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正文 第1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所谓将进酒,就是共你饮酒的意思。 一杯相识,两杯相恋,三杯相忘。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童简鸾,容玖 ┃ 配角:苏谢,张显,明慧太子等 ┃ 其它:据说集齐狗血十盆可以召唤神龙 ================== ☆、 第1章 穿越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只听得见打火石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呲——”的一声,蜡烛被点燃,橘色的光瞬间洒满这不大的密室。 此间安静的如同一口棺材。 白烛燃烧,蜡油缓缓流下,一灯如豆,衬得那双执着打火石的手雪白如玉,指尖晶莹剔透,蓝紫色的血管静静的蛰伏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无端多了一分诱惑。 那只手将打火石放在蜡烛旁边,烛光映着他的脸庞,仅是下巴弧度便让人心旌荡漾,忍不住想要去看正面。 他头微微低下,脸藏在阴影中,墨色的长发被松松的系在背后,一袭青衫,长身玉立。 他面前的桌子,摆着一排排灵位,足足有百人之多。 密室之外,天狗食日,彗星贯空。 “是时候了。”他低声说了这样看似莫名其妙的话,袖中滑下一匕首,反手插到自己心口,血液顺着他掌心的纹路,将本应该中断的生命线蔓延的长长久久。 “鸾凤起简,魂兮归来——” 童简鸾穿了。 穿越前十分钟,他刚谈好一笔生意,将要迎来一笔九位数的收入,眼见着就要出任ceo,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然后他去了个厕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将马桶盖放下,想坐在上面抽烟,平复一下自己兴奋的心情。哪只眼睛一闭一睁,便已经躺在床上,浑身燥热,心跳不已,偏偏旁边有人聒噪:“小姐,小姐,你醒醒啊,小姐,你可不要吓奴婢,呜呜呜……” 是你不要吓我! 童简鸾听到那两个字心下一惊,立刻摸向自己的下半身,沿着一马平川的胸摸下去,发现兄弟还在,心中感谢上苍,即便是个基佬,喜欢男人,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当女人。 可既然他兄弟还在,为什么旁边有女人声音喊他小姐? 难道这世道性别称呼混乱了不成? 还是这小姐二字……有什么特殊含义?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妙龄少女,二八年华,衣着朴素,脸蛋平平无奇,只一双眼睛发亮,红肿着眼看着他。见他睁开眼睛,好不惊喜,声音转而拔高,“小姐,你醒啦!” 说着话便扑上来,狠狠的压在童简鸾身上。 童简鸾眼前一黑,又想昏过去了。 好在那少女听到了他闷哼一声,讪讪的离开床铺,站直了身,拿着手帕擦眼睛,“小姐,奴婢是高兴的过了头了,您烧了这么多天,一直昏迷不醒,可把奴婢吓坏了。” 她说着又要哭,童简鸾艰难的抬起手,按了一下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艰难开口,声音晦涩:“莫哭了,吵的我头疼。”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脑海中有无数的图像涌入,头痛的似是要炸裂,脸色忍不住要变,却又不能叫这婢女在这里再看着自己,于是便开口,语气有些急促:“我饿了,去厨房给我拿些东西来。” 肚子很是应景的咕咕了几声。 那婢女听见了,便急急忙忙推门出去,风一下子倒灌进屋子里,冷的人手足冰凉,脸颊微僵,倒是让童简鸾有些清醒。 他听人脚步走远,便掀起被子,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之人面若冠玉带病色,目似朗星沉如水,虽然稍稍有女子的妩媚,但英气十足,分明是个男人。 旁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童简鸾忿忿的打开梳妆台,这下他不忿了。 各种款式的金步摇,罗钗,耳环,璎珞圈,玉佩; 他转而去打开衣柜,紫色的,红色的,黄色的,青色的裙子和袄; 他扭过去看自己床边,竟然有一把凳子,凳子上放着一双—— 绣花鞋。 苍天! 童简鸾欲哭无泪,一手扶着自己的头,一手撑在桌子上,那一刻眼前似乎有一道白光飞过,叫原身的记忆全部灌输到了他身上。 果真穿了。 刚才还能当是恶作剧,现在却只能沉默的应对这种可能是暂时,也可能是延续的突发恶性事件。 见那少女古时打扮,头上盘了发髻,便知道情况不对。适才趁着摸自己兄弟的时候,也顺势摸了全身,便发现了这具身板的有异。皮肤忒滑,身板忒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腰侧,腰也忒细,摸完之后,心中颇不是滋味。 刚刚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便知道一切回不去了,同时也明白自己接手了怎样的烂摊子。 原主名为童简鸾,本为男子,却因为父亲不喜,生母在兰音庵带发修行,自小无人理会;侧妃当家,并未苛刻于他,只叫他从小生活在脂粉堆里,硬生生“长”成了一个伪娘,旁人都以小姐称呼他,京都人皆道永安侯府的世子是个妖人,不男不女,时男时女,对他退避三舍。 而这也让原主逃过了一劫。 只是他接受了原主的记忆,不代表接受了原主的思想,只能从那些图像中,隐约推测大概不是因为原主蠢,而是他势单力薄,身体孱弱,以这种方式保全自己。 之所以穿越,只因着当日于湖边散步,撞见了二小姐,他的庶妹蓝元宁的好事,他及时退了回去,假装没有看到,谁料想下一刻便被身后的人推到水里,以至于如今这具身体换了个魂魄。 想到这里,童简鸾的眼神微妙起来。 ☆、 第2章 斗恶仆 这时候从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依稀听得到是刚才那婢女的声音,带着委屈和不甘:“燕姑姑,这是给我家小姐吃的东西,我家小姐醒了……” “你家小姐?我看分明是你手脚不干净,偷的厨房!这么晚了,哪里来的规矩给你家小姐做吃的?我瞧他这么久没有去给夫人请安,连规矩都没有,还要吃的做什么?真是浪费!”然后便是一声“啪”,连带瓷碗摔在地上碎裂的薄响。 童简鸾脸含愠色,外衣也没有顾上穿,推开门轻斥一声:“谁在外边吵?” 只见一年约四十岁的老婆子洋洋得意的站在那婢女旁边,看童简鸾出来也没有行礼,而是略略做了个姿态,弯了弯身子,“原来是童少,方才奴婢在训斥这不懂事的丫头,没想到吵到少爷了,只是这小丫头手脚不干净,奴婢怕她在童少身边呆的时间久了,不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宵禁之后在府里乱走,还去厨房偷东西,为了永安侯府的安宁,奴婢这才教训了一下。” “哦?”童简鸾挑眉,眼皮子似是刚撑起来一般看了她一眼,“你说你方才实在教训她,教她怎么做人?” “……是。”燕婆子听出了童简鸾语气不好,稍稍迟疑了一下,然而又想到童简鸾素来为人说好听点低调,不好听点软骨头,便只给了一个字作答。 “叶琪,过来。”童简鸾把自己的婢女叫回来。 叶琪愣住,僵在原地。 “我叫你过来,你听不到么。”童简鸾声音略略提高。 叶琪捂着脸小跑到他身边,眼中含泪,抑制住自己的哽咽低声问道:“小姐,什么事。” 童简鸾随手把门旁的扫把拿过来,递给她,“拿着。” “小姐?”叶琪有些不知所措。 “去教教她,该怎么做人。”童简鸾看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婢女居然被别人打的脸都肿了,气不打一处来,“你叫她知道,什么叫打狗还要看主人。” 叶琪显然没想到她家小姐有一天也能说出这么男人、这么霸气侧漏的一句话,愣在了当场。 童简鸾见她不动,以为她不敢动手,于是撸袖子准备自己上,结果摸到自己“纤细”的手腕,嘴角不由得抽了一下。 “小姐,还是我来吧。”叶琪急忙从他手中抽出来扫把,那神情恐慌忧虑,像是这扫把在童简鸾手中再待上那么一刻,就能把她家小姐的手给累断一般。她走到燕婆子旁边,一咬牙,一狠心…… 轻轻的打在了燕婆子的背上。 燕婆子猛地把头转向她,似是不敢相信这小丫头真的打了自己,那眼神生生的要吞了叶琪。 叶琪被她那眼神给激了一下,畏惧的退后一步,看着她的小姐,嗫嚅道:“小,小姐,您看这样可以吗?” 她心中想的是,打的这样轻,仇便结的不深,就算之后燕姑姑带二小姐过来找茬,她也能一力承担,不叫小姐吃亏。 “真是慈悲心肠。”童简鸾倚在门梆上,看着叶琪脸上的伤问她:“她刚才也是这么打你的?” 叶琪摇了摇头。 “你以为打的轻,她就不记恨你?”童简鸾视燕婆子为无物,继续问他的婢女。倘使他要在这里继续活下去,便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变,首先,身边的人要硬起骨头来。 叶琪只有十二三岁,显然对人的本性并不熟稔,闻言想了一下,轻轻点头。 “哎,傻丫头。”童简鸾只能闲庭信步上前,把扫把从她手中拿过来,只听得空气中破风之声,那扫把棍直接击在了燕婆子的膝盖处。 燕婆子吃不住痛,直接跪在地上,额头顿时汗涔涔。 “知道见了我第一面该做什么吗?是跪在这里给我请安。”童简鸾想到记忆中那只从背后推他的手,还有他落水之后隐约听见的嘲笑和讥讽声,就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自己二十余载拼搏奋斗一朝要出头,结果这老婆子那么一推,叫他给穿了,这是个什么事! 财富名声权势一朝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怎么能不气? 燕婆子大概平日里跟着她家小姐作威作福惯了,猛地被这么踩,脸面自然不好看,然而她没有顿悟如今猫已经变成了老虎,自恃甚高,又觉得童简鸾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人如今不过是纸老虎吓唬人,便梗着脖子道:“童少爷,明日陛下设丹青宴,二品以上官员夫人和小姐少爷们都要去。老婆子要跟着小姐进宫,所以今个儿身体不舒服才请了夫人的话,说老婆子见人不用跪,少爷估计烧的有点糊涂,叫这小丫头哭了几声便气血上头,老婆子想说少爷明日里也是要出去见人了,今天还是安心休息的好。” 她说着便要起身。 “哦?”童简鸾眼睛一转,一脚踹了她的膝盖,叫她又跪了下来,“那我可得给夫人好好念叨念叨,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规矩的人还能进宫?也不怕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们,白白作践了永安侯府的名声。” 燕婆子脸色一变。 童简鸾又俯身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针对什么,你家二小姐和旁人私通一事被我撞破,杀人灭口不成如今就想要来这里生生把我给逼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定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他又站直了身,大声道:“你就在这里跪着,给我反思反思什么是规矩,反思够了再回去见你家小姐,顺便替我带一句话,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燕婆子这下脸色惨白,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是,奴婢记得了。” 童简鸾嘴角含笑,带着叶琪回到屋子里。生了这么一通气,他如今也饿不起来了。 方才叫燕婆子带回去那句话,也不是没有缘故。 大小姐蓝元笙才女之名扬天下,二小姐蓝元宁有京城第一美人之誉,听起来确实不错,只可惜老大有才而无貌,姿色甚为平庸,老二有貌而无脑,性子甚是惹是生非,二人一胎同胞,却如此天差地别,哪怕是孪生姐妹,心中对对方都是有着不满的。 况且老二私通那人是她表哥韩寿年。 韩寿年不是别人,正是夫人想要给蓝元笙定亲的对象。 ☆、 第3章 铜面人 和自己姐姐的定亲对象私通,那可是大事,说出去不要说蓝元宁的名声,便是整个永安侯府的脸面也没了,所以童简鸾才叫那婆子给二小姐带这句话,只要对方脑子不是被驴踢了,大概都能明白他什么意思。 没错,他就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童简鸾经此一役,拿定了主意,既来之,则安之。投胎是门技术活,他既然成了侯门嫡子,那自然是要把自己该拿的拿过来,该享受的享受一番,才不枉穿越这一回。 至于这侯府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就全盘接手好了,穿越之前他也是从一无所有起步的,与狗争食,与人斗智,步步惊心,没道理如今起点高了,还超不过前世的成就。 毕竟当伪娘实在是太没有志气了! 童简鸾握拳。 叶琪显然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像刚醒来的时候靠的他那么近,这也让童简鸾比刚才自在了些,他倚在贵妃榻上,看着叶琪,“刚才的事,你懂了没?” 叶琪摇摇头,“奴婢愚钝,奴婢想着,小姐是让奴婢要有骨气些么?”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童简鸾道,“这种不识好歹的人,你给他三分颜色,他便能开染坊。好日子从来不是让出来的,而是争出来的。” “可小姐您不是以前说过,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么?”叶琪眼瞅着如今的小姐有点陌生,不似从前那么温柔近人,觉得他有点叫人害怕。 “……那是我以前脑袋被驴踢了,你家少爷我前两日高烧把脑子烧好了,醍醐灌顶,明白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不能亏待自己的道理。”童简鸾没好气道,对于原主的行为他表示不赞同,又觉得那个称呼实在是扎眼,“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那叫小姐什么呢?”叶琪傻傻问。 童简鸾差点被一口气闷死,心想这小丫头真是呆傻呆傻的,是怎么在这府里生活下去的,不过他还是利索的给自己拿来从前听惯了的称呼,“叫我简少就行。” “简少爷。”叶琪这回从善如流。 “行了,你也累了,去休息吧。”童简鸾把她打发走。 “少爷您不是饿了么?要不奴婢再去厨房走一趟吧。”叶琪虽然觉得小姐,哦不少爷变化的这么大,有些让人害怕,却无端觉得更有安全感,也生出了亲近的心,也更体贴了。 “不用了,现在也不饿了。”童简鸾暂时不想再生事端,方才听那婆子的意思,明天还有什么丹青宴,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但听起来就很费脑子的样子,他需要休养生息。 “哦,那奴婢先退下了。”叶琪临走前给他掩好门。 “等等。”童简鸾一拍额头,“刚才差点忘了。”他凭原主的记忆,起身去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药瓶,还有一盒药膏,到门边递给叶琪,“记得涂了,姑娘家家的,带着伤总是不好。” 叶琪小心翼翼的接过了他递给的东西,脸颊飞上一片红云。 童简鸾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可千万不要想歪了啊! 不过对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说这话明显打击人,况且对方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童简鸾只是心下记住以后不能逾矩行为,叫对方误会。 童简鸾躺下来不多时,便睡着了,结果没过多久,被人直接拖下了床。 他朦胧间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心差点飞出嗓子眼。 月光斜射入窗牅,洒在那人身上,黑发黑袍,脸上带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猛一看像鬼,再一看像捉鬼的人,童简鸾克制自己才没有娘兮兮的叫出来,只是手心里生出了冷汗,凉津津的。 “你……”原主记忆里没有这一段呐,还是他穿越这件事触发了支线剧情? 那人并未说话,只是食指在空中比划了两个字:练武。 他带着黑色的手套,看不出手原本的模样,然而只是看着那形状,便是一阵心旌荡漾,童简鸾又是一阵克制,才没有扑上去含住他的手指。 “你教我练武?”童简鸾疑惑,“为什么?我们素未相识。” 那眼睛迎着月光,这时可以看到瞳孔中隐隐带着笑意,似是在说,“现在不就认识了?” 童简鸾还要再问清楚,没想到那人不给他这个机会,而是一脚把他踹出了窗户,紧接着铜面人从窗户中飞出来,扯住童简鸾的衣服把他又拽回来,两人轻飘飘落地。 一缕长发从童简鸾鼻翼下扫过,那一刻他毫不怀疑自己闻到了桂花香。 于是在穿越第一天的午夜,乘着月光,童简鸾开始了自己练武生涯。 铜面人看着瘦削,给人下一刻就被风吹走的感觉,行事却如疾风闪电,有雷霆万钧之力。童简鸾本想摸鱼,那双“纤纤玉手”点在他身上,哪怕没有落在实处,也是哪儿哪儿都痛,痛不欲生。 童简鸾怀疑自己真的叫出来了,但那一刻他耳膜鸣叫,什么其他声音也听不到,一股寒意从背后贯穿全身,在他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中乱蹿,然后他就痛的昏过去了,人事不知。 “弱鸡。” 铜面人捞住他的腰,隔着窗牅,把他又扔回了床上。 院中的枇杷树这时候摇动了一下。 铜面人站在屋顶看着那棵树,眼睛中有无数情感闪过,激动,不甘,寂寥,最后都化作波澜不惊,如古井深潭。 他最后一声幽幽叹息消散在溶溶月色中,兔起鹘落间消失在远处。 童简鸾依稀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和一个带着面具的美人一起乘月练武,他回味着那美景,结果就被人叫醒了,“小,简少爷,醒醒,要迟了。” 又不是上班,哪里迟?他是老板,谁敢说他迟到? 不对,这已经不是他的世界了。 童简鸾睁开眼睛,看到叶琪一张焦急的脸。 “怎么了?”他想抬头摸自己的额头,结果手臂像是灌了铅一样,抬都抬不动。 “今天可是陛下设丹青宴的日子呢。”叶琪笑着道,“您该起来梳洗了。” “那不是傍晚么?”童简鸾脑子有一刻都是呆滞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昨晚肯定不是梦。 这让他心情好了不少,心里的愉悦抵过了身体叫嚣的钝痛。 “虽然丹青宴是下午,可您要早点起来梳妆,然后乘马车去呀。”叶琪很为她家小姐,哦不,是少爷高兴,因为这是一次露脸的机会,如果能展露风华,得聆圣听,必然不同于现在这样不得父亲、受人排挤的状态。 “马车?”童简鸾又是一刻呆滞。 ☆、 第4章 丹青宴(上) “是呀,您都忘了么?”叶琪笑意吟吟,不过一会脸又垮下来,闷闷不乐,“不过侯府没有您的马车,需要和夫人同乘。” “同乘?”童简鸾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很是玄幻。 “少爷您怎么了?”叶琪很想伸手去探一下他的额头,这才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以前称小姐还无事,从昨夜开始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后知后觉的叶琪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了。 “算了,没事。”童简鸾口上这样说,心里却没有丝毫放松,只因为在记忆中,那夫人就不是好相处的,原主在记忆中最是警惕这人。昨天打婆子不要紧,那婆子是二小姐蓝元宁的奶娘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如果被这夫人查看出来这壳子里的人换了,那事情就不好说了。 不过叫童简鸾继续伪装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本就不是能演戏的主,这辈子做的最多的便是自己,叫他那么委屈下去,还不如杀了他。况且虽然圣人说忍让是美德,可说这句话的圣人过得却是丧家之犬的日子,童简鸾自问没有这样的心胸,便只能这么嚣张跋扈的活下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他150的智商,难道还怕了不成? “去把我的衣服拿过来。”已经醒了,也睡不了回笼觉了,童简鸾索性先一步做准备。 叶琪依言把他那些各色的裙子给拿过来,脸上带着笑:“少爷,您今天喜欢哪一套?” 你少爷我哪一套都不喜欢。 童简鸾黑着脸,却也知道不能怪罪这丫头,“有其他男式的衣物没有,我以后不穿这些姑娘家穿的衣服了,全送给你了。” 叶琪惊慌的跪下来,“少爷说什么话,这些东西都是小姐家穿的,奴婢哪里有福分穿这个。”她说着脸上犯难,“少爷,您也没有其他衣服了。” “我在穿这些女子的衣服之前总归是有男子的衣物吧?”童简鸾不敢置信,“都拿给我看。” 叶琪只得去拿,童简鸾接过来那些衣服的时候,脸都是抽的,那衣服大概只能给十二三岁的他穿,如今不说样式不合,就是亵衣的长短都能当短裤使了。 “少爷您这两年身体长得快,抽芽一般,连现在的衣服都换的快呢。”叶琪赞美她家少爷。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从头再忍,现在再做衣服显然也不可能了,童简鸾只能从裙子中间找出一件不是那么娘的,但毕竟是姑娘家穿的,和男子衣服款式不可相提并论。 况且原主也是个“楚腰纤细手中轻”的妙人,除了眉眼有些英气、胸有些一马平川之外,这件样式简单的翡翠撒花广袖荷叶裙,愣是让他穿出一股体态风流的味道,别有雌雄莫辩的美。 童简鸾无语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想这可真是日了狗了。 童简鸾忍受头皮发麻的感觉,在叶琪的指导下,把那里一层外一层的繁琐衣服给穿好,穿完之后整个人都快窒息了。 “少爷,梳个头吧。”叶琪看童简鸾的脸色不好,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 童简鸾脸都要垮了,“什么头?算了,你给我根绳子,我捆一下就行了。” “不行啊少爷。”叶琪都快哭出来了,“丹青宴是陛下设的盛宴,如果衣冠不整,到时候奴婢会被打死的……呜呜呜……” “行了行了,你别哭了。”童简鸾一咬牙一狠心,坐在了梳妆台前,大义凛然道:“来吧!” 怕什么,不过是一颗头,就当自己顶着假发好了,反正这也不是自己的脸。 饶是如此,对镜梳妆的感觉还是把他雷的翻来覆去,坐的时间久了连背都僵硬了,心想做古代女人真不容易,不过她们大概也没有其他消遣,赌书消得泼茶香,闲来对镜贴花黄,还不是闲得慌。 叶琪大概是明白童简鸾如今不喜欢繁杂的东西,恢复了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给他弄多复杂的发型,只是简单的打理了一下,把头发有条理的垂在腰背上,与其他女子什么孔雀髻、九鬟仙髻,垂云髻,凌云髻,近香髻比起来,利落的很,倒是显出一种别致的风情。 刚把头发给弄好,就听到小院的门被踹了,一年轻女子的声音叱咤:“童简鸾,你居然把我的奶娘给打了,我和你不共戴天!” 然后“啪”的一声,把院子里的花盆给抽翻了。 童简鸾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然而那女子行事风风火火,转眼便蹿到了门口,一脚把门蹬开,“童简鸾,我跟你说话呢,你是死人哪,怎么不吭声!” 童简鸾只看到一团火冲到自己面前,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抽下来。 叶琪见状急忙挡在她面前,全身上下颤抖,好似受惊的鹌鹑。 童简鸾如今身体再怎么弱势,也断然没有叫一女子挡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承受这等侮辱的道理。他一个跨步,绕过叶琪到那红衣女子面前,抬手扼住对方的手腕,把那马鞭给夺下来,沉声呵斥:“蓝元宁,闹够没有!” 那女子正是蓝元宁,永安侯府的二小姐,现如今当家主母的亲亲二女儿。只见她一双柳叶倒吊眉,双瞳点漆浓似墨,鹅蛋脸,朱红唇,身着一大红百蝶扑花金缕裙,越发衬得皮肤白皙,泼辣可爱,真真一美人——如果没有这么些颠倒是非、不分青红皂白、随随便便抽人的习惯,那就好了。 只是没有如果,她脸若美人,心却毒若蛇蝎。 蓝元宁显然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反抗,初时没有反应过来,脸上表情一时间凝滞,好一会忽然有了意识,声音怒极:“你竟然敢捏我?放手,你捏痛我了!” 童简鸾一把把她的手给甩开,然后直接就着旁边叶琪打好的水洗了洗手,轻哼一声:“捏痛你了?我还嫌你脏了我的手呢。”说罢把手举在鼻翼下闻了闻,然后皱眉嫌恶,好似闻到了什么臭气熏天的东西。 ☆、 第5章 丹青宴(中) 实际上只是蓝元宁早上擦得粉有些多,昨夜洗澡的时候还在身上用了各种各样的香料,就是为了今天能艳光照人,勾人心弦,结果没想到会被童简鸾这样嫌弃,一时间心中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你——!”蓝元宁一时间气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什么我?”童简鸾说话向来毒舌对于厌烦之人更是毫不留情,“我还没有追究你大早上的来你嫡亲的哥哥这里,连通报都没有,你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看我?” 他穿着女子的衣服,说起“嫡亲的哥哥”这五个字,却没有丝毫的羞涩,好像这根本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一般。 “谁有你这样嫡亲的哥哥?”蓝元宁好像捉到了他的痛处,“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人,简直是永安侯府的耻辱,我真替你蒙羞!” “我是不是永安侯府的耻辱,关你屁事。”童简鸾淡定的试了试那个被他夺过来的马鞭,然后忽然在空中甩了一下,去势带起凌厉的风直接卷走了蓝元宁一只金步摇,把蓝元宁的发型给带坏了,蓝元宁“啊”的一声,扶着自己头上因为失去金步摇而变得摇摇欲坠的发髻,恨恨的看着童简鸾。 童简鸾促狭一笑,接住了空中掉落的那只金步摇,然后放到了蓝元宁的手上,嘴上客气的说了四个字:“叶琪,送客!” 蓝元宁本来想过来羞辱童简鸾当个小插曲,一来为自己的乳母报仇,二来也让他今天出不了门,治他个藐视天威、大不敬之罪。她想的很好,可惜到了这里直接被童简鸾的行为打了个措手不及,方寸大乱。此时已经日头当中,就要前往宫中,这时候乱了发型,根本来不及做复杂的发髻,她只能落荒而逃,赶紧回去让自己的丫鬟给再整一下早上五更起来弄的发髻。 “童简鸾,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临到院子门口,蓝元宁恨恨发誓。 童简鸾耳朵灵得很,听到蓝元宁的誓言,丝毫不当回事。 我当枕戈待旦,你自放马过来。 不过想到原主要和这些女人叽叽歪歪,童简鸾也头痛的很。他决定等今天这劳什子丹青宴过去了,要上街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风情,他又能从其中想到什么法子赚钱过日子。 等王府发钱是万万不可能的,和别人争这蝇头小利、受制于人,还不如自己想办法赚钱。古代都是经营铺子、收租子赚钱,叫童简鸾看来来钱太慢,做大了还被皇帝给觊觎,不如找个靠山然后闷声发大财。 打定主意之后,童简鸾一身轻松,正好这时候有人来院子里通传说夫人要他们到前厅去等着,然后一同坐车前去皇宫。 “我还没吃饭呢。”童简鸾等人走了,苦着脸问叶琪要饭吃,昨天晚上他就饿了,结果因为教训婆子教训饱了。半夜被拖起来练功,早上又被叫醒梳洗,直到现在都没吃上饭,饥肠辘辘,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错了,这里不是永安侯府,而是不知名的“饿人府邸”。 “奴婢之前去厨房问过,夫人交代说今日看了黄历,男子不宜吃早饭,免得张口熏到贵人……”叶琪说着自己都觉得这理由不可信,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童简鸾心想原来在这儿等我呢,什么黄历上敢写男子不宜吃饭?这蹩脚的理由也敢拿过来糊弄他!然而回头看到自己空荡荡的屋子,什么吃的也没有,看样子现在即便去了厨房,也不会有任何吃的被他找到,童简鸾只得跟上通报的人,往前厅走去。 叶琪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永安侯府极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韩彤并未唤轿子来接他,童简鸾只得一路走过去。沿途开始满眼碧草小花,可见小院偏远荒凉,走了好一会才渐渐有了钟鸣鼎食之家的味道。雕梁画栋,假山水榭,过了好几处垂花门,转了几条游廊,终于是到了前厅。 走到之时,童简鸾眼前都有点花,他太久没进食,就算从前的自己受得了,这具身体也受不住。然而奇怪的是他既没有昏过去,也没有昏过去的征兆,好似化身成怎么都打不死的小强,总也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丹田之处发出,叫童简鸾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能进行光合作用。 “怎么来这么晚,是不是睡过头了?” 说话之人身着紫绫罗纹百金线裙,外罩石青起花排碎衫,身姿微丰,眉目却艳极,若说晌午被他气走的蓝元宁是待放花苞,此人便极尽风情,正是蓝元宁的生母、如今永安侯府掌家的韩彤韩夫人,她眉眼带笑,丝毫不见自己女儿被欺负的失态,对童简鸾温声细语,听着无不骨骼酥软,想着浪一浪才是。 童简鸾心中警惕,面上带笑,“没事,就是早上飞来一只麻雀,往我裙子上拉了泡屎,我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于是没有打死它,迫不得已换了件衣服,便迟了。” 韩夫人听了他的话,脸上略僵硬,眼中闪过不喜,这情绪却又很快消逝,只道:“那可真是不巧,耽误了这会,怕是时间赶不及,现在就出发吧。”说罢嘱咐了两句身边的嬷嬷,那嬷嬷行事利索,不一会两辆马车便停在了侯府门口。 一年轻家丁俯身做马凳,韩夫人踩着那人的背上去,然后做了个挥手的姿势,那家丁便跑到身后两位侯府小姐的马车前,又做了一遍刚才的姿势,蓝元笙和蓝元宁都穿着朱色兜头连帽衫,这会也看不见脸,姿态娴熟的上了马车。 全部的人都对童简鸾熟视无睹,偏生韩夫人这时候从车厢中掀开帘子:“你怎么不上车?” 童简鸾心想真无聊,原来还指望着用这种方式羞辱他。如果是原主,定然不愿意在大庭广众前出丑,但他就无所谓了。不过经过昨夜那铜面人的指导,他如今动作也算是行云流水,一手撑着车辕,一手提着裙摆,腕上使力,直接跳了上去,进了车厢。 车夫坐在前头,“得驾——”一声吆喝,马车缓缓行驶向前。 ☆、 第6章 丹青宴(下) 一路上相安无事,既无教导,也无指点,童简鸾于皇家礼仪一道毫无建树,心中有忐忑,想要开口发问,结果韩彤闭眼装睡。 靠! 他也无人可问,心想一会儿就别人做什么他做什么,别人说什么他说什么好了,多吃东西少说话,应该就没什么事情了。 只是古人最烦的是要跪来跪去,天地君亲师,他连天地都不跪,更何况帝王?只是形式比人强,容不得他在这里蛮横,只得扯下这张脸皮,先保命,再言其他了。 过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一行人才到皇宫,童简鸾什么都不想说,灵魂飞去找食物,身体如行尸走肉般跟在韩夫人身后,低眉顺眼的缓步入了一间房,给太监检查一遍才进去。 耻辱,当真耻辱! 他刚才过“体检”的时候,看到那太监们诡异的眼神,心中有点不舒服,想对他们说:你们没有蛋蛋,我有,不要再看了。 当然太监没有看。不管童简鸾是男是女还是时男时女不男不女,这都不是今天检查的主题,只要他们不佩戴杀伤性武器,那么就算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猴子,也是可以进去的。 只要有今天这场丹青宴的邀请函就行了。 这场丹青宴设在御花园,童简鸾他们不是最晚到的,当然他们也不是最早到的,现在也还没有到时间,他们这一批人由一小太监领着到了御花园,便可以在这一方天地间寻人畅谈。 御花园的西头是女子们聚集的地方,而东边是男子们聚集的地方,中间隔着百花盛开,倒真是一天然屏障,只是东头的望着西头的,西头的望着东头,这会天然屏障便是那西王母设下的银河,硬生生把牛郎与织女隔开。 真可谓是“东边太阳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童简鸾心里想了想,觉得自己站在东头也不合适,站在西头也不适合,遂找了个东西交界线的地方站住脚跟,那处恰好有一假山,方便他倚靠。 而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尖锐而高亢的声音:“九千岁到——” 那一瞬间所有人消声,天地间仿佛万事万物都凝滞,静寂的只剩下空气流动的声音。 童简鸾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眼睛便只剩下那抹青色的身影。 那人一袭青袍染尽了春意,叫童简鸾觉得,这青袍若是穿在别人身上,那可真是王八犊子刷绿漆,亦或者千年乌龟炖大葱,偏偏不会有“风华”二字,因为天底下的绝代风华,都叫此人占去了。 他头上戴着束发嵌碧珉玉冠,穿着一件碧色箭袖,束着碧缠丝暖玉锦带,蹬着青缎黑底朝靴。走近一看,色若秋月高华,面若灼灼桃花,只是整个人冷若冰霜,叫这桃花之气硬生生逼成了禁欲。 若不是场合不对,童简鸾简直要扼腕长叹:此等人物,怎么就成了太监了呢! 便是这万千人中难得一见的好皮囊,也是浪费了! 或许是他面上功夫不够收敛,亦或者那人本就敏锐,往这边看了一眼,翦水秋瞳古潭波,只是一眼,便万劫不复。 那一刻童简鸾除了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便只剩下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好像下一刻就要欢喜死去,好不自在。 若是得此人一夜风流,便也不枉此生了。 他这时才想起此人是谁,司礼监秉笔太监,九千岁容玖是也。 容玖是谁? 将这二字朝着大街上喊一句,小儿啼哭,人人变色,闻言此人无恶不作,倒也不是奸淫掳掠,只是此人权势滔天,性喜敛财,党同伐异,烧杀抢夺,王公贵族最是厌恶,却又不得不舍下一把贵骨头去取悦,去谄媚,去讨好,只因为当今的明德帝喜欢炼丹,想求长生,月把地都不会上朝一次,一直在宫中炼丹房闭门不出,什么事情都交给此人。 他是皇帝的眼,皇帝的耳,皇帝的手,手握锦衣局,和当朝右丞相分庭抗礼,你贪我也贪,你无耻我也无耻,把整个朝廷搅的乌烟瘴气,偏偏此地民风彪悍,东有蓝大将军抗击倭寇,北有玉面鬼枪苏谢御敌北疆,所以朝廷这么一潭浑水搅下去,太殷王朝也没有灭亡。 堪称奇事。 恶名在外,居然有如此风华颜色,苍天果然是不公平的。 在童简鸾远远观赏美色的时候,席位很快便分配好了。 他在最末端,他的两位亲爱的妹妹在第六第七顺位席位。 顺位次序代表了身份,代表了地位,不过童简鸾现在并不在意自己这个嫡子本来应该在最前面,为什么不仅次于韩彤的一子蓝青禾,还居于末流这种在这个时代看起来无比重要的事情,毕竟于他而言,被人忽视也是一件好事,他不在众人视野中,那也以为着成为众矢之的的可能性无限缩小。 很好。 跪坐在席位后,臀部压着小腿的感觉并不好,童简鸾想要把腿从屁股下边抽离,却发现两个问题,一是姿势有点娘,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因为不太熟悉这个坐姿,以至于刚才差点压倒蛋蛋。 童简鸾倒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挪动。 然而这时候,皇帝陛下忽然驾到了。 得嘞,别乱动了,小心刀架到脖子上。 所有人起身,后退一步,跪下,双掌呈一字,以手撑地,将额头点在手背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对于姿势,童简鸾照猫画虎,学的有模有样。 映入眼帘的是玄色袍脚,朱色丝线云纹,步履强装稳重,童简鸾仍是能感觉出其中气息轻浮。 皇帝的身体并不健康。 皇帝身侧是一片艳红色,裙袂飞扬,隐约可以看到空气中的灰尘粒子流动,那人小指和无名指上带着护甲,其他则是显眼的蔻丹,从眼前走过,只听得环佩击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过了一会才听到威严的声音响起:“众卿平身。” ☆、 第7章 宴无好宴(上) 声音不咸不淡,没有任何情绪在其中,童简鸾起身假作目不斜视,实则快速的瞥了一眼上座。 皇帝的脸隐约有些浮肿,带着终日不见阳光的苍白,看来传言中说的不错,皇帝确实喜爱炼丹,并且到了重症程度,那些脸部的浮肿,便是丹药吃多了的缘故。 皇帝身边坐着一位宫装丽人,看得出不年轻了,颜色依旧,一剪秋水瞳,画的妆是浓妆,却丝毫不显出她的艳俗,反而让她看起来更迷人,可以看出年轻时候是如何艳倾天下,倘使之前没有容玖,他这个喜欢男人的人都不得不为红颜倾倒,然而珠玉在前,其他人便入不得眼了。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容玖。 未曾想到这一眼,又和那人撞上了。 童简鸾并没有立刻低头亦或者扭头假装自己没有看,而是彬彬有礼的点头,那样子好似自己从未偷窥他,这视线相撞只不过是巧合中得巧合罢了。 容玖并未做任何动作,他目光所至之处,恍若无人,冷淡的收回视线。 原来还是个冰山美人,童简鸾玩味的想。 上歌舞,赐佳肴,斟美酒,贺太平。冠冕堂皇的话说的倍溜,可算叫人知道什么是巧舌如簧,舌灿金莲了。 童简鸾自愧弗如,所以只能低头吃东西。皇家盛宴果真非同凡响,比之前世那些所谓的国宴上了不知道多少档次,童简鸾不禁悲愤,心想那时候花了那么些钱吃,比起这里的菜来说如同吃糠野菜,后来一想,钱都不是他的钱了,不禁有些黯然。 不过黯然了十秒钟,童简鸾便从那种消极情绪中抽离,于事无补,徒增伤心,不如现在多吃点补补,于是便吃的更开心了。 只是他这厢吃得欢脱,旁人却食不下咽,毕竟是皇帝赐的宴,谁敢多吃,待会御前失仪怎么办?丹青宴丹青宴,先是丹青,后是宴啊。 对于旁人探视的目光童简鸾恍若未闻,只是专心的对待珍馐美食,叫旁人看着一副蠢样。 这中间有一道视线过于凌厉,那种气势收不住,哪怕是视线,都如激光灼人,童简鸾花费好大的心思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不小心把筷子摔了。 这筷子是玉做的,摔了必然会发出响声,发出响声之后必然惊到御座上的人,如果旁人随便扣上一顶藐视天威的帽子,他便会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视线很快收了回去。 “那坐在最末的是哪家千金哪?朕看着她吃东西,叫朕也胃口大开了。”这声音含笑,听着甚至和蔼可亲。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2节 童简鸾听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赶紧把没有吞下去的东西吞下,丝毫不顾自己根本没有咀嚼多久,他迅速出列,恭敬的跪拜天子,还没开口,便听到有女人开口讲话,声音千娇百媚:“陛下,他便是臣妾姐姐家的那位。” 那位什么? 然而不用她说完,周围的人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怪道此人明明英气,却一副女子装扮;明明来了丹青宴,却一脸愚钝模样,原来这就是永安侯府出了名的娘娘腔童简鸾呐。 童简鸾听着周围人小声议论纷纷,脸色囧囧有神。 “听说从七岁开始就觉得自己是个小娘子!” “还嚷嚷着长大要嫁给容玖,也不知羞!” “那怎么现在看着这么软弱可欺呢?” “那时候不是一群小孩子不懂事么,都当他是异类,严家的世子觉得他追着个太监很是丢脸,严家,”他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然而还是进了童简鸾的耳朵里,“严家那时候就和九千岁不对付,严世子便带人孤立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落水,没有及时救上来,昏迷了近十天,醒过来之后就是这副模样了。” 童简鸾心想,这可真是出名趁早了,不过没想到,古人也这么八卦。 “上前来。”皇帝开口。 童简鸾手握紧,掌心全是冷汗,他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恭敬的挪到第一排平齐的位置,又跪了下来。 “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 去你妈的。 童简鸾心中谩骂,脸上却带着恭敬且畏惧的神色,抬起了头。 皇帝那道鹰隼一样的视线放到了他的脸上,似乎是在打量什么,眼中有过一道精光,转瞬而逝,又恢复那副平静且和蔼的样子,“爱妃,朕怎么瞧着,他和你姐姐半分也不像呢。” 众人死寂。 韩彤这时候出列,看似惶恐,却口齿伶俐,条理清晰,“臣妾惶恐,此子并非臣妾所出,而是当年童夫人之子,童夫人自西山兰音寺出家之后,此子便秉性大变,御前失仪,是臣妾之错,臣妾教导无方。”说罢便叩了三个头,最后伏地不起。 童简鸾背上生出无数冷汗。 韩彤此人,果真恶毒。这一番话说下来,童简鸾性格大变,是被生母刺激,御前失仪,口上说着是她的错,实则不动声色的推诿。他本来就吃个饭而已,皇帝也只是说他吃的香而已,问了一句他怎么长得不像韩夫人,便扯出这么一大堆东西,生怕他死的不够快吗? 再者,古代都实行连坐制度,她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 第8章 宴无好宴(中) 童简鸾没有敢去看皇帝的脸色,他只是也假装惶恐的伏地,装作害怕的样子,不利索的道:“陛下,草民……草民只是觉得,这里的饭菜,简直是天上地下少有的佳肴,草民从未尝过这样的滋味,一时间忘乎自已。草民当时只是想,我朝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才能有如此珍馐美食;陛下天威远播,四方来仪,能人志士见之无不心悦。一顿饭叫草民心情激荡不已,浩浩大国,以民为本,以食为天,天子赐,不敢辞,草民身心都觉得,只有好好吃,吃的好,吃出一番不同于常人的声响,方不负陛下心意!” 他越说就越是激荡,越说就越是斗志昂扬,说到最后,挺直了自己的背,那样子仿佛这一说,天地变色,这一说,江海滔滔。 当场不论是世子,是千金,是贵妇,还是伺候的太监,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震惊的看着童简鸾。此人谄媚,此人无耻,此人正大光明的夸陛下的宴,夸陛下的江山,从一顿饭就能想这么多,也真是难为他了,然而却不能说此人的话错了。 寻常之人夸耀,必定不动声色,不露锋芒,从陛下日常行为中觅得偏爱,再投之以好,这位呢,直接这么正大光明的说,陛下的宴好,陛下的江山好,陛下威仪使得万国来朝,你能说哪句错?哪句都不错! 明德帝乐了,头一侧,问旁边坐着的容玖,“容玖,你认为此人如何?” 童简鸾忍不住看他,想他会如何评价。 他心砰砰的跳。 容玖微微一笑,他正在把玩手中的酒盏,听到皇帝的问题,也不用起身,不用跪拜,更没有看童简鸾一眼,只是稍一点头,温声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此人倒也算是稀奇。” 说罢这几个字,也便不再多话,只是继续把玩手中的酒盏,好似那有无限的吸引力。 童简鸾听了他的话,忍不住老脸一红。 明德帝听到这句,眼睛中带上些笑意,“你这话说到朕心坎里了,朕登基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拐弯抹角的说着夸耀之词,倒是你,衣着怪异,行事疯癫,这么正大光明的谄媚,朕便是罚你,也无从可罚。起来吧。” 童简鸾再一叩首,“草民多谢陛下仁爱!” 他退回了自己的位置,韩彤韩夫人也归于原位,童简鸾不需看她,就知道她不甘心今天没有致自己于死地。 童简鸾知道,这一出戏码,大约是要不死不休了。 宴罢,侍女鱼贯而入,将东西收走,又将桌子摆好,放上笔墨纸砚,开始了今天的正餐——丹青比试。 原主是个不学无术的,在韩彤那样的教导方式下,他不变成傻子,就是好事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学问?这下子要出丑了。 童简鸾抓抓脸,又想到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出丑了,便安下心来。 况且原主没有才艺,又不代表他没有。前世到后来上了一个阶级,为了迎合一些大佬的心思,便找了位老先生学字,又找了位国画大家学画,他天赋异禀,学的快,拿来装逼level杠杠的。只可惜心思不纯,倒叫那二位先生扼腕叹息,直言他若是一心学问,必然能有大出息。 可惜童简鸾两眼除了钱,什么也看不到。他小时候穷怕了,饿怕了,只觉得阿堵物才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到后来也一门心思在追男人和赚钱上,只有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才会去书房。他不愿意碰笔墨,因为那好像有魔力,他拿起来,就不愿意放下,他怕后半生在这上面上了瘾,最后穷困潦倒一生。 不过想到这里,童简鸾忽然计上心来,刚才韩彤给了他下了个绊子,这会儿他想到以什么名义去倒打一耙了。 蓝元笙是个才女,在这里自然是要展示自己的才艺的,须知才艺创新上,先来的总会比后到的要占便宜的多,想法就那么多,前边的说出来,后边的便不能再说一样的了,一句名言,第一个说的人是天才,第二个人说的是庸才,第三个人说的便是蠢材。所以她挥毫泼墨,姿态却又优雅到了极致,吸引了众多世子佳人的目光,而放眼那渐渐成型的水墨画,竟隐隐是幅山水图。 连皇帝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微微颔首。 旁边的韩嫣韩贵妃脸上也似是赞赏,只是这感情没有展现在眼睛中。 “臣女以此幅山河社稷图献与陛下,恭祝陛下寿与天齐,威环宇内。”朗朗脆脆之音响起,似一股清流注入人的心中,众人脸上不禁露出钦佩的神色。只道蓝元笙京畿第一才女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此物甚好,甚好哪!”皇帝拿起画轴,不住点头,又微微一侧,问容玖,“容玖,你看这幅画如何?” 容玖本没有在这圈子里面,闻得皇帝唤他,缓步前来,看了那画一眼,才回皇帝,声音悠然:“陛下,臣不甚懂丹青,只是觉得这画,隐约有商皇后之风,可见此女之才,堪比国母。” 他话音刚落,蓝元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韩贵妃手指捏紧了帕子,那蔻丹此刻便瞧着有些可怖。 旁人没有太过于关注这位贵妃,童简鸾却是瞧见了。有那么一刻,她的手指快要把白色的丝帕掐出水来,恨得咬牙切齿,却仍是一副雍容华贵的大度模样,朝着皇帝道:“陛下,臣妾也这么觉得呢。” 蓝元笙急忙跪了下来,身体伏地,声音无比诚恳,“臣女是万万不敢与商皇后相提并论,只是听闻当年商皇后一副字画惊天下,心生仰慕,是为天下女子楷模,从此诗书礼仪不敢放下。今日得见圣颜,觉陛下天威甚已,故有我锦绣江山,心中有画,不由自主的流露在笔端,此乃臣女一片拳拳之心。” 这话可谓字字珠玑,既捧商皇后为天下女子的楷模,又夸皇帝的锦绣江山是因为皇帝治理得当,好一出心中有画流露笔端,好一片情之所至忽然而已,流露真情,又将自己放在弱势一端,试问天下间,还有谁愿意去难为这样一位颇具真性情的弱女子? 皇帝是不愿意的。 “今个儿怎么了,一个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明德帝嘴角含笑,“被夸了有这么可怕?” “臣妾/臣不敢。”众人皆跪。 容玖动也没动,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夕阳辉映在他身上,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然而他这时候笑了,浅浅的一笑,只是勾起嘴唇,便由仙人,沦落成恶魔。 ☆、 第9章 宴无好宴(下) “起来吧。”明德帝淡淡道,又转身指着容玖,颇有嫌弃对方不成器的样子,“你啊,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奴婢不敢。”容玖懒洋洋的作要下跪的模样。 “别跪了,朕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明德帝老态龙钟的脸显出一副疲态,容玖这时候上前,不动声色的支起皇帝,却又不让人觉得皇帝体虚需要人扶,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陛下,张仙人方才给奴婢说,这个月的丹药练好了,正是火候,不知道陛下……?” “告诉他,朕这就去。”明德帝声音威严,却是不惧天下人听到。嗑药嗑的光明正大,别人半句话也说不得。 容玖笑了,“是。” 他转身离开,童简鸾却看到他方才将手掌抵在皇帝的腰后,似是在做什么,他不禁想到一个缘由,那就是皇帝现在龙马精神大不如前,刚才容玖是在注入内力,让皇帝看起来神色如常。 什么?皇帝和这太监可能有奸情? 不信,必须不能信,美人是他的! 方才容玖说话虽小声,童简鸾却仍是“读”到了,他学过唇语,再加上视力不同于旁人,自然是对这人说什么了如指掌。 童简鸾暗搓搓的想,韩贵妃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看模样定然在床上得不到满足。而皇帝脸上也没有什么对于情欲的念想,只在听到丹药的时刻眼中露出过光彩,对于长生的欲望昭然若揭,这还看不出来什么,那他的眼睛可真白长了。 想必那位张仙人曾经告诉过皇帝,要清心寡欲,嗑药赛神仙,皇帝为了长生,十分克制自己。这位容大太监想必在其中好处若干,出力若干,还很有效果,否则不会得到如此重用。 此人不可小觑。 这样想来,自己的求美之路定然艰难。 不过正如李太白所言,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然而冰山雪莲位高而冷,摘取不易,然而到手之后,其味更佳。童简鸾此生,最不畏的就是知难而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撷取天下间最好的东西! 却见皇帝对那贵妃低头说了两句话,贵妃眼中带着不甘,却恭顺的接下旨意。 皇帝说了两句话,简单交代诸人将这宴继续办下去,他已经让贵妃接手,一切事宜去问贵妃便是。说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临走之前童简鸾置身于众人身后看容玖,却不料那人扭头看着这个方向,似乎是知道谁在瞧他,主动对上童简鸾的视线,眉毛一挑,嘴角向上一勾,那样子似是嘲讽。 童简鸾前面的人全部低下了头,生怕招惹了这活祖宗,叫对方心思不顺,辣手摧花,这举动便显得童简鸾鹤立鸡群,好在他置身最后,且人各有各的心思,并无人看他的举动,也就无从看到童简鸾伸舌头舔自己嘴角,对对方做了个口势:等我。 容玖敛目,并不应他,而是跟在皇帝的身旁,一同离开。 童简鸾做这一系列动作,心中却全无害怕,他有着敏锐的直觉,那是一种近乎野兽的本能,这太监对自己并无恶意,否则也不会帮他一把,给蓝元笙致命一击。 “堪当国母”是怎么一句话?它足以毁掉女子的一生,蓝元笙只是议亲并未成婚,这样一句话出来,除了皇帝,谁家敢娶这女子,若有此意,那岂非是想要当一国之君? 便是之前说那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也是看似贬义,颇有戏谑之意,却能将他从危机中解救出来。 如此说来,这太监不仅对自己没有恶意,相反,还维护的很,这维护没有流于表面,而是不动声色,春风化雨。 童简鸾记下了这两个人情。 丹青宴继续,只是皇帝离席,倒叫这里的气氛轻松了很多,贵妇带着女儿前来赴宴,无非是想要挑乘龙快婿。方才皇帝在时,没有哪家聪明人愿意出头,除了真正有军功依仗、亦或者勋爵世家,只能在皇帝无意之后再嫁,否则便有拉党结派之嫌了。 童简鸾心中稍有些遗憾,毕竟如果皇帝还在,他假作愚蠢,献上一副并不完美的字样,皇帝若是问罪,他便言自己并未接受过系统教育,只是在教书先生讲学时于旁边偷听,若是皇帝问起为何偷听,他便言自己不敢上前,怕逾了规矩,这样便能叫皇帝治韩彤一个苛刻嫡子、心思歹毒的罪,就算有贵妃在旁边求情,也能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皇帝走了,贵妃在这里主持大局,童简鸾就只能把这点心思压下来。他只一边吃小吃一边喝茶水,不一会便有了尿意,问了一旁的小太监茅房在哪里,便自顾自的去了。 他的背后,蓝元笙眼神忿恨,十指抠着掌心,气喘不已。而这时一紫袍华服青年上前,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便换了一副表情,温婉的应了一声,并与对方聊得十分开心。 童简鸾并不知这一幕,他进男厕一边的时候把人给骇住了,对方那物都没甩干,便提了裤子跑了,童简鸾一脸阴沉,等对方跑开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嗝……”童简鸾的笑声没有维持多久,放在腰上的手也没解开腰带,而是维持这个姿势转身,看到容玖那张叫人不能直视的脸。 容玖站在门口,看到他这副模样,似是忍俊不禁,“喏,是不会解开腰带么?要不要我帮你?” “你……”童简鸾语塞,他有些话想说,却又不能开口,他想要拒绝美人的好意,毕竟美人身残志坚,而他那物完整且好用,他生怕美人见了他自卑,或者一不开心直接把他的也给扯没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把手从腰带上放开,举起手来,“我居然觉得,我又不想小解了。” “被我吓回去了?”容玖转身,示意童简鸾跟上。 两人到了旁边的假山群中,容玖看着闲庭信步,实则走路很快,两人转了几转,到了一座镂空的假山当中。这里位置极佳,旁人看不到内里,里面却是可以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包括方才御花园那里的一切风景。 童简鸾这才知道为何刚才自己觉得走的累,因为这一路都是上坡,只是弧度不明显。 容玖这时候转身看他,因为这里光线透露不进来,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 然而容玖却丝毫没有矜持,而是直接扑上来扒开了童简鸾的衣领,然后在他锁骨旁边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童简鸾没防备会来这么一出,呆滞了那么一下,就被对方给得手了,他想动也动不了,容玖咬的很深,童简鸾感觉到一阵热流从自己肩膀那边涌出,又感觉到容玖口腔的温度,那滋味非常销魂,据说口腔的热度和肠壁差不多,想必容玖那里也是一处难得的风景,会叫人恋恋不舍。 因为舍不得推开美人,又怕欲拒还迎会让对方直接离开,童简鸾放任了他的动作,只当自己的血如果能滋养他,那他也舍得一身剐。 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第10章 香香香 容玖真的吸允起来,他的牙齿想必很锋利,因为这样的撕咬,让童简鸾觉得自己胸膛茱萸也快要迎风招展起来。 过了一会儿,童简鸾觉得自己神智有昏迷的危险,如果真昏过去了,岂不是要任这人为所欲为?他心想的是怎么把对方为所欲为,可万万没想过被对方这样来那样去的,太监的花样多了去了,看这人端的风流的模样就知道,他想摘花,可没想被毒花一击致命。 于是童简鸾动了。 他用诚恳的不能再诚恳的眼神看着容玖,伸手轻轻的贴在容玖的颈侧,试着推了推他,轻声道:“玖爷,您,享用完了么?” 容玖这时候终于抬眼,童简鸾愣在当场。 那是怎样一种眼神,不似人类,而像是野兽,瞳孔是宝石一样的猩红,隐隐有一种不祥之感。合着此人青袍风华,却散发着一种极端的诱惑,童简鸾先前只是想要这人,此刻却仿佛失去自己一片灵魂,都叫对方的眼神吸过去了,“你的眼……” “无事。”容玖松开了他的肩膀。 童简鸾正想阖上自己的衣服,却被容玖一手止住。 “还有血迹。”容玖说着,直接凑上去将剩下的血丝给舔了舔。 像极了猫的舔弄,这猫还不是一般的猫,而是一只血统高贵,眼神蔑视,却叫人见了便不能放手的苏格兰折耳猫。 童简鸾再也无法忍住,他要是再忍,他就是神! 他显然不是神,于是他扯住了容玖的肩膀,然后覆上他的唇,狠狠的咬了一口。 容玖的血并不是甜的,而是带着淡淡的腥味,但腥味之中却好像有一种莫名的香气,好似香燃尽了,只剩下沉香如屑,那种淡淡的香味。 童简鸾的做人原则一向如此,你吃了我的,我便吃你的,这样才不算吃亏。 两人亲了很久。 容玖轻声笑了,伸手推开童简鸾,他脸上有一丝红晕,显然是缺了氧气的缘故,这让他的眼睛有了些水汽,看起来诱惑极了。 容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现在还没资格亲我。”他说完这句话,从自己袖子里掏出几瓶药,塞进了童简鸾的怀中,然后又轻轻拍了拍童简鸾的胸膛,“回去吧,你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容玖说完这句话,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浮云,在他身上投不下一丝影子。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童简鸾跟在他身后追问。 “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到。”容玖摆摆手,在几座假山之间兔起鹘落,消失在了童简鸾视线中。 “嘿,有趣。”童简鸾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想了一下刚才的触觉,又掀开自己衣服检查了一下肩膀,发现那里刚才被容玖咬了的伤口,此刻已经消失了。 “奇怪,难道是他的唾液有治愈的效果?”童简鸾觉得奇怪,然而这时候他显然不可能找人问这个问题,况且即便是他问了,也不一定有答案,他便将这件事放在了一边,出去之后去又寻了茅房,解决了个人问题,擦了擦手,回到御花园,远远看那群人还在虚与委蛇,你谦让我,我谦让你,觉得当人有点累,暂时不想做人了,于是找了一处暖和的地方,找了一处假山,窝在上面,脸侧对着阳光,盖着兜帽昭君斗篷,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却是正好,宴席要散了,童简鸾睡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警惕的,听到声音变小了自然醒过来,跳下去准备跟着夫人回去,没有跟在韩夫人身边,而是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到了宫门口马车自然迎上来,夫人和两位千金上去,却要把童简鸾丢在原地,准备要走。 童简鸾自然不会因为面子问题而不坐马车,那意味着他要走回去,若真是如此,不说他不懂路,就是来的时候马车走了两个时辰,也该知道路有多远。 他作势要跳上车,蓝元宁却从马车里探头,夺了马夫的鞭子,抽在他手上,童简鸾一个不慎,被她抽个正着,就算对女士要优雅得体,也不想受这样的屈辱,虽然感情上愤怒,却不想在宫门口闹事,只低声问对方:“你这是做什么?” “叫你上了?”蓝元宁因为抽到了他,此刻正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报了早上的仇,心情大快,“你也配上马车?走回去吧你!” 说罢竟是连车夫也不等,直接一鞭子抽到拉车的马身上,马儿受惊,大概也时常受这位小姐的气,习惯了,撒蹄子就跑,还跑的四平八稳的。 蓝元宁从车厢中探头,笑的很是开怀,车夫一路跑着跟上去,在行进中跳上了前面赶车的地方,然后擦了擦汗,接过来马鞭。 童简鸾气极反笑,他睡了一下午,发髻有些乱,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这些,而是抬腿就走,也不怕四处投来的目光。那些视线中有打量,有揣测,有恶意,有同情,可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这时候只知道要走自己的路,心想从前的李太白也是如此心境吧,便不由得张口吟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哈,哈,哈!” 身后的眼神从以上各色情感,直接变成了“你有病吧”。 离开皇宫一段距离,才到了繁华的街道,太殷王朝商业发展极其繁荣,从这一条街便可见端倪,有酒楼,有药铺,有胭脂铺,有成衣店,最需提的是路边的小吃,闻着香味便叫人走不动路了。 童简鸾身上没有带半文钱,但这并不阻碍他吃,他退了几步,走进一家当铺,进去的时候头上还带着一根玉簪,这是为了束发,出来的时候却没了,青丝垂在腰间,童简鸾也不当回事,而是把腰间的玉带给接下来,直接绑住头发,然后拿着他换来的银两铜钱,买了自己想吃的东西,一路走,一路吃,从这头吃到那头,各种铺子也逛了个遍,看了看东西,被胭脂铺里的两样膏状物给吸引住了。 那是两样原料,一名火葵,另一名混玉,各自单独的用时没什么效用,然而童简鸾却知道有一古方子,将这二物秘制一番,之后便会有奇效。 这两样原料童简鸾在现代求而不得,没想到穿了个越,在这里发现,他一时兴起,买下来,放在怀里,继续前行。 街道尽头有奇香,是酒的香味,古代的酒都是粮食酿造,纯天然绿色产品,在后世难求的很,况且也有很多方子已经寻不到了,这里却应有尽有,童简鸾顺着香味寻酒家,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宅子前,那宅子只是旁边有个牌子,名叫做“杏花烟雨江南酿”,真真是诗情画意的名字,童简鸾不由得心想这才是真的“酒香不怕巷子深”。 他轻叩三声门,里面传来一女子声音:“敲门做什么?” 这声音听起来妙得很,冷淡却又叫你说不出什么不是来,童简鸾心中觉得这人有趣,嘴上彬彬有礼:“在下想买酒。” “今儿没了,明儿再来吧。” 童简鸾愣了,酒这种东西,还分一日一日么?他心想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只得温文尔雅的道:“打扰了。” ☆、 第11章 相见欢 说着便要离开,只听得这时候另一个声音道:“你平白拒绝生意做什么。”声音爽朗而清脆,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应是少年郎。 “还不是因为你在这里,我总不好怠慢客人,去做买卖吧。”这女子回答自己的客人,依旧冷淡。 “去吧,不妨事的,总归不能将钱拒之门外。”那少年郎道。 这时候有一阵脚步声响起,少年郎对着门外的童简鸾道:“先生不妨等上一等,她已经去拿酒了。” “那边多谢兄台了。”童简鸾说完觉得不该只谢这位兄弟,也应该谢老板娘,不然显得他为了方才的怠慢而小心眼,扬声道:“也多谢老板娘割爱!” 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似是他这句话引起的。 童简鸾摸不到头脑,知道多说多错,不说不错,便静下来等待,退到那宅子大门前。 过了一会有一男子来开门,那男子相貌俊美,只是轮廓未脱稚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手上的一坛酒抛给他,“给,你的酒!” 竟是方才那女子的声音! 童简鸾吓了一跳,手一软,差点把酒给摔了,那人瞪了他一眼,他捞坛子的手十分迅速且准确,将那酒坛又捞回手中。 “多谢。”童简鸾擦了擦虚汗,对那人道谢,这时才发现那人形容昳丽,若不是喉结,真叫童简鸾以为这就是一个女人——这要是穿上女人的衣服,可比他这个冒牌货像多了。 “钱呢?”那人并不领会童简鸾的谢意。 童简鸾摸出来钱袋,结果就直接被那人抢走了,厉声给了他一句:“好了,你可以滚了。” 童简鸾呆滞。 似乎穿到古代,让他呆滞的事情虽然不多,却也不少,怎么还有这般欺负客人的店家呢?也不怕没有回头客,难道他的酒真的好到让别人不计前嫌的折回么? 童简鸾不得不出声提醒:“那里面有两枚金叶子呢,你怎么都抢走了?” 那人回头,眉毛倒竖,声音中含着嘲讽:“你以为我的酒是马尿,这么些钱都给我,我把坛子都送给你了,是你幸运,懂么?” 不懂,太多钱了。 童简鸾不相信,然而出手了也不好这时候再要回来,看那人也不是个好相处的,遂道:“懂,懂,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他说着便拎着坛子转身,心里想着回头就把这里砸了。 那人在童简鸾转身的时候脸色又冷又臭,等童简鸾转过去之后直接变得喜笑颜开,将那个钱袋子在手上抛了抛,退进门内,关上门之后才无声大笑。 只见宅子中央的梨花树下盘坐着一人,手拈黑棋,越发衬得一双手如玉,风吹过来,他长发飘逸,嘴唇鲜红,眉眼风流,正是在假山里把童简鸾这样又那样的容玖。 那发出女人声音的男子走过去,双手抱拳,在容玖前面鞠躬,“督主,您为什么要让我去把他的钱都给骗过来?” “因为这样他就没钱了。”容玖笑意吟吟,“他没钱了,就没办法雇佣马车了。” “何必这样大费周折?”那人不解,“况且您怎么知道,他会来这里呢?” “我从他还在襁褓里就知道他什么样子。”容玖将棋子放在一处角落,屠龙,一盘棋就这样尘埃落定,他这时候站起来,“何保保,去备车。” 何保保显然是还想问督主,但见督主对于回答问题意兴阑珊,不欲多言的样子,便乖乖的去备车。 童简鸾拎着一坛天价酒,一边心痛一边自我安慰:五花马,千金裘,两枚金叶换美酒,不亏,不亏…… 不亏个p啊!他看到有马车,有驴车,甚至还有牛车,只要钱,就能雇佣一辆车回去,只是他摸遍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枚铜钱,腆着脸去问起步价是多少,结果竟然是——两枚铜钱。 童简鸾想商量人能不能一枚铜钱捎他一程,只是他这样占着茅坑只给一文钱的人,别人是不屑拉的。 于是童简鸾只能摇头叹气继续走,好在他前生也不是没走过这么久的路,更艰难的野外生存都干过。那时候直升机把人扔下去,给一把刀就让人过几天几夜,挣扎的像个孙子,不照样活下来了么? 只是如今这具身体显然太弱,一边问路一边走,走了大约有三分之二,终于承受不住了,开始一步一步往前挪。 容玖就搭乘着马车在他后边远远的跟着,当看到他差不多瘫在原地的时候,终于让马夫,也就是何保保加快了速度,假装偶遇,掀开帘子,声音中带着诧异:“哦?这不是蓝家公子么?” 童简鸾当时正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听到声音,都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是你啊,美……玖爷。”童简鸾及时改口,心想差点因为头脑发晕铸下大错。 好在容玖似乎没有听到,只是让马车缓缓停下来,温声问童简鸾:“童公子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这怎么好意思呢?”童简鸾手心摩擦着裙子的边角,虽然心向往之,表面上却要虚伪的推让一下。 “哦,原来是不需要。”容玖冷下脸来,“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保保,走吧。” 何保保马鞭一扬,抽在马屁股上,“驾——!” 马车扬长而去。 童简鸾目瞪口呆,呆完之后,狠狠的扬起手,轻轻的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叫你虚伪!” 这下好了,本来可以插翅膀回去,现在只能继续蜗牛向前爬了。 童简鸾那一刻发誓,以后一定要当个直白的人,再也不要虚伪做作了!说要就要,为什么说不要! 那坛酒他还是舍不得扔,为了给自己一点激励,童简鸾拍开封泥,喝了一大口。 酒入口清凉绵长,童简鸾心想骗我,这酒根本不值这个钱,闻起来也没有味道——然而那酒走到喉咙,又穿过肠胃,童简鸾却是惊呆了。 热,火热,然而却并不叫人焦躁,反而有爽朗之感,童简鸾前世今生,都未尝过这样的好酒,心中快活,千金掷酒也是值了! 因为醉心于好酒,他没有听到车马声,只是在仰头喝第二口的时候,听到一淡淡的声音飘到头上:“你若是把酒给喝了,可就没钱付车资了。” 却是容玖去而复返,斜倚在车窗边,飘给他一个眼神。 “嘿嘿。”童简鸾笑了笑,将手上的酒递给他,然后准备撑车辕跳进去,谁知道容玖手上的酒瞬间蹿到了另一只手上,这伸到窗外的手便直接滑到了童简鸾的手肘,将他从车窗拽进去。 童简鸾没想到自己如今身材如此骨感,竟然叫人能如此作为。 ……算了,他是美人,美人总是有特权的。 因为姿势不对,所以他直接摔在了车厢内。 却没有痛,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那香气并非女儿家燃烧的香炉或者脂粉香,而像是沉木香,隐约有郁郁青葱之感。 “好车!”童简鸾躺在车里,看着车顶,发现那非千年沉香木做不出,又看到容玖手上拿着他的酒,慢悠悠的就着坛口喝下去。 “你……不嫌弃?”童简鸾看着他嘴角晶莹的酒滴,不自觉的吞了口水。 容玖斜斜的瞥了他一眼,闲闲道:“我又不是没尝过,嫌弃什么。” ☆、 第12章 风波再起 童简鸾觉得一定是酒上了头,不然他为什么脸红。 “给我尝尝。”他说着凑上去。 容玖倒也落落大方,直接凑上去渡酒,渡着渡着两人的舌头开始普度对方,只普度的芸芸众生气喘吁吁。 他十分不像是一个内监,太有气度,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感觉,叫童简鸾心生亵渎,却又不敢真的去越了他的度,只能这样试探着前进。 童简鸾初对他上心是见色起意,之后却是因为一种诡异的直觉,这人好似认识了很久,所以他选择了顺从自己的内心,去勾引,然后靠近。如果能顺势当合作伙伴更好,你有权,我有点子,赚钱的本钱从蓝家出,赚了钱五五分,岂不快哉?如果不能,便是在床上,也可以做很好的“朋友”的。 没想到容玖这么上道。 然而童简鸾想的时间没有太久,他已经醉倒在容玖的大腿上,脸朝内,鼻子喷出的气息朝着那处太监本来应该挂空挡的地方。 “蔫儿坏,睡了也不忘勾我。”容玖保持气息吐纳,过了一会,手指间有水滴冒出来,他方才喝酒红了脸,这时候又神色如初,看着童简鸾的脸,眼神复杂,等待了多年的人终于回来,他本来应该欣喜,然后继续奋斗,可他感情中还是掺杂了一点不甘。 童简鸾睡的很稳,一路都没有醒过。 这时候是何保保的声音响起来:“督主,蓝府到了。” “停车吧。”容玖开口。 马车缓缓的在永安侯府大门前停下来,容玖抱着童简鸾下了马车,趾高气昂的过去踹门。 守门的阿大这时候慢悠悠的过来开门,声音还极为不耐烦:“谁啊,大晚上的,扰民呐。” 容玖当即把身上的童简鸾换了个姿势,本来是抱着他的,这时候改拎着他。 等那人开门看到容玖,本来睡眼惺忪,口水还在嘴边涎着,然而看到他一身青袍,又不敢置信的看了看他腰带上别着的金牌,立刻跪了下来,“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没有看出来是九千岁驾到,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你的确该死。”容玖似是漫不经心的开口。 阿大脸色瞬间惨白,口中嗫嚅不成句:“小的,小的……千岁爷饶了小的啊,小的不是成心的,小的不是有意的,小的……” 他话没有说完,直接被容玖截断,“我只是顺路叮嘱一句,莫要放府中的人在宵禁之后乱窜,当心被巡夜的当刺客抓出来,到时候蓝大将军可是难在陛下面前做人。” 说罢之后直接把童简鸾扔在地上,然后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之后又朝着手上吹了吹,华丽丽的走了。 阿大风中凌乱,绕过去正面,看了看地上死狗一样的人,才发觉他是童简鸾少爷,他是个守门的,但也知道府中掌家的韩夫人一向是看不起这位少爷,此刻九千岁居然把人亲自送过来,却又给了这么一个警告……阿大不敢托大,没有直接扶起来童简鸾把人架进去,而是跑去找夫人过来。 何保保和容玖此时已经将马车放到了街道的拐角,蓝府人看不到的地方,然后二人使轻功跃至蓝府对面一处隐蔽高阁檐角处,站在那里看蓝府的动静。 何保保有些不太理解督主大人的意思,“督主,您这是何必呢?”在他看来,这人似是烂泥糊不上墙,督主为何如此高看他? 容玖似是能读懂他的心思,开口说了一句,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只是道:“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所以‘君子贵玉而贱珉’,只是古来君王,哪个是玉?” 言尽于此,意味深长。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冷,今晚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也让他的神色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好似玄冰,近之则寒意顿生。 何保保虽然进宫之前没有读过什么书,然而进宫之后容玖救了他且教他读书,所以他对容玖死心塌地,哪怕是在领了御马监职位,手握腾骧四卫,也从未改变初衷。 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说的是石头虽然可以雕刻,但没有玉好看;君子贵玉而贱珉,是因为玉温和润泽如君子仁德,表里如一,不偏不倚,就连碎了,也不像石头那样会有扎人的棱角。 何保保这年头专做揣摩人意思的功课,这时候哪能没读出来督主的意思,只是他手指冰凉,生怕自己想歪了。 容玖恰在这时候扭过头,朝他笑了笑,那笑很是富有内涵。 “督主!”何保保看到那个笑,明白了督主的意思。 “醉卧美人榻,醒掌天下权。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容玖看着自己的手,似是自言自语,夜风并未带走他的话,而是将其弥散在周围三丈,“古来皇帝,哪个不流氓?” 何保保心情澎湃,双手握拳,攒紧十指,低下自己的头颅,露出脆弱的脖颈,只听得他轻声而坚定道:“一切但凭督主吩咐!” 且说那边阿大去寻韩夫人,在院外通报之后,屋里的灯火亮了,窗户上倒映着人影攒动,之后韩夫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叫上家丁,浩浩荡荡的往大门走去。 韩彤倒不至于因为童简鸾的晚归而从床上爬起来,只是听得丫鬟对她说是容玖容九千岁送那混玩意儿回来的,不由得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蓝府和容玖向来不和,毕竟永安侯府是靠军功立业,哪里能与和那些阉党同流合污?明德帝自三十五岁登基来,励精图治,只是这状态只持续了十年,似是疲倦了,遂开始逐渐不理朝政,专心炼丹求长生,并且开始为自己修皇陵,号称“地下仙宫”。 而劝谏皇帝荒废朝政、大兴土木的,就是这位九千岁,那年他只不过十七岁,入宫十年,而今二十七岁,已然是皇帝之下第一人。 韩彤因其妹妹是贵妃,所以知道的要比旁人多那么一点。 钦天监还有御医那边都有人曾经被皇帝拖出去砍了的,因为有传言说皇帝活不过四十五岁,那段时间皇帝第一次半个月不上朝,因为他病了,病的很重,后来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回来。再临朝的频率就不那么勤快了,毕竟顶天的权力,也是要有命握着的。 据她那妹妹说,救活皇帝的,就是这容玖。自那以后,容玖平步青云,升迁速度堪称扶摇直上九万里,叫旁人羡煞,红了眼睛。 天下人无不骂其阉竖,然而容玖虽然是个阉竖,确有其才,修皇陵,连图纸都是他献上的,那年他不过十八岁,这一出浩大工程,就已经开始了。 蓝长钰因着从龙之功封侯,自然与这等谄媚小人说不到一起,现如今他不在府中,韩彤自然是为所欲为。况且前二十年的为所欲为,也是蓝长钰默许的,如若不是自己做什么他都当做不知道,韩彤的胆子也不会这么大。 童简鸾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全身酸痛,有点冷,想要摸床里的被子,结果一个翻身,摸到了汉白石地面。 然后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地上,眼皮子往上一翻,看到了倒着的“永安侯府”四个字样。 童简鸾还来不及回忆自己为什么会睡着睡着睡到大门口这出,便看到韩彤那张半老徐娘的脸,此刻阴森森的站在他头的前面,怒斥道:“倒在大门口,像什么样子,来人,把他给我拖到祠堂!” “是!”说着便有两个身着墨蓝色家丁服的壮汉上前捞住童简鸾的胳膊,就要往门槛里拖。童简鸾酒醒气恼,抬眼看着韩彤,反问道:“夫人这是做什么?!” 韩夫人笑了,笑的春意盎然,生动极了,在前面丫鬟提着的灯笼的照耀下,因为夜晚入睡卸妆,此刻便如同女鬼,阴森可怖:“做什么?将军如今不在府中,你便如此胆大放肆,竟然和阉竖勾结到一起,简直给永安侯府丢人!我今日便替你父亲教训你。” ☆、 第13章 半面妆 童简鸾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力量薄弱,这一挣扎如同蚍蜉撼大树,有些自不量力的味道在其中,转念一想,低声道:“您要教训什么,待会我自承受,先放下我吧,我怕被这么一拖,酒醉吐在您身上。” 韩彤有些狐疑的看着他,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浓浓酒气,不禁皱皱眉,指了指两个家丁,嫌弃的模样:“你,还有你,叫他先站好,然后掣肘住他的手臂。” 童简鸾两臂被束缚在背后,一行人压着他到了祠堂,然后让他对着列祖列宗跪了下来。 压着他的人依旧没有松开。 这时候,蓝元宁到了,她兴致盎然的拿着鞭子过来,鞭子上还有血迹,滴答滴答,在地上氤氲出一朵朵血花。 “娘!”她兴奋的喊道,“这么晚了,怎么这么热闹?” “今天有人犯了家法,你娘我如今掌管永安侯府,不得不请出家法,叫他知道什么叫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韩彤见童简鸾如同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心中得意,这么多年对童书桦积累的怨气,终于可以在她儿子身上报复,她心中已经涌出许许多多的快感了。 “这样啊,”蓝元宁上前来看童简鸾的表情,见他仍然一副淡然的模样,心就来气,转念一笑,拿着带血的鞭子顶了顶他的下巴,表情天真无邪,嘴上却说着最恶毒的话:“童简鸾,你知不知道这鞭子上沾的谁的血?” 童简鸾心中一震,眼神不敢置信。 “你的人敢打我的人,真是奇怪,你哪里来的胆量……”蓝元宁仰着头绕着童简鸾走了一圈,踹踹他,踢踢他,童简鸾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僵在原地,动也不动,一滴汗从他的额头蜿蜒而下,然后滴在地上,好似眼泪。 他声音嘶哑,问蓝元宁:“你把她怎么样了?” 蓝元宁站在他前面,歪着头问:“你说我把她怎么样了,她长得那么好,我能把她怎么样?无非是打花她的脸,然后把她送给了管家的儿子而已,一个三等丫头,能嫁给管家的儿子当……妾,是她的福气哦。” 童简鸾在脑海中搜索到关于管家的记忆,心中大恨。 管家是韩彤一手提拔起来的蓝日卓,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呆傻,小儿子中庸,然而两个儿子都好色。 童简鸾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低声道:“她是个人……” 蓝元宁没听到这句,她已经陷入了自顾自的表演中,并且有上瘾的趋势,此刻她故作惊讶道:“你该不会是把她收了当通房了吧?哎呀呀,那我可犯错了,这可是童简鸾的女人,我怎么就做了这么件错事呢?不过童简鸾,你说你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你还活着做什么?” 她狠狠的抽了童简鸾的背,只听得“啪”的一声,衣服被鞭子上的倒刺给勾破,打的皮开肉绽! “你怎么不去死,你就该去死!” 鞭子舞的虎虎生风,童简鸾身边的人方才已经给他的手绑上了,这一会正整暇以待的站在旁边,看这位名义上的侯门嫡子,如今是怎样的落魄,竟是连他们这些奴才都比不过。 要说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有幸灾乐祸喜欢找别人麻烦的主子,就有喜欢递刀子出主意踩低捧高的奴才,蓝元宁平日里做事不用脑子,怎么想出这样恶毒的点子?她有一股力气,最是喜欢抽身边的人,性格暴力之极。 童简鸾在暴风骤雨的鞭子中如沉默的山,在旁人关注他受辱,而看不到他已经在不动声色的解开绑着自己的绳子。仆人系的结简单的很,只要扭几下就开了。 童简鸾把解开的绳子握在手上,听鞭子在空中挥舞带起的风声,判断蓝元宁鞭子将落未落,一个翻身跃起,将手中的绳子一抖,然后和她的鞭子缠到了一起,扭成了一段麻花。 蓝元宁没有料到会出变故,所以她没有放开鞭子。 童简鸾将绳子一抖,猛的一拉,将蓝元宁扯了过来,大约力道使得正好,蓝元宁还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直接摔在地上。 倘使她鞭子拿的没有那么紧,或许不会这样,只是她打人的念头太强太盛,心思歹毒,只能说自作自受。 于是她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之前打人正面抽,这时候便摔个脸朝下,磕到了下巴,因为摔之前打人还在骂,所以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童简鸾脸上没有怒色,只是面无表情,然而他现在这副模样却直接骇到了韩夫人,她此刻尖叫出来,花容失色:“混账,你做什么!” 童简鸾提着蓝元宁的衣领把她扯起来,然后拖着走到旁边的椅子上捆好,顺势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寒意,但脸上却扯出一丝笑:“我在做什么?当然是收拾她了。” 蓝元宁刚才跌傻了,本欲张口骂他,但因着自己的舌头被自己给咬了一口,这时候说话不仅含糊不清,并且有点流血。 童简鸾把她的鞭子给没收了,栓自己裤腰带上。 他的身后,一群人蹑手蹑脚,想要不动声色的过来扑倒他。 童简鸾忽的转身,就像自己的背后有眼睛一样,手里虽然什么都不拿,但那种流氓气度愣是逼的一群人停下来。 “别再动了哦,再动她的脸就花了。”童简鸾认认真真的威胁。 “你敢!”蓝元宁哭的玫瑰花带雨,“你敢对我动手,父亲回来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哦?”童简鸾不可置否,“我管不着这个,他来就叫他来呗,倒是现在有个问题亟待解决。”他将蓝元宁的椅子一踹,直接漂移到了放着牌位的地方,直接卸了一支烛台,把尖端倒过来对准蓝元宁的脖子,在她下巴和脖子间晃来晃去,然后又突然对准那群又想扑过来的人:“都说了别动了?你妈没教过你吗?” 众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童简鸾扭过来,把蓝元宁的下巴一抬,来回看了看她的长相,嘴上抹油了一般道:“大小姐,哦不,是二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死么?” 蓝元宁显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只是她如今被迫成为人质,依旧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仍然嚣张道:“还能为什么,因为你贱呗,和你的尼姑亲娘一样贱!” 童简鸾仿佛听不到她的辱骂,而是笑意吟吟道:“不,是因为天下有你这么个祸害,我不为民除害,简直就放心不下,我放心不下,自然死不了。” 他看向韩彤,“把叶琪带过来,带到我面前,顺便把管家的儿子也给我带过来。” 韩彤坚持昂起下巴,色厉内荏道:“你先把宁儿放开!” 童简鸾把烛台在蓝元宁下巴上比划了比划,淡然道:“韩夫人,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权利。”他说着在蓝元宁的耳垂边刺了一刺,耳垂最是松软,这么一刺便流出血来,童简鸾评价道:“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扎个耳孔,要不要?”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3节 韩彤脸色煞白,“你别动宁儿!”然后她转身大声道,“来人,把叶琪带过来,把蓝日卓和他儿子都带过来!” 童简鸾背上火烧火燎,又痛又难受,还有血在往下流的感觉,心中叹了一口气,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药,手臂往下垂了垂,被胸前的东西给硌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容玖今天中午塞在他怀里的东西,单手从怀里掏出一瓶,发现居然是止痛的药丸,又换了另一瓶,发现竟然是金疮药! 童简鸾的手差点软下来,又差点把蓝元宁的脖子给割下来,当然也没有割下来,只是割破点皮,蓝元宁便哭的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一样。 这鞭子不落到她自己身上,她总是不会觉得疼的。 童简鸾撩开裙子,一脚踩在椅子的副手上,蓝元宁稍稍一动,他的脚就会跟着动,作势要踩她,口上恐吓着:“你动?你还敢动?这弹琴的手你不想要啦?哦哦,我知道了,你弹琴跟弹棉花一样难听,要这手估计只剩下打人这用处,还不如不要,我干脆把你的手指骨踩断,这样你就不会去祸害别人了,你说好不好?”说着便作势要去踩她。 “不要!不——”蓝元宁喊得声嘶力竭,生怕自己的手被童简鸾踩断,她现在终于有些明白这个平日里被她视为贱人、叫她在地上踩的嫡子,原来真实面孔竟然如此可怖。 ☆、 第14章 机关算尽 童简鸾闻言笑笑,倒没有真去踩她,而是扯了扯自己身后的衣服,弓起弦月般的背,艰难地把金疮药直接往背上倒。 童简鸾对容玖没有过多疑心,他若是想杀了自己,大可以直接直接扭断自己的脖子,没有必要在送的药里下毒,他只是在想,为什么容玖要送自己回来,他之前给自己药,难道是知道自己会在府中遭受这般挫折? 亦或者,他送自己回来,根本目的就是叫韩彤和自己撕破脸?原主在侯府身份如此卑贱,无所依靠,所以倘若有意投靠,这时候又伸过来一只手,那么一切事宜,都会变得顺理成章。 只是,为什么是他? 童简鸾压下自己心头这点疑惑,暂时没有去深思,因为当下的状况,并不是他思考的好时候。 他上好了金疮药,又吞了几颗止痛的丸子,痛苦果然比刚才减轻了许多,就连刚才感觉还在流血的背,此刻也凝固了。 只是在他暂时没有看到,他的背刚才痊愈的趋势就很快,这一会再加上药物的刺激,竟然开始结痂,然后血痂慢慢化成齑粉,蹭到了衣服上,背部光滑如初。 ——长生,不老,不死。 童简鸾的注意力放在了眼前,韩彤一干人等和他对峙,看着他的眼神不善。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喧嚣,仆众中间分开一条路,叶琪被人抬着上来了。 她昏迷不醒,脸颊淤肿,头发凌乱,大概来之前便没穿衣服,因为事态紧急也没有来及仔细穿,便用一条床褥包裹着,可怜她此刻满脸通红,全身发抖,似是昏迷中也惊惧不已,又看着像是发烧。 童简鸾心下后悔不已,他没有看顾好这样一位好女孩,竟然叫她遭受了侮辱,遭受了这样可怖的事情,她才十三岁。 是他的错。 那些禽兽。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叫医,叫大夫过来。”童简鸾抬头,眼睛赤红,“除了韩彤,其他人滚出去。” 韩彤倒抽了一口气,“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管家和他两个儿子显然松了一口气,正准备退出去。 这时候飞过来一条鞭子,直接卷住了管家的小儿子,然后他便飞到了童简鸾的脚下,蓝元宁显然被这一出吓了一跳,全身发抖。 “叫你们走了吗?”童简鸾轻描淡写的问。 管家摇头如鹌鹑,他的大儿子目光呆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痴痴傻傻的笑。管家害怕大儿子的笑惹怒了如今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惹的童简鸾,急忙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巴。 “是不是他强,”童简鸾已经有些不忍说出那个词,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是不是他强暴了叶琪,还推到你大儿子头上?” 管家不知道他问出这句话什么意思,迟疑了一会,强自镇定道:“不是,是我家老大不懂事,他有些傻,冲撞冒犯了叶姑娘,老奴在这里给世子赔罪,求世子看在老奴为侯府鞍前马后这么些年,给老奴留些薄面。老奴只有这两个儿子,婆娘死了,老奴,老奴教子无方……” 说着假惺惺的流下了鳄鱼泪,看童简鸾没有爆发怒气,以为有门,继续开口:“老奴愿意叫渊哥儿娶了这位姑娘,以后也好好对这位姑娘……” 童简鸾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听到他终于没声了,反问他:“你说完了?” 管家愣了愣,没想到童简鸾会这么问,心下虽然忐忑,仍然点了点头。 童简鸾看了看祠堂大门外,“大夫怎么还不来?” “就来了,就来了。”管家以为童简鸾不计较这件事了,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虚汗。 童简鸾自己是没有办法给叶琪疗伤的,他只能把叶琪身上的床褥给掩好,然后给她擦头上的汗——她烧的太厉害了。 祠堂上方的何保保低声问容玖:“督主,她还有救吗?”他声音中有着隐隐的悲伤,那是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容玖闭上眼睛,轻轻摇摇头。 何保保心中将他奉为神明,又问:“您早知道这事,是么?” 这是一条无辜的人命,他们从前低贱若狗的时候,也是这样任人打骂,何保保的姐姐便是这样死的,为强权所辱,然后弃尸荒野,为鬣狗分食,连全尸都没有。如果不是容玖,何保保大概也会死。 然而中间出了容玖这个变数,于是何保保活了下来,不仅活的好,还顺势复仇了,即便代价有些大——是的,他净身入宫,当了太监,然后容玖清除朝中异党的时候,也叫他除去了他仇人一家。 自此以后,他便被人称作容玖的鹰犬走狗,然而何保保却是不惧的,他们虽然被称为阉党,虽然京门权贵没有不惧容玖的,他手上有过人命沾过血,却极少会无缘无故的害人。 何保保隐约觉得他是身负某种重任,才在朱门深宫中蛰伏下来,傍晚听到那句话,何保保才抓到一丝头绪,知道他想要做的是什么,他大骇,却也觉得兴奋。然而知道督主这样算计一条无辜的性命,尤其是她的遭遇还那么像他姐姐,何保保不能不觉得难过。 容玖却在这时候睁开眼睛,无波无澜,连星光熠熠也映不入他的眸子中,他开口,声音也好似他的眼神:“我哪能事事算准呢?不过这样也好。” 那小姑娘没得救了,即便是醒来,也大概是回光返照。不出三日,她就会香消玉殒。 “你回头安排云锦过来,想借口留在蓝府,替她料理一下身体,让她干干净净的下葬,以后留下来照顾阿简。” 他没算到这样一个小姑娘会遭殃,本来想引蓝家韩彤矛盾指向童简鸾,激化之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计划,然而这样也好,一步到位,没有退路。这样,童简鸾便永远不会在蓝府安逸,也不会只想做一个有举国财富的商人。 他要他,只能坐金銮殿那个位置! 大夫过来的时候衣裳都没有整好,袍角都带着皱纹,然而没有谁顾得上这个。 他望闻问切,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之后摇头叹息,“老夫无力回天,这,还是准备后事吧。” 所有的人都盯着童简鸾,生怕他听到这句话发狂。 童简鸾很安静,安静的下一刻好像暴风雨就要来临。 “多……多谢大夫。”童简鸾木然道。 大夫显然看这位病人精神状态不对,也不敢在他身边呆着,然而慈悲心肠,还是嘱咐了一句,“公子听老朽一句劝,找人给这位姑娘沐浴更衣,叫她走的干干净净的吧,生死有命,唉。” “好。” 韩彤叫人送走大夫,看着童简鸾的手,生怕他一个动作,就把自己女儿的花容月貌给毁去。 管家也看着童简鸾的手,害怕他直接把自己儿子给捅死。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对不对?”童简鸾将烛台的尖锐对准了旁边的蜡烛,来回烧了烧,动作慢条斯理。 蓝元笙这时候已经在祠堂待了一会儿,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看到对峙已经越发的紧张,而母亲已经失了分寸,她捏了捏帕子,低声说了句“让开”,人群自发给她让出一条路。 她此刻虽然故作镇定,实则仍然紧张,否则声音不会发颤,“我劝你……莫要冲动,几日后便是重阳,北疆战事已了,父亲要班师回朝,你此刻若是伤了阿宁,父亲回来了定会知道这件事,你母亲那里,也会不好过。” 童简鸾眼神冰凉的看着她,“你这是威胁我?” “我只是在说事实。”蓝元笙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慢声细语的引导,“出家人讲究清静无为,若是扰了,你这个当儿子的,是不孝吧?况且你若是杀人了,官府必定会追究,恨我们不假,但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是得不偿失,一个小丫头,值得你这样?” “你说的是,”童简鸾好像有所领悟,然后似是附和一般点头,“的确是得不偿失。” ☆、 第15章 安排后事 韩彤和蓝元宁欣喜发狂,脸上却竭力掩饰这种感情,只想着他果真还是顾及着自己的性命的,况且将军要班师回朝,他敢伤了阿宁,蓝长钰一定会将他吊起来打,当初因为童简鸾执意穿女装,将军就吊打过一回,童简鸾哪怕心性大变,也是畏惧的。 想到这里,她们的腰背不由得挺直。韩彤更是将笑意掩藏在心底深处,如若不是自己的心肝儿在童简鸾手上,她怕是要笑出声来,这账,她是一定会算的。 “给你们这群人陪葬,的确是得不偿失。”童简鸾漠然的想,报仇,就是要连根拔起,就是要让她们如丧家之犬,再也不敢吠一声,叫她们知道,轻贱别人,终究有一日会被人轻贱。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然而管家的二儿子,却是没有必要留下的。 他仗着自己是府上管家的儿子,对小丫头轻薄不是一次两次,粗使丫头吃了他的亏,性子烈的,直接跳井,性子软弱的,含气吞声,最后反倒使这厮越来越猖狂。 可见他这命根子是一孽障了。 童简鸾下手绝不手软,他是个慈悲的,动作快准狠,只听得那人声音尖锐的喊了一声,好似鸭子被扼住了喉咙,又好似猪被捅了一刀,难听的很,只是短促的一声之后,便消音了,定睛看过去,原是直接昏过去了。 地上多了不足四两肉。 胯下四两是为男,没了这玩意儿,就不用担心他作怪了。 而女眷没料到他竟然动作这般快,快到她们都没有时间去拿帕子遮住眼睛,那一瞬间好似时间都定格了,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有尖叫,所有人都或转过身,或拿帕子遮住眼睛。 韩彤和蓝元笙更是不敢置信,双双花容失色,而蓝元宁,蓝元宁也吓得翻了个白眼,然后昏厥过去了。 童简鸾却又想着只是这样也不行,到时候他万一再害人呢?只要会走路,就有当禽兽的可能,于是他站起来,把染了血的烛台扔一边,抬脚,狠狠的在那人腿上踹了两脚。 这两脚可是角度巧妙极了,腿上有死角,踹之,则骨裂,骨裂之后即便长好,腿也是一瘸一拐的。 童简鸾使得力道,是能叫他从此站不起来的力道。 这一刻他的表情,真是地狱恶煞一般,配着他散着的青丝,好像从地狱归来复仇的魔鬼,叫所有人胆战心惊。 管家爱儿心切,却也知道保住老命,只待童简鸾一切事了,对他温和的点点头,“拖回去治吧,他还能活。” 管家这才扑过来,老泪纵横,他儿子万花丛中过,祸害一朵又一朵,所谓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觉得粗使丫头命贱,不该给生孩子,来找他的,都被他灌了一碗堕胎药,活生生糟蹋了多少姑娘!如今得了这个报应,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童简鸾却不会有复仇的快感,任谁遇着这么一出,都不会快活,一条生命就这样没了,因着他的疏忽,更何尝不是对方这群人的心思歹毒?!再多的手段都换不回活生生的人。 他解决了管家的儿子,便开始回头正视蓝元宁,那人还昏着。 童简鸾冷笑一声,不管她此刻是真昏假昏,直接一个抬手—— 按在了她的人中,然后狠狠的掐了一下! 韩彤又尖叫了一声,童简鸾觉出好笑,反而过来“抚慰”她:“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只是这人心是黑的,我得做个标记,叫别人都知道,她的心有多黑,以后看见她,就远远躲着她;叫她也少出门,省的丑死旁人。” 这时候,他路上回来买的火葵和混玉也可以起作用了。 或许今天蓝府的马车载他一程,他就可以早点回来;他早点回来,也不至于护不住叶琪,也不会在路上买这两样东西,然而世上有很多假设的或许,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童简鸾将两瓶的东西倒在一处,然后在烛火上烤了烤,本来粉状的东西因为受热,逐渐变成了浓稠的液体。童简鸾的手也不小心被火苗给灼烧,但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在液体中加了一点血。血滴逐渐渗入液体,然后扩散,最后变成均匀的淡红色,这时候他拿下来那瓶东西,晃了晃,等不那么热了,便倒在自己手上,朝蓝元宁走过去。 “你要做什么?!”蓝元宁蹬自己的腿,试图连椅子带人远离童简鸾。 然而坐着挪哪里有站着走快?童简鸾两步便走到她身边,旁若无人的解释道:“你们可听过半面妆的典故?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出。她那是只画半面妆气别人,我叫你以后只能画半面妆,好不好?” 然后他直接把手上的东西糊到蓝元宁脸上,随便揉了揉,蓝元宁一半的脸上全是这种胭脂膏一样的东西,她一直不停的大叫“滚”,童简鸾给她弄完,乖乖的“滚开”了。 这一会这里面真是吵的很,有韩彤的尖叫声,有婆子的惊呼声,还有蓝元宁歇斯底里的声音,真是一出几重奏,精彩的很。 童简鸾做完这一切,在自己的袍子上狠狠的擦了擦手,仿佛刚才摸了蓝元宁的脸,叫他的手脏了不止一层,定是要把皮肉搓开才能作罢。 然后,他珍而重之地抱起了昏迷不起的叶琪,往外走去。 韩彤捏着帕子扑向了蓝元宁,去救她的心肝儿女儿,并且努力的用手帕擦拭蓝元宁的脸,想要把那些东西擦干净,好叫她女儿恢复花容月貌。 然而,徒劳。 童简鸾已经跨过了祠堂的门槛,没有往外看,而是凭借记忆,回到自己的小院。 他要在最后的这几天,叫叶琪好好的,干干净净的走。 这一切起承转合都叫房顶上的两人看的清清楚楚,何保保没想到童简鸾能这般绝地反击,还能如此果断处理这事,也不由得佩服。那人虽然着装古怪,心却是通透的很。 而容玖,将导火索点燃的容玖,却只是看着童简鸾静静离开,不言不语。 直到童简鸾的身影在夜色中再也瞧不见,容玖才出声道:“走吧。” 说罢御使轻功,几个起落间,便已远去。 何保保急忙跟上。 童简鸾将叶琪放在床上,去打了点水,然后给叶琪擦脸。叶琪很瘦,下巴简直可以戳破宣纸,她长相并不如何美,却因为在最好的年华,看着自有一股青春逼人的气质,如同一朵野百合,然而现在,这朵花开的正好,却已经夭折了。 童简鸾自责,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弱的谁也护不住,强逞口舌之快,做人之趣,却完全没有想到别人有没有这个能力,他走之后,谁能护着谁? 他第一次陷入了这种自我怀疑,变强的心理不断的折磨他,叫他日夜不能寐。 ☆、 第16章 皈依 童简鸾想,等天亮了,请一个婆子过来,给叶琪收拾一番,叫她清清爽爽的。他是男子,喜爱的也是同性,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娇花一样的女孩。况且现在叶琪一定惊惧,如果把她叫醒,反而可能害了她,因为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很快,天亮了。 门口又有喧闹,童简鸾心里烦的很,推门出去,看到有人正和一女子推搡,那女子脸色焦急,口中喊道:“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妹妹,你做什么拦着我?我要报官!” “报官,报什么官,我家老爷就是官!”小厮简直可以横着走了。 童简鸾觉得哪怕自己不报复,就韩彤管着这府邸的样子,大概过不了多久就因为拉仇恨太多拉的太稳而直接倒闭。 或者天下乌鸦一般黑,都视人命如草芥。 “什么事,这么吵?”童简鸾扬声问,声音有些不耐烦。 昨天在祠堂大闹的事情大概这小厮不太清楚,所以这会儿对童简鸾仍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连规矩都忘了:“这人非说自己亲人在这里,听说她妹妹病危,然后跑过来非要看她家妹子。” 然后他绘声绘色说完还不解恨,呸了一声,“也不看看什么地,这地方是她想来就来的?” 那女子看见童简鸾身上穿着贵人的衣服,立刻把小厮撞开冲向他,力道大的很,直接把小厮给撞翻在地,过来扯住童简鸾的衣袖,“贵人,你知道叶琪吗?我只知道她在这府里,我找不到她!您好心,菩萨心肠,帮帮我吧。” 童简鸾没有傻到认为,昨天出意外今天就有人找上门,纯属巧合,那彗星撞地球就属于意外了。 但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个女人。 于是他把小厮赶走,然后留下了这个看起来十分普通、下一秒钟就能融入人群再也寻找不出来的女人。 童简鸾将她领到自己的小院,关上大门,隔绝了外边探视的眼神,审视眼前这人,“谁派你来的?” 云锦不料想童简鸾会这样直截了当的问,督主吩咐她来了直接办事,只说要保护好这人的安全,然后顺便帮他料理这里的杂事,他的态度虽然随意,但听者自然能品出其中的不同来,云锦跟在督主身边十年,知道督主这是上了心。 “是督主叫属下来的。”云锦很快改变了称呼,看着眼前这人不好骗,最好的取信于对方的办法就是坦诚相告。 童简鸾有点诧异,然而心里也有些暖意。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低谷的时候伸过来一只手帮你,诚然是可能图你日后发达携恩相报,但这份心意,也是难得的。 他点点头,然后问道:“会武功么?” 云锦随后挥了一下袖子,只见庭中那棵枇杷树断了一根枝干。 好功夫。 不过还是不要随手破坏草木的好。 “那你在这里帮我看着她,我去打水烧水,待会还要你帮我……给她擦擦身子。”童简鸾说道这里声音转低,“让她干干净净的走。” 这份心意极其难得。 “如果她醒了,你喊我一声,我立刻回来。”童简鸾吩咐。 “是。”云锦不自觉的将童简鸾视为主人,“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云锦。” 这边商议好之后,童简鸾便极其利落的执行了自己的计划——打水,烧水,然后让云锦在屋中料理,他则趁机出去买一套好衣服,一口棺材,雇好了一辆牛车,又买了一套新的床褥。 他不想叶琪躺在质地坚硬的棺材中,总要垫一层才舒坦。 做完这一切,童简鸾回府。这时候他身上的衣服也换了,换成了男子穿的袍子,颜色朴素,款式简单。 这中间云锦却是遇见过过来找茬的,都被她打跑了,童简鸾的小院也出现了难得的清静,当然这不乏童简鸾的功劳,如今府里都在忙二小姐的脸,暂时还没人过来惹这位活阎王。 童简鸾坐在椅子上假寐,不一会就因为一天两夜没有睡好,沉沉睡过去。半夜的时候听到呻吟声,叶琪醒了。 云锦及时叫醒了童简鸾。 童简鸾在床头坐着,云锦站在旁边,一并看着叶琪。她脸色泛红,瞳孔却隐隐有涣散之意,她声音虚弱,像猫一样叫唤:“渴,小姐,我好渴……” 她却是糊涂了,如今童简鸾换回了男装,她依旧叫她小姐。 童简鸾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也不纠正她,只是喂她喝水,叫她享受最后的温柔。 云锦在一旁看着这位新主人,觉得对下人这样好,这样温柔,跟着他,也是有福之人。 叶琪乖乖的喝了,只是喝的不多。 “小姐,我这是要死了么?”叶琪含着泪。 “不会死的,你只是病了。”童简鸾以前一向觉得骗病人挺傻的,现在自己也成了这样的傻人。 然而大约濒死之人都听得见召唤,叶琪温和开口,“不用骗我,我,都知道的。”她艰难的抬起手,想要扯住童简鸾的袖子,但力气不够,于是童简鸾伸过去手,叫她扯住。 “小姐,以前我想着,我去了,你可怎么办啊……”她艰难的笑笑,“我来照顾你的时候,你傻的要命……现在却是不怕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眼睛前有一副画,一个呆头呆脑的人,蹲在地上数蚂蚁,“我要去见我家小姐了……” 童简鸾蓦地瞪大眼睛。 “我知道你不是我家小姐……不过这样也好,她再也不用吃苦了,她,我大概是要去陪她了。”叶琪轻声说话,却忽然哭了,嘴唇嗫嚅,最后爆发出一句话,“可是我,我不想,不想死啊……我还没活够呢……” 这好像是她最后的哀鸣声,在这声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那只扯着衣袖的手,也坠了下去。 ☆、 第17章 冬园(上) 童简鸾痛苦的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站起来,掖好被角,对云锦道:“接下来,麻烦你了。” 云锦点头。 童简鸾站起来,推门走出屋子。 月上中天,庭下如积水空明,枇杷树影映地,如藻荇交横。 一袭玄袍轻飘飘落在枇杷树旁,那人依旧带着铜制面具,依旧沉默的看着他,从面具中的两个洞中看见他的眼睛,没有感情波动在其中。 童简鸾缓缓走上前,掀开袍角,双腿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缘何跪?”那人问他。 原来不是哑巴,原来会说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授我武功,自当拜叩。”童简鸾道,“求先生收我为徒。” “天地君亲师,除父母外,无人当跪。”那人道,“起来吧。” 他以后,不需要跪任何人,因为他本来,是要接受天下人的跪拜的。 “不知该如何称呼师父?”童简鸾问。 “你便唤我铜师父就好。”那人这样说,不欲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童简鸾默然点头,此刻凉风习习,或许用冬寒料峭形容更合适。 “你可知为何要练武?”那人忽然问他。 童简鸾并没有多想,答案便在肺腑,他用一条鲜活的生命读懂了这世界生存的奥义,“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那人不可置否,哂笑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给了一句他的答案:“先发制人,后发制与人。” 童简鸾抱拳躬身,“徒儿当谨记。” 这一晚铜面人教他的更多,及至凌晨,铜面人终于走了,童简鸾几乎全身都要散架了才回到屋里。他也没有问云锦有了有看到铜面人,他心中有一个朦胧的答案,但不想戳破那个泡泡。 云锦给叶琪穿好了衣服,甚至给她上了一个妆,让叶琪素来平淡的脸此刻终于惊艳了旁人,只是看到的只剩下童简鸾和云锦。 最美的妆,最好的年华,却永远停驻。 童简鸾给棺材底铺了一层最新的床褥,蝶恋花的绸缎面,生前没有享有,死后补上了,然而也是晚了。 他拿着铁锹,和云锦二人合力将棺木放到牛车上,然后出发。 马车是雇不到的,人人都嫌晦气,童简鸾没有强人所难,生死合一,享用到的,死后补偿,又有什么用呢? 终究是迟了一步。 到了西山之后,童简鸾一个人挖土,搞得自己大汗淋漓,终于在夕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将叶琪的棺木放了下去,然后开始一铁锹一铁锹的往回填土,等到最后的时候他找了一块木牌,写了四个字:叶琪之墓。 最后一抹斜晖的影子也消失不见了,西山上北风穿林而过,听起来似是鬼哭狼嚎,叫人惊惧不已。 童简鸾摸着木牌,轻声道:“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这个家,迟早会树倒墓狲散的。” 他站起来,过去坐在牛车上,将老牛往回赶,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一人独行,只是几日几夜,似乎将他在现代所有受到的教育给剥离去,只剩下一个努力适应现在的生存法则,为自己欠下的人命偿还的人。 回去之后,童简鸾没有一睡好几天,因为在晚上他总是要等铜师父教授他武功,他没有时间可以去睡多余的觉浪费,再者过几天,韩夫人发现那东西根本去不掉的时候,便会来寻他的麻烦。 所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便是童简鸾的写照。 明德帝颁旨,因为去年前往北疆的战士打了个胜仗,今年终于回来了,蓝长钰也将回来,这让韩夫人虽然愁苦于自己的女儿如今面容毁去一半,但相信她的夫君回来之后,便会替她寻回公道。 这也是为什么韩彤会亏待童简鸾的原因。如果连这侯府的主人都默不作声那时候的冷宫待遇,连他都会亲自上去收拾童简鸾,那旁人又有什么不敢的呢?况且他的母亲如今也不在永安侯府。 便是在了,又如何呢? 然而永安侯府位于京城,倘使童简鸾闹出去,终究对她的贤名不好,而且将军回来,她也想早日去迎接,冬天也要来了,便打算着去冬园过冬。 冬园在城外普华山上,是陛下在天元二年陛下赏给将军的。院子因为有温泉,四季如春,冬天里去是最好不过的了。 韩彤这段时间没有找童简鸾的麻烦,不是不想,而是想怎样才能一举将对方给除去,那么多年没有除掉童简鸾,不过是看他无害,想着留下来看笑话也不错。 当年童书桦压了她多少,她不能在童书桦身上找回来,便想着在她的儿子身上找回来。而如今这个小丑一样的人忽然像刺猬一样让自己变得无处下手,那么韩彤便不得不法子,让童简鸾死了,却又死的像意外。 于是她找来了自己的大女儿蓝元笙,然后问了她的主意。 她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是聪慧的。 童简鸾这天接到人通传的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去!” 那来通传的人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姿态很是卑微,想是明白了如今童简鸾在府上的地位,由不得他歧视,“小人只是个传消息的,这……少爷,您这般回绝,小人不好通报啊。” 他哭丧着脸,好像如果他说一句“童少爷不去”,就会被人打死一般。 于是童简鸾去找了韩彤。 这仇人见了,分外眼红,韩彤却不得不给童简鸾一份面子,哪怕是虚伪做作,她也是要将童简鸾拉着往冬园去的。至于原因,很简单,一来冬园离在城外普华山,到时候迎接他父亲的归来,很是方便;另一方面,就是童书桦在兰音寺,而普华山离兰音寺,又近了一步,每年他都是要去见他娘亲一面的,不见,便没尽了孝道,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你听听,这真是一番好话,全都是为童简鸾着想,看起来真是一幅慈母图,当然如果她演技更好些,或许童简鸾可能会相信她一分——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我以前怎么没听过这样的规矩?”童简鸾淡淡的戳破韩彤的谎言,原主根本没有去冬园的记忆,每年到了冬天,他那个院子冷的好似冰窟,连烧火的炭盆都没有,再加上原主身体不算好,所以每年都过得死去活来。 叫他相信韩彤喊他去冬园是妥协的表现,那还不如他一头去撞死的好。 ☆、 第18章 冬园(下) “你那以前不是没有成年么,今年弱冠了,总归是要去见你母亲一面的,不是么?”韩彤强笑道,“况且哪里有母亲不想念自己的孩子的呢?” 连这话都说出来了,童简鸾再拒绝下去,那估计明天整个京城都知道他如今连母亲的面都拒绝见了,不仅败坏了孝道,估计都枉为人子了,虽然他根本没有看出来那位生“他”的母亲有哪一点像母亲的样子,连孩子都忍心抛弃,万丈红尘身后事,直接出家,心有多狠,一见便知。 但想到她十月怀胎,然后经历了天下最痛的痛生下原主,给了自己一条性命的面上,童简鸾还是感激的,能活着,谁都不想死,他只消小心些,不信韩彤还能闹出来幺蛾子。 “倒是多谢夫人了。”童简鸾场面话说的倍溜,“不过难听的话放前面了,蓝元宁脸上的东西,除了我,这里估计没有人能解的,所以韩夫人,还请手下多多留情呐。” 他说罢,一撩袍子,起身边走。 韩彤在身后咬牙切齿,然而听到童简鸾的话,仍是不放心,便去小女儿的院子里看一眼。 这看一眼不要紧,韩彤发现她把早上放过来的东西又给摔了。 蓝元宁如今带了个面纱斗笠,把脸蒙着,她身边的侍女都胆战心惊,生怕她一个心不顺,就抽她们鞭子,个个走路都打颤,对于杂事,能避则避,一点也不愿意上前。 “娘亲!”蓝元宁看到韩彤进门,直接扑了过来,在她的怀里大哭大闹,“你去杀了他!杀了那个贱人!”说着掀开自己的面纱,露出里面惨不忍睹的面容,赫然是起伏不平的疤痕,像是长了什么怪肉一般,黏在脸上,十分恐怖。 第一天的时候还只是红痕,蓝元宁用胰子洗的脸都破了一层皮,可还是没有把那些东西洗掉,没有办法,只能睡觉。然而一夜过去之后,早上过来叫她的丫头直接把盆子摔了,吓的跑出去,蓝元宁对着镜子看了一眼,便把镜子都抽飞了。 那里面的不是她!那个半面脸上长着肉瘤一般可怕东西的,绝对不可能是她! 蓝元宁这辈子没有其他骄傲的,论诗词歌赋策论辨义,她皆不如她姐姐蓝元笙,可那又怎么样?她姐姐长的终究不如她好,在蓝元宁看来,女人长得美,以后才能笼络丈夫的心,不然怎么叫“以色侍人,见色起意”呢,这终究是要有个色的。 然而如今,她所依仗的,都没有了。 都怪那个贱人!蓝元宁气的发狂,她现在是半点不敢把自己斗笠上的面纱掀起来,不愿意看到自己那副面孔,每每想到便心恨,恨不得把童简鸾那张脸撕了! 韩彤摸着她的背,不由得心疼,她娇花一样的女儿,哪里遭过这样的罪,先是被劫持,后是被毁容,她也恨,但这会儿阿宁最需要的是安慰:“阿宁别怕,娘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一定治好你的脸,至于那个小贱人,娘亲这次一定除掉他,叫他再也不能在咱们面前丢人现眼!” 蓝元宁听到,眼睛里都是光,激动问道:“真的吗娘亲?” 这衬托出那张脸愈发的可怕,一半神仙,一半妖魔,叫韩彤骇的要命,便不动声色的将蓝元宁的上半身拥入自己的怀中,摸着她丝滑的头发,低声道:“当然是真的,娘亲什么时候骗过你?等后天咱们就去冬园,在路上……” 她声音越来越低,向蓝元宁娓娓道来她与蓝元笙做出的计划。 蓝元宁听的全身不住颤抖,那都是激动的。 童简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力降十会,倘使他功夫高深,任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到眼前都统统去死的下场!但他也谨慎的很,近日吃的东西都是自己从外边买来的,不经由其他人的手,这样吃的才安心,否则如果中了什么十香软筋散,什么麻沸散,到时候昏迷不省人事,便只能当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晚上跟铜面人师父学功夫,白天不要脸缠着云锦教他武功,童简鸾进步神速,让云锦瞪直了眼,羡慕的流口水,说他简直是一等一的妖孽。 童简鸾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功夫这种东西,只有发挥作用了,才是硬道理。 很快便到了去冬园的日子。 那日他早早的起来打完一圈太极,又打了一会拳,才有仆人过来通报,问收拾好了没,可以上路了。 这话听着十分不详,不过童简鸾也不予理会。转身进门之后吃了些东西,叫醒云锦这个懒的没有骨头的人,两人背着包裹,就往外走去。 这回倒好,云锦和他一辆马车。 这里头要是没鬼,童简鸾就自己当那个鬼去。 两人坐进去后,有一个婆子过来给了他们一个食盒,言道这是夫人特地准备的蜜饯和点心,少爷在途中饿了,可以吃一些垫垫肚子,若是晕车,便吃些蜜饯,说罢便走了。 云锦和童简鸾面面相觑,相对耸肩。 “这放在宫里,都是娘娘们玩剩的把戏。”云锦道,“也太蠢了点,不怕留把柄。” “有把柄怕什么?”童简鸾评价道,“到时候车毁人亡,哪里来的把柄可以拿捏?路上我们要当心他们走歧路,这附近有什么悬崖没?” 云锦凛然,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出,想了想,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普华山附近确实有悬崖,名字就叫烟嘴壶!” 童简鸾闻言正色,“那就一出城就要当心了。” 云锦点点头。 那食盒就那么被放在车厢内,等到了城外,他二人乘坐的马车落在最后,找了个时间,童简鸾直接把食盒隔着窗户扔了出去。 听了个响。 云锦一直小心看着窗外的景象,等了一会终于回来,对童简鸾低声道:“童少,要小心些了,前面的马车离咱们远了,这边已经离烟嘴壶很近了。” 童简鸾点点头。 这马车十分不结实,看着就像摔死人的样子,也叫童简鸾得心应手,他一击便能打破,他打不破云锦也能,那女人的能力不可小觑。 马果然叫了一声,然后还跳了一下,往前面狂奔了起来。 车夫跳车。 童简鸾和云锦不约而同的动了起来,两人一边一掌,车厢应声而破,直接跳下车,在草丛中滚了一圈,然后蛰伏着没有动。 马拉着破破烂烂的车往前跑,最后跳崖自尽了。 马夫跳车之后也滚了几圈才停下来,站起来看的时候,连车带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完成任务,可以领赏去了,马夫脸上带着喜色。 云锦这时候又反向滚了好几圈,草丛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将自己头发中的草薅干净,然后问童简鸾:“不杀了他?” 童简鸾摇摇头,“他罪不至死。” ☆、 第19章 公子小白 云锦闻言嗤笑,“你倒是妇人之仁。” 童简鸾认真道:“杀人是犯法的,冤有仇,债有主。” 云锦不信他的鬼话,而是讥笑他:“你此刻不杀他,他还是会为了钱财去杀别人,为了叫他不杀别人,你还是杀了他吧。” 童简鸾摇头,“那我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迂腐。”云锦面无表情评价道,“你这样,迟早会害死你自己的。” 童简鸾又道:“不过你说的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杀他,他就会去杀无辜的人,所以,我叫他不能杀人就行了。” 云锦有点迷茫,杀个人还要这么多事,这么多话,那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于是她看向童简鸾。 “你砍了他一手一脚,他不就不能杀人了?”童简鸾淡淡道,“凡是犯错,总不能全都直接一杀了之,罪行要分出个层次来。” 云锦觉得背后发寒,刚才说他仁慈婆妈,她可真是瞎了狗眼了。 世上艰难唯一死,其实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云锦悄无声息的上去,直接出手打昏了那人,断了他一手一脚,把他扔在道路上,看天快要下雪了,这人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走吧。”童简鸾把身上还装着的吃食分成两份,和云锦一人一份,两人踏上了回永安侯府的路。 这其实也是童简鸾的计划之一,与其拒绝韩彤,留在府中让她不停的打自己的主意,不如装傻跟着她出来,然后假死,这样暂时将这段时间的危机解决。但他不会坐以待毙,而是回府。 回府做什么呢? 韩彤一行人做谋杀自己这件事情想必不会大张旗鼓,而只是一小部分人知道,童简鸾推敲了一下,觉得应该就在马夫、蓝元笙和她三个人知道,顶多再加上跟着韩彤的婆子,否则这件事便有可能被外人知晓,如果被将军的政敌知道,未必不会拿这件事来攻讦他,毕竟宠妾灭妻,打击嫡子,是很严重的罪名。 所以童简鸾断定,永安侯府这时候,是不会知道自己“死了”这个消息,韩彤去冬园带走了所有的心腹,看着府中的不过是一众仆人还有新换的管家,而他,却可以趁这个消息不对等的机会,拿走永安侯府的两样东西。 一件便是当年蓝长钰和童书桦的定情信物,干将莫邪宝剑,宝物留在府库被韩彤那人惦记,真是明珠蒙尘;另一样么,就是钱,没有本钱,他怎么做自己的生意? 云锦觉得童简鸾这人有意思,他好像有无数后招留着,叫人难以捉摸,性格又不像那些世家贵族横冲直撞,行为间堪称流氓。 她发了个誓,以后一定不乱评价童简鸾这位主人的行为。 用句现代的话说,云锦只跟着他静静的装逼就好了。 没走几步,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算起时间,韩彤她们也该到冬园了,这场雪也算来的正好,可以更好的阻挡消息的传播。 雪下得很大,好在两人一直走,也不怕冷,过了没一会便行走艰难起来,快要淹没脚踝了,云锦倒是没喊累喊苦,只是拍拍自己衣服上的雪花,语带忿忿道:“回头一定叫他们也尝尝这个滋味!” 童简鸾回头抚慰一笑,言道:“你只管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大地的气息。”说罢觉得这句台词有种过时的洋气,又一转念已经物是人非,不由得轻声叹气,没留意到脚下,听到一声尖锐的、凄厉的叫声从脚下发出,童简鸾骇了一跳,踩到地上的脚缩了回来。 那团雪动了动,露出一双迷蒙的、带着愤怒的圆眸,然后它不知道为什么转了一圈,开始撞树,似乎把树当做了刚才踩它一脚的入侵者。 也无怪童简鸾刚才没有看到自己脚下有东西,这玩意一身白色的毛,和周围的雪简直融合成了一个颜色,再加上身上覆盖了一层雪,就更难辨别了。他伸手捏住那小玩意的脖子,把它放在手掌上。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4节 小东西倒是凶悍的很,张嘴就想咬他,童简鸾迅速的捏住它的嘴巴,结果发现这货原来没有长几颗牙。 “这是……雪貂!”云锦见多识广,心想奇了,这里怎么会有雪貂,雪貂是只有在西南蜀国方接近雪山有,当年蜀国进献贡品,便有这么一只雪貂,看这东西全身雪白,也是极为罕见的颜色,幼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有蜀国人私下进京了?云锦又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还是把这个疑问记下来,准备回头报告到锦衣局,以防万一。 “哦?”童简鸾觉得有意思,他看到的,便是他的,于是他放进怀里,准备带着一起走。 “公子,您也不问一下它有毒没有?”云锦觉得童简鸾这人心真宽。 “我还没有孤陋寡闻到这种地步。”童简鸾笑,“这物没毒,只是凶悍的很,我瞧着很有意思,驯服它,到时候谁凶我,直接放它咬人好了。” 这是机智版……关门放狗么? 说罢特别有成就感的摸了摸雪貂的头,“你说对不对啊,小白?” 这么快就起好名字了,云锦不甘心,道:“公子,您不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太难听了点么?” 童简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名字难听?还好吧,就是贱了点,贱名好养活么,不过你说的对,这样,均衡一下好了,用个高贵一点的姓吧,叫公子小白,怎么样?” 云锦扶额,无奈妥协,“就这样吧。” 于是雪貂从此成了公子小白,并且担负起长大成恶狗咬坏人的责任,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两人在城门口分道扬镳,童简鸾叫云锦去搬救兵,只道找几个身手好的人过来帮忙,云锦担心他,以为叫救兵过来是要打群架,他却安慰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有些事情要帮忙,最好是力气大的,顺便问玖爷能不能在京城找一座宅子,让他暂时有地方落脚,回头把钱给他。 云锦将这些事一一应下,御使轻功前往锦衣局,先去报备督主,然后将这些事情一一道来。 童简鸾回到永安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在大门口的石狮子身后把雪往自己身上扔,做出一副狼狈的样子,然后去拍门。 拍了很久的门才拍出来人,童简鸾装作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道:“快去叫管家,我有要事找他!” ☆、 第20章 搬空府库 看门人阿大本来半夜被吵醒,骂骂咧咧的过来开门,结果看到他这样惊慌失措,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一下子也不困了,急忙去请新管家,说童少有事找他。 管家听了也急慌慌过来,童简鸾一脸严肃的把他叫进书房,然后坐也没坐,低声道:“你是不是有库房的钥匙?” 管家一听这肯定不能应啊,夫人三番四次交代除了她和将军,谁来要库房的钥匙都是不能给的,尤其是这位侯府特殊的童少。他警惕起来,变得客客气气:“童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再提库房的钥匙这件事。 童简鸾心想谅你精似鬼,要喝老子洗脚水,我连韩彤都能整的了,你还不是小菜一碟?心中这样想,面上却更加焦灼,附在管家耳边道:“你以为我无事找你要库房钥匙做什么?夫人出事了!” 管家听了也大惊失色,声音不自觉拔高:“什么事?!” 童简鸾手放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不知为何普华山出了山匪,我们一行人在前往冬园的路上被劫持,因着夫人和小姐穿的好,所以被他们当做人质留了下来,看我像是管家模样,便叫我回来取银子,然后拿钱换夫人和小姐!” 管家一听魂飞魄散,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便是:“那还等什么,快去报官啊!” 童简鸾心道报官了还有我什么戏,嘴上却是谎话连篇,还自成一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那匪类心肠歹毒,道如果迟一天,便砍夫人一根手指,迟两天便砍三根,倘使知道我们报官,会直接毁尸灭迹,为了夫人和小姐的安全,不能报官!” 言之凿凿,简直叫人如临其境,脑补出匪患的恶行。 管家迟疑了。 既然迟疑,那就是有几分信了。童简鸾也不怕,反正今夜韩彤也是回不来的,没人能戳穿他的假话,况且他已经是个“死人”,怕什么?哪怕到时候对峙,韩彤也是不敢讲出真话的。换言之,即便说出了,童简鸾也能叫她理亏不敢声张! 管家一掐大腿,跑去拿府库的钥匙,回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只道:“不瞒少爷,老奴这里只有府上公用的钥匙,先前童夫人私库的钥匙不知在何处,一直打不开。至于韩夫人的私库,则落了两道锁,一道还需要夫人身上的钥匙,这老奴做不得主。” 言下之意,倘使去救夫人,用的是府上的钱和童夫人当年的嫁妆。 童简鸾心中骂了几句,嘴上道:“无论是谁的,人命关天是大事,只要救出来,钱从来不是问题!” 管家眼中对童简鸾是深深的敬佩。他是夫人从娘家那边调过来的人,来永安侯府没有几日,只知道夫人对这位名义上的嫡子不怎么样,还以为这位嫡子心机深沉,恨夫人恨的要命。 现在看来倒是夫人小家子气,之前出门叮嘱他不要给童简鸾发放月钱和批条子,没想到这位少爷不计前嫌,如此宅心仁厚,管家心中有一杆秤,将童简鸾此人的评价提高了几成。 最外边的大门开之后,童简鸾道:“你去外边守着,我在这里盘点一下拿什么,待会盘点的时候也写个条子,到时候走账一目了然,也省的你难做人。” 管家点头,这件事确实不宜声张,否则府中若有刁奴,知道夫人出事了,难免不上门闹事,毕竟现在主人没有一个在家,只有这位少爷在奔波。 童简鸾拿着管家钥匙,然后又从他脖子的挂饰中摸出一把钥匙,将童夫人的那道私库的门给打开。 说起这个钥匙,也是童简鸾误打误撞发现的,他是个没事就喜欢开脑洞的,觉得原主身上都是谜题,索性玩起了解密。因为原主的东西就没扔过,所以他一个一个的去拆,结果真叫他拆出来了一把钥匙还有一封信,说他弱冠那年就可以用那把钥匙打开私库,将里面的东西给搬走。 于是在知道韩彤要去冬园的时候,童简鸾生出了这个计策。 当年童夫人在童简鸾七岁的时候因身体不好,前往普华山修养,并未带上童简鸾,后来直接剃度修行,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蓝长钰听闻这件事后大怒,去了一次兰音庵,谁也不知道二人当年说了什么,只知道将军之后大醉了三日,之后将掌管府上的权力交给了韩彤,主母之名仍然留给童书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连同之前落水的神情一并发生给原身带来刺激,从七岁到二十岁,这位原主一直有点痴呆,性情大变,喜欢女装,足不出户,糟糕的名声却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个名声自不必说,肯定是韩彤散播的。 童简鸾对这位生下了原主却又抛弃原主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也算不上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十月怀胎,分娩便是鬼门关走了一道,无论如何也是要感激的。 只是大约孩子也无法让她继续留在万丈红尘中,直接剃度了青丝也舍弃的烦恼,一心一意去伺候她的佛祖去了。 童夫人的私库看起来可怜极了,只放着几卷画轴,还有一些锦盒,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墙角还有一个大箱子,大箱子上也有一把锁,刷着朱红色的漆,锁也是一把奇怪的直筒锁,上面有八个滚轴,有点像现代的密码锁,只有九个滚轴位置都对了,才能打开这把锁。 童简鸾心中直接冒出来八个字,奇怪,他怎么会知道答案呢?原主的记忆中也是不应该知道答案的,因为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童简鸾按捺下这种感觉,然后他敏感的发现不对,看向地面,多了几道影子。 童简鸾手心里猛的出了很多汗,转身的时候心中有了无数猜测,看到眼前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是容玖和五个人,他们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的身后。童简鸾自问刚才如果这些人发难,他大约直接就死了,连一声呼唤也叫不出来,心中对自己弱鸡的身份又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童简鸾抱拳,轻声道:“玖爷,好久不见。” “不过几天,这么迫不及待?”容玖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脸上仿佛冰消雪融,叫人觉得万物生,枝桠青,只融在他带来的春色中。 ☆、 第21章 上下其手 身后的五个人全身肌肉僵硬,似乎是觉得督主那笑意太不正常,太不对劲,这一定不是他们的督主! 童简鸾眨眨眼睛,看到这人,似乎全身的疲惫都消失不见,世界也比从前安全了那么一分,他又想调戏美人,便道:“那是自然,有美人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算来你我已经数十载没有见过了,我不想玖爷,又能想谁?” 肌肉僵硬的五人这时候变成了华丽丽的碎片,似乎觉得眼前这人实在胆大包天,竟然敢这样调戏他们家督主!但他们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好像很想知道这人的下场如何,只等着好戏上场。 “是啊,十几载没有见过了。”容玖淡淡道,“不过你寻人来,不是和人说废话的吧?” “自然不是,只是没想到玖爷大驾光临,自然话多了些。”童简鸾笑道,“不知道玖爷是否在京城有金屋可藏娇,顺便连在下及这些东西给藏进去?” 容玖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屋子是有的,娇还没有。” “鸾愿自荐枕席。”童简鸾彬彬有礼道。 “好。”容玖答应,然后指了指一圈的东西,“这些都是你的嫁妆,今日便搬进去好了。” 童简鸾知道这也算是戏言,大名鼎鼎的九千岁什么没有,哪里是这些东西能迷得住眼的?只是找了个借口,开始搬而已。 “这些东西放到羊良舍吧。”容玖吩咐那些人。 “是。”五人齐声道,然后一言不发的开始搬东西。 真可谓是轻拿轻放,悄无声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必备的精英队伍。 果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九千岁,童简鸾心中冒出了无数溢美之词,恨不能化作亵衣,把容玖给包裹住。 容玖既然来了,那韩彤的东西就不可避免的要损失一些了,锁对这位高手算得了什么? 童简鸾也没有手下留情,这位夫人想杀他,那就难免要付出些代价。他叫她给点财,也是想着破财消灾的缘故。 东西很快搬得七七八八了,童简鸾作为练武的半吊子,自认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只能厚颜无耻的跟在容玖身旁,两人在库房呆了许久,这独处时光不可谓不美好。 随手捡个夜明珠照明,看容玖那完美的外表,便不觉饥渴。童简鸾只想着时光短暂,恨不得将片刻化作长长久久。 过了近一个时辰,管家在外边敲了敲门,“公子,清点好了么?” 童简鸾咳嗽了一声,装作疲惫道:“自然是好了。” 容玖化作梁上君子。 童简鸾将管家请进来,指着地上的几个箱子道:“这边是我清点出来的钱,需要开箱验一下么?” 那箱子里面装的自然不会是金银,只不过是刚才叫锦衣卫顺便扛进来的石头而已。 管家摇摇头,只道:“事态紧急,公子准备接下来如何做?要派人跟着么?” “那贼匪人多势众,再加上心狠手辣,我怕去的人多了,叫他们认为我们是喊人了,反而痛下杀手。不若我赶车前去,叫对方不觉我们是威胁,这样才不会危及夫人及小姐性命。” 说罢假惺惺的捏了捏眉心,好似自己眼眶湿润一般,“总归是我姨娘和妹妹,我不好看着她们出危险。” 管家听了更不疑有他,毕竟这位不论再怎么不受宠爱,也是将军的儿子,难道还能贪了这笔钱财不成?倒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公子考虑周到,是在下唐突了。” “不碍事,侧门开了么?”童简鸾问。 “开了。” “那我二人将这东西搬上车,然后由我赶车前往普华山,以钱换人,等匪患放了夫人等,我便放烟火示意,你即刻报与府尹,叫他们派人去剿匪,就说出了永安侯府出了人命,他们不敢不管。” 童简鸾这么吩咐不是没有用处。这么一来,普华山烟嘴壶那悬崖下的马车定然会惊动前去搜查的人,蓄意谋杀,这可不是什么轻罪名,韩彤到时候有苦不能言,只能咽下这苦果。 至于仆人?她带走的都是自己的心腹,连这点人都管不住嘴,那她可直接回家卖红薯好了,还管什么永安侯府。 其实如果可以,叫容玖的人假装匪患去绑架一次,就更像了,不过太过于大张旗鼓了,不值当。 一番忙碌之后,童简鸾趁着黎明城门开,直接赶着车出去了,一路上在前面哼着小曲,不亦乐乎。 容玖在马车里坐着晃悠,表情十分闲适,那模样不像是在颠簸了车厢中,反倒像是在美人榻上卧着,手拈棋子,指点江山。 此人不管是什么模样,看上去都风华绝代。 路上积雪成冰,很是滑溜,这鬼天气,童简鸾才不会自讨苦吃,去什么普华山找什么匪患,而是到了城郊小树林就把马给卸了,车留着。 容玖下车,只看着他动作,不说话。 童简鸾拍拍马的头,叫它自己玩去,走向容玖。 呼吸好像都变得灼热起来,空气中飘动的雪花煽动着小翅膀,被两人间暧昧的磁场抓住,这样那样一番,最后化成了春水,在鼻翼上停息。 “玖爷这么看着我,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童简鸾摸摸鼻子,眼带笑意看着容玖。 容玖伸手,摸向他的怀里—— 然后把那只似猫非猫,似鼠非鼠的东西给拔出来,然后似笑非笑道:“如果不是这东西小的能装下,我还以为你在外头有人呢。” “呃……”听听,这简直就是自居怨妇,童简鸾心中这样想,却万万不能这样开口,心中开心的很,忽然福至心灵,低声道:“我倒是想将玖爷这样揣怀里,只是玖爷公务繁忙,宫中又不好入,长夜漫漫只能想想玖爷,可越想就越是睡不着,玖爷你说,我这是得了什么病啊?” 他光说还不成,还要上下其手。 ☆、 第22章 你便是你 容玖阻止了那只手的游移,这让童简鸾把注意力从他的脸挪到了他的手——他从没有见过这样长得虽然没有一眼夺目、却能叫人看了便再也不能移开眼的人,就好像一块质地绝佳的玉,你看到那通透如一的色泽,便想去触摸,触摸之后,便再也不想放开。 这种相遇就像是注定,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遇见这个人。 他的脑海他的心还有他的灵魂,好像都缺了一块,如今遇上了这人,才觉得完整,童简鸾甚至隐隐有自己和这人认识已经很久的感觉,但他清晰的记忆里,从来不曾记得自己见过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否则他怎么会轻易忘记? 容玖捏着他的手腕,倏地转身,将童简鸾推到树旁,积雪蓬松,因为这一撞而直接颤动摔落,就要掉在两人头上,容玖不动,头顶那团雪却忽然爆炸,凝固在空中一般,然后四散周围一丈,缓缓飘落。 “好功夫。”童简鸾不由得想要鼓掌。 容玖直接覆上了他的嘴唇,方才还有声响的林子,这时候寂静的好似唇齿摩擦声都能听到,当然还有旁边那一匹马不甘示弱,刷存在感。 童简鸾不好意思展现自己娴熟的技巧,于是便装的生涩无比,连嘴巴也不张。 容玖稍微离开了一点,轻声道:“张嘴。” 童简鸾乐意装的柔弱无比,他最喜欢扮猪吃老虎了,况且他从刚才容玖不甚娴熟的动作技巧中发现,对方其实还挺纯情,他也乐的让对方在他身上练习,毕竟心悦的人在自己身上练习,总好过跑去找其他人。 他无比乖巧的依言张开了嘴巴,放任容玖进来,结果—— 容玖狠狠的咬住他舌头! 童简鸾那一刻,觉得自己差点见到了诸天神佛观世音,他痛的差点直接去见阎王! 任谁脾气好想玩点情趣,都不可能容忍另一半这样作弄。童简鸾直接就要推开容玖,对方却死死的抱住了他,准确的来说,是掣肘了他,不让他动。童简鸾愤而去看容玖的眼睛,想要质问,却发现他眼神带着濒死的危险,就像一匹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千里的雪狼,踽踽独行,异常孤苦。 童简鸾那一刻产生了畏惧,更多的是心痛,因为这种孤独他上一世也见过,他有意识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好像忽然出现在那个世界,那时候只有七岁,每天都要承受身心带来的疼痛,大脑像是被割裂,心脏像是被电击,疼痛持续了一年才渐渐缓过来。 好在这种疼痛过去之后,他开始变得异常聪明,小小年纪便会察言观色,从浩瀚的信息中搜索出有用的东西,拼凑出自己想要的,然后积累第一桶金。之后更是从未失手,生意越做越大,否则也不会后来建造了一座娱乐帝国,成为其中的新贵。 容玖在刚才咬住的那地方不断吸允他的血,像是一只猫一样,不断的在他的伤口处舔来舔去。 童简鸾这时候神智渐渐清醒,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听过老人家的话,舌头上的血是精血,人损失过多,便有可能折了寿命,要不怎么说咬舌自尽,就真的能死呢? 不过也是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容玖唾液的奇效,他现在变得没有那么痛了,感觉到束缚也没有原来那么紧,于是他推了推容玖,发现真的推开了他。 容玖看着他,眼神很奇怪,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 更像猫了。 童简鸾忽然不忍苛责了,但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吸血鬼的专用食谱,他不得不开口:“喂,你是……必须依靠吸食人血才能活下去吗?” 这是什么奇行种,跟僵尸有什么区别啊? 童简鸾心底也委屈的慌,开始考虑要不要换人了,美人虽美,但他觉得自己估计还没吃到嘴里,就直接被对方拆骨入腹了。 结果他还没有思考清楚,就发现脚下出了砰砰的声音,原来刚才容玖把公子小白从童简鸾温暖的怀中扔到了地上,惊扰了公子小白的美梦,此刻见到仇人,虽然幼小,依旧用自己不朽的身躯,去撞容玖的小腿,撞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撞晕了为止…… 刚才的气氛全没了,童简鸾忍不住笑起来,俯身去把它捡起来,胡乱拨拉了一下,又放在自己怀里。 他看向容玖,发现对方正在看自己,便正色道:“想好理由了么?”说话都舌头疼。 容玖微怔,敛目,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童简鸾就是感觉自己看到一种餍足感,就像一只猫吃饱了,懒洋洋的晒太阳一般。 如果说之前在御花园的那一面,看到的是他的骄傲荣光,那么此刻,大概就是慵懒散漫,都是不一样的风情。 容玖退后一步,从自己衣袖中掏出一把钥匙,放到童简鸾手上,“这是羊良舍的钥匙,在西街胡同尽头。”他又将自己腰上唯一一块玉牌给他,“你带着这块玉牌,他们便不会与你为难。有些事情,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你总会知道的。” 他吩咐完这些,便要离开。 童简鸾扯住他的衣袖,他心中生出一种怪异感,从第一面开始这人就与他熟稔,但童简鸾是个中途插队的,怕眼前这人将他错认为原主,他没什么当替身的自觉性,“你确定要给的是我?” 容玖回头,下巴微昂,眼神带着询问,那样子似乎在说,“不然还有谁呢?” 童简鸾握住玉佩,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做夺舍?” 容玖并没有被他的词语给惊到,似乎他早已笃定,微微一哂,“你就是你,从来都是你,还有,以后在陛下面前,依旧换做女子打扮,往脸上涂东西,谨记。”说罢再也不解释,身形几个忽闪,便已经消失在视线,如同鬼魅。 ☆、 第23章 截胡 童简鸾站在原地,看着他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消失,有些惆怅:“你倒是听我说完啊……” 不过听到对方这么信任他,他还是很高兴的。然后伸手摸了摸公子小白的头,低声和他交流:“你说是不是……嘶!”他捂住自己的嘴巴,心想,混账,你真是要咬死我了。 只是为什么要他在皇帝面前女装呢? 难道是伪装? 什么人需要在皇帝面前作伪装? 想不明白。 他揪了揪雪貂的耳朵,“不是说主角应该看透事情的本质知道真相么?为什么我一头雾水?” 公子小白智商低,没听明白,选择了一种它本能和直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它开始撞童简鸾的胸膛。 童简鸾捏住了他的耳朵,觉得十分暖和,像小暖炉,于是将手揣近怀里,往回走。 偷得浮生半日闲,半日之后,就要去处理冬园那边的事情了。 蓝家两姐妹的事,必须在蓝长钰回来之前解决,而韩彤的去留,则需要蓝长钰回来之后再议。 针对不同人,需要用不同的法子,童简鸾的用人之道,在于投其所好;而童简鸾的报复之道,在于毁去他们的骄傲。 冬园有温泉,但不可能整个园子都被温泉包围,所以有春夏秋冬四个应景的院落,东南西北,对应春夏秋冬。 蓝元笙喜欢在北苑,有梅树,开梅花;而蓝元宁最喜欢的是南苑,有荷塘,开荷花;西苑里种着的是菊花,而东苑里则是梨花。 她们喜欢的院子,仅仅是因为花与树爱好的差异么? 自然不是,这是南北对峙。 蓝元笙知不知道韩寿年和蓝元宁私通?她那么聪明,自然是听到风声的,尤其是那日自己落水,韩寿年来府上做客,看望他姑姑,也就是韩彤。 那韩寿年有没有找蓝元笙?自然是没有的,那天韩寿年的时间可以切割成三段,看望姑姑,和蓝元宁搅和在一起,还有与婆子合作杀人,当初不让叶琪进去找他,用的便是“表少爷在这里,你一丫头不许靠近”这样的理由。 蓝元笙和蓝元宁在永安侯府的院落极其靠近,只需要想想,便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所谓才子佳人在遇到了,哪怕再遮掩,眉目间总是与常人不同,蓝元笙想必从前已经察觉,但在那日有了证据。 但她没有声张,因为她知道,便是自己声张,母亲也会偏爱蓝元宁,因为蓝元宁是老幺,长相和性格又像极了韩彤本人,蓝元笙没有继承到她的美貌半分,再加上又是她的头胎,那时候盼着头胎生儿子,蓝元笙自然不那么受喜欢。 蓝元笙拼劲全力博取才女之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学习舞蹈,练就了“掌中舞”,在京城中无人不知其才名,这其中难道真的没有争一口气的意思? 蓝元宁性格骄纵不知克制,自恃貌美口无遮拦,她这位姐姐心中真的没有忿忿?但她克制的极好,就连那日在祠堂也出面为蓝元宁博取一词。但在蓝元宁脸毁之后,蓝元笙的一个眼神,却出卖了她。 那个眼神一闪而逝,却叫童简鸾看到了,那是幸灾乐祸和遂了人愿的眼神,他不禁想,要不要给这对姐妹的决裂,一个推波助澜的机会呢? 童简鸾不爱亲自动手,爱看狗咬狗。 火葵配混玉造成半面妆效应的那个古方子是可以治的,童简鸾也是有这个解药方子的。 事实上那个古方子有些像是面膜,只是看上去可怖了点,就算不动它,任由它在脸上,一定时间之后,这层可怖的红东西,也会自动脱落。不过若是用了这个解药方子,脸部会变得娇嫩些罢了。 但也有一点,这东西用的多了,脸部皮肤就会变得越来越娇嫩,有些像现在的光子嫩肤,是牺牲皮肤的正常新陈代谢造就的白肌现象。 童简鸾在现代经营娱乐帝国,明星们私下用的各种方子他心中都有数,只是这些东西既然是由古方配置,那自然有东西和他们相生相克,正如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物降一物,哪怕是人为的比较复杂的东西,也是有解药的。 不然当初赵敏怎么用七虫七花膏,把张无忌给吊牢的呢?而七虫七花膏的药方和配方,不也是相同的物质,只是顺序不同么? 火葵和混玉是一热一寒的物质,他们的解药是珍珠粉配红莲的花瓣汁液,只是这解药的配方比较娇弱比较敏感,它厌恶其他任何东西混杂在其中,比如用了解药又泡玫瑰花瓣澡,那可就完了,脸虽然会娇嫩,但其实这只是一段时间的现象,那之后脸部会脆弱,尤其是不能受寒,否则会生像冻疮一样的东西。 可想而知脸上生冻疮,尤其是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生冻疮,那是多么让人痛心的事情!如果蓝元宁这时候忍不住痒抓了抓,那就无力回天了,就像现代人忍不住挤痘痘,肯定是要留疤的,除非她穿越到现在的棒子国。 但显然穿越这种事情,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不是随便想穿就穿的,他穿越前还听到一句“魂兮归来”呢! 童简鸾想到这里忽然僵住,他怎么忘了这一出了! 那时候他蹲在马桶上幻想,结果眼前一花,耳边听到一句“魂兮归来”,结果就穿越了! 他愈发的觉得自己的穿越不是偶然,但现在没有什么人过来认亲,也让他不能轻举妄动,毕竟总不能见个人就问“是你让我穿的吗?你知道我来自华夏共和国吗?你会召唤术吗?”这样的蠢问题。只能凭着那时候那个声音去寻找了。 这可难为死他了。 算了不要发愁这个了,为什么要想这么久远的事情?童简鸾忍不住抓头发,觉得古人抓掉一根头发挺亏得,因为要长很久才能长这么长。 事情太多了,不过好在脑子够用,一件一件安排过来。 首先,云锦回来了,于是童简鸾让云锦易容,去冬园那边坑蒙拐骗,一方面将解药的配方给蓝元宁,坑点小钱;另一方面让她“不小心”透露给蓝元笙,这个解药配方的坏处就是不能泡花瓣澡,尤其是玫瑰花瓣,然后大肆渲染一下这个的坏处,之后回来就好。 之所以叫云锦去,就是因为她跑得快,用得顺手。 童简鸾则是去羊良舍看好东西去了。 据容玖说,那些搬来的东西里面,有不少是珍品。 现在童简鸾想到这个名字,总是有种淡淡的惆怅,很想把他踹到一边,但每次想踹他,就觉得跟踹自己的心似得,痛的厉害。 他现在走路特别快,都是穿越过来搞得,竞走当锻炼,以后一定缠容玖学轻功,不然光是这样步行速率,就已经极其拉低他的效率了。 他规划了一下自己的路程,准备去吃点早餐,然后再去羊良舍;在容玖那里,却遭遇了一点点小挑战。 容玖在宫外有府邸,是皇帝特赐的,叫青莲居。皇帝爱炼丹,还爱嗑药,所以容玖平日里身为司礼监的太监,是需要随时了解各种政务,朝臣们的动向。 又因为掌握了锦衣局,所以这些人若是行为不轨,就直接砍死;如果皇帝看谁不忿,想要弄死谁,他也是要上阵的;最主要的就是前太子的事务,这件事情是皇帝的心头刺,皇帝在这件事上,不仅派了他一个人,还有另一队人来监察此事,那边是皇帝的暗卫。 夺嫡弑帝杀太子上位的皇帝,大概永远都怕自己当年没有斩草除根。容玖穿着一袭青袍回到府中便听闻底下有人过来低声告诉他,说有前太子旧党过来刺杀他,刺客已经缉拿,就在警示堂,问他如何处置。 容玖慢条斯理的卷起自己的衣袖,他面色如常,丝毫没有熬夜一宿而生出眼袋,或者眼圈泛青,而是依旧精神奕奕,闲庭信步走过中堂,已经有人无声无息来到他身旁,用第三人听不到的声音道:“陛下有旨,将刺客即刻送往圣诏狱,不得有误。” ☆、 第24章 取血 容玖闻言顿了顿,脸色没有变,只是侧了侧脸,轻声道:“那便辛苦几位了。” 这正是皇帝身边的暗卫。 “公公说笑了,一起为陛下当差,是天大的荣幸,怎么能叫辛苦?”那人滴水不漏的将容玖的话堵回来。 容玖提高自己的声音:“来人!” 很快有他的心腹过来。 “将昨日缉拿那人交由这位大人。”容玖声音略为尖锐,正是典型太监的典型声音,他的表现一直这样无懈可击,从七岁到二十七岁,整整二十年,他已经做到炉火纯青了。 “麻烦公公了。”那人轻声说话,末了又加了一句,“公公还是进宫向陛下解释一下,为何昨日三更不在宫中的缘故吧,陛下今日,气色不太好。” 容玖这下终于从原来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变作了诚恳的笑,笑的情真意切,当得起一句“色若春晓”,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多谢大人指点。” 那人随即消失,好似从没有出现。 容玖深吸一口气,这次声音转低,“来人,换宫服,我要入宫。” 没有一刻,他便骑着马,直接打马进宫了。 容玖策马扬鞭入宫门,一路上见到他的人无一不跪,诚惶诚恐,容玖面色甚是威严,什么话都没说,把那些人吓得半死,心想这位千岁爷真是叫人怕极了,哪怕长得玉面郎君模样,也挡不住他心狠手辣给人留下的印象。 陛下在炼丹房打禅,容玖进门的时候声音非常轻,还是惊动了这位帝王,他眼皮子一抬看见容玖,也不吭声,容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跪了许久。 他进来的时候还是清晨,皇帝打禅之后又吃了顿饭,吃完饭之后继续打禅,叫他跪了许久,直到中午才又睁开眼睛,好像才看见这位权倾天下的九千岁,好像不知道对方已经在这里跪了近两个时辰,只是缓缓道:“容玖,你太叫朕失望了。” 容玖立刻以头抢地,“奴婢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皇帝笑了,“看来是朕近日太过于放纵你,以至于你忘了自己的本分。” 容玖微微阖上眼睛,然而不过片刻他便睁开,声音似是毫无波澜,目光也似古井深潭,只是有心人便能听到其中委屈,“奴婢愚钝,是奴婢僭越了。” “僭越?”皇帝被他用的这个词吸引,“你哪里僭越了?” 容玖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才挺直上身道:“太殷圣祖曾有遗训,道我朝皇室需得立男后。奴婢见那日陛下夸奖了蓝家长子,便不由得想要揣测圣意,心想那人品行需得查上一查。未曾想到奴婢一叶障目,舍本逐末,本应一心伺候皇上,竟然想着去拿什么消息邀功,也因此不知有人闯入青莲居刺杀,延误了将这人交于圣诏狱的时机,更没有尽职伺候好皇上,是奴婢的错。” 说罢他又磕了三个头。 皇帝听得饶有兴致,“可有人告诉朕,你意图包庇此人,是前太子旧党,叫朕彻查你。” 容玖蓦地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之后自嘲的笑,“这人倒是觉得奴婢有大能耐,可奴婢父母双亡,因贫入宫,一介残废之躯,能有今日之殊荣,全是陛下之赏赐。常言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奴婢是为什么要放下这天大的殊荣,去和什么逆党勾结?” 他连前太子旧党这五个字都没有用,而是用了皇帝最喜欢的逆党二字。 逆党,这两个字完全颠倒是非,现在的皇帝成了正统,那什么前太子旧党,不过是逆党而已。 你看,言语的艺术就在于此。 皇帝听了果然脸色有些舒缓,“如此说来,倒是朕错怪你了。” 容玖又是一跪,诚惶诚恐道:“奴婢惶恐,是奴婢没有尽到职责,玩忽职守,胡乱揣测圣意,陛下明察秋毫,一视同仁,乃是明君之为,何来错怪一词。奴婢自请杖责降职,以儆效尤。” 皇帝终于笑了,随意的挥挥手,“起来吧,你倒是舌灿金莲。” 容玖也笑了,雨过天晴一般,“奴婢谢陛下恩典。” 皇帝眼睛一转,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你近来身体如何?可会像从前一样因放血而危及生命?” 容玖毕恭毕敬,“奴婢谢陛下之前赏赐,如今进补正好,只要没有放血过多,奴婢便能补回来。” “那便好,你去张天师那边放足血,他昨日道上次的已经用完了,正好今日补上,朕觉得丹药甚是有用,近日花白之发有重归乌黑的趋势,你的功劳很大,放血之后可以领半月假,朕不用你在身边伺候。对了,想要什么直接批条子去吧,朕现在也不管那些凡尘俗事了。” 容玖柔声道:“是。” 他前往张天师行功房的时候脸色如常,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倒是天气越来越冷,大红狐裘之下,只叫人觉得他脸色愈发的苍白如玉,晶莹剔透。 张天师正在闭眼修炼,听到有动静,也不睁开眼,只是吩咐:“自取三碗血即可。” “三碗?”容玖看着那放在梨花木桌子上的玉碗,“是不是多了点?” 张天师听到这话睁开眼睛,看向容玖好像能穿透他的表面看到他的骨子里,“你时间不多了,自然是要奉献给陛下的,三碗不多。” 容玖缓缓将气呼出来,只道:“尊卿所言便是。”说罢也不废话拖延,直接掏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道口子,往玉碗里放血。 张天师闻到血腥味倒是静不下来心来,像是看到唐僧肉的妖怪,细细品味眼前一亮,“如今那东西又是浓了。” 容玖只是冷脸看着他,“是么?” “你这些日子有了长进,是遇见什么人了吗?”张天师从榻上下来,在容玖身边打转,自顾自的推测,“你寿数本应二十岁便止了,是谁给你续的命?” 容玖轻声一笑,“你我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这些事情,我没必要告诉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容玖:据我知道的剧透,你后边写的挺雷的 作者君:你不满意?不然我陨石遁? 容玖:你就不怕砸到自己? 作者君:我考试还没考完呢 容玖:……你是假装自己是学霸吗? 作者君:我都萎的站不起来了 童简鸾(笑):你从来都没坚挺过 作者君:滚! ☆、 第25章 干将莫邪 张天师抚着自己的羊尾须,嘿嘿笑着,“长生不老自古就是所有人的梦想,帝王尤其,老道遍观天下数十载,也没有找到那人。主星隐匿,伴生星死寂,没想到居然有你这么一条漏网之鱼。” “天狗食日,彗星贯空,天命所归。”容玖慢慢吐出这么一句话,“逆天改命不是你能承受的,放弃吧。” 这时候他该放的血也放完了,最后伤口上的血被自己吮吸入口,看着张天师的眼神狠厉,“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明白,否则哪一日就因为妖言惑众被乱棍打死,说不准夜眠于床,忽然就发现自己悬于房梁之上了,言尽于此,善自珍重。” 他转身离开,因为失血过多有些眩晕,踉跄一下,继续稳稳向前,那背影似是亘古如此,孤寂非常。 张天师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摇头,“不过是看个笑话,长生不老?我才不想。”之后小声嘀咕,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连点自由都没有,闲云野鹤才是老道的梦想,要不是因为你师父,谁愿意往这笼子里钻呢。” 说着一条狗往他脚边拱,张天师看着那条狗,摇头叹息:“你说你就像这狗一样没脸没皮,怎么收了个徒弟跟猫一样?你不知道,猫族和狗族从来看不对眼,一上去就打架吗?” 那条死癞皮狗继续拱了拱他的脚,因为年龄有点大,有点掉毛,结果拱了张天师一腿毛。 “不安好心的狗!”他骂了一句。 ———— 容玖脸色苍白,然而走出去之后他便又恢复那不可侵犯的高贵模样,将手腕转向内侧,那道伤疤便没人能看到,只是这次还是失血过多,需要养不少时间。好在童简鸾回来,他不需要耗费自己的元气,否则长此以往,他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下一刻不倒下。 他不能倒下。 回到宫中属于自己的院子,他掩上门后坐在贵妃榻上,也只有没人的时候才能露出稍许疲态,下一刻,也许下一秒,只要周围有声音,他便会武装起自己来,成为那个盛气凌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太监,大奸佞。 他在想那个前太子旧部的刺客,想到这件事已经捅到皇帝面前,还顺手插了他一刀,给皇帝上眼药。 “太子旧部?”容玖摸着自己手指上那枚玉戒指,好似自问自答,“二十年了,冬眠出来的旧部么?” 二十年前身死只余一血脉尚存,哪里有什么旧部。 ———— 童简鸾在羊良舍看剑。 剑是好剑,还是一对,正是出名的挚情之剑干将莫邪,刀身锋锐,童简鸾拔下来一根头发,放到上面,轻飘飘的,落在刀锋之上就断了,吹毛断发的好剑。 只是拔出来莫邪,却发现莫邪剑身磕了一个口子。 是什么剑能把莫邪砍成这样? 童简鸾忽然想到了倚天剑屠龙刀,刀剑相砍,然后出来了九阴真经。 只有针锋相对的好剑,才能在上面划出痕迹,也才有可能落下口子。这样一对挚情之剑,谁拿到都会好好欣赏,然后想起干将莫邪夫妇当初铸剑时候的传说,所以根本不会去试探彼此的情谊—— 童简鸾手握两剑相击,发现果然干将能把莫邪给撞出这样的痕迹。 他拿起剑鞘,本来准备装回去,结果发现剑鞘边缘有纸屑的痕迹,往剑鞘里看,结果发现一张纸,贴在剑鞘内壁,不假思索的抽出来,展信一看: “致童书桦:恭祝蓝长钰、童书桦结为连理,赠剑一对,愿百年好合,琴瑟和鸣,容明皇留。” 字迹清隽,是行楷字体,若按照字如其人言,可推原主人应该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哪怕在这一方纸片上,也能收放自如。 这个名字念出来,便让童简鸾有一种亲切感,好像血脉传承,哪怕从未见面,只要靠近,血液便能形成一种磁场,彼此共振引发共鸣。 这人应该和这具身体有关系。 但为什么这两把剑会出现这样的断口?童简鸾不由得想到童书桦出家为尼,而蓝长钰在战场杀人无数,这对当日的新婚夫妇如今几乎形同陌路,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谜题越来越多,童简鸾反倒不急了。 他将剑放下,金银珠宝一箱箱的看过去,很有满足感,这种不劳而获的快感简直让他有点小兴奋。 钱财这种东西,没人嫌多,毕竟要正直的对待自己的欲望。 不过只是看了一小会,童简鸾便移开了眼。 这些不过是韩彤的私库而已,八箱东西,加起来估计不到十万两银子。而童夫人本人是没有多少钱的,她的库房里放的大多都是画轴,还有一把箜篌,一对剑,除此之外,金银是全无的。 童简鸾展开那些画轴,发现无一例外是山水画,落款皆是容明皇。 童简鸾学过画,自然看得出好坏。这画画的人几笔点出神韵,剩下全部留白,提笔堪称大胆,最后确实神来之笔。 剑是这人送的,画是这人的,童简鸾简直要怀疑童书桦是不是暗恋这人,不然留这么多这人的东西做什么? 直到他打开最后一卷画轴,发现那居然不再是山水画,而是人物图。 里面的女子白衣银枪,身着男装,座下一匹雪白神骏,眉目间全是英气,笑起来颇有傲视群雄之感。 落款这次也不是容明皇,而是律明慧,旁边有一行诗:遡洄从之,道阻且长。 语出《诗经○蒹葭》,这句是讲一人看到水中央站着一位绰约美人,想要追求她,但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下面有新字迹给了注释:黄初元年。 黄初元年? 如今明德帝当政,年号天启,有承天启命的意思,而天启的上一个年号是正宣,是明德帝的老爹当政时候的年号,这个黄初,又是什么时候的年号?! 这幅画的年份不超过三十年,所以肯定是在正宣和天启年间,所以是有一个短命的皇帝,继位不到一年就死了,然后那年还是正宣年间么? 律明慧,律这个姓很少见,是太殷王朝的皇家姓氏,太殷王朝如今不到百年,行了三位皇帝,可以说是每个皇帝当政的时间都不短。 如今这位按顺序来说是第四位,在位二十年,热爱炼丹,成天想着长生不老,正在修他的皇陵,据说征徭役征了不少,想要修一座堪称天宫的地下皇陵,到时候直接飞升成仙,这就是鸡犬升天里的仙府了。 如今这位,真名是律明德……童简鸾已经根据线索,脑补的七七八八了。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5节 ☆、 第26章 见色起意 这位律明慧应该是太子,然后继位,没到一年,就被这位律明德给打下来了,那不到一年的年号自然废弃,或者沿袭正宣年间最后一年的年号。 而当今天子除了宝亲王外没有兄弟,应该也是当年篡位之后的事情,如今明德帝年号已经排到第一十九年,事情应该发生在二十年前。而来到这个世界后,便没有听到关于当年事情的只言片语,所有事情只能童简鸾通过一些零碎的线索推断。 二十年前,也就是自己快要出生的那年。 蓝长钰的这个永安侯坐的稳,和皇帝关系肯定打得好,自己身为侯府长子只有二十岁,想必蓝长钰那时候也不到三十,异姓封侯,从龙之功。 童书桦却认识前太子这位倾慕的佳人容明皇,容明皇送给童书桦新婚贺礼…… 童简鸾脑袋阵阵疼痛,不欲再想下去。 到此为止吧,这些都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也不是他该知道的真相。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阿弥陀佛,童简鸾想,让我这个祸害流氓活千年吧。 虽然外边有守卫,童简鸾仍是四处搜寻了一下,试图寻找密室,藏匿这些东西。虽然知道烧掉没有痕迹是最好的,但那么好的画,千金难求,烧了未免太暴殄天物。 这么一找,还真给他找到了床侧的一个按钮,按了一下,床铺底下有响声,童简鸾弯下身,发现他只能爬着进去。 这是谁设计的,要是能评价,一定给他不合格! 不过还真是方法,童简鸾拿出一颗夜明珠,怀抱画轴,周身裹了一张床单,然后滚到中间,去下面看了看。 中间是一座通往地下的台阶,台阶右下方的空间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空无一物,童简鸾走上前去,发现桌面有烛泪的痕迹,而桌子前方有一滴血迹,血迹已经变成暗红色,却又不是陈年污垢,像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身后忽然响起声音。 童简鸾差点叫出来,发现容玖悄无声息的站在他后边,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我只想找个地方放东西。”童简鸾讪讪道。 “放什么?”容玖站在台阶的高处,颇有种居高临下的倨傲,床板似乎被掀开了,有些许阳光透过窗牅倾泻进来,让他看起来有些透明,童简鸾简直要怀疑他有一天会融化在阳光中,在这样的人面前,他一句谎话也说不出来。 “放……放画。”童简鸾情不自禁的吐出真话,连心底的疑问也忍不住问出口,“你知道律明慧是谁吗?” 容玖一个飘忽间飞身至童简鸾身后,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边道,“你还想好好活,就不要提起这个名字。” 这声音不带丝毫温度,但说话的嘴巴却暖暖的,童简鸾觉得自己耳朵一定有点泛红。 童简鸾被他捂着嘴巴,觉得挺幸福的,容玖身上没有什么脂粉气,平日里表现的更不像是一个太监,所以童简鸾一直当他是正常男人看待,毕竟这年头不是多了两个蛋蛋就叫男人,畜生和禽兽多了去了。 他占够便宜了,才发出“唔唔”的声音,示意自己听话,容玖便放下了自己的手。 衣袖拂过鼻翼时,童简鸾闻到一阵熟悉的桂花香。 他诧异的看着容玖,那目光中含着无数打量。 容玖将他身上的床单扯下来,拇指和食指捏着,扔到地上,这似乎还不够,搓了搓手指,觉得上面有灰,然后在童简鸾的衣襟上蹭了蹭,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摸到了锁骨,大约觉得触感还不错,在锁骨上海捏了捏。 童简鸾:“……” 他眨眨眼睛,仰头才能看清楚容玖此刻的表情,似乎这时候才发觉两人身高近乎差了一头,便索性道:“这件事我不会再问,不过我有个问题问玖爷,请玖爷务必回答我。” 公子小白从他的怀里拱出来,懒洋洋的看着容玖,甚至还打了个哈欠,一副欠抽的模样。跟他的主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双胞胎,只不过一个是人,一个不是人罢了。 打完哈欠,它便炯炯有神的看着容玖的胸膛。 容玖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眯着眼睛看着公子小白,大有它若是做出什么袭胸的动作,容玖立刻就能把它做成皮子和香薰烤肉。 “你问。”回不回答的选择权当然是归我。 “玖爷今年贵庚?” “贰拾有柒。”这个问题倒是没什么,容玖爽快的回答,然后挑起眉头,似是想到什么,嘱咐童简鸾,“你还有几日就弱冠了,弱冠礼前日我会派马车接你入宫。” 童简鸾大大意外,“玖爷要替我加冠?” “你的冠礼,自然是要我来办。”容玖说到这里,忽然以手掩口,不住的咳嗽起来。 童简鸾瞥见他手腕上的那道疤痕,伤的极重,疤痕重叠疤痕,旧伤尚未消失便又添了新伤,那一片都是刀的划痕。 这让童简鸾极为惊异,心又痛又难受,嘴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略带轻快地问,“玖爷权倾天下,是谁胆大包天,敢伤了玖爷?” 容玖淡淡一笑,“不过是权宜之计,不值一提。” 童简鸾决心回头想办法把这件事给查一下,不料容玖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道:“你无须操心,这件事回头自会让你知道。” “那玖爷为什么不把这些疤痕除掉?”童简鸾知道容玖肯定能接触到御医,除疤的药膏应该有,为什么还留着这么多疤痕?这在他身上留着,便如美玉有了瑕疵,总是叫人心疼的。 容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角度,“自然是留着让人看的。” 童简鸾却是理解错了,以为这是让有心人看,或者让温香暖玉瞧着心痛,到时候心疼这位爷,想到这里,心中不小心打翻了醋坛子。 他这人爱装,心里越是难受,面上越是不动声色,只道:“玖爷又何必这样委屈自己?” 容玖看着他的表情,眼角颤了一下,睫毛翕动如蝴蝶,知道童简鸾误会,却也不言明,心里一贯似是不动冰山,这时候却是地下岩浆动了动,叫这不动冰山都摇了摇,通身暖意融融。偏偏要加重童简鸾的病情,放下袖子,神色温柔,“没什么可委屈的。” 童简鸾心想,到底是哪个人入了容玖的眼?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是自己,但毕竟他和容玖认识的时间不长,再怎么自作多情,也不能自恋到觉得两人的交情能到这种地步。 就连他自认的一见钟情,也不过是见色起意,之后种种,虽然叫二人感情增进,但也没有一日千里。 容玖见他低下脑袋,神色黯然,反而开心,方才在皇宫的那些不快全部消散,他走到旁边的墙壁站定,在墙上画了个图案,墙壁咔咔响,最后形成一个狭长空格,容玖将童简鸾怀中的画轴一一拿来,放在空格中,最后一幅画不小心滑落在地上,骨碌碌展开。 赫然是容明皇那副画。 容玖看到画中人,眼前晃过很多画面,他定了定神,蹲下来将画卷起,从怀中拿出一根玉丝带,缠好之后珍而重之的放到了空格中。 那样子好像对待无上珍宝。 ☆、 第27章 鬼见愁 童简鸾心中叫嚣的怒意都要掀翻了他心中的王城,脑补了一出“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的狗血剧情,咬牙切齿。 容玖转身看他,假装没有看到怒意和陈醋,问他:“还有事么?” “没事。”童简鸾恨恨道。 “冬园那边你准备怎么处理?”容玖转而问他这个问题。 “我自有分寸。”童简鸾扯了扯嘴角,不意外容玖知道那日的事情,锦衣局又不是吃干饭的,知道这些理所当然,“恶人自然是要狗咬狗才对。” 容玖见他有了定夺,便不再过问。 这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暧昧起来,童简鸾却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扔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便匆匆离开。 容玖点点头,没有送他,甚至连姿势都没动一下,仍旧面朝墙壁,目光定在刚才放画轴的那个空格。 童简鸾走到台阶最高处,往下看了一眼,看到他瘦削的身形,还是不忍,出言劝诫了一句,“宵衣旰食也不要忘了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 容玖没有回答。 童简鸾呼吸一滞,心想自己真是不识抬举,别人说不定正在追忆似水年华呢,简直多嘴。 然而身后还是传来一句话,入了他的耳朵:“多谢。” 童简鸾离开。 容玖对着那面干巴巴的墙,笑了。 “就要让你气的肝儿疼,小混蛋。”容玖替他背负了那么多,又吃了这么多苦头,结果童简鸾到另一个世界,结果直接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回来之后不知底细,就对他媚眼全抛。不给童简鸾点难受,他自己难受。 他展开手掌,看到生命线那里比起魂牵那日做法时候又长了些,然而握拳的时候仍然没有露出线头,心里也不禁猜测,他到底还有多少时日。 现下看来,还有七八年可活,足够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童简鸾在外边游荡了一圈,好吃的好玩的全收,花钱如流水,才把心里那点难受给排遣干净。然后他自我反省了一下,发现自己钻牛角尖了,不管容玖从前想着的是谁,现在心里的也是他,那他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 童简鸾发现自己果然傻了,这时候天上一只鸟飞过,嘎嘎叫了两声,结果被旁边一只弹弓给射了下来,哐当一声掉在他脚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孩颠颠儿过来,把鸟给捡走了。 他目瞪口呆,公子小白探出脑袋,艳羡的看着那只鸟,童简鸾摸摸它的脑袋,低声道:“小白,我是不是跟这只傻鸟一样傻?” 小白咯咯了两声,舔了舔自己的爪儿。 “咱也去射小鸟,烤鸟儿吃去。”童简鸾扯了扯它的尾巴,毫不意外的发现小白发飙了,腿一蹬,踢了他一脚。 “居然还会使小性儿了!”童简鸾砸吧了一下嘴,最后找了一圈,发现没有弄弹弓的地方,倒是找到一家烤串,香味飘散,就在树下支了个摊,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他要了二十串,五串给小白,十五串给自己,太殷王朝有辣椒这种东西,所以他的是多放辣椒的,小白狼吞虎咽的把自己的那份吃完,眼馋的看着他,其实是看着那红溜溜的烤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丢人。”童简鸾又摸了一下貂头,“不能贪食,不能多吃。” 小白这下好像知道主人什么意思,愤怒的抓了他一下。 一切不以喂食为目的的摸头都是耍流氓! 主人简直是流氓中的战斗机! 显然小白不知道什么是战斗机,童简鸾见它居然不领情,心中哼哼了两下,坏心眼的夹给小白一块红的发亮的肉块,小白在桌子上低头便咬,嚼了两口,嗷呜凄惨一叫,哭了。 本来还是头对着童简鸾,这时候直接留给他一个屁股,爪子擦了擦眼睛,童简鸾把它转了个身正对自己,发现小白把头埋胸口了,不给人看。 “哟,害羞了,自尊心这么强烈。”童简鸾调侃,也没有去伤害幼小动物的自尊心,把它又塞进了自己的怀里,“都给你说不能吃了,这下知道不听话的坏处了吧,知道以后要听你爹我的话了吧?” 周围人见他自称一只雪貂的爹,都纷纷用不忍直视的目光射向他。 他对此置若罔闻,将钱给了烤串摊主,转身走人。 再往冬园的时候,已经是七日后。童简鸾和云锦乘马车前往,到了冬园,天已经黑了。两人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另一头西苑翻墙进去的。 说是翻墙,其实不太对,童简鸾如今还是弱鸡,他那位师父已经旷工好几天了,也证实了童简鸾心中的那个猜测。 只是佛曰不可说,他觉得容玖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就算没原因他都可以脑补是情趣,这样自得其乐的人生他最是擅长了。 童简鸾不好像狗一样钻狗洞,或者扒着墙上去,只能麻烦云锦把他提过去,结果云锦动作十分潇洒,公主抱把童简鸾抱进去了。 童简鸾:“……惭愧,惭愧,辛苦云姑娘了。” 云锦巨豪爽的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我训练的时候还抱过巨石呢,抱着举起放下,一天一百次,抱你只是小意思。” 童简鸾很想知道她是不是金刚芭比,不过古代不能让她撸袖子看肌肉,这也只能想想作罢,毕竟他不想让对方误会。 “佩服,佩服。”童简鸾缩脖子恭维,默默的看着废柴的自己,不想多说什么,都是泪。 童简鸾选择这时候回来,只是想看一场好戏。 “你说现在蓝元宁是什么样子来着?”童简鸾好奇的问。 “鬼见愁。”三字足以说明。 两人转南苑看戏去了。 ☆、 第28章 败仗将军 “哐当哐当噼里啪啦咚咚锵……”蓝元宁的屋子里发出五重奏,中间夹杂着她撕心裂肺的声音,“不——!我怎么可能成这样?这怎么可能是我?!你们滚,肯定是你们害我,明明前两天已经好了!我这样还怎么见人?!” “阿宁别这样,娘会给你找更好的大夫的。”韩彤抹泪安慰心肝儿。 “娘亲,你一定要抓出来是谁在我的药里下的东西!抓住那个贱人,我一定千刀万剐!”蓝元宁骂着骂着,又抄起了鞭子,开始鞭笞她屋子里的丫头,“肯定是你们当中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把你们全都卖到妓院去!” 她骂的歇斯底里,那些丫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夫人饶命!二小姐饶命!奴婢们没有啊,奴婢们怎么敢!” “不敢?什么不敢?一个个都盯着我哥哥,以为自己能当通房丫头?说,是不是因为我哥快回来了,就用这种方法叫他过来看我,顺便看你们搔首弄姿?下贱胚子,早就知道你们没什么好货色!滚,都给我滚的远远的,不然叶琪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屋子立刻跑出来几个丫头,脸上身上都有伤,目光中都带着寒意,和怨恨。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不是掌心里的宝贝疙瘩?不过是因为家贫卖到府中到侍女,五年之后就能出去,却要遭受这样的耻辱! 童简鸾听到她的话,脸色淡淡的,神情不行于色,只是眼中喷火,低声对云锦道:“你回头去收买一下这些丫头,到时候说不定有用。” 云锦对于他的命令向来遵守不问缘由,点头称是。 童简鸾前两天打磨了两个玻璃片,勉强可以当望远镜,现在正好用来观察那边的景象,看到蓝元宁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觉得有些快意,心满意足的放下来,“先回西苑,我们休息一下,明天还有一场仗要打。” 因为明天,将军就要回来了。 之前北疆战事胶着了很久,三年前蓝长钰披甲上阵,结果屡战屡败,好像被什么东西诅咒了一样。 关键那时候蓝长钰轻敌中了圈套,还差点被北疆戎狄一族俘虏,辗转了很久才逃回来,延误了战机,有几座城池被屠城,叫明德帝脸上很是没有光彩。 后来还是朝中文臣苏谢自请上战场,皇帝将信将疑的把他派上战场,本来也只是随便打算,毕竟明德帝管辖之下没有什么出名的武将,哪里料到当年十七岁的苏谢上了战场绽放光彩。 虽然是文臣出身,打仗却打的极好,带走了五万大军,一边训练一边行进,靠他想出来的阵法将戎狄十万轻骑围而分之,最后一一消灭。 因为戎狄在茫茫草原游走,找不到老巢,于是苏谢便命人假装破绽,在阵法上分开一个口子。戎狄王果然上当,朝着那个口子奔出去,想着东山再起。 也是因为这样,被苏谢带着五千轻骑追击,入地千里,将戎狄王斩获,并且寻得王族大臣数万人,其中无足轻重的全都直接杀了,只带走主要人物数百人作为俘虏,然后凯旋。 这一仗打的让人身心舒展,戎狄侵扰太殷数百年,从开国以来便如此,采用游击战术,打一次跑一次,打一次跑一次,这次大规模出现,想的大概是占领太殷部分土地,从游牧转向农耕,然后出动了这么多人,跟太殷打仗。 开始的时候也的确太殷不占优势,蓝长钰屡战屡败,最后还是苏谢救场,胜得这么漂亮,回来肯定要加官进爵,封王封侯不敢说,将军品级升到尽头,是有可能的。 最重要的是,北疆那五万军队没有死多少人,这些人全对苏谢心服口服。而蓝长钰大约就不是了。 虽然在苏谢救场之后,他也胜了,但明眼人也看出来,皇帝不高兴。虽然皇帝嗑药,但皇帝不傻,这次派太子出城迎接,圣旨里也是先写的苏谢,再提到蓝长钰,可见圣心倾向如何。 蓝长钰率领的军队名叫蓝家军,唯将军令是从,这已经很让上位者不满。如果不是当初从龙之功,大概这次的失利,就该叫他降几级了,皇帝后来只是罚俸禄,已经是十分仁慈了。 蓝长钰进宫述职,自请降品级,并且主动上交将军令,帝心大悦,说他干的漂亮,然后说他累了,叫他回去休息。 这就是失去帝心的意思了。 蓝长钰面色如常,谢主隆恩。 蓝青禾因为品级不够,没有跟着他进宫,只是在侯府等着父亲。 回到府上后听蓝青禾的话,才知道家眷都去了冬园。老仆早已准备好马匹,三人一人一马,前往冬园。 那仆人将这段时间永安侯府的情况告诉了蓝长钰,尤其是大闹祠堂和后来入库房的事情,蓝长钰听到童简鸾的表现之后皱眉,“他真的这么干了?” 那人点头,他既不属于韩彤一派,也不是童夫人原来留下的仆人,只是忠心于将军,所以这些东西说的很是客观。 蓝长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仆人并不知道童简鸾在烟嘴壶的遭遇,所以这些没有提到。 关于男女私情,因为事关女子闺阁名誉,没有事实证据之前他也不敢轻易说出口,蓝元宁嫡亲的哥哥在这里,所以也就没有告诉蓝长钰。 蓝长钰出现在冬园的时候,童简鸾也恰好醒过来,没人知道西苑有人,所以他睡的很好,睁开眼之后也只拿着画本在看,听到云锦来报才知道蓝长钰已经到了冬园,便扔开画本起来穿衣,“是时候展现我们精湛的演技了。” 关于这位将军,童简鸾的记忆中信息少的很,只知道对方是个玉面将军,打仗不是常胜将军,对他狠的要命,对韩彤生的那三个孩子都宽恕的很,童夫人出家之后没有去看过她一眼,薄幸如此,还需要更多的信息么? 不需要,这人连宠妾灭妻都做得出来,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就说这次出去打仗,带走了韩彤生的蓝青禾,把童简鸾留在府中,这表现已经很明显了。 童简鸾都替原主打抱不平。 ☆、 第29章 恶意 韩彤一早接到消息,便在冬园大门翘首以待,捏着帕子,焦急的来回走动,蓝元宁带着斗笠,斗笠周围是一层白纱,只能里面的人看到外边的情况,外边的人看不到里面的颜色。 她看着自己娘亲走来走去,眼睛都花了,心中愈加烦躁,没好气道:“娘亲!你别来回游荡了,跟鬼魂似的,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诅咒亲娘的么?”韩彤王府心切,这会心情也不好,对这个女儿也有点不耐烦,“看的不耐烦了就回院子里去。” 蓝元宁声音顿时不平起来,“才不要,我就要在这里等着,我要等爹爹回来给我主持公道!” “你想叫爹给你主持什么公道?”一阵爽朗的男声在大门口响起,蓝长钰挺拔颀长的身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看的出他风尘仆仆,去宫中述职之后便直接来这里了。 “将军!”韩彤声音带着喜极而泣,扑向蓝长钰。 蓝长钰一把抱住她,脸上带着笑容,这时候蓝元笙也出现在大门口,声音里带着喜悦,“父亲,弟弟!” 两姐妹一人拉着将军的一只手,韩彤抱着她夫君的胸膛,连礼数也给忘了,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其他人,不会有人去计较。 蓝青禾看着他的家人,脸上升起笑容,声音很是轻松,“母亲,姐姐,妹妹。” “好在你们平安归来了,”韩彤擦着自己脸上的眼泪,“都要吓死我了,将军,以后您能……” 她没有说完,蓝长钰掩住她的口,温和道:“夫人,我和青禾刚回来,一路风尘仆仆饥肠辘辘,我们先不说其他的,休整一下。” “好,好。”韩彤也想起这茬,止住自己的眼泪,连蓝元宁也忘记告状了,一家人其乐融融,蓝长钰只在进门的时候扫了一眼,居然也没有任何表示,比如为什么童简鸾不在这里,那样子他的消失是自然而然的,或者是蓝长钰从来没有期待过这孩子出现。 童简鸾从西苑往这里来,就看到这么一副阖家欢乐的场景。 他笑了笑,想起童书桦那一对刀锋有缺口的宝剑,心中已经有了眉目。 “父亲。”童简鸾谨记容玖的话,这天又换回了女装,还在脸上扑了一层粉,这可把他给雷死了,不过容玖在这上面应该不会骗他,再者就算是骗他也不会掉一块肉,所以童简鸾谨记了容玖的警告,他推测出来的东西告诉他,这里面的水很深,能小心些还是好的。 韩彤母女听到声音脸色变得煞白,转身看他的样子,像是看到鬼一样,如果不是及时克制住情绪,大概会直接尖叫出来,韩彤只是咬着帕子,声音颤抖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蓝长钰看着他的脸色很严肃,然而眼神中也有着厌恶,如此显而易见,叫童简鸾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当年童书桦给蓝长钰带绿帽子生下自己,所以他才会如此厌恶自己? 阿弥陀佛,他怎么能没见面就诋毁血缘生母童夫人?童简鸾心中呸呸呸了三声,面上带着笑意:“夫人何出此言?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 蓝长钰开口,却是斥责:“简鸾,你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怎么能对你母亲这么说话?” 蓝元宁却是直接骂出来,“父亲,他凭什么叫娘亲母亲?那个贱人生的……” 蓝长钰瞪了她一眼,“阿宁,不许骂人。” 看看,这就是差别,不知道的,还以为童简鸾是后爹养的,连童简鸾都诧异了,简直以为自己知道的规矩都是骗人的,他好笑道:“我母亲姓童,名书桦,什么时候是这人了?父亲,你该不是出去一趟,脑子糊涂了吧?” 蓝长钰似乎是惊异于这位嫡长子竟然敢顶撞他,面色阴沉,“不懂规矩,不知礼数,教养都被狗吃了吗?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 童简鸾没有期待,也就自然不会失望,只是觉得原主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了二十年,怪不得是那样的脾性,在七岁前有童夫人护着,还有些童真,敢说出要嫁给容玖这样的话。童夫人出家之后十三年,却越发的胆小懦弱,大家闺秀一般足不出户,最后被推下水身体不好直接死了,叫他上了夺了舍。 可怜! “父亲说笑了,母亲兰音庵出家,我自幼没有人教导,自然是不知道礼数和规矩是什么,我只知道太殷王朝,嫡子为尊,嫡母持家,不知道宠妾灭妻是什么规矩和礼数,不如父亲来给我讲讲?” 他这话说的夹枪带棒,明里暗里都是讽刺,蓝长钰自然听得出来,胸膛起伏,显然对童简鸾十分不满,跨步上前,扬手就要打童简鸾。 而韩家母女看好戏一样,也没见劝架的,只有蓝青禾似乎有些诧异,上前想要劝阻父亲,却被韩彤一把拉住,低声嘱咐道:“你父亲肯定心情不好,你上去招惹他做什么。这贱人说话不知礼数,敢顶撞你父亲,你父亲教训他是教育,你劝什么?” 可见其幸灾乐祸。 童简鸾怎么会白白挨打,还是挨这负心薄幸之人的打?他退后一步,伸手阻挡,只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要断掉了,感情这打是真打,还是用了全力的——怪不得原主这么些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父亲看了他厌烦了打他两顿,他还不得早早去见上帝啊。 咔嚓,手腕脱臼了。 童简鸾脸都白了,却强自伫立当场,笑着对蓝长钰道:“不知孩儿哪点让父亲看不过眼,竟然如此用心的来教训孩儿?” 蓝长钰被他抢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只得吐出一句话:“你穿的这么雌雄不分,是要做什么?” 童简鸾闻言生出一计,心想着就算不拿语言戳死你脊梁骨也要恶心死你。只见他抿嘴一笑,装作羞答答道:“孩儿虽知道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只想着这样父亲和韩夫人大概会看我顺眼点,也就这样做了。天下间都知道弟弟是父亲的指望,将来要子承父业,我若是正常了,岂不是叫父亲宠妾灭妻的罪名坐实了?孩儿如此这般,辛苦一点,让父亲名正言顺违背规矩,父亲怎么不体谅孩儿一片拳拳之心呢?” ☆、 第30章 魂牵 “信口雌黄!”蓝元宁冲出来,扬手就要给童简鸾一巴掌,“你毁了我的脸,还在这里假惺惺做什么?!你不是该在阎王殿么!” 童简鸾和蓝长钰废话,那是看在童书桦的面子上。但他可不愿意和蓝元宁再浪费口舌,一脚踹翻她,眉目间都是冷意:“你自作自受,关我屁事,我几时毁过你的脸?还有,我在和父亲说话,有你屁事,滚!” “永安侯府的人都知道!”蓝元宁摔在地上,反而不敢上前了。大概之前领略了童简鸾的狠辣,刚才一时冲动上来,这时候却畏惧不前,但父亲在这里总会给她做主。 于是她装作自己被推了一把之后起不来的假象,还爬过来扯住蓝长钰的衣角,娇滴滴的、凄凄惨惨的哭起来,“父亲,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你以为他是包青天包黑炭吗,不,他只是个陈世美而已。 蓝长钰方才的怒意似乎消失不见了,他静静的站着,沉默的看着童简鸾。 童简鸾倔强的昂着下巴,和蓝长钰对峙。 他这个样子像极了倔强的书桦,然而想到这点,蓝长钰就产生一种痛恨,他每每看到童简鸾,都会想到童书桦的背叛,以及两人之后的决裂。 蓝元宁的哭声在这沉默的对峙中显得聒噪不已,只是沉默的时间久了,连蓝元宁也发觉不对, “韩彤,”蓝长钰忽然发话,“带阿宁回东苑,青禾也回去沐浴休憩一会。我和他说一些话,等会就过去。” 他说着指了指童简鸾。 “将军!”韩彤欲言又止。 “去吧。”蓝长钰疲惫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不欲再说话。 蓝青禾过去拉起妹妹,然后率先往里面走去,韩彤不甘心,狠狠的瞪了童简鸾一眼才作罢,蓝元笙沉默的跟上。 “跟我来。”蓝长钰这回语气终于平和,说完这三个字便率先往另一条路走去,正是童简鸾的来时路。 童简鸾觉得有点诧异,还是跟了上去,示意云锦注意点情况。 “你这个婢女就留在这里吧。”蓝长钰没有回头,淡淡命令。 童简鸾无奈,对云锦做了一个“见机行事”的口型。 两人来到西苑的水塘处,西苑是离温泉最远的地方,也最像是冬天,这里落叶全部凋零,寒风瑟瑟,屋子里显然也没有烧起暖炉,整个院落都显得凄凄惨惨戚戚。 童简鸾漫不经心的想,这真是云泥之别啊,他窥了窥蓝元宁和韩彤的院落,那边跟春天差不多,穿着绿纱衣,刚才韩彤出来的时候披了一件狐裘才往这边走,自己身上到现在还是单衣呢。 蓝长钰出手如闪电,直接锁住了童简鸾的咽喉,让他动也不能动。他目光如鹰隼,灼灼似是要将眼前这人看的透彻:“你到底是谁?” 童简鸾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一出,眼神锐利至此,一眼看出他是顶包的,但他既不能心虚,也不能承认,否则说不准这位将军会直接捏死他,“我是谁,将军不是一清二楚么?” “你不是童简鸾。”蓝长钰用肯定的语气道。 “我怎么不是了?”童简鸾拼死不认,毕竟他顶的是这个壳子,又不是易容带着□□,难道蓝长钰还能看出来这具身体魂魄易体了?那他可不用当将军了,直接去跳大神就行了。 蓝长钰还真的伸手扯了扯童简鸾的脸皮,看他是不是带了□□,没想到失败了,童简鸾除了被捏的脸皮有点红,其他一点异样都没有。但他仍然不气馁,仍然坚持:“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装成今天这个样子,但你一定不是童简鸾。”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难道就因为我今天顶撞你了,父亲?”童简鸾着重念了最后两个字。 蓝长钰忽的一笑,这笑容里竟然有说不出的残忍意味,“我当然知道,因为童简鸾是个傻子,不会这么顶撞我,他这辈子的胆子早就被我打碎了。” 童简鸾全身打了个颤栗,他隐约想到一个猜测,但不应该。 甚至说,不能够,那样就太残忍了。 他眼神里终于带上一点惊惧,因为被蓝长钰锁咽喉,憋的眼睛里都带着泪水,蓝长钰发觉他没有一点武功,也就没有再这样继续下去,而是松开手,淡淡道:“我不管你是谁,只是如果书桦有一天回来了,你依旧要装作童简鸾,这就行了。过几天记得去看你母亲。” 童简鸾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了,嗓子好像着火了,艰难的问他:“当年我变成那样……” “他变成那样,我确实在其中掺一脚。”蓝长钰承认的爽快,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在童简鸾眼前晃了晃,然后收回来,“记得在侯府听话些,不然这些药,你迟早也要吃。” 他说完走了。 童简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然而那泪水的确流下来。 他忽然记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尤其是那位看起来像是巾帼英雄的女人。她教了他很多东西,骑射功夫,舞刀弄枪,奇门阵法,还给他讲了很多故事,摸着他的头,对他说快点长大。之后却又推翻之前的话,说还是慢点长大吧,长大了,烦恼就多了,再也不能自由的做自己了。 在他七岁那年的一个晚上,电闪雷鸣,雨打窗牅,外边有凄惨的叫声,不绝于耳。 那晚他好像一直在做噩梦,梦见自己身在一个奇怪的阵法中,那阵法全是血,一个看起来孱弱少年模样的人跪在很多牌位前,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剑,血不停地滴下来,滴在阵法的凹槽中,好像要流干自己的血。 他当时心痛的厉害,好像那把剑插在他身上,扑到那人身上去拔剑,却发现没有剑柄,只有剑锋,手掌心被划了很长的一道痕迹,那人抬头,瞳孔很黑,对他说了一句话。 童简鸾头痛欲裂,不自觉的蹲下来,最后跪在地上,好像赎罪的姿势。 到底说了什么呢? “……等你成人了,魂牵会让你回来,你记得,永远不要忘记,你有一片魂魄,留在我这里……” ☆、 第31章 抢顿饭 云锦看到蓝长钰已经离开,发现自己的主人一直没有过来,担心极了,赶忙跑过来,发现她的主人痛苦的跪在地上,过去才发现他泪流满面,好像梦魇了一样,急忙拍他的脸,“醒醒,快醒醒!” 童简鸾被一阵脸疼给拍醒了。 这就像十三年前那一天一样,韩彤在外边跪着,抱着只有两岁大的蓝元宁撕心裂肺的哭,叫将军主持公道,因为那天蓝元宁落水,据仆人说是童简鸾动的手,而童简鸾没有不在场证明。 蓝长钰没有听童书桦解释,只是冷漠道,“你和他只能留下一个。” 童书桦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道:“我不能死。” 蓝长钰没有松口。 她当时在台阶前磕了近百个长头,,磕的满脸是血,才叫蓝长钰没有杀他,只是念了她的诸多罪状: “其一,善妒,欲杀妾所出。” “其二,无教,灌输子恶念。” “其三,藏私,府中设私库。” 那之后童书桦去了兰音庵,名曰虔心侍奉佛祖,实际上是蓝长钰说她要反思自己的罪恶,本来蓝长钰是想要她带发修行,惩罚她一段时间,但童书桦这次却铁了心一样,连曾经疼爱的儿子也不要了,舍弃尘世,直接剃度为尼。 蓝长钰知道后大怒,策马扬鞭去找她,童书桦却连大门也不开,木鱼声阵阵,只道世间再无童书桦,只有贫尼了尘,请他不要再执着。 蓝长钰那时候甚至抓只有七岁的他过去,以剑抵在他脖子上,血滴在剑上,然后顺着剑锋落在泥土中,被灰尘包裹,污浊不堪。 童简鸾当时真的吓到了,甚至忘了哭。 童书桦这次确实出现了,只是还是那样淡然,眼中含着怜悯,然而那也只是对于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怜悯,好像眼前这孩子不是她的一般,微微笑劝诫蓝长钰:“但请施主不要再清净之地造杀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将军手上沾满鲜血,何必再给自己添一份罪孽?” 蓝长钰无言,愤怒之下将剑扔在地上,挥袖而去,一骑绝尘,留下吓傻吓呆的童简鸾,伤口滴血在原地,只有等他离开了才知道哭。 童书桦见状只是上前,俯身摸摸他的头,低声道:“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 七岁的童简鸾泪眼婆娑的看着她,问她:“娘亲,你不要我了吗?” 童书桦这时候没有在看他,而是抬头看着对面的那个少年,“我把他完好无损的交到你手上的,剩下的路,只有你陪他走了。” 她又看向小小的童简鸾,温柔道:“我没有资格当你的娘亲,能教养你七年,已经弥补了我所有的遗憾,你的出现,是我人生不多的幸运之一。” 这句话说完,她便转身踏进尼姑庵的大门,从此青灯古佛伴一生。 童简鸾只记得自己被一双手牵走,他却忘了那人的模样。 云锦坚持不懈的呼唤主人,想把他从梦魇中带出来,结果就看到童简鸾一下子不哭了,擦了擦脸,站起来,没事人一样,还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了,别担心。” 这画风转换太快,云锦有些猝不及防,不过没事就好。 童简鸾本来想去兰音庵问一下当年事情的缘由,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看起来一定不太好,况且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只得按捺下来心情,回西苑。 事情纷扰如乱线,缠的人头大如斗,他觉得自己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 “云锦,你在外间守着门,今天我们闭门谢客,,谁来打走谁我有点事情要思考。”童简鸾吩咐她,然后又不好意思加了一句,“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云锦摆摆手,迟疑了一下,问道,“少爷,我们今天还没有吃饭,你看?” “去厨房端,正大光明的端,谁阻止就揍谁。”童简鸾沉下脸,虽然被蓝长钰那些话刺激到一些记忆,带来一些伤感,这也不代表他就怯懦到要屈服什么,大不了到时候关门放容玖。 云锦开心的“好嘞”了一声,那样子兴奋极了,恨不得摩拳擦掌把厨房乾坤大挪移过来,她这阵子也委屈,毕竟锦衣局行事向来嚣张跋扈,这样曲线救国就没有从前爽快,但童简鸾的报复手法也让她开了眼了,鬼主意一个赛一个,叫人防不胜防。 她使轻功一路飞檐走壁到厨房,恰好碰上过来端菜的丫头,大摇大摆的把对方的东西截获了,因为那些丫头没见过她,开始还朝她呵斥,不过被云锦装模作样给唬着了。 “我是将军从北疆带过来的,你算哪根葱?我这是要给将军房里端!”云锦傲慢道,“你再去厨房端一份好了。” “可,可这是夫人点名要的啊。”那丫头一看云锦不好惹,又听到这么一句,立刻装弱势装委屈,“夫人好这口……” “这永安侯府到底是夫人的呢还是将军的?你可要看清主人是谁,没有将军,能有夫人么?”云锦跟着童简鸾不过两天,也学会了他腹黑的本事,“将军心情不好,你难道要我去为一份菜麻烦将军?” 丫头连声道“不敢不敢”,时间紧迫,只能转身回厨房给厨子献媚再要一份了,并且把缘由讲清楚。 不过说来她也不敢得罪厨子,不然到时候你自己吃的是什么都不清楚,说不定厨子看你不顺眼,往菜里唾唾沫恶心你呢?讨好厨子,到时候有什么好吃的了,还能得上一口。 云锦高兴的拎着食盒过去,童简鸾看她拿了这么多,有点诧异,问了两句,才知道她这么大胆,然后狠狠的夸了她一句“聪明又伶俐,真是太能干了”,叫云锦都快得意的尾巴上天了。 她在旁边站着准备伺候童简鸾,童简鸾连忙摆手,让她一起坐下来吃,云锦愣了一下,没有再推辞,坐了下来,只是目光中的感情变了。 童简鸾这些看在眼里,却并不多话,两人第一次同桌吃饭,并没有浪费那些菜式,吃的干干净净。 吃完之后童简鸾半躺在榻上,手指在桌子上敲击,心中盘算着这些时日得来的线索,还有他的一些不解。 第一,他新觉醒的那些记忆,太过于感同身受,像是他就这样经历过一样,这让他不得不疑惑。童简鸾在前世是没有七岁前的记忆的,他的出现也是孤苦伶仃,好像天生就出现在那里一样。 而他又“想起”了那个血阵,那个在血阵前跪着的少年,“魂牵”二字,以及后来穿越前听到的那声“魂兮归来”,这让他进行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他曾经在这个世界活过,并且度过了七年,后来到了自己那个世界。 ☆、 第32章 婴儿骸骨 这并不是不可能,他既然能穿越过来,为什么不能穿越过去?这些严丝合缝的记忆让他不得不怀疑。当然也有一项是不符合的,这个世界度过了十三年,而他在那个世界清醒意识后活了二十六年,穿越之前是三十三岁,正好是七与二十六的和。 如果非要用什么科学来解释,那大概就是他所在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时间运行轨迹是不一样的。 第二,容玖是个未知数。他来到这个世界,对谁第一眼都没有好感,除了容玖,按理说,他这样在商场上勾心斗角多少年的人,早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信任,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是他的堡垒,也是他的立场,然而在遇到容玖之后,什么狗屁的立场堡垒,统统倒塌,不战而溃。 这太没道理了,童简鸾觉得世上不存在没有缘由的牵绊。 不过对他的一见钟情倒是真的,见色起意么。 他想着想着觉得胃有点沉,站起来消食,屋子的隔间是个小书房,他踱步进去,看到笔墨纸砚都摆放在桌子上,也正好依着以前的习惯,把所有的可能都罗列一下,就如福尔摩斯所言,一旦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事实外,那么剩下的,不管多么不可思议,那就是事实的真相。 到现在为止,所有出现的、并且有关联的人: 蓝家这边,蓝长钰,童书桦,韩彤,韩彤的妹妹韩贵妃,即韩嫣; 皇宫那边,明德帝,明慧太子,容玖; 还有一个不知道归到哪类的容明皇; 梦里出现过两次的少年,那是十三年前的回忆,那时候对方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如今算来,他应该年近而立。童简鸾努力回想梦中他的长相,只是惊鸿一瞥,觉丽色无双,身材瘦削,却不矮,如今应该更高。他给自己的感觉,也是很安心。 就像容玖……算起来他年龄就很合适。 假如这个少年=容玖,那他姓容,是巧合,还是和容明皇有关? 明慧太子倾慕容明皇,二十年前年号黄初,然后不到一年易号。 童书桦认识容明皇,并且和容明皇看起来关系很好; 童书桦说当了他七年的娘亲很开心,但她并不是自己的母亲; 童书桦保留了故友的东西,那些东西是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除非这些东西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否则一般的朋友,是不会冒这样的危险的。 童简鸾心中升起的那个猜测让他不敢继续猜下去了,他感觉有些疲惫,于是放下笔,准备休息一下,结果一晃眼看到桌子上有一抹奇怪的污渍。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6节 这桌子是紫檀木材质的,表面经过打蜡磨光,看起来像缎子一样光滑亮泽,因为长期没有人来,所以积灰很多,刚才童简鸾略略打扫了一下,也就不讲究的用了,现在才看到这处污渍。 也是旁边有个砚台搁着,所以没有一眼看到。 童简鸾拿手指摸了摸,放到鼻子下闻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 这是血迹,并且是很多年前才能形成这样的血迹。 西苑原来是童书桦住的地方,只是这里二十年前就不再住人了,童书桦那之后甚少来冬园,因为二十年前韩彤入府,并且和她前后脚怀孕。 童简鸾想要挪开那个砚台,结果发现砚台好像长死在桌子上一样,根本挪不开,怎么可能呢?这血迹形状看起来就不正常,肯定在砚台底下也掩盖了一部分。 他想到电视剧上演的,于是转了转这砚台。 没想到真的转动了,桌子倒是没有动静,外边的床响了起来。 “怎么了?”云锦听到里间的动静,忍不住过来看了一眼。 “没事,我就是发现了一点东西。”童简鸾扬声道,看到砚台转开之后血迹完整了,像是一滴血坠落摔成血花那种样子。 大概是谁站在这里,手上沾血了,才会滴到桌面上,形成这种样子吧。 “少爷,这里有东西,你出来看一下!”云锦喊道。 她声音里有着惊慌,让童简鸾觉得奇怪,在他看来,云锦是个很大胆的女人,按理说,怎么也不该这样惊慌,于是他快步出去,发现床板往外挪动了两尺,床板里面此刻是一个棺材形状空间,只有二尺深,放着一个带血的襁褓。 襁褓里,此时只剩下一堆骨头。 饶是童简鸾大胆,也万万没想到床的里面竟然会放这样的东西!他此刻头皮发麻,僵立在原地,心跳的很厉害,口干舌燥。 “那好像是个小孩子啊……”云锦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毕竟是个女人,天性里都有母性,看到这样的情景,怎么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童简鸾大着胆子往前走,靠近之后发现,那具骷髅连毛发都没有。 刚出生的婴儿?童简鸾这样想,因为再长大点的小孩,就该长毛发了,毛发是没有那么容易腐烂的,但现在什么都没有,看骨架大小,只能往小里猜。 只是为什么不葬了呢,而是放在这里,这真是太恐怖了。 童简鸾心里想到一个可能,这个可能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但和之前的一切联系起来,却是合情合理的。 他不是童书桦的孩子,而这个婴儿是。只是当初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孩子死了,而他就成了童书桦的孩子。 童简鸾身体晃了晃,扶着旁边的墙壁,才好歹站稳了。 “少爷,怎么做?”云锦这时候从惊慌中出来,问童简鸾。 “找个东西,把它……把这东西放起来,我明天有用。”童简鸾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要怎么做,这样嘱咐云锦。 “这,这要用来干什么啊?”云锦觉得不可思议。 “我知道这孩子是谁的,明天正好要去找她。”童简鸾低声道,“也不用麻烦,就用外边那个食盒吧,那不是三层么,你把中间掏空。” “好……好。”云锦赶忙出去,她已经不忍再看眼前这场景了。 童简鸾这时候已经很好的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想到刚才他还在这张床上躺过,全身上下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如蛆附骨,差点把刚才吃的东西给吐了。 云锦把摆置好的食盒递给他,童简鸾将被单扯下来,然后缠在手上,又在脸上蒙了一层,这才伸手过去把那襁褓给抱出来,二十年积灰甚多,刚一碰,表面便飞起来无数颗粒。 幸好蒙上脸了。 ☆、 第33章 童夫人 童简鸾做好这一切后,把身上的东西都给换了,扔给云锦让她烧掉,自己去洗澡。 他将自己沉浸在温泉中,闭目休息,这时候水面有波纹震荡,虽然细微,却仍然被他察觉到。 睁开眼睛便发现,教授他的铜面人来了,就站在泉边,静静的看着他。 童简鸾心中猜测到他是谁,却没有点破,大大方方的擦干净身体,穿上亵衣,便跟在铜面人身后离开。 夜里又下起了雪,若说之前一场落地即化,那这一场万里雪飘,便会彻底叫这个世界银装素裹。 雪渐渐大起来,在空中密密麻麻,叫人眼睛也睁不开,童简鸾眯着眼睛看他任由霜雪落满头,好似白首。执剑的手却仍是稳稳的,虽苍白却遒劲有力,身影飘若惊鸿,婉若游龙。 只是在动作连接之间,腿上的动作凝滞了一下,打了个趔趄。 童简鸾及时上去扶着他,顺手将那铜色面具摘了下来。 “果然是你。” 面具之下的人,正是容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容玖声音并不惊讶,好似他发现这个秘密,或者不发现,都无所谓。 “你身上有桂花香,”童简鸾微微一笑,“独一无二的感觉。” 容玖闻言只是挑了一下自己的眉梢,然后推开了他的搀扶。他的腿在幼年的时候遭受过一场大难,从此落下了病根,无论武功再高,都没有办法根治。 “我听云锦说了今天下午的事情,”容玖道,“接下来的时间,你准备怎么做?” “山人自有妙计。”童简鸾脑海中有了猜测,明天需要去验证这个想法。只是面对容玖,他仍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并非没有勇气去质问对方到底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只是感情上并不想接受,大概知道那份责任多重,抱有逃避的心情吧。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怯懦的。 只是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却又没有问出来过:“容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容玖听他这么一问,眼神在那一刻有些失神,他看了一眼天空,飘雪的日子不会有星辰,然而这并不代表星辰不存在,它们只是隐匿在天空的后边,想叫你看见的时候叫你看见,想蒙蔽你的眼睛时只需躲在天幕之后。 “你很快会知道的。”他轻声开口,似是呢喃。 “很快是多快?”童简鸾并不喜欢这么模糊的答案。 “蓝家倒台之后。”容玖微笑着看他,“什么时候获得这个答案,就看你的本事了。” 说罢他便消失在原地,不给童简鸾一点疑问的时间。 童简鸾这时候才感觉到寒冷,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想到容玖最后那句话,觉得坑爹。 蓝家倒台?怎么可能? 就算失却帝心,凭着战功,蓝长钰也不会轻易被撸下来,北疆还是需要有人镇守的。倘使想要蓝家倒台,那么先要做的,就是找到取代蓝长钰的人。 童简鸾想到这里,僵立在原地。 取代之人,并非没有。 白衣银枪神将,苏谢。 容玖并没有直接远去,而是跃至一个童简鸾没有看到的角落,看着他的行动。待看到童简鸾走着走着停下来,眼神清明,便知道他有了主意。 容玖知道他素来聪慧,却从不轻易杀人,但想要复仇,便要杀人;想要上位,也要杀人。当这两样事情重合到一起的时候,死人,更是必不可免。 “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容玖自言自语,似是回答自己这个问题,“我的命是你给的,我还有选择吗?” 他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御使轻功,前往兰音庵。 兰音庵这时候安静的很,万径人踪灭,唯独其中一间屋子的油灯还点着,消瘦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是死人。 “童夫人。”容玖隔着木门,唤了一声。 那影子动了动,像被风吹拂了一下的烛光,良久才有声音传到窗外:“世间并无童夫人,贫尼名唤了尘。” “出世了尘,入世童夫人。”容玖声音里带笑,“夫人尘缘未了,何必自称了尘?事不了则心不静,又何必自欺欺人?” 屋中人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便站起,过来开门,看到他的容貌顿了一下,低声道:“原来是你。” 她并未请人进去,容玖也没有要求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声音中带着他贯来的温和,其实蕴含裹着绸缎一样的刀锋,“夫人,他回来了,你也要实现当年的允诺了吧。” 童书桦眼睛失神了一会,雪夜的风有些强势,吹皱她宽大的袍子,显得身影不仅瘦削,也有些佝偻。 “将军令……这么快吗?”她捏着手中的念珠,力气大约有些过了,念珠的绳子经受不住,“啪”的一声断了,黑色的珠子跌落,跳到了雪地上,顷刻便被大雪覆盖。 容玖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失态,继续温声道:“夫人难道心软了?夫人难道忘了当年那个还没出生就被害死的孩子,亦或者忘了当年蓝长钰背叛明慧太子,围剿太子府的事情?” 童书桦枯瘦的手在颤抖,日日青灯古佛相伴,恨意并未因木鱼念经消磨,而是随着时光,越积越深。 “夫人离开永安侯府之后,蓝长钰并未放过阿简,而是给他吃了一种药,叫他永远变得愚不可及。”容玖将这一切娓娓道来,“毁诺在前,背信弃义在后,只因为他怀疑夫人与他人有染,生了这么个孩子,便不问缘由,直接加害。夫人,您还要仁慈吗?” 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而言语,虽然非刀非毒,却能直接把人打入地狱。 “我知道了。”童书桦声音颤抖而坚定,“我尽力而为。” “夫人不能尽力而为,而当竭尽全力。”容玖又抛下一枚重量级炸弹,“他这次北疆之战为示弱于明德帝,不惜战败解甲,叫五座城池遭屠城之罪,功高震主,失却帝心。我想明德帝不等多时就会叫苏谢取而代之。夫人如果不动手,他大约要死在别人手里了。我想夫人还是希望这人死在您手上吧。” “我知道了。”童书桦眼睛盯着他,“劳九千岁上心了。” “我必将刽子手之刀亲自递给夫人。”容玖彬彬有礼,“将军令之事,在此谢过夫人了。” ☆、 第34章 往事随风 童书桦情绪已经稳定了,平静道:“不必多谢,我好歹当了简鸾七年的娘亲。” “明日阿简便会过来,带来那孩子的骸骨,夫人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容某便不多话了,就此告辞。” 童书桦待他离开,阖上木门,靠在上面,身体渐渐滑落地面,抱着膝盖,将下巴放在上面。 她泪流满面。 翌日,童简鸾早早起来便赶马车前往兰音庵,随行的只有云锦。 两人坐在马车前方,车厢里只放着那个食盒。 兰音庵离这里不算远,从天蒙蒙亮童简鸾便开始赶车,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到了地方。 没想到,兰音庵这么破。 有一个小尼姑在外边扫雪,童简鸾本来想进去,那小尼姑拦住了他,道男人不能进去。 于是童简鸾只能请她通报一声,说求见童书桦,也就是了尘。 小尼姑出来的时候摇了摇头,说了尘不肯见他,只让他把东西放下便可。 童简鸾不相信,他让小尼姑再去通报一声。 结果还是那样。 他直接跪了下来,因为外边雪没有扫干净,这一跪,膝盖上的雪因为压力全部变成了水,湿透了。 “求见了尘师太!”童简鸾朗声道。 他磕了三个头,为童书桦七年的养育之恩,这三个头也是应该的。 “您这是何必呢?”小尼姑不解,她从未见过如此执着之人。 小尼姑跑进去告诉了尘师太这件事,过了一刻钟,终于跑出来,声音里带着欣喜:“施主,了尘师太叫你进去!” 童简鸾笑着道:“多谢。” 他起身,提起食盒进去。 童书桦站在门内,没有和童简鸾面对面,两人隔着一道房门说话。 “你这是何必呢?”童书桦声音中有着无奈。 “孩儿心中有疑惑,想要来求一个答案。”童简鸾低声道,“请娘……请了尘师太解惑。” “心中所想便是你的答案。”童书桦声音平平,“视线所及便是你要走的路。” “那路太难怎么办?”童简鸾问。 一阵沉默。 “向前。”童书桦给出这个答案,“你别无他路。” “为何?”童简鸾不解。 “你知道赵氏孤儿的典故么?”童书桦没有直接给他答案,而是讲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春秋时期,晋贵族赵氏被奸臣屠岸贾陷害而惨遭灭门,幸存下来的赵氏孤儿赵武长大后为家族复仇。程婴当初为了救赵氏孤儿,牺牲了自己的独子,李代桃僵,让赵氏孤儿活了下来。” 童简鸾看向了那个食盒,“他,便是当时替我死去的那人吗?” 这个故事里,他是那个赵氏孤儿,童书桦是程婴,西苑床内密室里的那个婴儿,便是当年枉死的程婴之子? 他的出生,直接毁去了一个新生命的未来? “不,他不是替你死去的,他是被他父亲害死的。”童书桦说到这里声音中含着深深的悲恸,“干将莫邪断,夫妻情意绝。” 童简鸾并不知这段恩怨。 “也罢,我便将前因告诉你。” 童书桦很久没有说过这样长的故事,故事中她不是主角,而仅仅是悲剧人物。 当年明德帝是顺位第四,明慧太子顺位第八,但明慧太子是嫡子,所以后者是太子。 明慧太子有一个哥哥,只是早年夭折,帝后感情很好,对于大儿子的夭折,高宗很是伤心。后来明慧出生,便得高宗的喜爱,得了一个“慧”字。而明慧太子也做到了这点,从小才思敏捷,聪慧过人,得高宗一句“明君之相”称赞,可想而知到底有多意气风发。 然而他却是个情种,喜欢的不是别人,正是容明皇。 容明皇并非京畿中人,更像是江湖女子,不然也不会连皇家的名讳都不避讳。她更像是风,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往何处去,叫人握不住。 那时候,蓝长钰只是太子府的一个侍卫,太子和他交情还不错。下银陵时,路经织造局童家,便住在了那里,童书桦是童家长女,看上了蓝长钰,后来不顾家人阻挠,和蓝长钰成亲,回到了京城。 容明皇和人并不近交,如溶溶月,挂在天边,不可攀摘。然而感情之事终究不是人能控制的,否则哪来“情不自禁”四个字? 童书桦私下和容明皇有交情,发现了容明皇和太子已经在一起的事情,只是他们隐藏的很好。 两人同时有的身孕,甚至会开玩笑说,以后结亲。 容明皇并不想进皇宫,想当布衣皇后,明慧答应她,后位永远悬空,弱水三千,只取她一瓢。 皇四子明德在银陵办差,上书童家巨贪,把童家给办了,那时候童书桦身边没有一个人和她通消息,因为她那时候在冬园,被与世隔绝。 明德有一个正妃,有一个侧妃,侧妃正是韩嫣,韩嫣有个姐姐,叫韩彤,韩彤私下里跟了蓝长钰,那时候也有了身孕,比童书桦晚了两个月而已。 韩家双姝的父亲是个将军,管得人也不算多,但恰好够了某个数。 明德的手段很简单,也很粗暴,笼络了护城兵马司,养了暗卫,然后把他所有的兄弟都给杀了,冲到皇宫里,把老皇帝也给逼退了。 这一切动作太快。 太子本来是可以反击的,只是那时候容明皇快要临产了,情况十分危急,他跟在产房,没有及时了解情况。再加上太子府出了内奸,他信任的兄弟背叛了他,府内的水源被下了毒,近乎所有人都失去了行动力。 没有失去行动力的也被蓝长钰带人给杀了。 给出致命一击的,永远是离得最近的人。 太子死在了蓝长钰的剑下。 蓝长钰那时候想着容明皇也失去行动力了,他便想要生擒容明皇。 谁也没想到容明皇居然还能抗拒那药力,拼近全力逃走了。 误打误撞,她逃到了冬园的西苑里。 当时童书桦难产,难产的原因,是韩彤过来,洋洋得意的告诉她,童家已经死光了,结果导致了童书桦失控,她想要去抓韩彤,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韩彤身边的丫头给了她一脚,害的她胎动,后来早产。 韩彤见状,直接离开。 那时候西苑没有一个人,童书桦近乎绝望的躺在地上,气息快要没了,这时候容明皇闯了进来,看到她的情况,割了自己的手腕给她喂了些血液,童书桦活了过来。 容明皇产下一子,而童书桦产下死婴。 ☆、 第35章 狗咬狗前奏 原来因为蓝长钰那段时间对童书桦的不闻不问与囚禁,韩彤心生嫉妒给童书桦饭菜里下了毒药,本来婴儿应该只是体弱,不会死,但因为那一脚加上早产,出生便死了。 “那,我母亲呢?”童简鸾痴痴地问。 “一命偿一命。”童书桦声音中带着悲悯,“ 情爱杀人。” “什么意思?”童简鸾不解。 “我也是听了她临终的话,才知晓这一切。”童书桦娓娓道来,“北羌戎狄,南蛮南诏国,东瀛倭寇,西蜀的蜀加帝国,中州太殷王朝,这五处一并坐落于人间世,人间世后天外天,她并不是这里的人,她来自星夜一族。凡人皆有一死,星夜一族,长生不死,而孕育了后代,便会同凡人一样,终究一死,有一命偿一命之说。” 童简鸾震惊。 “这便是我知道的,所有的事情。”童书桦讲完之后,忽然发觉心中一座大山好似移开,一片轻松。 “那,容玖是怎么回事?”童简鸾撸顺了思路,却不知道容玖是为什么要帮他。 “他的事情,你只有问他才知道。”童书桦如实相告,“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你不到一岁的时候。那时蓝长钰出征平定北疆,他来到府上将你带走,一年之后才回来。” “你没有拦住?”童简鸾觉得这点很奇怪。 “你和他很亲近。”童书桦声音里带着笑意,“刚学会走路,看到他,便要扑到他怀里。” 童简鸾好像看到两条小短腿奔向一只美正太的怀里的场景,忍俊不禁。 或许这就是他与童夫人之间最为温馨的相处。 “你和他身上有太多未解之谜,这些你可以问他,我并不知情。”童书桦说到这里声音变低,“将那孩子的尸骨放在外边,你走吧。” “你不要见我一面么?”童简鸾道,“娘?” 门内似乎传来一阵啜泣声,“走吧,见了又有什么益处呢?” “我已经长大了,您不看看现在的我么?”童简鸾不甘心。 “能得你称呼一声娘,我此生已经没有其他遗憾了。”童书桦开口,“然而我发过毒誓,不能与你再见一面,否则厄运便要应在你身上。所以,你,还是走吧。”她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想着,等我死那日,你来送送我就好了。 童简鸾站了一个时辰,都没有等到那扇门开启,夕阳快要落下,他不得已离开,一步一回头。 那扇门终究没有开启,只是从门内传来轻慢曲声: “锦绣衣裳白玉楼, 最繁华时最忧愁。 而今一旦全抛却, 与君同做少年游。 长携手,天地久,到白头。 问君家乡路几许, 岸上灯火是瓜洲。 境由心生 魔从心破 一步一莲华 一步一罪化 怕缘不到头 寸心犹未休” 等他走的远远的,离开了尼姑庵的门,他终于看到那扇门开启,从中间走出一个人,那人骨瘦如柴,身着灰袍,头上戴着一顶尼姑帽。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表情,蹒跚着走出来,将食盒拿起,然后转身,又将自己关在那扇门内。 那扇关了她十三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启。 童简鸾想起来被自己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一个片段,那是蓝长钰一骑绝尘而去前喊得话:“你既已落发为尼,我强迫不得你回去,他也可以在侯府待着继续当他的侯门嫡子,只是我要你以他起誓,你以后若是敢再见他,他便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童书桦为他妥协,发誓终身不相见。 童简鸾坐在马车上,一天不吃饭,也没有觉得饿,大概全用来消化今天的事情了。他想了一路,想自己该怎么做。 该如何,才能把蓝府彻底毁去。 如果从前只是想打压韩彤和她两个女儿的嚣张,那么现在,便是想要将整个蓝府连根拔去。 而想要这么做,不得不借助容玖的力量。 他想起容玖之前告诉他,加冠礼的时候去找他,而现在离加冠礼,只剩下三天了。 如果他晚上来找自己,便找个适当的时候商量一下吧。 他和云锦没有回冬园,那个地方他再也不想待了,如今他武力值比不过蓝长钰,去了无非自取其辱,看到韩彤那一家子他大概会直接上去杀了她们,不能一击致命,便不动手。 只是恶心一下他们还是信手拈来的,于是童简鸾仿照韩彤的字迹,给韩寿年写了一封信,邀请他前往冬园。 狗咬狗去吧。 这封信由云锦前去给韩寿年,只需要假装是韩彤的侍女就行了。 韩彤的字迹真是相当的好模仿,因为她的字迹相当的没个性,武将之女,除非基因突变,否则基本没什么文采,她和她妹妹当初基因能遗传她们娘的美貌已经很幸运了,于是幸运加成没有智商。 韩寿年接到信之后,很开心的去了冬园。他心想着终于可以再次见到表妹了,当然他并不知道他心爱的表妹脸毁了。 云锦捏着童简鸾给的锦囊,心想以后谁也别得罪少爷,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韩寿年到冬园有些突然,幸好韩彤“随机应变”,以为他知道自家丫头毁容了,上门验证。且蓝元笙之前被容玖那么称赞了一句,她娘家有点不敢娶这丫头了,谁娶谁就是有不臣之心呐,于是她心中又生出一计。 既然大丫头不能嫁,那二丫头总成吧?她家阿宁虽然脸毁了一半,但总归是永安侯府的嫡女,嫁给韩寿年,不亏待对方! 只是男人总归是看脸的,所以这件事要放在后边说,且不能叫韩寿年再和阿宁见面了。 于是她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岔开韩寿年和阿宁,且不遗余力的夸自己的二女儿。 韩寿年和阿宁早已厮混到一块,这时候听到自己要娶蓝元宁而不是蓝元笙,自然开心的要命。虽然太殷王朝对女子的德行之名很看重,但男人,哪个不是好色之人?能娶漂亮的,有没有脑子无所谓。 云锦这天用了三封信,把三个主角拉到一起,约到水榭中,只是到的时间不一样。 蓝元笙最先到,蓝元宁其次,韩寿年最后。 给蓝元笙的信,是以蓝元宁的名义发出去的,只说有事找她,措辞有些严厉。并且说如果她不来,一定给她好看,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姐姐。 蓝元笙心中有鬼,她给蓝元宁的方子里加了东西,叫她碰花瓣水,便彻底毁容,于是她便拉着自己身边的贴心婆子,藏在水榭中的一处,准备伺机而动。 蓝元笙知道这些天,蓝元宁把所有的侍女都给打了,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因为她总觉得别人比自己好看。对付她的蠢妹妹,她有无数法子。 给蓝元宁的信,是以韩寿年的名义发出去的,不需要什么理由,蓝元宁肯定来。 给韩寿年的信,是以蓝元宁的名义发出去的。 蓝元宁和韩寿年几乎同时到的水榭,蓝元宁的头上还带着斗笠,斗笠前是面纱。 男女私会,自然是不希望旁人在场,蓝元宁一向是喜欢支使仆人的,让他们全都远远的避开,说是他们打扰自己赏雪的雅兴。 于是所有人都离水榭远远的,生怕招惹了这位心狠手辣的二小姐。 郎情妾意,花前月下,喁喁私语,言笑晏晏。 ☆、 第36章 姐妹生嫌隙 可把蓝元笙给气死了,她知道归知道,却是第一次见这对狗男女到底是怎么私会的。蓝元宁这行为举止无异于给她带了顶绿帽子。 而且她还敢这么大胆的在冬园里私会,她竟然把自己叫过来! 这无异于挑衅,蓝元笙想起那信上的语气,更加确定,蓝元宁应该是看出来什么了。 蓝元笙手握成拳,指甲都要掐断了,手心都是红痕。 蓝元宁的脑子当然看不出什么,但不妨碍别人在她旁边说些什么。当初她的侍女被她打的那么惨,心中哪个没有恨? 云锦便是利用这些人的心思,给蓝元宁上眼药,在她耳边慢慢说些蓝元笙的坏话,引导蓝元宁往那边想。这样一来,蓝元宁对蓝元笙,自然是恨不得毁了她的骄傲的。 她不是要嫁人么,就让她嫁不出去咯。 所以蓝元宁在冬园也很大胆的跟韩寿年私会,那时候韩寿年说的可是很好呢,蓝元宁觉得自己可以再加一把火,动摇韩寿年的心思,到时候叫他娶了自己,不去娶姐姐。 如果他反悔……蓝元宁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毒,她就叫他身败名裂! 蓝元宁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想要嫁给别人,除非脸上的那些疤痕好了,否则,几乎是不可能,她虽然蠢,但不是没脑子。这样的情况,除非下嫁,否则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去,想要往上,也只有往舅舅家去了。 “表哥,你娶我好不好?”蓝元宁装作娇羞,实则有些迫不及待的问他。 韩寿年握着蓝元宁的柔胰,心中不屑一顾,嘴上却仍然吊着她,“好是好,可是你姐姐那里,还有姑丈那边,该怎么说?” “表哥该不是还不知道吧,那日御花园的丹青宴,事情不都明了了?”蓝元宁脑海里想着她的丫鬟对她说过的话,“那死太监一句此女堪当国母,舅舅真的敢让你娶姐姐?” 韩寿年心中一凛,手上不由得一紧。 “表哥,你捏痛我了!”蓝元宁娇嗔的打了他肩膀一下。 “你说的对……”韩寿年慢慢呼出一口气,“不过宁表妹,这件事也该从长计议,儿女亲事,总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当不得主啊。” 他虽然喜欢宁表妹的外貌,却是不喜欢这人的脾气的,骄纵的大小姐,娶回家真心不如笙表妹那样持家有道,所以拿话搪塞她。 蓝元宁忿忿不平,女人天生的直觉让她感到眼前之人的推诿,声音变得冷厉起来,“表哥,你该不是在敷衍我吧?” 这时候一阵风吹来,把斗笠前的面纱吹起,蓝元宁那张脸暴露在空气中,韩寿年被她吓了一跳,立刻推开了她。 没想到这一推有点用力了,蓝元宁直接被推到湖里去了。 “表……”韩寿年想要喊人过来,忽然想到自己是出来私会的,如果喊人过来,定然要问他二人在这里做什么,到时候他没事也成有事了,更何况二人却是有苟且之事。 他方才瞥见宁表妹的脸,像是毁了脸的鬼一样,吓的他差点魂飞魄散,所以才有那么过激的行为。现在宁表妹落水,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本来还有些动摇的心,这时候也坚定了,不能叫旁人知道他与表妹有染,否则他还不得把这母夜叉娶回去! 本来就是母夜叉,现在又是鬼见愁,谁会娶她! “表哥救我!啊——”蓝元宁在水中沉沉浮浮,挣扎着想要上来。 她再这么喊下去,真的会把人喊过来的,到时候他就是长八张嘴,也说不清。韩寿年起了灭口的心思,他看到湖边放着一根长棍,那本来是用作清理水面上的杂物而放在这里的。 韩寿年拿来那长棍,手心里全是汗,他将长棍伸进水中,口中念念有词:“表妹,我来救你了……” 蓝元宁大喜,就要伸手过来握着,结果被韩寿年的长棍当头棒了一下,额头直接流血,昏了过去,沉入水面。 湖面平静了下来,韩寿年站起来,背上已经变得湿哒哒,被风一吹,打了个冷颤。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杀了自己的表妹。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他口中嘀嘀咕咕,慌忙间就要离开,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脚下没有看清路,踩到一颗石子,又被旁边的及膝石栏绊了一下,摔进了另一边的湖里。 那石子自然不是本来就在那里的,而是云锦扔的,童简鸾让她见机行事,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于是她为了把事情办成,还准备了一颗石子,往韩寿年膝盖上打,这样他是肯定能摔的。 中间隔着一条长廊,两边的落水男女成了牛郎织女。 蓝元笙这时候从水榭的柱子后走出来,看着湖面,眼神冰冷。 死的真好,她巴不得他们死在这里。 云锦怎么能便宜蓝元笙呢?她往外蹿,捏着嗓子喊了两声:“不好了,少爷小姐掉湖里去了!不好了,少爷小姐掉湖里去了!” 蓝元笙吓了一跳,把伸出去的腿又缩回来,她想要赶紧走开,却发现来不及了,自己水榭只有一条出去的路,这时候如果出去了,她怎么开口解释自己在这里安然无恙? 于是她跳进了水里,好在娴熟水性,去捞蓝元宁,因为蓝元宁显然已经快死了,她不想看到韩寿年那嘴脸,如果这时候去救他,那自己的清白就真的全没了,估计也要便宜这位表哥了。 于是两人落水,变成了三人落水,云锦趁乱逃走,在蓝元宁侍女的枕头下留了一封信和一张银票。 那封信里将蓝元笙给蓝元宁下药的证据描述的很是具体,并且把这次事情的谋划者推到了蓝元笙身上,信上说,韩寿年之所以会约蓝元宁出来,就是因为听蓝元笙说她的脸毁了,便想来证实一下,所以才会有水榭那一出。 不管蓝元宁信还是不信,怀疑的种子都种了下来,就算这次蓝元笙救了蓝元宁,蓝元宁也不会感激她。 云锦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第37章 饮酒 据说后来韩寿年和蓝元宁都大病了一场,蓝元笙闭门不出,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她的院子里。 这件事情埋下的祸根,总会在有一日爆发出来。 听云锦汇报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童简鸾一边吃花生米,一边点头。 云锦很是疑惑,“少爷,为什么不直接趁这次机会让他们死呢?” “死太便宜他们了,我要韩彤亲眼看着她拥有的一切都被毁掉。”童简鸾说到这里眼神冰冷。 云锦点头,不管少爷说什么,她都觉得少爷能完成。 此时两人并没有住在永安侯府,而是住在容玖给的羊良舍宅子中。 童简鸾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天一夜了,他此刻已经换上了玄色锦袍,面如冠玉,鼻若悬胆,目似朗星,颇有种翩翩谁家公子的味道。只是眼睛上仿佛蒙着一层朦胧的雾,叫人如何都看不清那其中的情绪。 “你在这里休息吧。”童简鸾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童简鸾走在街道上,来到这世界第二日看到的繁华好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总有一种飘忽感,这种感觉让他现在都无法抹去。 他好像无法和这个世界融合在一起,总是隔着一层薄膜,冷眼旁观身边的变化,但知道那总会消散,所以不会去接触。 长生不死,他从前听到这个词语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就好像人听到神话一样,听听就算了,而当这事情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却没有一点欣喜。 他怕死,更怕不死。 他又闻到了一阵酒香,从前面的酒楼飘过来。童简鸾眼前一亮,抬步前往。 街道上很多人也往酒楼那边靠近,似乎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好的酒味。 酒楼的名字很简单,叫万家楼,此刻万家楼的二楼中央,坐着一个衣衫简朴的蓝衣人,他手上提着一坛酒,刚拍开封泥,刚才那阵飘香街道的酒香,就是他的酒坛里散发出来的。 童简鸾坐到了临窗边的桌子,因为整个万家楼已经客满,只有这里还有一张二人桌,童简鸾坐在这里就知道为什么这里没人了,因为这边的窗户是破的,风吹过来,从身到心都是冷的。 童简鸾听到身后的人讨论,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蓝衣人名唤张显,是大理寺丞,酿酒很有一手,每年的年末这一日,他都会来万家楼,提着一坛好酒,请有缘人喝酒。 童简鸾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有缘人,什么样的人才叫有缘人? 蓝衣人转身,童简鸾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很是有特点:他长得很正经,穿着很正经,连行为也十分正经。童简鸾看着他,都想不出这人不正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张显看向窗边,待视线接触童简鸾时,眼前一亮,便要上前。 街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遥遥的便听到“吁——”的一声,马停了下来,甚至马鼻喷气的声音都能听到。 一人蹬蹬蹬上楼,不是走楼梯,而是借助楼外雨棚,跃至二楼。 恰好停在童简鸾桌旁。 那人身着白色锦袍,头发用玉冠束着,飞眉入鬓,目若鹰隼,锐利无比,年纪轻轻身上便带着煞气。 唯有经过血海洗礼的人才能有这种气场。 然而这种气场收放自如,白衣人看到张显,顿了一下,没有与他打招呼,而是偏头问童简鸾:“请问这里有人吗?” 童简鸾摇摇头,“苏将军请。” 苏谢闻言,笑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7节 这笑便如光风霁月,好似刚才围绕周身的漫天杀气都是假的,他一撩下摆,坐在长凳上。 张显在旁边站着,招呼小二往这边搬个凳子。 苏谢没有看他一眼。 张显并不觉得难堪,似是习惯了这种无视,他将酒坛放在桌上,朝着童简鸾道:“我请兄台喝酒。” 童简鸾觉得自己好像躺着也中枪,他好像掺和了什么不该掺和的。 “酒放下,人可以走了。”苏谢冷冷道。 张显并没有听他的,接过小二送来的三个酒杯,一一放在桌子上。 童简鸾这才注意到酒杯的样子很奇怪,杯口只有铜钱大小,中间是大肚容量,樽底是三角架,支称整个酒杯稳稳站在原地。 杯身是开片原式样,即常说的冰裂纹,蓝釉白底,煞是好看。 张显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盖在上面,然后五指扣在酒坛边缘,将酒缓缓倾倒,清冽的酒从铜钱中间的四方孔通过,并未沾到铜钱上一滴。 这倒是让童简鸾想起卖油翁的典故,“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sháo)酌油沥(li)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和现在张显做的事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酒盏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在酒缓缓入杯的时候竟然能听到笛声。 张显将那枚铜钱拿开,盛酒的酒盏推到苏谢面前,“恭祝苏将军凯旋。” 苏谢脸有点僵,童简鸾深深悔恨自己的腿为什么不听使唤,非要过来掺和别人的家事?现在有种泥潭深陷的感觉。 他看向了窗外,结果发现,对面是一家……青楼。 人声鼎沸,满楼□□招。 只是青楼没什么,圣人都说过,食色性也。 只是有一队人开道,为后边大人物让路,那大人物他眼熟的很,因为那一抹青色的影子,无数次心中称赞并意淫,两人亲密接触了数次。 童简鸾心中泛酸泛醋,恰好这时候张显将另一杯酒放在了他前面,童简鸾一饮而尽,胸有沟壑,感慨万千:“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苏谢当时正饮酒,闻言喷出来了。 好死不死,那句“诗兴大发”之作被对面的人听到了。 青影往这边看过来,目光淡淡的,童简鸾迎着他的目光瞪过去。 容玖眼中有一丝笑意,但这笑意一闪而过,无人发觉,他只是轻声对周围人吩咐道:“把他抓过来,扔到我房间里。” “是!” 容玖身边带的人,都是高手,高手的意思就是,抓童简鸾跟抓小鸡一样简单。 然而中间起了个小小的冲突,苏谢显然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酒友很是意气相投,和那些人小小的纠缠了一下。 紫阙毫不客气的对苏谢出手,声音压低到只有四人才能听清楚:“苏小侯爷,圣眷虽浓,也莫要和九千岁作对。” 这句话并不是恶狠狠的威胁,而是淡淡的规劝。 不是谁嗓门大,谁喊得声音高,就代表谁层次更上一层楼。 这更像是一种威压,九千岁这三个字拉出去,小儿啼哭,王侯变色。 张显阻止了苏谢的动作,苏谢表情明显忿恨,然而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并不仅仅代表他自己,同时也代表了整个家族。 两位公公架着童简鸾凌空飞走,万家楼里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目送了童简鸾,觉得他一定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童简鸾没有觉得可怕,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觉得他和容玖,倒是可能一“日”为师,终生为夫。 看到容玖来青楼,无论有多少理由,就是不高兴。 两位公公脚程很快,动作迅速的前往吉祥楼吉祥层吉祥号,也是九千岁专属的房间,入眼便是吉祥云。 童简鸾全身放松,任由那两人把他扔到床上。 ☆、 第38章 同床共枕 好在扔的非常具有技巧性,没让他胳膊骨折全身发麻。 童简鸾摆了个自觉最舒服的姿势,在床上等容玖过来。 好在他没有等多久,便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门开的那瞬间,他迅速变换姿势,单手支在床褥上,看着刚进门的人。 容玖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轻笑一声:“你这是什么姿势?” 他掩上门,慢条斯理的仔细上锁,反倒是让童简鸾心痒痒,“你不觉得你需要解释吗?” “解释什么?解释君有愁遂上青楼?”容玖言语促狭,“你替我解忧?” 童简鸾闻言扬眉,“你说来听听,指不定我就有办法呢。” 容玖想了想,“说来你也可以帮我办一件事,端看你心诚不诚了。” “办事还要心诚?求佛啊。”童简鸾嘴巴伶俐,三言两语都噎的人说不出话。 容玖一边宽衣一边往床边走,“不是求佛,是陪我睡觉。” 童简鸾闻言往后跳了一步,“陪睡,动词还是名词?” “嗯?”容玖显然不太懂他的新兴词汇,只是解下了自己的腰带,随便一抖,便如一条灵活的蛇,缠上了童简鸾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悠悠道,“睡个觉话都这么多,怎么什么都堵不上你的嘴。” “怎么堵不上,能堵上的,玖爷献个身就堵上了。”童简鸾趁机揩油,轻轻碰了碰容玖的嘴唇便离开,眨了眨眼睛,解释道,“这叫以毒攻毒。” 容玖眸色深沉,单手抱着他,两人便滚到床上,被子一掀,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藏在了被子下,只有似是命令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就你聪明,解毒解忧了,现在睡吧。” 他说睡便睡,进入睡眠状态的速度堪比火箭升空。 童简鸾没有再骚扰他,原来说睡觉,真的只是睡觉。他也有些疲惫,大好光阴,何不睡之,再说有美人在怀,虽然不是温香暖玉,却也别有一番滋味,这样想着,他美滋滋的睡着了。 等他沉沉睡去的时候,容玖反而无声无息的睁眼,目光端详着眼前这张脸。 足足看了一个时辰,童简鸾蓦地睁开眼睛,目光直视他,“我好看么?” 容玖表情瞬间塌了,大概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未曾察觉到对方已经苏醒,亦或者没想到对方会这样问,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掺杂着尴尬的惊讶,只是他反应极快,回了一句“还好。” “还好你就看了两个小时,如果我长得再好一点,你岂不是要从白天看到黑夜,光是看我就看饱了,连睡觉都不要了?”童简鸾洋洋得意的自恋。 容玖忽然出手,在他嘴巴上捏了一下。 这捏了一下并不是普通的随便捏捏,而是把童简鸾的上下唇片合到一起,然后在中央的地方往外扯了扯,跟鸭子一样。 童简鸾想拍掉他的手,结果被容玖扯住手腕压到床上,这样一来,两人的姿势就是一上一下了。 容玖将童简鸾的双手扣在他的头顶,形成一个投降的姿势,而他因为一只手卡住手腕,另一只手捏住嘴巴,所以不得已手肘倚在了童简鸾的胸膛,刚才睡觉时候拆了发簪和玉冠的头发这时候散落下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风情,就连眉梢都染了一片晕红。 童简鸾本来还想挣扎,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一点挣扎的欲望也没有了。如果一个美人骑在你身上,你为什么要挣扎不让他骑?应该敞开胸怀接纳美人。 于是他做出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要多乖就有多乖。 “你倒是聪明。”容玖的手指放开了捏住他的嘴巴,童简鸾趁机歪头咬了手指一下。 容玖眼神变了,既然对方挑衅,他没有道理落荒而逃,况且现在占优势的是他,于是容玖伸出食指,在童简鸾的嘴巴里搅了搅,童简鸾用舌头绕着他的食指跳钢管舞,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气喘吁吁,才放开对方。 因为谁都不肯认输,所以这一场交锋,两人呈现了胶着状态。 童简鸾眼眶里全是水汽,眼神却倔强的很,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多诱人,在放开容玖的食指之前,他还咬了一口。 容玖两手这时候好像一下子变得软趴趴了,只能将自己的头放在童简鸾的肩膀上,脸朝着下面,浑身在抖。 “你笑什么?”童简鸾拿头碰了碰他的头。 “我没想到你居然长成这样。”容玖往右侧了一下头,看着童简鸾的眼睛,“你给了我很大的惊喜,原来你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这样等我以后走了,也可以放心了。 最后这句话烂熟在了心中,并没有对童简鸾说出来。 他能喜欢自己,或许是处于魂牵血契,或许单纯喜欢,然而因何而起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一起走以后的路。 童简鸾就是再聪明,再狡诈如狐狸,也只是知道的事情多一点,而不会知道所有事情。 “所以你爱我爱的不能自拔了么?”童简鸾懒洋洋的问,“我就知道像我这样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英俊潇洒、相貌堂堂、文武双全、雄韬伟略、谈吐不凡的人,你一定会喜欢的。” 容玖闻言并不回答,对于他的自恋,早已习惯。 两人之间出现了一阵沉默,而这沉默并不显得尴尬,反而带着些许的温馨。 “阿简。”良久,容玖开口唤他。 “嗯?”童简鸾本能的侧头去看他,结果两人的鼻子不小心碰到了,只是鼻尖轻轻的触碰,好像灵魂都跟着颤抖。 童简鸾脸刷的一下红了。 他保证,这不是他故意红的! 他也没有害羞,但是,为什么啊! 童简鸾不得已,把自己的头也放在了容玖的肩膀上,这样耳朵碰到了,但是他不会看到自己的脸。 只是这样更像是交颈缠绵,容玖没有笑他,因为这样他感到安心。 或许童简鸾永远不会知道,他曾经把一片魂魄放在对方身上,他只是平凡的人,魂魄不全带来的风险和后遗症极为严重,再加上容玖命格基础极差,依靠当年心头血的温养才活过了二十岁的劫数,但是相应的,以后的时光只会越来越短。 “你叫我干嘛?”童简鸾闷闷开口。 “明天就是除夕了。”容玖在他耳边道,“你的冠礼就是明天,所以今晚跟我回宫吧,你也熟悉一下那边的环境。” “我为什么要熟悉环境?”童简鸾抬头看他。 容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看着他,两人的视线触碰,谁也不让谁,最后童简鸾败下阵来,“好吧,听你的。” ☆、 第39章 交心 “行了冠礼你便是成人了,到时候你想知道的,全部都会知道。”容玖一句话安抚了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成人,便意味着担负起所有的责任,还有命运给予的任务。” 他起身,穿上那套象征着集权的青袍,做回那个权倾天下的太监,脸上似是带上了面具,从此在当今陛下面前又是那个不动声色的谄媚小人,天下人口中的恶极之人。 “你信命?”童简鸾赤脚踏在地板上,只穿着内衫,似乎毫不觉天气冰冷,声音里带着轻蔑,“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容玖当时背对着他,所以童简鸾并未看到他当时的神情,只是听到他淡然的声音:“常人卜卦算命,想要避开祸端,但祸端往往还来,于是有了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这句话。如果不信命何必算命,如果算得了命运又何必说要改变命运,这本就自相矛盾。” “那你说什么命运的任务?” 容玖低下头,扣上自己的扣子,脸上微微笑,他没有开口,只是心中冒出一句:因为那是我给你的任务,既然我背负了你的人生,你便不能辜负我的努力。 我是你的主宰。 而童简鸾只以为他词穷辩不过自己,脸上挂了笑容。 容玖穿好衣服,见他还是那副邋遢站在地上的模样,过来替他整理衣衫,从里到外一件一件给他穿上。 童简鸾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泛着醋意问他:“你是不是也这么服侍过皇帝?” 容玖当时正在替他系腰带,闻言手顿了一下,瞳孔若银河倒垂,声音有春意融融,“对,所以为了尽快配上我,你可要努力往上爬,我的殿下。”最后那四个字特地加重了语气。 童简鸾深吸一口气,然后叹了出来,“听起来前路漫漫啊。” “唯帝王业,彼可取而代之。”容玖附在他耳边如是说。 “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去了,那你可害死我了。”童简鸾喃喃。 “我怎么会害你?”容玖慢声道,“你死我也会死。” “殉情吗?”童简鸾兴致勃勃的问。 “……并不是。”容玖捏了他耳朵一下,率先下楼。 童简鸾坐上容玖的马车,只感慨权势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这两马车外表看似低调,但有句话叫做“低调奢华有内涵”。外表是玄色,密不透风,看起来只有丈宽的马车五脏俱全,暖手炉,熏香鼎,连小桌子都有,上面是一副棋盘,留有残局。 童简鸾上去之后坐在了容玖的对面,看到他伸手在车厢上按了一下,背后便出现一个卧榻,半依靠在上面,一副慵懒的模样。 童简鸾眼睛都瞪大了,他也朝着车厢壁上按动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动静。 容玖看着他的动作轻轻一笑,如同羽毛翕动,扫落脸颊,瘙痒不已,“你笑什么?” “这是当年我请墨大师出手替我打造的马车,上面有无数机关,你要是乱按,说不定下一刻就直接被困在这车上动不了了。” “这么高端?”童简鸾半信半疑,“那这车的能量是由什么提供的?” 但凡机关,都需要用能源来供能,不然岂不是永动机了? “马不是在动么?”容玖提点了他一下。 “你刚才说的墨大师,是个机关师?”童简鸾好奇的刨根问底。 “墨大师是墨家后人,我二十年前有幸见他一面,他说我与他有缘,所以给了我三个许愿的机会,我便用其中一个机会求了这辆马车。你没有发现,那匹马并不是真的马么?” 童简鸾就要推开门看,结果被容玖拉住手,随手动了一下头顶佛龛,让他从那尊佛像后边往外看。 这么一看不要紧,童简鸾发现这根本是个瞭望镜,竟然能在这小小的车厢里,将周围的环境全部收于眼底! 而这时候童简鸾才来得及看清那匹马的样子,一眼望去,与寻常的马并无二致,然而仔细一看,才能发现那马的眼睛是假的,用的是黑曜石打造,当光反射在眼上的时候,才有光流出来。马腿抬起下落并无凝滞,就好像活的一样。 比高科技机器人还要厉害。 “墨家后人果然厉害!”童简鸾心中惊叹。 他从前读过这方面的书,男人无论能力强弱,总会有过一个梦想是征服世界,童简鸾从前有过想法,如果他控制一个世界,会制定怎么样的规则。 他那时候想,如果他是皇帝,必然尊墨重法,以农为本,以商富国。奠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权力制衡,让国家可以不治而治,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决定就造成失误。虽然这必然会造成权力的下放,但想要国家长治久安,这就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当皇帝,相应的就是集权,权力下放和这个制度都是矛盾的。童简鸾在推演的时候曾经试图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后来发现就算是社会学家也只是口头上吹牛皮提不出来解决办法,于是也就作罢。 当然那时候他知道自己只是想想就行了,有多大权力,就有多大义务,更何况华夏共和国稳定的很,不是他一个小人物就能撼动的。他能做的就是到了一定层次,然后将利益分一杯羹。 “你在想什么?”容玖那张俊脸突然凑近他,饶有兴致的看他沉思。 “你心中的理想国是什么样?”童简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容玖做了个无奈摊手的动作,“然后我继续当奸佞。” 童简鸾就静静的看着他说瞎话,并不戳穿他。 他这样的人说自己想继续当奸佞,童简鸾举双手双脚不相信,“那你还撺掇我?” 容玖懒洋洋的拿他说过的话过来堵他:“像你这样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英俊潇洒、相貌堂堂、文武双全、雄韬伟略、谈吐不凡的人,自然是要敢为天下先的。” 他说着从左手边拿出一本看起来破烂不堪的手册,直起上半身,塞到了童简鸾怀里,然后拍拍他的胸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相信咱们心有灵犀,你会对这个感兴趣的,所以便赠予你看。作为报答,叫我咬一口就行了。” 他说罢不等着童简鸾同意,直接扒开他衣服在他锁骨下面靠近心脏的地方咬了一口,还很色情的吸允了两下,童简鸾被他咬住之后动也不能动,像是被施了妖法一样。直到容玖松口,他才来得及对容玖怒目而视:“你当我是你的召唤兽吗?” 容玖眨眼,“召唤兽,那是什么?” 当然他其实对答案没有兴趣,童简鸾无论是他的什么,总归是他的就对了,是什么无所谓。 马车畅通无阻的在宫中横行,天底下也就这么个人敢这么横行霸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他看到容玖的侧颜,便觉得卧榻之侧这人,虽然嘴上说着做奸佞,心中实则对此不甚在意。无论容玖怎么表现,他都觉得那不是真实的他,随时随地带着面具,就如两人第一次相见,他并未以真实面目出现一般。 “玖爷,你什么时候进的宫?”童简鸾装作漫不经心的问。 “我八岁入宫,到今天已经一十九年了。”容玖抬手拉了一根线,车厢上露出一个窗口,外边的景色映入童简鸾的眼帘。 ☆、 第40章 算计 白日的皇宫与夜晚不尽相同,一则光明正大,富丽堂皇,朱色宫墙,飞檐翘角,让人心生敬畏;而夜晚的皇宫,那些白日里的颜色卸去,只剩下黑魆魆的高墙围困,飞檐变成了奇怪的形状,只叫人汗涔涔,反倒是觉得这里像囚牢。 庭院深深,囚了所有人的一生。 雪又在下,宫人们在忙碌着点灯,橘色映照长巷,积雪让夜晚看上去也没有那么黑。 容玖叫停马车,又扯了一根线,车辕处出现一座小楼梯,他率先下去,童简鸾不好继续在上面腆着脸坐,虽则他是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但客随主便,宫廷重地,还是跟着这位位高权重的贵人好。 长巷很安静,静的只剩下他和容玖的脚步声,踩在雪上,咯吱咯吱作响。 “我八岁入宫,走的就是这条路。那也是个冬天,比今天冷的多,衣物避不了多少寒冷,当一个小黄门,偏偏那年因为腿上受了伤,没有及时得到医治,最后落下了病根。”容玖说话声音很平静,好像话中说的并不是他自己一般。 他们这样的人,总要将自己的荣辱羞恼藏的极深,哪怕被折辱,也要沉默以对,碰见心胸狭隘喜欢迁怒的,还要平白经受打骂,随时都有头点地的危险。 说到腿伤,童简鸾想到他教自己武功的时候,那个不小心的踉跄。 “从内侍黄门高班之流,一路到如今执掌司礼监,原来已经过了二十年了。”容玖的语气有些感慨。 “天下间像你这样年轻这样有作为的,再没有第二人了。”童简鸾从心底深处佩服他,这放到现在,就是一个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人,已经做到国家主席的秘书了,还不止这样。 容玖还手握实权。 “有什么秘诀能传授吗?”童简鸾发觉气氛有点沉重了,便想说一些轻快的让容玖不那么郁郁寡欢,虽然他看起来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前面就是我的居所,你先在里面休息一下,我还要去一趟御书房。”容玖微笑回答,不再提这个话题。 容玖住的地方并不华丽,相反,看起来简单极了。这是一个普通的小院,院内有两棵树,一棵是桂花树,另一棵也是桂花树,区别是一棵树下有石桌石凳,另一棵树下空空如也。 屋子则是里外两间,一大一小,外间用来处理公事,内间用来睡觉。只是童简鸾躺在容玖的床上,才发觉这里的玄机,这张床实在是太其貌不扬了,但躺上去,就很想睡觉。 容玖看他在自己的屋子里游刃有余,也就不再管他,而是前往御书房。 他需要处理蓝大将军的事情。 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容玖手上现在握着一项情报,这是他今早收到的,而明早,皇帝的探子大概就会报上来。 当然利用时差对他来说易如反掌,至少比早上起床对付看不见的晨勃要简单。 西蜀帝国率兵来犯,大概不多时,就要到西南伽蓝岭了。 容玖心里很清楚,这次皇帝大概要给蓝长钰一个机会,让他“将功补过”,毕竟北疆一战,蓝长钰搞得帝王脸面无光,而直接放苏谢去,也不可能,皇帝对于年轻将领,向来是不信任的。 尤其是苏谢是异军突起,三年前跑去从无名小卒做起,到千户时有了这成名一战,封了苏谢小侯爷,已经是皇帝最大的恩赐了。 所以他还要让蓝长钰去,因为蓝长钰用的顺手,他也要施予蓝长钰一份“君恩”——当然前提是他不知道蓝长钰故意输了这一仗。 容玖会用事实“告诉”皇帝这件事,明德帝篡位称帝,所以对身边的人都带着一种质疑,他子息单薄,一方面是因为喜欢炼丹,不近情欲所致,另一方面,未尝没有心忧儿子到时候反了他这个老子的缘故。 苏家有出了名的四千金,本来苏谢没有出名的时候,陛下已经定下了苏家老三当太子妃,现在苏谢领了兵,那就不一样了。 外戚专权连影子都没个,皇帝就已经默默上心了。 容玖到御书房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内侍看到他的时候纷纷行礼,瞧都不敢瞧这人一眼,容玖也如入无人之境,从推门进去,整理皇帝案头的奏折,将奏折的顺序给排了一下。 放奏折的顺序,那是有讲究的,这和人的心境也不无关系。他放在上头的奏折,是青苗案牵连出来的一桩事。 如今在搞青苗案的,正是年岁尚未至不惑的穆青石。 穆青石如今领左相之位,最喜欢搞的就是这些改革,是一位实干家,想法很新颖,干事很利索,把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部得罪了个遍。这次因为他治下不严,有一人较为激进,干事的时候,把人给打伤了,被言官给掺了一本。 穆青石没找其他人说情,而是找了容玖;容玖之所以应下这件事,不为其他,只因为穆青石是今年科举的主考官,而且他身后有泰陆书院的影子,容玖需要这股力量。 言官出泰陆,读书人的嘴巴,有时候比毒箭还要厉害,容玖自己不需要什么清誉,但需要给童简鸾铺好路。 于是这封奏折,就放到了第一位。 第二本,是礼部奏呈太子选妃问题,给皇帝的名录,其中有蓝元笙的名讳,这是韩夫人走关系走出来的。 这位韩夫人真是不遗余力的拖后腿,容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给她洗脑过,不然为什么这么脑残? 当然这些词汇,全都是童简鸾给他科普的,童简鸾同学的语文水平,那还是很高的。 之后就是一本不疼不痒的弹劾,弹劾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蓝大将军。当然比起正经的弹劾,比如贪污受贿啊,比如逾了礼制啊,就显得清粥小菜,不疼不痒。 因为这位御史弹劾的,是蓝大将军的结亲家问题。 也就是韩家和蓝家的亲事。 话说别人的家事也要弹劾,那言官也有点闲的蛋疼的意思,但韩寿年的姑姑有一位是贵妃,蓝大将军又是个带兵的,这就显得有点意思了。 不过这正是容玖挑出来的奏折。 关键问题是,这一晚皇帝将会得到一个消息,那就是贵妃有喜了。 容玖并非算无遗策,很多事情他算不出来,也不能提前预知。但关键在于,他可以制造假象。 相比于被动解决,他更倾向于主动出击,让别人接招。 贵妃有喜了,贵妃为什么会有喜?那还不是他给搞得。 当然他没有给皇帝戴绿帽子的意思,他只是给贵妃平时的吃食里,加了点东西,最后有假怀孕的迹象而已。 ☆、 第41章 打狗棒法 这件事在丹青宴之前就已经开始动手,那句形容蓝元笙的“堪当国母”,自然也不仅仅是无的放矢。 贵妃有喜,如果是皇子,那将来定然要竞逐皇位,这就像是养蛊,无论毒虫愿不愿意吞噬或者被吞噬,都不得不在这两条路里选择一条。 蓝长钰只效忠于皇帝,他也知道皇帝疑心于他,只是家大业大,总不能学范蠡泛舟湖上,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于是他选择了卸下兵权,这次败仗便是他的谋划,为了让他的一个心腹接替他的位置,只要他不交出将军令,哪怕解甲归田,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容玖面色依旧,只是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显示出他此刻心情很好。 这位心腹在当年一战中替蓝长钰挡过一箭,差点死掉,之后醒来便一步一步在军中树立了威名,颇得将军看重,甚至将自己的儿子交由这位心腹管。两人相识于微末,堪称刎颈之交。 刎颈之交,要的就是割断对方的脖子。 他将袖中的那封奏折压在案底,神色如常的离开御书房,前往炼丹房。 路上遇上何保保,两人错身而过,连声招呼也没有打。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人关系一定冷到了极点,也就没有看到何保保塞过来的一张纸条。 “炼丹失败” 容玖转弯前面色还轻松,在拐了一个弯看到炼丹房的牌匾时,面色已经变得凝重起来。 另一个拐角有宫人过来,是韩嫣身边的近侍。 容玖比他快了一步。 明德帝的脸色并不好。 上次服食丹药之后,他的身体感觉比原来轻松的多,甚至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本来应该再接再厉吞服,这样会加强原来的药效,结果谁也没想到,这次竟然失败了。 “张仙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德帝一脸阴沉的看着那铜鼎。 张老儿看了看外边的天空,摇了摇头,“陛下如今的气运被宫中贵人借走了,小老儿也没有办法,为今之计,只有等他下一次可以取血的时候,再行炼制了。” “气运被借走了?”明德帝眉头一皱,“仙师,此话何解?” “贵妃有喜呐。”张仙师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缓缓说道。 明德帝脸上并无喜色,张仙师察言观色,没有再开口,只是安静的打坐,鹤发童颜,倒真有如仙人。 明德帝也穿着一身道袍,他如今脸庞瘦削的很,颧骨凸起,长期在炼丹房不见天日,使得如今他看起来眼神阴鸷,颇为瘆人。 容玖便是这时候来了,他的脸色很是苍白,行了个礼起身,“陛下。” 明德帝这才从刚才近乎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状态中出来,“是容玖啊,什么事?” “明日除夕,恰是月底的日子。奴婢想问陛下,前些日子的折子,今日批么?”容玖声音带着一点虚弱。 “陛下,下次药成,也要到下个月了。”张仙师缓缓道,“修道贵在心诚,不必时时刻刻守在丹炉旁边,反倒是乱了心神。” 明德帝点点头,“仙师说的是,朕正有此意。” 容玖感觉到有人靠近,便低声对明德帝道:“陛下,奴婢前些日子得到一些消息,想说与陛下听。” 韩贵妃的近侍就在这时候到了,急急忙忙的敲门,甚至不顾礼仪的进来,满脸春风,声音带着喜悦:“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贵妃有喜了!” 自古天家人,母以子为贵,韩贵妃等了二十年才等到这个孩子,心情的喜悦简直要爆炸了。毕竟现在后宫不充盈,陛下因为喜欢修道,薄情寡欲,一年后宫临幸不到十二次,韩贵妃上一次得召也是三个月前了,那之后皇帝三个月没有近女色,她没想到她居然成功了! 所以她得意忘形了。 那内侍说完之后跪在地上,本以为皇帝会很快叫他起来,然后让他带路前往贵妃的寝宫,没想到跪了这么久,都没有声音。 内侍全身已经在冒冷汗了,他此刻心里已经将自己抽了好几十巴掌,贵妃得意,连带他都忘了礼仪,甚至忘了现在那孩子其实什么都还不是,他感觉自己的头已经保不住了。 他满心悔恨。 “容玖。”皇帝的声音响起。 “在。” “着人按照贵妃的礼制把赏赐发下去,让贵妃好好养胎。”明德帝不带个人感情的声音响起,“起驾,朕要去御书房。” “诺。”容玖起身,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内侍。 皇帝没有叫他起来,他就不能起来,在这里跪到死,也是轻的。 皇帝的撵车就在门外候着,明德帝上去之后对容玖道:“你也上来吧,省却些力气,朕看着你最近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 与帝同撵,天大的荣幸。 容玖不会忤逆天子的意思,顺从的踩着别人的背上去,跪坐在皇帝旁边,悠悠道:“臣最近在查一件事,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一时忘了。” 他这时自称臣,便是以锦衣局首领的身份向皇帝汇报工作来了。 “什么事这么重要,连身体都顾不上?”皇帝蹙眉问。 若是寻常大臣听了这句话,指不定要涕泗横流,要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马以报皇帝,这么体贴的皇帝,真是提着灯笼也找不到。 容玖倒不至于感动,毕竟皇帝盯着的是他的血,而不是他这个人。如果不是张老儿说不可能通过换血达到目的,他觉得皇帝说不定会把他这个人先放血,然后再蒸着吃掉。 自古帝王最大的梦想,便是长生不死,他就是那个最大的药引,至于成为药引的原因,与童简鸾不无关系。 “事关重大,臣也不敢妄断,这也是臣今日来问陛下的缘故。”容玖柔声道,“陛下请容臣打个小小的哑谜,这事不宜早说,臣等陛下瞧完今日的奏折,再说与陛下听。” 容玖身为最知情知趣的内侍,在明德帝身边服侍了近十五年,他倒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不允许,况且容玖话里有话,事情看起来比较重要,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容玖问及明年的春狩日,明德帝说一切交于他准备便好,哪些人来哪些人不来,他心里有数就好,只是今年与去年不同的便是要带太子前往,各世家子弟也要一并前往。 容玖一一应下,知道皇帝这是要观测太子与各世家子弟的情况。 御书房皇帝看了那些奏折,左边的是所有奏折,右边的是容玖挑出来的比较重要的。皇帝从左边随手抽了几本,随手扔到一边,便开始看右边的奏折。 他也是随手抽的,恰好抽了容玖悉心准备的那几本。 人的行为,哪怕看似漫不经心,其中也能找出规律来。明德帝疑心所有人,自然容玖也不可能得到全部的信任,只是容玖观察这人近二十年,自然明白这人的所有习惯,然后潜移默化引导,便能凌驾其上而掌控。 皇帝开始脸色有些恼,因为顶上那两封奏折上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实际上是穆青石与严诚壁的斗法导致。 他并不恼底下的人斗来斗去,因为这是他乐意看到的现象,甚至可以说,他扶持严诚壁上来,就是为了掣肘穆青石,虽然穆青石很会办事,但很会办事的人,难免有很多追随者,如果这人想法膨胀了,到时候联合起来和他这个皇帝作对,那就不好了。 ☆、 第42章 失宠 虽然他到时候可以一并拉出去咔嚓了,但难免不好找下一位很会办事的。明德帝想自己少一些事情,多一些时间炼丹,然后百千年掌握至高权力,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最好的办法,有人能压制对方。 所以要在早期便扶持势力,明德帝安能不知严诚壁只是个会谄媚的小人?只是这小人能对抗左相穆青石,并且只能依附于自己,那就是个能用的小人。 他接着看自己抽出来的奏折,喜怒不形于色,容玖从他的呼吸间揣测圣意。 直到最底下的那封奏折被抽出来,皇帝看了前面,愤怒的扔出去! 容玖立刻跪下来,作诚惶诚恐状。 “陛下息怒!”容玖额头抵在地面上,御书房地面上铺着高祖时候波斯进贡的地毯,所以他的额头没有灰尘,只是有些红。 “捡回来。”明德帝声音中酝酿着滔天之怒。 容玖跪着去捡那封奏折,双手捧着,举在头顶上。 “这事你怎么看?”明德帝压低声音问容玖。 如果有言官在这里,一定会戳死容玖的脊梁骨,顺便将他家的祖宗十八代给拐弯抹角的骂一遍,生出这么个孽障来,自古哪里有官宦可以参政议政的? “陛下想必心中已经有了定夺,”容玖飞快地说道,“贵妃如今有喜,太子未选妃,朝堂想必有人观望,揣测圣心,未来一段时间,必定波云诡谲。” 明德帝鼻子哼了一声,等了一会儿道:“朕倒是想给长钰一个机会。” 太子是他发妻生的儿子,当年他无论是开始得意,开始后来被放逐,都是这位发妻在身边不离不弃,然而可共患难,却没有同富贵的命,在生下太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天启五年便去世了。 如果说明德帝真正信任的是谁,那无疑是这位已经去世的发妻,这么多年多少人上书说太子中庸,其资质不足以当皇帝,都被皇帝驳回。 一来是有中庸之资不会掀起什么浪花的缘故,另一方面便是对发妻的爱屋及乌。所以刚才看到奏折里蓝元笙在太子妃之列,他并没有直接朱笔划去此人。 蓝长钰经过这一败仗的打击,想必有了些觉悟,也正好让苏家与蓝家相互掣肘。他再让他当了以后的国丈,便是承蒙君恩,之后会更死心塌地。 打一棒子给个枣吃,是御下之道最简单粗暴的办法,但十分有效果。 再者,骄兵必败,衰兵需要一场胜利,西蜀的战事,交给他,于情于理。 “臣今日要说与陛下的,便是这件事。”容玖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什么事?”明德帝接过他恭呈的折子。 “臣查得北疆战事……”容玖将蓝长钰设计自己战败之事说与明德帝,并未添油加醋,相反,说的极其简明扼要,不带个人感情色彩。 明德帝的脸都阴出水来,眼中的暴风雨呼之欲出。 说罢之后容玖几乎整个人贴服在地面,明德帝“腾”的一声站起来,手捏紧那封奏折,却不置一词。 “他这两日如何表现?”明德帝没有言明他是谁,但容玖知道这个他,指的一定是蓝长钰。 “一切如常。”容玖用了这四个字。 最正常的表现,才是最不正常的表现,因为这不该是蓝长钰展现的行为。虽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但连反思沉痛都没有,是想做什么?解甲归田,韬光养晦,还是什么! “你觉得他在想什么?”明德帝低头问容玖。 “臣听闻自古君臣有两种相处方式,一则如勾践范蠡,可同患难不可共富贵,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弹弓藏;一则如卫青汉武帝,千古君臣之表率,霍将军曾言‘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马革裹尸葬尔,心悦诚服,然观蓝大将军,既非名将,忧心帝王,似全然不知主忧臣辱。”容玖字字珠玑,仿佛全然出自肺腑之言。 “朕大约对他真的太好了。”明德帝这话堪称咬牙切齿。 于是容玖又加了一把火。 “世上只有君王怀疑臣子的份儿,哪里有臣子又想领俸禄,又不想干事的道理?便是奴婢这样的残破之躯,也在为国效力不是么?”容玖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来如此。” “下去吧。”明德帝缓缓吐出这三个字,控制情绪用了他很多力气,明明张仙师说他已经不宜再动摇感情。 然而不顺心之事接二连三,皇帝仍然是人,不可能真的修身养性到感情淡薄,否则他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控制欲呢? 于容玖而言,一切皆在计划之中。 翌日皇帝上朝,将西蜀来犯之事说明,并将退敌之事交予苏谢,提拔他为大将军,与蓝长钰领同样的职位。 本来蓝长钰的将军之位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但明德帝开了个先河,分了左右,苏谢虽然是左将军,太殷以右为尊,但他年纪这般轻,便与蓝长钰一个级别,背后的深意足以让人揣摩良久。 “苏将军锐意进取,年轻气盛,便如太殷的一把剑,护着太殷。”明德帝夸奖,然后把话题一转,“朕听闻蓝将军家眷有恙,加之北疆之后需休养生息,此战不宜前往。遣副将前往辅助苏小将军,万望朕之肱骨一心为我太殷,莫要生出嫌隙,退朝吧。” 副将便是蓝长钰的那个心腹,颇有大将之风,明德帝派他前往,一来辅佐苏谢,二来掣肘苏谢。 “陛下万岁万万岁——”诸臣跪拜,心思各异,却达成了一个共识:蓝大将军彻底失去圣宠了。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8节 蓝长钰背上全是冷汗,想要求见皇帝,却托付无门。 他素来恨宦官内侍,位高权重的时候对容玖从来不假辞色,这时候上前依旧拉不下脸,然而却不得不带上笑,“恳请公公通禀一声。” 容玖伸手不打笑脸人,嘴上却没有丝毫松动,“大将军客气了,陛下的事,哪里由得我置喙?大将军还是听陛下的话,回去好好休息,说不定他日还能东山再起呢。” 蓝长钰很想就这么离开,但脚步凝滞,愣是走不动,他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一金箔信笺,封着火漆,交由容玖,“烦请公公提点。” ☆、 第43章 因为命 容玖假作推拒,蓝长钰硬塞,他便拿过来放到自己衣袖里,似笑非笑的“提点”了蓝长钰:“将军做事过于三思,须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将军得想想这些时日做了哪些事情,叫陛下龙心不悦。” 蓝长钰脸色微微一变,瞳孔之光缩成针尖状。 “曹公曾有一言,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将军谨记。”容玖礼貌的点了一下头,从蓝长钰身边走过。 今日早朝之后,百官休沐半个月,元宵佳节过去之后再开始办公,所以这半个月,足够他想清楚了,也足够时间叫皇帝动手了。 晚了。 容玖走在青石路上,藏青色的靴子踩在上面,雪已经在早上被打扫干净,路上人来人往,看到他都低下头,或者直接跪下来。 他从前也是这般上来的,最开始的时候哪怕收敛锋芒,然而明珠毕竟是明珠,蒙尘也是,招致不少人嫉妒,甚至想要除掉他。 这条路,他也跪过,甚至杀过人,脚下踩着无数人的血爬上来,最后才能站的这样笔直。 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事。 他明明还不到三十岁,那双眼睛却已经似七旬耄耋老人般通透。 他双脚朝着的方向,正是自己的小院。 童简鸾在容玖的床上睡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这个奇怪的梦却不是春梦,他拥着容玖的被子,躺在容玖时常躺的地方,却没有心旌摇曳,而是安心。 他梦到自己一岁前的事情。 真是奇怪,那些记忆明明不该记得,谁会记得自己一岁前的事情呢?毕竟又不是魂穿婴儿穿,睁开眼睛就懂得这个世界。 梦中一片白,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凌冽的寒风吹拂,他躲在一个人的怀中,很温暖。 身为婴儿的他还抓着对方的衣襟,他睁开眼睛,便看到对方略带惨白的面色。把他捆在怀里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正太,皮肤如羊脂玉,眼睛似黑曜石,小小年纪,气质不凡。 童简鸾感到一颠一颠的,整个世界颠倒一次,再颠倒一次。 他这才发现,美正太抱着他,在雪地里朝拜,每走一步,就跪一次。 他这才瞧清楚,满世界的白色,原来都是雪,美正太刚才一步一步跪的,也是雪。这样不行,他的腿会坏掉的。 童简鸾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手伸出去,摸那美正太的脸,碰到了他的嘴唇。 美正太已经冻的有点傻了,只知道僵硬而机械的向前朝拜,这时候才被一阵温暖给触的清醒过来,发现怀里的小婴儿在碰他。 美正太朝着小婴儿笑,“你终于醒了,我在这里等了你二十年了。” 童简鸾看着他,双眸中全然不解,什么是二十年。 “这是我的梦。”美正太声音带着符合年龄的稚嫩,但语气已经和大人别无二致,“因为你把记忆藏在了我的记忆里,所以我只能在梦里等你,结果一等就是二十年。” 童简鸾更糊涂了。 美正太亲了他一下,然后把他的头又按回去,“你等我一会。” 初吻被夺走了,这变化来的太快童简鸾猝不及防。 还没有来得及问你的名字呢,你待会别跑! “求见斯诺族长。” 天空忽然变得更为苍白,远山上过来一阵龙卷风一样的东西,卷起千堆雪,童简鸾露出两只眼睛看着外边,觉得这情况简直跟雪崩有的一拼,只是他很明白现在就算美正太跑也跑不过这阵风,于是便在原地静静的等死。 于是他看到了奇迹。 雪崩带起的巨浪将将到美正太面前,声势浩大到让人近乎窒息,忽然化作了人形,白衣白衫白发苍白的皮肤,连双目都是白色的,乌云之后的太阳忽然打了个照面,折射一缕阳光到这雪人身上,让他看起来晶莹剔透,好似谪仙。 “你已千叩首,我知你心诚,说吧,何事求见?”那人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感情。 “请斯诺族长为我二人行魂牵之术,并换寿于我。”美正太摇摇摆摆的站起来,努力的挺直自己的背,看着眼前雪人。 他正是斯诺族长,这连绵的雪山便是喀什山脉。 喀什山脉中有喀纳斯湖,孕育着拉发拉蒂河,同时也孕育着一个奇特的种族:斯诺族。 斯诺族是从河水中出来的一个种族,他们又被称作雪族,常年生活在酷寒地带,由母亲河拉发拉蒂孕育。 在冬天的第一场雪中从河水中走出来,七夜大雪之后变作成人,然后在这一地带生活,吃雪,饮河水为生,心是冰做的,不怎么好客,是个自给自足的种族,因为天然的体质,不能与外族通婚, “魂牵,换寿?”斯诺族长蹙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指触及童简鸾这个伪婴儿,白目微微一动,“星夜族人……容明皇死了?” 美正太点点头,“阿姊已死。” 斯诺族长冷笑,“你是她弟弟?不可能,星夜一族从来是单血脉传承,这孩子是她的儿子,继承长生不死之态,你又是什么人?” 美正太从腰间拿出一块剔透的冰块,中间有一滴血,血的周围又有一层乳白色雾气包围,“这便是我的信物,容姐姐收养了我。” 这滴血是容明皇心头血,那乳白色雾气便是斯诺族的灵气,当年容明皇与斯诺族长交好,以此信物作为交换,结后代之缘。 星夜族长生不死,除非产生后代,便是舍弃不死之身,这是宿命;而斯诺一族冬生春死,雪族,便意味着只有冬天才能出现,而春天便会回归拉发拉蒂河,在来年的冬天再次出现。 蜉蝣朝生暮死,雪族冬生春死,灵魂不灭,便是永生。而星夜一族因为其不死之身,所以族人甚是稀少,传承后代从来是一命换一命,天地就是如此公平,谁能不死?千古艰难惟一死,眼见他高楼立,眼见他大厦倾,眼见他楼塌了,沧海桑田,桑田沧海,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所以容明皇之前才会和任何人关系都不亲近,因为对于永恒的寿命来说,这些人都脆弱的像是蜉蝣。 你从不会和一只蚂蚁做朋友,因为你们的友谊只有一天。 斯诺族长见他拿出来信物,脸色终于不那么难看,他的手移到了美正太的脖子上,眉毛轻挑起,“弱冠而死?你的命确实够短。不过我想不通明皇为什么要让她儿子的命移给你。你对我说个理由,叫我信服了,我就帮你。” “因为命。”美正太的睫毛翕动,眼中波光粼粼。 ☆、 第44章 梦中身 “小鬼,你这是在逃避我的问题。”斯诺族长好笑的看着他。 虽然斯诺一族并不好客,但对于朋友的朋友,还是会以礼相待,况且这小鬼能持之以恒的朝拜,凭这份毅力,凭这份心思,他也会给相应的尊重。 “我名容玖。”美正太纠正斯诺族长口中的称呼。 童简鸾虎躯一震。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又是你? 我的生命简直要被你承包了,哪里都是你的身影! 原来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你就看上我了? 童简鸾不知道自己居然是潜力股。 对于雪人族长的一些话,他潜意识的逃避。 但他也明白,容玖将他带到宫中,或许就是用这种方式,把所有曾经发生过并且遗忘的记忆,全部交由他。 他这才明白,自己进入了容玖的梦境,那么那些曾经他不明白的名词,诸如“魂牵”,“换寿”,这时候大概都会以现场直播来作解释。 “阿简是中兴之主,我是他的伴星。”容玖眼睛眯起,像一只小狐狸,“我出生之时恰逢天变,帝太子有夭折之危,彗星袭日,钦天监得小人授意,指明牧家为祸乱之源,牧家满门抄斩。祖父推演天书,知未来事,又恰遇容姐姐,便将我托付给她。” “我是早夭的命数,靠祖父强行改命才得以苟活,也只能拖到十岁。容姐姐将我带大,让我不要为此担心,以后总有办法。”容玖说到这里,眼睛里带着悲伤。 世上情关难过,就连容明皇这样活了几百年的人也终究有沦陷,或许命运与另一人有牵连之时,便看到了结局。 她无法改变之前的局面,只能为儿子铺一条路。 容玖的出生,是一个既定的悲剧。 容明皇遇见律明慧的时候,他的命格已经不稳,无帝星之相,气运早已通过某种诡异的仪式转移到了律明德身上。两人之子童简鸾又有腰斩律明德的趋势,这就像是天边一颗流星将要袭来,无法改变其轨迹。 想要不陨石遁,只能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另一颗分量足够的行星,去撞击这颗流星。而律明慧的帝星已经失去了光芒,既然无力回天,那便牺牲。 所以容明皇眼睁睁看着律明慧死在刀剑下,她逃走,将孩子托付给一个别人绝对不会怀疑的人,童书桦。 这布局中容玖的作用,便是—— “他所要承担的具由我来承担,他所要背负的全由我来背负。”容玖握住阿简从怀里伸出的手,“我的命是他给的。” “你心甘情愿?”斯诺族长脸色严肃的看着眼前这只到他腰部高的男孩。 容玖眼神有那么一刻是失神的,因为瞳孔里全然没有光彩。 “没有哪一只鸟,是愿意自己的脚上带上枷锁的。”他低声道,“可我早已没有了选择。” 如果注定要走入这一场棋局,当执棋之人,总好过当一颗棋子。 世间生死,不过一局棋。 那之后的场景,就像被按了快进键的命途,浮光掠影,容玖和童简鸾在斯诺族长的帮助下交换灵魂碎片,本来可能在未来狭路相逢相爱相杀的两人,因为换寿,这一可能直接夭折。 上天给了容玖一颗玲珑剔透心,却全然不给他相应的时间成长,帝星之光还没绽放,就要陨落;然而因为童简鸾这一特殊存在,他可以续命,却从此降为伴星,和童简鸾以后就是君臣之相。 所以他用一个字概括了这一切:命。 喀什朝拜之行毁去了容玖的健康,那之后他冬天双腿便会隐隐作痛,然而他忍常人不能忍,用了二十年,爬到别人望尘莫及的高度;雪山之行也改变了他的体质,回到中州的时候已经成了天阉的模样,进宫为奴,而童简鸾也被童夫人养在膝下,七年之后落发为尼。 这一年童简鸾的魂魄被送往异世,弱冠成人的时候才能回来,这也是因为他星夜族命格所致,这是他们必须经历的一出。七岁到二十岁需选择一处异世作为魂魄历练,在成年之后再回来,才能彻底巩固魂魄与身体。 况且人间界有星夜族的传说,明德帝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皇帝,对于长生不死的追求比任何人都要甚,钦天监如果察觉到了异星的存在,难保童简鸾不被发现,那时候,谁也护不住他。 所以容玖把他送走,但没想到居然还带着风险,这风险就是童简鸾居然失忆了。 所以在丹青宴遇见的时候,容玖忍不住拉他到假山中,咬了他一口。 就像时光走廊,走到最后,终于要走到出口,童简鸾也终于要走出容玖的梦境,他看向身后那个在雪山中等了他二十年的美正太。 哪怕知道这是一个梦,那人只是个影子,也忍不住在想,到底是他在我的梦里,还是我在他的梦里? 这究竟是我梦到了他,还是他梦到了我? 那么一瞬间近乎魔怔,眼前也变得一片模糊,眩晕了一下他才又站好,发现天空云层破开,太阳出来,春回大地—— 那意味着斯诺族将再一次回到他们的母亲河,而容玖和他将要离开。 站在山巅的那个影子终于破碎,随风消逝,而童简鸾从梦中醒来,看到了容玖的背影。 童简鸾一瞬间无数话涌到喉咙,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还是容玖感官敏锐,发觉身后之人的气息不对,将椅子转过来,微笑着看他:“醒了?” “你……的腿还能治好吗?”童简鸾问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容玖从椅子上起来,走到童简鸾跟前,然后跻身床上,一条腿跪在童简鸾的腿间,两人鼻翼相对,气息相融,“你说呢?” 两人的嘴唇靠的很近,近的仿佛一动就会碰到一起。 他的眼神像黑洞,连光被吸进去都无法反射出来,漆黑如墨,因为束发的玉冠被解下来,长发就这样倾泻下来,扫过鼻尖,又是一阵熟悉的桂花香。 该说什么呢?似乎说什么都多余。连生命都捆绑在了一起,为他甘心为奴,为他甘心等待,为他在这皇宫里挣扎出一片天,他做了太多,说以身相许都是会像是玩笑,那是他应该得到的。 如果最开始是见色起意,那么现在便是彻底沉沦,感情从来不问缘由,爱了就爱了。 ☆、 第45章 皇天后土 童简鸾一把捞过来容玖,把他压在自己身下,两手放在他的肩窝,额头相抵,恶狠狠道:“你说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容玖眯起眼睛,嘴角似乎含笑,他这样子看起来真是温柔极了,宛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他伸手整了整童简鸾的衣襟,动作不紧不慢,然后慢条斯理道:“好啊,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童简鸾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你以后的事情都听我的。” 这是要签订丧权辱国的约定吗?童简鸾有种老婆还没进门,就已经和自己约法三章:第一,在家听老婆的;第二,在外听老婆的;第三,遇见任何突发情况,请遵守第一及第二条规则,如有违者,练葵花宝典。 他想到这里,条件反射的夹紧双腿,结果把容玖的大腿给夹进来了,容玖的眼神有点不妙。 “我……真的不能有一点发言权吗?”童简鸾讪讪的松开自己的腿,觉得刚才那个动作简直娘到了极点,虽然他假扮过伪娘,甚至因为容玖的警告而不得不穿女装进宫,但为什么行为和衣着同化了呢?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容玖上半身起来,两人这时候小腹不小心碰到,童简鸾感到容玖那里空空如也,脑海中一个闪念,心想最后占便宜的还是自己,那么便给容玖一点余地吧,便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这下子,他把一辈子都给赔进去了,赔的裤子都被扒掉了。 容玖这下笑开了,刚才只是笑的像花骨朵,那现在就完全绽放,真真当得起一句“色若春晓”,叫童简鸾看呆了。 他有点痴。 容玖看到了他的异样,心里骂了他一句“呆子”,动作却没有停滞,拉着童简鸾起身,“你先去洗漱,待会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在洗漱前,他先替童简鸾束发,拿出了早已珍藏许久的头冠,还有蟠龙木簪,将童简鸾从来都胡乱打理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让童简鸾心中感慨了许久他的巧手,想到这双手还可能服侍过其他人,心中依旧有耿介。 便是为了这一双手的占有权,也要把这皇宫的主宰者给撅下来。 从这里便可以看出,童简鸾着实有当昏君的潜质。 虽说只是洗漱,实际上还是一起吃了个早饭。容玖的早饭很简单,简单的简直不像是外边传言中说的那样“顿顿鲍鱼人参汤,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有,一桌都要二十多个菜”,那礼制都逾越了。 容玖似乎肠胃不太好,早上是腌制的素菜,搭配清粥淡饭。 童简鸾给他剥了个蛋,很自然的放在了他的碗里。 容玖微怔,眉眼低垂,动作顿了一下,才拿汤匙将那个鸡蛋捣碎,然后就着粥吃了下去。 他吃的很少,相比起来童简鸾简直横扫了一桌菜,好在每盘东西都不多,但上的盘数多了就把数量给凑够了,十有六七都给童简鸾吃了。 吃完之后,容玖过去掩门,看似只是轻轻的带上门,实际上他的手又在旁边动了一下,整个房间内部响起咔咔的声音,这声音很轻,所以除了童简鸾,三丈之外的人绝对听不到。 屋内屋外,已经变成了两个世界,童简鸾吃惊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整个屋子已经变成了密室,而且这个密室与外界是隔离的,从里面可以通过特殊的装置看到外边,但是外边不能直接看到里面。 童简鸾环视周围,机关在哪里呢? 电视剧上通常都是拧开一处枢纽,然后床或者桌子或者墙壁就会开启一道门,之后钻进去,里面就会别有洞天。 容玖似是看出了他的打量,没有多说话,将刚才关闭的门又打开,童简鸾这才发现有一条暗道,约一米左右宽。 这竟然是一个活动的夹层。 容玖拉着童简鸾在夹层中间走来走去,中间推开了无数门,每一扇门旁边都有相同的一扇门,每一次选择都是不同的,并没有规律可言。 童简鸾用二进制把这中间的规律记下来,容玖似乎明白他的小动作,轻声解释道:“每一次都会有相应的变化,将最后一扇门的选择变化一次,满二进一。” 擦,这岂不是每次都要加一,然后用二进制进行加法运算,然后舍弃最高位吗?! 这真是考验智商的一道机关,童简鸾看向容玖的眼神都带着对智慧崇拜的光芒。 容玖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最后一扇门用的是容玖的手掌开启的,童简鸾心想这么往前的机关都能实现掌纹控制,真是不能更先进了。 进去之后身后所有门都发出了咔咔的响声,这应该就是机关阵的开启方式变化了。 古人的智慧真是逆天了。 童简鸾闻到了轻微的泥土的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通往了地下,最后那扇门里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牌位,竟有百人之多。 容玖进去之后跪在了地上,“牧家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容玖在此。”说着磕了三个头。 他跪的地方前面,隐隐有血迹,看起来时间隔了许久。 童简鸾脑袋有点眩晕,他似乎在穿越前,脑袋里闪过这个画面:一个俊美的青年跪在这里,将匕首反插入自己的胸膛,滴下的血液染透了他的手掌。 他拿起容玖的手,发现那里的生命线短了很多。 “还有多久?”他声音带着颤抖。 “你回来了,就有很多时间了。”容玖拉了拉他的袖子,“跪下。” 童简鸾跪在了他的旁边,这样子很像在拜天地的夫妻,在上的是高堂,见证的是皇天后土。 “明慧太子和你母亲的牌位都在这里。”容玖低声道,“尸骨已经没有办法找回来了,对不起。” “身回地,魂归天。”童简鸾摇头,“这不怪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头,“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 容玖忽然觉得那么些年努力没有白费。 童简鸾在头着地的时候,心里想的并不是复仇,或者满心的怒火,一定要手刃仇人而后快。 他心中满是荒凉。 ☆、 第46章 半文钱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二十岁就像一个关卡,之前所有藏起的秘密一下子展现在他的面前,让他甚至有些无所适从。如果没有在异世的那二十多年的历练,他此刻势必会手足无措,但现在他好好的跪在这里。 星夜一族因为一命偿一命的传承方式,使得父母在幼儿时期不可能亲自教导他们长大,所以他们的传承方式是记忆传承,他方才之所以头晕目眩,也是因为容明皇的记忆碎片到了他的脑海,他看到了塞上牛羊空许约的悲哀。 当年之事历历在目,太子府满门惨死,蓝长钰曾经贪婪的目光放在英气女子的身上,之后的辗转逃难,艰难产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人总是要为成长付出代价,而承受苦难成为不得不的经历。 容玖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童简鸾,“你已成年,亲人不在,便由我给你取表字,此身为长,泽被苍生,叫你长泽可好?” “好。”童简鸾应下,律长泽,没有什么好,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这名字由容玖来取,便多了一层纪念意义,想到这里他看向容玖,“那你呢?” “我本姓牧,原名单字野,表字行止。”容玖道,“拜也拜过了,起来吧。” “要我做什么?”童简鸾问他。 “你倒是明白的很。”容玖从墙壁上揭下一张纸,“这上面的人,都要除掉。” 那张纸上只写了几个简单的姓,然而在京城中,这几个姓代表的势力,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太殷有一项不成文的规矩,太殷皇室需要娶男后,平衡后宫,并且是先皇指定人选。然而当年明德篡位上去,所以这规矩未曾实现。”容玖慢慢道,“后宫四妃是四家族势力的角逐,商皇后死的早,皇帝以深情之名拒绝百官纳谏,只不过是因为不想给这四大家任何一家更上一层楼的机会罢了。” “所以?”童简鸾隐约琢磨出了容玖的思路。 “蓝家如果倒了,你倒是可以上去,名正言顺的进宫,这样以后我也不需要出宫去找你。”容玖将好处一一列举,“皇帝早想铲除四大家,无非没有有力的臂膀,而蓝家一倒,你便只能依附皇帝。况且皇帝也知道蓝家的矛盾,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而已。” “我的冠礼?”童简鸾敏锐的抓住重点。 “对。”容玖点头,“也不尽如此,蓝长钰这次着实胆大妄为,失却帝心也是一方面原因。这些年你到底是受了委屈,皇帝到时候可以授意你迎回童夫人,重掌蓝家,顺势将将军令收回,再次将所有权力都集中到手中。” “为什么是我,又为什么时间刚好是我回来?”童简鸾觉得这巧合实在是太巧合了,“你干的?” “不然呢?”容玖拉起童简鸾的手,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 “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有,也是人肉馅的,叫你吃,你张嘴么?”容玖话一出口,堵得童简鸾泪流满面,无话可说。 “你是怎么做到的?”童简鸾好奇。 “这话说起来很长……” “停!”童简鸾反握住容玖的手腕,“长话短说。” “这话说起来很长,可我从来没准备告诉你啊。”容玖轻飘飘的开口,“所以自行想象好了,你只要知道我有这个能力就行。作为对你的补偿以及抚慰,等我讨到蓝家的抄家旨意,你去抄家如何?” “你是想叫我去爽一爽吗?”童简鸾想象那个场景,“打脸啪啪啪?” 前半句说出来时,容玖眼睛中有过意味不明的光彩,正想开口讥讽,然而听到后半句便知道自己想差了,不由得咳嗽一声,轻轻道:“你说是便是吧。” 虽然初时不太明白童简鸾嘴上说的打脸啪啪啪是什么,但从字面想象这样的场景,也对其寓意心领神会,便更加不会说出自己刚才想歪到了哪里。 童简鸾跟随容玖从密室中出来的时候并未言语,譬如他心中到底如何想,他是不是有什么没有说的。这些东西,站在容玖的方向便很容易感受的到,又何必多问? 天纵奇才之人在无法做出选择的时候便被一道无形的锁链桎梏,折损了所有的骄傲俯首称臣,到底是不是心有不甘? 纵然心无芥蒂,到底意难平。 童简鸾不再作问,只想到如果他想自己留下来,那便留下来,隐约知道这人在浮世之中为自己建造了一座牢,还是义无返顾的钻了进来。 这其中生出过多般枝蔓缠绕的心思,不说也罢。 临离开皇宫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童简鸾想起来自己前些日子写下来的那些赚钱的法子,一并交给了容玖。不管做什么事情,总归是要钱的,能生财,便少让对方操些心思。 容玖接过来的时候展信一观,有些诧异的看着童简鸾,“这些都是你写的?” “我也不是游手好闲的人。”童简鸾咧嘴一笑,“总得替你分忧解难。”才好娶你不是? 后半句自然是嚼碎了咽在肚子里,融入骨血中,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 床上即战场,倘使武力值不足的时候贸然出手,只能是惨淡收场。好一点的情况自然是抱着美人睡觉,差一点的可能就是被美人抱着睡觉。虽然主角看来看去都是不变的,只是上边人上下边人,或者上边人骑下边人,那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看容玖可不是好压的人,君不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挪到这上来说,极有可能一次被上,再次被上,次次被上,那便是屡战屡败,当不得一句大丈夫的称赞。 容玖伸手捏了一下他的手掌,将那张纸收在了怀里,“你送的东西,我自然会收好。” 这句话看着平淡无常,却总带着那么一点温馨,让容玖看着总是温柔却不带感情的神色,终于有了那么一点万家灯火的人间世味道,童简鸾将这点变化记在心中,高高兴兴的回去。 容玖这次发了慈悲心,塞给童简鸾一些钱,童简鸾没有直接回蓝府,又在街上游荡了一圈,好巧不巧,遇见了那天万家楼里那个卖酒还要耍花样的。 当时他正在路边摊上吃馄饨,童简鸾心中一动,也主动贴上去问情况。 毕竟从那日两人相处的情况来说,苏谢和这人关系不一般。 张显看到他居然完好无损的坐在长椅上,脸上的表情很惊讶,像是吃了一个大鸭蛋一样。 “张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童简鸾开口便套近乎,不熟悉两人的,还以为他们交情多么深厚,实际上不过是一面之缘。 不过这世上有人白头如新,有人倾盖如故,算起来他三人的缘分还是后者,张显知道苏谢对此人颇为看重,不然以着他的本性,决计不会和这人同桌吃酒,便也给了一个笑脸与童简鸾。 童简鸾腹中诽谤,想着一个总是端着的人挤出笑给旁人看,那还真不如不笑,不过他心中这样想,为了口德也不会说出来,况且张显此人长得不差,不仅不差,还俊的很,是那种端端正正的俊逸,挑不出一丝毛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之相,“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东西,苏将……苏小友呢?” 张显面色呆了呆,然后苦笑,“他不肯见我。” 童简鸾八卦之心顿起,心里有些后悔在宫里忘了问容玖有没有知道这两人的八卦,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着实有些八婆,好奇之下还是问了:“为什么?” “因为半文钱。”张显端起粗碗,将汤一口一口喝完。 ☆、 第47章 一碗馄饨 童简鸾看他吃的香,忍不住也问摊主要了一碗馄饨,很快便上来了。 汤鲜皮薄馅多,馄饨入口即化,本来只是套近乎,结果这么一吃便停不下来,狼吞虎咽便将一碗下肚,恨不得再来一碗,但因为夜不过食,童简鸾也遏制了自己的冲动。 张显显然被他的吃相惊呆了,然而记忆之中也有另一人曾经在他面前这样不顾形象,只是阴差阳错,便再也不能这样亲近了。 “你刚才说半文钱,该不是你欠他半文钱,他和你计较到今天吧?”童简鸾从怀里掏出一张素帕擦了擦嘴,又放回去。 这素帕是他从容玖那边摸出来的,之后便一直忘了归还。 张显瞥见了那素帕的一角的纹路,眼角抽了一下,之后神色如常。 “正是。”张显苦笑,朝摊主招手便要结账。 然而他只结了他自己的账,并没有顺手给童简鸾结。 童简鸾觉得这人好玩,若论人情世故,显然这人在官场上应该体会的足够多,却依旧这么顽固不化,倒是难得一见。 于是他厚颜无耻的张口问:“你怎么不替我也给了钱?” 张显一愣,捏着钱袋子的手也停住,显然没想到童简鸾脸皮居然如此之厚,明目张胆的要他替他给钱,他欲张口,却又闭口不言,翻了翻钱袋子,等摊主将钱找与他,翻来覆去的数了数,讪讪的道:“钱,钱不够了。” 一碗馄饨不过十文大钱,这也能不够? 童简鸾惊呆了,眼前这人真的是朝廷命官? 张显好像也在奇怪自己为什么钱忽然不够了,脸上沉思了一小会儿,忽然浮现一丝微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的钱,被苏谢拿去了。”张显眼睛里带着笑意,刚才吃馄饨时候的那种疲倦忽然消失,钱被摸去,他似乎还开心的很。 童简鸾那种想要知道真相是什么的心更加强烈了,见张显起身欲走,他紧忙把钱给付了,跟在张显身后。 张显还有五枚大钱,路遇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用油纸抱着揣在怀里,乐呵呵的往小巷深处走去。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发现是童简鸾跟着,便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那天无故离开,苏小友是不是担心的很?”童简鸾毫不犹豫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若是换做其他人,便会心想:萍水相逢一杯酒,谁担心你? 张显却不会这么想,因为他那天确实看到了苏谢脸上的担忧,“是。” “那就对了,我现在安安全全的回来了,为了避免他继续担心下去,不得不找到他,告诉他我其实很安全。但我又不能贸然上门,所以只能劳烦张兄替我引荐了。”童简鸾笑意吟吟道。 “若是我引荐你去,你便不是不能登门,而是被打出来了。”张显又苦笑,这样的笑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他脸上,叫这人芝兰玉树的气质也蒙上了一层灰,让人嗟叹不已。 “你和他有杀父之仇啊?”童简鸾唏嘘。 “不过陈年旧事。”张显显然不欲多说。 小巷子拐了个弯,说巧不巧,碰上了苏谢。 张显看到他,脸上带上了喜色,“你来找我?” 他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苏谢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了童简鸾脸上,方才阴沉的面色这时候忽然带上了笑,看了不看张显一眼,脚步朝着童简鸾过去,与张显擦身而过,“你没事?” “没事。”童简鸾恨不得抬手擦汗,本来只是想八卦一下,结果八卦中心的两人都出现在了面前,就不好玩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苏谢顿了一下,“请你喝酒。” 童简鸾咋舌,觉得自己命真好,顺从的跟着苏谢就要离开。 张显上前拉住了苏谢的袖子,苏谢甩不开他,反手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直接把那片被张显拉着的袖口给割了,看他的眼神也带上的寒意。 张显顿在了原地,表情很难过,还是那个站着的姿势,还是那个举着手的动作。 苏谢拧着眉头,提起一口气,想对张显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童简鸾却看懂了他的口型,明显是“滚”字。 苏谢转身的时候,袍角带起一阵风,空气中好像都形成了凌厉的杀气,能把人割伤。 他快步离开,童简鸾脚步加快,途中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张显还在原地候着,动也不动。 童简鸾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叹了一口气:“唉,你说,他会不会一直这么在这里等着?” 冬日,夜,天气寒冷。 “让他等着吧。”苏谢冰冷的声音在空气中震动,“等够了,等知道要等的人永远回不来,就知道回去了。” “只为半文钱,值当么?”童简鸾半试探着问。 虽然不知道半文钱的典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这两人真有天大的仇恨,估计苏小将军直接就上去把那人脖子给卸下来了,现在看来是有矛盾,解铃还须系铃人,童简鸾有点想替两人搭建沟通的桥梁。 苏谢回头瞪了童简鸾一眼,“你知道?” “我不知道。”童简鸾老老实实的摇头,“不过我只知道一点,人死了就不能交流了,只要活着,什么事情解不开呢?” 苏谢不再和他交流,只在前方专心带路,三拐两拐,居然就到了当初童简鸾千金换酒的地方。 那个深巷里的酒家,把他全部的钱给掠走,后来他容玖带到了蓝府,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 再回首,发现不过短短几个月,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连带失去的记忆都找回来了,只是也再不复当初吃喝玩乐当公卿的心情。 想到这里,童简鸾的心情也不免消沉起来。 苏谢推开门,院子里已经有一人在饮酒,看到他二人前来也不笑脸相迎,看起来真不像是酒家,反倒像是上门要债的二大爷。 只是这二大爷长得也忒俏了,不是俊,是俏,男生女相,正是当日把童简鸾的钱全部摸去的那人。 “苏小侯爷,童少。”那人遥遥举杯,眼带媚意,嘴角含笑,却有肃杀之意,让人不寒而栗,不会因为他的容貌而轻视他。 “何卿何须这般客气。”苏谢和他十分熟稔,径直上前,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童简鸾也照做,觉得屁股下一片凉意。 这么坐着装逼,会感冒的吧。 他心中嘀咕,却见那何氏丽人似笑非笑的瞅着他,“童少有什么话尽管说,督主已经吩咐我好好招待了,当初掠千金取酒还是督主的意思,万望童少莫怪。哦,是了,童少莫不是还不知督主是谁?便是九千岁。” 童简鸾:“!!!” 他心中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举起酒盏敬人,口中略带恭敬问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我姓何,名保保,”那人浅笑,“太保的保。” 他说话声音虽然不似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女声,却也略带尖锐,面嫩,体毛稀少,脸上似豆腐一样光滑。 童简鸾心中猜出了其身份,却不知道这人职位如何,便悄悄将认人这项技能提上议程,好叫自己尽快适应。否则那一页纸的人,该如何处置不提,见面了连人都认不出来就尴尬了。 “何卿司御马监,领腾骧四卫。”苏谢低声对他介绍。 ☆、 第48章 买椟还珠 童简鸾这时才明白原来这二人竟然都是容玖的人。 “督主对童少期望甚高,万望童少莫要辜负督主心意。”何保保再次满上酒,遥敬童简鸾,眼中带着敬重之意,那目光也甚是凌厉,大有童简鸾若是辜负了他口中的督主,这人便不得好死一般。 童简鸾输人不输阵,更何况他这人也输不得,便也举起了酒盏,与何保保碰杯。 “我一直知道容先生在等什么人,没想到是你。”苏谢低着头,“那日在万家楼偶遇,与你一见如故,之后容先生着人将你带走,我心道如果这人容先生不喜,便开口求他放了你。直到后来才知,原来你身份并不简单。也是有缘,敬你一杯,以后大概甚少会有这样平坐而饮的机会了。” 他这时候好似才卸下心防,不复刚才与张显见面时候的冰冷,手上动作不停,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虽在酗酒,身姿却如青松,腰背挺直,脸上也并不会露出失意的样子,要说至多有些沉重和偶或的茫然。 童简鸾想要阻止他,手却被他挪开,并不与他直视,只是说话间带了些许恳求,“你便叫我在这里喝个痛快吧,过两日便要上阵了。” 童简鸾看向何保保,却发现他一直冷眼旁观,并不劝阻苏谢,而是自斟自饮。他见童简鸾看着自己,嘴角上扬,“只管叫他喝,他心情不好。” 童简鸾无奈,只得放手,却不能人云亦云的做酒鬼,便开口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诡情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一直想不开。”何保保说话带着嘲讽,却不见苏谢脸上变色,这二人交情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只有至交才能这么口无遮拦的批评吧。 苏谢这时候视线从酒杯上移开,眼睛澄澈,好似雨后天空,“你想知道?” 童简鸾假作不好意思的推脱:“你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现在不知道总归以后也会听闻的,我亲口告诉你,总好过你从其他人那里听到其他版本,那些话也难听的很。”苏谢自嘲。 “我信你。”童简鸾不由自主道。 他看苏谢还稚嫩的很,能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况且他看准的人,如果有什么难听的,肯定是其他人的不对。 苏谢低声开口,简单将他的故事概括说给童简鸾听。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9节 苏家是锦绣起家,祖上领制造局事务,后来渐渐没落,在苏谢这一代勉强拿得出手,却也只能算作富贵人家。苏谢的母亲在生下他那年便逝世。父亲又是个多情种,长相俊美,运气好极了,又娶得高门之女,同年便生下一女。 后母不算苛刻,但人心隔肚皮,再者不是亲生的终究不是亲生的,苏谢从小虽然衣食不缺,却难得温暖,小他不到一岁的妹妹是掌中宝,他无人看管,便喜爱去一庙里,因为那边有老和尚教他功夫,与他对阵沙盘,博弈厮杀。 他便是那时候认识的张显,竹马成双,暗生情愫。 而起源说来可笑,便是那半文钱典故的由来。 后母生二胎的时候整个府忙上忙下,竟然无人看顾他,苏谢饿的受不了,便从后院狗洞钻出去,手上拿着的是房中的东西,想着去当掉然后买东西吃。路遇一家包子铺,停驻原地,肚子咕咕响。张显那时候花了五枚大钱,买了两个包子,两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吃了。 据张显说,他其实本来不想吃包子的,只是看苏谢那馋样,觉得他可怜,便买了两个包子,为了照顾苏谢的自尊心,假装自己吃不完,分了一个给苏谢。 “那店家从不一个一个卖,但凡来买包子的,必定成双成对。”苏谢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意有些像霜打的花,带着恹恹的感觉,“所以后来我还他钱,还了三枚大钱,之后他又请我吃,我再还钱,吃吃还还吃还还,还还吃吃还吃吃,最后竟然再也算不清了……” 苏谢醉的话都说不清了,童简鸾靠的极近,听他胡言乱语,前言不搭后语,终究运用了推理、脑补、去伪存真,终于把事情理清楚了。 这傻家伙就为了这半枚大钱就把自己给卖了,因为张显对他太好了,好到最后连感情的界限都模糊了。苏张两家最后一举搬入京城,还成了邻居,一时间传为佳话。 从垂髫小儿,长成风流少年,不过用了十年光阴,二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相得益彰。只是到了年龄,有些事情便由不得自己做主。当时又将至五年大选,千娇万宠的女孩,自然不愿意入宫枯等白头,纷纷找上了人家。 苏家长女窈窕,正是最好的年华,便想到了张显。墙头马上风筝误,少女芳心暗轻许,两家皆乐见其成。 张显不点头,直言自己心里有人,苏谢也言称不。太殷有娶男后的规矩,下面自然也可娶男妻,苏谢这么一说,两家人心中俱是清楚,大概这两少年想着龙阳分桃之好——然而心中知道,并不代表允许。 两家依旧递了帖子,交了生辰八字,十分贴合,不顾当事人的意愿,将一切事务办理好,这事瞒着准新妇。而苏谢张显之事,只道一时间魔怔,到时候知道软香温玉的好处,便会回头。 张显跪了祠堂,苏谢去看他被家丁抓住,苏父大怒,直接将苏谢的腿给打断,这样到了他妹妹出嫁,也不会叫他出去打扰这美满姻缘。 “便是这时候,督主将我救了出去,且治好了我的腿。”苏谢眼角泛红,竟是流下了眼泪,“新婚之夜,我就在房顶听人墙角,还是我喜欢的人和我妹妹的,这可真是糟糕透了。不过自那以后我也明白,倘若没有能力,便是自己的东西,也有可能不再是自己的。” “然后你就去了北疆?” “督主问我是愿意在京城,还是去北疆建功立业,我选了后者。”苏谢这时候略清醒了些,便不似刚才那般情绪外泄,无波无澜的样子,“京城势力盘根错乱,我那后母的娘家也在这边,想要出人头地,根本不可能,大丈夫何必拘泥情爱?该放下的便放下。” “那张显为什么现在又来缠着你?”童简鸾听了苏谢的话,顿时又觉得这对话里张显的形象又不可爱了。 “我那妹妹和他新婚之夜,他被人下了药,把她当做了我。”苏谢漠然描述着这一切,“前尘终须灭,终究是辜负了。他死心眼,不肯放弃。我却不能不顾及他的名誉。” 毕竟已经成婚,木已成舟,和自己的小舅子有私情,这关系被外人知道,两家都要蒙羞。且张显身在朝中,前程似锦,官运亨通,苏谢舍不得他身败名裂。 “我离开之前留书一封,只叫他从此好好过日子。虽则我父亲对我下了狠手,嫁与他的女子却是无辜的,且我养好伤的时候,听到我那妹妹已经传出了喜讯。”苏谢道,“从此身在天山,心老长干。” 长干,便是当年苏家与张家旧时故居之处。 “只是他这人固执的很,每年都会酿一坛酒,第二年在万家楼等,一等就是三年。”苏谢轻声喟叹,“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如果只是这样,我决计不会如此难受,只是我那妹妹头年生产的时候,大出血难产,坚持要保住孩子,她离世的时候只来得及说了句对不起,便溘然长逝。” 童简鸾看他一边流眼泪,一边平静的说故事,心里替他难过,拍了拍肩膀,“从心所欲便是。” 苏谢今年才二十岁,放到他在异世的时候,这年纪多数人还在没心没肺。 “回不去了。”苏谢摇摇头,“欠的半文钱,终究不再是从前那半文钱。况且当日督主救我一命,又开解我,我与他有三件事的承诺,终此一生践行之。大丈夫生当建功立业,驰骋战场,马革裹尸还葬耳!” 他越讲越激动,自己倒是澎湃起来,将酒盏摔碎在地上,捧起酒坛就要饮酒发狂,只听得何保保凉凉道:“苏小侯爷,虽然你是我的客人,可这东西也不是说摔便摔的,回头我将银两算与你看,叫你府上的账房准备好银子还我才是。” 他这么一说,苏谢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终于静下来,坐在石凳上,像一只蠢蠢的呆头鹅,半点也无战场上风头无二的样子。 童简鸾却是双手覆在石桌上,颇为感慨道:“何卿,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放石桌石凳在这里了,因为搬也搬不动,砸也不好砸,这着实省钱省力省心。” 何保保这话听进去了,还颇为喜欢,“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天下间再也没有比钱更好的东西了,自然是能省则省,这主意还是督主出的,督主说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多少人来这里都以为这是夏日乘凉来着,没想到你却一言道破了玄机,真不愧是督主看重的人,想法居然不谋而合。” 童简鸾只是随口称赞了一下,哪里料到还有这么一出,被人这么一夸,却不愿像在容玖面前那样肆意表现,自夸自演,只干巴巴笑了两声。心里却洋洋得意,我当然与容玖不谋而合,我们不仅心合,身也合。 他没想到容玖居然有这般大的魅力,叫这么多人都追随他,对他死心塌地。虽然心中知道容玖与他们多半只当上下级来相处,然而好玉蕴含光华,吸引识货之人,以后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追随,到时候他想捂都捂不住。 算了,捂不住,就努力提升自己,叫自己成为配得上好玉的盒子。 ☆、 第49章 永不相负 既已交心,推杯交盏便比刚才自然了许多,三人喝了个酩酊大醉,这时候却从树上轻飘飘落下一人,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照你们这么喝,醉的有人站在树上,也听不到,什么乱糟糟的事情都叫人听去了。”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然而听的人汗流浃背,何保保和苏谢跪了下来,齐齐喊道:“见过督主!” 童简鸾却没有动静,双目涣散,两眼无神,已经醉的不能再醉了。 古时的酒和现在的酒毕竟不同,况且何保保这里放的是好酒,童简鸾舍命陪君子,想着和苏谢要拉近关系,交友,尤其是谋士,需得拿着真心,换取真心。 况且他嘴巴也紧,这席上竟是全然把别人的话给套出来,别人问他,也全然被一两句给掩盖了过去,他二人知道的事情,全是容玖告诉他们的,童简鸾也是顺着他们的话,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绕圈子打太极。 但是容玖还是不满,究其原因,这不满还是因为童简鸾敢在别人面前喝醉,这般称兄道弟,终究叫他心里有些扭曲的愤怒。 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条素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童简鸾双手束在身后,用素绢捆住童简鸾,把他扛在肩上,面无表情的转身看着那二人,“今日之事我不多追究,没有下次。” 说罢朝着门外大步走去,消失在了门后。 何保保和苏谢面面相觑,脸上神色诡异。 督主今日,有些反常。 童简鸾头昏的很,再加上被容玖这么头朝下倒置,气血逆流,腹部有硬物捅着,叫他难受的很,闻到那熟悉的桂花香,便放心的呻吟了两声,然后哼哼:“放我下来……放我下去……” 容玖没有对童简鸾多温柔,直接把他抛进了车厢里,老马识途,知道容玖要前往何方,自顾自的行路,因为无人看路,走的很慢,使得车厢有些像是小船,晃来晃去。 童简鸾头更晕了,看到容玖的脸一个变成两个,后又变成三个,但个个都是美人,叫童简鸾恨自己只长了一双手,一次只能摸两个。 咦,手伸不出去。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自己的手给压了,酥酥麻麻的,扭了扭,再抬头,三个容玖变成了一个。 童简鸾对着容玖嬉皮笑脸,容玖眯着眼睛看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来一颗丸子给童简鸾吃。 童简鸾只觉得容玖的怀里藏了一只小叮当,不然为什么他什么都拿得出来,但他根本看起来还是个平胸呢?于是他拿自己的头去抵住容玖的胸膛。 这时候容玖的手已经在童简鸾的唇边,童简鸾张口咬住,那药丸结果被容玖弹进了嘴巴,把童简鸾的嗓子给呛住了,咳嗽的天翻地覆,脸色涨红,差点把心肝脾肺肾都给咳出来。 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童简鸾也变得眼泪汪汪,无他,生理泪水,毕竟咳成这副鬼样,不管是男是女都会变成他这副娇花模样,除非本身就是李逵夜叉状,那一定是大王花的变种。 “醒了没?”容玖靠在车厢上,样子有些慵懒。 “没醒……”童简鸾嬉笑,结果便听到自己脚上“咔咔”两声,竟然从车厢底部钻出来两道冷光,钢箍圈住了脚踝。 他惊的一动也不敢动,身体都僵在原地。 “现在呢?”容玖就那么静静的看他。 “醒了。”童简鸾手心背上全是汗,心想如果自己的脚刚才没有在这里,那岂不是要被刺穿脚踝于卧榻,车厢中藏金丝雀? 啊,这个死变态,他腹谤了一句。 “醒了就好,我还以为要多费点功夫呢。”容玖终于不再是刚才那副冷漠的模样,叫童简鸾觉得心惊胆战,但现在显然也没有好多少,他带着戏谑笑意时候更让人觉得恐怖,“我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要带小的做什么呢?”童简鸾知道大概自己触及容玖的霉头了,很识时务的正经起来,狗腿的问了一句。 “定于蓝长钰的罪,应该是通敌卖国,我并未查出来真正的原因,只是隐约知道,他与北疆戎狄王有来往,两人似是因为一件物什而作此交易。”容玖低声道,“但那物什是什么,我现在也不清楚。” “那你捏造一个罪名不就成了?”童简鸾小声嘀咕。 容玖笑的有点诡异,“你方才说什么?” 这话的语气有点阴森森。 “您老英明!”童简鸾腰背抻直,连忙应声,内心泪流满面,觉得自己与容玖半点不像是以后能成君臣的模样,反倒是狗腿和主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怎么会无端定人罪呢,我只是能找出罪因。”容玖曼声说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空穴来风,没有空穴,哪里有风?既然有风,定然是有洞。 “这两天蓝长钰都不会回府,你到书房去检查一下,我怀疑……”容玖说到这里竟然踟蹰了一下,还是告诉了童简鸾,“他想换的那样东西,是金缕玉衣。” 童简鸾愣在当场,半晌没动。 “这话我只与你说过,”容玖沉声,“当年的事情,我身边的人知道的并不多,大概只有你才能从一些线索中察觉缘由。” 和当年的事情牵扯起来,那必然与童简鸾的那对父母逃脱不了关系,事实上当年之事,怪异地方甚多,蓝长钰为何背叛太子,容明皇的尸首又在哪里,诸如此类。 而今牵连的也甚广,譬如容玖的猜测是对的话,那蓝长钰为什么要换金缕玉衣,难道他想当皇帝?亦或者,他想保存尸首,如果是这样,那保存谁的尸首呢? “这么重大的任务,你就放心的交给我啊,这么相信我?”童简鸾强笑着问。 “这只是个开始,”容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人我替你除掉,然而之后的事情便不得不由你亲自出谋划策。” 刚才那一瞥,叫童简鸾都觉得那眼神简直深情脉脉起来,虽然知道八分是假的,还是忍不住想弄假成真,语气上也变得有些温柔,“不是还有你吗。” 容玖倒似是被这句话困扰到了,随即笑了笑,也不反驳,似乎不以为然。只是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吐出五个字,“天子,寡人也。” 童简鸾觉得这话不太吉祥,生怕一语成谶,便开口打哈哈道:“难道我以后娶老婆,还能叫寡妇?这是不会发生的,我保证。” 他盯着容玖的眼睛,神情十分认真,“我保证,对你永不相负。” 容玖噗嗤一声笑了,“这些容后再说吧,大业未成,还需努力,何必先说这些?” 却是把“以后”这两个字轻易的避开了去。 ☆、 第50章 白头吟 童简鸾也不逼他,总归两人已经踏上了同一条船,没有谁先下船的道理。就算真的到时候谁想下船了,捆也好,绑也好,都不放过。 说起话来竟然叫人忘了时间,马车在将至永安侯府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容玖终于把童简鸾给放开了。 解开手后的素绢,还有打开脚踝上的桎梏,童简鸾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脚腕。 无他,麻了。 容玖在童简鸾离开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在童简鸾心中窃喜,以为这是舍不得的表现时,容玖便又给了他一份礼物——他狠狠的咬在了童简鸾的手腕上! “痛痛痛——死了!”童简鸾要抽离,发现容玖竟然咬着不松开,牙齿已经渗透了皮肉,叫他觉得连骨头都被啃了,一手抓住车厢门框,指骨都要抓破木头,对容玖的行为目瞪口呆,都瞪出眼泪,才咬牙切齿的问他:“你是属狗的吗?见我就咬!” 容玖还维持着那个咬着他的手腕的样子,只是头微微昂起,对他笑了一下,那个笑只是简单的将嘴角上扬,眼睛弯弯,却因为沾染了血迹,颇有种暴力美学的味道。 可那是我的血啊! 童简鸾欲哭无泪,恨恨的咬着衣角,才迫使自己没有喊出来,心中不断的自我暗示:不就是掉一块肉么,破菊之痛也不过如此,老子忍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容玖最终没有把那块肉给咬掉,不过松口的时候差不离了。 这时候童简鸾痛的满头大汗,跟被人上了一样。 容玖把肉边缘的血迹舔干净,然后把那块素绢缠绕在手腕上,就当是疗伤了,步骤如此简单粗暴,动作却温柔的要命。 童简鸾心里决定原谅他刚才的行为了。 “过不了夜就会好。”容玖看着他的表情解释道,“成人礼的福利。” 三个字直接让童简鸾老脸一红,成人礼什么的,你果然不知道含义。 好在他脸皮厚,硬是没有叫容玖看出来他居然脸红了,只说了一句“回头见”,便驱车离开,留下童简鸾一人在寒风凛冽中瑟瑟发抖,心中将容玖来回折腾千百遍,才算消气。 容玖掀开车窗帘子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他如何不知道这次蓝长钰究竟是为什么才叛国的呢?只是这些东西,要童简鸾自己去寻找,连他以后的路,都要学会自己去走。 一个合格的君王,其实本质是一头野兽,拥有自己的领土,制定相应的法则;既要学会狐狸的狡猾,又要有狮子的果敢;既要识破陷阱,又要抵御豺狼,否则最后只能被别人吃的骨头也不剩。 他不可能陪伴此人一生,在最开始就输了一筹,生命长度的不对等,让他只能做对方生命里的一个旅人。 他并不愿意这样的开始,如果有选择,或许自由是最好的。可是赌局开始的筹码不能由他来定,那么只能保证中间不输,不仅不能输,还要当庄家。 一个合格的赌徒,应该知道如何绝地反击,用一手不怎么好的牌,得到利益最大化的赌局。 蓝长钰没办法见到明德帝,只得无奈回到冬园。 然而冬园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韩寿年与蓝氏姐妹落水之后被救起,之后三人皆昏迷了三日,蓝元宁醒来之后性情大变,沉默了许多,要去北苑看姐姐。本以为是姐妹情深,谁也没料想蓝元宁会拿袖口中的匕首刺向蓝元笙,蓝元笙躲的快,这一刺没有划在脸上,却刺中了大腿。 如果只是一般的人被刺破双腿,养好了便是,至多数落蓝元宁一顿,然而蓝元笙不算是一般人,她的腿,是来跳舞的,如果想要进宫,那身上是不能留疤的。 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蓝元宁刺她那一刀,将她整个大腿都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大腿肉嫩,不可能不留疤,况且蓝元宁的匕首上抹了药。 她被人拖出去的时候嘴上还不停的辱骂,直言“你把我的脸毁了,我就把你的腿给毁了,看咱们谁能拼的过谁!” 而蓝元笙直接给了她一巴掌,骂了她一句“贱人!” 谁能料想昔日还笑脸相迎,相处融洽的姐妹,竟然能有这样惊天的丑闻呢? 人言可畏。 很快,两女争一男的戏码便传出来,蓝元笙和蓝元宁的名声都坏掉了,韩寿年醒过来之后直接从冬园落荒而逃,说什么也不娶蓝家的女儿。 蓝长钰回府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直接把茶杯摔了出去,韩彤有一张好脸,脑子却根本不值得一提,然而此人深谙一个道理,那便是看人下饭,所以凭借不高的智商,也活到了今天。 韩彤看到蓝长钰心情不好,不管自己的一对女儿闹到了何种地步,也没有上前去惊扰他,蓝长钰却接到了一个近乎不可能联系他的人联系他,请他前往兰音庵一叙。 蓝长钰在冬园的书房拧眉看了一天,终于应邀欣然前往。 发出那封请柬的,正是童书桦。 隔了二十年的恩怨情仇,终于该清一清了。 这封请柬,便是容玖分别给两人的。 那日天正好,雪过初晴,阳光映照大地时光反射回天空,竟叫人觉得炫目的不得了。 蓝长钰想了想,还是穿上了白色的锦袍,当年和童书桦相遇时候穿着的衣服的颜色,只是再回忆那时候,心中除了那个出色的影子,竟然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并未跟身边的近侍说这些事情,只道自己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便独自出门了。 兰音庵还是那日的破败,过了这么些时日也没有变过。蓝长钰来过这里,却也不记得当时童书桦在哪个地方,便找人过来问了一下,才抬步朝着那地方去。 他走到一间角落里的屋子,并未敲门,或许心中不想和童书桦客气,径直推开门,看到了那个背影。 童书桦那时正在敲木鱼,听得身后连门也不敲的人,心中不知道该冒出来什么感情,本以为会愤怒的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却发现根本无力做这样的事情。 “你找我什么事情?”蓝长钰看童书桦好好的,根本不像信上所说的那样半步踏进了棺材,心中隐隐有被骗的愤怒,但因为中间十三年没有见面,便当对方是陌生人,给了一份属于陌生人的尊重,发现屋子里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只得站在门口,阴沉着脸问她。 他以为童书桦叫他过来只是让他看看如今的状态,两人在二十年前便已经撕破了脸,如今竟然能伪作和和气气在这里说话,也不得不说是一件惊异到诡异的事情。 “你如今连半句话也不愿同我说了么?”童书桦起身,缓缓转过来看着蓝长钰,看到他如今这营营汲汲的模样,心中竟然有种报复的快感,不由得阿弥陀佛了一声,暗道自己果真未曾褪去红尘世俗之心。 ☆、 第51章 骨灰酒 蓝长钰冷哼一声,又重复了一遍:“你信上说自己行将就木,不日便死,我今天看你好好的,你骗我过来看你,是什么居心?” “将军不是想知道当年那人到底是谁么,贫尼今日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告知将军此事。” 童书桦温和一笑,手上那串珠子不再被摩挲,而是套在了手腕上,“当年仍在尘世中,贫尼曾酿了一坛酒,曾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酒如此情,岁月悠悠,其味愈深。本想着隔一甲子再与将军共饮此杯,孰料贱妾无福消受。便请人前往告知将军,此时此日此地,与将军饮一杯。” 那坛地下埋着的酒,早已被她挖了出来,如今正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桌子之上,封泥也早已拍开,酒香阵阵,沁人心脾。 蓝长钰心中觉得诡异,不愿意碰那酒,“你一出家之人,不是禁酒禁欲?怎么,要破戒?” “出尘十三年,死前还是想做一次尘世之人。”童书桦怆然一笑,“尘世中生,尘世中死,将军连贱妾最后的想法也不愿满足了么?” 这话说到后边,竟然隐隐叫人眼泪落下。 蓝长钰气结,却也没有办法发脾气,在这清净之地,无论是大声呵斥还是出手,都显得失了风度,叫别人无端看低自己。他一怒之下将那酒饮了半坛,酒入候,化作醇香阵阵,中间却夹杂着些许怪怪的味道,似是有什么粉末状的东西掺杂在口中,叫人难受的紧。 童书桦露出微笑,那笑容诡异的很,看起来艳极了,像是仇恨浇注了二十年的花骨朵,终于有一日绽放,红的刺眼。 蓝长钰忍不住移开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童书桦的神色就觉得心虚,他却不觉得自己该心虚,难道这女人给他带了绿帽子,他不该愤怒么?还是要像千年乌龟一样忍耐?是男人都不会忍吧? “酒也喝了,该说了吧。”蓝长钰没有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他身上带着一颗解百毒的药丸,倘使觉得哪里不舒服,便可以立刻吞下这枚药丸解毒,并不怕这恶妇给自己下毒。 他这般状态,只是不耐烦听这恶妇说什么前尘过往的风流往事,然而看着童书桦如今一副短命相,心想着毕竟夫妻一场,好聚好散,也没有上前做什么失去风度的事情。心中没有感情,言语举止之间便冷漠的要紧。 “当年我并未有什么私情,韩彤对你说的那些,都只不过是污言秽语而已。”童书桦温声道,“只是简鸾不是你的孩子,这却是真的,因为那孩子,如今已经到了你的肚子里。” “你说什么?”蓝长钰不敢置信,隐隐有作呕之感,向前两步,抬手就要按住这恶妇,“什么叫那孩子如今已经在我的肚子里?你……!” 他想到刚才那叫人难受的口感,伸手捂住嘴巴,饶是战场杀人无数,也觉得这事情着实可怖且恶心。 “刚才喝下的,便是他的骨灰啊。”童书桦笑语殷殷,站起来慢步靠近蓝长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蜿蜒至下巴,然后滴落在地上,却没有丝毫的不适感,额头靠近蓝长钰,“你有没有听到他在哭呢?他根本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看到这世界,便被你那毒妇给扼死了。” “不……”蓝长钰忍不住吐了出来,他捂住自己的腹部,觉得有无穷无尽的苦水要吐出来,哪怕当年与童书桦没有什么感情,却也行了房事,洞房之夜掀起她的盖头,那人温柔相对,举杯饮合卺酒,却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再一同饮酒,饮下的竟然是骨灰酒,还是婴儿骸骨的骨灰…… 童书桦抬起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不叫他继续吐出来,昂着下巴用眼神逼问他:“吐什么?既然做下了这等忘恩负义之事,你又怕什么?皇天后土,众神诸佛都看着你背信弃义,当年允诺我的事情,如今一一相负,就该知道有今日的报应,我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你的报应……” 她字字听来皆是血泪,这是一个女子忍了二十年的情绪爆发,“你不爱我,又何必娶我?娶了我,又何必相负?你这样的人,就该死了下十八层地狱,煎炒烹炸,滚油锅剥层皮,你杀了果儿,如今也应该日日扪心自问,跪在神佛面前日日忏悔,也不足以叫人宽恕你,你不值得宽恕。” “你……你……你……”蓝长钰蓦地瞪大眼睛,拼了命扯开童书桦的手,连续三次也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毒妇……” 童书桦趁着他失神,从他的腰间摸了一样东西,然后默不作声的将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东西给塞了进去,只是将身体靠近他,做出更恶毒的模样,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容明皇的心思?” 蓝长钰这回已经不再是刚才那震惊间或厌恶的眼神,而是不敢置信,连声否认,“什么我对容明皇的心思?你这恶妇在说什么?!” “女人心思最敏感,我又怎么看不出来你眼中对她的迷恋?”童书桦泪水遏制不住的从眼角滚滚而下,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氤氲成透明的珠子,沾染尘土蒙了灰,“太子与她两情相悦,你瞧着难受了是不是?之后两人同进同出,你嫉妒了是不是?为什么背叛明慧太子,别人不知道,你当我不知道?” “住口!住口!”蓝长钰推开她,把她推了个踉跄,而自己也因为这一推,退回了门口,被关着的门弹了回来,箕坐在门口,看着童书桦,如同看着一个疯子。 童书桦磕在了床边,额头上渗血,挣扎着起来的时候眼前冒着金星,蓝长钰的样子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她扶着床头,因为额头失血和之前的毒,现在已经是气喘吁吁,喘着气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遇见你,和你山盟海誓,你毁了我一辈子,我却为你赎罪……” 她冷笑两声,已再看向蓝长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所有的感情,口中的话也变得冷静不含感情,“却是不妨告诉你,我怀的你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就是个死胎,二十年藏于冬园西苑未被黄土掩,我把他挫骨扬灰置于你方才饮下的酒中;你这些年毒打冷漠的简鸾,却是你心心念念的人的孩子。” 蓝长钰心中激荡,吐了口血,目光难以置信,心中乱成一团,“你……”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 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 出自元曲《窦娥冤》 ☆、 第52章 又一春 童书桦这般唱着曲儿,移开头,眼睛再也不看蓝长钰,“只叫你日日诛心不得安宁,夜夜泣血山鬼暗哭,滚吧,别再污了我的眼脏了我的地,此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死生不复相见。” 蓝长钰来时无情无义想做了结,去时却衣衫沾秽,脸色苍白,他脑中乱哄哄,各种凌乱的记忆碎片蜂拥而至,直叫脑袋都要爆炸碎掉一般,再也不能思考。骑在马上任其将自己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只是老马识途,还是将他慢慢挪到了冬园。 蓝长钰下马进府的时候韩彤已经站在门口,准备将他迎进去。却不料被蓝长钰一把推开,目光嫌恶。 韩彤惊惧,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想着这些日子她的所作所为,皆是以前蓝长钰默认的,难道这人要翻旧账了不成? 夫妻各怀异心,蓝长钰看韩彤,越看越觉得最毒妇人心果真不假,刚才那双碰自己的手曾经染过鲜血,他想想便受不了。 然而他却根本没有反思过自己,为人夫者,他从未尽到过责任,且宠妾灭妻,为人父者,他因心生疑窦,捧庶踩嫡,为人臣者,他背叛明主与国家,为人友者,他觊觎朋友挚爱,殊不知朋友妻不可欺。 如此夫不夫父不父臣不臣友不友者,又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 蓝长钰气血攻心,哇的一声再次吐血,直接昏死了过去,并且一病不起。 韩彤吓得魂飞魄散,好在其子蓝青禾沉着镇定,叫人直接把蓝长钰直接抬回屋子里,找大夫过来看,本想着找太医,却没想到竟无一人愿意前来。 这其中有容玖的功劳。 韩彤闻得竟然没有人愿意来医治自家将军,一把鼻涕一把泪,如若不是身在冬园进宫不易,说不定就要朝她妹子韩嫣诉苦,顺便叫韩嫣给陛下吹枕边风,治那些人死罪,叫他们听信阉竖,却不肯救治国家良臣。 却也不想这般作为,哪里没有皇帝指示的意思?容玖去了太医院逛了一圈,一众人皆噤声,没有人敢当出头鸟。 整个永安侯府都陷入了一种惶恐不安的状态,朝野上嗅觉敏锐的,已经察觉出来风雨将至,所以去探望蓝将军的,竟然没有几个人。 韩彤气的跳脚,却没有什么办法,请的大夫,无论是名医,还是江湖郎中,都摇头叹气,无论什么药叫蓝长钰喝了,都要吐出来。 一介将领,就这样一病不起。 容玖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驱车前往兰音庵,遇上好巧不巧的遇见了蓝长钰,只是那时候他在车里,蓝长钰又是一副落水狗的模样,他便没有下车打招呼,只是若陌生人这般擦肩而过。 他这日并未穿宫袍,仍是一袭青衣,头发没有整齐束着,只随意用青色缎带绑着,看起来颇有种洒脱不羁的味道。 木门开着,容玖仍然礼貌的敲门,“童夫人。” 等了一会儿,容玖才听到一虚弱的声音:“请进。” 他进去的时候,童书桦背靠着床边,半弓着上半身,及至脚步停留在她面前才抬起头,“容先生……” 容玖有些诧异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半蹲下,从怀中掏出一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就要给童夫人吃。 童书桦摆摆手拒绝,将自己藏起的那枚将军令放到容玖手上,艰难道:“这……也算是,我的赎罪了……” 毒药发作的很快,黑色的血液从她嘴角溢出,已经呈现了血沫状,她用素帕擦拭,眼神中不再是刚才蓝长钰在场时候的狠厉决绝,而变得平和,似乎那一场撕心裂肺的质问,已经将她所有的活力抽走,只剩下一行尸走肉在原地。 “能帮我……把桌子上那坛酒……递过来么?”童书桦咳嗽,素帕掩住口。 容玖日行一善,酒坛里面发出的味道让他皱起眉头,“这里面……” 他没有把话说完,童书桦自然而然的接上来,这话不说,之后大约也只能带到地下,“是我儿子的……骨灰……” 容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叹了一口气,“夫人,您这是何必呢?” 童书桦凄绝一笑,“既然有了他……却没有办法……叫他看到这世界……那做父母的……便担着这份罪……他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那就回来吧……这是他该的……他欠我的……欠我的……” 她说着说着,眼睛亮起来,脸颊也变得红润,抓住容玖的手。 这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您还有什么遗言,可以说给我听。”容玖温声安慰道,但他并不承诺。他本就不是圣人,更不是什么善类,只是这么说让童夫人能好过一点,那么说一下,也无所谓。 “简鸾……命途多舛……”童书桦力气出奇的大,差点将容玖的骨头抓碎,不过他面上并没有表示出来疼痛,神色如常,听童夫人最后断断续续的叮嘱,“你……既然与他……羁绊甚深……便……莫要负他……” “自不必夫人叮嘱,我也不会负他。”容玖温和一笑,眼中似有无限深情,“他是我的命。” 童书桦摇头,“你骗不了我……你心中有怨。” 她语气十分笃定,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容玖的双眼。 那濒死之眼似乎有审判的作用,叫容玖忍不住移开,然而并不松口,对将死之人,撒谎似乎变得没有必要起来,他只是将话题转移,毕竟他对童简鸾感情如何,不需要其他人来劝阻评判,也无关大局—— “不论我感情如何,我以后都会尽心尽力辅佐他。此生之愿,得见他君临天下,四夷臣服,万国来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罢了……你们自有,你们的缘法。”童书桦双眼瞳孔已经涣散,像是幻想,又像是回忆,目光几次转圜,终于又回到现实,“我死后……麻烦您,将我烧了……骨灰,便撒在这山上吧。” “好。”这点小事并不成问题。 童书桦再也支持不下去,直接倒向地面,幸好中途被容玖扶着,没有脸朝地,容玖撑住她的头,从她的视线望去,发现正好对着窗户。 因为冬末春初,春寒料峭,所以窗户未曾开启,只有隐隐约约冰河解冻、积雪消融,使得泥土的气息传进来,清新又沉郁,无孔不入,钻进鼻孔。 “春天要来了啊……”童书桦喃喃道。 这是她最后的话,也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感受。 原来,又将是一年春。 容玖阖上了她的眼睛,站起来,将她抱到了床上,用床褥将她盖好。 ☆、 第53章 星夜族 他将那枚将军令擦拭之后放回怀中,主人已经离去,身后之物便成了遗物,然而此间简陋之至,除了床底一个小木箱,竟然再没有半点身外之物。而那木箱也不曾上锁,容玖便自行打开,看到一薛涛笺,上边笔墨笔迹娟秀: “我想这姻缘匹配。少一时一刻强难为。如何可意。怎的相知。怕不便脚搭着脑杓成事早。久以后手拍着胸脯悔时迟。寻前程。觅下稍。恰便似黑海也似难寻觅。人心料的不问。天理何为。” 这一出姻缘,终究不是良善之配,断不知当年玉郎君真面目,原是遇上了黑心罗刹,血海深仇终究忍了过去,学程婴舍亲子救赵氏孤儿,熬了二十年,把心血都熬干了。 大仇得报,一生却也尽数毁去。 若是能回到当年,大概不会再做出这样的选择。 然而终究没有亲手杀他,心中如今作何想法,终究不可考究。 斯人已逝,这问题已经问不出答案了。 后悔么? 这么些年,她有什么罪,才要青灯古佛伴一生?她在替谁赎罪,答案昭然若揭。 只愿修的来生的好福气,掩过这一生的劣迹斑斑。 兰音庵是个小尼姑庵,这里这么些年,除了童书桦,只有她捡到的两个小尼姑在,容玖召过来两个手下,乔装打扮,把那小尼姑哄走,去了其他尼姑庵,然后他一把火烧掉了这里。 这火烧了一夜,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烧的干干净净,或许老天爷听到了呼声,兰音庵烧的坍塌之后又下了一场雪,将灰烬掩埋,一切素白如初,而化作泥土的东西,在来年春发之后,又以另一种形态回到这个大地。 容玖回宫之后,得到了皇帝的召见,换上宫服之后前往御书房,看到皇帝脸,越发的阴沉如水。 皇帝扔给他一本折子,容玖大致阅览了一遍,发现那上边写的正是蓝长钰的罪行,不仅是这些时日的,竟是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给搜出来了,容玖不禁心道这皇帝真是够小心眼的。 他看完之后,看向了皇帝。 “这事,你怎么看?”明德帝问。 “连根拔起,亦徐徐图之。”容玖恭敬道,“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说错了,朕也不治你的罪。”明德帝眯起眼睛。 “臣斗胆猜测,陛下至今未动蓝将军,想必因为京城中盘根错杂的关系,一动则牵扯甚多。”容玖将该说的温和道来,不该说的自然不会涉及,“陛下如今潜心修行,不宜见血,然天子之威不可叫旁人轻视。臣心想,不若寻得一人,面上将蓝将军手中的军权转移,内里由陛下指派人接手。也以此人为棋子,将失衡的局面,全盘清洗。” 既然拿起一枚棋子会造成整个局面混乱失衡,那不如直接把所有的棋子趁着这次机会一并除去,这也是明德帝的心思。 他只不过顺着皇帝的心思,把这些说了出来而已。 “好计策,好手段。”明德帝拿着拂尘勾起容玖的下巴,“爱卿想了多久呢?” 容玖仿佛毫不觉得这样子有着屈辱,仍用那副不温不火的声音缓缓开口:“臣一届残破之躯,能有今日,是陛下厚爱,陛下建千秋万代不世之功业,臣才能保全此身。臣一片拳拳之心为陛下,陛下何苦问臣这等问题?” 他眼神倒是一片赤诚,丝毫没有作假的可能,戏演的是一等一的好,明德帝这么一诈他,也只不过是敲打敲打而已。 他虽不如何理朝政,心思却门清,知道这位专爱弄权的近侍是个什么心思,因求长生之道已经可以看到成功之日,所以对这位功臣也日益松泛起来。 这就像富贵人家养了一条狗,这狗甚是好用,可以看门,可以咬人,关键对自己忠心耿耿,那么不妨赏几根肉骨头,总之也不缺这些东西,毕竟有时候人,还不如狗。 “你倒是想的清楚。”明德帝嘴角一勾,扯了个不怎么像笑的笑,手上的拂尘却是扔到了一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还有,有些事情办得干净利落点,不用三番四次来问朕意见,朕信得过你。” “是。”容玖低眉顺眼的应道。 那边童简鸾顺顺当当的进了书房。 其实本来不应该如此顺当,只可惜将军大病之后,整个永安侯府的重心全部转移到了将军的健康身上,毕竟有将军,才有永安侯府,没了将军,这风雨飘摇中,谁能庇护这么大一个府呢? 童简鸾进书房之后,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人在这里,叫他的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直觉这里藏着密道,四处检查。 或许是天赋所致,又或者是冥冥中给他心灵感应的人的指引,他在书房的椅子下发现了密道——只要在将书桌上的那几个凹槽滑到相应的位置,形成北斗七星的模样,便开启了机关。 ……这也忒简单了点,童简鸾心中有些嫌弃。 但嫌弃归嫌弃,他进去的速度很快,动作很利落。 这年头密室各种各样,大多都黑暗且阴冷,这边却不仅是阴冷,而是一个冰窖,进去之后是一道厚重的铜门,童简鸾拿出上辈子跟人学的偷鸡摸狗的功夫,不一会儿就将门锁捅开。 他正要欣喜,结果发现铜门之后,还有一扇门。 六扇门么?童简鸾心中骂了一句,发现这居然是一道密码锁的门。 这可难为他了,看了密码锁上现有的字迹,发现这是个日期密码,六位,用天干地支来解答。 要么生日,要么忌日,童简鸾活马当作死马医,用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出生日期,好死不死的打开了锁。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童简鸾摸不到头脑,他的生日,是……他亲娘的忌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进去之后更为阴冷,这地下的与其说是密室,更像是太平间,周围眼见的不是石质墙壁,而是青铜材质,中间放着的,却是一个棺材。 那似乎是一口玉棺,外观有着玉质的蕴华,不时的有青光流溢。 棺材中有人。 这棺材竟然不是老匹夫留给他自己的?不过敢用玉棺,这人也真是大胆,就算再怎么不识相,也知道这东西不是他一个将军能用的。 童简鸾胡思乱想,避开脑袋里那个“可能会有人诈尸”的恐怖想法,缓缓走了过去,看到那棺材中的人的长相的时候,直接愣在了当场。 那人赫然是容明皇,之前只有一画之面的容明皇。 容明皇身上穿着的,赫然是金缕玉衣! 逾制,通敌,背叛前任主子,与当年的明德皇子里应外合,杀了太子却放过容明皇……一切都有了答案。 容明皇的尸身保存完好,似乎仍然停留在死去的那一刻,她全身上下都很干净,丝毫看不出童书桦说的那日生子之后离开的狼狈模样。 童简鸾打开玉棺的盖子,想要将里面的人抱出来,然后让她入土为安,谁想到他触碰到尸体的那一刻,那宛如只是睡去的容颜忽然一瞬间开败——化成了灰烬。 童简鸾感到一阵心悸,伴随着全身上下拆骨割肉的痛苦,他一时不察,被痛楚击倒,弓着身体躺在地上,捂住心口。 所以他没有看到灰烬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揉成碎片,飞离玉棺,钻进了他的眉心,让他在那一刻整个人都蒙在一层光华中。周围的空气形成漩涡,扭曲空间之力,改变了他的身体。 这才是真正的传承,吞噬母体,长生不死—— 星夜族的传承,从来传女不传男,这是因为男子受天生的身体限制,无法孕育后代,所以星夜一族只有女人,孕育后代之后,心遭雷噬,身死魂散,后代成人那日,连肉身也消散在天地之间。 就像人倘使在时空长河中遇到过去的自己,只能杀死对方,才能获得继续往前走的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这姻缘匹配。少一时一刻强难为。如何可意。怎的相知。怕不便脚搭着脑杓成事早。久以后手拍着胸脯悔时迟。寻前程。觅下稍。恰便似黑海也似难寻觅。人心料的不问。天理何为。” 出自元曲《救风尘》 ☆、 第54章 金缕玉衣 童简鸾大汗淋漓的躺在地板上,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头发也黏在了一团,他拿手拂开在额前凌乱的头发,露出那双眼睛,从前还是星眸一双,如今看起来,如若无波古潭,带着夜的深沉。 等了一会,童简鸾才站起来,闻到一股饭菜馊了的味道,抬手发现自己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污垢,应该是是刚才那番经历造成的。 一切都不复存在。 童简鸾又搜查了一遍整个密室,发现值钱的大概只剩下这件可能惹祸上身的金缕玉衣,还有那口玉棺。 前者他顺手牵走了,后者等他那天再带走。 好东西,为什么要留给这么一个人呢? 重见天日,外边的温度让童简鸾舒了一口气,抄小路回到自己住的那间破屋子,拿冷水洗了个澡,重新换上了一件衣服。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容玖叫他穿着女人的衣服,因为他和容明皇长得不像,大胆推测一下,他和那位明慧太子,大约是有几分相像的吧? 果然伪娘有理。 就在这时,他听到很多人往这边走的脚步声,似乎在百米之外。 童简鸾有点诧异,他的听力已经这么好了么? “童简鸾,你给我出来!” 人还未至,声音先来。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0节 果然声音传播的速度要比人走的速度快多了,童简鸾心想。 他慢悠悠的拿布擦干自己的头发,随手用缎带松松的束着头发,就这样去推门,只是推门的力度有点大,结果把门给推飞了—— 门板恰好摔在了三丈之外,韩彤站着的地方。 一群人皆是吓了一跳,齐齐的往后退了一步。 童简鸾扬眉,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力气没有控制好,不小心就飞了。” 他这句话说得言辞诚恳,感情真挚,他是真的没有控制好力道。 但声音可是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韩彤这段时间又急又气,将军的病一直不好,她心中忐忑,自己没有扶正,如果这段时间不能把自己扶正,那她终究是个侧妃,到时候分家产,眼前这小崽子如果发难,她就占不了便宜了。 偏偏这小崽子一直在和自己找麻烦,偏偏怎么也没有把他给弄死!韩彤气的咬牙切齿,对现在这挑衅的举动就越发的火大,“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 “长辈?你什么时候成了我长辈了?”童简鸾无辜的反问,“还有,什么叫我这么对你,我怎么对你了?” 无缘无故上门踢馆,我难道还给你沏茶唱小曲不成? 就算是唱小曲,我也只唱给容玖听。 韩彤想到自己那一对毁的毁,病的病的女儿,想到病中垂卧的将军没有说见她们,却偏偏要见眼前这小崽子,还对她发火,她就恨不得把眼前这人五马分尸,扔到乱葬岗去喂狗,当年怎么就没有把这小崽子给弄死呢? 但她还是得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气,努力装作平心静气,假装自己大度道:“我是来通知你一件事,将军要见你,现在,立刻,马上去东厢见他,记得把自己收拾干净点,还有,将军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你要记得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要学那些没教养的人。” 韩彤说完好像又找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一样,“我倒是想错了,你从小就有娘生没娘教,说什么教养,真是难为你了。” “……”这么无聊的笑点你究竟为什么会笑,是因为你笑点很低吗,童简鸾有点无语,随随便便回了一句,“放心,我一定不会同二妹学的,这么有娘生有娘教最后教的没教养的人,世上一个就够了,两个就多了。” 他心想真是瞌睡遇上枕头,他正想着见一见那人呢。 毕竟等着天道制裁有些人,显然有点不太现实,他如今明白为什么总有些人口中说“替天行道”,因为老天显然也欺软怕硬,对于那些狠厉的人,犯了错也活的好好的,反而无罪的人,总是经历各种各样的苦难,遭受无妄之灾。 比如容明皇,比如明慧,比如来到这世界看到的那小侍女,而那些横行霸道的,比如蓝元宁,比如韩彤,比如明德皇帝,比如蓝长钰,都活的好好的,还这么嚣张。 韩彤被他一句话堵的脸色发白,心中拼命暗示自己不跟他计较,口上占便宜算什么,她一定要这小崽子遭受皮肉上的苦痛,才能发泄刚才受到的惊吓和委屈,于是一个恶毒的计策又从心中冒出来。 童简鸾看到她变幻莫测的神色,一会严肃一会又窃喜,好像偷腥的猫儿,或者奸计得逞的狐狸,心中略有些无语,没有奥斯卡的演技就不要把脸暴露在别人面前,这么蠢的对手,他都懒得搭理对方。 东厢正是蓝长钰养病的地方,童简鸾进去的时候韩彤也想跟着进去,却被里面一句“叫他一个人进来就行,其他人都先下去”给拒之门外了。 韩彤捏紧了帕子,一脸不悦神色。 “不好意思啊。”童简鸾推门进去,关门的时候注意力道,只碰了韩彤一鼻子灰。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屋子的味道不好闻,药味弥漫。 他进去之后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不过几日不见,他如今就一副快要死的样子。 “是简鸾来了吗?”那人好像眼睛看不清楚,只耳朵侧着,感觉屋子的动静。 “您还是不要叫我的名字了,我承受不起。”童简鸾站的离床有一丈之远,不愿意靠近那个如今散发着濒死之气的人,哪怕曾经意气风发过,如今看起来和寻常的将死之人没什么两样。 童简鸾心中没有畅快,这人如今的模样不是他亲手逼的,叫他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感觉。 “你……你怎么这么说呢?”蓝长钰抬起手,摸索着往床边伸出去,想要握住他一般,“过去二十年,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我现在想做出补偿,你可愿意原谅我?” 童简鸾伸手在他眼前探了探,发现他的瞳孔果然不动了,这是怎么了,眼睛瞎了,心就不盲了,然后一瞬间醒悟自己这二十年做错了,要过来弥补? 天上怎么还没打雷劈死这个小人呢,说要原谅,怎么不见他把童书桦给接过来呢? “你见过童夫人了?”童简鸾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仍然是一丈远的距离,但看的比从前凑在别人面前都清楚,大概这就是改造的力量。 蓝长钰听到这个名字,那么一刻他的表情是近乎呆滞的。 “她告诉你真相了?”童简鸾语气轻快,“所以何必这样和我套近乎呢?你是想通过我看到我母亲的影子,还是想借由我,完成你长生不死的想法?” 蓝长钰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迅速恢复正常的病态,低声,带着沉痛的似是忏悔的语气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这是还在怨我么。” 你为什么不撒谎装影帝之前照照镜子呢? 哦,你已经看不见了。 童简鸾简直要扼腕了,这样拆穿起来就麻烦了,毕竟如果他眼睛还在,可以直接拿一面镜子,叫他锻炼演技再来,而不是现在这样还要费口舌:“您可真是过虑了,我想必还是要感谢您这么些年没有把我杀了——虽然也未必能杀死我,好歹只是下了个毒,不然割我脖子,岂非要很早就被别人发现我身体的秘密?” 蓝长钰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心中那点小心思拿去,索性摊开话讲:“你都知道什么,她跟你说了什么?” 这是要套话吗? “这个我想我没有必要讲了。”童简鸾推开椅子,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他站起来,往梁上看了一眼,又转回头,“我本来想过来看一下您是否忏悔,现在看起来是我想太多——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势必不能让你能说出来,抱歉了。” “你——”蓝长钰没想到他竟然大胆到这个地步! 他竟然敢公然弑父! “梁上君,戏看够了么,还不过来帮忙?”拜星夜力量所赐,童简鸾如今耳聪目明,自然能听出来这房间里除了两人的声音,还有第三人轻微的呼吸声,他身上没有带毒药,只能随手用被子将蓝长钰的嘴巴捂住,掣肘住他想要捣乱的四肢,“接下来就拜托您了,玖爷。” 容玖施施然从房梁上跳下来,动作轻飘飘,不见丝毫烟火气息,从袖中掏出一只手套戴上,之后又拿出一个瓷瓶,掏出中间塞着的一方帕子,点了蓝长钰的穴道之后将这帕子直接蒙在蓝长钰的脸上,“小殿下,辛苦了。” “……”每次见到他,似乎自己的称呼都能翻出新花样。 不过这样一来,见面就变成了很值得期待的事情,童简鸾心想。 “这毒名唤去芜存真,”容玖解释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将军如今心生杂乱,不如不见,不听,不觉,这样也好过日日烦扰,只是如今陛下未曾下令,将军便不能死,委屈将军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童简鸾倒没有多关心蓝长钰,而是转头问容玖。 “我担心小殿下啊。”容玖温和道,“也有消息要告诉殿下,便来了。” 这种撒娇一样的语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为什么我还是很享受? 童简鸾心中暗爽,然而在喜欢的人面前,就连孔雀也只会开屏而不会露屁股:“什么消息?” 容玖:“兰音庵失火,童夫人死了。” 童简鸾那一刻有些茫然,大概是消息来得太突然,有些猝不及防:“为什么失火?” “事故查明原因,火是由夫人房间里开始烧的。”容玖道,“那之前只有人看到将军去过一次,略带失态,夺门而出——大概是两人有什么事情谈崩了吧。” 童简鸾略一推测,便明白其中的缘由,声音里有一点点消沉:“我想我知道原因。” 容玖只是挑眉。 “她大概一心赴死。”童简鸾只是消沉了一下,很快情绪恢复,人死了,悲伤又有什么用呢,“我会让有罪的人下去赎罪的。” 这话说出口时声音很轻,但也很坚定。 “有些话还是出来说吧。”容玖道,“我想门外那些人快要破门而入了,我没什么兴趣被他们旁观。” 他一边说,一边又收起来那方覆在蓝长钰面上的帕子,蓝长钰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差别,但他不能再说话,不能再听,不能再嗅,不能再看了。 容玖又在蓝长钰的经脉上捏了几下,只见蓝长钰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便软塌塌下去。 “臣奉旨行事。”容玖温声道,“得罪了,还请蓝将军不要见怪。” 这是蓝长钰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从此以后他便是废人一个了。 文死谏,武死战,这么窝囊的活着,比死还不如。 “走吧。” 容玖说罢就要腋下夹童简鸾从后窗离开,没想到童简鸾拒绝这样的姿势,他挑了一下眉,跃身离开,童简鸾跟在他身后,也是飞了出去。 两人挑了祠堂的房顶谈话,这里平日里清静的很,今日也不例外。 “不用担心后边的事情么?”童简鸾睨了他一眼,“那些人会怀疑是我动手的吧。” “你怕了?”容玖逗他。 “不是怕,只是想到如今推我进火坑的是你,担心哪一天你直接把我从悬崖上推下去。”童简鸾声音波澜不惊。 容玖没有反驳,而是将视线放到了远方,停了好一会,才淡淡道:“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就是杀了天下人,也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真的?”童简鸾声音带着笑意,伸手将容玖的脸扭向了自己这边,然后与他额头相抵,碰了碰鼻翼,大有问罪的姿态,“是谁第一次见我就扒我衣服咬我肩膀的?又是谁想要吃我舌头的?前几天把我手腕啃掉的,难道不是你?” 容玖错开了他的视线,眼神轻飘飘,却像是带了个钩子,勾得童简鸾的桃心开出一朵春天的花:“谁知道呢,你都不知道那是谁,问我做什么?” 这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简直和地平线一样,童简鸾头发都冻出冰碴子了,却愣是被容玖一句话鼓捣出漫山遍野花开烂漫,“你啊,都没有心吗?居然这么说。” 容玖避而不谈心,只是将被动化成主动,堵住童简鸾质问的嘴巴。 这个问题不予回答。 童简鸾被他回答问题的方式震惊到了,心想,如果以后想要多亲他,一定要多多问问题才是。 这样说不定这一生,能凑成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只是在床帏间问的多了,未免太煞风景了。 这种近乎温柔的温存之后两人开始商讨事情,刚才的话题已经撇开不谈。 容玖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话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好像刚才沉溺在其中的另有其人。 童简鸾心想,我有选择么,你已经给我指了一条路,除了往前走,我别无他选。 或许能选择的是到底是跑着向前还是走着向前,亦或者爬着向前,当然最后一个姿势,容玖和他都不会选择。 童简鸾并不想辜负容玖,一个人倘使为你付出了二十多年全都是为你,你总会有所表示;便是退一步而言,不全部是为了你,但这人你爱了,便不可能置身事外。 况且他的身份已经注定,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你之前让我入宫,除非我从蓝府中摘出来。”童简鸾沉着分析,“蓝长钰通敌叛国,这事既然皇帝已经知道,那就没有全然而退的道理,除非有功——什么样的功劳能让他免除死罪呢?救驾。” ☆、 第55章 永不辜负 容玖眼中有赞赏之意,“聪明,然后呢?” “今年到了春狩,陛下想必会去,便是不去,也有你。”童简鸾看向容玖,“这里面就是无数机会,就算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你长大了,阿简。”容玖点头,仿佛带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和骄傲,“还有呢?” “你既然敢直接出手废了蓝长钰,想必有后手,要么军中有人,要么拿到了将军令,或者两者皆有。”童简鸾慢慢将自己的推测讲出,“苏谢是你的人,何保保也是你的人,前者军中有声誉,且西蜀来犯,这次又带兵出去,这部分兵,以后大概便是苏家军了,而后者掌腾骧四卫,这便意味着,宫中也听你调度。” 容玖眼中的笑意已经慢慢褪去,换上的是严肃,“还有呢?” 童简鸾摸向自己的怀中,挠了挠,公子小白被他闹醒,十分不悦,伸爪子想要挠他,被童简鸾一把抓住爪子,一手一只,拉在空中,“这些日子我看书的时候查到过一件事,雪貂是西南之物,而白貂只见于皇家,我在野外见到这东西,它当时刚出生不久,我是不是可以猜测,这次西蜀进犯,是因为要来找什么人?” “你令我大开眼见。”容玖从他手中接过公子小白,“它有名字吗?” “公子小白。”童简鸾道。 “……”饶是淡定如容玖,也想不出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可以问一下名字由来吗?” “公子比较高雅,小白比较接地气,也比较符合它的长相。”童简鸾撇撇嘴,不出意外的看到小白貂对着他张牙舞爪,龇牙咧嘴,活像是表情帝,“你看,它听到我叫它,兴奋的不得了,喏,这就是它也喜欢的证据。” 公子小白已经被气到翻白眼,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自说自话、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最可恶的是,这人经常忘了给它吃东西,让它饥一顿饱一顿,还如此颠倒黑白,欺负它不会说人话吗?! 容玖笑了,大概能想到此人顽劣时候的样子。 他的笑声吸引了公子小白,这牲口立刻阵前倒戈,平时在童简鸾面前既恹恹又无精打采,这时候却像是打鸡血一样蹭容玖蹭的不亦乐乎,根本不像一只高贵冷艳的貂,倒像是一条狗。 还是忠犬。 童简鸾被它的谄媚给震惊到了,大概没见过这厮这副模样,像看猴子耍把戏一样。 容玖此人不好玩物丧志,天底下的人都觉其爱弄权,爱党同伐异,爱指鹿为马,爱欺上瞒下,是古今第一大奸佞。 然而甚少有人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童简鸾也不知道。 但他终究会知道。 “你终究有一天会知道来的是谁。”容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为了避免你演戏不到位,我想到时候还是你自己发现的好。” “我发现他做什么?”童简鸾苦恼,“开人肉包子铺吗?” 这种恋人智商太高,自己望尘莫及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他有些担心到时候的主权,然而想到容玖的硬件,又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输。 容玖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摸,他手指细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童简鸾心生邪念,还是因为他实在摸的太情色,童简鸾觉得从他手指尖都能冒出小火花,然后把自己电的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你到底在想什么?”容玖的手又倒回去,停在后背心脏处,“人肉包子铺?你想吃吗,我给你包一个?” 童简鸾哭笑不得,“你放过我吧,我只是说笑一下。” 容玖顿了一下,眯起的眼睛因狭长而聚光,“又是你在那个世界的话?” 童简鸾点点头。 这回换容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茫然,童简鸾抓住这一瞬间的表情,“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是可以回去的?”容玖道,“你想回去吗?” 童简鸾失笑,“怎么可能回去,星夜一族只在七岁到成人期间会出现魂魄前往异世这样的事情,之后稳固,便不会再这样了。” 容玖张口欲言,童简鸾及时补充了后半句:“况且你就在这里,我又会去哪里?” 容玖不再说话,只是看起来比刚才神色放松了些,拿起童简鸾的手,一根一根的插在其中,看着他的眼睛道:“这是你说的,你要知道,说出去的话,就不能反悔。” “怎么会反悔呢?” 他觉得自己不会后悔。 容玖掩过眼神中的狠厉,那是恨不得将其拉入坟墓的决绝。 公子小白大概钻胸口钻习惯了,就要往容玖身上钻,被童简鸾及时拉住。 开玩笑,自己都没有摸过的地方,为什么要便宜这毛玩意儿? 之后容玖将身上的一根竹签交给他,“待会你回去,将这东西带上,如果有人责难你,你便说你听到有人开窗放暗箭,追去的时候发现地上落了这根竹签,之后的事情只说自己不知道,记住了吗?” “好。”童简鸾将那跟竹签收起,然后又盯着容玖的脸看。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容玖觉得好笑。 “我总觉得你瞒了我很多事情。”童简鸾似是随意的说了一句。 容玖脸色没有变,“你要听?只要你开口,我可以把所有事情讲给你,没有什么说与不说,总归有一天你都会知道。” 他这么坦白,童简鸾反而不好再强求,便索性顺着杆子往下爬,“你既然说我以后会知道,那也不急在这一刻,反正我一时半会也不会死,有的是时间听,唔,你要回宫了?” “你要留我?”容玖反问。 “大忙人,不敢不敢。”童简鸾眼尖,撇到那边已经有人喧闹起来,他不得不回去收场,去的晚了虽然不是解决不了但终究是个麻烦,“下次什么时候见?”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春狩,”容玖想了一下,觉得这段时间阿简大概会闲得无聊,未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塞到童简鸾怀里,“这段时间你把这上面的东西记下来。” 然后他留给阿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便衣不沾尘的离开。 徒留童简鸾摸着自己的胸,在原地伫立,看着容玖的背影。 等到什么都看不见了,童简鸾才低下头,把怀中和公子小白隔离开来的那个册子拿出来,本来只是想展开看看到底是什么,结果掀开第一页的时候吓了一跳,“啪”的一声阖上,打了个趔趄,幸好很快站稳了,才没有发生从房顶上滚下去这样的惨具。 他脸红红的,嘴上骂了一句“色胚!” ☆、 第56章 春宫图 公子小白试图去扯册子,被童简鸾一巴掌拍开,“你这色貂,拿这东西做什么?不知道未成年貂是不容许看色情淫秽读物的吗?” 公子小白忿恨的抓他,以报刚才不容许自己钻美人怀和现在被拍爪子的仇恨,只是一人一貂武力值如今不在一个水平上,只能任由主人蹂躏,口中发出“赫赫”的声音。 童简鸾心里痒痒,又偷偷摸摸拿出小册子,心想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给我呢,是什么暗示吗?他一页一页的翻过去,越看脸越热,心想自己从前也不是不懂风月啊,不过这姿势也太……高难度了吧? 还随身携带,是何居心?! 况且容玖塞给自己的这本小册子,显然制作精良,纸张摸起来柔嫩若凝脂,画工纤毫毕现,其中人物仿佛动起来,引得童简鸾有些情动。毕竟他如今的身体正是最冲动的年龄,看到这些东西,就算再怎么禁欲,也总抵不过本能。 童简鸾翻页,手指触及中间的人物,发现有些异样的地方,他便在那姿势放荡的人物上再一摩挲,才感觉出来其中的巧妙之处——这人物身上,有凹凸处,悉心摸一下,隐约可以感觉出来那是文字。 这时候虽然知道容玖给自己这东西别有洞天,童简鸾仍然“呸”了一下,脸红扑扑的骂道:“下流!” 他还不直说,如果自己没有发现这其中异样的地方,下次岂不是会错情?倘若自作多情的前往,岂非就此给他落得一个把柄? 容玖果然不安好心! 童简鸾把小册子一卷,放在了衣袖中,复又端详起容玖给的那根竹签。上面没有写什么“见我者死”这样的蠢话,只在竹签的末端刻着一颗星星,又插着一根羽毛——这羽毛有点华丽,流光溢彩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上的毛,也怪可怜的。 这东西就是传说中的惊羽令吧。 惊羽令出,谁人不死? 惊羽令是锦衣局动手的先兆,基本上代表了皇上的态度,但哪怕是皇帝,虽然说杀就杀,天底下没有他不敢动的人。 但有些事情,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 比如现在直接杀蓝长钰,可以啊,叛国罪,不拉到午门外凌迟不足以谢天下。但皇帝心中还是惦念着这人曾经的从龙之功,况且他现在不轻易沾染鲜血。 人老了就会仁慈,会软弱,会多以和为贵。无论年轻时候多英勇,多睿智,多杀伐果断,到了中年之后,总必不可免的好大喜功,眼睛被外物所蒙蔽,亦或者陷入盛世繁华锦绣山河的幻想中。 明德帝也不例外,修行的人,最忌讳杀生,哪怕他是皇帝,他承天景命,夺权上位,也因为时光流逝,而变得行动迟缓起来,因为他老了。 对于蓝长钰,需要先拔去其爪牙,才能言其他。 正如想要杀一头猛虎,可以用药物使其行动不便,意识昏迷,再行杀生;否则以身犯险,将其必入绝境,反倒有骑虎难下的危险。 童简鸾从窗户再次跳进去的时候,韩彤已经站在屋子里,发现了蓝长钰的不对。 “你这逆子!”韩彤看到他,怒目而视,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扬起手就要给他一巴掌,“你居然弑父——” “闹够了没有?”童简鸾阻拦她的手,力气有些过了,直接把韩彤掀翻到床上,将蓝长钰砸了个眼睛一翻,直接昏过去。 “出去!”童简鸾对还在屋子里的其他人呵斥道,又瞪了韩彤一眼,“你留下,我有些话对你说。” “别听他的!”韩彤脖子缩了一下,想到自己现在还是永安侯府的女主人,又梗着脖子道,“你凭什么下命令?要知道,现在侯府——” “我是嫡长子,父亲倒下,现在做主的是我。”童简鸾沉着一张脸,那样子装的像极了,“我有些事情要说,不爱听就滚,我不说第二遍。” 他说到这里又冷笑了一下,“不过我不保证,之后你有什么话说的不对被人听到,直接掉了脑袋。” 韩彤打了个颤栗,好像自己的脖子上真的架了一把刀,她欺软怕硬惯了,仗势欺人惯了,猛地这样,自己先不习惯起来。但形势比人强,这里没有什么人能叫她依仗,本来有一个,现在却昏迷不醒,成了残疾,她想了一下,打了个商量,“我叫青禾过来行不?” 叫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童简鸾心里百无聊赖的想,面上却沉着的思忖,然后一副疲惫的样子,声音沙哑道:“去吧,他也该知道这件事。” 韩彤急忙到门边,叫门外的仆从去把二少爷叫来,又一想,又派人去把蓝元笙也给叫过来。 童简鸾漠然的看着她叫人,心里有点玩味。 他忽然想到,这个时候,他可以把整个府的钱都给搬了啊,连之前的借口都可以更新一下。 公子小白想要钻出来,他硬是把头给按回去了,公子小白只得委委屈屈的窝在他怀中,听着那个声音尖锐的女人不停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求佛祖保佑将军千万要好过来。 很快蓝青禾来了,进门之后看到童简鸾一副没有骨头的样子坐在那里,眉头一皱,正想开口发生了什么事,童简鸾食指比在唇边,示意他安静,然后指了指蓝长钰。 蓝青禾一看到他英勇神武的爹如今要死不死的躺在床上,脸色都变了,一句“怎么回事——”正要开口,被童简鸾一个小纸团打到嘴巴,舌头发麻,一阵腥味从舌尖弥漫。 他眼神顿时变得狠厉,看向童简鸾的视线有些不善。 然而那里面并没有像他母亲韩彤和他姐姐蓝元笙妹妹蓝元宁那样的狠毒,那感情只是针对他的行为,却不包含积怨。 这人还是可以的,童简鸾心想,到时候不杀他好了,前提是他不会受他母亲影响,变得是非不分起来。 蓝元笙过了一会儿才来,她如今双腿不方便,是被她的嬷嬷推过来的,进门的时候蓝青禾过去把她抱起来,仆从把轮椅抱进来,蓝青禾才把她又放上去。 “把门关上。”童简鸾吩咐。 蓝青禾关上了门,三人之后坐在了童简鸾的对面,韩彤有孩子傍身,觉得底气足了许多,也就端起了刚才掉落的威风,下巴抬起,神色倨傲,“说罢,什么事情,还有也把之前你从府中带走的那些东西也给交代了,若是有半句话不实,别怪我把你送官。” 蓝青禾眉头轻皱,语气中有不满,“娘,你说什么呢?” 这是家事,哪里有外传的道理?家丑不可外扬,何必声张的天下人皆知呢? 他久不在家中,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怎么荒唐。 韩彤听见自己儿子竟然胳膊肘往外拐,脸色都青了,“我儿,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恶!府邸里半数的东西都给他搬走了,这根本是强盗行径,便是你父亲在,也容不得他这么作为!” 她声音很大,一边说一边看向床上那人。 没有动静,媚眼抛给瞎子看,冤枉诉给聋子听,白搭。 ☆、 第57章 欺软怕硬 “这是真的?”蓝青禾看向童简鸾。 谁有时间跟你们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等会给你们看东西,你们就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了,童简鸾默不作声的将容玖给他的那惊羽令拿出来。 显然蓝青禾很明白这东西是什么,因为他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惊羽令!” 韩彤本来一句“拿着鸡毛当令箭”都压在舌苔上了,被蓝青禾一个手势,愣是堵在了嘴边,在舌头上打了个转,自己吞了下去。 童简鸾面不改色的撒谎道:“我方才正与父亲说话,然后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正要去窗边看,便直接倒在地上。等我清醒的时候,父亲已经是这般模样了,而窗边正放着一根这东西,窗牅打开,我便想出去追那人,却没有追到,只得回来。” 蓝元笙脸色阴晴不定,她显然也知道惊羽令是什么东西,所以连话也说不出了,比起这东西带来的灾祸,甚至连她如今的残疾,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攘内必先安外。 “怎么会……”韩彤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站起来想要往外冲,“我这就收拾东西去宫中。” “去宫中做什么?叫圣上开恩?还是求你的贵妃妹妹?”童简鸾毫不犹豫的泼冷水,“你难道想火上浇油不成?” 韩彤立刻把求救的目光转向了蓝青禾,蓝青禾双手握拳,遏制住自己的颤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已经恢复沉稳状,“依兄长之见,该如何?” 这时候亲切的叫哥哥啦?早干嘛去了? 晚了。童简鸾心中把这两个字念的悠扬又缱绻,如果文字可以自行扭曲变化,一定可以看见他闷骚的内心里浮现两个字:等死。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等。”童简鸾一脸平静,夹杂着些许高深莫测,“将家中值钱的东西全部变成银票,我去宫中打点,如果能打通与容九千岁的关系,说不定还有救。” 这可真是空手套白狼,叫对方被人卖掉还要替人数钱。如果容玖在,一定会夸他一句:阿简,你的心可是越来越黑了。 “慢着——”蓝元笙眼神扫视童简鸾,眼中精光再现,一字一顿道,“父亲最是厌恶这等阉竖,你去求他算什么道理?况且锦衣局惊羽令就是他掌管的,父亲说不定也是他害的,你如今去求仇人,难道是像我们早点收尸不成?!” 小妹妹,你可真相了,天底下你真是明白人,可惜你无路可走。童简鸾心中夸了一句,同时心中也提高了警惕,这女人的心思一出接着一出,如果不及时除去,必成大患。 他面色比刚才冷峻了些,眼睛中带上了嘲讽,“不然呢,你去死?父亲去死?还是咱们一大家子绑到一块,一起去死?”说罢甩袖,一副气急不愿管的模样。 “你——”蓝元笙胸膛起伏,被这话气到,扭头不欲多言。 蓝青禾眼中倒是有疑惑,不解的问道:“我倒是觉得,先弄清楚究竟是谁针对父亲比较好吧,这惊羽令到底是陛下的主意,还是那容玖擅自做主,以这次败仗为缘由打压父亲。若是后者,那转而到陛下面前诉状为好,交出军权,退避锋芒,而不是贸然亲近阉竖之人。毕竟父亲如果醒来,知道永安侯府这般委曲求全,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童简鸾知道蓝家是彻底扶不起来了,你听听,这人都没醒,连大夫都治不了,就想着醒过来他大发雷霆怎么办,你怎么不想想他醒不过来怎么办? 蓝长钰为人不如何,打仗还是能打的,只是此人德行太次,当不起“大将军”这三个顶天立地的字眼。 什么叫战魂,生在马上,保家卫国,流干最后一滴血,马革裹尸,而不是他这样为了私心就弃黎明百姓于不顾,金缕玉衣,避锋芒于帝心,保全自身而毁家国,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韩彤附和的点头,她儿子说的都是对的! 蓝元笙虽然迟疑了一下,但为了和童简鸾作对,她也跟着点头。 他们都不知道蓝长钰犯了什么错,更不知道蓝长钰如今状态到底是什么样,以为他只是暂时失明,等一段时间过去了就好了。等他好了,一切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相信童简鸾的话,那惊羽令他们只听说过,谁也没有真的见过,如果这只是有些人的恶作剧呢?而且这个人如果是童简鸾,那真是太可能了,挟恨报复,心怀不满,什么都有可能。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想伸手求救——最关键的是,他们不知道蓝长钰犯了什么错,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凭借韩蓝两家的关系,不可能不告知的。 韩彤看向童简鸾的眼神变了,她觉得刚才的自己只是一时间心慌,所以着了童简鸾的道,差点叫他搪塞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并再索要金银,毕竟这人和容玖那大奸臣能有什么交情?如果真的有交情,那自己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岂不是可笑? 童简鸾并不知道这段时间韩彤的心思活动,除非他把自己的智商降一个档次,用韩彤的思路去思考,否则他怎么去了解另一个人?但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那真是蠢了,他只消看韩彤现在的眼神,便知道她不相信自己。 这倒是误打误撞,避开了童简鸾敲竹杠的作为。 不过于事无补,于童简鸾而言,这只是调剂,本来只是想逗逗韩彤,现在看来,也不用逗了。 “看来诸位是不相信我所言了。”童简鸾起身,“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准备去羊良舍那边,把容玖给他的东西仔细琢磨一下。 这边,爱如何,便如何;喜欢作死,那就尽情的作下去吧,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打死狗,也改不了它们对翔的热爱。 韩彤拒绝了他的建议,能用的办法,无非是去向韩贵妃求救,而韩贵妃不明就里,到时候惹祸上身的,就不止一家了。 这样,也好。 事实上,宫里的那位,日子也不好过。 韩贵妃千等万等皇帝都没来,明明怀上孩子是好事,皇帝却除了赏了点东西,什么表示都没有。 韩贵妃沉了很多天的气,终于沉不住气了。 她手上此刻没有再染蔻丹,生怕对孩子不好,虽然没怎么显怀,但行动间仍是小心翼翼,半倚半靠在贵妃椅上,蹙着眉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身边的侍女道:“你说陛下为什么不来?难道炼丹真的这么好?叫我看,那张老道和那该死的阉人根本在妖言惑众,你看自从炼丹后,陛下多久都没来后宫了?” “娘娘,慎言。”身边一个老嬷嬷摇头提醒,这嬷嬷自小伺候韩嫣长大,在韩嫣面前很有发言权。 韩嫣撑起上半身,看了看外边,然后吩咐身边的丫鬟道:“紫烟,你去外边守着,有什么人只管报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要进来。” “是。”紫烟低眉顺眼的应道。 紫烟在韩嫣身边也呆了有十多年,虽然算不上心腹,但韩嫣很是信任她。 老嬷嬷在韩嫣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的瞪了紫烟一眼,她自恃年纪大,资历久,对别的在她家娘娘面前争宠的人都看不顺眼。这时候听得娘娘遣走别人守门留下自己,觉得脸上多了一分面子。看紫烟动作不紧不慢,脸一沉,声音中不自觉的带上严厉:“还不快些?慢慢吞吞的像什么样子?!” 韩嫣没有出言阻止,在她看来,下人争主子的宠,只会竞相对自己献忠心,并且盯着对方,省的谁出现什么小心思,收个钱就出卖自己。 况且嬷嬷虽然忠诚,却有一个极大的弱点,那就是她年纪大了,总有老眼昏黄的一天,韩嫣不得不早作打算扶持一人,省的以后没有趁手的人可用。 紫烟恭顺的走出去,低着头,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阖上门之后韩嫣松了一口气,手撑着头,看起来慵懒倦怠,“最近陛下有去其他人那儿么?” ☆、 第58章 作大死 嬷嬷笑着给她捏腿捏脚,因为最近韩嫣总是觉得腿脚肿胀的慌,“没有,陛下最近除了早朝,就是去炼丹房,其他地方一概没去过。” “我巴不得陛下去呢,好歹算是转性。”屋里没人,韩嫣也大着胆子把心里的苦楚说出来,“那些个丹药有劳什子用,陛下变得越来越清心寡欲了,哪日真的得道成仙,我们这些人也要进冷宫了。” 她说着眼神也冷起来,嘴巴愈发的不客气起来,“那阉货进宫之后就没有好事,我真恨当年没有打死他,叫他成了今天这模样。陛下偏偏信他!我真是看不出哪点好,要说以色侍人,陛下也不是好男风的。倘若真是如此,叫父亲送进来几个娈童分宠也好呢,何苦成现在的景象!” 宫妃自来没有喜欢皇帝炼丹修道的,修道就意味着不近女色,她们这些人本身临幸就不多,再加上个丹药分去大部分的注意力,心中的苦就积累的越来越深。 韩嫣陪陛下二十载,早年因为商若言,自己没有多少宠爱,后来商若言终于死了,谁知道身体不争气,也没有怀上,红颜未老恩先断,谁知道还没老呢,就跟失宠的妃子差不多待遇了。 这回好不容易怀上了要扬眉吐气,谁知道皇帝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韩嫣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娘娘,蓝夫人进宫来看您了。” 韩嫣还没有说完的话就这样憋在了心中,神色有些不满,但也没有说什么。永安侯府和韩家是姻亲,韩彤和她是姐妹,说起来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这次蓝长钰打了败仗,她脸上也不好看,其他宫里的姐妹私下里不知道怎么笑她呢。 会不会皇上这次不来看她,也是有这里的缘故呢? 韩嫣觉得自己摸到了门道,眉目间便上来些怨怼,却也没有说不见客。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没有起身,只是扬声道:“去把姐姐迎进来。” 韩彤对韩嫣没有出门接自己这件事有些不满,但她这时候也知道低调做人,不好张口要求别人,好在韩嫣派出来接自己的人也是身边的心腹,若是个素不相识的,那她此刻心中定然会骂狗眼看人低。 永安侯府不过一时失势,这些人就躲得躲,避得避,看见她如同看见洪水猛兽一般,真是势利小人,韩彤捏紧帕子,心想等将军身体康复了,再上战场,到时候叫你们有好看! “姐姐,今儿个身体不舒服,没有办法迎你。”韩嫣先一步放出理由把自己的行为解释了一下,虽然身为贵妃哪怕是家人见了她也要跪,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看她脸色也有点不好,便开口关切的问,“发生了什么,你脸色怎地这么不好?” 韩彤坐在她身旁,这般看来两姐妹感情很好,她低声道:“是将军的事,我拿不定主意,来你这里求证一下。” “什么事?”韩嫣从没见过韩彤这般低声下气过,心中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韩彤附在韩嫣耳边,把惊羽令的事情说了一遍,脸上愁云满布。 韩嫣倒抽一口气,十指掐进手心。 “我知道这时候来求你有些突兀,你现在有了身子,不该操劳这些。”韩彤握住韩嫣的手,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只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求谁……这事倘若是陛下吩咐,雷霆雨露俱是恩泽,永安侯府万死不辞。只是我生怕是那位越俎代庖,这么做岂非折损清流羽翼?将军一心为国,败仗一次,胜负自有天命,难道只这一次就要以身殉国?” 韩嫣心中一个闪念,却是不接韩彤的话,更不会贸然应承下来,去陛下那里求个恩泽,只打太极道:“这事我知晓了,这样,先找大夫治病,之后的事情,我还要想个章程,否则这么贸然去,万一中了那奸人的诡计,我等便万劫不复了。” 韩彤急慌慌的就要跪下,从前得意时候的模样荡然无存,“好妹妹,你可一定要救救你姐夫!” “姐姐快起,紫烟,快把姐姐扶起来,这样子像什么!”韩嫣扬下巴示意紫烟动作,好说歹说终于把情绪有点崩溃的韩彤给劝冷静下来,“姐姐你定要保重身体,现在侯府你是顶梁,你若是病倒了,谁来出面?” 韩彤不住的点头,丝帕擦了擦眼泪,之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坚定道:“若是得妹妹援手,来日定然涌泉相报。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妹妹生下皇子指日可待,到时候……未尝没有一搏的可能。” 她语意含糊,下巴却朝着那金銮殿的方向抬了抬。 韩嫣眼皮子一跳,心中将情况反复琢磨。这时候说话就非常讲究了,既不能有拒绝之意,却也不能真的承下来,斟酌了几遍,这才开口。 “这几日妹妹我也有难处,”韩嫣摇头叹息,“陛下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里,连先前我有了身子,他也只叫人把赏赐给了,非是妹妹不上心,只是唯恐时机不对,不但救不了姐夫,反而害了他,所以才不敢应承下来。我与姐姐自小一起长大,怎么会见姐姐于危难之中而不救?这样,姐姐先回去,等我消息,若是成了,便着人知会姐姐一声。” 韩彤这时候也知道不可能立竿见影,点头称是,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韩嫣这时候显出了疲态,韩彤这才起身告辞,韩嫣叫紫烟把她送走,没有起身相送。 等人看不见了,嬷嬷阖上门回来,说话吞吞吐吐,言语间有未尽之意:“娘娘,这事……” “嘘。”韩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嬷嬷不敢随便开口了。 韩嫣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似是睡着了,嬷嬷去拿薄被准备给她盖上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幽幽道:“他这是,要把我们的翅膀给折了啊。”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陛下一直没有来这里了。 这是警告啊。 韩嫣叫过来紫烟,吩咐她:“以后若是蓝夫人再进宫求见,你只道本宫身体不舒服,不能见客,回绝她。” “是。”紫烟道。 “出去吧,我歇会儿。”韩嫣朝她挥挥手,“对了,去厨房给我来一碗你上回弄得那汤,我这胃里不舒服的紧。” “是。” 紫烟出门之后,脸上的表情未变,朝着厨房走去。贵妃按制可以有小厨房,她手艺好,时常弄点东西吃,赢得这位主子的心,最开始也是因为吃食而得了贵人的眼。 在厨房的时候遇见了另一个小黄门,两人没有言语交流,只是打了几个手势,小黄门会意,眨了下眼睛离开。 紫烟继续做她拿手的汤,事实上没有这汤,不可能让韩贵妃有怀孕的错觉,更不会骗过太医的眼。 她手下动作从容,不紧不慢。 还有三个月,就能大仇得报了。 ☆、 第59章 上元节 紫烟走后,嬷嬷低声道:“娘娘,大小姐那边……” “救不了了,再救,连本宫也要搭进去了。”韩嫣缓缓道,“嬷嬷,这事你也不要再管了,你自小看我俩长大,本宫知道你不忍心,本宫何尝想看到她落得这种境地,只是本宫有心无力。” “这样岂非小皇子以后少了一股力量?”嬷嬷小心翼翼道。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1节 “弃卒保车。”韩嫣不欲多说,朝她摆了摆手,心中却无由来的烦恼,心想,嬷嬷年纪大了,心这么软,该找个人来替她了。 这种形式的忠心,好像没有什么用。 让她好好养老吧。 等嬷嬷也下去,韩嫣才将自己手中的瓷杯摔出去,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一众人跪下来诚惶诚恐,面色惨白。 这时候紫烟端着汤盅款款过来,将炖好的汤放到一边,给韩嫣抚顺怒气,“娘娘莫动怒,当心动了胎气。” “还好有你在本宫身旁。”韩嫣欣慰道,“给本宫按一按穴,简直气的头疼。” “娘娘,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紫烟温声细语,“为今重中之重,是平安生下小皇子。” 韩嫣点头,母凭子贵,皇上子息微薄,没有生下来,和顺利生下来是有很大差别的。 她的脑袋刚才被姐姐一阵轰炸,乱作一团,现在静下来想想,便想明白了。 永安侯府已经不再是背后可以依靠的力量,反而成了拖后腿的存在,是韩家的脓疮。惊羽令出,不管是谁的主意,至少陛下是默认了的。韩彤在宫外,对此的了解不如她深刻。 当年容玖可以凭借圣宠,直接打死一个妃嫔,而皇帝没有迁怒于他,可见其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这件事给韩嫣很大的打击,让她在这么长一段时间中,无论心中多么痛恨,都不敢明面上与此人为敌。 而现在,她也不敢妄动。 她怕自己的孩子还没有看见这个世界,就被扼杀在肚子里。 只能忍气吞声。 “终有一日,我要千刀万剐了这阉人!”韩嫣恨恨道。 转眼间,便到了上元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童简鸾还没有见过古人过元宵节,这几天日夜颠倒,在羊良舍看那小册子看的头昏脑涨。古人做官是门学问,巴掌大的地方都能扯出一副山河社稷图,就更别提这京城之大,水有多深。 童简鸾虽然壳子是个土著,但架不住从小被蓝长钰的药给吃傻了,这么些年活着根本浪费,现在他魂回来了,一切都需从头开始。 好在童简鸾耐心十足,加上他在现代的经验,搞定这些只是时间问题,只是终究很仓促,所以要这么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摸透这中间的牵扯后,还需要想办法如何拔除,一环接一环。 容玖的办法终究只是他所想,到时候一旦出现什么变化,自己没有防备,就太糟糕了。所以童简鸾还是要动脑子。便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如果他这么废柴,他自己先看不上自己。 他从来都是骄傲的。 等到云锦端过来一碗米酒汤圆给他,童简鸾才知道今天已经是上元节了。 上元节即元宵节,这一天无论男女皆可上街,舞龙,舞狮,跑旱船,花灯展,猜灯谜,还可以去城外月老庙求签,挂心愿牌。 如果是富贵人家,可以在城外的文轩河上游船,通常这些船装饰的特别漂亮,那些经年累月在闺房后院呆着的妇人大家闺秀也可以出来透气,顺便相一相未来夫婿的人选。 太殷男女大防不若后世想的那样严格,事实上世家子弟与高门之女在婚配之前是有机会见面的,花灯会,河上游船,拜佛寺庙,总会有那么些机会见面,相上一相,如若觉得合适,之后便会同家人私下里说上一说,然后觉得合适,便会结成姻亲。 毕竟女子都是千娇万宠养大的,哪家父母愿意叫孩子过得不顺心呢?在适当的范围内选择自己称心如意的,总归是一桩好事。 童简鸾这几天也觉得自己折腾够了,打算出去顺顺气。 今年这年过得比较晚,及至上元节,已经隐约有花骨朵要开苞了。 童简鸾傍晚出门,感觉到寒意侵体,便披上了一件狐裘。 容玖这人的东西个个闷骚,这件狐裘竟然通体雪白,大过节的,童简鸾也没穿素色衣服,而是穿的比较喜庆,朱色锦袍,暗红色丝线烫金滚边,绣流云纹,简单大方又低调奢华。 偏生他面色如玉,目若朗星,鬓似刀裁,头戴束发嵌宝鎏金冠,那狐裘又是惹眼的,这么一出门,吸引了多少视线。有那大胆的从城外月老庙求签回来的女子看到他的模样,便把自己攀折了的桃花枝尽数扔到他怀里,然后直接跑开,不忘抛个秋波。 童简鸾如果是直男,简直要魂不守舍了,不知道是古代风水问题,还是纯天然无污染环境滋养美人,这些过来的个个长得不俗,就算是一般的,也是小家碧玉清秀模样。 收获了一大把桃花枝的童简鸾不好意思直接扔了,那多伤人呢?况且就算不看人,看花也无辜啊,花开堪折直须折,但没说花骨朵你们就这么糟蹋啊。他拿着这束花枝,心想回去的时候找个花瓶养起来吧,能开多久是多久。 花灯那边猜灯谜者居多,童简鸾没什么兴趣上去,只从旁过去的时候看了两眼,这等风骚雅致的事情不适合他,他可以猜出来谜底,但做不出来什么诗去应这个答案,也就消了卖弄的心思,况且如今也不想出风头了,心有一美,天下人都是浮云。 想到容玖,就不可避免的想,他如今在干什么? 这时候周围围观的人起哄鼓掌,原来中间有一男子拨了头筹,得到了今天状元的称号,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彩头,那花灯谜题的主人今年的彩头颇为丰盛,不仅有如意坊出品的金步摇,更有一套脂砚斋出品的笔墨纸砚,俱是上上品。 金步摇给女子,笔墨纸砚给男子,正有好事成双的寓意,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不正是说的人生四美中的两美? 便是那拨了头筹的男子再如何从容自如,听到这摊主的大手笔,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然而他家教甚好,虽然十分惊异,仍没有露出什么狂喜之色,而是口中彬彬有礼道:“如此便多谢阁下割爱了。” 那摊主笑道:“宝剑赠英雄,好郎君赠佳人,我见你与身旁这位郎才女貌,便在此祝你二人心想事成,事事如意,也正是为我如意坊谋个口碑。” 这时候边上的人才知道这花灯摊主竟然是如意坊的人,纷纷议论其大手笔,说话时脸上皆是喜色。毕竟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随便拉上身边一人,都可以言笑晏晏,把酒言欢。 “不知二位可有兴趣游船?”摊主趁机问了一句。 “可问店家何为游船?”那女子在旁忽然开口,她身披墨色大氅,容貌被风帽盖住,再加上一直在那男子身后站着,因着被男子身高所遮掩,无人看清她的长相,这时候稍稍侧头看向店家,周围的人倒抽一口气。 童简鸾听到这声音也不由得探头过去看,周围的人本来不喜这般拥挤,然而看到他的穿着打扮还有长相,纷纷让出一条小道,叫童简鸾挤了进去。 他这才看清那人长相,也不禁倒抽一口气。 ☆、第60章 看戏 那女子肌肤莹润,柳叶眉,杏仁眼,火树银花之光映入她通透的眼睛,叫人移不开眼,鼻梁挺翘而小巧,唇色不点而红,有水色,一言一行皆似画中来,行若流水淙淙,静若秋叶雅致,怪不得周围人看的都呆了。 就连童简鸾这个死基佬,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长相满足了近乎男人审美的极限。 但童简鸾呆的不是这点,而是……这女子长相,竟然和死去的商若言有九分像! 商若言便是明德帝那位太子时期便已经陪在身旁的太子妃,只是后来因为生育时候没有得到很好的生养,再加上后来担惊受怕和操劳,年岁不及三十,便死了。 明德帝对这位皇后的感情很深,毕竟圣祖有训男子为后,他仍然不顾群臣谏言,将其追封为端敬皇后,可见他对这位女子的深情与敬重。 毕竟从他被困边疆府邸之前便开始陪伴、在他还是一文不名的破落皇子时候便为其操持郡王府,篡权上位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他身后,最艰难的时刻都陪在他身边,这样的女子,叫人不得不敬佩。 那女子欣然答应,和然后和男子相视而笑。 童简鸾却觉出有一丝不妥,或许是他疑心,但他心中,总有种不好的直觉不停的侵扰心中。 于是他跟在了那对男女身后,有点像个跟踪狂。 死变态,童简鸾心底骂了自己一句。 他如今耳力甚好,能听到那对男女彼此的交谈,从对话中知道了男的叫沈良弼,女的叫李怀素,女的还有一个哥哥叫李锦程。他们本非京城人士,这次是因为男子赶考,所以一同上京。 沈良弼与李怀素的家中自小定下婚约,两家长辈交好,一同出去做生意,结果没想到遇到劫匪,双双遇难。最后三个半大的孩子相互扶持长大。 李锦程无心向学,便索性接替家中生意,而沈良弼则干脆将家中生意也交予了他,自己一心向学,加上要专心读书,之后获取功名便迎娶李怀素过门。 三人这次将家中事务皆数处理,准备以后在京城落脚,等沈良弼春闱过去之后看结果,之后再商议去哪里,总归家人在哪里,便往哪里去。 童简鸾听得一阵感慨,这么一路下来,竟然把所有资料背景都听的七七八八的,那些没有听到的也能大致推出来。 也只怪这两人太没有警戒心了,如果有什么人心怀不轨的话,现在他们早就男的被捅肾女的被劫走了。 童简鸾乱七八糟想了一路,上游船的时候被拦住了,因为他没有邀请牌,连蒙混过关都不行,拿出容玖的玉牌示意也没有用,眼睁睁的看着游船离岸,缓缓行驶。 “也没那么好用啊!”童简鸾忿忿把玉牌揣回怀里,心想还万能通行证呢,连上个船都不行,要你何用? “在想什么?”容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那一瞬间童简鸾以为自己心中的那句坏话被容玖听到了,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舌头立刻打了好几个结,绕了一圈发现找不到路,只得嗫嚅道:“没……没想什么。” 他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 奥斯卡影帝级别的人物,到了容玖面前一切演技都碎成了渣。 容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手中的一束桃花枝,口中似是称赞道:“很受欢迎么。” 童简鸾脑子一抽,张口便道:“哪里哪里,魅力不及玖爷。”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顺手直接把一束桃花枝都递给了容玖,“鲜花赠美人,幸好我刚才没有和你站一起,不然花都扔你身上了,我看着就寒碜了。不过如果可以,我定是要将天下人的桃花枝都拿过来,然后赠给我的玖爷。” 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深深的鄙夷了容玖的穿着。 那人依旧一身青袍,青色大氅,玉冠束发,连脚上蹬着的靴子都是雪青色,站在那里唯有一句“长身玉立”可以形容,姿态从容,似笑非笑的神态并不会破坏这种美感,而是让本来可能有些太过于庄重的气度中添加了几分流转,宛如一潭深水,忽然活了起来。 这种衣着这种风度,初见时不觉如何惊艳,然而叫人移不开眼,之后便会觉得越来越耐看,若是行走间看到此人,说不定头都要扭断了,撞向别人,都舍不得把目光移开。 “看饱了没?”容玖戏谑。 “没……啊?”童简鸾不自觉得说出了答案,才意识到他到底在问什么,这么一来着实尴尬,又带了点愤怒,穿这么好出来干什么?! 他有点想把容玖关在屋子里,每天不论穿什么都给自己看,后来又一想,如果真的关在屋子里,还穿衣服做什么?这么一想心向神驰,巴不得早日金屋藏娇,给容玖筑一座椒房殿。 童简鸾心中感慨,这还没当上皇帝呢,就想着做昏君了。 容玖此人,真是蓝颜祸水。 想到这里,童简鸾叹气,索性不再遮掩,伸手就想摸容玖的脸,“没看够,想摸摸。” 容玖没有拦住他的手,相反,在童简鸾手探上来后,在他的手掌之外又覆着自己的手上,手心与手背重叠,童简鸾感受到他掌心的茧子,心中一颤。 那已经不是心动,而是心颤,好像整个心都是水豆腐做的,对方动一动碰一碰,就软成一团。 我什么时候变成这副鬼样子的?童简鸾心想,真是见鬼了。 这处位于河边临渡口不远的地方,行人颇多,来来往往,童简鸾已经收到好几次怪异的眼神,他索性把头埋在容玖肩窝中,高度刚好。 又是那阵熟悉的桂花香,哪怕这个季节没有桂花,他身上也带着这种香气。 童简鸾闭上眼睛又睁开,这么一动,不小心看到容玖后颈与肩窝交界处,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上。因为是夜晚,这里黑灯瞎火,远处灯火辉煌也借不来多少光,只大致看的处奇怪形状,应该是纹身。 “这是……”童简鸾话没说完,被容玖直接用大氅给包裹住,然后揽住他的腰部,跃向远方。 童简鸾感觉到中间几次跃起,落在水面上借力,然后再度向前,最后停在了一处,摇晃了一下又站稳,这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小舟上。 大船是不会因为这么两个人上去就晃的。 容玖捂住他的嘴巴,在他耳边道:“莫出声,看好戏。” 童简鸾也没有来得及关注那脖子后边的到底是什么,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 容玖所说的好戏,却是此间装饰最为辉煌的一艘船,今晚夜游文轩河的主角。 那船很大,长度足有百丈,高度也有六丈,共有四层,每一层长度都有减少。最下一层看起来人是最多的,越是往上人便越少,并且大多都坐在房间里看风景,没有扶着扶着栏杆往外看的。 所以当最上一层有人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童简鸾还愣了一下。 因为离得距离刚好,所以童简鸾既能看到底层,也能看到最上层——底层的甲板处站着一对璧人,正是李怀素和沈良弼,而最高层那出现的人,正是明德帝。 童简鸾当时全身都发冷,之后所有血液都冲向了头顶。 他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容玖,发现他仍然是刚才那副笑容模样,丝毫没有改变。 或许不会有那么坏,或许容玖说的好戏不是这个。 童简鸾手不自觉攒紧,指甲快要掐到掌心里,被容玖发现,一根一根的掰开,然后十指相扣,波澜不惊道:“继续看。” 这毫无起伏的声音中,隐含着一种对别人命运任意摆布的无情。 皇帝身边出现了一人,容色昳丽,雌雄莫辩,他穿着锦衣华袍,看起来像是高门大户人家的管事的,然而又不像,因为太过于年轻,这叫旁人看不出他的真实身份来,只会觉得大约是谁女扮男装出现在外边,毕竟太殷之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这人正是何保保。 只见明德帝朝着何保保吩咐了一句话,何保保转身往后走,那正是楼梯的方向。 他要下楼。 童简鸾声音一紧,问容玖:“你早知道,是不是?”“我不仅早知道,这人还是我引来京城的。”容玖道。 童简鸾脊背上冒出冷汗,想到刘怀素和沈良弼那死于匪患的双亲,“那……他们的父母,也是你害的?” 他的心似乎无限往下坠,又似乎停滞在空中,只等着这个答案。 “不,”容玖嘴角勾起,眼神冰冷无情,“这倒是巧合——事实上我会知道李怀素,也是因为那场匪患。” 何保保已经下到了一层,朝着游船的甲板走去。 童简鸾又问:“然后你就生出了心思?把毫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容玖的拇指在童简鸾手掌边缘摩挲,声音漫不经心:“如果不是当年我巧合路过,那些匪患连他们三人也不会放过,富商之家,又没有什么靠山,衣锦还乡的时候被杀,背后没人指使,怎么可能?那府尹早有杀人夺财,顺便劫色的预谋。” 他声音轻的像羽毛,落在童简鸾耳边,“匪患杀人,美人垂泪,必然上告,这时候做足了姿态,直接占有了这美人,然后清除匪患,连财物都可以占为己有,名副其实的嫁妆,一举三得,这块肥肉,谁不馋得慌?” 何保保已经走到了李怀素身边,对她说了几句话,李怀素脸上有犹豫之色,何保保又面无表情的说话,沈良弼就要上前说话,被何保保碰了一下,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李怀素大惊失色,扯住何保保的衣袖,急切的在求什么,何保保对她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怀素壮士断腕一般,一步三回头,看向了沈良弼。 沈良弼痛苦的面色狰狞,却没有用处。 “沈良弼是个良才。”容玖如同评价街边的物什一样评价这人,“李怀素的哥哥李锦程也是,李锦程此人有一样技能,很是有用。” “什么技能。”童简鸾顺着他的话问,声音很平静,目光却没有从那游船上移开。 这一出棒打鸳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悲剧,就要在自己面前上演。 “口技。”容玖闲着的那只手覆上童简鸾的眼睛,“你不高兴,何必再看?” 李怀素已经跟着何保保到了游船四层,弯了弯身子,明德帝亲手扶起了她。 也不知是河面波光粼粼映射,还是花千树吹落的星如雨倒垂眼眸,童简鸾觉得自己看见了一道水光从李怀素的眼中闪过。 那是她的眼泪。 童简鸾一胳膊肘直接捅向容玖,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喊出来,仍然带着十足的悲愤:“你有什么资格去操纵别人的命运?!他们明明可以不牵扯进来的——” 容玖被他打了个猝不及防,然而他脸上并没有惊讶,或许他本就知道童简鸾会生气,这也是他能预料的到的景象。 船晃了晃,容玖退了两步,站稳,过了一会儿,船才平静下来。 他笑了,笑容很浅,一闪而逝,之后便又是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青衣总管:“这是牺牲最少的方法。” “但他们是无辜的……”童简鸾低声道,“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 容玖往前一步,伸手用拇指和食指卡住童简鸾的下巴,凑近他,逼得他眼神和自己相撞,然后对他说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阿简,你好像对我的印象有什么误会。我从来不是什么善类,能这么做,自然是因为这么做有好处。无辜,谁不无辜?” “你救她一命,难道就是为了利用……” 童简鸾话没说完便噤声,一个闪念间想明白了其中曲折的含义。 谁不无辜? 容玖难道就想要这样的命运? 他自小天纵奇才,出生带着无数人的期待和光环,后来百年世家千年古韵,一夕间破灭,如果和家人一同赴死倒也不必受之后的苦楚,但被容明皇收留,这是恩情,总要报答。 后容明皇出事,他出生,分寿给容玖,容玖便背负了本来应该他背负的一切,屈辱为奴,运筹帷幄,在一条荆棘满布的荒原上愣是生生劈出了一条路。 然而如果当初可以选择,他会选这条路吗?到底是短暂而自由的活着好,还是这样活的从来没有自我,背负着别人命途活着更好? 他从来没有选择,最开始的他被家族安排,之后的他为道义所束缚。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就算她此刻没有灾祸,之后也会有相同的劫难。”容玖的话冰凉而软糯,宛如一条细蛇,从脚底板往上攀爬,一路到心脏处,叫人整个身体都被这种感觉所淹没,“她长成这个样子,就注定了前路坎坷,到时候不仅她自己,就连她身边的人,也要被她害了。阿简,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万物刍狗,芸芸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 童简鸾挣开了他的手,直接从小船上跳下去,水花哗啦一声溅起,然而河面很快又恢复平静。 容玖没有跟着他跳下去,而是看着童简鸾就这么直接往岸上游去,嘴角勾起一抹笑,看到阿简冒头的时候,直接从水面掠过,脚尖在他冒出的头上点了一下,童简鸾本来探出头张嘴呼吸,结果被他这么一点,直接又被强行按在水里,喝了好几口水,从喉咙一路到脾肺,由内而外的凉下去。 容玖捞起他往河边走,夜幕是很好的掩藏,二人的这番作为并没有人看到,且因为容玖身形过快,只会以为是自己刚才花了眼。 再次落在土地上,童简鸾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小狗,但这条小狗显然很倔强,推开容玖环着他的手臂,低声道:“我觉得我们最近还是不要见面的好,给我点时间冷静一下。” “好。”容玖从善如流,刺激不宜太过,“不过你现在最好把衣服换一下,虽然你不会生病,但也不宜太出风头。” “嗯。”童简鸾虽然天赋异禀,体质特殊,骨骼清奇,但也是怕冷的。他此刻浑身打颤,牙齿上下磕巴,发冠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头发散落在后边,有几绺黏在额头上,脸色发青。 习惯他嘚瑟习惯他流氓习惯他调戏的容玖,居然有些不习惯他如今的低落,却也没有开口,他只是默默地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童简鸾身上,然后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回羊良舍。 童简鸾没有说再见,只是关上门,然后开始换衣服。 容玖其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外,看见烛光倒映童简鸾的身影于窗上,看见他脱衣和穿衣的动作,而自己一动不动。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样喜庆的日子,又下雪了。 春天已经开始,这场雪姗姗来迟,误了时节。 雪花很大,飘落地面,沾土便化成水,而落在发梢间的那些,却让伫立的容玖好似一瞬青丝白发。 寒意侵入肺腑,容玖不由得咳嗽了一声,腥味从喉咙冒出,他急忙伸手捂嘴,血沫溢出指缝,滴在地面。 他从怀中掏出素帕,擦拭自己的手指和嘴角,转身离开羊良舍。 路上,这块帕子被直接点燃,最后快要烧到指尖,才被容玖扔到墙角。 他今天带童简鸾去看那场戏,并非预谋好的,而是忽然想这么做。 至于原因,或许是因为他将桃花枝递给自己。 或许是“我的玖爷”四个字。 那一瞬间,他竟然感到自己的心动摇了一下。 容玖回忆自己这些日子的行为,不由得微微惶恐。他发现,他从来都下意识的在童简鸾面前伪装,将自己那些血腥与杀戮都隐藏的好好的,而没有表现出来。 他扪心自问,我这是怎么了?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这样不对。 所以他壮士断腕,将童简鸾带去那条船上,让阿简目睹他策划的一系列事情。 沈良弼与李锦程都是可以用的人才,李怀素进宫之后势如若不找靠山,那么势必死无全尸,哪怕有明德帝的庇佑和宠爱,也抵不过那些妃子暗中的算计。 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今年春闱的主考官正是穆青石,而他还欠自己一个人情。 沈良弼正是今科赶考士子,他的谋略容玖领教过,当年沈良弼的父母惨死之后,他迅速变卖家产十之八九,将其中半数以慰劳之名给了正在南边剿海寇的驻军,言辞中将那匪患之地透露出去,驻军与当地府尹关系不好,可谓是针锋相对。 那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样一来,驻军剿匪,而那府尹,自然什么也没落下。 沈良弼和李氏兄妹这才来到京城,因为天子脚下,一个馅饼砸下来十有七八都能砸到官,那府尹鞭长莫及,报复不得。便是说府尹在这里有人报复,那沈良弼也是赶考士子,且学问如皎皎明月,今后前程似锦,与其为难,何不收为己用? 所以容玖送回童简鸾之后并没有直接入宫,而是去见那李锦程与沈良弼。 李怀素并没有被直接带到宫中,明德帝显然不想让她承受言官的攻讦,所以只是问话,姓名籍贯与家中关系,李怀素虽然突遭变故,却临危不乱,唯恐明德帝对沈良弼不利,说话间言辞委婉。 她只道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有婚约在身,今次来京为赶考,说话间态度落落大方。 殊不知这种落落大方,像极了商皇后,明德帝看着她的目光变了,那是看属于自己物品时候的占有欲。 他将自己身上的玉佩解下来交到李怀素手中,李怀素心中近乎是绝望的,跪下来低头道无功不受禄,圣人之物不可收,明德帝却抬起了她的手,然后将这块玉佩放到上边,之后将李怀素的手指扣上去,道:“朕的东西,说给你,你就收着。” 然后他对何保保说了一句:“此间事情,你看着办吧。” 明德帝离开之时,回头看了李怀素一眼。 李怀素还在原地跪着,一动不动。 她在游船四层跪着,而沈良弼在一层甲板上也立成一座雕塑,何保保伸手去扶李怀素起来的时候,李怀素一动不动。 “姑娘,你这是何必呢?” 李怀素抬头看他的时候满眼含泪,“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吗?” 何保保叹了一口气,“帝心难测,姑娘若是孑身一人,从这船上跳下去便一了百了,但我看姑娘是有家人的吧。” 李怀素楞了一下,侧头看向了栏杆外,那下面站着她未来的夫君,他二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马,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可是我的心已经给了他了……” 何保保笑着摇摇头,“姑娘是个明白人,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陛下的,您的人也是陛下的,这样话,会惹祸上身的。” 李怀素朝何保保深深地磕了个头,“怀素在此谢过公公指点。” 她扶着地板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何保保跟在她身后,明德帝都说这事让他看着办,自然是要他把所有隐患都消除,包括查一下这人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势力,是不是怀着异样的目的靠近的,如果有,那么清除掉,然后把李怀素趁这次选秀送进宫,当然也要给相应的背景。 没有背景也要创造背景。 何保保将沈良弼的穴道解开,沈良弼可以活动之后立刻看向离他不远的李怀素,她的神色已经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 “素素,过来。”沈良弼唤她。 他神色镇定,然而双手的颤抖出卖了他。 “沈哥,晚了。”李怀素出声。 这时候游船已经结束了今天的全程,到岸了。 三人默不作声的回到落脚的小院中,那是一个偏僻的小院,只有两个房间与一个小厨房,回去的时候厨房还点着灯,推门的时候木门发出了响声,将在小厨房的人也惊了出来。 那人相貌俊秀,哪怕身上穿的是布衣青衫,也带着一种“落拓江湖载酒行”的丰神俊逸,脸上带着笑,看到有陌生人跟着妹妹和好友进来,表情微微诧异,“这位是?” 走近之后,他才看出好友脸色苍白,妹妹神色凄惶,而那位随之而来的陌生人,长相惊艳,雌雄莫辩,对他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这位便是李公子罢,我家贵人有事相商,事关重大,还望能到屋内一叙。” 李锦程看着他的模样微微失神,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何保保觉得这人有点不识抬举,心想这真是督主说的可用人才?他为何半点看不出来。但督主说什么都是对的,督主就是说饼是方的,那饼肯定是方的,就算圆的也要切放。 大概这人被惊到了,于是何保保又出声唤道:“李公子?” “啊……这边请。”李锦程这才神游回来,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因为主人家要在前迎客,而李怀素和沈良弼都在最后,所以李锦程也没来得及问,然而他很快便知道了。 何保保客客气气的将事情缘由告知。 李锦程的反应和李怀素一样,都想推掉,但天子的意思,哪里是常人能推的? “为什么会这样?”李锦程难以置信,他们只是出了一趟门,为什么回来之后天都变色了? “既然已经成了定局,何必再问前尘缘由?”何保保出声把一群呆鹅唤醒,心中虽然感慨,却也没有惋惜。事实就是如此,倘使没有能力保护心爱之人,那么便会在不经意间被夺走,而永生悔恨。 但悔恨又有什么用呢? “从今以后,便绝无这位沈公子与李姑娘亲事的说法了,我想既然三位情同一家,那边做主让沈公子成为李姑娘的义兄如何?”何保保将安排客客气气的一一道来,“我家贵人吩咐将事情安排好,我想了两个办法,一则将三位安排到朝廷五品以上官宦人家,到时候藉由他们的名义出去……” “绝无可能!”李锦程想也不想拒绝,“身体毛发受之父母,姓名也由双亲赐予,岂能舍弃?” “看来李公子是个明白人。”有人推门进来,容貌雅致,一身青袍端地风流,他声音温和却不容置喙,“二则你三人自成一家,我听闻沈公子才学之名誉满京师,今次科举定能进入殿试,前程似锦,他日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李锦程在内的三人皆站起来,何保保这时候走向容玖,站在他身后,动作恭敬。 “敢问阁下是?”沈良弼忽然出声问道。 “鄙姓容名玖。”容玖微笑起来无人能抵挡其光彩,“诸位唤我玖爷便可。” 谁敢叫你玖爷?! 除了童简鸾。 沈良弼脸色微变,李锦程面色也不太好。 毕竟容玖这个名字虽然比较不常见,但大名鼎鼎的玖爷,可是小儿啼哭,人人闻之色变。 “不敢。”沈良弼冷冷吐出两个字,腰背挺的笔直。 “阁下难道要效仿那些酸腐文人与我隔江而治?”容玖眼中闪过冷意,之后便留下淡淡的嘲讽,“那今日我也不必多话,更不必屈身前来。毕竟此事与我何干,尔等生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李锦程脸色先变的,不是因为容玖的话,而是因为容玖的声音。 “你是那位——”李锦程对声音极其敏感,听出来这正是当初那位将他们从刀下救出来的高人。 只说当日他三人听闻双亲惨死,而尸首异处,便要前去收尸,未免意外,还带了几个护院,谁知道路上仍然遇到了 只是当时那人在车厢中,用三根筷子射向三个方向,便将贼寇杀死。之后出声指点三人不要去找府尹,散财复仇,离开此地。 说罢这三句马车便离去,恩人连脸都没有露出来。他们三人险险避开危险逃得一命,之后沈良弼便偷偷潜回去让管家把所有东西都处理掉,用白银开道,剿匪复仇,来到京城。 没想到却在此间遇到了恩人。 沈良弼想的比他更远一步,他在这不多的时间想到了一个看似震惊却合情合理的可能:“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李怀素身体一震,显然是听出了沈良弼的意思。 李锦程却没有明白,一头雾水。 “沈公子倒是高看我了。”容玖冷笑,“我犯不着远赴千里设计你们,你们有什么叫我设计的?那日路过救你们,不过顺手为之,是我二十余年来不多时行善之际,却未曾想到受人质疑,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沈良弼却是不会信他的话,这一连串的事情实在太巧,如果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李怀素又为什么会入得今上的眼中? “我……是不是与什么人长得相像?”李怀素率先问出来。 她问到的,却是一切问题的关键之处。 “姑娘冰雪聪明,容某佩服。”容玖诧异于这人的聪慧,眉梢挑起,语气波澜不惊,却将沈良弼的方才话中的可疑之处全部一一击碎,“沈公子方才质疑于我,虽然我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声,却还是要说上一说。今日上元节灯会是你们主动出去,猜灯谜是你们主动去猜,而上游船也是你们自己前去,我从未有一丝一毫强迫于你们,何来设计一说?” 他看着沈良弼信心被打击的溃不成军,微微一笑,“沈公子是聪明人,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好。说句不好听的,事到如今,皆是你咎由自取,何必将原因置于他人身上之说?” 沈良弼回想了一下今日的作为,越想便越是痛苦,最后竟是气火攻心,直接一口血喷出来! 李怀素吓得跳起来,扶着摇摇欲坠的沈良弼,眼中满是担忧与深情,心疼竹马,扭头对容玖怒目而视,丝毫不怕这权倾天下的奸佞是如何的残暴,“你何苦逼他?我进宫便是!” “怀素……”沈良弼推开她的手,缓缓的跪下来,“是我的错,我没有护着你,我太无能了……” 怀素拉他站起来,沈良弼心有愧疚,跪着不起。 李怀素“啪”的给了沈良弼一巴掌,眼睛通红,咬牙切齿:“我叫你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跪给谁看!” 沈良弼脸上有了五指山,发髻也乱了,听了怀素的话,站起来。 李锦程知道这位妹妹素来足智多谋,且有自己的想法主见,他这做哥哥的劝不得,也无力规劝。 山高皇帝远的时候,他们曾经荫蔽于双亲之下,无忧无虑,而之后事态急转而下,外出一趟,一切就都变了。 而现在皇城脚下,他们第一次感觉到强权究竟是怎样一种威压,那是不容许任何人说不,甚至一句错话便可能叫身边的人都被拖累致死的战战兢兢! 容玖穿过站着的几人,何保保给他拉了个凳子,他坐了下来。 哪怕这凳子只是寻常的木质破板凳,容玖都能坐出别样的风采。 沈良弼经过这一番事变彻底顿悟,看向容玖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如果刚才还带着书生意气,那么现在已经迅速褪去年轻浮躁,而变得冷静沉着,甚至带了些许消沉。 他朝着容玖的方向举手作揖,双手抱拳,嘴上说话语气毕恭毕敬:“不知先生可有指教?” “聪明,”容玖赞赏道,“我最喜欢识时务的人了。” 李锦程发现这位昔日的同窗的变化,有些忧心的看着他,然后目光投向妹妹李怀素。怀素微微摇头,也看向了容玖。 这样一来,李锦程的视线也投向容玖,不可避免的看到容玖身后站着的何保保。 两人视线一碰,各自别开,并未说话,似乎刚才那些惊艳和呆滞,只是一场梦境。 “你既然要听我的指教,身上便不可避免的打上我的标签。”容玖声明道,“我非圣人,总有私心。只是我也保证,我在一日,诸位便受我庇护一日,从不亏待我的人。” “如此,便请玖爷明示。”沈良弼颔首之后,说出这么一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沈兄!”李锦程出声提醒。 “李兄不必多言,我心中已经有了定夺。”沈良弼沉着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今日无力护着怀素,是我之过,如若不给怀素一个靠山,她在宫中的日子又如何能好过?是我对不起她,我便要以后做她的倚靠。” “沈哥……你又是何必呢?”怀素声音颤抖道。 沈良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那竟然成为他最后明目张胆的感情,从那以后,他所有的感情都沉淀到了心底深处,腐掉烂掉,除了在场的人,其他人都不会再知道。 一代名相之路,自此开始。 “你既已想通,我便不再多言。”容玖站起来,“今次春闱只管去考,我信以你的才学,定然能博得头筹。穆青石担当此届主考官,这人风格你想必熟悉,好好准备。” 他走过来拍拍沈良弼的肩膀,“不要让我失望。” 说罢便离开,头也不回。 何保保在后边将剩下的话说完:“这处地方太过于破旧,于三位并无好处,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带诸位换个地方住下。” “这不必……”李锦程想要拒绝,因为他有种卖妹妹的感觉。 “李公子不必拒绝,这不是为阁下准备,而是为李姑娘。”何保保完美的笑直接击败李锦程,“怀素姑娘如今已经不再仅仅是阁下的妹妹,更是……小主了。” ☆、第61章 叫花鸡 李锦程沉默,半晌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在他脸上看起来突兀极了,他这样的人,天生不适合强颜欢笑,却仍是做出这副样子,“多谢……提点。” 他竟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何保保,只能这般含糊其辞过去。 夜幕将二人背影吞噬,好像从未来过。 然而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睡一觉起来,世界是昨日的世界,人却不是昨日的人。 这一夜,不知道多少人夜不能寐,也不知道多少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童简鸾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事实上他睡的很沉。 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他本来以为自己醒的早,结果肚子不同寻常的饿,咕咕直叫,洗漱一番准备出门当晨练,出门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醒得早,而是睡到了天黑。 知道真相的时候失笑,好在天虽然黑了,却也是刚黑,上元节一直要到十七才收,所以出去还是可以找到吃的。 饿的时候不应该思考问题,这是对于肠胃的凌迟,也是对脑袋的虐待。 童简鸾不知不觉便走到那时候和张显相遇时候的馄饨摊,摊主还在守着,看到他的到来,方才对着空气发呆的脸便挂上笑容。 “老板,来两碗馄饨。” “好嘞!”摊主很开心的动起来,双手如飞,往热水中扔包好的馄饨,拿碗,放调味料,自己做的咸菜干,水灵灵的芫荽,勺些煮的香味四溢的鲜汤,兑上开水,卖相好极了,色香味俱全。 童简鸾在长凳上坐着无所事事,便看着摊主的动作,心想,他做这样的事情,做了多久,才能这样熟练,甚至闭着眼睛都能行云流水的做出来? 甚至他眼神中没有机械重复的麻木,而是带着对这样生活的期待,因为他眼中有着光亮。 “客官,来咯!”摊主将两碗馄饨端给童简鸾。 “老板,你做这行买卖多久了?”童简鸾一边吃的鼻翼冒汗,一边问他。 一口馄饨一口汤,鲜的舌头都要化掉了。 这样的日子,简直赛过神仙。 “都三十三年了,从我十七岁就开始在这儿摆摊子了,我到现在都五十岁咯。”摊主笑的面如菊放,堆满皱纹,看着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苍老,大概有种世俗的通透在其中,岁月沉淀,历久弥新。 “就没有觉得烦心过啊?”童简鸾掏出素帕擦汗,擦完之后才想起来这帕子是谁给的,感到自己鼻子上都是那人的味道,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又一想,反正没人看到,何必在意,收回怀里。 “有啥子好烦心的?”摊主看这时候也无人再来,索性拉开长凳,坐在童简鸾对面,那眼神此刻看着童简鸾,好像能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的心思,知晓他的烦恼,“你想说做了三十多年一样的事情,会不会烦呐。” “是啊。”童简鸾摆出一副唠嗑的姿态,“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两样,明天和今天又没什么两样,困守一隅,不知道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 他越说越是这样觉得,来到这里之后虽然有种回归故土的意味,但来之后好像无形中总是被人牵着走。最开始被容玖勾起了兴趣想要追他,而后知道两人羁绊之深,再后来…… 再后来,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在他的控制之中。叶琪的死,这笔债记到蓝元宁身上,定叫她一命偿一命;那位死后才见过一面的娘亲容明皇,蓝长钰一死都不足以偿还这笔债;而明慧太子与明德帝的纠葛,又要如何才能解决呢?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2节 他取而代之? 然后呢?童简鸾眼中闪过了迷茫,脑子里忽然浮现当初容玖与他谈话,问他的抱负。 那时候的他说,尊墨重法,以商富国。 要改革,要变法,要有朝一日君临天下,要海清河晏,要四夷臣服。倘若是常人,会说一句大丈夫当如是,只有这样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然而,如果不死呢? 一日和千年,就没什么两样了。 没有起源之地,没有归途故乡;没有家,没有国;从来没有绵延千年的朝代,更没有永垂不朽的功绩;终有一日这滚滚红尘将掩盖所有历史,狼子野心也好,宏图霸业也好—— 终究不过是转头空,夕阳几度,青山依旧。 便如人成年之后去观小时候的雄心壮志,挖坑玩泥巴,那时候过家家指挥得当,攻城略池,豪气冲天,成年之后却只是一笑。 人生若有尽头,那在时代浪潮中做弄潮儿未尝不好,昨日仰天大笑出门去,今宵有酒今宵醉,爱也疯癫,恨也痴狂。 然而若是没有尽头,终有一日,身边那些曾经陪同的人一个一个离开;终有一日,繁华锦绣付之一炬,旧时王谢堂前燕,也会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忽然惶恐起来,从前避而不谈的问题如今浮现水面,终于露出矛盾的端倪,心,一下子就老了。 “你这人,恁地年纪轻轻就说这些丧气话?有什么槛要这么垂头丧气自灭威风?罢了,我今天也给你说个我的故事。”那摊主一笑,也不管童简鸾是不是真想听故事,只管自顾自道,“我开始摆摊子,也是迫不得已。那时候娶了娘子,有了身子,家有老母,也生了病。那时候年轻,本想着读书博取功名,但脑子不好使,读来读去读成愁,家里竟然沦落到无米下炊的地步。” “我这个悔啊,读书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家也养不好,要读书何用?老母病的起不来床还要缝补衣服赚些钱,娘子十月怀胎,竟然还要劳作。”摊主说着说着好似也回忆的带劲起来,自己眼泪都逼出来了,拿手一揩,继续唏嘘,“那时候便放下书本,准备做些小生意来养家,没甚么手艺,只一日娘子吃了做的馄饨,觉得好,便心中一动,想着就这个吧。” “就算是小本生意,也没那钱去做资。这时候借钱,来来去去,那些同窗,无论穷富,都推诿没钱,生怕我拐了他们的钱不还。反倒是屠夫邻居和磨豆腐的我借了些银子,要知道,他们的日子也不宽泛,我心想,这生意,无论如何都得成功。”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童简鸾感慨评价了一句。 “这生意最开始是来救命的,只能成,不能败,需得花心思在里面。”摊主说到这里颇为自豪,“你若是只想着糊弄,定然不会好吃。无论哪一行,都得用心。庄稼汉都知道,人糊地一茬,地糊人一秋。” “老板您说的在理。”童简鸾好像抓到什么头绪了,那种种子朦胧将至突破地面的感觉。 “我哪里有你那时间发愁,成日里要想怎么把日子过得更好罢了。至于你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在我眼里屁也不是。劳什子困守一隅,总想着外边会更好,古时的月亮比今时圆,这是哪里的道理?这地方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这地方有什么不好?”摊主嗤笑一声,“老婆孩子热炕头,邻里相望鸡犬相闻,一日过得是一日,一生过完是一生,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童简鸾“嚯”地起身,脸上有顿悟之色,“我明白了,谢谢你,老板。” 那老板虽然不知道他在苦恼什么,但看到他现在已经有所得得神色,想来自己得话已经解决了他的困扰,他自己也很高兴,多少年没有人会这样静静的坐下来听他说话。 这一次谈话,说的人开心,听的人明悟,倒算是宾客尽兴。 童简鸾从来时路再回去,此时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于刚才。 “出来吧。”他忽然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喊道。 一个青色的身影从拐角处缓步而出,容玖脸上是了然的神色,“你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童简鸾眼中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沉淀,“这一条路,我跟你走下去。” 容玖微微一笑,童简鸾看着他的笑失神。 夸父追日的时候想过自己最终也没有追上太阳,反而倒在了中途么? 或许吧,但他还是追了下去。 把酒狂歌,醉死当涂。 容玖款款走来,像是从水墨画中出来的谪仙,他拉起童简鸾的手,神色间是敬意,“必不负君。” 童简鸾笑而不语,心想:你开心就好。 通常时候的狩猎应该放到秋天,春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正是适合冬眠出来的动物繁殖生长的时候,但明德帝不喜欢夏天的炎热,秋天更适合炼丹,冬天又不会出门,所以把这一项运动放到了春天。 对于这一点,言官在开始的时候提出过不合礼制,上奏谏言——可惜明德帝这辈子,最最厌烦的,就是礼制这回事。古时候嫡长子继承制,他都敢下狠手篡权上位,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狩猎? 这么喜欢以死进谏,那就去死好了。 反正你走了,还有新的人来顶替你的位置。 皇帝从来不缺人干活,也不缺会说话的人。 明德帝的态度便是如此,他在刚当皇帝的时候确实意思意思过听从谏言,可惜那些言官不懂得看人眼色行事,真以为这是个耳根子软的皇帝,忙不迭的把所有的想法都给说了。 有不明就里的,连明慧太子的事情都掺和,终于把他惹怒了,发现这一干人都没什么用,整天就像八哥一样吵吵,直接发配到田地里,去“体会民间疾苦,以身效行”,这一番举动让很多人闭上了嘴巴。 这一次春狩表面看起来照例是大前年的人选。 蓝、韩、苏、傅四大家五十岁以下能上马的朝中人物,新贵右相严诚壁及其子严寇,太子律景乾,硕果尚存的宝亲王,在明德帝这个天下第一人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往北边去。 春狩三年一度,人选由容玖定下,上交皇帝御批,纪律由严诚壁组织,这一路也是由他来安排,其中贪墨多少无人可知,但皇帝舒服了是真的,所以就一直这么用了下来。 这次去往的,正是皇家专用的上林苑。 严诚壁早在开春的时候,便准备了很多猎物,大多温顺且没有什么攻击力,只要不进入深处的树林,就没有什么危险。 为了以防万一,严诚壁查缺补漏,来来回回琢磨了好几遍,要在皇帝面前邀宠。 童简鸾是一路被人当成透明人看待的,坐着破破烂烂的车,吃着白水煮白菜,伙食自理的情况下,他其实并没有想到这么苛责自己。 只是容玖叫云锦传话,让他尽量低调点,这段时间容玖为了避嫌也不能过来看他。 童简鸾恨恨的咬了口馒头,心想真是憋屈啊,不过为了刷皇帝的好感度,忍了,这时候看着越可怜,才能在之后唤起皇帝不多的同情心,让他从株连之罪中把自己给除名。 那天来的很快。 到了上林苑行宫,大家各自找地方住下,找不到地方的那就住在自己的马车上,童简鸾按照容玖给的路线,拎着一只雉鸡,和明德帝来了一场巧遇。 如果不是身份不对年龄不对,这倒是称得上是邂逅——多少戏本里唱的好听又旖旎的艳遇,只是童简鸾已经从王水三千(女子叫弱水,男人就称为王水)中取得了最销魂的一瓢,喝下去心肝脾肺肾都腐蚀掉,也能留个“徒有其表”。 且他喝的心甘情愿。 童简鸾找了一处避风的巨石后头,开始了自制叫花鸡的过程。劈了点柴火塞了点料涂了点泥巴,将裹好的雉鸡烤起来。 雉鸡的口感并不如何,肉质很粗糙,吃起来有点像是吃树皮,味同嚼蜡。但这时候没有趁手的材料,拿其他东西来冒充有被戳穿的危险。 这时候有脚步声来,明德帝被味道给吸引过来了。 童简鸾听到那脚步声,微微一笑,这笑容只停留了片刻,一闪而逝。 “你这是在做什么?”淳厚的声音响起。 童简鸾装作对食物太过于专注以至于现在才发现有人靠近的样子,懒洋洋的开口“我这是在做叫花鸡”,回头,惊讶,态度切换到恭顺,跪下,态度不卑不亢,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堪称影帝—— “参见陛下!” ☆、第62章 马受惊 “起来吧。”明德帝难得对除了炼丹以外的事情有兴趣,“你刚才是谁,你在做叫花鸡?” “回陛下,正是。”童简鸾拿一根木棍戳了戳泥巴涂的看不见毛的雉鸡,“快好了,陛下要尝尝么?”他说完又假作嘴快,自己轻轻掌了自己一嘴巴,“是草民僭越,陛下山珍海味什么没吃过,哪里看得上这点微薄之物。” 明德帝眼眸中是回忆之光,难得居然笑了一次,“你这话倒是猜错了,朕还真吃过这东西。” 那时候他因母妃犯错,被先帝罚到北疆贫瘠之地当王爷,成日里吃素,想要吃肉,都要自己猎雁来烧着吃,商若言那时候就开始陪着他,这东西还是她烧给自己吃的。 那时候他戏称叫花王爷叫花鸡,他的王妃笑着否决,说这鸡又叫富贵鸡,可见世间之事,否极泰来,此刻穷极,下一刻说不定便翻天覆地,在那之前,人不能先失了志气。 明德帝此人,可以共患难,却不一定能同富贵,但商若言一直都是心中的明月光,因为她陪着他吃苦,最后却在滔天富贵临门时候死去,便再也没有人能与他的商皇后相提并论。 此刻从这人口中听到这名字,前程往事涌上心头,连明德帝都有些恍惚,“朕便尝尝你做的这叫花鸡吧。” 白吃还说的跟赏脸一样,童简鸾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一副被天上砸下了馅饼还是金馅儿的一般,颇为诚惶诚恐,“草民手艺微末,陛下倘使觉得不好吃,也万望不要治罪于草民。” 这话说的却是调皮了些。 明德帝却又被一阵恍惚的熟悉感给击中,看童简鸾的目光都带上了商若言的重影。也是那时候,商若言在火上靠着那团泥巴,一边烤一边说:“四郎,这东西待会就是不好吃,你也千万不要说出来,我的手艺不好。” “无……事。”明德帝道,“是朕抢了你的东西吃,哪有说东西不好吃的道理?” 童简鸾看到明德帝的表情,心想容玖连皇帝这点心思都摸的清楚,当真奸诈似鬼。 约莫着熟透了,童简鸾拿小棍把那泥巴团拨拉出来,将泥敲碎,清理干净,把最好的部分递给了明德帝,“雉鸡肉质不好,只当做抵饿之用,陛下莫要多食,浅尝辄止。” 明德帝咬了一口,眉头皱起,但也没说什么,继续一口一口嚼碎,吞咽下去,看起来十分不好吃,搞得童简鸾也没胃口,还要装作很饿所以吃的很香的样子,内心痛苦极了。 “你是怎么想起来吃这东西的?”明德帝为了修道,饮食早就变得素且清淡,为了不让身体里有多余的杂质,一年到头都不见桌上会有肉。 “又穷又饿,便想着猎雁打打牙祭,没想到猎到这么个东西。”童简鸾自嘲道,“有什么吃什么罢了。” “你姓什么?”明德帝很想知道,这次随行的人,到底哪家会这么亏待人的,连钱都不带就出来。 “草民姓童。”童简鸾恭敬道,“出永安侯府。” 空气在那四个字出现的时候凝滞起来,只剩下未曾熄灭的柴火发出啪啪的声音,一颗又一颗溅起的火星四散开来,仿佛忙不迭逃离的命运。 死寂。 良久,叫花鸡只剩下骨头,鸡毛散了一地,被泥巴粘着,看起来狼狈不堪。 明德帝声音响起,波澜不惊,初闻很是随意,“朕记起来了,你跟你母亲姓。” “是。”童简鸾的心此刻已经剑拔弩张起来,这是一处看不见刀光剑影的交锋,稍有不慎,他就要给蓝长钰陪葬去了。他打起全部的精神去对待这一场问话,因为他需要正大光明的站到容玖想要他站的那个地方。 稍有不慎,虽不至于满盘皆输,却也会徒增颠沛流离。 “你母亲呢?”明德帝问。 “今岁早春病逝。”童简鸾说起来声音带着黯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没有跟你说什么?”明德帝问这句话的时候盯住了童简鸾的眼睛,看他的一举一动。 被这样盯着,谁压力不大? 童简鸾从容不迫的装,迷茫哀伤的小眼神,“陛下指的是什么?母亲临终一面未曾见到,草民痛心疾首……”说着说着涕泗横流,一边流眼泪一边哽咽道,“草民那几日被迫禁足,竟是连最终一面都未曾见过,兰音庵大火,烧了一夜,之后一场雪将一切都覆盖,再见只余骨灰,不配做人之子……” 明德帝面色阴晴不定,心里觉得那些传言的可靠性读了一分,对童简鸾的经历不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 他当年不受先帝宠爱,也是因为相似的原因,生母贫贱身份低微,后先帝一次与皇后口角争执,大醉一场,临幸了他母亲。 后来母亲有了身孕,封了个嫔。但不知是谁诬陷,说当年那件事是他母亲一手策划,便是为了爬上去。且因为他出生之后与先帝并不像,不知哪里传的一股谣言,说他反倒是像宫中一个侍卫。 然而那侍卫只是与母亲有几面之缘罢了。 心中有了疑窦,从此便像播下的种子,只会在适当的机会长成参天大树。他十四岁那年,母亲被人抓到与侍卫私会,夷三族,他被遣送到北疆,蛮荒之地,风吹草低见牛羊,其中辛苦自不必说。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太子明慧。 怎能不恨? 那明明是一场诬陷! 皇帝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害了来年就要出宫的母亲,一夜临幸之后不管不顾,母亲辛苦拉扯他长大,其中遭受无数冷眉白眼。他暗中努力,素有贤名,却因此给母亲招来横祸,被人诬陷。 难道皇帝不知道他母亲是被诬陷的?他只是为了取悦自己的发妻皇后,才这样将一个不入流的孩子,不当做他的儿子罢了! 何其可恨! 那之后他便下定决心,破釜沉舟,登临至尊之位。 要么风光的活着,要么卑贱的死去。 “陛下!”容玖匆匆过来,看见眼前一幕似是惊讶,“久寻不见,真是吓死臣了,回去定要将那些尸位素餐的侍卫给拉出去杖毙!” 明德帝摆摆手,“不妨事,朕有心事,才出来走走。” 容玖将大氅上来给皇帝披上,看起来贤惠极了——童简鸾内心酸酸的评价,回忆自己有没有得到过相同的待遇,答案很明显,没有。 简直不能饶恕! 容玖好像这时候才看到旁边幕布一般的童简鸾,好像才认出他是谁,“哟,这不是永安侯府的小世子么。” 他声音戏谑且讽刺,如果童简鸾不是知道这人在他面前什么样,定然被这么一副没有骨头、没皮没脸的样子给骗过去,这人看起来像是一朵白莲花,实则就是一个芝麻汤圆,外表白白嫩嫩,里面一团乌黑。 “见过贵人。”童简鸾姿态恭顺,装的好像只是第二次见这人一样——第一次还是骂自己厚颜无耻那次。 容玖多余一眼都不会看他,转而劝说明德帝回行宫,明德帝有些疲惫的点头,童简鸾站着恭送,看容玖低声与明德帝说话,虽然声音很小,常人大约听不见,他却是听到了。 说的正是童书桦大火一场意外死亡的事情,而这件事情的疑云之处转移到了蓝长钰身上。 童书桦的死与当年明德帝的生母之死何曾相似,而蓝长钰的做法与当年先帝的做法也并无二致,这难免让明德帝有物伤其类的感触,对童简鸾也会有一些其他想法。 这一方面将皇帝对于蓝长钰的看法更为不屑,另一方面也刷了明德帝的好感度,这种好感度在现在还没有落到实处,然而到了明天,一切便都会不一样。 剩下的肉童简鸾一口也没吃,找了个地方直接埋了,躺在破烂的马车上等第二天的到来。 翌日是一个大好的天气。 “前朝太宗曾言,大丈夫在世,乐事有三:天下太平,家给人足,一乐也;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二乐也;天朝大同,万方咸庆,张乐高宴,上下欢洽,三乐也。朕深以为然。”明德帝说话大气磅礴,“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人皆有所长,今虽盛世太平,然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二者皆不可废,遂春狩之日,诸位便尽显身手,示我太殷江山男儿本色!” 严诚壁这马屁精立刻屁颠屁颠跪下,口呼“陛下圣明,太殷江山,千秋万代!” 这马屁拍的简单粗暴的童简鸾都想上去揍他一顿,好歹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又想到,不就是一个猴子拍骡子么? 这么一想原来是出动物世界。 明德帝说罢拿过来容玖手上的弓箭,策马扬鞭,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仍在猎场外围,远远的便看到一只兔子,扬手就是一箭。 结果没射到那兔子身上。 兔子跑了,两条后腿蹬的飞快。 严诚壁的脸都绿了,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只不长眼色的兔子,应该如守株待兔里那兔子一样,直接撞到皇帝的圣箭之下。他跟在皇帝身后,也不忘记张口刷存在感,“陛下仁慈!” 童简鸾:“……” 来狩猎,说一句陛下仁慈,你那之后箭箭虚发,都是仁慈咯? 你怎么不早说,连狩猎都省了呢! 明德帝本来脸色不好,听到这句之后那些阴翳消去了一些,“朕再寻大点的猎物,这东西太小了。” 然后他继续往里策马,周围回护的人也要跟着上去,然而马踏林地的声音显然把大部分的生物都给吓到了,跑的跑,飞的飞,剩下那不飞不跑的,愣头巴脑,连抬头给它们一箭的兴趣都没有。明德帝显然被人跟的烦了,转头阴沉怒斥:“都跟着朕做什么?” 他扬手就是一鞭,马飞奔着往里跑,剩下的人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严诚壁身为纪律的维持者自然要跟着上去,容玖也和明德帝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时候,童简鸾已经从右边包抄过去,跟明德帝走的不是一条道。 但有一句话叫做条条大路通罗马,还有一句话叫做殊途同归。 都不如守株待兔这句罢了。 童简鸾脚程虽然不快,胜在他知道以逸待劳,能提前预知——明德帝那匹马没有问题,但那鞭子上有问题,如若他扬手抽马,鞭子上的药就会随着伤口进入血管,然后马就会发癫。 发癫了之后呢,马就会失控,随心所欲,想跑哪里就跑哪里,这边有东西吸引它,所以马迟早会跟着空气中的味道跟到这里来。 什么东西吸引它?自然是童简鸾血液的气味。 林子里安静的要命,不多时除了童简鸾,鸟尽人踪灭,有什么危险的大型生物朝这边慢慢走来。 童简鸾将身上弄好的香囊揉了揉,气味散发出去,会将一部分的野兽给阻拦在远处,而剩下一部分悍不畏死的,自然是用来做惊了圣驾的替死鬼。 马蹄的声音踏踏响起,明德帝嘴上喊着“吁”却丝毫不当事,他脸上没有惊恐,大概当了帝王总归要有些王霸之气,沉着应对。童简鸾假装刚看到那匹马,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拿着的弓箭也放下来,口中惊呼“陛下?!” 这边草丛甚是茂密,近乎有半人高的野草掩盖了一部分活物的踪迹,马好像闻到了什么令它害怕的味道,就要往后撤,两条前腿昂起,想要把马背上的人摔下去。 ☆、第63章 可恶 一条近乎一丈长的花大虫从草丛中扑出来,那马被它拦腰扑了一下,直接从半空中摔了下去! 明德帝骨碌碌滚到了一边,滚的离童简鸾只有两丈远。 老虎将马脖子咬断,不知道是不是嫌弃马的皮厚,还是想要多攒点食物,迈着优雅的步子朝明德帝走来。 在它的眼中,人,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大概只有肉多肉少、好吃与不好吃的差别,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是真龙天子,就会畏惧。 童简鸾在那大猫要进行第二次扑的时候直接朝着皇帝扑过去,然后把皇帝护在身旁,赤手空拳就与老虎展开了搏斗! 星夜族天生就是唐僧肉,活物对于其想要生吞活剥的欲望从来直白而赤裸,而星夜族自然不会没有自保的能力,否则也不会这么些年下来,传承一直是人,而不是动物了。 只是这种能力要表现的适当,否则引火上身的就是童简鸾了。 他像是借力打力将花大虫反扑倒,然后揪住了老虎的耳朵,老虎吨位虽重却身形灵活,不用打滚就直接站了起来,叫童简鸾形成了一种骑虎难下的状态,胸膛震的内伤,估计有肋骨已经折断,亦或者插在了肺部,胸闷难以忍受,嗓子里都是血腥味。 就在这时,一道穿云箭划破长空,射入老虎的眼睛,将它的一对眼睛直接射了个对穿! 童简鸾随着老虎的倒下也跟着倒下,腿被压在老虎身下,估计也断了。 这下可好,估计等皇帝抄家的时候,他还要拄个拐杖去现场。 最后昏过去前,童简鸾心中想到。 听完容玖那句“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他就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你的确罪该万死,来这么晚,叫我吃这么多苦头,回去等我收拾你吧。 这一场狩猎简直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明德帝脸色都是灰白了,差点一鞭子抽死严诚壁,办的这是什么事,狩猎场明明提前清扫过,为什么还会有猛虎? 当时童简鸾一副快要死去的模样,周围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以后就算有人多嘴说是他设计的,也可以拿出事实来打脸。 尤其是那些不在现场、又心怀叵测的人。 毕竟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以后童简鸾也不会替蓝长钰求情,那些人就算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也不会想到童简鸾这么一出,只是为了刷个存在感,顺应容玖的剧情而已。 在常人眼里,容玖已经是在权力的巅峰了,他还想干什么? 就算想当皇帝,他下面也没有了。 童简鸾醒过来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感觉,身体的自愈能力快的令人难以想象,如果现在有太医来看他的身体,就会发现异常,好在容玖的速度非常快,免去了这露馅的一幕。 “你都睡了两天了,还舍不得睁开眼睛,是想要我给你粘住么?”还没睁眼,就听到身边有人冷冷说话。 童简鸾见自己被戳破,不好再闭着眼睛装死,睁眼就看到容玖那张叫人百看不厌的脸,还有根张永远都讨厌的舌头,恨不得给他找一百根香蕉让他从第一根一直舔到最后一根,这样嘴巴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闲。 “一点也不想。”童简鸾睁开眼睛,无辜的看着容玖,“照顾病患,人人有责。” 他刚想做个表情,发现脸皮只要动一动,就有粉扑簌簌的往下落,隐隐有面具龟裂之感,还不小心飞到眼睛里,不得不眨眨然后让杂质排出去,然而久久不得其法。 容玖站着不动,就在那里看着他挣扎。 童简鸾自己的手脚好像被人点住穴道一般,动弹不得,只好张口喊容大爷来帮忙:“喂,不要像僵尸一样动也不动,好歹过来帮帮我。” “你怎么还没被蠢死呢。”容玖反而安然的坐在凳子上,一脸嘲讽的看着他,“我让你当诱饵,没让你以身犯险,你是真不懂怎么珍惜自己还是仗着自己不会死受伤也能很快好起来所以肆无忌惮起来?” 童简鸾听了他的话又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他终于知道关心自己了,不高兴在于明明是你要我当诱饵的,那种情况下什么都能发生,有风险是早就要想到的。这么马后炮还指着他鼻子骂他蠢,当初是谁非要他当诱饵呢? “我智商还不是被你吃了?”童简鸾逼着眼睛,没好气道。 容玖脸色变得微妙起来,有那么一会儿他好像在组织语言反击,不过在反击之前他开口问:“智商是什么?” 这种我知道的东西你不知道的感觉真是妙极了,童简鸾嘴角微微翘起,“智商是……我有的东西,你没有。” 容玖“哦”了一声,“我知道是什么了,不过我想知道,你所说的这东西,是怎么被我吃了?” “你把我穴道解开,附耳过来,我告诉你。”童简鸾哄他。 容玖不为所动,依旧淡定的坐在那边,“我想还是不必了,这种东西,我是吃不了的,因为你根本没有。你若是有,何必会让自己受伤?” 童简鸾被他噎的不想说话,半晌还是开口:“但是……我尿急。” 容玖视线往下移动了一下,后来又回到童简鸾身上,“我以为这些事情,你已经完全不需要做了。” “我还是需要吃东西的。”童简鸾歪着脖子道,“既然有入口,肯定要有出口。” 容玖伸手,摸向他的小腹,然后按了按。 童简鸾差点尿了,如果不是因为全身上下动不了,他一定一跃而起,给容玖来个新骑乘式,然后左右开弓,最后让他鸡飞蛋打——最后一项因为缺乏部分道具而无法实现。 但这些显然只能想想。 因为容玖是你强他更强,你弱他还强的人,丝毫不退缩,于是童简鸾只能卖萌耍贱,嬉皮笑脸道:“好哥哥,求求你……” 如果他这话不是闭着眼睛说的,那想必观感更佳。 容玖手指顺着童简鸾的腿往上爬,他的手指冰凉,像极了玉质的物什,叫人所有腿毛都立了起来,但那节奏和韵律却又让童简鸾依依不舍,身体背面宛如被炙烤,正面却又是冰冻,忍无可忍的时候终于一把抓住了那只犯上作乱的手—— 咦,居然能动了! 容玖看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但笑不语。 “笑什么?”童简鸾忿忿,就要准备起身。 “好哥哥?”容玖轻飘飘的用童简鸾刚才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童简鸾的脸又红了,明明已经是老脸皮一张,却仍然动不动就红,真是太让老人家难为情了。 童简鸾只能以袖子遮住自己的脸,隔开容玖的视线,抬步往外走去。 “现在外边都是侍卫,你出去就会立刻被发现异样。”容玖慢条斯理道,“你是嫌自己死的慢吗?” “我总不能……膀胱自爆而死吧。”童简鸾咬牙切齿。 容玖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床下,“喏,夜壶。” 童简鸾回去坐在床上,破罐子破摔道:“我还是自爆而死好了。” 在容玖面前对着夜壶……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举动,即便平时流氓极了,那也是斯文败类式的流氓,讲究情趣,讲究闺房之乐,做不来这么直白而又粗暴的……举止。 “既然你不要,那我们就来谈正事吧。”容玖微笑着看童简鸾,刚才那个失却风度的人好似从来不存在。 “你……出去一下。”童简鸾忍无可忍,生理问题都没有解决,大脑怎么有血液循环来谈事情? 然而容玖并没有听从他的吩咐,容玖做事情,从来都是随心所欲,除了在皇帝面前还会收敛一点,在其他人面前则是肆无忌惮。 童简鸾就更不会例外。 “我八岁的时候,还是个做杂事的,刚进宫,什么都不懂。”容玖慢慢道,“平日里要不停的忙,倘使遇见什么贵人,那更是一天都不得闲的节奏。贵人面前哪里容许我放肆呢?所以水不敢多喝,生怕哪一天因为这种事把自己憋坏了。但水喝的少,也照样出了问题。” 童简鸾不自觉得便听了进去,容玖极少讲到自己从前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那段时日的屈辱让他不想回忆,还是因为一个强大的、完美的他不需要将这些难堪放到别人面前。 就好像一个站起来的人是从来不愿意自己从前跪着的样子,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曾经自由自在,后来哪怕家门落败被容明皇收养,过得也是仗剑江湖的日子,哪里想过有一天会折断双翼、从一只凤凰变成一只鸡呢? “出了什么问题?”童简鸾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变得晦涩起来。 “冬日里天寒地冻,因着没有棉衣,便把平日里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御寒,结果就变得手脚不灵活起来。”容玖嘴角勾起一抹笑,好似他字里行间说的那人,从来不是他自己,“喂马的时候不小心让干草划了马眼一下,结果被马踢了一脚,小主子觉得我对那畜生心里有恨,便罚我在雪地里跪了一日一夜。” 他的双腿本就在前往求见斯诺族族长的时候就埋下了隐患,而之后一年有余都没有养好;平日里不敢喝水,喝下的也是凉水,在那之后他的排泄就变得不正常起来。 有一段时间,只要变冷,就会尿血,痛的浑身发抖,不能出宫,不能找大夫,一切苦都要自己吃自己忍,有时候甚至觉得活着还不如死去,什么富贵荣华什么国仇家恨,都是浮云,只因为欠了别人三十年的命,便要用一生去偿还。 但这个被偿还的,却如此不珍惜,叫他怎么能不生气? 那生气中酝酿着的一丝隐秘的快感,却被容玖刻意忽略了过去;然而他嘴上没说,心中却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扭曲的感情出现,那是因为童简鸾听他的话,甚至向他妥协,愿意往这边倾倒。 这便证实,他把命给了对方,对方却把心给了自己。 容玖克制自己,将那些海藻一样蔓延的触手给收回来,将心中那些已经隐隐发黑的肉体变质的部分,一刀一刀的剜除,叫健康的地方生长。 童简鸾那一刻心好像吞了两斤黄连一样发苦,眼睛被滚烫的水熏了一般,有些酸有些涩,有些睁不开眼,他问:“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容玖抬头拿食指揩他的眼角,指腹的力道很足,弄的童简鸾睁不开眼。 他却没有避开,而是倔强的看着容玖,等他说那个答案。 “我想叫你知道,什么叫心疼。”容玖一字一句道,“你下回再让自己这么受伤,那还是不要出去了,我亲自出手打断你的腿好了。” 童简鸾刚才的感动和心酸一下子都没了。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很冤枉,明明之前容玖问他计划,他一字不落的说了,容玖并没有开口否决。到计划执行过了,自己受伤博取了皇帝的好感,他却勃然大怒,这样倒打一耙,连茅房都不给去。 这种恶人先告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 童简鸾心里委屈,但这时候听到容玖的一句话,那些滔天的要淹没他的愤怒委屈却忽然没有了:“与其叫你往我心上插刀,不如我自己来插,也省的你不小心捅死我。” 他一下子明白了容玖这句话之下的潜台词:你受伤了,我很心疼。 所以容玖这是在嫌弃他蠢是吗? 童简鸾为自己有些长的反射弧抹了一把泪,他一把抱住容玖,头搁在对方的肩窝,“好了,我的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容玖眼中略有得色,他抬起手又放下,最后又抬起来,放在童简鸾的背上,“知道了就好,下来吧。” 童简鸾笑嘻嘻的抱着他不放,鼻翼蹭了蹭容玖的耳朵,发现容玖玉色的耳垂居然泛红了,心中一池春水被自己吹皱,泛起圈圈涟漪。 原来这里是他的敏感点。 容玖发觉自己耳朵有点热,脖子变得僵硬起来,所有调教童简鸾的心思全部没了,用硬邦邦的声音道:“下来。” “不!”童简鸾犯了幼稚病,伸舌头在容玖的耳垂上舔了舔,感觉到熟悉的桂花香,更是神清气爽,脸上扑簌簌的胭脂水粉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的往下落,沿着容玖的脖子往他的锁骨上掉。 他已经脑补出这些水粉的路线会是什么样了:从锁骨往下落,沿着肌理滑过胸膛,说不定有幸擦过茱萸,摩挲小腹,进入…… 擦,我还没摸过呢! ☆、第64章 疏离 容玖显然发觉了他那处已经变了天,眼睛眯起,伸手在童简鸾的要害处捏了一下,童简鸾惊呼,两手条件反射回护,这样就从容玖身上掉落到床上。 “你好狠的心……”童简鸾痛诉容玖的罪恶,小声嘀咕,“难道不知道,这样你的性福就没了吗……” “我的幸福有没有我心里清楚,不过再说下去我觉得你很快就不幸了。”容玖正襟危坐,拢了拢自己的衣襟,“我今天来是想要跟你谈正事。” 装什么假正经,童简鸾心中嗤了一声,不知道谁第一次见面又咬又亲,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肩膀上被咬了一口,心里也留了个痕迹。 “什么正事?”知道容玖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找他一次不容易,童简鸾也就不闹他了。 “陛下准备给你一个恩赐,如今你圣宠正如日中天,需得趁热打铁,在这时候拿下蓝家。”容玖温声道,“他想要私下里将蓝长钰处置掉,提拔军心正盛的杨和昭。” “他想要做什么,博取仁慈的圣名吗?还是觉得御下不严,有损他的脸面?”童简鸾念头飞转,想到了原因,遂冷笑道,“是不是早年杀戮太重,现在想要洗干净杀孽?他是炼丹受到什么挫折了吧。” 容玖惊异于他的敏锐,却不会点破,知晓这人有点阳光就灿烂的本性,捏准了他的小心思,偏偏叫他求而不得,“那依你看,怎么做?” 童简鸾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君威虽重,难堵天下悠悠众口。蓝长钰通敌卖国,本就该千刀万剐以泄民愤,这已经不是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了,根本就是狼心狗肺!” “哦?”容玖挑眉,“依你之言,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今上依了你的意思做呢?” “不是依了我的意思,是依了天下百姓的意思。”童简鸾狡黠一笑,摆了摆自己的食指,“这叫顺应民意,安不知‘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 “你倒是聪明。”容玖终于舍得吐出一句夸奖的话。 “我只会说,不会做。”童简鸾忽然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床柱,表情痛苦,“不行了……帮我开路帮我掩护,我一定要去蹲坑……” 容玖终于起身,把门外的侍卫全部遣走,对童简鸾指了个方向,看着他飞奔,脸上露出笑容。 明德帝明面上处理蓝长钰和暗中处理绝对不是一个概念,因为明德帝的帝位都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但要编一个连自己都说服了的理由,才能糊弄天下人,这期间,蓝长钰成了他的刀,和他的挡箭牌。 蓝长钰誉满天下,成为当仁不让的大将军,这让自己脸上也有光,是陛下的脸面。 自古以来,君王名垂青史,身边一定有一群可以称道的臣子。 但现在蓝长钰竟然通敌叛国,这证明什么?是君王眼拙,还是君王默许?民先疑臣,后则疑君,前朝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君王割地赔款,丢尽了颜面,任由他族戮我子民。最后各地起义,朝代覆灭,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皇帝并不想杀鸡儆猴,因为朝中没有猴子可以敬。他权力收拢到自己的手上,现在朝堂之上,百官除了吵架,就是斗嘴皮子,你参我一本,我骂你一句,每半个月发生一次,金銮殿乌烟瘴气一次,如果有什么事情,锦衣局自然会收割人头,他这个皇帝当的省心极了。 这还被誉为垂拱而治,看起来真是其乐融融。 那么就由蓝长钰这件事,拉开改朝换代的序幕吧。 天启二十年春,著名的“蓝长钰案”成为这平凡而又不平凡一年的开端。 这件事的起源来源于民间,北疆五城被屠,蓝长钰军前失策被贬,剥离了大将军职位在家里赋闲养老。所谓战争有赢就有输,常胜将军也不能保证自己下一次会不会马前失蹄,毕竟运道这种事谁也不能保证。 然而从军之人,虽然有运道之说,却并不依靠这句话,因为杀人多了有煞气,这种气有时候甚至可以将运道之说压制下去。况且手持刀剑的人,如果把命格一说定在上天,那还不如抹脖子来的快呢——至少这回命在自己手里不是? 将军在家里养花侍草,这件事本来就要这么翻页过去了,然而被屠五城本来应该鸡犬不留的地方,有成功逃离出来的人,阴差阳错混进了犬戎部落,假作哑巴,误打误撞听到了犬戎的机密。 便是蓝大将军与犬戎私下有交易,五城相送,换取一样物什。 流言一出,不论是真是假,都让人心中起了疙瘩。 空穴来风,没有空穴,怎么有风? 皇帝勃然大怒,一方面叫人去民间查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放出流言的人是谁,将这件事的起因后续都查清楚;另一方面,着人去将蓝大将军请过来,对外是安抚,对内作震慑。 然而这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叫皇帝不高兴。 蓝大将军失踪了。 皇帝好分权,虽然当初惊羽令叫容玖去做,但看守蓝长钰这件事,却分给了宫内他的暗卫,然而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都能叫这人逃掉。 暗卫中凡是牵连了这件事的,一律领罚,连坐首领,因为御下不严。 办事不利,要之何用? 之后的事,更是如雪团一般越滚越大,直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这件事如果蓝长钰不逃,或许皇帝还能私下解决,然而逃了,那边是连皇帝的脸面都没留,皇帝这时候也管不上是不是要担负识人不察的罪名,误了他千古圣明君王的名声,摔了奏折让人找。 查,彻底的查!这件事只一个病秧子蓝长钰绝对干不了,身边肯定有人帮忙,那就趁这个机会把人拔出萝卜带起泥,一窝端! 陆陆续续有人落网,最开始只是查蓝长钰一人,最后近乎所有与之有牵连的人都陷进去了。 兵部侍郎伙同蓝长钰贪墨,账本还被搜了出来;太医院太医被收买去给蓝长钰治病,这件事竟然没有暗卫报上来,那太医还是给韩嫣诊脉的人,韩家有无搀和一脚还没有查出来,但恨屋及乌,为帝不喜。 蓝长钰在军中呼声很高,却在蓝府搜出一件金缕玉衣,前后联系起来,这人要换的怕不是一件物什,而是太殷江山了吧! 明德帝难得上朝,看到奏折之后脸色阴沉,朱笔御批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意欲谋反,当夷九族,然而九族连皇家也包括了,肯定是不行的,皇帝大发仁慈,只斩满门,并不牵连,言曰上天有好生之德。 或许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而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因为他就是天。 贪墨案,削官职,当事人全部拉出去砍了; 太医院涉此案的,因着那句上天有好生之德,没有杀,直接削了职位; 蓝长钰曾经带领的那只蓝家军,不复存在,杨和昭身为副将,在北疆之战中因为从未一输,忠君爱国,取蓝长钰而代之; 暗卫几乎换了一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童简鸾因为护驾有功,御笔一批,不用死了。 这事结束的时候,春闱也要开始了。 童简鸾一日复一日的在床上躺着,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状似关心,却又事事只穿耳过,并不停留。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这几日养病也是在宫中,住在一个四方院,出了门口,看到的就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从枝条抽芽,到花团锦簇,原来只是过了一个月,就已经天翻地覆了。 容玖这段时间极少前来,童简鸾百无聊赖中便开始看话本,古往今来,无数人的想象淬炼出来的精华,让人流连忘返。 只是有一天下午,他捞了个竹椅在树荫下躺着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结果被一颗小石子给砸醒了,正要恼怒,结果睁开眼就看到那个青影,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闷闷道:“大忙人,你怎么来了?” “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就过来看看你。”容玖说着,把童简鸾往竹椅的另一边推了推,让出个位置,他自己躺了下来。 好在两个人都不胖,这么躺下来正合适,对于送上门来的肉,童简鸾本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转过去和容玖鼻息相对,“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次来肯定有事。” “我是来问你,端午监斩,你要去么?”容玖将童简鸾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缠来缠去,漫不经心的问。 “去吧。”童简鸾想了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我总要替童夫人看一下,负心薄幸之人的血,到底是不是热的。” “好。”容玖阖上眼睛,抱住童简鸾,低声道,“借个肩膀,我睡一下。” 说罢连童简鸾的回应也不问,直接睡过去了。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3节 童简鸾看到他眼睛下面青色一片,知道他这段时间安排大概耗费了不少心思,也不闹他,只那样看着。 春日正好,碧空如洗,大雁北归,鸟啼叽啾。从枝蔓中倾泻的日光虽不刺眼,却让闭着眼睛的人不自觉的皱眉,童简鸾抬起衣袖,给他遮挡,这一遮就是一下午,手臂从开始的轻松自如到后边沉痛难当,却怎么也没有放下。 童简鸾看到容玖睫毛翕动,没有好气道:“睁眼吧,还要欺负我到什么时候?” “我也是刚醒,就被你发现了。”容玖笑语殷殷道。 他声音里不自觉便带上了慵懒嘶哑,意外性感。 “狡辩。”童简鸾把手臂直接搭在他腰上,感受那里线条的吸引力,赖皮道,“你给我揉揉。” 容玖没有拒绝,两只手一起上,捏的童简鸾舒服的想呻吟,他脸皮厚,直接叫出来,一边叫还一边把腿抬起来,凑不要脸的骑在容玖的腰上,鼻翼相触,四目相对。 “阿玖,”童简鸾伸手按在他的心脏处,抬眼问他,“把这里给我好不好?” 容玖的眼睛本来与他对视,这时候却一寸一寸的往下蔓延,看到喉咙的时候停了一下,看到心脏的时候又停了一下,直到最后低垂着眼睛,只能看到长而卷曲的睫毛,看不到眼睛中的感情,连声音里都不带多少感情,“没有用的。” “为什么呢?”童简鸾低声问。 “萤火虫和月亮都会发光,但萤火虫不会爱上月亮。”容玖抬手扣在童简鸾的脖子间,“对于只能活一夏的事物来说,漫长到不会死去的事物不会是他选择的对象。我这个人比较极端,喜欢的东西,会一起拉着下地狱,但我拉不动你。” 他没有扼住童简鸾的喉咙,只是凑上去轻轻一吻,像蜻蜓点水一般,碰到了,就离开,只剩下一圈不仔细看便发现不了的涟漪。 “生同寝,死同穴,魂魄相依,永世为伴。”容玖慢慢道,“这些东西,你一件也给不了我,所以,我们不如做一世君臣,青史留名,彪炳千秋。” 童简鸾站在他身后,拧着眉,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长生从非我所愿。”童简鸾道,“只因为这个原因,你就把我拒之千里之外,那你开始的时候,何必给我希望?” 容玖看着童简鸾,抬手的那一瞬间童简鸾以为他妥协,却不料只是从他肩膀上捻起一朵花,指尖一用力,便碎成齑粉,汁水留在指缝,“对不起,那时候控制不住情绪。” “那之后次次都控制不住情绪?”童简鸾觉得这家伙根本就是吃了就跑,“别告诉我控制不住,九千岁。” ☆、第65章 暖被窝 容玖呆滞了那么一刻,片刻之后粲然一笑,给童简鸾整了整衣领,说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呢,我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便转身离开。 童简鸾气结。 小院有一方池塘,池塘里荷叶正绿的出水,好像容玖那一身青袍被炙烤一番,拧去水分,剩下的晃眼的绿。傍晚没有风,空气中熏人的花香,童简鸾站在池塘边发呆。 荷叶动了一下,一只绿皮乌龟出现在童简鸾的视野中,慢慢往这方向游动,到了池塘边,伸爪子想要爬上来。但乌龟这种四肢短小,背负甚重的活物,又哪里能跑上来? 那乌龟大概是个倔脾气,加之命比较长,就那样坚持不懈的用爪子扒着池塘的边缘,好容易够到了放爪子的地方,童简鸾起了坏心思,用脚轻轻一勾,把乌龟掀翻进水里。 “他居然怪我命长,用这个理由拒绝我。”童简鸾心又酸又苦,“这是我能控制的吗,况且这天底下的人,和他一般的有多少,和我一般的又有多少,我无族人,难道千秋万代就做这孤家寡人?” 乌龟方才被童简鸾掀翻进水中,在水面下沉沉浮浮又沉沉,这会儿又凭借浮力上来,只可惜肚皮朝上,怎么也翻不过来。 “真是蠢透了。”童简鸾看着那只乌龟,好像看着容玖。这般模样,不知道是在骂乌龟,还是隔着乌龟骂容玖,亦或者根本就是觉得容玖就是一只乌龟,两只一起骂。 绿皮乌龟很无辜的继续翻腾,期待翻身奴隶做主人的一刻,只是恶人在身旁,它今日怕是要折在这人手里了。 于是它聪明了一回,四肢缩回壳子里,静静的装死。 “不是说千年乌龟万年鳖?”童简鸾撸起袖子把乌龟给捞出来,转念一想,难道自己只能和一只乌龟共度此生? 但唐诗都说了,此情若是久长时,又何必朝朝暮暮。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才是正经吧。 “小王八蛋,”童简鸾戳了戳乌龟的腹部,笑的贱兮兮,“你拉我上贼船,自己还想上岸,做梦去吧。” 就算你死了,我也记得你,同样,我也要你记得。 谁也别想逃。 童简鸾拎着一只乌龟回到屋子里,找了张纸在上面写了一句“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然后把纸条贴在龟壳上,最后用一只食盒装起来小乌龟,出门叫个小黄门把这个食盒送给容玖。 “这里面装的东西贵重的很,你莫要随随便便打开,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便是我不找你,九千岁也会为你是问。”童简鸾吩咐道,“若是此间出了什么动静,也不要惊慌,这东西大补,是我特地给九千岁找到的,九千岁问起,就说这是我的心意。” 那小黄门近来被吩咐好好照顾院中之人,任何吩咐都不得拒绝,一月有余闲的发毛,这会儿有正事可做,又是去见九千岁,兴奋的不能自已,口中不停的重复“定不负贵人所托”,然后屁颠屁颠的去送东西了。 童简鸾东西送出去,潇洒的转身回去,想着什么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容玖想赖也赖不掉了。 不对,童简鸾忽然想到,霸王硬上弓和生米煮成熟饭是两回事,以他现在的武力值,根本打不过容玖,到时候只能下药,容玖性子这么倔…… 但俗话说了,烈女怕缠郎,况且吃了就跑的是容玖,他到底在忧虑什么? 童简鸾朝着床上一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痛的要命。 如果一件事想的头疼,那就暂时不要想他,索性两人来日方长,又何必争这一时半会儿,童简鸾拉过来被子一盖,睡觉。 然而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登基为帝,容玖请缨,驱逐犬戎十八部,且血洗匈奴王庭,再不能来犯,犬戎匈奴献降表,归属朝廷,然而他的大将军却再也没能回来。 终归是:塞上牛羊空许约,烛畔鬓云有旧盟。(出自《天龙八部》) 童简鸾活生生被吓醒了,鬓角全湿,眼中有东西流下来。 那是他的眼泪。 梦太过于真实,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分清现实和梦境究竟哪个才是真的,正如他穿越回来这么久,根本不知道究竟这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黄粱一梦,梦醒之后他仍是在那个卫生间的马桶上坐着,再也找不到那个青色的影子。 他不顾更深露重,直接从床上跳下来就要往外奔,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在梦里他也要求得圆满! 童简鸾御使轻功往容玖的小院狂奔,皇宫重地,本来暗卫无数,没有他这般放肆的理由,只是在前一段时间皇宫暗卫的清洗,让那一部分忠于皇帝的暗卫下台。 之后换上来这一批,是容玖早就看好并且忠于容玖的人,容玖早已将该遵守的条条框框告诉了这些人,童简鸾在免检名单中,所以才能这么放肆。 这也是容玖为什么要将蓝长钰光明正大的搞下来的原因,因为这一出戏,一石三鸟—— 第一,皇帝身边的暗卫被换下来了,原因不仅是办事不利,更有和朝臣勾搭的缘故,蓝长钰贪墨这么久,用钱打通了不少渠道,和宫中的牵扯,超过了明德帝的想象,容玖设这样一局,就是给明德帝一个不得不换下身边一些人的理由,这样一来,铁桶防范,也会松懈。 一个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其上最低的木板,明德帝从不信任他人的个性,注定了攻破他的方法,需要从这里着手。 第二,兵部侍郎和兵部尚书站在了蓝长钰一队,他们究竟有没有贪墨,值得商榷,只是容玖要他们有这个罪名,将他们撸下来而已。春闱之后,皇帝会发现沈良弼是文武全能的贤才,容玖希望,到时候他会被安插到兵部。 至于沈良弼究竟对容玖有多忠诚……那便看沈良弼对李怀素有多少情了,容玖身为司礼监首领,领衔二十四衙门的头头,后宫的事,自然也耳聪目明,哪怕开条通道给明德帝戴一顶绿帽子,也不是问题。 第三,一个人第一次杀人,或许会手抖,但第二次,便不如第一次震撼,蓝长钰案,只是一个开始。京城平静了二十年,各大世家蛰伏观望了这么久,早已蠢蠢欲动,那张结成的网,也是时候动一动了。 巨大的冰山只是浮出水面一角,然而那一角,便足以让明德帝警惕,进而拔剑,最后来一场血洗——然而这只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容玖躺在浴桶中,将自己的头靠在木桶边缘,再怎么权倾朝野,他也只会住这样一间屋子,躺在这么大的一个桶里,洗这样一个冷水澡。 屋子的角落尚有蜘蛛在结网,每一年似乎都这样勤奋,容玖并没有轻易将那张网给捅破,最早寂寞的时候,他甚至旁观过蜘蛛吐丝结网,然后猎捕苍蝇或者蚊子,将那些东西黏在蜘蛛网上作为食物,慢慢的去吃掉。 蚊子吸得人血,蜘蛛吃的蚊子,那便可以说,蜘蛛食得人血。 这蜘蛛不知道会被什么东西吃掉,因为每一年的蜘蛛都会有所不同,然而吃掉蜘蛛的东西,终有一日会被人吃掉——人无所不吃,他们连人血都不放过。 容玖在漫长等待的时光学会了结网,然后将一些人当做猎物,粘在这网上,之后再一举除掉。在那之前所有的等待都不是白等,因为他知道终有一日会赢,并且赢得漂亮。 因为他是容玖,他是庄家。 容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隔空捞过来一条宽袍,遮住木桶,神情看似休闲,身体却已经做出了警惕状。 “笃笃”敲门声响起,“千岁爷,童贵人遣奴婢过来送东西。” 容玖挑眉,淡淡道:“放门口吧。” “……是。”那人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退了回去。 容玖从浴桶中出来,将腰带束好,才施施然往门边去,还听到门外有什么在撞门,撞得哐哐响。 开门看到食盒,掀开一看,一只乌龟被困在其中团团转。 旁边有小纸条掉落,拿起来一看,鬼哭神嚎的字体。 容玖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懂那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是么?你是曾经拥有,于我而言却是生命的全部。 爱也好,恨也好,容玖的一生,如果用三个字形容,那就是童简鸾。 再无其他词可以形容他的一生,生而为这个人,死也为这个人。 那只乌龟蹬着它的龟眼,看着和自己壳子颜色相同的物种,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亲近,开始“翻山越岭”朝着容玖前进。 “是说我像乌龟么?”他面无表情的想,“当乌龟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没有那个命。” 他捏住小乌龟的尾巴,拎着小乌龟进门。 可怜的小乌龟,尾巴一天被人拎了两次,生活变得天翻地覆,之后更是被容玖的恶劣给惊呆了,因为容玖把它扔进了自己的浴桶中,然后叫人把这个浴桶放在院子里。 乌龟本来在更大池塘游动,却从此被困在木桶中。如果它知道自己一时兴起去攀池塘的边缘,造成了今后的孽,不知道它那天还会不会伸蹄子。 如果它会说话,或许会骂自已一句:叫你手贱! 乌龟送来没有多久,乌龟的主人就来了。 童简鸾披头散发的样子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笑,但他的动作一点不可笑,天底下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九千岁的门,被他一脚踹开,然后拉开嗓门喊:“容玖,你出来!” 容玖当时正在换衣服,闻言并没有慌着出去,而是不紧不慢的继续穿衣服,童简鸾风风火火,没有等小院主人的允许,直接冲进了房门,看到了春光乍泄的一幕,没有及时堵上眼睛,而是贪心的瞪大眼睛看。 容玖从得了富贵权势之后就开始养身体,脸长得好,皮肤白皙,一头墨发,眼睛细长,桃花长相,如果不是进了宫,他这个模样,早就可以说是世家一等一的美男子了。 “还看。”容玖已经穿好衣服,走到他面前,没好气的吐出两个字。 童简鸾油嘴滑舌道:“长得好看,自然是叫人来看的,不看才是罪过。” “那你穿成这样,在皇宫里乱跑,也是造福众生了?”容玖才不吃他那套,“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暖被窝。”童简鸾理直气壮。 容玖直接回绝:“别想。” ☆、第66章 逆旅 “你必须负责!”童简鸾振振有词,“你先咬的我,你先亲的我,你今天下午还睡的我,到现在你居然拒绝我给你暖被窝,你知不知道,吃了不给钱叫吃霸王餐,吃霸王餐的,人人喊打?” 容玖看着他,墨色的瞳孔看起来无波无澜,好像童简鸾在自顾自的唱一出只他一人的戏,并没有观众,也没有同伴。 童简鸾却被他这样的眼神给震撼到,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那眼睛中包含的怜悯,好似容玖在可怜他,这让他恼羞成怒,然而童简鸾本就是遇弱则强,遇强则更强的人,他梗着脖子,硬气道,“你现在只有两个答案,第一,跟了我,第二,主动跟了我。” 容玖依旧八风不动。 童简鸾怎么会放任自己一个人在感情中挣扎呢?他急中生智,蹲下/身把那只乌龟拎起来,怀揣恶意的嘲讽容玖:“你知道王八和王八蛋的区别吗?” 容玖本来不准备理会他,让他冷静一点,然而此刻却被他神来一笔给惊到,遂开口,声音有点嘶哑:“什么差别?” 他确实没有想到。 “王八没有蛋,王八蛋有蛋。”童简鸾咬牙切齿,“别让我觉得我爱上的是一个王八,你没那个命,好好爱我吧。” 他说完,一把抱住容玖,把他的下巴放到自己肩膀上,两人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听到空气中童简鸾的声音在震动,带着点闷闷,却又固执的味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有水滴打在树叶上,滴滴答答的声音,两人站在屋檐下,这时候才发现天已经变色,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可以挤出水来,不过片刻,刚才的滴答声连成串儿,哗啦啦的。 院子里的池塘荷叶被打的支撑不住,倾倒在水面上,雨滴泛起涟漪,一圈一圈往周围扩散,宛如容玖此刻的心,将童简鸾分而食之的想法愈发的深沉,“我不是怕你,只是怕控制不住我自己。” 这句话声音轻微,溶在雨声,童简鸾只能听得个微末,想要去捕捉,耳朵侧向容玖,声音里带着疑问:“你说什么?” 容玖狠狠的咬在了他的耳垂上,力道之足,简直恨不能把这只耳朵咬掉,吞入肚子里,这样永远也不会患得患失。 童简鸾被他咬得想要缩脖子,然而为了获得自己的答案,他没有这么做,忍痛承受容玖的啃/噬,嘴上讨饶,“轻点轻点,耳朵都要被你咬掉了……” “咬掉了更好,”容玖眯起眼睛,“这样以后你想听什么话,我说给你听,反正你耳朵在我肚子里。” “你真重口。”童简鸾把自己搁在容玖身上,懒洋洋道,“你这是同意了?” “不然呢,被人骂王八没有蛋吗?”容玖反问他,隐去一句有蛋没有蛋你以后就知道,此刻却不说给他听,“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是来约法三章吧。” “好。”童简鸾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的解决,现在有了媳妇,媳妇要开始立规矩了,自然要听媳妇的话。 “第一,别后悔。”容玖慢慢道。 “这个自然……”童简鸾不假思索的就要应允,被容玖毫不留情的打断,“我说的这个别后悔,期限是一万年。” 童简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容玖有点可爱。可爱?想到这个词他自己如遭雷噬,全身焦麻,“谁来监督呢?” 容玖拿他那双瘆人的招子看着童简鸾,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监督老不死呢,难道拿脚下那只乌龟去监督吗? 可惜乌龟不能口吐人言,否则一定口吐白沫翻绿豆白眼证明自己无甚才能,不足担此大任。 童简鸾咽了口吐沫,“第二呢?” “别恨我。”容玖幽幽道。 这话从何而来?童简鸾失笑,“怎么会,我爱你还来不及。” 容玖露出一个笑,眼睛弯弯,嘴角勾起,却丝毫不妩媚,反而有种薄凉的味道在其中。他抬起手,缓缓从童简鸾的的尾椎升至乌发,“第三我并未想好,不过我想你会允诺我以后再说,对不对?” 童简鸾居然就这么签下了丧权辱国的条约,“好,反正我们有很多个以后。” 容玖没有回答,手放在童简鸾的肩膀上,直接把他拽进雨中,吻住了他。 这吻并不温柔,带着蹂躏和啃啮,容玖像是恨不得把童简鸾拆骨入腹一般,撷取他的舌头,扫荡他的口腔,童简鸾感觉自己嘴巴都痛,活像是给人做了什么一样。 他心中好不容易分出一丝清醒神智,却想着,容玖这是憋坏了吗,在他身上把以前失去的都给找回来……可也不能这么用啊,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是要不得的。 他想教容玖如何温柔的去接吻,告诉他正常的感情是怎么来的,于是试着小小的推开容玖,然后反客为主——只是情况并不总是由他来做主,容玖看着瘦削斯文俊美,比正常男人少了点东西,然而身为雄性,却比大多数人狠厉,决绝,还有隐忍和蛰伏。 因为他刚才试图去推开容玖,结果被容玖反掣肘,卸去双臂的力量,两条胳膊变成了软面条垂在身体两侧,他这才发现容玖有点过了。 他拿头去撞容玖,想让他清醒点,容玖已经放开了他的唇角往下蔓延,“容玖,停一停,你弄疼我了。” 容玖双手掐着他的腰,将他放在了院中一个木架子上,这样童简鸾便成了从高处俯瞰容玖的情形,看到了他眼中燃烧的疯狂,好像冰块中燃烧起了火,怎样都颠扑不灭,让童简鸾有点心惊胆战,第一次感到害怕。 他眼睛通红,雨水也冲不走。 “你弄疼我了,阿玖。”童简鸾用从未有过的温和声音对容玖说话,“我胳膊被你弄脱臼了,帮我装上去吧。” 容玖打了个寒颤,看到童简鸾嘴角已经溢出血,凑上去舔了舔,将那血丝舔干净,又沿着童简鸾的嘴角往上,将他眼角的那些水滴也给吸允,那像极了童简鸾的眼泪,在童简鸾又痛又快活的时候给他把胳膊装回去,童简鸾失声叫了一下,还没开口,声音就被吃掉了。 这回容玖没有疯,维持的时间很短,他只是在童简鸾开口喊痛的时候吃掉了他的痛苦,在童简鸾恢复了之后便离开。 雨水将他浑身上下都打湿,头发粘在鬓角,看起来好不可怜,一点都不像是九千岁,反倒像一只落水狗。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人,将整个京都搅得天翻地覆呢? 你若是觉得踩在了他身上,那便是可笑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然而有一天,看起来貌不惊人的毒蛇将大鱼身上咬了一口,然后将这条大鱼蚕食鲸吞。 或许大鱼曾经觉得自己是毒蛇的狩猎者,但终有一日它死在了毒蛇的牙齿下。 童简鸾看到容玖的那个样子,心就痛,好似万蚁蚀心。 “这是怎么回事?”大雨瓢泼中,两人的交谈声只有两人听得清楚,为了防止气氛凝滞,他还打趣了一句,“你对我的占有欲这么强,我有那么好吗?” 容玖没有直面回答,而是看着童简鸾,眼神晦涩难懂,最后轻飘飘给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失控了,杀了我吧,不然我害怕会伤到你。” 童简鸾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从木架子上跳下来,溅起的泥水将衣衫弄得污秽也管不上,一把抓住容玖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 容玖沉吟了一下,最后微微一笑,“这样好了,等你成为我的陛下那日,我便说给你听。” 童简鸾眼神中带着疑惑,但容玖说的话,他选择毫无条件的相信。 他能图自己什么? 长生不死? 君临天下? 还是他已经双手奉上的一颗真心? 容玖已经过了命格镌刻的寿数,他愿意并且永远这样和容玖分享寿数;君临之后的权倾天下,毫不客气的说,凭容玖现在的蛰伏和本事,他便是自己当皇帝,也不是不可能。 他应下了容玖的这个条件,总归他高兴就好。 对于无尽的时光来说,当皇帝不过是逆旅时光中的一小段插曲罢了,既然能满足爱人的想法,又何乐而不为?等到做皇帝做烦了,便直接找好继承人,假死离开。 吃喝玩乐,山川江河,哪里不是归处? 容玖拉起童简鸾的手,两人在大雨中将童简鸾送回了他住着的小院,然后亲手给童简鸾脱去衣服,伺候他洗澡换衣服。童简鸾一回生二回熟,也不觉得叫容玖看光了有什么不好,最后占便宜的也是他。 只是容玖不肯留下来和他共浴,叫童简鸾心中有些怅然。 容玖今天穿的是一件青纱衫,里面是一件素色丝绸坎肩,被雨水打湿之后隐隐约约露出一点白肌,肩膀上童简鸾看着便很想碰碰,十分色胚。 他随心所欲,想什么,便会去做,于是直接出手碰碰容玖的肩膀,先看一下那块布料之下究竟掩盖了什么。 当然绝对不会说这是趁机揩油,他只是想看那块类似红色胎记的东西到底什么样子,很久以前他就看到容玖的肩膀那边有东西,当时因为天太黑结果阴差阳错没有来得及看,后来因为各种事务拖延到今天,自然是要一窥真相。 他动作很快,直接在浴桶里站起来就要伸手去扯容玖的衣服,然而容玖的动作更快,退后一步拢了拢身上被童简鸾扯散的衣服,扬眉看着他,眼神似乎在指责他。 童简鸾双手举起,作投降状,一脸无辜辩解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肩膀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肩膀……”容玖本来想说我肩膀上没有东西,说到一半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一变,这下衣服拢的更紧了,对比之下童简鸾很像是逼迫良家妇男的恶人,“早年留下的疤痕,没什么。” 他说完这句之后似笑非笑的看着童简鸾,没等对方怀疑就开始倒打一耙,“我瞧着你根本不是想看什么东西,是根本想看我不穿衣服吧。” 童简鸾听见他如此直白的说这一句,心想自己比容玖在之后几千年活了一次,也不及此人奔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着活像是不好意思,“啊……那个……有点。” 人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欲念。 容玖看了看外边,“天色有点晚了,我先回去了。” ☆、第67章 甜的 他就这样要冒着雨回去,童简鸾随手将木架子上放着的浴巾一扯,围在身上去给他找伞,“冒雨干什么,你之前还骂我,现在难不成要换我骂你?只有你会心疼,我就没有心?” 容玖回头,嘴巴做成了一个圈形,对他笑了一下。 那一笑,青帝的桃花全都开了,在心中砰砰砰砰的绽放,炸的童简鸾眼花缭乱,然后便听到容玖悠悠道:“傻瓜。” 他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过来一把油纸伞,手腕一抖,油纸伞撑开,伞骨纤细,伞柄呈古铜色,使得容玖撑伞的手看着更为白皙。 他迈出门槛,然后阖上,并未对房内的人说再见,便这样踩着木屐离开,青石砖上只听到他踏踏的声音。 容玖走在回去的路上,雨有些大,被斜风一吹,还是往身上泼,他漠然看着自己肩头,方才童简鸾想看的地方开始流血,一路蜿蜒向下,又被雨水稀释,随着汇成小溪状的雨水冲去。 血流了一段时间之后,自行截止,衣服上竟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再往他肩膀上看,便会发现刚才看不出清晰模样,被他称作疤痕的东西有了自己的形状。 他回到他曾经一直呆着的小院,乌龟大概沉在池塘底部,荷叶被打的乱七八糟,这一场雨来的突然又迅猛,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隔绝成为孤岛,谁也看不见谁,谁也听不清谁的话,人来了是孤独,人走的也孤独。 容玖剥开自己肩膀上的衣襟,从镜子中看到了那只偏向后颈的印记,那是一只血一样的蝴蝶,展翅欲飞,色泽秾丽,连触角都栩栩如生。 而与之伴随的,是他头发的发梢迅速变白了一部分。 容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怒吼出来。 为什么苍天要给这样不公平的诅咒呢? 记忆接踵而至。 那些记忆他并没有交给童简鸾,出于私心,也出于一种近乎报复的心理。 他的一生,写满了童简鸾这三个字,就像驱逐不了的魔咒。 在以心头之血将童简鸾召回的时候,他在想,怎么样才能让童简鸾也无法忘记他,他承认,在感受到那毫不掩饰的灼灼眼神后,他勾引了童简鸾,并且在之后将他慢慢引向自己。 对于一个命没有几年的人,对于长生的渴望是惊人的;对于一个没有自由的人,风一样自由是梦寐以求的;对于一个没有自我的人来说,在别人眼中看到自我是极为难得的。 生于富贵之地,长于贫贱之极,从人人交口称赞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任人践踏的贱奴,这其中的苦楚他一口一口吞下,在什么都管不住的时候,只能管好自己的心。 唯心自由。 可最后,怎么连心也管不住了呢? “就算你接受了他的血,你也只能再多活十八年。”斯诺族长怜悯的看着他,银灰色的瞳孔让他在阳光下近乎目盲,然而那瞳孔仍是毫不留情的看穿了他的心思。 那时候牧野却没想过将这一切舍下,他肩膀虽然稚嫩,却仍然会肩负起道义,那是他亏欠容明皇的养育之恩。 况且……他对童简鸾怎么可能无情?一大一小跋山涉水,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地蹒跚过来,心口从来都是温暖的,因为襁褓就绑在他的胸前,他因为疲惫睡着的时候,小小的童简鸾醒过来,都会直接把他舔醒。 那时候他高烧不退,没有力气去给童简鸾找吃的,结果他开始咬自己,肩膀上的伤痕也是那时候出现的。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的高烧和全身无力在当天晚上就奇迹般的好了过来,童简鸾舔的他满脸都是口水,牧野又好气又好笑,怀揣着他继续前行。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怖亦无惧。 斯诺族长看到他坚定的眼神,摇头叹息,“星夜族长生从来不是什么幸运之事,她们历来也被称作怪物。动情则死,你若是承接了他的寿数,便接受了他的命格。一旦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到时候要死的,是你。” 那时候牧野想,他不动情,不就可以了? 然而感情的事,如果可以由自己控制,何来情不自禁一说? 斯诺族长又道,“从来星夜一族为女,不知道这一次怎么出现一个男人,你若是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的将来也不会欢喜。” 他当时跪下,仍旧倔强的求族长成全。 那时候如果不将计划执行,何来以后呢? 屋子里一片漆黑,容玖站在方中央,任由水滴滴答答的往地上落。 斯诺族长道,“也罢,大约本就是你们的劫难。” 他实施禁咒的时候,其中间或有两句诗传入了牧野的耳朵: “……蝴蝶本无意,惊醒梦中身……” 一蓑烟雨任平生,斜风细雨不须归。 式微。 老天赏脸,蓝长钰斩首的时候,天放晴,甚至算得上暴晒。一场春雨一场热,老天也不会给六月飞雪伸冤,毕竟没有什么冤屈可言。 永安侯府共三百六十八人跪在午门外,远处一看,乌压压一片。 监斩台上坐着一容颜昳丽、青袍加身之人,正是容玖。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底下围观的群众这一会儿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蓝长钰身上,温柔的指指点点,粗暴的直接扔臭鸡蛋菜帮子之流,弄得场地臭气熏天,好在监斩官脾性甚好,好似鼻孔没有张开,压根闻不到。 一顶玄色轿子无声无息靠近,下来一人,全身素白,头戴一朵花,脸上涂着厚厚的粉,飘香十里。所到之处人群退让,生怕沾染这人妖气。 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孽,正是童简鸾。 众人看了看蓝长钰,又看了看童简鸾,简直难以置信这人就是蓝长钰的儿子,原先是整个京城闻名的被打压的嫡子、妖人,现在有了救驾之功,死里逃生。 当真幸运儿。 他从人群退开的一条路中走过,靠近监斩台,侍卫看了看容玖,发现他没有开口怒斥,而是沉默,便知道其中门道,没有开口训斥。 童简鸾对着容玖一笑,脸上的粉扑簌簌往下掉,撒了一路。 “爹,我来送你了。”童简鸾开口,娇滴滴道。 众人绝倒。 蓝长钰聋了,既看不到,又听不到,只能隐隐知道眼前有人站着,但他根本不知道谁站在跟前。 他根本动不了,脸部的肌肉也因为药物的作用而显得僵硬,在下方的众人看来,这将军爹跟妖人儿子关系真差。 想想也是应该的。 倒是旁边的韩彤激动起来,虽然被绳子束缚,蓬头垢面,杂草一样的头发劈头盖脸,再没有从前骄纵蛮横的样子。她就要挣扎起来,被身后的刽子手按住,“动什么动!” “你为什么不去死!”韩彤激动道,“你不是永安侯府的人吗!” 她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倒是旁边的蓝元笙没有怒,而是阴森森的看向童简鸾,眼神阴冷潮湿,如蛆附骨。 “我干嘛要告诉你。”童简鸾小声嘟囔,把手上的食盒放下来,掀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放着几个酒杯,还有一壶酒。 “我简直是圣人。”童简鸾一边摇头一边赞美自己。 酒很香,叫一众吃牢饭的人忍不住咕咚咽口水。 其中蓝元宁不仅咽口水,还肚子咕咕叫,童简鸾噙着笑看她,蓝元宁发现他竟然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忍不住“呸”了一口。 力气不够,口水都吐不远了。 “我死都不会喝你给的酒!贱人的儿子还是贱人,酒都是脏的!”蓝元宁一边说一边胸膛起伏,波涛汹涌。 “谁说是给你喝的?”童简鸾摸了摸脸颊,又是一大波的粉往地上落,“做人可要有自知之明。” “你!”蓝元宁气的脸通红,你你你个没完。 “我来看你们断头下酒。”童简鸾面不改色,“天道好轮回,终于等到这天了。” 蓝元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变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只不过幸运了点,不然今天跪在这里的也有你一份,得意什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做不做鬼跟我有什么关系。”童简鸾一手执酒杯,一手拿着酒壶,倒了一杯。 “时辰到——”容玖站起来,朱笔一涂,扔下来牌子,“行刑!” 砍头跟割韭菜一样,干净利索。 童简鸾面不改色的在血腥阵中将第一杯酒倒在地上。 别人看着以为他是在践行,其实他只是不想这些酒便宜了他们而已。 韩彤吐了,童简鸾找容玖打点过,最后一顿牢饭,一定不能便宜了这些人。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童简鸾摇头晃脑道,“既然都快要死了,省点粮食吧,不能浪费。” 于是这时候韩彤只能吐胆汁。 她疼爱许久的好闺女蓝元宁恨不得离她远远的,看到的人不得不感慨,真是教女无方。 大概是因为真的感受到了将死的悲哀,蓝元笙脸上露出了不能置信的神色,原来她真的会死。 “不——”她挣扎起来,眼泪滚滚,“我不想死!” 她第一次低头用祈求的语气说话,梨花带雨,凝噎抽泣,“求你了鸾弟,能不能,向陛下求恩典,饶我不死?” 童简鸾当时一杯酒恰好泼到地面,杯口朝下,食指拇指松开,杯子落在地上,碎了。 他声音悠然,“你知不知道你爹犯得什么罪?” 这点蓝元笙倒是知道,当日锦衣局的人前来把家给抄了人带到天牢的时候,蓝元宁与那些人起了冲突,问他们是什么人,凭什么在永安侯府横冲直撞,知不知道她爹是谁? 结果被直接打的脸肿了,贝齿都掉了两颗,怒斥道:“你爹是谁,你爹是卖国贼!” 永安侯府之前从未接到消息,被一下子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女变成了阶下囚,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树倒猢狲散,吃的猪狗不如,喝的臭水馊汤,囚牢熏得人直欲昏过去,然而这一切煎熬之后,却发现等待他们的是死亡,没有一点改变的可能性。 “叛国……一定是有人诬陷!”蓝元宁忽然在旁边激动喊道,“陛下定是遭奸人蒙了圣听,父亲怎么可能叛国,这么些年戍守边疆,夜以继日,对太殷江山忠心耿耿,陛下怎么能如此……” ☆、第68章 雁丘词 “住嘴!”蓝元笙忽然明白过来,无论父亲究竟有没有叛国,既然皇帝要他死,要永安侯府从此消失在世界上,那么这个罪名,还有现在在这里跪着且流血的人,便是不可能再有活路了。 “痛痛快快说吧,说完了,死的就甘心了。”童简鸾温和道,“看我多好,还来送你们一程。” 杀人不过头点地,很快便轮到最重要的一波,永安侯府的主人们了。 “我是无辜的啊——”看到大刀在日光映射下高高扬起的影子,蓝元笙尖锐喊出来,涕泗横流,丑态毕露。 童简鸾退后两步,酒壶仍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芸芸众生枉死者甚多,谁不无辜?”童简鸾缓缓道,目光从蓝元宁移到蓝元笙,“被她害死的叶琪不无辜?当日烟嘴壶你设计害我,我不无辜?” 视线移向韩彤,嘴角勾起,因白粉擦拭过多而显得斑驳坑坑洼洼的脸丑的令人发指,却叫人不由得背后发冷,“还是二十年前你撺掇人诬陷童家,害死童家满门且让童夫人早产生下死婴不无辜?!” 他语末声音尖锐,划破旧事湖面掀起惊涛巨浪,骇的韩彤前有斥责咄咄逼人,后有断头刀追魂夺命,整个人都陷入极大惶恐,哆哆嗦嗦开口:“不……不是我……” 断头的刀落下,将她最后惊惧的丑态永远留在那张再也不会变的脸上,童简鸾袍子的衣角沾染了血,直接撕裂,扬手扔到地上,“你的身份让你享尽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也必然要知道为之担负着相应的陨落风险,只想着好处,不想要坏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最后的人头落下,鲜艳的血溅起,在阳光下空气中滚落了一圈灰尘,又终究归于尘土。 蓝长钰的头也没有比别人难砍些,和所有人一样,一刀下去,头颅骨碌碌的就滚远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策马扬鞭大将军,原来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童简鸾走到容玖面前,背着阳光看那人眯起眼睛。 容玖一手支下巴,另一只手无聊的敲击桌面,“满意了?这下心情会好吧。” “我有什么好不满的。”童简鸾拿容玖的袖子擦干净自己的脸,一边擦一边道,“别人放了一个屁,我闻了一口,拼命吐出来,就可以假装我没有闻到那个屁了吗?” 对于他这样的说法,容玖不置一词,只是抬眼反问他:“他们对你不好,除掉他们,你不开心?” “死去的人永远回不来,他们死也难赎罪孽,我有什么可高兴的?”童简鸾看向容玖,“不过如果你高兴的话,我大概也会勉为其难的高兴一下。” 容玖垂眸,似乎不堪日光的纷扰,他声音很轻,“我虽未亲手杀人,算计而死者却不知凡几,记在头上的血债都可以绕出一个护城河,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那你就是不高兴咯。”童简鸾上身向前俯,那张被白粉涂得惨白的脸直接横在容玖前面,瞳孔墨黑幽深不见底,一眼望去,甚是骇人。 容玖伸手在他脸上擦了一下,食指上沾了他脸上的那玩意儿,放在嘴边舔了舔,似是猫儿吃完东西回味一样,评价道:“甜的。” 他说完站起来,“我没什么高兴的,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横竖这是该做的,高兴不高兴都是要做的。” 这时候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是来监斩的,监斩之后他就可以回宫了。 不过这时候他回宫不回宫都不影响什么大局,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和童简鸾在这里插科打诨一会儿也不会造成影响。 他只想趁着午后的时间走走,血太多太腥气,让他有了不好的回忆。 “你如果后悔了,可以叫停。”童简鸾对着他的背影道。 我有选择么,容玖闻言并不回答,如果这句话在最开始说,或许他可以选择另一条自由的走下去,只是如今生命已经走到了四分之三,斩去重来,便是对所有经历的背叛,哪里还是他? “开弓没有回头的箭,”容玖回头一笑,其中滋味甚是怪异,似是嘲讽又带着苍凉,“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就把之后的路走完吧。” 童简鸾没有跟上,两人本就不是一条路的。 若我为帝,一定还他自由。 然而想到还自由的代价是看不到他,童简鸾心中还是不舒服。 到时候再说吧,他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他目送容玖离开,并未不舍,因为总归会再见的。 午门斩首正大光明的围观带来的影响并没有传到宫里,皇宫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几乎都是最为安全的,然而安全的同时,它也将人囚禁的牢牢的,一旦有人割断了从内到外和从外到内的联系,这就是一座孤岛。 正如一个人如果想永远安全,可以给自己打造一个铁笼,钥匙由自己掌管,与恶人隔得远远的,但也让自己永远失去了看到远处的机会。 三月春闱,沈良弼拿了探花名头,他文采斐然,比之状元也丝毫不逊色,只是自来探花郎总是那个长的最好的,于是本来可以摘得状元桂冠的他,最终还是成了第三名。 打马游街的时候,收获了无数的艳羡目光,沈良弼心中早已没有来帝京时候的睥睨和指点江山的义气。 人生四乐: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然而心中深驻的女子如今成了他的妹妹,叫他如何甘心? 如何甘心?! 太殷惯例,春闱提名者先是要入翰林院,熬够了资历一步一步往上升,他却不想走这条路。 殿试的时候沈良弼甚得皇帝心意,皇帝亲口封了他个官,虽然是个六品官,但好处就是这个官在帝京。 帝京砸个馅饼下来,十个里面就有一两个是当官的,六品官在太殷并不高,如江河之鲫,但好处就是这是天子脚下,想要升官机会很多。 六月时候沈良弼从翰林院回去,路遇一伙人,发觉其神色异常行路匆匆,心生疑惑尾随其后,探得这伙人原来是西蜀探子,前来帝京不知所为何事,总归有所图谋。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4节 他当即将事情报与九门提督和京师卫。 京师卫派人将这些扮作行脚商人的西蜀探子一举抓获,关进天牢严刑拷打,得知西蜀皇子失踪一事,故借助大军仍在前线作战机会暗中派人前来寻觅,本来事情就要成功,却不料竟然被路人发现。 西蜀皇子在这里,还是西蜀皇帝挚爱皇后的孩子。 这个消息让朝中炸了窝。 沈良弼立功一次,皇帝问他要什么奖励,沈良弼请求进九门提督,皇帝朱笔一提,应允此事。 沈良弼自此落户九门提督。 七月开始宫选,童简鸾接到旨意,八月进宫。 山长水阔,云淡天高。 童简鸾一直记得那日,他被一辆马车接走,直到西门外才被放下来,入宫的男男女女当时排排站,看到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眼神中露出异样的感情。 那是混杂了羡慕和嫉妒的眼神。 童简鸾对此并不陌生,他从前所在的世界,小时候但凡有东西吃,流浪的野狗总会用这种眼光看他,十分坦荡,毫不掩饰,大概当人就是这样,能把所有好的坏的情绪都掩饰一遍,丝毫看不出最初到底是什么样子。 容玖领着他直接前往他的宫殿,那是一条无人行走的路,去处大抵也不是什么富丽堂皇的地方,然而还是出乎了童简鸾的意料,朴素的院子,朴素的树,朴素的青砖瓦片,此刻若是从皇宫上方俯瞰,大概这里就是一处华袍补丁般的存在。 “这就是我要住的地方?”他口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这皇帝当得太失败了吧,这么穷这么破的地方我第一次见。” “你可以努力换到最好的地方住。”容玖打趣他。 童简鸾闻言朝他挤挤眼睛,“那你陪我住嘛。” 容玖笑而不语,只是用平稳的声音一板一眼的回答:“那殿下要好好努力才是。” 童简鸾抬脚往屋内走去,容玖在他身后几步处没有跟上前来。 “怎么了?”童简鸾转身问他。 “我还没有给你礼物是不是?”容玖忽然道。 “什么?”两人距离有点远,童简鸾没有听清楚他在讲什么。 有鸿雁南飞,成群结队。 容玖从地上捡了几颗小石子,掂量了一下,然后反手将那石子抛在空中,之后一跃而起,借助墙壁和树梢之力,又将手中石子接二连三抛出去,前者气势衰竭则后者跟上与其碰撞,一连五颗,皆是如此,先前那一颗射入了鸿雁的眼睛。 鸿雁哀鸣,从空中坠落下来。 容玖飞身蹿往前去,将那只大雁捉在手中。 他回来的时候大雁已经在他手上折了脖子。 童简鸾感觉自己全身的气血在逆流,肺腑之间全是腥味。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问。 “既然给了必死的境地,为何还想着委曲求全?”容玖的话听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童简鸾仍是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 “你不能杀的人我替你杀,你不想做的事我替你做,然而——”他话音一转,“我是你的刀剑,不是你的骨头。” 他将手上的大雁放到童简鸾的手里,倾身在童简鸾的嘴角印下一个浅吻。 那抹青影终究离开。 童简鸾站在院子屋子的门口,茕茕孑立,听到另一只鸿雁哀鸣盘旋,脱离雁群寻觅伴侣而不得。整个下午都在这样的哀鸣声中度过,不知疲惫,等到日头只剩落日余晖的时候,那雁似乎终于明白它永远失去另一半,不再回来。 它盘旋一圈,直接撞向檐角,落地死去。 尸体掉在了童简鸾小院的大门口。 童简鸾这时候终于明白一件事,天下之人何其多,他爱上了最薄幸无情的那个。 此人无情之处在于,硬生生将他逼上悬崖,断绝后路。 忠诚,坚定,看上去独属于他一人。但这人从头到脚都是一把剑,每一个举动都刻在童简鸾身上,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第69章 心有不甘 “督主。” 何保保进来的时候看到容玖坐在梨花木椅上,垂眸,眼神放空,知道督主大约又在想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遂恭顺的站到一旁,等待督主使唤。 “你之前养的那条狗,现在怎么样了?”容玖忽然开口发问。 “督主,那狗早就死了。”何保保闻言忽的一怔,苦笑道,“死了很久了,您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事儿?” “死的时候有伤心过吗?” “大限将至,寿终正寝,没什么好伤心的,就是之后心里空荡荡的,好久都习惯不过来。”何保保笑着回忆。 桌子上镇纸旁边那只乌龟慢慢探出头来,王八绿豆眼炯炯有神的看着容玖,之后一会儿又转头去看何保保,精明的小眼睛里爆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光,就要奔着何保保去,丝毫没有四肢短小的自知之明,只知道见色起意,连自己主子是谁都不晓得了。 容玖伸手在那只乌龟的头上弹了一下,乌龟这时候已经冲到了桌子边缘,因为龟头受到了惊吓,四肢缩进龟壳里,呜呼哀哉,从桌子上摔到地上,四肢朝天,做假死状。 “蠢货。”容玖轻声骂出来,带着淡淡的嘲讽。 好似自嘲。 “您和主公出问题了么?”何保保觉得这两天督主的情绪好像一直都不怎么高,这会儿看督主心情比较平和,大着胆子问出来。 “有些事情想不通罢了。”容玖摩挲着自己的食指和拇指,之后视线放在了何保保身上,“如果有一天我没了,我要求你对主公保留所有的忠诚,你做的到么?” 何保保愣了,立刻单膝跪地,“何保保早就对天发誓,一生忠诚于督主,只有督主一个主人。” “那我不如现在杀了你。”容玖的眼神很冷,声音慢条斯理不带感情,“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就算我死了,你也是不能背叛他的。” 何保保不知道为什么督主会想到死,但听到了这句话忍住了心中的晦涩之意,低眉顺眼道:“是。” “你有长寿相,一劫之后,此生福禄安康。”容玖道,“不必因为我一个死人而斩断。” “督主,”何保保想也不想打断了容玖的掩饰,“您没有发现么,您只对在意的人上心,无论伤害还是保护,其他的人都不会影响到您。” 一生不必因为他一个死人而斩断,只不过是不想承担起别人命运的责任,容玖不在乎。 何保保这时候已经揣摩出来容玖这几天为什么会连笑容都没有了,容玖在意起来主公,所以才会成现在这副模样。 “寿终正寝就会不留遗憾么?”容玖自言自语,“上心了才会伤心吧,用情越深,以后就会越难受,已经有了必死的心态,又为什么要拉他下水?” 何保保站成了一座雕塑,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容玖一边享受心中扭曲的快意,一边又觉得要忏悔,后者这种感情真是太过于奇怪,他竟然有一天会想要悔过。 他的人生早已如墨水般漆黑,千百遍洗涤都无法洗白。 “督主,您……?”何保保忧心忡忡,想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您这样绝情,他以后倘若不知道真相怨恨您,岂不是功夫都白费了?” “看热闹的总想等着看到真相,真相中的人当局者迷,但世上哪有这么多真相,又哪里需要这么多真相。”容玖方才雾蒙蒙黑暗的眼睛终于变得清晰起来,“千秋万代名,寂寞身后事……关我什么事呢?” 何保保不再多话。 容玖脚尖一颠,将乌龟壳掀起一角,然后抖了一下,乌龟飞回他的手中。 他将乌龟壳翻来覆去的掂量,口中却吩咐何保保另一件事:“就这两日,你安排陛下和李姑娘来一场偶遇。” 他似乎想到什么,嘴角略弯,“最好让李姑娘穿的朴素一点,素衣木簪,看着辛苦一点,陛下不是极为怀念商皇后么?” “诺。”何保保却有一点疑问,“只是督主,为何要这么急?” “韩嫣不是快要临盆了么?”容玖眼睛一转,“之后定然有段时间权力会移交给别人,她自视甚高,统摄六宫二十年,怎么会甘心有个人就这样来分走她的权力?这时候不用上这一枚棋子就太为可惜了。对了,记得多给她送寒食,按我以前吩咐的做。” “是。”何保保虽然还有疑惑,但听到督主最后一句话,便知道他已不欲多说,便不再多问。 何保保走之后,容玖还保持那副玩龟的样子,绿皮乌龟被他玩的头都不敢伸出来,如果不是壳子硬点,大概这时候已经全身在瑟瑟发抖。容玖想到他这里一只乌龟,童简鸾那里一只雪貂,两人半斤八两对上,但相爱已无可能。 他晃了晃手中的乌龟,“你会喜欢一只貂么?” 乌龟不说话,充分发挥了作为此等生物缩头大法的厉害。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龟颇有成精的趋势,懂得看人眼色下饭,容玖默默掏出一把匕首,正是童简鸾收在羊良舍的干将,虽然刀身有裂纹,凌虐乌龟还是做得来的。 他在乌龟壳上悠悠划了一道,乌龟终于露出了它的头,睁开了它的王八绿豆眼,瑟缩的看着容玖,满是讨好。 “喜欢貂么?”容玖再次发问。 乌龟只会左右,不会上下,遂只能摇头,不会点头。 “乖。”容玖温声道,“你活的比它长,跑的比它慢,遇上敌人了,它伸爪子你缩头,最后你还要眼睁睁看着它死,要怎么相爱,没有好结果的。” 乌龟张嘴咬住他的手指,容玖摸了摸它的头。 没有好结果的。 鸿雁的血沾了童简鸾一手,他箕坐在门口,九月虽然太阳还刺眼的很,实际上却不会太热,有道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他只穿了件单衣,这时候就显出了瑟缩之意。 公子小白大约是闻到了血腥味道,兴奋的不知所以,直接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就要朝着那大雁的脖子上咬一口。 童简鸾把它的脖子按在地上,斥声道:“你做什么?” 公子小白身为一只貂,虽然长得白,但脑子不白,在童简鸾身边长大,本事不如何,卖萌很有一手,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童简鸾,一副“貂吃鸟,天经地义”的模样看着童简鸾,让他心中那点悲愤无从发泄。 然而这时候矫情的把这双雁埋掉再去杀鸡就有点多此一举了,便只能任由公子小白胡作非为,对它挥手,嫌弃道:“吃吧吃吧,真是,跟他一个德行。” 违背生物本能才是坏德行呢,小白施施然从童简鸾的膝盖上跳过,因为两只雁足够它吃撑死,所以它也挑挑拣拣把大雁最好吃的部分给挑出来吃掉,童简鸾有点看不下去,站起来走到院子那棵树的下面,狠狠的锤了树干两下,发泄他心中的郁积的愤懑。 容玖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 前一段时间还好好的,这一段时间净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恨不得让所有人都闻到他身上那股馊味。虽然在童简鸾心中,还是掩盖不住那股闷骚气息,但喜欢的人拼命让你讨厌他,总归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 公子小白叼着一只被它拔了毛的雁翅膀,迈着猫步走向童简鸾,向他献媚。 童简鸾有一巴掌把它抽飞的冲动,因为在他看来,这只雪貂和容玖一个德行,但容玖的坏,远远的高于这一只小畜生。 他伸手就要将小白的献媚收服,谁知道小白见到他这个动作,竟然远远跳开。 童简鸾头上青筋突突的跳,那只伸着的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这倒是显得他自作多情了,原来这厮不是来献媚的,而是来炫耀的。 小白大概闻到了主人身上的无名之火,“嗷”的一声跳远,转身屁股对着童简鸾,一扭一扭的走了。 童简鸾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照着它的屁股扔过去,那厮尾巴当时正在摇曳,没有护好菊花,被他手上的石子砸了个正准,猫步立刻变成了加速版的小碎步,拖着大雁的尸体就跑远了,躲在角落里对着童简鸾虎视眈眈,护食的态度十分明显。 小崽子,童简鸾咬牙切齿,想到容玖,这口气硬生生把他憋得心脏疼,这么糟践他的心,何必呢,想不开始,那就算了吧。 不然迟早被他的贱气伤到五脏六腑。 韩彤的身孕如今已经有了九个月,十月怀胎,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分娩了。 陛下在这几个月的时间没有临幸后宫的任何人,这让韩彤心中又是心酸又是辛苦,这意味着没有人抢走宠爱,但又摆明了她们这一群人都快成了深宫怨妇。 这些日子她虽然还拿着掌宫印,但也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陛下收回去,因为之后要将一部分心思分到新生婴儿身上,否则被陛下看做想要捉着权力不放而无视孩子要求的薄凉之人,只会引来不快。 只是终究心有不甘,这几月四妃隔几日便有人前来以喝茶的名义说东道西,韩彤越是宫中无法行走,就越是心焦,偏偏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暗地里着急上火,嘴里起了好几个燎泡。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陛下这几日连连去锦阳宫,越级将一个采女提拔到惠嫔的位置,让韩彤感到威胁。 她的心腹将那女人的画像带来的时候,韩彤正在吃梅子。不知道为何,这几日她一直觉得火气旺盛,想要吃些寒食压压,否则晚上就睡不着觉,肚子里那不懂事的也闹腾她。 怪哉,一旦吃了冷物,便会安静如处子,这让初次受孕的韩彤心中忐忑不已,连连召太医前来,都察觉不出来异常,只能将不安的心情按捺下去。 她打开画轴时颇有些漫不经心,然而看到那画中女子的模样,手一抖,画直接飘落在地上,小腹绞痛,额头冷汗涔涔,骇的旁边服侍的紫烟立刻掏出帕子给她擦拭汗水,握住韩嫣的手唤她:“娘娘!” 韩嫣被那潮湿又温热的手掌给激回来,看着忠心的侍女,嘴唇发白,冷静吩咐道:“你将门掩住。” 紫烟小跑着去掩门,并且心有灵犀般的把所有人都遣出去。 韩彤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脸上出现的惶恐之意让紫烟心中生出了些什么疑惑,她敏锐的发觉韩彤应该藏着什么秘密,否则决然不会从一个嚣张跋扈的贵妃变成一只丧家之犬。 然而她没有贸然开口,只是试探着问:“娘娘,叫太医吗?” 韩彤艰难的摇摇头,吞咽了一口唾沫,气息不匀,眼神有涣散之意,好久才歇过来,“你去……把这幅画给我烧了!” “娘娘,万万不可!”紫烟脸上满是惶恐惊惧,“这画是奴婢偷偷拿出来的,如若不能按时换回去,会有麻烦的!” 这话听起来僭越的很,然而紫烟的表现惯来是一心为自家贵妃着想,韩彤不疑有他,只是再说话的时候声音里的颤音已经让人听出了心虚的意味,“为什么……为什么有人和她长这么相……”她说着,一把抓住了紫烟的手,眼神阴狠潮湿,带着一股冷厉的味道在其中,“你知不知道,这贱人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紫烟转念一想,心道督主果真算无遗策,在此之前已将惠嫔的所有资料事无巨细的全部送了过来,她开口说了一个日子。 韩彤方才的脸色如果是煞白,那此刻便是面带死气了。 “难道……难道是她来复仇了么……”韩彤未待多想,小腹的尖锐疼痛将她从想象中拖入现实,“啊——好痛……” 紫烟就要前去叫太医,韩彤一把拉住了她,声音尖锐叫道:“别去!” 紫烟眼泪婆娑:“娘娘,您这样可如何是好?不能拿身体来玩笑啊。” 韩彤一圈又一圈的抚摸自己的小腹,里面的东西很不老实的蹬来蹬去,让韩彤有种噬心的感觉,恶心想吐,又很想吃东西,便想着应该是饿了,指着桌子上的那盘点心道:“你把那东西递给我,我踅摸着应该是刚才吓了一跳又饿了,才会这样。” ☆、第70章 物是人非 紫烟立刻去拿那盘点心,她的动作很小心翼翼,不叫自己沾染点心的任何角落,来到韩彤榻旁,看到韩彤闭着眼睛,眼中冒出冷厉的光芒,一闪而逝,低声进言:“娘娘,这些东西不能多食啊。” “你这丫头,本宫知道了。”韩彤闻到点心的味道,情况便好多了,心里直接认为自己方才果真是饿的,不禁想肚子里的简直是祖宗,怎么这么能吃,生出来不知道会是男是女呢。 她心满意足的将那点心一口一个的吃下去,紫烟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小人却早已闹得沸反盈天,看到韩彤面色变好,便以热粥的名义出去,顺带带走那幅画。 韩彤挥挥手示意她把画带走,眼神看向那画轴的时候又是嫌恶又是恐惧,紫烟将这些行为记下来,偷偷着人传给了容玖。 容玖之前将伪造的李怀素的资料交由紫烟,确实有试探韩彤的意思,他那时候查当年的事情发现有些地方有疑惑,心中推算了几个猜测,然后铺网试探而已。 没想到真的能试出鱼儿来。 而韩贵妃因为这一次阵痛,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计策。 童简鸾再次见到李怀素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第一眼他看到的样子。 便如水蜜桃和油桃的区别,那种近乎糙质却又带着细腻的寻常百姓家飞燕的气质完全褪去,衣着华丽,眉眼看似温和却又裹着一把刀子,妆容有种“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妖异,一切好像都掐到好处,却早已不复当初的玲珑剔透。 童简鸾在宫中没有身份,处境尴尬,但他心比海宽,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便是去往锦阳宫也大大方方,若是往邪恶地方想,未免有秽乱后宫的嫌疑,只是当事人做的如此大方,又是这样一个骨骼清奇的主,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李怀素用普洱茶招待他,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极具有观赏性,童简鸾心中有愧疚,举止间便不免有晦涩凝滞感。 “先生何必如此?”李怀素忽然开口。 “我叹明珠蒙尘,心生愧疚。”童简鸾长舒一口气,低声道。 “天灾人祸避不得,既来之,则安之。”李怀素说到这里眉毛轻蹙,然而过了一会儿,便神色如常,只是愁苦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说来说去都成愁。 “你甘心?”童简鸾觉得容玖造孽太多,心中安慰道,只是不想报应加到自己身上,所以才想出诸多解决办法,减轻罪孽,让内心得到些许宽恕,便前来寻李怀素,“如果你以后想要出宫,我有办法让你出去。” “先生来此和我说这些,可曾与容总管商量过?”李怀素笑的颇为浅,笑意并没有到眼睛中。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童简鸾不解道,“你既已知晓我二人关系,便知道我自己也能做主,这些小事不用问他。” 李怀素收敛刚才的笑,神色变得严肃,她忽得站起来,房中无人,所有侍从都被遣走,说起话来便显得肆无忌惮了些,“没有关系?我也是进宫之后才想明白,我进来,是做了别人牵制之物罢了!” 童简鸾眼睛一跳,刹不住车般。他忍不住用手去捂住右眼,觉得眼前一昏一明,眨了眨眼睛,闻得“牵制”二字,才想明白。 李怀素因颜获罪,被明德帝下旨接到宫中,虽然是选秀入宫,却是所有人心知肚明为何越级封号,不过是对当年商皇后的补偿罢了,沈良弼既然成了她的哥哥,那么探花郎的府邸,便成了李怀素的娘家。 沈良弼有大才,容玖想要用这把刀,却又不想被这把刀的锋利所伤。沈良弼短期之内并不会驯服,所以容玖需要有一刀鞘可以让沈良弼被牵制,而李怀素就是这刀鞘。 而李怀素在宫中,又是容玖的一枚棋子,这枚棋子,用来将四妃及其身后的势力算计殆尽,连环扣之外,还有一出连环扣。 皇帝,四妃,沈良弼与李锦程,原来都被放在这一盘棋子里。 童简鸾之前想到了李怀素这枚棋子对于牵制皇帝的重要性,却没有想到沈良弼反被牵制这一出——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自古就是男人的两大耻辱,容玖这样锋利的将沈良弼的软弱之处剖开,血淋淋的告诉他们弱势就要面临被吃的命运,着实残忍。 然而这分开的残忍之上,还要将其利用,一步一步,令人不寒而栗。 “你斗不过他的。”李怀素款款走向童简鸾,她脸上的妆容有些花,方才她流眼泪了。 “对不起。”童简鸾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真心实意的对李怀素道歉,他虽然没有亲手参与这件事的谋划,然而祸事的起源有他一部分,这让他心情沉重。 “说再多也回不去了。”李怀素又坐了回去,将斟好的茶饮下,“就算把宫中所有记录抹去,就算把所有当事人都杀了,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裂痕也不可能视而不见。我现在哪怕嫁与沈郎,他只怕也不愿意与我共剪西窗烛了,曾经失去的缺憾会造成永久的惶恐,他会撷取权力,尽力上爬,而我也在改变,再相见之日必定面目全非,怎么回去!” “然而能改变现状,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的多。”童简鸾思维转的飞快,“皇宫是囚笼,进来的都是金丝雀,可哪怕被折了双腿,再飞出去看看,也总归是好的吧。” “折了双腿……还怎么飞?”李怀素喃喃问他。 童简鸾哑然,那个瞬间脑中有一句话一闪而逝,脱口而出:“永不停歇,直到死亡。” 荆棘鸟。 李怀素若有所思的看着童简鸾,“你这样想,他知道么?” “关他什么事?”被问到这么一句,童简鸾觉得有些狼狈,他现在最不想提的就是和容玖私下的关系,这让他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吐出来却又发现是鸡肋。 他现在断不可能离开容玖,因为这会让容玖陷入生存危机,血液提供和共谋大事使得两人成了绑在一根稻草上的蚂蚱,童简鸾的性子也不是个辜负人的,如今进退维谷,虽然痛苦,却也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曾经连活着都是奢望,而如今什么都不缺,只面临这样的窘境,还是可以走下去的。 李怀素没有点出他的口是心非。 或许侍奉君王,拎着脑袋做事,让人迅速成长,李怀素如今也有变得深不可测的趋势,童简鸾和她说这么一会儿话,便觉得有些累,早已没有当初上元节花灯摊上的惊艳。 两人撇开这些不谈,聊起了几天后韩彤韩贵妃的百花宴。 百花宴向来由后宫第一人牵头,有品级的妃子都要参加。童简鸾这么个无名无分的,自进宫以来除了容玖就没有见过其他有身份的人,想要实施计划,却苦于没有机会,得到这次百花宴的帖子,心中便想到一个一石两鸟的法子。 他将一个巴掌大的方盒子拿出来,拇指指腹碰到前方一个小凸起,盒子打开,露出其中垫在素白色丝缎上的一颗药丸。 李怀素眼睛看着那个药丸,一动不动。 “你知道我的意思么?”童简鸾问。 李怀素低头沉吟了一下,她脖颈纤细,这样的动作做出来韵味天成,别有意趣,童简鸾心中不禁再次叹息,鲜花插在牛粪上,牛粪还是干牛粪,容玖这个该死的。 李怀素再次抬头时,直接伸手将那枚药丸拈起,吞进了肚子里,童简鸾了然她的通透,又觉得这样太过于决绝。 “我不该质疑你和他的,”李怀素捂住嘴巴,本能让她想要吐那枚丹药,心理又知晓该抑制,所以之后一句话听起来艰难却坚决,“你和他,是一路人。” 丹药入腹,仿佛火烧,肚子里从此出现了一个怪物,会让脉象异常,看起来像是怀孕。 李怀素承恩半月有余,再加上之后几日,足够了。 童简鸾却道:“快刀斩乱麻,总好过这样不上不下,慢刀子割肉,流血过多而死。” 李怀素趴在桌子上,咬紧牙关将那痛楚抵抗过去,前有狼,后有虎,身似浮萍,不由自主,或许只有这点,还能由自己抉择。 “不要忘了你的承诺。”李怀素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这句话好像她的脊柱和支撑。 “必然不忘。”童简鸾站起来,“姑娘只管听我的便是,待事成之日,必让姑娘有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十里红妆,三跪九叩,和你的如意郎君共度此生。” “那我便等着先生的好消息了。”李怀素这时候已经感觉好多了,站起来神色如常,扬声道,“抹茶,送客!” 侍女诚惶诚恐的从外将门打开,从头到尾没有敢把头抬起来看人一眼的。 童简鸾抬步离开锦阳宫。 出了锦阳宫遇见不想看见的人,和一张惹人厌烦的脸。 然而不得不承认,这张脸长得太好,让人生不出是很么恨意,当感情只剩下彼此厌弃和冷漠,又是谁的错呢? 容玖笑的如融融煦日,童简鸾却想伸手将那张画皮扒下来,看看里面到底是黑是白——总归不是人的红,还有生气,而像是一块又冷又臭的石头。 没错,臭。 臭的两股战战,恨不欲拔腿而走,掩鼻皱眉,转身离开。 然而事实是,他还是走上前,带着同样虚伪的笑,温和的问候容玖:“风光正好,九千岁闲来无事,不如一起走走?” “好。”容玖欣然同意。 然而童简鸾没有和并肩前行,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容玖面上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童简鸾在后边抬手就要给容玖的后心一掌—— 容玖适时回头,嘴角含笑,看着他的动作,眼中全是了然。 ☆、第71章 恼恨 “这天儿还有蚊子,”童简鸾抽回了自己的手,波澜不惊道,“命忒长。” “蚊子走了?”容玖伸手就要去牵童简鸾的,“走吧。” 童简鸾这下默不作声,视线放到容玖的指尖,一动不动。 容玖感受到手上的压力,神情却仿佛浑然不觉,只任由童简鸾发泄不满,问他:“几日后的百花宴,你已经同李姑娘商量过法子了?” “关你屁事。”童简鸾哼哼。 “你啊。”容玖轻声叹息,其中蕴含了无限的宠溺。 童简鸾噙着一丝冷笑,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呢? 打一棍子给个枣吃? 那也未免太过于廉价了。 “容大公公有什么指教?”童简鸾温声道,“如果不及时说出来,这一番偶遇怕是要浪费公公时间与精力了,有什么话,还是趁早说的好。” “我只是想看看你。”容玖顺毛一样将童简鸾所有棱角和逆鳞都抚顺下去,“你既然想开了,我便没什么好担忧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开了,眼珠子和脸皮都下酒菜了?”周遭无人,童简鸾抬手将容玖的爪狠狠甩开。 容玖却打蛇随棍上,手腕如无骨的软蛇绕在童简鸾小臂上,指尖轻叩,隔着棉袍都能感受到冰凉,然而那若隐若现的调情之意却如蛇信子一样黏腻。 童简鸾当即生出将容玖狠揍一顿的冲动。 他出手如电,腕骨反向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缠住那只不老实的手,掣肘容玖的手臂于肩后,把他按在了朱红的高墙上。 “你烦不烦啊!”童简鸾恶狠狠的骂他,“当我是皮球啊,踹一脚,被墙反弹回来,再踹一脚,再等着我被反弹回来原谅你?你说的话都是放屁,还等着我吃屁?!你驴不驴啊!” 容玖这时候不气不恼,反倒是笑的肩膀都颤抖,他眼睛眯着看童简鸾,其中或有深意,然而这时候童简鸾压着他直面阳光,所以并不能看清楚他到底什么意思。 只是他抖的秋花乱坠,笑的让人恼恨,童简鸾便卸下了他的肩膀,“还笑,你还笑!见鬼了吗,有什么好笑的!” 然而下一刻,他自己忍不住笑了,“我他妈……” 话竟是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到了容玖的脸。 朱红高墙百年来历经风吹雨打,表面早已堆了红锈,容玖被童简鸾这么一压,脸把墙给舔了一遍,现在白皙的面容上跟涂了胭脂一样,还是十分劣质的那种。 “你也有今天。”童简鸾松开了他,鼻子里轻“嗤”一声,站到一旁,冷眼看着容玖。 容玖胳膊就那么软趴趴的垂着,像是一根粗大的面条,只是这面条俊美无俦,英姿无可匹敌,堪称面条界一枝花。 “不气了?”容玖轻声问他,声音里半点痛苦也无,好像胳膊被卸的不是他,那双眼睛点漆一般,让人一眼看过去,完全遗忘了他脸上的脏东西。 “我生什么气?”童简鸾觉得好笑,“让你看我笑话?” “对不起。”容玖道歉简直如流水般畅快,表情很真诚,叫童简鸾差点条件反射相信,但下一刻就完全否决。 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眼前这人了,只能叹一口气道:“你先把自己胳膊装回去吧。”看着真是太难受了。 “你帮我好不好?”容玖往前一步,凑近童简鸾。 他往前,童简鸾就往后退,两人在这一刻显出了十足的默契。直到童简鸾忍无可忍的喊停,怒目看着容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你像先前一样对我。”容玖声音变得急促起来,看着童简鸾的眼神湿漉漉的,但其中全无弱势。 童简鸾感觉自己被疯子盯上了,“你失忆了?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是吧,要我重复说给你听?” 容玖深呼一口气,再次诚恳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还要巡抚捕头做什么? “你是缺血了么?”童简鸾想到一个容玖发疯的原因,开口问。 “我缺你了。”容玖看着童简鸾的喉管,舔了舔嘴唇。 童简鸾忍无可忍,伸手将自己衣襟拉开,露出一侧肩膀,然后把容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声音大无畏道:“来吧。” 容玖的牙齿先咬在皮肤上,舌尖碰到肌理的时候引发了一连串的颤栗。童简鸾打了个哆嗦,觉得一阵电流从头皮上一路往脚底板传,就好像第一次两人接吻时候那种感觉。 “你想不想知道我血的滋味?”容玖一边咬他,一边含含糊糊的问。 “想!”童简鸾不假思索的回答,这厮这么折腾他,他不欺负回来,实在是太失策,能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然敬谢不敏。 容玖右手直接将脱臼的左手接回去,然后暂时放开童简鸾,毫不犹豫的咬掉自己手腕上一块,鲜血流出来,他将手腕凑到童简鸾的嘴边,眼神像献宝一样,黑宝石一样的瞳孔中有掩饰不住的亮光,狡黠却又坦荡:“你尝尝。” 那眼神有些像赤子献上自己的心,任由君煎炒烹炸,毫无怨言。 童简鸾觉得这样的容玖有点可怕,然而血液中仿佛有他无法拒绝的味道般,他鬼使神差的凑上去,用嘴唇将伤口处全部盖住。 容玖的眼神——那是满足的神色。 他们两个人像是疯子一样,凑在这个角落里相互吸允,并不是多么亲密的抚摸接吻,而是像鬼一样啖肉饮血,如果有人这时候恰巧路过,大概会忍不住大叫出来。 然而在无人围观的情况下,一切氛围都由中间这两个人把握吞噬。 没有第三个人会来分享这亲密。 容玖的血液里没有腥味,这是童简鸾的第一个感受,他的第二感觉便是冷,容玖的血仿佛冰山上未曾融化的血,让肺腑之间全然沾染了冷气,冰冻三尺骨,头脑直发僵,但冰中宛如有火种,穿肠过后将小腹点燃,再次往上火烧,整个人置身冰火两重天中。 “好吃吗?”容玖问他。 两人直面相对,身体靠近的头发丝都没有办法从中间飘过,也是因为如此,童简鸾感觉到了容玖身体的变化,他的那个地方硬了起来,戳的童简鸾下腹发烫。 “你——”童简鸾觉得这世界都玄幻了。 “这是我的秘密。”容玖小声道,“我把它告诉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夕阳落山后,月上柳梢头,高墙阻隔了月光倾泻,使得两人面目显得朦胧起来。童简鸾无从知晓这时候的容玖是不是真的发疯,只能问他:“你发疯了吗?” 问一个疯子他是不是疯了,这本身就是一件疯狂的事情,无论答案是或者不是,都没有参考性。 问的人是疯子,答的人是傻子。 “我快疯了。”因为眼睛看的不清楚,所以容玖的声音才显得真切,回绕在童简鸾的耳边,连带感情都仿佛能看清楚,分毫毕现,全无遗漏,“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把你吃了,你会不会死,我会不会还活着?长长久久,永不分离。但我不能这么做,就像我不能拉你下地狱一样。” 童简鸾脑子发出“轰”的一声响,就像火树银花炸出的不夜天,将容玖那些扭曲的心思看了个透彻。 “我之于你,就像蜉蝣之于人,朝生暮死的爱情,我之后你还活着,再往后,百年,千年,万年……远的已经无法数清楚,我只能参与你的一部分人生,而你终将忘了我……”容玖道,“如果是这样,那又为什么要开始?” “那我们现在做的算什么?”童简鸾听了他的话,也发出了他的疑问,“复仇,称帝,一百年后,或者四百年后,王朝倾覆,旧的去了,新的来了,我们此刻做的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仇恨只能用血来洗刷,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容玖道,“我的人生,出生就背负着死人的怨恨和期待,这是枷锁,非死不能挣脱。” “所以,你想那么多做什么?”童简鸾道,“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挣脱我?既然以后注定要失去,那就不要开始……想的真美啊,做出这么个决定,连问也不过问,真是独断——你如果想要获得原谅,以后就不要拿这些东西再来烦我,如果我发现你擅自决定,一定打断你的腿,把你锁了再说!” 容玖抬起头,看到童简鸾嘴角噙着血说话,伸手替他将这些拭去,“这话不适合你说,我的陛下。” “那我应该说什么?”童简鸾睨他一眼。 “你适合说,爱卿深得朕意。”容玖凑上去亲了亲童简鸾的嘴角,然后又把刚才手指擦拭的血舔干净,“天色晚了,去休息吧。” 这种撩火之后就跑的习惯实在不好,需要纠正。童简鸾伸手动了动容玖的小个子,“哟”了一声,啧啧称奇道,“忍者神龟啊。” “你——!”这回轮到容玖无语,半晌之后似是威胁的说了一句,“你别玩火。” 童简鸾听了气结,“来啊,我怕你?” 说罢就要撸袖子上阵。 容玖点了他的穴道,“我的陛下,现在这东西不能用,等以后……你成君王,天下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你想怎么用都可以。” ☆、第72章 一灯如豆 他这话说的轻且巧,什么叫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感情他是色胚? 童简鸾心里连呸了三声,骂了他好几句凑不要脸,但身体被他人控制,只剩下眼珠子可以动,对容玖怒目而视,容玖笑吟吟的把眼睛阖上,又凑到眼角亲了几下,一只手放后颈,另一手在双膝间,直接把童简鸾公主抱,御使轻功回到了他的小院里。 破落的小院见证了两人几分几合,依旧那么质朴。 容玖将童简鸾轻轻放在床上,替他掩好被子,童简鸾的眼睛闭着,没有看到他神色有多温柔,只是在卷起被子的时候手不自觉的抖,如同簌簌秋叶落下。 容玖迅速将自己的手收回去,在床边驻足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伸手,十指插进童简鸾的发间,梳理了几下,才在童简鸾身上又点了几下,在那人睁开眼睛骂他之前,迅速溜之大吉。 童简鸾对着空空如也的房间,不知道该骂什么,最后气愤的把被子盖在头上,睡觉了。 容玖走回去的时候心是高兴的,哪怕在途中看到自己头发中间出现了花白,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情。他想自己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改变,都不会再轻易刺激阿简了,因为他发现他受不了。 受不了对方将自己弃之敝屣。 他一面又鄙夷自己的卑鄙,因为纠缠下去,痛苦的是阿简。 死是一件太容易不过的事情,而活着的人总是要经历目送的悲剧,倘使他为阿简着想,便不应该这样扯着他不放,让他以后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你若以后再这样自以为是,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他脑海中忽然又响起阿简的声音,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容玖丝毫不怀疑阿简的决心,就算他再如何心软,也绝对不会对这样的出尔反尔手软。 容玖笑了,为了双腿的健全,他也不能放弃。 回去之后他将自己的头发染了染,直到变得全黑看不出瑕疵,才作罢。 明天,他想到这个词就会觉得温馨,因为这意味着他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等孽火消磨下去,容玖的那处变得又平坦起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没牛羊。” 非是群英乱飞,江南草长的春日,秋天也只剩下 百花宴之时韩彤挺着肚子坐在上位,李怀素坐在左旁第一顺位,而童简鸾则是坐在最末尾,有些像早些时候参加的丹青宴。 众人穿的花枝招展,说起话来,吐半句藏半句,你夸我衣服好看,我夸你妆容雅致,好不融洽,好不热闹。然而任由他暗流涌动,或静水流深,童简鸾只作壁上观。 他百无聊赖的看一群女人争奇斗艳,心中在回味着那天容玖的样子,心里揣测为什么容玖会有唧唧这件事。 难道因为两人同时饮了对方的血? 这样说来,以后刺激容玖的方法多了……给看给摸,不给他吃,多好。童简鸾心中算计着如何治容玖,想的好不愉快。 “惠嫔近日可好?”韩彤的声音响起,将童简鸾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秉娘娘,一切皆好。”李怀素的声音不高不低,表现可圈可点。 韩彤这时候笑笑,“我就说妹妹这几日好的很,连来宫里请安的规矩都给忘了,莫不是……乐不思蜀?” 李怀素敛目,嘴角上扬,微微笑道:“娘娘说笑了,西蜀远在万里之外,妾身作为太殷之人,怎么敢不思蜀?只是近日身体不适,有恙在身,怕传给了娘娘,便问陛下告假,陛下允了臣妾近期可不按例行事。臣妾心想陛下会说与娘娘听,便未曾遣人前来通禀。望娘娘莫要怪罪。” 这话说的就尖锐了。 一则将韩彤的话给顶回去,二则彰显自己与皇帝关系亲切,三则暗中从嘲讽皇帝和贵妃有间隙,否则怎么会向陛下告假,陛下却未曾与贵妃说呢?这不是明摆着讥笑贵妃和皇帝根本见不到面嘛? 韩彤显然没想到新来的竟然敢这么顶撞,不知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恃宠而骄,只是这两样无论是哪个理由,都让她甚是不高兴,然而贵妃的风度不能失,便强自欢笑,嘴角僵硬上扬:“那我看妹妹今日身体不错,不如把先前没敬的茶一并敬了吧,也省的有人嘴碎不高兴,说本宫不公,不能一碗水端平。” 这让已经有点昏昏欲睡的童简鸾瞬间清醒了神智,两眼立刻爆发出精光,支起自己没有骨头的上半身,心想,来了来了,重头戏终于来了! 李怀素不能以下犯上,便阴着一张脸点头,看上去略带点不情愿。 韩彤让身边的紫烟将茶端过来,交由李怀素。 李怀素摸到茶杯的时候,手明显哆嗦了一下,那茶杯滚烫,热气缭绕,氤氲双眼,里面水的温度可想而知,李怀素作势就要松手。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5节 “妹妹可莫要烫着手了,听闻妹妹箜篌弹得一等一的好,这手若是被烫着了,陛下可要心疼死了。”韩彤阴阳怪气道。 似是被韩贵妃的话激出了倔强,李怀素深吸一口气,将那盏茶端起来,恭恭敬敬的朝韩彤行礼,半分差错也叫人揪不出来,韩彤下巴微昂,得势模样十分明显。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紫烟的手动了一下。 李怀素打了个趔趄,摔在地上,杯子顺势摔在了韩彤手上,滚烫的茶水就这样浇在了韩彤的小腹,叫她一下子惊的站起来,手顺势扬起就给了李怀素一巴掌,把她扇的倒在地上,脸上直接肿了。 “贱婢!竟然如此谋害我与皇子!”韩彤支撑不住又倒回椅子上,下面一阵疼痛,她一手摸着小腹,厉声喊道:“好痛!紫烟,快去传太医!” 李怀素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大约没想到会出意外,自己竟然失手,立刻就要爬起来到贵妃面前求饶,再也没有方才的牙尖嘴利与嚣张,“娘娘,臣妾不是有意的,方才臣妾只是站不稳,求娘娘宽恕!” 她势头这么弱下去,倒是让韩彤涨了点士气,眼睛一转,直接想到将惠嫔从云中打到泥土里的法子。 戕害皇家子嗣,这罪名谁也没有办法给她开脱,也就索性不再和李怀素说话,而是一心一意喊起痛来,“啊……来人……好痛啊……陛下……” 紫烟脸上带着焦急:“快去着人通禀陛下,就说娘娘快要生了!” 老嬷嬷这时候也顾不上平日里和紫烟争宠的势头,找了人将贵妃抬进屏风之后的软榻上,又扭头厉声对李怀素道:“竟然惊扰了娘娘和小皇子!便在这里跪着反思,等着陛下治你的罪吧!” 她惯来喜欢狐假虎威逞威风,这次也是看到自家贵妃不喜欢眼前这厮,且她着实嚣张,让贵妃娘娘动了胎气,罪过不容饶恕,陛下便是再护短,也不会追究这点,所以过了嘴瘾。 李怀素脸色苍白,泪水涟涟,神情仓皇。 一众人兵荒马乱,请太医的请太医,叫皇帝的叫皇帝,竟然没有人再关注什么百花宴,又因为无法上前表示关心,便找了措词告辞。 太医先到,到屏风后边给贵妃诊脉看情况。 皇帝很快便到了。 身为六宫的男人,明德帝这时候便是再宠李怀素,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这样对其他人来说,未免太过于不公平——况且太医说了,贵妃的情况很危险。 “你去那边台阶前跪着吧。”明德帝冷冷对李怀素道,眼神竟是一点也不放到李怀素身上。 “陛下……”李怀素嘴唇蠕动,“臣妾……臣妾不是……” 明德帝俯身将她扶起来,声音淳厚,看似温和,实则无情:“朕不管你有辜还是无辜,韩贵妃这里出了事,事情你参与了,朕便不能袒护你,明白么?会给你招来妒害与祸患的,朕也……不忍。” 他口上说着不忍,却还是加了一句:“去吧,等贵妃无事,朕便去看你。” 他挥了挥手,跟在他后边的容玖朝两个小黄门点头示意,那两个小黄门把李怀素给拖了出去。 陛下要一碗水端平,就算平日里宠爱谁,也不能恃宠而骄,这一场意外,无论起因到底是谁,现在没有调查出来,总归不能偏向太厉害。 纵然纲行独断,陛下也想在朝堂上表现出不偏不倚,不能让任何人都看出来心思。 宫殿之外汉白玉台阶,台阶之上是浮雕,屋檐遮不住白日阳光暴晒,高墙隔不得夜晚寒风,李怀素被罚跪在浮雕之上。 韩贵妃喊了一日一夜,她便跪了一日一夜,无水无米,第二日天阴沉沉的,没有太阳,没有风,空气凝滞而黏腻,不多时便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呼啦泻下。 太医满头大汗,双眼乌青,连皇帝神色也不太好。贵妃难产,已经叫了一夜,此时声音如猫叫,小的仿佛听不到,只拿参片吊着,还有点力气。 刚下雨的那一刻,天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房间内点上了灯。 一灯如豆,昏黄的光亮起时,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惧中,有些胆小的宫女,直接叫了出来。 “啊——” 就连明德帝也忍不住退后了好几步,连声呼喊:“来人,来人!” 原来从贵妃那处出来的并不是婴儿的头,而是一条……蛇。 ☆、第73章 冷宫 韩彤这时候声音尖锐,叫喊恐怖嘶鸣,抱着肚子滚来滚去,痛的近乎死去,因为无人搀扶,竟然滚下了床,摔的神智清醒过来,双腿跪在地上,一手朝着明德帝伸去,“陛下……皇上……” 明德帝前方围绕了一群侍卫,容玖的脸上也微微动容,他嘴唇里微不可闻的说出了一句话,本来应该无人听到,却“不小心”被明德帝听到。 明德帝震惊的看着容玖:“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南疆秘术……海蛟化龙……”容玖不自觉的重复,然后跪了下来,“陛下!臣曾听过一南疆传闻,名为借运,乃是借助天潢贵胄之气,孕生真命天子,种蛇卵于女子体内,然后用秘法运作,之后会孕生胎儿。此术早已失传,不想贵妃娘娘居然挺身涉险!” 明德帝的脸微妙起来,那种嫌恶丝毫不掩饰,借运,贵妃除了借他的运,还能借谁的? 她竟然这么大胆!简直放肆! 这一转瞬的功夫他并没有想过容玖为什么会知道,更不会怀疑这是假的,毕竟贵妃在八个多月前有怀孕征兆,如果有问题,她定然不会告知众人,韩家因为蓝家的姻亲缘故,和容玖向来不对付,就算容玖陷害,也早就揭穿,怎么会留到现在? 且韩彤现在生出的,确实是一条蛇! 明德帝想到自己竟然和这样一个蛇蝎妇人相处了这么久!韩彤确实到了高龄阶段,铤而走险也是有情可原,但此事永不可原谅! 然而又不好什么都不做便拂袖而去,便只能阴沉着一张能挤出水的脸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照看你家娘娘,其余的人,都随朕出来!” 太医迟疑了一下,嗫嚅道:“陛下,臣……” “出来!” 还未待皇帝发作,有侍女直接冲了进来,直接跪在地上,“陛下,娘娘,娘娘昏过去了……” 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只看到水滴蜿蜒而下,滴滴落在地上,氤氲成墨色,惶恐中带着害怕,好像下一刻陛下的雷霆之怒就要降落在她身上,让她粉身碎骨。 “先起来,把话说清楚。”皇帝大约怒极,反倒没有刚才那种凌人的气势了。 那侍女哭丧着脸,“陛下,惠嫔娘娘,出事了。” 明德帝大步往外走,容玖这时候急忙撑起方才小黄门递给他的伞,跟在皇帝身后。 宫殿门外,李怀素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明德帝那一刻觉得全身冰凉,他一直没有出门,并不知道李怀素竟然下了雨还在这里跪着,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血。 如果李怀素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妃,明德帝是根本不会将任何悲悯放在她们身上,但李怀素和他曾经的皇后长得极像,而他的若言,也是死在这样一个雨天,她当时有孕在身,当时他因生母之错被放逐北疆,身边只有这位跟着他不离不弃,因着这些原因,对这位妻子极是敬爱。 糟糠之妻不下堂,在事业有起色的时候,他回京述职,为了军权,娶了韩彤,获得岳家的支持,对于这件事,那时候并未告知若言。若言跟在他身边一直没有得到相应的名分,所以韩彤当初是正妻的身份,上了皇室的玉册。 述职时间不算长,却也不算短,再加上要在京城运作,所以没有及时回去,商若言在他离开北疆的时候说,等他回来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便想,等他将这边的事情办妥了,再回去面对她。 半年左右接到急报,问他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回去。 那时候已是尘埃落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本想着回去告诉若言这件事,等他登上了那个天下间最尊贵的位置,他要亲自册封若言为他的皇后,然而回到北疆,得到的却是若言已死的消息,还有那个有着他血脉的儿子。 明德帝此生可以说没有欠任何人,除了这个在微末之时便跟在他身边的女人。 他欠她的太多,以至于想要偿还,发现已经晚了。 商若言死于护卫城池。 那时有少数北羌人伪装成太殷人入城,趁着雨夜防卫松懈,想要占据都护府,然后以此为据点扩充势力。 当时得力的人选已经全部被明德帝带走,商若言本身以武傍身,明德以为她可以护住这里,却没有想到她已经有孕这件事。 当时的她也是怀了近十个月,快要生了,然而因群龙无首,遂穿上明德的战甲便提枪上城门,指挥杀敌。 敌退后回府,高烧不去,难产而死。 大夫说,是因为抑郁,没有挺过去,所以最后撒手人寰。 明德帝此生子嗣甚少,也是因为他的有意为之。他自己为了得到这个位置,杀了他所有的兄弟,亲手弑父,天底下最大的罪过,他已经犯了,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后代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且若言有了孩子,妃子皆是为了联合各世家而选的,他连临幸的想法都没有,更何况是生育皇子? 所以在见到李怀素的第一眼,他震惊,抱着弥补的心态将对方接入宫中,然后想着将她的地位慢慢提升,内心在弥补当初的愧疚。 然而明德帝决然不会后悔,权势是他这一生的追求。少时因为人言轻微,奴才捧高踩低,父皇的冷落与迁怒,使得唯一疼他的母妃生病不能得到及时医治,他便发誓,以后定要夺至尊之位,享人间富贵,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明德帝快步上前,将如被雨打落的秋叶般的李怀素抱起来,喊道:“太医,太医!” 人群挪向偏殿,太医来到这边把脉诊治,脸色一下变得惨白,直接跪在地上。 “快说,怎么回事!”明德帝握着李怀素的手,看起来真是心痛如绞,“她怎么会出血!” “陛下节哀。”太医按捺住砰砰跳的飞快的心,虽然真相十分惨烈,却不得不开口,“惠嫔娘娘……小产了。” 李怀素这时候微弱呻吟一声,却是听到了太医的宣判。 明德帝伸手想要捂住她的耳朵,不让她知道这个消息,然而,晚了。 李怀素心如死灰,瞪大眼睛,看着床帏,将自己的手从皇帝手中抽出来。 “素素。”明德帝低声唤她小名,“你想哭,便哭出来吧。” 李怀素只是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枕巾上,洇湿了朱红色的被褥,看起来似血般冷寂。 “我的孩子没有了……”李怀素平静道,“哭有什么用呢?” “你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朕?”明德帝想到那时候的若言,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 李怀素目光本来涣散没有焦点,这时候缓缓移向他,露出一个笑,这笑容十分勉强,十分凄惨,“臣妾……臣妾自幼失怙,没有人告诉臣妾……什么……”她说不下去了。 明德帝将她揽入怀中,李怀素抬手打了他好几下,终于失声痛哭。 她靠在明黄色的衣襟上,眼睛没有如寻常人哭泣那般闭上,而是睁着眼睛,侧向床内无人看见的地方,双目无神,失去光彩和魂魄。 一座宫殿,因一道墙壁隔成三间,位于中央的韩彤今日早产,生下了一条蛇;而在旁边这座偏殿,一个被罚的妃子因为无知而小产。 皇家本来可能有两个小皇子,却原来一个也没剩下。 容玖及时从这温情脉脉中退出,手上的伞还滴滴答答的落水,他看到旁边大门中走出来的童简鸾,点了点头。 “可否借把伞?”童简鸾并没有和他假作陌生人。 容玖将手上的伞递给他。 “谢了。” 童简鸾撑着伞离开,瓢泼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只是将最后不多的夏意也带去。 一场秋雨一场凉,再过不久,就又是一个冬天了。 容玖目送童简鸾远去,如同见证他的人生,自己可以给他一把伞,让他遮风挡雨一次,但从此以后的人生,擦肩而过不过一句“可否借一把伞”,之后便各自交错,继续前行。 韩贵妃最后以“巫蛊之祸”的名义被直接放到冷巷。 冷巷,顾名思义就是冷宫,那是一条很长的巷子,两旁的墙壁很高,青色砖瓦,无论是阴雨天还是晴天,中间都甚少时间可以看到太阳。 冷巷用来处置那些犯了大过错的宫妃,除却被白绫毒药赐死的妃子,剩下的可以不死的基本都在这里,然而冷宫熬到白头和死的痛快究竟哪个更快活,没有感受过环境的人不足以道期间可怖。 然而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便是昨日享尽沉香软木,今日面对空灯长巷,寂静无声,这种从高处摔下来的感觉,谁也不想尝试。 刷着朱红色漆的门看上去陈旧且腐朽,她坐在门槛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她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斑驳如残雪,星星点点星星,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多岁,整个人的精气都没了。 大门上结着蜘蛛网,推开门之后听到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伴随着刺耳难听的叫声,掀起院中一层灰尘。 童简鸾驻足,等了许久,等到尘埃落定。 韩彤仿佛这个时候才感觉到有人前来,沉着一张脸斥责道:“什么人,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童简鸾身后的紫烟上前,盈了盈身,“娘娘,是奴婢。” ☆、第74章 火光冲天 韩彤眼睛一瞪,“你?你是谁!” 紫烟微微一笑,却没有再理会这个疯女人,而是对童简鸾恭顺道:“公子,娘娘受了打击,这些时日神智有些不清醒,您且当心,不要让她抓到您。” “没什么。”童简鸾摆摆手,“我交代一些事情就走。” 韩彤傻兮兮的歪着头看童简鸾,嘴角弯弯,勾着一抹笑,看上去颇有些天真无邪的味道,她来来回回重复一句话:“孩子……我的孩子……” 童简鸾上前,单膝弯下,俯身看韩彤:“不知道娘娘是不是还认得我?” 韩彤笑嘻嘻道:“认识啊,你是我儿子嘛。”她说着摸向自己的肚皮,“我儿子聪明又伶俐,他日一定能荣登九五,君临天下。” 她说罢脸色忽然阴了下来,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儿子呢,我儿子呢?”未及语音落下便站起来就朝着童简鸾扑过来,“你把我儿子交出来!” 童简鸾退后一步,他不想和女人动手,这时候紫烟两步上前伸手便给了韩彤一巴掌。 这一掌无论是从力道还是从角度来说,都是相当的精准,打的脸一半肿起来,手指的痕迹清晰明显,一会儿便淤血了。 “冷静点。”紫烟说罢退后一步。 韩彤哭了起来,好不凄惨。 童简鸾叹了一口气,“娘娘,您在二十年前与令妹设计陷害童夫人,正宣三十一年与尔父同谋,令百十余人假作北羌外敌入城,害死商皇后,其后为灭口,赐酒毒死所有参与者,尔父强抢民女,杀人夺宝,皆被尔掩过。此间牵连者不知凡几,一步一步踏着别人的尸骨上来,傲慢狂妄,洋洋自得之时,可知会有今日?” 韩彤一下子被镇住了,过了一会儿好似忽然清醒,疾呼道:“不——我没有,我没有杀人!他们是咎由自取,早就卖命给我们定国公府,就是定国侯府的狗……” 她话没有说完,又被紫烟扯去头发,左右开弓啪啪打了好几巴掌,下手毫不留情,直到嘴角出血,才算停手,然而心中悲愤,胸膛起伏不定,使得声音都带了颤音:“狗,呵。” 她打的手掌泛红了。 韩彤被紫烟的动作吓到,一下子也忘记了质问她为什么要打自己。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视线被其他东西吸引。 童简鸾从袖中摸出来一条明黄色的缎子,抖开,咳嗽一声准备念,结果缎子被韩彤抢走,眼神贪婪的在上面扫,试图找出来其中召她回去的词句,然而正反面都翻遍了,还是没有一个字。 没有一个字。 “瞧什么呢?”童简鸾好奇的看着她,“我只是带来圣上的一句口谕而已,这上面没有东西。” “陛下……陛下说了我什么时候回去吗?”韩彤声音含含糊糊的问。 “陛下口谕……你还是去死吧。”童简鸾把原句修改了一下。 事实上童简鸾提起韩彤时,明德帝只是眉头一皱,“这件事便全权交于你处置,朕不想再看见那个女人。” “不可能!”韩彤直觉否认,“陛下不会这么对我的!” “定国公府与南疆勾结,里应外合,通敌叛国,贵妃韩氏假孕欺君之罪,构陷妃嫔,戕害皇嗣,罪行滔天,实难饶恕,着褫夺贵妃封号,打入长巷,永不起用。” 童简鸾一字一顿的说完,再不瞧她一眼,也不去管那明黄色丝绢,对紫烟说了一句“动手吧”,便起身离开。 韩彤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紫烟青色的裙袂在空中旋扬了一角,“砰”的一声将门阖上,将锁扣上。 “来人!”她声音清丽,此刻冷冽不含温度。 几个黑色的人影从角落中出现。 “动手。” 黑色人影将院中本来看似随意放置木板拿起来,“笃笃笃”的将门窗钉上,里面的人这时候反应过来,用力的拍门呼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然而纵使声嘶力竭,涕泗横流,哀嚎求饶,也不会有人来放走她。 正如当初她因为陛下酒醉临幸过一宫女,因那女子与商若言眉眼间有些相似,之后陛下为了抚慰她,并未给这女子封号,仍叫宫女服侍韩彤。然而韩彤妒恨非常,尤其这醉酒一夜珠胎暗结,韩彤便找了一个理由,将这宫女杖责小腹,将那孩子活活打的小产,之前帮过这宫女的,全部牵连,其中便有幼时的容玖。 只是那时候容玖并不出名,只是微末的一粒灰尘罢了,入不得旁人的眼睛。贵妃大忙人一个,没有在这上面上心过,当年的人死的死,残的残,出宫的出宫,最后容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竟然无一人知道他早年善心过,也因此将本就在雪山之行伤到的腿,彻底毁了根本。 棍打小腿,在雪地跪了一夜,血和伤口被直接冻住了。 后来每到冬日,都会如针入骨,痛彻心扉。 为了永绝后患,那时候韩彤还找过这宫女的家人,其父母双全,姊妹三人,家境贫寒,然一家人其乐融融。宫女当年为了减轻负担入宫,补贴家中,使得本来有些支撑不过去的家变得好起来。一家人皆盼着她回家过好日子,然而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韩彤让自己的母亲进宫,转告父亲这件事,让她爹帮着把这家人收拾了。 原话是“断个干干净净,别十年二十年后找个更像的给我添堵,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个更像她的,到时候皇帝一高兴再生个儿子,我怎么办?” 断绝后路,这出实在太狠,前去的人数人头发现够五个了,直接把大门一锁,将所有人都抹脖子杀干净,放火把这地方烧了个干干净净。 有人没死。 那人正是紫烟,当时她只有七岁,前去河边玩,她的小伙伴来找她,那人眉清目秀,与她是青梅竹马,然而这一场阴差阳错的找寻,却直接成了阴阳相隔。 他替她死在了杀戮与火海中,最后甚至连尸体都不全。 身后的大火烧起,四周的防火带已经做好,不必担心火势蔓延——冷宫与其他宫殿并无相连之处,甚至可以说是一座孤岛。 “姐姐——阿蛮——我终于替你们报仇了——!”紫烟放声哭喊,她的声音在长巷中激荡,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听到她的叫声,却面无表情,神色麻木,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发自己的呆。 她泪流满面,跪在地上。 对于复仇者来说,有那么一段时间,生命中只剩下一个目标,那便是复仇,在此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想法。紫烟也是如此。她知道真相后,自愿代替地主家的女儿进宫,慢慢靠近韩彤,被容玖发现她的不同寻常,从对方手里拿到姐姐的遗物,与他结盟,蛰伏至今,终于功成。 然而此生,终究不可能身退。宫中便如泥淖,置身进去的人不会有全身而退的一天。为了适应这里,必须要蜕几层皮,砍断诸多骨头,低下头颅,将脊梁这段,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才能不被吞噬。 而她,早已不再相信平静生活,也不再期待人间烟火。 “你还是不愿意离开么?”童简鸾蹲下来,看着紫烟喜极而泣,或者说大功告成的崩溃神色。 这很正常,她十几年来的目标终于实现,现在无论是人生的重心,还是生活的轴心,都在一瞬间移位倾塌,留出一片空白。 紫烟摇了摇头,“我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但你可以亲手建立一个家啊。”童简鸾将理想中的生活娓娓道来,“嫁个郎君,生一堆儿子女儿,与他白首偕老,共剪西窗烛,这其实是很好的生活。” “那公子为什么不愿意去呢?”紫烟红肿着眼睛问童简鸾。 “我?”童简鸾闻言微怔,继而笑了,笑的很温柔,“我喜欢的人在这里,这是他的人生,我就陪他走一趟。” “我的前半生都在这里,这里我比家还熟悉。”紫烟低声道,“即便看起来像是一个囚牢,我也在这里度过了我最好的时光。不论我愿不愿意承认,这都是事实。况且我心中也是愿意留在这里的。外边天大地大,也许因为太大了,心就空了。” “那你想去服侍谁?”童简鸾问她。 “去……伺候花草吧。”紫烟道,“不求富贵荣华,只求踏踏实实。” “好。”童简鸾应允。 身后火光冲天,凄厉叫声渐渐湮灭,终归死寂。 ☆、第75章 我等她 从长巷走出来的时候,童简鸾看到容玖驻足在一旁等他。 “怎么感觉你成日都挺闲的?”童简鸾迎上去。 “你进来宫中,我自然不用跑大老远去看你怎么样,自然就闲了。”容玖悠然道,“事情办妥了?” “妥了,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来办这么不厚道的事。”童简鸾一副无奈的表情,却带着些许宠溺,“你该不会是把不喜欢干的事情全让我干了吧?” “不这样你怎么让别人信服呢?”容玖轻飘飘一句话便把他堵了回来,口吻中全然是“为你好”的语气。 连眼神都变得很真诚。 童简鸾一只手遮住容玖的双眼,这才端详起他的表情,没有那双眼睛出现欺骗他的视野,剩下的部分就变得冷漠且淡然。 他这才放下心,想着:这便是真实的他。 “阿简?”容玖试探性的出声,大概在猜测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做出这样的动作,“你怎么了?” 声音也是温和且宠溺的。 “没事,就是想逗你玩。”童简鸾放下自己的手,却被容玖抓住,扣紧十指。 容玖听到那句话脸色就变得惨不忍睹,大概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竟然还能这么说话的,最后只得笑着摇头,“哦。” 两人之间静谧的只剩下脚步声,还有浅浅的呼吸。 “下一步要抄定国公府?”童简鸾开口。 “这只是这件事的尾声而已,不足为道。”容玖沉着道,“倒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苏谢要回来了。” 童简鸾心一紧。 果不其然,容玖的下一句直奔主题,“你要做好准备了。” “一直都挺有准备的。”童简鸾傻呵呵的笑了,然后在容玖的注视下笑不下去,只得转过头,闷闷道,“看我做什么。” “有我在呢,你怕什么。”容玖摸了摸他鬓角的头发,将那凌乱的青丝撸顺。 童简鸾被他的动作弄得鸡皮疙瘩全起来了,感觉全身如遭雷噬,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他一把反制住容玖的手,眼睛里带着光彩,“你能不能找一只猴子前来?” 容玖跟不上他的思路,然而他从善如流道,“好啊。” “越大越好,越活泼越好,最好贱贱的,能把人气的半死不活,对了,再给我找一只会学人话的鹦鹉。” 容玖听到这里动作停了一下,眉头轻蹙,“你这是要做什么?” “山人自有妙计,佛曰,不可说,不可说。”童简鸾笑的诡异,“对了,你能让陛下下个罪己诏么?” 容玖点头,“这个容易。” 童简鸾猛地扑到他身上,狠狠的亲了他一口,“你真是太有眼光了,因为我太有才了!” 容玖看他样子很高兴,神色微微沉吟,却又很快带过。 童简鸾陷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自然就没有看到他赞赏的目光。 长巷走水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很大的轰动,宫中凡是知道此事的均噤若寒蝉,皇帝因为对李怀素的愧疚,将她的品级连升三级,从嫔一路升到贵妃,连带压制了之前韬光养晦的淑妃,引来一众人的注目。 李怀素却没有低调,而是愈发的我行我素。 而在童简鸾将韩彤与其父设计谋害商皇后的卷宗上缴后,皇帝大怒,命锦衣局派人着惊羽令前往,调查此案,还原真相,以示天下。 而结果是震惊的。 定国公为临渊郡的郡守,临渊郡临海,物产丰富,此地颇有南唐遗风,繁华如梦。然其在位不谋其政,贪赃枉法,强取豪夺,罪行罄竹难书,多人前往京城告御状,半途皆被人拦下,狠厉者直接杀害,使得临渊郡内里一片乌烟瘴气,表面却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且锦衣局在定国公城郊庄子地下发现尸首若干,皆以肉体不成人样,仵作验尸推断尸体大概埋了二十年,骨骼与寻常人不同,正是自小训练出来的缘故。 这个消息成为压倒皇帝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于一个“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皇帝来说,哪怕是他登基称帝之后亲手断绝商皇后后戚之乱源头,也不会假他人之手。 韩嫣这是在蔑视他的权威。 盛极一时的定国公府满门抄斩,树倒猢狲散。 苏谢大胜而归,班师回朝。西蜀皇室全体覆没,皇帝连同后妃及一干公主皇子都当了亡国奴,成了俘虏,跋涉前来太殷。 苏将军所辖之军,不曾扰一民惊一郡,然天降灾祸,途经长干,遭遇瘟疫,死者甚众。后淮水出石碑,上刻古字,曰:“扰劳天下,非所以忧民。” 炼丹房这时候丹炉直接炸了,张天师朝皇帝进言,这是上天动怒的征兆,所以炼丹屡屡功败垂成,需要使个法子,蒙蔽天听。 这话当然不会说的这么直白,但就这么个意思。 明德帝下了一张罪己诏,言道自己识人不察,懈怠政事,未得宵衣旰食,事必躬亲,以致贪腐滋生,奸佞横行。 “……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天启二十一年,似乎从开春以来就动荡不已。 苏谢领军驻留当地,陈表以情,不再披星戴月的往回赶。 上批准其请奏。 皇帝很高兴童简鸾办事利索,虽然封号未得拔擢,住所却换了个好的地方,叫养心殿。 童简鸾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逗趣,杀戮之刃何以养心,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不过住这里总好过住那破院子,每天还要让云锦打扫卫生,简直大材小用,每天都喊她腰酸背疼。 中间有一次正抱怨的时候容玖来了,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睛在童简鸾身上扫了又扫,童简鸾当时恨不得用嘴封住他的眼睑,让他从此不能用那双眼睛看别人。 谁让他怀疑自己呢? 只是一路清水下去,未免有些寡淡,每到这时候容玖便是一副禁欲到高深莫测的模样,让童简鸾心情有点微妙。 不是说太监当的人久了,就会变态吗? 怎么会有这么清心寡欲的太监呢? 对于这种质疑,容玖只是笑笑不说话,把童简鸾扑在床上,再一次出其不意点住了他的穴道,通过一双巧手让童简鸾到了巅峰,快活的又哭又笑,从此再也无法直视那双手,感觉想的多便会夜不能寐。 沈良弼在京师卫混的风生水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再加上是如今风头正胜的贵妃的兄长,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无数次歌楼千金买笑和画舫美人陪酒中,沈良弼和身边的人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倘使他是那个清高的才子沈良弼,想必不能使周围人心悦诚服,只是酒肉朋友容易得,醉酒的人也容易吐露真言,给了容玖不少便利。 最主要的是这枚棋子埋得好,酒友的酒喝得多了,也就对酒不设防了。 容玖将沈良弼引荐给童简鸾,他之前将这人的优点缺点摸了个干净透彻,写在信笺上,嘱咐童简鸾看完便烧了。 所以童简鸾去见他时,心中早已有了一番说辞。沈良弼在变革一事上颇有天赋,束发之年便名声在外,如今在帝京举止平庸,多爱酒肉,人人皆言伤仲永。童简鸾却觉他至情至性,为心爱之人隐藏光芒,怕狗皇帝疑心于他,到时候影响宫中的李怀素。 世间之情,光芒者毫不掩饰灼灼其华,动辄海枯石烂天翻地覆,而隐忍者在黑夜之中一灯如豆,隔着一墙,一城,云泥之别,相思相望,伫立如磐石。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童简鸾与沈良弼推杯交盏,问他:“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沈良弼沉吟不语,一杯又一杯接着喝,直到喝的两眼发直手不自觉颤抖,才开口:“能否帮我带一样东西给她?” 童简鸾点头。 沈良弼隔天交给了童简鸾一幅画,童简鸾没有打开,只听得沈良弼一句“我等她”,三个字,掷地有声。 童简鸾点头,走之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坚持下去。” 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童简鸾回宫之后前往李怀素所在的锦阳宫。贵妃如今多人照料,看到他前来,把所有人都遣走,童简鸾这才将画卷拿出来,“洛阳亲友道,一片冰心在画中。” 来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自知不受欢迎,李怀素必定心切看画,便寻了个理由起身离开。 离开之前,他又递给李怀素一个锦囊。 ☆、第76章 声嘶力竭 等人走后,李怀素将画卷展开,铺陈在桌上。 她刚开始的表情还好,十分平静,然而这只不过是表象,坚持了一刻,眼泪便留下来。 那幅画并未直接将人物描绘出来,只是一座房屋,一道门,一扇窗,隔着窗牅看到一个剪烛的袅娜身影,而另一个人站在门外,举手欲叩门,却停在了半空中。 屋旁有莹莹幽光,不知是流萤,还是夜空。 画旁题有一行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李怀素将画放在胸口前,泪水在脸上蜿蜒,将妆容弄花了。 她似是承受不起,身体往下滑,跪坐在地上,想要放声大哭,却只能张嘴无声流泪,这座皇城四面为敌,她在这里呆了不到一年,便熬得心神都快干了,头发也快白了。 还有相见那一天么? 李怀素没有收起这幅画,她不敢留任何可能暴露自己或者沈良弼,招致祸患的东西,一切都要防范于未然。 她已经将画放在心中,谁也抢不走,谁也看不到。 这幅画最后还是被放在炭盆里烧掉,灰烬直接碾碎了埋在外边,埋完之后李怀素呆呆的站了一会儿,宫灯点起,夜色初上,有东西自天上飘下,落在脸上,一片冰凉。 下雪了。 宫中巷子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呼声,今年的雪来的有些晚,就在所有人都担心麦苗冻僵的时候,终于来了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是个好年。 她回到屋子里,将锦囊打开,细细看纸条上面的字,看完之后连同锦囊一起烧了。 童简鸾将锦囊妙计给李怀素之后,对后续事情只关注,并没有插手。 他极为不喜欢事必躬亲,因为这意味着不懂得如何用人。 他给了李怀素一个正大光明出宫的理由,因为在淑妃那边,他散播了点谣言。 淑妃有一对龙凤胎,这些年隐忍不出,堪称妃嫔最佳职业扮演者,把嫔妃这职业当的跟隐士一样。 只不过虽然有“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一说,其野心仍是昭昭。因为这对儿女,她教的太好了。 况且从容玖那边得到的资料可以看出来,淑妃对于黑太子,不遗余力。 但分歧也在这里,她虽然在宫内为妃,但她哥哥支持的是太子律景乾,这点让淑妃恨的咬牙切齿。 或许白家的所有勇气都在当初用户明德帝,有从龙之功封侯用没了,之后无论是父亲还是哥哥仕途都有戛然而止的趋势。太子仁厚,与当年的商皇后有些相像,白家与商家有交情。 淑妃小时候还和商皇后以姐妹相称,两人一起被誉为“锦城双姝”,虽然不似韩家姐妹有血缘关系,但一同长大的情谊让旁人看着艳羡极了。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的经历,让淑妃恨极。比自己有才的是商若言,比自己出身好的是商若言,比自己名声好的也是商若言!这种自小一起长大攀比出来的人生让她一点一点的改变,当初商若言一心嫁与毫不起眼的四皇子,为此甚至跪了祠堂,尚是少女的淑妃私下取笑过她。 然而谁能想到那个毫不起眼的四皇子手段如此狠辣,雷厉风行弑父弑兄上位,如果不是因为商皇后死了将孩子托付给她,她也不会有今天为妃的待遇。 天下只知商皇后,无人知淑妃之名。 连自己的哥哥,也对当年那个有着英姿背影的女子暗恋许久,甚至对商若言的儿子,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忠心! 除了博取娴静的名声,她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取代对方,甚至连儿子也要低对方的儿子一头。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可陛下丝毫没有改立太子的意愿,哪怕自己的儿子比那个平庸的太子不知道好多少倍,可付出的努力从来都是如流水! 没有哪个母亲想让自己的儿子郁郁不得志,淑妃为了让他成长,自小表现对太子的关注多于他,连带送东西选媳妇看似对太子更上心,以至于自己的儿子对自己不亲近,这些淑妃都忍了。 只为给儿子送天底下最尊贵的礼物。 养废一个太子并不容易,但淑妃还是做到了,太子耳根子软,有恋母情结,在淑妃的教导下,对于当年的商皇后怀念的很。 连带他喜欢的女子,也是他母亲那个样子的。 因着一起长大,淑妃对于商若言了如指掌,长相气质皆谙熟于心。 淑妃一直在找这么一个人,想用女人引他们父子生嫌隙,她私下找到了这么一个人并且调教了她许久,正要出手,没想到李怀素出现了。 这根本不再是相似品,根本就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淑妃立刻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迅速将那个女子用特质方法毁去面容,毒哑了她的嗓子,废去了双手,让她没有办法把这件事说出来,给了她一笔钱,远远送走。 她没敢造杀孽,不怕报应在自己身上,怕牵连儿子。 而现在突破口在李怀素身上,因为那天,她看到御花园中李怀素遗失帕子被太子捡到,太子对她失神的样子。 淑妃意识到,机会来了。 天赐良机。 她要一石三鸟。 她向皇帝请求去庙里上香,祈求国泰民安,并且“顺便问”李怀素愿不愿意去,李怀素迟疑了一下点头,展露笑颜,道自己也想出去散心,皇帝看到李怀素终于展颜,心中高兴,恰好这时候炼丹房也传来好消息,丹药成了,皇帝便大笔一挥,准了。 淑妃又请哥哥白元庆一起前去,只道有事相商。 白元庆不知道这妹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仍然前去。他与白灵素虽然不是一母同胎,终归是一个姓,不好拒绝。 太子知道之后,以“与卿赏马”的名义一起出去。 太子自然不是自己想出来这个点子的,而是淑妃让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侍女引诱出这个想法的。 一石三鸟,宫妃与太子私相授受,到时候皇帝保太子舍李怀素,去除了她心尖一根刺,太子被陛下心中厌弃,同时也除掉……她那个碍眼的哥哥。 因为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有他在,儿子不但不会得到帮助,只会被拖后腿。 冬至那天,太子和白元庆出行,淑妃和李贵妃前往护国寺。 而童简鸾那日,正在教容玖给他找的那只猴子和花皮鹦鹉说话。 花皮鹦鹉长得乍看像西瓜,黄绿相间,只是背面一看,发现更像是剖开了瓜腹的西瓜,因为它的尾巴,是红色的。 红的像大灯笼高高挂。 容玖送来的时候,童简鸾还取笑他的审美是残的,这么一只花花绿绿又带着俗气红色的鹦鹉,偏偏嘴贱的很,瞪着跟绿豆一样的眼睛梗着脖子叫:“你这头驴!叫你磨磨偏不听,这下好了,挨抽了吧,爽了吧,嘻嘻嘻嘻……”也不知道那张尖嘴巴,到底是怎么发出嘻嘻声的。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6节 这声音渗的人头疼,这贱气让人想把它的长喙给磨平,看它怎么能用一根舌头耍贫。 “你从哪儿找来这么只活宝?”童简鸾绕着鹦鹉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看什么看,被老子俊美无俦惊呆了吗,土鳖!”鹦鹉又骂道,“蠢货,还不给老子吃东西,老子要饿死了!” 童简鸾一脸惊讶的表情,他觉得,说不定这只鹦鹉也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否则怎么词汇如此丰富,比他这个文盲好多了。 “喏,现在你闭嘴,听我说话。”童简鸾对鹦鹉道。 “闭嘴闭嘴,滚蛋滚蛋!”鹦鹉学舌。 容玖坐在旁边,看童简鸾如何训鸟。 童简鸾没有做多余的动作,而是直接把小白放出来了。 貂和鸟,是天敌,对雪貂这种小型肉食爱好者来说,虽然这只聒噪的鹦鹉看起来不大,肉不多,但用来塞牙缝,也是极好的。 屋子里一只鸟扑棱翅膀乱飞,一边飞一边喊道:“杀鸟啦,杀鸟啦!” 童简鸾躺在容玖旁边看戏,后来往容玖那边转了一下脸,发现对方比那只鸟好看多了,于是侧脸专心致志的看容玖。 容玖任由他看,直到那只鸟声嘶力竭再也不敢骂了,他才开口,语带无奈:“看够了没有?” “怎么看都看不够。”童简鸾凑上去,嗅容玖的耳垂,热气扑在玉色皮肤上,染出一片枫叶红。 “再不看,鸟就被吃了。”容玖脸也朝向他,眼神清明道。 ☆、第77章 准备好了 “貂吃鸟,天经地义。”童简鸾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话带着歧义。 鸟朝着容玖扑腾过来,就要往容玖怀里钻,童简鸾一出手就抓了个准,“小流氓,我都没钻过,叫你占便宜?!” 鹦鹉垂死挣扎,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一面大喘气一边大骂:“你才小流氓,人家是娇花——嗷!” 容玖拔了它屁股上的毛,静静的说着威胁它的话:“你再喊再骂再不听我话,我叫你成秃驴。” 七彩的羽毛都要被拔去了,还有这么能比这更重要? 鹦鹉立刻决定抛下自尊,抛下脸皮,狠狠的踩到地上,没有好看的脸,哪里有什么脸皮:“您说您说,您说的都是对的。” 猴子蹲在房间的一角,来回动,只是锁链套在它脖子上,它走不出它的一亩三分地,非常焦躁的来回乱窜,不时地发出一些噪音。 “俺乃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名唤齐天大圣,呔,头圆顶天,足方履地,有九窍四肢,五脏六腑,与你并无二致,唤一声老弟如何?你道我身上穿的甚么,龙袍也。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昨个儿孩儿王,今个儿成皇帝,送你上西天极乐之地,你是愿还是不愿?” 容玖眼睛慢慢凝了光彩,似乎终于起了兴致。 童简鸾伸手指抖了抖鹦鹉的嘴巴,小白站在他的肩膀上精神抖擞的盯着鹦鹉,鹦鹉在它的淫威之下哆哆嗦嗦的重复童简鸾刚才的话:“俺乃……龙袍也。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它忘词了。 这点童简鸾倒是没有强求,毕竟鸟的脑袋那么小,脑容量也不行,不能强求。 “有意思。”容玖颔首道。 “既然觉得有意思,交给你一件任务如何?”童简鸾摸下巴。 “何事?” “你教那只猴子……杀人。”童简鸾指着蹲在墙角装蘑菇的那只眼神纯良的猴子。 容玖想到刚才童简鸾教鹦鹉说的那一段话,联想到他交给自己的任务,隐隐推测出一个答案,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让它……弑君?” 童简鸾食指摆摆,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自己的袖子,侧着头对他道,“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因为我不仅让它弑君,我还要天下人都知道,今上无德,天雷轰之。” 容玖稍一想便明白他的话,露出一个了然的眼神,“虽然异想天开,但也有道理。” 童简鸾颇为得意,“那是自然,民之意,堵不如疏,疏不如爆,与其让他们猜测臆想,不如直接制造出惊天的效果,口口相传,达到想要的目的,这样主动权便握在了我们手中。” 容玖这时候却道,“那想必还是有事情要拜托我吧?” 童简鸾转身直接跨坐在容玖的大腿上,两人的脸凑近,视线必不可免的撞在一起,“当然需要无所不能的容玖大人了,等过两天我将需要的东西写出来交予你,如何把那东西放到皇帝的炼丹房里,又如何让周围的人不发觉,这些都需要你出力。” “只是这样?”容玖垂眸,手指放到童简鸾的脖颈后,似是漫不经心的问。 “当然……不止这样。”童简鸾继续道,“天子无德,英雄群起而逐之,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草鞋刘备自称中山王之后——欲竞逐天下之主,最不希望活着的是谁,是天子。这样说来,我也算是皇室血脉,所以我并不希望太子活着,对不对?” 容玖点头,“是。” “你早就替我做了决定了。”童简鸾拇指在容玖的唇上摩挲,往返逡巡,流连不已,“淑妃带李怀素去上香,欲借李怀素抹黑太子,顺势将她儿子登基的阻力全部给除去,她连哥哥都狠得下心,你是怎么劝动她成为你的盟友的?” “不是我要成为她的盟友,只是她的野心让她在韩彤死后无限膨胀罢了。”容玖低声道,“我只是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童简鸾好奇。 “陛下练就的丹药并不是真正的长生不老药,我跟淑妃说,他快死了。”容玖将他的布置一一道来,“太子一旦登基,她便动不了手了。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她隐忍了这么多年,并不是想当真正的缩头乌龟,只是一直等不到对的时机,但现在时机到了。” 童简鸾隐约明白了什么,惊呼:“啊,我明白了,你让苏谢在长干停留,也是这个缘故?” 容玖目光中带赞赏,道:“聪明,我在苏谢出征之前告诉她这个消息,北大营有她安插的人,虽然她手中没有军权,然而一旦太子身死陛下暴亡,除了八贤王,还有谁能名正言顺的登基?淑妃这些年来拉拢的臣子并非重臣,然而明德帝真正的忠臣能有多少?陛下手中没有兵,我提出与她合作,这便是最好的时机了。不然,你以为长干的瘟疫是怎么来的?” “是淑妃……”童简鸾恍然大悟。 “这女人心狠手辣,我一直留着她,不过是想留个替罪羔羊罢了。”容玖不甚在意般,“等皇帝身死,我也要退出这局,然后以新的身份出现——便是借这个机会给自己洗白上岸,再有,这也是给沈良弼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 童简鸾把头搁在容玖身上,叹息道:“我想如果有一天你和我反目成仇,我一定斗不过你。” “你不需要斗过我。”容玖把自己的脸往他那边侧了侧,两人脸颊相贴,童简鸾只感觉到自己左耳发烫,“我根本无力和你斗,这一切做的都是为你,和你斗,难道我嫌弃自己的命长了?” “难道不该说是爱我太深了?”童简鸾戏谑。 容玖一哂,“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 鹦鹉两脚朝天装死,小白迈着高傲的步伐往这边走过来,尾巴抽了鹦鹉两下,以示自己对于鹦鹉的占有。 童简鸾静静的靠了容玖一会儿,容玖这才发现他情绪不对,“怎么,累了?” “是啊。”童简鸾直言,“一路杀杀杀,累了。” “你以后还要入住四海,现在谈什么累呢?”容玖一下又一下的轻抚他的头发,声音淡然却带着某种严厉,“阿简,开弓没有回头的箭。” “我知道。”童简鸾深吸一口气,好像从容玖身上可以汲取到力量。 他起身捞起一貂,伸手抓住一鸟,准备离开,却被容玖一把抓住了手,童简鸾眼神带着疑问看他,容玖整暇以待,“这么快就走,不喝一杯么?” 童简鸾头歪了一下,笑着问道:“你这是要留我?” “何人知我霜雪催,何人与我共一醉。”容玖曼声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好。” 这一日看起来和其他时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从傍晚开始下雪,容玖也正在为童简鸾洗手羹汤,并弄了些碳,烤鱼吃。 他在这处忙活,童简鸾靠着他的背,举着一坛酒。 那酒好的很,陈年佳酿,桂花味使得满室馨香,就好像将容玖身上那种味道凝聚到了一起。童简鸾喝的急,不小心便呛着了,咳嗽不停,坛子里的酒随着抖动洒在了衣襟和锁骨上。 他并不在意,容玖也不在意,静静的烤鱼,给他当靠山。 酒喝得越多,童简鸾的话也就越多,在宫中他不如早先自在,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只有在容玖身边才有那么一丝放松的感觉。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似人生一场醉。”童简鸾将酒坛子往边上一放,坛底和地面接触发出“砰”的一声,酒坛碎了。 “阿简,你醉了。”容玖这时候把鱼刺都给剔除,拿筷子夹鱼肉喂给童简鸾,“来吃点东西,不然你会难受。” “我现在就很难受。”童简鸾眯着眼睛,醉眼朦胧的看着容玖,忽的傻傻一笑,“你说现在又有谁死了?” 容玖想了一下,“大概是太子殿下吧。” “他出了什么意外呢?” “淑妃张兄擅自带太子出府,意外坠马而亡。”容玖道,“来,张嘴。” 童简鸾将那块鱼肉衔住,没怎么嚼,直接吞了下去。 “我……”童简鸾话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音全被容玖吃了下去。 这次的吻很温柔,蜻蜓点水一般,然而正是这种温柔和珍惜的感觉,让童简鸾不停的沦陷。 醉鬼是没有节操可言的,醉鬼的力气也是蛮力。 容玖将他抱起来,往自己的卧榻上走去。童简鸾觉得自己头晕乎乎的,他感觉自己不应该醉的这么快,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却没力气说话。 他很快陷入了幻觉,极致的快活,然而眼前却一片漆黑,只有触觉和听觉还健存,而嗅觉也近乎完全沦陷,鼻翼间全部是桂花味,其他什么都闻不到。 昏过去之前,童简鸾想,他醒来一定要找容玖的事。 下药什么的实在是太可耻了,是男人就战斗分上下! 然而容玖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容玖在放倒童简鸾之后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将那只猴子和鸟全部赶到另一间屋子里,把它们关起来。 就算它们什么都不懂,容玖也不愿意墙角被人听了去。 ☆、第78章 说明书 他的头发逐渐变得霜白,瞳孔中的墨色似乎慢慢消退,只剩下烟灰色,乍一看去似是目盲,让人恍惚有自己被看透心思的错觉。 他拿起一把刀,将自己的手腕割开,额头和鼻翼间全是疼出来的细汗,像一条鬼般趴伏在童简鸾身上,血如涓涓细流渗入童简鸾的嘴唇,对方像是本能挣扎,并不接受,也不吞咽,容玖只好再辛苦一点,噙着他的嘴角,用舌尖逼他把那些东西都给咽下去。 “不要浪费啊,阿简。”容玖轻声道。 这就像一场献祭,只是祭品主动并且占了上风。 他的下身也渐渐热了起来,伴随着脸色的苍白是欲望的逐渐显露,还有头发颜色渐渐回归墨色。 容玖分开腿骑在童简鸾腰身,用完好的那只手拉开身下人的腰带,剥离素色衣物,露出白皙且紧致的身体。 童简鸾这时候轻轻呻吟一声,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然而还是被容玖捕捉到了,容玖想要撤离自己的手腕,却被狠狠咬住。 童简鸾睁开眼睛,眼神忿忿的看着容玖,牙齿有将肉咬掉的趋势。 容玖知道自己发难的猝不及防,对方将信任全然交付于他,所以才会全无招架之力,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童简鸾的身体并不接受普通的药物迷惑,只是世上一物降一物,容玖就是他的克星,他喉咙间全部是腥味,酸涩咸湿,终于在感到手腕要断之前松开了容玖的手腕,艰难的问他一句:“为什么?” 容玖并没有回答他,甚至连眼睛都不再与他对视,故意逃避这个问题。从枕头下捞出细细的锁链,将童简鸾的双手拷在床头,让对方再无暴起的可能。 童简鸾这时候连表示愤怒都无从表示。 因为已经再无掣肘,容玖便主动往下退,含住了童简鸾的要害。 身体被绑缚住,并不代表不会有快感的产生。容玖的脸颊和身体冰凉,口腔的温度却热的要命,再加上他的头发散落在童简鸾的大腿根旁,瘙痒着最细嫩的皮肤,让童简鸾仿佛置身于波浪滔天的海面上,随对方的动作而摇晃,身体颤栗,大腿近乎痉挛。 “啊——”童简鸾抽气。 容玖将手指往他的身后探去,引发了童简鸾反抗,像一条误入船舱的鱼,长身勾起弦月般的弧度。 “混球,放开我!”童简鸾曲起脚丫,想要把容玖的脸推开,“你这是犯规,你知道吗!” 前后夹击,偏偏技艺高超,容不得人不多想。 容玖不理他,专心致志的伺候他。然而想到这样的伺候之后是为了更好的吃掉他,童简鸾就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然而很快他就想不起来这些纠结如麻的事情了,因为他的脑子中一波又一波的烟花高潮迭起,而身体又像是融入海洋中,一卷又一卷的浪花将他拍到岸上,之后又把他扯进海中。 童简鸾喋喋不休的骂容玖,容玖仿佛听不见,等那处松动的差不多了,才松开童简鸾的那物,以发带束住前端,手肘抵住床板,往上挪动,停在童简鸾的肩窝。 童简鸾闻到淡淡的味道,不再开口,闭嘴不去看他。 容玖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向自己这边,童简鸾闭上眼睛,颤抖的睫毛出卖了他,容玖将他亲的睁开眼睛时,看到了盛满情欲的眸子。 “别怕。”容玖安慰他。 “怕个球。”童简鸾破坏气氛,胸膛呼哧呼哧起伏,“只是烦你,永远不会提前打招呼,永远让人猝不及防。” 容玖反倒是笑了,“当成惊喜不好么?” “有惊无喜,你要是躺下来让我上你,我就喜了。”童简鸾辩解。 “这很重要么?”容玖手捏住他胸前的两点,左转一圈,右转一圈,他的手掌带着茧子,猛一接触上去感觉像是触电一般,童简鸾又痛苦又享受。 “如果是其他事情我会答应你。”容玖慢慢道,“只这件事不行。” “为什么?”童简鸾忿忿不平,“大家都是男人,为什么这件事不行?你根本没有问过我的同意!” 容玖眼神坦荡荡,“谁说我没有问过你同意?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同意进宫为奴?那是有人答应我解决我的后患之忧。” “……啊?”童简鸾没想到还有后招。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之忧我放血给你,那物才会显示出来呢?”容玖声音里带着笑意,“因为它就是为你生长的啊。” 这……这……话音刚落,容玖提枪上阵,没有给童简鸾慢慢适应的时间,直接粗暴进入。童简鸾差点把舌头给咬了,声音堵在喉咙里,接受容玖狂风暴雨般的操弄。 因为身体的特殊性,童简鸾只是在他进入的那一刻有撕裂的疼痛感,盖因容玖的长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动则已,一动惊天动地,致使天崩地裂。童简鸾那一瞬间只有一个感觉,女娲补天一定很不容易,他感觉自己就快要破了。 好在他天赋异禀,没有破,反倒和容玖百般契合,这一干,如同剑入剑鞘,龙战于野,杀得童简鸾片甲不留。 情事结束的时候已经晨光熹微了,这一炮的时间着实有点长了,夜以继日,日以作夜。 别人坦诚相对,他们坦胸相对,童简鸾看到容玖脸颊上都是汗水,有着不正常的嫣红,嘴唇却泛白,像是跋山涉水般疲惫不已,心中泛着抽疼,又想自己到底在心疼他什么,难道不是受虐么? 他忍不住问容玖:“你这是图什么?” 容玖眼角带红,泛着水光,本来躺在童简鸾身上懒洋洋的不想动,闻见他的话,努力直起上半身,眼神直直的看着童简鸾:“我怕来不及。”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童简鸾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哄着容玖把捆着他的东西卸下来:“你把这东西先弄开,我想抱抱你。” “不要。”容玖一口否决,“你还是这样安全点。” 童简鸾脑门突突的疼,咬牙切齿:“放不放?什么安全点,你还担心我压你是不是?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对于这样熟悉而陌生的容玖,他忍不住起火,他虽然不会受伤,但总归会疲惫,会难过。 容玖沉默了好一阵,手往上探去,悉悉索索好一阵,那铁链终于解开,没有钥匙,他用蛮力活生生扯断的。 童简鸾把他掀翻到一旁,披上一件衣服,拿起自己的东西,一瘸一拐的离开。 他连鞋子都没有穿。 容玖也没有追上去,他看着被自己硬生生扯断的铁链,就好像看到小孩看到自己心爱的风筝断了线,从此飞远不见了,手上只剩下断线的怅惘。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一般,从床上慌忙下来,膝盖的刺麻酸胀激得他没有站稳,直接摔下床,跪在地上,那样子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容玖扶着床边站起来,披上衣服便去找童简鸾。 ☆、第79章 盖棺定论 这一夜多少人夜不能寐,心怀期盼。 李怀素和淑妃早上出宫,到护国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天色阴沉的要命,快到护国寺的时候,淑妃挑着车帘看向了窗外,转头对李怀素道:“这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雪了,要是真下了那可就糟了,需得在这边停留了。” “姐姐说的是。”李怀素也装模作样的看向窗外,“真是不巧,不过安全为上,还是不要赶夜路的好。” 到了护国寺后天空果然飘起了雪花,不多时地上便铺满了一层白花花的东西,两人下车的时候各自披上大氅,一座座佛祖拜过去,李怀素更是认得的不认得的都要跪一跪,口中念念有词,态度十分虔诚。 毕竟本来要下午回去时间会赶,这下倒不用赶了。 晚上的吃食是护国寺僧人的素菜,要说虽然是不沾荤腥的和尚,做的吃食却丝毫不逊色,素食做出了肉的味道,送到了客人的房间里。 李怀素没有动筷子,她谨慎的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等人来敲门的时候李怀素心中一紧,云锦先她一步去开门,来人身份却是让人出乎意料。 是沈良弼。 他踏月前来,风雪无阻,明明是冷的透彻入骨,却能看到鬓角和额头发汗。 他看了一眼李怀素,立刻将自己的头低下,跪在地上,声音带着急促:“娘娘,太子去了。” 李怀素从座位上站起来,往这边快步走,及至门口却又顿住,肺腑之间情绪激动,以至于欲言又止,最后好容易克制了许许多多欲冲口而出的话,只冷静问:“此事可有告知淑妃?” 明明曾经亲密无间,此刻却只能装作泾渭分明:“太子惊马,陪同的正是淑妃兄长。” 言下之意,这事淑妃脱不了干系。 李怀素便又问道:“此事可通禀陛下?” “已派人快马加急前去皇宫。”沈良弼说的规规矩矩,依旧跪在地上。 李怀素强忍自己心中的难过,温和开口:“沈爱卿请起,不必多礼。” 沈良弼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雪水,“多谢娘娘。” 竟是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来,沉默如同千斤重的山压住心中涌动的情绪。 淑妃那边已经派人层层围住,李怀素披上大氅前去她的厢房,开门的时候淑妃脸上神色有异,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不知妹妹有何事要这么晚前来?” 李怀素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看死人。 淑妃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姐姐,太子去了。”李怀素冷静道,“京师卫沈大人前来想要问姐姐一些事。” 淑妃脑袋反应很快。 她明白她被人设计了,终日猎雁,终于被雁啄瞎了眼。这一出朱琳私会秽乱后宫的戏码,因为中途有人截胡,被换成了清君侧的本子。 她从一旁推波助澜的路人,变成了戏的主角,本想着拿石头砸死别人,最后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宫中……宫中会是怎样一番情形?淑妃的心一下子慌了。 这边将太子一击毙命,嫁祸到哥哥头上,难道,难道? 先前她与容玖结盟,这件事除了她自己和容玖,其他人都不知道,苏谢大军远在千里之外,淑妃本欲以锦衣局牵制北大营,却没有想到容玖会反水! 他从来不担心自己将他的身份暴露,为什么?牧家之后,前朝余孽,他为什么这么信誓旦旦? 显然淑妃不知道,长生不老药的药引是容玖,这也是他一直屹立不倒的缘故。对于明德帝来说,长生是和权势可以并肩的两样帝王追求之一,容玖是谁,并不重要,他脱离不了掌控,这就足够了。 淑妃有没有想通这一点并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输了,蛰伏二十多年,却败在了最后的蠢蠢欲动,输给了她的急躁冒进。 李怀素究竟站在哪一边并不重要,容玖是不是明德帝来试探她的棋子也不重要,这一局棋无论谁输谁赢,她都不是那个赢家。 她想通这一切,立刻拔下来头上的发簪,就要扑上来和李怀素同归于尽,然而李怀素哪里是这么容易死的?沈良弼见势不好便冲上来替李怀素挨了那一刺,胳膊上鲜血蜿蜒而下,滴落在雪地上,好似盛开的梅花。 “沈……大人!”李怀素急忙扶着摇摇欲坠的沈良弼。 侍卫们已经迅速将淑妃制住,戴上了镣铐,淑妃这时候头发散乱,然而气势不改,冷着脸对他们道:“陛下还没有褫夺我的封号,我仍是太殷王朝的贵妃,你们敢这么对我,便是对皇家的不敬!” “大夫呢,快给沈大人包扎!”李怀素朝着傻站着的人群喊了一声,收起对沈良弼的恋恋不舍,将他交给侍卫去包扎伤口,转而看向淑妃。 “你很快就不是了。”李怀素眼中带着恨意,看着这个试图伤害自己、却让沈哥受伤的女人,无情道,“刺杀贵妃,以下犯上,陷害太子,图谋不轨,其罪当诛,居然还敢在这里摆贵妃的架子,好大的威风!来人,摆驾回宫!” “娘娘,夜路不好走,万一……”旁边有仆从就要上前劝慰。 “太子之事让本宫心急如焚,陛下此刻怕也是不好受。”李怀素将这些正大光明的话给扯出来,虽然十分不想回那个华丽的鸟笼,然而她知道,在这里躲着也不是什么事,只有彻底将囚着她的牢笼破除,才能真正的得到自由,“为今之计便是要将犯人交予陛下处置,方能让陛下心中好过一点,本宫哪里还管得了安全不安全?” 最后京师卫连同皇家护卫一同回去,太子的遗体被沈良弼就近带到了护国寺,放在棺木里,扶棺前往皇宫,这事惊动了护国寺的高僧,毕竟是在护国寺附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算出家人也是要给皇室面子。 夜色中众人走在路上,如同百鬼夜行。 太子逝,帝大怒。 明德帝膝下统共有两个儿子,女儿也不多,皇室的血脉薄弱,连同明德帝的兄弟也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个宝亲王硕果尚存,然而宝亲王也让明德帝发配到了边疆,无召不得入京。 太子死了,本来应该立那个尚存的,只是尚存的,竟然是个包藏祸心的! 八贤王逼宫这件事被及时压了下来,淑妃到底还是轻看了皇帝,锦衣局和北大营并不是吃素的,她才是。 容玖那一夜被童简鸾踢下床后本欲直接去找他,只是事态紧急,何保保前来回禀,说事情已经办妥,贤王已经入局,他只能穿好衣服掩好伤口,去安排明德帝那边的事情,让皇帝和贤王恰好针锋相对,之后再来回禀太子坠马猝死这件事。 简而言之,就是激怒矛盾。 翌日朝臣们发现,皇帝竟然勤奋的上了朝。 只是这次朝廷远不似从前大家和和睦睦,其乐融融,一夜之间风声鹤唳,消息比较通的,对于时事嗅觉比较敏感的人,已经接到昨日白府被围的消息,倘使再厉害点的譬如左相与右相,已经从宫人那里得知了贤王被囚这件事。 这是风起云涌的一年,新旧交接,冬去春来,太殷王朝陈腐的大厦根底发出警告,置身局外的人仿佛看到了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像妖怪一样兴风作浪。 只是局中人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在他们眼中,这更像是皇帝去除羽翼,极度的集权于中央。 集权在他手中,所以所有的外戚全部被剪去了羽翼。 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有的事情,都是从后宫出发,然后渐渐演变成一桩又一桩的满门抄斩案。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兄弟相残,天家子孙露出了凶残的本相。 淑妃白绫赐死,不得入皇陵,贤王褫夺亲王封号,鸩酒赐死。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尖锐的声音响起。 金銮殿死寂,无人吱声。 就连一向喜欢在朝堂上兴风作浪、指使狗腿乱喷别人的天下第一富狗严诚壁严大人,也是一个屁都不敢放的。 此事盖棺定论。 童简鸾自那日从容玖的小院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应该说倘使不想见到一个人,有一千种法子可以看不见,童简鸾只是使了其中一种,便轻而易举的躲避了这个不见会想、见了尴尬的人。 他也没有去管朝堂到底乱成什么样子,事实上就算是天下乱成一锅粥,好像也和他没关系。 ☆、第80章 弑君 然而就是这样的他需要去当皇帝,为天下百姓负责,让童简鸾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实在是太像一个梦了。 谁不做梦? 有些人的梦里自己是驸马,有些人的梦里自己是皇帝,童简鸾的梦里却是一个人,当皇帝是附带的。诚然他想过当皇帝,豪气冲天的一句话,却要用一生去实践,而对于他漫长的一生来说,这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但这却是容玖一生营营汲汲所向,他并不想让对方二十年付出的努力就这样付之东流。 一百步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只差临门一脚。 童简鸾把布蒙在脸上,一杯一杯的吃酒,容玖虽然没有来找他,却让人送酒过来,投其所好,童简鸾来者不拒,收下一坛便饮半坛,剩下半坛放到门外,不多时就会被人拿走。 他心中知道那个默不作声在他身边的人是容玖,容玖在等他主动叫他出来。 偏不叫,气死你。 童简鸾这个念头浮现,就直接被他打入十八层脑海,心想我不正常了。 容玖不期而至。 童简鸾远远看到他的衣角,急忙起身,把大开的房门关上,将容玖拒之门外。 容玖不气不恼,叩门声彬彬有礼,声音温和:“阿简,开门。” 为什么要开门,操完就跑的人是谁啊,他仔细一想这句话发现是自己;急忙换了另一句,下床不认人的是谁啊,发现还是自己;最后忍无可忍的换了一句这么久不来找他的是谁啊,给他时间养菊花吗,怎么可能这么便宜就开门? “大贵人太忙了,不敢占用大贵人的时间。”童简鸾声音闷闷道,脸上却带着狡黠的笑。 容玖在门外无奈的笑了一下,“阿简,不要闹。” 谁闹了?童简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山不过来就我,我便过去就山。容玖伸手在门梆上动了两下,把门给卸下来了。 门板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砰”的声音,童简鸾那张笑的戏谑的脸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童简鸾:“……” 容玖:“……” “门挺无辜的,”童简鸾低头,“安回去吧。” 容玖挑眉,“我……只会卸,不会安。” 死寂。 “不请我进去么?”容玖笑的颇为无良,让童简鸾有揍他一顿的冲动,只是看到他泛青的眼圈和有些苍白的面色,心中不忍。 他想他迟早要被容玖给弄死,哪怕他可以长生不死。 容玖进去之后发现童简鸾的屋子乱的可以,便给他整理了一下寝具床铺。 童简鸾已经无言以对,最后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话:“为什么要整,总归还是要乱的。” 容玖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他:“为什么要活,总归是要死的。” 童简鸾:“……” 容玖非常人妻的将房间整理干净,然后拉着童简鸾的手坐在床边。 这让童简鸾有种错觉,好像他们两个是新婚夫夫这样的错觉。 他忍住全身汗毛立起的冲动,干巴巴的问容玖:“什么时候动手?” “惊蛰。”容玖道,“你过来点,我够不到你了。” 童简鸾看着自己和容玖之间那条沟,“为什么不是你过来点?” 容玖笑笑,很快挪到了童简鸾旁边,两人的大腿都是碰在一起的。 童简鸾:“……”他隐约觉得自己被骗了。 然而这种感觉并不坏,所以他安心享受。 “我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置气上,”容玖忽然喊他,“阿简。” “嗯?”童简鸾看他,觉得他的话没有讲完。 “阿简。”容玖又喊了一遍,却不说为什么喊他,似乎就只是想这样叫他两声。 童简鸾觉得幼稚,又仿佛尴尬,但这种尴尬如果只有两个人在场并且互为彼此,或许就变得温馨起来。 “对于我来说,每一天都值得珍惜。”容玖倾身就要吻他,童简鸾心想果然来这一出,似乎每一次出问题了都要来一次,简直……好吧来一次就来一次。 容玖拥着童简鸾,两人顺势倒在了床上,因为姿势竞争激烈,滚了两圈之后,床就彻底乱了。 童简鸾笑场,扯着容玖的头发道:“白整了。” 容玖道:“没有,这样每一次都是崭新的。” 这个说法有点新鲜。 “这样等你回忆的时候,每一次都会不一样。”容玖从背后抱住童简鸾,然后探入他的衣襟,像一个开了荤就停不下来的年轻人—— 想到这三个字,童简鸾心中不由得乐开了花,就像偷偷拥有了什么东西,而别人永远不会知道一般。他忽然想不起来容玖究竟长什么样子,这两个字代表的一直都是一团青色的影子,连带昳丽两个字,其他的久远的就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带着朦胧,终究没有接地气的实质。 他转过身来,一条腿横跨容玖的腰,方便对方进入,容玖这次的节奏缓慢,两人就像随波逐流的小船,晃荡来晃荡去。他用指腹描摹对方的眉眼,指尖好似点春的笔,一路开花到下巴。 一室生香。 苏谢的大军终于在来年的春日接近京师。 张老儿言道他已经练出了药,待得惊蛰那日便可以进献给皇帝。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万物生长,寓意生机勃勃,故这一日进献,会更富有意义。 皇帝等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自然不吝再多等两日。 这一年是天启二十二年。 许久之后天启二十二年发生的惊蛰之事也没有淡出百姓的传闻中,毕竟皇帝被天雷劈死,放到哪朝哪代都十分轰动,况且这位皇帝又惯来喜欢炼丹,又在炼丹房被劈死——整个炼丹房都被雷劈了,这有些像是老天不满他而专门放雷劈他一般。且新朝新帝也是这一日登基的。 那天童简鸾给训练有素的猴子穿上皇帝的新装,给鹦鹉打理好它的羽毛,左牵黄,右擎伪苍,一路上畅通无阻的前往炼丹房。 路上很寂静,没有宫人往来,似乎所有人都缩在一墙之后窥视着这条青石路,等待着大事的发生。这种错觉跟随了童简鸾一路,鹦鹉好像可以感受到这种肃杀的氛围,全程嘴巴紧闭,简直不像它。 容玖在炼丹房外等他,神色淡然,看见童简鸾的那一刻微微一笑,道:“进去吧,他已经不能动了。” 他说着,将手中的剑递给了那只猴子,猴子一脸懵懂,眼神无辜,然而拿起剑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条件反射,想要刺杀穿着明黄色衣服的人。 炼丹房内外两间,明德帝在里间坐着,一动不动。 他面色阴沉如水,看到童简鸾的那一刻眼神中闪过诧异。 童简鸾捡了个木质椅子坐下来,朝着明德帝点头。 “北大营为锦衣局所掣肘,苏谢也是我们的人,”童简鸾一坐下来就直接点题,将明德帝那点侥幸的心思全部打碎,“京师卫是沈良弼在带领,闲杂人等不能轻易入京,不要奢求人可以来救你。” “为什么?”明德帝显然并不明白,如果这个人想要杀自己,那么早在狩猎遇刺的时候就应该放任自己被那头猛虎啃噬,而不是选择以身饲虎去救他。 “或许我不应该称你为陛下,应该叫……皇叔?”童简鸾笑着道。 他今日穿着玄色锦袍,朱红滚边,烫金云纹,墨发全部用玉冠束起,面若冠玉,目似朗星,端方君子,如玉作派。 明德帝瞳孔猛缩,“你……你是明慧的儿子?!” 他身体一动,想要站起来,然而药物的力量使得他一动不能动,从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这种身份转换他显然不习惯,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嘴能动的效果是他的声音一直在房间回荡,“不可能……蓝长钰,蓝长钰骗了朕!当初明明没有漏网之鱼的!” “蓝长钰没有骗你,只是你亲手将自己的将领除去而已。”童简鸾道,“不过他确实该死,私德有亏,叛国当除。” 明德帝想到这三年来在容玖的哄骗之下自己竟然真的将身边之人除去,感到全身发寒,喃喃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二十二年前他便来到了宫里。”童简鸾道,“倾一人之力以二十余年设下一局,山河做棋盘,江山做彩头,你输的一塌糊涂。” “朕——” “我不是来听你辩解的,我只是来让你死的明白。”童简鸾淡然道,“杀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狂妄自大罢了,二十年前你能狠下心来排除异己弑父杀兄上位,就要随时做好下来的准备,一报还一报。” 这时候,穿着龙袍的猴子进来了。 明德帝简直没有见过比这更滑稽、更荒唐的事情,他简直要内伤,却不得不睁眼看着这荒唐的闹剧。 猴子提着剑上前,明德帝忽然明白童简鸾要做什么,梗着脖子,青筋暴起,嘶吼道:“滚!畜生!” 猴子大概听懂了他的排斥,充满疑问的小眼神看着童简鸾,容玖无数次带着童简鸾前去教育猴子要听他的话,所以当童简鸾摸着猴头,对它说“杀了他,你就能吃香蕉”的时候,猴子坚定的提着剑继续往前走。 鹦鹉这时候站在猴子的头上,不停的拿爪子抓猴子的毛,兴奋的重复道:“俺乃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名唤齐天大圣,呔,头圆顶天,足方履地,有九窍四肢,五脏六腑,与你并无二致,唤一声老弟如何?你道我身上穿的甚么,龙袍也。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昨个儿孩儿王,今个儿成皇帝,送你上西天极乐之地,你是愿还是不愿?” 猴子捅了明德帝一剑,因为手不大,剑也有些分量,这一剑捅的有点歪。 “继续。”童简鸾道。 猴子将剑拔出来,又插了一遍。 明德帝的怒吼充满了整个炼丹房,童简鸾掏掏耳朵,觉得聒噪。 鹦鹉的尖锐嘲讽和明德帝的声音相映成趣,“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抬头抬头,瞎子瞎子,狗皇帝,杀了那个狗皇帝!” 明德帝身上被猴子捅成了一个筛子,嘴角冒血沫,声音嘶哑,坚持不懈:“闭嘴……畜生……” ☆、第81章 何苦 鹦鹉被骂了,十分不高兴:“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老子顶天立地一大鸟,你竟然敢如此骂我,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朕拿下,杖责五百!” 那口气学的像模像样,逼真极了。 明德帝被捅的只剩一口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7节 “下辈子,朕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明德帝手脚上锁着铁链,那铁链从房顶垂下来,童简鸾知道这一定是容玖按照自己给他的图纸将那玩意弄好的,心里想到他是五雷轰顶的结局,终于顺畅了点。 “哪里来的下辈子?”童简鸾觉得好笑,“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没什么三生石,也没什么孟婆汤。顺便,我想有一件事还是要说给你听,或许你会更不高兴点。” 明德帝虚弱的眼神中带着一点狐疑。 “你一直追求长生不老,我能。”童简鸾道,“虽然我一点都不想要。” 明德帝的眼睛蓦地瞪大,似乎恨不得将童简鸾分而食之,生吞活剥。 “走了。”童简鸾出炼丹房的时候,听到窗外一阵雷声。 春雷,万物生长。 桃花要开了,童简鸾忽然很想和容玖好好谈恋爱。 炼丹房的上空出现了一只风筝,折纸风筝的线上涂了一层东西,最后的线绕在一根铁链上,铁链顺着炼丹房往下,最后盘成一个狗圈,套在了皇帝的身上。 当然只是这样远远不够,不够轰动。 炼丹房的周围埋了火药,只等着春雷被引下来,之后再点燃,让这里爆炸。 容玖仍然在门外等他,他的身姿挺拔,脊背挺直,长发如墨,面容昳丽。 此攻貌美如花,物器甚伟,容不符实。 童简鸾想要牵起他的手,然后绕着皇宫刻一个标记,比如“童简鸾容玖到此一游”,等百千年后,无数游人在畅游这里,那时候是不允许破坏公物的,所以他们的名字正大光明的刻着,让无数人眼馋。 然而容玖却跪了下来。 童简鸾脸上的笑有点凝滞,他笑不出来了。 “恭祝陛下入住四海,得偿所愿。”容玖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臣愿陛下匡扶山河,扬我国威,海清河晏,四夷臣服!” “那便,如你所愿。” 童简鸾俯身去搀扶容玖起来,在他耳边道:“恭喜你得偿所愿。” “你不高兴?”容玖反问。 “没有不高兴。”童简鸾在心中把后半句补充上,当然也没有高兴。 在群臣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童简鸾将身份明了,当初明慧太子的东西剩的不多,童夫人那边留下了一块玉牌证明了童简鸾实为明慧太子遗腹子,御史张显,京师卫首领沈良弼,大将军苏谢,右相穆青石全数站在了这边,左相一向是条狗,且不是那么忠心,亦或者说只忠心于上位者,所以也没有敢提出质疑。 新帝登基,改国号为华,改年号为永丰,史称长泽皇帝。 长泽绵延,千古一帝,最为传奇的地方在于,他在位整整百年,建立并维持了一个王朝最为鼎盛的时期,他的一生跌宕起伏,最后也挂冠而去,不知所终。 然而历史的河流只能缓缓流淌,一眼看不到尽头。 金銮殿上,童简鸾接受臣子叩拜,听他们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玖站在左侧第一位,因为严诚壁被他们扔到了天牢里,准备把他的家给抄了,填充国库。 这个国家的国库穷的简直可以跑马了,不知道明德帝在位的时候究竟是怎么保证自己不被当掉裤子的。 童简鸾看着臣子们跪在地上,低着头,他只能去数他们的脑勺上究竟有多少个圈。尤其是看到容玖的时候,心中十分不高兴,他想着:是时候改革吏政了。 对于一个伪穿越人士来说,他不需要用别人的叩拜来显示自己的强大。 他目前最需要的,是一个皇后。 虽然十分不喜欢孔夫子这人,但不得不说“食色性也”这句话说得太对了! 童简鸾将视线放到了容玖身上。 容玖感觉到了他热切的视线,抬头回给他一个笑。 旭日东升,一切萌芽状态的事物都等待生长。 他将开启一个最好的时代。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上任三把刀。 第一刀,割了严诚壁的职,抄了严诚壁的家。 这个出场人物甚少的炮灰中的龙套几乎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人,对于有钱人,童简鸾并不愤恨,他从前就是个有钱人。只是倘若这钱是民脂民膏,那便有另一个说头了。抢,哦不,抄这样一个人的家,童简鸾心里毫无压力。 百姓们为此编了一句顺口溜:“严相穷,皇帝富”,抄了严相的家,人人拍手称换,可见这人富的多不仁,此人到底多招人恨。 第二刀,修改华国律法,开放海岸,提高商人地位,工匠再无永世为工匠的规矩,士农工商,士者传承文明,惠及天下,行管理之能,农为本,工有百技行万民之便利,商为富国,增进各地物品交流。 第三刀,把宫里的人基本都给弄走了,只剩下几十个人维持偌大的宫殿,很多地方直接关了,剩下厨子、裁缝、烧水工,还有几个打杂的,这就是皇帝的全部装备了。群臣不必日日上朝,定期汇报,各部各行其事,内阁统筹,御史监察,相互牵制。 长泽皇帝堪称天底下最节俭的皇帝了,吃东西有时候还跑大街上吃,简直不能更心酸,百姓们为其深深掬泪,感慨这真是个好皇帝。 此刻他们口中的好皇帝,正在请臣子们吃饭。 吃馄饨,还有小笼包。 容玖看着童简鸾狼吞虎咽,浑不似个登基称帝的皇帝,反倒像贩夫走卒。大抵除了长得好看点,身材好点,说话嘴贫点,做事风趣点,他似乎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什么亮点,可就是这么个人,贯穿了他整个人的生命,从起始到落幕。 容玖从前心里有恨,有怨,有对命运不公、天地不仁的忿恨,随着隐忍时间的变长,心中那头猛兽有出笼暴肆凌虐的趋势,然而在布局起了作用,扭曲了的感情,渐渐褪去了灰暗的颜色,变得干净澄澈起来。 或许明白生命之永恒于他而言不再真实,现在的他,只想有始有终的爱一个人。 容玖看向童简鸾的眼神愈发的温柔,其中隐隐带着一种怜惜。 只是他不自知罢了。 但当童简鸾抬起头往容玖这边看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又恢复波澜不惊,克制,守礼,更像君臣。 “看我干什么?”童简鸾嘴巴丝毫不留情,“就算我自知俊美无俦,可我这秀色真不可餐,来,吃。” 苏谢,张显,沈良弼和何保保坐在旁边,看着两人不知廉耻的秀恩爱,露出一脸被雷劈的样子。 童简鸾看到他们的表情,很是高兴:“看什么看呐,喜欢就自己去找个。” 张显将调好的碟子推给苏谢,“我记得你喜欢重口一点的,你尝尝合适不合适。” 他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与苏谢分别的时间比相聚的时间长,纵然幼时的那点情谊不知道如今剩了多少,苏谢长期在外征战,身上的杀伐之气甚重,张显在御史台做的威风八面,对于任何人都可以毫不留情,皇帝都不例外,但苏谢是例外。 苏谢没有动那个碟子,只是自己拿了碟子,然后调制酱料,对张显的动作熟视无睹。 张显有些尴尬,却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表情或者说什么话,只是神色有些黯然,他将那个碟子挪回自己的面前,食不知味的把那笼包子给吃了。 着实浪费食物。 何保保和沈良弼倒是相谈甚欢,沈良弼前一段时间迎娶娇妻——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子,哪怕中间经历了许多波折,但终于修成了正果,心中仍旧高兴。 所以他一口气吃了两笼包子,没有点自知之明,吃撑了。 何保保在抱怨,因为不需要回避什么,便有些直白:“近日你小舅子是不是有点闲了?” 沈良弼听了吓了一跳,听出了这位有权有势有人的总管的言下之意。这位年轻能干的丞相纵览全局,放眼天下,是万万想不到自家小舅子会去缠这位的,迟疑了一下,才说了一句:“大约是春天来了吧。” 这本是一句戏言,沈良弼知道李锦程的性格,但凡看上什么,总归不会放弃,十头驴都拉不回来,他便想着不如玩笑话试探一番,如若这位有意思,也不枉一桩美事。 适时何保保手中的筷子夹着东西,闻得沈良弼的话直接一抖,东西掉在了桌子上,食欲一下子没了,何保保沉着脸道:“相国这话说的,相国新婚燕尔,与令夫人琴瑟相鸣,可也不要忘了这位小舅子至今孤身一人,看着着实不好,不如娶个好姑娘上门,你弹琴来我唱词,免得大好春光都浪费了!” 沈良弼吓了一跳,“是了是了,此事定会上心。” 何保保脸色这才好一点,童简鸾定睛看了一会儿,把头又扭回来。 这顿饭因为是童简鸾提起要请的,所以最后结账的也是他。 几人之后乘马车往城外去,本身相约出来也为踏青,顺便聚一聚,拉拢感情。 苏谢对童简鸾做了个手势,童简鸾跟容玖低声说了一句,最后苏谢和童简鸾坐到一辆马车上,而沈良弼、何保保还有容玖到另一辆上。 他们几个武功都不错,暗中又有侍卫保护,所以明面上没带什么马夫之流,苏谢和童简鸾坐在座驾上,开始赶车。 苏谢向童简鸾提了一个请求,他自请去长干,想要在那边当个戍边将领。 “望陛下准许。”苏谢声音坚定。 “为什么?”这是童简鸾十分不解的地方,“便不以朕自称,我只当你是朋友便直言,说实在的,你好不容易立了军功,何必这时候去边疆吃苦?” “西蜀才收服,太子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流亡,我想去那边,守卫华朝。”苏谢说的大义凛然。 “说实话。”童简鸾一针见血指出,“你之前一直没提出,我看你当个赋闲将军当的好好的,怎么忽然有这个想法了?” 苏谢闻言愣住,良久,苦笑一声,“我这次回来,苏家成了安国公府,全家其乐融融,有我跟没我,我看不出丝毫差别。就在前两天,我见到了长大的外甥,他现在四岁,并不认识我,我对他说我是他舅舅,他便拿石子砸我,哭着说是我害死了他的娘亲,叫我还他娘亲。他哭的上不来气,父亲他们当时寻不着人心中着急,闻声而来二话不说……” 苏谢话在这里顿住,手握成拳,青筋暴起,太阳穴鼓起突突,心中悲愤要溢出肺腑,却最后在呼吸中平复下来。 童简鸾看了他一眼,苏谢的神情十分落寞,然而也有了一丝释然,那是一种再也没有牵扯的漠然,大约对这个家族真的毫无留恋,才会让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何必为这些事难受。”童简鸾开口。 “难受?或许以前会,但现在不会了。”苏谢不羁的笑,“北疆三年行军生活,条件艰苦,大漠里的日子不好过,缺水,缺食物,我开始去的时候不习惯,后来却爱上了那个地方。” 童简鸾听他回忆。 “以前只是听闻‘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到了那边才能真正的体会到这十个字里包含的波澜壮阔。那一次被敌人诱入陷阱,不足千人并肩而战,和沙狼骑兵对抗。身边的一个一个倒下,好像永远都杀不完的敌人,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沙漠……最后剩下来也只有十几个。”苏谢道,“杀敌的时候血染整个沙漠,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好像整个世界都寂静。那之前我一直处于一种焦虑浮躁的状态,之后忽然就安静了,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所以呢?”童简鸾问道,“你认为你这是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 ☆、第82章 厮混 “锦绣衣裳白玉楼,最繁华时最忧愁。而今一旦全抛却,与君同做少年游。”苏谢喃喃道,“繁华时候最忧愁,一旦全抛却,不复少年时,轻骑护得千金裘。” “长携手,天地久,到白头。”童简鸾接道,看着苏谢的眼睛全然包含着伤怀,“你怎么就是走不出来呢?” “无人长携手,不期天地久,共谁到白头。”苏谢嘴角上扬,“此身只愿,心在天山,身老长干。” 童简鸾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苏谢的家人和苏谢的竹马在这件事上给他的打击太大,以至于他将战争和戍守边疆当成了归宿,纵然使他扼腕叹息,却也不能越俎代庖,驳回苏谢的决定。 “陛下。”苏谢忽然叫住童简鸾,“臣还有一事相求。” 他既以陛下相称,那便是以臣子的身份求这件事。 “你说。” “臣若战死沙场,不求封侯,不求世袭爵位,臣请陛下到时候将臣的封号除去,安国公府的名誉也撤去吧。”苏谢笑起来,“臣在此拜谢陛下。” 他说着就要在行进的马车车辕处下跪,童简鸾一声“吁——”拉扯缰绳将马车停下,后边的马车见前方的车停下也跟着停下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下车往前奔来,只看到苏谢的动作。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童简鸾答应了他。 用在世的利禄以报生养之恩,剩下的,就不要再肖想了。 苏谢终究不是没有怨的,只是他不屑于将自己的余生去将矛头转向这些人。身为将军,金戈铁马,护我山河,天下之任,丈夫之肩。千载过后,史书留其名,何必在意那些不在意自己的人。 张显心中惴惴,一张无比端正的脸,皱着眉,额头形成川字纹。 但他没有说什么,苏谢的眼神也再也没有放在他身上。 何保保的眼神在容玖身上驻留过,终究没有留太久。 剩下的路,容玖和苏谢换回来位置。 但两人并没有说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容玖和童简鸾拉一根缰绳,最后两人的手重叠到一块。 童简鸾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容玖怡然自得,没什么事的人一般。 一行人很快到了城外的庄子,庄子的马厩有几匹马,苏谢的视线触及那几匹马时,顿时爆出光芒。 “西域汗血!”苏谢激动的话都说不清楚了,只是绕着马匹连声称赞,“好马,好马!” “送你一匹,挑吧。”容玖笑道。 苏谢听了倒也不推诿,落落大方的绕着四匹马看,其中一匹对他显然比较亲近,眼神澄澈,鼻子喷了个响声,头就要往那边蹭去。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容玖当然愿意做个顺水人情,虽然那匹马他也喜欢,曾经想过要留着,不过成人之美更好,便让弼马温将成套的马具交于苏谢手上。 剩下的人各自牵着和自己秉性相投的马匹上去,容玖一句“你们先走吧”的话音还没落,苏谢便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通人性,撒蹄狂奔,疾驰而去。 张显见状急忙上马,牵过缰绳,手上动作不停,也跟着前面的人跑去。 沈良弼和何保保显然并不想影响别人交谈,便不约而同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去。 剩下一匹马,两个人,童简鸾睨了容玖一眼,“怎么分配?” “你不会骑马。”容玖答非所问。 “我会。”童简鸾前世又不是没去过马场,更是赛过马赌过钱,有一次还当输的裤子都差点当掉。 “你不会。”容玖坚持,继而笑道,“我教你。” 童简鸾领会其中的意思,嗔道:“流氓。” 容玖假正经:“你不要想太多。” 事实上真是不要想太多,直接做就可以。童简鸾在前容玖在后,这样的姿势很难让人不多想,庄子很大,后边连着一片树林,再往外就是田野了,依稀可见有人在田壑间行走,务农者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对打马而过的骑者并不在意。 容玖准备做的甚是充足,他带了大氅,将童简鸾和自己围住,所以路人并不知道就是这样暮天阔地间,有两人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两人跑了很远,远离的皇宫,远离了帝京,就好像从此不用当皇帝,也不用将家国大事放在心上一样。至少这一刻,守得了一隅的安宁——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如果一个国家需要一个人去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那这国家,离覆灭也不远了。 秩序从来说的是群体,一个人,成不了秩序本身,也成不了法律本身,而是让积累下来的智慧从量变走向质变,然后成为秩序的守护者和维护者而已。 “……够了,”童简鸾声音嘶哑,无力的靠在容玖怀里,“停……停下来吧。” 容玖顺从的听取了他的意见,拉紧缰绳,马儿不复刚才风一样的疾驰,缓缓前行。 这样一颠一颠,童简鸾嘴巴张张合合,忍不住在寂静空山里呻吟起来。除了身后之人,大概只剩下鸟儿虫儿听得到他的喘息,不过他脸皮厚,只要不是人在窥视,就没有关系。 容玖的手在他的身前乱点火,童简鸾捏住他的手,侧着头,瞪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会儿这眼神着实凶狠不起来,倒是让容玖更凶狠的戳他,童简鸾忍无可忍,心觉无需再忍,咬住容玖的脖子。 容玖放任他咬,还两手掐住童简鸾的腰,将他一提——那物从后边拔出来,发出了恋恋不舍“啵”的一声,然后转了一圈,又复插了进去,童简鸾的双腿盘在容玖的腰上,两人契合亲密无间,这样静静的拥在一起。 童简鸾忽然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盖住容玖的半边脸,然后扯开,戏谑道:“你好骚气。” 容玖闻言挑眉没说话,直接上手拧他的腰,童简鸾推他,两人直接从马上滚落下来。 容玖动作快,垫在底下,而另一个挑起事端的人,心知肉盾在地,故而丝毫不惧。 容玖对他嘴上的挑衅并没有反击什么,而是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两人就这样躺在地上,静静的抱着。 春日的冷冽从各处侵袭入骨,情人的怀抱却带来炽热。或许是感受到了对方感情深处的不安,童简鸾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任由他动作。 彩云追月,星空浩繁。 “你在害怕,容玖。”童简鸾开口,“到底在怕什么呢?” “阿简,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呢?”容玖问他,“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决定,可我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因为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 童简鸾沉默,呼吸声却变得急促起来,神经紧绷,“你觉得呢?” “如果日子有昨天今天明天,有春夏有秋冬,有一起生有一起死,或许就不会这么挣扎。一直忐忑明天会失去,在惶恐中过了每一天,那每一天都是没有滋味且难熬的。” 容玖将手插进童简鸾的头发,稍稍阖上眼睛,看起来惬意且舒适,语调里带了些漫不经心,让童简鸾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可我有时候又想,倘若明天是最后一天,那我今天还是和你在一起的,有什么怕的?我总归是和你在一起的。” 从生到死,只属于你。 “如果你把我吃了呢?”童简鸾声音发颤,“这样会不会我不死,你也不会死?” “那样大概我就成了你吧。”容玖侧过头,和童简鸾鼻翼相抵,两人的瞳孔中映出彼此的样子,童简鸾发现自己和容玖的脸竟然重合到了一起——他们似乎都在变化,更接近对方的那种改变。 换言之,他们两个长得越来越像。 那一刻,有一个念头攒紧了童简鸾的心,那个念头一闪而逝,快的让人抓不住。 “不能不死吗?” “谁能不死呢。” 话说到这里,似乎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你如果死了,我就把你给忘了。”童简鸾想也不想的回答。 容玖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率先起身,然后拉起了童简鸾,“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没有再放下自己的手。 两人这次没有再骑马,而是选择了步行前进,好在离的不算远,一炷香的时间便走到了。容玖给童简鸾看的正是一棵树。 “这是我入宫之前栽种的,”容玖摸着树干,“那时候树还很矮,你也只是个团子,它是四个你。” 童简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冷挑眉道:“四个我,你确定?” 容玖若有所思的看着童简鸾,又试着道:“三个?” 童简鸾伸手勾住容玖的下巴,啜了一下他的嘴角:“容大爷,你记住,我只有一个。” 然后他就被按到树干上了。 “是,你只有一个。”容玖将他从头亲到腰,“这一个你,千万别忘了我。” 两人开始厮混,童简鸾的亵裤被脱了躺在旁边,最后容玖将童简鸾干趴在树干,童简鸾胸前贴着粗糙的树皮,又辣又痛,身后是埋头苦干的容玖,两人流的汗滋润了今年刚发芽的青草。 童简鸾突发奇想,心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等等!” 容玖懒得理他,这种时候等什么等。 童简鸾反抓住容玖的手臂,“我有好东西给你。” 容玖低笑,“哪有东西比你好?” 童简鸾也不再关心什么草不草了,“你再说一遍。” ☆、第83章 逆风执炬 “好话不说第二遍。”容玖睁眼说瞎话,“不然不灵。” “我爱听就说第二遍,”童简鸾大言不惭,“神明在上不如你在我心,你有什么想要的对我说,我一定能满足你。” “你现在满足我就好。”容玖安抚性的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你已经做到了。”他说罢抽动几十下,同时揉弄童简鸾那处,两人一起攀上了巅峰。之后却没有慌着抽出来,而是将势头缓下来,慢慢动作。 有些东西,终究是做不到,哪怕心中再想,再渴望,都无法得到。 童简鸾本来已经被他拐跑了,因为冲势缓下来,脑中不由自主的回放了一遍刚才的对话,越想越觉得不对,不禁忿恨精虫上脑,神智全无。又恰逢树干与容玖的桎梏松了些,便推开容玖,想要蹲下去扯草,结果没想到自己腿软,跪在了地上。 白浊顺着他的大腿流下来,还有大腿根部被捏出来的青青紫紫,看起来甚是情色。 容玖倒不觉得尴尬,而是从容的放下自己别在腰间的袍角,将扔在一旁的亵裤使了巧力,抛掷到了树梢上。 方才激情之物洒落在草地上,夜间不易视物,所以方才站着的时候没有看到,这里竟然有一朵小白花。 这朵小白花方才开苞,此刻却闭合了。童简鸾心中有个不好的联想,往周围一看,果然,滴滴洒洒都没入泥土,大部队却没有找到。 难道被这朵花给吞了? 就算知道一朵花不可能产生人的想法,童简鸾也有种被看光了的窘迫。 容玖看他在地上跪了这么久,以为他不舒服,想要搀扶起来他,结果反倒被那朵含苞待放的花给吸引了注意力,眉头轻蹙,继而横眉,恍然大悟状,“啊。” 童简鸾无端觉得尴尬,然而容玖这一声喟叹让他颇为恼羞成怒:“啊什么?” 容玖闭嘴不说话,嘴角却勾起来,眼睛甚是明亮。 他内心的声音鼓噪的童简鸾都能听到,从小腹升起的一股无名的火让童简鸾一把拦茎掐断,咬住细长根处,朝容玖嘴边凑去。 你是接还是不接? 这么主动,就算是毒药鸩酒,也要吞下去。 容玖一口咬住了花瓣,含在嘴中,看到童简鸾笑的不怀好意,自是不会放过他,直接卡住对方的脖颈让对方动弹不得,继而含住嘴唇,舌下压着的花汁混杂着情欲一同渡给了对方。 万籁俱静,此处啧啧声起。 那日两人浪了一晚,隔天回来的时候童简鸾精神不济,昏昏欲睡,容玖虽然有些疲惫,眼睛中仍是带着精光,怀中抱着他,一同骑着马回京,身后那棵树迎着阳光,枝叶青翠欲滴,无限生机,长于此间。 它的周围并不空荡,隔着不远处便有不同名称的树木生长,唯有如此,才能为了争取资源而不断向上,而不是长歪。 容玖骑马前行的时候往身后看了一眼,心中想,不知道有没有下次机会再来这里。 将这里告诉童简鸾,也是作为心中的一个念想,如若自己没有成功从斯诺族那边问的与童简鸾一起走下去的方法,他会让这棵树陪伴童简鸾一起走下去的。 他看到自己指尖红润褪去,变得惨白僵硬,垂在胸膛的墨发似霜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攀爬。容玖极力遏制住指尖的颤抖,费劲力气,看上去镇定,大氅披在他和童简鸾身上,正好遮掩住他身上那点不正常的变化。 容玖梦中不老实,“哼”了一声,容玖看着那张在自己怀中半遮半掩的脸,半晌褪去眼中无限深情,重新变得冷漠起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将破釜沉舟,从险中求取百不足一的可能。 只为能和身边的人长长久久,不论是作为人,亦或者其他。 有神智,看着他,陪着他。 藤蔓初时细瘦,只为嫩芽,与旁边的树苗无甚两样。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藤蔓变长,树苗变高,变粗,成为参天大树。而藤蔓这时候便依靠缠绕树干生长,汲取树干上的营养为生。 等到藤蔓掐进树干核心,将那里拦腰截断,参天大树就会变得名不副实。哪怕外表再光鲜,内里也早已破败不堪。藤蔓缠死在了树干上,哪怕表层在扩展,遮掩了藤蔓本身,然而死了就是死了,死了的藤蔓在树心里,树的心也就空了。 哪怕阳光雨露,春风化雨,都无法挽救一棵死了心的树。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之时,便是树的死期。 容玖回宫之后将自己的头发好好的染了染,又在手上擦了一层东西,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两样,这才搂住童简鸾继续睡觉。 翌日,穆丞相递呈帖子,言道七日之后为他五十大寿的日子,问陛下是否赏脸前去。 对于喜欢凑热闹的童简鸾来说,这热闹是一定要凑的。 于是他牵着容玖前去穆青石的寿宴白吃白喝。 所谓权势,不过是他这样白吃白喝,别人还会当赏了天大的脸,笑靥如菊,心花怒放。 落座之后,怀中的小白不停的躁动,很想钻出脑袋来,被童简鸾强行按捺下去,嘴里骂道:“闹什么闹,发春呐。” 容玖往这边多看了两眼。 穆青石请了戏班子,其中一个武生甚是引人注意,因为容玖多看了两眼。 虽然那之后他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但童简鸾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 他捅了容玖一肘子,“干什么呢,干啥呢?” 容玖对他的语气哭笑不得,伸手把对方的手放到自己膝盖上,“什么也没做,你专心看戏吧。” 童简鸾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戏本上,好不容易沉浸在其中,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偷偷一瞄,发现容玖果然又看了那武生一眼。 放肆啊,当面上演一枝红杏出墙来吗? 当朕是死人呐? 童简鸾于是也看那武生,这么一看不要紧,发现油彩之下,那人长得还不错,身材好,功夫看着也不错…… 但这绝对不可以成为多看的理由啊。 “好看么?”童简鸾贴在他耳朵边问,“要不要朕把他赏给你啊。” 容玖脸色略僵硬,“臣……消受不起,陛下。” 童简鸾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旁边的臣子看了都拼命当做没有看到,位高权重的还咳嗽两声,假装看风景,或者看台上。 童简鸾懒得管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咳嗽的去找太医,眼神不好的去找太医,关他这个皇帝什么事? 如果皇帝连喜欢的人都不能选择,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武生下场,退到幕后的时候被旁边的人拍拍肩膀,那是戏班的班主,“阿南,底下有两位贵人一直看你,你要不要待会退场了去找一下他们?” 阿南是他们班当初从路上捡回来的人,如果不是他女儿强烈要求,班主是绝对不会冒这个险的,因为那时候阿南身上中了一支箭,背上背着一个书箱。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但射中他的那只箭做工精良,箭簇不是凡品,这个人很可能给他们带来麻烦。 但拗不过女儿的请求,班主最后还是将阿南带走了,此人命大,活了下来,醒来之后却什么都不记得,只叫人称自己阿南,背着那个书箱,除了自己的女儿,和其他人都不怎么聊天。 后来有一天一只白色的貂主动找上门来,阿南将那只貂放到了书箱,班主这才知道书箱到底是做什么的,不禁觉得这年轻人脑子不好使。 死活不肯放下的居然是一只貂的窝,脑子不好使吧。 无奈女儿喜欢,没办法。 只是妾有情,郎却未必有意,况且班主冷眼旁观,也知道阿南这人跟他们不是一伙人,举止不似中州人,且神色总带着一种落寞,让班主一边警惕他,一边可怜他。 阿南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还是不见的好,我不适合。” 班主摇头叹气,“阿南,你这样我们戏班很难做的。” 阿南低头不语,沉默半晌,终于道:“班主,我待会去敬茶感谢吧。” 班主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离开。 ☆、第84章 王之道 在他走后,阿南的瞳孔宛如芒刺,尖锐犀利。 那一瞬间,他周身光芒绽放,不再是个唱戏的武生,更像是天潢贵胄。 阿南将书箱打开,抱出来沉睡的雪貂,揉了揉它的脑袋,“踏雪,醒醒。” 踏雪在他怀里蹭了蹭,最后睁开眼睛,紫色的瞳孔看上去华丽极了,萌上一层水雾,让人怜惜不已。 “你待会去抓那两个人好不好?”阿南轻声道,“我恨他们。” 雪貂伸长脖子蹭了蹭他的脸,将自己爪子完全藏在肉垫里,生怕抓到阿南,让他中毒。 阿南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将它又放回书箱里,起身去做小厮。 他往茶杯上涂了点东西,并不是毒药,而是能让踏雪闻到的味道,到时候方便它在人群中将目标辨认出来。 阿南端着木盘当小厮,给容玖他们送茶去。 苏谢这时候从外边进来,阿南的余光瞥见了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滔天的愤怒压抑下来,穿过人群,就要与苏谢擦肩而过的时候,动作不稳,差点摔了。 苏谢动作很快,将他扶起来,脸上带着和气的微笑:“小心些。” 阿南低头,一副惶恐谦卑的样子:“多谢将军。” 苏谢继续往向前,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停了下来。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将军的呢? 他甚少在帝京行走,今日又是便服前来,丞相府的仆从是如何得知他是将军? 苏谢转身,看到方才那小厮给容玖斟茶,态度恭顺。容玖态度如常,倒是陛下面带戏谑笑容,和容玖附耳说话,似乎是在打趣什么,目光往那小厮瞟了两眼,小厮更惶恐。 苏谢心中的疑惑就更多了。 容玖察觉到他的目光,往这边看了一眼,撞上苏谢的视线时也只是微微颔首,苏谢领会他的意思,那颗悬着的心便放下了。 天下间没有督主算计不到的事情,既然督主已经察觉这小厮有问题,却又绝口不提,那定然是有什么谋划,自己不宜轻举妄动。 然而苏谢也不可能袖手旁观什么都不管,便在离陛下不远的地方找了个椅子坐下,时刻提防,以备不测。 阿南斟茶之后又离开,童简鸾取笑容玖:“人都到了,你怎么不多看两眼?” “看他不如看你。”容玖掏出帕子,将茶杯周身擦拭了一遍,却也没有喝茶,而是将帕子收起,放在了袖中。 “那人有问题?”童简鸾看到他的动作,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意思。 “只是推测。”容玖淡淡道,“残兵败将,不足为惧。” “那这戏班岂不是有问题?”童简问道。 “戏班应该不知情。”容玖沉吟了一下,手伸向童简鸾的胸口。 童简鸾挑眉,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眼神,一副“原来如此,不就是想趁机摸我”的表情。 容玖并不辩驳,而是从他的怀里直接将小白给摸出来。 小白不知道怎么回事,隔了这么久,既没有长大,也没有长高,还是那副蠢到不行的样子,只知道吃吃睡睡。 还有贪图美色。 童简鸾冷眼旁观小白是如何迷恋容玖的美色,以至于对方的手指刚碰到它的背,它就能感觉到微电流般的激荡,以至于屁颠屁颠的从童简鸾的怀中爬出来,獐头鼠目,丑态毕露,哈喇子流了两丈长,恨不得长出翅膀直接飞着追随容玖。 “你要它干什么?”童简鸾食指拇指卡住小白的脸,左右拨动打量小白,“越长越丑,还是不是公的?” 小白听见了他这句话,通人性般有了自尊,用屁股对着他。 “带它去解决一下有些问题。”容玖给了个非常虚伪的理由,提溜着小白离开,正是方才那小厮、方方才那武生离开的方向。 童简鸾眯起眼睛,坐在原地不动,穆青石这时候才有机会上前来刷好感,童简鸾打太极敷衍他,穆青石明白对方不想聊朝堂之事,于是也十分给面子的扯淡起来。 不多时,一只白色的身影从后台蹿出来,闪电般的奔向了童简鸾这边,童简鸾动作很快,操起桌上的两只筷子,夹住了那白色身影的头,苏谢这时候也扯住了那物的尾巴,正要抡起来往地上摔,被童简鸾及时阻止:“等等!” 他放下筷子,这时候诸人看到他手背上有被抓到痕迹,伤口泛着青紫色,苏谢的脸色都变了,“陛下!此物有毒!” 他正要开口唤太医,被童简鸾摆手拒绝,“不必忧心,这点伤不算什么。”就算喝了一瓶敌敌畏,他也能自动排除这些毒素,除非中了容玖属性加持的春药,否则就算是一刀捅到他心脏,他都不会死。 苏谢觉得陛下的脑袋不好使了,这毕竟是带了毒的伤口啊!可是看到对方那不咸不淡好像只是被摸了一下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太多事了。 童简鸾抛弃那双筷子,转而用手卡住攻击自己这玩意的头,仔细端详之后发现:这不就是小白的放大版,大白么! 容玖这厮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把小白带走的! 童简鸾心想:真是可惜,不能第一时间告诉小白,它的亲娘找到了。 另一边,容玖揣着小白,跟在阿南身后。 阿南从丞相府的围墙上跳出来之后便拐到小巷子,埋头往里走,行色匆匆。 容玖动作不紧不慢,始终保持不会跟丢的状态,等到阿南终于停下来转身朝着身后喊“阁下跟踪在下这么久,为何还不出面?难道太殷人总是学鬼鬼祟祟这出么?” 容玖被人戳破并没有什么不适的表情,而是大大方方的出现,面带客气微笑,言道:“阁下言重了,在下只是需再三观察才能确认阁下的身份。毕竟西蜀太子殿下竟然因为仰慕我太殷文化而选择进入戏班,总是让人诧异的。” 阿南见自己身份暴露,脸色微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份的?” 容玖从怀里将小白拽出来,把小白的脸展示给对方,“太子殿下想必对这东西不陌生吧。” 小白显然对阿南有种天生的亲近,它本性对靠近阿南有种渴望,然而又留恋容玖,所以在阿南和容玖间迟迟做不出选择。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对面的阿南,弱弱的“喵”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宫侍平日里逗弄多了,还是因为那只死鹦鹉教坏了它,让它以为自己是一只猫,故而会这么叫。 如果刚才阿南的神色是微变,那么现在他的神色就是大变了。 然而也只是一会儿,片刻之后他嘴角翘起,微微一笑,“便是知道又如何,已经晚了。” 此物唯有西蜀皇室才有,长得像貂,实则名为抱月,是皇室人人都有的毒物,爪牙甚是锋利,淬毒,指谁打谁。他出宫的时候带着自己的抱月,踏雪,偷偷前来中原。本想寻找自己生母的消息,没想到会遭到暗杀,踏雪为了保护他浴血奋战,他则不小心掉下悬崖,以至于和踏雪走散。 这才有了之后他进入戏班这一出,后来踏雪找到了他,他便又将踏雪呆在身边。 但他没想到,踏雪竟然会生下后代,且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出门寻母,国家就亡了。 身为王族,就要有王族的尊严,食民脂民膏,当国家衰败外敌入侵的时候,也应该尽王族的责任。 所以阿南才没有第一时间回西蜀,而是想办法接近太殷王公贵族,进行刺杀。 以他绵薄之力,救人已是不可能。阿南身手平平,学的是太平治国,为人并不能拔得头筹,便是成为一国之君也是庸君,不功不过,故而让踏雪刺杀太殷皇帝,他则是出逃回西蜀。 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 ☆、第85章 出征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8节 “你杀不了他。”容玖知道对方那一笑里包含了多少内容,他一句话便打破了对方的幻想,“天底下没有人能杀的了他,连他自己都不能。” 阿南的笑僵在脸上,失声道:“怎么可能?!” 容玖并不会解释为什么可能,只是反问他:“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都没有下手杀你吗?” 阿南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他只是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容玖。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容玖笑的无情,“我只是想利用你一下罢了。” 阿南往后退了一步,“我觉得——” 他话没有说完,便被容玖一手刀给砍昏过去。 “无用。”容玖冷冷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吹响竹哨,不多时身边便出现一鬼魅身形,正是何保保。 “督主。”他眼神中带着疑惑。 容玖伫立,似乎在思考什么,等了一会才道:“把他带到郊外的皇陵那边。” 何保保向来不质疑容玖的决定,伸手就要拎起地上的人离开,便听到身后督主嘱咐道:“此事……不要让陛下知晓。” 这句话语气中颇为严厉,让何保保心跳丢了一下,诧异的看向容玖。 他觉得他们感情应该很好,那为什么容玖会出现这样一句话? 何保保觉得自己不应该多想,只是此刻的形势不容许他不多想。 他忍不住看向了容玖,只看到他落寞青衫背影,脊背依旧挺的笔直,像青松古柏,又似拔节劲竹。 无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容玖回去的时候,肩上的小白焦躁不安,在他的背上来来回回的动,容玖伸手在它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因为力道十足,把小白给弹晕了,它终于老老实实的瘫在了肩上。 席终人散,童简鸾站在门口等容玖回来,众人看到他的臭脸色,都不敢上前去搭讪这位新晋皇帝。 他的身后是一口笼子,里面关着刚才抓来的大白。 容玖回来之后,只四两拨千斤的说了几句话,便让童简鸾把自己的气给消了:“辛苦了,夫人。” 两人上马车,驱车回皇宫。 这个称呼虽说让人不那么愉悦,总归还是有些新鲜感的,童简鸾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容玖:“浪够了?” 容玖危襟正坐,正色道:“怎么叫浪呢?这可真是胡说八道了。” 童简鸾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那就是没浪够,怎么不继续呢?” 容玖伸手拉他,伸直腿让他躺在自己腿上,给他捏后颈:“夫人严重了,没有夫人,我一个人怎么浪的起来。” 童简鸾失笑,翻了个身,把容玖的袍子扯烂,然后咬了他大腿一口。 容玖默默的使用地方支援中央大法,用其他地方的补遮了遮露着白大腿的地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别闹。” 大白在笼子里踱步,来来回回,小白好奇的把脑袋歪来歪去,似乎在瞅眼前这庞然大物是不是它亲娘,因为白痴,瞅了半天都没有答案。 果然蠢货,童简鸾心中骂道,然后将小白从容玖肩上抓下来,扔到笼子里去。小白吓得直接从笼子的铁栏杆钻出来,扑到容玖的大腿上。 大白有亲子感应,就要往这边冲,撞到笼子栏杆,反弹,昏倒在地。 小白发觉对方不能出来那个黑条,放心的扒着黑条开始观察大白,嘴里发出喵喵的声音。大白听到声音有点怒,也有点疑惑,明明从气味上来讲是它儿子,为什么竟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简直丢了抱月一族的脸。 小白这个白痴当然不懂庞然大物的悲伤,长的小,脑容量小,记忆不过三秒,帅也不过三秒。 旁观的两人笑了,童简鸾昂了昂下巴:“他们什么来头?那人又什么来头,从实交代。” “西蜀皇室,那个在战前就失踪的太子。” 这个身份倒是引起了童简鸾的注意力,“那你抓到了么?” 容玖:“没有。” 童简鸾眯起眼睛,盯了容玖半晌,最后感慨了一句:“天底下竟然有你抓不到的人啊,我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容玖那一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想是因为感觉到了自己神色有些不寻常,便条件反射的去遮住童简鸾的眼睛,之后为了遮掩,便俯身凑到童简鸾耳边道:“叫你开眼界的地方以后还多呢。” 童简鸾没有拨开他的手,而是淡然自若道:“哦,那我等着。” 大小二白很快就混到一起玩耍去了,因为它们都比较白,小脑容量不够,于是依靠本能存活。 容玖改革弊政的脚步快了许多,根据童简鸾提出的意见,在现行的制度上加以修正,可谓雷厉风行,朝堂瞬息万变,每隔一段时间去看一次,甚至能觉得和以前完全不同。 但身处其中的人,因为变化循序渐进,而感觉不到这种焕然一新,他们知道改变,却不知道最终的走向到底是什么样子。 容玖那日之后多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起来在床上找自己的头发,将那些白发全部灼烧,一点痕迹也不留。 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表面上依旧镇静,好像能活的跟王八一样长。内里却真正有些惶惶,好似寒夜的钟声随时可能响起,宣布他第二天将要走向碧落黄泉的命途。 没有牵挂的时候从不留恋,然而一旦有人牵住,就好像风筝有了线,握在别人手中,想叫你飞叫你飞,想叫你停叫你停,而你甘之如殆。 他将一切事情安排的很有条理,希望哪怕自己离开也不会有任何混乱发生,避免给童简鸾带来任何麻烦。 苏谢请旨,赴任北疆都护府,成“贸易之路”,打开了太殷与北疆更北的北洲的贸易联系,商人成群结队,在军队的护卫下,兜售茶叶、丝绸。换来黄金、钟表、还有一些新鲜玩意。 后来有人敢于冒险,运来一种全新的物质,黑色粘稠,状似油脂,可以燃烧。民间手艺人长于百技,著成天工开物,帝大加赞赏,不复前朝斥以“奇技淫巧”云云,以重金赏之。 此物被命为石油,百姓称其为“黑金”。 自此之后,技艺百花齐放,于机械、陶瓷、兵器、火药、纺织、染色、制盐、采煤、榨油等生产上皆有改进,燃料皆为。立轴式风车、糖车、牛转绳轮汲卤等械具,更有想法天马行空者,提及“车覆于轨上,以机械为动源,驱其前进”的念想,画图纸,寻木匠铁匠制成模型,历时七月,终于成功。 此物命为“赛飞龙”。 此事引得华国上下轰动,长泽帝因此建造百工局,专精此道,重金请赛飞龙制作者前来坐镇,聘天下有才之人前来,不论高门寒门,再无高低贵贱之分。 此举震惊天下,故后世有云,华朝之后,再无世家。 不多时,西南传来前朝余孽叛乱的消息,为首的,正是那时候逃掉的前西蜀太子殿下。 容玖自请清剿叛党,帝驳回其奏,群臣附议,帝坚持己见,君臣第一次陷入僵局。 容玖与童简鸾在御书房进行了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争吵,他问童简鸾:“你在担心什么?” “刀枪无眼,我担心你的安危。”童简鸾毫不掩饰自己的忧虑,“我不放心你,这次可以让苏谢去。” “苏谢在北疆都护府,贸易之路正是关键时期,黑金之事他需得时时上心,这时候不应该将他召回。”容玖反驳了童简鸾的观点,看着童简鸾的眼神带上了些许期待,“况且我不能永远在幕后藏着,需要有军功立足于朝堂之上。” 否则就永远会名不正言不顺,且太监干政的名声并不是那么好听,这会让君主显得昏庸无能。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容玖并不会开口,他需要找个借口离开这里,去求得那个结果,告知童简鸾就是给他期待,而倘使毫无所获,或者付出什么难以忍受的代价,童简鸾势必不会放他走,或者危及他的性命。 是男人,就不能让心爱的人受伤。 “那些我可以封给你。”童简鸾道,“权势,荣誉,财富,这些东西,我都能赋予你。” “别犯傻。”容玖看着他,“从来都是珍贵的东西才会有价值,这次不仅是西蜀,南疆也涉及其中,打蛇打七寸,打的他们不敢抬头才是。只有亲手打胜仗,才能显得胜利辉煌不是?” ☆、第86章 天下缟素 “所以你是一定要去?”童简鸾再次问容玖。 “相信我。”容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带了些许晦涩,嗓子像被灌辣椒水一样,总归不怎么好听。 “好。”童简鸾站在御案后,定定的看着容玖,“那你记住,一定要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容玖没有开口回应他,而是跪下来,行君臣之礼,然后告别。 拨军备粮草,开拔,帝君是十里长亭阵前赠酒践行。 “祝我牧大将军旗开得胜,扬我国威!” “臣必当使君得偿所愿,入住四海!”化身牧野的容玖将酒一碗饮尽,扬手摔碗,声音清脆。 身后将士皆如是,气势恢宏。 那时候已经到了秋日,山长水阔,云淡天高。 艳阳高照,却不燥人。 一日日等待,在等待中,童简鸾的心渐渐变得安静起来,时光流逝在他身上已经留不下任何痕迹,只是眼中原本有的光彩,已经沉淀为幽深不见底,愈发的有天子气度。 及至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之时,前线传来消息,西蜀残余溃不成军,南疆王俯首称臣,我军全胜,牧野将军深入敌军腹营,斩草除根。 那之前虽然忙碌,容玖还是会和童简鸾书信来往,中间有一段时间道自己要深入南疆,传递信息不方便,那之后果然有一段时间没有书信送往帝京。 童简鸾那段时间眼睛突突的跳,夜里做梦,总是梦见一些奇怪的场面,一场大火烧的漫天通红,好像一直要从太古烧到时间尽头,而其中有一句话反反复复的出现,近乎成为童简鸾的梦魇。 “蘧蘧未必都非梦,了了方知不落空。” 那段时间童简鸾的睡眠质量差的很,他便索性不睡觉了,总归体质特殊,睡不睡觉都无所谓。和容玖每次浪过之后会陪对方一起睡觉,但身边的枕头空了之后,好像睡觉也变得不是那么必不可少。 于是他半夜时常睁着眼睛看窗外,从夜幕深沉看到晨光熹微,然后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一个人如果不需要睡觉,他就会忽然出现一大部分时间无所事事。而容玖恰好是这样一个人,于是他分出大部分时间思想念容玖。 沈良弼传来好消息,他夫人怀孕了,童简鸾嫉妒非常,大笔一挥送了点礼。沈良弼那几日却没有喜气洋洋的样子,而是带了点阴郁,童简鸾私下里问了缘故,原来是李怀素给他塞了一个通房,说怀孕期间让通房伺候他。 童简鸾取笑他,说坐享齐人之福怎么还在这里怨声载道。沈良弼当时脸上抽了几下,言道:“她从宫中出来之后就总是将自己放低姿态,我本想着自己与她是一个水平线的,只是她不这么想。总觉自己是再嫁之人,不干净,让我也不要只看她一个人。” 话说到最后,隐隐有无奈之色,还有沉痛。 那一段往事说起来也是容玖作孽,童简鸾却不可能怪他,天底下他最不想怪的人就是容玖。将自己推上皇位究竟死了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无辜,谁也数不清,也不想去数。缘与孽早就如蛛丝一般缠绕不清,再去想这些,无非是让人让己都不开怀。 “那你就多让着她点吧,原则上的事情,从心所欲。”童简鸾只能拍拍臣子的肩膀,“总会有想明白的一天。再嫁怎么了,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你们一颗真心换取了另一颗真心,那就是平等的。” 沈良弼显然没想到身为一国之君的童简鸾会说出这样的话,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诧异。 童简鸾笑笑,“天底下人出生了就是平等的,只是后期赋予的东西差别不同,以至于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变得越来越大,比如出身,比如教育……” 沈良弼的表情已经有些裂了,显然他并不明白童简鸾,甚至也不理解,只是从一个臣子的角度去顺从君王的话。童简鸾看到他的神情,忽然失去的说话的欲望,那一刻他分外的思念容玖。 他想起来自己说任何事情容玖都一副了然的神态,他虽然是这个时代出生的人,却有着迥异于这个时代的想法,这使得自己和他能够交流畅通无阻。 那一刻,他感到孤独,一种游离于时代之外,无法融入的孤独。 这种孤独不仅将伴随他现在,也将跟着他一同走到未来。因为他的过去包含着未来,他的未来掺和着过去,无法作为一个纯粹的时代人而存在。 开春的时候二郎们拔营而归,带头的却不是容玖,而是他的副将,扶着一具棺木回来。 天下缟素。 “牧将军被人出卖,绕进了敌人设下的圈套,被逼上了悬崖。浴血奋战,始终不降,战至力竭,宁死不屈,臣等去的迟了,只剩下将军的尸骨……”副将泣不成声,单膝跪地,“请陛下责罚。” 童简鸾面色如霜,闻言从旁边侍卫那边抽出一把剑,架在那人脖子上,怒目而视,声音冷似铁:“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陛下息怒!”在场所有人齐齐跪下。 “叛徒呢?”童简鸾双目赤红。 “自尽了。”副将头更低了。 童简鸾将剑一把扔了,想要靠近棺木,却又不敢。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千秋万古,莺儿燕子俱黄土。 原来谁都是要入黄土。 他抬步,却失了重心,踉跄了一下,侍从急忙扶着他,被他一把推开,颤颤巍巍的摸向那具棺木。 童简鸾眼前一阵又一阵黑,像是无穷无尽的墨水铺陈在眼前,让他在太阳底下都不能视物,他努力的闭眼睁眼,发现还是世界还是那副被墨水渲染的样子。 “回宫。”他冷冷道。 灵堂很快架设起来,尽管宫中现在人手不够,但整个帝京人还是很多的,沈良弼仿佛万能,不论吩咐什么,都能很快上手。 童简鸾站在灵堂的棺木前,不管谁前来,都会跪下来,然后劝说一句“陛下节哀顺变”。 看啊,贵为天子,也没有办法事事顺心,连心爱的人都保不住。 童简鸾到现在都没有办法相信容玖死了,大白小白依偎在一块,并不上前。他从白天站到晚上,让所有人都滚了。 夜幕星垂,微风拂过,吹起白色帷幕。 童简鸾手放在棺木周围,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手指上蹭到一点血迹,已经干了,他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想了一会儿后,朝着二白招手。 小白不肯过来,大概是鼻子太灵了,对于死人的味道也就憎恨起来。 “过来。”童简鸾沉下脸。 小白不情不愿的一步一步蹭过来,大白护犊子,朝着童简鸾凶狠的龇牙咧嘴,童简鸾抄起旁边的一块灵位,朝着大白指了指,眼神凶狠。 大白一下子怂了。 小白御使乌龟大法挪到了童简鸾脚下,瑟缩着脖子,全身发抖,大概是怕童简鸾逼它吃死人肉吧。 “你不是老喜欢他了么。”童简鸾讽刺道。 “呜呜。”小白哼唧了两声。 童简鸾喊人拿起子来,然后又让人离开。 他开始撬棺材。 武艺高强加工具在手,棺材很快被撬开,说不出难闻的气味溢出来,把小白熏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装死,童简鸾面不改色的看着那具尸体。 这具尸体曾经和他躺一张床,曾经和他搂搂抱抱,现在躺在这里,死的不能再死。 可这真的是容玖吗? 童简鸾轻轻踢了踢小白,用帕子捂住口鼻,声音显得有些闷:“起来,来看看这是不是他。” 小白呜咽,童简鸾索性俯身把它拿起来放在自己肩上,然后跳进了棺材里。 尸体的身形是容玖的身形,因为从悬崖上跳下去,脸变得面部全非,衣服上全是血污,看得出死前状况实在凄惨。 童简鸾面不改色的脱开尸体的衣服,找了几处查看,就连肩膀上的那个他从前一直都没有问出来究竟是什么的胎记都在。 他仍旧不死心,小白拼命的摇头,爪子把童简鸾的衣服都抓破了。童简鸾伸手把头颅往一边拨,看到尸体的发根,眼睛由方才的波澜不惊,变得有些光芒。 小白终于忍不住,直接从童简鸾的肩上跳下来,拔足夺命狂奔,在院子的角落吐的眼带泪水,爪子都软了。 童简鸾一手支在棺材板上,从里面跳出来,不紧不慢的往外走,看到小白的模样,嗤笑一声:“出息!” 他想到自己那时候在城外站也站不稳的样子,自嘲似得吐出一句:“我也没什么出息。” 翌日,童简鸾让人把这具尸体火化,朝堂之上看不出情绪,一切和从前好像没有什么两样。 到底谁会是内应呢?童简鸾看着底下的臣子,第一次发现,其实他们听自己的,只不过是一种惯性。如果在容玖和自己之间选一个主子,他们或许会选容玖而不是自己。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事事都在容玖的算计中吧,说打仗就打仗,说走就走,说死就死,说离开就离开,一点没有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既然你用金蝉脱壳,那我势必要来一招请君入瓮了。 童简鸾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荷花池子,将骨灰盒中的骨灰倾倒进去,引来一群鱼,以为有人投食,童简鸾将那骨灰盒摔在地上,响声把那群鱼又给吓跑了。 乌云密布,雷声震耳欲聋,豆大的雨滴说来就来,童简鸾在池塘前一动不动,把这场雨从头到尾淋了一遍,全身湿透。云锦这时候赶到,急忙把他劝进屋里去,童简鸾垂头摆手,让她下去。 云锦叹了一口气,替他掩好门,然后离开。 童简鸾走到另一边,打开窗户跳了出去,跃至屋顶,跟在了云锦后边。 大雨很好的将一切痕迹洗去,雷声和雨声阻碍了人的视听,使得这一场追逐变得轻易起来。 云锦进了何保保的院子,两人在屋里呆了一会儿,何保保送云锦出来,童简鸾遥遥看着这一幕,眼中有些了然。 何保保披上斗笠,拿着腰牌出宫。 童简鸾没有跟上前去,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寝宫,皱眉深思。 雨势到半夜也没有减弱,童简鸾寝宫里点着灯,窗纸上映出他的身影,从外边看,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有人在窗外倒吊,看着窗里的一切。 童简鸾听着雨滴的鸣奏,从那嘈杂的交响中听出了稳衡不变的“滴、滴、滴”的滴答声,就在窗边,但他没有打草惊蛇。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隔了没几天,童简鸾宣布要立皇后,让礼部准备,各大臣、各世家选出差不多的,把画像交上来,他要一个一个筛选。 这简直是一枚炸弹投到了平静的湖面,显然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要立后了。 ☆、第87章 打断腿 他不是个断袖吗?!为什么他还要立皇后?众臣子议论纷纷,虽然不能谈论皇帝的闺房秘史,但别人千娇万宠的闺女可不是给皇帝来作践的,真心实意为自家千金的,都想要孩子有一桩美满姻缘,而不是把孩子卖去求富贵。 所以这时候帝京掀起了速配热,直接问女儿有没有中意的人家,然后两家相互沟通一下,八字也算一算,适合的,就赶紧定下来,十之七八的人家,待字闺中的,都嫁了出去。 那一段时间,媒婆和送嫁队伍,赚翻了。 帝京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一日能有好多家婚事,唢呐从早上吹倒晚上,就从来没有断过,置办酒席的酒楼,忙的眼珠子都白了,累的恨不得吐舌头“哈哈哈”几声。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那日童简鸾在御书房,对外宣称在看画像,事实上他并没有看那些送上来的画轴,而是摊开宣纸,挥毫泼墨。 笔笔皆我心,本本非我爱。 都只为容玖一人。 这时候有人敲门,“陛下,您的茶。” 是云锦的声音。 童简鸾嘴角上扬,心道,来了。 “进来。” 云锦将将茶杯放到御案上,那样子想要凑上前看陛下桌上放着的画里是谁家的姑娘,童简鸾及时扯了一张纸遮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什么?” 云锦缩了缩脖子,“奴婢想看陛下究竟选了什么样的美人,好出去说道说道。” “你倒是会讲话。”童简鸾话中没有带什么感情。 云锦通透,知道他并不生气,便也笑嘻嘻的想要混过去,“奴婢一定不给旁人说,天知地知陛下知奴婢知。” 却不料童简鸾并不附和她的话,道:“你出去只管说,朕即将迎娶之人,国色天香,举世无双,只要夸不死,就往死里夸。” 云锦的脸一下子瘫了下来,“陛下,这不是有损您的英明么?”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童简鸾挥手示意她走之前关门,自己想一个人静静。 云锦走之前又看了一眼那茶杯,言不由心道:“陛下,茶凉了就不好了,您趁热喝。”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童简鸾笑道。 门关上之后,童简鸾起身,端起那杯茶闻了闻,倒在了旁边的水仙上。 不多时,他打着哈欠回寝宫。 是夜,童简鸾睡觉的时候为了装的更像一点,还把外衣给脱了,身上只穿着亵衣。 他以前都是和衣而睡,大多时候根本不睡,容玖在的时候睡觉根本不用穿衣服。 有人来到他的床边,站在那里看他。 童简鸾假装翻了个身,朝着床里翻,不叫那人看到。 翻身的时候把床边的人给惊到,往后退了一步,倏地飞上房梁上,等发觉床上的人不是要醒了只是翻个身,便又跳下来。 童简鸾摸着床上的那把剑,睁开眼睛,冷冷道:“看的愉快么?” 来人兔起鹘落间跃至窗边,踹开窗户就要逃走,童简鸾摸着剑紧随其后,两人轻功不相上下,一追一逃,片刻间便来到了皇宫最高处——紫禁之巅。 是夜月圆,亮的人的眼睫都能分毫毕现。 两人站在金銮殿的两边,无声的看着对方。 童简鸾身上穿着白色的亵衣,春夜有些寒,他似是浑然不觉,对着对面的人平静道:“你过来。” 那人全身被黑色的大氅兜住,脸上也带着青铜面具,手上戴着黑丝手套,全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露出来,像是黑甲战士。 纵使这样,童简鸾也能一眼看出来那就是容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然而无论是什么鬼样子,他都不可能放过。 容玖脚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绊着一块琉璃砖,因着屋顶是下坡,骨碌碌顺势滚,摔在地上,在寂静空旷的皇城中听的清清楚楚,或许震荡声已经让无数警惕的人醒过来,侍卫队已经忘这边冲过来,声音喧嚣,“是谁?” “保护陛下!” “在大殿那边!” “快!” 于是两人被围观了。 童简鸾剑指着下方的众人:“退后,没有朕的口谕,不许上前!” 何保保这时候走上前,看到那两人,叹了一口气,让侍卫队先离开。那个头头显然还想说什么,不过被何保保制止,只得带着人离开。 “别让我过去抓你。”童简鸾拔出剑,“过来,我很生气。” 那人慢慢走过来,还差最后两步时,童简鸾按捺不住,上前一步,一剑将对方的大氅给劈了! 全黑的伪装连带面具一起裂开,露出那张惨白的脸,雪一样的头发,微微逃避的视线,还有一句低沉的“对不起”。 童简鸾怒极反笑,“骗我是不是很好玩啊?” 容玖眼神刺痛,“不——” 他话音未落,童简鸾长剑抛出,握其剑锋,将剑柄狠狠的抽向容玖的膝盖! 鲜血溅起,容玖踉跄向前,童简鸾却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而是一下又一下的击在容玖的小腿! 容玖没有还手,只听到轻微“咔嚓”一声,他两条腿支撑不住,直接跪在琉璃瓦上,以手撑地,摸到了那上面黏黏的血迹,“你不必——” 童简鸾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扔开长剑,一脚踩在他的断腿上,单手卡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还跑吗?” 容玖从未见过这样的童简鸾,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惯来学的是虚与委蛇,不说真话,然而这在童简鸾面前并不适用——尽管自己在假死这件事上骗了他,但其他事情上,容玖绝不容许再撒谎。 “还跑吗?”童简鸾再次问。 容玖默。 童简鸾点头,“我太蠢了,让你跑不了就是了,问什么问。” 他下了重手,断了容玖的一双腿,然后背着容玖从屋顶跳下来。 何保保神一样的从角落出现在他面前,童简鸾看他的眼神不善,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的事,总归人回来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叫人去准备大典,朕要立后。”童简鸾撂下一句话,背着容玖回寝宫,准备收拾他。 容玖抽了一口冷气,“你发什么疯?” 童简鸾开口无波无澜:“关你什么事?闭嘴。” 何保保眼神复杂的目送这两人,最后自嘲似得笑了一下,擦了把脸,开始忙碌。 童简鸾将容玖放到床上,并没有第一时间处理对方的伤口,而是坐在床头,盘腿看着容玖、 容玖将自己撑着坐起来,嘴角强行扯出笑容,眼中带着疲惫,却不掩其灼灼光华,他伸手过来抓住童简鸾,将掌心相扣:“你别生气了。” 童简鸾沉默,倔强的看着容玖,眼角泛红。 这种沉默好似化成的实体,会蔓延上行,从指尖一路封锁到喉咙,嘴巴也张不开,只好任由其发展下去。 “斯诺族说的条件是什么?”童简鸾直视容玖,“以至于你要用死来逃避?” 容玖摇头,按住童简鸾的肩膀,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去吻他,借这种方式让他不要说话,从远处看,童简鸾像被一只白毛怪缠住,最后床帏扯下,只剩春光。 童简鸾没被容玖拐跑,禽兽般的扯开他的衣服,禽兽般的给容玖喂了春药,恶狠狠道:“我想这一天很久了。” 容玖躺在床上不着片缕,丝毫不觉尴尬,小腿被童简鸾打断,也并不见他呻吟喊痛,将自己的全身放轻松,闭眼睛的同时还好像很轻松地道:“来吧。” 童简鸾看到他这样就来气,好像错的永远是自己,而对方什么都没有错,全都在为他着想,颇有种他在无理取闹的丑态。 他要真是在这时候上了容玖,那以后软肋就完全被对方拿捏了。 虽然他不介意,但他怕。 怕毫无理由的消失,怕不由分说的牺牲。 童简鸾暴力撕扯床上铺着的丝绸床单,然后卷成一条绳,把容玖的双手绑到两根床柱上。 容玖似是无奈似是好笑的睁眼,温声辩解:“你纵然不绑我,我也不会反抗的。” 童简鸾瞪他一眼,“哦?那就等着吧。” 容玖心中一冽,面上仍是那般不动声色,看童简鸾下床翻箱倒柜,最后从箱子底层翻出来一盒膏药,打开之后满室馨香,闻着让人全身燥热不已。 “你说的哦?”童简鸾手持盒子往床边走,“等会你挣扎了,你就不是男人。” 容玖有种不好的错觉。 然而不等他看到真相那一刻,便被童简鸾用帕子蒙住了眼睛。 盒子是柱体,有两个开口,一个是给承受方使用,另一个是给攻方用,童简鸾先打开给容玖用的那个盖子。 膏状物呈淡绿色,闻着有种薄荷的清香,这东西的效用是持续兴奋,童简鸾坐拥天下,一盒膏药无论如何还是浪费的起的,故而毫不留情的将里面的膏状物从容玖的小腹,一直涂到容玖的大腿根,一点不落。 药膏虽然外敷,却渐渐渗透皮肤,点燃了身体内的火种。容玖感觉一阵燥热从内而外横行,药效强烈。 他心中苦笑,想童简鸾说那句他很生气,果然不作假。 他生大气了。 但童简鸾没有过来给容玖做扩张,容玖头皮有点紧,不知道阿简会玩什么花样。 童简鸾在给自己做清洁,把另一边的盖子打开,然后涂到自己甬道里,咬牙切齿。 今晚不把容玖夹到唧唧流血,他就不姓童! 先横刀立马,再大刀阔斧,继而扬“鞭”策“马”,最后浴血奋战! 如此暗流涌动浪声四起,足足一晚。 白浊血迹沾了一床,容玖和童简鸾皆筋疲力尽。 一场情事,虐身虐心。 容玖先睁的眼,看到趴在自己胸膛上睡着的童简鸾,顺着他的长发抚摸到尾椎,一遍又一遍。 “摸的我都硬了。”童简鸾睁眼之后,冷冰冰来了一句。 两人的长发缠绕到了一处,黑白分明。容玖整个人简直有了冰雪气质,白,太白。 白的令人心惊。 童简鸾用指尖细细描摹他的模样,然后凑上去,吻遍每个角落。 容玖的呼吸从平静变得焦灼热切,童简鸾一只手蹂躏他的耳朵,另一只手蹂躏他胸膛的茱萸,狠狠的掐了一下。 容玖像鱼置于砧板上一样挣扎,身体不由自主跳了一下,床板都能听到吱呀一声,晃了一下。 “记吃不记打。”童简鸾冷哼,“好了,吃了吃了,我要对你负责,隔几天直接娶你当皇后,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容玖哭笑不得,两人昨日浪的过分,导致声音嘶哑,却能隐约感知其中情欲起伏:“你何必这么对自己?”、 “我高兴,我乐意,你不嫁也得嫁。”童简鸾手左拨拨,右看看,最后满意的点头,“我觉得咱俩天生一对,不捆绑到一起,简直对不起老天用心良苦,所以你好好准备就是了。” 容玖喟叹一声,“你又是何必?” “现在可以说,那个条件是什么了。”童简鸾没有放过容玖,主动挑起这个话题,也直接截断了容玖的后路。 容玖半晌不开口。 童简鸾笑着捏他的后颈,“你不说话,我亲自去问好了总归会知道办法的。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别骗我,我都不能相信你了。” “对不起。”容玖再一次道。 童简鸾起身穿衣服,站在床边看卧床美人容玖。逆着光看他的脸,总也看不清眼神,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纵容对方,退了一步又一步,把主动权全部让出来,退的人生一无所有,让对方像一个强盗一样从自己的人生中掠夺所有感情之后来了又走。 然而从今以后他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没办法信你了,你说,我自己判断你值不值得相信。”童简鸾轻声道,“你以后不需要自己走,我背着你就行,这样你就永远跑不掉了——这次是谁掩护的你?” “不用牵连旁人了。”容玖低声回答,“我说就是。” 童简鸾找了件青纱薄衫,给容玖换上。 “没有办法和你同寿。”容玖径直说出答案。 “不可能。”童简鸾一口否决。 “听我说完。”容玖将剩下的话全部讲出来,“就算你牺牲了全部,也顶多换我多十年寿数。” “牺牲全部是什么?”童简鸾抓住重心,“生命?我不在意,活的畅快就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也好,朝如青丝暮成雪也好,都比不过和最爱的人,活完整的一生。有朋友,有你,有酒,有肉,足矣。” 容玖轻轻摇头,“可听过‘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之说?” “听过,但这和那个有什么关系?”童简鸾一头雾水。 “你需要用百年时间的痛楚,才能换取我十年的光阴。”容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都是发紧的,“听不见,看不到,闻不出,尝不得,也动不了——这百年时间从我死去之后开始计算,当百年刑罚之后你再度回到这里,再次从我死去时候开始你的生活。” 他说罢看着童简鸾,眼神深沉,“我是不可能让你去受那种苦的,我宁愿从此从你的生命里消失。” “那你又为什么又回来呢?”童简鸾问他。 “送你一坛酒,祝贺你要立皇后了。”容玖道,“有人能比我更长久的陪你……” 童简鸾抬手就抽了容玖一耳光,打的他嘴角出血。 容玖错愕,童简鸾又抽了自己一耳光,“看,平等了,我打你也不是白打,不然我真想打死你。” “别这样。”容玖想要拉他,直接从床上摔下来。 他忘了自己的双腿断了,因为现在连直觉也没了,一时间有些忘形,看起来很是狼狈,童简鸾没有上前去扶他,冷冷的看他。 容玖用双臂将自己撑起来,扒着床边坐下来。 “有什么区别吗?”童简鸾质问,“早和晚有什么区别?你是入魔了还是误入孽障?你以为对我来说,十年和二十年有差别?和五十年有差别?有了平凡人后代然后看着他们去死,用所谓的血脉和延伸来欺骗自己一年又一年?” 容玖怔住,嘴唇翕张,却说不出话来,他确实是那么想的,但他却从没有想到这点。 当局者迷,一心想要为对方好,却没有找对方式。 童简鸾看到他的伤怀,笑了。 “你明白了?” 容玖点头。 “我不怕你说的那种刑罚,能过好一天是一天,能快活一刻是一刻,我不会后悔,也不会遗憾。”童简鸾拿起梳子给容玖梳头,用一根青色的缎带给对方扎头发,“瞎子背着瘸子走,一走走天长地久。” “以前的事,对不起,”容玖覆上他的手,“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童简鸾和他十指相扣。 瞎子背着瘸子走,一走走天长地久。 是日永丰三年岁月间。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9节 ☆、第88章 浮生若梦 永丰三年,冬,李怀素生出一个女儿,取名沈曼慧,李怀素因难产大出血,卒。 云锦出了宫,嫁了人。 同年,华国开始了后世中经久不衰的十年宦官专政,这可谓是长泽皇帝一生的黑历史。 毕竟,没有下面的人,怎么经营历史的春天呢? 况且这一段历史并不光彩,容玖这个宦官,这个皇后,经常不上朝,天天在后宫,如果不是宦官都要切掉那处,大家都要脑补十万顶绿帽送陛下的悲惨故事。 后世对于这段历史的评价,一直都存在争议。长泽皇帝迎娶一个宦官当皇后,这个宦官专政长达十年,又可称为后戚专权。 许许多多的长泽皇帝铁杆粉丝怒翻史书,力图找出来长泽皇帝只是“卧薪尝胆”“养精蓄锐”的证据,然后掐那些黑子。 然,无果。 永丰十三年,容玖卒,长泽皇帝重新回到朝堂。 永丰二十年,沈良弼家的姑娘嫁给了张显家的儿子,婚后育有三子二女,长泽皇帝抱走一个,当成太子培养。 太子姓律,名律长苏。 永丰三十年,苏谢旧伤复发,不治身亡,天下缟素。陛下追封其为不败将军。 苏谢一生未娶,丰功伟绩数不胜数,封侯拜爵不在话下。然而长泽皇帝没有将这些功业成荫后嗣,苏父几次三番请封,皆被退回,且苏家自此也成了富贵闲人,无人能再入朝廷,淡出权力中心。 这件事引起的轰动从年头说到年尾,许多人对长泽皇帝做出的这一决定不理解,哪怕有那么名正言顺的理由,都会编排出一堆类似皇帝猜忌大臣、鸿门宴、斩韩信的典故。 长泽皇帝对此不置一词,早年答应苏谢的,在这时候一并实现。苏谢的灵柩也没有回中原,他临终前要求手下将自己火化,骨灰撒在了大漠。 永丰三十三年,张显积郁成疾,前往北疆,留一书信给自己仅剩的旧友,如今的圣上。 书信内容只有一句话:“回不去旧日时光,捞不起镜花水月。” 张显乘船北渡的时候,在一个夜晚失心疯,试图捞水中的月亮,掉进河中,没有挣扎呼救,溺水身亡。生前谨慎举止端正,死的时候却当了一回癫狂李太白。 那封信最后被皇帝陛下烧了,当年的是非对错早已随着时间远去,有些坚持永远不会改,有些初心永远不会变。 然而错过了,终究是错过。就算最初不是张显的错,这段情,也磨灭了。他是个负责任的人,苏谢是个倔强到不肯有任何将就的人,结局早已注定再也没有办法相见。 华国一文一武,齐齐凋零。 永丰三十五年,律长苏于宫内无故失踪,长泽皇帝大怒,北大营全数出动寻太子,是日旧党起复,联合西蜀叛臣,夜袭皇宫,长泽陛下浴血奋战,斩获敌军无数,皇宫血流漂杵。 太子于蛮夷之族被寻得,接回宫中之时惊吓过度,长时间不言不语,长泽陛下以耐心教育,太子释然,称长泽陛下为皇祖父。 永丰五十五年,沈良弼逝世,与发妻怀素葬在一起,生同寝,死同穴,用一生践行了当年的诺言。 同年,李怀素之子承爵,诱太子弑祖父上位,太子心智不坚定,为其所惑,清君侧,败,囚于违命侯府,终身不得出府。 长苏太子三十五岁终,留有一遗腹子,为长苏太子与一侍女之子,侍女自刎于太子墓前,生死追随,不复黄泉碧落生死两茫茫。 永丰六十二年,小皇子七岁,长泽皇帝带着他在御花园散步。 而今的天下已经能自成一体,不需要皇帝就能很好的运作,律长泽看着这个天下看了六十多年,终于能看淡,早年答应旧人要好好守护者江山天下,而今他真的做到了。 天子,寡人也。没有人能在身边并肩,更不会有人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事错的,更重要的是,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孤独。 人人都看得到他的辉煌,却无人理解他的落寞。 这种落寞随着那人的溘然长逝,而变得永远不可以痊愈。 “祖父,”小团子抬头看着被外人称作精神矍铄的皇帝陛下,“你为什么哭了?” “因为祖父想起了一个人。”童简鸾,亦即如今的律长泽有些哽咽道,“想到他,祖父就觉得难过。” “祖父不哭。”小团子用自己的袖子给皇帝陛下擦拭眼泪。 律长泽那染成霜白的头发,被春风温柔的吹拂。 永丰七十七年,皇长孙终于有独当一面的能力,长泽陛下退位,挂冠而去。 一个纪元逝去,总会有新的纪元到来。 新帝登基,年号长乐。 长乐二十三年,春雷阵阵,城外山林起了大火,原因是打雷把一棵树给劈了,不仅劈了,还引来了山火,整座山都给烧了。好在之后的一场雨将这场山火浇灭。 然而那棵树终究还是倒了下去,百年树木,生死不过一夜。 童简鸾在被烧的焦黑的土地上,看着从地底冒出的青芽,看到眼前被劈的只剩下半身高的树桩,心中想到的是那句流传了千百年的话: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看到当年摘花的那地方的细藤,看着它蔓延缠绕在树上,使得树的内里运输层已经全部被阻断,哪怕外表看着光鲜,已经是败絮其中了。 当年看着不过是一朵小白花,原来最后是食人藤。 正如……容玖。 树桩断裂的地方在春雨的滋润下萌生出了新芽,侧旁新枝生。 树和他终究是不一样的,长得越高的树,扎根就越深,盘根错节,汲取大地的营养。哪怕将全身十之八九舍去,只要存着根部,就有重头开始的机会。 他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呢? 和容玖那十年相处的岁月童简鸾全靠和对方在手掌写字交流,到了后来却不需要了,因为只要他们其中一个闪念,另一个就会感知到对方的心意。 就像活成了一个人,从镜子中看见自己,就看到了另一个人。 人们把这称为夫妻相。 相由心生,有多想念,就有多像。 容玖最后离世没有说什么让童简鸾忘了他的话,他只是握着那双唯一能握住的手,笑的释然:“如果有一天你坚持不下去了,去喀什山脉的喀纳斯湖,我在那里给你留了礼物。” 童简鸾没有办法适应已经回来的五感,对他的话一时感到陌生,只是下意识的记着每一个字。 他此刻近乎懵懂无知的幼儿。 “终你一生,眼里只有我。”容玖的手指触及童简鸾的眉眼,俯身轻轻在他的眉心吻了一下。 他的唇冰冷,童简鸾却在那一刻整个心脏好似被捏爆般痛楚,这种恐惧无端生出,令人害怕。 那一刻,童简鸾全身动不了。 他最后只看到容玖对他笑了一下,周身出现枫叶一样艳红的火焰,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灼烧、 “不——”童简鸾眼睛瞪大,想要挣扎。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容玖的身体便爆发出光芒,散成千万点萤火,幽冷散乱如星辰,最后汇成一道洪流,直接撞向了童简鸾的脑袋! “唔!”童简鸾身体的禁锢在这一刻得以解放,然而却为时已晚,他痛苦的双手抱头,眼神涣散,声音痛苦嘶哑,如霜月狼啸。 那些曾经的记忆和生活死死的铭刻在童简鸾的脑海,只要他活着,他就忘不了,容玖的好,容玖的不好,都不可能。 容玖这厮从不是一个良善之辈,复仇也好,情爱也好,都喜欢一步一步筹划,哪怕初时看起来居于下风,都能在最后一刻翻盘。 甚至最后的以退为进,和近乎孤注一掷的挣脱斩断,都不过是一盘算好的棋局。 只为赢透一人身心。 百年时光,辗转四方。 童简鸾行走在此间大陆上,华朝亡国的时候也曾经在起义军里混过,之后又当了逃兵。 天子换了一朝又一朝,新兴的事物取代了旧时的习俗,一切都变得近乎陌生,如同古早时候读过的史书,人人都在争自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走在路上的时候看到田舍间荒地无数,路过时候有人提刀,有人呵斥,有人大声议论。过路的时候看到过一间茶舍,里面的年轻人在大声议论今日的朝廷。童简鸾觉得口渴,便进去坐下来喝杯茶。 谈论话题不外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亦或者“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站在茶舍中间那人讲的唾沫飞扬,饮了一大碗茶渣泡的苦水,听着周围人嘲弄他的想法,便反问道:“古往今来谁不想当皇帝?谁没个驸马皇帝梦?” 童简鸾来了一句,“我。” 那人怔住,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反问:“为什么?” “因为我当过皇帝,当皇帝一点都不好玩。”童简鸾微笑。 众人只当他失心疯,脑子有病,有人嘴上有调笑之意,问他:“那你是哪个皇帝啊?” “我是长泽皇帝啊。” 众人哈哈大笑,“那长泽皇帝要是还在,能让这天下变成今天的天下?他早就从坟墓里跳出来了吧!” 童简鸾当时静静地喝茶,心想:长泽皇帝就站在你面前,可是你不认识他是谁啊。 纵然他就是那个戎马一生的长泽皇帝,放到今天也是无人认识。 难得讲一回真话,还被人当成失心疯。 千载过后,青史留名。 便是如此吗?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天下的事情也得管,宫里的事情也得管,管的好了别人觉得理所当然,管的不好了天下人骂昏君,圣明君王最后也逃不过做过的事情被批判,打个仗被骂好大喜功,开拓疆土被斥责劳民伤财。”童简鸾啜一口茶水,有着桔梗淡淡的苦味,“还不如躺在床上睡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这人得了失心疯,你看他那副痴人说梦,还自以为真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童简鸾扯了扯嘴角。 “你以为你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还是如来佛祖?”中间那人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大怒甩袖,“还长泽皇帝,长泽皇帝要是活到今天,那天下怎么可能是这样?你岂能拿千古一帝自比?简直妄想!” 童简鸾哭笑不得,心想我说了大实话,可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的话。 他起身离开茶舍,听到后边一浪又一浪的笑声,大抵都是在取笑他蚍蜉撼大树,可笑且不自量力。 他背着书箱离开,书箱里装着当年那只乌龟。 大白小白早就化成灰了,那只鹦鹉在容玖走之前就老的话都懒得说了。 当孙悟空有什么好的?不如开开心心当花果山一只大王,领一群猴孩儿,想捅天捅天,想吃桃吃桃,酒喝多了躺哪儿睡哪儿,还不用被一只罗里吧嗦的师父教训,成日被怀疑被误会,还要受紧箍咒的痛苦,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当如来佛祖又有什么好?忽悠人取经,欺骗人感情,假作正经,狸猫换太子,真正的美猴王早就死了,只剩下一个换了魂魄的孙悟空,还非要说着什么普度众生。 童简鸾抬头看着天,乌龟在他的背后沉睡,忽然生出一种倦鸟归巢的想法。 他启程前往喀纳斯湖。 拉发拉蒂河上的天很蓝,云很白,或许只有这样的蓝天白云,才能孕育出斯诺一族。 干净的灵魂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行走在天地间。 对于这里的记忆,来自于容玖的记忆。 他来的时候是猎猎冬日,而现在是春日融融。 童简鸾看到停在岸边的那条小舟,划桨驶向河中心的汀洲,途中有一条鱼从小舟上跃过,溅了他一身水。 水滴划过空中的时候折射阳光,让人头晕目眩。 他挖出了那坛酒,打开封泥,醇香扑鼻。 目光朦胧间好似看到了容玖的笑容,悠然自若,与他仿佛永远隔着一缕青烟,看不清真实眉眼。 一个白色身影阻止了他喝酒的动作,童简鸾这才从臆想中出来。 那人正是斯诺族长。 “你知道这酒的名堂么?” 童简鸾摇头,他怎么会知道。 斯诺族长叹息,“生老病死,何字最难?当为死字。因为死之前,总是要生的。由生入死,是人世间的规律。蜉蝣朝生暮死,斯诺冬生春死,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世上无人不死,然而于你而言,千古艰难,唯有一死。” “所以我死不了。”童简鸾淡淡道。 “有生才有死,生是宿命指引,死是陌路归宿。”斯诺族长声音平和,然而其中敬佩之情溢于言表,“容玖在百年之前求我一事,他以拆骨割肉饲兽之苦,换来解除你痛苦的法子。” 童简鸾看着他,“什么法子?” “将进酒。”斯诺族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童简鸾将那坛酒一口气喝了下去,期间脑海中什么都没有想起,没有什么记忆历历在目,也没有什么痛彻心扉的大喊。 酒坛子最后骨碌碌倒在地上,他则长醉不醒。 死和长眠有什么区别? 死是一场不知归期的长眠。 斯诺族长弹了个响指,此间的汀洲消失不见,一重又一重的桃花阵将历史掩埋,只剩下表面的乱花入眼。 喀纳斯的界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 ———— 童简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马桶上坐着。 他感觉自己脸上湿湿的,摸了摸发现爬满了眼泪。 他狼狈的擦拭,又有些无措。 这时候门被敲了一下,门外有人问他:“你没事吧?” 童简鸾急忙开门,想要证实周围的环境并非他所想,然而开门之后便撞见了那一张千百年来无论是梦境还是真实都翻来覆去思念的脸。 这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 他掐了自己一下,很痛,但这并不能证实这就是现实。 那人看他神色不对,神色微微诧异,然而无端的亲近让他更进一步,试探性的再次重复刚才那句话:“没事吧?” 童简鸾鬼使神差的开口:“我……我失恋了。” 那人怔住,半信半疑的从童简鸾的口袋中拿出那张半露在外边的名片,看到了童简鸾的名字。 “那么,请你喝酒?”他调笑着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容,行九,你可以叫我容九。” ——完——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