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 正文 第1节 江春入旧年 作者:震早见·小D蝴蝶君·小D 第1节 文案: 曾经,小七只能在园囿之内,羡慕飞过墙外的嬉春粉蝶。 徒留背影单薄、倔强。 终有一天,当他逃脱樊笼,等待着的又是怎样一番天地。 他将经历世间怎样的人生百态,看到爱情的多少悲欢离合。 小七的命运是悲苦,亦或幸运。 谁又是他的幸福。 《江春入旧年》一部小倌从卑微成长到自信的故事。 楔子 明天是开苞的日子。 春晴又做了那个梦,从一个月前老鸨说要给他开苞了就开始做的梦。他梦见一个少年与一个男人,说是少年似乎也只是体魄,年纪应该已经快及了弱冠。那个少年在趴在水榭走廊的栏杆上,栏杆外面是一大片清浅的水。 应该还是初春微寒的天气,少年的身上只凌乱的挂着件里衣,迷醉的上下晃动着身子,随着里衣起伏的身下,露出细瘦的腰,然后是白皙圆挺的臀。再往下……正一上一下吞吐着……每到这里,梦里的视线就会自动跳开了去,也许是春晴下意识的不愿多去看那种地方。 男人的一只手抚上来,带着薄薄的茧,抹去了少年的泪水。那少年便顺势仰着头,神情痴迷的看着男人。春晴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可每次那视线都只上到得男人的嘴角,便醒了…… 所以春晴对那抹嘴角特别的记忆深刻。应该是坚毅的薄唇,棱角十分的硬,却因为有些微微上扬而不显得可怕。 这天春晴又惊醒过来,喘着气,恐惧。 梦里,男人温暖而带薄茧的大手总是紧紧的贴着他的腰背,身下的动作也并不粗鲁。所以,一点也不会冷。他甚至感觉得到,梦里的那个少年,很享受。 春晴皱了皱眉,他不能理解,怎么会享受?明天就要开苞,都说第一次会痛得死来活去的。他恐惧。 六岁被卖入妓搂,春晴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还是会害怕会恐惧。他才十三岁。 小倌儿最好的年纪。 1 恐惧归恐惧,可还是得过这一关。 什么才子佳人,什么初夜就被买走的名妓,不过是书生们编的戏子们唱的故事。 三十两银子,对春晴而言算是高价。 长相,本来就只能说还清秀,就连今晚,被涂了鲜艳胭脂的嘴唇也在路上被他舔得差不多。诗文,他只学了个半懂,琴技,也不上不下。好在既不会挨打,也不会出名。 可惜遇了个土财主,花了这三十两,折磨出一身伤来。还是痛得死来活去了一回。而且那种肥腻的指掌只会让人恶心,完全和梦里那少年感触到的手不同。 春晴六岁来的这醉红院,在后院做过几年杂事,又给院里的红牌做过两年贴身小厮,这院里的东西,也看得多了。 趁年轻貌美争个红牌赚大钱?不成。 那些为争宠勾心斗角的所谓头牌红人们,这出卖色相皮r_ou_的勾当,年老色衰哪个能得好下场? 攀个有钱的老爷赎出去?也不成。 院里的姑娘小倌,赎出去没多久又扔回来的,多了。就算没有,那也不过是进了另一个小点的妓院。 逃跑?先不说乐籍官府管着,就是院里的打手,都能够他受的。八岁那年看到的情形,恐怕这院里没人能忘了去。 至从知道一个月后开苞的事,春晴就日日想着,怎么做才能离开这个妓院,离开这种生活。 终于被他想了出来。要平凡,将来赎身也就容易些。 再之后,一切步入正轨,既不红也不至于不能给老鸨赚钱。春晴基本三四天有一个客人,有的客人大方会私下瞒着老鸨给些小钱,一月能攒一两左右银子。只要一百两,春晴算过的,他的身价,一百两顶够了。 为了攒下那笔赎身钱,他也会描眉画眼,也会屈意侍奉。却绝不妖娆惑人也绝不故做清傲,总之就是扔进一堆小倌里看不出特点记不住名字那个就是他了。既不挨欺负也不被嫉妒。 只除了一个人,院里的第二红牌房月公子。要说天生绝色,现在这院里也就两人,其中一个便是他了。五年前还有一个,被打断了腿,生死不明。 可惜这房月公子是个狐媚子,还十分的刻薄跋扈。第一红牌又是个清冷避世的性子,是以除了老鸨,院里竟没一个人管得了他。谁若惹了他,便是一身的臊。好在,这人若不去惹他,也不是胡乱就发作的。 当然也得除了对春晴。从春晴还是个小厮的时候开始,那房月每每见了他不管有事没事,不是恶语相向便是狠狠的瞪他。吃了他几次亏,后来春晴便十分小心的避着他,就是路上遇着,情愿躲远些等他嚣张跋扈的先走了自己再走都好。 这日中午,春晴起得身来出门。昨日的客人太过纠缠,春晴这时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当他发现园子不远处的房月时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2 房月带着他的小厮春眉迎面走来,依旧穿着他那身和他一样嚣张的红衣。 路是小路,且没有岔道。春晴只好垂手低头侧站在路旁,就盼他别无理取闹的好。 可事实并未朝春晴希望的方向发展,房月近了,面上微微冷笑,伸手就在春晴手臂上拧了一下,还道:“哪来的小瞎子?挡了爷爷路了!” 春晴暗地叹气,又往后挪了挪,上午下过雨的枝条泥土沾上雪白的裤腿。房月这才稍稍满意,冷哼了一声,挺直了腰杆大摇大摆的走过去。 见了春晴不无理取闹的,恐怕就不是房月了。 按理,春晴对房月绝对够不上威胁,他却是处处为难。春晴一直觉得,这大概是因为他原来侍侯的寒江公子比房月更得吃得开,总压制着房月,没叫他当成第一。 恰好,又正是房月最厌恶的所谓清倌。坊内坊外都赞寒江公子才艺双绝,更难得,还是身陷淤泥而不污的清雅人物,自然有众多的王孙公子抢着入幕。 春晴也是极尊重他的,当年春晴十岁,老鸨指了他去伺候刚入院的寒江公子,春晴本还有些害怕。哪个给红牌们当小厮的,身上不带些血痕? 妓女小倌们,再怎么红牌,依旧是给恩客玩弄的,哪里有什么风光可言?那受了的气,自然是发到更低等的下人身上。 可公子却是对他极好。春晴的字,琴,便都是跟寒江公子学的。 那时候寒江公子十七,已过了小倌开苞的好时间,老鸨见他也确有几分才识,便将他捧作了个清倌儿。带着春晴也过了几年好日子。 但清倌,也还落在妓院带着个“倌”字,不是碰不得的天仙人物。总会遇到猥亵之人,非要逼公子行房,春晴便是怎么也要极力的劝阻。有一回,那李家的二少爷仗着家财雄厚,春晴前去阻拦,被好打了几巴掌,甩到了一边屋角。寒江也以为难逃一劫了,春晴却难得机灵偷偷摸出房间,飞也似的寻了老鸨来。 没点势力,在这京城也开不走妓院。老鸨何等圆滑,威逼利诱,才劝走了那人。 那夜老鸨给李家二少许的“更会伺候的美人儿”,便是那狐媚的房月。 那时候春晴才十岁,只觉得公子没了危险,大大的放了颗心。又想,那个嚣张的房月,这回遇到李二少火头上,可活该受气了。 3 一晃三年,春晴到了该开苞的年纪,老鸨可舍不得只拿他当个下人使唤,早把他从寒江公子那抽过来调教了一年。那些小倌受的,他也逃不过了。 任凭公子怎么帮春晴求情,他也不过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到底也求不了多少去。 寒江公子如今也不是十七八的佳人儿,今年二十,已过了弱冠,接着便是二十一、二十二,再几年,也就不晓得会怎么样了 果然,没过两三年,寒江公子身上的少年气息越发的弱去,老鸨便打上了给他开苞的主意。 那时春晴十五岁,早已习惯了迎来送往的妓馆生涯。这天恰好没有客人点他,春晴怕他那清雅得如不在人世的公子想不开,悄悄的跑去安抚。 结果寒江公子反应却十分平静,反倒是他与哭得抽抽噎噎的春晴讲:“小七,你不必担心我,当日进了这勾栏院,就没想过能得清白出去。你该记得那时我跟你说的:‘我们是男子,不需在意这一两点清白,只需想办法早日出去。’” 小七是春晴当小厮时候的名字,他只隐约记得好像在家里排行是第七,便常被那样叫了。至于姓什么,叫什么,恐怕早被忘得干干净净。 寒江顿了顿,又讲:“我知道你是有心思的。”中间又顿了长长的一顿:“我也与你说实话,够你出去的钱,我有,可我不能给了你。我到这里已是六年,再不能凑够这两千银两,拖下去,一生便都毁了。” 春晴抹着泪,小声道:“公子不必愧疚,春晴都明白。这地方,谁也不愿多呆一天的。” 想那身价,正是因人红了的错,两千两银子,要是自己,怕是一辈子也凑不起来的。若是他能有本事些,倒还想帮公子凑些。自己多一年多两年没个什么大不了的,公子才华横溢,在这等地方受辱,岂不是更误了他的前途? 春晴总念着前两年寒江待他的恩情,实则寒江却并没那么看重春晴。温善待人本就是他的性子,当年教春晴写字抚琴,也不过是无聊得紧,消磨时光。也或者说,他对谁,都一样的不在意。苏寒江,人如其名,冷淡得厉害。 如今对他,能顺手帮的地方他便帮上一点,要他用呆在这种地方半年来帮,就不成了。 春晴心性不如寒江清冷,滴水之恩便要涌泉相报。如今只想着他的公子就要受辱,当夜睡在寒江公子外间几年前天天睡着的小塌上,狠狠的哭了一回,哭得眼睛都成了红桃似的。 谁知道第二天,老鸨却突然改了口,让寒江好好的做个清倌儿,就算是给醉红院做个招牌也好。 寒江微微笑着,好似事不关己的说:“多谢嬷嬷成全。” 春晴却是惊疑不已,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跟着老鸨来的还有那房月,抹着浓妆,吊高了单凤眼恨恨的盯着寒江,冷笑道:“想与我争风头,也不瞧瞧你有让人欲仙欲死的本事么?” 老鸨陪笑劝了他一句,又对寒江笑着说了些不要与他计较之类的话,拉走了。 春晴这边自然是高兴,也没细想他的公子怎么就逃过了这一关。哪里晓得这事情还得谢他们的老对头房月公子。 4 昨夜房月里一听说老鸨要给寒江开苞,就又气又急的去找老鸨闹这事情。怕的就是寒江公子不接客已经压过他了,要再接客便将他的生意都夺完了去。 可以老鸨的看法,阳气被男人压了去,小倌儿们的身子心性才能柔软。寒江近年越发清冷傲气,身子骨也比少年时候硬了不少。这就不像一个小倌儿了。 房月公子那脾气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听老鸨不愿改变心意,便将眉毛都要竖起了:“好妈妈,我跟了你这十年,可有哪点让你不满意了?你竟要如此对我?!” 老鸨不解,只得陪着笑:“我说好儿子,妈妈何时对不起你了?你这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 房月见老鸨上钩,又做出一幅委屈表情:“柳妈妈,我们这勾栏行里,他是清倌里的头牌,我是风尘里的第一,本来我与他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让他入了我这边,不是明摆着叫我难堪么?那些恩客能不把我们两相比较?谁不知道清倌名声好些,追捧的人也多些,妈妈你这不是要毁我?只可恨当年妈妈没让我也当清倌!” 他本就生得妖媚,此时又刻意卖弄,还把泪水也逼了出来,更叫人觉得媚惑,只可惜老鸨是个女人。看着房月越说越气恼的模样,老鸨生出的不是怜惜,而是皱眉咬牙的隐隐要发作。 可房月如何ji,ng灵的人物,见着老鸨脸色不对,立马又装作一幅都为着老鸨计算的模样,强笑道:“再说,我们两个都是妈妈院里的,何必自家里争来夺去?不管哪个败了,与妈妈都没好处。别的不说,捧个头牌出来不容易,妈妈你是知道的。我虽然恨他,恨不得让他去接了客破了身,哪怕叫我失了宠被踩到脚下去也无关,我就想看看他那时候还能不能拿那种眼神瞧人!……”房月没压住气恼,越说越激,到此处已是一幅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模样,一转眼,又意有所指的放低了声调:“可我却更想着妈妈的生意呐……” 老鸨动了心,问道:“此话怎讲?” 房月微微一笑,故作神秘的小声道:“就算他是要年老色衰了,可长安谁不知道咱们醉红院里的寒江公子是个有风有骨的人物,那些慕名而来的外地人里,当然多是慕我名的,可也有不少是专为着他的那些个假仙的作画写诗抚琴的呀!柳妈妈啊,挂个名声留着也能当招牌呐。” 老鸨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问:“房月,你今年十九?” “是,怎么?”房月心里一惊,老鸨突然这么一问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嫌他老了吧? “呵呵,”老鸨虚着眼笑,又把他底得有些过分的领口理了理,说:“原来只晓得你这身子是极品,原来我儿脑子也不错呐。不管你为着什么,妈妈这回谢过了。” 房月一颗心微微定了下来,刚才还以为老鸨发现什么不对,白吓得一身冷汗。心里狠狠的想道:苏寒江啊苏寒江,总有一天,这些都要叫你还给我! 5 寒江公子开苞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春晴自然是不会想到其中到底如何,可寒江却悄悄把春眉找来问了话。 春眉是和春晴一起买进来的孩子,模样儿小时候还顶不错的,可惜越大却越寒酸了,所以还在给房月当小厮。 说来他也是倒霉,房月的脾气最不好,打打掐掐总是少不了的,把这孩子弄得个胆小如鼠的模样,简直要比这院里的第三红牌还胆小了。 话说老鸨没能给寒江公子开苞,又打上了其它几个人的主意,妓院的货色总得要看个新鲜。其中就有这第三红牌,舞青袖。 舞青袖今年十六,是舞伎,不算清倌。长相与春晴差不多少,都是个不上不下的模样。不过他身子骨极为灵活,而且从小便苦练舞艺,也是天人造化,他居然也当上了红牌。这其中老鸨的心思可没少花,又是指派打手撑声势,又是故意的吊嫖客胃口。 虽说他是这院里的第三红牌,可比起前头那两个来,却差得远了。勾栏坊间,不知道青袖的十之六七,不知道寒江房月的,十之一二,那一二怕不是聋便是哑的。 如今红了一年也算运气,可客人们老是看得见吃不到,渐渐的开始有些厌倦。何况别家院子还有更好的呢?老鸨像早料到这天,一边顶了新人上台,一边考虑着胃口吊得差不多了,便要打发他开苞接客。 春晴与这位青袖公子关系不算深,实际上除了特别喜欢寒江公子,特别讨厌那狐媚的房月公子,他再没跟谁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青袖公子为人平和,胆子又小得可怜,兴许平日里哪里遇着多说了几句话。 这夜听见青袖房里隐隐的有哭声传出,便进去安慰了他几句。这事对春晴而言,也就过了,反正老鸨要给他开苞,谁也没办法。 谁想到第二天晚上,青袖被人赎了出去。初夜就被买走的红牌名妓,春晴总算也遇到了一回。羡慕过了,这一去是祸是福,还会不会被卖回来,又都是后话了。 春晴更注意的是,青袖赎身的银子才一百两!是老鸨给那位熟客面子,还是一个红牌也就值这么个价?那自己一百两会不会太多了? 寒江公子笑道:“那不是老鸨给面子,是要跟秦家少爷赔礼的。” 少了一个舞青袖,院里的生意照样好得很,迎来送往忙得人发昏。于春晴也是一样。 这晚,院门上的红灯笼才挂上,便闹闹哄哄的进来好些个生面孔,还是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 醉红院不是没接过拿刀带剑的江湖人,可一次来上十来个,还有好像喝多了酒的,却的确是没接过。老鸨连忙笑脸相迎,张罗着弄了一桌好菜,又安在大堂最好的位置上。 那群江湖人喝着酒说着话,有几个不时把手里的刀剑摸来擦去,说杀了谁谁谁的,好些个被老鸨拎出去陪客的姑娘都吓得发抖,不敢往那桌子边靠。 也许是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像是做东的红脸盘须大汉叫了起来:“老鸨,姑娘一个个胆子跟老鼠似的,就别带来扫兴了!只叫几个小子来倒酒就是!” 春晴这时候正在二楼上观望,这人身强体壮的好不吓人。 老鸨一听,心里暗叫了声糟!转念又一想,不要姑娘,那大概是好南风的。便连忙笑盈盈的道:“姑娘们胆儿小,我们这里的小倌儿也是极好的。”说着招了十来个小倌儿过去陪酒,连在二楼的春晴也被拉了下来。 那大汉瞥了瞥眼前一溜儿排开的十来个弱质纤纤的小倌儿,不耐烦的对老鸨道:“我们要看你这里的招牌,寒江琴,房月舞!快快拿出来罢!” 老鸨强着笑容,看了看他们身上带的刀剑,应了下来。 心下却抱怨不停:这群江湖人,什么不要,偏要那两样!房月公子是有脾气的,寒江公子哪里又没有脾气?别说房月那舞有了身价便早已不在堂前跳了,私下里他也是再懒得练习的,现下就算硬拉出来,也不见得跳得多好。就说寒江公子那清傲的酸气,名头大了傲气也越盛,哪个入幕之宾不是他点了头才能进的?如今要他给这些江湖草莽抚琴,怕是要好生费上一番口舌落点老泪的。 抱怨归抱怨,要是一般市井之徒也倒罢了,这些江湖客杀人都不眨眼的,她哪里惹得起?只好暗里吩咐春晴他们拖延时间,急急的往后院去了。 春晴有点高兴,低着头认真打量着那些人。人家都说江湖人豪爽,虽然可能会粗鲁些,伺候得不好恐怕小命也搭了进去,不过赏钱肯定不会少。而且看这些人穿着打扮,也都还像有钱人。也许今天一天,便能赚往日一月的银子。 6 小倌儿们自己贴的贴,招的招,ru燕投林般的都去得差不多了,春晴也小心翼翼的走到一个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男人身旁。 那男人穿一身黑色劲装,腰上挂着把三尺长剑也是黑的,极少说话,面上没什么表情,却是不怒自威。叫春晴十分胆怯。 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对方不开口,他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好提了酒壶在手里,随时备着。 再看其它小倌们,刚才贴上去的,贴稳的是少数,多数的被推了开,和他一样呆呆的站在背后。 一圈酒喝下来,春晴面前那男人杯子空了,他便连忙倾身倒满了。 那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春晴以为他不满意,心下忐忑得紧。后来别人叫喝,他也不怎么推辞,就喝了。 这些江湖人说了好多他听不明白的话,只是有些时候听见什么杀,谁死了之类,说到气愤处还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实在叫他心惊胆战。还是听懂了些许表皮,比如他负责的这个男人姓林,是哪个世家的大公子,虽然不怎么说话,武功却是不错,好像这次抓什么贼还立了不小的功劳,这些人还一起敬了他酒来着。 过了好一阵,老鸨才提心吊胆的走过来,脸色苦成一片:“各位大侠,真是对不住了,我们房月公子今天身体有些不适,不如让绿腰代替如何?” 一个穿白色文士衫的公子冷笑一声,就是那小倌贴稳的为数不多里的一个,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折扇一展,道:“那你们寒江公子呢?”这口音,倒像是外地的。 老鸨吓得头一缩,结结巴巴的讲:“他…他身子…也不适!求各位大侠体谅一二……” 这时春晴身前那男人一直紧闭的凌厉嘴角终于是扯了一扯。 那白衣公子哈哈一笑,道:“你当我们是没钱请你的红牌?还是他们嫌咱们不配见?快些去叫来罢!要不然,这里哪个兄弟发起火来,小弟我都拦不住啊!” 老鸨苦着脸下去了。春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个白衣公子看似文质彬彬,可他刚才可听说是什么铁扇书生,这次还是他杀了那个什么贼的同伙。用的就是那把扇子! 春晴再倒酒的时候,手还在发抖,那男人也当没看见。春晴再倒,他就再喝,一直循环往复,直到房月终于不情不愿的上了台子,这桌江湖人也就没怎么喝了。这时春晴身上已是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那些人一个个都看着台上一身艳装的狐媚子,忘了自己姓什名谁了。房月见台下人的表情,更加的扭腰转眼,卖弄起来。 春晴偷偷看了看面前的黑衣人,他也看着房月,不过眼里没有旁人那份痴迷。 房月算是出来了,可寒江公子呢?春晴不禁左看右看,都没发现人影。也是,寒江公子的性子,怎么可能给这些草莽之客抚琴? 正想着,楼上传来一缕清越之声,却正是他家寒江公子的琴声。春晴抬头望去,那楼道上不知何时挂了一张青纱帘子,里面一个抚琴的人影儿。 原来是寒江受不了老鸨的哭哭啼啼,与她做的一个折中办法。 那白衣公子道:“寒江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清傲得紧。”春晴正担心开罪了他,心才悬起来,又听得他一句:“难得。”又掉了下去。 给这些江湖人做陪,身上简直是冷冷热热交替不停。 这边房月听到琴声,也便开始舞起来。 寒江公子的琴,是清雅的琴,房月的装束,却是妖娆异常。然而他不得不配着这琴声,收尽了他的妖娆妩媚。 本来以为会很不协调,可让春晴有些吃惊的是,房月的衣领还是低得过分,可他在那台上,一举手,一投足,却是与那琴声一致,清傲的。竟然,还低低的把一曲风情旖旎的醉相思也和上了寒江的琴声。 这些江湖人听琴看舞,倒也不喧闹。春晴依旧低着头,想,看来今天不会出什么事了。看穿着,看品性,这些人大概也不是一般的江湖草莽。 一曲舞毕,铁扇书生站起来带头拍了几下,堂下跟着一片掌声。房月又恢复了他的原本模样,扭腰行礼,抬头时一个春波自然而然的便送了过来,极尽媚惑之能事。 铁扇书生一个浅笑对回去,自袖中抛出一锭元宝,道:“这人,在下今夜包了。”那元宝不轻不重,正巧落在喜笑颜开的老鸨手里。 旁边一人道:“公羊兄果然潇洒。” 那边房月正要走下来,却在脚下轻轻一扭,一张艳光流动的脸立刻配着失色,惊呼一声就要往下栽去。小倌姑娘们都跟着惊呼,心下都以为这房月怕是要出丑了。 说是迟那是快,铁扇书生趁势飞身上前抱得美人,还分神一边与刚才那人笑着回话:“多谢多谢。” 房月被打横扛起,那人走得飞快,春晴没来得及再多看一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去看楼上的寒江公子,却早已经不在了。 只剩张古琴横在纱帘里。 7 有人开了头,怕就该轮下来了。春晴又偷偷看了看身前的黑衣男人,还是那么一幅冷冷的样子,也不晓得会不会太厉害。 又过了一阵,做东的大汉跟老鸨结了帐,招呼着就要走了。 走?春晴有些奇怪。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江春入旧年 作者:震早见·小D蝴蝶君·小D 第2节 也有其它小倌有些挽留,那大汉拍了拍他肩膀,哈哈笑道:“我们又不好南风,你留着干嘛?对了,是讨赏罢?”说着从袖里摸出一块碎银子,还左右瞧了瞧,道:“拿着拿着,别叫你们老鸨看见了!” 春晴忍不住笑了一笑,这大汉看似粗鲁,却实在还有些可爱之处,手心里忽然传来一阵凉凉的触感。他低头一看,也是一块碎银,看来少说也有三四两的样子。再抬头,却看不出是谁给了他的。 面前的黑衣人像刚才一样坐得端端正正,眼睛依旧没看他。 后来春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给他的银子,只是猜测多半是黑衣人。过了那么久,他还记得那递来的大手,是温热的,还有些粗糙。 这就是一向神秘可怕的江湖人留给春晴最深刻的印象。之后近两年时间,院里也不是没来过江湖人,但总没轮到他头上。 春晴有时候老在想,不晓得江湖人,是不是都像那天那些人一样好。 老鸨的生意照常做,春晴一天比一天高兴,总在偷偷的算还有多少就凑齐一百两。 这年冬天很有些冷,寒江公子前几日陪客人江上泛舟,不小心受了些风寒。 春晴这几日便常来照看,这日中午去厨房取寒江公子的药,没料到又遇上房月,被他踩了一脚,还差点打破药碗。 傍晚来了几个财大气粗的客人,非要点寒江公子去后园凉亭给他们抚琴。老鸨推脱不下,只好叫寒江去。 春晴自然不肯,寒江公子倒是说身子已没大碍,何必难为嬷嬷之类,撑着去了。春晴便跟着替他抱琴,心里十分的放不下。 到了凉亭,那几个客人果然十分刁难,哪里是真要听琴的,就只是又灌酒又不干不净说混话。春晴替他的寒江公子挡酒,越说染了风寒,那些人便灌得越厉害,还笑嘻嘻的调笑:多喝几杯多出点汗才好得快些,才好把你那冷冽给化做一汪春水儿。说着手上也开始不干不净起来。 春晴与一起来的几个小倌倒没什么顾及,可寒江公子却怎么也是不愿的,一股子清傲上来,不多说话便想举琴砸人。春晴慌忙叫了一个小厮去寻老鸨。 找老鸨的小厮还没跑远,房月来了。大冷的天露着半个肩膀,血似的红裘衣,边上一圈雪白的长狐毛掩映脂玉似的皮肤,引得人不想入非非都难。 一来便靠在凉亭柱子上,把那双狐狸眼盯准了寒江嘲笑:“哟,我道是谁在这败我们醉红院的牌子,原来是我们的大红牌苏寒江苏公子啊!” 春晴恨不得也踩上他几脚,明明闹开了他还来添乱!这几天邀寒江公子出外赏雪的比邀房月的多了不少,他怕是在屋里闲得发慌了才总来找事! 寒江不作声,春晴也不好作声,便听得房月继续嚣张:“我说苏公子,接不了的生意你就别接啦,也好歹给小弟留条活路吧?”说着便往几个刚才还一心想着怎么收服寒江,现在早被自己迷得没魂儿的纨!子弟身上腻去。 一个男人立马笑得开了花儿似的,只顾搂着刻意奉承的房月上下其手,也不管寒江甩袖而去了。 春晴鄙视的瞪了房月一眼,跟着寒江走了。 这种生意也抢!当小倌当成这样儿的,也太过下贱了。 远远的还听见房月娇媚的笑道:“小的伺候好了各位爷,赏钱可要多给些啊~” 8 又过了好几日,春晴和几个小倌被点了牌去酒楼陪酒。他正打算去厨房取了晚上这道药便出去,从房月门前过时,冷不防被一把拽了进去。 春晴心里一惊,一进去又对上房月凌厉ji,ng明的一双丹凤眼,嘴角还破了一小块的脸,吓得叫了一声。 他自然是立马被掩住了嘴,房月径直摸出一块玉佩,两只镶宝戒子,道:“你今晚能出去是吧?帮我把这些换成钱,是卖是当我不管,只是记住,少了两百不能出手!”然后把那玉佩塞进春晴手里,才放开了他。 春晴一向讨厌这人,加上那天的事,更是十分不爽:“房月公子,你倒是放心,就不怕我不给你银子?”两百两,春晴捏着手里凉凉的小玉佩想,有了这两百两马上就可以出去了。房月怎么能如此放心?! 房月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把眉毛一挑:“哼,你敢?我就告诉嬷嬷你藏银子的地方!” 春晴心下发颤,顿时眼珠子乱晃,连呼吸都要断了似的。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偷偷摸摸的凑了五年,好不容易快凑齐了!每隔几天,爬到床下,撬开墙角的砖头,往那个罐子里塞进去几个铜钱、一点碎银子,或是戒子、头饰,这一次一次,凑的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希望。要是他真的说出去,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其实这话也是房月怕春晴打主意拿来诓他的。只是平日见他十分节俭,便猜度他该是在攒钱,哪里就晓得藏在什么地方了呢?没想到春晴是一诓,就给诓准了。 房月见他太过慌乱,怕坏了事,又安抚道:“你放心,只要你乖乖给我把银子带回来,我也不会恩将仇报。” 春晴仍是惊疑不定的望着他。房月叹了口气,心道这小子也太不经事了,无奈的把春晴搂在怀里,一边拍着一边安抚:“好春晴,乖春晴,是我不该拿这事吓你。只要你好好的帮我弄回来,我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嬷嬷,还给你一两银子车马费!” “真的?”春晴听到给他一两银子,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床下已经有九十七两三钱七分,再加上这一两,就九十八两三钱七分了! 这一反应过来便立马从房月怀里挣了出来。怎么能让这种人抱着! 房月难得的没有发火,对他笑了笑,讲:“当然是真的。我再告诉你,趁着这次出去,把你那些零碎都去银号换成银锭。要不然,到时候你走不出这门无所谓,把小命丢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春晴仔细一想,这房月说得对!虽然不晓得他为何发了好心,但却是的确大大的提醒了春晴。 醉红院名头上是官妓,规矩十分之严,姑娘小倌们平日不许出门,点了牌子出去也有护院守着,客人私下给的银钱也是要收归院里的,至少规矩是这样的。私下里姑娘小倌们拿去置办了衣服首饰吃食的,倒也没见老鸨多作理会。可到时候如果自己拿出钱来赎身,岂不是说明这些年在偷偷藏钱?少不得还得找个客人帮忙。 春晴打定主意,便收好了玉佩戒子,急急忙忙的要取了药好回去拿那些东西。房月在后头叮嘱了一句:“记得至少要两百两!” 然后他那双像是一直闪着算计的眼睛突的失了ji,ng光,拖着走回床边,重重的躺了下去。 9 前几天闹了那一场,寒江的风寒竟还好得快了些,春晴进来的时候,他正半靠在床头想着什么。 到了寒江公子屋里,房月那心里还激动得有些不正常,端着药碗的手都微微发着抖。 这自然没逃过寒江公子的眼睛,几句话便问出房月的事来。春晴又把那些东西给他看了,寒江拿着那小玉佩笑道:“两百两?房月啊房月,你还真够ji,ng。” 春晴不解,寒江解释道:“这里顶多也就只能值个两百二十两,若是交给嬷嬷,便连一百也不值了。” 春晴以为寒江公子还不知道这规矩,急急的说:“可不能这样直接给嬷嬷的!得找人帮忙。” “像这种比较值钱的,可以说是恩客凑来的。嬷嬷那边也说不出什么,只肯定会极力压价便是。”接着又讲:“你已想到最后那步,怕是快凑齐了吧?” 春晴点了点头。 寒江叫他关严了窗,从褥子底下摸出一张银票,道:“我这里有二十两,你拿去凑在一起想必该够了。早出去一天也好。” 春晴呆了呆,抖着手接过了那张银票。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天天盼夜夜盼的出去的鬼地方,呆了十年,突然有人告诉他马上就能出去了,一时还没返过神来,只呐呐的讲:“我用不了这么多,三两顶够了……” 寒江公子微微一笑:“你刚出去,一切没有着落,有点钱防身也好。” 春晴听他说这些,才忽然想起:“公子,你那两千两齐了?” “也不差这二十两。你放心,最多再有半年,我就能出去了。” 春晴只觉得公子对他情深义重,心里感动得紧,连带着眼泪也就流了下来:“我出去了一定会帮公子攒钱。” 出门前寒江公子问了一句:“你刚才去房月那里,可有看着什么不妥的?”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春晴现下心里满满的装的都是如何从客人眼皮下出去当首饰,换银锭,再怎么找人帮忙赎了那张薄薄的卖身契。听到寒江公子问的话,春晴自然以为他是怕房月打什么主意,粗略想了想,只记得房月嘴角破了一点,也就没其它的了,又想到房月答应了不会告诉老鸨那事,便说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回了屋里春晴立马栓好门,爬进床下取出那罐银钱,然后爬出来换了套颜色鲜亮的衣服,又涂了点胭脂,小厮便来催人上车了。 铜钱碎银太多,满满的装了好几个香包,藏的藏在怀里袖里,挂的挂在腰上。 一路坐在马车里忐忑不安得紧,可面上还是极力的镇定。 10 终于到了长安最有名的酒楼凤栖楼,两个护院把他和青蝶青琉三个小倌与另外几个姑娘送进了二楼雅间。雅间里摆着一席酒菜,客人们自然不会等他们,早就开始吃了。 被客人那边的小厮引进去,几个人一时无所适从。点了小倌又点了姑娘,那必定是好南风好女色的客人都有,可他们哪里知道谁喜欢哪样?而且看桌上这六个人都是一派富贵之气,似乎有几个还是长安城财大气粗的大老板,万一走错了路不晓得会不会挨打。 要知道这世人是有那种极为讨厌小倌的,别说挨着碰着,就是看见都要吐上一口,骂上几句。 好在他们的困惑没持续多久,客人们招了手,各个的主子便安排好了。 春晴等人便入席劝酒夹菜,这些商人们讲究和气生财,桌面上倒还很和乐,几个小倌姑娘们的心也渐渐安下来了。只是斜对面穿着黑缎大袍那个男人,脸上比起他人笑得少多了,要不是他旁边有个手段玲珑的年轻人两边拉拢,怕是一句话都懒得说的模样。 这一夜那些客人们似乎谈得不错,丝绸的瓷器的皮毛的茶叶的说了不少,最后走的走留的留。酒楼的后院是备着客房过夜的,春晴运气不错,和两个姑娘被人留了下来。 其它人相续出了雅间,走到最后头的年轻人小声抱怨道:“你这死脾气,看你怎么谢我!”春晴总觉得这种感觉,像在哪里见过。 之后的一切实在太过顺利,留了春晴的那位客人畜着半把胡子,看来比较温善,一番j_iao 欢之后便沉沉睡去。春晴等了一会,见他睡深了,便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擦干净脸摸了出去。 外面寒风凛冽,春晴裹着件水蓝缎子夹袍,快步走着。 护院大概不在前面,春晴很容易的出了酒楼,问了路转过几个巷子,几家当铺都关了门了,这时远远看见了一家当铺,也似乎正要关门,春晴连忙加紧几步赶了过去。 当铺里的执事听了他报的价,仔细瞧了货色,想了一想,没多说便照数给了。春晴心里窃喜他连价也没压一下,就听从后头拿银票出来的掌柜说:“小哥儿您真是好运气,今儿才改的规矩您第一个就遇上了!” 春晴不解,掌柜继续道:“咱们老板新定的规矩,凡福字号的当铺,一律不死压价,只取薄利!小哥儿可要帮我们宣扬宣扬!” 春晴暗庆运气,若是遇到死压的当铺,交不了房月的差,还不晓得怎么是好呢。又见这掌柜为人和善,又想到现在银号怕也早关了门,便求他帮忙把这些碎银铜钱换做整数,哗啦啦的倒了一桌子,算出来竟然还多出了一点,是一百零三两六钱七分。 夜深了,冷风夹了小雨更加厉害。 怀里揣着这三百两的银票,春晴快连走带跑回了酒楼。客人还睡在床上没有发觉,春晴轻手轻脚的将衣服脱下,又稍稍搓热了手脚,才小心翼翼的钻进被子。 谁知腰上突然被用力抓住,耳畔一个恼怒的声音道:“小春晴,刚才,干什么去了啊?!” 春晴心里一颤,刚才还以为这人温善,如今说的话里都带着狠劲,难不成是个笑面老虎?赶紧转过头去讨好般道:“李爷,小的没干什么,就随便走了走。” “哦?”叫李爷的那个客人似乎不信他敷衍的话:“难道小春晴嫌我不够勇猛,还要出去找人么?” “春晴怎么敢?李爷可是勇猛了,小的腰上都还吃不消呢。” 是男人都不会拒绝这方面的奉承,这个李爷也一样,听得高兴,便把口气也放缓和了一点:“那你倒是说,到底干了什么?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春晴听他那么一说也就明白了,这个姓李的客人也并非要为难自己。他是商人,并且是一个有钱的商人,所以他对枕边人偷偷溜出去的行为,不可能不警惕些。 于是春晴便老老实实的跟他讲去当了点东西,只是没说明白数目。两百两不是个小数目,万一别人起了贪财之心,也是难免的。 之后一夜便无他话。 第二天一早,起了床来,春晴小心翼翼的问李爷能否帮他赎身,当然,是用春晴自己的钱。本来以为这对他而言不过是随手的事情,可惜的是李爷讲他今日还有件要事必须得办,没有时间。只得作罢。 春晴心里带了一点遗憾,跟护院一起回了醉红院。 嫖客里头难得有一个温善的。有钱的鼻子朝天,少有把小倌当人看的;钱少的不是贪财刻薄,便是势力狡诈,好似花了钱不做个够本便是天大的冤枉。 不能随便信任。 让春晴觉得还算好人的嫖客,十个里头难得有一个,就像这李爷,就像那姓公羊的铁扇书生。 11 时日便又在春晴小心的挑挑选选中翻了年。终于让他找好了一个客人,城北的经营家小店的王老板,算是他的常客,还算有善心,并且不傻。 老鸨狮子大开口,要价一百五十两,王老板一阵口舌,总算以预计的一百两换得了那张泛黄薄纸。 第二天一早,春晴收拾好包袱,跟寒江公子告别,听他嘱咐了一些日后的事情,哭了一会。寒江公子对人冷淡,他不是不知道的,可总还感觉得到,对他是有些不同的。至少面上那笑,是暖的。 然后,终于走出妓院过于繁复艳丽的雕花大门。 虽说入了春,昨夜却还下了厚雪,街上一片白色。 春晴的包袱扁扁的,他只揣了几件素色袍子,和那张二十两的银票以及剩下的三两六钱七分碎银。那些花枝招展的衣服都用不着了,胭脂水粉眉黛镂花簪子,都过去了。 还有这名字,春晴,春情,老鸨倒是会取名字,从今往后只有小七,再没了春晴! 消失得干干净净。 早上王老板与他讲,不如就去他家做个小,至少一生吃穿不必c,ao劳。 “也是不知道你想出来,若早说一声,我定是立刻凑了银子便来赎人的。” 小七笑着道谢,再婉言相拒。王老板也就道:“也是,难得一个有骨气的。”便好好的与他一起出了院门,分道扬镳。 马车在雪地上撵出两道印子,小七目送王老板离去,然后抬起头,久久的看着天空。 还有零星的雪花飘着,早上的空气特别的清新,小七长长的吸了一口,这寒冷的清新的,外面的空气。 早起的商贩一边冷得搓手跺脚,一边开始摆开了摊子铺子。街道尽头的尽头,是远远的山,一轮旭日刚露着半个头,可在小七眼里,那青白的天,仿佛也已经是明艳的蓝色了。 有多久没仔细的看过早上的天空了?往日的这个时候,必定还是在床上的。就算某日必须得起了身,也是迷迷糊糊头昏脑涨。 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框在一个小小的院里,便从没有过这心思。 小七呆呆的看着,一切都鲜活起来,丑的也变成了美的。 这样站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站得脚有些发麻,路人逐渐多起来,看他的眼光也越来越怪起来的时候,小七直直的往府衙去了。 一张薄纸,一抹朱笔,一两银子贿赂衙役通报,二两六钱也都包了孝敬师爷,从此乐籍户里再无小七。完完全全的,过去了。 所以就算进去的时候,被那眼露 y 光的衙役摸了几把,也只会是最后一次了。 出了衙门,小七呆呆的看了那纸片一阵,便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他早已看过无数次,一笔糊涂帐,胡写的村子,和别的孩子一样的爹娘。毫无用处。 细碎的泛黄纸片,像染了姜的雪花一般,洒落在地面上。 身子里还有点不舒服,估计昨日那王老板想是最后一夜,不免努力了些。 小七反省,怪不得那些了路人衙役看到自己走路的样子,就能猜出个八九分。再迈开步,便十二分的注意着,腰,不能扭,步子,要大,抓包袱带的小指头,不能翘了兰花。 太阳已经升上半空,大街小巷,叫卖声此起彼伏,卖糖葫芦串的,龙头莲子粥,逗小孩的风车儿,各式玩意吃食,多不胜数。小七穿行其中,看着琳琅满目的店铺毯子,深感这外面,又是另一番热闹。 每个人都会有梦想,小七的梦想就是以后能买一块地,盖间房子,再生几个小孩。 当然,这些要在帮寒江公子出来之后。 12 要赚钱,就得找个活干,可自己除了取悦男人,一没本事二没手艺,还会做什么呢?想来想去,给人当小厮仆童,倒恐怕能上手些。 可小七在城里大户门前门后旋了一圈,连几个王府后面也大着胆子去了,竟没一家要人的。大半天时日就这般耗过去了,小七灰了心,带着一身疲惫饥饿,在街边的一个小面摊要了碗阳春面。 暖暖的煎蛋香气,没有浓腻的油汤,也没有奇异讨巧的花样,是一般人家吃的东西。 面摊摊主是个和蔼的老大爷,花白着胡子,端面的手指骨节粗大,轻轻的抖动。 小七慢慢的吃着,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能干什么。 到结帐的时候,手伸进怀里空荡荡的,顿时慌了心神,天旋地转。 小七皱紧了眉,怎么也想不出掉在了哪里。大概他是决计不会想到,适才街上一个小化子撞的那一下的,他还不好意思的笑着拉人家起来! 二十两银票不翼而飞,那是寒江公子给他立身安命的保障,结果出来不到半天,就没了。 小七呆滞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还觉得新鲜的外界,一旦没了保障,就完全不是了那感觉,取而代之的是对未知强烈的恐惧。 现在他身上只剩下七分银子,面摊老大爷缺了颗门牙的干瘪嘴巴还笑呵呵的等着他付钱。 他打开包袱找那七分银子,手指颤抖着在少少的几件衣物中翻找,可不知是因为太紧张,还是老天爷偏捉弄他,找了好一阵,就是没找出那已经少得可怜的钱来。 一直守在灶前的老大娘好像看出了什么,小心的问了一句:“小兄弟,你钱掉了?” 小七心里一紧,还在胡乱翻找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大大抖了一下:“我…您放心,面钱还有的。”他处于极度慌乱且脆弱的情绪中,好像没有钱的保障就不会被承认和他们一样似的。 老大娘在旧得补了几块补丁的围裙上擦了擦有点油的手,走了过来。小七更加着急的找着那点碎银。 “小兄弟,你别慌,好好找找。真的被偷了也没什么,一碗面大娘还是请得起的。” “我…我……”小七吊得老高的心突然松了一下,僵着脸对老大娘笑了一笑,眼睛又立马酸胀起来。以前还老以为青袖公子胆小,原来现在的自己比他还厉害。这么点小事,两个怎么看也不会打人的老人家,自己居然也会怕。 心里一放松,手下也就得力不少,拨开一件天青色的袍子,那点碎银就露了出来。 “哟,”老大娘笑道:“小兄弟,这不,找到了吧!” “嗯。”小七松了一大口气,腼腆的笑了一下,刚想低下头,突然想起之前提醒自己的事情,又把那笑拉大了些,这样才像一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13 回春堂。 小七站在药铺外,望着黑底勾金的招牌,小心的踏了进去。 面摊的老大娘告诉他的,这儿要招学徒。她家隔壁的刘小山也在这里。 药铺张老板拨着算盘,头也不抬的问:“什么名字” “小七。” “今年多少岁?” “十八” 。他报的虚岁。 张老板这才抬头看了小七一眼,道:“看来不过十五六。”顿了顿,眼睛把他身上衣物打量了一番,又道:“家里,还算殷实?” 小七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只低着眼讲:“不算。” 张老板的皱了皱眉,想家里拼着凑一件好衣裳出来找工的也有,便又问起其它:“之前可做过什么营生?” “做过……做过小厮。”小七咬了咬唇,没预料还会问这个,心里一阵发慌,当过小倌的事,哪能让人知道!咬了好一会,才吐出后头一句。 张老板眉头愈皱,嫌他胆子小了,末了倒还算没赶他走,只给派了个晒药碾药的杂事儿做。 张老板一声小山,一个短打行头的男孩子从后头院儿里蹦了出来,领上小七就往后走。大冷的天,一身的活力,还冒着热气似的。 刘小山因着面摊大娘这层关系,一边拍胸脯保证:“小七,赵大娘就像我娘!她让照顾,你就比我亲弟还亲!谁欺负你尽管告诉我!”一边带小七到了住的地方。 几床被子一张大炕,简陋,倒还不至于寒冷。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江春入旧年 作者:震早见·小D蝴蝶君·小D 第3节 药铺里学徒药童都是睡通铺的,学徒只有两个人,另一个叫谭阿良。 药童那边人多把炕挤占满了,小七来了也就和学徒的安到一起了。谭阿良听说有新人来,早把药煎在锅里便来打探,不过,他又哪能有什么怨言?顶多瘪瘪嘴,盯上几眼,再去给药锅添火去。 他们说是学徒,其实做的事也多是打杂,真正的东西不花银子是没人教的。不过像小七这样的药童,就明明白白只是个杂工,比学徒还低着一等。要不是老板吝啬炭火,哪轮得跟他们睡在一起? 小七很是不解,炕那么大,多了他一人也不会挤啊?这人为什么不待见他?倒是自己…有些害怕。 第一天晚上,小七反反复复,天快亮了才睡着。 其实他该很累的,刚放好了东西就被指派去药房碾药。碾药这活儿看似简单,实则十分累人,只能拿脚踩着铜药碾子前后推动,半天下来双腿早已酸痛不已。可毕竟做了四五年小倌,和男人睡在一张炕上,多少有点不适。 好在刘小山本就年轻心热,说话作数,真把小七当自家弟似的的照顾。 小七新来,是他领着他到处转,教他在哪儿打水洗脸,在哪儿晾衣裤,在哪儿可以摸点零嘴。 推了几天药碾子,小七脚磨破了皮,是小山找了药膏让他抹。一面里啧啧的笑:小七你那脚丫子怕是比姑娘家还娇贵!一面里巴心巴肝的跑去给老板好说歹说,暂时免了他碾药这活。 年轻人心性,没多久就混得熟了起来。三个人挤在一起,也就渐渐习惯了。 反正这里再没人知道他以前的事,再没人拿那种像要拔光了衣服的眼神瞧他。 只是谭阿良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儿看他不顺眼。不过他们平日里事多,一个在铺子上跟师傅,一个在后院晒药捡药,见面擦身而过,吃饭各有各处,晚上三人一人一床被子裹了,又有刘小山隔在中间,倒也相安无事。 14 时日昏昏愕愕,小七每日里忙这忙那,也没怎么计较,就过了两月。 过了开头那一阵,渐渐的熟能生巧,药铺里的事情能做了,碾药磨药撒扫搬东西,样样都安到小七身上,脚上手上薄薄的黄茧也生了出来。 小七想着也许能在这里做上十年八年,什么都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药铺张老板四十开外,和老婆儿子在城南的宅子里。铺子的后院住着学徒药童和两个大夫。老大夫六十来岁,姓孙,年轻的大夫五十多,姓秦,刘小山与谭阿良正是跟着他们当学徒。药童一共五人,年纪都在近二十左右,为人都还和善,没有谁为难他。 这日傍晚,药童们被派了急活儿,一众人唠唠叨叨的,窝在药房里做事。众人抱怨归抱怨,也嬉嬉闹闹的赶着活。比起之前的生活,累是累,可心里头却轻松许多。 这活儿直做到快二更才完,回去的时候听见屋里有点儿悉悉娑娑的声音,可进了屋子,却见刘小山与谭阿良卷在被子里,早睡着了。估摸着也许是老鼠,小七懒得管它,轻手轻脚的洗漱脱衣,生怕吵到别人。 忙了一天本就累得紧,床上又暖暖的,小七睡得很舒服。 第二天小山像往常一样把两人叫起来,一手把还迷糊着谭阿良推去打水洗脸,一手跟小七一起叠被子。 一天也无大事,小七却老觉得这天谭阿良看他的眼神有些难受。小山跟着孙大夫到东门出诊,谭阿良跟秦大夫在铺子打下手,小七只在中午去铺子上扫过一次地,按说没地方得罪他,想想也就无所谓了。 晚上要小七正关铺子的时候,来了个挺老实的年轻人卖参,说是长白山挖来的千年好参。 张老板一听,立马喜笑颜开,可一见卖参的人进来就板起来了脸。小七正奇怪,就听自家老板跟卖参的人就人参形状颜色年生的讨价还价,一会又是须子不齐啊,一会又是不到千年顶多五百什么的,最后两百两给拿了下来。 年轻人心满意足的走了,张老板便又立刻换了张脸,心花怒放的支派小七取了两个锦盒来,然后拿红绸子铺了底,再小心翼翼的把人参放进去,一边理着须子,一边嘀咕着这回可赚了这回可赚了,怎么的也值个五百两啊!最后还给上了锁。 小七在心里替那个老实人感到不值,他家老板刚才拿钱出去还一副怪心疼的模样,没想到诈了人家那么多。 那么多钱,若是自己也能赚那么多,公子就能早点出来了。哪像现在,连能见公子一面的银两都没。 小七心里明白,老老实实营生赚钱自然是不比之前,积少成多,总能有所裨益。 此后便更是卖力干活,盼着每月的份钱,老板能大发好心多给点。 15 三月初的时候,沉了一个冬天的药材都连接出山,小七他们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来一批量大的就晾晒炮制,连晚上都还要分品分类该切的切该磨的磨,经常赶到二更三更才完。 这天晚间,他刚提着酸软不堪的腿脚走回住处的门口,突地听到一声细微的呻吟。是谭阿良。 这声音换了别人或许搞不明白是痛是苦,抑或是甜,可小七又怎会不知?两个月前,日日夜夜,月月年年,都听着这些声音过的。 三月初的天气,正是倒春寒。 小七不敢推门,呆呆的坐在门外石阶上,抱着冷得发痛的膝盖,等着。 屋内断断续续的声音极小,似乎已听不到了,但小七知道,他们还在继续。或许是太过熟悉,就凭着空气里的那一丝儿特别的气息,他就知道。 小七如今心中豁然是明白了然,扰了人家两月多的好事,怪不得谭阿良看他不顺眼。 不过,就他们平日里的表现,若是不仔细揣摩,还只当两人感情不错,恰好谭阿良性格霸道一点罢了,原来这两人竟是这种关系。怪不得,上次刘小山跟孙大夫晚间被请去看诊,回来的时候冷得不行,自己跑到厨房去端热水,却见着谭阿良在那熬姜茶,弄得一脸的黑灰;还有那天早上,谭阿良一边迷迷糊糊的嚷着天真是冷得要死怎么都挤到一起去了,一边从小山被里出来……仔细想的话,这样的事可就太多了。 直到三更过后,终于快消停下来。小七贴近了屋门,心里焦急的想着该何时敲门,何时进去。要像刚刚回来,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发僵的手刚要抬起来,一个声音说:“别闹,小七该回来了!”是刘小山。 谭阿良一把嗓子哑哑的道:“放心,他今晚活多,回不了早的。” 接着是衣物的摩擦声。 谭阿良着了恼,口气不善:“你起去做什么?!” “你不是说他活多么,我去看看。” 刘小山回他,手上没停。 谭阿良见状撑身半坐起来,被子斜斜的滑了些下去,露出些情欲痕迹的身体:“你!这种时候,你竟然要去看他!他害得我们不够?!” 屋里没了人说话,只听到穿戴之声断断续续,并未停止。 谭阿良没去顾多半露在寒冷中的身子,皱了眉:“你说句话!” “阿良,”刘小山转身回去,脚下稳重声音严肃,不像是平日那副热心烂好人模样,似乎突然多了丝某种气势,让人不由得要听从他。 “嗯?”谭阿良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小山叹了口气,把谭阿良缓缓按进被子里,声音从严肃变成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你说,我们在一起,就只是为了做这种事?” “当…当然不是!可是谁…刚…就走啊?”,谭阿良偷偷从被底支了只手拉住小山的衣服,吸了吸鼻子,发出明显心虚的声音。 “你也知道,我们要的是长久,不该贪图一时。我要是那般待你,又和世人唾弃的妓馆娈童有什么区别?”刘小山顿了顿,又道:“况且,他那么可怜,我不关照他,还有谁关照?” 谭阿良不甘心的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着:“他可怜,他那些衣服可都是长袍,我们都还是穿短的呢。”不过那手上已松了劲。 “乖,大冷天的,别着了凉。”小山嘴角浮起一个宠溺的轻笑,把他的手拉回被里,又掖了下被子,才转身往外走去。 小七本以为谭阿良压得住小山,却没想他还真要出来看自己。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楞了楞便赶紧快步往走廊转角跑了过去。 门“咿呀”一声,小七抚了抚跑得有点气急的胸口,然后慢慢转出来,正好看见站在门口没动的刘小山:“小山哥?这么晚了?” 刘小山稍微有点僵硬的脸见了他,扯了扯,裂开嘴一笑,在他肩头拍了一拍:“还不是看你还没回,打算看看呗!回来了就好,快进去,这天还冷着!” 第二天万事如常,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16 这天又是忙碌的一天,老板一早来就比哪次还慎重的派下了活。 小七与赵亓一道磨药,这人是药童里资格最老的,又十分喜谈,老板刚走,就拿手撞了撞小七,故作神秘的讲:“小七,你知道咱们磨的是什么药么?”小七摇了摇头,他便得意的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接下去讲:“这可是鹿茸啊!” 旁边的一个切药的药童追问:“赵哥,瞧你笑得,鹿茸很贵吗?” 赵亓见有人搭话,笑得更为诡异道:“贵!当然贵了!普通人可买不起!” “也是,老板这般紧张,恐怕是哪个大人物要来。” “对对对,老板从下午就指派人把个大堂从上到下打整得一尘不染的。真不知来的是皇帝老子还是王爷太岁!” 赵亓咧着嘴接口:“嘿嘿!我知道来的是谁!”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赵亓更得意了:“是相国府上那个谪仙般的人物,柳公子!” “谪仙般的人物?”切药那个药童努了努嘴道:“有醉红楼的寒江公子谪仙么?” 小七心里一颤,正想这人怎的知道寒江公子,突听得身边的赵亓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你这什么意思!难道柳公子还比不上你个妓院里的?!” 那药童警觉失言,赶紧服小:“赵哥,您别气恼。是我从没见过柳大公子,那日在街上又恰巧看到那寒江的轿子,这才说拿来一比。也是我笨了,要说这寒江捧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任人亵玩的小倌,哪里比得上别人大家公子呢?” 赵亓见他服小,面色缓了下来,拍了拍那药童肩膀道:“小安呐,好在你说清楚了,要不被人误会你喜欢男人,还是那种下贱的男妓,传出去就难听了!” 小安立马红了脸,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赵哥,这话可别说,我可不喜欢男人!” 小七听他们将寒江公子说得如此不堪,心里十分烦闷,可又不敢为寒江公子辩解。 这时另外一个药童也凑进来,小心的问了一句:“我听说,寒江公子是清倌呐?” 赵亓皱了皱眉,朗声道:“你们这群小子!一个个心思怎么都放到那种人身上去了!?柳公子风骨高洁,简直提都不该拿到一起提!管那个叫寒江的清倌不清倌,妓子就是妓子,男人就是男人!被男人玩弄的那还能算男人么?!” 那凑来的药童附和道:“是是是,还是赵哥您看得明白。那种人死后都是要下油锅的。” 众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越来越刺耳的笑声和言语传入耳中,小七终于没忍住心中积郁:“寒江公子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众人皆不以为然,赵亓停下嘲笑:“那你又知道他是哪种人?” “我.我..” “哼哼,你个黄毛小子,难不成还入过他的幕?”叫小安的药童道:“那寒江的身价可是十多两一夜呐!” “你胡说!寒江公子是从不陪客过夜的。” “哦~~,”赵亓闻言拖着声音哦了一声,眉毛抖了一抖:“你好像很清楚的样子啊?你怎么知道的呢?” 其它人也都停下手上的活儿望向小七。 “我,我,我听人说的...”~~~~~~~~~~~~~~~~~~~~~~~ 17 众人皆不以为然,赵亓停下嘲笑:“那你又知道他是哪种人?” “我…我……” “哼哼,你一个黄毛小子,难不成还入过他的幕?”叫小安的药童道:“那寒江的身价可是十多两一夜呐!” “你胡说!寒江公子是从不陪客过夜的。” “哦?”赵亓闻言拖着声音哦了一声,眉毛抖了一抖:“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其它人也都停下手上的活儿望向小七,已有人眼里带了些猜疑。 小七赶紧偏了头,耷了眼,不敢正对他们:“我,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这话勉强敷衍,任谁都看得出。一时也没了人说话,各种眼色层出不穷,嫌他敷衍的、想到个中缘由的,赵亓更是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从头到脚打量着小七,目光有所意旨的停在一些部位。 小七尴尬至极,只顾低头磨药,可那铜碾子却突然变得难使起来,整个药房就只听得小七脚下框框铛铛的碰撞声。 这时张老板从外头探了个头进来,大叫:“叫你们一个个的给我偷懒!贵客就快到了!”又在屋里众人身上打量了一圈,最后指了小七道:“小七,马上去铺子上再扫一次尘!还不快去!” “是!”小七心里一喜,赶紧应下,离了药碾子就跑了出去。 屋里众人这才收了眼神,悻悻的又忙上手里的活计。 小七腰上cha着拂尘,双手端着水,艰难的用手拐子撩开铺子后门的布帘,只见两个大夫、刘小山、谭阿良都已在大门口站着。进门的时候谭阿良远远的递了句:“小心鞋底别带了泥进去!”吓得小七连忙仔细察看,又在外头跺了好几下才敢踏进大门,之后的打扫更是不敢有一丝马虎。 小七手上细致,张老板也颇为满意,又领着他到药房旁的一个小房间,开了锁了三层的老木柜,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锦盒,脸上乐得开了花似的看着。 正是前几天花了两百两买来的人参。 盒子刚拿出来,铺子上管事的一声:“柳公子请进!”张老板捧了盒子就往铺子上跑。小七也赶紧关了门跟了上去。 等小七到后门的地方,客已落座,一个小厮抱着皮裘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架势,硬是让他不敢进去了。 另外几个药童也跑到门帘后门偷看,隔得近的,是那几个没心思没猜到小七出身的。 大堂右侧,端端的坐了位贵公子。赵小山手里拿着个铺了红绸缎的托盘站在张老板一旁,谭阿良正端了张老板平日舍不得用一套茶具上茶。要说谭阿良也算是有风采的人物了,但在这柳公子面前,根本没得一比。小七不竟想起刚才药童们拿他和寒江公子做比的事来,若不遇在一处,还真不好说。 只见那柳公子意思性的抬起茶碗喝了口,开门见山:“张老板,前几天定的药,做好了吗?” “做好了做好了!”张老板一叠声应道。 “那便去看看。”柳公子急于看药,起身就要往后门走去。 “您别!后院杂乱,莫劳累您。”张老板一脸诚惶诚恐,一边弯腰请柳公子回座,一边转头往门帘后喊:“快快快,到药房去把柳公子要的东西拿来!” 小七觉得老板是在看着他说,可明明门帘挡了不可能看得到。 他左右看看,都没人动,不由得疑惑问道:“叫我?” “当然是你!”老板的声音带了点凶气扔过来。 小七一个激灵,拔腿就往药房跑去。 这种小铺子,也不远,几十步就到了。可到是到了,小七根本就不知道那柳公子要的是什么药! 小七推开药房门,只有一个人在里头,赵亓。 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小七的舌头就不灵活,说话也畏畏缩缩的:“赵大哥,你知道柳公子要的是什么药么?” “哼,”赵亓冷笑:“你说我知不知道?” 那是种怪异的笑法,让小七头皮发麻。 “您…知道,就拿给我吧,老板催得急。” 赵亓也不置可否,依旧怪异的冷笑,意味深长了看了小七一眼,开了个高层药柜,拿出一个白瓷瓶来,慢吞吞的递过来。 小七伸手像抢似的拿了瓶子,说了声多谢就跑了出去。背上已是一层冷汗。 到了铺面的门帘,小七又不敢进去了。 正踌躇中,门帘突然被掀开了,一个白衣人从他手里拿了药瓶,道:“多谢小哥。”便转身回了堂上。那人一走开,小七就看到张老板跟在后面,一张脸笑得和善可亲得比见了他老婆还亲,正奇怪呢,那张脸就变脸似的翻了个儿,小七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一缩。 待那人回了座,将药瓶拔了塞,把药丸倒在手心仔细察看,小七才反应过来,刚才从他手上拿药的便是老板的贵客柳公子!这可把小七给吓住了,赶紧偷偷往张老板那边看,果然,老板凶巴巴的剐了他一眼。 原来门帘开了缝,堂上把这边看得是清清楚楚,只有小七以为是看不到的。 不过老板并没凶狠多久,他面前还坐着一个柳公子呢。 只见柳公子抬头起来,老板的脸就恢复了原样,柳公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就更是在满脸的花上又开上一朵。 “柳公子还满意?” “自然,张老板这里的药一向是好的。” “您高誉了,高誉了!” “张老板,如此便告辞了。”柳公子无意与他多纠缠,直接了当的唤过身边的小厮:“小保,披风。” “您稍等!”张老板诚惶诚恐起身,道:“小山!” 赵小山立马把托盘递到张老板和柳公子之间。张老板双手捧起锦盒,微微弯了腰,在柳公子面前打开:“这是价值千两的长白山千年人参,才到的好货。柳公子对小店照顾有加,还望笑纳。” 小七的角度很好,他看到柳公子眼里眉间闪过一丝厌恶,瞬间又消失了。就这一点说,他跟寒江公子是很像,可柳公子的地位,不喜欢的事情,他能拒绝,而寒江公子不能。 “如此重礼在下怎敢?相国大人治家甚严,还请张老板不要为难在下。” 说罢也不等回答,带了小厮径直走了。 张老板脸上挂不住,手里捧着个大开的盒子,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最终恨气往桌子上一扔,往后门走去,途中又担心的张望了一眼,怕伤了参。 小七不灵活,被张老板撞了一下,不算疼。 张老板嘴里絮絮叨叨,声音倒也不小:“不过一个娈童,恰好攀上了相国府,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不成?!” 赵亓站在远远的地方,本来一直冷笑着看着小七,突然目瞪口呆的不能动弹。几个看热闹的药童,有的惊讶有的“嘻嘻”的偷笑赵亓。 这些小七都没有看到,他的心一下就凉了下去。 18 第二天一早,张老板叫了小七过去大堂。 “收拾包袱走人。” 只这么一句话。 小七自然明白原因。赵亓正站在一旁,yy的笑。 昨夜里,小七辗转难眠。 原以为脱了乐籍,便与那地方无关了,可如今…… 柳公子这般的身份地位,背后尚且如此遭人唾骂,若是自己哪天被人知道了,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人说想什么来什么。 门帘外面,还是凑着那几个药童,眼神厌恶的小声嘀嘀咕咕。再远一点的地方,站着小山和谭阿良,两个人袖口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若不小七是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怕是看不出来。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江春入旧年 作者:震早见·小D蝴蝶君·小D 第4节 小山的脚往前踏了一步,又停住。 果然,从这个角度,门帘外的真的看得清清楚楚呢。 小七没有辩解,像平常那般给张老板弯了腰行了礼,便径直往后院住的地方收拾东西去了。 赵亓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大堂里出来的,此刻正堵在路上,依旧那般yy的笑:“我早看你像个兔子!” 小七低了头,嘴唇紧紧咬着,从他身边快步绕了过去。 回到屋里,张小山和谭阿良都不在,桌子上放着一两碎银和一张黄纸,那纸上清清秀秀两个字:见谅。不像张小山的笔迹。 小七原本不多的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他打好结,突然想起什么,又拿出一件衣服,最不起眼的一件长袍,好好折了放在炕头。 如今他又到了那小面摊上,吃一碗阳春面。 两个多月前也是在这里,才短短两个多月。 刚才从当铺出来,包袱扁了许多。 小七将所有的长衫夹袍都变卖掉,又在成衣店买了套小山他们那样的短打。翻春了,天气逐渐会热。 大娘没过问什么,也许,她根本不认得小七了。 老人家记性差,是这样的。小七在心里对自己说。 小七算了算自己的银子,还有一两五钱三分,外加9文钱。不算多,寒江公子是见不了的。 搁下碗,换条街,再找个活干。小七心是冷着,还没死。 这次他学乖了,知道离花街柳巷远些。 又一个第二天,夜深了,小七从城北的云来客栈出来,后门,提了两桶潲水。半桶的,满了他提不动。 门外收潲水的老大爷拉着喀喀作响的骡车,车身上拖着个三人合抱的大桶子。小七忍着翻涌起来的阵阵恶臭,把潲水往里倒去。 大爷栓好骡子抢着提了满桶,这才快了些。 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把客栈里一日里剩下的潲水倒完。 这是家挺大的客栈,位于京城城北,南来北往的旅人多在这一带落脚。 老板生得慈眉善目,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二一个,牵马喂骡子的杂役一个,跑堂引客的小二都有三四个。老板不常在店里,常在店里的是掌柜,老板的侄子。掌柜的虽还未蓄须,却把客栈打理得着实不赖,该有的手段不缺,难得的又通情达理,众人都心甘情愿的服服帖帖。 小七没多花心思去记这些。之前记得清清楚楚的,说没还不就没了。 小七做的是厨房的杂工,之前那个杂工好像是赚够了老婆本回乡去了。 以前小七虽未及弱冠,却早习惯了在头上挽个髻,cha根银钗,剩下的都披着,好看是好看,可在厨房干活,总得防着火星子。如今把那头比多数男子长的头发都紧紧的裹进头巾里,连朴素的木钗子也不再用,倒更像个杂工了。 至少再不会被人看出出身来。 这活说难也不难,厨房里就一个厨娘一个小丫头,春晴平日里给厨娘劈柴、烧火、挑水,忙起来与小丫头一道打个下手切点菜洗洗碗。客栈的饭菜不如酒楼,没那么多忙的时候。 客栈的饭菜不如酒楼,没那么多忙的时候。 再有就是晚上倒潲水。实则这本不是小七的活,他只需等着拉潲水的老大爷来,给他开门便是,可小七看那大爷一大把年纪,怎么也放不下脸站着看。 这些都难不倒小七,唯一麻烦的是,早上天还没亮,他就得起来打满厨房的两个大水缸,一客栈的人一天的吃喝用水都在那缸里了,足足到胸口高。小七力气不大,每天早上更得起得早早的,半桶半桶的提了去。 第一天手上出了血泡,第二天裹了布巾子照样上,第三天布巾子沁出血来依旧不管,半个月过去,手上结了层薄茧,一次两满桶的提了。 其实第三天就有人帮忙来了,是个跑堂引客的小二。 这人叫做路小三,熟客都不叫他小二,直接叫名儿。这是小七在这里记住的第一个名字。 路小三头脑灵活干活麻利,就是稍显油嘴滑舌了一点,心肠倒还不坏。那日早上给客人打洗脸水,遇见小七那手缠的样儿,又看了看桶里装的可怜巴巴的半桶水,打第三天就自己跑来帮忙了。 “掌柜的叫人,管他有你事没你事,跑快点过去总是对的。”路小三挤眉弄眼的教着小七这里的生存之道:“咱们都是做杂工出来的!你放ji,ng灵点,说不准啥时候就让你去跑堂了呢!” 小七迷惑的摇摇头:“我在厨房干得好好的,干嘛要去跑堂?” 路小三大笑,指了指吹火吹得一脸黑灰的小七说:“这里能干个什么名堂出来?”又凑近点小声讲:“跑堂可是有赏拿的!好比你讲点稀奇事儿,引个好房间……” 小七恍然大悟,心里确实也开始打起来小九九。 在药铺的时候,一月一钱银子三十文钱,就算吃住都不需自己花费,也只是一丁点。这里工钱也高不了多少,若是这样下去,凑够那两千两,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19 云来客栈后门是梨花巷,这是小七最熟悉的。时不时的傍晚清晨,挑着担子的货郎经过,铃拨儿引得一条巷子的小孩追着跑,嬉闹声总能传到厨房里来。 夜间倒潲水的时分,也能见着几家昏黄的窗户亮着,还有时映出一个执针引线的妇人。小七常看得好一会才记得锁门。 前门那边是宁靖街,挨着云来客栈的是两家酒楼,再加上左边百步开外的一家茶楼,右边五十来步的一家当铺,再对面左边斜百来尺的一家赌坊,一家绸缎铺子,右边斜百来步一家书画纸墨,一家女红绣坊,便是这条街上最大的几个商家了。 小七对前门的繁华知道得不多,他依旧在厨房里做杂工,水就在后院的井里打,菜是厨娘去买,很少有让小七去前面跑腿的时候。 转念一想,若是真被挑上跑堂,万一再遇上认得他的人…… 小七呆的这家客栈虽然地处城北,没赶上最繁华的地段,生意却真叫那个红火,离西市也不远,三教九流的人物自然不少,时不时还有几个江湖人士打尖住宿的。大概是名字取得好,客似云来。 自然,客都多是外地人。可也不是没有本地人来的。 小七碍于这一点,也没敢往跑堂的事儿上争。 客人多,就意味着小七得忙。 小七就呆在后院厨房,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忙着。可有人老要让他不本分。 路小三。 路小三爱往厨房跑,除了可以偷嘴,还因为厨房里的小丫头,一逗脸就红,他似乎觉得挺有意思。 这人也算得是这家客栈掌柜跟前的红人儿了,是以活得比较滋润,也有得是空闲。 他凭什么当上这红人?别的不说,就那张嘴,跟抹了油似的,世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从里面蹦达出来,官邸人家,私奔的小姐,荒郊野外,赶路的书生,战乱之世,落难的公主,还有,江湖侠客……神神魔魔,真真假假,都是小七从未看到从未听到的世界。 小七问他:“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路小三一句话,将小七那心又说得摇来荡去了,“大堂里南来北往的客人那么多,你一句他一句的,都叫我听了去”,又故意压低声音:“再讲给后头的客人听,就得了赏钱!” 又过了几个月,时日是刚过了中秋佳节,店里的伙计除了本地人,没一个告假回家探亲的,因此掌柜发的月钱也比已往多了不少。小七算了算,竟让他攒到二两三钱五分,还有个半贯铜钱。 路小三得的尤其多,他却突然唉声叹气起来。 这天小七正在院里劈柴禾,天气燥热得不行,柴禾落地的声音干脆利落,小七只穿了件粗麻布单衣,还出了一身汗。小三却一反常态,缩在旁边的石头上,嘴里叼着根啃光的ji骨头,平时滴溜溜乱转的圆眼睛没ji,ng打采耷拉着,唉了一声。 小七抬头看了看路小三,又立起一根柏木,问:“小三哥,你在愁什么?” “唉……”路小三把嘴里的骨头上下翘了两下,应道。 小七见他不愿说,也就不再问,砍自己的柴去。 过了好一会,路小三自己倒说了起来。 “小七啊,过几天,我就要回老家啦。你可要赶紧争上去补了这个空缺啊!” “你要走了?”路小三这句话来得突然,小七有点摸不着头脑,又舍不得他走。 “啊,要走啦……” “可是……你不是说,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活儿了吗?” “还不是我娘给定了房媳妇,让我回去成亲呢。”路小三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挺怪,好像是兴奋着,又有那么些不开心。 “结婚?这是好事啊!恭喜小三哥了!”小七反而比他还兴奋。停了停,又想到什么似的:“可小梨花怎么办?” 小梨花就是那个厨房里的小丫头。厨娘带来帮工的小侄女。 “那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翻年才十三岁!”路小三笑了出来,却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口气:“你呢,别老这么呆板。我走了,可没人管你。” 隔天一早,路小三便打好了包袱,从后门走了。 小七送他的时候,依然觉得挺怪。这路小三什么脾性,回家结婚娶媳妇这么大的喜事儿,居然不到堂前显摆一番? 来送他的还有隔壁双明楼的小二。小七这才知道路小三交际不窄。话倒是,他平日里都在后院厨房,对小三在前面的事儿当然是知之甚少。 这小二姓李,唤作李饱儿,与路小三有点臭味相投的味道,一路的你好我好哥俩好的。小三便顺口让他帮照看着小七一点。 路小三一个劲儿的在小七面前夸双明楼的小二:比起自己来,手脚麻利脑子好使占了,还不那么油嘴滑舌。按双明楼掌柜的话:当小二的就得这样! 说罢,像想起什么,嘿嘿一笑。那李饱儿就红了脸去了。 小七看得莫明其妙,也按得住不追根究底。守口如瓶,与油嘴滑舌一样,都是客栈小二必得学会的。 小七把路小三送出北城门,依依惜别了一番,回到客栈,才知道路小三竟是私自走的。怪不得不走前堂! 掌柜的正气得吹那几绺不存在的胡子,神情与之前大不一样,一双眼跟要冒火似的。 小七不敢多呆,偷偷摸摸的溜到后院去了。 水是特别赶早挑满了的。这时候该开伙了,得赶紧烧灶门去。 20 早饭做好了不久,小七开始择午间要用的菜,菜择得差不多,又该烧锅了。 这次锅还没烧热,就见双明楼的那个小二火急火燎的从后门上跑了进来,一进门就朝厨娘喊道: “孙大娘!孙大娘!我要几个ji蛋!掌柜的叫我自己来找!” 孙大娘看他一幅惊惊咋咋的模样,赶紧把蛋篓子抱好了,道:“你急得什么!小心都给我打烂了!” “我这是急啊!好大娘,让我挑吧!小七,别烧火了,赶快快来帮我找找啊!” “别理他,烧你的火去!” 小七望望他,又望望孙大娘,不知道该听谁的。 孙大娘一脸你不说清楚就别想碰一个ji蛋的神情:“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路小三那猴儿一道的!你家掌柜开着那么大个酒楼,犯得着到咱们这小地方找几个ji蛋么?” “哎呀!哪里有这回事!”李饱儿着急的解释道:“今儿个咱们楼里来了几个了不得的大爷,连咱们掌柜那般的都弯腰鞠躬的!可那几个大爷香的不要辣的不要,偏要吃稀奇古怪的双黄蛋!还一叫就是一桌,急得咱们掌柜的到处找救兵!” 孙大娘这才松了口,却没松手,自个儿在蛋篓子里翻翻拣拣,末了,递给伸长了脖子的李饱儿:“拿去呗,小子。” “啊?这才一个啊?这下屁股又该遭殃了!”李饱儿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得了吧!你那掌柜还会踢屁股不成?” 李饱儿事没办好,没心思多辩解,苦着张脸给孙大娘道过谢就想回双明楼去。 小七刚才听他说双黄蛋,就一直呆着,他想起之前在醉红院里,青袖公子也是爱吃这玩意儿的。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当年买他出去那人家里没,就算在,日子怕也不好过,没由来的一阵心酸。这会见李饱儿一脸哭相,脑子里突然一个灵光,拉住李饱儿说:“我有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李饱儿赶紧扯了他:“管他的,试试再说!你不知道咱们掌柜的,简直把那几个客官当皇帝老子似的供着!” 小七便洗了手上的黑灰,拿了两个ji蛋,一边往毃开一边说: “我以前有个哥哥,极会做吃食的,他也是爱吃双黄蛋,可很难遇到一个,他便拿两个蛋,先放了蛋清出来,细细的搅匀了,再把蛋黄放进去,小心的不能碰到蛋黄,只把蛋清给它盖圆。弄得好根本认不出的。” 粗瓷大碗里,两个圆溜溜的ji蛋黄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被蛋清上下左右匀匀净净的包了一层,果然是难分真假。 李饱儿眼神一亮,道:“小七你可救我一命啦!晚上我李饱儿请你吃双明楼最好的大菜!”说着又缠着小七弄了好几碗假双黄。 李饱儿跟来时候一般,捏着那颗双黄蛋,提着装了几个碗的食盒子,火急火燎的小步走了。 孙大娘的眼神也亮了:“没想到小七还有这一手!不如来跟大娘学做菜吧!大娘老了,这厨房里的事,也越来越累了。” 小七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应承,可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呢,掌柜的急冲冲的把他调去前堂引客了。说是路小三走了,前面自然打紧,后头的杂工容易找,前面跑堂引客的小二可得长得过得去的。 于是小七便跌跌撞撞的离开了厨房,换了身好点的细麻布衣服,干起路小三丢下的活儿来。 傍晚时分,正是客栈生意最好的时候,大门外熙熙攘攘,大厅里也坐了不少风尘仆仆的客人。 若是有路小三带着倒没什么问题,可恰好他走了,小七虽然在客栈呆了有半年,也还是出了些差子,好在都不算什么大毛病,顶多记错那间房有人住着哪间房没有的,然后被老板毃几下脑袋。 对,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板,从早上起脸色就不好的掌柜不知道上哪去了。所以就算毃脑袋也跟爷爷毃小孙子一般。 第一天跑堂引客,端盘子擦桌子铺被子提洗澡水,随叫就要随到,跑得腿发软,事儿比在厨房杂得多了,晚上自然没时间去吃李饱儿说的那顿大菜,何况那夸口的人也没来。 第二天过了午饭时间,李饱儿来了,一幅路小三的样儿。结果厨房后院找了一通,才知道小七跑堂去了。 门口的小二无聊的坐在门槛上张望着街上,几个跑堂的小二扫的扫地,擦的擦桌子,老板慢悠悠的打着算盘,一看就知道生意不错。 小七正埋头收拾碗筷,打算拿回厨房去。李饱儿从后头大大方方的踏了进来:“小七啊!还挺长进嘛,看来路小三是白担心了!” 说着又给老板问了好,与几个小二也打了招呼。原来都是熟人。 “小七,不是我食言,是那边实在忙不过来,平日都不会的,谁知道昨天啊~~嘿嘿……”李饱儿帮着小七端了些碗筷,一路走一路说着,快入了正题才知道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进了厨房,小七把碗筷都放进大木盆里洗起来,新杂工还没招到,所以厨房的杂事现在是小二们轮着在做。其它人还好,小七那边还没上道,快有点吃不消了。 李饱儿守在一边,瞅着孙大娘也不在,这才无所顾忌的说起来。 “小七啊,这事儿真是,说来都怕你不信……” 21 小七道是什么大事儿,还不是绕着双明楼昨天那几个难伺候的大爷的事儿。 李饱儿先说来那三个客官的做派,拿茶杯怎么拿的,吃食怎么挑的,别的不说,光一碗莲子粥,掌柜的怎么吩咐米要用碧梗米,莲子要白莲子,就连配那么几颗的枸忌还必须咏甘州产的!又说那衣服的质地,连人家身上戴的饰都大大的吹嘘了一翻,说得挤眉弄眼的,活脱脱又一个路小三。 小七抬头笑了笑。知道李饱儿是因为答应了路小三要照顾自己,才这般样子逗他开心。 李饱儿一拍手,像发现什么大事似的嚷嚷道:“哎!原来你会笑的啊!小三那小子,说你来这里这么久就没笑过一次!一张脸愁得,天都快塌下来了!还是笑起来好看多了!” “哪…哪有,”小七赶紧低下头去继续洗碗,“小三哥的本事,想让谁笑都成。” “哈哈!不好意思了吧!果然像小三说的,”李饱儿亲热的一巴掌拍在小七肩膀上,继续道:“动不动就脸红,看人像个小兔子似的!” 小七一惊,只敢拿眼瞟着李饱儿,可人家神色照旧着,说:“那胆儿小得!”这才知道他说的兔子,不是那个兔子。 小七支支吾吾找不出话来,只好说:“可我…可我干活不差的。” “是不差!可当客栈小二的,得脸皮厚!你现在也到前堂去了,脸皮不厚点儿,怎么应付得了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 小七抿着嘴憋笑,连连点头,一幅跟着你学的乖模样。 “嘿!说到那事儿啊,我李饱儿也可真算开了眼见了!原来这世上还有专害男人的药!” “本来就有的呗,多了。”小七碗洗得差不多了,在手里擦着,不经意回了句。 好在李饱儿也没去仔细计较,依旧兴致勃勃的说着见闻:“养娈童这事,真不知道还有这么大方的,带出来招摇过市的,还一带就带俩!还都是美人儿!” “饱儿哥,你怎么知道那两人是娈童?”小七认真的问。 “看……看就知道了呗!”李饱儿一句带过,继续讲有意思的:“也是他们倒霉,还就让他们给碰上那种药啦!城西的李家二少爷知道么?那混蛋,就不是个好胚子,好端端的跑去找别人麻烦,好在那几个客官也不是好惹的,一阵噼里啪啦就把李二少给打趴下了!我飞似的跑去搬救兵,等我回来人家早把人给绑了!一张脸被揍得像猪头!可真是活该他挨的!要不是掌柜的让我下去,还真想踢他几脚!”说着还愤愤不平的舞了舞拳头。 “你猜我听到那客官说啥了?” “我怎么猜得到?你就别吊我了。”小七配合默契,跟路小三练出来的,心里却在想那李二少不知是不是那年那个李二少,若是他那真是活该了,房月公子也好受点。 “嘿嘿,我听到那客官叫他的小厮去打那李二少,说的是‘本王给你撑腰’!晚上掌柜的悄悄给我说,那人就是福王爷!果然王府里的人,跟咱们都不一样!” “哦,原来是王府的人,怪不得吃穿是那样了。”小七自忖以往也不是没见过富人贵人,倒真是没一个有莲子粥米得啥样儿的米,莲子得什么莲的子,枸忌得哪儿出的枸忌那般派头。 “接着说,接着说那个药,有个小公子便遭了那李二少的道儿了,当着人就拉拉扯扯的要脱衣服,掌柜还巴巴的给人弄到后院厢房里睡去,伺候王爷府的可不得了,害得我现在还腰酸背痛的呢!不过那人也可怜见的,在屋里折腾了一宿,叫得那个~连我脸皮……都烧红了!”李饱儿打了个结,硬是把“连我脸皮那么厚的都烧红了”给吞了回去。 说着又低低的笑起来:“更好笑的还在后面那!你道那个福王爷多威风,养了多少娈童,原来——”比了个禁声的动作,李饱儿神秘兮兮的凑拢了说:“惧内啊!嘘,这个可不能传出去了,别说掌柜的知道了要打我,要是那福王爷知道了,你饱儿哥人头都要不抱罗!” “嗯,不说不说。”小七依然抿嘴笑答。 “今儿早上福王府的大公子来接人,硬没找到!你猜他躲哪去了?嘿嘿!就我一人知道!早上我端水去的时候看到的!福王爷怕府里的大公子,还有那个穿紫衣服的公子,怕得躲在床底去了,硬是等王府的人都走光了才从后门溜走的!” “咦?不都是娈童么?” 李饱儿眼神闪烁的,一双眼不知道在看哪儿:“也不是两个男人住一起的就是娈童,也有…也有那种像夫妻似的,一看就不一样。”末了还加上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嗯,这个是掌柜的说的。” 这时候后院儿里来了一个人,蓝衣挺拔,就只站在那便让人觉得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小杂院里的男人。 那男人往这里一望,眼神只在小七脸上扫了一下,便对上厨房门口的李饱儿。 “李饱儿!偷懒偷到这儿来了?还不跟我回去干活!” 李饱儿惊得一跳,立马跑了出去,那男人也不再说什么,背过身便走。李饱儿乖乖的跟在后面,却还是转过头来跟小七做了个愁眉苦脸的表情。 小七没来得及消化,那两人便走得没影了。他过去十七年经历过的事情没有一件告诉他,两个男人,除了客人和小倌、主人和娈童,还会有李饱儿说的那种关系。 一会,孙大娘从后门回来,一见小七呆在厨房门口的样子,开心道:“小七,你在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大娘就开始教你!”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江春入旧年 作者:震早见·小D蝴蝶君·小D 第5节 22 第三天,新招的杂工来了,小七这回来的杂工是个壮实的汉子,顶两三个自己用,小七这才知道之前老板会让他来干活,全多亏是慈眉善目。 过午,路小三背着那个小包袱,快快活活的回来了! 比起走之前那副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后面还跟着掌柜的。脸色依然y沉,但也有点恢复的苗头。 那时候小七正在扫地,老板依旧在柜台里打算盘。 路小三私自离店,也没见老板训斥,只抬眼看了看。路小三身子一缩,低了头,给老板鞠躬行礼,嘴里好话说得圆溜,眼神鬼脸ji,ng怪的乱转。老板则只示意他进后院放行李,接着便把算盘往掌柜的方向一递,道:“可算该老头子回去享福罗!”说罢,一手捋须一手背后,慢悠悠的走出客栈大门。 路小三当不知道后面那人的脸色,偷偷摸摸的拉着小七活蹦乱跳的跑去后院他住的那间屋子了。 一进门,路小三把包袱一扔,大大咧咧的躺到床上手脚摊着。 “小三哥?”小七问。 还没说完,路小三便接过了话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跟娘说,那姑娘长得太寒碜了点,再攒几年娶个漂亮的!” “能那么难看?” 小七疑惑,娶老婆生孩子,哪管什么长相都是多大的喜事,别说自己了,就家里穷的还娶不上呢!可路小三却不愿。 “也不是……”路小三把手臂架在脖子下,想了好一会才说:“我都还没满弱冠,让我结婚守老婆生孩子去?男儿志在四方!再说了,哪儿有这好啊?吃的好,住的好,玩的也好!” 路小三说了这么些,小七还是没明白。 路小三躺了一会,便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拉上小七往前堂里跑,道:“听说你也调来跑堂了,这下好,来见识见识我路小三的能耐!好好学着!” 虽然比起中午和晚上是少得多了,下午零零落落的也会有客人来打尖住店。 小七跟着三步并两步的往前堂跑,一边问:“小三哥,刚过了午,你不吃点东西么?” “中午在双明楼吃过了!” 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好不得意。 双明楼的东西,路小三自然吃不起的,除非是有人做东。 刚到前堂,果然便见门口迎客的小二正往客栈里引进一位客人,门外还停着辆马车。 路小三手脚麻利的扯过一条抹布搭在肩上,眉开眼笑的迎了上去,半弯着腰,一边抹着干净的桌面一边朗声招呼:“这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打尖住店都可以,包您满意!” 来人行色匆匆,鼻孔朝天,只机警的环视客栈一圈,看也不看殷勤招呼的小三一眼,径自道:“一间上房。弄几样清淡吃食,端上来。要快!” 路小三面不改色,丝毫没因这人的轻视影响态度,依旧朗声道:“掌柜的,天字号上房一间!小七,清粥小菜荤素搭配,记得要清淡的!”喊罢又转过来对那客人道:“二两银子一天。” 路小三有意挑高价,小七边往后院走边往回望,暗地担心路小三喊的高价把人吓跑了,要知道他们这客栈最好的房间也不过几分银子一天,二两银子平常百姓一家人也不过这么花销。小七只走到大堂和后院交接的门上便与孙大娘传了菜,赶紧的折回来看情况,要是客人走了,还得赶快告诉孙大娘不做了呢。 可路小三既然敢喊,自是仔细打量过这人的,果然不出所料,来人哼也不哼一声,随意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 那银锭打了几个滚儿,路小三趁它没落地之前赶忙捡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十分满意,心想这不知疾苦的公子哥儿,早知道该再叫高些。 来人根本不屑去看他那些小动作,说罢转身便往外走去。 路小三忙道:“客官是有行李?”也没见那人回答,便对刚回来的小七说:“小七还不去帮忙!”随后做了个挤眉弄眼的动作,示意他机灵些,有赏可拿。 自己慢吞吞的把银子交去掌柜手上,还不忘小声道:“多了的记得分我!” 掌柜在他头上毃了一记,道:“你素日里拿的赏钱还少了?” 这边自打情骂俏,那边客人怀抱一个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跨进门来。 路小三暗叫不好,大热天的,裹得这么严实,总叫人觉得诡异,就算是女子,也没见连头脸都遮住的。 掌柜与他对视一眼,刚交出手的银子又回去了。 路小三扯扯嘴,不甘不愿的走到那人面前,手一伸,银子摊在手心:“这位客官,我们小本生意,还请您另寻住处吧。” 那人眉头一皱,语气不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不让我们住店?难道那锭银子还不够么?!” 小七提着包裹抱着一个长木盒跟在他后面,也不明所以的看着路小三。 路小三看着来人怀里的人,一幅无奈的样子:“小的能有什么意思?这位姑娘这大热天的裹成这样,怕不是得了什么瘟病,咱们店里住着这么多人,哪敢趟这趟混水啊!” “哼!愚人之见!”来人不改高高在上的口吻,却突然在称呼上结巴起来:“我???我娘子只是偶感伤寒,绝不是什么瘟病!” “小心行得万年船。这话放谁那也会这么说???” 这时,仿佛印证来人的话,他怀中那女子低低咳了几声。大概是因为生病,连声音都变得嘶哑了不少。让人听了不由得同情。 可那客人听了,顿时几日被追杀的幸苦一时爆发,腾出一只手来便把路小三拎像小ji般亲轻易拎了起来:“少说废话!赶快带路!要银子多少都有,再磨磨蹭蹭让娘子病情加重,小心我拆了你这小店,让你一日的船也行不得!” 路小三吓得大叫掌柜的救命,小七惊慌的望了眼掌柜,但见他朝楼上努了努嘴,亲自从柜台里出来,道:“这位客官请别动怒,这小二不懂事!在下定会好好打他!在下看尊夫人似乎病得不轻,还是先到二楼房间歇息为好。本城回春堂的大夫医术高明,在下马上派人去请来为尊夫人???” “不必了!”那人急切的打断掌柜的话,也不知道是说不病必请大夫,还是不必打路小三。倒是把手里捏着的路小三放了下来。 “小七,还不快带客官去房间!” 小七领命,急急的要把那客人带走。 楼底下,路小三哀叹一声,眼睛又露出些兴奋:“我就说他来路不对,这力气大得,肯定是武林中人!” 掌柜的再毃他头上一下,道:“真是不要命了!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是个麻烦!”毃罢又仔细看了看他被抓的的地方,好在只有衣服破了几个小洞。 “麻烦!麻烦有什么办法,推不出去!”路小三嘟嘟囔囔的抱怨。 23 小七小心翼翼的把来人带进房里,放好行李又殷勤的抖开被子铺好床,全部打理完毕才去端饭菜酒水。 等他再进房去,那人已经把怀中女子安置在床上,依旧遮得严严实实,除了床边摆着的那双棕黄色布鞋怕是什么也没脱,还搭了层薄被,真难为那位夫人给捂得了。 刚才自己抱上来的木盒,也被极为谨慎的放在了床里。 小七知道不该乱看,低眉敛目的放好饭菜即出门去。 果然得了一份赏钱,沉甸甸的,起码有好几分银子。 小七捏着第一次拿到的赏去跟路小三道谢,忍不住咧开了嘴。路小三这时正喜滋滋的磨着掌柜的要分银子,见了小七难得一笑的样子,更是开心起来。 下午客人三三两两的不多,小七与几个小二把没人的房间一一清扫干净,叠好被子,又默默的背下房间号,免得再犯错。 傍晚时客人逐渐多了起来,打尖住店的都涌了进来,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二ji,ng神一下子好了不少。 这半天跟着路小三忙下来,被路小三念叨了好几遍,声音也就大起来了,声音一大对着生人说话便也顺溜不少,报菜端盘子更加得心应手。 就只在讨赏钱上差得远。 比如,做买卖的商贾进来,路小三便与他说近来水路如何,陆路如何,京里哪样货物又如何,一番废话下来,总能从客人腰包里掏出几个;带刀剑的进来,路小三便是两种模样了,一是提供情报说江北的谁遭了谁的道,江南的谁又打败了谁成为排名第多少的侠客了,二是乖乖的呆在一边听他们东拉西扯天南地北,只差把掌柜的账本拿去做小抄,以备不时之需,再拿去换赏钱;背书箱的书生进来,路小三便与他说谁谁谁又收了谁作门生,谁谁谁又往哪个官员府里送了拜贴。便是那书生穷酸得没一个铜子的赏钱,路小三也不在意,按他的话说,功夫做到,有没有赏钱还看天意。 小七觉得路小三确实是客栈里最好的小二,怪不得掌柜对他另眼相看。 用罢晚饭,小七到各房间里收拾碗盘,到了中午来那客人那,闻着满屋子的酒味正担心,那客人却又要了壶烈酒。 还顺手递了件血污的里衣给他,小七本说要洗了送来,那客人一挥手,甩出一两碎银,叫小七处理得不见一点儿灰。 小七刚下得楼来,就听得饭堂里一阵喧哗,往下一看,却见路小三和掌柜愁眉苦脸的对着几个汉子。其余几个小二都躲在柱子后头,大气不敢出一个的缩着身子。 那为首的一脸煞气,人等腰间挂把朴刀,刀柄上缠的布条油光光的,显然是常用的家伙。 “真没什么和尚来住店的!” 那为首的汉子将腰间的朴刀抽出几分,一掌拍到柜上,凶神恶刹道:“你要是敢包庇那 y 僧,今儿个不拆了你这店我韩老三就把头撩这!!” “咱们小店本小利薄,哪敢接待那般惊世骇俗的客人?就是有,几位爷寻来了,哪能不赶快禀上?实在是没有啊。”掌柜的连连抱拳,路小三更是赌咒发誓的保证,要是有丝毫隐瞒便叫他断子绝孙。 小七怀里揣着那血衣,不知道怎么的就慌了起来。他这一慌神,楼下为首的那汉子便觉得奇怪,怒目一瞪,对他吼道:“小二!可见着个和尚?!肩上开了个窟窿的!” 小七一个激灵想去按怀里的衣服,心里又知道动不得那手,便抖了起来,连带说话也抖了:“没…没……看见……” 那汉子见小七吓得发抖,似乎有些得意,更加凶恶起来:“没看见?!没看见你抖个什么?!” 路小三一路献媚解围:“大侠,这小二没啥见识,见了您这般豪气冲天的英雄人物,自然吓得说不清话了。别说是他,我看就是那些当兵的,也比不上几位绿林好汉!” 为首的汉子听了这奉承更加得意起来,掌柜的也及时上前支使小七:“还不把把碗盘拿回厨房洗去!” 小七看了眼那些汉子,见没人拦他,这才加快脚步跑了进去。 一进厨房,小七便把血衣从怀里扯出来,一股脑塞进灶堂,待都烧作了灰,心里还在嘭嘭的乱跳,连孙大娘念叨他烧得满屋子焦味也丝毫没听着。 小七呆坐在厨房里老半天,心里老觉着那棕黄色的布鞋和血衣古怪得紧。 好在那几个汉子也就这般呼拉拉的走了,路小三打厨房门进来寻他,孙大娘一见着与他讲:“这孩子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了!一进来就烧衣服,烧得乌烟瘴气的。” 路小三看小七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拍了拍他肩膀,道:“小七吓着了?别怕,这些江湖人,要打架要杀人都随他去,一般不会扯到咱们身上的。再说,咱店里是没有啥和尚嘛!” 小七看了看他,又缓缓转头看了看灶堂里的灰烬,猜到点什么,又不敢断定,只好默默的点了点头。 入夜,中午来的那客人又要搬浴桶沐浴,还点名要小七去搬。 本来这大热天的,许多客人都是一桶热水冲冲了事,少有要浴桶的,若是叫的其它小二,怕还有些不愿。 路小三估计,这客人是看中小七口风严,人又老实。末了加上一句:“干得不错!” 小七提完最后一桶热水,手臂酸软无力,关门的动作慢了点儿。 屋里的人似乎也没察觉,小七余光便看见那客人拨开床上女子头上的遮蔽,露出一颗光溜溜的头来。 小七的七上八下了一晚上的心算是全提了起来,果然是!果然是!果然是!!即刻也顾不得提水的桶子倒在门口,火烧起来似的跑下楼去跟掌柜的报信。 大堂里除了掌柜与几个小二便什么人了,多余的油灯也已经熄掉,大伙儿正在打佯,把板凳都搬上桌子去。 小七急冲冲跑到掌柜那边,简要的把刚才看到的事儿说了一番。没想到掌柜的脸色一点没变。 路小三见他们说话也凑了过来,小七又讲了一遍,可他听完更是哈哈一笑,道:“好在我路小三之前不知道,不然可断子绝孙了!” “小三哥,你怎么都不怕啊!” “怕什么?人都走了还能怎么样?” 谁知话音刚落,门口便踏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小七定睛一看,正是傍晚那几个江湖人! 这下可好,掌柜和路小三的脸色统统拉了下来。可又得赶紧挂起笑脸来。 那几个汉子像是有些懊恼,一进来就叫道:“掌柜的,上酒来!大碗的酒大块的r_ou_!再开五间上房!” “诸位大侠稍坐片刻,这就去叫厨房做来!”掌柜的陪笑道,一面吩咐其它小二重新把灯点起来,一面叫小三小七去后院抱酒坛子。 小七跟着路小三抱完几坛酒,被掌柜的一个眼色支使到后院里去了。小七想趁这时候上楼去报信,脚刚挪一下,便被路小三抓住了手臂,眼神里全是叫他别多管闲事。 小七抖着嗓子道:“见死不救…三分罪……我要帮他们。” 路小三还想说什么,这时外间突然一个声音道:“韩三哥!马棚里有那 y 僧的马车!” 路小三便放了他,转头跑进大堂。虽然不一定帮得上忙,可他不愿让掌柜的一个人在那边应对。 大堂里,那边吼着搜房,这边掌柜的好说歹说,不想惊扰了客人们。 小七也急了,抓起个茶壶搁木盘上,刚端起来,便抖得喀喀嚓嚓作响,只好扔了,又抓起一个木桶,装上半桶冷水,心急火燎的往大堂走去。 “站住!”为首的汉子吼住小七:“你往哪儿去?要干什么?” “客……客…人要换水,小的这是提水上去呢。”说罢也不再看他眼色,便径直上楼去了。小七狠狠的提醒着自己不能抖不能抖,话是说得比较顺溜了,桶里的水依然起着波纹。 小七爬上二楼刚没几步,那些汉子便也蹬了上来,后面跟着阻拦不住的掌柜与小二们,开始一间一间踢开房门。 楼梯在两面墙壁的交角处,小七往左边走,几个大汉往右边走,其实是掌柜与路小三有意无意的堵在那边。小七捏着心想,幸好那两位客人住的是最里面的一间!只要够快,他们就搜不过来! 待小七推开房门,一闪身进去,立马别好门,再转身回来,却见房内空空如也,窗户却大大开着。 小七虽觉得这二楼不可能跳下去,但路小三说过他们练武的有什么内力轻功,便往那下面望去。不料似乎真有一抹人影在下面一晃而过,虽然在暗地里看不清楚,小七却总觉得有人对他笑了一笑,已是幻影里的幻影了。 再回头一看,床上那木盒也不在了。 24 客栈开门做生意,五湖四海的人都要踏进来,形形色色的人不得不接触。这一点对小七最难,费了好大力气才过了关。 小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生人总是畏畏缩缩的,特别是见着个长相霸道险恶点的便心虚害怕。明明以前在院里都没有的,做的是你买我卖正当生意,如今出来了反而对这种男人感到害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何况又遇到过赵亓那样的恶人。 不过小七肯学肯干,个把月下来,虽说还比不上路小三的油嘴滑舌,也能对着天南海北的客官们把话儿说得头头是道。连带着性情也开朗了些。 幸而在这南来北往的客人里头,那些麻烦的江湖人还是少的,和尚那事之后也算安稳了好一阵。 客少的时候小七会在后院帮厨,路小三也照旧往厨房跑,不过这次回来,好像不怎么爱去逗小梨花了。 倒是经过这事,小七更是崇拜路小三了。 以前是多是路小三缠着他玩,现在是倒了个个儿,小七主动的跟着路小三。 大堂里不时听得到小七的声音。 “小三哥,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喜欢辣的?” “小三哥,人还没进门,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住店呐?” “小三哥,刚才那个客官穿得那般富贵,你怎么给他安排中房啊?” “小三哥…小三哥……” 路小三这些日子被跟得得意非凡,得意得快要飘飘然了。 “小三哥……你口水快流下来了!” 路小三突的听到这一声,赶紧撩起衣袖抹了抹嘴:“没想什么!那红烧ji也不咋样!” 小七忍不住笑起来,哪有人问他在想什么啊! 路小三一瞪眼,发觉毫无威力,只得在一旁郁郁念道:“翅膀长硬了,翅膀长硬了啊!” 客栈是个打磨人的地方。跑堂一个多月,以前的小七便远不如现在心思开朗。 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儿,给客人端洗脸水送早饭,然后洒扫大堂,白抹布往肩上一搭,看着哪儿脏了赶快去擦,往客栈里引客人时微微弯着腰带着笑,嘴里说话殷勤:“客官,住店还是打尖?”…… 小七越来越有个小二的样子了。 之前那个神秘莫测的武林江湖,小七如今也算大略知道江南江北山东山西有个什么门派,也知道这些天常听掌柜的扼腕叹息:“桌子,要补办,二楼第五间上房那张床也断了脚,唉……”,是因为最近洛阳开了个武林大会,全国各地的江湖人都凑到京畿附近了。 掌柜的那句“本小利薄”难得说几次,但江湖客来一个便得说好几次。不过转过头算盘一拨,又常听得路小三偷笑出声。 只不过,从那个只有路小三爱去打扰的安静后院里,到这个让他识得更多人,识得更多事的大堂,对小七而言到底是好还是坏,现在谁都还不知道。 这日里,客栈里又来了几个掌柜的最头痛的,路小三最喜欢的,江湖客。 为首的男子穿件暗红袍子,腰上挂把挺直的长剑,跨匹黄骠马,人却是懒洋洋的,眼角又是向上吊着,神情比上次那个抱和尚的客官还要傲三分。牵马的杂役一路小跑过去,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多看了他几眼便被剐去眼珠子。 按理这般人带的跟班多半也是狗眼看人低的,可这人后面却跟着个眉粗眼亮的年轻人,穿一身灰褐短衣裳,嘴里吊儿郎当的咬了根枯草,骑的竟然还是匹村夫才看得上眼的小驴子! 一匹黄骠马,ji,ng神十足,一头小毛驴,有气没力。坐骑与主人的ji,ng神反差极大。 跟班的与杂役一道去栓马,说着喂那黄骠马要怎样怎样……为首的红衣男子也不吩咐什么,径自进店。 进得店门,红衣男子也不理迎上来的小七,直捡了客栈最中央的桌子一坐,比坐他家里还自在。小七连忙提了茶壶跟过去,一边上茶一边报起菜来:“客官想吃点什么?咱们店的红烧狮子头、翡翠珍珠、油滚……” 还没报上几个,那男子手轻轻一挥,道:“只管把你们这最好的酒菜端上来!”一颗圆溜溜金豆子应声落在桌上,把个刚从后院端了盘子出来的路小三瞧得嘴都合不拢了,出手这么阔气的主儿可难得遇到一个! 小七答了声:“客官您稍等!”,赶紧捡了金豆子传菜去也。 待他把第一道菜端上来,正见着那跟班的厚着脸皮要跟主子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红衣男子面色不善的瞪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凌厉。那跟班的竟像没看见的似的,眉眼之间没一点惧怕,一屁股坐了下来,还一把夺了主子手里的酒壶往自己杯子里倒,嘴里念叨着:“喝这么多,不想活了?”。 红衣男子既不夺回酒壶,也不训斥下人,只冷笑一声,道:“凭他们……”一句话似没说完,那男子突然把薄唇抿得死紧。 跟班见他不说话,更是得寸进尺:“看吧看吧,疼起来了吧!” 红衣男子也不再开口,虽然神色里极不耐烦,却是对这人一让再让。 小七缩缩肩膀,暗想,自己还是不够眼力,又看错了,这哪里是个跟班。 食过五味,酒过三巡,那一壶好酒自然是全进了假跟班的肚子,小七见桌面上的酒菜没人动了,便准备去收拾碗筷,再问他们住不住店。 这时红衣男子发话了:“酒喝够了,饭也吃饱了,现在你可以滚了吧?”。语气冷得吓人。 “滚?往哪儿滚?好不容易遇上个冤大头,哪能说滚就滚呢?”穿得像跟班的年轻人无赖般回道。原来是个骗吃骗喝的!小七打心里鄙视这人。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江春入旧年 作者:震早见·小D蝴蝶君·小D 第6节 那假跟班才不管旁人怎么看他,反客为主的向小七招招手,道:“小二哥,还有房么?” 小七回道:“有,当然有了!不知客官想要上房还是中房?” 没等假跟班开口,红衣男子抢先道:“一间上房。只要一间。” 小七便按他说的往楼上上房带去。给钱的是主子,自然不用看那无赖一时为难一时又变成高兴的奇怪脸色。 小七打开门,红衣男子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对房间似乎还算满意。谁知他前脚刚进门,立刻一转身,“啪”的便把房门关严了,留下假跟班在门外苦着脸:“喂,我怎么办啊?” 门里一个促狭的声音传来:“与我何干?” 原来还是赶人的意思。 “切~” “客官,您看再开一间房么?”小七虽不待见这人,可对方是客,还是待了八分周到。 假跟班这才把眼睛从屋门转到小七身上,理了理衣服,嘿嘿一笑:“不用,小爷今儿就睡这了!” 说罢盘腿往门前一坐,竟像不打算挪窝了。 客栈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古怪的事情见得多了,既然客人愿意,小七也不便多说什么。 此时屋内又传出声音来:“小二,打洗澡水。小心别放了奇怪的东西进来。” 假跟班被骂了也不生气,还帮着催小七:“快去快去,热了一天不洗洗可真难受!” 小七和路小三抬了浴桶来,假跟班正好挡在门口,他见两人为难的笑脸,也不起来,就着坐姿挪开了两尺。接着提水来回几趟,门大打开,那人却也乖乖的门槛都没踏进去一步。 下楼时,路小三与小七说:“这些怪人还是少惹为妙,咱们做小二的,只偷偷看热闹就好!” 夜里,客栈里便不安稳起来。说来这武林大会一开,总有几个房间打得稀里哗啦。 快打佯时又来了三个客官,一进店,气氛生生被他们带得低了几丈。 下楼时,路小三与小七说:“这些怪人还是少惹为妙,咱们做小二的,只偷偷看热闹就好!” 小七附和着点头,路小三说的是真理儿,要惹了这些人,几条命都不够搭的。 上次那群汉子冲进只剩小七的房间那一刻,他便知道了。好在那天是瞒了过去,若是没有…… 2526(小修) 这一阵夜里老是不太安稳,那武林大会一开,总有几个房间打得稀里哗啦。 打佯时又来了三个客官。 店里每夜需两个小二轮夜,专门在一楼和二楼设了间小房,今天正好轮到小七守上房,路小三守中房和下房。路小三偷懒已进了小房,掌柜的也早打着哈欠回房去了,只剩小七一人在大堂。 小七正在拼最后一块门板,一张俊俏的脸孔凑到了门缝里,生的挑眉人鬓凤眼斜飞,映着昏黄的油灯,黑琉璃珠似的眼瞳里光华流转。小七差点看得发了呆,直到来人不耐烦的扣了扣门板,才赶忙撤了门板将他们迎进来。 也不能怪小七,从出了那地方,实在少见如此容貌的男子。 一进店,气氛生生被他们带得低了几丈。 先进来的一位少年大约十七八岁左右,火红长衫,腰间挂着把暗青瘦剑。正是刚才那张脸的主人。他本是ji,ng灵鬼怪嚣张跋扈又任性冲动的性子,不过此时像有什么事不太高兴,是以脸色不大好。 第二个进来的是穿白衣持折扇的公子,大热的天,扇子却合得紧紧的并不打开。脸是英俊不凡,却没有一丝表情。 最后那个全身黑色劲装,悬剑,持鞭,面色y郁。仔细一看,这人与红衣少年眉眼之间竟有七分相似,但气质却相差甚远,一个公子哥气派十足,一个低眉顺眼与世无争的神情。 更奇怪的是,两人丝毫没一点兄弟的亲密。 店里只剩两间上房,小七为难的看着他们。 红衣少年似乎也有些为难,他看看白衣公子,又看看黑衣少年,刚说了声:“哥,要不……”黑衣少年便道:“我住中房。” 房间便这样定了下来。 上房在二楼,中房和下房在一楼,转过大堂便是。 小七先将红衣少年与白衣公子带上去,下来见那黑衣少年还在大堂等着,脸色比之前更y郁了几分,顿觉一股y冷之气逼近,有些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客官…久等了,小的这就带您去房间。” 那少年并不说话,只默默跟着小七进了房间。这晚上依旧是打得稀里哗啦,小七也习惯了。 第二天一早,小七挨个房间去送洗脸水,要早饭的客官也会在这时候跟小二点。 到红衣男子那间,见那假跟班的怪可怜的坐在门口,臂上缠了圈白布,隐隐透着点红色。 小七走近,那人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不用了,你去其他房间吧。” 送完水去大堂洒扫,路小三总喜欢在这时候说昨晚都听到了什么稀奇事儿。 路小三正说到这时一人大喝一声:“我等武当弟子今日定要诛杀你这妖孽!”,那假跟班背着红衣男子从楼上下来了。背上那人眼都没睁,脸色苍白得紧。 掌柜的见他臂上缠了一圈白布,因为反手驼着背上的人,现在还往外渗着血,便递给小七一个眼色,让他上去看看屋里都毁了些什么。 小七还没挪步,那假跟班的直直走到柜台前,尴尬的笑笑:“不用瞧了,照赔照赔。”又问:“掌柜的,后头那马车多少钱?” “纹银三十两!”掌柜的开心起来,那马车,是前些日子来住店的和尚慌忙离去时留下来的。 背上那人眼睛动了动,也没睁开,只有声音传了出来:“你想用黄骢骠拉车?” “哪敢呢!用毛驴用毛驴,你就安心休息吧。” 背上那人哼了一声,也便不再说话。 假跟班说罢,反手去摸红衣男子腰间,将钱袋拽了下来,掏出几颗金豆子来。 掌柜的二话不说,招呼杂役收拾马车。就是那房间给毁光了也赔得起了。 杂役带假跟班的去了马房,不多时,便见他单手勒缰,驾着可怜兮兮的小毛驴,慢悠悠的往街上去了。马车后头还栓着那匹ji,ng神十足的黄骠马。 见人走远了,路小三回过头来说:“果然够怪!我们继续讲,那人喝道……”扫完大堂收完早餐碗盘,一般也就快到晌午时分,该退房该续房基本都差不多了,这时小二们又该去收拾房间。过了中午又会陆陆续续有新客住进来,拖到那时还没打扫就难看了。 上房,红衣少年与白衣公子续了房,和那黑衣少年一道出去了。房内一个被褥整齐,一个胡乱堆成一团。 小七刚打开昨夜红衣男子住的那间,一股血腥味便扑了过来。仔细一看,桌子碎成八块,床上扔着件破破烂烂的红衣,胸襟、后背和前摆皆破了好几条口子,连床单都染了几块暗红,要全部换掉。 这次可打得凶了些,之前那些多是打坏些家什,挂个小彩,没见把人伤得这么厉害的。 最近恐怕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来住店的江湖客都暴躁得很,动不动就打。 更古怪的是路小三打扫的中房,那黑衣少年的房内也有好几滩干了的血水,又扫出不少断成寸来长的头发,还有一股让人恶心的怪味,有些像是皮毛烧焦的味儿。路小三打开窗户,过了好久那味道才散了些。 或许是白日里都还碍着官府几分颜面,又或许这些江湖客都出门办事去了,这天白天过得还算安稳。 傍晚,又有几路人马住进来,一致的师兄师妹,多得小七搞不清谁是哪个门派。 稍晚,昨日夜里来的三位客官回来了,脸色更差了几分,一回来便进房内,用饭也是叫小二端进去。 小七端着两个食盘从厨房出来,没料想一人站在路上,差点撞了上去。小七抬头一看,没由来的打了个冷颤,正是那个让人觉得y冷的黑衣少年。 那少年竟微微一笑,指着左边那食盘道:“小二,这是给那少年的?”这一笑,使得他连脸上的y郁也遮不住的好看。 小七便愣愣的点头,站在那任他观看手里的东西。 “他还是喜欢吃这种东西啊。”少年说着,似乎又对右边那些食物产生了兴趣,伸手揭开酒壶盖儿,轻轻一嗅。 25小修,持扇青年变成白衣公子,衣服色彩搭配无能的小d,老是在几个颜色上转悠??哭,而且还一穿就一身,因为俺怕仔细写什么色的什么配什么色的什么,会很娘??? 26 二更天,有人叫小二要茶水,是上房那个拿折扇的白衣公子。 小七便起了身,跑到厨房泡了壶茶上去。 房门没关严,小七手刚放上去敲一下,就那么开了。小七想着是客人叫他来的,这门也该是留着让他进去的,便推开进去了。 屏风已经打开,看来客人已就寝了。 小七本想把茶水放在桌上,但又怕客人不方便,就转过屏风想放在床前小几上。 这一转,可让小七吃够了苦头。 床上躺着确实只有白衣公子一人,但还有一个,正跨坐在他身上。 是那个黑衣少年。 两人衣衫不整的纠缠在一处,白衣的面色潮红,眼里血丝暴涨,黑衣的一脸冷清,狠狠剐了小七一眼,道:“怎么是你?” 小七打了个颤,慌忙放下手里的茶壶,一边往外退去一边道歉:“对不住!小的这就走,小的这就走。” 这少年比之前更是y冷了,还带着股狠劲,一点没了刚见着时低眉顺眼与世无争的模样。难道那模样是装的?小七暗想,恐怕是!少年让人觉得到y冷的时间,除了此时都不在那两人面前。 忽然,那黑衣少年侧了侧耳,眼神y狠道:“这次来了!”说罢一个纵身将小七抓了起来,就要往窗户扔去。 从这儿摔下去,不死也断条腿,小七连忙哀求:“客官!别…小的不会武!” 那少年瞥小七一眼,不知怎的动了恻隐之心,快速点了他身上几处x,ue道,顺手塞到床下去了。 小七只觉全身僵硬,想开口求饶却发不出声音来了。 只听得黑衣少年“咚”的一声跳上了床,即刻那床便开始吱嘎作响。 刚响了几声,一个更大的声音传来。有人踢倒了屏风。 “小弟,你这是干什么?”小七听得黑衣少年说,声音诡异得厉害,让在床底的他都想发颤。小弟…那应该就是红衣少年了。 “应无非!你给他吃了什么?!”红衣少年气急败坏的叫道。 “哼…”黑衣少年哼了一声,随即冷笑不停:“呵呵…呵呵……” “你笑什么!快给我滚下来!”说罢便跃到床前,将黑衣少年从那人身上扯了下来。 黑衣少年也不惊慌,慢悠悠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反而是红衣的稳不住气,见床上那人动也不动的躺着,眼睛暴涨,明显是遭了下三流的道儿,恨恨道:“还不拿解药来!” “要什么解药?我早给他解了,呵呵……”黑衣少年刻意作出妩媚语气,又抚上脖子上的吻痕,意在将胞弟气得失去理智。 红衣少年被击中心中最碰不得的地方。他本就是天之骄子,时时有人护着宠着的嚣张任性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果然便如他兄弟所愿的气昏了头,忘记现在最重要的是该给床上那人解x,ue,而不是与黑衣少年争谁对谁错。 “应无非,你怎的变得这般卑鄙无耻!三年前……三年前你不是这样的!” “三年前!哈哈哈,你还记得三年前?”黑衣少年大笑,忽又转为十分凄厉的声音:“那你就该记得,三年前是谁救的温玉公子,又是谁横刀夺爱把他抢走的!” “什么救不救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各凭本事,哪来的横刀夺爱?” “各凭本事?你做的便是各凭本事,我做的便是卑鄙无耻?将亲生兄弟推落悬崖,原来也是你的本事!不愧是应天娇养大的儿子!” “你还有脸提娘!若不是因你…若不是因你,爹和娘也不会死!”红衣少年说着,竟大哭起来,一时间父母之恨,夺爱之仇汹涌而来,拔剑便刺。一边打一边骂道:“若不是他念你可怜,我早杀了你这妖孽!” 黑衣少年见他动手,也将长鞭与他缠抖起来,口中道:“算你说对了!我这妖孽,也是你害的!” 小七头次这般近的见人打斗,虽然只看得到脚,那气氛也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不多时,连脚也看不清了,只觉得一团影子乱晃。 红衣少年招招紧攻不留情面,攻一招问一句: “你说!这次回来为何不再使爹爹的剑法,反倒多了那些卑鄙下流的武功?!” “你说!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说!叶一风的剑藏在哪儿?!” …… …… 黑衣少年一句不答,亦不念兄弟情分。两人竟是生死之战。 两人之间已有太多误会,也许,根本就不是误会。 他们确实需要这场打斗。 ……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人越战越险恶,招招都是取命绝招,一不小心便下了黄泉。 这时床板猛的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响声。也许缠斗中的两人没有发现,但挨着床板的小七却清清楚楚的听见了。 黑衣少年耳力尤好,下意识看了床上一眼。可他这耳力在此时却让他露了的破绽,分神那一瞬,红衣少年长剑直指咽喉刺了过来。 小七听到床上又响了一声,便见一片鲜血像泼水般洒在地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弧形。 是谁死了?!小七以为有人丧命,一时牙齿格格的打起架来。 两声惊呼,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半响,才听得有人叹气,是那位白衣公子:“鸿夕,他是你哥哥……” “你护着他……你们果然……”红衣少年颓败的声音突然暴涨起来:“我杀了你!” 又一道血水落地,小七看到白衣公子跌落在地,臂上白袖破开一条红色口子,一条腿姿势奇怪的摊在地上。 他仰头,依然说:“他是你哥哥……” 红衣少年不再说话,黑衣的道:“你应该听到了。我只问你一句,如今你……” “开始,我是把鸿夕当成了你。你也别怪他,现在想来,他应该不知道之前的事情。” “那你……” “就算开始是错了,可这三年的感情,怎能说变就变?” “那……” “你们都走吧……还有,我和你哥没有……” “我不走!凭什么要我走?”红衣少年怒道。 “因为你断了温玉公子一条腿!哈哈哈,我得不到他,你们也别想好过!”黑衣少年凄厉的笑起来。 小七想起来,叶一风,江湖人称温玉公子,性格虽温和却固执,自负极高,自然容不下断他腿脚之人。习武之人断了手脚,便如同毁了他半身武功,怪不得黑衣少年说要他们也不好过。哪怕是原谅了心爱之人,只怕从此也结了疙瘩。 如此想来,黑衣少年极有可能是见无力回天,故意不躲最后那剑,让他们心生芥蒂。 红衣少年自然也想到这点,不由再度怒火攻心:“应无非,今日我们兄弟情意恩断义绝!再相见便是路人!” “在下也正有此意!”黑衣少年答,依旧狂笑不止。小七从床下看得那双黑色的靴子,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最后从窗户跳了出去。 黑衣少年离开大约半柱香,剩下两人还一动不动。其实也不能说一点没动,红衣少年挪了几次步,都没踏出去。 “都走吧。”温玉公子终于重复道。 “你的腿…我们都走了……” 温玉公子笑着安慰快哭出来的红衣少年,目光温恂而柔和:“别哭了,今天还没哭够?放心,我会安排的。走吧。” 红衣少年见事已至此,狠下决心道:“只要腿接好就行是吧!你等着我!”说罢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温玉公子在屋内叹了口气,好一会。自己把腿骨接在一起,又拆了几根凳脚绑上,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小心的挪了几步,倒回床上。 小七拼命的想发出点声音,无奈被点了哑x,ue,想撞床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像小猫般轻轻蹭蹭,还弄得全身发痛。小七又急又痛,半年多不见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半夜,床上的人动了动,一双靴子出现在小七眼前。他又拼命的想动起来,却依然徒劳无功,再次承受痛楚。 那双靴子只有一只着地,几个蜻蜓点水,掠出了窗去。温玉公子选择这时候走,定是不想被人看到。 这事就此完结,到底谁把谁推下过悬崖,谁夺走了谁的爱人,谁偷了谁的剑……日后他们又怎么样了,再不会有人知道。 客栈的小二就是这样,总会看到些旁人的事情,却不可能看得完。 不过他们都忘了,这事里头,还有个被塞在床下的店小二。 27 温玉公子能自行冲开x,ue道,可他只是个没有一分底子的店小二,在这些江湖儿女面前,注定是弱者。 小七是第二天夜半才从床底下爬出来的。 天再次黑下来,漆黑的空间里,小七头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不能动不能发声,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就在小七已经放弃希望的时候,身上突然传来阵阵强烈的麻痛感,这种感觉和他强行乱动导致从皮r_ou_骨骼里产生的痛感不一样,而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带来的麻痹感。他知道这大概就是路小三所谓的x,ue位解开了。 房间里有新客人,小七担心吵醒了他们,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一出来便直奔茅房。 茅房里,捂着胀得发痛的小腹,小七忍不住再次哭了起来。 他亲耳听见早上来打扫房间的路小三说:“小七这家伙也会偷懒了啊!”第二次,路小三急冲冲推开门,声音急躁:“厨房没有,后院没有,到底跑哪去了?!”说罢又去另个房间找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江春入旧年 作者:震早见·小D蝴蝶君·小D 第7节 他看见路小三的脚在屋里转了一圈,他想哭想喊想叫,想让他知道自己就在床底,想让他救他出来,可是根本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没办法动一个指头。 小七从茅房出来,正要往房里去,这时后院门吱嘎一声,竟是路小三与掌柜的提着灯笼进来。 小七看着他们,脸上的泪还没干,风吹着凉飕飕的。 这晚小七缩在路小三的被窝里,过了好久才睡着。 那之后,小七忘了当年那温热的带了点薄茧的手掌。就算他们无意伤人,平常百姓的命在他们面前,也如同草芥一般微小。 再有江湖客来投店,他便是能躲便躲,除非大堂只有他一个小二才会上前招呼。路小三也知道他对那些江湖客心生了畏惧,便时常自己抢先去了,反正他也喜欢与那些人说话。 时日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年底。年关将至,旅人都要回家团年,这京城里的客栈生意便大不如前了,常常一天只有两三个散客。 倒是到打尖吃饭的时间客人倒还算多。原来是城内城外的百姓们均趁此佳节合家出游,许多人因为酒楼没了位置,跑到小七他们的客栈将就一顿。 家里近的伙计都告了假回家,路小三也早早的便告了假。他上次和老娘闹得不欢而散,这回准备了一堆东西回去孝敬。连带掌柜的也走了。 相处这么久,再加之之前呆的地方,虽然路小三从没提过,小七心里也知道他们这是去干嘛。 客栈里最忙最累的不是这一日三餐,而是那百十号房间的整理打扫,随时需要的端茶送水。是以虽然伙计少了,客栈的活却还是挺清闲。 掌柜的走了,客人也没有,老板干脆从大年三十开始关店休息。 三十晚上,整个京城鞭炮烟花霹雳啪啦到处响,家家户户都躲在暖和的屋子里团年,小七孤零零的至醉红院门口无功而返。 小七年来日积夜累,也存了十来两银子,却连门都没踏进去就被拦了下来。 也许是小七如今的模样与之前大为不同,头上包的与一般男孩无二的布巾,身上穿的是灰扑扑的短夹袄,没有一丝脂粉花俏。总之,那喝得醉醺醺的门房并没认出小七来,听他说要找寒江公子,从头到脚打量了眼那穷酸样,便嚷嚷:“寒江公子也是你见得起的?” 小七摸出银两,心里其实十分不舍,若是能给寒江公子多好,杯水车薪也好过没有。可又不愿说自己之前也是这院儿里的小倌,请他通融进去见见故人。 谁知那门房瞥了一眼,嗤笑道:“哼,这么点儿?这时节,咱们院的寒江公子,等着请他游玩的达官贵人月前就排起号了,轮得到你?” 或许是喝醉了酒,话就特别的多,又说道:“其它小倌儿倒是见得,不过看你这小身板,是来找人压的吧?哈哈哈哈……” 说着还在小七身上捏了几把。 小七许久没被人如此调戏,一时怒急攻心,脸腾的涨红起来,狠狠将那只手打开,道:“我已不是小倌儿了!”那人浆糊似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小七便转身逃也似的走开了。 如今在这冷冷清清的大街上,却是一个去处也没有。最终还是回了客栈。 客栈要过了初八才开门营业,小七便天天往醉红院跑。白天去过,晚上也去过,这回他也不靠近了,就远远的望着,看能不能在寒江公子出来或是回去时候遇见。 初八很快便过了。可惜天不从人愿,整整八天,竟是每每错过,反而是看到过房月一两次。但这人并不可信,小七怎敢将银两交给他? 小七有些失落,因为回到客栈便再难得出门了。 店是开了,回家的伙计们也陆续回来,住店的客人却依然不多。老板便安排小七他们将去年那些旧了的、损了的家具门窗等修缮仔细一番。 直到初十晚间,店里来了开年第一批客人。 是如今小七最畏惧的江湖客。 又是在小七低着头拼最后一块门板时,一抹红色的斗篷边子定在了门缝里。 大堂又只有小七一人。 风从门缝里吹过来,冷得透骨。小七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果真,他抬头一看,房月公子!房月怎么会在外面?!小七差点惊呼出声,猛的看见后面还有两人,张开了嘴,话却硬生生吞了下去。 房月身着的是大红的皮毛斗篷,里面穿的却不像以前那般风s_ao。若是这两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更或者房月是逃出醉红院的,自己要是叫了他的真名……小七定定看着房月。 来人发觉小七的目光,快速打量他一番,皱了皱眉,又瞪了他一眼。小七便赶紧低了头,往门口迎后面的两位了。 跟着进来的是白衣持扇的俊美男子,黑衣的劲装青年。 红衣,白衣,黑衣。倒是那扇子与上次不太一样,大冬天的还缓缓摇着。 小七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动作不免迟钝了些。 房月不耐烦的看了小七一眼,道:“小二!两间上房!端些吃食进来。” 又是两间上房! 小七下意识不愿事情都按那次重演,连忙说:“客官,上房都还空着呢!” 谁知房月并不领情,眼角眉梢挑了一挑,神色暧昧的看了那白衣人一眼:“我们愿意挤,快带路!” 小七恭顺的带他们上楼去房间,低垂的眼里生出一分轻视。 狐媚子就是狐媚子,狗改不了吃屎,就算离了那种地方,还是只能靠男人养活。 房月一路的跟白衣人叫累,那人便拿话宠着他。黑衣人跟在后面,没说过一句话。 小七将房月和白衣人带入房内,正要离开,被房月一把抓住手臂。 “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罢?” 臂上传来的力道大得惊人,竟像被捏得骨头都快断了似的。小七连忙摇头,使劲扭动着手臂,却挣脱不了。 “客官放过小的!小的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啊!” 房月奇怪的“咦”了一声,丢开小七手臂。停了停,又道:“没有话说?那刚才你欲言又止的是干什么?” “这…这个……”小七揉着发疼的手臂,小心的瞟了眼白衣人。 “不必顾忌他!说吧!” 原来那人竟是知道他身份的!既如此小七也就不再隐瞒,问道:“房月公子,寒……” 话还未说完,房月又猛的抓住小七两只手臂,神色竟然显出十分的慌乱激动:“你刚才叫我什么?!” “啊呀!好疼!!你别抓着我!”手臂上又传来那种快断了似的的痛,小七不由叫道。大概因为是旧识,又都曾是相同的身份,小七对房月并不像在其它客人故意为难时那般忍气吞声。 房月并不理会,只一直问他:“你快说,刚才叫的什么!” 小七被房月的反反复复搞得怨气重生,自己说不必顾忌,现在又要瞒着出身,瞒就瞒吧,还下这般狠的力气的抓他。他很少对谁生气,偏偏是这个房月总叫他气愤得紧。 虽然小七讨厌房月,但若挑破他真实身份会陷人于不幸,小七也做不出来,只好低声下气道:“客官您别生气,小的是认错人了!” 可房月依旧不松手:“不对!你明明叫了的!” 小七欲哭无泪,直想把这房月打上一拳。叫,不成,不叫,还不成! 此时那白衣人终于出来,骨节分明的大掌轻轻往房月手上一搭,道:“他不会武。”接着便轻轻巧巧的将房月双手从小七臂上卸了下来。 手臂上的痛楚忽的减轻,这时小七才发觉不对。房月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倒像是有武功的似的! 又听得白衣人轻声细语道:“房玉,好好跟他说罢,瞧把这孩子吓得。”说着朝小七略表歉意的笑笑。 他叫的房玉!小七这才省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认错人了。 不过房玉、房月,该不会……又是孪生子?房月公子竟还有亲人么? 小七正胡思乱想,只听房玉哼了一声,不情愿的道:“这位小二哥,请问你是否认识胞兄裘房月?” 小七忐忑的打量房玉,最终点了头。若房月公子家里知道他如今的处境还愿接他回去,也是他的福分啊。 果然如小七所想。原来裘房玉乃是江苏富商裘家的二公子,房月正是他孪生兄弟。 十八年前,裘父在外行商赚了一大笔,带着刚娇妻爱子回家,谁知途中被歹人劫道,身边又只有五六个会几招三脚猫功夫的护院。一番混战下来,裘父只护得怀中娇儿,马车被毁财物被劫,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夫人抱着的另一个孩子在拉扯中竟不知去向了。连夫人也因美貌差点被歹人抢走,还是一个护院拼着背后挨了一道尺长的刀口才将夫人救回。 回去后裘夫人日日以泪洗面,裘父找了不少人去寻,也报了官塞了钱,最终也只是了无音迅。悲痛了几年,裘父便送才几岁的裘房玉拜师学艺,以免再吃这种苦头。 裘房玉学成下山已是三年,也寻了他的兄长三年,却是没有丝毫进展。平日里也是个宠惯着的主儿,但每每见到父母思念兄长的眼泪,心里也是难过得很,毕竟是孪生子,虽不说同心同感,也是一份血缘牵绊。 直到去年年底遇到铁扇书生公羊无忧,才从他口中得知自己的兄长有可能在长安,连已是岁末也不顾,随即千里迢迢赶来。途径洛阳时遇到铁扇书生的好友林家大公子,据说也见过房月的,便一道过来帮忙了。不过铁扇书生却说不清楚到底在哪里见过裘房月。 如今他要问小七的,便是裘房月到底身在何处。 小七先看铁扇书生。原来是他,几年前到过醉红院,点过房月公子的那个铁扇书生。当日对他的洒脱颇有好感,谁知过了这几年,竟全然不记得了长相了。 铁扇书生叹了一声,道:“你说罢。” 小七这才小心翼翼的说:“在…醉红院……” 铁扇书生往日风流惯了,遇到房玉短短数日,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心境大变,收敛了起来。如今他不敢明说,自然是怕房玉知道他去过那种地方,还与他兄长有过肌肤之亲,现在和房玉又是这种关系。 他的担心并无多余,房玉闻言,果然先是狠狠吐了句“混蛋!”,随即破窗而出。看来千言万语还没时间发作,只因有更重要的事要先做。 小七还没来得及心疼新修缮的窗户,便见铁扇书生苦笑一声:“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话音未落,人已跟了出去。 紧接着隔壁房间也窜出一道黑影。 小七忙跑过去看,好在那房间的主人是开了窗才跳的。 28 第二日一早,小七正在大堂洒扫,那几人从外面回来了,都是一脸的疲惫。 小七将早饭放下,裘房玉便坐到桌前,自顾自的吃起来。铁扇书生在一旁好不尴尬,说什么话房玉也不理他。 气氛诡异得很,小七本想问他们找到房月公子没有,却一直不敢cha话。不过看这架式恐怕也是无功而返了,便悄悄关了门出去。 过午,三人从正门出去,第二日早上又回来。连续几日,日夜不分的往外去,也没见一次找着人。 小七觉得奇怪,房月公子就在醉红院,就算他是红牌,一日两日见不得,哪能天天都见不得的?他没想到,若房月真是还在醉红院里,凭这三人,自然是随时想见便能见到的。 这天他们在大堂用饭,小七想大堂还有其它客人,有什么得罪的也不好真拿他怎样。便怎么也要打听一二。 这几日来,裘房玉天天想着找人,对铁扇书生的气消了些去。小七一边摆菜便一边开口问:“客官,小的想问问各位见着房月公子没?” 裘房玉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想,明显的没找着人,这小二真是既没眼力又不识时务。 还是铁扇书生给了他一句:“他赎身了,下落不明。” “难道老鸨不知赎他的人是谁么?”小七不死心的问。 房玉怒道:“若是知道我们还用这般的找么?!” 铁扇书生连忙示意他别气恼,转头对小七道:“他自己赎的。上完菜便下去,俗话说祸从口出。”声音竟一下冷了几分。 小七便赶紧告了礼往旁边去了,心里愣愣的想着房月都离开醉红院了,寒江公子还在里面受苦。想起来房月确实早年便在存银两,只是没想到老鸨这么快便肯放他这颗摇钱树走,怕是因为他也早过了弱冠,又是只靠身子吃饭的。不过也是好啊,不管怎么样,能出去总比寒江公子老被栓在里面好。 小七在一旁感概着,那边正视若无睹的上演不少非礼勿视的东西。 饭菜摆在桌上,裘房玉道:“吃不下。” 铁扇书生便柔声哄他:“不吃东西哪来的力气找人呢?” 裘房玉想了想,又道:“那你喂我!” 铁扇书生也真的乖乖捧着碗,一口口喂给他。实在是奴颜媚骨的模样。 没吃几口,房玉想起下落未明的兄长,又烦躁起来,抢过筷子自己闷不做声的吃起来。 “我们还是往外地追去罢,或许他们就在路上。”房玉突然说,说罢猛的起身。声音里带了点鼻音。 铁扇书生将他拉住,讨好意味十足的安慰:“你累了,先休息一下。我们在长安再找找,实在没有再往外地去。他们走不快的。” “再找什么?长安都翻遍了。再说他们那种人,既然出来了自然是走得越远越好,谁还会呆在原处叫人认出来?” “再留一天罢,总好过蓦然回首灯火阑珊,白白浪费时日。况且他既出了那里,又是自己赎的,想来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房玉想想也是,长安小,长安外便是整个王土。若待他们将王土找完,再回来看到兄长就在长安,那不知道该要多少年了。 心头最紧要的事放下了,房玉又耍起小性子,一屁股坐在铁扇书生腿上,要他敬自己喝茶。 铁扇书生自然求之不得,笑吟吟的便把茶杯往房玉红润的唇边递去。 房玉偏头,凑过去喝那茶水,心里便是把前尘旧事都抛开了。只是如此一来,两人就靠得近得不能再近。 大堂的其它客人早已交头接耳,口里眼里不时有些鄙夷的。那两人依然视若无睹,径自打得火热。旁边人议论的声音便越来越大,甚至还有人吐了口唾沫。 半响,从未说话的黑衣人开口了。 “公羊兄……” “林兄?有何事?”铁扇书生刚得了美人宽心,一张脸随时在笑着。 “这实在是…有伤风雅……” 裘房玉一个眼刀甩了过去,黑衣人不以为意。房玉正待发作,铁扇书生暗中捏了捏他的手,道:“林兄竟是如此想的么?我以为林兄早知在下与常人不同依然同在下交好,便不会如那般人等。” 说罢冷眼将周围食客扫了一圈,那些人便缩了头,再不敢多看这边。 黑衣人见对方会错他的意思,有些吞吐:“在下并非此意,只是大庭广众之下……” 铁扇书生哈哈一笑:“原来如此。林兄多虑了,我与房玉又未做什么苟且之事,哪来的有伤风雅?林兄可不要年纪轻轻,便和那些老朽夫子一般刻板。” 黑衣人平日很少言语,既然提到这个话题,昨夜他又收到家书即将与好友分别,便把早想对铁扇书生说一些话便趁此时机一股脑说了。 “昨夜收到小弟传书,在下恐怕不能陪二位寻人了。临走之前只想提醒公羊兄一句,切不可玩物丧志,有违道义。裘公子也该收敛一二。” 黑衣人一直认为友人对这裘房玉太过百依百顺,不是好事。只因房玉本是十分任性的大少爷脾气,一路上见他稍不如意轻则下药害人重则伤人体肤,若是没有铁扇书生明里暗里排解,恐怕伤人性命的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刚才铁扇书生斥责小七“祸从口出”,便是要他别惹了房玉遭罪。 他想要提醒友人不可太过纵容他,免得做出些不合天理的事,结果说出口的就成了这么句话。 却重很了。 这一来铁扇书生便压不住裘房玉的怒火了:“你说谁是玩物?!” “在下也不是那个意思……这…唉……总之你们别这样了。” 房玉仍想质问,铁扇书生和道:“房玉,林兄只是不善言辞 ,他定然不会看轻你我。你别计较。”又与黑衣人说:“林兄啊,情人之间,想宠着惯着顺着些是自然而然的,哪会像你想的那么严重。”黑衣人的不善言辞是真,能从那句话里听出真正想说的意思,除了他这好友外还真是少之又少了。也难怪裘房玉会生气。 黑衣人露出个木然的表情来,铁扇书生只好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罢了,若你也有了心爱之人便会明白。小二上酒!我与房玉敬林兄三杯,这几日幸苦奔劳了!” 裘房玉大概也是想起人家是来帮他的,便也不再计较。 可小七送酒上来时候,竟见他背着黑衣人,不怀好意的笑了一笑。 用过饭,裘房玉与铁扇书生继续出去寻人。黑衣人果真背上包裹打马而去。 那是匹枣红大马,眉心一条白毛,跑起来如风掣雷行,尘土飞扬。漂亮得紧。前几日照顾马匹的杂役还没上工,马匹也是小七他们轮流照看的。 那杂役好像是趁着过节讨了房媳妇,一向待人仁厚的老板便多给他几天时间逗留。 到了午间,客栈里人多了,又忙得一团转。突然有人拉住了小七,道:“这不是醉红院的小春晴么?” 小七如遭雷击,全身瑟缩,手上端的食盘轰然落地,酒菜油水jian得一地狼籍。久久不敢去看拉他的是谁。 事情发生得很简单,那其实只是个小七以前的客人,并没多少势力,也不见得多坏。只是喝醉了酒,把客栈当成了妓院,做出了该在那种地方才有的举动,挑出了小七曾在妓院卖身的过往,不巧的是,被满堂的客人都看到了。 而这满堂的客人,有的是早上被铁扇书生冷眼吓得不敢言语的。如今这个只是小二,正好撒气。 大堂里一时混乱起来,叫骂声逼来,不知廉耻、道德败坏、自甘下贱、活该拖去浸猪笼……开始有人扔了筷子,接着便有酒杯茶碗。那喝醉酒的恩客只觉有趣,在一旁乐得发笑,连有些东西砸到他身上了也没在意。 老板并没多说什么,只打发小七离开客栈。小七哀求,老板给了他几两银子,说了些无能无力,店小利薄,还要做生意之类的话。 世事无奈,小七也不再哀求,打好包袱,从后门在走了。 小七明白,老板也确实是仁厚的。是他劝住了那些莫名激动起来的客人,也是他招呼伙计将小七从那些人唾骂甚至拉扯里护去后院的。 就算路小三与掌柜的在这里,也未必能留住他。 出身这个东西。 掌柜的能容得下自己侄子与路小三,却容不下自己,是因为他出身妓馆,而路小三身家清白。 房月公子与他弟弟,一个模子的形容,一个样儿的脾气。铁扇公子喜欢的是房玉而不是房月,不过也只是因为出身而已。 若说房月公子,大概也是命里的,裘房月自然不好,裘房玉,便是宝贝。 可小七不明白的是,他明明已不是小倌儿了!就算以前做过那营生,可他现在不是了!吃的喝的靠的都是自己的劳力,总不该就因那么一点过往,一生都比人低贱受人辱骂啊! 小七出得门来,却见大街上一片闹腾,欢天喜地。 这天正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大概是整个春节最热闹的一天,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夫人小姐们也会上街来看花灯猜灯谜,小贩们更是一大早就开始摆摊子做元宵挂花灯,就等天一黑便点亮。 花灯是晚上热闹,可让这天白天也热闹非凡的是:福王爷娶亲。 这日里简直可说是万人空巷人声鼎沸。福王府娶亲,那娶的可是男人呐!五个!还是当今天子御赐的! 这等稀罕事儿,自然没人愿意错过。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江春入旧年 作者:震早见·小D蝴蝶君·小D 第8节 再说了,光冲着那一路推着车洒的钱子儿,不去抢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京城里几乎所有人都的全涌上了大街看热闹,一窝蜂的挤作一团。 小七背着轻扁的包裹沿街边走,躲闪着混乱的人群。 嘈嘈杂杂的鼓乐近了,人群愈加的躁动起来。 福王府的迎亲队前面是鼓乐,后面是皇上御赐的各式礼箱,古怪的是这前前后后的都是好几个推车洒钱的家丁。小孩童儿跟着跑几条街都不知乏,口里多说些吉利话,那洒钱的听得了便往那方多洒个几把。 小七在地上抓了几个铜板,居然还有小块的碎银。心里再不好受,有钱自然要捡。 过了开路的,过了鼓乐队,新郎官缓缓走近,却竟有三个! 这福王爷娶个亲也真是奇怪了,三匹马儿,三顶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三对新人共结同心。不过皇榜一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那些都是福王爷的男宠。 小七也不由得好奇去,想看看那个李饱儿口里惧内的福王爷和压得住王爷的男宠到底长啥样。 轿子里的看不到,马上的就没人遮着。 这一看不打紧,那白马儿上穿白衣栓大红腰带的,晃眼一看,小七竟想起寒江公子来。待他踮起脚伸长脖子仔细看了,却又不是。 这人竟是当日到药铺来的柳公子!不过此时他脸上并无半点喜色,冷冰冰的板着,像寒江公子又被房月暗里整了似的。说来当日小七被赶出药铺,多少也和他有些许缘由,却又并非是他的错。 再看旁边那一身红衣的,一双眼里水波潋滟,笑得得意洋洋,全然不把各种盯着他的目光当回事,神态既傲且柔。果然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不然也压不住堂堂大安国的王爷。 反倒是骑着墨黑骏马走在两人之间的福王爷显得气势少了一截,正跟偷了ji的狐狸般合不拢嘴,不停向两边夹道围观的百姓抱拳。估计他也是高兴过头了,不然哪来王爷给百姓施礼的。 队伍慢慢远去了,鼓乐声依旧喜庆得很,跟在后面大声叫着吉利话儿的孩童也是。 小七笑了笑。 与男子婚配,亏得他是福王爷,也洒得出那些钱财,不然世间哪有那么多人恭贺? 这世间有人好南风,有人喜欢,有人讨厌,这并不稀奇,可好到敢敲锣打鼓明媒正娶娶回家,还是超出了百姓们的想象。 世人能给这般男宠一顶软轿从后门接进屋,便已是他们做梦也难求的了。路小三与掌柜的去了半月还没回来,都应该是有望的。更多的是如自己那般,遭人唾骂。 小七漫无目的在繁华热闹的街上走着,不知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一时只觉天地茫茫如此之大,竟无他安身之处。 29 白日里醉红院没生意。 门房又喝了酒,懒洋洋晕乎乎的靠在门边剔牙,无聊得紧。 突然眼前一亮,原来是个灰色的影子走了过来。那个灰色的影子便是小七,前几日天天的来这守着,门房已认得他了。 “哟,这不是那个小哥儿,怎么,又想来见寒江公子啊?”门房凑过来,一身酒气。 “这位大哥,还请通融一二。”小七把一块碎银塞进门房手里。 小七仰望着苏寒江长大,对他感情极深,亦师亦友亦父亦兄,若不知该怎么办,第一个想的自然是来问寒江公子。 那门房掌心一捏,迅速的把钱收了起来,才说:“你来晚啦,寒江公子赎身走啦!” “走了?他去了哪里,你知道么?”小七一时为他高兴,一时又因见不得他难过。 “小哥儿说的什么笑话!你见过哪个妓子从良,还巴巴告诉旁人往哪儿去了的么?自然是走得远远的,恨不得没一个人认识才好哩!我说这些妓女小倌的啊……” 原来是这样。 小七想起裘房玉也说过:“他们那种人,既然出来了自然是走得越远越好,谁还会呆在原处叫人认出来?” 大概自己是没醒悟这点,才会屡屡被赶。兴许是该到其它地方去,离长安远远的,便再没人知道他的出身。小七想着,面色有些戚戚然,早走了神,门房说其它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而这门房似乎觉得他不仔细听自己说话,便很没面子 “喂!我说小哥儿!你不想知道是谁赎的么?” 小七惊讶道:“难道不是他自己么?”连房月都能自己赎身,没道理他的寒江公子反而不能。 “你以为妓子赎身那么容易?哈哈哈,跟你说了也不信,是那狐媚子房月将他赎走的!房月知道罢,坊里谁不知道这狐媚子,那可是个能闹腾的主儿!初十那天,他把这醉红院闹得可真叫天翻地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都耍全了,啧啧,真是比个泼妇还能闹腾。 柳妈妈最后狠下心才放了这棵摇钱树出去,也没少拿赎身钱。说起房月那狐媚子,可也真是棵摇钱树啊,就是我们这些门房护院的,都得过不少他恩客的赏钱。 可没没想到这房月后脚刚踏出院门,前脚又跨了进来!你道他干什么?他说他如今不是醉红院的人了,自然可以赎寒江公子!” 门房喝了酒,话说得得重复罗嗦,小七听得脑袋隐隐做痛,寒江公子竟是被房月赎出!这绝对不可能! 他的寒江公子多高的心气,是有大好的锦绣前程的,怎么会愿意让别人赎身?卖身契捏在别人手里,和在院里有何区别?更何况是这个房月?! 转念又想,许是寒江托他帮忙的?像自己当年找恩客帮忙一样。不过就算如此,小七还是不能接受寒江找的是那个房月,一直把他们当仇人般挖苦陷害的房月。 “你是没看到寒江公子那表情,咱们那柳妈妈更是,嘿嘿~干脆气得晕了过去!说起来,这两人可是长年的死对头,这下寒江恐怕有得苦吃了!” 小七不想再听门房絮叨,只问他最想知道的:“门房大哥,真不知他们去了哪儿么?” 那门房像没听到他问的,继续说他看到的闹剧。小七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郁郁走了。 走出去好几丈,那门房的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醉话。 “啧啧,那天可真是热闹得很呐!不过说来房月也是倒霉,可是化了四千多白银啊!第二天,有人把这院儿买了下来,让想走的走想留的留!他若是再等个一天……嘿嘿,若是那狐媚子知道了,不知道会气成什样子!” 走了半日,觉得腹中饥渴,便摸出几枚铜钱,坐在了元宵摊上。还是那个买面的老人家那里。 小七麻木的吃着元宵,没觉出一分甜来。 不是富贵人家,有钱能使鬼推磨;并无一丝权势,能堵住悠悠之口;身世也不清白,恐怕连愿意嫁给他的女子也不会有,这辈子只落得孤独终老。 看来真是唯有到一个没识得他的地方去,否则别说娶亲生子,连立身安命都成问题。等到了那地方,趁年轻多做些活赚些钱,寒江公子也不用赎金了,便可早早的到乡里去盖间房……若能找到寒江公子,哪怕再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不过这地方,到底是在哪儿呢?要是真如书里写的,有那么个桃花源,大家都安安心心的住在里面,就太好了。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可惜,再没人找得那路了。 想着想着,又神游天外去了。 这时忽然听得旁边有人说道:“洛阳繁华不输京城,却总有些有无之差。这趟货,小弟自然是往那儿去了。” 洛阳,确实是个好去处,需得繁华,才赚得到那笔钱。与长安距离也合适,不远,自己身上的银钱用作盘缠足够;亦不近,再不用时常担心有人认得自己,就算有长安的商贾游人,也是少数。 若有车马,半月足矣。可惜小七既不会骑马,也没钱买车。是以替换的鞋子是必定要准备的,脚上这双布鞋用不了多久便会磨破。 小七打定主意,便去买了一包馒头一双皮底的新鞋,统统裹进包袱,然后跟着人群出了城,徒步往洛阳行去了。 此去路途虽不说千山万水,光靠一双腿脚也算得遥远。 黄尘古道,有驿路官道也会有崎岖山路。 小七缓缓的顺着大路走,爬上一个高处时,回首遥望生活了十几年的长安城,竟有些许留念。 高大的城门屹立在红尘紫陌之中。 千百年,这座城池经历过繁华也经历过破败,战时无数兵士的鲜血染在它身上,饥荒无数百姓的尸骨倒在它脚边。它依旧巍峨肃然,毫无感情的看着世事,看着百姓如蝼蚁般生存死亡。 小七没有怪谁,也没有恨谁。相反,他很庆幸,庆幸在这里遇到过这么多对自己好的人。 寒江公子也好,刘小山、路小三也好,都是如此。 大概这长安,小七唯一留念的便是他们。 必须要走。小七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比一年前有力多了,一定能走到洛阳,将人生重新来过。于是他转身,把驿路黄土尘踩出浅浅的脚印,将长安城留在了身后。 走了不知道多久,天边起来一团黑蒙蒙的云层,天渐渐暗了。 那团黑蒙蒙的云很快变成了小雪花,稀稀落落的飘了起来。 头次出远门的小七不知休息,总想多走一里,再走一里,哪怕磨得脚底发痛,也想早日到洛阳去。结果错过了驿站,也错过了村落。 等眼见下起雪忙着想找地方歇脚时就麻烦了,当他找到路边一个破败的城隍庙时,已经颇为狼狈了。 门是虚掩着的,小七轻轻一推,很容易就进去了。天色已黑,庙顶瓦片还比较齐全,只有少许地方漏点雪花下来,是以已不能看得十分清楚。 这城隍庙鼎胜之时,每到初一十五都有人施舍,元宵清明城隍寿诞更有钱米衣药等分发。今日虽是元宵节,可惜小七来的不是时候,它的繁华早已褪尽了。 庙很小,并没有判官十殿阎王等辅神,只有正中间一座泥金的城隍菩萨像,旁边是尺来高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泥金的神像已掉了金,露出里面泥土的本色来,全身上下挂满蛛网。地上到处是杂乱的干草,中间有烧过火的黑灰痕迹,看来不久前也有人在这里宿过。 庙虽破败,但神像前的供桌因为百姓的敬畏而无人敢搬走,垂下的黄布破旧得褪了色,也没人捡了去做衣裳,甚至香炉都还好好的摆在桌上。 小七朝菩萨拜了三拜,又拾起地上树枝,将神像身上的蛛网扫了。随后才给自己收拾了一个角落,把散乱的干草积拢来铺下。 冬天的地面冷得像冰,薄薄的甚至还有些霉润的干草根本不能御寒。小七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只好将干净的衣物都拿来垫在地上裹在身上,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小七决定到下个城镇要买上一副火镰火石。 渐渐的竟做起梦来。除了当年在醉红院,开苞前那段时间,小七已多年没做过梦了。 梦里出现的是城隍菩萨,镏金冠文官袍,手持白玉板,泥金斑驳的面上似乎在笑,背后却是黑漆漆y森鬼域,惨莹莹黯淡鬼火。 小七在梦里亦吓出一身冷汗。曾听院里小倌说过,他们这种人死后都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受腰斩之刑的。难道城隍菩萨这便是要来取他魂魄下去了? 半夜里,一声惊雷乍响,将小七从不安稳的梦里惊醒。 寒风从土墙瓦缝钻进庙,小七双臂紧抱身体,冷得发抖。 不知何时小雪花竟变作了鹅毛大雪,伴着雷鸣和寒风,在瓦片上落出刷刷的轻响。寒风将雪花吹进庙里,遍地飞舞,愈发的冷了。 闪电划破长空,却照不进黑漆漆的庙内,小七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耳朵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又产生了上次被塞在床底的恐惧。 冬雷阵阵,乃是不祥之兆,下雪打雷,更是闻所未闻。许是有人犯了天怒,老天要来劈他。这人??难道是我?! 小七想起刚才的梦,心内猛然一悸,赶忙抱住腿埋下头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等着上天的暴怒过去。 一道响雷打过,便是一阵沉寂,小七在震得地面都颤抖起来的惊雷与诡异的沉寂交替中受着恐惧的折磨。 可怕的沉寂,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觉得特别刺耳,生怕被谁听见了,便知道他在何处。 沉寂里忽然窜起一声凄厉嘶鸣,紧接着是前蹄重重踏在地上,jian起水花的声音。 有人撞开了庙门,跌跌撞撞的扑了进来,闪电在他身后打过,看不见面孔。一声雷声后,又是死般的沉寂。 那人定定的立着,和这死寂一般静止,却是望着自己的方向! 是谁?!为什么看着这边?庙里这么黑,他不可能看见自己才对啊! 小七没由来的害怕这个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那只是个因为雨大进庙躲避的路人啊!但小七就是莫名奇妙的害怕,怕极了,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得趁他还没发现赶紧躲起来! 主意打定,便趁那人关门之际,猛然往供桌下钻去。桌沿垂着黄布,虽然破破烂烂,还在风里摇来荡去,好歹能作些许遮掩。 身后庙门猛的合上,砰然一响后还发出不堪重负的支嘎声。 小七躲在桌下,听见重重的脚步声走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每近一步,他都觉得地面抖了一下,似乎比惊雷砸下时还抖得厉害。 那人一定也是要在此过夜,先拜拜城隍菩萨吧!城隍菩萨是惩恶赏善的,自己虽然出身下贱,但从未作恶,刚才的雷不也没打他身上吗?所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小七一边发抖,一边安慰自己。 “啊!啊!” 小七惊叫,那飘飘荡荡的破布猛然被掀开了!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小七,将他摁倒在地。 接下来的事情便如噩梦一般,小七很快感受到了来人的欲望, 这人力气极大,小七根本无力反抗。恐惧之下只好不停的叫喊,希望能唤起这人的良知,或者奢望这大半夜的会路人听到。 “放开!放开我!求求你别这样!” “畜牲!无耻!啊!!” 哀求,哀求不成便是谩骂,谩骂也不起作用,便只能绝望的哀嚎。压制着小七那人像没听见似的,径自施着兽行。 那是没有一点温存的,残暴的,毫无感情的强暴。甚至比在醉红院遭受的最残忍的过往还令人发指。就算那些恩客再怎么粗暴,也不会伤他如此之重,他们只是普通人,而这人身怀武艺,使得一分的痛也能变做十分。 许久没有接受外物的后庭早已裂开,空气里浓郁的铁锈和腥味让小七恶心得想吐,如果能看见的话,必定是血r_ou_模糊的凄惨模样。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眼泪也都流干,施暴者似乎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小七下身已经完全麻痹,口里的话也开始含混不清,重复得最多的是那句:“我已不是小倌了,不是小倌了啊……” 这句话,他叫得凄惨无比,声声含泪,字字泣血。 小倌二字,像一道咒语,锁了他半生。可如今他已不是了啊!为什么还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 一夜,任凭他叫得嘶哑了嗓子,身上那人亦无丝毫怜悯,像地狱的恶鬼,如噬血的修罗。 回应他的只有门外马匹焦躁不安的低鸣。 30 当压制的力道终于消失,身上那人重物般颓然覆盖下来时,小七紧绷的身子也跨了下来。 这一夜小七的神志一直是清醒的,并不是他忍耐力多么超凡,而是那可怕的疼痛让他痛苦得甚至不能昏迷。 歇了半响,小七恢复了点力气。身上那人睡得很沉,他咬了咬牙,艰难的掀翻那具身体,从供桌底下爬了出来。 夜依然漆黑,雷已停了,瓦上尚有轻轻的落雪声。仿佛刚才那诡异的惊雷从未发生。 小七想爬起来,股间撕裂般的疼痛却因为这个动作变得更加剧烈。小七双腿打颤,只好死死的抓住桌腿,才勉强站起来,双手撑在供桌上,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 供桌上的铜香炉静静的立着,似乎还保留着之前香烟了了时的神圣肃穆。它供奉的是城隍菩萨,本该惩恶赏善的城隍菩萨。可这菩萨并不保佑百姓。 施暴的畜牲就躺在菩萨面前,毫无知觉,没有一丝反抗之力,若用这香炉砸下去???必能脑浆崩裂! 这里没有其它人,谁也不会知道是自己干的! 这种畜牲本就该死! 不仅该死,还应该死得无比凄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十八年来,恶毒的想法第一次在小七心里盘旋,久久不去。 他定定的望向黑夜里看不清形容的塑像,心内愤怒绝望苦楚搅作一团,百般挣扎。大约半柱香,一声金属落地的声响在暗夜里乍然想起,翻滚的余音很长,最终依然被黑夜吞噬得一干二净。 小七离开了供桌,及其缓慢的往墙角走去。只迈了两步,“扑”的一声,再次倒在地上。他想再站起来,可这次没了支撑,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不能走,还可以爬。 小七以手使力,拖着麻木的下身往前爬去。 收拾好散乱的衣物,他将包袱捆在背上,依然用那种卑微的凄惨的姿势,往庙外爬去。 股间是刀割般的撕痛,全身像散了骨架般无力,每动一下,痛苦便更增加一分。但小七没有停,他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 除了翻过高高的门槛,他爬得很顺利,除了疼痛,并无一丝外来的阻碍。那人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庙外,雪虽然已渐小,但地上的积雪并未消去。一个灰色的瘦弱身影在那雪里艰难前行,shi润了一夜的泥土被外力施过,便与雪搅成脏糊糊的雪泥,在那身影后留下长长的拖痕。 他的身上脸上很快便裹满雪泥,衣服也打得透shi。冬天的寒风一吹,便如冰刀霜剑刺在r_ou_里,绵绵密密,不落下一寸肌肤,甚至连内脏也不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离开了那破庙多远,小七只感觉到在地上摩擦的双肘越来越疼,泥泞下的石子触觉也越来越清晰。 直到天微微泛出来光来,远远的看到一团大树的黑影,小七心中一喜,便朝那边爬了过去。 那是棵榕树,是以冬天里枝叶也很繁密,挡住了雪花,树下的泥土被盘根错节的根系掩盖,并无雪泞泥浆。 巨大的榕树往往被村民视为社神,这一株也不例外,祈求神灵保佑的红色布条挂满较低的树枝,shi润的随风摆动着。 前后眺望,那破庙已不见了踪影。身上的痛楚依旧,冰冷的寒风依旧,心却安稳了下来。 小七靠在粗糙冰冷的榕树根上,身体麻木,脸色平静,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 小七醒来的时候,躺在干净柔软的床铺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十分暖和。接着他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干净的中衣,伤口上了药,已不像之前那般剧痛,内里的秽物似乎也被清理过了。 正觉得讶异,有人推门进来,手上端着冒着热气的脸盆。 一身黑衣,一脸肃然,正是前几日到客栈来那个冷酷寡言的黑衣人。 困境之中遇见一个算得相识的人总是好的。想来他该是正好路过看到自己那副凄惨模样,才将他带回这里,又请了大夫为他治疗。 “你醒了?”黑衣人见小七醒来,便径自把热水端到床边。 “多谢恩公相救,请问这里……”小七想起身行礼,却全身无力,根本坐不起来。 黑衣人扶小七半坐起来,并示意他不要乱动:“这里是客栈。你昏迷了三天,身上又有伤,大夫交代要好好躺着。” 黑衣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里却有一丝内疚,但因平日里冷淡寡言惯了,很少有人听得出来那细微的变化。 小七自然也没听出来,他闻言想到的是,大夫给他上过药,也换过衣服,那他不是也知道自己……羞耻感让小七感到难堪至极,但黑衣人却并未流露出丝毫厌恶。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江春入旧年 作者:震早见·小D蝴蝶君·小D 第9节 “醒了就洗洗脸,吃点东西。我去厨房。”黑衣人说罢转身往外走去。 “恩公……不觉得厌恶?”小七小心的问出口。 “厌恶什么?”黑衣人转头不解的问,眉目真诚,是真的不解。 小七放下了心,扯出一个感激的笑来。 黑衣人走远,小七费力的拧起脸巾擦脸。三天了,怪不得浑身无力,原来已昏了三天了啊。 没有他印象里的脏污,粘上的泥水早已被人擦去了。 半响,黑衣人端了热粥回来,递给小七后便端起脸盆,将脸巾扭干,挂好,做得十分熟悉。 用过饭,黑衣人用一种商量的语气与小七讲:“在下家中尚有要事,恐怕只能委屈小兄弟几天了。不过马车里已备好厚褥,不会太过颠簸。” 小七还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那人又道:“你到洛阳,是去投亲还是返家?” “小的是去找工……恩公怎么知道我要去洛阳?” 黑衣人那张肃然甚至到了有点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小兄弟忘了么?” “忘了什么?”小七不解。 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落寞,道:“没什么,就是我们已说好一道前往洛阳一事。” 小七不记得何时与他说好,也觉得奇怪竟会遇到这等好事,黑衣人武艺高强,若与他为伴,至少这一路上便再不担心遇到昨夜那种事情。此事对自己自然是百般好处,却又担心起黑衣人说过家有要事,他半路上救了自己,这几天已耽搁下来,况且他本可纵马驰骋,再因自己购置马车减慢行程,就更过意不去了。 “这……恐怕会耽误恩公家事。” “小兄弟不必顾虑。家中有小弟主持,迟几日并无大碍。” “小的身上银钱足够,自己也能走到洛阳。” “我们不是早已说好的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黑衣人的有点急躁起来,话里带了点不容反对的口气。再推拒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太不识抬举了,况且对自己而言这确实是再难遇到的好事。 “那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过恩公大恩大德。”小七坐在床上,也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 “我们既已一道,哪里还分什么高下?” 黑衣人与小七说话,眼神多是在周围对象上,只有说句话时,一双凌厉的眼睛正正的看着小七,“在下洛阳林方土,还不知小兄弟名讳?” 小七也是这时才仔细看他的脸,这人并不像其它武林人士那般显眼。他面相生得冷硬,剑眉,星目,眼神锐利,鼻梁高挺,却偏偏又带着那么一点死板和木呐,使得他看起来不会太可怕。 “多谢恩…林公子。我叫小七。” 小七明白黑衣人说的高下,是指自己称他恩公、自称小的这事。客栈里呆了那么久,习惯了把自己当下人。 “姓什么?” “小七……并无姓氏。” 贫苦人家多,黑衣人心知几分缘由,便不再询问这个问题,生硬的转开:“既然如此,那咱们这就启程。” 马车果然如黑衣人说的,垫了厚厚的褥子,小七那伤走路都需黑衣人扶持,坐上去竟也一点也不硌人。 车马快而稳,极少颠簸。 拉车的是那匹枣红马,鼻子里喷着白气,一幅不甘不愿的神气。 不知为何,黑衣人并未雇佣车夫,而是自己扬起鞭子坐在车外驾车。 小七记得裘房玉说他是林家大公子,看模样也并不缺少银钱,每日住店都是两间上房,最好的饮食,却为何要自己屈尊驾车?虽不解,小七也不多问,大约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习惯和忌讳。 这样一来,便如同小七一人独占整架马车。虽百无聊赖,却比时时面对黑衣人轻松得多,是以总是睡得多醒得少,除了到客栈住宿,极少下车。 黑衣人给了小七一瓶极好的伤药,小七每日涂于患处,没过几日便能自行走动,上下车也不需黑衣人扶持了。 黑衣人话很少,在车外驾车,总是整天没有声响,像是没这个人似的。几天走下来,两人交谈的时间很少,说话也不过是“可有颠簸?”“饭菜是否习惯?”之类的问话。余外便是几次隐约问到小七是否记起树下相约之事,然而几次下来,小七脑内皆是一片茫然,那人也便再不问了。 直到一夜,小七做了个梦,才知道自己确有与他约定同去洛阳。 那天黑衣人收到家里一只信鸽,像是有什么急事,小七的伤也已痊愈,他便快马加鞭的赶起路来。结果错过了宿处,两人只好在野外露宿。 好在车上干粮、火石、吊锅等日用物件一应俱全,黑衣人在车外生火烧水,小七下车想来帮忙,黑衣人只叫他坐在一旁烤火取暖,自己动作熟练的打理起来,不像个大家公子倒像常在外跑江湖的。 这夜,两人清水就干粮便把晚餐解决了。 小七却觉得饭很好吃,火也很暖,甚至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暖,哪怕是寒冬的野外露宿,也无丝毫冷意,甚至暖过路小三的被窝。 马车够大,容得下两人跻身。 只是小七不习惯与外人同宿,这夜睡得极不安稳,便迷迷糊糊的做起梦来。 梦里他看见一个少年,落魄的蜷缩在雪白的大地之中,挂满红布条的榕树下。他鼻头通红满脸脏污,衣衫破烂露出擦伤红肿的手肘,或许再一会下去,便会活活冻死。 一人从远处打马而来,长身挺拔,马匹矫健。黑衣,黑剑,枣红马。 那人翻身下马,看着少年,双目锐利有神:“在下洛阳林方土,请问小兄弟欲前往何处?” 少年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道:“洛阳。” “小兄弟若是不嫌,便与在下一道罢!”那人抱拳,深深作了一揖。 黑衣人行事古板木呐,这一礼,是谢罪,也是承诺。 只是小七不知,梦里那少年也不知。 少年只觉奇怪,又从未受过如此大礼,便挣扎着要起来还礼,却牵扯伤处又倒了下去。 黑衣人亦不知少年所想,他只知再不接住少年便会让他吃痛,便一个箭步将再次昏迷的少年带入怀中,打马扬鞭,jian水而去。 第二日与黑衣人讲,竟头次看到这人的笑来,把那副生硬的脸孔显得柔了好几分。 31 三年后,飞着薄雪的傍晚,几骑人马至洛阳城往林家一路奔去。 领头那人青花马,银衔镳,青年俊秀。 大约一个时辰,几人便到了林府门前。 门口,几个小厮正爬在高梯上给林府披红挂彩,好一番热闹喜庆景象。 林家位于洛阳城西五十里,靠山而建,占地数百亩,生意做得至西域北疆到蜀地江南,是洛阳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户。 这样的家世,自然是生女媒婆踏破门,生男姑娘跌碎心。 可不知为何,林家两位公子至今仍未婚娶。大公子二十有七,常年游历在外,府里反倒难见到人,近年才收了些心;二公子也是二十有五,对上门提亲的说的都是:虽已有了意中人,却因大哥还未婚娶,不愿越矩。 可如今那意中的姑娘也快近了双十,是怎么也不能拖的了,终于才在近日定下婚期。 说起这二公子,也是多少少女的梦里郎君,生得仪表堂堂品行端正不说,对父母兄长极为孝敬,处事手段圆滑,近年来在商场之上也是声名鹊起。林老爷已渐渐不管家事,大公子好武,偏好浪迹江湖少与商场中人来往,林家的生意都是二公子在打理,手底下几个商队管事亦ji,ng明能干,只有极为重要的货物,才由大公子出马。 外面都传言,林家将来的家主估计也会是这二公子承去,林家亦从不避谣。 是以这婚礼将有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来?怎么能办得不体面? 这队人马,便是为林家二公子婚事奔波的林家家丁。 领头那人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旁边一个小厮上来道:“七爷,老爷与夫人在内堂等您。” 那人点了点头,便把马鞭交予他,抬手解下披风抖了抖雪花,只着一身天青色袍子,疾步走进府内。 林家庄建得大气,房屋构局廊亭转合之间丝毫不见小儿女情态,青年很快便到了内堂。 堂上坐的正是他要见的老爷夫人。座上老者须发半百,ji,ng神炯然,夫人端庄慈祥,正笑吟吟看着来人。 来人行礼道:“见过老爷夫人。” “事情办得如何?”不知是人逢喜事ji,ng神爽,还是身体本就健壮,老者说起话来声如黄钟大吕,却因脸色过于急切,倒显得顽性大于威严。 那人回道:“婚礼所需事物已采买整齐,明日即会送上府来。” “好好好!”老者兀自摸着胡须哈哈大笑。 夫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对来人招招手:“快过来坐下,老头子乐昏了头,外头起了风雪,也不知先让你休息一刻,喝杯热茶驱驱寒。那两个混小子也快过来了。” “对对对!驱驱寒!”老者附和道。 那人有些腼腆,却也依言坐过去,端起茶低头喝起来。 不一会,林家两位公子到了。 二公子一副疲乏模样,眼角眉梢却透着开心,一来便坐上桌子急着传饭。相较之下,大公子沉着许多,虽然也是忙了整天,礼数却丝毫不少,进门先与堂上三人见过礼才入座。 下雪天,饭桌上自然是少不了酒的,先前进来那青衣人平日极少沾酒,今日却也被林家大公子添了好几杯,顿时暖了手脚。 用过晚餐,又商量了些婚宴事宜,林老爷让众人回房休息,青衣人便先告退了。 林家只有两位公子,这被称为七爷的青年,自然便是小七。 此时他已沐浴更衣正要就寝,却忽然望见窗外雪花,生起一丝感概来。 三年前,洛阳天香楼上,黑衣人一句:“小兄弟若不嫌弃,林家正好缺个小厮”。小七便到了林家庄,住进林大公子的耳房,当起他身边一直空缺的近身小厮来。 说来,他本就是小厮出身,这差事自然好做。 到林家庄的第三日,便识破对头安在林家的j,i,an细,为林家立了一功。 林家少了的那个小厮,正是因撞见他偷帐本而被害死,若再等他慢慢得手,死的便不只是个小厮了。 其实小七并没理清里面那么多,只是在厨房见了那人几次,总觉得不像是个当小厮的眼神,便与黑衣人,也就是林家大公子提了一提。 就因这缘由,小七与别的小厮有了那么点不同。加之林家大公子习惯了事事自己动手,天寒加衣反还时常跟小七提几句,小七整日不过扫扫房间,端端饭菜,大公子写字时候磨一磨墨洗一洗笔,这差事当得可谓清闲至极。 随后便是老管家老了,小七又会读书写字,便跟着他学些事打些杂,慢慢的开始跟二公子在洛阳城内走动,逐渐的包头的布巾再换回玉钗,短打换了缎面长袍,房间也从大公子的耳房搬出来,单独住了。 再后来跟大公子去蜀地运了几趟货,小七便成了林七。 站了半响,想得都快出了神,有人至背后给他披上裘衣,问:“你在想什么?” 小七知道是大公子,笑道:“我在想,有钱人家看到的雪果然与外面不一样。” 那人闻言,心中不由得一痛,却说不来“你有现在的一切,靠的都是自己”这般安慰的话,只把他腰身揽了:“这里冷,上床去。” 小七往他身上靠了靠,这才感到一阵寒意,便依言关了窗户,同他往床边走去。 盖了厚厚的棉被,又一直被搂在怀里,没一会,便暖过来了。 小七转身面对他,想,这人也真是不会说话,若会说,又哪里会过了那么久才走到一起。 其实他来了林家这么久,林家大公子对小七的心思,虽未曾明说出来,林家庄的人也隐约看出些苗头。 小七自己自然更是早就明白了。 他吩咐管家栽培自己,使他从小七变成林七。 他向来少言寡语,常问起小七衣服够不够穿,饭菜好不好吃。 他每每出门,必定带上自己一起,路途上嘘寒问暖,照顾入微。 媒人上门,从来都讲的是已有所爱,却并不提是哪家姑娘。 大公子对他的心意,小七虽不知因何而起,却不是看不到,也不是觉得他哪里不好。只是要小七与男人过一辈子,他不愿。 他不愿千幸百苦的出了醉红院,仍与男人纠缠不清,他不愿叫人看不起。 娶个女子,置几亩薄地一间陋室,这才是小七一直以来的愿望,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是由一个任人压在身下的男妓变成顶天立地的男人。 大公子不明说,小七就当作不知道,好在他从未做出半点不规矩的举动,小七也就没想过离开林家。他在林家吃的饭拿的钱,靠的是自己的劳力,不是谁胯下的男宠。 就这般过了两年,小七并无一丝回应,大公子却毫无退却之意,依旧不说不问不催不急,只一样把他护得周周全全。 直到去年冬日,小七与大公子从北疆运一批极品玉石回来,途经一处灾荒之地,大雪漫漫,路边饿殍无数。 小七看到那些尸体,有的苍老,有的年幼,有的红颜便作了白骨,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皮r_ou_下的筋骨,突然开了窍。 百年之后,谁理会你这一生相与的是男是女,还不都是白骨一堆,黄土一抷。 这块心结一打开,就时时觉得大公子虽冷了些死板了些,却实在是再也遇不到的好,也便明了自己心意。 可那呆木头大公子还是不说不问不催不急,小七更拉不下脸主动说去。 这般又过了几月,回了林家,正是草长莺飞的仲春季节。 这日小七趴在水榭走廊上懒洋洋的晒太阳,栏外一片浅水,水上冒出几片小荷,两只粉蝶儿嬉闹着飞来绕去。 正觉得这景色好似在哪里见过,林家大公子从走廊尽头过来,黑缎大袍,嘴角轻抿。 这走廊是大公子院里的,此时候院门紧闭,没半个人影。 小七脑中忽的晃过想起八年前,醉红院里做了一月的那个梦来,原来如此。便回过身子对那人一笑,拉了过来。 之后才知道,那木头似的大公子之所以不说不问不催不急,原因竟是以为两年前那榕树下小七便应了他的。两年来未曾摸过一次手揽过一次腰,小七仅仅是不拒绝他的照顾,他便当是已与他一起了。 想到这里,小七不由得笑了一笑,遇到这呆子,真不知是他何时修来的福气。小七想着想着,又往他怀里靠紧了些,反正不必担心他会做点什么。 这呆子该睡熟了,小七摸了摸他的脸,还是那么硬,不过嘴角微微有些弧度,便一点也瞧不出冷来了。 住在一起也快有一年了。 林老爷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林夫人暗自哭过两次,二公子劝了她一劝,反把小七看得更亲了。大公子与二公子坐了一夜,几日后便向意中那姑娘家送了聘礼。 这人爱搂着自己入睡,小七也渐渐习惯甚至喜欢上这种习惯。 只有一点让小七觉得既幸运又生气,便是这人在从来不曾主动对自己要求过性事,哪怕有时明明有了反应,只要自己不动,他也绝不会动一下。 小七的过去让他对男子间的性事没什么好感,大公子的体贴,或说死板保守,对小七而言,是幸运。可有时候却也觉得好气,身后都抵着了,却一定要自己先有所表示他才会行动,不然通常都是转过身去,让拉不下脸的小七暗自咬牙。 是以这两人性事少得可怜,而那少得可怜的性事,还次次都是小七开的头。每想到此就让他感到丢脸,不由得在甩了甩头,想把这事给甩出脑袋去。 那人突然紧了紧手臂,道:“累了一天还不快睡。” 小七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了眼睛。 32 正月十五一早,林家的迎亲队伍在雪地里蜿蜒得像条红龙。 二公子身着朱红新郎袍,骑着高头大马,大公子与小七一左一右随行,直叫他好不得意。 新娘乃是小家碧玉,人生得美貌,性情也温婉贤淑知情达理。要不然也不会等了他五六年。 鞭炮声霹雳啪啦,淡淡的烟味充斥在寒冷的空气里,闻起来却没一点叫人不舒服。 新娘子至屋内被扶了出来,婀娜身段,大红嫁衣,大红盖头,小七还知道那盖头之下有大红的牡丹花,必定娇艳欲滴。因这正是他亲手c,ao办,让花农一早送来新娘家里的。 小七看得转不开眼去,也就没见着大公子淡淡扫了他一眼。 并不是对这姑娘有什么旖念,只是不由得想起那几亩薄地一间陋室来了。 不过,马上又想起三年前头次进洛阳城时的旧事。那时他看着天香楼下卖花女手里姚黄魏紫的牡丹发愣:这寒冬腊月,怎么会有盛开的牡丹?而那卖花女也是奇怪,只顾在市间穿梭,并不停留半步招揽生意。 大公子见他一直看着那卖花女,问:“你喜欢?” 小七却连连摇头。在他看来,喜欢这些东西便与女子无异。 实则洛阳人人皆爱牡丹,并不分男女老幼,以至在冬日也费尽心思,以堂花术使牡丹开花。只是那价格便不是平民百姓能欣赏的了。 寒月牡丹值几许,只向洛阳高墙去。 此时林家的喜堂里也置满了牡丹,衬得万紫千红喜气洋洋,笑迎八方来客赞慕。 林家布置这些牡丹,漂亮是一面,显示也是一面。洛阳林家二公子大婚,岂能丢了脸面?哪一样不是最好的? 商场不比江湖自由,总有些必得世俗的地方,这也是大公子不愿踏入商场而喜好浪荡江湖的原因。早年他也被二公子劝导继承家业,强拉去商场里周旋过一段时日,以大公子那种死板的性格,本也做不了这行,没多久二公子也便不再劝他了。 新娘上轿,二公子打马,不时向洛阳父老抱拳,好一派意气风发。 小七跟在二公子身侧,偷眼看见另一旁大公子难得如此喜气的脸,想起以前在长安见着的那场惊世骇俗的婚礼来。也是这般三人三马,只是那三人皆是主角,如今他与大公子只是陪客。 正看得起劲,那人忽然转过来,一双眼笑意盈盈,紧紧把自己看定。也不知道为个什么,小七只觉脸上发热,赶紧把头偏了开去。 一路吹吹打打,一个时辰的路走了两个时辰,总算在午间回了林府。 道贺的各路人马早已挤满了林府,老管家还在门口,一边唱着某某道贺,一边持一笔一册忙得不可开交。 新人进门,又是一阵鞭炮响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媳妇献茶,老爷夫人乐得没合上嘴。小七站在一旁,看得羡慕至极。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江春入旧年 作者:震早见·小D蝴蝶君·小D 第10节 新娘送入洞房,林家大摆宴席。设宴百余桌,来宾大多是各地的大商贾,大公子的江湖朋友竟然也占了几桌。其中还有小七见过的铁扇公子与裘房玉。 大公子与二公子留下陪酒,小七自然也跟着,与他们赵家少爷、钱家老板的一一敬酒。 宴席好似流水般,上了撤撤了又上,众人的道贺声也像流水,随着新郎官的身影此起彼伏。 行至一桌前,忽然听得一句:“这不是春晴么?”小七不由得僵住了身,愣住了脚。 旁边一人道:“周爷您认错了罢!您是长安来的怕不知道,这是咱们洛阳林七爷,哪来的什么春晴?” “没错没错!这眉毛这眼睛,可不就是醉红院的小春晴!没想到几年不见,竟出落得如此俊秀了!” 满桌说笑的人沉默下来,望向小七,等他说话。 近两年,人人都尊称他一声林七,小七亦快忘了他还曾叫过春晴。如今再次被人认出,却比上次更加惊慌了。 小七缓缓望向身边那人,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春晴,下颌却不受控制的轻抖起来,眼里全是绝望神色。说不出话来,只好偏过了头,低下去,满脑子的都是如今他知道了,自己曾在醉红院呆过……白玉酒壶便往地上掉去。 本以为又要像在客栈那日丑态尽出,再呆不下这待他如亲子的林家。 预料中的碎裂声并没出现。却见大公子面不改色,微一躬身将落在半空的酒壶捞住,笑了笑,给那被称作周爷的中年男子满上一杯,道:“如今他是我林家阿七。” 二公子亦跟上:“各位,今日是我林二大好日子,大家尽兴!”又特别挑出来说:“周爷,请了!” 那姓周的只道小七是被林家买来的男宠,话里也不算有什么恶意,听得大公子说了那句话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失言,正着急打哪下台,没想到林二公子便抛了这么个台阶来。 大公子倒的酒,二公子做的请,这是何等的有面子,自然是赶快一仰而尽,再把吉利话说多上几句。心里只希望林家日后别在生意场上给他小鞋。 “哈哈,不免眼花,不免眼花!林七爷,得罪得罪!” 先前那人也笑道:“我就说您是认错人了罢!” 一桌子便又和和乐乐,都顾着跟二公子道贺去了。 小七没料想这事便这么过去了,犹自想着大公子那句话,“如今他是我林家阿七。”如今…如今…… 一堆问题接踵而来,小七的脑子的一时混乱起来。 七头还低着,只敢抬眼偷瞟大公子,却只见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他想告个退,到后院里去静静,却被大公子把酒壶塞进手里吩咐:“新郎官都去别桌了,还不去倒酒?”说罢拉了小七便走。 他知道自己想走。若是平日两人一起行事,常常是小七稍显疲态,大公子便会先说:“你先去休息,这儿有我。”那时小七通常会坚持做完了才离开。 而今日小七想逃开,大公子却不许他躲去后院。 他是要自己站在这些人面前。 小七看不到大公子的表情,心中虽忐忑他到底知不知情,若是知情又会怎么想,但他就在自己身边,握着自己的手十分有力,便不由得有了些底气,执住了酒壶扬头一笑。 哪怕这里有知道自己出身醉红院的人,甚至可能还曾是他的恩客,也要大大方方说上一声:“在下洛阳林七。” 33 好不容易散了席,小七没跟他们去闹洞房,早早回了自己屋里。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花瓶,装满了一瓶牡丹。布置喜堂的物品皆是小七一手安排,这花却不是他要人摆进屋里的。 小七颓然坐在凳上,对着簇簇怒放的繁花,却没心思去看。 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 在大堂算是过去了,林家要面子。可大公子心里怎么想的呢? 他在堂上说的“如今他是我林家阿七。” 如今…如今……这话听来,难道他是知道的?何时知道的?在醉红院时见过的只有铁扇书生,是他告诉大公子的? 不,不对!铁扇书生何等风流人物,隔了几年都认不得了,更别提自己那么平庸,谁会记得住呢?况且他若是知道了,又怎么还会这般待自己? 又或者是在其它哪处看见过他?还是他查过自己底细?那又查到了些什么? 又或者他原本是不知道的,今日才…那会不会因此…… 这些个疑问从在前堂时便一直绕在小七心里,翻来覆去,纠缠不休挥之不去。 他或许能装作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可又怎能不在意大公子所想? 留给小七暗自猜测烦恼的时间并不长,但听吱呀一声,大公子回来了。 小七背对着,脸僵了僵,没敢转过去看他。 大公子见他背影,垂眼略一思索,即问:“牡丹合意么?” 小七不语。 大公子皱了皱眉,又问:“你不高兴?” 小七咬住下唇,依旧垂首不语。 大公子叹了声气,转到小七跟前,抚上嘴唇,把它从牙齿下掰开,接着又问:“你也想拜堂?” 小七本以为他会问醉红院那事,没料到他不仅一句没提,还突然说起这个来,讶异的抬起了头。 “从清早你就一脸羡慕。” “大公子……”这人对自己体贴入微,这点小事也看在眼里,小七不由得心内感动。 “若你喜欢,我们可禀明父母……” “大公子,我……”可该来的躲不过,这等事,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早些当面仔细剖开,痛一时好过痛一世。 “其实也没什么不妥,二弟刚办过喜事宾客还未走远……” “我们……以前见过么?” 小七定了定心,问道。大公子顾左右而言他,那只好自己来开这个头。 林大公子的反应出乎意料,倒像是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愿提起,眼神忽然游离起来,支支吾吾的嗯了声。 “在…在哪儿见的?”这句话小七问得小心翼翼,心内忐忑不安,生怕大公子说出那三个字来。 可他犹豫了半天,说出的依然是那三个字:“……醉红院”,而且还不止:“凤栖楼,还有……” 话没说完,响起几声敲门声来。 大公子如释重负,立即转身去开门。小七独自震惊。 他果真都知道! 听他说的几个地点,小七艰难在记忆里勾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年月已久,早已记不得面容,但却实实在在有那么一回事……七年前,醉红院那群江湖客里的黑衣人,四年前,凤栖楼着黑缎大袍一言不发的商人……原来自己那些不堪的样子,早被他看了去! 小七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大公子竟不嫌弃他!甚至连提都没提过一次。如今说出来,还那般的顾忌着怕伤了自己。 这人……他到底是遇到个什么样的人? 小七一时难过,难过自己最不耻过往都被最不愿知道的人看了去,一时又觉得庆幸,庆幸自己能开那个窍,庆幸那日在水榭走廊伸出了手。 这边心湖还未平静,那边铁扇书生拖着万般不愿的裘房玉进了外室,又扔下块大石。 “房玉年幼顽劣,在下代他给林兄赔礼了。”铁扇书生说罢,向大公子行了一礼:“都怪在下教导不严,近日在路上听这小孽障说起才知当年还有此事。” 大公子还未开口,但听房玉道: “赔什么礼?他自找的!还有,谁要你教导了?你也成了他这般的老古板么?!” “房玉!休得胡说,还不给林兄道歉!” 铁扇书生斥责,那房玉却理也不理,径自哼了一声把头甩了开去:“我哪有胡说?” “你可知你那日任性胡为,非但有损林兄清誉,还让那小二平白受辱?” “受什么辱?你没见他俩好得跟蜜似的?你不是也说了嘛,那小二原本就是个小倌,给男人解解药性有个什么大不了的?还没让他请媒人酒呢!” 铁扇书生被他辩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才道:“总之今r,i你必得向林兄道歉!” 房玉却偏不遂他,两人就这般僵持不下。 大公子脸上难堪之极,心里惦记着内室的小七,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小七至内室走了出来,铁扇书生见他神色不对,便拉了裘房玉告辞。 房玉被拖着往外走,还犹自嚷嚷:“瞧吧,都睡一起了!可不是该请媒人酒么?”说罢还抛个笑脸给小七,满是写着让你得了好处的神态。 34 二月初,冰雪初融,林家的商船沿着运河往江南而去。这时节开始走,到了江南正是社前茶出来的时候。 林家年年都去江南买春茶。 苏州裘家,在江南一带也颇有盛名,与他们的茶叶买卖也做了好几年,还未出过差子;价钱是二公子早谈好的,只需过去查好货色装了运回洛阳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今年却是鲜少出马,一出马必是大事的大公子主持。搞得整船人格外的小心谨慎。 管事不在跟前时,船工们常低声议论:隔壁王大娘刚从外地来的远房侄子说,最近,江上的水盗也是越来越猖狂了,杀人掠货,无恶不作! 可怜了众人提心吊胆,实则只是大公子一日突然想起小七还未到过江南,便趁着商船走这一趟。也好待风轻柳软的江南春光给他散散心。 船行月余,一路上顺风顺水,并无半个水盗影子。自然,林家大公子的名号也帮了不小的忙。 这夜泊在江宁秦淮,江上只只画坊灯红酒绿的穿梭游曳。 眼见着离裘家已不远,大家才算是放了心,怀里揣了银两的都上岸上船冶游去了。商船上除了大公子和小七,就仅剩几个轮值的船工。 大公子素来不去那些冶游之所,小七自然更是。 之前小七跟二公子做了一段时间管事,免不得要去些此类场合,就算不喜欢也须强撑着。好在只过了年余,大公子看着历练够了,便将他从二公子手里抢了回来,不提小七不喜那些场合,只说是把他累着了,此后小七只需与他行事便可。 自然,这些他是从不与小七说的。 其实小七并不怕累,还总是自己揽事做。 于是乎,大公子在家,小七是半个管家; 大公子押运,小七是得力管事; 大公子在外游历……小七就只能乖乖跟着,什么事也轮不到他头上来。 和这次出外差不多,不仅没什么事做,还好吃好穿的供着,到了沿途几个繁华城市,管事和船工上岸补给,大公子便拉上他将那地的名胜古迹游玩一番。不像是行商,倒像是出外游历时的样子。 只可惜他心里堵了太多心绪,这一路上竟没一点尽兴之时。 这时天色已暗,大公子也没提要上岸,小七便呆在房内无所事事。 商船厢房不多,大公子自然单住一间,船工住在舱底通铺,小七与原本负责这趟货的商队管事分别住个小间,一左一右。就在大公子隔壁。 自从正月十五两人便分房而居。 船上房间皆是木造,小七不时的能听见隔壁的声响 人,就在隔壁;心思,理不明白;话,无从说起。 小七心中烦闷交加,干脆上了船头吹风。 不知为何,这儿的歌女都爱唱琵琶行,只听得起起伏伏前后错杂。 左耳听“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右耳闻“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远远的还有句“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飘飘渺渺的传过来。 沉闷已久的小七终算是笑了出来。 虽只有那么一瞬,还不能全然释怀,但春风化雨,从来是绵绵密密慢慢渗透。像大公子。 二月初的风还冷的紧,小七却觉得心中烦闷被拂去了不少。 站了一阵,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肩背上一暖。 大公子道:“小心风冷。” 小七点点头,拉了拉那人给他披上的外衣。 那之后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那夜的事,大公子平日待小七的种种仍是不变,只是少了晚上同床共枕而已。 叫人啼笑皆非的是,大公子一直以为小七知道是那夜的人是他,直到看见小七反应如此之大,才知道并非如此。 他倒是习武之人视觉较常人敏锐,小七可不能在黑暗里看清谁是谁来。 其实小七知道那夜的事不该怪大公子,他也没有怪大公子。大公子尚且不嫌他出身卑微低贱,他又哪来的立场怪大公子曾因药性伤过他?就如房玉所言,那身子本就连清白都谈不上。 只是不可避免的,总会有那么点隔阂阻在中间了。 向来不会提什么要求的小七说想要独自呆几日,大公子便点了头与他分房而居。他不是要闹脾气,也自认没有那个立场跟谁耍性子,小七只是需要时间来让自己不去在意。 相较那件过了三年的不堪旧事,更让他心绪淤塞的是大公子从未明里或暗里说过喜欢二字。 大公子待自己如此,就只因为那夜的事?或者不管那天破庙里的是谁,他也都会如此相待? 那日小七至内室出来,问的不是“三年前那人是你?”而是如今这丁点小儿女心思。 大公子不会甜言蜜语哄小七说既遇着的是你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月老牵的红线;也不会对小七讲看到他蜷在雪地里时,那种既心痛又庆幸的心思; 有时候心痛与心动实则只隔一线,何况这心思迟钝的林家大公子,恐怕根本没去想过自己是在线的哪边。 他只会老老实实答:“是。” 在他而言既然有了夫妻之实,自然是要将那人顾惜一生的,不管是美是丑,是男是女。 因此,遇上的是这么个榆木脑袋,小七的沉闷确实有缘由。不过转而想想,也该庆幸自己运气不错,甚至怕还亏得大公子是如此的性子,不然哪来的之后? 有时候世事不能去计较开端,只要看到结果是圆满的,便是圆满的了。会不会说话哄人开心,破庙里那场强暴,其实都是一样的事实。与如今大公子的顾惜一样。 情理情理,一样不分明都能惹起惊天大浪。 小七理是明了,或者应该说一直都明了的,只是情还在这些心绪里弯来绕去。 而大公子又是那种冷淡性子,这事也就一直没人开那个和好的头。甚至因为除了亲密些的肢体接触,平日相处皆和往常一样,便根本没感觉两人之间有什么别扭。 这事若是换了别家,恐怕早吵得天翻地覆闹个你死我活了,也只有小七与大公子合在一起,才能有这种不像别扭的别扭。 果真应了那句“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不会说一个不会闹,只等春风慢慢的化了雨,再被他们慢慢的煮开,变作烟气散开去。 35 过了江宁,下一个上岸的地方便要到扬州了。 烟花三月,柳色青青,正逢扬州琼花观玉树开琼花的时节。大公子听管事告知此地有何稀奇之物后,便带了小七往城东琼花观赏花去。 据说那琼花花大如盘洁白如玉,开时清香无比,且数量极少,普天之下仅有几株,都聚在了这扬州。观旁还建了个无双亭,叫世人一看便知这琼花是举世无双。 三春爱赏,车马如市。 扬州赏琼花比之洛阳赏牡丹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以大公子完全没想到会在慕名来赏花的人群中拥来挤去。丝毫不合他的性子。 大公子想携了人飞掠而去,又恐惊扰了百姓,只好冷着脸将小七护好,以免他被人挤撞了。 直至终于见了那清香泌人的异花和小七一脸惊喜之情,才觉得这趟算没白挤。心下寻思何时弄上一株回林家去。 小七爱花,虽然他从来不说,甚至反感自己这个喜好,大公子却看在眼里。譬如趁二公子大婚得来的牡丹,譬如大公子院里近年才种上的梅花桃树,譬如池塘里新添的睡莲。 从观里出来,正是日中十分,小七便与大公子往酒楼去打尖。 初春的日光洒在身上已微有了暖意。 小七本就因见此异花而心怀喜悦,又回想起之前大公子在人群里护着自己,却又没有靠得太近的臂怀,不由心里也暖了起来。这份体贴,他虽不会说出来,但却是时时想着自己的,连那细微的心绪也都顾着了。 况且赏花这种事,本来也不合大公子的性子。 思及此处,正想要跟他道声谢,忽见街边一个男人正在打自己老婆,口中污言秽语,直骂的贱人贱人。 那女子头脸已是青紫一片,旁边围了不少人,有跟着那男人骂这女子实在是下贱该打,亏了他花那么多钱赎人出来……也有皱眉苦脸为她同情的,只没有人上前阻止。 不知道为什么,小七有些恍惚,想起老早前的事来了。 是十岁那年,小七还叫春晴的时候。 那天晚上,自己替公子挡了李二少,还想着房月可该受气了。 夜里他半夜起身小解,路过房月后窗,却见得那屋里,一片凄惨模样。李二少在他家公子那碰钉子的气,果然全撒到了这无辜抵罪的人身上。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江春入旧年 作者:震早见·小D蝴蝶君·小D 第11节 也许是对房内的景象太过震惊,他呆呆的在窗外站了大约一个时辰,才见着那李二少扯了房月身上束缚,哑着嗓子说了点什么,便一脚踢下床去。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房月,却连一句话都没敢说,只拉了撕破的衣服裹上身子,略略跛着转身开了门出去。片刻,端了盆热水回来,竟是跪在床前,仔细的给那李二少擦洗身子。从汗shi的极为满足的脸,到沾着红白的胯间腿下,到脚趾。 那李二少淡淡开口,春晴只听他说了两个字:贱人。 坊间谁不知道,房月公子销魂蚀骨、风流绝世……刚刚转身的那一瞬,春晴从他低垂的眼里只看得到耻辱跟怨毒。 那夜,那妩媚里夹杂的一声声痛楚,在春晴耳边闹了一夜。 从此,便懂了事。 大公子见小七神色恍惚,却不知小七心中所想,只当他见不得那男人如此卑劣,便上前将那男人扔得远远的,与那女子说:“你可去官府上告判休。” 那女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无奈道:“他今日虽打我,但也有待我好的时候。若真是休了,我却不知该往哪儿去了。”说罢便向趴在地上呻吟的男人走去,扶了他起来。 那男人却并不领情,手舞足蹈的将女子推开,骂骂咧咧的走开了。她只好默然的跟在男人身后,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眼光里走远了。 大公子见此也不便多言,示意小七继续走。 小七却忽然拉了大公子衣袖,紧得那袖面布料都皱成一团,像是害怕什么,又或者想抓住的并不仅仅是这段衣袖。 想来那男人会花钱赎出那女子成亲,也该是有过一段的。只是一旦进过勾栏院里,便一生带了这贱字。 而大公子,已经是再没有的好了,实在不该再因那些个缘由小事烦扰。 至于情爱,虽然他不曾说,难道自己还不会看么?只需明白如今他心里有自己,便够了。 若是人心不足,抓得住时不好好珍惜,万一日后他也如这般抛下自己,再想抓住就来不及了。 大公子依然不知短短时间小七心里已绕了一圈,只高兴小七总算又有了亲近举动,便翻手把他那只抓住自己袖子的手握了起来,拉着往前走去。 大公子的手掌很暖,小七的担忧被他这般握着握着,似乎便被这暖暖的手掌慢慢溶化了。 小七垂下眼想,前几月他还时常给自己暖手,现在已月余没握过了……虽然春日渐暖,但春风仍还寒,以后,还是时常握着的好。 想着想着,便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来。 用过饭,两人并未回去船上。 小七生在北地,没见过南方细腻的风土人情,现下心情好转,便对街上的各色玩物风情心生好奇。 小七心情好转,大公子自然也跟着好转,只觉得这扬州实在是个好地方,也就不急着回去,随着小七在城内晃悠。 小七东看看西瞧瞧,时时露出讶异羡慕的神情来。 一会觉得各式物件ji,ng致讨喜颜色清雅,比起北地的大气浓郁又别有一番风味。 一会又惊讶南方的男子怎么多生得这般温文儒雅。 像那边扶着娘子的青年男子,神色温柔陪她在路边小摊上挑着些玩意,还不时的温言软语说些话儿。就连摆摊那小子也是一副得眉清目秀的皮相,哪像北地那些大老爷们。 不过,自己身边这个还不赖,要真是这般的男子到得北地,还不叫人当作倌儿去了。 大公子见他看着人家夫妻半响,也抬眼看去,正看到那男子在他娘子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她详怒拿手去打,只遮不住脸上娇笑。 大公子憋了好一阵,说出句“你也可艾萨克娇”。 小七一张脸登时通红,赶紧掉开眼,往旁处走了开去。大公子赶紧跟了上去,他的手还在小七手里拉着,再不跟过去可就要摔跤了。 小七只顾低着头往前走,路也不看,不知怎么的走离了闹市,到得一条清净的小巷来了。 那巷子深处开了树桃花,该是上了些年头了,深色的树干虬曲错结老态龙钟,却是深深浅浅的一树繁华。树后有两扇清漆木门正大开着。 世人都拥着挤着去赏异花,却忘了这三月,本是最普通不过的桃花季节。 小七不由得想进去看上一看。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门上头题着匾额,一个青衣书生抱了些宣纸自里面出来,经过两人跟前时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原来是家书画纸墨铺子。 小七往门里望了望,一人正往墙上挂幅折枝梅,背对着门,看不见长相,只见得身形清瘦。 一个声音抱怨:“他明明是买夹生,你又拿的徽宣。” 那人挂好了画,微微转回些脸来:“他这一支妙笔,怎能画在夹生纸上?” “寒…寒江公子?”小七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眼圈慢慢的泛了红色。 那人闻言,也怔了一怔,接着便朝他微微笑着,回道:“小七……” 几年时光,点点滴滴隔在中间,让那门外繁花徒生了哀愁。 36 “有客人么?” 刚才抱怨的那个声音在屋侧的门帘后响起,话音未落便见他撩开门帘出来。依旧是那嚣张的红衣凤眼,明艳照人。 那人见来的人是小七,忽的生出一脸警惕之色,伸手将寒江拉到自己身边,恶狠狠道:“他现在是我的!” 这般霸道脾性,不是房月还能是谁? 寒江推了推他:“去叫春眉倒茶来。” 房月不依,手拉着寒江不放,人赖在那儿不走。 寒江责怪的看他一眼,示意小七身后的大公子,房月一双眼把大公子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意味深长的朝小七笑了笑,这才乖乖放了手去叫人沏茶。 见此时没什么人来,寒江便把两人带进了内院坐了,与小七说了好些话,从出来被偷了银两到怎么进了药铺,当了小二,最后又怎么到了林家。 余外两人cha不上嘴。大公子本就寡言,平常也多是默默守在小七身旁,倒没觉得什么,只是房月在一旁气得鼓鼓的,千方百计的要cha进来。 小七着急想问寒江当日怎么会被房月赎出,怎会在这里开了家小店,又怎么会跟房月走到了一起,是不是受了胁迫等等。小七本以为他的寒江公子一出了醉红院,便该有大好前程,以他的学识文思,参加科举红袍加身、翻平冤案完全不是难事,完全没料到会在这小巷见到他平淡度日。 碍于房月在场,小七只好把话说得十分隐晦,房月仍是听出他所指,猫儿似的竖起毛:“他的卖身契在我手里,自然得跟着我!” 寒江微微一笑:“与其计较那些虚名浮利,还不如与相爱之人平平淡淡相守到老。” 房月那毛便顺了下去。 这时上茶的小厮来了,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男子,见了小七居然毫不顾忌的直盯着看,叫他不由奇怪。 那人说:“我是春眉呀,与你一道买进院里的。”想了一想,好似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脑袋:“是房月公子教我拿草药涂在脸上,才变成那副难看模样的。” 房月问他:“怎么现在才来?”春眉嘿嘿一笑,一边倒茶一边回:“刚才没水了,这才烧好。”他便嗯了一声,竟没责怪什么。 小七惊讶。 以前他忍让房月,是觉得大家都是可怜人,并不是怕了他。倒是一直讨厌他脾气霸道待人刻薄,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不全是那般的。 小七想起房月家人还在找他一事。 房月却淡然得紧,说已知道了这事,家里人也见过,只是还没想搬回去。 是夜,小七与大公子便留宿在寒江家里。 虽未提起他们的关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安的一间厢房。小七也未拒绝,两人分居一月过半,终于又再次同床共枕。 本来小七十分不舍,跟大公子说想在这里多呆几日,等船从苏州转来再一道回洛阳。 大公子却道苏州那边尚需人手,该做的事不能不做。大公子绝不会在大事上放松,不过好歹知道安抚小七,说找到了人日后再来几次都不是难事,再陪他过来。 小七难得听大公子说话这么周全,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寒江公子,睡觉的时候靠在他身上都觉得比月前的舒服。 第二日一早,两人与寒江房月告辞。 小七依依不舍,心里五味杂陈,鼻子发酸。 寒江拿了幅画出来,说是去年春日想起他来做的,本以为再见不到了,没料想还真能送到手上。 那画题作“晴春蝶戏图”。纸本,淡设色,寥寥几笔,勾勒的一个少年背影,望向墙外明媚春光里三两只嬉春粉蝶,瘦弱、倔强。这便是寒江记忆中的小七。 小七见图,心知寒江公子也是念着他的,更是觉得鼻酸眼热,眼泪不受控制的大滴大滴掉了出来。若不是这几年的历练,怕早哭了出声。 寒江心里亦有所动,抬手替他抹了泪水:“可别哭,小时候你最能哭了,昨日见了还以为长大变出息了。” 房月见他那样也凑过来调笑,指着那画上只只蝴蝶说:“不是说春蝶肥软秋蝶劲瘦,你怎么像是被人天天欺压,还没吃饱饭的样儿?”说罢还刻意瞟了大公子一眼。 大公子不自在的咳了声,小七更是被他说得羞红了脸,这一来哭意倒减了不少。好在房月也没有继续拿他调笑,而是转去跟寒江撒娇:“你给他都画了,我的梅花何时才得画好?” 寒江但笑不语,房月也无可奈何。 这边尚在惜别,外间似乎来了客人,笑笑闹闹的似乎有好些个,寒江怕春眉一人照应不来,便叫房月也出去了。 不多久,说话声越来越大,倒像是起了争执。 寒江无奈:“房月就是脾气烈了些,我出去看看。”又对大公子道:“失礼。” 去了半响仍未回来,小七心下有点担心,怕是有那些宵小之徒闹事。又或者,房月寒江都曾是红倌,房月更是艳名远播的主儿,这里虽与京城相隔较远,但说要遇到以前熟识的恩客也不是不可能的。 从门帘后只见看得半间铺子。 一个着鹅黄锦衣的少年对着幅桃花,一脸势在必得,房月却偏不卖他。还有个声音正与房月商议,他却死不松口,说话也有些咄咄逼人。寒江在一边揉着太阳x,ue,也不知是不是真被他气得头痛。 小七现下已对房月改观,想他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定是有人撩拨了他怒气。便挑开门帘想出来帮他们和解。 屋中一人着缎袍束金冠,和房月说话的应该就是他了。 这人左手把在身边美貌男子肩上,怀里还拥着一个瘦弱男子,手不时的在他腰上按捏,一双眼对个个都暧昧得紧。门外还有两人,一人着紫衣一人着白衣,正站在桃树下望着这边轻声交谈。虽隔得远了,也一眼便知该是风骨极佳的人物。 心道,怪不得房月不想卖画给他们,怕是见不他蓄养男宠,兼之光天化日竟当着人亵玩这瘦弱男子。 再看那被搂在怀里的男子,他也不反抗,一脸害羞的低了头任人亵玩,面容清秀可人,神色低眉顺眼,一幅逆来顺受的胆小模样,这岂不是…… “青…青哥哥?”小七想叫青袖公子,想起他这名字几年前在坊间也是十分耳熟的,又见那束冠的男人一身富贵,身边娈宠成群,心里绕了个圈,没叫出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那男人并不知青袖出身勾栏,自己这一叫不是白给人找晦气? 就算是蓄养男宠,世人也多喜好出身干干净净些的。 那瘦弱男子闻言抬起头来看他,半响,才怔怔的问:“你是春晴?”接着又转到店内两人脸上:“房月公子?寒江公子?” 寒江与房月不甚记得这人,只微微点头,小七却却皱了眉头。 自己顾忌着他出身,他却怎么这般不明白!以寒江房月的名气,这男人本就蓄养男宠,怎么会不知道?况且房月正和那男人纠扯不清,他若是拿这点来欺压他们……虽说有大公子在这儿他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可闹起来名声总是不好。 更叫人憋屈的是,那束冠的男人问青袖:“你认识的?”他便点了点头:“嗯,以前醉红院里的朋友。” 这下可好,那黄衣少年与美貌男子也都将他们三个盯着看起来,像是看穿了什么的眼神。 寒江房月状若与己无关,小七却被看得发恼,颇有些埋怨青袖,又担心他不懂世故人心吃亏,拿眼与他示意那束冠的男人,提醒道:“你说话……也不怕被人看低了。” 青袖愣了愣,又皱了眉才想明白小七说的什么,带了些羞涩的笑道:“你说醉红院?小军不会因为这个看低别人的。说完更往那束冠的男人怀里靠了靠,那人也顺着他的话点头附和:“ 这是当然!” 小七心下十分不解,这人怎会说得如此轻易,好似怀里抱的人是不是做过小倌毫无差别。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觉出一分眼熟,却又不知在哪儿见过。 房月明了小七为他们着想的心思,便一脸不以为然道:“笨小七!呆过妓院又怎样?又不比谁低人一等!怕谁看低?”说罢,证明似的对黄衣少年道:“这画说不卖,照旧不卖!” 寒江亦点头与他讲:“若世人皆愚,那便更不应自轻自贱。” “不比谁低人一等?” 小七怔住了。 他这么多年看到的听到的经受过的,哪一件都让他觉得做过妓子小倌的,确实比常人低贱。却从不知道,也从未听谁说过,不比谁低不比谁贱。 如今有人抬头挺胸,光明正大的告诉他了。 不应自轻自贱…… 不比谁低人一等! 小七一时只顾自己心里翻搅琢磨,那边又继续说起买画的事来。 “你这店家真是奇怪,既是开店卖画,有人买为什么不卖?又没人得罪了你!”黄衣少年说罢又跑到束冠那人跟前,扯着袖子扭来扭去的闹:“不成不成!我一定要!” 这少年脾性也是倔犟,别人不让他得到的,他便偏要弄到,本来许多命里没有的东西,也亏是这性子才抓住了,才有了今天。 那束冠的男人被他一闹,便又转向房月:“老板,既然都是熟人,这孩子又实在喜欢贵店的画儿,就别跟他过不去了。” 房月被黄衣少年一问也心虚起来。 若说之前是因为见不得这男人亵玩男宠,但现在看来又觉得他对青袖几人都是极宠溺,不像自己所想的光景,倒真是没道理不卖了。 不过话都甩出去了,没个台阶,房月是怎么也不肯下的,便偏开了头不再说话。 寒江见他闹够了,正要上前跟那束冠的男人赔礼,门外桃树下那两人进了铺子。 前头那个紫缎锦衣的男子,目光水波潋滟,顾盼神飞,一进门便直走到黄衣少年跟前,往他头上敲了一敲,道:“不过一幅画,哪儿买不到?你忘了咱们来干嘛的?”接着又一脸鄙视的对束冠那人说:“这么点小事也搞不定!” 这两人竟都不敢生气,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黄衣少年立刻变了委屈,束冠的讨好般对他笑道:“呵呵呵,反正我搞不定的你都能搞定嘛!” 另一人悠悠然迈步进来,一身白衣,声音清冷似水:“裴公子说得是,别忘了正事。”居然…是……柳公子? 这两天还真是频遇故人…… 柳公子自然是不会记得小七,踏进门眼光便落在寒江身上,只觉与自己很有些意气相投,不由心生好感,向他微微一笑。却令房月不悦的皱了下眉。 而小七头次见他被赶出药铺,二次见他又是那般惊世骇俗的情景,不免记忆深刻。 又想起那日众人的争论,此刻当真见了柳公子与寒江处在一室,心下仔细比较,还真分不清谁高谁下。 想着想着,又觉得哪里不对……这人既是柳公子,算一算也正是五人,那束金冠的男人岂不就是福王爷?!不由得心下大惊,暗叫不好,刚才房月与他说话那般无礼,这皇亲国戚的,岂是平常百姓得罪得起的?! 那边柳公子向寒江行了一礼,问道:“听闻贵斋有奇砚,触之柔软,抚之如婴孩肌肤,久墨不腐,冬墨不冰,不知能否取来一观?” 寒江见此人也觉亲近,便回了礼应承下来。房月的不悦更是涨了几分。 小七怕房月再跟他们冲突,趁寒江去内院取那奇砚,赶紧附在房月耳边与他说了福王的身份。房月并未惊慌,只微微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少时,寒江取了砚台与柳公子及那紫衣男子观赏,果真软如肌肤,磨墨时沾水既硬去水复软,发墨极好,两人皆是啧啧称奇。 福王不怎么感兴趣的打量着店内,黄衣的少年依旧盯着那副桃花,青袖颇倒是感兴趣的侧着身子看他们试砚。 看完砚,那紫衣男子便与裘房月商量起想开采这奇砚之事。 开口便是在下江南裴家,倒像是早知道房月会对上“原来是江南总商裴家,在下苏州裘房月”,不愧是福王府拿库房钥匙的,一眼就看出谁是管得这事的。 可惜房月道他们也是别人相赠了几方,并不知道产处。 “可曾利诱?” 紫衣人问得自然之极,房月也答得自然之极:“当然,只是他绝口不提。” “那……真是可惜了。” 紫衣人面带遗憾,福王拍拍他肩膀:“难得回趟家,就该游览江南美景,好好放松放松身心,别整天想着生意。” 柳公子听闻不只一方,便问寒江能否割爱,寒江正要答应,却被房月抢了先,道: “只要答应在下一事,一方砚台又算得什么?” “何事?” 房月突的跪了下来:“户部员外郎苏正善十年前蒙冤枉死,请永福王为之昭雪。” 紫衣人水波潋滟的目光顿时凌厉,一眼扫到小七身上,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寒江衣衫颤了一颤,但很快恢复平静:“砚赠雅士,我本就是答应的,这等陈年旧案便不必翻了。”他心中感激房月所为,但却不想再为前尘旧事是伤怀,伸了手想将房月拉起,无奈房月执意不起。 “居然被揭穿了?”福王奇道。房月等得福王发话,却不是他等待的回答:“揭穿了也不用跪嘛,快起来起来!”说着真上前扶房月起来,态度诚恳不像作戏。又与紫衣男子、柳公子低声商议了几句才道:“苏正善是你什么人,你为何要为他翻案?” “他是在下岳丈大人。” 寒江听得这句,不再阻止。 紫衣的点点头,福王道:“此事事关重大,本王还需回京调查才可断定。若真是蒙冤,自然会还他清白。” 房月拜谢。 这一来砚自不用说,黄衣少年窥视已久的那幅桃花也叫他得了逞。 那少年一时高兴,等不及房月给他取,径自抓着下幅想撩下来,跳了好几下,画是撩下来了,沉木的画轴却也顺势砸了下来。 说是迟那是快,福王还在半路,大公子已从门帘后掠到那少年身后,一把抓住了画轴。 福王爷当场变卦,道:“一方砚台换这么大桩差事,怎么想都是我们吃亏。”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江春入旧年 作者:震早见·小D蝴蝶君·小D 第12节 众人默然。王府众人对福王行事见怪不怪,这边几人却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 福王转向大公子,继续说:“我也要提条件。我要请你做我的武术教练,帮我恢复武功!” 大公子道:“这…习武之事并非一日可成……” “没关系,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再苦再累也没问题!而且我这底子还在,只是忘了怎么发挥,应该问题不大。”福王说起武功来有些兴奋,甚至有些喋喋不休:“我老哥也说是能恢复的,叫他教我呢他又总是没有时间。哈!这下遇到你了可好,江湖骗子多了,难得遇到一个有真本事的……嗯,我们先去杭州,路上就可以练了,回了京城在咱们府里专门给你腾个院子出来,怎么样?” 大公子待他说完,抱了拳道:“在下还有事在身,恐怕不能陪同福王前往杭州。” “这样啊……”福王露出个为难的表情,不过立刻有转为笑脸:“那我等你办完事!这样也好,反正我也想再多放松几天。” 大公子还想推辞,小七与他说:“左右回去也没什么事,二公子也会高兴的。”既有福王,又有江南总商,结交起来自然对林家的生意大有裨益。 大公子想想,这趟茶叶运回后倒是没什么事可做。又想到自己二十多年来,除了数次因为路途险峻或盗匪猖獗而押运过货物,也没为家里的生意做过些什么,反而都落在二弟身上。若真如小七说的,能让二弟高兴,在商场做事方便些,去趟福王府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后与小七大江南北游历也少些愧疚。况且这些人看来也不像倚权霸势之辈,便再对福王抱了拳: “在下洛阳林方土,三月之后定当到府上拜访。”顿了一顿,又道:“不知可否携家眷?” 福王大笑。 皆大欢喜。 出了门,回过头去,寒江与房月仍在门前远远相送,桃花后隐隐可见匾额,上书三字,“寒月斋”。 尾声 船头,林七一身天青,迎风而立。 清晨的风还有些微寒,心绪尚未平静。 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寒江公子,却突然见了,他过得好好的,平静悠然不问世事。甚至还有青袖,也是满脸幸福模样。 又想起这几年曾探望过的故人。 张小山与谭阿良早出了师,两人在京城开了间药铺;路小三也在两年前成了云来客栈的掌柜,李饱儿还是常被他家掌柜打屁股,路小三私下说,其实那两人好得如胶似漆;就连之前被打断了腿的温玉公子,也曾在路上见着他与那红衣少年策马扬鞭笑闹不休…… 只是少年已长成了青年,如同自己一样。 他记起四年前,第一次看到外面的清晨、第一次那么清醒的呼吸到清晨寒冷空气时的感受。 “不比谁低一等!” 身侧那人这次总算明白他心中所想:“你知道我不会说话,只好拿前人的话来讲,”那声音顿了顿,竟憋出几分深情,在他耳边道: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原来他也是说这个 对啊,不应自轻自贱…… 就算过去的自己再不堪,没有春晴,也不会有林七。现在的一点一滴光鲜,都曾渗进过以往的黑夜,从那些努力和坚持里涨起来的。 林七仰头使劲吸了口气,微寒的空气涨满心胸,顿然开阔起来。 埋在心底多年的自卑感亦就此一扫而光,顿觉自己一生何其幸运,竟没见着一件惨剧。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真情实意的笑着,哪怕曾经身处寒冰冷雪。 林七往旁边斜了斜身子,便感到一片温热包围着。他侧头看着那人笑,故意说: “大公子,你忘了两句。” 这人……别说爱字,或许这一辈子都听不到他说句喜欢,但能明了心思,也就一样了。 那人道:“没忘。你看那边。” 林七顺着他指向望去。 远远的,春江碧水之上,一轮红日正从暗青色的天际徐徐升起。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the end』 第1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