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引》 正文 第1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清江引 作者:bishop 文案 [双调]清江引 曹德 贯云石 竞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 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残祸,争如我避风波走在安乐窝。 十三岁那年死里逃生,元澈得知自己并非昭昇帝之子,而是孝成太子所出,父母均为昭昇帝所害。四年之后,为复仇,他接近手握兵权的李镇渊,却身不由己情陷深情的少年将军,从此爱恨纠葛再难两断。 宫廷险恶,朝堂诡谲,真情向与谁付? 患难不弃,祸福相依,功成却是万骨枯。 本文架空,但官制服制及风俗等多参考隋唐 黑莲花攻注意!!此文大多为受视角,难免苏攻,正直受,智商后期上线。 内容标签: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澈、李镇渊 ┃ 配角:阮凤邪、韩轼、元螭、元馨 ┃ 其它:偏美强,天之骄子 ☆、第一章(上) 李震渊初次见到元澈的那一年,他年方十六,元澈十二岁。 老皇帝早年英明神武,到了晚年却纵情酒色,致使朝纲败坏,民怨载道。 “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讲的大约是这个道理。 元澈是他的十四子,在众皇子中排行倒数第三,并不受老皇帝宠爱,年幼瘦弱,受尽兄弟姊妹的欺侮,唯有兰妃所生的公主元馨,年长他三岁,对他很是照顾,所以他日后成了皇帝,对这个姐姐也很是敬重,虽非同母所出,却更似亲姊弟。 李震渊同他相见,是在太初院中。太初院属太学院,专供皇族高官子弟入读,那一次,李震渊和元澈同届。 按理说,元澈年纪尚幼,不应该和他们一道,但是太初院的博士非这么坚持,两个满头银丝的老头儿为了一个娃娃吹胡子瞪眼,平常最宝贝的胡子气得都拔了十几根。最后颜博士胜了季博士,把小小的元澈拖入了一群少年之中。 元澈那时尚小,精致的像个瓷娃娃,圆圆的猫儿眼不安地四处乱瞟,小脸儿粉团儿似的地惹人怜爱。 说是最高私塾,但是在那样的年代,认真读的没有几个,李震渊自己每天基本上课睡觉,口水乱流,下了课,却乱的像是焦躁的麻雀,正经的四书五经没学多少,打架逃课,顶撞先生倒是学了个全,每次都把先生气得直翻白眼,一把年纪,老泪纵横。 回到家,自然是被镇国将军的老爹一阵好打,时间长了,也打的累了,随他去了。老皇帝已经昏庸至此,没有谁会来管这一群无法无天的小孩。 虽然他只十六岁,但宫里的孩子无一例外都少年早成,拉帮结伙从十二岁那年就已经开始,他同六皇子和九皇子混的最好,都爱打架生事,可谓是恶人中的恶人。 元澈生于斯长于斯,遇事都是隐忍为上,冷淡相对,从不曾计较,更遑论反抗。 李震渊不知怎的对他那泰山迸于前而色不改的做派生了厌,想出千百的法子来捉弄他,却总不见他哭过一次,被欺负的狠了,也只咬住下唇,留下浅浅的印子,猫儿眼睁的大大的,带上一脸的倔强的神色。 倒是个有趣的小孩,虽然一脸老成的神气。 宫廷实在是个几近残酷的地方,李震渊的父亲,李重明是手掌重兵且颇得老皇帝赏识的镇国大将军,而将军府便只他一根独苗,想来帝国的军政大权都是要着落到他身上的,眼看这老皇帝终日纵情酒色,弄得自己“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最多再有个四五年的光景,到时诸皇子夺嫡,少不得要他的一臂之力,谁又敢同他交恶呢? 再来李震渊确实生得比同龄的少年高壮,拳脚功夫也不差,四书五经虽然读到了脑后,兵书倒真是饱读了的,只欠几年沙场的历练,便是不折不扣风姿飒沓的少年将军了。 这一群皇子贵少,不是从旁相助,落井下石,便是冷眼相观,不闻不问,竟无一人念着皇家的尊严或是那淡薄的兄弟之情,出手相助。 元澈生来没有了母亲,抚养他的又是个不得宠的嫔妃,备尝人世冷暖,早已习惯人心险恶,遇事心中都高悬着忍耐二字,生怕连累了他那位卑失宠的养母。 时日一长,李震渊便也有些厌倦。 春去夏至。 这日,李大公子酒足饭饱,觑着那门口的一株樟树生得枝繁叶茂,是个乘凉解暑的好去处,便爬上树干,想趁机打个盹,正是迷糊朦胧之间,听得轻轻的一阵脚步之声。 他睁开眼来定睛一瞧,却是元澈捧着一盒糕点由远及近。 天候渐趋炎热,众王孙都将略厚的锦缎换了轻薄透气的绢纱,元澈却依然穿着显厚的春装,行走间,粉白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连额前的碎发都浸湿了。 他却顾不上擦一把,只是小心护着手上的那盒糕点,好像那是价值千金的宝贝似的,也怕摔着磕着。 那孩子做什么都专心,走路更不会东张西望。李震渊心下觉得有趣,又起了捉弄之意,一闪身从树干上跃了下来,恰落在元澈的面前。 元澈只觉得一团黑影平白的出现在眼前,不觉吃了一惊,退了半步,手上一个没注意,那盒糕点便被李震渊拂落在地上。 太初院门前的条石平台倒是天天有人勤扫,些尘不染,但点心是软的,哪里拼得过坚硬的石头,瞬间便碎成千万瓣了。 元澈初时低呼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李震渊,便又默默低头,蹲下弯腰去捡那些碎屑。 尽管只有一眼,李震渊还是窥见了那双猫儿眼中的痛心神色。漆黑的双眸泛上淡淡的水雾,莫名的叫人心疼。 这是他第一次在元澈脸上看到除了恭顺和倔强之外的神色。 不过是盒点心罢了,李震渊轻蔑地想道,摆什么委屈的神色。 元澈捡完了点心,站起身来,迈步走进大门。 “你不害怕?”李震渊对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喊道。莫名地有些不甘心的情绪。 初夏的风轻轻的掠过,像是带着翠绿的颜色,樟树的叶子投下圆圆的光斑,明媚的像是黄鹂的欢歌。 元澈顿了一顿,才转过身来,抬起那双明亮的眸子直视李震渊,束起的黑发柔顺的垂落在鬓角。 明明此时元澈的身量颇矮,李震渊的身量颇高,李震渊却产生了一种元澈在自上而下冷冷睥睨的错觉。有种无言的威压从那个小小的躯体中散发出来。 “为何要惧怕?”嫩粉的嘴唇开阖,神情却冷洌,“你不过是凭着权势和拳脚功夫,并没有叫人折服的本事,我又有什么可以惧怕?” 说着,便端着点心,快步走开了。 李震渊站在门口,手脚微凉。 权势和武功,原来都是不能让人折服的物事。 他犹记得十年前,他仍不过是个六岁稚童,李重明第一次带他觐见皇帝,那个高高地坐在御座上的男人也散发着同样冰冷的气息,那种让人从骨髓深处生出战栗的冷意。 十年后,老皇帝早不复英明神武,而他也逐渐成长为年少俊杰,此事搁在脑后,多年不曾忆及。 再次令他想起一切的,竟然是个不过十岁的稚童。 “或许,”他低声呢喃道,盯着那个淡薄的背影,“他非池中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10点第二更xd ☆、第一章(下) 自此之后,李震渊再不去寻元澈的麻烦,倒惹得元琨和元憬奇异非常,私下里将他拖去问了一问。 元琨排行第六,敬妃之子,而元憬排行老九,兰妃所出,同元澈生得有三分相像。 这两人素来同李震渊最好,李震渊的笑而不答让两人疑惑非常,以为是他又想出了更损的法子,元憬好歹还顾着些些的兄弟情分,低声道:“他虽说是个不得宠的庶子,好歹也是入了宗谱,名正言顺的十四皇子,天家的人,不可随便动他。” “我怎么动他了?”李震渊反驳道。 “啊呀,这不是?”元琨欲言又止,对着他挤眉弄眼了一通。 李震渊初时还未醒悟,这会子也回过味来了。原是那两兄弟想歪了。都是天家子弟,京城权贵,哪一个不是早谙人事,断袖分桃更是不在话下。 元澈生得倒是标致水灵,就是年纪尚小,李震渊心道我怎么会去垂涎这么小一孩子,顿时一阵羞恼,各赏了元憬元琨一拳:“都往哪儿去想了?我是那种人么?” 三人都是胡混惯的,也不计较。 “这可不一定。”元憬皱着俊脸,一边抢道。 “罢了,你既没那意思,为兄倒也放心。”元琨毕竟大了一岁,稍稳重些,但下一句又没了轻重:“你还别说,我那十四弟,长大定是个美人胚子。你是没见过他母妃生前的样子,生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就是命薄了些,刚生下元澈就撒手归西了。” “你也知道,”元琨同李震渊靠近了些,“我父皇不是个长情的人,人死了,哪还论什么情意,连那孩子他也嫌生得太女气,随手指了个妃嫔养了,才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原来如此,李震渊点了点头,眼前却浮现元澈冷漠倔强的样子,竟暗暗地生出一丝怜惜来,又忆及那日他威严的样子,心中更添了几分敬重。 按着太初院的规矩,弟子入学满六年,便升入太学院,同各地的青年才俊一道学习。 这些人,泰半都是各地望族,品阶或高或低,将来都是要入朝为官的,简而言之,就是未来的盟友。 元澈此时虽年只十三,但他九岁入学,天资聪颖,四年便完成了学业,破例也升入了太学院,又同李震渊一伙人分在了一块。 元澈是早慧之人,几乎过目成颂,诗词歌赋都有一手,琴棋书画亦初有造诣,很得夫子欢心。 由此招了不少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却始终恭顺隐忍,不与人生事。 这年冬天,李震渊年为十七,一声征兵令下,应征入伍,踏上父亲的前尘。 离去前夜,元琨拉着一众损友,为他在凤临阁摆下宴席,扬言要灌得他找不着北。 美酒香醇,美人在侧,敬酒还礼此起彼伏,李震渊却怎么都不能安心。 好不容易从酒席上撤身,看着一个个损友各进了自家软轿车辇,竟有些淡淡感伤,此一去,没有三年五载恐不回还,这帮损友亦不知何时可再相见。 “少爷。”将军府的老奴低声道:“冬夜寒身,还请您快些上车,莫要冻着自个儿。” 李震渊摆了摆手,道:“我有些心绪不定,想去别处走走,你先回府去吧。” “这”那人有些为难地说道。 “怕什么,我堂堂将军之子,难道害怕一两个过路的贼人不成?”也不待那奴才回答,便自顾自走开,漫无目的的前行。 帝都前几日都飘着鹅毛大雪,唯有今日云开雪霁,格外晴好,银白月盘高悬于中天,撒下冷冷的月华,映着帝都一城的银装素裹,分外清冷。 李震渊拂了把脸,再看时,已站在太初院门口。宫灯昏暗,照得太初院三个字昏晦不清。 门口那株樟树,叶子上积了些薄雪,却依旧葱郁翠绿。 正值北国的数九寒冬,别的些个树都早早地落了叶子,以求自保,唯有这棵本应生于南国的龙樟,生气勃勃,葳蕤茂盛。 银月之下,有个小小的身影伫立树下。李震渊认出是元澈,心中吃了一惊,两步并做一步,走上前去,只见那水嫩的红脸蛋几乎冻成绛紫,并不厚实的冬衣上,落了一层薄霜,想来是站了一段时间。 “你如何在这?” 元澈平日里素来安静,也不曾口出恶言,此时那双大而有神的猫儿眼中却带了不悦的神色,瞧了他一眼,才缓缓道:“你喝酒了?” 李震渊这才想起是自己白日叫他在这儿等的,不禁心中懊恼,眼中露出惭愧的神色。 “真是喝酒误事!”李震渊骂了一句,连忙道歉,“是我不好。” 上前一步,将那双冻得通红的手捧在手心,轻轻呵气。 元澈下意识的抽了一下,没有抽出来,李震渊的双手是典型的武人的手,遒劲有力,温暖粗糙。 暖意从那双手源源不断的涌上心头,叫那颗几乎冻僵的心脏也跳动起来,元澈不再抽手,竟也任他去了,只是挑眉问道:“你寻我来何事?” 李震渊连忙放下双手,从怀中掏出两本书,递到元澈面前。 元澈就着月色瞟了一眼,不解地看着他。 “这两本书,一本是心法,一本是剑法,听我爹说,都是宝贝。”李震渊将两本书赛到他手中,“你那么聪慧,一点就透,习武既能强身健体,又可防身,学点总没坏处。” 这两本书,其实是李震渊从他老爹的书房中偷出来的,李家三代忠良,习的都是对阵杀敌之法,这两本才是真正上乘的武功心法,李重明平日里都宝贝珍藏,哪里能想到给儿子偷去送了人。 以元澈的身份地位,自然没有人特意教导,因此也只会些扎马步,耍拳脚的皮毛,吃了不少亏。想不到李震渊平日里横行霸道,细节上也能如此留意,不禁心生感激:“多谢了。” “谢什么,是我不好,喝酒误了时辰,反叫你平白吹了大半夜的寒风。”他始终没好意思说自己压根儿没记起这回事,便顺着元澈的话往下接。 说罢,便解下身上的大麾系在元澈身上,他身量比元澈高出许多,大麾拖在地上,他也不觉得不妥,十分高兴似的,“我这便先行了,后会有期。”自顾自地走开了。 “后会有期”元澈低声回道。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怀抱着两本书,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竹马和竹马的时期还是很短的,下一章就是四年之后了。 这篇文虽然是架空,不过主要是参考隋唐作为背景的,在人物称呼,礼节各方面可能会和习惯的有些不同,有的地方听起来太奇怪了,就还是按照常用的来。 目前存稿充足,保证日更,如果当天码得多,就双更,第一章后每章三千五左右吧。希望各位看官看到了能留个言xd ☆、第二章 李重明治军严谨,李震渊虽是将军之子,却也不能僭越,只得了一个百夫长的官职,但虎父无犬子,李震渊生来就是驰骋沙场的料,兵法武功,无一不是军中顶好的,着实打了几场漂亮的仗,短短四年,便以军功封游击将军,官至从五品,年仅二十一岁,正应了当年众人的猜想。 于此同时,十四皇子在朝中,渐渐崛起,老皇帝嘱托的几件事都办得极为漂亮,可叫众人跌破了眼镜,要知道这十四皇子母家势力低微,本应是个默默无闻的主。 德佑三十五年的秋天,老皇帝病重,李重明和李震渊被急召回京。 李震渊预见到了这一天的来临,但等到这一天终于到来时,却仍然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的惊慌,措手不及的惊喜。 ——不知道当年的那个孩子,如今该长成什么模样? 离开帝都的时候正是严冬,大雪纷飞,雪子狠狠地砸在人的脸上,他骑在马上,回首望了一眼帝都的城门,城门下满是送别的人群。 元澈却默默地站在无人的墙根下。他只有十三岁岁,矮小的身材几乎被面前的人群淹没。 李震渊从远处看着他,看他脊梁挺直,神情倔强,粉色的双唇冻得僵紫,紧紧抿着。 四目相对,元澈的猫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迅速转过身去,在人群中隐去了踪影。 一别,已是四年。 帝都的秋,总是充满了萧瑟的意味。无边落木萧萧下,正如迫近日暮的帝国,也难怪那老皇帝骤然病重。 但秋日,因着极好的月色,也是个赏月怀人的好时光。 这一夜月色极好,从窗棂中漏下些如清水般的月色铺在地上,倒像是秋夜里常见的白霜。 李震渊被这月光搅得心绪不宁,辗转反侧,寤寐难安,索性披衣起身,走了出去。 箫声温润,悠远,在幽幽中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凄凉,却是一首《枉凝眉》 凉薄的夜风中,在帝都夜半的月色中,显得格外孤寂凄凉。 “是谁?”李震渊暗问,皱了皱剑眉,便循着这声音向前。 李震渊虽自认是个粗人,却好歹也在太学院读了那么些年的书,又在瓦舍勾栏中听了不少小曲,怎么也算是登了堂的。心中纳闷间又想到前朝诗句“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如今这可不是“谁家玉箫暗飞声,散入秋霜满帝都”么? 思索间,已在一处府衙前站定,挂着好大牌匾,上书“太初院”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往下盖著皇帝的玺印。 四年已过,这里却没有分毫改变,倒也真叫人心生感慨。 李震渊转身,见一人长身玉立,执着一管洞箫,半隐在樟树的阴影下。只有月光,勾勒出那人清瘦的轮廓。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李震渊心中一震,认出这是元澈,虽是故人,但今昔不同往日,便上前两步,双手抱拳,单膝触地:“游击将军李震渊,拜见十四皇子殿下。” “将军请起。”那人从树影中走出,正是四年不见的元澈。 李震渊抬起头,接着清明的月色细细打量。如今元澈年已十七,四年中,他的个头拔了不少,如今也只与他差了半头,显出少年颀长的身姿,一袭月白色长衫,轻袍缓带。如瀑的青丝只取了两缕,挽在脑后成一个松松的发髻,露出尖尖的下巴。 风仪万千。耳畔忽然想起元琨那句戏言:我那十四弟,长大定是个美人胚子。 他记得闲情赋中有这样的词句:“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又有“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的词句。 诗人原意不在美人,但用来形容眼前之人,却是再恰当不过,倾国倾城,果真不是虚言。 少年将箫执于手中,颇为玩味地问道:“将军在看什么?” 李震渊自知失礼,答道:“微臣失仪,还请殿下宽恕。” 元澈却不答他的话,只是问道;“你以前从不唤我做殿下,只以‘你’称之,今日又为何改口?” 少年的声音清朗柔和,在李震渊听来,竟有些嗔怪的味道,连忙道:“只因如今的殿下当的起这两字。” “将军的一句殿下,我愧不敢当。” 李震渊听他这句,不禁怀疑他还记恨着当年的那些事,便道:“臣年少无知,太初院中对殿下多有冒犯,那夜”他顿了一顿,想起银月下年幼的元澈,才道:“也是臣唐突了,臣” “将军何罪之有?”元澈打断李震渊的话,言语中不知怎么流露出失望的意味:“当年若非将军的眷顾,元澈今日或不复在此。”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过了片刻,李震渊才试探的问道:“殿下深夜在此,是为了这般美好的月色么?” 元澈一双出奇幽深漆黑的眸子注视着他:“赏月,亦怀人。” “怀人?”李震渊上下打量了一通元澈,心道要元澈这神仙般的人物思念挂怀,必得是个九天玄女般的美人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必得是个天仙般的女子了。” 元澈缓缓开口道:“倒也没有那么好看,可我自小喜欢他,不能自拔,又许久没见他,思念更甚,这两日他也到了京里,我却不知如何表白心迹。“ 李震渊暗暗把京中的名门闺秀排了个遍,纳闷谁家的小姐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能教十四皇子半夜出来吹箫怀人。 “将军可也有挂念的人?” “老母去世得早,臣常伴老父身边,承欢膝下,倒也没什么牵挂。”李震渊在军中四年,常常挂念的唯有元澈一人,如今元澈已长成少年,正站在他面前。可这种心思怎么出得了口,给元澈知道了,还以为他怀了猥亵之意。 元澈挂着微笑,月光下仿佛谪仙,就要乘风归去。 他看着面前的李震渊。四年前,李震渊还是少年,行事虽鲁莽霸道,可嬉笑怒骂皆出自真心。 如今他已褪去了少年青涩的轮廓,全然成了沙场驰骋的好男儿,成熟从容,亦教他看不分明。 是我太多心,还是他隐藏的太好?元澈心底轻叹,只得说道:“是我太伤春悲秋,让将军见笑了。将军是国之栋梁,不可坏了身体,更深露重,将军还是快回府休息吧。” “多谢殿下关怀,还请殿下先行。” 元澈点头,转过身去,渐行渐远,隐没在帝都晦暗不明的夜色之中。 月色这样好,李震渊抬眼看天上的银盘,没有了清远的箫声真是可惜。 “你昨儿去了哪里?”李重明看着李震渊问道。他在儿子面前向来威严,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也教李震渊心头一震,连忙答道:“昨个儿子觉得心中烦闷,便去外面散心解闷了。” “嗯。”他点点头,叮嘱道:“这是在京城,不比在军中,四处都是耳目,言行都要小心,行事更要谨慎,注意自己的身份。” 李震渊暗暗记下:“儿子明白了。” 李震渊到家时,已过了四更。李重明刚起,一番洗漱,待坐下来时,已近五更,他常年在边疆戍守,蓦然回京到了家中,礼节繁琐,反而不习惯。 老皇帝平日是不早朝的。今日不知怎么,便是拖着病躯也要上朝。 帝都不许纵马,李重明便和李震渊坐了软轿。轿中空间虽大,坐了这人高马大的父子俩却显得局促,李震渊看着闭目养神的李重明,心中不知怎的有些忐忑。 倒也不是没有见过皇帝,只是这回身份不同,感觉也自然不同。 到了宫门口,父子俩下了轿,随百官一起步行进宫。两人来得不早不晚,殿门已开,百官纷纷入列。 李重明位高权重,自然位列武官之首,而李震渊几乎站在了队末。 不知道元澈是否也在此处?李震渊下意识地想到,目光不自觉地开始寻找那个身影,只见元澈同众皇子亲王等一列,也正向他看来。 四目相对间,元澈灵动的双眸中溢出盈盈笑意,粉面如芙蓉初绽。 李震渊只觉得心跳都漏了几拍。他平生可谓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此刻却慌忙移开了目光。 元澈昨日说他思慕一人,与他一同长大。又说那人是这两日归来的。他昨日回去也思索了一番,怎么也没找到对应的人物。现在被元澈的美目这么一瞧,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却冒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李震渊摇了摇头,笑自己多心。 正在此时,那大太监一声“陛下驾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百官口中喊着“陛下万岁”缓缓下拜。 李震渊偷偷瞧了眼老皇帝,倒觉得他气色尚可,远没有传言的如此糟糕,看来老皇帝召他们二人回京,更多的是为了即将继位的新皇了。 “镇国将军何在?”座上的帝王缓缓道。 “臣在。”李重明出列叩拜。 “爱卿多年为大晟戍守边关,令蛮夷秋毫不敢有所犯,着实辛苦了。” “谢陛下关怀。重明食君之禄,不敢不忠人之事。” “嗯。”老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游击将军李震渊可在?” 李震渊一听老皇帝唤他的名字,便不慌不忙的出列,道:“微臣游击将军李震渊叩见陛下。” 李震渊身量颇高,在一众武将中亦显得出挑。老皇帝抬眼打量了一番,也不禁赞道:“虎父无犬子,真是个英姿飒爽的好男儿,不愧是镇国将军之子啊!” “谢陛下赞赏。” 老皇帝寒暄完毕,问到:“众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臣有一事启奏。”百官中走出一个年轻人。 李震渊瞧了一眼,那年轻人手执象笏,神态从容,姿容俊俏,唇红齿白,竟觉得十分眼熟。 “哦?何事?” “启禀陛下,是关于钟家少子一案。” “钟家少子,可是那个叫钟年的?” “正是。钟年,□□民女在前,烧人房舍在后,致使京郊赵家七口,五口皆丧命火中,惟余一对双生子幸留。臣以为,此人恶贯满盈,实在罪无可赦,按大晟律法,当处以极刑!”他语调激昂,铿锵有力,竟让人有一种无可辩驳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xd ☆、第三章 此言一出,百官顿时议论纷纷。那钟家是三皇子的母家,钟年是钟尚书的嫡子,钟贵妃的外甥,三皇子的表弟,怎么说也算是皇亲国戚,这样的人如何能随意加以极刑呢! 那年轻人依旧气定神闲,不为所动。倒是老皇帝有些尴尬,说道:“阮爱卿,那钟年虽可恶,可极刑是否过重了些?” “臣以为”那人还要辩驳。 刑部尚书余尤为不待他回答,连忙抢道:“臣以为确实过重,钟年毕竟是官宦之子。古语云:刑不上大夫。士节不可辱,钟年虽有过,却也是初犯,不如宽恕之,更显皇恩之浩荡。” 钟尚书在下惴惴不安,听刑部尚书为他那儿子求情,也趁机说道:“陛下,臣教子无方,是臣之过错,臣不敢企望他能免于刑罚。但臣晚有儿息,还望陛下矜悯臣爱子之心,免他一死。”说到动情处,竟涕泗横流。 “两位大人之意,难道是要圣上罔顾王法不成?”那年轻人语带,讽刺不慌不忙地回道。 “你!你这阮家小儿,莫要欺人太甚!” “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老皇帝听地倦了,喝斥道。 “陛下!”余尚书和那年轻人同时出声。 “两位爱卿说得皆在理。”皇帝沉声道。 “罢了。”皇帝制止道:“两位爱卿既然不能统一,不如朕另派他人来审理可好?” “朕看,就”他的目光扫过一众大臣,落在元澈身上,“就交付十四皇子审理吧!” “儿臣领命。”元澈出列行礼。 “为防有失公允,就由慎亲王,阮爱卿,余爱卿及九皇子旁听。” “今日就到这,朕也累了,退朝吧。” “李将军留步。”李震渊正随百官向宫外走去,听见背后的呼唤,转过身去,却是元澈赶上前来。 “殿下。”李震渊行了个礼。这是在宫中,礼节半点马虎不得。 “将军何必如此见外。”元澈连忙扶住他下倾的身子。 李震渊退后一步;“殿下是千金之躯,微臣不敢怠慢。” 元澈见他疏离的态度,轻叹了一声,幽深狭长的眼定定地注视,流露出些许失望的意味:“四年前你可不是这般模样。” 总是不怕冷脸地贴上来,露出没心没肺笑脸的那个少年,也许不只是长大了身形,亦改换了心意。 “殿下也已今非昔比。”李震渊仍说道。 “罢了,你既不愿,我也不勉强。将军可愿与我一起查看卷宗。” “殿下之命,岂敢相违。”李镇渊欣然应道。 卷宗收在大理寺,距皇城很有一段距离,两人坐了软轿,到大理寺时,那个朝中上书的青年已等在门外,见轿子上走下元澈,连忙行礼:“殿下有礼。”又见着李震渊,便唤了声;“李将军。” 李震渊看他服制,朱色小科绫罗袍,佩银鱼袋,料定他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少卿是从五品下,和游击将军是同级,便也还礼道:“阮少卿。” 元澈颔首还礼,才缓缓道:“凤邪,我要的卷宗可备好了。” 阮凤邪面色一沉:“早已备好了,殿下和将军请随我来。” 卷宗没有疑问,人证物证俱在,钟年是国戚,按理应送往宗正寺,但这案子已是朝野皆知,便交由大理寺审理,也拿钟年毫无办法,到头来竟然仍要阮凤邪挺身向皇帝阐明。 本是毫无争议的案子,却非得让元澈来审,连李震渊都看得出,此中有鬼。 元澈皱着眉头,眼中含着深思,半晌不言语,双睫轻垂,婉转的姿态令人心生遐思。 二人沉默着从大理寺走出,迈过门槛时,元澈忽然道:“将军,陪我走一段可好。”李震渊看着他清亮细长的眼,拒绝的话语便出不了口,只得讷讷道:“好。” 二人便让轿夫先行回府,并肩缓缓而行。 元澈年已十七,循祖制,非东宫不得居于宫中,因此数年前元澈便已搬出,寻了个僻静的府邸。 李震渊只觉得这短短的路程被无限拉长,仿佛会一直延续到地老天荒,又觉得这这路程被无限缩短,好似下一步就会走到尽头。 先帝喜爱梧桐,于是帝都之内,道路之旁,遍植梧桐,到如今已是三十余年,当初的小树都挺拔粗壮,若是夏时来看,必定郁郁葱葱,一派生机,但如今已是秋季,古语云“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清风轻掠,梧桐纷纷落叶,簌簌声一片,更加重萧瑟的意味,彷如这腐朽的帝国,在夕阳余照中摇摇欲坠。 前方已是李府,“殿下。”李震渊出声道。 元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李震渊:“将军?” “将军以为,我当如何?” 元 澈的眼清清亮亮的,缱绻的眼波仿佛潺潺的流水,温柔而寂静。 李震渊一时之间只觉得难以回答,放过钟年还是处死他,都决不是好的选择。 “我若放过他,便是有违公道,必定失却人心,若处死他,便会同钟家交恶,莫说来日权势,恐怕连性命都将不保。”他将细眉一挑,眼神由温和转为犀利,锐利如同剑锋,脸上神色已全然不似稚龄少年,让人心生寒意。 残阳如血,烧尽天际,至死不休。梧桐寂静落叶,滑过两人之间,轻轻的凋零。 进退维谷,正是元澈如今的处境,无心的命令之下,是浓浓的杀意。 李震渊轻叹一声,朝中的事物太繁杂,不是他所能应对;“殿下或是近日锋芒太盛,不若收敛锋芒,等待时机。如今钟氏气焰正盛,不可与之对抗。” 元澈听完只是一笑,扫尽周身的戾气,粉面上两簇红晕,眉眼盈盈:“多谢将军,元澈心中已有定数。” “将军府第就在前方,就此别过。”元澈迈步向前,向着远处走去。 “恭送殿下。”李震渊目送那一抹深青色身影渐渐走远,终于不见,才转身回了李府。 李震渊沿着回廊,穿过堂屋准备往后园去时,逢着王执事。 王执事见了他,恭敬地打了个揖,道:“少爷,老爷请你请您去书房一趟。” “我知道了。”李震渊点头,转身往书房走去。 李震渊推开书房的门,见李重明端坐案旁,便唤了声“爹。” 李重明退朝归来,已在书房坐了些时候,见着李震渊,只是抬了抬眼皮子,下一句却是:“跪下。” 李震渊闻言,诧异地看李重明一眼,见后者仍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只得跪了下来。 一时间小小的书斋之内气氛凝滞。 李家世代武将,李重明教子向来严厉,李震渊幼时顽劣,便常被父亲拳打脚踢,而棍棒相加亦是家常便饭。但凡事有缘由,李重明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惩罚他,何况男儿不可轻易下跪。 李震渊心中纳闷却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偷偷抬头亦不见李重明表情有所松动,仿佛对门口跪着的李震渊视而不见。 父亲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是知晓的,便是再迟钝,也该明白父亲此刻必是十分震怒了,只是不知,是哪里做的不对。 书斋的地上铺着一色的青石板,坚硬冰凉,只半个时辰,李震渊便觉得双腿麻木,骨髓处亦有酸痛之感。 李重明见李震渊额头已被一层细密的汗水覆盖,方觉足够,目光仍未从书上移开,出声问道:“你今日和十四殿下去了何处?” 李震渊见父亲发话,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答道:“去了大理寺察看卷宗。” “为父嘱咐你的话可还记得?” “审时度势,谨小慎微。儿子铭刻于心,不敢忘记。” “依你之见,十四殿下如何?”李重明将书放下,抬起头,沉声问道。 李震渊偷偷观察父亲神色,只见李重明一双虎目怒气翻涌,当下心中一凛,低下头,迟疑了片刻,才缓缓道:“殿下文韬武略,所谋深远,可堪大任。” “哼,”李重明冷笑一声:“可堪大任?”虎目一扫,落在直身而跪的李震渊身上:“你在塞外四年,难道都是虚度了么!恁地天真!” 李震渊只觉着心中冷意更甚,轻声问道:“父亲以为?” “不过一自身难保的棋子罢了。” 李震渊心中惶恐,却不由得反驳道:“殿下确是年轻” “年轻?”李重明顿了一顿:“若他还算聪明,便应推脱此事,更不应同你走近。” “你年已弱冠,便应明事理,察人心!陛下对李家心存芥蒂,多加防范,最是见不得武将与皇子合谋,你我此番被召回京,他便是拖着病体也要上朝,其中深意,你竟不明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十四皇子近日风头过盛,本就招人嫉恨,若与你再有牵扯,有些人恐怕便不止是嫉恨了,或许已动了杀意。” 一句句听下来,李震渊不由得冷汗重重,战栗之意从骨髓深处升起,心下慌乱非常,艰难道:“殿下母家无权无势,若有人利用此事,向陛下禀明,那殿下岂不是” 李重明顿首道:“此事原本可大可小,但若他执意与你亲近,恐怕一年之内,必有大难。” 李震渊深知若是李重明出面求情,只怕会将李家也赔进去,夺嫡并非儿戏,一旦陷入,便不可抽身,或主上称帝,荣耀百世,或功败垂成,遗臭万年。 “震渊,纵然你是良弓,他却非英主啊!”李重明长叹一声。 “父亲以为儿子当为之奈何?” 李震渊抬起头来,直视李重明。 李重明神色一冷,沉声道:“坐观钓鱼台。”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继续求留言吧xd ☆、第四章 碧霄宫,昭阳殿。 鸟衔花草纹的深红锦帐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侍立一旁的宫女苏瑾连忙上前,柔声低唤道:“娘娘。” “嗯。”帐中女子懒懒地应了声,苏瑾便对身后侍立的小宦官使了个眼神,小宦官会意,便退下,不一会儿便用赤金云牙盆盛了水回来。 帐中女子撩开锦帐,坐在榻沿上,轻拢额发,露出极为姝丽的脸庞,一双含情桃花目,鼻似葱管,口若樱桃,肤白胜雪,眼漆似墨,虽已年届四十,却保养得宜,仍似妙龄妇人。正是昭昇帝极为宠爱的钟贵妃。 钟贵妃接过苏瑾递来的绫帕,洗过一把脸,又接过莲花纹亮银盅漱了口,才从紫檀木折枝梅花榻上起身,苏瑾连忙跟上为钟贵妃更衣。钟贵妃生的丰润,比之前朝赵合德的温柔乡也不逞多让,昭昇帝最爱她慢束罗衫半露胸的模样,她便选了宝相纹石榴色露肩长裙,直披一件大袖沙罗衫,丰润的肩膀和手臂若隐若现。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2节 苏瑾给钟贵妃更完衣,悄声问道:“娘娘,已是巳时了,是否应唤起陛下?” “还是再等些时候吧。”钟贵妃回道,又回头对苏瑾道“今儿梳个云朵髻罢。” 苏瑾垂眼道:“诺。” 钟贵妃便在榆木雕花妆台旁坐下,对着象牙雕花镜轻描柳眉,任苏瑾一双纤手灵巧摆弄她的长发。苏瑾梳完发髻,将钗饰一一加上,待她将九凤挂珠钗簪于发上时,锦帐中传来了皇帝的声音:“爱妃。” “陛下。”钟璃玥知是皇帝醒了,示意苏瑾退下,来到榻边:“陛下。” 昭昇帝方醒,此刻还有些混沌,见钟贵妃坐在身边,便出声问道:“爱妃,现下几时了?” “回陛下,已经巳时了。” “巳时?唔,”昭昇帝眨了眨眼,“那便起了吧。” “是。” “陛下,臣妾有一事,不知当讲否。”钟璃玥边伺候皇帝更衣,边问道。 “爱妃但说无妨。” “是小侄钟年一事。” “钟年?”昭昇帝顿了一顿,“朕已派元澈审了,爱妃无需担忧。” 钟贵妃见皇帝似乎不以为意,便美目怨怼,柔声道“臣妾怎能不忧心。臣妾进宫五年,年儿便没了母亲,所幸恩泽深厚,陛下允臣妾将他接进宫来,及至他年至十二,他亦是陛下看着长大的,陛下当知他心性,他虽顽劣了些,也绝不至于如此骄横残忍。” 话语间,一双桃花眼儿泪光点点,叫人好不怜惜,昭昇帝自从知了天命,见识不见得增长,心肠却一天比一天软,最见不得美人垂泪,连忙抱在怀中好生安慰,几番软语之下,才哄得美人破涕为笑。 “陛下定要为年儿主持公道啊。”钟贵妃伏在昭昇帝的胸口上,娇声道。 “朕一定关照元澈。”昭昇帝轻抚美人香肩,连声应和,却不见怀中美人嘴角泛起的冷笑。 元直从四更天便守在朝阳殿外了,他是皇帝近侍,侍奉昭昇帝已是廿七年 虽说昭昇帝恋睡是人尽皆知,每日都到辰时方起,他却不敢有一天稍稍松懈,纵使在外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玩弄权术,在皇帝的身边,他却从来谨言慎行,不敢有分毫不敬因为他心中明镜似的知晓,这滔天权势全都来自那个皇位上的男人的恩赐眷佑 昭昇帝宠信宦官,尤为信任大太监张直,甚至于十年前赐了国姓自古唯有立有大功之人方能被赐国姓,张直不过区区宦官,不曾有功于社稷,自然难以服众 诏书一经颁布,朝野便一片哗然,言官纷纷上书陈言反对,却多被皇帝压下,昭昇帝早年以善纳谏而有贤名,到晚年却疑心甚重,朝中大臣全不信任,只是格外喜欢顺他心意的宦官 元直见昭昇帝和钟贵妃从昭阳殿中走出,连忙迎了上去,低眉顺眼道:“参见陛下,贵妃娘娘” “元直”昭昇帝道,一手还挽着钟贵妃的玉臂:“叫元澈进宫一趟” 元直低头躬身道:“诺” 昭昇帝又补了一句:“让他来毓灵斋见朕” 毓灵斋毓灵斋是未央宫偏殿,被先帝改为书房,皇帝召见大臣往往在宣政殿,难道是机密要事 元直心下诧异,却只道:“诺” 李震渊自父亲书房走出,不过行了两步,便觉得膝盖处酸疼难忍,只好停下来,轻揉膝盖,方觉得疼痛有所缓解。 父亲那“坐观钓鱼台”五个字还盘旋脑中,难道他真的只能眼睁睁地看元澈深陷权力斗争的泥沼么?元澈虽少年老成,可毕竟年只十七,如何斗得过朝中那些老狐狸。 李震渊少不更事,不比李重明思虑深远,但他也懂得,处在元澈的位置,如若不争,怕是下场会更为悽惨。 反观李家,面上风光,可这些年他也看得出来,兵权虽在手,李重明却是如履薄冰虽说边疆战事紧张,但可用之人并非全无,难说皇帝有朝一日便存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心思哪一个都是禁不起勾结的罪名的 李镇渊这厢思虑重重,元澈那厢却显得平静许多 “殿下,阮少卿”书隽端了茶水,推门而入,却见元澈非是同阮凤邪商讨卷宗,脸上一派平和气象,竟是坐在窗边切磋棋艺 阮少卿见了书隽,亦是含了笑意,对他招招手,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些口干舌燥,你便端了茶来”一边又转向元澈,“殿下这小厮□□的好呀” “凤邪是想要么我可以送与你”白棋落下一子,元澈未曾看一眼昭隽,仍是云淡风轻地看着棋盘 书隽本是循着阮凤邪的话走上前去添茶,听了元澈这一句只觉得冷汗直下,不由得手一抖,险些把茶水尽数付与阮凤邪一身锦袍 虽说小厮律同畜产,但他跟随元澈亦有三四年,向来是贴身服侍元澈的,在这府中也能算得一个老人,断然没料到元澈只因一句话便能将他送出的,不由得乱了阵脚 阮凤邪原本只是看这小厮一脸严肃,生出玩心来逗弄他的,见那书隽一张俊脸全然失了血色,便不再捉弄,接过他手中的茶,给自个儿满上一杯,嗅了嗅,不乐意道:“殿下府上竟还是去年的银针,殿内省可真是怠慢” 元澈抬眼一看,轻笑道:“事事计较,平生烦恼便是恒河沙数了,少卿委屈则个罢” 阮凤邪微微一呡,果然不再计较,一杯茶牛饮而下,将目光放回棋盘,不由叹道:“殿下好棋艺,白子这一步,已是逼得黑子走投无路了” 书隽听二人如此一说,知道阮凤邪是捉弄自己,不由得为自个的失态汗颜,暗暗恼恨了一番又定睛落在棋盘之上,却发现二人面上淡然,棋盘上厮杀却甚是激烈 黑子四处突围,白子步步紧逼,厮杀得你死我活心下暗暗赞叹间,却见元澈面上浮起一丝黯然之意,语气却十分坚定:“愿此生如棋盘,我命只定于我手”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求评啊~~各位亲们~~点赞拍砖都欢迎呢!!!一个人真是好即墨啊……打滚g ☆、第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造自己写什么样子欸~小伙伴们如果觉得哪里可取或者不可取还是求个评评吧~虽然知道打字真的很麻烦,但是还是好想要评哦。。。星星眼~ 正在此时,有一仆从在门外呈报,说是皇帝召见书隽亦是知道钟年一案的皇帝此时传召,恐怕是为了包庇钟年了,他正为主子忧虑,却不见元澈和阮凤邪相视一笑:“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元澈对门外说道:“请内侍稍候,我稍稍更衣便来” 元澈由小宦官引着,穿过丹凤门,穿过含元,宣政,紫宸三殿,仍不见那小宦官有停下来的意思,便问道:“父皇于何处宣见” 小宦官回过身来恭敬道:“回殿下,陛下现在毓灵斋” “毓灵斋”元澈心下便了然几分,不再多言三殿过后便是内宫,入眼正是碧波荡漾的太液池 未央宫在北,元澈便随着小宦官匆匆而行,沿着池边的回廊,正行到清思亭时,元澈瞧见兰妃正引着两个美妇人迎面而来 兰妃其人正如其名,气质好似空谷幽兰,当年待字闺中时,曾引得帝都宦家子弟为之痴狂,求亲之人踏破门槛,却未曾有人抱得美人归,年十七而入宫为美人,终为德妃,昭昇帝爱她的幽雅,便命为兰妃 她位至夫人,是元馨的生母,亦曾抚养了元澈,自是尊贵非常,皇帝虽宠爱钟贵妃,可也不曾慢待于她 元澈对兰妃行了个欠身礼,道:“元澈拜见兰妃娘娘” “澈儿快起”兰妃上前一步,将元澈扶起,软声问道:“澈儿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元澈回道:“阿姨玉体安泰否” 兰妃微不可察地轻蹙蛾眉,却答道:“自是一切安好,只是对你挂念的紧”目光中流露出慈爱,“若是得空,便入宫来探望本宫” “孩儿谨记” 二人寒暄一番,兰妃便将身后两位美妇人唤至左右,对元澈道,指着其中的黄衣女子道:“这是李美人”又指着另一红衣女子道:“这是叶才人” 元澈便对着两人一一颔首,“见过李美人,叶才人”二人都不过桃李年华,生的水嫩娇柔,丰腴圆润,正是昭昇帝爱的样子 元澈这才想起,这两位正是新选入宫的,他出宫已满两年,平日里亦鲜少入宫,认不得也是寻常,因此看了一眼,便不放在心上了 可那李美人和叶才人入宫才不过一月,从前只听闻十四皇子貌胜好女,今日一见,这沉鱼落雁的样貌,竟真真令女子也要羞愧掩面了 方才元澈双眸含笑,颔首行礼,顿时叫这两人心头一阵小鹿乱跳昭昇帝虽是英俊威武,可那也是十数年前的事了,如今皇帝又是专宠钟贵妃,她二人便是连皇袍的角儿都不曾见过的可看看这些皇子,俊美如十四皇子,英武似三皇子,风流如八皇子,多才似二皇子,个个人中龙凤,若能攀上一个,待将来昭昇帝驾崩西去,这一等妃嫔宫妇便不用随之剃发出家,岂不是比如今强甚! 李美人生的美艳,却没有权势通天的母家,她不过一介县令之女,甚至不是嫡出,在宫中好比无根的浮萍,指不定哪天便做了谁的替罪羊,或者惹了钟贵妃的眼,无声无息的消失 她地位微贱,三皇子或许能看得上她,却必不会真心相待,早便听说十四皇子出身微贱,便有心结识,今儿见了十四皇子,方才觉得浮生有了一丝微芒 元澈同兰妃告别,正同李美人别过时,却见她一双丹凤眼里不再是痴迷的神色,倒是多了几分算计和决心不由得留意一番但步伐却不曾迟疑 那种眼神元澈绝不陌生的,那是生于卑贱的人特有的目光,坚定而阴狠,为达目的无所不为无论表面是如何光鲜,这种气质始终是掩不住的 元澈不由得留意,此人或可留作他日之用 元澈行至毓灵斋时,元直正在门外等候元澈上前恭敬地唤了一声:“阿翁”元直是昭昇帝心腹,权势滔天,一些公主皇子都要尊称他为“阿翁”的,元澈自然在此中 元直见了元澈,不慌不忙地甩了甩拂尘,颔首道:“老奴见过殿下陛下在斋中练字已是一个时辰,正是焦渴的时候”说完便招招手,让一旁等候的宫女上前,对元澈道:“这盏雪梨酸梅老奴已差人热过,殿下端去给陛下吧陛下的训示,殿下切切牢记” 元澈谢过元直的叮嘱,接过雪梨酸梅汤,推门而入 昭昇帝果然是在练字,元澈在案前三尺止步,行叩拜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安” “嗯”昭昇帝落了最后一笔,方懒懒抬手,道“平身罢” 元澈起身,恭敬地上前,将雪梨酸梅盏放在皇帝手边,昭昇帝目光仍对着案上的字,顺手拿过茶盏呡了一口,并不提钟年的事,只对一边的元澈道:“你看这字如何” 他依言仔细一瞧,昭昇帝正是用行楷抄的《石碏谏宠州吁》一篇 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 石碏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 憾而能眕者,鲜矣。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君人者, 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 弗听。其子厚与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 昭昇帝本意哪里是要他评论字写得如何,元澈是何等灵透的人,自是一点就透,却只是低眉回道:“父皇落笔稳健,笔势连贯,气象浑厚,自是写得极好的” “唔……朕倒是觉得还欠了一些”昭昇帝搁下笔,径自到一边的榻上歇息,方才问道:“钟年一案办的如何了” “回父皇,儿臣已查阅过案卷,人、物二证均是属实的。”元澈见昭昇帝只是喝茶,不曾抬眼,便知他并不在意便接道:“钟年□□良家妇女,遣丁烧人屋舍,已是罪无可恕 ,非因斗争,无事而杀,是名故杀,按大晟律当斩” “唔,若如你所言,倒真是如此只是……”昭昇帝放下茶盏,缓缓道:“钟年此人,朕是晓得的,是个忠厚的孩子,不应如此心狠手辣” “父皇之意” “大约是有人从旁撺掇,他本心非是如此,亦不想致人死地的他是贵妃的子侄,算起来是你半个表兄,你当效石碏,判个过失杀,惩戒足矣” 元澈悄悄抬头,瞧了一眼榻上的皇帝,只见他老眼低垂,皱纹如同岁月的刻痕般悄悄蔓延,身影藏在厚重的红黑相间的龙袍之中,往昔威严甚重的脸上厉色消去,在十数年的深宫生活中磨去了一切峥嵘棱角,乍一看不过一名将近暮年的和蔼老人 一股寒意便自背后缓缓升起,直直沁入心中他终究还是太过年轻稚嫩,以为命运自在手心,却不料早已成为他人手中摆布的棋子,不知如何才能脱身心中一阵惶然,只得轻声应道:“喏” “朕累了,你下去吧” “儿臣告退”元澈匆匆行礼,小步退出毓灵斋,同门口候着的元直道别,向宫外行去,待出了丹凤门,才觉得胸中一口浊气长出 他命轿夫先行回府,自己彳亍而行,不知不觉间竟到了李府门口看着李府门口的一对白狮,元澈自己亦不禁讶然 “到底还是想见上一见么”元澈不由得苦笑一声,李重明懂的那些道理,自小长于深宫的他又如何不懂,脚下白玉石板铺的大道,早已变作万丈深渊,现如今还是不见为好 有些事,还需确认一番元澈打定主意,转身向大理寺狱走去 ☆、第六章 大理寺狱建朝以来多用以关押官吏,阴暗压抑,纵使现下不过未时,牢内也依然昏暗异常,只得燃起火把照明,才将这种阴暗湿冷驱逐了一些,只不过那些不曾被火光照到的角落中,黑暗仍在蛰伏,好似所有殒命于此的怨魂仍在徘徊 元澈并非第一次踏足这里,可这里带给他的不适感却不曾因为时间的延长而减少,反而如同寒意一般,更深的沁入了骨髓之中 钟年住的牢房在大理寺狱之南,亦算是这牢中难得宽敞明亮些的地方了午后日光正从窗口的栅栏中透入 钟年一袭白色囚服,本是捧着一本韩非子正在读的,见元澈来了,也不行礼,仍坐在地上,只拿一只独眼冷冷觑他:“不知十四皇子前来,有何贵干” 元澈斥退一旁的狱卒,说道:“我已去见过父皇了” “哦”钟年嗤笑一声,“竟连皇帝老儿都已出声了看来我这条命是保不住了”语气竟十分不羁,独眼中射出轻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通元澈,“你可知自己已深陷泥潭我若被斩,可不是败在你这黄口小儿的手上” 元澈对钟家少子早有耳闻,骄横跋扈非是一天,却从不见得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若是你做的,断不会留下证据待人告到御前” “你倒还算明白,对你说明也无妨,”钟年声音低哑,一笑更是刺耳,“我是睡了那女人”说到此处,独目露出怨毒,恨恨道:“可却是那贱人对我投怀送抱!待我次日醒来,那贱人已吊死在梁上,更有人说是钟府的家丁放火烧了那贱人一家” “姑母同父亲也真是愚蠢,事情闹得这般大竟然还不明所以” 钟年年不过及冠,明面上不过一派纨绔,仗着姑母受宠,横行霸道,为祸一方,此次终落法网,依众人之见,当属自然,但元澈看着面前这个懒懒坐着的人,恐怕是钟家一派中,除三皇子外,唯二的明白人,亦是不可或缺的智囊钟年一死,三皇子便失了左臂右膀,亦可使钟家同元澈结怨,真是一石二鸟的良计 他心下渐渐明了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他虽不在京中,却操纵一切 方才皇帝的目光令他遍体生寒的原因,大概也是那抹深深隐藏的轻蔑和不屑吧皇城中的那些人,总令人错觉自己掌握了一切,最后却逃不脱灭亡的命运 元澈正待转身离去,背后钟年又道:“提点你一句,离阮凤邪远些” 元澈脚步略顿,终于还是决然离去 大理寺狱外红霞漫天,离了昏暗潮湿压抑的牢房,一切又回复明亮宽广,便如这帝都表面的浮华,若是有人掀起这一层薄薄的画屏,便可窥见其下累累的白骨和血泪 元澈是见过的他虽然那时尚小,却清晰的记得,母亲并不是在他出生不久病死的那时他不过两岁,原是在院中玩耍的,听到侍女□□的一声惊叫,便急急奔回寝宫那一瞬间的画面却是他永生不能忘怀的 他的母亲,安安静静得躺在床上,一身素净的白,便如一朵一瞬间枯萎失色的莲,陷落在这高墙林立的深宫里原本红润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早已没有了呼吸 幼童怎知生死,只是呆呆的凑上前去,扯住母亲的纤手那手冰凉而无力 他睁大眼睛看着□□惊慌的脸色,只觉得又是惶恐又是无助,胸口是无法言说的酸涩,那酸涩一直上升,升到眼中,直逼的眼角溢出热热咸咸的泪水流过嘴边,他却觉得那水是苦的,一直苦回到心里去 “母亲”他软软的唤,那个美丽的女子却没有再温柔地笑着回应,也没有起身,将他抱在怀里,用流水般婉转轻柔的嗓音给他唱着摇篮曲,哄他入睡 “母亲”他又叫了一声,幼小的心灵隐约明白了什么,转过头去,用朦胧的泪眼看着□□,只见她早已泣不成声…… 那日之后,□□被调离,再见已是无期他搬离了原先的宫殿,境遇不言而喻,生活自此便是颠沛流离 待再长大些,他渐渐明白,母亲是服毒自杀的 红霞依旧,物是人非元澈收住飘散的思绪他曾发誓要守住一切珍视的事物,怎可因为如今的小小的困境便心生惧意 元澈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暗,小厮书隽正着急翘首,见了元澈,欢喜地迎上前,道:“殿下您可回来了,真是急煞我也” 他的眼眸里满是关切和欢喜,清澈的眼里晶晶亮亮,倒让元澈有些歉意:“辛苦你了,阮少卿呢” “少卿等了一会子,见您久久不回,便回去了”说罢看了一眼元澈, 动了动嘴唇,却不曾发出声音,犹犹豫豫地像是藏了什么话 元澈只他关切自己,便道:“有什么话别藏着,尽管说便是” 书隽见他允了,问道:“殿下,陛下究竟是怎么嘱咐的是让您……包庇钟年么” “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父皇命我判钟年一个过失杀” “过失杀!”书隽惊道:“那是可以铜赎的!难道这好些人命,只值些钟家的银钱么!” 元澈看他手舞足蹈颇为激动,又接道:“但是又嘱咐我当效石碏” “石碏石碏又是何人” “你连石碏都不知道了么”元澈假装叹气,“枉费我这些年的栽培,白让你读了好些书!” “啊呀殿下不要生气,容我再想想罢”书隽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两条快要打结的眉毛忽然舒展开来,低呼道:“石碏,可是谏宠州吁的那位那可是大义灭亲的主呀” 他想的简单,不曾知道其中的曲折,只高兴道:“圣人倒真是个圣人了!” “你倒真是聪明!”元澈不欲令他烦扰,含笑敲了敲他的脑袋,“快命厨房开膳罢!” “喏”书隽欢喜地应了,一溜小跑奔走了 留元澈一个人在原地细细思索此事由阮凤邪挑起,本是合理,但他上告之前必定明了,钟年是国戚,只能交由皇室审理,皇帝登基之时,已将兄弟几近杀绝,余下的只有皇子,二皇子在外,三皇子是亲,剩余一众皇子中,唯有元澈尚可托付是以此案落在元澈头上并非意外,他同阮凤邪相交数年,对于他站在哪边,心中亦是有数,不料这回竟然是轻妄了 元直见元澈走出,便知皇帝该嘱咐的已经嘱咐了,便差身边的小宦官到碧霄宫去通报自己进了毓灵斋去伺候皇帝 皇帝蜷在榻上,有些困倦的样子,见元直进来,说道:“朕有些困倦,要小憩片刻,你命宫内一切人等不得打扰” “桌上新临的字,朕觉得不好,你去处理了” 说罢懒懒欠伸,不再理会 “喏”元直应道走到桌前,见案上铺开的正是石碏谏宠州吁的这一篇,心下便了然整理好御案,见皇帝已睡下了,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毓灵斋 元直一直守到申时将过,直至天色昏暗,宫灯一盏盏亮起,温暖的橙色光泽照亮重重宫殿 他抬起头,见兰妃携着元馨走来身后跟着一众的宫女,忙行礼:“老奴参见娘娘” “阿翁快起”元馨活泼跳脱,仍是小女儿情态,不待兰妃发话,便将元直扶起,问道:“父皇可还在睡么” 她今年已是二十,按理早应出宫嫁作人妇,但皇帝只她一个公主,又是乖巧标致,十分宠爱,竟默许她留在宫中,侍奉兰妃左右 元直自然也喜爱这位待人亲切的公主,目光里多了些慈祥:“回公主殿下,陛下仍在休憩恐不便惊扰” “啊呀,这个时辰,父皇竟还在睡呢!我去叫醒父皇!”元馨嘟起红唇,不满的说道 “馨儿休得胡闹!”兰妃斥道,一双杏眼里却不见严厉只是说道:“你亦是二十的人了,身为公主,怎能和顽童一个样,成何体统!” 说罢转向元直,温声问道:“直翁,今日陛下都做了些什么” “回娘娘,陛下中午用了膳,临了会字,又传召了十四殿下” “哦”兰妃不问元澈,只是道:“陛下临的哪一篇” “≈lt石碏谏宠州吁≈gt” 兰妃心中明了,不再深问,招手命后面的侍女上前:“陛下近日似是困乏非常,本宫今日便亲自煲了虫草乳鸽汤,最是滋补养身,有劳直翁交予陛下” 元直命身后的小宦官接过汤盅,看了一眼暖光笼罩中的兰妃,缓缓回道:“娘娘的心意,陛下必是明了的” 栖梧宫,凌霄殿 兰妃不喜艳丽,寝宫便是一室素雅正是用膳的时间,只有两个宫娥侍立在旁 “母妃”元馨如坐针毡,见兰妃一派气定神闲,忍不住搁下雕花象牙筷 “何事” “您怎么不问父皇对澈儿说了些什么” “那是朝政,妇人不可关切”兰妃夹了些菜在元馨碗中,一副安详的神色 “您就不关心澈儿么”元馨没由来替元澈感到委屈,“就随着钟璃玥欺负他!”她一向没什么规矩,在兰妃宫中,更是直呼钟贵妃名姓 “澈儿都不曾说过什么,你又有何不平” “可……”元馨一双同母亲极像的杏眼儿含怨,便是铁石心肠也禁不住 “好了,乖乖用膳便是” “哎……”元馨这才不再问 兰妃看着身旁的女儿,眼中不知是欣慰还是忧虑 她只元馨元憬一双儿女,自是殚精竭虑得护他们周全因而元馨自小生在宫里,却同元澈和其他皇子两样性格,一派天真烂漫 若是你能就这样安安稳稳,嫁人生子,永不必同宫中的阴暗相关,憬儿,澈儿也能平安康乐,为母又有何求 她心中稍稍释然,又叮嘱道:“近日不许出宫,你可明白” 元馨闷闷不乐地看了一眼兰妃,心知自己的小算盘已被母亲看穿,只得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锲而不舍地求评~求收藏! ☆、第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  例行求一发评论和收藏~ 帝都西南三百里,武宁,望江亭 赤水水势浩大,滔滔江水,一泻千里,浩浩汤汤,东流而去,驻足江边,只觉耳边如雷声轰鸣唯有一人,负手而立,悠然仿佛闲庭漫步 一阵马蹄由远及近,骑马之人翻下马来,跪在那人身侧,行礼后道:“草民韩轼拜见殿下,殿下千岁” 那人转过身来,声音温和而不失威严:“子隐平身交给你的事可办妥了” “回殿下,均已查实” “好”那人低低一笑,目光投向浑黄的浊流“既已查实,便可安心看戏了” 帝都的秋雨已下过了三阵,待到第四阵,落下的便是雪了 细细碎碎的雪,仿佛轻轻飘飘的白色的枯叶,从半空中缓缓地旋转降落落在黑色的厚重的瓦檐上,铺在冰冷的白玉石板上,缱绻舒缓 元澈寅时便醒了,见天色昏暗,又闭目躺了片刻他一向是浅眠的,听得窗外的细碎的声响渐大,终于坐起身来,未曾洗漱,寻了件稍厚的袍衫披了,便推门向外 院中已是银装素裹 入眼是纯净的白,白的龙樟,白的屋檐,汉白玉的石阶,较平日里更多了一分寒气 寒气从松垮的袖口,从敞开的衣襟,从四肢百骸慢慢沁入,那一口冰冷的气息进到胸中,直逼得人战栗 今年的冬竟到的这般早,元澈诧异地想道,呵出一口白汽并不转身回到屋内,也不拢一拢敞开的衣襟,任这寒意浸透指尖 书隽提着洗漱的热水,正准备叫起元澈,却见元澈早已起了,定定地站着 少年懒懒披着绯色衣袍,青丝未束,如瀑般披散,露出清美阴柔的脸庞,一双丹凤眼儿望着庭中的景色出神 书隽没由来觉得那张脸上的神情应当是寂寥的,正如那个立在雪中的身影,单薄苍白,仿佛就要这么消失在这世上 “殿下”他心中蓦然一痛,忍不住喊了一声元澈回过神来,见书隽吃力地提着热水,小脸在寒风中冻的发紫,一双眼儿看着他,倒是有些可怜连忙下了台阶,接过他手中的重物,责怪道:“怎么不多穿些” “殿下还说我呢”书隽反驳道,“殿下可穿得更单薄呢” 元澈眼中含笑:“书隽说的是,我们还是快进屋吧” 元澈洗漱完毕,在房中用膳书隽侍立一旁,想起元澈形单影只的样子,问道:“李将军回帝都这许久,打上回和殿下见过面,可曾来看过殿下” 元澈知道书隽指的是李镇渊,心下诧异,觉得书隽问的没由来,一双丹凤眼看着他,问道:“若是阮少卿便罢了,将军为何要拜会我” 书隽回道:“殿下平日对将军最是上心,却思念而不得相见,如今好容易给召了回来,可却不来拜会殿下,可见是个负心人了” 真是孩子脾性,元澈有些好笑地想道 “书隽,此话不可外传,将军和我同为男子,本无相恋一说,怎可以负心二字论断” 本无相恋一说书隽疑惑道:“将军不曾爱慕殿下么” 闲暇时曾听九皇子府中的婢女谈论,李将军对十四皇子有意他惊诧万分,上前询问,那两个婢女却掩嘴低笑,振振有词道:“呆子,你不晓得么,殿下早说了,将军在太初院时便看上你家殿下了”粉面上均是一片暧昧神色 “胡言乱语!”元澈面上笑意逐渐冷却,打断书隽,“将军怎会……” 怎会……元澈看着书隽清亮的眼,忽然失了声,李镇渊对自己,究竟存了怎般心思 他忽然失了质询的意念,不再深究,见今日早膳较往日丰盛许多,便问书隽道:“今儿为何这般丰盛” 书隽知道自个说错了话,见元澈脸色回暖,才舒了口气,道“殿下忘了,今儿是立冬呢” 元澈心道冬至该是个喜庆的时令,便道:“吩咐下去,让厨房做顿好的,待我迎冬祭天回来,大家一起吃罢” “喏”书隽一听有好吃的,眉梢变带了喜色 “前几日置的新衣,你也分发下去,府中虽然家丁婢子虽少,不可慢待,” “喏”书隽不待元澈再叮嘱,便奔着去置办了元澈见他活泼的笑颜,看着他雀跃的背影,心中重重压抑的阴霾不觉消散 立冬之日,天子当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冬于北郊。还,乃赏死事,恤孤寡。 昭昇帝迎冬毕,却并不愿即刻起驾回宫,对百官道:“川陕大旱,朕心焦虑,愿至永宁寺为众生祈雨”遂携钟贵妃莅临永宁寺元澈,李镇渊自在随驾之列 永宁寺,熙平元年灵太后所立昔,太后夜梦大雁自西南来,入太社之西,以为吉兆,遂起百尺浮屠,潜心礼佛,至先帝昌明年间已是极盛 昭昇帝礼佛毕已至未时,顿感疲倦,便在寺中小憩,百官亦用过斋饭 雪虽已停了,地上积雪却未消永宁寺两殿之间有一小湖相隔,今晨湖面上积了一层薄冰,现下渐渐消融城中百姓笃信佛教,常常来着湖里放生的,因此湖中游鱼甚众,红的,黑的,白的,金的,今儿不知怎的都聚在一端,扭动的肥胖的身躯,仰着鱼头,开阖着鱼嘴,好一副热闹的样子 元澈打桥上走过,向着另一端看去,正是钟贵妃身后的苏瑾抱着猫儿,领着一众宫娥,陪着钟贵妃喂鱼 钟贵妃平日里最是骄横跋扈,眼里是揉不得一粒沙子的他不敢怠慢,小步快趋下了桥,到钟贵妃身前,行礼道:“元澈拜见钟贵妃娘娘” “嗯”钟贵妃懒懒应道,身影陷落在雍容华贵的白色狐裘中,一双玉手时不时往湖中投着鱼食,心不在焉似的:“好久不见十四殿下,殿下最近可好” “元澈一切皆好,娘娘玉体可安泰” “安泰”钟璃玥不再往湖中投食,嘴角溢出讥讽:“本宫近日可是忧思甚重” 元澈心知她所指何事,却不能点破,只好顺着她的话说道:“不知娘娘所忧何事” “何事”钟璃玥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冷冷的觑着元澈:“十四殿下竟不明了”对于元澈,她一向是看不惯的她从来厌恶生的比她美艳的女人,元澈生母曾夺尽了昭昇帝的宠爱,让她尝尽了被冷落的酸苦 元澈虽不是女人,可那张同生母相似的脸实在碍眼 近些日子元澈出尽风头,隐约有凌驾三皇子的架势,更是让她不快这便也罢了,元澈身后无人,料也成不了大事可他居然敢接手钟年的案子,这真真是胆大包天了 她越想越恼恨,想着前几日钟年竟还从牢中传出话来,让她不要追究,遗言也似的话语刺痛了她这个姑母的心 元澈,本宫动不了你,便不能教训你了么 元澈虽未直视钟璃玥,却能感觉到那怨毒的目光,真如芒刺在背,自幼时起,他已无数次的被这样的目光鞭挞,已能淡然处之:“虽不知阿姨所忧之事,愿闻之,与阿姨分忧” 钟璃玥深深看他一眼,依旧是那张令她厌恶的美丽的脸,依旧是那淡漠的不卑不亢的神色 她冷不丁将苏瑾抱着的猫儿打入池中这猫儿是前些日子外国使臣进贡的,甚是名贵,又是玲珑乖巧,钟贵妃素日里甚是喜爱,时时留在身边的苏瑾最是小心呵护,怎料钟贵妃竟将猫儿打入池中,一声惊呼,还在喉头,便见钟璃玥一记冰冷的眼色,悻悻地收了回来 猫儿不识水性,寻常的河水便可置它死地更遑论是这冬日里冰冷刺骨的池水了,只发出咪咪的惨叫,一边拿蓝绿二色的鸳鸯眼哀求的看着众人,叫人看了心生不忍 钟璃玥却一眼都不曾看挣扎的猫儿,只蹙着柳眉,樱桃也似的小口张合,对元澈嗔道:“这可如何是好四喜是陛下赐予本宫的,它若死了,本宫可要伤透了心” 桃花眼里泛着泪光,倒像是多伤心似的:“宫女们身子弱,禁不住这池水的寒,只好烦请殿下了” 元澈见那池中的猫儿声音渐弱,钟贵妃身边的婢子,周围的侍卫无一人挺身,心知钟璃玥是存了心要难为自己了 “为阿姨解忧,元澈,”他顿了一顿,“乐意之至” 池边的众多鱼儿,早被猫儿的动静惊得四处奔逃他拿手试了试池水,真是冰冷彻骨他皱了皱眉,一跃而下 幸而水并不很深,只没到胸口处,指尖的寒意漫至全身,那寒意好似有意识的藤蔓,密密麻麻的缠绕全身,要把人拖入冰冻的深渊 元澈看了一眼挣扎着离岸渐远的猫儿,无视身后钟璃玥得意的目光,一咬牙,迈开脚步 李镇渊从池边假山路过,他见是钟贵妃在池边,又谨记父亲的嘱咐,本是要离开的,可他再仔细一瞧,便觉心中万分沉重,脚步好似生了根般,再也迈不开步伐 元澈在池中步履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周身的力气他终于走到池边,将手中的猫儿递上,苏瑾接过几乎没有声息的猫儿,不忍的看了一眼元澈,终究保持了沉默 钟贵妃道一声多谢,便领众人扬长而去元澈静默目送钟贵妃一袭白色的背影远去,无波无澜的眼中终于出现一丝松动终于是走了此番是为了牢狱中的钟年么 他低敛双目轻叹,这不是第一次,亦不会是最后一次 水珠从长而翘的眼睫中滴落,粗粗一看,倒像是元澈在落泪李镇渊明知元澈生性最是倔强坚忍,断不会软弱落泪,却还是觉得心痛不已仿佛有一把钝刀,在那个温软的地方来回锯割,直到血肉模糊 在他有所知觉之前,他已来到岸边,对池中的元澈伸出手去 元澈抬眼,钟贵妃已走远了,眼前却多了一双手,他向上看去,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 ☆、第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球评球收藏~~眨眼 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年削瘦的脊背,滴落的水珠在地上汇聚,洇湿了砖上莲花的纹路 少年拨开额前的黑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漆黑的双眸,他微笑着谢过李镇渊,正准备向后院走去时,李镇渊却突然握住了他的双手 这是李镇渊第二次握住元澈的手元澈的手指修长纤细,指尖莹润细滑,肤色白如羊脂,触感更胜刑窑的白瓷可它却如此冰冷甚至比记忆中更寒冷,这双手轻轻颤动着,传递着元澈此时的战栗 李镇渊纵横沙场,大小的伤受了无数,但再重的伤也没有此时的心痛深刻他无法制止钟璃玥,无法保护元澈,甚至无法为他辩驳一句 “将军”元澈挣扎着想抽回手,李镇渊的手较之前更粗糙,亦更有力暖意从那双粗糙的大手传来,一丝一丝,织成细密的网,网住脉脉的心跳,让他如此眷恋,可理智却告诉他,不能继续 李镇渊却握紧了元澈的双手,低下头,在元澈诧异的目光中,轻轻呵气一如同四年前那个寒冷却温柔的夜 “殿下,请恕臣冒犯”他抛下心中的犹疑,不去看少年脸上的神色牵起元澈的手便走 李镇渊命人烧了热汤,将元澈推进房中沐浴,找了个小僧人借了套干净的衣服 元澈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欣喜,将自己沉入温热的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闭上眼,放松周身,秀丽的长发服帖的落在肩头,衬得肤色若雪,艳丽非常 李镇渊推门而入,听得屋内的呼吸声变得轻浅,便也放慢脚步元澈正闭眼小憩,露出毫无防备的安详的表情 他稍稍心安,将衣服放在一边的架子上,正待离开时,却听见元澈唤道:“文远” 李镇渊停住脚步,文远是他的字,元澈这样软软地唤,更多了一层亲昵 “殿下”李镇渊转身,却见元澈已从浴桶中起身屋内虽水汽氤氲,李镇渊仍是看得分明,元澈的身躯看似削瘦,却并非如表面的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倒是很有少年人挺拔的意味,线条亦是极为流利有力。 元澈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却直视着李镇渊:“文远……我可以这样称呼将军么?” 他却不待李镇渊回答,笃定李镇渊会答应似的,径自从浴桶中走出,站在李镇渊面前,兀自拦住李镇渊还未出口的称呼:“文远,不要唤我殿下,唤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是少年特有的清亮柔美,一字一句,都好似远古的咒语,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元澈只披着一件轻薄的浴衣,衣襟尚大敞着,露出白皙的胸膛,和修长笔直线条优美的腿 黑发肆意披散,少年阴柔殊丽的脸庞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坠入凡尘的仙子,又好似诱人堕落的妖魔 李镇渊无法动弹他像是被钉在了那里,无法从元澈的面前逃脱全身的血液都冲向脸上 他知道元澈很美,却总以为这种美是圣洁庄严的,却不知他亦能美的这般妖气,这般……令人窒息 “唤我的名字”面前的少年定定地注视着他,循循善诱道 “殿下……”李镇渊终于出声,见少年眉间轻蹙,顿时心生不忍:“元澈……?” “嗯?” 李镇渊觑了一眼元澈大敞的胸怀,尴尬道:“请允许臣为您更衣” 亵衣,中衣和外袍,李镇渊一件件为元澈穿上,又细心拂去元澈衣上的褶皱,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元澈元澈生的好,这素净简朴的僧袍在他身上,竟给他添了几分仙风道骨 “想不到文远,竟是这般体贴”元澈看着服服帖帖的衣物,调笑道;“不知将来哪家的女子这般有福,能嫁于你” 李镇渊英俊刚毅的脸顿时有些挂不住:“臣只是在边疆日久罢了,需得照顾自个”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元澈轻轻念出前人的诗句,“大漠可是这般景色,文远?”他似乎爱极了文远二字,总是柔柔的唤,带着上翘的尾音 沙场,呐喊,刀剑,无边的风沙和血色的月,李镇渊的脑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放下搭在衣上的手,说道:“殿下若好奇,不若亲自去边塞,定能有独特的体会” 元澈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贴近李镇渊,微扬起头,认真道:“到那时,文远可愿同我一起么?”少年的双眼好像一泓清泉满是潋滟的波光,让人沉醉 那是自由的大漠,而非压抑的宫廷是快意的纵马驰骋,而非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愿意如何能不情愿呢?李镇渊微不可察地点头,不曾后退拉开二人的距离 他仿佛被元澈的眼色迷惑般,情不自禁地想道,若元澈不是皇十四子,他不是将军,他可以同他浪迹天涯,快意恩仇那才是李镇渊的想往 雪霁天晴,夕阳终于穿破层层铅云,把余晖洒向大地暖色的光芒轻快地穿透窗棂,洒在门前的空地上 元澈见李镇渊应允,不由得满心欢喜,把眼儿笑得弯弯的,嘴角不可抑制地绽出微笑:“那便说定了,将军可不许毁弃承诺啊” 李镇渊答道好,却不曾察觉心之所向,情之所衷,便于此刻 德祐三十五年冬,永宁寺,史书上从不曾记载大晟中兴之帝和第一武将的这一约定,然而遵守这一句承诺,却耗费了两人一生的时光 元馨听闻元澈之事,快步穿过后殿到了后院,顾不上公主的矜持稳重,随手抓了一个小僧侣问了元澈的所在 她无视脚上的绣履沾染了雪水,也不管发髻上的凤钗摇摇欲坠,提起裙 摆,一路风风火火地前进,直到冲到了元澈的面前 “澈儿!”她看了眼元澈苍白的脸色,失色的粉唇和湿漉漉的长发,心中升起恼恨,这恼恨急行向上,到了口中便成了:“真是岂有此理!” 元澈坐在床沿上,看着几乎是撞门而入的元馨,稍稍诧异,看着元馨小跑后双颊未褪的红晕,那一刻心中浮现的竟是“难怪皇姊如今还未出阁”的念头 元馨执起元澈的手,只觉得这手冰凉异常,她向来是偏爱这个皇弟的,这孩子自小没了母亲,又总是被人欺负,好生可怜 “我去寻父皇评理”她甩下这句话,转身便要走,元澈连忙起身,拽住她的裙角,惊呼道:“皇姊留步!” 她转过身来,瞧了一眼元澈,高声道:“难道就任她作威作福么?” 元澈心中满是感激,出口却是:“我不打紧,莫叫阿姨为难” 元馨定在了原地,杏眼看着元澈,张了张口,胸口又是一阵翻涌,看着元澈安静的双眼,面上无一丝怨愤,较之先前更为心疼:“澈儿……” 李镇渊站在元澈身旁,见元馨进来,亦是吃了一惊,但他早听闻长公主的事迹,又见元澈喊这女子皇姊,知是昭昇帝唯一的皇女元馨,连忙行礼道:“游击将军李镇渊拜见长公主” 李镇渊?新晋的游击?元馨这才意识到身旁有人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3节 元馨久居深宫,自是第一次同李镇渊相见只见李镇渊身长八尺有余,宽肩窄腰,精壮有力,生的一副好身量,又是剑眉鹰目,疏朗英俊,正气凛然,正是女儿家最爱的模样,元馨年至二十,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魁伟英俊的男子,看得她竟连心跳也漏了一拍 念道自己冒失的情态竟全叫这人看去了,她禁不住一番羞恼,面上红云更重,双睫低垂,难得显出小女儿情态来,回道:“将军有礼”又加了一句:“多谢将军照拂皇弟” 李镇渊回道:“这原是臣的本分” 元澈将元馨的神情看得分明,抿紧粉唇,不着痕迹地痕迹地捏紧了李镇渊的手 元馨不愿再在李镇渊的面前失了仪态,正色道:“澈儿,这事你若是息事宁人,保不齐钟璃玥还会有下次” “皇姊且安心,钟贵妃已是宠眷难再”元澈面上现出安抚之色 “澈儿可是指钟年一事?” “非也” 元馨心中纳闷:“那澈儿又是如何知晓?” “皇姊切勿急躁,且淡然旁观” 元馨见元澈不愿多说,亦不深问:“也罢,澈儿心中既有把握,皇姊便不插手了” “多谢皇姊”元澈面上含笑 元馨看了一眼元澈,目光流转,又定格在李镇渊身上:“澈儿,李将军,我这便走了” “文远不问么?钟贵妃一事?”元澈看着元馨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看了一眼身旁的李镇渊 “天家的事,臣不敢妄谈殿下也已说了,且淡然旁观,臣只需照做便是” 终于是到了审判钟年的这一日 李镇渊原不在听审之列,他回京已是半月,许久不曾操练便在院中舞起剑来 妙手回春,云缠雾缭,他默念起剑招,披斩扫截,一招一式做的极为平稳扎实 灵犀一点,寸草春晖,烘云托月,白虹贯日 只见李镇渊一身玄色劲装,剑身所过处虎虎生风,剑光漫天,直叫人眼花缭乱 李镇渊一套剑法完毕,长剑点地,放松收势,向一边的假山喝道:“李某自问坦荡磊落,并非凶恶奸邪之人,足下何不现身相见?” “果然瞒不过将军”入耳的竟是带着笑意的低沉悦耳的声音 李镇渊略微一怔,辨出这是阮凤邪的声音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随阮凤邪从假山后走出来的王执事,见他一向严肃端正的脸上也是一片无奈,心下便了然了三分,抬手命王执事退下,利落地收剑入鞘 看来这阮少卿是硬闯的了 阮凤邪本应在听审之列,今儿竟有闲情来将军府一游?李镇渊眼皮子一跳,心下直觉得不妙 阮凤邪褪了绯色官袍,换了一身素缘深红曲裾深衣,时人多爱幞头袍衫,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偏爱古风,只因他生的俊俏,更长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举手投足间别有一股风流意味 他莞尔一笑:“世人只道将军使得一手好枪法,却不知将军剑法亦是如此精湛” “少卿谬赞”李镇渊道:“不知少卿到访,有何贵干?” “不敢称贵干”阮凤邪回道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李镇渊心道阮凤邪既然敢闯将军府,想必亦是有要事了,但愿不要是谁的说客:“少卿既来了,少不得要在府中小坐一番寒舍虽简陋,亦当尽心相待” “将军盛意,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阮凤邪道,执着桃木扇,对李镇渊遥遥作揖,神色却笃定得很 雪后风寒,后院的亭阁都额外加了暖帘颐昌阁原是李镇渊读书的地方,临着后院的池子,阁内烧着红红的炭火,熏出一室的暖意,正是冬日里小酌一杯的好地方李镇渊着人备酒,领阮凤邪至颐昌阁 ☆、第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球评球收藏~~~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阮凤邪安安稳稳地坐在窗边的榻上,缓缓念道,一字一字,极为悠闲,好似真是来寻旧友喝酒一般:“将军虽为武将,却亦是个好情致的人” “不敢”李镇渊答道,“天寒地冻,少卿不如饮些黄酒暖身罢” “烈酒伤身,南国的黄酒温和,是极好的”阮凤邪饮了一杯,白皙的脸上竟添了些红晕 李镇渊问:“少卿前来,难不成是与某叙旧么?” “真是憾事,阮某与将军恐怕无旧可叙”阮凤邪凉凉道:“将军不在意今日的结果么?” 李镇渊知他所指,答道:“不是某的事体,关心亦无用” “哦?”阮凤邪轻轻崩出一句:“将军可知陛下曾召见过殿下?” 李镇渊怔了一怔:“少卿何意?” “将军又可曾劝诫殿下审时度势,轻判钟年一案?” 李镇渊心下警戒,盯着阮凤邪,语气不由得严峻了些:“你又是如何知晓?” 阮凤邪狐狸眼里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想必令尊亦有叮嘱之语京中多的是耳目,要了解别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并非太难” “那又如何?”李镇渊心下一凛,面上更冷 阮凤邪又是莞尔一笑:“原也不是什么错处将军十七便离了帝都,去国千里,近日方才回返,不知这帝都已是翻天覆地,全然不同” 阮凤邪乍一看不过及冠,但说此话时,面上暮色重重,全然不似素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但他掩得极好,只一瞬,又是双目盈盈含笑,风神俊朗的少年才子了 阮凤邪年十六而一举中第,纵观大晟状元,其年为最幼,因此颇得昭昇帝赏识,便是用才高八斗来形容,亦不为过,未满四年,升至大理寺少卿,很是不简单 李镇渊或许不擅权术,却精于洞察人心,阮凤邪这一瞬的表情并未逃过他的一双鹰眼 “少卿今日来,便是提点某疏远殿下,明哲保身么” “非也” 阮凤邪细白的手端起瓷白的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透过青缎暖帘的缝隙,看向冰封的池面:“冰冻三尺,流水却汩汩其下,将军可曾疑惑?” 他自顾自的接道:“有些人风光一时,实则……” “实则?” 阮凤邪敛去随意的神色,一字一顿:“危若累卵。” 李镇渊将酒杯放回矮桌,看天色估摸已是申时,起身推门而出,对候着的人嘱咐了几句,又回到阮凤邪面前,冷冷道:“我自回到帝都的那一刻,便已涉身于此,自知断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他身为镇国将军之子,便是如何的不甘愿,权力这黑色漩涡也已将他牢牢缚住,拖入其中或早或晚,他必得选一个皇子,助他登上帝位 到那时,文远可愿同我一道么? 元澈便是这样轻轻的道来,耳语般的低言仿佛一道魔咒 “将军何必忧心”阮凤邪见他沉思,低低一笑,双眉一挑隔着矮桌,探身向前 李镇渊只觉得眼前俊脸逼近,还来不及后退,便被人按住双肩下一瞬,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便凑上前来,撬开李镇渊紧闭的双唇,直探入内,如入无人之境般横冲直撞! 阮凤邪竟然在吻他!李镇渊虽不是初经人事的雏儿,却也断然料不到阮凤邪会做出如此越矩的举动,愣在一处,鹰眼大睁,正对着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 那眼色漆黑深沉,饱含着坚决和侵略的神色 下一刻恼怒盖过诧异,李镇渊挣扎起来,奋力推开阮凤邪,怒喝道:“放肆!少卿这是作甚!” 阮凤邪为李镇渊大力推攘,踉跄着后退两步方才站定他脸上红晕更深,双眸浮起雾色,更衬得眸若星辰,面似春花单看模样,便教人觉得被轻薄的并非李镇渊,而是他 气氛瞬间凝滞起来 阮凤邪不曾恼怒,伸出小舌,意犹未尽似的舔了一下嫩粉的唇瓣,仿佛回忆着李镇渊口中的甜蜜滋味似的 “德祐三十一年,”阮凤邪缓缓道:”我同殿下,将军一同入的太学院,将军可还记得?” “将军身份贵重,忘记亦属寻常将军那时坐在窗边,打盹,走神都是极好的地方我说的可对?” 李镇渊冷静下来,闻言,回忆了一番,记忆中却并无此人 “那时候,将军亦是最钟爱殿下” “殿下贵为皇子,李某不过是敬重罢了” “我那时常常便坐在将军身后的”李镇渊那时同一众皇子厮混,身旁又有众多官宦子弟相伴,从不曾回首瞧一眼 “德祐三十二年春,待我殿试及第时,将军已入伍去了边塞”他双睫低敛,语气中满满的怀恋之意 李镇渊倒不觉得他言语中有多念旧,直觉得他低首的情态隐隐透着些怨愤他细细的回想了一番记忆仿佛爬上旧墙的藤蔓,沿着斑驳的纹路,静静延伸 院中似乎确有一人,素日里极其安静,从来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端坐,仿佛太学院里的一个影子,从未现身于白日 他确实不曾给予关注只觉得那孩子额发颇长,一张脸都遮在阴影里,一副怯懦软弱的模样,便连欺负的兴致也无谁曾想这般的人竟是面前风流绝世的阮少卿呢,真是天翻地覆的差别 李镇渊倒像是头一遭见着这人般,讶然道:“竟然是你!” 短短半年的时间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阮凤邪理顺散乱的发丝,见李镇渊高大的身躯一震,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快意整整四年,他终于能站在他的面前,同他平起平坐 他狷魅一笑:“凤邪此行前来,不过是提醒将军,看人要分明,别站错了地方” 李镇渊闻言,直觉得心头火起,若不是顾忌他的身份,或许立刻便刀剑相向了:“镇渊所为,无需少卿指摘!” 他单手用力,竟把黄梨木的雕花矮桌生生掐出五个指印来,咬牙道:“来人,送客” 阮凤邪也不纠缠:“阮某在此别过”话音刚落,便扬长而去 阮凤邪出去已是半晌,李镇渊却仍在房中,门外的小厮办事归来,心道主子心情欠佳,踌躇着是否打扰 王执事问过缘由,打发了小厮,立在门外喊了声:“少爷” “何事”李镇渊推门出来 英挺的脸上满是敛不去的怒气,他身形高大健硕,平日里温和的时候倒也罢了,若是板起脸来,便叫站在身前的人有种”乌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气势上倒是越发像老爷了王执事心中想道,对李镇渊作了一揖:“钟年案的结果已分明了” 李镇渊见是王执事,脸色缓和了些许:“如何” 王执事抬头,回道:“斩决” 斩决!李镇渊只觉得这两字惊雷般重重落在耳边 钟氏,果然岌岌可危 远方诸云盘踞,天色益发昏暗起来,眼看又是落雪的前兆 这帝都恐怕不久就要有一场大变了 李镇渊苦笑一声,目光转为锐利 难怪阮凤邪今儿如此笃定,竟然还能过来拜访他他果然是离京太久了 他绝不甘心做个傀儡,为人操纵,如若无法逃避,不如弄清缘由经过,看看谁才是最后赢家 他下定决心,对王执事道:“你去询问九殿下今儿可空着” “少爷这是”王执事虽然谨遵着不该问的不问的戒条,却疑惑李镇渊为何要亲自趟这一趟浑水 他见李镇渊脸色严峻,并无开口的意愿,唱了个喏,退了下去 九皇子自然空着他披着大麾,自大理寺走出,正感慨好生无趣,便见李府的小厮已候在马车边上 他从前同李镇渊交从甚密,自然是识得李镇渊身边的小厮的 那小厮见了他,恭敬地行了礼: “叩见殿下” 元憬走到车前,由仆从披了大麾,方才开口:“明朝太阳要打西边起了么,你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将军难不成是要请孤喝酒” 他难得端起架子,语气又分明是揶揄,那小厮面色不改:“正是我家郎君邀殿下凤临阁共饮” 元憬亦是好久不曾与李镇渊小聚,不禁喜上眉梢,嘴上却道:“你家郎君真是个没良心的,还京这些时日,竟然今日才来” “去同你家郎君说,孤允了” 虽说大晟是外有夷患,内有动乱,可古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诗句国势的衰微与帝都的这一群达官显贵无关,更同帝都的碌碌众人无缘 冬至日近,年关便不远了帝都笼罩着一片喜庆的气象 大晟开国一百一十四年,至昭昇帝已有七位皇帝,到睿宗宣光帝时取缔了宵禁,这帝都的夜色愈发喧嚣今夜便如词曲中唱着的那般:“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凤临阁的窗子正临着热闹的街市,李镇渊推开了雕花窗棂,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等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待到杯中的酒凉透,才见元憬的马车停在了凤临阁下 李镇渊还京后,只在那日上朝时见过元憬一面,又是远观,自然不曾看得清楚若说四年前他还同元澈有三分相像,如今便是一分也无了 这却不是说他生的不好,元憬同元馨同母所出,是极像的,说是面如冠玉也不为过,一样的一双杏花眼,又是一副好脾气,面上向来含着笑的,不与谁伤了和气,只作他逍遥的闲人朝中宫中的争斗,仿佛从来与他绝缘似的 元澈不同,他虽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但他的美却是锐利的,直刺到人心里去,从此眼中心上刻了一个深深的印子,再也无法消除 李镇渊正欲给元憬行礼,却被元憬制止,他皱了皱英挺的眉,嗔道:”你去边疆四年,便不是李镇渊的了么恁地扭捏” 说罢自顾自的坐下,命身边侍奉的一众人都退下大大咧咧地给自己倒上一杯 “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之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元憬饮一口便吟一句,待到杯中的酒尽了,诗亦完了 他的声音清朗柔和,念起诗来却铿锵有力 他笑嘻嘻地说道:“竹叶青难为你还记得” 李镇渊亦倒了一杯,芳香醇厚,甜绵微苦:“你最爱的酒,我怎敢忘” 元憬却叹一声:“六哥真是没福气,你带来了这样的好酒,他却给封到临江去了” 元琨去年封了梁王,去了临江李镇渊闻言,亦有些伤感起来,想这四年前厮混的一帮好友,如今已是七零八落 元憬见他不言语了,便打破沉寂:“堂堂丈夫,怎么两句话便儿女情长了” “是我不好”李镇渊说道,提起酒壶,满上一杯:“我自罚三杯” 元憬见他利落地连饮三杯,道了声“痛快”同他挨个儿坐了,一手亲昵揽上李镇渊的肩:“我最爱文远这性子” 李镇渊又给元憬满上:“我亦最爱轩悟这性子” 元憬懒得去拿自己的酒杯,便拿起李镇渊的杯子饮了,一脸的毫无芥蒂 李镇渊直觉得心中升起暖意,至少,元憬不曾变过 二人一边开怀畅饮,一边亲亲热热地叙旧,倒是很有些当年狐朋狗友的架势待到酒过三巡,李镇渊才问道:“轩悟你记性向来最好,可还记得太初院中的一人” “何人”元憬已有些醉了,转过来看着李镇渊,眼神有些迷茫,一双黑眸失却焦点 “就是总也不出声的那人” “总也不出声” 元憬晃了晃头,觉得自己清醒了些许“哦”他拖长了声音:“是他” “文远问他作甚” 李镇渊追问道:“他长相如何” “长相记不得了” “那名字呢可记得他姓甚名谁” 元憬狐疑地觑他一眼:“我记不清了,好似是……叶仪罢” 太初院中人才济济,这叶仪并非什么出彩的人物,能叫九皇子记得名字已是难得了 他给出了答案,便觉得心满意足,继续搂着李镇渊喝酒吃菜,对李镇渊的追问不以为意 叶仪,阮凤邪李镇渊轻轻念了几遍阮凤邪,阮凤邪,阮凤邪…… 忽然,李镇渊停了下来 阮凤邪,叶峰冤 叶峰冤! 他这才想起阮凤邪白日里穿得一身素缘曲裾深衣 如孤子.衣纯以素 李镇渊只觉得被什么重重一击,祛除了三分酒意,浑身上下都惊醒了起来 ☆、第十章(上) 李镇渊将酩酊大醉的元憬送至府中,将到时,他摇醒酣睡的元憬,低声问道: “轩悟,告诉我,这些年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憬直睁着一双醉眼,盯着马车的顶,又转而看着李镇渊,他握住李镇渊的手,似乎游走在清醒与懵懂间:“文远……”他张口,无声地说出这两字,话语好似噎在喉间,最终未曾出口 李镇渊回到府中,父亲已睡下,亦不曾过问他同元憬小聚之事。他不敢惊扰,第二日一早便去了门下省。 大晟为甄选官员,入朝为官者均建以甲历,记述履历、考绩与职名。其中以门下省甲库所存最多。 李镇渊为此颇费了一番周折。看着案上摊开的叶枫的甲历: 叶峰,字文南,德祐十七年进士也……官至拾遗……德祐三十一年,以守财枉法,绞 拾遗不过从八品,叶枫为官十四年,只到拾遗,可见势单力孤,应不是结党营私之辈,这样的人,竟能以守财枉法判死,其中必定有蹊跷。李镇渊心中疑虑更重。 德佑三十一年,岂非他从军的那一年? 他恍恍惚惚地出了丹凤门。 德佑三十一年,钟璃衡除礼部尚书,皇次子元螭出为赵王,兼任尚书令,次年春,皇三子元琛为晋王。 那一年便是夺嫡之变的伊始么? 表面而观,皇长子早夭,钟家得势,贵妃得宠,钟府众人鸡犬升天,风头一时无两。元螭虽为嫡子,并不受宠,太子之位应是元琛掌中之物,但皇帝如此布设,又似别有深意。 世人皆言圣意难测,那掩在疲惫昏庸表象下的,究竟是如何犀利冷酷的眼神? “文远。”背后有人远远地唤。 李镇渊认出是元澈的声音,转过身去:“殿下。” 只见元澈一身常服,朱色圆领襕袍,脚蹬乌皮六合靴,一头青丝束在幞头之中,一张脸利利落落,倒少了一分阴柔,更添三分英气,益发显得少年挺拔俊美。 元澈小趋上前,微微抬头,细细观察了一番李镇渊的神情,只见他寻常镇定的脸上有几分惶然之色,知他心中必有烦忧,莞尔一笑:“文远可是要事在身?” “倒也无甚要紧事体。”李镇渊否定道,想起元澈是在礼部领了事的。他观察日影,现下正是申时,一众官员此时处理完一天事物,纷纷回府。 “冬至将近,天候日寒,文远可愿到府上小饮一杯?” 李镇渊才想起明儿便是冬至,冬至是个大节气,官员休沐七日。李镇渊一来知元澈同阮凤邪交好,料定他是知晓其中内情的,二来自那日后不曾同元澈有所交集,对他也颇为想念,便道:“好。” 自冬至至元宵,自腊月至正月,整整一月有余,均是大晟律定的新年。民间自冬至始,为年事奔忙,帝都大街小巷,全然一派喜庆气象。 元澈同李镇渊回府,他命书隽备下酒食,引李镇渊入了堂屋,元澈在上,李镇渊在左,两人各自落座。 小厮摆过几道茶饭,元澈为李镇渊满上一杯,看出李镇渊的拘谨,笑道:“此处只你我二人,文远切勿拘束。” 李镇渊原是想道多谢的,听元澈这样说道,不知怎的松懈下来。 元澈给自个也满上一杯,缓缓念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首诗正是阮凤邪昨日拜访时吟诵的。李镇渊回想起那日的经历,心上不免有些不快,又想到想要打探的事情:“殿下…… 元澈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不慌不忙地打断道:“凤邪昨日是去了府上罢?” 李镇渊并不意外,点头承认:“是。” “看文远的神情,想必不是很愉快了。” 李镇渊又点头:“阮少卿并非纨绔子弟,但他的举动言语,实在令我匪夷所思。殿下……” “元澈。”元澈打断道。李镇渊回想起永宁寺的约定,亦不再客套,改口道:“元澈,我信你,也不同你赘言,只求你把四年前之事告诉于我。” 李镇渊直身而坐,神情严肃诚恳,更显得线条坚毅冷硬。元澈爱他轻佻邪笑时的张扬,更爱他此时的肃穆严整,李镇渊应是如此,大晟未来的武神应是如此。 “文远信我,我自然也是信文远的。”元澈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为他满上一杯:“以文远的睿智,想必已经知道凤邪究竟为谁了罢?” 李镇渊缓缓点头,吐出两字:“叶仪。”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球评球收藏~~~~ ☆、第十章(下) “正是。文远今日入宫,想必是去了门下省的甲库,我说的可对?” “我察看了叶峰的甲历,他因守财枉法而死。” “文远信么?” 李镇渊摇了摇头。 “真正的缘由是,”元澈顿了一顿:“他弹劾了钟璃衡。” 果然。李镇渊暗暗道。 “他并非二殿下手下,大约只是出于职责罢,然,以一八品拾遗之力,弹劾钟家,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元澈说到此处,眼神黯然了一分。 “以我之见,钟党当不会放过如此良机罢?”李镇渊神色更加凝重。 “自然。”元澈赞同,放下酒杯,亦直身而坐:“朝中不少人都因连坐叶峰一案,贬谪者有之,斩首者有之,是否子虚乌有,已无关紧要。” “那叶仪……阮凤邪是如何入仕?是你庇佑了他?” 按大晟律,罪臣之子不得入仕,叶仪又是怎得成了阮凤邪? 元澈摇头,凤眸里闪过一丝寒意:“我位卑言轻,虽曾上奏父皇,申叶峰之冤,亦无甚大用,凤邪同我交好,大约也是自那时起。” “是二皇兄。”元澈道。 赵王。 “原来如此。”李镇渊低低道,难怪那日阮凤邪说看人要分明,大约是提醒他勿要靠向钟家。 “皇兄暗中保下了凤邪,令他更名改姓,重入仕途。” “那阮凤邪又为何对我……”李镇渊只觉得在元澈面前十分难堪,断断说不出“强吻“二字。 “凤邪可是冒犯了文远?”元澈不知详情,正兀自猜测。见李镇渊的神色,想也并不愉快。 李镇渊摇了摇头:“我可有什么惹他怨恨之处么?” “叶父获罪那日,他曾在李府门前候了大半夜直至晕死过去。” 难怪阮凤邪会如此作为,想必他应当十分记恨罢,既恨钟家冤杀叶父,又恨众人冷眼旁观。 李镇渊只觉得一盆雪水从头泼下,心头凉了半截,他看着元澈:“此事,我真的不知。” 元澈伸出手去,覆在李镇渊的大手上:“不是文远的错处,那夜正是你离京的前夜。” 李镇渊同叶仪虽也是同窗一场,却并不相熟,叶仪大约是走投无路之下才来求他罢 那日若见了他,难道便会出手相助么?李镇渊扪心自问,那时恐怕于他而言,最好的选择依旧是袖手旁观。心中对阮凤邪的愤怨消了许多,反添了几分愧怍。 元澈见李镇渊面上神色变换不定,便握紧了李镇渊的手。 李镇渊回过神来,见元澈安抚的关切眼色,只觉得从元澈温暖的手中获得了些许气力,于是亦伸手,同元澈两手相握,心下安定许多。 自永宁寺一事后,两人更见亲密,却只是两相暧昧,不曾表明心迹。可李镇渊隐隐明白,他大约已经沦陷在元澈漆黑深沉的双眸中,无法自拔了。 两人忌讳彼此身份,不敢交从过密,更难有如此接近的时候。眼下元澈就在身边,怎能不叫他情思萌动? 他目光在元澈水光润泽的粉唇上流连了一番,终是有所顾忌,移开目光,抽出双手,对元澈道:“天色不早,许我先行告退罢。” 元澈心下失望,却只是微微点头。 李镇渊同元澈告辞,才迈入府门,就见王执事一脸焦急的神色:“少爷这是去了何处?” 李镇渊问道:“家中可是有事?” “正是。府中来了宾客,老爷让您一回府便到堂屋去见客呢。” “我知道了。”李镇渊摆摆手,能让李重明这般上心的,想必是个人物。他快步走到堂屋,见李重明坐在上首,右边坐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正与李重明相谈甚欢,见李镇渊进来,起身作揖道:“见过李世兄。” 李镇渊同父亲行过礼,细细打量这人,只见他穿的一身深青色锦袍,身量高挑削瘦,戴得一顶平式幞头,一双长目谦和温驯,生的很是俊秀清逸。 李镇渊忖道朝中并无此人,面目虽有几分熟悉,却不知究竟是谁。虽同他还礼,心中亦带了三分疑惑。 李重明见他疑惑,沉声道:“这是温郡王之子,韩太师之孙,韩轼。” 韩李两家是世交,韩太师尚在京中时,李镇渊不过五六岁,韩轼与他同年,两人便常在一道玩耍。 温郡王病重而逝后,韩太师致仕归乡,将韩轼一并带走,至此已是十五年不曾相见。 那个同他一起玩耍的幼童竟也长成这般俊才了,李镇渊心中感慨,同韩轼对视一笑,心下隔阂消去不少。 李镇渊在左首坐定,问韩轼道:“太公可安泰?” 温郡王英年早逝,韩太师于仕途心灰意冷,故此为韩轼取字为子隐,望他一生归隐山林,做个闲云野鹤,不为功名利禄所牵累。李镇渊原以为已是永相分隔,岂料复能有再见之时。 韩轼含笑点头:“大父一切皆好。” 李重明问道:“贤侄此番进京所为何事?” 韩轼敛下双睫:“此番是为个人私事,不值一提。” “哦。”看来是不愿说了,李重明看看外面的天色,道:“天色已晚,贤侄不若便在府中休憩罢。” 韩轼起身作揖:“多谢世伯好意。小侄已在花间堂投宿。此番多为叨扰,小侄先行告辞。” “嗯。既如此,我亦不强留。”李重明顿首,对李镇渊使一个颜色,李镇渊会意,忙起身,讲韩轼送出府去。 李镇渊同韩轼并肩而行,走了片刻,临到大门时,终于问道:“子隐,阿翁怎得允你入京?究竟所为何事?” 玉兔西升,照得阶前一派分明。 韩轼转过头,瞧了一眼李镇渊,他身量只比李镇渊稍矮,这一眼正瞧在李镇渊眼中:“世兄不日便可知晓,何必心急?且拭目以待罢” “我……”李镇渊张口,却不知如何辩驳。不知怎的,他隐隐感觉这位处江湖之远的贤弟比他知道的更多。 他不肯透露一字,想来是并不信任李家。李镇渊心下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球评球收藏~~~ ☆、第十一章(上) 小寒后一日,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这一日,在外月余的赵王回了帝都,老皇帝高兴十分,特例早朝。 天色尚还朦胧,百官已纷纷入宫,李镇渊同父亲一道在宫门外等候。五更的鼓声一响,宫门大开,百官入列。 李镇渊手执象笏,同百官一道高呼“万岁。” 皇帝已在御座上坐定,面上些许疲惫,大约是早期困顿。他道一声:“众爱卿平身。”转而又说道:“尚书令何在?” “儿臣在。”赵王出列。 李镇渊在武官队末,自入京以来,还是头一遭见着赵王。 赵王身着紫色大科绫罗,腰系玉带钩,倒是一众皇子中最为英武的一个,亦同昭昇帝生的最像。天庭饱满,剑眉修长,鼻若悬胆,乍一看一副富贵尊荣的面相,可惜生的一双三角三白眼,终不是良善之辈。 “这便是元螭了。”李镇渊心道。 “你此去河南道,有何等见闻?”老皇帝抬眼,目光灼灼。 “回父皇,”他停顿话语,向钟璃衡看了一眼,接道:“儿臣此去河南道,本以为父皇文治武功,应是四境升平,怎料奸人当道,贪污粮款,中饱私囊,致使民不聊生,其中又以汝、豫两州最甚,儿臣……实感痛心。” “奸人当道?”昭昇帝冷哼一声:“沈爱卿,你来说。” 沈廷乃户部尚书,主管国库。他手执象笏出列,朗声道:“此番陇右,山南,河南三道大旱,国库拨款三百万两赈灾,已着实下放。” “着实下放?为何又民不聊生?” “这……” “钟爱卿,汝州刺史为谁?豫州刺史为谁?” 钟璃衡听赵王说道奸人当道,冷汗便出了一道,还来不及揩拭,便听得皇帝叫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又是一阵冷汗,心中直骂这二州刺史役夫,做事太不干净,竟将他也连累。这二人向来孝敬最多,因此也最得他眷佑信任。 “回陛下,汝州刺史为郑仰,豫州刺史为史简。” “哦。”昭昇帝玩味道:“前几日匦院呈了一本奏折。”他貌似不经意地顿了一顿,拿眼扫了一遍殿下的诸臣子,看众臣皆惶恐低首,才道:“奏的便是此事。钟爱卿,你来看看。”说罢,便命元直讲奏折拿给钟璃衡。 钟璃衡翻开凑折,草草看了一番,见奏折落款为韩轼,不由得冷汗涔涔,两股战战。吏部主人事,这二人全是他推介,若是这二人失势获罪,他亦难逃干系。 韩轼为谁? 温郡王韩玠,早年从齐王征战,助其荣登帝位,便是今日的昭昇帝。韩玠之父韩琤,先皇朝时,始为尚书令,后加封太师及太子太保,位列三公,荣耀一时。 时李重明戍边在外,韩玠平乱于内,二人为军中双壁,并尊大晟军神。 昭昇帝故此最信任韩家,亦最忌惮韩家。 后韩玠身患焦渴症,病重在床时,昭昇帝日日赐下糕果,不出三月而韩玠身亡,韩轼以垂髫之年即嗣温郡王之位。 韩太师为三朝元老,门生众多,致仕虽年久,朝中声望却不减。钟家风头最盛之时,亦不曾动过韩府的念头。只是韩家已多年不问政事,如今怎得? 钟璃衡艰难吞咽,为今之计,唯弃车保帅,他惶恐下跪,大声道:“陛下,臣有罪。” “哦?爱卿何罪之有?” “臣,失职!推介郑、史二人,恳请陛下降罪!” “爱卿请起。”昭昇帝语气不见震怒,倒是悠闲十分:“此事尚未坐实,爱卿何必着急请罪?” “依朕之见,刺史乃一州长官,不可轻易判定,还应遣人探查此中真相。” “众爱卿,何人可担此重任?” “回禀父皇。”元螭出声道:“儿臣以为,三弟为人最是公道,可担此大任。” “元琛?”昭昇帝目光越过众臣,着落在元琛身上。 一直低首的元琛起身出列,道:“儿臣领命。” 李镇渊随百官同行,看阮凤邪正在身后不远处,止步道;“阮少卿。” 阮凤邪停下脚步,秀长的狐狸眼中染了些吃惊的神色,大约是想不到李镇渊竟会主动同他说话:“李将军。” 李镇渊观钟璃衡反应,已猜出那奏章上署名的必是韩轼无疑,而阮凤邪在朝堂上一反往常,沉默不语,想必是一早知情。 “我正欲拜访故人,少卿可愿同往?”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花间居之名正是取自此句。帝都众客栈,属其最为雅致,亦为一众文人墨客所爱。 韩轼正煮茶品茗,见了李镇渊同阮凤邪,也毫不诧异,对二人温雅一笑:“二位来得正好,试试某煮茶的手艺如何。” 李镇渊同韩轼是总角之交,自然不会拘泥于礼仪,在韩轼面前坐定。 阮凤邪却恭谨地行礼:“大理寺少卿阮凤邪见过温郡王。” “嗯。”韩轼应道:“早闻少卿英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名不虚传。” “阮某承蒙韩府大恩,着实感激不尽。”阮凤邪之父曾是韩琤门下,他含冤之时,韩太师曾修书一封,交予赵王。 李镇渊不知其中详细,先是有些疑惑,转而去看韩轼。“都是旧事。”韩轼语气淡然,摆摆手:“举手之劳,不必再提。” 阮凤邪这才坐下。 韩轼为两人各满上一杯。李镇渊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只觉得先苦后甘,倒有些后悔喝得太快。 却听一边的阮凤邪漫漫道:“观茶形白毛茸然,闻茶香清鲜悠长,察茶色浅黄澄澈,品滋味醇甘甜爽,可是君山银针?” “正是。”韩轼点头,又为二人满上一杯:“这是第三道茶。”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4节 李镇渊嗜好饮酒,对茶道钻研不深,不知有这许多门道,听阮凤邪讲的观、闻、察、品,这般细致,倒有种刮目相待的感觉。 三人饮过三道茶,韩轼开口道:“弟此番入京,是为应举。” “应举?”李镇渊吃了一惊,韩轼乃郡王出身,门荫即为从四品下,根本无需科举一途,便是秀才科上上第亦不过正八品上。 “弟在建康时,夜梦一大鸟紫色,五彩成文,飞下立于庭前梧桐,久久徘徊不去。告于祖父。大父言此鸟为鸑鷟,凤凰之辅,我当为帝辅。”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收藏求评评~~~~ ☆、第十一章(下)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球评求收藏列~~~~ 此话说的玄乎,倒有些神怪的色彩,李镇渊只把它当说辞,并不采信,口上却道:“若真是如此,子隐入京便是天命所向,不可违抗了。” 韩轼叹一声,抬眼看李、阮二人:“神怪之说虚无缥缈,州上却推举我应考秀才,与众人一并送人尚书省。” 大理寺。 火把之光昏暗跳跃,将牢中的一切照出畸形的黑影,拉长变形,阴森恐怖。 钟年被投入死牢已有十数日,只等着年关一过,便押去斩首。此处的阴暗潮湿比大理寺狱有过之而无不及,多年前受的眼伤复发,这钻心的疼痛自眼眶蔓延到脑仁,搅得他日夜不宁。 今夜又是漫长的一夜,但牢门外渐渐出来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终于在栅栏外停下。 他听着来人衣饰窸窣作响,行走间带起一两声轻咳,睁眼低声道:“献之。” 来人正是三皇子元琛,他身批一件深色大麾,肩头的雪都不曾掸落:“纪成,别来无恙否?” 钟年嘶哑一笑:“你看我可好?” 元琛不语。 钟年背倚狱墙,身着灰色囚服,一派落魄模样。 “今夜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也好。”钟年起身,隔着牢栅,与元琛正对:“你贵为皇子,本不应屈尊前来,能顾念兄弟情分,已是极好。” “是我无能,不能救你于水火。”元琛自责道。 “夜路行多,总有见鬼的一日,我倒也是解脱,先行一步罢了。” “二哥昨日回京,揭举郑、史二人。”元琛顿了一顿,打破沉寂:“父皇命我查处二州刺史。” “汝豫二州?”钟年皱眉:“此行断断去不得。” “为何去不得?”元琛追问道。 “这二州刺史是父亲推介的,亦经了我手,他二人秉性我最熟知,溜须拍马的本事最高,欺压诓骗的手段使得,下到州里,必是一方不宁。” “舅父为何……” “父亲贪财,亦非一日,这二人献得最多。”他又接道:“如今陇右山南河南三道大旱,乱军四起,天下值多事之秋。是非之地,非常之时,不可轻往,何况……” “何况二哥方从那处回来,不知布下了何等天罗地网,要取我性命。”元琛缓缓接道。 二人对视,看见彼此眼中的坚决神色,半晌不曾言语。 紫宸殿。 昭昇帝看完手头的奏折,扶着额头:“老三病了。”也不再说一句,只是安静地看着案前跪伏的元澈。 待元澈熬不住,微抬起头,观皇帝神色,昭昇帝方自案后起身,移步到元澈身前,把那奏折递到元澈面前,元澈双手接过,看着其上列数的一条条罪状,正是说的郑、史二人。他凤目闪过冷光,双唇紧抿,待昭昇帝出声。元澈此时已在紫宸殿中静默地跪了许久,自那日朝会,不出五日,元琛风寒病重,不得上朝,昭昇帝旋即召他入宫,他便知这事还是要着落在他身上。 昭昇帝扶起元澈:“十四,你三哥病了去不得,朕心着实忧虑。” 他不过是在宫中挣扎求保全,原无夺嫡之想,赵、晋二王缠斗数年,他亦不曾好过。 元澈直觉得昭昇帝的目光难熬,仿佛芒刺在背,心道已是避无可避,对昭昇帝再行稽首之礼,缓缓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老皇帝得了满意的回答,长袖一拂,坐回案边:“得子如此,朕心甚慰,你尽早出发,不要有大的扰动。” 元澈抬头,最后看了眼昭昇帝讳莫的神色:“喏。” ☆、第十二章 德佑三十五年,大寒。 大寒一到,天候便逐渐和暖起来,迎面吹着的虽仍是猎猎寒风,入目的也仍是银装素裹,到底是新春将近,众人面上都沾些喜气,不少人家纷纷挂出新刻的桃符,东西二市亦喧哗非常。 李府家丁抬着步辇穿东市而过,又经了几坊,才在元澈府外停下。 李镇渊撩起暖帘,见府门紧闭,门前冷冷清清,心中不由得纳罕,他出得步辇,跨上台阶,抓起丹漆金钉铜环,叩门两次,半晌,才有一个青衣小童开了一条门缝,见是他,方才费力地推开大门,施礼道:“见过李将军。将军有何贵干?” 李镇渊见这小童面生,并非上回见过的书隽,便问道:“十四殿下可在?” 他前几日得了风声,晓得元澈替元琛去了汝州,心下又是惊讶又是焦急,却给李重明禁足了五日,是以今日才得来寻元澈。 “回将军,我家殿下早已出京了。” “出京了?”这般快?李镇渊一皱眉:“何时走的?” “七日前。” 七日前?竟比自己所知的更早, 这小童见他面上懊恼,便问道:“将军可是有要紧事?带殿下回来了,某可代为转告。” 李镇渊摆手:“也无甚大事,你家殿下可说了何时还京?” “殿下说,此去少则三旬,多则两月。” 天子遣使巡按天下风俗,黜陟官吏,本是隆重的事,可元澈竟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自己尚来不及同他道一声珍重,来不及低语一声“无人调护,自去经心”,便让他一个人踏上了兵荒马乱的路途。 元澈虽离了京,可年关却照旧接近。 除夕夜饮过花椒酒,同父亲一道守岁。年初二便和元憬韩轼等一众好友一道吃酒,拜访过京中高官,甚至同阮凤邪去赏了城外新开的腊梅。听得府外爆竹声声,京中俱是忙碌欢庆,他却总觉得缺失了什么。 但李镇渊这失落并不曾持续太久。 德佑三十六年正月,山南乱贼大起,北向突围,浩浩荡荡直逼潼关,迫近帝都。 是年正月十六,元宵刚过,昭昇帝急召游击将军李镇渊入宫,拜李镇渊为三品平南将军,统领山南各州府兵,奉命讨贼。 正月十九,李镇渊帅五千铁骑大败三万贼寇,解潼关之围,贼四溃逃,或南下奔阆、夔二州,或东向河南、河北二道。 李镇渊率兵南下,同各州府兵会于蜀东。 德佑三十六年正月。 元澈同书隽自帝都出发,赶了十几日路程,方到汝州。他是微服出巡,沿途上不曾惊动,到了汝州亦不曾即刻去见郑仰,倒反在客栈投宿,住了好些时日。 这汝州刺史一早听说京中要来人查访,先是慌乱了一阵,后几日得了消息,说来的为晋王,他忖道钟尚书同三皇子是舅甥,虽说是赵王告到了御前,总不至于得个死罪,寻思着留得青山在,一切便还留有余地,稍稍心安。 悬着的心这厢才放下些,怎奈朝中又换了十四皇子。他同十四皇子是向来没有交情的,自然焦虑万分,渴盼着这位一到,便去巴结,不料半途就没了元澈的消息。一算已是十数日。新年虽是喜庆,心头的忧思不减,日不能安,夜不能寐。却不知元澈早已在城中观他举动了。 “殿下。”书隽打了一盆清水用作洗漱,推门而入。 元澈正坐在窗边,望着楼下出神,虽是新春,但城中喜庆几无,萧条却盛,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听书隽唤他,便转过头来,皱眉道:“外头比不得府中,可不许乱叫。” 书隽乖巧地一低头:“是,公子。”一边将清水放在床边的木架上,“公子快些洗漱罢。” 元澈走到架边,漱口洗面毕,回过身来问道:“打听的事可有些眉目?” 书隽道:“西边乱年灾荒,民不聊生,乱匪大起,不少灾民东逃,都到了汝豫二州。” 书隽说得这些,元澈都知晓,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只是这如州刺史在城门外设了关卡,如若灾民入城,必先上缴白银三两,且以人头计。故而许多身无分文的灾民只得在城外徘徊。非但如此……” “非但如此……”元澈接道:“他在城中亦不行布施之事,必是吞了赈灾粮款。怪不得年成这般不好,他还能凑出银两孝敬朝中诸官。” 国势衰微,却还有蛀虫如此。 书隽点头道:“汝州赋税甚重,恐怕他这些年吞没的银两之巨,已非常人能料。” 二人心知这如州刺史罪状无数,却不能即刻去府上问罪,须知元澈势单力薄,此处又是汝州地界,真是遭遇不测,反倒称了某些人的心,且决计牵扯不到朝中那些人,故此,只有暗中收集证据,才是可行之道。二人主意打定,更是隐于城中,只让那郑仰暗自心焦却无可奈何。 只是这暗察之事尚未分明,却闻山南乱贼溃逃东向的消息,汝州地处河南道之东,为关口冲要,汝州失陷,则洛阳危急,河南危急,后果不堪设想。 贼日渐逼近,距离汝州不过几百里之遥,郑仰平日只知敛财,哪里有半分骨气?听闻此事,直吓得魂飞魄散,多年经营的郑府也不要了,赶紧嘱咐家人收拾细软,只拣些贵重物事随身携带,就要连夜弃官出逃。 正在此时,突然听下人禀报,十四皇子到了。 若是十几日前,对这位主儿,郑仰必定是巴结不及,只是现下正是出逃保命的档口,哪里有心思应付元澈,勉强将人请进府中,揣测这位十四皇子此时献身究竟所为何事。 元澈坐上首,敛下双睫,慢慢地抿了一口清茶,是上好的蒙顶,他微微一笑,放下茶盏,直直看着郑仰道:“蒙顶甘露,大人果然是风雅之人。” 郑仰从他那张玉面上琢磨不透他的来意,心下虽然只想骂娘,面上却得赔笑道:“殿下谬赞,郑仰不知殿下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海涵。” “郑刺史不必自责,元澈是奉天命来此,并非出巡。刺史忠君爱国,乃是国之栋梁,现下山南贼匪东向,汝州危急,大晟多事之秋,正是刺史报效朝廷之时。”元澈也不与他打太极,明说此意。 郑仰断断说不上忠君爱国,亦算得长袖善舞,玲珑剔透之人。听元澈这样说,便知晓这位殿下已不是来查贪墨之事,而是监督自己不得弃城奔逃。 蜀东。 巴蜀人杰地灵,鱼米之乡,富饶之地,自古有“天府之国”的美称。 潼关一战,贼大溃败,大多西向。 巴蜀四塞之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可谓于行军打仗极为不利,当年汉高祖入蜀,亦有进而不能出之忧。 李镇渊撩开门帘,蜀地的湿气润进胸中,颇有些沁凉之意,军队驻扎在山坡之上,周围都是连绵不绝的山丘,冬日蜀地不同于帝都,山林还泛着几分翠绿,气候亦不十分苦寒,唯有湿气太重。 越过军营所在的山头,有一个小镇,名为营山,俯卧于群山之间,仿佛安睡于摇篮之中,虽是风雨飘摇的时节,却因着重山阻隔而不曾被贼寇侵袭,倒像是世外桃源般平静恬美。 李镇渊治军严谨,驻扎之时便命士卒对百姓秋毫不得有所犯,便是军需有所短缺,也大多用银两向镇中百姓购买,甚得此地民心。 营山看似不起眼,实则却是蜀地门户,自此向东,便是巴蜀几千大山,若是贼寇自此突围,分散藏匿山林,那便是大罗金仙也遍寻不得。 但是此地,此时,就要成为贼寇的末路,只因此次,他们遇见的是李镇渊。 入蜀只有这一条栈道,决战必在此处。李镇渊对此战志在必得,只是念到蜀地山水这样崎峻秀美,竟然有朝一日也要遭受兵荒马乱,心生感慨,更不知元澈如今身在何处,又是否一切皆安,不由得凭空生出一丝焦虑之苦。 “将军。”副将徐迅递上后方军队加急送来的情报。 李镇渊展开一看,果然贼寇被后方追赶的少量兵力迷惑,几股势力在归州会和后,正疾行向此处赶来。 李镇渊冷笑一声,抬眼看前方的营山峡。 营山峡绵延数十里,宽不过一丈,两边是万丈绝壁,只得一进一出两个口,地势险要,易攻难守,只要贼寇进入其中,李镇渊便可与后方军队形成合围,将贼寇困于其中,形成瓮中捉鳖之势,贼寇多为乌合之众,素来只以数量取胜,正面遭遇,决计打不过兵强马壮、训练有素的边塞铁骑。 届时,这搅扰大晟不得安宁的贼寇便可彻底消失。 “传令下去,全军将士严阵以待,坚守营山峡。另外,叫各将领前来见我。” “是!将军!” 汝州。 元澈自露面便在刺史府中住了下来,郑仰虽不情愿,亦不能在他面前显露,只得组织汝州府兵抗贼。然军府与郑仰勾结成奸,蚕食军粮军费,府兵中也多是老弱病残之辈,富庶人家多以财代役,实在不成气象。 元澈见此,夙夜忧叹亦无可奈何,此番生死关头,亦只能下令百姓可自行出城逃难,又命军府日夜练兵,并在城外构筑防具,以期能抵住贼寇一时,等到援兵。 然而在这刺史府中,比元澈更焦虑的却是郑仰,对于守城,他是半分也不曾想过的,人生大好,何苦葬送此处,可是这十四皇子却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般,丝毫没有弃城的打算。 就这样在众人的各自烦忧中,贼寇兵临城下。 “达达”马蹄由远至近,尘土飞扬中,马匹与骑者的身影逐渐分明。 “吁——”那骑着勒住马缰,翻身跳下马来,奔向军营,对正在检阅士卒的元澈和各将领行礼,道:“禀告殿下,诸位将军,前方来报,贼寇已在三十里外。” 众人方才尚还轻松的面色顿时沉重下来。元澈看了一眼整齐的府兵方阵,眼中含着忧虑,养兵千日,方能用兵一时,可眼下这群兵卒却懈怠日久,操练时短,不知是否能顶得住乱贼进攻,但无论如何,他敛下双目,沉声道:“传令下去,从此时起,关闭城门,坚守汝州,不许放出一个叛徒,更不许放进一个乱贼!” “是!” “各将领听命,”元澈神色严峻,高声道:“张远!“ “臣在!” “我命你领三千将士守住南门。” “是!” “徐明!“ “臣在。“ “我命你领三千士卒守北门。” “余下诸位……”元澈一顿,神色却益发坚定:“随我死守正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第二更吧~ ☆、第十三章(上) 贼寇进攻,正门乃是首当其冲。 “殿下!万万不可。”将领中有人惊呼一声,元澈乃是当今皇子,尊贵非常,岂可以身涉险,便是汝州守住了,元澈若是有何差池,众人性命亦堪忧。 元澈微微一笑,拿眼神安抚众人,朗声道:“汝州是关口要冲,汝州失,则河南失,河南失,大晟亦危矣!国难当头,元澈虽匹夫,亦义不容辞,若是不幸死在此处,便以我一命祭大晟江山,若是能侥幸存活,必手刃敌于刀下,护我大晟江山,保我大晟子民。” “元澈,”他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胸中既有悲壮亦有豪气,一字一顿道,“愿与汝州共存亡。” 刹那间,众人都被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皇子震撼了,他年不过十七八岁,尚未及冠,可这样的胆色与胸襟,却让他们这些的将领也自愧不如。 校场上极为寂静,风呼啸过天际,卷起漫天尘沙。 半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我愿跟随殿下,以身殉国,死守汝州。” 渐渐地,校场中的所有人都跟随高声喊起来。 “以身殉国,死守汝州!” “以身殉国,死守汝州!” “以身殉国,死守汝州!” …… 斜阳一记,沙场血色,豪情冲云霄! 舜武帝生十八年,巡按汝州,会山南流贼大举东向,帝坚守汝州,终灭贼于城下。 《大晟志》对此战描述不过寥寥数笔,在舜武帝文治武功,波澜壮阔的一生里,汝州一战实在不值一提,但对于元澈而言,这一战,却是他生命中最为重大的转折之一。 他就好似一只被长期圈养的狼,终于被放逐到无边的荒野中,在深不见底的绝望里,尝到了血腥的滋味,从此再也无法回头。 徳佑三十五年新春,元澈仍是一个尚未全然长成的少年,身形瘦削,面容清俊,姿仪秀美,然而这一刻,他身着战甲,手握长剑,就要作那热血男儿,去保家卫国。 这一战,赢则生,败则死,不曾有其他的选择。 仍是寒冬,长风凛冽,元澈站上城墙,极目远眺,贼寇的大军已逼近,从城墙上看去,便是天边一道浓重的黑线,在夕阳余晖中,弥漫着不详。 元澈转头对一边的将领许达说道:“你看贼寇的人数有多少?” 许达顿了一顿,道:“以臣之见,应是万人左右。” 元澈眉头微蹙,轻声说了一句:“太少了。” 许达约莫是有些诧异,不解地看了一眼元澈,常人作战,都希望敌弱我强,至少也应是势均力敌为好,怎会嫌敌人太少? “贼多乌合之众,或是途中畏战,先行逃窜了罢。”许达道。 元澈摇了摇头,脸色更苍白了些;“根据之前探子所报,贼寇人数应在两万左右,现下人数少至如此,怕是有别的图谋。” 许达闻言,默然不语。便是有别的图谋,但以汝州现下的兵力,也只能抵挡一时便是一时了。 天色渐暗,风向亦转向敌军,元澈见贼寇大军距城不过几十丈了,便下令道:“点火,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千火箭向敌军唰唰射去。 冬日最是天干物燥,火箭所到之处,纷纷起火。贼寇虽说势众,毕竟既无军粮亦无兵器,无从抵挡,阵法大乱,更有许多人见火势盛大,纷纷后撤奔逃。 城墙上的兵卒见此,纷纷欢呼起来,元澈的面色却更是严峻。 “太乱了。”此时便连一旁的许达亦觉察事态不对,山南贼寇流祸已久,与官兵交锋亦非少数。虽说贼寇断然无法与官兵相抗,亦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这只说明一件事,贼寇的主力,并不在此处。 正在此时,有士卒疾行奔向二人。“禀告殿下、将军,南门危急,张将军就要守不住了,请殿下派人手支援!” 元澈与许达对视一眼,方才的预感终于成为现实了。 “许达,”元澈当机立断,“我命你领二千人,死守城门!” “是!” 元澈拔出佩剑,高声道:“其余人,随我去南门支援!” 南门已经陷落,张远业已战殁。元澈几乎是面色铁青的看着洞开的城门,和黑压压的贼寇。城墙下,守军正与贼寇作殊死搏斗,但终究敌众我寡,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让贼寇大肆入城了。 “此处守军还剩多少?” “回殿下,约莫还有千人。”张远的副将亦是浑身浴血。 “贼寇呢?” 副将顿了一顿,才咬牙道:“先前以火攻,杀了一批,现下还有约……四千人。” 这四千人,才是流贼的主力。 元澈按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冷声问:“城门是如何失守的?” 那副将面上神色霎时转为极度愤恨,咬牙切齿道:“是那郑仰狗贼,为活命勾结贼寇,趁我等作战,无暇分神,将城门打开了一道缝隙,想趁乱出逃。” “那郑仰现在何处?”元澈面色如铁般冷峻。 元澈高挑瘦削,在虎背熊腰者居多的军伍中颇为单薄,然而这样的身躯,此刻却给人以无限的威压。 “属下已先行将他扣押,听凭殿下处置。” “将他带上来。” “是。” 郑仰哆哆嗦嗦地被两名士卒扣押着,走到元澈跟前,面色颓然,衣着污秽,发丝凌乱,已无半分刺史的神气。 他自知投敌叛国,罪无可赦,早已是双腿发软,不敢直视二人,“噗通”一声跪在元澈身前,痛苦流涕道:“罪臣自知万死难辞其究,但尚有老母妻幼,还请殿下宽恕则个。” 元澈眼色如刀,冷眼看着脚下深深匍匐的郑仰,怒声道:“你亦知你有老母妻幼,你亦知性命可贵,难道这满城将士就没有老母妻幼,就不知性命金贵了么!通敌叛国,你置忠义于何处?苟且偷生,你置仁德于何处?” 元澈按住剑柄的手颤抖起来,按捺不住胸中恨意,抽出长剑,一击将那郑仰斩于剑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啦多了这么多评论好开森~~谢谢大家quq~ ☆、第十三章(下) 鲜血四溅,染上元澈白色战袍,亦溅上少年无暇容颜,衬得面容妖冶且冷酷,像是一把刀刃,尖锐得叫人莫名心惊。 副将与众兵卒先是始料不及,为元澈的气势所震慑。郑仰身居要职,岂能随意斩杀?不杀他,心头怨恨却难平。元澈将此贼斩于剑下,正解去众人心头大恨。 元澈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擦去面上血迹:“此等小人,岂能让他苟活于世!” 副将看元澈的神色不由转为崇敬,原先他只觉得元澈颇有些胆气,现下看来,这位殿下着实非池中之物。 “钱副将,我问你,你可知贼首何处?” 副将不假思索的答道:“自然在敌阵的后方。”以手指贼首所在。 元澈顿首,面色如霜:“你只管把守城门,不得让贼寇进入,待我前去杀了贼首,便可破贼。” 擒贼先擒王,此刻敌我实力悬殊,斩杀贼首确是当下唯一的法子。 副将大惊失色:“殿下身份贵重,岂可以身涉嫌,还是让臣去吧。” “不,”元澈坚持道:“你是将领,调兵遣将方为你的长处,张将军已殁,城门失了你,断然失守,元澈虽不才,尚有些粗浅功夫在身,若是有人护卫,或可一拼。” 副将见他神色坚决,知他心意不可更改,只得道:“请殿下领一千兵卒突围。” 元澈摇摇头:“一百足矣。”忽而一挑眉:“此处可还有快马?” 副将点头:“尚有百匹。” 蜀东。 贼寇已入营山峡,前有强敌,后有追兵,无路可退。情急之下,竟派人花重金买通两位参谋,以期求和。 李镇渊正处理军务,士卒来报,杜、杨二位参谋求见。 李镇渊飞快跃动的笔尖停顿,说道:“请二位进来。” 二人见了李镇渊,先是恭敬地行了礼,开口道:“属下前来,是想劝将军不要将贼寇赶尽杀绝。” “哦?”李镇渊一挑眉。 “呃……”那杨参谋见李镇渊并不很生气,赶紧接道:“将军恐怕也曾听闻,贼寇亦曾是良民,只是山南连年灾荒,实在无以为生,方才迫不得已落草为寇,并非身为穷凶极恶之徒。” “倒也有些道理。” “那贼首听闻将军英明威武,十分崇敬,愿拜倒在将军旗下,投诚朝廷。” 李镇渊点点头:“二位参谋此话有理,只是此事非我一人可决断,还需各位将军一致通过才好。” 二人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这两人并非李镇渊亲信,李镇渊的亲信,实则只有潼关大捷中的五千骑兵而已,这些人都是原先各州军府中的幕僚。 李镇渊看着二人出了军帐,问一旁的徐迅道;“我记得你剿匪已有多年?” 徐迅低头,答道:“如今正是第三年。” “三年,恐怕经过的战役亦不少罢?” “是。” “依你之见,这些贼寇是真心投诚么?” 徐迅沉默了半晌,神情阴郁:“这不过是贼寇的权宜之计,等官兵一撤,恐怕他们便又会卷土重来。” 他扶额,长出一口气,徐迅道:“请各位将军,军事前往主帐共叙大事。” 徐迅面有豫色:“将军,难道您真的要允贼寇投诚不成?” 李镇渊冷笑一声:“我自有打算。” 主帐中。 自合围成功,李镇渊还是第一次命众人共商大事。 眼下战况可谓极为有利,实无商议的必要,只有杜、杨二位参谋面有得色。若是投降事成,他二人便是朝廷的功臣,更有贼寇重金孝敬,着实可谓一石二鸟。 李镇渊还不曾到场,众人便已议论纷纷。 忽的一阵寒风掠过,原是李镇渊掀开了门帘,冬日的寒冷便侵入了温暖的帐中。 李镇渊缓缓走到自己的位置,却并不坐下,而是拿一双鹰目冷冷地看了一圈在场的众人。 他虽然年少,却已颇有威仪,身上更是带着铁血气息,好似塞外刺骨寒风,眼神一剜,便叫人心中一凉。 在座的都是尝过血腥的将军,原本对这样一个天降的上司心有不平,若非李镇渊这样的人,是决计镇不住他们的。 众人心中惊疑,谁也不敢出声,只等李镇渊发话。 李镇渊沉默半晌,忽然用目光牢牢锁住杜、杨两位参谋。 厉声喝道:“来人,将杜严、杨克二人拖下去斩了。” 二人前一刻尚在得意,来不及恐慌便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士卒拖着,上了断头台。 只听帐外两声闷响,这两个冤大头已下了黄泉。 帐内一派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两个小人,竟敢乱我军心!”他重重说道,狼一般狠厉的双眼定制在场将领,直看得那些人心底发寒,高大的身影在微弱的烛火下仿佛浓重的阴影,“从今以后,似此二人言和者,军令处置!” 说罢,拂袖而去。 帐中沉默良久,那些虽未受贿,但意图言和的人纷纷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作者有话要说:  xd~~谢谢大家~~~ ☆、第十四章 汝州,南门。 千余守军正与贼寇生死厮杀,忽而,一声高昂的战马嘶鸣,守军竟不约而同的退向两边,将进出的大道让将出来。 贼寇在此已经进攻了近两个时辰,才借郑仰之力打开城门,断断想不通守军为何大大方方地将道路让了出来,心头狂喜一阵,正要尖刀直入,却见凭空冒出百匹骏马,从城墙上借马道直冲而下。 贼寇反应不及,连连回退,许多人依旧免不得丧生马蹄之下,霎时血染城砖。 正是元澈领着一百将士,借快马之力,冲破重围。 在马群过后,守军又迅速合拢,在副将的指挥下,与贼寇拼杀。 元澈在百名将士的护卫之下,紧握手中缰绳,伏低身体,躲避周围的攻击。贼虽势众,然多步卒,在马匹的左冲右撞之下,阵型散乱。 他稍稍抬起眼睛,判定贼首距离不远,更握紧手中缰绳,催促马儿疾行向前。 他的铠甲与众人无异,并不十分引人注目,又有兵卒护卫,因此待靠那贼首极近,身上也只是擦伤几道。 不过此时,原先的百人,却只剩不到四十,若是他不能一击必杀,战贼寇于马下,那么,来年今日便是他的祭日了。 那贼首周围亦有数十人护卫,且个个都是虎背熊腰凶悍异常之辈。见元澈一行人居然冲破重障,再也无法淡然旁观,纷纷拿出武器与元澈等人短兵相接。 元澈不善使枪,剑虽好看,终究不适于对阵杀敌。他不敢拔剑,使动作过大而露出破绽,只凭灵巧闪过几人。 他身形相对瘦弱,并不起眼,众人不将他放在眼中,更不对他多加防范,居然让他冲破了几人。 此时元澈距离贼首仅三丈之遥,贼首的身边现下只有两人,其余人都在与守军打斗。 赢定了! 元澈脑中闪过这一念,眼神转为犀利,两腿夹紧马腹,一手扯紧马缰,驱马向前,一手握紧剑柄,准备拔剑出鞘。 两丈…… 一丈…… 贼首身边的两名护卫冲上前来,元澈觑准二人的破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出鞘,一剑封喉。 马儿并不稍停,元澈越过那两人的尸体,继续向前,那贼首面上笃定转为惊恐,正要策马远逃。 元澈怎能就此放过他,扯着缰绳的手又一用力,马儿吃疼高鸣一声,更是飞快向前。 七尺…… 五尺…… 三尺…… 元澈与贼首几乎是并驾齐驱。 那贼首亦是个彪形大汉,见甩不掉元澈,索性迎战,夹紧马腹,怒喝一声,右手抡起大锤,就向元澈面门砸来。 这一击有千钧之力,若是砸在人身上必定是一片血肉模糊。 但元澈面不改色,略一矮身,便轻巧避过。 贼首见一击不成,顺势收回大锤,左手紧跟而上,元澈躲避不过,便拿长剑去抵,他不敢正面相抗,只得顺势卸力,却依旧感到虎口发麻,手腕剧痛。 此人果然是天生神力,无怪乎能做贼寇之首,元澈心中暗道。 论力道,他是远远不及,但论剑技武功,元澈绝不逊色。二人相抗十数招,元澈心知蛮力相抗终归不是良方。 他亦曾暗中修习李镇渊给他的功法,这几年武功亦有小成,原先他并不想泄露此事,为自己招揽祸患,但此刻生死关头,顾不得这许多,暗暗运气,脚下用力,借一蹬之力,一跃直上。 那贼首眼前一花,之见前一刻还在战马上的人却忽然失了踪影,却忽觉得颈后一凉,还未曾知晓为何,便是一阵剧痛。 他“嗷”地痛呼一声,知道必是元澈使了什么诡异的法子绕到他身后,胡乱挣动起来。 元澈见自己这一剑尚未杀死贼首,眼底更冷,又是一剑。那贼首终于一命呼呜。 元澈割下贼首头颅,高高提着,他如今已是有些麻木,将剩余尸身扔下马去,高声喝道:“汝等贼首已经伏法,还不快快投降。” 三军不可夺帅。 这一声好似石子投入湖水,从元澈周围开始,乱贼纷纷失去战意,或缴械投降,或四周溃逃。 终于赢了么? 元澈面上已满是鲜血,他缓缓放下贼首头颅,长出一口气。 并不是没有畏惧,而是不得不向前,即使双手颤抖,仍要握剑砍杀,只因这是拼上性命的一战。 这一日之前,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宫闱中注定为人践踏的存在;这一日之后,他是元澈,是日后的舜武帝,是睥睨天下,无所畏惧的帝王。 贼寇终于溃败,汝州之围已解,元澈嘴角勉强一弯,放松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身旁士卒一声惊呼:“殿下仔细!” 元澈措手不及,耳边一声闷响,正是利器入肉的声音,他低下头,有些诧异,胸口却赫然插着一支飞箭。 温热的鲜血争先恐后涌出…… 视野逐渐黑暗,他只听闻身旁人惊恐的唤着“殿下”,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蜀东。 营山峡寂静无声。数万贼寇困于山峡之中,已是两日。 恐慌流动在每个人的面容上——不知那位将军,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然而所有人都未曾料到,这回答是伴着一阵雷鸣般的闷响——自崖顶向下,骤然滚下难以计数的山岩,许多人躲避不及,被砸成了肉块。 峡中血肉横飞,尸山血海,众人恸哭嚎啕,宛如人间地狱。 不过片刻,流寇便全部命丧崖抵,为祸大晟数年的流寇之乱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戛然而止。 李镇渊站在崖顶,驻足凝视。 他的面上并无半分大功告成的喜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冷硬。 “徐迅,你是否以为,我太过心狠手辣?” 徐迅在他身后沉默半晌,终是不曾回答。 李镇渊转过身去,抬头去看那被蜀地重峦叠嶂掩盖大半的天空。 “我初从军时,家父曾细心叮嘱我除恶务尽。其时我并不明白。”他轻轻叹了一声:“一将功成万骨枯,也许为将者,注定就是要踏着万千人的骸骨步步向前。心肠太软,是成不了大事的。” 徐迅诧异地看着李镇渊,想不到这个用兵如神且看似严酷狠辣的少年将军会如此说话。 男人的线条冷硬的面上却是黯然。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5节 李镇渊当然是对的。 可对的,却不一定是好的。 尽管如此,他们的一生仍旧免不得征战,以一腔热血与满手罪孽去护卫大晟江山。 “将军,”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将流寇东向的消息告诉于他。先前专注于消灭贼寇主力,故而这一小撮贼寇的动向被众人压下不报。 “前日探子来报,有贼寇动向,一路烧杀抢掠,恐怕是要借汝豫二州入河南道。” “你说什么?”李镇渊霎时脸色大变。“这等事体为何不早早向我禀报?” 徐迅答道:“汝豫二州亦有府兵,贼寇人数不过万,纵使路上扩充,亦不过乌合之众,不成气候。” 李镇渊闻言却是忧心如焚,他顾不得休憩片刻,立马领三千精兵,日夜奔驰去救汝州之围。 他知道元澈也许在汝州,若是汝州攻陷,他身为大晟皇子,会被如何对待…… 李镇渊每念及此处便不敢深想…… 他还没有告诉那个人,他是怎样的喜欢着、眷恋着他。还没有告诉他,为了他,纵使刀山火海,李镇渊也能面不改色去奔赴。 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快马五日路程,这五日对于李镇渊简直似阿鼻地狱般煎熬。第四日,李镇渊领兵与溃逃的七千贼众相接,剿灭贼众之后,从俘虏口中得知,元澈确在汝州,而汝州亦未被攻陷,方才稍稍安心,便命大军驻守此处,轻骑减从,只领最为亲信的十几人赶汝州城。 又是一日驰骋,李镇渊纵马至刺史府前,翻身下马,正遇着许达。 许达先前并不曾见过李镇渊,只见一个高大英武的年轻人跃下马背,就要冲进刺史府里,喝了一声:“来者为谁?竟敢擅闯刺史府!” 李镇渊关心则乱,亮出令牌,怒道:“我乃平南将军李镇渊,谁敢拦我?” 许达对李镇渊早有耳闻,现出崇敬神色:“游击将军徐明,见过将军,情急失礼,还望将军海涵。” 李镇渊短促一点头,示意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急着问道:“元……十四殿下如何了?” 徐明一愣,面带忧色,答道:“殿下受了伤。”一边对身边士卒嘱咐道:“带将军去殿下那里。” 又道:“属下还需巡逻城内,在此与李将军别过。” 李镇渊瞬间好似被巨石砸中,胸中痛得不能自己,勉强点头,也不待士卒领路,便沿着许达所指的方向,迫不及待地奔去。 好在刺史府并不太大,李镇渊轻易寻着元澈所在,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元澈床边。 元澈正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不过一月不见,元澈却清减许多,叫李镇渊止不住心疼,好似有一只尖利的爪子,在狠狠攥着他的心,疼痛得那么深刻。 他在床边坐下,握住元澈的手,那手冰凉的可怕,简直让人以为手的主人已经不久于人世。 李镇渊想到自己险些失去元澈,不禁一阵后怕,将元澈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殿下……元澈……”李镇渊缓缓说道,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担忧喷涌而出,汇成心中脉脉流淌的柔情。 他轻轻吻着元澈的手,坚毅的脸神色哀戚,几乎是哽咽着:“求你醒过来……” “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 李镇渊忽然感觉到,同元澈相比,名利权斗这些身外之物都不重要,他悔恨自己不能早些醒悟,不能在他最无助最危险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 元澈昏睡中似乎听闻他的表白,眉头因痛楚轻蹙,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弯起来。 扇子般的眼睫如蝶般微微闪动,终于睁开眼来,艰难道:“文远……” 李镇渊瞬间被一阵狂喜击中,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 “元澈,你醒了……”李镇渊此刻早已忘记了君臣之礼,世俗之防,只想把眼前失而复得的这人狠狠抱进怀里,融在骨里,好让他与自己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不要问我为什么二更xd~~感谢大家的支持,希望可以一直支持我给我力量 ☆、第十五章 元澈异常地温驯,并不说一句话,凝视着李镇渊惊魂未定的的脸庞,面上只剩下温柔和安抚的神色。 他一只手同李镇渊的手紧握着,另一只轻轻抚上李镇渊坚毅而英挺的脸庞,摩挲着因日夜劳累而略略清减的容颜。 他知道,明明在生死边界徘徊的人是他,但最为恐惧的人却是李镇渊。李镇渊的心跳动地如此之剧烈,就连与他相贴的自己都能感觉得到。 “没事了,”他在他耳边轻轻道:“文远,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李镇渊的怀抱却更紧了些。 两人从未如此如此亲密,又是一番小别,对对方的情意不由得更为深重, 李镇渊靠在元澈耳边的唇落在了他的耳廓上,渐渐地下移,转而亲吻他的面颊,他的吻极其轻柔,仿佛怀中的人是一件极其脆弱的绝世珍宝。 元澈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却不曾阻止他。 “殿……殿下……”门外传来细若蚊蚋的声音,原来是书隽拿小案子端着元澈的药汤,正目瞪口呆。 李镇渊见他们这幅样子被别人瞧见了,面上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像个初识□□的毛头小子,嗫嚅道:“殿下对不住,是文远僭越了。”起身便欲急急离去 元澈又是莞尔一笑,拉住他的手,道:“文远,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同你是一样的。情之所至,是不能自己的。” 元澈从来都是清清淡淡的神情,此刻,那双眼却既真诚又温柔,美得勾魂摄魄 心跳再度失了控,仿佛野马脱缰奔驰。 元澈轻咳两声,对门外的书隽说道:“你把药给李将军罢。” “是,殿下。”书隽立马收起诧异之情,将药碗端给李镇渊,一边乖巧地关上房门退下了。 “文远……”元澈唤了一声,“你说什么都愿意做,那就先喂我喝药罢。” 李镇渊面上红晕还未褪尽,被元澈这样一说,又升上脸颊,只在床边坐下,为元澈先将滚烫的药汤吹凉。 李镇渊张了张口,说不出什么话来,心中却十分安适稳妥,像是千钧重担落了地。又见药汤已经温凉,便一勺一勺喂给元澈。 元澈一勺一勺喝着,药液虽苦,依旧甘之如饴。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李镇渊将碗放在一边雕花矮柜上,又拿白绸为元澈擦拭嘴角,笨拙却又细致。 元澈一把抓住他的手,眼底里都是笑意:“文远说的话,那样好听,我不舍得你难过,便是在黄泉路上,也要强行回来的。” 李镇渊忍不住情思萌动,欺身上前,再度拥住那具略显单薄的身躯,将自己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印上元澈的。 元澈的唇微凉,却一如想象中的柔软芳香。 元澈瞬间回拥李镇渊,将舌尖伸入男人的口中,攻城略地。元澈的舌仍带着苦涩的余味,但李镇渊浑然不觉,沉沦在元澈所给的热情中。 良久,两人才缓缓分开。 李镇渊见元澈白布包裹着的肩膀渗出血色,面上不由得掠过一丝惊慌。 自责道:“我真是混账,明知你有伤,却还……” 元澈又亲亲李镇渊的嘴唇;“不打紧的,这点小小的痛楚,又怎么及得上我心中的喜悦呢?” 元澈虽不在意,李镇渊却十分心疼,急忙请大夫为元澈再次包扎。 剿匪事体已平,李镇渊不必再夙夜劳心,便在汝州陪伴元澈养病。 元澈亦是年轻体壮,这一箭距心脏一寸之遥,他休整了半旬,竟也好的七七八八。 他原是巡按汝豫二州,现下汝州刺史已被他斩杀,刺史府中业已搜出账本,而豫州刺史又畏贼潜逃,再无巡按的必要。 汝州百废待兴,元澈虽有心相助,终究不是他分内之事,便随李镇渊一道回京。 李镇渊怕他伤口初愈,难以忍受归途颠簸,便与他共乘一辆马车,故而回京的日子便长了些。 二人方互诉衷情,又朝夕相处,更是如胶似漆,只恨这路途太短。 一行人马行了近半月,才到帝都近郊。 帝都正下过一场大雪,雪后风寒,元澈坐在马车中不由得咳了两声,李镇渊怕他受寒,连忙放下车帘。 元澈却微微摇头,撩起车帘,兴致勃勃地向外张望。 帝都近郊都是富庶的村落,冬日农闲,并无一人在外,广阔的野地被厚厚冬雪覆盖,正是午时一刻,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升起白色的炊烟,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再过些时日,等这冬雪融化,便又是一年农忙,故而这番寂静之中,更有一线隐藏的生机。 元澈裹在白色的裘皮之中,青丝未结,便肆意地披散着,衬得脸色略显苍白,面上却十分愉快惬意,是难得的慵懒与懈怠。 “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今年的冬日这般严寒,来年的春光想是分外灿烂罢。” 李镇渊见他兴致这般好,亦就不再阻拦,正好此时书隽端上午膳,他顺手接过,放与马车上的矮几。 “往年雪景亦见得不少,怎不见你这般高兴?”一边给元澈布菜,一边说道。李镇渊是个被伺候惯了的人,至多不过能照顾自己,但照顾起元澈来竟十分乐意,虽没有无微不至,却也体贴。 一桌小菜精致而清淡,元澈接过白瓷碗,尝了几口,觉得这清凉碎、汤洛绣丸格外美味,便也往李镇渊碗中夹去。“自然是因为文远在我身旁。“ 李镇渊一抬头,正对着元澈一双秀美的眸子,有些赧然,却更是欢喜。马车中空间窄小,虽是隔着一张矮几,二人相隔却并不远,李镇渊一时没忍住,亲了亲元澈水光润泽的双唇。 “你若喜欢,我便年年陪你看雪景,只要你别厌烦才好。“ 元澈点点头,清亮的目光忽然黯淡:“年年岁岁花开放,岁岁年年人不同,若你我只是寻常人,这怕也不难,只是我们身在帝都,便不知可否有第二年,第三年,我从来都是不敢奢求明日的。“ 他身为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不得不谨慎小心,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李镇渊亦默然,两人相对着用完膳。方才的伤感才缓了一些,相互倚靠着,看着近郊的景色,直到帝都恢弘的城墙逐渐占据了全部的视线。 两人为避嫌,分开入城,李镇渊独自骑马,领着十几随从,元澈仍坐马车,回皇子府。 朱雀大街宽五十丈,自朱雀门直通宫城,人站在其中,极为渺小。 李镇渊并非第一次离京,只是此刻站在朱雀门下,看着帝都繁华依旧,热闹不减,竟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不过相隔几百里,大晟的土地便是千里饿殍,满目疮痍,百废待兴。 李重明早就收到了他归来的消息,等在了城门口,叫李镇渊颇为诧异。 须知他的父亲一向是个内敛的人,对待他这个儿子不十分亲切。 “孩儿拜见父亲。”李镇渊忙翻身下马,向李重明行礼。 李重明扶起李镇渊,细细打量,过了片刻,才凝起一点笑意:“我儿清减了。” 李镇渊不自觉摸摸自己的脸颊,倒没有清减的感觉,应是更成熟稳重了些。 李镇渊这才发现父亲的双眼有些发红,黑发中更添几分银白。李重明已知天命,大晟的镇国将军,终于也将近暮年。 李镇渊这一生二十一载有余,不曾有过软弱的时候,驰骋疆场,以命相搏都不眨一眨眼,这一刻却莫名有些鼻酸,父母拳拳爱子之心,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李重明只是较常人更严厉了些,之前他虽然戍守边疆,依然是在李重明的管辖之下,这些日子他在外平乱,全凭自己一人之力,李重明自然担心。 “孩儿让父亲担忧了。” 李重明重重点头,拍了拍李镇渊的肩头,目光里有些欣慰之意。 李镇渊遣散身边的随从,同父亲一起牵着马,走在朱雀大街上,同父亲说着平乱之事,李重明一边点头,一边指点他,李镇渊悉心听着。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这高挑的父子俩也并不引人注目…… 而另一边,元澈坐着马车回了府中,府中家丁不多,个个勤劳,一切一如他离开之前。 书隽怕他身子弱,受不得这帝都的寒气,早早烧起碳来,烘得一室温暖如春,元澈见他忙里忙外反倒不亦乐乎的模样,便也不去阻拦他,自己在一旁捧了一卷《六韬》,接着窗口的夕照,静静阅读。 今日刚回京,恐怕明儿要上朝向昭昇帝述职。 这原也无甚大碍,只是他杀了郑仰一事,颇有些棘手。尽管不杀郑仰便守不住汝州,但郑仰依旧是朝廷要员,他即使贵为皇子,也是不能擅自处死的,明天钟尚书一党恐怕又要借此生事。 至于那些账本,元澈双眼一暗…… 书隽从门外进来,小脸儿冻得通红,见元澈正对着窗外出神,不知想些什么,正想退下去,元澈却转过身来,问道:“今日晚膳做了么?” 书隽摇头:“厨房还不曾做,想问问您吃些什么。” 元澈想了想,莞尔一笑:“那就做些玉团露,晚些时候做些小天酥,西江料,再去买一壶杏花楼的女儿红,记得温上。“ 殿下嗜甜,爱吃些点心他是知道的,但却极少饮酒,做这些吃食,难不成是有客来访。 他心里虽疑惑,仍道了声:“喏。”命厨房去做菜了。 元澈一个人自然吃不得这许多,冬日里天色暗的极快,他点上油灯,在灯火下看书,先食了些玉团露。他在外这些日子,够不上风餐露宿,也算得艰苦,素日里普通的糕点今日吃来,竟有番别样滋味。 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命厨房送上吃食。还未过片刻便听见有人在外轻轻叩门,他搁下书,起身开门,门外正站着李镇渊。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倒像是要把门框填满了似的。李镇渊浑身带着夜的寒气。元澈拉过他的手,有些心疼的摩挲着他老茧遍布的手心。 元澈看了看他身后,并没有小厮跟着,也不见人来通报,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将军难不成是翻墙进来的?” 李镇渊亦反握住他的手:“这都叫你知晓了。” 他不敢告诉父亲是来看元澈,只说同几个久未相聚的好友喝酒,李李重明自然不烂他。 “你这不像是个将军,倒像是个登徒浪子。”元澈玩笑道,一边掩了门,引他到窗边的榻上坐下。 “那也得先有美人。” 元澈平素最恨人说他貌美,此刻却仿佛受用似的,只是抿嘴一笑。 李镇渊见矮几上摆着两样小菜,还有温在小火炉上散发着醇香的酒,双眼一亮:“有菜有酒,你料定我会来?” 元澈亦在他对面坐下:“我并不知道。但我了解你。” 李镇渊“嘿嘿”一笑,说一声知我者,实元澈也。 便先给自己满了一杯。 “好酒,你也来尝尝。”李镇渊喝了一半,将另一半递于元澈,元澈垂眼看杯中半满的酒液,浓密的双睫在灯光下投射出细密的阴影,他毫不犹豫接过酒杯,就着李镇渊喝过的地方,一饮而尽。 李镇渊原是无心之举,元澈一直都正经得跟太初院的夫子似的,哪里会做这样孟浪的事。 元澈瞧见李镇渊诧异的表情,忽而觉得这高大威武的男子亦有十分可爱的时候,这样的手段,恐怕李镇渊同别的女子玩过不知几次。你道他风流,他亦有这般纯情的时候。“诧异什么?” 李镇渊讪讪,元澈是皇子,他虽然有心亲昵些,一切总要按礼法来,便是两人独相,他亦不敢过于唐突了他。 想想不过四年,李镇渊便从原先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变成了如今束手束脚的模样。 元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小天酥喂进他嘴里。 李镇渊嚼了几口咽下去,诧异一声“明明才用过膳,到你这里,却又饿了。” “那便多用些。”元澈瞧他一眼,不由得心头一暖。 他自是知道李镇渊为何要来,因为李镇渊记着他的安危,怕钟璃衡会为了账本而派人夜袭皇子府。 李镇渊是个不擅言表的人,尤其对于感情一事,他爱元澈,便无春雨润细无声,无言中悄然浸透。 作者有话要说:  来发点糖吃吃~~谢谢大家的支持,希望大家能多多回复,和我交流一下想法哦~ ☆、第十六章 李镇渊在元澈府中守到三更,确见不曾有刺客,便同元澈惜别,回了将军府上,第二日皇帝果然早朝。 帝都虽依旧是严寒,终究是早春了,气候也是一天比一天和暖,昭昇帝病情有了起色,兼之听闻蜀东大捷,贼寇平定,喜不自胜,更是精神了些。 听百官喊过三遍万岁,便开口道:“平南将军李镇渊可在?” 李镇渊闻言连忙出列:“臣在。” “爱卿真是才俊出少年,此次大捷,爱卿功劳当称第一。” 昭昇帝赞得衷心,李镇渊却不敢受得当然,连忙回道:“臣不过效犬马之劳,陛下英明神武,贼畏陛下圣明,畏朝廷威势,兼之山南各州将卒倾力剿匪,自然溃不成军。” 几句话,将自己的功劳推去大半。 “爱卿过谦了,世上有几人能在如此年轻之时建下如此功业?李将军真真教子有方,有将如此,我大晟江山想必可千秋万代。”昭昇帝爽朗大笑,又道:“我看三品平南职位太低,不如封你一个二品镇南将军如何?” 李镇渊顿感后背冷汗浸透,想必满朝文武,不少人欣羡嫉恨的目光都盯着他罢。 原先李镇渊不过五品游击,越级提拔,已是逾矩,如今再提一级,虽说镇南是从二品,并非正二品,毕竟是四镇之列,已是极高了。 而这种高度,远不是李镇渊这个年纪理应达到的。 他深知君主最恨人臣功高盖主,韩玠一事在前,李重明小心谨慎数十年,殷殷叮嘱,他越是功高,恐怕死期就越是相近。 他连忙跪伏在地,深深稽首:“陛下抬爱,臣万分惶恐,此次山南平贼实非臣一人之功,臣以为,陛下宜封赏山南诸州将领为先,臣实无力担此重任,恳请陛下三思。” “爱卿竟如此坚持。”昭昇帝喟叹一声,似是有些扫兴:“既然爱卿不愿,朕亦不勉强。” 李镇渊这才退回队列。 “各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回禀陛下,臣有事启奏。”百官队列中走出一人,袍色深绯,金带十一銙,正是正四品的御史中丞张添。 “何事?”昭昇帝问道。 张添递上奏折,元直拿了递于昭昇帝。老皇帝展开一看,面色有些不悦:“你要弹劾十四皇子?” “正是。” “为何?”昭昇帝一挑眉,颇有些不赞同。 “为十四皇子斩杀郑仰一事。刺史乃一州长官,岂可随意处置?郑仰有罪,亦应交予有司,而十四皇子擅自处死刺史,置大晟律法何地?陛下圣明,臣斗胆,恳请陛下,降罪于十四殿下。”张添手执象笏,滔滔而言。 “十四。”昭昇帝耐心听完,神色并无起伏。 “儿臣在。”元澈出列,神色十分从容,并不曾为这弹劾而惶恐。 “张添所言,可是确有其事?” “是。” 元澈此言一出,朝野霎时一片议论纷纷,须知擅杀官员乃是大罪,便是皇族亦不能脱逃,重则斩首,轻则流放。 昭昇帝只是皱着眉看着殿下众人,不发一言。 “陛下,擅杀州官,此风一开,则大晟律法尊严不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陛下治罪于十四殿下。”又一人出列,正是侍御史谢喻。 他二人这话,意在置元澈于死地。 御史掌纠察百僚、弹劾不法,故而品阶虽低,而职权实高,少有官员敢招惹御史台。 “陛下,臣亦以为,二位御史所言有理。”吏部侍郎戚华亦站出来。 在戚华身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人附和。 李镇渊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手心都是汗,竟比自己被弹劾还紧张些,忍不住转头去看元澈,但见元澈依旧悠然,一副笃定的样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安抚,便想他这般玲珑的人,必定是有什么法子脱身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诸位爱卿都如此以为?”昭昇帝问道。 “陛下,臣有异议。”一片沉默中,阮凤邪忽然出列说道。 “哦?说来一听。” “臣以为,郑仰受贿卖国,实在罪大恶极。不杀郑仰,何以慰因他而死的将士在天之灵?何以平众人心头之恨?又何以守汝州,何以保江山?杀郑仰,既是情急之举,亦是社稷之功,陛下非但不应治殿下的罪,还应嘉奖殿下守城有力。若彼时无殿下不顾性命,击杀贼首,汝州又如何能守得住?张中丞纠察无力,不曾治郑仰的罪,倒领着诸位去寻十四殿下的过错,岂不糊涂?” 阮凤邪可谓雄辩之才,便是无理,亦能辩出三分理来,一番话说得一众官员哑口无言。 又是一片沉寂,昭昇帝在龙椅上沉吟,似是在等待什么。 又有一人缓缓出列,对着昭昇帝行稽首之礼,音调沉重,面容肃穆:“陛下。臣以项上人头弹劾御史中丞张添,侍御史谢喻,吏部侍郎戚华,户部郎中司洺,刑部侍郎王桓,此五人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请陛下明鉴。” 言毕,重重磕头三下。 他说话缓慢而郑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朝堂之内,无一人反驳。 李镇渊亦不由得诧异,他所弹劾的这五人,无不是位高权重之辈,且无一例外是钟党。他这一谏,无论成败,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死谏自古有之,气节却非人人皆有。李镇渊心生敬佩,不由得暗暗转头去看此人。 只见此人白发苍苍,虽然跪伏在地,脊梁却依旧挺直。依稀记得这是监察御史沈复。 心中暗道此人以从八品下之品阶,竟能不畏权势,状告官长,着实是刚正不阿之辈。 而李镇渊所不知的是,在沈复近四十年的仕途中,以死相谏的次数,竟有六次之多,而为他所谏的官员无不罢官。 “爱卿快快起身。”始终不曾言语的昭昇帝终于开口。 “谢喻,王桓,张添,戚华,司洺,沈复以死相谏,你们可认罪?”他一个个扫视过这几人,看得这几人心底发寒,只是罪名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的。“臣不知何罪之有。” 昭昇帝酝酿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元澈已将郑仰贿赂京官的账本交予有司,朕早已过目,尔等不肖之徒,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 众人大惊失色,想不到自己受贿一事早已东窗事发,只得跪倒在地,求皇帝饶恕,一边拿眼去看钟璃衡,却见他只是站在队列之中,默然不语。 那些被弹劾的官员们霎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已是钟璃衡手中的弃子了。 看着这些人丑态毕现,元澈嘴角挑起一抹不可察觉的轻笑。 螳螂捕雀,自有黄雀在后。 钟璃衡早已大汗淋漓,他见到自己未在被弹劾之力,才偷偷长舒一口气,哪还敢为这些人说话。 满朝文武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先前尚耀武扬威状告皇子的五人当庭被拖了下去,本朝律法对于官员受贿一事规定甚严,想必后果不是罢官流放,便是抄家斩首。 形势逆转之快,简直好似戏文一般。 昭昇帝很快便神情倦怠,摆摆手道元澈功过相抵,亦不追究,亦不加封,早朝就此散了。 李镇渊心中着实疑惑,只是不敢在满朝文武的目光下同元澈说话,随李重明回了府中。 李镇渊在京城中着实无事,若不是同一群好友喝酒踏青,游猎嬉戏,便是在家读书练武。虽挂念元澈,然不能相见。 这一日李镇渊正在后院习武,平素从不过问的李重明忽然现身,父子二人一个使枪,一个使剑,痛快地打了一场。 转眼到了巳时,家仆来请二人用午膳,父子二人便一道往回走,四下无人。 “文远。”李重明忽然唤了一声。 李镇渊一愣,李重明极少唤他的字。“是。” “可还记得回京时我的嘱咐?” 李镇渊见李重明面容严肃,心下有些发冷:“儿子不敢相忘。审时度势,谨小慎微。” “我之前曾问你,十四殿下如何。” “父亲说,殿下是……”李镇渊犹豫片刻,“棋子一颗,自身难保 。” “你此番奋力欲救汝州,怕是也有十四殿下的关系吧?”李重明声调平平,眼中却是不喜。 李镇渊心知万事断然瞒不过父亲,怕是他前几日在朝堂上多看了元澈两眼,便叫父亲看出了端倪:“儿子不敢说全然同殿下无关,却更是为了护卫大晟江山。” 李重明见他面色诚恳,倒不像是说了假话,神色稍缓,“你可曾记得,你幼年时,番邦曾进贡两只白虎给陛下。” 白虎乃祥瑞之兆,昭昇帝甚为宠爱两只白虎,乃至于特辟城北山林许白虎居住。 李镇渊甚是喜爱那两只小虎。那白虎入京时不过数月大小,虽是野性难驯的猛兽,毕竟幼小。眼儿圆圆,毛发洁白,十分可爱。 李镇渊那时不过七岁,只以为是大猫,不知是虎,还常常偷入山林,去探望那两只白虎。然不出一载,那两只白虎便身形暴涨,长成真正的猛兽,险些伤了李镇渊的性命。 “儿子记得。” “白虎终究是山林之王,你见他软糯可爱,只因它年幼无力,若是一旦长成,便反而会来要你的性命。” 李重明叹了一声:“为父在朝近四十年,亦有看走眼的时候。你为人爽直,做不得那些个尔虞我诈之事,十四皇子那般的心机手段,是你远远不及的。” “孩儿不明白。”李镇渊隐隐知晓父亲话中的意思,依旧说道。 “你以为,陛下何以放过元澈的过失,而将钟党众人通通打入牢中?只因陛下容不得钟党势力浩大,操纵朝纲。” “你仔细想想,账本之上必然有钟璃衡的名字,为何钟璃衡却不在被弹劾之列?” “他有这样的本事,哪里会是正直良善之辈,你若同他一起,如何笃定他并非利用你,而是衷心与你结交,为父怕你是飞蛾扑火,迟早送了前程性命。故而才叫你不要去趟这一池浑水。” “爹!”李镇渊忽然出声道:“我同殿下相识虽不深,却信他必有他的苦衷,宫闱险恶,若是您与我处在他的位置,难道便不会如他那般么?” 李重明哑口无言,看着这个冥顽不灵的儿子,忽而拂袖而去。 李镇渊站在原地,眼前浮现元澈清亮又幽深的双眸。 他知道那日朝堂之上必有蹊跷,只是他愿意相信元澈。 信他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出自真心。 信他有不得已的缘由。 ……信他说喜欢自己,并不是利用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看到这几天点击量一下子增加了好感动,还有特别感谢美强吧的各位,你们的支持是我持续码字的动力~~在这里希望大家都能收藏一下一篇文或者给我一点交流意见哦~么么哒 ☆、第十七章 山南大捷,乃是举国喜庆之事,昭昇帝于麟德殿大宴百官。 宴会初始之时,天色已渐暗。盏盏华灯亮起,直照得麟德殿亮如白昼,一室富丽堂皇。 皇帝坐百官上首,李镇渊在武官之列。 奏乐高雅悦耳,舞姬妖娆多姿。 李镇渊却只觉得丝竹扰耳,舞姿乱心,便是一向喜爱的美酒美食,亦无心品尝。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元澈所在,双眼却好似不受控制似的往那里瞟去,元澈竟是不在。 李镇渊简直想即刻起身去找他,却克制自己不得声张。 自从父亲说过了那番话,李镇渊虽是相信元澈,心里却亦不免犹疑。他原先待元澈算不上好,为何元澈却要喜欢他? 而另一头,钟璃衡也是颇为煎熬。他新近失了爱子,夜不能寐,日不能安,日夜伤心,痛心稍稍缓解,便惊闻元澈竟活着回来,更带回了他受贿的罪证。 他一跃而起,大骂郑仰蠢货,这等事体,也敢记录在纸,心一横,竟想派人半途袭击元澈一行,怎料李镇渊这竖子与他同行。 钟年一事,已叫他失了泰半皇帝宠信,若是受贿一事当真东窗事发,恐怕自身不保,就在此时,元澈却派人将账本双手奉上。 他随手翻开一页,见自己大名赫然其上,险些手抖将账本掉落。 元澈的意味在明显不过——要他弃车保帅。 朝堂之上,他的名字果然不在弹劾之列,但失却彼五人,钟党元气大伤,而钟璃衡亦失尽人心。 钟璃衡饮尽一杯苦酒,抬眼看皇帝,昭昇帝搂着钟贵妃,欣赏舞姬舞姿,倒是十分惬意。 钟璃衡心头稍安,颤抖的手握紧酒杯,只要自家姊妹仍旧受宠,钟家便能屹立不倒,试问天底下那个男人能禁得起枕头风? 元澈向来不喜宴会,如此推杯进盏、君臣和睦的景象只让他感觉麻木,见元螭离席,便亦寻了个由头,追及而去。 元螭走得太急,不过片刻,元澈便失了他的踪影,只得彳亍而行。 太液池在麟德殿之东,并不很远,元澈远远见着这一池水在月光下粼粼泛光,十分幽美,只是静谧的夜色中,却有女子幽幽的哭泣之声。这声音细弱凄楚,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分明喜庆之时,又是谁在此断肠至此? 元澈疑窦丛生,便循着那声音前去,行了一会儿,便见一个素衣美人,坐在湖畔凉亭之中。 他内心疑惑,前进几步,借着朦胧的灯光分辨,认出这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美人。内庭重地,皇子与妃嫔须得避嫌,元澈不愿多生事端,便要转身离去。 那李美人却也看见了元澈,前一刻心头还凄惶着,这一刻却喜上眉梢,此刻四下无人,可不是天赐良机? 连忙唤了一声:“可是十四殿下?” 元澈顿住脚步,颔首示意:“李美人。” 李美人忙遥遥回礼:“见过殿下。”说罢走出凉亭,上前几步,仍与元澈隔着丈许距离,声音细弱:“妾身失仪,望殿下不要见笑。” 她说这话时,眼中还含着泪珠儿,粉面上泪痕犹存,又因着衣着单薄,微微颤抖,颇惹人心生怜意。 元澈在这宫闱中住了一十四年,很是明白失宠妃嫔的处境,便体谅地点点头,道:“夜寒伤身,李美人还是早些回去。” “殿下!”李美人见元澈不为所动,又唤了一声,见元澈转过身来,犹疑地问了一句:“下月十九是陛下大寿,不知殿下……” 元澈看她那看似畏缩的样子,心下顿时明了,她想问的是昭昇帝的喜好,到寿辰那日,她便能投其所好,以期获得恩宠。 想到此处,元澈的眼神不由得复杂起来。 钟家失势乃是必然,李美人若是能受宠,或许还能加速钟家衰亡,早日结束这夺嫡之争。 李美人等了片刻,心头的不安扩大些许,正要再说些什么,那夜色中长身而立的少年忽然说道:“霓裳羽衣曲,父皇很是喜爱这曲子。” 她眼里闪过狂喜,急忙谢过元澈。元澈摆摆手,同她作别。 这宫里的人,都是一样的,为了权势,不惜一切手段,只是能站在顶峰的,却始终只有几人。 不知这个李美人,会有如何的造化? 背着一弯冷月,元澈转过身去,却见元螭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 “皇兄。”元澈心中吃了一惊,不知元螭站了多久,又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他勉强自己莞尔一笑,向赵王行礼。 “皇弟。”赵王亦是一笑,眼里泛过一阵冷意,“想不到你这样的命大。” “托皇兄的福,澈安然回返, 。” “与我何干?”元螭一双三角眼颇为凌厉。 “皇兄,明人不说暗话。”元澈语调平平,面上有些漠然的冷意,宫灯昏暗,投射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十四弟这话就莫名其妙了,为兄着实不明白。” 元澈摇摇头:“皇兄着实不必担忧,皇兄是嫡我是庶,澈只求自保,对那至高的权力断断不敢妄想。” “皇弟难道不知道,口中说的,都是作不得数的?” 元澈面上泛出一丝苦楚,他唯一所求,便是保全自身,所为也只以此为目的,但时至今日,已是到了不得不选一个阵营的地步了。 三皇子党断然不会容忍他,至于赵王,便是他最后荣登大宝,难道他元澈便有活命的机会么? “元澈自然明白,我愿为皇兄效劳。” 白莲出淤泥而不染,但身在宫廷的罪恶,却只能任由墨色沾染枝茎,在幽暗的夜色中,才能悄然绽放。 总以为可独善其身,却原来终究要做一丘之貉。 回首望夜宴中的麟德殿,雕瓦飞檐,气势恢宏。 李镇渊又端坐了些时候,见元澈还不曾回来,再也熬不住,终于避开众人出了麟德殿。 他不知元澈往哪里去,一时心里也有些惘然。 此时却正瞧见元螭自太液池归来,心道元澈或许亦在那里。宫里他曾来过几次,便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元澈倚栏而立,有些出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神情郁然不乐。 “元澈。”他烦躁的心忽然间定了下来,代之以怜惜。 元澈转过身来,并无讶然之色:“文远。” 李镇渊走到元澈身旁,同他一起望着水面,并不再言语。 良久,元澈才轻轻开口道:“文远,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亦是凡人,被欺负了会怨恨,被温柔对待会感恩,也会渴望复仇。 “我不是你心里那个圣洁得不染纤尘的人。 “这样自私卑鄙的我,你也爱么?“ 元澈的神色有些哀伤,目光却直视着李镇渊,一刻也不肯移开。 李镇渊却好似松了一口气般,牵起元澈的手:“元澈,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是感恩吗?” 元澈摇头:“自然不是。” “那便是了。我喜欢你,你亦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不是极好么?人无完人,我爱你,便也爱你好的和不好的地方。何况,李镇渊也并非你想得那般好,我也胆小懦弱,也市侩计较,也有不忠不义的时候。这样的我,你也爱么” 元澈释然一笑,踮起脚尖,在李镇渊双唇上印了一记:“爱。”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6节 “我不敢奢求至高无上的权势,只求能苟活于世,同你一道离开这里。” 李镇渊拥住他:“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元澈亦紧紧回抱住他:“文远,无论未来如何,我永远会是文远的元澈。” 不知何处传来早梅清淡的香气,包裹住黑暗中的两个人。 二月末正值科举应试,除去太学、四门学及各地官学,更有各地私学英才受州中保举。这些学生多于去年深冬时抵达帝都,向各官员投递名帖文章以期获得赏识。 大晟自立国以来,官学有太学,四门等,东宫更设崇文馆,收高官及有大功者子弟为太子伴读。 只是太子早夭,昭昇帝亦不曾再立,故而这一群皇子贵少自太初院学成,均入了太学院中。 但今年最引人注目的,却并非这些官学的学生,而是州内保举的韩轼。 以李、韩二家的交情,李镇渊自然不能不关注韩轼。 常言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进士科之难,可以想见,然秀才科之难,犹在进士科之上,为众科之首,这三年秀才科复开,此科通过者竟唯有六名。 然而韩轼却是秀才科第一,殿试之时,便是向来严苛的昭昇帝都不禁赞叹:“轼果天纵奇才,不愧名臣之后。” 韩轼只是淡然一笑,对皇帝缓缓下拜,道声“谢陛下谬赞”而已。 一别十数年,谁都不复当年稚童,各自长成,分立阵营。 不知韩轼最后会选择谁?李镇渊暗叹一声,看着那人的背影。 帝都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有人心生退意而出不得,有人却一意孤行越陷越深。 原来他们,都逃不过宿命。 文举之后便是武举。武魁乃左龙武将军之子曹俨章,年只十八,着实少年英豪。 大晟崇文亦尚武,昭昇帝得了这些国之栋梁,自然十分高兴,竟从钟贵妃的温柔乡里抽身出来,趁春搜之时,行比武之事,胜者可得黄金万两。 京城各家官员子弟,但凡会些拳脚功夫的,均跃跃欲试,既为黄金万两,更为了能在皇帝面前显露身手。 李镇渊新近平了山南之乱,更以及冠之年位居四平将军之列,深得皇帝宠信,可谓一时风头无两。 他原是无意参与,不料李重明却道:“你在外太久,见见这些京城子弟亦是好的。”便遵父命参与其中。 三月初,春光正好,万象为之一新,李镇渊一行人随帝王御驾缓缓往城外猎场而去。 帝王四季田猎,春搜、夏苗、秋獮、冬狩,百官随行, 众人在东郊驻扎,祭祀一过,各自狩猎。 李镇渊意不在狩猎,无意争那输赢,驰马草野山郊,随那马儿自由奔驰,天广地阔,红花绿树,阳春三月,暖风熏人,叫人胸中浊气为之一清。 离开了楼阁重重的帝都,一切似乎都是明媚灿烂。 马儿到了水草丰美的地方,便不愿意前行,李镇渊也不勉强,翻身下马,任马儿低头吃草,自己就坐在河岸边上,吹着微风,摘下一片树叶来,随意吹着小调。 元澈循着这乐声牵马而来,河边绿草茵茵,更有桃树遍植,十分烂漫,落英缤纷,随涓涓流水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上肉汤哦~还没想好怎么办orz,求应对河蟹的技巧 ☆、第十八章 李镇渊坐在桃树下,漫不经心地吹着树叶,曲调悠扬。 元澈忽然起意,并不声张,从身后悄然接近李镇渊,蒙住他双眼。 李镇渊却不慌,他嗅着元澈发梢的清香,放下树叶,低声笑道:“想不到十四殿下亦有这般顽皮的时候。” “文远怎知是我?”元澈放下手,倚着李镇渊后背。此处距猎场已远,并无被人撞见之忧。 李镇渊执起元澈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只要是你,我便知道。” 初识元澈时,觉得他着实严肃端正得不似常人,然而同元澈相处时日愈久,便越是觉得,元澈并非原先所料想的那般。他并不如面上那般清冷淡漠,亦会如同常人般喜怒哀乐。 元澈收回手挨着李镇渊坐下,全然不在意衣衫染尘:“文远怎得不去狩猎?” “□□太好,还是赏春合意些。” “你呢,为何不去狩猎?” “自然是由于我心系李将军,无心狩猎了。” 李镇渊转头去看元澈,元澈亦看着他。 元澈本就生得极为秀美,雪肤红唇,目若晨星,这两年益发俊挺,当他盯着一个人看得时候,便有一种叫人沉沦的魔力。 远处传来一两声清亮的鸟啼,桃李怒放,万物好似喧嚣又归于万古的寂静。 李镇渊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耳边有如擂鼓。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元澈呼吸时的温热气息,同自己的气息交缠在一起,让人面热心跳。 二人不知何时已靠得极近,不知是谁亲吻了谁,两双炽热的嘴唇一旦靠拢,便再也不分开,唇舌交缠间,直教人意乱情迷。 此处有八百字河蟹,等偶想到办法再发给大家 他正想将自己的衣衫脱尽,却忽然感觉脊背一凉,附近隐隐有杀气,心头弥漫的□□霎时消了大半,将元澈压在胸前,带着他就地一滚。 凡是征战日久的将军,大多对杀气极其敏感,正是这种能力,让他们得以躲开暗处的刀剑,在沙场无休止的争战中幸存。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箭矢破空而来的尖啸之声,方才二人所在之处,赫然便插着一支箭,深入地面三寸有余。 李镇渊心头一个激灵,心头旖旎消去大半。谁曾想竟有人趁此行刺杀之事! 他鹰目怒视,利落翻身,抓起掉落一旁的长剑,将元澈护在身后。 刺客用得乃是力道强劲的连弩,眼见一击不成,并不死心,再度连发三箭。 李镇渊挥剑格挡,在空中将箭矢斩成几节。残骸纷纷落在他的身前。 元澈亦反应过来,循着箭飞来的方向看清刺客藏身于河岸蒿草丛中,拾起先前掉落的长弓,张弓如满月,连发两箭。 那刺客不暇他顾,一时不察,中了元澈一箭,终于狼狈逃窜。那刺客轻身功法极好,片刻便没了踪影,二人亦不敢轻易去追。 “可有伤着?”李镇渊收剑入鞘,回身关切道。 这刺客恐怕是冲着他而来,元澈皱眉摇头。他断然想不到,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借春搜刺杀他。 “我并无大碍。”说罢,便走到那支钉在地上的箭矢旁,就要伸手去拔。 李镇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赞同地瞧了一眼,从袍身撕下一块布。将那箭矢拿布包着,从地上起出来。 那铁质肩头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色彩。李镇渊不由得面色更加严峻,这个刺客不仅暗箭伤人,竟还在箭头涂毒,着实狠辣可恶。 元澈自他手上接过箭矢,看了一会,那飞箭上果真一个标记也无。他眉头皱得更紧,红唇紧抿,露出困扰烦忧的神色:”怪我不好,险些连累了你。“ 李镇渊盯着少年尚显单薄的臂膀,缓缓说道“和你没有关系,若不是我觉察得太迟,便不会有这般惊险了。” 二人经这一惊,□□早已消褪,各自整理衣冠。 两人的马受了惊,不知奔逃到何处去了,元澈正欲步行回去,李镇渊却阻止他,吹了声哨,片刻后,轻快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竟是李镇渊的马领着元澈的马奔了回来。 两个人翻身上马,骑着马儿在林中穿行,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元澈,你道那刺客为何人指使?” 元澈面色苍白,咬了咬下唇:“这几年我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可有胆量杀人的,无非便是二哥与三哥。” “三皇子党我倒是明白,不知为何连赵王亦有嫌疑?”李镇渊目光闪烁。 元澈苦笑一声;“因为他并不信我无意皇位,且他同我素来并无大的嫌隙,若是我不幸死在此地,想来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寻常人十七八岁的年纪,应当最是飞扬跋扈,恣肆风流,但元澈这般年纪,却是身不由已,步步为营,举目四望,周遭之人均是各怀鬼胎,他辗转其间,辛苦难言。 李镇渊见他这般难过,心下颇不好受,却还是得说道:“元澈,我最忧心的还是那刺客,他见到我二人……”李镇渊顿了一顿:“恐怕此事一旦为背后之人知晓,会对我们大为不利。” 元澈转过头来,见李镇渊面上忧虑之色,暗暗想道此事一旦流传,恐怕他二人便不是不利而是死路一条了,或许还会牵扯到李家,但他面上却决不能显露出来让李镇渊更为忧心,于是展颜宽慰道:“祸福一事,非是凡人所能决定,想必到时必会有解决之方,忧虑亦无用。” 李镇渊颔首赞同,又默然无语。二人满怀心事,一前一后地回到营地。 天色渐暗,昭昇帝命随行御厨烹饪白日所得野味,宴请百官,而自己因御医嘱咐,只食些清淡的小粥,由钟贵妃一口口喂着,倒也惬意。 李镇渊盯着盘中的肉炙,却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尽是白日的画面,有些懊恼自己为何那时不去追击刺客。 珍馐虽是美味,竟是食不知味,他放下木著,往白玉杯中倒了些酒,一个人自顾自喝着。 “将军,为何如此郁然不乐?” 李镇渊正喝过第四杯,见面前站定一位佳人,白肤粉唇,娥眉杏眼,一身胡服打扮,女儿劲装,愈发俏丽英挺。 李镇渊认出这是长公主元馨,便起身行礼,道:“臣不是苦闷,只是白日游猎,有些疲惫而已。” 元馨娇笑一声,声似银铃:“将军力拔山兮气盖世,亦会疲惫么?” 李镇渊身量高挑,英姿勃发,她抬头看了一眼李镇渊英俊的面容,脸上红晕便如笔墨般染了开来。 李镇渊不知这长公主是何意,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说道:“贵主谬赞,臣不过凡人之躯,自然也是会累的。” 元馨心喜李镇渊,见他外表英武,举止却温文,心中欢喜,脸上更是发烫,垂下双睫,低声说道:“原是我叨扰将军。元馨听闻将军明日将要比武,特来祝将军一举夺魁。” 说罢,举起酒杯,同李镇渊敬酒。 李镇渊受宠若惊,军中强手如林,不知长公主为何偏对自己青眼有加,更觉得在场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有异,忙端起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将军……”元馨还欲再说些话语。昭昇帝却忽然开口道:“馨儿。” 元馨同李镇渊一同向昭昇帝看去,老皇帝皱着眉头,篝火映照下,面色阴沉:“女儿家须得端庄些,你母妃难道不曾教导你。” 元馨既羞赧,又失望,终于扁嘴道“是。”退到自己的座位上。 “李爱卿。”昭昇帝又道。 “臣在。” “元馨胡闹,叫你见笑了。”皇帝面色稍缓。 “臣不敢。公主天真烂漫兼端庄大方,着实是……”李镇渊正想着如何措辞,再称赞元馨一番。 昭昇帝却打断道:“她的性子朕了解,着实出格了些,但亦少见元馨主动与男子说话,想必是十分喜欢爱卿。” “臣谢公主抬爱,实在不胜惶恐。”李镇渊听昭昇帝竟连公主喜爱他这般的话亦出了口,心恐昭昇帝想把公主嫁与他,又不能当面现出回绝之意,是以冷汗都出了一身。 昭昇帝却哈哈一笑,道:“爱卿不必在意。朕心中自然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呃,关于河蟹的部分,等我明天看看能不能弄个链接什么的,今天回来太晚了,就等明天再说吧,先给大家道个歉 ☆、第十九章 篝火燃尽,夜宴已散。李镇渊并不急着回帐篷,而是一人踟蹰而行,人声逐渐隐去夜间的山林极其寂静,只有夜鸟惊飞之声偶尔传来。 弯月高悬,如同一泓清泉,清辉洒满人间。 这样的夜,最是容易勾人万千思绪。李镇渊回想自回京以来的种种,心里不由得更添一分苦闷。 而这种苦闷,他是无法同人倾诉的,但它又是如此沉重,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 忽然,李镇渊停下脚步,林中传来松枝烧灼的气味,隐隐可见橘红的火光,李镇渊五感敏锐,迅速判断出有人在此生火。 夜半三更,皇家禁苑,究竟是何人在此? 李镇渊摇摇头,想道无论此人为谁,都与自个无关,于是掉转步伐,就要离去。 “将军既然来了,何不留下,与某说说话。”林中那人似是感觉到了李镇渊的气息,忽然朗声说道。 李镇渊辩出是阮凤邪的声音,犹豫片刻,还是走出阴影:“少卿怎知是我?” 阮凤邪坐在火堆旁,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李镇渊,说道:“我亦不知是谁,只是猜测罢了。” “少卿若是无事,李某便就此告辞。”李镇渊说罢就要走开。 “在下正要烤些野味,还想请将军共同品尝。”说罢,阮凤邪瞟了一眼身旁的空地,示意李镇渊坐下。 李镇渊扫视一眼,果然见阮凤邪身旁堆着些猎物,已经拔毛剥皮处理完毕,只待烧烤。 他方才夜宴之上只喝了些酒,此刻正是腹内空空。 既然腹内饥饿,便要进食, 听阮凤邪这么一说,也不推辞,便在他身边坐定,阮凤邪将肉块串在树枝上,仔细翻转着,神情十分专注。 阮凤邪一身劲装,满头黑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只一根木簪固定,这一身颇为朴素简约,却丝毫无损于他的俊美,此刻的他看起来并不似朝堂之上舌灿莲花、嫉恶如仇的大理寺少卿,倒像是个隐居山野,闲云野鹤的世外之人。 阮凤邪不出声,李镇渊亦不说话。只有火堆发出噼啪的响声。 烤熟的兔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挑动的李镇渊腹中饥饿更甚。阮凤邪并不赘言,将树枝递于他。 李镇渊接过,看了一眼阮凤邪,收到他鼓励的目光,便咬了一口,肉质鲜嫩,调味得宜,居然十分美味。 他有些诧异,问道:“少卿何处得了这般好手艺?” 阮凤邪又烤了一块肉,一边问道:“将军可喜欢?” 李镇渊点头:“十分喜欢。” 阮凤邪莞尔一笑,眼里掠过些光芒:“我年幼时,常随伯父出外打猎,伯父善烹饪,每每打猎归来,便同现下这般烤肉与我吃。” 李镇渊看着他,见他垂下眼,面上浮起伤感神色,暖色的火光却勾勒出寂寥的轮廓,恐怕阮凤邪口中的这位伯父,四年前因连坐叶峰一案,早已不在人世了罢。 想来阮凤邪这些年在京中很是不易,但凡做过少卿、御史的人,仕途皆崎岖坎坷,难以善终,只因得罪的人太多。 李镇渊可以料想,阮凤邪为复仇,改头换面,投入赵王麾下,为他驱使,赵王一旦倒台,他便是首当其冲,恐怕心中亦是极苦的。 阮凤邪见李镇渊久久默然不语,回头一看,见李镇渊坚毅而英俊的面容有些悲悯神色,于是嘲讽道;“李大将军竟也伤春悲秋?” 李镇渊放下串着兔肉的树枝,正色道:“阮少卿,先前你唐突我,李某着实愤怒。” 阮凤邪有些诧异李镇渊竟会重提那日之事,又听李镇渊继续说道:“事后我听闻叶家之事,多少能体会少卿心情。”李镇渊顿了一顿,“李某未能出手相助,使叶拾遗蒙冤而死,良心亦不能安。” 李镇渊说这话时,神情真挚,言辞恳切,叫人不得不信服。 阮凤邪盯着李镇渊看了半晌,目光在那张脸上逡巡,终于叹了一声:“将军其实不必自责,此事本同将军无关,是阮某失当,还望将军见谅。”那时亦是自己天真,这一切本同李镇渊无关,自己迁怒于李镇渊,亦是好没道理。 他只是恨,恨这世间为何如此不公,奸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纵生死,父亲兢兢业业,忠肝义胆,却要被陷害至死。 然而这四年,当他涉足官场这趟浑水,才明白人在其中,身不由己。自己难道就真的干净么?不也是同他人一般满手脏污。 阮凤邪心下有些悲哀,但他摇摇头,将这种悲哀抛诸脑后,拿起身边的酒坛,问李镇渊道:“要酒么?” 李镇渊眼前一亮:“要。” 说罢接过阮凤邪手中的酒,揭开酒封,就着酒坛,牛饮起来。 他是武将,守边这四年,他早已习惯塞外的习俗,受不得小杯小杯的细酌,他最爱的,还是同大漠男儿一般,抱坛饮酒。 他不曾注意到,阮凤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狐狸眼柔和起来,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火光下忽明忽暗的容颜分外艳丽,好似魅惑众生的妖精。 更不会知道,未来,他会同阮凤邪有一段纠缠,这段纠缠,险些葬送了他与元澈的感情。 李镇渊同阮凤邪算得一笑泯恩仇,更发觉同他攀谈亦是人间一大快事。他与阮凤邪聊得畅快,胸中浊气为之一清,先前那番苦闷亦消退不少。 二人把酒言欢,直到深夜,才依依惜别。 一夜无梦,李镇渊这一觉极沉,醒来时神清气爽,稍稍梳洗一番,便来到比武的会场。 他来得并不算早,会场周围已有许多人坐定,皇帝坐在临时搭建起的高台上,左边搂着钟贵妃,右边坐着公主元馨。 元馨正四处张望着,眼神在人群中游移,对上李镇渊的目光时,停顿了一瞬,又不知怎么迅速移开,然而迅速在两颊晕染的红晕出卖了她的心思。 李镇渊相隔太远,看不清公主神色,自然也无从得知公主的女儿家心思,他环顾四周,便见元澈亦到了,他有心同他笑一笑,但是元澈却是面色阴沉地看着别处,并未注意到人群中的李镇渊。 李镇渊有些怅然,又很快弥散,自入口处掣过签,见自己是第五场比试的,就寻了个座位,静下心来观望。 他在塞外一呆便是四年,帝都风云变幻,待他归来时,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这些年京中新出的少年英杰泰半都是不识的。 上来比试的这些少年人大多是驻守京城的禁卫将士之子,父辈皆忝居高位,平素耍刀弄枪多是为了威风,鲜有如李镇渊这般,年过及冠便身经百战。 李镇渊观看了两场,不由得暗暗皱眉。这些人招式虽然好看,不过是花拳绣腿,若让他们上阵杀敌,恐怕无需十个回合,就会被凶狠善战的匈奴兵斩于马下。 “文远似乎有些不快?”耳畔响起清朗的声音,李镇渊转过头去见是温郡王韩轼,便说道:“子隐,你怎地来了?” “如此盛事,我自然也得来凑凑热闹才好。”韩轼同李镇渊是发小,两人间自然没有繁文缛节的必要,他在李镇渊身旁坐下,一同看向台上愈发激烈的武斗。 “我只是感叹,这些人身手太弱。” 韩轼轻笑一声:“这些人已是京中年轻一辈中身手最好的了,文远英勇神武,别人都比不得你,自然便觉得台上的人太弱了。” 李镇渊颇不认同:“论武艺,我算不得顶尖,神武二字更是愧不敢当,只是多些亲历沙场的时日罢了。怕是他们平时骄奢淫逸太过罢。” 韩轼不与他争辩,嘴角含着笑,兴致勃勃地观赏比试,俊朗的面上一派惬意。 终于连第四场亦决出胜负,李镇渊听得自己的名讳被唤出。 他从座位上起身,从台下放置武器的落兵台上选了一杆趁手的□□,便缓缓走上擂台。 从他走上擂台的这一刻起,原先有些喧嚣的会场内瞬间安静,在座的不一定是朝官。却都识得这是大名鼎鼎的李镇渊,皆大睁双眼,迫不及待见识李镇渊的功夫。 李镇渊如今已是一个传奇,大晟立国两百年,从未有人,能以及冠之年,立下如此大功。 李镇渊却很坦然冷静,全然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只是静静等着自己的对手上台——新科武状元——曹俨章。 他等了片刻,听场下一声清喝,便有一人,深情青服色,手执一柄长剑,轻巧跃上擂台。 曹俨章年方十八,身量高挑,几乎与李镇渊等高,生得极为英俊,眉宇间一股勃勃生气,单观他这般气势,亦可推想此人必定年少英勇。 李镇渊料定这便是曹俨章,抱拳行礼,道声:“请多指教。” 那人却不回礼,不待李镇渊摆出起势,便迅疾攻了过来。李镇渊自然不可能因此自乱阵脚,一把□□虎虎生威,护住全身滴水不漏。 一边过招,一边心中对此人颇为赞赏,须知对阵杀敌,敌人可不会等你整理阵仗。先发制人,才是制敌良法。 曹俨章一击不成,稍稍退却,两人各自站在擂台一侧,遥遥对峙。 李镇渊面上沉静,心下却渐渐兴奋起来。他感觉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在京中罕逢敌手,难免寂寞无聊。凡是习武之人,多少有些武痴,李镇渊亦是如此,这个曹俨章虽然身手不及他,却于武学极有悟性,假以时日,便可同他势均力敌。 又是曹俨章按捺不住,几个飞跃逼近李镇渊,手上过了十数招,忽然一矮身,拿腿去扫李镇渊下盘。 这点招数自然逃不过李镇渊的双眼,他以枪驻地,借此一跃,就到了擂台另一头。 李镇渊不急着打败曹俨章,而是不动声色地引导他。 又是数十招,李镇渊觉察出不对来。 曹俨章招式太凌厉,招招都好似要取自己性命,不像是点到即止地比武,倒像是以命相搏。李镇渊心道自己同他最多只有一面之缘,绝不曾结怨,不知他为何这般狠厉。 李镇渊心下警惕起来,故意买了个破绽与他,曹俨章剑尖触及李镇渊胸前衣襟,心头大喜,不由得冒进了些,欲一击制服李镇渊。 眼看锋利的剑尖就要刺进李镇渊胸膛。场外不知是谁一声惊呼。 李镇渊忽然一闪身,避过急速袭来的剑尖,饶到曹俨章身后,一脚踹在他膝后,曹俨章措手不及,跌倒在地,抬眼一看,冰冷的枪尖正指着自己的咽喉。 “认输么。”李镇渊看着地上的曹俨章,冷冷说道。 曹俨章抬头看,李镇渊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座巍然不动的山,遮挡住阳光,他不甘心地咬牙,心头掠过羞耻懊恼,半天才说了一声:“我输了。” 李镇渊移开枪尖,道一声:“得罪。”转过身去,见元馨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看着自己,再回头看从地上艰难起身的曹俨章,少年一脸沮丧,正偷偷看着元馨。 那目光既有爱恋,又有羞愧,他顿时明白过来,心下有些好笑。 李镇渊回过身去,对曹俨章伸出手去,少年却扭过头去,强忍着腿上疼痛,站起身来,下了擂台。 李镇渊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有些失笑,再去看另一边的元澈,见他也在注视自己,他收住笑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全然无碍。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辣么帅,大家不来讲讲自己的感想吗? 以下链接为完整版,看看能不能行,去掉空格 yun baidu/share/lk?shareid=723740297≈uk=1718129722 ☆、第二十章 李镇渊与元澈的动作极其细微,却全落入了韩轼的眼中,他双眼微眯,眼中闪过洞察的神色,面上依旧是一派惬意,含笑看着得胜归来的李镇渊。 “文远果真好身手。”韩轼作势拍拍手,语气三分调笑。 李镇渊亦不客气,又坐下观看比试。 这一日的比试,李镇渊自然是第一,昭昇帝高兴十分,果然赐了黄金万两。 李镇渊要这万两黄金无用,原是打算充作军饷,但李重明并不应允,军饷本有国库拨出,府兵亦是由赋税筹集,私自充作军饷,难免让人怀疑居心。 李镇渊以为李重明此言有理,便将万两黄金捐与灾民赈灾。 春搜一过,距昭昇帝的寿辰便近了,昭昇帝年廿四登基,距今三十又六年,恰逢六十大寿。 京中各部皆为寿宴而奔忙,李镇渊因着在兵部挂的是闲职,反而闲置下来,每日无事,便又同京官子弟厮混。 因着上次比武,他又识得许多年轻些的,他素日随和里没什么架子,很快同他们打到一块儿,吃酒寻乐,只一样,青楼南馆李镇渊是不去的。 倒不是说李镇渊多洁身自好,他年少轻狂时亦是青楼楚馆的常客,只是他同元澈在一块,心里便只想着他一人,那些个逢场作戏便不稀罕了。 相比于李镇渊的清闲,元澈却是繁忙的很,他在礼部做事,礼部主祭祀典礼,皇帝寿辰自然由礼部操持,是以元澈虽然在礼部并不位高,却依旧忙得团团转,自上回分别,大约亦有十来日不曾见面。 李镇渊同皇子贵少们在杏花楼吃完酒,见天日还早,又想起元澈这一日应当是修沐,便打定主意去寻他。 他打发轿夫先行回复,自己步行,穿过或喧嚣或冷清的街市,走了多半个时辰。可李镇渊半分也不觉得疲惫,一想到就要见着元澈,心里头就满满是欢喜,看一切景物都是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他偷偷敲开元澈府的后门,见一个伶俐的青衣小童前来开门。 李镇渊已算得元府为数不多的熟客,那小童虽疑惑他为何不走前门,却并未依旧多问,将他引进府中。 李镇渊快步走在小童身旁:“殿下现在何处?” 小童人小腿短,追及不上,有些嗔怨地瞟他一眼:“殿下在书斋呢,将军不若自个去寻。” 李镇渊真个点点头,迈开步伐。元澈府中他来过数次,早已熟识了,走过几道回廊,沿着太湖石铺就的石阶穿过一池春水,便是元澈的书斋。 元澈府第不大,唯胜在幽静而已,这处书斋更是这府中最为幽静之地。 书斋对着池塘、假山,上挂一块牌匾,书有四个大字“水殿风来”,笔记颇为娟秀中带几分潇洒,正是元澈手笔。 李镇渊先前只是远远看过,如今近观,心中不由得赞叹一番。见书斋之门大敞,便毫无顾忌地迈步进入。 元澈坐在窗边伏案疾书,闻见李镇渊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笑问了一声:“文远今个怎么来了?” 李镇渊回道:“自然是想你得紧。” 元澈眼儿弯弯,也不怪他嘴贫,拉过他的手,一同到榻上坐着,腿挨着腿。 元澈今日着一身瑞锦纹朱色广袖深衣,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衬得元澈格外白皙俊秀,他应是方才洗浴过,长发还有些洇湿,披在身后,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李镇渊有些心猿意马,想亲亲元澈,却故意问道:“你明明是休沐,批那些公文作甚?” 元澈叹了一声:“食君之禄,不敢不尽忠职守。” 书斋前后都有雕花窗棂半开着,微风携着池塘的水汽穿过窗棂,吹得李镇渊十分惬意。 两人牵手说了会话,又说到那日刺客之事。 自那日遇刺,二人皆小心翼翼,即便是当面遇上,也不敢稍许亲近。 李镇渊心头始终有些担忧,又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元澈看他这神情,知他心中所想,温声安慰道:“文远也不必太过担忧,至今已是十几日,京中半分动静也无,应当是那刺客中的一箭刺中要害,伤重身亡了。” 李镇渊点点头,见气氛有些沉闷,连忙转过话题:“元澈,我唤你名讳总觉得别扭,不知你可否也有字?” 元澈点点头,下了塌,走到案边,取牡丹纹青瓷镇纸将宣纸压平,拿起搁在一旁的笔,蘸了蘸墨,在纸上临写起来。 李镇渊走到他身后,见他临的“子深”二字,不由侧首看他。 澈同彻,深之义,倒也说得通。 “依古礼,男子及冠方能有字,我的字却是母妃一早起的。”说到此处,元澈面色不免黯然。 李镇渊悄悄环住元澈,柔声道:“若是不想提,便不要说了。” 元澈微微摇头,说道“虽然我那时极小,依稀记得母妃曾说,她有一个相爱而不能相守的男子。” 元澈的生母英姬,众人只知她美貌倾国,却不知她从何而来,姓甚名谁,芳龄几何,昭昇帝更是不曾给过她名分,只以英姬呼之。 英姬入宫十年,在世时,可谓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死后,她唯一的儿子元澈十分被人冷落,英姬的名字亦成为宫闱禁忌。 李镇渊曾听元憬说过几句,却亦是含糊不明,想必这个传奇般的女子身后有太多的宫闱秘辛不能为世人所知。 听元澈这般说,又是有些诧异,又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元澈的思绪回到英姬自尽的前一日,她曾抱着他,耳语般说道:母亲对不住你,任你孤身一人在这世间。 如今,元澈微笑着想道,握紧李镇渊环在他腰间的手,他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文远,不知怎的,我忽而觉得,母妃那时或许是得了解脱。”他闭上眼,回想起英姬去时的神色,分明是如释重负。 “这就好,这就好。”李镇渊不再多说,低头去吻元澈的鬓角。 春三月,春光烂漫,三月十九,嘉会节,昭昇帝寿辰,官员休沐三日,普天同庆,昭昇帝宴百官于梨园。 梨园梨树遍植,原是高祖为思念故里的皇后所建,后历代皇帝常在此处嬉乐。梨花盛放,春风每每拂过,便是一阵香雪,景致十分美丽。 群臣献甘露醇酎,上万岁寿酒,王公贵戚进金镜、绶带。昭昇帝兴致很好,赐四品官以上者珠囊、缣彩,五品以下官束帛,还作了首五言抒怀。 皇帝抒怀毕,教坊乐伎上千,为皇帝献艺。 笙、萧、笛,先奏,众乐齐响,庄重高雅,使人生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之感。 皇帝与钟贵妃听得高兴,连连拍手。 宰臣举酒,百官倾杯,群臣与皇帝又饮过一杯。 众人饮过几杯,皆熏熏然。 只听乐伎音调一转,忽而变为飘渺幽远,群臣多文雅之人,精通音律,听这曲调,皆是一愣,神色有些怪异起来。 而那软软倚在昭昇帝怀中的钟贵妃更是霎时变了脸色,登时就要发起怒来。 昭昇帝搭在她纤腰上的手却紧了紧,低声道:“看看亦是无妨的。” 昭昇帝声音虽轻,语气却十分冷硬,钟璃玥强压下心头不快,面上神色警惕而厌恶。 李镇渊转头一看,见漫天白色花瓣纷飞中,一名梳着飞仙髻的女子红裳素裙,缓缓走来。 那女子先是对皇帝款款一拜,满头步摇珠钗细碎作响。 她缓缓抬起头来,凤眼红唇,眉心一点朱砂,果然是人间难得的艳色,一阵风起,轻薄的丝绢飞扬,勾勒出她丰润而美好的身躯。 她一垂眼,风姿楚楚,叫人心生爱怜。 李镇渊先前不曾见过这名舞姬,心里很是惊艳一番。 乐声一转,曼妙身姿的舞姬跳起舞来,舒展若流云,娉婷似女仙。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李镇渊不由得想道乐天这两句诗。 一曲舞终,众人都沉浸在舞姬曼妙的舞姿中不能自拔。 昭昇帝双眼狠狠盯着那舞姬的身影,好似寻觅什么,神色复杂。 这张脸只是勉强称得上相似罢了。便只是这一点的相似,都如此让他怀恋。还有这《霓裳羽衣曲》竟是有十数年不曾听闻了。 他低声自语道:“英姬,原来你已走了十数年了……” 昭昇帝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伤感,他沉默半晌,忽而大笑鼓掌:“好!” 那舞姬又是款款下拜,柔声道:“臣妾谢陛下赞赏。”众人这才知晓,这位佳人竟是昭昇帝的嫔妃。 “你……叫什么名字?” 舞姬微微一笑:“臣妾名叫李香亭。” 正是之前元澈提点过的李美人。 “香亭……”昭昇帝念了两遍,对她招招手,“到朕的身边来。” “诺。”李美人柔柔应道。 昭昇帝拉着她坐下,摸着美人纤手:“香亭,朕今天封你做个婕妤如何?” 李美人大喜过望,连忙跪谢皇恩。 昭昇帝一旁的钟璃玥已咬紧了下唇。 为什么,她恶狠狠地想到,为何那女人死了都还要与她争宠。 红衣素裙,霓裳羽衣舞,那女人只凭这一舞,就夺去了她所有荣光。今天,难道所有一切都要重演么。 念及此处,钟贵妃投向李香亭的目光愈发怨毒起来。 李镇渊将三人神色尽收眼底,他听得旁边年长的官员悄声叹道:“这位李婕妤倒能及得上当年英姬一半的神韵,难得难得。” 又是英姬。 英姬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李镇渊满心疑惑。 寿宴已尽,百官出宫。 元憬正襟危坐了一天,颇为拘束,更不用说尽兴了,他同一众人相约去听新来的花魁唱曲,远远瞧着李镇渊高大的背影如同鹤立鸡群,便唤了一声:“文远!” 李镇渊回转过来,见是元憬,笑了一笑:“轩悟。” “今晚董三娘在花萼楼唱曲,你去不去?” “宫中尽是些美貌女子,你又何必去秦楼楚馆里寻美人?” “哎……”元憬挤眉弄眼道:“你从塞外回来,简直就成了木头!三娘的风情,岂是那些木讷的宫女能比。” “哦?”李镇渊好笑道:“真个这般了得,那我还真得去瞧瞧。” “真个这般了得!”元憬说道这位董三娘,便眉飞色舞。 李镇渊回想自己果真是好些日子不曾和元憬等一道出游了。驰马青野,牵黄擎苍,狂歌饮酒,这样潇洒的日子,多么悠远。 元憬见他竟然应了,十分高兴,连忙道:“你且稍等,我命人备好车马,我们一道走。” 元憬风一般走远了,李镇渊在原处等了片刻,忽而瞧见元澈。 三月梨花,纷纷扬扬,白色花瓣兜兜转转,落在那人身上,精致十分美丽,他心里有些柔软。 梨树重重,四下幽寂,李镇渊想上前同他说说话,却见一个梳着双环垂髻,豆蔻之年的小宫女小步快趋到元澈身旁。那小宫女对着元澈福一福身,说了几句。元澈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又与了那宫女一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竟然到了二十章啦,这篇文现在也有七万字了,第一部感觉总进度已经过了三分之二了,有些线索已经开始慢慢收起来了,大家都有什么感觉咧? 希望能看到亲们对于文的看法呢,以及,下一章或者下下章好像是红烧肉哦……再ps这两天身体不太好,请假两天吧,会准时回来会更新哒,爱你们么么哒~ ☆、第二十一章 李镇渊站得颇远,看不分明,不由得上前几步,待他走得近了,隐约听得那小宫女说道:“婕妤娘娘多谢殿下提点之恩,特命奴婢将此钗交予殿下。” 他见元澈先是推拒,待看清楚那支钗子,忽然怔忪片刻,终于收下,收进袖中。小宫女于是转身离开。 李镇渊目力极好,见元澈细细摩挲着钗身,十分珍视的模样,胸口一堵,有些不快,难道这个李婕妤同元澈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无论这个秘密是什么,恐怕元澈都不希望自己知晓。他清楚记得元澈那日的话语: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也记得自己的誓言:无论元澈是什么样,他都会爱他。 尽管如此,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李镇渊皱眉思量片刻,还是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他还为走出多远,便听到元澈唤他。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7节 “文远。”元澈抿嘴一笑,看着他,神色却是罕见的阴沉,“文远何时来得?” “方才路过而已。” “哦,”元澈听他语气有些冷意。 “子深难不成一早便识得李婕妤?”李镇渊踌躇片刻,还是问道。 元澈只是答道:“哪里是一早识得,不过见过两面,说过那么三四句话罢了。” “她为何谢你?” “哦……”元澈移开目光,淡淡道:“大约是前些日子她父亲被弹劾,我见弹劾有不实不尽之处,便替他辩白了几句。” 李镇渊见他言辞闪烁,明白元澈不愿明说,再问亦无用,。 三月春风依旧熏人,风中都是梨花的芬芳。 分明如此明媚,李镇渊却觉得心头阴云笼罩,他看着元澈无暇的俊美容颜,看他毫无裂隙的神情,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和烦闷,却生生压下,“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罢便转身离开。 李镇渊在元澈面前一直极尽温柔,从未曾冷过脸,今天竟只为一个或许毫无干系的李婕妤这般患得患失,以至于失态,自己亦是极为懊恼,却又忍不住去想元澈那般珍爱李婕妤给他的钗子,是不是对那李婕妤有意。 他一整日心神不宁,那董三娘的歌舞再精彩,竟也无法用心去听,只是一人饮酒。 李婕妤只是庸脂俗粉,原本不必放在身上,但李镇渊忽而想到,元澈这般身份,终有一天须得娶妻生子,到时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此处,颇为不安。李镇渊待人看似谦和有礼,实则心高气傲,寻常人物决然入不了眼,但元澈不但入了他的眼,还入了他的心,叫他无法可想。想起这些日同元澈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气自己优柔寡断,又恼元澈这般作为,不免多喝了些。 董三娘是风月场中高手,看人眼色一事最是擅长,若是此时去打搅李镇渊,怕不免触了霉头,可九皇子吩咐下来,命她务必讨得李镇渊欢心。 她见李镇渊目光不曾落到自己身上,暗道:但凡是个喜欢女人的公子哥儿,哪能抵得住不看我一眼呢?必然是他心里有人,怕还是个男子。 李镇渊已有些醉眼朦胧,忽然见纤纤佳人倩立身前。 “将军。”董三娘款款下拜,声音柔似三月春水,叫人心里生痒。李镇渊也算是见过世面,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姿色过人。 董三娘见李镇渊面无不耐之色,便轻提裙摆,在他身旁坐下,为他斟酒。一边道:“将军似是有烦忧之事?” 李镇渊饮下一杯,嗤笑一声:“哦?三娘如何知道?” 董三娘娇笑一声:“三娘不仅知道,还知道此事恐怕与将军的心上人相关。” 董三娘见李镇渊霎时敛去笑容,便知晓自己说中了,不敢轻易接话,而是看向元憬。 元憬见气氛僵了,道:“三娘不可乱说,李大将军盖世英雄,怎能随意就有心上人呀?” 他长眉一挑,面向李镇渊:“我说得可对,文远?” 李镇渊却不答话。 董三娘道:“能令将军为之倾倒,必得是位绝世美人。三娘是风尘中人,大事虽不通晓,但情爱一道……”她掩嘴一笑:“却是颇为精通。” “说说看。”李镇渊神色缓和,“说得好……”他揽住董三娘纤腰,在她耳边轻轻吐气:“我就赏你白银千两。” 董三娘嫣然一笑:“以奴之见,将军应是与心上之人有些小误会罢。”她顿一顿,去看李镇渊,见李镇渊不可置否,接着道:“世上真情难觅,假意实多;将军若能确信那人真心爱你,便不可太过计较,人各有苦衷,只需耐心等待便好。” 李镇渊听她一席话确实有理,元澈若是真心,旁人又有何惧?若是假意,亦何须他这般。可笑他当局者迷,竟不如一个女子看得透彻,道“三娘聪慧过人,难怪轩悟这般心爱你。” “为将军解忧是奴之幸事。” 元憬一旁拍手道:“三娘真个解语花,解了文远心中之忧。孤亦十分高兴,三娘,不若你在唱一曲助兴?” 女子欣然起身:“诺。” 丝竹之声又起,帝都笙歌夜夜,清晨方绝。李镇渊送别烂醉如泥的一众王公贵胄,信步走在帝都大街之上。 晨光熹微,街上空空荡荡,全无半点繁华的样子。清冷冷的晨风一吹,李镇渊的酒意不由消了许多,竟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镇渊悠闲的步伐急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人面前。 不知何处的花开得静默,幽幽香气传来却叫人无处寻踪。 元澈脸色苍白,一身月白色锦袍有些洇湿,李镇渊知晓他必是在外面呆了许久,身上才会有被晨露浸染的痕迹。他拉起元澈的手,那手果然是冰凉至极。 李镇渊又是疑惑,又是心疼:“你怎得在这?” 元澈一笑:“我昨日见你不快,心里不安,夜里也不能成眠,便想来寻你,哪里都找了,没想到你在这里。” 他这样说,语气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贴近李镇渊,嗅了嗅李镇渊的衣裳,神情一黯,又说:“身上这般香,原来你去找美人喝花酒了。” 李镇渊心中一阵狂喜,原来苦恼的不是他一人,元澈同他是一般心情。元澈是他第一次放在心尖上的人,然而在这段感情中,他最先学会的,却是压抑,怕自己的显露会给两人带来灾祸,但此刻,他却想不顾一切,抛开所有,将自己心底深藏的情意袒露出来,叫元澈好好看看。 他环住元澈的腰背,用力将他压向自己,顾不得街上有无行人,冲动地像个毛头小子。 “子深,子深……”他动情地唤了两声,低头猛地擒住怀中人的双唇。 元澈愣了一愣,旋即伸手环住李镇渊宽阔的后背,热烈地回应起来,二人吻得难分难舍、浑然忘我,仿佛这世上再没什么能阻拦他们,仿佛纲常伦理、仇恨算计都不过浮云一片,早被他们的爱火烧尽了。 良久,两个人才分开。 “文远。”元澈尝到李镇渊嘴里浓浓的酒味,脸上多了两抹嫣红,深吸一口气,皱眉道:“你喝多了,会让人看见的” 李镇渊盯着元澈的脸庞,秀眉轻蹙,长目深邃,鼻梁高挺,粉唇淡抿,他已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柔美,转向青年的英挺秀丽,心里只觉得他皱眉的样子也好看得要命。他听见心跳擂响如战鼓,好似要把胸膛撕开蹦跳出来。 就是这个人,李镇渊想道,一颦一笑都牵动着自己。 “怕什么。”他听见自己说,语气有些轻狂,“我这一颗心,恨不得掏出来给你看,何须躲藏。”他想要元澈,就是此时此刻。 作者有话要说:  链接看来不能放,请大家移步事件记录吧,搜索清江引美强,就可以看了 ☆、第二十二章 元澈抿唇一笑,眼角眉梢是无法言说的风情。二人收拾完毕,到后园中用早膳。元澈从来偏好清淡的食物,所用膳食也大多精致,李镇渊吃得开怀,问元澈何处得了这样好的厨子。 元澈笑而不语,只是问道:“你这样彻夜不归,将军不会疑心么?” 李镇渊知道他所指是李重明,摆手道:“不打紧,父亲只会以为我同元憬他们吃酒。” 元澈却皱起眉头。 李镇渊见元澈不快,忙握住他的手,说道:“好子深,我心里就只你一个,你若不愿,我便再也不同元憬他们出去了。” 元澈笑起来:“文远不必这样紧张,你同皇兄玩乐,亦是理所应当,我怎会介怀。何况,你若一时转了性,反叫人起疑。” 李镇渊点头称是。 李镇渊心中虽然知晓当克制自身,却总忍不住去想元澈,眼里心里都是元澈的身影。他不能时时同元澈一起,这三日修沐,好似折磨一般。 他不是文人骚客,学不得诗文传情这一套,只有作画尚可,每每想念元澈时,便一人在书房,细细描摹元澈的画像,倒也能有七分相似。看着画像,就好似看着元澈,心中涌动的思念稍稍得慰。 元憬来府中探他,见他这副模样,好似痴了一般,笑哪家天仙也似的小姐夺了李镇渊的魂魄,李镇渊不回答,只是眼里漏出些笑意,脸上刚毅的线条亦柔和许多。 唯有当修沐终于结束,二人在朝堂上相见,李镇渊才觉得这煎熬到了尽头。 元澈眼下亦有些发青,想必这几日亦是不□□好,李镇渊有些甜蜜有些心疼。 百官诸事议毕。皇帝忽然道:“平南将军李镇渊。” 李镇渊不知皇帝为何叫自己的名讳,出列道:“臣在。” 昭昇帝常年严肃的面上绽出罕见的笑意:“爱卿,朕爱你文武双全,国士无双,故欲将公主元馨嫁与你。” 此言一出,百官霎时哗然。 公主元馨乃是皇帝唯一的掌上明珠,平素最是喜爱。李镇渊若是能成为驸马,李家的权势将更上一层。 李镇渊睁大双眼,断断想不到皇帝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静静站在百官队列中的元澈,见他同自己对视一眼,面上闪过忧虑之色,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李镇渊心知元澈是要他应承下来,心里闪过一丝苦涩,咬牙道:“公主身份贵重,臣……配不上。” 昭昇帝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声音又缓又重,怒气隐含,搭在扶手上的手暗暗用力:“爱卿何苦自轻?你是大晟数一数二的勇士,你若配不上,大晟还有几人能配上?” “还是说。”昭昇帝一挑眉,“你别有隐情?” 皇帝嫁女乃是天大的恩赐,常人盼也盼不来的,而他竟敢拒绝。 李镇渊实则已经满头大汗,满朝文武之前,拒绝皇帝的赐婚,无异于侮辱皇家颜面,昭昇帝龙颜震怒之下,处死自己,甚至株连李家都是有可能的。 可他不能答应。 他这一生,只能爱元澈一人,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若是娶了公主,只是误她终身。 众目睽睽之下,李镇渊双膝跪地,向昭昇帝深深下拜:“陛下明鉴。” 他将心中的恐惧掩饰得极好,几乎无人听出他声音的颤抖:“臣年幼时,已与柳州楚氏女订有婚约。” 他期望从元澈的眼神中获得一些暖意,一些力量,却不敢抬头去看元澈,怕叫旁人看出端倪。 “既然如此。”皇帝脸色僵硬:“朕便不强人所难了。”说罢,看一眼一旁的珠帘。百官这才知晓公主原来藏身在珠帘之后。 矜贵如公主,一朝为人当众拒婚,实乃奇耻大辱。 “李爱卿,平身罢。” “谢陛下。”李镇渊稍稍松了一口气,依旧不敢转过身去与李重明对视。 作者有话要说:  万万没有想到我也有被河蟹的一天……就亲了一下不至于吧orz 链接好像也不能放,请大家移步去度娘事件记录吧,搜索一下清江引,美强,应该就可以看了 ☆、第二十三章 早朝解散,百官各归其司。李镇渊亦随着人流向外而去。 “李镇渊!”女子娇叱一声。 李镇渊心知必然是元馨公主,只得转过身来,便挨了女子脆生生的一巴掌。 脸上霎时一片火辣辣,想不到公主打起人来竟是这般厉害。 李镇渊苦笑一声,今日他在朝堂之上公然拒婚,元馨哪怕欲将他大卸八块亦不为过。 公主身量娇小,抬着头,对着身量高大的李镇渊怒目而视。 “你怎敢!”元馨颤声道:“你竟敢拒绝我!什么楚氏女,分明是胡言乱语!” 她又气又急,双颊通红,杏眼怒睁,平日里的娇俏可人丝毫不见。 李镇渊只得作了一揖,道:“贵主明鉴,臣已有心上之人。” 他停顿片刻,看向元馨身后伫立着的元澈,看他脸色苍白、血色尽失,李镇渊英俊刚毅的脸上神色温柔且坚定:“臣这一生,只能爱他一人。此生唯有辜负贵主情意,贵主若是气不过,要臣的性命,臣亦只好引颈就戮。” 他心里眼里只装着元澈,仿佛偌大的天地之间只他们二人。 元馨诧异地看着他,见他眼底一片赤诚,心下蓦然一痛,明白过来她怕是永生得不到这个男人的爱。 酸涩无法抑制涌上双眸,容貌娇艳的少女怔怔落下泪来。 李镇渊是她此生第一个爱慕的男子,又或许是最后一个爱慕的男子。她伤心欲绝地背过身去,离开了众人视线。 李镇渊摸上疼痛的左边脸颊,心下也有些黯然,他平生自诩深情,不愿辜负别人的情意。可偏偏情爱就是这样自私之物,爱一个人,便只能辜负另一人。 李镇渊结束一天公务,回到家中,李重明早已在家中严阵以待。 李镇渊二话不说,跪在李重明身前。 李重明面色铁青:“你可知你今日错在何处?” 李重明沉重的气场如同万钧山岳压在头顶,李镇渊不敢用李重明对视,低声道:“儿子不应该拒绝圣上赐婚,拂了皇家的脸面。” “混账!”李重明暴怒,拍案而起,狠狠踹了李镇渊一脚:“你可知你将李家置于何地?” 李重明这一脚踹在胸口,极为用力,李镇渊喉头泛起腥甜,却只将头埋得更低,默默受了这一击。 李重明怒道:“你以为你做得那些事真个无人知晓?你当全京城的人眼睛都瞎了不成?” 李镇渊被戳中最深处,抬起头来同李重明对视。 他见向来不动如山的父亲眼中既有雷霆怒意,亦有痛心神色。上一遭父亲如此震怒,李镇渊已记不得了。 “儿子不肖,可儿子不能娶公主。”李镇渊面色坚定,他不为自己辩驳,始终只有这一句。 李重明见李镇渊如同鬼迷心窍般顽固不化,掩面长叹一声,冷声道:“你,去你母亲牌位前跪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起来!今后若无允许,你不许踏出李府一步!” “是,父亲。”李镇渊低低应了。 栖梧宫,凌霄殿。 兰妃看着自早朝回来便暗自垂泪的元馨,甚是心疼,元馨素来跳脱,甚至有些泼辣,若不是伤到心坎儿里,决计不是这幅模样。 兰妃不由得轻叹一声:“天下何处没有好男儿?李镇渊再好,亦不过凡夫俗子一名,哪值得你这般伤神?” 元馨坐在檀木雕花桌旁,拿手帕抹去泪珠,哀声道:“世间好男儿千千万,可若要寻一个李镇渊这样的,怕是再也没有了。” 兰妃拉过元馨的手,与她相对而坐,心疼地揩去她的不断翻涌而出的泪水:“我的傻女儿,李镇渊哪有你说得这样好?你下嫁哪家,便是哪家天大的福气。除了李镇渊这样不识好歹的人,哪个会拒绝呢?” 元馨摇摇头:“正是他这样的男子,才会拒绝我,只因他所看重非是权势,而是真情,为了所爱之人,便是抗旨的事儿也做得,砍头的风险也担得,这样至情至性之人,叫我哪里去寻呢?” 兰妃一阵默然不语,她不曾想到,向来天真烂漫的女儿,看得却比谁都通透。她心里疼惜女儿,也含了泪,将元馨抱在怀里。 李镇渊在母亲灵前跪了一整夜,若非身强体健,怕是要一病不起,待他第二日去兵部时,竟听闻长公主已许配给曹俨章。念及元馨伤心欲绝的样子,心中不免一阵愧疚唏嘘。 周围同僚看他眼中多是嘲讽或不解,李镇渊全不在意,富贵权势,从来不是李镇渊所求,只要元澈与他心意相通,世间再多磨难,李镇渊亦全无畏惧。 李镇渊不能同元澈相见,思念欲狂,只有在书房中画元澈的画像。他不敢将元澈画像挂在房中,只敢藏在枕中,仿佛与元澈共枕而眠,只有这样,才能稍解相思之苦,夜里才能安眠。而那些画得不好的,他亦舍不得丢弃,细细收了。 这样过了一月有余,天气日渐炎热,李重明见他确实安分,亦不再禁他的足,允他出去,只是不许与元澈相见。 初夏已至,好似有无形的手,为帝都镀上一层淡绿。 正逢休沐日,韩轼于是同李镇渊约在花间堂饮酒。李镇渊同韩轼饮过几杯,见他一味叹气,欲语还休,便问道:“子隐何故叹息?” 韩轼抬眼道:“我是为你李大将军叹气啊。” “你拒绝陛下赐婚,无疑自毁前程,稍有不慎,更可能因为抗旨不尊而连累李府,为了一个十四皇子,贤兄这又是何苦呢?”韩轼浅啜了一口酒,摇摇头。 李镇渊霎时脸色僵硬:“子隐,此话可不能乱说。我拒婚是有婚约在身,和十四殿下何关?” 他自以为极其隐秘的心事竟然为韩轼这般随意的说出,又惊又惧,猛然想起春搜时刺客一事。 心中惊疑道:难道那日派出刺客的就是他? 如果是他,怎能掩藏如此之严实,为何面上一点也瞧不出? 李镇渊心里已是巨浪滔天,面上却不得不故作镇定,只是瞬间颤抖的手出卖了他。 李镇渊这厢心头已走过千万念头,韩轼却只是轻轻嗤笑一声,移开目光,去看楼下来往的人群。 “文远难道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你看他的眼神,太明显了。我若看不出你是为他,韩某人便是白活了这些年岁”他敛下双睫,藏起狡黠的眼神,“你看,我只是随意一提,就把你骇成这般。”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盯着瓷白的杯底,“文远这般,真是不值得。” 李镇渊面色阴沉地盯着韩轼,此刻也听出来了,韩轼根本就是拿话套他,只恨自己被他说中心事,有失常态,让他肯定了心中猜测。 韩轼抬起眼来,眼神锐利,像一把刀,一寸寸割开李镇渊的表面,将他内心所想完全曝露与光天化日之下。 韩轼幼年变故迭生,故而他看人,比谁都透。 在这样的目光下,李镇渊简直无所遁形。他又羞又怒,强辩道:“值不值得,镇渊心中自有定论。” 韩轼撕开那层闲适的表象,正色道:“文远,你陷得太深了。难道你就看不出来,他对你并不真心。” “子深真心与否,你又如何知晓?!”李镇渊即刻反驳道。 韩轼听他唤元澈“子深”,这般亲热,嘴角不由得逸出一抹不屑:“我不知这事何时发生,如何发生,你仔细回想,难道不觉得你们的相处有怪异之处?” 李镇渊想要反驳他,想说两人的感情不过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但他仔细回想,想着回京后元澈忽然的转变。元澈本是厌恶他的吧。 他喜欢元澈,是因为他们一次次地相遇,共历险阻,终于真心相许。 那么元澈呢,元澈又为何喜欢他? 元澈的忽然亲近。元澈对于李美人一事的遮掩。桩桩件件,他信元澈有不得已的缘由,却仍是如鲠在喉。 李镇渊心中涌上一阵不安,张嘴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韩轼的眼光,比冰锥更冷,也更尖利,毫不掩饰地刺进他从不外露的恐惧里,让他无所遁形。 李镇渊辞别韩轼后,心乱如麻,无意间竟走到元澈府上,他看着皇子府的牌匾,心中踌躇一阵,人却已由下人引着,到了元澈面前。元澈正批着公文,见到他来,十分诧异,又见他面色有异,关切道:“文远,你怎的来了?可是有什么不好?” 李镇渊见了元澈,心里稍稍安定几分,可他按捺不住心中不安,开口问道:“子深,你可记得我问你李婕妤一事。” 元澈顿笔,看着李镇渊,道:“自是记得。文远为何突然问起?” 他笑了一笑,然而李镇渊仍然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闪避之色,追问道:“她到底和你是何关系?”虽然身边处处阴谋阳谋,李镇渊平生却最恨勾心斗角,也不试探虚实,弯弯绕绕,将疑问脱口而出。 “确只有数面之缘。”元澈仍是这样答道,“文远为何这般不信我。”他搁笔起身,走到李镇渊面前,执起他的手,放下自己胸口,含笑道:“难不成是吃了李婕妤的醋?我这心里可只容得下一人。” 元澈这般态度,李镇渊却依旧不能信他,抽出手:“你就这般敷衍作答?”他是爱元澈,并不意味他理智全失,元澈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他亦晓得,分明是有事隐瞒。 “文远。”元澈终于正色,神色亦冷了下来,道,“我决无意欺瞒你,可有些事,我说不得,你亦问不得。于是满口谎话,倒不如直言相告,只是我这一颗心,”他凝视着李镇渊,“是你的。” 李镇渊明白元澈已言尽于此。也不再逼迫。元澈留他在府上,然而韩轼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肉里,元澈又是这般,他胸中不痛快,兀自走了。 元澈送走李镇渊,回书房批公文,然而提笔许久,仍无法落笔。 ——或许,已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刻。 他搁下笔,深深叹一声。秀丽的长眉紧蹙,眼中的愁苦深藏不露。 文远啊文远,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书隽。”他唤道。 书隽闻声入内:“殿下可有吩咐?” “我明日要出城一趟,你吩咐下人先行打点。” “喏。” 元澈思量片刻,又道:“将厨房新作的那道透花糍,差人送些到将军府上,只说是旧友的心意便可。” 书隽纳闷自家殿下为何送个糕点亦要这般婉转,但他一个下人,不能论主上是非,一一记了应下。 那边厢,李镇渊回到府中冷静一日,又觉得自己确实好没道理,都怪那韩轼乱他心防,元澈生于宫廷,长于朝堂,必有许多不能道与人之事。便是他欺瞒自己什么也无可厚非,只是心里仍旧置着气。晚些时候下人送来一盒糕点,说是故友相送。 他一看那盛糕点的器具,便知是元澈府上的物事,打开来时,却是异香扑鼻的一道糯米点心。剔透玲珑,内里的红豆沙馅还是精致的雕花状。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李镇渊知道元澈必然是怕他生气,又不好亲自到李府来,便叫人送道点心,也不引人注目。他心中之气本已消了大半,再吃下这甜到心窝的点心,郁结之气顿时大消。打定心意第二日去寻元澈言和。 然而第二日他再去时,元澈已经出了长安城,不知去了何处,问府上之人,只说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离开红烧肉到达了安全区域,这里必须还是要提醒一下,接下来的几章,会有元澈的黑化情节哦,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xd ☆、第二十四章 元澈这一去便是一旬,李镇渊回到府中,心中有些郁然不乐,自己同自己喝起酒来。 他还自忖克己矜持,可从与元澈表白心迹后,便愈发不能自持,不由觉得自己可悲可笑。 春红已谢,后院中唯绿叶葱葱,倒也可喜。 李镇渊着一身玄色袍衫,独自一人坐着,周围并无人侍奉。百无聊赖地饮着酒,不知不觉间几十杯下肚。 韩轼来寻他,见他独身一人,便自顾自坐到他面前,唤了一声:“文远。” 李镇渊抬起眼来看他,见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看了他片刻,勉强分辨,才道:“子隐,原是你来了。快坐下,陪我一道。” 韩轼心知,他是醉得狠了,李镇渊酒量极好,素日饮酒亦极为自制,故而别人都不知晓他醉酒的模样。 他醉了酒,不吵也不闹,只是喝得更猛些,一杯一杯,像是要把所有的心事,都喝到肚子里去。 “文远,你喝多了。”韩轼伸手去夺李镇渊的酒杯。 李镇渊却不松手,韩轼是文士,气力自然敌不过,李镇渊缓缓道:“子隐别闹,若是你也要喝酒,便陪我喝几杯。若为风月,文远亦并无兴致。若为公事……那只好请你打道回府。” 韩轼只得收回手,道:“我只是几日不见你,故而来看望你。酒是好物,过度却是伤身。” 李镇渊看他一眼,猜不出他究竟为何而来,顿了片刻,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饮了。 韩轼见他不理睬自己,眼中闪过思索,对李镇渊道:“文远,我听闻你与十四殿下近来不和,可是我那日……” 还不待他说完,李镇渊忽而讥笑一声,醉眼打量韩轼,道:“子隐,我虽是醉了,听这话也知道你今朝是来做说客的。你平生自诩有风骨,如今怎么也向权贵折腰了?” 李镇渊这一番话说得相当不客气,韩轼听了,心中亦有怒气,但他素有肚量,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君子之志,如何以折腰称之?子隐不敢同圣贤作比,唯愿以一身才学,报效社稷而已。大晟如今吏治腐败更有外敌入侵,不正是我辈报效之时?” 李镇渊看了他良久,忽而叹了一声,“子隐,你说得对,以身报国,实乃吾辈之要务。只是官场险恶,不能随意为之。” 韩轼知晓动摇李镇渊的心意,不在这一时半刻,离间他与元澈只是第一步,但只要持之以恒,终有一天,这个即将掌握大晟兵权的男人会被他撬动。 与此同时。 长安向东两百里外,有山,名青阳,山上有一观,名三清观。观内主人乃是远近闻名的玄微子,相传他手握一张仙方,能令康健之人强健筋骨,垂死之人回光返照。 山上草木葱茏,观内曲径通幽。房舍之内,自有清风徐来,并无半点燥热之意。 元澈一袭白衫,只拿一支青木簪挽起发髻,坐在云房之内,呷一口清茶,抬眼看向面前之人,悠然一笑:“我此番来,是请道长出山助我。” 玄微子闻言眉头紧蹙,面有豫色,叹一声,道:“并非不想为殿下效力,只是贫道已在此清修二十年有余,不再问红尘中事……” “道长在此躲避红尘俗世,红尘俗世却不因此了断。” 元澈面上仍是三分笑,却莫名让人有些寒意:“道长当年出卖先孝成太子,你可还记得?” 他话音刚落,刹那间一股浓烈的杀气充斥在这间云房之内,如有实质,好似潮水般将人淹没,直逼得人冷汗涔涔,却不是来自眼前这个笑得云淡风轻的年轻人。分明有高手在房外埋伏! 玄微子面色大变,不想自己多年旧事被揭破,惊恐地打量了元澈片刻,一张脸确是同故人像极,不由得长叹一声。他当年为保全自己全族人性命,将太子夫妇行迹泄露于昭昇帝手下爪牙,才让隐居山林多年的孝成太子被昭昇帝抓获。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旧债,终于是找上门来。 玄微子心知元澈心意不会更改,若是自己今日不应下,恐怕会给三清观召来祸事,只好说道:“只求殿下保我三清观上下周全,贫道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死亦无憾。” 元澈见他松口,便道:“若是道长肯出山,我自倾尽全力,保三清观昌盛繁。” 玄微子得了元澈承诺,担忧只放下三分,但他亦知道此劫难逃:“二十年前我铸下大错,心知迟早要还,事成之后不求功名,还请殿下放贫道归隐山林。“ “那是自然,我将遣人向赵王引荐道长,赵王得了你,必向陛下邀功,道长只需恪守本分,为圣皇进献仙药即可,其余的,”他顿了片刻,他的目光落在玄微子身后,有淡然转为犀利,似有寒光闪过,“道长就不必管了。” 于是一月之后,赵王府内忽然多了一位道长,号玄微子,此人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治愈了数位达官显贵的多年痼疾。赵王心喜之,将其引荐于昭昇帝,昭昇帝亦对这道士有所耳闻,命其入宫,为其调养圣体,未几日果然沉疴大有起色,不由得龙心大悦。 恰逢五月初五,昭昇帝大宴百官,身边坐得却不是往日的钟贵妃,而是新封的李婕妤,众人心中纷纷纳罕,后位空悬,昭昇帝宠信钟贵妃已有十数年,便是偶尔有什么新欢,也未曾坐上皇帝右首。何况李香亭只是个婕妤,上头尚有数位夫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得一个婕妤坐在皇帝身边。 ——难不成是钟贵妃失宠了? 众人回想起李婕妤先前在皇帝寿辰上的惊鸿一舞,确是勾魂摄魄,所谓美人颜如玉,英雄世无双。 昭昇帝威严深重,从来容不得他人妄加评断,皇帝宠爱哪位妃嫔,纵使有僭越的地方,百官也只能装聋作哑。 却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只因为前几日那玄微子道长给李婕妤算了一卦,说她命格宜主,昭昇帝便对这李婕妤青眼有加。 钟璃衡坐在百官之中,一双老目扫过在座众人,又落在眼前的琉璃杯盏上,念及妹妹前两日的来信。 宫里早已闹过一朝,李香亭算个什么东西,她钟璃玥纵横十几年,何曾放在眼里,唯一叫她忧心的,便是这幕后操纵之人。 这李婕妤年不过二十,父亲官职低微,论手段论势力,如何能与她抗衡?但在宫里,她却凭着与英姬难以言喻得相似,次次占得昭昇帝喜爱,更有那个来历不明的玄微子相助。 钟贵妃暗地里早已咬碎一口银牙,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是赵王,是兰妃,还是英姬那该死的遗孽?是谁通晓这多年的宫闱秘辛,要让那红颜枯骨再现人世,要让那陈年旧事翻土重来,要搅得宫廷这一潭浑水天翻地覆?! 那边钟贵妃气瘀在胸,已是好几日食不下咽。 这边钟璃衡也并不好过,他与妹妹休戚相关,同气连理,荣辱本是一体,妹妹若在宫中失势,他自然也落不到什么好,只是钟党才被弹劾,伤了元气,不好再触皇帝的霉头,只好先偃旗息鼓,暗自忍了,好在外甥还受皇帝喜爱,至少不曾动摇根基。 李镇渊坐在武将中间,远远看着元澈,这些日子他们也不曾私下会过面,一是李镇渊多少有些拉不下脸面,二是他们之间的事已经被韩轼知晓,总要避讳,免得被人捉住更多把柄。 元澈也正向这边看来,二人视线交错,却不敢停留片刻,又即刻移开,装作无心,却听着胸膛里那团物事砰砰跳动,连忙喝了口酒压了下去。却听到旁边平东将军卫龙和他说道:“圣上真是气色甚佳,看来那玄微子果然了得。” 这平东将军官居三品,也是极高了,然而总有武将的莽气,说起话来也是不经脑子,皇帝龙体如何,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怎能当众开口议论? 李镇渊听过这句,只是默默喝酒,并不接他话头。 虽然父亲是镇国大将军,又新近立功,毕竟他资历最浅,年纪最轻,那平东将军见他不答话,也是好生无趣,悻悻地自己喝酒赏舞去了。 李镇渊看着依在皇帝身边的李婕妤,他也听闻李香亭与英姬相像的传闻,又想到元澈与李婕妤的来往,心下隐隐不安起来,总觉得元澈与此事脱不了关系。 他还记得永宁寺内元澈对元馨所言,钟贵妃宠眷难再,恐怕此事是元澈一手策划。 昭昇帝是何人? 先皇嘉文帝嫡子为孝成太子,昭昇帝彼时不过是庶子一名,母亲是皇后宫中侍女,并不受皇帝宠爱,但先帝驾崩之时,昭昇帝已手握兵权,欺太子年少性弱,夺嫡登基,几乎杀尽所有兄弟,此后先太子出宫,生死不明。昭昇帝稳坐帝位,至此已经三十六年。虽说皇帝近年不理朝政,日渐昏庸,但毕竟久居上位熟谙权斗诡计。 李镇渊怕元澈算计到昭昇帝头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就在这担忧中,不知不觉宴会终结。 李镇渊出了丹凤门,正遇上同路的阮凤邪,他现在早同阮少卿没了芥蒂,见他一人独自走着,便邀他上了马车。两人有些日子没私下里相见了,不过原本交情也浅,论不上什么想念之情。 “少卿这些日子可是事务繁忙?”李镇渊问道。 “尚可应付。”阮凤邪道,“听闻北边战事吃紧,将军又要出征了?” 李镇渊没想到阮凤邪消息这般灵通,这还只是兵部内拟定,看来其他人也是得了风声了。皇帝最忌武将文臣相亲,更遑论与皇子攀援,李家不敢搅合夺嫡之事,对众皇子也是平等相待,疏离为主。 李镇渊不知他这句话是何深意,只好含糊应道:“亦只是初定,我年纪尚轻,当不得如此重任,或许会派其他将军。” 阮凤邪不由得一哂:“我不过是一提,将军何必如此在意?阮某不过一介少卿,军政大事,绝不敢妄言的。” 李镇渊见他戳破自己心思:“少卿多虑了。此事我真个不知。” 阮凤邪又说道:“我看此事有些蹊跷,如今正值春夏之交,水草丰美之时,往年贼寇忙于畜牧,粮食也不短缺,极少有此时来犯的。恐怕此事另有文章,将军还是小心些好。” 李镇渊行军打仗是极强,论权谋心计,却是比不得帝都中的这些人的。他见阮凤邪说话也不弯弯绕绕,心下警醒,亦不免感激;“多谢少卿提点了。” “将军是大晟未来的军神,社稷之栋梁,可千万不能行差踏错,更要保重自身。” 看着阮凤邪,李镇渊竟有一种他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感觉,他不知这种信任从何而来,但他身在帝都,事事都需谨慎。边境之事只能言尽于此,二人便说起最近声名大振的玄微子来。 李镇渊念道阮凤邪是赵王一派,兴许知道些此中内情,便说道:“那道士也真是神奇,不过半旬,陛下的病就有了起色。难不成真是仙方?” “世上哪里有什么仙方,”阮凤邪淡淡道,眼神掠过窗外喧嚣的夜色,“不过是耗竭命力,换片刻安康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码字码着码着就忘记了时间,更新晚了,真是抱歉,还请各位看官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给我动力哦,总觉得看得人很少诶有点寂寞呢 _(:3」∠)_ ☆、第二十五章 送过阮凤邪到府上,李镇渊便一路回了将军府。李重明先行到府,已然歇下了。李镇渊不敢搅扰父亲,京中这些日子风云变幻,好在李家现今走得是明哲保身一路,不用去搅这一趟浑水。 北边战时逐日吃惊,战况又瞬息万变,未出几日,就下了命李镇渊前往北境的诏书。李镇渊领了任命,打点行李,不日就要离京,韩轼闻讯前来与他作别。 二人既不谈政事,便对酌起来,还未饮过三杯,便有家仆慌忙来报,正是常常侍奉李镇渊身旁的小厮,名唤齐孟的。 李镇渊见他面上慌张,问他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齐孟迟疑地看了一眼韩轼,李镇渊便道:“子隐不是外人。你直说便是。” 齐孟这才说道:“将军,方才我去东市,竟听闻十四皇子府被查封了。” “什么?”李镇渊刚上头的醉意消了泰半,猛然从石凳上站起,一双鹰目盯着齐孟。 小厮被李镇渊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畏缩道:“我先前亦不信,亲自去殿下府上看了,见皇子府果然贴着好大封条,所以一刻不敢耽搁,来向您报信。” “不可能。”李镇渊喃喃道,元澈的府第便被人查封,念道元澈同钟党交恶,心中不祥预感益发强烈起来,不由得颤声问道:“你可打听到十四皇子如何了?” 齐孟答道:“听皇子府被驱散的下人说,十四皇子被一群官差押走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镇渊闭上双眼又睁开,确认这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觉,想到那人或已在牢中受苦,胸中亦跟着疼痛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 他长眉一皱,对齐孟摆摆手:“你且退下罢。” 齐孟见他面色黯然,道一声诺,便退了下去,偌大的花园中只余韩轼与李镇渊二人。 韩轼面上波澜不惊,见李镇渊已没了喝酒的兴致,于是说道:“十四皇子结果如何,想必圣上会公平裁决,文远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天色亦不早,轼先行告辞了。” 李镇渊此时身心俱疲,自然不反对:“子隐且走好,恕我不能远送了。” 李镇渊多方打听,亦只知道元澈被关入了宗正寺内,却不知罪名为何,倒是有人透出风声,言十四皇子有谋逆之心,被人告发。然而这流言不尽不实。 李镇渊忧心如焚,却连元澈的面也不曾见上,转眼便是离京前晚。李镇渊做这些事,全是暗自为之,元澈若真是坐实了谋逆之名,那与元澈往来,也难逃反贼嫌疑,他一人便也罢了,李府几代忠名,数百家众,不能毁于他手上。 满城都是想巴结将军府的人,他却一个也信不得。思来想去,还是求了元憬,也唯有儿时的好友才能令他稍稍信任。 九皇子府内。 “文远,”元憬定定地看着李镇渊,手里握着饮酒的瓷杯,脸上却一分笑意也无,“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 李镇渊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我知道。” “元澈现在身负谋逆之罪,父皇一道诏书,所有与他相干之人都会被斩尽杀绝,你却要去看他?你这是不要命了罢。” “轩悟,我信元澈是冤枉的,他绝对没有谋逆之心。” “哼!”元憬冷冷嗤笑一声:“你才与他相识多久,竟敢这样为他说话?” 李镇渊默然不语,论与元澈相识,他自然比不得元憬,亦知晓自己对元澈情根深种,怕是身在此中,看不清元澈究竟如何,可他便是这样一颗痴心,断断放不下他。 窗外是人间五月,和风煦日,屋内却是沉闷冷清。二人对峙了片刻,元憬双眼一黯,终于叹了一声,“罢了,你从来就是这样执着的性子,我早该知道,劝你远离元澈的。” 李镇渊一听,知道元憬这是松动了,忙道:“轩悟,我知道元澈亦是兰妃一手抚养,同你一起长大,宛如同胞,你难道对他一丝恻隐之心也无?” “元澈确由母亲抚养。”元憬移开目光,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曾与我和元馨情同手足。” 他扯出一抹苦笑:“可这到头来,恐怕是我们兄妹二人一厢情愿。” 元澈十二岁那年,原先抚养元澈的嫔妃病逝,元澈又尚且年幼不能出宫建府,便交由兰妃抚养。 他为人十分隐忍,便是饱受欺凌也不会声张,初到兰妃身边时更是沉默寡言,很是不讨人喜欢。 兰妃本就有一子一女,无暇他顾。终于元澈十三岁那年,他在宫中险些溺水,丢了性命。但是还转过来之时,他却对此事守口如瓶。 元憬仍然记得那个少年当时的模样,黑发如瀑,苍白若雪,单薄似纸,抿着嘴,似画中一般,寥寥几笔,却犹如天外飞仙,也叫人蓦然心痛。 面对兰妃的询问,元澈不回避,也不作答。低垂的双睫在脸上投下两道长长的阴影,藏起他眼里变幻的神色。 ——他只有十三岁,却已经极像当年震动宫闱的英姬。 从那一年起,十四皇子不再默默无闻。 有些事元憬亦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只在年幼时见过元澈的生母,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能惊叹,真是极美,这样的人本不该存在于这污浊的世间。 英姬原名萧妤,当年太子太傅萧仲明之女,太子发妻。太子十六大婚,未及一年朝堂风云变幻,先帝驾崩,庶子夺嫡,不得不出走帝都,隐匿踪迹。 徳佑七年,太子夫妇为人告发,被押解回京,秘密囚禁。四年之后的徳佑十一年春,萧妤入宫。只因她闺中时唤作英姑,宫人便称她为英姬。所有知晓这此中真相之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而英姬虽有三千宠爱于一身,却从未展颜欢笑。 徳佑十八年,元澈出生,为昭昇帝的十四子,英姬却忽然荣宠不再,三年之后,英姬自缢,世人皆道自古红颜多薄命,一代绝世佳人就此香消玉殒。 “到如今,恐怕也只有早已西归的英姬和父皇,知道当年的全部真相了。”元憬一挑眉,杏眼看着李镇渊,却无半分的柔和之意:“有这样的身世,他便是真个谋逆,也不足为奇。既然进了宗正寺内,必然是有确切的证据。” 李镇渊听完这一段,早已瞠目结舌,只能看着元憬。 “我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他似乎永远是那副寡淡的样子,对自己,对别人都是狠极,这些年栽在他手里的人命,不知有多少,没有人敢小瞧十四皇子,可你竟然喜欢上他,这才真叫我吃惊。” “你知道了这些事情,还要见他么?” 李镇渊踌躇片刻,看向元憬,神色沉重而坚定:“要。” 无论是谁口中的元澈,都不是他的元澈。他记得他凝视他的模样,记得他眼里款款的情意,嘴角的笑容,手心的暖意,相互依偎时流淌在心上的快乐。 如果世上没有了元澈,自己纵然活着又与行尸走肉有何分别? 他不是大晟的十四皇子,不是别人口中心机深沉玩弄权术的佞臣,如果他是那样狠毒的人,李镇渊早就万劫不复。 他的元澈,情深意重,信勇双全,谦谦君子,这样一个人,难道不值得李镇渊为他以身涉险吗? 他要去见他,哪怕再次为他抗旨不尊,自毁前程。哪怕要他李镇渊这项上人头。 宗正寺。 元澈坐在牢房之内,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囚服在身,早已没有了皇子的意气风发。他已在这里待了数日,像是被彻底遗忘般,甚至无人审问。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8节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审问。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距离死只隔皇帝的一纸诏书。 数日前他还是风光得意的十四皇子,数日后,他却做了阶下囚,一封前朝余孽旧书,就是他谋逆罪证。 有谋逆之心又如何,没有谋逆之心又如何?生在此处,便是命若浮萍,湍流中沉浮,悬崖处坠落,从来身不由己。 皇帝终于是再容不得他了。元澈这样想着,心里却再没了半分恐慌,他等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再多等一阵。 他早已不是当年手无寸铁,软弱可欺的幼童了。从立志复仇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抛开自己的七情六欲,爱恨情仇,贪嗔痴怨早已与他无关。 只除了——李镇渊。 如果他没有在相识之初于心不忍,没有在后来爱上李镇渊,一切会全然不同。可他从不后悔。如果舍得自己这一身,就能保全他,不也是极好的么? 十三岁那年,他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得知自己身世,决意复仇。 这一路,他双手已经染满鲜血,同昭昇帝斗,同赵王斗,同钟党斗,权斗到头,不过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他亦早料到会有今日。 这许多年来,有人为他所杀,有人因他而死,他不敢说每一个人都是罪有应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杀掉半途阻碍他的人,利用所有可利用之人。 他未曾感受过爱,心里常常只有恨,只有这人世的漠然与残忍,一切都掩藏在淡漠的外表之下。为了复仇,只有背负这仇恨和罪孽,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无路可走,直到山重水复。 最初他接近李镇渊,无非是贪恋将军府的兵权,可他从未想过,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竟还有人这样真心待他,不求名利,没有图谋,就只是这样,单纯地无所求地……爱着他。 元澈望着从高高的小窗内透过的月光,默默想道,文远,我终究是不忍心,不忍心你和我一起堕入无边黑暗之内。元澈负你,这条路我已走了太久,太孤单,才贪恋你的温暖 。 “子深。” 元澈听到有人唤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只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心中一动,转过头来,正看着身披墨色大麾的李镇渊快步走来。 “文远?!”元澈惊呼道,看着李镇渊,慌忙站了起来:“你如何在这?不,你不该来此!” 李镇渊在元澈面前站定,隔着牢房的栅栏,见他又清减许多,指尖轻轻贴在他消瘦的脸颊上,心痛道:“子深,你身陷囹圄,我怎能不来看你。” 元澈苦笑一声,抓住他的手:“我是阶下囚,身负谋逆大罪,与我有干系者,都是性命堪忧的,你快回去,不要让人知道你来找过我。” “我不信你有谋逆之心!”李镇渊说道,一把抓住元澈的手,“子深,你告诉我,你是被人冤枉的。” 他看着元澈的眼睛,脸上是坚定不移的神色。但这坚定在元澈沉默冰冷的目光下逐渐被化解,转为绝望与不可置信。他放开元澈的手,难以置信道:“你真的谋逆?” 作者有话要说:  黑化警告请注意≈gt≈lt终于写到这里了,殿下再白莲花下去就玩不转啦~~~ ☆、第二十六章 元澈一双眼极冷,嘴角一弯,嗤笑一声:“即便我此刻是被冤枉的,日后也定然有谋逆之举,你大约不知,我一直以来都恨昭昇帝,恨赵王,恨钟党,恨所有负过我,负过我母亲的人。”他顿了一顿,看着李镇渊震惊的神情,面上露出嘲讽之意,接着说道:“恐怕整个帝都也只有你,才会这般信我,可惜元澈只能辜负你这份信任了,文远。” 他一字一字说着,语气渐渐冰冷,眼里的寒光愈盛,李镇渊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狠厉之感却愈发明显:“我要他们死,要所有虚伪的,作恶的,袖手旁观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盯着李镇渊,眼里满是是凶狠狰狞,清冷秀美的容颜都为之变形。他好似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终于在李镇渊面前撕开了伪装,“我都是骗你的,你还不知道吗?只是为了你的兵权才装作喜欢的你的模样,你却还傻傻地送上来。” 李镇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状似癫狂,半晌才反驳道:“不,这不是真的,你是有苦衷……” 他记得樟树下那个面带倔强的孩子,记得那个风雪中为他送别的少年,记得他归来时,在太初院门口与他相遇的十四殿下,记得为钟贵妃所欺的皇子,记得为他悉心备下酒菜,与他彻夜相谈的元澈,记得他唤他的字时语气中的缠绵意味,可是为什么那个温柔谦和的人会一夕间大变,面目全非。 忽然间,元澈笑了起来,那撕开的表象似乎一下子合拢,他又是李镇渊眼中的翩翩少年郎,眉眼盈盈,他拉着李镇渊的手,按在自己脸颊,温声道:“你是不是最喜欢我这个样子?嗯?最喜欢这张脸,喜欢那个柔弱需要保护的十四皇子?”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用李镇渊最爱的声音,缓慢地一字一字地说,好像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割在李镇渊心上:“阮凤邪的父亲,叶仪,是在我的指使下上奏弹劾钟璃衡的,夺嫡之战,是我挑起的,你旧时好友,我的六哥,元琨,是我打断了他的双腿,把他赶出京城……” 他的手这样用力,把李镇渊的手腕都握得生疼。 李镇渊这才明白为何当日元憬说起元琨是那般悲凉的神色,原来元琨走的时候,是这样悲惨的境地。 他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甩开元澈的束缚,缩回手:“不要再说了。”他颤抖着闭上双眼:“不要再说了……” 他转过身,拖着踉跄的步伐,逃也似的离开这间地狱般的牢房。 李镇渊自宗正寺中落荒而逃。 长夜将尽,东方已泛起微白,仍被雨云压抑着。 帝都正下着一场缠绵悱恻的雨。雨丝细细,模糊了视线,将一切雕瓦粉墙笼罩在朦朦胧胧的白雾中,只是遮不住初夏生机勃勃的嫩绿,青石板的路被洇湿,渐渐泛起润泽。 但李镇渊却觉得这场雨那么冷,那么冷,几乎要冻僵他。根根雨丝仿佛针一般扎在他脸上,身上。 每一个人都劝他不要接近,他却全然不信。 他输得太彻底,身体、爱情,尊严,每一样他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元澈,却如同一个末路赌徒,血本无归。 这一年,竟犹如一场大梦,梦中之人,却唯有自己。 为什么如此温柔纤细的雨丝,却是如此的伤人? 这一切如此荒唐,他想大笑,眼中却有什么落了下来,温温热热,但却是苦涩的,他撑不住,一手扶着墙,抹了一把脸,手上湿湿凉凉,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居然会因为元澈而如此软弱。李镇渊心中说不出是凄凉还是嘲讽。 天色将明,他抬头,想把眼里的湿热逼回去,却只看到帝都的重重楼阁遮挡视野,为何帝都如此庞大,而他却如此渺小? 他靠着墙,喘息了一会,强迫自己站直,慢慢踱步回去。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元澈注视着李镇渊离开,敛去了所有神情,化为空白,一双眼里却只有满满的悲哀之色。 ——文远,对不住。 元澈在牢房内枯坐许久,只觉得心里空得可怕,若说他之前还有几分悠然的神气,自李镇渊走后,他便连神魂也叫人抽走了,宛如一俱行尸走肉。 牢房里却再一次响起脚步声,沉重,缓慢,像是来自一个老人。元澈转过头去,看着昭昇帝一张脸从黑暗中出现。 终于现身了。 “父皇。”他出声唤道,面上不知怎么竟然带了释然的笑意。 ——元澈从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在等他,等这条漫长路上的终点。 “我替你母亲前来看你。”昭昇帝在元澈面前三步处站定,冷冷地看着他。 元澈微微一笑:“多谢父皇。” “你可有话要说。” 元澈敛下双眼,然后缓缓跪在昭昇帝面前,拱手俯身,缓缓行了一个稽首大礼:“多谢父皇,时至今日,儿臣已无话可说,亦别无所求。” 昭昇帝走出阴森潮湿的牢房,才缓缓舒了口气,双手负在身后,抬起头,细雨已歇,天色微明,晓风微凉,一轮残月挂在东边,颇为凄清。 登基三十六载,物是人非,当年同他一起挥斥方遒之人只剩下寥寥无几。心头所爱一个个离去,夺嫡伊始之后,他又失去了数个儿女,众皇子更是反目成仇。 当年元澈出生之后,他恐这孩子终究是祸害,曾想下毒把他杀了,可谁知那婴孩竟挺了过来,仿佛冥冥中自有轮回,自那一刻起,他便有一种预感,欠下的旧债,终是要偿还。 昭昇帝阖上眼,那张被岁月侵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迷惘混杂着痛苦的神情。半晌,才低声呢喃道:“萧妤,他竟同你这般相像。” 他脑海中又浮现那个窈窕的身影,□□似烈火,舞姿胜惊鸿,一颦一笑,都艳丽得令人无法逼视。可是那深情,却是向着废太子孝成,就在那一瞬间,嫉妒侵蚀了他的心,令他决意要得到这个女人。 然而萧妤看着柔弱,好似一只蝴蝶,骨子里却是极其倔强坚硬,宁愿折翼也不愿苟活。元澈又何尝不是如此?生死之间,也唯有一句淡淡的“别无所求”。 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束缚住他们,令他们心甘情愿地俯首就死? 又是谁,值得如此情意? 罢了。昭昇帝叹一声,就让一切在此终结吧。 他眼神转为锐利,对着身后安静等候许久的元直道:“把他处理了罢。” “诺。” 徳佑三十六年夏,皇十四子元澈因谋逆入罪,褫夺皇子身份,贬为庶人,北向流放三千里。与其牵连者,或获罪入狱,或降职贬官,一时帝都内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宣判之时,李镇渊已身在北境,得知消息,只是木然,目光落在目前地图之上,许久,才露出一个苦笑。他原以为,元澈这个名字已经无法触动他的心了,却原来还是会抽痛。 肃州、一月之后。 此处已远离了关内道,位于大晟西北,几乎已是前线,自然是满目疮痍,兵荒马乱之处,常有小撮的贼寇前来劫掠,此处再西行三百余里,就能到达伊州,元澈流放的终点。 元澈是犯下谋逆的罪人,流放之罪已是轻饶,断然不能有什么怨言。但他心知,昭昇帝绝不会容忍他在这世上苟活,恐怕这剩余路程行不到一半,他就要被除去性命,到时只要推说遇上贼人,便死无对证。 押送他的差人歇在这家几近荒废的驿站,元澈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镣铐,已被磨出斑驳血痕,只单单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疼得钻心刺骨。 他在桌边坐定,端起粗陋的陶碗,喝了一口含沙的水,眼神掠过身旁看守着他的三人,这里地处荒芜,若要下手,此处真是再合适不过,只要拖他到荒林中,一刀就能结果了性命。 一路来元澈多少也能察觉到,跟随着他的,绝不是普通的官差,一举一动,都说明这些人是高手。 元澈双眼瞬间闪过寒光。 这里已经足够远离帝都,纵使有什么风吹草动一下子也传不到那群人的耳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到了该动手的时候。 他低下眼,不声不响地将碗端高,松手。 刹那间,那陶碗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在这安静的驿站内,发出巨大的响动。 “你干什么?!”坐得最近的差人警惕地看了一眼元澈,只见他抱歉地微笑,然后俯身去捡地上的碎片。 这差役看着元澈一块一块仔细拾着碎片,因手上的伤痕露出隐忍痛苦的表情,不由得亦有些心软。 不得不说,这个皇十四子确是貌胜潘岳,寻常美艳女子也不及他,便是连日来风吹日晒都无损他俊美无俦的容貌。 他这么一笑,也叫人心旌摇动,倒不忍过分责罚了。他移开目光,稍稍松懈。 正待此时,元澈忽然起身,用铁链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手上猛一用力,那差人没有防备,瞬时被他取了性命,尸体软软地倒下,被元澈扔在一边。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他站起来,无声地注视着着剩余的两名差人,不慌不忙伸手将额前乱发挽在耳后,露出一张素净又极其俊美的脸,眼里闪过腾腾的杀气,又隐没在冰冷的笑意之中,艳丽残酷宛如地狱修罗。 剩下二人早已将手按在刀柄之上,站在驿站的门和窗之前,堵死了元澈逃跑的路线,这二人从一开始就是昭昇帝派来杀他的刺客,面对同行差人身亡亦无动于衷。 “殿下。”其中一人开口道:“你还是束手就擒为好,论武力,你肯定不及我们二人,现在放弃,好歹走得痛快些。” 元澈淡淡一挑眉,冷笑一声:“如果我说,今天我不仅要活着走出这里,还要你们一个个都曝尸荒野,死无全尸呢?” 他缓缓地说着,双瞳黢黑,神色愈发深冷凌厉,嘴角的笑意却不减。 “那我二人就只好冒犯了。”两个杀手对视一眼,高喝一声,抽刀出鞘,向元澈冲来。 这二人是大内高手,身形极快,而元澈身披桎梏,便是有再好的功夫也施展不出,可他似乎意不在反击,只是一味躲闪,竟也是极快。一时之间驿站之内的桌椅柜凳都被砍了个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三人过不满十招,驿站大门轰然洞开,不知从何处冒出十数位黑衣蒙面之人,出手攻击这两个差役,形势霎时大变。 那两个刺客不得不与黑衣人对战,但黑衣者人多势众,他们很快抵挡不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被斩于刀下,做了不明不白的冤鬼。 为首的黑衣人走到死去的差人身边,搜出镣铐的钥匙,然后半跪在元澈面前,恭敬地为元澈取下手上脚上镣铐。 他摘下脸上黑布,露出一张极为平常的中年人的面貌,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殿下,这是元直总管给您的信。” 此人正是元澈的暗卫首领,陶鉴,他跟在太子身边多年,后跟随元澈,一直在暗中行动。 元澈正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听到他的话,便接过,粗略一看,正是李镇渊近日来的情报。不由得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折叠,放入怀中。他弹了弹身上的尘土,领着众人走出这间鲜血四溅的荒山驿站。 身后的暗卫将一早准备好的尸体搬入其中,一把火烧了这间残破古旧的驿站。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攻正式成为一朵黑莲花啦~~~在这里求一下回复和收藏 ☆、第二十七章 肃州是北疆重镇,亦是战事前线,李镇渊的大军就驻守在城外七十里,他们已经和匈奴的军团交战数轮,这些战役规模不大,各有胜负,但总归还是守军胜得多些。 肃州城东有一家珲春医馆,已在此处开了十余年,馆内坐镇的肖衍大夫很是出名。这位大夫医术高明,日后将成为云游四海名扬大晟的神医,但现下,他只能安于这荒凉的北境,不敢向大晟的中心靠近分毫。 只因他本姓萧,祖父乃是前太子太傅萧仲明的兄长萧伯昭。 先嘉文帝一朝,以韩氏、萧氏为两大世家,根深叶茂,深得圣宠。 然而三十五年前,昭昇帝登基次年,萧氏以莫须有的谋逆之罪被株连九族,血染数十里,当年盛极一时的门阀世家,也仅有寥寥几人幸存,而肖衍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彼时他无心仕途,沉醉修道,远行海外,寻求仙药,仙药不曾寻得,倒是保得一条性命,归来后萧氏早已陨落,故人难再。他携妻隐姓埋名,来到这人迹罕至的北疆。 而肖衍自小长于此处,向父亲学得一手回春之术,却志在四方。这天医馆即将闭门之时,一个头戴斗笠,身量高挑的年轻人携着一男一女走进了医馆之内,在肖衍面前坐定。 跟随的两人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只站在他身后,似乎对肖衍视而不见。 而那年轻人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与嫣红的薄唇,单是看这半张脸,就知必然是位美人,不过肖衍自小见惯了各色人等,亦不以为奇,又直觉面前三人并无恶意,便只是随口问道:“何处不适?” 那年轻人随口答道:“心口不适。” 他声音清朗悦耳,叫肖衍心中一荡,不由得对这人生出几分好奇,便道:“行医讲究望闻问切,自然是要看看这位客人脸色如何的,还要劳烦你摘下斗笠。” 年轻人低低一笑,道一声“无妨。”摘下头上所戴斗笠。 肖衍借着那案上的烛火,仔细地看了一眼这人,这一眼,却是惊得愣在原地。 这确是一张极美的脸,初次相见,就连自身相貌极佳的肖衍都忍不住惊叹,可最令他吃惊的却不是这个年轻人的俊美,而是他同一人极为相像。 父亲书房内曾收有一副画作,画上是一个貌可倾城的绿衣少女。他幼年偶然间翻看后,便忍不住询问,才知道这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堂姑,当年的太子妃——萧妤。 而面前之人,五官同萧妤有七分相像,剩下三分,便是男子的勃勃英气,方褪去少年青涩柔和的轮廓,并不予人柔弱之感,只觉得益发俊美英挺。一双丹凤眼略带桃花,微微一笑,便可令人如痴如狂。 “你……”肖衍睁大双目,对自己微微摇头。怎么可能,萧妤失踪三十余年,难道还会有后嗣在世?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肖大夫,若真要论起辈分,我还应称呼你一声表兄。” 肖衍霎时变了颜色。他冲到医馆门口,确保四下无人,慌忙关了医馆的大门,才坐到这年轻人面前。 “你是堂姑之子?” 那年轻人略略一低头,“正是。在下元澈。” 太子旧部这些年一直同他有联络,却从未提及过这个表弟的存在。更何况——元澈? 肖衍一皱眉,这不是当今的皇十四子,新被流放的谋逆之人吗?又如何成了萧妤之子? 萧家后人所剩无几,太子旧部虽同他们皆有联系,却不曾将此中真相相告,因此肖衍知晓的其实极为有限。 “这不可能,你分明是昭昇帝的儿子。”他瞬间警惕地看着面前微笑的年轻人。 元澈面色坦然,不慌不忙地说道:“先妣是先太子妃萧妤,徳佑七年,太子夫妇为昭昇帝抓获,为保护父王,母妃徳佑十一年入宫为昭昇帝妃嫔,而我,作为昭昇帝十四子,在宫中被抚养长大。” 徳佑十八年,元澈出世,同年,先太子孝成殁,徳佑二十一年,萧妤自绝于茗湘殿。而世人却从未知晓先太子的行踪去向。 明明是极为悲惨的事,他讲起来却平平淡淡。那双幽深的丹凤眼看着肖衍:“萧氏后人的全部行踪,只有我才知道。我就是孝成太子唯一的儿子,毋庸置疑。” 肖衍半张着口,想要否认他的话语,但元澈同萧妤极为相似的脸,又似乎是明证。这个人的声音似乎有蛊惑之术,总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任。 他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选择详细面前之人,他抬起头,对上元澈灼灼的目光:“你来这里,究竟想要什么?” 元澈收回咄咄逼人的气势,抿嘴一笑。 肃州城外七十里。军营。 转眼已是八月半,即将进入秋日。北地守军已同匈奴交战过几次,暂时逼退了匈奴的攻势,只是凭李镇渊这些年来行军打仗的直觉,总觉得有不妥。 从前匈奴来犯,都是苦寒无粮之时,劫掠为主。谋略亦很简单,凭的是兵力强横,马匹健壮。 但此次来犯,却是全然不同。夏日水草丰美,再往前百里,除了这片荒地与草原交界之处,正是一片郁郁葱葱。 而且匈奴每次来时人数亦不众多,分成数股,轮番来犯。正所谓敌疲我打,敌追我逃,极有策略,大晟军虽是赢了,亦弄得疲惫不堪。 这背后,像是有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在给匈奴军出谋划策。再过一月,北境就要转入严寒的冬日,对守军极为不利,李镇渊心下亦是不安,恐怕此时匈奴正在筹集兵力,准备大举进攻了,他必得在此之前打破匈奴攻势。 李镇渊紧皱眉头,看着眼前沙盘,盘算着贼寇该如何进攻,正当此时,一支箭猛地穿破帐篷,擦着李镇渊的耳朵,呼啸扎入摆着沙盘的案几上。 “谁?”李镇渊冲到帐外,帐外巡逻的兵卒似乎对此毫无察觉,只是照常巡游。李镇渊回到帐内,才看到那箭尾裹着一张薄纸条,解下来一看,上书“明日辰时,肃州城外,十里亭旁”十二字字,应是邀他前去。 这难不成是敌人的奸计?可谁会蠢到在敌人的地盘算计敌人? 李镇渊这一夜辗转反侧,到天明时终于按捺不住,带着十几随从,驰马到十里亭外,见一男一女已经等候在那里。 那女子年约三十,美貌犹存,李镇渊并不认识,只是身形颇为挺拔,像是有功夫在身,而这男子,李镇渊确是识得的,他早年负伤,也曾去珲春医馆医治,因此认识馆内的肖大夫。 “肖衍?”他翻身下马,做手势令身后众人不要跟随,走进了十里亭内。 “李将军。”肖衍躬身作揖,神态从容。 “是你们叫我来的?” 那中年妇人并不答话,倒是肖衍答道:“正是。还请将军见谅,我身边这位女侠行事有些鲁莽。” 何止是鲁莽,简直胆大妄为,夜袭朝廷将领,这罪名便是斩首也不为过。不过这肖大夫曾经救治过他,这事他也不好与他计较,便道:“二位何事叫我前来?” “多谢将军不追究,”那肖衍对着李镇渊又作了一揖,接着道:“在下有一好友命在旦夕,冒昧请将军前去救人。” “救人?”李镇渊失笑道:“我可不是大夫,也不通晓杏林之术,就算前去又有何用?” “有用。”肖衍神色坚定道:“世上只有将军一人才能救他。而此人亦是将军旧识。” “谁?” “十四皇子,元澈。”他拿出元澈随身的玉佩,李镇渊是识得此物的。 元澈。李镇渊霎时脸色大变。他不是被流放到伊州去了吗,为何会在这里?还性命垂危?他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恼恨,百般滋味,搅得神魂大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肖衍道:“三言两语分说不清,还请将军同我走一趟。” 李镇渊的面色冷下来:“若是我不想救他呢?” 肖衍愣了一愣,他未曾料到李镇渊会如此作答,片刻后才苦笑道:“那么殿下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李镇渊并不为其所动:“要么,你就在这里说清楚,要么……”他神色凌厉起来,“十四皇子今天就呜呼哀哉。” 肖衍一看他真个铁石心肠,同那个中年美妇对视一眼,那妇人解释道:“殿下流放路途行至大半,险被刺客所杀,如今虽然逃出来了,却中了刺客抹在暗器上的□□。” “此毒名为无心,为天下十大奇毒之一,如今肖大夫已凑齐了解药所需的所有药材,只差一味了。”她看向面前傲立的李镇渊。 “心上人之血。”李镇渊缓缓道,眼里的冷意并未消融,“想不到世上竟真有这无心奇毒,我还道这不过是前人杜撰之物。” 肖衍道:“家父当年云游四方,也只见过一次而已,此毒由前朝宫廷流出,传言是前朝玢阳长公主为毒杀其负心的驸马所制,真假不知,当年家父曾以自身血液代之,未能救回中毒之人,正是缺了这一味。” “哼,”李镇渊听到这里,冷笑一声,“你们来寻我,岂不好笑?你家殿下蛇蝎心肠,怕是根本没有心,更遑论心上人了。”说罢拂袖,就要转身离去。 那中年美妇脸上现出愠怒之意,一把扯住李镇渊:“殿下若不是为你,又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你说什么?!”李镇渊转头逼视这女子。 那女子自顾自地说下去:“若不是为了保全你,保全李府,凭殿下多年的谋划,由怎会不能全身而退?他若是要害你,利用你,你今日又怎能安然无恙地做你的将军?” “殿下纵使对不住天下,也没有对不住你,枉费殿下保你这一番苦心,你竟然对他见死不救,同禽兽有何分别?” 那女子说得激动,有些语无伦次,李镇渊却是听分明了。 原来元澈那日如此对他,却是在救他,斩断自己与李家的纠葛。 而他现在危在旦夕…… “带我去见元澈!”李镇渊一咬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这章讲了一下过去的恩恩怨怨吧~ 其实将军并不是愚忠,只有他真正认定的,他才会效忠,所以殿下想要重新夺回将军的心,没有那么轻易呢~ ☆、第二十八章 肖衍领着李镇渊赶到珲春医馆,引他进了元澈所在的后室。元澈正昏迷着躺在榻上。李镇渊三步并做两步抢到他面前。 元澈素衣躺着,一头青丝凌乱披散,双唇乌紫,面色苍白,李镇渊屏住呼吸,拂开他额前乱发,见他眉头紧皱,眉宇间尽是痛苦神色。却连一丝□□也不肯发出。 他一直知道元澈极为克己隐忍,见他昏迷之中都是这般,胸中不由得狠狠一恸。 他竟曾想让他就这般痛苦死去…… 李镇渊拉起元澈的手,那手毫无温度,直如冬日冰凌一般,仿佛元澈此刻已经死了过去。手腕上密密麻麻地缠着数圏绷带,还渗出血来,应当是戴着镣铐的缘故,可以想见绷带之下必然是血肉模糊。李镇渊一想到元澈那白洁犹如象牙般的肌肤上要留下一道道扭曲丑陋的疤痕,更是心痛不已。 元澈说得每一句话,几分真几分假,他已无从判断。他曾爱元澈善良谦和,然而善良谦和不过是他的伪装,真正的元澈可谓狠厉残酷。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是真心爱自己,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保他周全。 元澈身上背负的罪孽,便是即刻死了谢罪,也是毫不为过,但一想到元澈竟要死在自己眼前,李镇渊心口便疼得不能自己。 他对元澈又爱又恨,心乱如麻,握着元澈的手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神色益发纠结。 肖衍此刻端着一碗药汤推门而入,他在李镇渊身边站定:“将军,解药已经熬制完成,就差你的血了。” 李镇渊抬眼看了这碗异香扑鼻,然而色泽深黑的药汤,点了点头,接过肖衍递给他的银针,用力扎了一下中指,鲜血便喷涌而出。李镇渊是武人,自小不知受过大大小小多少伤,这点自然不算什么。 说来也是怪哉,那血一入药汤之中,药汤便迅速起了变化,由黑转红,又由红转白,最后异香与颜色都消失不见,化为一碗清泉。 李镇渊疑惑地看了一眼,但见肖衍一脸惊喜,道:“想不到这解药真是如此!造物之神奇,真是难以言喻。” 他令李镇渊扶起元澈,将这一碗药汤一勺一勺喂入元澈口中。服完后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元澈的脸色便逐渐转为红润。他睫毛微颤,似是要苏醒过来。 李镇渊不愿在此刻与元澈相见,见元澈将要醒了,就要作势起身,衣角却被元澈拉住。他转过头去,元澈仍是半昏迷着,手却紧紧攥着李镇渊的衣角,用力到关节发白。 “文远……” 若不是房内极其安静,李镇渊几乎要听不见这一声。 ——殿下若好奇,不若亲自去边塞,定能有独特的体会 ——到那时,文远可愿同我一起么? 手指抚过元澈逐渐恢复红润的脸颊,停留在元澈的唇上。他还记得这双唇的甜蜜滋味。记得亲吻时,胸膛里流淌着温暖的情意。 少年明澈如清泉的双眸似乎还在眼前,他们终于远离了明争暗斗的帝都。 他还爱着元澈。元澈还爱着他。可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硬下心,一根一根掰开元澈的手指。 元澈才刚还转,只是下意识地抓住身边的人,手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力气,李镇渊忍着胸口的酸涩,一用力,就把自己的衣角抽了出来。他离开榻边,最后看了一眼元澈,就要转身离开。 “将军。”那中年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将军请留步。” 李镇渊越过她,继续前行,却听身后那女子噗通一声,跪在他身后:“请将军见主上一面。”说罢,竟重重磕在地上。 李镇渊诧异回头,只见女子那光洁的额头上已然见了血痕。容貌是女子最为看重之物,可是为了让他见元澈一面,这女子竟然不惜毁坏自己的美貌。 “求将军见主上一面。”她恳求道,言毕还要再磕,李镇渊连忙扶住她,见这女子眼眶里还含着泪,一垂眸,剔透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 李镇渊从来最怕女子哭泣,这些水做的人儿一哭,他就手足无措了,连忙将她从地上扶起,叹一声道:“元澈不值得你这般。” “主上并不是将军所想的那样。”那女子哽咽道,“主上有太多不得已。华裳自幼跟随先太子妃,主上亦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主上本性不坏,有些事并非他所愿”,华裳泪眼朦胧着看他,“这么多年,他只有在将军面前,才是真心快乐。” “你知道他狠毒残酷,却不知他为何如此。更不知他在宫中数次险为人所害,将军可以不谅解主上,我只求将军见主上一面。” 李镇渊一阵默然无语。 华裳泫然欲泣,哀求着望着李镇渊。 夏末的风穿过回廊,肃州城内是一派平日难见的葱茏,可是北疆的秋日很快就要来了,发黄的叶梢泄露秋肃杀的行踪。秋之声,再悲切不过。 半晌,李镇渊才长叹道:“罢了,我就见他一面,把一切了结吧。” “多谢将军!”那华裳这才破涕为笑。又恭敬对着李镇渊行了一礼。 肖衍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端着空碗从房内出来,对李镇渊道:“殿下已经醒了。” 李镇渊点点头,跨入房内。背对着元澈关上门,再转过身时,正对上元澈的目光。他斜倚在榻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神色十分坦然。“不曾想文远竟然还愿救我这样的罪人。 “我救你,是因为我欠你一份情,现在还你,我们便两清了。”对着元澈的目光,李镇渊每说一句,就好像心里被剜去一块。 “文远从来都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一条命。” 李镇渊点点头,一时无话。 “徳佑二年,萧氏以莫须有之罪,被屠尽九族,我出生之年,父王自尽,三岁时,母妃自尽,十二岁那年,庶母也死了,彼时我只觉得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并不知道,他们都是为我而死。很多年前,元澈便该死了,可竟只有我这个该死之人,最后活了下来,其实今日便是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并无半句怨言。”元澈慢慢说着,神情有些迷离。 “可我既然活了下来,就不能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逍遥自在,萧氏灭族之恨,父王饮恨身亡之仇,母妃被欺之怨,只有我来报,要他也尝尽这所爱尽失、骨肉相残之痛。” “这么多年,除了跟随我父母的旧部,从未有人真心待我,欺我年幼软弱者,图我富贵权利者,畏我手段凌厉者,却只有你,从来都是真心相待。” 李镇渊静静听着,双眼中明明灭灭。 元澈面上满是落寞黯然,轻叹一声:“我亦不知为何要说起这些,大概是在心里太久了。华裳实在不该拦你,多谢文远今日救我一命,元澈实在无以为报。” 李镇渊看着元澈,这几月来他又是消瘦了许多,想必是一路上吃尽苦头,心中百般滋味流转,似苦似甜,似酸似涩,但这离开的一步,却是再也迈不出。元澈就像是他的劫,躲不开,甩不脱,在心头, 人之初者其性本善,他记忆中那个谦恭和善的元澈未必只是表象。李镇渊生于将军府中,李重明自小就将他保护周密,不曾见过太多险恶人心,可是元澈不同。一个生来就背负血海深仇的人,要如何用慈悲佛眼看这世间? “如果……”李镇渊犹豫开口道:“如果你能放下仇恨……” 元澈闻言双眼一亮,看着李镇渊,双眸燃起希望。 李镇渊对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发誓不再以阴谋诡计挑拨陷害,只同我一起,驻守北疆。留在我身边,你若愿意……” “愿意。”元澈抢白道,一双秀美的眸子怔怔地望着他,“只要能留在文远身边,我怎样都愿意。” “我深陷泥淖,厌倦了勾心斗角,早已萌生退意。此次尚能生还,或是上苍赐我良机,让我得以抽身而出。”他勉力从榻上撑起身,下了榻,步履艰难地向李镇渊走去,“从今以后,我这心里,就只装着你一人。” 元澈大病初愈,走不出三步便支持不住,李镇渊终于还是不忍心见他摔倒在地,连忙跨步向前,扶住他,一低头正对上元澈目光,见他眼中竟有泪光,元澈是极为自制之人,李镇渊从未见过元澈如此情状,一时心内软成一片,将元澈搂入怀中。 自此后,平南将军李镇渊帐下多了一位俊美的幕僚,而朝中,少了一位昙花一现的十四皇子。 肃州,一日前。 “子深,”肖衍小心翼翼将尖端淬了毒的铁镖递与元澈,“其实你不必真个拿毒镖扎自己,我可以开一剂药,令你有相似的症状。” 元澈披发素衣坐在榻上,瞧了他一眼,嘴角含笑道:“你不懂文远,他是极为聪慧之人,人心或许他不能全然看透,可其他事体,若有半分虚假,是决计瞒不过他的。” 若不是李镇渊一早意乱情迷,恐怕自己的真面目也是早被他揭穿了。春搜之时,为彻底迷惑李镇渊,他甚至不惜命属下将毒箭射向自己。然而就连他没有料到的是,他最后竟真的爱上了这个耿直的少年将军。 向来不知由何而起,待发觉之时,已是情根深种。只要在他身边,一切执着皆成虚妄,竟没有什么再放不下的。 元澈目光流转过手上这一支暗暗闪着绿光的毒镖,眸色格外幽深。几番辗转,寤寐思服,终是看不破,放不下。 可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心爱的人,叫我如何能就此放手? “你就这般确定他会救你?”肖衍问道。 “文远若不重情重义,就不是文远了。” 元澈闭上眼,将毒镖一举扎入自己的上臂,那毒果然了得,一只左手登时就从被刺破的地方开始麻木起来。元澈扔下毒镖,对着肖衍笑了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眼角眉梢尽是柔和:“接下来之事,就全靠表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殿下继续黑化着~~ 算上没放出来的肉,已经有十万字了诶,觉得应该给自己鼓鼓掌了!!于是求收藏求评论xd大家对文里的角色难道没有啥想法咩? ☆、第二十九章 自那日两人和好如初,元澈在李镇渊帐下做了幕僚,改了名姓,化为肖策,只说是李镇渊的远亲,前来投奔。 这些戍守边疆的将士,又泰半不曾见过京中的人物,只是难免有几人在京中呆过,或是自帝都而来,终究是隐患,因此元澈便稍稍变装。 他这两年身量拔高,只比李镇渊稍矮,也不似从前瘦弱,宽肩窄腰,五官又逐渐长开,褪去少年青涩阴柔的轮廓,精致眉眼之间更挺拔有神,这相貌若在女子身上,便是倾城绝世,若在男子身上,只是英姿勃发,俊美逼人。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遮去这过分俊俏的容貌,旁人只道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秀士,绝认不得这是曾经名动帝都的十四皇子。 李镇渊见了他,也是啧啧称奇,若不是元澈声线未变,他也未必能即刻认出他,忍不住捏了捏元澈的脸,那脸上的触感极为细腻,只是终究与人脸稍异。 “这是面具?” 元澈点点头,引着他的手到鬓边,李镇渊只觉得此处微微凸起,应是面具与皮肤衔接之处。 “确是精巧,你从哪里弄来的?” 元澈笑了笑,这面具改了他的皮相,将原先稍显凌厉的丹凤眼变作了桃花眼,眉宇间又更是舒朗,虽不及原先美,却比之前更有一种惑人气息。他这一笑,李镇渊心跳都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民间自有奇人异士,只要出得起价钱,这算不得什么。” 李镇渊念道一层皮蒙在脸上,想必并不愉快,又问道:“这物事戴着可会难受?” 元澈道:“起初是有些,但时间一长就习惯了。”说罢眼中波光一荡:“能在你身边,怎样都是好的。” 李镇渊愣了一愣,他对此前之事多少有些芥蒂,见元澈这般剖白,竟不知如何回应,沉默了片刻,便听得帐外战鼓大作。 此乃匈奴来犯之兆。二人对视一眼,李镇渊即刻出了大帐,正碰上副将徐迅,此人之前随他荡寇,谋略武功得了李镇渊赏识,便跟在李镇渊身边,也算得半个心腹。 “前方如何?” 徐迅一皱眉:“敌军约千人之数,骑马而来,冲向我军右翼,守在此处的许将军已经前去迎击了,请将军放心。” 李镇渊听他所言,不能即刻放下心来,“恐怕贼多番来犯,是另有所图,你且随我去前方查看。” “诺。” 匈奴来犯迅猛,撤走亦如闪电,此番战事很快平息,李镇渊回到军中,正遇上主帅张勉召唤一众将领议事。 自古兵行诡道,不过匈奴人一直仗着兵力强横,直来直往,纵然有什么策略亦是浅显,突袭尚可,要说谋略,万万及不过大晟这一干谋士。 只是这数月来匈奴一直这般,小股将士前来劫掠,又迅速撤走,不像是来打仗,倒像是来骚扰,弄得大晟兵士身心皆疲。 张勉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神色凛然:“连日来,贼寇数度挑衅来犯,将士疲惫,但军心不能懈怠。” “匈奴一改往日行径,此番必是所谋深远,我方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话音刚落,将军中一个素来莽撞地便嚷道:“我等难道还怕他不成,管他什么谋略,我大晟三十万精兵,打过去便是,将他老巢端了,也好过在这里受气!” 李镇渊是军中副帅,冷冷看他一眼,那人顿时噤声,说道:“你忘了开国时永嘉之耻了么?匈奴万万不能轻视,岂不知骄兵必败之理。”他说的是大晟开国之时,天下初定,匈奴趁机来犯,兵临帝都城下之事,朝廷不得不与之合议,屈辱地签下条约,割让城池,又将长乐公主嫁了过去,才得以平定,直到五十年后,李镇渊祖父这代,才得以收复失地。 大晟如今风雨飘摇,不比当初国力强盛,虽号称三十万精兵,但惟有李家手下的十万才是真正的精锐,匈奴却是全民皆兵,男女老少均是剽悍。一朝轻视,也许他们这一众人就会成为割地赔款的罪臣。 李镇渊虽年轻,官位却不低,在军中亦甚有威望,兼之张勉是李重明旧部,对李镇渊颇为倚重。那人不敢当面相驳,只好吞下剩余话语。 先前军中主帅是大将军李重明,大晟军神,积威甚重,但李镇渊原先只是个游击将军,新近升的平南,总让人心有不服。 何况昭昇帝将李重明扣在京中,派李镇渊前来镇守,明面上,是对将府的宠信,暗地里,显然是信不过李家。这一仗若胜了,再好不过,若败了,便大大削弱了将府势力,两边对于皇帝都是一步好棋。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的用意。 这帐中十数将军,除了一直跟随李重明父子的几位老人,均是由于匈奴扰边日渐频繁,新从各地调度过来的,不乏数十年的老将,只因着李镇渊官位和张勉的看重,不得不听从的,心里怕是觉得李镇渊乳臭未干,未必服气。 他们见匈奴这两月始终只是无关痛痒般派几百人来叫阵,悄悄认定匈奴兵力空虚,要一举攻入王庭。可张勉与李镇渊却是不动如山,只是日日加紧操练兵马。 这些将领,在各地为官久了,驰骋沙场未必胜任,权谋心计却是一个赛过一个。他们在这边疆吃苦数月,又不曾有半分战功,心里自然不喜。 元澈在李镇渊帐下做录事参军,掌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这自古做主簿,参军的,多是将军心腹,入幕之宾。众将此前未见过此人,帐中莫名多了一个面目疏朗俊俏年轻人,都有些惊疑,心道这年轻人若不是才艳惊绝,可叫李镇渊赏识,便是大有来头,身世不凡心思俱活络起来,想从这人身上下手。 这几日也有请肖参军去吃酒的,也有请他去喝茶的,更有暗地叫了乐伎邀他共赏风月的。元澈何等人?这般阵仗见得多了,一一应了,众人还未从他口里套出一言半句,元澈已经将这些将领的底细摸了大概。 众人见他言笑晏晏,推杯进盏,十分和气,一边想这个肖参军倒像是个懂事的,一边仍然对李镇渊真实意图摸不着头脑。 元澈吃完酒,经过李镇渊帐边,脚步顿了顿,便撩起帷幕,入了李镇渊帐中,见他对着沙盘蹙眉凝思,正想暗暗退下,李镇渊却叫住了他。 元澈因戴着面具,脸颊并无酡色,一片雪白,旁人只道他酒量过人千杯不醉,实则他面具下双颊已是绯红滚烫,醉的狠了。因他素日不饮酒,从不放纵,喝醉了亦只益发沉默,故而元澈不胜酒量这事,唯有身边极为亲近的几个亲信才知道。 李镇渊不知他喝了多少,便叫他过来,对他讲了附近地形,匈奴这几日动态,问他有何想法。元澈随口答了两句,一阵阵眩晕就袭上脑海,烈酒后劲大,这片刻工夫酒力发作起来,元澈双眼迷蒙,没一会,就一下软倒在李镇渊身上。 待闻到元澈身上带着的酒气,李镇渊才知道他全然醉了,摇摇头,将他扶到内帐的榻上,没一会元澈就沉沉睡去了。 夜色渐深,李镇渊也觉得睡意上头,便和衣躺到元澈身边。卧榻窄小,而李镇渊与元澈都身量高大,躺在上面,颇为局促,好在元澈醉后规矩,并没有多余动作。 肃州九月里白日里还尚且暖和,夜里却是骤冷,元澈衣着并不厚实,酒劲慢慢消了,这会儿身上渐冷,嘟囔一声,就朝李镇渊贴了过去,两人一下靠的极近,手□□错。 李镇渊怕吵醒他,也不挣扎,任他贴着。面前就是元澈酣睡的面容,李镇渊看着近在眼前的元澈,睡意竟慢慢全消了。去年回帝都初见元澈的情景还在眼前,转眼又是一年了,从帝都到北疆,二人辗转几番,不曾想竟能真个在一起。 这样想来,这般与元澈同榻而眠,竟也是寥寥可数。多半是欢 爱后小憩片刻,这样紧靠着,还是头一遭。 元澈身上不知名的香气混着酒气传来,李镇渊直听着心脏在胸膛内咚咚跃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元澈的脸颊。元澈的脸藏在面具之后,热度却透了出来,想必这白生生的面具之下必定是绯红滚烫的双颊。这样貌李镇渊也是见过的,红颜微熏,胜却人间无数艳色。 指尖微烫好似被蛰一般,李镇渊直觉想要收回手,元澈却忽而睁眼。 李镇渊明知元澈仍醉着,醒来想必会将今晚全然忘记,依旧像是被猫儿捉住的老鼠,尴尬一笑,虚道:“你醒了?” 元澈点点头。一双眼又黑又深,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们此刻手□□缠,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帐内又只他们二人,一时之间旖旎顿生。 元澈与李镇渊对视片刻,半抬起身来,压在李镇渊身上,头一低,便开始亲吻身下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今天其实是有肉汤的,但是因为河蟹嘛,所以不放上来了,请大家移步事件记录吧,搜索文名,就可以看了~~在此感谢大家的支持!!也感谢夏穆羽童鞋的封面! ps明天偶有事要出门一趟,所以明天就请假啦~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9节 ☆、第三十章 元澈醒转之时,李镇渊已经上阵。他念道李镇渊从伍五年有余,金戈铁马之中历练,勇悍无双,所经历大小战役亦不在少数,应当得胜回还,只是不知怎的,心下竟隐隐不安,一天恍然到头,李镇渊却还未回来。 元澈知必是事情有变,果不其然,前方未几传来消息,将军王昶不听军令冒进,中了匈奴埋伏,令李镇渊陷入匈奴重围。 这消息犹如当头棒喝,元澈心神大乱。他虽知李镇渊武艺高强,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刀剑无眼,竟是按捺不住心中恐慌。 往常数度面临生死之劫,亦没有这般慌乱。他再呆不得,起身去寻徐迅,向主帅张勉主动请战,前去支援。 张勉听闻此事亦是心急如焚,大骂王昶小儿。 他是李重明旧部,李镇渊亦是他自小看着长大,情同叔侄;李重明又只这一子,若是李镇渊折在此处,他要怎么向他交代? 正好徐迅前来请战,便速速允了,派三千精兵前去相救。慌乱间,竟也未曾发现跟随在徐迅身后的年轻人。 元澈默默跟随在徐迅身后,亦换上一身戎装。他与徐迅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眼中的坚决神色,翻身上马,领军出发。 李镇渊被困在此已经有三个时辰。身边将士剩不到一百人,个个都杀红了眼。 他鹰目一扫,长o(≈gt﹏≈lt)o枪一刺,洞穿一个袭上前来的匈奴兵,鲜血喷涌而出,滚烫溅了一脸,眼前一派血红,战袍已经被自己和敌兵的鲜血浸透,一滴一滴沿着指尖滑落,他来不及擦拭一下,见孙副将被围攻,一勒马回身去救。 匈奴勇悍之极,个个都有狼一般的狠劲,以一当十的气势,若不是李镇渊手下的兵卒都是他亲自训练□□,决计撑不到现在。 可恶那王昶!李镇渊咬紧牙关,拨开眼前兵刃,□□横扫,数个匈奴兵便被扫飞了出去,孙副将顿时得了空隙,破了匈奴围攻,驰马到李镇渊身边,领着剩余兵士往匈奴阵外突围。 他与王昶带兵到此处时就已察觉有异,早叮嘱王昶不要冒进,但他竟不听自己号令,擅自闯入敌人阵中,连累李镇渊去救,一同被围困其中。 匈奴此番的阵法,竟是李镇渊见所未见。环环相扣,杀尽一波,竟又有一波上前, 仿若无穷无尽。这般高明的阵法,更让李镇渊肯定了匈奴军中必是有高人坐镇的猜想,但此刻他已经不暇他顾。 “文远!”厮杀间,忽然听到远处一声清喝,送入自己耳畔,似是元澈的声音,李镇渊向那声音所在的方向看去,赫然是大晟的旗帜高扬,顿时松了口气。 “走!”李镇渊回首对身后众人大喊,一杆长o(≈gt﹏≈lt)o枪冲开面前围困的匈奴兵,一马当先,为众人之先,将那兵阵撕开一道破口。 众人策马奋力向援军靠近,眼看就要成功会和。 与此同时,坐在远处的匈奴主帅身旁,有一蒙面长袍之人自座位上而起,信手取过身旁侍从所背之弓。那匈奴主帅看了也不由吃惊,此弓力有五石,就是他拉开亦勉强,但眼前这个削瘦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国师,却轻轻松松满张长弓,远远瞄准那战场上厮杀正酣的李镇渊。嘴角轻弯,手指轻放,箭矢便划破长风离弦而去。 李镇渊只听得箭矢破空呼啸而来之声,急忙回身去挡,不想那箭矢之力极为强劲霸道,已近力竭的他竟抵挡不住,让那箭头刺破胸前甲胄,深入左胸前一寸,顿时喉头一阵腥甜。 李镇渊握住那箭柄,一用力正要强行拔出,那箭矢破空之声却接二连三而来,他抬头一看,心知挡不住,移动身形,勉强避过,但见又是一箭自极为刁钻的角度飞来,眼看是避不过。他心一横,长o(≈gt﹏≈lt)o枪一横,竟是准备生生受了。 另一边,元澈见他负伤危急,心急如焚,但距离李镇渊尚有一丈之远,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用力一踏脚蹬,便鹞子一般飞了出去,身形竟是极快极轻灵,战马长嘶一声。转眼之间就到了李镇渊身边。 一剑砍了逼向李镇渊的那支长箭,顺势翻坐到李镇渊身后,护住李镇渊后背。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李镇渊见他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般,先是诧异他竟然上了沙场,又见他竟有这般身手,开口道:“子深,你怎地……”话音未落,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染湿元澈的前襟。 元澈不敢再搭话,只道:“一切回去解释。先冲出去!”说罢,护住李镇渊,一夹马镫,命战马奋力向前,也是李镇渊的马儿神骏,长嘶一声,冲破刀锋剑雨,领着其后众人冲破匈奴的包围,与前来解围的精兵会和。 远处观战的匈奴主帅正要命人去追,国师却抬手阻止了他。 “国师,这可是击杀李镇渊的大好时机……” “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那人淡淡道,声音颇有些嘶哑,“今日引李镇渊入阵已是不易,他破了这阵,与救兵会和,便没有杀他的法子了。” 匈奴的主帅还要再进言,那长袍国师却已背过身去。 “收兵罢。今日不会有结果了。” 匈奴主帅不甘地看了眼远处的战况,对身边的人一示意。退兵的号角吹响,匈奴兵潮水一样退去。 这一战,结束了。 “将军。”徐迅迎上前来,见李镇渊胸前血还在不停涌出,露出担忧的神色:“您身上的伤……“ 李镇渊道:“我不打紧,趁匈奴现在退兵,军心正乱之时,赶紧撤回大营,一切到那时再做计较。” “是!“徐迅应道,又与元澈对视一眼,才勒马回身,整顿行伍去了。 李镇渊元澈二人一骑。李镇渊胸前负伤,不得不坐在元澈前边,半倚在元澈身上,由元澈环腰,扯着缰绳,独领大军前头。 马儿跑得快了些,夜风猎猎,引得李镇渊一阵呛咳,元澈连忙勒马,让马儿跑得慢些。 “文远,可是要紧?” 李镇渊摇摇头,哑声道:“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元澈抬眼对上他审视的目光,面上露出伤心神色,只摇头道:“我已发誓放下过去,哪里还会对你有所隐瞒?” 李镇渊见他事到如今还要欺骗,一阵气血翻涌,呛咳的更厉害了些,他忍下喉头腥甜,道:“那徐迅分明唯你马首是瞻,对着我这军中副帅,也没有对你这般谦恭,若说他不是你的人,谁信?” 说罢,又是一阵气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浑然不觉,只是逼视着元澈。 元澈见他真动了气,沉默片刻,开口问他道:“你可还记得太液池畔,当日誓言,无论我为谁,曾做过些什么,你都会爱我如初,不离不弃?” 李镇渊看他一眼:“不错。”可那日他天真如此,只以为元澈是不得志为人摆布的十四皇子,哪里能想到他是如昭升帝般手段通天,操纵朝野的狼子野心者? “有些事,我不得不瞒你,只因关系重大,牵扯甚广,不只我一人。”元澈说道,眼里的柔情退散,眼角眉梢露出原来的冷硬。纵使戴着面具,也仿佛换过一张脸,气质音容,已同先前那人全然不同。 李镇渊见他这眼神,心道这五年来,元澈确实不曾改变,冷漠坚韧才是他的本性,温良谦恭不过是一层伪装,实者虚之,强者弱之,他通读兵法,却是情之一字一叶障目,猜不破这人心。说他变了,他又确实更为心计深沉,手段高明,与多年前瘦弱无力的小儿判若两人,竟能把触手伸到戍边将领这边。 他从未真正看穿过他,如同笼中困兽,任他耍弄于股掌之间。想到此处,李镇渊已是羞恼之极,怒道:“我未曾违背过誓言,但你可曾有半分真心?想必你先前说的,放下一切,也不过惺惺作态,诓骗我罢了。” 元澈面上露出苦涩之意,道“我什么都是骗你的,可只有爱你这一点,绝无半分虚假,若不是心系于你,乱了神志,以我多年筹谋,这般详细计划,又怎会自露马脚,教你看穿呢?” “可笑。”李镇渊嗤笑一声:“你诓骗我,竟还振振有词?想必你到我身边,亦是另有所图罢。”他声音高了些,口中又溢出些许血沫。 元澈揩去他嘴角血痕,双眼深冷,亦皱眉负气道:“没错,我就是居心不良。若不是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恐怕元澈早就化作一具凄凉枯骨,坟头的荒草亦有数尺了。” 说罢,又轻叹了一声:“镇渊,你为人太耿直,我若是你,明知有诈,今日根本不会去救王昶,也不会让自己身陷绝境。” 李镇渊从未感到元澈与自己如此截然不同。先前的元澈恍若幻影。 一双鹰目直勾勾看着元澈,似乎是想要洞穿他脸上的面具,洞穿他如面具一般的毫无破绽的神情,直看到他真正的心里去。 但他看了许久,并未从元澈这张天衣无缝的面具上找到一丝缝隙,失望地转过头去。初次被元澈欺骗的那种滋味又用上心头,说不出是怒气还是不甘,直在胸内横冲直撞,几度沿着喉头冲上来,都让他暗自忍了下来。 元澈也不再同他搭话。 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大营。 张勉在大帐内坐立难安,一听得李镇渊归来,立刻前去探望。见李镇渊胸口中了箭,连忙安抚了几句,正说着军医也到了。张勉见这帐中人多眼杂,立刻命众人退下。自己亦先回去处置王昶之事。 军医见周围人都退了下去,只有那个肖参军还停留在这里,脚步不曾稍动,似乎并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将军?是否亦请肖参军……”他看了一眼元澈问道。 李镇渊坐在榻上,正想开口说话,他失了许多血,已是虚弱之极。 元澈却连忙接道:“王大夫,这医理我亦稍通,将军伤势颇重,恐怕你一人或有不及之处,肖策可在一旁相助。” 军医见李镇渊似乎也没有反对之意,便点点头:“那便劳烦参军了。” 他先折去残箭露在外面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揭开李镇渊的铠甲,拿着剪子剪开贴身的衣裳,将李镇渊的胸膛袒露出来,布块与伤口粘连一起,颇为触目惊心。军医抬头看李镇渊微闭着双眼,不曾发出半点声响,不由得暗暗钦佩。 那箭头埋在肉中,被血污掩了,军医让元澈去打一盆热水来,一边观察这箭头位置,竟距心脏只有两寸,暗暗咋舌,真是极险。也幸得李镇渊胸前筋肉厚实,这箭头才没有深入肺脏内。 元澈旋即便打了热水归来,那军医便命他给李镇渊擦拭伤口,自己去一旁摊开随身携带的包袋,取出刀具,放在烛火上灼烧,又取出金疮药。 元澈便拿着块软布,在水里绞了绞,正要擦拭,李镇渊却忽然睁开眼来,伸手拦住他。眼光掠过他手上用来擦拭的绢布,又见他眼里隐约有哀求神色,才放开手。 被他这般冷遇,元澈眼中明灭,面上却全无表情,只是拿绢布细细轻擦着,不一会绢布已被鲜血浸透,便再放入水里绞了绞,一盆清水霎时变了颜色。如此往复五六回,才将伤口清理了大概,手迟疑地顿在半空,对着李镇渊的双目,再要下手用力擦拭,竟是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准时回来更新~大家有没有想我啊~ 将军和殿下闹僵了哦…… 妈呀,就写了长o(≈gt﹏≈lt)o枪都要被河蟹,这是一种武器好吗?正常的武器好吗?连这个都要河蟹也太过分了吧!你说河蟹金o(≈gt﹏≈lt)o枪就算了……将军连枪都不能用了嘛orz ☆、第三十一章 军医背对二人,并未看到这一幕,转过身来,见一盆水已经转为深红,又见李镇渊胸口清理了大概,便对元澈示意道不必再擦。 箭头嵌入肉内,与血块一道藏在期内,不能直接拔出,必须将伤口切开些许,清除污血。 他才将刀刃对准李镇渊的伤处,就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不由得回头,却见是肖参军双目灼灼,有些阴狠地盯着他,仿佛他一旦失手,便要即刻取他性命般。 但下一刻,肖参军又旋即恢复成和气的模样,仿佛方才阴冷的视线不过是他的错觉。王军医心内嘀咕一声,再转过身去。 他是大夫,救人性命乃是第一要务,便集中心神,对李镇渊道:“将军,冒犯了。” 李镇渊微微点头。 他握刀的手极稳,将李镇渊的伤口切开些许,让那黢黑的箭头全然暴露出来,而后取出箭头,仔细清除伤口内污秽之物,悉心洒上上好的金疮药,包扎妥帖了,才长出了一口气。又给他身上大小伤口都上了药,对李镇渊叮嘱了几句禁忌之事,便退了出去。 帐中只剩下元澈与李镇渊。烛火高燃,不时发出噼啪之声,火光隐约,照亮二人面庞。但帐内除却此声,便是一派寂静。 李镇渊看自己半边身体都被包扎的严严实实。这般负伤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年伤着还会叫唤两声,但如今已是连□□都不屑了。 他抬眼,正对上身前伫立着的元澈的视线,眉间不由得露出疲惫之色。 “文远……”元澈张了张嘴,低声道:“我先前那些话,都是同你负气,不是真心之言……” “我累了。“李镇渊道,苍白着一张脸,“今夜不想同你争辩,你走吧。” 元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但他并不走远,就站在李镇渊大帐之外,为他守夜。 李镇渊对着帐外的剪影看了一会,起身吹灭蜡烛,和衣在榻上躺下。王军医在他胸口伤处敷的金疮药大约有麻沸散,有些僵硬木然之感,并无剧痛,只是此刻松懈下来,身上其余大小伤处俱都疼痛起来。 从军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与伤患为伍,但一想到元澈便守在帐外,这些疼痛就似乎愈发难以忍受,数度他都想把元澈叫到身边。只要让他握着元澈的手,这些痛楚就仿佛会变为无足挂齿之事。但他终究放不下这架子,心里仍然置着气,硬是自己忍着疼痛,辗转许久,待到天色微明,才慢慢睡去。 元澈望着大营内火炬通明,一边留心着帐内人的动静,知道他因疼痛而辗转难眠,恨不能冲到他身边守着他,但他心知以李镇渊的自尊,绝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便只能这样在帐外守着他。 李镇渊第二日醒来之时,帐外元澈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双眼一黯,说不出是如释重负还是失望。下了榻,正要洗漱,牵动伤口,动作间颇为局促。 未几,元澈便端着一碗药汤撩开门帘走了进来。 见李镇渊有些笨拙地搅着软布,便顺手将药碗搁在一边,从李镇渊手里拿过软巾,道:“我来吧。” 说罢,也不待李镇渊回答,自顾自擦了起来。他先前亦曾服侍过李镇渊,如今更是驾轻就熟,没有半分皇子的架势,双睑低垂,小心避过李镇渊的伤处,细致地擦过他的脸,脖子和手臂。 李镇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白净脸庞,见他这低眉顺目的样子,不知怎的心跳又悄然加快,引得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一时两人都沉默着。 元澈给他伤处重新上完药,又端来一旁药碗,拿调羹舀了一勺自个尝了尝,皱眉道:“有些苦,你仔细些。” 李镇渊自然不会用调羹这样精细,夺过碗,一饮而尽。元澈顺势去接,李镇渊却不松手,两人的手搭在一起,一瞬间,李镇渊的温度传了过来。 元澈见他不放手,便收回手,也不在意,笑一笑,道:“这药空腹喝了恐怕伤脾胃,我去给你拿些吃食。”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元澈!你这般待我,究竟有何图谋?”李镇渊坐在榻上,看着元澈,皱眉道。 “我什么也不图。”元澈脚步稍顿,转身答道,眼光沉静:“这世间,不是一切都有图谋,也不是一切都求回报。便是我,亦不曾有不同。”说罢,撩开门帘,离开了李镇渊的视线。 李镇渊独自一人坐在榻上,一手紧握成拳,眼前掠过元澈音容笑貌,胸内仍旧隐隐作痛,分不清究竟是伤口还是心口。 元澈是谋逆之人,事到如今,要令元澈放弃筹谋想必只是笑话,可若要他同元澈彻底决裂……只是想到此处,胸口的疼痛便不能自己。 斩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这一战,大晟伤亡近万人,副帅李镇渊险丧性命,军心惶惶。 匈奴军似乎终于露出了掩藏多日的凶恶面目,而此刻气候转为严寒,对大晟守军愈发不利。 清点伤亡之时,李镇渊看着旧日好友残破的血迹斑驳的尸身。战乱中,竟只抢回半具残躯,伤口狰狞,四处横亘。 生死本无常,将死战,更是沙场男儿的荣耀,但这荣耀,却是血淋淋令人不忍目睹。昔日生龙活虎的好友,凄凉地躺在此处,他翻开好友的手,见那手中还攥着一个荷包,那是他在家中的妻子亲手缝制的。 他还记得好友说起家中待产妻子的神情,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涌了上来,便是他这般的铁血男儿也忍不住热泪满襟。 若是好友能活过这个严冬,或许就能见到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儿了罢,可如今,远在家中的眷属等到的只是一具冰冷残破的遗骸。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他已见多生死,亦有自己血洒疆场,命丧黄泉的觉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铁石心肠,却不料还是无法逃脱这七情六欲的枷锁,双手不由得狠狠握紧,便连这身上伤口再度渗血也不曾发觉。 可他是一军副帅,决不能在军士面前软弱失态,他闭上眼,长出一口气,抑制住颤抖,哑声道:“所有将士都好生收殓了。他们为大晟而死,是大晟之栋梁,大晟之荣光!” “诺!” “李将军,元帅请您前去观刑。”一兵卒走到李镇渊身后,低声道。 “嗯,我知道了。”李镇渊道,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好友遗容,收拾心情,出了帐篷。 校场处刑场已经立了起来,为帅者赏罚分明,军令如山,王昶不听军令冒进,致守军大败,自是该当斩首示众论处,方能平将士之愤。 王昶身着囚衣,失魂落魄地跪在刑场之上。李镇渊自是对他不会有半分同情之意,快步绕过他,上了观刑台。 张勉坐在上首,两边是面色各异的众将。观刑台上一派沉寂,唯有黄沙漫天,朔风猎猎,刮得人脸生疼。 李镇渊走到张勉面前,恭敬作了一揖:“镇渊来迟,请元帅恕罪。” 张勉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快些入座罢。” 李镇渊道一声诺,便在张勉左首的位置落座。一边看众人神色。泰半是心有戚然,面有侥幸,心下又是一沉。恐怕这一战之前,对匈奴生出轻视之心的,不是王昶一人,今日王昶跪在下首待斩,也是时运不济罢了,换了这座上许多将领,都是一样的结果。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匈奴军中出谋划策者,果是不凡,在揣度人心上,可算得登峰造极。 想必今后的战役,将是苦战。 李镇渊移回目光,落在刑场之内,面色如霜,行刑伊始,刀光闪过,曾经威风一时的广武将军王昶便人头落地。 鲜血自断了的颈项喷薄而出。 李镇渊皱了皱眉。令行禁止,这一步已是做到了。接下来便该到自己。军法威严,不能因为自己而破了规矩。 一念转过,便即刻从座位上起身,跪在张勉面前。重重叩首。 众人面上皆是诧异,不知道他此番意欲何为。便连张勉都压抑道:“文远,你这是何意?快起来。”他是李重明旧部,自然是回护李镇渊的,根本不曾想过要责罚他。 李镇渊答道:“镇渊是败军之将,御下不严,致使本次兵败,请元帅严持军令,降下责罚。” 众人这才回过味来,李镇渊这是要以自身维护军法之严明、元帅之威严。若是连李镇渊都要受罚,恐怕自此后,再也无人敢不听军令了。 张勉听他此言,心下颇为震动,依军令,李镇渊应受四百军棍,但李镇渊有伤在身,不要说四百军棍,便是一百军棍也受不住,要是李镇渊真有好歹,他要如何向李重明交代? “这……”张勉沉吟道,伸手抚了抚长髯,抬眼看向场中众人,见众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阻拦的意思,想是乐见李镇渊被罚。有几个想要反对的,见他人都不出声,又将话咽了回去,论军令,李镇渊这请罪并无错。 “请元帅责罚!”李镇渊又请道。 元澈在观刑台下已听到一切,心下一乱,出声道:“大帅且慢!” 众人一时都向他看来,见是个小小参军,纷纷面露轻视。在场都是高官显爵,哪里容一个参军置喙。顿时有人起身斥道:“这里岂容你放肆,还不退下……” “且慢。”张勉见他是李镇渊帐下,知道他是为李镇渊挺身而出的,心下一松,便道:“你有何话,说来听听?” “诺。”元澈上前一步,在台下向众人深深作揖。 他抬头,面上没有一丝惧意,朗声道:“下官以为,李将军当罚,却不应现下处罚。这其一,此次兵败,将军虽有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其二:将军有伤在身,恐怕受不得军棍,将军少年神俊,乃是国之栋梁,若受了这军棍,便不能上沙场杀敌,为国效忠,大晟损一员大将,边疆战事吃紧,正是用人之际,此举得不偿失。” 他见张勉连连点头,又说道:“故而,下官以为,令将军将功赎过,才是上策。” 他这一番话,句句在理,在场无一人反驳。 张勉顺势而下,道:“此话有理。” 说罢,对跪着的李镇渊道:“李镇渊。” “属下在。” “我命你将功赎罪。” “诺。” 他见李镇渊不再固执,便起身来扶他:“你身上有伤别跪着,起来吧。“ 又在他耳边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吧,我觉得殿下本性还是很温柔的,只是他从小的环境太恶劣了,没有什么柔情的余地,遇上了将军,也算是克星了吧……嗯,他们一定是彼此的克星。 以及,国师大大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不过严格的说并不是攻或者受,他是一个直男(?)妖孽还没有出场的,妖孽的出场比较晚的,还要几章吧,真的,他出来我会说的啦~~ ☆、第三十二章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好友郑铭的荷包之中,是一块白帛,工整地抄写着这首《伯兮》,字迹娟秀,应是出自女子之手,绵绵情意,幽幽相思,从这字里行间透出来。想必好友同夫人定是伉俪情深。 谁曾想,昔日英武少年,昔日多情少女,已是天人永隔了。 元澈撩开门帐,走了进来,犹带着一身霜雪,见李镇渊出神地望着手中的荷包。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声。 他心下不忍,轻声道:“焉得谖草?必植于子之旁,令子忘忧。” 李镇渊见是他,忙收了白帛,放下手中物事,转身道:“你来了。” 元澈点点头:“文远是要将此物交还给郑夫人吗?” 李镇渊摇摇头:“怕是夫人看了更添伤感。” 元澈点点头,走到李镇渊身边,一手搭在李镇渊手上,道:“生死有命,自古以来便没有常胜将军,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 “道理我省得。”李镇渊道:”但郑铭随我出生入死多年,不想竟在这里……” “那就活着回去。”元澈说道,搭在李镇渊手背上的手暗暗用力:“大破匈奴,以慰众将士在天英灵。” 李镇渊抬眼对上元澈目光,那眼光犹如一潭静水,深不见底,却是透着坚定无比的神色。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生也好,死亦罢……“元澈道,忽然一顿:”不,我们谁也不会死在这里,我军定会大破匈奴,那时,便是你随我得胜回还之日。“ 李镇渊忽而觉得元澈手心的温度烫人得可怕,便抽回手,沉声道:“今日校场之上,你不应为我求情。此番怕是不能服众,有损军法之严明。” “文远,王昶之冒进,必是有人在其后撺掇,光有军令严明,是不够的。”元澈温声道。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人想要我死?”李镇渊目光一冷。 “王昶其人,我已派人调查过底细,有勇无谋,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他暗中一度和将领中赵王一派走得极近,借匈奴之刀,取你性命,而王昶,若是没有死在沙场上,也必然被速速示众,死无对证,也算得一石二鸟。” “我与赵王不曾结怨,何况,杀了我,又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得不到的,就要诛杀。你之前与我走得太近了,何况,将军府手握兵权,这场大戏看了太久,这些人都按捺不住了。只要你一死……” “只要我一死,李家后继无人,兵权总会落到他们手上。”李镇渊接道,声音里慢慢发冷。 “正是。他们一击不成,必然尚有后招,文远且小心了。”若是可能,元澈决计不愿让李镇渊上阵对敌,但李镇渊和他不同,他生来便是将军,沙场才是他不变的归宿。 然,战场上死一个将军,与死一个士卒,有时候,是同样的轻而易举。 “天色不早,我该走了。”元澈道。 李镇渊起身,将他送到门口,元澈笑了笑,眉眼低敛,又恢复了那副谦谦君子的仪容,对着李镇渊作揖道:“将军,在下告辞了。” 李镇渊点点头,看着夜色与风雪渐渐吞没元澈的背影,放下帷幕,回到帐中。 帐外风雪呼啸,转眼已是大漠冬日,昼夜极冷,粮草又日益短缺,与匈奴的苦战绵延数月,战事日久,却毫无终结的希望, 与习惯苦寒之地的匈奴不同,大晟多年战乱纷起,边疆不安,兵卒伤亡甚巨,如今边军中过半都是从各地府兵抽调而来,兵士受不得这北地苦寒,与匈奴交战时也比不得平日神勇,连吃了数次败仗,一时间军中士气低落,匈奴却气焰日盛。 自古交战,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大晟守军却是一样不占。李镇渊看在眼里,心内日渐焦虑。 李镇渊与张勉商讨完近日战事,走出大帐,不知怎的竟到了元澈帐前,元澈却是不在。 他问门口侍立的士卒:“肖参军去了何处?” 那士卒从袖口掏出一物,递于李镇渊:“回禀将军,参军道,若是您来寻他,就把此信交给您。” 李镇渊打开一看,是元澈的一封手术,上面用行草写道:“若欲相寻,雁丘之顶。” 雁丘是军营几里外一座小山丘,因其形似大雁展翅,故名之。 肃州地处昆仑余脉,建城于山谷之中,而其周山丘延绵起伏,亦不乏名山大川。 李镇渊打定主意去寻他,取了马,一路飞驰出了大营,雁丘不远,半个时辰后李镇渊就到了山脚下,他将马拴在树上,徒步向山顶攀去。 小路难行,不过他脚力强劲,没一会就到了山顶。 元澈一袭白袍,立在漫天风雪之中,身形单薄,但却予人一身风骨世难摧之感。他在风雪呼啸声中分辨出李镇渊的脚步声,转身头来,拂去被风雪吹乱的鬓发,脸上犹带着笑意:“风雪肆虐之下还来此处寻我的,我想也只有文远了。” 李镇渊亦对他笑了笑:“风雪肆虐之下还在此处会面的,怕是也只有子深了。”说罢目光落在元澈身前不远处半跪的灰衣男子身上。 元澈见他对自己展露笑颜,怔了一怔。恍惚间心内一甜,自离了帝都,李镇渊已是许久不曾对他笑过了。难不成这三尺坚冰,终于要被自己的真心捂化了么? 李镇渊走到他身旁,掸去他肩头落雪,解下自己身上大麾,给元澈披上,见他貌似出神,便道:“若是搅了你的正事,我这就离开。” “别……”元澈道,执起他的手,“我亦有事想对你说。” 言罢看向身前半跪低首的灰衣男子:“这是我手下暗部之首——陶鉴。” 那灰衣男子起身,对李镇渊行了一礼:“见过将军。” 李镇渊淡淡一点头,将目光转回元澈身上,不知他将自己暗中力量暴露在自己面前意欲何为。 元澈莞尔一笑:“从今以后,陶鉴亦听令与你,你可以对他下令。” 李镇渊面露不解:“子深,你这是何意?” “文远,军中是何人要算计你,想必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两月你已数度涉险,置之不理,终究是隐患”元澈道,眼里闪过寒芒,“现下我将暗部之首交予你手,若是你想让他们死,只需对陶鉴下令……” “元澈!”李镇渊打断他,眼中怒气积聚,沉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我李镇渊亦算得正人君子,这种暗杀同僚之事,我断断是不会做的。” “文远莫气。”元澈见了他动了怒,连忙道:“我命陶鉴听命于你,只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危,你若不愿,我决不让暗部动手。” “当真?” “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对陶鉴使个眼色,灰衣人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李镇渊得了他保证,心下的气才消了些:“你要告诉我的,只这些吗?” “自然不止。”元澈道,“如今天候酷寒之极,按常理,这天候对我军极为不利,这数月之战,亦确是如此,匈奴多胜而我军多败,想必匈奴此时定会掉以轻心。” 李镇渊熟读兵书,听他此言,心下有了计较,皱眉道:“兵行诡道,若是能知晓匈奴大军所在,整顿边军,行奇袭之计,想必能大破贼寇。” “正是。”元澈见他如此通透,心下欣喜,面上亦露出赞同之意。 “可现在匈奴之所在,如何探知?”黄沙漫天,大漠无边,匈奴藏身之处,无从得知。 “这不难。”元澈道,“我早前命人扮作匈奴兵,随在其中,今日刚得了消息。匈奴大军驻扎霍伦海边,只要我们抄进到,星月兼程,二日可到,必出乎贼人所料。” 李镇渊一皱眉:“未必。匈奴军中有个极为厉害的谋士,几乎次次都能看穿我们的策略,有他在,恐怕奇袭未必奏效。” 元澈却一哂,挑眉道:“若是此人真在军中,那匈奴大将也不会驻扎霍伦海边,日夜笙歌了。“ “你是说……” “那人多半不在贼寇军中,文远,此时不破,更待何时?” 二人共望大漠风雪,虚空之中只有雪子共风沙狂舞。十丈之外已是目力所不能及,然而二人看到的,却不是虚空中这风雪呼啸的景象,而是数百里外,数日后毫无防备的匈奴大军的溃败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稍短些,是一个过渡章。 注:谖草,即古风文里常见的忘忧草,吃了就啥都忘了的那种。这首《伯兮》是女子对出征丈夫的思念之诗。应该说郑铭还是很惨的,没出场就死了orz ☆、第三十三章 数日前,霍伦海边。匈奴军内。 主帅的大帐内铺着花纹繁复的毛毡,燃着炭盆,直叫帐内温暖如春,忘却这帐外风雪交加。 匈奴众将聚在大帐之内,与主帅共饮美酒,庆贺这连日来的胜利。 长袍面具的男子坐在主帅右首,一双灰眼冷冷看过一圈帐内众人,与这帐内杯觥交错,酒酣耳热的氛围格格不入。 沮渠迅端起一大碗烈酒,一饮而尽,醉眼乜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国师。 长袍男子便只是坐在那里,并不揭开面具,亦不饮一杯酒,不说一句话,脊背挺直。任何人看了,只会觉得无趣。然而就是匈奴主帅,沮渠迅,军臣单于的心腹,也不敢对他有所微词。 只因这数次胜利,都是这位国师的功劳,揣度人心,行军布阵,这位古怪的国师简直有鬼神之能,从前有李氏父子在,他们从来只有被压着打的分,近日却是扬眉吐气。 这位国师来历不明,无人见过他的真容,不知是夷是汉,性情也古怪之极,对他这军中主帅没有半分敬重。但上禀单于之后,单于只是道,国师不能以常人论之,并不以为意。 这长袍国师又坐了片刻,就从座位上骤然起身,也不同主帅告别,就在众人瞠目结舌之中走出大帐,他撩开帷幕,门外的风雪飘进来些许,一丝冷意消了众人半分酒意,笑意顿时凝在脸上。 众将纷纷转身去看主帅面色,见他脸上愠怒,却隐忍不发,一时端着酒碗的手亦僵硬。沮渠迅阴沉地盯着国师离开帐内,过了片刻,才换成自在的面色,于是也暗暗舒了口气,这帐内交盏之声再起。 小荀在帐门口等了许久,见自家义父出来了,立刻殷勤地给他披上大麾。这鬼地方冷得可怕,站一会就觉得这冷意渗进了骨髓之中,然后由内向外,一点一点将整个人冰冻。 国师转过头来,见他嘴唇都冻得发紫,登时有些心软。与他赶紧回帐内取了厚衣穿上,紧接着取了马,带着仍旧云里雾里的小荀出了匈奴大营。 二人驰马出数十里,看不见远处灯火通明的匈奴大营了,方勒马停步。 “义父。”小荀问道:“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六岁那年他被义父收养,至今已经十年,十年间,他们辗转四方,从未在一处多做停留。义父换过无数个名字无数个身份,就是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他也不知道义父真正的名字和真实的来历。 “回大晟。”身边男人哑声道。 “诶?”小荀惊道:“可是我们不是正在为匈奴效力吗?” “哼——”面具之下发出一声冷哼,小荀能想象出义父的表情,他之前曾无数次见过的,长眉一挑,灿若晨星的眸子里闪过讽刺神色,“败军之将,岂有辅佐之理?” “可是……”少年疑惑道:“匈奴这几仗明明都胜了啊。“ “不过胜了几仗,便骄傲自满,匈奴的气数,也不过如此了。“男子摇了摇头,双腿一夹,策马离去。 小荀转头又看了一眼大营的方向,亦急急跟着离去了。 第二日,匈奴军中才发觉国师不辞而别之事。沮渠迅霎时大怒,速速向单于和君臣单于禀明此事。 此刻黄沙漫天,风雪交加,气候恶劣之极,他们料定大晟边军粮草不及,不会在此时来袭,匈奴大军便在此驻扎。匈奴众将依旧整日饮酒作乐。 雁丘之约后当晚。 大晟边军大营之内,左军将军郭旻帐内。 夜已深,郭旻正准备入睡。 “将军,录事参军肖策求见。”门口守卫的将士通报道。 “肖策?他来作甚?”郭旻自榻上坐起,披上外袍。盯着账门处伫立着的人影,心内纳罕道。但他知道这肖参军是李镇渊心腹,似乎也颇受主帅赏识,还是不要怠慢得好,便出声道:“快快请进。” 一边整理衣冠,自榻上起身。 那肖策似是问了守卫的将士,等了片刻,待郭旻收拾妥当,才自帐外进来,时间掐的分毫不差。 见了他,作揖道:“见过郭将军。”他是李镇渊幕僚,仅八品之位,见了正四品的左军将军自然是十分恭敬。 郭旻点头示意:“肖参军。”只觉得这肖策恭敬之中,并没有半分卑微之意,倒是自有一种长年上位者的沉稳之气。想必李镇渊手下的心腹,来历也是不凡。他倒没有同这位肖参军私下深谈过,不知道他是否真如传言,是李镇渊的远亲,在他看来,单是这分气度,便不在李镇渊之下。 郭旻混迹官场逾廿年,看人极准,不然,以他的军功和家荫,怕是做不了四品将军的。心念流转之间,郭旻便收起不耐神色,对肖策道:“不知参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这肖参军淡淡一笑,道:“策自是有要事要与将军商谈。”说罢一看他周围侍立的侍从。 郭旻虽不知他有何事要和他相谈,但转念一想,看着肖策也不像是习武之人,自己又有武功傍身,总不至于给一个书生制住罢。便对侍从使了个眼色,命其退出帐外。 “参军有什么话,现下可以说了吗?” 肖策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来,递于郭旻。郭旻面带不解,顺手接过,展开一看,登时便大惊失色。 那文书之上,分明是自己的字迹,而信中所写,便是命王昶如何举动,叫李镇渊身陷危难。 他额上滚落黄豆大小汗珠,心内暗道,自己绝对无可能留下这等证据,难不成……他抬眼看眼前仪态从容,风姿俊俏的肖策,这是他派人伪造的? 他面色一冷,登时把那文书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干净净,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红口白牙的,分明是陷害,本将何曾写过这种东西?” 那肖策也不慌,任他烧了文书,面不改色地从袖中又拿出一份:“那这份呢?” 郭旻这回是从他手里慌忙夺过文书,一看,竟是同赵王的绝密手信,分明被他烧了的,没想到这份竟同烧了的那份分毫不差,便连纸张都是同样的水纹纸。 郭旻登时双腿一软,瘫坐在榻上,看这眼前肖策的神情已经截然不同,既惧且畏,肖策是李镇渊心腹,能将这些东西拿在手里,想必监视他不是一日两日之事,怕是李镇渊已经知晓自己暗地里的动作了。若是阴谋捅破,赵王必定弃车保帅,咬定都是自己之过,到时候恐怕砍头都是小事了。 郭旻抬眼,颤声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将军秉性正直,似这般残害忠良之事,想必也是不愿做的。”元澈微微一笑。 郭旻头上冷汗涔涔,连忙顺着他的话头下去:“是,是。李将军三代忠良,是我大晟栋梁之才,若不是情势所迫,我断断不愿为虎作伥。” 肖策接道:“不知是何人,这般仗势欺人,竟敢强迫将军?” “是……”郭旻话头一顿,他要是此刻供出赵王,恐怕离死期亦不愿了,更何况,他父母妻儿都在赵王的控制之下。 “将军所顾虑之事,其实肖策心内知晓。此番前来,不是要强人所难。”说罢,又从怀里拿出一份书信。 他几乎是畏惧般地一缩,仿佛肖策手中的书信是致命的暗器般,犹豫片刻才接过,展开一看,这回却是妻子的手信了:玄朗吾夫,见信如晤。今已举家迁至祖地,合家安泰,望夫勿念。 其下是妻子的私章。他仔细辨认,确是夫人的章,不似作伪。 郭旻知晓这是家众已经离开赵王控制之意,再看肖策之时,心下只更觉恐怖,此人竟能虎口夺食,从赵王手下将自己家众迁出。看这样子,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竟是在他股掌之中了。 “你究竟为谁?” 那肖策仍是一笑,一双桃花眼幽深莫测:“此事将军无需知晓。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将军不仅不会祸及自身,或许,还能功劳加身,加官进爵呢。” “如果我不做呢?” 肖策嘴角的笑意忽然冷了。 郭旻登时明白,如果他不照肖策所言行事,恐怕自己唯有死路一条。他不禁心内纳罕,明明这肖参军看起来十分和气,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怎的自己就会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毫无还手之力。 第二日,郭旻提着陈广的人头,与其勾通匈奴的证据,前去觐见主帅。声称发现陈广私放信鹰,截留之后,同其对质,陈广恼羞成怒,与他大打出手。最终不敌,被斩于刀下。 张勉看过从陈广帐中搜出来的,与匈奴主帅的书信,气得双手发颤。大怒道:“想不到这等狼子野心之徒隐匿我军中!”恨不得叫人将他尸身千刀万剐。 自此,这陈广通敌叛国之罪,算是坐实了。 李镇渊趁机进言道:“元帅,依我看,这陈广虽十恶不赦,倒也做了件好事。” “能有什么好事?!”张勉余怒犹在,只是碍着李镇渊,并不发作。 “只要将这信鹰放出去,匈奴必然以为我军近日按兵不动,我们现在从陈广处得知匈奴所在,便可行奇袭之计,必能打得匈奴落花流水。” “文远此言有理。”张勉沉吟一番,觉得甚为可行,便命众将旋即准备行军。 徳佑三十六年隆冬之月,大晟边军整装待发之时,还不曾知道,这一仗,换得了大晟十年边疆太平。匈奴精锐尽丧此战,李镇渊的封神之路,亦自此开端。 然,对于元澈和李镇渊,他们二人共同的征程,才刚刚伊始。 李镇渊回到帐内,元澈已经等待着他,见他一脸兴奋之色,只是微微一笑,桃花眼勾魂摄魄,神情却是淡然,似是对方才发生之事了若指掌。 李镇渊现下对元澈的了解可是更甚以往,便道:“陈广一事,可是你暗中所为?” 元澈亦不否认:“是。” “你是如何令郭旻和陈广这两个赵王党羽反目成仇?” “这简单。”元澈道,走到李镇渊身后,助他穿上甲胄,一边道,“陈广是赵王心腹,极为忠心,故而只可杀,不可留,而郭旻是圆滑小人,依附于赵王,实为攀附权贵,甚至连自己家人都交予赵王爪牙,以示忠心,换取自身富贵,这种人,最是爱惜性命。” “所以你便去恐吓于他?”李镇渊捏住元澈不动神色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然也,非也。”元澈收回手,正了正李镇渊的头盔。 “然也,非也?”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10节 “我只给他看了三封信。一封他意图陷害你的信,一封他与赵王的密信,一封郭夫人的家书。” “都是真的?“ “前两封都是假的。是我命手下按原样伪造的。” 虚者实之,李镇渊瞬间明白过来,无需把刀架在郭旻颈项上,只要令他知道,自己有令他死无全尸的手段,他便会甘于效力。 “那郭夫人呢?” “郭夫人和郭府的其他家众,是真的在我手中。郭旻此人,信不得,只能时刻捏着他的要害,才能逼他就范。” 李镇渊叹了一声:“陈广虽然是赵王一党,却着实是个猛将,亦数次立功,杀了他,留郭旻这个小人,倒是可惜了。” “你不怪我手段狠毒?”此番却是元澈有些诧异了。 李镇渊转过身来,看着元澈道:“我不愿亲手杀害同僚,又不是妇人之仁,大战在即,大局为先,怎能将此等祸害留在军中。陈广一死,倒是除却一大隐患,上阵杀敌也少些顾虑。何况,是他二人不义在先,有此等报应,亦是罪有应得。只是这样的事,下回不要做了。” 元澈点点头:“此番是事态所迫,今后我便都听你的。” 李镇渊凝视他片刻,见他脸上神情不似作假,情愫上涌,上前一步,将元澈拥入怀中,道:“但愿与你得胜归来后,共隐江湖之远。”说罢,盯着元澈双目,这数月间,他亦习惯了这张面皮,虽没有原先美得惊心,竟也十分顺眼。对着那嫣红双唇,亲了下去,撬开元澈微闭红唇,舌尖轻探元澈贝齿。 元澈先是一愣,很快便热烈回应起来,将他回拥地更紧。直到门外将士打断,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更的少,今天就更得多一些吧~ 大家有没有觉得殿下腹黑指数爆表呀……还有将军其实也不怎么白嘛,不过将军是这样的,人若犯我,他也是不会同情那人的,又不是圣父。 还有国师嘛,国师是一个很任性的人物,如果说之后即将出场的那个角色叫妖孽的话,国师的人格概括就应该是任性了,想走就走,没有爱国主义,好像也没有很明显的是非观念,反正就是顺心意而为。这么一想,他身边的小荀也是满辛苦的,毕竟一开始只是个三观正常的孩子啊~ ☆、第三十四章 主帅张勉率十万大军,轻骑简从,日夜行军,第二日傍晚,距离霍伦海只有三十余里,仍不见匈奴踪迹。 张勉极目远望,只见夜幕降临,黄沙漫漫,不禁心生疑窦。同身后众将道:“莫不是情报有误?或许匈奴大军已经拔寨远行,不在此处了。” 李镇渊上前道:“元帅,我等率军十万,深入漠北,若是毫无所获,便引军回返的话,如何向圣人交代?” 张勉略一沉吟,都已到了此处,再说回返,只会有损刚刚振兴的军心,之后的战役怕是更为不利,便道:“诚然。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我确信陈广之信不假,而我军又星夜兼程来此,匈奴便是离开霍伦海,想必亦不会太远。现下大军行军已久,兵卒疲乏,稍行休憩整顿,努力行军,定能追及,到时便可打他一个措不及手” “此言有理。”张勉语露赞同之意。便下令军士穴地而居,不露烟火,夜半又再度启程,夜色掩映下赶到霍伦海之南。 霍伦海,名为海,实则为大湖。周围是丰茂的草场,若是春夏来此,满目葱翠,牛羊遍地,湖光山色交映,景色极美,然而隆冬之时,百草凋敝,却是一派荒凉的景象。 天色微明,晨光熹微。派去前方打探的斥候前来回禀,在距此处六十里处,霍伦海之东北发现匈奴大营。 张勉闻言大喜:“真是天助我也。镇渊!” “末将在!”李镇渊连忙上前。 “我命你为我军前锋,率一万精锐骑兵,前去匈奴大营!” 李镇渊面上掩不住兴奋神色,“末将领命!” 张勉目光饱含期许,语重深长道:“此战,必与匈奴一决胜负。“ “将死战,男儿之荣也,”李镇渊道,铿锵有力:“若不能得胜还来,便让镇渊埋骨此处。” “好!少年就应有这般志气!”张勉大笑一声。 李镇渊飞身上马,转头一看,认出他身后跟随之人竟是元澈,不由得一皱眉:“你是参军,怎能随我上阵?” 元澈神情从容,道:“盔甲之下,除了你,还有谁能认出我?” 李镇渊一时语塞,他知道元澈亦有武功傍身,心内仍是觉得不妥。 元澈却低声道:“修我矛戟,与子偕行。生死同命,与子同袍。”目光痴痴地看着他,坚定而深情,竟是引得李镇渊为之一窒,片刻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默默点头。 身后是黑压压的一万骑兵,前方风沙呼啸。这不是他第一次率兵上阵,但心中澎湃竟更胜往昔。 李镇渊领着一万骑兵疾行,不到一个时辰便逼近敌营,而天色犹未大亮。漫天黄沙遮蔽之下,匈奴对大晟军来袭毫无察觉,待到敌军压境时才仓促应战,登时兵败如山倒。 李镇渊率这一万骑兵入匈奴大营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般,左突右冲,将仓促应战的敌军挑落战马,其后张勉大军赶到。 大军进攻之时,沮渠迅仍在醉酒梦中,只听帐外喧嚣声大起,似是敌袭,出账一瞧,只见四处黑烟,自家大营已被烧了一半,大惊失色,好在前一日也不曾脱下甲胄,即刻命人取马迎战。 才刚翻身上马,便见一少年将军飞速而来。定睛一瞧,正是多年的冤家对头李镇渊,登时心头怒意大起,一把抽出腰间大刀,怒喝一声,上前迎战。 李镇渊猿臂轻展,长x枪一挡,截住他攻势。知道他最善蛮力,也不与他硬拼。稍施巧劲,错身而过,长x枪一抖,打在沮渠迅后背。 沮渠迅登时吐了一口血,对李镇渊怒目而视,正想再战时,几位亲信赶到,一人与李镇渊缠斗到一处,另一人急道:“大帅,我方大势已去,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沮渠迅一望此时大营,喊杀震天,仔细一听,却全是大晟边军,想必大晟的大军亦到了,心内大恨,不甘地看了一眼李镇渊,咬牙道:“传令下去,撤!” “是。” 李镇渊转眼与那匈奴将领过了几十招,一枪将那大汉捅下马去。再去寻沮渠迅的身影时,已然不见了。 这一战,大晟只损失了不到三千人,将军之中,除了郭旻意外死于匈奴乱箭,均无亡没,可谓大胜。 除匈奴主帅沮渠迅趁乱与数十骑亲信遁走,其余匈奴将领或战死或被俘,杀敌近万人,俘虏敌军七万余人,缴获甲胄储蓄无数,牛、马、驼、羊十余万头。 匈奴元气大伤。 大军大胜而还,依旧驻扎在肃州城外,张勉禀明昭昇帝,皇帝大喜,赐诏奖励慰劳大军。其后匈奴派使节前来求和,定下二十年内互不相犯之约,匈奴每年进贡良马万匹,大晟则与匈奴贸易互市。 边疆初定,日子亦一转到了岁末,徳佑三十六年即将过去。 这是二人首度一起在军中过年,此处不比宫廷,肃州亦不比帝都,然而喜庆之气却是一样缭绕不去。 将军也同兵卒一起,共食牢丸,共饮屠苏酒,亦是一派喜气。 所谓君子远庖厨,元澈先前不曾做过菜肴,见着将士们将面皮捏成半月状,裹上各种馅,大锅里煮熟了捞出来,洒上芫荽等果蔬,带汤食用,虽质朴。竟也十分味美。一时兴起,竟亲自给李镇渊做了一碗。 李镇渊盯着陶碗中漂浮的雪白牢丸,心下亦有些不安。元澈聪慧,无可置疑,但若说做菜,他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元澈纤长莹润的十指,有些迟疑。 抬眼一见元澈眼中期盼神色,心道,哪怕这碗是夺命□□,他也得连汤带水的吃干净。一时一闭眼,夹了个牢丸,囫囵吞了,竟然没有半分怪味,不禁又夹了第二个,这回却是细细嚼了,竟然十分味美,大为开怀,便把这一碗吃了个干干净净:赞道:“真是十分美味,想不到子深便是连烹饪之事亦十分精通。” 元澈见他这前后神色变色,心里只觉得十分好笑,若是不好吃,他哪里会端来给李镇渊吃呢。自然是先尝过了。但见李镇渊这神色,心里竟也十分高兴。自从与李镇渊在一起之后,便是这般小事亦能令他心喜,更有许多事情,先前在意的,如今也全然无关了。 就这样在军中守过岁,又是一年新正了。 诗云:“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随在在这寒冷北疆,春风还远远未到,但人这嘴角眉梢都是笑意,肃州城内也都是“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便是贫寒人家,也会写上几幅新联换了旧纸。 但元澈行走在军营间,有些魂不守舍。京中传来消息,昭昇帝忽然病重,晋王已在暗中筹谋起事。这场旷日持久的夺嫡之战,终于要走到尽头了。元澈抬眼望这片黄沙尽头的蔚蓝天际,红唇紧抿,双目之中染上一丝忧愁之色——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这番乔装易容,追随李镇渊,一是为了挽回二人的感情,二是为了护得李镇渊周全,三则是保全自身,静待之前布局步步实现,时机到来。 如今匈奴之患已除,他又用计除去军中暗害李镇渊之人,此行目的已达。前路不能与李镇渊携手同行,颇为遗憾,但机不可失,不可耽于儿女情长。 他心意一定,当晚便去向李镇渊告别,打算第二日一早便离开肃州,同部下会和,前往帝都。 李镇渊似是早所察觉,见他进了帐内,刚坐下,便问道:“你这一整日都心神不宁的,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元澈点点头:“正是。”然而迟疑片刻,这一声告别竟是说不出口。李镇渊是极为通达之人,想必对他真心所欲之事,早有意会,可要他亲口对他说出自己之前诓骗于他,竟是千难万难。 李镇渊见他不说话,亦是沉默半晌。忽而起身,笑道:“若是心内郁结,不如同我去骑马罢,叫这草原上的风吹一吹,便什么烦恼都忘光了。” 元澈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他心里极其不舍,想着哪怕同李镇渊多相处一时半刻,也是好的。两人取了马,出了大营。夕阳西沉,天色已经暗了。今日没有风沙,夜空竟是颇为晴朗,星子犹如万千萤火点缀天幕,也令人心醉。 两人驰马草野。任大风刮过脸颊,虽仍是寒冬之中,风中少了黄沙浊气,竟也叫人心旷神怡。 两人奔出极远,见不到大营所在了,才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在大雪过后的草原上漫步。 四周寂静无人,唯有旷古之风拂过与脚步落在新雪上簌簌作响,李镇渊一摸元澈的手,发觉所触之处冰凉之极,道一声:“好凉。”再看元澈面色,仍是一片煞白,才想起他仍旧戴着面具,想必面具之下的脸庞已经洞紫了,不禁暗暗心疼。毕竟元澈同自己不同,现在仍旧是天寒地冻的,自己皮糙肉厚受得住,但元澈却未必。便拉过他的手,放入自己怀中。 元澈先是道“不打紧的。”他亦有武功在身,没有这般孱弱。接着见李镇渊如此动作,眼光流转,注视着李镇渊脸上温柔神色,心内也是软成一片,留恋之意益发浓烈。 如果可以,他真想不管这世俗之见,不顾那多年筹谋,放弃一切,同李镇渊留在这片草原之上。 想着就要离开李镇渊,心内又酸又痛,但他终究是做不到。 李镇渊见他皱眉,以为他仍是冻得厉害,便道:“此处十里之外的山上有一口不冻泉,泉水之周四季如春,不若我们去那里可好?” 元澈自然不会反驳他:“好。” 马儿飞驰极快,山路亦不算难行,未几他们便到了这不冻泉。那泉水周围果然十分温暖。周围草木想是受这口温泉庇佑,一反严冬的枯索,绿意盎然。,草木青阳之气,也叫人十分惬意。 二人生起篝火,又解下大麾,铺在地上,席地而坐。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身上的寒意便都去了,反倒是燥热起来。 “你是不是要走了?”火光摇映下,李镇渊忽然问道。 元澈正身上回暖,十分惬意,听他此言,登时一个激灵,抬眼看去,只见李镇渊一脸肃然,心知迟早是要捅破的,便道:“是。“ “你真的放不下报仇的执念?同我留在这里不好吗?”李镇渊虽知结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心里仍存了一丝侥幸。 元澈望着他,摇摇头,低声道:“开始时,我只是想苟活下去,但人心总是贪婪,到后来,却想让他们都尝尝仇恨的滋味。”他的语气这样淡,却引得李镇渊心内都抽痛起来。 元澈面露苦涩:“这念头,从小到大,在我心里十数年,便犹如心魔一般,已是我不能自控。” 李镇渊静默了半晌,,倾身向前,直直盯着元澈双目:“那你可是真心爱我?” 元澈一怔,又点点头,露出纠结痛苦之色,却并不逃避他的目光,这答案,无论多少次都不会改变。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男男女女,形形□□,却只有一个李镇渊令他牵肠挂肚。只是爱恨之间,或可转化,却不能抵消。 李镇渊沉默良久,忽而轻轻一哂,像是想通了什么。伸手摸索着到他鬓角,一把扯下面具,扔到一旁,道:“既然真爱我,就不要遮遮掩掩,虚虚实实,还你本来面目,我李镇渊向来光明磊落,所爱之人也必然如此。我认定了你,此生就不再后悔,你想要帝位,我陪你去夺便是,你意欲复仇,我就一路相随,你若是不幸死了,我便随你从容赴死!” 他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振聋发聩,便是元澈亦愣了半晌。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李镇渊,断断想不到这番话会从李镇渊口里蹦出。 他原本就爱李镇渊已深,这般更是热血翻涌,眼前分明天寒地冻,却仿佛瞬间春回大地,竟没有一处不妥帖。 “文远……文远……”他动情道,在李镇渊耳畔一遍遍唤着,“生不同时,死必同穴,愿以这天地为见证,与你结成眷侣,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你可当真?”李镇渊问道,牢牢盯着他双眼,见那眼里真挚情谊,火热滚烫,直灼得心头发痛,又像是无尽业火,将他吞噬殆尽。说不出心里是欣喜还是痛楚,混在一起千般滋味,唯有一件事是这混沌之中亘古不变的,他爱元澈,这爱已令他神魂颠倒。 便是这千般滋味,亦能怡然受之。 “当真。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一句便如敲金断玉,又如春水融冰,直冲到李镇渊心坎里去。 自此后,荣也好,辱也罢,都愿和这人一起受了。前路是地狱也罢,是极乐也好,不再有恐怖之心。 都说金风玉露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有元澈真心,便是登时死了也情愿,哪里还有什么矜持不矜持,芥蒂不芥蒂,抱住元澈便亲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殿下彻底攻略完成了,将军被他拐跑了,边疆篇也在此结束了,妖孽君终于可以出现了,第一部也接近尾声了,下一章是福利……要不要让元澈和将军来个温泉py呢??托腮望天。 其实感觉最近都写得很匆忙,对于我来讲真的是很不能忍,浑身难受,很想停下来几天好好修一修,把线索都理一理。对了,最近几天家里有事,可能会停更两天,但是日子还没有确定,不知道是明天还是后天开始,反正到时候会上请假条哒~今天也是码得精尽人亡了…… ☆、第三十五章 空山新雪后,山谷格外寂静。忽而,由远而近的哒哒马蹄打破了山谷的沉积。 空无人烟的山谷之内出现了两个骑马的灰衣人,貌似年长些的戴着面具,而年轻些的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倒是眉清目秀。两人驾马远去,在肃州城前停了下来。 “义父,”那个年轻些的出声问道,“我们可是要在城内稍作停留?”少年抬头望肃州城山石砌成高达十数丈的城墙。 年长些的点点头,翻身下马,摘下面具,藏在怀里,露出一张极是俊美却看不出年纪的脸庞,牵起马,走向远处大开的城门。 身后的少年连忙跟随他下了马,眨了眨眼,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的义父。 正是先前从匈奴大营逃脱出来的匈奴国师和小荀。 那匈奴国师低声道:“从此刻起,我是苏延年,你是我的徒弟,明白了吗?” 小荀立刻会心地点头,表示记住了,紧紧跟在苏延年身后。 这十年辗转四方,漂泊无定,小荀早已习惯了这样随义父变换身份,他们用苏延年一早备好的文牒顺利过了城门,入了肃州城内。 小荀看着这来来去去的人群,熟悉的中土风物,亲切的大晟口音,不禁也有些兴奋。匈奴那边虽然也挺有趣,可是天天不是对着荒漠就是对着草原,他早就厌倦了,大晟就不一样了。 地域辽阔的大晟王朝山河湖海无一不具,风景秀绝,风物迷人,更何况还有各种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要知道他在匈奴那边天天吃烤羊腿都吃的上火了。 小荀想到此处,立刻开心地往城里最大的酒楼望仙楼走去,他先前来过肃州城,对这里很熟悉,但还未走出几步,便被苏延年一把拉了回来,低声道:“现下还不是时候。” 声音十分嘶哑,连他自己都愣了一愣,他双眼一扫周围,见无人注目,一手在颈前一晃,取下银针,轻咳一声,又道:“随我先去西市走一遭。”声音竟然十分清冽。 原来苏延年一直以银针刺穴,藏去自己本来的声音。小荀见他面色严肃,便十分乖巧的一点头。跟随苏延年多年,他学会了抑制自己的好奇之心,因为义父为人虽然肆意,却总有他的道理。 两人牵着马去西市,走到马贩子面前。那面相憨厚的中年人一见这两匹神骏的马儿,顿时双眼一亮,也不含糊,当即伸出手,要同苏延年捏手讲价。 二人在袖中捏了半天,眉来眼去的,最终那马贩子苦着脸给了一个高价。苏延年笑嘻嘻地接过银钱,揣进兜里。 小荀在一旁看着自家义父脸上狡诈的神情,只觉得他比奸商还奸商。 他们卖了骑来的两匹骏马,换成两匹能负重远行的骡子。边疆连年征战,民间是极少能见到良马的,又去置办了些衣物,吃食,便趁着天色未暗,出了肃州城。 小荀怅然地看着望仙楼所在的方向,默默同楼中与自己有缘无分的美味告别。 “再会,金乳苏、水晶龙凤糕、金银夹花平截、长生粥、见风消、贵粉红……”他这一溜菜名还没念完,眼前就多了一个胡饼。他幽怨地看了一眼苏延年。 “有的吃就满足罢。”苏延年对他说道,怡然自得地穿着一身粗布土黄棉袍,啃着胡饼,没有半点匈奴国师的风范了。 小荀只好默默地接过胡饼,咬了一口,温热的羊肉汁便涌了出来,混杂着胡椒豆豉与酥脆的外皮,竟然十分可口。 小荀幸福地品味着,不禁感慨还是大晟的吃食好。 入夜的山谷格外寂冷,两人升起篝火取暖。苏延年便从行李中拿出茶壶,对小荀道:“替我弄些雪来。” 小荀知晓自家义父嗜茶如命,便乖巧地点点头,爬上山坡,将洁白的新雪扫落在壶中,装了一壶的雪,绵绵软软的。这煮茶之水,亦是颇有讲究,必得是品活,质轻,甘洌,才能煮出好茶。 以融冰之水或雪水煎茶,自有清洌之气。 小荀提着一壶雪回到篝火边,放在苏延年搭好的支架中,等着冰雪融化,茶汤沸腾。 第一沸时,沸泡如鱼目,微有声,苏延年稍稍尝了尝水味,只觉得清冷香冽,柔甘净洁。用以煎茶甚好,颇为满意,捏了一撮盐花,投入水中。 待第二沸时舀出一瓢,放入茶末,缓缓搅动,等了一会,只见那雪水腾波鼓浪,便将先前舀出的那瓢水倒入釜中,又煮了片刻,自篝火上拿了下来。 他将茶汤倒入茶具中分了小荀一杯,自己亦慢慢饮了。小荀只觉得杯中之茶洁色爽别,浮氲轻飏,这一杯饮下,真是通体舒泰,身上的寒意也不见了,不禁赞叹自家义父这煎茶的功力日渐精深。 “师父?” “嗯?”苏延年抬眼看他。 “我们此行可是要去帝都?” “非也。”苏延年道,“我们此行是要去岭南。” “岭南?”小荀回忆一番岭南的吃食,脑海中浮现的尽是些虾蟆毒虫,都是些狰狞面貌,登时脸色煞白,他可再也不想吃那些玩意儿,便哀求道:“我们能不去岭南吗?” “你不想去?” “不想。”他老老实实回答道:“那里的吃食太可怕了。” 苏延年嗤笑一声:“看你这出息,脑子里尽是些吃食,都装不下别的东西了,怪不得武功文章都进不得你脑中。“ 小荀讨好道:“这也是没办法,谁让我小时候没吃饱呢?那时候天天想着,我要是有钱了,一定要吃遍这天下间的珍馐美馔。” 他生来就是孤儿,遇到义父之前,他只是街上乞讨求生的小乞丐,日日饥寒交迫。 “为师真是败给你了。去趟帝都也好,只是……”他忽而停顿,皱起眉头。 “可是有何不妥?”小荀追问道,他心里装着帝都的美味佳肴,真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京城。 “按照我们这脚程,”苏延年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匹骡子,“恐怕去京城会耽搁许多时光。” 小荀亦忧伤地瞧了一眼,哀怨道:“若不是你卖了马……” 还没说完,就被苏延年在脑门上敲了一记:“朽木不可雕,真是枉费我平日教导,你可知我们一入城,就已招人注目?若是带着匈奴的马,这一路恐怕要麻烦不断了。” 小荀这才心有余悸看着那两匹又丑又安静的骡子,暗暗咋舌,他竟是一点都不曾发觉。 “师父,我们此次去岭南做什么?” “去见岭南王。” “岭南王?嚯,师父,你还同熙王爷有旧?”小荀惊叹道。 “早年欠他情面,如今要还罢了。”苏延年淡淡道,想起已是十四年不曾见过熙王爷了,世事如白驹过隙,转眼他已不再是青葱少年,不知故人是何面貌了。 “可是因着帝都那边……” 苏延年点点头。帝都之内将要大变了,想必不久之后,一场风波亦将扫过大晟国土,那人在岭南,想必对此中情形并不十分知晓,若是被奸人所惑,搅入这一潭浑水之中,对自身亦是大为不利。 苏延年收回心神,对小荀说道:“睡吧。趁早休息,下半夜还要换你来守。“ 小荀乖巧着点点头。义父的心思,他是永远猜不透的。这十年来,他跟随在义父的身边,见义父在各种身份之间转换自如,游刃有余,还不曾露出过这种怅然神色。看来就算是义父这样的人,也有不能触及的过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身体很难受,所以没能及时回来更新,抱歉了。 卡肉卡得很厉害,而且也不能放,感觉最近贴吧也很河蟹,总删我帖子,看来也要想新的办法了 ☆、第三十六章(上) 毓灵斋。 元直领了御医出来,门外已是等着一众大臣嫔妃皇子,个个脸上挂着担忧的神情。他心内暗暗摇头,却依旧驾轻就熟地挤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神情。众人见他如此,便知面圣无望了,有些询问两句,便打道回府的,也有不甘心仍然等在门外的。纵然只是徒劳。 昭昇帝昏迷已有两日整,除了御医近侍,能进得这毓灵斋内的唯有赵王一人。 元直心内暗暗叹一口气,抬眼看了看阴霾遍布的铅灰天空,沉沉压在城头,怕是要下雪了吧。 这新正的第一场雪。 他想起昭昇帝倒下的那一日,皇帝照常服过玄微子的丹药,面色红润,全不似暮年垂老之人,但他身旁侍立的元直和玄微子却都清楚,这已是极限了——昭昇帝的身体已被掏空了。 那日午后,皇帝正在毓灵斋内习字,不过写了两笔,忽然握笔的手一滞,墨色喷溅开来,肆意染过澄白的宣纸,元直心内一惊,见昭昇帝捂着胸口,撑在案上,满是痛苦之色。 待众人回过神来,玄微子已从这宫中离奇失踪。御医在昭昇帝榻前跪了一地,却束手无策。元直低眉顺目地侍立一旁,静默地守候着,守候君主到他人生的最后一刻。 他跟随在昭昇帝身边已是三十二载,但他在这宫里,却是已近五十载了。在这五十年中,从懵懂小童到两鬓斑白,他已见惯了这世间的残忍无情,把一颗血肉的心炼成钢铁,再由钢铁化为灰烬。 元直看着榻上昏迷之中的皇帝,见他双目紧闭,咬着牙关,想必受着极大的苦痛。在生死面前,世间最尊贵的皇帝自神的巅峰坠落,变为一个普通的老人,独自承受着生老病死的折磨。 这漫长的时光,属于昭昇帝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终于要走到尽头。 对于昭昇帝而言,一切始于徳佑七年,在此之前,他一心想要登上帝位,与萧妤只是远远见过一面。太子别苑里惊鸿一瞥,萧妤红裳素裙的身影刻进了他心里,从此,贪婪嫉妒混杂着爱慕侵蚀了皇帝的心。 对于元直而言,一切却始于嘉文帝末年,太子大婚之后。那时,他是萧贵妃宫中的一个小宦官,犯错了,要被拉出去廷杖八十。 对于尚还纤弱年幼的元直而言,八十棍足以置他于死地。那一日,刚做了太子新妇的萧妤去拜见自己在宫中的姑母,从车舆上下来,正好见了他,便去同萧贵妃求情道:只是一个小小错处,何必折损了一人性命呢。萧贵妃见她如此说道,便赦免了元直的廷杖。 那日萧妤身着素色沙罗襦裙,头发亦只挽了个简单式样,薄施粉黛,一笑,却美得惊心动魄。她走过来,亲切却不失端庄地扶起他。她刚入宫,虽然是太子太傅之女,很多事情却都不明白,在宫里,没有谁会为这样一个卑微的小宦官稍费心思。 那是真正的及笄之年的少女,比他还要小一岁,笑得时候毫无阴霾,明艳得好像天上的太阳,眼里清澈地能照见人。元直在宫中已逾十年,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但十二年后,再见萧妤之时,她的眼里却只有悲苦,脸上已有了沧桑的痕迹,那是时光留在她身上的印记,却依旧是那么美,令人心颤。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年,直到徳佑十八年,昭昇帝征战在外,萧妤在与太子私会后,有了元澈。那是入宫后,他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笑容,温柔的母亲的笑容。 那不是皇帝的孩子,昭昇帝与萧妤都心知肚明,一碗落胎药,端在她面前。他站在她面前,等着她把药喝下去。 她没有喝,看着他,也没有落泪,只是抚着小腹,对着他,惨淡地一笑,就连元直已经百炼成钢的心都忍不住抽痛起来。这个孩子,是她绝望黑暗的人生中,唯一的希望。 萧妤早已不记得当年随手救下的小宦官了。那时候,她是身份贵重的太子妃,大晟未来的皇后,他是卑微的小宦官,生死旦夕之间。一场兵变,她随太子仓皇逃离京城,荆钗布裙,化为人间寻常妇人,而他在宫里步步高升,成为昭昇帝心腹。 但他从未忘记过她,一直心心念念地想着,有一天要报答她的恩德。他的手颤抖起来,走出殿门。 六个月后,元澈降世。同年,孝成太子自缢。昭昇帝再未见过她一面。 这样的日子,她又苦苦支撑了三年,终日一身素衣。他从未问过她为何,但元直心里明白,她是在为孝成太子守孝。她怕她的夫君,生为帝王贵胄,死后却无人知晓,无人守孝,魂魄没有归处,太过凄恻。 萧妤原只是个寻常女子,她自小在闺中,便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呵护着,不知人间疾苦为何物。后来即便失却了尊贵的身份,亦总有丈夫爱护,若能这样与夫君一世相守,倒也美满。只是不幸生得倾国倾城,为皇帝所觊觎,不得不用自己的美貌来换夫君的平安,用纤弱的身躯承起命运的沉重。 悲欢离合总无情,人间事,多莫测。 三年之后,萧妤亦随先太子而去。只留下元澈孤苦一人,在这宫中。昭昇帝一度曾想鸩死这孩子,但元澈竟然活了下来。不知是对兄弟心怀愧怍,还是对萧妤尚有情意,他留下了元澈,任他在这宫中自生自灭。 元澈是个极其早慧的孩子,生得更是极好,五官像极了曾经的太子妃。这样的孩子,若在寻常人家,爹娘仍在的话,必定是极尽疼宠,但在宫中,唯有受尽冷遇。 而元直,一直在暗中默默为他挡下灾劫,是他令元澈来到这世上的,他要护得元澈周全。 元澈十三岁那年,钟贵妃潜人暗杀元澈,给他下了迷魂散,将他推入太液池中,元直闻讯敢去之时,元澈已被人救了上来,那是太子旧部潜入宫中的细作。 他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并未在多年的搜捕中被一网打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下) 昭昇帝虽待他不薄,元直却一直不能忘怀萧妤之死,他为皇帝尽忠的时候,萧妤的死状却一直萦绕在他脑中,元直暗中保下了那个细作,自此以后,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 那一年,太子残党在朝中渗透多年的势力终于不再蛰伏,元澈也自宫中,逐渐走到朝堂之上,不再默默无名。 与此同时,元澈与李镇渊已经引着两千兵卒,踏上了回京的路途,这两千兵卒,都是李家的亲兵,只听李镇渊的调遣。 这两千兵卒都是骑兵,行程极快,他们不明白为何回京述职需如此急切,却没有一个兵卒有所疑问,服从军令,是他们踏入军营的第一天起就要遵守的令条,无可置疑。 转眼过陇右,入关内道,帝都在望。李镇渊下令在此安营扎寨。 李镇渊刚用过膳,元澈撩开帘门,引着一个绯衣男子入内。李镇渊只一瞧,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男子面貌似二十四五岁,肤白若雪,唇似涂朱,双眼秀长深黑,生得极为俊美,只是双目初看时笑意盈盈,再看时又有阴毒之色,不免有些妖异,眉宇间尽是张狂之色。元澈虽然亦有咄咄逼人的美貌,但神色总是内敛沉静的,故而相处之时,并不令人不适。这个男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一双凤眼毫不遮掩地盯着李镇渊,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像是在盘算什么。 他不是朝廷官员,想必应是江湖人士,平民衣绯,已是逾越,他这般盯着李镇渊,更是失礼。 但元澈对这男子似是十分看重,李镇渊按捺下心内不快,隐忍不发,看向元澈,面带询问之意:“这位是?” 这男子却不待元澈开口,长眉一挑,轻笑一声,道:“在下萧忆情,见过李将军。”姿态高傲,没有半分谦恭之意。 李镇渊见他是萧姓,又见元澈对他十分容忍,暗道这泰半是萧氏遗孤,仍是想不出这人身份,只是道此人应是有常人所不能及之处,便也同他回礼。 元澈走到李镇渊身边,在他耳边道:“这是当年逃过族灭的萧氏嫡孙,原名萧行深的。你我理当称一声大哥。” 又道:“大哥是太子旧部之首,这些年助我良多。” 李镇渊便点点头,知道元澈之意是让他对这位萧公子敬重些。萧忆情他不知晓,萧行深却是有些印象的。他母亲同萧家有些亲缘。只是萧行深是嘉文帝泰熙末年生人,到现在应有三十七岁了罢,已近不惑之年,怎的竟是仍是青年模样?但萧忆情便在面前,不好询问,只好暗自压下心中疑问。 此后萧忆情不曾主动同他交谈,李镇渊自然更不会招惹他。两人不约而同地疏离对方。 萧忆情此行,只带了一百江湖人士,穿上大晟边军的铠甲,便泯然如寻常兵卒,但李镇渊看这些人身手举动,便知这些人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再念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心内的不安又多了几分。他从来都被教之以忠君爱国,三纲五常。而即将要做之事,却可谓大逆不道。 若是事成,他是有功之士,自然富贵荣华。他生来就是将军之子,怎样的富贵荣华不曾见过? 若是兵败,他就是乱臣贼子,李家也要牵连受累。他自踏上路途的前一刻起,他已将自身性命置之度外,只是尚有李府无辜家众,压在他心头,叫他日夜焦虑,不能成眠,每一刻都是极度的煎熬。 他不知道元澈在等什么,只是默默地陪着元澈一起等。他是将,元澈是帅。 元澈是他的信仰,不可动摇。 这种焦虑的时日没有持续太久,第二日,帝都传来消息,晋王兵变了。 自皇帝病危昏迷,唯有赵王能见天颜,钟贵妃已被软禁,若是此时再不举事,怕是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了。 元澈与李镇渊即刻命令拔营行军,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向帝都行进,在那里,宿命在等待着他们。 决定大晟王朝之后四十年的命运齿轮,在这一刻开始飞快转动。 徳佑三十七年的新正,帝都之内没有一丝喜庆气氛,去年此时,街上还人影攒动,张灯结彩,今夕此刻,街上冷冷清清。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填满了帝都的大街小巷,梧桐早已落光了叶子,突兀的枝桠向着天空,如同绝望之人伸出的手臂。 这些天子脚下的臣民,虽然无法知晓这宫廷之内的情形,却对时势有着天生的洞察。一道诏令,就足以让他们意识到,这帝都,要变天了。 年长的老人永远是最先意识到这一点的,上一次,帝都之内这样的萧索冷清,还是尚为恒王的昭昇帝兵变之前,那已是三十七年前。 曹俨章乘着步撵路过东市,见着眼这般冷清凋落景象,心里亦叹了一声。因着年节与诏令,店铺泰半都紧闭铺门谢客,往日四方来去的商贩,西域胡姬的倩影,也都绝了踪迹。 但一想到家中的妻子,心里也就少了些苦涩,多了几分甜蜜。元馨有了身孕,正是胎儿闹得厉害的时候。曹俨章娶了心爱的公主,自然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凡事亲力亲为,便连公主突然之间想吃什么,他都立刻买来。 元馨是帝王之女,他怎么敢令她受半分的委屈。她比他都大上两岁,但是平日相处之间,曹俨章却是处处让着公主,不只因为她身份贵重,更是心里痴恋着她。更因为,他每每想到公主是如何屈尊嫁到曹家,心里便是一阵愧疚。 作者有话要说:  妖孽君终于可以出场了,可是他的戏份真的好少……其实他在幕后是很重要的人,以及,第一部终于正式进入完结篇了,估计再有个两三章,就能完结了吧?感觉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喂你都还没写完休息个毛线) 以及,今晚会有更新,我发现更得短一点就很容易审核出来,所以以后我就觉得下午一更,晚上一更了。(真的能做到吗?) 大家有没有去看盗墓笔记的大结局啊?作为一个稻米我真的半夜看得泪目了,虽然还是充满了遗憾,但至少他们都好好的,铁三角重聚了,我疑心是三叔一直以来的催眠,不停暗示着我们,谜题什么都是不重要的,但是仔细想想,只要人都没事,还求什么呢? 对不起,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 ☆、第三十七章(上) 元馨爱慕李镇渊,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当日昭昇帝欲赐婚元馨与李镇渊。曹俨章以为,此生已同元馨无缘。不曾想李镇渊竟当众拒婚,竟是对元馨没有半分情意。 他一边恨李镇渊当众折辱公主,一边却又暗自庆幸,心底里悄悄升起希冀。当晚,元澈暗中与他见面,询问他是否对公主有意,他不曾否认。第二日,赐婚的圣旨便落在了将军府。 狂喜之后是难以置信。 是梦境?还是他已经失却理智? 曹俨章断然想不到,一切只是因为昭昇帝身边的元直一句话。但他能料到,元澈一定在其中推波助澜。 这是他即便在梦境之中亦不敢奢求之事,不想竟能成真。 这以后,他暗中为元澈所用,更撬动自己的父亲,左龙武军将军曹修。 步撵到达了他所要去的地方,他撩开门帘,见一个青衣侍女已等候在门口处,见了他,恭敬行了一礼:“曹将军。” 他点头回礼,随这侍女走入门中。 左龙武将军府。 曹俨章不在府中,元馨执意外出,府上无人敢阻拦,她是千金之躯,帝王贵胄,比这府上任何人都身份高贵。 任何人拦在她面前,那平日里笑意盈盈的杏眼便会陡生怒气,直教人心内发寒。众人这才想起,这毕竟是昭昇帝唯一的掌上明珠,巾帼不让须眉的元馨公主,还在闺中时便有泼辣之名。 便是曹夫人,也只能在忧心中无奈地目送元馨上了步撵,朝宫城而去。 元馨坐在步撵之内,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捂着小腹,眼却不由自主地望向苍穹远处,帝王所在的方向。 她的父皇,最最疼爱她的父皇,就要驾崩了。 宫里没有消息传来,可她就是知道,那是血脉的感应。因为她的胸口那么痛,那么酸,那么舍不得。 她也忧心身在宫中的母亲,守在殿门前的弟弟。也许这殿门下一次大开之时,就是大晟天崩地陷之日。 晋王不会善罢甘休,赵王也不会退让分毫。一山不容二虎,她的两个兄长,必定是你死我活。 至少,她要赶在一切发生之前,见一见自己的母妃兄弟。 轿夫的步伐很急,不久便到了宫门前,却被守卫拦住。随行的侍卫正要发难,却被元馨拦了,她由侍女扶着下了步撵,皱眉问那守卫:“是谁令你守在此处,阻我入内?” 那守卫不敢不答,便道:“赵王殿下下令,值此非常之时,等闲不得入宫。” “放肆!”元馨怒叱道:“本宫何时成了等闲之人?!你这区区城门守卫,也敢妄自评断本宫?” “臣不敢。贵主息怒。实在是臣有命在身,今日便是贵主要臣性命,臣也不敢相从。” “你!”元馨见这守卫竟冥顽不化,当下命人强行推开面前阻拦,就要闯进宫门去。 守卫城门的将士忙拦下公主侍从,为首者更是即刻跪在她面前:“请贵主三思。” “贵主息怒。”正待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忽而有一人高声道。于是这元馨与守卫皆循声看去,竟是大理寺少卿,阮凤邪。 只见他一身胡服劲装,驰马而来,到元馨面前翻身下马,恭敬行了一礼,躬身道:“贵主息怒。城门守卫亦是听命行事,您便是杀了他,又能如何?还请贵主保重贵体,不要动气。” “阮凤邪。”元馨怒道,看着眼前神态从容的男子:“连你也要拦我?” “在下如何敢阻拦贵主。”阮凤邪道,“只是时机不到罢了。” “时机?”元馨冷冷地看着他,意识到他话中有话。 阮凤邪一笑,狐狸眼里闪过狡黠:“贵主,一切终会尘埃落定。还请您耐心等候。” 他话音刚落,千万马蹄声逼近宫门,元馨同这城门守卫定睛一瞧,竟是数千兵马向城门而来,扬起尘烟无数。 “这是……兵变?!”元馨惊道,面色不由得更为苍白。她此前已隐隐有所感,不想兵变已在眼前。 阮凤邪面色不改,对元馨道:“请您为您腹中胎儿着想,随我走一趟罢?”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这几章将军和殿下的出镜率好低,不过不要紧,马上就要到他们的部分了,不管怎么说,第一部真的要结束了呢……有点小激动,其实我本来规划的第一部差不多是11万字吧,没想到太罗嗦竟然超了两万多,希望能在14万之前结束掉qaq 谢谢一路陪我走过来的亲们。没有你们一直坚定的支持,我这个很懒很懒生活里又充满各种不确定因素的人是坚持不下去的呢,还有一两章,希望大家能接着支持我~~鞠躬~~~~ ☆、第三十七章(下) 元馨被软禁在阮凤邪府中,忧心如焚。兄弟阋墙之事,发生在她眼前,而她,竟无能为力。 元馨执白子,犹豫不定地看了一眼面前神情淡然的阮凤邪。垂睫扫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白字已然被黑子重重包围,山穷水尽了。 她手一顿,放下棋子,道:“本宫输了。” 阮凤邪微微一笑:“承让,贵主今日心境太乱,不然绝不会输给臣的。” 元馨沉默不语,看着依然谈笑风生的阮凤邪,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出一丝破绽,宫廷正是腥风血雨,为何他尚能如此淡定? 她与阮凤邪几无交集,对此人了解不深,但却知道,他同元琛、元澈乃至元憬都是有来往的。元琛叛乱,他在这其中,究竟是什么角色? 或许是顾念兄妹情谊,晋王并不曾伤害她。阮凤邪亦真可谓油盐不进,任她如何也不作应对。 就这般惶惶等到夜里。只见一个青衣小童前来禀告,眉清目秀,赫然是元澈府上的书隽。元馨大吃一惊,不曾想元澈竟也搅合其中。 书隽道:“阮少卿,时候到了。”抬眼见元馨也在,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行礼道:“见过贵主。” 阮凤邪微微点头,似是了然于心,从座上起身,理了理衣冠。 元馨一头雾水,时候到了?什么时候到了,是父皇要驾崩了,还是她的兄弟死了?她不满自己被蒙在鼓中,连忙跟着去扯阮凤邪的衣袖,追问道:“你要去做甚?” 阮凤邪看着自己被元馨扯住的衣袖,亦不由得几分无奈,公主已嫁作人妇多时,举止却依旧如此不拘礼节,只是道:“贵主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置身事外,亦是一种福气。” “本宫宁可不要这种福气!”元馨负气道。 阮凤邪并不同元馨纠缠,拂袖就要离去,元澈却忽然拔下头上发簪,抵在自己喉咙之上:“你若今日不解释清楚,本宫就自尽在你眼前,看你如同同晋王交代!” 阮凤邪此人,狡黠如狐,威逼利诱都是行不通的,也只有拿性命相逼,赌他身后的晋王不会想要伤害自己。 阮凤邪看了一眼元馨,见那尖利的簪子抵在雪白肌肤上,已隐隐见了血,此举,不似作伪。 他叹了一声,不想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也会展现在自己眼前,元馨亦不愧是天子之女,只这种以性命相逼的剽悍之气,便是寻常人无论如何也学不得的,何况她还怀着身孕。 他可是受人嘱托,无路如何也要护元馨周全的。 “贵主,何苦如此?”阮凤邪道:“你若真想知道,我之后告诉你便是。” 元馨见他松口,便知此事有望,更是步步紧逼:“我不要你事后相告,带我去你要去的地方。” 阮凤邪心知元馨执拗,便调了几个黑衣人过来,仔细嘱咐了,扶元馨上了马车,自己在一旁骑马,一起向着城门而去。 元馨撩开帘子,见一行人竟是到了城门之下,又看着马车旁边十数位沉默不语的黑衣人,心下疑窦更重。 未几,见一个领着数千将士来前,就着微弱的火光,元馨定睛一瞧,那身形竟是曹俨章,他身后赫然是龙武军。 子敬?元馨瞳孔一缩,几乎挣扎着要下马车去,阮凤邪一个眼神,黑衣人便将她拦在车内。阮凤邪对她妖冶一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元馨这才冷静下来,事态已不是她能左右,此番现身,只会引得一切大乱而已。而乱,并不一定是好的。 元馨眼见着城门缓缓洞开。后面已等着齐整的数千将士。 漆黑的夜,铅云遮天蔽月,四周鸦雀无声,只有马蹄落地之声,两群人就这样在静默中汇成一股。元馨还是在人群中看到了意料之中的身影 元澈,李镇渊…… 她呼吸一窒,心下顿时明白过来。好一出里应外合,引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大戏。 今夜的结局已落定,无可更改。她颓然落座,眉宇间失了神气。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11节 她身为女子,多有无力之处,但也未尝,不是一种福分——置身事外的福分。 “贵主,您想要看的,也看了,是时候该离开了。恐怕将军府上下没见到您平安归去,都揪着心呢。”阮凤邪下了马,走到马车旁,对元馨道。 元馨深深望一眼元澈等人所去的方向,点点头。 深夜,毓灵斋之前。 酝酿了许久的大雪纷扬而下,落满阶前,一如惨白的月光。宫灯七零八落,昏暗不明。火光却大盛,往日宁静的宫廷,已成修罗场。 元琛已被擒住,披头散发,一身狼狈,一双眼怨毒地看着元螭:“皇兄,你早知我今日举事?” 元螭嗤笑一声:“如果连你的动向都不知晓,那我这么多年与你相斗,岂不是都不曾长进?” 他转身对侍立一旁的韩轼道:“子隐,此番亦是多亏你神机妙算。” 韩轼连忙道:“为殿下效力,乃是臣分内之事。晋王叛逆,殿下平叛,乃是顺应天意,人心所归。” “一派胡言。”元琛犹骂道:“玄微子是你引荐给父皇的,如今父皇昏迷不醒,生死不明,不正是你所欲之事?乱臣贼子……” 他话音未落,却见元螭飞快拔剑出鞘,剑刃一举送入元螭腹中,元琛登时跪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才没了声响。 韩轼瞧了一眼浑身是血的元琛,又见元螭面不改色,心下不由得泛起些寒意,虽是天家无情,但杀起兄弟来这般利索,想必日后对不称其心意之人,亦不会手下留情。 这是第一次,韩轼觉得自己选错了人,不禁萌生退意,这念头一起,他登时出了一层冷汗,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元螭似是察觉了他的想法,斜眼瞧他,道:“子隐,可是有异议?” 韩轼连忙否决,跪在元螭面前,道:“殿下,兵乱已平,元琛亦已伏法,眼下恐残党兴风作浪,还是快些整顿宫廷罢。” 他们正说着,忽而喧嚣再起,元螭握剑的手一用力,再度提剑,眯眼一瞧,透过纷扬雪幕,才发觉已被另一群人包围。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卡文卡到飞起……这一幕想了很久,始终不知道怎么写,大概还是笔力不够吧……因为倒数的几章都没有将军和殿下很多事情,大家大概会疑惑他们到哪里去了吧。不过,最后一章肯定是他们的啦。 下一章就是最后了,第一部终于走到终结了呢,我觉得我真的是太啰嗦了。 写作其实是一件非常寂寞的事情,光有爱肯定还是不够吧。一个脑洞,想得时候很开心,写得时候却未必,我其实是一个非常没有毅力的人,可是还是不忍心啊,不忍心让它有始无终。写多了正剧,也想来点不正经的傻白甜呢。要不要开一个脑洞奇大的新文呢…… ☆、第三十八章(终章) 元螭的目光扫过形成包围的军士,为首两人,与他遥遥相对。 曹俨章帅左龙武军,倒也是意料之中。 而另一人——竟是元澈? 怎么可能,元澈不早该丧命山野了么? 元螭握住剑柄的手青筋凸显。没想到自己多年谋划,竟是为他人做嫁衣! 可恶!可恨! 那边厢,元澈对着他遥遥作揖,朗声道:“皇兄,许久不见。” 火光,刀剑之声交错。宫廷内的寂静再次被打破,这一夜,注定无眠。 有人在黑暗中战栗,有人在火光中浴血。 大雪覆盖尸身,又被热血融化。犹如一朵朵血红的梅花,触目惊心。 李镇渊提剑一路杀入宫内,不曾想,自己有一日,竟会以这般姿态回到这里。 人面已经模糊,化为幢幢鬼影。挥刀斩落,热血满身。 萧忆情一路向前,所过之处,伏尸无数,流血遍地。 不忠之人,杀! 不义之人,杀! 不仁之人,杀! 不信之人,杀! 他莞尔一笑,长剑一挥,挡在他面前的,便已人头落地。 人命在他眼中,便如草芥一般。一身红衣被鲜血浸染,竟是愈发鲜艳夺目,火光掩映之下,容颜更是惊心动魄,却直教人胆寒,犹如人间修罗,或是地狱恶鬼。像是彼岸绽放的曼珠沙花,妖冶中,写着危险。 萧忆情脚步停了下来,鲜血自剑尖滑落,在地上积聚成水洼。他看着摔在他面前的孩子,皱了皱眉。 这是昭昇帝的第十七子,尚还年幼。大约是兵荒马乱之中逃出来的。 那孩子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稚嫩的眉眼里,既恐惧又迷茫,想逃走,却在萧忆情强大的威压下动弹不得。这神情深深刺入萧忆情眼中,一如多年前无力的自己。 不知发生何事,不知为何而起,却已经身陷其中。既然身为帝王之子,便注定一生不凡,同样,也背负同等的罪孽。 萧忆情伫立片刻,提剑,长剑一道冷光,闪向瘫在地上的少年。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把长剑架住了萧忆情的剑。萧忆情一抬眼,冷声道:“李镇渊。你可知道好狗不挡道。” 李镇渊不同他动气,只是低声道:“他还只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 “无辜?”萧忆情嗤笑了一生:“你是个将军,怎能有妇人之仁?这么多年,死在昭昇帝手中的,有多少无辜冤魂,你怎么不为他们鸣冤,仍在这里心安理得地做你的将军?” “逝者不可追,来者犹未卜,既已成往事,就休要再执着。你的仇今日已经报了,不要伤及无辜。” “哼。”萧忆情冷哼一声,眼底闪过寒光,盯着李镇渊半晌,终于收剑离开。 李镇渊松了一口气,从地上扶起已经瘫软的十七皇子,将他交给身后的部下,前去寻找元澈。 此前他们几人兵分两路,一边拖住元螭的增援军队,另一边飞速突击。如今交给他的职责已经完成,自是应同元澈会和。 他飞奔至毓灵斋,一切已落下帷幕。元琛的尸体瘫软在殿前,却不见元螭的踪迹。 曹俨章带着两排兵卒整齐地肃立两旁,见他来了,恭敬地叫了一声“将军”。李镇渊点点头,走上前去询问:“赵王呢?” 元澈摇了摇头,面色凝重:“他留了后手,一看大势已去,便从密道中逃了。” 李镇渊心头一阵焦躁不安:“这可如何是好?” 元澈摆摆手:“我已派人布置下去。大局已定,他即便是逃脱了,亦改变不了结果。“ 李镇渊吃了元澈这颗定心丸,慢慢安下心来,站到元澈身边,与他一起对着毓灵斋紧闭的大门。 元澈脸上还带着血迹,应是经历了激烈拼杀,却丝毫不损他俊美的容貌。 火光中,李镇渊蓦然发觉,元澈的眉间已有了一丝沧桑。他才十九岁,却已经经历过别人一生都不能的悲欢离合。 “子深……”李镇渊唤了一声,念头流转,又换成了:“殿下。” ——我们终于走到这里了,门的背后,就是一切的终点。 元澈转过头来,对着他轻巧地笑了一笑,叩响了毓灵斋的大门。 过了片刻,有个小宦官白着一张脸,幽幽地打开门。他低着头,也不敢打量元澈,只是战战兢兢地低声道:“十四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文远,等我。”元澈温声道,按了按李镇渊的手,面带安抚,而后随着这小宦官入了内。 相比其他宫殿,毓灵斋并不大,但是此刻却给人空旷森冷的感觉。房内只燃着一支蜡烛,就在昭昇帝的床前,幽幽照亮这一方空间。而其他地方,掩藏在晦暗中,冰冷着,凄凉着,哀泣着。 “你来了。”像是一句叹息,从幔帐内传出老人疲惫的声音。 “我来了。”元澈在帐前三步站定,双手负在背后,平静地说道。数年来,他一直在梦想着眼前的场景,但等到它真的到来的时刻,内心却古井无波,不曾有一丝喜悦,亦不曾有一丝悲凉,一切都被抽离而去,只剩下平静与解脱。 一旁的小宦官默默地撩起帘帐,扶皇帝坐起。看得出他年纪很轻,动作亦稍显笨拙。先前应当没有伺候过皇帝。 昭昇帝苍老消瘦的厉害,如同一截槁木,全然没有早年英武的影子。小宦官听着外面的声响,估摸着喂了昭昇帝最后一颗续命的丹药,也就是这一口气吊着,他才能醒转过来,同元澈说话。 老皇帝盯着元澈,眼神有些凄厉,忽然大笑起来,直到抑制不住地咳嗽,小宦官连忙端来茶,喂了几口,才平息下来。 元澈静默着,等着昭昇帝开口。 昭昇帝声音又像哭,又像笑,嘶哑道:“孝成,当年我是如何夺了你的位子,你的儿子今日就是如何夺了我的位子,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他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虚空:“这个位置,我坐得也够久了。元澈,你要,就拿去罢。” “这个位置,不是你给我的。是我自己夺来的。你不该将我的父王和母妃赶尽杀绝。”元澈低声道,“如果你能放他们一马,就不会有今日的恶果。” “呵呵……”昭昇帝嗤笑一声:“我从不后悔我这一生作为。若能从头来过,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皇位令人迷失,为将权力牢牢把控在手中,我曾做过许多违心之事,杀过许多所爱所信之人。而你……” 他转过头来,眼里已经没有了焦点,像是在看元澈,或者元澈背后的某些人:“你也会走上一样的道路,成为和我一样的人。寂寥,冷酷,残忍……” “我不会。”元澈道,声音很轻,但很坚定,看着面前的老人。有些人,他永远不会辜负,有些事,他也绝不会去做。 “岁月会向你证明,而权力会把你腐蚀地面目全非!”昭昇帝空洞的眼里忽然射出慑人的亮光,他从床上惊坐而起,像是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地画面,伸出手去,徒劳地抓住虚空……却忽然定格在了那一瞬间,生命的光芒从这具腐朽的躯壳中离去。他倒在床榻上,结束了作为昭昇帝漫长而又曲折的一生。 一旁的小宦官惊慌失措地看着驾崩的皇帝,又畏惧地看着一旁的元澈,不敢大叫出声。 元澈轻轻吐了一口气,温声对那宦官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宦官跪在元澈面前用小鹿一般小心翼翼地目光看着他,弱声道:“回殿下,小奴名叫张休。” “张休?”元澈念了一遍:“元直是你何人?” 小宦官把头压得更低了,他知道元直暗地里那些勾当,以为元澈要问他的罪,故而声音都发着抖:“是……是小奴的义父。”眼前的这位,明明比自个大不了几岁,这威势却是如此沉重,简直叫人抬不起头来。 “哦……”元澈淡淡道,转过身去,向殿门外走去:“从今天起,你就改名叫元休,跟在我身边罢。” 预料中的问罪没出现,小宦官诧异地一抬头,只看到十四皇子挺拔而又高挑的背影。心下一惊又一喜,跟在日后的皇帝的身边,岂不是瞬间高升了? 都说妇人心海底针,皇帝的心看来也是一样,无论如何,亦算是因祸得福罢。 元澈推开门,李镇渊正等在外面,见他出来,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他的笑容,如同寒夜里的火把,元澈顿时觉得心里一股暖意,驱走了身上挥之不去的寒气。 “殿下。”李镇渊顿了一顿,又改口道:“陛下。”而后重重跪在他面前,高声道:“吾皇万岁。” 一时间身后所有人都齐齐跪地,口呼万岁,声响震天。 元澈扶起李镇渊,二人相视而笑,都看见彼此眼里不变的情意。 徳佑三十七年春昭昇帝驾崩,新皇元澈登基,为舜武帝,改年号为永嘉,大赦天下,三年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内乱始定。 永嘉元年,大宦官元直畏罪服毒自缢,阉党被大肆清洗。朝廷对外称赵王、晋王均已在兵变中丧命。钟党在朝内被连根拔起,赵王一党则纷纷加官进爵,朝内更无人反对新皇。此外李重明辞官告老,李镇渊升任镇南将军,阮凤邪为吏部侍郎,而韩轼为中书舍人。 一切,暂时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了结局,一章也是拖了很久,但是我想,好的东西都是值得等的,太过仓促凑出的字,想必不会很好,这个故事暂时告一段落啦,我终于可以打下完结两个字,真是开心,觉得应该撒花庆祝呢~~~ 其实大家应该发现了,在《清江引》当中,结局是一点都不重要的,因为它只是结局,却不是这个故事的结束。这个故事不仅仅关于元澈和李镇渊,它还写了很多其他的人,当然了,我笔力不够,篇幅也没能展开,这些人没有很深入地去描写,他们会在第二部,第三部里有更多的戏份,经历更多的事情。 明天开始更新一个短篇番外,然后,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开第二部,或者是傻白甜的新文(毕竟写多了正剧想来点毫无逻辑的傻白甜了) 就这样,谢谢大家陪我走过这一段旅程,新的旅程,希望还有你们的陪伴~~ ☆、番外:萧忆情 金陵有阁名浮屠阁。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知真相者道此间或为善堂,而浮屠阁,实为杀手之阁,一个令江湖人士闻之色变的杀手之阁。 浮屠阁主萧忆情其人,乖张狠辣,兼之神功绝世,亦正亦邪,也算得一段传奇,只是谁也不曾见过他真面目,因为见过他真容的,泰半都已不在人世。 萧忆情嘉文帝末年生人,太傅萧伯昭第三子,本名萧行深,因母亲笃信佛教,故取《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之句,寄愿他一生不受凄苦。 他是萧氏幼子,深得父母宠爱,但凭祖荫,无需为功名所苦,一生本该安逸无忧。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萧氏世家大族,却在夺嫡之战中站错阵营,昭昇帝徳佑二年,以莫须有的谋逆之罪,株连九族。 彼时萧行深年不过三岁,因其年幼,萧氏门生才能暗中将他换出,送到他如今的师尊阳蝉字身边。那清癯冷峻的道服男子从侍者手中结果他,低笑一声,道:“我阳蝉子什么都可以亏欠,人情却是不欠的,四十年前承了萧家恩情,就替他这个小娃娃养大罢。” 萧行深是早慧之人,听他说四十年前欠了萧家人情,不由得诧异地打量这个抱着他的道士,分明不及而立之年,若说是驻颜有术,也太勉强了些。 但这些时日家逢剧变,他已学会了沉默为先,记得母亲的叮嘱,知道这是自己日后的师父,来救自己出去的。于是抓紧这男子衣襟,弱声道:“师父。” 他所不知的是,阳蝉字素有妖道之称,只因性情不定,修习邪门功法,容颜数十年不老,寻常避世而居。萧氏族灭,朝堂官宦自不用说,名门正派亦没有敢接下萧行深这个烫手山芋的,也唯有阳蝉字这般不拘世俗的绝顶高手,才敢替萧氏保下这一缕血脉。 “嗯。”阳蝉字淡淡点头。一双眼盯着怀中小小孩童,问道:“你是想要安稳一世,做个寻常人,还是舍弃此身喜乐,为萧氏复仇?” 萧行深怔了怔,想起父母兄弟在狱中所受□□苦楚,心里竟涌上一阵陌生的感觉,只恨不得能破了那座天牢,将他们都救出,便睁大双眼,坚定道:“徒儿愿为萧氏复仇。” 他实在年幼,并不知道诛灭九族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复仇究竟要付出什么代价,只是心头被一种巨大的不安所笼罩,抓着阳蝉字衣襟的手更用力了些。 “倒还算有些骨气。”阳蝉字道,语气中并没有赞赏意味。 那一天,正是萧伯昭及其家众被斩首弃市的日子,阳蝉字抱着尚且年幼懵懂的萧行深,站在法场的围观人群之中,看着昔日疼宠他的萧府众人接连被斩于刀下。 他被阳蝉字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连出声也不能,他徒劳地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血染法场,看着那明晃晃的大刀夺去他一个又一个挚爱之人的生命。 待母亲行刑时,她一眼看到了人群中被阳蝉字抱着的萧行深,霎时泪如雨下,无声地说着什么,却被淹没在周围百姓的喧闹声中。 在场不明真相的百姓,只道萧氏是犯下谋逆的大奸大恶之徒,哪里会理会这谋逆之罪是虚是实,纷纷喝彩叫好,一声声犹如利箭,直扎在萧行深幼小的心头,刺破那温情脉脉的表象,血淋淋将这世间的险恶与残酷铺展在他面前。 起初,他尚且还能感受到悲痛,眼泪从眼里争先恐后的涌出,打湿胸襟,待这场酷刑终结之时,萧行深的双目已经干涸,三岁这年的这一天,他流尽了一生所能流的泪水。 萧氏数百人的鲜血,血染十数里长安街,那血色映在萧行深眼中,又落入他千疮百孔的心里,化为仇恨,荣发滋长,从此后,这世间不再有天真无邪的萧氏幼子,唯有矢志复仇的萧忆情。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自在欢喜。这一句母亲的祈愿,终成了空。 这种仇恨,生于边疆,不曾经历萧府之败的肖衍体会不了,生于宫闱,数度被害的元澈也领会不得,这血海深仇,唯有他一人背负,萧氏之殁,也唯有在他心中,才如此刻骨铭心。 多年后,萧忆情才终于明白,母亲那日口中所言,是“不要复仇”,但一切都已太迟,再不能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无责任番外,不知道会有多长,想写一些其他的人物呢~从其他人的视角,看看这个故事真正的面貌。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1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