱跑。” 丁嘉一听这话,责任心爆棚,立即牵住了袁歆的手,说:“放心吧。” 周肃正交代完毕,这才入场,与两只小受分道而别。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者,大鸟也。“北冥有鱼”这个gay吧是一群小零追捧单身一号的地方,每到周三,这里就有遛鸟大会,鸟王所得到的奖励十分丰厚。 陈雄虽然穿着及膝的宽松短裤,但正如猥琐的男人一眼就能读出女人的三围,这群饥渴的小gay们一眼就看出了沉睡在他裆部的卧龙尺寸。他们眼冒精光,短信发个不停,通知着闺蜜姐妹们迅速赶往这里,今天这里来了几个了不得的上品货。 第二十一章(上) 丁嘉牵着袁歆走向小受们的队伍,在人群中占了两个位子坐下,好奇地四下张望。不久,丁嘉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许是酒吧的冷气打得太足,也许是切切实实看清了身边这些人。 在场的人,五花八门,五光十色,丁嘉总结了半天得出他们唯二的共同点——性别男,都很奇怪。可具体奇怪在哪里,丁嘉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旁边这个壮兄弟虎背熊腰,膀大腰圆,大概有两百斤,但面上的神色却缺乏相应的憨厚或凶悍,在斜睨袁歆和丁嘉的时候,眼中里透露出一分妩媚两分慵懒三分不耐烦,与他的身形严重不匹配。 丁嘉刚坐下时,向这位邻座友善地一笑,这人却一声没吭,十分高傲。 初次见面,袁歆同样也对这人没声好气。袁歆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这撒娇给谁看呢?猫科动物的心,狗熊掰棒子的命。” 丁嘉赶紧捂住袁歆的嘴,又瞥了隔壁的壮士一眼,低声说:“别这样啦,万一打起来我们不是对手。” 袁歆在丁嘉的手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让丁嘉掌心一热:“就他?哈哈,胖丁哥哥,这种人中看不中用的,只会找凯子帮忙出头。他要有男人,还上这儿来干嘛?当然,我是特殊情况。” 这话说得怪怪的,丁嘉不敢再与邻座纠缠,赶紧看往别处。这里吸引丁嘉眼球的,远远不止这一位。 前面一位大叔,衣衫考究,相貌儒雅,坐姿端庄。可端庄得有点儿怪,与其说像一位绅士,不如说……更像一个自小就家教森严的名门闺秀。 袁歆见丁嘉在看那人,便咬着耳朵问:“你猜他多少岁了?” 丁嘉想了想,说:“怎么着也有三四十了吧。”丁嘉是气度上来估量的,这人沉稳宁静,不像年轻人那么活泼。 袁歆别有深意地一笑,说;“他是我们这儿一个大学教授,他今年六十了。” 丁嘉大惊,果然书籍是最好的美容品,他立即对袁歆说:“你要好好学习,多看书,将来六十岁了也能像他这样。” 袁歆嗤之以鼻:“他那哪是看书看的,是打针打的。泰国针,人妖打的那种,一针要上十万呢。” 丁嘉虽被抢白,却强摆大人的架子,严肃地说:“那你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哪有钱去买针打?” 袁歆无可反驳,言语中有点酸溜溜的:“一把岁数了还出来玩,捧一号,可惜人家看上的只是他的钱,一点真情都没有,真可怜。” 丁嘉批评他说:“人家还有知识和学问。” 话虽这么说,可丁嘉心里却还是有些异样的。 在到了一定的岁数之后,人都愿意看起来比实际年轻,可男人保持青春、活力的方式有很多,但绝不该包括打针——外公也六十多岁,也是个大学教授,要是也去拉个皮,打个针,晚上跑来这种奇怪的地方喝酒,外婆会怎么想?但这个想法好荒谬,丁嘉不得不努力驱逐之。 奇装异服的打扮在这儿已经不稀奇了,反倒衬得另外一些人像个异类。他们打扮得格外考究,一丝不苟,精致到了牙齿和头发丝,仿佛从电影中走出来一般,每次在观众面前亮相,都毫无破绽——这种人,丁嘉在生活中等闲见不到,工科院校的男生,真讲究的能有几个,寝室长那样的已经算是巅峰了。 他们文质彬彬,风度翩翩,有的像个满腹诗书的文艺青年;有的像个事业有成、严格自律的金融界精英。他们神色骄矜,淡然自得,万物不萦于心。丁嘉看了,有些自惭形秽。 袁歆却说,若真是无欲无求,那上这儿来干嘛?不过是装模作样,拿腔拿调,骗骗那些屌大无脑的一号罢了。 经袁歆这么一说,丁嘉再看这些人的时候,果然又觉得异样了。金边的眼镜,扣到领口的棉质衬衣,可无论哪一种,这些故作淡定地狩猎者,眼神中有一种无声的、病态的热情与渴望。 丁嘉觉得自己被袁歆洗脑了。原本他觉得,有个性、有腔调地活着,是一件挺拉风的事。怎么被这小孩一说,就不是个味了。 那个晚上,不管怎样的人,优秀也好,奇怪也好,袁歆都能挑出一堆刺来。 丁嘉不懂何谓“受受相轻”,只是有些困惑。在同性群体中,千受易求,一攻难得,而争夺稀缺资源是生物个体的本能。袁歆虽有了曲宋君,但潜意识里,依然将所有的小受老受们视作了情敌。 寝室长他们又在干嘛呢?丁嘉这样想着,便向一号那边望去。 人与人的待遇是不一样的。小攻们都是雅座,四椅一圆桌,每桌摆着一瓶免费的洋酒;小受们却是普座,只有一把椅子,杯子只能端在手里;就像旧社会看戏,老爷太太们总是能订包厢,普通百姓就坐凳子——不同的是,百姓们看老爷顺眼,还心甘情愿掏钱给老爷们送酒水喝。 陈雄从进来倒现在,坐了不到二十分钟,侍从就已经给他送了五杯酒过来,每送一次便告知他该杯酒由何人所赠。一杯酒九十八块,陈雄虽不知情,却是来者不拒,他也不起身致谢,只向舞台对面人丛中的赠酒人遥遥举杯,哂然一笑,一饮而尽。 丁嘉看在眼里,暗自羡慕陈雄的好人缘。同样是第一次来酒吧,陈雄就像林黛玉初进荣国府,进退有度,还被人视如珍宝,而自己就像刘姥姥一进大观园,带着板儿袁歆,不免局促。眼下,陈雄就像个一出江湖就被人拥戴为武林盟主的大侠,少年得志,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各路好汉也都对他心悦臣服,顶礼膜拜。 客居在外,却能一瞬间交尽天下朋友,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丁嘉感慨道。嗯不对,还求外公外婆身体健康,开开心心活到一百八十岁;301寝室每个人都平安顺遂、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云烟不要溺水,能发大财,也不要再和刘迪明扯皮;陈雄不要再打架,安安分分去读书;吴泾可以顺利追到刘芷,有情人终成眷属;臧梦顺利走出困境,再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自己英语能过四级,大五之后可以顺利拿到学位证,自行车车技越来越好,越来越拉风,最好能参加一下奥运会比赛,再得个奖什么的…… 这些应该够了吧,丁嘉心想,却又似乎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当目光又掠过一号们的桌子,丁嘉想起来了,他还想求一个寝室长,寝室长也不要再这么孤独了。 如此如此,他就真的别无所求了。丁嘉心想,我真是一个善于满足的人! 正美滋滋想着,袁歆却说:“陈雄大哥人气真高,花魁啊。” 云烟也得了一杯酒,但他全然无动于衷,既没有喝,也没有理睬赠酒的小受,只是皱着眉头说:“陈雄你少喝点,别一会儿回不去了。” 陈雄看着杯中彩色的液体,咂着舌头说:“度数很低,跟饮料差不多。” 陈雄来同性恋酒吧,本来是想看两个美女抱在一起亲嘴的,一进来却发现全是男的,好生失望。虽有人穿女装,但他们骨骼粗大,扮相不佳,一看就知道是男的,和他们一比,小月那血盆小口还是好看的;结果却有人请他喝酒,仿佛梁山好汉,十分好客。以前在学校,陈雄挺看不上南方男生,觉得他们不能打又不经打,细胳膊细腿,一股小家子气,却想不到在这风景如画的江南水乡,却孕育出了山一般宽厚的男人——书上都说苏州人细腻柔婉,从没说他们义气豪迈,但现在一看和山东人差不多,果然尽信书不如无书。 云烟却十分烦躁,说:“同性恋就这么饥渴?这才第一次见呢。” 周肃正说:“酒吧就这风气,同性异性都一样。” 已经八点钟了,暖场的钢管舞已经跳了起来,一个肤色健康、身材匀称健美的舞者全身赤裸上阵,丁嘉不由瞪圆了眼。可细细一看,关键部分被一个大小“合身”的肉色小布套罩住了,并未露点;而最奇妙的莫过于他屁股后居然长了一个类似兔子的毛尾巴,粉嫩嫩的,随着腰臀的扭摆抖动,小尾巴也颤来颤去,活灵活现。 丁嘉问:“那是用胶水粘上去的吗?” 袁歆说:“是肛塞,很可爱吧,等明年发了压岁钱我也去买一个。” 舞者围着一根金属钢管蹭来蹭去,攀上爬下,还不时来几个惊险的翻滚,像孙猴子玩金箍棒,又像马戏团的人玩杂技,万分惊险,丁嘉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讲义气的妖精抓住了唐僧都要喊盆友们一起分着吃,零号座位这边早已人头攒动,就像中学生出早操一样拥挤,然而这个时候,得到消息的小受还在源源不断向酒吧赶过来。丁嘉这个位置不好,进场的人总要从他的视野中掠过,很影响观赏效果;丁嘉心中颇有意见,但他环顾四周,却发现身边诸人并无心观赏舞蹈,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射向雅座那边。 一号座位那边却才坐了三伙人。一桌自然是周、陈、云三人,第二桌是一个穿黑白格子衬衣的男青年在独自喝酒,第三桌和第四桌是一群人,拼桌围聚在一处。他们服装统一,打扮得很炫酷,从头到脚一身黑,打着发蜡,头发弄得很有型,有的往后梳着伟人背背头,有的是型动漫刘海,他们面容桀骜,眼神中带着不屑和轻佻,嘴唇边挂着嘲讽的笑,相互之间低声说这话,不管零号这边如何望穿秋水,他们一眼都不回应,优越感十足。 丁嘉好奇地问:“他们是什么人,spy吗?”这群人好像柯南中的黑衣人组织脱掉了常年不变的西装恶风衣,换上了一身夏日款恶人服。 袁歆附在丁嘉耳廓上,神秘兮兮地说:“他们都是b。” “啊?”丁嘉一愣,脑海中浮现那个骂人的词汇,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袁歆见他惊诧,便解释说:“零多一少,奇货可居,当然就要来卖钱了。”说着,又很愤青地感慨了一下世风日下,小攻们贪图钱财不自爱,“他们生意可好了,前些日子闹了件大事,几个零号为他们整容,争风吃醋。” 丁嘉听得云里雾里,袁歆又悄悄说:“你看那个带六芒星耳钉的louis,他根本就是个直男,先前被一个师奶包养,后来被人老公打了,鸭圈混不下去了,就瞄准了我们圈零多一少的空子,几个月就红了。” 而这时候,舞者向攻桌那边撅着臀扭动抖尾的时候,丁嘉脸上一热,他颇为寝室长难为情。 周肃正没有喝酒,也没有看人跳舞。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此番前来他可不是为了消遣,必须随时保持清醒。虽然隔着舞台,丁嘉和袁歆却还在他们的视野之中,陈雄虽然喝了点酒,却还清醒,云烟虽有些暴躁,却也还算听话。 突然间有人吹起了口哨,小受老受们都纷纷站了起来,欢呼震天。这情况不对,丁嘉忙问:“怎么了?” 袁歆站在凳子上,看得兴奋不已,说:“来了来了,全都来了,我的天!” 丁嘉怕他乐极生悲摔倒了,赶紧将他拉下来,说:“谁来了?” 这一拨进来的人可不少,大概有十七八个,其中三三两两走向零号座,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朋友们,挤入一个座位,另外六七个人直接走向一号桌。舞台那边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丁嘉犹自惊魂甫定,袁歆还在兴奋万分:“都是前几任鸟王啊,难道今天是总决赛?!” 接着又进来了几个黑人,几个白人,坐到了一号座位边。每一次有人来,小受们都欢呼一阵,十分热闹。 隔壁的壮士终于开了金口,啧啧感叹:“我来北冥有鱼好几年,还是第一次见那边的位置坐满了。” 袁歆说,大概有人给他们报了信,说陈雄哥哥在,他们不服气,就都赶来了吧。 丁嘉好奇:“这有什么不服气的?” 袁歆说:“鸟王的奖品很丰厚,名誉更珍贵。一个花魁要问世,千万个红牌不甘心呀。” 丁嘉连连摇头,这个世界好疯狂,现在一号座位那边,除了外国人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头。 这老头大概六十多岁,前额秃了,穿得也很简单,但这身朴素的衣衫他全然不以为意,因为实力到了一定地步,就不用再讲究外物了。搞得就像火云邪神一样。丁嘉赶紧给寝室长发短信,报告这一问题。 可寝室长却迟迟没有回短信,丁嘉要过去找他,却还未越过舞池就被人拦住了,那个穿得妖娆的男生说:“哎哎哎,你想干嘛?” 丁嘉说:“我有急事,过去找人。” 那青年说:“急事,这边的人谁不急啊?回去,一点规矩都不懂。” 说着,几个推搡,就将丁嘉撞到一边。丁嘉没办法,只好又回到座位边。 这群人来者不善,周肃正已经十分警惕了。原本一直想走的云烟,突然间来了兴趣,他对陈雄说:“有个鸟王比赛,听说赢了的有钻石。” 钻石?陈雄的眼睛立即放光,忙问:“怎么比?” 第二十一章(中) 丁嘉沮丧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手机一个震动,正是周肃正的短信:“我会注意的,你也小心。” 这几个字丁嘉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仿佛墨西哥暖流经过了某个不知名的岛屿,一瞬间冰川化作潺潺流水,岩石缝里花开一片。 袁歆凑过来问:“这么开心,谁发的呀?”未及丁嘉有反应,他便探长脖子一看,口气夸张,“才分开这么一小会儿,就发短信?还在一个屋里头呢,你们肉麻不肉麻?” 丁嘉赶紧将手机揣进兜,指着对面桌,将话题岔开:“那个一号老爷爷,是专程来找这教授的吗?” 袁歆摇动食指:“no,no,no。” 丁嘉说:“都六十来岁,多配啊。” 袁歆露出个鄙夷的神色:“除了年纪差不多,他俩还有哪儿配?” 丁嘉观察了二人一番,回答不上来。 袁歆说:“两个人在一起的决定因素太多了,合拍不合拍,要看大小啊,姿势啊,体位啊,技术啊,年龄往往是最不重要的。” 丁嘉不耻下问:“那什么最重要?” 袁歆说:“条件。那俩老头,一个有鸟一个有钱,一般人他们还不屑,专挑年轻活好的玩,各取所需。” 丁嘉流露出困惑。 袁歆像个老油子一样,很老道地说:“你看报纸上那些贪官污吏,自己都七老八十了,菊松肉垮,他们不包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去搞年岁相当,却去找十几二十岁的女大学生玩忘年恋;同样的,那些富婆也只包年轻小伙,没听说包糟老头的。因为人家条件好,要不有钱,要不有权。年龄算老几,性别都不是个事!” 这小破孩说得好有道理,丁嘉有点淡淡的失望。两个老爷爷从年轻时便相爱,到了老年,须发斑白,却还能在一起,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啊。可是,世人多看条件。 条件。丁嘉也在心中琢磨起来,以寝室长的条件,可以找个什么样的女生呢?高个,漂亮,有气质,像张梓琳那样的吧。 他自己呢?丁嘉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了陈雄肯定不信,他并不想要什么女朋友。 袁歆喝完了自己的酒水,又喝了丁嘉的那一杯,站了起来。丁嘉问:“你去哪儿?” 袁歆指了指洗手间,丁嘉也站了起来,说:“我和你一块去。” 袁歆说:“不用啦,胖丁哥哥你在这儿帮我看东西。” 丁嘉坚决地摇头:“不行,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一个小孩,丢了咋办?” 袁歆撅着嘴解释:“胖丁哥哥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去撒尿,不偷人,我又不是水性杨花的荡妇,才不会对不起曲哥咧。现在人越来越多了,你就在这里占位置等我嘛。” 丁嘉闻言大囧,这话说的……可惜寝室长叮嘱在先,丁嘉不肯放袁歆独自前去,两人只好同行。 走之前,丁嘉对隔壁的壮汉说:“大哥,我们去一下厕所,马上就回来。要是有人过来,就告诉他们这里有人。” 那兄贵哼了一声,一脸不悦,深受冒犯。 丁嘉无奈,也不知缘故,袁歆低声说:“他等着你叫他美人姐姐呢,呸,谁和他姐妹相称!” 丁嘉纳闷地说:“可你们都是男的呀?” 袁歆有些害羞地双手按住胸口,说:“是女孩子啦!” 听了这话,丁嘉心情很复杂,他跟着袁歆进了洗手间,进门之前还特意抬头看了一眼烟斗的标志,袁歆也没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进女厕所。 洗手间里有六个隔间,每间都锁着门,表示有人在用,袁歆在小便池边嘘嘘,丁嘉没需求,在旁边等着,这时有一个隔间里传出淡淡的声音,若有若无似猫叫。 丁嘉听得有点担心,很想去敲敲门,提醒这人大号的时候千万不要这么用力,很容易脑血管破裂的——这是医生对外公的叮嘱。 那声音高亢起来,丁嘉几乎要冲进去救人了,被袁歆一把拉住:“胖丁哥哥你要大号?” 丁嘉指着里面,焦急地说:“好像出事了,有人在哭。” 袁歆仔细一听,窃笑,说:“可能是失恋了,我们不要管,让他自己哭一哭就好了,会有人安慰他的。”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外走去,冷不丁撞到一面墙,这墙壁似有弹性,丁嘉被反弹了回来,睁眼一看,却是三个外国人,两黑一白,十分高大,接近两米,魁梧得像三座肉山。正是一号桌那边刚来的几个人。 陈雄虽然高,却骨肉均亭,肌肉紧实,穿衣显瘦,不像这几人,衣服都包裹不住他们几乎炸裂的肌肉。 一个白人向丁嘉一笑,一欠身,打了个夸张的招呼:“hello——” 他微微低身的时候,阴影便笼罩了过来,再加上那两个同伴,给丁嘉极不舒服的压迫感。 他没有回应,拉着袁歆就跑了出去。 丁嘉虽然跑了,却清晰听到那三人高声大笑,用略带遗憾的口气谈论着什么。也许是八国联军阴魂不散,丁嘉觉得这三人侵略性太强,让他有些害怕。 袁歆却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脸兴奋:“刚才那个英国白人威廉,蝉联三届鸟王欸,很有名的。” 丁嘉一愣:“威廉王子?戴安娜王妃的大儿子?他上这儿来干嘛!” 袁歆心想,胖丁哥哥好土,说:“不是啦,威廉只是名字而已,世界上好多个威廉,威廉莎士比亚,威廉斯密斯——哎呀我擦!” 大厅中袁、丁的座位上赫然坐着两个人,袁歆汹汹地赶来,先礼后兵:“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位置,能起来一下吗?” 那两人是刚刚闻讯赶来的,尚未坐定,却充耳不闻,袁歆耐着性子,提高音量,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依然没有反应。 而邻座的壮汉得意洋洋,一脸幸灾乐祸、坐看好戏的神色,比那鸠占鹊巢的二人更加气人。 袁歆大为光火,说:“你没告诉他们这座儿有人了吗?” 那壮汉理直气壮地说:“你给我看管费了?铁打的座位流水的看客,谁知道你们还回不回来,占着茅坑不拉屎,要讲公德!” 随后他故意与那两人拉家常,高谈阔论,貌似很熟的样子,袁歆气得发抖,看嘴型似乎要飚脏话了,丁嘉赶紧将他拉走,说:“我们往后坐吧。” 袁歆不肯,这块宝地光线明亮,可将对面的一号洞察秋毫,数清腿毛,而后面黑咕隆咚,只能看前排人的后脑勺。 而且,坐这么显眼,更能引起对面心仪一号的注意。 丁嘉心想,你不是已经有曲宋君了吗? 袁歆哀怨无比:“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为胖丁哥哥你,后面那么黑,就算你再胖大一圈,周哥哥都看不见你的人。” 袁歆心想,自己好不容易带胖丁哥哥来玩一次,结果还被人抢了座位,好没面子,要不要给曲哥发短信,让他带人带刀来干一架,冲冠一怒为红颜。上一回曲哥为了保护自己,和胖丁哥哥一伙人干上了,虽说没赢,但有男人肯为你打架,担忧之余,这份骄傲难以言喻…… 这小孩思想太危险,丁嘉赶紧阻止了。而这时,壮汉打了个响指,端着酒盘的侍从便施施然走了过来,丁嘉和袁歆都几分紧张,这货居然恶人先告状! 谁料这壮汉并不理睬他俩,说:“tony,送一杯酒给三号桌的小雨。” 丁嘉一听这话,暗自吃惊,这么快,这人就打听到寝室长的花名啦? 那侍从走到寝室长桌边,放下了一杯彩色的酒水,低声说了句什么,周肃正便向这边望了过来。 这个壮汉向寝室长抛了个飞吻。 寝室长笑了笑。丁嘉心中很不是滋味,闷闷地站在一边。寝室长怎么笑得出来?丁嘉现在颇能理解袁歆了,心里很烦这个壮汉。 郁闷似葡萄发酵,终要成酒。丁嘉凶狠地一捏指头,想打个潇洒的响指,却只放了个哑炮,好在侍从机灵,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未错过这笔生意,无声地游走到丁嘉身边。 丁嘉掏出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潇洒地递给侍从,说:“三号桌,小雨。” “客人您怎么称呼?”侍从二指夹过钱斜插入怀,似接有毒的飞镖一般,彬彬有礼地问。 丁嘉说:“apple。”说完,他就耐心等在一边,一瞬不瞬看着三号桌。 果然,听了侍从的话后,周肃正一脸讶然,他又望了过来,向丁嘉举了举杯,将酒一口饮尽。 丁嘉抿着嘴,有些脸红,他这样算不算调戏寝室长?喝过了酒后,寝室长的嘴唇在灯光下泛着光,他喝酒时的动作,好像在亲吻杯沿。他就是旧社会的无良丁家恶少,强逼红牌周娘子饮酒,如若抵抗,便要叫老鸨将之喊去批评一顿。 云烟也转过头来看他,笑盈盈的,向丁嘉投过别有深意的一瞥。 此情此景,那壮汉一见,五官扭曲得似花了的碟片,生气地召来侍从,大声说:“三号桌,小雨,三杯!” 丁嘉掏出九百块,说:“三号桌,每人三杯。”云烟和陈雄自然要请的。 这种逞强斗富的情景是喜闻乐见的,这种争风吃醋的客人是大受欢迎的,因为逞的强,斗的富,争的风,吃的醋,自古都是以银子为载体。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12节 十二杯酒端在了三号桌上,周围人纷纷侧目,嘘声一片,知又有戏可看,曾经有两位客人比着送酒水,筹码节节攀升,最后有人磨了二十颗颗直径二厘米的南珠盛在杯中给鸟王,和了洨液,就是一份好面膜。 周肃正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望向丁嘉。 丁嘉不由脸庞发烧,就好像缩微了几十万倍的石崇与王璟斗富,他向袁歆投过去咨询的一瞥:这么做是不是很蠢? 袁歆却十分兴奋,胖丁哥哥你好有钱,拿钱砸晕人的感觉好酷~ 果然壮士不甘服输,丢出一张卡,说:“给在场的所有一号,每人五杯。” 在场有一号二十三人,每人五杯,就是115杯,每杯98,就是……侍从不动声色地下去了,这点小场面他还是见过的。 然后壮士挑衅着望向丁嘉,等着他接招。 丁嘉被他这手笔吓了一跳,刚刚在心算这笔账,算不出来便掏出了手机计算器,见邻座望向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和你比了,已经没钱了。” 那壮汉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突然间明白了,大叫一声:“你是酒托!” 丁嘉心想,我要九坨肉,你起码得十五坨。 这壮汉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走向洗手间,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叔,我在酒吧遇上酒托了,被宰了……” 袁歆一见他起身,立即窜跳了过去,坐在了空座上,得意洋洋,说:“这姐们屁股像个烤箱似的,凳子都快化了。” 然而袁歆坐了不一会儿,凳子还未散热,便有警车呼啸而来,几名穿制服的人冲了进来,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壮汉一指丁嘉:“就是他!” 丁嘉未及反应,手腕一凉,一副手铐锁了上来。 后面有人捂住胸口叫,吓死爹了,还以为是抓飞叶子的,原来长得胖也犯法…… 第二十一章(下) 这种冰凉的触感很真实,丁嘉一愣之后迅速回过神来,望着三个警察大喊:“冤枉啊,我是冤枉的!” 一旁的袁歆也吓傻了,坐在那里不知所措,但见那位兄贵一脸得意洋洋,袁歆迅速起立,把座位腾让了出来。上头有人就是了不起,被抢了座都能出警。 tony赶紧过来查看,警察说你们这里涉嫌诈骗,让法人跟他们走一趟。 tony说:“纯属污蔑,我们这里的酒水一律九十八一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此处应该有袁歆和教授点头附和……) 三个警察中,为首的中年人姓杨,四十多岁,正是兄贵的某叔叔,另外两人很年轻,二十多岁,剃着板寸——一般来说,夜里执勤的都是这种刚毕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年轻。刚才兄贵直接致电他叔,他叔怕他吃亏,立即招呼两个小同志就杀过来了。一进来,见这酒吧里乌烟瘴气,群魔乱舞,立即提高了警惕。 tony只是个端酒的侍从,小酒保一个,并不能当家做主,杨警官也对他爱答不理,只让他喊负责人过来说话。 于是tony和杨警官各自打电话,杨警官是在要求增派人手,tony是在给ada打电话,并让他找人给警局打招呼。这是一个各显神通的年代。 趁着tony和警察说话,丁嘉迅速冲向一个墙角,将被铐的手臂圈成一个圈,从一尊铜像头上套了下去,并将之牢牢抱住。另外两个年轻警察见状,立即赶过来拉人,可惜为时已晚。那铜像约有八十斤重,焊死在一米高的大理石基座上,远远望去,丁嘉就仿佛和那铜像是一对亲密爱人,热情相拥,死也不分开。 这铜像是王尔德,当年屈夫子瞻恋楚怀王一事尚未坐实,这份被汨罗江埋葬的愛未为世人所熟知,所以gay在文艺界的大梁暂且还是由王先生在挑。 丁嘉有了依傍,便不怕了,笑眯眯地看着三位警察,有本事把自己和这铜像、大理石一起连砖带瓦搬回去呀,总不能将他的手臂活生生掰断吧! 袁歆也说,胖丁哥哥你好机智。 丁嘉自小便在学校受气,发自肺腑不爱上学,经常在清晨出门之际,背着书包的他突然加速跑,一把抱住教师小院门口的一棵白桦树不撒手。那棵树枝干银白,有四层楼高,盈盈一抱恰满怀,丁嘉就仿佛有了甲胄——外公将其命名为“逃学树”,并多次扬言要将之砍伐。丁嘉不想连累这棵树,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不情不愿地去往学校。 然而警察并非没脑子,一拉两拉不动,其中一人立即用钥匙打开了手铐,两人便一左一右将丁嘉架了起来。丁嘉大呼完蛋,当机立断蹲下,在坡度θ为零的时候,如果此刻有个小车车要推,只需要克服重力即可,推力不打则扣,毫无耗损。丁嘉蹲下后,以脚后跟着地,脚掌向上抬高,人为制造出了30°的坡度,加大了警察同志推小车车的阻力。 同是被高中物理荼毒过的人,两个警察发现他这么干,相视一点头同时松手,静止被破坏,丁嘉措不及防,惯性之下摔了个屁墩,四脚朝天。两个警察见状,赶紧提着他快速位移,将丁嘉腾空拎了十多米。丁嘉在半空中不断挣扎扭曲,两个警察不得不停下歇一歇。袁歆心想,原来长得胖也能派上用场。 歇一歇之后,两个警察又将丁嘉架了起来,果然轻松了许多,丁嘉双脚腾空故意千斤坠,也没能阻碍历史的车轮。然而没走几步,一个影子龙卷风一般扑了过来,将丁嘉抢走,两个警察一愣,当下就拔出枪来。 酒吧里一片嘘声。警察来酒吧是常态,只要不是消防干警,基本上没人将之当回事,也没人相信警察敢开枪,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想看怎么收场,甚至有人拍着巴掌起哄让警察开枪。 陈雄毫不畏惧,臂弯中揽着丁嘉,嘴角一翘,面上带着轻蔑的笑。 这从天而降的英雄救胖,让一干小零们羡慕嫉妒,感概唏嘘,有人暗自希望警察开枪,然后自己扑上去,美救英雄,来一段崎岖坎坷虐心的三角恋(当然不能真的受伤)。 还有小受们私下咬耳朵,这两个小警察肌肉好棒哦,深褐色的肌肉鼓了一大包,鼻子也好挺,握枪的样子也好酷,不晓得下面檫枪走火时会是怎样…… 两个警察和陈雄、丁嘉就这样僵持着,这样的冷气之下,两个警察额头上竟冒出汗来,恰在这时,众人听到一声尖利的哨声,那两个警察却一个激灵,望了过去。 周肃正站在十米开外的一张桌子上,口中叼着一枚哨子,远远地向两个警察打着手势。那两名警察微微一怔,周肃正又将那个动作重复了一遍。两个警察又对视一眼,收起了枪,又重新摸出了手铐。 这时候,ada过来了,他手里拿着兄贵的那张银行卡,不动声色地说:“您消费了一万一千二百七十元的酒水,无力支付便反咬一口,我们也已经报警了。虽说和气生财,但这个亏,我们不吃。” ada身形高挑,说这话时,昂首挺胸,像个跳芭蕾的,脖子的线条拉得很直,口吻倨傲。 刚才那样大的动静,他都没出来,眼下尘埃落了一半,他才施施然出现。这个意思很明显,酒吧上头也是有人罩的,而且已经搞定了。 杨警官听了这话,愠怒地看了兄贵侄儿一眼,问:“杨军,你自己说,有没有这回事?” 那个叫杨军的兄贵急了,说:“我是被骗了!就是他——”说着一指丁嘉,“他们是一伙的,故意激怒我,让我买酒!” 这时周肃正走了过来,深深看了丁嘉一眼,丁嘉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被他这么一看,觉得自己祸国殃民,十分心虚。 这兄贵几乎要跳起来了:“还有他!都是一伙的,都是酒吧安排好的!大家也都看到了,设好了圈套,让我们上钩!” ada露出个温和的笑,并不分辨。 观众跟着起哄,笑着说,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被骗被宰的。自古以来,温柔乡从来都是销金库。规则是明摆着的,大家明知这是老板的营销方案,然而愿者上钩,没有这个牺牲的觉悟,趁早不要来。 云烟好不容易才挤了进来,听了这人的话,咕哝了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同性恋,分什么一伙不一伙。” 偏偏杨警官耳力拔群,听了这话一脸震惊,望向兄贵侄儿,不可置信地问:“什么,他说什么?杨军,你是同性恋?胡闹啊你!” 杨军慌了,大声说:“不是的,叔叔你听我解释……” 接下来的情况就是一出家庭伦理剧,两个年轻警察也有些无措。杨警官再没心思再盘问酒吧诈骗一事,痛心疾首,黯淡了一番,失望地走了。 酒吧一片嘘声,原来这货是喊警察蜀黍来见证自己出柜的,何苦啊。 这出闹剧落幕后,ada宣布,大家各自归位,鸟王大赛即将开始。 第二十二章(上) ada宣布遛鸟大赛照常进行,酒吧众人欢呼雀跃,就仿佛帝国主义再怎么出妖也没能阻挡1949年10月1日那天喵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这是一个令人激动人心的时刻。 云烟对陈雄说:“今天拿不到第一名,抢不到钻石,你就别回来了。” 陈雄慷慨一笑,呵呵笑道:“又不是考试,这种第一名轻而易举。” 好几年前的某一天,陈雄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当他去厕所拉尿也好,去泡澡堂子洗刷刷也好,周围的人总是在他站过来后就默默走开,他身边便形成一圈真空地带。起先,陈雄不明就里,直到高二的某天,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陈驴。曾有人不知死活,将他名字写成陈熊,但这个“陈驴”是怎么来的?放学后,陈雄将那人逼在校门口,问他缘故。那人说潘驴邓小闲,这是男人的骄傲,是对雄哥的恭维。毛驴邓小平……把一米九的他和一米四的伟人联系在一起,应该不算坏事。于是,再有人叫他陈驴,他就睨着眼,得意洋洋地说:“叫你驴爷干啥?”可是某次被班主任听到了,将那男生狠狠训斥了一通,还骂陈雄恬不知耻,陈雄还觉得她是不是到更年期了,简直莫名其妙。 步入青春期后,女生因大胸而自卑,男生却为大鸟而自傲,可陈雄并没有,他的某种意识觉醒得较晚。从小到大,陈雄一直是同龄人中的高个,十几年中,他的发育从未停止,一直长势良好而稳健。到了高中,他的第二性征发育得十分明显,他在运动场上腾挪跳跃,美术班的老师从窗口向外望过去,赞叹地说,“多漂亮的骨骼,多漂亮的肌肉,多漂亮的牙口,”这话听着酷似九方皋相马,但接下来他又说,“多漂亮的鸡巴,要不我喊他进来,让你们画一画?” 在画陶罐和苹果的学生们纷纷翻白眼。老师就笑了,现在的你们还不懂欣赏。大并非美。可是,又大又美。明明矫若游龙,却又十分安静,隐而未发,静静蜷伏在运动裤下,仿佛跪伏在荒草中的石雕,镌刻着神秘的古文,一经译破,石破天惊。又仿佛一个前朝的守护者,在新朝代建立后,不得不被迫陷入某种古老的沉睡。真想唤醒来看看,来看看那喷薄如火山的力量。休眠火山在沉睡的时候,火山口会形成宁静而清澈的湖泊,值得攀登。 做裸模的事,陈雄一口拒绝,他这人很传统,美术生中有一大半是女孩子。而且班主任太鸡婆,时常在班上说,有些人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要做害群之马。她虽不点名道姓,但陈雄岂能不知?学校的体育生少,不像美术生那样人多势众可以独立成班,只能安插在一群文化生中上课,班主任总觉得陈雄是个定时炸弹,出了不少奇招想把他弄到别班去,陈雄自己也一直很烦恼。后来陈雄考上x大,她眼珠子都快惊掉地上了。 云烟本想着这种事派一个代表出席即可,可邻桌青年的一句话吓得他花容失色:“每个一号都要上场。” 不止是云烟,周肃正也吃了一大惊。 那戴着眼镜穿格子衬衣的青年温和一笑:“一号的酒水单,可不是白免的。”他指的是刚上席的那一瓶酒。 坐在丁嘉身边的袁歆本在跟着众人欢呼,突然一个激灵毛骨悚然,一号桌那边有好强的杀气向他射来……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这么重要的事,那个小白痴竟然不讲!”云烟几乎要吐血了。 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了,袁歆一一向丁嘉介绍那些小攻,丁嘉好奇地说:“你不是第一次来吗,咋什么都知道呢?” 袁歆得意地说:“那必须的。在这个圈子混,必须认识人,知道规则。” 周肃正问:“这些酒水,我们自己付钱,行不行?” 那青年说:“入乡随俗,只是露个点,并没有更过分的事,不用担心。” 周肃正哑然,一脸无奈。 云烟骂了句卧槽之后,心中开始盘算。他的那根尺寸固然不错,可在场除了陈雄还有好几个外国人——陈雄的那根他见识过,简直不是人;而黑人的据说也很猛。他偷偷瞟了一眼周肃正……老周的那根一直捂得严严实实,不知比起自己来如何?自己应该不会垫底吧!听说可以看鼻梁……日哟,老周的鼻梁,长得真他妈不错,自己很有可能被比下去,真他妈闹心,幸亏还有个老头,老祖宗保佑我,千万别给老云家丢脸…… 七想八想之间,ada走了过来,冲云烟一笑,说:“banana先生,您要挑个人吗?” 云烟一愣:“啥?” ada又莞尔一笑,说:“金用火试,人用钱试,这一嘛,当然得用零试。” 云烟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产生了回音:“怎、怎么试?” tony说:“今晚请您喝酒杯数最多的零号,将有权验货。” 那边有人在争夺陈雄的验货权,由于陈雄来者不拒,最高的两个小受杯数差不多,酒保在那边一一盘算。 此刻周肃正已经知晓了规则,并未有抵触情绪。请他最多的是杨军,可这位兄贵已经被他叔领走了。第二名是丁嘉。 云烟见周肃正如此平静,没来由冒出一股火来,妈的,此刻老周是求之不得吧。那些人送的酒,云烟刚才一杯也没喝,所以ada才会特意到他面前来问,对面的零号中,可有他满意的。 云烟气不打一处来,此刻周肃正修得正果,再不会和他一条心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倒地装死。可人生在世,有许多东西必须直面,退避不得。 最后,云烟无奈地指了指一个人:“就他吧。” 周肃正一愣,微微皱眉。云烟指的是袁歆。 云烟说:“好歹是个认识的。” 周肃正看了云烟一眼,说:“我和你换吧,让丁嘉跟你。” 真虚伪,云烟全然不信:“你舍得?” 周肃正说:“那孩子还小,才念初二。” 可云烟看出来,并不是这个理由。周肃正这人,说谎的时候,跟真的似的。 可这时候,场上哗然,丁嘉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就在刚才,那个白人突然向他走来,用英剧唧歪了几句,周围的小受们就一片惊叹,露出羡慕的神色。 丁嘉心中有些沮丧,在场的大家,英语都很好,居然都能听懂这外国人说了些什么。 ada也向他走过来,面带笑容地说:“apple,今晚斯密斯先生就由你来验。” 云烟生气地说:“凭什么,嘉嘉一杯酒都没给他买,这里也搞崇洋媚外?” 那个戴眼镜的青年又解释说:“他是上一届的鸟王,拥有优先选择权。” 第二十二章 (中) 听了这话,周肃正的脸一白,人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带起一阵不小的风。他的眼睛里是云烟看不懂的情绪。 自云烟认识周肃正的那天起,这人就是一幅与世无争的面孔,角逐国奖也好,与云陈两人冷战也好,从不曾与人急眼,看似淡然宁静,实则毫无斗志,十分无趣。在与他关系密切之前,这幅嘴脸让云烟十分不爽,清高个屁啊!周肃正连与他们吵架都不屑,一语不合,不过垂眸敛目,并不接话茬,他唯一一次发脾气,是为了丁嘉。 事出反常必有妖,云烟本是个多心善思的人,可他再有本事,也猜不到这个不妖不娆、一板一眼的人是个同性恋,还是个喜欢室友的同性恋。若在那时说周肃正喜欢嘉嘉,云烟打死也不会相信,因为那一年之中,周肃正并未对嘉嘉表现出过多的兴趣和关照,两人的交集尚不及自己与嘉嘉的亲密。 如今老周要与人争嘉嘉,这个热闹本来值得一看,但现在兄弟一场,总不能作壁上观。陈雄也一摔杯子,冷笑着站了起来,众受纷纷捧心表示受不了,peter这个动作好帅! tony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立即赶了过来。周围吵吵嚷嚷的,舞台上的霓虹灯已经七七八八亮起,五光十色,十分晃眼,tony想让他们去个安静的所在谈一谈,云烟却说:“就在这里。”他自己就是个善诈的,接下来说的话,要保证不被录音。 tony只好立定原处,洗耳恭听。 云烟说:“刚才我听人说了,你们的目标是’天下大同’,可就凭你们这么排外欺生,小康都奔不了,还他妈大同?” tony小心翼翼地说:“所有的客人都是我们的朋友,绝不存在’欺生排外’的现象。” 云烟说:“那个外国佬天天来,给你们揽了不少生意;而我们呢,偶尔路过,你们就不当回事,是吧。” tony赶紧解释规则,云烟不听这个,说:“上届鸟王怎不一开始就指定人呢,害得apple白买了那么多酒,却摸不到他想摸的人。你们啊,真是想钱想疯了。” tony一时沉默,云烟继续说:“你只是个酒保,做不了主,我也不和你多说。我们虽然是外地人,可外地人也有外地人的好处啊,有些事我们干一票就走,你们上哪儿找人去?” tony沉默片刻之后,说:“对于捣乱的客人,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开这种酒吧高危行业,黑白红三道没有过硬的关系,是没命发这个财的。 云烟嗤笑一声:“谁说要在这儿捣乱了,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陈雄笑嘻嘻地说:“你雄哥没别的爱好,生平最喜欢捏蛋蛋,砰的一声,蛋碎黄流,蛋打鸡飞,可好玩了。外国人有几个蛋啊,长啥样啊?什么托马斯啊,斯密斯啊,捏掉两个,到时候还能硬不?” tony脸色很不好看,云烟露出个夸张的笑:“你们要学慈禧太后,派人去保护洋鬼子吗?啧啧,卖国贼。” 这个罪名很大,tony争辩道:“您别这么说,斯密斯先生确实帮了我们的忙,是我们的朋友……” 云烟又一笑:“那警察没白来,你们这确实有酒托。靠洋鸡巴发财,就这点出息。” tony终于忍不住了,说:“两位先不要激动,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去和经理讲一下。” 一直沉默的周肃正说:“就在刚才,拼桌的两个1号在你们洗手间吸毒,第二个坑位。也不知道有没有艾滋。” tony眼都直了,脸色苍白,微微一点头,踉跄着快步去找ada了。 而这边,ada正在劝说丁嘉。 “北冥有鱼”举办这个活动已有大半年了,闻名遐迩,圈外人也有所耳闻。总有那么一两个须发花白的老爷子,穿着太极服,背着长剑,拎着鸟笼上门踢馆。看着笼子里唧咋蹦跳的小黄雀,或口出人言的八哥,ada都会很和气地解释,这里观花遛鸟的都是年轻人,初入门径,您老炉火纯青,造诣太高,一出场肯定会打击了年轻人们的积极性。 老头们都乐呵呵表示理解,现在有这种风雅爱好的年轻人不多了,要千万爱护。 《西游记》里也说了,妖精也分路过的,和常住的。眼下在座的各位小受中受老受,有的在酒吧开张伊始就驻场,有些靠同圈好友口耳相传,大多是固定会员,对于丁嘉初来乍到便得鸟王青睐,确实有些羡慕不忿;可同时又很同情他,明明把钱花在其他一号身上,甚至与人争风吃醋招来了警察,好不容易拔了头筹,却要去摸个什么不相干的鸟王,吃不到自己喜欢的那一口,也是很冤屈的。 丁嘉这种情况比较罕见,ada不得不上前同他商洽,如果丁嘉同意,就将他为小雨所花费的酒水的钱悉数退还。 丁嘉听了这话不太高兴。寝室长能干周密,一寝的人都蒙他照料,事无巨细,两年下来,方能全须全尾;即使大一那年他与云烟、陈雄不太和睦,寝室长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体贴着众人,仿佛家长一般。寝室长刀枪不入,无所不能,丁嘉找不到表达心意的方式,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以酒致意,却要被人剥夺。 ada微微一笑,说:“你的酒钱,我们双倍退还。” 袁歆听了微微张口,竟还有这样的好事?他扭头去看丁嘉,丁嘉变得更生气了,抿着嘴,用力摇了摇头。之前,两人感慨酒吧太会捞钱,一杯酒精含量极低的饮料就值98,实在太赚了,可眼下给他一个收回损失、反得赔偿的机会,丁嘉却是不肯要。 tony快步走过来,附在ada耳边说了几句,ada脸色一变,但毕竟见多识广,他微微一笑,说:“既然这样,apple先生今晚就辛苦一下,验两位一号。” 众人哗然,这可不是他们想看的结果,原以为会演一出二虎相争的好戏,没料到最后却是二马共一槽。 ada离开后,丁嘉问袁歆:“验鸟很辛苦吗?” 袁歆原本只是带丁嘉来当看客的,没料到成了主角,脸上有些发烧,说:“……也不是特别辛苦,就是帮人摸jj啊。” 听了这话,丁嘉放下心来,原来就是集体活动啊。山不转水转,寝室长到底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关。丁嘉突然有点激动起来,不知寝室长会不会害羞?要不让举办方搬点道具来,云烟说寝室长只有看着讲台才能硬…… 丁嘉在一旁浮想联翩,袁歆见他反应不太对,不仅十分平静,还隐隐有几分兴奋之色,不解地问:“胖丁哥哥,你以前玩过这个吗?” 丁嘉笑眯眯地说:“这种集体活动,我们寝室经常开展。你好好学习,念了大学就知道了。” 经常展开啊……袁歆感慨了一声,有些狐疑,但又禁不住向往起来。 这时候,tony过来通知丁嘉和袁歆,做好准备,要上场了。 “可我没给任何人买酒啊。”袁歆说。 tony说:“banana先生点了你的名。” 丁嘉一愣,袁歆面上一红,向后缩了缩,他哪里敢。他对云烟各种怕,怕他抢走曲宋君,怕他奚落自己,还怕……话说云烟为什么会点他,真是想不通。 “装什么纯,欲拒还迎这一套早就不流行了。”一个左耳耳骨上戴着一整圈耳钉、打了鼻环、唇环的男生白了袁歆一眼,刚才他向云烟敬酒,云烟不仅没喝,还用看蛞蝓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弄得他很受伤。云烟并不是故意的,只是那双杏眼太大,稍有情绪流露,就出卖了他,搞得他想做个含蓄的人都不行。 袁歆大为窘迫,这可不是装的,他是有家室的人,若被人知道了,曲哥一定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个同样打着各种钉子的男生说:“他不是装纯,是自卑。你看他这一身打扮,又土又丑,身上的香水又廉价又难闻,他也知道自己上不了台面。” 袁歆听了这话,心中十分郁闷,脸涨得通红。 丁嘉觉得很奇怪,这年头女生们吵架都不兴这么讲了,男生之间为什么还要像姨太太一样比衣服、比香水、比珠宝?再说了,这俩人打扮得奇怪,活像扎满了钉子后变身的伊路米,有什么资格说袁歆?这么想着,丁嘉偏头在说话这人的身上深深一嗅,摆了摆手促使空气加快流动,说:“你身上有汗味。” 丁嘉并不是爱与人吵架的人,但他比袁歆大,总不能看着一个小孩被两个大人欺负。 那个男生大怒:“这是宝蓝的前调,含海藻,是海洋的气息,才不是汗水味,乡巴佬!” 丁嘉不以为然,都是盐水,有区别吗,流个汗就得了,还特意花钱买,冤大头。 袁歆气鼓鼓的,小声对丁嘉说:“我才不会这么败家呢。”他家境不太好,零花钱有限,得攒起来,将来有大用处。 “攒起来念大学,很好!”丁嘉表扬他说。 袁歆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吭声。 “搞定了吗?”一个声音响起,丁嘉一看,是云烟和周肃正过来了。 丁嘉一看到寝室长,突然心跳得像打鼓,说不出话来。还是袁歆讲了ada的决定,云烟递给丁嘉一双冬天的皮手套,说:“一会儿你戴上这个。” 丁嘉接过来,云烟想得真周到啊。 dj换了个活泼可爱的调子,在场的气氛瞬间变了,小受们都站了起来,将舞台里外三层围将起来。全体一号们鱼贯上台亮相,向台下挥手,飞吻,每上来一个人都会得到无穷的欢呼,此起彼伏,热浪滚滚。接下来上场的都是幸运的零号们,陈雄面前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衣冠楚楚,一直对陈雄微笑着,陈雄也尽量友好——喝酒的时候没注意,现在近距离才发现,这人的气质酷似初中的化学老师,不晓得到时候能否硬起来,影响拿钻石啊。 音乐的节奏感很强,灯光也很动感,在场的每个人都扭动地像一条虫,连丁嘉也觉得是不是应该跟着抖抖腿才合适。本次大赛人数众多,不得不分成了三组人马进行。周肃正在第一组,陈雄和云烟在第三组。云烟表示他们是压轴好戏,而老周的性能力遭到了举办方的质疑。 当ada宣布开始的时候,场上的气氛就点爆了,音乐也变成了饱含着情欲的呻吟声,丁嘉依稀还记得,这个声音酷似阿瑞的手机彩铃。验鸟方式很简单,不过是0号们各显神通,让你的1号勃起到最壮观的程度。 灯光一暗下来,丁嘉便十分紧张,手脚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半天没有动,只拿眼睛去看周围的人。这一看,丁嘉就觉得很不妙。此起彼伏的拉拉链的声音后,丁嘉身边左右两组中的0号十分饥渴,早已迫不及待跪在地上,扶着1号那根东西像八百年没吃过雪糕的馋嘴小孩一样上下舔弄,口水声嗤嗤作响,十分令人难为情。丁嘉立即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又恨不得捂上耳朵,不想再听,集体活动弄到这个份上太夸张了吧。 丁嘉有些缩手缩脚,他虽不再看同台的其余六人,但也知道在场干站着不动的也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了。虽说是画饼充饥,台下的观众们却也一边赏着台上的风月一边摸着自己的鸟,或弄着自己的花,微微张口,发出的比台上还要夸张的声音。随着音乐的改变,台上的众人变换着节奏,蓝色的光仿佛海水的波浪一层一层漫过来,舞台中心就是欲望的漩涡,整个酒吧都弥漫在这样的呻吟声中,群魔乱舞之中,寒暑不知年。 丁嘉手足无措,周肃正微微倾身,附在他耳畔低声说:“不要怕。”说完便捧过丁嘉的脸亲了过来。两人口唇相接,两人口中同时感到一片柔软的湿热,丁嘉回想起曲宋君和袁歆当街的那个吻,心想着这次一定要亲得更久一点,这是他斥巨资买酒才得来的福利。 无论周围是怎样的淫靡放荡,二人均充耳不闻,无论台下怎么嘘声一片,二人也只是嘴唇碾转,伴随着一些后背的抚摸,再无别的动作,丁嘉的手一直放在周肃正腰间,随着这个吻的加剧,周肃正衬衣的衣角皱了一大片。时间久了,丁嘉有些头晕,也不知是缺氧,还是太过甜蜜。两人贴得很近,周肃正一手揽着他的后背,一手扶着的后颈,继续加深着这个长久的亲吻。 对于台上的情状,陈雄惊叹之余又不免遗憾,既然是同性恋酒吧,就不能让女性拉拉缺席。如果这里有女人在上面搞,哪怕只有一对,那也相当有看头。陈雄一边看,一边从0号嘴中的吞咽情况估计着敌情,并时不时判断谁是劲敌;老周一直没动静,尽跟嘉嘉在亲嘴,浪费时间,恨不得上去催促两人一把。 而云烟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嘉嘉和周肃正的那个吻驾轻就熟,绝不是第一次了。在他照看不到的地方,嘉嘉已经失陷。当众人都沉浸在欲海里,云烟却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惆怅之中,直到这场比赛结束,他也没能从这种情绪之中走出来。 举办方只为这场比赛提供了十五分钟,如果双方不能尽兴,可以去对面的旅馆春宵一度,再续前缘。为了保证比赛的公正,防止0号徇私作弊,丈量尺寸之事都是由酒吧官方人员来做。tony能担此重任,是因为他有些障碍,能保持绝对的冷静。 第一场比赛结束的时候,在场的0号和1号是衣衫不整,眼神浑浊倦怠,唯独周肃正依然是衣衫楚楚,眼神清明。之前这几人出言威胁,令tony十分不悦,对于周肃正和丁嘉的做法,他虽不动声色,口吻却十分冰凉:“您是来玩我们的吧。” 陈雄在下面摩拳擦掌,万一老周有难,他拼着钻石不要了,也要上去打一架。 丁嘉被亲得晕头晕脑,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周肃正让他先下去也走错了方向。丁嘉下台之后,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将头靠在前座的椅背上,闭上眼睛休养生息,接吻真是个力气活呀,灵魂都仿佛被抽干了。 台上,面对tony的诘难,周肃正微微一笑,tony一愣,不明其意。周肃正含着笑意,向着他的方向微微一挺胯,tony面上一热,目光注视着对方那处,周肃正看着他,缓缓拉开了裤子的拉链,露出了他怒张的情绪。 这个青年清秀俊美,气质出尘,却不苟言笑,如今突然之间眼角微红,情绪破冰,展颜一笑,似春水生发,和煦宁馨,又做出这样一个轻佻引逗的动作,tony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除了这一对,台上的攻受无不是唇舌口手并用,拧腰摆臀,一番极乐。但只要你能起立,没人规定不可以用接吻。 眼下这位叫小雨的青年,在亲吻对方的时候,便是一直维持着因为这个吻而带来的兴致高昂。 云烟轻轻叹了口气,周川对他侄儿的了解,准确却并不全面。在某些隐秘的地方,他侄儿也相当能忍。 第二十二章(下) 第二轮是国际友人的专场,除了上届鸟王史密斯,余下的两个黑人、一个马来人、一个韩国人都在名册,此刻已经摩拳擦鸟,跃跃欲试。 这一场的画面热辣而惊悚,陈雄眼睛都看直了。有了第一场的催情,一些0号早已被点燃,迫不及待地像猴子爬杆一样将腿缠绕在1号的腰间,当场就做了起来。 陈雄的视力是可耻的20,长得高也看得远,他很奇怪两人如胶似漆的部位究竟在哪里,便于人潮中扒开一条路挤到了最前排,仔细观看了一番。果真是像小电影里放的那样,是甲的鸡巴连接着乙的屁眼。陈雄咋舌,这究竟是鸡巴太小,还是屁眼太大?这等好戏,岂能一人独看,他又往回推搡开一条精路,招呼云烟过来同看。但椅子上空空如也,云烟人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此刻,人群都聚集在舞台附近疯狂,谁也没有发现这里少了一人。 几分钟前,云烟已经起身走了。打开门,清新的夜气扑面而来,对面是黑夜中的大街。偶有一两辆车驶过,带来一些嘈杂。云烟的目光追随着车灯而去,直至目标被黑暗吞噬,云烟的心中也变得空落虚无。人生一切的一切,都仿佛竹篮打水。天上的星辰遥远又冰冷,纵然体积比地球庞大不知多少倍,但化作陨石来到人间,已经变得又丑又冷——那些你曾孜孜追求的东西,总在到手后丑态毕露。而那些你拥有的,也不过是你自以为拥有——你从来不曾真正拥有任何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 也不知站了多久,烟燃到尽头烧了手,云烟才稍微回过神来。这时tony喊他进去,云烟这才觉得手脚发冷。再迈进这个酒吧,七彩的灯光如毒蛇的花纹一般斑斓,云烟甚至觉得,若此时天上落下一把火,将这个魔窟、将这些人焚为灰烬,也不算不仁。 袁歆一直在等他,心中惴惴不安。此刻见tony带着云烟进来,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丁嘉还靠在椅背上闭门养神,tony拍了拍他的肩头,问他可好点了,丁嘉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说好多了。袁歆摇了摇头,胖丁哥哥太老实了,这时候他若不想验就一直装晕,酒吧也拿他没办法。 在袁歆快要上场的时候,那两个杀马特又过来阴阳怪气:“一会儿你可得当心点,犬牙交错,别磕伤了banana的宝贝!” 袁歆听了这话下意识抿了抿嘴,继而又十分恼火地想,他又不用嘴巴,只是用手就够了。 上台之后,袁歆觉得人有点多,仔细一数数,发现多了个0号。这人是给史密斯买过酒的,如果丁嘉一直保持晕厥,酒吧也想好了应对之策,这人也乐得李代桃僵。可是丁嘉虽不情愿,却也醒了,史密斯表示愿意左青龙右白虎。丁嘉戴的那双手套很厚,是云烟向个一身黑皮衣的男人借的,却被tony给摘下去了,丁嘉十分郁闷。 周肃正拉着丁嘉的手不让他上去,候补却爽快地说:“你一会儿站着,看我的。” 陈雄咧嘴一笑:“别担心,有我在,嘉嘉吃不了亏。” 云烟在台上看着人群中这两人牵着手,冷笑了一声,一把揪过了袁歆。 第三轮已是最后的狂欢,在场尚未精尽人亡的都还在寻死觅活,黯淡下来的灯光遮掩不住人类的丑态。那位化学老师对陈雄十分尽心,赞叹着抚摸着他胯下的那根东西,仿佛袁世凯摸着传国玉玺一般,几乎要浑身战栗。 而陈雄的注意力却放在隔壁那个史密斯身上,这人是他夺钻的劲敌,须得知己知彼。虽然有那个替补在一边卖命舔弄,但史密斯却想左拥右抱,兴发如狂之间,又要拉着丁嘉来kiss,丁嘉本来木桩一样站在旁边,此刻被史密斯一拽,他差点摔个狗吃屎。 而这时出现了十分诡异的一幕,史密斯的身上多了两只手。史密斯金发蓝眼,颇为壮硕,个子很高,但是有人在抚摸他的后脑勺,手指在他的金发中穿梭。而这抚摸让史密斯十分惬意,口中赞叹着闭上眼睛向后仰倒,仿佛一只接受主人爱抚的大金毛,再顾不上丁嘉。 而没过多久,史密斯一声惨叫蹲了下来,哭爹喊娘,遍地打滚。场上一下子慌乱了起来,丁嘉和替补都吓得噤若寒蝉,好半天那个替补才说,史密斯突然间下蹲乱动,被他狠狠咬到了一口。 别人一脸茫然,可ada又怎会没发现陈雄捣鬼,刚才陈雄捏了史密斯的大椎。 第二十二章 (下)续 可是ada并未当场揭穿,只是露出了耐人寻味的一个笑。 陈雄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周肃正也立即进入了一种高倍警戒状态。 那天晚上,陈雄以208的成绩打败了黑人leo,一举夺魁,斯密斯长期霸占苏州鸟坛的局面终于被打破,荣誉又回归了亚洲。那天晚上,这个消息十分振奋人心,许多人无论0号还是1号皆鼓掌向peter祝福。陈雄微笑着,伟人状挥出一个五六分的手,心中却虚得很。 吧台旁,陈雄主动找到了ada,说:“我猜,按照惯例,斯密斯每次都将钻石归还了你们,毕竟他是你们的托。今天,我这钻石也不要了,大家两不相欠。” 如果让丁嘉知道陈雄的做法,一定老怀甚慰。活了这么久,陈雄从来不肯吃亏,只要是鸭子无论如何生熟都紧握在手中,从来不肯主动低头,今天真是破天荒。 听了陈雄的肺腑之言,ada却笑了,说:“斯密斯不是我们的托。” 陈雄一时沉默,ada却说:“不过如果你愿意留下,我相信我们之间会有很好的合作。” 陈雄没说话,ada伸出四个指头,说:“只要您每个周三的晚上都出席酒吧活动给,一月四次,我们每个月付您四万。” 陈雄一愣,还是没有说话。ada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加条件,说:“两次也行。” 陈雄还未开口,突然周肃正说:“丁嘉找你。” 陈雄便对ada说:“哦,这事儿一会再说,我朋友有事,我先过去一下。” ada微微一点头,目光挪到周肃正身上,说:“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ceasar会在这里出现,好久没有他的消息,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周肃正说:“他是直男。” “可他能硬。”ada说,“这就够了。” 周肃正有些无奈:“你要是从生意上考虑,确实无妨。可你从来没为这个群体考虑过吗,引直男入场的后果是什么,到最后所有人的情感寄托只在一个直男身上,这不是很可悲?” ada脸色一白,但他又露出一个优雅却不怀好意的笑:“你是在说你自己?你又是为什么带直男入场?除了你,你的三个朋友都是直男。” 今天晚上,云烟祸不单行,整个过程中,他都没能勃起。 第二十三章(上) 今日的鲲鹏之战已经结束,在场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散场了,拼桌的b各有所获,离开时兽行成双,所有人都各有所得,尽兴而归——只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狼狈的史密斯,在比赛过程之中,那只手极为老练,摸得他极为舒泰,浑身的骨头几乎散架,多年的颈椎病都快被治愈了,当场精关失守,差点就在身下的0号嘴里射了出来,结果命根子被咬了一口,当场就萎了,卫冕失败。当他向ada抗议的时候,ada却并未替他做主,一直劝他冷静。几个黑人来劝他,低声窃窃私语说了些什么,史密斯才悻悻然离开。 另一个郁闷的人自然是云烟,一片昏暗中,他木然地坐在0号最后排的椅子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袁歆在一旁畏畏缩缩,仿佛一只小老鼠,云烟未能勃起,作为服务者的0号,他实在是太失败了。丁嘉拉着他,从旁安慰他说:“我听说,一个男生一生中勃起的次数是有限的,从前太多,以后就少了。这几天云烟纵欲过度,油尽灯枯,所以有点力不从心啦,不是你的问题,不要再自责了。” 袁歆不太相信:“可他才二十岁,比曲哥还年轻,曲哥虽然很短但是很猛的,没有说不能勃起的时候。” 丁嘉只好说:“可能是这里太吵了,集体活动也很讲究氛围的,红色的床云烟都不睡的,这里的光花花绿绿,他更加不喜欢。” 两人正说着,陈雄大踏步走过来,喜气洋洋地问:“嘉嘉,你找我啥事?” 丁嘉心想我没找你啊,但是一想到陈雄夺冠,便高兴地恭喜了他一番。 陈雄激动地走近到丁嘉面前,极力平静地说:“嘉嘉,你雄哥要发财了,以后你们都跟着哥混,哥养活你们。” 两人一直在谈论前,陈雄故意将那个巨额数字讲得很大声,可财迷云烟却一直无动于衷,依然魂不守舍,一脸受伤。陈雄心想,男人的自尊果然是用金钱买不到的。于是陈雄大声说,他在301亲眼所见,云烟的jj有17以上,形状特别好看,就像云哥本人一样。 几人闲聊了几句,周肃正走了过来,见云烟情绪低落,说:“这说明你没问题,不用再担心了。” 见到老周,陈雄这才想起来还没和ada签合同,于是立即就要过去。周肃正说:“史密斯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前任鸟王如果不能勇往直前,一直夺冠,败落之后,需要付十倍的赔偿金。” 可陈雄自诩无双,对自己胯下这根颇为自信。周肃正见他蠢蠢欲动,又说:“如果酒吧故意派人弄点小动作,就像你今晚一样,你怎么防?今天晚上,史密斯把他在这里赚的钱一次吐尽了,半分便宜也没有占到。” 袁歆却有些纳闷,周哥哥说的这些规则,怎么他从没听说过啊? 丁嘉这才知道,陈雄这钱来得如此凶险,赶紧摇头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可任凭周肃正恫吓,丁嘉苦劝,陈雄又怎肯轻易舍弃这份美差? 这时候,云烟冷笑一声,说:“男人卖鸟,女人卖逼,都来钱快。” 陈雄一听脸涨得通红,云烟叹了口气,继续说:“雄哥你要下海,还不如去日本拍片,说不定还能出名,以后在碟上看到你,还能跟人吹牛,这是我大学的哥们。念过大学的,卖的价钱肯定比小学、初中学历的高。” 云烟此刻心情不佳,说话也没声好气,陈雄却渐渐不吭声了,男子汉大丈夫,手脚俱全,却要沦落到靠胯下一根鸡巴讨生活,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陈雄便笑了笑,说:“你狠,断了你雄哥的生路,以后吃喝都赖上你了。” 云烟听了这话,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心情似好了不少,说:“没问题,你云哥还曾经要过饭,有你云哥一口,就少不了你们仨的。” 丁嘉感动得热泪盈眶,周肃正无奈地说:“哪有这么惨,回去吧。” 出门打车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穿格子衬衣的青年,独自一人站在路灯下,那文质彬彬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他刚从这样一个淫窟中出来。 他笑着冲陈雄一笑:“ceaser。” 陈雄不懂为什么总有人叫他这个名字,周肃正冷静地看着这个青年,青柠年解释说:“我在本地论坛见过他的照片。” 丁嘉和云烟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个奇怪的“我心与君同”,想不到这个破地方还挺有名。 这青年一笑,说:“你们好大的胆子,来这里惹事,要不是ada不追究,你们今天吃不了兜着走。你们都是x大的吧?” 最后一句让四人都一愣,这也能看出来,写脸上了? 这青年继续说:“那……你们认识郎震旦吗,地质02级的郎震旦。我叫蒋方平。” 地质学院不在本部,而是另一个校区,和新合并的医学部在一起。可这个名字,这个问人的方式,丁嘉觉得特别耳熟,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见四人皆一脸茫然,这青年又自嘲地笑了笑,说:“你们不认识他,这是好事。说明他变乖了,不再调皮捣蛋,臭名远扬了。” 这时候来了一辆的士,叫蒋方平的青年让他们先走,犹豫了片刻,说:“假如有机会遇上他,就说……就说……”他沉吟许久,四人都在车门口站着,等他的下句。 都是大个儿男生,司机不敢抱怨,只按了声喇叭以示催促。 “……就说,如果有机会,我会陪他一辆自行车。让他不要恨我。”蒋方平终于说了出来。 “没了?”陈雄确定了一下。 蒋方平点头:“没了。” 现在已经很晚了,袁歆此刻若回去一定会挨骂,云烟同意收留他一夜。五人打了个的士,挤在一处,但司机不敢有意见,一直板着脸不说话。 陈雄说:“这姓郎的也真是个小心眼,一辆破自行车还记恨上了。” 云烟却说:“未必是人家记恨,八成是这个姓蒋的自己放不下。” 丁嘉说:“说不定他们是在相互思念着对方。” 他说完这句,可云烟却并未再接下句,只是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已经好几次这样了。丁嘉觉得云烟似乎在和自己生气,可他想了很久,却没找到原因。以至于晚上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是否该和云烟睡一张床。好在袁歆在,可以和这个小朋友一起睡。 丁嘉心想,到了明天,一定要问问云烟这个原因。袁歆洗完澡,一上床就睡着了,丁嘉刚刚灭了灯,刚刚躺下,却见房门开了,一个影子进来,走到床边,对他说:“出来。” 第二十三章(中) 这个没声好气的语调,自然是云烟。 一瞬间丁嘉睡意全无,坐了起来。袁歆已经睡着了,丁嘉轻轻起身,小心地带上门,和云烟一前一后到了阳台上。丁嘉记得这个阳台,不久之前,云烟和寝室长的谈话也就在这里进行。 已经是后半夜了,整个世界格外静谧,对面的一条别墅仿佛一只只安静的矮兽。这样的气氛之下,任何谈话都显得十分郑重。 云烟面色有些苍白,眼神也迷茫,丁嘉默默跟在云烟身后站着,云烟不说话,他也不敢先开口。 过了好一会,云烟似乎才回过神来,问“你们……你和周肃正这样在一起有多久了?” 丁嘉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云烟说的是亲吻之事,仔细回想了一番,前前后后几次,寝室长并未让他守密,便计算了一下日子,说:“半个月。” 这话云烟不太相信,但丁嘉虽有胆子瞒他,却还不至于敢骗他,可放假才半个月,周肃正天天都与自己在一起,难道奸情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周肃正明明答应不碰丁嘉,怎么又反悔了? “你们今天在台上很熟练嘛,平时没少练吧。”云烟冷冷地说。 丁嘉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云烟见他承认了,还承认地十分大大方方,简直大言不惭,不禁又惊又怒,一双杏眼瞪得老大,可等了半天,丁嘉却没了下文,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是他逼你的吗?”云烟问。其实他整个过程都看见了,丁嘉十分顺从且配合,并无反抗迹象;可他却仿佛在机场盼一艘船来,指望着丁嘉说谎。哪怕是谎言,都是些许的安慰。 丁嘉一笑,说:“没有,我自己也有点喜欢。” 一刹那,云烟只觉万箭穿心,仿佛千军万马的铁蹄从他胸口冲破,血肉模糊,打通了一条血路,现在心脏的部分破损了一个极大的窟窿眼,风吹过,又凉又疼。 好半晌,云烟才喃喃地说:“很好,很好,你喜欢,那我不管你了……” 话未落音,云烟只觉面颊上一软,却是丁嘉在他左脸上叭了一口。他触电一般跳起来,将丁嘉推开,赶紧用手背擦了擦脸上那一块,怒道:“少来,这都是周肃正的口水!” 丁嘉分辩说:“我睡觉之前刷牙了。” 云烟这人口是心非,多心又脆弱,刚刚嫉妒了刘迪明,现在又来嫉妒寝室长,没完没了。 云烟愤愤地说:“你之前说过的,要听我的话。现在还算不算话?” 丁嘉点点头。 云烟的心脏这才疼得好了点,说:“我问你什么,你一五一十说出来,不许隐瞒。周肃正是怎么和你讲的,许诺过什么山盟海誓,讲过什么甜言蜜语?” 丁嘉仔细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虽然寝室长什么甜言蜜语都没说,可丁嘉就是觉得甜;什么山盟海誓也没说过,可寝室长的存在,让他觉得心中驻扎了一座山,任由一切流转变幻,这份真挚,不动如山。 见丁嘉摇头,云烟这才稍微放心,却又很不甘心:“你真傻,他还什么都没说,你就义无反顾跟着他了?真是个赔钱货!” 丁嘉心想,自己确实没出息,但却是甘之如饴。 云烟又说:“周肃正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朋友还行,别的就算了。”那天晚上,周肃正对阿瑞说,他打定主意一辈子过。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又来招惹嘉嘉,这不是害人吗?再说了,嘉嘉有喜欢的女生,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要选择一条艰难的路、下半辈子和一个男人过? 丁嘉没吭声,反驳云烟是没有好下场的。 云烟又叮嘱了他一句:“以后周肃正对你做了什么,你都要向我汇报,不得隐瞒!” 丁嘉十分不情缘地答应了,云烟又看他手机又限制他的行动,就差在他头上放一颗卫星随时监控了,比锦衣卫的控制欲都强!可如不答应,云烟又一脸要死要活、生无可恋的模样,仿佛被他辜负了的杜十娘,丁嘉只好满足他的好奇心了。 训完话后,云烟这才放丁嘉回去了。可次日丁嘉起床,就听到家中的吵闹声。 一个学生在家中受欢迎的程度和放假的时间长短成反比,假期越长越不值钱,期初云烟刚回来,仿佛贾元春省亲一般高贵,久而久之就像贾瑞见凤姐一样不遭人待见了。云烟口味刁钻,又被周肃正惯坏了舌头,回家之后,总是百般嫌弃家中饭菜,时常点外卖,家里的陶妈就看不下去了。 云中鹏夫妻二人早些年做生意,披星戴月,不辞辛劳,便请了个人给两个女儿做饭,陶妈在云家一做就是十年,多年相处,感情十分深厚。陶妈一生节俭惯了,做饭少油少盐,少滋少味,但云琴、云慧都是脾气温顺的女孩子,纵然这饭菜不可口,却聊胜于无,坚持了许多年;后来云家生意起来了,家境变得十分富庶,云慧她妈便在家做起了全职太太,但依然没有辞退这陶妈,现在云琴又怀孕了,便过来这边照顾云琴。 然而,陶妈十分讨厌云烟,打云烟第一天进这个家门,她就横竖看云烟不顺眼,觉得这是小三派来抢家产的,左右提防着,对云烟的臭脾气十分不爽,并对云慧她妈对云烟的殷勤十分反感,觉得应该来个下马威,让这小子知道他吃的是谁家的饭,花的是谁家的钱。 今天早上,云烟起来晚了,陶妈将他们早上吃的东西端出来给云烟吃,云烟看都没看一眼那些,就打电话叫了餐。陶妈在扫地,她起初并不相信打个电话就有人来送东西,结果必胜客真的送披萨来了,陶妈就一蹦三尺高,说云烟败家,不懂得他爹的辛苦,白眼狼一只! 说着说着,还说云烟带着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她本来指的是染着黄头发的袁歆,但陈雄和周肃正不巧也在场,云烟气得火不打一处来,当场就发了飙:“你这老不死的赶紧滚!” 陶妈来云家快二十年,何时听过这样的狠话,当场就抹泪起来,云烟他大娘在一旁干着急,也不会劝架,好死不死云烟他爹今天在家,听到吵闹声就过来了,听到云烟出言不逊,十分生气:“哪个教你这么说话的?你马上给陶妈道歉!” 云烟表情淡漠,仿若未闻。云父大怒,又吼了一声:“不道歉就跟老子滚,哪来的滚哪去!” 云烟却笑了:“‘小妇生的大妇养’,她敢这么讲,无非是你平常也这么说。还是说,你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所以要借她的口来说?” 云中鹏一愣,云烟继而说:“本来我也打算好了,这是最后一次回来。你说受不了婆婆的气,我难道又能受你的气?” 云琴也出来了,和她妈妈一起站在一边抹眼泪。 云烟对一旁沉默的陈雄说:“去喊嘉嘉起床,我们走。” 第二十三章(下)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13节 云烟并不动怒,也不和他父亲争辩,但这样的情况却让云中鹏一脸慌张,忙向一旁的周肃正、陈雄投去了深深的一瞥。 云中鹏年近五旬,五官面容并不显老,但鬓角早已斑白,显然是平日里思虑过重。看着一个父亲在儿子面前这样尴尬可怜,身为人子无不生恻隐之心,但周、陈二人都并未如云父的愿来劝阻云烟。 面对这无声的恳求,陈雄一笑露出洁白的牙,向云烟的方向虚晃了一下手,说:“他是大佬,我们这些马仔只能听他吩咐。” 云中鹏机械地转了转脖子,又复望向周肃正,这孩子成熟冷静,是四个人中最有担当的一个。 然而,周肃正却平静地说:“让他自己决定。”说着,他向楼走去,对云烟说,“我去叫丁嘉。” 听了这话,云琴和她妈同时痛哭失声,看着这两个窝窝囊囊的女人和乱哄哄的家,云烟又沉默了片刻,闷闷地说:“就当我十年前没来过吧。” 袁歆年纪小,睡眠也好,睡了很久才被丁嘉摇醒,他照了照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头发,突然说:“糟了,今天有班主任的课,我必须把头发染回去,不然会被骂的!” 丁嘉曾在云烟父母那边的浴室里见过染发膏,两家别墅阳台处相连,丁嘉用小瓷汤勺舀了一满勺给袁歆染了回来。丁嘉给袁歆围上一块大浴巾,打湿了头发,揉洗得十分干净,又找到了一把齿很密的木质梳子(或者说叫篦子)顺着袁歆的发际线向后梳理,遇上袁歆头顶的旋儿,就向旁偏一偏。他做得小心翼翼,染膏一星也没溅到袁歆的皮肤上。 过了两三个小时,丁嘉又给他冲洗了几十遍,袁歆头晕目眩,觉得脑子也要进水了,喊够了够了不用冲了,但丁嘉觉得这种化学成分保留在头上的越少越好,直到冲下的水变得清澈无色,才给袁歆擦干了那颗项上人头。 袁歆染发之后,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皮肤苍白,牙口不齐,头发黑得仿佛吸饱了浓郁的碳素墨水,假如你手里有一支钢笔,不管有墨没墨,都会情不自禁想在他脑袋上蘸一蘸。这种黑异常显眼,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有他存在的空间里,所有人的视线都他头顶聚焦。 这样一来显得年龄更小,纤细文静,货真价实的初中生一枚,看得丁嘉心中都蒸腾起了一股身为大人的自觉。与云烟时常的自我迷失不同,丁嘉是常常将自己的现状遗忘,年龄也好,程度也好,只有靠这种偶尔路过的人马来作参照,丁嘉才会瞬间定位起自己人生的坐标象限,觉得自己该干点与年龄、身份相符的事情。 周肃正招呼了他要离开的事情后,丁嘉来的时候一身空空,没有需要收拾的行李。他对袁歆说:“把你喊出来这么久,耽误了你不少学习的宝贵时间,我送你回学校吧。” 丁嘉口袋里的最后一百块钱是他与人争风吃醋时残留的理智,纵然为寝室长一掷千元,却并非一个红眼的赌徒。袁歆这小孩乖巧听话嘴巴又甜,丁嘉十分喜欢他。 在学校门口,丁嘉给袁歆买了四瓶一封的旺仔牛奶,剩下的钱买了点别的东西。袁歆一看那些,吓得小脸更加惨白:“胖丁哥哥,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丁嘉手里拿着三本书,一本《物理重难点手册》,一本化学的《教材全解》,还有一本数学的《黄冈练兵》,见袁歆推辞,豪情万千地说:“别和你丁嘉哥哥客气啦,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些都是应该的。” 袁歆推脱不过,只好接下了这三本教辅,垂头丧气,一张小巴掌脸像一条绿色的苦瓜。 他进教室的时候,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袁歆腿都软了。班主任盯着那颗黑漆漆的人头痴痴看了老半天,都忘了骂人,正要骂人,却又看见了袁歆手中的书,只好将一肚子的话又咽了下去,说:“快进来吧。” 袁歆进教室后,丁嘉给外婆打了个电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钱了。 由于丁教授出手阔绰,奢靡浪费,时常爱买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家中的财政大权理所当然地落在了齐教授手里。丁教授溺爱孙子,给丁嘉零花钱十分阔绰,自小丁嘉就是同龄人中的富翁,买零食从来不手软,这一点齐教授是不赞成的。丁嘉长大后也懂事了,想买什么先私下向外婆开口,外婆同意就买,不同意就算了,外公对他予给予求,毫无节制。 外婆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丁嘉说还不知道呢,他们去哪儿我就去哪。 外婆也没再多说别的,只叮嘱他注意安全,听别人的话,不要给别人惹麻烦。 又过了一两分钟,丁嘉的短信提醒他有10000的进账。丁嘉一看,心想哇这么多,是不是外婆多打了一个零,还是银行给多了?再转念一想,这些天吃住都在云烟家,除了酒吧那一夜,几乎没别的开销,这钱以后要给大家垫付。陈雄身上早就一分钱都没有了,但是他毫无畏惧地跟着大家四处乱走。 手里有钱心中不慌,丁嘉刚刚离开这家中学,身后传来紧急的脚步声,他转身一看,是袁歆追过来了,跑得大汗淋淋,气喘吁吁,丁嘉忙说:“哎呀,你慢一点,都跑褪色了!” 袁歆很是不舍,眼睛里一片晶莹,他平静了一下情绪,说:“胖丁哥哥,上次我说我在攒钱,其实不是为了攒学费,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丁嘉这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赶回来,忙问:“那件事很重要吗?” 袁歆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地说:“是啊,很重要,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对我妈都没讲过。曲哥……就连曲哥都不知道。” 看着这小孩的眼神,丁嘉忙摆手,说:“不要讲,不要讲,千万不要讲出来,也不要写出来,不然就不灵了,就办不到了!” 袁歆不理解:“为什么?” 丁嘉不能告诉袁歆,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从小到大,但凡被他写出来过的计划表、标的制订状书、雄心壮志、旦旦誓言,全都没能实现,无一例外。简直是受了诅咒。 意识到这一点后,丁嘉新买的笔记本空空如也,纵然内心有无数条河流在奔腾,纵然看着闪烁的星空无比想要倾诉,但他都一一将之收束在心底,涓滴不泄。那些无法写出来的秘密,没有说出口的话,绝对不给他们泄洪口,就是要让它们在一个封闭的地方发酵,膨胀出更多的能量,供你为了那个心中的秘密,实现那个梦想跑得更远。梦想,千万不要说出来啊。 正如袁歆回奔一样,云家众人哀伤之际,本已走远的陈雄又回来了。众人大喜,以为云烟回心转意,派这位长腿兄弟做信使。可陈雄却一言不发,径直飞奔去二楼的阳台,收了几条内裤,向众人挤出一个笑,一言不发,撇下一干面面相觑的人,走了。 第二十四章(上) 丁嘉问,我们去哪儿? 云烟未搭话,周肃正开口了:“先吃点东西再说。” 四人进了一家路边餐馆,点餐之后,坐在窗边的陈雄指着外面的马路,说:“哎,你姐夫的车。” 云烟探脖子一看,果然是,只“嘁”了一声,并不理睬。丁嘉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一拍大腿:“糟了!” 他给袁歆染了头发之后,没去冲洗那把篦子,现在染发膏一干,材料都凝固在梳齿上。那把篦子质地良好,年代久远,看花纹样式大概是民国时期的老物,弄坏了相当可惜。 丁嘉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一脸抱愧;云烟却扶桌大笑,浑身抽搐,直笑了一两分钟才停止,然后摸了摸眼角,竖了竖大拇指,说:“嘉嘉,干得好!” 众人不解,云烟按着胃,吸了口凉气说:“那篦子是陶妈的,哈哈哈哈……”说完又大笑起来。恰在这时,云烟电话响了,看来电显正是姐夫郭玮,云烟心情不错,遂接通了,按了个免提。 电话一通,郭玮焦急的声音传过来:“弟,你们在哪儿呢?” 云烟懒洋洋地问:“啥事啊?” 三人心想云烟真能装蒜,但也不吭声,细细听那边说:“哎,你前脚走,陶妈后脚就上吊了。” 那天,云中鹏夫妇没听见陶妈说什么,丁嘉也没听见,可周陈二人却是亲眼见了那场争端的始末,陈雄对那老妖婆无比厌恶,正要问“死了没”,丁嘉却急得慌忙站了起来,冲着电话那边说:“让她不要冲动,不要伤心,我赔她一把新的!” 云烟赶紧捂住了话筒,将手机移到一旁,按回话筒接听,说:“我没事,你好好照顾我大姐。”说完就挂断了。 接下来,陈雄、周肃正、云烟都在专心吃饭,唯独丁嘉心不在焉,总记挂着要跳楼的陶妈,也不知那把古董梳子多少钱,若是市场上买不到,给她汇款也行。 丁嘉小心翼翼讲出了自己的想法,云烟大力一拍桌子,桌上盘里的牛蛙都蹦了蹦,云烟怒道:“你干嘛总站在我敌人那边,非要和我作对?!” 丁嘉一愣,没料到云烟这么大的反应。云烟大声说:“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刘迪明的时候也这样,现在陶妈也这样,丁嘉,我原以为,你应该算是我朋友!” 这话听得丁嘉心中一酸,什么叫“应该算是”? 云烟激动地站了起来,陈雄在一旁拉住他,云烟大声说:“我杀人也好,放火也好,不用你站岗放哨,也不用你挖坑埋人,你只用告诉我,杀得好,这就够了!我云烟不用你为我生,不用你为我死,也不用你为我出钱出力,只要你永远站在我这一边!这就够了,我再没别的要求,可是丁嘉……这么简单,你做不到!” 云烟越说越激动,最后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陈雄将他按回椅子里;周肃正看着这两人,叹了口气,轻轻牵住他的手。 丁嘉从小到大受过不少欺辱,却甚少落泪,此刻早已泣不成声,铺了一层塑料纸的餐桌上接了一大滩晶莹的液体,仿佛打翻了一小杯开水。他不知道云烟为什么这么激动,一下子就将他开除了朋友的行列。 这一桌动静如此之大,服务员也不敢上前劝阻,该上的菜也迟迟不敢端过来。 云烟平静下来后,摸出手机说:“嘉嘉在君怡酒店出事的那天,客户84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没接。前几天我查了号码所在地,是武汉移动。” 周肃正说:“做事做到底,不要半途而废。” 陈雄说:“这次你可一定要看准了!” 云烟看着手机黯淡下来的屏幕,幽幽地说:“这个人,我没准备打。一开始,我其实是准备杀的。” 暑假里的火车大多空旷,苏州去武汉的也不例外,发车趟数也十分密集,四人随便上了最近的车,补完票后,都躺着闭目养神,大概是心思重重,一路之上都没怎么说话。 周肃正睡了一小会,忽觉耳畔一热,有淡淡的呼吸声,他睁开眼,见丁嘉蹲在他的铺旁,面颊几乎贴着他的脸,情态十分暧昧。周肃正问:“怎么了?” 丁嘉似乎有点犹豫,垂下眼睑小声问:“那个……我们那个的事,能告诉云烟吗?” 周肃正躺在铺上微微一笑,问:“哪个的事?” 丁嘉和云烟闹了矛盾,现在丁嘉急需出卖这段秘密来讨好云烟,但是他要征求周肃正的同意。 丁嘉四下环顾,陈雄在打鼾,由于地方窄小,他只能睡成一个委屈的k字形;云烟不在。寝室长这样问,丁嘉便小心翼翼地一探身,蹲在地上吻向周肃正的脸。周肃正轻轻捧起来他的面庞,深深回吻起来。卧铺车厢几乎是空的,铁轨的撞击声哐哐作响,云烟随时都会回来,可丁嘉顾不上了。 突然火车错轨,一个巨大的震动,惯性之下,丁嘉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上。周肃正又笑着说了句什么,可一片嘈杂声中,丁嘉没听清,只看唇形似乎是“上来”二字。 丁嘉有点不好意思,稍一犹豫还是爬了上来,周肃正坐了起来,将丁嘉揽在怀中。丁嘉觉得寝室长的怀抱过分的温暖,都有点热了,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丁嘉的心中打起了鼓来,并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丁嘉靠着周肃正睡了几分钟,又突然惊醒,想起了什么又赶紧下床穿鞋。见他匆匆跑开的身影,周肃正无奈一笑,这样也好。 丁嘉跑向前面的车厢节点,那里的密闭空间乌烟瘴气,云烟正在里面抽烟。丁嘉拍了拍玻璃,云烟挥了挥手,让他走开,云烟知道丁嘉不喜欢烟味。但是丁嘉不走,持续拍着玻璃,云烟很烦,手里的烟还没抽完,只好掐灭了火,开了门。 云烟一出来,丁嘉就眯着眼睛乱挥手臂,一脸嫌弃,说:“你抽多久了啊,一包烟都完了!” 云烟懒懒地靠在一个空座上,说:“找我干啥?” 丁嘉上前一步,贴在云烟耳畔小声说:“那个……寝室长又牵我手了。”见云烟微微皱眉,丁嘉不敢挨着他太近,只好后退一步,说,“你不是说,要是寝室长和我再有什么,就来告诉你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云烟问:“什么时候?” 丁嘉说:“在苏州吃最后一顿饭的时候。” 云烟沉默了片刻,说:“我看见了。”当时丁嘉不停泪流,周肃正便牵了他。 见丁嘉没回应,反倒一脸期待望着他,云烟不由纳闷:“你还有什么事?” 丁嘉缓缓地说:“刚刚,我们又……” 云烟一捶车壁,哐当一声,怒道:“真他妈无耻!” 丁嘉赶紧摆手说:“不关寝室长的事,是我亲他。” 云烟觉得匪夷所思,说:“你无缘无故亲他干嘛,你又干了什么蠢事,被他要挟了?” 丁嘉摇摇头,鼓起勇气说:“我以后听你的话,你让我讨厌谁,我就讨厌谁。你要问我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你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云烟看着丁嘉的眼睛,终于明白了:“你……你刚刚故意亲他,就为了制造一个事端,好特意跑来告诉我?” 丁嘉心中一咯噔,云烟真是太聪明了,自己构思了好半天的阴谋,他一秒钟就看穿了,哎命苦…… 云烟见丁嘉眼珠子乱转,便知道这原因跑不了,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老周看上你,也是他倒了八辈子霉。 第二十四章(中) 广场上横七竖八的停满了旅游大巴、机场大巴,许多人拖着行李箱来来往往,如同一股蚂蚁搬家的潮水。 陈雄说:“云烟,你雄哥活了二十几年,头回看到打架认错人、回家认错地的。你真是个人才,嘉嘉都不会这样。” 丁嘉站在云烟的背后面,默默点了点头。 云烟皱着眉,一脸疑惑,周肃正转了两圈回来了,说:“机场设施很新,使用不到两年,这是政府征地,搬了没多久。” 一听“征地”两字,云烟的眼睛大放异彩,赶紧去找了个一身橘黄的清洁工询问情况。 云烟一下子就找对了人,这清洁工正是原住地居民。拆迁后爆发,一下子就坐拥二十几套房子,但苦习惯改不了,闲不住,只好又出来给人打工。 王家湾已在三年前集体迁走,得知了新村所在地后,四人便打车前往。新村靠近九峰公墓,非扫墓季节,路上行人稀少,已是农历七月,每个路口都可见到摆放的祭品,化为灰烬的黄纸。 新村里种了密密麻麻的楼群,全是一模一样的七层双套房,四人下车后,还未走到第14排,就听到一个老太太边跑边喊的声音:“毛毛——毛毛——” 云烟回头向众人一笑,便快步迎了上去。一个六十来岁、穿得十分花哨的老太搂着云烟又哭又骂。这人就是云烟的婆婆。 云烟问:“爹爹呢?” 婆婆一脸仇视地说,这死老头子不要脸,一把岁数了还不成器,不晓得又克找哪个老婊子了。 晚饭时家里来了许多人,按辈分,都是云烟的堂舅。爹爹回来了,婆婆又是一顿骂,爹爹举了举手里的鱼,争辩说,他是去买江里的活鱼,等了好久,还是高价竞标来的! 搁以前,丁嘉会对这种说法略感难堪。原本在他看来,老年人离性很遥远,外公外婆只是外公外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夫妻。或者说,即便原本有深厚的情谊,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会自觉远离性爱,自觉成为宽厚的长者,年轻人的榜样。外公外婆一直是分房睡的,丁嘉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也许在他眼里,这样才是正常的状况。可是有了酒吧的经历,他才明白有些人老骥伏枥,色心不已,完全不输年轻人。 晚饭后,云烟问起了他最感兴趣的事——拆迁房款。可一说到这个话题,婆婆又嚎天嚎地,说家门不幸。这个湾子里的农民刚一拿到拆迁款,就有一批外地人来这里设赌博机,云烟的舅舅一个星期就输完了一百二十多万。还有个别人家一口气输完了五百万,媳妇喝农药自杀的。总之,这笔钱弄得当地人鸡犬不宁,到最后没办法,村长报了警,才将那批老虎机弄走,赌博窝点拆除。总之,现在就剩下这片房群,等待再一次的拆迁。 据说还有下一次拆迁,因此这批人借钱码高了房子,增加了总面积,一楼开小卖店或者简易家具店,二楼自住,三到七楼都租给外地民工。可一连拆两次,这样的概率堪比被雷劈,简直是白日做梦。云烟听了这话,心情有些沉重。舅舅输掉钱之后,就外出打工失去了消息,有人猜是进了传销窝点。 晚上睡觉的时候,丁嘉睡在云烟身边,小声叫:“毛毛,毛毛~” 云烟躺着踹了他一脚,说:“闭嘴。” 丁嘉睡得靠过来,问:“毛毛是你小名吗?” 云烟说:“不是。我们这边刚生下来的所有奶巴子,都叫毛毛。” “可你都长这么大了,”丁嘉说着,又笑着摸了摸云烟的头。 云烟说:“我妈和我爸没结婚,我生下来之后没户口,也没起名字,就一直被人叫毛毛。” 丁嘉从背后抱住云烟,说:“可你叫云烟呀。” 过了好一会儿,云烟才说:“云烟不是我的名字。”见丁嘉还要问,他翻了个身,说:“快睡,明天还有事。” 见云烟不耐烦,丁嘉只好怀着不甘心的疑惑,闭上了眼睛。 次日的事,是去走亲戚。表姐嫁了一个老家在通山的男子,现在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孩子在老家做周岁,一行人前去吃酒。这种事自然是人越多越热闹,陈雄、周肃正、丁嘉三人也随云烟一同前去。武汉这边的亲戚不少,包了一辆大巴,两三个小时之后,便到了通山。 通山风光秀丽,是个极有文化的地方,屋前有水,屋后有竹,家家的门楹上都挂着自己的郡望、祖训,而那些字眼极有特点,典故别致,你一眼便知道这家主人姓什么,写“竹林贤士”的是姓阮,写“东海日出”的是姓徐,“三槐世第”的姓王……丁嘉一路上看得津津有味,一个本地老人见他如此有兴趣,攀谈了一路。 孩子抓周的过程也十分有趣,算盘,笔墨,骰子、大饼、螺丝刀、口红等十二件物品摆放在那儿,孩子的奶奶一个劲的将笔墨等东西往孩子手里塞,但两个孩子毫不理睬,最后为了那个大饼大打出手,双双痛哭。 表姐结婚多年,一直没能怀孕,这次去本地的寺庙拜过菩萨,结果菩萨热情过头,买一送一,夜里两个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交叉感染,吵得要死,夜不能寐。这里的菩萨灵验得很,本地人都交口陈赞。 通山有不少值得一去的地方,有个很著名的隐水洞,云中湖,九宫山,闯王陵墓,还有几个寺庙。亲戚们在这过了一个夜,次日便坐大巴回去了,云烟说多玩两天再走。 四人虽南北各异,却都生长在平原地区,嫌少见到如此的山林地貌,松风渐渐,溪流潺潺,黄花郁郁,人间的烦恼被拂扫一空,胸襟都变得宽广起来。沿着山路上顶,一路竹海呼啸,欲辨忘言,一切的心事和心结,都被吹散。 无量寿禅寺还有一部分在修建之中,门票十元,学生证打了个半价,每人收了五块。工匠的手艺好,这里的佛祖菩萨雕琢得慈眉善眼,各个看着舒心悦目,香火比较旺盛,每尊佛像前都供着灯油、莲花、瓜果蔬菜,还有一些酸奶、零食。丁嘉好奇地问:“他们怎么知道佛祖爱吃花生?”一个青年沙弥说:“他们无知。”丁嘉问:“那你们怎么不撤走呢?”沙弥说:“我们仁慈。”见他这个态度,丁嘉就不再同他讲话了,自己拜自己的。 丁嘉逢佛必拜,这些菩萨们虽然叫不出来名字,但礼多佛不怪,丁嘉宁可错过不可放过,每个菩萨面前的功德箱都丢了几块钱。虽说钱多钱少都是个人心意,可看到陈雄虔诚大拜,磕头砰砰,再往每个功德香丢一毛钱硬币,丁嘉觉得菩萨们有点亏,毕竟他们都那么灵验。云烟没有拜,这些菩萨他都不认识,更别提给钱了,到目前为止,他就认得大肚子的弥勒佛,他一直想找财神,但是寻而未果;而一进寺庙,寝室长就走得不见了人影,丁嘉找了好久都没见到他,佛光普照下,中国移动的信号都被扑灭了。 广场上有一尊五丈高的观音铜像,身后披着酒红色的落地披肩,雍容壮观。观音是中国人民最亲切的菩萨,这下连云烟也不再无动于衷,三人立即过来叩首,一拜二拜三拜;拜完后,丁嘉看到观音身后站着一个人,正是周肃正,他立即招呼寝室长来拜。四人同拜,有一种桃园结义的错觉。 周肃正不肯,说:“这是送子观音。” 云烟立即一蹦三尺高,大叫到:“日哟,你不早说,刘迪明那厮肯定就是拜送子观音,拜太早了。” 陈雄幸灾乐祸地笑了:“哈哈,反正我和嘉嘉都没女朋友。云烟你可要注意了,别大学没毕业,就拖家带口,儿女成群。” 周肃正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丁嘉却一脸愧色走过来,小声说:“寝室长我对不起你。刚才见你没在,我就私自替你拜了送子娘娘,还许了不少愿……” 周肃正:“……” 本寺接受同修挂单,也收留俗人在此避世,但却是有偿的:每天两顿饭,有电,上下铺,一天十五块钱。这比住旅店便宜多了,四人决定当晚就在这里住下。 可是,没有晚饭吃,寺庙里的规矩是过午不食。但见这四人实在饿得难受,青年沙弥就放他们进了大雄宝殿,让他们在那些供品里自己挑,丁嘉拿了一个苹果,拿了一提旺旺雪饼。可是年轻人血气方刚,这些零食哪里够,青年沙弥又只得给四人寻了几个冷馒头、蒸玉米、藤上摘了几条嫩黄瓜,一瓶黄豆酱,才将他们打发了。 那一夜,众人都没睡好;山里夜气降临后十分凉爽,不需要电扇,反而还要盖上薄被子;最要命的是山上草木繁茂,蚊虫蚂蚁十分厉害,那蚊子个头极大,腿脚上带花纹,看着就毒;而为了不伤生害命,和尚们都不点蚊香,以身血饲蚊虫,伟大而悲悯。周肃正苦不堪言,在床上静坐了一夜,到了次日天明,才在床上虚卧了一会。 宿舍依山而建,他们住的是二楼。清晨八点多钟,丁嘉正坐在一块被风吹得很干净的石头上和一个老和尚说话,丁嘉说着什么,老和尚听得很认真,连连点头。 丁嘉说:“七里香就很好啊,它是芸香科的,叶子形状和豌豆一样。芸香科的植物都有香味,既可以种在外面的土里,又可以种在花盆中,放在房间里的书桌上,驱蚊效果很不错。” 老和尚连连点头,并提笔在一张纸上记了下来。丁嘉又说:“猪笼草也好用,蚊子一靠近它的瓶口,就被吃掉了,而且花和叶片上都有黏性,蚊子一过来就被粘住了,然后就变成了养分和花肥。” 老和尚摇摇头,说:“这个不好,不好。还有别的吗?” 丁嘉说:“有呀,薰衣草!把它的花风干之后,做成香囊,能防跳蚤咬,还能当樟脑丸用。” 老和尚说:“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以驱赶替代杀戮,好得很,好得很!”说着,又在纸上上记录了下来。 丁嘉接着说:“夜来香也行,驱蚊效果也很好,但这种香味太浓,有心脏病、高血压的人闻了受不了,只能种在外面,不能养在屋里头。” 老和尚想了想,点点头,又记了下来。 丁嘉继续滔滔不绝:“天竺葵是最好的,开花的时候很漂亮啊,而且温度越高,它越香,驱蚊效果就越好。它开花最浓密的日子,正好是蚊虫最多的日子,蚊子被它克的死死的!” 老和尚一边记一边连连赞叹:“大学生就是有文化,你是学园艺的?” 丁嘉说:“我不是这个专业啦,只是……只是家里有个人,他是个曹丕,很怕蚊子,所以我就查了资料,记在心里。等将来我有本事了,定不让蚊子再咬他一口。” 丁嘉说这话的时候,口吻恢弘,眼睛亮晶晶的,风吹过他洁白无瑕的面庞,黑漆漆的头发在和煦的日头下闪着光,仿佛他真有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丁嘉回到宿舍,发现寝室长已经起来了。周肃正见他进来,便站了起来,不疾不徐地向他走了过来,丁嘉见面前越来越暗,不由后退一步,背抵在墙壁上,再无退路。而周肃正只手撑住了丁嘉身后的墙壁,低声问:“曹丕为什么怕蚊子?” 以墙壁为凭,周肃正只手便将丁嘉逼入了死地,陷落在他的臂弯中。两人贴得很近,几乎面颊相触,周肃正说话的热气也喷在丁嘉身上,丁嘉心跳得飞快,面颊火烧,寝室长偷听他讲话……这样很不光明正大呀…… 周肃正见他不回答,居高临下盯着他,又将问题重复了一次:“曹丕为什么怕蚊子,嗯?” 丁嘉头晕目眩,突然觉得热得要命,嗫嚅道:“因为他是喂蚊帝……” 丁嘉话未落音,周肃正就一低头亲了过来,这个吻和以往都不同,啃咬一般,十分疯狂,几乎要吃人。这个的份量令丁嘉心中害怕,但背后是墙,被笼罩在寝室长胳膊之下又跑不掉,左躲右闪。好半天,周肃正喘着气站直了身体,低声问:“怎么了?” 丁嘉慌慌张地脱离了他手臂的禁锢,指了指外面的和尚。做人要厚道,不能在和尚面前吃肉bia嘴,也不能在和尚面前亲嘴。 周肃正一愣,又笑了笑,手指抚上丁嘉略红肿的嘴唇,说:“你说得对。” 这个时候早过了饭点,寺庙里早上五点就开饭,僧多粥少,周肃正对吃的并无所谓。然而桌上放着一个搪瓷碗,里面有两个碱面大馒头,一包榨菜,还有一碗浓稠的稀饭,小心翼翼用一个大瓷盆盖好。像这样扣东西的习惯,301寝只有一个人有。 丁嘉红着脸说:“你自己慢慢吃,我,我要去找云烟啦。”说着,便一道胖烟,慌慌张张,不见了。 第二十四章(下) 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宗就说过,山溪水的涨落,一如人心的反复。枯水季节的山溪十分消瘦,盈盈一握,可一夜暴雨,便丰满了起来,晶莹踊跃,仿佛一汪有了生命的银子,看得人的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四人来通山之前,九宫山便下了一场大雨,山溪水哗啦啦的,奋然前涌,一脸着急忙慌的模样。溪涧堆满了大小各异的卵形石头,仿佛侏罗纪时代的巨蛋。最大的那粒有一人多高,石头阳面惨白,风吹雨洗十分干净,阴面暗青,长满了一指多长的苔藓,随手一扯就能揪下完整的一大片。云烟坐在石头上,面朝溪水,一动不动,仿佛参禅一般。 丁嘉心里一紧,加速冲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云烟,然后大声呼叫:“陈雄——陈雄——快来呀,云烟在这里——” 云烟被吓了一跳,左支右拙,死命挣扎,一胖一瘦的两人双双从石上坠下。丁嘉早已从陈雄那处听说了陶妈的劣迹,现在陶妈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云烟若要博取众人的同情,又怎能认输?可是此地人迹罕至,纵然他真有个三长两短,云家人也未必能知晓、自责。所以死一死不是不可以,但选在这里就不明智了。 云烟气得要揍丁嘉,被这样猜测,备受侮辱。可是,刚刚两人厮打一番后,云烟发现了一件更令人沮丧的事——他真的打不过丁嘉。妈的。 在丁嘉面前,云烟向来说一不二,纵然他浑身是口,也不想对丁嘉解释。说再多也没用,丁嘉的脑子里有一个独特的翻译器,最后他所get的意思,总是与原始发布者不在一个频道上——当然,这个翻译器每个人脑子里都有,偏差总是存在,但丁嘉的这个误差,让云烟格外恼火。 走之前,云烟没撂下“有我没她、有她没我”的狠话让云家为难。陶妈是个要强的老太太,然而她丈夫很早就和别的女人跑了,儿子抽喝嫖赌、女儿愚蠢泼辣,她满腔的母爱不想放置在这样的儿女身上,便移情到了云中鹏夫妇身上。人前人后,她都以云家利益为一切言行的出发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年云慧发高烧,又遇上了全城停电,生命垂危,陶妈一个矮小瘦弱的老太太,独自将云慧背出了十里地去找医生。生活上,她把持了厨房话语权,云家的吃喝,她乾纲独断;再后来,她越界插入了云家的血情之中,曾与云慧的亲祖母暗自较劲,比拼影响力,好在她能熬,云家祖母撒手西去后,她就成了西太后。云慧母女三人谦和懦弱,家中古井无波,可日子太清闲,不能体现她对云家的一片忠诚;云烟的出现,满足了陶妈对敌人的一切遐想,她翎羽抖擞,像一只护巢的老母鸡,无数次寻衅滋事,发起冲锋,迫使云烟现出原形,好让被蒙蔽双眼的云家三母女看清这只狼崽子的真面目! 陶妈这只老可怜虫,只能靠被动剥削他人的感情为生;而在拉虎皮当大旗方面,嘉嘉就十分聪明了。他一边美滋滋地亲着周肃正,一边兴冲冲跑来这边向云烟汇报战果,既收获了爱情,又挽回了友情,一举两得。云烟愤愤地想,说不定嘉嘉就是很喜欢周肃正,但脸皮薄,便打着向云烟汇报的旗帜来正大光明搞不良行为。 这么一想,云烟觉得自己多次被丁嘉利用,嘴都要气歪了。 而现在的丁嘉,兴高采烈,开心地冒泡,在寺里的时候,他每个菩萨都要拜,释尊、观音、大势至、文殊、普贤、米勒、药师佛、地藏这些有名望的自不消说,十八罗汉也个个有份,连门口的四大天王也没放过,口中呢呢喃喃,不知说些什么,还独自一人傻笑。问他笑啥,他也不讲。儿大不由爹。云烟很烦。 这里的山泉清澈,种出的瓜果十分甜脆,陈雄经常去摘七八条黄瓜,在溪边洗了,蘸着从厨房里拿的一罐豆瓣酱吃得不亦乐乎。这山上明明什么都没有,无网无信号,十分枯寂,四个人却并不觉得无聊。 丁嘉发现,寝室长总是在和那个爱笑的老和尚说话,一说就是一整个上午,一整个下午。有时候老和尚也会讲过往,另外三人也会去听,话一起头,说者安详,听者静穆,整座寺庙仿佛一艘漂浮在宇宙中的船,船上的客人都迷失在那些古老的故事中。 山上的天气已经凉了,山下的暑气也在节节退散,很快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说来奇怪,夏天将尽,人们会心生惆怅,连暑意的荼毒也值得怀念起来。夏天是个重要的季节,是人心中的一个关隘;许多人与自己打赌,以夏为期。这大概是因为,一年之中的夏季一如人类最鼎盛的青春年华,过了夏天,那件事未成,总不免沮丧,生出些萧瑟之意。秋天的萧瑟,正是从人的心底走出来的。 夏天过完的时候,人们总是满心遗憾,揣着自己未竞的心思,走进了秋天。 暑假即将结束,他们也将北上。当初南下的目的,现在看起来似乎不那么重要了,但周、陈、云三人即便在寺庙呆了那么久,也并未洗去一身的戾气,反倒坚定了心中的因果报应。 第二十五章(上) 云烟有个表弟,开学了要升四年级,听说十年没见的哥哥回来了,便整日过来看热闹,睁着眼,张着嘴,东张西望,哪怕那些大学生并不搭理他,他也在一旁看着,听着,呆着,十分好奇。 然而突然间,这孩子不来了。云烟随口一问,舅母含着眼泪说,小光不舒服,每天在家茶饭不思,嚎啕怅然,浑身不爽;去医院问诊,却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以为是在农历七月冲撞了某一位,遂请巫婆来烧纸问卜,也不见起色。长久下去,只怕是不行了。 四个有经验的学生一听,嗤之以鼻,这他妈哪是得病,分明是怕开学。不仅如此,此孩的暑假作业还没开张,四十几篇日记一字未写,每天在家呜咽,绝食,装病,十分可怜。 丁嘉这人乐善好施,当下就去帮那孩子写作业,一边写一边苦口婆心教育他,以后不能再临时抱佛脚了。那孩子含泪点头不迭,云烟哥哥只是表哥,丁嘉哥哥才是亲哥。 丁嘉便发挥了他大学生(?)的智商优势,马不停蹄赶工。丁嘉一边做题,一边擦汗,一边感慨,现在的小学生真不容易,这些题目好难,生僻成语且不说,那些数学题简直是谋杀呀……好在有百度问答,互联网真是人类伟大的发明!丁嘉有个百度账号,时常做任务,积分颇高,这次一下子用了个精光。那孩子看着他,崇拜得两眼冒光,丁嘉又在网上查了这两个月来的天气预报,开始瞎编日记。两天之中,完成了五分之四的任务,那小孩又开始吃饭了,恢复了往日的天真无邪。 丁嘉这几日的注意力只在表弟身上,哪料到表哥正在他眼皮下筹谋着第二场围殴? 目标高勘是个书法老师,曾经拿过国际青年硬笔书法金奖,五年前就从学校离职,在大智路开了一个青少年才艺培训班,早年只他一人教授书法,如今已颇具规模,三层楼,每层有四间教室,暑假请了一些艺术生打工,兼职音乐、美术培训。暑假里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从早到晚都有学生进进出出,那些倒霉孩子多是被家长押解而来,一脸的闷闷不乐。 陈雄站在走廊的窗外,教室里小孩子们正在悬腕,雪白的宣纸上抖下一朵朵的墨花,高勘正一一为小学生纠正握笔姿势。陈雄心里还有些惋惜,然而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禽兽。陈雄每次动手之前,总会在心中将对方恶魔化,这样一来,带着正义buff的拳头会更有力量。 即便是该寂静的写字课堂,这些孩子也叽叽咋咋,犹如三千只鸦雀齐鸣,没有半刻的消停,陈雄耳膜发疼。回想起中学时代,成为体育特招生并非初衷,他曾想做一名飞行员,然而个子太高被刷了。招飞人员甚至开玩笑对他说,小伙子这么好的条件当飞行员可惜了,去当模特多好啊。陈雄落选本就难受,一听这话更加郁闷。 丁嘉说过,客户84是个卷发男人,可这个高勘却一头黑发,穿着七分袖的简易汉服,扮相古典,看起来很有学问。陈雄心中不太确定,担心再出乌龙。他本想带云烟来认人,但云烟十分抗拒,陈雄便有了主张。这个人,云烟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因此不管怎么打,都是没错的。 老周从寺庙回来,就变得像大一时一样,死气沉沉,似乎被宗教给腐蚀了。至于嘉嘉,他正用二十几岁的智商写小学三年级的暑假作业,写得不亦乐乎,这事儿还是别让他参与。 高勘的艺术培训学校每周休两天,周二和周四;在中国的中下层阶级里,最易赚的钱莫过于培训事业,家长在孩子身上的花费最舍得,而即便有这样的好生意,高勘也没买别墅,一家人就住在培训学校的后院,陈雄告诉云烟的时候,说他这对头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赚到什么钱——敌人很穷,对云烟来说是一个安慰。 周四那天中午十二点一刻,高勘一家正在吃午饭,听到了敲门声,高勘的妻子向猫眼中一望,对方是个彬彬有礼、相貌俊美的陌生青年,高妻不疑有他,便开了门。 门刚开一条缝隙,就被大力冲撞开,高勘的妻子一声尖叫,三个青年男子便冲了进来,将门一把反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断了家中的电话线,陈雄手疾眼快,一下子将桌上两个手机抢过来,扣下电池板,扔进桌上的菜汤里。高妻穿着简易的丝绸睡衣,大声尖叫呼喊,你们是谁。周肃正一把将他们三岁的儿子抱起,高妻立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敢再叫。 待看清了后面那人,高勘一脸震惊,嘴巴动了动:“王……王艳?”四月份的时候,高勘曾千里迢迢北上,寻人未果,如今这人赫然出现在眼前,与十年前的那个孩子相比,真是梦一般不真实。 云烟上前一步,冷笑一声:“呵呵,你还能跟女人生孩子?我以为同性恋对女人是硬不起来的。你自己开学校,是方便你把学生先奸后杀吗?” 高勘听了这话,不由望向妻子,而他妻子也正在看他,夫妇二人目光一对上,高妻突然站起来,发疯一般冲向周肃正,要夺他手中的孩子。那孩子方才尚无反应,此刻被母亲的举止吓到,放声大哭起来。周肃正上前一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那女人的睡衣后领处揪起,将这两人丢进洗手间,大力拽上了门。 拽门是个信号,陈雄不由分说动起手来,拳头立即雨点一般绽放在高勘浑身上下。高勘还来不及再说话,只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在地上翻滚。云烟平日里只知陈雄腿长且快,没料到他的手也这么快,顷刻间高勘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能破的已破,能断的已断,但是没流一滴血。云烟冷笑一声:“他不敢报警。”有了这句话,陈雄便用上了脚。 这种强度和密度的毒打,有陈雄一人便够了,房间里挂着高勘夫妻二人的合影,壁柜中陈展着各色奖杯,以及高勘获得的各种荣誉,一切都是幸福和平的景象。很难想象,主人曾做过怎样丧心病狂之事。云烟十分冷静地将这一切砸成碎片。从十一岁起,复仇的景象在他脑海中模拟过多次,到如今却只能做到很小的一部分,实在遗憾。他不能为这人渣浪费太多的情感和精力,也不值得让周肃正和陈雄冒更大的险。 高勘的妻子在洗手间里拼命拉扯,绝望地嚎叫,周肃正拽着门把手,不放她出来。周肃正一边拽着门把手,一边镇定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出口阻止陈雄踢打地上血流满面的那个人。这场殴打和破坏并没太久,只持续了八分钟。云烟看了看外面的太阳,说:“行了,走吧。”陈雄打完人后,想找块干净布擦一擦鞋子,却没能找到,云烟的破坏十分彻底,就差放火了。 云烟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高勘说:“郑麻子我已经找到了,当年的事他会出庭作证的。” 第二十五章(下) 四人返校是坐的飞机,云烟一个舅舅买的票,他在机场有个小餐馆,卖点鸭脖之类的土特产,陈雄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十分紧张,惊恐地说不出话来。为防止他晕机或耳鸣,周肃正上飞机之前做好了万全之策,然而一切十分顺利,陈雄并无恶感,一路生机勃勃,甚至开始批评丁嘉:“你把手机摸出来干什么,当心飞机掉下去!” “毛毛,听说你以前叫王艳?”丁嘉笑眯眯地说依偎过来说。 云烟黑漆漆的睫毛一扫,横了他一眼:“陈雄说的?” “你婆婆家还留着你以前的课本呢,上面写着这个名字。”丁嘉说,继而口吻变得幽怨,“陈雄都知道了,我还蒙在鼓里!你总让我向你打报告,你自己呢?” 云烟不耐烦地说:“有些事,你的智商理解不了。” 丁嘉便不吭声了,过了很久,云烟才轻声说:“我大舅的女儿叫王艳,她掉江里之后,这个名字……就给我在用,我还顶了她的户口和学籍。你知道的,我爸妈没结婚,我没户口也没学籍也没名字,一直叫毛毛。” 云烟似沉浸在某种回忆中,口吻也不知不觉变了:“那时候她八岁,念二年级,成绩可好了,总得奖状,都贴了一面墙;我才五岁,一天学都没上过,突然就去读三年级,我什么都不懂,加法不会算,名字不会写,个子也最矮,上厕所也挤不过别人。但是婆婆说,错过了这次,我就一辈子不能上学了。” “后来,我一直叫王艳,回苏州之后,才改回姓云,名焉,语焉不详的焉,无所终焉的焉。那个字很难写,我就写烟雾的烟。”云烟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说,“名字这种东西,不过是给人叫的,有什么意义?” 丁嘉突然想起了一事,牢牢抓住云烟的手:“上次谢堃给你算命,你报的是生日,是你的,还是你姐的?” 云烟一愣:“问这干嘛?” 丁嘉有些焦急,说:“你说啊!” 云烟说:“我压根儿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除了年份,其他资料都用我姐的。” 丁嘉高兴地攥紧了云烟的手,云烟都觉得指关节有些疼了,不明白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为何令丁嘉欣喜若狂。 丁嘉几乎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太好了,太好了,不是你,你不会被淹死,太好了。” 说这话时,他的心脏狂跳,几乎从胸膛跳出嘴里,再掉下九万英尺的高空。谢堃的预言,是丁嘉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心疾之一。 原来是为了这个,云烟暗自好笑,抽回自己的手来。嘉嘉这人,有时候大惊小怪。可是,既然他选择了继承姐姐的名字和生辰,自然也就继承了她的命运;然而见丁嘉这么高兴,云烟的这话就没有说出口。 “你在婆婆家过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苏州?”丁嘉问,明明云烟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家。 云烟一摊手,眼中闪过一星黠慧的苍凉,无奈一笑:“我也不想的,但无处可去啊。” 正版的王艳溺江后,遇上上游涨水,尸体一直未能打捞上来,每年七月,家人只能在江边烧纸;暑假禁止下湖、下江玩水,于是她成为了王家湾小学一个反面教材,年年被当案例讲给学生听。 云烟的小学念得十分艰难。云烟一家没什么关系,诸多手续办不下来,没法正常念书。起先,学校怜悯这家人失去了孙女,默许了他们让孙子顶班的行为,但仅此半年;第二个学期,学校便不让冒牌货来上课,婆婆带着几个舅母来闹,专挑上面来搞九年义务检查的时候嚎啕打滚。学校不堪其扰,赶不走,也无可奈何,只好采取漠视态度;对云烟,老师们从来不点名,不提问,考试也不给他发试卷,只当这孩子不存在。 念五年级的时候,身边的学生大多已满了十岁,而云烟才过了八岁,这几年,他早已适应了老师的冷漠;好在他聪明,坚强,容貌美丽出众,又是王艳的弟弟,因此除了几个班干部,班上大部分同学对他十分友善,外人看着心酸,云烟却不以为意。不被老师点名,这样的待遇,好多人求而不得呢! 六年级时,学校来了一名年轻的新老师,这老师在教育局有背景,年轻傲物,无视校长的恫吓,同事的暗示,对云烟很好,总是点他上黑板默写,让云烟穿上裙子在女生堆里参加六一节目汇演,甚至还为云烟弄到了小升初的报考资格,以及录取名额。这样的大恩大德,婆婆感激涕零,常常对乡人说起高老师的好。 可是云烟不喜欢他,在为云烟私下补课的时候,这人常将云烟抱在膝盖上,有时候会轻轻抚摸云烟的耳朵、后颈,用膝盖顶弄一些敏感的地方。云烟这人铁石心肠,对别人的恩惠鲜少挂怀,不易被感动,兼之对这人的举止十分厌恶,便时常逃课。婆婆知道后,骂他不知好歹,这学习机会来之不易,要千万珍惜! 升入初中之后,云烟刚刚十岁,幼年时候与人的差距,早已凭聪颖弥补。不明真相的新同学们只当他是早慧的天才,跳级来着。那时候,高勘又到了初中教书,云烟始终没能摆脱他。 初一下学期的一个晚上,他将云烟叫去办公室写作业,云烟正在写英语对话,他突然绕到云烟背后,用颤抖的、类似哭泣一般的口吻说:“不知不觉,你都长大了。”然后他便将云烟抱了起来亲吻,手在云烟腿缝中摆弄,要脱云烟的校裤。云烟脚下蓄力,狠狠踹了他的裤裆,高勘痛得将云烟扔下,云烟撒腿就跑,高勘在后面紧追不舍。云烟手中握着一只圆珠笔,高勘被他扎了好几次,最后忍痛夺下了笔,在地上踩碎;云烟在这世上活了许多年,至今也没有学会求助,他只能向前跑,黑暗中渐渐无路,却听到了涛声,又到了当年姐姐被冲走的地方……到了渡口,云烟想要跳水逃走,可是高勘在他下水前抓住了他,将他的喉咙牢牢卡住,待云烟失去知觉,惊慌的高勘将他抛入江中。 昏迷中的云烟一直漂浮在水面上,死里逃生后,他不再去学校,也不再回家,成了个流浪者,他睡过桥洞,“捡”过建筑工地的钢筋,还学会了开锁,社会上奔波了两年,后来扒上一辆运太湖石的卡车到了苏州之后,云中鹏花钱给他买了学籍,他才又重新开始读书。 在这蓝空之上,白云之中,过去的日子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浮现,原以为这一切早就忘记了,没料到却已经烙入生命。除了自己,云烟不相信任何人,除了钱,他不相信任何一样的依凭。你之所以是你,是因为过去的因,酿造未来的果。 直到下飞机,云烟都有些未能回过神来。至今为止,婆婆都将高勘视作恩人,他也没有戳破的必要。 ……而这三人,也只有这三人,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命运将他们推向了他,而他选择了保留。 第二十六章(上) 新学期新景况,05级大一新生提前一个星期入校,已经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军训,满校园的绿苗儿鲜,一派青春气象。转眼之间,丁嘉也成了大三的学长,老油条一根,走在校园中,他不由昂首挺胸,目光慈祥,像一个老干部,充满了人生的自信和对后辈的期许。 下了飞机后,丁嘉没有先回家,周肃正也没有先回丽人岛,而是与陈雄、云烟一同带着行李回了301寝室。陈雄掏出钥匙一开门,整块门板向后倒去,哐当一声被桌子挡住了,只倒下了一半。陈雄立即破口大骂,哪个逼崽子敢来撬他301的门,想死不是? 隔壁302的谢堃赶紧跑过解释,说明了情况。暑假的时候,谢堃的双胞胎妹妹来看他了,由于本班女生都不在,无处安置,只好让她住在301寝。“你们在外面接听,长途加漫游,也挺贵的,就没打电话……”谢堃不好意思地说。 陈雄说:“没说不让你住,你他妈撬锁就行了,撬活页干啥?不这么干,显不出你们机械系的能耐?” 谢堃又说,活页不是他撬的,是305寝室的人没有牙膏用了,在你们刚走没两天就被人撬了。 陈雄熟知男生的尿性,这帮犊子宁可大费周章去撬门,也不愿意下楼去买牙膏,以后放假之前,都得在门上贴个字条:此屋没牙膏、没卫生纸、没耗子药。 谢堃的妹妹谢巽就睡在丁嘉床上,见床上还扔着一包东西,丁嘉捡起来研究了一下,这姑娘真讲究,怕尿床还买了成人纸尿裤。 谢巽进来的时候,发现丁嘉正拿着自己的卫生巾看来看去,红着脸默默拿了回来,塞进了书包里。 谢巽是个小个子女孩,货真价实的一米五,剪着短短的小男孩运动头,发育不良的身材像棵小豆芽,陈雄去阳台晾衣服的时候,看到了阳台上晒的衣物,才知道这孩子真是个女的;她bra中的海绵十分厚实,陈雄心想女人真是个谜,戴上这玩意儿上战场,都能当护心镜用。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这妹子还是他们省当年的高考理科状元,清华大学在读,目中无哥,当场就无情揭穿了谢堃的一个无耻谎言:她哥谢堃的成绩原本就很好,比她还好,“原本成绩一般、高考全靠猜中题”根本就是鬼话,但谢堃痴迷于算卦,神叨叨的,耽误了学业,最后只能沦落到在你们学校念机械。 你们学校。沦落。这几个字眼听在丁嘉耳朵里,有点不太舒服,但若反驳又无从下口。 可这妹子虽然对这个学校有点看不上,但一直坐在凳子上不肯走,到了最后,她有点害羞地问:“那个,高个子男生,一般是不是看不上矮个女生啊?” 云烟说:“看情况。只要长得好看,高矮问题不大。如果又矮又丑,肯定没戏。” 谢巽不高兴地说:“你又不高。” 丁嘉听了,笑眯眯地说:“没有这回事。小个子女生很可爱的。” 云烟说:“人家问的也不是你,你少插嘴。” 丁嘉小声问:“她问谁呀?” 云烟扬声喊:“陈雄,你喜欢矮子吗?” 陈雄从水房跑回来,在门口伸出头问:“有多矮,比你还矮?” 听了这话,谢巽十分郁闷,垂下头来,咬着嘴唇,很伤心的样子。 云烟笑着跑去水房,说:“赶紧哄哄人家。” 陈雄十分惊诧:“ened?我?哄人?哄谁?” 云烟说:“少废话,让你去就去,哄了就有女朋友了。” 接着,陈雄就一边搓衣服,一边重申了他的择偶标准:像嘉嘉那么肤白,有一双像云烟那么大的眼睛,像老周那么贤惠。 云烟摇摇头,说:“你这辈子完了,做白日梦去吧。” 在这个暑假里,03建筑系发生了一个不小的新闻,在去鼓浪屿的途中,刘芷接受了吴泾,答应了做他女朋友。 在路上,丁嘉遇见了吴泾,并向他祝贺——一来这个学期他有8k的国奖可拿,二来抱得美人归。可双喜临门的吴泾却叹了口气,并未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让丁嘉很诧异。 刘芷成了05级的班主任,这几天一直忙得没影子,可吴泾又怎会觉察不到,这是刘芷在躲他呢? 在鼓浪屿的时候,他向刘芷进行了声势浩大的表白,出乎他意料的是,刘芷竟然答应了他。可事后,刘芷对他依然冷淡,看起来那天的接受,只是迫于形势罢了。 吴泾要去系办,丁嘉问刚开学,你去系办干嘛?吴泾问,你想知道吗,和我一起来吧。 丁嘉原本要回家一趟,但又鬼使神差地跟着去看热闹。 到了系办,见了辅导员和领导,吴泾说:“我家发生了一些事,能不能提前支取这8k块钱的国奖?” 几个领导商量了一下,若事情紧急,也不是不能通融。 于是当天下午,吴泾就领取到了这8k块的国奖,出了系办的门,吴泾说:“晚上去’在水一方’唱歌,你叫上周肃正。” 丁嘉目瞪口呆,你提前领国奖就是为了干这个? 吴泾露出个苦涩的笑:“我要走了,去新加坡。” 只要本人愿意,本校学生去英美德日这种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留学、争取藤校奖学金都不算太难,去新加坡这种弹丸小国……着实不划算。 吴泾说:“我家人都在那边啊,原本我大一就要走的,拖拖拉拉,一直挨到现在,他们一直在催,我也很烦哎。” 他拖拉的原因众所周知。可现如今,吴泾不愿意拖拉了,他觉得这样的拖拉很可笑,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人要有多少勇气,才能在原地等候另一个已经走远的人?只是静静等候尚且不容易,更何况还有无数双手推搡着你的手,让你踉跄着,狼狈地前行。谁都知道,守株待兔,只是一个充满了讽刺的寓言。 吴泾的人缘很好,全班同学都到齐了,刘迪明都不请自来,连周肃正也来了。其实没什么可惊讶的,上学期期末,两个人一起帮老师批改试卷,有那么几句话的交情。 到现在为止,也没多少人知道吴泾要走,丁嘉觉得很荣幸,吴泾信任他,愿意分享这个秘密,而他也做到了守口如瓶。——许多年之后,丁嘉想起这一茬,猛然涌起一个念头,会不会……其实吴泾是希望他将这件事告诉刘芷? 那天晚上,一个班级的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吴泾在包厢里声嘶力竭唱着歌,也只有在这时候,他的普通话才是标准的。高中时候,校园广播站允许播放的,也就那么几首,一个是经典奥斯卡曲目,校领导希望能潜移默化提高学生英语听力,一个是周杰伦的,写信仰的多写爱情的少,再就是水木年华,与校长是校友。都是很老套的歌了,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也竟十分契合。 弥漫的烟雾中我看到你那张忧郁的脸 你说出什么样的理由啊 你与我告别 是朋友啊 是恋人啊 还是心底最爱的人 你松开手后 转过身去让我忘了你 带着青春的迷惘与冲动让我拥抱你 寂静的夜里我们跳舞吧 忘掉你所有伤悲 吹起那忧伤的布鲁斯 啊 你是我最爱的人 只是你不愿意相信爱情怕它有一天会老去 再见了最爱的人啊 最爱的人啊 你是我所有快乐和悲伤的源泉啊 再见了最爱的人啊 最爱的人啊 你是我静静离去的一扇门啊 带着青春的迷惘与冲动让我拥抱你 寂静的夜里我们跳舞吧 忘掉你所有伤悲 吹起那忧伤的布鲁斯 啊 你是我最爱的人 只是你不愿意相信爱情怕它有一天会老去 再见了最爱的人啊 最爱的人啊 你是我所有快乐和悲伤的源泉啊 再见了最爱的人啊 最爱的人啊 你是我静静离去的一扇门啊 再见了最爱的人啊 最爱的人啊 你是我所有快乐和悲伤的源泉啊 再见了最爱的人啊 最爱的人啊 你是我静静离去的一扇门啊 包厢里五光十色,同学们在喝酒聊天,掷骰子,还有一群人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有抽烟的男生顺手递给周肃正一支,周肃正接了,低头点燃,再抬头,就清楚地看到丁嘉脸上突然急雨之下的两行眼泪。丁嘉似乎也喝了不少酒,他摇摇晃晃走到周肃正面前,对周肃正轻声说:“你别像他。别走。” 第二十六章(下) 丁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了,立秋之后的北方,天空辽阔,万里无云,清风阵阵,十分凉爽,透过玻璃的太阳亮晶晶的,金灿灿的,一截截,一段段,让人用肉眼切切实实看到了“一寸光阴一寸金”。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14节 丁嘉昨晚被吴泾灌了不少酒,最后走路也踉踉跄跄,必须扶墙才能勉强站稳,可此刻头不晕眼不花,毫无宿醉的痛苦,除了嗓子里残余着一股又甜又哭的草药味,整个人神清气爽,焕然一新。 丁嘉正要起身,可腿一抬,他心中一惊,又迅速合拢,仿佛见了鬼一样,几乎发起抖来。他停顿了几秒,平静了呼吸,再一次缓缓张开腿,睁大了眼——果然不是做梦! 丁嘉一声哀鸣,向后一倒,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头。妈呀,酒壮怂人胆,他昨天晚上喝醉之后,拉着寝室长做了些混账事……此刻,他雪白的大腿内侧上嫣红点点,丝丝缕缕,仿佛扔在水里的桃花花瓣,那些痕迹真是羞耻的见证。昨晚的记忆潮水一般扑面而来,丁嘉恨不得以头撞墙,强迫自己将那些事忘得干干净净。 外面有动静,似从厨房传来,寝室长还在屋里呢!丁嘉哀鸣一声,心中狂骂自己是个禽兽,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当睡衣穿的白t恤,也是寝室长的,被自己滚得一身褶皱。他脱下那件t恤,发现自己胸口有点不对,原本小小两粒米一般的乳尖肿得十分厉害,有葡萄干那么大,颜色也从淡粉色变成了鲜艳的莓红,看起来就像中毒了一样。他轻轻一碰,竟然还很疼,如同经过了过度摩擦。大一时陈雄跑过一次马拉松,到终点的时候,乳头摩擦出血,衣衫看上去粗目惊心,云烟还说了一句下流话取笑他。想到这里,丁嘉赶紧拿起那件白t恤检查了一番,干干净净,没看到血迹才放下心来。 脱下t恤之后丁嘉才仔细看清,自己身上这条黑色的裤头,好像也是寝室长的……这条内裤穿着有点紧,丁嘉觉得臀肉有点勒……这内裤,也是寝室长帮他换的吧……丁嘉几乎无地自容。 这时,周肃正从外面进来,温柔一笑:“醒了,起来吃早餐吧。” 丁嘉没吭声,红着脸又倒回了床上。昨晚他喝醉后,寝室长搀着他来了丽人岛,当时他喝得酩酊大醉,迷迷糊糊中依然还记得睡寝室长的床必须先洗个香喷喷的澡。周肃正拗不过他,只得扶着这个歪歪倒倒的小胖青年在洗手间折腾了一番。丁嘉喝醉之后,已经分不清洗澡和玩水了,将寝室长的衣裳也折腾得湿透了。丁嘉的圆脸烧得发疼,从今以后,再不能喝酒了…… 而接下来的一幕幕,丁嘉很想自杀。寝室长把他擦干后,半抱半搀着弄到床上,留下了一个简洁的晚安吻,而他觉得不够,拉着寝室长不放,到最后寝室长生气了,就把他按在了床上,从他的脖子开始向下亲,浑身遍体一处不落,亲着亲着就开始吮吸,还小口噬咬着他大腿内侧的肉,留下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痕迹。到最后……丁嘉又捂住了脸,寝室长还抬起了他的腿弯,俯身过去含住了他的那个东西,那种湿热感太罪恶……自己当时没把持住,只觉得又痒又舒服,最后还射在寝室长脸上……集体活动做到这个份上,实在太过了…… 丁嘉决定了,他一定要对寝室长负责,如果寝室长不愿意,他这个无耻的尹志平,就自刎在周龙女的面前。 因为材料有限,早餐做得很简单,是炒花饭。周肃正端着一盘饭进来,将几块较大的炒鸡蛋喂给了丁嘉,丁嘉觉得自己真是怂货,寝室长淡然自若,而自己无地自容。他真是个没责任心的混蛋! 周肃正问:“头疼不疼?” 丁嘉嘴里含着一块鸡蛋,轻轻摇摇头。哎,他宁可头痛,也不要这么害臊,这么尴尬。他得说点什么…… 本来只是个敷衍,可一旦真的想起来点什么,丁嘉又是一惊:“昨天我们走的时候,好像遇上了刘迪明,他拦住了你……你俩吵架了吗?” 周肃正微微一笑:“你倒记得挺清楚,当时的确碰上他了,他不让我带你走。但是你看,你现在在我这里。” 丁嘉心想也对,这世界上就没有寝室长摆不平的人,搞不定的事。如果寝室长自己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他什么,丁嘉心想,昨晚的事变成那样,并非他一个人的错。 如此想了想,丁嘉就放心了,甚至心中暖融融的。在这件事上,寝室长是他的共犯。 电话响了,是外婆打来的,丁嘉接听之后,着急忙慌地站了起来,几乎从床上摔下去。周肃正一把扶住他:“别着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丁嘉颤抖着说:“外公,我外公心脏病……”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找寻自己的衣服穿上。 周肃正说:“一起去。” 到了医院后,齐教授坐在icu门口的木凳上,目光萧索呆滞,坐得端端正正,不知发着什么呆;见到丁嘉来了,一双深邃的眼睛流出了泪来。少年夫妻老来伴,失去独生女之后,二老就这样一路扶持到如今。 “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心脏病发作?以前都没听说他心脏不好!”丁嘉带着哭腔说。 齐教授也在拭泪,说:“我和他,在昨天之前,都不知道。” 这时陈雄和云烟也过来了,见到这情形,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周肃正叫住一个急匆匆出来的护士,问:“病人情况怎么样?” 护士说:“送得很及时。但恢复情况,还要看病人自身条件。” 周肃正问:“病人以前并无心脏病史,这次的诱因是什么?” 护士说:“人年纪一大毛病就来,血管硬化,又受了刺激,可不就倒了?” 丁嘉冲过来问:“刺激?我外公受了什么刺激?” 护士说:“这得问你们家属自己了,我们可不知道。” icu住一天要八千,丁教授醒来之后就嚷嚷着要回家,连后续观察也不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走了几圈,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丁嘉强忍着眼泪,说:“那咱么就住普通病房,方便照顾。” 丁教授说:“医生都说没事了。我就是最近有点活接多了,有点累,回家休息两天,让你外婆给我做点好吃的,就行了。” 丁齐两位教授的工资不低,一把岁数还在外接活,这些年来颇有积蓄,但丁嘉这个样子,不像个能事生产的,齐教授不免忧心,凡事要早作打算,日常生活过得较为朴素;可丁教授却溺爱孙子,让丁嘉的吃穿用度优于同龄人。可是外公在他自己身上,却是不肯多花一分钱。丁嘉内心酸楚,眼泪不住往下掉。 丁教授执意不肯住院,丁嘉希望外婆劝劝外公,谁料外婆竟一言不发,说:“我们回去吧。” 丁嘉晚上便住在家里,怕有个三长两短,三个人换着陪伴。 第一夜是陈雄,陈雄不认床,睡得黑甜,鼾声大作,丁嘉却是一夜未眠。 次夜作陪的是云烟,云烟抱着丁嘉,不停安慰他,丁嘉前一夜太累,这一晚便睡得很踏实。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云烟身上盖着一床薄毯。大概是外婆夜里起来过。 第三夜是寝室长。 一个星期之中,外公的病情没有复发,人也平复如常。外婆除了在icu前流了眼泪,其余时候都显得十分镇定,丁嘉不停问外婆,外公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但外婆不肯讲。 丁嘉问:“是和妈妈有关吗?” 外婆摇摇头,说:“都过去了,我们早就不为她流眼泪了。” 丁嘉说:“那就是我。我……我怎么了……让外公这么生气?” 齐教授摸了摸丁嘉的头,说:“不是你的错。” 丁嘉没再说话。今天清晨四五点钟的时候,外公和外婆都起来了,两人坐在南阳台的藤椅上喝茶。南阳台很宽阔,前面是一个水塘,寝室长还将他的那块手表扔了进去。 清晨的时候,他俩在絮絮私语,声音很小,但丁嘉还是听到了。外婆说:“你还记不记得小段和志文?” 外公说:“怎么会不记得呢?小段是个倔驴,脾气臭,只有志文忍得了他;他们当时都和我一个寝室,志文斯斯文文,白净俊俏,像个小姑娘,没少受我们揶揄。” 外婆又说:“当年他们也很难,吃了不少苦,如今算是熬出头了,在美国日子过得不坏。至少不比咱们这种男女结婚的人家坏。” 丁嘉听得心中酸涩,母亲当年的鲁莽抉择,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不幸,给外公外婆带来了一生的痛苦。就算他们学问渊博,比常人看得更为高远,却也只是中年丧女的夫妇,减轻痛苦,靠的只是时间,从来都不是知识。 接下来,都是二老追忆学生时代,说一些旧人旧事。丁嘉便没再听下去,他回到床上不停地想,自己究竟有什么问题,能把外公气倒呢? 天亮之后,外公慈祥地说:“以后叫云烟多过来玩。中午我做饭,你把陈雄和小周也叫过来。” 可是听陈雄说,云烟好像又交了一个女朋友,好几个晚上没回寝室。 那天中午饭,丁嘉谁也没叫,外公却半开玩笑地说:“别把我们当老古董,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什么没见过?你把云烟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云烟来了,听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教诲,但是一言不发,只是不停点头。 云烟拉过丁嘉,小声说:“你外公是不是有老年痴呆?他刚才告诉我,他还有私房钱,瞒着你外婆攒的,还要都给我!” 丁嘉也不解其意,云烟又说:“我刚才闲着没事,翻你手机看,一打开就看到刘迪明发的短信,我气的呀,结果发现手机不是你的,是你外公的。” 丁嘉换了个新手机后,旧手机就淘汰给外公在用。云烟说:“你猜怎么着?刘迪明这短信是来告状的。他说,你是个同性恋,屡教不改,希望二老严肃对待这件事,将你这种毛病纠正过来。这畜生简直有病!” 丁嘉听了这话,麻木地站了起来,眼前一片茫然。 第二十七章 (上) 见丁嘉两眼发直,嘴唇也没了血色,云烟不由握住了他的手。以往那双雪白的肉手总是绵软又暖和,如今却冷得像刚从冰柜拿出的糯米糍,云烟心中极不是滋味,说:“你别急,我不找他麻烦就是了。” 然而,丁嘉依然一脸惶然,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烟也知道自己素来信用不好,把丁嘉拉到床边坐下,郑重其事地说:“这一次刘迪明虽过分,我却同意他。嘉嘉,你不是同性恋,也不要变成一个同性恋。” 丁嘉还是没有回话,两眼大睁,似在回忆什么可怖的景象,面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云烟伸手给了丁嘉一耳光,丁嘉这才回过神来,木然地望向云烟。 云烟说: “是我害了你。一开始,我觉得男生之间互撸没什么,很正常。可我忘了你没有女朋友,帮你撸久了,形成了心理依赖。嘉嘉,去找个女孩子吧,过正常人的生活。” 丁嘉保持了沉默。云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离开了教师小区。 之后的一个月,丁嘉一直没有回寝室。每天上完课后,丁嘉都准时回家。外公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和云烟吵架了?他都好久没来咱家了。” 丁嘉在电脑面,一边看《火影忍者》的新番一边说:“云烟有女朋友了,比较忙。” 丁教授叹了口气,那天在书房对云烟的一番教导算是付诸东流了。他在原地站了半天,才说:“这孩子长得太漂亮,难免心花。找对象,不能光看外表,关键要找对你好的。” 云烟的桃色新闻不少,但丁嘉不愿外公这样想,变说:“都是别人瞎讲的,云烟才不花心。” 丁教授没想到孙子还是个情种,都这种时候了,还帮对方说话,黯然道:“你这性子,以后要吃亏的。” 那天中午,丁嘉走在校主干道上,正要回家吃饭,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丁嘉回身一看,原来是302寝的张龙和谢堃。 张龙说:“你们寝的人都上哪去了?都一个月了,屋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丁嘉问:“陈雄不在吗?” 张龙说:“没见着。这一个月,我都没见你们屋亮过灯。” 302寝的人议论过,301是不是出了个马加爵,将所有人都杀完了?这话被迅速否定,若像301那样的关系还杀人,这大学寝室也就太危险了,不能再呆了。 可一整个屋的人都不在,确实蹊跷。丁嘉也纳闷,他住家里,寝室长在丽人岛,云烟可能和新女友在一起,那陈雄呢,他无处可去,不在寝室又会在哪? 丁嘉立即给陈雄打了个电话,问他这些天怎么没回去。 陈雄说,我好得很,在老周那儿住,有吃有喝。 张龙说,这么久没见,还挺想你们的。谢堃也笑着说,你们301惯坏了好多人,现在三楼的几个寝室都开始自己采买牙膏和卫生纸了。 傍晚时候,丁嘉抽空回了寝室一趟。 一开门,一股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谢巽走的时候帮着收拾了一次,如今一切东西都在原位,没人动过。看着地上灰尘的厚度,丁嘉还蹲地上抹了一指,只不过是一个月没住人,就像荒芜了几百年一般。 丁嘉环顾四下,如同一个飞升成功的术士,回到自己多年前曾修炼过的洞府查看,然而已经人事两般。 金橘盆景的土干裂了几道口子,丁嘉给它浇了点水,又拿拖把去水房蘸了点水,开始搞卫生。擦玻璃,擦桌子,擦窗台。做完清洁后,已经十一点了,丁嘉没有住下,趁着夜色,回到了家里。 这一个月丁嘉在家的时间,比这两年累积起来还多。外婆也问,怎么不住校了,是不是闹了矛盾?虽然成天呆在自己眼皮底下,齐教授还是发现丁嘉瘦了,很明显。那双眼睛,越来越像他妈妈。 同样的问题问了多次,丁嘉回答的口气也开始不耐烦了。 外婆却十分稀奇,这坨软泥一样的外孙,如今居然有了脾气,她问:“以前你总赖在学校不回来,像忘了我们似的,现在怎么又不去了?” 丁嘉不吭声。现在,他每天除了上课,偶尔绘几张图交作业,其余时间都泡在网上,像个重度的网瘾少年。丁嘉上网,主要是去百度火影忍者贴吧看评论,与人交流忍者的实力排名。这些天来,自来也的戏份多,他更是长久呆在贴吧,为自来也大唱颂歌,并与自黑展开激烈的辩论。到后来,尽管丁嘉的透视图画得一塌糊涂,但他的蛤蟆画得十分不错。只是画着画着,他就会想起周肃正那一整页纸的猪头来。 齐教授不放心,向过去的同事们打听丁嘉在课堂的表现,除了成绩依然不好,也没别的异常。倒是小周,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那么听话的一个孩子,如今频频缺课,几乎见不到人影。 齐教授很喜欢周肃正,觉得这孩子将来大有可为,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变得颓唐懒散,为他十分可惜,便问丁嘉:“小周究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丁嘉咬了咬牙,赌气一般说:“不知道。” 第二十七章(中) 国庆的时候,云烟回了一趟学校,得知丁嘉一个月没理周肃正,云烟十分高兴,打铁趁热,又大大贬低了同性恋一番:“一些基佬误入歧途,放着现成的女人不搞,跑去找男的捅屁眼。屁眼是什么地方?拉屎的!基佬们却当块宝,简直匪夷所思。另一些男的,他们不行,对女的硬不起来。硬不起来是病,得治,他们却破罐破摔,认命了,把自己弄得跟妖精似的,反过来和女人抢鸡巴,真是……可怜又恶心。” 丁嘉一言不发,静静听云烟说话。但说到最后,云烟又补充了一句:“可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对老周有点残忍,毕竟他不一样,他……他是周肃正。” 云烟这个人极易变心,当丁嘉和周肃正太过亲密时,他受不了;如今丁嘉对周肃正态度大变,云烟以为是自己的劝告生了效,而这效用过头,他又于心不安。 云烟摸了摸丁嘉的头,说:“我不知道你竟这么倔,一个月不理老周,我都做不到。嘉嘉你真有出息,真的,是夸你。” 丁嘉摆掉了他的手,心想,那是因为你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对刘迪明说了些什么。他是故意的。 云烟打了陈雄的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他喊丁嘉一同去丽人岛一趟。在去的路上,云烟以狎昵的口气讲了新女友床上的温柔,并劝丁嘉去找李婷婷。 丁嘉问:“这次你要定下来了,为什么?” 云烟笑了笑,说:“折腾了太久,我也想过平静的日子。” 丁嘉看了他一眼,说:“云烟,不管今后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要自责。这不关你的事。你也不要为了我做下草率的决定。我,我也是成年人,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丁嘉语气平淡,却令云烟有些诧异。云烟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缩回了手,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丽人岛的电梯又出问题了,丁嘉和云烟只得走楼梯。云烟抱怨说,周肃正的物业费交得真不值。 301公寓的防盗门把手处塞着的几张家政服务的名片,门口的地毯上也飘落着几张贷款和外卖的传单,丁嘉将那些废纸片拾起,团成一团,心里也黯淡了下来。可惜云烟没带钥匙,不然他也想进去去看看,这里是否也像寝室一样积满了灰尘。房子对人类的感情远远超过了人类的想象,长期无人居住的老房子会很快垮塌,哪怕是钢筋水泥的现代楼盘,也同样经不起这样的别离。 “没注意。”隔壁游戏工作室的302说,而后又补充了一句,“应该很久没人过来了吧,门口都跟垃圾场似的。” 眼下是国庆节,对拥有寒暑假的学生来说,七天长假并不稀罕。 丁嘉对自己说,陈雄可能出去旅游了。 可陈雄从来不会单独出门,因为他身上没那个闲钱,也没有云烟一路走一路讨饭的魄力。 云烟皱眉说,上次见面,还是周肃正批陈雄的时候。 丁嘉问:“为什么要批陈雄?” 云烟说:“当时他很生气,我还是头一回见周肃正这样动怒。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在酒吧玩,来了几个警察,两个年轻的抓了你,陈雄过来抢人,他们拔了枪。当时陈雄不仅不闪,还扑了了上去。就是为了这事。” 丁嘉默默听着,云烟继续说:“周肃正说,当时特别危险,他要是没及时吹哨子,那两个警察下一秒钟就会开枪,毙了陈雄。” 丁嘉说:“可陈雄又不是罪犯,警察凭什么开枪?” 云烟说:“我也这样想,现在的混账警察虽然多,可也不至于无法无天,滥杀无辜吧。但周肃正说,那两个警察明显经验不足,到这种群魔乱舞的酒吧来,本来就十分紧张,陈雄却还偏偏故意来刺激他们,气势汹汹跑来抢你,这就是袭警,被毙了也不冤枉。” 丁嘉听得心惊肉跳,云烟又说:“不过他说得也对,那些挨枪子的,也不全是罪犯;上次新闻上说,一个嫌命长的,非要穿过押钞的警戒线走近道,还朝人家押解员吐瓜子壳,结果就被当场击毙。” 丁嘉说:“那这个警员要受惩罚!” 云烟说:“是啊,肯定会受惩罚。可是对已经死了的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手握利器,杀心自起。谁都这样。军训打靶的时候,那些学生只要一摸到枪,就不由自主端起来,对准人,也不管有子弹没子弹,也不怕擦枪走火。教官把他们骂的像狗,但下次还会再犯。人的本性如此,有了枪,腰杆子就硬,你敢冒犯我,我就毙掉你。陈雄这性子,比你还愁人。” 丁嘉也曾很羡慕地说过,为什么别人的朋友都那么懂事,那么遵纪守法,从来不闯祸呢?陈雄还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云烟说:“当时,周肃正逼着陈雄保证,永远不和拿着枪的人对着干。陈雄不情愿,周肃正就不松口,两人对峙了很久。老周懂这个,他妈就是公安,还不小的一个官。上次陈雄被人掳了,就是他妈给人打了电话,要不然警察来的哪有那么快。你在君怡酒店被那畜生打伤了,也是他和陈雄去调的录像。” 丁嘉心想,原来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 云烟又说:“十一之后,我就回来住,你也回来,陈雄不能没人管。” 可是很多事情,等不到以后。十月三日的下午,丁嘉接到云烟的电话,陈雄被人挑断了脚筋。 第二十七章(下) 丁嘉冲到三楼的外科手术室门口的时候,云烟已经到了,丁嘉焦急地问:“怎么样了?” 云烟面无表情:“还不知道,正在接。” “能接上吗?”丁嘉问。 云烟摸出一根烟,干咬在嘴里,说:“应该能吧。” 这是一家三甲医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陈雄送来得并不算太晚——当然,也并不及时。 三楼走下来一个穿哈伦裤的男生,个头不高,染着一头白发,丁嘉叫了一声:“李棒棒,谢谢你!” 那男生正低头下楼梯,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怒道:“死胖子,再这么喊扁你啊。” 这人正是外语学院的李宇成。知道是他送陈雄过来后,云烟颇为诧异,这小子崇洋媚外,打扮得一个鬼样,长得也不像是个以德报怨的人,要知道他曾多次被陈雄带人追打,且回回败落。 丁嘉赶紧闭了嘴。李宇成走到他面前,丁嘉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抬臂掩住了头,因为至今为止,李宇成每次见面都打过他,成年后丁嘉头上的每一个包都与这个朝族青年有关。 李宇成看见丁嘉的反应,有点郁闷,他给丁嘉报了一个电话号码,说,要是警察有问题要问,就来找他。现在他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个手术比预料中的耗时要短,陈雄被推出来的时候,人十分清醒,修长的脚腕裹着雪白的纱布,也裹住了脚踝,脚跟,仿佛穿着一双布艺的白凉鞋。 多日不见面,再见到居然是这个样子,丁嘉十分难过,问:“疼不疼?” 陈雄沉默了好久,才说:“没感觉。” 这并非他逞强,或是要安慰人,而是麻药还没散。 一个中年护士走过来,和颜悦色地说:“这只是个小手术,年轻人愈合能力很强,只要调养得好,完全没问题。” 云烟问:“他是运动员,这个……有影响吗?” 听了这话,护士的脸色变了变,但接着说:“那么多奥运冠军,哪个没受过伤?会好的,别担心。”说完这句,她就匆匆忙忙走开了。 护士走后,云烟坐在病床前,问:“怎么是李宇成送你来的,他和这事没关系吗?” 陈雄有些虚弱,面色苍白地说:“应该没关系。” 云烟不太相信,说:“你俩有仇,你被人砍了,他不落井下石就算大发慈悲了,怎么还会送你来,难不成被你打出感情来了?八成有鬼。” 陈雄闭上眼睛,攒了点力气,慢慢地说:“我被砍了之后,扔在沟里,趴在那里,几个小时不能动。手机也没在身上。后来,我爬了半个小时,才爬到路上,李棒子是开车路过的。当时,我也以为他会上来补刀,趁我病要我命,结果这小子居然把我送医院来了。嘉嘉,你什么时候和他有交情了?” 一回想起那件事,丁嘉心中就有火,愤愤地说:“点头之交。” 这个“点”是被动词。九月初的一个晚上,下着大雨,丁嘉去校外的药店帮外婆买风油精,回来时发现狭窄的西校门被人堵了,一个喝醉的人大哭大喊,用头撞一旁的出租车门,司机在一旁骂骂咧咧。丁嘉问怎么了。司机愤慨地说,这逼没钱还坐车,赖账还装疯。 虽然这青年淋成了落汤鸡,但丁嘉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是外院的李棒棒。丁嘉帮他付了二十块的车钱,要送他回寝室。但李宇成不干,他用丁嘉听不懂的朝鲜语喋喋不休,见丁嘉无动于衷,他只好又用汉语翻译了一遍。 李宇成失恋了,他心爱的朴贞姬要走了,他没能挽留她。李宇成说完后,疯了一般跑去马路中间躺着,张来双手双脚,要让车把自己轧死。丁嘉吓得要命,只好拦在他前面,不停朝过来的司机挥手,以免发生惨案。 丁嘉挥着手里的雨伞,看着这个被泪水和雨水折腾得狼狈不堪的青年,心想,如果有一天必须分别,我有办法不像他这么可怜吗? 李宇成的伤心大概是真的,他折腾了很久还不消停。雨渐渐停了,丁嘉又听到草丛中的虫鸣,一只肥胖的黄皮癞蛤蟆从草丛中爬过来,不紧不慢地过马路,在爬到了李宇成面前后,它停了下来。惨白的路灯下,这样的对视有点可怕。突然丁嘉听到一声惨叫,原来这蛤蟆突然一蹦,蹲在了李宇成的脸上。 李宇成迅速起身,要跺死那只蛤蟆,但看着它背后的疙瘩,万分恶心,下不去脚,只好冲丁嘉发火,仿佛这只蛤蟆是丁嘉用忍术召唤出来的。 李宇成可算是起来了,但他不肯回寝室,丁嘉只好带他去了一个烧烤店,点了烤茄子,鸡爪,肉串,让店家帮忙做一点姜汁可乐,又去隔壁理发店借了块干毛巾给他擦头。 李宇成哭够了,酒也醒了,觉得十分丢脸,便一把抓住丁嘉的头,按着在桌上“点”了一下,凶神恶煞地威胁丁嘉不许讲出去。丁嘉脑门生疼,含恨答应了他。 如今,李棒棒以德报怨送陈雄来医院,丁嘉觉得可以原谅他。 云烟问:“如果不是姓李的,那会是谁,动手的人你认识吗?” 陈雄摇了摇头,说:“生面孔。对方只有四个人,个子都比我矮。专业擒拿手,年纪轻,下手狠,一看就是部队出来的。” 云烟大为惊恐:“操,你t什么时候又惹了当兵的?” 陈雄说:“那我怎么知道。这年头入伍又不难,被人揍了就去喊战友帮忙,这种怂逼多的是。” 云烟说:“打不过就跑啊,谁追得上你?” 陈雄说:“当时我见他们只有四个,掉以轻心,没防住都是狠角儿。这下可好了,以后想跑都跑不快了。” 陈雄虽语调轻松,但丁嘉听得十分难过,要知道陈雄最自豪的就是他百米赛跑十秒八的成绩,那如风如火的样子,有如天神降临。 云烟拿出一张纸,写写画画起来,陈雄问:“医药费和手术费一共要多少?” 云烟说:“不是算这个,我在列你得罪了多少人。” 陈雄一听,摆了摆手,说:“艾玛,这个算不清的。如果我的仇人全去当清洁工,估计全市的厕所都不够他们扫的。” 云烟突然站了起来,说:“一定是刘迪明!他和咱301有仇,一时一刻也不忘害人!” 丁嘉吓了一跳,按照云烟的思路,马拉西亚发生了海啸,估计也是刘迪明干的。 陈雄也无奈地说:“他非要报仇,直接打你不就完了,用得着费那么老大劲来打我?” 这道理是不错,但云烟立即给出了证据:“你不是拒绝了刘迪明拉你入伙吗,他怀恨在心!” 丁嘉一愣:“入什么伙?” 云烟便一五一十讲了,原来刘迪明拉皮条却把自己搭进去之后,吃一堑长一智,周肃正的一句话启发了他,要想不被黑社会搞,必须自己也成为黑社会,要有自己的安保力量,他想请陈雄帮忙,拉拢本校的体育生,共谋大业,每个月支付陈雄一笔报酬。就算他们当月没有效益,陈雄什么也不干,依然可以坐拿一千块。 陈雄很心动,但是他事先征求了云烟的意见,云烟在电话里冷笑着说:“你愿意给刘迪明当马仔?就这点钱,你还不如回苏州卖淫呢!” 正说着,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丁嘉一抬头,心跳骤停,浑身的血几乎都凝固了起来。 那一身的气息,仿佛穿越了千树万林,崇山峻岭,风尘仆仆。 “我操,你可算回来了,这一个月都t上哪去了?”云烟站起来问。 丁嘉看着周肃正,只觉得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耳道内轰隆隆一片巨响,整个人都不可抑止地发起抖来。 第二十八章(上) 纵然遭此横祸,陈雄的兴致一直还算不错,一个月没见面,与另三人在车上相聊甚欢,直到被架进了寝室,见了地上的轮椅、双拐、尿盆、孕妇蹲厕椅,表情才僵了一僵,坐在自己床上一时沉默。 丁嘉小声说:“过半年就全好了。” 周肃正说:“国庆一完,我去给你办手续,休学一年。” 陈雄一听,大惊失色,激动地差点就站了起来,丁嘉见势不对往陈雄身上一趴,将陈雄压了回去。对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来说,大学生涯本就度日如年,煎熬无比,现在又要延迟一年毕业,简直是要他狗命,陈雄誓死不从。 云烟十分理解陈雄憎恶学校的心情,他也想早毕业,早拿文凭去赚大钱;丁嘉也觉得休学不是个好主意,以陈雄的性子,多念一年书,危险就多一年,夜长梦多,到时候能否顺利毕业还未可知。 可周肃正十分坚持。这时候丁嘉、陈雄、云烟才发现这个寝室究竟谁说了算。就算是在陈雄的私人问题上,周肃正依然充当了一个独裁的家长。谁能想到一年前,他在别人心里,还是个无情冷淡的人呢。 陈雄不愿回家养伤,丁嘉便自告奋勇地说:“我来服侍你!”说着便像个胖丫鬟一样,在陈雄的大腿上轻轻捶打起来,一幅十分能干的样子。 对伤患而言,尊严上的伤害不输给肉体,比如上厕所。丁嘉心中忍不住难过,昔日的陈雄,多么意气风发的一条汉子,如今沦落到在床上吃喝拉撒;临走前护士的叮嘱过,病人最初的时候不能乱动,必要时用便盆处理。 为了方便陈雄行动,原本摆中间的那张大长桌子挪到了靠丁嘉的床这边,给对面的陈雄腾出了一大片地。陈雄要嘘嘘,丁嘉赶紧过来帮他掏jj,陈雄说:“我伤的是脚,又不是手。”丁嘉哦了一声,听陈雄的吩咐,把尿盆摆在一米之外的空地上,陈雄掏出了jj 准确无误地隔空撒在了尿盆里。 哗啦啦的尿声十分精神,拉完之后,陈雄抖了抖他那曾经夺冠的鲲鹏,收回了裤裆。丁嘉觉得这是个难得的静心学习的好机会,便自动请缨帮陈雄去图书馆借书。 陈雄也觉得不能腹内空空,需要提高文学修养,于是他对丁嘉说:“帮我借本《金瓶梅》回来。” 据说《金瓶梅》的文学价值很高,可与《红楼梦》相媲美。在中学时代,老师布置了阅读名著的学习任务,西游三国水浒这三本丁嘉都很喜欢,唯独《红楼梦》他死活看不下去,一天到晚请客吃饭,吃了东家吃西家,他实在看不完。估计《金瓶梅》也是睡了东家睡西家,和不同的女子莺莺燕燕,卿卿我我,据说有一次毛主席偷偷看《金瓶梅》被周总理发现了,毛主席就死鸭子嘴硬说《金瓶梅》体现了明朝的市井经济,具有重要意义,为表大公无私,毛主席还建议其他领导干部们也读一读,于是全国上下掀起了“看金瓶梅、搞大生产”的运动(误)。 而这本书,丁嘉居然在校图书馆找到了。书页被翻破了皮,像一颗卷心菜,真正的读书破卷。可毕竟是白话运动之前的书,许多语言文绉绉的,陈雄很快就乏味,让丁嘉去借点画本来,并给了丁嘉一个范本。 丁嘉一翻开,立即就红了脸。 一个黑长直的女生直立着上半身,跪在沙发上;她身下躺着一个金发妹子,上身的衬衣襟怀大开,只露出若隐若现的一点酥胸,腿上的渔网袜却被人扯得稀烂,仿佛遭受过一场不小的暴力。而真正让丁嘉脸红心跳的,是那个姿势——金发妹子两腿被掰开,两条雪白的腿弯正柔弱无力地挂在黑发妹子的手腕上。这个暧昧而羞耻的姿势,提醒着某一个晚上的事件。 这种漫画图书馆当然不会有,丁嘉愤然拒绝。陈雄却说:“你们学建筑的不都会画画吗,你给我画一个呗!你技术不行,老周肯定会画。”丁嘉心中默默想,说不定寝室长还真的会画,毕竟他也曾把别人摆出过这个姿势…… 陈雄到底是个运动健儿,闲不住,躺不平。一个星期后,他便在走廊里训练他的双拐。他平衡能力极好,不过半天的功夫,就能用拐如风,和段延庆一样牛逼,就差飞起来了。丁嘉心想,陈雄的运动天赋真是一流,他没进体育队为祖国争金夺银,真是一大损失。 没多久,陈雄已经能用拐杖上下楼梯了,这样发展下去,丁嘉不得不担心陈雄可能会杵着双拐去和人干架,毕竟他需要维持他的老大地位。 别看陈雄平日这么英勇,但一到饭点他就开始躺在床上叽歪,可怜云烟读书两年自己都没进过食堂几次,却不得不去给陈雄买饭端菜,像个孝子贤孙。 周肃正会在家做东西拿过来,丁教授也给他开补,陈雄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直到这一年的秋运会的到来,陈雄的面上,才露出了几分萧瑟。 对一个运动员来说,速度和激情,就是他的生命。 这一年的秋季运动会,陈雄没能参加。 刚回寝室那一会,体院的小弟们纷纷拎着苹果香蕉梨来看他,而校方却毫无动静。大半个月之后,百年不见的辅导员现了身,拎着几罐营养粉来慰问,搞得陈雄受宠若惊,毕竟better ter than never嘛。 辅导员委婉地问,你以后还能不能上场?如果不能……实在太可惜了。 为何可惜?学校失掉一点荣誉,而陈雄本人也会失去特权。钢琴家们都格外爱惜自己的手,懂得远离危险,给自己的手投保,而陈雄怎能如此大意,招来这种祸患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残兵败将,怎么处理呢? 十一月初,工管院校的学生会在忙一件事,他们要收集起一个叫陈雄的学生这两年违反校纪校规的证据。这个男生校内校外,十分猖狂;且前科累累,树敌颇多,愿意站出来作证的人不在少数。 陈雄知道后,叹了一口气,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士终是阵上亡。今日的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他确实不喜欢上学,可临到头来,却还真有点舍不得。嘉嘉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还在帮他抄英语单词,他俩约好一起考英语四级的。 陈雄给他姐夫打了电话,帮他拖东西。 陈雄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抖:“爸妈知道了吗?” 姐夫说:“我跟他们说了,爸说没事,你先回来,把伤养好再说。” “妈呢?”陈雄又问。 姐夫顿了顿,说:“妈可能有点情绪,不过更多的是担心你的脚。没事,我们都能理解。我现在在沈阳,过两天回来了,就来接你。” 陈雄放下电话,看着在一旁抄单词的丁嘉,笑了笑,说:“要是过不了,就学云烟,买一份答案了事。” 丁嘉说:“一份四百块,太贵了。” 陈雄说:“可以几个人合买。不过你还没到大五,不用着急。就算到了大五,也没关系了。” 重庆有个毕业生,因为四级未过没拿到毕业证跳楼自杀了,这并非首例,每年都有,只是互联网时代,这些信息都传播得更为猛烈、快捷。他们03级是享受教育改革成果的第一届,不再因为四级证而担心毕业证了。 三天后的晚上,变了天,下起了大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又快又急。傍晚的时候,丁嘉见陈雄靠坐在床上,满腹心事的样子,说:“我姥爷今天做了一锅猪尾巴,让我拿来给你吃,你等着啊,我马上就回来!” 陈雄嗯了一声,丁嘉又强调了一遍:“热的才好吃,凉了就腻。你就在寝室呆着,哪都别去。” 陈雄点头。 丁嘉在风雪中骑着自行车来回,花了大概三十分钟,大风之中,比平常慢了许多,菜虽然还是温的,但丁嘉还是又花五毛钱在一楼小卖部那里用电磁炉转了转。 丁嘉端着猪尾巴来了,煮着黄豆,热气腾腾,闻着香喷喷。可是屋里却没见着陈雄。丁嘉在厕所找了一遍,又在走廊喊了几声,均无人应答。 而这时候,他发现陈雄的床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块板,连铺盖带行李箱,已经都不在了。 隔壁的谢堃说,陈雄刚刚被人接走了。 第二十八章(中) 丁嘉快步冲下三楼,果然,之前停在校门外的那辆蓝色大卡车已经不在了。 进入11月份,长城以外已是冬天的领域,路上的人穿上了羽绒服,像一只只熊,棕熊,白熊,黑熊,红熊。一张口说话,每个人嘴边都冒起一团白雾,仙气一般。秋天像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刚启齿,就被北风吹散。 暖气在十月底已经烧了起来,寝室里洋溢着看不见的热气,丁嘉一进屋就脱了棉衣。暖气片上放着猪尾炖黄豆,经热气一熏蒸,散出可口的香味。丁嘉打开灯,从桌膛里摸出碗筷,去水房涮了涮,低头就大口吃起饭来。陈雄无福消受,他却不能浪费粮食。这黄豆真香,猪尾骨也炖得正好,不软不烂,对于愈合神经大有裨益。 丁嘉一口气吃完饭,将碗拿去水房洗了,给云烟打了个电话,询问陈雄家的住址;可云烟的电话又欠费了,不知时候会再次弃号。 丁嘉看了“301寝室”这个分类群中的另一个号码,顿了顿,放下手机,去给金橘盆景浇了一次水,给寝室拖了一回地,手脚劳累,却始终没能将心放空。 最后,丁嘉还是播了那个号码。听筒中传来等待音,虽然这个“嘟嘟”声上亿人通用,但丁嘉却听出了对方的犹豫和不安,电话的主人正在考虑是否要接听。 大概过了十秒钟,终于接通了。周肃正却迟疑了好几秒钟才开口,温柔地问:“吃饭了吗?” 丁嘉说,吃了,陈雄家住在哪儿? 周肃正说,学校这边的事,我会解决,到时候陈雄会回来的。 他死活不肯透露陈雄的住址,丁嘉只好挂断了电话。丁嘉觉得,寝室长并不了解陈雄,就算学校撤消了对陈雄的处分,陈雄依然不会再回来。 大家同寝居住了这么久,却还没去陈雄家玩过,说起来,还真见外。丁嘉决定了,他要把陈雄追回来。 丁嘉收拾了手机、备用电池、钱包、钥匙、手套,又带上了一件军大衣,冲了出去。 一出门丁嘉几乎人仰马翻,好大的风,刮在面颊上,如同情人翻脸后的一记耳光。 雪花大片大片飘落,仿佛从扇子上扯下的鹅毛,纷纷扬扬,乱七八糟;昨天的时候,温度尚未降下来,雪一沾地就成了水,只留下一地湿漉漉,今天就大不同了,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片白。 丁嘉记得,陈雄曾说过,他们县里没有通火车,回家要路过七台河。一路向东走,不过总不可能跑到朝鲜去吧。 在打车的时候,的士司机问,小胖子要去哪?丁嘉含糊地说,也不远,就七台河。司机一听就把他撵下来了,这么远,天气又坏,天都黑了,等明天吧。 有个词叫“追悔莫及”。所以说,追人这回事,宜早不宜迟,晚一刻谁都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数。丁嘉已经意识到,这是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也是能决定陈雄命运的一件事,他必须做到。 丁嘉在雪地里连续拦了好几辆车,都没人愿意带他。丁嘉悻悻的,在原地站着又冷又无聊,他便掏出手机,给陈雄发了一条短信:我要来找你了,已经上车了。 果不其然,半分钟之后,陈雄就打电话过来了,劈头盖脸一阵骂:“你来干啥?” 丁嘉说:“我找你回来。” 陈雄说:“回去干啥,这书念得忒没意思,浪费时间,浪费青春,还浪费钱。我不跟你说了,出了校园,这话费可贵了!” 说完,陈雄就挂断了,丁嘉再打过去,没人接。 天越来越晚,雪越下越大,丁嘉的脚越来越麻木,他不停地来回走动,活动着双脚。唉,等有了时间,一定要自己考个驾照,不然多不方便呀! “丁嘉?”一个疑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丁嘉回头一看那人,叫了出来:“杨超!你怎么有空来我们学校,现在不忙着赶花吗?” 杨超鄙夷地说:“你蠢吗,冬天能有什么花,雪花?”继而又问,“你要去哪儿,怎么司机都不理你?” 丁嘉简单地说了原因,杨超想了想,说:“我载你去吧。” 丁嘉一听兴奋地直搓手,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不太好吧。” 杨超白了他一眼,说:“那算了。” 丁嘉急了,说:“哎哎哎!别算,那个,就是有点远,你能去吗?” 杨超看着这个滑稽的旧同学,说:“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丁嘉上车后,将一堆东西扔在后座,身体暖了过来,脑子也活络了,说:“哦,你来我们学校肯定是找张婷婷的,你俩现在怎么样了?” 杨超一个急刹车,丁嘉差点撞在前面玻璃上,杨超瞪了丁嘉一眼,说:“死胖子,闭嘴!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蹬鼻子上脸了!” 丁嘉赶紧闭了嘴,系上了安全带。从杨超的态度可以看出来,张婷婷似乎没给他好脸色看。 丁嘉记得,上次去看邬老师的时候,杨超对张婷婷的人品评价并不高,但口吻客观,并非诽谤中伤,还劝丁嘉找个别的女生去喜欢,可如今,他自己却还是放不下,真是一个情种。 有那五罐蜂王浆作证,又有今日的雪夜追熊,丁嘉觉得杨超对自己够可以了,可惜这人太口是心非,动不动就变脸生气,他的一腔爱意,说不定没能正确传达到张婷婷那里。若是这样,实在太可惜了。丁嘉说:“是不是你的表达方式有问题,她根本不知道你依然像从前一样喜欢她?” 杨超翻了个白眼,只是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开车,不再搭理丁嘉。 丁嘉觉得没意思,又给陈雄打了个电话,陈雄听到了那边车子发动机的声音,知道丁嘉确实是追来了,几乎是咆哮的:“卧槽,大冷天的你不好好在寝室呆着,跑出来干啥?” 丁嘉憋着笑说:“你走太急了,我给你送尿盆来了。” 陈雄骂道:“你猪脑子啊,这么大的雪,赶紧回去!” 丁嘉说:“那么大的雪,那你怎么不回来呢?猩猩脑!”隔着电话,丁嘉也是敢向陈雄叫嚣的。 陈雄“啪”的一下给挂了,然后播了周肃正的号,周肃正这才知道丁嘉出门的消息,却已是来不及了,路上车少,杨超车速较快,已经开出了五六十多公里。纵然这样,还是没有看到那辆蓝色的卡车。 雪越下越大,车窗外不停传来“啪啪”的声响,那是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天已经全黑了,雪光却十分明亮,外面一片白茫茫,丁嘉不停地揉着眼睛,因为看起来就像他得了白内障一样。 越往里走,离开了市区,就越是寂静,天底下就仿佛只剩下了这一辆车。这样的情况下,杨超不得不打足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他虽是个北方人,可常年在南方赶花,在冰天雪地的情况下开车的情况不多。 杨超不停探头查看着路况,远处一家灯光在路边有些昏黄,那是一家加油站,杨超过去加油,然后两人上了一趟厕所,丁嘉问是否有一辆蓝色大卡来过,往七台河方向开过去了。一个在房里用酒精锅煮面的女孩说,有,但都过去一个小时之前了。 丁嘉看了看手机,已经八点半了。纵然天降大雪,但一辆大卡在无人的道路上能飞奔成啥样,丁嘉不敢想象,陈雄的姐夫他虽没见过,但无端端也觉得很猛。 接着是云烟打电话来骂丁嘉,说他不省心,已经跑了一个了,万一再丢一个怎么办?凡事从长计议,不在这一时半会! 看样子云烟已经充话费了,这个号还会继续用下去,丁嘉心想,云烟也不懂陈雄现在的心情。寝室长肯定一早便向陈雄保证了,他能让校方撤销开除的处分,可陈雄还是义无返顾地退了学,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了。 陈雄一直就很自卑,他知道,以他的文化课成绩,永远都不可能与这样一群人平起平坐,他唯一可仰仗的就是这惊人的速度。如今这一优势没有了,就像士兵失去了他最后的阵地,陈雄自己也觉得,学校开除他理所当然。 从大一起,他就事故不断,但学校的处分一直没有下来,有时候陈雄自己也生疑,悬在他手上的这把剑,何时斩下来?他要是校长,也会把这样捣蛋分子给开除。毫无怨言。 雪越来越大,刮雨器开始挣扎了,丁嘉的手机又亮。 “嘉嘉,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陈雄能认识你们仨,三生有幸,这是我念大学唯一不后悔的事。回去吧,等有时间,再来玩,但不是现在,回去吧,乖啊~我手机要没电了……” 陈雄的话未说完,突然“哐”的一下,车身剧烈一晃,丁嘉向前一栽,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飞出去。 “怎么了?”丁嘉惊恐地问。 杨超擦了一把额头,说:“撞上什么了,我下去看看。” 一开车门,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丁嘉一个哆嗦没忍住差点咬到舌头,外面的风声如同鬼叫一般,尖利地打着旋儿,杨超招了招手,丁嘉也跟着出来了。 丁嘉缩着脖子,哈了哈手,明明刚刚吃了猪尾巴的,却还是流了鼻涕,这温度下得太快了,得零下八九度了。与隆冬的零下三四十度相比,这不算什么,可这风太刮人了,丁嘉还没穿绒裤呢! 一棵树倒了。两人合力将树抬走,又钻进车中,一股暖意弥漫上来,车灯瞎了一个。 丁嘉上车之后,发现手机没挂断,陈雄在那边着急得要命,知道两人没事,才哀求着说:“你雄哥这辈子没求过你,嘉嘉,你回去吧。” 丁嘉说:“都这时候了,回头也晚了。你们要是在路边住宿,得告诉我们一声,别超过了你们都不知道。”现在都快十点钟了,要是遇上能住的,估计也该落脚了。 蓝色卡车减慢了速度,陈雄的姐夫善开夜车,也喜欢开夜车,他问:“怎么办?” 陈雄闭了闭眼睛,疲惫地说:“等他们知道前面的路难走了,就会回去了。” 这小舅子向来无法无天,今天却看到他这幅痛苦的模样,他姐夫也没再说话,只是专心注意着前面的路。 因为坏了个车灯,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杨超负责看路,丁嘉负责留意路边的情况,见到一个挂长明灯的小店子,两人将车缓缓拐了进来。 丁嘉和杨超在这里吃了碗泡面,这家兄弟两人来帮忙看车,七七八八总结出了不少毛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车需要大修特修,最后一个估计,花费差不多六七千。 在这狂风怒号的茫茫雪夜,不被宰一刀都说不过去。杨超却要和这两人做个交易,让他们派车去追陈雄,这辆旧车到时候就给他们不要了。 丁嘉一听就叫不行,杨超虽然是个学生富豪,但都是辛苦钱,这辆车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杨超说,这辆qq都开了两三年了,早就旧了,再说张婷婷也嫌这车丢人,来接她同学的都是豪车。 说这话时,杨超的脸色很难看,丁嘉很为他感到难受。一个人的真心,被另一人视若无物,践踏入泥,这很难说究竟是谁的错。 杨超也很累了,这车再开下去,他也十分吃力。但他既然答应了丁嘉,就肯定要帮着把陈雄追回来。 这笔交易很划算,两兄弟狡黠地对视一眼,点了个头,然后那个哥哥就进屋去取防滑链了,决定开他们的面的送这两人继续向东追。 这时候,积雪已经一尺深了。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15节 第二十八章(下) 这开修车铺的两兄弟是山东济南人,眼下捡了个大便宜,十分高兴,见杨超一脸疲惫,弟弟便说:“这么大的雪,你就在这儿先住一宿吧,等我哥他们明天回来了再走。” 丁嘉也觉得这样最好不过,他没有驾照,如此恶劣的情况下都是杨超一人开车,确实十分辛苦;但杨超却瞟了丁嘉一眼,红着眼睛说:“我在车上睡。” 杨超这人脾气倔,不好说话,丁嘉见两兄弟有点尴尬,小声说:“他不是怕你们谋财害命,是怕我一个人到时候没招。” 兄弟俩锅里有羊蝎子,那个哥哥吃了上夜路,丁嘉和杨超也毫不客气地跟着喝了两碗,浑身冒着热汗地上了车。吃饱之后,风已耐人不何,丁嘉豪情万丈地上了车,他有万分的信心将陈雄招回来。 丁嘉此行虽鲁莽,却未必不明智;眼下他在路途中吃苦受罪,身体颠簸劳累,心中却有个盼头,胜过云烟百倍——此刻云烟虽在女友身边,却坐立不安,心乱如麻。到最后云烟实在坐不住了,穿上他女朋友的貂皮大衣,出门去找了周肃正。 “老张开车去东北,撞了;肇事司机耍流氓,跑了……”丁嘉心情一好,就唱起歌来,还未唱完,杨超与司机同时大喝一声:“闭嘴!”吓得他立即不吭声了。 这司机姓张,特别讨厌别人唱这首歌,杨超是要睡觉,嫌太吵。这辆面包车很破,杨超放平了座椅,躺在那儿闭目养神。 丁嘉挪到后面,犹豫了很久,小声说:“张婷婷专升本来我们学校,其实是有原因的……我也不是说她做得不对,只是不太赞同……” 张婷婷比丁嘉、杨超等人早一年参加高考,念的是个大专的会计。她选择专升本,一方面是她本人好学上进,另一方面,是她在本校呆不下去了。 杨超没有回话,他双眼微阖,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丁嘉叹了口气,心想,他又何必说出来,破坏张婷婷在杨超心中的美好形象呢。丁嘉给杨超盖上了那件他带的军大衣,又坐到了司机身边。 这位姓张的司机不是本地人,确实不太惯走冰雪道,尽管上了防滑链,依然走得战战兢兢。 这样的大雪夜,连声音都被吞噬,踽踽独行的生命,除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回应。 一个人寿算已尽,将要远行,去往更远的幽冥之所;可是亲人却将眼泪滴落在了他的尸体上,滚烫又执着,来自尘世的牵挂令他悲痛难当,欲超生而不能。陈雄就像这样一个新死不久的人,不舍得人间旧故,却又回天无术,徘徊在阴阳两界的路口,既已做不回人,却也成不了神,痛苦不堪。他坐在姐夫的身边,手中握着手机,惆怅填满了心间,压抑地无法开口。 陈雄最骄傲的阵地,一直是运动场。每当他奔跑在场上,便觉得肋下生风,一双无形之翅托着他向前,轻盈,矫健,同鱼王在海里,鹏鸟在天际,整个人似乎要羽化成仙。那些金银的奖牌,只是他哪吒闹海、翻天覆地、畅玩沧浪后随手拾起的几枚贝壳,带给小儿做玩物。学校需要他为校争光,他又何尝不需要学校为他提供一个海阔天高的场所?他喜欢运动会,总觉得自己像个奥林匹斯山下的神仙,跑下来和凡人比赛,这和欺负人有什么区别呢?多爽啊。 大一的那年的三省联盟运动会上,男子5000米的赛场上,万人围观,人头涌动;十圈下来,他一直维持着第一,并将第二名甩下了二三十米。赛道旁围满了运动健儿们的家眷好友,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子向着迎面跑来的健儿中的一人振臂高呼:“亲爱的,加油啊——”喊毕,少女冲进赛道,亲吻了一名运动员。那个幸运的男生立即像吃了伟哥一样,像一枚愤怒的小火箭,突突突的往前冲,他原本已被陈雄甩下接近一圈,突然就凭空借来一把力气,一口气赶超了好几个运动员。他在后面看着,那叫一个羡慕啊……赛道旁,云烟大喊,嘉嘉,快给雄哥加油!丁嘉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冲进了赛道,将他抱了个满怀,并将他强吻了一口。云烟在一旁笑得吐血…… 刚上计算机课学习vf语言的那一会,他觉得十分陌生;除了斗地主,打传奇,聊qq,在高中时候没有系统学习过这些基础知识。那时丁嘉说,外事不决问寝室长,内事不决问xx…… 问什么,没听清。他问。 丁嘉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说,内事不决,来问我…… 他一把捏住丁嘉雪白柔嫩的腮肉,丁嘉不明白自己团结友爱、哪里又说错话了,痛呼救命:你要干嘛呀—— 他说,我只是想摸一下你脸皮有多厚。 大一那一年,总有人来向他打听云烟的事,问云烟有没有女朋友。他羡慕啊,嫉妒啊,恨啊……大二的时候,又总有学妹来问,他都不好意思讲,云烟喜欢大一点的姐姐…… 那一次,老周要搬出去住,他当时十分愤怒,把老周一把推到桌上了…… 谢堃神秘兮兮地来找过他,问他觉得他妹子怎么样?那个一米二的小个子姑娘啊……头发比云烟短,智商比老周高,胸部比嘉嘉小,气势汹汹,像只小刺猬,一只手就能拎起来,蛮可爱的。可是,他却对谢堃再申了自己的择偶标准,那个不太现实的标准。他总不能让高考状元的娘亲,将来生一个智商被他爹拉低的小朋友吧……她们都值得更好的…… “下来吧。”到了一家农家客栈旁,姐夫将车徐徐靠停,陈雄如梦初醒一般,问:“不走了?” 姐夫说:“歇歇吧。”说着,走进了屋里,让店家炒菜去了。 陈雄没有进门,他站在门口,望着那条黑漆漆的公路,一个不留神,嘉嘉可能就去到了他前面。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陈雄已经脱离了拐杖。对那些怕死怕瘸的人来说,一个月就下地,并不安全。可是现在,对陈雄来说已经无所谓了。翅膀被折断后,天使能以凡人的模样来生活,这样也不错。 一辆红色的桑塔拉开了去过,雪夜中像一个暗红的大石榴。 陈雄过冬从来不穿羽绒服,这次出来,依然只是一件外套了事。从来不怕冷的他,现在也感受到了来自外界和心底的寒意。 过了二三十分钟,姐夫喊他进来吃火锅。陈雄进屋吃了饭,店家打热水给他们烫了脚,但陈雄还是不想睡,不愿意睡,他坐在门口依然望着那条路。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那辆红色的桑塔拉又开了回来,陈雄迎过去问:“怎么了?” 车主下了车,一脸不爽地说:“晦气,前面有辆车出了车祸,把路给横死了,走不成了。” 陈雄一听,心中一寒,手机也掉在地上。他走过去,捡起手机,拨了丁嘉的号码,一阵忙音过后,终于接通了,陈雄忙问:“丁嘉,你们怎么样了——” 电话里丁嘉的声音有点疲惫,虚弱又温柔:“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于他人的意义,一个人即便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存在着,就能拯救另外一些人……陈雄,就算这一次,我没法再回来了,你也一定要回来,好不好……” 那一刻,在里屋刚刚躺下的朱允泽听到屋外如同疯犬、疯熊一样的嚎叫声,在这狂风大雪的夜晚,是那样凄厉万状,又伤心欲绝。 第二十九章(上) 丁嘉醒来的时候,周围暖暖的,软软的,是在床上。天花板是乳白色的,边角有个洛可可风格的花纹,似是丽人岛的装修。 一阵强烈的心悸,丁嘉又赶紧闭上了眼睛,他的记忆所能延伸最远的一处是在冰天雪地的郊外,面包车翻了个跟头,所有的玻璃都成了碎片。寒风怒号,有如刀割,在零下十几度的夜里,人几乎被冻成冰棍。寒冷仿佛有了形状,似密密麻麻的针扎在人的肉体上,浑身疼痛,仿佛中了剧毒一般。 自己昏过去多久了? 丁嘉突然一声哭号:“我的腿呢,不要截肢!寝室长,我的腿呢,我的腿呢……” 周肃正听到声音快步推门进来,走到床边,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他的脚,柔声说:“放心吧,在我这儿呢。” 这手一摸过来,丁嘉瞬间觉得脚尖有火顺着腿走到全身,最后蔓延到了脸部停了下来,烧得红彤彤。腿和脚……都还在。囧rz,真丢人啊。丁嘉十分羞愧,蜷回了腿。寝室长的手自刚才放进被子里之后就再没拿出来,摩挲着他的脚背,捻弄着他的脚趾,弄得他有点痒,还很心虚。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忙问:“杨超呢,他怎么样了?” 周肃正说:“他没事,已经回学校了。” 听了这话丁嘉松了一口气,杨超来找张婷婷表白未遂本来就郁闷,陪他冰天雪地去找人,丢了车不说,若还赔上一胳膊半腿的,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丁嘉知道,自己肯定不是突然变回来的,而是谁把他搬回来的,眼下他躺在丽人岛,除了寝室长,还会有第二个人吗?丁嘉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背对着外头,心中暗暗叫苦,他明明还在和寝室长闹矛盾尚未和好,结果刚才破了功,现在重新板起脸来绝交还来得及吗? 周肃正说:“陈雄送你回来的。” 丁嘉一听,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高兴地问:“他人呢?” 周肃正说,被他们院的领导找去谈话了。 丁嘉的笑容慢慢退去,这对陈雄来说,一定是个极为难熬的过程。 周肃正又补充了一句:“云烟陪他一起去的。”丁嘉这才稍微宽心。 据工商管理大一的新生们说,那天的情形非常精彩,工管的系办公室里,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学长与院领导吵架,指着橱窗里摆着的那些金光闪闪的奖牌,一件一件如数家珍,说某一件是他家陈雄于某年某月在某场比赛中夺得,破了怎样的记录,具有怎样重大的意义,滔滔不绝,声情并茂,仿佛一个宝物栏目的主持人。 整个过程中,陈雄一言未发。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丁嘉,为了301寝室,一走了之、不告而别十分令人不齿,他曾经为了这事打了周肃正,那时候的心情,他到现在也还记得。 可是云烟的话似乎起了反作用,那位领导恼羞成怒,一招手,两名穿着军装的大一学生立即端来一张凳子,领导在云、陈二人面前坐下,又摸出一张纸,戴上眼镜,一条条对着上面的罪状念了起来,一共有十二条。这意味着陈雄平均每个学期打三场大规模群架。 第一条,03年军训时与教官斗殴。 听了这条,陈雄嘴边绽起一个嘲讽的笑。 军训一开始,大一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迅速沦陷。大三的一个国防生为此醋意盎然,约人与教官们干了一架。结果是两败俱伤。教官们大多是即将转业的士兵,一些比学生们还小,纵然是被动方,却也挨了自己退伍前团部的最后一次批评;校方也忍无可忍,开展了国防生整风大会——国家为了培养你们花了多少钱,你们自己扪心自问值不值,用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来出这种幺蛾子!学校想杀鸡骇猴,以儆效尤,却不舍得动国防生,便开除了三个在外围参与混战的大一体育生。陈雄亦有份,但他长短跑成绩过于骄人,学校考虑之后,只给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通报批评。如今老账新算,陈雄觉得自己还是已经占了两年的便宜。毕竟他身为体特生,学校每个月往他的饭卡里打600块的伙食补贴。 第二条,殴打、迫害原室友刘迪明,致使其流离失所…… 这一条让陈雄和云烟都愣住了,见这俩人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个长得美的终于无话可说,那领导可得意了。 丁嘉听了也十分生气,确实那天刘迪明挨了陈雄一拳,但刘迪明怎能在这个紧要关头落井下石呢,这关系到陈雄一生的命运啊! 丁嘉的手机响了,正是刘迪明发来的短信,让他去一趟六楼寝室门口,有要紧的事情与他商量。 丁嘉气冲冲地跑到了六楼走廊,气呼呼地说:“你太过分了,陈雄会被开除的!” 刘迪明也十分恼火,说:“你以为是我检举的?他滚不滚,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他妈也不知是谁干的!” 就在昨天,刘迪明刚被工管系的领导喊去,询问他当年离寝一事。于他而言,这事同样是丑闻一桩,他会永远闭口不提。谁知纸包不住火,竟然被工管的学生会明察暗访了去,刘迪明郁闷至极,咬牙切齿,这两个院系的仇恨,算是结下了。刘迪明三缄其口,那个猪头领导胸膛都拍得发紫,保证说替他做主,一定要将陈雄这个毒瘤铲除,还无辜的学生们一个公道。 丁嘉问不出个究竟,闷闷地说:“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刘迪明说:“中午请你吃个饭。” 丁嘉心中十分诧异,据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不敢贸然应邀。 见他犹豫不决,不肯爽快答应,刘迪明生气地说:“我妈来了,让你陪她一起吃个饭!” 丁嘉愣了:“为什么要我陪?” 刘迪明几乎是咬牙切齿,大声说:“是她问起了你!难道你要我跟她说,你和别人搞同性恋去了,不来吃饭了?!” 丁嘉简直无力反驳,他平息了一下心绪,说:“你明明说过,同性恋也有享受爱情的权利。” 刘迪明说:“没错,但我说的是别人,你不行!你有没有想过,你外公外婆就你一个孩子,将来还要靠你传宗接代,你不能误入歧途!” 刘迪明的言行和某些人一样,我支持同性恋,但我的孩子绝对不能是同性恋,否则打断狗腿。丁嘉叹了口气,说:“那你当时还给我介绍男朋友?” 刘迪明哽了一下,说:“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丁嘉算是明白了,在刘迪明眼里,当朋友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利益至上;当朋友没了价值,就还是朋友。丁嘉说:“好吧,我来。” 刘迪明又叮嘱了一句:“臧梦的事,你到时候不要乱讲!” 丁嘉点点头,跟着刘迪明一起去了学校旁的惠苑酒楼。 刘迪明的妈妈已经来了,四五十岁的一个农家妇女,穿着一身过时了几十年的暗金色新棉袄,纵然有许多白发,却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见了丁嘉,她笑得眼都眯了,赞不绝口,这孩子长得真好看。丁嘉的脸立即就红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好看。他白白嫩嫩,脸蛋微圆,健健康康,十分符合劳苦人民的审美。 刘迪明的妈妈这次来是接受学校和电视台安排的一个访谈,讲述寒门出贵子的艰辛,以鼓励当下大学生自立自强。刘迪明本不想接受这种采访,但学校先斩后奏,直接给他妈打了电话,他妈听了十分高兴,觉得儿子大有出息,一定要来;来之前,还告诉了相亲们一定要守在电视机前准时观看。见母亲兴致这么高,刘迪明也没办法了。 在等菜的过程中,刘母不停絮絮叨叨转述儿子曾说过的话,说丁嘉对他如何如何好,她也十分感激。儿子是农村来的,与城里孩子有差距,不容易交到朋友,如何如何。 她一个人在说,丁嘉和刘迪明却同时保持了沉默。对于这段友谊的夭折,丁嘉和刘迪明都选择了向家人缄口。 丁嘉心中感怀颇多,说:“刘阿姨,我们……” 刘迪明说:“我妈姓赵。” 丁嘉又改口说:“赵阿姨,刘迪明虽然是乡下来的,但是说到个人能力,放眼我们整个建筑学院,比得上他的也没几个。不止我这么看,很多人都这么讲。”这并非恭维,在丁嘉心中,本院除了寝室长之外,确实没人比刘迪明更有能耐,虽然他这能耐有时候太心术不正,旁门左道。 刘母听了,两眼含泪,讲了自己拉扯刘迪明长大的不容易。刘迪明从小到大,最尊敬的是他父亲,可是他父亲走得早,那天他爸明知自己不行了,还拄着杖将儿子送到路口去考试。刘迪明每次回家,一走到那个路口就会落泪。 刘母是搭一辆过路车来的,晕车得厉害,都吐胆汁了,却搬家一样带了好几大麻包的木耳菌类的山土特产给院系领导,感谢党和国家、和学校对刘迪明的栽培。她拿出一双纳了千针万线的棉鞋给丁嘉,说:“迪明说你的脚和他一样大,就是肉了些。”刚到校时,丁嘉见刘迪明的鞋子都磨掉了底,便将外公给他买的一双运动鞋送给了刘迪明,穿着正好。 丁嘉接过来试了试,新鞋提得颇费力,但是一上脚果然暖烘烘的,与买的鞋就是脚感不一样。 丁嘉赶紧道谢不迭,刘母又拿出了一块包了好几层的红布,递给丁嘉:“这是在长白山采的一颗野参,听说你姥爷身体不好,你拿回去给你姥爷补一补。年纪大了,要多注意。” 丁嘉听了这话,看了旁边的刘迪明一眼,刘迪明一直保持着沉默,这时候才开口,说:“你拿着吧。” 丁嘉也不再推辞,收下了这沉甸甸的礼物。说起来,外公住院这事,只能怪他自己,怪不了寝室长,更怪不了刘迪明。 剩下的几双手工鞋垫,一双棉鞋,一双绣花单鞋,都是给臧梦的。刘母自然是喜欢这个准儿媳的,大概是儿子嘴里讲出来的人,她都喜欢,可惜臧梦这几天回广西老家处理事情了,没能见面,十分遗憾。 这顿饭吃得十分还算愉快,两人送刘母回宾馆休息后,刘迪明把那一堆东西都给了丁嘉。丁嘉说:“这些都是女鞋,我穿不了。” 刘迪明面无表情地说:“你拿去给她吧,她不要就丢了。现在她宁可亲近你,都不愿再见到我。同样的,我也不会再去找她了。这种女人……”说到这里,刘迪明又咬了咬牙,闭了闭眼,说,“丁嘉你这人以后不要给别人瞎帮忙。” 丁嘉知道,刘迪明说的,臧梦得了他们的资助一事。关于臧梦现状的许多话,丁嘉差点就憋不住了——臧梦不是你说的那种无情人,她都替你养了个孩子你却不知道!可是臧梦哀求过他们,这件事不能告诉刘迪明,千万不能! 离开宾馆的时候,丁嘉将那双手工新棉鞋脱了下来,外面还下着雪,地面十分泥泞。表面上丁嘉是怕把鞋子弄脏,其实他更怕被云烟发现了又是一顿责难。 两人一同回学校,还未到校门口,刘迪明见了一群学生会的人,立即笑着过去打招呼,将丁嘉晾在一边,他让丁嘉先回去,他和这些人去喝酒,庆祝他刚刚得了一个表彰。 丁嘉形单影只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群人有说有笑去了另一家酒楼。与其说刘迪明是把他丁嘉当朋友,不如说,他是不愿意让自己贫困、未出过远门的农村母亲落入这些人的眼中,招来耻笑。刘迪明觉得丁嘉愚不可及,可在丁嘉这里,不存在任何歧视,任何偏见。这是刘迪明对他最后的信任。 抱着一大堆东西回了寝室,进门之前,见云烟不在,丁嘉赶紧将东西一股脑都塞进了床底柜里。 中午的时候,周肃正回了一趟寝室,云烟和陈雄也从外面回来了。云烟又在骂刘迪明不知好歹,那件事捅出去,刘迪明杀人一千自损一万,白混了这么久,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见云烟骂得口渴,丁嘉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小声说:“可能不是刘迪明告的状。” 云烟使劲将丁嘉额头往后一推,说:“一边去,我骂刘迪明的时候你不准插嘴!” 丁嘉不吭声了,这时候周肃正却说:“确实不是他,是我。” 陈雄都不理解了,老周究竟什么意思? 周肃正的意思很明显,既然工管要借刀杀人,那么就给他们刀,只是这刀柄,却是握在周肃正自己的手中。周肃正放出去了五条线索,都看似骇人,其实打的是擦边球,陈雄在这中间的过错并不严重,其中有两桩案件陈雄并未参与(比如被周肃正忽悠去301打了几天游戏、避过了那场斗争的那次)。 听了这话,丁嘉大吃一惊,寝室长这人……一点都不像他长得那样清纯可人,很有心机!好吧,在他喝醉的那个晚上,寝室长故意挑衅刘迪明,他就已经见识到了。丁嘉心中一阵激动,敌在明,我在暗,而我方阵营又如此卑鄙无耻,不愁不赢啊! 陈雄最该被千刀万剐的莫过于与朝族人之间的那几场斗殴,规模宏大,见红者数十人,工管的人去找李宇成作证,李却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工管保证这件事绝不伤害到一个朝族学生,他们只管坦言相告,但李至始至终都没有给出让工管满意的回复。 陈雄也觉得十分意外,他说,八成是李棒子打嘉嘉打出感情来了,都爱屋及乌爱上他陈雄了。李棒子这人无法无天,打招呼的方式十分特别,现在是只要看着丁嘉在路上走,隔着马路都要扑过来打一下丁嘉的头,让丁嘉十分郁闷。这李棒子还十分不要脸地说,丁嘉这么白,一定也是朝族人。 但丁嘉还是不明白,就算这样,寝室长又如何向工管出刀呢? 周肃正微微一笑:“本来准备到时候再说,但现在,学校已经收到传票了吧。” 此刻,工管院系已经乱作一团了,陈雄这个学生狗胆包天、贪得无厌,居然向学校提出了巨额索赔! 陈雄为了学校的荣誉,在三省联盟的运动会做筹备进行长跑训练,结果有人跑出来割断了他的脚筋。这条路线是运动员训练路线,这群人蓄谋已久,熟知陈雄的行程,不冲着别的地方来,单挑陈雄最引以为豪、靠之吃饭的双腿下手,正是因为他在以往的运动会上屡屡夺金,惹人嫉妒。现在陈雄的运动生涯已葬送,学校必须为此做出赔偿。赔偿金额,500万。 500万!陈雄的嘴巴张的比鸡蛋还大,我的妈呀,老周这是狐狸精下凡吧! 第二十九章(中) 就云烟和周肃正究竟谁更像狐狸精的问题,丁嘉和陈雄私下展开过讨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个外表像,一个内在像。丁嘉问:“那咱俩呢,是什么动物?”陈雄说:“你傻呀,咱俩是人。”丁嘉连连点头,嗯对。 陈雄的诉求很简单,只要学校保留他的学籍,再给他一次机会就够了,并不需要做到这一步。五百万啊……想想都吓人。 云烟说:“我同意老周的做法,学校卸磨杀驴,太让人寒心。狮子大开口,绵羊小嘴吃,想要在这场官司中不败,必须拿出气势来,做绵羊必输无疑。这世上的人都是得寸进尺,你既然有道理,那一开始就必须要占据先机。你一旦好言好语退缩了,他们能让你尸骨无存!” 周肃正说:“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陈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雄沉默了片刻,朗然一笑:“行,听你的。” 周肃正接着说:“让你休学一年,就是为了给你多争取一年来念书。你和别的体育生不一样,你另有出路。别忘了,你是工管专业的。” 云烟说:“就是啊,虽然咱们学校文科专业都是屎,但有屎吃总比没得吃强。” 还要去上课啊……陈雄叹了口气,现在的他,还有再踏进教室的勇气吗? 然而,丁嘉自告奋勇地说:“我陪你!我去给你做书童!帮你拎书包!” 陈雄苦着脸,嘉嘉做起监督工作来,那真是一丝不狗,不遗余力,十分要命。 04级工管系的班上,不时有人扭头转身来看最后一排的那两人。陈雄的脸皮有些绷不住了,起身要走,被丁嘉一把按了回来。 老师惊奇的目光也落在了两张陌生的面孔身上,那两节课简直要了陈雄的老命,他如同在火上被烤了80分钟,自尊心“兹兹”作响,几乎要滴下油来。下课后,丁嘉主动跑过去和老师打招呼,并说明了原委——家中有亲人是老师的孩子,天生就不畏惧与老师打交道。 老师对陈雄和院里的恩怨并不关心,毕竟那是行政上的事,而他们只负责教学工作。对于旁听生,哪怕是外校学生,本校也一向也是欢迎的。勤奋好进的人,哪个老师会不喜欢呢? 熬了一个星期下来,陈雄逐渐适应了,本班学生也习惯了这两人的存在,不再大惊小怪。周肃正在看过了工管大二、大三的课程后做出了一些调整,陈雄需要用一年的时间学完两学年的功课,倘若课表上有冲突,则选择更紧要的那一门。 陈雄问他的胖侍童:“嘉嘉,你别老跟着我凑热闹,咋不去上你自己的课?” 丁嘉被点中死穴,扁了扁嘴说:“太难了,我学不来。” 云烟一边撕嘴上的皮,一边涂着唇膏:“你活该啊,谁让你当初选建筑的,老周画的那些图,我一看就头晕,你简直是找死。” 丁嘉沮丧着脸说:“我没得选。我姥姥姥爷是建筑的,我也只能来这个专业。” 周肃正问:“那你想念什么?” 丁嘉想了想,说:“中文吧,每天看看书就行了。可别校的中文系,我也考不上啊。” 两个星期之后,陈雄终于能静下心来,开始慢慢启动他那颗已经生锈的头颅,齿轮咔咔,渐有收获。管理心理学、消费心理学,这种涉及到人类内心的课程,陈雄都会慢慢回忆,细细咀嚼,这些理论是否曾经在他自己身上得到过验证。陈雄有时候也会去图书馆,借阅老师提到的其他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书。 有丁嘉在一边红袖添香,陈雄这一个月内的阅读量,超过了他三年来的总和。世界上竟有这么多研究人类心理、行为的学问;且事实证明,心理学是伟大而有效的,能够治愈自己,也能洞悉他人的意图。陈雄一边看着那些前人的智慧结晶,一边检点曾经的自己,就仿佛一个科学家观察一只猴子。没错,曾经的自己,就像一只头脑简单的猴子——英俊点说,像一只老虎,可惜并非自由自在奔跑在西伯利亚平原上的野兽之王,而是被驯兽师握着鞭子牢牢看守着,只能做个滑稽可笑的艺术表演者。头脑简单的人,轻易就被人看透,弱点被人拿捏,命运也掌握在别人的手中。所以……他才会被老周吃得死死的,所幸这个人是友非敌。 周肃正要求陈雄重拾英语,peter并不讨厌英语,他开始翻开词典背诵,abandon,abandon,abandon,不带感情的发音,仿佛念经一样的声音飘散在整个三楼的走廊。可惜几天之后,还是abandon……陈雄也呵欠连天,非他不用心,他是真的背不下去啊。 没办法,周肃正给陈雄包了一个新概念英语第三册的班,每个周末开课,一次两个半天。陈雄一去,发现在场的都是中小学生,连个上高中的都没有。但是那些小孩子很热情,冒着大风大雪来上课,有的还在换牙,却一张口就能背出流利的课文。这种气氛是能感染人的,许多年之后,陈雄还能精准地背出第一课:“puas are rge ials whieri reports to london zoo that a wild pua had beeyfive iles south of londoaken seriolyhowever,as the evideo auute,experts fro zoo felt obliged to ihe dess given by people who cid to have seen the pua were extraordarily siir” 周肃正这人不愧姓周,做事非常周全,他甚至连选修课都为陈雄选好了,就像一个事无巨细的老妈子。换做别人,可能会不停问为什么,并对周肃正的行为做出质疑——你凭什么干涉,掌控我的人生?但陈雄不会,这人心胸宽阔得没个边际,他对周肃正所做的一切十分感激,他唯一能回报的就是沿着他为自己制定的路线走下去,坚定不移。 在他的这件事上,周肃正几乎花尽了全身的力气,忙忙碌碌,兢兢业业,甚至连他自己的专业课也荒废了。陈雄无法不动容。 周肃正为陈雄选修的是社交礼仪课。陈雄不理解,却也不质疑,他的运动天赋好,在节奏感上相当有悟性,学得很轻松。教这门课的女教师叫朱颖,四十多岁了,身姿挺拔修长,非常有气质。陈雄的样貌、个子在一干学生中出类拔萃,朱老师很喜欢他,常常点他上来作为搭档向学生们进行各种示范。 选修课在每周四的晚上进行,几个星期下来,陈雄学会了正确吃西餐、喝茶的方式,学会了打十八种领结(他在寝室第一次试验的时候,差点把云烟勒死),学会了五种社交舞步。 那天傍晚,云烟推门进来,就听到丁嘉的抱怨:“为什么是我跳女步?” 陈雄说:“你试试,那肥短的小胳膊能挽过雄哥的头顶不?” 陈雄揽着丁嘉的小肥腰跳舞的样子,意气风发,仿佛当年运动场上的荣誉,又找了回来。 丁嘉与陈雄约法三章,再不许寻衅私事。丁嘉说:“除了不主动惹事,别人找你,你也不能去!” 这种事情陈雄很难保证,毕竟他出来混,交了那么多的兄弟,兄弟有困难,他不能不管。 那天在楼下吃火锅的时候,就有人直接上来把陈雄从餐桌上拉走了,说板哥又遇上事了。 云烟翻了个很大的白眼,这个叫板哥的傻逼怎么老摊上事儿啊,摆不平就不要惹啊,总来喊陈雄帮忙他好意思啊?那个小弟也只能装作没看见,没听见。 这个约定刚立下不久,陈雄就破誓了,他有些抱愧地看了三人一眼,但还是起身离开了。 丁嘉看着陈雄的背影,突然“啊”了一声,倒地不起。 周肃正大惊失色,立即打横抱起了丁嘉向门外冲去。丁嘉一把搂住周肃正的脖子,睁开眼,在他耳边小声说:“快把我放回去!就说你抱不动,快去喊陈雄来抬!”说完,又闭上眼睛装晕。 云烟心想,艾玛嘉嘉好聪明!立即往地上扑了几张报纸,方便丁嘉晕倒。 那天,火锅店见到了很诡异的一幕:一个小胖子在他店里晕倒了,同行的青年旋风一般把他抱了出去;结果半分钟之后,青年又面无表情地抱了回来,把他放回了地上……就仿佛地上的钱不能捡,必须放回原处一样。 陈雄闻讯后,风风火火赶了回来,丁嘉身体一向很好,无缘无故怎会晕了?陈雄也怀疑有诈,但他不敢拿丁嘉的小命开玩笑,只好又折了回来,只能对不起板子了,让他自个儿扛着了。 这一年,云烟也有出息了,他被人请去做校外做司仪,主持婚礼,各种开业庆典。云烟说了,他要以本专业为契机,扩充人脉。 “你不是学音乐的吗?”陈雄问。 丁嘉摇头,说:“云烟是学美术的吧?” 云烟要咆哮了:“你们这两个畜生,一起住了好几年,还不知道云哥的专业!” 这时周肃正推门进来,陈雄说:“老周肯定也不知道,云烟究竟念的啥专业。” 周肃正微微一笑:“播音主持。” 陈雄惊呆了:“卧槽?!” 丁嘉也好奇:“我们学校还有这专业?” 云烟翻了两个极大的白眼,走出寝室,去赶他的场。 很快这个学期就过去了,新年就要到来,301寝室的四个人都没回家过年;云烟照旧不回,陈雄要在外补习英语,周肃正有事要忙。 云烟一直没有放弃他的发财之梦,他参观过人参养殖基地,梅花鹿养殖基地,雪貂养殖基地……然后有一天,他晕了过去,被人送了回来。 当他醒来,丁嘉拿了一个东西过来,说:“你摸摸!” 云烟一碰到那毛茸茸的东西,惊恐万状地大叫一声,又晕了过去。丁嘉吓坏了,不停掐他人中,终于将云烟疼醒了过来。 云烟亲眼见了人家活剥貂皮的过程,当场就不行了,现在他摸到这个东西,以为被附身了。 丁嘉说:“云烟,这是你大娘给你寄来的皮草大衣啊!有四件!” 四件纯黑的貂皮大衣油光水滑,仿佛一堆活物伏在床上,云烟惊惧地大叫:“拿走拿走,赶紧拿走!” 去年夏天在苏州,云中鹏问起在北方的饮食起居,陈雄说:“云烟冬天一到,就跟狗熊似的,哪儿都不去,尽窝在屋里。”云父问:“为什么?”陈雄说:“他冷啊。” 云烟让他们自己按照身量挑,陈雄的那件是最耗材,起码比云烟的那件要多死一只貂。四人一穿上貂皮大衣,带上皮帽,真像俄罗斯的石油大亨。 “你爹妈真有钱啊,啧啧,这四件,这成色,至少得八九万啊。”陈雄说,“我爸这一辈子就给我妈买了一件小坎肩,五千块,我妈宝贝的不行,还说将来她死了传给我姐。” 在收到衣服后,云烟就失恋了。 云烟的女友是个北京女人,大概二十八岁,在这边做一个太阳能的区域总经理,很有钱。她见到衣服后,便怀疑云烟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理由是那女的太能下血本了,居然给云烟买了件这么好的貂皮大衣,这种十万一件的衣裳,她自己还舍不得买呢。云烟解释说,这是他爹妈买的,还给室友也买了,那女的更坚定了分手的决心——一口气买了四件,那她一定很爱你,你好好珍惜。这么吐血的理由,云烟不能接受,觉得女人真是匪夷所思;但是很久之后,云烟发现这只是一个借口,这个女人早就结婚了,而且她不是二十八岁,而是三十五岁,云烟愣是没看出来。 在此期间,他们与学校的博弈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陈雄发现学习是世界上最加单轻松的一件事,你不需要与任何人抗衡,搏斗,除了考试。 学校也终于发现自己手中掌握的所谓十二条罪证大多是废牌。x大是全国名校,在本地也颇受保护,案子被搁置了下来,让学校与学生私下解决。尽管学校已经承诺了不开除陈雄,但周肃正并未善罢甘休,他要为陈雄争取一笔数额颇丰的赔偿费。 大三下学年的五月,雪水融化,空气依然冷得钻心。 周肃正说:“劝你走管理的路子,本该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我在赶时间,许多事情来不及向你解释,就擅自替你做了决定,你不怪我吧。” 陈雄烦躁地说:“我怪你什么?怪你让我有书读,怪你让我走正道?我不要什么赔偿费,你收手吧。” 周肃正一笑:“你怕什么?” 陈雄激动地说:“我当然不怕,可是现在连累到你,我当然不能再害了你!” 学校给陈雄的父母打了电话,说愿意出一点营养费,慰问当年的运动场英雄,然而陈家父母一问三不知,学校知道了一件事——这个官司,另有主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周肃正的暴露也不算太迟。 周肃正笑了笑,露出个无奈的笑:“他们说了些什么?” 陈雄咬牙,欲言又止,吞咽许久,才说:“你对象都死了,还被他们拖出来乱讲!那些话说的真鸡巴难听。我日啊!”说着,陈雄一拳打在窗户上,双层的玻璃都被他锤碎了,带着一只滴血的手回了寝室。 围魏救赵,自古以来都很凑效。可他们低估了一件事,眼下的魏国并不怕亡,甚至期盼着速朽。 而此刻建筑学院也热闹非凡,周肃正所到之处皆有人指指点点,任谁都不相信,那个03级好学生周肃正竟是一个基佬,他的前男友还被人给打死了。 第二十九章(下) 那些谣言传开的时候,丁嘉没有冲上前去责难、殴打传谣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悲哀,为了那个叫严珏的少年。 那是寝室长昔日的爱人。寝室长避而不谈的爱人。已经黄泉碧落的爱人。 说起这个少年,丁嘉心中甚至有一丝淡淡的羡慕,这样被揣放在心底,就一辈子不会被离开。这些陈年旧事,为寝室长一切不通情理的行为找到了借口。 明明青葱得像一株树,却不肯开花,不肯随清风摇曳,只默默将自己埋在千堆雪中。 丁嘉理解地越透彻,就越羡慕严珏,甚至上升到了嫉妒。死了很了不起吗?就这样占据别人的心房不走开,这样走捷径,是犯规。 丁嘉又想起了母亲。如果他真有那么一个父亲,是否也会日日夜夜思念着她? 这些流言,云烟同样没法驳斥,他比陈雄、丁嘉更清楚地知道——这就是真相。一年前的春熙茶楼里,周川亲口对说起过他侄儿的前尘往事,当时他已经震惊过了一次,第二次听到的时候,愤怒过后,只能沉默。 水房里,隔壁302的张龙悄悄问云烟:“听人说,你们寝室长是个那‘什么’?” 云烟冷冷地说:“是啊,有什么问题?” 张龙流露出惋惜的神色:“哎,他人还不错的,可惜了。” 云烟冷笑一声:“他呀,人是不错,可惜眼力不行,就不该对你这秃逼太好,西瓜都喂狗了,卫生纸都擦了你娘的嘴去了,牙膏都刷了你爹的屁眼了。” 张龙十分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外界的压力排山倒海一般涌过来,四个人依然若无其事一般出去吃饭,上课,出行。任何人在任何时候见到他们,四人都聚在一起,仿佛去打麻将一般,死也不肯分开。有一次四人出行,遇上了那天宣布陈雄十二罪状的领导,这位小领导有些尴尬,想装作没看到也不行,因为云烟将手拢在嘴上,做喇叭状大喊:“苏主任,苏主任——快回家,你老婆跟人跑了——”云烟这人,越受挫,越嚣张。这种恶劣的精神,无疑影响了其他三人,连丁嘉都笑得很开心。苏广宏主任在x大工作了十年,在教师小区也分有一套小房子,从小到大,丁嘉见过他很多次。 这世上,凡事业略成者,皆爱指点江山,尤其酷爱赠送人生箴言予以子侄辈,恨不得五十岁就学曾国藩写遗书家训。云烟的父亲也不例外。他积攒了许多人生经验,可惜无人可授——女儿们不吃那一套,儿子压根儿不搭理他,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儿子的同学,云父终于可以一尝夙愿。可惜周肃正这小子唬不住,陈雄左耳进右耳出,唯独小胖子恰好缺爹训诫,于是乎,云父拉着丁嘉进了书房,互补的二人秉烛长谈,相见恨晚,丁嘉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成全了云中鹏为人父的尊严。 云中鹏说,你们四个小孩的缺点都很明显,但好在能互补,云烟和你们在一起,我很放心。就像一张桌子的四条腿。有了四条腿,能形成桌面,可以稳稳当当地承受很多东西。丁嘉深以为然。只能这样,互相援助,互相依靠,才能得救。 五月来临,候鸟回乡,太阳宫进入了金牛座。金牛座抠门且易富,亦是云烟曾向往to be的星座。然而云烟生辰不明,他婆婆也记不清楚,一会儿这么说,一会儿那么说,一会又发脾气说,只有你妈知道,你自己打电话去问! 大一的时候,丁嘉说,云烟这么好看,一定是天秤座!陈雄不赞同,这么毒,肯定是天蝎的。为了拿回生日礼物,云烟擅自将自己的生日定与比尔·盖茨同一天,他觉得天蝎比天秤更厉害,毕竟蒋介石就是天蝎的嘛(虽然败给了摩羯的猫泽东)。当时,寝室长正要去上自习,离开之前对这个无聊的话题轻飘飘地插了一嘴后,飘然而去。他说,庐山百龙霸比猩红毒针更厉害。丁嘉当时多想拉住他来谈个痛快啊! 5月份,在高纬度的北方平原,林间村道变得泥泞,雪橇不再是交通工具,冰场也开始融化。在这些日子里,丁嘉总是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每年11月一到零度,学校就往露天篮球场上浇水,变成一个人工溜冰场。本校的体育必修课有两门,一是游泳,一是溜冰。走在路上,每当看到一滩亮晶晶的冰面,丁嘉就几步助跑,冲上冰面,稳稳溜出一段长长的距离,很潇洒的样子。本地的孩子都会这么玩。 如今冰面融化了,操场上湿漉漉的,丁嘉悄悄跟在陈雄背后,尾随他来到了操场。 那天的月光很大,丁嘉看见陈雄上了跑道。这么冷的天,很少有人出来健身。陈雄的速度很慢,很慢,仿佛一头负重的毛驴,很慢,很慢。陈雄以极慢的速度,跑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短短4000米,陈雄用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丁嘉眼睛酸涩,昔日陈雄跑四千米最多只用14分钟。 自从跑道融化之后,陈雄每晚都只身一人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丁嘉从未惊动他。 这么慢得跑了十圈,陈雄连滴汗都没出,不由愀然,他呼了口气,看了看操场旁的那个人,气不打一肚子来,那个老头真无聊,天天站在这儿看他跑步,一看就是半个小时,看瘸子复健很好玩吗。 十多天后,陈雄受不了了,决定换个地方跑。而这天晚上,老头主动向他搭话了,问了他的学员,专业,对这个学校的看法,以及腿脚的情况。 老头说:“看你这样子,很爱运动,怎么跑不动呢?” 远远的,丁嘉暗自捏了一把汗,这老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不定陈雄会打他一拳——陈雄的手还是好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早过了,陈雄也已如履平地,医生也说恢复得不错,可陈雄已经不敢再如鹰似豹了,他的脚后跟如同埋了个定时炸弹,随时会断裂,也许这一刻,也许下一刻。他现在的速度,跑不过寝室长和自己就不说了,连云烟都不如。 陈雄沉默了片刻,很实诚地说:“脚筋断了。以后跑不快了。” 老头又问:“以后打算怎么办,还想在赛场上争金夺银吗?” 陈雄想了想,说:“想啊。也许……可以参加残奥会。” 回到寝室后,丁嘉偷偷观察陈雄,陈雄面色如常,在跑完步后他又去上了一趟晚自习。丁嘉心想,陈雄还蛮会搞伪装的。 两天之后,工管的学生会主席亲自来301寝室传话,让他明晨九点去系办一趟。陈雄十分纳闷,这事儿都拖了快一年了,学校也没见重视,怎么就又有变数了呢? 可陈雄还来不及问,见丁嘉和云烟在一旁摩拳擦掌,那个主席迅速跑掉了。 陈雄不敢擅专,问了周肃正,周肃正说:“应该不是陷阱。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也该见效果了。” 丁嘉问:“什么准备工作?” 周肃正打开电脑,键入了网址,在好几个门户网站上,都看到了一段相同的视频剪辑。 看着那些画面,陈雄自己也怔住了。那全是他运动场上的样子,自大一以来的每一场比赛,每一个拔足加力的势头,每一个夺冠的瞬间,每一个汗水飞扬的镜头,每一个骄傲自豪的神色,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仿佛昨日重现。 无一遗漏。 陈雄静静看完了这段半小时的视频,不禁有些鼻酸,当年的自己,这么猛啊。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自己还挺拉风的。 他久久没说话,也没问周肃正是如何收集到这么全面的素材。定然十分不易。 央视正在做一个“少年强则国强”的专题片,陈雄的片子赫然与负妹求学、养猪赚学费的自强大学生放在一处,点击率极高。留言中有人问这哥们是谁,很多学生一眼就认出了这是x大的运动健儿——本校学生的口吻那叫一个自豪。 次日,陈雄去了工管的系办。走到二楼楼梯间的时候,正要进办公室大门,碰上了教礼仪的朱颖老师,一见他穿着一身黑貂,朱老师急忙将他招了过来,说:“你怎么能穿这身去呢,赶紧回去换了!” 陈雄不解:“为啥啊,这是我最好的一身,见贵客不得穿牛逼点儿啊,这不是您教我的么?” 听说这次连校长都要来,陈雄不得不重视,要知道是正校长哟,不是那些副的。 朱颖说:“唉,你这孩子不懂事,你得穿破烂点儿,贫困大学生才能让人同情!” 听了这话,陈雄沉默了,站在原处。 见他无动于衷,朱颖老师着急了,小声说:“我把你的事跟校长讲了,这才引起了重视!” 听了这话,陈雄长长地“喔——”了一声,原来如此。之前上课的时候就听说了,朱颖老师这个风韵犹存的离婚妇女,和校长那个老鳏夫有点不清不楚,看来是真的! 可眼下已经八点五十八了,陈雄人已经在办公室门口,回去换已经来不及了。 朱颖如果有孩子,也和陈雄差不多岁数,她一咬牙,决定将陈雄那件皮草扒下来。 清晨九点,阳光万丈,工管系办的办公室里一派肃然,校长与众人谈笑风生,院长作陪,主任们点头哈腰,等着那名不知好歹的学生的到来。 办公室主任苏广宏暗自叫苦,这件事本来一直在工管院内处理,不知道怎么惊动了校长来亲自过问,并表示对他们的处理方式十分不满,现在要喊那学生来对峙,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要是那个大眼睛的美少年混蛋也跟着来乱讲一气,苏主任觉得自己就该去上吊了。 九点到了,这时门口听到一个女人超高分贝的尖叫:“啊——————” 众人听出了这是朱颖老师——咳,一个身份微妙、轻视不得的女老师——立即跑出门来救驾,连校长也出来了。 出来一看,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颖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面前站着一个赤身裸体、只剩一条内裤的男青年。 这青年,正是他们要等的陈雄。苏广宏怒斥:“你这流氓,哪有个学生样!” 陈雄也略微有点尴尬,他没料到朱颖老师这么执着,非不让他穿大衣…… 朱颖老师将大衣递给他,红着脸说:“谁教你这么穿的?” 陈雄将大衣穿上身,对着众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獠牙:“冬天衣服洗了不好干,这样最方便。” 有校长在场,众人不敢乱笑乱发表意见,出来一个女学生干部将花容失色的朱颖老师带去一边休息,只剩下陈雄和一帮人进了办公室。 陈雄进去后,校长让苏主任给陈雄搬了个凳子过来,说他脚不好,不宜久站。 陈雄看着这个和颜悦色的校长,觉得十分面熟,思索片刻,终于记了起来:“哦,你就是在操场上看我跑步、喝了十几天西北风的老头!” 第三十章(上) 那天的办公室谈话,邹校长极力和蔼,言辞恳切,既肯定了陈雄对学校的贡献,又表达了对陈雄体育生涯中断的惋惜。一派慈祥。 陈雄一直没吭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邹校长日理万机,半个小时的谈话之后,就离开了工管院的办公室,善后工作交给了院内处理。院长又寒暄了几句,依旧交到了了苏广宏主任的手中。 等到大领导们都走光了,苏主任又复苏、抖擞地吐起了信子。刚才校长、院长在场,他像一条冻僵的蛇,生怕被责难。上面一句不高兴的话,他一生的前途就完了。他万万没想到陈雄还有这本事,惊动了校长来亲自过问。但转念一想……不对!多年的办公室经验,让苏主任敏锐地觉察到了一点——校长并非陈雄的后台,要不然就直接向自己施压了,根本不用搞一出如此麻烦的会话。所以说,该怎么办,还是他说了算! 苏主任拿了根牙签剔指甲,说:“陈雄,你挺款的呀,半套房子都穿在身上了,还稀罕学校这么一点破赔偿?”剔完指甲后,他摸出了一张准备好的单子,递给陈雄:“这是和解条约,你自己看。你也讹了不少,27万呐,像我们这上班的,得多少年才能挣回来!” 倘若云烟在场,一定会说,您可以留下一纸遗书控诉校长嫖了您老婆,再吊死在他家门口,这样肯定比27万更多,就不知道您是要钱还是要命了! 这时候,学生会主席兴冲冲进来了,他看了陈雄一眼,说:“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想怎的?你知不知道,死的那个严珏压根儿就不是周肃正的男朋友,人家虽然是同性恋,但也是正经有老公的,你们的周肃正就是个撬人墙角的三儿,才十四岁啊,就这么有能耐,啧啧,你俩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虽然都是学生工作处的一条狗,但刘迪明还真比这混球高了那么一点逼格。 陈雄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苏广宏听了大喜,放下牙签,两眼放光:“什么要求?你说!” 陈雄猛然向前,一把拽住那学生会主席的头发,揪住后在墙壁上狠狠磕了过去,一磕,二磕,三磕……五下之后,陈雄松开手,拿过办公桌上的一只圆珠笔,在纸上签了字。一式三份。 苏广宏虽然吓了一大跳,但陈雄好说歹说是签了,他长松了一口气,心想上面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那学生会主席的鼻子流血了,他带着哭腔说:“你这恶棍,光天化日居然行凶~~~” 陈雄面无表情地说:“谁让你长得就欠打呢?是吧,苏主任?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胡说八道,一定打掉你的狗牙,让你这辈子只能喝粥!” 那学生干部哭道:“主任,您也不管管~~~” 苏广宏喜滋滋地将合同收起来,并随口安慰了一句这挨揍的同学:“你也别太难过了,相貌都是天生的,爹妈给的,自己没法做主。以后有钱了,可以去韩国整容嘛,咱们这儿离得近,坐飞机就两三个小时……” 陈雄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十分疲惫,而这时高跟鞋“噔噔”的响了,原来是朱颖老师还没走,一直留在这里等结果。 陈雄说,签了,谢谢老师。 听了这话,朱颖十分高兴,又颇有几分得意,面颊上露出一抹红晕,这老头还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嘛! 看着老师一派少女的天真,陈雄心中一阵感喟,男人哄女人,无非如此。校长坐到了这个位置,所谋者远大,必然不会轻易被枕边风吹动,这次若非老周将事态扩大,未必肯出面解决这事。毕竟,他马上就要去做副省长了,这事马虎不得,必然要解决,在顺手卖情妇一个顺水人情。陈雄的想法是正确的,后来,“妥善安置受伤健儿”一事果然成了邹长坤的功绩。 “太少了。”周肃正叹了口气说,“本来,至少会上一百万的。”陈雄总是低估、看不起他自己。 陈雄说:“我们拖不起了。”他的每一分钱,都是从用周肃正的名誉中榨油,他不能再这么下去。 云烟问:“这笔钱,你打算怎么用,准备投资哪个项目?” 陈雄说:“给我姐姐治病。” 陈雄的姐姐陈霄,云烟是见过的,身材非常高挑,容颜秀美,气质疏离,像舞台上的模特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就算抱着她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可这冷漠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她不是哑巴,但她不说话。在这种普通人家中,肉身上无灾无痛,家里也没太当回事,但陈雄知道,这是一种病。 那天他们在丽人岛吃火锅,云烟一边往锅里丢菜,一边说:“嘉嘉怎么还不过来吃东西?” 丁嘉站在阳台上,眼神不知望向哪里,周肃正走到他身边,说:“过去吧。” 丁嘉低声说:“陈雄的事解决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周肃正没做声,丁嘉又说:“我也有件事要你帮忙。” 周肃正一愣,盯着丁嘉。丁嘉想了想,说:“那个……我爸,这二十多年来,我天天都想见到他。你能帮我吗?” 这么肉麻的谎话说出来,丁嘉知道自己耳根子都烧红了。 周肃正无奈道:“我又不是机器猫,这种事……” 丁嘉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如果找到了,就放你走……”他也要耍无赖一回。这么个“爹”,二十多年来,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周肃正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三十章(中)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16节 大四初期,云烟去大连一个旅游频道做实习主持。丁嘉几乎哽咽了:“太好了,你在大学耽误了三年,我好担心你的未来……”口气就像一个怕女儿太丑嫁不出的妈。 云烟翻了个白眼。丁嘉又说:“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按时吃饭,锻炼身体!还有,不要再乱换手机号了,都找不着人了。” 陈雄说:“听人说,生十分钟的气就相当于跑了三千米。云哥这每天都搞万米长跑啊!” 丁嘉点头不已。 云烟说:“嘉嘉你就别担心我了,雄哥英语都过四级了,你呢?” 丁嘉瞬间蔫吧,云烟笑眯眯地说:“你们没事就来大连看我,大连美女可多了,个儿还高!”又添了一句,“帅哥也很多的。” 周肃正笑了笑,说:“好。” 丁嘉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但又觉得自己对此无能为力,郁闷了很半天。 十一月份的时候,校园宣讲会开始了,校园招聘开始进行。穿着职业装的大四学生们将招聘主席台团团围住,人山人海,那些精心制作的简历丢了一地,被人踩来踩去,如雪上着泥,看起来十分凄凉。像机械、电气这样的热门专业,很多大型工厂直接过来要人,奇货可居,而一些泛泛的大众专业,却像白菜萝卜一样无人问津。 管理系的学生们个个面有灰色,这年头都想去管别人,哪有那么多人来给你管?陈雄在人群之外远远看着,根本就不敢靠近。从会场回来,他面色苍白,想不到国内的大学生就业形势会这么严峻。大学四年,仿佛南柯一梦,梦醒的时候,特别惆怅。心中也特别慌张。自己太渺小了,什么都不会,将来能干些什么? 这时候,陈雄电话响了,是朱颖老师打给他的,说邹校长答应帮他写一封推荐信,让他去新浪应聘。一般说来,本科生新浪原则上是不要的。赔偿下来了,数额之小,邹是相当意外的,学生之于学校,到底还是弱者。 听了这个消息后,陈雄十分兴奋,周肃正和丁嘉一起去帮他买面试的西装。 陈雄很少来商场,这里许多衣服的价格虚高,不适合学生。看到这么亮晶晶的柜台旁,他有些恍惚。周肃正让他试了几款西装,看哪一套穿着好看。结果是,导购小姐眼睛都直了,这位顾客……每一套穿着都很好看。每一套、都、十分、好看,这么活色生香地站在她面前,比宣传海报上的模特穿着还要有冲击力。 虽然每件都很出色,但周肃正还是选了最贵的那件,以至于陈雄看到价格的时候,眼珠子都凸出了:“你们是不是多打了两个零?” 周肃正说,最好的才配得上你。丁嘉在一边连连点头。 陈雄死活不肯要:“不行不行,穿得太酷,把老板比下去了会被开除的!”说着甩开两人,自己大步向前走了。 可是到了晚上,陈雄还是看见了一床的衣服。他十分无奈:“老周我知道你家有钱,但你也犯不着和云烟他爹比阔吧!”一件烟灰色的羊呢大衣,两套西装,一套藏青色,一套黑色,七件衬衣,三条领带,一双皮鞋,一双运动鞋。还有十双袜子,十条内裤,这是丁嘉给他选的。陈雄无奈地说:“你当是给寝室买牙膏、买卫生纸啊!”老周这人买东西,向来只买贵的不买对的,这种消费观十分值得批判。 周肃正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以后,万事就要靠你自己了。” 丁嘉也给了陈雄一块手表,说:“这是去年外公给我买的,我用不上,给你。” 看着那复杂眼晕的表盘,陈雄直觉价格不菲,有点受不了了,说:“嘉嘉,你别学老周。这表你自己戴啊,给我干嘛!” 丁嘉羞涩一笑:“嘿嘿,我还有块更好的。” 周肃正闻之也一笑,说:“拿着吧,你用得上,新浪是个大公司,你面试之前要多做功课,先熟悉一下公司文化。” 面试那天,丁嘉陪陈雄一同前去。人靠衣装,在一群面试者中,陈雄简直像个模特,气势恢宏,那自信的眼神特别闪亮,令人自惭形秽。 丁嘉在等候区十分煎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陈雄盼了出来。 陈雄眉飞色舞,说:“so easy!你雄哥全程飚英文,那面试官眼睛都看直了!肯定没问题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周肃正问:“你怎么说的?” 陈雄说:“我说,全中国十三亿人大都在用新浪,市场前景广大,我们家以前虽然很穷,但也一直用新浪,用了好多年,都不舍得换别的牌子……” “等下……”周肃正面有忧色,“你觉得……新浪是做什么的?” 陈雄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洗衣粉吗?” 周肃正再没吭声,看了目瞪口呆的丁嘉一眼,说:“吃饭吧。” 纵然如此,陈雄还是收到了新浪的offer,周肃正知道后,赶紧打印了厚厚的一本资料给陈雄,让他连夜牢记。那天,陈雄的英文连珠带炮,肢体语言、面部表情十分丰富,他一会儿搓一搓衣服,一会儿揉一揉床单,表示“新浪”洗衣粉十分好用,而这些在俄语为外语的hr眼中只觉得特别有魅力,这个小伙子不错啊,对新浪的未来充满了信心,认为世界唾手可得。这样的激情,某些岗位确实需要! 03届工管的面试情况不如人意,但偏偏一个半道出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体育生拿到了一个大公司的offer!该班几个男生十分不忿,来寝室门口指桑骂槐。这群人轰也轰不走,丁嘉十分气愤,还大学生呢,这么心胸狭窄! 丁嘉当然不知道,为了一份offer,会发生怎样恶劣的事件。01届材料的一个女生在寝室接了招聘公司打给室友的复试电话,该女生说室友已在别处就职了,她和室友资历相同,能否前去面试呢?电话那边沉默片刻后,答应了。而事实上,这位室友一直在苦等这个电话,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室友将这个女生捅了一刀,虽然没出人命,但闹得很不好看,各个学院纷纷召开大学生求职心理疏导。 本校理工科就业一直不错,文科就一般了,尤其是这些文科是近年来才组建的院校。 去年的时候,财大一个文科院校的大四女生帮一个老头定了火车票,那个老头说自己是某家公司的老总,为了答谢姑娘的善良,他给了她一张名片。那个女生求职心切,次日就去找了那人。结果这一困就是三个月,被警察解救出来后,姑娘已经精神崩溃,最后只能回家住院休养。社会上的如此险恶的陷阱,那些未出校门的学生又如何懂得呢?那些在成年人看起来拙劣无比的骗局,那些孩子们就容易上当,并非他们智商不够,而是他们的思维太童话,他们不相信天上掉馅饼,但是相信善有善报——殊不知,许多犯罪分子正是瞄准了这种心态。 云烟和陈雄是机遇好,一下子就有了好前程,他们有许多不考研的同学正一筹莫展,吃不下,睡不着。 丁嘉还未到求职的时刻,他不明白那份惶恐不安,那份自觉渺小,那种无力感,那份自我诋毁,自我否定,自我怀疑……读书这么多年,却找不到工作,我究竟是个怎样的废物?这些告知的电话如同救命稻草,谁也不肯放手。虽然到了最后,大都会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事后回忆起当时的心情,只是万分怜爱,同情当时的自己。可怜啊,那时的自己,被残酷的社会现实吓得着实不轻…… 那天云烟请假回学校补考,这群人还在走廊徘徊不去,云烟明白这些人是想激怒陈雄打一架,暴露陈雄莽夫的性格被公司除名,然后他们从中谋求到某些可能性渺小的机会。这些荒谬的想法十分可笑,云烟冷笑着走上前来,说:“你们除了在四年前的高考分数比他高了一点,还有什么地方比他强?管理型人才需要什么样的,你们自己心里没数?”这一个个的,要长相没长相,要风度没风度,要气魄没气魄,领袖经验也没有,陈雄组织人打过那么多场群架,从埋伏到撤退,次次规划严密,从未吃亏。要说陈雄不如这群人,那真是见了鬼! 周肃正也回来了,见301寝室一下子人多势众了,那几名男生才骂骂咧咧地走了,死基佬,不要脸,嘴巴不干不净。 陈雄的事还算圆满,但周肃正的事却没能完。 大三这一学年,03建筑班出了不少事,首先是吴泾谎称家中有事、提前骗取了八千国奖后溜出国门;接下来周肃正唆使体育生陈雄讹诈学校。建筑院的学生管理处领导十分恼火,把刘迪明叫来一阵猛批,你们班尽出些刺头!(他就是被刘芷骂过的那个_) 刘迪明当然郁闷,这种事哪是他能控制的。可做学生会干部无非如此,只能咬牙承受,再自行默默消化掉。 院里拿周肃正没办法,只好给家长打了个电话,说他在学校逃课,让家长来一趟。 刘迪明听了都觉得这个理由也太像构陷了,大学生逃个课,还将家长喊来,也太大惊小怪了。 第三十章(下) 进入2007年之后,全国人民、大街小巷都在欢庆即将到来的08北京奥运会。学校也打起了长长的横幅,对面的小吃铺、钟点房、网吧也都挂上了一面小小的五星国旗。这是全中国的大事,路边炸油条的大叔也在兴致勃勃地与卖大碴粥的大爷谈论着飞人刘翔。 近现代以来,每一次对外展现实力的机会中国都十分重视,据本校一些韩国留学生说,他们国内的父母、同学都觉得中国可贫穷了,他们此番前来留学十分危险,随时会有被绑架的可能。在许多未来过中国的韩国人眼里,中国和朝鲜的情况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中国能看韩剧,能正大光明欣赏欧巴和欧尼,而朝鲜看了韩剧要坐牢。 丁嘉本以为陈雄会难过,毕竟这场滔天盛宴会刺激他那有点萎缩的运动神经,可陈雄似乎一心沉浸在工作的喜悦之中,丝毫没有感到忧伤。这段时间陈雄尚在本省培训,暂时还住在寝室,等三个月后他就要去北京了。丁嘉十分舍不得。 陈雄十分得意,现在请周肃正和丁嘉吃饭全是他掏钱,因为他有工资了,培训期间每个月有2500的生活补助,等三个月后再翻一番,虽然5000的月工资在北京得省着点儿用,但陈雄已经十分满足了,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打算,带爸妈外甥去北京旅游,再带姐姐去看病……最后他严肃地说,嘉嘉,我带你去看毛主席! 丁嘉说:“毛主席我已经看过了。你去了之后,千万不要结党营私,联合本部门去打另一个部门的同事啊!” 陈雄说:“嗐,嘉嘉你和老周一样都是老妈子,尽喜欢瞎操心。我现在和同事的关系好得很!” 丁嘉酸溜溜地说:“哦,你人缘真好,这么快就有新朋友了。” 周肃正说:“同事都是大人,不会太冲动的。”又说,“陈雄,你去北京之后,要是有条件,就买套房子吧。” 陈雄一惊:“为什么?” 周肃正说:“你们公司的公积金比例给的不低,而且你很有可能在那边安家。要是不够,我可以借你一点,首都房价已经涨起来了,以后说不定会更高。” 陈雄有些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周肃正一笑,说:“怎么,你还想回来?” 陈雄现出为难之色,从小到大他基本上没离开过这片黑土地,这次去北京工作,他内心深处也只当是作了一次历时较长的旅游而已。在那边安家落户,就意味着他必须舍弃家乡的一切。 丁嘉觉得寝室长这人太寡情,说走就走,他给的建议也现实得有点残酷,现在陈雄是满心的幻想,并不急于在某一处落定,可寝室长一句话就说到了日常生活,“安家落户”这样的字眼令陈雄打心眼里不太舒服。谁都知道,生活是残酷的。这样的一天,不要那么快到来才好。 云烟主持的栏目,丁嘉每一期都在看。云烟有个极其不好的习惯,录像的时候,一旦说着说着不耐烦了就翻一个白眼。虽然这个镜头一闪而过,但丁嘉岂能看不出来,他笑得乐不可支,还指给外公外婆看。 云烟穿着休闲白西装,隔着荧屏也挡不住他的仙气,倒是那些镜头外的小毛病全被遮盖了下来,天涯论坛上已经有女观众在发他的花痴贴。丁嘉看过那些溢美之辞,又笑得不能自已,要是她们知道真相,一定会幻灭的。 大四下学期后,寝室里只剩下了丁嘉一个人,这个学校也空旷了许多,一下子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丁嘉偶尔会回寝室来,他留在这里帮云烟和陈雄收寄一些材料,一个人吃着零食,反复在网上看着云烟的视频,一个人在空旷的301寝室里笑的十分大声。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网上有一条云烟主持栏目时被剪掉的片子,在张家界录节目的时候,他突然蹦出一句:“周肃正,王八蛋,你去哪儿了?!” 2007年6月,03建筑系的学生集体外出写生的时,周肃正失踪了。院里的领导极为惶恐,这个学生极不好对付,曾唆使室友讹诈校方巨额财产,如今自己又玩失踪,他的父母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知子莫若母。周肃正的父母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学校,只是给院长打了个电话,说要是有了儿子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她。 电话那头的声音疲惫而平静,这是一个在全国公案界都大有名气的侦查明星。她能找出失踪十年化为白骨的少女,却找不到怀胎十月哺乳一年的儿子。追其原因,大概是死者期盼着自己被发现,而活人却千方百计隐匿着自己的消息。 丁嘉却是知道的,这一次,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2007年五月,周川突然出现在学校,周肃正十分警惕,他为什么突然会来这里。周川说,我听你父亲说学校给他们打过电话,可是他们很忙,所以我就替他们过来了。 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院里给周岳打电话已经是06年年底的事了,周岳当时根本不屑一顾。他的儿子,不用父母管教,成绩也一等一的好,人品也一等一的坚强,学校算个鸟。 可是,周川知道这个事情后,便来了x大。到了学校,他并不去找院里的领导,直接去了教师小院,找到了丁、齐两位教授。 那是一个傍晚,周川带着一大堆东西来拜访了。见到这人,齐教授十分冷淡,没有一个好脸色,倒是丁教授,本着师生情谊,喊他坐下喝茶,慢慢说话。 如同以往的每次拜访一样,周川又是吹嘘了一番这些年自己的成就。齐教授干脆去了书房,将门关了起来,眼不见为净。 这二十多年来,次次如此。每一次,周川买来一大堆昂贵的东西来孝敬老师,再就来显摆自己当下的成就,每年做一次汇报,仿佛开记者发布会。这些炫耀,无非是来讽刺丁齐夫妇有眼无珠,禁止自己和丁铃的交往,让他们后悔莫及。 齐教授当年阻拦得最厉害,丁教授虽然很喜欢他这个学生,却也不愿意让女儿和他交往过密。丁教授的意思很明显,周川学东西还行,做人却不行,知识和技能可以传授给你,女儿却不能交给你。 如今,齐教授很轻易就被他刺痛,周川十分得意,目的达到了一半,可丁教授却十分淡定,这令周川十分不爽,直到他看到了一边的丁嘉。 去年侄儿的生日宴上那个痴呆肥蠢的小胖子,原来,就是丁铃的儿子。 这么多年不见,还以为他夭折了呢。没想到,还是昏昏碌碌地活在人间。 周川给周肃正打了个电话,让他来一趟教师小区。 周肃正接到电话后,迅速给丁嘉打电话:“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要离他远一点吗?!” 丁嘉听得有些害怕,电话中的寝室长,是从未有过的焦急和怒气。 周肃正到了之后,周川指着侄儿,继续炫耀:“这是我侄儿,周肃正。您看,是不是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他呀,奖学金拿到手软,成绩好得不得了,就没听说哪一科不是第一名。当年他高考考到这儿,我们原本很高兴,觉得不亏;可现在,我们后悔了。毕竟连嘉嘉这样的弱智,都能在这儿念书,这个学校早就不是我们当时念书的那样了,垃圾一个,是我害了我侄儿。” 丁嘉愣在当场,丁教授的额头已经抱起了青筋,面色红紫,显是十分激动,丁嘉赶紧跑过来帮外公揉胸口,带着哭腔说:“姥爷你别生气!你不能生气!”然后大喊,“姥姥,你快出来,快出来啊,姥姥——” 周川却十分快意,哈哈大笑,说:“丁铃这丫头也是命苦,怎么生了这么一个蠢儿子呢?这蠢儿子的爸爸,我估计就是钱骏,当年我们班上就属他智商最低,对,嘉嘉肯定是随了他!这个傻逼当时也喜欢铃铃,不过也说不准,这个蠢基因很可能是丁铃自身携带的,爹蠢蠢一个,娘蠢蠢一窝。没和她结婚,也是我的福气。我嫂子这人,虽说脾气怪了点儿,不招人喜欢,但她好歹给我们周家生了个正常儿子……” 丁教授已经口角流涎,两眼发直了,大口大口喘着气,丁嘉在一边哭了起来,在茶几下找了药给外公喂下。 窗外已经隐隐听到120的声音,周肃正这才长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你家侄儿就算成绩好,但又有什么用?他是个同性恋,是个变态,只喜欢男人,永远不可能和女人结婚,也不可能给你们留下孙辈。他也不留恋家庭,他憎恨你们的自私、自专,憎恨你们对严珏的所作所为,他最终会让你们一无所有……丁嘉那么善良,那么品行端正,那么的……正常,当然前程无限。叔叔,您又何必自欺欺人……” 周肃正说到最后,越说越慢,已经喉头哽咽,周川睚眦尽裂,慢慢走上前来,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挺重,周肃正一个趔趄才站稳,他看了屋里所有人一眼,说:“叔叔,如果您要以我为傲,这辈子我只能让您失望了。对不起。” 说完这话,周肃正又看了一眼丁嘉,那雪白的面庞上泪痕未干,他强自微笑,说:“知道你父亲是谁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正文完结) 番外he,正文是校园篇的完结 社会篇·第二季: 第1章 很久之后,陈雄回忆起周肃正,又觉得这个人似乎并不像他们指责的那样狠心。 丁嘉和云烟对老周的离开相对平静,不如他那么震惊,似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 这二人的态度让陈雄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被区别对待了。 没错,他是这三人中最后知后觉的那一个,看起来皮糙肉厚,不易受伤,因此不需被格外关照。——恰是这种认知,让陈雄心中十分难受。老周大概还是看不起他的。 如今回忆起来,周肃正并非不辞而别,恰恰相反,他多番告辞,一次又一次,试图让所有人的心软着陆,不至于一下子跌落,让人承受不住。 刚来北京的那一会,一个老同事带着一群应届毕业生去西单捡便宜,陈雄也要跟着去,老同事很诧异:“你一件外套比咱一个月工资还贵,用得着来这儿淘货?” 陈雄说:“我家很穷啊,这些衣服都是面试前一哥们给买的,从头到脚,内裤和袜子都是。” 那同事又是羡慕又是开玩笑地说:“他该不是看上你了吧?” 陈雄想了想,笑着说:“很有可能!” 看着川流不息的首都,这个陕西的老同事说:“世界很大,也很美好,但是属于我们的并不多。” 他这话略带沧桑,但这群兴奋的年轻毕业生还体会不到。他们觉得世界就是他们的。老同事和女朋友来北京好几年了,想结婚但丈母娘发话了,要求不高,有一个自己的小窝将来能育崽就行。 陈雄又说:“他还要借我钱买房子呐!” 同事们更羡慕了,大多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若非家长动用积累帮忙,自己很少能买动,有这样一个朋友真好啊。 但是有个人冷不丁地说:“你这朋友八成厌世吧,活的好端端的,怎会把大把的钱给别人使?你又不是他儿子。” 这个人叫陶春林,性格乖僻,他通常一说话就冷场,但集体活动出来玩,也不好把他撂下,他也脸皮厚,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还是跟着出来玩。 陈雄指着他的鼻尖说:“你他妈这张嘴,跟吃了屎似的,真臭。” 一边有同事牵了牵陈雄的衣角,一边笑着说:“素质,素质,注意素质。” 陈雄说:“雄哥的素质现在已经高了很多,换从前,早揍得你去见慈禧太后了!” 那同事却嘴硬,说:“别不爱听,就这个理。中国人攒的钱,只给自己儿子花才不心疼。除非他不要儿子,不要后代,否则这钱凭什么给你一个外人呢?” “外人”这两个字刺痛了陈雄的心,陈雄握住了拳头,但想起丁嘉的话,这一拳到底是没打出来。 现在想来,那个陶春林虽然阴阳怪气,说话不中听,却偏偏说中了现实。周肃正确实是想用这笔钱帮帮他。与云烟和丁嘉一比,自己家的经济状况是最堪忧的,可以说,他若要在北京买房,家里基本帮不上他什么忙。 这就是周肃正的告别方式。一次又一次,想必,嘉嘉和云烟,也有同样的感觉吧。 第2章 “云烟我跟你讲,我们这是旅游卫视,不是寻人启事,你拎不清啊?”制片人说。 云烟不服气:“上次李主任给他侄女搞相亲,不也这么办了吗?我朋友丢了,我心里着急啊,手里有这大好的资源,不用白不用,傻子才不用。我傻吗?” 制片人都被他气笑了,说:“你不傻。但是……” 云烟黯然神伤:“我知道,这种小破地方台收视率太低,根本就找不到人!” 制片人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只能说:“小云,你表现挺好,这个节目收视率同一时间段涨了不少点,项台还表扬过咱们的。要再接再励,啊~” 与制片人吵过三次架后,云烟学乖了,夹带私货也更隐蔽,更有情调了。 “这里是美丽的西双版纳,有着迷人的原始森林。我曾有一个友人叫周肃正,我们曾一同来到这莽苍的森林,骑着大象玩耍。如今我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回想起这位故人……” “这里是美丽的杭州西湖,有着白蛇传的古老传说。我曾有一个友人叫周肃正,我们曾一同领略过西湖雨雾,骑着自行车玩耍。如今每次来到这如镜的西湖,我就会想起这位友人……” “这里是壮观的敦煌沙漠……” 终于天涯论坛上有了一个帖子,周肃正是谁,他究竟在何方?你的基友想念你! 第3章 “陶春林!”下班后,陈雄喊了一声。 声音洪亮,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到了,不少人放慢了手中的收拾,一脸看好戏的神色——这厮终于要被陈雄修理一顿了。门前的行政也紧张了起来,手覆在了警铃上,随时准备叫安保。 陶春林一听这话,也面色惨白,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在抽屉里摸出一把裁纸刀。 “我请你吃饭。”陈雄一脸真诚地说。 陶春林“呵呵”了一声,扶了扶眼镜:“阁下摆的是鸿门宴?” 陈雄不高兴地说:“操,哥要打你就直接打了,还用得着浪费这个饭钱?” 陶春林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就跟着陈雄去了一家小菜馆。 酒菜摆了上来之后,陈雄给他倒了一扎啤酒,陶春林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敢贸然端杯。 陈雄一直垂着头,思索了许久,才缓缓地低声开口:“你上次说,人不想活了就到处送钱。如果你是这个人,你会上哪儿去,会出国留学吗?” 陶春林一听,原来是为了这个,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他摇了摇头,说:“不会。” 陈雄说:“那……跑去深山老林隐居?” 陶春林说:“真心想断绝尘念的,不会那么折腾。他该在哪儿,还在哪儿。” 陈雄眼睛一亮,陶春林又说:“如果换做我,大概会故地重游。” 陈雄给丁嘉打电话的时候,丁嘉正在给几盆植物浇水,两人聊了一会儿天。 觉察到丁嘉的态度并如期待中兴奋,陈雄又给云烟打了电话,说丁嘉的情绪有点问题,是不是得了忧郁症? 云烟叹了口气说:“前两天嘉嘉给我打电话了,让我不要在电视里呼唤老周了。” 陈雄不信:“他这么快就把老周给忘了?” 云烟叹了口气,说:“谁知道呢,嘉嘉有他自己的想法吧。” 那天丁嘉对云烟说,他一次又一次挣扎,一次又一次向我们说再见,一定十分疲累,十分难过了,我们就不要再挽留他了吧。 丁嘉知道,寝室长这个人很执着,他决定要办到的事,千山万水,千难万险,也一定会办到,他说要走,就任由你千手百臂,十八罗汉设阵,他一定会走,哪怕把自己弄得遍体凌伤。可惜他心太软,每次鼓足了勇气要走,却总是被丁嘉或甜蜜的、或带泪的哀求攻势挽留。就像一个注定要死于自杀的人,一次又一次被他人救了回来;可惜救回来之后,他却又不得不鼓起勇气,再一次向自己举起屠刀。 周肃正怕自己狠不下心来,他不停向外界寻求助力,一次又一次借刀自戕。他告诉云烟自己是同性恋,想借云烟的手阻止他对丁嘉的念头,可惜未遂;他后来又借刘迪明的手,依然不行;再后来,借学校的威吓,还是没能够达到目的。 千古艰难惟一死,这个鼓起勇气的过程,是最难的。他反复做这这份挣扎,反复向自己喂刀,这样痛苦,丁嘉终于于心不忍,决定放他无牵无挂地离开。 大五开学后,301寝室里住进了五个大一新生,他们穿着军装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策划着在某个女生寝室下喊楼,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坦坦荡荡,没有心事。 可这是别人的青春,丁嘉羡慕得几乎咬断大拇指。虽然他没见过童年、少年时期寝室长的样子,但想想看,也该是个小大人吧,懂事得让人心酸。有些人,一生未展眉。 丁嘉很快就搬了回去。大五上学期末,他对外婆说:“我要出去玩一玩,你们在家的时候,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2008年南方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铁路封停,许多乘客被困在车站,春运回家的民工妇女不停给她儿子擦鼻涕,那小孩说妈妈别擦了,鼻子都快冻掉了。在孝感的时候,火车停了,说前面的轨道冻结了,开不过去了。丁嘉揣上列车长发放的矿泉水和方便面,沿着铁路向前走去。 积雪到了膝盖,步行有点难度,许多人受不住冻得嗷嗷大叫,可是比起追赶陈雄的那个冬夜,又算得了什么呢?丁嘉都有些同情这些南方人民了。 因为下了雪,道路难行,80公里的路,丁嘉走了整整一天才到武汉。又租了一辆车,谈好价钱后,去往了通山。 冬天的时候,呼啸的竹海抖落了一身的雪,显出了几分君子气节。无端端的,丁嘉又想起了周川讲他侄儿的一件旧事。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三个男生跑出去玩闹,上课铃声打了许久后才回课堂,老师十分生气,令三人在外罚站。彼时正直隆冬,天降鹅毛雪,三个男生的肩膀、头顶都落满了雪花,白了一片。语文老师问:“看他们仨像什么?”学生们你一眼,我一语,说个不停。老师点了一直沉默的周肃正起来回答。周肃正看了门外三人一眼,老老实实地说:“岁寒三友。”班上轰然大笑。老师的本意是说出“落汤鸡”、“落水狗”之类的奚落之语,听了这话,她觉得周肃正在声援这三个调皮鬼,有意和她作对,便让周肃正也出门站着,做个“风雪四君子”。可周肃正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任由老师发脾气,不动如山。并非他不畏强权,而是母亲对他说过,感冒未好,不可再吹冷风。 妈妈说不准吹风,他就坚决不吹风。寝室长真是乖巧听话啊。丁嘉想,要是在小时候就遇见他,该有多好。 到了山上,丁嘉吸了吸鼻涕后,掏出了手机,这次居然有信号。他给周肃正播了电话,许久之后,那边接通了,却没有声音。 丁嘉说,寝室长,你还好吗? 我现在来通山了,就是上次我们住过的寺庙。 那一次,我对每个菩萨,罗汉都求过,让你不要走。 可你的心愿却恰好与我相反,你要离开。 听说这里的菩萨特别灵,万一他们把你留下,你肯定又要想出更极端的办法来脱身。 以前,你每走一次,都要掉一层皮,那些都不是好办法。 所以我来这里,请菩萨将我的心愿还给我。 咱俩之间,你的心愿优先。 丁嘉的声音和风声一起送入对方的话筒,而丁嘉的话筒里,也同样回荡着凄厉的风声,以及,湮没在风声中,轻柔的呼吸声。 第4章 2008年5月12日,汶川发生地震,举国悲痛。 丁嘉每天在《中国青年报》上收看报导,外公在收音机里听消息。将妻子的尸体捆在背上开着摩托车奔行五十里的丈夫,拯救了全班同学的十二岁的少年英雄,关键时候落跑的范老师,还有那头英勇顽强的猪坚强……祖国的西南,那个他没有去过的地方,每天上演着这样的人间离合。一个月后,志愿者、工作者都陆续撤离,汶川将闭城,全境消毒。最后的一章报道特写留给了一条白色的卷毛小狗,它湿漉漉的黑眼睛无辜地注视着镜头。这条狗在震中无家可归,而后一直陪伴在志愿者身边,帮着志愿者寻找东西,十分乖巧。到最后,它却不能被带着一同离开,因为它身上可能携带亡者的病菌,注定只能湮没在滚滚石灰之下,志愿者痛哭流涕……拍那张照片的时候,小狗还一脸茫然无知;在报纸发出来之后,这条狗也随着不能被挖掘出来的遇难者尸骨同埋泉下。 为期一个月的跟踪报道,到此结束;所有的搜救工作,也终于此。 不再有希望,也不会再有奇迹。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都结束了。看着最后一期的报纸,丁嘉终于泉涌而下。夹杂在毕业的离愁别绪中,也并不显得突兀。 8月份,全国人民都在看奥运的时候,丁嘉正在搬书。毕业后,他进了x大图书馆工作。 x大新修了一整栋豪华的图书楼,原来的旧图书楼全部改成了自习室。 图书馆的工作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轻松,悠闲。工作难度不大,强度却高。书籍数量不少,尤其是建新楼后又购置了一大批书,丁嘉不得不每天上下三层楼的跑。每天上下跑跑,整理整理几百本书,一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这活不耗脑子,但需得有耐心。本部校图也接受学生在其他分校借阅书籍的还书,每个星期三丁嘉还要跟车跑两个分校一趟。 馆内的工作人员也都与学校沾亲带故,多是四五十岁的女性,搬新楼后,学校采买了的大量新书,新书入库工作全都由丁嘉一个男丁来完成,她们都十分感激。因为搬书的缘故,丁嘉的胳膊也结实了不少,半个月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衣服松了一圈。 因为人手不足,新书入库足足二十多天才完成,很多时候丁嘉不得不加班加点,多拖延两三个小时才回家。每天晚上他骑着自行车到家的时候,都会发现外婆早就做好了饭菜,将碗倒扣在盘上,减缓热气流失。 “别等我,你们自己先吃。”丁嘉说。 但哪会不等他呢?外公外婆年纪越大,心中就越盼望着见到他,全天呆在一起尤嫌不够。 图书馆的工资每个月三千,对一个急于找工作的应届毕业生来说还过得去,但立稳脚跟后,就会发现一个大问题——这个工资水平将长期维持,上调难度大,想要靠此养家糊口,基本上不太可能。这里工作岗位本就是为了安置教授、领导们的家属,一干家境优渥的太太们都是在这打发时间,等着退休养老,挣多挣少对她们意义不大。 丁嘉的到来,她们是很欢迎的。又能扛,又能搬,心思单纯,安全无害,阿姨大妈们最喜欢这种孩子了,但却不是愿将女儿嫁给他的那种喜欢。 图书馆新上的书种类齐全,理工科类的书籍居多,基本上世界上已出版的中英日纸质书籍,在这里都能找到,这里比省图的藏书量还要丰富,大到《教你怎么造原子弹》,小到《我是一粒细菌》,都能找到;文史类图书也大大得到了丰富,尤其是i类图书。半面墙的《明清禁毁》系列自不必说,有许多港台、日韩漫画,黄玉郎的全套,《银河英雄传说》的画本,《机器猫》系列,丁嘉近水楼台先得月,很多书都能一睹为快,他最喜欢的是一套《river’s 543》,他看过之后自己掏钱定了一套。 应学校的要求,丁嘉还给学生们办过几场讲课,教给他们正确的图书查询方式。丁嘉练了足足三个星期才敢上台。 丁嘉在图书馆工作的第二年,丁教授给他买了一辆奥迪a6,这让丁嘉目瞪口呆。以前读书的时候不觉得,工作后他才知道钱多么难挣,以他现在的工资十年才能买得起这车。再说了,他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也只要十几分钟。 这么大笔的支出,姥姥居然能同意?齐教授却说了,现在的女孩子很现实,你无车无房,谁愿意跟你?这些外物,到时候都能成为丁嘉谈婚论嫁的硬件。 丁嘉一听是这回事,吓了一跳,说:“我才刚毕业,就结婚?” 齐教授说:“宜早不宜迟,趁我们还带的动,你早点结婚,要个孩子。” 见丁嘉一脸抗拒之色,丁教授忙说:“不着急,不着急,现在的年轻人哪有结婚早的,咱们当时结婚也晚,你都快二十五了。嘉嘉现在才二十四呢。” 齐教授瞪了他一眼,说:“这不还是为了你,你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总得活着看到嘉嘉的大事吧?” 听了这话,丁嘉心中一沉,百般不是滋味。 虽然图书管理员这一平凡的岗位上诞生过许多不平凡的人物,但丁嘉还是决定从这里离开。隔壁302寝的张龙与人合伙开了个二手车店,丁嘉托他将奥迪a6给卖了。这辆车是全新的,塑料膜都没撕掉,但车这东西和手机一样,到手折一半。张龙虽然头顶无毛,但办事牢靠,他给丁嘉卖出了一个很不错的价格。 丁嘉十分惊奇,外公买车找了熟人44万三,但张龙却能将车卖出40万,太有本事了。丁嘉请他吃饭,张龙说,因为是你,我才没有从中拿钱,要不然最多给你20万。最多。 丁嘉由衷地感叹:“你真是奸商啊!” 张龙咧嘴一笑:“过奖过奖。下回碰见了云烟,你告诉他西瓜没白吃,洗发水也没洗阴毛。” 丁嘉“噗嗤”一声笑了:“云烟的话你要往心里去,不气死才怪!” 两人又闲讲追忆了一番学生时代的事情,明明只是两三年前的事,却已如上辈子一样。突然张龙说:“噢,有个事要告诉你,闻贱人在下河看见你们寝的周肃正了!” 丁嘉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继而确定对方刚才说的确实是那人,轻声问:“他怎么样?” 张龙说:“也没怎么样,跟着他叔叔做生意。”说着很羡慕地说,“搞房地产来钱快啊,那样的钱才是钱,我们每天辛辛苦苦,就人家的一个零头,唉。” 张龙在一边感慨生活不易,丁嘉一门心思全在“也没怎么样”这三个字上,悲欣交加。 当年寝室长名誉扫地,突然辍学而逃,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都以为他受到了什么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如今看到他仿若无事,便得出个“也没怎么样”的结论。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丁嘉心想。 丁嘉曾经很无耻地专研网络技术,想要通过校园网、qq空间追踪寝室长的消息,然而很可惜,寝室长的qq只用来收作业,很少与人聊天,连qq等级也很低,这么多年一个太阳都没有,估计别人都不屑去盗。 袁歆一眨眼也要念大学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把日子过得一波三折,分手,复合,再分手,再复合,再分……循环往复,终于拜拜…… 丁嘉问他,你有没有长高一点? 袁歆竟然很不屑地说,长那么高干嘛,五大三粗的,多不可爱! 两人聊天聊着聊着,袁歆说到了一句话,啊,周哥哥种的七里香熟了,胖丁哥哥咱们快去偷菜! 丁嘉心想,原来他这个qq号还会登录,还赶时髦学人家玩qq农场。 丁嘉承包了x大附属的幼儿园。本省地广人稀,生育率多年来负增长,乡下不少中小学大规模合并;当然,幼儿园只少不多,这家幼儿园办不下去纯属个人原因。 丁嘉每天骑着自行车从幼儿园路过,看着一个臃肿的老阿姨带着三两个小孩冰天雪地做广播操,心想这儿的设备怎么还和自己读书的时候一样呢? 齐教授没想到丁嘉有这么大的胆子,丁教授赶紧说,趁年轻让他试试。由于不声不响卖了车,丁嘉心中忐忑了好一阵,好在外公外婆都没追究。 云烟说,叫国际四语幼儿园。 丁嘉说,不妥吧,别人都叫双语幼儿园,咱们叫三语就已经很嚣张了,为什么还要四语?贪多嚼不烂,小孩子们不一定学得会呀! 云烟说,必然啊,大人都不一定学得会,何况孩子?但是中英朝日四种语言一样不能少,你要给人家长选择权。你不仅可以收汉族小孩,还能收朝族小孩。 接下来是招聘问题,能歌善舞、会日语的朝族老师、英语口语精湛纯属的汉族老师,这都是十分吃香的。来应聘的人不少,但符合条件的并不多,丁嘉这个幼儿园园长还是挺挑剔的。 到最后来了一个姓朴的女教师,她条件不错,但是她要求每年30的分红。 云烟几乎要拍桌子了。 但丁嘉想了想,却最终同意了。事实证明,这位朴女士是个资源库。 成了副园长后,朴老师负责幼儿园的一切师资问题。朴贞姬能歌善舞,外表优雅,一看就深得孩子(和男性)的喜欢。她在外留学,东京两年,伦敦一年,最难得的是她的日语发音和英语发音切换自如,一点也不冲突。 当然教学任务不能全由她一人担纲,她还带来了其他两个年轻女孩,都有哄孩子的经验。第一年,学生寥寥几个,一辆小小的园车也未能坐满,幼儿园里大人比孩子还多。 第一年亏损了大概十五万,朴女士也没有要分红。丁嘉很怕她第二年就走,年底给她包了一个极大的红包,可她没接,说:“2007年是金猪年,是生育高潮年,接下来的小孩一定让你应接不暇。” 朴院长的话是对的,接下来的一年,三个亲子班爆满,连带着幼儿班也红火了起来,丁嘉不得不买了一辆更大的校车。云烟给他定的学费标准远超市场平均价,可看着人丁兴旺,孩儿满地,云烟还贪心不足,觉得定得太低。 这个学校口碑好,朴副园长简直是学校的活招牌,有她带着跳舞,很多孩子都不用在外另报舞蹈班了。她管得严,又耐心,舞种也丰富,提线木偶舞,芭蕾舞,民族舞,那些孩子不论胖瘦能都上场,穿着白色的小纱裙在那里惦着脚尖,翘着小肥腿,转啊转。在省幼儿园舞蹈大赛中,连续拿了好几个金奖。丁嘉找人将奖牌挂在校门口,看着特别俗气。 园内的伙食开得格外好,全都是丁嘉自己爱吃的。朴贞姬看着孩子们吃那么多,她在一旁拍着巴掌说:“别吃了,别吃了,下午还要跳舞!别把肚子吃鼓了!” 朴贞姬还会自己做腌菜,辣白菜,小黄瓜,海带,桔梗,她做得十分可口,丁齐两位教授吃得赞不绝口,便不自觉把主意打到了这位朴副园长身上。 可朴老师的美丽也会招来祸患,有接孩子的男家长打起了不该有的主意,好在她意志坚定,套上了一枚戒指,不动声色拒绝了这一切不该有的情愫。 可最大的麻烦终于来了,是让丁嘉十分头疼的李宇成。 “宇成,不要打园长的头。”朴贞姬严肃地说。 另一个祸害叫刘衡中,臧梦的儿子。 有些人痴起来,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当年,周肃正、丁嘉托刘芷照顾一下臧梦,她这一照顾就是许多年。 刘芷几乎将自己封闭了起来,拒绝与外界的男人接触。丁嘉没料到吴泾还会让她伤心,那时候她多嫌弃吴泾啊。 女儿的这种状态,刘芷的母亲心中一直不痛快,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么多年,她暗地里跑了不少精神病院,心理咨询所,逐渐接受了女儿是个拉拉的事实,这两年颇看得开些,再加上臧梦确实惹人心疼,衡中这个小朋友也为家中添了一些生机,退休后也主动帮臧梦接送起了孩子。 丁嘉最头疼的就是这孩子,力气大,嗓门虽然沙哑,却爱吼,他妈常被他弄得神经衰弱。他还爱打架,一个能打三个,嘴巴也不饶人,丁嘉常常和他吵架。 到最后,丁嘉说不过他,拿出了大人的威严:“你再不乖,就不准吃饭了!” “不吃就不吃!饿死给你看!”这孩子扁着嘴说。 丁嘉一阵眩晕,臧梦过的什么日子。其实丁嘉多心了,刘衡中很爱他妈妈,他只这么对丁园长而已。丁园长是这儿的老大,他喜欢挑战权威。但刘衡中很怕云烟老师,那个老师口才很好,他说不过。云烟偶尔来一回,刘衡中都很低调。 到了2012年,丁嘉已经小有积蓄了,在朴副园长的建议下,在丽人岛又建了一座私人幼儿园,这是外公和外婆未曾料到的出息。 朴副园长的建议是对的,当初丁嘉承包幼儿园的成本极低,眼下三年到期,学校见其盈利丰厚,一定会将幼儿园收回的。果不其然。好在他们已经又另觅基地。 丽人岛啊丽人岛,若不是这里成了新幼儿园,丁嘉几乎没有再踏入一步的勇气。 2012年传闻是世界末日,可人类的末日未至,丁嘉的末日却先来了。 2012年,他参加了一场葬礼。 第5章 进入社会之后,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也就变了,不再是“你成绩好不好”,“考试多少分”,而是“家里几套房”,“年收入多少万”?虽然这两者都不是丁嘉喜欢的标准,可后一条却明显让他受益——他已经是个有上进心的普通人了,他尽职尽责,受学生爱戴,受家长尊敬,不会再轻易被人嘲笑。 可是在小学qq群里,知道丁嘉老底的人,就不这么认为了。在他们眼里,丁嘉和杨超一样,都是差生的逆袭。每当这样的人取得成功,“读书无用论”总要在群里掀起一阵浪潮。另外一群人会说,这是世界的真相,只要有捷径和门路,傻子也能成功。 也许很多人会为你的不幸而真心难过,但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为你的成绩而由衷高兴。 丁嘉没说什么,他一点也不难过,因为现在的他,拥有了好几个为他感到高兴的朋友。 2012年6月,丁嘉打开qq群的时候,看到了一条令他难以相信的消息。 班长说:明日清晨九点,杨超的遗体告别仪式在白云火葬场举行,大家有时间的可以去一下。 群里一片惊呼,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出事。有知情者说,这事跟张婷婷有关。 张婷婷念的是大专,学校专升本的名额有限,她检举了同寝女生非法卖淫的罪状。这个女生丧失了保送权,而为了保护张婷婷,学校将这个名额给了她,将她送到了x大。这件事,丁嘉其实是知道的,在那个雪夜追陈雄的晚上,他也曾想对杨超说。可是终究没能开口。张婷婷的事,杨超比他清楚百倍。但就算她是这样一个人,杨超还是喜欢她。 这个叫韩思琪的女生认识不少社会大哥,毕业后,她知道了检举人就是同寝的张婷婷后,便开始向张寻仇。张婷婷没办法,只得向杨超寻求庇护。杨超对她百般维护,这次就是在冲突中被人砍伤,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身亡。 大家都表示了杨超太可惜了,敢做敢想,脑子灵活,年轻有为,偏偏为了张婷婷这种女人送命,实在太不值得了!可惜明天太忙,一大早还要送孩子去学校,告别仪式就不能去了,难过啊…… 白云火葬场在郊区,离这里很远,丁嘉清晨四点便出发了,在七点半的时候到了那里。 小学群里再没别人过来,张婷婷也没见到。到的一些年轻人都是杨超的大学同学,一身黑色的西装,黑墨镜,面色冷峻,看不出表情。 杨超是独生子,痛不欲生的母亲未到现场,他父亲用颤抖的手一一向来者感谢。丁嘉握住的时候,只觉比冰块还凉。 当众人排着队,看他最后一眼的时候,菊花从中的青年双目微闭,仿佛入睡了一般。丁嘉心中想,也许在他心里,是值得的吧。 丁嘉曾经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杨超对他这么好,是为什么?明明他什么也没为杨超做过。仅仅是因为小时候被他欺负过,他觉得心有愧疚吗?丁嘉自己也想不通,自己身上,究竟有哪一点,值得他倾心相待。 杨超在昨天离世,已经没能看到今天的太阳。缺了谁,都不影响太阳的照常升起。这是一个残酷的领悟,离开之后,你不会给世界带来任何的伤痕。 不对。这道伤痕很明显地刻画在我身上。只要我一日未死,一日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你的离开,这个世界就不能无动于衷。 等到有一天,所有关心你、认识你的人都离世,你才算是真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丁嘉心想,这就是纪念的意义。 而死神一旦光顾,似乎就轻车熟路。最让丁嘉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事情过去一个星期后,他依然没觉得外公不在了,他从前没有胆量去想象失去任何一个亲人的日子。外公和外婆在他的小世界里,就应该日月永辉,在任何一个他想见到他们的日子里,抬头可见。 电视里,某人被杀后,他的后人尚且有个可以仇恨的目标,而此刻,丁嘉应该去恨谁呢?扔起石头够不着天。别说什么生老病死是生物界的规律,他不接受,也不想去接受。 虽然也有人说,伟大领袖毛主席都死了,又何况普通人呢?可是痛苦从来不是用来比较的。没有一个凡人是该死的。 那天清晨是周末,丁嘉没有上班,和朴副园长一同去外面做幼儿园宣传,外公说去买菜,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 活不认魂,死不认尸,看到外公遗体的那一刻,丁嘉心想,这是我姥爷吗,是他吗……跪在灵前,丁嘉没有半点真实感。表姨妈走过来,给他头上扎孝布,他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事实,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接到表姨父的电话后,他就回来了,他回想起自己奔赴回来时,满场的亲戚们见到他时的那份怜悯。原来,那时候的他,那么可怜。失去外公,丁嘉的末日,确实就已经到了。 丁嘉还记得,小时候上幼儿园的时候,外公常常去接他,有一次恰好在期末考试,外面下着雨,丁嘉看见了,就招呼外公进来。然后,外公就抱着丁嘉,两人一起写完了试卷。老师十分生气,说:“丁嘉,都像你,幼儿园还要做个教室装外公?!” 有一次外公有个旧友七十大寿,外公喝多了,表姨夫接他回来了,外公喝醉了酒后,痛哭流涕,见到丁嘉后,说:“我的嘉嘉呀,你将来怎么办啊,怎么办……” 外公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开朗,人前人后总说嘉嘉有多乖,有多棒,内心深处,又怎么能看出他有这么深的忧虑呢? …… 往事一件件浮现在心头。 外公的消失,将丁嘉二十多年生命中的快乐一笔勾销,仿佛那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昔日的幸福,如今看来全都是假的。 丁嘉已经开始做出成绩了,可是从今以后,外公看不到了。 原来这就是末日的意义。 他的生命被砍出了一道巨大的缺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曾经很害怕的那个幽冥鬼狱,如今,外公去了那边之后,他竟然生出了某种隐秘的向往。 小时候看书,书中指责汉武帝大兴丹药,令术士招来李夫人的神魂相见;《钢炼》中爱德华兄弟修习禁术,人体炼成,企图找回母亲……如果有可能,他也愿意做一切禁忌之事啊! 时间永远不会治愈创口,伤口上的血,有时候是一汪血泊,有时候又如大江奔流,它会一直流,一直流,直到我们生命的终结,直到我们再相逢的那天。 在悲伤的阴影之下,任何人都只是不停走,用力鼓舞自己,不停走,不停走……可是,我们永远也走不出去。 在尚未得到的时候,就在失去,我们这样的被剥夺者,会原谅这个世界吗? 每次看那种毁天灭世、企图建立新世界的动画漫画,丁嘉总会不自主站在新的纪元开拓者身边,大概是因为他不堪忍受失去的后果吧。 小时候,丁嘉经常在脑海中做这样的加减法,把自己的寿命分若干岁给姥姥,分若干岁给姥爷,若干岁给楼下的小猫,这样,大家就可以在同一天升入天国。可是,世界末日前,他曾有点小小的念头,又想活下去,他还想再看寝室长一眼……难道是因为这样,外公不肯等他了吗? 如果说,现在,他愿意在末世自愿毁灭呢? 外公好多次生病,当时丁嘉跪求一切天地神灵,把他的生命分给外公。 可是现在,为什么他还是走了呢?神佛当时不是答应丁嘉了吗? 你们觉得丁嘉拥有的太多了吗? 还是说,他的生命也不久了,不足以蓄养外公的生命了吗?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17节 不用着急啊,大家有一天,还会再见吧! 现在,就暂且先这样吧。 看着阳间界的众生蝇蝇汲汲,丁嘉想,你们为什么有这样的勇气啊,在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后,还能活着? 请给他一条船,把他放逐到海上,从此沧海寄余生,永远都不再靠岸。 第6章 丁教授德高望重,一生桃李满天下,葬礼上来了一百多个学生,有的正春秋鼎盛,有的已双鬓斑白。身份相同,年龄相异,一代一代,一波一波,仿佛江水不息的浪涛。本省和江苏、浙江的几大设计院都安排了人员前来吊孝,当地报纸亦有所反应。那天,该来的人、不该来的人,都来了。 人群熙熙,周川也身在其中,一身黑,一言不发。虽然他热衷于向两位老人挑衅,可对方以死亡来终止了对抗,这宣告着他将不再有得胜的机会。丁铃的父亲已经走了,母亲也风烛残年,儿子一脸愚钝,很快,这个世界再也不存在与她相关的讯息了。 丁教授膝下无儿女,本该由外孙在外徕客,然而丁嘉情绪太差,一直没怎么出现。亲戚这边是表姨夫负责接待,学生、校友以及工作上的往来人员,却是刘迪明在帮忙。 二老在业内积攒的人脉,嘉嘉是用不上了,丁教授很慷慨地一齐给了刘迪明。刘迪明便是在丁老的帮助下,真正迈进了这个圈子。眼下是他的报恩,也是他拓展人脉的大好机会。 就像齐教授不喜欢周川一样,她也渐渐不太喜欢刘迪明,她总觉得两人在某些方面过于相似。丁教授却说:“怕什么呢,我们已经没有女儿了。种善因,得善果,说不定这孩子将来能帮到嘉嘉。” 齐教授在殡仪馆的洗手间找到丁嘉,丁嘉看着便池说:“如果我一生下来被妈妈扔厕所淹死就好了,你们就可以去福利院领养一个聪明的小孩……”眼泪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外公那么好面子,为了这个不全的外孙,不知蒙受了多少羞辱。 小时候,丁嘉总爱穿没有后跟的拖鞋,他夏天上幼儿园也这么穿,他虽然很胖,但外公总抱着他,爱不释手的样子。 “丁胖子的拖鞋——又——穿——反——啦——!”幼儿园里一干小朋友们拖腔拖调,唱戏一般大喊大叫。 丁教授低头往怀中一瞅,果不其然,嘉嘉又把拖鞋的左右脚穿混淆了。丁教授十分纳闷,明明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都是正的,怎么半道上就反了?嘉嘉每次都是这样穿,只在落地的时候才将左右脚换回来。 回想起来,那时外公没说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纠正他,这是出于溺爱,还是破罐子破摔,干脆放任自己自行成长?这原本只是二十年前的一件小事,可此时此刻,丁嘉想起来万分后悔。他应该向外公解释的,说不定外公会少叹一口气,多一分欣慰。 拖鞋有一点点大,丁嘉被外公抱起来之后,失了着力点,拖鞋很容易掉下去,如果使劲勾着鞋子,脚就会抽筋;但如果反着穿,则不会。左鞋上原本放小指的那块地方很短,穿到右脚上之后,恰好能被右脚的大拇指勾住,这样很轻松地就管住了鞋子,不会掉下来。 这个偶然发现的小窍门,丁嘉以为人人都知道。可是大家都说他很笨,连他都知道的事,当然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齐教授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这样想?” 丁嘉说:“我一直都这么想。你们一见到我,就会想起妈妈,可你们不喜欢妈妈……” 齐教授说:“是的,你妈妈让我们很伤心,很失望,可嘉嘉你不一样,你比你妈妈善良、懂事多了……把你留下来,是铃铃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 婚礼和葬礼是故人们久别重逢的地方,在丁教授的追悼仪式上,几十年未见的同学们见到了彼此,仿佛一场特殊的同学会。丁教授的遗像用的是一张他四十岁时候的照片,笑得很开心,看起来还很帅。 齐教授对她的姐妹解释,说:“这老家伙臭美。” 在来吊暄的人中,也有一些旧时的同学,齐教授见到他们很惊喜:“志文,小段!” 那是一对很有活力的同性伉俪,虽年过七旬,却穿着入时,较同龄人年轻许多。 叫小段的老年男子说:“呵呵,那时候他还笑话志文长得像个死丫头,想不到他自己死我们前头了。” 齐教授说:“他这两年身体不好,走在前头也是正常的。” 丁嘉从外一瞥,看到了许多人伤感之余的喜悦,他突然庆幸寝室长没有来。因为这样,他才能彻彻底底地悲痛一场,而不必为寝室长的出现而在外公的葬礼上欣喜。 陈雄哭得很伤心,他说我一想到嘉嘉会多么难过,我就忍不住…… 大部分人当天就离开了,陈雄留下来过了一夜。 知道陈雄在北京买了房子,丁嘉挺为他高兴的,因为北京的房价越来越高了,陈雄能靠自己买房子,着实不易,这说明陈雄现在混得不错,工资很高。陈雄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说还行吧,比刚毕业时想象的要高多了。 话说,云烟也没有来,他的电话又换号了,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电视上都没再见到他了,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岗位。 陈雄的脸色很难看,丁嘉问:“怎么了?” 陈雄咬牙切齿地说:“没事。” 云烟之前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主持人大赛,入围了决赛十强,但也仅此于此。他腹内空空,许多缺少常识的发言都被人截图放在了网上,成为大笑料——网友们嘲讽说,这个人初中都没读过吧?丁嘉心想,说得对,云烟还真没读过初中。 经纪人嫌他太矮总让他穿10厘米的内增高,云烟有一回把脚崴了,从六级台阶上掉下去了,他怒而脱鞋,扔之:“老子一米四怎么了!”好死不死,被记者拍到了,放在网上,一干网友又嘲笑他:身高上的一米七,智商上的一米四。 云烟的定义,就是一个大写的花瓶。可那张脸不是盖的,那场比赛,他获了个最佳形象奖,还代言了一个整容医院的广告。之后一段时间,丁嘉经常能在公交车站的橱窗前看到医院的巨幅广告,倘若有人盯着海报看,丁嘉就会对那人解释:“他天生就长这样。” 云烟的经纪人——他大连电视台的一个女同事——十分反对他接广告。她有个不切实际的梦,总想着将云烟打造成天皇巨星,继吴彦祖、金城武之后的又一人间绝色。 云烟说,我又不是央视主持人,凭啥不能接广告? 经纪人说,这个于你自身形象不利啊! 云烟无所谓,只要能赚钱,让代言汇仁肾宝也行啊,他现在急需资本积累。 经纪人怒道:“你这是短视!”云烟很无奈,他压根儿不想走这条路,他早就看清形势了,空有长相的演员毫无自由和尊严可言,影视投资才有大回报。他不求名,只求利。 在天涯上,有人发帖说云烟是个基佬,被某个黑道大佬包养多年,早就是个大松货了;还有人煞有介事地分析云烟的面相,美却凶,演艺事业不旺。丁嘉十分恼火,不再去火影贴吧蹲坑,转战天涯,和那些恶意楼主展开大战,彻夜不眠,被一群人骂“囡囡的nc粉”。(囡囡是云烟的黑称,他曾将“囡囡”二字读作“yanyan”) 可是云烟似乎只是爆红了一阵,转眼就没消息了,连天涯上骂他的人都没有了。这让丁嘉十分纳闷,难道云烟真的被雪藏啦……(云烟:鬼扯,说的还挺像一回事!)他还假模假样自己发了一个骂云烟像妖精的帖子,结果半天也没人响应他,只来了个卖铁观音的来帖子下打广告。 云烟就这样没了消息。 第7章 从前住在一起犹不觉得,如今丁嘉才明白了云烟的可恨,就这样一走了之,再无音讯,他父亲心中怎会不怨? 但是丁嘉立即又抛开了这个念头,云烟生性好强,过得不好,自然会隐匿自己的消息,人在落魄之时最经不起故人的问候。 可如今他正前程似锦,天下谁人不识君,他又不像某人那样,有什么躲避的理由呢? 难道是学阮玲玉,人言可畏……丁嘉突然怒火中烧,想要炸了天涯社区。立即去发帖,说万恶的网络暴力把云烟逼死逼疯了,好半天有人回复了他一句:你傻b呀,那些骂他的都是水军自炒自黑,人家现在早不站台了,改幕后了。 外公离开之后的日子,在丁嘉眼中是灰色的,两所分校的成立也放慢了进程。 这并不与丁嘉相关,诸多事宜都是朴副园长在负责,前几天她在教小孩子们跳舞的时候,突然一群女孩子尖叫起来,接着刘衡中就旋风一般冲进办公室大喊:“丁园长,朴老师流血了——” 朴贞姬这是流产了,丁嘉很生气:“李宇成他人呢?” 医务室里,朴贞姬有点尴尬,明明有带套的。自学生时代,李宇成就一直在追她,因为某些原因,她本人对婚姻不太有兴趣,虽然没答应,却觉得这孩子床上很卖力,又很温柔,就和他约了两炮,没想到居然怀孕一个多月了。 朝族女性向来温婉内向,朴副园长虽留过学,却也不至于这么放得开,更何况她一向端庄娴美,行止合宜,丁嘉暗自吃惊,果然人不能貌相。 丁嘉要去找李宇成,朴贞姬赶紧阻止了,说:“现在他家人正在给他施加压力,说不定明年春天就能顺利结婚,别让他的青春耗在我身上。” 听了这话,丁嘉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你们这种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这算是玩弄别人的感情吗?” 朴贞姬躺在床上,失去元气的脸色十分苍白,她叹了口气,说:“遇上了很心动的人,也会觉得幸福,可是人生的轨迹一早就决定好了,那也没有办法。” 丁嘉问:“既然喜欢,就不能为他改变一下吗?” 朴贞姬面带诧异地看了丁嘉一眼,问:“为什么要改?” 丁嘉轻声说:“这样的话,两个人都能幸福。” 朴贞姬没有说话,只是皱起了眉头。 丁嘉见她突然露出了苦恼的神色,不由笑了,说:“是不是优秀的人,都很难更改人生决定?” 丁嘉陪在她身边坐了许久,给了她一罐自己煲出的汤。话说寝室长一身的本事,他所能偷师的,也就是几个菜谱罢了。 朴贞姬过了很久才开口,说:“没预想过的人生,总觉得很可怕。” 丁嘉心中十分感喟,两人的结合是李宇成梦寐以求的生活,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脑海里幻想了多少遍,但是在朴贞姬这里,却连稍一设想都觉得可怕。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命运却将他们搅和在一起,在这一汪糖稀之中,抽身不得,藕断丝连,最后勉强挣扎上岸,也是一身黏腻,狼狈难看。 朴贞姬一边喝着汤,一边问:“你怎么样?齐教授将你的婚事拜托在我身上,我总不能当没听到吧?我安排的女孩子哪一个配不上你,你好歹去见一次。” 丁嘉木然地说:“再等等吧,我姥爷刚去世,我怎么能……” 朴贞姬也不戳破他,说:“那好,我就这么去给齐教授回话。三年。一般的规矩都是三年立碑,到时候你外公的碑面上要刻孙媳的名字。” 丁嘉仿佛一个绝症患者,听到了医生的宣判,知道还有三年的活头,他也不知是喜是悲。他还有三年自由等待的时间,不会被逼婚,不会被责难。 但也仅此三年。 丁嘉突然激动了起来,他要牢牢握住手中只此一次的机会。 在从医院回去的路上,他就给刘迪明打了电话。 “丁嘉?”刘迪明似乎很意外,在丁教授还活着的时候,他时常出入丁家,可那并不是为了看他的老同学。 刘迪明的母亲送给外公的那棵野山参被丁嘉一直捂放在柜子里,后来被丁教授发现了才拿出来泡在酒里,重见天日,并说嘉嘉暴殄天物。丁嘉见识短,并不知道那棵参有多难得。 在家里遇上了,都是刘迪明很热络地与丁嘉说话,他问一句,丁嘉答一句,互动十分勉强。外公主动给刘迪明提供帮助,丁嘉不主张,也不阻止。见他态度懒怠,丁教授都还少见地批评了他几次,说他对朋友不像从前那么热情了。 丁嘉不吭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对刘迪明好不是不行,只是,他如何能再一千倍地去对另外三人好呢?如果做不到,索性将对其他人的标准压低一点。 丁嘉的逻辑弯弯绕绕,外公外婆难以理解,他们只是觉得嘉嘉毕业后,不再像小孩子了,多了心事,少了笑容。 刘迪明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丁嘉说:“你能办一场同学会吗?” 刘迪明一愣,说:“咱们毕业才四年,都功不成、名不就的,有什么可办的?” 对丁嘉,刘迪明十分坦然,许多不美的言辞、心事、态度他从来都不掩藏。 丁嘉说:“你办一下啊。” 刘迪明说:“噢我知道了,你这个幼儿园办得还行,人生不能锦衣夜行,我喊几个人过来听你吹牛。” 那个周末的吃饭,刘迪明带了一帮建筑系12级的新生来捧场。丁嘉没去。 刘迪明大怒,给丁嘉打电话说:“你搞什么啊,特意给你办的庆功宴,你都不来?” 丁嘉很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刘迪明气得几乎砸了手机:“行啊,钱壮怂人胆,你丁嘉现在腰杆儿硬了,开始目中无人了!” 2013年,丁嘉的生活依然是日复一日的平淡如水,云烟依然没有消息。他给陈雄打过电话,让他如果见到了云烟,就让他回来一趟。 陈雄答应得十分爽快,这让丁嘉起了疑心。 陈雄说他在练泰拳,丁嘉大惊失色,这好比给一只老虎发了一台机关枪。 陈雄说,没事,锻炼身体。 丁嘉说,你锻炼身体怎么不打兵乓球? 陈雄嗤之以鼻,我又不当官,打个毛的兵乓球! 丁嘉觉得陈雄越来越狡猾了,他对自己隐瞒了很多事。 4月的某个周六,丁嘉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让他次日中午12点在人民大街的索菲亚咖啡馆等自己。 丁嘉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他看了看镜子的自己,他的样子变化有点大,对方还能认出他来吗? 那一夜丁嘉都没睡着,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夜里起来上了好几趟厕所,齐教授委婉地问他是否需要去男科看看。 快到天亮,丁嘉才勉强合眼,做了一个浅浅的梦,似乎梦见外公在阳台上浇花,丁嘉起身,看了看阳台上的那些花草。 七里香已经很大一簇,他分株过好几回了,却还是不得不买了一个口径更大的盆。夜香花也是,这些本来在北国难以落户的植物,在他家却疯长,丁嘉好几次想将它们拔掉,却没能下去手。他并不怕蚊子。 可这毕竟是外公的遗物。外公在的时候,丁嘉只偶尔搭把手,外公就会抱怨:“你呀,一时心血来潮,就让我给你买花买草,买了你也不管,到头来还是我在种!” 丁嘉早上吃了点粥,又看了一眼姥姥,姥姥已经起床了,戴着眼镜在看图。丁嘉一直很佩服外婆,少来夫妻老来伴,外公去世后,她却能如此镇定,身体状况也比较好。 丁嘉早早出门了,走在街上,觉得满眼陌生。他一个大男生,不是很擅长逛街,现在的他很容易买衣服,在淘宝上随便买两件看着也很得体。但他今天穿的是朴副园长给他置办的一身,朴贞姬的审美很好,自己的一身妆容自不必说,许多新来的年轻小老师都偷偷模仿她,给孩子们定制的舞服也别出心裁,在比赛中,仅服装就胜了一筹。 这两年丁嘉瘦了不少,旧衣服也不好送人,索性剪掉了做拖把。丁嘉又一次清理了衣柜,仔细找了一遍,还是没看到那件301的寝服,这么多年了,那件t恤也不知去哪了,他曾一口咬定是外公拿去当抹布了,外公很生气,说丁嘉冤枉了他。也没个定论。 冰雪还未消,但是广场上已经有女孩子穿裙子了,丁嘉总觉得在感情上,似乎女生比男生要英勇,他耳闻目睹过不少女生为了等待某人一生未嫁的故事,可男生似乎只因为贫困、疾病而未能娶妻,是不是男生的耐心都有限呢? 丁嘉心想,他自己的耐心会何时用尽呢? 如果到了外公的三周年祭,他还没死心,那怎么办? 从2007年5月25日,到2015年11月7日,区区八年,就要移念? 丁嘉不敢多想,他生生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抚摸了一下表盘,见时间差不多了,他走向索菲亚咖啡馆。 他在门口站了几分钟,时间已经到了,却还是没有人过来,店员热情地招呼他进来坐,外面好冷。但丁嘉的心情十分激动,心中有一把火在烧,只觉得一切的寒冰都能融化。 他突然害怕起来,到时候见了面,他该用怎样的表情和口吻同寝室长说话,要怪罪他吗,还是很轻易地就原谅他,仿佛这几年的光阴不过是一个短暂的下午。 丁嘉的目光扫在视野内的所有男性身上,仿佛雷达一般。广场上的男人,都步履缓慢,寝室长任何时候走路,都是很轻快的样子。云烟说,你们北方人走路都慢吞吞。这话不假,本地的生活节奏很慢,可301寝室的每个人走路快,飒飒带风,就算那时候丁嘉是个胖子,他走路也总是一道烟,很敏捷的样子。丁嘉还记得大一时陈雄从一个女生身边疾速掠过,陈雄人都跑出老远了,女生的裙子突然被气流掀起,丁嘉在后面笑出了声,还被女生指着鼻子骂了流氓。 丁嘉沉浸在往日的幻想中,突然对面一个染着粉红色长发、穿裙子的高个少女拔足狂奔,向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丁嘉还以为是什么动漫spy,直到这个女生伸出细长的胳膊,将他的脖子牢牢抱住。那女生将头埋在他肩上,吸了一口气说:“还真是胖丁哥哥,差点认不出来了!” 胖丁哥哥……会这么叫他的人,世界上只有一个。 是袁歆啊……丁嘉心中说。 袁歆的样子已经完全变了,做完牙齿矫正后,他的下颌变得尖秀小巧,一张小巴掌脸上,化过妆的眼睛很大,尤其是这一身女装……穿得像雅典娜。 丁嘉将呢绒外套脱下来,给袁歆披上。 袁歆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嘴,丁嘉问:“已经做手术了吗?” 在从前的qq聊天中,丁嘉了解到,袁歆和一般的同性恋不一样,他在内心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女生,他也一直为了变性在攒钱。他很小就知道中国有一个变性人叫金星,他以她为榜样,袁歆几乎从来不吃零食,不买好衣服,不买好香水,不买指甲油,不把压岁钱上交,都是为了攒钱做手术。这就是袁歆的秘密。 听丁嘉这么问,袁歆抓起丁嘉的手,大力按在了自己挺起的左胸上。他腰细腿长,胸部玲珑,大眼闪闪,仅从外表上看,是个十分漂亮甜美的女孩子。 丁嘉心中一跳,觉得不妥,迅速抽手。 可是胸部那块……却瘪了下去,丁嘉心想按坏了,得重新隆胸了。袁歆“噗嗤”一声笑了,又将那块凹处挤凸了回来,说:“还没有呢,这些都是海绵啦!” 丁嘉也笑了,伸手撩起一绺他粉红色的长发,问:“真头发?” 袁歆一笑,说:“也是假的。” 丁嘉问:“你做手术还差多少钱?” 袁歆摇了摇头,有些羞涩地说:“不用做了啦……” 丁嘉觉得很奇怪,袁歆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漂亮的新娘子,这么宏伟的目标为什么会变了呢? 袁歆有些羞于启齿,说:“胖丁哥哥,我……我好像成了个同性恋。” 丁嘉哭笑不得:“你本来就是啊,我又不歧视你!” 袁歆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不是啦,我以前是个gay,但是我现在,是个拉拉……” 丁嘉:“啥?” 袁歆又扭了扭身子,因为是贴着丁嘉,丁嘉觉得自己在犯罪。袁歆红着脸说:“那个……和曲哥分手之后,我又认识了一个姐姐,她……那个……我好喜欢她……我们那个……各方面都很合拍的……” 丁嘉见有大妈围观他俩,便将袁歆拉进了咖啡馆。 评价一个人是否为同性恋,关键是他能否对同性的身体起反应。袁歆很早就向往被男孩子这样那样,所以他在初二就迫不及待地失身了。可是现在,他又喜欢上一个美丽又强悍的女人,内心很为她痴迷,很希望这个娘t姐姐被外星人改造,长出一根大jj来攻略他,当然这并不现实……这个娘t喜欢软糯的少女,她调戏了女装的袁歆,在发现他是男生后并未撒手,女装的袁歆比一个真·妹子还要乖嗲甜白。这个娘t有些s癖,她用指甲掐袁歆那根的时候,袁歆躺平任她蹂躏,那浑身颤抖的身体和咬着嘴唇忍痛的样子,令她极有快感。被一些工具进入,袁歆当然觉得异样,不舒服,可一想到这是自己迷恋的人,就有一种献祭的悲壮。这个娘t在疯了一般弄伤他后,看着那些伤痕又会清醒过来,良知发现的她抱着单薄的袁歆拼命接吻,抚摸,这便是袁歆最幸福的时刻。在床下,袁歆无时不刻地想着她,羡慕她,钦慕她。 丁嘉觉得脑袋很疼,现在的小孩真会玩啊,看着袁歆手腕上的伤痕,丁嘉心疼地说:“你自己小心啊,不要弄出人命来。好多网络报道,这种死法很难看的。” 袁歆点点头。这家咖啡厅还兼营一些西餐、中餐,丁嘉给袁歆叫了一大堆好吃的,袁歆却说:“不行啊,长胖了穿裙子不好看,她不喜欢。” 丁嘉心中的感慨无处可法,要是云烟在场有多好啊。 “我见到云烟了。”袁歆说。 丁嘉一噎,袁歆怎么总吓他一跳?他忙问:“什么时候?” 袁歆一边小口吸着饮料,一边小声说:“就今年春节啊,在苏州。” 见他嗓音突然柔和,又哀怨无限,丁嘉问:“你们怎么了?” 袁歆叹了口气,说:“也没怎么啦,他……他送了我一瓶香水。” 丁嘉见他上一刻突然喜欢姐姐喜欢的要死,下一刻说到云烟又口吻缠绵,不由在心里又感叹了一句现在的小孩好花心,忙说:“很好啊。” “可是他叫我小白痴……”袁歆泫然欲泣,“胖丁哥哥,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丁嘉有点惭愧,这事自己脱不了干系。这孩子本就有点呆呆的,后来丁嘉又总给他灌输一些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结果袁歆就更笨了。 丁嘉昧着良心说:“才不是啦,他是嫉妒你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云烟嘴巴坏得很。” “他过得怎么样啊?”丁嘉问。 袁歆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行色匆匆的样子,似乎回来一天就走了。” 丁嘉心想,忙到连个电话也没时间接吗…… 第8章 袁歆小口小口吃着东西,一派文静,粉色的头发垂在胸前,他轻轻撩开,不让碰到托盘中的食物。 看着眼前的女装少年,丁嘉不胜恍惚,距离那个去苏州的暑假已经过去八年了。这八年里,丁嘉送出去过不少红包,同学们陆续结婚、生子,而他一直在原地踏步,人生、见解、态度,似乎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上一个新台阶、步入一个新境界。 丁嘉能听到自己心中关门的那一声轰然。可这种封闭,不是为了躲避门外的怪物,而是为了保鲜。这一固执的原因,丁嘉自己很清楚。有时在夜里,他甚至庆幸外公已经走了,要不然,现在的这个拒绝长大、拒绝结婚的他,一定会让外公心中难安,充满了忧虑。 丁嘉问:“云烟有没有让你保密,不要对我说起你见过他这回事。” 袁歆迟疑着点点头,说:“我确实不该说…可你和他之间,我和你更亲一点…但是你可千万不要把我卖了呀!” 丁嘉答应了。袁歆迟疑了很久,终于问起了一件比较在意的事:“胖丁哥哥,你和周哥哥怎样了?” 这种状态算什么,丁嘉自己也难定义,只得含糊说:“还那样。” 一直是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只是这一次离得够久了一点。 袁歆垂下眼睫,用小叉子搅着眼前的水果沙拉,说:“我之前还以为你俩分手了,还想做你的新娘子来着。” 丁嘉眼珠子都要掉了,袁歆又叹了口气,说:“可咱俩是一样的,在一起没前途啊。” 丁嘉几乎跳起来,说:“什么叫和你一样?和你一比,你胖丁哥就是斯瓦辛格!” 2013年11月初,是外公的周年祭日,一些亲友陆陆续续来了一趟公墓。 这是丁嘉第一次来,外公的骨灰入墓的时候,他没过来。 看着街上密密麻麻的车辆,人流,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活着,眼前在此地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墓碑,才知道有这么多的人已经死了。 齐教授指着隔壁的一座陈墓,说:“嘉嘉,这是你妈妈。” 丁嘉听了这话,浑身的血液突然变得寒冷,他缓缓地走过来,目光落到墓碑上。看名字和照片,果然是年轻的少女丁铃。 墓前有一束半风干的花束,大概半个月之前有人来过。会是谁呢?丁嘉想猜,却又觉得这是个恶心的问题,便不再去想。 外公的墓是双人墓,旁边有块空地大概是给外婆留的,丁嘉觉得很扎心。 但这方墓地不是新的,基座的大理石有些灰暗了,与母亲的那一座陈旧程度差不多,丁嘉明白,这块墓地是在母亲去世时,外公外婆便也为自己置好了墓地,就在女儿的旁边。 丁嘉心想,这与他们说的不一样啊,姥姥、老爷明明对妈妈那样失望。 丁嘉在外公的坟前蹲下,小声说:“姥爷,我还在等寝室长,你会怪我吗?”这话在外公活着的时候,他是万万不敢开口的。 天空扯了一道闪电,似乎快要下雨了,丁嘉觉得这是外公的回复,心中有些难过。 回去之后的一个星期,丁嘉又给刘迪明打了电话,让他举办同学会。 刘迪明正在刮胡子,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几乎是哀求地说:“丁嘉,你是不是在幼儿园混久了,智商都和小孩一样了?同学会都是十年才开的!你想开同学会,你得去找你小学、初中、高中的那些同学!” 丁嘉在电话那边不吭声。 刘迪明很抓狂,不明白丁嘉为何如此执着于开同学会,这他么不是幼儿园小孩过家家好吗! 再说了,同学会不好开,根本就不像丁嘉想得那么简单!一个班级第一次开同学会,当然要请当年的老师、辅导员、院长出面。这才毕业几年,事业才刚刚起步,能拿得出手的没几个,这不是丢他们03建筑的脸吗?所以十年为期,不是没道理的! 郁闷完后,刘迪明又问:“你姥姥呢,上次和她说,请她老人家出席一下绿水山庄的挂牌剪裁……什么,去美国了!丁嘉你怎么能这样,老人家一把岁数了你还让她一个人到处跑?” 丁嘉小声说,她自己要去的。外婆本来就喜欢四处旅游,可是外公身体不好,外婆也没机会出去。外公的葬礼上,见到了旧同学,极力邀请她过去玩一玩,外婆就同意了。 刘迪明十分失望,他自己也能感受到,齐教授给他的帮助不如丁教授热情无私,但聊胜于无。 丁嘉挂了电话后,坐在办公室里,这时候刘衡中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个纸包,高声喊道:“园长园长,你的情书!” 几个大班的孩子听了这话,捂着嘴窃笑。现在,五六岁的孩子都很人小鬼大。丁嘉已经发现有学生“早恋”了,互赠信物定情,他真是自叹弗如。 丁嘉一伸手,那小屁孩却不给,和他提条件:“叫衡哥!”说着,拿着那个信封跑了出去。 丁嘉气得要命,说:“刘衡中,你幼儿园都毕业了,还来这儿干什么?” 刘衡中说:“偏来,我偏要来——” 这小孩在园中各项玩具器械中又爬又能钻,十分灵活,丁嘉根本不是对手,最后只好向其他小朋友求救:“抓住他!” 大班的几个男生立即勇敢地扑上去,可惜刘衡中比他们个子高,速度快,不容靠近,就跑得更远了。 朴贞姬见园长如此无能,吹了个哨,一旁跳舞的三个年级的七十几个女生立刻哗啦啦围了过来,她们穿着白纱裙,白裤袜,白鞋子,眉宇肃然,手牵手将一整块广场都围了起来。然后她们一边唱歌,一边慢慢缩小着包围圈,慢慢向中心的猎物刘衡中逼近。这个情形十分恐怖,刘衡中就这样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最后只得老老实实交出了手中的那个牛皮纸袋。 这是一封挂号件,有点重,应该不是广告,上面贴着机打的地址和姓名,丁嘉有点失望,又有点激动,找到一把裁纸刀,小心翼翼裁开了封口。 里面是一摞照片。照片有新有旧,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年代,但是认真看,却发现这里面都是同一个人,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童年、少年时代的照片上了年头,其中还有张婴儿照,多是影楼作品,端端正正注视着镜头;而中年的照片,有侧脸,有正面,但无疑都是偷拍。 而其中最近的这张,是在墓地。丁嘉自然一眼认出这是哪里,这个男人往墓地上弯腰放了一束花。丁嘉的掌心有些发汗,他不敢再继续看,将这些东西又统统装回信封。 稍微冷静点后,他骑车回到家里,掏出了家中的旧影集。虽然他长得胖,不美观,但外公却特别喜欢给他照相,不仅生日要照相,每次外出旅游也都必然要照,家庭聚会也要照。 他掏出那张婴儿照,又摸出一张自己的百日裸照,细细对比了起来……自己除了更胖一点,确实和这个人很像。 一个孩子不论它长大后像谁,刚出生的那一刻,都会像他的父亲,如一个模子倒出,基因十分诚实。 这个人不是周川。 丁嘉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久久不能平静。令他不平静的不是照片中人,而是给他寄这封纸包的人。 会寄这个的人,这世界上,他想不到第二个。 时隔多年,寝室长为什么又会突然寄过来这个东西?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9章 晚上,丁嘉躺在床上睡不着,他给陈雄打了个电话,对面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似乎是个晚宴。陈雄现在搞外联工作,应酬比较多,见识了许多打架之外的乐子。他这人为人开朗,不拘小节,光明坦蛋,直男和非直男都很喜欢他。 丁嘉问:“你上回说,你有个特别厉害的朋友,谁的电脑都能黑,我需要他帮忙。” 陈雄一口应承,痛快地说:“没问题,你想黑谁?”说着,向陶春林的方向一勾手,示意他过来。 丁嘉说:“我想让他盗寝室长的qq。” qq三个月不登录,就会被腾讯收回,寝室长的qq虽然不是靓号,却也是个七位数,很容易被人挑走。现在还没更换头像和id,说明还在寝室长手中。 陈雄顿了一顿,沉默了两秒,说:“我这同事现在去国外出差了,等他回来之后,我告诉他一声。” 听了这话,陶春林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陶春林还是那么阴恻恻的,陈雄也没多待见他,但是不知怎的他就缠上了陈雄,两个人互为交易——我帮你黑人,你帮我打人。 陈雄挂完电话后,沉默了半天,突然对陶春林说:“假使我以后不在这上班了,求你帮忙的话,你肯不肯?” 陶春林摇摇头,说:“以你这条件,辞职后很难找到更好的工作,还是说,你自己创业?” 陈雄笑着摇头,说:“我哪有那本事!”继而皱着眉说,“我自己也清楚,混成这样不容易。可现在,我有件紧要的事要办!” 陶春林问:“什么事,不能请假吗?” 陈雄说:“我朋友的一件大事。也不知道耗时多久,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陶春林微微睁大了他的眼,摘下了眼镜擦了擦,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互联网上就能决一死战,你们还搞线下肉搏,太低级了吧!” 陈雄有些心烦意乱,说:“他学生时代就敢和校方单挑,现在又在和政府干,我心里没把握,但也不会撂下他不管。对方的官挺大,副省级,他一个老百姓怎么弄得过?” 陶春林嗤笑:“区区一个副省级,我还以为他要用两千万颗人头换新政权呢!” 陈雄不悦道:“京官确实不叫官,但地方官你没见过,破家县令,灭门刺史,哪个不狠?” 陶春林不笑了,说:“你要我帮你看这大官的电子秘账?” 陈雄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他原本是拜托陶春林帮嘉嘉盗一下贴吧里骂自来也的人的百度账号什么的。 陈雄回到家里,在网上down了一封辞职信的word,改了一下名字和单位,就发给了人事。他忐忑地等了半天,却一直没等到人事的电话,最后只好自己打过去。秘书说,他发的那封邮件有病毒,人事的邮箱打不开了。 陈雄立即喊陶春林帮忙解决,陶春林拒绝了,因为他是高级工程师,不是网管,这种下一个360杀毒就能办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找他?那种能弄死弄垮个把省长的活儿还可以考虑一下。 陈雄怒而低声道:“妈比的你能小声点儿吗,全世界都知道老子要去杀人了!” 没多久陈雄的主管领导就过来了,笑着问陈雄是不是要回老家结婚,工作五年都没休年假,还攒了一堆轮休,可以一次性休40天。 一听到这个数字,同事们都很羡慕。陈雄却沉默了,好久才说:“40天未必够。” 丁嘉挂了电话之后,越发断定陈雄有秘密,可惜他守口如瓶,死也不向自己透露,丁嘉心中不免郁闷。 丁嘉就这样气鼓鼓地抱着那堆照片睡着了,到了半夜醒来,他又将照片拿到灯下,一张张翻看。这些照片是经过了周肃正的手一张张挑选的,丁嘉摩挲着照片,细细感受对方那并不存在的体温。 次日,丁嘉去上班,刘衡中又从小学一年级逃回了幼儿园,丁嘉怒道:“你再不会去上课,我就给你妈打电话!” 刘衡中听了这话,似乎有些被震慑,但眼睛眨了眨,不说话,却也不走。 “你为什么不去上课?”丁嘉问。 刘衡中撅着嘴,小声说:“他们说我没爸爸。” 丁嘉心中一酸,顿时说不出话来,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动,也再也狠不下心来赶他。 那天,刘衡中就在办公室里和丁园长下了一天的跳棋,到了晚上,臧梦又过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书包,见他果然又在这里,臧梦很是生气,说:“你怎么又来了?” 刘衡中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半晌才说:“丁园长一个人很闷,我来陪他下棋。” 丁嘉说:“为了报恩,明天我陪你去上课吧。” 臧梦站在这儿,刘衡中不敢说不去,只好耷着脑袋,很怂地走到他妈身边去了。 臧梦大学肄业,学位证和毕业证统统没有拿到,她在当地超市从收银员做起,现在是家乐福南山店非食处处长,虽然经济能够独立了,却一直住在刘芷家中。刘家也早已习惯了这母子二人的存在。 臧梦和丁嘉多说了两句闲话,正要走,突然一转身,看见对面那个穿西装、带着黑框眼镜的青年,顿时愣在那里,手中的书包也掉在了地上。 刘迪明也站在了原处,愣愣地看着她。 臧梦长得瘦,身量纤细,工作多年,看着依然像个学生。 刘衡中见臧梦不走了,疑惑地叫了一声:“妈?” 刘迪明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倒流。刘衡中又循着母亲的目光看到了对面的那个男人,突然快步跑过去,抱住刘迪明的腿,大声说:“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你是我爸爸,你就是我的爸爸!” 说着,扬起一张圆脸,满眼期待地看着刘迪明。刘迪明用发抖的手臂将他抱了起来,刘衡中看了看一边站着的丁嘉,大声说:“丁园长,他是我爸爸!我妈在家总看他的照片,一边看一边哭!他就是我的爸爸!” 刘衡中兴奋得两眼放光,从明天起,他就要去上学,告诉所有人,他有爸爸,他爸爸回来了! 刘衡中骄傲地像只小公鸡,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看着刘迪明。刘迪明的眼泪从镜框下流出,将怀中的孩子紧紧抱住,泣不成声。 臧梦也在一旁默默流泪,风吹起她的长头发,显得十分的羸弱。 丁嘉远远看着,眼眶湿润。人世间有很多破镜值得重圆,虽是别人的幸福,却也由衷值得祝福。 第10章 2013年12月25日是圣诞节,落雪纷纷,刘迪明和臧梦举行了婚礼。 在此之前,刘衡中得意洋洋地对他的所有同学说:“我的爸爸,要和我妈妈结婚了,到时候我给你们发请帖。” 很多小孩就回去问自家娘老子:“你们结婚了吗?”答案是肯定的,小孩就问:“那我怎么没见到呢?”答曰那时你还未出生。小孩惋惜万状:“你们怎么不等我长大了再结呀!”怒曰,滚犊子,将来你自己结一结就知道了! 刘芷自然是伴娘,刘芷的老娘万分震惊,这么多年来他们夫妇才知道,刘衡中的“刘”是刘迪明的“刘”,不是刘芷的“刘”,她颇为女儿委屈,几次三番想去安慰一下,却见女儿心情不错,露出这么多年来少见的笑容。 臧梦嫁出去之后,刘芷就显得更寂寞了,刘芷的母亲甚至想再去给她找个“伴儿”,刘芷明显的不耐烦,她妈太能瞎想了,不过是拒绝相亲、不结婚、照顾人家孤儿寡母而已,就被当做是拉拉。一个人的心里如果还放着另一个人,他怎能坦然无忌地去和别人相亲?反正她是做不到。 哀莫大于心死,可对很多人来说,哀莫大于心不死。 父母白发在鬓,自己青春渐逝,她在此虚耗光阴,究竟是在等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都说时间会给人答案,可是……整整十年了,她却越来越茫然。因着家中亲属的关系,她在省x院工作,领导是个开朗负责的人,多次和兄弟院联谊,每当这时她内心就格外痛苦,学生时期的桀骜却爆发不得,因为她知好歹,懂世情,明白错的是她自己,不是世界。 2014年的春节,齐教授是在三亚过的,那边的气候十分温暖,与北地的漫天冰雪是两个世界,她招呼丁嘉也过来,丁嘉说有点事情,来不了。 丁嘉这么多年来,有个地方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那就是下河区的陇山门。 下河区在二十年前还是个地级市,后来并入了省会,成为了x市的一个区级行政区域。陇山入境口有两尊十丈多高的彩塑,是四大天王中的魔里青和魔里红,《火影忍者》的流行让这里成为一景,因这两尊塑像的方位摆设颇似终焉之谷的初代火影千手柱间与宇智波斑的对峙场景,国内不少社团来这里出spy。 为什么四大天王只剩了二魔,据公安部门的人解释说,这是因为在斩妖除魔的过程中,任何一方的势力到最后都会被消耗掉一大半,正也好,邪也好,为恶也好,除恶也好。这是一个很悲观的论点。可据当地人民反应,他们此地的各路首长没一个是积极的。本地有一种生冷的忧郁。 丁嘉想要到这里来,并不是因为那两位优秀的忍者首领,而是这里是周肃正长大的地方。 在梦里,他在陇山口徘徊了几百次,却都未能迈入其中,每次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理由阻难,轰隆隆开过来的大卡车,他闪避不迭;突然跑出来的一群野牛,他只能藏匿……在梦中也恍然不安,在梦中也毫无办法,无计可施。 下河不大,如果开车,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城区圈完,你坐公交若是坐反了方向,不必下车,因为十分钟就能完成内环,并不会耽误你的时间。这个城市有一股自我孤立感,倔强地不肯融入x市,这是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地方。 丁嘉稍作打听,周川口中的那所警汽合办的小学是市内最好的小学,已经搬到政府办公大楼附近了,而旧址如今快要拆除了。丁嘉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迫不及待地赶了过去,仿佛迟一秒就再也见不到了。 丁嘉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学校,但是他喜欢假期的校园,没有老师,没有同学,安安静静,只有大树参天,蕉叶蓊郁,只有他一个人,这一切也只属于他一个人。上中学后,他常常在暑假跑回小学玩,上高中后,他又常常溜回初中玩。记忆中有些东西似乎只有像牛一样反刍,才能啖出滋味。 这座小学废弃许久,单杆、双杆、静静地卧在草丛中,油漆剥落,锈迹斑斑。丁嘉觉得夏天来这里会更好玩。大约是知道一年只此一个夏,操场上的草十分疯狂,一个暑假不割就有半人高,开学后学校总要组织学生搞一次割草的大扫除,一把把的小镰刀、小铲子分下来,到最后再收回去,班干部要一一清点。 丁嘉一直在找那间寝室长出水痘时被关押的那间大房子,可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他还在废弃的厕所里拉了一泡尿,小孩子使用的便池有点小,积满了落叶。 丁嘉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怀揣着一份凭吊之心,一想到寝室长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七八年,他就觉得十分温暖,总觉得走着走着,会遇到当年的那个小孩。端端正正,眼神明亮,镇定冷静,如果见到了,就……悄悄带走,带回去养大,不让他再溜掉。 丁嘉在下河区漫无目的地转悠着,这些年来辗转听到的他的消息,总是滞后的,却又希望多听到一点,就多赚到了一分。 长大后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这么多年的光阴水一样从指缝里溜走了,尤其是工作后的这几年,和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就这样死去,多可怕呀,人生未竞的梦想,只能在火葬炉的高温中,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得无影无踪…… 丁嘉直接去了高中,这是一桩很冒险的事。下河高中有高三的学生在补课,门卫在屋里烤火,丁嘉敲了敲窗子,进来和他说话。 这个门卫是个退伍老兵,来这里很多年了,面容凶悍,但举止很温和,问起周肃正,他是记得的,这个学生身上,出过好多大料。 一是身份特殊,他是龙局长的儿子,龙母生龙子,两人都是出挑的人物,成绩好得很,在同学口中,周肃正是那种巴不得数学试卷有两百分的混蛋。 二是高中就闹过失踪。丁嘉闷闷地想,他从小就跑掉过,后来的逃跑,不过是轻车熟路……说到这里,门卫突然大笑起来,说你知道他躲在哪里吗?门卫说,他躲在庙里去了,出家了!后来以和尚的身份参加了高考,考完之后,又没影子了,志愿都是家长代填的。但你知道他是怎么被找到的吗?他妈,龙局长弄狗特别厉害,他被狗给找到的,哈哈哈哈哈哈哈……门卫笑得如此开心,丁嘉能体会寝室长的郁闷。 三是关于这个孩子身上的事,他是警察子弟,按道理说应该送外地去读书,尤其是他妈办过那么多血案,别看龙局长是个女的,她手腕厉害得很,心又硬,尤其爱让犯人游街,不管你干了什么,罪轻罪重,被抓住就要游街,嫖娼的,偷窃的,杀人的,赌博的,贪污的,谁的面子都不卖,打人专打脸,那些犯人都恨死她了。她根本就不怕。她是不怕,枪法好,几十条恶犬人家不能近身,但人家弄她儿子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他儿子的小男友(噢,这个是人家自己的爱好,咱们尊重!)给绑了,这孩子是我们这儿严警官的儿子,被扒光了,绑得七丑八怪,那腿儿被折着,白花花的腚露在外面,腚眼儿里还塞着根大胡萝卜,在皮卡上架大喇叭喊,快来看,快来瞧,龙局长的儿子是个二椅子,这是他的相好!结果小严只是和小周玩玩,家里有男朋友,是个黑社会的,回去后就把小严给活活打死了!唉…… 丁嘉一直沉默不语,门卫又说:“手段不狠,位子不稳。龙局长是省里下来的,她一个女的,不靠睡,只能靠狠了,哎,就是害了他儿子。现在又听十几年前收了人家的钱,办了不少冤假错案,现在要判死刑啊!” 丁嘉一愣,忙问:“这什么时候的事?” 门卫说:“就这几年啊,事情搞得很大。但也不知为啥,是不是有人保她,一直没个定论。” 丁嘉问:“您能说清楚一点儿吗?” 门卫说:“就是十几年前,有个贩毒的,克数够了,要杀头。结果这人是薄的亲信的一个亲戚,就弄了另一个人给毙了,做了替死鬼。结果前几年,薄倒了台,有人说看见那个毒贩还活着,说来追查这事,龙君梅可不就倒了大霉么?十几年前,她那时候才刚调过来,关她啥事儿啊,现在是身为二把手,给一把手顶罪!” 丁嘉怒道:“怎么能这样!” 门卫说:“我也只是听说。这是个交易,她老公那边,搞房地产的,可有钱了,得了政府不少便宜。现在,只要她来顶一顶罪,以后对周家的照顾肯定还能继续下去。哎,这种牺牲我一个,幸福一大群的招儿,以前也不是没有。但是据说,周家内部的口径没统一,龙君梅的这事就一直没个判决。搞政治就是冒险,站错了队就怨不得人了。这案子拖了好几年了,不过也快了。” 丁嘉满腔的愤怒无法抒发,这些年来,寝室长一直为救母亲奔波吗? 这时候,丁嘉电话响了,是刘迪明打来的,声音十分急迫:“丁嘉,臧梦和衡中在不在你那儿?” 丁嘉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刘迪明带着哭腔说:“臧梦带着孩子不见了!” 丁嘉说:“会不会回娘家了?” 刘迪明说:“不可能!她广西家里已经没人了!打她电话也不接!” 丁嘉也急了,说:“要不要报警?” 刘迪明说:“我现在在派出所,可失踪二十四小时才能立案!”最后,他绝望地说,“臧梦现在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这是跑去打胎了吗?” 丁嘉说:“会不会是计划生育……” 刘迪明在那边哭了,说:“臧梦肯定没和你说,衡中根本不是我的,她这些年一直躲着我,就是因为这个孩子。”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18节 丁嘉听了这话,恍然之余,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安慰,那天刘衡中抱着他的腿喊爸爸,就算刘迪明心知肚明,却没有拒绝和否认。当年母亲在诞下自己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丁嘉不是周川的孩子,所以选择了绝望去死。 同样的故事,却有着不同的结局。这是因为母亲熟知周川的秉性。 丁嘉握着话筒,说:“你别着急,我马上回来帮你找。” 第11章 离开x市,进入下河地界,快到约定的地点,臧梦下了车,拉出了刘衡中,行色匆匆。 刘衡中必须小跑才能跟上他妈妈的步伐,问:“妈,我们去哪儿啊?” 臧梦不回答他,只是疾步向前走,风吹在人脸上如割肉一般。街道这边突然出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高个男人,横穿栅栏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儿子,抱了起来。 臧梦一声惊呼,刘衡中立即乱踢,其中有一脚踢到了要命的地方,那人憋了半天后,说了一声“ouch”! 臧梦看清来人的面孔,对刘衡中说:“叫陈叔叔。” 那人正是陈雄。陈雄立即带着母子二人向一间宾馆走去,进了电梯,按了16楼。 下电梯后,还未到门口,臧梦便看见一个穿灰色外套的大眼青年,正是云烟。云烟看到她,微微点了一下头,刘衡中一见云烟立即退避三舍。 云烟笑出声来,上前把刘衡中抱了起来,说:“听丁园长说,你想上一辈子的幼儿园?” 刘衡中听了这话万分羞愧,扭动了几下,从云烟怀中挣扎出来,跑到他妈身后。 云烟大笑:“哈,居然还害羞。”刘衡中很郁闷,云烟老师每次见了面都笑话他。 81608的房门还关闭着,隔着门板,臧梦也浑身发起冷来。陈雄有些怜悯地看了她一眼,说:“江磊和他爷都在屋里。” 一听到这个名字,臧梦的嘴唇又惨灰了一个色度,陈雄敲了敲门,门开了,屋里坐着三个男人。 一个带帽的老者,两个成年男子。一个身形肥胖,一个背影清隽。 听见了她的脚步声,那两个男人都起身,向她走了过来。 周肃正说:“臧梦,好久不见。” 是的,太久了。当年清俊冷淡如同仙人的男生,如今面容憔悴不堪,仿佛受尽了折磨。但看到她的那一刻,一双眼睛里含着真正的笑意。似是许久不笑,都不会笑了。 臧梦嘴唇抖了抖,正要说些什么,但重逢的喜悦立即被一旁的另一个人冲淡。 原本房间里橘黄的灯光十分温馨,母子一进来,江磊立即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壁灯,廊灯,台灯,吊灯,无数面大镜子,灯光的直射,反射,令人头晕眼花,太阳穴也突突的疼。 刘衡中有点受不了,伸出一只手臂盖住了眼睛。 臧梦却将他那只手臂夺过来,放下,动作十分粗鲁,刘衡中有点疼,想将脸埋入臧梦身上,臧梦却一把将他揪过来,将脸正面朝向那个老者。 这个姿势绷得难受,刘衡中喊:“妈,我头皮疼。” 屋里没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刘衡中的五官上,那老者鉴定许久之后才缓开金口:“并不太像,要做dna鉴定。” 臧梦冷笑一声:“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说着一把将刘衡中扔上飘窗,打开了窗户,一股极大的冷风扑面而来,整个屋子都被灌满。 如此高楼,如此大风,刘衡中“啊”了一声,被吹得摇摇晃晃,臧梦将他后领抓住,又往窗口一送,说:“这孩子你们要便要认,反正我是不要了。”她露出个微笑,“我已经结婚了,马上还能再生一个。” 刘衡中的脚已经被逼到了窗棱上,他嚎啕大哭:“妈我错了,我再也不逃学了,我好好上课,我听你的话,妈妈不要杀我……” 周肃正皱了皱眉,窗边的臧梦,长发被风吹得四散开来,眼神倔强坚定,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居然有这样的韧性和狠劲。 江磊大喊:“你不要冲动!” 说着他快步向前,将刘衡中抢了过来,刘衡中像捡到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了他,哇哇大哭。 江磊也望向那老者,哀求着叫了一声:“爷爷!” 那老者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说:“好。” 江磊将近两米,体重200多斤,臧梦一见他点头,立即将刘衡中从江磊怀中抢了过来,含泪亲了亲儿子的面颊,刘衡中又牢牢抱住了臧梦,说:“妈妈我们回去吧,这么高的楼我好害怕。” 臧梦便抱着刘衡中向外走去,江磊在后面追了过去,追得气喘吁吁。电梯口,母子停了下来。 臧梦冷冰冰地说:“你别内疚,这是我自己选的,当年我爸的手术虽然失败了,但我还是很感激你,至少我不是什么都没做,眼睁睁看他去死。你让我有选择的余地。” 江磊过于肥胖,一身的毛病,婚后生下的两个孩子都是畸形,未满月而夭折。刘衡中是他唯一的希望。这孩子小脸圆圆,小腿很长,某些地方确实像他,而且都是优点。 江磊说:“你放心,我爷爷既然答应了帮忙,就不会让龙君梅顶罪。你……” 电梯来了,臧梦牵着刘衡中进了电梯,面无表情地说:“谢谢。”说完,电梯门便合了上来。 在电梯里,臧梦蹲下来,抱着儿子无声饮泣。刘衡中见不得母亲哭,忙说:“妈妈,这个叔叔好胖啊,他能减肥吗,听说丁园长以前也是个胖子,可现在一点都不胖了!” 臧梦擦了一把泪,对儿子解释道:“周叔叔对妈妈有恩,所以刚才妈妈对你有点凶,但这样能帮周叔叔的忙,你不要怪妈妈,妈妈最爱你了,不会不要你的!” 刘衡中立即帮臧梦把眼泪擦干,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最爱妈妈。我还爱爸爸。爱刘阿姨,爱爷爷(刘芷的爸),爱奶奶(刘芷的妈),爱丁园长……” 臧梦说:“回家之后,你爸问起,你怎么说?” 刘衡中说:“不能告诉他,我们偷偷出来旅游了,就说……说……”他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到借口,他觉得爸爸很可怜,不能和他们一起来玩就算了,还要被人欺骗,他觉得受不了。 之后,臧梦带着刘衡中去游乐场玩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才开车回x市。 臧梦对刘迪明说:“我怀的是个女儿。” 刘迪明泣不成声,说:“好,好,儿女成双,好……” 刘迪明见到母子二人,几乎是嚎啕痛哭,失而复得的爱人尚未捂热,又要得而复失……口头上的憎恶,又怎能比得上内心真正的感受。 这时候,丁嘉正从下河赶回x市,他尝试着打了臧梦的电话,臧梦已经回家了,他的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这十年间,丽人岛的房价已经高到了一个离谱的价格,开发商将这里的房子只租不卖,可突然一夜之间,就卖了个精光。丁嘉看着租户一家家搬出,撤退,离开了这里。寝室长当年买到这套房子,想必也动用了不少关系。 丁嘉小心翼翼前去问了一下,听到幼儿园必须保留是这些房子出卖的条件之一,他才放下心来。 这样的变化让丁嘉心中不安。他手中有一把301的钥匙,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敢上去过,也不敢打听消息。 他害怕房子被卖给了别人,也怕房子换了锁。 可这次,他不得不上去了。锁道长期不开,有些生涩,但依然被打开了。房间走之前,收拾得很干净,但还是充满了灰尘的气息。 丁嘉走进书房,书上落满了灰,一吹便是一呛。 他又走进卧房,卧房不大,除了床,一张小落地桌,就只有一个衣柜。他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寝室长曾经的几件旧衣服,他一一收了起来,准备带回去洗一洗。既然要搜,就搜得彻底。然后他在最底下的一个抽屉中,看到一个包装严密的纸盒,打开一看,里面是那件301寝服。 干干净净的t恤。有点宽大。丁嘉觉得耳朵有点发烧,因为这件衣服,是他的。 寝室长偷了他最喜欢、最常穿的一件衣服用来做什么,丁嘉觉得……还是不要细想了。 第12章 到了夜间,地面冻得僵硬,三个人走了出来。 陈雄等人并未就地在这酒店住下,而是驱车回x市。奔波数载,终于有了个定论。三人都觉一身轻松,周肃正上车后,也将后背轻轻靠在后座上,难得的放松了神经,阖上了眼。 开车的是云烟,他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周肃正的疲惫,关了电台。 速度不快,车灯的探照下,雪片如撕烂的试卷一样纷纷扬扬掉下来。 四十分钟过后,已经驶入x市地界,云烟说:“要不然,我们去找嘉嘉玩?” 周肃正听了这话,睁开眼,正直了身体,苍白憔悴的面颊焕出病态的红,露出了少见的为难之色。 陈雄笑了一声,说:“云烟,嘉嘉前年放了狠话,一年之内你再不给他打电话,他就和你绝交。算一算时间,你俩现在已经没关系了。雄哥可是把话带到了的,到时候别赖我。” 云烟骂了一句脏,说:“人家出钱买命,我t还不得消停点儿啊!” 周川参与影视投资已有十几年了,他在不少场合多次遇上在这一行内试水的云烟。一来二去,两人便渐渐联系上了。云烟虽不清楚周川和丁嘉一家的过往,但并不喜欢这个室友的叔叔。然而,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眼前的利益,云烟并不介意与周川往来过密。 好几次,周川都不怀好意地说:“像小云这种长相,没有十个八个男女为你争风吃醋都说不过去。” 云烟呵呵,说这个真没有。 周川说,你长成这样还没人要,你这性格得多讨人嫌。 这是实话。云烟荧屏上的形象好,观众比较喜欢,但圈内口碑很差。同是搞投资的,男女都知他爱财如命,见猎心喜,一听到大利润就眉开眼笑,那股不加掩饰的贪婪劲儿,没人看了能心里舒服,这一点连他自己的经纪人同事也受不了。在这个美色寻租的圈子里,最缺的是钱,最不缺的是美人,得多好色、多自尊心弱、多脸皮厚、多想不开才能把这么一个掉钱眼的货拐弄自己床上来啊。而云烟也心高气傲,对外宣称,对方得像唐僧的老婆那么有钱,他才能答应(此宣言度娘可寻,经纪人已疯)。但云烟是一个良好的合作伙伴,投资就是为了产生回报,为了艺术、为了感恩、为了回馈社会十分伟大,但……这样的大好人就留给别人去做吧,所以云烟自诩有市场,愿意有人与他搭伙,这周川不就寻来了吗? 可惜周川不是想要他的人,而是想要他的命。周川许久之后才知道,和侄儿纠缠不清的另有其人。可云烟胆敢公然诈他八万块,耍了他一道,他咽不下这口恶气。毕业后,云烟多次在电视台上寻呼他侄儿,民间又落下一个戏谈,这给了周川一个很好的借口。 在罗市长女儿的生日宴下来,云烟喝了酒,有些醉歪歪的;周川的车十分宽敞,然而车内放了一个巨大的铁笼,一只黑色的巨型杜宾静静地卧在座上。但周川很宠这条狗,抚摸着它的头,得意地说:“我嫂子不会看人,但会看狗,她说这狗不错。” 云烟似乎有点困,摆了摆手,让那条狗进笼子里去,别占地方。 周川却不悦道,嫌占地方,你自己进去睡呗。 这时候的车已经开到了红菱湖,十分荒僻,林间停着一辆黑色的林肯。周川的车徐徐向前,开到湖边,林肯中出来两个人将铁笼抬下来,又将云烟拽了出来,塞进了铁笼中。云烟这时候依然一脸没醒酒的模样,毫不挣扎。两个人锁上铁笼,将之丢进红菱湖。 周川将云烟的手机和包也一并丢进了湖中。 湖中心冒了一阵巨大的水泡,之后就再没有反应了,仿佛投入的是块石头,而不是一个活人。甚少抽烟的周川向司机要了一支烟,点燃,自己含了一口,冒出一缕青烟后,他将烟掷入了湖中。 两辆车一前一后分别离开了。 神不知鬼不觉,就这样结果掉了一条人命。这并不是周川第一次这么干。 云烟一沾水,立即不醉了,从手腕上摘下预备好的特制掏耳勺将锁打开,在铁笼沉入湖底之前,憋着一口气,像条水蛇一般瞬间滑出三十多米,潜藏在对岸的菖蒲丛中。直到两辆车走远了,他才敢上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云烟心想,他还没到被淹死的时候。 今天在去赴宴之前,他遇上了一个熟人,一个让他十分恶心的人。 自丁教授的葬礼之后,刘迪明就巴上了周川,在建筑这行上跟着混饭吃。 见到刘迪明,云烟十分倒胃口,因为他和刘迪明眼下的角色一样,影视和地产是周川的两个投资方向,硬要说起来,地产还是实业,高了影视一头。 刘迪明这人见了谁都像孙子,一脸虚伪的热情。但私下见云烟的时候,却面无表情,人前人后,两幅面孔,若非陈雄不在,云烟肯定上去揍他了! 结果刘迪明十分嚣张,说:“我们虽是校友,但相互之间并不待见彼此。” 云烟见他不说人话,心中窝火,却还是耐着性子等了后续。 刘迪明说:“丁嘉的外公去世了,他很伤心。” 云烟皱着眉,没吭声。 刘迪明沉默了很久,似乎故意留给他足够长的时间来难受。 云烟抬头望了刘迪明一眼,刘迪明才说:“你这人吧,狡诈奸猾,投机倒把,恶毒成性,死不足惜。但丁嘉却当你是朋友,你要死了,他肯定不高兴。” 云烟一听这评价,差点大喊一声:反弹!这每个字都是他想对刘迪明说的,结果对方抢了先!这孙子有什么资格对他讲这种话?还是用这么一本正经的口吻! 云烟还未回过神来,刘迪明用极低极快的语速说了一句“周川要把你沉湖”之后匆匆转身离开。 云烟自然不信,刘迪明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但却将那件多年不用的万能行头套在了腕上,从高勘手里捡了一条命后,颠沛流离的那些年,开锁,扑克牌等街头魔术,他一直玩的很溜。 从红菱湖爬出来后,云烟在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露面,这件事他只敢对陈雄一个人讲。周川是周肃正的叔叔,云烟不敢与他攀比在他侄儿心中的地位。 陈雄拍着胸向云烟保证,老周很高兴看到你被周川插刀。 周川一直主张让他嫂子龙局长帮人顶雷,保下周家在本省的现在、将来,他苦口婆心对周肃正讲道理,周家这代就你一个儿子,将来都是你的。你妈就算救下来,政治前途也早完了,周家在本省一切归零,从头再来,你爸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你就忍心? 父亲周岳保持了沉默。周肃正知道,要救母亲,只能靠他自己。红尘之中,他尚有父母恩情未绝。 …… 所幸,奔波这些年,千辛万苦,终于有了结果。 云烟嘴硬地说:“有老周的八年在前面顶着,我这……不算什么吧……” 他话未落音,就听到陈雄突然喊:“老周,老周!” 云烟从后视镜中看到周肃正的身体歪在后座,他捂着口鼻,指缝中渗出大量的血,忙对陈雄说:“把他放平,不要让血呛进气管!” 云烟赶紧倒车,向校外开去,直奔医院。 这个晚上丁嘉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睡不着。 他披上云爹给买的那件黑貂大衣,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下着雪的天,有一辆车向这边开过来,光柱照得很远,却又突然打了个转,走了,仿佛临时改变了主意。 那辆奥迪a6消失在雪夜中,丁嘉想,这样的车,他从前也有一辆。 第13章 检查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太坏,是十分严重的胃溃疡引起的上消化道出血。 听到是胃不是肺,云烟和陈雄松了口气,起码留下了一条命。 这几年周肃正是怎么过来的,他们最清楚。高度的压力状态之下,整个人连轴转,每天休息不到4个小时,大多数时间都在路上奔波。海南,浙江,四川,重庆,北京,贵州,从本国到伦敦,到里约热内卢,这些年能找的人,能办的事,他马不停蹄,睡不解衣。为了给某位副国级领导的母亲贺寿,他亲赴缅甸寻找翡翠;为了缓合一位领导的父女矛盾,他找遍伦敦,只为了请求那位倔强的小姐回去过一个中秋;知道某位喜欢盆景,他高价拍下了那盆对节白蜡“微言大义”……甚至连母亲最爱的那条犬也让给了别人。 龙君梅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几十年,她不能保证自己清白无辜,但她问心无愧,生死无悔。无论认与不认,均于周家有利,毕竟周肃正是她的儿子,母亲为儿子做出牺牲是值得的。因此,她心中十分坦然。但儿子为了她举世辗转,辛勤奔命,她又怎能令他寒心?龙君梅公开了一封承诺书,声明自己绝不自杀;并且放了一份体检报告,表示自己一切心血管功能正常、精神状态稳定。她犬不离人,枪不离身,不给周川任何“被自杀”的机会。 周肃正与母亲做过保证,无论怎样都绝不放弃。 支撑了这么久,仿佛一个弹簧被拉升到了极限。绷紧的弓弦终于断掉了。黎明在即,他稍一松懈,身体便迅速地垮了下来。而在从前的时候,周肃正根本不敢生病。 没有什么可考虑的,云烟做了主,马上入院,做了胃部部分切除手术。 虽然现代医疗成熟,周肃正的病情发现及时,然而剖膛剖肚乃是元气大伤,云烟好几次要去找丁嘉,周肃正都说再等等。 既然上苍给他预留了时间,就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他要完好地站在对方面前,不能比离开的时候缺太多的零部件。 陈雄忐忑地回了北京,公司还要不要他,就另一说了。最后的结果还是令他欣慰的,只是降职处理,每个月少了1200块的补贴。陶春林要去美国了,因为他追的妹子读完博后去了万恶的美利坚,他对陈雄说:“你在国内混不下去了,就来美国找我!” 陈雄说,没问题,哥英语过了四级,还能打黑拳。 陶春林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帮我打一个人。说着,发给了陈雄一个链接。陈雄点开一看,是一个视频。陶春林指着视频中的人说:“就是这小子,谢巽喜欢过的。” 陈雄黄果树瀑布汗。这视频正是老周帮他讨钱时做的那个。陈雄摸出手机来当镜子来照了照,难道自己与从前的变化有这么大,以至于近在眼前的陶春林都不认识了? 陶春林露出个阴险的表情:“找到这个人,抽他一耳光。” 陈雄点了点头。 上飞机前,人来人往的大厅中,陈雄突然说:“哎呀有蚊子!”说着拍了一巴掌自己的脸。 又响又脆,旁边的旅客吓了一跳。陶春林浑然不觉,陈雄心想,雄哥也算没亏欠你。 周岳、周川在本省的建筑资金链断了,周家兄弟拆东墙补西墙,捉襟见肘。周川料不到侄儿如此厉害,竟然请动了一尊前代大佛,嫂子不仅人身安然,还恢复了工作。只是苦了他们。周川气得哆嗦,说:“你究竟是姓周,还是姓龙?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败的是你自己的钱!” 周肃正平静地说:“既然是我的,那我就自行处理了。” 而这一次周川不能再打他,因为病床上的侄儿随时一幅一命归西的模样让他又气又怕。然而他从三楼坠楼却并非因为气愤,据护士声称,周川声称是遇见了鬼。 云烟给周肃正请了两个看护,一老一少,周肃正到底是年纪轻,底子好,三个月便下床走动了。吃流食十分苦恼,好在人心中有盼头,周肃正的精神状态十分不错。 周肃正给刘迪明打了个电话,刘迪明十分意外。周肃正问:“你不是想拿红菱湖污水处理厂的标吗,过来吃个饭吧。” 周肃正牵线搭桥,刘迪明拿下了这桩33亿的市政工程,这是刘迪明自毕业后做成的最大的一笔。 云烟知道后,咬牙切齿:“你他妈疯了,这一笔你自己赚多好!” 陈雄说:“人家好歹救过你一命,别说是刘迪明了,就算是个猴子救的你,也该给根香蕉吧!” 云烟十分郁闷地说:“我的命也值不了这么多啊,他这次最少可纯收800万。”云烟最大的愿望,就是刘迪明有一天讨饭讨到他门口来,可照这么下去,刘迪明的财富累积瞬间就将他甩了几个档次,他还混个毛啊! 周肃正微微一笑:“这个钱不好赚,如果不是刘迪明,别人轻易拿不到。” 云烟这才想起来了,桌上吃饭的人中有江磊,亲生儿子在人家手里,就当是给个生活费了。 那天,臧梦以儿子威胁江家祖孙,小朋友刘衡中往窗外瞧了一眼吓得浑身发抖的模样,令周肃正心中一颤。十年前,有个笨蛋也是这样站在七楼的窗台上,企图用一跃来阻止某些事的发生。 周肃正对刘迪明说:“开个同学会吧。” 刘迪明这才醒悟,这个污水厂是他将丁嘉卖给周肃正的打赏。周肃正曾对他说过,丁嘉是他的,别人管不着。 吴泾诓了奖学金到手的那晚,班上的人都喝得大醉,丁嘉在窗边擦了擦眼泪,从背后抱住了周肃正。丁嘉的脸贴着他的后背,轻声说:“你也会走吗?” 周肃正没吭声,他闻到丁嘉一身的酒气,还在打酒嗝。 丁嘉想了想,鼓起勇气说:“可是,我觉得,你有点喜欢我……这样,你也要走吗?” 周肃正还是没说话。 丁嘉急迫地说:“你不问问我吗,说不定我也喜欢你呢……那样的话,你还是要走吗?” 虽然丁嘉抱得极轻,但周肃正想要挣开,却花尽了全身力气。 没有得到回应,丁嘉似乎很郁闷,自言自语地说:“不能不走吗……” 确实不能不走。 但是因为有你在,哪怕是毫无兴趣的同学聚会,还是会来的。再无聊,再忙碌,只要一想到你会来,就会容光焕发地欣然应约。 但也仅此而已。 第14章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同学会,刘迪明提前一年开始通知。 丁嘉知道后十分惊喜,刘迪明果然还是他的朋友,居然克服了这么多同学不在国内的困难,将所有的请柬一一送到。 这个筹备工作进行了很久,要确保人人都可以来。 这是他刘迪明人生最辉煌的时刻,与爱人结婚,儿女成双,事业又兴旺发达步入了一个新台阶,人生的光明正向他张开了怀抱。 丁嘉还记得,刘迪明说过,刘衡中不是他儿子。可丁嘉细细观察,刘衡中这小子每天除了幸福,还是幸福,幸福得冒鼻涕泡了。 刘迪明比周川大度百倍,臧梦更是比丁铃坚韧百倍。丁嘉想,刘衡中也会比自己幸福一万倍。 闲来无事,丁嘉就会翻出那包照片。在一张合影照中,有周川,有外公,也有那个人,所谓的父亲。丁嘉只需将这张照片拿去问一问外婆,就会有结果。但他没有这样做。这个人的存在,对现在的他而言,没有半分意义。对方可能早已结婚,有了孩子,他又何必介入别人宁静的生活,何况,多一个亲人,在他离开的时候就会多一分悲伤。丁嘉觉得,不要自讨苦吃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等着,等那一天到来…… 丁嘉照了照镜子,他的脸没大学时圆了,不知寝室长是否会嫌弃,要不晚上买个猪蹄吃吃…… 他并不知寝室长最中意什么样子,可惜的是,他没能维持当年的原貌……现在的他,寝室长可能会不喜欢。 现在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觉得丁园长怪怪的,脸突然就红红的像苹果,朴贞姬说他一看就是恋爱了。 丁嘉没敢承认,也不愿意否认。 现在的丁嘉,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听儿歌都能心头荡漾。 那些童声合唱着他幼儿园时代的歌,原来竟是这样多情:“喜爱春天的人儿是,心地纯洁的人,像那紫罗兰花儿一样,是我知心的友人;喜爱夏天的人儿是,意志坚强的人,像冲击岩石的波浪一样,是我敬爱的父亲;喜爱秋天的人儿是,感情深重的人,象抒发爱情的海涅一样,是我心爱的人;喜爱冬天的人儿是,胸怀宽广的人,象融化冰雪的大地一样,是我亲爱的母亲——” 由于首歌涉及父母,在小时候为丁嘉所不喜,文娱委员每次发歌,他都只是象征性张张嘴,可是现在他依稀记起寝室长曾说过,他最喜欢秋天。这首歌没说错,喜欢秋天的那个人,确实是他的爱人。 周肃正的身体痊愈也花了不少时间,之后的日子里,他生活得极有规律。 与丁嘉一样,距离同学会的日子,他是数着过的。在庙里数高考倒计时,也没有这样难熬。 终于到了2015年中秋前的那个星期六。所有人应约而来,七年未见,有人结婚了,有人晋级为父母了,还有人辗转在相亲会上,有人人生得意,有人落魄,有人平淡,有人大起又大落……好在大家都全须全尾,没有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遗憾。 刘迪明在太子酒店订了最大的包间,请来了当年的老师,大家混居一堂,相互道喜,相互夸赞,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周肃正和刘芷还没来到,丁嘉的心跳的仿佛打鼓一样,几乎想要退场。 他的心情十分忐忑。如果寝室长这次失约,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就要老老实实接受与外婆的三年之约,在外公的墓碑上镌刻一个孙媳的名字。 晚宴将尽结束,刘芷和周肃正都没有出现,在场有两个人是失望的。 吴泾脸上长了点肉,不像以前那样瘦了,还是眉眼细长的样子,帅了不少,很潮的一个青年才俊。 刘芷在最后一刻出现,她特意做了头发,穿得很漂亮,在场男生都小小的惊艳了一把。吴泾摸出一个戒指,磕磕巴巴开始表白,求婚。大家不由感叹,吴泾的一口普通话已经烂到不忍卒听,刘芷会要他吗,会原谅他吗? 丁嘉心想,会的呀,一定要原谅他,不要责备他半个字。如果不是他,还会是谁呢? 就像他等了八年,也同样是为了这一天。 若干年前,一场聚会他们分别,若干年后,这场聚会他们团聚。刘芷和吴泾分开了十年,刘芷比自己还能等呢! 丁嘉心想,我要不要向她学习,再多给寝室长两年的时间呢?你看,十年才是一个好日子嘛,十年磨一剑,十年寒窗苦读,十年戎马倥偬,十年生死两茫茫…… 丁嘉擦了擦眼睛,大不了十年嘛,十年的时候,还会有一场同学聚会,对不对?肯定会有的,到时候,寝室长一定会来的…… 晚宴进行了大半夜,准备狂欢到天明,发了财的刘迪明给大家在这里定了房,可丁嘉还是在凌晨四点多,回到了教师小区。 月亮很大啊,很美啊,可是为什么缺了一点点…… 人事如月,少有圆时。 这就是人生的遗憾啊,没能得到最爱的那个人。 桂花很香,丁嘉打了个喷嚏,有点寒意。 月光的照射下,一切都很漂亮,很朦胧,也许有一天,太阳累了,就由月光来负责照耀地球。那时候,世界就会总是这个样子。 丁嘉开门的时候,有个人影从铁门外走了过来,声音有些疲惫:“你们都玩些什么,这么久?” 这个声音,让丁嘉被点穴一样,久久没敢动。 对方也没了回答,刚才这句看似随意的搭讪,他其实已经酝酿了好半天。没得到回应,他也没有胆子再开口调戏下一句。毕竟理亏的是他。 对方又问:“我是不是……来得有点晚?” 丁嘉一愣,继而猛烈摇头,赶紧说:“不晚不晚,杨过十六年才见到小龙女,我才他一半……” 周肃正走到月下,手里提着东西,说:“进去吧,我还没吃饭。” 丁嘉立即给他刷卡,开门,将他带进了屋。打开灯后,丁嘉一直不敢看他……为什么不敢看,明明这人,早应该就是自己的,丁嘉心中泪奔,我好怂啊…… 四个菜中有两个蛋类。周肃正热了饭菜,夹了一筷子喂给丁嘉,丁嘉摇摇头,轻声说:“我已经不吃鸡蛋了。” 外公去世之前,去菜场买菜。别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手中的鸡蛋摔碎了一地。从那时候起,丁嘉就再也不吃鸡蛋了。 两人在饭桌前慢吞吞吃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了不太尴尬,丁嘉打开了电视,凌晨的电视都是前一晚的重播。周肃正看了一会儿,在沙发上阖眼睡着了。 周肃正穿着外公的一双旧拖鞋,丁嘉给他盖了一条薄薄的毛毯,又细细看了看他的睡容,按捺住心脏的狂跳,溜到了阳台外。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四下寂静,阳台外那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依然清晰。隔着玻璃门,周肃正依然听得很清楚。 丁嘉对在意大利旅游的齐教授说: “姥姥,我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 (第二季·社会篇·完) 第三季·相逢篇· 番外1 丁嘉打完电话,从阳台上悄悄进来,又忍不住走到沙发前,在一米开外站定。 寝室长回来了,像梦一样…… 屋里多了一个人的气息后,就变得莫名温馨了起来,仿佛离家多年的主人又回来了,原来这间房子竟也还记得他,忠诚得像条狗。说起来,寝室长也来了不过五六回。 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一片皎洁。 丁嘉凝视着沙发上的人,久久移不开目光。 也不知寝室长梦见了什么,眼角边不停有泪珠滚下来。 寝室长这几年过得太辛苦了,丁嘉看到了他手背上的伤痕,白皙修长的手指都有些粗糙。梦境中对过去的反刍太苦涩。 丁嘉心中惊异又刺痛,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该看到的场面,转身就想离开。 但他没有迈开腿,鬼使神差的,他关掉了客厅的灯,在沙发边坐下,轻轻靠在了寝室长的身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丁嘉很快就安心地睡着了。 次日丁嘉醒来,已经是九点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也并没有什么寝室长。 他呆呆坐在床上,鼻腔有点酸涩,原来真是南柯一梦。他没来由的一阵愤怒,摸起身边的枕头向外砸去。 也不知道心里恨的是谁,丁嘉突然一股委屈再也按捺不住。 自己真是个傻逼,为什么还要心存幻想…… 直到有人进来,将地上那个枕头捡了起来,丁嘉一看到他,立即又倒头装睡。 妈呀,为什么总干这些丢人的事。丁嘉手忙脚乱,用被子将头捂住。 周肃正习惯性睡得少,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算起来,他也三十了。 岁月不饶人,最该花前月下的年纪,却用来两地相思。 丁嘉的脸朝向墙壁,小声说:“你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在庙里拜拜菩萨,吃吃素,念念经,坐坐禅,跟和尚聊聊天,小日子不很爽歪歪吗,回来找他这个胖子干什么?丁嘉虽然之前一千一万遍告诫自己,若他回来,定不加责难一个字。但是,还是忍不住像个怨妇一样。唉,一见到寝室长,他就英雄气短,真是要不得。 而原因,周肃正有点难以启齿。正如他无数次借助外力离开,这次回来,依然非他一人之力。 他这病,严格说来,叫早期胃癌。“我心与君同”论坛里有人得知消息后,便去医院看了他,阿瑞也来了。 阿瑞讲了自己这么些年的感情波折,对一些尘埃落定的人十分羡慕,又传递了圈内一些故人的消息,他突然说:“小雨,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帮你救了ceasar,你还欠我一桩人情。” 周肃正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阿瑞说:“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周肃正点点头,今时今日,他还能为别人做的,实在太有限了。 阿瑞说:“不要被那些幼稚的誓言禁锢,小严不是你男朋友,你没必要为他守活寡。答应我,去找你喜欢的人吧,让自己幸福起来。” 周肃正有些为难。 阿瑞笑了,小雨为难,正是因为心动了。 阿瑞说:“如果这个条件你不答应,那就把ceasar弄我床上来,二选一,你看着办。” 周肃正很感激。 这世界上,自己得不到的幸福,却能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去祝福他人的人,不算多。 随后,丁嘉起床去买菜,在蒜苗摊前,他接到了周肃正的电话:“你什么时候回来?” 丁嘉心中警铃大作:“你又要走?” 周肃正说:“我不走,但别把我锁在你房间,上厕所也不方便。” 买完了一些家常菜,丁嘉没有逗留,迅速回家,将周肃正释放了出来。 接下来丁嘉每次要出门,都会将周肃正锁在厕所,少则半个小时,多则半天。 周肃正有些无奈,说:“你怎么神经兮兮的?” 丁嘉小声说,我害怕你又走了。 周肃正说,我现在又穷又病,除了这里,没地方去。 丁嘉要去幼儿园,不可能天天在家看着人,便将周肃正带去学校食堂,给大师父帮忙切菜。 大师父一边剁骨头,一边问在一边切胡萝卜丝的周肃正:“园长给你工资开多少?” 周肃正说,没工资。 大师父问:“你欠了园长的债?” 周肃正点头,欠得实在太多。 大师父就明白了,得把这人给看牢了。 之后,周肃正去丢垃圾也好,取毛巾也好,大师父的两粒眼珠子都盯着他。 周肃正接了电话之后,就向小区外走去,大师父立即大喊:“园长,园长,人跑了——” 丁嘉飞一般从办公室跑出来。 周肃正哭笑不得:“我收快递。” 丁嘉说:“你不是说你没钱吗,怎么还淘宝?” 周肃正扬了扬手中的包裹,说:“是陈雄给寄的药。” 许多人一谈恋爱智商就为零,但丁嘉却相反,机敏得像条狗,疑心特别重。丁嘉的神经一直紧绷,梦中时常惊醒,从外婆房里起来,去看一眼周肃正可还在。稍有风吹草动,便大为恐慌,严重缺乏安全感。 就跟山里人看守买来的媳妇一样。 这一点,周肃正很苦恼。 苦恼之余,更是揪心难过,这是丁嘉枯等八年的后遗症。 失而复得之人,自然是万分紧要的。 如何解开丁嘉的心结,让他打心底相信自己呢? 周肃正没有正经谈恋爱的经验,也不能打电话问云烟,他只能自己摸索。 番外2 做了幼儿园园长之后,丁嘉与一干小孩斗智斗勇,双商碾压了整个幼儿园,未能充分启迪的智商迎来第二春。朴贞姬用唱歌一般的腔调问:“动~物~园~里~谁~最~聪~明~”一大群小孩异口同声说:“是~小~猪~”朴贞姬又问:“幼~儿~园~里~谁~最~聪~明~”小孩子答曰:“丁~园~长~”朴贞姬就哈哈大笑。小孩的恶意必须有个指向,单亲儿不行,内向儿不行,肥胖儿也不行,那个牺牲只能由园长来做,她经常带着小朋友一起放肆大开园长的玩笑。丁嘉十分无奈,朴副园长手中的股越来越多了,虽然他是园长,但她才是这三所幼儿园的核心力量。 两所分校分别于13年、14年开张,丁嘉不得不三边跑,分身乏术,每当这时他就恨不得把寝室长变成一个小小的袖珍人,装在口袋里随身携带。现在的他十分理解从前的云烟,当一个人于你万分紧要,却又充满了万分的不确定,你必然内心焦急,大失方寸,行为过激,在外人看来不可理喻,疯了一般。 在寝室长离开之前,丁嘉总是梦见他又回来了,一如外公去世后,丁嘉总梦见他还活着一样。在梦里,有时候回到了学生时代,丁嘉在食堂吃饭,排了长长的队伍,就快要轮到他了,却在人潮中惊鸿一瞥发现了寝室长,于是他放声大喊。然而食堂十分嘈杂,他的呼声被吞没,于是丁嘉放弃排了好久的长队,匆忙追了出来,一路分花拂柳,逆人流而行,千辛万苦,如摩西出埃及一般艰难,眼看就要出食堂门、追上寝室长了,突然间涌入几千个穿着军训服的学生来打饭,人山人海,人潮如蚁,又拦在了丁嘉的面前……这个梦做过三次,每一次丁嘉都在梦中喊得声嘶力竭,醒来后也万分不甘心。为什么即便在梦里也找不到他……还有一次,他在餐厅与女孩子相亲,突然一扭头,发现坐在邻座、从头看到了尾的那个陌生人,却是寝室长!他不得不去解释,可寝室长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对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各种各样的场景,不一而足,就算在梦里,也从未圆满过。 现在寝室长回来之后,丁嘉却又天天做噩梦,梦见他又走了。 中秋之后,丁嘉挪到了齐教授的房间,将自己的床让给了寝室长。每个被噩梦惊醒的夜里,他都会大汗淋漓起床,悄悄跑到寝室长的床边蹲着,看一看那夜色中模糊的轮廓,心中才会踏实,才肯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睡。有一次又梦见他不辞而别,丁嘉哭着跑过来,伏在周肃正床边小声抽泣,周肃正抚上他流着泪的冰冷面孔,柔声说:“回来睡吧,床这么大。” 丁嘉的床是外公为他特制的,五岁那年他从床上摔下来过一回,鼻血满脸,丁教授心疼得半死,就给他做了一张可以横卧两头成年水牛的儿童床。 丁嘉没同意,也没说拒绝,周肃正起身,将他拉了过来。本该是抱上来的。 就算在幼儿时代,丁嘉与外公外婆同睡,为了防止着凉,大家都是各盖各的被子。周肃正没料到他家是这个传统,觉得有点失算。卧牛床实在太宽了,睡两个成年男子都能各不相扰,就算假装打个滚,翻个身,也压不到对方。 果然,躺在寝室长身边之后,丁嘉的噩梦就少了。虽然隔着一床被子,但寝室长的气息却无时不刻在他身边萦绕,理智虽已沉睡,鼻子和毛孔却都在告诉丁嘉——他在呢。 一个周末,周肃正做了饭菜,丁嘉吃过后,周肃正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丁嘉。 里面是五张卡,农工商交广各一张,以及一些账面流水,丁嘉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你又要走!” 周肃正赶紧抱住他,说:“我不走。只是让你了解一下我目前的财务状况。” 丁嘉这才“喔”了一声,擦了擦脸,说:“我还以为是分手费呢。”说着,他仔细看了看那些流水,说,“你花钱好凶,都没剩多少了。”话到最后,语气已经平缓了下来,大为放心。 周肃正十分惭愧,丁嘉已如惊弓之鸟,他该早些坦白的。 丁嘉表面平静,内心深处却十分激动,寝室长没他有钱!账面五张卡加起来三十万还不到!还没有工作!他居然混的这么惨!丁嘉几乎要掩嘴窃笑了,以后寝室长只能在家给他做做饭,擦擦桌子,暖暖床来过日子了…… 丁嘉咳嗽了一声,克制了自己的yy,这是不道德的,因为自己不够强大,居然靠对方的自我削弱来捆缚他,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周肃正诚恳地说:“我现在很穷,还得了绝症,随时复发,你若不要我,我只有死路一条。” 一听这话,丁嘉心中大为怜惜,用力抱住周肃正,大声保证:“我绝对不会抛弃你!绝对不会!我要是抛弃你,就天打雷劈!” 周肃正笑了笑,又说:“分手之后,你一定要给我分手费,不许赖掉。” 丁嘉不高兴了:“你这个人,尽说丧气话。”说完,他又加了一把抱力,将周肃正抱得更紧。 丁嘉明白他要给寝室长吃一颗定心丸,于是严肃地说:“从今以后,我保护你。” 周肃正强忍住笑,柔声说:“我会交保护费的。”说着,轻轻一碰丁嘉的嘴唇,说,“我一无所有,只能这样回报你,可以吗?” 寝室长这楚楚动人、一脸顺从的样子真令人心动啊!丁嘉红了红脸,压抑了一下澎湃的心情,正色道:“可以。”说完,松开手一溜烟跑走了。 丁嘉逃走后,周肃正长吁了一口气,他原本打算带着丁嘉去拜谒母亲,见了长辈可能会增加一些丁嘉的安全感。没料到丁嘉居然吃这套,直男的保护欲,还真是莫名其妙。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19节 丁嘉跑到阳台上,立即给云烟打了个电话,问:“你现在手里钱多吗?” 云烟的声音懒洋洋,似乎还没起床,他说:“就算我有一万亿,我也不会觉得多。你问这个干吗,要开第十家幼儿园?” 丁嘉说:“不是。我就随便问问,你是不是借钱给寝室长了?” 云烟说:“噢,他家里出了点事,狗都快没饭吃了,我现在手里有点闲钱,周转得开就帮他一下……你要借多少?” “不是不是。”丁嘉忙说,有点吞吞吐吐,“我是说,你以后不要……不要再借他了,他一有钱就东跑西跑。” 云烟在那边大笑:“嘉嘉,你很卑鄙很嚣张啊,你现在是不是仗着自己有俩臭钱,就一天到晚欺负老周了?” 丁嘉很心虚地说:“没有没有。” 云烟说:“他真要走,你是留不住的。他要留,你也赶不走。放心好了,老周这人是个死心眼。” 丁嘉进去的时候,周肃正正在看一张邻市县里的地形图,丁嘉凑过脸去,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周肃正侧脸,回吻。两人缠绵片刻,直到同觉呼吸困难,才掉开头,各忙各的。 过了半个小时后,丁嘉又跑出来,趁着喝水,又亲了亲周肃正。果然寝室长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又温顺地回吻了一次丁嘉,丁嘉心花怒放,寝室长还真是走投无路了! 就这样,丁嘉从房间里进进出出,每次进出,皆是满载而归,关上房门暗爽不已。 周肃正有些无奈了,说:“一个上午收七次保护费,黑社会也没你这么黑。” 番外3 他这么过分,寝室长终于反抗了!丁嘉耳朵发烧,不好意思地问:“很黑吗?” 周肃正大拇指一抹下唇,略一点头,又指了指桌上的一物:“和它一样黑。” 那是一盒黑糖饼干。 真想嗷呜一声,丁嘉心虚地背转过身去,现在的他简直就是旧社会万恶的地主,依靠财势霸占了孤苦无依的周喜儿,还总想对喜儿做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真是个禽兽啊,他良知何在…… 周肃正见好就收,赶紧拉过他的手:“虽然很黑,但也很甜。” 丁嘉不信,又确认了一番:“真的吗?” 周肃正说:“真的。” 丁嘉这才松了口气,故事都是众说纷纭,没准喜儿真心喜欢那个地主老爷呢。 周肃正叹了口气,亲这么多次却又浅尝辄止,撩得人心头火起却只能生生熄灭,当然辛苦。 十月中旬,刘芷和吴泾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 之前刘芷一直踌躇,一旦她去了新加坡,父母就丢在了这边。臧梦说,放心吧,有我呢。臧梦在广西没无亲人,她已在北地安家落户,生儿育女,人生中最艰难的十年是刘芷一家陪她度过的,这份情谊,不在血脉,却在心里。 那天清晨,丁嘉要去酒店的时候,一打开门,门口蹲着一个小黑影。招呼起来一看,是哭得声噎气促的刘衡中:“明明姑姑说了,她要嫁给我的,呃呃呃,呃呃呃……”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时常有亲朋好友给刘芷介绍男喷油,刘芷心知这是一片好意,不好武力拒绝,便指着刘衡中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童养婿,等他长大呢。”亲友们就懂了,不再过多言语了。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衡中也觉得刘芷姑姑和自己是一家人,将来嫁给自己是理所当然的。结果现在从外国跑回来一个吴姑父,要把刘姑姑接走了! 丁嘉也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失恋对男人来说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刘衡中穿着笔挺的小西装,头发还打了发胶,梳着三七分头,继续哭号,泣不成声:“我的门牙掉了,她就不要我了,呃呃呃,呃呃呃……” 丁嘉看了一眼在厨房收拾的周肃正,说:“门牙掉了还会长,爱人走了还会回来。” 刘衡中半信半疑,丁嘉说:“等你牙长出来,她就会回娘家来看你啦!” 丁嘉带着刘衡中回去了,宴席不多,只有十来桌,都是亲人,好友,没有半个闲人。 婚礼主要负责人是刘迪明和臧梦,刘芷一直抗拒相亲,也没个对象,她爸妈只在白白担心嫁不出去,却从未预备婚事,现在突然天上掉下个吴女婿,时间仓促,婚期在即,他们都懵逼了,一时慌了手脚。 臧梦人虽柔弱却十分干练,眼下忙得脚不沾地,女儿让保姆带着,儿子跑了也没空去找。现在又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头疼不已。 ——刘衡中欣喜若狂地冲上来,对丁嘉大喊:“园长园长,我姑姑不嫁他了,她要嫁我!” 丁嘉一愣,心中慨叹,这两人就算十年未见,还是要吵架。 在众人看来,起因并非什么大事,可刘芷却觉得十分委屈。 吴泾给他室友打电话,好死不死用的是普通话,虽然不标准但刘芷还是听懂了:“我就说了嘛,她爱我爱得要命,非我不嫁啦,等了我十年耶,十年!当年还偷看我上厕所耶——” 那份得意洋洋,沾沾自喜,刘芷当场杀了他的心都有了,怒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等一个了结,要一个结果!吴泾你听着,现在你是回来了,但我刘芷不一定要嫁给你的!” 众人劝了很久,分析了一大通,可吴泾还是不明白刘芷为何生气。 女生的心事,吴泾一辈子也猜不透,他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怎么就临时变卦了呢? 丁嘉说,你不明白等了十年的心情。 吴泾说,我怎么不懂,我也等了十年啊。 丁嘉大声说:“可是你们等待的心情不一样啊!你是主动方,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有希望,有期盼,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可她是被动方,永远不知道你这辈子究竟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一点目标和希望都没有,像一棵草一样在风里飘,漫无目的,很可怜的!” 吴泾沮丧地说:“好了啦,你生什么气,跑了老婆的又不是你。” 刘芷最后还是出席了婚宴,别别扭扭地给众人敬了酒。吴泾仿佛捧着一颗定时炸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生怕这位姑奶奶又爆发。 丁嘉突然觉得,刘芷和吴泾,这一男一女真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他和寝室长在一起就没这个困扰了,寝室长从来不惹自己生气,也从来不生自己的气,多好啊。 然而,纵然不能相互理解,也能相爱;纵然生气,却依然希望在一起。 吴泾很委屈,说:“我喜欢你天下皆知,你喜欢我为什么就要藏着掖着,就不能说出来也让我开心一下吗?” 刘芷还是不高兴。 丁嘉感触万分地回到了幼儿园,眼下正是学生们放学的时间,校门口很堵,到处都是家长的车,女老师们守在外面喊人。人群中,丁嘉看见一个学生家长正在与寝室长说话。 那是一个中班女生的父亲,矮矮墩墩,两人谈笑风生,眉飞色舞。丁嘉鲜少见到如此开心健谈的寝室长,不由趴在石狮子后面,抬起了手腕,盯着秒表计时,看这两人要说多久。 “丁园长!”一个童音大喊,“你在干嘛,被卡住了吗?爸爸,爸爸,快来救救园长——” 哎,小孩的眼睛就是尖。声音也尖。 周肃正和那位父亲听到喊声,都朝这边望过来,丁嘉擦了把汗,悻悻然走了过来,打了个招呼。 丁嘉将自行车出了推过了马路,进了校门,这才开骑,后面载着周肃正。 大三那年,云烟刚从家里领了一笔巨额生活费,问嘉嘉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丁嘉说,他想要一辆自行车。云烟说,没问题,给你买个名牌的。 丁嘉憨厚地笑了笑,说不要名牌,就普通的多人自行车,四车座的。 云烟听了十分恼火,最后连个破车铃都没给他买。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301就丁嘉一个人会骑自行车,为此他十分臭美,特别能显摆,他巴不得弄一辆多人车,他自个儿在前面骑,负责掌舵,当老大,雄赳赳,气昂昂,后面拉火车皮一样拉着三个不会骑的人在那儿踩脚蹬子——这样一来,显得他自己特别英俊神勇,后面的仨特别怂,像个草包。 简直想得美! 陈雄早些年出国,给丁嘉买了一辆bw自行车,丁嘉爱如珍宝,骑来骑去,风雨无阻。周肃正回来后,丁嘉便去找专业的师傅焊了一个后座,虽力求精美,也做了色泽相近的油漆,但看起来还是十分奇怪。 车座十分符合人体力学,就算坐久了也不会腿麻,不会得前列腺炎。 但周肃正一点也不想坐丁嘉的自行车出入,奈何他跑了八年,好歹得有点歉疚的诚意。 丁嘉的bw前篓挂着菜,后座坐着寝室长,清风吹拂,他觉得很美妙。 通常情况下,这是丁嘉最幸福的时刻,可今天一路上,丁嘉都不怎么说话,到了家门口,掏出了钥匙,周肃正才觉察到他的不高兴,问:“怎么了?” 丁嘉闷了半天,才皱着眉说:“你以后不要和别的胖子讲这么久的话。” 周肃正哭笑不得,对方吃醋,他是该高兴吗。 进门后,换了鞋,丁嘉开始收拾屋子,周肃正站在门口,看他收了半天,说:“你是生气了,要赶我走吗?” 丁嘉一听,赶紧摇头,跑过来牵着周肃正的手说:“不是不是,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有些话,丁嘉实在难以启齿。 楚王好细腰,可丁嘉知道,有一种人癖好特殊,专门喜欢胖子。他思索了很久,自己没什么优点,寝室长能看上他,八成因为寝室长就是这种唐风爱好者。可现在他瘦了不少,虽然外界很多人夸赞他目前的外表,但他自个儿心中却十分忐忑,时常逮着机会就啃个猪蹄,喝点鸭子汤,他很害怕失去了迷惑寝室长的优势。 然而他现在是三个幼儿园的园长,手下七八十个教职工,几百个小孩,人一旦操心就不容易长胖,何况他不吃鸡蛋了,还害了八年相思病,掉膘更是厉害,想长胖都难。 周肃正伸出两指,钳住丁嘉有点尖的下颌,说:“由于生活稳定,心情舒畅,男性成家后都会发福。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养回来。”说着便拦住丁嘉,在玄关处就大力亲吻上来,丁嘉一时没有心理准备,被迫回应,被亲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然后脚下发虚,后来觉得身体落到实处,却是被按压在了床上。 周肃正一边亲他一边褪下他的外裤,露出了两条洁白的腿,如未经人路过的千里雪原一般。丁嘉低头一看,赶紧闭上了腿,两条腿死死绞在一起,不让周肃正再进一步。 两人在床上就这样无声的折腾,一个夺取,一个反抗,却没一点声音。 到最后,周肃正放弃了,他有点累地瘫在床上,说:“什么时候可以了,你再告诉我一声。” 丁嘉的心如打鼓一般跳了起来,红着脸不吭声,他不是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是今天实在不行…… 因为今天他穿了一条很破坏气氛的内裤,上面印着宇智波的家徽和六种不同形态的万花筒写轮眼,如果被寝室长看到了,一定会笑他中二。做那种事情,必须捡个良辰吉日,花好月圆之夜,沐浴更衣,然后再开始久违的集体活动……十年前吴泾离开的那个晚上,他喝了酒,半醒半醉之间,寝室长把他伺候得十分舒服,日后稍一回忆就要脸红撞墙。那是一个美好的回忆,之后每当那个场景在梦中出现,次日他醒来都要洗内裤。 接下来的几日,丁嘉每天都穿着花纹柔和、样式正统的内裤,可是周肃正却再没有那样的举动。 番外5 现在寝室长被他金屋藏娇,每日专职做饭,不见天日,丁嘉的最爱就成了逛菜场,比女生们逛商场还来劲。东市买豆沙,西市买挂面,南市买芋头,北市买牛鞭,愿囤老干妈,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天他买完菜之后,路过花市,便走了进来。花市是个温室,一走进来十分暖和,丁嘉都脱了外套。北方虽不及南边湿热,但花市也极为热闹,现代交通运输的快速发展,让南国之地的花卉登入了北方的门庭。从前每年春节,丁教授都会买一盆大花蕙兰,让屋内氛围增色不少。丁嘉留心到鲜切花,是因为袁歆。袁歆这小孩读书不卖力,最后念了一个职业学校,主修园艺和插花。这小孩心灵手巧,构思独特,将东方花艺和西方花艺的精髓都能精准把握,这几年他辗转重庆、北京、台北、大阪、首尔几个城市学习花艺,去年在台北万花节拿了个不小的奖,现在接受北京一个花艺工作室的客邀,正在做一个全国巡回的插花表演。 丁嘉买了紫色的勿忘我。这个花超级便宜,八元一把,十五块买了两把。紫色的勿忘我多与洁白的香水百合搭配,但丁嘉却单买了这一种。他有个卑鄙的念头,用此花的花语将寝室长诅咒…… 丁嘉进门后放下菜,将花送给周肃正,周肃正一愣,将花放入一个天鹅颈的水晶瓶中。 见丁嘉四处找打火机,周肃正说:“我来吧。”然后问,“蜡烛呢?” 丁嘉一愣,什么蜡烛?看到寝室长欣喜的目光一滞,丁嘉瞬间就明白了,心中疼得要命,恨不得自我掌嘴,寝室长冷漠的外表下有一颗浪漫的心,小龙女不就爱荡秋千吗,然而自己兢兢业业地沉迷于工作,却没能给寝室长应有的甜蜜和幸福。 丁嘉默默翻出打火机,对失望的寝室长说:“虽然没有蜡烛,但有别的好东西,陈雄和云烟都没享受过的双倍待遇!” 周肃正一笑:“什么待遇这么好?” 然后,他低头,地上赫然点着两盘蚊香。 番外6 在互联网发展十分迅猛的今天,电视依然没有退出历史的舞台,不为别的,它能让一个家变得温馨。哪怕是几十年不完结的新闻联播,有它在那里滚动播放,家中的氛围都是不一样的。它是从自家厨房流窜到荧屏的油盐烟火气。 在中秋那一夜周肃正回来之后,丁嘉擦掉了机顶盒上的灰,又重新打开了电视。就算并不是他喜欢的节目,因着这电波也一同能被寝室长收到,因此就多了两分别样的意义——这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只要在一起,就是珍贵的。丁嘉连周肃正喝过的矿泉水瓶子也不舍得扔,那天周肃正发现丁嘉嘴里叼着一根烟,走过来一看,却是自己刚刚用过的一根吸管。他暗自好笑,丁嘉被抓包之后十分狼狈尴尬,恨不得要将那根吸管嚼烂了吞进去。 为了争夺收(guang)视(gao)率(fei),国内几大卫视不惜工本地从欧美、韩国引进了一批综艺节目,如雨后春笋,令人应接不暇。幼儿园的一干年轻女老师们闲来无事经常讨论各位嘉宾,丁嘉也看过几期《爸爸去哪儿》,他觉得要是本园学生去参加,大多数家长们会崩溃。参加录播的几对父子、父女中,个别小孩素质极高,丁嘉十分喜欢,于是他特别留心这位爸爸的言行,可他失望地发现,这些教育方式不可被复制。对孩子而言,父母最好的爱永远是陪伴,孩子小点儿你还觉察不到什么,等长到石头、康康那个岁数了,就会因你的忽略而心有怨恨。这就是为什么到了一定年龄之后,父子之间会越走越远,中国人的含蓄矜持让很多父子一生都没有解怨、说心里话的机会。父子之间能倾吐的机会,无非酒后,坟前。 这些小孩如此可爱,有时候丁嘉也会喊周肃正来看,可叫了之后他又后悔了,寝室长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了。当下科技还不发达,寝室长还不具备自生自育的功能。丁嘉留心他的神色,也看不出寝室长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纵然是看广告,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也值得回味,这时候,那些司空见惯的广告词,你才会听出商家原本想让你领会的解读、用以打动你(荷包)的深意。 另一个占收视率大头的是调解类栏目,老娘舅,金牌调解,调解面对面,大王小王,这些家长里短,情感纠纷,丁嘉发现……自己居然还挺爱看的。那天来调解是一对夫妇,妻子要求离婚,丈夫不允许。妻子多年前曾跟着一个卡车司机跑了,被追回来后挨了一顿揍,之后日日像拴狗一样拘在家里,妻子多番越狱都被抓回,后来妻子四十岁生日,丈夫送了她一条金项链,她就再也不跑了。心理专家给出的结论是,金链子比狗链子好用,爱比暴力要好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丁嘉听得十分激动,想要用狗链子将寝室长拴住,他没那个本事,但是买一根金链子的钱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丁嘉立即去问寝室长周末可有时间,能否赏光去看个电影,吃个饭。 周肃正露出惊异的神色,通常情况下,丁嘉三分钟不见他的人就会产生无穷的幻想,为了扼杀这种小孩式的自虐念头,周肃正通常都在丁嘉眼皮下活动。如今肯带他出去……周肃正心道,莫不是又突发奇想,故意试探自己,看自己是否中途会开溜? 丁嘉付了额外的服务费,服务生端来了烛台,他要弥补寝室长前日的失落。鲜花,蜡烛,红酒,周肃正一直神色恬淡,保持着微笑,直到最后出现了一个穿燕尾服拉小提琴的外国人,站在他们面前面色开拉,神色投入,周肃正才终于忍不住了,觉得一年多前缝线的伤口都要炸开了,他才快速吃完饭,拉着丁嘉离开了餐厅。 丁嘉原本为这浪漫的烛光晚餐预留了四十分钟,但寝室长四分钟就吃完了,只好悻悻然走了出来。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个小时,丁嘉只好和寝室长去逛商场,来到三楼男装店,丁嘉心头一动,决定去给寝室长买衣服。 男人逛街,如果没有女人跟着,买衣服的速度那是飞快,比买早餐还迅速。但是丁嘉作为金主,自然希望寝室长一身一身换着给他看。丁嘉心想,汝为悦己者容嘛。 周肃正试了五六套了,这意味着他脱脱换换已经五六次了,他本想说够了,但见丁嘉站在一旁一脸陶醉地看着自己,他嫣然一笑,问:“哪一套好看?” 丁嘉仍是痴痴看着,半天没回过神来。导购十分嘴甜,作两眼冒心状说:“这位先生,我家每套衣服简直都是为您量身定做的!”男人逛街,一个季度就那么一次,通常在一家能买定的,他们绝不会去第二家。导购想吃个大的。 丁嘉连连点头,就算是老头衫,寝室长也能帅得惊动党,于是他对导购说:“都要,都要。” 周肃正无奈地说:“人要长得帅,穿什么都合身,你总不能把全世界的衣服都买完。” 从这家店铺出来,周肃正直接把丁嘉拉下了一楼,丁嘉一看到光闪闪的黄金柜台,立即眼睛一亮,喊寝室长过来了。 丁嘉让寝室长试戴。 周肃正说,不用试了,就最粗的那条。 丁嘉听了这话,心头十分荡漾,果然主持人的话有道理,寝室长果然喜欢!他毫不客气地就选了最粗、最贵的那一条!寝室长愿意花自己的钱,就是他的人了。 丁嘉去付款,柜台小姐给周肃正开鉴定书。去看电影的时候,丁嘉的心还是漂在云端,没有落在实地。周肃正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眼下金价便宜,就当投资了。”言毕又在他额头上一亲,“真是长大了。” 丁嘉心跳如雷,甜蜜又心虚,他哪有那个理财眼光啊,狗链子什么的……还是别让寝室长知道了。 接下来的电影并不有趣,丁嘉直打瞌睡,周肃正小声说:“回去吧。” 丁嘉点点头,擦了一把嘴角,说:“好好好,电脑上看。” 回到家中,周肃正掏出一个碟盒,垂下眼睫,问:“要不要看这个?” 盒面上是日文,两人背靠背依偎在一处,丁嘉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和寝室长在一起,看广告也是甜蜜的,何况是个爱情片。 周肃正一抿唇,抬头冲他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番外7 祥林嫂常说,我单知道冬天是有狼的,没想到春天也会有。丁嘉也一样,他知道云烟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但没想到寝室长那一笑也是意味深长。 现在是11月份,暖气已经热了起来,雪花也飘了起来,但丁嘉已经在办公室过了三个夜,还给钥匙让朴副园长去他家拿了换洗的衣服。 朴贞姬问他为什么有家不能回,丁嘉一脸便秘状说,他在这儿休养生息。 许多事情,事后回想才明白,当时并非毫无预兆。那天寝室长说要看电影,丁嘉说好,寝室长就笑了一笑,然后就进了浴室。 当时,丁嘉心想,看个电影还要沐浴更衣,这个导演一定是寝室长心里的神。 水声哗哗哗哗,丁嘉像魔怔了一样,站在浴室门口一直没走。 大概从里面是能看到影子的,这时,周肃正拉开浴室的玻璃门,探出头,问一直不肯走的他:“要一起吗?” 丁嘉一听这话,心就砰砰乱跳了起来,想点头而不敢,想摇头又不甘,目光落在寝室长身上,半天没有回话。 拉开门后,哗哗的水声听得更清楚了,寝室长湿着头发,不停有水珠从发尖上滚落,有几滴落到眼睛里了,他抬起湿漉漉的手抹一把脸,一瞬间,那张清俊的面容上轮廓鲜明的地方——鼻尖上,睫毛上,嘴唇上——落下大颗大颗晶莹的水珠,还有几道水痕从鬓角上蜿蜒到脖子上,再滑到了线条分明的肩头,按照地心引力的作用,还会一直向下。 虽然玻璃门遮住了大半身体,但此情此景不难猜到,寝室长是全裸的。丁嘉看着他半爿肩头,锁骨的形状,不由喉头干涩,咽了咽口水。 反正都是要洗的,不如节约用水。丁嘉红着脸想,便跑到走廊边拿了一双塑料凉拖鞋,强自镇定地走进了浴室,在洗脸台处脱了个干净。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赤裸相见,好在从天而降的热水打湿了丁嘉的脸,热气蒸腾上来,丁嘉的耳朵红得顺理成章。 浴室里白气腾腾,两人之间还有些若隐若现的雾气。丁嘉一跨上台阶,走进沐浴间,就呆若木鸡。寝室长矫健修长的身形,温热的身躯,心脏下方的那一道不太明显的刀口,男性的器官,都在他面前暴露无余。 丁嘉又咽了口口水,局促不安,手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放,总之得管住了,不能往寝室长身上去了。 周肃正招呼他走近点,丁嘉这才僵硬地往前靠了靠,周肃正挤了一团洗发水,打出泡后揉在丁嘉的头上,轻轻帮他揉洗起来。 寝室长的手轻而稳,却每一下都正中地方,丁嘉恨不得主动以头摩挲起他的掌心来。这样的手,摸猫一定能让猫很爽。 丁嘉舒服地几乎打呼噜,而那只揉头发的手从头顶挪到了他耳朵后,不轻不重地揉搓着耳根,继而是耳垂。丁嘉的背脊突然过电一般,脚趾蜷曲,他不由直了直身子,想靠后站,却被周肃正一把圈了回来,二人肌体相贴。在触碰的刹那,丁嘉的脸红得像田里熟透的番茄。 从前丁嘉长得胖,只有陈雄能一手完整揽过他的腰,而云烟每次欲揽而未遂,只能揪扯住丁嘉的后背衣衫,并污蔑陈雄是只长臂猿。可现在,寝室长也将他十分熟稔地圈了过来,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月嫂整弄襁褓中的婴儿,左一翻右一拨,轻松得可以哼歌。 热水淋在他俩身上,仿佛下了一场只属于二人世界的雨。 丁嘉暗自振奋,也挤了一把洗发水帮寝室长洗,奈何人家比他高了几厘米,他只得吊着个膀子来揉。 因为心情太激动,洗发水挤太多,最后,泡沫几乎把寝室长整颗人头都埋了起来,面颊上、鼻尖上也是,就仿佛那一夜丁嘉弄脏了他的脸……这个联想实在太糟糕,丁嘉赶紧让周肃正闭上眼睛,帮他冲洗。 寝室长很顺从地闭上了眼,仿佛一个乖巧的大家闺秀,看着他微动的睫毛,丁嘉鬼使神差地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现在回想起来,打响秋收起义第一枪的还是自己。哎,真是玩火自焚。 办公室里,丁嘉郁闷地揉了揉腰,又锤了锤大腿——但寝室长一直在勾引他,先是邀他共浴,接着帮他洗头,最后还在自己面前闭上了眼睛,那两道睫毛眨呀眨的,似乎不胜惶恐,简直就是在砰砰捶打他心灵的玻璃。而他丁嘉只是个普通男人,血气方刚,见了这场景那还把持地住啊! 二人在热水中拥吻良久,直到觉察水温转凉,周肃正才拿关了水龙头,拿出一方雪白的大浴巾将丁嘉从头擦到脚,擦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连腿缝之间也没放过。 之后丁嘉就顺理成章被打包成一个鸡蛋,抱到了床边。 丁嘉赤身裸体,对寝室长说,鞋子借我去穿件衣服。他的拖鞋在浴室里。 寝室长说,我帮你拿。丁嘉红着脸指了指那个抽屉, 周肃正笑了笑,打开抽屉。 ——后来一想,这个举动简直多此一举。 指了那个抽屉后,丁嘉又突然电念,暗自叫苦,抽屉里还有好几条花式奇葩、不能见人的裤头啊!早知道还不如不穿,反正这东西到后来也没起什么作用…… 果不其然,寝室长见这些内裤花样古怪,便一件件拿出来看了,并问:“你想穿哪条?” 丁嘉一看,羞愧欲死,寝室长左手是一条映着佩恩六道的合影,右手是一片叉叉网网的花纹。丁嘉将脸埋入枕头,绝望地说:“蜘蛛侠。” 寝室长便将那条网状花纹的内裤拿到床前,蹲下,从他两条腿间套上,提到了顶端,还像模像样地左右抬了抬丁嘉的臀部,伺候他将那条内裤穿了上去——现在回想,寝室长真是假惺惺,给他穿不就是为了给他脱么? 穿好之后,寝室长将碟片塞进电脑,在xx株式会以及主演出来之后,寝室长又坐回了床边,靠近了丁嘉,将丁嘉拥进了怀中。两人的肌肤靠在一起,丁嘉心里甜蜜,又觉得浑身燥热,怪不得冰天雪地里取暖需要两人赤裸相拥…… 在电影院看大片,每当男女主角亲吻,情侣们便会做同样的事。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彼此心照不宣。丁嘉懂。寝室长也懂。今天看的那个电影剧情缓慢,感情线灰暗,跟个文艺片似的,看得他毫无期待,呵欠连天。 碟片的前奏很长,一个少年在家里干着活儿,收拾洒扫,叠衣服叠袜子,很可爱。丁嘉隐隐有些眼熟,看了一分钟后,他的整理之魂也熊熊燃烧,问:“书房好像有垃圾,我去倒一倒。” 周肃正柔声说:“不用,今天出门前,我带下去扔了。” 两人靠得极近,说话间气息相闻,十分暧昧。寝室长身上有一股十分清澈的气息,像山林间的苍松翠竹,稳重又君子。 ——现在想来,是骗人的呀!丁嘉又抬了抬半边臀,痛得龇牙咧嘴。那个片子一开始就有问题,而自己却没发现。 一个故事,纵然是爱情片,也有起、承、转、合四个阶段,亲吻一般放在“转”与“合”的部分,可这个片子不按常理出牌,男二出场后,两人对话没几句,就亲在了一起,倒伏在沙发上,并脱了衣服。丁嘉目瞪口呆,这也太快了吧。 再一回头却发现寝室长一直凝视着他,眸色幽深,仿佛一口不见底的深潭,丁嘉心中一慌,寝室长的手便伸进了他的浴巾之下,搭在他腰上,将刚刚穿上还没有十分钟的内裤渐渐往下褪。 丁嘉咬住了嘴唇,不敢看寝室长,只得死死盯住屏幕。然而,电影中的两人更是不得了——沙发上,后出场的红衣青年将勤劳爱干卫生的小少年下半身脱得精光,并将两腿大大分开,呈现给镜头前的观众们看,露出剃得干净的肉粉色小鸟,青年按住少年的腿弯,将之高举,并将脸埋了过去。 丁嘉忙扭开头,慌张之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胯下,那个他好像没有剃……啊啊啊眼下不该考虑这个,寝室长已经把他的内裤扒掉扔在一边,寂寞的蜘蛛侠结了一个寂寞的网……丁嘉只觉天旋地转,却是寝室长把他平放在床上。眼前的丁嘉如同一颗剥了壳的白水鸡蛋,洁白柔软嫩滑,让人想要一口吞入腹中。周肃正撑罩在他身上,从他脖子一路吮吻过来,仿佛残暴的兽人大军过境,攻城略池,狂风暴雨般的吻碾压在他身上,丁嘉仰躺在床上,闭上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等待着该来的一切——而那份疯狂最后终止在了他的手臂上,骤然温柔。 丁嘉惊恐地睁开眼,有些不明所以。寝室长那俊美的脸上,适才的贪婪一扫而光,神色虔诚,目光伤感,俯下身,以嘴唇轻轻触碰着他的右臂。 就是这条雪白的柔软的臂弯,曾在某个夜晚高高举起在他的枕畔,成为他心中一个柔软绮丽的春梦;无数个噩耗纠缠的梦境里,这条白白的小手臂仿佛一座小小的灯,擎举在浓雾中,河畔边,悬崖前,黄泉路上,仿佛一颗小小的启明星。 丁嘉的手在周肃正后颈间爱抚,继而蔓延到他的脊背,这具温热又挺拔的躯体,属于他的爱人——也就属于他。丁嘉这个胖领主,从未行事过巡守的权力。 丁嘉见寝室长没反应,胆子就更大了,一直往下摸,直到将手放在了寝室长的臀肉上。寝室长突然呼吸粗重,再度疯狂起来,将他的两腿分开并举起,和电脑屏幕中那两人一模一样…… 寝室长一口咬住了他的耳垂,喘息着在他耳畔低声问:“这电影怎样?” 丁嘉声噎气促:“没字幕……日语我听不懂……”白看十几年日漫了。可话一出口就变调,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寝室长轻笑一声,一股热气钻进丁嘉耳道令他浑身发软:“就是说,很喜欢了……” 丁嘉说不上喜欢,这个电影有点黄,他想换一张碟,可寝室长眼角泛红,有如桃花色泽,鼻间有呻吟之声,喘息道:“行,下次挑你来挑。”说着丁嘉只觉得胯下一阵湿热,是寝室长又含住了他的那根东西。 这种情况下,丁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个举动对寝室长实在太过亵渎,可是他又逃跑无门。欲望如潮水一般涌来,他身上根本没有力气逃窜。 三分钟后,在那湿热柔软的狭小空间里,丁嘉射了出来。可是他不觉得自己早泄需要去看男科,要知道这三分钟如同三个世纪一样漫长…… 接下来,丁嘉觉得寝室长罢手了,正想着怎么回事,突然股间一凉,有东西拱了进来,他惊叫一声,胡乱踢腾起来。周肃正抱住他,俯下身来,在他耳畔小声说:“别怕,那是我的手指。” “我的”这两个字他咬得很重,丁嘉的脸又红了起来,只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停留在屏幕上,那个少年的处境就是他的命运。有了提示,他心中才不至于没底。 寝室长往他那里塞了润滑剂,丁嘉于恐惧不安中又生起了一个念头,寝室长整日和他寸步不离,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他又是什么时候开溜去买的…… 丁嘉紧紧闭上眼睛,希望自己快点晕过去。 突然,寝室长俯身噙住了他的嘴唇,低声道:“要来了。” 丁嘉还未回过神来,突然那里一阵撕裂,挤入了一根东西坚硬的热物。 森林如海,呼啸如雷,落叶如雨,沧海桑田,落叶变成肥沃的土壤,百千万年无人至。突然有农人来,一道锋利的犁刃翻开了一片肥厚的土地,汗如雨下的翻田,辛苦喜悦地撒种,最后……最后丁嘉如愿以偿地晕过去了。 在这阵狂风暴雨般的折腾之下,他觉得太奇怪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和他想的全然不一样……晕厥之前,他突然福至心灵,哦,寝室长并没开溜,那是海外代购…… 番外8 丁嘉次日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丁嘉一翻身,痛得失声叫出,这具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腰软得仿佛上过夹棍,腿躺在床上都觉得酸,而后面那一处,更是火辣辣的。丁嘉又努力了一把,还是没能起来。 “别乱动。”突然有人将他一把抱住,丁嘉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昨天发生了些什么。 寝室长摸了一把他的额头,说:“还好,没有发烧。” 丁嘉觉得股间异样,便不停扭来扭去,寝室长柔声说:“擦了点药膏,方便的时候多加注意。” 丁嘉瞬间满面羞红,不再吭声。周肃正紧紧抱着他,在床上喂他吃了一份皮蛋粥。如此温柔的人,在床上怎么就像个暴徒呢?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接下来的日子里,沙发上,书房里,走廊间,阳台上,丁嘉被清醒地做了许多次,腰软腿软几乎要他小命,寝室长不是刚刚大病初愈吗,怎么像三百年没吃肉的和尚啊…… 丁嘉将自己锁在了厕所里,寝室长在外面敲门,丁嘉死活也不开。 房间里是不能呆了,一坐下屁股就痛,一躺下寝室长就要扒他裤子强做一番;厕所是个好地方啊,马桶中间有个洞,坐上去比椅子舒服,屁股不痛;而且寝室长进不来,嘿嘿……唔,好痛。 丁嘉知道,下雪了,就该回家了。他走出办公室的门,艰难地挪动着双腿。近期是不能骑自行车了。 门前停着一辆奥迪a6,车窗落下,寝室长向他招手。 丁嘉也不推辞,上了车,说:“以前啊,我也有辆这车。你别笑啊,不骗你,姥爷说我自己不开没关系,留着给对象开。” 周肃正止住笑,说:“姥爷说得对。” 雪越下越大,仿佛纸屑一般。 03级建筑系的七年聚会,所有人都到齐了,除了周肃正。 那样俊秀的一个人,那样优秀的一个人,那样性取向的一个人……会混得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会如何待他?大家都很好奇。 再后来,留在本省的不少同学又见到了他。 模样俊美,一身清气,几乎没怎么变,甚至还残留着几分学生气象,仿佛他从十年前消失,凭空来到了十年后的今天,时光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可是细细看,你会发现,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主动向你笑着打招呼,在十年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十年前,这个青年一身霜贞,隐忍克制,浑身上下,都有一股肃杀的秋气。而十年后,当众人的青春将尽,而他却青松衬雪,愈发劲直,一道被压抑许久的生命力正在勃发。 如五行山上的揭帖撕落,整个人焕发出真正的生机。 那样的笑,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那样的笑,是一个释去重负的人得到幸福之后真实的样子。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周肃正过得很好,就像一个奇迹。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