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遇》 正文 第1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1节 【文案】 原文中薛洋这个角色,他的人也好,他的情也罢,都极富戏剧张力。 但拼死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一败涂地,毫无转机。 原文中江澄这个角色,全家外带姐夫死绝时,读者在心疼魏无羡。 在父母灵堂被两大主角联合攻击时,读者在心疼魏无羡。 离场时,要对魏无羡说百遍谢谢与抱歉,连恨都没权利。 原文中聂怀桑这个角色,塑造出彩,伏笔很深,留白极大。 而他,观音庙中旁观蓝曦臣对金光瑶一再容情时心中作何感想?对金光瑶给聂明玦奏乱魄之曲是否毫无察觉?面对同样禀赋不如人又家破人亡的江澄之哭,心中有无触动?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邪恶偏执幽默攻x高洁慈悲文静受 扮猪吃老虎攻x口头威胁不动手受 ps: 本文明cp:薛洋晓星尘,聂怀桑江澄。至于金凌蓝景仪、宋岚晓星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摇扇子)。 本文原著向,周更,在本人微博、乐乎和魔道祖师贴吧同时连载。 开放授权,但要标明转载出处网址和作者从此心安。 内容标签:重生 虐恋情深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洋(薛成美),晓星尘(晓鹤年) ┃ 配角:聂怀桑、江澄、金凌、蓝景仪 ┃ 其它:作者是个肤浅的狗血爱好者。 第一章 人非 人非01 传送符蓝色的火光在卧室突然亮起,聂怀桑从不离手的扇子都骇脱了,跳起来搬开乌木圆凳,慌张道:“挪东边点,别着火了!” 火光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家主啊,小魔头挣扎得太猛啦,不然我能偏离这一寸吗?” 聂怀桑已捡回扇子,跳到火焰那头一脚踹飞差点被jian上火星的衣架,将一旁作隔断用的曳地竹帘高高托起,形容狼狈,口中奇道:“如此生龙活虎,含光君和夷陵老祖联手都不能把这孩子打个半死吗?” 说话间传送符蓝色的火焰已熄彻底,聂怀桑转头,看清楚那没有被“打个半死”的“生龙活虎”是何等光景,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衣裙上全是血的女子对聂怀桑道:“薛洋如你所见,但他疯了一般要扑回去,看他口型,好像喊的一直是‘还给我’。” 薛洋被这女子从含光君的避尘剑下救回,已被封住周身大x,ue,止住了血。聂怀桑看见了,此刻的薛洋几乎不成人形,断掉左臂,全身大小血窟窿无计,斑斑血迹中露出的唯一干净皮肤在脸上,因失血过多而只剩惨白。之所以要“看他口型”,必是那时已奄奄一息,嘶吼不出任何声音了。 聂怀桑俯身将九转丹塞入薛洋口中,再将薛洋抱到已布好阵符的床榻上,技巧ji,ng湛地飞快捻动手诀,道:“飞音,你要仔细看,努力学,这r_ou_骨阵若催动得够好,有起死人而r_ou_白骨的能耐——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魏无羡总是翻找这些邪门歪道的阵法,他当年玩心一片,我却乐得用他障蓝启仁的目,苦心研习。” 【“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也可以,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其实魏兄说的很有意思。灵气要自己修炼,辛辛苦苦结丹,像我这种天资差得仿佛娘胎里被狗啃过的,不知道要耗多少年。而怨气是都是那些凶煞厉鬼的,要是能拿来就用,想想,嘿嘿,挺美的。”】 冲天的黑气瞬间从薛洋残破的躯体上暴起,那是他煞气盈天的魂魄,但顷刻间又被r_ou_骨阵锁住,重新跌回躯壳。这惊心的缥缈一现间,只听得一声夜枭般的暴喊:“还给我!”。 李飞音喃喃道:“凶神恶煞,夔州小祖名不虚传。” 李飞音,清河聂氏最权重的家臣之一。她年幼时,与好友一同被温旭“征去”做献祭羲和的童男童女,吃尽苦头,万幸不久后s,he日之征,她与好友才分别被赤锋尊聂明玦和三毒圣手江澄在岐山扶桑殿救出。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日落之时,她对算上头盔身高是她近乎两倍的聂明玦n_ai声n_ai气地说:“甘罗十二岁当上卿,一个计谋就为秦国夺取数十座城池,今日我发誓效忠于您,日后为您带来的,一定远远不止几座城池。” 弹指间十九年已过,昔日的海口竖子,如今已是能以死猫布局,于不动声色间引诱当世所有重要修仙世家的后辈尽数入彀,在含光君与夷陵老祖身边全身而退,还能救下薛洋的高挑青年。 一炷香后,聂怀桑收了手诀,探手在薛洋胸口查看,凝神片刻后,白净的娃娃脸上又带出惯有的无城府神色,手脚麻利地扒开薛洋衣服,在内衣暗袋中掏出个东西,神色轻松地递给李飞音。 “喏,给你个好威风的大宝贝。” 李飞音却变了脸色,单膝跪下,凛然道:“y虎符有翻天灭地、移山倒海之能,家主方可配得,属下不敢逾越!” 下一秒,折扇轻轻敲在她脑门上。 “想什么呢?你看个够后,麻溜地给敛芳尊送过去。横竖义城这桩恶名迟早要落在我这位好三哥头上,不来点物证坐实,我两位老同窗不好骗。”聂怀桑一派轻松神色,双手将李飞音扶起,语调温和,“什么翻天灭地、移山倒海,都是世人夸大之词。你是没看见血洗不夜城那日,魏无羡根本控制不了场面,江澄最后的姐姐被他害死,江澄、蓝忘机、我的老师蓝启仁都差点被他害死。” 李飞音幼年被温旭掳走时,双亲为反抗温狗而遇害,亲人死绝的痛楚多年难忘,以至她长大后,每每遇见鳏寡孤独,都会分外礼遇两分,加之好友傅三月是被江澄所救,故而听见“江澄最后的姐姐被他害死”时目光微沉。 她接过y虎符,沉吟道:“家主,血洗不夜城那日,金光瑶也在场呐。y虎符既然连魏无羡都控不住,他敢收吗?” 白扇轻摇,聂怀桑心中想,金光瑶是聪明,但失之在惧,惧怕早年人尽可欺的命运无法摆脱,惧怕不光彩的出身让他失去一切,由惧而生贪,纵然明白是杯华光溢彩的毒酒,他终究会忍不住一饮而尽。 【“娼妓之子,无怪无此!”】 口中却只说:“你去吧。薛洋不见尸首,只有看见y虎符,魏无羡才能信薛洋死透。” 李飞音将y虎符收好,领命而去。 她纤细的背影就那么决然而然地消失在聂怀桑的视野里,像一柄忠贞认主的仙家名剑,在之后的数年里,将被她的主人舞动得滴水不漏,在天下修仙界的棋盘上划出无数合纵谋伐,改写金、蓝、江三家鼎力之势。 夷陵老祖魏无羡,自幼无家,寄人篱下,他亦惧。他惧童年惨事重演,这种对自身的救赎演变成对正义激进的追求,或许他自己临死都没察觉,他的行侠仗义是多么的放肆、自我、贪心不足,报了温宁姐弟的尚不足够,还要制走尸,制成走尸仍不知足,又要炼凶尸。 含光君蓝忘机,他亦惧。问灵十三载,是多么绝望凄凉,浅色瞳眸中看见一人,便再也移不开眼,不见泰山。他惧中生贪,贪的是心悦一人。业重情迷,他有软肋。 他聂怀桑生来尊贵,不怕误出身,无需图侠义,更无情爱羁绊。君不见韩信在淮y时,何尝将胯下之辱放在心上?他不在乎被人称为一问三不知,他乐于作个一问三不知,躲去纷争规避敌意,轻巧地借势打势,万丈江山就像下盘小棋。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聂怀桑还是睁大那双又黑又圆的无辜双眼,却手法老道,继续对床榻上的薛洋催动r_ou_骨阵起来。 “薛洋,你非草木,孰能无情——那就起来,去夺你的情之所钟!” 人非02 敞开的窗棂外,覆雪高松不堪重负,一团积雪压弯了枝条,簌簌有声。 窗边白衣胜雪的男子被雪景相映得出尘脱俗,晓星尘夹起一枚白子,道:“平位三九路。” 薛洋立刻伸手握住晓星尘指尖,引那修长的手指落子到两人面前的棋盘上,稳当当正是“平”位三九的位置。 此时棋盘已快布满,薛洋每落一颗黑子的时间越来越长,老半天才下子,道:“平位二八路——不不,去位五六路。” 那团树梢上的雪在枝头观棋,微风流过便顺着枝丫下弯的弧度砸落,融入白茫茫地面。 薛洋本撑着头,盯着对面晓星尘专注的脸,转眸扫到风雪坠地,便探出长手关上窗户。 晓星尘恍若未闻,立刻微笑道:“上位七八路。” 这步白棋自绝一处棋眼,被黑子吃掉一块,但就此冲出重围,中部大块棋盘都变成白子的天地。他不能视物,全靠听来的棋路在心中记谱、演算,却行云流水地拈棋落子,从无一步差漏,足见棋艺之ji,ng堪称恐怖。 薛洋难以招架,正一颗虎牙咬唇苦想,却忽而挑眉去看晓星尘。 “别分心,”晓星尘一边解着衣带,一边道,“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第一天教你时就说过了。” 少年薛洋闻言一哼,将视线从晓星尘身上扯下来,恶狠狠盯着棋盘,突然面露得色,喜滋滋道:“去位五六……” 在薛洋落子的同时,晓星尘走到他身后,将自己身上的毛领鹤氅解下来,披到了薛洋身上。 “……路。” 他听见我关窗,薛洋心想,以为我冷,马上就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我穿。 晓星尘应了薛洋一声“嗯”,用手轻抚一把薛洋手背,又走回落座,拾起一枚白子沉思不语。 薛洋左手紧紧扣住晓星尘的鹤氅,雪白毛领中的脸庞是少年风味的俊美,双颊微红,忽而烂漫一笑,语气活泼可爱地说:“道长,我走去位五六路呢。” 晓星尘又“嗯”了声应他,罕见地拈棋不落,薛洋的灼灼目光从他夹着白子的修长手指一路滑到他微张几次的红唇,晓星尘却最终放下悬空的手,无奈道:“我输了。你一动,我就分心了,我一分心,心中棋谱就乱了,下不下去了。” 薛洋哈哈大笑起来:“道长,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你第一天教我时就说过的啊!快快,我赢了,今日多我一颗糖!” 这少年拍着桌大笑,实在是高兴非常。晓星尘无可奈何地点头,一枚枚棋子摸过去,薛洋却一下扑到晓星尘背上,非要和晓星尘挤在一条凳子上,道:“别数了,黑子共计一百九十五目数,是我在道长手下走得最多的一次,也是第一次赢道长哦。” “赢了十一目,这么多啊,你真是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在下甘拜下风。”晓星尘微笑地称赞薛洋,薛洋大咧咧点头,头发扫过晓星尘嘴唇。晓星尘将手放在薛洋头顶比了比,道:“咦?你已长这么高了,难怪我挤得慌。别撒娇了,坐回去罢。” 薛洋装作没听见,用那毛领鹤氅将晓星尘同自己裹在一处,熟练地从晓星尘袖口里掏出糖,吧唧一口吞下,满足地眯起了眼,露出虎牙,舌尖将嘴唇上残留的甜蜜扫尽,一脸享受。 晓星尘道:“好吧,你不走,我走了。” 薛洋不给晓星尘挣脱的时间,敏捷地又从晓星尘身上掏出一颗糖,反手一下塞到晓星尘口中。晓星尘措手不及,低低“啊”了一声,随后只觉得一股甜甜的味道从味蕾上弥漫整个口腔。薛洋笑吟吟道:“道长,总是你喂我和小瞎子,今天我喂你吃一颗。” 晓星尘还要起身,薛洋将他圈住,一派天真地问道:“我没有上过私塾,幼时能识字都是自己拼命挣来的。遇见道长了,才有人肯教我读书下棋,一定笨拙得要命,比道长山上那些师弟们都下得要差,是不是?” 薛洋幼时能识字确实都是自己拼“命”挣来的。他先是在私塾旁听,但所有私塾当然都会驱逐衣衫不整的乞儿。夔州重儒,薛洋每每被人踢出私塾大门时,总见不同的私塾中都挂着同样四个字的牌匾。断指后他也懒得再求人了,潜心谋划一个月,拼命绑走了一位当年在夔州小有名气的神童,喝令那五岁能作诗的神童悉心教导自己,稍有懈怠就断他一指,榨取得差不多了便将人杀掉抛尸。这是薛洋第一次杀人,年方七岁,因常年饥寒交迫而非常弱小,只能对比他更年幼的稚子下毒手。他那时作案的手法并不高明,错漏百出,但夔州的衙役侠客们都想不到凶手会是小孩,才得以逃脱法网。而随着年纪增长,薛洋绑来的“老师”一个比一个厉害,他这个“学生”的灭口手法也逐渐ji,ng湛,十五岁已是夔州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一霸。那时的薛洋早对儒学丧失兴趣,满脑子沉迷于夷陵老祖那些路子,有一天他路过多年前被撵出去的私塾,无意间抬头,才发现当年他看不懂的四个字原来是——有教无类。 “怎么会,你这么聪明。”晓星尘本有些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听见薛洋这么说,顿时大起惜才怜弱之心,柔声道,“他们中最优秀的,在我手下顶多能走一百目。” 薛洋正在受用,晓星尘又轻声道:“我曾有一位棋友,棋艺在我之上,却总是让着我,与他对弈,十有八九都是平局。若他能好好教你个一年半载……” 薛洋忽然站起来,将鹤氅丢到晓星尘身上,漫不经心道:“昨天夜猎,道长轻轻咳了一声,怕你吹风着凉才关窗的,我可不冷。” 他心中恼晓星尘在此时提起宋岚,但离开那裹住两人的鹤氅后又有几分后悔,脸上却神采飞扬地亲热道:“道长,小瞎子和那群村童打雪仗怕是要吃亏,糖吃完了,我助阵去也。” 不想他刚出门就一脚踏空,门前平地裂出万丈深渊,吞得少年薛洋直坠下去。 ——青年薛洋在往事中一脚踏空,惊醒过来。 正对上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 “哇啊!”聂怀桑一受到惊吓就摇开折扇招风,往后一跳,道,“薛公子啊,你现在这么疼,何妨醒来前先哼上几声,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薛洋脸白如纸,冷冷环顾,摸到降灾还在右手边,抓起就走,却被阵法困住。 他摇摇欲坠,努力辨析符咒细节,抬头盯着聂怀桑,狂躁道:“无论你是谁,我不需要r_ou_骨阵生养胳膊,滚开!” 聂怀桑折扇遮口,讶然道:“薛公子,十二年前见你,刀架在脖子上了还亲亲热热地同人谈笑风生,现在居然急红眼了?” “你在金麟台?”薛洋眯起眼,神色不善地辨识起聂怀桑那张娃娃脸,除觉得浓眉挺鼻有些眼熟外毫无印象,便y狠道,“你给老子听着,你若打金光善那样的主意,就先放我走。不然东西老子抢不回来,什么活也没心情干。” “可你四肢健全时尚且被人抢走心爱之物,如今残废了,还能抢回来吗?”聂怀桑胆小怕事道,“我不知道。” 薛洋心中一痛,习惯性去握紧左手掌心的糖,感到袖口一空,才非常没真实感地意识到,他的整条左膀,已经被一剑卸下了。 薛洋一瞬间露出茫然表情,突然狂笑一声拔出降灾,朝聂怀桑刺去。r_ou_骨阵只能封住血r_ou_之物,降灾剑芒直冲聂怀桑面门,聂怀桑勉力用扇子抵挡,道:“晓道长的魂魄碎成这样,肯定是再回不到身体上了。” 薛洋一呆,满是血污的英俊的脸瞪着聂怀桑,目光y毒,剑势却停了。 “依在下愚见,想救晓道长回来,不如尸体火化——啊!”他一说要烧了晓星尘尸体,薛洋就怒不可遏,降灾剑杀意逼人地取向聂怀桑头颅,惜命的聂怀桑急得大喊道,“是真的!将那具身体散去了也好,只留下纯净的魂魄,慢慢安养,也许有朝一日,晓星尘还可重归于世。” “放你妈的屁!”薛洋状若癫狂,“你以为我没想过吗?这样养成的魂魄需用活人ji,ng血方能凝形,他这么可笑,等神魄养成有意识了,会愿意吗?全是废话!” “说不定有其他法子呢?夔州小祖做不到,夷陵老祖做不到,哪里还有高招?”扇子不断发出隔断降灾攻击的铮然声,原来却是把乌金作骨的纸扇,聂怀桑苦恼道,“或许……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有方法吧?我不知道。” 降灾闻言而停,聂怀桑如临大敌地将脖子从剑锋下挪开,用扇子一点点将降灾送入剑鞘里,坐下来气喘呼呼。 “云深不知处,金光瑶能进去,他可是人家宗主的好兄弟。”薛洋恨声道,“进去之后,霜华剑和锁灵囊——不,不对,魏无羡拔掉宋岚的颅钉后,宋岚会把他要去的,会把他要去的。” “那就好办了!”扇子一下敲在掌心,聂怀桑兴冲冲道,“你看,这段时间呢,就让宋道长先代你保护一阵晓道长,你呢,就在r_ou_骨阵里把骨r_ou_给长整齐了,再让一个人去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找方法。” 薛洋沉吟道:“先放我出去,手不要了,我去求金光瑶进藏书阁。” “哦?你一出去,是先去找金光瑶,还是先去找宋岚抢锁灵囊?”聂怀桑挠着后脑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薛洋屡次被这不知名的青年道破打算,干脆闭嘴外加闭眼,躺在床上,死气沉沉。 “薛洋,金家够势大了,他不需要多个你来作门客帮他。可是我家很需要。”聂怀桑道,“蓝曦臣可不止有金光瑶一个兄弟。” 薛洋一边装作心灰意冷,一边心中想,是啊是啊,蓝曦臣还有个胞弟蓝忘机,刚把我胳膊卸了。 聂怀桑垂下眼眸,轻声道:“断掉一根小指,很疼吧。r_ou_骨阵虽有活死人r_ou_白骨的神通,但需在断肢后半刻钟内催动,且不能事先布好阵法再刻意自残,这么苛刻的布阵条件,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此阵逆生死、改三缺,属于上古禁术,魏无羡也未必很懂,你却一眼就能辨出,想必花了很多心血寻访断指复原之法吧。” 没用的,薛洋暗自冷笑,心道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都已经不再沉郁于过去。 “薛洋,你想想,你与晓星尘一别已有八年。十九岁的少年与二十七岁的青年当然不至于判若两人,但如果加上那根小指呢?我好像记得,晓星尘可看不见啊。” 薛洋还是默不作声,聂怀桑尴尬地笑一笑,起身要走,踱步到门口竟还听不见薛洋动静,心中大感失望。 十二年前金麟台,他对大哥提过,平时大哥瞪瞪眼自己就胆战心惊,可那个薛洋在大哥手下引颈待宰尚且满不在乎,无论其人为人如何,但光就胆魄而言,自己十分钦佩。大哥年轻时虽然嫉恶如仇,但选用人才不拘一格,不然也不会从市井挖掘出金光瑶这位义弟,可那时的聂明玦越发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去,聂怀桑只好眼睁睁看着薛洋这块资质不输魏无羡的宝玉落入金光善门下。 十二年了,很多事情都变了。聂怀桑想,人也一样。 他刚要推门而出,突然长袍衣摆被降灾剑刺破,牢牢钉在地上。 “无论你是谁,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薛洋已经睁开眼,那是一双明亮如星、熠熠生辉的眼睛,虽然眼底都是凶残和野气,但到底是一张年轻而讨人喜欢、充满少年可爱气息的面孔,“帮我。” 折扇打开。 “好,”聂怀桑正色道,“一言为定。” 人非03 “停住。”薛洋躺在床上,额头青筋爆出,语气冷静,“点灵顺序漏了,净身咒毕,呵气先在纸缯上,然后才是笔,记好。” 他依旧躺在聂怀桑榻上,身着做工考究的墨色锦衣,交领和袖口处都用银线绣了完整玄鸟图纹,是清河聂氏宗亲一级才有资格穿着的族服,取“天降玄鸟,降而生商”之意。最近聂怀桑昭告天下,非说新发现的最古老的聂氏族谱记载先祖为商殷一脉,玄鸟故为族徽,寻常聂氏门生只能着绣玄鸟羽毛纹样的家服。有人嘲笑他道:“商殷之后?真是血统高贵啊,怎么后来祖师爷是个屠夫的呢?”“这样才对嘛。”聂怀桑大言不惭道,“刘皇叔不也沦落到卖草鞋吗?”总之自顾自地非要改旗易帜,连刀都不要求世家子弟习练了。聂氏鲜有女弟子,新家袍凸显的是男儿飒爽英挺之气,薛洋清洗后的脸被浓墨色的衣襟衬得愈发苍白俊美,指点接替聂怀桑的催阵者。 催阵者是从金陵赶回清河的李飞音。她依言改阵,停到最后一步,探手摸了摸薛洋空荡荡的左袖,道:“已长出不少血r_ou_了。催骨愈急,反噬愈烈,按你现在要求的速度,恐怕时刻所受痛楚十倍于断臂,除非家主有令,我不能再加快了呀。” 薛洋不为所动,甚至笑了笑:“李姑娘,这些天我可哼过一声。” 李飞音加重语气道:“正因为你一声不吭,我才按你意思一再加快速度。” 薛洋笑笑,客气道:“好姑娘,你就快些成全我吧。” “别笑了!”李飞音道,“这样下去,你会活活疼死,我亲眼见过,不止一两个。” 薛洋此时因忍痛生生握断一把木纸镇。他将断了的丢下床,从褥下又摸出一把,用力到五指指尖发白地握紧,笑嘻嘻开口道:“我也见过,一个凌迟到三千刀死的,另一个脓包些,二千八百下就断气了。” 李飞音就看着他,干脆不说话了。 “你若想我好受些,就别害我说话,原本差你劝慰我,反倒累我劝你。”薛洋一口气说出许多话,终于在无休止的剧痛中笑不出来,他闭目道,“y虎符其实我早能自己造出来,不过是被事情耽误了。” 那事那人误自己,如今已有十二年。 他薛洋一生,也不过区区二十七年而已。 “我死不了。你没听过,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么。”薛洋的表情似乎是很想笑,却扭曲了面目,终究笑不出来,“聂怀桑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这同卧同食的恩,你不期盼我及早回报吗?” 李飞音别过头去,稍微设想接下来薛洋将承受何种无休止的剧痛,便不忍观其惨状。 他能活下来吗?扶桑殿内是如何一点点断了所有生气的,闭上眼她还能逐一报出那群孩童的死亡顺序,勾起他们的下巴,辨出扭曲面孔的姓名。 然而终究,她一把拨开了重重死童头颅,与她内心的手同步,她咬牙将r_ou_骨阵催到极限! 那个忍痛能力让夷陵老祖魏无羡都心生恐怖的薛洋,终于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李飞音依稀听见,薛洋在只能哀嚎之前,对她说了一句:“你让家主在藏书阁查查,可有催长身高之法,一寸半就行。” “你脚受伤了?”晓星尘问。 “咦?啊,”薛洋反应过来,立刻虚弱地,“没有,我没事。真的,道长。” 方才夜猎巨罴,薛洋几番犹豫,看着晓星尘一味将那群猎户护在身后,还是放开锦囊,没有冲他们洒尸毒粉制成r_ou_盾,与晓星尘并肩硬拼。 他将降灾横挡于尖刀丛般的厉齿中,那血盆大口还差一拳便咬穿晓星尘线条漂亮的脖子。晓星尘面沉如水,稳稳将霜华cha入巨罴腹部,直入到只露出剑柄,转动手腕让剑搅动一圈,横着破开了巨罴肚肠。 血流在地上,像条小溪,溪水浸着薛洋的脚,因奋力阻挡巨罴而足跟一厘厘钉入土壤—— 却丝毫不退。 直到晓星尘沉静地将霜华抽回入鞘,薛洋与巨罴近距离对视的四目才松开互瞪。两双眼睛皆是血红,晓星尘一把将薛洋扯到身后,推掌拍在巨罴额头,随后是小山倾倒般的动静,吃人怪物气绝而亡。 薛洋此时才感到ji,ng疲力竭,脚下一个踉跄,晓星尘却以为他扭了脚。 晓星尘的手揽住了薛洋的腰肢。 晓星尘另一只手在薛洋周身四处抚摸。 晓星尘温柔的呼吸在薛洋脸颊旁引诱:“身上还有哪里受伤么?” 薛洋摇摇头,他素来话多,此时却只是笑而不语。 晓星尘道:“我背上负着剑呢。” 薛洋看着晓星尘近在咫尺的脸,句子听见了,只是没懂意思。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此刻意乱情迷,对着那双红唇正欲不管不顾地吻上去,晓星尘却轻松取走他手中的降灾,同霜华一齐背着,将薛洋打横抱起来,大步朝山下走去。 薛洋脸上五彩斑斓,心中百味杂陈。 “噗。”晓星尘忽而一笑,道,“去岁冬天,我们同氅对弈,我还道你人高马大,原来还是比我矮上一寸半呢,是个孩子。” 可惜夔州小祖百年难遇的ji,ng彩颜艺,晓星尘双目蒙着白布,未能一赏。 晓星尘走到山下,问薛洋:“什么声音?好像迎面许多人上山。” 一直神游太虚的薛洋才回过神,定睛一看,笑了:“道长,是那群被你所救的猎户,他们领了村民来接你。” 不,不止一个村。薛洋看惯炎凉世态的双眼此刻全是温暖的火焰,从山脚一路延伸到夜幕中村落轮廓的火把像一条金色地毯,铺成归家路。 s,he日之征后,世家门派都元气大伤,势力在重新安顿,版图在重新瓜分,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之人,谁会顾得上因各地温家监察寮瓦解而形成的屏障空缺。妖魔横行于乡野,百鬼夜行于村落,ji,ng怪猖獗的省份甚至出现连续灭村的惨况。晓星尘这些年住在义城,专揽慈航普度的活计,附近数十村落都承他大恩。日子一久,这白衣胜雪、宛若谪仙的盲目道长便成了当地人口中的活菩萨,连带薛洋和阿箐平时走到路上,都会被笑呵呵的村民莫名其妙地塞上一头刚打下的兔子。 薛洋正沉默着,突然一下从晓星尘怀里跳到地上,器宇轩昂地站好。 晓星尘一袭白衣,就那么立在漆黑的山道上,冲远处的村民们微笑颔首,致敬后翩然而去。 “道长。”晓星尘与薛洋两身臭汗,御剑而逃,薛洋忽而喊他。 “怎么了?” “一寸半而已,还会再长的。” “江兄,”聂怀桑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朝楼下打招呼,扇子都挥出残影了,“好巧啊,你也来姑苏啦。” 江澄面色不善,金凌惜腿逃命后,他简直手痒难耐,一心想把魏无羡揪回来抽上百千鞭解痒,探到他人和蓝忘机厮混,却不知所踪,便来找蓝曦臣麻烦。蓝曦臣得知江澄杀上门来要人,刚放下聂怀桑朝外赶,却被风风火火的江澄堵在云深不知处里头。 “怀桑。”江澄与聂怀桑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便交好,私底下同魏无羡说过“你不觉得怀桑长得很像妃妃,不,更像茉莉一点儿,他眼睛那么圆”之类悄悄话,可回应完聂怀桑的招呼后,面对蓝曦臣却眯起了眼,“蓝宗主,云深不知处的家规我可背得下啊,求学之余,外人不得进藏书阁,第四十八条,我背得对吧。” 蓝曦臣的皮相排修仙道公子榜榜首,但和蓝忘机太像,故而江澄见之则手痒,几欲成疾。几番诘问下来,蓝曦臣虽依旧笑得如沐春风,却快招架不住。 聂怀桑一边翻书一边观战,见状在窗口叹气,伤感道:“有哥哥真好,弟弟的事他都会招架。我以前也有哥哥的。” 闻言,蓝曦臣心中大为不忍,想了想怕聂怀桑见外,便将方才要传唤蓝思追进去跟着聂怀桑的念头打消了。 聂怀桑想一想,又道:“不知道有姐姐和哥哥一样吗,不知道,不净世没几个女的,我真的不知道。” 江澄闻言,不由想起儿时自己常吃醋姐姐对魏无羡好,魏无羡在时他不会有表露,私下找江厌离撒泼撒痴,就差满地打滚,而江厌离温柔耐心,竟和此时蓝曦臣有二分神似。 聂怀桑悠悠叹气,关了窗。 转头,用纸扇对着两个小小少年:“你,你舅舅说要打断你的四肢!” 金凌傻眼了:“不是只有两条腿吗!” 聂怀桑又道:“你舅舅还在问蓝宗主,为何外人能进藏书阁?我是宗主半个弟弟,又不是外人。” 金凌身边的蓝景仪立刻盯着地板缝瞅。 聂怀桑扇子朝门口一指:“蓝景仪,你私自带人潜进藏书阁,现在出去,还能倒立抄家规,我去对二哥打小报告呢,恐怕就要用脚抄了。” “聂宗主,我不能出去送腿啊!” “聂宗主,足足四千条家规啊!”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 聂怀桑又要推窗,在一片“我们说的都是真的”“义城确实有那些怪事”“不知道黑猫是谁放的”声中,蓝景仪最终妥协了:“藏书阁有个地方藏着一些邪门的书,我们才来这里找幕后凶手的。” 聂怀桑微微一笑,转头雀跃道:“哦,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 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宋岚心道。 那群几个月前扮演s,he日之征的孩子玩腻了s,he风筝的游戏,又开始扮演三尊二道一小祖玩砍头。小薛洋正被小聂明玦拿根木剑架在脖上,突然一个穿黑袍持特大号毛笔的孩子跑上前,并起双指喝道:“大胆薛洋,见到本道,为何不跪?” 宋岚挑挑眉。 “你谁啊,皇帝吗?”果然,小薛洋不乐意了,“你当时又不在金麟台,瞎嚷嚷什么?” 拿毛笔的孩子叫道:“所以说你才能全身而退嘛,若我傲雪凌霜宋子琛在,会让你伙同这帮人欺负好朋友吗?” 小薛洋真有薛洋之风,怒极反笑,笑了几声后也不含糊,直接动手就打。 转眼一群小孩从砍头玩到打架,多亏一个穿白衣服拿着白色木剑的男孩一下劝劝小宋岚,一下抱抱小薛洋,满头大汗地劝架,才把场面控制住。小薛洋和小宋岚都要拉着他跟自己玩,他被两人扯得崩溃:“饶了我吧。” 宋岚好玩的瞧够,转身离开,他摸摸眼睛,将锁麟囊放到唇边,心中轻声道:我与你结识后,只同你吵过两次。一次之后,我僵着不肯去解你围,虽派白雪观弟子探你行踪,第一时间请赤锋尊出马,但心中实在害羞,就没去见你。 谁知金麟台上,一月僵持,一人冷冷握住手腕不放人,一人亲热唤声道长莫相忘。 而第二次…… ——晓星尘仓皇地赶到白雪观门前,看见敞开的门扉时呼吸也停滞。他一步步走入死人堆里,一具一具地翻找尸体,每翻出一个人都颤声唤出他生前的名字。他找到宋岚时已忘记翻过了多少房间、多少身体,他温柔地捧起宋岚的脸,确定人还活着后,才注意到宋岚的头发和眼睛。他紧紧将他抱住:“子琛,你的眼……该多疼啊。”话刚说完,已捂住双眼,泪如雨下。 ——晓星尘单手紧抱高大男人,另一只手筋疲力竭地挽缰策马,勉力确保对伤者的颠簸降到最低。这样赶路,呕出胆汁是寻常的事,可他只是随意擦拭掉唇边污渍。这样赶路,手臂被夹裹碎石的狂风划出累累痕迹也很寻常,他依旧毫不在乎,一心催促快要跑断气的驿马:“请你更快一些。” ——晓星尘面对洞口枯坐着,雨那么大,天气那么凉,可宋岚却还是那么滚烫。他最终褪下宋岚身上衣衫,他最终褪下自己身上绒袍,他最终伏身抱紧宋岚,用自己因衣物褪尽而冰凉的体温抚慰好友的高烧。“翻过这山峰,就到我师父那里了。”他冷得哆嗦,伏在好友胸口,将额头贴上好友额头:“子琛,你再等等。” ——晓星尘跪求抱山散人足足三日,他背弃师门、背弃毒誓,被激怒异常的师尊击得滚下石阶。他有心求师父心软,于是拼尽全力压下躲闪本能,任凭山岩擦得他伤痕累累,然后一声不吭,又一步步膝行上去:“徒儿想把眼睛给他。师父,徒儿想把眼睛给他。” 宋岚心道:我要你与我并肩,我们一起用这双眼睛,看尽天下赏心悦目事。 人非04 姑苏的中央是云深不知处,云深不知处的中央是藏书阁,藏书阁的中央是一块空地,地上铺着一张席子。聂怀桑款款走来,蹲下身,自腰间摸出从金光瑶处窃来的琴弦,这根琴弦已穿过一枚缝衣针系好。他将琴弦刺透席子一角固定,翻开席子,掀起木板后有道暗门,聂怀桑环顾四周,欠身从暗门拾阶而下,反手轻轻将木板合上,悠悠下楼,扯住手中细小的针。 随着他步下石阶,琴弦从木板缝隙间滑下,牵扯掀开的地毯逐渐复原,待聂怀桑抽出匕首割断绷直的琴弦,任谁也看不出禁书室已被人坦然闯入,即便日后发现穿针引线的秋毫线索,也会被算在琴弦主人金光瑶头上。 姑苏蓝氏亥时息卯时起,雅正得奇蠢。聂怀桑每夜行于云深不知处,墨色家服悄然侵入这兴盛家族的四处,果真像一片深不可测的罩顶乌云。他起先还十分为难,抄书既慢又留后患,背书他又弱得离谱,直到他发现《乱魄抄》被人撕过的痕迹,思索推断清楚后,他简直高兴地要放声大笑。 每夜他在这禁书室里来去自如,看见需要的就一把撕下,心中想,你做过最早的一件,那我做的这些,便有劳三哥一并担下日后的罪名。 我看你今朝锦绣衣裳白玉楼,我料你他日万丈墙倒众人推。聂怀桑每撕下一页纸张,都能清晰听见万籁俱静中自己沸腾的恶毒。 他已连续三夜无技可偷,他终于确定这座蓝氏最重要的典籍宝库已被他聂家榨取干净,明早便会起辞离开姑苏。宋岚已入清河境内,再不回去,恐怕他门下最得力的上卿要发疯。 他翩然而去,禁书室富有箴言万千,目睹这蛀溃蓝氏百年基业的蚁x,ue是如何肆无忌惮地掏空关键宗卷,可典籍并无口舌,只能沉默地繁盛下去,直到大厦将倾。 聂怀桑都有些飘飘然了,恶毒的蛇信在他耳边嘶嘶作响,释放仇恨令人忘乎所以,于是他在计划全身而退的最后一刻,从一排书架后经过,转头就对上书籍空隙处一只寒光四溢的眼睛。 他汗毛倒立,被这夜半人眼吓得不寒而栗,一声本能的尖叫被那眼睛的主人冲过来捂回嘴里:“是我。” 聂怀桑惊魂未定,瞪大眼睛看着江澄。江澄作个他还叫就放紫电抽他的威胁手势,聂怀桑一个劲点头后,才慢慢放开他。 “我我我说江兄,”聂怀桑扇去额头冷汗,“你半夜三更到藏书阁来做什么?” 江澄冷冷打量聂怀桑,并不回答,用眼神压力十足地盯着他,那眼神说出明显的一句话:那你呢,聂怀桑。 陡然间,江澄出手如电,直探聂怀桑的乾坤袖。 聂怀桑慌乱躲避,虽看似不成章法,江澄却连他衣衫边儿都没挨到。 江澄杏目细眉,原本长得极像虞紫鸢,颇为女气,但气势凌厉刚烈,故而不怒自威,十分吓人。他此时便顶着那招牌式的眯眼晚娘脸,化为戒指的紫电嘶嘶作响,运起足把聂怀桑胳膊捏断的力气袭向聂怀桑。 聂怀桑还没被江澄打到,已吓破胆,后退时双脚互绊,背脊压倒一座书柜。藏书阁的书柜呈环形相套,一座书柜倒下,压倒后面那座,转眼之间,一圈书柜如莲花绽放般倾倒,万钧雪崩般压顶的最后一尊书柜,已朝聂怀桑迎面而来。 聂怀桑双手捂住头顶等死,江澄却扑了上去。 随后是一道闷哼。 “你没伤到吧?” “……”聂怀桑被江澄护在怀里,看江澄撑住书柜的掌心流出的血,默不作声。 他本备了一套滴水不漏的藏锋戏法,却没算到江澄会扑上来救自己。三毒圣手只身能打虎,但这么重的猛击,他一定会受伤。 闹出巨大动静,两人都以为自己无礼作客的恶行要被抓个现行。聂怀桑倒是丢惯了脸,江澄为人却十分要面子,心中痛苦不堪。 就这么紧紧贴在一起,鸦雀无声中等了一阵,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姑苏蓝氏亥时息卯时起,雅正得清奇。 聂怀桑缓过神,轻轻道:“晚吟兄,你试着再撑起来点。” 江澄本在忍痛,一听此话刚要破口大骂,却突然意识到聂怀桑并不是嫌自己压得太沉,而是要钻出来帮自己。 他咬牙撑起一圈沉重书柜,背上肯定有哪里受伤,并因此拉开伤口,甚至听得到皮r_ou_崩开之声。聂怀桑顿时滚出去,冲到最先倒地的书柜前一座座扶起。 聂怀桑滚出去时,身上掉下一本书,封面朝下。江澄看在眼里,默默将那本书压到身下。 聂怀桑奋力,用相当快的速度将江澄解救出来时,江澄趁他拉自己起身的瞬间,将那本聂怀桑藏匿的书一把翻开。 江澄的手僵了僵。 随后,他道:“好书。” 聂怀桑赧然道:“这事不好叫二哥知道。” 江澄眼皮都不抬,口中道:“怀桑,男大当娶。” 他已翻了一页,书上全是赤条条纠缠的人影,姿态奔放,情趣横飞,是本相当火辣ji,ng彩的ji,ng品春宫。 聂怀桑拱手道:“彼此彼此。” 他们坐在客楼屋顶上,聂怀桑帮江澄包扎伤口时,犹对光着膀子的江澄连声钦佩:“古有关云长下棋刮骨,今日晚吟兄挂彩赏春宫,大有古人雄风。” 两人讨论各路春宫优劣及c,ao作难度讨论得不亦乐乎,从倒脱靴谈到观音坐莲,又从观音坐莲谈到马踏飞燕,彼此刮目相看,眉飞色舞。 江澄谈得兴起,竟回房拿出偷带的酒,翻回楼顶时,聂怀桑道:“云深不知处禁酒……” 江澄立刻摆出骇人的晚娘脸。 聂怀桑道:“……我不会告诉二哥的。” 江澄爽朗而笑。 他始终没有回答聂怀桑,为何漏夜无眠,到处乱逛。 但得知聂怀桑从小被聂明玦提着刀追打,别的本事没有,躲打本领一流,故而方才藏书阁里能躲过自己一击时,哭笑不得。 两人大吐被族人催婚及安排相亲的种种苦水,江澄道:“传什么宗,接什么代?我养大个金凌就够受罪了,一辈子也不想再养小孩了。” “我也不喜欢小孩。”聂怀桑用扇子撑着下巴,望着满天繁星道:“以后养狗吧,养上三四五六条的。” 江澄与他连连碰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最后,聂怀桑扶江澄回房,安顿他躺下,刚要走,喝醉的江澄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姐姐,别走。” 聂怀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江澄的姐姐惨死面前时,他的年纪比聂明玦惨死自己面前时还要小上一些。 许多的往事呼啸而过,是聂明玦将小小的他抱在肩头玩耍,是聂明玦赶往学堂同他一齐默默挨蓝启仁训,是聂明玦白天嫌他功夫差夜晚却偷偷为熟睡的他按摩小腿,是聂明玦s,he日之征时看见一个孤独的少年走过,突然一下紧紧抱住了他。 那个孤独走过的少年,就是他的同窗江澄。 他走过时,聂怀桑听见人群中传来无数怜悯的话语“家破人亡,真是可怜。”“他还有姐姐。”“得了吧,江厌离迟早是金家的人,江澄粘过去干什么,讨人嫌吗?” 聂怀桑被聂明玦紧紧抱在怀中,恍然想,哥哥一直拉扯自己、支撑家族,无数女修爱慕,他却孑然一身,从不提婚配之事啊。 聂怀桑握住了江澄的手,柔声道:“阿澄。” 他见过江厌离,知道江厌离怎么唤弟弟。 江澄在醉里甜甜“嗯”了一声,放开聂怀桑的手,翻身睡过去了。 他始终没有回答聂怀桑,为何漏夜无眠,到处乱逛。 好在独坐高楼,有人举杯相侯。 宋岚扣响不净世大门时,那首童谣已传遍半个清河:“锁灵囊,锁灵囊,百年一渡仙人坠。遥望百年仙在水,今年仙人又落谁?落清河,落清河,我家奉出囊与罪。此身还阳不净世,再续前生功与罪。” 聂怀桑看着宋岚,虽然大体上依旧是古道仙风的黑袍道长,可那毫无血色的惨白肌肤,以及从脖子爬上面颊的数道黑色裂纹,都无回寰地告知他,如今的宋岚,已是一个死人,且被人炼成了凶尸。 聂怀桑默默对李飞音使了个眼色,李飞音的手刚搭上剑柄,宋岚便朗声道:“听闻夷陵老祖在s,he日之征时首御百鬼,人人胆怯,唯独赤锋尊拔刀助阵。怎么如今,他的弟弟,竟然会惧怕一具凶尸吗?” 聂怀桑被撞破,尴尬道:“宋道长还请看在当年家兄仗义相助的交情上,莫怪。” 宋岚郑重向聂怀桑行礼。 聂怀桑是清河有名的“一问三不知”,纵有蓝氏金氏帮衬,也谈不上几分受人尊敬。清高的宋岚之所以对聂怀桑如此礼让,是因为当年晓星尘在金麟台受困时,宋岚出于私情不便出面,只好去请原本没赴清谈会的聂明玦相帮。 宋岚执掌的白雪观不以血缘为优,在各大家族横行的当世从不将门第宗派放在心上,虽有傲雪凌霜的盛名在外,却很不受修仙世家待见。去求聂明玦,也是因为传闻中这位赤锋尊嫉恶如仇,本没有太高期望,谁料聂明玦果真仗义出手,千里赴会。 他负霜华,行世路,是不会与任何修仙世家相交的,唯独清河聂家,因生前这层交情,而格外不同。 宋岚将八年来义城之事细细说与聂怀桑听,聂怀桑屏退众人,只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心腹侍立在侧,起誓此事绝不会传出这房间的四人之外,保全晓星尘明月清风之名。 宋岚对聂怀桑身后两个侍从始终怀有一分警惕,讲述时便留心他们神态。女子的反应十分寻常,奇的是那抱剑而立的少年一直面无表情,虽礼数周全,但自己每提一次晓星尘的名字,那人眼睛似乎都有不耐烦之意闪过。 往事娓娓道完,聂怀桑已红了眼眶,痛心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宋岚道:“往事已矣,薛洋已死,要紧的是尽快让星尘聚魂重生。我八年来跟着薛洋,看他百计千方都是徒劳,本以为是他邪魔外道不得正法,可如今我火化星尘r_ou_身,取天地ji,ng华静养他的魂魄,竟然……” 他沉重道:“毫无所聚。” 聂怀桑奇道:“可你说这法子一定能行,连含光君和夷陵老祖都认可的方法,难道还会有错?” “就是错了!”宋岚摇头道,“r_ou_身火化的时刻,哪怕是残魂碎魄,也是会有强烈反应的,我当时对他说了对不起,错不在他。若他最终是因我被他误杀而不愿再活,从那时起,心结已解,魂魄便能慢慢凝形。” “可是……没有。”宋岚苦涩道,“负霜华,行世路。一同星尘,除魔歼邪……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我实在不明白,在如此强烈的心愿面前,星尘为何还是一心想求魂飞魄散。” 他忽然抬头直视那不知名的抱剑男子,方才分明有道十分狠厉而充满恨意的目光从那边投来,可此时对视,男子却朝他微笑,是一张烂漫却平平无奇的脸。 聂怀桑思索道:“是否因为散魂太久,已无力回阳?” “怎么会呢,八年来薛洋用尽各种办法将晓星尘的残魄养得很好,好到r_ou_身八年不腐,宛如在世。”宋岚极不情愿地认可道,“我的一位朋友无意间告诉我,清河境内,童谣在四处传唱锁灵仙人落在清河,于是……” “咳,”聂怀桑尴尬地打断他,扶额道,“锁灵仙人本就是修仙圈子里哄孩子的传说,什么天上有位爱听凡人故事的锁灵仙人,每百年一次下凡入世,这时奉上装有魂魄的锁灵囊,诚心告之囊中人生前故事并祈求将人复活,只要那人故事够离奇,打动仙人了,仙人就会施展聚魂神通,然后心满意足回天庭等下一个百年。传说之言,不足为信。” 宋岚追问道:“就算是传说,今年也只有你清河境内流传相应童谣,并明确点出仙人显神会在你聂氏不净世。” 聂怀桑满面通红,改成双手捂脸,绝望道:“宋道长,如果你的白雪观也有一位勉强继位、毫无成就的掌门人,我相信白雪观的弟子门生也会编排出各种故事,强行吹擂挽住颜面的。唉,惭愧惭愧。” 宋岚已是无计可施,此时当然不会打道回府,道:“即便如此,也请作法祭祀,但求一试。” “宋道长啊,童谣之言,如何信得?楚汉相争时,童谣唱‘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项羽闻言迁都,下场是乌江自刎。汉武帝时,童谣又唱‘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后来还不是被赐死。”聂怀桑劝道,“我实话告诉你,我门生还做过事先在地上挖个坑,埋块石头,上面刻着我会成为仙督的预言,再装作被发现的事。还有半夜学猫叫说我会有出息的家伙。还有人在外面编排我娘怀我时梦见各种星星入腹,我诞生时天降祥瑞……” 其实,聂怀桑倘若一口答应了宋岚,宋岚反而要考虑再三,可现在聂怀桑三请三拒,宋岚反而非要做不可了。 最终,聂怀桑勉为其难地松口了:“我还从没主持过像样的大典,既然非要办这个请灵祭,那就请宋道长把锁灵囊递来吧。” 宋岚一呆。 而几乎就在下一刻,一只白嫩到丝毫不像习武之人的手探到他面前:“宋道长,请把锁灵囊给我。” 那声音是如此耳熟,宋岚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拔剑而出。 薛洋用尚在剑鞘里的降灾相迎,宋岚看那剑鞘剑柄,虽然也是墨色,可ji,ng心雕刻上了聂氏玄鸟图纹,并不是降灾的样子。 “成美,”聂怀桑的声音简直是怒火中烧,“你给我退下!” 原来这人姓成名美,是君子成人之美的意思。宋岚想,这少年虽与薛洋身量相仿,声音相似,但看上去十分年轻,模样寻常,并不是那个拥有仙童模样恶鬼心肠的薛洋。 但成美竟未遵命退下,似乎与聂怀桑万分亲热,带着笑却语调委屈道:“家主,办祭典本来就要取走锁灵囊,焚香诵经七七四十九天,直到祭祀举办才能与人接触的啊。这位宋道长不讲道理,你倒来赖我。” 他一说话就露出两颗稚气的虎牙,看得宋岚刚放下一截的心倏忽绷紧起来! 宋岚已要伸手到他脸上,确定他是否戴着人皮面具,而成美的手却大咧咧握住宋岚手中那支盛放晓星尘的锁灵囊。宋岚已有怒气,低头却发现那是一只五指健全的左手,便又醒悟过来。 他看着成美的脸,少年郎竟还朝他眨了眨眼。宋岚的左手已快碰触成美脸庞,而他显然丝毫不怕他碰到自己的脸。 这一切都发生在两句话的功夫里,无人知晓宋岚在这转瞬即逝的时间里,经历了好几番大起大落的心境。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却是聂怀桑被气得七窍生烟,掷出扇子砸中成美的头,拍桌喝道:“飞音,把这不识礼数的家伙拖回来,行家法!锁灵囊是宋道长最珍视之物,别说此刻他不舍得,就算已经作法四十八天,宋道长想捧一捧,大不了重头张罗,人之常情罢了!” 少年被骂得委屈,却露出倔强神色,看着家主,非常僵硬地单膝跪下——被宋岚扶住了。 “宋道长,是我年纪小,不明事理。”少年缓缓道,“家主待我亲厚,我随意惯了,你莫见怪。” 宋岚闻言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当年白雪观被屠,晓星尘抱着重伤的他御剑去求抱山散人,日夜兼程,最后霜华剑再也飞不起来,是聂怀桑向他们放开了聂氏驿道,最终晓星尘跑死了聂氏一匹骏马,才换回了宋岚的眼睛。 “家兄生前交代过,薛洋对道长说我们走着瞧,日后恐怕道长有难,我们要帮人到底,才对得起聂家‘遇不平,刀出鞘’的家训。”当年聂怀桑还在服丧,披麻戴孝将聂氏门牒交给晓星尘后,转身就走,表情憔悴,不知经历了什么。 当年的聂氏,三尊之首,何其显赫!门下能人之多,可谓高手如云。而如今天下,又有哪家哪派,宗主的心腹竟是两个外姓之人,而其中一个甚至ru臭未干?昔年能者云集,今日门中无人,宋岚触景伤情,交出了锁灵囊。 “云梦双杰当年也是情同手足,打成一片的。”宋岚微笑道,“我看你同聂家主,以后成就,要在双杰双璧之上。”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2节 那少年立刻接过锁灵囊,左手微抖。 人非05 “你究竟在想什么?明明会变音却要用本声说话,我还没吩咐就冲下去夺锁灵囊,我喊都喊不回来!” “你脾气发够了吗?发够了就快让我去见他。” “抱歉,在下脾气远远没有发够。聂氏修刀道,你不会不知道吧?叫你把降灾改铸长刀,你不肯听我不勉强,但人前也配刀装装样子吧。” “你家刀道修为强的,全是走火入魔而死,谁知道修的是哪门子邪魔歪道。你自己法器是扇子,李飞音使剑,近几年广募外氏门徒,从不勉强他们改练长刀,对聂氏刀谱亦不闻不问,连家纹都从兽头改成玄鸟,说是修族谱时发现那屠夫先祖是殷商龙脉,其实不就是想逐渐弃了刀道吗?” 聂怀桑正在兴师问罪,薛洋只是低头捧着锁灵囊瞧,与他说话眼皮也不抬,气得聂怀桑在屋中来回走动,闻言却对薛洋高看一眼,愠色稍霁。 “这都被你发现了。”他不动气了,才发现已口干舌燥,撩起衣摆坐下,端盏喝茶,“那你动不动剜宋道长又是做什么?你望向锁灵囊时,目光中的热烈与贪婪几乎要透出人皮面具,薛洋,人家不盲的。” 薛洋忽而笑靥如花,冲聂怀桑道:“你这么聪明,你猜。” 他上一秒还与聂怀桑冷冷对峙,翻脸就是笑脸迎人,而且做得如此自然。 聂怀桑微笑道:“薛公子想试探的,我如何猜得出?顶多知你并非不懂掩饰,故意露出马脚而已。” 他上一秒还怒得摔扇子呵斥薛洋,转眼却一派无辜懵懂,乖顺地喝着茶水。 薛洋越笑越甜,愈发衬得那青年脸庞有种稚气的少年感,左手紧紧握住锁灵囊,一条腿屈膝踩在椅子上,笑眯眯看聂怀桑喝茶。聂怀桑一小口一小口品茶,吞咽茶水时眯起眼,对薛洋视而不见,任谁看见都会觉得他是一位心思单纯、个性软弱的悠闲少爷。 聂怀桑优哉游哉地快将一盏茶喝完时,是薛洋先收了笑脸,正色道:“我明白自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你接纳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聂氏如履薄冰,承不起一丁点风险,而我竟不好好收敛行踪,所以你才如此生气。” 聂怀桑的一双眼睛,突然从茶盏上方定定看向薛洋。 薛洋亦回看他,有些艰难,但终究缓缓道:“我会更有分寸。” 聂怀桑放下茶盏,郑重道:“好,我信你。” “薛洋,你一共有五次机会通过引魂宝鉴进入晓道长残魄编织的世界。这世界似幻似真,似乎是亡者生前回忆,可又处处与现实不同,隐藏着他垂死时刻最刻骨的执念、最隐晦的秘密。”聂怀桑在薛洋面前放下一面古色古香的镜子,道,“你要找出他求死的原因,你要说服他相信执念能够实现,重新燃起他的求生欲,便能带他回魂聚魄。” “你在他残魄织就的世界中游走时,要分外小心,一旦游魂碎魄察觉出你是入侵的掘秘者,便会歇斯底里地攻击你、直到将你驱逐出引魂宝鉴。” “而引魂每失败一次,都将被亡者标记得更深。五次之后,你便会彻底迷失在晓星尘的心魔里,魂迷魄涣,永无往生。”聂怀桑道,“我能保你四十九天不受打扰,希望请灵祭那日我看见的,是两个活人,而不是一具僵冷的尸身。” 薛洋斩钉截铁道:“好。” 他双目中露出狂喜和大悲混合的神色,恰似走火入魔的恶鬼,又像舍身献道的信徒。 聂怀桑起身,薛洋道:“慢着,你将那掉包的锁灵囊给我。” 聂怀桑疑惑地将锦囊给他,那是一只与装有晓星尘魂魄的锁灵囊一模一样的碧色锦囊,连做旧的颜色都毫无二致。 “我在锦囊上做了标记,在这里。”薛洋漫不经心地用指甲勾断几处丝线,道:“宋岚也做了一处,切,就会学我,臭道士。” 这下,连聂怀桑也不禁面露惊异之色。 碧色的锁灵囊上用丝线绣满深浅不一的荷叶,显然是薛洋从显赫仙门中夺来的上品法器,绣功繁复华丽至极。重叠细密的针脚迷了人眼,薛洋一边同聂怀桑说话,一边就能在极短时间中看出那被挑断的几根细丝。 只有对这只锁灵囊长年累月地凝望端详,将它熟悉入骨的人,才能做到。 聂怀桑接回锁灵囊,推门而出的瞬间,薛洋忽然又叫住他:“聂怀桑。” 聂怀桑道:“我不想听你交代遗言。” “遗言?我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晓星尘。”薛洋摇头道,“这些天,我帮你暗中挑拨、收买、镇压的家族,全是姑苏蓝氏的从属门派。你恨金光瑶我知道原因,但蓝曦臣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恨他?” 在聂怀桑的心里深藏着对蓝曦臣的恶意,这仇恨深得连薛洋都无法解释。就算身败名裂也不怕,即使折掉自己所剩无几的倚靠,也要彻底摧毁对方,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啊? 聂怀桑道:“你这么聪明,你猜。” 他头也不回,关上门走了出去。 走到掩人耳目的假山,他开口了:“出来,你我之间,有话直说。” 李飞音从池边垂柳丛中走出来:“家主。” “我不明白,家主为何要救那样的人?” “哦?在你看来,薛洋是个什么样的人?十恶不赦、丧心病狂、罄竹难书,还是令人恶心透顶?”聂怀桑道,“飞音,在听宋道长说出薛洋过往之前,我派你作薛洋暗哨已有一年,我去姑苏时,也是你日夜帮薛洋催动r_ou_骨阵,我记得你对他印象不坏。” “那是因为,薛洋,实在是个难得的痴情之人。”李飞音道,“还因为,我儿时被温狗抓去祭祀羲和,亲身经历最天真无邪的孩童被迅速逼成互食恶鬼,当然会对自幼无教的恶徒格外淡漠宽容。” “难道他现在不够痴情吗?难道他不是依然自幼无教吗?”聂怀桑道,“你看当今天下,云梦、姑苏和兰陵三足鼎立,我聂氏几无立锥之地!品性高洁如晓星尘者,会来依附我吗?本领高强如魏无羡者,会来协助我吗?挑三拣四,那是尖塔之上的高位者才有资格享受的事情。飞音,你是最了解我的,如果兄长还活着,我难道不想继续当个悠闲度日的世家公子吗?兄长到底怎么死的,你知我知,这天下世家林立,又有谁是干净的!” 李飞音立刻道:“莲花坞主江晚吟,他是干净的。” 聂怀桑不料她能答出,一时讲不出话来。 “赤锋尊还在世时,家主就经常与他争论聂氏刀道是否该舍。虽然每次都以被哥哥倒吊着骂告终,但最终他还是听你的,让你用扇,我用剑。”想起那些快乐单纯的时光,李飞音唇角露出微笑,“他死后,你当机立断,聂氏不再走刀道。你受夷陵老祖启发,想走魔道,薛洋的确是不二人选。事实上,收了他后,无论是暗中搜罗金光瑶罪证,还是偷偷将蓝氏秘籍散给各大世家、瓦解动摇姑苏从属门派甚至是散播童谣,他都做得十分出色。” 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永远过去了,不再回头。其实一个人能保持单纯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因为那证明有人在背后默默扛下许多。从前,那个为他们扛下一切的人是聂明玦。 “从赤锋尊将我救出地狱那刻开始,只要聂氏想要的,我都要他得到。说到底,我也是个充满私欲和罪恶的凡人啊。”李飞音道,“只是我希望,在我们权衡后做出凶恶之事时,内心始终是清醒而客观的。若无力直面自己生命的沉重,粉饰道貌岸然的托词,那真是太自欺欺人。” “怎么说呢,就好像,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连自己都要抹去的存在呢。”李飞音道,“家主,十一年前,你听闻白雪观遭难,从扶棺送葬的队伍中奔出,丧服都没换下就去送开放驿道的门牒时,也曾是真心实意地信仰着‘遇不平,刀出鞘’的聂氏家训吧。” 他也曾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直到,真相大白。 聂怀桑与李飞音并肩而立,两人看着月影婆娑的池塘。聂怀桑道:“飞音,有臣如你,怀桑之幸。” 杨柳岸边,聂怀桑的声音逐渐远去:“飞音,用薛洋是一步险棋,若不是眼看魏无羡与蓝忘机越走越近,聂家扳倒蓝家无望,我本是不会用的。” “薛洋此人固然十恶不赦,但你仔细想想,金光瑶对他有知遇之恩,之后翻脸无情,他在遇我之前,可有报复?” “何况我总觉得,这次见面,薛洋变得不一样了。在金麟台时,他分明是只野气暴戾的兽,而如今,像个认礼识文、会喜会笑的年轻人了。以前他在金光瑶身边,最爱的消遣是割掉人的舌头泡茶,而昨天,我看他闲来无事竟在和自己下棋,左手那白子尤其ji,ng妙……当然,或许是我也被他蒙蔽了……” “对了,我在姑苏遇见江澄。他这人你知道的,不苟言笑,却问了好几次你,想必你那位儿时好友傅姑娘对你很是惦记啊,哈哈……我当然也为你打探了她,她一切安好。” 这是一面古色古香的镜子,背后刻着“引魂宝鉴”四字。薛洋将它翻过来,镜子中却照不见自己的脸,只有白茫茫的浓雾,一如义城。镜子正面的两边还刻着两行小字,右边那行写的是“胎光爽灵幽ji,ng,三魂y阳ji,ng血化成”,左边那行写的是“喜怒忧思悲恐,七情生死幻障为引”。 薛洋想起聂怀桑告诉自己的:“我在蓝氏禁书室里查阅古籍,里面写之所以记载这面宝鉴,是因为蓝氏先祖曾用此法使道侣复生。书中还记载,蓝安能走出心魔梦境,是因为佛法ji,ng湛,他也是古往今来唯一能全身而退、未沉沦迷津之人。当然,各大家族难免都会对祖先大加吹擂,信不信由你。” 薛洋将锁灵囊、自己与镜子依法布阵,咬破手指将血抹在镜子上,又轻柔地将血抹于锁灵囊上,催动咒法,用血为自己眉心画上一抹,三方就此结契。 引魂宝鉴发出淡淡光芒,纯白如霜,那是晓星尘魂魄的颜色。 薛洋眼看镜子里的浓雾消散,镜子中照出一抹他日思夜想的人影。 晓星尘。 晓星尘! 薛洋猛地向前,目眦欲裂。 “道长……道长……”他一眨不眨地望着镜子,虽极力想保持自己神智清明,却忍不住呢喃出声,“晓星尘。” 晓星尘在镜子中长着完好眼睛,人如其名,是一双落满星辉般顾盼神飞的双目。 但他看见薛洋,清逸的脸上却充满悲伤,对他摇了摇头,口形无声说着:“不——要——进——来。” 薛洋忽而笑了,柔声道:“你不想要我进来吗?” “晚了哦,道长。”薛洋已无法自持,意乱神迷道,“我不走了。” 光芒过后,阵中一镜一囊而已,不见薛洋。 引魂宝鉴中,两人并肩离去,一人本是盲者,此刻双目健全。另一人本缺小指,如今十指俱在。 皆已人非。 ==========================《不遇》第一章人非·完================================= 这一章故事梗概是:让洋洋复活!让洋洋手臂回来!让洋洋有后台!让洋洋小手指回来!让锁灵囊回来!让洋洋去复活晓星尘! 这一章对原文的脑补有:解释聂家怎么破除刀道诅咒,解释为啥宋岚当年不去解围而是聂大解围,解释y虎符怎么落到瑶妹手上的。 这一章我最喜欢薛晓在义城各种温馨甜蜜的回忆杀。 第二章 木石 木石01 薛洋立在山清水秀的春意中。阳光透过茂盛的树冠洒下明媚斑驳。他被山林间的和煦包裹,仰头看见蓝天白云,闭目便有花草芬芳入肺。 彩蝶灵动地在他脚边飞舞,处处都是盎然绿色,野兔跃过山涧,他一抬手,一只婉转歌喉的黄鹂飞落于他掌心。 “这就是传说中凶险诡谲的亡魂幻境,”薛洋对那黄鹂道,“而你魂如其人,如此纯净。” 晓星尘的歌声穿林拂叶而来。 薛洋心跳若鼓,循着歌声很快看见正在登山的晓星尘。他依旧穿纯白道袍,黑发如瀑,ji,ng美的霜华配在腰间,没有系着覆眼白布,动作优雅飘逸,背影仙气蹁跹。 薛洋跟紧那背影,贪婪地凝望,见晓星尘怀中抱着个男童,不时抚摸男孩头顶,口中轻唱歌谣不停。 “义城与你朝夕相处三年,只听你在极高兴时哼过几次小曲,可惜脸皮太薄,一旦察觉我和小瞎子在听便立刻住口。”薛洋心道,“你今天遇见什么事了 ?纵歌登山,兴高采烈。” 晓星尘在山涧边停下,让那孩子坐下休息,就着溪水为男童洗手洗脸,又殷勤地去整理孩子的辫子与衣衫,嘘寒问暖,似乎全身上下都在微笑。 薛洋皱起眉头。 晓星尘走走停停,走路必然将孩子抱起,一旦停驻便喂孩子泉水野果,孩子与他稍显亲密他就微笑得更深,若非此时的晓星尘不过十五六岁,简直就像个溺子成狂的父亲。薛洋看得眼红,有意无意捏断树枝,但晓星尘只围着孩子转,素来心思缜密的一个人,竟对那动静不闻不问。 等晓星尘从袖子中拿出一颗糖果,男孩举着双手去取,晓星尘笑出声来,亲了孩子一口时,薛洋已忍无可忍,上前一把从背后圈住晓星尘,将头埋在晓星尘脖颈,虎牙露在晓星尘耳垂处,哑声道:“那是我的。” 晓星尘此时不过少年,身高才到薛洋鼻子,薛洋正要不管晓星尘愿不愿意,将他抱上降灾劫走,却忽而被一群人团团搂住:“大师兄回来啦!” 高低不同的胳膊缠上晓星尘,自然也缠上了黏在他背后的薛洋,薛洋心中恶寒,被挤开时,大腿上还挂着个孩子。他看见晓星尘微笑着一个个头顶摸过去,明白晓星尘的魂魄眷恋哪里了。 抱山。薛洋心中一动,想抱山散人有长生的异能,宋岚眼睛她能救,宋岚那舌头十有八九也是她给的,若能从晓星尘的回忆中探出她老人家清修之处,晓星尘的眼睛不就有救了吗。 不过一双招子,就安在晓星尘身上,就让他永远摆脱不了我,永远亏欠着我,薛洋恶狠狠地想,看他还怎么嫌弃我恶心! 那一大帮师弟师妹们乌泱泱拥着晓星尘步上最后的石阶,阶梯尽头镇着一座道观,薛洋心想:“若我现在能摇身变成少年时,就装成他一个师弟混进去。” 不过一个念想,他忽而感到视野微微降低。 薛洋何其机敏,顿时钻进人群,冒出头贴住晓星尘,乖巧道:“大师兄,你从山下哪里捡的孩子,我帮你抱。” 两人此时一般高,不过薛洋天生一张稚气少年的脸,笑起来简直没有人可以拒绝。 他恨不得立刻将那男童从晓星尘身上拽下来撕碎,再迎风丢出十万八千里,晓星尘却避开他,微笑道:“师兄不累。” 他见薛洋懵了,大概是心有内疚,腾出一只手捧住薛洋的脸,冲他展露个清风明月般的微笑。 他离开时,薛洋面无表情,拽住了他的手。 然后笑嘻嘻跑上来与晓星尘并肩,撒娇道:“那我牵着师兄走好了。” 他左手五指健全,与晓星尘十指紧扣,都说五指连心,所以现在指尖微微发抖,一半是因相思得见而激动,一半是因担心被残魂察觉而紧张。 好在就如上山时的动静、观门口的相拥,晓星尘对凭空出现的冒牌货师弟毫无觉察。薛洋堂而皇之地进了晓星尘自幼生长的地方,心中溢满悸动,目光逡巡,见这道观挂着“方寸观”的匾,门口刻着一副对联,右左分别是“月倾三星”和“士不得志”。 “好古怪的观名,好不祥的对联,难怪你下山尽遇晦气事。”薛洋腹诽完毕,又自忖道,“也对,谁人沉浸在内心深处的妄想中还会保持理智同警觉,这里的晓星尘毫无防备,我正好大大方方粘着他。” 薛洋黏在晓星尘身边,眼见无论哪位稚嫩可爱的师弟师妹想抱一抱那孩子,晓星尘都微笑摇头。薛洋冷冷看在眼中,噗嗤笑出声来。 晓星尘疑惑道:“师弟何故发笑?” “我笑你原来是这样的道长,”薛洋悠悠道,“明明是个爱不释手的占有狂,偏要撑什么明月清风。” 薛洋说的没错,晓星尘对那孩子全然是丧心病狂地宠溺,读书时抱在膝头,睡觉时圈在怀里,喂糖时任那孩子含着手指吮,薛洋y阳怪气地讥讽也无法让他知羞。若那孩子是个婴孩或残障也就罢了,问题是眼看已有六七岁,睡饱了就满山祸祸山ji野兔,一下就能爬到树上,手脚麻利不知毁了晓星尘多少茶具,玩脱力揪着一大把蒲公英睡在山坡上,晓星尘都是温柔地将他抱回家。 一旁的薛洋忍不住酸溜溜道:“师兄,你这样溺爱他,师父不会不高兴吗?” 说完突然意识到,这两天他跟着晓星尘走过方寸观中的每块青石板,竟从没见过抱山散人,而满观门生也从不提起。按理说晓星尘对抱山散人视若神明,弥补晓星尘毕生遗憾的亡灵幻境不可能不将抱山散人编织进去。 可素来有求必应的晓星尘却没有回答薛洋。 薛洋眼看着晓星尘不动不言,一双清澈的眼眸古怪地转动,瞳孔如蛇,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打量自己,心神俱震。他察觉天地间百物滞止,风声鸟声流水声全不见了,这世界仿佛徐徐降下一张天网要将他缚住。 坏事了。薛洋面上对晓星尘绽开天真无邪的神态,心中却警铃大作:你一定是觉得此番下山一败涂地、愧对师门,以致在幻境中也不愿见到师父。 转念却有种鱼死网破的孤勇,爆发出压抑至今的激烈感情:反正也要暴露,反正又要从你身边逐出,我绝不逆来顺受,偏要先下手为强,做我最想做的那件事。薛洋血液中的欲念与邪气随这惊人的念头而沸腾,浑身都在叫嚣着要推倒晓星尘、压住晓星尘、占有晓星尘,大难临头却兴奋异常,丝毫不悔不慌不惧。 这时,那趴在晓星尘肩头沉睡的男童睁开眼,冲手中大捧的蒲公英呵出一口长气,吹散的蒲公英顿时漫天飞舞,薛洋和晓星尘的脸本靠得极近,被这梨花一般的白色雪花打断,都温和下来。 又是那个温柔如水的晓星尘,轻笑一声,用指头刮了刮薛洋鼻头:“脸上都有蒲公英了。” 薛洋眯眼接受师兄照顾,扭头对那孩子道:“醒了就下来自己走,搞得跟没腿一样。” 晓星尘道:“他还小嘛。” 薛洋提高声音:“他还小?” 男童道:“偏不走,要晓星尘抱!” 薛洋烦躁,道:“小鬼怎么喊人的,懂不懂辈分?” 男童立刻反击道:“那就不这么喊了,要星尘抱!” 薛洋一听这话就受不了,举起手要打,晓星尘却微笑着护住孩子,道:“他还小嘛。” 薛洋正怄得无言以对,男童却背着晓星尘,冲薛洋扮出个吐舌嘲讽的鬼脸。 薛洋冲他竖起拇指。男童缩回晓星尘怀中,耀武扬威地连续撒娇“星尘,我要听故事”“星尘,我要吃汤圆”“星尘,我要洗澡”。 薛洋微微笑地跟在他们身后,学着晓星尘的语调轻声道:“他还小嘛。” 他面上微笑,内里嫉妒得要发狂,盘算待晓星尘聚魂重生后,定要把这回忆中的男童掘地三尺地弄出来,剥掉一层皮才算。 夜间薛洋又从晓星尘卧室的窗户翻进去,晓星尘照旧只是看了一眼,未被唐突。薛洋已经发现,在晓星尘的残魂幻境中,大部分的人物只是充当面目模糊的填充背景,有平凡的面容、平凡的脾气,若非必要甚至都碰不上面,所以他才能如此荒谬地登堂入室。 这幻境就像那三年的义城,真正填充生活的,唯有薛洋、晓星尘和那男童而已。晓星尘是幻境主人,薛洋是不速之客,换而言之,能让晓星尘魂牵梦萦的,不过是这男童。 男童正晃着脚丫坐在凳子上,一颗颗捡碟子中的糖莲子,仰脖丢进口中吃。他应是刚沐浴完,晓星尘正站在他背后,用大毛巾擦拭孩子shi漉漉的黑发。 薛洋不请自坐,习惯性抬手取食,男童却一下拍开他的手,白薛洋一眼:“没你的份。” 薛洋笑眯眯的,又去取,晓星尘却把碟子抢先推到男童面前。 薛洋半晌才收回手,对晓星尘道:“师兄,以前我和小师妹最粘你,那时候,你分糖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他还小嘛。”晓星尘凛然答道,“这么小的孩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 他去放毛巾,口中道:“可如果一个大人,对这小孩欺凌施暴,就不可原谅了。” 这时的晓星尘,不到十七岁,也是个少年郎,也还需要成人的呵护与庇佑,他抱着男童时,简直像个大些的孩子,抱住一个更小的孩子。 “但我也是你的师弟啊,”薛洋唇角上翘,“为何这家伙一来,你心中就只有他,再也看见不我?” 这语调似笑非笑,异常古怪,晓星尘一听便折身冲回,看清屋内状况后顷刻间便面无血色。 “道长,你现在很紧张啊。”薛洋已坐在桌上,那碟糖莲子被打翻在地尚不足够,还被某人用脚一一碾碎。薛洋左手掐着那男童脖子,用力不小,男童几乎双脚离地,脸涨得相当难看,说不出话,薛洋倒一派气定神闲,“你是怕我稍稍用力,就掐断他脖子吗。这小兔崽子哪里好,晓星尘,你是不是有恋童癖?” “放开他!”晓星尘霜华出鞘,可就在同时,薛洋右手也拔出降灾,一黑一白的剑芒正好相对,两柄剑的主人双目中都酝酿着绝不退让的怒气。 “行,放开他,只要你过来亲我一口。”薛洋冲晓星尘眨了眨眼,“怎么,不愿意?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了,这小鬼是哪里捡来的?” 晓星尘不欲与薛洋做交易,持剑不动。 “还是这样嘴硬。”薛洋歪头道,“他是你什么人,你为何从来不叫他名字,他叫什么名字?回答我,他的名字!” 他边说骨子里的妒忌越按捺不住,为逼晓星尘说出执念,已经掐得那孩子吐出舌头,力道再重一层便能捏断孩童脆弱的脖子。晓星尘的霜华已缠上降灾,他飞身如白鹤上前,手下使出全力,想逼得薛洋全力迎战,放了男孩。 薛洋单手接剑,却并不放开孩子,口中道:“你对他那庞大的保护欲哪里去了?晓星尘,说出他的名字,否则我一定杀死他!” 晓星尘沉默着,下手又快又狠,剑剑直冲要害,饶是薛洋身手过人,也已被捅穿几剑。 薛洋并不叫痛,只是每被扎穿一洞,眼中的杀意便越重一层,待霜华险些刺穿他喉头时,薛洋森然道:“晓星尘,我改变主意了。” 晓星尘见他神色,仓皇道:“你想做什么?我认输,他叫——” 薛洋已一把举起那孩子,用尽全力往远处砸去:“我不想听了。” 这一砸又高又重,男童弱小的躯体重重撞到墙上,又粉身碎骨地摔到地面,发出破烂布袋般的闷响。 晓星尘霜华脱手,跌跌撞撞要扑过去,薛洋却勾住他下巴,吻住他满是咸苦泪水的唇,用力将他压倒在地上。 晓星尘凄婉的哀鸣被薛洋辗转凶狠的吻堵得破碎,薛洋垂死前爆发出巨大的力气,他拼命抗拒也推不开。白衣少年双眼溢满泪水,将定定瞪着的男童躯体糊成不清晰的色块。 “告诉过你,”薛洋毫不在乎自己致命的伤口潺潺流血,边吻边哑声道,“那是我的。” 晓星尘颤抖的手终于摸到了霜华,立刻刺入薛洋腹部,拔出来又刺,再拔出来再刺。 薛洋越来越压不住发狂的晓星尘,干脆死死拉扯住晓星尘的长发,几乎要将他头皮都拔起,炙热的吻更像一种泄恨的撕咬。 这就是你我在幻境中的第一世了。薛洋想,拥有可怕爱慕的恶毒师弟,和被这爱慕摧毁掌中珍宝的师兄。 倒也……各得其所,十分恰当。 晓星尘终于将无力的薛洋从身上掀翻,坐起来狂啸一声,看着缩在墙角男童,毫不犹豫地一剑,将薛洋头颅斩下。 这幻境已开始山崩地裂,天幕倾倒,日月星辰同辉,照彻方寸观土崩瓦解的楼阁和地面,和晓星尘泪流满面的绝望面容。 这纯净如人的亡魂幻境,终究是被薛洋毁灭殆尽了。对此,他很乐意捧住晓星尘的脸说声抱歉,可还来不及说,就清晰地感觉到头颅脱离身体,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 晓星尘下手比任何一次危机四伏的夜猎都狠厉,若有这一剑将人劈成两截的气魄,当年苦战巨罴,何至于如此狼狈。 薛洋死不瞑目的头颅滚到男童身边时,竟还有一丝神智,想难怪小鬼咬人这么疼,原来长着虎牙啊。 木石02 薛洋第二次涉足引魂宝鉴,置身在酷暑街头。他还是化成讨便宜的少年模样,刚热得将袖子 至肘部,便听见巷口传来他熟悉的,摊贩被吃霸王餐后的控诉声。 这类责骂他早听得耳朵起茧,转身便走,忽而听见满庭大笑:“哈哈哈,他说他不知道什么是钱!” 薛洋立刻折返。 是少年晓星尘一脸澄净地立在人群中,还是一席白衣,决然而然地将围观指点的群众隔绝在外,气质格外出尘。他手中捧着一碗凉粉,很有修养地等老板嚷完,方才递出陶碗:“我确实不知钱为何物,凉粉还给你。” 晓星尘眼眸纯净如初,见老板不接碗,抬起皓月般的手腕将凉粉放回桌上,不疾不徐地往外走。 老板脸色发绿,薛洋忍俊不禁。 “这凉粉你都喝过了,怎么能退!” 晓星尘沉静道:“是你邀我来喝一碗的。” “废什么话,早知道我还不揽你生意了呢!”老板跳脚道,“给钱!” “可我没钱,刚说过的。”晓星尘关切道:“先生莫非……脑部有疾?” 薛洋闷笑不止,捂腹扶墙。 那老板本理直气壮讨债,谁料晓星尘油盐不进,简直是个文质彬彬的小流氓。围观的人很多,开始都在帮腔声讨,但晓星尘模样秀美、神态自然,看到后面逐渐权当赏戏,多数人竟都转而取笑起凉粉老板来。 那老板有理说不清,环顾不时爆发阵阵笑声的层层面孔,最终恼羞成怒,伸掌去夺晓星尘腰间的霜华:“行,你小流氓充道士,没钱就拿剑抵债!” 下个瞬间,一柄拂尘抽开了他的手,与此同时,手腕也被一柄黑色的剑鞘重重敲下。 “这位道友的钱我付了。”骑马的宋岚刚巧路过这里,收回拂尘,将钱丢给老板。端正回眸,语调柔和:“好……” 他一个“剑”字卡在喉中说不出来,因为他仗义解围的道友,不仅连个谢字都没说,而且已然逃之夭夭。 真是个文质彬彬的小流氓。 薛洋不愿晓星尘同宋岚相遇,降灾出手时一见宋岚的拂尘,二话不说拉起晓星尘就跑。晓星尘的手心全是热出来的汗,微微用力意欲抽回,薛洋就加大力气硬将他扯远,于晓星尘耳边笑道:“道长都被人当流氓了,不跑是想报出师门供人讨债吗?” 晓星尘大概很敬畏抱山散人,闻言二话不说,闷头跟着薛洋跑路。薛洋欢快不已,暗中回眸,见英雄救美的宋岚骑在马上频频回头,却领着门生往反方向远去,便露出虎牙笑了。 “这就是钱。”薛洋将一串铜钱拍在雅间桌上,豪迈道,“小二,先上一碗凉粉给道长,然后点菜!” 晓星尘坐在薛洋对面,道:“这——钱——是你方才从那骑马的黑袍道友身上偷来的。” 薛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看到啦?” 晓星尘取过钱要走:“我们去还给人家。” “诶,酷暑难耐,道长远道而来,先果腹纳凉再还钱也不迟,”薛洋七手八脚地将晓星尘按住,笑道,“道长浑身都汗shi了,衣服还穿两层,从山上下来的吧。道长衣服是好看的,但我们这里可不清凉,脱了好脱了好。” 他不管不顾地扒晓星尘衣服,晓星尘要推开他,薛洋突然叫道:“哎呀你的剑!” 晓星尘立刻扭头,却看见霜华剑好端端摆在身边,不过一个晃神,薛洋已麻利地扯下他外面那层半臂褙子,“道长你看,都汗shi了。”说完抖抖,挂在自己那边的窗台上吹风。 少年晓星尘欲言又止,并腿端坐,双手放在膝头,对薛洋道:“那,多谢了。” 他仍然是优雅文静的,只是双颊微红,补充道:“记得要去还钱。” 薛洋眼瞧他被剥了衣服还道谢的样子,笑得愈发神采飞扬,肆无忌惮地对晓星尘展示皮相的帅气与天真,殷勤招待道:“点菜,点菜!” 薛洋支腿大咧咧坐在椅子上,一口气点了鲜果、干果、咸鲜、蜜饯、八大下酒菜并上好天子笑一壶足足布满整张饭桌,晓星尘握住他手腕,摇头道:“一蔬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太破费,也太浪费了。” 薛洋的视线从手腕处转到晓星尘脸上,道:“慷他人之慨嘛。” 晓星尘皱眉,冷冷扣着薛洋手腕不放,这脸庞与十二年前金麟台上的那张重叠得严丝合缝,薛洋只觉恍若隔世,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 他的心砰砰直跳,亲热道:“道长,方才小二一直在看你呢。” 晓星尘“啊”了一声,薛洋抽回手,只觉手腕小块肌肤滚烫灼人。他端起一碗天子笑,强压下剧烈的心跳和立刻将晓星尘拽入怀中啃吻的冲动,心中惊诧无比:是了,他当年下山才十七岁,当然神态模样和方才一模一样。可是,我为什么心跳那么快?我当时无比讨厌他,不是应该恨他那个神态么,为何却如此动心?所有人一直怕我怕得要死,或拼命地巴结我,唯独他从来不对我另眼相看,而我当初为什么老是这般没来由地恨他?我为什么得知宋岚看过他身子后,就非要挖了宋岚眼睛、屠遍白雪观?难道那时我就暗暗钟情于他,可就连自己也没半点察觉? 他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还笑眯眯地道:“是真的,从凉粉摊一直到酒栈,大家全都在看你。是道长宛若谪仙,所以惹来是非。” 他们是一双俊美游侠,分别将少年人的张扬和纯净演绎到极致。这样一对一般高的佩剑俊美少年,穿着ji,ng致的黑色玄鸟纹劲装与雪白广袖道袍,的确是走到哪儿都叫人移不开目光。 “你怎么会这么说,”晓星尘奇道,“你生得这么好看,大家当然都是在看你啊。” 薛洋被酒呛到。 晓星尘顿时扑过去为他拍背,他却边快咳出肺来边用力拽着晓星尘衣袖,非要问:“你、咳咳,你说什——” “我说你生得特别好看,”那沉静的少年道者有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我一见到你,就在惊叹世间竟有这么美好的人,就算再也不会遇见了,我也永远无法忘记你。” 薛洋呆得咳嗽都停了,但下一刻,被呛到的咳嗽加倍猛烈地爆发,他咳得倒在晓星尘怀中,眼眶咳得微微发红。 ——他们上世为人时,相遇在夔州州牧府。薛洋当时刚杀光官侠民三方联合派出镇压剿灭他的一支ji,ng英部队,一步一杀,降灾泣血。他眼神燃烧着邪恶狂狷的火焰,转头劈开凌空击向自己身后的霜华剑,带着毫不掩饰的嗤笑抬头。 ——清冽的剑光转了一圈,稳稳接在晓星尘手中。白衣胜雪的少年道长立于屋檐上,恰在圆月中央,长身玉立,飘然如月中人。 ——连跨三省破案追踪的晓星尘,看见灭常家满门的薛洋竟然是个十五岁少年,显然一呆,澄净的双眸中落满惊异,连眼中的熠熠星辉都搅动了。 薛洋道:“吃吃吃,别客气了道长。对啦,我叫薛、薛成美。” “在下晓星尘,字鹤年。”晓星尘饿极了,在保持优雅的前提下双箸飞快移动,“啊,好甜。” 薛洋笑眯眯道:“哦,原来你字鹤年啊。鹤年吃这个,这个是特产,不甜。” “嗯。”片刻后,“酸的!” “怎么,道长吃不惯酸,那快,喝口天子笑解酸。” 晓星尘开始叫苦了:“你是不是故意的,这么苦,呕……” “你也稍微克制下自己,出门在外,不要太娇气了。罢了,这个总吃得吧,不甜、不苦、不酸!” “……”晓星尘半晌后才说,“真辣。我选择死亡。” 薛洋哈哈大笑。晓星尘是个最文静不过之人,薛洋又实在是个恶魔般的性子,可只要这两人在一起,总能被彼此逗得时时发笑。 自此薛洋与晓星尘就厮混在一处,薛洋心知晓星尘眷恋宋岚,所以残魄幻境出现在与宋岚结识并交好的幽州。可每次问晓星尘“道长说我生得好,比公子榜状元泽芜君如何?”,晓星尘都说“我喜欢你”,薛洋又问“那比起上回骑马经过的黑袍道士呢?”晓星尘又说“我喜欢你”。薛洋心中受用,大概是已在残魄幻境中因失败被标记过一次,有些不愿离开幻境,也没那么记恨晓星尘这次编织的幻境是幽州了。 他幻想过无数次晓星尘是怎样同宋岚结识的,却不料原来是吃不起凉粉被宋岚用一块铜板给“买”到的。 薛洋知道,若不是自己横刀夺人,接下来的戏目本是晓星尘被宋岚手把手教导俗事的一切常识,是晓星尘与宋岚日日对招对弈对谈,是晓星尘夜猎百年妖魇一战成名,是晓星尘纳入白雪观誓同宋岚创立不拘世俗偏见的全新门派。 宋岚人称“傲雪凌霜”,足见其人洁癖之重、傲气之深,可就是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清高之士,称呼十七岁的晓星尘“明月清风”。等晓星尘猎魇成名,“明月清风晓星尘”已与“傲雪凌霜宋子琛”齐名。 薛洋百计避敌,想方设法不让晓星尘与宋岚遇见,但这本是晓星尘基于生前执念织就的幻境,与宋岚的缘分简直斩杀不尽。 终于一天,薛洋正提着竹篮买菜回家,看见晓星尘站在宋岚跟前,捧着一串钱还给宋岚时,他觉得口边的苹果索然无味,一口也无法再啃下去了。 晓星尘自此之后常常提起宋岚,薛洋知他与宋岚越走越近,虽然晓星尘还是待他极温柔极好,可看见晓星尘的这份温柔同样缱绻在宋岚面前,就十分受不了。 薛洋脾气越来越古怪,晓星尘时常知道薛洋在生气,却不知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只好不安地沉默。但无论薛洋怎么突然发难,晓星尘每日睡前还是会按薛洋要求的,给薛洋一颗糖“权作房租”,而薛洋吃了糖后总会眉开眼笑,又同晓星尘耳鬓厮磨起来。 终于有一天,到了该发糖的时辰,晓星尘却并没回来。 薛洋提起降灾一脚踹开白雪观的大门,晓星尘正拿着一颗白子苦思冥想,见薛洋来了露出个喜出望外的微笑,朝薛洋伸出手道:“成美,你来得正好,子琛这棋好刁钻,把我绊住好久,你快来助阵。” 晓星尘苦思冥想没听见动静,但宋岚也像没听见自家大门被人踹坏,只是声讨晓星尘:“观棋不语真君子,这是谁说的?” 说归说,他脸上的神情却一点也不生气。 晓星尘道:“成美不是外人,他是我内——” 话没说完就被一言不发的薛洋拽起来拖走,走到一半,薛洋回头一袖子用内力挥乱整盘棋。 回家后薛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面对晓星尘的诧异与询问,他又实在无法说出理由,最后竟道:“你问我为什么不准你再去白雪观?没有为什么,就因为你住在我家。” 他对脸色变得雪白的晓星尘微笑:“鹤年,你有没有听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晓星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门口走。薛洋心在尖锐地疼,出口却是半真半假的嬉笑:“晓星尘,你可要想好。你要出了我家门,就再也别回来了。” 但晓星尘已回到薛洋面前,一颗糖静静地躺在他纹路短促的掌心:“给你房租,你可别赶我走。” 薛洋看着晓星尘微笑的脸,低头笑一笑:“你这道士,还真是流氓。” 然后弯腰,直接用嘴从晓星尘手中卷起糖果。 晓星尘自此再也不见宋岚,他似乎很怕被薛洋这房东赶出,提都不提宋岚名字,尽管这是他下山后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这样过了半个月,晓星尘继续医人赚钱,薛洋继续以倒卖兵器为生,宋岚却自己登门访客了。 薛洋这回也不生气了,笑眯眯地看宋岚与晓星尘下棋。宋岚是棋坛圣手,与人对弈从无败绩,可面对晓星尘却有心相让,十有八九都是平局。 这日宋岚在白雪观举办风荷赏,画着一枝墨梅的请柬寄到了薛洋与晓星尘家中,请柬邀请的是两人一同前来。薛洋背着晓星尘将那请柬慢慢撕成粉末,问晓星尘道:“鹤年,道长,晓星尘,我们一同云游好不好?你想去栎阳,是不是?” 晓星尘笑道:“成美何出此言?我若喜欢云游,早以夜猎为生,又怎么会走上医人的路子。” 薛洋无话可说。生前的晓星尘虽然医道双ji,ng,但更喜欢斩妖救世,几乎每晚都去夜猎,眼睛瞎了也风雨无阻。可这幻境中的晓星尘,却放弃了自己的爱好,着实令人费解。 薛洋道:“但是,你之所以下山,不就是向往负霜华、行世路、除魔歼邪吗。” “你说的是我吗?你说的是子琛吧。”晓星尘皱眉,背对薛洋,又开始继续捣药,“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cha手旁人的是非恩怨,谁是谁非,恩多怨多,外人说得清吗?要不是实在想去山下见见其他人,我根本就不会下山。我师尊多聪明啊,我虽然不听她的好好待在山上修仙问道,但我搞不懂这世界上的事,我就不会入世。” 薛洋听得瞠目结舌,良久才挪过去,拍了拍晓星尘的肩:“道长,你没有被夺舍吧?” 晓星尘道:“去!” 薛洋哈哈笑着跳开,啧啧称奇道:“拿药杵锤人?明月清风小流氓。” 他这句话半为调戏,半为试探晓星尘与宋岚关系进展,话一出口就留心观察晓星尘反应,随后一颗心都y沉下来:晓星尘显然已经被宋岚当面称赞过明月清风了,薛洋看了晓星尘这么多年,一见那表情就知道了。 他一溜烟跑出门,口中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却拐个弯直奔白雪观。 也罢,既然晓星尘不愿离开与宋岚结识的幽州,他也不愿意用宋岚这个执念让晓星尘回魂,不如就让晓星尘连死后也无法在妄想中与宋岚双宿双栖。 “我给过你走的选择。”薛洋觉得自己没错,“是你逼我的。” 他潜进正在举办风荷赏的白雪观,果然如金光瑶费尽力气打探到的,那时的宋岚醉酒了,在白雪观的内院,仰面浸在温泉中醒酒。 “我说宋道长怎么不来助阵晓星尘,却搬我大哥当救兵。”金光瑶曾悠悠收了信,这样告诉薛洋,“你知道吗,宋岚本来要与晓星尘一同来缉拿你,你一定也听说过,他俩多么形影不离。但白雪观举办风荷展后,晓星尘就独自远行了。” “据那天夜巡的白雪观弟子说,晓星尘与常萍谈到深夜,倦了便去沐浴,打算入睡。不料宋岚却醉酒了,没听清夜巡弟子的禀报,径直走了进去。”金光瑶道,“后来里面传来争吵,晓星尘头发都没擦就走了出来,只裹着一件长袍,显然是本在沐浴,因与宋岚谈崩而匆忙离开。” 薛洋越回忆越气,从袖口中摸出两半y虎符,猛地合起来。 【“y虎符其实我早能自己造出来,不过是被事情耽误了。”】 他在这一世的幻境中不作杀手,以贩卖兵器为生,取用材料,也十分方便。 拂雪剑与降灾剑缠斗在一起。薛洋生前最后一次同宋岚交手是十九岁,被打得落花流水,但此时的宋岚是个年轻人,并因惨遭屠观而无法冷静,薛洋则顶着十七岁的画皮,体内结着一颗二十七年的金丹。降灾的剑法刁钻干脆,招招见血封喉,从不拖泥带水,如今又融合了聂氏刀法的厚重霸道,一时同拂雪剑诀难分上下。 薛洋已没有理由取宋岚眼睛,他本来杀得痛快,眼看就要一剑刺穿宋岚胸口,不料宋岚竟被人从背后推开,晓星尘面沉如水,迎面就被降灾刺透胸膛。 晓星尘修长的五指用力握住降灾,霜华挥出一道弧形冷光,逼得薛洋佩剑脱手躲避。他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眸定定看着薛洋,口中喊道:“子琛,快走!” 宋岚这时固然恨毒了薛洋,更心知肚明薛洋的发难是因晓星尘的缘故。他处于狂乱激烈的悲愤伤心之中,迁怒于晓星尘,虽有一瞬间做出了个要挡在晓星尘身前的姿势,但白雪观尚活着的门生都在哭唤掌门,最终还是御剑救人而去。 好在晓星尘比宋岚矮上一截,那对准心口的一剑并未立刻致命。薛洋方寸大乱,想为晓星尘止血,晓星尘却一掌推开他:“薛成美,停下y虎符,救人!” 薛洋哪里听得进去,晓星尘一耳光扇在他脸上,他沉默地从晓星尘体内拔出降灾,往地上一丢。晓星尘咬牙又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薛洋依旧迅速地为他输送内力止血。晓星尘再打,他只一味紧紧抱住晓星尘救他,一边脸颊已红肿得不成样子。 晓星尘挣脱不过,眼见失去掌控的死尸群因不断有人死去加入而越来越多,逐渐漫过白雪观的门窗墙檐,白雪观内外都响起人间炼狱般的动静,在火光中他流下泪来,哀求薛洋道:“成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薛洋沉默,继续只救晓星尘不救众生,口中冷漠而冷静道:“我像能成佛的人吗?不如你来渡渡我这魔头。” 晓星尘流下两行清泪,轻笑道:“薛成美,我死前唯一心愿,是你止杀伐,去救人。” 薛洋猛地抬头,霜华剑在他瞳孔中划过一道雪亮的残影,晓星尘已横剑自刎,死在他怀中。 成美成美,未曾成人之美。 鹤年鹤年,谈何鹤龄龟年。 薛洋已疼得无法呼吸,连话也说不出来,呆呆抱着晓星尘的遗体,扪心自问,这一世,若早知晓星尘宁死也斩不断对宋岚的执念,情愿用命来换回凝聚宋岚毕生心血的门派,自己是会继续选择杀死宋岚呢,还是选择成全他们呢。 薛洋闹出这么大动静,直接害死幻境主人,被晓星尘的残魄察觉,那些被y虎符制造出来的魑魅魍魉,反而开始沉默地以薛晓二人为圆心,不断缩小包围,终于一拥而上,开始啃食撕咬薛洋这个闯入探秘者。 这是他们的第二世,吃饭不给钱的下山道士,和偷钱请道士吃大餐的少年。薛洋的尸体被扯成几块,却死死护着晓星尘的遗体,明月清风,死后风姿一如生前。 木石03 秋风萧瑟,一片黄叶落于薛洋眼睑。他睁眼坐起,拾起黄叶,自语道:“从春转秋,你的心究竟在不安什么?” 霜华剑径直从密林深处飞来,上面立着白衣飘逸的晓星尘,薛洋眼前一亮,晓星尘已御剑低身,一把将他拽上剑护在身后,柔声道:“这位兄台,此处妖邪作祟,我将你放下后,还请速速离开。” “……”薛洋估量着晓星尘年纪,略微思索,试探道,“道长,我也是来夜猎魇ji,ng的。” “抱歉。我见各氏家都不敢分散,而你独自一人,”晓星尘沉静道,“还以为——” 晓星尘话未说完,猛然调转霜华,秀眉微蹙,并起双指掷出一叠符篆,眸中却划过一道后发先至的黑光,朝同方向驰去。几乎同时,密林深处传来阵阵惨叫。 薛洋还来不及收回催动降灾出鞘的姿势,见晓星尘转头看他,嘴角上翘道:“道长,救人要紧,无需多言。” 晓星尘朝他点头,随后全力御剑。明明是不能看清彼此五官的黑夜,薛洋却知道他一定在淡淡地微笑。 密林中各大氏家不肯分散,反而被与屠戮玄武同道行的魇一网打尽,心智溃散,彼此攻击。白衣醒目的姑苏蓝氏阵营中,修萧与修琴者互奏争鸣,打得兵不血刃,幸亏泽芜君蓝曦臣一管白玉洞箫响彻,用清心音勉力维持局面。领头的兰陵金氏也在靠清心音苦苦支撑,但少宗主金光瑶奏乐所仗的,毕竟只是从腰封扯出的几段琴弦,仅可维持门生最起码神智,金氏阵营中已然开始出现梦呓、哭泣和小幅度的肢体冲突。两大氏家尚且如此,其他氏家更不必说,四处弥漫着厮杀声和血腥气息。最惨的是清河聂氏,修刀道者本就性格暴烈,极易被魇利用,连家主聂明玦都已失了心智,全族内斗甚是惨烈,只是不知为何,修为最不济的聂怀桑反而是聂氏阵营中唯一还能保持清醒的,他扑上去口喊“哥哥”,想拦聂明玦,差点被一刀劈中,好在紫电及时杀出,卷上聂怀桑拖开,他才捡回一条小命。 聂怀桑双目圆睁,已嘤嘤有泪,喃喃呼唤“哥哥”还想再扑过去。一旁的江澄手持三毒威慑自己的云梦门徒,不断摇头试图保持神智,百忙之中咬牙对聂怀桑吼道:“你想看赤锋尊能吐气的家人都没了,就继续往上送啊!” 聂怀桑呆了呆,脸埋在双手中,浑身无力。江澄咬牙哼了声,提起紫电将聂怀桑拖到脚边,自己却也到了极限,素来凌厉的眼神逐渐发空。 晓星尘镇定地御剑穿梭,不断拍出符篆贴于缠斗最凶狠者脑门,将人一一定住。薛洋与他背靠着背,口中不住轻念剑诀,降灾顺应主人心意往复飞舞,剑芒大亮,一招招狠厉杀向虚空中浓墨状的魇。 魇与屠戮玄武同岁,已有四百余年道行,无形无状,以摄人心智阳寿为生,性嗜虐杀,每每先以幻境祸人,待人自相残杀之后,方会细嚼慢咽人的魂魄。s,he日之征后,四处妖孽横行,这魇空前猖狂,害命无计,各大氏家刚灭了夷陵老祖,马上腾出手集结追踪,要趁这次夜猎为天下人除害。 那团浓墨悬空躲闪,杀气腾腾的降灾并未伤它分毫。薛洋瞳孔一紧,右臂大幅度朝上劈去,空中的降灾随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掉头,直刺魇的中央。那么近的距离,按理说魇是无论如何无法躲开的,可它竟于中部猛然裂出个空洞,降灾就这样当空穿过。 难怪这么多法器宝剑,全都落败。 魇已被激怒,那团浓墨在空中左右摇摆,时卷时舒,一时发出妇人婴孩的啼哭声,一时发出老者男子的狂笑声,它四百年来食人千万,就有千万种声音供它调遣,说不出的骇人。y影向薛洋冲来,晓星尘将霜华从足下唤回掌中,猛地击退这致命一杀,与薛洋双双跌坠。 两人坠落,都立刻将彼此护在怀中,落地时搂成一团,从山坡滚下。晓星尘将手垫在薛洋脑后,一路摩擦地面砂石,薛洋心急,想将晓星尘推开,慌乱中手“哗”地一撕,竟将晓星尘半边衣襟撕破,露出男子漂亮的锁骨,他顿时只觉热气往下身涌去,脑中嗡嗡作响。 空中传来的剑气悲鸣打断绮思,薛洋抬头惊呼:“我的剑!” 降灾本欲朝主人飞去,半空却被魇缠上,原本四溢的剑光逐渐暗淡,如困蛛网般不住挣动作响,渐渐被魇吞噬。薛洋自幼流浪,没有传家宝剑,降灾是他费尽心血亲自铸造的,在漏雨的破庙、在幕天的郊外、在闯入的府邸,幼年薛洋独自抱着降灾入眠,与这相依为命的剑感情极深,不禁吼出凄惨愤恨之声。 晓星尘二话不说,捡起地上的霜华,足尖点地而起,面沉如水向魇击去。 他使剑素来优雅灵动,但这次却不避不让,一剑直刺那团浓墨,人若惊鸿凌空,眼看就要连人带剑跃入这上古邪祟。 不远处传来宋岚焦急地呼声:“星尘回来!”但只闻其声,不见人影,想必也已自顾不暇。 晓星尘白衣胜雪,衣袂翩然,持剑的手在月下白皙有力,面色清冷,并不回头。满山之人本就只有晓星尘、薛洋和聂怀桑不受魇的蛊惑,见晓星尘以身饲魇,聂怀桑一副惊呆的表情,随后咬牙站起,回头看了一眼魔障的聂明玦,料想只有旁人当心兄长的份,便鼓足勇气拔出佩刀若愚,看护辅助江澄。 晓星尘闭目感受迎面而来的强劲妖气,全身投入魇的体内,忽然腰侧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扶住,耳边传来少年含笑的声音:“道长,你想擒贼先擒王,可得带上我呀。” 他猛地扭头睁眼,还来不及看清薛洋模样,便被薛洋大力搂紧,激烈地吻住。 这件事,薛洋从上一世幻境中就想做了,待方才晓星尘被他撕开衣衫,已不愿忍耐。 此时两人皆已进入魇内,铺天盖地的幻觉朝晓星尘袭来,薛洋作为一位本不在场的探秘者,与晓星尘共享视角。 四百年来,这魇在人心的y暗面中无孔不入,所设幻想全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唯独奈何不了纯良无邪之人。可人世间本来就是名利场,谁人心底没有妄想痴恶纠缠沸腾,故而这魇所向披靡。晓星尘当年刚下山入世,怀抱赤子之心,是真正意义上的不食人间烟火,丝毫不受蛊惑。而薛洋本就是这残魄幻境中的访客,故而得以保全。但如今心机深沉的聂怀桑,当年竟是纯良一片,着实令薛洋大吃一惊。 然而很快,薛洋就顾不上思考聂怀桑了,因为晓星尘遭遇的幻觉让他越看越触目惊心。 那魇和薛洋一般恶毒,知晓星尘一身清白无垢,就偏要让他染上血污,为晓星尘量身定做的幻境像足了薛洋当年玩的游戏:晓星尘浴血奋战,将魇斩于霜华剑下,却失了双眼。岁月荏苒,宋岚充当起晓星尘的眼睛,两人协力将白雪观发扬光大,终于有一年,晓星尘在棋盘上赢了宋岚,他执起宋岚双手,淡淡地微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3节 薛洋浑身都嫉妒得要发疯,他站在两位道长身后,眼看那宋岚羞涩却温和地点头,那么大的块头,却默默将头依偎在晓星尘肩上。 晓星尘大概对自己有错误的定位,将自己设想成同性道侣中的乾侣。但无论幻觉如何作假,魇必然是依据人心本身的欲望设局,这认知让薛洋握紧怀中的尸毒粉,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过去,一脚踹翻宋岚,将一大袋尸毒粉灌入他七窍,再劫走晓星尘远走高飞。 但他上一世在残魄幻境中害得晓星尘死在怀中,有了深刻教训,只是默然忍耐。 双道结为伴侣后琴瑟和鸣,晓星尘带宋岚上山,去见抱山散人。不料那魇没有死绝,也化作抱山散人和满观师弟的样子,晓星尘不能视物,宋岚又没见过方寸观众人,魇事先窃走抱山散人贴身之物作假,骗得宋晓两人对冒牌货深信不疑,最终晓星尘受到蒙骗,弑师杀弟,亲手屠光方寸观。 晓星尘纵然本领高强,却绝不是抱山散人对手,之所以能胜,全因抱山散人爱徒心切,处处容情。就算最后死于晓星尘剑下,抱山散人不忍晓星尘伤心,亦强行忍耐,紧紧抱住怀中一把白色木剑,默默死去。 那把白色木剑,是她昔年抱养晓星尘后亲手为他打磨的。晓星尘刚蹒跚走路时,她就用这把木剑教导晓星尘剑法,终于教出了这样一个明月清风的好徒儿。 魇能模仿她的声音,她已年迈,辩不过巧舌如簧的魇,她千辛万苦将那木剑抱过来,本来只要将木剑递给晓星尘摸摸,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可晓星尘的霜华已不再犹疑,伴随魇佯装的呼救声,一剑刺穿了恩师胸膛。抱山散人蜷缩在晓星尘脚下,至死不曾服软落泪,却将那把小木剑全力藏好,生怕晓星尘伤心。 此情此景,熟悉入骨!薛洋心乱如麻,他当年用类似毒计陷害晓星尘杀人杀友,心中毫无愧疚,如今他作壁上观,竟不由觉得那魇惹人厌恶,必须去死! 薛洋忽然想起儿时被一次次撵出踹走的私塾,想起私塾上高挂的四个大字。 有教无类。如能得以教化,未必沦为异类。 那魇已得逞,又化出宋岚的声音,依法炮制,骗晓星尘杀死了自己的道侣宋岚。 薛洋冲过去想拉起晓星尘就跑,他知道后面的结果,他害怕这惨烈结果,但他只是共享视角的虚体,手一遍遍穿透晓星尘身体,没人看得见他,没人能被他触碰。 幻觉中,魇化去一切伪装,转为浓墨状的实体,yy狂笑起来。薛洋冲晓星尘大吼道:“你别听!” 可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伴随着魇的嘲讽,晓星尘先是微微一怔,再微觉不安。薛洋心疼至极,眼看魇将残忍真相层层揭开,晓星尘浑身都抖了起来。 薛洋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他知道晓星尘会有什么反应。 【好半晌,他才艰难地道:“你骗我。你想骗我。”】 好半晌,晓星尘才艰难地道:“我被你骗了。” 薛洋一呆。 【晓星尘踉跄着举剑朝他劈去,喊道:“闭嘴!闭嘴!”】 晓星尘站得笔直,紧紧握住霜华,面朝喋喋不休的魇,虽然面无血色,却勉力沉静道:“把话说完。” 薛洋瞪大了眼。 魇本以为晓星尘会被彻底击垮,谁料此人竟外柔内刚,还能维持神智。墨团在空中静滞片刻,突然卷起那小木剑,朝晓星尘丢去。阵风袭来,晓星尘下意识一把接住,刚摸到木剑上熟悉的豁口,他就怔住了。 【剑风袭来,晓星尘下意识持霜华反手格挡。两剑一交,他就怔住了。】 【不是怔住了,而是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尊神形枯槁的石像。】 薛洋屏住呼吸,恨不得将那魇碎尸万段。而晓星尘抚摸木剑,脸越来越白,素来人淡如菊的气质却不仅没有枯槁,反而在默然间逐渐凌厉起来。 【他六神无主地摸着拂雪的剑刃,连锋刃割破了掌心也不知道,整个人、连声音都一起抖得几乎散了一地:“……子琛……宋道长……宋道长……是你吗……”】 晓星尘颤抖着手,将木剑默默贴身收好,整个人默不作声,但任谁看见都知道他伤心至极。可他在伤心中,人和声音反倒越发清晰、完整、醒目,冷冷道:“我师父,我的师弟们,还有我的道侣,方才都被你冒充,最后被我杀了。” 薛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不知为何,第一世幻境中的虎牙孩子、第二世幻境中晓星尘的“我喜欢你”,和现在并未被极端痛苦伤心击溃的晓星尘交织在一起,搅得他脑仁发疼。 【晓星尘缠眼的绷带已经被源源不绝的鲜血浸染出了两个血洞。他想伸手去碰持剑的人,但又不敢,手伸出又缩回。】 晓星尘缠眼的绷带已经被源源不绝的鲜血浸染出了两个血洞。他反而不再发抖,果断而稳定地拔出了霜华,毫无犹疑。 【晓星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怎么回事……说句话……”】 昨日今朝,在此重合。薛洋的胸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他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 他当年因晓星尘一句恶心而发狂,今日才知,那时的晓星尘是多么凄惨可怜,而身为始作俑者的自己,又是多么的残忍无知。 【他彻底崩溃了:“谁说句话?!”】 晓星尘没有手足无措,更没有彻底崩溃,那魇不知死到临头,爆发出一阵大笑,在这猖獗笑声的衬托下,晓星尘的沉默更显得强而有力,弥足珍贵。 【当的一声。】 当的一声。 【霜华坠到了地上。】 霜华豁然出手! 【晓星尘跪在木然站立的宋岚面前,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晓星尘默默流着血泪,他的表情显然在哭,可哭得无声无息,整个人也和霜华一般,化作一把清光流转的宝剑,将道行高深的魇绞杀得狼狈不堪、在鲜血和泥土中打滚、缩得很小躲闪,仿佛变成了很虚弱的一团。 薛洋呆呆观战,晓星尘虽无言,但他浑身散发的神态在明确说着一句话——他要手刃仇敌,纵然一死,也断断容不得外人cha手。薛洋脑中是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这疼痛是他自身的魂魄在疼痛。 白色的绷带已彻底被染成红色,晓星尘满脸鲜血,没有眼珠,流不出泪水。可他的剑却是那么稳准,终于一剑又一剑地刺中魇的要害。 惨叫讨饶的是魇,而不是他晓星尘。 明月清风,人如其名。 走投无路的魇百思不得其解,濒死狂叫道:“你被我欺骗了几年!你将仇人当做道侣师尊!你善意被人践踏!你自以为在除魔降妖,双手却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晓星尘,你亲手杀了自己的道侣!” 【他只能痛苦地呜咽道:“饶了我吧。”】 晓星尘答道:“你多说些,我要听,且会永远记住。” 终于,晓星尘一剑将魇的垂死挣扎封杀。横行霸道四百年的魇魂飞魄散,再也无法为害人间了。 万籁俱静中,晓星尘才慢慢地、慢慢地蹲下来,抱住自己,轻轻哭出声来。 “子琛”,他只能痛苦地呜咽道,“你死了,我更要好好地活。” 这样一个人,善若上水,志如磐石,修为高深,大智大慧。绝不沉溺沦落,绝不迷离心智,如明月之皎皎,似清风之浩荡。 薛洋的心惊疑不定,觉得有什么事就要呼之欲出了。 而此时,天光大亮,是晓星尘赢了幻觉,从魇的体内杀出! 满山的人先是鸦雀无声,随后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 当年含光君和夷陵老祖杀死屠戮玄武时虽然也是少年,毕竟两人联手,又是世家公子,从小就有盛名在外,尚且惊动天下。 而这次,四百年邪魇,却是被一个十七岁的,刚入世下山的少年独自一举绞杀! 这就是晓星尘赫赫有名的那次夜猎。薛洋心想,久闻其名,今日有幸目睹,风采远在传闻之上。 那时s,he日之征刚结束没几年,夷陵乱葬岗大围剿更是风头刚过,各大家族横行,四处招揽人才为己所用。晓星尘心怀救世之念出山,资质上佳,第一次夜猎便用一尾拂尘、一把长剑,只身闯山,拔得头筹。 众家见此品貌清明、修为了得的年轻道人,大为心折,纷纷送出邀请。在纷乱中,江澄默默掏出陈情,犹豫再三,终于在莲花坞门生的费解中转身就走,没有招募晓星尘。聂怀桑灰头土脸,拉住江澄,道:“江兄莫愚,魏兄已死,你不能永远虚左以待——” 江澄就像被狗咬到一般瞪眼大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别粘着我了,去你哥哥那!”说完威胁性地挥舞紫电,吓得聂怀桑一把滚去了聂明玦身后。 聂明玦平时对自己这个脓包弟弟百般嫌弃,清醒过来却连招募晓星尘都顾不上了,第一时间将聂怀桑前后里外反复打量,沉着脸检查弟弟有没有受伤。聂怀桑弱弱道:“哥,别管我了,快去抢晓道长啊……” 面对纷踏而来的橄榄枝,晓星尘却婉言谢绝,明言不愿依附于任何世家。他脸色苍白,还在方才惨烈的幻境中回不过神,宋岚上前扶他。晓星尘看见宋岚活生生的脸,长舒一口气,对宋岚展颜一笑。 那笑极虚弱,但极深刻真挚,宋岚呼吸都停了半拍,只听见心跳如雷。 随后晓星尘力竭昏迷,正好倒在宋岚怀中。宋岚打横抱起衣衫不整的晓星尘,想要御拂雪而去,薛洋冷冷拦住。 众家面面相觑,看两位黑衣男子为白衣少年的去留而对峙。 三次幻境都似乎忠于晓星尘过往,却又次次和真正的事实有所出入,薛洋心中已有模糊预感,绝不能就这么放晓星尘走,他有话必须问晓星尘,而且是当面问,马上问。 “是你。”直到晓星尘悠悠转醒,他倚在宋岚怀中,在袖中缓缓拔出降灾,“这是你的剑,我记得给你带出来。” 薛洋看见降灾失而复得,微微放松,正要伸手去接,整个人却不可思议地呆住了。 “师尊教导我,如果决定要杀人了,定要一剑致命,绝不可捅在肚子之类的地方,留下后患。”晓星尘手拿降灾,一剑没入薛洋心头,直入剑柄,伴随血r_ou_搅动之声,修长的剑身从薛洋背后寸寸露出,他冷冷道,“你出剑时,我就觉得眼熟,方才幻觉中回到方寸观,我顿时想起来了。” “道长……”薛洋唇角涌出鲜血,还挣扎着想用手抚摸晓星尘脸庞。他有话必须问晓星尘,而且是当面问,马上问。 晓星尘冷若冰霜道:“我认识你。” 薛洋痛苦呜咽:“道长,我问你……”他有话必须问晓星尘,而且是当面问,马上问。 “之前的之前,在山上那次,你充我师弟,就是用这把剑杀死我最心爱之人。”晓星尘任凭薛洋的手抚上自己脸颊,凛然道,“你已被我标记两次,是上回砍了头还不够么,安敢再出现于我面前!” 说罢一剑抽出降灾,薛洋并不喊疼,却倒地而亡。 他的话终究没有问出来。 这就是他们在残魄幻境中的第三世。一战成名的道长,和进入道长最隐秘幻觉的宿敌。 这宿敌已经知错而心有悔意,但那道长并不想听他说话了。 木石04 这是大雪纷飞的一个夜晚,城中人人闭户,无人敢去管城中央那户望族的血光之灾。 这夜风雪大得出奇,四处刮过之声就像百鬼呜咽,一扇门从内拍得震天响,里头哭叫滔天。薛洋逆着狂风踽踽独行,鹅毛大雪覆盖在他黑色的斗篷上,斗篷下只露出他半张脸。 一盏血红色的灯笼在屋檐下摇曳,明灭的烛光似闪烁的鬼火,照亮着灯笼上硕大一个“常”字。 薛洋行至门前,仰头看着,薄唇抿得很紧,随手一挥,“常”字顿时暗灭。他深吸口气,一掌拍开大门步入。 门内的杀手和道人正在对峙。 杀手立在庭院中央,穿一袭玄色劲装,腰佩乌色长剑,袖口和腰封都收得很紧,长衣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风雪中不断扬起,露出一双穿墨色窄裤的长腿,足登长靴,周身都是黑色。他长长的马尾扎得很高,放肆飞舞的发丝都透出锐利和张扬,正在一下一下抛起掌中的虎符戏耍。这杀手还是个实打实的少年,五官上佳,日后势必会长成高大英俊的男人,但他正在勾唇嗤笑,露出两颗稚气的虎牙,破坏了他眼底和周身的煞气,显得十分天真可爱。 他嗤笑的道人立在对面屋顶,手持银色长剑,白衣蹁跹,肌肤在女子中也属罕见的雪白,及臀长发拖曳于背,仅有一根洁白的缎带于脑后松松挽住,浑身上下除了那双亮若星辰的漆黑眼睛,遍体洁白,没有一丝杂色。风雪那么大,但他周身既没染上雪花,也没随风飘扬,衣袂长发全都优雅沉定,年纪比那杀手大上几岁,五官堪称清丽,但双眸流露哀伤,搅乱了他冷清的气质。 此时月亮破开乌云,恰恰移至道人背后,光线斜着照入院落,原本漆黑的院子被一条笔直的斜线割裂成明与暗,白衣人落在上方光明处,黑衣人恰恰立于下方y影中,两人互相凝视,都有着俊美的容颜。 造化钟神秀,y阳割昏晓。 “这是你我夔州初遇时的情境。”薛洋心想,“你为何要把它移接到我屠常家满门之时?” “臭道士,”杀手薛洋扬起下巴,脚下跪了满地磕头求饶的人,“常家有贵客到,你作甚么来滋扰?” “我……”晓星尘看着薛洋,柔声道,“带你走。” “带我走?”薛洋闻言桀骜不驯地放声大笑,似乎觉得很有趣,便从y影中朝前走,“凭你这细胳膊细腿吗?” 他一走动,背后大树枝桠上落满的乌鸦便扑翅四散,乌黑的羽翼缭乱在这风雪夜中,带来降灾的先兆。他眼睛看着晓星尘,款款从地上之人头上、背上、手掌上踩过,而且每一步都踩得极重,却事先喝令他们谁都不准哭喊出声。 晓星尘皱眉,不去拔剑,反手握住背后的拂尘,扬声道:“你不要伤人!” 薛洋哈道:“终于要动手了?” 他说到“要”字时,踩着一位常氏门生的脑袋猛然跃上屋顶,右手拔出降灾刺向晓星尘眼睛,晓星尘的拂尘卷上降灾剑身,薛洋一时竟拔不出来,左手迅速去掏怀中尸毒粉,晓星尘左手拿着尚在鞘中的霜华,挽出一个十分灵巧的剑花,柔顺地将薛洋手腕一带,轻巧地将他手移转开来,却明晃晃只有四根修长的手指。 薛洋见晓星尘瞪着双眼,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残缺小指的部分,登时大怒,喝道:“臭道士,看我剜了你的眼!”激怒之下,他从拂尘中抽出了降灾。 晓星尘右手持拂尘,左手持封在鞘中的霜华,双手迎战发出冷冽寒光的出鞘降灾。薛洋的剑法素来干脆狠厉,招招y险,非要置人于死地,而晓星尘身姿行云流水,神态沉稳,双手配合得水泼不进,薛洋攻不进去,他也一味防守,并不攻击薛洋。 “臭道士,身手不错嘛。”薛洋的虎牙露出来,一边与晓星尘对招,一边道,“上个月夜猎魇时,有个叫晓星尘的道士拔了头筹,就是你吧?真是久仰久仰。” 晓星尘一边防守一边后退,突然转身,拔剑出鞘,一下砍断了薛洋立在常家屋顶的召y旗。 薛洋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口中却懒洋洋道:“道长想砍召y旗,说一声就好,反正我也只是想吓吓他们。” 召y旗一倒,那些被召来攻击常家七十余口人的y灵、冤魂、凶尸和邪祟也就失去攻击范围,默默离去。地上跪着的常家人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往门外冲去,但薛洋已事先设好结界,门窗是打不开的,墙也翻不过去。 晓星尘见状,又将霜华归鞘,不欲同薛洋多做纠缠,避开薛洋要破开结界救人。 薛洋似笑非笑,竟就这样抱臂看着。他用的是鬼道的结界,晓星尘闻所未闻,无法解开,又回头看着薛洋,双眸中哀伤更浓,柔声道:“人命关天,请你高抬贵手。” “我说道长啊,”薛洋一步一步走下来,弯腰靠近蹲着的晓星尘,脸贴得极近,晓星尘不安地抖了抖睫毛,却并未闪躲,薛洋勾起他的下巴,朝他耳边吐气,微不可闻道,“听说你是白雪观宋岚的相好,不如以身饲虎,伺候好我了,我就饶了他们?” 他口中污言秽语,晓星尘闻言果然脸色先红后白,周身露出破绽,薛洋眼睛一亮,又是一剑朝晓星尘刺去。 晓星尘慌乱掠下屋顶,未被这突然发难的一剑挨到。不料薛洋却只是虚晃一招,逼退晓星尘后立刻褪下满面假笑,目露凶光,一下举起y虎符,对常氏满宅狠厉道:“召y旗只是和你们先玩游戏,有这么便宜你们吗?这才是给你们的!” 他刚要发难,y虎符却被一条洁白的绸缎卷走。薛洋既惊且怒,原来是晓星尘将宽大的云袖撕成一截长条甩出,故而未发出剑气就夺走了y虎符。 薛洋面上的怒火转眼便被压下,反而又是客客气气的样子,冲晓星尘抱拳道:“明月清风晓星尘,原来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还是冲着我手中的y虎符而来。” 晓星尘半壁膀子都露在外面,微微遮掩,想最大限度隐去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摇头道:“我无意于y虎符,自会完璧归赵,不过需你应我一事。” “我已经许了兰陵金氏。”薛洋立刻道,“你想和仙督抢客卿,大可自便,但千万别扯上我做这等不自量力之事。” 晓星尘微微一怔,继续说完:“并非要你供我驱使,而是你日后万万不可再开杀戒,尤其是滥杀无辜了。” 薛洋不料晓星尘说出这话,半晌无语,然后非常讥讽地轻笑出声:“拿着y虎符不去杀人,这真是——” 他调转话头,喝道:“我说要杀他全家,那么就一定是全家,连条狗都不会给他留下!” 尸毒粉铺天盖地朝晓星尘洒下来。 真正的薛洋一路跟着晓星尘,看薛洋和晓星尘在大雪纷飞的栎阳缠斗不休。大雪下了三天三夜,他们也交手了三天三夜,按理说薛洋从来不是晓星尘对手,但两人谁也没将谁击倒,薛洋更是连根头发丝都没伤到。 薛洋已连续四次进入引魂宝鉴,之前三次都因引魂失败而被标记,那和晓星尘杀到你死我活的经历他不愿再有,于是这回格外小心翼翼,只是裹在黑色斗篷中,默默跟随旁观。 第三天,杀手薛洋耐心耗尽,大声嘲讽道:“臭道士坏我好事。你以为你在救世吗?你救得了常家吗!晓星尘,你自己说,对于困在那宅子内的人,究竟是被我用y虎符召唤出的死尸撕咬死舒服些,还是被你耗着,活活渴死饿死舒服些!” 闻言,隐在暗处的晓星尘无法忍耐,现身将霜华剑对着薛洋,恳求道:“别再杀人了。” 薛洋满脸都是桀骜不驯,直接用手握住霜华剑:“这就对了,一剑捅死我,阵法自破,你就能救人了。” 晓星尘脸色苍白,盯着薛洋流血的掌心,加重语气道:“别再杀人了!” “你少惺惺作态了,”薛洋用力将霜华剑往自己心口送,不耐烦道,“哼,你说不杀我就不杀?” 晓星尘用力拉住剑,不让那剑锋再靠近薛洋丝毫,素来冷清优雅的他此刻一片慌乱,口中不住道:“薛洋,你别再杀人了,你别再杀人了……我要阻止你,我要阻止你……” “你阻止不了的。”薛洋残酷地,轻声道,“我说要杀他全家,那么就一定是全家,连条狗都不会给他留下。” 晓星尘瞪大双眼,看着薛洋不知悔改的神情,就像一尊枯槁的石像。 薛洋耀武扬威地看着晓星尘,突然松手,晓星尘拿着霜华立刻站立不稳,连退几步。 “我输了。”良久,晓星尘幽幽叹息道,“还给你。” 那是y虎符。静静放在晓星尘掌心。 薛洋多疑,不肯接过,晓星尘转身,慢慢远去,那y虎符被他安静地留在地上。 风雪弥漫整座城池,真正的薛洋身披斗篷狂奔。漫天飞舞鹅毛大雪,人在其中连身边是否有人都无法察觉,更看不见任何东西,他迷路了。 而突然传来的惨叫为他指引了方向。 还是常家。 那夜常家突然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门从屋内拍得震天响,后来突然消停了,只有拍门呼救声,并无哭嚎。之后三日,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在外的家主常萍闻讯正在赶回,拍门声也越来越弱,最终消停了。 而现在,消失三天的惨叫声再度响彻这迷雾栎阳,而且一声接着一声,就在这朗朗白昼之时。 这次的惨叫和黑夜那次的惨叫不同,每声惨叫都音色不一样,而且刚一发出就立刻中断,同样的声音绝不会叫上第二次。 薛洋闻声奔来,突然一脚踩到一个东西。他蹲下身来摸到它,举到眼前一看,原来是那盏写着“常”字的灯笼,已经被他踩破。 薛洋丢开灯笼,拔出降灾冲进常家,却呆住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在大开杀戒。 晓星尘满脸都是泪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悲伤的双目中滚下,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他神色悲痛,但下手却凌厉,每一剑都是要么封喉,要么剜心,一剑杀死一人,给死者最大程度的痛快,但绝无生机。 薛洋惊呆了。他这一生也算见过各种诡异惊奇,在幻境中也历经三世鬼话,但从来没有此时此刻,看见晓星尘在大杀无辜来得惊愕。 这才是真正的滥杀无辜,栎阳常氏,与晓星尘此时素未谋面,同他无冤无仇。 可晓星尘下手极狠,连婴孩老人都不放过,他身姿蹁跹,杀起人来也像仙鹤起舞,没过多久,常家满门上下,七十余口,全死于霜华剑下。 他雪白的道袍已jian上血渍,ji,ng美的霜华剑已被鲜血染得通红,白皙的双手上也满是污垢,素来慈悲美好的那张脸,全是崩坏了的表情。 他杀完了人,霜华剑落在地上,便举起双手,放在眼前怔怔看着,已经哭干了眼泪,浑身发抖,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欲渡人成佛,不料身先为魔。 这皎皎明月,终于被染上了恶鬼的颜色。 薛洋本以为,在幻境中看见常家灭门,会是一件让自己觉得充满复仇快感的痛快之事,但不知为何,他却一点也不高兴,看见晓星尘杀人时,他心中想的不是叫好,而是住手。当他看见杀手薛洋执意要杀人时,心中感情十分复杂,但无论如何,那绝不是快活。 遇见晓星尘已有十二年,有很多事都会发生变化。 他从未想过,当他重新踏上常家大门,看见灯笼上那个“常”字,他的心中充满平静,而不是自幼以来的,疯狂的恨意。 有谁与他围炉夜话,为他轻轻携糖放于枕边,对他说:“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既然现在的你尚且可算安好,便不必太沉郁于过去。” 薛洋看着濒临崩溃的晓星尘,胸腔涌动出浪潮般的心疼和爱意。他忍不住一步步走向晓星尘,口中喃喃道:“道长,我有话问你。” 风雪迎面吹开他的斗篷,他的脸、他的发,全都露了出来。 “你这一生,最想回到抱山,因为你放不下一个孩子。于是你编织给自己死后的幻境,是你将那孩子抱回方寸观,一心想同他厮守,许他安稳喜乐的人生。” 这孩子七岁,男孩,聪颖过人,噬甜如命,有虎牙两颗。心情好时可爱万分,心情恶劣时凶恶蛮横,是个实打实的恶童。他偏偏爱不释手,要将孩子带回山上,妥善藏好,宠溺爱护,免这孩子在山下受惊,免这孩子在俗事遭苦,免这孩子四下流离,免这孩子自幼失教,免这孩子无家可依。 “你这一生,最大的憾事是不该下山,可你太想去见山下的某个人。于是你编织给自己的第二重幻境,是你到了幽州,却徘徊不前,每日行医救人,不问仙家纷争。” 那个他想见的人,他觉得特别好看,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人,就在惊叹世间竟有这么美好的人,就算再也不会遇见了,也永远无法忘记。但倘若他们是因同修玄门而相识,一人会将激烈的爱误解成无端的恨,一人会将爱深埋入救世理想,最终害人害己,同道殊途。 “你这一生,性若蒲苇,心若磐石,外柔内刚。你十七岁那年只身猎魇,就算受蒙蔽而残杀亲友,也绝不会崩溃自戕。你谨遵师门教导,一旦决定杀人,必然一剑致命,但你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生前那最该刺入敌人心脏的一剑,却只刺在腹部。”薛洋一步一句,痴痴走向看不清表情的晓星尘,清晰道,“或许你太清楚原因,这原因是一盘无解的死局,实在无法可想,唯独一死,换黑子存活。于是你编织的第三重幻境,是重临魇境,这魇境是你一生的预兆,你想设法找出破局之术。” 在义庄,他们执手对弈,晓星尘自绝一处棋眼,被吃掉一块,但就此冲出重围,盘活了整片天地。那棋局的最终,他无奈道:“我输了。你一动,我就分心了,我一分心,心中棋谱就乱了,下不下去了。” 在山林,他们联手夜猎,巨罴的獠牙就悬在晓星尘喉头,他面沉如水,稳稳将霜华cha入巨罴腹部,直入到只露出剑柄,转动手腕让剑搅动一圈,横着破开了巨罴肚肠——一剑致命,一言不发,不会问好玩不好玩,不会“捅在肚子之类的地方,留下后患。” “你这一生,其实无法抱那孩子上山,其实只能因救世而遇见想见之人,其实并非死于受骗杀友,而是你偏偏无法去杀那骗你杀友的,十恶不赦之人。真是可怜啊,道长。你以为用你的死可以换来那人存活,哪知死后八年,那人执念成魔,最终一败涂地,死无全尸。”薛洋道,“你没有办法,你无计可施,你走投无路,于是你为自己编织的第四重幻境,是你千方百计拦住那人作恶,实在拦不住了,那就自己替他做下一切吧。” 雪很大,将薛洋一头乌发落成白首。他走近晓星尘,晓星尘的眼睛已变成两个凹陷的空洞,不住流出血泪,头顶、肩头全是白雪。 他们生前相处时间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区区三年出头,离薛洋想要的,差得太远。 如今y阳路上,与君霜雪吹满头,大概也算得上,偕老白首。 薛洋一生从不知温柔为何物,但这满身剑戟,此刻却温柔得滴出水来,柔声道:“晓星尘,你是不是,心悦我?” 木石05 你抓住我的手,那手沾满鲜血,按理说应该滚烫,可偏偏是冰凉的。 你问我是否心悦于你,我静然不应,你大概当成默认,欢喜之情几欲融化漫天风雪,一把揽我入怀。 你说要带我回义庄的家,我终于动了,悄然攀上你的双肩,你更用力地搂我,领会成彼此拥抱。 我将你双肩紧扣,你逐渐吃痛,不安唤我道长,我十指如勾,已刺透你肩胛,并不放手。 薛洋,别走了,留下来陪我。 薛洋猛地从水中扎出,干瘪的肺迅速盈满空气,仰脖大口呼吸。 他找出了晓星尘求死的原因,相拥时毫不设防,却被晓星尘紧紧扣住。顷刻间常宅坍圮了高檐、斑驳了朱漆,漫天大雪化作乌黑的水柱盖顶,而他的道长死死地拽住他、安静地伤害他,堵住他所有活路,拖他坠入最后的幻境。 死水将薛洋覆盖,薛洋呛水,拼命往上游去。晓星尘在水中长发摇曳,脸色苍白,双目幽黑,如一尾惑人水鬼,安静看着薛洋挣扎,柔软地从薛洋背后绕到肩头,再攀到胸口,再滑至腰肢,再缠于双腿,最终游到薛洋下方,纤细的手指握紧薛洋脚踝,大力将薛洋往深水中拖去。 薛洋瞪大双眼低头,用眼神质问晓星尘为什么,而晓星尘一边害他,一边也仰着头凝望他,面色清冷,不辨悲喜。肩后被晓星尘十指刺透的伤口生疼,薛洋在水中同晓星尘僵持,逐渐失力,被晓星尘一寸寸拉往万丈深渊。 引魂宝鉴之所以被列为禁物,全由于心魔梦境迷人神智,用者必然有去无回。古往今来,于镜中全身而退的,唯独一个佛法ji,ng湛的蓝安而已。有人早就警告过,奈何薛洋不肯听。 薛洋即将溺毙,他紧握的左手终于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松开,一粒橙光随之坠落,映入晓星尘深不可测的眼帘。 那是一颗小小饴糖。是幻境第二世,薛洋出门去屠白雪观前带上的。这糖本是晓星尘当日付的房租,薛洋放到口边,想一想又收于拳头,谁料一捏就是恍然三世。 看着那颗糖,晓星尘古井般的神情裂出波澜,他双手颤抖,最终一把将薛洋往上奋力推去,自己则孤独地沉入水中,白衣长发被逐渐吞噬,再看不见了。 死里逃生的薛洋踉跄着涉水而走,不知走了多久,黑色的水从他胸口逐渐降低到腰腹,再降低到小腿,最终上了岸。 他瑟瑟发抖,一上岸就五体投地,没有一丝气力。一双雪白的道履行至他跟前,他头顶左边传来一道笑吟吟的声音:“没想到啊,他居然放你活路。”话音刚落,shi漉漉的降灾被送到他手上,他头顶右边有一道温和的声音:“我帮你把剑捞出来了,现在帮你烘干衣衫。” “不过你可别得意,你比蓝安小子差远啦。”左边声音道,“能活下来全靠我道法高深、心障澄澈,否则你早已葬身宝鉴。” 薛洋很想抬头,但无能为力。这两道声音一模一样,连咬字时尾音略轻的习惯都如出一辙。他被右边的人翻面,灌入内力烘干衣衫,果然是两张晓星尘的脸映入眼帘,丝毫不差。 左边的晓星尘心情很好,右边的晓星尘一脸凛然,两人都穿白衣,但略有不同。左边那位头戴方寸观的鹤翎道冠,右边那位腰间挂着白雪观的墨梅玉玦。 “我是胎光。”挂玦者一边救治薛洋,一边道,“抱歉前些日子将你捅穿,是遵照对面那位的意思。” 胎光爽灵幽ji,ng,三魂y阳ji,ng血化成。 “我是喜。”戴冠者道,“谁叫我对心爱之物素来很有保护欲呢?死在水中那位是欲。” 喜怒忧思悲恐,七情生死幻障为引。 待薛洋回转过来,他望着面前的山洞,问道:“那里面的……可是幽ji,ng?” 三魂七魄。三魂者,胎光、爽灵、幽ji,ng。胎光是人的良知,第三世诛魇救世的,便是晓星尘的胎光,晓星尘自散魂魄,胎光幸存下来。爽灵是人的r_ou_身,晓星尘死前首先震碎的就是这一魂,随着尸体火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了。 七魄者,喜、怒、哀、惧、爱、恶、欲。第一世抱着小薛洋度过整个春天的是喜,第二世害怕薛洋赶自己走的是惧,上一世想困住薛洋一同死去的是欲。其他四魄,恐怕都震碎了。 三魂七魄中,最关键的是幽ji,ng。幽ji,ng保存一生完整的因果善恶,人入六道轮回也全凭幽ji,ng流转。薛洋九死一生才来到晓星尘残魂的最深处,如果这最后存活的不是幽ji,ng,那么晓星尘是万万无法回魂的,而标记五次的薛洋也走不出引魂宝鉴了。 说晓星尘的残魄幻境远比常人安全而平静,这个薛洋信。不知蓝安是多么恐怖的存在,竟能救出道侣,活着出来开宗立派。 好在胎光和喜都同他点点头,薛洋抓起降灾要走,忽然被两人按住,一左一右吻在他脸颊上,喜笑容满面道:“你曾强吻我俩,这算回礼。” 薛洋自诩脸皮奇厚,冷不丁双颊竟滚烫起来,尚且不知如何作声,喜与胎光便一齐朝薛洋优雅地欠身,逐渐消散了。 “你已找出我求死的原因,”胎光最后提醒薛洋道,“你还要说服我相信执念能够实现,重新燃起我的求生欲,从而劝动我使用活人ji,ng血凝形,便能带我回魂聚魄。” 山洞中星光熠熠,因为嵌满华光溢彩的矿石。薛洋走入洞中,迎面看见晓星尘雪白的胴体,登时屏住呼吸。 因爽灵已被破坏殆尽,晓星尘的r_ou_体被困在十七岁的模样。那一年他遇见薛洋,比当时的薛洋高上半寸,这半寸优势一直保持到死去,不料如今,两人终归一般高矮。 晓星尘恢复赤子身心,不着片缕。薛洋无法控制自己,一寸寸肌肤看遍他的r_ou_体。他真的很白,陷在黑色的岩壁中,就像一块砧板上待宰的鲜嫩肥r_ou_,骨架又纤细,于是那脚踝、那手腕、那腰肢、那锁骨和修长脖颈,都曲线毕露,滋生艳光。他的双腿又直又长,胸口的ru珠和他的唇色一样,都是生嫩的粉红,薛洋很想用力吮咬这三处地方,想看能否在自己的玩弄下,逼粉色绽出嫣红的 y 状。他浑身的毛发似乎都生在头顶和眼皮,所以浓密的黑发像绸缎般细腻、光泽、绵长,一双睫毛像扑闪的蝶翼,而他的胸膛、小腿、腋下和胯间,居然光滑白皙,是头白虎。他的性器正垂在胯下,形状漂亮,安静得正如其人,而他腰收得很窄,屁股于是很翘,两瓣臀r_ou_丰满性感,这身段就算长在女体之上,也是罕见尤物。 难怪他总穿宽大衣裳遮掩身段。薛洋不由自主地想,难怪宋岚看见他的身体后便难以自持。 薛洋已经看硬了。 他看到之后受不了的原因还在于,晓星尘此时的情状ji,ng准地刺激到了薛洋与生俱来的,在性事上,施虐的癖好。 因残缺虚弱,晓星尘的四肢已长入岩壁中,与山洞日渐融为一体,那满洞的宝石,全是靠消解他魂魄幻化滋养而来。晓星尘就这么“大”字状地动弹不得,脚踝及手腕以下已被岩石覆盖,薛洋再来迟个一年半载,他定全然石化。 可如此诱人蹂躏的晓星尘自己浑然不觉,还对着薛洋绽开一缕虚弱的微笑,双眸含情,透着波光淋淋的水汽,气息奄奄道:“是,薛洋。我心悦你。” 这是怎样的一副香艳情景,你终生爱而不得的人,在你面前展露妖娆性感的r_ou_体,却顶着一副纯洁如莲的素颜,穿透浮生险恶,远涉万丈红尘,于y阳两世的昭递中,捧出一颗真心,认命一般叹息着——我也爱上了你。 薛洋回过神来时,自己正一手揽住晓星尘的腰贴上自己,一手大力揉捏晓星尘的臀,低头舔吻他的脖子,用力咬出一个个吻痕,粗壮的孽根意欲明显而恶意地,在晓星尘胯间不断来回摩擦。 晓星尘的声音惊得发抖,听在薛洋耳中可爱得想笑:“薛、薛洋!” 薛洋娇滴滴地应了声:“我在~道长~” 说完低头,一口咬在晓星尘ru尖上,虎牙尖锐,刺得晓星尘毫无防备地尖叫一声,随后顿时羞耻地收声。薛洋哼笑道:“道长,感受到我在了吗。” 晓星尘的声音依旧透着惊悚:“你下去。” “才不要。”薛洋一双手肆意游遍晓星尘全身内外,细腻光滑的触感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他啄了一口晓星尘,“道长,我们成亲吧,就在这里,你的魂魄里。” 晓星尘喃喃道:“你还是个孩子——” 他及时封住了另一声丢脸的尖叫,因为薛洋一口将他的舌头用力咬住,狠狠扯出来泄恨,又放开他,再次啄了一口晓星尘:“道长,你可知道,在义城时我伏低做小,最讨厌你老把我当小孩,嗯?” 他秋后算账,不依不饶:“我知道你眼睛瞎了,在你心中,我薛洋的形象恐怕和小瞎子一般幼齿,是与不是?”说完又啄了一口。 他太了解晓星尘,晓星尘根本无法反驳。 薛洋的手开始恶作剧般摆弄晓星尘性器,晓星尘不敢再强调薛洋在自己心中年岁之小,又沉声道:“我现在,是个死人。” 他身死以来,魂魄幽拘于虚空此处,沉溺于此生执念中,全是浓墨般的悲伤,在四次标记薛洋汲取回不少ji,ng气前,满心懵懂浑噩,从未想过这些事情,此时虽极力摆出年长者镇定的架子,但神情仓皇,生涩得像穿大人衣物的孩童。 “正好,来日方长,我可以和你这大活人欢好千遍,但j,i,an尸多刺激啊,仅此一回,机不可失。”薛洋开始解自己裤子,口中不住刺激晓星尘,“不对呢,道长现在没有尸体了,这不算j,i,an尸,算什么呢,意 y ?j,i,an魂?” 他啄晓星尘一口,欢喜道:“你这样不穿衣服,好方便啊。” 他说一句话就啄晓星尘一口:“我直接让你的魂魄高潮,我直接让你的魂魄受ji,ng,我直接侵犯你的魂魄,会不会让你从灵魂深处记住我带给你的快感,日后复生,身子就离不开我了,换任何人,男人、女人,你都不行?” 晓星尘逐渐承认薛洋欲图侵犯自己的事实,终于开始挣扎起来。他四肢都镶在石壁内,是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的束缚,整个人不断无助地挺起腰肢向上挣扎,又一次次地回落,不过是依旧辗转于薛洋胯下,摆头扭腰罢了。 晓星尘低鸣道:“你我相爱,已属不该,又如何复生——啊——!” “晓星尘,你给我听好。”薛洋极重地捏住晓星尘的yang具,疼得晓星尘满身虚汗,不住呻吟,“我今日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把你带回家,无论你愿不愿意。” “你拍拍屁股就走了,可知八年来我过得何种日子?是你欠我的。”薛洋恨声道。 晓星尘脖颈间已密密麻麻全是薛洋留下的青紫红痕,不可思议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难道可以理喻吗,我明月清风的晓道长。”薛洋霸道道,“我正在杀人,而那个看见后却对我一见钟情的人,是谁呀?” 他闭口不谈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莫名其妙爱上一个千里迢迢缉拿自己归案的敌人,却不住调笑晓星尘:“在魇中明明还想娶兄弟作道侣,吵一架后就移情别恋,这水性杨花的男人,又是谁?” “道长,你现在表情好不情愿啊。”薛洋道,“可恶,道长最喜欢这样骗人了,明明心里爱这样的我爱得要死,我都看见了。” “当年我栽在你手中,一路上都要你干脆杀了我,不然押我回金麟台,如同放虎归山,你可要后悔的。当时我不明白,仙家杀人难道还要三堂会审不成?现如今我可清楚关节了,哈哈,原来是有人春心暗许。” 晓星尘五层心魔薛洋都一一闯过,此时抵赖已毫无用处,晓星尘被说得羞愧难当,只低声道:“别说了。求你。” 这声“求”字让薛洋心中十分害怕,他天性恶劣至极,在床笫间羞辱爱侣是一件让他充满快感的事情,此时却不得不冷静下来,柔声道,“道长,你对我好,我心中都知道了。金光瑶保下我时,你面上油盐不进,心中却是欢喜的。” 晓星尘因这事自责到如今,这是他带入坟冢的秘密,如今被当事人大咧咧挑明白,张了张口。 他本想说些“无颜苟活”“永世不见”之类的话,但薛洋与他正做着欢爱之事,这话说出来十分诡异,便说不出口。 薛洋见状,连忙哄道:“道长,我只杀过常氏一门、宋道长和追杀我的那队人马,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杀过人。” 这当然是欺世盗名的弥天大谎,但薛洋并不打算让晓星尘知道。 可惜晓星尘再不会上当,一边难耐地呻吟,一边摇头道:“你骗我。你这个滥杀无辜的大魔头。” 薛洋的腿挤入晓星尘胯间,薛洋的手沿着晓星尘的上臂一路往下摸过,柔声道:“只要你活过来,我就跟着你救世。我从前枉杀过一人,余生便解救十人,我若枉杀过千人,余生便解救万人,只要你从了我醒来。晓星尘,你不是想救世吗?你总夸我天资过人,你要信我的本事,这可是笔恩泽天下的划算买卖。” 这句话是真心的。 晓星尘不知信了没有,突然开始猛烈地挣扎,想甩开薛洋,口中道:“子琛呢?子琛的一生,都误在我这里,又该怎么办!” 薛洋本已用双手托住晓星尘大腿内侧,就着晓星尘四肢被缚的体位,将晓星尘双腿拉到最开,悬空举起。不料听见这关头晓星尘口喊宋岚字号,整个人都安静了。 “我去救。”良久,薛洋十分冷静道,“引魂宝鉴在我手上,我怎么救你回来,我就怎么去救他。” 他笑一笑:“当然,你若舍不得我,就自己活过来,你去救至交好友,真是天经地义。” 晓星尘怔怔看着他,甘于消湮的脸庞上燃起一丝迷惑,随后逐渐冷静,转为求生的希望之色。 “你别瞻前顾后了,道长。”薛洋心中吃醋,却不愿说出来,淡淡道,“小瞎子的魂魄也在锁灵囊中盛着,你活过来了,听话我就救,不然就拿她当魂质要挟你,任我对你予取予求。” 晓星尘惊愕,还欲说什么,薛洋却怀着满腔妒意,一根手指刺入他后x,ue之中,粗暴搅动。 晓星尘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都被薛洋毫不留情地摁住,一根手指很快换成两根、三根,他欲火焚身,听晓星尘呜咽道:“为什么……只是魂魄,还会这么……疼……” 薛洋也很心急,见晓星尘疼成那样,有些慌然,口中道:“润滑之物。我需要一件润滑之物。” 随后他想起什么,咬着晓星尘耳朵道:“道长,我在你的残魂幻境中,身体可以随心转换年岁,不如你试着想想,让后x,ue能于情动中自主分泌 y 液?” 晓星尘闻所未闻,自是不肯,薛洋忍得也很痛苦,心一横,一边用四指抽cha扩张晓星尘身体,一边蹲下来含住晓星尘绵软的孽根。 晓星尘最后几乎是哭着喊着求薛洋让他s,he的。被心爱之人百般撩拨,口舌伺候,他未经历过情事,刚长大些,每夜又都有阿箐跟着,为人清正,有欲望也强行忍耐,从来不曾手 y ,那孽根离爆炸只差一毫,可薛洋硬是摁住铃口不松。 “我这是为你好,道长。”薛洋残忍道,“什么时候我感觉手指shi了,我就放开这只手。” 晓星尘周身遍布薛洋逼迫他的牙印吻痕,被欲望折磨得神志不清,终于艰难道:“就一点点……” 薛洋眯起眼,柔声道:“一点就好。” 晓星尘呜咽一声,薛洋立刻感觉到深入他后x,ue的手指一阵shi润,又哑声道:“再shi一些。” 晓星尘恨声道:“你骗我,你又骗我!” 薛洋轻咳一声,用唇舌去舔晓星尘的ru头。他和晓星尘已经为欢好耗了半个时辰,他细细摸索过晓星尘全身的敏感带。果不其然,晓星尘媚眼如丝,可怜他欲火燎原,却四肢束缚,连用手摸摸自己都做不到,全靠薛洋蹂躏或施舍,无法自控地大幅度扭摆腰肢,口中不住呼唤“师父”“子琛”。 薛洋不为所动,喝道:“再shi些!” 晓星尘潸然泪下,又挣扎许久,口中“师父”“子琛”不住乱叫,最后用力挺身,大喊一声“薛洋!”,后x,ue认输,分泌更多 y 水。 薛洋道:“不够。” “薛洋……” “再多些。” “薛、薛洋……” 如此好几遍,晓星尘的后x,ue薛洋稍微用指搅动就有潺潺水声, y 水顺着晓星尘大腿淌了一地,胯间一塌糊涂。 薛洋放手,晓星尘如愿以偿地s,he了出来。 薛洋心满意足欣赏高潮时晓星尘的一切反应,温柔亲吻晓星尘。 晓星尘意乱神迷,正在主动同薛洋接吻,两人舌头纠缠。突然,晓星尘尖叫起来。 他空前猛烈地仰身,却立刻被薛洋毫不留情地推回。 “虽然是被强j,i,an。”薛洋已刺透晓星尘,全根没入,看着晓星尘的表情,评价道,“但和心上人融为一体,道长脸上还是露出幸福的表情。” 晓星尘满脸都是泪水,清丽的五官透着凄婉和茫然,但双颊酥红,唇色转艳,微微张口,眼眸略往上翻,唇角透着一丝笑,是实打实的露出了痴态。 他还是个雏儿,薛洋又有凌辱嗜好,能被上成这幅模样,若非他对薛洋动情极深,便是个天生藏着媚骨之人。 薛洋说罢,开始挺腰抽动。 起先是轻轻地、试探地。薛洋每动一下,晓星尘就抖一下。 逐渐薛洋开始凶残地、猛烈地c,ao他,晓星尘每被重重c,ao一下,就尖叫一声“不要”,他的音质本就清丽,又是少年嗓子,叫出来竟然娇媚柔弱,堪称浪叫。 你问我来者何人时,我不答话。 你催我当场斩杀时,我不答话。 我佩的霜华开始暗哑,押送你的路上山水迢迢,人们说我明月清风,定要于天下人面前讨个公道。 其实我只是爱看你的肆意和笑容,如同看见抱山上盛放的鲜花。 明月清风也好,十恶不赦也罢。 人非木石,孰能无情。 =========================================第二章木石完================================================ 本章剧情梗概:让道长复活!让薛晓两情相悦!让薛晓啪啪啪!让薛晓没有身高逆差! 本章脑补了原著部分:道长成名的那次夜猎是什么样的,双道是怎么相遇的,薛晓是怎么相遇的,为什么在全书杀人都是私刑的背景下唯独道长要押送薛洋当众会审,道长究竟魂碎成什么样,薛晓在义城是怎么赚钱的。 本章最喜欢的部分:晓星尘的两个魂魄,一左一右,对着薛洋的脸同时吧唧一口。 第三章 有情 有情01 清河。不净世。 聂怀桑将镜子放下,镜面中照出许多侍女的倩影,她们围着家主摆弄环佩白纱。李飞音进来禀报:“邯郸少主乌弄影、廊坊大公子尹森之都来求见。” 聂怀桑道:“讨厌,不是等会就能见了吗。” 李飞音绷着脸道:“索灵仙人的事在宾客席议论纷纷,他们是聂氏属族,先来探望宗主。” 意思是聂怀桑要办请灵祭的事早在北方闹开了锅,黄河以北一带的玄门宗室,但凡得空,今日都跑来送上拜帖,引颈盼看聂怀桑出糗。邯郸乌氏、廊坊尹氏这两家聂氏属族自赤锋尊死后不服聂怀桑当家久矣,在观礼席上眉飞色舞地同各路宾客大嚼舌根尚不过瘾,非要先一步看聂怀桑窘态,权当抢获谈资的彩头,彰显他们并不受聂氏约束的强硬姿态,也方便日后继续不断挑衅滋事,及早脱离聂氏门下。 也难怪这请灵祭未办就被天下人当成戏看,实在是聂怀桑此前笑话闹得太多。先是聂明玦在世时,有农夫锄地时挖出块石头,上面写聂怀桑将成为仙督。当时s,he日之征刚过,金子轩活得好好的,仙督之位未必能举敛芳尊,聂明玦闻询欣慰得几乎眼泪横流,赶鸭子上架让聂怀桑借机c,ao办聂氏家祭,结果聂怀桑舞火焰刀时烫得松手,一把大火险些烧光不净世,要不是泽芜君和敛芳尊拦着,赤锋尊就要拿他祭刀了。三年后聂明玦葬礼,他唯一的亲人聂怀桑c,ao办白事,居然在扶馆下葬的路上御刀逃离,披麻戴孝的,那叫一个骇人听闻,连素来温雅的泽芜君都难忍悲愤,要替义兄行家法惩治他,又是敛芳尊拦着救了命。再之后猫妖作祟,彻夜嘶鸣“聂氏命格,贵不可言”,聂怀桑不得不c,ao办封猫典,岂料竟对充当祭品的几只猫咪爱不释手,撒泼耍赖将这些猫当宠物养起,满座哗然,连敛芳尊都不知此回该如何圆这玩物丧志的场,万幸小金凌恰当好处地拍掌大笑,n_ai声n_ai气喊“喵喵”,聂怀桑在众目睽睽之中,厚颜无耻地将猫抱给这三岁孩童,兴致勃勃地 起猫来,而满堂寂静中,只有抱着小金凌的三毒圣手江澄“噗嗤”笑喷,提着紫电为他撑腰才草草收场。那次之后,但凡聂怀桑要c,ao办什么祭礼大典,可谓观者如云,喜气洋洋如仙门节庆一般,唯有敛芳尊和泽芜君很有默契地回避。好在聂怀桑怂贵自知,坚决推却一切抛头露面主持事宜的差事,就连这次请灵祭,也是童谣传遍、宋岚三顾,避无可避才承下来的。 聂怀桑道:“聂氏属族或世交,还有谁来了?” “沧州的当家、衡水的家主早已落座。仙督和泽芜君都称事未来,其中兰陵金氏提前送来贺礼。”李飞音停一停,又道,“莲花坞江宗主逃婚到不净世已有一月,他未婚妻,潇湘苑的妙手仙子谢紫彤今日也来了,说是参观请灵祭,实则是……逼婚啊。” 聂怀桑听着,侍女已将他遍体华裳整理完毕,镜子呈上,他立掌拒了镜子,起身道:“到都到我卧室门口了,去会客吧。” 他起身排场不小,侍女们纷纷拉开椅子、挽起帷幔,聂怀桑习惯性地去拿折扇,侍女总管连忙将一串明艳ji,ng巧的串花藕色流苏坠挂在扇柄下。 李飞音绷不住了,闷笑起来。 聂怀桑幽怨地瞅她一眼,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4节 邯郸乌弄影和廊坊尹森之正靠在廊柱边谈笑,见聂怀桑来了,先是一呆,随后带着些僵硬的攀比意味,一齐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嬉皮笑脸地潦草抱拳行礼。乌弄影上下打量聂怀桑,y阳怪气道:“聂宗主,许久不见,风采一如从前啊。” 聂怀桑愚笨得听不懂弦外之音,回礼道:“乌少主才是丰神俊朗,多年如一。令弟没来吗,他最近可好?” “家弟考核优异,被蓝老前辈选成这届学子代表,正在云深不知处全心撰写致辞。”乌弄影生怕聂怀桑带坏他那品学兼优的胞弟,毫不掩饰道,“还请聂宗主管好自己的事务,勿以我弟为念!” 聂怀桑正支支吾吾,尹森之却一脸y险地绕到他身后,踩住一角绸料,朝聂怀桑耳边突然大叫:“聂宗主,有蛇!” 聂怀桑“哇呜”一声,连忙用扇子拍打后背转身,却被尹森之绊住跌倒,本能去拉他袖口:“尹大公子,救我!” 尹森之朝聂怀桑伸手,却在即将碰触他指尖时故意手腕一抬,同时松开脚,佯装憾色,兴奋地看聂怀桑仰面跌落台阶。 不净世的建筑高大巍峨,动辄就是高台数十阶,家主卧房尤其尊贵,台阶突出的就一个“高”字。聂怀桑这样摔下去,铁定要鼻青脸肿地当众登场。而他提前得知这样一件乐事,等会先去宾客席中一说,引领风头,也好在大美人谢紫彤面前彰显自己消息灵通、交际广泛。 聂怀桑拖泥带水地跌落,忽然被一条灵蛇卷住腰肢,又摇曳生姿地被强劲拉扯,猛然拽入一副宽大的胸膛,随后人被抱着,旋转着往下落地。 旋转中他感叹着:“又是这熟悉的感觉,晚吟兄总是使紫电救我。” “你还说,我的紫电又——”晚娘脸的江澄低头吼他,见怀中聂怀桑的模样,突然打了结巴,道,“——不是干这档事的。” 两人旋转翩翩地落地,聂怀桑乖巧得像条小狗,窝在江澄臂弯中。他打开折扇半遮面,一双像极了妃妃的汪汪大眼冲江澄眨巴,口在扇子后道:“晚吟兄还要将在下抱到几时?” 江澄立刻将他冲地上一砸,聂怀桑灵敏地站好。江澄看着他,怔怔道:“你这打扮……” “我不知道啊,”聂怀桑摇头道:“请灵祭主祀需着巫女装,而不净世中,女眷一只手便数得过来,有宗亲血脉的更清一色全是男子汉。这些我事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一双眼角下点着嫣红的泪痣妆容,唇点绛而红,露出的细细牙齿雪白耀眼。头顶戴着个随时能放下的巫女面具,面具顶端有雪白鹿角,鬓旁装饰着串串藕色珠花,面具后头是足足四层荷叶边藕色头纱,就快直拖腰部,头纱下侧垂挂细密的白色长绦。华丽轻柔的巫女服宽袖长摆,一层藕色一层白色,重重叠叠,用ji,ng巧的金线系着。聂怀桑本就身量娇小,层叠的长裙挡住双足,广袖下只露出十点指尖,江澄最近心烦,方才路过时听见群嘲之声才出手,现下看清聂怀桑的模样,晚娘脸都不摆了。 “江宗主久仰!”三毒圣手名声煊赫,能在不净世内院相遇,尹森之和乌弄影连忙上前施礼结交,匆匆奔来,“在下——” “啪!” 尹森之捂住脸时,尚不敢相信自己生受了紫电掴脸之责。乌弄影疑惑道:“江宗——”江澄根本不听他讲话,扬起紫电又一鞭抽中乌弄影肩膀。 “以下犯上,”江澄冷冷道,“目无宗主的奴才。” 紫电是何等法器,江澄下手不重但也不轻,那两位家主登时负伤流血。尹森之羞愤半晌,却实在不敢冒犯江澄 y 威,转而对聂怀桑道:“宗主,云梦江氏在不净世内院,当着您的面擅自责打聂氏两大属族的家主,您也不讨个说法吗。” 江澄心想老子十五岁当家主,遇见众家轮番刁难的场合多得去了,还怕你家聂怀桑讨说法吗。刚眯起眼要开口,聂怀桑却道:“三毒圣手与我自幼交好,论人品才干皆乃当世翘楚,他做任何事,自然都是有道理的。” 尹森之激怒得浑身颤抖,还欲理论,却被乌弄影摁住拉走。 “慢着。”江澄道,“家仆就要有个家仆的样子,退下难道不对宗主行礼吗?” 聂怀桑闻言一惊,连连摆手道:“啊,他们与我平辈,都是家主也不算聂氏家仆,我担不起……” “你闭嘴吧。”江澄的紫电已化作戒指缠在他指头上,他眼神凶恶地摩挲着手指,瞪着尹乌二人,直瞪得两人对聂怀桑规规矩矩地行礼退下,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处:江澄此人如此暴戾野蛮,哪里配得上妙手仙子!这桩娃娃亲真是暴殄天物,将娇花cha于一坨硬邦邦的牛粪之上。 江澄眼见两人离去时的表情与仓皇,也心知方才自己又凶狠太过吓到人了,余光瞟见聂怀桑瑶华照水般前来,有心想摆个正常的柔和表情,却只是抽了抽嘴角。 聂怀桑抱拳道:“多谢晚吟兄救我。” 江澄梗着脖子不看他,突然道:“那几只猫可好?” 他接话经常这样冷场,一时寂静下来,聂怀桑微微一愣,道:“啥?” 江澄背对着他道:“上回见你主持大典,你不是喜欢猫,当场养了几只吗。” 聂怀桑明白过来,尴尬地摸摸鼻子,怪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喜欢的是狗,封猫典上不肯杀猫,只是由于飞音是个猫痴,杀了她会难过的。后来那些猫都送她养了。” 江澄转过身看着聂怀桑,显然面露惊异。 “就为了,不让一个家仆伤心?”于是自己在天下人面前颜面扫地? 聂怀桑苦笑道:“我大哥生前待她极好,她也一心效忠大哥。” 江澄微微点头,道:“提起李姑娘我就想起来了——傅三月!” 他扬声唤来一位白白胖胖的女修,是李飞音的好友傅三月。傅三月天生笑脸,亲热地冲聂怀桑行礼后,问江澄:“宗主,你为什么脸红?” 江澄道:“聂宗主说李姑娘现下方便见客,我这里你也别跟着了,去找她叙旧吧。” “遵命!”傅三月雀跃道,“宗主,你到底为什么脸红啊?” 江澄转身就走。 聂怀桑看着江澄的背影,突然把折扇摇开,极狡黠地一笑。 不净世。请灵祭。 “锁灵囊,锁灵囊,百年一渡仙人坠。” 檀香氤氲中,聂怀桑戴巫女面具,着巫女华裳,双手持桃木剑,ji,ng准地踏出“步步生莲”祭舞,在环形观礼台中央的圆形祭台上,有板有眼地请灵。 祭台背面是主家席,傅三月和李飞音正牵着手坐在一处,靠着讲贴己话,不时指指点点,又碰着额头双双一笑:“我特别想尝试下夷陵老祖那种姿势,下回见面时,我冲向你,跳起来,手搂住你脖子脚环在你腰间,你抱住我。”“饶命饶命,那可不行,我会摔成半身不遂的,到时候要像诸葛先生一样,坐轮椅怎么办?”“哎呀我在减肥的,会瘦啦。” “遥望百年仙在水,今年仙人又落谁?” 宽大的袖子以优雅的弧度折过,聂怀桑在袖子旁露出半张脸,摆动腰腿,姿态典雅地旋转。他鬓边的珠花与头纱下的白绦随身舞动,桃木剑先指苍天,衣袖滑落露出他的小臂,又转身屈腿,灵活地一剑冲向大地,寓意佛陀诞生时步步生莲,“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祭台东面宾客席,江澄罕见地没顶晚娘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柔美的藕色,他虽然不得不答话,却并不看向旁边提问的人。金凌在他身边道:“这是聂叔叔吗?穿成这样才发现,蓝景仪和他身段有些像啊。”江澄皱眉道:“哪里像了。”金凌道:“那端庄又灵巧样子的像啊。舅舅你都不知道,蓝景仪可嚣张了,老是喊我、喊我……反正我下回要带壶天子笑去姑苏,灌醉他后逼他也穿这样一套女装,嘿嘿。”江澄道:“云深不知处禁酒。”金凌道:“所以才想看他喝酒后的样子嘛。他还说仙子是条肥狗,有没有搞错!仙子那么可爱,舅舅你说是吧,仙子最可爱了对不对?”江澄道:“妃妃才是最可爱的。”金凌道:“妃妃是什么?反正,蓝景仪还说——蓝伯伯怎么没来啊,他不是最挺聂氏的吗,真是的。”江澄道:“你小叔叔不也没来么。对了,兰陵金氏都不来了,你怎么在这里?”金凌道:“我来替小叔叔跑腿送贺礼啊。”江澄挑眉:“你?跑腿?送贺礼?”金凌左顾右盼道:“是啊,一车金星雪浪。蓝伯伯就没派什么人送贺礼吗?”江澄冷笑道:“谁有你叔叔礼多人不怪,况且蓝曦臣兄弟都是不识礼数的。”金凌失望道:“姑苏真的没来人啊。可是蓝景仪说过的——” “落清河,落清河,我家奉出囊与罪。” 舞台上不断有白色裙摆和藕色衣摆滑过、扬起,婆娑起舞。随着聂怀桑祭祀到后半段,巫女面具有些松动,某些角度,尤其在他转头侧身时,能看见面具下小半张脸。他大概很紧张,唇抿得很紧,眼神十分专注,泪痣一般的妆容旁流出汗水。 祭台西面宾客席,很多男修都心不在焉,因为艳光四s,he的妙手仙子谢紫彤就坐在中央,她身后还坐着十来个潇湘苑的女修随从。谢紫彤额间垂着一颗水滴形枚红宝石,鹅蛋脸上生着柳叶眉、丹凤眼、挺玉鼻、樱桃口,脖配白玉长命锁,美得熠熠生辉。这年轻女子身着粉色襦裙,露出两点绣花翘头履,披帛挽于臂上,皓腕挂着金铃铛,捧着的小巧箜篌是谢家著名法器“泣露”,端坐得温婉淑仪。她一眼也没往聂怀桑身上看,而是直勾勾看着对面的江澄。 “此身还阳不净世,再续前生功与罪。” 聂怀桑衣冠隆重、步履端庄地收剑,双手伸直,掌心向上地俯身跪下,仪式所需的香烛、符篆和丝竹大作,小沙弥将一只碧色的锁灵囊呈上来,放到祭台上。聂怀桑抖动双臂,徐徐起身,突然并起双指喝道:“东面起!”一条白绫从东面冒出来,围住锁灵囊一侧,观礼台下啧然有声。聂怀桑又一挥手:“西面起!”西面的白绫也围住锁灵囊。聂怀桑又喝令出南北两条白绫登场,此刻从上空俯视,能看见四条绷直的白绫如“井”字割裂圆形舞台,井口是一点碧色,井外是抹藕色霓裳。 祭台正面,带着面具遮掩尸痕的宋岚握紧了拳头。他穿黑色道袍,背负拂雪、霜华二剑,手持一柄拂尘,腰间挂着阿箐那只锁灵囊。他身姿伟岸,气质出尘,十分惹眼,心中又是急切又是希望时间慢点,拳头微微发抖。 聂怀桑道:“礼成!” 什么都没有。没有晓星尘。 席间先是一片安静,等候一阵后,窃窃私语声响起,江澄十分冷漠,本只是看着气息不稳的聂怀桑,突然敏锐地捕捉到几句“烂泥扶不上墙”,刚祭出晚娘脸,却听金凌喊道:“舅舅舅舅舅舅!” 宋岚已展臂凌风飞至祭台,他的手想触碰映出人影的白绫,又因紧张而停在差一厘的位置。 薛洋戴着人皮面具转到台下,冷眼看着宋岚。聂怀桑摘了面具,看见薛洋在场,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白绫被一只手轻巧拨开,晓星尘双眸覆着白布,好端端站在宋岚面前。 席间又是哗然一片。 晓星尘摸索着往前走,宋岚站在他面前扶住他,晓星尘抬头想望宋岚,但什么都看不见,伸手摸到了宋岚的道袍、宋岚的拂尘、宋岚背后的拂雪同霜华,于是他越来越笃定,颤抖的微笑越来越明显。最终晓星尘抬手,摘了宋岚面具。 那是一具凶尸,席间不少人已经站起,连谢紫彤都一挥衣袖,泣露立刻变为一尊半人高的ji,ng美箜篌,纤纤素手随时都准备撩动琴弦。 宋岚与晓星尘恍若一世才得相见,一人凝望,另一人不断用手抚摸对方脸庞,双双对外界万事充耳不闻。 宋岚一直说不出话,他执起晓星尘一只手,良久,才动情唤道:“星尘。” 薛洋瞳孔一紧。 金凌和席间几位少年在宋岚露脸时纷纷惊呼,此时又纷纷奇道:“怎么会说话了?” 晓星尘单手轻轻抚过宋岚鬓边两条白发。宋岚就算活着,此时也正当盛年,何况八年之前。他黑发中唯独耳旁两把长发是灰白的,是那年白雪观一夜被屠,他双目被剜,痛不欲生中,可怜未老头先白。 晓星尘还记得自己从死人堆中好不容易翻出他,用衣袖一点一点擦净他面上血污,看见他的模样后,除了紧紧抱住,便只说得出一声:“子琛,你的眼……多疼啊。”话未完,已捂住双眼,泪如雨下。 今夕何夕。 晓星尘的手指抚到宋岚发梢时,才道:“宋道长。” 谢紫彤又挥袖将箜篌缩小,傅三月则倒吸一口凉气。这样收起兵器、倒吸凉气以及惊呼不已的声音,在今日的不净世还有许多。 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 有情02 清河有灵仙,童谣已成真! 宋岚与晓星尘相认后,不净世内人声鼎沸,各种猜测感慨此起彼伏,这震撼人心的消息将如温卯、蓝安一般成为修真界的传说,不日便会流转天下。传说是这样开头的:双道见面后,宋岚说的第一句话是:“星尘依旧浊世翩翩佳公子,子琛却已尘满面,鬓如霜了。”此话一出,请灵祭上许多稍有年岁的同道纷纷认同,他们当年在猎魇时或金麟台上见过晓星尘,那时他十七岁,而如今十二年过去了,除了目盲,竟依旧纤身玉面,与当年不差分毫!而晓星尘答的第一句话是:“我又瞧不见,宋道长老了也好,长大了也罢,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救人于水火的盖世英雄。”宋岚道:“一文钱的英雄。”晓星尘答:“一文钱的英雄。”说完两人朗声大笑。 之后各地流转的传说就风格迥异了,苗疆说他们聊了凶尸炼法,川蜀咬定他俩相约火锅,幽州描绘晓星尘如何对宋岚钦佩感激,京畿讲两人指点天下大事,江南一带则咏叹当时二人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但此时此地,宋、晓二人似乎毫不在意百世焦点在身,目光中并无旁人。宋岚道:“星尘,这里好吵,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说话。”晓星尘笑道:“好啊。”宋岚于是牵着晓星尘要走,晓星尘这才察觉左手被宋岚攥着,方才他与挚友相见,神魂激荡,并未注意。晓星尘轻轻将手抽出,微微往一个方向转头。 宋岚顺着晓星尘看过去,只见到那名唤成美的少年。他心中一动,随后又打消了心中不安的猜想:星尘眼盲,如何能ji,ng准地去望向谁? 宋岚将霜华从背上解下来交还晓星尘,他握着剑鞘尖端,引晓星尘与他抬步走下高台,朝他这五十天来栖宿的聂家内院而去。他见晓星尘步履稳健,叹道:“星尘,你已这么习惯目盲走动了。”“何止于此,我还能目盲修门。”晓星尘愉悦道,“宋道长,棋、乐、s,he、御、书、数,你样样强我一头,这事恐怕技不如我。”宋岚畅声笑出:“是谁这般流氓,欺你去修门?” 薛洋一直竖着的耳朵,此时微微一抖。 他们边说边走,路上不少名士大德攀谈,聂氏看守亦欲拦路,但全然没有听见、看到、理会,缓缓并肩离去。 聂怀桑皱眉冲自家门徒挥挥扇子,聂氏众人得令,将双道放了进去,又把持内院,不让旁人踏入。薛洋刚跨出一步,聂怀桑背对众人,不动声色拦住,逼视薛洋,压低嗓子道:“薛洋,你再不懂事,定然又会将他逼死。” 薛洋生生停住。 李飞音早对傅三月嘱咐“你等我回来”,此时站在聂怀桑身边,轻声道:“宗主,今日之后,不净世恐怕要处于风口浪尖了。” “怕什么,反正一问三不知。”聂怀桑摇扇道,“何况昨日含光君已特意请我和二哥见了兄长,下个月兰陵百家清谈盛会,新一波的风浪何止百丈,谁还会记得我。” 言罢,换上那副怯懦面孔,手忙脚乱地去尽家主职责,引领宾客、安抚局势去了。 留薛洋还怔于原地,握紧降灾,一言不发。 他心中想:是啊,纵然其他人的性命我日后拼命救世,加倍还上;纵然我再入引魂宝鉴将宋岚、阿菁的命给救出;但义城那些举着火把迎接道长夜猎归家的乡亲,又该怎么算呢。道长在义城住了那么多年,真的能既往不咎么? 【“当然。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杀多少条都抵不过。七十个人而已,怎么抵得上我一根手指?”】 言犹在耳,情何以堪。 他不大懂世故人情,心悦晓星尘就是心悦晓星尘,与他是仙人、是村夫、是贱娼之子并无关系,既然活过来了,谋划的便只有如何将晓星尘紧紧攥死,没想到晓星尘如今在修真众家眼中已截然不同。所谓修真修仙,自然求的就是飞升真仙,可自古以来,除了缥缈难考的传说,天下玄门氏家之众,又有谁真的修成神通?当世靠得上边的活人,不过一位寿齐彭祖的抱山散人,奈何芳踪渺渺。而这回,请灵仙人复生晓星尘,乃一记撼动整个修真界的惊雷,得晓星尘者便如天命加身,无异于手握令人闻风丧胆之器,用不用是一回事,可服不服已定个七七八八。 聂怀桑坦白说,局面维持得相当不行。可众目睽睽下,百年一遇的传言于他身上灵验,晓星尘千真万确由他救回,宋岚不知何时起是他幕下另一位“鬼将军”,众人心中都有强烈的“聂氏双道入手”预感,随后又拼命打消,不敢对他再存轻慢之意。尤其是黄河以北那带的聂氏属族,请灵祭开始前就属他们嘲讽喧哗得最凶,如今面面相觑,什么不受管教、挑衅滋事的想法都打消了。 江澄率先起身,领莲花坞众人听从聂怀桑引导离席。他一走,谢紫彤立刻抱着泣露跟上,几乎是面对面望着他。美人投以秋波,奈何江澄回赠晚娘脸,口中简短道:“金凌。腿。” 金凌立刻跟上江澄。 莲花坞、金麟台还有潇湘苑既然都走了,众人自然停止张望,自矜礼节,纷纷朝聂怀桑道喜。聂怀桑自当家主以来,从未遇此众星捧月的礼遇,一叠声“愧不敢当”,请灵祭就这般再圆满不过地落幕了。 聂怀桑刚洗净脸,江澄就在窗外低声道:“怀桑。” 聂怀桑奇道:“晚吟兄?何事。” 江澄默然许久,艰难道:“躲人。” 聂怀桑秒懂,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他开门迎江澄进来:“晚吟兄,这天底下人人都说,得罪哪家都不能得罪江家,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江澄。怎么,一位妙手仙子就能让三毒圣手如此窝囊?” 江澄悠悠叹气:“你不懂。” 语调饱经沧桑。 聂怀桑笑笑,将层层叠叠的巫女袍解开脱去。江澄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聂怀桑好几眼,忽然摸鼻子道:“这味道是?” “我上台前,掐着时辰偷炖小灶,请灵祭四十九天只能吃蔬果清水。是足足四十九天啊晚吟兄!”聂怀桑边穿玄鸟纹劲装边道:“宋道长盯得真紧,我不敢吩咐厨房,这些日子都是自己偷偷煮东西,躲着吃。” 江澄原本神情有异,却被聂怀桑活灵活现的肢体动作和神情逗笑了:“你倒是把云深不知处求学时,魏无羡偷食的本领学到了手。” “魏兄带的东西能吃吗,啊?除了天子笑,哪样不是辣得人便秘?”聂怀桑咬牙对镜拽珠花,“再说他后来被小古板盯梢,都是你我搭档去山下买宵夜的,哪是学他。” 江澄没有回答他。他手上拿着掀开的碗盖,满室充盈浓郁香味。 聂怀桑长发缠住鹿角,一扯头皮就疼。正在头痛,冷不丁一双手从背后拨弄他的青丝,轻柔地为他解开头发。 聂氏家主卧房的小灶之上,熬着一份色香味俱全的莲藕排骨汤。 “你怎么如此糊涂!”宋岚握住晓星尘双肩,“星尘,你不能再被他骗了。” 晓星尘双手捧着装有阿箐的那只锁灵囊,垂头将脸贴上,良久,轻声道:“我对她最后说的话是——阿箐,跑。” 宋岚道:“你既知道喊人家逃,为何自己还要再度钻进去呢!” 薛洋还站在原处,高朋满座的祭台已空空荡荡,只剩下背面席位上,坐着位体态偏腴的青年女修。那女修有随手带书的习惯,垂头看书,终于翻完了最后一页。 “一个人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地经过一转,不论死志如何坚决,万万不会再度求死。”晓星尘道,“既然我断杀不了他,又不愿再死,何不引其向善呢,宋道长。” 宋岚瞠目,望着晓星尘道:“星尘,你过去,从来都是听我的。” 晓星尘微笑道:“你教我使钱行事,教我世故人情,教我棋法剑术,又与我志同道合。我那时常对自己说,要一心帮宋道长光大白雪观,愿事事听你的。” 他说话依旧如春风拂面,微笑也和记忆中的一般温柔而亲昵,宋岚却笑不出来。 如今的晓星尘,和那时凉粉摊中翻身坐在他身后挽起马缰,两人共骑离去的清冷少年,有些不同。 宋岚忽而看向晓星尘,道:“星尘,你为何一直喊我,宋道长?” 那女修已饿得肚子发响,薛洋凉凉道:“你还真听话。”女修对他说:“长存抱柱信。”薛洋听不懂,不再吭声,腹诽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又一个爱摆大义凛然样子的正道人士,倘若嘱咐你从此不必再见,你还能这般信来信去么。 【“住口,不要喊我子琛。”】 宋岚瞪大了眼。 【“晓星尘,从此不必再见。”】 有什么事,宋岚看着面前微笑的晓星尘,知道有什么事他们都明白了。 ——是破晓时分的死人堆,晓星尘浑身都是污浊血渍,十指鲜血直流,捂住双眼,泪如雨下。然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答他:“住口。” ——雪花飞扬的驿道,晓星尘擦掉唇边胆汁,划伤累累的手持缰策马。然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答他:“惺惺作态。” ——是夜雨中的山洞,晓星尘颤抖地伏在挚友胸口,冷得哆嗦,将额头贴上高烧者的额头。然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答他:“离我远点。” ——是跪求三日的抱山,晓星尘被木桩擦过腰侧,他撑着坐起来,又一步步膝行上去。这回,那熟悉的声音不再言语了,而晓星尘捂着眼睛,淡淡道:“我听你的。” “我尸体已然火化,后来虽被人用引魂宝鉴重凝神识,”晓星尘的言语将宋岚从记忆中拉回,“但养成的魂魄需用活人ji,ng血方能凝形,我又是个不愿意夺舍的。” 【“放你妈的屁!”薛洋状若癫狂,“你以为我没想过吗?这样养成的魂魄需用活人ji,ng血方能凝形,他这么可笑,等神魄养成有意识了,会愿意吗?全是废话!”】 宋岚看着晓星尘,这才发现晓星尘虽然不曾喜形于色,但心情是极愉悦的,这愉悦空前浓郁,连阿箐也只能微微将其打断。而此时的晓星尘,虽是少时身体,但说不出哪里变味了,当年是清冷,如今似是冷…… 宋岚心底刚冒出某个词,晓星尘已对他说出了“采阳”二字。 “对不起。”直到天黑,李飞音御剑飞来,一叠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你饿了吧?”傅三月仰头答她:“没事。”李飞音心疼不已,一句话也不说,拉起她就跑。傅三月和她跑到一半,眼前一亮,道:“你看,不净世的国槐挂花骨朵啦,好有趣啊。”李飞音抬头看了一眼,十分无感,搞不清这随处可见的花草哪里有趣。傅三月背诵道:“槐花满地无人扫,半在墙根印——”“你每次背来背去就那几句,”李飞音道,“吃饭去!”薛洋看她们渐行渐远,他堂堂一个大活人,李飞音硬是没看见,便“呵”了一声。 “谁?”宋岚已发问三遍,“究竟是谁?” 晓星尘道:“宋道长,待我们把你与阿箐救回来,再说,好吗。” 宋岚一听那三个字就想失控,但晓星尘决定不说的事谁又能问出来。 他激动之下握紧晓星尘手腕并举高,那手异常白皙,肌理有力,并不软嫩。宋岚皱眉,忽然想到一只白嫩到丝毫不像习武之人的手。 还有那耳熟的声音,相仿的身量,两颗稚气的虎牙,和健全的五指。 【“薛公子想试探的,我如何猜得出?顶多知你并非不懂掩饰,故意露出马脚而已。”】 他当时露出马脚,就是要逼得我此时在星尘面前失控,可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没法子控制住自己。 薛洋掀掉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神采飞扬的俊美脸庞。 “我欲救你性命,”他怀抱降灾转身,歪头笑道,“可不是用取命的方式。” 拂雪剑迎面而来。 薛洋仰面将腰弯低到贴地,剑锋从他眼前划过,削下几根发丝。 他抱着降灾,偏不出鞘,实在无计可施才拿着剑鞘格挡了一招。宋岚被炼成凶尸后气力更大,仅这格下的一招便把薛洋朝后震飞。薛洋以剑点地,长腿一扫,帅气地落地,眼眸朝上,手背在唇畔擦了一把。 “你欺他眼盲,骗得他好苦!” 薛洋笑得如蜜糖一般甜:“不跟你打,换个人来。” 宋岚持剑道:“换谁——” 话音未落,一道白衣从天而降,霜华冰冷澄澈的银光,正好不轻不重隔开了拂雪。 薛洋笑得像个孩子,击掌道:“这是不是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嗯。”晓星尘道,“不过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以前被人这样欺负过,当时很羡慕,今天换别人羡慕我了,所以高兴。”薛洋说完,又扬声问宋岚,“喂,宋道长,你还打不打?我可是要洗心革面的,你打我不还手,不打我们就快些定个日子,我把你的命还给你,行不?” 晓星尘立刻对宋岚正色道:“宋道长,薛洋之事,无论如何,先进引魂宝鉴将你复生后再说。你我挚友一场,倘若他死在镜中,也是报应不爽,我们无话可说。” 宋岚怔怔看着晓星尘的霜华剑锋,答非所问:“什么时候的事?” 晓星尘一怔,他又自己说道:“罢了,我并不想听。” 宋岚仰头看了看天空,又低头看了看拂雪,突然将拂雪收回背上剑鞘,对晓星尘道:“错不在你。你上一生,什么事都听我的。” 不要喊我子琛。从此不必再见。这都是听我的。 晓星尘将眼睛还给他,一年之后他才被抱山散人彻底治好,下山追寻昔日好友踪迹而去,一开始还能听说他又去了哪里,后来,亦无音讯了。 现下想来,若非晓星尘有心回避,又怎会真的音讯全无。 “从此不必再见。”他确实履行了他们之间的诺言。 薛洋多少岁了还是少年气息浓重,与晓星尘站在一起,般配得如同一对璧人。宋岚望着他们,耳边想起薛洋当年的声音“唉!分明是你自己说的‘从此不必再见’,现在又为何跑来?” 八年生死茫茫,他将这笔血海深仇全算在薛洋身上。 白雪观的事,他眼睛的事,阿箐的事。他当然永远清楚,薛洋十恶不赦。可薛洋的的确确,从没伤害过晓星尘。甚至八年来上穷碧落下黄泉,才修得晓星尘复生。 倘若自己当初不跑来,晓星尘或许在义城里,有安稳的、很长的一生。 “我会回来向薛洋索命的。”宋岚道,“但不是现在。” 他对晓星尘道:“后会有期,我的挚友。” 他眼中的晓星尘是模糊的,但他知道晓星尘一定在静静地听,然后淡淡地微笑。 “宋道长,”薛洋在晓星尘身后道,“不留下来喝杯喜酒?” 可宋岚渐行渐远,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薛洋看着宋岚离去的方向,将头歪在晓星尘肩上。晓星尘沉声道:“子琛心中很难受,你为何还要去刺激他。” 薛洋道:“不刺激他,他怎么愿意接受,双道之间已再也回不去了的事实?” 晓星尘推他离开自己肩头,道:“今晚功课是学——” 他的话突然停止。因为薛洋一把打横抱起了他。 两人面对面,薛洋目光灼灼,晓星尘微微张了张口,将脸偏到一旁。 薛洋笑笑,一步一步,抱着晓星尘往内院走去。 有情03 聂氏以上卿礼薛洋,虽不比金家豪富,但供薛洋享用的不薄反厚,他所居的栖鹤院位置不偏,却非抱着晓星尘足足绕了一圈才回房。 晓星尘连羞赧也是十分文静的,尽管浑身僵硬,却未有一丝挣扎。薛晓耀武扬威,心道:被c,ao老实了。 “什么人欺负你。”这是一路上,晓星尘唯一的主动开口。 薛洋正沉浸在抱得美人归的得意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嗯?谁能欺负我?” “以前被人这样欺负过,当时很羡慕。”晓星尘一字不错地将这句话重复一遍,“是谁?” “嗨,是魏无羡。或者魏婴、莫玄羽、夷陵老祖,总之和蓝忘机黏在一块的就是他。”薛洋道,“道长,你可要记得这厮,日后遇见,就用拂尘抽他,为我出头啊。” 薛洋说话间本想踹开房门,脚提到一半又放下,以肩推门进屋。 他们没有喜服,无媒无聘,亦无亲眷嘉宾。薛洋先牵着晓星尘的手,双双坐到榻上,将引魂宝鉴拿给他,讲自己如何被聂怀桑救起,又如何将宋岚引来清河,最终如何进入残魄幻境等事。他存了私心,故意略去了这些年自己犯下的桩桩罪行,连协助聂怀桑做下的一些权谋算计,因担心不够磊落,也统统不说。 这样的故事大段空白,许多地方连续不上,晓星尘安静听薛洋讲,手指抚摸辨别宝鉴上“胎光爽灵幽ji,ng,三魂y阳ji,ng血化成”“喜怒忧思悲恐,七情生死幻障为引”两行字,至始至终不曾多问薛洋一句。 当红烛烧到一半时,薛洋口中的五世纠葛恰好诉尽。他欲起身添灯,晓星尘却拉住他领口,将人拽至自己面前,ji,ng准地吻住了他。 两人分开时已用力搂作一团,都恨不得将对方揉入身体,头发也相互扯乱,薛洋极痛快地呼吸一口,狂喜道:“老实了,果然老实了!” 晓星尘捏住他下巴,猛然迫他近距离直视自己,认真的神色穿透眼上白布:“薛洋,我今日收了你,从今往后,你一世随我除魔歼邪,再不能作恶,你可愿意?” 薛洋嘿然道:“那岂不是再没凶尸帮我洗衣做饭了——” 他拉长语调,突然反手搂住晓星尘腰,顿时将人拉倒于自己怀中,一手握住晓星尘本能推出的手腕,姿势极风流道:“夔州小祖认栽了!明月清风天下无敌,以后我就跟着你混啦。” 晓星尘还未说话,薛洋垂头靠近他耳边,恶狠狠道:“晓星尘,你听好。薛洋一生杀人六百三十七,其中老弱妇孺者三十二,无过无仇者四百七十一,j,i,an恶薄幸者一百三十四。七岁断指,十岁修鬼道,得势三遭,被剿四回,六亲俱亡,钟情一人。今年二十七岁,因采阳自舍寿数三十年,约莫还有二十年活头,这二十来年若能同晓星尘朝夕相伴,就改了性情,救人济世,换你安心。” 他们在这房间内一拜天地,没有高堂,便对着抱山的方向二次跪拜。第三拜是夫妻对拜了,薛洋心急,拜时磕到晓星尘头,晓星尘柔声道:“阿洋还是这般孩子气么。”薛洋本趴在地上给晓星尘揉脑袋,闻言整个人怔住,忽而道:“我要道长一辈子都这样唤我。”晓星尘毫不犹豫:“好。”薛洋一下将晓星尘拦腰抱起来,蹦蹦跳跳道:“道长,今日我好高兴啊!”晓星尘被他颠得快前后散架,朗朗发笑。 “道长,洞房花烛是要做游戏的。”薛洋与晓星尘手臂互挽,看晓星尘姿态优雅地饮下杯中酒,开口道。 “道长你摸,这是三个倒扣的酒杯,糖在中间那杯里。”薛洋蹲在凳子上,待晓星尘摸索完毕后,飞快地将排成一线的酒杯打乱,“现在你说,在哪里。” 晓星尘侧耳凝听:“左。” 薛洋道:“公允起见,你自己摸罢。” 他在晓星尘摸索完毕、自己接手的瞬间就已把那颗糖偷入袖中,晓星尘如何还摸得到,正在不可置信中,薛洋指着晓星尘道:“你输了,脱一件!” 晓星尘此时本就输得只剩一条白亵裤了,闻言一僵。衣冠楚楚的薛洋吹着口哨,欣赏这素来衣冠端庄的道长极不自在的样子,心中坏水如潮。 晓星尘抿唇思索了半晌,扬手撤掉了头上的发带,丢到地上,和他满地的衣物混在一起,及臀黑发为他平添几丝风情。在薛洋异常失望的“你——”声中,晓星尘夺过桌上物件,道:“换我来摆,你来猜。” “你来就你来,”薛洋仰着脖子道,“照样输得你一条裤子都不剩。” 晓星尘几乎全裸,心中十分羞耻,用尽全力将那三个杯子打乱得稀里哗啦,那认真的模样让薛洋暗笑到腹痛。 那三个杯子根本颜色不同,任晓星尘再怎么手速拔群,也是输定了的。 “你是想耍赖吗,道长~”薛洋摸着下巴笑问,一步步逼近晓星尘,在晓星尘徒劳的抵抗中一把扯下晓星尘亵裤,扬手丢到背后。 “嘿。”他甚至亲了口晓星尘胯下之物,天真烂漫地打了声招呼,逼得晓星尘一手捂脸、一手抓紧桌沿,微微敞开身子,害羞得根本不去面对他。 但薛洋佯装不知道晓星尘在想什么,干脆利落地站起来,拍手道:“我赢啦,换第二个游戏。” 他踢开脚旁雪白的道袍,道:“衣服不能穿回去。” 晓星尘闻言楞楞望向他,突然端坐起来,双手遮在胯间,裸露的肌肤异常敏感,全身都是羞耻的浅红色。 “这个叫解同心结,”薛洋双手最后朝两边用力一拉,“闹洞房的规矩呢,是要新人用嘴来解。” 晓星尘仰面躺在桌上,双手举过头顶,手腕被红色麻绳捆住。他两条腿最大限度地朝外分开,大腿同小腿对折后绑起,一副任人抚弄欺负的体态。 他一言不发,立刻扬起脖子,勉力去咬手腕处的结。薛洋喘息着,看了一阵他不断微微扭动的身体,上前摸着他头发道:“星尘,手腕算了,我打的是死结,你这么拼,会下巴脱臼的。” 晓星尘浑身都是汗,黑发像妖娆的海藻,贴在他浑身各处。薛洋又喘了会,才恢复油嘴滑舌:“道长去咬腿上的同心结,我打的是蝴蝶结,很可爱的,你咬咬便知。” 他解开晓星尘手腕上的束缚,晓星尘双目迷离,撑起身来去摸两条弯曲朝外的腿。确实是两个蝴蝶结,不过都打在背面靠臀部的位置,晓星尘只得在桌上翻过身,翘起屁股去咬。 薛洋默默绕到桌子那端,雪白的臀r_ou_就在眼皮底下。纵然晓星尘肢体柔韧度极好,要咬到绳结也需不断尝试,他的腰臀自然不住扭摆,而蜜x,ue也暴露无遗。 薛洋就这么出神看着,连一根手指都不去碰他。 晓星尘挣扎着,皓齿终于咬住绳结,筋疲力尽地一扯,随着双腿伸直落下,整个人也瘫软在桌面上,无声地激烈起伏胸膛。桌边烛火越来越暗了,薛洋走出几步,举着另一只灯盏过来,用明亮的灯去照晓星尘的身子,只见鲜红的麻绳凌乱地散在他白得发亮的胴体上,香艳异常。 晓星尘感觉到烛光,不悦地蹙眉,一弹指将那火光灭了。 “道长,生气啦?”薛洋笑道,“愿赌服输,是你输了第一个游戏嘛,弄成这样又不赖我。” 晓星尘羞愤欲死,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于牙缝中幽幽骂道:“顽劣。” 他翻身下桌,薛洋强忍住鼻头热意,将灯盏放到桌上,刚想跟过去,突然低头去看桌子。 他用手抹上桌面那摊液体,放到眼前查看。 “吃同心果啦。”薛洋雀跃地将苹果挂好,指头一下一下戳着玩,劝道,“最后一个游戏啦,道侣~~~~” 晓星尘抱住自己缩在床脚,双目无神道:“我拒绝。” 薛洋跪爬过去,缠在晓星尘脚踝那里撒娇:“道长这么玩不起么,要有点游戏ji,ng神呀,我想吃苹果啦。” 晓星尘依旧看着墙壁,幽幽道:“不对,你今夜是存了心折磨我的。” 薛洋眼睛一眯,叹息道:“唉,本来被采阳后就没几年活头了,人生苦短连游戏都没人陪着玩。” 晓星尘立刻起身。 薛洋哈哈一笑,乖乖坐好,刚大张着口要咬苹果,却被晓星尘极重地握住了手。 “阿洋,不要再拿采阳那事玩笑。”晓星尘对着他,以非常珍重的语调对他说,“不要再说。不要再说这件事。”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若不是薛洋于残魄幻境中强行让他采阳,自舍ji,ng血供他复生,阳寿大减,晓星尘这种在郊野荒村也要仪态衣冠一丝不苟的正经人,又怎么会那样毫不留情地赶走宋岚、任他打横抱着四处示人、顺从他情事上的百般凌辱。 他想余生同薛洋结为道侣,对薛洋百般宠溺,将薛洋缺失的童年幸福,以一己之力,百倍千倍地予。 薛洋就着晓星尘握住自己的姿势,举起手,放至唇边,于他手背落下一吻:“好。再不说了。” 两人面对面跪在床上,闭上眼睛,将头慢慢靠近,一人咬了一口苹果。 “好吃。”薛洋评价完毕,忽而道,“游戏不玩了。” 他挥手连绳带果地斩断,扑倒晓星尘:“吃你。” 他重重地吻晓星尘的唇:“吃你的嘴巴。” 重重吻晓星尘的肩:“吃你的肩膀。” 重重吻晓星尘挺立的ru珠:“吃n_ai。” 晓星尘本将一只手cha在薛洋头发里,非常紧张,推却也不是,回应也不是,还要强压住翻身推到薛洋的冲动,此时低低笑骂了声:“流氓。” 薛洋默认了,双手滑至晓星尘腰间,依照采阳时的回忆,往他敏感处一捏,顿时听见沙哑的“啊”声。 “道长,你回魂时忘了把体态恢复正常,”薛洋一只手指cha入晓星尘后x,ue,又拔出来,cha到晓星尘口中,“和女子一样,动情时会分泌汁水,真是 y 荡。” 晓星尘呜咽着想用舌头抵出薛洋的指,薛洋的手却缓缓深入,一直cha进他咽喉,模仿yang具交的动作不断抽cha:“不过我喜欢。” 他拔出手指,整个人趴在张口惶然喘息的晓星尘身上,哑声道:“你身子不 y 荡点,我还真担心被我玩死在床上。” 说完直接将来不及反应的晓星尘翻过来,解开裤子就刺透了他。 在晓星尘本能的挣扎和呻吟中,他不断侵犯他,每一下都重得胯间之人难以承受,在痛苦与快乐的火焰中苦苦煎熬:“什么浊世翩翩佳公子,什么救人于水火的大英雄。” 晓星尘正在反手推薛洋大腿,听见这话微怔,心想:他今天百般报复我,是在吃醋么? “哼,难受?”薛洋一边从后面激烈地性侵晓星尘,一边单臂搂住晓星尘肩头,将晓星尘上半身搂起来,俯身在晓星尘耳边,低不可闻道,“一文钱就把我的道侣给买了,不是强盗是什么。被人抢走,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理所应当!” 他放开晓星尘,晓星尘重重跌落在床褥间,已被c,ao得不住呻吟,双手死死抓着被子,却被薛洋就着交的姿势直接翻转过来,巨大的刺激让薛洋呻吟晓星尘尖叫,薛洋道:“哼,流氓?” 他沿着晓星尘的额头吻下去,眉梢、眼角、耳垂、脖子、锁骨……他早在第一个游戏时便情动,此时得逞,逐渐也意乱情迷起来,道:“你也来摸我的脸、我的头发。” 晓星尘的双腿颤抖着,慢慢卷上薛洋ji,ng干的腰,呻吟喘息,勉力举手。 抚摸道侣的脸庞。 抚摸道侣的头发。 薛洋道:“亲我。” 晓星尘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极其荒唐,许多善恶是非、正邪道理又出现在心中。 “晓星尘……”薛洋也几乎不能开口说话了,含糊求道,“亲我。” 晓星尘认命地叹息一声,吻住上方柔软的红唇。 有情04 极尽缠绵的新婚夜后的清晨,薛洋被兵刃相接的动静吵醒,降灾握于手中他便飞身出了门。 聂怀桑匆匆赶来,恰同薛洋打照面,眼往薛洋背后的门内一扫,便对薛洋做出个“恭喜”的口型。薛洋冲他拱手,脚后跟稍带,满地的衣裤麻绳被门闭上。 晓星尘缓缓摸出来时,内院尽是鞭子破空与琴弦峥嵘之音。薛洋本倚在门上啃苹果,连忙去扶晓星尘:“道长来,看神仙打架。” 晓星尘回握住手,侧耳道:“箜篌?” 一粉一紫两道身影正在聂家内院那些巍峨的屋顶上飞来飞去,男女混打,ji,ng彩无限。谢紫彤大幅度连拨箜篌一排琴弦,江澄用紫电挥成霹雳破开她的音波,谢紫彤直起身,将泣露化小,抬掌飞出去,使其绕着江澄转,自己抖动手腕,以金铃c,ao纵泣露攻击,江澄在屋脊上连续七个腾身翻转,紫电一鞭鞭抽打泣露。 谢紫彤直勾勾看江澄,江澄顶一副晚娘脸,无论如何拳来脚往,两人面上始终不变。泣露对紫电、未婚夫妻打架,两件事中的任何一桩都足以让人燃烧围观品鉴之意,何况俊男美女,众人看得啧啧称奇。 江澄一口气空翻到第二十个时,聂怀桑忍不住道:“晚吟兄,堤防晕头啊!” 江澄于百忙中回:“没事。” 紫电卷上泣露,一下被江澄握在手里。他冲空气倨傲道:“哈,赢了。” 晓星尘是瞎子都听出不对:“江宗主,那女子大概在你西南方。” 江澄甩头,甩去眼前乱冒的星星,转向西南方,这才面对谢紫彤:“仙子还想赐教吗?” 谢紫彤美目盼兮,开口道:“废什么话呢,老娘法器都被你丫收了,还上去找削啊?” 伴随着端庄淑仪的美丽仙子开口,地上纷纷传来站立不稳的跌倒声。 谢紫彤将双腿搭上桌子,直伸到对面聂怀桑鼻子下,c,ao起手边的紫砂壶,樱桃小口对着壶嘴“咕噜咕噜”灌完水,诉道:“江晚吟第一次见老娘就袭胸轻薄老娘。” 薛洋和聂怀桑不同程度地倒吸凉气,“唰唰”扭头朝左。 江澄额角青筋乱跳,道:“我十来岁时,随父亲去潇湘苑作客,听见桃花深处传来犬吠,魏婴跑得比兔子还快,只得独自上前查探。只见一三岁女童跨坐于条松狮犬上,一拳拳砸得那可怜松狮呜呼哀哉,就从背后抓着她腋下提起来救狗。挨着胸了吗?或许吧。” 薛洋和聂怀桑啧啧称奇,又“唰唰”扭头朝右。 谢紫彤道:“江晚吟第二次见老娘便表白说稀罕老娘。” 江澄青筋暴起,道:“魏婴非说潇湘苑繁文缛节闷死人,拉我去桃花林玩,哪知走散。我当时年少,身陷无数恶毒陷阱机关,一位金铃作响的少女以曼妙的箜篌曲音领路,无论我如何追问都不发一言,亦不露面,夜间用绳子吊着美味饭菜送到洞底喂我,完全符合我心中完美道侣的幻想。我当时哪里晓得,这些陷阱都是她谢紫彤在桃花林中抓ji撵狗设下的,饭菜也都是厨子做的,不出声露面是怕我向谢伯伯、谢伯母告状,而这位少女年方四岁!” 两人回合制发言,说的全是她们自幼各种y错阳差的误会,因谢紫彤心知江澄是指腹为婚的未来夫君,难免一次次会错了意。自作多情一次不要紧,但花样层出的自作多情累积上十九年可就要命,确凿是系于江澄的桃花债一笔了。薛洋和聂怀桑脑袋不住左右摇摆,听谢紫彤自述打小想当莲花坞主母,不料及笄礼过了,云梦却迟迟没有上门提亲,如今芳龄实在等不起了,她便杀来质问。 江澄道:“你我倘若指腹为婚,为何我从未听说?” 谢紫彤道:“我们两家父亲歃血为盟之事,老娘还能扯蛋?” 她从乾坤袖中扬起一纸契约,大概就是那娃娃亲的凭证。江澄看得眼都直了,双目怒火熊熊,劈手去夺自己的卖身契,却被谢紫彤灵巧地躲过。 “我们的婚事是双方父亲订下的,你丫傻了吧唧,”谢紫彤将纸重新收回袖中,“每年你爹都领着你到我那旮旯来,而且总让你来找老娘玩耍,是我们住得很近?我们是亲戚?你爹无机六瘦?” 薛洋和聂怀桑的头再一次齐刷刷朝左。 江澄一脸怔怔,望着粉裙少女哑口无言。 寂静中,莲花坞随众较靠后的地方,传来傅三月的声音:“老宗主是不是想让魏无羡娶谢小姐,怕老夫人反对而谁都不说,是以宗主从小到大,一点也不知情?” 李飞音连忙扯她袖子,傅三月顿知失言,但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再悔也晚了。 江澄面若冰霜,道:“就是这样。他不喜欢我阿娘,连带也不喜欢我。” 这一句,还真是难以反驳。 江枫眠成亲前明明与志趣相投、家势相当的好友谈好了儿子未来的婚事,因与虞紫鸢夫妻失和,这等大事,竟对枕边人提都不提!不仅如此,收养魏无羡后,他暗中做主,想把这上好的儿媳许给魏无羡,对亲儿江澄只字不言。 江澄心中极其痛苦,可江枫眠已死,他连责怪、质问、争吵或发泄痛苦的对象都已没有了。纵然每年江枫眠都会带江澄去潇湘苑,但哪回不是也把魏无羡带去?说是说让孩子们玩成一块,可江枫眠不是总对谢宗主说“无羡这孩子生性活泼,紫彤爱玩的他都能带着玩,不像阿澄,游山玩水不大在行”? 可是,就算父亲还在世,我能去质问他吗?江澄感到苦涩入了五脏肺腑,心想,自魏无羡来,我从小到大,哪回不是拼命讨父亲欢心,希望他能像喜欢魏无羡一样喜欢我。我拼命读书、修炼想让他赞赏,最喜欢的三条小狗被送走了也只敢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再多的委屈愤怒也不敢当面对他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算他活着,我难道会去为自己抱不平吗? 谢紫彤已把脚从桌上放下来,她脸色苍白,看着江澄神色,想去触江澄衣袖,江澄却突然站起来。 “我记得那年,魏无羡和蓝忘机合力斩杀屠戮玄武,年少成名,我父亲十分高兴,亲自下井将魏无羡抱出来,我问他可否受伤,他都没有听见。”江澄用一点也不江澄的,十分温和的声音说,“我当时好累、好累。母亲因不愿去救魏无羡而没来,父亲却只顾着救助他,那么多我带来的莲花坞族人,全忙着赶紧回去救人,而我确认魏无羡安全了,心中一松,瘫在地上一步也起不来,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族人们遗弃在井边。要不是聂怀桑当时也领着赤锋尊来救人,把我背回去了,我还不知道是何等下场。至始至终,大家都在夸魏无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夸我的,只有牵着赤锋尊,走在我身边的聂怀桑,说了一句‘十日往返的路程,江兄七日就奔波完了,比兄长御刀还快,好厉害。’随后赤锋尊道‘人家那是一刻都没有休息过!哪里像你!’我当时心中很高兴有人夸我,很想听聂怀桑再多夸我几句,谁知被赤锋尊一吼,他吓得一声不吭了,我趴在赤锋尊背上,觉得自己虽然有父亲,但还不如聂怀桑这个只有哥哥的人。” 这些陈年往事,他却连聂怀桑每一个字都能背出,可见那时的他,心中是多么孤独无助、耿耿于怀。 谢紫彤不说话时楚楚可怜,美目已盈满泪水。而江澄对她冷冷道:“谢世妹,那就请你去乱葬岗同魏无羡冥婚吧。” 谢紫彤玉容憔悴地走出会客厅,像一片花瓣那般弱柳迎风,似乎盈盈不堪一握,却遇见晓星尘安静地在桃花树下立着。 谢紫彤此刻很想与人说话,谁都好:“晓道长在做啥?” “等人。”晓星尘对她微笑,“顺便赏花。” “赏花?” “是。虽看不见,但闻那香味,我心中自是桃花漫天。”晓星尘道,“我爱桃花,却不能使他常开不谢,这花是他自己的花,纵然攀折,也无法拥有。” 他对面的谢紫彤已流下两行清泪,好在晓星尘盲目,保全了谢紫彤最后的自尊。 “道长说得对。”少女走到晓星尘身边,与他一同抬头赏花,“花开了,总会凋谢。老娘有幸在花期将他欣赏,心中已是桃花漫天。”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5节 这桃花盛开的样子,像极了她三岁时和江澄初遇那般。 她在潇湘苑十分孤独,父母侠名在外,忙着救世,一年到头与她一同吃不上几餐饭,又极重繁文缛节,认为闺阁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由n_ai娘带大。她的成长中,满桃花林的山ji野狗是最好的伙伴,那n_ai娘是金山囤人,她好端端一个湘女,因极度缺乏交际而满嘴n_ai娘的乡音。父母幼时不管教陪伴她,大了又嫌她丢人,命令她以端庄淑仪的面目示人,扮演好她“妙手仙子”“洞庭明珠”的伪装。 好像从小到大,只有在江澄面前,她才可以做回那粗俗的、顽劣的、野蛮的,她自己。 “住手!别打小绵绵!” 她被人从腋下拽起,仰头看见一位头戴着九瓣莲发冠的紫衣美少年:“小绵绵?” “你就是潇湘苑有名的美人胚子谢紫彤?”江澄道,“我看你分明只是个寻常人啊。” 漫天绯色的桃花在她心中起舞。她听父亲说过今天谁会来。那就是她日后的夫君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谢紫彤这种大美人你都看不上么。”聂怀桑道,“潇湘苑的繁文缛节也就云深不知处可以比比了,她这回离家来追你,恐怕付出了很多。” “可她性格既像魏无羡,又像我娘亲。”江澄道:“我爹和我娘一生都是怨偶,直到莲花坞被温狗灭门那天,临死时用一条紫电才两心相知。我和魏无羡从小吵到大,他为了不认我连断——” 他意识到要说漏嘴,话锋一转:“何况我对妻子姿容并不在意。我阿姐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可很多人看来,不过中人之姿。” 聂怀桑装没听出他的漏嘴,为他添茶,笑问道:“江宗主,你可至今未娶啊,你究竟在等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个头娇小些,长得可爱些,但要温柔快乐,最好什么都不懂,也不要舞刀弄枪,这些都是交给男人的。”江澄道,“与我能说上话,不要怕我,还要给我炖莲藕排骨汤。” 说者无心,但聂怀桑不知为何,越听越觉得这话意有所指,一颗心前所未有地猛烈跳动起来。 江澄与聂怀桑告辞时,傅三月一个劲地往李飞音怀中塞吃的:“这一包是提前给你的七夕礼物,梅子糖,又酸又甜;这一包是提前给你的中元节礼物,金华酥饼,就这家梅干菜多;这一包是提前给你的中秋节礼物,梁氏铺子大礼包,我知道你喜欢猪r_ou_脯,但听姐姐一句劝,那个酸辣金针菇啊……” 李飞音怀中的东西一直一直堆到下巴处了,傅三月才把家当掏空,一个劲道:“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女儿家到底心思细腻些。”江澄满头黑线,对聂怀桑道,“我来住了一个月,竟没想到带东西给你。” 紫色的队伍御剑离去,九瓣莲铃在空中依稀作响,李飞音一直对傅三月笑着挥手,直到那队伍变成小小黑点。 薛洋面上在听,实则心中在出神地畅想“梅子糖”“金华酥饼”“猪r_ou_脯”“酸辣金针菇”都是什么味道,暗地里口水三丈,直到身边晓星尘一声:“聂氏于我和阿洋多次有恩,宗主万万不可。” 聂怀桑面沉如水,直直跪在地上,娃娃脸上的表情和哭泣无异:“道长心怀救世之念出山,来去随心,我亦不敢相阻。但兄长死无全尸,仇家势力滔天,怀桑无能,请道长助我报仇雪恨。” 晓星尘把聂怀桑扶起来,薛洋看晓星尘神色,叹了口气,拍拍降灾,心中道:降灾兄啊降灾兄,道长这是要与我们一同管闲事啦。 晓星尘认真听了那封凝聚聂怀桑、李飞音甚至薛洋不少心血的告密信。聂怀桑问他:“晓道长,这信你觉得如何?是否还需再听一次?” 薛洋出声道:“我家道长可以听子下棋,你觉得还需要再听一次吗?” “阿洋。”晓星尘微微脸红,随后答聂怀桑道,“条理分明,列出了种种证据,还附上了几位人证的住址,可供查证。” 聂怀桑道:“我邀道长相助,定然证据确凿。” 晓星尘淡淡道:“然而即便如此,你方才读的,颇多存疑。” 薛洋心道:原来这就是道长断案缉凶时的风采!他当年跨省追捕于我时,一定也是这样。心中边想边觉得爱意如潮,随后在心中狂抽自己一记耳光,担忧道:我这莫不是要疯了? 这信是百般设计写就的,光是寻老妓思思就花费了半年时间,众人自认天衣无缝,闻言俱是一惊。李飞音道:“何处存疑?” 晓星尘道:“存疑甚多,最显而易见的有两处。一者秦夫人既对女儿亲事心中惶恐,为何舍近求远,先找金光瑶,而非金光善?二者金光瑶此人,我与他仅于十二年前金麟台打过一月交道,也知他长袖善舞、滴水不漏,他连赤锋尊都能杀得不留痕迹,又怎么会在那二十名妓女中留下活口?” 薛洋喝彩道:“道长说得对!” 不料他说话的同时,晓星尘正好微笑着对他道:“阿洋觉得对不对?” 两句话同时响起,晓星尘脸又红了红,心想:这断案缉凶的正经时候,我为何总是想听阿洋说话,又为何总是觉得羞赧?我这莫不是要疯了? 聂怀桑道:“所以,道长是觉得金光瑶的罪行还不够确凿?” “不。”晓星尘突然提起霜华就起身要走,“纵然细枝末节你用了心机,但金光瑶此人撒谎无数害人无数,杀父杀兄杀子杀师杀友,其罪当诛。” 聂怀桑忙道:“既然如此,道长为何要走?” 晓星尘:“聂宗主,我问你,金光瑶的身手比阿洋如何?” 薛洋心想:自然是本少爷y虎符在手,智勇无双,强过我那恶友啦。 聂怀桑道:“基本上,差不多。” 晓星尘凛然道:“这就稳了,我立刻前去兰陵,到那金光瑶面前,将他直接一剑刺死,为你兄长报仇。” 众人瞠目结舌,纷纷道不行,将他拦住。 晓星尘疑惑道:“你们是对我的手法不放心吗?抱山散人座下杀人最是稳当,要么一剑穿心,要么一剑封喉,绝不会让他说出一个字来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行! 奈何晓星尘对帝王心术一无所知,也天生不是这块材料,而众人面对他泠泠然皎皎然的样子,心中都觉玷污这人单纯心思实在过不了心中那关,最终含糊其辞,由聂怀桑一句话结尾:“下月兰陵金麟台举办百家清谈盛会,正是送出这封告密信的最佳时机。而在此之前,攘外必先安内,明日就要去请灵祭上最不服管教的几家聂氏属族处走走,还请道长先帮我这件事吧。” 邯郸。 聂怀桑一行突然驾到,要找家主乌弄影,乌氏门徒说他人在书房,李飞音刚要开道,聂怀桑道:“乌弄影从云深不知处通过考核都有十多年了吧,还会在书房?” 这才被告知:“在二公子书房。” 薛洋对聂怀桑道:“区区一个属族,就敢这样对你不客气?” “已经够客气了。”聂怀桑道,“这一看就是晚风在家,这些家仆怕被晚风责罚,才对我如此礼数周全。” 薛洋怪笑一声,一脚踹飞那书房都说不清楚的乌氏家仆,同时降灾架于旁边欲拔剑的另一家仆脖子上,逼人带他们去找乌弄影。 乌晚风的书房布置得和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有得一拼,相当之雅正。唯独那张大书案上,文房四宝全被堆在两边,露出足够一人仰面躺在上头的空地,凳子被人踹翻,案边的窗户大白天的竟然还放下帘子,似乎是匆忙弄乱的,还来不及收拾。 乌晚风一丝不苟地对聂怀桑行礼,聂怀桑笑眯眯道:“你兄长前日对我说,你的考核成绩在世家公子中是最优异的,恭喜。” “宗主谬赞,晚风汗颜。”乌晚风毕恭毕敬答完,又低低对乌弄影唤道,“哥!” 乌弄影还在记恨那一鞭之仇,本不愿行礼,但被乌晚风这么一唤,做出个十分无可奈何却似乎又很享用的表情,也行礼了。 他行完礼,想再直起腰杆却不容易——聂怀桑的折扇重重压于他肩上。 “乌氏也算满门忠良,”聂怀桑厉声道,“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败类!” 乌弄影万万没想到还会有被聂怀桑呵斥的一日,他却先去看了乌晚风一眼,才顶撞道:“我素来君子坦荡荡,纵然前日对你稍有无礼,那你也该先去质问质问你自己——聂怀桑,你资质愚钝、不思进取、毫无建树,赤锋尊的颜面在九泉之下都快要被你丢尽,浑身上下哪一点配得上我乌氏对你有礼!” 乌晚风道:“哥,父亲从s,he日之征时便效忠聂氏了!” 乌弄影本是挣不开折扇的,但乌晚风一说话,他突然爆发力量挣开聂怀桑,挡在乌晚风身前,似乎想说出大逆不道的言语,却频频观察乌晚风眼色,没有开口。 “我聂氏庙小,压不住你这尊菩萨。”聂怀桑道,“那姑苏蓝氏找你兴师问罪,你怕不怕?” 乌弄影道:“你胡说什——” 李飞音却突然持剑而出,刺向他手臂,乌弄影拔剑相迎,两人缠斗。李飞音虽然使的是剑,但练的却是聂氏刀法,剑走轻灵,刀走厚重,乌弄影占了上风,不料她却突然一改剑招,以蓝氏的剑法杀向他。这剑法已是蓝氏绝招之一,事发突然,乌弄影本要负伤,乌晚风喊着“哥!”要扑上去,薛洋用降灾将他绊住。 不料乌弄影竟接住了这一剑,聂怀桑微笑不语,乌晚风却愣住了。 李飞音手中的蓝氏绝招连绵不断而来,乌弄影一点不差,连续接她三招。聂怀桑看准时机,道:“够了。”李飞音立刻收剑回到聂怀桑身后。 聂怀桑道:“啧啧,乌家主啊,蓝家含光君可是嫉恶如仇,你说他得知邯郸乌氏窃他剑法,会不会也给你来个逢乱必出?” 乌弄影道:“我哪里窃他剑法!上个月有人匿名送过来的,送上门的东西难道不用吗?” 聂怀桑笑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人匿名赠宝,姑苏蓝氏会信吗?天下人会信吗?” “可,”乌弄影道,“你们不也学了吗。” 聂怀桑哈哈笑道:“蓝曦臣与我大哥情同手足,教我聂氏几招,你又何须大惊小怪。” 其实蓝曦臣为人极有原则,身为一宗之主是断不会因私情而出卖氏族剑法的,但聂怀桑演技十分逼真,多年来又给人根深蒂固的“一问三不知的脓包”印象,故而乌弄影不疑有诈。 乌弄影微微一怔,恨声道:“你没有证据。” 忽而一道十分清冷的声音沉静道:“我是人证。” 说话者白衣盲目,正是明月清风晓星尘。有他为证,已经不需要其他证据了。 乌弄影似乎不信自己今日要栽在聂怀桑手上,激怒之中,狂吼一声,刚要和聂怀桑拼个同归于尽,忽而听见背后十分轻微的一声“哥”。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转移到乌晚风身上。 “哥哥,哥哥,你删了这四招吧,你把这四招改了吧,我好喜欢你,我真的好难过,说实话就这么四招和你自创的那么多剑招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但是我觉得自己的信任已经塌了,我……我手脚冰凉,哥哥,我偷偷地跟你说,你偷偷地改掉,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何况那可是蓝氏,再有第二个人看出来,要千夫所指的!我已经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哥哥,哥哥,我看您苦创剑法真的很感动。但是我做不到继续支持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就是这么对乌弄影说的。这段话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改。 乌弄影看着他,首先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神情,然后缓缓将剑收回剑鞘,道:“什么也不说了,多谢提醒。” 他垂头想,天下剑法,你抄我几招,我抄你几招,不是很正常吗? 但却已经红了眼眶。 他自诩清高,是发自肺腑地热爱剑术的,每每自创剑法,废寝忘食,从来不求回报,只贪图同好之人能一起切磋切磋就好。 在那匿名送上的剑谱到来之前,他没想过自己会窃技。不,也不是没窃过,他之前已经很多次在剑法中融入见过的,他觉得合适又漂亮的招法,只不过从来没有如此明目张胆过而已。 可能也早就有人察觉过了,或许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觉得“天下剑法,你抄我几招,我抄你几招,不是很正常吗”,或许他们碍于与他的情谊,不愿追究。 哈,讽刺的是,他热爱剑法,素来对盗取别家秘法的作法嗤之以鼻,甚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嘲讽秣陵苏涉厚颜无耻,窃技姑苏! 而如今,那个窃技姑苏的人,又是谁啊? 他突然觉得极惭愧而自责,觉得自己十分不堪,而人在自我唾弃时是非常难受的,难受到必须找个旁的什么借口,找个旁的什么替罪羔羊,来给自己开脱,让自己良心好受! 对,他突然恨恨盯着聂怀桑,心想我就算化用了姑苏四招剑法又如何?我一不以此谋利,二将以此行侠仗义,我苦创剑法不求回报,多么感人,若没我的心血付出,邯郸的百姓,不知要多受多少ji,ng怪妖鬼的罪!我一套剑谱好几百招,都是自己心血,区区四招,你们非要穷追不舍,对我好不公平! 他又目露凶光,猛地将手放上剑柄,即刻就要拔剑杀了聂怀桑。 但不过一个转眼,他突然冷静下来,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聂怀桑面前。 乌晚风,对他说,我手脚冰凉。但请你改了剑法,我不告诉别人,别人不会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千万不要被别人发现啊,那会千夫所指的。而且他还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抄袭了别人的剑谱,辜负了弟弟的信任,而他弟弟反倒对他说对不起。 “家父从s,he日之征起便效忠聂氏了,乌氏满门,包括我自己,都发誓要鞠躬尽瘁。”乌弄影道,“今日我德行有亏,无从辩解,还请宗主依照宗中门规,清理门户吧。” 聂氏的宗中门规是聂明玦定的,聂明玦眼中容不得沙子,对这种败坏仙门风气的事,惩处相当严重,要按照规矩来,邯郸就不归乌氏管了。 “好,那我就成全你。”聂怀桑道,“邯郸海上居,废家主乌弄影!” 他们方才动静巨大,乌家ji,ng锐全到书房门外查探,目睹了所有过程,此时大错已成,顿时一片凄风惨雨。 聂怀桑道:“立家主乌晚风!” “邯郸,海上居,乌晚风。”他似乎很满意,“海上晚风。你们不觉得这名字很好听吗?” 他这样将乌氏击于绝境,又突然放他们生路,一日之间,最不服管教的乌氏已被他收服得妥妥帖帖。 乌晚风与乌弄影的兄弟情深几许,从方才半个时辰就可见一斑。说是说废了乌弄影,其实乌晚风处处以兄长为尊,乌弄影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何况就算乌晚风真的架空了乌弄影,乌弄影也会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没有一丁点怨言。 兄弟两人以跪礼拜谢“聂宗主”,聂怀桑道:“实至名归。蓝启仁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领教过,他钦点的学子代表,无论是才干、品德、智谋还是修为,当个家主,都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走出海上居,聂怀桑道:“哎呀,乌弄影那品学兼优的宝贝胞弟,到底还是被我这个一问三不知给惦记上了啊。” 众人马到成功,薛洋却突然问:“道长,你在想什么?” 晓星尘道:“我在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为什么。”薛洋道,“人心是有弱点的。” 晓星尘点头,思索了一阵,道:“改了就好。” 薛洋一直一直看着他,心中重复道:改了就好。 可有些人却没有改过的机会了。 “废廊坊尹氏一族,”聂怀桑跨步盘踞在尹氏家主之位上,有薛洋和晓星尘在侧,不过半天功夫,执掌廊坊三世的尹氏一族,便被他依照族规给彻底断了元气,再无起色了,他高高在上,十分威严道,“立家主李飞音!” 此言一出,别说满脸震撼的李飞音,就连薛洋和晓星尘都大吃一惊。 “廊坊是你故乡。”聂怀桑对激动得无法言语的李飞音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你高兴不高兴?” 不过一日功夫,黄河一带,聂怀桑恩威并施、厚待忠臣的美名便空前立住了。 “这个清河一问三不知,”他们说,“虽然资质愚笨,又不思进取,也难成大器,但宅心仁厚,宽待下属,是个可以追随辅佐的人啊。” 有情05 金麟台百家清谈盛会之期,转眼即至。 薛洋戴着人皮面具,与晓星尘并肩走在金星雪浪聚成的花海里。台高百尺,兰陵城最繁华之处在这里一览无遗。 “聂氏已好生将养阿箐的锁灵囊,”薛洋道,“我睚眦必报,但也不喜欢欠人情。等聂家的大事办了,就去寻个合适的身体,眼睛也是好的,舌头也是全的,刚死掉还是温的,用引魂宝鉴将她还阳。” 他说得寻常,其实担着魂飞魄散的风险。晓星尘听他说完,平静道:“我会帮你。” 薛洋稍微设想了下阿箐的毕生心愿会是什么,脑海中飘来飘去全是“少女怀春”四个大字,忍不住微微作呕:“道长,待小瞎子活过来,你该不会还养着她吧。” “我既余生许了你四处斩妖除魔,便不会让她也跟着我过腥风血雨的日子。”晓星尘道:“我因私废公,品行有亏,阿箐这么好的孩子,不该继续被我带坏。” 高台那边,聂怀桑已与秦愫打过照面,摇着扇子悠哉而来,一派闲云野鹤公子哥的派头。晓星尘听着动静,开口道:“阿洋,我们走。” 他在花海中往前走去,突听得薛洋在背后唤他:“道长。” 晓星尘微带困惑地回头:“怎么了?” 牡丹花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花蕊如金星璀璨。 道长,你让小瞎子跑。可我遇见她时,她正四处寻访仙门高手,想要为你报仇,从不曾跑。 她做了鬼,十分怕我,躲得远远。可含光君与我恶斗时,却死缠不放,用竹竿在迷雾中敲打出我的位置,最终被我打得魂飞魄散。 阿箐,她是喜欢道长的。 “没什么。”薛洋露齿一笑,快活可爱地快步走到晓星尘身边,挽着晓星尘的手臂,身子却探到前头去望晓星尘,“我们快走吧。” 没你的份。 在金麟台四周,不断有家族入场:“秣陵苏氏,请此处入场。”“姑苏蓝氏,请此处入场。”“晋江墨氏,请此处入场。”“南阳胡氏,请此处入场。”人人暗中较劲,只有聂怀桑无才无学无望,是最轻松的了。 他左顾右盼,终于找到江澄,双眼一亮,迎面走过去:“晚吟兄,清河一别后,一切安好?” 江澄满面y鸷地盯着聂怀桑,似乎想对他说什么话,而聂怀桑似早已料到江澄脸色,柔声劝道:“虽然方才三哥已经告诉我了,但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样气恼。上个月在清河,你同阿凌不还好好的吗,瞧他现在被你吓的。” 金凌垂头丧气跟在江澄身后,他上回被蓝景仪私自带到云深不知处查案,多亏聂怀桑帮忙遮掩,已与聂怀桑混得很熟,故而聂怀桑有立场开口为他求情。 “你聂氏对我的人倒关心得很。”江澄道,“仙督都对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阿凌贪玩,还没到莲花坞,半途就被蓝氏心字辈的一个小家伙喊去玩了,然后怕得不敢去见你,回兰陵后都睡不着觉。”聂怀桑说到这里,金凌在江澄背后嘟囔道:“不是被喊去玩,是蓝景仪自己迟到了,说好了要去请灵祭”,江澄措辞愈发ji,ng简道:“腿。”金凌立刻噤声,只极不服气地一下下踢着路边金星雪浪的叶子。聂怀桑打量江澄脸色,已不是区区一个晚娘脸足能概括,来往诸人全绕着他走,按理说自己也该溜之大吉,两条腿却偏偏不听使唤地钉在原处,不由自主道:“上回一起吃莲藕排骨汤,你说我手艺就比你阿姐差一截莲花坞的藕。清谈会散后,我去你那里取一些,行不行?” 江澄闻言,面色转霁,“嗯”了一声。 他似是有些懊恼方才的态度,也问候聂怀桑道:“晓星尘道长才学ji,ng湛,是这次清谈会上的贵宾,怎么不和你一起。” “可饶了我吧,”聂怀桑用扇子敲头,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本是一起来的,结果他太招人问津,走到哪都有人缠着我问锁灵仙人,可我除了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借口问候三哥和嫂子遁掉,再派了贴身侍从领晓道长回避歇息。” 说到贴身侍从,江澄原本缓和的脸色又覆上一层寒霜,他突然扬声冲聂怀桑身后道:“廊坊李家主,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啊。只是你不好好跟在你家聂宗主身后,却一直往我江氏一族张望,是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李飞音本在蹙眉细看江澄一行,冷不丁被点破,便收敛心智,不卑不亢道:“廊坊李氏,问江宗主好。” “我好得很。倒是李家主,你可是在找你那位儿时好友?”江澄皮笑r_ou_不笑道,“你是否在想,但凡我知道要与聂氏见面,一般总会将傅三月带上,好让你俩重逢叙旧,为何这次她没有来?你是否在担心她?” 李飞音不发一言。聂怀桑今日心思本绷得紧,方才又全心全意看着江澄,全然没注意到傅三月这无关紧要之人之事。 “你可听说,她听闻你当了廊坊阳春谷的家主,立刻向我跪求请辞,要脱离云梦江氏,入到北方廊坊阳春谷去。”江澄朗声道,“可笑我当年将她从岐山救出来时,她是如何对我三跪九叩,说要结草衔环,报我救命之恩。如今十来年过去,她在江氏表现平平,未立寸功,竟就要走?” 这件事聂怀桑并不知情,闻言便看向李飞音。只见李飞音虽勉力自持,眸中仍然难掩万分诧异的神色,显然是傅三月擅做主张,并没同她商量。 “那你把她怎么样了?”突然一道清脆的少年声急切响起,“江宗主,你千万别用紫电抽她啊。” “蓝念!”金凌率先叫出来,一阵风似的跑出去,把不知何时从聂怀桑身后探出头的蓝景仪拽到自己身边,神色紧张道,“你少管闲事。” “金如兰,谁都知道你舅舅最恨家仆请辞,江氏但凡有家仆想要另谋出路,都会……我看你是圣贤书都读到仙子腹中去了,还不让我管。”蓝景仪挣脱金凌上前,以郑重礼节肯求江澄道,“江宗主,家仆请辞在修仙界本就十分寻常。秣陵苏氏原本也属姑苏蓝氏,如今自谋出路,众家欣然悦纳,我们亦相安无事。” “我原本听说,蓝家心字辈的小孩,是一个叫蓝思追的最像含光君,却不想你蓝景仪,也颇有几分逢乱必出的脾气。”江澄从牙缝中道,“天下世家都认家仆请辞寻常,但唯独我江氏不觉得寻常。当初先对我说将来我做家主,自己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的人是谁?说自己永远不背叛我不背叛江家的,这又是谁?对待这种先哄我当真,又违背自己誓言的人,我莫非还要网开一面吗!” 江澄自己方才也说了,傅三月不过表现平平而已,论情理,江澄不至于厌恶至此。他眼神凶恶,蓝景仪年纪小,一时被江澄双目中激烈的情绪吓住,说不出话来,又被金凌捂着嘴巴拖回去了。 “三姓家奴,怎配我祭出紫电。”江澄道,“不过叫她在灵堂前跪着,什么时候我回来了,她什么时候再滚。” 兰陵与云梦,纵然御剑飞行,往返也需一日光景。而清谈盛会少则召开两三天,多则召开十天半个月,遇见十二年前晓星尘押扣薛洋问罪的事,召开一月也未必不可能。人在灵堂前跪着,不给水喝,不给饭吃,就算是修仙之人,也有性命危险。 江澄等了等,微微惊讶,对聂怀桑道:“你没话说?” 聂怀桑看着江澄,低声道:“江氏三代,先有江枫眠的家仆魏某脱逃恩主,又出了魏无羡这个叛逆,这回你若不以雷霆手腕杀ji儆猴,云梦江氏岂不是代代都要养出白目之狼。” 江澄全然怔住。聂怀桑已摇扇笑道:“哈,当然了,这些管理家族下属的事,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他丝毫没有冲撞江澄,又优哉游哉地走去见蓝曦臣。他一走,李飞音立刻跟上,纵然脸色惨白,依旧沉默而礼数周全地对江澄致敬告辞,唯独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江澄。 江澄看着聂怀桑的背影,本因傅三月之事而连日激怒的心境竟慢慢宁静。 说他贪嗔痴俱全,三毒圣手也算半个恶名。他严惩傅三月的事,金凌怪他,金光瑶劝他,蓝景仪这个ru臭未干的小孩也慷慨激昂地说他。原本他以为聂怀桑会是最站在他对立面的那个人。 聂怀桑好像对谁说过:“江宗主做任何事,自然都是有道理的。” “你还扛得住吗。”聂怀桑一边朝蓝曦臣走去,一边不住留意李飞音神色,悄声道。 李飞音脸色凝重,双目逐渐发红,却立刻闭上眼仰头。 聂怀桑道:“大丈夫所谋者大,像我们这种人,是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的。” 李飞音已平静下来,睁开的眼睛干燥清醒,凝神道:“宗主,我没事。” 聂怀桑便不再劝慰,他与蓝曦臣将一直黏在一块,做足无辜的证明,直到东窗事发。而李飞音则默默靠近金光瑶,她将算准时机,利用女子身份的便利,用一套说辞,诱金光瑶察觉到秦愫有异。 若说要在大庭广众中,潜入金鳞台为非作歹,舍薛洋其谁?薛洋带着晓星尘神鬼不知地往金氏内院潜去,突被晓星尘拉入怀中抱住,躲入假山背阳处。 薛洋想入非非,刚要搂下晓星尘脖子啃他嘴,却猛然被一阵渐渐靠近的声响击至清醒——晓星尘听力敏于常人,故而比他提前察觉有人要来。 他悄然探出头,看见一位身量娇小,颇为秀美的夫人,眉心点砂,云鬓旁别着一朵盛开的金星雪浪,另一边挽着堕马髻,髻末垂下一串长长的金蝶步摇,十分衬身上金白两色的齐胸襦裙。这女子正是金光瑶的妻子秦愫。 薛洋奇道:按理说,聂怀桑已经将放置告密信之事告知秦愫。以聂怀桑的舌灿莲花,秦愫此时应该乖乖赶往寝殿拆信阅览,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处耽误? 秦愫正逐一查看侍女手中捧着的礼盒,口中不住道:“准备书没错,但诸葛先生教导孩子最重淡泊两字,这书装帧过于ji,ng致,换本寻常的来。”“不错,江家那孩子是爱吃这几样辣的。”“蓝景仪当然也是孩子,既然给金凌备了,他的好兄弟怎么能少呢?” 薛洋缩回头,对晓星尘小声道:“道长,这秦愫和金光瑶真是般配。百家盛会,她都能记住各家孩子的名字、年龄、所有喜好与不喜,什么孩子都备上了礼物,投其所好,避其所恶。” 晓星尘道:“嘘。” 薛洋耸耸肩,又探出头去。 这时秦愫已检阅到最后一个礼盒,玉面肃然,道:“看你平时伺候夫君贴心得力,才叫你准备阿凌礼盒。你明知阿凌最喜欢的是仙子,怎么没备上给仙子的玩具和骨头?” 一位少女立刻跪下道:“夫人您如此怕狗,奴婢才未曾想到要给仙子备礼啊。” “我是怕狗,可那又如何?”秦愫正色道,“金麟台偌大一个地方,难道没有几条狗的容身之处吗?我怕狗是我的事,因此迁怒乃至弃养家犬,生灵何辜,阿凌何辜?限制好狗的活动区域,平素稍加注意,与我避开不就是了,当初提议夫君送阿凌仙子的,也正是我。” 薛洋看得发笑,又缩回来对晓星尘耳语道:“哈,道长我告诉你,别看兰陵金氏气派华贵,金麟台上的婢女个个都姿容美丽,但其实金氏内院的侍女,全是些容貌难看的女子。秦愫绕了一大圈,其实就想刁难金光瑶身边最近得宠的贴身侍女,而巧的是,那名侍女正是一众女子中唯一还算好看的。” 晓星尘道:“嘘。” 薛洋亲了晓星尘一口,道:“你下回想让我闭嘴,别像哄孩子那般,直接吻住我就是了。” 晓星尘红了一阵脸,道:“嘘。” 薛洋再去看时,那少女已拉着秦愫裙角哭求:“倘若没有夫人,十二年前奴婢便已是一捧黄土,求夫人不要赶我走。”但秦愫不为所动,还是遣人取来散伙银两,将那女子撵走了。 薛洋心道:原来是这丫头。十二年前我在金麟台当客卿,秦愫那时已常来与金光瑶走动,有一次金光瑶陪她外出,回来时她怀抱一个奄奄一息的乞儿。乞儿当初面黄肌瘦,是个十分难看的女童,不想女大十八变了,若不是她自提身世,脖子后又有一块胎记,我还当真没想起来。 秦愫走后,薛洋与晓星尘才施施然走出来,薛洋道:“女人的嫉妒心,真的是好可怕啊。还是道长最好了,道长倘若是我的妻子,绝不会做这种打压美貌侍女的事。” 晓星尘笑道:“你怎么不说你如果是我妻子,会做得比金夫人更过分?” “那是当然的,要是哪个小厮长得好看又幼齿,我一定让他滚出家门,有多远走多远。” 晓星尘道:“都说了你是我妻子,难道不应该是貌美侍女,如何又扯到好看小厮上了。” 薛洋不回答他,突然叹道:“唉,其实仔细一想,我倒更希望道长和秦愫一样坏呢。希望道长把我看得紧紧的,但凡哪个贱婢稍微被我多看一眼,道长就把她给赶跑掉。” “金夫人不坏。”晓星尘道。 薛洋奇道:“我在这儿当客卿时,秦愫确实口风极佳。可道长既不认识此人,又看不见,如何觉得?” “她打发给那少女的银两,从少女前后的脚步声变化看,应该十分丰厚。而这么多的银两,换一个年轻并且美丽的女子自由,那女子却痛哭流涕,可见秦愫平日厚待下人,所以侍女万分不愿离开她。”晓星尘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快活悦耳的男声。 “二哥哥且慢——晓道长?是不是晓道长?” 薛洋本同晓星尘聊着天,发自内心地愉悦轻松,此时听见这道声音,浑身都警惕起来。 晓星尘蒙着白布,往薛洋那边望去。 来人黑色衣衫红色发带,双眼冒光地跑到晓星尘面前,做了个雀跃地握拳于胸的动作,引得他身后头配云纹抹额的男子哼了一声。 其实那男子并没有真的哼出来,但晓星尘耳力远胜常人,才能听到这几乎无形的一哼。 “晓道长,我可算看见你本尊了啊。”来者一副神采飞扬的快活模样,似乎与晓星尘已经结为知己,十分自来熟道,“在金麟台上我就盼着见你,谁料只看见聂怀桑这个一问三不知的。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凝魂聚魄后身子还用得惯么?” 穿玄鸟纹家服的薛洋粗着嗓子道:“今日晓道长疲于应付众家,只想安静呆着,宗主派我看护他。” “被天下人议论纷纷,当然疲于应付。”来者似乎很有共鸣道,“你也穿白衣,也不喜热闹,和这位含光君可有缘得很。二哥哥,你说呢?” 这来者似乎早对晓星尘有结交之心,不断攀话,晓星尘一直微笑着聆听,此时突然cha口道:“你身边这位是含光君?” 来者看看蓝忘机,又看看晓星尘,道:“是啊。” 晓星尘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魏无羡答道,“我叫莫玄羽。” “当真是莫玄羽?” “当真。” 魏无羡话音刚落,晓星尘突然一甩拂尘,不轻不重地抽了魏无羡一下。 蓝忘机脸色顿变,魏无羡呆若木ji,但他们谁都没有薛洋手快,已拉住晓星尘一溜烟跑远,径直跑入那房间。刚合上门,薛洋就将晓星尘甩到门扉上,激烈地吻他。 晓星尘起先用手拽薛洋衣服,但他越是反抗,薛洋越是吻得霸道狂野。晓星尘逐渐呼吸不稳,拉扯薛洋的手慢慢变为搂住他背。 “道长,这间房子直通金光瑶寝室里的藏宝室。”餍足后的薛洋道,“我料魏无羡会化作纸片人进去查探,但魏无羡诡计多端,金光瑶未必能察觉。” 晓星尘道:“我明白,我会凝神静听,到时候告诉你魏无羡人藏在哪里,你再弄出动静,引金光瑶发现魏无羡。” 薛洋点点头,抱住晓星尘道:“用千里传音的秘法,传音者必须心静如水,但凡心中有那么一点不静,被外界动静扰了心神,被传音的人就要耳膜破裂了。” 晓星尘道:“你放心。” 薛洋道:“你作传音者,我当然放心。” 他也化作一个衣袂宽大的小纸片人,不过这个纸片人的左耳上有一个红点,另一个红点在晓星尘的左耳上。 纸片洋像只蝴蝶一样飞到晓星尘面前,趴在晓星尘蒙眼的白布之上,不断扭动身子拉扯白布,逗得晓星尘低声发笑,然后道:“你要自己小心。” 纸片洋忽而飞到晓星尘腿上,落于他胯间,头隔着布料碰了晓星尘胯间之物一下。 晓星尘道:“阿洋!” 纸片洋似乎很欣赏晓星尘又脸红的样子,翩翩然沿着墙缝钻进金光瑶的藏宝室去了。 晓星尘凝起心神,全身心都安静下来,靠在墙边,贴耳去听。 “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蓝曦臣、蓝忘机今日都没空带队,蓝景仪甩开蓝思追后便如脱了缰的野狗,正站在江澄座位面前,双手往两边一推,眯起双目道,“所谓真命天女,就是哪怕全世界都说你做错了事,而她更是最应该骂你、怪你的那个人,却偏偏对你毫无怨言、毫无责备、无条件支持你的决定、相信你的判断!” 江澄道:“嗯。” “这二人必须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蓝景仪摸着下巴道,“最好还有同窗求学之谊。” 江澄道:“呵。” 蓝景仪凑近江澄,嘿然道:“最好那女子比男子矮小、娇弱,学业十分不堪,因此常被班上学业优异的恶霸欺负。而那男子名列前茅不弱恶霸,一直护着女主,与那恶霸抗争到底。于是乎,女子暗戳戳萌动了芳心一颗。” 江澄道:“呀。” 蓝景仪说得眉飞色舞:“后来两人长大,女子横遭不幸,家长去世,她堪堪一人必须维持家族,当然各种受人欺负。我们的男主脚蹬五彩祥云,手持旷世神器,以少对多,英雄救美,把那些恶霸打得是落花流水。此时女子已被恶霸们推下高台,但见那男子及时赶到,将女子抱在怀中,旋转着旋转着落下,两人四目相对,两情相悦,虽已落地,男子仍旧久久不愿放开她。” 江澄道:“啊。” 蓝景仪双臂抱紧自己,陶醉道:“其实爱不爱一个人,很简单就能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半夜睡不着觉出去乱走时也能遇见她?小时候遇险时总是被她相救?是不是她穿盛装的时候你喜欢看?是不是她做的饭菜你特别喜欢吃?书上都写得很清楚嘛。” 江澄这回猛地一拍桌子,人顿时站起,双目发顿悟般的光。 蓝景仪被吓一跳,刚欲往金凌身后躲,金凌却已冲上前,气鼓鼓道:“全都不对,蓝景仪你胡说八道!” 蓝景仪道:“大小姐,我说的哪里不对啦?” “所谓真命天女,事事顺从有什么意思,买几百个丫鬟不就行了吗,”金凌道,“当然是要人人都宠着你、让着你,偏偏她每次和你吵架。” “这两人也不用太门当户对了,作夫君的当然要身份尊贵,好把她娶进来当主母啊。”金凌道。 “为什么要女的横遭不幸,那怎么舍得呢?”金凌说,“就不能是男的横遭不幸,全家死绝吗,啊?” 蓝景仪瞠目结舌,金凌比蓝景仪先一步抽条,高出蓝景仪半个头,已经揪着他衣领,将人快要提到他眼前:“还旋转呢,老土死了,应该两人一起游山玩水——唔——” “你才老土,这叫经典好不好?”蓝景仪一只手五指张开撑在金凌脸上,奋力挣扎,“大小姐,你放不放手——” “乌发(不放)!” 江澄皱着眉要拉开他们,突然之间,金麟台远方响起了越来越大的示警声。 “是小叔叔。”金凌一个激灵。 示警声还在响起,且越来越多,清谈会上品茶论道的众人都停了下来。金凌只剩这一个小叔叔了,刚要跑过去,蓝景仪突然反手搂住他,一叠声道:“我担心你你留在这里别动我去不就我去你别一起去!” 金凌一时没反应过来,此时周围逐渐响起许多声“你呆在这儿别动,为父前去查看,待会万一有什么危险,你护住自己,想办法逃出去,不要跟着我!” 蓝景仪已持剑往外走了。 金凌微微一笑,猛然将蓝景仪一把推到也欲动身的江澄怀中,自己抢在所有人之前,先去一步了。 晓星尘与薛洋站在众人身后,遥遥看着藏宝室。当他们来时,晓星尘何等引人侧目,而就像聂怀桑所预判的,今日风波何止百丈,谁还会再惦记这无族无派的道人。 聂怀桑吓得双腿发软,靠李飞音这个女子保护,在藏宝室中更是有多远就站多远。 突然人群一阵喧哗,原来是一直木然看着金光瑶的秦愫,突然伸手,从金光瑶手中夺过匕首。她的五官跟着脸一起微微扭曲颤抖起来,这神情别人看不懂,可对于薛洋,却是最看得懂的。 那是晓星尘夹在道义与薛洋之间,被薛洋活活逼死前的表情。 金光瑶笑容一僵,道:“阿愫?” 匕首的锋芒已尽数埋入秦愫的腹部之中。 金光瑶失声惨叫道:“阿愫!” 他扑上去,抱住了秦愫瘫软的身体。然而这把匕首锋利至极,怨气y气又重,顷刻之间,秦愫便已毙命。 金光瑶凄切地叫了几声妻子的名字,一手捧着她的脸,睁大着眼,泪水不断打落在她面颊上。 薛洋本十分冷漠地看着,此时却微微一抖。晓星尘不能视物,但也听出了情状,不忍道:“阿洋,聂宗主说我们不宜久留,回吧。” “本欲解救众生,”晓星尘哀伤道,“如今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先死了一个。” 但话虽如此,他心中也清楚,逼死秦愫的并不是聂怀桑,而是板上钉钉的,金光瑶制造出来的真相。从金光瑶与秦愫两情相悦的那天起,秦愫便迟早是要自戕的了。 抱歉,他救不了她。 薛洋与他并肩离去时,还回头望了好几次。 “我好像,并没有自以为地那么了解我这位恶友。”晓星尘御霜华剑,薛洋从背后抱着他,充当他的眼睛,道,“又或许,我比我自以为地,更像我这位恶友。” 他们悄然离去了,聂怀桑与江澄、金凌与蓝景仪还留在金麟台。魏无羡此时已暴露身份,金光瑶将恨生对准魏无羡,道:“怀桑你过来!诸君小心,这个人,绝对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 聂怀桑愣愣地道:“江宗主当初在大梵山,用灵兵紫电当着众人的面抽了他一鞭子,莫玄羽并未被夺舍啊。是吧江宗主?” 从魏无羡暴露身份开始,江澄的手本一直没有去扶三毒。但见聂怀桑夹在魏无羡和金光瑶之间,面色便很难看,没有说话,手压在剑柄上,似乎在思索,到底该怎么做。 随后众人刀光剑影响成一片,魏无羡和蓝忘机夺路而逃,众家一拥而上,原本追杀魏无羡最为凶狠的江澄却反而没有跟上,而是跑到房内,一下抱起了聂怀桑。 聂怀桑看着他,他亦看着聂怀桑,外面好像有什么人在吵,还有什么人在叫,他们都不清楚了。 聂怀桑将手环上江澄脖子,道:“饶了傅三月,好不好?” 江澄道:“李飞音老早就不见人影了,你当我没看见么。” 魏无羡与蓝忘机刚冲下金麟台,忽然面前白影一闪,金凌挡在了他们面前。 魏无羡原本打算一剑削出,一见是金凌,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说话,腹中一凉。 避尘剑是本能地凌厉而来。就是同一把剑,曾经在魏无羡受伤时重伤蓝氏三十位长老,金凌还是少年,躲不开的。 蓝景仪不要命地冲过来,双手持书香剑,硬生生迎上了避尘。避尘立刻将书香斩为两段,半段剑身反弹过来,在蓝景仪脸颊上留出一条血口。但避尘的速度也随之稍稍减弱,立刻又有一条细细的紫色鞭子抽了过来,将金凌一把带开,避尘刚好cha入金凌方才被剑风震倒的地方。 蓝忘机面无表情,一手抱着魏无羡,一手抽出避尘,将剑舞动成一片银光,逼退众人,御剑而上。 江澄唤出三毒要追,突然一把折扇打开,扇骨之间的缝隙ji,ng准将三毒剑芒cha入。聂怀桑用力一压,便将已经开始上升的三毒连带江澄扯了下来,同时稳稳将江澄接在臂弯里:“晚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灵巧地用扇子挽出各式花样,将三毒带回剑鞘,扇子也转眼收回腰间。 江澄被他抱着,狠狠盯着已然远去的避尘,又爬起来去看金凌。 “半空中的三毒外加上我。”他回莲花坞整顿人马参与二次围剿夷陵老祖的路上,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怀桑的力气有这么大?” 他拼命打消心中不祥浮现的违和感,宽慰自己道,蓝景仪说书上都写了。 这种诡异的怪力,大概是因为有情吧。 ps:本回的题图画出了第三章有情中所有的11对cp,最先答对所有cp的读者小天使可以点梗一篇文,这篇文同时也是《不遇》的番外~鞠躬下~ =================================第三章有情·完===================================== 本章剧情梗概:跟原著走剧情啦!桑澄恋爱啦!薛晓结婚啦!宋道长走啦!写各种各样的爱情! 本章脑补了原著部分:聂怀桑是怎么送信进去的。金光瑶是怎么察觉纸片羡在场的。魏无羡说晓星尘会用拂尘抽他,那就成全他的脑补。 本章最喜欢的部分:秦愫的戏份。 第四章 不如 不如01 就像云深不知处有禁书室,金麟台有藏宝室,不净世的鸦巢是聂氏最隐秘的禁地。 “你说这叫什么事?”薛洋一目十行地看完,不忿地抖动纸条。送信的乌鸦本停在薛洋肩上讨赏,感到主人的不悦,铺开翅膀飞走。 鸦巢是座掏空了的黄土圆塔,壁上密密麻麻全是鸟x,ue和小窗口,乌群在上空盘旋鸣叫,黑色的双翅展成一线,就像死神的信使,飘落降灾的羽毛,人在鸦巢中往上看,一定会对这壮观而诡谲的奇景印象深刻。塔底生长一棵黑色大树,薛洋和晓星尘正背靠背坐于一条粗壮树枝之上。晓星尘坐姿端正,薛洋背靠着他,恣意而坐,长腿一条伸直一条曲起,不断抬起手腕供频繁出入窗口的乌鸦停驻,取下它们足上的密函查看,不时同晓星尘交流几句。 这鸦巢,由聂怀桑ji,ng心建立,是用来监视各大氏族、汇集窃得情报之所,只要鸦巢不倒,不净世即便付之一炬,也依然屹立暗中,可同众家争锋。聂氏司管鸦巢的人称为“孝乌公”,地位尊贵,而如今不净世的孝乌公正是薛洋。 晓星尘第一次被薛洋带到这里时,他抚摸薛洋手中的乌鸦,评价道:“另一个温氏监察寮。” “监察寮在明处,鸦巢在暗处。”薛洋当时道,“比起锋芒毕露的温氏,聂怀桑更喜欢锋芒潜藏。” “大战在即,这个聂怀桑,居然告诉我他要去云梦?!”薛洋对晓星尘抓狂道,“魏无羡暴露后,天下各大家族纷纷出动,鸦巢的密报快把我给淹了,他还派我去当暗哨?!这个狗改不了吃屎的纨绔、稍有依靠就懒散如猪的混球,难怪以前会留级三年!” 晓星尘立刻道:“他派你去当谁的暗哨?” “金光瑶的。”薛洋气急反笑,“我曾是仙督座上宾,当然是监视金光瑶。” 晓星尘道:“李姑娘曾在义城当暗哨,顺利将你救回,她可以去。” 薛洋道:“她是廊坊家主了,要处理廊坊事务,并且聂怀桑还需要靠她拉拢新旧属族。” 晓星尘道:“你走了,鸦巢如何运转,我又看不见。” “聂怀桑说有个人来,等人来了我就立刻启程兰陵。只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不净世还有谁能接班孝乌公,这个人须过目不忘,同文字打起交道来又快又准,还得绝对忠诚。”薛洋道:“聂怀桑心情好得很,那纸条落款处还画了朵花,真恶心。” 晓星尘久久地沉默了。 薛洋发完脾气,将纸条一丢,沿着晓星尘的背滑下去,转身搂住晓星尘腰肢,用头蹭着晓星尘,蹬动双腿撒娇道:“道长~~~~我真不想离开你~~~~~~” 晓星尘伸手,默然摸着薛洋头发。 薛洋口中喊着道长:“道长,这些日子夜猎,我才救了七个人,还有六百三十人我要去救呢,聂怀桑欺负我,下回他回不净世了,你也用拂尘抽他,为我报仇。”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6节 薛洋上回要晓星尘抽魏婴时,晓星尘听得认真,微微点头,可这次迟迟不见反应。他疑惑地抬头,见晓星尘心不在焉,稍加思索,便喜笑颜开道:“道长~原来你也在舍不得离开我。” 晓星尘抚摸薛洋头发的手,闻言停了停。 薛洋立刻坐起,将晓星尘转向自己,往树干上一推,双手撑在晓星尘头侧,道:“晓星尘,你搜肠刮肚在想办法,让我别离开你身边,是吧。” 晓星尘肌肤胜雪,默不作声。 “又一次因私废公。”薛洋柔声道,“你想把我藏起来、绑起来、拴起来,除了你谁都不给看。” 这声音又温柔,又含笑,又冒着少年气的娇嗔,听起来就让人心中发软,情不自禁顺从着沦陷下去。 可惜晓星尘双目失明,看不见正用这样嗓音说话的薛洋,却挂着一副嗜血兴奋的表情,那双眼睛可与纯良沾不上半分关系,里头全是野兽捕猎前凶狠的火光。 晓星尘似乎尝试过抵挡,但最终放松下来,道:“是啊。” 薛洋的一只手顺着晓星尘膝盖摸到大腿内侧,人趴在晓星尘脖子上,边咬边舔道:“为了奖励道长的诚实,今晚就将道长c,ao烂好了。c,ao烂了,装在袖子里,带到兰陵去。” 越说越兴奋,已全然不是方才少年天真撒娇的音调语气。 晓星尘一听这声音,立刻双手去推薛洋肩膀,双腿也努力并起。薛洋竟同时动作,接住晓星尘一只推拒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另一手举起晓星尘一条大腿,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已挂在自己肩上:“道长,你在发抖啊,很害怕我们要马上要做的事么。” 晓星尘此刻坐在树枝上,一手在推薛洋肩膀,另一只手与薛洋在半空相扣,单腿挂在薛洋肩头,另一条腿被挤入腿间的薛洋分得很开。这姿势可谓无依无靠、摇摇欲坠,晓星尘勉力维持着平衡,心知逃不过了,便软声道:“阿洋,回房间。” 薛洋一口咬住晓星尘脖子,在男人的低声呼痛中,猛然将人咬拽于身下,翻身压住,单手撑在晓星尘胸口,极像黑豹将羚羊拽到树上享用的姿势。 “回房?”薛洋根本就不打算去解晓星尘衣衫,双手果断撕扯雪白的道袍,“是要回房,不过是一边c,ao着一边走回去。” “不。”纵然看不见,但衣料不断被撕破的声音让晓星尘大受刺激,他当即猛烈反抗起来。 晓星尘认真挣扎时,薛洋是没有余力再开口调戏的。两人近乎打架般沉默地侵犯与抵抗,最终晓星尘一脚将薛洋从身上踹翻下去,自己抓着衣襟飞身下树。 薛洋跌到地上,抬头看那抹白色摸索着往门外跑,冷笑一声,打了个响指。鸦巢中成百只乌鸦接到孝乌公指令,立刻漫天飞舞,像墨色的旋风,将晓星尘困在房内。 晓星尘左突右闯,但亏在不能视物,乌鸦结阵成网,呼啸为风,他迷了方向,也听辨不出路途。薛洋好整以暇地站在晓星尘背后,像玩游戏般轻松笃定,一步一步朝那被困的道人走去。 晓星尘转身面对薛洋,面露坚毅之色,手抚在霜华剑上。 薛洋立刻变色,口中道:“道长,你又要用霜华来刺我吗。” 虽然明知这少年声调是薛洋装出来的,晓星尘却放下霜华,手往背后去抽拂尘。 薛洋道:“道长,拂尘抽在身上也是很疼的,阿洋怕疼。” 晓星尘微微咬牙,薛洋微抬下巴,朝晓星尘扑过去,忽而一条白绫灵蛇般击中他,又将他逼开。 晓星尘摸到薛洋方才撕下的两条布料,系好挽在手背上,当做武器。布料是薛洋扯了晓星尘腰带,从领口一把撕到下摆的,两条接完后足有近一丈之长。 晓星尘一手负于背后,单手警惕地握着白绫,薛洋从右边朝他袭来,他顿时将白绫朝右s,he出,不料一双手却从左边捂住他的嘴,一边将他拖倒一边在他耳畔轻笑道:“道长又被我骗了,我人一直站在左边,拿颗石子声东击西。” 晓星尘闷声一哼,抽回白绫,白绫一端却被薛洋紧紧抓住。漫天鸦翼纷纭如雨,晓星尘刚往前跑几步,腰就被卷上布料,一道劲力朝后一扯,他不由自主地卷在布料中,一路被卷到薛洋早已张开恭候的怀里。 双手被困在布料中,他遍体破败凌乱的雪白衣衫,终于被薛洋彻底褪下了。 此时以武力比试高低已毫无意义,没有蔽体衣物,就算薛洋放他走,他也逃不出薛洋掌心。 我真的想逃吗。他问自己。 “道长,把腿张开。”薛洋一沾晓星尘身子总是很快情迷,他的双手一边贪婪地抚摸晓星尘每寸肌肤,边呢喃道,“让我好好感受你,你也好好感受我,我们分开的时候,还要留着这感觉。” 晓星尘自己也逐渐硬了,薛洋不爱用欢好技巧,但有野兽般的激情,那激情总是裹挟自己熊熊燃烧,让人无法自持清冷。 他们在乌巢的树下翻滚、爱抚、接吻。晓星尘情动,翻身将薛洋压在身上,突然拉开薛洋的腿,薛洋笑看晓星尘摸索着来吻自己,手指却毫不客气地刺透了他。 晓星尘扭动臀部想逃出来,薛洋单手狠狠抓入晓星尘臀r_ou_中,道:“道长,我说要把你c,ao烂,那就一定是要把你c,ao烂。我说要把你c,ao着一路回房,那就一定是c,ao着一路回房。” 晓星尘闻言微微颤抖,薛洋长腿一蹬又将晓星尘压回身下。 他舔舐自己的手指,姿态好像在品鉴一颗饴糖:“你应该看一看,自己身体有多shi。” 言毕,已不管不顾晓星尘的微弱推拒,挺身刺透了他。 “道长。”他在晓星尘凌乱的呻吟中哑声道,“听你的,回房。” 晓星尘双足的大脚趾已最大限度地张开。 他手腕上绑着衣料,这对手腕正挂在薛洋颈后。 他屁股里cha着薛洋的性具,这屁股现在正被薛洋两手有力地托举。 他口中塞满布料,堵住所有呻吟。他双眼蒙着白布,不知道有谁已经将他看到。 他双腿拼命缠住薛洋腰侧,他身上没穿衣服,被薛洋裹在斗篷中,随着薛洋的走动,体内的yang具一下一下戳得晓星尘好几次几乎要晕过去, y 水沿着大腿早就已经一滴滴流在地上了。 薛洋衣冠楚楚,只是松了裤头,却把晓星尘就这般裹在自己的斗篷里,cha入他的深处,从鸦巢走回了栖鹤院。 途中会不会被人看见,斗篷会不会落下来,他根本不在乎。 一进门两人就齐齐滚在地上,薛洋脱力道:“我筋疲力尽了,道长,等会你要自己动。” 说完取出晓星尘口中的布、解开晓星尘的手腕,晓星尘立刻带着哭腔呻吟不止,翻身跨坐在薛洋身上,一下一下挺身吞吐薛洋性器,加重体内的摩擦和刺激。 他双手绵软,又想去解薛洋衣服,又必须撑住自己摇晃无力的身体,十分仓皇无助。 薛洋被浪潮般的快感逼得眯起眼来,也喘息着,耳听晓星尘如泣如诉的细声呻吟,用目光一寸寸去看晓星尘的身子。 晓星尘摆动着腰肢,汗水将长发黏在脖子上,突然难耐地一抖,手摸向自己胯间——却被薛洋一把拦下。 “道长。”薛洋恢复了些许体力,翻身将晓星尘压回身下,不断将yang具从晓星尘体内退到x,ue口,又猛地穿透到没入整根,c,ao得发出满室“啪啪”之声,口中道,“道长,我想让你这些日子时时刻刻记得我。” 晓星尘的呻吟已变味成尖叫了,薛洋却还抓着他的手不放,不让他去安抚自己的性器。 “道长,我想只靠c,ao你后头,就让你s,he出阳ji,ng来。”薛洋开始啃咬晓星尘脖子,他做得已很熟练,一口就是一记深刻吻痕,疼得晓星尘拼命逃离,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将他压住,“我要标记你,宣告所有人,你是我薛洋的,让你脖上的痕迹怎么样也盖不住。” 晓星尘听得满心恐惧,一边扭动呻吟,一边开口哀求道:“饶了我。” 他用手撑起身子,挣扎地想逃离,但刚挪动一步就被薛洋扯住腰拖回原地。 薛洋轻轻摘掉他眼上的布:“道长,在我面前,你就该赤裸裸的。” 晓星尘想用手遮掩自己凹陷的眼皮,那本该有眼球的地方现在突兀下陷,是非常骇人的。 可薛洋一遍遍亲吻他那里,呢喃道:“道长乖些,我想看你。” 猛烈的c,ao干已舒缓下来,抓紧晓星尘手的力气也不得不逐渐变弱,然而晓星尘听他这么说,承受绵密落于双目的爱吻,yang具反而坚挺起来,如同一根木奉子,戳在薛洋的腹部。 薛洋已快力尽,但他还没让他的道长s,he出来。 他想了想,趴在晓星尘肩上,微笑道:“我要没力气了,用玉势、用玩具来c,ao你。” 晓星尘开始挣动,口中道:“我只要你。” 薛洋道:“喊别的男人来抱你。” 晓星尘不断道:“我只要你、只要你。” 薛洋道:“让他们排着队来,让宋子琛来,你肯定喜欢他,肯定会对他们有感觉。” 晓星尘还在不断声明道:“我只要你……只要你……他们怎么敢,我会拔剑的。” “可我会把你事先绑起来啊。”薛洋道,“我就坐在一边看他们干你,自己边看边自_w_e_i。” 晓星尘的快感如燎原之火燃烧,他一边颤抖、呻吟、扭动,一边还在不断诉着:“我只要你。” 薛洋似乎很满意,一边缓缓c,ao着晓星尘,一边用手抚摸他的头发,突然直起身来,跨坐在他腰上。 晓星尘立刻不满地叫出来,但他此时叫声也是含糊的,他两次想直起身,可疲软的腰肢连抬上一丝也做不到。他朝虚空伸出手,想把薛洋抱回来,让他继续和自己最大面积地贴在一起,那伸出的手如此疲软无力,微微抬高就落回床榻,他只得继续不满地呻吟出来,哼叫着让薛洋回来。 薛洋坐直后,一把将衣物从头顶上脱下,看也不看地扔到一边,又俯身将晓星尘抱住。 他感慨着:“好shi。好多水。” 然后与晓星尘一同s,he出阳ji,ng来。 这酣畅淋漓的欢爱,盈满整个房间,两人都是初次做到如此刺激,微微失神。在事后的缠绵中,薛洋不住道:“七夕那r,i你要去兰陵找我”,晓星尘道:“聂怀桑似乎觉得我太引人注目,守在不净世才好”,薛洋道:“让他去死”。 他们实在累了,在不住约定七夕那日晓星尘要去兰陵找薛洋的睡意中,交颈而眠。 不如02 云梦多湖,莲花坞便是依湖而建的。 聂怀桑只身登上码头的船,客船顺水而划不久,便至莲花湖,湖中碧叶宽大,粉荷亭亭,挨肩擦头。聂怀桑立在船头,在莲花湖中行了数十里,他锦衣玉饰,摇着扇子,人生得既显小、又娇憨,嘴角含笑姿态闲适,和这清新娇美的风景融成一副江南水墨画,观之可亲。 当他远远瞧见江家莲花坞的仙府时,不由眼前一亮。“晚吟!”他跳起来朝那抹紫色挥手,将袖中铜板抛向船尾撑蒿的老翁,“船家接着。”便急吼吼地御刀凌空而出,看得四周哗然有声,码头上江澄“诶!”了一声,做了个伸手制止的动作,晚了。 聂怀桑御刀飞得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坠落湖中,看得江澄手抚三毒提心吊胆,终于在聂怀桑即将撞翻码头一家莲蓬摊子时,上前几步将人搂到怀里。 “你怎知我会来?”他顺藤摸瓜地反手环上江澄腰肢,笑吟吟问。 “人只要进了云梦,便没我不知道的。”江澄道,“何况还是我的人。” 莲花坞不似别家的仙府那样紧闭大门,方圆几里之内都不允许普通人出现,大门前宽阔的码头上时常有卖莲蓬、菱角、各种面点的小贩蹲守,热闹得很。附近人家的孩童也可以吸着鼻涕偷偷溜到莲花坞的校场里,偷看热闹,即便被发现了也不会被骂,偶尔还能和世家子弟一起玩耍,而莲花坞内的世家子弟也成日溜出来放风筝。江澄打年少时起,就常常拖着三毒凶神恶煞地冲出来帮人赶狗,码头前不少人都是看着他长大,此刻心中纷纷犯着嘀咕:“江宗主今日怎么脸上带着笑?”“御剑飞来拜访莲花坞的人也有不少,只有这回他亲自出来迎接,那个御刀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的御刀功夫,还是这般不济,连莲花坞几个晚辈都不如。正因为你刀道修得差,我总以为你用不好法器,没想到扇子还使得勉勉强强。” “我功夫自然没有你好,但也不至于几步路的刀都御不成。我是金麟台清谈会后,马不停蹄先御刀去了二哥那儿,连清河都没回,又赶来见你,实在是飞不动了。唉,结果还要落你埋汰。” 江澄心道兰陵、姑苏和云梦相隔总共才多少里,就算是莲花坞那几个小辈都飞得动。可理智是这么回事,感情上却见鬼似的涌起一股怜惜,逼得他嘴角抽动几下,最终硬邦邦吐出一句:“又是去见蓝曦臣。”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步入三重垂花门,聂怀桑耳听这话语调古古怪怪,刚要答话,突然一旁传来“噼里啪啦”东西砸碎的声音。 传出声响的院子雕栏画栋,饰以金玉,恐怕比江澄自己住的那间都好。聂怀桑看了一眼,心中立刻想,这一定是金凌在莲花坞的私院。 “你尽管砸!”金凌道,“反正我有钱!” 他咬着下唇,看蓝景仪已将博古架中下层的东西都砸得ji,ng光,瞪了自己一眼,转身二话不说踮着脚去取上层的两个瓶子,干脆自己先跑过去,抬手将一个瓶子取下来猛地砸碎:“我帮你砸!”又将硕果仅存的另一个瓶子气冲冲递给蓝景仪:“你砸不砸?不砸是小狗。” 蓝景仪本被金凌吓了一跳,闻言立刻夺过来砸碎。 聂怀桑猫在窗外看得r_ou_疼,揉着胸口道:“一双上品景德听风瓶,奢靡、实是太过奢靡。” 江澄吹着指甲道:“很贵么?阿凌大梵山夜猎那次,我一口气给他布下了四百张缚仙网。” 他突然闷哼一声,是聂怀桑狠狠掐了他大腿一把:“我清河以后就败在你手上了。” 蓝景仪见砸无可砸了,环顾四周气喘吁吁,突然狠狠推了一把金凌,往门口冲去。 金凌竟没被他推动,抢先张开双臂挡在门前,跺脚道:“你剑也折了,又没钱,是想用两条腿跑回姑苏么?蓝忘机对你下手何曾容情,魏无羡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你若回去,云深不知处恐怕连你骨头都不吐出来,你跟我回金麟台,以后作我师弟,谁都不敢罚你抄家规。” “抄家规我乐意我乐意!”蓝景仪脸上的伤并没有被料理,地上打翻了许多上药物品,气得浑身发抖,口中哆哆嗦嗦道,“你不准再诋毁我师门!也不准中伤含光君!含光君是最厉害的正人君子,他做事一定有理由,只是最不喜欢显摆、最不喜欢说、最低调了。”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金凌反唇相讥道,“你家含光君被魏无羡蛊惑,出手断你书香、伤你身体,我好不容易揍了碍事的蓝思追一顿,将你绑来云梦好好保护,你反倒骂起我来。” “绑来的?”聂怀桑猫腰问道,“怎么回事。” “缚仙网。阿凌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他亲手想给人上药。”江澄简短道,“阿凌做得不对么?蓝氏为虎作伥,不走何留。倘若蓝忘机在金麟台伤了阿凌一根头发丝,哼。” 这,这岂不是强抢民男、形同软禁。 聂怀桑转念一想,将话妥帖藏回喉咙,又探身去看。 金凌道:“满腹闹s_ao,抱怨不休,我看你蓝景仪干脆别字蓝念,改叫蓝怨得了。” 蓝景仪立刻道:“牙尖嘴利,话中带刺,我看你金凌干脆别字金如兰,改叫金如棘得了。” 聂怀桑一敲折扇,为蓝景仪的急智喝彩,看热闹不嫌事大般道:“以前觉得金凌长得极像金子轩,十年后必然是仙家公子榜状元,现在你看他的脸,噗,好像你。” 江澄眉毛一挑。 金凌气得乌烟瘴气、脸色铁青,蓝景仪要出门就把人推回去,再要闯就继续推回去,如是几次后,大概这些日子蓝景仪已同金凌打过许多架,心知肚明不是人家对手,便默默抱着断成两截的书香,鞋子也不脱,爬上床蹲在角落里。 这少年还穿着雪白的云深不知处家袍,头戴云纹抹额,原本神采奕奕的脸上一道淋漓的长长血口,从右眼角一直划到唇边,已破了相。云深不知处院大欺生,连五官稍有不端的门徒都不收受,他如今这幅样子,恐怕人家也看不上。 聂怀桑突然想到,云深不知处从无丑货,可那些天生容貌欠佳的蓝氏宗亲到哪里去了?不让修仙么? 蓝景仪闷头抱着断剑书香,缩成一团,神色凄惨,却咬牙切齿,还要强撑出倔强之色,极像一只落单舔舐伤口的白色小猫。一双猫眼逐渐泛红,实在难以忍住,肩膀微微抖动。 金凌露出些许惊慌之色:“喂,你哭啦?” 蓝景仪一把将床帷扯开,挡住自己。 金凌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外,敲了一下自己脑袋。他负手走来走去,突然福至心灵,道:“那回在酒楼,蓝忘机和魏无羡向我们展示抹额的一种独特的用法时,蓝思追用ji腿堵你的口不让说,可你还是趁蓝思追不注意时,私下偷偷告诉我——” “蓝氏抹额,意为‘约束自己’。历代以来,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够随便碰、不能随便取下,更不能够系在旁人身上,这是禁忌。”金家小公子姿容英丽无俦,眉间点砂衬着身上雪浪拂金星的风华,端端是个绝世大美男胚子,缓缓道,“唯独在自己道侣的面前,百无禁忌,可以随便折腾。” 金凌一步一步走向那床帷,神态愈发江澄:“你我皆非断袖,更不是道侣,我若扯了你的抹额,你就犯了蓝氏大忌,断了念想,再也回不去了吧。” 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蓝景仪现在已经很丑,不用再犯忌也回不去了。 他猛地扑倒压在蓝景仪身上,蓝景仪立刻手脚并用、拳打脚踢,拼命护着抹额,口中不断哭喊着:“不要!不要!” 聂怀桑实在看不下去了,扯江澄袖子道:“这小可怜的,简直闻者不忍、观者落泪,你还不快些进去打断阿凌的腿?” 江澄道:“习惯了——走吧。” 聂怀桑道:“也是,你能在大梵山上布下四百张缚仙网护短,又怎么会管孩子们小打小闹。” “金麟台之变已过去两日,各地世家子弟屡遭毒手,我莲花坞也有几个晚辈遇袭。好在仙督提前发现了魏无羡复生,让大家有了防备,各仙家众志成城,严加防范,万幸救回了绝大部分,救回的人中只是少有轻伤,没人再度命丧魔爪。但邪门歪道防不胜防,总还是有大概百来个被抓走了。”江澄道,“这些爪牙全都施了邪法,面上笼着一层黑雾,又是鬼道之术,大概那些雾面人都是些凶尸吧。第二次围剿,大家都想立刻杀上乱葬岗,可我总觉得该等仙督病好,不易轻举妄动,所以提议再观望十天半个月。” 聂怀桑此时不愿骗他,只道:“我不知道。” “第二次围剿理所应当,该由云深不知处、莲花坞和不净世领队。可仙督重病不起,说自己去了也是拖后腿,会派金氏ji,ng锐,交由蓝曦臣一同率领。”江澄道,“你笑我护短,但你可知莫玄羽是魏无羡一事,最受打击的是阿凌,蓝景仪现在分了阿凌心神,两人不会乱跑,我才放心。金麟台之乱的当天,阿凌另一个好友欧阳子真便被掳走,生死不明。这回失踪的百来个人,要么是品级颇高的门生,要么就是直系的世家子弟,全都是些少年人,魏无羡此回专搜童男童女,恐怕是要修炼万分y毒可怕的邪术。” 聂怀桑道:“我不知道。” “……”江澄该说的话,都说完,突然道,“你我上回像这般同饮天子笑,还是在云深不知处的屋顶。” 聂怀桑心中正在想金光瑶哪里是病了,不过是躲避锋芒腾出手来弄死各大世家和魏无羡,让告密信无处可发而已,顺嘴道:“我真的不知——啊,对。” 江澄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和他一般见识,目不斜视,脸上却肌r_ou_僵硬,道:“我好像经常见你去姑苏。比如那次。又比如这次,我和蓝曦臣都是第二次围剿的领队,你却先去找他。” 他说话常常冷场,忽而前言不搭后语道:“在你眼中,阿凌像我就不能是公子榜状元了。” 聂怀桑一双漆黑的圆眼看向江澄,眨了眨。 “你我在金麟台之乱时已经互通心意……虽然没有点明,但我江某人自认是没会错意的。”江澄自觉善醋多妒,愈发尴尬,轻咳一声,道,“那时金光瑶剑指魏无羡,第一句话是‘怀桑你过来!’,我听在心里……”他又咳了一声,才沉声道,“待围剿时,你刀都御不好的一个人,就别强出头了,也不用往你二哥三哥身后过去,就往我这里来。” 聂怀桑定定看着江澄,道:“阿澄。” 江澄继续目视前方,僵硬道:“就往我身后过来,你要乖乖听话。” “阿澄。”聂怀桑放下天子笑,道,“我去姑苏并不是求二哥围剿时相护的,而是去听故事的。” 江澄一听“阿澄”二字,心中想起十三年前死去的江厌离,心神一荡,心想若余生再有一人接着这样唤我,莲花坞也就清冷尽去,热闹如往昔了,口中道:“什么故事?” “有一名琴师,他在冬天收养了一条冻僵的小蛇,琴师的哥哥常在深山闯荡,见得多了,劝告琴师蛇在冬眠时虽然无力伤人,但毒蛇就是毒蛇,留在家中会招来杀身之祸。但这名琴师是个十分优柔寡断的人,觉得那小蛇可爱可怜,不愿放手,哥哥挨不过琴师的苦苦哀求,就将那条小蛇养在笼子里,千叮万嘱不可打开笼子的锁,只能以熟r_ou_喂养,克其杀性,琴师满口答应下来。”聂怀桑道,“这户人家的小弟有一天逃学,提前回来,撞到琴师在将那条已经长大的蛇吃剩的家畜尸体偷偷丢到井里。小弟想去告诉大哥,大哥这些日子到处在缉拿损毁残杀城中百姓、家畜的凶手,已经是撑着病体在硬扛。但琴师用布条堵住小弟的口,说与那蛇主仆缘分一场,不忍见小蛇死于大哥屠刀之下,今晚告别之后,他会将那蛇放生山林。” 江澄不知想起了什么,冷笑道:“引狼入室。” 聂怀桑淡淡道:“可大哥当晚就暴病而亡,那蛇也没被赶走,而是继续被琴师好好养了起来,聆听妙曲一久,还生了灵气,修成人人称颂的大仙,与琴师成就一段佳话。很多年过去了,琴师的二弟调查出来,原来那蛇当年夜夜趁琴师调琴不备时溜出去,将毒牙中的毒液注一滴到大哥水壶中,大哥根本是被慢慢毒死的。这故事我上回听二哥讲到这里就被金麟台之乱给打断了,走在路上实在气得睡不着觉,就又去听那故事结尾,到底想看看,事到如今,那琴师到底是信自己二弟的,还是继续信那条在他面前装吃素的蛇。” 江澄道:“自然是继续信蛇。” 聂怀桑垂目道:“可我总是心中还存着一分不信,不信世间竟有这么罔顾兄长的弟弟。” “哥哥又如何。”江澄道,“便是亲生父子,也还是,继续信那条蛇的。” “恐怕只恨不得,割下亲儿的大腿r_ou_,去喂那条冻僵的小蛇。”江澄道,“蓝曦臣的故事确实讲得好听,那你刀都御不动了,何不歇歇,这么急巴巴着要赶回来。” 聂怀桑伸手握住江澄桌上的手,朝着江澄展颜笑道:“阿澄,你好不解风情,明日七夕,当然是要和意中人在一起。” 江澄的脸突然通红。 静室中只听得有两颗心脏咚咚乱跳,江澄道:“我多年孑然一身,快忘了七夕这事。” 他用力回握住聂怀桑的手。 聂怀桑道:“以后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我帮你记着。” 江澄与他相望,道:“我虽不记得,却正好有礼物送你。” 他捧出一个锦盒赠予聂怀桑,聂怀桑打开一看,是一对上品景德听风瓶。 他将那瓶子拿出来细细品鉴,默默放到胸口,好不容易压下心头感动,道:“我没备回礼,明早给你熬莲藕排骨汤。” 江澄在聂怀桑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握住聂怀桑手,郑重道:“你说我败家,等大围剿过去后,你来帮我管家。我知你ji,ng打细算,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稍有奢靡赤锋尊就来信扬言要捉你去沉塘,但我莲花坞有的是钱,以后我要让你锦衣玉食,玩遍你想玩的所有事情,不喜欢修那刀也不用修了,我的三毒扛两个人绰绰有余。” 聂怀桑笑道:“你果然很护短。” 江澄亦笑道:“四百张缚仙网我已差人送到清河不净世去了。” 聂怀桑道:“我们的婚礼你是不是也要大c,ao大办,就和你嫁姐姐一样?” 江澄道:“咦?怀桑我发现你变聪明了……” 聂怀桑道:“嫁妆如此丰厚,怀桑惶恐。” 一柄扇子已轻浮地勾起了江澄下巴,一点点将单膝跪地的江澄挑得站起来,聂怀桑道:“世人有眼无珠,唯我慧眼如炬,该是我折桂得珠。” 他起身将江澄按到自己方才坐的那张椅子上,转身就坐于江澄大腿上,双手环住江澄脖子,朝江澄呵气,亲热道:“阿澄。” 江澄双目赤红,一双手掐在聂怀桑腰侧。聂怀桑咯咯而笑,江澄哑声道:“你别笑了。” 聂怀桑抱住江澄道:“我得阿澄,心中无限欢喜,实在忍不住笑。” 江澄恨声道:“你这是在玩——” 聂怀桑已猛地吻住了他,江澄一点犹豫时间都没有,立刻搂紧聂怀桑,两人干柴烈火不断变化着角度深入接吻。 两人吻得激烈又漫长,体力惊人,谁都没落下风,江澄突然抱着聂怀桑丢到床上,聂怀桑朗声笑着,伸手勾着江澄腰带把人也往床上一带,翻身又骑在江澄身上,两人滚成一团,满床被褥都滑落到地上。 江澄硬邦邦戳到聂怀桑时,聂怀桑似乎看见什么十分可爱有趣之物般,哈哈大笑。江澄无奈道:“你做这事时可千万不能笑,实乃行房大敌。” 聂怀桑拍着床铺笑道:“好你个三毒圣手,莫非会被笑软吗哈哈。” 江澄直接下来啃聂怀桑脖子,聂怀桑好整以暇,根本没当一回事,还一下一下悠闲地抚摸江澄背部,将两人压住的长发拨出来:“阿澄,衣服不一定要用撕的,太败家了。” 江澄道:“你都快被我吞吃入腹了,比起衣衫,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聂怀桑道:“阿澄,你醉了。” 江澄道:“我没有。” 聂怀桑道:“那你活着不好吗?为何要说些醉话。” 江澄正在忙碌,虽觉得聂怀桑此话蹊跷,却忙着干正事,无暇理会,道:“怀桑,我会很温柔的。” 聂怀桑叹道:“阿澄,你醉了。” 江澄温香软玉满怀,他看见聂怀桑小小的个子,乖顺可人,压在自己身下说不出的娇弱无助,好像被五大三粗的自己一碰就要碎了,又想起两人都是头次,道:“第一次真有春宫书上写的那般疼吗。” 聂怀桑道:“恐怕还要更疼,毕竟我没经验。” 江澄气喘如牛,迟疑道:“那,若你很疼,会怎么办?” 聂怀桑坦荡道:“哭啊,死命地哭,嚎啕大哭。” 江澄惊道:“哭……么。” 言罢踌躇不定。 聂怀桑将双手垫在脑后,宠溺地看着江澄,用哄三岁孩子的语气道:“你若以后交了别的道侣,我就去妓院睡人。” 江澄惊道:“你——” 聂怀桑又悠悠说了一遍:“你若以后交了别的道侣,我就去妓院睡人。” 说完突然拿起枕边折扇,又快又狠地敲击在江澄颈后。 江澄眼前一黑,倒在聂怀桑怀中。 聂怀桑抱着江澄,轻声道:“阿澄,你醉了。” 方才聂怀桑故意弄出那么大动静,江澄内院巡视看守的侍从都识趣回避了。他手法娴熟地将自己脸上笼出一团黑雾,于深夜间潜到金凌门前,一挥手就将门给呼开。 蓝景仪夺门而出,双目红肿,金凌旋即奔跑出来,聂怀桑立刻弹指,金凌张了张口,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脖颈。 蓝景仪道:“禁言术?” 聂怀桑于黑暗中给他递过一把剑,蓝景仪微微一怔,旋即会意,接过剑,随后道:“我的抹额——” 金凌已拉弓朝聂怀桑s,he出一箭,聂怀桑单手挥出,忽而那凌厉的一箭凭空消失,反而出现在金凌身后,金凌侧身,一手抓住了自己的金羽箭,放回背后箭囊。 蓝景仪怔怔道:“这是蓝安秘术……” 聂怀桑此时已夺走金凌手中拽着的抹额,交给蓝景仪,蓝景仪见聂怀桑赫然是个雾面人,道:“鬼道之术?” 但金凌已经追来,蓝景仪立刻将抹额往头上一绑,抱着断成两截的书香,御剑而逃。 金凌看聂怀桑已一步步退回暗处,咬牙微微踟蹰,唤出金子轩传给他的佩剑“岁华”,飞身远去。 聂怀桑回到房间。他很少出手,但一出手必力道极准,江澄还在床榻沉睡。聂怀桑将手腕上的乌鸦从窗口放出去,坐在江澄身边,看着他沉静的睡颜,看了整整一夜。 不如03 江澄醒来,发觉自己生平第一次摆出鹌鹑姿势,依偎于聂怀桑臂弯,且以表情论聂怀桑睡得很是愉悦,一条胳膊占有欲十足地搂紧自己。 他不由扪心自问:“我……醉了?” “我昨晚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双修初夜若毫无印象实在吃亏太大,问起来难免惴惴不安,好在紧随其后是相当掷地有声地,“怀桑,我不会负你。” “为何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他那娇小温柔的道侣撒起娇来,当真是幽默可爱,“我做完后,也不负你。” 江澄忍俊不禁,刮了把聂怀桑鼻头,亦玩笑道:“你要能将仙督帽子摘了送我,就让你对我做。” 金凌被掳的禀报就是这时传来的,江澄登时翻被下床,一扫温柔乡中的醉意,双目清醒若寒霜。 一只乌鸦低低飞着,扑打羽翼之声像条引线,线那端是晓星尘手挽拂尘走在路上。时逢七夕佳节菊香满兰陵,处处都是骈影成双软语笑音,道人双耳被蓬勃的红尘喧闹盈满,心中逐渐勾勒出花灯糖人、树上红签,唇角半含一抹浅笑。他走出繁华的朱雀街,过金麟台东面景风门逐一行至永昌坊、翊善坊,丹凤门前分出两条路,往西是金氏族陵未央陵,三日前仙督金光瑶在此极尽哀荣大葬爱妻秦愫。晓星尘往东走入长宁山,那是兰陵寻常百姓入土为安的所在,遁入长宁山最无人迹的深处,于清风秀林怀抱间落着一座朴素的新坟,坟旁手植一株松树,土色很新,是那亲手造坟之人同时种上的。 在参天枝干之上、厚重木叶之后,躲起来,拉着手无声地被吻。 “未央陵里的是副空壳子,”薛洋一吻毕,依旧意犹未尽地落吻在晓星尘脸庞四处,悄声道,“这里才葬着秦愫。” “金光瑶就坐在墓前,金星雪浪袍跌在土上,他一个人来的,神情很是潦倒,枯坐一天了。”薛洋道,“道长,他就着一块石头,正在画一卷秦愫的画像。很奇怪他在人前人模狗样,可在这里,长相还是那个长相,味道却变了,变得平凡干槁,甚至显老。神的是那画像栩栩如生,秦愫的一颦一笑几乎能活会动。” 晓星尘道:“藏宝室里,秦愫临死前说她悔入金氏。金光瑶杀死的独子,ru名叫阿松。” 薛洋吻得晓星尘满脸口水,终于舍得从他身上扯开,单手撑头,忽而轻声吟道:“黛眉长敛,春色飘零抛张敞。” 晓星尘道:“你说什么?” “金光瑶念叨一天了。”薛洋道,“秦愫的画像他什么都画好了,就一双眉毛死活下不了笔,右手抬起又放下,墨干了又研,笔一落在眉毛上就抖得不成章法,一抖他就念这个。” 薛洋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想起一月之内已连续听不懂三句话了,心下大为别扭,但面上若无其事,说完就说完了,不再继续。 ——“哟,你就是新的孝乌公。”鸦巢内,薛洋绕着孝乌公啧道,“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尊荣呀?” 孝乌公开口就是一句让薛洋暗中骂娘的天书:“此时相见不相闻,愿随月华流照君。” 晓星尘微微一笑,他忽而双手捧起薛洋的脸面对自己,一根手指缓缓画过错愕年下者的一双剑眉,柔声道:“这就是张敞。” 他抿嘴一笑,温温柔柔地从袖中掏出一粒糖果,摸索着先举到薛洋眉心,又塞进薛洋口中,道:“而这是,红袖嗔佯,枕风听鸿念梁郎。” 薛洋被他冷不丁撩得面红耳赤,一口含住那手指不放,饴糖甜蜜舔遍又卷男人指尖,看晓星尘单手微微握拳,放在下巴处无声轻笑不休。 “孝乌公告诉我,金凌和蓝景仪已绑到乱葬岗去了,江澄一剑斩断案角,喝令各大家族今日便出发,蓝曦臣本和江澄约好等金光瑶一起,见状也没说什么,但出发时,蓝氏带队的成了蓝启仁,蓝曦臣不见人影。魏无羡和蓝忘机明日便走到乱葬岗附近的小镇,后天双方会在乱葬岗撞上。”晓星尘佩服道,“聂宗主能把时间算得这么准,真是不输他的兄长。” 薛洋道:“十二年了,他急着为赤锋尊报仇,不愿再拖——” 轻声细语忽然停止,因为底下金光瑶开口说话了。 “我十五岁时,去金麟台认亲,那日恰逢子轩生辰,我的不识相,扫了大家的兴。于是我被人从金麟台上踹了下来,从最上面一级,一直滚到了最下面一级。”金光瑶道,“我抬起头来时,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站在我面前,那就是你,受邀前来的,我命中注定的妻子。” “我爬起来之后,还能说什么,抹掉了额头上的鲜血,拍拍身上的灰尘,背着行囊就走了。走到无人的巷弄,金麟台照彻兰陵的灯火与丝竹宴乐之声依旧热闹泼天,可这都是子轩的,我什么也没有。” ——“你要去哪?” 孟瑶回头,看见方才撞破自己狼狈的少女。她提着灯笼而来,一步一步走近他,对他道:“我且偷偷告诉你,s,he日之征即将开战,你若是条英雄好汉,便去投靠清河聂氏。” 孟瑶根本听不懂什么叫“s,he日之征”,什么又是“清河聂氏”,但他有过耳不忘的异能,本能感觉少女并无恶意,于是牢牢记住。 “你是谁,”孟瑶问,“为何要帮我。” “我是秦愫。”少女道,“因为我娘从小告诉我,那些弃养不认私生子的人都是坏人,金宗主这样的坏事做得很多,让我要善待金宗主每一位私生子。” “我可是风尘女子的孩子,你不会看不起我吗?”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看不起你。” 去吧,还能去哪里呢?孟瑶想,去清河吧。 这一年,他十五岁,她十二岁。 ——“下贱胚子,居功自傲。” 金光瑶与正搂着金子轩肩膀骂骂咧咧的金子勋在抄手游廊迎面相遇,金子轩尴尬道:“瑶弟。”金子勋却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金光瑶对两人含笑致敬,就像根本没听见金子勋说了什么话那样。 他们擦肩而过,在金光瑶一步步快走出抄手游廊时,秦愫的声音渐行渐近:“s,he日之征,人所尽知金小公子居功至伟,二宗主,你说呢?” 金光瑶扯下自己帽绳上装饰的海青珠,弹指打落秦愫手中团扇,抢先趋步为她拾起:“秦愫小姐,你的扇子。” 他本有一张讨便宜的脸,秦愫接过扇子时已含一丝羞赧:“你认识我?” 这一年,他十七岁,她十四岁。 ——“金郎,你救救她吧。” 金光瑶为难道:“阿愫,金麟台对侍女姿容十分挑剔,这孩子面黄肌瘦,父亲不会同意的。” 秦愫与金光瑶玩了半天,云鬓旁刚被金光瑶别了一朵带露水的金星雪浪,道:“可我看见她要死了,若不救,会很难过。” 金光瑶停了许久,久到秦愫惴惴不安时,他忽而温柔笑了,道:“成,都听阿愫的。” 这一年,他二十二岁,她十九岁。 “阿愫,你不会永远寂寞。”金光瑶放下画笔,抚摸墓碑道,“迟早一天,我会来陪你和阿松。” 墓碑上刻有秦愫一生寿数。 这一年,他三十三岁,她三十岁。 “你这么怕狗,却劝我送阿凌仙子。你路见将死的乞儿,也要求我去救。阿松折了,你依然对所有孩子疼爱有加。”金光瑶道,“你对人人唾弃的娼妓私生子,屡次施以援手。”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看不起你。” 整整十八年,她对金光瑶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这些年来,但凡我身边的侍女稍有姿色,你定然会将她撵走,那日那信如此重要,你依然先去做这样的事。”金光瑶苦笑道,“其实你并不明白,容貌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爱的女人是你,仅此而已。” 金光瑶说得深情一片,将那画盖在坟上,摇晃着起身。他大概是坐得太久,迈步时一个踉跄,伸出手来本能想扶,谁知扬手便将腰间恨生带出,如流火追星,直朝着薛洋与晓星尘藏匿的那棵大树上杀去。 霜华在薛洋瞪大的瞳孔前格开了恨生。 晓星尘面沉如水,横持霜华,格开恨生后已挡在薛洋身前,微微朝薛洋侧了一侧脸。 他在奇怪,薛洋明明和他一样,看见秦愫是被金光瑶于藏宝室中兵不血刃地逼于死地,为何还会上方才演技的当。 金光瑶接过恨生,冷笑一声,遍体都是笑里藏刀的锐利气势,已飞身上树,恨生刺出金光一扇。 论身手,光晓星尘一个便能赢金光瑶,但晓星尘苦于掩盖行踪,金光瑶却剑剑狠辣,直逼他现身。此时只能退、不能战,薛晓二人在茂盛的树冠中躲闪,薛洋已回神,反挡在晓星尘面前,大声道:“故人好久不见,昔日清理门户的仇,我来秋后算账啦。” 金光瑶闻言停住身形,收剑笑道:“成美,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十一年才回家?”他虽然笑,但一根手指已悄然勾住腰封。 “外面好玩的可多了。”薛洋拍掌道,“我先杀了晓星尘、又用他的剑凌迟了常家一对余孽,最近还抓了你金氏最后一点血脉,丢到乱葬岗让魏无羡多一具童男可炼。你算一算,有这么多游戏要玩,十一年到底久不久?” 金光瑶道:“江澄眼皮底下,我这个作小叔叔的,实在不方便对阿凌下手,多谢成美代劳。” 薛洋当年被金光瑶用完便弃,若不是晓星尘傻乎乎背他回去,恐怕难保小命。而金光瑶听闻金凌失踪后,一直派苏涉没日没夜地去找,双方现在心里只怕是恨不得要立斩对方于剑下,却依旧谈笑风生。而这谈笑风生中,两人谎话信手拈来,编出滴水不漏的说辞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金光瑶和薛洋这两个人,真是太可怕了。晓星尘藏在树叶间,听得心泛惊悚。 就在金光瑶从腰封中抽出琴弦那刻,薛洋突然哈哈笑道,“金光瑶,你为了保住仙督的位置,杀了你爱的人!好啊,好啊,多年不见,你更有本事了哈哈哈——” 那飞出的琴弦忽而失准,被降灾轻松挑开。 “我本欲找你寻仇,谁知潜入时正好又遇见你家在办清谈会。我混在人群中可都看见了,秦愫死时用血指在桌上写了个‘夫’字,是你装作抚尸痛哭挡住众人视野而已。”薛洋猖狂万分道,“一个女人,杀就杀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但金光瑶,你我朋友一场,你哭得那般伤心,决计不是伪装,可骗不过小爷的眼~” 琴弦在沉默中一根接着一根飞来,但降灾都逐一将其斩断。 “你演技这么ji,ng湛,生平能见你一次真情流露,死也不亏!”薛洋丧心病狂道,“只是可惜,这个陪伴你大半生的女人化作一捧黄土,无论金氏权杖如何更迭,尽管婚后你便再未碰过她,她却始终守护在你身边,看着你从滚落台阶的丧家之犬成长为翻云覆雨的显贵仙督,从未离开,也从未背叛你啊!” 恨生与琴弦的攻势已彻底崩溃,十几年过去了,金光瑶登上了至高仙位,成为了统治众家的仙督,但他心灵深处,仍然属于十八年前的那个被踹下高台的孩子,渴望她能立在面前。 昔年他一举击杀温若寒,赢就赢在他与温若寒相交一场,对温若寒了解入骨。如今薛洋和晓星尘能在被他发现后,不露身形而退,输也输在薛洋与他相交一场,对他了解入骨。 晓星尘刚要跃出,却突然被薛洋扯回来,听薛洋道:“聂怀桑要害死我们了。” 这座百年来葬下无数兰陵百姓的长宁山,每一寸土地都在震动,在幽深的地底,晓星尘听见了人的声音。 薛洋苦笑道:“y虎——” 他“符”字尚未出口,一道白影已持剑而出,是晓星尘毫不迟疑地要一剑挑了金光瑶手中的y虎符。 y虎符在传说中有翻天灭地、移山倒海之能。魏无羡昔年血洗不夜城,三千之众,倘若一拥而上,纵然虎符在手,魏无羡也必将被迅速撕碎,之所以溃不成军,全因y虎符刚亮出来,所有人便闻风而胆丧。薛洋灭常氏满门时,真正死在走尸手中的不足二十,五十多人全被活活吓死,便是薛洋自己,见金光瑶用了y虎符,也以为必死无疑。 倘若常氏满门,个个都像晓星尘这般,薛洋未必能轻易灭门。 倘若不夜天城,有一半的人像晓星尘,魏无羡已死在当场。 金光瑶将y虎符合上后自然也料不到世上还有晓星尘这等呆子,加之被薛洋言语扰乱心神,是背对着晓星尘两人垂手想着心事的。晓星尘速度快到极致,一点声响也没弄出来,他使剑有听音辨位、百步穿杨的神准,眨眼间霜华的剑芒便要刺中金光瑶手中虎符。 偏偏这时,一颗石子无声息击中晓星尘手腕,霜华应声落地,金光瑶猛回过头来,喝道:“薛洋!” “是我!”薛洋此时也手提降灾赶上,正好接着晓星尘那未遂的一招,刺向金光瑶面上。 金光瑶只觉眼前一花,举起恨生便极熟稔地接下薛洋的招势。 晓星尘的面上依旧沉静如常,丝毫不被分心,在此时直接用手狠狠抓破了已被催动的y虎符! 晓星尘被薛洋紧紧搂入怀中,y虎符的反噬之力强劲灌穿四肢百骸,一口鲜血喷出,浑身颤抖却软如烂泥,凝聚最后一丝气力将地上的霜华吸回掌中。 趁金光瑶大惊失色,薛洋将黑雾布于金光瑶面目上。苏涉的黑雾术是金光瑶所授,而金光瑶的黑雾术正是薛洋所授,薛洋布下的这团浓雾糊在他脸上,一时难以解开。y虎符虽只有轻微损伤,但满山尸体已重新入土为安,薛洋将晓星尘抱上降灾离开。 晓星尘如坠冰窟,双唇已和肌肤同色,稍想立直便嘴角又是鲜血涌出,一下要栽出降灾,薛洋一把将他搂在怀里,道:“晓星尘你疯了,这可是y虎符,你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晓星尘气若游丝,艰难道:“我只想着,你不能死,再没想别的。” 薛洋心神俱震,晓星尘却轻轻哼了一声,四肢同软,仰面倒下。 “晓星尘,晓星尘!”薛洋一手御剑,一手抱紧他,仓皇失措地连唤几声他的名字,咬牙道,“道长,我抱你去南阳,平龙岗的诸葛先生是华佗在世,胡古月更有通y阳之才,先把道长的伤治好。” 晓星尘抖着手贴住薛洋的手背,奄奄一息道:“不……” 他勉力吞下喉间涌起的血水,却还是渗出一丝血痕在嘴角,微微抬头便立刻猛垂下头,口中道:“去乱葬岗……帮,帮聂宗主。” 薛洋双瞳中流出一抹血红之色,沉声道:“你别说话。” 晓星尘闭目皱眉,艰难地缓了好几口,才道:“我困金麟台,是聂明玦赶来解围。子琛的眼睛,若不是聂怀桑奔丧而出赠以驿马,是保不下来的。你、你——” 薛洋搂他搂得太紧,这口血直接淌在薛洋前襟,晓星尘疲软的指尖摸到血污,心中想,可怜阿洋衣裳被我弄脏了。 “我也是聂怀桑救回来的我清楚!”薛洋吼道,“血洗不夜城后,魏无羡徒手毁掉半边虎符,他当时也被反噬得够呛,虽然一夜之间便恢复如初,可实则是y气直入骨髓,日后心神受损,尤其经不得摄心术法,魏无羡没多久后便被乱葬岗的走尸反噬撕碎了!” 晓星尘唇角带血,伸手摸上薛洋后脑,苍白笑道:“你,莫怕。” 那是在义庄时,每逢打雷闪电,阿箐都怕得很,晓星尘总将阿箐抱在身上,软言安抚。而薛洋虽再三声明自己并不怕什么雷声,晓星尘却总当他是孩子胡闹,抱着阿箐哄几声就走到薛洋身边,摸他脑袋。晓星尘文静,哄人也只会反复说这么一句“你,莫怕。”薛洋起先y阳怪气,半年后每当打雷,他和阿箐便自觉围在桌旁,一人一边挨着晓星尘坐,晓星尘可以哄哄这个后马上又摸摸那个。 降灾折返,薛洋道:“晓星尘,你疯了。我也跟着疯了。” 晓星尘微笑着倚回薛洋怀中,软软抓住薛洋衣襟。他的血在慢慢止住,周身的剧痛也在逐渐减缓,但y虎符的反噬y毒,正在悄然渗透他的肌肤,往他体内更深处蔓延。 “阿洋,我好困。”晓星尘道,“我先睡一觉。” 薛洋低头吻了他带血的柔软的唇:“嗯。” 晓星尘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请灵祭时,我听到有人说,似乎诸葛先生坐轮椅?” 【“饶命饶命,那可不行,我会摔成半身不遂的,到时候要像诸葛先生一样,坐轮椅怎么办?”】 薛洋道:“是有这么回事,道长怎么问起这个了。” 晓星尘昏睡前,那最后微弱的一句话是:“方才长宁山,我好像……听到……轮声……” 不如04 金凌面色不愉,正盯着蓝思追给蓝景仪伤口上药。草药敷上绽开的血口,蓝景仪疼得闭上一只眼,眼角包着一大坨泪花,边抽气边赞美道:“还是思追靠谱心细,随身都带着药草。” 金凌当即哼了一声,心想莲花坞里我给你上的药不知几多名贵神效,你放着神丹妙药不用,却来为几株寒碜的破草阿谀奉承。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7节 他忍不住开口:“敷药也没用,你本来就丑,现在更丑,云深不知处不会要你了。” 蓝景仪眼角的泪花都吓得缩回,扯住蓝思追袖子,充满惶恐与期盼道:“思追!” 蓝思追立刻温柔地抱住好友,轻轻拍打蓝景仪后背,很肯定地安慰道:“不会不要你的。再说,不是还有宗主吗,他可以去请诸葛先生,把你脸上的伤治好啊。” 蓝景仪闻言一颗心立刻放回肚子,冲金凌翻白眼吐舌道:“听见没,大小姐!” 金凌立刻挺身,双目朝蓝景仪一瞪,蓝景就像见到猫的老鼠,一下从蓝思追的怀里躲到蓝思追背后。 金凌乌云罩顶,似笑非笑道:“蓝念,你对本少爷再喊一次试试?” 蓝景仪哆哆嗦嗦地从蓝思追身后探出半个头,牙关乱撞道:“喊、喊、喊就喊,大、大大大大、大小姐!” 金凌盯着蓝景仪,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额头上横着一抹。 蓝景仪小脸立刻涨得通红,一下又缩回蓝思追背后。 蓝思追温和道:“景仪,你在抖?” “没没没没没,”蓝景仪在蓝思追身后闷声说,“才、才才才没有……” 金凌缩回手,抬头倨傲地将胸前的金色蜀锦镶珍珠发带撩于背后,眼睛盯住蓝思追左上臂。蓝景仪整个人,因比蓝思追矮一点小一圈而全然遁形,唯独五根手指露出来死死抓着蓝思追上臂,犹在瑟瑟颤抖。 忽然,金凌身边一个坐在地上的少年道:“要我说,你当时就不应该只捅他一剑,你为什么不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金小公子本就五y炙热,正愁没处撒火,这不,就有那善解人意的撒火对象往他面前送,两人你来我往没聊几句,金凌便将这名少年笑纳,一大群少年打成一团。 这群世家子弟,被捆仙索一个接一个地捆着,你的左手连在我的右手上,我的右脚挂在你的左脚上,虽然行动不大利索,但好歹还是打得起来的。 突然有人一吼,在伏魔殿中嗡嗡作响,几乎震耳欲聋:“都散开,散开散开!” 扭打作一团的少年们抬头望去,蓝思追看到了来人身旁那个熟悉的身影,喜道:“含光君!” 蓝景仪和金凌本一人一边摁着方才地上发话的少年揍。金凌坐在地上与那少年四脚相缠,相互蹬踹,蓝景仪则跪在那少年背后,从后头用双臂锁住少年脖子。少年双目圆睁,一口狠狠咬住蓝景仪胳膊,蓝景仪疼得抽气,却还在对金凌指路:“上大小姐上!狠狠地踹,踹他jiji!” 别的世家子弟,此时看见魏无羡、蓝忘机和温宁出现在这儿,温宁还将众人身上的捆仙索一一斩断,都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道内有夷陵老祖鬼将军和正道叛徒含光君,外有无数嗷嗷待食的走尸,进退两难,只得缩在大殿一角,眼珠一转不转盯着面无表情走来走去的温宁。唯独蓝景仪像做错事的孩子,双手拽着已有些发皱的云深不知处家服衣角,偷偷去瞄蓝忘机。 蓝忘机一双淡如幽湖的眸子也垂看着蓝景仪,只微微启唇,似乎没有说话。 晓星尘却想:蓝忘机在说,云深不知处第七条家规,不得与族中长辈兵刃相接。 过一会,晓星尘又想:蓝忘机在说,云深不知处第九十六条家规,破相者不收。 不一会,他又想:云深不知处第三百零八条家规,斗殴时不得以多欺少。 随后是:第七百条,云深不知处不得以粗鄙之语称呼男子命根。 第一千六十条,过招打斗时不得伤害男子命根。 第两千五十五条,云深不知处禁止校服凌乱发皱。晓星尘刚读完蓝忘机的话,心中不禁紧跟着想,苍天呐,这云深不知处究竟有多少条家规? 好在最后他读到的一句是:回宗领过,好生养伤,一切无妨。 偌大一个伏魔殿,殿外尸影重重,殿内黑压压一片,困着世家子弟上百,还站着魏无羡、蓝忘机和温宁。而在这一大群人的身后,远远的在伏魔殿上方的一条横梁之上,正灵动如鹤地栖着一抹白色。 晓星尘腰佩霜华,双目蒙着白条,侧身在小儿手臂般细小的木梁上似卧似坐。他白色的云袖和发间的发带垂落下来,却身形稳稳,姿态翩然空灵。 当江澄率先打破僵局,一鞭将温宁手臂抽得脱臼重重摔入殿中时,聂怀桑在一旁悠悠叹气:阿澄,你现在越是逞威风,等会法术失效就来得越快啊。 好在薛洋早将金光瑶教授苏涉的邪谱一字不错地窃走,聂怀桑已有防备,一路躲于众人身后,别人在浴血奋战,他的法术全花在抵挡乱魄曲上。 江澄垂着手,站在伏魔殿前,紫电滋滋在他手下流转灵光。他先不动声色往后看了一眼,确定聂怀桑果然乖乖跟在自己身后,这才冷冷地道:“金凌,过来。” 可金凌左看右看,见蓝景仪一直死死跟着蓝思追,心中难抑将这家伙扯过来的冲动,仍是犹豫着没有下定决心。 殿内好戏刚刚上演。 “哼,前日敛芳尊和泽芜君在金麟台被不明人士刺杀,两人都身受重伤至今仍在治疗中,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听闻蓝曦臣“身受重伤”,蓝忘机微微一动,魏无羡也是心中一惊。 蓝曦臣早在一月之前就得了蓝忘机的警告。他素来同自己的义弟打得火热,可这回,金光瑶称病推辞第二次围剿,他却没有上当,不肯给金光瑶搞鬼的机会,早早地就和江澄约定,非要按捺大军等金光瑶一起再出发,分明就是想逼金光瑶同魏无羡当面对质。 除非是金光瑶或别的什么人,使计逼得江澄撕毁盟约,提前发动第二次乱葬岗围剿。不得已之下,蓝曦臣才会只身前往金麟台看住金光瑶,最后却中了圈套。 是什么样的人,非要逼着蓝曦臣亲自尝尝被金光瑶算计的滋味,非要逼着蓝曦臣直面自己识人不清、反被算计的痛苦呢? 魏无羡心中一时闪过无数想法,最后只得想是金光瑶自导自演,虽总感觉有丝不对,但眼下火烧眉毛,顾不得了。 “不是你做的?有什么不是你做的?” “比如赤锋尊被五马分尸,就不是我做的;金夫人秦愫金麟台自杀,也不是我逼的;你们一路杀上山来遇到的这些走尸凶尸,同样不是我控制的。” “夷陵老祖,我只听说你狂妄,却没料到你还喜欢狡辩。如若不是你,我还真想不出来,世界上还有谁能控制这么多走尸凶尸,逼得我们狼狈不堪。” “这有什么想不出来的,只要有y虎符,谁都能做到。” “y虎符不是你的法宝么?” “这就要问究竟是谁对它这么爱不释手了。就像温宁,某些世家明明怕鬼将军怕得要死,口里喊打喊杀,暗地里却悄悄把他藏起来十几年。奇怪,当初究竟是谁说已经把他挫骨扬灰了的?” 聂怀桑耳听双方阵前相辩,越听眉头蹙得越紧:这苏涉忠心可鉴,奈何是枚蠢货,既然说不过人家,那就不要再送上去节节败退。本想藏锋到底,却不得不提点一二了。 他对李飞音使了个眼色,李飞音便上前几步,对江澄低声谢道:“江宗主宽宏大量,傅三月之事,改日还当特意登门道谢……” 聂怀桑趁机步出江澄身后,至苏涉不远,对带着人皮面具的薛洋颤声道:“成美,你跟紧点。新一波凶尸随时能杀上来,现在是你听聊天的时候么,真是的。” 薛洋默默翻了个白眼,粗着嗓子道:“遵命,宗主。”拖着降灾懒洋洋往聂怀桑那边走。 好在苏涉并非蠢得无可救药,聂怀桑话音刚落,树林之中,又传来簌簌的异响和咕咕怪声。蓝启仁道:“又有新的一波凶尸来了!”当下剑光琴响齐飞,江澄有意无意挡在聂怀桑身前,一鞭子将三具凶尸抽成六段,低头见聂怀桑脸在扇子后朝自己不胜娇羞感激地一笑,心神激荡,转头却对金凌厉声喝道:“金凌!你还要不要你的腿了!” 蓝景仪书香剑已折,聂怀桑递给他的剑提前做了手脚,飞到半路便会坏,正好被提前埋伏的李飞音捉住绑来乱葬岗,此时全靠金凌和蓝思追一左一右在乱尸中护驾。见金凌没有要腿的意思,江澄骂了一声,手腕一转,调过紫电,准备缠住金凌,强行把他拉回来。谁知,紫电鞭身上流转的紫光忽然一暗,片刻之后,熄灭了。 看吧,聂怀桑用扇子敲头,心道,阿澄,果然你是头个法术失效的。虽然早已料到,但眼看两点血滴到了江澄的手掌心中,他还是感到一阵心疼。 形势陡转! 聂怀桑胆小怕事,天赋又差,人还不上进,不好好修炼法器,被摇山震海的尸群逼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一心在几个术法加起来还不及他八成的贴身护卫身后奋力躲闪,顺便看似求助实则助人地猛拉一下江澄衣袖,带他离开尸群攻击。在场英雄好汉无计,全带着新破开的血窟窿味,独聂怀桑毫发无伤。那厢魏无羡和蓝忘机绞尽脑汁想让众人先进阵法避敌,可惜夷陵老祖口碑差极,全场无人买单,看得薛洋小笑不止,马上脑后挨了聂怀桑一记警告的扇子敲击。 肃杀悲壮的氛围中,聂怀桑发出扭转乾坤的有力嘶喊:“诸君!你们到底进不进啊?哎呀不管了,你们不进我先进了,不好意思,走走走走走,大家伙赶紧的!” 话音未落,聂怀桑便干脆利落地领着清河聂氏的一帮门生冲进了伏魔殿,当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旁人登时被他这份坦率惊得目瞪口呆。 金凌见江澄看着聂怀桑背影一时呆在原地,道:“舅舅,进来吧!” 江澄将失了剑光的三毒刺出,恶狠狠地道:“你给我闭嘴!” 骂完却又有鲜血从他口鼻中流了下来。金凌看得焦急,却没有办法,突然背后不知谁伸出手,将金凌朝外猛地一推,金凌登时冲下台阶。 金凌微微愣住,旋即立刻继续奔跑,拽住江澄就强行往伏魔殿里拖。江澄这时灵力尽失,十几岁的男孩子力气又大,竟然就这样被他拖了进去,江家的修士们连忙也随主入殿了。 恰好聂怀桑的声音嗡嗡地从空旷的大殿里传来,大喜道:“诸君!都快快进来吧!这里边装个几千人不成问题!哪位前辈进来帮忙补补地上这个阵法?我不会啊!” 听到他最后一句,所有人心头都是两个大字:“废物!” 江澄本要对着金凌破口大骂,闻言只觉眼前一黑,举手捂住双目。 该进来的都已进来,该清算的开始清算。 魏无羡正说道:“没人的话,那我继续说了。人总不会突然失去灵力,总得有个途径和契机,因此,在你们在上乱葬岗的途中,必然都接触过同一样东西,或者都经历过某一件事。有没有人愿意想一想,究竟这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事?” 鸦雀无声。半晌,一人茫然道:“……接触过同一样东西?做过同一件事?我们上乱葬岗的时候,好像都喝了水?唉,想不起来,不知道啊。” 一听这声音,众人皆心想:“又是他!” 谁会在这种时候还不识趣地积极响应魏无羡,让干什么干什么、让想什么想什么?也只有那位“一问三不知”聂怀桑了。 有人忍不住道:“上山途中根本没人喝水!谁敢喝这尸山上的水?” 聂怀桑又乱猜道:“那是都吸入了山中雾气?” 众人七嘴八舌,连江澄都忍不住对方才最鄙夷聂怀桑的一名修士冷冷道:“行了。若是杀了走尸之后有什么古怪的粉末或液体喷出,我们还不至于都没觉察到异常之处。” 终于,魏无羡缓缓地道:“……也就是说,就算上乱葬岗杀走尸时,秣陵苏氏弹奏的战曲之中,有一段旋律不对劲,姑苏蓝氏也会见怪不怪,只觉得是他们技陋出错,记岔了曲谱,却并不会留意究竟是失手弹错,抑或是故意弹错的,是这样吗?” 难平与避尘相击,银色的剑身之上,正流转着暗红色的剑光——分明灵力充沛。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唯有一人忍不住笑了一声。 发笑的人是薛洋,他笑苏涉此人太沉不住气,倘若是他,既然要假扮成什么,哪怕刀山火海都会死扛到底,大不了彼此拖死,我接你一剑,你坐实杀人灭口的恶名,哼一声出来就不姓薛。真不知道一别十一年,金光瑶的择友品味怎么会倒退至此。 苏涉亦自知坏了宗主大事,他虽憨钝,但十分忠心,当即咬破舌尖,含了一口血,往地上一喷,试图破坏阵法,自己死了也要满殿之人陪葬,达成所负使命。 密密麻麻的血迹遮盖住了黯淡不清的红色痕迹,蓝忘机顾不得再去与他缠斗,左手在避尘锋芒上一划,试图重绘。但方才缠斗对峙中,聂怀桑和薛洋早已悄悄于阵法上做了手脚,即便蓝忘机本领再高强,他不懂鬼道之术,阵法也补不上去。 苏涉面目狰狞,一步步往后退去,看着满殿等死之人,双目尽是穷途末路后的癫狂之色。晓星尘此时灵巧无声地在房梁上腾跃,落到苏涉上头,从袖中摸出一张符咒,往地下一摔,一阵蓝色的火焰和烟雾滚滚冒起,正好将苏涉罩住。 苏涉不料天降活路,自然顺着传送符夺路而逃。而魏无羡和蓝忘机见状,心中不约而同道:传送符!那多次出现的雾面人,果然就是苏涉! 伏魔殿内,魏无羡声音雄雄响彻:“是。我手上是血债累累。不过,早在十三年前,你们不是已经讨还过一次了吗?” “你们还想讨还什么?无非是要我下场凄惨、以消自己心头之恨罢了。请问我的下场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你没了一条腿,我碎尸万段,死无全尸;你失去双亲,而我早就家破人亡,被家族驱逐,是条丧家之犬,双亲骨灰都没见着一个。” 江澄坐在人群之中,听到这段话,搭在金凌肩膀上的五指渐渐抓紧。聂怀桑看在眼中,正在摇动的扇子便是一顿。 “说吧。你们还想我怎么还?” “道长,方才魏无羡那番话,真是十分掷地有声啊!”众人出了乱葬岗,在义城能统御满城鬼怪走尸的薛洋终于能露出手段,一路懒洋洋地解决残存的丧尸开路,道,“明月清风晓星尘,你怎么想?有没有觉得你上辈子总是挂在口中的正邪不两立、天道好轮回什么的,格外可笑?” 在他身后走着的晓星尘手挽拂尘,奇道:“为何我要如此觉得?” “难道不是吗?魏无羡不听劝告非要叛出莲花坞、他炼成的凶尸温宁屡次失控杀害无辜,姐姐、姐夫直接害死,他依旧不肯毁去。不夜天城那次,被他杀的,啧啧,你刚才也听见了,又是双亲横死,又是缺胳膊断腿的。”薛洋道,“可是你看,刚才哑口无言的是谁,振振有词的又是谁?如果这是一本,我要是读者,看后恐怕要觉得魏无羡才是全书第一正直、可怜、可敬之人,而那些声讨他的全是满口仁义道德、实则ji鸣狗盗之辈!” 晓星尘道:“阿洋,你七岁被常慈安戏耍、碾碎手指。倘若有一天,你知道其实那日的常慈安也是为了救人而不得已为之,你会原谅他吗?你会放弃声讨他吗?” 薛洋道:“道长可别吓我了,这已经不是手指长不长在自己身上的问题了,这是脑子里有没有一丁点起码的中立神智的问题了。” “正是如此。”晓星尘道,“魏无羡为人亦正亦邪,血洗不夜天城,确实有他情衷。但他自己有缘由,就不准被他杀害的人再来寻仇,说是说他已死过一次。然而,那些被他残杀之人的亲眷,谁关心他是死是活,他们要的只是被害亲朋复活而已。魏无羡夺人性命,既然不能将死人复生,那么即便他自己再死上一百次,那些人也可以继续理直气壮地怪罪于他。是不是这个道理?” “况且,他对温宁有感情,温宁两次滥杀无辜他都不忍苛责,继续带着温宁招摇过市,却指责他人不肯放下至亲挚爱惨死的旧恨,真是十分地厚己薄人。”晓星尘道,“魏无羡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自己说起这等颠三倒四的胡话来,语调十分有底气,一丝也不觉得可笑。” “谁知道呢。”薛洋双手交叠于脑后,道,“可能因为他长得英俊潇洒、身世跌宕起伏、道侣天纵奇才、口才舌灿莲花,连那写书人都偏爱无比,所以其他配角活该被他轮吧。” “君子不失口于人。阿洋,纵然魏无羡他们曾欺负过你,你也说得太过了。”晓星尘道,“方才他在万人唾骂之下,几进几出,救下数千人,这份孤勇侠义,世所罕见。” 薛洋立刻一扫满面鄙夷极端神色,乖巧道:“道长真是君心如称,赏罚分明,褒不过誉,贬不相偏。” 晓星尘本就时常被薛洋花样拍马屁,今日又被见缝cha针拍了一长串,只得摇头微笑,转移话题道:“凶尸也杀尽了,算你这回救了几十个人,快些御剑飞去云梦,还要托当地工人给莲花坞送药材和信。” 说到底,还不是手指不长在自己身上,读书的看客们,谁又知道凡胎的疼。 舟行水上,江澄面色寂寥,正在想着两个人说的话。 第一个人的话是对众人说的:“早就家破人亡,被家族驱逐,是条丧家之犬,双亲骨灰都没见着一个。” 江澄越想越觉得内心剧痛。 可第二个人的话,是单单对他说的:“无论什么人,说了什么,你都要记得,s,he日之征时,你背了三个月随便。而至今十三年,你身上还藏着陈情。”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剧痛,才稍微平息一点。 正在思绪不止,船外突然传来金凌的放声大哭。江澄一惊,立刻提着三毒走上船头,只见金凌虽然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却还哽咽着大声道:“这是我爹的剑。我不放!” 这把剑,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像金凌这么大的少年,有的都已经成亲,有的都有孩子了。哭泣对于他们而言,是件很耻辱的事。当众大哭,那是心里该有多委屈。 此刻在众人面前嚎啕而泣的金凌,让江澄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江厌离伤心到极处时放声大哭的模样,而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是金子轩那把金光璀璨的长剑。 此时五六艘大船呈包围之势,围住了这条渔船,每艘船上都立满了修士,船头立着一位家主。云梦江氏的大船在小渔船的右方,靠得最近,中间距离不过五丈。江澄立刻出声:“阿凌!” 金凌泪眼朦胧的,一见舅舅,立刻胡乱抹了一把脸,吸吸鼻子,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最后落到面前一脸错愕的蓝景仪脸上,咬牙飞了过去,落到江澄身边。 此时另一艘船也行了过来,聂怀桑在上头一边吃枣子一边笑,对身旁护卫道:“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求学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这么多年,老……蓝老先生对魏无羡还是这么深恶痛绝。嘿嘿。” 其他家主看他吃枣看戏兴高采烈,尽皆无语:“这人居然和我们一样是家主……” 唯独原本晚娘脸的江澄,被聂怀桑逗得微微一笑。 下船后众人刚进内厅,还未落座,晓星尘与薛洋差人送上的药材同信便登场了。 并非是谁想给云梦江氏的家主写信就能送到的,而且还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聂怀桑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附上一批名贵药材让负责接收的客卿不敢怠慢。 聂怀桑对江澄的性子了如指掌,见江澄单手接过信来,便知大事已成,很快这信就会先传到蓝启仁手中,再由蓝启仁传遍在场所有家主,于是不再看着江澄,只看着魏无羡,似笑非笑。 过了一阵,他听见江澄道:“令人作呕,毛骨悚然。” 聂怀桑想,果不其然呢。 他耐着性子,等所有人传阅完毕之后,还留出一点时间,供众人花来消化,这才愣愣地道:“……这送信的人是什么来头?” 一语既出,惊涛骇浪,魏无羡尽管屡次试图让群情冷静,但毫无作用。 聂怀桑耳听众人将金光瑶批得猪狗不如,心想:天下终究没有两全的美事,我只恨不得蓝曦臣分成两个,留一个在这里,耳听这些话,作何感想。 过一会又想,可惜成美不在这里,不然听大家纷纷称赞晓道长“霜华一动惊天下”,不知多开心。 好不容易哄睡了金凌,江澄负着手出来,却见聂怀桑立在门口。 他道:“怀桑,今日我有事。” 聂怀桑看着他,伸手俏皮道:“你背后藏着什么好东西,我要看。” 江澄叹息道:“我真有事。” 聂怀桑将手缩回来,道:“阿澄,今日我又给哥哥丢脸了,还给你丢脸了。” 江澄沉重道:“是够丢脸的。” 聂怀桑如遭雷劈,江澄悠悠走过他身边,突然弯腰在他脸庞亲了一下,柔声道:“表扬你做得好。” 然后极其害羞,在聂怀桑轻声的“啊”中,发出笑声,绕过他跑走了。 聂怀桑回头看他,心中甜蜜。 他今日万分脓包,颜面扫地,但勇于偷生,猛于自保,不强出头,努力求护,所以江澄夸他做得好。 那是全家逐一在眼前死绝的人,所特有的一种欣赏品味。 “唉,没拦住你。”聂怀桑甜过之后,担忧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你拿着陈情,这样急吼吼地出门,难道就不怕再次自取其辱么。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江澄道:“魏无羡,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带人就带人。可还记得这里是谁家,主人是谁?” 江澄道:“要走请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在莲花坞里再让我听到或者看到你鬼混。” 江澄道:“言辞?我看你们更该注意举止吧。” “你确实应该好好跪跪他们,平白地到他们面前污他们的眼、辱没他们的清净。” “上香?魏无羡,你就没半点自觉吗?你早就被我们家扫地出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带来给我父母上香?” “你忘性真大。那我就来提醒你吧。就是因为你逞英雄,救了你身边这位蓝二公子,整个莲花坞还有我爹娘都给你陪葬了。这样还不够,有了第一回 ,你还要来第二回,连温狗你都要救,拉上我姐姐他们,你真是好伟大啊。更伟大的是,你还如此宽宏大量,带着这两位前来莲花坞。让温狗在我们家门前徘徊,让蓝二公子进来上香。” “魏无羡,你以为你是谁?谁给你的脸,让你随意带人进到我们家的祠堂来?” “在我父母灵前侮辱他们的究竟是谁?!我请你们二位弄清楚,这是在谁家的地盘上。在外面拉拉扯扯不知检点就够了,别到我家祠堂我父母的灵前乱来!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你爱怎么胡来滚到外面去胡来!随便你在树下还是在船上,要抱还是要怎么玩!” 他这话尖酸刻薄,身子却纹丝不动,并不符合三毒圣手一贯说话简短、下手毒辣的作风,但魏无羡恐怕已经忘记江澄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今天一忙完就来找魏无羡,本来想说一些难以启齿、连怀桑都不愿告知的话,如今恶语连连,实在是眼看魏无羡和蓝忘机有染,一时之间,心头的不可思议、怪异感、还有轻微恶心感加起来,居然超过了恨意。 魏无羡的父亲,是为了私情背叛江枫眠的。背叛了还不够,几年后来了个好兄弟和心上人生下来的孩子,直送到江枫眠眼前。 江澄想过魏无羡是为了正义、为了正义或为了正义才累死江氏满门、累死金子轩,云梦双杰留他一人踽踽独行。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仅仅是为了……私情。 见魏无羡把蓝忘机带进了祠堂,诸多动作,压抑许久的愤怒又渐渐弥漫上来。 前尘往事交织起来,江澄忍不住冷嘲热讽道:“那我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朋友。但凡你们两位有点廉耻,都不该到这个地方来……” 而魏无羡何曾是个乖乖挨骂的主,甩手飞出一道符篆:“你够了没有!” 那道符篆飞得又狠又快,贴中了江澄的右肩,轰的一炸,炸得他一个踉跄。 在江澄父母的灵堂,在养育叛主家仆之子魏无羡的两位江氏老宗主的灵位里,魏无羡竟率先打了江澄。 纵然魏无羡生前恶名满天下,但说他寡恩自私至此,江澄是打死也不信的。可魏无羡的确就这般突然出手了,江澄毫无防备,灵力也没完全恢复,被轰了个正着,肩头见血。 他撑着负伤、灵力未复的身体,咬牙勉力唤出紫电从他指间飞出,滋滋地乱闪着抽了过去。 可避尘出鞘,蓝忘机挡下了这一击。 三人在祠堂之前混战,这是云梦江氏的祠堂,是江澄刚才在船上做主,收留了他们在此休养。魏无羡刚刚还跪在这里,向江枫眠夫妇祈求他们的保佑,现在却居然当着他们的面前,和蓝忘机一起攻击他们的儿子。 江澄已痛得快不知心痛是何滋味了。但即便如此,当他看见魏无羡双眼发晕时,立刻面色一变,收住鞭势。 魏无羡突如其来七窍流血。这样的惨状,江澄一度是很熟悉的,在许多年前,魏无羡常常用这招来恶作剧。他见两人要走,突然想到方才送上来的那一批名贵药材,立刻扬声道:“站住!” 然后,他听到了蓝忘机的声音:“滚开!” 随后是避尘挟一股狂怒的气势袭来,江澄立即一道紫电游出,两人交手不久,眼看蓝忘机要被紫电伤到,江澄立即撤鞭。 就在他撤鞭的同时,有人cha了进来。 江澄定睛一看,这突然cha进来的不速之客竟然是温宁,登时勃然大怒:“谁让你到莲花坞里面来的?!你怎么敢!” 别的人他都还能勉强忍,这条亲手把金子轩一掌穿心、断送了他姐姐幸福和性命的温狗,他却是万万容忍不得。只要看他一眼,都有杀之而后快的冲动。他竟然还敢踏足莲花坞内部的土地,当真是找死。 可这欠着江澄两条人命的温宁,此刻却直面着江澄,几乎要把随便的剑柄捅到他胸口里去了,声音高扬,喝道:“动手,拔!” 随便雪白的剑身被江澄一把抽出剑鞘时,一旁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可江澄听不到。 江澄此时,已什么也听不到了。 温宁道:“你的金丹根本没有被修复,它早就被温逐流彻底化掉了!你之所以会以为它修复了,是因为我姐姐,岐山温氏最好的医师温情,把魏公子的金丹剖出来,换给你了!” 温宁道:“不错!你以为他为什么后来再也不用随便,为什么总是不佩剑出行?真是因为什么年少轻狂吗?难道他真的喜欢别人明里暗里指着他戳说他无礼没有教养吗?因为他就算带了也没用!只是因为……如果他佩剑去那些宴会夜猎等场合,不免有人要以各种理由要和他用剑切磋,要和他较量,而他没了金丹,灵力不支,一拔出剑,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江氏灵堂之前,一叠声质问的人,转眼已换了人。 江澄不由自主接住了随便,他没有动,而是六神无主地望向魏无羡那边。 蓝忘机的目光直勾勾逼视着他,那目光恨不得让他周身发寒,恨不得使他如坠冰窟。 温宁道:“你拿着这把剑,去宴厅,去校场,去任何一个地方,叫你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来拔这把剑。你看看究竟有没有谁能拔得出来!你就知道我究竟有没有撒谎!江宗主——你,你这么好强的一个人,一辈子都在和人比,可知你原本是永远也比不过他的!” 江澄一脚踹中温宁,抓着随便,跌跌撞撞地朝宴厅的方向奔去。 他边跑边吼,整个人状似疯狂。温宁被他踹得撞在庭院里的一棵树上,慢慢站起,忙转去看另外两人。 “啪!” 一记耳光抽在温宁左边脸上。 温宁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啪”,又是一记耳光抽在温宁右边脸上。 接下来毫不停息,立刻是耳光抽在温宁左边,随后又马上抽在右边,不过一眨眼功夫,温宁左右脸上已经一口气挨了十几记耳光。 “别打了。”聂怀桑看到现在,才出声提醒道:“谢姑娘,凶尸这东西,是感觉不到疼的,你只会累着你的手。” 方才紫电和避尘,两样神兵相击,发出刺耳的长鸣。被这长鸣声一震,原来已有人匆匆赶到这里,只是江澄那时以一敌多,这些敌还腆着脸轮番上阵,句句诛心,哪里还能察觉到。 “云深不知处第三百零八条家规,斗殴时不得以多欺少。”聂怀桑道,“含光君,你倘若信得过我,就快抱魏兄上船救治,谢姑娘和鬼将军由我调停,稍后便送鬼将军出来。” 他毕竟是此次围剿的领袖之一,魏无羡昏迷不醒,蓝忘机转身走了。在转身间匆忙的余光中,蓝忘机似乎看见那名唤作成美的少年,抱剑立在远处,随时等待聂怀桑的召唤。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是不是也想一掌将我的心贯穿,就好像你当年杀江澄姐夫一样?”在聂怀桑说话的同时,谢紫彤美目圆睁,厉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江澄不知好歹、对魏无羡恩将仇报,你忠心护主,是值得嘉奖的事情,所以问心无愧,根本没有做错?” “你这只记得魏无羡恩情的东西,纵然现在一脸凛然,恐怕转身走出莲花坞,就要去苦求蓝忘机别将你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告诉魏无羡吧?”谢紫彤道,“呵,其实你何必担心,当年你穷奇道杀了金子轩魏无羡都没打你一下,后来不听魏无羡劝,非要去不夜城,又搞死了一大片人,魏无羡还是视你如弱子如宝玉。无论你做了什么,魏无羡都觉得你是有苦衷的,就像无论魏无羡做了什么,你都觉得他是有苦衷的,而别人的苦衷,因为看不见魏无羡的苦衷,所以都不是苦衷,而是贪嗔痴三毒俱全!” “我问你!当初魏无羡父母双亡时,收养他的是谁!后来江家覆灭,引祸上门的又是谁!s,he日之征后,江澄十五岁少年苦苦恢复江家,背信弃义抛弃江澄,今日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中,大言不惭自己是被家族驱逐的人,又是谁!”谢紫彤大声喊道,“就算魏无羡不佩剑是有苦衷,但害死江澄唯一姐姐的人,是不是魏无羡!是不是江澄屡次要魏无羡别管你了、别修鬼道了,魏无羡非说自己能控制住,结果他控制不住,江澄姐姐才死的、魏无羡自己才被反噬而死的!” “魏无羡直接间接,杀了江澄莲花坞三百人,其中三人是江澄骨r_ou_至亲,一人是江澄姐夫,最终也是死在自己手上,江澄在自己无法做主的情况下得他一颗金丹,骂他几句、捅他一刀、大梵山为了找他而抽他一鞭子,魏无羡哪里来的脸去还手!何况以我对晚吟哥哥的了解,恐怕先动手的是魏无羡吧!” 她看见温宁脸色,冷笑道:“哈哈,我说对了。” “这可是江氏灵堂。s,he日之征后,你心中忠义两全的魏无羡,有没有为江家光复出过一丝力气你心中有数。”谢紫彤喝道,“江家全靠江澄一人撑起,魏无羡、蓝忘机和你,三个人闯入他的灵堂,在他父母尸骨面前把他逼得状若癫狂,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这么多年来,你自己厚着脸皮、昧着良心苟活于世,继续作魏无羡的尸仆,心中是充满愧疚的。魏无羡心中也是愧疚的。”她道,“江澄性格刚烈,不善言辞,你们抓着他处理不够体面的地方不放,可以名正言顺地告诉江澄,其实他欠着你们的清,你们内心深处就能解脱了,就能觉得自己没有错了,就能觉得错的是他江澄一人了!” 温宁听到这里,不住摇头否认道:“我没有、公子没有……” “没有!哈哈哈!”谢紫彤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温宁,“方才大声对江澄说,江澄原本是永远也比不过魏无羡的人,是不是你?” 温宁哑口无言。 “什么叫比不过?我听说以前有个号称夔州小祖的薛洋,出身非常低下,全靠自己,便能复原y虎符。他既然是小祖,那肯定是比不上夷陵老祖的,但天下人都知道,他的这种比不过,吃了出身的亏,若和蓝忘机一样的家世,恐怕谁也不是他对手。”谢紫彤道,“所以所谓谁比谁强,并不是单看天分,而是看天分、后天教养和机遇加起来所造就的本领。” “如果没有江家,魏无羡父母双亡,顶多就是又一个薛洋。”谢紫彤道,“你觉得魏无羡天下第一,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知道,如果没有江澄父母,魏无羡原本是永远也比不过江澄的!” 温宁浑身大震。 “没错,你和你姐给了江澄金丹,对江澄有恩。可江澄有求你们吗?江澄他压根不知道此事!不知者无罪,你不会不明白吧。”谢紫彤道,“何况就算魏无羡要报恩,杀了凶手也已足够,他非不听劝告,还要将你复活。复活之后,还不知足,又要炼成凶尸。这恩已经报够了,他却还要守着你,不肯回莲花坞扶持江澄。” “若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谢紫彤道,“那江澄对他的恩,他为何不曾涌泉相报?” “我有时也会觉得,苍天待魏无羡,何其厚。”她道,“我知道你要说,魏无羡命运多舛,但命运不好的人有很多,而除了给金丹外,魏无羡的灾难都是自己选择的。我羡慕他运气好,比我、比江澄、比很多人都好的原因是,他似乎很招人喜欢。” “蓝忘机天纵奇才,多能而近假,他爱魏无羡。江枫眠和江厌离,也偏爱魏无羡到死生不顾的地步。你也喜爱魏无羡。”谢紫彤放缓声音,“连被他害成这样的金凌和江澄,也还是,喜欢魏无羡的。” “江澄对你恨之入骨,”她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不想去恨他。” 谢紫彤,本是c,ao着一口东北方言的人,为了让温宁听懂自己的怒骂,一口气说下来,全是标准官话,毫无停顿。 她说完了,恢复了那娴静美丽的样子。 温宁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谢紫彤狠狠一声“呸”,吐出一口唾沫飞到温宁脸上,然后拿着泣露转身离去。 “也不要让我再见到魏无羡。”谢紫彤道,“这天下不是只有你们三个有心有肝,懂得护短与偏爱。” “如若见他,必唾其面。” “你可以去打她。”聂怀桑对温宁道,“你甚至可以杀了她。反正你已经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多杀一个你认为不可理喻的人,应该也无所谓了。” 他当然知道温宁很有所谓,但他偏要让温宁难受。 “大哥在世时,我随他去过很多次众家聚会。有一次江澄不在,魏无羡闯进来要救你,众人质问他越过江澄目无主上,魏无羡马上当着众人之面,放话说江澄来与不来又如何?他来了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收敛。那时候江澄才十六岁,在莲花坞同魏无羡相依为命,天下对他的敌意和轻慢像潮水一般前浪推着后浪,他正是需要立威和脸面的时候。”聂怀桑摇着扇子道,“后来魏无羡去了乱葬岗,万人唾骂,又是一次聚会,大家把江澄喊来理论,告诉他魏无羡当时说的话,说他根本没有考虑到江澄。” 温宁听在此处,心中咯噔一下。 那回上乱葬岗,他自己是当事人,十分清楚。从头至尾,魏无羡确确实实,千真万确,没有提过一个字江澄。就算后来安顿下来,以魏无羡的性格是不足与外人道苦衷,可复活自己的当夜,魏无羡正在发狂,真情流露,不会有假。 他魏无羡,确实,在那件事上,至始至终,根本没有考虑到江澄。 “可我亲眼看见,江澄听了之后,只是淡淡说魏无羡这个人狂妄惯了,连我父亲都拿他没办法。他此言一出,金光善立刻道:枫眠兄是拿他没办法吗?枫眠兄,那是偏爱他。”聂怀桑道,“都说推己及人,但其实没有切身经历,谁也无法感同身受。你的姐姐对你宠爱有加,我的哥哥也一样,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有江枫眠那样一位清奇的父亲是什么感受,你大概也不能明白。但总而言之,应该是很难受的,魏无羡父母和江枫眠之间的故事,天下人都知道。” 聂怀桑道:“这话一说,连我哥都以为江澄要怒。可脾气这么暴躁的江澄,闻言只是说,金宗主不必再说。” “我不知道你听完这些事后,是会觉得金光善讨厌,还是依旧觉得魏无羡无错、江澄无知。” “但我如果是你,就会立刻出门,跟着蓝忘机,好像谢姑娘没有出来,我也没有出来。” “不如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你还是那个可怜可爱忠勇温厚的温宁,他还是那个可恶可恨三毒俱全的江澄。”聂怀桑道,“去吧。” 不如05 这剑我曾背过三月,当时便有预感,你是要离我而去了。 “你!拔出来!”面目狰狞、声嘶力竭、从来一丝不苟的那络长刘海十分蓬乱,“拔出来——立刻!” 在莲花坞的酒后,天子笑的酣畅随垂柳摇摆,你摘下一片柳叶放于唇畔吹响,那悠然的曲调,许多年了,常在梦中回响。 “不要碰我,不要管我肩膀上的血,来!”对面来人的瞳孔中映出疯子般的脸,“拔这把剑。我叫你拔剑!” 是凛冬过境冰封淅沥春雨化寒刃万丈,是帘外醉里吴音转眼为冤魂夜啼诉短命,是我从一场南柯大梦中醒来,枕边还放着邀你来看的书简,只是一番览卷挑灯,我心知,你不会来。 你永远不会回来。 好一世游园惊梦,媚语耗尽,在经年的午夜剩我辗转于旧故的贪恋,渡过成百上千个无人诉孤苦的漫漫长魇。我在宴厅找人拔剑,从阿爹和阿娘身体中依次穿过,他们从前总是在争执相吵,这回却含情脉脉执手依偎,亦不怪责我的莽撞,阿娘伸手想顺顺我的衣衫,阿爹对我微笑,道:“儿子又长高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我在校场找人拔剑,姐姐从门外端着食盒提裙匆忙赶来,柔声唤我:“阿澄,阿澄,别跑这么快了,又摔着怎么办呢?姐姐给你熬了莲藕排骨汤,是偷偷给你一人做的,别人都没有,你快趁热来尝尝,乖。”我又跑过很多地方,找很多人拔剑,那群猴子一般的莲花坞子弟嘻嘻哈哈跟在我后面笑:“师弟又找错人了,剑总是拔不出来。” 无论前半生是如何的落寞与不堪,我却总是幻想着与你重逢的时刻,在云梦热闹的街头,在酒酣耳热后的家宴,在落花时节莲花湖畔的扁舟,你摇摇手中瓶罐,笑道:“师弟,一起喝酒。” “江宗主是疯了么?”“这口中怎么还喊着爹娘姐姐?他、他不是全家死光了吗。”“出现幻觉,走火入魔。” 又一只颤抖的手拔不出随便,江澄爆喝一声将人推开,他想抽剑转身,一只坚定有力的手突然横出来,紧紧抓住随便,以巨力将江澄扯回来,一把抱住。 江澄百般挣扎不脱,内心暴戾,扬起紫电便在那人背上抽出一道。换旁人已应声倒地,可那人仅仅是浑身一震,没泄出一丝痛哼,反而更紧地搂住了江澄。 “江侍卫,将在场之人领出去各自安置,伤不重的世家好生安排船只送出,至于伤势重的,我记得莲花坞西厢有足足九进客房,供清谈会待客。”这声音虽然温和悦耳,却条理分明、透出不容抗拒的气势,“江总管,去江宗主从灵堂出来后一路到过的所有地方,解释情况,安顿客人,说魏无羡和蓝忘机以及鬼将军,闯入江氏灵堂,江宗主上前阻拦,以一敌三,所以负伤。” “蓝老师,你最是德高望重,江宗主受伤与含光君有关,由你出面做好各大宗主家主工作,免去日后飞短流长,对两家都好。”他临危不乱,原本慌乱无措的江氏门徒迅速各归各位,纷纷离开,喧哗的莲花坞逐渐恢复秩序。 蓝启仁郑重点头,率蓝氏门徒率先离开,并示意如战败斗ji般的金氏及其他家族随之一道。聂怀桑特意在潇湘苑众人经过身边时,对谢紫彤耳语道:“封嘴这事,懂事的靠蓝启仁,有些不懂事的,就有劳你了。” 谢紫彤先是微微一惊,随后醒悟过来,眉宇间浮现一层冷冽,点头后离去。 世界安静了,聂怀桑怀抱着还在挣扎的江澄,在沉默中与江澄角力。 江澄的头一直埋得很低,透过凌乱下垂的碎发,能看见他眼睛瞪得极大而瞳孔缩得极小,因而双目露出四边眼白,无声地喘息。聂怀桑稳如泰山无法撼动,他逐渐放轻了抵抗,一只手在这时温柔地抚摸上他的头顶,柔声道:“阿澄,我在这里。” 在江澄的僵硬与沉默中,聂怀桑抚摸江澄长发,沉声道:“阿澄,屠戮玄武那回,若不是你一刻也没有休息,将十日的路程硬生生压到七日,魏无羡已横尸窟底。” 沉默依旧,僵硬却陡然松动。 聂怀桑的嗓音天生自带笑意,面上又有酒窝,他平时哪怕不带情绪地说话,听上去也像含笑,此刻他说得慢条斯理而字字千钧,天教风流的嗓子隐隐透出一把华丽高贵的腔调:“阿澄,你不欠人。” 江澄的瞳孔恢复正常尺寸,撑裂的双目逐渐又成雄姿英发一对杏眼。他身边弯腰抚他后背的江厌离消失了、并肩站在他旁边的江枫眠和虞紫鸢消失了、或坐或蹲围着他撑下巴玩笑的那群江氏子弟也消失了。 当最后那提着两坛天子笑的身影也摇头晃脑地消失殆尽后,江澄双手回抱住聂怀桑,将脸埋在聂怀桑胸前,唤道:“怀桑。” 江澄身长八尺,时人云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三毒圣手,生得高大英俊,以晚娘脸示人,行事刚烈正直,管理宗室大开大合、杀伐决断,凌厉得就像一条雷霆霹雳。可聂怀桑此时抱着他,却感觉到他是那么弱小无助,如同终年得不到父亲一个拥抱的稚子。 江澄的声音已平静寻常,淡淡道:“怀桑不要看我。” 一语毕,便抬起右手,严严实实遮住了聂怀桑的双眼。 聂怀桑没有说话、没有动作,维持抱紧江澄的姿势,任凭江澄一动不动地埋胸。 画面越拉越远,这屋子里的灯火逐渐被宏大背景中的夜色吞噬,化为越来越小的方形。灯火的中心,是一对相拥的男子,无人发出一丝声响,无人做出任何动作,此时的无声是世间最好的温柔。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江澄是否在哭。 一只乌鸦飞过莲花坞上空。 乌鸦落满思诗轩画搂的栏杆、垂脊、庇,薛洋从一根通天柱后绕出来,双指夹着一张符篆。 他来到了熟悉的场景,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自在,长长的黑发划过夜空,符篆一出便无火自燃,卷起一角化为灰烬落在地上。 而落在地上的一瞬间,思诗轩陈年群鬼顿时被薛洋齐齐唤出,朱阁焚狱火、万鬼共嘶鸣,那是足以使魏无羡产生共情的怨灵执念,瞬间从二楼席卷一楼,将楼内两道人影包裹。 满搂冤魂走尸,听我号令!薛洋运指如飞,狠厉y气排山倒海被他唤来,一浪接着一浪累成高墙百丈,却偏偏在背后留出风平浪静的一隅,晓星尘安静站在阵中,被薛洋珍重呵护,不让一丝鬼道邪术沾染受y虎符反噬而无力抵抗y咒的道人。 “这些原先并不危害人身的怨灵却在此刻突然之间凶悍程度倍涨,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两道身影中的一道,终于从不断推理的思绪中开口,笃定道,“害死他们的凶手,到这附近一带来了。” 另一道身影微微一动,并没有说话。然而晓星尘立刻道:“他说,金光瑶。” 薛洋两手以指为剑,猛然收势交叠于胸前,语调上扬道:“前几日,我在金光瑶面前暴露魏无羡行踪。今日,我又在魏无羡面前暴露金光瑶行踪。这样两面挑拨、一生反骨,是不是很可恶?” 他边说边回眸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少年贪玩,恣意张扬。 江澄胡乱地将聂怀桑就地推倒,又吻又抓他的衣扣,繁复的盘扣江澄解了几次没解开,便将聂怀桑翻过来,一遍遍亲吻他背后被紫电抽中的地方。 聂怀桑开口道:“阿澄,你真的要这么做?” 江澄懒得理他,一遍遍吻那道伤口,将紫电伤害的那线肌肤,吻得红肿不堪。 聂怀桑耐着性子等他吻了半天,又道:“阿澄,你真的要这么做?” 江澄十分不满聂怀桑的气定神闲,伸手朝聂怀桑胯下揉了一把。这下连聂怀桑都有些气息不稳了,道:“那便却之不恭了。”一下转过身来,一手就拔下了江澄发间的九瓣莲银发饰,他扯开江澄腰带丢掉,迅速解开江澄各处衣带,转眼便将江澄三层衣服扒光。江澄对聂怀桑的热情主动十分满意,与聂怀桑r_ou_搏互啃,双手不住隔着衣服抚摸聂怀桑背脊。 聂怀桑一手揉着江澄尊臀,翻身便将江澄压于身下,在接吻的时候,江澄哑声道:“怀桑,今日别离开我。” 聂怀桑报以沉默。 江澄不满聂怀桑的回答,道:“你——”便想撑着坐起来,双肩还未离地,聂怀桑凶狠地将他一把摔回地上躺平。 江澄万万没想到聂怀桑将自己摔回去了,用力起身,聂怀桑却又一根指头将他摁回原处。 江澄愕然望着聂怀桑,聂怀桑朝他意味不明地笑笑,百忙之中抽手拍拍他的脸,随后俯身,沿江澄腹肌一块块舔过去。江澄顿时如坠云中,手cha在聂怀桑脑后,道:“怀桑,今日别离开我。” 聂怀桑依旧不予回答,却突然抬眼看了看落在窗口的一只乌鸦,只有相当短暂的犹豫,便继续去舔江澄腹肌。 江澄扯起他的头,同他接吻。聂怀桑刚闭上眼,又睁开眼去看第二只落在窗口的乌鸦。 “畜生碍事。”江澄挥出紫电。 聂怀桑握住江澄的手腕,止住那一击:“上天有好生之德。” 江澄面露不快,刚想搂住聂怀桑压回去,聂怀桑却突然惊呼道:“谁!” 江澄抬手穿好外衣飞身出去,迎面与一雾面人对上一掌。江澄被击得倒退一步,冷笑道:“好内力。看剑!” 三毒出鞘,那雾面人却并不亮出自家兵器,弹指便将剑锋点开,竟徒手占了上风。江澄咬牙又刺,雾面人这回连剑都不用点了,灵动地避开。 江澄心想:这样的身手,天下武功能排进前三!金麟台几时有这等家仆客卿! 正觉得棘手,对方却不慎踩中地上那九瓣莲发饰,本能地做出稳定身形的姿势。寻常人此时会扶一把,这人却是摸了一下。 江澄道:“瞎子?” 对付瞎子的巧招素来很多,江澄摸着指上紫电,心中顿时一喜。可就在此时,聂怀桑的声音传来:“你抓就抓,踹我干什么!啊?休得诋毁,本宗主是耽于美色便忘了正事的人么?” 若换个场合,江澄心中只会重重应上一声“是!”可如今他哪里还管得这么多,连雾面人也不理睬,口中边发出警告边拼命追去,但只见莲花坞内一切如旧,再也没有聂怀桑的人影。 “你灵力尚未恢复,肩膀还在流血。再说就算要找,也得有个方向。” 江澄面如寒霜,充耳不闻,提着三毒就要走,五六个人勉强才能暂时按住他:“宗主,莲花坞素来戒备森严,谁能在莲花坞中将人掳走,何况还是在你面前!” “除非……除非,是那个人自己走的。” “胡说!”又有人道,“虽然莲花坞固若金汤,但金凌小公子和蓝念不就是被掳走的吗?” 江澄闻言豁然回头,道:“金凌,你们究竟是怎么被掳走的?” 他看见的金凌,脸色苍白,一双清澈的眼睛慌乱地注视着江澄,似乎因为刚才听到某句话而大受震撼,有什么蹊跷终于被发觉。 江澄见状,一颗心直直下沉:“你们该不会真的……是自己走出莲花坞。” 金凌咬牙,转身狂奔出去:“仙子!” 一条灵犬飞快地蹿出,和他一起奔出。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江澄也一下挣开众人,撑着负伤未愈的身子,御上三毒,流星般逐出。 薛洋道:“他脾气差。” 晓星尘道:“你脾气也不好。” 薛洋道:“他上的东西不甜。” 晓星尘道:“你点的是花生米和茶水。” 薛洋又道:“他在我就着茶水吃花生米的时候,表情恹恹,无ji,ng打采,呵欠连天,二楼更是直接上了一把大锁。” 晓星尘道:“生意差嘛。” 薛洋道:“老子拣了张桌子坐下,半天都没人来招呼。开口喊伙计,这家伙慢腾腾地过来,我点菜了都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给我上的茶杯,杯底还不如小瞎子洗得干净,问他二楼是做什么用的,他耷拉着眼皮,反倒问我说门外写着了,一楼酒食,二楼住宿,你不识字?我付了钱才肯带我上去,我说不住了,他——” “我这就退钱、马上退钱、双倍退钱!”被薛洋拎着衣领提在手中的伙计立刻高亢叫道,“是小子狗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老英雄,还请您老前辈不记晚生过!” 晓星尘对薛洋挑了挑眉。 薛洋满脸恶质,指着那伙计道:“钱就算了,不如你叫我几声爹,把我叫舒服了,就放你一马。” 晓星尘还来不及制止,那伙计已一叠声喊道:“爹!亲爹!老祖宗!我那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亲爹啊!” 晓星尘无奈地摇头作罢。 “好咧,乖儿子张嘴!”薛洋一下自腰间掏出锁灵囊,趁伙计张口求饶,一股脑将一股汹涌的绿焰全倒入伙计口中。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8节 那是今天他装作看房,从思诗轩二楼逮走的一个被烧死的妓女的冤魂。 “去吧!”薛洋将执念咒布在伙计耳畔,“去观音庙附近游荡,等魏无羡来了,你可要好好求他,就能被他放出来了。” 说完一脚踹在已被女鬼附身的伙计屁股上,扬手脱掉布衫,揭下脸上那层老人皮的面具。 乌鸦从上空飞过。 薛洋道:“道长,你说这根骨头够不够香啊。” 晓星尘道:“金光瑶那些手下会不会伤到金凌?” 薛洋懒洋洋晃着手中的大羊排道:“放心啦,有魏无羡在,他肯定会救金凌。” 晓星尘尚在犹疑,薛洋却一把将骨头从墙头往观音庙的方向抛下。 从远处,传来一阵犬吠之声。薛洋并没听见其他人说话,晓星尘却突然一呆,似乎听见什么极其意外的言语,捂嘴忍笑忍得拂尘乱颤。而就在这时,犬吠之中,又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斥道:“仙子,给我闭嘴!你怎么又往回跑了,到底是哪儿?! 乌鸦从上空飞过。 晓星尘道:“我们再不出手,含光君就要走远了。” 薛洋道:“哼。” 晓星尘道:“含光君一走远,聂宗主掐准的时间就会乱了。” 薛洋道:“哼。” 晓星尘道:“阿洋,你说含光君和夷陵老祖曾经欺负过你,可乱葬岗上,我观其为人,实在不像是会无端刁难谁的人……” 薛洋立刻出手,石子打在仙子屁股上,顿时一阵疯狂的犬吠之声响起,一道雅正的白影循着犬吠从天而降。 乌鸦从上空飞过。 晓星尘道:“照你的描述,聂宗主很拼啊,刚被你连抓带踹地打断……就赶快狂奔登船折返清河,现在脸上都是shi淋淋的乱发,也要演到底。” “他?算了吧,他故意装吓晕,我看仅仅就是为了不让苏涉好过!”薛洋道,“可怜苏涉周身已被暴雨淋shi,面色冷峻,冻得嘴唇发紫,右手持剑,左手里还要提着一个人!” “……”晓星尘无话可说,最终道:“演技ji,ng湛。” “道长,你可知道,”薛洋似想起了什么,轻声道,“这演技ji,ng湛的人最怕发疯,发起疯来连自己都骗。” 乌鸦从上空飞过。 薛洋被仙子牵着一路狂奔,终于遇上了正把云梦掘地三尺翻得底朝天的江澄。 江澄在请灵祭时见过这少年,是聂怀桑新收的家仆,他还来不及开口,薛洋便道:“江宗主,我家宗主被苏涉掳去观音庙了!” 江澄立刻一脸喜色,提剑欲走,忽而道:“苏涉?” 以苏涉的本领,江澄自信他无法从莲花坞把人掳走。但那与自己交手的雾面人,确实一身白衣,极像秣陵苏氏“行到水穷处”的家服。 他虽然心中觉得不对劲,但心系道侣,并不打算耽误。可就在此时,仙子极亲昵地绕着薛洋小腿,甩着尾巴,人立而起,shi润的鼻头喷洒热气,哼哧哼哧伸出舌头去舔薛洋手背。 江澄皱眉,冷然道:“既知怀桑被掳到观音庙,你身为他的心腹,又是要去哪?” 物似主人形,仙子是一条色令内荏、对陌生人极爱扮出凶神恶煞模样狂吠不止的黑鬃灵犬。薛洋怎会不知江澄在想什么,心中大为尴尬,总不能说江宗主,仙子是被我方才不断丢r_ou_骨头混熟的。 他神态自然,立刻答道:“属下不才,金光瑶手握y虎符,我要赶去接晓星尘道长来救主。” 晓星尘十七岁夜猎一战成名,霜华一动惊天下,孤身赢了同时猎魇的赤锋尊、泽芜君、敛芳尊、三毒圣手和傲雪凌霜宋子琛,论仙术修为和武功,天下不出前三。聂氏近些年日薄西山,人才凋零,遇见y虎符在手的金氏,不去送死,赶快去请晓星尘救驾确实才是明智之选。 算算聂怀桑从莲花坞被劫走的时间,估估传送符一次能抵达的最远距离,以及云梦和清河所隔路程,晓星尘恐怕还得有半个时辰才能赶来。 想起乱葬岗上群魔乱舞的凶险,江澄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御剑往观音庙飞去。 薛洋在后头假模假样道:“传送符是极品仙器,造价惊人,聂氏多谢江宗主慷慨解囊!” 聂怀桑被掳走后,江澄一口气给了聂氏四百张传送符。传送符一纸千金,市价昂贵与缚仙网看齐,江澄同聂怀桑好上不过几天,两样东西已各送了四百份,外加一对上品景德听风瓶,可以说是一掷千金为红颜了。 这种豪爽,除了说明江澄有钱、江澄极其中意聂怀桑外,还说明在江澄心中,聂怀桑是个非常需要保护十分楚楚可怜的弱者。 而怀揣着满腔保护欲的江晚吟,就这般以英雄救美的万丈豪情,伴随着云梦夜空惊雷滚过的巨响闪亮登场,卷携一路从观音庙东路杀到观音庙西路紫电上的火花,猛地将大门踹得四分五裂,凭夺妻之恨的分外眼红,在所有人看清楚情况前,一眼瞄准苏涉,一道灵光流转的紫电正面击中了苏涉的胸口,将他向后掀飞。 想必大家都还记得,他冲出门前正忙于双修,上身仅仅穿着一层外袍,里头光溜溜的。这样的衣服,一旦被打shi就沦为情趣装,十分不成体统,于是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江澄左手撑着一把从街头小孩手中硬抢来的油纸伞,十分注意不被淋shi,只是衣摆的紫色稍微深一些。他就这样任凭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水花飞jian,右手紫电的冷光还在滋滋狂窜,满观音庙搜寻聂怀桑的踪影。当看见shi漉漉且晕死于地的聂怀桑,他脸上神色,顿时比这雷雨之夜更加y沉。 护妻狂魔,悍勇无双,他踹飞庙门,抽翻苏涉,厉喝金凌:“叫!你现在知道叫我,之前你跑什么跑!” 又智珠在握,惊艳全场,藐视双璧,碾压老祖,用足尖挑起了一名修士跌落的长剑,左手接住这把剑,右手拔出腰间的三毒,双手各持一剑,猛地相交一划——两把剑相互摩擦,发出极其尖锐刺耳的噪声,用难听得仿佛耳朵立即要被戳破的可怕噪音,盖过了邪曲的旋律。 温宁!你看见了没有!江澄硬着一张脸,双手持剑,一边制造这种煞风景的破耳魔音,一边心中桀骜而想,说我永远比不上魏无羡,可这如今,以一己之力大破邪曲,智绝双壁外加夷陵老祖的人又是谁!逼得金光瑶自己捂着耳朵走出来,不战而败的又是谁!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天下无敌江晚吟趁势而上,急于解救他那小可怜道侣于倒悬,不欲多言,想着擒贼先擒王,对准金光瑶就是梨花暴雨般的猛杀,金光瑶灵力没他强劲,完全不敢直面迎击,被逼得不断灵活地闪避。 他大杀特杀,金光瑶无论说什么都洗脑成“金光瑶在说萝卜白菜大南瓜萝卜白菜大南瓜”,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既然聂怀桑果然是被金光瑶劫走的,那么莲花坞内,那名徒手与自己过招的盲眼高手,定然还埋伏在此处,蛰伏着伺机而出,将自己擒于掌下。 没错,没错,化人灵力的邪曲,只要用更大的噪音压过就能破解,就算没有趁手的发声之物,自己亲外甥的歌喉他江澄可是一清二楚,金凌随随便便引吭高歌一曲,也能杀得金光瑶片甲不留。这明明是三岁小儿都能想到的方法,经过乱葬岗一役,稍微带点脑子都会心存警觉,可这满庙之人,有的是魔道祖师,有的是一宗之主,有的名列三尊,怎么全都被拿下了? 江澄越想越觉得心虚。论y谋诡计,他自认连魏无羡一半都比不上,越来越觉得金光瑶每句话、每个字都暗藏玄机,都在给蛰伏的那位绝世高手递话,就等最佳时机一到,立刻将他江澄拿下,之前那含光君啊泽芜君啊夷陵老祖啊,定然都是这样一一着了道的。 杯弓蛇影之中,江澄的五官几乎都要错位了,紫电也绽出危险的白光,心神大乱之下,动作出现了一丝破绽。而金光瑶等的就是这一刻的破绽,甩出暗藏多时的琴弦。江澄立即回神迎击,紫电和琴弦缠到了一起,金光瑶感觉手心一麻,立即撤手。然而,他随即轻笑一声,左手挥出另一条琴弦,朝魏无羡和蓝忘机那边袭去。江澄瞳孔猛地缩成一点,劈手转了紫电的方向,去截那根琴弦。金光瑶趁机抽出一直缠在他腰间的佩剑,刺向江澄心口。 他为救魏无羡和蓝忘机而负伤,可满庙之中,只有金凌失声道:“舅舅!” 江澄面色铁青地捂住了胸口。鲜血从他指缝间涌出,迅速将胸前衣物浸成了一片紫黑之色。紫电截住了那道琴弦之后,瞬间化回了那枚银色指环,套回他手上。当主人失血过多或身受重伤的时候,灵器都是会自觉恢复耗损最低的形态的。 至始至终,也只有金凌一人上前扶住了他。 一股莫大的失望在江澄心中油然而生。随后他又暗暗自嘲道,会觉得失望,那便说明本还抱有希望。 而从灵堂里他完全出乎意料地肩上被符篆炸裂血r_ou_开始,他就不应该再怀抱任何希望了。 江澄自行按住胸口x,ue位,止住血流之势,坐下之后,抬起眼帘,看了那边的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人一眼,很快又垂下,面色沉沉时,他想的就是这些。 无人看见,昏迷不醒的聂怀桑,默默握紧了拳头。 娇妻没救出来,英勇之姿娇妻也没看见,倒是搭上自己落得狼狈不堪。屋漏偏逢连夜雨,之后的江澄简直诸事不顺,先是又同魏无羡话不投机吵起架来,随后金凌也要他退让,紧跟着蓝忘机又又又去给魏无羡助阵,而全世界唯一会对江澄说“阿澄,你不欠人”的聂怀桑,依旧不省人事。最后崩断江澄一根琴弦的是蓝曦臣,蓝曦臣他解开了自己的外袍,给聂怀桑披上了! 啊啊啊啊啊要不是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衣服,这事能轮到蓝曦臣吗? 放飞自我的江澄之后说了什么,已经不太记得了。 依稀间他终于替二十年前的他自己,那个小小的孩子,那个作为江枫眠儿子的孩子,讨回了公道:“我们江家给了你多少啊?明明我才是他儿子,我才是云梦江氏的继承人,这么多年来处处被你压一头。养育之恩,甚至是命!我爹我娘我姐姐还有金子轩的命,只留下一个因为你没爹没娘的金凌!” 在请灵祭后,谢紫彤面前,他本以为自己是永远无法为自己讨要公道的。 没关系,纵然全天下人人指责他,人人偏爱魏无羡,现在他江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人,会告诉他:“你不欠人。” 依稀间,他似乎终于说出了十三年前,从魏无羡不打招呼就炼制凶尸在乱葬岗自立门户开始,他就想说的话:“魏无羡,究竟先违背自己誓言、背叛我们江家的人是谁?你自己说说,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姑苏蓝氏有双璧我们云梦江氏就有双杰,永远不背叛我不背叛江家,这话是谁说的?!我问你这话都是谁说的?!都他妈被你吃下去了?!” 他不仅说了,还越说越激动:“结果呢?你去护着外人,哈哈,还是温家的人。你是吃了他们多少米?!毫不犹豫地说叛逃就叛逃!你把我们家当什么?!好事都被你做尽了,做了坏事却每每总是身不由己!逼不得已!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苦衷!苦衷?!什么都不告诉我,把我当傻瓜一样!!! “你欠我们江家多少?我不该恨你吗?我不能恨你吗?!凭什么现在我好像反而还对不起你了?!凭什么我非要觉得这么多年来我他妈就像个丑角?!我是什么东西?我就活该被你的光辉灿烂照耀得睁不开眼睛吗?!我不该恨你吗?!” 蓝忘机猛地站起身来,金凌惶恐地挡在江澄之前,道:“含光君!我舅舅受伤了……” 金凌!是他一手拿n_ai一手尿布、把屎把尿亲手带大的金凌!现在不帮着江澄破口大骂反而一副请求对方宽宏大量鹌鹑模样的金凌! 江澄一巴掌将这样的金凌拍得趴下了,道:“让他来!我怕他蓝二吗!” 金凌,魏无羡,蓝忘机,蓝曦臣,全都不动了。 是了。依稀间,他哭了。 而且一边从眼中流下泪,一边咬牙切齿地道:“……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江澄捏紧了拳头,像是要砸别人,像是要砸自己,最终,还是砸在了地上。 江澄哭得无声,泪水却已横七竖八爬了满脸。 当着人前哭得如此难看,这于曾经的他而言,是绝不可能的事。而且从今以后的每时每刻,只要这颗金丹还在他体内,还能够运转灵力,他就会永远记得这种感受。 永远记得聂怀桑对他说的:“阿澄,屠戮玄武那回,若不是你一刻也没有休息,将十日的路程硬生生压到七日,魏无羡已横尸窟底。” 他哽咽着道:“……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不会背叛云梦江氏……这是你自己说的。” 永远记得聂怀桑说过:“阿澄,你不欠人。” “……”沉默片刻,魏无羡道:“对不起。我食言了。” 江澄摇了摇头,把脸深深埋入手掌之中,“嗤”的笑了一声。 魏无羡这个人,天生英雄主义作祟,他做任何事都从不回头,且认定自己一定选择的是最对的那条路。 他难道还指望魏无羡能回来,实现他“云梦双杰”的誓言? 半晌,他闷声嘲讽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你来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哪。” 江宗主出言总是带三分讥讽,只是这一次,嘲讽的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他嘲讽自己居然还指望魏无羡这样的家伙,他嘲讽自己如果聪明,就该将魏无羡彻底放下了,形同陌路。 忽然,他道:“对不起。” 他对不起他自己。 在他小时候,父亲逼着他将狗送人的时候,他就应该据理力争,让狗留下来。狗的神智只相当于三岁的孩子,它们什么都不懂,它们没有求着主人去养,是主人主动去养它们的。三条狗被送走后,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跑回来,有一回妃妃跑回莲花坞时,一只耳朵都被外面的野狗咬掉了,四肢全都磨出血泡,对着江枫眠和江澄一边流泪一边哀嚎,江枫眠甩开江澄,御剑将妃妃送到了外省。 在合理的范围内,不应该是狗去适应人,而是应该人去适应狗。魏无羡怕狗,秦愫难道不怕狗吗?金凌养了仙子,她秦愫是矫情到一命呜呼了,还是脆弱到活不下去了? 在他小的时候,父亲举起魏无羡时,他就应该说,为人父母,既然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那还不如不再生养二胎。我也是你儿子,如果你这一辈子下定决心要对我笑也不笑、摸也不摸、抱也不抱,更从来不会将我举高逗弄,那就请你至少,不要当着我的面,这样去抱起魏无羡。 难道我的心就不是r_ou_做的,难道我就不会疼?论起来,我比魏无羡还要小上两岁! 屠戮玄武之后,当江枫眠夸赞魏无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时,他就应该站起来,直视江枫眠的眼睛,大声地、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是我一刻不停地跑来搬救兵,你夸赞魏无羡的同时,是不是也应该稍微肯定肯定我?还有你生为人父,把已经脱力的我直接忘在窟边抛弃,若不是聂怀桑赶到,后果不堪设想,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还有我的母亲、你的妻子!你既然娶了人家——江澄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父母常年感情不和分居而眠,那,那是怎么做到一年抱两生了一个又一个的? 江澄感情洁癖,对于不喜欢的对象,哪怕碰碰嘴唇都恶心得要命。江枫眠感情洁癖的程度只有更高,那,那,那江厌离和江澄是怎么来的?尤其是江厌离,那是江枫眠和虞紫鸢第一个孩子,名字也是江枫眠起的,厌离厌离,这不就是“白首不相离”的意思吗? 江澄这边还在思绪万千,那边魏无羡却愣了愣,无意识摸了摸下巴,道:“……你也用不着说对不起。就当我还江家的。” 江澄还在被江枫眠变态级别的深藏不露所震撼,暗戳戳想着是否江枫眠一直更偏爱的儿子其实是自己,毕竟莲花坞覆灭那日,江枫眠让紫电缠上江澄后,只对江澄说了“阿澄,你要好好的”,根本没管魏无羡。思绪纷飞没回过神,听魏无羡搭腔,这才抬起脸,眼球布满血丝,红着眼眶看他,哑声道:“……还我父亲,我母亲,我姐姐?” 谁料魏无羡按了按太阳x,ue,宽宏大量道:“算了。过去的事了。都别再提了吧。” 他、他该不会以为……自己刚才那声对不起是对他说的吧? 屠戮玄武,江澄救了魏无羡和蓝忘机两命。 就在刚才,江澄又救了魏无羡和蓝忘机两命。 究竟是多么的自我感觉良好,才会以为,得了一颗金丹,江澄就对不起他了。 江澄张了张口,觉得就在今天,那个疯狂找人拔剑,满脑子伤情的自己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云梦双杰,更是恍若隔世。 算了算了,魏无羡就这个脾气,蓝忘机也就这个德性,改不了了,不如不提,不如不辩。 就在魏无羡按着蓝忘机猛亲,江澄恨不得自戳双眼之时,聂怀桑悠悠转醒过来。他哎哟哎哟地小小叫了几声,勉强爬起,睁眼看到这副画面,当即一声惨叫。 这惨叫既挽救了江澄的一双杏眼,也从观音庙的大殿后召来了一阵怪异的嗤嗤之声。 晓星尘和薛洋来到观音庙。他们如约前来接聂怀桑,掐着聂怀桑给他们划定的时辰。聂怀桑的事也如约办妥,竟和他筹谋的时刻不差毫分。 金光瑶已穷途末路,奄奄一息。 他恨恨地道:“我居然是这样栽在你手上……” 他强撑着想走到聂怀桑那边去,可一把剑还贯穿着他的心口,走了一步,立即流露出痛苦之色。蓝曦臣既不给他致命一击,又不拔剑,脱口道:“别动!” 金光瑶也确实走不动了。他一手握住胸前的剑锋,定住身形,吐出一口血,道:“好一个‘一问三不知’!也难怪……修为差怕什么,会写信送信煽风点火不就够了!” 听到“修为差”三字,薛洋和晓星尘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一直紧紧站在聂怀桑身边的江澄,撑着负伤的身体,顶着晚娘脸正想上前开口,聂怀桑却抢先跨出一步,挡住江澄身影,哆嗦道:“信?信?什么信?曦臣哥你们信我,我刚才是真的看到他……” 金光瑶面色狰狞,喝道:“你!” 他又想朝聂怀桑扑去,剑往里又cha了一寸,蓝曦臣也喝道:“别动!” 由于之前他已经吃了金光瑶无数个亏、上过他无数次当,这一次也难免心怀警惕,怀疑他是因为被聂怀桑拆穿背后的动作,情急之下才故意反咬,只为再次使他分神。金光瑶轻而易举地读懂了他目光中的意思,怒极反笑,道:“蓝曦臣!我这一生撒谎无数害人无数,如你所言,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天下的坏事我什么没做过!” 薛洋呼吸突然滞住。 而晓星尘则想,现在全天下人人皆知秦愫是金光瑶亲妹,蓝曦臣对金光瑶称秦愫也以“你妹妹”而不是“你夫人”相呼。但人之将死,金光瑶仍然说的是“杀妻”。 不知方才观音庙中,蓝曦臣有没有质问金光瑶为何要娶秦愫,又不知金光瑶有没有痛苦地落下泪来。 金光瑶确实落下泪来,那是他在今夜观音庙第一次落泪,因为蓝曦臣提到了秦愫。 但那个全世界唯一永远不会瞧不起他的人,已经被他亲手逼死了。 金光瑶的肺似乎被刺穿了一片,吸了一口气,哑声道:“可我独独从没想过要害你!” 蓝曦臣怔然。 金光瑶又喘了几口气,抓着他的剑,道:“……当初你云深不知处被烧毁逃窜在外,救你于水火之中的是谁?后来姑苏蓝氏重建云深不知处,鼎力相助的又是谁?这么多年来,我何曾打压过姑苏蓝氏,哪次不是百般支持!除了这次我暂压了你的灵力,我何曾对不起过你和你家族?何时向你邀过恩!” 听着这些质问,蓝曦臣竟无法说服自己去对他使用禁言。金光瑶道:“苏悯善不过因为当年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就能如此报我。而你,泽芜君,蓝宗主,照样和聂明玦一样容不下我,连一条生路都不肯给我!” 这句说完,金光瑶突然急速向后退去,脱剑而出。蓝曦臣两步上前,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再次擒住。金光瑶现在这个样子,跑得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就算是金凌蒙上眼睛也能抓住他。何况他多处受伤,又中了致命一剑,早已无需防备了。 聂怀桑冷眼看到这里,心中不胜狂喜,几欲成魔,一颗心在狂吼道:好!好!直到江澄从背后将手按在他肩上,他才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浑身发抖。 金光瑶断肢上的血淌到了那口棺材之上,淅淅沥沥的鲜血爬过魏无羡原先画过的地方,破坏了符文,顺着缝隙流进了棺材。 已经被封住的聂明玦,猛地破棺而出。棺盖四分五裂,一只苍白的大手扼住了金光瑶的脖子,另一只,则探向了蓝曦臣的喉间。 金光瑶不是要逃跑,而是要拼着最后一口气把蓝曦臣引到聂明玦这边,同归于尽。 然而,就在那只手还差毫厘便也可扼住蓝曦臣脖子时,金光瑶用残存的左手猛地在他胸口一推,把蓝曦臣推了出去。 聂怀桑心中的欢呼叫好以及狂喜,顿时突兀停下,那欢喜来得太急去得太快,以至于双耳嗡嗡作响。 他因多年希望猛然落空而不由自主地转身闭目,一只手握住江澄手臂。 金光瑶,他一个人,被聂明玦掐着脖子拽进了棺材里,高高举起,就像举着一只布偶。金光瑶痛苦地挣扎了两下,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异常残忍且清晰的一声“喀喀”。 晓星尘心神俱震。 他实在不懂这个世道,久久太息,问身边的薛洋:“我不懂人之将死,为何还要用演技将自己未泯的良善伪饰成丧心病狂。” 这演技ji,ng湛的人最怕发疯,发起疯来连自己都骗。 薛洋咬牙,但最后却扯出一丝嘲笑,回道:“你懂什么?好玩呗。” 晓星尘却牵住薛洋的手,温柔道:“阿洋,你在难过吗?” 薛洋不料被晓星尘听了出来,沉默许久,缓缓道:“他刚才说,杀友。” 晓星尘等他说完。 “据我所知,金光瑶杀过的人中,能勉强称得上友的,不过一人。”薛洋笑道,“十恶不赦,一双恶友。” 有你这样的一位很有名的朋友,我感到十分开心,以及荣幸。 早知如此,那些年在金麟台,我就不往你茶壶中丢舌头了。 晓星尘更紧地牵住薛洋的手,无声陪伴。 蓝曦臣怔怔盯着被七根琴弦封缠的那口棺材,尚在失神。聂怀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悚然道:“……曦、曦臣哥,你没事吧?” 蓝曦臣道:“怀桑,刚才,他真的在背后想偷袭我吗?” 聂怀桑道:“我好像是看到了……” 听他期期艾艾,蓝曦臣道:“你再仔细想想。” 聂怀桑道:“你这么问我,我也不敢确定了……真的就是好像……” 蓝曦臣道:“不要好像!到底有没有!” 聂怀桑为难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聂怀桑一被逼急了,就只会重复这一句。蓝曦臣把额头埋进手里,看上去头痛欲裂,不想再说话。 他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了。聂怀桑要将这个秘密带入自己的坟冢,让蓝曦臣下半生都在猜测、煎熬、期盼却全都不可得的痛苦中度过。 晓星尘走过去时,挨过他一拂尘的魏无羡早已将结交之心散成烟雾随风而逝,只拦着聂怀桑。 聂怀桑慢条斯理地把一缕被暴雨淋shi的头发理到耳后,状似无奈地道:“我怎么知道?魏兄啊,你何必一直这样?你再怎么问,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 魏无羡盯了他一阵,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 魏无羡可能怀疑到了聂怀桑,但他推测再天衣无缝,毕竟也只是推测。谁都没有证据。 况且,就算找出了证据,又能证明什么?能达到什么目的?打倒什么人? 为自己的兄长报仇,处心积虑地策划了一系列事件,听起来无可厚非,至少没有明显的可谴责之处。纵使在这过程中,把旁人当做棋子,视其他家族小辈们的性命如无物,可毕竟最后都有惊无险,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 所有的罪孽,都随着金光瑶的死亡,而牢牢由金光瑶承担。要想为他洗刷那部分聂怀桑栽赃的冤情,唯一可以调查出蛛丝马迹的地方,是明明y虎符在握,可今夜金光瑶却没有使用本能让他逃之夭夭的y虎符。 但魏无羡说不定会想,要么是y虎符的复原品又坏了,或者使用次数有限制,要么就是在使用过程中,金光瑶也遭受了一些反噬,觉察到此物危险,不可滥用了。 无论如何,他一定一定,想不到是金光瑶曾与那暗中陷害他于万劫不复之地的凶手交过了手,被损毁的y虎符,是金光瑶能自证清白的唯一证据。 聂怀桑看过晓星尘夜猎时的风采。 霜华一动惊天下。晓星尘此人,性若蒲苇,心若磐石。 如果派薛洋去当金光瑶的暗哨,七夕那日,晓星尘必会去兰陵。 把y虎符毁了,看你还如何背水一战,逃出生天。 对外示人时,身为聂氏家臣及客卿的薛洋同晓星尘,是一定要跟着聂怀桑的。聂怀桑三言两语打发了魏无羡后,立刻扶住江澄。姗姗来迟的众家中,江氏一族因宗主是掀翻五六人顶着冒血的肩膀和未恢复灵力的身躯出门的,自然带上了无数名贵的药品。 聂怀桑亲手为江澄敷药,一样又一样价值连城的药材被他温柔地使用、材质最为上好还画着九瓣莲暗纹的绷带被他熟练地缠绕,江澄是被服侍得满心舒坦了,聂怀桑在心疼道侣之余,ji,ng打细算的本性作祟,实在忍不住在心中道:江澄,真是有钱呐。 薛洋道:“宗主,能否劳请江宗主,让医师也给晓道长看看。” 聂怀桑赫然转头道:“晓道长受伤了?!” 薛洋道:“七夕那日,迎敌受伤。” 聂怀桑当然知道晓星尘是被y虎符所伤,但他预料中的晓星尘,完全可以一剑挑中y虎符,又怎么会被y虎符伤到:“以道长的灵力和武功,狭路相逢应当完胜。” 薛洋双目y沉道:“本可完胜,但另有人在暗中出手,道长才不慎负伤的。” 这一回,连素来料事如神的聂怀桑也毫无头绪了。 他立刻转身对晓星尘郑重承诺道:“道长,明日我便带你去南阳,请诸葛先生为你根治。” 晓星尘正将一截手臂露出来,微笑着让江氏一位医师把脉,闻言摇头浅笑道:“不必。就算要去,也等我和成美将要办的事办完再去。” 这事三个人心知肚明,是去复活阿箐和宋子琛。 薛洋道:“我又不用你陪,咱们兵分两路——” “如果你回不来。”晓星尘还是文文静静,柔声直接道,“我也不用治了。” 这话中有殉情之意,聂怀桑大惊失色,一旁薛洋的呼吸顿时粗重几分。聂怀桑看着薛洋和晓星尘两人的神态,觉得站立不安,ji皮疙瘩起到胃里,实在只想离这两人越远越好,而且一路还要装作四处观望风景。 他心中清楚,薛洋今夜一定是晓星尘在哪他就在哪,一步也不离开了,而自己毕竟身为一宗之主,与江澄两人双目天雷勾动地火、情意绵绵也已多时,还是要克制克制自己,便柔声对江澄耳语一番,说得江澄面上忽而浮现一丝红晕,才抿唇一笑,摇扇回到聂氏阵营,点兵点将一番。 他点兵点将的时候,发现聂氏门生人人战战兢兢,乌晚风两兄弟干脆直接横剑在前,一副随时豁出去护主如临大敌的样子,才发现角落里乖乖巧巧立着一人。 说人也不大恰当,因为那是鬼将军温宁。 “你想通了?”聂怀桑道,“你想通了。” 方才是温宁挡在墙角,挡在江澄面前,两只手抓着聂明玦那条钢铁打造般的手臂,慢慢将他从自己胸膛中拔出来,留下了一个硕大的透明窟窿,没有流血,只掉出了一点点黑色的内脏碎渣。 温宁实乃一个妙人,竟然沦为凶尸了,还能叫聂怀桑从他脸上看出软懦羞涩的神态,看得聂怀桑嘴角抽搐。而那软糯羞涩的温宁道:“谢姑娘和聂宗主提点得好。” 聂怀桑道:“既然已经想通了,以后不要老是把自己当尸仆了,你学学宋道长,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温宁目露茫然之色:“可我……我不知道除了跟随公子,还能去哪。” 温宁是魏无羡重要的帮手,魏无羡是蓝忘机的道侣,而云深不知处,是聂怀桑第一个要铲除的对手。对于鬼将军,聂怀桑是一定要让他离开魏无羡的。 扇子指了一指旁边,聂怀桑笑道:“喏,看这边。” 那是蓝景仪、金凌和蓝思追站在一起。其实蓝景仪和金凌明显戏最多,尤其是蓝景仪,那就是个戏ji,ng,那边情境相当有可看性,但温宁眼中是只有蓝思追的。 温宁突然朝聂怀桑道:“我明白了。” 聂怀桑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微微欠身,对温宁郑重施以一礼。 从此以后,世间将少了一个只会为魏无羡而活的鬼将军,却多了一个会为自己而活的凶尸温宁。 他姐姐温情的那把佩剑“皎峣”,应该是放在金光瑶的藏宝室里,日后看情况,一旦需要拉拢收买,聂怀桑就将皎峣赠还温宁。温情被挫骨扬灰,没有留给弟弟一丝念想,皎峣对温宁的意义之大可想而知。 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 像极了温情的一生。 装有聂明玦的棺椁被众家抬走了。 聂怀桑看着几名家主把它抬出了观音庙的门槛,望了一阵,低头拍拍衣襟下摆肮脏的泥土,似乎看到什么东西,定了一定。聂怀桑弯腰把它捡了起来,这才悠悠地朝门外走去。 薛洋同晓星尘正站在树下亲密地说着一些话,薛洋一开口,晓星尘就笑。 大战已过,尘归尘,土归土。众人虽然疲倦,但都怀揣着一种莫名的激动之情,议论纷纷。唯独蓝曦臣神色凄凉,一言不发,急着离开。聂怀桑用脓包到极点的语气,顶着无比惶然纠结的表情,小跑着去追要御剑离开的蓝曦臣:“二哥等等我!封棺大典在哪家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身上还披着蓝曦臣那件雪白的云深不知处家服,江澄闻言气闷难言,道:“聂宗主,方才我们被打断的那件事,你还跟不跟我回莲花坞议了?” 可聂怀桑已先被魏无羡搭住肩膀:“小家伙,你魏哥哥回来啦,惊喜不惊喜?不如猜猜,我是怎么被献舍的?” 聂怀桑被魏无羡搂住,却先对江澄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中方才在地上捡的东西。 江澄见状,脸上五颜六色,一个转身就走了。 魏无羡还搂着不放,聂怀桑声音都带上哭腔:“我真的不知道啊!” “诶诶,可别忙着走啊,今夜如此一波三折,你就没什么疑惑一同探讨?” 聂怀桑沉默了片刻,确定江澄已经再也看不见人影了,才忽而“呀”了一声。 他靠近揽他肩头之人耳畔,摇开折扇挡住口舌,微不可闻道—— “魏兄,晚吟兄方才说当年是你跑回莲花坞救他,可……可他从来体能、身手都不如你,怎么未能被你在半途追上呢?” 魏无羡先是微微一怔,似乎不懂为何明明是他来问聂怀桑问题的,聂怀桑却不答反问。 但逐渐的,他的表情起了变化,竟越来越像,温宁告诉江澄金丹之事后,江澄那副表情。 在魏无羡和聂怀桑之间,传来物件落地之声。聂怀桑叫了起来—— “没摔坏吧?江宗主替你保管了十三年,可要拿稳。” 魏无羡又听见这一句话,原本要去捡起陈情的手,竟停在半空,六神无主地望向江澄方才站立的地方。 江澄早已不见了。 魏无羡离开云梦后,后来又交了很多朋友。温宁是他好友,但凶尸是不能陪他一起喝天子笑的。晓星尘是他想结交的好友,但刚攀上话,就莫名其妙挨了人家一拂尘。 聂怀桑将魏无羡已经松动不堪的那只手,用折扇轻轻柔柔地从自己肩上挪下来,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碰触到魏无羡。 他和魏无羡擦肩而过,道一声:“云深不知处有很多兔子,好想去看看。那时候我们一起求学,蓝老师教《诗经》,你得了灵感,还捉过两只去逗含光君呢。” 蓝启仁当时教的是《茕兔》。 云深不知处有的是兔子,他就是要让魏无羡,每一次看见兔子,都想起这句话,想起本可以和双璧齐名的云梦双杰,想起江晚吟。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当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仙子开心地打转,哈哈吐舌时,金凌看见江澄站在观音庙门口的一棵参天古木之下。 金凌道:“人呢?” 江澄道:“走了。” 金凌失声道:“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江澄想起聂怀桑手中的东西,心情相当不好,讥讽道:“不然呢?留下来吃晚饭?说够一百句谢谢你对不起?” 金凌急了,指着他道:“难怪他们要走的,都是因为你这个样子!舅舅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闻言,江澄怒目扬手,骂道:“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口气?还像话吗!你找打!” 金凌脖子一缩,仙子也尾巴一夹,江澄那一巴掌却没落到他后脑上,而是无力地收了回去。 他烦躁地道:“闭嘴吧。金凌。闭嘴吧。咱们回去。各人回各人那里去。 金凌怔了怔,迟疑片刻,乖乖地闭嘴了。 耷拉着脑袋,和江澄一起并肩走了几步,他又抬头道:“舅舅,你刚刚是不是有话要说?” 沉默半晌,江澄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 要说什么? 说,当年我并不是因为执意要回莲花坞取回我父母的尸体才被温家抓住的。 在我们逃亡的那个镇上,你去买干粮的时候,有一队温家的修士追上来了。 我发现得早,离开了原先坐的地方,躲在街角,没被抓住,可他们在街上巡逻,再过不久,就要撞上正在买干粮的你了。 所以我跑出来,把他们引开了。 可是,就像当年把金丹剖给他的魏无羡不敢告诉他真相一样,如今的江澄,也没办法再说出来了。 第二日,聂怀桑只带着薛洋和晓星尘两人,来到云深不知处。 他为蓝曦臣带来了一份礼物,那是聂明玦写给弟弟的家信。 他此行前来的目的,是劝身为下任仙督呼声最高的蓝曦臣,他的二哥,出山主持封棺大典。 “二哥,你就出关主持封棺大典吧。”他言辞恳切,“你和兄长盟誓同生共死,兄长被三哥百般欺骗、日日激发戾气、大卸八块,残躯碎体未有方寸安葬,沦为凶尸厉鬼,永无安宁之日,你是我最后的哥哥了。三哥犯了糊涂,你尚心疼三哥断臂之痛,亲自为他保驾疗伤、嘘寒问暖。泽芜君是最珍视手足情谊的高洁之士,是不是?怎么忍心不去送三哥和兄长最后一程呢?” 他跪在泽芜君身前,抱着大腿恳求泽芜君不要再消沉避世,可只听见信纸不断发出“簌簌”之声,泽芜君的手越来越抖,终于掩面而泣,信纸洒落一地,就像三尊最终支离破碎的缘分。 “怀桑。”蓝曦臣将脸从双手中抬起来,道,“你句句话都在挑我痛处,究竟想说什么。” 聂怀桑惶恐道:“曦臣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不要再说不知道……不要再说真的不知道!”蓝曦臣豁然站起来,“就算那时金光瑶夜夜为大哥弹奏清心音时,你私下里跑来找过我,说你觉得大哥戾气越来越重,恐怕有蹊跷,邀我在金光瑶赴不净世弹奏时躲在暗处确认时,是我蓝曦臣拒绝了你,信誓旦旦让你绝对放心。” 蓝曦臣道:“就算在大哥走火入魔而亡的前一个时辰,我和金光瑶交谈时被你撞见,你当时不知意识到了什么,想去找大哥时,是我挨不住金光瑶的苦苦哀求,对你使了禁言。” 蓝曦臣越说,反而越加心如刀割,素来温雅的气势好不容易强势一回,又逐渐软弱下去,坐回椅子上,哑然失笑,惨然道:“哈,原来,害死大哥的,也有我一份。” “曦臣哥哥为什么这么说?你说的这些事,我都不记得了啊。”聂怀桑惊讶道,“难道因为这两件事,你内心深处一直怀疑,怀疑哥哥的死自己也有一份罪过,十分愧疚。所以哥哥葬礼时,你才会那么劳心劳力,我在扶棺下葬的中途御刀飞出时,你才会那么愤怒,扬言要祭出聂氏家法来惩治我——是因为你在用对我的斥责,来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谴责和内疚吗?” 蓝曦臣双目睁大。 “曦臣哥哥,你开口啊。你开口反驳我啊,我肯定都说错了,是不是?”聂怀桑道,“含光君和魏无羡当时找到残缺的《乱魄抄》,证据确凿你却维护金光瑶,是不是也是因为愧疚?因为一旦承认了金光瑶就是幕后凶手,那么你也就是帮凶?” 其实这件事是在藏书阁的禁书室发生的,聂怀桑能说出来,已经露了馅。 但蓝曦臣此时已经心乱如麻,神智无法清明运转,并且那天他们一行人到禁书室时,地上的毯子是好好盖上的,里面不可能不是一间无人的密室。 蓝曦臣木然道:“怀桑,你恨我。” 聂怀桑道:“曦臣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会恨你呢?!” 蓝曦臣观察聂怀桑的神色,确实情真意切,充满兄友弟恭,一点也不似伪作。 他突然不敢确定,喃喃道:“是啊,因为什么事,你会恨我呢。” 他问聂怀桑:“我可有做过什么,让你不满。” 聂怀桑弱弱道:“不满倒是没有,就是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蓝曦臣闭目,气若游丝道:“说。” “二哥,当初你我突然看见哥哥遗体,被大卸八块,头颅尽去,如此凄凉,如此歹毒,你并没有十分悲痛失常。”聂怀桑道,“为何观音庙里,面对金光瑶,你却十分悲痛失常。” “我哥哥当时也在观音庙里啊。” “他在看着你啊。” 蓝曦臣闭上的眼睛,重新滚出泪水来。 聂怀桑踩着满地的信纸走过去,楚楚可怜道:“我可是聂氏唯一的独苗了,真怀念以前大哥在的时候,若他在,仙督很可能是他,我如今过得,不知几多快活逍遥。” 那满地的信纸,每一页的最后,都在告诉聂怀桑,要帮着二哥,提防三哥。 “怀桑当视曦臣弟如亲兄,若某日曦臣与三弟相对,怀桑定要信曦臣,防三弟。” “曦臣待兄长,亦是如此。” 聂怀桑只喊蓝曦臣二哥,每次他喊曦臣哥时,都是为了让蓝曦臣想起曾称呼自己为曦臣弟的聂明玦。 蓝曦臣伏在满地信纸里,想起观音庙里处处对金光瑶容情的自己,发自内心地自我唾弃。 但这种自我唾弃也无法让他欺骗自己。 就算事到如今,他还是在……因金光瑶的去世而心痛怜惜。 这样的二弟,又有何面目,继续于朗朗白日下,口称正道呢? 接下来这段时间,天下发生了许多怪事。 首先是主持封棺大典,蓝曦臣居然闭关不露面,而那个素来推却任何主持事宜的聂怀桑,却毛遂自荐。这个一问三不知,主持封馆大典却有模有样,丝毫不比蓝启仁差。 而且封馆大典结束后,蓝曦臣竟然依旧闭关。蓝忘机带着魏无羡去云深不知处赴家宴时,他勉强出来致辞,也神情恍惚,说得颠三倒四,错了好几处地方。 眼看仙督大选即将到来,蓝曦臣竟然在闭关中放出话来,他堂堂蓝氏宗主、三尊之一退出选举,但是力荐清河聂氏的聂怀桑! 而更诡异的是,呼声第二高的云梦莲花坞江澄,竟立刻赞同蓝曦臣,并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无其事地,弯腰给聂怀桑系鞋带! 对于江氏的做法,按理说江氏的世交长沙潇湘苑谢氏会反对。当年莲花坞覆灭,是谢氏鼎力支持派兵助江澄东山再起,所以,如果谢氏反对江澄退出,江澄出于报恩可能会出任仙督。就在全天下人人等着看热闹时,谢氏在长沙闭门谢客,举行家族会议商量此事。会议讨论激烈,两种意见针锋相对,足足僵持了一个月,最后是谢紫彤用自己日后好好说话不c,ao方言为代价,换来了谢氏对江澄做法的默许。 金氏的宗主是金凌,这个宗主还是江澄霸道地提着紫电在金麟台上走一圈换回来的。江澄素来护短成性,不过护短出来的宗主,是不适合成为仙督的。 而南阳平龙岗胡氏,自古以来一心研究飞升,从不参与任何团体。连s,he日之征都没有他们的份,两次围剿乱葬岗更不加入,“中立不依”是他们的家训。 这样一来,仙督宝座的竞选者居然落到了蓝忘机、魏无羡和聂怀桑身上。而蓝忘机和魏无羡纷纷表示不要不行不用多谢后,又是蓝启仁和聂怀桑成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而这时,天下人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原本对聂怀桑爱理不理的黄河一带的玄门家族,纷纷拥护聂怀桑,其中以邯郸海上居乌氏兄弟和廊坊阳春谷李飞音立场最坚定。尤其是邯郸海上居,三代忠良,满门忠烈,上一辈的所有人全牺牲在s,he日之征,只留下当时尚还幼小的乌弄影和乌晚风,昔年秣陵苏氏依靠金氏而势大直逼蓝氏时,只有乌弄影当众怒斥,如今金苏两家身败名裂,乌氏说话非常有分量。 而李飞音,她能从扶桑殿恐怖的祭祀中活下来,多年来颇有建树,众人也不敢小觑。 接下来,又发生了第二波怪事。 先是魏无羡和蓝忘机夜猎时,遇见仙家敌手。按理说,以含光君的水准,那敌手是活不过避尘三招的,但那敌手竟然就这么全身而退地逃跑了。魏无羡问怎么回事,蓝忘机道:“他方才用的是,蓝氏绝学。” 就像一颗石子打破了湖面上的薄冰,汹涌的暗流再也不能遮掩,各地纷纷出现了蓝氏绝学现身的事。有这样一个笑话在诸侯间传开:两名修士在独木桥上相遇,谁也不肯退回去让路,都想着一击将对方打倒,但他们同时发出的一掌,既不是这家的绝学,也不是那家的绝学,而是一模一样的一招蓝氏绝学。 甚至有一天,蓝氏心字辈的小辈们出门云游、行侠仗义,遇见蛮人。蓝景仪想对那群人用禁言,却反而被先一步用了禁言,好在蓝思追少年早成,最后堪堪赢了对方一头,到底是他们将对方给禁言了。 这样的事越来越多,多到蓝氏不得不承认——禁书室被人闯入,蓝氏秘籍全都失窃外流了! 连含光君和魏无羡都赶回来了。足足一个月,他们盘点禁书室,发现宝物没少,但是书卷古籍,都被撕毁了。 而掘地三尺,也只发现了几根金光瑶的琴弦。 魏无羡觉得不对,如果窃书者是金光瑶,观音庙那天,金光瑶垂死挣扎,必然会将浑身解数使出,为何却没有一招露馅? 但就像他想不通y虎符为什么会被金光瑶弃之不用,他也想不出这件事的原因。 紧接着,各地出现许多传言,有人说当年s,he日之征结束不久,有位农夫锄地时挖到了一块石头,上面写着聂怀桑是下任仙督。金光瑶当上仙督实乃逆天而行,难怪天下大乱。 又有人说,就在几年前,猫叫彻夜不止,叫的是“聂氏命格,贵不可言”。还有人说,聂怀桑娘怀他时梦见各种星星入腹,他诞生时天降祥瑞…… 总而言之,天降祥瑞,白鹿出林! 不是没有人猜出聂怀桑种种真龙之象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可晓星尘复活,请灵祭显灵的事,众目睽睽,大家都看见了。 晓星尘名满天下,他已是聂氏座上宾。 于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在江氏宗主和蓝氏宗主的力挺扶持下,玄鸟纹高悬九州,聂怀桑成为仙督。 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9节 =============================================第四章不如·完================================================= 本章剧情——原著剧情全部走完!聂怀桑登基! 本章补充的原著脑补——金凌是怎么知道抹额含义的;思诗轩里那个出现一次就不见的黑布衣老人是谁;温宁为何前一秒骂江澄后一秒舍命护着江澄最后离开魏无羡;聂怀桑捡起帽子做什么;金光瑶为什么不用y虎符;江枫眠为什么和夫人分居却育有两子。 本章最喜欢的剧情——金光瑶和秦愫的感情戏。 第五章 不遇 不遇01 清河不净世一年来喜气洋洋。 谁能料到,昔日有名的清河“一问三不知”,青云直上摇身变为真龙天命的至高仙督,而且上任一年不到,便新历法、承度量、统百家、兴栋梁,该赦的赦、该推的推,清算掉一批,又提拔上一群,做得有模有样,俨然一派海清河宴、紫气东来、圣人当道的太平盛世光景。总而言之,金光瑶当仙督时,政绩卓然的地方,聂怀桑不相伯仲,而金光瑶为人诟病之处,聂怀桑白玉无瑕。 “蓝二哥哥,你怎么看?”又一番徒劳而返的劝慰探望,魏无羡从云深不知处回来,路上遇见农人在兴致勃勃地开垦荒田,这么问蓝忘机。 “四海升平,百业兴旺。”蓝忘机心知魏无羡在转移注意力好宽他的心,却依然温柔如常地答道,“就好像胸有沟壑,筹谋已久。” 蓝曦臣无论如何不肯说出闭关的缘由,连他这个当弟弟的都没办法撬开泽芜君的嘴。若说他全因错信金光瑶而打击消沉至此,蓝忘机是不会信的。当年温氏一炬,云深不知处化为焦土,蓝曦臣及冠刚过两年,却保下整座藏书阁,在乱世中筚路蓝缕,几乎靠一己之力重建并中兴了云深不知处,这份坚忍不拔,本应该百折不挠。 但话说回来,别说宗主蓝曦臣一人,就论今日蓝氏全宗,也是江河日下。历史洪流中,他们也不过是,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昔时王谢庭前燕中的一只。 天下大势,此消彼长。十二年来聂氏人才凋零、门徒低人一等的颓靡之风一扫而空,不净世门生个个翻身出头春风满面,衣袂上的玄鸟长羽纹都格外光亮。不仅是清河,整个黄河以北,从西远涉异域之地的安定卫、极东遥临冰封万里的福山卫、至北漫逐草原策宝马的哈密卫,全都挺胸抬头。自s,he日之征来,仙门钟鸣鼎盛之族不过云梦江氏、姑苏蓝氏和兰陵金氏,其中两家全在江南一带,天下仙家南盛北衰已是公认的秘密。如今蓝氏衰落,江澄护短聂氏,格局改写,重现旧时北盛南衰之势,北方众仙都对这新一任的仙督满怀期待,也十分忠心耿耿。 于是在仙督即位盛典上,万邦来朝,聂怀桑两只眼睛都快变成圆形方孔,扯着江澄衣袖,笑得合不拢嘴道:“阿澄,以后我也同你一样阔气了。光是这百家每次对我进贡的钱帛,就够我买几千张缚仙网和传送符了啊。” 江澄悠悠将聂怀桑鞋带绑好,这六合靴如今绣金线、鞋带上还串着夜明珠,总是容易松开。他绑好鞋带,在聂怀桑脚背上摸了一把,才负手站起来,对聂怀桑施施然道:“你能守得住这些东西再说吧。” 聂怀桑闻言变色道:“阿澄,你已经有钱这么多年了,不会跟我抢进贡吧——” 他还没说完话,江澄就长臂一伸,将摇着扇子连连后退的聂怀桑捞到怀中,迅速扯断他腰间挂着的九环佩,往地上一摔,再用脚碾得粉碎,口中道:“蓝曦臣送的吧?当年金光瑶当仙督他也送了一个,金光瑶一戴就是十多年。我可不想看见你身上挂着别的男人的东西几十年。” 聂怀桑气得去掐江澄大腿:“难怪我哥总说,娶妻当娶贤!我看上你这败家夫人,清河岂不是要败在我手上了。” 江澄此时已被聂怀桑掐大腿掐习惯了,反正每次也不痛不痒,连眼皮都不抬,又去拽聂怀桑佩刀“若愚”上挂着的玄鸟纹玉玦。聂怀桑连忙抱着江澄大腿哀求道: “江宗主明鉴,这是女人送的、女人送的!可不是男人送——” 江澄又把那块玉玦用两根手指碾成碎屑,还极满意地吹了吹指甲。聂怀桑r_ou_疼得有如万箭穿心,盯着江澄道:“哪r,i你在床上向哥哥求饶,可别怪我小肚记仇。” 江澄两眼放光,和小时候揉妃妃一样揉聂怀桑脑袋,带笑柔声道:“小淘气。” 说完就把自己腰间的铃铛解下来,系在聂怀桑腰上。这一枚古朴的小银铃,铃身上雕刻着江氏的家纹九瓣莲,正是江家的标志性配饰,有定神清明之效。聂怀桑呆呆看着,仰头问江澄道:“我聂家只有大刀,你要吗?” 说完就去解若愚。江澄又展颜一笑,摁住聂怀桑,柔声道:“你不是已经送了我小爱、茉莉和妃妃么,够好的了。” 不远处,晓星尘突然问薛洋:“是有什么风华绝代的人物来了吗?” 薛洋一如往常,正在一个劲儿盯着晓星尘瞧。他听见晓星尘问他,眼睛也不移开,口中懒洋洋道:“没有啊,还不就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臭——” 晓星尘道:“阿洋。” 薛洋忙道:“道长你等等,我帮你问问人。” 说完扯住一边的李飞音:“喂,我问你,你们到底在低声尖叫些什么鬼啊?” 李飞音和傅三月抱成一团,双双颤抖,两眼放光,道:“美男,真是旷世美男。” 傅三月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薛洋对着傅三月道:“闭嘴!”又问道,“你们在说谁啊?” 李飞音道:“江宗主啊!” 傅三月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薛洋这回都顾不上骂傅三月了,抬高语调道:“那个晚娘脸江晚吟?公子榜他才排第五,你们要不要这么夸张?” 大概是江澄这时又对着聂怀桑笑了一笑,李飞音猛然用力搂紧傅三月胳膊,突然觉得不对劲,又反复摸了傅三月上臂好几次,道:“还要继续减。” “嗯!”已经清瘦了两圈,但仍旧有麒麟臂的傅三月甜甜应完,又吟诵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薛洋赶忙望向江澄。江澄和聂怀桑从观音庙以来,一直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这可是个奇事。需知江澄乃正宗事务狂,料理江氏各类事务是他人生一大快事,如今却已足足一月未回莲花坞,黏在不净世赶都赶不走,算起来这已是一年之中第四五回 来不净世“小住”,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聂怀桑一直没有从他。 聂怀桑当了仙督,满身行头焕然一新,黑色的不净世玄鸟纹劲装外套了一件赤红长袍,袖口是仙督形制特有的江山海潮纹,袍上用金线绣着玄鸟图案,衣袖和衣摆都极长。他走路时衣摆拖曳于地,曳成一扇凤尾,黑红相映成辉,十分华贵逼人。 薛洋只看了一眼就捂住眼睛,朝晓星尘怀中一歪:“道长,有时候我真庆幸你看不见。” 晓星尘立刻将薛洋抱住,文文静静问道:“阿洋何出此言?” 薛洋倒在晓星尘怀中,用手去玩晓星尘垂于腰际的乌黑发梢,万分嫌弃道:“这两人站在一起,大红大紫,看了伤眼。” 聂怀桑的即位盛典,反常的不是江澄一个。 自从莫玄羽献舍以来,但凡江澄同魏无羡打照面,没有一次不是江澄一直盯着魏无羡欲言又止,或者百般试探想让魏无羡对自己说实话,又或者干脆大费周折地跟在魏无羡屁股后面到处跑,见机出手相救过好几回。可魏无羡呢?他从来不打算告诉江澄任何真相,尽管没有人迫害他,尽管江澄是最应该知道、也是最想知道所有事情原委的当事人。 天生英雄主义的魏无羡满腹苦衷,无视了江澄的目光,权当没有看见。 可这一回,两人相遇清河,却是魏无羡一直盯着江澄欲言又止,或者对江澄百般试探,又或者干脆跟在江澄屁股后面到处跑。而江澄呢?他看见魏无羡就像看见一个点头之交般随意打个招呼,随后便全然无视魏无羡的拳拳目光,魏无羡抓过蓝忘机响亮地猛亲了一口,江澄也忙着与聂怀桑聊自己的,恐怕根本没注意。 魏无羡心中一阵失落,然而心底也有点期待江澄只是和过去十多年一样强撑傲骨,等了半天也没见他有所表示,忍不住使劲儿瞅他。 江澄终于把目光转了回来,笑容没有,还皱起了眉:“你眼睛怎么了?” ……魏无羡颇为不快地道:“没怎么!” 江澄对聂怀桑道:“这个魏无羡,不单眼睛,脑袋也有病吧?” 聂怀桑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般的眼神看江澄,似乎随口道:“魏兄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呢,总是点到即可,很轻松。” 看着魏无羡气鼓鼓地离开,一边的金凌若有所思道:“这些对话怎么如此耳熟?” 尚未回忆出究竟在哪里听过,便听见有人骂道:“你护着他?你还是先看看你自己吧。蓝氏现在纵然再不济,至少个个都是雅正风姿,你一个破相的丑八怪,呆在一群英俊貌美的同门里,不会有点自知之明,觉得自惭形秽吗?” 金凌一听这话就肝火直窜,扶着腰间岁华,大步过来,道:“我还当是谁在放屁,原来又是你。是上回伏魔殿里,还没有被我踹断命根吗?” 这话一出,那群少年想起往事,忍不住全都笑了起来,但很快又够意思地强行忍住。只有中间那个与蓝景仪怒目相对的少年脸上通红,双眼冒火。 金凌现在贵为宗主,虽然金光瑶身败名裂,但有江澄这位四海八荒第一护短的舅舅袒护,这舅舅又同仙督关系暧昧,他教训几个在仙督即位盛典上闹事的世家少年,还是够资格的。 他看见蓝景仪还抱着断剑书香,腰上空荡荡的,单手遮挡脸上那道狰狞伤口,红着眼眶躲在蓝思追背后。 蓝曦臣观音庙后一蹶不振,诸葛先生救人素来只救各大宗主当面送去请求救助的人,且要收取千金诊金,蓝景仪的脸当然是没人管了。 金凌心中涌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冲得他几乎要丧失理智。他冷哼一声,眯眼盯着方才出言不逊的少年,刚想开口—— “不劳金宗主管蓝念闲事。”蓝景仪突然道,“请金宗主快走吧,去宗主该去的席位。” 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瞬间凝固了。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又涌向金凌心口,塞得他胸口发闷。 金凌看着蓝景仪,慢慢道:“你当真要我走?” 蓝思追想开口,被蓝景仪一把拉住,对金凌红着眼眶道:“请金宗主去宗主席位!” 金凌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对蓝景仪道了一句:“好!” 随后转身,领着金氏门人拂袖而去。 他还是一名少年,那些跟随他的门人,每个都比他大上许多。本来走到一半,金凌极想抬袖子摔几样身边的东西,可他现在是宗主了,最近过得很不好、很辛苦、很孤独,他不想再做错更多的一件事,于是抬起的手,终慢慢放下。 那群少年逐渐散去,蓝思追对蓝景仪道:“你为什么不告诉金宗主,方才是他们放不下伏魔殿的纠葛,先在背后议论金宗主有娘生没娘养、又克死小叔叔,你出言喝止才被围攻的?” 尽管仙督即位盛典有这样几个角落、这么几个伤心人,但聂怀桑显赫贵气,他身边的江澄俊美逼人,加上万众归心,盛典又被江澄不顾聂怀桑反对劝阻,强行大c,ao大办,搞得极其奢靡,实在是办得相当风光体面。 下边“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上边更是“山不厌高,海不厌深”。聂怀桑求贤若渴,大开招贤之门,今日前去六顾民间极有声望的隐士,明日又去桥头连站九通宵为怀揣旷世法器的老人捡鞋穿鞋,后天再亲自赶着马车空出左边的位子去清河城门口迎接看门五十年的大爷。这样礼贤下士的行为,天下不是只有聂怀桑做,但其他人毕竟身份高贵、家族显赫,做的时候再怎么放低身段也有一份世家子弟独有的傲慢(“你们看看含光君就知道了”某位秣陵修士如此说)。唯独聂怀桑,天生就是个全然没有架子的怂人,儿时被赤锋尊上午祭刀下午沉塘,求学时又今日替魏无羡抄书明日求江澄给小抄,论收服这些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能人异士,再没有人比他得心应手,茅庐越顾越等成雪人,看门大爷和杀猪友人聊得越目中无人他脸色越是和悦一片,搞得是贤名在外,人人称颂,四海英才纷纷如百川归海般奔腾而来,你唱壮士一去不复返,他给献上隆中策,我又将旷世兵书作为服侍穿鞋的报酬双手奉上,真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后朝的史仙,将聂怀桑执权的前三年,称为“凤凰得梧,桑柔盛世”。这是对聂怀桑礼贤下士、不拘一格重用人才、怀柔仁慈的极高赞誉。 凤翔于九天兮,非梧不栖。 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你看看怀桑,也是个刚管事的,底下已经无人不服,你怎么还……”江澄将话打住,放缓了语气,温和问道,“舅舅问你,搜查整理金光瑶藏宝室的事,办得如何了?” “价值连城的金银锱铢都没有少。”金凌身着金星雪浪宗主服,眉间点砂光彩夺目依旧,神情却添了几分难言的失落无助,道,“但除了《乱魄抄》,古籍名册全不见了。除此之外,也找不到y虎符和温情的佩剑皎峣。” 江澄头疼地将手撑住额角,若有所思。 从前小儿歌桥头,风光全被三尊双壁什么的占去,而现如今,聂怀桑也成了孩子们争相扮演游戏的对象。有天魏无羡路过当时的街角,看曾经扮演自己的孩子依旧穿着黑衣,却拿把蒲扇成了聂怀桑,实在是为这份凉薄感到非常伤心,好在扮演蓝忘机的孩子白衣如旧,沉默如旧,脑后勺绑着的那根白带子也如旧,才稍感老怀有慰。但蓝忘机尴尬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幻想,眼睁睁看白衣小孩转过头来,那根原本绑在额头的带子已覆于眼上——原来他扮演的是明月清风晓星尘。 “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不仅孩子如此,上行下效,千古皆然。西汉“卫子夫霸天下”,满长安的女子都画卫子夫自创的梨花妆。金光瑶当仙督时,头上盛名堆得比他帽子还高,和夫人秦愫相敬如宾,当时天下不仅是修士,就连普通百姓,尤其是兰陵一带的,男子皆戴软沙乌罗帽,女子则鬓边簪牡丹。而聂怀桑当仙督后,一夜之间,大江南北的公子少俊们,都人手一把扇子。在寒冬腊月里扇着风招摇过市蔚然成风,扇面上写着“路不平,刀出鞘”或其他铭言,俨然是当今天下最时兴的潮流。 薛洋也赶时髦,给自己置办了这么一把折扇。这把扇子,扇面上的白纸是最上等的白纸,扇面上的题字也是筋骨俱备,写得很好。 晓星尘道:“为什么你买一把扇子,大家都经过时,都议论纷纷,笑个不停?” 这时聂怀桑刚好从门外经过,却又反弯着腰、仰着头倒退一步从门口探头去看。他看清楚后,笑得前俯后仰。 薛洋道:“你瞅啥?” 聂怀桑笑得话都说不出,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着走开了。 薛洋道:“就这点气度,亏他还是最新公子榜第六!” 晓星尘道:“公子榜?对了,阿洋,你扇子上究竟题了何字?” 这时江澄第七次提着俜礼匆忙路过门外。 风雨观音庙之后,江澄便成天同聂怀桑厮混,且说不了几句话便突然冒出一句:“怀桑,我跟你说。我想起来了,我爹死前,最后主动说的一句话是‘阿澄,你要好好的’,看都没看魏无羡一眼哦。”聂怀桑就答道:“岳丈一定是更偏爱你这个儿子。平时还能忍住,给魏无羡多些怜爱,到了生离死别时,真情流露,是不会有假的。” 江澄高兴极了,嘿嘿一笑。 复聊了几句,突然江澄又没头没尾冒出一句:“怀桑,我跟你说一件事哦。莲花坞覆灭时,我爹都不跟魏无羡说话的,魏无羡主动喊住他,他才对魏无羡说‘阿澄你要多看顾’,一声关心魏无羡的话都没有。”聂怀桑便答道:“所以说啊!你爹平时对魏无羡再好,他也只把你当儿子看,给魏无羡的好,都是在为未来的你培养一个忠心报恩的家仆而已,正如——总之,魏无羡并不是个对江家知恩图报的,他太爱逞英雄了,可惜岳丈苦心白费。还是阿澄好,重整旗鼓、厉兵秣马,兴复莲花坞,岳丈泉下有知,一定爱死你了,亲一个!”边说边猛亲了江澄一口。 江澄高兴极了,嘿嘿嘿一笑。 继续聊了几句,突然江澄再次突兀冒出一句:“怀桑,你说我父母是不是其实很恩爱啊?不恩爱怎么会有我与姐姐呢?何况姐姐的名字还叫厌离,我爹亲自取的。他们总说性格不合,其实现在想来,共同点挺多的啊。你看啊,他们都爱指腹为婚吧,都爱和好友结拜吧,都是变态级别的深藏不露吧。我娘生前让紫电认主我爹,谁都没说,而我爹,死前一定要回去护我娘呢。”聂怀桑满脸微笑,看着江澄,道:“你爹与你娘当然是两情相悦的啦。如果不是真心爱上了,你娘会嫁给你爹吗?我问你,你不爱我,你会不会嫁?会吗?你看,摇头了吧。我也是,如果不爱你,才不娶你呢。” 江澄高兴极了,嘿嘿嘿嘿一笑。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长一段时日,江澄动不动便把这些话反复说给聂怀桑,聂怀桑每次都给予肯定,江澄高兴得就像个身高八尺、一百多斤的孩子。 他与聂怀桑每夜同床共枕,彼此动手动脚,但真要做到底,聂怀桑却万分遗憾道:“再等几天吧,你肩膀和胸口上的伤还没好。” 入睡前,江澄每回都将聂怀桑紧紧搂于怀中。但清晨他醒来,却反而都是聂怀桑环住自己,自己则一副鹌鹑模样。好在聂怀桑赖床,江澄可以红着老脸悄悄改变姿势。 直到有一天,江澄夜间惊醒,看见聂怀桑满面苍白,额上遍布虚汗,不断念叨着“不”“救你”,噩梦缠身,痛苦不堪。他连忙摇醒聂怀桑,聂怀桑惊醒的瞬间,惨声大叫:“兄长,等我来救你!哪怕不择手段,哪怕牺牲一切,我也一定会救你!” 江澄将惊魂未定的聂怀桑紧紧抱在怀中,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聂怀桑由聂明玦一手养大,如兄如父。为了照顾好聂怀桑,聂明玦一生未娶,生怕自己这个脓包弟弟受一丁点委屈。 江枫眠和虞紫鸢的魂魄此时估计已过六道轮回,再世为人。他们生前都是铁骨铮铮的好儿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福德深厚,今生应该可以投胎到很好的人家。 可聂明玦呢? 沦为凶尸,和杀害他的凶手一起,永远封存棺椁,用各种符篆与镇压法术深埋在地底,永世不得超生。 聂怀桑原来没有一刻不想着让聂明玦安息往生,但这浅笑柔柔的人,却一直在兴高采烈地附和江澄、肯定江澄,为江澄欢欣鼓舞,绝口不提自己的痛苦伤心,不去扫江澄一丝一毫的兴。 普天之下,如此给予江澄温柔宁静的人,只有江厌离和聂怀桑。 第二天江澄就提着聘礼,亲自向聂怀桑提亲。 薛洋拉着晓星尘,备好瓜子,等着看戏,却只见江澄灰溜溜地提着聘礼又回来了。 之后这提亲被拒的戏码隔三差五地重演,重复到聂怀桑反而送了江澄三条小狗,依旧取名妃妃茉莉小爱,说这是自己的聘礼。江澄都收下了,不仅收了,还高兴得很,照旧对一脸诡异笑容的聂怀桑刮刮鼻头,道:“小淘气。” 薛洋从一开始的瓜子都看掉变得麻木不仁又变得不胜其烦。此时江澄又提亲路过,也停步盯着薛洋,哈哈哈哈狂笑不止。 薛洋道:“你瞅啥?” 江澄反而笑得更猛,扶着门框,踉跄着要离开。薛洋忽然叫他:“江宗主。” 江澄道:“叫我干嘛?” 薛洋微笑道:“不干嘛,就是教教你,下次提亲被拒该怎么办。” 江澄道:“哦,你说啊,怎么办?” 薛洋道:“谁敢拒绝你,你就让他生米煮成熟饭,摁倒他强行洞房个十七八次,让他比你更老实,这辈子都不敢再去嫁娶他人。他若骂你是流氓,你就索性当他个流氓,尽管将他软禁在自己身边,往死里去c,ao,c,ao得他变老实了,让他也变成个离不开、也不敢离开你的道侣,你看他还敢不敢拒嫁?” 晓星尘毛骨悚然,只装作不知道薛洋在说自己的亲身经历,道:“你别唬人!” 薛洋哼道:“你就当是唬人吧。” 不料江澄一听这话,笑也停了,脸上表情比哭还难看,默然道:“但理亏而无信的……若是我非他呢?” 薛洋道:“啥?” 江澄已经走了。 晓星尘颤抖着手去拿水。薛洋冷不丁甜腻地颤过来,从背后搂住晓星尘腰,撒娇道:“道长,你别怕嘛。” 晓星尘水都不喝了,转移话题道:“什么公子榜?” 他实在是怕。 仙督即位一切步入正轨后,薛洋向聂怀桑请了三天假。晓星尘问他,我们就要去想法救子琛同阿箐了,你何不将手中事务尽相交接,请个长假呢? 薛晓邪魅狂狷地一笑,一把就将晓星尘打横抱起来,走入栖鹤院,大门从他身后合上。 足足三日。 他没日没夜的被薛洋强行欢好了整整三天。 也不是薛洋从头到尾的霸王硬上弓,有那么几次,反而是晓星尘双目通红,翻身将薛洋压于身下,想占有薛洋。 但每一次的反攻总会遭来更多的惩罚。薛洋爱玩游戏,三天中晓星尘什么姿势、什么屈辱、什么游戏都玩过了,或者说被薛洋玩过了,闻所未闻,c,ao守尽失。 到了后来,难道不是他一边哭一边苦苦求饶吗? 难道不是他双脚自动环在薛洋腰间,不断扭动,挺腰迎合薛洋吗? 难道不是他自己开口说的“还要”“更深些”“用力”吗? 自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就没有薛洋不曾占有过的地方了。 他本来就文静,释放时薛洋逼他说好听的,可示范的那些词汇语句晓星尘打死也说不出口,只会一遍遍傻乎乎地叫“薛洋、薛洋!” 好在薛洋似乎格外满意这种叫声,如同想将义城三年欠缺的都补回来似的,他不断让晓星尘欲仙欲死,晓星尘也不断在床上叫着薛洋姓名。 每一声,伴随着食髓知味的快乐,已经刺青了、烙印了,刻入魂魄。要想再拿出来,恐怕就是骨r_ou_分离,玉石俱焚。 他现在连下床走路都很勉强。而薛洋舔着虎牙,一副饿了许久,多年夙愿得偿的模样,道:“道长,你看,等你休养好的时候,我不就正好交接完所有事务了吗。” 晓星尘想起自己被折腾得气息奄奄的情况,依旧怕得很,忙转移话题道:“什么公子榜?” “无聊人士给当今世家公子排的风流榜呗。”薛洋将鼻翼埋入晓星尘锁骨处,道,“江晚吟自从摘了晚娘脸后,已经是公子榜状元了。之后依次是魏无羡、金凌、乌晚风、聂怀桑、诸葛平、蓝曦臣、蓝忘机、蓝思追,还有道长你。” “其实两任仙督都还挺像的。都在急需辅助时寻我为客卿、都看上去笑容满面的、也都挺矮的。”薛洋笑一笑,道,“连公子榜也都是排第六。” 晓星尘道:“我也在榜单上吗?” “你难道不应该在榜单上么?”薛洋立刻道,“你就是眼睛瞎了吃亏,不然你才是榜首!” 晓星尘虽对公子榜之事全是诧异,当做山下奇闻,没有丝毫当真,但听薛洋如此说,心中还是高兴。 他安静了一会害羞,又摸着薛洋脸道:“没有这层面具,阿洋才是第一。” 薛洋道:“我以前也在榜单上的。你也不是初次上榜,夜猎成名后就在了,最风光时排过第三,我就在你后面两位,排第五。” 晓星尘道:“谁cha在我们之间?” 排第四的那时是宋岚。薛洋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挥手道:“啊那份不算数,特别短暂,跟你说更前面那份吧!” 他道:“以前那份,从头到尾依次是蓝曦臣、蓝忘机、金子轩——金凌果然像爹——魏无羡、江澄、金光瑶、聂明玦、诸葛平、欧阳仲真,还有乌晚风他们爹乌弄风。” 晓星尘道:“蓝氏从前排行很高啊。” “此一时,彼一时了。”薛洋道,“蓝氏秘技尽失。他们从前得势时,想不到怎么处理这种事情,而两年来,得到蓝氏秘技的诸子百家,却全都在苦心研究偷师和克制蓝氏。再加上蓝忘机和魏无羡几乎是半隐退江湖状态,蓝曦臣又消沉不振,蓝启仁年迈,蓝氏连前五都进不去了。而当年默默无闻的乌氏兄弟、聂怀桑,却炙手可热起来。什么正道天道,还不是恃强凌弱,真是可笑。” 道长道:“诸葛平又是何人?” 薛洋道:“你不知道吗?也是,世人提起他,都尊敬地称呼一声先生,所以道长才不知道,诸葛平就是南阳平龙岗胡氏的家臣诸葛先生。” “他,他不是双腿天生有疾么。”晓星尘叹道,“一个双腿残疾的人,没笼罩什么请灵仙人起死回生的神怪光环,所属的氏族又自古避世,神秘得要见上面都难。然而,无论天下人心目中的翩翩佳公子如何变化名次,他总是榜上有名。” 这是多么出类拔萃、风采旷世的一位人物啊。 薛洋道:“无论如何,这份最新榜单,也算是不净世和莲花坞的又一大喜事了。” 晓星尘笑道:“这种戏言,难道还能当真吗?” “当真,怎么会不当真?有人就当真得很啊。”薛洋摇着扇子道,“江澄。” “道长,你不知道,江澄打小啊,就处处被魏无羡压一头。放风筝、s,he箭、灵力、读书,全都咬在魏无羡身后一名,连公子榜都是一个第五一个第四。”薛洋道,“这次公子榜一出来,江澄看见自己和金凌的排位,那个表情啊……啧啧,我都没法形容。聂怀桑还跟着他胡闹,宠得丧心病狂,帮他庆祝了一场,自己百忙之中亲手熬羹汤,连他们一起养的三条狗,那天都加餐庆祝了,真是一人得道,ji犬升天。” 不净世近日青云直上,确实是喜事连连。 紧接着又传来的喜讯是——有聂怀桑与薛洋两名懂鬼道的行家高手用尽浑身解数,阿箐的魂魄修养得当,已经开始凝聚了! 聂怀桑现在是仙督,做事很方便。他早晨一声令下,傍晚时分,一具刚死的合适尸体就被送到不净世。 那是幽州街头冻死的女乞。年龄、容貌都与阿箐十分相像,并且耳聪目明、口舌健全。 但好几日过去了,明明随时可以复生的阿箐,就是死活不愿出锁灵囊。 眼看这万分合适的尸首就要过期,晓星尘捧着锁灵囊,温柔说尽好话,那锁灵囊也扑闪着柔和的绿光回应,可偏偏不愿出来夺舍,薛洋双眼一眯。 他劈手将锁灵囊拎起来,笑眯眯道:“小瞎子,你要再玩花样,不早点出来,我可就——” 锁灵囊一接触到薛洋,柔和的绿光顿时变成红色,烫得惊人,连薛洋都疼得将手一甩。 晓星尘立刻双手温柔地接住锁灵囊,看锁灵囊又恢复正常,还在掌心害怕地抖动。 薛洋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了。 “阿洋。”晓星尘将锁灵囊捧在心口,问薛洋道,“以前你不说,我便不问,但现在阿箐不愿复生,一定是生前还有心愿未了。” 他道,“我问你,我让阿箐跑……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原本瑟瑟发抖的锁灵囊立刻鼓了起来,表示这正是她想听的。 薛洋慢慢后退,缓缓坐到地上,满面愧疚,可怜兮兮道:“道长,我非说不可么。” 晓星尘沉声道:“人命关天。” 薛洋叹了口气,将脸埋入掌心,似乎正在天人交战。许久,他道:“道长,你附耳过来。” 晓星尘将锁灵囊重新放入阵法,和那具女尸并排,便朝薛洋走了过去。 他弯腰靠近薛洋,薛洋却突然抬头,一脸毫不在乎的神色,猛地将晓星尘拽到地上,翻身压下,就去撕扯他雪白的道袍。 这可是神圣的祭坛,他们和一具死尸共处一室,而薛洋竟要在这里对晓星尘霸王硬上弓。 无论过了多久,薛洋依然是那个不惧神佛的薛洋。 晓星尘拼命挣扎抵抗,形容凄婉,惨然道:“阿箐在看!” “就是要小瞎子看!”薛洋用力握住晓星尘双手手腕,重重压到晓星尘头顶,道,“道长,你信我,如果你想小瞎子活,你就乖乖从了我吧。” 说完,不顾晓星尘的摇头抗拒,强吻住男人。 晓星尘呜咽道:“阿箐在看!阿箐在看!” 薛洋道:“看就看,我薛洋还怕她看不成?” 阿箐那只锁灵囊涨得通红,囊中不断发出厉鬼作祟之声,十分尖锐刺耳,但困在阵中,动不了分毫。 薛洋将晓星尘衣襟拉开,晓星尘肩膀全裸露出来时,锁灵囊松动了。 尽管带着愤怒的赤色,尽管出来得拖拖拉拉、不情不愿,阿箐白色的魂魄依然飘荡出来,往女尸身上附去。 地上的两个男人身体已经十分契合,俱已情动,一个呻吟一个喘息,没人再去看她。 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阿箐的夺舍。也打断了薛洋和晓星尘的纠缠。 那是不净世客到的禀报通传—— “白雪观,宋岚请见!” ps:看题图猜配字又来了~第一位正确填出题图方框里内容的读者,可自由点梗一篇~梗依然作为《不遇》番外。 不遇02 这是一顶做工上乘的软纱乌罗帽。 从前看,这是一顶帽子。 从后看,这还是一顶帽子。 从左看,这依旧是一顶帽子。 从右看——江澄按住聂怀桑脑袋,口气硬邦邦道:“你不用再转到我右边了,眼睛都要被你绕花了。” 聂怀桑献宝一般双手奉上这顶帽子,踮脚、仰头,将帽檐直戳到面如锅底的江澄鼻孔下,娃娃脸上盈满期待,圆溜溜的汪汪大眼和脸颊上的一对酒窝十分可爱。他眼仁本就比常人更加黑如点墨,加上身量娇小,宽大袖口露出的十点指尖又细又美,穿着又极其华丽,真是和江澄儿时养的那条穿华服的名犬妃妃极像。 在这样的聂怀桑面前,江澄败下阵来,道:“我承认,这是金光瑶的帽子。” 聂怀桑立刻一根指头轻轻松松将江澄拉得弯腰,把帽子往江澄头上一戴,巧笑嫣然道:“我已将仙督帽子摘了送你,现在便来办了你。” 说完一扇子便将室内窗帷扇得拉上,这如火纯青的灵力施为看得江澄一愣。随后江澄也不知道聂怀桑是怎么做到的,只感到自己腰带被人一扯,几个不由自主地旋转,人已倒在聂怀桑仙督殿寝室中央那张巨大而柔软的圆床上。 聂怀桑赤红长袍的云袖滑落肘部,露出纤细的手腕,掌心托着江澄那根腰带,整个人压在江澄身上,一条腿伸直卡入江澄双腿间,另一条腿屈膝压于江澄腹部,单手撑在江澄头侧。江澄只觉得自己的道侣纯洁娇弱如处子、妖娆明艳如狐媚,情不自禁将双掌放于聂怀桑臀部,扶稳了他。聂怀桑目光灼灼看着江澄,将腰带往后一扔,紫色的九瓣莲腰带便飞舞在空中。 他侧脸贴在江澄胸口,双手不住抚摸江澄坚实胸肌上伤愈的那处,赞美道:“好胸,好身材。” 随后狂野地猛然将江澄头上帽子及发饰拔下丢开,兴奋异常道:“来吧!” 江澄披头散发,一边勉强克制下体生理反应,一边咳嗽道:“怀桑啊,李白写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但世上并没有这么高的楼阁。” 聂怀桑将捂住胸口的那只手拿开,除去了江澄外袍,掂量了一把道:“这么重,里头还夹棉。” 江澄道:“他又写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但也并没有这么长的头发。” 聂怀桑已脱下了江澄外裤,奇道:“才入冬,你就穿秋裤了啊。” “我南方人,怕冷。”江澄道,“他还写飞流直下三千尺、桃花潭水深千尺——你先等会。” 秋裤紧绷绷的,江澄一直捣乱不配合,十分难脱,聂怀桑好不容易将裤子退到江澄腿弯,江澄又将它提上去。聂怀桑不悦道:“阿澄,有话请直说。” 江澄迅速道:“其实吧,我说你将仙督帽子摘了送我就让那啥,也只是一种修辞手法,意思是认为此事能成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并做不得数。” “你铺垫这么多,”聂怀桑依旧跨坐在江澄腰间,一针见血道,“就是为了赖账。” 江澄见聂怀桑面露不悦,忙哄道:“你我之间这档子事,怎么能说是赖账呢?我灰溜溜提亲七次了,黏在不净世近数月,从一开始便说了,实在是真心愿当你的乾侣,一生护你爱你怜你……” 他边说,边抬手缓缓将聂怀桑外袍和家服领口拉下,露出聂怀桑半边光洁的肩膀,手掌色气满满地摩挲这把香肩。 手感极好。同时心中惊道:“怎么都入冬了,他只穿两层薄衣衫?而且还体温火热,和赤锋尊当年s,he日之征,冒风雪赤膊上阵有得一拼!这是聂氏祖传的火炉体质,还是北方人都这么抗冻?” 聂怀桑不耐烦地打开江澄揩油的咸猪手,红酥手拉起衣领,道:“或许我一问三不知,很多事情问我,我都答得糊涂。唯独我要当你江澄乾侣这件事,从来不曾遮掩。” 江澄道:“有吗?” 聂怀桑道:“妃妃、小爱和茉莉,我送你时是否直言相告是聘礼。你我初次同床后醒来,我是否讲过愿为人上。我称呼你爹是否为岳丈。你送我东西,我是否说的是嫁妆丰厚怀桑惶恐。你来提亲,我屡次回绝,理由是否皆为乾坤颠倒不作数。” 他将聘礼、人上、岳丈和嫁妆几词,咬得发音很重。 “有、有吗?”江澄搔头道:“似乎有,但怀桑,你要讲道理,换任何人是我,都只会当你在撒娇玩笑,权作情趣想的。” 他翻身将聂怀桑压到床上,搂住他,想去刮聂怀桑鼻头。还没碰到,聂怀桑已一把握住江澄五指,江澄挑眉道:“怀桑,好身手啊。” 聂怀桑又将江澄压回身下,在垫着十来层上品床褥的柔软圆床中央,居高临下道:“为何你说便动真格,我说却是情趣。你身上有的东西,我聂怀桑哪样没有呢?” 江澄一下将聂怀桑又压回身下,道:“你看看你多高,我多高,嗯?” 这一句话,可触到了仙督大人痛处。 ——“你再说一遍,薛洋对我提了什么要求?”聂怀桑道。 “他让宗主在藏书阁查查,可有催长身高之法。”李飞音道,“一寸半就够。” 聂怀桑摇摇扇子,冷笑道:“那你这么回薛洋——” “薛洋,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问道于盲?” ——“你言而无信,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聂怀桑翻身下床,用手拉开窗帷,背对江澄,依旧用那天生含笑三分的嗓音道,“还以貌取人,和云深不知处有什么区别。” 从前金光瑶当仙督时,天下属金麟台最煊赫,紧随其后并肩的便是莲花坞同云深不知处。江澄是个一辈子好强喜和人比的家伙,与蓝曦臣暗戳戳攀比十九年,聂怀桑这话风轻云淡,其实算好了的,就掐江澄在乎的点。 果然,江澄不再反悔,道:“我自知理亏。” 聂怀桑立刻将窗帷又拉上,转身边脱衣服边往床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江澄掷地有声道:“可以先后论,我也是谢紫彤的人啊。好道侣一坤不侍二乾,你把那张我爹签字画押了的卖身契拿回来,恢复我的自由身,然后再说。” 这理由十分充分。聂怀桑停在床边,与江澄直直对视。 四目中都暗藏着较劲的火苗。 聂怀桑先开口道:“先是要我摘仙督帽子,现下又要我去拿谢姑娘唯一还能念想之物。江晚吟,你干脆再说一个条件,凑齐事不过三的反悔额度,不然我做到了,你为了耍赖,又观音庙里那样哭哭啼啼,我情何以堪。” “聂柔,既然是你说事不过三,那我就凑三个条件。我江澄在此发个毒誓,若你能让我这辈子再哭一次,我立刻甘为人下,一辈子被你上。”江澄一听聂怀桑提他当众失态的事,气得脸都青了,边说边一掌拍塌床头矮柜。 “这可是金丝楠木做的矮柜!”聂怀桑被木块崩得往后一跳,刚心疼地脱口而出,余光便扫到江澄脸上极其不屑笑自己没出息的神色,生生停住抱怨,对江澄道,“江晚吟,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仙督。” “仙督又如何?”江澄道,“你聂柔仙督的位子,还不是我让出来的。” “你让出来的?”聂怀桑忽而笑了笑,缓缓靠近江澄,柔声细语道,“我——” “白雪观,宋岚请见!” 聂怀桑立刻扬声道:“去群英厅,立刻见。” 江澄也站起来,穿衣服,对聂怀桑道:“宋岚毕竟是凶尸,等会他但凡有任何异动,你就摇摇银铃,我立刻便能感知,冲进去护你。” 聂怀桑亲手帮着江澄穿衣,也柔声道:“他舌头失而复得,我极想知道怎么回事。若是他遇见比夷陵老祖更懂鬼道之术的世外高人,我或许能救我哥。” 江澄搂聂怀桑入怀,道:“我陪你去救赤锋尊。s,he日之征中,他与我有同袍之情。” 聂怀桑走前嘱咐道:“以后每晚睡前,你记得提醒我给你打盆热水洗足,这对畏寒之人助眠是极好的。” 群英厅。旁人尽避。余聂怀桑、宋岚、晓星尘、薛洋四人而已。 “宋道长,”晓星尘对宋岚喜道,“阿箐聚魂了,合适的舍也寻到了,都摆在祭坛阵法里。” 宋岚贪看晓星尘,也开怀道:“我来,其一便是得知这件喜事了。” 薛洋看着两人亲密笑谈的样子,脸上似笑非笑。 晓星尘还欲仰头对宋岚说话,薛洋突然从后将晓星尘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整理晓星尘眼上白布,口中道:“道长,刚才我们只顾着厮混,都没注意布歪了。” 晓星尘大窘,低声道:“阿洋……” 宋岚看着两人这副暧昧的样子,脸上神情冷峻。 聂怀桑道:“宋道长,有何贵干?” 宋岚转向聂怀桑,冷冷道:“上回造访仙督,你尚让薛洋化名成美,这次倒连人皮面具都不戴了。” “成美本就是薛洋的字,金光瑶取的。我不敢欺瞒宋道长,那次他对你的冒犯,事后我亦狠狠责骂了。”聂怀桑道,“他故意在你面前露出诸多马脚,以宋道长的才智,再演也无必要,自然去了人皮面具。” 宋岚道:“都说凤凰得梧怀柔盛世,不知赤锋尊知你用人如此,作何感想。” “家父给我和兄长起名字,他是聂刚,我是聂柔。聂家本就刚柔并济,我用人之道和兄长有所区别,也是应当。”聂怀桑道,“如今薛洋在我麾下,我有自信,世间不会再有当年金光瑶帐下那样的薛洋。” 宋岚道:“降灾依旧,鞘上多镌一只玄鸟,复又如何。” 聂怀桑道:“宋道长,从薛洋入不净世那日起,降灾便已被我更名了。” 宋岚奇道:“更名?他肯听你的?” “更名降灾。”晓星尘忽而道,“降妖之降,除灾之灾。子琛,上次一别后,薛洋已救了七八十人。” 宋岚万万没想到是改成这样,一时说不出话。 “上天有好生之德,连血洗不夜城的魏无羡,都能获取原谅。”聂怀桑道,“何不信我用人,也给这自幼乞讨、无父无母的孩子,一条生路。” 似乎挣扎良久,宋岚才道:“两年前,我带着两只锁灵囊,独自出了义城。” 听宋岚另起话题,晓星尘案下攥紧衣摆的手,才慢慢松开。 “鬼将军曾两次失控杀人,我也是凶尸,始终牢记教训,便一路避开人烟,往山清水秀、天地日月ji,ng华荟萃的幽静处行。”宋岚道,“可没过几天,还是在华山一条古道上,遇见了人。” “那是一名绿衫的少年,不会超过十二岁。我往山上行,他朝山下走。自古华山一条道,是相当险峻的山,别说孩子,就算是正值壮年的男子,能爬到此处的,恐怕十里不得挑一,何况我走的是一条多处断裂、荆棘丛生的古道呢?而这孩子独自一人,毫无行囊,身上的绿衫是一件碍手碍脚的儒服,却整洁光鲜,步履轻松,神态闲适。” “他看见凶尸模样的我,丝毫不觉奇怪,就这么堂而皇之与我擦肩而过。我疑心自己遇见山鬼,便用照妖镜暗中去照,虽然镜子中确确实实映出来他是个人,但却比照出妖怪原形更加恐怖——在我看清楚他镜中影像的同时,原本背对我悠哉下山的他,突然转身,大大方方展开衣袖供我照,还朝我扮了个鬼脸。” “我只觉毛骨悚然,回头去看,他人已不见。他方才站立的地方,离一处拐弯很近,就在我受惊、转头那么短的时间里,他竟已拐弯不见了。” “我从未见过这么诡异的孩子,愈发不敢逗留,加快脚步往山上赶去,计划到华山之巅收日月ji,ng华入锁灵囊后便立刻离开。可等我登顶时,那孩子竟早已久候。他是什么时候返回超过我的?他怎么可能赶得上我?正在惊疑不定,他却对我以儒礼作揖,道:‘晚生向宋道长讨教几招拂雪剑诀,还请赐教吧。’我虽吃惊,却正好也想会会他,好从他的招法中看出他是哪里的世家公子,便拔出拂雪剑示意准予。本以为他和金光瑶一般,有软剑藏于衣服中,谁知这少年竟徒手朝我袭来。” “他两指夹住拂雪,施展内力,不戴白绡手套便试图想将剑断掉。好在我反应及时,拂雪剑只是虚晃一招,真正的招法是拂尘,可拂尘也没碰到他,只是将他挥得退后。我这时心中才想起问自己,为何如此害怕非要将他逼退,难道世间真有以指断剑的武功,而怀揣这高深内力武功的人,只是一个少年?” “那少年还欲欺身上前,突然有道男子的声音说:‘童儿,你一击不能中人,丢尽胡氏颜面,安能再战,速回!’这声音在空中回荡,显然是说话之人不愿暴露位置,用极高深ji,ng妙的内力,将声音传遍山巅发出的。我自诩生前武功能入天下前列,但惭愧的是并辨不出此人方位。少年闻言立刻满脸愧色,不顾我的询问,朝我作揖后便立刻下山了。” 晓星尘道:“子琛,你那照妖镜是否被动过手脚?世上怎么会有能接你一招拂雪剑诀的少年人?” “以大对小,大的拿两样兵器,小的却徒手迎战,”薛洋哼道,“人家还嫌自己丢人呢。” 宋岚继续道:“又过了几日,我行至沧海,竟见海中一块巨大的黑色碣石上,摆着矮几,而还有两人,正坐在矮几两端,下棋对弈。我生前有个棋坛圣手的虚名,实在是爱棋如命,见状便想不管此情此景如何诡谲,观棋再说,立刻御剑飞至碣石之上,观他们对弈。” “执黑子的是一名青衫女子,执白子的是一名青衫男子。我本想用拂雪在地上刻字表明来意,但这两人全神贯注,谁也没抬眼看我,我便打消念头。观棋过不了多久,我发现,这实在是无比ji,ng妙的高手对招,我自负打遍天下棋坛高手,却不得不承认,这不知名的一对男女,棋艺ji,ng湛恐怕不亚于我。” “古人有观棋烂柯之说,当时我也同那锄头烂了仍贪看对弈的樵夫一般,逐渐被他们ji,ng彩纷呈的对弈带入迷了。可突然,男子将白子落在平六三位上,我立刻在心中想糟糕下错了!这一步落在这里迟早要输,一定要下到平三六位才行。我心中焦急,在意识到之前,手已伸出将那颗子拿起来放到平三六位。这时那男子起身让座说:‘既然宋道长想下棋,便请宋道长陪拙荆下完此盘吧。’我淡出江湖已十一年,听他知我是谁,心中一惊,但想反正我死都死了,还有何畏惧?便既来之,则安之,坐上男子席位,与他夫人对弈。” “我的棋艺虽然不如宋道长,但也知道,这盘棋宋道长你会输。”聂怀桑道,“他们分明有备而来,投其所好引你入局,是只许胜不许败的。” 宋岚点头道:“没错。这盘棋我本以为能赢,谁知越下越艰难,最后只得推盘认输。可笑我一生对弈未尝败绩,死后却输给了一名妇人。夫人赢了棋,便笑道:‘夫君,愿赌服输,那我便动手吧。’说完立刻飞身朝海中一跃。我大惊失色,连忙跑到碣石边向下看去,竟见夫人并非投海,而是凭轻功一路往下悠悠飞去,手指在石壁上不断写着什么东西。写完后便落至岸上,丈夫也随着飞到妻子身边,两人翩然离去。我纵身而下,看清那碣石上被妻子用单指刻着一句诗,是‘平位一子错失龙,岗倾势塌下棋胡’。” “这是一首藏头藏尾诗,每句首尾连起来是——平龙岗胡。”聂怀桑立刻道,“世间无人能以手指刻入碣石,就算能,也断不可能这般轻轻松松吟诗作赋,一定是事先用化尸水涂抹那处石壁,使得碣石软化,再演得逼真,好像是靠内力刻字那样。” 宋岚道:“仙督,当年赤锋尊对我说你天资平庸,上回见你,也一问三不知的。可今日的你,怎么如此聪慧超群?”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当个一问三不知也未尝不好。”聂怀桑道,“宋道长,请继续。” 宋岚道:“我不及仙督聪敏,觉得这句诗大概意思说得通,是平位那一颗子落错,导致满盘皆输,可平仄不对,且最后那个胡字是错字,应写成糊涂那个糊。想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指的是平龙岗胡氏,又想起前几日华山上遇见的绿衣少年,惊叹胡氏修为出神入化,连孩童、女子都如此不同凡响,立刻前往南阳平龙岗,想求胡氏救救星尘。” 晓星尘动容道:“宋道长……” 宋岚对晓星尘微笑道:“星尘,你不是也救过我吗?” 薛洋眼看宋岚这回有备而来,和请灵祭时风度尽失的模样截然不同,勾起一抹唇畔冷笑。 宋岚道:“我去拜访平龙岗,诸葛先生从他研究医理的尸体中,取最新鲜的一具之舌,为我接好。又告诉我道,今年请灵仙人会落在清河,让我去清河走一趟,星尘或许能救回来。” 聂怀桑望向薛洋。 所谓请灵仙人,以及童谣,都是他在得知宋岚快入清河境内后,为得到装有晓星尘残魂的锁灵囊,而安排薛洋故意放出风声的。诸葛先生神机妙算,足不出南阳,怎么就能看出聂怀桑日后的计谋呢? 可薛洋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晓星尘的手,根本顾不上聂怀桑。 宋岚情绪激动之下,双手握住晓星尘放在案上的手,对他道:“去年我说会找薛洋索命,但不是现在,便是要先去平龙岗谢过诸葛先生指点迷津、救你之恩。一去便是一年多,除你已复生我需好生筹备重建白雪观诸事外,便只因诸葛先生将我扣住,想问我抱山之事。按理说,诸葛先生对我有恩,我本该知无不言,可我之所以能下抱山,全因你师尊逼我用你的性命起誓,不得将抱山上发生的一切告人,于是我与诸葛先生便在平龙岗僵持许久。最后诸葛先生道他救人素来只救宗主亲请之人,且要收取千金诊金,我是白雪观观主,白雪观又不依附任何家族,我勉强算是宗主亲自来求诊,但这千金的诊金,他是一定要的。你现在是聂氏客卿,于是诸葛先生派我来找仙督取钱,临行前又告诉我,养了这么久,阿箐恐怕要聚魂了。” 他那是怕你不肯来,便告知你阿箐聚魂了,让你一定会来不净世。聂怀桑心想,他也根本不是要诊金,不过是一定要让我能听见他的本事,借着送钱去求他救兄长! 但即使明知是计谋,聂怀桑一把扇子握了又握,想,我一定要去。 只要有一丝生机救兄长脱离苦海,他想,我无论做任何事情、牺牲任何人,都在所不惜。 “星尘!”晓星尘试图轻轻将手抽回的动作,使宋岚更紧地抓住那微凉的手。一定是有什么人鼓励并指点过宋岚了,宋岚这次说话相当明白清晰,“你可知当年,你在金麟台与金光瑶僵持不下,受困一月,是我去求的赤锋尊帮你!” 晓星尘闻言极其惊讶,抬头怔怔道:“你从来不愿求人……” “当年白雪观被屠,我出口伤你,并非全是迁怒,”宋岚一鼓作气道,“我是在心中恨你,恨你为何不一剑捅死薛洋,非要押他去金麟台受审,最终放虎归山,才导致今日的局面啊!” 晓星尘周身大震,失声道:“子琛!” 他极度震惊和愧疚,面上白布慢慢渗出血来。 宋岚急迫道:“风荷举我说的醉话,真正的意思是——” “够了!”薛洋将怀中的引魂宝鉴往桌上一丢,降灾出鞘逼开面沉如水的宋岚,扯过晓星尘,咬破手指迅速画好阵法,将血飞快地抹于镜面、自己和宋岚眉心,口中道,“道长欠你一条命,我代他还给你。”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10节 他催动咒语,光芒过后,人便消失在引魂宝鉴里。 他上回进去,用了足足四十九天,九死一生,十分凶险。 晓星尘落下一行血泪,捧着引魂宝鉴,跪在阵法中一声不吭。 宋岚被阵法定在原地,痴痴望着这样的晓星尘,面上全是心碎之色。 可不知宋岚的魂魄已被谁暗中调理过,薛洋这回在引魂宝鉴中顺风顺水,并没遇见危机重重的幻像,只将宋岚生前执念走马灯般过了一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薛洋就将宋岚的幽ji,ng从虚冥处带回阳世,只用了短短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晓星尘一直跪在地上捧着引魂宝鉴,心中不住为薛洋祈祷,未曾合眼。 可薛洋从引魂宝鉴中回来时,脸色却y沉得可怕。晓星尘喜出望外,顾不得宋岚在场,摸索着朝薛洋扑过去,薛洋却一把将他用力推开。 宋岚脖子到面颊的黑色裂纹已全然消失,他从背后接住险些跌倒的晓星尘,带着愠怒刚要开口。 薛洋已道:“晓星尘,白雪观风荷赏那天,你和宋岚做了什么?” 不遇03 “晓星尘,白雪观风荷赏那天,你和宋岚做了什么?” 无论今生还是前世,从义城重逢开始,薛洋便从未对晓星尘动过一根指头,逢夜猎必舍命相护,散魂自刎便八年守候甚至自献三十年阳寿,结为道侣更是恨不得晓星尘走路都由他抱着。晓星尘突遭一推,本白着脸望向薛洋,听到此话,肌肤雪白的脸上反而慢慢恢复血色,自己脱离宋岚搀扶,玉树临风般直立起来。 薛洋眼中许久不见的凶光又出现了,道:“道长,你同宋岚那些事,我都看见了,你又怎么说。” “道长无错,”晓星尘开口道,“为何要说。” 薛洋本如捉到妻子偷汉的丈夫,满腔控诉,不料晓星尘如此反应,浑不按常理招架,一时便如幽州那被晓星尘吃了霸王餐反遭诘问的凉粉老板,脑中气到断片。 晓星尘文静依旧,并不理睬薛洋,只对宋岚柔声细语道:“宋道长,你将碣石上那盘棋局的走子依次讲给我听。我疑心那对绿衣夫妻并非什么棋艺绝世的高手,只是寻了冷僻古棋谱中的死局,依样画葫芦地落子,而你接手一盘死局,本是赢不了的。” “这个,岂不是很像街边摆局骗钱的伎俩么?”宋岚道,“堂堂胡氏,不会吧。” 宋岚是个打娘胎出来便自带洁癖与傲气的清高正派,而清高的人,很好控制。可他见晓星尘神色认真,始终等待自己开口,一副丝毫不放弃推理破案的架势,便不由地慎重考虑起这种可能。宋岚转念一想,道:“星尘冰雪聪明,说你能单靠报子在心中拟出全盘,我是信的。只是这世间冷僻古棋谱数以百计,其中死局何其多,你又不是棋痴,怎会都背过?” “你不是棋痴吗?你只输过这一回,定然将棋局记得清清楚楚,道长都破案了,自己滚回去翻书验证不就结了。”薛洋突然挡在双道之间,不让宋岚看见晓星尘的表情,勉强压抑煞气,牵住晓星尘便要走,“道长,我们回栖鹤院,关上门慢慢算账。” 晓星尘却抽出手,绕开薛洋走出来,依旧不理睬道侣,对宋岚道:“宋道长信我便是,我大概是看过的。” 晓星尘虽是断案缉凶的一把好手,却不擅撒谎掩饰。他口吻固然平静温和,可脸上微烫,神情透着羞赧,虽然在对宋岚说话,却微微躲避宋岚目光。 宋岚见他这种神色,本能觉得心中悸动,恢复血r_ou_之躯的活人体内一颗心脏砰砰狂跳。奈何他素来不解风情,一辈子没谈过恋爱,参不透这风月之禅。万幸的是尚未蠢到家,还懂看着晓星尘,口中痴痴道:“我突然觉得吧,到底是不是假对弈,已经不重要了——” “你们当我不会吐气吗?”薛洋终于怒不可遏,重新牵紧晓星尘的手,单手掏出一袋尸毒粉朝宋岚撒去,冲宋岚充满敌意道,“滚!” 扬手却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直接看向晓星尘。 晓星尘文静而坦然道:“尸毒粉太过y毒,你不揣着又不习惯,我便偷偷换成面粉了。” 薛洋面目抽搐,一下将那锦囊恶狠狠掷于地上。 倒是吸了满鼻腔面粉的宋岚咳着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呛呛通了那根耽误诸多好事的不解风情神经,顶着一脸白色粉尘喜形于色道:“你在白雪观的那一年,见我喜欢下棋,便偷偷背遍了所有棋谱,想知我所好、与我各方面并肩!” 降灾一言不发,直接出鞘朝宋岚刺去。锋利的剑锋之后,是薛洋y鸷的容颜。 他恨声道:“早知白雪观藏污纳垢的风荷赏是这么回事,当初老子不止剜了你眼,还要割下你的嘴!” 他好不容易将人救活,转眼又去杀,果真是凶性难收的一介狂人。 只是这狂人十分痴情,刺出降灾的同时,还紧紧牵着晓星尘的手不放,拖住了身形。 于是宋岚拂雪出鞘,隔开降灾,那根素来木头般坏事的神经一通百通,低吟道:“剜眼……剜眼?” 他被真相激得不知该哭该笑,一叠声朝薛洋质问道:“薛洋!你屠白雪观、剜我双目,并非寻仇晓星尘,是也不是?从为常萍破案到缉凶,我从未参与进来,你若是报复星尘抓你,怎么样也轮不到先来害我,更不至于偏偏剜我双目,并在犯罪之后还冒风险留在现场,非要亲眼确定我和星尘生了间隙。你是——你是——你那时便!” “我素来不合群,星尘一下山便遇见我,我却将星尘带回白雪观,为了他连帮着赖账的事都做了,夸赞他明月清风更是从不避嫌。玄门素好男风,所以当时,是有一些传言,说星尘是我相好。” “风荷赏那日,虽然具体原委只有我与星尘两人知晓,但在僵持金麟台的那一个月中,事情的大概金光瑶一定打探清楚,并告诉了你。” “你根本不是要报复星尘,恰巧相反,你从一开始便是要得到他!” “是啊。”薛洋见宋岚这副情状,反而风轻云淡地笑了,一口承认下来,“只是我做的时候自己也不清楚,稀里糊涂和那时的你一样。唯独十分笃定,我要道长等着瞧,却一定不能伤了道长,更不能杀他,并且你那双眼睛我一刻也容不下。我为何会这么反常,自己也是两年前才明白的。” 这虎牙稚气、皮相俊美的男子,一字一字笑道:“我薛洋爱上的人,一定要得到。若谁妄图来抢,便只好将人毁到心上人嫌弃为止喽。” “薛洋,君子不夺人所好,况且你手段卑劣全是诛心y招,毫无堂堂正正。”宋岚被薛洋激怒,“论先后,他本是我的。” “他是我的,他命中注定该是我的,我只允许他是我的。”薛洋立刻道,“你要跟我论先后?可笑,别说什么先来后到,就算他死了,尸体我也要占着。哪怕晓星尘是个女子,我遇见他时已与你宋岚成亲生子了,我也一定要夺人之妻,更有的是办法让你妻离子散,让他最后乖乖爱上我!” 晓星尘想甩开薛洋的手,反倒被薛洋用力拽到怀中,耀武扬威般举起那十指紧扣的双手,道:“金光瑶与我并称一对恶友,我却觉得于情爱上他简直迂腐得可笑。他爱秦愫,是亲妹又如何?反正他已接近并设计得秦愫倾心于他、委身于他,干嘛要让区区伦常禁锢男欢女爱?伦理是死人定的,心爱之人却是自己的心爱之人,让死人来决定自己是不是可以和心爱之人厮磨欢好,不是很荒唐吗?换做是我,就算道长是我亲哥哥,我也照上不误,谁敢拦我、谁能拦我!” 他口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大逆不道之语,天纵恶骨哪是被魏无羡讥笑总是头脸滚台阶的金光瑶能比拟的。偏偏这话他说得理直气壮,那种不顾任何世俗樊笼,就是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马上设计抓住、凡事都以自我为先的天然姿态,在骇人的同时,却格外有种邪恶的魅力,让人恨者极恨、爱者极爱,不由生出一丝钦羡来。 不过宋岚当然是属于恨者极恨那种:“薛洋,你简直禽兽不如!” “宋道长,你傲雪凌霜,对天下苍生做尽好事,当然是正人君子啦。可你这位正人君子,对天下人都好,偏偏对晓星尘又是推开,又是嫌脏,人家在金麟台被天下人围攻,你居然还能端着架子不出面。他凡事都听你的,可你呢?将怨气迁怒于他,句句诛心,从白雪观到抱山风雨兼程的一路,他纵然再在乎你,也经不得你日日的寒心,眼睛一还,心也死了。我真是看得好开心。你看重道长,却重不过你自己,更重不过天下苍生。”薛洋道,“我薛洋禽兽不如,视自己一根指头重于天下之人,但偏偏重道长胜过自身。我降灾人世、无恶不作,但从来没有推开过他,永远是死死黏在他身上让他甩都甩不走,他无论做了什么我都不问缘由地偏袒他、偏爱他、绝不会觉得他脏。他若受人欺负,我哪里还管自己颜面,一定是立刻冲出去护着他、为他复仇。蓝忘机能为魏无羡重伤三十位同宗长老,我也能为道长独守义城八年、上天入地地救他,锁灵囊和霜华一刻不离身,他给的一颗糖,我攥在手心直到整条臂膀被人用剑剁下也毫不放手。” “道义无法抹掉情爱,正如情爱无法抹掉道义。”薛洋道,“我问你,在情爱里,究竟是爱苍生但不顾他更好呢,还是不顾苍生但爱他更好?” “换作是你,你会爱上谁?” 他虽然是对宋岚说话,但越说声音越低,逐渐转向晓星尘,露出稚子般委屈的神态,道:“道长,你说你无错,可我恨毒了风荷赏中的种种,我又该去向谁讨个对错呢?” 他用拇指摩挲晓星尘嘴唇,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直将晓星尘那唇摸得嫣红破皮,听见道人吃痛的低呼,才微微一笑道:“我真的是,好在乎。” 晓星尘此时突然如电般探出手,从薛洋脑后以指弹开了宋岚手中的拂雪。 宋岚持剑道:“星尘,整整一座白雪观的人命。” “可我心中不愿他死。”晓星尘面沉如水道,“又如何在嘴上装作,大义灭亲。” 宋岚道:“你对他动心,还护他性命,会被天下人唾骂的。” 晓星尘道:“我动心一个人,动就动了,性命护就护了,还要管天下人怎么看吗?” 宋岚震惊道:“星尘,你从前不会这样!” 忽而薛洋大笑起来,晓星尘沉默不语,宋岚道:“你笑什么!” “他从前不会这样?宋道长,你心中的晓星尘,是否淡雅出尘、丝毫不沾人间烟火啊。”薛洋道,“他心慈文静不假,又脸薄隐忍,看上去呢,的确十分冰清玉洁。可骨子里,虽然连他自己都极力掩饰,但就是个明月清风小流氓啊。” 宋岚无法忍耐道:“你胡说。是你拖明月入淖、血染清风,是你玷污了他——” “那你说,倘若不是极端不耐寂寞、十分向往思春,”薛洋断然道,“他为何要下山!” “抱山散人对你恩重如山,而下山意味着与她一刀两断。”薛洋转身对晓星尘道,“现在道长有我了,再也别回去了。” 宋岚道:“星尘下山是为了救世——” “你别自欺欺人了,救世是要救的,可春也是要思的,你们虽然齐名,但根本不是同路人。”薛洋粲然一笑,问晓星尘道,“你那两位下山的师兄师姐,其实也个个本性难抑,被与世隔绝的日子压抑得够呛吧。” 晓星尘道:“不准议论延灵道人和藏色散人的是非。” “你不肯说他们长短就不说,但我也不傻,又不是推测不出来。”薛洋又对宋岚道,“宋道长,魏无羡那性子,流氓恐怕只亚于我啦。他母亲,藏色散人,能勾得江氏最忠诚的家仆背叛宗主,你该不会也认为,一个明月清风之人的手腕能做到这些吧?” 宋岚从未想过这些,仔细一想薛洋的话,再与藏色散人生前种种传闻相联系,猛然开启新世界大门。 “而晓星尘,下山时才十七岁,比延灵道人和藏色散人下山时,年龄都要小。抱山散人几百年来,只有三位耐不住寂寞下山的弟子,这三位弟子,个个都是天性至情至性之人,才会连清规戒律都压抑不住。”薛洋道,“宋道长,你从未真正了解过,晓星尘内心深处。你与他,本不是同一类人。正如刻板耿直的江枫眠,注定和藏色散人不是同一路人一样。” “你和他就算在一起,也都不会真正快活的。” 若风荷赏那日是薛洋不是宋岚,薛洋和晓星尘会有十分缠绵的光景。 若义城相遇的是宋岚不是薛洋,宋岚和晓星尘是不会开口便笑得拿不稳剑的。 无论命运如何斗转星移,落满棋子的局面如何推倒清空重新遇见。 “我不知道你遇见了谁,这个人对你说了什么、分析了什么。”薛洋举着降灾,表情藏在额前头发的y影里,对宋岚道,“我只是请你先离开群英厅,去祭坛看阿箐的锁灵囊,让她聚魂,带她离开。否则我心中老想起风荷赏里的一幕幕,受不了对道长做些什么,你看了恐怕会疯。” 他心中妒意如潮,讲得宋岚无招架之力也不能平息,不料却突然被晓星尘狠狠朝地上一推。他对晓星尘毫无防备,立刻跌倒在地,但手还是紧紧牵着晓星尘不松,便将晓星尘一同带落,但坠地之时几乎是本能地将晓星尘护在怀中,晓星尘便只坐在他大腿上。 宋岚见薛洋这瞬间的一套动作,显然是爱护晓星尘入骨,愈加溃不成军。 晓星尘也不管自己摔倒,还在猛然发力,趁薛洋不备,已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身形一动便离开薛洋站好。 他低头对着薛洋,双手垂在身侧握紧,满面怒容。 宋岚和薛洋都是第一次见晓星尘如此神色,齐齐都惊呆了。 宋岚心想:都说长得越好看的人,发起火来样子越恐怖,这话现在看来是真的。 “你受不了我在风荷赏。”晓星尘道对薛洋颤声道,“难道我就受得了你在金麟台吗?” 薛洋开口道:“道长——” “你别喊我。”晓星尘打断他,质问道,“从引魂宝鉴,到后来诸次行事,你为什么如此老练!” 最后半句话,虽极力低声克制,但仍然是喊出来的。就像压抑许久,虽百般自我开导,想要大度,可终究耿耿于怀那样。 薛洋立刻道:“我那时才多大啊,道长可别自己瞎想,来冤枉我。” 他是个纵欲的性子,在金麟台当客卿时,金氏为了拉拢他,钱色权乐样样都有,而他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日子过得相当声色犬马。但现在金光善、金子勋和金光瑶全都已死,没人有证据拆穿他了。 “你骗我。”晓星尘恨声道,“你我初次见面,你说的那句话如此熟练,绝非新手。” 薛洋不做声,可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懊恼神态。 【薛洋勾起他的下巴,朝他耳边吐气,微不可闻道,“听说你是白雪观宋岚的相好,不如以身饲虎,伺候好我了,我就饶了他们?”】 宋岚看在眼中,心想:虽然我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话,但时隔十多年,他们竟然连相遇时的每一句对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以至于一人随口提及,另一人立刻心领神会! 那……他和他呢? 宋岚努力回想第一次遇见晓星尘时的对话,可脑中一片茫茫,一个字都想不起了。 薛洋转移话题道:“道长,原来你每回别别扭扭的,表情老大不情愿,是因为在吃醋啊?” 他说完,立刻恶声恶气对宋岚小声道:“都是你!还不快走去看小瞎子吗?” 晓星尘本还想听薛洋怎么辩解,谁知薛洋此话如同默认,心中十分难受。他安静忍了会,还是忍不了,对宋岚道:“我们去看阿箐,留这小流氓一个人。” 薛洋立刻瞪视宋岚。 宋岚呆若木ji地站着,许久才露出一个释怀的微笑,伴随着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道:“虽然如此伤心,但总好过,不遇见你啊。” 晓星尘低声道:“白雪观的事,我们对不住你。” “错不在你。”宋岚握紧拂尘道,“若我杀了薛洋报仇,你是再也不会与我为友,再也不见我了吧。” “怎么会呢?子琛永远是我挚友。”晓星尘道,“只是,他死了,我们的确是再也不能见了。” 宋岚只恨自己为何不能一直不解风情下去,听不出晓星尘话中的殉情之意。 可有晓星尘在此作保,他的确是永远无法向薛洋出手,讨要白雪观的血债了。 就像那年义庄,有宋岚这具凶尸保驾护航,晓星尘便无法对薛洋出手。 他只能在离开前又重复一遍,不知是说给晓星尘听还是宽慰自己:“但总好过,不遇见你啊。” 聂怀桑拖曳着仙督行头,头束金冠,将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端到圆床旁边,亲手为江澄脱去靴子,捧着江澄双脚轻轻沾了沾水面,问道:“烫不烫?” 江澄眯眼,餍足道:“不烫,好暖和,舒服。” 姿态轻松爽快,显然早已习惯聂怀桑无微不至地宠爱侍奉。 聂怀桑这才将江澄的脚放到水中,拿手慢慢搓洗那脚,江澄却冷不丁笑着将脚一踢,甩了聂怀桑满脸水。 聂怀桑拿袖子挡着,笑骂道:“你真恶心。” 江澄优哉游哉地继续洗脚,问道:“你真不去看着?这个成美,一个少年,能走出引魂宝鉴吗,不怕出事?” 聂怀桑另有所指道:“晓星尘道长在,不会出事的。” 江澄自然不懂弦外之音,随口道:“我今天路过祭坛,赤锋尊都封棺了,你也将聂氏刀道彻底废了,为何还派人看守那里?” 聂怀桑对江澄现在很少撒谎,但真话只说部分。比如今天群英厅里宋岚说的话,聂怀桑一出门便几乎全说与江澄,却唯独绕过与薛洋有关的一切。 聂怀桑手中动作微微停一停,道:“专心一些,泡完脚再说。” 泼掉水,开门让侍女接过盆,再关门。聂怀桑用锦帕擦干净手,江澄过来揽他时,他才道:“你不用去了。” 江澄道:“什么?” “去平龙岗送钱,同时求诸葛先生救兄长,”聂怀桑道,“你不用去了。” 不遇04 “赤峰尊与我在s,he日之征中有同袍之谊。” “屠戮玄武,是他在窟边将力竭落单的我背走。” “你不是说,那棋局、那以指刻字的功夫还有那诊金都是计谋,就是要将你引去平龙岗么?” 可无论江澄说什么,聂怀桑只有轻轻柔柔的三个字:“不准去。” 江澄放开聂怀桑,视他良久,问:“为什么。” 聂怀桑亦过许久,才道:“你不必知道。” 江澄冷笑一声,气得越过聂怀桑往门外走,双手搭在门上却猛然折身而返,低头看着聂怀桑低吼道:“我去可以护着你!就像观音庙、就像猎魇那次!” “我知道你会护着我。”聂怀桑突然抬头,点墨双眸流转一道厉光,道,“但我不会护着你。” “我不是晓星尘,我不会舍己为人。”他轻声道:“你最好趁我改变心意前,乖乖听话。” 这声音虽然轻柔,却暗含着一股凌厉威慑,江澄从未见过这样的聂怀桑,一时被镇住。他眨眨眼,再看聂怀桑时,聂怀桑又是双眼无辜、一脸闲适的单纯小巧模样,有些孩子气地转动指间折扇,好像方才那个瞬间,只是镜花水月一刹幻梦。 江澄缓缓道:“怀桑,你什么意思?” “你不准跟去。这不是与你商量,”聂怀桑收起扇子,大步走开,一副毋庸多言不必商议的决绝架势,口中又快又清晰道,“这是一道命令。” 江澄窒住呼息。 随后他将墙上挂着的三毒取下来,擦拭剑锋,道:“我明日就去点派一队莲花坞的ji,ng锐一路护驾。” 聂怀桑转头道:“江晚吟,你这是要抗仙督之命么。” “就是仙督的命令,抗起来才有成就感。”江澄抽出紫电将聂怀桑突然卷过来,霸气地单手紧紧搂住聂怀桑腰肢,让聂怀桑贴住自己胸膛,低头吻向他,口中道,“正如就是要你当仙督,我侵犯起来才更有快感啊。” 一柄折扇挡住了江澄的唇。江澄一怔,随后笑笑,偏过头去吻一动不动站得笔直的聂怀桑的脖颈。 聂怀桑纹丝不动,口中道:“金凌是你唯一的亲人。” 江澄停住亲吻挑逗,道:“你什么意思。” 聂怀桑道:“莲花坞里还有几个你的家仆,对你忠心耿耿,多年扶持得力,是你重要的族人和兄弟。” 江澄直起身子,看着聂怀桑。 聂怀桑依旧笑得如春风拂面,神态闲适口气悠哉,表情单纯烂漫,就像在柔柔软软地谈论明日又去哪里吃喝玩乐:“如果我找个由头治他们的罪,每天在你面前斩杀一个正法,江宗主还会不会抗命仙督?” 他们现在的姿势十分亲昵暧昧,神兵紫电还卷在聂怀桑细腰上,只要江澄灌入内力一用劲,就能把聂怀桑拦腰折断。 “怀桑,你是懂我的。”江澄道,“我最讨厌魏无羡那样的人,自以为是,有苦衷不告诉我,却用欺骗我、玩弄我甚至威胁我的方式逼迫我像个傻瓜一般置身事外,口中说着亲密无间,却根本不打算对我以诚相待。” 聂怀桑微笑不语。 江澄冷冷将聂怀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召紫电缠回手指,松开聂怀桑,微微点头,道:“我不会再来提亲了。你我结为道侣之事,反正我也还没来得及对你真正做什么,此刻起便算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再去找别的道侣。” 江澄看也不看聂怀桑一眼,手持三毒,昂首阔步而去。 却突然生硬地停住脚步,许久不见的晚娘脸又y沉沉地再现了。 聂怀桑从背后点了江澄x,ue道,绕到江澄面前,柔声道:“阿澄,你马上就要回莲花坞了,我只好先委屈你片刻,不会耽误太久。” “我想……”他踮起脚,双手捧住江澄的脸,温柔地啄出一吻,以柔情似水的脸对晚娘脸道,“做这个。” 江澄对聂怀桑怒目而视。 聂怀桑顶着那凶残目光安然若素,对江澄道,“你若以后交了别的道侣,我就去妓院睡人。” 江澄这下不仅满面怒容,而是惊怒交加地看着聂怀桑。 他脑中风驰电掣般想起往事中的一幕—— 聂怀桑将双手垫在脑后,宠溺地看着江澄,用哄三岁孩子的语气道:“你若以后交了别的道侣,我就去妓院睡人。” ——皮相看上去颇为单纯可爱的男子对江澄道:“你若不信,随时回来查岗,看我屋子里有没有躺着女人。” 江澄怒不可遏,生生用雄厚的内力冲开x,ue道,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了。 聂怀桑面沉如水,垂眸将折扇在掌心中打了三下,扬声道:“我既召你来了,还不赶快进来。” 孝乌公从门外暗处低头进来,关上房门,恭敬道:“仙督。” 聂怀桑和上一位主公截然不同,永远挂着一副一问三不知的神色,察言观色这个成语在他身上行不通。 安静了一会,那极具文字天赋却天性直肠子的孝乌公,终究忍不住低声道:“仙督,江宗主会真心帮你、护你的,你干嘛不让他去啊?” “问问你自己!”聂怀桑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狠狠摔到孝乌公身上,怒骂道,“这是宋岚从平龙岗带给我的,这些事情是怎么被一桩桩搜罗齐全的,鸦巢浑然不知,我要你何用!” 在薛洋结阵入引魂宝鉴后,聂怀桑便堂而皇之地当众拆开了这封信,似乎生平十分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他一目十行地看完这封信,其实当时在场的两位道长各怀心事,谁也不会注意他,但他面上依旧一丝动静也没有,不显山不露水地将信收回袖中,颇有章法地安排人在群英厅外看护掠阵,才施施然离去。推开群英厅的大门,他对着守候在外的江澄还甜甜一笑,牵着他的手五句真五句瞒地说话,直到这时彻底安全了,才露出气急败坏的真正面目来。 孝乌公可就没聂怀桑那样好的定力了。仓促接过信来,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三四张纸,先是匆匆一扫,然而,从第一行起,目光便是一凛,随后双手便开始抖。 聂怀桑强忍怒火,等孝乌公拿着那几张纸,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表情越是冷肃慌张,跪下来道:“仙督,南阳胡氏千百年来一直恪守‘中立不依’的家训,从来不cha手任何纷争,连s,he日之征和围剿乱葬岗都不屑参与,属下实在想不到他们会处心积虑与谁为敌,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掉以轻心,所以你就听之任之,所以你就没有把我嘱咐过的‘利用仙督之便,天下耳目遍布,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的话当真,没在胡氏安cha鸦巢眼线,以至于我不净世对平龙岗一无所知,而我聂怀桑今日遭此大辱。”聂怀桑冷笑连连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确实就是完完全全让聂怀桑觉得屈辱的一封信。 信中这几张纸,满满写的都是聂怀桑的“光辉事迹”,分为好几件。 第一件,是聂怀桑如何撺掇莫玄羽自尽,如何在义城置天下世家公子的性命于不顾,如何移花接木玩弄凶器y虎符,如何装作黑雾人绑架金凌等少年,如何用告密信逼得对家铤而走险,如何在围剿乱葬岗和观音庙中装傻充愣,栽赃、构陷和谋害仙督金光瑶。 第二件,是聂怀桑如何丧心病狂地复活魏无羡以牵制蓝忘机、如何口蜜腹剑击垮蓝曦臣、如何厚颜无耻勾引江澄、如何处心积虑以卑劣手腕窃取并散播蓝氏秘籍、如何伪作种种真龙天命之相,以及如何在仙督之争中数计齐发地算计、挑拨、收买天下各家,不择手段只为登顶仙督宝座。 第三件,是聂怀桑为了巩固仙督权势,是如何暗中利用江氏及属族的各种势力,用帝王心术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貌似礼贤下士,实则心机深沉,不仅暗中培养鸦巢监控天下人的喉舌心思,更是不动声色将本属于各大诸侯的权力一步步收归仙督中央集权。再任他发展下去,要不了几年,羽翼丰满,天下便无人能奈何聂怀桑。 除了这些事情外,这封信上还多了一件东西——威胁。信上写着,终有一天,会把这封信抄录多份,送到各大世家人手一份。让聂怀桑……等着自己的死期。 这封信同聂怀桑用来对金光瑶复仇的那封信行文一模一样,所以聂怀桑才会觉得屈辱,所以聂怀桑才如此评价——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仙督当年写信是为了报杀兄之仇,可您与南阳胡氏却无冤无仇,他们大费周折地来算计您,大概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孝乌公道:“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聂怀桑却平静下来,淡淡 了一把胸前长发,道:“谁是黄雀谁是螳螂,尚无定论。” 孝乌公道:“当年同样一封信击溃了敛芳尊,仙督难道不怕吗?” “不怕啊。”聂怀桑道,“这两封信乍看上去一模一样,但胡氏这封来信却比我那封告密信,少了两样最关键的东西。” 孝乌公又低头匆匆看信,道:“属下愚钝,看不出来。” “日期。”聂怀桑道。 “是了。”孝乌公恍然大悟道,“仙督当年明确威胁金光瑶七日之后等死,这封信却含糊说着有朝一日大白天下。明明将前因后果都了然于胸,却无法施加有时间节点的威胁,是因为这信还少了——” 孝乌公喜道:“证据!这封信通篇都是猜测,以智谋揣度智谋,没有证据。” 聂怀桑道:“正是。何况我永远无法看着哥哥沦为永世不得超生的凶尸,与金光瑶一同封在贴满符篆的棺木中受苦受难。因此,虽然此行凶险,一不小心便会身败名裂,但我是一定要义无反顾去赴会的。” 他吩咐道:“但我在明,胡氏在暗,是敌是友、是凶是吉,我也没有把握,定要带上得力的助手。你这便传我的命令,让飞音和晚风都跟着。” 孝乌公道:“不让乌弄影也来吗?” “不行。”聂怀桑道, “我带去的人,必须事事以我为先,乌弄影去了只会分乌晚风的心——如果我和他哥哥同时身陷险境,他先救谁?” 孝乌公原本被聂怀桑扶起来,此时闻言色变,又要跪下,被聂怀桑挥着扇子打断:“你不用求了,会带你去。你那好友和乌氏兄弟不一样,就算你我同时置身险地,首先被救的也一定是我而不是你。这份自觉,你应该有吧。” 孝乌公气鼓鼓道:“有。” 聂怀桑微微摇头。 他垂眸抚摸腰间江澄给的银铃,道:“再随便找个借口,哄谢紫彤立刻来不净世一趟。” 孝乌公领命而去,聂怀桑又唤住道:“等下。再让蓝景仪跟着去,他的脸再不治就没救了,我是宗主,带着千金请诸葛先生给看看。” 孝乌公奇道:“仙督不是放任蓝氏自生自灭,又嫌弃魏无羡爱管闲事,下令对蓝氏避之则吉,不要再有任何纠葛了吗?” “是不想管蓝氏的事。”聂怀桑道,“但蓝景仪开心了,金凌就会开心,金凌一开心,阿澄就比他还开心。” 孝乌公嘟囔道:“你这么爱江宗主,干嘛不让他一起去护着你,他对你也是真心的,不会临阵倒戈拖我们后腿的。” “我知他会护着我。”聂怀桑低不可闻道,“我是怕我不护着他。” 薛洋道:“道长!” 晓星尘立在窗边,这才被他喊醒,道:“你说什么?” 薛洋气道:“我说该发糖了!” 他走到晓星尘面前,伸出手,讨要道:“我的糖哪里去了?” 晓星尘又转回去瞭望窗外道:“我心里只想知道,子琛能不能劝动阿箐夺舍,并没有心思给你糖。” 薛洋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转念想到心虚事,勉强放软声调,道:“只是今日不给了罢?” 晓星尘犹豫半天,还是心软,刚想认命将袖中早已备好的饴糖取出给薛洋,却突然被人从脑后扯了眼上白布。 薛洋将晓星尘仰面压倒在轩窗上,举起他两只手臂过头顶,用那白布迅速捆紧晓星尘手腕,双手伸进雪白的道袍中熟练撩拨晓星尘身体,露出虎牙低头道:“你再提宋岚。你提一次我便要你一次。” 他手法熟练,晓星尘本就敏感,迅速情动,他心中想道:每每阿洋吃醋,晚上就格外激烈翻新,不知今夜又会怎么待我?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便把晓星尘吓了一跳,他不愿分辨心中随着念想冒出的情绪是何种滋味,胡乱强行按下,又开始挣扎抗拒。却突然听见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耳上,薛洋牢牢按住晓星尘手,哑声道:“我是不是每每弄得道长欲仙欲死?宋岚怎么可以跟我比?” 几乎毫无犹豫,晓星尘对准薛洋胯间就是一脚踹出。 薛洋顿时失声惨叫,捂着下体跳开,疼得满屋子乱转。 “臭道士,”他急怒攻心,疼得只抽气,朝晓星尘低吼道,“都被你一脚踹软了!如果以后留下心理y影,次次都软,我看你想要鱼水之欢时怎么办。” 晓星尘气息不稳,只沉默着用牙齿去咬开手腕上的束缚,神态颇为别扭。 难为薛洋疼得不行,还要一边捂着钻心疼痛的下体,一边摇摇晃晃坚持去压倒晓星尘。 晓星尘又是一脚踹出,不过不知想到什么话,显然只是虚张声势,是十分花架子而软弱无力的一脚。 薛洋可歌可泣,疼成这样,犹哆哆嗦嗦握住晓星尘的脚踝,试图将狼狈单腿蹦着的道侣拉到床上,把他继续办了。 晓星尘无助地挣扎着,被薛洋再度压倒在轩窗上时,还在哆哆嗦嗦咬手腕上的布。薛洋疼得一抽一抽,说话也不住嘶嘶吸气,断断续续道:“别咬了,我打的死结,你口舌功夫那么差,怎么咬得开。” 晓星尘略微偏头想了想,便把手递上去,道:“你口舌功夫好,你咬开。” 薛洋哼道:“就不给你解开,解开便跑了,跑去和别人不清不楚。” 晓星尘面色沉静,定了定,又抬腿朝薛洋胯间踢出。薛洋翻身闪开,道:“你这是什么路子,一发脾气就要废夫君命根,对得起你明月清风的名头吗?” 晓星尘对薛洋不予理睬,哼哧哼哧又开始咬自己手腕上的布。 薛洋撑头欣赏了一会晓星尘的口舌之劳,忽而道:“我想自己大概是无药可救了,就连你拒绝我的求欢、咬布条的样子,我也觉得很好看。” 晓星尘稍微停了停,又去咬。 “是真的,道长。”薛洋道:“从义城开始,我就发现,无论是什么样的道长,都很好看,我可以一直看下去。” 晓星尘实在咬不下去,把双手递到薛洋面前,偏过头,轻声细语道:“帮我弄开。” 薛洋看着晓星尘长发间露出的红色耳朵,微微一笑,单手接着晓星尘的手,并不去解死结,反问道:“道长,你帮我补衣服的针线中,可有红色的?” 在义庄,晓星尘帮薛洋包扎伤口、做饭、买菜、修门,还帮薛洋洗衣服、补衣服。如今他们有钱有势得很,可薛洋但凡衣衫不慎挂破了,就心头一阵兴奋,总要穿回栖鹤院让晓星尘补,反正晓星尘也不会拒绝他。 他就是很享受晓星尘围着他团团转、垂头专注而温柔地,帮他做细碎又俗气的家务的感觉。 晓星尘道:“有的。你有几条发带是红色的,所以我总备着。” 薛洋凑于晓星尘面前道:“道长消气了呀,都开始好好答我话了。” 晓星尘将双手从薛洋手中猛然扯出来。 却在听见薛洋翻箱倒柜时,终究忍不住开口道:“你要记得放回原处,不然可就乱套了。” “应该够长了。”他听见薛洋这么说,又低声骂道,“下脚真重,疼。” 他还在黑暗中凝神倾听,忽而薛洋又压回他身上,勾起他左手小指,随后他感觉到一根细细的线缠绕上自己这根指头。 这根线在沉默中无休止地缠着自己小指,一圈又一圈,几乎把整根指头都包裹住。晓星尘顺着这根细线摸过去,摸到了薛洋左手的小指,薛洋正拿着线的那头,一圈圈认真绕上自己的手指。 晓星尘感觉自己心尖颤动,温柔得就像一只蝴蝶落在微波粼粼的湖面。 薛洋将红线紧紧绑住两人手指,绕满了羁绊,系上死结,确定足够牢固后,才满意道:“这下总不会断了。” “是不是我小指不断,”他控诉道,“你就会先遇见我,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晓星尘满心都是那只微微颤翅的蝶,柔声许诺道:“以后只有你了。” 薛洋闭目,觉得又甜蜜又心酸。 人如何抹去过去。自己恨过一个人,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他还是不后悔屠他满门。那如果……是喜爱过一个人呢? 道长不遇见那家伙就好了。 “现在可以解开了。”薛洋搂着晓星尘,低头一张口,虎牙锋利,微微使劲一咬,便娴熟地割开了布条。他整个人趴在晓星尘身上,气若游丝道:“道长,你别动,让我歇歇,我真的疼。” 晓星尘抱着他,两人一动不动,于静谧中感受彼此胸膛的起伏吐纳。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晓星尘道,“听你夸耀床技娴熟出众,心中竟发狠想,把你废了算了。” 他温柔地抚弄薛洋头发,歉然道:“对不起,阿洋。” 薛洋默不作声,只是伸出手指不住摩擦晓星尘的唇。被指腹一遍遍挤压擦拭,直到晓星尘感到双唇发疼,薛洋才闷声道:“我们不遇见别人就好了。” 两只左手被红线紧紧牵制在一处,压在身躯之间有些碍事,但丝毫没有减缓两具火热身子贴紧缠绵的进程。 “不遇见别人,”薛洋将唇全然覆上晓星尘的,像是要彻底抹掉其他人的痕迹,百般舔舐亲吻,将那双淡色的唇洗礼得红肿不堪,口中犹道,“在一切之前,先看见你。” 他隔着裤子挑逗揉捏晓星尘时,晓星尘道:“阿洋,还疼吗。” 薛洋有些委屈地哼道:“疼。” 晓星尘安抚性地揉揉薛洋,自己动手宽衣解带,因左手小指还绑在一起,所以便只褪下了下半身的衣物。薛洋亦直起身,迅速将自己下半身脱个ji,ng光,道:“道长,望着我。” 晓星尘循着声音面对薛洋,应道:“我在看着你。” 薛洋还在抚摸晓星尘嘴唇,盯着道人秀美的脸庞,满足道:“我也在看着你。” 两具半裸的男性躯体亲密纠缠,四条长腿相互叠加摩擦,薛洋道:“道长,一直望着我。” “好。”晓星尘单手捧住薛洋脸,沉声道,“阿洋也看着我。” 随后周身轻抖,微微绷紧全身肌r_ou_。 薛洋一点一点将自己挤进去,餍足道:“道长,你里头又烫又shi。” 他眯起的双目,中央全被盲目的男子占据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晓星尘细细呻吟着,险些滑落右手,又抬起来捧好薛洋脸庞,仔仔细细碰触薛洋五官,仰头面对正在刺透自己的男子,道:“忘了遇见我之前的那些夜晚,那些人。” 他生性腼腆文静,吃醋的话只能说成这个样子了。 薛洋猛然发力,大开大合不住将自己的硬挺抽离到晓星尘x,ue口,又全力冲撞到最深处,痛快地占有晓星尘,将纤细的男人顿时顶翻得四肢俱软,敞开仰倒窗台上,并被撞击贯穿得不住前后移动,口中道:“我从来没记得过。” 晓星尘被顶得身心破碎,连带薛洋的左手也被他扯着不住摇晃。 薛洋又软又娇地说:“道长,你看,我技巧一点都不好。” 说完便极具技巧性地,刻意粗鲁无状地胡乱瞎撞,晓星尘猛然失去趣味,忍不住微微抬起腰去迎合薛洋,希望体内那点能被重新照顾。 薛洋瘪瘪嘴道:“道长,都说了我一点经验都没有呀。” 无论晓星尘怎么努力,薛洋就是手段高超地避开了晓星尘最敏感的几点,不让晓星尘快乐。 薛洋痴痴看着,只觉得这样难受挣扎的道长,也依旧很好看。 晓星尘这些日子都被薛洋喂得饱饱,舒爽得他内心暗戳戳大感下山划算,实在也爱上了做这档子事,熬不过去,想着自己再多难堪丑态薛洋也见多识广了,便羞红着脸道:“阿洋,别闹。” “我在闹么?”薛洋道,“我从前就是太疼爱照顾你了,疼爱得你都嫌我技巧太好!” 他捏起道长下巴,看晓星尘因欲求不满而急得满头是汗,被他蹂躏得十分凄惨的那唇,也难耐地微微开阖。 真是, y 荡。 他垂眸看着在情欲中沉浮迷蒙的晓星尘,爪子搭在他心脏的位置,道:“为什么不能把道长的心挖出来,将从前那一小块被弄脏的抠出来丢去喂狗,再安回去呢。” 晓星尘胯间有水沿着大腿内侧 y 靡流淌,滴在地上。他突然腰部用力,在激烈的贯穿中直起身子,双手攀住薛洋肩膀,用力贴紧薛洋,在满室激烈的臀r_ou_拍击声中,将额头贴在薛洋额头上,哑声道:“你已经挖出来了。” 薛洋呼吸一粗,顿时集中火力,全对准晓星尘体内销魂点招呼过去。 最敏感的那点被不断撞击、研磨,泼天快意冲散他的定力,他又开始不住呼喊“薛洋”,喊几声叫几声,顾不得谁会不会听到。 他那左手在无意识地抵住薛洋胸膛,似乎要抵抗,但软若无骨,没用一丝气力。 薛洋的左手也被晓星尘带着放在胸前。红线明媚,在晓星尘胜雪的肌肤上夺目耀眼,两人小指纠缠出无数绳结。 晓星尘将藏在袖中的糖塞进薛洋口中,薛洋一边大力c,ao干着晓星尘,一边就着他的手将糖吞掉,进一步欺负他道:“道长嫌我技巧太好,那我就不动了,你自己动。” 随后抱起双腿牢牢缠上自己腰肢的晓星尘,一面不住挺腰向上压榨出晓星尘r_ou_体的快感,一面走到床边,自己仰面躺了上去,背靠在床头,却让晓星尘张开腿坐在自己身上。 晓星尘意乱情迷地喘息不已,恢复气力,双手撑在薛洋腹部,用力微微抬起自己,又狠狠坐下,不断重复。 薛洋口中含着糖,只觉得从两人结合处传来的快感一浪高过一浪,逼得他眼前只剩晓星尘白花花上下扭动的r_ou_体,又狠狠压下晓星尘的头,惩罚性地用虎牙咬破他已被蹂躏半宿的唇。 他今夜是铁定心不放晓星尘嘴唇好过,正如晓星尘在卖力向他摆弄仍旧生涩的床技。 要是能在其他所有人遇见你之前,遇见你就好了。 不遇见那些闲杂人等,在漫漫长夜中分享过你细碎而甜美的几个片刻。 正是最翻云覆雨处,他的道长忽而微弱地问道:“阿洋,我在床上,是不是最好的?” 薛洋睁大了眼。 “你说呢!”他受不了地低吼一声,将因体内孽根猛然涨大而闷哼呻吟的道长反压在身下,要将男人弄坏那般没命c,ao干起来,“今天就要c,ao得你师尊都不认识,c,ao得你喊夫君喊到嗓子哑为止!” 晓星尘的ji,ao床声穿透门板,门板外停住一只似乎要叩门的手。 这手在黑色的道袍袖子中。 若是当年不遇见你,此刻也就不会尝到心如刀绞的滋味了。 “舅舅,你的银铃又响了。”金凌充满好奇道,“这是什么曲调,好生古怪啊。” 江澄板着脸道:“古怪你就堵着耳朵!” 金凌无端被江澄一顿凶,本想开口顶回去,但江澄自不净世回来后便凶得方圆数里片甲不留,恶鬼见了都发憷,好几个家仆和属族家主被江澄生生骂到泪奔出去,看得金凌一愣一愣的,他实在是没有这个胆了。 但是这曲调,妖妖调调的,就是很古怪嘛,哼。 金凌年少,江澄又家教管得严格,自己还没什么同龄的兄弟朋友,所以没听过这大名鼎鼎的十八摸曲调。 江澄愤而离去后,聂怀桑不单用银铃摇十八摸来聊s_ao他,什么鸳鸯曲、空守床、一树梨花压海棠,都不知道他一个小处男,哪来那般丰富的 y 词艳曲知识储备,奏得不亦乐乎,营造一种夜夜笙歌、寻花宿柳的无限遐想氛围。 江澄被千里撩拨得心火旺盛,到嘴上起泡时,终于认命了,对一旁听着铃声一脸好奇的金凌道:“大外甥啊,唱首歌给我听听。” 金凌摸江澄额头,嘀咕道:“没发烧啊。” 江澄厌烦地把金凌那手甩开,硬着脸道:“唱吧,把这铃声压下去。” 如果连金凌足以穿透灵魂的歌喉都不能打碎江澄晃荡的春心,那自己就是真的没救了。 “不唱!”金凌也有自知之明,跳着脚道,“舅舅你把这铃铛解了、扔掉,不就得了嘛!” 江澄瞪得金凌屁都不敢放,依然没有解下那妖妖作响的银铃,只是嘴巴上的泡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 金凌正在气恼,忽而听见江澄问他:“都有些什么人啊?” 金凌呆了呆,道:“你说什么?” “还有什么!”江澄擦着三毒,口中微微急切道,“你不是去送你那好友蓝景仪了吗。” 金凌嚷嚷道:“是你下令说,任何人不准在你面前提起不净世还有聂叔叔的任何事,否则抽个半死,怎么自己又来问我?” 江澄道:“打断。” 金凌立刻惜腿坐正,肃然禀报道:“妙手仙子谢紫彤来了,见你不在挺失望的,正在左顾右盼找你,却和阿箐姑娘撞个满怀,好在聂叔叔正好赶来打个圆场。什么时候聂叔叔和妙手仙子关系这么好了?上回请灵祭上不还生疏客套得很么。”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11节 江澄皱眉道:“阿箐——姑娘?” 被他拿着的三毒,已慢慢发出杀气。 金凌道:“是啊,走路蹦蹦跳跳的,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就是义城那个,两年前分明告诉过舅舅的,你都记不得!一定是宋道长聚魂成功带过来看晓道长的,嘿嘿,可惜子真没来。她和景仪性子相似处可多了呢。” 江澄道:“哦,十来岁啊。” 三毒杀气顿收。 金凌又道:“还有沧州啊、衡水啊等聂氏属族的一些ji,ng兵强将。邯郸阳春谷的家主李飞音当然也来了,舅舅你以前的手下傅三月同她在一起。李飞音背靠厨房门,傅三月双手挂在她脖子上抱着她,李飞音双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傅三月腰侧,立刻呼道‘你瘦了好多’,傅三月得意道‘我又瘦了四斤’,李飞音道‘已经够了,差不多了,都快一百一十了,强行勒令你不准再减了’,傅三月就不断发笑。” 江澄心不在焉道:“还有些什么人啊,有没有长得好的?” 金凌兴奋道:“有啊!怎么没有!这场大戏可好看了,邯郸家主,无垢公子乌晚风来了!从小到大,你都指着他教育我,说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多么的品学兼优。他哥哥乌弄影更是个炫弟狂,明明世家子弟十四五岁都要去云深不知处教养个一年半载,他非要说弟弟够好,无需出门受教,乌弄影都多大了才求着哥哥放他去上了半年学。上回景仪来金麟台住了半年,好家伙,我一问才知道,乌晚风在云深不知处就读时,蓝启仁对着哪个学生都夸他,说的也是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多么的品学兼优。” 江澄稍微想了想,也不由微笑,有些幸灾乐祸道:“老古板见到乌晚风肯定气疯了,他最得意的门生之一,素来品学兼优、尊师重道的毕业学子代表,竟然在仙督之争时,帮着怀——帮着聂氏挤兑蓝氏,而且写得一手好文章,洋洋洒洒从家规之啰嗦入手,指出蓝氏管人管事的弊端,摇旗呐喊得蓝启仁吹胡子瞪眼。” 金凌一拍大腿道:“就是啊!我本来以为,像乌晚风这种读书成绩好的,是不会觉得四千条家规变态的,原来他也觉得变态啊!” “谁说成绩好的学生就不骂家规了。”江澄道,“魏无羡从前读书最好,带头造家规反的就是他。” 他现在提起魏无羡已经十分平静,金凌畏惧道:“那还不被蓝启仁罚抄家规抄死啊。” “他怕什么?”江澄道,“反正有个主动帮他抄的怀——” 他停一停,生硬打断话题,道:“除了上演心碎恩师和负罪学子的蓝启仁与乌晚风,还有谁去?” “哎呀,我意思没表达清楚,蓝老师并不会一起去的,他是不放心蓝伯伯,跟着来的,当天就又回去了。舅舅,你也知道云深不知处现在狼狈的样子,蓝启仁一日都离不开的。” 金凌说完这话,瞠目结舌地看着江澄,被江澄y森的表情吓到了,艰难地吞吞口水,试探道:“舅、舅舅?” “蓝曦臣。他去干嘛?”江澄眼睛以上的部位都笼在一层黑暗中,y鸷道,“他不是为金光瑶之死悲痛欲绝,一直闭关孵蛋么?” “是啊!我还以为蓝伯伯不管景仪了,景仪在云深不知处混不下去,就能被我——唉,谁知聂叔叔又来多管闲事!”金凌一脸憾色,一副恨不得蓝景仪更丑一些的神态,道,“而且蓝伯伯和聂叔叔之间变得好怪啊,和以前不是一个味儿。” 江澄捏着拳,道:“如何个怪法,你说详细些。” “聂叔叔见蓝伯伯来了,十分惊讶,微笑说些曦臣哥哥,许久不见,弟弟很担心你之类的话。”金凌道,“但蓝伯伯只是深深望着聂叔叔,不发一言。聂叔叔叹了口气,道,看你神色,是魏兄对你说了什么吧。” “蓝伯伯说是。聂叔叔收了扇子问那曦臣哥你还来。蓝伯伯道,怀桑,你还敢去南阳吗,诸葛谋,古月断,论推理真相,胡氏可比魏无羡更厉害。” “聂叔叔又开始一问三不知了,蓝伯伯苦笑了下,伸手摸摸聂叔叔头,道以前和大哥在一起,每回你这样搞不清楚状态,大哥便要对我唉声叹气,说你这么呆,不知道哪天会被坏人欺负成啥样,是离不开哥哥护着的一个人。” 金凌长吁短叹道:“聂叔叔闻言笑靥如花,点头称是,挽着蓝伯伯的手就进去了。是不是很奇怪?以前他在小叔叔和蓝伯伯面前犯怂,总是可怜兮兮六神无主的,这回却——唉,反正他当仙督后,整个人气势就有些变了呢。” 他说完后,抬头不见江澄,快咬到舌头:“舅舅?” 聂怀桑是我的人,需要你蓝曦臣来护着吗?江澄怒气冲冲地想。 还离不开哥哥。他聂怀桑就算离不开哥哥,也是离不开我“晚吟兄”! 我说我要去护着你,你株连九族不准我去,怎么他蓝曦臣就能去? 哼,蓝曦臣,泽芜君,蓝宗主,多年来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年纪早过不惑了吧,怎么至今未娶啊! 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聂怀桑留级三年,聂明玦每回来兴师问罪,聂怀桑都缩在蓝曦臣怀中寻求庇护。魏无羡看得发笑,江澄却觉得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未来的妻子也这般小鸟依人地来我怀中寻求庇护,是多么令人满足啊。 而且云深不知处东西难吃,蓝曦臣每回都给聂怀桑和蓝忘机带好吃的,别的同学可都没份。 聂怀桑一背书就瞌睡,多少次夜习完毕,都是蓝曦臣熟门熟路地走进来,背着大流口水多时的聂怀桑回寝室的。 虽然聂怀桑威胁江澄,自己要去找青楼女子春风一度,但在江澄潜意识里,是没有把女子当成自己假想敌的。 江澄心中早已意 y 万遍,等成亲之后,要如何对聂怀桑照着春宫书一本本、一页页做过去,把聂怀桑调教得离不开自己,调教得再也抱不得女子为止。 意 y 多了,他潜意识里便总觉聂怀桑是他出身名门的小娇妻,直到他一路杀进不净世,享受着聂怀桑给予他在不净世畅行无阻的特权,推开了聂怀桑仙督殿的门。 刚关门进房,一脚就踩上了一样东西。 江澄低头一看,脸都白了——那是聂怀桑的仙督长袍。 他颤着心抬眼沿着地板往寝室看,却只见一路上还散落着聂怀桑的裤子、配饰、金冠、中衣等物件。 他是男人,他知道这满地的狼藉意味着什么。 他唤出紫电,手持鞭子大步冲向寝室,一鞭劈开寝室紧闭的门扉,却见寝室中央的那张偌大的圆床上,有名女子猛地一抖。 那女子正躺在聂怀桑和江澄的床上更衣,江澄冲进来捉j,i,an时,她正背对着门拉起衣领盖住光裸的肩头。 这女子穿着粉衫,纤细高挑,腰肢盈盈不堪一握,黑发洒在柔软的床褥之上,双足赤裸,足尖正搭在床尾聂怀桑从不离身的那柄折扇上。 他去妓院睡人,他把女人带到床上来苟且。 江澄感到被人夺舍般的失神和痛楚。 那小浪蹄子趁江澄正痛心晃神,无声息地缩到轻纱飘渺的帷幔之后,微微抱紧自己,将头埋入双膝。 江澄红着眼看那下贱的足尖一点点缩入白纱之后,不欲同这名娼妓计较,握紧紫电喝道:“聂怀桑!” 他冲进寝室各处,愤怒地抽开所有屏风、帷幔、卷帘与隔间的门,恨不得立刻亲手掐断聂怀桑脖子,喊道:“聂怀桑,滚出来!” 紫色身影风一般匆匆席卷寝室,并找不到那顶着无辜怯懦表情的男人,回头时却怒得杏目圆睁——一只手从帷幔后悄悄探出来,指尖已碰到聂怀桑折扇的扇柄。 江澄目光迅速沿着扇子上移到帷幔后大概是女子脸的部分,那女人透过纱幔影影绰绰与江澄对视,被江澄可怕的表情唬得一抖。 江澄本料定小浪蹄子会把脏手从聂怀桑扇子上缩回去,但她竟反而如电般迅速捞起扇子要撤。江澄如何忍得,一鞭子毫不留情地挥出,紫色的霹雳嘶嘶作响,重重抽向女子的碍眼的手指,ji,ng准击中指甲修剪整齐的指尖,卷起折扇飞回江澄掌心。那女子吃痛,扇子脱手,将手迅速收回,抱在怀中缩成一团躲起来。 江澄接过聂怀桑折扇,泄愤般捏得扇骨作响,偏头y森森道:“聂怀桑躲到哪里去了?” 这女人不让他看见也好。只要想到他不在这几日,这张自己与聂怀桑留下无数甜蜜嬉闹的圆床上,聂怀桑是如何压着这贱人共赴极乐的,一种要捉住聂怀桑里里外外用刷子凶残清洗三遍的冲动便油然而生,他便觉得恶心而杀气腾腾。 “说!” 紫电出手,一下将一面窗帷哗啦啦扯下来。那赤足女子惊得一缩,垂头一步步将背抵上床头栏杆,仍旧是不吱声。 江澄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打女人不能打女人”,勉强按捺下手痒难耐的紫电,强忍满腔尖锐的疼痛,用寒入肺腑的可怕语气道:“你以为不说话,就能保下聂怀桑一条狗命吗?” 他解下腰间银铃,一边心中苦苦压制要将那小浪蹄子徒手撕碎的杀意,一边狠狠摇晃银铃寻人。 两只九瓣莲银铃本是一对。无论相隔千里万里,只要其中一只摇晃江氏秘技“觅灵”,另一只便会立刻作响回应,报知位置等信息。 觅灵一奏,断无虚发,江澄听见了另一阵悦耳的铃声。 可这铃声竟然是在他面前,从那张圆床上泠泠发出的! 这是他送给聂怀桑的定情信物,他还记得银铃挂上聂怀桑腰封时,自己的心上人是如何转恼为喜,呆呆看着,仰头问自己:“我聂家只有大刀,你要吗?” 言犹在耳,眼前人却换成了在床上用枕头压于腰间阻挡铃声的暖床娼妓。 不知这s_ao货床上功夫有多好,聂怀桑胆大包天,竟然敢将他江澄的信物赠姘头! 江澄仰起头,居高临下用眼角瞪着那张床,紫电凶光大作。 在电光暴涨的紫电映衬下,江澄扭曲的脸在紫色的光芒中缓缓扯开唇角,咬牙切齿道:“贱人,受死。” 一言刚落,江澄立刻一鞭卷住女人脖子,抖开折扇飞身而上,落于床上扯过女人便要以扇为刀朝她脸上切下。他心中妒意如毒,只想用聂怀桑的扇子一刀刀将女人彻底毁容后虐杀,再掘地三尺擒聂怀桑来治罪,脑中什么理智也不剩了。 ——聂怀桑双手握着颈上紫电,画着清水芙蓉般的淡妆,望之如一名年轻的大家闺秀,脸在折扇之下,亲昵地朝江澄挤着眼。 “江宗主真的来查房了呀。”他看着呆若木ji的江澄,蜜里调油般道,“若不是忍着不吭声,方才那般失态的江宗主,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呢。” 他手攀紫电,借力欺身向前,自下而上贴到江澄眼前,闭目深深嗅了一口,用手在鼻翼前扇着道:“好大的醋味儿。” 江澄立刻收了紫电,恼怒地背对床起身跨立,但无法自控转动眼球,偷偷用余光去看聂怀桑女装的样子。 他动作实在明显,聂怀桑笑而不语,在江澄的视j,i,an中娴熟地取下腰间银铃,系在脚踝之上,上半身躺在床褥间,抬起一条腿,用系着银铃的赤足去撩江澄脸侧那缕长刘海。 江澄僵硬全身,在铃铛作响中,任凭聂怀桑的足底贴上自己唇角。 他实在太高了,聂怀桑从书中学习再多挑逗之术,毕竟没有实战经验,姿势一个维持不住,那脚便带着铃声落下。 铃声戛然而止,是江澄的手立刻在半空中握住了聂怀桑的足。 聂怀桑微微一笑,听江澄逐渐吐纳粗重起来,感到男人的手也着魔般开始抚弄自己趾缝,便猛然发力,用足带着江澄一扯,让江澄与自己一同倒于床上。 两人在床褥间几个翻滚,侧卧在一起,双目对视,黑发交缠凌乱。江澄走时对聂怀桑满腔怒火,聂怀桑略施小计,此时他便全忘了聂怀桑种种不是,只看着那完全符合自己梦中情人幻想的柔弱脸蛋,搂住聂怀桑便要深深吻下去。 聂怀桑双手将他的脸朝外一推,自己拉着衣领一个灵巧地翻身,便拿起扇子逃出了江澄手臂的禁锢,站在了地上。 江澄嘶哑着嗓子,在床上看着粉裙盈盈的聂怀桑,道:“怀桑,上床来。” 聂怀桑媚眼如丝,以扇半遮面,道:“江宗主贵人多忘事,几日前就在这里,要与本仙督割袍断义,我可没齿难忘。” 江澄急不可耐地扑向聂怀桑,聂怀桑灵巧地躲过,发出一阵轻笑。江澄感受着方才指间聂怀桑裙角的柔软,充满赤裸裸欲望地盯着聂怀桑,哑声道:“明日还想下床来,你便自己乖乖过来。” 聂怀桑认真想一想,偏头道:“那好吧。” 他装作跌倒,一步三摇非常引诱地倒向江澄怀中。江澄张开双臂,从善如流用力将他锁住搂紧,胯间抬头。聂怀桑窝在江澄怀中,十分自在,主动用手s_ao扰般抚摸江澄耳垂,江澄微微喘气,便要将聂怀桑打横抱起,聂怀桑却突然用扇子抵着江澄肩膀用力,灵巧地挣脱男人怀抱,又不远不近睥睨着江澄。 江澄低吼道:“怀桑!” 聂怀桑一边对江澄抛媚眼,一边对江澄翻旧账道:“我不会再来提亲了。” 江澄一听他在闹这个别扭,胯间之物登时又抬高几分,已无法忍耐,抽出紫电便来卷聂怀桑。 聂怀桑挥开扇子,微微格开紫电,足上银铃作响,翻身飞到江澄背后,粉色霓裳如花瓣起舞翩翩,继续翻旧账道:“你我结为道侣之事,反正我也还没来得及对你真正做什么,此刻起便算了。” 江澄微微带笑,以一位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最标准的取乐姿态,持鞭转身面对聂怀桑,又朝聂怀桑调情般挥出一鞭。 聂怀桑将手中折扇朝天一抛,放荡而露骨地扭动腰肢躲过紫电。江澄一脸玩味的风流公子哥表情,抖动手腕,紫电在半空调转方向缠上聂怀桑手臂,引得聂怀桑微微挑眉。江澄施力要将聂怀桑扯入自己怀中,聂怀桑此时却正好接住掉落的折扇,cha入手腕和紫电的缝隙中,挥开扇子再次逃脱,又飞身到江澄身旁。 他跳舞般经过江澄面前时,女装的水袖覆在江澄面上,又缓缓离开,脚踝银铃如仙乐作响。江澄被撩得云里雾里,闭眼缓缓享受袖子在面上的来去,露出极风流写意的青年贵族神态,又是一鞭子舞向聂怀桑,调戏道:“聂柔,我看你是不想下床了。” 聂怀桑半是挑衅半是挑逗地对江澄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再去找别的道侣。” 江澄闭着眼睛微笑摇头,口中道:“你何苦秋后算账,若那r,i你也如此勾引勾引我,我自然便不说这些胡话了。” 但睁开眼时,却目露野兽般充满侵犯感的光芒:“怀桑,接招。” 紫电毫不停歇,带着柔情的温度,毫不伤人却手法高超地,一鞭又一鞭,连续地朝聂怀桑袭来。 聂怀桑见江澄动了真格,亦无余力开口挤兑,凝神开始应对。 江澄这鞭子舞得情色意味十足,一边去捉心上人,一边竟逼聂怀桑就着躲闪旋裙而舞。他的鞭子朝左抽,聂怀桑便随着旋转躲过,朝右抽,聂怀桑便于空中劈腿越过。满室都是银铃配乐之声,聂怀桑出身高贵,表情管理自幼便很好,在躲闪中依旧一副大家闺秀娴静柔美的神态,江澄越看心中越是爱意如潮,最后跨步坐在床边,一边眯眼欣赏聂怀桑的倩影,一边用手从床头矮柜的食盒中拿起一颗梅子往嘴边送。他身上穿着ji,ng致贵气的江氏宗主服,紫衣立领而宽袖,肩膀处紫色外袍微微裂开,露出白色的二层衣服,是十分ji,ng巧用心的繁复设计,在外袍肩膀的裂口处一边各缀一朵九瓣莲银饰,银饰下还垂着小段银色流苏,腰间配饰ji,ng巧昂贵,也绣着九瓣莲纹,真是一位芝兰玉树的贵气公子,正在佳人作陪,戏弄风月。 聂怀桑用扇子凝神击退江澄一鞭紫电,脚却在后退中碰到墙角,不由头上凤头钗晃,往后倒去。 江澄的紫电趁虚而入,终于卷上聂怀桑腰肢,将人一把扯过来,坐在自己大腿上。 聂怀桑还欲挣扎:“你——” 江澄便将一颗梅子塞入聂怀桑口中。 聂怀桑一口咬住江澄手指。江澄吃痛地皱眉,却稳稳扶着聂怀桑,与聂怀桑彼此凝视,在这场双向调戏中不肯落下风,逼着聂怀桑把梅子吃了,用手指在聂怀桑口中抽cha两下,又被聂怀桑赏了一咬,才低笑出声,拔出手指,摊平为掌,聂怀桑低头将梅子核吐在江澄掌中。 江澄将梅核扔入矮篓,把还在挣扎的聂怀桑死死搂住,哑声道:“我的错。再不闹断交了,你原谅我,别再磨我了。” 他的炙热毫不客气地顶在聂怀桑屁股上,聂怀桑一边推着江澄双肩,一边扬声警告道:“我可丑话先说在前头,扮女装只是试试跑路时有无破绽,你非要会错意,等会小心哭都哭不出来。” 江澄哪里还管他,口中胡乱应着:“什么跑路?”便将聂怀桑半拽半抱,强迫性往床中央压去。 “金光瑶前车之鉴。跑路前还去观音庙挖什么东西,带什么辎重,要是换我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立刻抬腿就跑,包敌人神都回不过来,去哪里蹲点都扑空,好一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聂怀桑扇子连连敲头也阻挡不住江澄的热情,扬声道,“江晚吟!你可知强行侵犯仙督是灭门死罪!” 江澄被聂怀桑不肯从的扭来扭去逼得要疯,他实在不会解女装,双目都红了,吼道:“c,ao得成你,我还管什么灭族不灭族!” 聂怀桑自己也被他蹭得硬了,认命叹口气,浑身一松,整个人大字状瘫在床上,等江澄来剥,“哥哥心疼你,无论是行房还是跟去南阳,现在你改主意走,还来得及。” 聂怀桑动不动就对江澄说些“我娶你”“再败家就c,ao你”这类的话,江澄从来只当玩笑,和小狗摇尾巴般是一种可爱的撒娇,一听就去刮聂怀桑鼻子,此时却欲火焚身哪里管聂怀桑又作什么妖,直接剥了聂怀桑裤子,伸手一边摸聂怀桑小腿一边将裙摆往上掀开。 这一摸,他原本迫不及待的手却不由自主,顿了顿。 聂怀桑双目看着天花板上的玄鸟图纹,反过来用小腿去勾江澄手腕,激将道:“江宗主继续啊,不是连灭族都要办了我么。” 江澄咬牙,在聂怀桑毛茸茸的腿上继续摸,好不容易摸得自己又开始喘了,便一路往上,手不老实地探入聂怀桑最私密处,喘息越发沉重。 他甚至微微笑了:“小怀桑也ji,ng神起来了。” 裙子堆在聂怀桑胯间,鼓鼓囊囊,聂怀桑意味不明跟着江澄笑笑。 江澄脸上的笑却逐渐僵硬,再转换成惊疑不定的复杂表情,手不住确定般在聂怀桑打开的私密处触碰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聂怀桑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明显。 江澄猛然掀开聂怀桑裙子,一下就瞪大了眼,脱口而出道:“c,ao。”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眨了眨眼,确定自己面前还是那根红得发黑尺寸恐怖筋脉凸起的奇丑狰狞之器后,不由惊道:“怎么会如此!应当是我想的那样啊!” 聂怀桑干脆双手提起裙摆施施然跪起来,以肩撞撞一副大受打击模样的江澄:“江大宗主,你继续犯上啊。” 两人的尘根此刻正好并排放在一处。江澄素来以为自己浑身上下无处不是男子气概,连那物都足以笑傲群雄,但对比太惨烈,自己那处同聂怀桑的比,全然不堪一击、不值一提、甘拜下风。 江澄木然地将聂怀桑整个人囊入视野,看清楚这完全符合自己儿时梦中情人幻想的美娇娘如何恃巨根而扮闺秀,一种磅礴的违和感如辣椒呛嗓般直冲脑门,顿时便被吓软了。 聂怀桑却眼疾手快地摁住因幻灭而几乎哭丧着脸的男人,一把将他的唇朝自己胯间压下去,口中道:“三毒圣手当真厉害,又是另结道侣,又是强上仙督,烂摊子还没收拾,可别急着痿啊。” 紫电再度被挥舞起来。 大约一炷香后,紫电和扇子都落在地上,而圆床中央,聂怀桑褪尽女装,压在同样被扯得ji,ng光的江澄身上,两人气喘呼呼地接吻,手中各自抚弄自家硬挺,互相磨蹭取悦,差不多同时弄脏了彼此的小腹和床单。 大男人做事没那么多讲究,也不急于清理,只搂作一团。 江澄抱着聂怀桑,四条毛茸茸的小腿互相纠缠。 聂怀桑道:“我是真的太想你了,你不在,我做什么都觉得不对。” 江澄“嗯”了一声。 聂怀桑道:“不过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沉不住气,滔天怒火不日即消,自己又跑回来了。” 江澄当然说不出自己在吃媳妇义兄的飞醋,只含糊又嗯了一声。 聂怀桑趴在江澄胸膛上道:“我本来想你走,你自己非要跟去,我可就不放手了。” 江澄这回立刻开口道:“好。” 聂怀桑不知在想什么,叹息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他趴在江澄耳边,轻轻道:“你会后悔的。” 江澄拍了拍聂怀桑屁股。 两人这些日分隔两地,江澄震怒,连信都没通,双双牵肠挂肚,实乃小别胜新婚,如今搂成一团,心中都是无上欢喜。 便笑着搂成一团,胡乱给对方罩上衣服,传唤侍女进来洗扫,又连体婴般去沐浴了。 不遇05 晓星尘微笑道:“过来。” 缩在床脚的女孩却愈发警觉,抱着双膝,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瞪视道人雪白广袖中的手。 晓星尘耐心揣测:“你不想吃糖么?” 便欲将掌心之糖收回袖中。谁料一道y影冲来,那女孩像头小兽般撞上晓星尘腰腹,埋头环抱晓星尘,冲得两人连连后退,将晓星尘抵在墙上了,还一个劲地冲。 薛洋扬声微怒道:“你小心别碰伤了道长!”皱眉便要用指头提拎女孩衣领。 “无妨。”晓星尘挡住薛洋,用手抚摸女孩头顶,温柔道,“道长喂你吃糖,然后给你梳辫子,好不好?” 女孩将全身陷入晓星尘怀中,张口将糖吞了,默默点点头。 晓星尘笑着拍拍她,夸奖道:“阿菁乖。” 阿菁身着绫罗琵琶袖系带上衣、青色袄裙,裙摆苏绣白色小花,腰垂小巧香囊,打扮得清新可人。她上一生穿不起这么好看的昂贵衣衫,于是格外贪看铜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手抚双眼,黑眸熠熠生辉。晓星尘站在她背后,温柔帮她梳辫子,开口问宋岚道:“她是魂魄受到惊吓,所以夺舍后蒙昧不清么?” “是。”宋岚道,“让她随我回白雪观,收为弟子,潜心教导长清心法,辅以拂雪剑诀,慢慢便能凝神静气,将神智修养好。” 晓星尘将珠花别上梳好的辫子,弯腰问阿菁道:“哥哥梳得好不好?” 阿菁喜滋滋地点头。晓星尘笑笑,又说:“宋岚哥哥梳得更好,以后让他为你日日梳头,好不好?” 阿菁突然摔了手中铜镜,在晓星尘还没反应过来前,反手推向晓星尘胸口,被薛洋拦住:“小瞎子,手往哪里摸呢?”,便突然借着砸东西,将桌上棱角分明的梳妆盒砸向薛洋的脸。薛洋来不及躲闪,被狠狠砸得偏过头去,如受掌掴般脸上红肿,晓星尘摸索低呼道:“阿洋!”,语调全是心疼。 薛洋偏着脸,冷冷笑了,眸光看着阿菁一蹦三丈高地冲了出去。 博山炉香雾氤氲,在初冬的料峭中熏出一团暖意。三毒圣手江澄正在庭院中,身着白裘紫底披风,立在一棵树下俯身作画。聂怀桑屈仙督之尊,一手微微拉住宽大的衣袖,另一只手露出纤细手腕,弯腰替江澄研磨。两人不时笑盈盈对望一眼,又凝神自己手头的事。 江澄在宣纸上为聂怀桑含笑的眼点睛完毕,提笔蘸墨,口中道:“太冷,手指有些木。”聂怀桑便点头哈腰,十分狗腿地拿起银制煤球夹子,夹起几团银丝炭,掀开博山炉的盖子,为江澄添火添暖。 这种殷勤周到好似那年姑苏,云深不知处的学堂,魏无羡考试时被蓝忘机一刻不离地盯死,将头埋在臂弯里,抛出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聂怀桑一脸惊慌失措,围着江澄,可怜兮兮扯他衣袖,小声道:“江兄,江湖救急啊”。紫衣少年一脸嫌他麻烦的表情,内心却觉得这样的聂怀桑像极了妃妃,不耐烦地于书案之下,偷偷将自己写好的卷子同聂怀桑那张空卷交换。 他当时觉得,自己努力读书,有一部分乐趣在于可以享用聂怀桑的崇拜,听他泪汪汪说“江兄,求求你了”,并借机尽情欺负与帮助他。 甜蜜的回忆哑然而止,是江澄突然被谁撞个满怀,手中狼毫笔一偏,画纸上顿时一道长横,作品全毁了。 “……”再暖和的博山炉也抵不过江澄周身散发的寒意,他冷冷将笔放下,转过头道,“这位走路不长眼的,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一位少女蹦蹦跳跳,离开凶神恶煞的江澄,往聂怀桑那边躲去。 “阿菁来,到聂叔叔这儿。”聂怀桑笑着张开手,道,“小妮子果然眼尖,整个不净世,就他最有钱了。” 江澄心想,原来这就便阿凌提到的阿箐,宋岚当真聚魂成功了,同时莫名其妙道:“什么有钱没钱?” 聂怀桑笑睨他道:“能被她撞的,非富即贵。江大宗主,你说你是不是一身富气,贵不可言啊?” 阿箐见江澄收了晚娘脸,便不再黏上聂怀桑,绕回聂怀桑面前,跳起来伸手道:“好了没?给我给我!” “好。”聂怀桑应予阿箐,对侍从扬声道,“东西拿过来。” 侍从要走,聂怀桑又补充道:“另一样也拿过来。” 江澄不知这一大一小葫芦里卖什么药,眼看不多时侍恭敬呈上两样东西,顿时摸了摸鼻子,抬头看风景。 聂怀桑颇有深意地看了装傻的江澄一眼,想先取过第一样东西,却被阿箐抢先一步夺到怀里,欢喜不已地抚摸,道:“好漂亮!” “我说会付给你的,就会付给你。”聂怀桑道,“阿箐,你有了它,以后一棍子戳死坏东西,可就方便多了。” 阿箐立刻鼓舌回击道:“你骗人。嘴巴上说得好听,其实就你和坏东西关系最好了,道长教过我成语的,一丘之貉、狼狈为j,i,an。” 江澄护短,更加自认护妻,闻言立刻祭出晚娘脸,却还未来得及欺负小朋友,便先被仙督勾肩搭背拉弯了腰。聂怀桑捏着江澄下巴,对阿箐道:“你可不要乱说,就算我是貉,j,i,an也是j,i,an这位,要看仔细哟。” 阿箐跳起来,还没说什么,晓星尘已摸索着寻她而来,唤道:“是阿箐在这儿吗?” 阿箐立刻喜不自禁,兔子一般蹦跶到道长面前,献宝炫耀道:“道长,你摸摸,我也可以拜师学艺啦,这武器是不是好木奉!” 这是一根绿莹莹的长棍,作成竹节样貌,望之如同一根竹木奉,但触手生凉,却是上好美玉做成,因空心纤细,所以并不过分沉重,是一件非常有辨识度的上好武器。 “好棍。”晓星尘摸过这棍,弹指倾听金玉作响的清音,赞道:“韧性极高,难以损毁,是昆山玉。阿箐,谢过仙督赠礼吗?” “这明明是我替仙督跑腿的酬劳,反倒是他要来谢谢阿箐呢。”阿箐缠着晓星尘道,“道长,你最有文化了,给我的武器起个名字吧。” “兵器要随你一生一世,助你做尽胸中快意之事,自然命名随心。”晓星尘牵着阿箐的手,柔声道,“阿箐,你想用这根棍子做什么呢。” “一棍子戳死坏东西啊!”阿箐脱口而出,随后又观察晓星尘脸色,一时心中情绪复杂,摇着晓星尘手激动道,“道长,道长!不是阿箐不乖,可我们回到过去不好吗,我会陪着道长的,不要他!” “你刚聚魂夺舍,不要激动,注意养神。”晓星尘毫无停滞,只安抚阿箐后背,柔声道,“道长答应你,如果那……那个坏东西再干坏事了,你再拿这棍子戳他,好不好?” 江澄听金凌粗略讲过义城奇遇,越听越不对,心中划过某种奇异的念头,见晓星尘牵着阿箐走远了,本想跟上去盘问清楚,却见聂怀桑落落大方、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到:我在想什么,若他们说的是薛洋,若薛洋藏匿在不净世,方才怀桑又怎么会当着我的面同阿箐说说笑笑? 他还拿不定主意,聂怀桑已取过第二样东西,丢给江澄,道:“送你的。” 江澄捧着金光瑶那顶帽子,像怀揣烫手山芋,梗着脖子道:“不是我不想认账,可我是有卖身契的人——” 聂怀桑哼道:“你掏掏帽子里面。” “你故弄什么玄虚……”江澄将信将疑探手入帽中,忽而睁大眼,不可思议地抽出一纸契约,立刻将帽子圈在腰侧,匆匆展开信纸查看,奇道,“两年前,我废了多少心思都拿不到,你又是怎么从谢世妹手上拿到的?” “好歹在姑苏留级三年,什么样的人我没求过给小抄?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引车卖浆,三教九流只要入我聂怀桑的眼,便没有不能为我所用的,哪怕雁过拔毛,我也要借力打力一把。”聂怀桑并不点破,一挥扇子对江澄道,“喂!你什么时候哭几滴眼泪出来,我们好成亲圆房啊!” 他知道阿箐宋岚在这里,江澄随时都可能撞破成美就是薛洋之事。他料到那点,愈发磊落大方地与江澄相处,还特意让侍从取了帽子和江澄娃娃亲的契约来。话题于嬉笑怒骂中渐行渐远,江澄注意力被转移,两人又玩闹了一阵,江澄提笔想继续作画,却面色一怔。 方才被阿箐撞歪的那笔横线,恰好落在宣纸上聂怀桑与江澄画像的中间,狠狠一道沟壑,正好将两人分裂,是不祥之兆。 聂怀桑在江澄身后也看见了,折扇挑着宣纸将那画丢到博山炉上,让炭火丝丝点燃那画,焚为灰烬。 阿箐夺舍以来,说话颠三倒四,常突然撒泼跑出去,晓星尘千呼万唤去寻,牵回栖鹤院,每日三看脉,夜间讲故事,好生看护。 阿箐赖在栖鹤院不肯走,非要抱着晓星尘一条手臂才睡,薛洋日子过得极不痛快,却不好发作,反而笑笑,过来帮着晓星尘给阿箐端茶送水。阿箐一见薛洋就犯病,打滚闹着让他走,晓星尘为难地看着薛洋,薛洋立刻道:“她这么疯,道长怎么治得住,我来给你打打下手,别嫌弃我嘛。”阿箐霸占着晓星尘一条胳膊,道:“你说我疯,我看见你当然只有更疯,我也不需要下手,你走了道长就能将我治得妥妥帖帖了。”薛洋眼睛盯着晓星尘那条被搂住的胳膊,口中还是笑嘻嘻道:“那太巧了,你来之前,原本每晚我和道长都要出去夜猎救人的,半年过去了,清河四周的小妖怪小走尸也都被我们剿得七七八八。不让我留在这里,那我只好独自出门夜猎了,没有厉害的道长,我独自遇见凶残的走尸,或者寻仇的宋道长,被咬死啊捅死啊,也只怪你小瞎子不怪道长。”晓星尘立刻道:“子琛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却停了停,又道:“阿洋留下来,一起听故事吃糖吧。”并且之后阿箐再怎么闹,晓星尘也只是温柔安抚,并不让薛洋回避了。薛洋依旧笑容满面,拖了张圆凳坐在床边,体贴地为阿箐掖掖被子,对阿箐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阿箐恨恨地一扭头,只埋在晓星尘胳膊上,口中道:“你听故事,可不许cha嘴,不然我就使去疾棍戳你!” “去疾”是阿箐那根玉竹棍新取的名字,寓意兵器主人死而复生、白目去疾,待她长大成人,便将手持长棍快意恩仇,打遍人间疾疴灾物,除暴安良。以她的伶俐机警,又师从高手宋岚,日后势必成为江湖中名号响亮的个性道姑。 而在这女修尚且年幼的今夜,晓星尘对她讲的睡前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个小乞儿,孤苦伶仃,受人欺辱,从没有谁对他好,更没有谁曾教导过他,他七岁那年,连手指也被欺他羸弱无依的坏人给碾碎了。他在这样的环境中苦苦求生,终于泯灭了本性,一味追求强大自保,成了一方霸主,做了许多错事。后来他终于遇见了愿意对他好的人,但那人却是奉命来缉捕他的侠客,小乞儿不甘伏诛,一面伪造身份留在侠客身边相濡以沫,一面却设下圈套,哄那侠客滥杀无辜,想着只要两人都一样脏了,侠客便不会嫌弃他、追杀他,两人便能一直在一起了。” 阿箐听着那故事,就像神识依旧混沌,记不得前尘往事那般,睁大双眸问道:“那后来呢,侠客知道真相了吗,他会摆脱掉那个害惨他的人吗。” 灯烛的火苗跳动,晓星尘淡淡道:“侠客后来当然知道真相了,可那乞儿无法回头,把寻来通风报信的侠客好友也灭了口。侠客有个妹妹,劝侠客与她一起逃,侠客却独自留了下来,与乞儿当面对质,虽然捅了一剑,却手下留情,连那人要害都没伤到分毫。” 阿箐双目逐渐泛出泪花,但晓星尘是看不见的。阿箐质问道:“为什么啊!他不是要行侠仗义的吗,最该死的人他不去杀吗?” “他也曾这么问过自己。那乞儿沦为魔物,大错已成,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怀抱救世理想,便无论如何,要亲手斩杀此人于剑下,为好友报仇雪恨,还世人一个公道。”晓星尘早已下了决心,阿箐的质问没有作用,依旧淡淡道,“可他从不自欺。这乞儿是魔头、是仇家,却也是他暗中爱慕之人,他恨不得用命去护他,又如何举得起剑呢?于是自刎谢罪,心中想自家妹子已跑到安全之处,他一死,知道乞儿底细的人便都不在了,那人从此便可逍遥自在活下去,他那么聪明,又有本事,还爱惜自己胜过一切,无论去哪里,应当都会活得很好、很长、很快活。” 他停了停,听不见阿箐声响,便温柔摸了摸阿箐头顶,道:“你还这么小,大人之间的事情,还听不懂吧。” “道长这么说,倒好像我真的什么都不明白似的。”阿箐看不清表情,道,“后来呢?” “后来。”晓星尘唇边露出一抹十分动人,如春暖花开般的微笑,“后来那乞儿也舍不得侠客死,上天入地用了八年时间去救,最终九死一生,舍了自己三十年阳寿,换侠客复生,从此洗心革面,甘愿跟在侠客身边行善救人,以赎罪业。两人互通心意,结为道侣,现在过得很幸福。” 他拍拍阿箐:“好了。故事说完了。睡觉吧。” 阿箐却甩开他的胳膊,突然犯病,愤愤不平地道:“哎呀!这个的故事真是气死我了!一个好得气死人,一个是坏得气死人!那个害人害己的乞儿真讨厌!” 她跳起来又要跑走,晓星尘连忙搂住她,口中道:“那侠客的妹子听闻此事,也是这么说的。当年侠客让她跑,她却没有跑,多年后重逢是死里逃生,往事都忘了。阿箐,你说那个妹妹,当初去干了什么呢?” 阿箐瞪大双眼,抬头看晓星尘,一时不知晓星尘是否已看穿了自己连日来装神弄鬼想黏着不走的心思。 但白衣道人人淡如菊,看不出一丝破绽。 阿箐揪着晓星尘衣袖,心中喊道:道长,你被他骗了,你又被他骗了!他就是一个恶魔,你怎么能信他呢?她心中天人交战,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想对晓星尘说出薛洋八年来对义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谁知,她刚要冲口而出,后脑勺便传来的阵阵麻意。 床边的薛洋,忽然无声无息地,从袖中抽出了一把锋芒森寒的长剑。 降灾。 他将剑尖对准阿箐的方向,只要她再开口,就会被降灾捅穿咽喉。 这样的场景,在上一辈子的义庄中,阿箐也遇见过。 当年她胆大又镇定,仍是往前走,薛洋被她骗过,三次试探都以失败告终。 而这一生,她同样不会怕他。阿箐定了定神,刚要继续开口,薛洋却突然露出狞笑,手腕一转,将降灾放上了身前晓星尘的喉管处。 阿箐浑身大震,看着浑然未察依旧微笑的晓星尘。那剑尖抵到晓星尘咽喉不到半寸,薛洋yy在晓星尘身后露出半张脸,以天真无邪的口吻道:“小瞎子,道长问你话呢,你是不是睡着啦?” 阿箐揪紧床单,一动也不敢动,而薛洋的降灾却沉稳有力地继续刺向晓星尘白皙的脖子,已经割断了晓星尘几根发丝,落在了地上。 他疯了,他是疯子!阿箐心中尖叫道,薛洋依旧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薛洋的眼神十分清楚,脸上还顶着阿箐下午故意撞出来的红肿。他在警告阿箐,如果自己得不到晓星尘,那就毁了晓星尘,让她和宋岚也得不到。 就和前世义城一样,论对晓星尘的执念,无人是他对手。 晓星尘依旧对阿箐微笑,温柔道:“睡了吗?” 那剑锋即将碰触并刺破晓星尘的肌肤。 “没睡,道长。”阿箐开口道,“我想那妹妹虽然讨厌这个坏东西,但只要哥哥高兴,她也勉为其难,会认了吧。” 薛洋主动撤了手,把降灾收回了袖中。 晓星尘喜不自禁,将阿箐抱在怀中,道:“我以为她还是个孩子,无法做到原谅的。” 阿箐紧紧搂住晓星尘,看着上方薛洋微笑的脸,眼中泪水落下。 “阿箐?”晓星尘还想说什么,忽然栖鹤院外却传来人仰马翻之声。 “三毒圣手息怒啊!” “江宗主鞭下留情!” 人声鼎沸,许多人在这么说。 江澄怒不可遏的声音渐行渐近:“偷东西偷到我头上来了,是欺我莲花坞无人吗?!” 聂怀桑的声音懒洋洋道:“不过要江宗主以现金赔偿昨日损毁的床帏啊、屏风啊,舍不得钱就直说呗,都说了你可以用别的法子还账啊,嘿嘿。” “……”江澄似乎恼羞成怒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冷冷道,“本宗主的钱袋,究竟是谁偷了。” 他声调不高,但如寒冰刺股。 宋岚的声音也传来:“三毒圣手神功盖世,能从你身上窃走钱袋,整个不净世,也就泽芜君、我和星尘能做到了吧。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扰人清梦闹到这里来,是想搜我宋岚的身么。” 宋岚上一世说话就冷飕飕的十分不中听,凡找他劝架的无不都是小事化大、大事开打,人家喝凉粉时随手扯了他的衣袖,宋岚也是毫不留情一记拂尘抽出。聂怀桑本只是逗江澄玩,听宋岚气到江澄,也不由开口。 薛洋噗嗤一笑,道:“这么乱糟糟的,你一句我一句,养鸭子似的,真像当初道长押我去金麟台的时候。那时候也是金光瑶狡猾,说我就说我呗,非要扯到当年魏无羡的事上去,活活把江澄气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宗主脾气一点都没变啊。” “不,变了。”他拖长语调,幸灾乐祸道,“变得更凶残了。” “阿洋。”晓星尘微嗔道,挽起拂尘起身离开,“我去看看情况。” 他一走,窗外剑拔弩张的动静立刻就得到控制。 可屋子里,留下薛洋和阿箐两人四目相对,更是安静得可怕。 阿箐摸出去疾,双手举起,一脸肃然,对准薛洋的头举高。 薛洋浑然不怕,睨了头顶棍子一眼,道:“你若想杀了我报仇,就好好跟着宋岚学本领。十年,二十年,若你争气,总能寻到我,一棍子戳死我。” 正如他当年,寻到栎阳,报了常慈安戏弄碎指之仇。 他右手握上去疾第一段竹节连结处,眯着眼道:“至少不能如现在那般,长棍还在抖。” 阿箐脸一红,用力将去疾抽出来,警惕地挡在胸前。 “我不怕你。我虽死在你手上,”少女道,“可你不也死在我的手上么。” 倘若没有聂怀桑在义城安cha李飞音为暗哨,薛洋早已失血过多,死无全尸。 “你看不起我,觉得我弱小,不足为惧。”阿箐皱眉道,“但迷雾中用木棍敲击,给含光君通风报信,暴露你位置的恰恰就是我小瞎子。坏东西,你有没有觉得,天道好轮回啊。” “你若觉得你在义城装神弄鬼吓唬人,不让活人进城,我不管你是看不起你,那随便你吧。”薛洋道,“不过你也看见了,晓星尘现在爱我如命,就算你再装病装疯,他也一心想把你送走,你得逞不了。” “那,那是你卑鄙下流,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哄骗了道长,才让道长受你蒙蔽!你这个畜生!白眼狼!猪狗不如的贱货!你——” “是啊,我是用了卑鄙下流的龌龊手段,才让晓星尘离不开我的。实话告诉你,他现在不单爱我,就连身子也被我日日调教,恐怕已经食髓知味离不开我啦。但可惜得很,你年纪太小,这猥琐而管用的方法,就算我愿意分享,你学也学不来呀。”薛洋笑吟吟地打断她,“而现在,你就是一口痰,道长倒了八辈子霉才被你沾上,甩都甩不脱!” 这是他们上一辈子,阿箐最终成功激怒薛洋的话。薛洋一生恶名无数,从来不把万人唾骂放在眼中,唯有一件事情,无论是晓星尘说,还是阿箐说,还是魏无羡说,他一听就会动怒,忍不住怀恨在心,非要还嘴回击。 阿箐夺舍以来装疯卖傻,仗着晓星尘袒护,不知让薛洋吃了多少暗亏。如今撕破脸皮,薛洋猛然上前,重重一掌拍在墙上,y测测看着阿箐。 阿箐微微颤抖,却抱着去疾,忍着没有出声。 “道长救我的时候,你明明知道草里有人,却不想让道长看见我。义城三年,我自认对你不错,你却总想赶我走,引来宋岚的人也是你,挑破我身份的人也是你。”薛洋道,“阿箐,你一直是我幸福的破坏者。” “你们都觉得道长干净,现在他的心、他的人,连他的阳寿都是从我身上分出来的。他里里外外全是我的了,无论你们再不甘心,我们都是一体。”薛洋道,“要么,他被我弄脏。要么,他将我洗白。没有第二条路了,阿箐。” 阿箐无法忍耐,冲上去对薛洋哭着吼道:“那我呢!我和道长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好好的,你一来他就全变了,难道你不是我幸福的破坏者吗!” “只要我和我的心上人幸福。”薛洋偏头,十分认真地看着阿箐崩溃的情绪,不解地道,“旁人幸福不幸福,与我有半点关系吗?” 阿箐抱着去疾哭倒在床榻之上,薛洋垂眸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 那是胜利者居高临下的风采。 阿箐哭了几声便收了音,胡乱抹着眼角,又坐起来,问薛洋道:“坏东西,你当年想说什么?” 薛洋没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拿着道长的剑,而你说,”阿箐道,“现在,是我的了。你以为你的道长现在有多干净吗?今后还不是我的——你当时想说的是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薛洋道,“我当时想说的,现在已经做到了。道侣,今后还不是我的道侣。晓星尘会是我的道侣,从他给我那颗糖起,我便下决心了。” 【她探出个头,向宿房里望去。薛洋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一颗糖静静地卧在桌子的边缘。】 原来从那时,薛洋坐在桌边,想的便是这件事了。 他要让晓星尘成为他的道侣。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果然最终做到了。 阿箐瞪大眼睛道:“可是当时,道长已经死了呀。” “炼成凶尸,以你为人质,如果你激怒了我,就杀了你,装在锁灵囊中,扣为魂质。我不怕晓星尘不屈服。”薛洋语调依旧少年般快乐张扬,漫不经心道,“不就像现在,有他为人质,你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走人么?” 他,他当年想炼成一具凶尸,还要和这凶尸结为道侣。阿箐沉默着,等心中惊涛骇浪过去,握紧去疾,口中道:“坏东西,我会学好本领,用去疾来戳你的。” “恭候大驾。”薛洋竟学着晓星尘样子,拍了拍阿箐脑袋,直把阿箐惊得僵硬了,才道,“阿箐。去疾棍我方才握住的地方,你可以作个机关。日后遇敌,一旦遭遇凶险,将机关触动,便从棍子一端冒出一柄薄刀刃,刀刃淬上剧毒,关键时可以杀人活命。” 这想法极端凶险狡诈,定当被自诩正义之士的人所唾弃。阿箐被薛洋的y毒惊得发抖,本想义正言辞驳斥拒绝,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缩了回去。 “你看聂怀桑给你制造兵器的时候,中间就是空着的,你不用来藏锋,岂不浪费。何况你以后跟着宋岚,出身名门正派,少不了做些降妖除魔之事,去疾又是竹子形状,竹子乃君子所喜,大家一定都将你看成侠义之士,谁也想不到你还留着这样的后手。”薛洋笑吟吟道,“当你转动机关时,去疾便从长棍变成了长枪。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你可攻可守,能杀得敌人措手不及啊。” 阿箐呆呆看着手中玉竹棍。 薛洋勾起唇角。 第二日,宋岚领着想通的阿箐从不净世告辞,起身回幽州,重建白雪观。 他在不净世滞留的这些时日,聂怀桑以贵宾相待,两人相处融洽,谈妥了很多事宜。白雪观有仙督相护,很快变成了一大门派。 宋岚是死过一次的人。死过一次的人,很多前生坚持的事,今生都会变通。 魏无羡、晓星尘、薛洋和阿箐,莫不如此。 晓星尘下山时,夜猎成名,拒绝天下大派相邀,是多么的且放白鹿青崖间,需行即骑访名山。 薛洋和阿箐,也曾天真地以为,义城能成为与世隔绝的桃源一隅,粗茶淡饭平淡此生。 这样的天真,他们都不会再有。天下仙族林立,势力分割,部分权贵之位已排到三世之后。聂怀桑贤明怀柔,江澄雷厉风行,两人正值盛年,足以保这个朝代四十年太平。自诩高洁的蓝氏,三代显赫的金氏,说败也就败了,何况没有氏族背景的人。想要一世长安,伸张抱负,便需要审时度势,正如重生后的这四人,已都找到最合适的依附之处。 这是十五岁当家主的江澄,和十八岁便死了兄长的聂怀桑,老早想明白的事情。 “像我这种人,是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的。”大红大紫的两人立在高台,风吹得二人衣袖猎猎作响,看楼下阿箐走时缠着晓星尘撒娇,让晓星尘连连许下逢年过节必来白雪观看望的承诺。阿箐年少可爱,那模样甚为喜人,逗得聂怀桑和江澄都笑出声来。笑完之后,这两位当今世上修真界最身份显赫、位高权重的男人皆默然无言,已做到统领百家的仙督高位的聂怀桑先开口道,“兄长当年死在我眼前,我没有办法救他。明日前去南阳,无论要做什么,我都一定要救他出樊笼。” 江澄道:“好。” 聂怀桑垂眸半晌,摸着腰间长刀若愚,娓娓道来:“兄长一生为人刚烈,有万夫不敌之勇,能让他担惊受怕的,只有我这个弟弟。” “是啊,温氏当年横行霸道,世家子弟个个拼命修炼本领,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温氏所害。唯你天资平庸,抓周时抱着扇子不松手的事我父母常常跟我说,赤锋尊急得提前五年就硬把你塞去云深不知处读书,不惜拔苗助长也要让你早日成才。”江澄搂住聂怀桑肩头,微笑道,“我第一天去云深不知处上学,一眼就看见你坐在教室最后,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口水都流出来的样子,忍不住便笑出声来。当时魏无羡和我站在一起,还开玩笑说,能让师弟当众乐不可支,这聂家小怀桑本领不小呀。” “唉,我的记性啊,本就在娘胎里被狗啃过,兄长又早早让我去姑苏,那三年过得可真够ji飞狗跳,连刚入学的师弟都会欺负我。好在将你盼来了,我同你交好,你又足够凶,我才有人罩着,也能支使别人做些事了。”聂怀桑回忆少年事,也笑出来,随后逐渐收敛神色,道,“兄长走火入魔而死,死前见人就砍,四下尖叫乱起。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和勇气,甩开蓝曦臣,扑上去抱着兄长,惨叫道大哥啊。” “按照哥哥当时的情状,本会将我一刀砍死,可不知为何,他将人砍死了满地,却仅仅是砍伤了我一条手臂、一条腿。我聂氏祖祖辈辈,修炼刀道者,死前走火入魔绝不会清醒,但哥哥听到我的声音,一个激灵,竟然稍稍冷静了点,转头望去,终于模模糊糊从一地的尸体里,认出了我。蓝曦臣要冲过来,金光瑶拼命拦着他,他便冲我失声尖叫,说大哥已经认不出我了,让我回来。但我看懂了哥哥的眼神,他认出了我,他一定认出了我。” 聂怀桑说话依旧带着笑音,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当时我拖着流血的身子,努力地朝哥哥这边挪,见他忽然不动了,含着眼泪喜道——” “大哥!大哥!是我,你把刀放下,是我啊!” 那是聂怀桑对聂明玦说的最后一句话。 聂怀桑还没有挪过来,聂明玦便倒了下去。 江澄当时在场,也被聂明玦砍伤,倒在地上,几次想撑着身子去拉聂怀桑这个不怕死的笨蛋,但实在无法动弹。 他还记得聂明玦倒地身亡的瞬间,聂怀桑那张从来无忧无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迅速流失了。 他从那个少年的身上,看见了孤舟上的自己,被紫电牢牢绑住,疯狂地用双脚蹬踹船板,对岸莲花坞冲天的火光,将他的脸也照成了血色。 他们是最能彼此理解的人。也是最旗鼓相当的人。 聂怀桑是个哭包,自己当年在船上嘶吼哭叫,几乎哭尽了一生眼泪。江澄当时趴在地上,看聂怀桑眼睁睁望着最后的亲人惨死面前,心中不知为何,想到的是:糟了,怀桑又要哭了。 可聂怀桑没有哭。 蓝曦臣后来在聂明玦的葬礼上怒不可遏,冲上去要对扶棺下葬途中突然逃离的聂怀桑用家法,金光瑶挡着他不让他打聂怀桑,蓝曦臣骂的一句话便是:“瑶弟,你让开!大哥死后,你看见这小子流过一滴眼泪吗?!” 他骂聂怀桑不流泪伤心,自己却流下两行清泪,神态伤心不已。 当年的聂怀桑,看着聂明玦的尸体,稚气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非常冷静地转头,看着站在聂明玦尸体前七步之处的金光瑶。 江澄顺着聂怀桑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金光瑶身上一丝血迹都没有染上,他正望着聂明玦,两道泪水夺眶而出,可是他胸前怒放的金星雪浪,仿佛在代替他微笑。 少年聂怀桑就这样看着金光瑶。他没有哭。 青年聂怀桑现在以同样的表情看着江澄,伸手温柔而深情款款地抚摸江澄俊美的容颜,开口道:“阿澄,到了南阳,你要自己护着自己啊。” 江澄握住他的手,闭上双眼,俯身吻住了仙督。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12节 “你担心我做什么?你自己阵不会画、刀御不好,还是乖乖让我护着你吧。”缠绵的一吻结束后,江澄把聂怀桑拥入怀中,觉得他娇小柔弱,心中爱怜之情大盛,有些僵硬地倾吐情话道,“我动情已深,总是要在自保前先护着你的,自己也没有办法。 聂怀桑柔柔攀上江澄肩膀,甜蜜道:“好。” 宋岚御剑带着阿箐离去。阿箐在宋岚怀中频频回头,看地上薛洋和晓星尘并排站在一起,一个神采飞扬,一个出尘脱俗,望之都是少年模样,说不出的般配。 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人身影,阿箐才转过头来,闷声对宋岚道:“宋道长,我夺舍时,看见了这女乞的一生。” “哦?”宋岚道,“那她一定是生前过得极其凄惨,死不瞑目,所以还残存生前执念在尸体里。” “她孤苦伶仃,借着乞讨在街上当扒手,窃人钱袋为生。别的孩子都有家人宠爱,可她只能眼巴巴看着,没有人陪她。别人刮风下雨都回家,可她没有家,总是被淋得瑟瑟发抖。别人能穿好看的裙子、梳好看的辫子,吃好吃的糖,发脾气有人讲故事,可她什么都没有。”阿箐道,“她十二岁那年,偷到了当地仙门望族家主的钱袋,被当场揪出来,要砍断她的手。她不愿意被砍手,慌不择路地奔逃,那家主御剑在后追她,她失足掉进河里就淹死了。” 宋岚是修道之人,闻之不忍,素来沉默寡言,心中沉重,默不吭声。 “从她身上,我看见了自己上一辈子,也看见了坏东西上半生。”阿箐摸着早上晓星尘给自己编的辫子,笑道,“如果没有遇见道长,我也会和她一样,到死也没有家,没有哥哥,没有辫子没有糖。总有一天,偷钱袋偷到一个又凶又有权势的人身上,被发现了,大难临头,或许变成她,默默无闻地死去,或许变成坏东西,不顾一切求条生路。” 她边说,边从琵琶袖中摸出一个钱袋。这钱袋看似轻巧,其实里面全是数额惊人的银票,足够白雪观买地买房招生过上个一年半载。紫色的钱袋做工ji,ng良,上面绣着九瓣莲花。 宋岚道:“所以你没有告诉星尘,你是怎么死的。” “遇见道长那天,”阿箐道,“我就注定说不出口了。宋道长,你不也是到死都紧紧抱着拂雪剑,生怕道长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宋岚叹息一声,仰面道:“或许他就是对谁都那么好,才叫人又是庆幸遇见了他,又是巴不得,自己从来没遇见他吧。” 阿箐点头道:“早知会变成如今这样,杀害自己的仇人就站在面前,我还要将血海深仇都放下,从头开始新生……我也不知自己,如果重来一次,是想遇见他,还是不想再遇见他。” 她和宋岚都十分矛盾。 同时心中十分清楚,无论多么令人不堪,多么受尽折磨,哪怕苦难重演一百次,那个坏东西始终是牢牢抓紧道长不放,不允许任何人不让他遇见道长的。 可这样的疯魔偏执,她是做不到的。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第五章不遇·完======================================== 本章剧情梗概——让宋道长复活!让阿箐复活!让宋道长和阿箐成全薛晓! 本章补充原著脑补——薛洋被阿箐打断的那半句话是什么;薛洋那晚看着糖在想什么;为啥聂怀桑留级三年还要喊魏无羡“兄”;宋岚为啥换眼睛后一年才下山;聂明玦死前蓝曦臣为啥不冲过去表示表示情绪、维持维持局面。 本章最喜欢的剧情——薛晓双道修罗场,桑澄舞鞭。 第六章 倾城 第六章倾城是《不遇》全文收官章节,共计10回。由于是文末10回,所以每回的配图不再和该回剧情挂钩,而是手绘的全文角色,出场顺序按重要程度排列。倾城此章,每回有回目标题,标题即剧情,同时连起来是一阕《沁园春·不遇回目词》。 倾城01杀决妙算,同室相乱,飞花令伴。 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唐·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滚滚车轮压出两道辙痕,在车马辚辚声中,薛洋执着晓星尘的手,为涉世未深的道长娓娓道来: “南阳胡氏,传言先祖为上古神祇东皇太一,是当今世上最古老的氏族。平龙岗翠竹成海,家纹亦为竹叶,世代遵照‘中立不依’的家训,从不参与百家任何纷争,潜心修真,是半避世的神秘氏族。百年来,能让他们移驾参与的百家盛事,几乎只有清谈会,而历任胡氏家参会弟子,品玄论道ji,ng妙绝伦,道法造诣极深。每每清谈会办,他们翩然而来,才学惊艳众家之后,又杳然归去,可以说是相当孤僻的一族了。” “我在山上什么都不知道。下山以来,两番去清谈会,也从未注意过他们。”晓星尘道,“想来是只顾着看你去了。” 薛洋双目闪闪发亮,捏了捏晓星尘的素手,又道:“胡氏现世,伴随着‘诸葛谋,古月断’的声名鹊起。先是八十余年前,你师兄延灵道人下山,作为几百年来第一个入世的抱山散人门徒,他真是十分优秀。” “他刚下山的时候,因为本领高强,人人敬佩称赞,他也成了正道中的仙门名士,是当时温氏最受尊崇的上卿,可谓风光得意。忽而有一天,一名穿青衫的少年踏月前来,趁温氏召集百家商议要事之机拜访岐山,寥寥数语,便揭露了一个惊天秘密。”薛洋道,“原来延灵道人后来不知遭遇了什么,性情大变,突然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那些年,温氏治理下的许多惨案悬案,手段残忍,罄竹难书,竟全是这位延灵道人所为。” 晓星尘面色凝重。薛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道:“这名青衫少年,当年不过十六岁,神情冷淡至极,似乎对所言之事兴趣缺缺。他逻辑虽然严密,但不过是以智谋推测智谋,缺乏如山铁证,温氏自然袒护延灵道人。少年和众人说了几句,便很是不耐烦,似乎厌恶继续纠缠不休,断然徒手拔出一旁聂氏家主的长刀,直接砍向延灵道人。” 徒手来往,不配兵刃。晓星尘立刻想到了宋岚在华山上相遇的青衫少年。 “他行事果断,每一招都砍中延灵道人,刀无虚发。不过一百招上下,延灵道人就这般被他乱刀砍死了。死前延灵道人对他破口大骂,竟是将少年揭穿他的桩桩恶行,供认不讳。”薛洋道,“这名青衫少年,便是现在南阳平龙岗胡氏的家主胡古月。胡氏炼丹、辟谷、龟息,乃至占星卜梦皆是一绝,潜心于修仙飞升之法,今世又出了个医术出神入化的诸葛平,于延寿术法上深不可测,胡古月已是百岁老人,依旧ji,ng神矍铄。他行事果断自负,孤僻冷淡,可毕竟为江湖除掉了一个道貌岸然的大魔头,温氏也不好说什么,任凭他翩然远去。自此之后,南阳胡氏才在玄门百家中正式登场。” “刀刀中敌,难怪华山那童儿会被人训斥‘你一击不能中人,丢尽胡氏颜面,安能再战’。”晓星尘道:“我这位师兄究竟在下山入世之后,遭遇何事,以致性情大变,至今成谜。恐怕今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薛洋道:“胡氏第二次闪亮登场,是二十五年前。那时抱山散人又有第二名弟子下山,便是你师姐藏色散人。” “二十五年前。”晓星尘立刻道,“师姐当时下山多年,早已嫁给魏长泽,并带着他背叛江枫眠远走高飞。魏无羡那一年都好几岁了,正是她们夫妇在夜猎中失手丧生的时候。” “正是。江枫眠是鼎鼎有名的大侠客、大好人,藏色散人和魏长泽做出这等勾当,虽然天下人都拿武功高强又我行我素的藏色散人没办法,却也人人不齿,对两人鲜有关注,更不知他们已然死无葬身之处。”薛洋道,“是胡古月在江氏举办百家清谈大会时登场,根据最近云梦连续几起妖祟杀人、近日销声匿迹的事,推断出藏色散人夫妇已经遇害,但魏无羡被护着幸存下来。” 晓星尘道:“他是不是,又没有证据?” “道长真聪明。”薛洋马屁立刻跟上,大拍特拍,直臊得晓星尘要拿拂尘塞他的口,才说回正事,“可他这回并非只身前来,还带着个坐着轮椅、面如冠玉的九岁少年郎。” 晓星尘道:“诸葛先生。” “没错。”薛洋道,“诸葛平当时ru臭未干,却逻辑缜密,推断ji,ng准,言辞滴水不漏,将不引人注意的人证物证一应俱全都搜集好了,串成无法辩驳的一条线,可谓铁证如山,由不得人不信。” 晓星尘道:“诸葛谋,古月断。” “江枫眠当场便要发疯,不顾劝阻,丢下妻儿立刻亲自领人跟诸葛先生寻人。诸葛先生多智如鬼神,顺着一路蛛丝马迹,找到了已沦为乞儿,正在被野狗撕咬的魏无羡。”薛洋道,“道长,你说这胡氏为何,总和抱山散人的弟子纠缠不清?” 晓星尘面沉如水,无法回答。 好一个,诸葛谋,古月断啊。 人马行于仙督御道上,莲花坞的舆马同不净世的车乘并辔而行,这破天荒的荣宠,实在不像聂怀桑处事公道温厚的风格。 薛洋撕开一包r_ou_脯,对晓星尘撒娇道:“道长先吃。” 也不待晓星尘开口,抓住道人脑后长发便强硬吻了上去。一片r_ou_脯被两人唇齿相依着吞下,薛洋勾起晓星尘下巴,偏头在男人薄薄的耳垂旁道:“道长啊,最好了。” 也难怪他一路上,每吃一份零食,心中对晓星尘的爱意便多添一分。 整顿人马出发那日,傅三月依旧一样样美食往李飞音怀中堆砌,薛洋正看得出神,晓星尘却将沉甸甸一个包袱送到他手中:“阿洋。上回请灵祭,我听你吐纳,似乎很羡慕李家主有傅姑娘赠送点心。这回出远门,我也为你备了一包。” 薛洋看晓星尘微笑如春,心情大好,迤逦前行的车马却听从仙督号令,突然停了下来。 “聂怀桑搞什么名堂?”他挑开窗帘张望,只见聂怀桑已下了马车,手执马鞭撩起玄鸟纹的车帘。车帘里伸出一只戴着指环的五指修长的手,银色指环上缀着一颗光芒璀璨的紫晶石,映衬得那手关节分明、肌理紧致,十分有力而贵气。 聂怀桑伸手扶过那只手,一脸春风得意的江澄从马车内探出身子,就着聂怀桑扶他的手缓缓下马,神态自然。聂怀桑放下马鞭,与江澄走了几步,拉车的马微微有些动静,这马靠着江澄那边,聂怀桑生怕江澄受惊,迅速探手扯住马缰。江澄垂眸看着聂怀桑,眼中的笑意和情深如钱塘潮水,重重漫过。 薛洋冷眼看了一会,撂下窗帘,对晓星尘道:“真是不得了,仙督屈尊纡贵,为江澄执鞭随镫,喝停大队人马,只是因为路过一架秋千,他要亲手为江澄推秋千,让他玩得开心。” 晓星尘有些意外,又淡淡笑道:“想不到江宗主如此童心未泯。” “江澄这种死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开口说要玩秋千。”薛洋哼道,“顶多是他路过时多看了那么一眼,聂怀桑就立刻下令停了车。” 晓星尘道:“仙督平素行止有礼,从来不做这样事。可见情之为物,教人方寸尽乱。” “道长,你就不觉得,聂怀桑如此做很刻意么?”薛洋不敢苟同道,“就好像故意要迷倒江澄,要尽快让江澄对他动情至深,再也没法自持——温柔乡,英雄冢啊。” 晓星尘却诚挚道:“阿洋,我待你好,是心悦你,再没别的。” 薛洋本在冷笑,耳听这话,没有防备,突然和中毒一般心跳骤烈,耳热心炙,被淡淡说话的晓星尘撩得爱意如潮。 他想到晓星尘一介瞎子,为他修门缝衣、教棋授书,宠自己宠得如母似师。他侠名传万家,却偏护天地不容的自己,更夜夜承欢榻上,让自己享受到了无上快乐。 论轻怜密爱,晓星尘对薛洋做的,从来丝毫不比聂怀桑最近对江澄做的少。 晓星尘已摸索着捉住薛洋的手,又呆呆道:“我心悦你,待你好,比待自己好还开心,全不是刻意的。” 薛洋眼眶有些发热,他低声道:“道长,我知道。” 聂怀桑就这般纵着江澄走走停停,又过了两日,抵达平龙岗无边无际的竹林。这片竹林青翠欲滴,如海如云,只是林子外围却以五行八卦的阵法悬挂条条垂地白绸作为遮挡,懂行之人一望便知是布了迷津之阵,让人乱进之后无法自由出入,只得困在林间。白绸绿竹间,独留一个出口,胡氏迎客的队伍,早在此门恭候多时。 领队迎接他们的,是一位穿儒服的青衫少年,望之十四岁上下。“仙督访帖早已送到。”少年道,“家主吩咐童儿,倘若只是来送宋道长舌头的诊金,仙督将千金放下便可返回。若是还要医治他人,便要凭本领过关。” 聂怀桑还未说话,薛洋抢先道:“你家诸葛先生救人不就宗主亲来、千金一诊两个规矩嘛?怎么又要过关了。” “那就去怪宋道长吧。”童儿道,“得了我家先生诊治的恩惠,先生不过想打探些小事,他却吝于相告。我们胡氏难道好欺负吗?所以自此之后,看一人,过一关。” 他埋怨的是宋岚与诸葛先生僵持数月,不肯泄露抱山踪迹的事。 薛洋大翻白眼,聂怀桑笑问道:“童儿,这关是如何过法?” “那就听仙督自己选了。”童儿道,“可以过文关,也可以过武关。” “我们这回要救三个人,一个是治内伤,一个是治脸,还有一个是治死后魂魄不得往生,”薛洋又抢先道,“一文一武便是都过,不还少了一关?” 童儿道:“仙督好贪心啊。你们可以选三者中间弃了谁嘛。” 蓝曦臣此番没带人马,蓝氏就他和蓝景仪两人同行。他坐在一骑银鞍白色良马上,本一脸心事重重,此时看着薛洋,不由心中奇怪:怀桑那些属下个个对他恭谨异常,独独这个成美却是举止随意,与其说把怀桑视为仙督,不如说视为朋友,这是为何? 他再看薛洋时,只见薛洋一举一动都是随性不羁,笑时露出两颗虎牙,言谈全无世家子弟的繁文缛节,边说还边掏出甜点往口中送,有种无法无天的气韵,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有趣之人。 聂怀桑并不正面交谈,只淡淡吩咐道:“等会便要劳烦诸葛先生连救多人,诊金先奉上了。” 他一声令下,顿时有聂氏家仆抬着四口沉重的箱子出来,并当场打开。只见日月照耀金银台,足足四大箱金子,每箱皆需十名壮汉共抬,满满放着千金金砖,将竹林都照出金灿灿的颜色。 童儿也没见过如此大的手笔,一时无法立刻退回一箱。 “劳请童儿亲手将这件东西转给胡家主。”聂怀桑将引魂宝鉴送上,轻描淡写道,“便当不净世对平龙岗连续医治三位病人劳苦功高的额外酬谢。” 如此贵重,聂怀桑只随意让他转交,一字不提钱财,却豪富得让人膝盖发软。 童儿接过引魂宝鉴的手微微颤抖。胡氏一心飞升,对富贵名誉爱理不理,但引魂宝鉴是通灵神物,聂怀桑这样投其所好,重礼砸人,他已彻底没法拒绝了。 聂怀桑等他将镜子一接到手里,立刻毋庸置疑道:“先礼后兵,先过文的那关。” 轻描淡写几句间,童儿已不由自主跟着聂怀桑的节奏走,差人将金山宝鉴搬入竹林深处,对聂怀桑语调客气起来,作揖道:“走入这片竹林,仙督及诸君便是入平龙岗了。胡氏属木,五行相克,金克木,所以按规矩,请各位先将金属铸成的兵刃缴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聂怀桑默不作声,高高站在马车上。他表情未变,依旧摇着扇子似笑非笑,但周身逐渐渗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来。 童儿硬着头皮,弯腰更甚,主动解释道:“胡氏自古避世,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入乡随俗,还请见谅。” 过了许久,聂怀桑才从鼻中轻轻“嗯”了一声。 童儿领人前来收缴诸人兵刃,傅三月的佩剑“阳春”,李飞音的佩剑“春静”都解开递上。薛洋看着童儿朝自己走来,对晓星尘耳语道:“道长,这林间垂着白绸。”晓星尘对薛洋微微颔首。童儿走到两人跟前,薛洋怒极反笑,将降灾交给童儿时,握了握童儿的手,加重语调道:“小孩,我这把剑,你可要好生看护啊。不然呢,我们走着瞧。”他说的时候甚至嘴角上扬,可童儿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立刻背着他转向晓星尘,薛洋待他一转身,自己也往外走了几步。晓星尘将霜华解下时放在童儿掌心却不松手,童儿取了几次也取不动,正要开口,晓星尘却松了手。童儿识相地离开晓星尘时,薛洋正好去而复返,又挨着晓星尘站住。轮到乌晚风时,乌晚风甚为不舍地拔出剑看了看,只见这把乌氏传家宝剑“无垢”通体透明,是以晶石淬炼铸成,剑身靠上有颗泪珠形状的镂空,晶莹剔透,剑如其名。当年s,he日之征,乌氏满门战死,赤锋尊只身三进三出,才拼死从温若寒手下夺回了无垢,乌氏家主乌弄风临死前咬破手指,歃血起誓乌氏世代效忠聂氏,并请求赤锋尊将无垢带回邯郸,交给长子乌弄影。 童儿见乌晚风满是眷念,出言讥道:“无垢公子连恩师颓败的氏族都能舍之不顾,倒舍不得区区一剑吗?” 蓝曦臣闻言一震。 往事如风,乌晚风压下回忆中蓝启仁失望憔悴的神情,一言不发将无垢交给了童儿。 无垢公子不卑不亢,淡淡道:“蓝氏衰败,不是我能救的。” 童儿接过剑,有些不屑,继续激他:“怎么,一个窃书贼而已,无垢公子这就怕了。” “纵然蓝氏秘技尽失,为天下人所共享,但天下人不过新习,再苦心钻研,也比不过一生勤练修行的蓝氏长老们。只要蓝氏各大高手齐心协力,将毕生研习蓝氏秘诀的独家心得、窍门汇总,在此基础上切磋共谋创新改进,蓝氏依旧技高天下人一筹。”乌晚风平平静静道,“可惜,温家火烧云深不知处那次,连家主带好几个顶级高手都遇了难。血洗不夜天城,魏无羡又杀了蓝氏几大顶级高手,剩下的蓝氏宗师,不过三十位长老而已,又全被含光君不留余地一一重创,他们内丹受损,再也无法重现巅峰状态。” “我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常常感叹,放眼整个蓝氏,除了双壁,找不出第三个能排得上号的高人,以至苏涉说反便反。蓝氏双璧论单打独斗,我不是对手,可我当年十七八岁,已常感慨双壁为何看不透蓝氏盛状岌岌可危,更不懂不夜天城滔天大祸,为何泽芜君竟还能护着含光君。”乌晚风道,“从含光君自相残杀蓝氏所有长老开始,蓝氏注定一推就垮了。”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他道,“我如果早生十年,为了回报恩师,就算肝脑涂地、血jian当场,也要拼死挡着含光君的。” “可我毕竟,爱莫能助。” 无垢公子对童儿道:“恩师如此厚我,你以为,我不想帮蓝氏吗?”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非我一人的天下。”乌晚风道,“秦失其鹿,天下人共逐之。即便蓝氏当了仙督,能有聂氏桑柔盛世的气象吗?” “温氏便是前车之鉴。”他道,“德不配位,必受其殃。” 蓝曦臣心中剧痛,一时险些从马上栽下来。蓝景仪连忙扶住他。 他泽芜君盛名在外,长着一张俊美绝世的皮相,许多少女,便将他同三毒圣手江澄并列而论。 江澄以一人撑起整个云梦,面对魏无羡,何其忠义两全,始终牢记宗主重任。 可他呢,画皮之下,优柔寡断,和江澄完全不是一路人。 就像他当年没能狠心阻止义弟金光瑶,导致聂明玦死无安宁。 他也没能狠心阻止亲弟蓝忘机,导致全族三十位长老在他这个宗主眼前,一一金丹崩裂。 他这一生,便全败在弟弟身上了。 “无垢公子的策论天下第一,在云深不知处学成时,蓝启仁觉得满分尚不足够,给你在满分之上又加了十分。”童儿心服口服道,“君子如玉,目光如炬,不怒不悲,在下佩服。” 童儿来到蓝景仪身前,望着蓝景仪腰间道:“空的?”蓝景仪神色一紧,偷偷看向聂怀桑,聂怀桑对蓝景仪使了个眼色,蓝景仪顿时神色坦然,张开双臂没好气对童儿道:“是啊,金麟台之变时,我的书香被含光君的避尘一剑劈成两截,你看不到啊?” 他大咧咧咧指着脸上伤口,凑到童儿眼皮底下,口中道:“喏,看清楚了没?还要问吗?” 童儿“啧”了一声,躲开蓝景仪,去收蓝曦臣的朔月。蓝曦臣此次出关,本因自己沉郁闭关而不理蓝景仪毁容一事万分愧疚,一路对蓝景仪百般关注爱护,方才蓝景仪与聂怀桑转瞬即逝的眼神来往全被他看去。他一边淡淡将朔月交出,一边心中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怀桑和景仪竟然暗暗交好了?金麟台之变前,怀桑月月来云深不知处找我,为何从不对我这个宗主提及他与景仪是忘年交一事? 蓝景仪心思单纯至极。怀桑,你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蓝曦臣想,还是说,你已经从他身上得到了你想要的? 童儿最后来到江澄和聂怀桑身前。江澄握紧三毒,满面怒容,奈何明白聂怀桑救兄心切,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三毒交上。童儿如释重负,走到聂怀桑跟前,聂怀桑却将手轻轻搭在若愚刀柄之上,笑吟吟道:“谁敢?” 此言一出,不怒自威。 聂怀桑目视前方,似乎不经意地理了理袖口。唯有仙督才能穿着的江山海潮纹在他赤红色长袍的袖口上流光起伏,如惊涛拍浪,暗示他仙家至尊的身份。 敬你三分,给你颜面,求贤若渴。 但我是仙督,我是君主,尔等称臣。 童儿嘴角微微抽动,青涩的脸庞浮现一抹难以掩藏的敌意,道:“看来这回的仙督,较以往的厉害。” 胡氏素来自诩方外,连百家向仙督进贡之事都特许免掉,是默认的传统。听他口吻,似乎以前也有仙督前来拜访,并乖乖被缴了兵器。 “这回的仙督,恩泽南阳的,会较以往,多上许多。”聂怀桑微笑着,忽而话锋一转道,“不当仙门氏家,便无需被仙督拘着。” 他此言一出,江澄、蓝曦臣、晓星尘、乌晚风、李飞音及百来人都身形微动,目光投向胡氏一行人。 诱之以利,胁之以威。 童儿见他眼神,讪笑道:“仙督里面请。” 聂怀桑横刀腰间,微笑道:“有劳童儿。” 童儿放松身侧拳头,掌心全是冷汗。 以前天下都说,清河双聂,并无半点相似。 如今方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众人在竹林中穿行,由童儿领路,顺风顺水地按五行八卦要诀避开各种迷阵,终停于竹海中央开辟的一处花园。这花园极大,设有石亭石栏、石桌石凳,供人赏花赏月。此时入冬已有将近一月,但园中引入地底温泉,又设有各种暖盆,竟如一间温室,供养满园花卉,四季鲜花怒放。薛洋手贱,摘下一朵金星雪浪别到晓星尘耳旁,晓星尘捉开他的手,轻声责备道:“不取自攀,可是君子所为。”薛洋满脸“反正我又不是君子”的表情,晓星尘却像长着眼珠能看见般,立刻道:“今晚我们的功课是《论语》。”薛洋脸色顿时惨白,将那朵金星雪浪马上摘下扔得远远。 蓝景仪对蓝曦臣道:“宗主,好奇怪,这园子我依稀觉得十分眼熟?” 蓝曦臣皱眉摇头,倒是江澄突然朗声道:“莳花女,一别十余年,可还记得我?” 蓝景仪叫道:“啊啊啊,对了,这和潭州莳花女园子的布置一模一样!难怪去岁我们到潭州时,满园荒芜,原来是被胡氏悄悄迁走了。” 随后便将自己恶补的《莳女花魂》诸多记载一一讲给众人。 蓝曦臣对他微笑道:“整个云深不知处,就你书读得最多。” 蓝景仪道:“思追现在也读书颇多了,他还背着我偷偷读。” 原来他和蓝思追情同手足,素来一个爱书,一个爱琴,谁料潭州那夜,他听蓝思追背着他看了这种有趣的奇闻异录,先是听得津津有味,回过神后又很是气恼,蓝思追安抚他道:“景仪你看的书多,我见贤思齐,于是背着你,按你平时看书的路子稍稍多看了几本,也是想和你更旗鼓相当——我们不是自幼约好,要当新一代的蓝氏双壁吗?”这才又高兴起来。从潭州回姑苏后,蓝思追什么事都放下,先将《莳女花魂》找出来借他看,到此,他的不高兴便彻底烟消云散了。 江澄自出生以来,属近日心情最好,听蓝景仪叽叽喳喳说这些少年闲事,也只觉得有趣热闹,心中想:还好阿凌不在,不然听蓝念一个劲说蓝思追,估计又要气出大小姐脾气。 想完之后,继续喊:“莳花女!莳花女!”但花影重重,并无人影。 蓝景仪道:“一定是魏无羡连续二十多次s_ao扰人家时,你也陪着,导致她连你一起讨厌了。” 江澄啧了一声,低骂道:“这个魏婴,就会给我坏事。” 童儿此时道:“这确实是家主十数年前给莳花女新置办的园子,就为了助她逃离夷陵老祖的魔爪。” 晓星尘道:“胡家主可真是惜花之人。” 童儿道:“我们惜花,花却不惜我们,这一关还是过不了。” 聂怀桑敲着折扇,扬声对花丛深处说了几句十分高明的奉承话,可莳花女依旧不买账。 她可不是女修,仙督管不到他。 正在头疼,蓝景仪突然道:“菡萏姑娘,你就帮帮忙吧,我这脸一天不好,大小姐就总是说我命中注定不能在蓝氏终老。” 他此言刚落,满园繁花立刻摇动。众人喜道:“莳花女答应蓝景仪了!” 童儿道:“原来莳花女叫菡萏啊。蓝小公子,你若不说,我们可不知那花圃的诗人主子,给莳花女起了这个名字。她幽居百年,遇见一个能唤出她本名的人,当然心中喜悦,不计较魏无羡的事了。” 蓝景仪一脸嘚瑟,口中连连谦虚道:“其实多看几本书就能查到的,也没什么。” 聂怀桑摇着扇子,笑道:“这回啊,给你蓝景仪记头功。” “这第一关,请仙督听好。”童儿道,“莳花女会将一朵她认为合适的花赠予应得之人,请你们派出一位风雅才子,在她每抛出一朵之时,立刻写就一句诗赋,既要指花,也要指人。” 乌晚风道:“我来。” 童儿道:“每一句诗,必须赶在下一朵花落地之前完成。也就是花出即笔落,腹有诗书泼墨便成。” “这恐怕要曹植在世才能做到了。”乌晚风道,“属下……无能。” 傅三月道:“这有何难?我来。” 童儿道:“且每一句诗,须用上不同的字体。每种书法都须上佳,并要与诗中所指之人匹配。” 傅三月字写得那叫鬼见愁,立刻缩回去道:“我也不行。” 童儿微笑道:“谁来?” 聂怀桑心中想,糟糕糟糕,捏造各类笔迹我在行,可我记性差,什么书都背不下,脑中一首长诗都没有,还搞什么七步成诗? 蓝曦臣走到正在伤神的聂怀桑身边,按下万千思绪,温柔道:“怀桑别怕,我有一员上将,定能不辱使命。” 江澄瞪视蓝曦臣,蓝曦臣是个傻白甜,毫无察觉,笑道:“蓝念小公子,该你大展身手了。” 说完笑了笑:“他说自己一手好字,是被叔父罚抄家规时练出来的,只用一种字体,他嫌弃太枯燥了,更难熬。” 对乌晚风道:“无垢公子你看,四千条家规,并非一无是处。” 乌晚风恭谨道:“晚生口出狂言,请蓝宗主——” 蓝曦臣打断他的话,诚挚道:“无垢公子,你说的并非狂言,全是金玉良言。” 乌晚风先是一呆,随后对蓝曦臣心悦诚服地点头致敬。 薛洋击掌道:“好好好!这个蓝景仪,比蓝思追那个小含光君好,我喜欢——道长,你喜欢谁?” 晓星尘冷不丁被他问,脱口而出道:“喜欢你啊。” 说完顿时面如血色,神态极为后悔失言,背过身去。 薛洋又被撩得七荤八素。 众人全都默契地远远避开他俩。 此时花圃中步出一排打扮风雅的妙龄女子,在蓝景仪面前一一布好作诗所用之物,光毛笔便挂满一个大号笔架。 这些女子全都身量窈窕、衣香鬓影,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李飞音看着她们,随口对傅三月道:“她们都没你漂亮。” 傅三月十分动容,紧紧牵着李飞音的手。李飞音道:“再用力点!” 傅三月道:“嗯。” 一只桃花忽而朝傅三月掷出。 蓝景仪提笔便写“我寄人间字满笺,不绽瑶池绽庵间。”他的笔势跌宕秀逸,无一丝女气,笔力峻激,自成一派,依稀能在妙处看见揣摩王羲之及卫夫人书法的痕迹。 蓝曦臣知晓星尘看不见,蓝景仪一边写,他便一边无微不至地告知晓星尘文字为何,道:“用的是薛涛字体。” 晓星尘道:“妙极了。” 这诗通篇没有桃花二字,但从字体到内容,化用了两位文人典故。一位是创出桃花笺的薛涛,另一位则是桃花庵的主人、写就《桃花庵歌》的唐寅,所以咏的正是桃花。 傅三月胸无大志,生平就爱读书和写戏本,且写文速度惊人,若有闲暇,能连续日更三万余字,李飞音便是她的铁杆读者,说她“字满笺”,再贴切不过。而她主动请辞江氏大族,投靠聂氏属族廊坊李氏,自然是“不绽瑶池绽庵间”。 蓝景仪刚写完,一朵猫脸花便凌空抛向李飞音。李飞音是个猫痴,与傅三月闺房作乐时,常非说自己是一只猫所以起不来床,一见莳花女以猫脸花赠自己,顿时眉开眼笑。 蓝景仪也听过聂怀桑当年封猫赠飞音的趣事,当即哈哈一笑,挥毫写就“繁花生成小狸奴,九命曾当百万师”。笔画左行如曲波,右行笔锋开张,所书是诸葛亮写《出师表》时用的汉隶。 民间流传猫有九命,蓝景仪作诗,承的是李飞音儿时在温氏献祭中活下来的传奇。李飞音为报救命之恩,对聂氏忠心耿耿,蓝景仪用隶书,十分合适。 一朵二乔抛向乌晚风。蓝景仪将笔汲满墨汁,写“双生一花枝,共瞻人间事”,前半句用了哥哥蔡京的书法,后半句用了弟弟蔡卞的书法。 蓝曦臣接到的花是一枝高雅皎洁的白玉兰。蓝景仪立刻换了一只极细的笔,用卫夫人簪花小楷写道:“幽兰踞空谷,云深卧清池。” 他下笔如有神,惊才绝艳,此时众人只觉这少年持笔卓然,云纹抹额随风而动,雪白的云深不知处家服出尘脱俗,更显得腹有诗书气自华,脸上那道剑痕也无损他本就端正明丽的容颜。 他和蓝思追被百家认为是蓝氏双壁的继承人,但论起在外的名声,不及蓝思追一半风头。今日得此一见,才知二人为何自幼交好、引为知己。 本就是,旗鼓相当。 一束梨花遍体纷纷,落在晓星尘白得发光的肌肤上。蓝景仪额头冒汗,拿笔的姿势却甚为端正有力,提笔写“霜华坠地一岁去,梨花满树待来春”,那字纤细至极,也灵动至极,竟是极为难学的瘦金体,而蓝景仪小小年纪,字迹已足以乱真。 江澄对聂怀桑道:“怀桑,你可知这几年,江湖中的小辈,除无垢公子,就属阿凌和蓝思追最为出挑,已隐有齐名之势,人称‘动金凌,静思追’。可阿凌得知后却发大小姐脾气,我挤兑他说,蓝思追与你齐名你还不满意,你想要和谁齐名?阿凌嘟嘟囔囔好半天,才说,我看那个蓝念还勉勉强强吧。” “这话换我昨日听,还觉得阿凌喝醉了说胡话。”聂怀桑道,“今日看来,却觉得阿凌真乃伯乐一枚。” 一朵昙花落在薛洋头上,蓝景仪本就紧张费神,顿时傻了眼,心中哀嚎道:“这个成美是突然冒出来的人,我又不熟,天呐,该怎么写?!”可千钧一发花已落下,他将心一横,下决心道:“那就随便乱写吧!” 当下大开大合,换了一只巨笔,力透纸背,用张旭的狂草写就“此花归长夜,一夕偿相思。”写完之后心中一凉,想道:虽是咏昙花,可这也太不祥了,简直每个字都在说人家短命,完蛋,肯定过不了关,早知道我就换一句写了。 可莳花女却很买单,这次从水中抛出一朵延药睡莲给江澄。蓝景仪想果不其然,用气势庄严雄浑的颜体写道:“满江紫透三千世,飞扬跋扈莲中雄”。 他写完之后,有些心猿意马地想:下一朵也该是我的了吧。不知莳花女会以何花赠我?该不会是……抓破美人脸? 他不过一个走神,聂怀桑便接住一枝花团锦簇的夹竹桃,江澄立刻拿起那花道:“怀桑小心,这花看着可爱,其实有毒”。颜筋柳骨,蓝景仪平素练书法都是颜体写完就写柳体,实在仓皇,耳听江澄一说又分了神,本能便用骨力遒劲、结体严紧的柳体写了一句“血孽生出繁花俏,笑傲高枝满天下”,自觉狗屁不通。 最后他终于迎来了莳花女预示自己一生轨迹的一朵花,那是一朵他再熟悉不过的,金星雪浪。 他大出所料,呆呆望着那花,喃喃道:“我的怎么会是金星雪浪?大小姐才是——” 蓝曦臣见他本来笔落惊风雨,一见金星雪浪就神不守舍,扬声道:“景仪,快写!” 蓝景仪满心都是金凌那张顾盼神飞、高贵不可言说的俊脸,落笔写:“金为花蕊玉为骨,三千宠爱此花知。” 他终于,写完了。 莳花女再无动静,无可无不可。 他最后的字体自成一派,风流写意,连乌晚风都没见过。 童儿迟疑道:“蓝小公子,这字是哪家书法?” “这是我自己的笔迹。”蓝景仪放下笔,只觉虎口发麻,理直气壮道,“写我自己,当然是用自己的笔迹。” 他看着最后那张墨迹未干的纸,脸上微微一热:三千宠爱…… 原本静谧无声的众人却突然齐声喝彩起来,将这名少年围在中间,聂怀桑道:“蓝景仪,你这次头功!” 众人交口称赞,蓝景仪一开始是连连谦虚,随后逐渐面露得色,失言道:“可惜他不在。” 晓星尘耳力超群,问道:“你说谁?” 蓝景仪顿时觉得连云纹抹额都发烫了,心虚道:“我说……思追。” 他和蓝思追从来形影不离,从他记事开始,还从未和蓝思追分开这么久,自然甚为想念。 童儿道:“蓝兄真了不起。我这便去报诸葛先生,等会先生自当告知仙督解救赤锋尊的方法,即便无法以汤药救济,先生也会亲自去封棺之所想法子的。” 童儿对蓝景仪的称呼变成了“蓝兄”。 正说着话,一枝羞答答的春杏却勾住了蓝景仪后颈处的衣领。 童儿先是一怔,随后道:“蓝兄好福气,莳花女问你想不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菡菡菡菡萏姑娘!”蓝景仪欣喜不已,连连点头,便被那枝杏花勾入了花林深处。众人朝里张望,只见一道绯裙身影娉娉婷婷浮现在花间,与蓝景仪面对面站着,几乎带着柔光,隐约可知风姿美丽,只是花影层层,看不清楚面目。 片刻之后,蓝景仪再走出来时,一副少年人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 江澄心中叹气:真是好在阿凌不在,不然一定大小姐脾气又来了。 聂怀桑收敛笑意,对童儿道:“下一关便是看晓道长的病,我们和谁武斗?” 童儿抿唇一笑道:“在下。” 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倾城02.丐纵游侠意,破群豪戏。 自兹失所往,豪英共为诟。 既非古风胡,无乃近鸦九。 ——唐·元稹《说剑》 “应怜屐齿印苍苔,还是作个惜花之人,”童儿扬手道,“仙督,校场请。” 蓝景仪将那朵三年不谢的金星雪浪宝贝地藏入怀中,连连点头,生怕待会拳打脚踢伤了莳花女园中一根小草,跟着走了。薛洋把玩一会手中昙花,边走边将那花别在晓星尘鬓旁,口中道:“这回我可没不取自攀。”晓星尘脸色逐渐泛红,露出羞耻神态,伸手想将昙花取下,薛洋却眼尖嘴快道:“道长这样可好看了,我喜欢看。”晓星尘微不可闻道:“流氓。”手却挣扎半晌,到底没有将花摘下。白花映衬男人雪肌上越来越浓的红晕,薛洋确实没说违心话,逐渐看痴迷,此时晓星尘忽将袖中那枝梨花抽出,飞快cha入薛洋用红发带高高束紧的马尾辫中,轻声道:“我也喜欢看你这样。”他是个瞎子,眼上还蒙着厚厚白布,薛洋先是一呆,后噗嗤一笑道:“明月清风小流氓。”却堂而皇之cha着那枝一点也不配他五官、穿戴的洁白梨花,毫不在意地抛头露面。 这三人旁若无人,满肚肠风花雪月,而他们的伙伴则面面相觑,心思沉重。童儿望之不过十四岁上下,在场诸人,除蓝景仪外,都足足年长这孩子好几大轮。领队诸君,不是宗主,也为家主,更有些三尊、圣手、公子之类的高洁招牌,皆有自己的骄傲和责任,与一名默默无闻的黄口小儿对战,胜之不武,输了更是在天下人面前丢尽家族颜面,十分难办。 “怀桑,我本早想好武斗时上,”江澄脸色僵硬,抚摸指上紫电,对聂怀桑低声道,“但少年人根骨还未长好,若被紫电动真格地抽到一次,他一世的修为恐怕要半毁。” “无妨。”聂怀桑垂眸,看着前方在竹林间领路的小小青衫背影,先是沉默片刻,后握住江澄的手,仰头对江澄笑道,“再毫无爱心的人,一旦陷入爱河,便会心情愉快、柔软肝肠,恨不得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你是扫地恐伤蝼蚁命,我也爱惜飞蛾纱罩灯,嘿嘿,都一样。” 江澄望见聂怀桑满面天真娇弱,握着自己的手因恐慌无措而微微颤抖,却还要来宽慰内疚的自己,只觉得对聂怀桑的满腔爱意已经到了痴狂的地步,他根本无法自控。 “你别笑了,一个阵不会画、刀御不稳的笨蛋。”江澄担忧地看着聂怀桑,突然转头,冲聂怀桑另一边的蓝曦臣,颇为不情愿地凶声道,“泽芜君,怀桑是你弟弟,等会你上。” 泽芜君和含光君并称蓝氏双璧,修为沉定绵宏,不会打不过一个孩子。 “啊,”白衣美男宛若谪仙,蓝曦臣握紧手中白玉洞箫,微微蹙眉,展露些优柔寡断庙中菩萨般的神色,愧疚道,“对一个孩子出手,我实在做不到。” 江澄立刻瞪视蓝曦臣,聂怀桑面沉如水,耳听属下各抒己见,默不作声。 平龙岗的校场并不宽阔,依旧无墙无门,是从竹林中辟出的空地。此校场不若一般校场方正,却是圆周之形,且场中还莫名其妙留下数十棵竹子。这些竹子高矮不齐,有几株甚至只是竹笋,似乎没有章法,但又乱中有序,且栽种的方式不知为何,众人都觉得万分熟悉。 童儿环顾众人,很高兴看见张张一知半解的迷糊脸孔。聂怀桑瞥了翘尾巴的童儿一眼,拉着江澄衣袖,犹犹豫豫道:“阿澄,为何我一见这个校场,就总是觉得隐隐眼熟,似乎还是和你一起来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江澄心中一动,扬声道:“本以为胡氏富有奇门遁甲,原来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局梅花桩而已。” 他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心想难怪眼熟,这圆形的校场,这错落种植的高矮修竹,不正是他们三岁开始便要每天勤学苦练的梅花桩吗?不过以竹替了木桩而已。 可就连这最基础的梅花桩,少年聂怀桑都练不好。少年江澄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期间数月在大考前拼命教聂怀桑练梅花桩,被聂怀桑的笨拙气得屡屡怀疑人生存在的意义,最后将聂怀桑粗暴地推在一根木桩上,凶神恶煞一掌拍于聂怀桑头边,吓得他扇子都掉了。估计在云深不知处的梅花桩上,江澄还能找出自己当年大发雷霆拍出的掌印。 “三毒圣手好眼力,晚生佩服!”童儿敛去狂妄,展开双臂,径直从地面后退而飞,升到最高的那棵竹子,双足压弯竹干,稳稳站住,扬声道,“大道至简,我们就比最基础的梅花桩。” 他边飞边说道:“规矩是,一次派出一人,共计十员来战,只要有一人将我击败,便是过关。” 竹子摇曳细韧,这童儿双足稳稳踩弯竹干,身形稳健、气息平缓,众人纷纷心道:好定力、好轻功。 蓝景仪道:“仙督派谁——哎呀!” 童儿话音刚落,一道雪白的身影已翩若游龙,飞快地跟上。蓝景仪还没问完话,此人已经飞到空中,实在出乎意料。 那人停在童儿对面稍矮一寸的竹子上,上去的速度只用了童儿一半,所处位置反倒高出童儿一截。众人定睛一看,原来这人一丝一毫也未压弯竹干,用了一只足尖,笔直点在竹子顶端,纹丝不动地单腿站立。 树下有好几道声音忍不住立刻喊出来:“好定力、好轻功!” 童儿自恃年幼,万万没想到明月清风晓星尘会对战自己,脸色大变,抱拳道:“你——” 晓星尘一听见童儿出声,便知方位,足尖立刻轻点竹尖飞身而上,并指为剑,毫不犹豫地沉静着脸,向童儿神庭刺去。童儿堪堪避过,边飞边叫起来:“你怎么不按规矩,先抱拳寒暄一番!”晓星尘循着声音就飞过来,脸上温柔如水,手指直取他百会x,ue,没有一个字废话说。 薛洋哈哈大笑,旁人瞠目结舌。 神庭、百会,可全是死x,ue! 霜华一动惊天下。在场诸人中,有些小辈并没亲眼目睹晓星尘十四年前夜猎的绝代风华,但眼看晓星尘白衣蹁跹、婉若惊鸿的天人之姿,满脑子又都只这一句话,和十四年前亲眼目睹晓星尘出手的他们的那些前辈,没有丝毫区别。 晓星尘的身姿灵动至极、纤细至极、又直接至极,他黑发披散,只用一根雪白的发带松松在脑后挽了挽,随风舞动,宽大的云袖和下摆就像仙鹤展翅,足尖不断踏过棵棵翠竹,连一片竹叶都没惊落。这打斗被他使出了舞蹈的美感,看他细细听辨童儿方位,左手优雅地在身侧拂开竹叶,右手行云流水地探出,仿佛看见明月出云、清风拂面。 江澄心想,这样惊世的身手,不知同当年在莲花坞与我过招的神秘高手比,谁更胜一筹。 到第三招时,童儿走投无路,怒吼道:“我一直在让你,你还打?!” 旁人听见这话,就算不停手询问,也会惊疑不定一番,但晓星尘面色沉静温柔,没受丝毫影响,一指便要点上童儿膻中x,ue。 “不要下杀手!”众人被晓星尘惊艳得无法回神,聂怀桑上前一步,朝晓星尘咆哮道,“我要救哥哥,胡氏嗣子不能杀!” 薛洋立刻对聂怀桑竖目道:“不要吼道长!” 紫电化为长鞭,挡在了聂怀桑身前。 众人齐齐一惊,没想到这亲躬迎客的孩子是胡古月的曾孙,同时是下一任胡氏家主,也不知聂怀桑说的是真是假。 但心中绝望一片,想晓星尘出手如此凌厉敏捷,如何停得下来,与平龙岗的世仇是定然要结下了。 谁也没留意到,聂怀桑从未说过不敢开罪平龙岗,他说的其实是,我要救哥哥。 胡童闭目偏头,汗如雨下,却没有感受到预料中死x,ue上致命的一击。 他缓缓睁开眼,见晓星尘轻轻巧巧站在对面竹梢之上,一脸柔和,左手负在背后,云袖被林风吹动出飘逸形状,右手轻轻巧巧刚好收回。 聂怀桑长长松了口气。 万籁俱静。 收势比发势更难,晓星尘收放自如,面不改色,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晓星尘心平气和道:“我没想杀他啊。” 胡童是个少年人,立刻大声反驳道:“你、你不要脸!” 晓星尘面露十分诚挚的困惑表情:“为何?” 胡童被他怼得说不出话,蓝曦臣扬声道:“晓道长,武艺切磋,点到即止,何必招招致命?” “点到即止?”晓星尘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句话十分新奇,道,“我不会啊。” 他声音清越,容颜清丽,气质温柔如水,微微偏头,像不谙世事的赤子:“我方才那样,便是招招致命吗?” 众人这才想起,晓星尘本是山中避世之人,武功招式自然是师尊从小怎么教、他便怎么学,红尘的人情世故浑然不知。听童儿说完规矩,他的武艺是在场最高,当然义不容辞飞身便上,什么以大欺小、规矩细节、抱拳寒暄、边打边说话之类的事,既然和过关的规定无关,他一心想着取胜救人,自然当做奇怪的分心之事,理都不理。 明月清风晓星尘,侠名遍传天下,在场诸人,连泽芜君蓝曦臣本都有找他切磋比试一番的心,见状顿时打消,心中连连咂舌道:这抱山散人到底是个什么人,教徒弟的路子这般狠辣,难怪教出延灵道人和藏色散人这样的徒弟来! 晓星尘困惑不已地站在竹梢上,既不愿杀人,又不愿退出,大感山下世道奇怪。他微微思量,问道:“三毒圣手,要不你来?” 江澄冷不丁被点名,顿时一惊,将紫电收起,为难道:“这以大欺小的事,有损江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清誉。” “叫你和他比,你比就是了,输便输,赢便赢,”晓星尘莫名其妙道,“与家族声誉何干?” 众人不知如何解释,因为理论上晓星尘似乎说得万分有理,蓝景仪更是叹气道:“这种事情,恐怕只有从来不将江湖道义放在眼中的夔州小祖薛洋在世,才能跟晓道长讲得清楚了 。” “道长,”晓星尘正在云山雾罩,忽听一道声音十分有把握道,“你将胡童想成我,便可以继续打了。” 说话的人正是薛洋。 晓星尘耳听这话,立刻露出明白的表情:“这下我便会了。” 他根本不来抱拳寒暄那套,又是飞身欺上,众人见他身姿,齐齐开口道:“对了对了,就是这样!” 胡童早有准备,竟丝毫不想同他纠缠,慌不择路地狂逃疯避,一口气道:“我不同晓星尘比,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可是他开打前的规矩里并没有这一条,晓星尘自然不会搭理他。聂怀桑带来的一众人马,见状纷纷暗爽偷笑。 胡童被这样的晓星尘逼得没法,将心一横,大声托盘而出道:“晓星尘是给曾爷爷留的,我不能动他!” 此话一出,又是满堂惊讶不解,晓星尘却温柔文静道:“那你自己跳到地上认输,便不用跟我打了。” 这下,连江澄都绷不住笑了一声。 胡童一呆,随后只觉得鼻子发酸,十分想哭。 “你既然不肯自己认输,”晓星尘抬高双指,心安理得地继续欺负小孩子道,“那我继续。” “换人。”突然一道颇具书卷气的声音发出,“晓星尘是留给家主的,其他人都不能碰,请仙督换人过关。” 在竹林掩映间,一位衣着儒雅的男子,坐在轮椅之上,身后立着一对青年男女侍奉在侧,正是他在说话。 “虽然少主没说这条规矩,”只见这名男子剑眉星目、宽肩窄腰、面如冠玉,有张让人挑不出一丝错的周正脸庞,气质较江澄多了一份温柔、较蓝曦臣多了一份果断,继续道,“但我才是施药救命的那个人。所以我说的话,才是真正的规矩。” 在场高手如云,竟无人知道诸葛平是何时推着轮椅来到校场的。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13节 晓星尘足尖轻点,灵动掠身,转眼便悄无声息地落回地面。薛洋立刻低声问他:“道长,你的身手,和延灵道人比如何?” 晓星尘刚想开口,突然回头往诸葛平的方向望了一望。 诸葛平见状微微一笑。 他本就是世家公子榜榜上有名的美男,一笑更是英俊儒雅。 晓星尘又回过头,答薛洋道:“听师尊说,延灵师兄能在我的霜华剑下走五十招。” 薛洋算道:“延灵道人是在百招上下才被胡古月砍死的,按理说,胡古月打不过道长。” 晓星尘正欲答话,又突然回头望向诸葛平方向。 诸葛平挥了挥手,突然道,“曲有误,周郎顾。” 这番对话没头没尾,晓星尘却听懂了,淡淡道:“不敢。” 薛洋看不得他二人这番样子,扬声道:“你们家主口气倒是大,只是拳怕少壮,他年过期颐,如何打得赢道长?” 诸葛平答道,“要打败一个人,并不只靠拳打脚踢——仙督,你说对吗?” “诸葛先生在问我吗?”聂怀桑道,“我不知道。” 薛洋cha嘴道:“什么叫道长是留给他的,其他人不准碰?喂,诸葛先生,我可告诉你,胡氏好歹也算仙门中有头有脸的古老大族,你们家主可千万不要做出什么为老不尊的事。” 诸葛平对薛洋道:“这位小友,何必来套我的话?你们还是派人过关吧。” 薛洋面不改色道:“什么套话不套话的,不过是些吃醋之语,你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心思才这么重吗?” 诸葛平并不搭腔,只定定看着聂怀桑。 薛洋又骂了几句南阳平龙岗胡氏出尔反尔、输不起甚至见色起意,他素来牙尖嘴利,胡童听得火大,可诸葛平全当春风拂面,不置一词。 糟糕,他不再上当了。薛洋心想,他说要打败一个人,并不只靠拳打脚踢,何解?反正无论等会发生什么,我都守在道长身边看护他。 蓝景仪道:“换我上!” 他一跃而起,身形与地面平行,双脚交替沿着一株茂竹借力蹬踏,展臂也来到竹冠间,对胡童抱拳道:“你我年纪相仿,蓝氏门生蓝景仪,特来指教。” 蓝曦臣也想知道蓝氏功夫与胡氏功夫比之如何,握紧裂冰凝神观战。 双方像模像样一番寒暄之后,彼此凝视。 晓星尘等了半天,问薛洋道:“怎么打起来没有动静?” 薛洋道:“没打,互相瞪着呢。” 晓星尘道:“啊?” “道长不用学,不过是一种彼此谦逊的客套,”薛洋撇撇嘴道,“自矜出身名门,让对方先出手,以示礼让——这些正道人士脑子都有病。” 胡童忍不住道:“蓝兄,我无论如何是不会先出手的,你行行好,快出手吧。” 蓝景仪苦恼道:“可蓝氏家规说了,比武切磋——” 蓝曦臣扬声道:“家规我回去便请示族中所有长老,商议删减,景仪出手便是。” 聂怀桑微微瞥了蓝曦臣一眼,心中冷冷想,你是被晚风所言触动,决心振作重整蓝氏了吗?那我可要再用些毒计算计住你,就让你眼看蓝氏衰颓,郁郁一生才行。 蓝景仪技痒难耐,闻言欢呼雀跃一声,起身右手向前,一掌朝胡童面前拍去,正好对上童儿一掌,两人各自交换竹子落定。 蓝景仪呆呆看着自己右手,再抬头看向童儿时,满面不可置信神色,突然发狠,咬牙跃起,手中行云流水使出各种招式打去,但他若出拳,拳必碰拳,他若使掌,掌必对掌,就算用虚晃一招的轻功避敌,童儿也正好用轻功闪过他的虚招。 蓝曦臣脸色苍白,乌晚风喃喃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薛洋对晓星尘道:“无论蓝景仪用什么招式,胡童都立刻用一模一样的招式对阵,实在是太羞辱蓝氏守不住秘技了。” 蓝景仪对了几招,忽而怒道:“你欺人太甚,就没想过我也会别的?” 说完突然一改蓝氏惯常的出尘飘逸,熟练换上一套y柔但缜密的指法暴怒而出。 “这是金氏祖师金夫人的拈花手!”众人惊道,“金氏秘诀也被泄露了吗?” “别乱说。”江澄道,“这是阿凌教他的。我亲眼见过阿凌将自己的弓无猜给他玩,还手把手教他金氏独门的拉弓手法。” 拈花手需十指以柔克刚,尤重手腕灵动周转,运功依循吐纳起伏,蓝景仪那双看书写字的手如拈花而动,观之赏心悦目,但他虚虚拈花的指尖,却被童儿同样柔美的指尖勾住。 他二人同时使的正是一模一样、丝毫无差的拈花手中的那招“迦叶一笑”! 蓝景仪见胡童连金氏秘诀也会,突然气不可遏,起身用尽所有修为,向胡童一脚蹬去。 蓝曦臣识得这套脚法,是云深不知处禁书室中的一门秘技。蓝氏心字辈中,唯独蓝景仪和蓝思追获得许可,知道禁书室的位置,亦能修行秘术。 禁书室、禁书室……蓝曦臣突然想到一事,猛然一震,看向聂怀桑,心中惊雷般想起聂怀桑暗中与蓝景仪私交甚好的种种举动。 胡童又依法炮制将蓝景仪踢开了。 两人此时已在梅花桩上换了数株竹子,每一招都没有落空,但每一招都被一模一样抵消干净。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蓝景仪道:“你若ji,ng通百家秘技,我们打不过你。” 胡童刚要开口,谁知蓝景仪竟趁机偷袭,且这突袭的一招竟然是招剑法。 胡童不知蓝景仪为何要徒手用剑法相搏,并起两指又以同样的剑法硬上。眼看两人又要再次徒劳无功地相击,蓝景仪却面露得色,在他的双袖之中,各露出一道雪白的锃亮。 那是他的断剑书香。 如今是两把ji,ng致小巧的袖里剑了。这是聂怀桑在不净世对他出的主意,换恋旧而不愿舍掉书香的蓝景仪一阵感激。横手持双剑,蓝景仪眼看便要削破胡童双指,将人刺落梅花桩。 诸葛平厉喝道:“用华山之巅教你的那招!”胡童如得大赦,迎着剑锋的手指微微分开,牢牢将书香夹住,偏头躲过另一把短剑的平削,同时飞起一脚,将被他以手指禁锢身形的蓝景仪,当胸踹下树来。蓝曦臣飞身将蓝景仪抱好接住。 薛洋道:“终于露出一招胡氏自己的身法了。看来他也并不能徒手断剑,华山与宋岚的对招,果然只是故作玄虚引他上当。” 诸葛平道:“蓝小公子,你私挟兵刃入岗,犯了规矩,这脸今世是无人会医了,这便请打道回府吧。” 蓝景仪浑身一震,他方才只想着赢了胡童好医治晓星尘的内伤,并未顾及自己的脸。可他本是容貌姣好明媚的少年人,苦苦煎熬打气一年半,却还是换来终生破相的噩耗,心中十分难受,瞬间双目又shi又热。 众人目光齐刷刷聚于他处,却不知如何宽慰。蓝景仪低头抖了很短一刻,忽而扬起头来,一副满不在乎、笑容灿烂的样子,礼数周全而体面地告别,转身便走,步履轻快,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朵金星雪浪还盘在他胸前,被泪水一滴滴砸到,似乎滚滚发烫。莳花女允他的判词是“金为花蕊玉为骨,三千宠爱此花知”,可他自认面目丑陋,何来金玉其外,又何来三千宠爱呢。 他还不知道,待他用传送符回到云深不知处时,便将立刻得知兰陵金麟台金氏宗主金凌即将风光大婚,喜帖发遍天下的消息。 他万万没有想到,闻讯之后自己竟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情况十分不好。 而在病得生死一线之间,原本应该正在金麟台迎来送往、迎娶娇美新娘的那个人,穿一袭新郎红装,顶着一副不亚于他舅舅的晚娘脸,挽弓如满月,如炙火烈焰般热情明艳,硬闯进了平静多年的云深不知处,径直冲到了自己面前。 胡童虽然赢了第二人,却满面愧色,似乎被蓝景仪逼出胡氏身手,已是大耻。 这名少年将蓝氏、金氏各路招法使得炉火纯青,无论如何攻袭,他皆以同样招式回赠。若他ji,ng通百家武功,则不管是谁上场,都全然没有胜算。 胡氏这招下马威十分奏效,在场人人噤若寒蝉,既惊且惧,自危本族秘技是否也已被胡氏秘密学去。 折扇轻摇,聂怀桑气定神闲道,“晚风,你上。” 乌晚风看着聂怀桑,聂怀桑对他道:“莳花女方才允你一首判词,具体怎么说的我记不住,大概意思却很清楚——她怎么判,你怎么打。” 乌晚风抚摸袖中二乔。那牡丹上半边的花瓣艳若玫瑰,而下半边的花瓣仅着薄薄浅粉,一花而双色,故名之“二乔”。 乌晚风沉吟片刻,忽而顿悟,对聂怀桑拱手道,“多谢仙督指点!” 无垢公子于竹林之上,规规矩矩与胡童抱拳寒暄一番,道:“胡小少爷,你依旧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 胡童和他此时已各自折了一截长竹枝于手,道:“正是如此,你奈我何?” 乌晚风将竹枝抛上高空,左右手各接住一边,从中折断一分为二,左手以握匕首的姿势横执,右手以寻常执剑之势竖持,一横一竖将两截竹枝呈十字状立在面前,道:“那我便先出手了,胡小少爷看招。” 乌氏剑诀既重实战,亦重炫技,观赏性极强,十分华丽。乌晚风的第一招便成串地连挽无数剑花,只见右手竹枝被他甩成圈圈残影,正是乌氏无垢剑法中的一招“疏影横斜”。胡童亦甩动右手竹枝,同以疏影横斜相对,无数翠绿的竹叶翩翩飘落,观战诸人只觉得满目飞花。 两根竹枝毫无悬念地相隔,但乌晚风的左手却横着切了过来,大开大合挥了过去。这是他哥哥乌弄影前年去玉门关一带会见剑友后,闭关数月,融合塞上剑路风格独创的得意之作《塞上曲》中的一招“大漠孤烟直”。 这剑法前年方才问世,即便胡氏千百年来暗中搜集研习百家武功,也未必来得及学会这套。 众人看得屏息凝神。 可胡童虽略显慌乱失措,但以臂为剑,左手同样挥出一招“大漠孤烟直”,挡开乌晚风,衣袖登时被乌晚风手中竹枝抽破一道。两人错身过招,在梅花桩上换了好几根落脚竹子,胡童将手中竹枝亦用膝一顶,掰成两段。 乌晚风回首跃出,右手一招无垢剑法中的“暗香浮动”,左手立刻跟着使出塞上曲中的一招“长河落日圆”。众人见他双竹配合得天衣无缝,右手招式风雅花哨,四处挥舞极尽炫技之能事,左手招式悲怆大气,横劈竖砍力厚势重不全是中原剑风,一人迎敌竟似两人合璧,每一招都像另有一人在场,心有灵犀地补位出击。 江湖之大,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舞剑。 “不知他从小到大,每日看他哥哥舞剑看了多久,又经年累月地回味品鉴了几千几万遍。”李飞音道,“才能将乌弄影的一招一式,学得如此神形皆备,独自杀出了双剑合璧的功力。” 双生一花枝,共瞻人间事。 起初,聂怀桑的计谋奏了效,胡童左右手配合得远不如乌晚风,即便塞上曲和无垢剑法他都深谙于心,依旧被乌晚风打得节节败退,好几次险些失足坠地。 诸葛平竟浑不担心少主败退,一直颇有趣味地凝视聂怀桑。 数十招过后,局面逐渐逆转,胡童的招式越来越行云流水得心应手,隐隐有同乌晚风并肩的水准。 聂怀桑恍然大悟,闭上眼睛无奈道:“胡氏并没有窃取百家武功,只是胡童天赋异禀,对任何武功招式过目不忘,所以看了一遍便能学会罢了。” 如此以来,胡童反而越战越猛,乌晚风不懂其中关节,心绪渐渐大乱,被胡童反手压弯一根竹条后反弹起来,击中膝盖,落下树来勉强立定。 “已赢三人。”胡童单手推出一掌,掌心朝内,道,“谁当第四个?”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没人能赢他。 之后无论是使雷厉风行的江氏武功的傅三月,还是使四两拨千斤以力打力的李氏武功的李飞音,或是聂怀桑麾下刀法厚重威猛的得力干将,统统被胡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又于梅花桩上连续击败四人,终逼得泽芜君蓝曦臣下场。 泽芜君并不以蓝氏寻常拳脚招法对他,温文尔雅地抱拳寒暄一番后,他将裂冰放于唇畔。 空谷裂冰歌。 泽芜君生性温雅,他的白玉洞箫,有三绝之曲。一曲名唤清音玄曲,有清心定神之效,是救命神曲,偏偏害了聂明玦的命,观音庙后,蓝曦臣再未吹奏。另一曲名唤云深朔月引,顾名思义,将看不见的月亮引出来,是破障之曲,用于抵御和暴露其他乐器或狮子吼之类的音波声浪攻击所在,可谓无往不利。最后一曲,则是这首空谷裂冰歌,为杀伐之曲。既然是歌,自然还有歌词,歌词正是一套剑诀,开篇几句是“空谷兮清池,云深兮幽兰,裂冰兮君子,吾邦之司直”,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时,他背着父亲遗体用朔月杀过一次,真是凌厉异常,连化丹手温逐流都无法近身,让人不敢相信这员猛将竟是素来心慈手软的泽芜君。 其实空谷裂冰歌发挥最大威力要在曲调和歌词的配合之下,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威,但吹箫要双手扶着,所以永远不可能词曲合璧,这也是蓝聂二氏仙督之争时,乌晚风策论重点批判过的一段——清雅误事,不切实际。 但无论如何,蓝曦臣只要吹响空谷裂冰歌,轻轻松松用迅猛的音浪逼得胡童落地,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胡童大惊失色,立刻飞掠至最远最矮、也最不易跌落的竹笋之上。 诸葛平依旧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只看着聂怀桑,状似随意地挥了挥手。 翠绿竹林,玉人吹箫。 蓝曦臣的箫声悠扬高远,生造空谷回响之音,又激越如银瓶炸裂,正如千军万马袭卷而来,一浪接着一浪推叠到巅峰,轰然满坠于冰原万丈,激荡遍地狼烟,寸寸裂冰。 就艺术水准而言,盛赞此乐只因天上有也不为过。但就武术水准而论,气势虽有,却内力全无。 泽芜君裂冰三绝之一,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无端失效了。 众人皆是惊得犹如梦中,竹笋上严阵以待的胡童面露喜色。 蓝曦臣缓缓停止吹箫,默默放下裂冰,叹息一声。 诸葛平一直气定神闲凝视聂怀桑,聂怀桑摇动折扇只当没看见,此时猛然回转明眸盯住诸葛平,正看见诸葛平随意挥了挥手。诸葛平与聂怀桑对上视线,含笑朝这位贤名在外的仙督揖了一揖。 童儿攀下一根长度与裂冰相仿的竹枝,仿照蓝曦臣的姿势垂握身侧,浑身紧绷,牢牢盯死上方空谷幽兰般的男子,随时准备一跃而起与他过招。 蓝曦臣将裂冰一转,cha入腰间,施施然飞身而下,径直越过胡童,稳稳落到地上,自动出局认输。 “胡氏秘法,当真神鬼莫测。”他不知心怀何种复杂情绪,面子上依旧不失风度道,“我不愿给胡小少爷喂招,蓝涣甘拜下风。” 此言一出,江澄颇为不赞同地“啧”了一声。聂怀桑盯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诸葛平,握住扇子的力道由于太紧而使得扇下玉坠微微发抖。只有薛洋心中想的和诸人都不一样:道长为何神态平常,连一丝惊讶之色都没有? “泽芜君承让了。”胡童抱拳道,“已赢八人,谁是第九位?” 蓝曦臣方才的话给众人提了个醒,如当头木奉喝。 喂招。 南阳胡氏立下文武两关,虽拿宋岚作借口,但定有其他真正的深意。文关不论,这武关是以逸待劳,让天下英豪送上门来,给他们未来的家主白白喂招。 能来找诸葛先生救命的,非富即贵,且心急如焚。武关设定十人之限,必然只能逼得最强的高手使出最上乘的武功,胡童只要以逸待劳,足不出平龙岗便能将天下武功尽收为己用。 蓝曦臣琴棋书画样样ji,ng通,本就不笨,只是优柔寡断和稀泥,是尊雅正无趣的木头美人,美则美矣,未尽善焉。这呆子两年来被轮番刺激,不断为自己和过的稀泥买单结账,那优柔寡断的灵台深处渐渐有所长进,今日在隐隐约约猜透聂怀桑接近蓝景仪的目的后,又遭遇裂冰失灵的重大打击,才当头木奉喝,突然醒悟。与蓝曦臣的侥幸顿悟不同,胡氏这份心机,薛洋与聂怀桑早已看破,但薛洋只要他和道长安然无恙便懒得管闲事,聂怀桑则只关心试水胡氏深浅的大局,作为他王图霸业棋子的其他人,他素来是不会太在意的。 蓝曦臣,开窍了。聂怀桑依旧和诸葛平安静对视,心中却恨恨不已地想,大哥这位好二弟,回不净世后,我杀还是不杀呢?任之,怕养虎为患,除之,恐忘羡寻仇,真是伤脑筋。 他心中想的是别人,诸葛平却一心想的是他。眼见这关无人上场,诸葛先生忽而触动轮椅机关,从扶手处s,he出一根悬丝问诊所用的红线,经他双手灌入灵力之后c,ao控,瞬间将聂怀桑左手手腕绑住拉了起来。江澄立刻揽住聂怀桑腰肢,伸手要将那根红线劈断,聂怀桑右手灵巧地旋转折扇,迅速把江澄那手挡开。江澄只感到聂怀桑那扇子出手又快又正中关节,轻轻柔柔便无法抗拒地被隔开了手,面露惊诧之色。 聂怀桑眼睁睁看着一根红线兜头s,he来,明明可以轻松击落,却苦于维持自己毫无心机的形象,不得不从。他偏头微笑,看着举起的手腕,视线缓缓顺着那根红线游走到诸葛平身上,赶在众人发作前,满面和乐道:“诸葛先生,本仙督可没带请你为我诊治的千金。” 诸葛平含笑看着他,十分亲昵道:“在下为医有个癖好,遇见那十分有趣之人,无论是否有求于我,总想探探脉搏、观观身体,仙督桑柔盛世,该不会要治在下冒犯之罪吧?” 聂怀桑心中厌恶至极,面上笑得如春风拂面,道:“诸葛先生是华佗在世,主动朝我献殷勤,哪有不笑纳的理。” “嗯,说话绵中带刺,正如其人。”诸葛平右手三指轻轻搭上悬丝,凝神诊脉半晌,笃定道,“伤寒欲汗阳将解,厥逆脐疼症属y——殿下伏脉遽起,显然是多年痛楚郁结难解,现下心中犹在暴怒,面上居然还笑得出来,在下行医多年,就服你一位病人。” 聂怀桑淡淡道:“我不知道。” “你装也没用。”诸葛平笑吟吟看着聂怀桑,道,“你的身体骗不了人,你的脉象也无法伪饰。” 聂怀桑道:“我不知——阿澄!” 江澄在诸葛平牵着红线、盯着聂怀桑说出“你的身体”四字时心态轰然爆炸,抽出紫电飞身而上,迎面击向诸葛平俊俏的脸庞。诸葛平一拍轮椅,从椅背后弹出一把金刚伞绽开,恰挡下紫电雷厉风行的一击,两样兵器相撞,爆出刺耳巨响。 “江宗主也想让在下问诊看病么?”诸葛平拿着金刚伞,摇头道,“可惜江宗主你整个人都硬邦邦的,和仙督不同,我不喜欢,不看、不看。” 他身后侍奉的一对男女顿时跃出护主,从袖中铺开一张缚仙网,各执一端展开,要朝江澄兜头罩下,江澄将紫电舞出密不透风的紫色鞭网,以一敌二与缚仙网缠斗。诸葛平和聂怀桑对视,聂怀桑强忍着不去看江澄,却觉得脉上牵丝暗中一跳,诸葛平立刻道:“仙督急了。” 江澄一鞭挥出,只觉对聂怀桑的独占欲像飞蛾扑火般无法自控,忍不住连连分神去看诸葛平是否继续同聂怀桑眉来眼去,再转眸时,缚仙网已毫不客气要落在头上。他心中一紧,紫电尚未来得及挥出,只觉腰肢被扇子轻柔一带,人已被走上前的聂怀桑拉着躲开一击。这一招沾衣十八跌是冷僻招式,江澄已有近十年未在江湖得见,此时聂怀桑轻轻巧巧施展,不由挑眉看他。 聂怀桑将江澄护在身后,青衫男女转身从右侧去网他二人,江澄刚要拉着聂怀桑朝左躲去,聂怀桑却紧紧握住江澄的手,拉着江澄朝右边迎上。江澄力能举鼎,力气不小,竟被聂怀桑力拔山兮般地牵着就走,心中诧异无边,极不可置信。聂怀桑刚拉着他慢慢走了两步,果然见那对男女在半空急转方向,是虚晃的一招“请君入瓮”,反而朝左边一拢。若方才是江澄力气更大,此时两人已被网住。 “阿澄,大哥能否解脱全看诸葛先生心情。”几步之间,聂怀桑语不传六耳,在江澄耳畔轻声道,“为了救哥哥,我什么都能忍。” 随后放开江澄,自己顺着红线一步步向诸葛平走来,似乎十分敬仰崇拜,扬声道:“本仙督天资愚钝,即位后夙兴夜寐,劳累不堪,正想请诸葛先生为我细细调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唐突诸葛先生!” 江澄看着聂怀桑违心微笑着迎向诸葛平,走到诸葛平身前站住了,诸葛平优雅收回金刚伞,又拉了拉悬丝问诊的红线。聂怀桑心中万分屈辱,但依旧笑得逆来顺受,乖乖坐到了诸葛平膝上,被诸葛平搂在怀中。江澄看聂怀桑逢迎笑靥,心中极其苦闷妒忌,但这份妒忌,却是给一位死人的。 他为了救聂明玦,无事不可忍,无人不可舍,就算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那对青衫男女收起缚仙网站回诸葛平身后。诸葛平悬丝诊脉,知道聂怀桑心中屈辱愤怒,却只当不知,与聂怀桑言笑晏晏,一派亲密无间、相逢恨晚的架势,捏着聂怀桑下巴抬高,微微挤开他的口,看了一阵,一本正经地说着:“仙督舌尖殷红如血,心火旺盛,心气极高。” 几乎是同一刻,江澄暴怒,猛然飞身而上,径直朝胡童站立的那株竹子飞去,紫电流转滋滋光芒杀气腾腾地抽向少年,喝道:“滚!” 无数竹叶摇曳飘落,在半空中又有无数竹叶被紫电凌厉地绞为两片。 在他看来,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被别的男人当着他的面碰触,已顾不得以大欺小或喂招助敌,拼尽全力杀向胡童。 “诸葛先生,你百般做作,不就是想逼江澄上场吗?”聂怀桑在诸葛平怀中轻声道,“江澄为人直率,没有y谋暗害过人,你何必算计他?” “仙督韬光养晦,能忍人之所不能忍,不敢再让你逃了。”诸葛平亦轻声道,“金光瑶的告密信,胡氏也接到一封,以极难写的瘦金体写成,这等书法造诣,难得一见。” 聂怀桑恍然大悟莳花女一关设为何用。 一年前,他将告密信发遍百家,生怕走漏风声,每封信都是自己执笔,且为了掩藏字迹,每一封的字迹各不相同。 他年少时,被聂明玦宠爱呵护得无微不至,心思全在吃喝玩乐上面,有一门临摹万家笔迹的绝学,魏无羡罚抄的家规,大半便是他仿照字迹写的。观音庙后,据鸦巢探来的讯息,魏无羡曾找蓝曦臣说过对自己布献舍之局的怀疑,也曾从告密信笔迹入手调查,但他做得滴水不漏,魏无羡斗不过他。 莳花女园中,一诗一字时间仓促要求苛刻,诸葛平本是算计聂怀桑上场的。而只要他一上场,拿他写下的诸多字迹同百家告密信一一比对,便有了证据。 诸葛谋,古月断。就算毁尸灭迹个干干净净,诸葛先生也能谋得你再造出新证据来。 若不是蓝景仪学富五车,若不是聂怀桑记性极差腹内无诗,诸葛平已揪出了聂怀桑的狐狸尾巴。事情既已平安度过,聂怀桑便不会再去后怕浪费ji,ng力,他一边对诸葛平不动声色道:“我不知道。”一边心中又有算计,想诸葛平并不知我背书奇差、根本过不了莳花女那关,可见未曾调查过我云深不知处求学时的种种表现。 换而言之,南阳平龙岗胡氏针对我的种种密谋,是近几年才起意的,他们并非想扳倒我,恐怕是冲着我身边其他人来的。 诸葛平垂头看着怀中聂怀桑,虽然面上一派热情亲密,但眼底全是冷淡,轻轻道:“仙督不肯题字,在下只好眼巴巴推着轮椅过来了,生怕武斗这关,仙督还不肯当众一展风姿。” “诸葛先生,无论如何,我已过了一关,你亦答应我施救兄长,医者父母心,不会反悔吧。”聂怀桑小鸟依人般被诸葛平搂在怀中,巧笑倩兮,柔声道,“至于这一关,败便败了,兵家常事。” 诸葛平道:“江宗主遇险,你也不出手吗。” 说完眼底浮现一抹厌恶,同时俯身低头,便要吻他。 这下,梅花桩上,原本占了上风的江澄立刻阵脚大乱,被胡童打得险象环生,仰头观战的众人连连惊呼。 江澄手持紫电,胡童被逼得断了四五根竹枝,便从怀中掏出一双白绡手套戴上,全力同江澄对打。 “内家功夫深厚的高手,戴上白绡手套,便能以手折断各种兵刃。”薛洋为晓星尘讲解道,“道长,这胡童面对江澄,可是招招致命狠辣,江澄被醋蒙了心眼,不肯落地认输,恐怕危险。” 晓星尘不发一言,凝神听音辨位,脑中勾画出梅花桩上江澄和胡童的打斗招式。 “我未过门的夫人败家擅醋,平素我身上但凡挂着些别人赠予之物,他非要毁个稀巴烂才收手。”一柄扇子抵在诸葛平唇上,聂怀桑道,“我可不想当个嘴唇被人扯下的仙督。” 诸葛平垂眸看着他,眼底依旧一派厌恶冷淡,右手继续紧扣禁锢聂怀桑的那根红线,暗中与聂怀桑较力。聂怀桑稳稳持着扇子,心中y狠屈辱,诸葛平执意去吻他,非要挑衅得他露出真功夫来,两人力气相当、僵持不下,但在旁人看来,却和打情骂俏无异。 又是露出破绽的一鞭。白绡手套拽住了紫电,胡童刚要发力断开紫电,江澄猛地将紫电抽回,却也被巨大的反冲之力激得险些仰面跌落竹梢。 紫色的靴跟在翠竹上险险划过一道弧线,江澄反折着腰稳住身形,却见胡童得了诸葛平眼神指示,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迎风扬手洒出一片粉末。 此时聂怀桑一下用扇子推开诸葛平,仰头失声道:“是毒粉,快躲开!” 他的扇子猛然冒出十数根尖刺,原来是每根扇骨都做了机关,能冒出淬毒暗器,但诸葛平转眸看去时,那些尖刺已收了回去。 聂怀桑几乎就要飞出扇子出手相助,但左手发着抖强行按住了自己的右手。 诸葛平挑眉道:“你爱的人要被毒死了,你也不出手相救吗。” 聂怀桑仰头看着战局,右手拼命挣脱开来,左手又猛将右手按住。悬丝问诊的红线剧烈起伏,已到了r_ou_眼可见的地步。 他为了救聂明玦,无事不可忍,无人不可舍。 他现在还不能,身败名裂。 致命的毒粉却并没有被江澄吸入肺腑。 一条皎洁的白绸凌空而来,将所有毒粉尽数卷入包好。晓星尘右臂朝后一扬,将白绸收回,微怒道:“卑鄙恶毒。” 胡童见那白绸绣有竹叶暗纹,失声道:“这不是平龙岗入口处悬挂的白绸吗,你们何时——” 江澄紫电已当空袭来,晓星尘又飞出白绸,对阵紫电。白衣道人双手挽着白绸灵活c,ao纵,口中清越道:“江宗主,你气息大乱,不是对手,莫要以身犯险了。” 薛洋怪笑一声,飞身上竹,将被白绸缠住右手的江澄轻轻松松从背后推下去,道:“老子本懒得和小家伙玩游戏,但你既然惹得道长生气,我便一定要狠狠教训你。” 江澄被白绸轻柔接至地上,上前几步扯断红线,将聂怀桑从诸葛平腿上拽出来。聂怀桑双手慌乱地在江澄浑身乱摸一通,确定江澄没有负伤,才握紧江澄之手,回望诸葛平道:“诸葛先生想看我上场,现在却只能见我近侍一展风姿了。” “江宗主不必瞪我。”诸葛平被江澄盯得浑身寒毛竖起,摊开双手道,“我是个双腿废了的人,本就什么也做不了。” 连落九人的平龙岗梅花桩上,迎来了第十名破阵者。 薛洋手持一截竹枝,一击而起,胡童本严正以待,见状却呆了,薛洋都要削到自己脑门,才勉强狼狈躲开。 他方才那一招,似剑招又似刀法还莫名其妙带着些r_ou_搏的路子,胡童从没见过这样的招法,是以无法应对。 一直云淡风轻的诸葛平,见状面露凝重之色。 薛洋背对着胡童落在竹子上,仰脖笑了一声,竟弯腰背对着胡童飞过来,反手用竹枝抽打胡童。天下武功成百上千,没有任何一招是后退着杀人的,胡童目瞪口呆,被薛洋抽得落下树来,抱着竹子稳住自己,手中竹枝脱手坠落。 薛洋随他下树,一手揽住竹干,旋转着飞身而下,手中竹枝不断刺向胡童四肢。胡童在竹干上被薛洋刺得放开右手又放开左手,伸直右脚又伸直左脚,十分狼狈,摇摇欲坠。 “我们从小到大练梅花桩,都是将人打落了便停手,等人要么落地认输,要么飞回再打,从没有痛打落水狗般追下去补刀的练功之道。”蓝曦臣愕然道,“这位小兄弟学的是哪门功夫,有氏族是这样教梅花桩的吗?” 薛洋的每招每式,都无书可查,且招招没有定势,全由他看着实战具体情况临机应变而出,所以没有套路,前后出手无一次重复,有时出招到半路他觉得高兴又收回去换一招来打,胡童瞠目结舌无法习得,自然无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胡童全然阵法大乱,几乎和一条落水狗般,手脚并用才拼命爬上一株矮矮的竹子站好,面目慌乱地盯着薛洋。 薛洋双足踏过竹干,并没有按套路先回到这根竹子上站好,而是自下而上穿林拂叶径直飞到胡童面前,当胸一脚将毫无防备的胡童踹飞老远。 这刁钻y险的攻击角度,让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胡童好不容易捧心站好,擦去唇边血迹,道:“我胡氏自诩博览天下武功,不知阁下师从何方!” 风敲瘦竹,簌簌作响。 没有回答,没有薛洋。薛洋根本就没打算上树作个靶子,他在竹叶的掩护之下,无声地于竹干间穿行。 敌在明,我在暗。如果胡童见过夔州小祖杀人的惯常手法,他便不至于如此惊讶。 可在薛洋动情之前,所有见过薛洋出手的人,都已经死了。在薛洋动情之后,他困守义城一隅,所以博览百家武功的胡氏,没有见过薛洋打架。 胡童站在竹上,凝聚全身灵力,又将那双白绡手套戴上,惊恐地环顾四周,只觉草木皆兵。 薛洋突然从他跟前的树冠上冒出来,直直将竹枝戳他眉间。 胡童及时夹住了那根竹子,还来不及高兴,却见薛洋喜笑颜开,比他更高兴,不由怔住。 薛洋就着他的手指,运力灌入竹枝,手臂一抖,竹枝上横七竖八那许多的分枝和无数竹叶,被薛洋以内力激下,梨花暴雨般全打在胡童脸上。胡童惨叫一声,双手捂着脸落荒而逃,被薛洋击退到更矮的一棵竹子之上。 众人见薛洋出手和流氓一般无赖,忍不住又笑又奇。 他出招又狠又毒又聪明伶俐到可怕,没有世家公子起势收势剑走轻灵刀走厚重的拘谨,天地万物但凡唾手可得的,薛洋都能利用。胡童只会将竹子当做落脚之处,薛洋却一时单臂环抱竹干,转着身子打他,一时脚背勾住枝条,倒悬着刺他,剑走偏锋,自成一派。 如果大家和敌人困在一间密室中,唯一有的一件武器是蓝忘机的忘机琴,其他人都会试图用内力踉踉跄跄地弹琴攻击,而薛洋则会扛起那琴就照着敌人后脑玩命地砸去。 再观战时,薛洋将竹枝架上了胡童颈侧,胡童伸手去抓竹枝,想用白绡手套将竹子碾碎,但那竹枝却在薛洋掌中飞快地旋转起来,且边旋转边绕着胡童脖子转了一周,瞬间从另一边的颈侧重新被薛洋握住。这是一门万分诡异、闻所未闻的杀人剑法。 如果薛洋用的是降灾,胡童已经人头落地了,而且会被绞得血r_ou_横飞。 胡童脸色惨白,薛洋天真烂漫地勾唇一笑。 胡童自六岁学成以来,未尝败绩,此时再也无法忍耐,爆喝一声,用胡氏本家武功同薛洋拼命,众人连忙将从不显山露水的胡氏武功细细察看。 看过之后,纷纷心道不过如此,虽然颇有妙处,但论高超,并未出神入化,单单乌氏的塞上曲便能击溃。方才胡氏力挫天下英豪,不过仰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神通,加之蓝忘机裂冰失灵,江澄又被诸葛平分心而已。 如此一来,士气大震,对胡氏先前的闻风丧胆一扫而光。 “阿澄你看,”聂怀桑道,“成美的身手既不如你,也不如晓道长,但胡童和你们对招时尚能从容,却完全不是成美的对手。” “这个孩子,从小被家族填鸭式教育武功,只会一板一眼地背诵招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有丁点自己的想法。”他道,“而成美的路子诡异刁钻绝无仅有,他从没听闻,就不会打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江澄看着诸葛平嗤笑道,“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 诸葛平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扬声道:“这位小友,敢问尊师是何方神圣?” 他想套薛洋的话,可薛洋也想套他的话,所以必然会答。 薛洋正和胡童打斗,胡童将他手中竹枝握断后,极其灵活地就着两段竹子,以一枝挑着另一只不断旋转,当场创新了一样双截兵刃,挥手去打胡童。一击中人后,就着两根竹子彼此间的借力配合,旋转飞出的那枝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另一枝前段,被薛洋挑到胸前。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胡童没料到他被人折断兵器连停顿都没有,花样层出,又被打得落花流水。 “我说诸葛先生,不是人人都像你们这么好命,生下来就有人养、有人教的。”薛洋答道,“我可没人教,都是自己看那些侠客打架,自个儿琢磨的。” 被一个出身卑贱、连师父都没有的人打败氏族绝技,自古以来,便是这些修仙世家眼中的奇耻大辱。薛洋此言一出,四下惊呼不断,胡童更是冲上前来,左右手各抓碎一根竹枝。 诸葛平也惊得呆了呆,好不容易找回嗓子,道:“你既非世家子弟,何来机会看江湖之人过招打斗?” 薛洋笑眯眯地同时发力震出四截短竹,一一穿透胡童两只袖子和两条裤腿,把胡童钉在对面一双竹干上,道:“当乞丐的,当然是这家讨饭被人踢,那家偷钱遭人抽,他们打我一巴掌,我心中就想如何才能在下次挨打时抽回去,踹我一脚呢,我心中又想如何才能在下次挨踹时,不仅让自己不被踹翻到粪坑里,还要将对方反踹回去。想得多了,日日都想,做梦也想,心中充满恨意,当然就会啦。” 在场诸人,全都有安稳喜乐的童年,听薛洋笑眯眯说着这些童年往事,鸦雀无声。 晓星尘只觉得心中剧痛,若不是眼珠被剜,已落下泪来。 正道之人,口口声声苍生何辜,即便自己以死相护,八年之后,还是有人高喊:“薛洋必须死!”,逼他伏诛。 但薛洋难道不是苍生中的一员吗?那追在马车后哭泣着为自己索要一颗饴糖,换来小指惨烈碾碎的七岁稚子,又有哪位正道人士曾为他讨个公道呢? 一个生来饱尝事态寒凉、食不果腹,与野狗夺食、同尸体争衣,每年冬天都险些被活活冻死的孩子,夔州街上车来人往,却日日被这些人拳打脚踢,一巴掌抽出血来,或一脚踹入粪坑。要求他像寻常长大的孩子那般,满心仁义道德,并因他实在无能为力而对他口诛笔伐,甚至连得知他身世的旁人稍有同情回护,就以道德的高论鞭笞为“三观不正”,是否本身正是最大的三观不正呢? 薛洋又紧紧凝视胡童,一脚踢踹胡童膝盖,同时勒住胡童脖子,将胡童白绡手套摘下,笑吟吟丢下去,道:“道长送你,留着防身吧。” 江澄道:“这一招……怎么看着像我俩打狗时的动作……” “就是打狗时的动作。”聂怀桑道,“一个颠沛流离的乞儿,日常自然是被各种狗追着咬的,要么就变得和魏无羡那般狗见怂,要么便不要命地冲上去打狗,成美手法如此娴熟。” 他余下的话不忍再说了。 他从未被这天下施加一分关爱,于是他不懂得爱,这不懂爱,也成了他的罪过。有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义之士,若知道晓星尘同薛洋结为道侣,估计都要气晕过去,如果还有什么人胆敢对这两人稍加祝福,那些人恐怕更是气急败坏,什么“对得起这个那个”都能往头上套,如果可以,连人家在茶馆议论几句薛洋,他们都要先叫那些人举起一块写有“警戒”的木牌,这样才准别人说话。 晓星尘将薛洋送他的白绡手套当场戴上,举起来问他:“好看吗?” 薛洋的声音快活地传来:“好看!” 他们似乎忘了,薛洋也是人。无论是什么人,都有权力去爱,也都有权力被爱。这就是天道。 事实上,薛洋遇见第一个对他好的晓星尘后,便立刻将晓星尘视若珍宝,即便腹部被霜华一剑贯穿,也没动手碰晓星尘一根手指。 晓星尘倒想知道,这些正道之人,若与薛洋换命长大,能否于道德修养做得更好。 苍生何辜。 胡童被薛洋打得颜面扫地、身心俱疲,最后被薛洋拎着衣领揪在胸前,落下泪来。 薛洋大涨仙督一行的威风,人人暗爽,唯独晓星尘柔声道:“快些结束,下来休息吧。” 胡童发了孩子脾气,愤愤不平道:“你就没有一招是有人教的吗?” “有。”薛洋懒洋洋道,“这一招天下无敌,我刚学不久,是一位出尘如仙的正道大侠手把手教的。” 随后对着那位授他绝招的大侠大拍马屁,盛赞此人如何貌美心善,如何神功盖世,吊得众人心神向往,唯独晓星尘单手捂住了脸。 胡童道:“那你用出来,无论哪家绝招,我都能赢。” “好吧。”薛洋眨眨眼道,“看招。” 说完飞起一脚,踹中胡童胯间,在惨叫声中将这位胡古月的曾孙、南阳平龙岗胡氏未来的家主,踹下了梅花桩。 晓星尘默默双手捂住了脸。 薛洋利索地落地,晓星尘松开双手,抱住了他。 薛洋赢了。 胡氏战无不胜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被这夔州幼乞,将阵破了。 赢了。 赢了! 自兹失所往,豪英共为诟。 既非古风胡,无乃近鸦九。 ——唐·元稹《说剑》 倾城03君子道上,情郎刀下。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唐·杜牧《金谷园》 江澄坐石亭中央,看数道人影行君子道,往胡氏祭坛去。领头两人是聂怀桑和诸葛平,前者长长的赤红后摆拖曳于地,玄鸟暗纹华光流转几欲展翅高翔,金冕后檐以金珠坠着十二串玉藻。 仙督之命,素来雷厉风行,装有赤锋尊和敛芳尊尸体的棺椁耗费海量术士心血与珍贵法器,一日之内便送到了平龙岗。诸葛平那日看来人们有条不紊地摆放棺木和呈上施法宝器,不咸不淡道:“短短一年,仙督麾下竟如此广纳,呃,奇人异士。”聂怀桑心安理得道:“秦九昭杀子逆父毒胜猛虎,但所著《数学九章》将中原算数之法一举ji,ng进百年,这等理工之才若得重用,足保我朝我民千年上国之位。沈括为官,挑拨、中伤、离间、构陷无所不用心如蛇蝎,可其《梦溪笔谈》造福各行各业无尽无穷。还有宋之问、周兴以及来俊臣等人,私德上恶毒狠辣,然取其才干充喉舌酷吏驱使,亦能护国安邦。” “只要有用,哪怕是周兴、来俊臣也要提拔吗?”诸葛平道,“看来仙督很喜欢武则天。”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聂怀桑道,“圣神皇帝政启开元治宏贞观,我这个当仙督的意欲效仿,诸葛先生是有意见吗?” “诸葛平不敢。”诸葛平在轮椅上微微欠身道,“仙督如此胸襟,江宗主与殿下同出同入,对这份鸿鹄之志,一定很清楚。” 江澄正看着那些往来的人,其中有侏儒、太监、横r_ou_屠夫、生疮怪物、老态龙钟的翁媪,还有小腿上缠着毒蛇的炼蛊苗女,不少都是恶名远扬的失踪罪犯,连“笑面虎”武三笑都嘻嘻哈哈地前来扶棺。诸葛平指明超度聂明玦所需的大乘舍利,是魔教百花宫的镇教之宝,竟由教主亲自送来。那魔教教主一身血衣目中无人,神情甚为冷傲y森,聂怀桑堂堂统御百仙的正道仙督,反而朝慕容杀行礼道谢。 江澄对聂怀桑独占欲甚强,时常小住不净世一解相思,自认耳鬓厮磨。可聂怀桑是何时网罗收拢这些人的,江澄一无所知。 仙门世家千百年来越是修仙越是清高,处处讲究端庄高雅,虽不至于家家和云深不知处那般连面目稍有不端的门徒都不收录,但飞升尚未修成,倒是一代胜过一代爱端架子,一代胜过一代美人如云。江澄是典型的仙门世家公子,一时看见那么多面目丑陋、形容邪恶的奇行种,震撼之余,更是双臂ji皮疙瘩暴起,本能地恶心。 那是另一个江湖,是玄门百仙的y暗镜面,他从来不曾探究碰触,现在聂怀桑却只身从那暗黑的江湖中涉水而来。 他根本说不出话,诸葛平冷不丁将话锋对准他,便面上一派云淡风轻道:“怀桑是仙督,爱干什么便是什么,不服者自己当了仙督再说——诸葛先生对我多此一问,当真是没话找话。” 言罢上前,屈膝为聂怀桑系松开的鞋带。 诸葛平赞道:“琴瑟同谱。江宗主与仙督赤诚相待,真是羡煞在下。两位主上他日成婚,我定来讨杯喜酒。” “大哥未得解脱,怀桑自要守丧。”江澄道,“待大哥亡魂超度,本宗主立刻风光c,ao办娶他进门。我这个夫君都不急,更不劳诸葛先生闲c,ao心。” 诸葛平观江澄神色,见并未挑拨成功,收敛心神不再多言,上前扶棺布阵,潜心去煞渡魂。 江澄借系鞋带的姿势,垂头好不容易稳定表情,慢慢站起来。聂怀桑拉他的手,看着那双杏目,低低解释道:“阿澄,仙督是用人做事的,不是考究道德的。” 江澄着实不敢苟同,斟酌半晌犹忍不住,委婉道:“用人唯贤,以德为先。” 聂怀桑心中叹气,命所来诸人迅速离开。在传送符和各种移转邪阵接二连三暴起的火光中,仰头央着江澄的手,睁大眼睛不住细声细语,语气亲昵柔顺。 江澄本心底发凉,到最后竟被哄得面露微笑。 聂怀桑摇头晃脑,被玉藻打到,扶额轻呼。江澄将金冕扶正道:“后檐挂十二旒便是了,省得老被打到。” 聂怀桑温顺道:“我都听阿澄的。” 江澄时时见聂怀桑,聂怀桑时时都很柔弱乖巧,连刀都御不稳,也没主见,无论什么ji毛蒜皮的事都要先问问江澄。江澄终究无法抗拒这样的心上人,在聂怀桑含羞迎合的笑容里,缓缓抬手想按摩他方才被玉藻打到的额角。 此时传来了推棺之声,聂怀桑转身便走:“哥哥。” 江澄的手悬于半空。即便背对,他也听见了聂怀桑一把扑到棺木之上的动静。祭坛忽而鸦雀无声,聂怀桑又喊了一声:“大哥。” 这嗓音无法形容,颤抖中饱含深情,教人一听便觉得孤冷寂寥。 江澄转身,见聂怀桑趴在棺木上,痴痴低头望着,眉毛眼睛在哭,唇形却是在笑,虽未落泪,但那副心碎的表情是文字无法形容的深邃,江澄到最后也还记得。 他不由嫉妒起能让聂怀桑流露如此表情的,聂明玦。 聂怀桑看着聂明玦的尸体问道:“超度兄长之事,几日能成?” 诸葛平掐指算了算,道:“七日为期。” “这七日我便睡在祭坛,”聂怀桑道,“陪我哥哥今生最后一程,你们谁都别来打扰。” 他脱口而出,全然忘记江澄的存在,连目光都没朝江澄方向移动寸许。 诸葛平劝道:“请仙督不要以身犯险——赤锋尊怨气冲天,全靠殿下弄来的诸多法器勉强镇着。这几日他不断接触活人气息,迟早暴起行凶,到时还要暂将头颅砍下封住,待渡魂往生后,方可全尸安葬。” 聂怀桑默然,一直不眨的双眼,在听到“头颅砍下”时闭上,再睁开时饱含憎恨激怒,只道:“把我哥身边这头猪给清出去,他是什么东西,与我哥同棺一年,哥哥一定恶心得要死。快!” 因有符咒镇着,棺中身体并未腐臭。金光瑶的两脚一手皆被碾扁,尸首甫一抬出脑袋便软软掉下躯干,只靠着丁点皮肤吊在半空晃来晃去,披头散发甚为荒诞。诸葛平请示道:“仙督,敛芳尊的尸首是否送回兰陵交予金宗主,入未央陵与秦愫及阿松合葬?” “剜去双目,拔掉舌头,斫断四肢,毁去面目,穿透他的琵琶骨,用黑发遮他面,以糟糠掩他口,随后丢入寒潭。”聂怀桑清晰决绝道,“不必告诉金氏,亦不必告诉蓝曦臣。” 金光瑶死后并未执念不散恶化为凶尸,时过境迁是早已轮回转世,尸体不过是一具空荡荡的皮囊。江澄眼睁睁看着聂怀桑拔出腰间若愚,定定说道:“本仙督亲手来。” 江澄上前劝了几句。敛芳尊是聂怀桑名义上的三哥,又是上任仙督,尸体落得如此下场,他总觉得有违天伦是不祥之兆。 这一回,聂怀桑没有听劝。 也曾卑微到阶底,也曾高贵到至尊,他拥有过最好的妻子,结交过最好的兄弟,曾在万军之中取下温若寒的头颅,曾在众目睽睽中结果了赤锋尊的性命。敛芳尊一生跌宕起伏,惨到极点,亦狠到极点,对谁都话语未开先含笑,可回忆他这一生,恐怕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是真正开心畅快、为自己而活的。 到头来死无全尸,像袋垃圾般被抛下寒潭,如梦幻泡影,化作水行渊中的一朵浪花。 他杀了聂明玦,聂怀桑便要杀了他。凡事只要涉及聂明玦,聂怀桑便谁也劝不住了。 这样失控反常的聂怀桑,江澄从没见过。 “江宗主,你盯得这么紧,何不自己跟去祭坛,”薛洋的话,打断了江澄回忆中七日前的情境,“你和仙督吵架啦?” “莫要打探他人私隐。”晓星尘立刻先对薛洋低声,又抬头对江澄道,“江宗主不必理会他。” 这两人坐在江澄对面的美人靠上。薛洋没骨头般黏在晓星尘身上,用小刀将苹果削成兔子形状,苹果皮拉得长长,一次都没断。晓星尘膝上放着一盒果盘,摸索着给葡萄剥皮,剥好一颗便喂薛洋吃一颗。 薛洋“啊”地张大口,吞掉晓星尘的投喂,皱眉道:“不甜。”扭脖便将葡萄吐出石亭坠入寒潭。 胡氏平龙岗无墙无院,隐在竹林之中的一处山洞中。竹林遍布迷阵,山洞更是别有天地,冬暖夏凉,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内有温泉石笋、钟ru石和瀑布,洞顶或巧妙地凿开天窗,或以萤虫萤草及夜明珠布为采光,而地势最为奇绝的便是这方万丈寒潭,将洞中平地尽头的石亭与对面崖壁孤悬的胡氏祭坛隔绝开来,划下一道无边无际的鸿沟。连结石亭和祭坛的唯一通道是条仅容两人并排的窄窄凌空石道,名唤“君子道”,此道无栏、无杆、无柱,鬼斧神工非人力能筑,难怪胡氏夸海口认先祖是上古神仙。胡氏历代在君子道上众审疑犯,若判为无罪则从君子道安然返回石亭,若定为有罪则立刻推下君子道。道下深潭冷气袭人,y森之重必有邪祟,人从石亭中低头观望,可见水面处处翻滚大小不一的水行渊。众人七日前初到石亭,薛洋以内力点燃一张符篆丢下寒潭试探,符篆火光一爆便化作乌黑灰烬,怨灵集结之重可见一斑。诸葛平当时解释平龙岗各处皆为胡氏先祖所筑,寒潭亦自古如此,胡氏家谱虽有记载,可前几十页全用远古蝌蚪文写成,谁也看不懂,自己平时在祭坛拿刚死的尸体做医术研究,用完后看也不看便丢到寒潭,大家不必大惊小怪。 晓星尘歉然道:“我再找颗甜的。” “嗯~~~”薛洋甜腻地从鼻腔应声,方接过话题,“道长觉得不该问,我不问便是喽。只是江宗主这七日来,本天天同仙督去祭坛盯着,昨日突然自个儿先回,今日又不跟去,我怕他呀,头顶绿油油。” 晓星尘轻轻拍了他的嘴一下,皱眉斥道:“注意礼貌。” “好啊,道长打我!”薛洋大呼小叫起来,委屈控诉道,“你不让别人搭理我!你还给我喂不甜的——” 晓星尘连忙一颗葡萄堵住薛洋的嘴,又轻轻拍了薛洋嘴巴一下,在薛洋不满的闷声抗议中,对江澄一脸歉意:“成美还小,请江宗主莫要见怪。” 薛洋闻言立刻挑高了眉。他虽披着一层少年的人皮面具,但面具下的本尊,实打实已有二十九岁,晓星尘的心智反倒因八年碎魂,才二十三岁,r_ou_身更是永困在十七岁少年容颜,竟依旧觉得薛洋“还小”。 但他转念一想,便再接再厉愈发地幼齿起来,双手抓住晓星尘胳膊吮他手指,在白衣道人怀中不住撒泼打滚。 薛洋再出言无状,却是聂怀桑的心腹和兄弟,江澄是不会同他计较的。他眼看薛洋将葡萄籽朝寒潭呸出,不依不饶挂在晓星尘身上折腾,没好气道:“你是三岁的幼齿吗,这般痴缠晓道长,没脸没皮。”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14节 “我心中就想缠他,先缠上要紧,脸皮又是什么。”薛洋大咧咧道,“我不仅缠他,还要自荐枕席呢!” 江澄皱眉讥讽道:“这么有出息的男子汉,不知是谁家的。” “是我!是我!”薛洋挥手道,“等你憋死自己,仙督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你便知我几多出息了。” 晓星尘道:“注意礼貌,好好同人说话。” “哎呀,松开一只手了。”薛洋立刻将手继续缠在晓星尘身上,连连晃着他撒娇道,“难怪道长还有力气说话。道长,道长~~~~” 江澄见对面厮磨得不可开交的男人,不由腹诽两人这般玩命痴缠,真像要赶着投胎没几年活头的样子。但腹诽归腹诽,心底却生出羡慕。 “道长明月清风,若成美与手足之间的亲密友爱胜过同你,”他终究忍不住问晓星尘道,“你会记恨吗?” 晓星尘只觉得自己被一只大章鱼缠上,掰开这边顾不上那边,薛洋仿佛突然长出七八只手脚,全都死死纠缠在自己身上,勒得难以呼吸,却立刻回答江澄道:“他不会的。他最亲密友爱的人只有我,旁人无论是谁,都不会的。” 江澄追问道:“若他有一位将他亲手n_ai大,相依为命的胞兄呢?” 晓星尘道:“他不会。” “江宗主,你无端坏我在道长心中的名声做什么?”薛洋整个人吊在晓星尘脖子上,扭头不满道,“我有哥哥,当然最好,可若道长不喜欢他,我便亲手捅死他,挖出他的心来讨道长欢心——反正,我有道长一个便够了。” 江澄和晓星尘都被吓一跳,白衣道人立刻道:“你有亲人,多几个人来爱护你,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喜欢他——今晚功课为《世说新语笺疏》,再就孔融让梨的典故写篇文论,你要为难,便去找无垢公子请教。” 薛洋听得面色发苦,埋怨江澄道:“都是你的错!” 晓星尘怒道:“是你自己心狠手辣是非不分,还怪旁人!今晚——” 薛洋立刻将兔子苹果塞入他口,一叠声道:“道长别恼,我说笑的。我有哥哥自会兄友弟恭,怎能做这些打打杀杀大逆不道之事,可别再加那满纸道理的功课了——苹果我削得可好?” 晓星尘狐疑不定,却乖乖道:“好。”薛洋登时眉开眼笑,频频瞪视江澄。 江澄看不下去,心中愈发歆羡,起身欲走出石亭,脑中不由想起昨日发生的一幕幕—— 聂怀桑跪在棺材盖上,捧起聂明玦的脑袋,将脸贴上道:“哥哥,明日我便带你回家。” 不出所料,聂明玦重新活跃,不得不再次摘下他的头,往舌下塞入舍利镇住。 诸葛平驱煞六日未休,刚宣告聂明玦煞气已除,放于阵中安定一夜,明日魂魄便可入六道轮回安然往生。 聂怀桑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在祭坛中天天捧着聂明玦脑袋不松,闻言浑身脱力,抱着头颅跪倒在棺材板上。 江澄在他身边欲扶,他却一扭身,母ji护崽般紧抱聂明玦的头。 一世兄弟手足,到了明日,便彻底缘尽了。 儿时我总以为会永远和哥哥在一起,就像小溪汇入江河那般天经地义。谁知一个出神一个恍惚,坚不可摧的你轰然坍塌,而你想妥善庇护的我,变成了你最讨厌的那一种人。 聂怀桑年幼时大病连连,风吹一阵便放倒,聂明玦态度强硬,无论聂怀桑如何哭闹哀求,都下令他不准出门。聂怀桑七岁那年的元宵节,清河的闹花灯格外热闹,有一盏ji,ng美无比的八仙过海巨大花灯引得万人空巷。聂怀桑鼓起勇气和聂明玦大吵一架,盘算未果,说气话与其活得这般无趣,还不如病死算了,聂明玦自然将他屁股打得开花。 可第二天,他抱着屁股,聂明玦抱着他,不净世的校场上,赫然放着那盏巨大的八仙过海花灯。他心头一热,搂住聂明玦脖子,指着花灯说:“张果老像哥哥,老气横秋的。”泪水已流入了聂明玦的领口。聂明玦微笑道:“何仙姑像弟弟,娇滴滴的。”聂怀桑嘟嘴道:“我就知道你嫌我。”聂明玦道:“我不嫌弃你。” 已经不会哭的聂怀桑道:“哥哥,明日我们一起回家。” 聂怀桑八岁那年,身体逐渐养好,聂明玦可算开恩,但他去哪都要跟着。聂怀桑幼年在清河的惯常活动便是大摇大摆从街头走到街尾,有好吃的拿起便吃,有好玩的拿起便玩,既不回头也不问价,众商贩见到他便纷纷吆喝献宝,反正聂明玦会跟在后头苦大仇深地掏银子付钱,等回不净世再追着他放言沉塘。有一回来了一行西域的舞娘当街卖艺,聂怀桑跑去瞧热闹,被拥挤人潮推搡得晕头转向,还在后头买单的聂明玦早已迷失在视野中。太阳慢慢落下,月亮挂上树梢,他在清河的街巷上边哭边喊哥哥,嗓子哑了也找不到回不净世的路,这才发现虽然自己平时嫌弃聂明玦严厉,可早已一步也离不开他,心中对聂明玦的依恋之深,到了走散便失魂落魄的地步。少年聂明玦寻到他时,满头是汗双手颤抖,吼叫着大骂:“你是笨蛋脓包吗?逛街也能走丢?!”聂怀桑抱着聂明玦放声大哭。聂明玦一边笨拙地安慰,依旧忍不住连连骂他记性差、路痴、不找人问路。聂怀桑听见这熟悉的责骂心花怒放,一个劲说他害怕哥哥再也找不到自己。“弟弟真笨,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在哪里,哥哥都一定能找到你。”玄衣少年轻声道:“我们是兄弟,是全天下最亲密的人,哥哥不会让任何人cha在你我之间。我们一起出门,便要一起回家。” 我们一起出门,便要一起回家。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聂怀桑永远不会知道,聂明玦临死前见自己拖着流血的身子朝他挪来,张口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当时想对聂明玦说:“哥哥,我们一起出门,便要一起回家。” 不要再管蓝曦臣,不要再管金光瑶,你答应过我,不会让任何人cha在我们兄弟之间。 “我带你回家。” 这句话他刚要说出口,聂明玦便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时,金光瑶在哭泣,蓝曦臣在喊叫,但聂明玦什么都不在乎,双眼看着个头小小的聂怀桑,到断气也没闭上。 我带你……回家。 聂怀桑后来千百次回想,哥哥最后想对我说的话是什么呢? 是“弟弟别过来”,是“弟弟对不起”,是“弟弟你疼不疼”,还是“弟弟我们回家”?该不会是……“杀了金光瑶,弟弟,替我杀了他”? 这永远没有答案的谜题,在之后十数年的无数漫漫长夜,以爱恨双刃不住折磨聂怀桑的灵魂,将聂怀桑生生逼成了另外一个人。 “以后我再也没有大手大脚。”他紧绷十余年的神智,在即将到来的真正永别前不复清明,“背后不会有哥哥结账了。” 江澄看聂怀桑欲将唇贴上聂明玦圆睁的眼,出手拦住了他。 后来两人之间怎么吵起来的,江澄意识混乱,已记不太清。他只记得聂怀桑说:“你连死人的醋也要吃么?”那天他们应该说了许多句话,江澄偏偏只记得这一句,且还记得自己听见后,目光缓缓从聂怀桑的脸移到他的右手——他手上还揣着聂明玦那颗贴满符篆的头,就像捧着自己一个器官。 “只要有人能和我比,我便都讨厌。”江澄道,“我就是连死人的醋都吃。” 说完转身离开了祭坛。 这抹紫色在君子道上渐行渐远,诸葛平悠悠道:“仙督,你不去追江宗主么。” 他在聂明玦眼珠子上滴了摄魂的药水,聂怀桑方才是被魅术迷了心智。谁料江澄本领不小,拌几句嘴便将聂怀桑救了回来。 “追他回来,好让诸葛先生继续挑拨离间,一时问他知否我的动作,一时问他为何还不成亲。”聂怀桑双目看向君子道,轻轻道,“你七日来与我共处一室,不过是想探虚实、抓马脚,好坐实胡家主信中推测——你抓到了么?” “仙督处处小心谨慎。”诸葛平拱手道,“好比徒手去逮一条泥鳅,真是什么都揪不出来。” 聂怀桑捧着赤锋尊的头,冷笑一声。 诸葛平推着轮椅行到他身边,垂眸道:“我虽抓不到证据,但看仙督如今对江宗主,是连演都不演了。” 聂怀桑望紫色的身影走进石亭,抱着聂明玦的头,一言不发。 诸葛平终究看不出,聂怀桑有无觉察方才的情迷被做了手脚。 江澄的睫毛又密又长,垂在一双杏目上,昨日往事回忆完毕便抬起眼帘,看石亭外仙督带来的百来号人马。 算算时辰,祭坛中聂明玦的亡魂正投去往生,说不定已安然遁入轮回。聂怀桑想独自送哥哥最后一程,他也懒得去瞧那幅兄友弟恭、生离死别的模样。 只是心中微觉不安,想怀桑独自呆在敌友难测的胡氏腹地,不知会不会出事。 哈。他在心中自嘲,人家忙着重见哥哥,又是搂又是亲,正嫌我碍事,我还惦记着去护他。 他还来不及感叹“真贱”,便听见晓星尘的声音:“祭坛出事了。” 紫电化作长鞭,一头卷上石亭柱子,江澄借力将自己凌空抛出甚远,施展轻功腾身飞过君子道。晓星尘循声抛出袖中白绫,江澄踩了一脚再度腾空,转眼落到长长君子道的中央。 这时祭坛内的窗扉已不住拍打作响,透过晃动开合的窗,能窥见石室内聂怀桑正同三道人影缠斗。下一刻,祭坛大门被一股浓重的黑气冲开,薛洋立刻咬破手指在地上画出结界圈住晓星尘,道:“是尸气。” 众人悚然。聂怀桑挟裹着腾腾尸气飞身而出,他轻功竟如此超绝,赤红长摆在黑雾中凌空若长虹,一飞极远落到君子道中央,灌入内力大幅度猛挥折扇,惊涛拍岸般将遮天蔽日的尸气一扇而开。破开的雾气中,是一男一女两名青衫青年,推着诸葛平的轮椅迅速前行,诸葛平手中金刚伞猛地张合,将聂怀桑扇来的尸气全数收拢于伞中。 李飞音和乌晚风等人大喝“保护仙督”,率人马涌入石亭想冲上君子道,诸葛平一拍扶手,厉声道:“百仙共审聂柔,谁敢放肆!” 这声狮子吼内力如海,由洞x,ue放大回响,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小半人捂住双耳。聂怀桑拉住江澄,以扇为令,举高折扇道:“胡氏邀请天下英豪在君子道上开庭审案,我们不得无礼。” 薛洋竖起两指维系结界,对晓星尘道:“祭坛里全是诸葛平做实验用的尸体标本,寒潭水行渊吞噬恶灵数千年,方才的尸气聂怀桑肯定吸进去了——道长,无论等会发生什么,你可千万呆在结界中别走啊。” “我被y虎符反噬,y毒入骨,挨上凶气魅术便会成为拖油瓶,是不会上前添乱的。”晓星尘道,“你去帮仙督。” “不,”薛洋顶嘴道,“我就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他们说话时,山洞嗡嗡作响,君子道两侧的石壁上开启许多暗门,洞开近百条暗道,每条暗道中都站着一方仙门氏族的人马。 “少林的释空住持,武当的璞阳道长,”李飞音喃喃道,“孔孟堂的大儒方行之——道佛儒齐至。” 乌晚风点头道:“长沙谢氏、秣陵苏氏、晋江墨氏……玄门望族几乎都来了。” 许多的风声,穿过暗道吹响,中有竹海振叶之音和几声渗人鸟鸣,诸葛平皱眉道:“平龙岗怎么会有乌鸦?锦十一,派人杀了它们。” 傅三月叫起来:“飞音看祭坛,胡古月露面了!” 从祭坛中,最后走出来一位青衫老者,衣袍上绣着竹叶,须发皆白。胡氏门徒纷纷朝他施礼,他却朝石亭中的晓星尘望了一眼,不耐烦道:“完事后,请晓道长来九鼎室。” “知道。”在声声“啊——啊——”鸟啼间,诸葛平应完胡古月,又喊道,“锦十一,这些乌鸦是怎么闯进平龙岗的?一只都别放过,快一点!” 诸葛谋,古月断。胡古月从不计较诸葛平在他面前的随意,直接走下君子道,来到聂怀桑面前时,望望若愚,还是鞠了一躬:“仙督远道而来,老朽正在闭关,今日才出,殿下勿怪。” “只盼着殿下能安然无恙地走下君子道。”他冷冷道。 “那是当然。”聂怀桑笑眯眯说,“胡家主不必担忧。” 胡古月声音更冷一层地告辞,径直离去,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他穿过石亭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晓星尘,薛洋甜蜜道:“你再看他,我便将你眼睛剜下来。” 胡古月视薛洋如个屁,指了指晓星尘,往前走去。他像捏出避水诀走入江河的神仙,人马自觉朝两边分出一条道让路。他目不斜视地离开,那副孤僻冷淡、自负急躁的神态,无须开口便让众人知道他是胡古月了。 薛洋将胡古月容貌形容一遍,问:“道长,这个人,或者他的声音,你可认识?” 晓星尘摇头:“素昧平生。” 江澄环顾四周,心中想:为何金氏没来?身边聂怀桑却摇开扇子,衣冠楚楚道:“说吧,诸葛先生想审本仙督何罪?” “这封告密信,在场的各位家主,都收到了。”诸葛平扬起一封信道,“平龙岗收到的,以赵佶瘦金体写成。少林寺收到的,以王维的字迹写成。武当收到的,以张旭的狂草写成。总而言之,写信之人能仿造天下笔迹到以假乱真的境界,绝非随便一人能替代。他苦心掩藏,必是自己的字迹能被诸君认出,他定是有头有脸、与各位家主打上颇多交道的玄门中人。” 聂怀桑叫道:“蓝念才十六岁,就算他诗书双绝,诸葛先生也不好这样揣测他吧?” “那个送信的人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财力物力来调查那些封尘多年的真相,必然不是泛泛之辈或者山野隐士。蓝景仪,是做不到的。”诸葛平道,“他没有一开始就把信都送到各大世家家主的手上,可能因为他的目的更远。” “他要的不仅是让金光瑶身败名裂,更重要的,是让金光瑶与众为敌。”他道,“信里的东西是丑闻。但是,丑闻,并不致命。尤其是在金光瑶这种擅长颠倒是非黑白的人面前,也许他花费一番功夫,便能自圆其说。” “然而,金光瑶动手策划了第二次乱葬岗围剿,这才是致命的。因为这场围剿,险些丧命的受害者正是这些家族,他们自身受损,才真正站到了金光瑶的对立面上。”他道,“所以这个送信人没有直接将信送往各大家族人手一份,而是先单独给金光瑶送了一份,威胁他在七日之后告知天下。就是这封信,才让金光瑶坚定了杀心,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 “这份才干、财力、人手、出身以及名气,全天下算来算去,不会超过十人。”诸葛平道,“金光瑶死前指认聂怀桑是送信人,算他聪明——挑拨恐吓,置在场诸君在乱葬岗险些丧命,这是第一宗罪。” 聂怀桑道:“诸葛先生说得好有道理,那这个人究竟是谁呢?我不知道。” 过莳花女那关的若是聂怀桑,此时他已再无狡辩余地,可只考书法,聂怀桑必然会警觉。诸葛平只得以莳花女为名,诗书一起考,才自然得不落痕迹。可千算万算,露了一手的竟是蓝景仪,于是这一条指正,倒是蓝曦臣嫌疑更大,聂怀桑安然无恙。 “送信人深谙薄积厚发,沉得住气,算准了在围剿失败、众家群情激愤的时候,才让这封信呈现在所有人眼前。于是信上的丑闻堆积在一起,猛然爆发,一次致命,再无任何反转余地。”诸葛平气定神闲,并不气馁,继续道,“而如果要保证围剿失败,他就必需利用魏无羡和蓝忘机。” “聂怀桑这样一个整天往姑苏蓝氏和兰陵金氏跑的闲人,真的会不认识莫玄羽吗?”他道,“在魏无羡重归于世之后,他第一次和聂怀桑见面,聂怀桑表现得完全不认识他,还问过蓝忘机他是谁。莫玄羽当年好歹也纠缠过金光瑶,连金光瑶的密室都进过,而聂怀桑也是经常找金光瑶的,就算他和莫玄羽不熟识,一面都没见过的可能性又有多大?这可能性,还不如他故意装作不认识莫玄羽来得大。” “等等。”江澄冷森森打断他,“既然这是怀桑和魏无羡的私下交谈,你又怎么知道?” “诸葛先生所言不假。”蓝曦臣忽然道,“魏婴也同我说过这番对话。就算魏婴会骗我,但他绝对不会骗忘机。” “那么仙督,为什么要故意装作不认识?”诸葛平微微一笑,继续道,“自然是试探这个莫玄羽,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莫玄羽。” 在这个前提上,诸葛平开始引导众人,从头一步一步地构想整件事情的经过。 聂怀桑知道自己大哥是被谁害的,也发现了聂明玦的尸体不翼而飞,四处寻找。然而,花费数年诸多辛苦,却只找到了一只左手,便卡在了这一步,得不到下一步指引,并且这只左手凶悍异常,难以制服,继续留在身边除了引发血光之灾别无他法,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最擅长应付这种东西。 夷陵老祖。 可是夷陵老祖已经被碎尸万段了,该如何召回? 恰逢此时,莫玄羽被金光瑶设计逐下了金麟台。于是,心知此事有异的聂怀桑便来莫家庄找他,看看能不能套出点话,摸出些金光瑶的把柄。谁知,两人聊了一阵,聂怀桑意外地从苦闷的莫玄羽口中,得知了他在金光瑶密室中窥到的献舍禁术残卷。 于是,聂怀桑怂恿当时饱受族人欺辱的莫玄羽,试着用献舍禁术进行报复。 请何方厉鬼? 夷陵老祖。 他怂恿了莫玄羽之后,一定派了人在暗中监视,一有动静就能得到消息,然后抛出那颗就快拿不住的烫手山芋:聂明玦的左手。 但是,可能他也并没有放太多希望在莫玄羽身上,毕竟禁术只是传说中的禁术,失败远比成功多。所以他还有另一个计划,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人物,正是蓝家的那些小辈。 在莫家庄附近散布走尸,让他们向姑苏蓝氏求助,对付走尸姑苏蓝氏当然只会派遣小辈们来。然而他们来了之后,等着他们的却是凶残无比的一只左手。原本,他们是必死无疑的,而只要他们惨死,姑苏蓝氏一定会揪着这只左手追查到底。 万幸,在蓝家这群小辈们来到莫家庄的同一天,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日子的莫玄羽启用了早已画好的血阵。 魏无羡醒了。 蓝忘机也来了。 诸葛谋,古月断。如果说胡古月杀伐决断是家主之风,那天生残疾的诸葛平便是靠着出类拔萃的智谋和抽丝剥茧的缜密而扬名立万。如此纷繁悠远的一桩仙家悬案,被他深入浅出地娓娓道来,众人只觉得明白如话,纷纷在心中对诸葛先生更敬了三分。 其实,诸葛平的推理无人不服,除本身水准高超外,还因他擅用魅术。他以往数次在江湖中出手,低沉柔和的嗓音中掺杂了迷惑人心的摄魂之法,当事人只顾专心听他讲话,哪里还会防备,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当年江枫眠和虞紫鸢原本夫妻和睦,成亲不到三年便诞下一儿一女,是因为中了魅术才会当众掀翻妻儿离场。虞紫鸢性情刚烈,江枫眠迂腐木讷,皆不善言辞,魏无羡被接回来后,江枫眠更是厚此薄彼,一对伉俪半年之内便闹到分房而居。 江澄被抓回莲花坞时,看见父母遗体,江枫眠浑身都是被剑捅出来的血窟窿,可到死还在将妻子的尸体护在身后,虞紫鸢死时面带微笑,是十分幸福温柔的表情。 莲花坞外莲花湖,湖中原本有一朵紫色的延药睡莲,那是迎娶虞紫鸢的那日,江枫眠握着新婚妻子的手,两人一同种下的。 s,he日之征后,江澄回到阔别小半年的莲花坞,只见满目碧叶红莲一如往昔,唯独那朵岁岁绽放的延药睡莲,永远地和它两位主人一起,死透了。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早知鲜花有灵,他幼年时便不该陪着魏无羡去打扰莳花女思念故主的清净。 不知这算不算,花落人亡两相知。 可魅术再高明,对禅宗高手释空住持等人是没有用的,反而会被当众识破。所以这一次,诸葛平并没有施展魅术,全靠证据以理服人:“自此,计划成功开始,聂怀桑不用再自己费心费力去寻找聂明玦剩下的肢体了,把所有危险而麻烦的事都交给魏无羡和蓝忘机,只需要密切监视着他们的动向即可。” “清河那次正面接触,聂怀桑装作不认识莫玄羽,魏无羡果然没觉察有什么不对。他却已经借此不动声色地确定,莫玄羽的壳子底下已经换人了。”他道,“撺掇莫玄羽自尽,救回残杀数千无辜正道人士的魔头魏无羡,还要拉上整个莫家庄和蓝氏所有小辈陪葬,这样的仙督,该不该死!” 蓝曦臣满目痛色,江澄双眼凌厉刚要开口,便被诸葛平抢先一步打断:“江宗主,你以为这位你扶上台的仙督,是真心爱你的吗?在莲花坞,你被魏无羡、蓝忘机和温宁联手欺辱,他为你出头,你是不是很感动?你在公子榜上排名高过魏无羡,他陪你一起孩子般庆祝,但你可知,那个将害死你全家的魏无羡复活的人,正是他聂怀桑啊!” 江澄气得咬牙道:“胡说八道……”紫电便要杀出,诸葛平语速转急道:“若他真心待你,为何不告诉你,你前脚刚往南阳去,金麟台后脚便发动家变,逼着金凌联姻好架空少主。就在今日,荀探花的千金已成为你的外甥媳妇,江宗主,诸葛平给你道声喜!”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聂怀桑微微低头,挑着眼睛看诸葛平,“金凌掌族,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全靠外戚挟威干涉。自我当上仙督以来,金氏上下无不顺我辅我,语冰、语海两位长老更在清理金光瑶残部一事上连建数功,如今金氏内部嫁娶,难道就因为我的私情,便要横加干涉吗?金凌未建寸功而登高位,功不配位主仆离心,兰陵危矣!他若有才有干,此次联姻必有作为,从此一宗之主实至名归,再无内争之虞。他若无才脓包,金氏的家务事即便是仙督也不能干涉,尽管我真的很想为所欲为!均正不偏、德泽八方,这是诸君共举怀桑成为仙督那日,在不净世祭坛上,歃血而盟的誓言!” “谢家主!江宗主宣布退出仙督选举时,你们潇湘苑闭关一月商讨,我不加干涉是否错了!”聂怀桑振振有词,一个家主一个家主地指过去,抬头朗声道,“方行之先生!今年四月,皇帝立僧道衍为太子少师,孔孟堂却偏偏要死不死汇天下文章讴歌那诛连十族的方孝孺!当时荀探花差点和你拼命,我是不是应该下令堵你儒家的口?!” 他和诸葛平一番激辩,如大河涛涛,各自舌灿莲花,但聂怀桑更胜一筹。他不干涉金氏家务的作法,得到了百仙的一致肯定,内心对这位谦谦君子般的仙督愈发满意。 除了江澄。 他内心有个小孩子,那个孩子什么都不想听,可诸葛平却对他说个没完没了:“江宗主,聂怀桑要登顶仙督,你和泽芜君是最大的对手。他对付泽芜君的手段稍后再说不迟,但对你却是蓄意接近、勾引,算计得你英雄难过美人关。想来聂怀桑面子上再深情款款,却一定会把握好界线,绝不会与你有什么r_ou_体上的牵扯。” “你不过是,”他道,“第二个莫玄羽。” 听到“绝不会与你有什么r_ou_体上的牵扯”,江澄顿时脸色惨白。 “江宗主,因金凌和蓝景仪在莲花坞中被掳,你才提前发动第二次乱葬岗围剿。又因聂怀桑在莲花坞被掳,你才只身杀入观音庙。你事事被牵着鼻子走,事事又都发生在莲花坞,竟还没想到家中出了细作吗?”诸葛平道,“你素来厌恶家仆易主,莲花坞十数年来请辞的家仆似乎只有一位,还正好给了廊坊阳春谷——廊坊家主和聂怀桑什么关系,你不会不知道吧。” 诸葛平口中这句话和江澄心中想的一句话正好重合:“金凌是你最在意的人,他害起来,何曾手软?” 傅三月躲在李飞音身后,被吓得一步步后退离场,众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风中又传来了阵阵鸦声。诸葛平恨声道:“告诉锦十三,动作利索点!快些把那些乌鸦都杀掉。” 他说完后,不再去谈江澄和聂怀桑的私人问题,反正江澄如今心绪大乱,没有一鞭子抽死聂怀桑已算情深,再不会有什么威胁了:“金凌失踪后,金光瑶派苏涉没日没夜地找。秦愫生前最为疼爱金凌,金光瑶不可能去害他,秣陵苏氏的门生个个皆可作证——你绑走金凌,既可以栽赃金光瑶,又可以逼得蓝曦臣铤而走险被金光瑶俘虏,还能逼得江澄贸然围剿乱葬岗。无论这三人中的谁有个三长两短,你聂氏都是最大的赢家,可谓计中有计,数计齐发,在下佩服。” “再数计齐发也不难看出,这三人不可能同时扳倒,”聂怀桑摇头道,“你说那么多,无非说我处心积虑往上爬,可当年谁能算到蓝氏失窃?我本是无论如何也当不上仙督的,何必再去算计阿澄。” “如果蓝氏失窃是你做的,你便能预料到了。”诸葛平问蓝曦臣道,“蓝宗主,那些被窃的秘技,云深不知处本是如何保管,你可否说与诸君共听?” 蓝曦臣默然无言。 诸葛平道:“蓝氏秘技已被偷光,你们肯定也换了保管重器的地点与方法。你不肯说,是想让那人一错再错,日后想害别家了,也继续铤而走险吗?” 蓝曦臣垂眸挣扎半晌,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之后,终于将禁书室之事说了出来。 “听上去,真是不翼而飞。”诸葛平道,“那几根琴弦,反倒像是金光瑶身边不设防的亲密之人,偷来故意落在密室中的。” 蓝曦臣道:“事情已经发生,是谁做的只能揣测,根本无法确定,多说无益。诸葛先生若有大才,蓝涣只想知道,那个人是如何做到的。” 蓝曦臣道:“禁书室那么多被撕的书,此人一定要在里面呆上许久,期间藏书阁定会有人进出。可那张遮掩入口的毯子,没有一次被人撞见翻开。” 他道:“除非此人有个法子,能做到不掀开毯子而进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诸葛平立刻弹出一根红线,拔下髻上玉簪穿针引线般系好,弹指飞出,刺入崖壁上一颗老树的枝条,双手一绕,便将那根树枝随心所欲地拉来拉去,“雕虫小技而已。” 他收回线,稍加讲解,众人便恍然大悟,破了密室窃书之谜。 “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证据。”有一道声音突然道,“琴弦、能常出入云深不知处、知道禁书室的存在——说来说去,依然金光瑶嫌疑最大。” 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说话的人一身白衣,背负古琴,竟是秣陵苏氏的家主。 “金光瑶y险狡诈,昔日薛洋给他用舌头泡茶都笑眯眯的,待遇可比苏涉高多了,还不是一直在骗在杀?”这位家主是聂怀桑的人,出言维护聂怀桑道,“他自己绑走金凌,又在苏涉面前惺惺作态,有什么奇怪?诸君,金光瑶可是连自己儿子都能杀的人。” 此言一出,众人信服。 “我不知道。”聂怀桑见时机到了,道,“你的诸多推测,全建立在我认识莫玄羽这一条件之上,可我为何非要认得莫玄羽?” 诸葛平道:“许多人都这么说。” “人言?”聂怀桑笑道,“大家都这么说,便一定是对的吗?” 诸葛平道:“莫玄羽的家人都被你害死了,自然死无对证,可言之凿凿,不会有错。” “好一个言之凿凿,”聂怀桑道,“莫玄羽心慕金光瑶,更是全天下都这么说。照诸葛先生的意思,莫玄羽是断袖一事,必然为真,是与不是?” 诸葛平想了一想,只得道:“自然是。” 聂怀桑就等他这句话:“秀秀,你上前来。” 晋江墨氏的家主墨香铜ru名秀秀,极其仰慕魏无羡,和蓝忘机私交甚密,聂怀桑常在云深不知处走动,于是和她也混得很熟,脱口便是一声秀秀。 她使的法器是一根判官笔,如今担任史仙长,为诸多仙家撰写史册传记,如果说仙门中有谁不会说谎,那便是她了。莫玄羽是金光善唯一没踹台阶便主动接回的私生子,本是个少年才俊,当年她为莫玄羽也写下了一页生平之事。在她心中,更喜欢的是魏无羡、蓝忘机、温宁和蓝思追等人,莫玄羽恐怕并无分量,可对于莫玄羽而言,她却是生前唯一亲密的朋友。 “秀秀,”聂怀桑道,“你的书写完了吗。” 墨香铜道:“已写完了。” 聂怀桑道:“莫玄羽在你的书中吗?” 墨香铜道:“在的。多谢他的献舍之恩,所以写了。” 聂怀桑道:“你这本书,有几个断袖啊?” “除了忘羡。”墨香铜重重道,“全员皆非。” 众人哗然。莫玄羽是断袖一事,天下皆知,人人都这么说,是无可辩驳的事情,可判官笔的书又是公认的她说什么便一定是什么,怎么又只有忘羡一对断袖? “事情现在很明了,要么,莫玄羽不是断袖。”聂怀桑摊手道,“要么,秀秀自己不尊重自己写的书,明明书中角色不是这么回事,她非要说崩。你们应该更难接受后一种,所以莫玄羽只得不是断袖了。” 聂怀桑又赢了诸葛平一轮:“诸葛先生,看来这人人都说的事,也未必是对的。正如我千真万确,不认识这位莫玄羽。” “她,她为何要说,多谢莫玄羽献舍之恩?”晓星尘皱眉道,“魏无羡的死,难道是莫玄羽害的?” “道长,魏无羡招人喜欢,招人喜欢的人是有特权的。”薛洋懒洋洋道,“莫玄羽的献舍,在很多人看来,不仅不是悲剧,还是万幸万幸让魏无羡活过来和蓝忘机天天——” 他低头确定结界没破,才说完:“——在一起的美事呢。” “太……太荒谬了。”晓星尘心中充满对莫玄羽的怜悯,道,“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孤零零地死去,没有人爱过他,没有人待他好,实在太可怜了。” 晓星尘欲言又止,终究道:“阿洋,你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早金盆洗手啦,”薛洋道:“成亲那天说好了的。还有你一生气就抹脖子,我不敢反悔。” 一物降一物。 聂怀桑从无对手,如今正遇上诸葛平兴师问罪,历数他人前人后玩弄权术的诸多劣迹,聂怀桑咬死不知道,百仙观望不发,不知诸葛平最终能不能将他降服。 “金宗主、蓝氏心字辈等小辈,前年沿路遇到杀猫怪事,加上那个在附近村落为他们指路的并不存在的猎户,毫无疑问,目的就是要把这群不谙世事的世家子弟们引入义城。”诸葛平斗法正到激越之处,又挑破聂怀桑一桩旧日做的好事,“仙督殿下,前些年不净世的封猫典,你可是收了一大群小猫赠李家主抚养。当时这些猫也大了,驱策它们以制造异相,不正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吗?好远见、好耐心、好手段。” 在场有些家主心中赞同道:不错。聂怀桑封锚典闹成养猫典,那群送给李飞音养的小黑猫,后来一只只被她训练得颇通人性,但阳春谷现在只养着棉咕、春团和久久三只猫,没有一头是黑的。 聂怀桑瞠目结舌道:“什么杀猫?什么猎户?义城又是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没有关系,但诸君都知道,李家主当年还是你家臣,不离左右。”诸葛平道,“可就在义城出事前后,含光君与夷陵老祖,因找到赤锋尊大腿访你,李家主却并没守在你身边。唔,她被你派去何方做了什么呢?” 在场这些家主,有头有脸的,当年子弟都在义城遇险,听归家的公子们讲述义城奇遇,个个都是后怕无比。两年来不止一家试图追查过义城凶犯,奈何一无所获,如今诸葛平说起这件事,个个都在回忆。 这一回,诸葛平说的对上号了——义城出事前后,李飞音不见了。 “试想,当时若非含光君和夷陵老祖也在义城,或他们疏忽一步,没能完好无损地护住这群世家子弟,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对了,围困义城的那群小辈,似乎单单没有不净世的世家公子?”诸葛平道,“义城一旦出现任何差池,这天下仙门百家顿时人才零落,三十年内,玄门格局必将改写,清河会成为最大赢家。” 秣陵苏氏当时也有少年遇险,这一回,连行到水穷处的家主都冷冷看向聂怀桑了。 聂怀桑面上已有些笑不出来:“先生想象力很丰富。但我这么做没有任何好处。” “给金光瑶泼脏水好扳倒他吗?当时兄长尸体的残肢已被夷陵老祖和含光君找到,夷陵老祖的性格天下人都知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一定会追查到底的。金光瑶造的那些孽,迟早大白天下,够他伏诛百千次,我没必要冒着风险,在含光君和夷陵老祖眼皮底下多此一举。”他道,“何况,你说义城中有金凌。金凌是金氏唯一的一点血脉,我若真想嫁祸金光瑶,是不可能把金宗主算计进去的。” 完了,中计了! 最后一句刚说出口,聂怀桑便暗中懊恼:糟了。诸葛平甩个鱼钩给我,我张口就咬住。 果然,诸葛平立刻道:“对!义城一事,聂怀桑给诸君的交代是金光瑶所为,可他自己心知肚明,金光瑶就算想害别人,却断不会害金凌!” 聂怀桑根本不愿意去面对身边江澄的表情,江澄已经许久没有声息了,他心中想:我也不想去害金凌啊,可金凌自己追着蓝景仪跑到义城,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众人窃窃私语,几位当年义城遇险少年的父母,出声质问道:“仙督明知义城之事非金光瑶所做,为何编造谎言欺瞒我等?” “这件事我也是近日才想通!”聂怀桑指着诸葛平道,“捉贼拿脏。诸葛平,我顾念兄长还差最后一味丹药才能往生,对你一忍再忍,可你犯上污我,却要拿出证据!” 众人屏息凝神,看诸葛平到底拿不拿得出聂怀桑不择手段、害人无数的证据。 “仙督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诸葛平微笑着。 他道:“诸君,你们有没有想过,y虎符如此神器,如果金光瑶早已到手,何必再宝贝兮兮地留着一个认主不服的鬼将军温宁。” 他道:“倘若y虎符是后来被人送到金光瑶手上的,那么,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什么人手中得到y虎符的呢——薛洋,你好端端一个流氓,装什么成人之美?” 全场立刻沸反盈天。 薛洋!他方才说的,是夔州小祖薛洋! 难道薛洋竟然在场? 如果薛洋真被聂怀桑带入平龙岗,那么义城、献舍、不惜拉上天下人性命扳倒金光瑶,等等罪名,便全都成立了。 这位一问三不知的聂怀桑,竟然是个比金光瑶更为可怕的人! 金光瑶报仇雪耻,对思思、蓝曦臣等人,尚放过一马。可聂怀桑为达目的,会陪着众人去围剿乱葬岗、去观音庙面对暴走的聂明玦尸体! 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安会管别人的死活? 那么,薛洋,到底在哪里? 被夷陵老祖和含光君两位绝世高手夹击,他难道还能活下来吗? 君子道的四周,气氛紧张如黑云摧城。 诸葛平淡淡道:“这里千军万马,等我们动手撕你面具,恐怕连你那张显嫩的俊脸都要给撕碎。” 又安静了一阵。 突然之间,一道声音狂笑起来。 “道长,我被这诸葛先生拆穿,要跑路了。你又不肯我用尸毒粉、又不肯我杀人,我一个人跑路肯定被他们打死。”一位虎牙少年用愉快的声调说道,“你是要对我的死负责的。待会和我一起跑路,好好保护我,行不行?” 晓星尘道:“行。” 哈哈哈哈哈哈。 那少年突然换了一种声音大笑不止,那是比他先前伪造之声悦耳十倍的甜亮嗓子。 “诸葛先生,”他扬声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黑雾术。”诸葛平道,“出现在莲花坞与江澄交手的高手,是与苏涉一样的雾面人。黑雾术是鬼道之法,苏涉和金光瑶不该会,聂怀桑也不该会。”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他道,“你在兰陵当客卿时,将黑雾术教给了金光瑶,金光瑶又将它教给了苏涉,而聂怀桑的人也会这招了——” 薛洋接过话道:“那一定是我在义城被聂怀桑救了,现在成了清河客卿。” 啪。啪。啪。 他忍不住为诸葛平ji,ng彩的推理和步步为营的取证鼓掌三声。 最后,他恶狠狠道:“老子好端端一个美男子,老早就腻烦这张面具了,你不说我也迟早要摘下来!” 说完之后,薛洋一把掀开了脸上的面具,轻轻松手,那张面具便被风吹落,坠入寒潭。 随着面具落下,他露出了一双明亮如星、熠熠生辉的眼睛。 这是一张年轻而讨人喜欢的面孔,可以说是英俊的,但一笑时露出的一对虎牙,却可爱得几乎有些稚气了,无形间隐藏起了他眼底的凶残和野气。 这样一张曾经名列世家公子榜第五的脸,任谁也不会认错:“薛洋!” 众人的喊叫在君子道上嗡嗡回响,像对聂怀桑最终定罪的审判:“薛洋!薛洋!” “诸君请看,薛洋的左手小指是齐全的。”诸葛平喊道,“是r_ou_骨阵!聂怀桑早已修习鬼道多年,他和魏无羡可是同窗!” 众人纷纷称是。 诸葛平又喊道:“当年鬼将军在穷奇道杀了金子轩,在金麟台又杀了许多人,这些突然的失控,一定是薛洋干的!毕竟除了薛洋,天下还有谁如此ji,ng通鬼道呢?” 一个人身败名裂,便什么脏水都能往他头上泼了:“说起来,夷陵老祖也是无辜,他血洗不夜城的这笔账,应该算在薛洋头上!聂怀桑救了他,与薛洋同罪!” 众人的愤恨达到了最高。而聂怀桑知道,他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他之前义城做的事也好,乱葬岗做的事也好,虽然自私凶恶,可到底没有真的害死谁。现在将鬼将军甚至不夜城的罪名安在薛洋头上,而他救了薛洋,是真正激怒了被鬼将军和魏无羡杀死亲朋的众人。 恐怕阿澄,第一个便要来取我性命。 聂怀桑苦笑着想:魏无羡啊魏无羡,你不听劝阻炼制凶尸,自己整天义愤填膺冲动行事,搞得鬼将军害死了江澄姐姐姐夫,自己杀了不夜城几千人,连同窗、战友、莲花坞的弟兄都不放过,这下,我也要被你间接害死了。 “不是他!不是薛洋做的!”谢紫彤声嘶力竭道,“晚吟哥哥的事,我从不会看走眼,仙督对晚吟哥哥是真心的!” 大家磨刀霍霍,骂声沸反盈天,谢紫彤的声音没人理睬,谢紫彤便将泣露化大,灌入灵力狠狠一拨,用巨大的箜篌声逼得众人听她讲话。 “鬼将军的事不会是薛洋做的。”她很肯定道,“温宁将随便给晚吟哥哥时,我和仙督都在场,都看不得温宁还有另外两人那副嘴脸,那时薛洋就站在仙督不远处待命。如果薛洋能控制温宁,温宁根本不会有机会对晚吟哥哥无礼!” “仙督安顿好一切后,还要私下交代我,对于不肯听蓝启仁劝告、非议晚吟哥哥的那些人,可以用非常手段封嘴,”谢紫彤指天发誓道,“薛洋控制不了温宁!” 在场的男修,十有八九都有几分爱慕谢紫彤,谢紫彤发誓作保,聂怀桑这件罪名是栽赃不成的。 “就算鬼将军杀人、血洗不夜天城两件事,不怪聂怀桑。”诸葛平心中可惜,道:“这其他许多事,总是他做的吧。” “我做的。”江澄突然说道。 聂怀桑的心漏跳一拍,慢慢回过头。 江澄又面不改色地说了一遍:“都是我做的。” 君子道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回掀动风波的,是三毒圣手江澄。 “怀桑连稍高端的阵法都不会画,”他笑一笑,“第二次围剿乱葬岗,大家有目共睹。” 众人对仙督当年那惊天泣地的脓包之态记忆犹新,江澄往事重提,若非事态严肃惊悚,本该忍俊不禁。 “而我从小和魏无羡一起生活,我从他那里习得r_ou_骨阵。”在万籁俱静中,江澄突然开口,十分清晰道,“以猫设局,包庇薛洋,窥伺虎符,陷害仙督,窃技姑苏,偷习鬼术,还有数次置一众世家子弟乃至围剿乱葬岗的数千同道性命于不顾……” 他朗声道:“都是我江澄一人做的。” 接下来的君子道上,下了一盘惊心动魄的快棋。 诸葛平:“你救薛洋,没有理由。” 江澄:“他能制y虎符,还能制魏无羡都制不出来的尸毒解药,让他给我卖命,我便天下无敌,理由太多了。” 诸葛平:“你好不容易盼着魏无羡死,不会布献舍之局让他活。” 江澄:“我压根就觉得魏无羡y魂不散,所以才年年都又招魂又抽人,献舍只是想把魏无羡揪出来彻底碾碎,自然不是救他。” 诸葛平:“你根本不认识莫玄羽,又怎么布献舍之局。” 江澄:“我当然认识他,否则大梵山上,为何偏要抽莫玄羽一鞭,我打的就是魏无羡。” 诸葛平:“可你最后没有杀他,甚至还将陈情还给他。” 江澄:“因为我恨他入骨,在他死去的那十三年,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一生所有的委屈、不平和灾难,全都是他魏无羡带来的。”江澄道,“他给了我这么多痛苦,死掉之后一身轻松,我却还活在世上,时时刻刻承受着家破人亡的煎熬,岂不是太不公平?” “我偏偏要他活下来,我偏偏要他多寿多辱。”江澄道,“我先放他逍遥几年,让他深深地爱上蓝忘机,再一步步摧毁蓝氏,先从小辈杀起,最后杀死蓝氏双壁,让他也尝尝我被他害死至亲至爱时,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江澄:“所以屡次三番谋害蓝氏小辈的事,正是我做的。蓝氏秘技失窃的事,还是我做的。如果不是被你拆穿,蓝曦臣根本不会活着走出平龙岗。” 诸葛平:“你害蓝氏为了报复魏无羡,你害其他世家公子做什么,根本没有动机。” 江澄:“义城中不是单单没有清河的小辈,也没有莲花坞的小辈。清河那些年人才凋零我根本不放在眼里,而其他世家子弟全死在义城,正如诸葛先生所言,下一代的天下格局必将改写,我在为江氏谋深远。” 诸葛平:“你就算杀人,总不该连金凌也算计。” 江澄:“我当然是很疼爱阿凌的。可没有办法,要让魏无羡痛苦,金凌必须死啊。” 江澄面色狰狞,状若癫狂道:“我做梦都想看一看,若是江厌离和金子轩唯一的儿子也在他面前没了,魏无羡会是何种表情。” 释空住持忍不住双手合十,诵道:“阿弥陀佛。” 聂怀桑看着江澄为了替他顶罪,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轻声道:“阿澄……” “还有你方才说的那些权术玩弄,”江澄干脆一把打断他,继续说道,“全是我授意聂怀桑做的。” 江澄:“诸葛先生,你说反了。不是聂怀桑狼子野心,所以来勾引我,而是我狼子野心,去勾引的他,薛洋也是我推荐安cha在他身边的耳目,y虎符也是我送给金光瑶后来又喊薛洋毁掉的,告密信是我写的,蓝景仪和金凌关系特别好,金凌又乖乖听我的话。” 诸葛平:“你想当仙督,聂怀桑争不过你,你自己大可以名正言顺地当,绝不会屈居人后做个幕后君主。” 江澄:“温若寒死在我面前,金光瑶死在我面前,他们都败在我手上,同时用死亡告诉了我——不要成为下一任仙督。世间仙督招摇过市,纵然一时风光,难逃树敌落败的下场,何不当个c,ao盘手,这个死了我扶那个,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诸葛平:“三毒圣手,你将所有罪名一力揽下,固然滴水不漏,却疏忽了一个致命的漏洞。” 江澄:“哦?” 诸葛平:“如果真是处心积虑扶植聂怀桑当你傀儡,如今只会弃卒保车,绝不会反而为傀儡顶罪。” 江澄笑了。 他这一笑,如莲花湖上最温柔潋滟的涟漪,惊艳异常。 “因为,”他道,“我动了真心。” 江澄无比温柔地牵起聂怀桑的手,对聂怀桑道:“怀桑,我动了真心。” 聂怀桑双唇微微颤抖,没有出声。 好像安静了一百年,好像安静了一千年。 君子道旁兵荒马乱,而你我在此并肩,弹指如老,像已厮守终生。 江澄心中动情,对聂怀桑呢喃道:“无论你是一问三不知,还是仙督聂柔,在晚吟心中,只是那个会为我洗脚、同我遛狗,告诉我我不欠人,再为我呈上一碗莲藕排骨汤的人。” “怀桑,”他这是第八次提亲,“做我的道侣。” 凌空长虹万仞,唤君子道。两侧群豪云集,称百仙审。中间立有大红大紫两个男人,执掌天下权位,倾尽人世情深。 这情深义重的安静被很快打断,四处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咒骂江澄,要求诸葛平迅速结案,将三毒圣手推下君子道。 诸葛平满头是汗,迟迟不发,倒是骂了几句锦十三无用,乌鸦不仅没有杀死,反而叫声越织越密。 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主自己动手,江澄手握紫电,仗着君子道天险易守难攻,牢牢护住聂怀桑,紫衣携电攻势狠厉,挥动鞭子的声音与足下深潭的流水声交相辉映,连头上的九瓣莲发饰似乎都闪烁耀眼寒光。他一口气连伤数名当世高手,威震得再也无人敢上场挑战。 满江紫透三千世,飞扬跋扈莲中雄。 秣陵苏氏的家主放平古琴好风,催音进攻,谢紫彤撩动泣露化解。苏于归厉声道:“妙手仙子,你在干什么!”谢紫彤道:“事情还没说清楚,苏家主何必急着灭口?”苏于归当下气得转向蓝曦臣道:“泽芜君,你都不为蓝氏出一口恶气吗?” 蓝曦臣满脸优柔寡断,道:“苏家主不知,我的空谷裂冰歌失效了。” 他耸耸肩,道:“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苏于归狠狠一甩袖子,收起好风。 诸葛平身后的女子想上前迎战,诸葛平制止道:“缚仙网要你和锦十三配合才锐不可当,单挑江澄,被打进寒潭的只会是你,回来罢。” 紫电变回戒指绕上食指时,还滋出好几道闪电,似乎打得兴起意犹未尽。“你们还有没有人来?”江澄祭出久违的晚娘脸,倨傲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他说话素来毒舌,顿时噎得方才上场的几位家主作势又要提剑再战,被心领神会的门生一拥而上拦住。 “我护着你。”江澄道:“怀桑,我们回家——”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腰间被人狠狠一推,头重脚轻栽了下去,全靠双手攀住君子道。 “可我不会护着你。” 君子道上,今日注定不会平静,众人再次发出惊呼尖叫——推江澄的,竟然是聂怀桑! 我不是对你说过,你不准跟来么。 我不是劝诫过你,要护好你自己。 我不是曾告诉你,你一定会后悔? 大势去矣。诸葛平心想,聂怀桑如此反应,是坐实江澄方才一派胡言的最后一锤。 谢紫彤失声尖叫,转身奔跑,大概是想抢去寒潭边救人。她一跑,十来位粉裙侍女连忙跟上。 聂怀桑面如寒霜,喝道:“江晚吟,你恨毒了魏无羡。为了复仇,就想用天下人的性命陪葬,实在是y险毒辣、毫无磊落、三毒俱全。”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15节 曾经云深不知处,聂怀桑为江澄剥了半堂课瓜子,他们十分要好。 大概是义愤填膺,大概是吸入尸气,聂怀桑咬牙切齿说出这话,一口血便涌上喉咙。他以袖掩口,勉力将血吞咽回去:“我后悔不该爱上你。” 曾经屠戮玄武,聂怀桑救下江澄,当面大加表扬,他们十分要好。 江澄摇摇欲坠地挂在君子道边缘,脚下是万丈寒冰潭,全然不敢相信是聂怀桑猛然下的黑手,露出孩子般茫然的表情,直勾勾看着聂怀桑,说不出一句话来。 晓星尘挥出白绫卷住江澄腰肢救人,聂怀桑身手相当漂亮地拔出若愚,毫不留情地斩断白绫,面目狰狞道:“江澄必须死!我看谁还敢再救他!” 曾经猎魇,聂怀桑和江澄彼此保护,他们十分要好。 聂怀桑已再无一丝娇憨浅笑的闲适模样,仙督宝相庄严,若愚流转着灵力充沛的绛红光芒,气势威严和当年赤锋尊一模一样,立刻威慑住众人。他以一人之威喝止千军,口中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沾上华贵的仙督形制江山海潮袖、赤红金丝玄鸟袍前襟。 原本尸体般的江澄突然回魂,急道:“怀桑,运气护住心脉,我右边袖中有九转丹。” “闭嘴,请你闭嘴,你不能说话。”聂怀桑唇边鲜血无法自控地越涌越多,反手举着若愚指向众人,一只脚踩上江澄挂在悬崖边的手指,道,“兄长独自将我抚养成人,我不能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不净世自殷商起,凝聚聂氏列祖列宗的心血,也不能断在我手上。” 他越说越急,不知想说服的是谁:“你作恶多端,险些害我半生忍辱负重化为东流。我,我付出了这么多,才坐上仙督位置,还有很多事想做,我不能因为一个你,而拱手相让。”说完已将江澄右手完全踹下悬崖,面露忍耐的痛苦神色,心中剧痛,终究克制不住,又是一大口鲜血猛地喷出。 曾经月夜,聂怀桑陪江澄坐在屋顶痛饮天子笑,他们十分要好。 江澄单手挂在悬崖边,命悬一线,脸上神情却一点也不在乎,抬头痴痴问向聂怀桑:“怀桑,你不要我了吗?” “大丈夫所谋者大,”聂怀桑双目逐渐浮现泪水,犹在怒睁圆目强行忍耐,绣着金线缀昂贵夜明珠的六合靴毫无停顿地碾上江澄左手,心中突然想起这鞋带是江澄前几日系好的,唇边立刻源源不断地淌血,他坚持道,“像我这种人,是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的。” 曾经不净世,聂怀桑对镜梳妆,江澄为他整理缠住鹿角的发丝,不远处小火炖着莲藕排骨汤,他们十分要好。 “怀桑,”江澄方才面对诸多江湖武功排行远高聂怀桑的名士,飞扬跋扈威风赫赫,此时竟毫无反抗之意,只道:“妃妃、茉莉和小爱,还在莲花坞门口守着,等我们一起回家。” “既然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聂怀桑一颗硕大的眼泪从左眼正中央滑下,砸在江澄手背上,继续狠碾江澄指头,很冷漠同时很冷静道,“那就,弃了吧。” 曾经莲花坞,聂怀桑生受江澄一鞭,紧紧抱住江澄告诉他“你不欠人”,他们十分要好。 十指连心,江澄单手死死抠住悬崖,此刻应是剧痛难耐。可三毒圣手一生不落人后,硬是一点闷哼都无,脸上没有露出半丝软弱,道:“怀桑别哭,运气护住心脉。” 他傲然桀立于天地,是不会求饶、不会喊疼,总而言之容不得自己弱。 强到骨子里的江澄,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将右手向聂怀桑挥出,柔声道,“快些服下九转丹。” 他加了一声:“乖。” 吴侬软语,亲热如常。 赤锋尊死后十四年,包括赤锋尊入葬期间,聂怀桑都没有哭过,是以当年泽芜君在赤锋尊下葬时对聂怀桑大发雷霆。 他落了那么一滴泪,立刻止住,双目全是决然狠厉的流光,只是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喷了出来,对江澄道:“对怀桑而言,有比私情更重要的东西。” 说完提起脚,又狠狠跺下,踩开江澄最后坚持的手指,将紫衫男子踹入万丈深渊。 他们真的,曾经很好。 众人只见江澄像一只张开双翼的紫羽鸟,从万仞君子道上一坠而下,砸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水行渊迅速吞噬了那抹紫色。 而江澄在坠落的前一刻,右手曾拼力朝聂怀桑挥出。 聂怀桑身形毫无破绽,一下就在脸前一拳接住两样东西。 他打开掌心。 一件是一颗千金难求的九转丹,另一件带着紫光飞快地蹿出,瞬间化为一枚指环,温顺地套上他右手食指。 紫电。 江澄死前,命紫电认主聂怀桑。 到死也要护着他。 聂怀桑跌坐君子道,金冕后的玉藻胡乱摇晃,傻傻看了一阵紫电,突然双手撑着地面跪爬到边缘,探头朝寒潭望去。 除了湍急的流水,什么也看不见了。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倾城04.鸦云乍起,剑弑杀芒,生死弟兄话凄凉。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r_ou_流离道路中。 ——唐·白居易《望月有感》 魂兮归来! 没有人出声,只有聂怀桑摇动腰间银铃,奏响的觅灵。 魂兮归来! 他大概是生怕江澄没有死透,一遍觅灵奏完了,立刻又从头到尾再来一遍。如是反复再三,可江澄的铃声一直没有回应他。 这不是你江氏的绝技吗?我们的银铃不是一对吗? 他跪在君子道上,低头看着寒潭,不知疲倦、无止无休地觅灵。你告诉过我,无论相隔千里万里,只要其中一只摇晃觅灵,另一只便会立刻作响回应,报知位置等信息。 你告诉过我的! 魂兮,归来…… 水行渊吞噬魂魄。江澄不会再回来。 “你别摇了。”先开口的是薛洋,他毫不客气道,“觅灵无果,说明银铃主人身亡——江澄死了。” 又一遍觅灵奏完。聂怀桑既不抬头,也不起身,继续从头到尾开始摇铃。 “啧,随你高兴吧,你官最大,没人能管你。”薛洋松松拳头,扬起下巴冲上方喊话道,“老子就是薛洋。各位大侠,你们是一个一个地上,还是干脆些,一起来?” 声音无法无天,说着挑衅的无礼言辞,却语调甜美如同挑逗。 “说什么金克木,不准带兵刃入平龙岗。”他不留情面地对诸葛平道,“自己却用金刚伞,搬来的救兵刀剑枪戟一应俱全,根本就是寻个借口缴兵器,好让我们束手就擒。” 薛洋在晓星尘背后,嘻嘻道:“你们方才不是一个个对我喊打喊杀吗?怎么现在都如鹌鹑一般,还打不打架啦!” 晓星尘白绫在手,摸着背后拂尘,如临大敌一副“谁要上前先过我这一关”的架势,画面诡异骇人。道人武力值爆棚天下无人不知,薛洋明明知道,有这样一位明月清风保驾护航,谁又会贸然出手。 苏于归皱起眉头,试探着:“诸君,容在下大胆揣测,晓道长……是否已被薛洋炼成凶尸控制住了?” 晓星尘立刻柔声道:“我不是凶尸。” 这下可不得了,凶尸还会说话骗人了! 苏于归顿时噤若寒蝉,场面再度尴尬冷寂。薛洋心中知道晓星尘在想什么,但他觉得这样的道长十分可爱,看大家的反应更是万分好玩,自己是更不可能说破的。 终于,有道少女声音哆嗦迟疑地响起来:“爹爹,上个月我去清河玩,遇上邪祟,是夜猎的晓道长和成美……也就是夔州小祖……救了女儿……” 有完没完!她爹心想,前年你去义城,被夷陵老祖救了,围剿乱葬岗时当众说出丢人现眼,今日又来!你怎么总是被魔道祖师救呢? 可这位家主嘴巴上说的是:“如此一来,我们一家便不好出手了。虽然夔州小祖罪大恶极,但小女承了他情,君子行事素来恩怨分明,这除魔立功的机会,在下便让给诸君吧!” 薛洋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这位家主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坚持潇洒地做了个抱拳姿态,表示将袖手旁观。 “好一个j,i,an猾的壁上观!”众人心中无不暗骂,却不肯和薛洋同流合污,僵硬着装作听不见薛洋的狂笑,继续剑指薛洋。 这时候,他们倒有点怀念聂怀桑往常指挥若定的场面了。 “咳,”场面正处于尴尬和凛然两者之间,又有一位女家主道,“我儿,你不是曾告诉我,当年观完请灵祭回家的途中,夜猎遇险,是被晓星尘道长与成美……也就是夔州小祖薛洋,救下的吗?” “你对你儿子说话就好,有必要那么大声吗?”众人心中立刻异口同声道。 “娘!大义面前,我区区一人生死何足挂齿!”可惜混小子是不懂味的憨子,嚷道,“夔州小祖作恶多端,我在义城就想亲手斩他于剑下。大不了他死了,我自刎还命给他——” “逆子!”那家主的入赘丈夫一记大耳瓜子抽翻少年,红着眼睛骂道,“你娘十月怀胎,你说还命就还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云深不知处没教过吗?” 薛洋本已笑得差不多了,见状干脆笑得满地打滚起来。晓星尘听见薛洋笑,也轻轻发笑,抽出拂尘递过去,拉薛洋站起来,一面用白绫面敌,一面用拂尘轻轻帮薛洋掸灰。 有这两家开头,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晓星尘救过自家人,那个说化名成美的薛洋救过本族人,纷纷推辞不好cha手。薛洋一个个听着,不时cha嘴道:“诶诶,那个谁,我和道长夜猎可没救过你,别乱攀关系啊!” “薛洋必须死!”墨香铜听不下去,对晓星尘怒道,“道长,你忘了白雪观和挚友宋岚吗?为何站在了薛洋那边!” “秀秀你大爷的!”薛洋跳起脚来怒骂道,“魏无羡杀了你晋江近百人,你写书的时候说他死过一次恩怨两清,道长也死过一次了,你却还要我死?你喜欢魏无羡,也不带这么双重标准的吧?” 墨香铜反唇相讥,两人如听取蛙声一片般好不热闹。墨香铜书迷甚多,帮着骂薛洋垃圾,可赞同薛洋的人也不少,骂他们能接纳魏无羡却不原谅薛洋与狗无异。双方唇枪舌战,把君子道上毫无停歇的觅灵声全然盖过。 “闭嘴!”聂怀桑忍无可忍,拔出若愚,狠狠cha入地面,喝道,“成何体统,都给我闭嘴!” 世界清静。晓星尘趁机用力将薛洋对准墨香铜高高举起的尸毒粉夺下,塞回薛洋怀中。 “你们一个个,脑袋都是摆设吗?”聂怀桑扶着若愚,缓缓站起来,闭眼仰头平复心绪,低沉道,“薛洋凌迟常萍兄弟时,用的是霜华,是霜华!随便都能认主,难道霜华会不认主?薛洋使霜华就和玩似的,晓星尘爱薛洋,到死还爱着薛洋,连佩剑都感应主人情深顺从薛洋,你们难道不会动脑筋想一想?” 他说着霜华认主,想到的却是自己指上的紫电,一时呼吸都乱了。 他深深吐纳一口,猛地将若愚拔出归鞘,再睁眼时已神态如常。“怎么,”他环顾四周,见众人表情,道,“难道真的没有人想过这一层?” 明月清风晓星尘,十恶不赦薛成美。能想到才奇怪吧! “天啊,天啊——”薛洋盯着晓星尘严厉的脸,轻声懊恼道,“原来聂怀桑是这样知道我们有j,i,an情的!我当时只顾着报仇,根本没想这么多。难怪啊,难怪他能吃准我心意,顺利将我收入麾下,这个聂怀桑……” 晓星尘严厉地问他:“你拿霜华凌迟常氏兄弟做什么。” 薛洋还在拽着头发,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喃喃道:“最先知道道长心意的人居然不是我,好气啊——” 晓星尘又问了一遍:“你拿霜华凌迟常氏兄弟做什么。” 薛洋这才反应过来,刚要张口编瞎话哄晓星尘,聂怀桑的声音却再度将全场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有目共睹,江澄伏诛。”聂怀桑面无表情道,“他罪有应得,对我却是一片真心。若非仰仗他的情深,本仙督此刻,恐怕已被你们齐手推下君子道了。” 他举起扇子,表示不想听辩解,刚响起的声音突兀停止。 聂怀桑疲倦道:“就算报他这颗心,薛洋,我保下了。” “你们也不必再装,肚中这点心思,我还是知道的。”聂怀桑双眼微阖却挑高双眉道,“薛洋杀的人,仙门氏族不过白雪观和常氏两家。常氏已然灭族,白雪观的宋岚又是个桀骜不群的性子,跟你们自身的利益毫无半分干系,为他人出头,哼,那是傻子干的事。” 他悠悠道:“正如当年我哥刚死,我何等低声下气找你们旁敲侧击,妄想有谁能伸张正义时,你们当时的想法。” “多谢诸君,”他明亮的黑眼睛熠熠生辉,道,“没有你们,便没有今日的仙督聂柔。” 他面子上柔和无害,声音更是天生含笑,但许多人听着,冷汗shi衣。 百仙齐齐跪下,连诸葛平都施礼认错,领命推着轮椅回到祭坛拼凑聂明玦的头颅、喂下最后那剂安息灵药。 “y虎符的威力,大家都见识过。”聂怀桑沉声道,“何况薛洋幼年颠沛市井之时,便能制出连魏无羡都制不出的尸毒粉解药。你们现在一定很害怕,害怕薛洋这些年有了高人指点,本领说不准已凌驾魏无羡之上——所以,你们根本不敢对薛洋动手。” “既然不敢动手,那就不必再演什么正义凛然的戏码了。大家都活了几十岁,爬到这个位置,谁手上没几件见不得光的事,个个都要追究,我这个仙督也只能去管死人。”他道,“你们当初原谅魏无羡,不也是同样的原因吗。” “江澄已经死了。”他道,“从江澄光复莲花坞,势逼三尊那日起,你们便忌惮这个少年英雄,想方设法离间他与魏无羡的关系,恨不得他江氏早点垮台。后来我当了仙督,江澄与我交好,你们更是个个又怕又妒,就盼着今天。” “现在,你们都如愿以偿了。”他道,“便退下吧。” 已过而立之年的仙督,拖曳着华贵的长袍,一步步从君子道走回石亭。 血孽生出繁花俏,笑傲高枝满天下。 安然无恙地走下君子道,他果然实现了他的诺言。 他怎么走上去的,便怎么走了下来。聂柔做事,一向如此。 只是他上去时,石亭中央坐着一位一脸不高兴的紫衫男子。而他下来时,等着他的,只有布满风声的乌鸦啼叫,声声不祥,声声报丧。 晓星尘对薛洋道:“这个世道太可怕了,我们回山上吧。” “不要。”薛洋立刻道,“山上没糖、没钱、没游戏玩,我要呆在这滚滚红尘里。道长不也是贪恋红尘才下山的吗。” 晓星尘歪头想了想,笑道:“也对。” 百仙纷纷退场,蓝曦臣立在石亭前迎接聂怀桑归来。聂怀桑径直与他擦肩而过,蓝曦臣僵了僵,道:“怀桑,我也活了几十岁,我也爬到了这个位置,我手上没有见不得光的事。” “哈,”聂怀桑笑道,“那是因为金光瑶背着你,替你把这些脏事都做了。金光瑶一死,你看蓝氏破败成什么光景,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装清高?拿你那副架子,死了之后去金光瑶面前摆吧,他喜欢看。” 蓝曦臣转身道:“你这是对兄长说话的语气吗?” 泽芜君素来温雅如水,难得辞色俱厉。 “我说金光瑶,你心疼了?少拿对金光瑶那副嘴脸对我,”聂怀桑豁然转身道,“蓝曦臣,你这是对仙督说话的语气吗?” 泽芜君道:“你是我弟弟。” 聂怀桑怒道:“你——” 忽而之间,一股柔和的白光从祭坛敞开的大门中暴起,如日月照耀金银台。 光芒之中有脚步声和兵佩之声。这种声音,聂怀桑与蓝曦臣都很熟悉,那是聂明玦生前走动的动静,他的长刀上有九环配饰,大步流星时飒飒威风。 当聂明玦明亮的魂魄霞举飞升出现时,聂怀桑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 聂明玦的亡魂越过寒潭,来到了聂怀桑面前。 生死契阔,兄弟间一别已是十四年茫茫光y。 聂明玦的手举起来,虚虚放于聂怀桑头顶。 聂怀桑抿唇,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张开双臂做出个依偎在聂明玦怀中的姿势,极安心地享受那并没有实质接触的摸头和拥抱。 聂明玦空抱着弟弟,右手从聂怀桑的长发一路摸下,温柔抚过他并没有再长高长厚的肩膀、背脊、手臂,在聂怀桑指上的紫电处,停了一停。 聂怀桑今日穿着最华丽昂贵的仙督正式服制来给哥哥看,只是不知为何免去了金冕前檐下的十二串玉藻。 他哥哥觉得十分好看。虽然不能说话交流,但聂怀桑就是知道。 听闻江厌离大婚前也曾穿上嫁裳去见弟弟。这天下的手足之情,总是相似的。 聂明玦又抱了一抱聂怀桑,再度摸摸他的头,便松开了手。明亮的光晕抖了抖,似乎在畅声大笑。 聂怀桑依稀记得,当初挖出那块预言自己当仙督的石头时,聂明玦也曾这么笑过。 盈虚有数,命道无常。 聂明玦的魂魄从聂怀桑面前离开,来到蓝曦臣面前时,蓝曦臣早已泣不成声。 “大哥……”他哽咽着,“对不起。” 同生共死。这是他们三尊结义时的誓言。 聂明玦和金光瑶全都完成了结义之词——如若兄弟离心,则千夫所指、五马分尸。 只有自己,背弃了它。 聂明玦的魂魄光芒柔和,好像在对蓝曦臣说“事已至此,错不在你”。 聂怀桑睁开眼,见聂明玦已不见,忍着心酸回头看见这一幕,猛然上前,大力将蓝曦臣推得一个踉跄,喊道:“哥哥,别走!” 可y司之事,从不由人。 聂明玦的魂魄化为一个光点,已步入六道轮回,安然转世,消失不见。 此时人世间某处,有个孩子呱呱坠地,而天地虽大,却再也没有赤锋尊聂明玦了。这一世的聂明玦,或许只是一介最寻常的贩夫走卒,多少还会保留着一些前世的容貌习气,但他可能是姑娘,可能是矮子,可能是坏蛋,总而言之,不可能是那个苦大仇深跟在弟弟身后结账的少年。 他早已死去上十年,在他魂魄放下执念和刀灵影响,抽离身体的瞬间,躯体顷刻化作齑粉,尘归尘,土归土。 聂怀桑轻声道:“我是孤儿了。” 晓星尘突然紧紧抱住了薛洋。薛洋笑一笑,在晓星尘耳边轻轻唤了一声:“妈妈。” 他对母亲有最后一丝浅薄的印象,似乎是他跌了一跤,膝盖摔破了,正疼得哇哇乱叫,有个温柔的妇人在为他尽心尽力地包扎伤口。 晓星尘脸一红,道:“又胡闹。” 在义庄的草席之上,他看着晓星尘给自己的腿上药,包扎得十分漂亮,柔声道“好了”时,不知为何,就很想这么喊一喊这位道长。 蓝曦臣眼泪一时收不住,默默背过身去拭泪。 诸葛平摇着轮椅出来,身后依旧只跟着那位青衫女子,派去驱杀乌鸦的锦十三至今未归。他似乎很疲惫,揉着额头,彬彬有礼道:“晓道长,赤锋尊我已救下。还请你去九鼎室中,与家主一聚。” 晓星尘道:“我不去了。” “去嘛,去嘛。”薛洋道,“这个诸葛平,医术倒真有几把刷子,你体内的y毒还要他帮你解呢。” 晓星尘道:“江宗主死在这里,我不想治了。” 蓝曦臣忍不住道:“你们,是都不知道《九鼎策》吗?” 薛洋道:“什么九鼎?” “不治了。”聂怀桑突然打断众人,转身就走,“去莲花坞——不,先去金麟台。” “仙督是想回去点兵点将,再搬师灭了胡氏,为江宗主报仇。”诸葛平垂眸道,“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忽然之间,胡氏几乎倾巢而出,呈包抄之势将聂怀桑带来的百来号人马围住。 聂怀桑点派的这队人马,ji,ng心挑选,无不是以一当十的高手。原本胡氏奈何不了他们,可如今吃亏在兵器被缴,连李飞音、乌晚风这样的人才也空拳难敌四手。 “我们对江宗主没有敌意。”诸葛平道,“本来对你也没有敌意……可江宗主死了,仙督这样的心肠,是断不会放过胡氏。为了自保,只得弑君。” “即便你们杀出重围,竹林无人领路,也是只有困死的。”诸葛平慢条斯理道,“我们即将大开杀戒,晓星尘道长,还请你移步九鼎室,家主有话问你。” 晓星尘道:“我不去。” 聂怀桑道:“我死在平龙岗,天下百仙会放过你们胡氏吗?” “聂大侠,你怕是在说笑吧。”诸葛平道,“自古以来,百仙都是弱r_ou_强食、唯利是图的。君子道上他们一闹,个个都害怕你记恨报复,只要有个更合适的新仙督,他们谁还会为你出头——蓝宗主,您请先回吧。” 他微笑道:“聂怀桑对蓝氏小辈屡下杀手,窃技蓝氏等事,千真万确。全天下人人都不信金光瑶,可金光瑶死前还在护你,你定然是信他的。” 蓝曦臣微笑道:“不错,方才江澄那番说辞,我是一个字也不信。蓝景仪这孩子,是天真了一些,宗主弟弟问他禁书室在哪里,他便会乖乖引狼入室。可说帮着一个和蓝氏非亲非故的江澄,伪造字迹写仙督的告密信,是绝对不会做的。” 聂怀桑冷笑道:“好啊,三言两语之间,我便从仙督变成聂大侠,又变成了聂怀桑。” “随你怎么说。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诸葛平命身后女子扬手丢出朔月,道,“泽芜君,您的仙督即位大典,胡氏一定派人俯首称臣。” 蓝曦臣刚接过朔月,李飞音立刻抢身前去,挡在聂怀桑身前,但乌晚风却在原地没有动弹。 “无垢公子。”诸葛平又对乌晚风道,“聂怀桑的确德不配位,我和蓝宗主说的才是真相。他自己害了你哥,又假惺惺地收买人心,你被他骗了。” 乌晚风君子无垢,连兄长窃技姑苏都无法接受,何况是聂怀桑和薛洋做下的这许多事。 聂怀桑立刻道:“晚风别听他胡说。胡氏和蓝曦臣勾结起来栽赃嫁祸,见事不成,便想硬来灭口篡位。” 乌晚风十分艰难,但最终道:“我相信家父的眼光。” 他家父的眼光就是生生世世效忠清河聂氏。 诸葛平叹道:“孺子不可教也。” 有人上前“请”晓星尘,薛洋劈手握住那人手腕,抬腿狠蹬在他膝弯处,同时将那人胳膊扯过自己胸前,另一手猛然肘击于他关节,立刻将人打成一个“乙”字般扭曲的形状:“道长说不去。” 他一动手,双方立刻交战。蓝曦臣作壁上观退于一隅,裂冰轻敲于掌,呈两不相帮姿态。 血r_ou_空拳对上尖兵利刃,晓星尘忌惮诸葛平金刚伞中的尸气,困于阵中,薛洋死活不肯离开晓星尘身边半步,聂怀桑的人马不占上风,胡氏的攻击圈越缩越小。 聂怀桑面沉如水,观看了一阵局势,记下胡氏族中几位高手的路数、容貌,对贴身护卫自己的李飞音耳语几句,一挥扇子朝诸葛平狠狠刮出一阵疾风,自己转眼便腾身而上,落到君子道上,诸葛平面前。 诸葛平微微愕然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s,he人先s,he马。”折扇一抖,倏而每根扇骨的末端爆出一根淬毒利刺,聂怀桑的脸在折扇上方道,“擒贼先擒王。” 诸葛平身后的女子跃身而出,手中暴雨梨花般s,he出一片银针。聂怀桑单手挥出,忽而那凌厉的针幕凭空消失,反而出现在女子身后,大雨一般没入女子血r_ou_,登时打得青衫染血。 “晏一,运气小周天,自己逼出鹅羽针。”诸葛平的轮椅忽而上前,接住晏一,双手迅速封住她周身大x,ue止血,转动椅子将人放于地面,那轮椅机关甚多,眨眼又面对聂怀桑,“最高深的蓝安秘术你都如此得心应手,还说不会画阵?” 聂怀桑将手收回,面上没有一丝笑意,道:“诸葛先生,我记性不大好,判官笔的兵器谱上,你依稀是排在前十的高手。” “排在第十。”诸葛平十指之间绕上条条红线,道,“我的悬丝问诊线。” 聂怀桑问:“我在兵器谱上排第几?” “……”诸葛平停了好一会,才道,“榜上无名,总该在几百名开外了。” 聂怀桑将扇子施施然举起来,道:“那今日过后,我便是第十。” 言罢一个挥扇而上,一个红线纷翻,立刻在君子道上打成流光飞扬的一处。按理说“一寸长,一寸强”,折扇对上悬丝问诊线,又是诸葛平这样的高手,聂怀桑本没有胜算,可聂怀桑身形灵动,俯仰之间偶将腰间若愚以内力激出一寸,一记仰腰微微一带便贴着身子割断数根红线,竟一步步逼近诸葛平。不多时扇面上的纸便被丝线一一刺穿,聂怀桑闪身避开一处红线,诸葛平在轮椅上勾着线头拉扯,聂怀桑扬起右手旋身避开,扇子也被高高抛到空中,再接回手时,扇面白纸纷纷飘落,露出了一把扇骨乌黑的镂空铁扇。 到第三招时,红线将扇骨镂空及间隙横七竖八穿透彻底,全扣在诸葛平十指下,但聂怀桑力大如牛,大喝一声,带着满头大汗,终究迎着满扇子的悬丝问诊线,已将折扇张开在诸葛平脸前。淬毒尖刺几要贴上诸葛平面庞,两人正好隔着扇子说话。 “悬丝问诊线,”聂怀桑哑声道,“不过尔尔。” “仙督韬光养晦,习得鬼道之术,论灵力武功,诸葛平甘拜下风。”诸葛平的声音竟含几分悠哉的挤兑,声音从扇子后边传来,“但就医术论,还是我准。” 他扣着聂怀桑扇上的红线,笃定道:“浮脉行于皮肤表,似同枯木水上漂——仙督啊仙督,你现在喊打喊杀看似威风,其实伤心欲绝如行尸走r_ou_啊。” 聂怀桑面沉如水,扇子微微发抖。 “你赔上一切,不就是要救赤锋尊脱离苦海吗。”诸葛平又扣上另一根线,诊断道,“久怒气结,胁痛连连——赤锋尊如你所愿地顺利往生,你怎么如此痛苦、如此伤心?” 扇子上的红线越抖越急,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诸葛平下结论道:“你是在为江澄伤心。” 聂怀桑忍无可忍,又觉血气上涌,猛地将扇子合上,将满扇叶间的红线尽数切断。 在扇子合上的瞬间,露出了诸葛平一双星目。 那双眼睛和他气定神闲的语调截然不同,毒蛇般y鸷凌厉,同聂怀桑不设防的圆目近距离对上。 聂怀桑还想挥扇,却发现四肢僵硬无法动弹。他想移开眼珠,也根本做不到,被诸葛平一双眼睛牢牢盯住。 “你在祭坛七日,对江澄一日更比一日地不好,并非你的本意。”诸葛平保持着恐怖的眼神,却温言缓缓,“我在赤锋尊眼珠子上滴了摄魂药水——就是此刻我眼中这种。” 那声音让聂怀桑头晕脑胀:“你其实,待江澄极好。” 聂怀桑喉间血腥气越来越重,他为了压制,轻轻呜咽出声。 “悬丝问诊线排在第十,”诸葛平微笑道,“但你可知,生前排在第三的魅术师刘氏,是我的恩师?” 他道:“看来仙督虽能跻身前十,却并非天下前三。” 聂怀桑深陷魅术,双眼前全是江澄的一颦一笑,指上紫电滚滚发烫,一时是江澄拿洗脚水泼他的场面,一时又是江澄被自己推下君子道时的凄凉,哪里还听得见他说什么。 当他察觉脖子上越来越紧,一束悬丝问诊线如粗壮冰凉的蟒蛇圈圈扼断自己命门时,已再无抵抗余地,只得听任肺部空气越挤越少,翻起白眼来。 一只修长的,堪称美丽的手从聂怀桑身后探出,生生以内力扼断了那束致命的红线。错落的线深深割破掌心的纹路,许多处伤口朝下淌血,日后说不定连剑都再拿不稳。 诸葛平暴怒地大喝一声,将金刚伞打开,全往来人和聂怀桑头上罩去。 蓝曦臣单手牢牢将聂怀桑护在怀中,尸气全被他吸去,他闷哼一声,带鞘飞出朔月cha入轮轴,一次性将金刚伞和诸葛平的轮椅掀翻。他内力绵厚,诸葛平的青布儒冠散开,双腿被轮椅压住,登时晕了过去,晏一慌忙跪行上前推那轮椅。蓝曦臣右手皮开r_ou_绽,血流如注,几次唤回卡在轮中的朔月未果。 聂怀桑还陷在魅术中醒不过来,心神激荡间,被蓝曦臣温柔抱着,趴在他肩头,喃喃道:“哥哥。” 蓝曦臣温柔道:“桑弟。” 聂明玦从不如此唤他! 聂怀桑双瞳缩紧,破开魅术清醒过来。蓝曦臣轻轻松了口气,聂怀桑听见蓝曦臣的呼吸,心生厌恶,猛然推掌拍在他肩头——被蓝曦臣轻轻松松握住了。 聂怀桑力能举鼎,可蓝曦臣看似温和的一握之下,他竟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实在是可怕的男人。 聂怀桑恶心之余,更觉奇耻大辱,微微回想前番种种情状,心知是蓝曦臣救了自己,立刻朝蓝曦臣额上一头撞去,喝道:“不用承你的情!” 蓝曦臣痛苦不堪地闷哼一声,被聂怀桑撞翻在地。 聂怀桑甩着头,强行先站起来,张开折扇,朝蓝曦臣走去:“你为何要救我。我才不愿承你的情。” 蓝曦臣扶着额头,摇晃起身,刚好闪过聂怀桑的一扇,温言道:“我是你哥哥。” “我只有一位哥哥,”聂怀桑踉跄道,“他不是你。” 他转身又一扇子与裂冰短兵相接,蓝曦臣那张温雅、优柔、慈悲的脸他望之作呕,而蓝曦臣还目露忧伤,唤他道:“桑弟,你冷静点。” 聂怀桑抿唇不再说话,拔出若愚朝蓝曦臣砍去。蓝曦臣摇头道:“你儿时不肯好好修炼,是打不过我的,桑弟。” 他一口一个“桑弟”,终于使得聂怀桑叫出声来:“你住口!我哥是被谁害死的,你是不是忘了?他死于你的裂冰三绝之一,你可还记得!” 蓝曦臣目光一暗,心中剧痛激起尸气发作,又跌坐下去。 他可不似聂怀桑,修习过许多鬼道之术,体内仙气只有纯净,对尸气毫无抵抗周转余地。 聂怀桑嘴角微微抽搐,似笑如狰,露出一种当弟弟的妩媚神态,拖着若愚,在君子道上划出一道痕迹,悠悠朝蓝曦臣走去。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轻声道:“你心中哀痛不足我千分之一,却成天又是哭又是为难又是闭关,可我却要装傻充愣,连哭都哭不出来。” “你看看我现在活成什么样子……”聂怀桑的声音逐渐低微,忽儿璀璨一笑,将长发别于耳后,整理好身上华袍,自怨自艾一扫而空,倨傲道,“我什么都到手了,我活得比谁都好。” “桑弟。”蓝曦臣仰头,语调心疼道,“你不必这样。” 聂怀桑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睛看着蓝曦臣,刚要举起刀,却绷到了极限,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尸气,也双手撑地跌倒。他眼睛中正好看见紫电,一口血又吐了出来,实在失血过多,险些晕过去。 蓝曦臣无奈道:“我们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他满口不是兄就是弟,聂怀桑听得大动肝火,终于成功被蓝曦臣气晕过去。 这一晕十分短暂,不过片刻便醒转过来。回神后聂怀桑面色铁青,知道自己正被蓝曦臣搂在怀中,手腕由蓝曦臣抓着,不住朝内灌送灵气。见他醒了,美男子泽芜君温雅如玉地一笑:“桑弟。” 聂怀桑心如死灰,已不再挣扎抗议,口中道:“昔年你盘踞世家公子榜榜首十余年,世人都说你无暇如谪仙。可我自幼看你,却觉得是个木头做的菩萨、泥巴造的美人,万分无聊。” 这话他和聂明玦提过,聂明玦先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随后自己恼羞成怒,把这不敬兄长的脓包弟弟打得屁股开花。 “仙子本来就是木的。”蓝曦臣含笑道,“桑弟见过古灵ji,ng怪的菩萨吗?” 聂怀桑的表情写着“一点也不好笑”。蓝曦臣从聂怀桑怀中掏出九转丹,那是江澄给的东西,聂怀桑立刻挣动起来,蓝曦臣一根手指就将他压得动弹不得。聂怀桑无法反抗,盯着蓝曦臣道:“古灵ji,ng怪的菩萨没见过,动手夺人私物的仙子今日开眼见着了。” “九转丹是能解尸气的东西,救命要紧,只能当回强盗。”蓝曦臣含笑看着聂怀桑,用宠溺的语气道,“桑弟,你的曦臣哥吸入尸气,急需服下一颗九转丹。” “我从前也和财大气粗的江宗主那般,随身带着。”他转动指尖丹药,叹气道,“曾几何时,我也很有钱的。” 让他变穷的罪魁祸首已不发一言,将头偏了过去。 蓝曦臣见状收起笑意,沉声道:“我的三个弟弟,忘机早成,瑶弟乖巧,可逗起来最有趣可爱的,还是桑弟。” 聂怀桑依稀想起来,聂明玦和蓝曦臣是好友,他幼时常被大哥带去云深不知处玩,蓝曦臣是格外喜爱逗他。有一回他趴在石桌上,聂明玦和蓝曦臣一个给他扎辫子,一个给他绑发带,将他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就这样在姑苏的草长莺飞中逗弄消磨整个下午。 “桑弟如今,已不愿被我逗了。”蓝曦臣正色,将九转丹放入聂怀桑唇边,道,“吃吧。” 聂怀桑不料他将九转丹让给自己,不禁睁眼望了一眼蓝曦臣,见蓝曦臣满脸菩萨相,又是一阵恼火愤恨,死活不开口。蓝曦臣道:“江宗主给你这颗九转丹,是让你吃下去的,不是让你留在身边睹物思人的!”聂怀桑依旧不吃,蓝曦臣捏住聂怀桑下巴,用力到聂怀桑脸色惨白,聂怀桑还是不肯张口,蓝曦臣板起脸道:“桑弟不吃,我便将你下巴卸了。” 聂怀桑抵死不从。 蓝曦臣做这等威胁恐吓之事别人看着别扭,自己也浑身不得劲,僵持了片刻,叹了口气,放开聂怀桑,展颜道:“原来桑弟……难怪,断袖嘛。” 聂怀桑心想:你他妈在说什么?但死死抿着双唇,并不开口。 蓝曦臣顶着那张俊美出尘的菩萨脸,道:“你若不吃药,我只好含着九转丹,捏住你下巴不让你咬人,再吻住你,顶开你的牙关,伸舌头进去,压住你的舌头,将九转丹送入你的口内,让你无法抵抗地吞进去。我力气这么大,你一定挣不过我。” 他刻意描述得如此详细露骨,聂怀桑听得脸色发紫,在他作势要含住九转丹时,一把抢过九转丹吞了进去。 原来你是这样的泽芜君。 泽芜君蓝曦臣是个无底线无节c,ao无可救药的无脑弟控,凡是照顾哄逗弟弟的事,他都很喜欢做,可蓝忘机完美得像个假人,是不用他照顾哄逗的。有一回他看见聂明玦叫骂哄求聂怀桑喝药,丧心病狂般的艳羡无比,回家回味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半年后蓝忘机病了,他端着苦药给他,蓝忘机简短道一声“多谢兄长”,仰头便将那苦如黄连的汤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上一皱。蓝曦臣失魂落魄地端走空碗,哄弟弟吃药?不存在。 儿时梦想一朝梦圆,他心情甚好,脸上更是春风徐徐德泽大地。 聂怀桑闭目调理气息,尸气逐渐消解,蓝曦臣却越来越虚弱,不住轻咳。 聂怀桑睁开眼时,面无表情,对虚弱的蓝曦臣道:“我做的这些事,你都知道了。” 蓝曦臣微微点头。 聂怀桑道:“你可知,魏无羡还有蓝忘机,带着我大哥的无头尸体找你,你们在密室密谈时,我便躲在一旁。” 蓝曦臣默然无语。 “我听见蓝忘机还有魏无羡朝你揭发金光瑶的所作所为,”聂怀桑道,“可你还是相信金光瑶。” 蓝曦臣无法辩驳。 “后来我不死心,金麟台之变后,又潜入了云深不知处。”聂怀桑道,“我心中总有一分不信。不信世上竟有如此不顾兄长的弟弟,我还对你怀抱着一分希望,希望看见你在目睹金麟台之变后,会憎恶金光瑶,会对大哥的死悲痛万分。但你那些日子,心心念念的人是谁?牵肠挂肚的人是谁?百般找借口为其开脱的人又是谁!” 蓝曦臣闭上眼睛,又流下一行清泪。 他也没有办法。好像是天生如此,在叔叔、伯伯、哥哥和弟弟之间,他总是要偏心弟弟的。 他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次之后,我对你失望透顶,笑自己无知,彻底放弃了你。”聂怀桑道,“我不惜绑走金凌和蓝景仪,就是要让你亲自尝尝,被露出真面目的金光瑶所害的滋味。你知不知道,我在观音庙装睡时,见你被金光瑶害得内力全无,我内心多么痛快。” “你恨我。你爱江澄。”蓝曦臣摇头道,“为了你恨的人,去伤害你爱的人,真是愚蠢至极。” 聂怀桑一脚将蓝曦臣踹翻于地,骑在蓝曦臣身上,对蓝曦臣拳打脚踢,叫骂道:“你凭什么教训我,你还真把自己当我哥了?!我最讨厌你这幅样子,大家一个个都脏了,都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还和庙里不食烟火的菩萨那般!我也可以和你一样的啊,只要你把我哥哥还回来,只要你赔我哥哥!” 他见蓝曦臣一点都不反抗,更是怒不可遏,全然忘记自己是仙鬼双修之人,只靠着原始的本能拳打脚踢,骂道:“你别装高贵了!你还手啊!” 蓝曦臣满目都是痛色,道:“瑶弟,是真的将你当他弟弟的。” 他还敢在他面前为金光瑶说话! 聂怀桑怒极反笑,道:“你知道你的那位瑶弟,现在身处何方吗?” “剜去双目,拔掉舌头,斫断四肢,毁去面目,穿透琵琶骨,黑发遮面,糟糠掩口。”他指着君子道下的滚滚激流,道,“被我扔进了寒潭。” 一记重拳举了起来,却终究砸到了聂怀桑脑边的地上。 “蓝曦臣,”聂怀桑此时被蓝曦臣压到地面,他看着蓝曦臣伤上加伤血中增血的右手,冷冷道,“你总是妇人之仁。” 这张脸,在蓝曦臣眼中,和金光瑶的脸重合在一起,蓝曦臣竟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桑弟。”蓝曦臣痛心道,“你该看看此刻自己的样子,现在你和金光瑶,已没有任何区别。” 聂怀桑突然仰头爆发出一阵大笑。 “哥哥死后,我人生的唯一意义就是扳倒金光瑶,”聂怀桑笑得喘不过气,摇头晃脑道,“我时时刻刻都在看着他,研究他,揣摩他,我不活成金光瑶,难道还活成你蓝曦臣?” 他恨声道:“若活得如你这般优柔寡断和稀泥,还不如活成他呢。” “观音庙中,你每一次的优柔寡断、手下容情,都逼得我更像金光瑶一分。江澄为了救蓝忘机和魏无羡受伤了,你不给他敷药,却给金光瑶去敷药。”聂怀桑哈哈大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被晚风所言触动,要废家规、振门楣时,我已在盘算杀你了。”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仔细听,声音万分苦涩。蓝曦臣是个最细心不过的人,闻言不忍,摸着聂怀桑的头道:“桑弟……” “我为什么明知金光瑶是杀害大哥的凶手,却没有办法报仇!”聂怀桑狠狠挥开蓝曦臣的手,多年隐忍藏锋的恶毒倾泻而出,彻底撕破脸皮,“因为我脓包没用啊!为什么所有家主对我都敷衍了事,一听是金光瑶的事,全都避之不及,因为我没用啊!为什么我找到了哥哥被分尸的身体,还不能去找金光瑶对质,因为我没用啊!” “你一直不曾彻底失去过,所以不能理解我们对权位的沉迷。”聂怀桑露出痴痴的神态,柔声道,“我每受挫一次,对权力的渴望便更深一层。从此以后,我心中没有对错,只有,有用,或者没用。” “只要有用,薛洋又如何?”他道,“只要没用,江澄又如何?”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好像闻到了权力的味道:“我知道金光瑶为什么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了。” “像他这样的人,有这样的父亲和出身,”聂怀桑微笑道,“在我也拜他所赐,变得同他一般一无所有时,我突然理解了他。” “你的桑弟,面子上依旧。”他道,“骨子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说完,举起刀,推开蓝曦臣,杀意已决,朝蓝曦臣砍去。 在蓝曦臣被他推开的瞬间,他看见了诸葛平朝自己s,he出的红线。 蓝曦臣又扑上来,紧紧抱住聂怀桑。他被许多线勒住,尤其是那只持剑吹箫的右手,经脉全被割开,眼看是要彻底废了。 聂怀桑盯住蓝曦臣握于自己肩膀的右手,看蓝曦臣已痛苦得叫都叫不出来的脸,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救的人,他用了。他恨的人,他杀了。他爱的人,不见了。 他杀的人,救了他。 聂怀桑垂眸摇动腰间银铃,觅灵的空灵声响再度回荡在君子道上,他道:“蓝曦臣,为什么。” “我答应过大哥。”蓝曦臣柔声道,“在他被刀灵反噬,走火入魔后,要代替他照顾好你。” “大哥不是只给你写信。”蓝曦臣道,“他给我写的信后,也每一封都嘱咐我,要照顾好你。” 聂怀桑十分想大哭一场。可他已经没有眼泪了。 “可他对我的口气,却不似对你那般温柔,”蓝曦臣忍痛微笑道,“他对我写的是,如果怀桑有什么闪失,等我百年之后,黄泉路上、奈何桥头,他要提着刀来砍死我。” 聂怀桑依旧麻木地摇晃银铃觅灵。 他依稀记着,来云深不知处读书的第一天,他被蓝启仁一本书砸在背后砸出了教室,正抱着膝盖蹲在教室窗下哭泣,有位头系抹额、菩萨一般的白衣少年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怀桑,”少年蓝曦臣笑眯眯地说,“你吃瓜子吗?” 云纹手帕上,放着满满一大堆,剥了壳的葵花籽。 觅灵奏完了,蓝曦臣被红线绞得只剩一口气,江澄还是没有回应聂怀桑。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16节 聂怀桑抬头,一只乌鸦飞过眼前。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遮天蔽日的乌鸦涌了进来,交战的胡氏目瞪口呆,忘记了挥剑的动作。 鸦群将许多武器丢了下去,傅三月御剑阳春之上,统领百鸦。 【“哟,你就是新的孝乌公。”鸦巢内,薛洋绕着孝乌公啧道,“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尊荣呀?”】 【傅三月开口就是一句让薛洋暗中骂娘的天书:“此时相见不相闻,愿随月华流照君。”】 她再也不想和她分隔两地了。 傅三月怀中抱着一堆剑,李飞音抬手便接住了春静,降灾自己飞到薛洋掌中,晓星尘用白绫卷走了霜华,无垢落回乌晚风怀里时,原本郁郁寡欢的少年,笑得十分畅快。 聂怀桑对蓝曦臣举起若愚,蓝曦臣闭上双眼。 他这一生,全毁在弟弟身上了。 若愚一把斩断蓝曦臣身上的红线,又回到鞘中。 “我说过,”聂怀桑接住傅三月抛下的三毒,对蓝曦臣冷冷道,“我不会承你的情。” 随后抱紧三毒,从君子道上,江澄被他推下去的地方,一跃而下。 “桑弟!!!不——”蓝曦臣冲到道边,痛苦道,“桑弟!” 聂怀桑仰面跌落寒潭,对蓝曦臣露出个君临天下般的微笑。 和上任仙督一样,化作水行渊中的一朵浪花。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r_ou_流离道路中。 倾城05.荡钟音,引倒凤颠鸾,欲浪难平。 柳y烟漠漠,低鬓蝉钗落。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唐·牛峤《菩萨蛮》 “桑弟!聂怀桑!”蓝曦臣的手徒劳朝下伸出,眼睁睁看第二个弟弟死于面前,温雅面容全是崩溃,似乎天地万物突然间一齐死了,失声叫道,“怀桑!” 他叫得如此凄厉,晓星尘看不见也知道,聂怀桑坠崖了。 薛洋本掐着一人脖子举起来,听见君子道上的悲鸣,豁然回头,撞见聂怀桑被逼死的惨状,眼和口皆微微一张。 【“哇啊!”聂怀桑一受到惊吓就摇开折扇招风,往后一跳,道,“薛公子啊,你现在这么疼,何妨醒来前先哼上几声,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是聂怀桑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当年他狂躁无比,说不了几句便让聂怀桑滚蛋,c,ao起降灾刺得其叫饶连连。 众人得回兵器,原本士气大振,刚刚转守为攻,转眼却三军无帅,踞在半空鸦翼为兵的傅三月也目瞪口呆,打击甚大一丝斗志也无。 晏一袖口寒光闪烁,扬手朝傅三月飞出鹅羽针。一只乌鸦斜飞而至为孝乌公挡住暗器,立刻被钉死在山岩上。 晏一指缝间全是森然银针,朝傅三月嘶声问道:“我夫君呢?” 锦十三的声音便从一条暗道中传来:“娘子莫急,我回来了!” 伏在倾倒轮椅上的诸葛平,闻言松了口气。朔月感应主人悲怆,铮然作响欲出,卡在两条轮轴中不断挣动。 “走吧走吧。”傅三月听见锦十三的声音,一脸晦气,连连召唤群鸦撤离,“他带了那么多缚仙网,你们从下边走。” 一张缚仙网果然兜头罩来,傅三月连砸带落地避开,狼狈不堪地降地。李飞音刚要笑,见傅三月当真腿软,便正色上前用力扶住她的肩,将人提起来。傅三月拉住李飞音的手,担忧道:“你没事吧?” 李飞音挽出一剑,春静剑身上映出她冷静的目光:“没事。” 傅三月回头看了看聂怀桑坠落的方向,浑身一抖,背靠李飞音举起阳春。 鸦翼如龙,空中鱼群般乌泱泱转动,从君子道下方掠过,飞低万仞,贴着寒潭汹涌的水面飞远了。 薛洋右手举着一个人,不便去拔挂在腰右侧的降灾,立刻左手抽出身边晓星尘的霜华,挑开落在晓星尘头上的缚仙网,同时将人一把掷出,砸晕于亭外。 晓星尘满面柔和,白绫在半空舞出块两方形,不断以内力震碎从上空抛下的缚仙网,他身侧守护的薛洋,手持霜华逼开涌进石亭的胡氏众人。以柔软的白绫断开金属是事倍功半之举,晓星尘将右手一收,白绫卷上薛洋腰间的降灾,想拔出降灾破网,谁料一拔之下,黑剑纹丝不动。 晓星尘微微一顿,又用力去拔,降灾依旧认主不出。 薛洋也很惊讶,险些结巴,本能道:“你听我解释……” 还来不及解释,连忙舞动霜华上前,破开即将挨上晓星尘头顶的一张网。晓星尘置若罔闻,直接用手去拔降灾——拔不出来。 薛洋眼看晓星尘一张白脸黑了下去,心中一沉:完蛋,生气了。 “你听我解释啊道长,”他无比谄媚地开口,却又厉声回头,“滚开,没看见这边在忙吗!” 霜华应声而出,听话至极地横扫一片逼近的胡氏死士。 “你这破剑,怎么不听话呢。”薛洋低头拍打一下降灾,降灾嗡然而抖,他挑眉道,“哟,脾气还挺大。” 晓星尘去夺自己的霜华:“你把霜华还我。” “不还!我们是道侣,你的就是我的,为什么要还。”薛洋一边和晓星尘过招,一边去拔降灾,道,“我的也是你的,你要用降灾,我拔给你用。” 白绫打开他的手,薛洋缩回手见手背泛红,心中咂舌:这该是有多生气啊! 晓星尘连剑带鞘卷起降灾,转过身背对薛洋,以绫带剑舞成一片,许多缚仙网徒劳无功地被他击落寒潭。 “好剑法好剑法——”薛洋腆着脸凑过去拍马屁,晓星尘另一条白绫刚好卷起背后拂尘迎敌,不知有意无意,总之薛洋吃了满嘴拂尘毛。薛洋扭头呸出一团白线,见晓星尘满面冷淡,无论如何挪转步伐总之背对自己,心中叫苦不迭。 降灾兄啊降灾兄,你就不会成人之美吗? 傅三月与一名胡氏长老交手,对方咄咄逼人,她是节节败退,最后连脚也扭了,阳春脱手,跌在地上畏惧地不断朝后缩去。 胡氏长老面露得色,持剑一步步走到她跟前,举剑刺出,却被人从身后捅穿腹部。他豁然回头凝聚全部气力要拼个玉石俱焚,脖子上又被一剑捅穿。 李飞音站在面前,从他腹中抽出春静。 阳春cha在他喉管上,活蹦乱跳的傅三月在他耳后说:“我和飞音小时候,能从温氏祭坛扶桑殿中活下来,靠的全是这招螳螂捕蝉麻雀在后。” 说完抽出阳春,踩在尸体上看也不看一眼,和李飞音并肩离去。 薛洋搂着霜华,一个劲地黏住晓星尘,道:“你别生气了,你为什么要生气?好啊,你生气一定是怀疑我的一片真心!” 可从来百试百灵的委屈巴巴,晓星尘这回并不给面子。 “……”乌晚风手持无垢,被胡童一路从外头打到石亭里面,几次险些负伤,就在薛洋身边换着花样险象环生。他看着薛洋那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好几次欲言又止。 薛洋喊出“你欺负人,明月清风仗势欺人啦”时,乌晚风袖子被抓开一长条伤口。晓星尘忍无可忍,转头斥责薛洋道:“你去帮乌家主。” 薛洋眉开眼笑道:“就知道你会忍不住对我说话。” 晓星尘抿了抿唇,腾出一只手自己来救人——被霜华挡住了。 “道长,你是看不见他那副德性。”薛洋收起玩笑神态,正色道,“知道我是薛洋后,再也没用正眼瞧过我,就算不得不看向我这边,也是一副敝帚自珍、绝不同流合污的样子——他名门正派,看不惯我这个魔头。” 乌晚风听晓星尘要薛洋救他,原本暗喜,不料被薛洋看透心思,立刻又将头扭过去。 薛洋道:“你听嘛。” 晓星尘微微皱眉。 海上居蓝色的家袍,又一边袖子破了。 晓星尘道:“你先救人,不要管他怎么想你。” “道长,他不认清现实,日后海上居便是第二个白雪观,本来他哥耽溺剑道就够清高了。”薛洋道,“一个当家主的人,没有幼稚的权利。” 晓星尘摇头,依旧决定救人,薛洋突然一把将他搂到身前,用霜华替了白绫干正事,俯身吻住白布下瞪大空洞眼眶的道人。 在搏命厮杀时偷香,夔州小祖倒是很有夷陵老祖的不羁风流。 乌晚风又勉强接了胡童两招,表情天人交战,在致命的最后关头,求生欲压倒一切,他自暴自弃般喊道:“薛……薛客卿,帮个忙!” 薛洋哈哈一笑,放开晓星尘,暧昧道:“不生气啦?”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白纸折扇抖开。 乌晚风是个聪明人,和胡童过招时,故意往薛洋所在的石亭且战且退,不肯离开。胡童见薛洋则紧张,本就一直分心留意,突见那折扇上大咧咧写着一句“你瞅啥?”,又惊又乐,一掌劈出时微微一偏。就这半点偏差争取来的宽裕,薛洋已扔了扇子,飞身过去用霜华隔开胡童。 乌晚风也看清了扇子上的字,想笑又强忍住。 胡童见薛洋上场,神色大变,不再摆架子,老老实实掏出白绡手套戴上双手。薛洋看着胡童,口中对乌晚风说话:“你想我帮你打退他,还是想自己用无垢打退他?” 乌晚风心情极度复杂,并不说话。 薛洋道:“你不想跟我这个魔头说话,那我不管你了。” 乌晚风脱口而出:“别!” 说完便见薛洋得逞地一笑,心中阵阵怄气。薛洋想着今晚道长要他写篇孔融让梨论,反倒对三观正在崩坏的乌晚风不计前嫌地问道:“你在云深不知处毕业时,满分之外又加了十分的骈文是什么?” 乌晚风的本意是与薛洋交道打得越少越好,可救命之恩岂有连话都不回的道理,只得一头雾水地答他:“《采薇赋》。” “哦,道长教过。”薛洋不假思索道,“伯夷叔齐,五体不勤。满山野味,采薇食露。” 乌晚风虽然也觉得伯夷叔齐不知变通,可自己好端端一篇讴歌高洁君子舍生取义的文论,被薛洋牛嚼牡丹般地奚落,心中依旧十分不悦。 胡童趁机袭来,薛洋笑着一剑刺出。胡童伸手去断,薛洋却突然将剑由横转竖,挡住胡童一指,又立刻将霜华向上一抛,换左手接住瞬间架在胡童脖前。 乌晚风心想:他是用使匕首的法子用剑!那么长的剑,他当匕首用竟如此收放自如! 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佩服之意,可很快又被厌恶压下。 薛洋点住胡童x,ue道,对乌晚风道:“你可要想好,要不要用无垢亲手打败他?” “不必。”乌晚风冷冷道,“多谢搭救。” 薛洋早已习惯这样的脸色,叹气道:“可惜你哥远赴玉门关才创出的塞上曲,被你白白喂给胡家小子了,一招半式都没赚回去。” 他要解开胡童x,ue道,乌晚风突然开口道:“请等等。” 等等之后,又老半天不说话。 薛洋不耐烦道:“你扭扭捏捏,是个姑娘吗?” 乌晚风面露气色,好歹爽快说完:“请薛……薛前辈赐教。” 薛洋得寸进尺道:“你求我啊。” 晓星尘冲薛洋侧了侧脸。 薛洋立刻委屈地想:不是已经消气了吗?怎么又生气了? 乌晚风破罐子破摔道:“我求求你!”这几个字咬得极重,说一个字手中无垢便晃上一晃。 薛洋对他匆匆耳语一句,压根不管他脸上何等惊疑不定,连忙跑到晓星尘身边。晓星尘将降灾抛回他身上,夺走霜华,神情甚为冷漠。 自降灾锻造好后,还是头次让薛洋觉得坏事。他重重抓了降灾一把,便又去缠晓星尘。 乌晚风迟疑不定地解开胡童x,ue道,胡童将对薛洋的憋屈全迁怒在他身上,一指点过来,乌晚风立刻扬剑而上——无垢剑身上那颇为别致的泪珠形镂空,恰好卡上胡童手指。 这一招是什么鬼? 乌晚风硬着头皮将剑一转,胡童一指被他生生扭断,顿时倒地惨叫。 乌晚风战战兢兢抱回无垢,心绪在“果然有用”和“太流氓了”之间徘徊不定,默默看向缠在晓星尘身边的薛洋。 他终于开始叩问自己:正邪殊途、黑白分明,可何为正?何为邪?物转星移时刻不休,今日的盟友明日便能拔刀相向,此刻所爱的日后或许被我厌弃。薛洋凡事以喜恶为绳,聂怀桑凡事以功用为绳,蓝曦臣凡事以心善为绳,蓝忘机凡事以所爱为绳,这人世间千人千条选择,路路都不相同,各有各的道理,究竟孰黑孰白,我难道真能做到明辨是非? 试问天地之间,谁又能一生无垢。 薛洋道:“你在吃醋。” 晓星尘的唇便抿了一抿。 “好啊,你果然是吃醋!”薛洋本不太肯定,见状立刻信誓旦旦道,“你连一把剑的醋也吃?你连比我小差十岁之人的醋也吃?你刚才还瞪我不要以为眼上覆着白布我就看不出来!你——” 他叽叽喳喳,晓星尘满脸通红道:“你别说了。” “嘴长在我身上,”薛洋道,“你来轻薄我啊,你轻薄我不就堵住我的嘴了吗?” 晓星尘干脆不搭理他,扬声朝君子道:“蓝宗主,用空谷裂冰歌!” 这一句话,真是振聋发聩。 蓝曦臣本趴伏在君子道上,已沉默着收回手,满脸都是泪,一下又一下地用伤痕累累的右手拍打地面,鲜血四jian。他闻言偏头,缓缓朝诸葛平看了过去。 诸葛平乌发全垂在一边肩头,已没有充裕的悬丝问诊线,被蓝曦臣的眼神看得遍体生凉。 锦十三原本居高临下占据优势,已将聂怀桑带来的人马用缚仙网网住了十之七八,闻言色变。 傅三月心中有什么便说什么:“可是,可是空谷裂冰歌已经失灵了啊!” “什么失灵?”晓星尘奇道,“梅花桩上,是乐手敲击一种罕见乐器,以乐音破了空谷裂冰歌而已。” 乌晚风道:“罕见乐器?” 晓星尘道:“嗯。闻所未闻的音色,不知是什么,但应是敲击乐器无疑。” “这奏乐的是位绝顶高手啊,能将音量控制得微不可闻,同时还要化掉泽芜君的内力。不过道长听力敏于常人,还是听见了——我说你当时怎么毫不意外呢。”薛洋恍然大悟道,“竹林中藏人藏物都很方便,这里却毫无遮掩,是肯定不会再有——” 他的声音停下来。 因为箫声已然响起。 蓝曦臣手上带血,将一管白玉洞箫染红半边。 他心中激痛难当,尸气越发在体内散开,印堂乌青。可他吹箫的姿势,却挺拔优雅,力扫千钧。 空谷兮清池,云深兮幽兰。 裂冰兮君子,吾邦之司直。 傅三月痴痴道:“如今听君歌一曲,如闻仙乐耳暂明。” 他的箫声,并不攻击人,却轻而易举地将所有缚仙网震碎。 出神入化,已臻化境。 蓝曦臣吹箫时神态无限逼近菩萨,无悲无喜,但箫声中的痛意感人肺腑。他将所有缚仙网破开后,长箫一抖,声浪凭空划出一道虚幻的波纹,全朝诸葛平招呼过去。 晏一想挡在诸葛平身前,被诸葛平一把拦下:“别傻。” 诸葛平爱护下属的善意之举,纯粹发自本能,没有一丝高明谋算,偏偏让蓝曦臣止住箫音。 他的裂冰还放在唇下,他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是蠢是愚还是善良,谁又能说得清。总之这高抬的一下贵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都偃旗息鼓等个解释。 只有晓星尘见事态稳了,便走出了结界,蹲下来为地上的胡童接好手指。 诸葛平温文尔雅道:“多谢蓝宗主不杀之恩。” 他转动轮椅上一处机关,轮轴微微转动,朔月立刻飞出,被蓝曦臣挂回腰间。 晏一和锦十三朝蓝曦臣跪下谢恩。 如此妇人之仁。薛洋心想,或许他也未必多偏袒金光瑶、不顾聂明玦。可能真是个菩萨投胎,不会真的恨谁。 金光瑶。聂怀桑。薛洋心中感慨,我的两位恶友心狠手辣,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哥。 幽兰踞空谷,云深卧清池。 “诸葛先生,”蓝曦臣道,“我弟弟——” 他突然想起聂怀桑骂自己有药不给江澄,停了停,道:“我弟弟和弟媳,还有几分生机。” 诸葛平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丢给蓝曦臣道:“泽芜君先服下九转丹解毒吧。” 蓝曦臣毫不疑心地倒出九转丹服下,道:“诸葛先生,但说无妨。” “我不知道。没有人主动下去过,也没有人能活着爬上来。”诸葛平道,“等此事一了,若仙督答应不牵涉胡氏满门,只追究我一人性命,我自会全力施救。” 那颗九转丹是真的,没有半分陷阱,蓝曦臣印堂逐渐恢复正常颜色,只觉四肢百骸气息畅通,干脆盘腿坐下,闭目缓缓运功调理,口中道:“何时才算事了?” 诸葛平道:“交出晓星尘。” “你们处心积虑要置怀桑于死地,”蓝曦臣失声道,“就因为他护着晓星尘?” “晓星尘连死而复生都能做到,当然不能再有一丝侥幸。”诸葛平道,“仙督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太荒唐了。”蓝曦臣道。 “智者见智。”诸葛平道,“站在天地的角度,尧舜炎黄、唐宗宋祖,或许都是荒唐的。” 晓星尘忽然开口道:“我自己走去九鼎室,绝不会跑。你快去救仙督和江宗主。” 胡童突然喊了一声:“道长。”言语间颇为不忍心。 “少主。”诸葛平道,“等你爷爷n_a_ai买菜回来了,可是要问你今日表现的。” 傅三月又冲口而出:“他爷爷n_a_ai还要自己出门买菜!” “不要叫。”李飞音轻声嫌弃道,“你在廊坊,不也要自己出门买菜吗。” 傅三月道:“那可不同。我的目标是,要让你觉得我来了之后,你从前吃的全是猪臊。” 李飞音笑骂道:“你才吃猪臊,你全家都吃猪臊。” 胡童将头一缩,默默退回去了。 “蓝宗主不要再阻拦,你用空谷裂冰歌,就算将我们都杀了,你弟弟也回不来。”诸葛平道,“越早与我达成协议,对谁都更好一些。” 蓝曦臣于是道:“晓道长,自己保重。” “蓝曦臣,你就想着自家弟弟。”薛洋不满道,“要带晓星尘走,你们是当我死的?” 锦十三已御剑飞到君子道上,扶好轮椅,搀着诸葛平坐上去,温柔问妻子伤势轻重。 诸葛平坐在轮椅上,对薛洋道:“夔州小祖,你道侣是自愿走的。” “自愿个屁。”薛洋骂道,“你们连聂怀桑和江澄都逼死了,他是不想再连累更多。” 晓星尘微微一笑,又正色对薛洋道:“我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十几年前,我眼皮底下你也能出事,又能保证什么?”薛洋环着手臂道,“我偏要带你走,你哪里也不准去。” 晏一从袖中掏出一把木梳,手法娴熟地为诸葛平重新梳好头发,将青布儒冠端正戴上。再度衣冠楚楚的诸葛平对薛洋道:“恐怕由不得你,你打不过我们许多人。” “可是,”薛洋笑眯眯道,“我有y虎符呀。” 晓星尘失声道:“阿洋!” 薛洋将y虎符举起来,一扫一直以来甜滋滋的腔调,语气强硬无比:“我和道长要离开,立刻马上。” 这是一块全新的y虎符。它被亮出来时,连蓝曦臣都不由自主,畏惧地缩了缩。 唯独诸葛平浑然不怕,微笑道:“y虎符,是个好东西——可惜你不敢用。” 薛洋眼睛一眯,面上却扬起语调道:“你可以试一试,我究竟敢不敢。” 诸葛平道:“你家道长是抓破y虎符受伤的,本就被邪气反噬入骨,根本沾不得一丝邪术邪物。你若启用y虎符,恐怕我们尚未断气,道长却先被那巨大的煞气折磨死了。” 说完推着轮椅来到蓝曦臣身边,抓住蓝曦臣的右手施救布药,十分笃定从容。 薛洋和晓星尘齐齐一惊。薛洋恨声道:“长宁山上偷袭道长的,果然是你。” “金光瑶走投无路,求助于我。”诸葛平淡淡道,“谁料刚来便看了一场好戏——可惜你没戴人皮面具,当时我并不确定成美就是你。” “论身手,我不是晓星尘对手,靠一己之力扭送他去见家主,是不可能的。”他道,“可让他失手、负伤,他迟早会来找我,不是么?” “但道长并没有来找你,他记挂着宋子琛。”薛洋道,“于是你事先调理好了宋岚的魂魄,又鼓励他去寻道长,必要保证道长心愿完成,与聂怀桑一同送上门来。” “不要说得这般难听。我毕竟救了聂明玦,也救了宋岚,至于其他,各为其主罢了。”诸葛平道,“晓道长,请去九鼎室吧。” 薛洋又抢先道:“我要一起去。” 他本以为会颇费一番力气,谁知诸葛平一口答应:“好。” 诸葛平从轮椅中的暗匣内摸出一只口哨含住,先施施然堵住自己双耳,随后用力一吹,发出无比刺耳、如同指甲划过石板的巨大尖声。 这声音被洞x,ue四壁不断回荡,一波波飘得极远,蓝曦臣离诸葛平最近,顿时痛苦不堪地皱起脸来。 声音响完,有清脆明亮的击乐之声与之回应,十分悠扬悦耳,蓝曦臣的脸又舒展开来:“是编钟。” 他以裂冰吹奏云深朔月引,和了两拍后放下,鉴定道:“此曲没有问题。” 编钟兴起于西周,盛于春秋战国直至秦汉,越往后走越是式微。胡氏是世上最古老的玄门氏族,有人的法器是编钟不奇怪,可晓星尘自然没有听过。蓝曦臣一听便能识出,足见蓝氏于乐律一道上的博闻强识。 “请快些去吧,编钟会为你们引路。”诸葛平道,“家主,已经等得太久了。” 薛洋拉过晓星尘的手,步履一致地走了。 他们循着编钟声的指引,遇上许多难以追溯的歧路迷途,敲击编钟者不住旋宫转调,音域宽广多达十二律,所奏歌曲大气磅礴,不似江湖之曲或玄门之乐,竟有端庄威严的大国气象。编钟以宫、商、角、徵、羽对应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薛晓二人循声辨位,走得顺风顺水。 “他们会立刻着手搜救仙督和江宗主吗?”晓星尘道。 “就算他们真的搜救,”薛洋道,“我要是聂怀桑,也肯定不会信,必然不给他们救回来,只当是y谋诡计。” 晓星尘停一停,突然又道:“无垢公子长得好看吗?” 这话题转得太快,薛洋“啊”了一声,马上道:“丑死了。真的,丑。那个丑的啊!” 晓星尘不信道:“我见你挺喜欢逗他。” 薛洋道:“我也很喜欢逗阿菁呀,我还很喜欢逗聂怀桑那三条狗呢!” 晓星尘话题又猛地一转:“你的降灾为何不对我认主?” 薛洋生平第一次有种丈夫面对闹别扭的妻子却不懂安抚的手足无措感。晓星尘面对他,将脸又凑过来一步,薛洋大感不妙,却突然眼睛一亮,看见救兵般叫道:“九鼎室到了!” 跨步进门之前,薛洋先燃了一张符篆试探,确定没做任何邪术鬼道的手脚,才牵过晓星尘的手。他刚想引着晓星尘走进去,转念一想,叫道:“道长,这门槛比义庄的还高,你看不见恐怕要跌跤。”晓星尘道:“你告诉我多高,我蹦过去。”薛洋双手搂于晓星尘臀下,将白衣道人面对面贴身举起来,笑吟吟道:“蹦过去多难看啊,我抱你过去。” 说完便抬脚走过了压根没有门槛的大门。晓星尘被薛洋抱起举高,双手放在他肩头,笑个不停道:“你这样抱我进去,就不难看了么?” 薛洋微微一笑,又将他放下,两人面上俱十分甜蜜。 薛洋这时才打量密室,道:“这九鼎室名字古怪,摆设也很古怪。” 晓星尘问:“摆设怎么了?” “不像寻常看见的……比方说,家具都是曲线造型。”薛洋描述道,“而且形体尺寸都较大,不过看上去就知道,或坐或躺一定都格外舒服。” “这样的家具,方寸观里也有很多,”晓星尘道,“师父说是前朝时购置的。” “唉,我把胡家主年龄忘了。”薛洋道,“胡古月今年百岁出头,可不就是元朝生人。你师尊三百余岁,是宋朝的,所以方寸观中也有这些元朝家具。” 两人边说边往里面走,进到九鼎室的最深处,只见丹墀之上,放着一架数十件青铜组成的庞大乐器,占据了一整面墙,共有三面,遍饰浮雕式蟠虺纹,正是一套ji,ng美无双的编钟。胡古月满头银发,下巴上的长须十分漂亮,一手持锤一手持木奉,刚好敲完最后一个音。 晓星尘忽而身形一震,薛洋转身去扶他,他僵了僵,却将薛洋往外推去。 “……”薛洋仅仅停顿了很短一刻,强势抓住晓星尘的手,晓星尘烫着般抽出手,薛洋错愕道,“道长?” 晓星尘沉声道:“阿洋,你别挨我。” 薛洋刚提起左脚,晓星尘又迅速补充道,“也别靠过来。” 薛洋眨了眨眼,放下脚扭头对胡古月道:“老头子,你对道长做了什么?” 边说边咬破手指,又想将晓星尘圈在结界中。 晓星尘抿紧双唇,摇晃着往后退去,显然是认为结界无用,却又无力开口说话。 薛洋一惊,回头对胡古月y森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胡古月放下乐锤音木奉,坐到编钟前的一方茶几前,端起茶壶自斟自饮。 “阿洋,”晓星尘打断了眯起眼想靠近胡古月的薛洋,“走。” 他的开口,将薛洋结结实实吓到——道人原本清丽的嗓音,变得嘶哑、粗重,大异平常。 晓星尘牙齿咬住下唇,勉强又说了一声:“快走。”随后竟压抑不住地轻声喘息起来。 “你在这里,”薛洋快步走到晓星尘面前,将还想往后退的道人一把揪住,道,“我怎么走?” 晓星尘手腕被他一抓,再也忍耐不住,仰起脖子松开牙关,痛快地大口喘息起来。薛洋见他体温滚烫,双颊染成不正常的两团酡红,汗水从额角一直沿着颈部优雅弧度划过,和传闻中赤锋尊死前情状有几分相似,道:“你中了乱魄之术。” 胡古月这才搭理了声薛洋:“不错。” “道长在我眼前死过一次,复生以来,我自认将他看护得滴水不漏,但凡他要入口、贴身的东西,我都会先过一遍。”薛洋语调变得十分危险,“不是气味、不是食物、不是穿戴或饮水。” 胡古月道:“的确如此。你与他寸步不离,将他看得这般紧,我的人根本没法下手。” “也不会是鬼道邪术。”薛洋道,“这些邪门歪道,哪怕是夷陵老祖亲自动手,也一定会被我察觉。” “年轻人,”胡古月道,“你不要太自信。” 这话便是承认施了邪术。薛洋的眼光在胡古月身后的编钟上停了停,随后打消了念头:云深朔月引是裂冰三绝之一,无音障不可破,蓝曦臣说编钟曲没有问题,那一定就是没有问题。 何况,若是编钟声有问题,此刻不该只有晓星尘一人中招。 究竟是用什么东西施法,才能避开晓星尘身边的所有人,独独让晓星尘接触到呢? 他一边苦思冥想,一边将晓星尘紧紧护在身后。晓星尘此时十分难受,滚滚发烫的呼吸不住喷洒在薛洋颈后,细碎连续的喘息声让薛洋心疼而紧张,他与薛洋十指紧扣的手也越来越用力而颤抖。 “阿洋……”晓星尘含糊着,难耐地用左手胡乱扒下双目上的白布,露出了他清醒时绝不肯示人的凹陷眼皮,“我难受。” “胡老头,就算道长中了你的乱魄术,”薛洋心乱如麻,对胡古月扬头道,“我也能护他周全。” “我知道。你有y虎符,你最大,谁都伤不到你。”胡古月抚须道,“所以老夫只能出此下策,让晓星尘来伤你。” “毕竟,”胡古月道,“晓星尘是要慢慢死在我手上的。” “先把你这个护花使者除了,”他道,“才好下手啊。” “乱魄术只能激发人心本有的欲念。”薛洋从袖中缓缓抽出杀气四溢的降灾,冷笑道,“道长十七岁那年便能猎魇,心思纯净至极,根本没有恶欲,又怎么会失控伤人——何况还是伤我?” 义庄玉碎,面对血海深仇和极端恶意,晓星尘宁肯自散魂魄也不忍伤害薛洋。薛洋有自信无论是什么样的摄心术,都无法让晓星尘来伤害自己。 何况,他曾跟着晓星尘的幽ji,ng,目睹了晓星尘猎魇的整个过程。魇是与屠戮玄武齐名的上古怪物,在那场交手中,晓星尘大获全胜,靠的便是心思至澄至澈,没有一丝恶念能让魇趁虚而入。 大概是胡古月轻敌了。薛洋想,他要杀道长,我便先下手杀了他。 “我说过,年轻人不要太自信。”胡古月道,“晓星尘真的没有欲念吗?” 有什么场景飞快地闪过薛洋脑海。 【薛洋浑身都嫉妒得要发疯,他站在两位道长身后,眼看那宋岚羞涩却温和地点头,那么大的块头,却默默将头依偎在晓星尘肩上。】 呼之欲出。 胡古月唇角勾起一抹笑,端起一杯茗茶,看戏般送到口边。 【晓星尘刚想开口,突然回头往诸葛平那里望了一望。】 薛洋的眼睛又落回在胡古月身后的编钟上。 【诸葛平挥了挥手,突然道,“曲有误,周郎顾。”】 曲有误,周郎顾。曲有误,周郎顾!梅花桩上,无论是蓝曦臣裂冰失灵之时,还是晓星尘无端回头望向诸葛平时,诸葛平都有一个挥挥袖子的动作。那是一个暗号,一个要埋伏之人见机行动的暗号。 【“这奏乐的是位绝顶高手啊,能将音量控制得微不可闻,同时还要化掉泽芜君的内力。不过道长听力敏于常人,还是听见了——我说你当时怎么毫不意外呢。”】 是啊,用某件东西施法,能避开晓星尘身边的所有人,独独让晓星尘接触到——是声音。是低不可闻,只有听力敏锐数倍于常人的晓星尘,才能听见的声音。 玩的不过是昔年金光瑶玩剩下的那套。但他们还是又中计了。 梅花桩旁第一遍响起的编钟声,一定就是乱魄之曲。此曲的调子诡异邪恶,晓星尘不懂邪门歪道,还以为是弹错了音,所以频频回首张望,正如历史上那闻曲有误便回眸相顾的周公瑾——这就是诸葛平和晓星尘那番没头没尾对话的由来。 那日弹奏的乱魄之曲少了一阕引子,使得晓星尘一直没有发作。因此谁都不知道,早在七日前,道人体内便被埋下了一颗引发欲念的种子。 而那彻底诱发晓星尘发作的引曲,正是方才指引薛晓来到九鼎室的编钟声。 胡古月已经弹完了最后一个音。 晓星尘被y虎符反噬之后,对这类邪术毫无抵抗余地,一定会当场发作。 薛洋想通一切,猛然放开晓星尘的手,脸色大变刚要逃开—— 晓星尘却已经从他背后,一大块y影般的笼罩住他,将他轰然推倒,压在地上。 薛洋看见的,是一张男人充血的脸。 那样赤裸裸的表情,他倒也很熟悉。正是自己每夜凌辱蹂躏晓星尘到兴头上时,爽到不顾一切无法自制,露骨而欲火焚身的表情。 他的头皮传来锐痛,逼得他不得不闷哼出声——晓星尘是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推到地上狠狠压住的。他的发带已经被晓星尘扯掉丢开,乌黑的鬓发瞬间披散在地上,显得十分狼狈无助。 薛洋咬牙要去够身边的降灾,晓星尘却先一步用白绫卷走降灾,一把甩开,连着剑鞘深深地cha入了房顶。 他妈的。薛洋心想,他妈的还有捆绑工具,他妈的还是我在平龙岗入口偷来给他的! ——是了。在魇中,在引魂宝鉴的第三世,他明明都跟着晓星尘的胎光,亲眼看到了的。 晓星尘大概对自己有错误的定位,将自己设想成同性道侣中的乾侣。 明明是个天生该被压在男人胯下、于床帷间扭动呻吟的坤侣尤物,却偏偏怀揣着一颗想当乾侣的心。 薛洋被晓星尘色眯眯地捏住下巴,被迫抬起头来,见晓星尘发情野兽般的模样,一颗心沉到海底—— 这对自己有错误定位的男人,是位武力值爆棚天下不出前三的大美人。 晓星尘痴迷地吻着薛洋满地长发,薛洋浑身僵硬,抵触得头皮发麻。 而自己打不过美人。 柳y烟漠漠,低鬓蝉钗落。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倾城06.旧恨此息彼扰,厉杀心少年今朝老。 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见我轻鸿毛。 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 ——唐·李白《梁甫吟》 九鼎室的地上,白衣道人正压着一名男子粗喘着求欢。 薛洋左手去推晓星尘的头,男人的右手与他十指紧扣,将这手用力扣于薛洋头侧。 薛洋另一只手紧紧握拳,拼命撑在晓星尘胸口,晓星尘浑然不觉疼痛,喘息着坚持将胸膛贴向薛洋。道人滚烫的呼吸一波波喷于身下人的脸,拳头与胸口皆不住颤抖。当薛洋手腕都要折断时,晓星尘终究一寸寸将胸膛压了下去,迫使那拳头逐渐摊平成掌,被两人贴紧的胸膛死死夹住。薛洋扬起暴起青筋的脖子,发力试图抽手,但丝毫动弹不得。 晓星尘神态十分欢喜,朝上微微耸动身子,两人的ru头便隔着衣料摩擦两把。ru尖是道人的敏感带,早已充血挺立,如今缠着薛洋的ru珠挤压,薛洋习惯性想用两指掐住欺凌,头侧的左手却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来。 该死。黑衣青年想,我根本动不了。 晓星尘额头抵在薛洋眉心,薛洋顿时将头一甩,晓星尘的手便捉住他下巴,要将道侣的脸扳回来。薛洋猛地朝上一挣,晓星尘立刻松手握住薛洋肩头,重新将人压得无法起身。薛洋的脸再度朝左,晓星尘的唇跟随而来,薛洋皱紧眉头,又将脸冲右一扭,总之不肯叫人吻住。 上半身败局已定,薛洋的腿便不断在地上蹬踹,晓星尘的腿与之纠缠,一时单腿挤了进去,一时又被薛洋狂乱地踩开。四只脚踝彼此勾踹,两双膝盖相互顶撞,已分不清是求欢还是打架。 得逞的欢欣化作放肆的冒犯,唇刚贴上,晓星尘便埋头狼吻着薛洋。薛洋整张脸都皱起,受刑般抗拒爱人柔软的唇舌,与身体的本能反应做斗争,不肯松开牙关放那条急迫舔舐的舌头进去。 他那左手的指甲,慢慢抠入了晓星尘手背。 晓星尘始终没能将腿cha入薛洋腿间,遍体情潮却因沾着意中人而熊熊燃烧。他的双腿不再与薛洋纠缠,强硬而直接地压平薛洋下半身,紧窄有力的腰肢有节奏地耸动,坚硬的下体在薛洋腿缝中迅速抽cha,一次次隔着布料戳碰薛洋尚未抬头的性器。 薛洋爆喝道:“晓鹤年!”,冲出一股巨大的爆发力,猛然坐起,双手挣脱出来,以手掌、拳头和肘部不住击打推拒晓星尘的双肩。 晓星尘像堵城墙般任他捶打,红唇微微开启,抱紧薛洋还在试图吻他。他的腿趁薛洋下半身松懈,终于cha了进去,缓缓用力,逼得青年那双笔直的长腿逐渐张开。 黑色云头长靴内的双足绷得笔直,徒劳地蹬踹,被挤入腿间的白袍越分越开。 薛洋倒抽一口气,威胁道:“晓鹤——”突然被晓星尘环抱后背,双手夹在两人肩头,激烈地吻住。盲者转换着角度不停加深热吻,舌头亦极得趣地卷舔薛洋虎牙,刚要用膝盖顶弄怀中人的胯间,冷不丁被始终瞪大眼睛的薛洋狠狠咬了一口,顿时闷哼出声。 薛洋趁机屈起右腿,将晓星尘从身上踹下去。他一记挺身刚要起来,道人的手却拖住他的脚踝,重新将人拉回身下。薛洋反手便是一拳,手腕又落到了晓星尘手中,抽都抽不出来,顿时又被晓星尘搂紧滚在地上。 他发情时,原来这般可怕。 两人在沉默中一个要攻一个要逃,于地上不住翻滚,头发和衣衫皆凌乱不堪。薛洋的手揪住道人雪白的衣领,拼命想将人从身上拽开,晓星尘却微微偏头,探出舌尖舔薛洋手指。薛洋眯眼,突然亮出虎牙,狠狠一口咬住晓星尘肩膀,一双眼睛全是凌厉的光。 他想让道长清醒,下嘴极狠,口腔内满是血味。晓星尘反而更加激烈,粗鲁霸道得与平时判若两人,压在薛洋身上,任凭薛洋越来越重地噬咬撕扯,强行将薛洋的双腿分开,狂野地去解自己裤头。 是男人便总想比比尺寸,胡古月的目光缓缓落在晓星尘下摆处。薛洋松口,对晓星尘怒斥道:“你不准脱衣服!” 声音又急又大,尾音都破了。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17节 晓星尘满脸情欲,闻言微怔,颇为不满地用胯间孽根重顶薛洋股缝。薛洋ji皮疙瘩从屁股起到脖子,五官都扭曲了,慌乱道:“你他妈冷静点!” 晓星尘却露出花痴般的欢喜神色,全身罩着宛若往外突突冒着粉色花瓣的迷离气场,如大狗般更加雀跃地扑在薛洋身上,双手胡乱抚摸揉捏。 是了。薛洋每每在床上索求,也是晓星尘越求,自己越是带感的。 薛洋咬紧牙关,在沉默中同晓星尘全力扭打,发着情的晓星尘身手清醒有力,不多时便单手握紧薛洋一双手腕,高高抵在薛洋头上。薛洋抬腿便扫出一脚,晓星尘一手握住他的小腿,蛇一般滑到膝窝,用力一翻,将薛洋整个人翻了过去。 薛洋的脸重重磕在地上,疯狂跳动的心脏有险些被吐出的错觉,尚未回神,双手便被道人粗暴地扭到后背扣住。 他感受到手腕被人用白绫一圈圈缠起来时,脸色铁青,鱼一般重重扑腾扭动。他甩着头,不敢再出声刺激男人,一双眼睛威慑十足地瞪着一介瞎子,心中想:晓星尘,晓星尘,只要你敢……只要你敢! 晓星尘兽欲全开,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双手用力扯紧死结后,俯身张口,将薛洋一只耳朵整个含入口中,吃n_ai般疯狂吸吮。 耳朵是薛洋的敏感带,薛洋的双眼顿时瞪大,威胁之色一扫而空,瞳孔中全是无措的茫然与刺激。 他几乎费了全身气力,才挡住了喉中那点呻吟。 晓星尘十指修长的双手,从身后牢牢环抱住薛洋胸膛,是那样的占有欲十足。巨大的束缚感进一步压迫薛洋气息不足的肺,薛洋有种要被男人活生生揉进血r_ou_的恍然。 他不住吞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全身挣扎得愈加激烈,整个人被晓星尘禁锢在怀中,压倒于地面,是沦陷蛛网却不甘束手的猎物。 晓星尘像饿狼般吞咽薛洋左耳,生理快感从薄薄的耳垂上过电般流窜,火花在一根神经上炫目绽开,激得心脏都砰砰怒放,快活得不识身在何处。 薛洋咬紧下唇,一滴汗水从鬓侧滑过颈部。 太好吃了。晓星尘混沌的脑中只有一个食髓知味的念头—— 吃了他。 两具成熟男性的躯体早已深度契合,空前热情放荡的晓星尘本是薛洋多年来的性幻想形象。两人结为道侣来,几乎夜夜荒 y 作乐,连彼此的肌肤和轻哼都能引燃动情的条件反s,he。晓星尘沾了薛洋便泯灭自制,薛洋被晓星尘如此抵死缠绵,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这头不肯乖乖雌伏的猎物,在生平从未设想过的逆转境况中,被包裹耳垂的火热,和强行席卷自身的热情爱侣而引燃,心不甘情不愿地微微喘息起来。 被捆紧的双手,僵硬了许久。猛然间,又拼命挣扎起来。 他要弄断这该死的绳子,他要将晓星尘翻身压到身下,他要将这心眼皆盲的男人吃拆入腹连骨渣都不剩! 找死。你总在找死。十五岁,你对我寻寻常常地说话,是找死。十六岁,你背我回义庄,是找死。十七岁,你在桌边放下那颗糖,更是明目张胆地找死。 谁以舌头深入耳道一舔,谁的胯下终究难耐地抬头。 情欲是那样的沸腾,地面上抵死缠绵的两条人影,足以使周边的空气都弥漫出灼热的气息。 白衣道人双目紧闭,本在投入地吸吮口中的软骨软r_ou_,可薛洋是如此激烈地挣扎,将他长长的睫毛颠得不住颤动。晓星尘几乎压不住青年,只得粗喘着松口,可他并不停顿,双手果断去扒薛洋裤子。 胡古月本已悄然走到了两人跟前,料定晓星尘即将扒光薛洋。他本盘算,待那黑色的上衣被剥落,从中摸出y虎符便走,此刻见状,不由吃了一惊。 薛洋已破口大骂道:“晓星尘,你他妈下来!” 毫无前戏的侵犯让人错愕至极,薛洋x,ue口被抵住时浑身炸起,竟将晓星尘爆甩开来,在地上双腿蹬动,靠摩擦带起裤子,满脸铁青。 终于轮到薛洋像看怪物一般地看他人了。 薛洋方才被晓星尘遮住,衣摆又长,胡古月并没真瞧见什么不该看的。晓星尘的举动实在出乎意料,胡古月不禁寻思,或许是那两人的攻防太过激烈,以至自己想歪错意。 兽化的男子很是听话,依旧没脱身上衣裤,可高高凸起的裤子,足以显示雄性的欲求不满。 薛洋微微发抖,坐在地上,尽量不发声音地往后退去。耳力极佳的晓星尘猛然扑下,ji,ng准压倒薛洋,粗暴地将爱人翻过身去,双手乱扯薛洋的裤头。 并没有看走眼!胡古月大惊,晓星尘他压根就没想去脱薛洋的上衣! 这明月清风美名在外,看上去如此温柔且内向的男人,发起情来竟毫无前戏,根本不顾床伴感受,挺着凶器便要往薛洋体内侵犯,满心都是直接得手、一步到位。 倒是同他的剑法一般,单纯耿直,不玩花样地直截了当。 胡古月眼看薛洋被这份直截了当逼得要疯,因满心不情愿而额头浮现青筋,苦苦抵挡那头要扒掉他裤子长驱直入的野兽。 百岁老人颇为嫌弃地抽动嘴角。 以晓星尘的灵力修为,照这种打桩般野蛮的方法,薛洋当场便会被c,ao废。 他并没有兴趣看龙阳之好。再过上两三个时辰,以晓星尘的体能与欲望,定然还在折磨薛洋。 夔州小祖半生横行霸道,被道侣c,ao成一团烂泥,才好叫人逐个击破。 胡古月垂眸,看自己脚边。薛洋的脸沾着汗shi的黑发,双瞳发红,因用力抵抗而左右摆动。 胡古月的手缓缓朝薛洋衣襟探去。 又缩了回来。 倘若在此时去薛洋身上摸y虎符,恐怕刚碰触到,晓星尘腰间的霜华便会一剑刺穿自己咽喉。 那份疯魔般的占有欲,真是令人咂舌。 胡古月转身步出内厅,扭动机关,落下一扇隔音效果尚可的石门。 他守在石门外,目视身边日晷,希望两位年轻人待会弄得满地是血时,别从地面一路荒唐上丹墀,搞得那套家传编钟上污秽难堪才好。 边想着,便转头又朝室内望去。在石门彻底斩断视线的瞬间,他见薛洋挣脱白绫,猫一般亮出爪子,狠狠在晓星尘脸上一挠。而晓星尘偏过脸,立刻伸手扼住薛洋脖子,亢奋地将道侣压回地面,用更难解的绳结重新绑死薛洋双手。 “你住手,”薛洋继续挣动手腕,用肩膀去撞晓星尘身躯,“停下来!” 可晓星尘已将他整个人托着臀抱起,挂在腰间几个箭步,将人野蛮地撞上墙面。一张元式高桌恰好被晓星尘的腿碰到,道人立刻又将薛洋一扯,仰面重重往那桌面一压,根本不管上头有许多足以弄疼薛洋的器物,这些东西“噼里啪啦”砸了满地。有人在两次凶残的撞击中骨头都快散了,那头禽兽却只顾着用双手分开心上人两条又长又直的腿。 薛洋喘息扭动,手腕在白绫中竭力挣扎,双足在空中乱踢,命令道:“你住手,住手啊!” 晓星尘将那双腿挂于肩头,已扒下了薛洋裤子,露出青年紧致的两瓣屁股。 薛洋盯住天花板上没入半截的降灾,耳边是晓星尘急不可耐地解裤之声,嘶声吼道:“住手,滚开!现在别碰我!” 可是一双手已大力陷在他臀r_ou_中,急色地往两边掰开,在羞耻至极的姿态里,那根色泽白皙如玉,却温度灼热似铁的yang具,猛烈地戳了上来。 “晓星尘,星尘。”强j,i,an犯不能视物,x,ue口又紧紧闭合,晓星尘戳的那几下力道虽猛,却都没对准。他勉强停下来,喘息着用手去摸薛洋股间,薛洋感到男人手指在摸索、勾开和固定自己难以启齿的私处,恨声道,“你不会这样对我,是不是?” 晓星尘已摸准薛洋后庭入口,急不可耐地刺了进去。 手腕终于在此时挣断了白绫,薛洋怒吼一声,直冲着晓星尘腰封处袭来,在后x,ue被顶入的瞬间,拔出霜华将男人逼开。 他持剑的手因羞恼而颤抖。他上半身虽然凌乱,衣服却一件不少挂在身上,下半身却不着寸缕,模样十分 y 靡和窘迫。 晓星尘裤子褪于膝盖,被薛洋击倒在地。他依旧喘息着,却侧头细细聆听薛洋晃动的剑尖,毫不犹豫地提起裤子,单手一转霜华剑鞘,再度扑了上来。 薛洋利剑在手,横着挥过去,晓星尘以剑鞘抵挡,竟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从桌上打到地上,霜华被晓星尘稳稳收回鞘内,借力将薛洋带入怀中,从青年背后将人牢牢扣住。薛洋后脊贴住晓星尘,左手从他袖中飞快扯出白绫,灌入灵力往上飞去,拽出降灾带回。晓星尘双指夹住白绫,下个瞬间,整条白绫纷飞如雪,断成满屋飞琼,像薛洋零碎的那线转机。 手指差一点便能勾住降灾。 但终究没能勾住。 黑剑落在了地上,晓星尘哼了一声,一脚将剑踢开。 再度被压回地面时,因过于粗鲁而狂野,薛洋轻呼了一声。 这一记短促的尖叫,足够让晓星尘毫不怜惜地将他占有。 双手被扣在了头顶。 右腿被折叠在胸膛。 男人勃发的性器,稳稳抵住了自己x,ue口。 薛洋在晓星尘身下百般挣扎不脱,突然不再凶巴巴地怒斥,也不再恶狠狠地威胁。 他全然冷静了下来,安静地注视着晓星尘凹陷的眼睑。 他的眼神变得十分诡异,很是亲热地说:“晓星尘,你若进来,日后一定会后悔。” 这眼神似乎是羞愤、是恐吓、是决绝,但又远不止是这些,寻常人绝不会有的嗜血欲望在那双眼底灼烧,似乎就等晓星尘不知死活地将封印一揭,而晓星尘竟被这隐约的意识染得心浮气躁。 是晓星尘永远忘不了的那种眼神。 如今晓星尘是看不见的,何况他此时全然兽化,满脑子除了占有薛洋已没有清明的神智。 可此时此刻,他眼前偏偏清晰无比地,出现了薛洋的双眼。 这双眼睛,上次看见,还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金星雪浪遍开的高台上,那眼睛神色诡异至极,牢牢盯住自己,将自己内心搅得一片慌乱,一种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随之而来他永远也回不去了的不安预感油然而生,甚至带些那当年引诱自己下山的,危险而矛盾的憧憬。 ——“道长,你可别忘了我。咱们走着瞧。” ——“晓星尘,你若进来,日后一定会后悔。” 清明不过昙花一现,晓星尘通灵般的复明又回归永寂的暗夜里。自己所爱的r_ou_体活色生香地敞开在胯下,往前一挺便能采撷占有,晓星尘很快又除了原始本能,什么都置之不理了。 薛洋闭上了眼睛。 r_ou_刃毫不留情地用力朝前,破开闭合的x,ue口,即将挺进来。 晓星尘伏在薛洋肩头,薛洋在他耳边,突然露出了七岁时的委屈表情,呢喃着诉苦道:“好疼。” 他知道事已至此,是再也没有办法了。但伤害自己的是晓星尘,他便忍不住要对他说。 “道长,”放弃抵挡的青年,对侵犯自己的男人轻声道,“我疼。” 雪白的道袍被解落下去,乌黑的劲装被脱褪下来。 霜华被人轻轻放在一边,和降灾并列在一起。 地板上,两道修长的人影,紧紧缠在一起,却始终没有彻底交融。 薛洋闭着眼,他觉得自己没哭,而晓星尘的手轻轻从他的脸一路抚摸下去,游走到他的左手,捧起来,对待珍宝般虔诚地亲吻那根小指。 被车轮碾成一团烂泥的断指,昔年惹稚子无人问津的嚎啕一场。 青年薛洋死了般地躺在地上,他本以为那场钻心之痛今日又要领教品尝。 “疼。”他呢喃着朝施虐者诉苦,为自己打抱不平,道,“会疼。” 若天地之间可得放心撒娇的一席安心处,谁又会用七十条人命换一场狠烈而沉默的诉苦。 晓星尘翻身,将薛洋抱在身上,依旧粗喘不止,沉默而温柔地安抚薛洋脑后的黑色长发。 薛洋双臂环在晓星尘脖颈,深深埋脸于他锁骨处,亦不发一言。 在这个人面前,他突然一点也不想忍痛了。 “嗯。”晓星尘清丽的嗓音因被情欲折磨而嘶哑破碎,缓缓道,“不疼了。” 怀中的人像猫一般,更紧地搂住了他。 日晷上的y影还远没有走满预计的格数,胡古月一边等,一边从袖中掏出个布包,摊开后却原来是一整套用以剔骨剖r_ou_的凶恶刀具。 老人长着斑点的手逐一拂过这些薄刃和尖锋,拇指细细摩擦着一根弯钩上黯淡的血迹。 离上次这样ji,ng致地虐杀,已有二十五年。那女人一开始是多么的桀骜与嘴硬,到最后几百刀的时候,还不是屎尿失禁,呜咽哀求自己快些杀了她。 可怜她的喉管cha入三根长针,挑断了吞咽施力的肌r_ou_,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你为什么要违背誓言,负心离弃。”划开的肌肤像花瓣那般朝外翻卷,漂亮的声音是小刀顺着肌r_ou_纹理浅浅剖片的ji,ng湛功底。镊子夹住那片人r_ou_,头发花白的青衫老人放在阳光下打量那薄如蝉翼的透明r_ou_片,铁石心肠地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镊子将r_ou_片放在案上的大圆盘中,与之前几百片r_ou_公整地摆列成花瓣般的队形。 他实在太老了,不知手还握不握得住刀具。 这一回受刑的人,罪大恶极,比之前两位,都更该死得多。 老人眼中流露激烈的杀意,却突然听见一声极凄厉而悔痛的惨叫,穿透石门。 薛洋是极能忍痛的,如此痛彻心扉的哀嚎,正是胡古月想听的那道声音。 他一挥袖子收起凶器,又看了下日晷,皱眉道:“清醒得这么快?” “来人,有谁在吗?来人,”晓星尘仓皇无措的求助,一声急过一声,泫然欲泣地传了过来,“救人,救人!” 胡古月扭动壁上机关,开启石门。 他刚负手走进去,便讥讽地怪笑了一声:“这般不经c,ao。” 室内弥漫着浓郁的,男人j,,g液的气味。满地都是破碎的白绫,显示方才战况之激烈。晓星尘覆眼的白布又重新绑上,正哆哆嗦嗦地给地上的薛洋拉好衣服,全是悔不当初的神态。胡古月的话语如此刺耳,道人豁然拔出霜华指着胡古月的方向袭来。 这闻音辨位、一剑封喉的功夫,真是晓星尘得不能更晓星尘。胡古月之前从未和他交过手,却似乎对他招式力道与角度的每一抹细枝末节都熟悉入骨,极熟练地弹开霜华剑身,落脚无声地来到薛洋跟前。 他嗅觉极好,微微低头,便能闻到薛洋身上j,,g液和血液的味道。或许是被折腾得太过,此时的青年肌肤格外苍白。一个心神激荡的瞎子自然为他穿不好衣服,薛洋的衣襟并未全然拉拢,肩膀上一枚青紫而冒血的咬痕,彰显道侣方才求欢的粗野,真是楚楚可怜。奄奄一息的黑衣青年长发凌乱,糊得满脸都是,他单手撑在脸颊上,手背上是被指甲掐入的深痕,指缝间渗出鲜血,苍白的唇在无声呻吟。光是露在外面的肌肤便有三处伤口,连脸都不放过,也不知薛洋衣服底下,此时是多么凄惨凋零的光景。胡古月只见这后生整个人神志不清,双颊酡红,呼出的白气都透着身心苦不堪言的崩坏,人虽然高大,却因脆弱而显得格外瘦细。 胡古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晓星尘持剑四顾茫然,又胡乱扑到薛洋身上,摸索着拉过聂氏的鸦羽外裘,为薛洋裹上。 他六神无主地摸着薛洋肩上、脸上的伤口,连胡古月轻轻巧巧避开了自己也不知道,整个人、连声音都一起抖得几乎散了一地:“……阿洋……薛洋……薛洋……你还好吗……” 和义庄崩溃时,神态丝毫无差。 晓星尘缠眼的绷带随主人源源不绝的颤抖而微乱。他想伸手去碰薛洋受伤最严重的后庭,但又不敢,手伸出又缩回。胡古月听着晓星尘清丽的嗓音,看着晓星尘脆弱悔恨的神态,胸中传来阵阵快意,踩住晓星尘雪白的袖子,弯腰掐起道人的下巴:“你还真是情深,见他受不住,便提前清醒过来。” 晓星尘刚要开口,却体内y毒上涌,似乎勉力压下喉中鲜血,抿唇轻咳。 胡古月一字一字道:“我本还等着欣赏,你将自己所爱生生c,ao死后的反应呢。” 晓星尘猛地站起,同时刺出霜华,胡古月轻声道:“你不是要求我进来医治薛洋吗?” 霜华不得不止住,胡古月不耐烦地推开喉前的剑锋。 晓星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怎么回事……为什么……” 他激动之下,体内y毒只能发作得更快,边说边用手捂住口,轻咳不休。 他掩着口,彻底崩溃了:“你为了什么?!” 胡古月如他所愿,亮出企图:“不把薛洋弄垮,我如何能杀得了你?” “他原本好端端地在当金麟台的客卿,”胡古月道,“若不是你出现在他眼前,本没有后来又是入狱又是被清理的那许多的事。而金光瑶有这样一位得力帮手,未必会对聂怀桑毫不起疑,说不准他一辈子都在夔州和金麟台上风生水起,背靠仙督好乘凉,又哪会落得今日如此不堪的下场。” “你就是一个扫帚星。”他道,“下山之后,害死满白雪观的人,害死常家最后的活口,害死整座义城的人,害死聂怀桑和江澄,亲手捅死来救你的宋岚,断气后还连累薛洋拿自己的阳寿补给你。你不过仗着苦主们喜欢你,就恬不知耻地只顾自己偷偷快活,欺师灭祖地苟且偷生。” “无论是对山上你师尊,还是山下所有对你好的人,你都是彻头彻尾的害人ji,ng。”胡古月冷冷道,“而薛洋自从遇见你这祸水,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当的一声。 霜华坠到了地上。 “胡氏与世无争,本也不想逼死当世仙督。”胡古月欣赏晓星尘凄苦神色,道,“可入岗前一番试探,他连佩刀都不愿解,如此心高气傲,老夫真是不敢赌他会在威逼利诱下将你交出。再说,即便他为了聂明玦可以舍你,但此人心有七窍,难免不为你谋个生机之局。” “再说了,”他用脚尖轻轻踹了踹薛洋,垂眸道,“无论如何,薛洋都会拼死护下你。” “你问我为什么要对薛洋出手,”他道,“是因为你。” 晓星尘跪在奄奄一息的薛洋面前,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你要杀我一个人,”晓星尘捂着嘴勉力压下喉中烫意,不可思议道,“竟拿你氏族满门作赌去谋害仙督!你要杀我一个人,竟要将我身边所有人都逼死?” 他停下质问,用手温柔抚摸薛洋高烧滚烫的额头,伏在薛洋身上,慌乱不已。 晓星尘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在胡古月脚边缩得很小很小,仿佛变成了很虚弱的一团,单手去拉胡古月衣摆:“你放过薛洋,你要怎么对我都可以,放过剩下这些人。” 他身怀绝世武功,手握霜华宝剑,本能取胡古月性命于手下。 可之后他怎么背着薛洋走出平龙岗竹林的迷阵?他体内被y虎符的邪气侵入,又被编钟勾得乱魄,真要动起手来,胡古月若身怀什么恶器,也根本不是对手。 胡古月冷漠地看着晓星尘,笑一笑,弯腰要去掏薛洋怀中的y虎符。 可晓星尘突然又横剑将他逼开,一步不让地挡在薛洋面前。 “饶了薛洋吧。”他边说边痛苦地掩唇,发出呜咽,语调却万分坚毅,“别碰他,我跟你走,绝不反悔。” 胡古月冷冷看着他,突然甩出一柄飞刀,剜了晓星尘左膝一刀后又飞回老人掌中。 晓星尘果然直挺挺站着不躲,硬接下那刀,单膝跪在地上。 胡古月双目全是自负同快乐,施施然从袖中又翻出那个布包,轻轻抖开,转身道:“去刑房。” 晓星尘抿唇,摇晃着站起来,将地上的降灾拾起,也不去管剑鞘,只塞剑身到薛洋手中,极为珍重而温柔地拂过薛洋混乱的脸,便转过身。 一只皓白如月的手突然伸出,死死揪住晓星尘衣摆。 晓星尘一怔,一根根掰开薛洋纤细的指头,跟着胡古月离去了。 石门落下之前,晓星尘还回头朝地上的薛洋望了一望。男子白绸覆眼,神态、身姿乃至抿唇的细微弧度都文静单纯,虽落魄之至,但举手投足间有种晓星尘独一无二的韵味,明月清风一如当年。 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见我轻鸿毛。 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 倾城07.惜霸业情钟,皆成白骨。 九鼎黄芽栖瑞凤,一躯仙骨养灵芝。 蓬莱不是凡人处,只怕愚人泄世机。 ——唐·吕岩《七言》 ——八十五年前—— “延灵大哥,那日在南山寺,僧右愚对你甘拜下风,好威风啊!” 元朝延祐六年,时维己未,岁属肖羊。一列华车宝马的煊赫队伍,正在岐山宽阔平坦的驿道上缓缓前行。 这行人马穿戴华美仪仗考究,在岐山温氏的地盘上豪气干云地谈笑风生,如闲庭信步般坦然自在。在这群身着ji,ng致炎阳烈焰家袍的世家子弟中,唯独一名方脸青年道袍雪白,正答道:“少宗主莫再夸我了,先仔细看看我从僧主持手上硬要来的这张图。” 少宗主闻言便低头细细查看手中的图,边看边道:“这是南山寺此次重铸唐朝铜钟的设计图纸。这枚铜钟悬挂在大雄宝殿左角,直径三尺八寸,高五尺六寸,重一千三百多市斤,钟上有僧主持的题铭——比唐朝时阔气得多,难怪要请儒、释、道三家共赏。” “不错。”延灵道人点头,“请少宗主再看云南监察寮传来的图纸。” “这是上月刚扩建好的圆通寺地图。”少宗主翻看第二张图纸,道,“供着成宗的‘赐玺书嘉’,山顶新建接引殿,气势恢宏有几分我温氏扶桑殿的意思。然而就这些,工程历时整整十八年,实在太夸张了。” “陀罗寺在唐朝南诏时代便是江湖中佛道的领袖宗派,是昆明最古老同时也是最大的寺院。铁穆尔非要出资扩建,下旨改名圆通寺,意在从佛道入手,收编汉人的江湖门派。”延灵道人一声叹息,“对抗了整整十八年,佛道终究还是屈服于蒙古人了。” “大哥,”少宗主收起图纸,缓缓开口道,“当今圣上,和之前那些蒙古人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尊蒙贱汉、侵我河山、狼子野心。”延灵道人冷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仁宗即位后屡屡新政,是提倡汉化的。延佑复科五年了,汉人一样出朝为官。”少宗主犹豫再三,还是对延灵道人温言道,“僧右愚虽修佛道,可和家父是自幼交好的挚友,此人是汉人中的英雄好汉,论对家国同胞的热爱,不会比我温氏少。连他都借口重铸铜钟,邀天下英豪到漳州齐归元廷,可见此一时彼一时,世道已经不一样了。” “少宗主,爱育黎拔力八达倚重外戚,启用兴圣皇太后的重臣铁木迭儿为右丞相。”延灵道人面不改色,直呼当朝皇帝的名讳,“他背典忘宗,先是取消了武宗的经济措施,又立其子硕德八剌为皇太子,违背先立和世剌继位、再传位硕德八剌的誓言。这样一个为了皇权,连亲生父亲都能算计欺骗的人,又怎么能指望他会对汉人一视同仁?” “说到皇权之争,我们汉人也有发动玄武门之变的李世民,他爱民如子恰是小妹最为崇拜的人。”少宗主忽而似笑非笑,悠悠道,“高位自当有才者居之,而不以繁文缛节定论。爷爷传宗给父亲时,也要父亲答应他,立兄长为下任宗主。当时兄长年幼,我也还没出生,如今兄长年过三十一事无成,我虽是幼女,却是温氏上下公认的明主,于是父亲改立我为少宗主。以幼凌长,是否就是大哥口中的背典?以女逾男,是否就是大哥口中的忘宗?” 延灵道人两年来在温氏受尽上卿礼遇,人人对他都是恭顺有加,突然被少宗主不冷不热地逼问,顿时一怔,僵硬道:“属下失言了,请少宗主原谅。” “延灵道人在抱山上长大,不谙人情世故,不知者无罪,我不会怪你。”一身贵气的温氏大小姐对延灵道人递上一卷图纸,柔声道,“你也看看我派人弄来的图纸吧,这是合阳监察寮今日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夜很深,温氏扶桑殿内,有一名白衣道人在挑灯查看图纸。 “这上头画的是,元廷在合阳刚刻好的蒙汉合文碑。此碑高二又三五米,宽一米,厚三十一厘,座长一又四米,宽七厘,高三十三厘,暗合五行八卦,定然有道家高手暗中指点。”延灵道人口中缓缓说着,手指搁在桌面上,他的眼睛似在望着图纸,又似什么都不在看,“碑圭y纹,篆刻‘御宝圣旨’四字,两边为y线刻缠枝蔓草纹,碑文上为蒙文下是汉文,内容为元代诸帝保护寺院的谕旨。碑y有文,除年月和落款有别外,其余都与阳面相同。” 远处墙角的y影里,有名青衫少年正冷冷地盯着他。 他知道。虽然他没有向那边看过一眼,但十分熟悉那冷冷的目光。 他就是在对那名少年说话:“看如今的局势,汉人正在逐渐被蒙古人驯服,就连统御百仙的岐山温氏,也自甘下贱,要步佛家的后尘,心平气和地去当蒙古人的奴仆了。” 两年前,他怀抱满腔雄心壮志,不惜抛弃恩师,从抱山上踌躇满志地入世。他本领高强,有心逐鹿,一下山便人人称赞,几次出手都震慑群豪,很快便被统御百仙的岐山温氏奉为上卿。如今在江湖之上,佛、道、儒无人不对他顶礼膜拜,自己也成为了晋江墨氏兵器谱上排名靠前的大英雄——在世人眼中,他已经实现了为之下山的宏愿。 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吗? 延灵道人叹了口气,暗自摇头。 什么兵器谱上榜,就算是天下第一的武功高手,终究囿于江湖草莽之中斗气争强,今日占个山头自诩仙府,明朝截条河道托大为帮,还不是要乖乖朝当地的王侯纳赋行礼?运气好的混成宗主,也要对从二品的郡公卑躬屈膝,若不幸只是个小门小派,连个正六品的县尹都能颐指气使。武林人士自己画些圈圈道道斗得热闹,千年后除了道听途说的传言,庙堂之上的青史传记,根本留不下只言片语。当然了,他是修仙之人,历代都有完善的史仙制度用以记载和传承玄门史料,但那终究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他还想怎么样?天下之大,还有比投靠温氏更好的出路吗? 说实在的,温氏对他很不错。寄人篱下,他却从没有受人白眼。他只是替自己的雄心壮志而可惜——岐山温氏自先祖温卯在穷奇道一战成名之后,越做越大,如今在江湖上已只手遮天,想在哪设立监察寮便设立监察寮,连当地官府和富绅都从来不加干涉,可谓豪富一方权倾天下。他下山后观温氏运势,紫气充沛正当其时,起码还能有五十年的鸿运。他原想退而求其次,在温氏好好效力,倚靠温家的平台与资源,闯出一番事业,可现如今因为那名少女,他忽然觉得有些迷茫无助了。 “延灵道人心怀家国天下,何不将那甘当亡国奴的丫头除去?”角落中的少年,突然冷冷开口。 “丈夫立世,行王道而谋其志,不与侠道一般见识。”少年道,“这是你的信条。” 是啊,男儿丈夫当行王道。他一直相信,凭他的才华,终有一日会获得足够的权势和财富,来驱除鞑虏,匡扶圣主,光复汉室。但下山后,他发现这世道以门第论英雄,往往一个人只要投胎在钟鸣鼎食之家,即便成天混吃等死,祖荫的成就也足以一介寒士呕心沥血几辈子都无法抵达。元廷的统治正在逐渐稳固,那些宋朝志士在颠沛流离中一点一滴泯灭了宁折不弯的志气。而江湖之中,人人鼠目寸光,任凭温氏独步天下,他无门无派,唯一令人刮目相看的师尊,又因他违背誓言坚持下山而恩断义绝。在裙带关系错综复杂、世家子弟抱团瓜分地盘的天下,除了为温氏效力韬光养晦,他竟然没有任何其他的出路…… 然而现在,这块蒙汉合文碑,让他开始怀疑起来:自己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至今也没有丝毫预兆表明,他的志向会有什么出头之日。 在其他江湖人士眼里,他的志向算是什么呢?侠道和王道自古以来泾渭分明,儒道讲究“君君臣臣”,佛道讲究“今生果前世因”,道教更是一心飞升不屑俗事。一群只会打打杀杀的人物,对各种武功秘籍争来夺去,却对崖山海战十分冷漠。如今他们人人都在争清谈会的榜单、兵器谱的排名,甚至是公子榜的先后!他一无是处,凭什么指望能得到江湖人士的协助? 他自问不是庸碌之辈,可仔细想来,他下山来到底是为什么!他鄙视打打杀杀的剑客游侠;他讨厌矫情做作的舞文弄墨;他不屑做个驱邪夜猎的道士;他没有锱铢必较的商贾手腕……啊!这山下所有的道他条条不愿屈就,居然还妄想…… “你想要放弃。”青衫少年看透了他的想法,语调犀利道,“你后悔下山了吗?” 他或许是太心不在焉了,又或许只是不愿意回答少年的提议。他叹了口气,将图纸合上:“温氏待我不薄,温卯在南宋灭国时更是死守襄阳,我从小听师尊讲他故事,神交已久。少宗主年纪虽小,却对我比她亲哥哥还好,更是颇有几分我师尊的风采,我不想杀她。” “这几年,说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不为过,”少年尖锐地说,“从你违背誓言,不顾师尊伤心失望也要抛弃她下山,为自己而活的那天起,你已不配再自称抱山座下弟子了。” 烛火的微光在不断跳跃,他看着那名神秘少年。 是的,抱山散人为了他的背叛伤心欲绝。他虽然敬爱恩师,但到底还是更爱自己一些。 只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离开抱山散人时,已将鹤翎道冠解下归还,以示彼此恩断义绝,可自己多年来却始终穿着方寸观白色的道袍,不肯换上昂贵的炎阳烈焰家袍。 “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他终于说了实话,“这几次杀人,已经有人觉察端倪。如果我对少宗主都出手,恐怕总有一日东窗事发,会被乱刀砍死。” 一年前,在自己为了少林主持前往岐山亲自游说温氏宗主放下蒙汉成见而烦恼愤怒时,是这名青衫少年踏月前来,ji,ng准地说中了自己的抱负,撺掇自己动手杀了慧肃禅师。 他本就是抱山散人门下最优秀的弟子,虽然是第一次滥杀无辜,却做得十分成功。 诸恶开头易。杀过一个人后,他自然就会去杀第二个、第三个。他在这名少年的蛊惑之下越陷越深,到后来为了斩草除根,连任何有可能泄露风声或日后寻仇的家眷与路人都不放过。 他曾十分恼恨师尊明明说自己是她教过的最好的徒弟,却不肯将方寸观的至宝霜华剑传给他。那待他亦师亦母的妇人,目光在投向霜华清冷的剑身上时会变得极悠远而晦涩,好像在透过剑上ji,ng美的霜花图案看着一位经年不归的故人。 他当初下山,心底多少也带了点要向抱山散人证明自己的决绝。 可如今,他倒真庆幸自己没有让皎洁如月的霜华变得鲜血淋淋。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少年从袖中拿出一本书,从黑暗中走出来,道,“你去杀了她,我将《九鼎策》给你。” 延灵道人的眼眸突然涌现贪婪的火焰,瞳孔猛地缩紧了。 他真的一筹莫展吗? 不,不是的。 他本可以仪仗一位有倾人城国之能的高人,如果不是她固步自封、不肯出山相助…… 你这样的想法,和温卯当年如出一辙,他都战死在了襄阳,并没有阻挡住蒙古南下的铁骑。妇人有些忧郁地看着他,你这份心志注定是镜花水月无法实现的,孩子。 怎么会呢?师父。上回我亲眼看见的,满山都是走尸,而您只是挥一挥衣袖,他们就全都灰飞烟灭了!那可是足足三千具走尸啊!只要您肯出山助我,一人扫平千万军队不成问题,徒儿到时候只要让宋朝义士看见您的本领,我们再集结军队挥师北攻,汉家大业指日可待—— 你虽然天资过人,但年岁太小,在我身边终究只学到皮毛。每个王朝都有自己的命数,当年秦国龙运当头,留侯在博浪沙作法用上百斤的铁锤击杀始皇帝都不中,他可是最终飞升成功、位列仙班的真人——南宋气数已尽,无论是谁都无法扶大厦于将倾。元朝也有自己的国运,若你肯好好在我身边修炼,达成我的修为,百年后自然也能看见元朝倾覆的那日……唉!妇人见他神态,叹了一口气。 师父您总说,修真也好,其他侠道也罢,江湖人士的武功造诣是一代不如一代的,而且退步速度惊人。连温卯和蓝安都没有修成师父的修为,双双死去,我又怎么能活到几百岁呢!再说了,自夏商周以来,哪个朝代不是迟早要灭亡的,千百年后元朝的灭亡,又怎能和如今我们汉人自己匡扶家国相提并论! 延灵,你是我亲手养大的。你天赋很高,或许能陪我比任何人都更久的时光。就当报答为师的恩情,你留下来可好…… 不,不对,师父。父母是必须爱孩子的,因为他们决定生育子女之前,子女并没有出生,自然谈不上幸或不幸,全是父母为了自己的长远幸福,出于自私自利的心态才将孩子带来人世,孩子并没有求他们给予生命。所以当父母的,天生必须爱护孩子,而孩子要不要爱父母,则视表现而定。你抱养我上山,是因为漫漫的修真之路,近乎永生却并没有飞升曙光的生命太过漫长和寂寞,希望我来陪你,是为了你自己好,不是吗? 可我是一个有血有r_ou_的活生生的人啊!我还那样年轻,本该成为一把利剑。可剑在土里埋得太久,就会生锈,就会死亡。我宁可下山去碰撞得头破血流,试一试自己的锋芒,也不愿像个活死人一般在方寸观与您了无生趣地虚度此生。 师父到底为什么不肯跟他下山呢?她抱残守缺,而且还那么严厉,那么苛刻。难道她不明白,一个人满身本领却全是屠龙之技,这恩泽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痛苦吗? 啊,誓言,还有那个绝情的誓言。 临走之时,师父让他立誓:向她归还方寸观的鹤翎冠,决不能再回抱山,更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山中的人事,否则她便废掉他的金丹,她绝对有这个本事。 “能倾覆城国的,不是只有你师父一人。”少年转动手中的《九鼎策》,“当年你不愿杀害慧肃,我以九鼎为条件你才动手。而只要配合《九鼎策》所记载的术法,你的王图霸业,指日能成。” “少宗主少年老成,是个女中豪杰。”延灵道人商量道,“我可以说服她。” “谁要你说服她了?”少年道,“我偏要你杀了她。” “她和慧肃不一样,她还是个孩子!”延灵道人拍案,叫道,“元朝建立以来,少林寺空前壮大,甚至诞生大量僧官。到了今日,少林寺僧众多达二千余人,真是空前荒唐。这些酒r_ou_和尚,一个个都是朝廷鹰犬,慧肃的得意门生古岩普就,在家乡置庄开田,光仓库就有足足五十余间——” 少年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杀我就给你,否则免谈,不要再说那些大道理。” “我在抱山上有师弟师妹,”延灵道人痛心道,“三年来她和我极亲厚,就像我的妹妹一样!你为何总要诱惑我杀掉自己有感情的、最亲近之人?” 少年道:“真稀奇,你当年抛弃抱山散人时,可曾有一丝悔悟?如今落得孑然一身,就当报应呗。” 延灵道人刚要发怒,少年道:“你要逐鹿江山,本就不该有软肋。” 延灵道人将ji,ng神集中到那轻轻转动的书本上。 真的不能再杀人了吗? 是的。 再杀最后一个也不行? 是的。 可这是为了家国同胞…… 少宗主说得没错,如今汉人过得很好!算了,全都算了。 那我就这样默默地以客卿身份度过一生? 是的,是的,是的! 可如果他命该志向难伸,上天又为何要派这名少年来为自己指点迷津?为何要让他得到九鼎?为何又将《九鼎策》送到他面前…… 延灵道人仰头望天,早已泪流满面。 他天人交战,十分痛楚,却不知自己这番受尽煎熬的神态,看得那少年满心欢喜。 “好。”他哽咽着说,“三日之后,少宗主必死,到时你将《九鼎策》给我。” 说完抱头痛哭起来:“这一年来,我每晚都睡不着觉,昨夜还梦见义兄找我索命!” “那也没办法嘛,”少年懒洋洋地安慰他,“谁叫你我密谈时,我不小心发出动静被他察觉跟踪,听见你就是一年来作恶多端的那个大恶人?” 这少年每每诱惑他行差踏错,总是开出他无法抵挡的巨大诱惑,而且从不食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原本好端端的正道大侠,和魔鬼做交易,以为能全身而退,却深陷污泥,过得十分痛苦。 他在山上只有几位同门相伴,本觉得十分单调,可自打遇见这少年,他虽然身处茫茫人海之中,但身边之人总是被他亲手杀死,以致如今他稍对谁有结交之意就先把自己吓个半死,竟是比山中岁月更加寂寞孤苦。 师尊啊师尊,您的孤独还能怨徒儿,而徒儿的孤独,又能去怨谁? 少年一副自负而孤僻的神态,将头上斗笠的黑纱重新放下,转身欲走。 “你是窝阔台汗国皇室的后人吗?”延灵道人突然在他背后问。 青衣少年一怔:“什么窝阔台汗国?” “蒙古四大汗国之一你都不知道?成吉思汗传国给三子窝阔台。”延灵道人面沉如水,“十年前,武宗海山同室c,ao戈,与察合台汗国瓜分了窝阔台汗国,这个国家从此灭亡。” “等等!你以为我是那种想着复兴故国的亡国遗老?” 少年瞪大了眼,“我难道长得不像汉人吗?” 延灵道人默认了,他一直是如此揣测这名少年的来历:“可你到底是谁……”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胡古月。”少年冷笑着扔下一句话,渐行渐远。 见他毫无停下脚步的意思,延灵道人喃喃道:“但天下之大,并没听过什么胡氏啊……” 胡古月还是没有停步。 三日后温氏少宗主被人离奇杀害,死前没有反抗,定是信任的熟人所为。那夜胡古月如约而来,因为太过悲痛,又因为太过激动,延灵道人着了道,被这名十六岁的黄口小儿击倒,不仅没有得到《九鼎策》,反而连九鼎都不翼而飞,从此之后近半年,胡古月如人间蒸发。 延灵道人大受刺激,在惊、怒、悔、惧等多种情绪交加中,度过了生不如死的小半年,期间因丧女之痛而一病不起的温氏宗主,在生命垂危之际依旧对他礼遇有加。在岐山温氏他每多呆一日,心中的悔恨就更多一分。 他终于开始后悔下山,他想回到抱山散人身边,如倦鸟归巢,可惜那只是一个毕生无法实现的美梦了。 为什么人在年少之时,总是不懂得珍惜。 温氏宗主临终前托孤,将不成器的大儿子立为宗主,拜同岁的延灵道人为亚父,留下秘嘱若新主不服,延灵道人可取而代之。 延灵道人悔不当初,一夜之间大彻大悟,动手削发明志,洗心革面投身侠道。 他原本可以开始崭新的人生。 直到胡古月在百家清谈会上现身,南阳胡氏登上仙门舞台。新任的温宗主本就对延灵道人视若生父,听闻曾经要夺走他宗主宝座的妹妹是延灵道人杀的,更是一味偏袒。延灵道人将他那副嘴脸看在眼中,只觉得心如刀割。 胡古月已将延灵道人折磨透了,没有再留活口的道理,拔出一旁聂氏宗主的佩刀,直接将延灵道人乱刀砍死。 死前延灵道人对他破口大骂,一世英名,毁于旦夕。 “吾悔当初不听师尊言!”这是他死前最后一句完整的话。胡古月刀法刁钻,刀刀让他承受锥心之痛,是典型的不得善终的惨死。 他死前连呼三声“悔!悔!悔!”,可是悔什么呢?图谋虚无的王道,背弃原本宁静喜乐的隐士生活,残杀了无数亲朋无辜的生命?无人知晓。 但被后悔包裹的人,注定是极端痛苦的。无论他后悔什么,总之他后悔自己下山了。 胡古月将刀丢回给傻眼的聂氏宗主,转身离去时,唇角带着甜蜜的笑容。 —二十五年前— “魏哥哥,你看看我和无羡啊!” 大明洪武十四年,时维辛酉,岁属肖ji。夜猎归来的山林古道上,俊美男子牵着一头毛驴,驴背上盘腿坐着一名怀抱幼儿的黑裙美妇。 男子柔声应道:“好。” “无羡也能盘腿坐在驴背上啦。”妇人乌黑的发髻中系着鲜红发带,笑得神采飞扬,有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潇洒英气,她五官明艳动人,男人这么朝她一看,便再也移不开目光,“无羡,快给爹爹表演一个。” 说完她便松开了扶着的双手,驴背上的男童立刻一脸发懵地往地上倒栽葱——他爹身手极快地将孩子捞起来,架在脖子上,男童十分机灵,双手一扑,搂住男人的头。 “魏哥哥好俊的功夫呀,”女子热烈地拍手道,“藏色散人多谢魏大侠救子之恩!” “不要老这样玩孩子,”男人正色道,“摔坏了怎么办。” “他是我和魏哥哥的孩儿嘛,哪会那样不济。”女子嘻嘻笑着,声音如黄莺出谷,用手指一圈圈去绕男人胸前的发梢,“再说了,我生孩子就是想拿来玩的啊。” 这对夫妻性情截然不同,当娘子的桀骜不驯,做夫君的却颇为雅正端方。只见那紫衣男子并没有被女人糊弄过去,握住儿子脚踝,口中犹道:“方才夜猎,是无羡贪玩才惊动走尸的。墓地看守的儿子也大不了几岁,双腿残废,他才离走尸更近,为何你先去救无羡?” “这四五年,你和方才那样行侠仗义、出手救人多少回了,明明是当世一流高手,却每次都不肯露脸,我若不激一激你,你哪里肯出面显身手。”女子略微心虚地转眸,顷刻间便换了一副古灵ji,ng怪的神态,理直气壮道,“你是我男人,特别特别好,我不希望你满身的才华侠义无人知晓。到时候你比温若寒都威风,成为天下人人称颂一呼百应的大英雄,多好啊。” “藏妹,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男人微微一怔,有些难过道,“跟着我在山野间籍籍无名地生活,是委屈你们母子了。” “……”女子忽而偏头,灿若玫瑰地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魏哥哥怎么当真了?你若让我亲一口,夫妻间谈何委屈不委屈的混话。” 她边说边改盘腿为夹住驴背,凑过去亲男人。男人脸上微红,身子没动只低声推却道:“孩子在看呢。”女子目光朝上一瞥,那颇为伶俐可爱的男童便拿双掌捂住眼睛,男子叹息一声将脸送过去,女子的吻却突然一偏,十分撩人地轻咬男子上唇。男子迅速露出沉迷的表情,什么也不想了,低头朝女子红唇上吻了下去。 一番亲热完毕,气氛清欢如常,两人继续前行。男子手中为妻子编着个花环,看似温柔专注,心中却想:在云梦,因我夫妻二人闹出的事,枫眠成为世家子弟间偌大一个笑话。这些年他娶了虞夫人,好不容易才淡忘那些伤痛,我这个不忠不义的师兄,有何面目到处出风头,给他难堪和失落。 藏色散人撑头笑看丈夫,不时伸手拿根长长的马尾草逗弄魏无羡,对丈夫的心思心知肚明,面上却若无其事,只是心中想道:魏哥哥,人活一世保全自心喜好才是天下第一要紧的,我若和你一般笨,当年抛弃恩师下山逍遥,岂不是要羞得自刎谢罪,又哪来今日与你夫妻恩爱、逗儿膝上的无上快活?今日我能逼你露面,往后自有手段慢慢让你闯出名堂,这都是娘生的,凭什么有人天生便是家主、有人却只能为仆,枫眠本就永远都比不上你,你何必内疚。你尽管躲,可我要为你抱不平,不让你我变成全天下最风光无限的道侣,我名字便倒着写好了。 只有小儿无知,被父母宠爱得呵呵直笑。 三人一驴正在尽享天伦之乐,忽而有人在后头喊:“两位、两位大侠留步——!”嗓音稚嫩,气喘呼呼。 回首便见守墓人刘氏之子平儿,推着轮椅拼命向前追赶,见二人回头,高兴地连连挥手。 若不是藏色散人贪玩,走走停停不肯好好赶路,这样一名双腿残废的九岁稚子,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毛驴脚程的。藏色散人挑眉道:“这孩子心眼真够实在,只是脑子不大好使。”言罢忽而一夹驴腹,转眼便来到刘平跟前,而她丈夫抱着儿子后发先至,站在妻子身边。 却见刘平对夫妻二人方才的搭救感激涕零,从怀中十分宝贝地掏出一个食盒,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些是我祖母的拿手点心,我跑去屋里一拿,谁知两位大侠已不辞而别了。” 藏色散人挠头道:“我儿子弄坏了你家一块坟,你爹那眼神又如此渗人,怕你爹找麻烦,才催着魏哥哥跑路的……” “就为了送份点心,”男人打断藏色散人的嘀咕,礼数周全但十分防备道,“你追了半个时辰。” 刘平赧然道:“二位方才也看见了,家父的身子很不好。我娘在生我时难产而亡,若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真是——大恩不言谢!” 他竟要从轮椅上挣扎着下跪,男人连忙扶住他,却还是皱眉道:“你年纪极小,又是山野村人,用词遣句却颇为文雅老成。” 刘平还未开口,藏色散人已掀开了食盒,惊喜道:“魏哥哥,这点心好香,看上去真不赖。” 她和寻常人不一样,从前在方寸观中成天游戏作乐,但任何门类的比试都遥遥领先,是被上天眷顾之人。下山的这几年,由于聪明潇洒、明艳仗义,更是主角般人见人爱,江枫眠为她五迷八道,公子榜排第二的翩翩君子她手到擒来,温氏诸小辈横行霸道偏偏纵容她,她去蓝氏折辱了一番蓝启仁,可蓝启仁的哥哥竟喜爱她喜爱得要命。总而言之,这人无论去哪里,虽然群众对她十分嫌弃,但那些稍微重要一些的人物,个个失心疯般护着她、喜欢她。 这样我行我素的天之骄子,面对出格的感激与善意是习以为常的,没有防范之心。 男人还来不及阻止,她已送了一块给魏无羡:“想吃吗?” 魏无羡眼睛都亮了,重重道:“嗯!” 藏色散人迅速将点心朝自己口中一送:“娘也想吃。” 魏无羡都看傻了,她却赞不绝口道:“可以啊刘平,你祖母的手艺比梁氏铺子的大师傅都强。” “别我一个人吃,”她说完后见魏无羡连连点头,又拿起一块点心,朝身边送去,“张嘴——”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18节 魏无羡乖乖地:“啊——” 那点心径直从他鼻尖掠过,塞到了男人嘴里:“魏哥哥,是不是很好吃?” 魏无羡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孩子爹看不下去,边嚼边道:“亏你做得出来。” “我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藏色散人又拿起一块点心,刚要喂给魏无羡,男人已抢先夺过去,生怕女人恶质地戏耍,将点心给魏无羡吃。 魏无羡出生后跟着父母隐姓埋名,过得逍遥有余富贵不足,难得吃到如此手艺,双手捧着点心眉开眼笑,模样十分可爱。他刚要张口,却见刘平坐在轮椅上,顿时爽快地将那块点心掰成两半,递给诸葛平一块:“小哥哥也吃。” 刘平微微一怔,含笑接过点心,与魏无羡一同吃了:“多谢弟弟。” 四人正言笑晏晏,男人腰间挂着的一枚造型古朴的九瓣莲纹银铃突然清脆作响,他顿时脸色一变,从腰间抽出一只墨笛横唇而奏。 藏色散人亦抽出拂尘,道:“刘平快走”,转身临敌。 笛音还在防守响彻,银铃却又安静下来,代表危机已经过去。藏色散人扬声道:“暗中的君子还不出来,就休怪我夫君动真格的请你了。” “小藏色,”林中一席青衣缓缓浮现,“你又淘气了。” “胡家主!”藏色散人双眼一亮,伸手止住丈夫的笛子,雀跃地扑过去,“这半年你去哪里了,都不来看看我?” 她语气十分亲热,上前毫不见怪地将手肘搭在胡古月肩头。她丈夫亦放松神色,向胡古月问好。 胡古月自六十年前一鸣惊人,便深入简出,在江湖上除清谈盛会难得一见。可这些年来,他与妻子遇见颇多困境,必有胡古月及时赶到化险为夷,显然与藏色散人是对忘年交。 胡古月年少时杀了延灵道人,延灵道人又是藏色散人的师兄,两人竟能交好,他十分惊讶,可去问藏色散人,妻子又不肯明说。 罢了,反正已爱她到背弃家主执迷不悟的地步,她既不想说,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他也温柔地不问,横竖古灵ji,ng怪的妻子素来不缺奇遇。 胡古月对藏色散人道:“你将抱山位置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在做什么,好不好?” 藏色散人以为他在开玩笑,嘻嘻哈哈答应,见胡古月一本正经,才微怔道:“你认真的?我不能说。” “当真不能说吗。”胡古月道,“你能折辱蓝启仁,又能和害死师兄的凶手交好,还能理直气壮地诱惑丈夫叛逃恩主,可见心中根本没有忠孝忍礼那套,不说定然不是为了遵守对你师父的誓言。” 他道:“怕是你当年下山,闹得十分绝情,你师尊对你再不会容忍,一旦违誓她头个便来算账——你是不敢说。” 藏色散人刚下山便和江枫眠他们纠缠不清,正在她追求心上人屡屡受挫时,胡古月出现,多年来相助次数无计。今日她幸福美满,有胡古月极大的功劳,她从来以为是二人意气相投,自认靠人格魅力得与胡古月忘年交,今日却见胡古月言辞刻薄原形毕露,才心中错愕。 她丈夫此时已将妻子挡在身后,冷冷对胡古月道:“滚。” “若非银铃示警,方才趁你们松懈心神,我本可偷袭得手。”胡古月瞥了一眼男人腰间银铃,一针见血道,“你拿着江枫眠给的铃铛装逼,当真是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男人原本十分愧疚,可听他以如此粗鄙之语辱骂爱妻,顿时怒不可遏,横笛杀去。 正面交锋胡古月可不是他对手,勉力招架,口中道:“你可知当年你强压情意躲在莲花坞回避藏色散人,她便故意接近江枫眠,好住进莲花坞——” 笛子突兀停住,而藏色散人猛然拔剑朝胡古月袭来。 藏色散人的武功在她丈夫之上,但奇怪的是,虽然胡古月不是男人对手,却对藏色散人的一招一式十分熟悉,好像已经独自演练万千回,一个老人竟不落下风。他在缠斗中掏出一双白绡手套戴上,在又狠又快的剑风中每折断一截剑身每说一句:“你酒后乱性的那次,是她下了药,药是我门下诸葛神医配的。” “一次便能怀上孩子,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也是药效促成的啊。” “什么打胎之后无法再孕,全是一场戏而已。” “就连你们初遇那次……你也该想想,她自幼在山林长大,对山中所有洞x,ue古道都了如指掌,又怎会失足跌落。” 藏色散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美目中ji,ng光一闪,干脆将剑丢了,娇嗔道:“魏哥哥不来救我,我便不会打架了。”全然不接胡古月的话茬,一派气定神闲问心无愧的模样。 胡古月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更何况还是一名女子,不由惊住。而男人见爱妻遭人污蔑后要束手明志,自然又是什么都不想了,挺笛而出杀向胡古月,口中关切道:“藏妹,你且退下。” 藏色散人直挺挺站在原地,口中道:“你方才呆在一边,让我独力面敌,是不是错啦?” 紧要关头,她丈夫只得一叠声赔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娘子快退下吧。” 藏色散人又道:“既然错了,便要发誓,任哪个婊子不如狗不理的乌龟王八来嚼舌根泼脏水,你也绝不多问多想,只当是放屁。” 胡古月骂他们婊子配狗,她便连本带利奉还回去。胡古月本就自负急躁,闻这妖女无耻之言更是怒发冲冠,朝藏色散人袭来。 谁知这正中女子下怀,她夫君本还在犹豫,此时立刻道:“那就听你的,我发誓!” 藏色散人这才长抒一口气,眉开眼笑道:“什么叫听我的,人家又没逼魏大侠。你该说我心甘情愿发誓。” 男人无可奈何道:“我是心甘情愿发誓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会反悔。” 藏色散人心满意足,微笑着退下了。 可她刚转身,脸上的笑容立刻消逝得无影无踪,魔怔般左顾右盼,往前走了几步,眼睛充满了血丝。 她几乎要发疯了,咬牙切齿地扑回来道:“把我儿子还回来!” 十月怀胎,当娘亲的哪会不疼爱自己的骨r_ou_。 她横行霸道三十多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慌张过。 魏无羡已经不见人影,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坐轮椅的刘平。 她在揪心中没有发现,丈夫的笛声已经消停很久了。 勉强被丈夫护着逃开一击时,她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们的内力会突然大乱?点心是没有毒的,刘平自己也吃了半块。而一路上我与魏哥哥没遇见任何异常,是从何处中了邪术以至心绪紊乱、无法运转金丹呢。 男人沉着地摇动银铃,随后大惊道:“为何觅灵已响,家……枫眠不予回应?” 藏色散人闻言顿时一副玩脱了的表情。 “哈哈哈,她怕江枫眠受不住你们私奔的打击,你心软又回莲花坞,被人指指点点受窝囊气,于是离开前暗中将江枫眠的那只银铃掉了包,”胡古月狂笑道,“如今落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全是咎由自取啊。” 男人全身发抖,目光中如要喷出火来,大喝:“藏妹,当真是你?你……你……你怎不早说?” 藏色散人自与丈夫相识以来,从来都是她嬉笑怒骂,男人温柔款款,还是第一次被夫君以如此眼神看着。她一惊之下,却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啊,眼神,是那渗人的眼神。 一个时辰之前,被魏无羡惊动的凶尸,凄凉的坟场,那行将就木半截身子已埋入黄土的刘姓守墓人。 仔细想想,刘平眉眼如画,和那面目平淡的守墓人并没有父子相。 晋江墨氏的兵器谱上,魅术师刘氏排名第三,在他二人之前。 一阵剧痛从藏色散人右眼眶中传来,将她从五年前的梦魇中惊醒。胡古月从她眼眶中ji,ng致地拽出眼球,用薄刃一点一点地挑断眼球后黏附的神经以及肌r_ou_,道:“你醒了。” “你这样活着,其实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平龙岗的刑房里,藏色散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刑床上,陈旧的血污深浅不一,在她周身铺了许多层。从去年起,她身上便不再有铁链或绳索了,因为她已经虚弱到绝对无法下床了。 她的胴体,曾经令心悦之人疯狂情动,是十分美好的,如今却浑身都是凹陷裸露的伤痕。r_ou_被刮了又长,长了又刮,最终经不起任何摧残,全身再也没有一处平整之处可供胡古月下刀。五年前夜猎惊魂时,她在世家美人榜中名列第四,今年她尚不到四十岁,却已憔悴苍老得判若六十出头之人。 被生剜右眼的剧痛折磨得无法开口,她满脸都是生理泪水、鼻涕和口水。 她的惨叫中只有两个音节,已不是人类的词语,更像母兽的哀嚎。但胡古月两年多来与她常在一起,知她反复说的是“杀了我”和“无羡”。 “我问你,”胡古月冷漠地清洗刀具,“后悔下山了吗?” 哀嚎声更响了,这回只有执念入骨的声声“无羡”。 平儿在一旁指导胡古月下刀,叹息道:“你不告诉她儿子在哪里,她不肯让你称心如愿。” 五年前平儿是个九岁少年,如今已是洪武十四年,他坐在轮椅上,除已换上崭新的绣竹叶纹绿袍,声音容貌竟还是当年九岁的模样。 “魏无羡已经死了。”胡古月道,“被野狗咬死,死无全尸。” 藏色散人的嚎叫更加激烈。 “她不信你。她信她儿子能活下来,除非亲眼看见尸骨。她被我们折磨得神智崩溃,还没有断气,全靠看着我这先天不足的样子,自欺欺人将五年前的事想成今年,硬生生忘掉多年折磨,才能撑着。”平儿叹道,“我却没有魏无羡的福分,能遇上这样的父母。” “诸葛,你不要同情她。”胡古月抚着花白的胡须道,“谁又来同情她师父呢?一个人守着漫长的生命,朋友、敌人、徒儿全都一年年老死,最有可能陪她的两个徒弟一个已经不复存在,还要失去另一个。她对他们倾注全部心血,至于他们,只带给她一颗破碎成粉末的心。” 藏色散人更加悲伤地呜咽起来。 胡古月不顾她的乞求,发狠地继续将她如豚彘般剖解凌虐。她残破的身躯经不住刀片,他现在用的是针扎。诸葛平是神医之后,要保证受刑人最大的痛苦与最长的寿命,便淡淡地在一旁加以指点。 哭求声越来越小,最后变得细若游丝,轻不可闻。 “她要死了。”诸葛把脉探看了一下,禀报说。 “让她回光返照,想起一切。”胡古月冷冷地吩咐,“我有话问她。” 妇人穿着不染纤尘的雪白道袍,道冠上饰有长长的鹤羽,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站在妇人身后的她,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下,仰起那张含泪的脸:“师尊,请您息怒,魏公子是无辜的……师尊,您饶了他罢……” “我饶了他,谁来饶我?”妇人浅笑道,“我的法器、秘籍也是九死一生换来的,尤其是引魂宝鉴,是我大徒弟晓儿以身祭火煅就,是我的心头r_ou_,为什么他拿着了?为什么?” 妇人站了起来,在殿内走来走去,双手不断抚弄衣袖:“为师同温卯、蓝安是莫逆之交,蓝安的道侣不幸身亡,他一心殉情,我废了多少心血才弄来上古神器引魂宝鉴,可人间的仙气早已稀薄非古时能比,引魂宝鉴损耗灵气,始终无法修复。藏色,你生得很晚,不会理解那个年代徒弟能为师父做到什么地步……晓儿是为师收的第一个徒弟,以后再过百年千年,也不会有第二个这般好的弟子了。为师犯了什么样的罪过,竟连大徒弟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都要失去?” “师尊!”忽然间,她挺直了身子,高声道,“师父,您不必再怪罪魏公子了,那些外传的法器,是我偷的!” “是你。”抱山散人向她面前凑过脸去,道,“真的是你。” “方寸观是被监守自盗的,不是别人,是我。”她大声回答。 “是我从小娇惯宠爱的小徒弟,”抱山散人眼神凄楚,道,“是我希望能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相依为命的你。是我门下天赋最高本领最强的你。” “是我。”她将头顶的鹤羽道冠解下来放在地上,说道,“师尊,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您的徒弟了。” 这个动作极深地刺激了抱山散人,但她为求飞升,修炼讲究绝情断怒,便闭上眼平复着呼吸,淡淡问道:“为什么?” 她平静地站了起来:“师尊,您知道我今年多大年龄?” “你?”妇人微微一怔,“十五六岁?还是更大一些?这与你的叛逆行为有什么相干?” “我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藏色散人望着师父如花的面容,悲伤地说道,“虽然跟您修习,得以保持少女容貌,但二十九年来,我从来没有被男人爱过,您也从没有问过我,我是否想嫁人。” “这……”抱山散人既震惊又困惑,对自己而言年龄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也确实从来没为小徒弟的婚事打算过,“我以为,你会像你之前绝大多数的师兄师姐,心甘情愿地陪我一辈子。毕竟你与延灵,是如此截然不同。” “您教我,人之一生与道法相比,好比朝生暮死的蜉蝣,即便有短暂的爱欲,也只是痛苦的一场虚无。道法自然地绝情断欲,争取飞升为仙,与日月同寿、在天地遨游才是正道。”她依旧语气平静地述说着,“可三百年来,您所有弟子都死了,自己始终困在道法的第二层境界,与彭祖的修为相当,至今没有突破最后那层,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飞升。”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闪动着抑止不住的春情:“也是您教我,仙门一代比一代不济,玄门修为退步的速度是惊人的,到了如今,随便一门上古绝学或法器就足以笑傲天下。而在古时,仙门是如此兴盛,人与仙共存,侠客术士得以光明正大地辅佐君王,教祖老子便是太史,先仕周后仕秦。楚汉相争时,太玄童子不仅亲自刺杀秦始皇,更一直辅佐高祖到诛杀韩信才隐退。这样的盛况,天下千年来不复久矣——而我,我没有信心修成大道,我怕人世的欢愉与仙门的荣宠两头皆空。” “你和蓝安想得一样。”抱山散人皱着眉头,“蓝安原本是我们三友中最有慧根的,他如何死得最早,我没教过吗?” “您教过。”她不卑不亢地说,“他是因为动了尘心,五y俱炙而自损修为才衰老的。但是我认为,蓝安是宁愿放弃无尽寿数,只求与道侣厮守一世的。” “愚蠢。” “是,在您看来,我和蓝安是很蠢。我们心甘情愿地为短暂无常的爱情做了一切,甚至出卖了各自的师门。我和您相依了近三十载,您对我有养育和救命之恩,但我竟然因思慕山下儿郎将您出卖了……师尊,既然我偷窃方寸观宝物的事已经败露,霜华是无论如何不能到手了,那我从今往后,便再不会回来。”她低下了头,“去年我在抱山上看见了夜猎的他,他真的和您指给我看的蓝安画像万分神似。若不是他穿着江氏紫色的家袍且没抹额,我一定以为他是蓝氏的世家公子。” 抱山散人跌坐在妆台之侧,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发落她。 “您自幼给我说蓝安的故事,我对他神交已久,十分倾慕,就想随心所欲地爱一个人,也被这个人所爱,我不要在修真的道路上断情绝欲。”她的声音发着抖,却听不出来悔意,也许,她真的心甘情愿背叛师门,只要能在他怀中两情缱绻,她什么事都能舍弃,“从小到大,我做事从不后悔,且认定的道路永不回头。我走了,师尊——不,是抱山散人,您好自珍重!” 抱山散人依旧呆呆地看着她,而随着她最后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她竟猛然用内力震碎了雪白的道袍,露出一席黑色的裙装! 她从袖间取出一根鲜红夺目的发带,利落地绑好了披散的长发,转身便走。她的动作是那样准,那样狠,那样迫不及待…… “你要知道,你与延灵的下山性质不同,我永世不愿见你与你的后人。”抱山散人安静地说,“如果再出现在我面前,再来s_ao扰我,哪怕是和旁人提起方寸观的事,我都要叫你和你那心悦之人永世不得超生,且子子孙孙死于乱尸撕咬。” 她微微侧了侧头,笑了一笑,轻声说道:“我在做出那些事的时候,早已料到今日……” 她的声音渐渐轻不可闻:“但我抗拒不了心中的感情,和那样的一个人……引魂宝鉴他发现后觉得来路不明,竟没有带走。当时夜猎去过那片林子的有聂氏,还有蓝氏,究竟被谁拿了,我也不知道。” “抱歉,”她道,“我食言了。” 她的身影慢慢消失了,抱山散人仍然坐着,一动不动。 这是我数百年来最优秀和聪慧的弟子,资质与脑力尚在延灵之上,她当然清楚,按照我的心性,是绝不忍对她为难和下手惩处的,毕竟我曾对她报以了多么巨大的期望,对她的出手首先是对自身血淋淋的羞辱和打击。延灵离开时尚且涕泪四流百般不舍,对我磕头磕到血染青砖,可这孩子如此寡廉鲜耻,师徒一场,末了竟只有一声轻飘飘的“抱歉,我食言了。” 数十年的等待和信任,几代人的恩义与生命,竟连让她内疚一刻都做不到。这是多么金贵的一个人啊。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她还是个很可爱的幼女,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遇见一条狗都会找我撒娇喊怕,感觉多么爱我这个师父似的。我将她抱在膝头逗弄,问她以后如果要下山找个道侣成家,那就不用拜在我门下,毕竟我收徒弟也不是闲着没事干,是希望有人陪我的。 当时,她毫不犹豫地对我说:“以后你是我师父,我当你徒弟辅佐你,山下氏族有儿女我方寸观就有师徒,我一辈子不嫁人!” 我竟然真的相信了。 “她已经死了。”诸葛平劝道,“家主保重身体。” “可她死前依旧说不后悔!”胡古月激动地在刑房走来走去,向上举起双手,狂怒地说道,“她已经想起了五年来经历了什么,包括三年前她丈夫为了护着她惨死眼前,她难道还不够痛苦吗,她为什么不后悔?!” “她当然是痛苦的,死前嘴硬只是不想让你痛快,家主别上了这妖女的当。”诸葛平道,“家主故意让她得到想要的一切,幸福了五年,随后又剥夺掉她的一切,让她痛苦五年,一分不少地报复她惩罚她。恕我直言,她五年来没被活活虐待死,坚持到今日才咽气,已经是令属下刮目相看了!” 语调仪态,哪里是个九岁男童。 “是么?”胡古月突然冷笑,对诸葛平道,“或许她死前没有悔意,是因为始终未曾看见儿子的尸体,还不够痛吧。” 诸葛平脸色一变,道:“家主,你知道以德报德、以直抱怨是我一贯的信条。” “就因为魏无羡分了你一块点心,”胡古月颇为不悦道,“你竟始终护着他,不让我杀了他。” 诸葛平惨然地捶着自己无知觉的腿:“对于家主或其他寻常人而言,这点小恩小惠或许不值一提。可对于我这个被命运诅咒、被父亲遗弃的人而言,每一点滴水之恩都是值得涌泉相报的。” “家主,父亲和温神医比了一辈子,也平了一辈子。十多年前,两人妻子同时怀孕,便约定将毕生医学传给孩子,让两位孩子再比个高低,看到底是南阳还是岐山乃医术天下第一。”他悲凉道,“温神医诞下的是女儿,父亲高兴得很,认为男强女弱自己赢定了。谁知不久之后,生下了我,是个残废。他一生救人无数,说能起死回生也不为过,偏偏不能治好自己的独子。” 他拍着轮椅扶手吼道:“就算我丢尽他的颜面,他何以如此歹毒地待我!今年温情已经出山自己行医了,可他却对外说我和母亲一同难产死了!他治了我九年都治不好我的腿,怎么不想想或许我是天生聪慧禀赋过高才命犯三缺的?难道我的医术不如温情吗!我九岁生辰那日,他听说温情第一次出手看诊大获成功,竟不顾我的苦苦哀求,对我下蛊让我永远活在九岁模样,省得我日后说是他儿子丢人现眼!” “这件事也怪我,闻询赶来时蛊虫已经种下了,事后虽重重责罚了诸葛神医,也于事无补。”胡古月沉痛而安抚性地蹲下,握住诸葛平的手,“诸葛,今r,i你父亲已经病逝了,主人一死你体内的蛊虫自然死去,你可以回归正常的生老病死了。” “家主对我恩重如山。一个父亲都不器重的孩子,本是去哪里都抬不起头的,可你一直很喜欢我,是我父亲冥顽不灵。我被下蛊后万念俱灰,你亲自请了故友让他收我为徒,教我魅术。我发誓,你的恩情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葛平感激涕零道,“家主,你还记得那段时日,九岁的我已有轻生的念头,你是怎么开导我的吗?” 胡古月慈祥地微笑道:“当然。我用淮y侯韩信的故事激励你,说韩信连胯下之辱都能忍,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对,你希望我当韩信,可韩信不仅仅是只有胯下之辱。”诸葛平道,“一饭之恩,千金相报。我要当韩信,自然也要学这个。” 胡古月慢慢收起笑容:“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给那妖女的儿子求情。一个这样肆意妄为背叛恩师还不知悔改的女人,能生出什么样的孩子?” “我也觉得她教不好孩子,但江枫眠大概能教出知体统、懂家训的孩子吧。”诸葛平道,“我当年放走魏无羡时对他施针了,他只会迷迷糊糊地记得父母大概死于夜猎,不会连累胡氏的。家主,他已经流浪五年了,若非我暗中帮衬,根本活不下去,请家主配合我演一出戏,救救这孩子吧。” 他不住求情,最终胡古月只得道:“好。我器重你,本来最看中的也是你知恩图报的性子。” ——此时此刻—— 石门落下,晓星尘跟着胡古月来到胡氏刑房。空气中弥漫着这当今天下最古老氏族千万年来沉淀的死与血的气息,怎样都洗刷不尽。晓星尘虽看不见周围各种可怖的刑具,但他的嗅觉并没毛病,便以左手微微掩住口鼻,十分不安地四下张望,正在这时,胡古月停在了一面落地镜前。 这面镜子形制奇特,宽四尺,高五尺,似金非金,似石非石,正好被胡古月挡住镜面。胡古月突然大喊道:“晓星尘!”同时身子往旁一侧,在晓星尘闻言专注地抬头看向前方时,正好让镜子与晓星尘打了个照面。 这镜子里有鬼! 不,镜子里的东西比鬼更可怕。只见里面照见的并不是白衣如雪的道人,而是一副活生生的骨架血脉和内脏!在这面镜子里,看见的是血液如何流转、脏腑如何蠕动,一截又一截的肠子在腿骨上方盘来盘去,头颅皮相尽去暴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和两个空洞的眼窝,真是一幅骇人至极的恐怖画面。胡氏将此面镜子布在刑房入口,犯人猛然之间撞见,心志薄弱的当场便疯,哪怕是无法无天的藏色散人,当年被拽着头发拖进来,猛地将头压在镜子上,看见自己红颜成白骨,也是吓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是秦王照骨镜。古书《酉阳杂俎》记载:“舞溪古岸石窟有方镜,径丈馀,照人五藏。秦始皇号为照骨宝,在无劳县境山。”胡氏与世隔绝,家臣诸葛一脉却神医辈出,这面镜子功不可没。胡古月曾在这间刑房,在诸葛平的指点下折磨了藏色散人数年,刀刀避开要害,也都依仗这面镜子。 胡古月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晓星尘的反应,却见晓星尘的心脏跳动平稳有力、血脉流动节奏不乱,十分平静。他刚感到失望,却突然自嘲般想起来:晓星尘已经瞎了,当然吓不到他。 而且,猛然之间与如此诡异恐怖的画面对视,晓星尘的表情却只有困惑和安静,并没有一丝恐惧或者惊愕掺杂在内。他的反应已经可以完全证明,他的眼睛并没有复明,也并不是由什么别的人戴着面具假扮而成。 除非演技超群。 大概是体内邪气涌动,他原本白得发亮的肌肤有些黯淡无光,唯独那身从来雪白的道袍,依旧如皎皎明月般显示男子的心志与师承。 胡古月一边想,目光却还在镜中一丝不苟地看着晓星尘的五脏六腑。这些念头流转不过弹指之间,在这极快的一刹那中,他突然觉得镜子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与此同时,镜中晓星尘微微动了一下。 他猛地回首,原来也只不过是晓星尘左手举累了,放下后负在腰后,换右手微微遮掩口鼻。 胡古月又回头去细看镜子。可是这一回,他连晓星尘每根手指骨头都认真看了一遍,再也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那就不想了吧。 刀已出手。 “啊——”先被割破的是右手手腕,晓星尘手腕巨震却依旧没有放开霜华,胡古月又是一刀,晓星尘这回及时用手背相挡,他欲抽出霜华反抗,但稍微运功又是一口热血上涌,艰难吞咽后无力再战,被胡古月伺机夺走霜华,背后又被一刀刺得扑倒在刑床上,痛苦不已地呻吟道,“啊……” 胡古月看着霜华宝剑,手抖得与晓星尘不相上下,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晓星尘低声问着,不顾体内伤势,踉跄着循声过来,伸掌欲夺,却只听胡古月大喝一声“为什么霜华给了你?你怎么配!”被一刀捅在腹部,又被人一脚深深踹在刀柄之上,直踩在尘埃中去。这几下痛彻心扉,他并不是个极能忍痛的性子,当下惨呼出声。 可虽然惨呼,却依旧在满地尘埃中挣扎着跪爬起来,膝行上去猛地拽住胡古月的手。老人原本抱着霜华不断试图抽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被晓星尘的穷追不舍弄得极烦躁,反手便是连续几刀刺出,刺破衣料扎在血r_ou_中声声狰狞,晓星尘痛苦地闷哼痛呼不断,那双手却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往上攀去,胡古月只得自己用力退开,晓星尘却运功拼命去夺霜华,拉扯间他因不能视物没有准头,错拽下胡古月的家主外裘,同时周身大震扑在地上,黑发散了一地剧烈抖动双肩,伏面于袖中萎顿着作呕血状。 他洁白的道袍此刻已被鲜血染上颇多触目惊心的红色,显得十分软弱无力。胡古月鄙夷地将霜华挂在自己腰间,弯腰去拾起地上的外裘,晓星尘却突然发难,徒手生生拔出腹部的短刀,横手朝胡古月刺去。胡古月心知他要夺回霜华,立刻用戴着白绡手套的双手去拦护腰侧,又cha了晓星尘肩膀一刀便全身退开。但盲人却是胡乱摸索着扑上来的,再度失了准头,挑破老人胸前数层布料,在两人交手的极快的一瞬间,摸到了老人贴身藏着的一样东西。 胡古月见状,后知后觉地乱抚胸口,脸色大变地盯着晓星尘。 “书?”晓星尘低头,胡乱翻过几页,便挫败地将书往自己身边一丢,无力地将手撑在身后,其中右手刚好压在书封面“九鼎策”的“策”字上,气息急促地茫然抬头。 见晓星尘一副典型的瞎子反应,胡古月微微放下心来,却忌惮着那只压在《九鼎策》上的手,不敢贸然再上。 若他不是个瞎子,方才翻书看见了些什么,又看了多少? “胡家主,”晓星尘以袖掩口,轻轻压制咳声,缓缓道,“在下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以至于你非要致我于死地……从我猎魇成名,世人知我是抱山散人下山弟子后,平龙岗便盯上我了吧。” 胡古月此时微微一惊。 “子琛说,那年他刚出义城便遇见胡童。”晓星尘道,“所以,你想杀我,不是我复生后的事。我魂碎了,但阿洋想方设法要救我,你无法靠近,只得在暗中窥伺,直到锁灵囊落在子琛手中,才有机会得手。你见我确实魂魄碎得毫无转机,才终于放了心。”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极甜蜜,竟在唇边浮现一抹笑意。 胡古月方才对薛洋说,他将晓星尘看得极紧根本无法下手,指的也不光是这几日的事。 笑意逐渐退去:“换而言之,无论是义城倾城为我陪葬,还是世家子弟们在义城遇险,你都是冷眼旁观的。胡氏的家训是中立不依,你对救人济世那套,十分冷漠,所以你要杀我,一定不是因为义愤或公道。” “那么,是因为私仇吗?”晓星尘自问自答,摇头道,“也不是。” “从我夜猎成名,一直到义城玉碎,足足有四年时间,你却冷眼不发,任凭我一步步自取灭亡。如果是私仇,一定是要手刃仇敌的,不会坐享其成。”晓星尘答道,“想来想去,你只是要我越痛苦越好,只要能让我付出最大的代价,以什么方式,由谁动手并不重要。” 胡古月道:“不错,我得知你下山后,立刻赶赴幽州要亲自动手,你却已只身前往夔州缉凶。我赶往夔州时,见你和薛洋两人那番神态,便觉得由薛洋来伤你,效果会比我动手好得多——你之后难道不是痛彻心扉吗。你横剑自刎的刹那,薛洋对你说你不该下山,你敢说你不悔吗?” 这位晓星尘原本一言一行极笃定且有准心,此时却微微一怔,似也拿不准那一刻可曾后悔。他停顿的时候,胡古月正说道:“你们当时年少无知,并弄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可我却是位尝尽人情的老者,自然是一眼就看清楚了。我看着你在白雪观被宋岚骂得嚎啕大哭,我看着你失去双目,可惜抱山周围布了阵法我在你下了聂氏驿道不久后便跟丢了……你以为你真能捡到薛洋么,是我将他放在草丛中的。你一直躲开宋岚躲得好好的,是我引宋岚撞见阿箐的。” 晓星尘不知在想什么,竟有片刻失神,胡古月却突然指着他,一耳光抽在他脸上,骂道:“谁知你这贱人居然还能起死回生!自甘堕落的孽畜,为何你去求她,她便听你的话,还帮你换眼睛!当年延灵被我逼得心志大乱折磨了一年,藏色更是受了五年活罪,她也绝情断欲一如往昔,不闻不问的啊!” 他一刀极狠地要从上到下划过晓星尘胸前,晓星尘却回过身子,单手一把握住了老人手腕,恨声道:“如此说来,延灵师兄和藏色师姐是你害死的!” 晓星尘激怒之下,冲动地站起来要与胡古月拼命,胡古月厉喝道:“晓星尘,你别忘了薛洋还在隔壁,你敢反抗我,薛洋就等着死吧。” 晓星尘与他近距离对望,忽而又是邪气上涌,捂着口弯腰一阵猛咳。 胡古月y森地拿起凌迟刀具,恨毒了晓星尘的样子:“脱了衣服,自己躺到刑床上。” 晓星尘却侧对着老人,在y影中缓缓抬起来脸,道:“九鼎。” 胡古月一惊,下意识去望地面,却见原本落在地上的《九鼎策》已经不见了。他一边用目光胡乱在四处搜索,一边老气横秋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世人都说,‘得九鼎者得天下’。九鼎由禹集九州之金铸成,象征天下九州。”晓星尘清清楚楚道,“可为什么得到便能得天下,谁也弄不明白,毕竟它们已经消失几千年了。” “不过是九个象征皇权天命的礼器,哪能真的左右天下易主。”胡古月道,“至于那些荒诞不经的村野传言,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去推敲思索。” “胡家主,你若以为我这么好打发,当年我就不会靠着一人之力能在金麟台和敛芳尊周旋了。”晓星尘道,“从古流传至今的预言传说,难道真的不可信吗?秦时传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后来阿房宫岂不正是被楚霸王付之一炬的么。往近了说,世传‘聂氏命格,贵不可言’,后来聂怀桑真的当了仙督。若一声荒诞不经便能让我放弃,常家灭门案我又如何能破案缉凶。” “如果九鼎真的只是礼器,为何所有的古籍、史册都明确记载着,历代君王在祭祀中从没拿出它们来示人?为何当年楚庄王轻描淡写过问了一句鼎的分量,便有了问鼎中原这个成语?为何秦灭六国,周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销毁九鼎呢?历朝历代,礼器何其多,唯独九鼎象征权柄,以至于秦始皇要在泗水中打捞,武则天和宋徽宗要特意重铸,而张仪夸海口只要给他九鼎便能号令诸侯?” “这些王侯将相的事,”胡古月不耐烦道,“与我何干?晓星尘,你是想学你的师兄吗?修道之人,要紧的是飞升,管这些作甚!” “现在的道友,大概都认你这套理论。”晓星尘不为所动道,“可我师父是北宋中兴的三友之一,她亲历过许多朝代,清楚地记得,古时侠道和王道是不分家的,并且教授给了我。” “嗯。”晓星尘自顾自道,“于是我只能推断,九鼎不是礼器。它是真正能号令天下的东西。延灵师兄并不是坏人,他的胸襟和格局也比藏色师姐高许多,他后来变得杀人不眨眼……联系他毕生的志向是收复中原,大概被你用九鼎诱惑了。” 胡古月哼道:“无稽之谈。九个青铜器皿,如何号令天下。就算真有其事,你连九鼎都没见过,也永远推断不出来。” “推断罢了,何妨一试。”晓星尘思索道,“九鼎在夏朝诞生,在周朝遗失,只要看看历朝历代在这段时期有什么明显的不同,或许能有线索 。” 胡古月眼神一动。 晓星尘听力极佳,立刻道:“胡家主,我此刻已是砧板上任你宰割的r_ou_,你何必急着动手。我想你大概也有事要问我——比如为何同为叛徒,师尊却将霜华给我?” 胡古月面色铁青,缓缓放下了飞刀。 “啊,想到了。”晓星尘恍然大悟,“是国运。是王朝的寿数。” “从夏朝开始,朝代的寿命突然延长。禹传子,家天下,夏四百年,商五百年,周八百年。论贤明,夏商周的君王比唐尧虞舜差远了,八十多位帝王,除去禹、汤、武,个个都是昏君,却能安享太平。”他道,“秦始皇雄才大略,公子扶苏贤明能干,秦却二世而亡。之后历朝历代,多有三国、五代、十国之短暂,长些的也不过一二百年。” 胡古月无话可说。 “还有寿命。”晓星尘道,“在人们遗落九鼎之前,君王和真人的寿命似乎都很长。大禹治水,如此c,ao劳都活了一百多岁,而如今的医术、饮食、住宿都比古时好了多少,但放眼今世,如胡家主这般长寿的,却找不到别人了。” 晓星尘道:“胡家主,我师尊长寿是修了绝情断欲的法门,你又是如何得以长寿的?” “胡氏的家训是中立不依,在你之前,世人都不知道平龙岗的存在。”晓星尘是极能推理的,越说越顺,不由微笑道,“如果我告诉他们,胡氏之所以避世,是因为有既能保人长生不老又能号令天下的九鼎,恐怕没有人稀罕y虎符了。” “当然,在江湖群豪竞相对胡氏出手之前,朝廷会先派兵来的。”晓星尘边咳边低声道,“我听仙督议事时说过,皇帝明年计划派一行船队下西洋,可能是找什么东西。这皇帝连自己侄子的江山都能抢夺,这片竹林大概挡不住他的铁骑。” 胡古月狠狠地看着他,忽而笑了,道:“你说了这么多,不过还是延灵道人死前那套。” “延灵道人被我砍死前神智混乱,非说我欠了他一本《九鼎策》。这些话被清谈会上的百仙听去,最后以讹传讹,还像模像样地查证出,《九鼎策》记载着驱动九鼎的指南之术,九鼎启动后分别可c,ao控九州的气象和灾害,移山填海战无不胜。”胡古月道,“但只有术法,没有法器,有本书也没用。” “因为你胡氏只有策没有九鼎,”晓星尘总结道,“所以不会惹来滔天大祸。” “刚才在外面听蓝曦臣说《九鼎策》,”他道,“可算弄明白是什么东西了。” “世人说你断案缉凶能和诸葛比,昔年破常氏灭门案技巧ji,ng湛,今日一见,还算有几分你师尊的风采。”胡古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道,“你为何要抛弃她呢!” 他又将晓星尘反压在刑床之上,刀刚要落下,晓星尘文文静静道:“这话你大概也问过我师兄师姐,我与他们也差不多。” “不会!”胡古月神色狂乱道,“延灵道人深感壮志未酬,藏色散人唯恐年华老去,这两人都是年近三十才最终下决心离去的,你当年才十七岁,哪会这么想!” 晓星尘微微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胡古月却没察觉自己被他套了话,表情都扭曲了,叫道:“何况你师尊对你多么容情!霜华给你了,眼睛为你换,明明是你背弃了她,她为什么还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你?” 他料定晓星尘忌惮薛洋,绝不会反抗,刚要下刀,却听身下晓星尘幽幽道:“你若再敢动我一下,我便碾碎手中的《九鼎策》。” 胡古月震惊之至,压着晓星尘还不放手,许久之后,才缓缓道:“你随我入刑房,生受我那些刀,装作要夺霜华,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早就想好智取《九鼎策》来脱身的计策。” 他尚不愿意放开晓星尘,道:“若非你方才极擅推理,这份心机我简直要以为你同外面那位换了个人。” 晓星尘停了停,道:“或许外面那位,才是真正厉害的。” “薛洋?”胡古月嘲笑一声,连连摇头道,“他这种卑贱出身之人,恐怕连书都没读过几本,哪有你这般的学识和见解。” 晓星尘道:“或许是方才在外面,他将这些话推断出来,告诉我的。” “不要转移注意力,”胡古月突然一刀挨在晓星尘脊椎之处,“反正我也没有九鼎,一本书而已,你毁就毁了——你受死吧。” “你有九鼎。”晓星尘道。 胡古月额上冷汗淋淋,口中却冷笑道:“仙督用乌鸦这些日子已经将平龙岗摸透了罢,你们哪里能看见鼎。” “当年周天子隐匿九鼎,大概不会销毁,而是传给了身边亲信,让他世代保管,以图哪天卷土重来。”晓星尘道,“但既不能销毁,秦始皇翻遍天下又都找不到,那么这些鼎去了哪里。” 胡古月艰难道:“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好了。” 晓星尘道:“有什么东西,以青铜制成,体型庞大,又不突兀呢。” “方才说过,在那个年代,仙门之人和王侯将相是不分家的。”晓星尘道,“南阳胡氏平龙岗,是最古老的仙门世家,但家训居然是中立不依,传给家主的法器,是青铜制成的编钟。” 胡古月瞪大双目,晓星尘则道:“我说过,外面那位可是比我厉害得多的。” 胡古月放开晓星尘,扭动机关冲了出去。 晓星尘勾唇一笑,满脸都是毫不在乎的神色,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刚跳起来,却突然双膝一软顷刻跪倒在地上。道人的脸十分错愕,却很快站起来,连一声闷哼都无,跟着冲出去。 只见薛洋手持降灾,背对胡古月,剑锋已抵在了最中央那个最大的编钟之上。 要活着走出竹林,薛晓二人不能杀胡古月。 而胡古月现在面临的,是一家之主的责任和个人毕生执念的抉择。 正在静谧无言之间,九鼎室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三人从窗口望去,只见君子道的方向燃起了绿色的信号弹。 “诸葛平!”胡古月怒喝一声。 他一怒之下,目光却看见是门旁的晓星尘,因为侧身面对窗口,身体的左侧正好被照在了秦王照骨镜中。 晓星尘的左手垂在身旁,胡古月惊愕地望着镜子中的白骨。 九鼎黄芽栖瑞凤,一躯仙骨养灵芝。 蓬莱不是凡人处,只怕愚人泄世机。 倾城08.黑白莫问,难辨雌雄。 日照澄洲江雾开,淘金女伴满江隈。 美人首饰侯王印,尽是沙中浪底来。 ——唐·刘禹锡《浪淘沙九首》 “诸葛平!”胡古月怒喝一声。 他震怒之下,目光一动却撞见门旁的晓星尘。因为侧身面对窗口,道人身体的左侧正好被照入了秦王照骨镜中。 晓星尘的左手垂在身旁,胡古月惊愕地望着镜子中的白骨。 电光火石之间老人出了手,晓星尘料定他要袭向自己袖中捏着《九鼎策》的右手,故意身右侧空门毕露卖了破绽,早拟好他夺走书时如何奇袭,见状唇角微微勾出一抹狡黠,左手去掏胸口——谁知胡古月将计就计,根本就是冲他心口而来,因先发制人抢一步夺走了他身上的尸毒粉。 变故急发,晓星尘一惊,左手顺势游上胡古月右臂要去夺那锦囊,胡古月沉着地将锦囊抛于左手,灌入灵力往背后掷出。晓星尘无心恋战,抬头大叫:“你收剑——降灾兄,停住、停住!” 胡古月出手发出催功动静的瞬间,挟剑九鼎的薛洋实在忍不住回身便是极快的一剑刺向胡古月后背。胡古月看都不看便将锦囊往后一丢,薛洋却和没瞧见似的。听见晓星尘的急吼,黑衣男子却因嗅见浓重的血腥味而有所迟疑,剑势缓而不收。 眼看乌黑的剑锋即将破开锦囊,倾洒漫天尸毒粉被人吸入,桀骜不认二主的降灾却听命于晓星尘,猛然停住。喂血宝剑和充沛内力两相较劲,薛洋被这把邪剑带得右臂用力朝上一扬。 晓星尘松了口气,立刻凶恶地劈掌杀向胡古月,刚要飞起一脚,却无缘无故双膝俱软,掌风疲软间被胡古月以飞刀抵喉冲了几步用力压上秦王照骨镜,力道之大使晓星尘本能地左手撑镜。冰凉的镜面上,道人与颅骨脸贴着脸,血r_ou_俱全的皮相上神情桀骜而反叛,穿着仙气飘然的白衣有种奇异而另类的反差感。 避开剑风的锦囊软趴趴跌落地上,降灾也直挺挺cha入地板。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弯腰握紧剑柄,蹙眉的模样依旧是文静而优雅的,他毫不停顿地拔剑回身,抿唇要将胁迫晓星尘的那柄飞刀隔开,却听见从头到尾背对他的胡古月道:“收剑。” 飞刀毫不犹豫地浅浅刺入晓星尘喉管,一丝鲜血流了出来,再深一点嗓子便废了,人恐怕也活不了。这么痛的一刀,晓星尘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是新鲜的血腥味让薛洋将降灾猛然收回身侧,向下斜指着地面。 胡古月不耐烦地又吐了两个字:“归鞘。” 薛洋脸色苍白,满脸都是焦急,立刻用内力将地上降灾的剑鞘吸到左手里,优雅地一挥右手将剑身全没入鞘中。 他身上穿着玄鸟纹劲装,箭袖束得很窄,那归剑入鞘的一手却相当养眼,和穿着宽大云袖似的。晓星尘在镜子中看着他的动作,轻声笑了出来。 黑衣薛洋听见他笑,知这人是个安然或垂危都漫不经心笑笑的性子,根本放心不下。他张了张口,极想出言询问,却不敢出声,正如他身体前倾极想向前,但又不敢妄动。 一只向前伸出却缩回的,微微发抖的手。 “我说死老头子,”晓星尘忽而变了一种少年气十足的清亮嗓音,将眼上的白布缓缓在镜面蹭开,咧着虎牙道,“你是怎么发现换人的?” 白布折叠着落到雪白的道履旁,露出了一双神采飞扬的明亮眼睛——薛洋的眼睛。 他顶着胡古月越来越重的压制,任飞刀薄刃横着划出更长血痕,坚持扭头朝身后穿黑衣的盲眼男子抛了个媚眼,发自肺腑地大拍马屁:“道长,你穿这套好看!回栖鹤院也穿给我看。” 晓星尘闭着眼睛。他的身段包裹在黑色绣金线暗纹的劲装里,没有宽大道袍的遮掩,细腿、翘臀一直到腰线的美好曲线都纤细而清丽地突显出来,肌肤更是亮成义城昔年最大的那场雪。他墨黑的长发被红色的发带高高束紧,拖下很长的一把高马尾,脸上有薛洋方才拼命反抗时抓出的五道伤痕。 表情是紧张而关切的,开口的声音都在颤抖:“阿洋,你被伤得很重么……” 他一脸要哭出来的神态:“你流了好多血。” 胡古月神色十分古怪和诧异,手下那把少年味道浓郁的嗓音便和小鸟一般欢快地飞了起来:“道长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闻到血味就非得是我被捅了啊,你就这么看轻自家道侣的本事么!真是的——” 晓星尘一脸完蛋了的泫然欲泣:“你这样若无其事的,肯定是又痛又伤了……你是越ji毛蒜皮越会撒娇喊痛的……” 他实在无法忍耐,便在身前举起双手,要不顾一切地循声奔过来。 薛洋顿时语塞,胡古月回过神来立刻“唰”地一声在薛洋胸前划了一道。薛洋依旧一声不吭,只是眼珠子明晃晃冒火,恶狠狠地逼视胡古月,默斥道:你他妈没看见我在哄人吗,你还敢继续吓他?! 晓星尘乖乖地站回原地,这次他连问都不敢问了,唇抿着抖成一线,连长睫毛都在簌簌颤抖,看上去是真的要哭了。 “别别——憋着,可不准哭啊!别让我再瞧见你一脸血的样子!”薛洋见安抚不住,耍流氓般嚷起来,胡古月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单手将薛洋那脖子都要扭断的脑袋用劲抵了回去,薛洋还是坚持威胁完,急道,“我可是有心理y影的,你想让我难受就——哎呀道长,我真没事,他老胳膊老腿的,还没你踹命根的那两下狠呢。” 晓星尘虽然一脸泫然欲泣,却还是绷不住“噗”了一声。 他微微仰了仰头,再低下来时已经勉力将泪意收了回去,一脸安静而专注的样子。 薛洋暗中松了口气,更觉得全身都火辣辣痛楚不已。他目光微微松弛,便看见了脸侧的左手,忽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小指俏皮地敲了敲镜子。 胡古月用刀抵着薛洋喉头,对晓星尘道:“你就问这个——薛洋疼不疼?” 晓星尘难得满脸都是对他人的厌恶,却不得不答道:“嗯。” 胡古月极不可置信地:“再没有了?你真的不想问别的?” 晓星尘一脸困惑和厌恶,薛洋却怪笑一声,道:“胡老头,你以为全天下人人都稀罕你的破鼎么?” 荆、兖、雍、青、冀、徐、豫、扬还有梁!那可是足足九州!一块倾城之能的y虎符就能引来两代人的刀戈与窥伺,何况是c,ao控一鼎便能夺取一州的九鼎!控天下九州如探囊取物般容易、长命百岁且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的诱惑,连延灵道人都抵挡不住,难道不值得全天下人人都稀罕么? 胡古月半晌后才勉强道:“晓星尘,你智谋过人,你向薛洋推断的,他方才说给我听,的确都是对的。现在薛洋在我手上,降灾又不认主,你毁不掉九鼎,更无法威胁我。” 可晓星尘还是根本没将九鼎放在心上的模样,看得胡古月十分失望。 薛洋cha嘴邀功道:“何止这些,道长我还套出话来,你师兄师姐是为什么下山的——” 胡古月烦薛洋聒噪,想割去他舌头。薛洋是割舌头的祖宗,他手腕一动便知道要干什么,头皮发麻立刻闭嘴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不过和晓星尘分别了短短两刻,却十分思念,只想多看看他,多和他说说话,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了也无法控制自己。 胡古月狐疑地打量晓星尘:“你知道了九鼎的秘密,却不想要九鼎?” 晓星尘奇道:“我为什么要它们?” 胡古月叹道:“我方才还说你聪明绝顶,原来是个傻的。” 晓星尘道:“山下聪明人很多,我实在心平气和地知道,我一点也不聪明。” “你能独自破解几千年来没有人解出的九鼎之迷,还叫不聪明?”胡古月觉得晓星尘十分虚伪,道,“那你倒是说一说,谁才是聪明人?” “子琛下棋想赢就赢、想平就平,我拼命背棋谱都下不过。仙督以柔克刚,谋划大业能将诸事预测得时间分毫不差,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金光瑶演技ji,ng湛,在观音庙发起疯来连自己都骗过去了。诸葛先生医术神乎其神,我那点医道比之如萤火照于明月。阿洋更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晓星尘平平静静道,“论聪明,他们都比我强得多。” 薛洋边听边在心中赞同道,道长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他就是傻乎乎的。这时胡古月怒道:“这些聪明人都没能和你一般破案,你还说自己愚钝,岂非骂所有人都是猪么!” 晓星尘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面对暴躁的胡古月,文文静静地说:“胡家主,你觉得一个盲人,缝衣、做饭、修门难不难?” 胡家主道:“你在夸耀自己连瞎了都是瞎子中最聪明的吗。不能视物,怎么会不难!” “我没瞎的时候,也常听大家说很难。可是我总想,那些说话的人都是健健康康的,真正苦难而残疾的人,却从来不会将这些挂在嘴边。”晓星尘道,“后来我也瞎了,果然发现这些事情一点都不难,只要心无旁骛就可以了,和子琛教我的下棋道理一样。” 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 胡古月闻所未闻,重复道:“心无旁骛?” “正是。”晓星尘道,“我缝衣衫的时候,就一心想着缝衣衫,我修门的时候,便只想着要将门修好。很快便能上手,一点都不难。” 晓星尘道:“别人破常家灭门案时,总想着y虎符多么可怕。查找九鼎时,还没找到已想着如何将共事之人灭口。” 胡古月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断案缉凶十分厉害,不过是心里只想着破案这件事本身么。” “嗯。”晓星尘道,“我破常家灭门案时,心中只想知道谁是凶手,很快便找出来了。推测九鼎时,只要想着九鼎有什么用,很快便能想通。” 他有点赧然,轻声道:“不过现在不行了,我总是无端端想着阿洋。” 薛洋立刻在心中大声道:我一样啊道长! 胡古月半天说不出话,许久才佩服至极道:“宋岚放不下傲气,聂怀桑执着权势,金光瑶挂怀出身——这些比你聪明的人,正因为用心不纯,反倒落了下风。” “好你个晓星尘,”他朗声道,“不愧是她的徒儿,当真有一番真知灼见!” 晓星尘无奈道:“我并没有这些意思。山下人听人说话似乎总爱想上许多别的。” 胡古月不再纠缠,厉声道:“晓星尘,你可愿告诉我抱山的位置!” 晓星尘凛然道:“我不会说的。” 胡古月一连说了数个“好”字,又道:“你为什么下山,为什么背叛师门?霜华剑怎么来的?” 晓星尘道:“我不会说的。” 薛洋心想:这件事我也问过,还问过许多回,我都问不出来,你这糟老头子怎么可能撬得开道长那张嘴。 他爱晓星尘,巴不得晓星尘永远别回去,对他为什么离经叛道地下山本也不在意。只是但凡晓星尘神秘兮兮不肯告诉他的东西,他就亢奋得非要逼晓星尘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才爽得过瘾。 于是他用了许多办法“惩罚”他,晓星尘每每被他在床上——或者地上、屋顶、窗台等处——惩罚得也挺可怜,他将道侣可怜的样子看在眼中,更是对探究晓星尘下山的前因后果充满激情。晓星尘是尿也尿了,晕也晕了,哭也哭了,但无论如何死活不肯说。 到了后来,晓星尘被调教得怎么说呢,那“惩罚”已经于他是享受了。有时薛洋见他可怜,有些迟疑,道人反而会拉着他的手,坦率地扭动腰肢,更是再也问不出来。 胡古月充满恨意道:“你既然不说,那便等着给薛洋收尸吧!” 薛洋刚要开口,却被霜华清冽的剑光划过瞳孔。 是晓星尘隔空将胡古月腰间的霜华唤了出来,稳稳架上脖颈:“胡家主,你恐怕真正想杀的人是我。” 薛洋疯狂挣扎起来,左手成拳不断狠砸在秦王照骨镜上,可他双膝不争气地发软,怎么样也无法脱身。 “……”胡古月倒是对这次下山的人有一分刮目相看了,道,“不错。延灵道人和藏色散人也都是由我所杀。” “是么……”晓星尘惨笑道,“师兄和师姐真傻,他们本是为了活得更好才非要下山的。” 他道:“那我让你如愿以偿,你别再连累其他人了。” 薛洋狂吼道:“晓星尘!你敢!你怎么敢!”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19节 可他已经不能再拿倾城啊、阿菁还有宋岚威胁他了。他现在受制于人动弹不得,诸葛平医术高超,要抹平他的记忆轻而易举。 胡古月素来当薛洋是个屁,对晓星尘道:“我最后还是不死心,想问你一句,你下山后悔么?” 晓星尘笑而不答,持剑一横—— “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薛洋眼中很久没出现的那抹凶光又出现了,“我不要再过那八年的日子,你一抹脖子我就咬舌。” 他面目狰狞到扭曲,道:“晓星尘,你想害死我吗。” 他曾经是将自己一根手指看得比全天下所有人命加起来都重要的人。 或许他依然是这样的人。 九鼎室中两方的僵持,变成了三方的彼此牵制与僵持。 胡古月无法再将薛洋强行当成个屁,在薛洋身上气得连捅三刀,对一声不吭的白衣薛洋道:“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可以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你那桃代李僵的计谋不还是被我识破了吗?” 晓星尘听见三声动静,将霜华从脖颈侧无声息地放下,脸上竟浮现出了恨意,这是他当年抱着宋岚在死人堆里嚎啕大哭时也没出现过的陌生表情。 那双空洞洞的眼眶,竟然缓缓睁开了。 “你少托大了。”薛洋一针见地回嘴道,“不就是我不小心左手被照入镜子了么。” 他压在秦王照骨镜上的左手小指,森然的白骨之上,有一圈细细的线,那是接骨生r_ou_留下的痕迹。 “你要他死,我道侣二人便和你死在一处,大不了你先把我一刀捅死,道长又将你杀了,他再困死于竹林中,或者抱着我的遗体自刎。”薛洋道,“只是胡、家、主,君子道上诸葛平放虎归山,你不去瞧瞧吗。你死不足惜,这九鼎啊胡氏啊胡童啊怎么办,跟着你去死?” 晓星尘五根纤细而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握紧霜华剑柄。 胡古月想,我真的已经很老了。 君子道上众人手忙脚乱,往上拽一根绑在胡氏祭坛承重大柱上的粗壮绳索。蓝曦臣极其失态,唤出朔月便想御剑而下,诸葛平在轮椅上眼疾手快地扯住他,道:“蓝宗主,你要做什么?” 蓝曦臣道:“我去搭把手。” 诸葛平阻拦道:“你体内尸毒尚未消解完毕,不可再近水行渊。” 蓝曦臣不顾劝阻,刚要说话,却抬头望着君子道另一头,一时呆住了。 众人顺着泽芜君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薛洋背着白衣染血的晓星尘正远远走来,胡古月殿后。三人出了石亭,薛洋踏上君子道时却姿势万分古怪,和看不见路似的,先拿脚试探一步,才稳稳上前一步。众人这时细看,才纷纷惊呼道:“他们互换衣服了!” 薛洋在晓星尘耳畔道:“道长,我来当你眼睛给你指路,你尽管往前走。” 晓星尘柔声道:“好。” 薛洋露出虎牙软软地恐吓道:“你就不怕我办事不力,害你一脚踩空粉身碎骨吗。” 晓星尘道:“我不怕。” 说完果然薛洋怎么指他便怎么走,对薛洋信任至极,一点都不怀疑。穿黑色云靴的脚步踏上君子道,逐渐与一双洁白的道履严丝合缝地重叠,君子道上也不再是平坦的石面,而是泥土小道,旁边有青草、野花和蒲公英。那是时光的红线兜兜转转,一圈又一圈在两人身上缠满缘与情的羁绊。 何其坎坷而漫长的路途,他们一个背着一个,从义城走到南阳,一同走到了现在。 薛洋趴在晓星尘背上,只觉得一步一步十分安心而熟悉,忽然用虎牙咬晓星尘耳朵道:“道长,十年前在义城郊外,你背着我走,还记得吗。” 晓星尘眼眶一热,轻手轻脚地背着薛洋,颤声道:“当年你也和此刻一样,浑身都是伤,怪可怜的。” 薛洋天真烂漫地一笑,满眼都是纯粹的幸福。 难怪见多识广的蓝曦臣都看呆了,晓星尘从来白衣如雪长发及臀,薛洋素来黑衣凌厉束发干脆,两人如今这副打扮,配着上好皮相,真是令人惊艳,一时都移不开眼。 胡古月道:“停下。” 晓星尘停下来,十分温柔地将薛洋抱在怀中坐下,生怕将薛洋弄碎了般,根本不管其他所有人事,只顾慌乱用双手一寸寸摸遍薛洋全身,检查爱人的伤势。薛洋暗中试了几次,双膝还是软的,心中一层y霾覆住,眉宇间y沉得可怕,却歪在晓星尘怀中,微笑着轻声安抚道侣。 胡古月径直飞身越过薛晓二人,一步步朝诸葛平走去。聂怀桑带来的人马和胡氏子弟都聚在断崖边,彼此牵制,没有谁再亮出兵器。蓝曦臣道:“胡家主,道长他们这是?” “喂了药,金丹失效,一个剑都运不动,另一个浑身是伤动不了。”胡古月简短道,“cha翅难飞。” 诸葛平不顾晏一和锦十三的搀扶,挣扎着从轮椅上跪下来,双手伏地深深将头埋下去请罪道:“泽芜君对诸葛平有不杀之恩。” 胡古月怒斥道:“诸葛平,我最看重的便是你的知恩图报,但我最看不过去的也是你的知恩图报!” 蓝曦臣刚要劝解,却见君子道下箜篌伴随金铃般响起,随后剑影纷飞粉裙如花似雾,是谢紫彤带着十来个穿潇湘苑粉色家袍的女修shi淋淋地御剑上来。 谢紫彤浑身shi透,脸上脂粉全退去了,更显清水出芙蓉的天人之姿。她冻得连站都站不稳,却跌跌撞撞扑过去,和李飞音乌晚风几人一起,疯了一般地去拉绳子。 蓝曦臣连忙跟过去问道:“怀桑找到了?”然后才将外衣解开披在她身上,帮着去拉绳子。 谢紫彤喜极而泣道:“晚吟哥哥救回来了!” 蓝曦臣立刻道:“怀桑找到了吗?” 谢紫彤冷冷道:“聂怀桑死了。” 蓝曦臣的手顿时松开绳索,双目全是绝望,呆了许久后,失魂落魄喃喃道:“怀桑是后落下去的,怎么会救得出江澄救不出我弟弟呢。” 傅三月一脸紧张地去看李飞音,却见李飞音冷静如常,才道:“蓝宗主好糊涂啊,妙手仙子看着江宗主被仙督推下君子道,自然是只顾着救江宗主的……” 蓝曦臣痛苦不堪地扶住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 诸葛平于心不忍,不死心地问谢紫彤道:“妙手仙子怎么找到江宗主的?” “不是我找到的,”谢紫彤十分不屑地将身上蓝曦臣的衣服解下来抛回到他身上,酸溜溜道,“是晨曦救下的,她水性好。两年前我逃出潇湘苑去逼婚,全靠她闭气打开了洞庭湖里的暗门,我才能躲过父母游出去。” 诸葛平推着轮椅上前,体贴地为木然的蓝曦臣系上衣衫,垂眸道:“听说请灵祭上妙手仙子带着十来位贴身女修,寸步不离,个个都身量高挑。不过你是江湖第一美人,大家都只顾着看你,对你那些心腹的样子没谁去用心记住——想必便是今r,i你带着的这群了。” 谢紫彤在粉裙环绕中承认道:“是。” 诸葛平道:“那位晨曦姑娘立了大功,是哪一位?” 谢紫彤咬了咬唇,颇不是滋味道:“她在绳子下,驮着晚吟哥哥呢。” 她今年已二十多了,却由于从小富贵平安且未婚配,还是少女心性,说完便一脸不高兴地埋头猛拉绳子。美人娇嗔天真时更加动人,众人都看得呆了,一时屏住呼吸。 诸葛平面沉如水,忽而抬起眼帘盯着谢紫彤道:“妙手仙子,你对江澄痴心一片,怎么会不亲自带着他,却让家仆亲近他。” 谢紫彤道:“才不是我,是晚吟哥哥只肯她谢懭岜В ? 众人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谢紫彤方才是恼得直呼了女伴的全名,之前那声“晨曦”大概是谢懭岬淖帧s忻凶智倚招唬彩鞘兰易拥埽肥刀缘蒙虾拧? 诸葛平道:“即便如此,何以不御剑脱险,非要这样危险地将两人钓上来?” “晨曦的剑在连续三次潜入寒潭救人时,被水行渊吞了。”谢紫彤道。 正在这时,众人已合力将绳子拉上君子道,果真挂着披头散发的江大宗主。江大宗主惧寒又有的是钱,本就衣服比旁人多好几层,外头的皮草格外贵气和磅礴,以人高马大的身躯压着一席柔美的粉裙,四肢皆缠在人家身上,全靠那女子双手牢牢握紧绳子,可怜掌心都磨出血了。 江大宗主被自己心中“楚楚可怜”的情郎下了毒手,不知是伤傻了还是摔傻了,狗熊一般黏在谢懭嵘砩希涣羯窨醇负醵伎床坏侥潜凰肿〉南讼腹媚铩@蛾爻既赐蝗徽酒鹄矗闻芄ィ鄱际强醇瓮严盏目裣病? 江澄趴在谢懭峒缟希15坛渎幸獾氐墒永蛾爻迹薏坏媒蛾爻即旃茄锘乙话恪? 他大概是摔伤了腰或者腿,站立的姿势颇为古怪,可三毒圣手的气势还是很足的,竟生生将蓝曦臣瞪停下来。蓝曦臣讪讪道:“懭峁媚锉荒阊沟枚妓挡怀龌袄戳耍谥鞑蝗缛迷谙虏笞虐铡!? 江澄虽然气喘嘘嘘、手脚无力且双颊不正常地泛红,可全身毕竟是干燥的,定是被人用内力烘干了衣物。这样深厚的内力谢氏一行女修都还远远不够,必然是合力做的,可怜这些姑娘连谢紫彤带谢懭岣龈龆約hi得滴水。尤其是谢懭幔搜纾桓咚淮蠼氐慕纬牡眯∧褚廊耍廴古18榛ǎ5液土鹾6计胝檬止郧桑兔妓逞鄣难樱鄣昧岸妓挡怀隼矗媸俏壹塘? 江澄挑衅般地更加往谢懭嵘砩峡抗ィ凳浅远垢膊晃耍粦柔被压得一矮,整个人摇摇欲坠。 蓝曦臣满脸怜香惜玉,刚一动却似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观音庙中他给金光瑶上的那种蓝氏止血药,对江澄颇为殷勤道:“江宗主可有受伤?在下给你敷药吧。” 江澄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他。 蓝曦臣不料江澄如此反应,摸了摸鼻子道:“江宗主,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吗?” 江澄直截了当道:“一年前在观音庙,老子肩上是你弟弟和魏婴私闯我江氏灵堂主动打出的血窟窿,后为了救蓝忘机二人又在你眼前被恨生刺得极重,你身上明明有药却不拿出来给我,只去给金光瑶,今日却如此反常——你怕不是被夺舍了吧?” 他这番话说得何其直率而不留情面,蓝曦臣当场便臊得脸都红了,张了张口却实在说不出话来。场面顿时异常尴尬,是典型的三毒圣手冷场风格,众人都暗想道:难怪三毒圣手厉名在外,这说话直接的,当世少有。 江澄还在狐疑不定地打量蓝曦臣,显然是真心实意地怀疑蓝曦臣被夺舍了。诸葛平轻咳一声,打了几句圆场,谢紫彤却叫道:“诸葛先生你别开口,就让晚吟哥哥说!” “还说什么?”江澄奇怪道,“就算蓝曦臣被夺舍了,我也不根本关心好吗。” 蓝曦臣满面通红,结巴道:“我,我当年真的不知——” 不知道什么呢?是不知道蓝忘机和魏无羡带着杀死金子轩的温宁进入莲花坞,在江氏灵堂丢人现眼,还主动打伤江澄,三个人联手的那种吗?聂怀桑后将此事告诉了所有世家子弟,他有心为江澄打抱不平,故意派人到处去说,云梦的孩子至今都在唱歌谣讽刺蓝忘机和魏无羡这一出,蓝曦臣虽然和金光瑶在一起,当然也是知道的。 还是不知道江澄以奇思妙想破解了金光瑶的计谋,却当着他的面为救蓝忘机和魏无羡被金光瑶的恨生一剑捅穿? 还是更久的,不知道魏无羡为了救温氏余孽,当众给江澄难堪?不知道江澄全家怎么死的?姐夫怎么死的?姐姐怎么死的? 蓝曦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从来从来,江澄无论遭遇什么,都没有闭关逃避过一天。他去哪里都是三毒圣手的模样,好像消沉一词,和他江澄无关。 谢紫彤道:“是啊,蓝宗主可是连三十位长老在眼前被弟弟打残都无所谓的人,如今这样嘘寒问暖,我也怀疑是夺——” 诸葛平低喝道:“妙手仙子,没有三尊在s,he日之征浴血奋战,你恐怕日子没如今好过,还请适可而止。” 谢紫彤脸蛋亦红,对蓝曦臣微微施礼,不吭声了。 像是上天要派个人来打破他们的尴尬,谢懭嶂沼诒唤伟缘赖匮钩鲆桓鲺怎摹@蛾爻剂15躺焓秩ゲ蠓鲂粦柔,江澄猛地将他的手拍开,更加黏在谢懭嵘砩稀? 蓝曦臣关切道:“懭峁媚锘蛐硪采说搅耍谥鞅惴趴梦曳鲎虐伞!? 江澄坚持着他那古怪的、似乎双腿合不拢的站姿,动也不动。谢懭崛跞醯氐阃罚行┬呱突炭值乜戳丝葱蛔贤肴プダ蛾爻嫉氖郑唤慰圩攀滞笠话牙袒亓松硐隆=胃瞧奈辉玫乩浜咭簧? 蓝曦臣眼看江澄厚颜无耻地压在柔弱女子的肩上,也有些急了,看着江澄双眼道:“懭峁媚锊10赐旆3匀淮止胫校谥骺芍信谑懿磺椎牡览怼!? 江澄霸道宗主地一笑,干脆用手去玩弄谢懭岬耐贩3崆樗扑溃骸皯憽!毙粦柔愈加惶恐紧张,看着谢紫彤这位少家主,连连往后缩去。不过她越缩越是钻进江澄怀中,江澄神态颇苏地眼神泛笑,却朝诸葛平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 诸葛平被江澄这一眼盯得莫名其妙,只觉得江澄眼中千言万语一定是有话要说,道:“江宗主,这是何意?” 江澄愈发面露得色,诸葛平心想:江澄这番样子,倒像极了胡童抓住我从前说的什么话,自己推翻了,然后喜滋滋朝我邀功,证明我说的不对似的。 江澄见诸葛平满头雾水,有些幼稚地气恼道:“什么诸葛谋、古月断,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诸葛平也来了脾气,道:“江宗主爱好打哑谜吗,要说什么说便是了,炫耀不出个所以然来,不遗憾吗?” 江澄欲言又止,他倒是心情极好,但又实在无法宣之于口自己在嘚瑟个什么劲,最后却倚在谢懭嵘砩希鄄ㄗ亓诵粦柔脸上,再也不理诸葛平,轻声道:“诸葛先生信口雌黄,说的不对。” 诸葛平怔怔地想:这……这三毒圣手方才那转眸的一眼,怎么、怎么有些……媚态? 他只觉得瞎了眼,不由拼命拿手去揉眼睛。 蓝曦臣一心想去对谢懭嵝旰逝娓梢律选=巫约合衷诿涣ζ停匆膊蛔祭蛾爻寂鏊娜耍晃豆以谒砩喜环攀帧@蛾爻技嗡榔だ盗称奈拢辽溃骸敖谥髡庋偃思夜媚锏那逵窍肴7怕穑俊? 江澄倨傲地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有何不可?” 谢懭嶂苌泶笳穑15桃蛔贤蛳拢稳唇嘈i般提了起来。只是一动之下,江澄却脸上显然吃痛,扶着腰又软在谢懭嵘砩稀? 蓝曦臣似生气了,却又不好当众多说,只加重声音道:“江宗主,你可要对得起怀桑的一片苦心。” 他见江澄无论如何不肯放人,只得作罢,最后柔声问了一句谢懭幔骸皯柔姑娘,一切安好?” 谢懭岜还影裆先我约跋秩巫丛杉性谥屑湔幔缟泶妹沃校绕淅蛾爻级运祷暗纳ひ羧崆樗扑腔け钢粒挥梢涣辰啃撸钌畹氐拖铝送罚崆岬懔肆较隆? 江澄皱眉,对蓝曦臣道:“你认得憫?” 蓝曦臣对江澄以一种正房夫人般的语气道:“自然。” 江澄扭头去瞪谢懭幔粦柔脸埋得更低,不住拍着江澄胸前安抚。 李飞音见状道:“江宗主,仙督既然仙逝,我们一行人马当然以你马首是瞻,和南阳胡氏这笔账怎么算,还请明示。” 江澄正色道:“方才诸葛先生指路来救我,说好了,既往不咎,这便回去了。” 乌晚风脸色一变,刚要开口,被李飞音扯住了。 胡古月和看猴戏般看这些年轻人胡闹,此时微微放松,道:“你不为聂怀桑报仇?” 江澄咬牙切齿道:“胡家主,我方才死里逃生一番,昨日种种便已随之沉在寒潭中只当再世为人!聂怀桑薄情寡义,我已经舍命一回,紫电、三毒全丢了,难道还对他会放不下么?!” 胡古月不信道:“你……你当真变心变得这般快?” 江澄笑而不答,只轻薄地于谢懭崦婕丈下湎乱晃恰? 胡古月见状叹道:“江晚吟,你的心变得好快。” 江澄道:“皆大欢喜。” “好。诸葛等会领你们出竹林,”胡古月断然道,“可晓星尘这条命我要了。” 江澄微微惊讶,随后微笑道:“胡家主,薛洋就罢了,晓星尘可是我玄门正道的ji,ng神领袖,我就这样见死不救,不大好吧。” 胡古月的眼光冷了下来。 却见江澄慵懒地扫了一眼远处的薛晓二人,话锋一转道:“我吞并不净世登顶仙督宝座时,你可得亲来俯首称臣。” 乌晚风失声劝道:“江宗主!” 蓝曦臣对乌晚风比了根手指放在唇上。 乌晚风看着众人,只觉得陌生至极,手中无垢微微发抖。 胡古月这边已对江澄展露了笑意:“一言为定。” 江澄继续道:“南阳胡氏和天下百仙一样,每岁纳贡、觐见、奏表皆不能少。供仙督驱使、结兵征粮,随召议事,更不能继续置身事外。” 这样的要求八十五年来空前绝口,可胡古月反倒放心道:“可以。” 江澄不提条件,他才觉得可疑。 江澄与胡古月相视一笑,搂着佳人肩膀,举起没有紫电的手,道:“击掌为誓。” 胡古月显然提防有诈,没有靠过去,站在原地抱拳道:“那我便先带着晓星尘回九鼎室了——诸葛,送客。” 一柄清澈无垢的剑飞了出来,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刺向胡古月。其实胡童就在乌晚风身后,他本可以阻止,却看了看晓星尘,没去阻拦。 胡古月手上还戴着白绡手套,轻而易举地握住了无垢,却也没有立刻将无垢断开,道:“好剑。” 乌晚风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定定道:“胡家主,赤锋尊在s,he日之征中三进三出夺回了家父和无垢,家父的遗嘱是邯郸海上居生生世世效忠清河不净世。” “孩子气。”胡古月嗤笑,对江澄扬声道,“江宗主——不,是江仙督,这个小朋友怎么处置?” 聂怀桑尸骨未寒,他们这行权贵便已在明目张胆地分赃了。其实这人间山下百态,哪里都有些相似。 江澄淡淡道:“给我吧,死在这里他哥可不好对付。”说完便唤莲花坞一位颇为得力的侍卫上前,要他带走乌晚风。 胡古月却道:“且慢。” 江澄冷然道:“胡家主还真是够谨小慎微的,我连道侣被你逼死了都不计较,你何必处处提防。” 胡古月道:“江侍卫身手了得,老朽只是觉得未免大材小用了。” 江澄哼道:“此次来南阳,我莲花坞带来的人个个都身手了得。胡家主,你自己选个人上前吧。” 他说完后却突然一歪,原来是一直扛着他的谢懭崾翟诿挥衅α耍招┙湃淼埂? 胡古月立刻指着谢懭岬溃骸敖兴础!? 君子道上,众目睽睽之下,鸦雀无声之中,这名不见经传的柔弱女子,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带走被点了x,ue的无垢公子。 她浑身发抖,裙裾上还滴着水,头埋得极低。 她走到胡古月面前,刚要接过乌晚风,胡古月疑心起来,皱眉道:“你作甚总是低着头,将头抬起来。” 谢懭崽暗靥鹜防础? 在胡古月神色猛变的瞬间,一条凌厉的紫色鞭影缠上了胡古月的脖子。 谢懭岬娜拱谝虺渑娴牧榱x漉颜婪牛渲猩茸踊涌敬谈┢穑玞ha入了老人的胸膛。 蓝曦臣早已料定般地挡住了声嘶力竭的诸葛平。 惨叫响彻君子道:“聂!怀!桑!” 日照澄洲江雾开,淘金女伴满江隈。 美人首饰侯王印,尽是沙中浪底来。 ps:谢懭岬拿质茾江晚吟的紫电电取的,我和她素味平生,当时她没跟我说就为《不遇》画了上色群像cha图,报答这位读者的心意,让她跟江澄和蓝曦臣亲密接触,两人为她“争风吃醋”,且本尊还是怀桑大佬。晨曦也是电电的名字。具体见下图~ 倾城09.百年一顾,倾城二度,任公子骑云横纵。 倾国倾城总绝伦,红儿花下认真身。 十年东北看燕赵,眼冷何曾见一人。 ——唐·罗虬《比红儿诗》 “死了更好!”薛洋道,“死了的才听话。” ——紫电缩回食指,聂怀桑拔出扇子,将布满扇缘的那些利刺收回扇骨。君子道下胡氏子弟群情激奋,但聂怀桑亲自点派的人马是何等训练有素,守住石亭,立刻与之对峙僵持。 “你该感谢我扇上的毒刺只是浅浅露头,”他倨傲地说,“否则穿心透肺,你已经断气了。” 谢紫彤身后最不起眼的两名女修,拿出藏在身上的三毒和若愚,呈给江澄。 年迈的胡古月捂住胸口,在君子道上摇摇欲坠地后退几步,足跟抵地用力,终究还是尊严地站稳了。 诸葛平被蓝曦臣所阻,十指用力握紧轮椅扶手,惊恐地喘息,充满担忧地望着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家主。 胡古月道:“你知道,只要是有解药的毒,便没有诸葛不能解的。你将淬毒之扇随身携带、时时把玩,上面的毒不会无药可解。” 聂怀桑轻描淡写道:“你也知道,我这人y狠毒辣,我看中的毒,发作时间不会太长,不会给你太多顶撞我的时间。” 诸葛平那边发出剧烈冲撞的声响,可聂怀桑波澜不惊地面对胡古月,不屑于回头。 老人与聂怀桑对视,眼中布满血丝,朗声大笑道:“胡氏自周亡起一千六百六十年,历十六任家主,避世不出南阳,世人不识。我是千百年来首个入世的胡氏子孙,强劲刚烈如延灵、多谋擅诈如藏色,全是手下败将。而如今!如今我输给了一群ru臭未干、描眉着裙的黄口竖子,丢尽了自身的颜面,为我的家族带来了今日的耻辱。” 聂怀桑脸色一变,徒手抓住胡古月手腕。 胡古月哂然道:“仙督,你是怕我羞愧自尽么?” 聂怀桑充满警惕地盯着他苍老的皱纹,道:“胡家主人傲气,才学也傲气,当知飞将军李广愤然自绝后,李氏后人的命运。” 陇西李家,世代名将,飞将军李广纵横一生,因咽不下对卫青的一口恶气,老将自刎至死难封。他死后不久,儿子李敢不过激愤难平冲撞了卫青,卫青的外甥、圣宠正隆的霍去病当着皇帝的面将他s,he杀。李广的长孙李陵,随后在一次战役中,因后援不到血战数日,被匈奴所俘。他始终不肯卖国降敌,但朝中却有人拿他被俘大做文章,对不起李广父子的心虚皇帝听任了谮害,李氏九族皆被冤杀。太史公司马迁不过因为看不过去进言了几句,竟惨遭宫刑!李陵有国难归,后被封为匈奴右校王。 胡古月冷冷道:“老身的学问,还轮不到一个年仅三十多的后辈考问。” “苏建与李广同为名将,苏建领兵不如李广,智谋不如李广,战功不如李广,名望不如李广。苏建行军,日夜训练c,ao劳,李广在他隔壁领兵,轻松散漫,打起仗来百战百胜强于苏建兵力的十倍,搞得苏建军心不稳,不得不请求朝廷下旨约束李广老老实实地训练士兵。”聂怀桑坚持说完道,“但在李广儿孙一一不得好死的同时,苏建的儿子苏武,胡地牧羊十九年而归,光大苏氏门楣。在群雄逐鹿、世家今日联盟明日倒戈的权力舞台上,家主的横死,对氏族的打击无异于灭顶之灾……胡家主,你扪心自问,从梅花桩上的表现论,胡童能做第二个江澄吗?” 胡古月默不作声,但他体内的毒素却一刻不停地在经脉血液中游走,原本明亮的双眼开始浑浊,他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好男儿当战死疆场,可惜陇西李家,百年将族,满门都是好儿郎,却从兹而绝。”聂怀桑一个字都不劝降胡古月,也绝口不提胡古月身中剧毒,只顾着与胡古月谈古论今,摇着扇子道,“唉,不知黄泉重逢,面对寿终正寝的苏建,横剑自刎的李广是何种心情……” “好了,仙督的诛心之舌老身见识到了。”胡古月打断他道,“你不必再激将于我。” 他的气息不再平稳笃定。 聂怀桑缓缓道:“胡家主,今r,i你为家族带来的究竟是耻辱,还是荣耀,全系一念之间。” 他松开胡古月手腕,豁然转身面对君子道下的数百兵马,着粉黛女装,却振臂做出一个十分豪气接受膜拜的姿势。 “凤凰得梧!”李飞音拔出春静,高举长剑喊道,“桑柔盛世!” 聂怀桑当上仙督一年,开垦农作的田亩是他任前的两倍,仙家进贡税负却只有从前的七成,自己谨小慎微ji,ng打细算,不净世一年的开支同金麟台举办一次清谈盛会相当。他氏族衰微,急需用人,努力从民间收揽人才,革新许多法度大大扩宽了寒门子弟向上流通、提升阶层的渠道。观音庙之变后,他厚待金氏与苏氏,宽宏大量饶恕苏涉,苏涉在狱中离奇自尽后,又提拔他的堂弟苏于归,未贪秣陵寸土。这名仙督前所未有地废弃了天下仙门如鲠在喉的监察寮,更从来没有派人去搜寻过鬼将军与y虎符。 这一声盛世,他当之无愧。 越来越多的长剑刺破苍穹。 “凤凰得梧,桑柔盛世!”君子道下,半数人马猎猎高呼,在群体性的迷醉中志气高昂如饮烈酒,他们喊道,“凤凰得梧,桑柔盛世!” 胡氏门人在穿云裂石的呼声中手足无措。 “凤凰得梧,桑柔盛世!”声浪在持续,“凤凰得梧,桑柔盛世!” 江澄看着这样的聂怀桑,表情几变,有惊愕,有温柔,有欣赏,有遗憾,但最终逐渐凝回了深情。 平龙岗一千六百六十年的平静,被玄鸟惊破了。 聂怀桑挥手止住呼声。 他对胡古月伸出手,道:“世道变了,蒙古人曾做过中原的皇帝,女人也曾当过至尊的皇上,诸侯再也不会像古时那样尊崇一位周天子,诸葛谋古月断也有在女子小儿面前吃瘪的一天——胡氏不可能永远靠着神秘和避世保全自己,没有我,也会有皇上,也会有别的什么人。你们的生存,你们领地的存在,便注定是一种是非纷扰,你们逃不过去。” 胡童望着聂怀桑,双目中全是崇拜的光。他并不知道,数十年后,他将给寄予厚望的仙督招致何等祸患。 “秦失其鹿。”聂怀桑最后道,“天下共逐。” 胡古月神色几变,形势逼得他握紧了聂怀桑的手。 胡氏方阵齐齐收兵,对聂怀桑行仙督大礼。 长镜头横扫过这些人,飞出洞外穿过翠绿竹海,定格于梅花桩内的一片竹叶,幻化成胡古月青衫上绣着的图样。 君子道上两大氏族的携手,开启了仙门历史的一次转折,从此进入了前无仅有的“轻飞升,重俗权”时代。后世晋江墨氏的史仙评价聂怀桑,说聂怀桑将原本明朝早该到来的江湖式微勉强朝后拖了五十年。 虽然很短,却足够保他和道侣、伙伴一生的喜乐富足。 诸葛平哀求道:“仙督!” 聂怀桑回头对蓝曦臣点了点头。蓝曦臣放开了手,江澄尽量不动声色地掩饰变扭步伐,傲然与诸葛平一同过来。聂怀桑亲自去接江澄,举手投足间呵护得过分,两人将紫电同若愚各归各位。 在胡古月盘腿坐于地,诸葛平为他清毒医治时,聂怀桑道:“胡家主,不净世同平龙岗没有宿仇,你这回不依不饶,怕是为了我底下的人。你方才说藏色散人也是手下败将,又非要单独处置晓道长——你是为抱山座下而出手的吗?” “不错,老身想晓星尘死。”胡古月承认道,“事已至此,不敢隐瞒仙督,延灵道人与藏色散人也都是老身谋害的。” 聂怀桑惊道:“你与抱山散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值得你从少年到老年,用了一生来恨她,连扫地出门的徒弟也不肯放过?” 他自认心胸狭窄十分记仇,可与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比,不得不甘拜下风了。 “恨?”胡古月哑然失笑道,“恨她?” 他神色如此古怪而生动,丝毫没有死沉沉的暮气。桑澄对视一眼,诸葛平也费解地摇了摇头。 诸葛谋,古月断。可人心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暗沼泽,谁都有自己的秘密。 胡古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抱山散人,她是我今生唯一爱过,且依然在爱着的人。” 满堂徒闻风息之声。 “她是北宋三友,大我足有二百余岁,归隐抱山。我们的人生本该毫无交集,各不相误。”老人追忆着往事,“可那一年,家父推演出命数将尽,便按祖训立我为少家主。你们知道,南阳胡氏与世隔绝,新家主是否能当重任,没有比较谁心中也没底。”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所以先祖们决定带着《九鼎策》避世时,为防止氏族的疲软,定下家规:新家主上任接管编钟和《九鼎策》前,必须独自出平龙岗,杀死一名江湖中名列前茅的高手证明自己的实力,方能回岗继位。”他道,“那年我十五岁,原本心无旁骛。可她生平第一次遇见弟子坚持下山,还是那名最优秀的徒弟,忍不住偷偷跟下山去,去看着他。” “可恨延灵一生都在怪她不识时务,埋怨她逼他发的毒誓绝情,到死才幡然醒悟。”胡古月y冷道,“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顺风顺水最风光得意的下山第一年,被自己抛弃的师父,一直在暗中看着他。” “那一日,我刚入江湖,而同一日,她彻底看破这段师生缘分,要离开江湖回山。”胡古月微笑道,“那年她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失去心爱的弟子,后来便看淡许多,再未这般失态。若我早一天出门,或延灵之前还曾有一人下山,我便遇不见她。世间所有的相逢都是巧合,有时想想,十分奇特。” “我当年十五岁,只觉得是天大的缘分。”他道,“却不知,在她漫长的生涯中,这种交集不值一记,只是孩童浅薄的胡闹。” 他停了停,平复自己无望的伤心。 “她的外貌实在过于独特,我立刻便知道她是谁。少年人是多么狂妄啊,我竟决定取她的性命。”胡古月耸肩,继续道,“自然,我一败涂地,她几乎不算出手我便输了。当我匍匐于她脚边,一种神圣而澎湃的陌生感情捕获了我,我马上明白——我爱上了她。” 那已经是将近一百年前的事了。 “她将我的心意看成童言无忌,我拔出飞刀架在脖子上,说她若不信我,我便伏上刀锋证明自己的心。我一直望到她彻底离开,消失在视野里,却最终也没法下狠心结束自己的命。”胡古月面沉如水,“我决定长久地活下去,为她保驾护航,尽管她并不需要,也可能并不在乎。我要耗到她无法再以那种轻飘飘无痕迹的目光对视我,我必须要证明,有的人,在很小的时候,便决定了自己终生的命运。” “我当即前往岐山,接近延灵道人。”他道,“一年半之后,我取了他的性命,回平龙岗出任家主。” “延灵道人与藏色散人原本拥有我所渴求的,伴她朝夕的机会。”胡古月道,“可他们却辜负了她的养育与情意,他们该死。她是谪仙不能沾尘,那便由我来!” 可对于他而言,一切不过发生在昨天。 他还记得那座城干燥的空气,街道横平竖直像规整的棋盘,气象庞大的宫殿正在最大的那条主要干道上施工,人们说这些殿堂寓意着天帝所居的中天紫微垣,对应人间天子的无上权势。 “快一百年了。”他道,“一百年来,我没有一天改变过自己的心意。我对她的爱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有所动摇与消退。” “我愿在死前告诉她。”他道,“那名用急智套出她名字的少年,对她的爱恒久而唯一,没有更炙,也没有更淡。尽管,她曾对此一笑置之。” “我的话说完了。” 少年子弟江湖老。 一道清丽而清晰的声音打破平静,敏锐道:“你说你爱了她一辈子,又为何娶妻生子?” 众人只见晓星尘与薛洋依偎在一处,薛洋眉目间无比y沉,却温柔地拉着晓星尘白皙的手。 发问的人是晓星尘。 “这理所应当啊,”胡古月不可思议道,“她若肯同我在一起,自然断子绝孙也不负她。可她于我永远无望,我当然要过自己的生活,为家族诞下血脉继承衣钵与使命。” 他见晓星尘更加一脸不可思议,便指着身边人问道:“我问你们,若你们心中爱着一个人,但她永远不会回应你,更不会同你在一起,你们会退而求其次择一名各方面都合适的道侣结婚吗?” 聂怀桑与江澄立刻道:“当然会。” 薛洋与晓星尘立刻道:“绝不会。” 四道各有风情的声音,两种截然相反的回答,同时响起。说完后四人都怔住了。 聂怀桑露着酒窝道:“好你个顾全大局的三毒圣手,尽职尽责的云梦宗主,可惜被我缠上,今生是没有开枝散叶的机会了。” “缠紧些。”江澄哼道,“敢松开那日便是你的忌日。” 聂怀桑手持扇子作揖道:“遵命。” 晓星尘对薛洋微笑,薛洋摸着晓星尘的脸,嘀咕道:“傻道士。” 晓星尘反驳道:“我傻,那你是什么?” 薛洋捧过他的脸与自己额头相碰,突然问胡古月道:“胡家主,抱山散人是什么样的人?” 聂怀桑眸光微微一动。 薛洋说话从不夸夸其谈,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发问。一份不可思议的猜测涌上聂怀桑心头,但c,ao作起来却绝行不通。聂怀桑余光扫到孝乌公傅三月,心中通了一半,可最关键的另一半,却是个无解而互相矛盾的死局。 胡古月却没有正面描述佳人风华,他唇角有苦涩的笑。在这一刻,因回忆中的女子虚幻出现眼前,老人的神态竟如少年般青涩。胡古月沉吟道:“白鹤随飞盖,朱鹭入鸣笳。 夏莲开剑水,春桃发露花。” 晓星尘听之恍然大悟,喃喃道:“师尊,诗中有师尊。” 这是胡古月最爱的一首诗。他挂在嘴边从青丝吟成白首,平龙岗人人都能背,今日才知他吟诵时想的是抱山散人。 “人间自是有情痴,胡家主令人叹服。”聂怀桑弄清原委,沉声道,“只是晓星尘是不净世的上卿,你需放过他,我也好护着你。” 胡古月道:“来不及了。” 有人放在膝上的手握紧了拳。 在聂怀桑瞪大的眼睛里,胡古月道:“在九鼎室,薛洋装成晓星尘来送死。从请灵祭到今天,我不得不承认你们不好对付,事态也越来越失控,生怕夜长梦多,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刀。” “那一刀削于薛洋膝盖。他之后中了许多刀,唯独这第一刀淬了剧毒,无药可解。”胡古月道,“我便是听仙督的停手,到底迟了。” 诸葛平绝望道:“两年前,家主得知请灵祭晓星尘复生,对我说,你医术了得,可否配出一剂自己也解不出来的毒药……” 他知恩图报,未曾想过那药被用在今日。 聂怀桑变色道:“你——” “不。”晓星尘猛然站起,冲动地朝前跑去,“薛洋必须活!” 他素来文文静静,动手动怒都很斯文,如今风度尽失地咆哮,显得十分惊人。 “道长。”地上的薛洋伸手将他拽住,道,“道长你听我说。” 晓星尘拼命挣扎,他忘记自己金丹被封,也忘记自己不能视物在君子道上奔走是多么危险,穿着黑衣狂啸道:“薛洋必须活!” 薛洋膝上毒性已深,根本站不起来。两人r_ou_搏,晓星尘一点也不像晓星尘地方寸尽失,薛洋一点也不像薛洋地冷静劝阻,众人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薛洋冷静地将晓星尘拉回怀中,对还在发狂的男人道:“胡古月说的是真话——道长你摸。” 他从洁白宽大的云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抓紧晓星尘的手往上面按。 晓星尘的手刚一碰到,便触电般收回来,随后又立刻去摸,边摸边摇头,喉中传来闷闷的哭音。 薛洋口吻平静道:“莳花女是不会出错的。” 那朵被晓星尘不住触碰确认的昙花,原本应该盛放三年,难以损毁,不知何时起,已经全然枯萎了。它的花瓣原本洁白无暇,此时呈现不正常的乌黑,正是中毒而亡。晓星尘看不见颜色,手指正在萎缩发皱的花瓣上抚摸,整朵花竟轰然碎成粉末,在道人无助的指缝间流沙般消逝。 此花归长夜,一夕偿相思。 晓星尘怔了片刻,突然用力掐了把掌心,振作起来又要去逼胡古月和诸葛平。薛洋将他圈在怀中,眼神毒辣又偏执,依旧少年气的俊美容颜上浮现出扭曲的表情,在喉间哭音越来越大的晓星尘耳边迷恋地说:“道长,我喜欢你。” “你竟也喜欢我,滋味可真甜。”薛洋喜滋滋道,“这两年与你厮守,日子全都是甜的。” 晓星尘哽咽道:“以后我每天给你糖吃,两颗、三颗,多少颗都会有。我们的好日子在后头。” 薛洋垂头,露出虎牙在晓星尘脖子上咬了一口。他微微侧头,满意地欣赏晓星尘被弄出血的伤,咯咯怪笑道:“你待我这般好么?但我不要糖……” “我只要你。” 他哄诱地对晓星尘说道:“道长,你在奈何桥上不准投胎,也不准喝孟婆汤,更不要乱跑。我将你杀了之后,立刻便来寻你,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晓星尘呆住了,道:“阿洋,你什么意思?” “死了更好!”薛洋冷笑道,“死了的才听话。” 聂怀桑叫道:“薛洋,胡古月是吓唬人的,你不要乱来——” “闭嘴!”薛洋抬头朝四周恶狠狠地咬牙道,“我与道长原本还有近二十年时间,如今没了,是你们逼我的!” 他伤心不已,全不管无辜不无辜的,习惯性将自己的痛苦推给所有外人,面目狰狞道:“道长死在南阳,整座南阳城便都该为他陪葬!” 他抱着晓星尘,从怀中掏出了两半y虎符,猛然合上! 惶恐的尖叫响起。 晓星尘首当其冲,y虎符与他体内的y毒里应外合,顿时一口鲜血喷出,软在薛洋怀中。 薛洋横手持虎符,将饱受折磨而虚弱痛苦的晓星尘紧紧拥住,痴痴凝望晓星尘,神情又心疼又满足。 聂怀桑道:“走啊,快走。” 可薛洋拿着y虎符挡住去路,没人敢走。 江澄刚要答话,身后却传来许多女子的尖叫:“尸体出来了!” 那是君子道尽头的胡氏祭坛,诸葛平用来做人体实验的尸体被y虎符催动,在屋内一下又一下地撞门。 众人惊恐万状,往反方向逃去,因君子道十分狭窄,推搡间有人被挤得摔倒。一名女修去扶他,他将手递过去却呆住不动。女修正在困惑,那人惨叫道:“你们往下面看!” 众人朝寒潭望去,只见水行渊中迅速爬出许多裹着厚重淤泥的人形骨架,前仆后继,像密密麻麻的蜈蚣,正沿着悬崖攀爬,迅速往君子道上涌来,看得人后背发麻。 这回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尖叫,岸边许多人要朝外跑,可连整座山洞都晃荡起来,胡氏众人绝望喊叫道:“是平龙岗千年来葬下的人!整座竹山此时恐怕都是走尸了!” 千年来这里一定死了不少人,破土的动静撼动大地,君子道上那名倒地男修始终没有爬起来,被甩得跌落下去。一具趴在悬崖上的走尸敏捷地一跃而出,抱住坠落的男人一口咬掉他半张脸,在血淋淋的惨叫声中走尸啃食着男子落回水行渊。 众人看得毛骨悚然,不多时竟突然从水行渊中爬出两道人影,其中一道正是方才掉下的男修,他已经变成了新的走尸。 江澄几人在不断朝下挥出符篆,稍微阻住走尸的攻势,试图维持局面。可就在此时,祭坛的门被轰然撞开,那些开膛破肚或缺胳膊少腿的尸体们争相伸着双臂奔出,对着活人们张开嗷嗷待哺的血盆大口。 哭声喊声救命声如火灾响起,御剑的撑伞飞下的还有用腿跑的,大家玩命地奔逃。 薛洋抱着晓星尘坐在君子道中央,人潮像分开的洪水般从两人身边涌过,只有他们静止不动。薛洋脸上带着扭曲的微笑,而晓星尘咳得浑身都在颤动,却还在缓缓抬手,试图去抓薛洋手中的y虎符。 晓星尘呜咽道:“停手……停……停手。” 走尸拥挤着、扭曲着,干枯的指尖已纷纷向晓星尘背后袭来。薛洋修习鬼道无需金丹,不过一声口哨,尸体们便全栽下寒潭。 “道长,我将寿命给你采阳时,便想好了要一生一世都与你在一起。”薛洋为男人擦拭额头冷汗,温柔又乖巧地说,“无论是人都活着却分开,还是一人死了另一个却独活,便都不是双双一生一世。道长,我说的对吗?” 晓星尘早已痊愈的旧伤重新撕裂,他眼皮之下滚滚流出两行血泪。修长的手指刚挣扎着碰到y虎符,便被凶残的邪气冲得人都要飞出去,倒回薛洋怀中,张口便是一大口血喷出来。 他哀求道:“停手,阿洋。” “停手?我是绝不会停的,我又为什么要停?让你日后去找宋岚吗?去找阿箐吗?你遇见别人怎么办,道长对谁都很好,我实在是害怕,而且光是想想便无法忍受。”薛洋道,“你今日不死,二十年后也是要被我杀死的。我心硬,求饶不管用。” 晓星尘眼中的血泪越流越多,虚弱的身子上全是血污,他气若游丝道:“你不用杀我……观音庙中我说过,你死了,我自会殉情……” 薛洋默默看着他,眼眶逐渐红了。 晓星尘疼得浑汗shi重衣,像悲鸣而脆弱的蝴蝶,美丽的翅膀即将被薛洋凶狠地拽碎,簌簌颤抖。他还在哀求自己的道侣:“不要y虎符,不要滥杀无辜。” 薛洋嗤笑道:“我不在乎。” 他体内的剧毒也在发作,虽然他极能忍痛,可锥心之痛依旧是难以承受的。 他忍不住也软了一下,随即撑起身子,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便y着脸拿y虎符一寸寸逼近晓星尘,将身体正被隐形毒物不住侵蚀的道侣逼得更加破碎而垂危。 晓星尘被y虎符炙烤得生不如死,不住呻吟,倒在薛洋怀中口吐鲜血,显得可怜而凄美。 “道长,你再忍忍。”薛洋道,“看你疼成这样,我也很难过。” 这话是真的。他平时连骗晓星尘去买菜都不忍心,如今见晓星尘深受折磨,身心苦不堪言,心疼得要命。 可再心疼,也好过从此y阳两隔,沦为陌路,像聂明玦与聂怀桑那般再无交集,永远不可能再回一处。 薛洋病态地俯下身来,忍着莫大的心疼与剧毒发作的痛楚,亲吻晓星尘的唇。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20节 “在夔州,我想走,你把我留下来了。”他道,“那我便永远不走了。” 你不要怕痛。你死了,自然有一座城池为你倾倒,他们都会来陪你。 薛洋曾是将自己一根手指看得比全天下人性命加起来都重要的人。 或许他依然是这样的人。 晓星尘被y虎符烤得生不如死,五感逐渐混沌,最后连手指都动不了。 这时君子道下,突然传来孩子的痛哭声:“娘!”随后是聂怀桑失声叫道:“阿澄当心!” 晓星尘猛然清醒,他微微偏过头,感受到y虎符就在脸旁,颤动着苍白的唇,趁薛洋闭目吻得入迷,从袖中掏出薛洋夺来送他的白绡手套戴上,拼尽所有气力,抓住了y虎符。 薛洋松开唇,看晓星尘徒劳地挣扎救人,垂眸道:“你怎么就是不肯乖乖听话呢。” 晓星尘被喂了药,金丹失灵,与长宁山上不可同日而语,全靠血r_ou_之躯对抗。他掌心传来无法形容的剧痛,无法控制地轻声呻吟。 薛洋通红的眼眶中,一双黑眸似乎在闪闪发光:“星尘。” 晓星尘依旧没有松开手。 y虎符在白绡手套中发出刺耳的轰鸣,震碎了君子道上许多石块。滚落的石块坠入寒潭,有许多砸到了攀爬的走尸,但更多的走尸已经四肢扭曲,像蜘蛛一般爬上君子道,摇晃着站起来,脑袋在脖子上一圈圈转动,朝薛晓二人冲过来。 薛洋拔出降灾一挥,怒吼道:“不要碰他!” 剑风所过之处,走尸迎风倒地。他本就是修鬼道的,手持y虎符碎碎念动咒文,那些走尸便转身撕咬阻挡起同类来。 晓星尘离断气只有一步之遥,江澄聂怀桑胡古月他们本领再高,也被困得越来越难以周转,有人被走尸咬到胳膊,尖叫起来。 好一派,人间炼狱图。 白绡手套依旧在死死抓住y虎符,y虎符缓缓出现一条裂缝。 薛洋眯起眼。 而晓星尘最终油尽灯枯,无声地又喷出口鲜血,手垂落到身侧。 y虎符还在源源不断地召唤走尸,整座南阳都在沦陷,君子道上崩裂的石块越来越多,终于如长龙坠落,轰然倾塌。 薛洋抱紧晓星尘,一齐坠入死亡的深渊。 头戴儒冠的布衣少年从采光的天井中飞下,像骑着马那般腾云驾雾,后发先至,躲开空中的石块,一臂捞起晓星尘,捎带薛洋,腾身而上。 他自虚空中来去从容,一臂捞起两名青年,单手还能不断弹指,内力鼓动他的衣袖,所到之处,成片的走尸飞灰烟灭。 薛洋一惊,随后将手中的y虎符毫不犹豫地丢下寒潭。 那少年道:“你!”声音婉转,竟是女扮男装。 她看了看悠悠转醒的晓星尘,不再于空中逗留,停在地上,将两人放下。 从君子道轰然坍塌,到她及时出现,众人喜出望外。聂怀桑上前道:“大恩不言谢,不知少侠是谁?” 她是女儿身的事,蓝曦臣聂怀桑等人一眼便能看出,只能蒙骗眼力平庸之徒。但她既然扮上男装了,聂怀桑便不点破,依旧称呼少侠。 男装少女先不答,只看着诸葛平抱着的老人。诸葛平道:“少侠不必忧心,家主方才为了救族中幼儿,被石块砸晕过去而已。” 少女此时才道:“我是任公子,你又是谁?” 聂怀桑窒了窒,道:“我,我是仙督……仙督聂怀桑。” 男装少女道:“哦。” 两人一个男扮女装,一个女扮男装,相顾无言。 江澄此时拽住薛洋衣领,道:“y虎符被你丢下寒潭,我们想毁都毁不掉,现在该怎么办?” 他说的没错,被任公子灭掉的一批走尸倒下了,更多的走尸源源不断地从水行渊爬出来。他们本领高强可以支撑,外头漫山遍野的走尸跑出竹林了可不得了,那些阵法不可能永远困住不断破土而出的走尸。 薛洋不搭理江澄,任公子过去,二话不说猛抽了薛洋一记耳光。她十分清楚晓星尘的性子,果然才打到第三个耳光,气若游丝的晓星尘竟一把拔出了霜华,她顺手抽走霜华,掏出一颗药丸丢入薛洋口中转身便走。待走到蓝曦臣面前,打量了他全身行头一番,道:“你是蓝安后人?” 蓝曦臣道:“是。” 她指着蓝曦臣的裂冰道:“蓝安的裂冰在你手上,你怎么不和道侣一同用空谷裂冰歌?” 她见蓝曦臣说不出话,环顾四周,唯一觉得还般配且蓝曦臣黏得紧的人只有一个,便指着聂怀桑道:“这粗嗓子的丫头,不就是你道侣么?你吹奏曲谱,她用剑诀,怎么会被打得这般狼狈?” 江澄勃然大怒,将聂怀桑拉到自己怀中,瞪视蓝曦臣。 蓝曦臣连忙道:“在下尚未有心悦之人。” “没道侣?”任公子不可思议道,“没道侣还分给你裂冰?疯了吗?裂冰三绝最厉害的是空谷裂冰歌,就是让道侣一个吹一个舞剑的啊。” 蓝曦臣惊道:“原来是这样么?!” “否则如何,你还能一边吹箫一边舞剑不成?蓝安满脑子都是他老婆,创的武功也这么酸,不是很一目了然吗。”任公子老气横秋地嫌弃道,“蓝安怎么会有你这么愚钝的后人?” 任公子放弃蓝曦臣,问旁人:“温卯的后人呢?” 众人默然,傅三月嘴快道:“任公子,温氏早已死绝了。” 任公子停了停,叹道:“还是蓝安后人厉害,温卯又输了。” 她又回到蓝曦臣身边,勉为其难道:“你一个人,同时用空谷裂冰歌的词曲,做得到吧?” 蓝曦臣面露难色,聂怀桑也一筹莫展。 走尸又重新爬了上来,人群再度慌乱。任公子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全都要我来。”随后便腾身而飞,在空中像足下踩着楼梯一样悠悠上下,杀入走尸中。 薛洋本被三个耳光抽得气炸,不料服下药丸竟渐渐缓过气来,晓星尘抱着他无限欢喜。道人此刻柔弱无力,除了趴在薛洋身上,几乎什么也感受不到。薛洋自己也刚从鬼门关回来,却立刻拿起晓星尘手腕,为他灌入灵力,晓星尘想抽出手,薛洋不放。 任公子手持霜华,用空谷裂冰歌歌词的剑法大杀特杀,她用剑砍掉近处走尸的脑袋,稍微得空,便弹指击打剑身,竟奏出空谷裂冰歌的曲子,泠泠作响,将远处的走尸隔空击落,一人一剑,远程攻击与近战配合得行云流水,竟然完成了全套空谷裂冰歌。 她在空中道:“蓝家的,用裂冰吹清音玄曲,再找个医术好的帮忙,可解晓星尘体内y毒——我去水行渊中走一遭。” 她腾云驾雾,神乎其神,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实在百年难得一见,跃入寒潭后,众人才啧啧称奇。 蓝曦臣与诸葛平过去救治晓星尘,诸葛平沉默许久,道:“道长,你方才可有留意那位公子?她会不会是——” 薛洋打断他道:“会什么会?是什么是?好好治病便是,少乱猜。” 诸葛平看了看昏迷中的胡古月,忍不住继续对晓星尘道:“她能只身神鬼不知地出入竹林,又能腾云驾雾,她说她姓——” 薛洋又打断他道:“你猜人也要靠点谱,没人通风报信,那位神仙怎么会来,肯定是你们和今日害我一样害过太多人,都搞不清楚惹了谁来。” 诸葛平被他胡搅蛮缠得说不下去,心想:薛洋在心虚什么? 他不给薛洋再cha嘴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晓星尘:“这男装女子会不会是你师尊?” 说完心狂跳起来。 晓星尘笑道:“怎么会呢?我师尊外貌特征十分明显,如果是她,你先形容的定是那特点。何况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抱山的位置,她又如何能得知我有难而赶来呢。” 薛洋立刻拍马屁道:“道长说得妙啊。” 晓星尘拿薛洋没辙,问道:“方才阿洋这样一闹,死了多少人?” 蓝曦臣叹口气,将那短命跌落君子道的男修说了出来。 聂怀桑此时已换回男装,也走过来查看薛晓二人伤势,闻言狠狠剜了薛洋一道,对十分难受的晓星尘温言道:“没有y虎符,那人不会死。可没有胡氏下毒逼死你们在前,薛洋不会鱼死网破祭出y虎符。这条人命,我也不知道该算在谁身上。”说一句便瞪一眼对他连连抱拳的薛洋。 薛洋不住安抚哄骗晓星尘,聂怀桑也再三保证厚待男修家眷,晓星尘才肯张口与薛洋轻声说着话。诸葛平手法老练,浑身是血的两人,遍体伤口被迅速地清理与照料。桑澄二人走远,江澄道:“我不知为何还要袒护薛洋,方才他差点害死全城——” 他的话突然停止,因为他想起聂怀桑为了报仇,也曾冷漠地要害死许多无辜的世家子弟,其中还有同样误入义城的金凌。 聂怀桑摇扇子道:“晓星尘在,那任公子也在,轮得到我们动手收拾薛洋么。既然不能动他,放他出去跑多可怕啊,还不如收了他。” 得知任公子并不是抱山散人,诸葛平为胡古月感到说不出的失望。 任公子……任公子…… 胡古月悠悠转醒,诸葛平稳定了晓星尘便立刻让晏一同锦十三推自己过去,道:“家主。” 胡古月将脸埋在双掌中,他为家族惹来了滔天大祸,心中十分痛苦。 诸葛平劝慰道:“山体已经停止摇晃,y虎符大概已被任公子寻到了,正在摧毁。” “什么任公子!”胡古月立刻抬头问道。 他听完诸葛平的描述,细问了任公子的打扮,忽而微笑了。 “夏莲开剑水,春桃发露花。”他道,“任公子。” 倾国倾城总绝伦,红儿花下认真身。 十年东北看燕赵,眼冷何曾见一人。 倾城10(全文完).诸神隐,漫漫人间道,此文笔弄。 安得龙猛笔,点石为黄金。 所以倾城人,如今不可得。 ——唐·贯休《杂曲歌辞。君子有所思行》 “晚风你过来,”见寒潭已不再有走尸爬出,撼动的山体也平静许久,聂怀桑向乌晚风含笑招扇道,“告诉本仙督,邯郸海上居还缺什么?” 乌晚风方才浴血奋战,旁人都将其他人作为r_ou_盾护体,他却无论自家的胡家的全都要救,蓝色的家袍上已有不少斩杀走尸弄出的秽物,头发也乱了。 乌晚风默默走上前,聂怀桑和蔼道:“刚才人人都以为我垮台了,而君子道上,唯独你一人是真君子。” 众人心想,就冲那为故主鸣不平的一剑,这乌晚风从此怕要平步青云了。 “仙督是在嘲讽我吗。”年轻公子的眉宇间有一层不服与叛逆,“方才又是仙督演技ji,ng湛的一场戏,是我有眼无珠,才会再度信以为真!” 好!众人心想,乌晚风年少无知不识抬举,看样子不仅青云上不去,恐怕还要惹祸上身! 聂怀桑似早已料到他的反应,道:“晚风,你是好孩子,可我希望你能理解,凡人皆有弱点与私心。人的言行出于自身立场和情绪,都是必然与合理的,否则便是圣人、是真人,早就白日飞仙了。” “您说人有私心,晚风赞同。”乌晚风道,“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克己复礼,行君子之道。您一句私心便说事事合理,岂不是太没有道德底线了吗。” 薛洋在一旁对晓星尘笑道:“道长,你可知平龙岗之役,为何我忍不住多逗了乌晚风几句吗?” 晓星尘本在默默抱着薛洋,此时不肯吭声。 薛洋边哄他边道:“我就觉得这小子那副样子,特别像你十七岁的时候。” 晓星尘幽幽道:“不像。” 薛洋道:“哪里不像?” 晓星尘坚持道:“眉毛眼睛鼻子,哪里都不像。” 薛洋忍俊不禁道:“道长,你这就过分了,你都看不见……” 那边聂怀桑止住江澄,继续温言道:“晚风,海上居家主的位置,你是否不想要了?” 邯郸是清河的后院,一个不服管教心中愤愤的家主,确实不能要。 乌晚风铿锵有力道:“不义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聂怀桑笑道:“那还给你哥哥作家主好不好?” “好啊。”乌晚风竟有些高兴,“哥哥本就值得最好的。” “行。”聂怀桑摇扇道,“金光瑶没当仙督前,也是真心爱过秦愫的。” 乌晚风一怔,道:“什么意思?” “你当家主,乌弄影不仅永远是你最亲密的哥哥,且这提亲啊联姻啊之类的事,会是你惹各世家小姐的眼。他爱剑术是吧,你大可宠得他的眼中只有剑与你。”聂怀桑道,“可他若是家主,日后又去哪家请灵祭,遇见谢紫彤这般佳人,或人到中年渴望儿孙了,你可半点都奈何不了他。” 他将扇一收,道:“你不必现在回答我。退下,回清河了再来找我。” 薛洋还在用“像不像”一直逗晓星尘玩,此时晓星尘歪头面向走过他们身边的乌晚风,道:“无垢公子的脚步声变了。”薛洋道:“哎呀,他以后恐怕要更像我一些了,道长,你可得离他远点。” 此时寒潭中的水行渊全都平息,水从河道中央朝两边分开,任公子站在干涸的河底,浑身干燥,一手提剑,一手握着一团东西,还是蹬云梯般徒步走上来。刚落地,她左手当众张开,随风洒出一片黑色的粉末,是已被她彻底销毁的y虎符。而此时分开的水墙重新合上,惊涛拍岸白浪翻滚,被夹岸悬崖烘成巨大回音,嗡嗡作响,十分雄壮。 有好几位长老议论道:“早已失传的避水诀。” “失传了?”任公子失望道,“在我小时候,兵器谱上排前十的高手人人都会避水诀。江湖一代凋零胜过一代,长此以往,大事不妙。” 聂怀桑是仙督,管的便是江湖,而江澄是他道侣,自然共掌天下。两人闻言立刻对视,从彼此眼中俱看见了浓重的担忧。 她说的没错。在他们父亲小时候,化丹手温逐流只能算是二流高手,可到他们小时候,温逐流已成了一流高手,而他们顶多算得上准二流。但就是这些准二流的世家子弟,水行渊、屠戮玄武、s,he日之征,也算颇有成就。可如今呢,少年江湖弟子无一人在兵器榜上排入前十,他们其中最优秀的是无垢公子乌晚风,其次便是“动金凌,静思追”,但这三人加起来恐怕也不是同年龄的江澄的对手。 有人说,这是因为当年温氏势大,人人自危,世家子弟拼命努力的原因。这样的说辞,桑澄二人素来是不买单的。 任公子上岸时,恰面对目如铜铃的胡古月。她起初看了胡古月一眼,但胡古月神情十分寻常,似乎与她素不相识,她便很疑惑。此时说完话,提剑欲走,走到胡古月身边时,胡古月突然出手如电,摘去她的儒冠。她武艺冠绝天下,自然是出手阻挡了的,但胡古月未卜先知,ji,ng准避开她出手的角度,竟一招得手了。 雪白的长发失了约束,回风流雪地铺开。胡古月捏着那顶儒冠,苍老的声音激动道:“我近百年来在武学上诸事不做,一心一意只反复研究初遇时你露的招法,耗费一生心血试图克制你的武学,今日才算无憾了!” 晓星尘听见众人倒吸凉气,陡然一惊,从薛洋怀中挣出来,急声问道:“是师尊吗?当真是师尊?她是否红颜白发?” 薛洋下巴都合不上,勉强道:“是。” 说实话,若不是这位任公子穿一身早已过时不知几十年的男款布衣,素面朝天,还戴着一顶硕大的将头发全盖住的儒冠,她这份少女姿颜,可谓明艳娇嫩,丝毫不逊谢紫彤。如今长发如雪倾洒,发色虽白却亮泽,和胡古月灰白的发质截然不同,仙气十足,所谓淡极方知花更艳,反倒比谢紫彤还要美上几分。 晓星尘骄傲道:“我师尊长得极美,是吧。” 薛洋下巴还没收回,语调古怪道:“长得吧,倒是,美。” 晓星尘高兴地说:“我师尊驻颜的方法毕竟很绝,直接修炼体内血r_ou_——对了,她是否谢顶?” 薛洋用手将下巴合上,不忍直视道:“是!她就是你那师尊没得跑了!” 抱山散人红颜白发,比谢紫彤还要美上几分——如果不是她头顶秃了一大块,在四周一圈披散的银色长发中如海面孤岛般泛着光的话。 胡古月老眼泛着泪光道:“一别八十六年,我已是老态龙钟,而你的修炼更上一层境界,那时望之如三十许人,如今竟似十八岁的少女。” “我那时仅能维持r_ou_体三十岁状态吗?我记不清了。”抱山散人摸着秃顶道,“不过ji,ng进这么一点修为,没有大用。我依然困于第二层境界,始终过不了‘三花聚顶’这关。” 求你别再去摸了! 诸葛平亦瞠目结舌,情不自禁缓缓道:“家、家主,所以你十五岁对抱山散人一见倾心时,她、她老人家也没有,呃,没有气神混一而聚于玄关一窍么。” 萧廷芝《金丹大成集》记载:问三花聚顶。答曰:神气ji,ng混而为一也。玄关一窍,乃神气ji,ng之x,ue也。 诸葛平是以委婉而有文化的方式询问抱山散人是否一直没在头顶上聚集人花、地花与天花。换而言之,是否一直谢顶。 胡古月只顾痴痴凝望抱山散人,懒得回答重复问题,他竟落下泪来,唤道:“……任春桃。” 抱山散人大彻大悟道:“原来是你!” 胡古月已泣不成声。 “星尘报信给我,说我定是与你胡古月结了梁子,导致每个徒弟都被杠上,此番前行生死未卜,万望念师徒一场,不计前嫌救命于凶险之间。”抱山散人道,“我根本不记得你,也自问没有宿敌,但星尘修书给我,我没有不来之理,好歹赶上了。” 胡古月边哭边笑道:“你不记得我。” “不。你方才唤我俗家名字,我便想起你了。”一位百岁老人在她面前哭得涕泪纵横,就连聂怀桑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都看不下去,抱山散人竟莞尔道,“你是数百年来唯一问过我名字的人,我可是绞尽脑汁才记起自己名字告诉你的,何况你诈我的方式还那样急智,人又这么小,我想我永远记得你。” 胡古月又笑了,这次的笑带些甜蜜。 ——“你别走!”小孩趴在地上站不起来,发脾气道,“你告诉我叫什么,日后我长大了,学了本领,也好指名道姓地向你提亲!” 两人差了二百余岁,抱山散人看他哭也好笑也好发脾气也好都像看个小动物或小婴儿,只觉得有趣而并不当真,莞尔一笑,便要走。 小胡古月眼睁睁看那反光的头顶渐渐远去,哼道:“可惜我刚才却不该跟你比飞刀,若搬出我最厉害的绝技来,你定打不过我。” 抱山散人苦修了二百年的三花聚顶,一无所成,听见有更厉害的绝技,总是要会会的,闻言又走了回来。 其实她这次下山没有经验,以为换掉方寸观的鹤翎白袍便算隐去身份了,穿着女装就入世,被人处处看稀奇,十分后悔没穿个能配帽子的男装。如今将延灵道人也放下了,更是觉得山下浮躁聒噪,只想回观享用清净,便急切道:“小孩,你有什么绝招,快与我比划。若真能击败我,我便也输你一门绝技。” 胡古月道:“绝招叫不倒大法,并没有什么别的用,只叫你无论如何无法一招将我打得趴下站不起来。我素来嫌弃此招脓包,今日才知,本该正用上克你。” “哦?那可真是闻所未闻。”抱山散人道,“若我不能一招将你打趴得站不起来,那便算我输了。” 胡古月伸手道:“好啊,你拉我起来,我们比比。” 抱山散人好奇地将他拉起来。 胡古月被心上人牵着手,顿时心跳砰然,脸红耳热。 抱山散人道:“那我出手了。” 胡古月立刻大喊道:“你已经输了!” 抱山散人见他得意的样子,恍然大悟:“是,我已用过一招。你现在被我拉起来,就算再将你打趴下,也不再是一招打趴。” 胡古月道:“你说过要给我绝招的。我不要绝招,我就要娶你。” 抱山散人道:“那可不行。我修绝情断欲法门,不近男色,我还是给你秘籍吧。” 胡古月十分失望,含着两包眼泪,坚强道:“我不要秘籍。那,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胡古月笑道:“任春桃。” 对着这样一位外貌特征显著的秃顶女子,胡古月能一见倾心百年不渝,在场诸人个个都在心中直呼胡家主情痴,是个至情至性、不拘泥皮相的妙人。谢紫彤大为感动,刚要靠在女伴身上缓缓,却见傅三月已在李飞音怀中擦起了鼻涕。 抱山散人收敛笑意,严肃道:“小孩。我绝情断欲,虽然不知原因,但你杀延灵和藏色,我无所谓。只是星尘,我一定要护好,你再杀他,我便杀你。” 胡古月近百年杀抱山散人的三名弃徒,本是为了给她报仇雪恨。今日亲耳听见两人她无所谓,一人更是爱惜不怪,一时大受刺激,神魂激荡之下,又晕了过去。抱山散人直接伸手要将他摇醒,诸葛平连忙护着家主,急道:“抱山散人,你既然发话了,家主再也不会伤晓星尘了!真的!” 抱山散人便缩回手,转身就走。 与世隔绝数百年,这般不通人情世故,难怪能教出延灵、藏色和晓星尘这样我行我素的徒弟! 抱山散人来到晓星尘面前,晓星尘口呼师尊刚要跪,她眼疾嘴快制止道:“别跪了,一身的伤。”她将霜华剑cha入剑鞘,晓星尘于心不忍道:“师尊,胡家主爱了您一辈子,待会他醒了,您好好与他说句话,别叫他这般难过。”抱山散人道:“行,就听星尘的。”晓星尘又道:“师尊,你知我绝不会来打扰您……那通风报信的人,并不是我。” 聂怀桑从抱山散人说报信一事起,便一直盯着薛洋,君子道上的猜测他越发觉得方向没错,只是法子没想到。他盯得那么久,久到身边的江澄咳嗽一声,忍不住去捂他眼睛,聂怀桑用扇子拨开他的手,江澄换一只手去捂,正在闹,薛洋果然开口道:“抱山散人,那只乌鸦是我派去的。”聂怀桑一下扒开江澄的手,道:“我就知道。” 薛洋是前任孝乌公,只不过…… 晓星尘奇道:“阿洋,我从未向你提及抱山位置啊。” 对。聂怀桑心道,若晓星尘告诉薛洋抱山之事,薛洋何必去问胡古月抱山散人是什么样的人。但若晓星尘没告诉他,他又是如何知道抱山方位的呢。 薛洋笑道:“道长,你忘了引魂宝鉴吗?第三世时,我跟着你爬上抱山,还见了抱山散人——不过那时她头顶带着鹤翎冠,我不知道是这模样……” 聂怀桑折扇敲于头,叹自己没想到。 薛洋将引魂宝鉴诸事对抱山散人娓娓道来,抱山散人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薛洋不禁忐忑,抱山散人才轻声道:“你为何又要假借星尘之口求救,说实话不行么。” 薛洋心虚道:“人人都知,道长下山时发了毒誓不再回山……我原以为那誓与延灵、藏色的差不多。” 抱山散人与晓星尘闻言同时摇头,抱山散人道:“全然不同。” 但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秘密,他们永远不会告诉旁人。 ——“师尊又留大师兄在寝房过夜了……”这样的议论声,方寸观最近越来越多。虽然声音足够小,也离窗口足够远,但还是躲不过修为深不可测的抱山散人,与耳力极佳的晓星尘。 师徒两人相对无言。 少年晓星尘道:“师尊,今日功课我已经学完了。” “嗯。”抱山散人斜倚在床榻上,撑着头道,“不过别走,留下来,躺在我身边睡。” 在方寸观所有子弟中,她最喜爱晓星尘。似乎冥冥之中还带着前世的印记,从很幼小时起,他便是那样温柔乖巧、懂事听话、事事依着自己这位师尊来。 可是这回,那少年却没有和往昔一样虽然有些僵硬,却顺从地过来。 “师尊。”晓星尘的语调是犹豫的,可嗓音是清丽的,终究还是开口问道,“您抱养我的那一年,算出自己即将遇劫。按理说,那年不该再收徒弟,免得收揽的正是大劫。” “是。但我望见你,便知你是晓儿转世。晓儿为解我忧而殉道,而你的父母在采药时跌落山崖,留你一个婴儿在竹篓中啼哭。我实在不忍心不救你。”抱山散人承认道,“何况,若日后发现你便是那劫数,我将你杀了也就是了。” 晓星尘突然激动道:“那师尊为何还不动手!” 窗外的窃窃私语如月夜下抱山弥漫的白雾,又隐隐约约地飘荡过来:“师尊如今变成这种模样,大家都猜是破了绝情断欲的平静心,怕是过不了这个劫了。” 映着寝殿的灯火,可以看见躺在床榻上的抱山散人是多么的老态龙钟。她的肌肤松弛无比,似乎一碰便会往下掉落枯黄有斑的皮r_ou_,头发已差不多全谢光了,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一年年红颜老死。 “呵,”抱山散人轻笑道,“因为我下不了手。星尘,你今年十七岁了吧。晓儿拜入我门下也正好是十七岁,你太像他。北宋中兴的三友中,我灵力武功不如温卯,品玄论道不如蓝安,但唯独有个好徒弟,是他们都承认不如我的。” 晓星尘难过地咬住了下唇。 “你长大了,越来越像他……他如此待我,我却没能保住他的性命,甚至连他最后一件遗物也丢失了。”抱山散人低微却心痛道,“我总算知晓何为天意,何为在劫难逃……我不杀你,我宁愿应劫。” 晓星尘哭了起来。 “别哭,星尘别哭。”抱山散人拍着枕头,有些娇嗔地催促道,“快些上来,让师尊抱着你睡。” “不。”晓星尘似乎下了决心,他道,“师尊于我如神明,理应与天地同寿,得道飞升,不能死在这样区区一个劫数上面!” 他猛然跪下来,将头上的鹤翎道冠解开放下,道:“师尊,我要下山,我再也不会回来见您。” 抱山散人先是被他惊得微微睁眼,随后又缓缓恢复平静,微笑道:“别闹孩子脾气了,星尘。你知道,为师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你走的。” “而我不放,”她笃定道,“在我死前,你便走不了。” “之前下山的还有延灵师兄、藏色师姐。”晓星尘坚定道,“他们下山之前,你都逼他们发了毒誓,我想我也不能例外。” “星尘?”这回抱山散人开始慌张了,她急切道,“星尘你想干什么?星尘,你不要——”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晓星尘指天发誓,今日起下山入世,救世除魔,永不回山见师尊。”可晓星尘已经毫不犹豫地一口气说完道,“如若违背誓言,便叫我爱上十恶不赦之徒,有目不得厮守,厮守不得有目,有眼无珠到死不得幸福,更被所爱之人欺骗、伤害,受尽折磨,道毁友唾,最终自取灭亡,死后连魂魄都不能保全!” 这誓毒辣决绝,抱山散人见大势已去,半晌无言。 “星尘,山下险恶,为师今后不能护着你了,”她当时道,“霜华剑传给你。这可是一柄灵剑,但愿能护好你。” “晓星尘,你疯了!你还上山来!”而仅仅一年之后,她气得流泪,激怒异常地将他击下石阶,“你发了什么誓你可还记得?!就为了这样一个认识才一年的男人,你连命都不要了么!你跪三日又如何,我恨死他了,我是不会将自己最心爱徒弟的眼睛挖出来给他的!” “徒儿想把眼睛给他。师父,徒儿想把眼睛给他。”晓星尘有心求师父心软,于是拼尽全力压下躲闪本能,任凭山岩擦得他伤痕累累,然后一声不吭,又一步步膝行上去,“徒儿这双眼睛看见师尊恢复青春,已满足了,死又何妨?子琛心高气傲,他忍受不了双目失明受人照顾,何况他已被我累得无家可归,没有眼睛,他以后的人生怎么办呢?” 抱山散人哽咽道:“你总想着别人,你又怎么办?” “我破了誓,其实也知道自己爱上了谁。”晓星尘惨笑道,“看不见也好,可以一心一意等着他来……等他来害得我魂飞魄散。” ——抱山散人长叹道:“天意。” 她爱怜地抚摸着晓星尘的头:“你为了保全我的清誉,山上的事,连道侣都没告诉。” 晓星尘坚定道:“我不会说的。” 抱山散人的手停下,道:“星尘,与我回抱山吧。你的毒誓已经应验,不再生效。回抱山,我们想法子,说不定能活许久,最后一同飞升。” 薛洋刚要开口,抱山散人一弹指,他便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能用通红的眼睛望晓星尘,可惜晓星尘根本看不见他那副着急模样。 “你感受我的肌肤,看,如今师尊已破劫了。”抱山散人微笑道,“我与你说了许久话,现在还摸着你的脸,样子却一点也没有老。” 晓星尘一针见血道:“若师尊当真已看破,便不会开口邀我上山了。” 抱山散人一呆,缓缓收回了手。 “终究没有骗过你。”她叹息一声,弹指解了薛洋x,ue道,转身道,“那我便回山上去了。” “抱山散人留步,我有一事相问。”薛洋惊魂未定,牵住晓星尘,急着开口道,“霜华剑能将y虎符短时间内劈为粉末,又能不经主人吩咐便通灵认主,还能奏出音乐,定是神兵利剑。” 抱山散人道:“不错。它曾是我的配剑,论威力,丝毫不输给裂冰。” “我曾见过一柄宝剑,随随便便就劈断了两把好剑。”薛洋道,“其中一把,还是一位家主的佩剑。不知霜华与这把剑相交,能否劈断它?” 抱山散人道:“你且将那剑的锋利形容一番。” 薛洋脱口而出道:“此剑能一下削去活人一条臂膀,因极快极锋利,血虽立刻流出,疼却要等胳膊掉到地上才传来。” “若是霜华,不仅是疼,血也会待胳膊落地才出。”抱山散人淡淡道,“所以这把剑,霜华是劈得断的,只要星尘用全力。” 薛洋道:“多谢相告。” 他抚摸着自己左边的肩膀,手心似乎还感受得到一颗发黑饴糖的温度。薛洋虽然在笑,眼神却十分恐怖,众人看得心惊胆寒。 不过晓星尘可看不见薛洋那番样子。 抱山散人曾答应晓星尘劝慰一番胡古月,临走前便到胡古月身前,一记大耳刮子将老人抽醒。 “任春桃!任春桃!”在胡古月的呼唤挽留声中,她只说了一句话:“引魂宝鉴给你了。” 胡古月声嘶力竭,但她已腾云驾雾而起,秃顶在光线中熠熠生辉,于空中像骑着马般潇洒离去。 她走时吟着一首诗——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r_ou_。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此乃诗鬼李贺所作《苦昼短》,口气极大,唯她才配当众吟诵而去。只是不料她已活了三百余岁,竟然还觉人生苦短。 胡古月犹在嘶吼“任春桃”,而晓星尘含笑道:“恭喜你了,胡家主。” 胡古月不解,晓星尘道:“这面引魂宝鉴是师尊大徒弟留给她的最后一件遗物,也是她毕生最珍爱之物。我与阿洋结为道侣那夜,曾亲手抚摸检查,确实没错。” “曾经藏色师姐偷走了它,师尊激怒得要杀死师姐的道侣。”他道,“如今甘心让你留下,她也是感念你一番情义的。胡家主,你要相信,这对于她而言,已经是动了最大的感情。” 百年深情,终究得到回馈,胡古月百感交集,缓缓平静。 他安排人领谢紫彤一行人下去换衣服,以为即将恭送聂怀桑,聂怀桑却打破了来之不易的风平浪静:“胡家主,本仙督便直说了——我要你的《九鼎策》。” 胡氏上下大惊,胡古月道:“仙督,这《九鼎策》是胡氏先祖千叮万嘱要保留好的传家之宝,胡氏为此避世千年以上,你怎能要这件东西!” 聂怀桑道:“给我。” 胡古月道:“君子道上,江宗主提出的条件,我依旧全都答应。” “胡家主,夷陵老祖的双亲为你所杀。”聂怀桑悠悠道,“我带的人全是心腹,自不会乱说。可若我一不高兴,让魏无羡知道了你干的好事——y虎符的威力,你看见了。” 胡古月恍然道:“你方才就是在套我的话。” 聂怀桑摇着扇子,不多说话,强硬道:“给我。” “仙督,”诸葛平道,“赤锋尊是在下救的,请看在下薄面……” “诸葛先生和胡氏的忠心,我不会亏待。”聂怀桑决绝道,“可入南阳不取《九鼎策》,岂不是入宝山而空手归?” “仙督,”诸葛平想了想,又道,“没有九鼎,《九鼎策》根本没用。不如这样,如若哪天九鼎重现人间,胡氏立刻双手奉上《九鼎策》,而在那之前,您何不成全我等追念先祖的心意。” “诸葛先生,你当我聂怀桑是什么人?”聂怀桑将折扇一指,肯定道,“如若九鼎不在胡氏手上,你们用得着避世一千多年吗?历朝历代的帝王倾举国之力会找不到吗?胡家主能如此长寿吗?!” “仙督,”胡古月也家主威严十足道,“你废监察寮,是因为有了鸦巢。这位孝乌公几日来已将平龙岗摸透了,连我们藏武器的兵器库她都能闯入,可有看见哪怕一鼎?” 他说这话时理直气壮,一眼也不看薛晓二人,心理素质出类拔萃。薛洋刚要说,被晓星尘拉住,默默摇头。 傅三月道:“仙督,属下真的找遍了,平龙岗没有——” “孝乌公,你别说话!”聂怀桑怒目圆睁道,“我今年找不到,明年总能找到,明年找不到,十年总该找到!你们藏得好,不说也罢,但《九鼎策》我一定要。你们知道如今皇帝是什么人吗,你们知道他打算做多么可怕的事吗?不出二十年,朝廷必将设立比监察寮、比鸦巢更可怕的情报机构,由皇帝亲信的宦官把持,世俗皇权对江湖的控制将达到历朝历代绝无仅有的巅峰!到那时候,恐怕臣子们下朝对夫人说句话,隔天皇上便能问起,何况我们?堂堂百仙玄门,还不齐心协力,睁眼看看这个世道,是等着坐以待毙吗!” 他极愤慨,气得一扇子将石亭内的石桌掀翻,众人惊得纷纷施礼。 聂怀桑自己曾经是世家子弟中最纨绔的那个,如今当上仙督不过一年,却深感仙家积弊难返,恨铁不成钢之意大盛。 “庙堂之高,去年,皇帝立僧道衍为太子师;江湖之远,连我清河境内,农妇渔夫礼佛诵经。”聂怀桑道,“道教除了江湖,在皇权与坊间,全落败了,你们不着急吗?” “礼佛诵经?太可笑了。”许多仙门高手嗤笑道,“观音是教导人们要多关注苦难,普贤是告诫百姓要多行善举,文殊是强调文化修养。非说头顶上有几个叫这些的菩萨走来走去,完全没有道理,还搞些烧香吃素的糊涂事,只是欺骗愚民钱财罢了。” “我自知如今民间盛行的,与真正佛法相行甚远,可问题在于百姓信奉。何为佛祖东来意,他们懂么?而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人人能懂且照做。我玄门自诩清高,不知变通,才落得今日下场。”聂怀桑道,“你们瞧不起释家,我来说说皇权吧。” “京师观象台预测气象,ji,ng准胜过占星术;朱世杰的四元术,我让不净世算术最差的孩子学,数月之后,他成为聂氏世家子弟中数术最好的那个;《农桑辑要》普及一年,仙门开垦的田亩翻了一倍;《岛夷志略》你们谁翻过吗?”聂怀桑环顾四周,用扇子指了好几个仙门公认的才子,都得到呆傻的摇头,道,“可是我翻过。里面记载了浩淼的大海,绘画了奇异的国度,那是比我们仙门传说要宽广得多的天地……可你们一个个的,有守着秘技不肯外传的,有躬耕南阳不求闻达于诸侯的,我这当仙督的,不思进取,不拿《九鼎策》,到时候皇权、佛儒、格物之学齐齐压来,怎么办,等着死吗?!等着俯首称臣,就像你们今日对我做的那样吗?!” 他说的话有些超出江湖的格局了,难以让人理解。他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狂热的思维,毅然而谵妄,虽然不至于面目扭曲,但也太过强势激进。如果他的道侣是晓星尘、是蓝忘机、是魏无羡,那么是一定会因不够淡泊而被嫌恶的。 可他的道侣是三毒圣手江晚吟。 紫电出手,江澄凝神听聂怀桑说话,面目全是严肃,威严道:“胡家主,《九鼎策》呢。” 聂怀桑拿到《九鼎策》后还不满足,他光是翻看里面控制九州气象灾害的术法便无法自控地燃烧熊熊野心,更是挂念问鼎天下的梦。不过胡古月咬定没有九鼎,他也实在找不到。他想了一想,问晓星尘道:“道长,你断案缉凶不逊诸葛先生,方才在九鼎室,可知九鼎在哪?” 晓星尘听那贪权恋势的语气,淡淡道:“我不知道。” 聂怀桑笑一笑,又去问薛洋道:“薛洋,你在九鼎室,可见过九鼎?” 薛洋神色自然道:“老子也想要啊,九鼎,比y虎符可威风多了。仙督,你要找到了,可给我玩一回呀。” 此时潇湘苑众人整理仪容完毕而回,聂怀桑收起《九鼎策》,与江澄并肩。 胡古月对诸葛平耳语道:“九鼎留不得,聂怀桑不会善罢甘休。可如今他是仙督,鸦巢无孔不入,我不知该把九鼎放在哪里。” 诸葛平扬起下巴道:“看聂怀桑。” 蓝曦臣来到聂怀桑身前,聂怀桑喊了他一声,泽芜君十分高兴。蓝曦臣走后,江澄却不高兴,明明腿脚不利索还要走,聂怀桑柔情蜜意地揽住他,道:“我已经失去两个哥哥了,难道还失去最后一个吗?”江澄被他哄回来,之后说了什么,聂怀桑连连微笑,任江澄说什么他都说好。 胡古月懂了:“云梦是个好地方,但放到云梦哪里呢。” “和死人放在一起,他们想不到的。”诸葛平微笑道,“家主,曾侯乙墓不就在云梦境内么。” 平龙岗之役,彻底结束了。 薛洋对晓星尘撒娇道:“道长,我的昙花没了,给我看看你的梨花。” 晓星尘将花给他,道:“好。” 薛洋笑道:“这花真好看,道长送我吧。” 晓星尘笑道:“好。” 胡古月和诸葛平亲自领路,众人走在竹林中,晓星尘道:“阿洋,你在吃什么?” “糖。”薛洋口中嚼着一片洁白的花瓣,边随口说着边将已被他生吞活剥大半的那枝梨花又撕下一片花瓣,送入虎牙下,笑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 莳花女赠的花何其珍贵,他竟毫不怜香惜玉地生吞撕咬咽下。众人看得毛骨悚然,但被薛洋用眼神警告着,谁又敢说,只得眼睁睁看薛洋把本十分难以损毁、还有三年花期的那枝梨花拆吃入腹。 霜华坠地一岁去,梨花满树待来春。 聂怀桑与江澄骑在高头大马上并薅校饺嘶乖谔致厶煜麓笫啤v惶蔚溃骸氨彼沃行擞腥眩旅栋踩未禾摇h巳硕嫉辣彼沃笮鸥葱耍现皇顷蓟ㄒ幌帧沂欠裉哿四亍!? “不会。”聂怀桑肯定道,“譬如避水诀,我们都以为只是神话,今日才知,在北宋还有不少人会用。说不定有朝一日,人们连剑都御不动了,也以为御剑飞行只是离奇的传说。” 江澄道:“若不能御剑,出行可太慢了。” “或许,那时兴盛的是别的道。天道嘛,总是此消彼长的。”聂怀桑道,“或许那种术法,无需凝聚金丹,不靠灵力运转,却可以运用机械、演算术法,催动器具日行千里、上天揽月呢?” 万里江山如锦绣,从今常伴他们生命中。 众人且说且行,却见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年夫妻买菜归来。他们穿着胡氏青衫,却旁若无人,见到仙督啊家主啊也不问好,诸葛平和胡童反倒朝他们行礼。这对夫妻坐在一辆颇为奇特的木牛之上,无需灵力木牛自动,十分神奇。 乌晚风叫道:“木牛流马!” “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谢紫彤忽道,“诸葛先生,你究竟是谁的后人?” 诸葛平笑而不答。 队伍的最后,李飞音与傅三月在一起。傅三月正在气恼道:“你欺负白白胖胖软妹子!” 李飞音闻言,边狂笑边道:“什么软妹子,你白白胖胖软大姐好么。” 傅三月气得不行,李飞音哄道:“好好,不是白白胖胖软大姐,你是黑黑瘦瘦硬——咦,这不是我么?” 傅三月亦笑喷。那对老人乘木牛而过,李飞音道:“以后我们老了,也坐这个去买菜。” 傅三月扭头观望,见老人们被一道矮矮的坡阻住,便停下来,道:“飞音——” 李飞音回头看见,二话不说上前提起牛头,傅三月忙跑去相助,老人家道谢而去。 “三月大作家。”李飞音此时道,“这故事生平不遇,何不写出来?” 从岐山的平原星落,到云梦的莲花水乡,到廊坊的天干气爽,到南阳的竹林深渊。这天下的版图如斯辽阔,这些人物还能驰骋各自的风流许多。 “好啊,”傅三月道:“写出来。” 安得龙猛笔,点石为黄金。 所以倾城人,如今不可得。 ==================================第六章倾城10诸神隐,漫漫人间道,此文笔弄·完========================================== 《不遇》全文完结!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21节 本章剧情梗概:让y虎符的伏笔发力!让女装的伏笔发力!让莳花女的伏笔发力!让霜华剑的伏笔发力!让蓝曦臣的伏笔发力!让蓝景仪的伏笔发力!暗示暗示人物命运!暗示暗示天道走势! 本章脑补的原著部分:晓星尘为什么下山;藏色散人的生平;延灵道人为什么性情大变;霜华为什么能被薛洋拔出来凌迟别人;莳花女是什么样子;温卯蓝安是什么样子;y虎符发威是什么样子。 本章最喜欢的剧情:莳花女飞花令。 【番外篇】 七夕贺文/番外1:我的三个演技ji,ng湛的朋友 我有三个演技ji,ng湛的朋友。 最后结交的那位演技最好,实在是滴水不漏。 第一次领教到他演技是在乱葬岗。他胆小怕事,天赋又差,人还不上进,不好好修炼法器,被摇山震海的尸群逼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我只听见此君在几个术法加起来还不及他八成的贴身护卫身后奋力躲闪。在场英雄好汉无计,全带着新破开的血窟窿味,独他毫发无伤。肃杀悲壮的氛围中,他发出扭转乾坤的有力嘶喊:“诸君!你们到底进不进啊?哎呀不管了,你们不进我先进了,不好意思,走走走走走,大家伙赶紧的!” 第二次领教到他演技是在观音庙。我如约前来接他,他的事也如约办妥,竟和他筹谋的时刻不差毫分。我从他脓包到极点的语气就能想到此君顶着多么惶然纠结的表情,小跑着去追要御剑离开的道友:“二哥等等我!封棺大典在哪家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他随后被人搭住肩膀:“小家伙,你魏哥哥回来啦,惊喜不惊喜?不如猜猜,我是怎么被献舍的?”他声音都带上哭腔:“我真的不知道啊!”“诶诶别忙着走,今夜如此一波三折,你就没什么疑惑一同探讨?”他沉默了片刻,忽而“呀”了一声,靠近揽他肩头之人耳畔,摇开折扇挡住口舌,微不可闻道:“魏兄,晚吟兄方才说当年是你跑回莲花坞救他,可……可他从来体能、身手都不如你,怎么未能被你在半途追上呢?”之后传来物件落地之声,朋友叫了起来:“没摔坏吧?江宗主替你保管了十三年,可要拿稳。” 第三次领教他的演技是在云深不知处。“二哥,你就出关主持封棺大典吧。”他言辞恳切,“你和兄长盟誓同生共死,兄长被三哥百般欺骗、日日激发戾气、大卸八块,残躯碎体未有方寸安葬,沦为凶尸厉鬼,永无安宁之日,你是我最后的哥哥了。三哥犯了糊涂,你尚心疼三哥断臂之痛,亲自为他保驾疗伤、嘘寒问暖。泽芜君是最珍视手足情谊的高洁之士,是不是?怎么忍心不去送三哥和兄长最后一程呢?”他跪在泽芜君身前,抱着大腿恳求泽芜君不要再消沉避世,可只听见信纸不断发出“簌簌”之声,泽芜君的手越来越抖,终于掩面而泣,信纸洒落一地,就像三尊最终支离破碎的缘分。 第二结交的那位演技也相当出色,仅见过他三次破绽。 第一次见识他演技出破绽是在金麟台。那时我一心想治一名穷凶极恶之人的罪,便趁金氏举办清谈会时,将人扭送到大庭广众之前,向各大家族阐明始终,要求严惩,他偏偏极力反对。明明证据清清楚楚,但此君演技ji,ng湛,台词编排滴水不漏,翩翩风采让人记忆犹新,我乃一介拙舌山人,全然不是对手,只得以笨拙之态僵持整整半月。万幸终于惊动了赤锋尊赴会,威震全场,差点亲手来个斩立决,他上前打圆场,也被喝令滚开。半月僵持,人人心浮气躁,唯独朋友优雅地将亲和君子之风演得圆满,这时竟露出片刻冷冽眼神。 第二次见识他演技出破绽是在孤坟前。时逢七夕佳节菊香满兰陵,处处都是佳影成双软语笑音,我来见安cha在他身边的暗哨,暗哨告诉我,朋友坐在新丧的亡妻墓前,尊贵的金星雪浪锦袍就这般跌在土上,潦倒地就着一块石头,在画一卷夫人画像,神态再无一丝翩然风华。据说那画像栩栩如生,显然将爱妻一颦一笑深刻入骨,只是一双黛眉怎么都画不下去,不断呢喃着:“黛眉长敛,春色飘零抛张敞”,显然是伤心至极。我知前几日,各大家族已联盟出发,要去干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贯扮演“沉稳淡定,以族为尊”的他却称病不起,只派家仆任蓝家调遣。我有位极聪明的朋友,素来擅于把握人心,料定他在躲避锋芒,却不知千里孤坟,他只是一位丧偶的深情丈夫,一片伤心画不成罢了。 第三次见识他演技出破绽是在观音庙。那时的他穷途末路,已奄奄一息。我有位素来爱演戏的朋友曾告诉我,这演技ji,ng湛的人最怕发疯,发起疯来连自己都骗,这话正应在他身上。他还是说着滴水不漏的台词,是我领教过的感情充沛,断肢上的血却毫不含糊地淌到了一口棺材之上,淅淅沥沥的鲜血破坏了符文,顺着缝隙流进了棺木,本被封住的凶尸猛地破棺而出。他的演技从来那么好,所有人都被骗过,以为他是要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杀害自己的人引得同归于尽。然而,就在凶尸差毫厘便可扼断那人脖颈时,朋友露出破绽,用残存的左手将人猛推出去。最后,只听到异常残忍且清晰的一声“喀喀”。我不懂人之将死,为何还要用演技将自己未泯的良善伪饰成丧心病狂,我实在不懂这个世道,久久太息,问身边的人,那人回我:“你懂什么?好玩呗。” 首先结交的那位朋友以演技ji,ng湛名动天下,据说他演起擅长的角色来惟妙惟肖。但在我看来,实在是演技拙劣不堪,颇为儿戏。 今日七夕,他开始上午的表演:“道长,我们来抽签,我抽到长的就不去,你抽到长的就去。怎么样?”这么老套的骗局,真是令我无奈:“我傻吗?你骗我的。你早就还藏着另外一根最长的小树枝,无论我抽到哪一只,你都能拿出更长的。欺负我有疾而已。”不知为何,明明被我毫不留情地戳穿骗局,他却异常高兴,大概是他很喜欢过七夕节吧。 今日七夕,他开始下午的表演:“道长,白雪观如此待客,你看你看,小丫头专戳我左手小指,是你非拉着我来过节的,你管不管!”这么千篇一律的套路,我和道友相顾无言,他却越演越带劲:“地也,道士过七夕节何为地。天也,掌门不管事务枉作天!”这是我昨晚才握着他的手教他学习的文字诗词功课,他用得这么快,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与道友的舞剑也进行不下去了:“抱歉,他一张口我就笑。我一笑,就握不住剑了。” 今日七夕,他开始晚上的表演:“道长,你要是真不愿意,你就推开我啊。”我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一边仰头笑道:“你这么说真是十分流氓”,一边用了真力气去推开他,他却言而无信,力大如牛地搂紧我。“道长,你个头不比我矮、身手比我好,如果你拼命挣扎,我一定是不能得手的啊。你一边说着不行,一边舌头就伸进来了。”“……这就是你霸王硬上弓的理由,嗯?” 番外2:共淖生 ——《不遇》乐乎满百粉点梗番外,梗:薛晓调教(11票胜出) 南阳平龙岗一役胜得凶险,不净世加莲花坞,还有气力御剑的不过数人,众人便置好一队马车迤逦而返。 薛洋与晓星尘共乘一车,两人将衣物换回时,彼此动手动脚,又扯到九鼎室里那些香艳事上,血气一上头便翻了旧账来。而翻旧账的结果便是,薛洋想起险些屁股不保,坐离晓星尘远远,怀抱降灾面色不善地望向车外。晓星尘脸上挂着薛洋五道爪痕,垂头擦拭霜华剑刃上的血迹,亦不发一言。 诸葛谋,古月断。他中了胡氏计谋,本也无心辩解。 马车走了一日,凡中途歇息,薛洋必掀开车帘跳下,独自舒展,晓星尘亦会下车来,沉静地跟在薛洋身后。奇的是聂怀桑与江澄共乘的那辆最大马车,始终无人下来,门帘窗帘沉沉,终日悄无声息,便是茶水餐点,也是由人送到车旁,一只穿黑色袖子的手将食盒提进去,半个时辰后又沉默地提出空盒来。 待赶夜路时,薛洋熄了车内灯,抱着降灾一言不发地就地躺下,晓星尘坐在车中唯一的软榻上,这才开口道:“阿洋,今r,i你辛苦了,睡榻上吧。” 薛洋仅仅哼了一声。 晓星尘无奈,将自己外衣解开,摸索着想盖在薛洋身上,薛洋却一下反手提起降灾,从下往上指着晓星尘。 晓星尘感到剑气,微微一怔,只得提着衣服返回,侧躺于软榻上,轻声道:“夜安。” 降灾倏被收回,薛洋的背影纹丝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晓星尘虽极力想入梦,但心思纷乱夜不成眠,脑海中总想着今日他压住薛洋时,薛洋百般挣扎不脱间诡异的眼神与那声“晓星尘,你若进来,日后一定会后悔”。那眼神似乎是羞愤、是恐吓、是决绝,但又远不止是这些,寻常人绝不会有的嗜血欲望在那双眼底灼烧,似乎就等晓星尘不知死活地将封印一揭,而晓星尘竟被这隐约的意识染得心浮气躁。万籁俱静中,滚过山砾岩石的辘辘车辙发出细碎的声响,一下下敲击在道人心中。 突然间,一声极高亢的战栗呻吟打破静谧,马上又压抑下去,再度悄无声息。 那是江澄的声音。晓星尘心中一惊,顿时明白这一日一夜,聂怀桑那辆马车中正行着何事,旋即不由心猿意马,浑身微微燥热。 而这时,有人突然压到他身上,薛洋在晓星尘耳畔哑声道:“道长,我也睡不着。” 晓星尘感觉到薛洋摸走了他的霜华,本能想去拦,却被薛洋轻轻拨开手:“道长,你说我今日辛苦了。是,我今日十分辛苦,可那都是道长你害得啊。” 晓星尘脸上挠痕发烫,又想拥住道侣,又想推开道侣,恍然间薛洋便将枕边霜华取走,双手已如蛇般游下,撩起裤腿摩挲着晓星尘的小腿:“我想把你玩坏掉,忍得辛苦。” 晓星尘自洞房那夜起,床笫之间最怕薛洋说个“玩”字,闻言本能害怕,薛洋却已直起身来,将晓星尘左脚握在手中把玩,道一声:“你既知我忍得辛苦,为何又要一直跟着我、邀我上榻、嘘寒问暖撩拨于我。”便用虎牙缓缓叼下他的袜子。 晓星尘微微仰身道:“我以为你在闹脾气,并不知——”他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一下倒回榻上喘息,只因薛洋膝盖突然无征兆地重重压上晓星尘胯间。道人脆弱的性器上顿时传来剧痛,却可怜他要害受制于人,心知薛洋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主,丝毫不敢动弹。 不过心中愈发害怕,已怕得牙关微微有声。 薛洋举高晓星尘形状秀美的赤足,将脸贴于他脚背上,一双眼睛在夜色中华光流转,天真烂漫道:“道长好狡猾,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从义庄夜话那日起,我每天想的都是要把你玩坏。你不知你自刎后,我本想将你做成凶尸,用颅钉封你气力,囚禁在义庄中当我一世禁脔。你不知结为道侣后,我是如何于床笫之间辛苦克制,欢好时处处留你余地。” 这话骇人听闻,纵然晓星尘上一世清心寡欲,也知一年多来薛洋欲望强烈、于欢好时手段邪恶多变,两人雨云远非寻常媾和,而这竟是薛洋“辛苦克制”。 晓星尘瑟瑟发抖,薛洋则伸出舌尖,一下一下舔舐男人足底。心软的人都怕痒,晓星尘天生心软,顿时瘙痒难耐,想将赤足收回。薛洋加大力气,干脆将他另一只脚踝也c,ao起来抬高,将晓星尘两条不断挣扎踢动的长腿举高、拉开,重重用膝盖碾磨晓星尘的性器,口中痴痴舔舐晓星尘的赤足,最后一口将他脚趾含住,用舌头和着口中津液逐一舔舐清洗晓星尘每个脚趾和趾缝。 晓星尘胯间剧痛、足上奇痒,却不敢发出动静,双腿猛烈蹬动,大腿内侧的嫩r_ou_更是过电般抽搐,但薛洋爆发极大力量,直将他双腿拉到最开。 晓星尘冷汗直冒,咬紧牙关在榻间无助辗转扭动,终究忍不住低声痛呼:“疼、好疼。要被你压碎了,好疼!” “你疼?”薛洋撕咬着他脚趾,将最后这指吐出来,忽而面露狰狞神色,“就是平素不舍你疼,把你宠得太好,宠得你今日要造夫君的反!” 言毕拿膝盖重重去碾晓星尘尘根。晓星尘登时疼得脑内一片空白,软在榻上浑身颤抖,却还牢记江澄那声 y 叫,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声音。 薛洋此时把膝盖收回,同时丢开晓星尘两条腿。晓星尘已不再受制,却没了反抗的胆量,只一味颤抖着往榻下爬。 他发着抖往车门口爬了两步,忽而被薛洋从身后扯着腰抱回怀里。薛洋将他搂紧,单手勾起他的下巴,垂头在颤抖的男人耳边说道:“你想一想,如果当年你没有震碎魂魄,被我制成了凶尸,我用一枚颅钉封住你的修为气力,却保存你神智的清明,将你囚禁于义庄内,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会如何慢慢与你这禁脔玩新的游戏。” 晓星尘自然不敢答话,但不由自主顺着薛洋的话语去幻想,呼吸登时沉重起来。 薛洋一根手指勾开晓星尘的衣襟,又勾开他腰封上的系带,道:“道长,你方才被我虐待,虽然很疼,但现在想,是不是也很有感觉?” 晓星尘忽而一抖,竟重凝神识,又开始反抗起来。 薛洋笑道:“你再闹,我就撕碎你裤子,看你怎么下车见人。” 晓星尘不知想到何事,反抗之力减弱。薛洋忍俊不禁道:“你也想起鸦巢那次了吧。道长,我顾你面子薄,一直没告诉你,那一路上很多人都看见你了。” 这话不知真假,晓星尘却异常羞耻,牙缝中迸出“你、你。”薛洋厚颜无耻,一把将他在怀中翻过来,两人面对着面,他舔过晓星尘唇,轻声道:“你别挣扎了,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就自己脱下衣衫,早些完事。” 他见晓星尘还在犹豫,又加上筹码:“马车上做嘛,谁不要脸谁就能做主。你看江宗主都息事宁人,从了聂怀桑,晓星尘,你还在想什么。” 晓星尘恨声道:“流氓。”薛洋含笑点头,一副“多谢夸赞”的姿态。晓星尘却终究颤抖着手,一点点扯开自己上衣。 薛洋将双手叠在脑后,口中污言秽语不断,一时夸赞晓星尘胸前充血挺立的ru头颜色美好,一时又讥晓星尘投怀送抱实在风s_ao。修养好的人无论是骂人还是调情一般而言都因缺乏新意而很吃亏,但薛洋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流氓,说起来露骨无比、香艳异常,晓星尘听得垂下头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待晓星尘将最后一点蔽体衣物也除下,抓紧在手中彷徨失措时,薛洋沉声道:“扔了。” 一口银牙咬了又咬,晓星尘扬手将那衣服扔了。 他看不见,不知薛洋接下来会有何动作,周身敏感无比,正在草木皆兵时,薛洋道:“窗外有人在看你。” 晓星尘立刻扑到薛洋怀里,想遮住自己赤裸的身子。 薛洋低声发笑,一只手挤进晓星尘两股之间,往陡然浑身僵硬的晓星尘x,ue口处摸索,道:“果然,又shi透了。” “道长,你口中说着不要。”薛洋道,“但我既没有吻你,也没有摸你,更没有cha入你小x,ue或抚弄你的花jg,你却自行发情,还说不喜欢我这般那般对你?” 他总结道:“假正经。” 晓星尘自知早在宽衣时就已情动,不过一直极力隐忍遮掩。可他并不知道,薛洋每每与他欢好,总是边用言语刺激,边用尽手段欺负,两年下来,身体将云雨的快感与言语羞辱、床笫凌虐自然相联系,是以薛洋方才故意勾他去想自己被囚禁在义庄沦为禁脔、刻意污言秽语时,他会不由自主地动情。 这本是最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但他并不知晓,在心中不住顺着薛洋的话问自己:难道我真的天生 y 骨么? 薛洋观察晓星尘神态,将摇摇欲坠的道长揽到怀中,哄道:“道长,日后别再惦记我后面了。明明你顺着我,当我的坤侣,我们两人才都是最快活的。” 晓星尘已身心俱疲,无力再反抗,迷迷糊糊便任凭薛洋玩弄自己。薛洋熟悉晓星尘身体敏感之处,很快晓星尘就在薛洋的玩弄下喘息不止,他咬住手腕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忍了又忍,终究开始扭摆腰臀。 薛洋按住他,轻声道:“道长莫急,先玩这个。” 他手中摸过晓星尘的拂尘,用拂尘轻轻扫过晓星尘躯体,晓星尘登时扭动更甚。薛洋挑眉,忽而往怀中男子抽打过去,骂道:“又发情了,真贱。” 晓星尘被抽打得疼,呜咽着想躲,但再躲也是更往薛洋怀中钻,薛洋道:“道长是想说,不要再打了?” 晓星尘带着哭腔道:“嗯。” 薛洋笑道:“那好吧,道长可真磨人。” 抽打停歇,晓星尘刚放下手腕,无力靠在薛洋怀中奄奄一息,忽而猛地一僵。 “我大概天生穷凶极恶。”薛洋跨坐在软榻上,赤身裸体,轻声道,“别人要报仇,将人杀了就是,可我总喜欢一点、一点将人折磨致死,欣赏他人的痛苦。感受自己对生命绝对的掌控,是一件让我非常满足的事情。” 晓星尘跪在他胯间,正在无声而勉力地吞吐薛洋的yang具。他没有眼珠,无法流出泪水,可从他的表情上看,显然已是哭了出来。 “人家断我一指,我以满门为屠。我这样天性邪恶的人,实在无法甘于人下,就算是道长也不行。”薛洋的指尖缠着晓星尘背后的长发,“蓝忘机和魏无羡是一对,他们中总有一人要雌伏。江澄三毒圣手,还不是妥协伏低。想来道侣之间,本不该将上下y阳分得如此清楚,可是道长,每每你来压我,我体内总是无法自制地要将你彻底毁去,变成我的玩具,我也没有办法。” 他悠悠叹息,一下一下抚摸晓星尘汗shi的背脊,那脊背的最后是雪白的两瓣臀r_ou_,而那臀r_ou_之间,倒cha入一柄拂尘,刺透晓星尘的后x,ue,垂下三千白丝,宛若一束尾巴。 “道长,我平日看不得你受一点苦,连买菜都不忍骗你。可每到行这档子事时,我若见你舒适安逸,就总是心痒难耐,非要让你惊叫讨饶、苦苦煎熬,我才觉得真正欢喜。”薛洋淡淡说完,忽而用力拍了晓星尘屁股一下,低喝道,“又停了,继续画圈!” 晓星尘含着薛洋性物呜咽一声,撑起酸软的双腿,扭动腰部,用臀部在空中大幅度画着圆圈。随着他一圈圈地摆臀,那拂尘也上下甩动,说不出地惊人。 “譬如现在,”薛洋眯眼道,“我就十分欢喜。” 那夜薛洋在晓星尘口中得到满足,晓星尘歪倒于地,不住咳出薛洋阳ji,ng,薛洋又温柔地抱住他,亲吻他脸上的伤痕,不住说着情话。 他将晓星尘抱回榻上,与晓星尘耳鬓厮磨,似有意无意地撩拨他的躯体,却并没有真正抱他。晓星尘欲火不上不下,睡在薛洋怀中,做了一宿春梦。 这马车行了三日,众人赶着路,都因收了诸葛先生的《九鼎策》而意气风发,聂怀桑和薛洋尤其神采奕奕,江澄同晓星尘却异常沉默孤僻。江澄的沉默大概是因为第一日马车内的事,而晓星尘的失常是薛洋在晓星尘体内cha了一根玉势。 薛洋每夜都百般撩拨晓星尘,但就是不真正做到底,晓星尘是断不肯在薛洋面前自渎的,苦苦隐忍欲望。每日清晨出发前,薛洋又用尽撒娇撒痴、威胁恐吓的手段,总能将 y 具cha入晓星尘体内,晓星尘后x,ue含着异物,每走一步敏感的甬道都是情潮,却偏偏提心吊胆,要在众人面前强撑淡定。 玉势被薛洋cha得很深,靠晓星尘自己取不出来。每夜回马车,晓星尘不得不自己脱下裤子,掰开臀瓣求薛洋将物件取出。取出的玉势一次比一次shi,最后那夜,薛洋一边取,晓星尘一边不禁娇媚地呻吟出来,虽然满面羞愧,但并不去咬自己手腕,竟似乎有那么些色诱薛洋的意思。 薛洋拿着那shi漉漉的玉势,不知在想什么,口中道:“道长,我是个恶鬼,天地共知。可你明明也同我一般异类,为何偏要装明月清风。” 三日后,大家养好ji,ng神,御剑而行,莲花坞与不净世各向南北。晓星尘修为胜过薛洋,但这回,却是薛洋御剑降灾驮着两人回了清河。 “诸葛谋,古月断。”栖鹤院内,薛洋给晓星尘脸上擦药,口中道,“道长,疤痕快全消了。” 此时他又披上了风趣少年的画皮,眼中闪闪发亮,笑起来虎牙可爱,趴在晓星尘膝头道:“我算过了,到了今日,我欠下的人命已经还清,还多出两条来。” 晓星尘也沉静如常,柔声道:“很好。” 两人腻在一起,小轩窗前灯影红烛,晓星尘继续持笔教导薛洋正道法门、典籍大著。 两人竟全然不提平龙岗中晓星尘的失控、马车里销魂蚀骨的三番昼夜。 待到夜间两人同床共枕,薛洋灭了灯,平躺了会,翻身往晓星尘身上压去。 谁知一双手已于暗夜中伸出,环上薛洋脖子。 番外3:甘于人下 ps:本文是《不遇》番外3,同时也是第三章 有情05看题图猜cp的读者点梗文,梗是“澄在怀桑面前落泪+桑澄车”。题图的线索是“爱心的颜色代表衣服颜色;心碎代表单恋;打叉代表去世”,文末分割线后,会将读者猜题图并点梗的截图放出。 ——“金宗主、蓝氏心字辈等小辈,前年沿路遇到杀猫怪事,加上那个在附近村落为他们指路的并不存在的‘猎户’,毫无疑问,目的就是要把这群不谙世事的世家子弟们引入义城。仙督殿下,前些年不净世的封猫典,你可是收了一大群小猫赠李家主抚养,当时这些猫也大了,驱策它们以制造异相,不正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吗?好远见、好耐心、好手段。” 聂怀桑瞠目结舌道:“什么杀猫?什么猎户?义村又是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没有关系,但诸君都知道,李家主当年还是你家臣,不离左右。可就在义城出事前后,含光君与夷陵老祖,因找到赤锋尊大腿访你,李家主却并没守在你身边。唔,她被你派去何方做了什么呢?” “试想,当时若非含光君和夷陵老祖也在义城,或他们疏忽一步,没能完好无损地护住这群世家子弟,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对了,围困义城的那群小辈,似乎单单没有不净世的世家公子?义城一旦出现任何差池,这天下仙门百家顿时人才零落,三十年内,玄门格局必将改写,清河会成为最大赢家。” 聂怀桑面上已有些笑不出来:“先生想象力很丰富。但我这么做没有任何好处。给金光瑶泼脏水好扳倒他吗?当时兄长尸体的残肢已被夷陵老祖和含光君找到,夷陵老祖的性格天下人都知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一定会追查到底的。金光瑶造的那些孽,迟早大白天下,够他伏诛百千次,我没必要冒着风险,在含光君和夷陵老祖眼皮底下多此一举。何况,你说义城中有金宗主,金宗主是金氏唯一的一点血脉,我若真想嫁祸金光瑶,是不可能把金宗主算计进去的。” “仙督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诸君,你们有没有想过,y虎符如此神器,如果金光瑶早已到手,何必再宝贝兮兮地留着一个认主不服的鬼将军温宁。倘若y虎符是后来被人送到金光瑶手上的,那么,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什么人手中得到y虎符的呢——薛洋,你好端端一个流氓,装什么成人之美?” “我做的。怀桑连稍高端的阵法都不会画,第二次围剿乱葬岗,大家有目共睹,而我从小和魏无羡一起生活,我从他那里习得r_ou_骨阵。”在万籁俱静中,江澄突然开口,十分清晰道,“以猫设局,包庇薛洋,窥伺虎符,陷害仙督,窃技姑苏,偷习鬼术,还有两次置一众世家子弟乃至围剿乱葬岗的数千同道性命于不顾……” 他朗声道:“都是我江澄一人做的。” ——聂怀桑将江澄猛然推下君子道,面如寒霜,喝道:“江晚吟,你恨毒了魏无羡。为了复仇,就想用天下人的性命陪葬,实在是y险毒辣、毫无磊落、三毒俱全。” 大概是义愤填膺,他咬牙切齿说出这话,一口血便涌上喉咙,便以袖掩口,勉力将血吞咽回去。江澄摇摇欲坠地挂在君子道边缘,脚下是万丈寒冰潭,全然不敢相信是聂怀桑猛然下的黑手,露出孩子般茫然的表情,直勾勾看着聂怀桑,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道白绫凌空袭来卷住江澄腰肢,聂怀桑身手相当漂亮地拔出配刀“若愚”,毫不留情地斩断白绫,面目狰狞道:“江澄必须死!我看谁还敢再救他!” 他已再无一丝娇憨浅笑的闲适模样,仙督宝相庄严,若愚流转着灵力充沛的绛红光芒,气势威严和当年赤锋尊一模一样,立刻威慑住众人。他以一人之威喝止千军,口中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沾上华贵的仙督形制江山海潮袖、赤红金丝玄鸟袍前襟。 江澄急道:“怀桑,运气护住心脉,我右边袖中有九转丹。” “闭嘴,请你闭嘴,你不能说话。”聂怀桑唇边鲜血无法自控地越涌越多,反手举着若愚指向众人,一只脚踩上江澄挂在悬崖边的手指,道,“兄长独自将我抚养成人,我不能让他困于棺木,沦为凶尸,永世不得超生。不净世自殷商起,凝聚聂氏列祖列宗的心血,不能断在我手上。你作恶多端,险些害我半生忍辱负重化为东流,我,我付出了这么多,才坐上仙督位置,还有很多事想做,我不能因为一个你,而拱手相让。”说完已将江澄右手完全踹下悬崖,面露忍耐的痛苦神色,心中剧痛,终究克制不住,又是一大口鲜血猛地喷出。 江澄单手挂在悬崖边,命悬一线,脸上神情却一点也不在乎,抬头痴痴问向聂怀桑:“怀桑,你不要我了吗?” “大丈夫所谋者大,”聂怀桑双目逐渐浮现泪水,犹在怒睁圆目强行忍住泪意,绣着金线缀昂贵夜明珠的六合靴毫无停顿地碾上江澄左手,一边源源不断地唇边淌血,一边道,“像我这种人,是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的。” 江澄此时对聂怀桑动情已深,毫无反抗之力,只道:“怀桑,妃妃、茉莉和小爱,还在莲花坞门口守着,等我们一起回家。” “既然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聂怀桑一颗硕大的眼泪从左眼正中央滑下,砸在江澄手背上,很冷漠同时很冷静道,“那就,弃了吧。” “怀桑别哭,运气护住心脉,”十指连心,江澄单手死死抠住悬崖,此刻应是剧痛难耐。可三毒圣手一生不落人后,从来以晚娘脸示人,此时脸上依旧没有露出一丝软弱表情,傲然桀立于天地,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将右手向聂怀桑挥出,柔声道,“快些服下九转丹,乖。” 赤锋尊死后十四年,包括赤锋尊入葬期间,聂怀桑都没有哭过,是以当年泽芜君在赤锋尊下葬时对聂怀桑大发雷霆。他落了那么一滴泪,立刻止住,双目全是决然狠厉的流光,只是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喷了出来,对江澄道:“对怀桑而言,有比私情更重要的东西。” 岂知这时江澄右手朝聂怀桑挥出,聂怀桑身形毫无破绽,一下就在脸前一拳接住两样东西。他打开掌心,一件是一颗千金难求的九转丹,另一件带着紫光飞快地蹿出,瞬间化为一枚指环,温顺地套上他右手食指。 ——寒潭千丈,冰水刺骨,几千年来吞噬太多修士的冤魂,附着一层克制仙家灵力的诅咒。聂怀桑五脏六腑全是冰水,冻得连头发都几乎要凝霜成白色了。他先中了y毒,又大量呕血,还极不明智地耗费大量灵力急速烘干衣物,此时体内体外y冷剧痛,但似乎毫无察觉,表情不变,毫不犹豫脱去自己身上沾满血污的仙督袍,往江澄身上裹去,末了还将三毒挂于他腰侧。 江澄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聂怀桑,除此之外,全无反应。 聂怀桑脱衣解带从不手抖,很快将自己身上所有上衣都脱光,全一层层给江澄披上,只将一颗九转丹拿出来,往江澄口中塞去。 江澄盯死聂怀桑,嘴唇抿得死紧,脸都被那颗九转丹抵变形了,还是不开口。 聂怀桑只好开口,但一开口就忍不住是一声痛呼。 他素来演技旷世,刚才双手利索面不改色全靠演技,但如此剧痛之下,要求如常说话,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他心中想:到底没有成美能忍痛。一把抓过江澄脑后长发,一手将九转丹推入自己口中,霸道地吻上江澄。 这回,舌头刚碰上江澄柔软的双唇,江澄便乖乖张了口。九转丹完全没遭遇牙关抵挡,长驱直入,被聂怀桑的舌头送入江澄食道。 聂怀桑疼得要晕,此时才放心,想抽身出来运转内力逼出寒潭诅咒和潭水寒气。谁料刚将舌头往外撤,江澄就猛地双手环住聂怀桑脖子,闭上牙关轻轻卡住聂怀桑舌头,自己的舌头疯狂地卷着聂怀桑的舌尖吸允挑逗。 聂怀桑愣住,随后强忍几乎如一刀刀直接刮在浑身骨头上的疼痛,与江澄缠绵地吻了一会,又想撤出去先止痛疗伤。 江澄从鼻孔中极其不满地重“哼”一下,继续卡着聂怀桑舌头狂吻。他仗着身高优势,一把将上身光溜溜的聂怀桑抱到自己大腿上,圈住他啃。 聂怀桑此时已疼得两眼发黑,一缕魂魄飘在头顶,随时命归黄泉,不住往后仰头,双手无力地捶打江澄宽肩。 江澄如恶犬扑食般更用力地与聂怀桑口舌交缠,似乎是七窍共鸣出“嗯~~~~~~~”抑扬顿挫一长串显而易见的撒娇不满声。 当时如果还有第三个人在场,无论他是谁,看见三毒圣手发出这种宛若十来岁美娇娘般的撒痴撒娇哼声,恐怕都会惊得下巴脱臼。 但聂怀桑堂堂仙督,岂是凡夫俗子能够比拟,一听这声音便明白要江澄自动松口是绝不可能了,而自己身负重伤,江澄又刚被喂了唯一的一颗九转丹,恰如残弱夕阳对壮硕旭日。一番思索之后,他做了个极其荒唐的决定—— 一边和江澄接吻,一边运功疗伤。 足足半个时辰后,聂怀桑运转手腕,周身剧痛已歇,才猛地从江澄怀中狼狈地滚到一旁,扯断两人红肿唇间的一线银丝,挂着满下巴失控流下的唾液,拍着胸口,边咳边大口呼吸。 以前只在春宫书上见过接吻半个时辰之事,原来世间真有活人能够做到。三毒圣手,果真十分威武。 聂怀桑和江澄初吻至今,从来都是齐齐体力惊人地过招,无论多么火辣漫长的吻,谁都没输过。 这一回,聂怀桑数度被江澄吻得几欲窒息而亡。可怜他一边要谨慎地大周天小周天气沉丹田,一边还要不断哀求呜咽,请江澄大发慈悲给他渡一口活气续命,早软成一滩烂泥,麻木大张着口供江澄长驱直入,连敏感的软舌都被半百玩弄,涌起一阵阵痛苦欲呕的生理不适,失控地淌出津液。 江澄又闭上嘴,花枝招展裹着大红大紫的无数层华裳,并膝跪好,双手放于膝盖上,无比乖巧又无比痴汉地,继续盯着聂怀桑。 聂怀桑缓了好一阵,右手撑在地上,左手对江澄举掌晃晃,哑声道:“阿澄,我——” 他不敢面对江澄,突然想起一事,拼命去拔食指上的紫电。 紫电是江澄的一品灵器,以江澄的意愿为第一指令,它可以认多位主,但是是有次序的。江澄为无可争议的第一级主人,尽管他发出的指令是认主聂怀桑,可按理说既然他在场,紫电自然能轻易被摘下而物归原主。 然而聂怀桑无论怎么拉扯,紫电就是取不下来。 聂怀桑感到不可思议,甩着手指对紫电发出指令道:“回到江澄身上去,去保护你真正的主人。去啊,快去——快去啊!” 他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但紫电个性十足地纹丝不动。 “你别折腾了,听你这么大嗓门,我真是很幻灭。”江澄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知道的,我脾气暴躁,我怕自己忍不住抽断你的腿,于是给紫电下的命令是……” 他声音逐渐低下去,听不清最后半句话,但意思谁都知道。 聂怀桑缓了许久,才道:“败家子。谁都知道,你重整莲花坞时立了家规,紫电是莲花坞只传宗主之物。你把紫电给了我,江氏数代基业,可就被你送给姓聂的外人了。” “无所谓了。子不教,父之过。”江澄轻声道,“反正我爹也只喜欢魏无羡不喜欢我,养出我这个败家儿子他活该。” “你在胡说什么?观音庙回去后,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仔细回忆莲花坞覆灭那天,岳丈的遗言是‘阿澄,你要好好的’,看都没看魏无羡一眼。魏无羡说话之后,他才对魏无羡说‘阿澄你要多看顾’,一声关心魏无羡的话都没有。你还说你爹娘都喜欢指腹为婚、都变态级别的深藏不露,生前总说性格不合,其实根本就是一路人。”聂怀桑一边拔戒指,一边转头道,“你个败家——”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江澄在哭。 观音庙那夜后,他们在床上争夺上位,聂怀桑祭出法宝,江澄只想装糊涂混过去,气得聂怀桑取笑他哭哭啼啼的事。当时,江澄气得脸都青了,一掌拍榻床头矮柜,发毒誓说这辈子再不会哭,哭就一辈子被聂怀桑上。 言犹在耳。 江澄就像个孩子一样哭花了脸,两只手不住忙碌地擦拭脸上的泪珠,但滚落的眼泪怎么样也擦拭不尽。 聂怀桑心中剧痛,坚定地伸出双手,双膝跪在江澄身前,温柔地帮江澄抚去泪水。 江澄咬着下唇苦苦忍耐,聂怀桑将头缓缓靠在江澄额头上,深情地注视着他,柔声道:“阿澄,偶尔哭一次,上天不会生气的。” 江澄闻言,嚎啕大哭起来。 “刚才在上面,你把我可气死了,我恨不得打断你的腿!”江澄哭诉道,“金凌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你怎么能连他也算计进去!” “不会伤到他的啦。”聂怀桑吻着江澄头发,连忙解释道,“乱葬岗那回薛洋看着,有他在,y虎符能伤到人?义城的局,我设计的是蓝氏那群小家伙,金凌看见蓝景仪要去,自己跟屁虫似的——” “不许说阿凌跟屁虫!”江澄怒目而视,随后在聂怀桑一叠声的好好好中,继续哭道,“你要为兄报仇,你跟我说啊!金光瑶虽然是仙督,我莲花坞怕了他不成!你骗我骗得好苦,我要打断你的腿!” 聂怀桑一边抱住他,一边沉声道:“我一个人脏就行了,我不想弄脏你。” “刚才在上面,你好狠的心啊聂怀桑!你步步逼人,信口雌黄,我真是差点就拔剑了!”江澄哭得噎住,聂怀桑连忙温柔为他顺气,他缓过来骂道,“我这一辈子,还没有人敢这样给我扣过屎盆子,我真的好气,都要气炸了,我要打死你!” 不是惯常的打断你的腿,估计是真的气到爆炸想杀人。 聂怀桑缓缓从江澄腰间抽出三毒,道:“你要我的命,随时都可以取,让我自己双手奉上也可以。” 江澄立刻将三毒摁回剑鞘里,一口咬上聂怀桑肩膀。他下口如狗,聂怀桑本能地闷哼一声,江澄立刻放松牙关。聂怀桑心中大悔,柔声道:“没关系的,一点都不疼。阿澄想怎么咬便怎么咬。” 江澄却干脆不再咬了,他面对聂怀桑,将手深深埋进双掌,哭得十倍惨烈于观音庙那次,从指缝中浸润出泪意和哭声:“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他边哭,边恶狠狠道:“我一掉下去就后悔了,我为什么不一三毒捅死你,免得你这妖孽继续苟活于世,日后勾搭了其他道侣怎么办?或一紫电打断你的腿,让你再也不能跑出去害人作妖,让你永远只能乖乖呆在我身边?” 他哭泣道:“聂怀桑,你下回再不要我,我就打断你的腿。” 是屠戮玄武惊天下,他被孤零零遗弃在井边,聂怀桑跋山涉水而来,头上好几片树叶,将他救起,全天下只有他看见了他,会夸赞他。 是他被蓝氏双璧兄弟互相袒护刺了心,深夜在云深不知处难以入眠,聂怀桑举杯相候,两人痛饮高楼。 是他将逼婚的怨气全洒在聂怀桑身上,带着人来蹭吃蹭喝,脾气还大,脸色也臭,聂怀桑却以柔克刚,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百炼钢也成了言笑晏晏的绕指柔。 多少次了?是他孤立无援、是他刚愎自用、是他一错再错,千夫所指中,只有聂怀桑,每一次都站出来,告诉他—— “他做任何事,自然都是有道理的。” “这回你若不以雷霆手腕杀ji儆猴,云梦江氏岂不是代代都要养出白目之狼。” “阿澄,你不欠人。” 说他三毒圣手,说他一宗之主,说他公子榜最新状元郎。 又如何呢? 说他豪富甲天下,四百张缚仙网为了护短一甩就出,自己奢靡还不算,拿着众仙家进献仙督的金银珠宝花样糟践,就看不得聂怀桑浑身上下有一点别人送的东西,有钱任性。 复又如何呢? 他只要一个并肩厮守的人,一碗甜美的莲藕排骨汤。 “阿澄。”将所有话都说开,所有误会皆解开,江澄破涕为笑,聂怀桑将复杂的前因后果讲解得嗓子冒烟后,两人又亲亲密密地靠在了一起,“你不哭了吧。” 江澄道:“嗯。” 聂怀桑悠悠道:“可是我硬了。” 江澄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聂怀桑一记猛虎扑食,仰面扑倒在寒潭边的岸上。他闭上眼以为会碰到后脑勺,但一只手牢牢垫在脑后,聂怀桑将他保护得很好。 聂怀桑哑声道:“我嘴唇肿得发疼,今次便不接吻了。” 随后直取要害,五爪如勾,避开江澄上半身那大红大紫的一大坨,一把扯下江澄裤头。 江澄紧张地抓着聂怀桑手臂,道:“怀桑……” “我不会离开你。从前不会,如今不会,以后更加不会。”聂怀桑马上道,“我心悦你。” 江澄看着聂怀桑,僵硬的身体慢慢变软,极其艰难别扭地,以如同上断头台般的姿势,四肢平放,闭眼转头。 聂怀桑将江澄裤子全然褪下,左手在江澄大腿内侧不断抚摸游走,右手脱掉了江澄鞋袜。 江澄微微握紧了拳。 聂怀桑浅笑道:“大龄处子,果真十分敏感。” 江澄道:“彼此彼此。” 聂怀桑收敛神色,不再调笑,俯身下去贴住江澄。他并不从上到下去宽江澄上衣,而是将最外那层袍子撩起来,盖到江澄面上。 江澄微微一动,聂怀桑立刻将一条腿挤入江澄胯中,微微揉压江澄已抬头的性器。在江澄的重新躺平中,又撩起了第二层上衣,轻轻盖在江澄面上。 江澄什么都看不见,厚重的衣服遮挡在他头上,带来一种窒息感。这种窒息和目盲混合起来,让他无端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r_ou_”的无助,使得他在未知的亲热中,周身愈发敏感。 他稍微幻想一下自己现在样子,都觉得 y 乱不堪,十分羞恼:ji,ng壮高大的男子,宽肩窄腰,双臂和头上都是衣物,但锁骨以下,赤身裸体,被一个看上去娃娃脸、个头娇小的男人,为所欲为,百般纵欲。 他无端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重口味的,童党 y 辱熟妇的春宫。 聂怀桑也褪去了全身衣物,正伏在江澄胸前,一边伸出舌头舔弄江澄充血的r_ou_粒,一边单手玩弄另一颗,膝盖犹在江澄胯间不断顶弄越来越大的物,另一只手微微抬起江澄,不断按压男子柔软的小x,ue入口。 江澄微微握紧的双手,已完全成拳。 他们这场欢爱是严肃而安静的,不再有那些取笑和调戏。聂怀桑突然重重咬了r_ou_粒一口,江澄立刻泄出一丝呻吟。 聂怀桑将江澄猛然对折起来,使江澄两条长腿挂于自己肩头。那根曾吓软江澄的巨木奉戳在江澄紧致的小x,ue上,低头一口含住了江澄bo起的性物。他书本知识丰富,已设计好步骤,这一口直接深喉,虽难受地立刻皱眉,江澄却爽得两腿本能乱蹬起来。 聂怀桑单手横过来,用力搂住江两条澄大腿,让江澄狂野之中无法挣脱,一下又一下狠狠深喉口 j_iao江澄孽根,藏好牙齿,还伸出舌头去舔弄江澄双囊。 江澄已经是大声浪荡地呻吟了,不断挣扎,想将聂怀桑压到身下直接贯穿,c,ao到天昏地暗。但聂怀桑力大如牛,江澄享受着他的深喉,却无法动弹,压不倒他。 聂怀桑难过得胃液倒涌,眼角逼出泪水,但耳听江澄完全失控,嘴角却勾起一抹微笑,另一只空出的手,一下掐住了江澄喉结正在急促滚动的脖子。 江澄登时双脚笔直抬起乱踹,聂怀桑毫不放手,继续一下一下深喉不止。 江澄在情海欲洋中直欲升天,高潮如浪涌迭起,聂怀桑偏偏在这时停止不动了。 江澄立刻呻吟哀求道:“怀桑!” 聂怀桑口中含着东西,自然是无法搭腔的。 江澄喝道:“怀桑,自己动!” 聂怀桑满头是汗,抓紧他一动不动。 江澄难耐万分,自己一下又一下地挺腰,将yang具朝聂怀桑口中不断深喉抽送。 聂怀桑颤抖着,一根手指果断刺入江澄后x,ue。 江澄双手乱砸,聂怀桑连忙顺着江澄胯间的动作吞咽了几口,江澄爽得突破自己对情爱想象的极限,在窒息感中无法计较太多,又让聂怀桑刺入了第二根手指。 江澄s,he出来时,聂怀桑狠狠收紧了掐住江澄脖子的手。 因为高潮和窒息同时到来,江澄爽得直翻白眼,好在有衣裳盖着,谁也没看到。 聂怀桑含了满嘴江澄的东西,并不就此松口,边一手去搓揉江澄挺立的r_ou_粒,边继续卖力舔弄江澄性具,强制性延长江澄高潮的时间,不给江澄正常回落的机会,逼得江澄失声大叫,同时抽出早已在江澄后x,ue扩张多时的四根手指,于自己口边接足了j,,g液,抹于胯间巨根之上,挺腰恶狠狠一把贯穿了江澄。 江澄舒爽的大叫变成尖叫。 无上的快乐和剧烈的痛楚,同时从江澄身前与身后传来,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活活逼疯。 心爱之人玩弄自己的窒息高潮及强制延长,使得江澄无法保持清醒,回过神来时,聂怀桑已在他后x,ue艰难地抽cha不知多久了。 见江澄吃痛,也不再发出情动之声,聂怀桑将江澄头上那些衣服一件件扯下来,丢得满地都是。 江澄本就生得极像虞紫鸢,细眉杏目,是个美人。此时带着发泄后的无力与被侵犯中的虚弱,正在微微张口喘息。 聂怀桑吻他满头的汗:“阿澄辛苦了。” 江澄难耐地扭动着腰,感受到体内深处的抽cha顿时加快,又赶忙僵住,气若游丝道:“好疼。” 聂怀桑道:“我不是回答过你吗——恐怕还要更疼,毕竟我没经验。” 江澄哪里想到当时问他,他答的话竟是冲自己来的,不由变色道:“你——” 但他很快就说不出话了。聂怀桑已忍无可忍,抱着他两片臀瓣便开始依循九浅一深的技巧放开了驰骋。 过了好一会,他才悠着嗓子顺着没说完的话道:“——为什么技巧这么好。” 聂怀桑道:“阿澄比我高大,我当然要苦苦研习春宫秘术,才能将你满足,让你甘于人下。” 江澄想答他什么,但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反而开始微微扭摆腰肢。 聂怀桑早就清楚自己戳中了江澄体内销魂那点,不过是循着高超房中术记载,缓缓徐徐,故意让江澄好好感受,无法躲避,食髓知味罢了。 见江澄已熬不住,便将江澄抱起来,让江澄垂下头抵于肩上,一边上下套弄江澄r_ou_jg,一边冲刺起来。 双双高潮时,江澄搂紧聂怀桑,似要将此人揉入骨r_ou_,失神道:“我甘于人下,你别再吓我。” 两人裹在一堆大紫大红的衣衫中交颈而眠。江澄南方人怕冷,寒潭边冷意丝丝,聂怀桑祖传火炉体质,将脱力的江澄拥入自己胸膛。 在睡前,他突然想到,方才以那么多j,,g液作润滑,江澄尚且疼得死去活来。怎么从未见过栖鹤院去账房领春膏油脂之类的物什。莫非是不好意思,所以成美每回自己出门去买? 随后他又想,不对,成美怎么会不好意思呢? 中秋贺文/番外4:全员he30题 1 牵手 “臭道士,你最好立刻杀了我。”第一百次逃跑失败,薛洋对着霜华剑芒恶狠狠道,“不然日后,我一定要你悔不当初。” 这话他一路上也说了一百次,起初是笑眯眯地说,随后越来越笑不出来,到了现在,已是毫不掩饰恨意地威胁恐吓。 “不知悔改。”晓星尘收剑归鞘,也第一百次心平气和道,“继续走吧。” “老子走不动了!”有虎牙的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叉腰道,“从夔州走到兰陵,足足横跨三省,降灾又被你缴了,无法御剑。你不雇辆马车也就算了,好歹夜宿在客栈、路上买点r_ou_来吃吧,天天睡在荒山野岭,三餐吃野菜野果,我哪里还走得动?” “抱歉,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本应该吃好些、睡好些。”晓星尘一双眼睛浮动歉意,柔声道,“可我没钱。” “晓星尘你当我傻?”薛洋怒不可遏道,“常萍请得动你千里迢迢来抓我,你会不收他个百金千金?!抠就抠呗,还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我呸!” 他干脆四肢敞开,往地上一倒,闭上眼无赖道:“老子反正走不动了,臭道士你还是现在就杀了我吧,给个解脱。” 他逃跑失败事小,觉得在无端憎恨之人面前颜面扫地事大,正气得心中y狠如潮,突然被人牵着左手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是薛洋人生十五年里,第一次被人牵手。他心中愕然,不由自主就被牵着走了两步。 只有四只指头的左手就这么被晓星尘紧紧握在掌心,白衣少年的肌肤是滚烫的,和他清冷的气质不大相符。 晓星尘背对着薛洋,一边走一边柔声道:“我拉着你走。” “……”薛洋又走出十几米,才张口骂道,“r_ou_麻,伪君子,假慈悲,雇辆车就有这么难?老子又不会在车里把你吃了!” 薛洋百般叫骂,晓星尘都安静听着,不动气、不辩解,更不回头。 所以他们都没有看见,两人一般通红而滚烫的脸。 2. 亲吻某处 “别过来!”江澄脸色发紫,摇晃的身形靠单手扶着紫檀雕花方几才稳住,另一只手捂着嘴巴,艰难道,“怀桑,去把衣服给换了!” “咦?”聂怀桑提着长裙,一歪头云鬓上的珠花金钗就摇晃作响,眨着眼道,“你不是最喜欢我扮女装了吗?你不是过去常要求我穿女装给你看吗?” 江澄豁然转头面对聂怀桑,咆哮道:“那是在我看见了你那鸟儿之前!” 他吼完后,立刻又想起了当初亲眼目睹“巨屌少女”的画面,一副瞎了眼的表情将头又偏过去,几欲作呕道:“就算你不换,也请你把裙子放下,实在是太渗人了!” 聂怀桑裙子底下光溜溜的,连条裤衩都没穿,一双腿又细又直,本来堪称美腿,奈何小腿上遍布腿毛。 江澄全身僵硬,听聂怀桑朝自己耳边吐了口气,随后笑吟吟道:“可是阿澄,我的鸟儿已经大了啊。” 江澄捶几,咬牙切齿道:“适可而止啊。” 聂怀桑踮起脚,亲了江澄耳垂一口,优哉游哉道:“要么呢,你就带着现在这样的我去赴宴,要么呢,还是老规矩,上回你怎么请走大鸟少女的,这回也请三毒圣手委屈委屈,哄鸟儿躺下吧。” 江澄不发一言,聂怀桑便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腿,好玩似的去勾江澄小腿。 江澄乌烟瘴气地“啊啊啊啊”崩溃吼了一嗓,豁出去般猛然转身,面对聂怀桑迅速跪下,闭着眼睛朝聂怀桑胯间狠狠亲了一口。 聂怀桑立刻舒坦地一抖,鼻腔中闷哼一声。江澄则捂住嘴巴站起来,一手将聂怀桑裙子粗鲁拉下去,吼道:“堂堂仙督,成何体统,快去换衣服!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聂怀桑十指如葱,手持折扇半遮面,顶着娇艳妆容朝江澄抛了个媚眼,看得江澄不由发痴了,才娉婷婀娜着走远,口中道:“阿澄别催,我这就去换……顺便去自己解决……真是的,人家也是觉得这样打扮无人识得,出门行事比较方便嘛……” 江澄双手抱着脑袋,一时贪看聂怀桑女装的娇嫩,一时又无法忘记方才自己亲吻了一个何等狰狞丑陋的怪物,只觉得头痛欲裂。 3 玩游戏/看电影 那群热火朝天的少年顿时站好,恭敬道:“见过金宗主!” 今年金凌姿容比去年更显英俊,眉间朱砂映在皑皑白雪里,如红梅傲雪、金凤来仪。 少年们等了半天,也不见这不带随从特意绕路前来的金氏宗主说出一言半语,面面相觑。 金凌一脸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哼”了一声,傲娇着便转身走了。 少年们松了口气,刚挤眉弄眼要继续中断的雪仗,蓝景仪却突然弯腰捧起一大坨地上积雪,捏成硕大一个球,朝前用力抛去:“大小姐接招!” 众人毛骨悚然。金凌宗主财大气粗、脾气蛮横,更恐怖的是他还有个护短成性、更加财大气粗、更加脾气蛮横的舅舅江澄。而蓝景仪这个小丑八怪,素来是他们之中风筝放得最高、雪仗打得最准的那个,居然偷袭金凌、还喊金凌是“大小姐”! 果不其然,蓝景仪那颗巨大的雪球,ji,ng准砸到了金凌华贵的金星雪浪宗主披风的背上。 “完了完了,”欧阳子真碰了碰身边少年的肩膀,道,“要被江宗主打断腿了……” “我看不是被打断腿,”蓝思追面色苍白道,“是要被金宗主放仙子追着咬啊。” 英俊高贵的金宗主垂眸转身,见是蓝景仪砸的他,面无表情,慢条斯理抖了抖斗篷上的雪,高傲道:“蓝景仪,你幼稚。” 众人看他并没有动怒,纷纷松了口气,却又不约而同发出惊叫—— “我幼稚就幼稚!”是蓝景仪又一个雪球砸到金凌,跳起来扮鬼脸道,“大小姐,你不幼稚正好,那就乖乖挨打吧!” 金凌糊了一脸雪,好半天才将口中一坨雪喷出来。 蓝景仪不顾一群少年的劝阻,又是一个雪球砸过去:“思追,你帮我一起砸大小姐啊!” 金凌这回学聪明了,解开披风挡在自己脸前,卷起来正好接住蓝景仪掷来的雪球。 欧阳子真惨叫道:“金宗主,冤有头债有主,你舅舅要人留遗言,蓝景仪一人留就可以了——” 他的话被一个雪球打断,犹在不可思议,心中想:砸金凌的明明是蓝景仪,为什么金凌要冲我砸雪球? 金凌已风一般地冲进少年群中,被嘻嘻哈哈的蓝景仪拉着一起,和大家打起雪仗来。这群少年本来就熟悉,又一起经历了许多奇事,几个雪球砸来砸去,很快就将金凌是一宗之主的身份隔阂抛之脑后,玩游戏玩成不分彼此的一团。 这是金凌生平第一次打雪仗。 金麟台那么大,但是他没有兄弟姐妹。他脾气不好,身份高贵,是没有朋友的。小时候下雪,他锦衣玉食坐在小叔叔和舅舅之间,听着门外家仆的孩子们热热闹闹地打雪仗,心中很羡慕。 蓝景仪这时又一个雪球砸向金凌:“哈哈哈,大小姐又被我打到了。”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22节 金凌也玩得开心,放声大笑,却一个接着一个雪球地只挨蓝景仪砸,自己反而将蓝景仪护在身后,雪球只朝蓝思追、欧阳子真他们砸去。 蓝景仪气道:“大小姐,思追一向心软,所以打雪仗玩得差,你为什么十有八九都去砸思追?” “哦,你不准我砸蓝思追啊。”金凌拉长声音,冷不丁又是一个雪球砸在蓝思追后脑勺上。他似乎忍蓝思追很久,这个雪球简直是个雪人脑袋,一下便将毫无防备的蓝思追砸得扑倒在雪地中。金凌见状放声大笑,一边跑一边挑衅道,“我偏要砸他!蓝念,你看不惯,你来追我啊~~” “思追,你没事吧!”蓝景仪立刻骂骂咧咧,拿着雪球追在满场边笑边跑的金凌身后,打闹不休。 “大小姐,你别跑!” “我腿长为什么不跑?倒是你,小短腿可要加油喽,哈哈哈哈~” “大!小!姐!” “哎呀,下手这么狠?杀人啦,云深不知处杀人啦哈哈哈哈!” “大小姐,你闭嘴!” “哈哈哈哈!” 4 约会 “星尘等等!”宋岚脸色发青,将一脸疑惑的晓星尘拽起来,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将凳子擦了又擦。 晓星尘轻笑起来。 “星尘别吃!”宋岚满头虚汗,将一脸疑惑的晓星尘拽起来,从袖中掏出第二块手帕,将碗筷擦了又擦。 晓星尘轻笑起来。 “星尘慢些!”宋岚摇摇欲坠,将一脸疑惑的晓星尘拽起来,从袖中掏出第三块手帕,将套娃娃的小竹圈擦了又擦。 晓星尘轻笑起来。 “星尘稍等!”宋岚眼前发黑,将一脸疑惑的晓星尘拽起来,从袖中掏出第四块手帕,将晓星尘的手指一根根擦了又擦。 晓星尘轻笑起来。 他等宋岚将第四块手帕扔了,坐回摊位,双手拿着小龙虾,仰头问宋岚道:“你真的不吃?很好吃的。” 宋岚微微以袖掩口,皱眉道:“用手撕开,太脏了。” 晓星尘已习惯这话,不再搭理,熟练将小龙虾从中掰开,将晶莹剔透的雪白虾尾挤出来,蘸上辣椒酱,闻了闻,满足叹息道:“啊,好香。” 宋岚也闻到了香味、看到了诱人虾r_ou_,向往地瞅着桌子那端,握紧拂尘,一言不发。 晓星尘张开口,将虾尾用手拈着送过去,突然在半空转了个方向,一下将虾子送到毫不设防的宋岚口中。 白衣少年笑起来,一双眼睛似乎抖落漫天星辉,清越道:“子琛,脏不脏?” 一向连衣袖都不容他人手抓的宋岚,却没有拂尘抽人,反倒一言不发,细嚼慢咽吃下了晓星尘徒手塞进口中的虾子,叹道:“果然好吃。” 晓星尘笑眯眯道:“是吧。” 那天的路边摊,老板遇见了奇怪的客人。 是两个很年轻的道人,一个穿白衣、一个穿黑衣,穿黑衣的人高马大,穿白衣的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他们坐在一桌,白衣道人负责剥虾子,剥完了先喂黑衣道人吃一个,然后再给自己剥一个吃。 两人吃得特别细嚼慢咽、特别优雅,就这么吃完一大盆时,已经要收摊了,这时才走。 白衣道人道:“山下真的好好玩啊,谢谢子琛带我出来玩。” 黑衣道人道:“星尘客气了。” 白衣道人道:“今天我是不是又花了你不少钱啊?” “没有。”黑衣道人道,“星尘言重了。” 白衣道人道:“那我们下回中秋还出来玩?” 黑衣道人道:“好。” 5 接吻 “飞音,要迟到啦,起来!”傅三月道。 “好。”李飞音的声音很清醒,但人埋在被子里纹丝不动。 “起床!”傅三月将李飞音从被子中提出来,道,“说好了起床的啊!” 李飞音凛然道:“成。” 傅三月一放手,李飞音就小脸朝下又“砰”地一声砸到被子里。 傅三月被逗得哭笑不得,干脆脱鞋上床,拉扯李飞音道:“起床啦,要迟到啦!” 最后实在弄不起李飞音,她干脆跨坐在李飞音腰上,不断努力完成这个异常艰巨的任务。 可完成着完成着,她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她看着身下李飞音那张脸,一咬牙,俯身朝李飞音的薄唇吻了过去。 那是唇瓣挨着唇瓣的,十分纯洁的一个亲吻。傅三月的长发有罪,初吻的感觉,一半嘴唇上全是头发。 她亲完了,俯身趴在李飞音身上,轻声道:“你的初吻没有啦。” 李飞音还是闭着眼睛,反手抱住她,响亮地“嗯!”了一声。 语调十分满足。 傅三月轻声道:“我的初吻也没了。” 她们的初吻,一半都是头发的味道。 6换穿对方的衣服 “小瞎子衣服被树枝挂坏了,”薛洋掏掏耳朵,极不耐烦道,“哭得没完没了,烦。你好好走路能挂到吗,若不是个瞎子,我还以为你一路是跳着走的呢。” 阿箐依旧哭哭啼啼道:“可是,可是,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裳啊!呜呜呜呜……” 薛洋坏心眼道:“你哭死也没钱买新——的。” 晓星尘已将自己外袍脱下来,给阿箐披上,弯腰摸着阿箐脑袋,温柔道:“道长哥哥的衣服先给你穿。明天我将这件衣服当了,给你再买件新的,好不好?” 阿箐满脸通红,呆了好一会,才双手牢牢扣住那宽大的、将自己全身完整裹住的洁白外套,轻轻道:“道长不用当衣服了,把这件衣服送我就好了。如果、如果道长哪天要穿,我再拿出来给道长穿。” 晓星尘微笑道:“好。都听阿箐的。” 晓星尘身量颀长,这件袍子阿箐穿实在是太大了,刚走两步路就被绊得差点摔倒。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及时扶住了她,随后手的主人将她抱到了背上。 阿箐想,这一定会是自己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一个中秋。 7spy “这就是明月清风晓星尘?”采花贼将不省人事的白衣道人围在中央,一脸猥琐道,“不知道等会,哥几个s,he到他体内时,他会不会哭喊薛洋的名字?” 这么漂亮干净的一个人,真是想想就刺激。 可突然之间,原本应该误食药的盲目道人却伸出双手,一下扭断了说话之人的脖子。转眼之间,他背上缠在绷带中的利剑出鞘,一下两下切断在场所有采花贼的双腿,本应雪白的剑身竟是乌黑一片。 晓星尘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他悠悠站起来,伸手将眼睛上覆盖的布条解开,露出一双属于薛洋的眼睛。 他唇角上扬,眼神中却燃烧着愤恨的烈焰,提起降灾,优雅地一步步走向满地哀嚎翻滚的人,口中道:“是不是我薛洋金盆洗手了几年,你们就忘了我是个会凌迟的人?!” 8 逛街 聂怀桑每回收到什么合心意的进贡之物,都要鬼鬼祟祟,趁江澄不在时才佩戴出来。 都怪这香囊实在太ji,ng巧,安眠清神之效又太好,他爱不释手连续佩戴了几天,江澄来找他时也忘了取下来。 眼睁睁看着那么好的一只香囊被江澄开膛破肚、挫骨扬灰,聂怀桑指着江澄的扇子在不住颤抖:“你每每败家,而我每回在床上对你略施薄惩时,你又每每求饶服软,到底是你江晚吟屁股不够疼呢,还是我聂二床上功夫不够好?” 江澄无法回答,猛然起身,一言不发将聂怀桑扯了出去。晓星尘本在和聂怀桑商议治理百仙的正事,听见动静连忙问道:“江宗主,你拉仙督去哪?” “逛街!” 半个时辰后,江澄与聂怀桑御剑御刀回来,三毒和若愚都挂满了大包小包,飞起来蔚为壮观,且因不堪重负而行路扭曲。 聂怀桑卧室被如山的各色香囊堆满。他无奈地随手拿起一个查看,低骂道:“败家。” 许久,又轻笑道:“难道这样,你屁股就能保?” 9 和朋友消磨时间 江澄猛地回头。 魏无羡在四处看风景。 江澄猛地回头。 魏无羡在弯腰扯小姑娘辫子。 江澄猛地回头。 魏无羡这回来不及躲闪,正在直勾勾望着他。 江澄道:“你眼睛怎么了?” “……”魏无羡颇为不快道,“没怎么!” 半年之中,已这样给我来了两回。江澄怒火中烧,竖眉喝道:“妃妃!小爱!茉莉!” 魏无羡嗷嗷惨叫,跳起来狂奔远去。 江澄指挥三条小狗穷追不舍,恨声道:“就当消磨时间遛狗了!” 10 戴兽耳 这次夜猎的妖怪实在可恶,被捅死就被捅死了,临死前还要对薛洋下个诅咒。 “不要这么说。”晓星尘摸着薛洋头顶一双猫耳,爱不释手道,“摸上去很可爱啊。” 苦闷的薛洋一口咬上晓星尘手腕,用意思意思的力道表示抗议。 晓星尘却露出痴汉般的表情,喃喃道:“尖牙……猫耳……” 他实在忍不住亲了薛洋一口,道:“好可爱。” 薛洋放开口中的手腕,怪笑一声,便将陡然慌乱的晓星尘扑倒。 “道长,你既然要养我,”薛洋道,“那就先把我喂饱罢。” 11 穿娃娃装 “主母,家仆孩子过生日,你送这么贵重的衣裳……我……”侍女突然跪下,感激道,“我代孩子谢过主母了!” 秦愫微笑着摇动手中玩具,逗弄膝上的孩子。 她送出去的,是阿松的衣裳。 一针一线,都是亲手缝的。 那几年,有时候在灯下坐得太久,眼睛发花,金光瑶便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针线,帮她刺绣。 “金郎,”她道,“这是女红,还是我来吧。” “没事。我小时候在思诗轩,经常要缝补自己和娘亲的衣衫,这些事我做得顺手得很。”金光瑶淡淡道,“阿松也是我的孩子。” 秦愫道:“可是,你是仙督。” “我是仙督,”金光瑶道,“也是你的夫君。” “而一个夫君,无论为自己的爱妻做任何事情。”他道,“我想都是天经地义的。” 12.亲热 “饶了我吧。”晓星尘道。 薛洋将双手垫在后脑,明知故问道:“道长叫我饶你什么?你说不清楚,我可弄不明白。” 晓星尘张了张口,一副被薛洋欺负得泫然欲泣的模样,却最终闭嘴,下决心般一皱眉。 他骑了上去,摸索着扶住薛洋那物坐下。 自己动。 13. 吃冰激凌 这个写不了,过。 14性别转换 “你别胡闹了!”江枫眠道,“快些叫你弟妻、那个藏色散人,将我们换回来!” “可是,”对面的虞紫鸢大腹便便,虽然全身僵硬,似极不习惯女装束缚般的动作古怪,却还是迟疑道,“可是去年,你生厌离时,险些难产啊。” 15不同的着装风格 “阿洋,”晓星尘惴惴不安,问道,“我装得像吗?” “既然我们这回要缉拿的罪犯是个断袖浪子,道长这副打扮自然是很像小倌的。”薛洋道,“不过,你穿这么红、衣领开这么大、衣料这么轻薄透明,就不怕抓人不成反被c,ao嘛?” 晓星尘道:“不会的,他一露陷,我就一剑捅死他。” 薛洋边压过来,边笑道:“道长,我有说是被他c,ao吗?” 16晨起仪式 这究竟是为什么。江澄百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一边内心费解咆哮,一边老脸一红,将聂怀桑的胳膊从自己腰间拿开,又将聂怀桑横过来的脚从自己腿间轻轻移走。 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鹌鹑般的姿态,转化为挺有男儿气概的睡姿。 17搂抱 “怀桑。”江澄捂着大腿上的伤口,提醒道,“你我身量相差悬殊,这般公主抱,我感到十分拘谨。” 聂怀桑微笑道:“也是。” 随后二话不说,一下将江澄挂在肩上,像驮着一大袋米那般,将更加拘谨的三毒圣手扛走了。 18. 一起做某事 “你怎么来了?”蓝景仪道。 “你不也在吗。”金凌道。 “今天是几遍?”蓝景仪问。 “三遍!”金凌说完后,哀声叹气。 蓝景仪同情地拍拍他肩膀:“我也是三遍。过来坐,一起抄家规吧。 19正装 大红大紫桑澄。 黑白无常薛晓。 金星雪浪凌仪。 海尔兄弟双乌。 20跳舞 仙督过寿,仙督夫人秦愫亲自领舞,以娱夫君。 她舞姿曼妙,跳到一半时,素来做事从不出风头的金光瑶竟然将杯酒一放,扶着恨生跃上舞台,吟道:“男儿何不带吴钩?” 他边吟边舞,是伴着妻子的翩翩舞姿,一同舞剑。 在今晚月亮落下之前,天下人便都会知道,仙督夫妻情深,又创了一段双舞的佳话。 21. 做饭/烘焙 “马车上那一天一夜,阿澄辛苦了。”聂怀桑含着几分歉意,将碗端来,“我亲自熬的,给你补补。” “滚!”江澄喝道,“我身强体健,需要补什么?” 聂怀桑发愁道:“阿澄要我滚,那这碗莲藕排骨汤,我端出去和妃妃一起吃了罢。” “回来!”江澄立刻道。 他顶着晚娘脸,劈手夺过碗,刚想喝,停一停。 他对满面笑意的聂怀桑道:“你不是说我辛苦了吗?那你喂我。” 22 并肩战斗 “夷陵老祖,你这么厉害,为什么每次夜猎都非要拖着含光君啊?” “哦,”魏无羡坦坦荡荡道,“挡狗。” 23 争吵 “行,你明月清风,他傲雪凌霜。”薛洋骂道,“现在他有难,你非要去白雪观帮他,那你就去吧,昨日答应陪我玩的事,就当放屁吧。” 他骂完,竟直接就这么从晓星尘体内拔了出来,裤子也不穿,光着屁股就去书房睡了。 24 和好 “阿洋,你怎么也来了?” “你走前在我枕边放了一颗糖,挺好吃的,就原谅你了。” 25 凝视彼此的眼睛 “阿洋,别看了。”许久,晓星尘扭头去摸床头的布带,“我知道很吓人。” “不吓人。”薛洋将布带抢先拿走,勾起晓星尘下巴,痴痴看着他凹陷的眼皮,道,“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26 结婚 “哼,你知道本仙督能娶到你舅舅多不容易吗?” “拿到仙督帽子送他、拿回他的卖身契赎他、让他再落泪哭泣一次。” “这是他与我成亲的三个条件。” 27 其中一人的生日 “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吗?”义庄内,晓星尘对那无名少年道,“如果你愿意,以后你就和我同日过生日,好吗?” 28做些滑稽的事情 趁金宗主睡着,在他脸上画王八。 将金宗主所有鞋子的鞋带用死结绑在一起。 在金宗主背上贴写着“大小姐”三字的纸条。 向金宗主的茶里放糖。 又向金宗主的饭里放盐。 …… 金宗主是公子榜第一美男子,可他的道侣不仅容貌奇丑,还对他十分坏。 不过也怪不得他,本来一心想在云深不知处终老,是金宗主硬扯了他抹额,将他强行抢过来的。 而且虽然又丑又坏,却总能把金宗主逗得哈哈大笑。 29 做些甜蜜的事情 含着糖接吻。 用糖在道长bo起的孽根上滚动。 将糖塞进道长泛滥成灾的x,ue中。 这些事,薛洋都做过。 30. 做些热辣的事情 凶尸宋岚有个秘密。 那就是……他上辈子到死也是个处子。 虽然世上死处子还有很多,但宋岚死前毕竟是公子榜排第四的美男,这个秘密听上去就十分身体有隐疾的样子,所以不足与外人道也。 他上辈子,做过最热辣的一件事是深夜、温泉、他醉酒了、心上人赤身裸体在泡澡。 那人见他闯入,会错了意,告白道自己心悦他。 他的心上人,是个涉世未深、心思单纯的人,见自己害羞的样子,温柔笑笑,赤身裸体地从温泉中走出来,倾吐爱语,轻轻吻住了他。 可他偏偏洁癖发作,不仅推开了心上人,还脱口而出一句:“好脏。” 毕竟是神圣的初吻,他却满口酒臭。 就这么一句话,火辣的事没有继续。 而且永远没有再继续了。 番外5:神之黄昏 ps:本文同时为乐乎满200粉点梗文,梗为桑澄车,票数为26。 01 天下出现许多异兆。 先是兰陵金氏老宗主金凌的道侣蓝景仪,在和金老宗主外出赏花的路上突然仙逝,尸体运回金麟台时都已发臭了。金老宗主悲恸欲绝,这些日子常常在与后辈商议事务时情难自抑地放声大哭,甚至当场哭晕过几次,金麟台上下乱成一锅粥。不仅如此,金老宗主更是置祖宗家法不顾,强令金氏势力范围内的所有仙家着缟素、禁游乐,严加监控,稍有不从就以厉法酷刑问罪,蓝景仪的葬礼更是极尽哀荣,奢华铺张直逼五十多年前仙督金光瑶葬夫人秦愫。这种肆无忌惮几乎逾矩仙督夫人薨的阵仗,惹来许多非议,弹劾或抱怨的折子每日都传到鸦巢,一沓沓堆于聂怀桑的案上。 聂怀桑全都压了下来,一面安抚各方,一面扶病南下,频频探望金凌,分明就是私心袒护。金凌天生好皮相,年近古稀,纵然憔悴不堪,依旧高大清正,望之如五十许人,对聂怀桑垂泪道:“他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非要扯着我出去玩。舅妈,念念他那天上午还吵着闹着要我亲手帮他s,he下悬崖上开的一朵花,怎么到下午,一切就不一样了呢?” 你问我。聂怀桑心想,我又该去问谁呢。 蓝景仪是蓝氏心字辈人,论修为还不足以益寿延年,一生贪玩贪欢,是个唯恐天下无戏的老顽童,又不懂节欲养生,论年纪论道行,阳寿到今岁尽了也是寻常。只是蓝景仪素来身强体健ji,ng神抖擞,一大把年纪了冬天吃冰镇水果夏天吃麻辣火锅,把一桌人都吃趴下了自己却从不生病,金麟台有些爱嚼舌根的侍女家仆有时甚至会议论:“老主母不是个毁容相吗?这就是命犯三缺了,天道好均衡,所以格外阳气旺身子好。”他这次仙逝毫无征兆,别说金凌无法接受,就连聂怀桑也大出所料。 聂怀桑不知如何宽慰金凌,思忖来思忖去,只得道:“景仪走得很快很平静,没受苦。” 这安慰大概并不给力,聂怀桑眼睁睁看着金凌正仰头嚎啕,抽搐几下,白眼一翻就昏死在自己面前。 仙督急忙站起来,撞翻了几张凳子,喝令仙医进来看护救治,一番人仰马翻,老腰又疼了几成。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老仙督亲自守在金凌床畔,等到金凌悠悠转醒,听他口中呼喊出的“念念!念念!”中气挺足,才松了口气。 蓝景仪字蓝念,金凌喊蓝景仪“念念”喊了快一辈子,少年时倒是情趣,尤其听他那念念好不给面子地反称呼他“大小姐”,一般都能听得聂怀桑与江澄相视发笑。但后来斗转星移,两人都老大不小了,金凌旁若无人的“念念”听着便甚是违和r_ou_麻,连老流氓薛洋都听得牙酸,谁料一语成谶,蓝景仪这就真的成了金凌一辈子的心心念念。 蓝景仪一辈子都吵着闹着要回云深不知处,天下人都知道。本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金凌当年仗着权势,硬摘下蓝景仪抹额将人强迫带回金麟台成亲的,说得难听点就叫霸王硬上弓,不过欺负蓝氏衰败而已。蓝景仪死前明确留了遗言,让自己的至交好友,蓝氏老宗主蓝思追将自己葬回姑苏,可蓝思追率领子孙门徒来讨人时,金凌不仅不给,反而对着“潋僴君”蓝思追破口大骂,气得蓝氏个个鼻子都歪了,又给聂怀桑增加许多案牍劳神。 “金老宗主以一人之心,夺万人之心,视百臣如家仆,行礼仪如儿戏,仙督应该加以申饬!”心腹聂夏年轻气盛,虽是女子,行事却极像聂明玦,对聂怀桑进言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蓝景仪下葬的事金凌搞得没完没了,排场已经大过仙督夫人薨时了!” 聂怀桑听到最后,触动伤心事,想起那抹紫色的身影,好像还站在莲花湖畔、莲花坞门前,伸出手微微笑着要接住御刀不稳的自己。 他便停了停,道:“我素来抠门,ji,ng打细算,阿澄走了后钱堆在不净世想花都花不出去,葬礼也难免从简,何必强求人人一致。” 聂夏大概很不高兴,身为臣子却又不能再说什么。 有什么办法呢,聂怀桑想,谁叫金凌是他唯一的宝贝外甥,而他偏偏护短成性? 少不得,自己便勉为其难,连他那份短也一并护下罢。 02 就像偏偏要和聂怀桑作对,异兆接二连三地发生。 一件是晓星尘同薛洋合葬之处,在严加看守的情况下被人盗墓。晓星尘墓中空空如也,按照他的遗愿,死后同冢陪葬的只有亲自书写的一卷《罪己书》和霜华、降灾二剑,盗墓者想必不会冲着晓星尘鞭辟入里的检讨书来,果然少了的就是霜华和降灾。晓星尘一生师承神秘、行侠仗义、死而复生,极富神话色彩,与道侣薛洋的纠葛更是惊世骇俗,是名副其实的倾城之恋。他生前人称“明月清风”,在仙界威望极高,在他那一辈,也就他和魏无羡是传奇级别的人物,此番死后被惊扰,天下震怒,白雪观掌门宋清风更是亲自赶赴义城,想要断案缉凶。 谁知案还没破,却在墓中掘出一块石碑,上头刻着“今年桑树死”。 再然后,最擅占卜之术的南阳平龙岗胡氏传来密函,说家臣诸葛一昨日夜观星象,荧惑星犯心宿三星,天象警示,当有贵人死。 随后,邯郸阳春谷彻夜猫啼,宗主李团彻查无果,逐渐清河境内也有猫彻夜鸣叫不休。最终,一只蓝眼长毛的白色临清狮猫出现在清河不净世的长虹桥上,猫作人语道:“聂氏命断而天下三分”。聂怀桑养的三条爱犬冲出去与那猫撕咬,聂怀桑赶过去时,猫是被赶走了,且此夜之后,再无猫妖作祟之事,但一条叫妃妃的狗却也死了。聂怀桑这辈子永远只养三条狗,名字永远只起妃妃、茉莉和小爱,这次死的妃妃是他养的第三条妃妃了。 死了这条,他想一想,竟也没再养第四条妃妃。 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他睡时做梦,梦见黑云压城、白鹿死于途,召诸葛一前来相梦,说是大凶之兆。 总而言之,他这个仙督当年怎么得来的,如今上苍似乎要以同样的方式将他收回。 03 年迈的仙督独自坐在寝殿门前的石阶上,手旁搁着一壶天子笑。他并不喝,只是默然持过,浇洒于地面上,狗在不远处相互追逐。 他满头白发,垂垂老矣。 无人知他在想些什么,他洒完酒后,垂眸微微一笑。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正在伤情,忽而有人在后面喊他道:“怀桑。” 聂怀桑听得这声音,周身一震。 他并不回头,双掌撑在冰凉的石阶上,用这凉意拼命提醒自己,不能回头。 那声音极不耐烦,不过片刻,又催促道:“聂柔!” 聂怀桑慌忙去看自己腰间,腰间挂着的那九瓣莲银铃果真开始无风自动,铮铮作响。 那声音传过来,道:“怀桑,你不要我了吗?” 聂怀桑养的两条狗平素十分机警,遇见任何邪祟生人都是惊天动地一通狂吠,可此时安安静静,还兴奋地绕来绕去,尾巴不断摇摆,如同遇见主人。 聂怀桑站起来,转头笑道:“要的。我永远要你。” 夜风吹过老人白雪般的鬓发,面上的皱纹如莲花舒展,他拖曳着华贵的仙督长袍,一步步朝光亮处逆光走了过去,并向前伸出了手。 逆光处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刺目的白光逼得聂怀桑眯起了眼。 那人影伸出左手来,食指上戴着一枚缀着紫晶石的银色指环,稳稳接过了聂怀桑的手。 04 聂怀桑狠狠搂住江澄,凶狠地吻他,舌头冲撞进江澄口中,吻得江澄受不住地闷哼,他却听得欢喜贪恋,愈加蛮不讲理地顶弄江澄口腔各处,逼得他牙关大开,津液顺着下巴流下来。 他搂着江澄倒在浮动莲花的湖中,湖水以他们为中心一层层由内向外荡漾开来,两人却并不下沉,只若隐若现浮在水面上。那水也是温柔的暖,丝毫不凉,聂怀桑将自己碍事垂下的黑发捞于耳后,便从江澄喉结处一路吻了下去。 江澄呻吟着,热情地抚摸聂怀桑后背,聂怀桑撕开江澄紫色的族服,又撕开江澄的中衣,一边抚弄江澄锁骨和ru珠,一边张口,便把江澄左耳全然含入口中。 江澄立刻浑身颤抖,呻吟出声。 江澄被聂怀桑撩拨得双耳通红、ru珠挺立,杏目弥漫春情,道:“我不在,有没有人欺负你?” “有。”聂怀桑一边用舌尖舔入江澄外耳道,一边含糊道,“你欺负我。” 脆弱的耳道被侵入,几乎要被碰触耳蜗,江澄本能地抵抗,却又从耳道中一路瘙痒入骨,痒得他气息紊乱,迷离道:“我……啊……我都不在嗯。” 聂怀桑手法老练地搓弄江澄充血挺立的ru头,道:“所以你欺负我。” 说完便松口,猛然将已不住开口吟哦的江澄吻住,舌头席卷江澄软舌,双手大范围漫游江澄每寸肌肤之上。 江澄双手环抱住聂怀桑脖颈,闭目忘情地与他接吻。 两人黑发朱颜,俱是青年容貌。 聂怀桑像是饿了许久,拼命啃咬吮吸江澄脖侧,江澄双手掐在聂怀桑腰侧,一边仰起脖子舒爽至极地喘息,一边抖着手去解聂怀桑衣衫。 聂怀桑留下满脖子吻痕后,抬起江澄一只胳膊,不顾满嘴的毛,热情地舔弄江澄腋下。耳朵、脖子、腋下全是敏感肌肤,江澄登时快感如潮,却又痒得难受,一只手微微搭在聂怀桑肩头去推,另一只颤抖的手还在可怜兮兮地脱聂怀桑裤子。 他已满脸红晕,杏目中流转媚气,吐出的气息几乎也是团团白雾。 聂怀桑存心要江澄受不住,他力气比江澄大,江澄单手根本推动不了他分毫,一直仗着口舌功夫了得在逗弄江澄腋窝。江澄费尽千辛万苦将聂怀桑下半身剥出来时,已是一声接着一声媚叫,双腿蹬乱一湖莲花,有几朵红色睡莲飘到了聂怀桑背上。 “饶了我。”江澄眯着眼道,“怀桑,饶了我。” “急什么。”聂怀桑偏开头,喘了会粗气,哑声开口道,“前戏做足两刻以上是基本的床上功夫,又有哪次你没爽翻?” 言毕放开江澄胳膊,一路顺着男人腹肌竖线舔下去,停在江澄肚脐处,笑一笑,又去伸舌舔舐凹陷的小眼,双手则在江澄胸膛上弄出许多握捏出来的痕迹。随着聂怀桑的舔弄挑逗,江澄疯了般去扯聂怀桑衣服,不多时便将聂怀桑也脱成赤身裸体,两具r_ou_体疯狂地纠缠在一处,好像两条交配中的蛇。 聂怀桑将江澄肚脐眼舔得满是津液,微微抬身,纤细的五指握住江澄膝弯,对折举起江澄一条腿,顶着满头垂落的黑色长发,侧身去吻江澄大腿内侧。 江澄情不自禁,双手在聂怀桑背上乱抓,聂怀桑微微吃痛地皱眉,江澄便放轻力道,却还是急需发泄的出口,依旧小猫一般不住抓挠聂怀桑后背。 聂怀桑欢爱一向极重前戏,床上功夫扎实细腻,照顾完江澄一条腿后,又如法炮制折起另一条腿,在大腿内侧缠绵宠幸,还没碰江澄胯间,江澄已经一柱擎天,不住捶着湖面,催促聂怀桑快些。 聂怀桑微笑道:“我就爱看你熬不住求我进来的样子,又不是不给你。” 说完轻轻弹了一下江澄铃口,江澄立刻痛呼一声,但因饱含情欲那痛呼便极销魂勾人。 聂怀桑握住江澄一只手,引导那手一路往下,攀至胯部停下,自己另一只手一下一下轻轻扫弄江澄双囊,引得江澄难耐地呻吟不住,悠悠道:“是不是很想要?” 江澄呻吟道:“嗯……想要——啊……” 聂怀桑突然从下至上大力顺着江澄孽根 了两把, 得江澄浑身乱扭,又停住,在江澄极度失望的闷哼中,牵起江澄的手圈住那根东西,道:“阿澄,自己弄。” 江澄想松手去牵聂怀桑的手,被聂怀桑摁住,道:“你自己弄前面,我要腾出手弄你后头。” 江澄红着脸哀求道:“你前后一起……啊!” 聂怀桑狠狠揉了江澄两颗鼓鼓的馕球一把,道:“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江澄无意识地扭动腰肢,终究自己动手,一把一把地 动孽根起来。聂怀桑又勾起他另一只揪住荷花的手,放到自己胸口,稍加引导,江澄便自动搓揉胸前ru珠。 聂怀桑压在江澄身上,垂眸看了一会彻底陷入 y 乱自渎的江澄,喘息不已,伸手去碰紫电。 紫电认主,化为紫光流转的细细长鞭,持于聂怀桑掌心。聂怀桑借用满湖暖水,稍微扩张了江澄后x,ue,便将紫电鞭柄那头,一寸寸挤进江澄体内,缓缓抽cha。 江澄大受刺激,本能弹起来,上半身全直立了,但湖水绵软,他坐不住,一下将聂怀桑扑到身下。 湖水浸过聂怀桑一半的身子,聂怀桑黑色的长发从脑后四散开来,莲花飘荡在黑色的发丝间,正如情欲的纠葛滋长。 聂怀桑干脆用力搂紧身上的江澄,铁桶般箍得江澄动弹不得。江澄被捅得后x,ue得趣,颤声哼着,双手松开自己,单手攀住聂怀桑肩头,另一只手去抚弄聂怀桑硕大的yang具。 聂怀桑顿时也低低呻吟起来。 江澄带着些霸道,低喝道:“紫电!” 紫电立刻又缠上江澄食指,化为戒指。戒指上那颗紫晶石仿佛笼着一层水光,格外显得润泽。 江澄自动打开双腿,缠上聂怀桑腰肢,吻了吻聂怀桑,邀请道:“进来吧,仙督殿下。” 聂怀桑笑看着他,挺身便进了江澄体内。那久违的紧致滚烫绞得他销魂蚀骨。江澄体内软r_ou_热情地蠕动,江澄本人也在快活地轻哼,聂怀桑被情欲满足得欲死欲仙,当下用力掐住江澄窄腰两侧,就着满湖清水,大力挺动起来。 两人结为一体,属于我的也属于你了。眷恋你的也眷恋于我。水ru交融,再也不分开了。 这激烈几乎要贯穿江澄的抽cha侵犯打得江澄臀r_ou_啪啪作响,满湖水声十分 y 靡。江澄四肢缠在聂怀桑身上,被顶得支离破碎,上下耸动,趴在聂怀桑耳边道:“我等得你好苦。” 聂怀桑如登极乐,勉强应道:“嗯。” 江澄一边呻吟,一边勾起聂怀桑漂浮湖面上的一缕黑发,道:“如果你怕我,那就逃吧。” 聂怀桑猛然加大抽cha力度,刺激得江澄四肢俱软,攀住聂怀桑肩头呻吟不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聂怀桑一边狠狠侵犯江澄,一边道:“不。” 江澄微笑起来,紧紧抱住聂怀桑。 他们一边抵死缠绵,一边逐渐沉入湖中。湖水一点点漫过聂怀桑胸口、聂怀桑鼻梁、江澄面孔、江澄黑发。 他们缓缓落入湖中,泛起圈圈涟漪,而满湖荷花亦慢慢向中央靠拢,终于将视野遮挡得丝毫看不清楚湖底人影重重。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23节 05 两把剑并排放在桌上。 少年道:“你先挑。” 对面的少女抱着肩膀坐在桌上,手抚过霜华ji,ng美的花纹,却一把拿起来降灾。 少年挑眉道:“你确定?” “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少女极满意地转动剑身,拔剑出鞘,神采张扬道,“为何怨气不能为人所用啊?” 窗外,百仙同哭,天下缟素。 番外6:我同窗的奇怪大哥 ps:本文为乐乎满300粉点梗文,同时为《不遇》番外6。梗为桑澄求学时的故事,票数为12。 01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 江澄刚走到墙边,趁着四下无人,矜持地理了理绣着九瓣莲纹的紫色袖口,还来不及扮出一副完美的风雅公子派头,突然就被一件重物砸到脑袋,眼前一黑,顿时仰面趴倒在地上。 他狠狠一捶地面,开口怒道:“魏无——”随即从天而降一道身影,扎扎实实一屁股坐在他背上,江澄顷刻间又被砸得五体投地,就差一口老血喷出,险些不省人事。 “这位兄台,我不是故意的啊!”那屁股从江澄腰间挪到脖子,一只穿着黑色窄袖的胳膊从江澄脑袋上灵活地摘下背带,捞起方才砸中江澄的沉甸甸考箱,一下便跳起来夺路而逃,“你没看见我,你没看见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澄拼着最后一口气,及时抓住了这小王八蛋的脚踝。 背着考箱的少年立刻重重砸到地上,考箱中的文房四宝洒了一地。黑衣少年哀叫声声,一边捡东西,一边四肢并用朝前爬去。 江澄气若游丝,杏目流转杀气,用吃n_ai的力气抓紧手中脚踝。 那少年急得满头冒汗,一边不断蹬脚,一边慌张哀求道:“这位兄台,你这是做什么?放手啊,放手,再不放手我就要被他们赶上了——啊,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江澄脸上火辣辣一片,双眼金星直冒。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脸被小王八蛋狠狠踹了一脚时,怒从心头起,死死抓住手中脚踝,心中已想出了十六七种打得他满地找牙的方式。 他还没用全力,那少年已用杀猪般的声音狂叫道:“疼疼疼疼疼!!啊啊啊啊!!兄台饶命——疼啊!!哥哥救我!” 江澄心想:为什么是哥哥,不是爹爹? 但他很快便没时间细想了。马头墙上传来好几道少年的声音:“聂怀桑在这!”“看你往哪儿跑!”“你一人默写不出,害我们全班罚站,你还有脸逃?”“怎么还有一个人?”“大概是新收的师弟。管他呢,一起打!” 随后天降神兵,接二连三蹦下许多条身影,江澄只感觉一只麻袋将自己从头到尾罩了进去,随后有许多拳头砸在自己身上。 江澄一生金贵,从未吃过如此大亏,不由在麻布袋中怒发冲冠,心中想:本少爷等会就打道回府,带着莲花坞ji,ng锐上门灭了云深不知处! 可有个软乎乎暖烘烘的身体颤抖着压在他身上,江澄感觉到有人手脚并用,隔着麻袋抱住了自己,是那个小王八蛋的声音:“诸君!别打他,冤有头债有主,要揍就揍我一个吧!” 那群少年本也不是恶霸,只是太气聂怀桑了,闻言立刻停下了围攻江澄的手。江澄只觉得身上少年瑟瑟发抖,被打得哭哭啼啼,拳脚全被他用身体拦住,先是一呆,随后咬牙拼命挣扎,在麻袋中吼道:“你们!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云深不知处就是这样教学授业的吗?有种放我出来一起打!” 正气得要爆炸,忽而听见小王八蛋喜极而泣道:“哥哥,你可算来了!” 之后有谁稳稳飞身而下,停在他身边,落地时充沛的灵力激荡得身下青草都齐刷刷往外倒去。然后天地一同静谧,再之后江澄只觉得绑在麻袋口上的麻绳力道顿松,自己的脑袋被人扒出来,一张满是鼻涕眼泪的圆脸放大到自己眼前,把自己吓得一缩,那人却张开手脚一下抱紧了自己,抽泣道:“还好没有连累兄台被打,这么好看的脸,打花了我可就罪莫大焉。” 江澄被他抱得要背过去气去,匆忙间只看见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提起衣摆,长脚唰唰踢出,将方才揍小王八蛋的少年们踢着屁股踢出一道漫长的弧线,蹴鞠一般踹到空中,重重落至马头墙那边,发出许多倒地不醒的沉重闷声。 小王八蛋又猛地将江澄从怀中推着肩膀推出来,人还跪坐在江澄腰间,双手吊在一脸懵逼的江澄脖子上,露出酒窝笑眯眯道:“我叫聂怀桑,敢问兄台贵——哥哥轻点!大哥,大哥啊啊啊啊啊——” 聂怀桑那巨人般的哥哥,一下将聂怀桑扛麻袋般扛于肩头,大手打着聂怀桑屁股,眼神迅速在江澄身上扫了一眼,一边大步流星地离开,一边道:“你闭嘴,还嫌不够给我丢人吗。” 江澄浑身一抖,心中想:他哥哥为何看我的眼神如此凶恶?太可怕了,是我的错觉吗? 聂怀桑渐行渐远的声音依旧大呼小叫着:“那位仁兄方才想和我一起挨打呢。哥哥,哥哥停下来,我还没问人家名字呢!” 聂怀桑的哥哥并没有停下远去的脚步,却回头又扫了江澄一眼。 江澄被这一眼扫得毛骨悚然,心中想:不会错了!他怎么看我的眼神比看那些打他弟弟的家伙更可怕! 真是奇怪的大哥。 02 江澄迟了三日,等脸上聂怀桑的鞋底印子彻底不见端倪,才背起考箱,跟着魏无羡去了学堂。这种毕生之耻,他当然不能说实话,但有个三岁便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魏无羡替他找借口搪塞老师,他放心得很。 江澄走到学堂门口,趁着四下无人,矜持地理了理绣着九瓣莲纹的紫色袖口,扮出一副完美的风雅公子派头,映着背后的云卷云舒,步履端庄地迈步进去。 他年纪虽小,却已是世家公子榜第五,紫衣雅致,仪态俊逸,果不其然甫一现身便引得原本喧哗的课堂静了一静。江澄暗中受用着同窗们的目光,迅速搜刮到金子轩穿着金星雪浪圆领长袍的身影,与金子轩暗暗攀比一把,又莫名烦躁地瞅了眼身边的魏无羡,才施施然转身寻自己的位子坐下——江澄刚转过的身突然换了个方向站住了。 他一眼就看见聂怀桑坐在教室最后,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双手伸直搭出案外老远,唇边挂着香甜的酒窝,口水直流,摊开的书本上好大一滩液体。他看得惊奇,忽而聂怀桑撇了撇嘴,在梦中颇为不悦地露出个吃痛的表情,一只手无意识地去摸屁股。江澄想起他大哥扛着他边走边打腚,一个没绷住便笑了起来。 魏无羡奇道:“能让师弟当众乐不可支,这聂家小怀桑本领不小呀。” 江澄道:“我开学那日见过这小王……小子,似乎是已经就读的师兄,怎么睡在这里?” “前天被老古板领来的,留级查看,又没毕业,已经连续三年了。”魏无羡道,“理由——殴打同窗,据说还是一个单挑好几个。” 殴打同窗?江澄挑眉,心中想,就算是莲花坞最温和羸弱的子弟,也没他聂怀桑无害可欺,他会打人?还是一个单挑好几个? 哈哈哈,除非魏无羡哪天不再狗见怂。 聂怀桑睡得虽然酣畅,蓝启仁脚步一响立刻便醒,行云流水擦掉书本上的水渍,抽出一本《百家历史·上古篇》唰唰翻到该讲的那篇立了起来,ji,ng准的条件反s,he看得江澄一愣一愣。江澄打点ji,ng神听蓝启仁讲课,果真如魏无羡说的那般味同嚼蜡,他少年心性,要不了多久便开始天马行空地神游太虚,就算勉强拉回神智,不多时又被蓝启仁枯燥无味的授课催眠得两眼发空。正在苦苦煎熬,江澄忽而听见细小的咔擦声,他皱眉回头一看,便见聂怀桑躲在立起的书本后,从袖子中一颗颗拿着葵花籽剥着吃。 江澄看得眼都直了。 云深不知处的伙食寡淡无味,苦涩难咽,而且家规禁止学子私自外出觅食,江澄只在这里住了短短几天,已经想姐姐想得口水直流,不知聂怀桑有什么神通,能弄到零嘴享用。 偏偏聂怀桑圆脸圆眼,吃得是津津有味。他是世家子弟,当然吃相文雅,但文雅中眯着眼露出酒窝,表情是相当恣意,一看便让人食指大动。江澄本也不是多喜欢吃瓜子,可聂怀桑就是有这个本领,看着他吃东西似乎格外香,江澄不由也想吃起来。 聂怀桑本就一边吃一边在看江澄,江澄终于和他对上眼,娇小的少年冲江澄眉飞色舞地一笑,将一包锦帕偷偷丢给江澄。江澄从小到大为了博江枫眠赞赏,从来都是品学兼优一丝不苟尊师重道的模范生,可聂怀桑冷不丁一丢,他自然本能接住。接住后,第一次在课堂做坏事的紫衣少年郎心中一虚,抬头看蓝启仁。 蓝启仁的注意力全被魏无羡吸引过去,一双眼睛鹰目般看牢眼皮连连下滑的顽劣小子,没空理他。 江澄心中慌乱,捏着那包锦帕又去看聂怀桑。聂怀桑用手指敲着桌子,探身出来,躲在书本后,对江澄打手势做口型,催他拆开。江澄捏了又捏手中东西,看着蓝启仁,天人交战一番,最终还是孩子的好奇心占了上风,翻开锦帕——是满满一包已经剥了壳的瓜子。 聂怀桑早已为江澄剥了半堂课瓜子。 难怪他总是留级,江澄心中嫌弃地想,但同时一颗心阵阵发热,因为聂怀桑的所作所为让他想起了姐姐江厌离。 江厌离,是全世界唯一会对江澄温柔的人。她也常常给江澄剥瓜子。 可她的温柔是给好几个人的,她为江澄剥,也为魏无羡剥,如果金子轩来做客,她也会给金子轩剥。 而这包瓜子,是聂怀桑给江澄一个人的温柔。没有魏无羡的份。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江澄迅速地将一包瓜子一扫而空,觉得连日来发苦的舌头终于又能正常品鉴酸甜苦辣咸了,便满意地在课堂上丢个纸团问聂怀桑留级是怎么回事。聂怀桑打架虽怂,做起这些不务正业的事来却相当里手,不多时江澄便又接到了聂怀桑抛回来的纸团。他打开一看,上头写着—— “若告诉众人,是那几位同窗联手打我,我哥一定会长刀出鞘大开杀戒的。江兄可千万为我保密,尤其不能让我哥知道真相,切记切记。” 江澄啧啧称奇,又写了个纸条抛给聂怀桑:“他们打你,你还要说是自己打他们,现在累得留级,你是不是傻?” “反正我也留级习惯了,不差这一年,总好过自己数名同窗被大哥活活砍死在姑苏。”聂怀桑传来的纸条上写,“至于傻不傻,无所谓,开心就好,反正我哥会罩我一辈子的。” 江澄看着纸条,心中想起聂怀桑大哥一脚一个,不问青红皂白便踢蹴鞠般将那群少年一一踹飞天外的情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真是奇怪的大哥。 03 江澄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神采飞扬,手中娴熟地转动毛笔,对着身边一众伙伴大吹牛皮:“我们莲花坞开家宴时啊!校场上架着一口盛满莲藕排骨汤的大锅,足有澡盆那么大。那叫一个r_ou_香藕香,横飘十里,引得附近的孩子都扒到莲花坞院墙上往里窥看,口水哗啦啦直下。” 口中全是苦味的众同窗连连羡慕,纷纷表示:“晚吟,等休学假时,我们去云梦找你玩!” 江澄容貌品行都是少年中的翘楚,在云梦也多得是猴子般的同龄好友,又有个孩子王魏无羡当兄弟,来云深不知处没多久,已结交朋友成片。 “好啊——”江澄扬起下巴,却突然站起来,一下夺过一名少年手中的扇子,正色道,“怀桑好歹也是我们师兄,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欺负他,真无聊。” 苏涉身量高挑,一袭白衣看上去芝兰玉树,正举高聂怀桑的折扇,逗全班最矮的聂怀桑跳着脚来夺。江澄却也很高,与苏涉旗鼓相当,把折扇夺过来,丢到泪汪汪的聂怀桑怀中,一下把聂怀桑扯到自己身后来,凶巴巴吼他道:“你闭嘴吧!” “也不怪苏兄,我来姑苏第一年,苏兄和忘机兄在校场考箭术时,是我追着一只兔子冲进去撞倒了他——”聂怀桑的话被江澄一凶,立刻捂着嘴不吭声了。 他虽是留级三年的师兄,其实年纪比谁都小,看见谁都要称周吴郑王兄。 其实江澄心中清楚聂怀桑为何到处被人欺负。他上学不过一月,已被聂怀桑不慎用墨泼坏一篇骈文,用笔画花一件衣衫,一只蟑螂蹿过聂怀桑跳起来就挂在自己身上,自己本能保护着他,却被撞得脑后勺砸地,当场就晕了过去。至于平时小考大考,只要聂怀桑参考,他们班便注定垫底,有蓝忘机和魏无羡两个人拉高平均分也挽回不了败局,蓝启仁更是隔三差五便被聂怀桑气得罚全班站,至于课余的蹴鞠、风筝、拔河等少年的竞赛,聂怀桑更是让全班人颜面扫地。 但是吃人的嘴短。蓝曦臣总是偷偷给聂怀桑和蓝忘机送点心,蓝忘机冷冰冰的不能指望,聂怀桑的东西却永远先分一大半给云梦两位朋友,作为考试小抄的行贿。江澄恩怨分明,扬言谁也不准欺负聂怀桑,从此他就是我江澄的人了。 若不是江澄罩着,恐怕人人都望着聂怀桑那张勾人欺负的娃娃脸手痒难耐。江澄自己也常常将聂怀桑偷偷扯到无人暗处,双手朝两边捏着聂怀桑脸颊泄愤,聂怀桑表情越是无辜可怜,他心中就越是暗爽连连。 苏涉见江澄护花,先是呆了一呆。他自视清高,是不会当众同江澄拌嘴的,只是理了理胸前两条长长的云纹发带,淡淡问方才说要江澄接待自己的少年道:“欧阳仲真,昨日我们不是约好休学假要去金麟台找子轩兄玩么?” 欧阳道:“哎呀我给忘了。可莲花坞看上去也很好玩啊。” 江澄好强爱比,金子轩眉目高傲俊美,额间一点丹砂,衣领和袖口腰带都绣着金星雪浪白牡丹,好看得就和太阳一样耀眼,在这批送来姑苏教养的少年中,也极有人气。但金子轩因为和江厌离的婚约,偏偏同云梦双杰不对盘,江澄与金子轩都是日后要当家主的,隐隐约约就有点各自立山头划帮派,相互较劲的意思。 “云梦九瓣莲盛名远扬,是有点……”苏涉在说着挑衅之话,江澄本牵着聂怀桑的手认真在听,忽而觉得一道刀子般凌厉的目光狠狠剜在自己那手上,一股庞大的威严随之笼罩下来,江澄浑身一抖,苏涉的话都没听见了。 魏无羡好像和苏涉辩了几句,江澄回过神时,只听见苏涉说:“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金子轩本来是个极有雅量之人,但魏无羡讨人厌,前几日就因为金子轩不肯夸赞江厌离,主动去寻了金子轩不痛快,所以此时也看戏一般,看魏无羡怎么辩驳回去。 芙蕖就是莲花,金星雪浪是牡丹,两样花恰好是江氏和金氏的家纹,江澄紫色衣衫上绣着莲花,而金子轩遍体牡丹。苏涉论口才,三个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魏无羡,但这诗搬出来,还真是叫人不好打嘴仗打回去。 “我就觉得莲花比牡丹好。牡丹傻大个,能吃吗,能吃吗?荷花就不同了,花没了,还有莲子,还有莲藕,多好吃啊。”聂怀桑突然开口道,“诸君!你们不要忘了,休学假时正是吃藕尖的时节,全天下哪里的藕尖有莲花坞的好,那可是贡品,嘿嘿嘿!” 聂怀桑论吃喝玩乐,是全班少年的祖宗,当下将桂花糖藕、豆腐莲藕饼、藕丝卤r_ou_卷饼、麻辣藕片等一堆云梦美食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直接贯穿在云深不知处吃猪臊的少年们的五脏六腑,众人纷纷抛弃金子轩,巴结江澄预定接待事宜。 江澄很高兴地扯过聂怀桑,魏无羡亦笑道:“小怀桑,蓝曦臣呢,总是偷偷给你送好吃的,还背你回寝房;而我师弟呢,那是处处英雄救美。你是最喜欢我师弟呢,还是最喜欢蓝曦臣?” 江澄明知是魏无羡无聊,但他本来就好强,现在又是什么事都要幼稚地比一比的年龄,忍不住还是想听聂怀桑说出个高下来。 “我最喜欢我哥哥。”聂怀桑捧着扇子,答得毫不犹豫,“我哥哥最喜欢的也是我,我当然最喜欢他。” 话音刚落,江澄便觉得笼罩在自己身上那道威严万钧的目光不见了。 随后蓝曦臣领着一名高大英挺的青年走了进来,笑眯眯道:“聂兄,你都百般托我多照顾怀桑了,曦臣自会遵照。这次百家夜猎,行程这么赶,你还要半途跑来看他,说是顺路,但我担心你身子吃不消。” 聂宗主不怒自威,一进门少年们便纷纷禁言。唯有聂怀桑欢天喜地地扑上去:“哥哥,我想死你啦!” 这上个月,他哥哥不就来看过他了吗?江澄认出聂明玦,心中惊讶道,怎么送到姑苏教养,还每个月都要来看?家主事情这么多,他哥是有多放心不下自己的弟弟? 真是奇怪的大哥。 04 “啊啊啊啊——”紫衣少年发狂,跳下椅子,双手揪着自己头发,暴躁地满屋转来转去,心中一股邪火熊熊燃烧,狂啸一声,要一袖子将满书案的东西扫出去。 “江兄冷静,冷静!”聂怀桑整个人都趴上书案,双手握住江澄胳膊道,“这砚台是洮砚,老贵了,砸坏了我大哥又要修书前来,斥我败家、捉我沉塘的!” 江澄想起了几日前聂明玦那封家书,脸色变了又变,放开聂怀桑的东西,举起自己的砚台。刚想砸下去,聂怀桑却直接吊于他肘子上,整个人跪上桌面,一副守财奴嘴脸,心疼兮兮道:“江兄,你自己的砚台也是端砚,砸了多可惜啊!” “我不管!”江澄是个有爹有娘有姐姐疼,花钱没数的世家公子,这种奢侈的习惯伴随到他死,可聂怀桑也是个ji,ng打细算到死的人,有他爱惜地拦着,江澄到底没成功祸祸什么东西物品,只得将聂怀桑按在桌上,压着比自己矮了足足一个头的同窗,双手捏在聂怀桑脸颊上,往两边扯开,骂道:“你怎么这么笨!这么笨!给你补习功课,我被你气得心也堵气也闷,活活折寿三年!” 聂怀桑细皮嫩r_ou_,被江澄拉扯得脸庞变形,十分滑稽地道:“扣四你不救我再波波了野逮国要辣卧急倒!(可是你不救我,再毕不了业,大哥要拿我祭刀!)” 江澄这一年为聂怀桑补习,补习到他怀疑人生,眯着眼道:“你就去祭刀吧!不祭刀也是笨死!” 手捏得聂怀桑眼泪都冒出来了,他才放手,用手掌从两边搓揉聂怀桑脸颊,让变形的聂怀桑被迫嘟着嘴,实在好玩。 江澄每次教训聂怀桑,欺负得他瞪着一双妃妃般的圆眼。这无力反抗又可怜兮兮的样子,总叫江澄觉得他简直脸上就写着“欠虐!求虐!”几个大字。 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每日拖着三毒在云深不知处跑来跑去,刚帮魏无羡赶了狗,就要去少年丛中救下聂怀桑。他在家是最小的,有师兄有姐姐,虽然收了聂怀桑这个小弟,是很能满足少年向往的大哥感,每每护着他,也的确是很享受保护欲与成就感,舒服得他都怀疑聂明玦是故意把聂怀桑养成这样的,但—— 这条妃妃,是只有他一个人能欺负的。旁人不可以。 他的怒火早在欺负聂怀桑的快乐中烟消云散了,忽而看见聂怀桑还死死护在怀中的洮砚,想到一件事,便放了手。 江澄拿起洮砚,细细查看,道:“这砚台,你哥哥给你买的?” 聂怀桑摸着脸,弱弱道:“是啊。” 江澄知道心中的违和感哪里来的了。 “上回你哥哥修书骂你败家,扬言再有下次便捉你沉塘,就因为你跟着金子轩去苏州玩,住在最好的林园里过了夜?”江澄又问。 “是啊,你不都看了嘛,我哥的亲笔信。”聂怀桑愁眉苦脸,掰着指头如数家珍道,“年休假,我去找你玩,我们买了金装春宫书一套,花费颇多,大哥也差点拿我沉塘。前几年,我刚来云深不知处读书,和乌弄风半夜跑出去喝酒,买的是五十年天子笑,贵得很,不过酒也够烈,我两人醉得换了衣服穿着回来的,也险些被我哥按着沉塘。还有更小的时候——” 不对。江澄听聂怀桑说,看着手中那方洮砚,想光这洮砚就值一颗金珠。 他看着聂怀桑一身行头,全是聂明玦极有占有欲一件一件亲手购置的,十分花心思,也十分昂贵。 对聂明玦教弟时而奢靡时而节俭的变化莫测,他百思不得其解。 真是奇怪的大哥。 05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 在姑苏求学的年岁匆匆过去,江澄矜持地理了理绣着九瓣莲纹的紫色袖口,扮出一副完美的风雅公子派头,听江枫眠在台上对着自己,语重心长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结束了江氏家长的发言。 这是他的学成典礼。能逃离老古板和小古板,还有发苦的伙食,以及三千条蓝氏家规,众少年无不归心似箭,心头放歌。 魏无羡悄悄问江澄:“你怎么不那么喜上眉梢?难不成,舍不得聂氏小怀桑?” “是啊。”江澄闷闷道:“你不觉得怀桑长得很像妃妃,不,更像茉莉一点儿,他眼睛那么圆。” 他一提狗,魏无羡立刻就怂了,双手捂着耳朵,碎碎念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看不看,王八下蛋。” 江澄看着聂明玦登台,作为聂氏家长问答、发言,自问自答道:“不,还是更像妃妃一点。妃妃个子小。” 这时蓝启仁正问聂明玦,对于孩子日后挑选道侣,有何嘱咐。 从他们学成开始,这群少年就能够婚配、生子了。在这样的年龄,虽然懵懂青涩,但像欧阳仲真和金子轩,或前三年毕业的乌弄风,家中已经做好了催婚的准备,也早已订好了道侣是某位世家闺秀。 温氏控制下,百家自危,作为接班家主的人,这群少年的配偶必须门当户对,是没有自由婚恋的条件的。 按道理,聂明玦本该和江枫眠般,说些暗指谢紫彤的套话。 “如果以后谁勾搭上怀桑了。”谁料聂明玦竟然说道,“我家有把纵长三米的大砍刀,谁能先过了我拖着刀追着砍这关,就能和怀桑结为道侣了。” 他此言一出,先是鸦雀无声,随后满堂大笑起来。 蓝曦臣也难得笑喷,道:“聂家主说话直接刚硬,不想也如此诙谐幽默。” 可江澄却笑不出来。 聂氏兄弟,十分神奇。一个人高马大,一个小鸟依人,一个雄风盖世,一个楚楚可怜,一个严肃正经,一个吃喝玩乐。据说聂怀桑出生时,正好聂氏大难,父母双亡,童年十分清贫,于是营养不足,生来羸弱,小时候得过好几场重病,都是聂明玦抱在怀中寸步不离将他救回来的。 他们同窗求学,聂明玦每月都来看望自己的宝贝弟弟,他们兄弟间心有灵犀,江澄是亲眼目睹过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聂怀桑将手从背后偷偷捂住聂明玦双眼,聂明玦不仅能微笑着认出聂怀桑,将聂怀桑抱到怀中,还能一字不错地说出聂怀桑撒娇求他办的事。 最神奇的是,有一回聂怀桑一个月后想吃板栗,聂明玦一个月前就能送来。 这种亲兄弟之间的直觉之ji,ng准,看得江澄瞠目结舌。 而他此刻之所以笑不出来,是因为聂明玦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明明目光就是朝他s,he来的。 多年之后,江澄夜深忽梦少年事,梦见聂明玦拖着一把十米长的砍刀,穷追不舍地砍他,直将他一路从不净世追杀到莲花坞,聂怀桑还被聂明玦木奉打鸳鸯反锁在房间里,自己急得要发疯。 这个梦是如此逼真,当时就把江澄吓醒了。 “真可怜。”他身边的聂怀桑为他温柔擦汗,意有所指地笑道,“今夜莫不是我把你弄太狠了?下回我温柔点。” 江澄脸一红,道:“不是。这个梦吧,从我学成典礼那日开始,就每年都来造访,搞得和赤锋尊托梦吓我那般,实在是一个心病了。” 聂怀桑柔柔一笑,道:“你想治病,我倒有一个法子,不过不知你受不受得住。” 江澄道:“仙督大人,就帮我请走尊兄吧。” 聂怀桑柔声细语道:“你想,如果大哥还在世,请灵祭上,穿巫女服,化妆跳舞的人,就是他这个宗主,而不是我了。” 这一招以毒攻毒何其狠辣,江澄稍微一想,立刻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从此以后他是不再梦见自己被聂明玦拖着长刀追杀的画面了。 可梦中女妆长裙跳舞的赤锋尊,似乎更可怕啊。 真是奇怪的大哥。 仙督夫人江澄这么想。 番外7:治大国如烹小鲜 ps:本文为读者猜第五章 不遇01题图点梗文,同时为《不遇》番外7。题图中扇子上的四个字符是“你瞅啥?”,梗为桑澄政斗+怀桑吃醋,猜对题图及点梗的截图在文末放上。 01 治大国如烹小鲜。 “烹调小鱼,油盐酱醋料要恰到好处,不能过头,也不能缺位,”聂怀桑细致控制甑下火候,嘘寒问暖道,“这是我为你特意做的清蒸鲈鱼,趁新鲜吃了吧。” 他当仙督之后,日理万机,时常每日有五、六个时辰处理正事,年少时诸多不正经的爱好皆被废弃,留下的只有养狗和烹饪两样。 可对面的紫衣男子并不动箸,单刀直入道:“聂怀桑,你战是不战?” 聂怀桑将火调得更小,道:“你怎么想?” “我还能怎么想?方才在百仙会上,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明白吗?”江澄道,“主战不主和!” 聂怀桑淡淡道:“可你也看见了,胡童、乌晚风、蓝曦臣、李飞音,都是主和的。” “我怕他们吗?谁要敢再来指手画脚,我叫他定如此案!”江澄豁然起立,拔出腰间三毒,刚要朝食案上挥剑斩落一角,聂怀桑失声叫道:“桌子是紫檀做的!” 江澄这习惯是从第二次围剿乱葬岗时养成的,收手很不容易,但他和聂怀桑为了败家问题已屁股疼了多次,便僵硬地收剑归鞘,勉强坐下来道:“我说战,你便战,废什么话。” 聂怀桑夹起鱼泡放到江澄碗中,道:“先吃鱼。” “不吃,你的手艺,我一吃就停不下来,误事。”江澄不为所动道,“我就是来吹枕边风的,当夫君的,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唔,夫人这么坦然地大吹枕边风,还真是叫我无法继续装傻充愣了。”聂怀桑筷子悬在空中道,“但后宫干政,往往就是天下不治。你好好一个三毒圣手,干嘛要学杨贵妃?” “你要是喜欢却辇的班婕妤,可以去找蓝曦臣。”江澄冲口道,“保准温柔贤惠,绝对不吹枕边风,还动不动就闭关孵蛋来避嫌。” 聂怀桑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方开口道:“我怎么战?大海、流沙、百越、西凉,四方一起作乱,明摆着效仿s,he日之征,我若穷兵黩武、分散挥师,乃兵家大忌!” “金凌、薛洋、魏无羡、谢紫彤都主战,你有两件y虎符,和s,he日之征就全然不同了,还怕什么分兵!”江澄道,“你要是心疼兵力,我莲花坞一族领兵去战,不破楼兰终不还,好不好?!” 聂怀桑道:“好啊,不过你要小心,江宗主一旦战死沙场,我第二天就迎娶主和派领袖蓝宗主为仙督夫人,到时候直把杭州作汴州,你这个主战派的扛把子可别气得夺舍诈尸。” 见江澄脸色发青,聂怀桑到底心中不舍,软下声柔柔哄道:“好啦。只许你提蓝曦臣气我,就不许我提蓝曦臣气你?” 他夹起一筷子鱼r_ou_就塞到江澄口中:“心上人,吃饭。” 聂怀桑厨艺过人,火候、调料从来不多不少恰到完美,在江澄心中,唯有过世多年的江厌离能相提并论,果然一吃就停不下来。当甑中鲈鱼变成ji,ng光一条鱼骨时,两人都心平气和了。 江澄提蓝曦臣,是气当年聂怀桑遇难时,自己坠下君子道无能为力,让蓝曦臣拼死救下了聂怀桑,聂怀桑永远欠了蓝曦臣一条命,更加一个鼻孔出气,处处碍眼。譬如今天,他二人在朝堂之上一唱一和,把自己设计好的逼宫大戏统统搅黄。 聂怀桑气江澄,是气江澄背着他暗中结党,金凌、魏无羡等一众主战派之所以姿态强硬、分毫不让,少不了他的仙督夫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撑腰出力。偏偏他又不能动江氏一丝势力,魏无羡是个方外人才,之所以耐着性子卖仙督几分薄面,全靠江澄父母死前“到死也要护着他”的紧箍咒。如今可好,全天下其他氏族的权力被他处心积虑逐渐中央集权起来,江氏反而一家独大,有些外戚盖主了。 要不是他也暗中玩弄帝王权术,c,ao纵胡古月等一众主和派分庭抗礼,此刻恐怕已没有立场和江澄讨论战还是和。 他说战,战便战。 哼,三毒圣手,还真是霸道。 02 治大国如烹小鲜。 “烧菜难,难在ji,ng心二字,要掌握火候,还要注意佐料。”聂怀桑亲手将簋端出来,对江澄道,“红烧狮子头,趁热吃。” 江澄紫色华袍上覆着银色战甲,肩铠上既有玄鸟纹,也有九瓣莲纹,还来不及卸甲,正傲然提着手中一颗男人头颅欣赏。 他将冒着白色脑浆和红血的圆圆头颅往红烧狮子头旁一拍,跨坐下来动箸吃饭,将一颗又圆又大的r_ou_球戳开,夹着里头雪白的藕和r_ou_,蘸满红色酱汁,边吃边满足道:“色香味俱全,真好吃。” 聂怀桑尖尖的五指妩媚抚摸那颗头颅,喜滋滋道:“三毒真是好剑啊好剑,一剑下去,人的脖子还有骨头被削得平滑如鉴,一点r_ou_渣骨渣都没跑出来,可以稳稳立住。” 江澄道:“就知道你喜欢,亲手送给你。” 聂怀桑道:“我也知你厮杀半天,肯定饥肠辘辘了,亲手做了你最爱吃的,等会饭后,还有一碗排骨莲藕汤。” 江澄颇为高兴。 这两名男子,大红大紫,穿戴显贵。江澄一身峥嵘戎装,聂怀桑宽袖折扇是个儒帝,他们亲密无间地谈笑风生,翻手覆手就是人头落地、氏族伏诛,极为匹配。 聂怀桑下令道:“将这海盗王的头颅穿透在他的三叉戟上,派一队信使,不准用传送符,就御剑,高扬这颗头颅,送去西凉,送给西凉江湖的王。” “我不肯用y虎符,是因为不想让世人将我同金光瑶联系起来。y虎符用了,就算胜利,也失去民心。”聂怀桑叹息道,“他们的檄文写得虽好,很快乌晚风的檄文就会传遍天下,连童谣都会捧乌晚风贬四方军,你何必亲自上阵,以一挑三。” “当初你为巩固四方边陲之地的统治,行推恩令,他们是多藩的游牧仙家,推恩令来,各藩人人有地,对你是多么满意,送礼、联姻、上表、称臣,中原江湖的版图在你手中空前辽阔,我作为仙督夫人,俱有荣焉。”江澄道,“如今过去这些年,生了一两代孩子,发现这推恩令面上推恩,实则将他们宗主的地越分越少,长此以往,再也奈何不了中原仙督的c,ao控,就来造反,还四方勾结,檄文写得目无主上,我是仙督夫人,面上无光,我不亲自上场谁上?” “你想谁上,嗯?”江澄将狮子头一扫而光,一下把聂怀桑扯到膝盖上,勾起他的下巴俯身。聂怀桑及时将折扇一抖打开,挡住诸人视线,从善如流勾住男人脖子。 “我本想掌握火候,再拖两年,就两年,两年之后时机成熟,一举报仇雪恨,打得他们连胭脂山都守不住。”折扇再合上,聂怀桑横着眼波道,“不想你仙督夫人亲征,百家士气被你鼓舞到巅峰,烈火烹油,也有胜算。” “你学项羽,破釜沉舟,这次是胜了。”他亲手给江澄一勺勺喂排骨莲藕汤,道:“可是,倘若没有之前大半年来的屡屡求和,让他们低估了中原仙门的实力与魄力,疏于防范,你还是随我当个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光是澜沧江天堑一道,如果他们继续好好布阵,南疆支援会被切断,诸葛平的种种木马机关无法送达,你就如瓮中之鳖,我实在是……” 他后怕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和熬汤那样,再忍一忍?” “你大半年装鹌鹑,怂得百家看轻,他们会将你看成韩信吗?”江澄道,“之前那么多年,你励ji,ng图治的功劳,天下人翻脸就忘,个个戳着你脊梁骂,连梨园的仙祝都敢在不净世献艺时对着你唱《玉树后庭花》,刺你是李后主,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只要最后鹿死我手,谁还会记得过程中,天下人曾怎么看?”聂怀桑无所谓道,“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金凌作宗主可以,但你当年不该金光瑶刚死就提着紫电硬把他扶上位,且不说金凌那时的资历,就说你一个外姓人,在金麟台连个傀儡都没扶植,凭什么cha手金氏家务?三毒圣手的恶名,全是这么多年来自己招的!你应该和金光瑶学学,先把金氏宗主的位子给别人,暗中一个个弄死、弄残、弄废,金凌上位得众人服气,又怎么会有后来趁着你陪我去南阳,金氏内乱逼婚的事!如果不是金凌出息,在大婚时夺路而逃,如果不是正好蓝氏衰落蓝曦臣又在南阳,如果不是蓝景仪和金凌——你想过后果吗?” “我十五岁以来,就是这么一步步保住祖业的。”江澄吃着狮子头,道:“我又不是你,一问三不知,忍习惯了。” 他微微一笑:“而且金氏内乱逼婚不好吗?没他们造反,金凌还不会去抢蓝景仪拜堂呢。” 莳花女的飞花令,让他对自己这个腹有诗书的外甥媳妇,分外满意。 聂怀桑对此有不同看法。 “现在你我高处不胜寒,和作家主不同,你必须学我。”聂怀桑道,“四方之乱是我当仙督以来的第一次叛乱,日后一定还多得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你的匹夫之勇总会输的。” 江澄道:“只要他们不再这样诋毁你,我能忍,就像去年我收服秣陵苏氏那样。” 莲花坞收服行到水穷处的手腕的确高明,江澄擒了又纵、纵了又擒,连心机深沉的聂怀桑,去年那段时间去哪里都挂着一脸“大家都来夸我夫人厉害”的神态。 “就说怎么返老还童,还来砍断案角强制发兵那套,原来是受不了这个。”聂怀桑将空碗放回去,笑道:“你去问问蓝启仁,或者蓝景仪,要不我明天就广发英雄榜昭告天下,谁能举出一个死后丝毫没有骂名的君王,我就立他为帝王师。” “贤明如尧帝,都被指摘治国无方有四凶之患;圣明如舜帝,都遭人骂诛鲧用禹杀父用子丧心病狂。”聂怀桑劝告江澄道,“我这个仙督,是做的比三皇五帝都要好吗?尧舜能忍,我也能。” “你被人骂,你是能忍。”江澄突然将筷子一拍,低喝道,“可是我不能忍!” 聂怀桑一惊。江澄难得真情流露,见聂怀桑极为动情,突然觉得大事不妙,连忙道:“你就是比三皇五帝都要好,尧舜会做菜吗?做菜有你好吃吗?” 他饱得不行,见聂怀桑微笑着靠过来,扶着腰道:“没吃饱,还有菜吗?” “现在知道该忍了,可惜晚了。”仙督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仙督和仙督夫人要行房事了。” 03 治大国如烹小鲜。 “煮小鱼,不能多加搅动,多搅则易烂,所以烹饪时应当无为。”聂怀桑道,“好好一皿黄鸭叫,他都不来吃。” 往常和聂怀桑举案齐眉的位置上,没有江澄身影。江澄用的那盏餐盘上,放着一只被紫电抽死的乌鸦。 孝乌公跪在地上禀报道:“仙督夫人果然私下与西凉王见面了。六马十二兵,若肯将江氏银铃之令置于西凉虎符的调兵之权上,西凉王可以不交出一兵一马。” 聂怀桑独自吃鱼,道:“西凉王的长子扣在不净世当质子,他会谨慎的。” 孝乌公道:“西凉王正说到这里……属下无能!” 这就是方才传送符亮,出现的不是江澄,而是那只死乌鸦的原因。 唉,怪自己,明知三毒圣手霸道,便不该轻举妄动。聂怀桑觉得食不甘味,边吃鱼边心道,这下鸦巢监察莲花坞的事也终于被阿澄抓到辫子坐实了,要家无宁日喽。 之后一月,对西凉一带氏族的绝对掌控权,聂怀桑同江澄明争暗斗得不可开交。其实这些年来,聂氏和江氏之间的制衡牵扯一直存在,但因两人是感情颇好的道侣,相互容情,分赃不均的事,不会太过,总是小事化了。而这一回,这种争斗是如此的激烈而明显,连沦为阶下囚的西凉王都看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不准得意。”金凌对他道,“舅舅和舅妈就算内斗,也轮不到你渔翁得利,他们对外时从来舍命相护,胡氏都拿下了,何况你这个败家之犬。” “我知道。四方之乱中,两口子掏心掏肝地保护对方,我领教过。”西凉王是个玩世不恭的俊美青年,凤眼上挑,金发又长又卷,蓝眼睛勾人魂魄,穿着异域白衣,赤脚靠在窗沿上饮酒,回敬金凌道,“可我都国破家亡了,你们中原的胜利者却因我而吵架打架,每天还有戏看,我就不能乐乐?” 他喝完了自己碗中的酒,毫不在意地低头,就着旁边之人的手,喝他碗中的酒,此时听见金凌怒到倒吸一口气,觉得中原人真是大惊小怪,干脆夺过那碗,放到唇边准备一饮而下。 岁华金光璀璨的剑锋直直抵到西凉王咽喉上,在镶嵌红色宝石的剑柄之后,是金凌那张名列公子榜榜首的容颜,额间朱砂如血,他冷冷道:“那我除了你,舅舅和舅妈便和好如初了。” 西凉王微笑着看他。他本就有种性感不可方物的异域风情,左耳戴着赤金耳环,一字领上露出凸起的锁骨,两条膀子光溜溜暴露在外,只在胳膊上环着一只装饰用的绿钻眸赤金盘蛇臂环,一笑更是有种魅惑众生的红颜祸水味道。他腰间本悬着长剑,那剑和缝衣针般又细又尖,在四方之乱中杀人无计,现在与皎峣一起,挂在聂氏藏宝室里。 这样的微笑,对于女人,或断袖的男人,本该是攻无不克的。 可金凌见后却杀意更烈,似乎极看不惯他长得美艳勾人,岁华带着怀恨已久的狠劲,直冲他咽喉刺去。西凉王用放在唇边的酒碗一挡,剑锋将酒碗刺得分崩离析,但一只比晓星尘更白的手已握紧了岁华,虽然鲜血染红了岁华的剑身,但西凉王另一只手,却拿着碎掉的碗片抵住了金凌颈侧的动脉。 “金宗主,你知不知道,为何四方之乱中,其他三王都被斩首示众,仙督偏偏收我为用?”西凉王道,“你又知不知道,西凉六马十二兵,最优秀的刺客是谁?” “就算那名刺客是你,”这些时日,夜夜请西凉王喝酒的那个人,同时将兵器架上了西凉王双肩,道,“离开他,立刻。” “谢谢你请我喝酒,我的故事能讲一千零一夜,看来你是不再想听了。”西凉王微露惊讶之色,又道,“你的兵器很好。” “离开他。” 西凉王无计可施,一松手,碗片掉到地上。他耸了耸肩,举着双手离开了金凌。 他沦为阶下囚,儿子被扣在不净世,自己被软禁在莲花坞,六马十二兵军临城下却不敢再度贸然进犯中原,日子很不好过。好在这位活泼可爱的兄弟总是跑来找他,听他讲故事,浑然不在乎他独特的来历,还请他喝酒。 可惜,他本来以为能交到朋友。阶下囚交朋友,一听就很合自己脾气。 金凌一下便将那送酒的朋友抓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委屈道:“念念,你喊大小姐就喊吧,我再也不与你冷战了,你别老来这里,好不好?”,说完便恶狠狠剜向西凉王。如果金凌的目光是匕首,西凉王那张妖冶而充满异域风情的脸,恐怕早已比那位请他喝酒的兄弟更可怕十倍百倍。西凉王见状挑了挑眉,发现事情原来并不简单。 可他还来不及将这奇异的,一俊一丑的一对道侣看个仔细,囚牢之中,燃起今夜第三张前来拜访的传送符的蓝色火光。 “接住。” 西凉王打开鲜血淋漓的手帕,蓝色的眸子立刻剧烈地缩紧了。 “仙督说,”来人道,“如果你再搞不清楚聂氏和江氏,究竟谁为上谁为下,下次送来的,就不止是一根指头了。” 04 治大国如烹小鲜。 仙督殿内,江澄扬手便将餐案掀翻,糖醋排骨落了满地。 聂怀桑微微动怒道:“都说了是紫檀的,你还敢给我砸?” “你不是凤凰得梧、桑柔盛世吗?薛洋,你用;魏无羡,你用;鬼将军,你用;邪道姑阿菁,你也准备拉拢了。”江澄收回胳膊,转身道,“西凉王如此人才,你说好了他不动、你不动,为何言而无信,斩断质子一指?” “那你又为何,非要和我争西凉的六马十二兵?” “四方之乱,你是主和的,是我主战出征,连破三方,俘虏了他。你又凭什么抢我的战功?” “凭我是仙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云梦连秣陵都吞了,还不够吗?” “你少来了,”江澄挥手道,“昨晚还在给我打洗脚水,现在摆什么仙督架子。” 聂怀桑便叹了口气,无奈道:“阿澄,你爱和人比,不甘认输我明白。但西凉王如今在莲花坞闹绝食,要对我以死明志,这一回的内斗,你已经输了。” “怀桑,你ji,ng打细算,放着西凉肥r_ou_不吃做不到,我也明白。”江澄道,“但西凉王就算烂死在莲花坞,我也不会放人,大不了一起输。” 聂怀桑主动服软,上前牵着江澄手,柔声道:“按惯例,你我斗到这步就该住手了。你是气我将鸦巢安在你的地盘上。”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江澄见他柔柔软软,地上的糖醋排骨一看就美味无边,想起年少时他在课堂上为自己剥瓜子的天真无邪,心中百感交集,眉间浮现一抹憾色,叹道:“和仙督作道侣真没意思。” 说完便转身要走,谁知聂怀桑力大如牛,紧紧握住江澄的手,江澄转身了两三回,并走不动。 聂怀桑极少做出这样霸道的动作,江澄心中惊讶,回头看见聂怀桑的脸竟全然敛去笑意,一双黑眸瞪得老圆,情绪复杂地盯着自己。 聂怀桑道:“我做的菜,你为了西凉王掀了,现在又要去哪?” 江澄莫名其妙道:“回莲花坞啊,还能干嘛?” 聂怀桑道:“不准去!” 言语间竟破天荒有了失控之意。 江澄怒道:“怀桑,你在莲花坞cha乌鸦的事,我还没对你起高调,你反倒来吼我?” 聂怀桑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强忍下去没说,脸上忽而一红,偏过头去,手上力道一松。 江澄狐疑地望着他,试探性地将自家右手慢慢收回,聂怀桑突然又握紧那手,道:“你不准去。” 这次的声音深情款款,江澄此人吃软不吃硬,一听那扮猪吃老虎的娇嫩腔调,心中陡然一荡。 莫名荡漾间,他任聂怀桑一点点将自己拉着手拉过来,心中不知在期待着什么,聂怀桑却突然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这一口比妃妃咬人还狠,江澄虽然吃痛,但心中惊奇无比,一时压下了痛楚,道:“你,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聂怀桑好像一夜之间回到三岁,干脆双手抱着江澄那手去咬。 江澄去躲,聂怀桑去扯,一不小心便把江澄半截袖子撕了下来。 薛洋这时正好推门进来,见状呆了呆,一言不发突然又往门外走。 江澄被这样的聂怀桑惊得魂飞魄散,连忙招呼薛洋等等,抱着胳膊便飞身出去了。 “你们这次闹得比平常大,累道长担心,我来问下聂怀桑大概还要多久完事来着。”薛洋道,“我都和道长说了没事,不过是人到中年更年期了,可道长不信。” 江澄看着手上的齿痕发呆,望着薛洋道:“怀桑,他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薛洋听江澄讲完前因后果,被江澄击败,手搭在江澄肩头,垂头颤抖不止。 江澄好半天才发现,薛洋是笑得发不出声。 “江宗主,仙督夫人,三毒圣手……”他抹去眼角泪花,好不容易能说出话来,“你们结为道侣也有这么多年了,难道不知道,聂怀桑在吃醋吗?” “他才不会!”江澄立刻道。 “怎么不会?”薛洋道,“我听说,那西凉王金发碧眼,甚为狐媚啊。” 05 治大国如烹小鲜。 “吃吧,想吃什么我再让厨房去做。”江澄摆好宴席,给上坐之人主动夹了一口菜。 那人端起碗要吃,却又放下,到底沉不住气,一口气道:“舅舅,你想问我什么就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吃不下。” 江澄请饭之人,竟是兰陵金氏的宗主夫人蓝景仪。 江澄沉吟半晌,忽而露出一个万分别扭的表情,问蓝景仪道:“听说,前几日,因为西凉王,阿凌对你吃了一场醋?” 他举起袖子咳了又咳,在蓝景仪眼珠子都要瞪掉的表情里,吞吞吐吐了半天,最终却又万分直接道:“他是怎么个表现的?” 不是他江澄迟钝。再说,已和聂怀桑结为道侣这么多年,若还不明白何谓拈酸吃醋,也不叫迟钝,而叫愚笨了。 他只是,实在从没见过。 聂怀桑此人,扮猪吃老虎,看似可爱柔弱,其实比谁都要成熟自信,江澄年轻的时候,就因为没料到他是这样的聂怀桑,在情字上栽了跟头。 跟头已经栽了,要想站起来,是决计做不到。江澄起初几年还不死心,总希望聂怀桑身上多少还保留着一点娇嗔柔软的气质,也是费过心思的。 但无论他怎么做,聂怀桑都气定神闲,从无一丝失态,几年下来,江澄打翻的醋坛足以将莲花湖填平,但聂怀桑却从没吃过哪怕一次醋。他和女子走得近,聂怀桑责怪他,说谢紫彤爱你多年,你注意下分寸,别又去伤了人家心。他和男子走得近,聂怀桑特别高兴地嘱咐蓝曦臣,说阿澄年少时遇此大难性情有些臭,朋友不多,你最是温雅善良的了,多担待担待。他去逛妓院,聂怀桑竟然也贴着人皮面具和他一起,回来后觉得今日过得好开心,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这样过了几年,江澄心想也是,魏无羡一颗金丹在自己体内聂怀桑也并不在意,若换成自己,断然容不下聂怀桑体内有其他男人的东西,哪怕自己剖丹给他也要把那金丹掏出来喂狗。 后来老夫老妻了,江澄愈发风轻云淡,默认聂怀桑生来残障,打出娘胎就没带吃醋功能。 “舅舅,你还曾和人演戏亲密,就因为想看舅妈吃醋啊。”蓝景仪皱着眉头,一脸嫌弃道,“好幼稚。” 江澄眼睛一瞪,将手也举了起来,作势要打:“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口气吗?” 蓝景仪吓得一缩,江澄却将手放了下来,面有得色道:“我们无论做什么,结为道侣多年,从来没闹过一次和离。就你和阿凌,哼,也好意思说我幼稚?” 蓝景仪道:“你没闹过和离,是舅妈根本没给你机会闹。” 这话他又说对了。作为道侣,聂怀桑简直成熟又完美,当为世间诸多痴男怨女的楷模。都说吵架无好话,可这么多年,无论什么情况,聂怀桑多么气愤伤心,他说的话却从来不会触江澄底线,更从没提过和离。无论多忙、多焦头烂额,他永远记得抽出一些时间给江澄关爱,有时是派人给他送去一碗莲藕排骨汤,有时是拖着因批阅密件而发酸的肩膀,给江澄倒一盆洗脚水,哪怕两人一别数月,江澄也不会觉得自己被冷落,那种永远能够笃定感受到有人在乎自己、爱自己的感觉,聂怀桑给予江澄的,比任何道侣都多。逢年过节以及各种纪念日,聂怀桑一定不会忘记,每次的礼物都送到江澄心坎。他为人细致入微,江澄怕寒,冬天的不净世,他会和江澄掉头而眠,将江澄的双脚用手捂在胸口。他和江澄共同成长,一齐变得强大,遇见危险了不计成本地回护他,可绝不会失了原则,该斗也斗,该训也训。他也从不让江澄猜他心思,每次二人闹别扭,他都能很好地与江澄沟通,无论什么事,绝不过夜,亦绝不翻旧账。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计较江澄的过往,江澄不想说的事,他便不问,江澄想要做的事,他也不拦,他尊重江澄的个人意愿,连欢爱也是技巧高超、十分温柔的,前戏必是两刻以上,江澄每回在床上都舒坦得只想死在聂怀桑身下。 这样成熟的聂怀桑,江澄找不到闹和离的理由。 要命的是,他甚至找不到出尔反尔,翻身当乾侣的理由。 这两件事,聂怀桑一次机会都没给他。 蓝景仪拍着江澄肩膀,挤眉弄眼道:“舅舅,恭喜你了,听完你的描述,舅妈绝对是吃醋了。” 江澄努力保持清醒,但只觉得这清醒的背后已经冒出两只洁白的翅膀,扑通扑通飞走了。 蓝景仪道:“你信我,如果今夜舅妈亲自前来见你,那这吃醋就定了两成。如果非要请你回不净世,吃醋便已有四成。倘若他拿兵器指着西凉王,吃醋便是六成。若脸红了,吃醋是八成。若故意当着西凉王的面和你亲热,吃醋就是十成。”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24节 江澄听得心花怒放,雀跃无双,蓝景仪一副了然的神态道:“书上都写了的。” 江澄恍然记起,那是许多年前的金麟台,那时的仙督还是一个戴着帽子,许多方面和怀桑很像的男人。 就在那一日,蓝景仪对他说:“其实爱不爱一个人,很简单就能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半夜睡不着觉出去乱走时也能遇见她?小时候遇险时总是被她相救?是不是她穿盛装的时候你喜欢看?是不是她做的饭菜你特别喜欢吃?书上都写得很清楚嘛。” 他当时信了蓝景仪,才明白了自己对怀桑的心意。 那么今夜,何妨再次信上一信呢? 05 治大国如烹小鲜。 江澄道:“以前景仪请你喝天子笑,你不挺喜欢喝的,说不比西凉葡萄酒差。你是绝食,又不绝酒,喝一喝。” 西凉王紧闭着眼,面对美酒佳肴,就像一名冰清玉洁的大姑娘面对登徒子般,看都不看,避之如洪水猛兽。 江澄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西凉王爱吃不吃,也不再相劝,只一个劲地巴望着窗外。 夜越来越深了。 当手下禀报仙督漏夜孤身前来莲花坞请见他时,江澄那颗老汉心,顿时如少女心般小鹿乱撞起来。 聂怀桑进来,第一句话便嘀咕道:“深更半夜,跑来囚牢看这厮”。这话很轻,但江澄竖着耳朵听得清楚,确实有股醋味,当下按捺狂喜,冷淡道:“仙督是来咬我的吗?” 聂怀桑一口银牙咬了又咬,开口道:“我是来请你回不净世的。”江澄道:“这么晚?”聂怀桑道:“无论多晚,你不回去,我是不会走,也不会放弃的。”江澄听他这么说,心中小鹿简直要直接从他嗓子眼撞出来化作一声狂啸,连忙稳住。 西凉王开口恳求聂怀桑饶过质子,江澄回忆着上回百仙会上,蓝曦臣是如何帮着聂怀桑主和、差点将自己鼻子气歪的腔调,拿捏模仿着帮西凉王的腔。聂怀桑起先还极力端着那副求贤若渴的架子,最后忍无可忍,若愚出鞘,直指着西凉王。江澄隔开若愚时,手抖得紫电跟着抖,已欢喜到了极致。 江澄道:“西凉王秀色可餐,我饱饱眼福就好,不劳仙督做宵夜了。”他仔细观察聂怀桑脸色,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只见聂怀桑明明闪过生气的神态,却极力掩饰,脸都憋红了。江澄只觉幸福到飘飘欲仙。 聂怀桑转身就走,一次也没回头。江澄拿着紫电,忘记收回,呆呆看聂怀桑慢慢越走越远,走到走廊尽头拐角处,突然又一步步折身回来,故意当着西凉王的面,一下把江澄壁咚满怀,做出种种不成体统的亲热姿态。江澄低头一笑,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对聂怀桑道:“怀桑,我们回家。” 第二日,莲花坞放人,西凉王领着六马十二兵,归于聂怀桑麾下,俯首中原武林。 06 聂怀桑看着满殿的糖醋排骨,冷静理智道:“进来。” 孝乌公进来,恭谨道:“仙督,查到了。” 聂怀桑神态如常,将手撑在额角,淡淡道:“说。” “主母之所以察觉那只乌鸦,是那夜有户散修夜猎,一齐惊动了主母和那鸦。”孝乌公道,“那户人家真正算得上有修为的是妻子,名唤罗青羊。丈夫不过是个陪妻子夜猎的普通人,没有一丝灵力。他们还有个女儿,叫绵绵,待字闺中,却跟着出来夜猎,修为十分一般。” “既然没有后台,只是散修,那便杀了吧。”聂怀桑随口道,“斩草除根,别搞得和金光瑶妇人之仁,对思思那样。” 孝乌公领命而去。 聂怀桑看着孝乌公的背影,感叹权柄和岁月的伟大。孝乌公刚来不净世时,何其心慈手软,胡氏中立不依,此人便连监察都下不去手。 如今这人,已和自己一样,越来越心硬了。 孝乌公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道:“说是散修,其实也不全是。罗青羊是多年前自己褪下家袍离开氏族的,属下不敢误事,特来禀报完毕。” “自己脱下家袍?”聂怀桑奇道,“怎么回事?” “好像是在百仙声讨魏无羡时,为魏无羡打抱不平。” “是她。”聂怀桑折扇敲敲额角,道,“瞧我这狗啃过的记性。” “她是魏无羡的红颜,蓝忘机的朋友,”聂怀桑道,“而且我大哥格外欣赏此人。” 聂怀桑道:“那算了吧,别动她,别动她全家。本也是,怪我做事太急,阿澄泼了我的菜,我去迁怒人家做什么。” 聂怀桑挥了挥手,孝乌公便恭谨退下了。 薛洋大咧咧又推门进来,看见满地糖醋排骨,挑眉道:“这么好吃的菜,就这么浪费了?” 聂怀桑道:“想吃啊,叫你家道长给你做去。” 薛洋叹息道:“真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聂怀桑听到这话,知道事已办成,笑道:“我就知道,这事只有你能做。阿澄太了解我,演技不ji,ng湛,哄不过他。” 薛洋与他相视一笑,活脱脱一对演技ji,ng湛的恶友。 地上的排骨放了糖。 还放了醋。 治大国如烹小鲜。 番外8:下手为强 ps:本文为乐乎满400粉点梗文,同时为《不遇》番外8。梗为景仪得知金凌成亲一直到凌仪初夜的故事,票数为20。 01大小姐要成亲了 蓝景仪从传送符蓝色的火光中走出来,蓝思追上前抱住他,颇为难过地捧起少年的脸,手指温柔摩挲过那道划过半边面颊的狰狞剑伤,皱眉微笑道:“就算治不好,你也还是很帅气的。” 思追从小到大都一样,根本不擅长说谎,蓝景仪心中闷闷地想,口中洋洋得意道:“那是当然的喽。不过思追你也不错,放眼整个云深不知处,你也就比我差那么一丁点,这姑苏第四美男的宝座,还是没人能跟你抢的。” 他拍拍蓝思追的肩膀,语重心长的样子让蓝思追轻笑出来。 蓝思追从记事起,便日日和蓝景仪待在一块,两人一同长大,还从没分开过如此久的时日。这些日子他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衣食住行都不习惯,对蓝景仪十分思念。 这两名少年亲密无间地行走在幽静雅致的云深不知处,穿戴如出一辙,皆白衫如雪头配云纹抹额。蓝景仪从怀中宝贝兮兮地掏出一朵金星雪浪,出口连珠地对蓝思追说话,眼睛闪闪发亮,蓝思追听得连露讶色,俯身小心翼翼地探手,指尖轻触金星雪浪娇艳的花瓣。蓝景仪又手舞足蹈,扒下抹额盖在双眼之上,模仿出一副出尘如仙的派头,并指虚虚朝蓝思追周身死x,ue点去,蓝思追瞠目结舌,尔后不断摇头轻笑。蓝景仪七手八脚将抹额又弄到额头上系紧,从双袖中掏出书香,颇为夸张地亮出各种招式,蓝思追观之紧张不已。 他们言笑晏晏,一路从垂柳湖畔走到蓝氏子弟住宿的院落。蓝景仪低头将手中的金星雪浪看了又看,道:“要是大小姐也能有一朵就好了,三年不谢,他一定会喜欢。” “若你舍得菡萏姑娘亲赠之物,”蓝思追从袖中拿出一封红艳艳的滚金喜帖,微笑道,“不如七日后我们去金麟台喝金凌喜酒时,你便将花当贺礼送他这位新郎官好了。” 雨燕斜斜飞过院落屋檐,剪刀似的尾巴剪断了叽叽喳喳的少年笑语。 “景仪?”蓝思追对蓝景仪观颜察色,犹疑而担忧道:“你没事吧?” 蓝景仪呆呆看着蓝思追,木然道:“你说谁要成亲?” “金凌。兰陵金氏的喜帖已遍发天下,婚礼筹备得十分隆重,要大宴群豪三天三夜花灯不落。”蓝思追将喜帖打开递到蓝景仪眼底,“这是金凌送给你的喜帖,你去南阳,我便先替你收着了。” 蓝景仪好半天才听懂蓝思追在说什么,双眼缓缓移到喜帖之上,只觉眼前时而发黑时而白亮到睁不开,好不容易才在满目的“白头偕老”“琴瑟和鸣”“郎才女貌”“百年好合”中,看见了“新郎金如兰”五个字。 “他要娶妻拜堂了……他给我送喜帖……”蓝景仪晃了一晃,自嘲道,“好、好……”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大小姐要成亲了。” 蓝思追见他模样,脸色大变,上前在他全身各处抚摸,检查有无伤口,同时甚为关切地殷殷询问,蓝景仪双耳嗡嗡回响,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只觉心中大恸,疼得他硕大的眼泪一滴滴砸在青石方砖之上,开出朵朵深色的花。 蓝思追使劲去掰他的右手:“景仪松拳,你的手流血了!” 蓝景仪这才看见自己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r_ou_中,掐出血来,但并感觉不到疼痛。自己这淌血的右手之中,还牢牢攥着那朵莳花女赠予的金星雪浪。 金为花蕊玉为骨,三千宠爱此花知。 少年忽而气急败坏起来,他去揪蓝思追手中做工考究的喜帖,却直觉双手绵软无力连一个角都撕不坏。 蓝思追吓了一跳,正在这时,蓝景仪再也无法支撑,筋疲力竭地晕倒于地。 他手中还死死拽着那朵金蕊白瓣的花。 02想不到我蓝念年纪轻轻,竟要于病榻上一命呜呼了 天色一直都是暗沉的,窗外雨打芭蕉几日无歇,院落中蓝景仪拉着蓝思追种下的那些一串红,被连日的冬雨敲打,已全都谢了。蓝景仪是个天性柔软肝肠的酸人,起先还能撑着病体坐起来,边咳边伏在床榻持笔写些“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李清照凄凄惨惨戚戚之词,后来越病越重,到了食不下咽的境况,有心挣扎着歪在床头看几页诗词话本都不可得,便一直在病榻上挺尸,低低发着烧,每日神志不清一连好几个时辰,情况越来越糟。 他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数日,只觉得从出生开始,从没有这么难过。蓝思追日日都来看顾他,有一日不过跟着蓝启仁去料理些族中事务,回房时见蓝景仪病恹恹歪在床头,半边身子都落在床沿外,右手快伸直到地板上,那本他近日常翻看的《易安词》跌于地上,整个人陷入半昏迷中,雨水从敞开的轩窗斜落进屋内,蓝景仪的身上、床上全都被打shi了。蓝思追连忙几步上前将他扶好,关上窗,低声急道:“景仪,你病了,怎么不叫人呢?下雨了,你还不关窗?” 蓝景仪在他怀中默不作声,只是泪水像断了线似的,一道道滑落紧闭的双眼,满面都是泪痕。 蓝思追收拾屋子的时候,蓝景仪轻声说:“思追,我怕是要病死了。” 蓝思追心头一跳,柔声道:“你不过是出了远门,水土不服才生病的,不日便好,可别乱说。” 蓝景仪泪流满面道:“可是思追,我喘不过气来,我心里好苦,我浑身都疼,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 蓝思追将他的头双手搂在胸前,轻拍着不断安抚他,柔声道:“你不会死的。等十年之后,你我就是下一代蓝氏双壁了,我们从小便约好的,不是么?” “可是这病好毒,它要生生折磨死我。”蓝景仪多日缠绵病榻,天天以泪洗面,从早到晚除了难受得不住轻声呻吟,几乎不再开口说话。他今日难得愿意张口,惨笑道:“想不到我蓝念年纪轻轻,竟要于病榻上一命呜呼了。” 话未说完,又是潸然泪下。 蓝思追心疼地抱着蓝景仪,觉得短短几日,他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原本合身的家服空空荡荡。 请来的大夫全都说不出蓝景仪这场大病的来龙去脉,只开些既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温补之药熬着。自这次后,蓝思追便在满房的药草气味中,寸步不离守着蓝景仪。 冬雨淅淅沥沥,永远也下不完。云深不知处似乎到处都笼罩着一层隐隐约约的雪白雾气,湖畔上氤氲出沁人心肺的云霞,垂柳在雨幕中随风摇摆。 蓝景仪有一日躺在床上,轻声问蓝思追道:“我是不是很丑?” 蓝思追没听清楚,道:“你说什么?” 蓝景仪却不再说话了。 他破相了,当然是很丑,丑到仙督即位大典上,其他世家子弟对着他又骂又嘲。如今病得奄奄一息,更是形销骨立、面黄肌瘦,自然是面目可憎、丑陋不堪的。 过了许久,久到蓝思追以为蓝景仪不会开口了,突然听见蓝景仪凄凉地问:“大小姐的新婚妻子,是否美若天仙?” “这还真不清楚,荀家主金榜题名入仕为官后便不在江湖露面了。不过,金凌新娘家是长安相当显赫的大家氏族,岳父是修仙界排入前五十的高手,还是当朝探花,荀家既是仙门大户,又是俗世官宦门第,位高权重江湖少有。”蓝思追笑道,“这样出身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能让金凌这种绝世美男子如此钟情,迅速看中、提亲、迎娶,应当是风华绝代的倾国佳人吧。” 蓝景仪垂眸默默听着,蓝思追惊讶道:“好端端说着话,怎么又哭了呢?”便去抽锦帕为蓝景仪抹泪。 蓝景仪心中一个劲地想,这病好折磨人,我心好疼,疼得生不如死,大概不日便会病死了。 蓝景仪低咳好一阵,白着嘴唇,气若游丝道:“我听昨日来看我的师弟说,短短半年,大小姐更加高挑俊美,又在世家公子榜上进了一步,如今是第二名了。” 蓝思追道:“是啊,金凌现在真的很好看,当了宗主之后,遍体贵不可言。我上回见他,有几眼都觉得他英俊到令人不敢直视呢。” 蓝景仪默默听着,只觉得又犯病了,痛不堪言。 “所有未婚女修都围着金凌转,示爱的香囊都快把他给吞了,可他看谁都冷冰冰的,他舅舅从前的坏脾气全转移给他了。”蓝思追想逗蓝景仪开心,有一句话想着君子不于背后议论是非,便忍着没说——金凌虽然对谁都是尖酸冷漠的晚娘脸,但对着他蓝思追的时候,晚娘脸显然更加y沉可怕,就像自己霸占了他什么宝贝不还似的。蓝思追本想和自己这位少年友人好生叙场旧,见状压力陡增,勉强客套一番便落荒而逃。 他想一想,道:“现下想来,金凌一定是那时便心有所属自己的新娘了。” 蓝景仪道:“思追,我累了,想休息。” 蓝思追扶着他躺好,温柔体贴地为他按好四个被角,要离开时摸摸蓝景仪的额头,才发现蓝景仪在无声哭泣,眼泪将枕头都打shi了:“景仪!” “我和他当年初遇时,明明两人都差不多的。都是世家公子,蓝氏和金氏都是仙门领袖,两人在江湖小辈中论灵力论教养,也都旗鼓相当。他生得好看,可我也不差。他脾气不好,交不到朋友,我牵着他的手,逼他和我的朋友们玩。”蓝景仪哭得肝肠寸断,“怎么短短三四年,一切都变了呢?” 他成了高高在上,让人不敢仰视的一宗之主,世家公子榜的榜眼,左手擒弓无猜,右手持剑岁华,春风得意抱得美人归,不要几年,必会成为天下第一美男子。 可我呢?宗族衰败,面目丑陋,险些书香都毁了,是多么平平无奇、卑微的存在啊。 正哭得昏天暗地,蓝景仪突然翻身,险些滚落到地上,发狠去拽床头cha在云纹净瓶中的那朵金星雪浪,口中道:“菡萏姑娘,你骗得蓝念好苦!” 他久病不起,手无缚ji之力,颤抖着十指,努力去撕扯华美繁复的花瓣,被蓝思追连忙圈在怀中拦下来:“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最宝贝莳花女送的花吗?平时连换水都不让别人代劳,好端端地,为何要去做日后必然后悔的事呢。” 蓝景仪面如薄纸,哆嗦双唇,说不出话,在蓝思追怀中扑腾着,双目充满恨意地盯着那朵花,非要撕碎金星雪浪不可。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清楚自己病得太痛了,再不撕掉这朵花,不过片刻便要被这无端病痛活活疼死。 正在激烈地攻防,蓝景仪只觉得喉头一烫,不由自主浑身一抖,张嘴便干呕出一滩秽物来。 他看着床上的脏东西,奇道:“书中都写病到极点会吐血,怎么我却是呕吐?” 他还不知道,人伤心到极点,是会吐的。只是呕吐太不风雅浪漫,所以话本中一般不写。 正在奇怪,他心神一阵荡,张口又呕出一大口东西。他怕吐脏蓝思追的白衣,用手去捂,顷刻满口满鼻都是血腥味,殷红的血液从他指缝中流出来,滴在被子上。他瞪视着自己吐出的血,在昏死过去前,只来得及在心中大喊一声:吾命休矣! 03垂死病中惊坐起,新郎你从何处来 按理说,病痛之中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日子会捱得很慢。可蓝景仪倒觉得光y如梭,七日之期转眼便到,此刻的金陵台定是牡丹成海,大小姐一身红装迎来送往,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喜气洋洋地迎娶新娘。 这病十分古怪,难为他病得要死不活,还能脑海中成天介想着大小姐的新郎装是什么样子,而且越想越歪,从迎亲想到入洞房又想到掀盖头想到喝交杯酒。尽管明白不是君子所应为,他还是无法控制地继续想下去,只要想到大小姐和他那位美丽的新娘子接吻、圆房,就十分想死,他自己也没法控制。 他很想不管不顾地冲到金麟台去,质问金凌为何不打一声招呼就背着他偷人,是不把他当好兄弟吗?但他是云深不知处的得意门生,是世家公子,如今也有十六岁了,就算他蓝景仪不要脸,蓝氏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还是要脸的,不可能由着性子想什么便是什么。他只能默默地在房间中郁结缠心,不去金氏丢人,自个儿哀怨地病死罢了。 老天垂帘这乖孩子,蓝景仪不去就山,山来就他了。 他许多年之后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那是永乐二年的十一月二日,连绵七日的冬雨停而转晴,如天公作美,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灯漏敲击四声,时辰刚到未时,正是八抬花轿进门、新郎官迎接新娘的吉时。蓝思追也听见了灯漏鸣时,道:“金凌此时可一定要接到新娘子啊,不然便不吉利了。” 蓝景仪微微苦笑,心如刀割,蓝思追端起那碗药水道:“景仪乖,张嘴喝药了——”突然云深不知处彻响被闯入的示警之声。 示警之声大响,蓝思追豁然起立放药碗到床头,将剑架上的书香双剑塞到蓝景仪手中,一甩抹额便提剑冲了出去。 蓝景仪藏入被子里,气若游丝地握紧书香,心想如果等会有敌人冲进屋来,自己便出其不意使双剑将他刺两个透明窟窿,再打翻药碗迷他双眼,怎么样也要杀死一个,定不会辱没家门。 屋外人仰马翻,乱哄哄打成一团,好像听见蓝思追罕见的惊呼声,依稀还夹有一道十分华丽的贵族腔调,竟有点像金凌的声音。蓝景仪病恹恹的,听辨不出太多讯息,忽而有道声音砰砰砰跑入宅院,疯狂地一间间踹门,不断往这间卧室逼近。 蓝景仪屏息凝神,待到自己的房门被那人重重踹开,便紧紧握住书香气运丹田,随时准备在被子被掀开时暴起攻击。 “蓝景仪!”门刚被蹬开,那人便心急火燎地大声呼喊,“蓝念!” 蓝景仪周身杀气顿泻干净,将书香收回袖内,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惊呼道:“大小姐,你从哪里来的?” 金凌一身红装,上衣外罩着金丝圆领无袖硬纱外套,曳撒下摆处绣着大红织金的金星雪浪,头束珍珠金冠,腰封和金冠下都垂着红色织锦长带,手持金弓无猜,一根金羽箭被他以拇指和食指搭在弦上。这明艳的打扮更凸显他凌厉贵气的英俊,自有一股无法言说的风流倜傥。蓝景仪见他英俊无俦的风姿,一瞬看得呆了,连病也顿时好了大半。 “念念!”金凌一见蓝景仪,立刻呼出一口气,欢呼着扑到床上,单手抱紧蓝景仪,将金羽箭放回背后箭囊,“还好没误了接你的吉时。” 蓝景仪惊惶道:“你箭头有血……” “念念别怕,血是不长眼来拦我的金语冰长老的。”金凌立刻道,“我s,he伤了七八位长老才逃婚出来,云深不知处一位蓝氏门生我都没伤到,可注意了。” 蓝景仪:“……” “你怎么消瘦了这么多?老古板说你病重,我听了之后真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干翻他们便来看你。”金凌殷殷双手抱着蓝景仪,不住关怀道,“床头这碗是药吗?你病得要紧么?你现下哪里疼?要我喂你喝药吗现在?” “你等等,”蓝景仪虚弱地挡住想压倒他的金凌,他现在已经比金凌矮足足一头了,道,“云深不知处设有结界阵法,外人无法用传送符出入,你又是怎么从金麟台跑到这儿来的?” “你忘啦?两年前你带我潜入禁书室查义城杀猫案,为我在禁书室里开了个后门。”金凌顾盼神飞道,“你不喝药就快走吧,我的好念念,老古板——不是,是蓝启仁老师还被我绑在太师椅上,等着我带你回去二拜高堂呢。” 蓝景仪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迷糊不已:“你在说什么?你……长安荀氏,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呢?” “她才不是我妻子!谁又要娶她!”金凌立刻翻脸恨声骂道,“一个两个趁我舅舅不在造反,硬要逼我听他们的掌控,哼,以为倚老卖老我就会被他们哄住吗?是个探花我便会怕吗?等我舅舅还有聂叔叔从南阳回来,给他们颜色看看!” 他气急败坏道:“要是小叔母还活着就好了!她最疼爱我了,她要是还在,什么金语冰、金语海——哼!” 蓝景仪一颗心砰砰直跳:“大小姐,你没有心悦荀姑娘吗?” “我怎么会喜欢她!”金凌敲了蓝景仪额头一下,“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蓝景仪捂着额头,心中却甜滋滋的,窝在金凌怀中抿唇一笑。 蓝景仪紧张而郑重道:“你是逃婚来投奔我的吧。你放心住下,在你舅舅回来前,我绝对不让他们把你抓回兰陵。” 他拽着金凌新郎装的红袖,生怕金凌不信任自己,金凌却忽而不顾蓝景仪本能地蹬踹推拒,一下打横将他抱起,道:“念念~~这亲还是要成的,不然我堂堂一宗之主,喜帖都发出去了,在天下豪杰面前丢脸,以后怎么掌管金氏?” “我早就算计好了,今日啊,来个将错就错,震死族中那些老不死的。”金凌亲热地对浑身僵硬的蓝景仪道,“我的念念,今日就是你嫁入金麟台的大喜之日,我以后一定会对你要多好有多好,你便帮我救个场,代荀小姐嫁给我吧,成不成?” 他口中说着商量的语句,态度上好,但行动上根本容不得蓝景仪有一丁点异议,霸王硬上弓便要带蓝景仪走。 蓝景仪大呼小叫,无论说什么都没用,金凌来时本颇为狼狈,头发凌乱、喜服不整,袖口卷在肘部,一副一路与人干架的模样,此时却神清气爽,真真像个迎娶美娇娘的新郎官状态。 他甚至将不住双手捶打推拒他肩膀的蓝景仪在怀中掂了掂,不满道:“你怎么这么轻、这么痩?!我就说云深不知处的东西压根不是人吃的,以后你跟着我吃香喝辣,包你被我养得白白胖胖~” “白白胖胖个鬼啊!”蓝景仪急道,“大小姐,你再胡来,我、我就要动手打你了!” 金凌抱着他往外冲,蓝景仪怎么恐吓、打他都没有用,更无法让他冷静下来。蓝景仪急得不行,将心一横,重重一口咬在金凌肩膀上。 金凌疼得缩了缩,反倒把蓝景仪抱得更紧,御剑岁华一路横冲直撞,道,“原来念念喜欢玩野的,没事,我会很体贴地配合你的。” 蓝景仪听他这么说,心中一片绝望,又担心再咬下去真要受伤见血,只得松了口,疯狂拳打脚蹬,金凌反而失心疯般不住低笑,似乎心情好得飞起。 蓝景仪百般挣扎不脱,便破口大骂起来。他起初说:“我不是断袖!”金凌眨眨眼道:“好巧,我也不是。”他又骂:“你要人救场当替身,全天下那么多倾慕你的少男少女,个个温柔美丽,凭什么你偏偏来消遣我?我蓝景仪就算再不成器,也不会去当荀小姐的替身!”金凌柔声道:“我明白的。在我心中,念念就是念念,天下仙门百家,只有你一个念念,并不是谁的替身,更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你。” 他也不知为何今天的自己如此好说话,只是逃婚出来,抢了蓝景仪去成亲,抱这羸弱的少年在怀中,一颗心便无法自控地软成一滩春水,他并不知道原因,也无甚兴趣探究原因。 蓝景仪心中又乱又甜又怕又酸,还微觉苦涩,将他整个人搅得乱七八糟,反而说道:“你要当着天下人面前成亲立威,也该找个世家显赫、容貌美艳,配得上你的。抓我去干嘛,你以前常说我丑,怎么今日自己不要颜面了?”说到最后半句,眼眶又红了。 “我那是逗你玩的,你一点都不丑。”金凌低声说完,将蓝景仪搂得更紧,无论蓝景仪再怎么闹,都不再说话了。 蓝景仪头晕眼花、心乱如麻,他自己被激烈的感情吞没快要窒息,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不住破口大骂,仿佛要将自己听闻金凌成亲后那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七日找金凌通通算账,到底骂了些什么,自己也迷迷糊糊,不大清楚。 “蓝景仪,你要再喊一遍蓝思追,”突然,他听见金凌恨得咬牙切齿道,“我晚上便要真的欺负你了。” 蓝景仪被金凌目光灼灼地看着,不知为何,手足俱酥,脸滚滚发烫。 金凌的脸也红透了,不料正在此时,一道剑影后发先至,击中岁华剑柄,又快又准地将金凌打下剑来。 蓝思追云纹抹额无风自动,少年老成的脸上表情严厉,将佩剑“天勾走取”接于手中,喝道:“金宗主不去娶亲,闯我家门,掳我子弟,是欺我云深不知处无人吗!” “我真搞不懂,为何那么多人将你同我齐名,你多无趣啊。”金凌落地,蓝景仪便抱不住了,他左手扣住蓝景仪手腕,右手将岁华搭回腰间剑鞘,微微抽出一截金光璀璨的剑身,眯眼道,“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我看在念念面子上,不想伤人。奉劝你识相便滚开,别误了念念和我拜堂的吉时。” 蓝思追右手持剑“天钩走取”,左手扶着他的古琴“天钩耳卯”。他这两样法器,虽然名字古怪,气质却和主人十分贴切,剑那是又白又亮又直,琴那是又正又雅又黑,总之和蓝忘机的法器很像,当然是不会放人。 “金如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想了想,终究再也憋不住,低声抱怨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多人将你我齐名,分明不是一类人。” s,he日之征后,百家人才虽谈不上凋零,但与前辈比之远矣,并无少年英豪人物。时人云“动金凌,静思追”,这齐名的两位少年却从未交过手,这次终于险些要比个手段高低,看究竟是这动的胜过静的,还是静的胜过动的。 架并没有打起来。金宗主一句话将蓝思追正欲拨弦的手指惊得悬在天钩耳卯上方:“你家蓝念,早在第二次围剿乱葬岗的前一夜,便已经是我的人了!” 他不顾蓝景仪强撑病体地挣扎抵抗,一把将他额上的云纹抹额硬扯下来,占有意味明显地搂住脸色苍白慌乱的少年,耀武扬威高举那条抹额:“认了吧,生米早就煮成熟饭了。” 这时其他蓝氏门生和侍卫家仆才赶上蓝思追的速度,追到了这里,一来便看见逃婚的金宗主顶着那张美艳凌厉的脸,霸王硬上弓般扯下蓝景仪的抹额,口说引人无限遐想的话语,只觉得恍若梦中。 直到蓝景仪害臊得受不住,摸出一张传送符朝地面一砸,面红耳赤地领着金凌消失,蓝氏众人还回不过神。 “一夜?已经是我的人了?生米煮成熟饭?”蓝思追满面通红,不住扪心自问,“金凌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样吗?不是我想的那样吗?是从前便摘了景仪抹额,还是说……到底是什么他倒是说清楚啊啊啊啊啊——” 他想入非非之时,身后众人当然也在嘀嘀咕咕。有位女修红着脸问友人道:“景仪师兄……这是和金宗主私奔了吗?到底算逃婚还是算抢亲?” 蓝思追立刻恢复严肃冷静的小蓝忘机表情,转头低喝道:“不准乱说!” 在使了禁言般的良好效果中,他收起天钩走取,望着兰陵方向,低声道:“启仁老师此刻还在兰陵当婚典的座上宾,等老师回来再说吧。” 04送入洞房 蓝景仪被金凌硬扯着对蓝启仁跪地奉茶时,蓝启仁的表情只让他想到四个字“我死定了”。 在“三跪,九叩首,六升拜”的婚礼中,他不是踩到金凌的脚,便是撞翻了主祝者的香案。金凌暗中扶了他一把,道:“你怎么搞的,这么紧张?”蓝景仪哆哆嗦嗦道:“我之前从没有拜过堂,所以难免紧张些。”金凌啼笑皆非道:“我难道之前拜过堂吗?”但却被蓝景仪卖蠢般的这句话取悦彻底,之后不再提起,只用力握紧蓝景仪的胳膊,温柔引导。 在拜高堂时,被迫接受新人磕头的蓝启仁终究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蓝景仪本能地掀开盖头,一下便对刚骂出第一个字的蓝启仁用了禁言。 他看见蓝启仁目眦欲裂的双眼和“回去抄家规一千遍”的口形,抖若筛糠,将盖头慢慢放下,心中想死了死了,认识金如兰后,我破家规的记录怕要比肩夷陵老祖了。 对蓝启仁用禁言,他做梦也不敢想。但一想到要让金凌在天下人面前出洋相,继续迎娶他被逼指婚的女人,手便出在了心之前。 他佩服极了金凌在金麟台事先安排好的那些得力干将。金凌没有迎娶八抬大轿的探花千金,赶在吉时前和一身白衣的自己通过传送符“嗖的冒出来,当着天下人面,有侍从将早已备好的大红盖头朝自己脑上一罩,便开始若无其事地奏乐鸣礼、c,ao办婚典。 满堂宾客都惊得魂不附体,不是探花千金也就罢了,嗖嗖冒出来成亲也能忍,但迎娶一个男人,还是个破相的白衣男人,简直太令人惶恐了。 可怜这些嘉宾还不知道,青出于蓝却胜不了蓝,一个月后金凌舅舅嫁自己的那场大c,ao大办的婚典,才叫荒天下之大谬,令人毛骨悚然。 蓝景仪不知道自己陪同宗主远行的这段时间,金凌究竟苦心布局了多久,才能将局面控制得这么好,宾客只敢以眼神和口形交流,欧阳子真手中酒杯都掉到他爹欧阳仲真大腿上了,全场依旧一声尖叫都没发出来。 要是换自己,肯定大呼小叫个不停。 他好像还看见,金语冰、金语海等数位金氏长老或垂头丧气、或双目冒火,其中数人胳膊上还绑着崭新的绷带,应是刚负了伤。 到了夫妻对拜时,蓝景仪透过盖头看见面前那坨绣着金星雪浪的软垫,顿时眼前一亮。 他没吃过猪r_ou_,却见过猪跑,知道这最后一拜有抢前头跪的习俗,谓谁跪在前面,以后就可管住后者。一个月后聂怀桑和江澄成亲,江澄没抢过聂怀桑,还闹了新娘拂袖而起拒拜的笑话。 于是,主祝一声“夫妻对拜”刚说到一半,蓝景仪便一头拜倒下来,边拜边飞起一脚踹飞了对面的垫子,心中一阵低级趣味的狂喜。 满堂宾客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蓝景仪耳听最近那道笑声是华丽的贵族腔,立刻转头,偷偷撩起盖头去看金凌。 只见红衣金凌意气风发,眼睛、嘴巴、牙齿、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笑,正温柔看着自己。蓝景仪从未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也从未见他那么英俊潇洒过,一时不由心脏狂奔,面红耳热,万分羞恼,暗中怪罪金凌装成熟,反倒累得自己丢人。 金凌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蓝景仪先拜,十分满意地走过来,轻轻将盖头盖好,又亲手跑出老远将垫子取回来放到原处,拍了拍灰,跪下来,完成了夫妻对拜。 整个金麟台灯火通明,众宾客心想来都来了,喝彩几声总不会少块r_ou_,虽然惊世骇俗,也算买一赠一看了场好戏,又有三天好吃好喝招待,何不给个面子,万一得罪了金氏,或者金氏的舅舅江氏,甚至金氏的舅妈仙督,那还得了,光三毒圣手那个护短的脾气,以后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他们想通得很快,顿时喝彩如潮。 整个金麟台张灯结彩,迎娶蓝景仪过门。 赞礼者扬声唱道:“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05我不是断袖+我也不是断袖 金凌先是温文尔雅,随后边笑边额角青筋乱跳,最后拳打脚踢,终于将一波波妄图闹洞房的少年轰走。他搓着手走入洞房,便看见蓝景仪已自行掀了盖头,呆呆望着墙上一幅字出神。 “你觉得好看吗?”他走到蓝景仪身边,一本正经道,“我也觉得很好看。” 蓝景仪脸色一红,嘀咕道:“你少消遣我。” “真是冤枉。”金凌道,“我若觉得不好,又怎么会巴巴挂在自己床头,算起来,正好挂了四年。” 那是一副字,写着“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一句诗,被云纹图案的绢帕ji,ng心装裱,字迹和蓝景仪前几日在莳花女园中最后写的那种字迹几乎一样。 “我想起来了,四年前你舅舅来云深不知处,要为你实地考察一番,再决定是否送你来求学。”蓝景仪道,“我和思追奉命对江宗主各自表演了一番,他弹琴,我写字——便是这副,李太白的《长干行》。” “你还真是个满肚子风花雪月的小家伙。”金凌微笑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很好,这很符合你的风格。” “我那时才十二岁,字写得不好,却特别爱显摆。”蓝景仪摇头道,“江宗主说,阿凌的弓恰好就叫‘无猜’,真是缘分,便让我将字赠送给他了。” “你还说你字写得不好?你都不知道,我舅舅回去是怎么夸赞你的,边夸赞边埋汰我,以前可只有乌晚风享受这等待遇。”金凌道,“我从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这副字开始,便……” 蓝景仪好奇道:“便如何?” 他们在云深不知处读书时,因金凌大蓝景仪两岁,便先半年入学,严格算起来只是校友,并非同窗,求学的一年期间,两人只于藏书室被蓝启仁罚抄家规时撞见过几次,打过几面交道。金凌年幼时性格颇有缺陷,根本没有相熟的朋友,以至莫玄羽献舍后金凌同蓝氏一众少年重逢,一时都没认出他来。蓝景仪那副字底下没有明晰的落款,只写着ru名“念念”两字,直到去年金凌邀蓝景仪来金麟台玩,他手把手教蓝景仪金氏特有的拇指食指扣弦s,he箭法,见蓝景仪做笔记,才意识到自己少年时只见其字便喜欢上的那个“念念”,竟然正是眼前少年。不过自己并非断袖,便不再提及,谁也没说。 他转移话题道:“你的病还难受么?我这里有的是药。” 他停一停,想起一件往事,抬起蓝景仪下巴,摸着他脸上的伤痕笑道:“不过这回我可不像一年前那般心慈手软了,你若胡闹不肯吃,我便将你四肢绑在床榻上,逼着你吃。” 蓝景仪粗心直肠,遇事从不细想,也不多作怀疑,立刻摸着自己心口,啧啧称奇,惊喜道:“真的病都好了!我一见你,无药自愈,天地间造化万物,竟然如此神奇。” 随后他拍开金凌的手,道:“大小姐当了宗主了不起啊,都会逼人吃药了。” “也不是每个人都——”金凌话只说半截,又对蓝景仪笑道,“这个宗主,换给你当,你要不要?” 蓝景仪连连摆手道:“那怎么成!而且我是来帮你救场的,等你彻底摆平了金氏那些长老,或你舅舅回来,我还是要回云深不知处的。” 金凌冷笑几声,并不接这个话茬,微笑道:“也是,你还是当个宗主夫人,我来帮你管下人,你直接对我耳提面命,岂不美哉?” 他平时鲜少这般温柔轻语,可今日不知为何,看见蓝景仪呆在自己的洞房中,便忍不住轻声说话,连连朝他微笑,自己也控制不住。 他笑起来,俊美不亚于江澄,蓝景仪看得目瞪口呆,舌头都伸不直了。 金凌又微微一笑,将红烛灭了,柔声道:“睡吧。” 他们被送入洞房后,已各自被下人按婚典的规矩清洗完毕,当下便于金凌红彤彤的床榻上并肩睡下了。蓝景仪本以为今日遭遇诸多惊吓,理应一睡不起,但金凌就挨在自己身边,他根本无法心平气和,身体起了许多看话本香艳桥段时才会起的反应,虽然灯已经灭了,眼前却清清楚楚看见金凌的一颦一笑,只觉得又热又焦灼,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过了许久,金凌哑声开口道:“你也睡不着吗?” “原来你也醒着。”蓝景仪叹气,“姑苏蓝氏亥时息卯时起,现在才戌时,所以睡不着。” 金凌停了一停,突然转过身来,将蓝景仪紧紧拥在怀中,蓝景仪立刻也将手缠上他的后背,两人仅着中衣的身躯贴在一处,蓝景仪只觉得无比心安。 金凌便吻住了蓝景仪的唇。 他边吻边含糊地赞美道:“念念,你的唇好软。” 蓝景仪换着角度与金凌摩擦着双唇接吻,从鼻子中哼了一声答应他。 金凌与蓝景仪分开后,依旧搂成一团,低头看着蓝景仪黑夜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道:“我不是断袖。” 蓝景仪轻声道:“我也不是断袖。” 话刚说完,两人也说不上谁更主动,反正又吻到了一起,而且这回金凌大胆地伸出了舌头。蓝景仪皱眉抵挡一阵,却大病初愈,没有气力,很快便被金凌撬开牙关,舌头灵活地探入口腔。两人的舌头迅速彼此纠缠席卷起来,蓝景仪只觉得自己每颗牙齿及其牙龈都被金凌情色意味十足地舔舐遍了。 金凌吻得情难自禁,接吻的感觉实在太好,干脆抱着蓝景仪翻了个身,压在蓝景仪身上越来越深地吻下去。蓝景仪逐渐喘不过气来,捶打了金凌几拳,又软软攀住了金凌脖子。 两人难舍难分足足吻了两刻,蓝景仪实在要窒息了,金凌才将他放开。 蓝景仪双腿被金凌不知不觉间挤入一条长腿,他满面潮红,气喘吁吁地对金凌道:“我不是断袖。” “我也不是断袖。”金凌胸膛亦激烈起伏,道,“念念,我们圆房吧。” 说完根本不给蓝景仪拒绝的时间,激烈的吻如天女散花般洋洋洒洒铺在蓝景仪身上。他脱去蓝景仪裤子,双手不住揉捏蓝景仪双腿,尤其是大腿内侧和臀部缝隙之间,蓝景仪十根脚趾都绷直了,他的手才缓缓向上,从蓝景仪中衣下摆处摸进去,不住揉捏蓝景仪的胸膛,双手朝外,一点一点在衣料撑破的声响中撕开了蓝景仪的衣衫。 蓝景仪双手无助地揪紧了身侧床单,他感觉到金凌压在自己身上为非作歹,只觉得膝盖发软,但又十分缠绵,陌生中又舒服又害怕,轻声道:“不要……我不要……” 说完便微微挣扎。 金凌连忙安抚住蓝景仪,将撕开的中衣一把从蓝景仪身上扯下,硬扯开了两条衣袖,看也不看地往地下一扔,轻声问道:“怎么睡觉还穿着袜子呢?” 蓝景仪感觉自己赤身裸体,羞得不行,回答金凌的声音都在发抖:“我生着病,冬天了,怕从足底着凉。” “嗯。”金凌道,“那你便继续穿着吧。” 他说完后,再也无法忍耐,又扑到蓝景仪身上,不住用自己bo起的性器摩擦挑逗蓝景仪微微抬头的前端,双手在蓝景仪浑身各处又捏又揉。 蓝景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只觉得金凌双手肆虐过的地方都燃起熊熊烈火,灼热逼人,便一连声道:“不要,不要……” 金凌一一拨开他抵抗推拒的手,道:“可是念念,你既然嫁给我,便该知道今晚会洞房的。” “可是我怕,”蓝景仪道,“大小姐,饶过我吧。” 他不喊金凌那个名字还好,一喊金凌就浑身难受,当下冷笑一声,不再温言安抚哄骗,直接三下五除二将自己剥了个干干净净,拉开蓝景仪大腿,便硬要挤进去。 蓝景仪疼得眼泪水立刻飚出,在床褥上像一尾脱水的鱼,疯狂扭腰踢腿欲图逃离,却病得手无缚ji之力,只能一点点眼睁睁看着金凌的利刃挤进小x,ue,疼得只能大口呼吸,嘤嘤哭泣起来。 “不要!呜呜……你弄疼我了,出来,滚出来,快点!”他忍不住骂道,“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 床单早已被他胡乱揪住的双手,和两人不断扭动的身体,弄得乱七八糟。 “你越是这样又哭又闹,”金凌嘶哑道,“我便越是想和你无穷无尽地洞房下去。” 说完,不顾蓝景仪的尖叫哭骂,强硬拉开蓝景仪的双腿,一鼓作气彻底捅了进去。 蓝景仪凄厉地尖叫一声,随后张大嘴巴,上半身猛地弹起来又重重落在床褥之间,双目无声放空,眼泪一直顺着脸流到了口中,他也不合上嘴。 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感觉到被贯穿,被占有了。 金凌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他俯身温柔亲吻蓝景仪满面的汗水泪水,歉声道:“我没有办法停下来。你再过两岁,到了我这个年纪,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每天满脑子都想着这档子事,现在挨着你的身,虽然是个宗主,也没有法子控制我自己。” 他的话语和亲吻虽然温柔细致,给了蓝景仪焦灼的身体些许清凉,但下半身却猛烈地进进出出,丝毫没有惜玉怜香之意,顶得蓝景仪小x,ue被撕裂流血,但竟做了润滑之物。那炙烤灵魂的疼痛和酸胀,又让蓝景仪不住哭唧唧着承受雨露。 原来金凌这次成亲实属匆忙,是金氏数位长老密谋趁江澄不在做的打算,根本就是逼着金凌成亲。他们想依靠荀氏的力量不再畏惧江澄架空金凌,而刚登基一年的年轻天子也想靠着这次联姻,在江湖仙门中打出一个缺口,将他的皇权铺展满整个天下。 正是由于少年人不懂节制,又无人教导,丝毫不知润滑灌肠扩张之类的前戏,初经人事更是没有章法,所以才弄成这个样子。第二日醒来,金凌看见落红,还颇为甜蜜地问了声:“怎么男子也有破身之血吗?”随后一惊,才想起查看伤口,后悔不止。 但好也好在少年人血气方刚,在情欲面前很快便冲昏头脑,大概前前后后折腾半个时辰,蓝景仪也逐渐得趣,虽然还在口呼“不要”,无力的双手不时挠过金凌臀部,但也呻吟不住,全身都泛红了。 要不了多久,两人便转换为蓝景仪仰面朝上,金凌在他胯间跪坐,将蓝景仪病得很细的双腿弯曲对折在他腹部,只穿着一双白棉短袜,不住扭腰承受金凌的猛烈c,ao干,双手胡乱上下抚慰自己已s,he过一次的性器,口中一边哭一边道:“大小姐、大小姐,大——啊——大小姐啊!” 金凌越c,ao越猛,蓝景仪又s,he出一次,捶着床骂道:“我后面一定坏了,一定被坏了,你能不能别这么深、这么用力。” 金凌用实际行动变本加厉地告诉了他不能。 蓝景仪不住呻吟尖叫,哭泣道:“你是要我死。你是要我今晚死在这张床上。你恼我喊你大小姐,恨不得我死,拿岁华将我脖子一抹也就是了,为何要用如此恶毒的方式杀死我?” “蓝景仪,你是想激我活活c,ao死你吗?” 随后更是臀r_ou_十分 y 乱地被撞击得啪啪啪不住作响,蓝景仪连哭都停了,大概被撞到了对的点,放声呻吟,却被自己 y 媚的声音吓到,羞愧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金凌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猛进猛出继续攻击他那一点,偏偏想让蓝景仪继续ji,ao床,蓝景仪觉得自己情欲沸腾,但并不光是r_ou_体欢愉的原因,更多的是内心幸福的感觉作祟,终究无法忍耐,爽得连连呻吟ji,ao床,一直把嗓子都叫哑了。 金凌眯着眼,也s,he出了自己的初ji,ng。 两人年少欲强,翻来覆去快把床都拆了,本来各自得趣,蓝景仪双腿缠在金凌腰间,舒服得爹娘都要不认识了,突然一抖,又开始哭了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金凌满面都是紧张神色,可下体的贯穿律动却丝毫无法放缓,道,“还是很疼、很不舒服吗?怎么办,可我没有法子停下来。” “不是不舒服。”蓝景仪哭得肝肠寸断,显然十分伤心,抽噎道,“姑苏蓝氏亥时息卯时起,此刻已过卯时,我却还没睡下,又犯了一条家规。” 金凌微微一笑,在蓝景仪神志不清不住呢喃的“不要了,不要了”声中,愈发激情万丈起来。 “你现在才破了一条便哭唧唧的。”他道,“日后被我逼着四千条家规全给破了,还不知会哭成什么样子。” 云雨过后,蓝景仪便如他那可怜种下的一串红那般,落红满地,浑身被这激烈绵长的雨露压榨得透支凌乱。金凌搂住他不断亲吻,只觉得十分快活,心想难怪舅舅总是赖在舅妈的不净世不肯回来,这档子事,的确让人时时刻刻都想着,不愿意中断。 唉,聂叔叔如此柔弱的一个人,还不知在床上也被舅舅糟蹋成什么样呢。 金凌想起身给蓝景仪打水清洗,蓝景仪却死死搂住了他。 金凌柔声道:“我去去就回来,给你打水清洗而已。” 蓝景仪不住摇头,抱着他不肯松手。 金凌此时也不愿离开蓝景仪哪怕片刻,立刻又和蓝景仪抱在一团。他们久别重逢,在拜堂成亲后完成了第一次云雨,都觉得十分缠绵,搂在一起不住轻声说话。 蓝景仪坚持道:“我并不是断袖。”他方才被另一个男人占有贯穿,自己还爽得呻吟连连,现在回过神,只觉得十分害羞。 “我知道。我也不是断袖。”金凌道,“所以我会对你负责的,会好好照顾你的。” “你照顾我?”蓝景仪嗤笑道,“就你那大小姐性子,还能照顾人么?” “怎么不行。我听小叔母说过,我爹对我娘可好了。我爹成亲前心高气傲,对谁都是少爷脾气,成亲后呢,什么事都要和我娘商量,事事以夫人为先。”金凌道,“我是他儿子,当然是一模一样的。” 蓝景仪听得不住发笑,弯着眼睛道:“那好啊,在我回云深不知处前,你便每日伺候我吧。” 两人挂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甜蜜表情,絮絮叨叨说着,渐渐睡去了。 番外9:霜降于途 ps:本文同时为乐乎满500粉点梗文,梗为“道长押送洋去金陵一路上的故事”。票数和“桑澄闹洞房”打平,都是14票,我加了一票后15票。 01像抡擀面木奉一般地抡起降灾 雕刻ji,ng美霜花图案的清冽长剑,明明抵住薛洋心口,晓星尘却顿住了。 在霜华剑下捡回一条命。 薛洋趁机抓了把尸毒粉冲晓星尘脸上洒去,道人用袖子遮掩口鼻,人和剑一齐撤开。 薛洋翻身爬上降灾,刚要御剑逃离,拂尘却卷住降灾剑柄,又将人拽了下来。 薛洋从屋顶一路翻滚,五体投地于土面砸出人形浅坑。他肩膀旁挨着一具尸体,瞧见后不由心中大怒,刚暗骂着转身,雪白的剑芒抵上喉头。 晓星尘显然是习惯于一剑封喉的人,一手持剑一手展开飞下的力道一目了然,分明要将薛洋钉透得血jian当场。薛洋心想,刚才那把尸毒粉就不该鬼迷心窍般突然抠门,不痛不痒地区区一抓,若换成整个锦囊兜头罩去,晓星尘便等着毒发陪葬吧。 可白衣少年流露慌乱,硬生生将划破薛洋喉头的长剑朝后猛拽,剑芒带出一滴血珠飞出。晓星尘被强行拉回的内力反冲地倒退三步,用力站直,优雅地又举起剑来。 薛洋摸了把自己脖子。手上有血,但浅浅一道伤口,是在霜华剑下捡回的第二条命。 晓星尘睁大那双落满星辉的眼眸。他本就全身白得发亮,薛洋从未见过肌肤如此洁白之人,无论男女。而不知为何,这霜雪做成的人,脸庞无故生生更白几分,连唇色都淡到了极点。 “你要留活口,”薛洋拍拍衣摆上的尘土,摇晃着站起来,叹息道,“果然是知晓了那件事。” 白裳少年暂缓出剑,道:“什么事?” 小道的声音和容貌一样清丽出尘,语调既不畏惧,也不巴结,好像面对的不是y虎符在手的夔州小祖,而只是一个寻常少年。 薛洋每次听见,便没由来地恨他。 “明月清风,何必明知故问。”薛洋惨然笑道:“天下人都因此来追杀我,你方才也看见了……” 说完一个站立不稳,做了个努力吞咽的姿态,抬头叫道:“不用你假惺惺来扶!” 晓星尘只得停下脚步,口中道:“你中毒了?” 薛洋看着已放下的霜华,身子摇摇晃晃,眯起眼道:“不错,老子中的毒正是——” 他根本没打算将话说完,边说边悄然勾动手指,还落在屋顶的降灾蛇一般无声而动,照着晓星尘脑后勺刺去。 降灾兄,你偏了!这回换黑衣少年脸色惨白,心中厉声道,我要你刺穿臭道士肩膀,你往哪里刺呢! 晓星尘淡定温柔地回头,和背后长着眼睛似的,霜华ji,ng准地打下对准眉心的降灾,转眼便将降灾轻轻松松抓在手中。他偏头很好奇地打量降灾,脸上写着“好认主的剑”五个大字。 “你没中毒。”晓星尘依旧寻寻常常道,“也没有什么莫须有的事。” 薛洋咬牙,拽住身边一具士卒的尸体,朝晓星尘丢过去。 晓星尘单手牢牢抓住降灾,霜华一剑便刺透尸体心脏,毫不停留地将尸体丢开。 薛洋第二具扔出的尸体袭来,霜华行云流水洞穿那男修的喉管。 霜华从第三具尸体的额头没入,剑身从他脑后刺出,连续穿透薛洋手中第四具尸体的颈部动脉。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25节 在这满地都是尸体的夔州州牧府,透过园中假山的空隙,和草叶的间逢,可以看见一白一黑两名俊美的少年在月色中后退着过招。白衣少年道服蹁跹如鹤,手中雪色的剑影优雅凌厉,将矮半头的箭袖劲装的鸦影少年打得节节败退,后者数次想从怀中掏出尸毒粉,都被绵密的攻势逼得无暇得逞。 什么明月清风,捅起尸体来招招狠辣,一点犹豫不安都没有。薛洋一面腹诽,一面手边再无尸体可用,霜华倏地掠至他额上。 薛洋惊悚得头发根根炸开,那剑却停了停,向下移到他喉结处。 随后又往下,停在心口位置。 薛洋瞠目结舌,看晓星尘面露苦恼之色,灵敏地将霜华收回剑鞘,双手握住降灾,像抡擀面木奉似地一剑横着冲自己挥过来。 捡回第三条命。 他只觉得太阳x,ue上被冰凉的降灾重重抡到,眼前一黑,双膝跪在地上挣扎了一瞬间,终究“噗通”一声,脸朝地四肢齐软晕倒过去。 02撅着的屁股 黑眼睛毫无过渡,猛地睁开,薛洋眸中全是清醒。 晓星尘回头望了一望,温柔平静,又继续自顾自地去翻草丛。 薛洋不知该为自己从脖子到脚踝被麻绳绑成粽子而惊怒,还是该为晓星尘高高撅起的屁股而惊愕。 他道袍宽大,方才将身段遮住还看不出来,只知道高瘦得很。薛洋胡思乱想,现在这个动作,跪在地上翘起屁股,上身前倾双手伸直摸索,还真是屁股又翘又—— 更多的赞美还来不及想,薛洋惊呼道:“臭道士,你拿降灾干什么!” 晓星尘已站起来,弯腰左手揪住一把过膝的草,右手的降灾已利索地挥舞过去,柔声答道:“割草。” “老子知道你在割草!”薛洋失声叫道,“你拿降灾割草干什么,自己没剑吗?!” “我在给你的剑找剑鞘。”晓星尘心安理得道,“当然是用你的剑割草。” 他在抱山上大概什么粗活都做过,手法相当熟溜地一把把割草,提剑四顾的模样清冷淡然,将粗活干出了高雅的气质。 “降灾?这名字不好。”晓星尘对着手中屈尊纡贵为他除草的宝剑道,“霜华是师尊传的镇观之宝,乃除魔歼邪所用,岂能沦为割草杀ji之器。” 薛洋生来孑然,对人类没有好感,降灾于他如亲似友,闻言什么甜蜜天真的画皮都统统撕破,对着晓星尘破口大骂起来。 他从来不喜欢夸夸其谈,说要屠人全家,便连一条狗都不会留下活口。加之邪恶嗜血的眼神,恶毒至极的言辞,所以每当他发火的时候,连金光善都会惧怕。 “若有朝一日,你拿着降灾劈柴除草。”但他越是y毒发作,晓星尘越是目露失望,不怕不怒,淡淡道,“反倒是件大好事。” 又是这种既不巴结、也不痛恨、更不害怕的寻常语气。薛洋心中恨火陡然冒起,转眼想了想,却收敛怒容歪头一笑,露出虎牙,换上许多轻佻的 y 词浪语嘻嘻闹闹。 不知说了多少句,晓星尘左手握着一大把草,右手提拎沾满草叶的降灾,转身一步步逼近薛洋,清清冷冷道:“谁是宋岚的姘头?谁又在修采阳取ji,ng之术?” “我方才将你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也没见你动气当真。”薛洋反而不再激动,绑在地上表情得意而调皮道,“一说宋岚,你就受不了啦?” 晓星尘才十七岁,虽然文静,却不懂掩饰情绪。薛洋什么人没见过,瞧他唇一抿便知是更听不下去。 “抱山散人二百余年才逃下山三名弟子,你拒绝各大门派的招募,不图财不图权,不是饥渴思春跑来山下当人姘头又是图什么。”薛洋龇出虎牙笑嘻嘻道,“你用麻绳将我绑得死死,可不就是要采我的阳、续你的命么?小道士,你可要悠着点,孟浪过了头,当心宋岚嫌你脏——” 他眨了眨眼。 方才晓星尘脸上,是流露出伤心的表情了么? 一种莫名的杀意腾然而上,却并不是针对眼前人。薛洋刚要开口,却猛地睁大双眼,疯狂蹬动其实动弹不得的身子,口中呜呜抗议。 晓星尘将左手那一大把草木深深塞满薛洋的嘴,温温柔柔摘掉薛洋发间的几片草叶,又转身手起剑落地除起草来。 他寻到降灾剑鞘,自顾自去了无人的厢房,出来时手中拎着茶壶与空碗。薛洋口中的草束被拔出时,也没了脾气,就着晓星尘的手喝水漱口。 “臭道士。”十五岁少年笑意盈盈地说,“你最好干干脆脆杀了我。” “不然给我逃了,如同放虎归山,”这声音又甜又腻,“你可要后悔的。” 晓星尘双眸中那一直萦绕不散的伤心,突然被一种坚定替代了。 “不会的。”白衣少年道,“我们走吧。” 他将薛洋双腿上的绳子解开,拽着绳头,可薛洋并不起身,坐在地上与他角力。两双神采气质截然相反的眼睛瞪视彼此,终究是晓星尘力气更大,将薛洋“噗通”一声拉倒,往前走去。 地上全是沙土血污,薛洋便这般五花大绑、俊脸朝下地被拖着行进。他极能忍痛,一声不吭地擦在地面,反倒是晓星尘走了两步便停下来,道:“你站起来,自己走。” “臭道士,”薛洋闷声道:“倘若有人将你绑去寻仇,你难道会乖乖地跟着走?” “……”晓星尘竟仔细想了想,认真答道,“大概不会吧。” 他越是这样寻寻常常地对薛洋说话,薛洋心中越是恨他,只是此刻趴在地上,晓星尘没瞧见那狰狞的表情。 下一刻,晓星尘起身将薛洋打横抱在怀中,往外走去。 薛洋浑身僵硬,眼看晓星尘这般抱住自己,一进进走过州牧府邸中的院落,要出了大门坦荡荡走到街上。 晓星尘用肩膀去抵开大门时,薛洋道:“我自己走。” 有人将他绑去寻仇,而他到底乖乖跟着走。 03对三堂会审的迷之执着 薛洋想不明白,仙家杀人难道还要三堂会审不成? 可这件匪夷所思之事,就这样清清楚楚地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 他趾高气昂地看着晓星尘背着以符篆封住的降灾,与州牧说话。戴乌纱帽的中年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朝晓星尘拱手致谢,唤人牵来一匹良驹,又将可在四川全省官道上畅通无阻的文牒郑重交给了道人。 薛洋哈哈大笑起来。 “不敢押我审我,便将我丢给臭道士了事,”薛洋乐不可支道,“你我在夔州从暗到明斗了足足八年,如今有了救兵,依旧怂得不敢亲自动手吗?” “薛少侠。”州牧心有余悸地瞄了眼全军覆没的府邸,推卸道,“这位来杀你的道长,并不是我搬来的。” “我不会杀他,”晓星尘牵着马走向薛洋,道,“金麟台即将举办百仙清谈盛会,我要带他去那里当众受审,将是非罪责判个清清楚楚。” 薛洋皱眉。州牧大惊失色,脱口朝晓星尘劝道:“道长!” 剩下的话随着薛洋一记y沉至极的可怕眼神,被突兀地掐断在肚子里。 晓星尘翻身上马,拉动绳子将薛洋带上马背,环在怀中策马绝尘而去。 “我是兰陵金氏的客卿,”劲风将薛洋的长发朝后吹去,与晓星尘的黑发纠结在一起,他摇头道,“押我回金麟台……你真是太好笑了。” 晓星尘策马挽缰,面沉如水不知在想着什么。 “道长,”薛洋好心好意地出谋划策,“常氏灭门案已被你查得证据确凿,你还是立刻杀了我吧。” “我不杀你,”晓星尘道,“你也不要再杀人。” “我不杀人,被你押到金麟台,”薛洋啧道,“岂不是要在小矮子面前丢脸?” 他话未说完,突然在马上挺身,两条长腿柔韧度卓绝地举起扫过来,剪刀般绞住晓星尘脖子,两人一齐摔下马去。在磕磕碰碰的翻滚中,晓星尘闷哼出声,薛洋却极能忍痛,沉默着以腿绞杀道人脖颈。 两人如交配的黑白双蛇在地上缠斗不休,终究随着清冽的长剑出鞘声,以晓星尘一面抚住脖颈狂咳,一面压住薛洋,霜华横在薛洋下巴处结束。 薛洋亦气喘如牛,抬起下巴等晓星尘忍无可忍地一剑。 晓星尘咳得满面通红,却将霜华收回腰间,弯腰将薛洋在地上翻过去,重新用绳子一圈圈绑紧他的双腿。直到他ji,ng疲力竭地将薛洋重新扛到识途而回的白马背上,才慢慢恢复了呼吸吐纳,脸上神色十分失望。 薛洋一直死死盯着他,道:“你最好立刻杀了我。” 晓星尘翻身上马,道:“我不会杀你。” 薛洋在马背上挣扎了几下,心知无用,便又换上那副活泼的调子:“晓星尘,你不生气?” 晓星尘道:“我要绑你去受审,你想逃是人之常情,我为何要气。” 薛洋哑口无言,半晌后轻轻道:“我偏要你这一路上气急败坏。” 他原本心情恶劣至极,却突然因发现了一场趣味横生的游戏而愉悦开怀。 04百计逃走 “停马,老子要撒尿!” “你从州牧府一路打到刚才,出汗甚多,期间不过喝了我端来的两碗水,”晓星尘淡淡道,“你是要逃走,并不是小解。” 黑衣少年啧了一声,在马背上偏过头去。 “到底是官驿,糯米丸子甜得很——小哥你过来,爷怀中钱囊有些碎银,掏出来领赏罢。” “你怀中若有碎银,在地上缠斗时我定能感知。”拂尘隔开驿吏的手,晓星尘夹起一颗糯米丸子送到薛洋嘴边,道,“你想让他中尸毒,威胁我放你走。” 薛洋恶狠狠地嚼碎那颗清甜的丸子。 “晓星尘!你干什么,别碰我!” “你本一直不愿正眼瞧我,方才半个时辰,却与我说笑对视,总拿正面对我。”晓星尘不顾薛洋的扭动反抗,用力将人翻过来,点住薛洋x,ue道,又拿出一捆麻绳,道,“定然是偷偷拿了什么,在割绳子。” 他颇费了一番气力才将薛洋两指间的瓷碗碎片抽出。 薛洋重新被他五花大绑,叹服道:“难怪你能查出常氏灭门案,判案稽凶,还真有两把刷子……” 黑衣少年突然想起一事,浑身一抖,仰起脖子看着晓星尘:“你早就知道我在割绳子,为何要等半个时辰后绳子都快断了才戳穿?” 晓星尘道:“你和方才那样,好好同人说话,不再作恶胡来,不是很好么。” 薛洋似笑非笑,半晌后终究是被晓星尘气得翻个白眼,再也不肯说话了。 “山路?”薛洋错愕道,“江北一省是江澄的地盘,城镇村庄的路都很好走啊。” 问完路的晓星尘回到马槽旁,将那颗搭在马背上的人形粽子抱到自己肩头。租来的白马一路上和晓星尘极亲昵,心知离别将至,甩了个响鼻。晓星尘微笑,又将薛洋搁回马背,卷起袖子从井中打来一桶清水换下马槽旁只剩一半水的桶,又将马槽中最新鲜的草料翻出来堆在白马面前,轻轻抚摸那马脖颈。他忙碌着,回答薛洋道:“这是四川省的边境,之后我们便不再有免费的食宿了。走山路,有问题吗?” “道长还真是心怀苍生,”薛洋沉思片刻,启唇讥笑道,“又是帮马打点饮食,又是生怕我在路上滥杀无辜。” 晓星尘本想将他扛起来,却安静地看了薛洋一会。 薛洋极少被这种既无畏惧、又无巴结的宁静眼神关注,浑身都是无名怨气,笑意渐渐化去,道:“臭道士,你看什么?” “笑起来这么好看,”晓星尘将薛洋扛到肩头,语气满是失望,“可惜自以为是,不肯听别人的真心话。” 他扛起薛洋,迈步从四川省进入了江北省。两名少年风姿卓绝,又是这副尊荣,引来侧目纷纷。晓星尘没了文牒,薛洋自然大呼小叫,却并无一人敢来上前cha手搭救。 “他们为何不来拦我?”晓星从城郊走入山林,疑惑道,“你这么会说,要编排对质,我一定讲不过你。” “会说有什么用。”薛洋在晓星尘肩头恹恹道,“江晚吟成天对魏无羡未死夺舍之事疑神疑鬼,动辄绑了人往莲花坞送去抽鞭子,江北省的百姓都习惯了。” “三毒圣手这般凶?”晓星尘奇道,“我上月猎魇,见他护着聂氏二公子,是个很体贴仗义的人。” 薛洋冷笑道:“你不是要扭我去清谈会受审吗,你看他到时候仗义不仗义。” 晓星尘愈发奇道:“你先前提江宗主坏你逃跑的事,口气也不怎么在意。如今听我夸他几句,为何一下便如此口吻不善起来?” 薛洋浑身一震,只觉得心中一股邪火油然而生,充满对晓星尘的恨意。 所有人都怕他怕的要死,或者拼命巴结他。为什么只有这个臭道士,对他平平淡淡? 在他眼中,宋岚是好的,常萍是好的,江澄是好的,连一匹马都是好的。可面对自己,连讨好地笑一笑,他都不愿去做。 晓星尘等了许久,不见他说话。两人这段时间同骑同卧,被迫耳鬓厮磨,薛洋这转眼笑靥如花翻脸y狠凶残的性子晓星尘也早已习惯,便也自顾自走了下去。 他弯腰穿过窄挤的一线天石壁,自然而然将右手轻轻搭在薛洋额头,呵护薛洋不会不慎撞上岩石。 薛洋那双y沉的眼,这才微微动了动眼皮,开口道:“晓星尘。”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他道,“不然押我去金麟台,如同放虎归山。” 少年缓缓道:“你可要后悔的。” 晓星尘轻轻叹了口气,将薛洋放在地上。 那是一处山崖。 壁立千仞,毁尸灭迹再好不过。 山清水秀,长眠于此天经地义。 薛洋看着晓星尘面无表情地缓缓抽出霜华,心中想这最后一场游戏,倒是自己动辄被这位明月清风气得内伤,晓星尘可从没有动过怒。 可惜。他想,玩得挺扫兴。 薛洋的眼睛一眨不眨,看晓星尘挥剑而向—— “就这样?”薛洋道。 晓星尘收剑归鞘,道:“不然?” 薛洋右手举着一截麻绳,瞪眼道:“你将我松绑啦?” 晓星尘道:“山中不比驿道,夜间有狼,将你绑着,遇见狼群,我又回护不及,怎么办呢?” 薛洋这才露出了点少年的神态:“你不怕我跑了?” “你被绑了这么多天,就算有金丹护体,此刻也四肢麻木酸痛,难以动弹。”晓星尘胸有成竹地将包袱中的毯子铺在地上,口中道,“便是要跑,也需再等上一时半刻吧。” 他本是一介山人,在山中行走生存游刃有余。他颇为满意地看了看自己选择的落脚之处,转头唤薛洋过来休息。 “薛洋——”十七岁的小道士失声道,“薛洋!” 哪里还有那个,极能忍痛的薛洋。 晓星尘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御剑霜华盘旋半晌。万幸他双眼明亮敏锐,视力极佳,才发现了贴着山壁在密林中逃窜的鸦影少年。 小道士长长地松了口气。 “晓星尘你大爷的!”林中的雀鸟被一声怒号惊飞,扑腾的羽翼挡住了路上的人影,“你这是一双什么眼睛?!” “我的眼睛一年半载不会被剜,你是逃也逃不掉。”晓星尘挥手拍掉满头羽毛,道,“你自己屠了常氏满门,便该承担后果,不要再逃。” 被晓星尘揪住马尾辫拽着走的薛洋,将脖子后两根叶子茂盛的树枝拔掉扔开,瞅了道人那双亮若星辰的黑眸一眼,嘴硬道:“那可未必。” 打脸总是来得很快。 “臭道士,你最好立刻杀了我。”第一百次逃跑失败,薛洋对着霜华剑芒恶狠狠道,“不然日后,我一定要你悔不当初。” 这话他一路上也说了一百次,起初是笑眯眯地说,随后越来越笑不出来,到了现在,已是毫不掩饰恨意地威胁恐吓。 “不知悔改。”晓星尘收剑归鞘,也第一百次心平气和道,“继续走吧。” “老子走不动了!”有虎牙的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叉腰道,“从夔州走到兰陵,足足横跨三省,降灾又被你缴了,无法御剑。你不雇辆马车也就算了,好歹夜宿在客栈、路上买点r_ou_来吃吧,天天睡在荒山野岭,三餐吃野菜野果,我哪里还走得动?” “抱歉,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本应该吃好些、睡好些。”晓星尘一双眼睛浮动歉意,柔声道,“可我没钱。” “晓星尘你当我傻?”薛洋怒不可遏道,“常萍请得动你千里迢迢来抓我,你会不收他个百金千金?!抠就抠呗,还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我呸!” 他干脆四肢敞开,往地上一倒,闭上眼无赖道:“老子反正走不动了,臭道士你还是现在就杀了我吧,给个解脱。” 他逃跑失败事小,觉得在无端憎恨之人面前颜面扫地事大,正气得心中y狠如潮,突然被人牵着左手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是薛洋人生十五年里的记忆中,第一次被人牵手。他心中愕然,不由自主就被牵着走了两步。 只有四只指头的左手就这么被晓星尘紧紧握在掌心,白衣少年的肌肤是滚烫的,和他清冷的气质不大相符。 晓星尘背对着薛洋,一边走一边柔声道:“我拉着你走。” “……”薛洋又走出十几米,才张口骂道,“r_ou_麻,伪君子,假慈悲,雇辆车就有这么难?老子又不会在车里把你吃了!” 薛洋百般叫骂,晓星尘都安静听着,不动气、不辩解,更不回头。 所以他们都没有看见,两人一般通红而滚烫的脸。 05遇狼 中书省。河中府。密林。 篝火在熊熊燃烧,晓星尘蹲在火堆边,丢进几根树枝,将手中棍子朝旁递过去:“吃吧。” 跳跃的火焰将薛洋的表情映衬得暧昧而微妙,尤其是他本就留着斜斜的刘海,这些日子刘海长到遮挡眼睛,晓星尘便更难看透这随心所欲的少年为何突然乖顺下来。 薛洋接过玉米,放在唇边吹凉。晓星尘又朝火中添了些柴火,便翻出包袱中的小剃刀,摸索着剃须。 “臭道士,”薛洋睥睨道,“我很快便要被你扭送到金麟台上伏诛了,死前不给我来顿r_ou_?” 他说完后,猛地站起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刘海后的眼神,用吊儿郎当的语调嘲讽道:“刮个胡子而已,也会失手?臭道士,你还握得稳剑吗?” 晓星尘下巴上一处又浅又短的血口,他恍惚片刻,将剃刀收起,有些心绪不宁道:“我怎么给你弄r_ou_呢?是用这把我们剪甲剃须的小刀片,还是你拔出降灾给我刮鱼鳞、剁兔头?” 大概那玉米还是很烫,或是因太素而被嫌弃,薛洋并不去咬,只一下又一下地鼓起脸颊,朝上吹自己的刘海。 他才十五岁,因为一颗虎牙而愈发少年气息浓厚,这样俏皮的动作,做起来十分天真可爱。 晓星尘看着这样的薛洋,实在无法和他在常氏老宅断案缉凶推理出的种种恶行联系在一起。 可他无法自欺欺人。薛洋就是薛洋。十五岁,杀人是杀人,五十岁,杀人还是杀人。 人命关天,他绝不能姑息不理。 薛洋慢条斯理道:“你可以拔霜华去做这些事。” 晓星尘也慢慢道:“霜华除魔歼邪,不该辱没。” 薛洋“呵呵”道:“降灾护主杀敌,就能被你拿去割草。” “你才多大,降灾就被你拿着去杀了多少无辜的人?”晓星尘正色道,“如今死到临头,你还不思悔改,就不怕下地狱吗。” 薛洋,你不得好死。薛洋,你等着下阿鼻地狱。这样的诅咒,薛洋在杀人前总是听见,本来从不当一回事,可今夜不知为何,盯着晓星尘下巴上的伤口,这样一句了无新意的叱骂,他觉得难以忍耐。 “道长,”他甜滋滋道,“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为何不逃了吗?” “我希望是你诚心悔过。”白衣少年道,“但很可惜,并不是这样。” 薛洋摇晃着手中玉米,在渐渐微弱的篝火边走来走去,道:“我刚被你抓住时,便在心中做好打算,要和你玩一个游戏。” “坦白说,你收了常萍钱财,替他来抓我,也合情合理。在与我作对的人中,你对我既不巴结,也不打骂,勉强也算得上伪君子。”黑衣少年道,“可我一瞧见你对我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便恨得牙痒痒,一心要寻你麻烦,决不能让你好过。” 他豁然转身,一步步走到那洁白无瑕的少年面前,道:“小哥哥,我在想,你这样明月清风的人,若是被我激得怒火攻心、气急败坏,又该多么有趣呢?” 他离得很近,虽然刘海长些,也足够晓星尘看清楚那双眼睛中的玩世不恭。 “这游戏无聊至极。”晓星尘淡淡道,“何况我绝对不会为你这样的人而动怒。” 不知是不是光源逐渐不足的的缘故,有那么一瞬间,晓星尘似乎看见薛洋双眸变得通红。 但他眨眨眼,看见的却是一个啃着玉米的凵倌辍? “你自诩不会动怒,却不知这山下的世道,比你认识的极限更要险恶百倍。”薛洋气定神闲地说,“我便随你回一趟金麟台,我要亲眼看你在百仙清谈盛会上,发现纵然证据确凿,也奈何不了我分毫后的失控和愤怒。” 他无限向往道:“这样一局游戏,我赢定了。” 最后一条火焰闪烁,然后熄灭。 可两名少年针锋相对,谁也没有去摸出火石生火。 “不要几天,你便死到临头,难道没有一丝悔意?” “死前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次去金麟台,就算是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你休想巧言诳我,我在幽州已习得全卷武林共规,你犯下的事,死罪无疑。” “武林共规?哈哈,你多大了,还会信这样的东西?你是云深不知处教出来的书呆子吗?” “薛洋,你自恃侥幸,就算妄图逍遥法外,也该想想人命金贵,那些人各有家室父母,若以心换心,你难道想被无缘无故害死?” “晓星尘,你的口气很失望啊。你这么爱管闲事,可常氏灭门时人又在哪里。当事情发生时你没能阻止,事后的恩怨清算你凭什么横加干涉——” 晓星尘视力极好,在浓稠的夜色中,忽而扑到正在还嘴的薛洋身上,搂住少年就地翻出老远。 薛洋只看见两点圆形的白光,随后有张利爪狠狠压在薛洋方才站立之处。 他虽是个乞儿,却在夔州市井长大,一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 晓星尘滚在地上,刚要去拔腰间的霜华,又咬牙搂住薛洋朝另一边翻滚。 薛洋又看见了另一对圆形白光,而这一次,本该抓向自己的利爪正好穿透了晓星尘的肩胛。 他听见小道士脱口而出的惨叫,本能抬起右手,反应过来时,手中那根玉米,已穿透了一点白光。 有血洒在薛洋脸上,薛洋眼睛都不眨,带着嗜血的神色,咬牙将手中的玉米一直往那光中戳进去、深深地戳进去,棍子断了,他便换手去戳。 晓星尘将他拖走时,薛洋的手指拔出一颗眼珠,眼珠是滚烫的,眼珠的后头连着一大串shi淋淋的东西。 那只剩一个的白光仰天长啸,发出凄厉的呜咽嚎叫。 这声音薛洋之前没有听过,悠长、尖锐、充满野性。但他看见了,黑暗中一双又一双的光点亮起,五双、十双、五十双、一百双,暴雨一般朝他们扑来! 晓星尘单手护着薛洋,右肩伤可见骨,靠着卓绝的视力,在地上勉强翻滚。薛洋反应过来遇见狼群,嘶声大喊道:“降灾!降灾!” 岩石上的降灾拼命挣动,但贴着符篆,无论如何也无法出鞘。 晓星尘颤抖的右手不便使剑,捏个御剑口诀,迅速把薛洋也拉上霜华,腾空而起,稳稳飞出。 两人刚松了口气,一条盘踞在山崖上的狼却一跃而起,朝霜华扑来。晓星尘左手抽出拂尘狠狠将那狼击下,另一头狼却也跃上来,前肢踩在头狼背上,借力扑到了霜华剑上,叼住薛洋衣领,便将脸色惨白的少年叼走。 晓星尘毫不犹豫地跟着扑下来,双手挽着拂尘,从后头狠狠缠上了那狼的脖子。 他肩上的伤口不断加深,薛洋鼻翼间全是浓郁的血腥味。黑衣少年就像闻到血的鲨鱼,突然暴起,拼命用拳打击在那狼脆弱的腹部,口中道:“去死。去死。” 一狼两人哀嚎着滚落山林,狼群长啸,呼朋引伴地追逐猎物,但一时半会在布满林木岩石的斜坡追不上来。 在将人浑身骨头都要撞碎的颠簸中,晓星尘一言不发,始终没有放开那狼,那狼双目赤红,也始终没有放开叼住薛洋的牙关。 在狼爪要搭上薛洋心口的前一刻,晓星尘只感觉手下拂尘一松,那狼终究被两人合力打死了。 “薛洋……”晓星尘喃喃道,突然灌入内力,朝前掷出拂尘。 这拂尘箭一般力道万钧,白毫根根如铁,径直穿透了赶来的头狼胸膛。 晓星尘又道了一声:“薛洋……”再也支撑不住,便软了下去。薛洋上前接住晓星尘,双手摸到他肩上、额头全是血,才知方才的撞击中,晓星尘又磕破了头,勉强挺到现在,便晕了过去。 空中跟随而来的霜华立刻掉落在两人身边。 薛洋胡乱用手捂住晓星尘冒血的伤口,脸上是自己也没觉察的慌乱,他本沉默着,直到声声狼嚎渐行渐近,便立刻去拔霜华。 他身上的尸毒粉或召y旗全被晓星尘扔了,连一张符篆都没有,而霜华认主,他再怎么拼命去拔也拔不出来。 “晓星尘!晓星尘醒过来,拔剑!”薛洋狂乱地将霜华在地上乱砸,吼道,“你给老子醒过来拔剑啊!拔剑!” 当他看见第一对狼眼时,几乎魂不附体,拽起晓星尘猛抽了几个耳光:“晓星尘,晓星尘拔剑!” 晓星尘被他打得像个要破碎的白衣娃娃,却没有醒过来。 薛洋心中恐惧更甚,拿起霜华灌入灵力飞过去,那双狼眼忽而消失在黑夜中。 他也浑身是伤,抱着晓星尘不断朝后疯狂退去,直到湖水打shi了他的裤脚。 薛洋在黑暗中无措地回头,看着身后黑如沼泽般缓缓起伏的湖面,像巨怪吐纳的肺部。 狼嚎越来越多,越来越急,薛洋又回头,只见无数双亮晶晶的白色狼眼飞快地从山上朝自己冲过来。 少年张大嘴巴,深深呼吸几口,下定决心,抱着晓星尘朝湖中一头栽了进去。 寒凉的液体灌满了他的衣襟和袖口,灌满了他的耳朵和鼻腔,也割断了漫山遍野的狼嚎。 大概是神志不清出现错觉,在薛洋的记忆里,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像被清水迅速稀释的墨汁,焕发出光明。 在这暗夜的林中湖水中,他突然能看见色彩和光线。 水是蓝色的,越往下越黑,头顶上湖面的月光是白色的,就像他怀中的晓星尘。 晓星尘的伤口还在不住往外冒血,在湖水中开出成串舒展的红花。 薛洋突然萌生一个令自己不寒而栗的想法:失血这么多,晓星尘会不会死? 他被这个念头吓得够呛,那个游戏还没有玩完,他还没有让晓星尘见识到自己的愚蠢,他也没有成功激怒晓星尘。 像个无理取闹正玩在兴头上的孩子,容不得玩伴的突然离席,薛洋瞪大眼睛,在湖中越来越重的窒息感中,狠狠抓住了晓星尘的手。 你说我会下地狱。 那你同我一齐吧。 湖水冲击着晓星尘,薛洋一抖,看见晓星尘缓缓皱起眉头,被寒冷的水惊醒,渐渐睁开了眼。 他在山中见过许多事情,很快便弄清楚状况,拉着薛洋朝上游去。 薛洋只觉得结冰的五脏六腑重新有鲜血流动。他拖着一个昏迷的晓星尘是无论如何也游不动的,可现在两人一起,便容易得多,一齐奋力朝湖面游去。 晓星尘在湖中拉着薛洋,却觉得薛洋越来越慢。少年道人低头,靠那双极好的眼睛,依稀辨认出薛洋已然气息不足而力竭了。 晓星尘在湖中俯下身子,双手捧住薛洋脸颊,将自己的气息、自己的唇、自己的头和自己整个人都递了过去。 十五岁的少年,眼睛瞪得更大了。 月光不知何时从乌云中出来,将湖面照出粼粼的波纹。突然一只穿墨色窄袖的胳膊从湖面破出,紧接着,薛洋大口呼吸着钻出湖面,怀中搂着鼻青脸肿的晓星尘。 薛洋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深深呼吸着空气。 他从来没觉得人世间这么可爱过。难怪常家那位多愁厌世的小姐,平素常将生生死死挂在嘴边,是发自真心地认为自己想死,可当薛洋杀了她时,她依旧对生命充满留恋,也是发自真心地想活下去。 薛洋往岸边游了几下,突然不可自制地放声大笑起来。 “我真傻,真的。”少年笑得花枝乱颤,道,“刚才在湖中,我把你扔了,不就能自己游上去了吗。” 晓星尘不省人事,并不会回答他。 他打心眼觉得滑稽而荒诞,自己嘲笑自己,笑了许久许久。 大概是笑声太大,晓星尘也被惊扰了,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薛洋的笑声突兀而止。 晓星尘的头就靠在他肩上,晓星尘的唇就挨着他耳垂。 所以他听见了,晓星尘生死一刻间,在他耳边说的是:“子琛。” 薛洋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 他屠常氏满门时,也曾这样发着抖,心中是恶毒到变态的杀意,因多年宿仇终于能被讨要回来而激动得发抖。 他靠近晓星尘耳边,诱哄一般用宋岚的嗓音温柔道:“星尘,我在。” 晓星尘将自己靠得更近,语调竟十分伤心,迷迷糊糊道:“子琛。” 薛洋直起身子,默默朝岸边划去。 06霜华十分好使 晓星尘做了个梦。 梦中自己弄翻了一盆辣椒粉,全洒在脸上,双颊立刻滚烫火辣。宋岚赤身裸体地出现,皱眉打量自己,道:“真脏。” 晓星尘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闻言如遭雷劈,又伤心又气愤,刚要开口,宋岚却换上了一副格格不入的少年神态,撒娇一般道:“臭道士,拔剑。” 晓星尘低头看着递过来的霜华,脸上全是见鬼的表情,这样的腔调,他总觉得宋岚应该露出一颗虎牙。 宋岚见他迟迟不肯拔剑,眼神一狠,转眼却又用十分正统的宋岚声音和语调道:“星尘,乖,拔剑。” 这样才正常嘛。 晓星尘心想,便伸出手来,在梦中拔出了剑。 晓星尘是被一阵颇为香甜的jir_ou_味给饿醒的。他睁开眼,便见薛洋叉着脚蹲在地上,双手不住扒土,从地下掏出一坨灰扑扑的荷叶,打开便是焦黄喷香的整只去头野ji。 自走山路来,晓星尘便没吃过r_ou_,见薛洋变戏法般取出一只活色生香的肥ji,腹中立刻叫出声来。 他觉得尴尬,刚想遮掩一二,突然发现了问题,抬头对薛洋道:“你——” 薛洋一只ji腿便塞到他口中,蹲在他身边,自己也大快朵颐另一条ji腿,歪着头,十分俏皮可爱道:“你常说以心换心,我这便让你来一番以心换心。” 晓星尘被薛洋五花大绑,嚼着那ji,实在饿得慌,也不与他斗嘴,先吃了起来。 这叫花ji十分可口,两名少年连月不识r_ou_味,入口便顾不得说话,饿狼般哼哧哼哧将ji骨头都吮了许久。 晓星尘吃饱了后,道:“不错,我怎么捆你,你便怎么捆我。” 薛洋耀武扬威地拿出降灾,又从岩石后摸出了霜华。 晓星尘惊道:“霜华认主,你怎么拔出它的?” 薛洋有鼻子有眼道:“我昨晚从湖中将你拖出来,对霜华说,霜华啊霜华,你家道长在水里趁人之危轻薄于我,我便——” 晓星尘道:“这哪能算我轻薄你?” 薛洋板起脸道:“你打断救命恩人说话,算什么伪君子?” “要算起来,恐怕我先是你的救命恩人。”晓星尘冷冷道,“而且很抱歉,我并非什么伪君子。” “那你家霜华不是师门宝剑吗?”薛洋故作讶色,持剑在晓星尘面前晃来晃去道,“我对它说你主人轻薄于我,老子勉为其难收他做个妾室,不过你也该表示表示入门的诚意,它便被我拔了出来,又怎么说?” 晓星尘半天不吭声,倒是薛洋笑着蹦起来,开怀道:“道长,你脸红了。” 晓星尘将脸扭过去。薛洋要去扳他肩膀,晓星尘却又将脸转了回来,对薛洋道:“如果霜华能被你拔出来,你怎么不收剑归鞘。” 这回换薛洋不吭声。 晓星尘冷静道:“你现在将霜华收回剑鞘,若还能拔出来,再说大话不迟。” 两双气质截然相反的眸子再度彼此瞪视。 薛洋突然反手一抖霜华,晓星尘道:“你要做什么?” 薛洋用剑缓缓挑起晓星尘下巴,学着晓星尘在夔州州牧府的模样,先把霜华剑芒抵住他眉心,又向下到喉管,最后落在心口上,面露难色。 “道长,你可知此时此刻便叫,”薛洋悠悠道,“我为刀俎,你为鱼r_ou_呐。” 晓星尘道:“我对你说过,不要再杀人。” “不怕?没意思。”薛洋笑吟吟道,“道长,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又能使唤别人做什么吗。”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说完便像抡起擀面杖那般抡起霜华,将晓星尘一剑抽晕过去。 他颇为满意地弹了弹霜华,道:“又清了一笔。” 晓星尘醒来时,看见薛洋抱着降灾和霜华,充满期待地等他醒来。 他忍不住道:“你这样抱着剑,当心割到自己。” 薛洋先是一怔,随后道:“你被我从上午抽晕到下午,就说这个么。” 晓星尘似极难以启齿,薛洋却十分爱看他为难的模样,见晓星尘迟迟不开口,道:“道长,你是否要撒尿?” 晓星尘沉默许久,道:“是。” 他现在被麻绳从脖子绑到脚踝,是无论如何不能方便。 薛洋笑眯眯,用一根指头敲着下巴,愉悦道:“不可以,我想看明月清风尿裤子。” 晓星尘闻言满面羞恼,觉得此人年纪虽小,却无可救药地恶劣至极,一点也不愿搭理他。 晓星尘看了好几眼薛洋,道:“你没有拿霜华割草吧?” 薛洋仰天大笑。 晓星尘更是内心连连发誓在到达金麟台前,是无论如何不能搭理这个小流氓。 薛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摇头抹泪道:“我之前怎么会想逃呢,逗你多有趣啊。” 晓星尘抿着唇,不搭理他。 薛洋反倒恬不知耻地黏上来,软软道:“道长放心,我可没拿霜华割草。” 他回忆着自己拿霜华干了什么,笑得说不出话来。 晓星尘破功,终究理了薛洋,淡淡道:“那我便放心了。” 说完突然霜华铮铮作响,自动从薛洋怀中飞出,极快地挑断了晓星尘身上的绳子。 薛洋一惊,拔出降灾。晓星尘在床上披头散发地跪坐起来,一剑与降灾交错。 一黑一白两条剑厮杀在一处,都饱含着对对方主人的愤恨,最终还是晓星尘技高一筹,将薛洋重新五花大绑起来。 薛洋啧啧道:“提起裤子便不认人了。” 晓星尘抿紧唇,并不搭理他。 何况他方才又梦见了宋岚说那句话,心中十分难过。 薛洋本嬉皮笑脸随晓星尘绑,忽而正色道:“道长,你在梦中喊了宋岚名字。” 晓星尘的手一抖。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26节 薛洋这话只是诈他,但见晓星尘神色,心中一个恶毒的游戏便彻底成形。 他被晓星尘绑起来,十分做作地撒娇道:“道长,我要撒尿。” 晓星尘干巴巴道:“不可以,我要看夔州小祖尿裤子。” 薛洋叫道:“你学我!你被我带坏了!”语气得意洋洋。 晓星尘论斗嘴不是薛洋对手,又是抿唇,抱紧霜华,并不搭理他。 薛洋道:“你肩膀上的伤口,是我帮你包扎的。” 晓星尘心中一软,无可奈何地叹气,用左肩扛起薛洋,朝外走去。 “我要在这里撒尿,就这里就这里,把我放下来。”薛洋道,“你看这墙头开着杏花,我要在这里尿,等着他红杏出墙。” 这堵孤零零的墙,或许曾是哪朝哪代一位深山修士的仙府。墙内种着花树,或许也曾有如花美眷,在树下荡着秋千,与那人双宿双栖。 “现在是初夏,哪里有杏花。”晓星尘将他放下来,解开绳子,背过身去,“不过是一树红花罢了。” “我不管,我说他是杏花就是杏花,”尿声响起,薛洋的声音在身后道,“我要他出墙,他便一定会出墙。” 晓星尘觉得薛洋不可理喻:“红杏不出墙,你还能硬拽出来不成。” “怎么不成?”薛洋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晓星尘耳畔,这少年的语调陡然间十分危险魅惑,“道长,如果有一天,宋岚赶你走,你信不信?” 晓星尘那双明眸,被这诡异的说辞惊得微微缩紧瞳孔。 “如果有一天,你为我用霜华杀了宋岚,你信不信?” “如果有一天,我拔出你的霜华杀人,你又信不信?” 薛洋很快被晓星尘压在地上,格外恶狠狠地绑了起来。 少年装模作样地喊疼,连声讨饶,让道长轻点。但那声音分明只是游戏,说是讨饶,不如说是满不在乎的嘲弄,自然更是不能让晓星尘的气恼缓一缓。 之后一整天,无论薛洋如何作妖,晓星尘只是抱紧霜华,都没有理他。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眼看金麟台就在前方,薛洋蹦着挪到晓星尘面前,在他眼前笑道,“道长,你要先听哪个?” “……”晓星尘抱紧霜华,一副肚兜被薛洋偷去玷污了一番的姑娘神态,抿着嘴不搭理他。 薛洋怒道:“老子问你话呢!”他见晓星尘起身要走,连忙又朝前快速蹦了好几大步,可怜兮兮道:“你这个贪财抠门的小道士,抢走我的降灾,害我昨日差点葬身狼腹,现在我要死了,却连最后一个心愿都不满足我。” “……”晓星尘明知薛洋在装可怜,但终究忍不住道,“好消息。” “好消息是,”薛洋一双眼睛眯起,“霜华剖ji去毛,十分好使,真是一把好剑。” “你!上午的ji是——你!”晓星尘再度破功,闻言豁然转身,雪白的脸已被气得通红。薛洋心中想好啊,你终于生气了,却一副无辜神态,纯洁无暇道:“只准你用我的降灾,不准我用你的霜华?” 晓星尘闭上眼睛,满面通红慢慢退去,又恢复了那副明月清风的样子,又转过身去。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我才没有你那么无聊。” 他没有再问那个坏消息。 不过薛洋终究让他发了火,这盘游戏他赢了,便也不再计较。 07那个坏消息 金麟台。 薛洋对金光瑶道:“我不管,宋岚和晓星尘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你去查清楚。” 金光瑶掀开茶壶盖子,确定没泡着舌头,才施施然为自己倒了杯茶:“宋岚可是去清河请我大哥了。生死关头,确定让我优先给你去挖白雪观的八卦?” “你大哥就是个屁!还有半年活头,何足为惧?”薛洋蚊子般喋喋不休道,“去查白雪观,去查白雪观!” “好,查就查,”金光瑶心中烦躁,面上越发笑得如春风拂过,哄道,“你路上可过了一阵苦行僧日子,今晚快活快活,还是给你弄两三个姐姐阿姨,好不好?” 薛洋单手撑在桌上,三根手指轮番轻点自己脸颊,稍加思索,出声道:“还是来个小哥哥吧。” 金光瑶微露惊讶,却从善如流地理了理袖口上的金星雪浪纹,站起身来,可算能出去透口气。 “个子要高。”薛洋在他身后补充,“穿白衣衫。” 听他这么一说,金光瑶在心中连呼变态。等半夜发生血光之灾时赶来,心中那声变态又加上了几分即将到忍耐极限的暴躁。不过脸上依旧笑呵呵的一团和气:“游戏玩得不好,又何必同个小倌置气?那位明月清风可还在金麟台镇着,你此刻杀人,被他发现了,让我如何说?” “你就这样说,”薛洋敞着上衣坐在床上,光脚踢踢高挑少年潺潺流血的脖子,眯眼道,“道长如此执着三堂会审,难道三堂会审就能让薛洋忌惮收敛不成?” 他的脚在少年惨白的脸颊上不断挤压、踩踏。 晓星尘没问的那个坏消息是,薛洋小解时越想越觉得那树好端端生长了这么许多年,开花至今不越过墙头,大概有生之年是不会出墙了。 他便将怀中那包尸毒粉,全数洒了上去。 我看上的东西,既然恋旧,那便毁了吧。 他这样想。 番外10:三千宠爱 ps:本文同时为乐乎满600粉点梗文,梗为凌仪婚后故事,票数36。 01日常比剑 松柏枝条上还零星覆着未消融的白雪,金麟台红梅开遍锦绣三千,水榭被十几盆华美的金丝暖炉烘出富贵繁华的安逸气象。有许多丫鬟婆子在殷勤地伺候着,一斗市价便够寻常百姓半月口粮的银丝炭没有断过,有娇俏的丫鬟在不断抛出绣球让仙子奔出又叼回,光是一旁跟着伺候这条狗的便有两三个下人。 在这团红梅掩映喜鹊清啼的人间富贵堆中,传来了剑身相击的清脆声响。 金凌身子往右侧一转,收回头顶金光璀璨的岁华,双目盈盈含笑道:“念念。” 蓝景仪手持双剑,窒了片刻道:“一寸长一寸强,书香那么短,方才不算数。” 金凌连忙点头称是。 蓝景仪将书香合在一只手中,递过去道:“我们换剑。” 眉心一点朱砂之下,那双华丽的凤目凌厉得就像手中剑风。金凌微微仰身,左右手迅速地轮番挥出书香,击打蓝景仪刺出的岁华,交手到第六招时,他利用一双短剑的彼此配合,绞死岁华剑锋。蓝景仪微微一惊,一招“钱塘潮退”想将岁华抽出,奈何他力气没有金凌大,反而被金凌一下将岁华拽脱手,“哐当”一声跌在两人之间。 蓝景仪睁大眼睛望着地上的剑,金凌脱口而出道:“念念你可别怪我,我当真是不小心的。” 一名看顾香炉的丫鬟实在没忍住,双肩抖动笑出声来。 蓝景仪立刻将背上的无猜取下来丢给金凌道:“大小姐,我不陪你玩了!”说完便转身飞出水榭,足尖点水掠到岸上跑走了。 更多的窃笑声响起。 金凌连忙将背上一囊金羽箭往旁边一丢——有侍卫上前抱住箭囊——将无猜挂在背上,书香收入双袖,叫道:“快去追宗主夫人回来!全都给我去追!”自己却先飞了出去,很快赶上蓝景仪,将人抱在怀中无论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一对少年夫妻在岸边搂搂抱抱成一团。 一名手中提着七八只死兔的侍卫踌躇道:“我们还要去追吗?” 抱箭囊的侍卫肯定道:“自然不用去追了。” 提兔子的侍卫犹豫道:“可主母上午才因为宗主逼他猎杀兔子,破了蓝氏家规而当众伤心不已地大哭一场啊。” 抱箭囊的侍卫道:“所以宗主将无猜给主母用,还罚自己背箭囊,不是将人哄好了么。” 蓝景仪后来自己出猎出得乐不思蜀,一箭一只兔子又杀了好几只,高兴得亲自交代厨房大师傅晚上红烧多放大葱和料酒。 岸边蓝景仪忽而不痛不痒地推了金凌一把,金凌立刻朝地上摔去,蓝景仪连忙去拉,反倒被金凌反手抱在怀中,放声大笑起来。 水榭上拿绣球的丫鬟一声惊呼,是仙子疯狂摇动尾巴扑下水去,一边乱叫一边游向主人。凌仪二人连忙牵着手跑到岸边迎接爱犬,在岸上和黑鬃灵犬你追我赶,发出一串笑声,震落了红梅上的薄雪。 年轻的侍卫紧了紧抓着的两手兔耳,奇怪道:“不是都说宗主从小脾气古怪,除和秦愫一起时,基本都y阳怪气不怎么笑的么?” 抱箭囊的侍卫则年长得多,见解与阅历自然也比他的同伴高出许多,笃定道:“日后我们这金麟台,像这样好的笑声,还会越来越多的。” “哎呀!”这时蓝景仪却被亢奋的仙子扑倒,手忙脚乱阻挡在脸上肆虐的shi润舌头,呼救道,“大小姐、大小姐快点救我!”金凌看得发笑,捂着肚子好不容易走过去,刚要拽着仙子的项圈将狗提开,却又听见蓝景仪哭丧着脸道:“云深不知处禁止与狗搂作一团的……”金凌立刻变脸道:“仙子舔他!”然后便哭声、狗吠声与笑声,以及些许毫无诚意的安抚之声搅成一团,十分热闹,驱散了自金麟台之变后这个家族的沉沉悲戚。 兔子侍卫奇道:“除了那套白衣裳,在咱们这位主母身上,可看不出一丁点雅正。方才摔了剑就跑的事这几日实在太多,宗主真是太娇惯夫人了。” 抱箭侍卫道:“你一定还没有孩子。” 兔子侍卫道:“是没有,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主母之前生活在云深不知处,四千条家规换你你愿意去吗?是吧,我们大人尚且受不了那里的生活,何况是今年才十六岁的少年人呢。”抱箭侍卫以一种见多识广的长者口气评论着,“宗主是孤儿,十八年来已经非常克制收敛了,你是还没有见过夷陵老祖和仙督少年时的样子,一个顽劣不堪一个游手好闲。宗主是不希望主母过得和自己从前一样,他是故意宠爱他的……” 侍卫丫鬟们逐一离开水榭跟上两位少主,那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远,最后淡成一抹轻烟。 连随同的一名侍卫也知道金凌之前的压抑与收敛,那么,这位少年宗主活得是不是太累太艰难了? 岸边蓝景仪连滚带爬逃脱仙子魔爪,也不管膝盖处的灰,怂恿仙子将金凌扑倒。他兴奋地跪到金凌头边,用力抓住金凌双手按在地上,好叫仙子将金凌也舔得满脸口水。金凌恶心地直皱眉,稍微挣了挣,无奈道:“念念,放手。”蓝景仪眼角还带着方才嚎出来的泪珠,却乐不可支道:“我不放手!”金凌被仙子舔得不敢开口,只得微笑着,却突然在蓝景仪的错愕中用力回握住蓝景仪的双手,心中想:那我也不放手。 这样好的笑声,他之前十八年没有,但以后一定会常常都有。 02日常读书 寒冬腊月,金宗主寝房之中,珠帘外的床头矮几上,却盛放着一朵无根的金星雪浪。东珠和蓝田玉串成的珠帘将床褥上隐隐绰绰的风光隔开,依稀传来两名少年的嬉闹之声。 有丫鬟掀开珠帘接过宗主手中空了的茶杯,被床上的风花雪月羞得低下眼眸,唇角却微微翘起。趁她福身退下时,我们上前一步入了珠帘,只见偌大一张金丝楠木睡床,层层叠叠铺了无数层金灿灿的锦绣被褥和好几个又软又大的圆枕,金凌身穿常服,正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本。蓝景仪躺平在金凌身上,头舒舒服服地蹭着金凌脖子,看完了一页,喊一声“翻!”,金凌便给他翻一页。 蓝景仪就这样看了十来页,随着话本剧情的起伏而长吁短叹,破相的脸庞十分生动。金凌漫不经心地扫几行字,更多时候则饶有趣味地欣赏道侣丰富的表情,一脸忍俊不禁。蓝景仪看完一章,连呼过瘾,突然扭头问道:“大小姐,你举了这么久书,手酸不酸?”金凌柔声道:“不酸。”蓝景仪道:“我爬下去吧,我来抱着你。”金凌微笑道:“那可不成。” 虽然两人一个极美一个极丑,但都是满脸的舒服甜蜜,画面融洽安逸。 金凌又给蓝景仪翻了几页书,抱怨道:“你总是动来动去的作甚?”蓝景仪干脆一把将他手中书夺了,翻了个身贴着金凌胸膛抱住少年。金凌叹了口气,从善如流双手摸着蓝景仪屁股,边揉边道:“我明日要去秣陵了,你舍不得我,是不是?” 蓝景仪被他摸得满面通红,却坦率道:“我是很舍不得你,但苏家主说了本次议事不带家眷。” 金凌素来喜爱蓝景仪的坦率,闻言想了想,忍不住道:“苏涉死后,行到水穷处大不如从前。我是金氏宗主,非要带你去,苏于归也不能说什么。” 蓝景仪摇头道:“正是因为行到水穷处如今成为天下玄门的笑柄,苏家主才有意低调的。你如果是个明白玄门格局的称职宗主,便不该带我去无端给苏家主难堪……我是不会去的。” 金凌笑道:“你平素在家十分恃宠而骄,常将我捉弄得狼狈不堪,于大事上却十分知书达理——欧阳兄的新婚夫人素来以贤惠著称,最近却非要闹着跟去,说是苏氏从前跟着我小叔叔做了那么多恶事,她不放心夫君安全。” 蓝景仪同情道:“子真兄可要头大了,他素来怜花惜玉拿女人没辙的。” 金凌捏着蓝景仪下巴亲昵道:“念念,你真是该娇蛮时就娇蛮,该懂事时便懂事,我若是个断袖,一定心悦你了。” 他说这话时,一只手还在大力揉捏少年屁股,语气无限骄傲,而蓝景仪听得心平气和,也丝毫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竟对自己的夫君谦虚道:“欧阳夫人是渔家女出身,而我是姑苏蓝氏的世家子弟,自幼被教导得好些而已。” 金凌心想,姑苏蓝氏便能将人个个都教好么,苏涉不也是云深不知处教出来的,脸上却只是挑挑眉,又去捞书道:“我们继续看。” 蓝景仪握住他的手,动着脚趾头道:“此刻我更想和你闲聊些有的没的。” 金凌微微一笑,又将手放回蓝景仪屁股上揉捏,道:“好。念念起个话题。” 蓝景仪便随口问道:“行到水穷处的苏涉,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懂事起,他便和我蓝氏分家了。蓝氏当年何等风光,他居然想着分家,着实令人震惊。” 金凌道:“听念念口气,倒不怎么讨厌他。” 蓝景仪道:“同出一门,我对他只有怜惜。”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他是个很高傲的人,来金麟台也只会和小叔叔在一起。”金凌娓娓道来,“除第二次围剿乱葬岗,唯一与他有近距离接触的,便只有观音庙那次了……” 金凌与金光瑶关系极好,观音庙惨烈的一夜,他永远失去了为数不多的又一位血亲,那对他而言是苦涩的回忆,时隔一年有余从不向人提及。蓝景仪看似粗枝大叶,心肠比谁都柔软,更是从来不问,这回是第一次听说观音庙中的种种,顿时入了迷。 随着金凌的讲述,这位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宗主突然意识到:我已经真的放下了。 他怀中抱着的蓝景仪,是他如今心平气和的原因。 小叔叔,愿你也放下,与家人重聚安宁中。 “等等,”蓝景仪打断了金凌心中的感慨,道,“含光君,我舅舅受伤了——你当时,当真是这么说的?” 金凌微微一怔,道:“是啊。舅舅当时对魏无羡骂了脏话,蓝忘机猛地站了起来——” 蓝景仪再度打断他:“你该不会还拦在你舅舅身前吧?” “好啊金如兰,”他瞧见金凌神情,气得捶了金凌胸口一拳,“你真是个笨死了的大小姐!” “哎呦!”金凌吃痛地捂住胸口,委屈道,“念念,你发什么神经?我这么说有何不妥?” “你还问我有何不妥?”蓝景仪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戳金凌额头,被金凌反手握住手腕扣在怀中,犹仰头道,“你舅舅见你这鹌鹑模样,怎么说?” 金凌的底气顿时不足起来:“他……他把我一巴掌拍趴下了。” 蓝景仪气鼓鼓道:“活该!” 金凌奇道:“念念!你不是最崇拜含光君的吗,他将你脸毁了你也不准我背后说他不是,怎么今日反倒撺掇我对付起他来了?” “我崇拜含光君,是因为我是被蓝氏长辈们一齐养大的,含光君也是教养我的人之一,当然敬若神明,何况他还那么那么好。”蓝景仪振振有词道,“可是大小姐啊,你却是江宗主亲手带大的啊!他当时多么失控和不平,你要真想叫舅舅好过,应该帮着一同破口大骂。那样一副请求对方宽宏大量的口吻,又算什么?觉得他技不如人,还是怕人家?最重要的是,你岂不是也和众人一样,在指责江宗主做错了么?” 金凌如遭木奉喝,许久才怔怔道:“这些话,舅舅从没有对我说过……” 蓝景仪叹气道:“你就该多看些风月本子,才不会这般不解——呃,好像也不叫不解风情,反正自己意会去吧。去,把书捡回来,再给我翻书。” “可是,”金凌却根本顾不上别的事了,急着道,“可是舅舅从来没有因此怪过我什么啊!” 他说这话是本能想在蓝景仪这里得到肯定与安抚,但说出口便自知十分荒诞——舅舅是多么好强和坚韧的性子,就算再不平又怎么可能去因此责骂我。何况舅舅从小到大都是最宠爱我的,若两人之间只能委屈了一个去,他当然不会亏着我。 蓝景仪见金凌满脸后悔和痛苦,心中一疼,连忙拍着金凌后背柔声哄道:“好了,大小姐,我刚才说话太重了。你和江宗主是至亲,所以才会当局者迷,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说不定是我想得不对?启仁老师从前因为我爱胡思乱想,罚我抄了不少家规的。” “你不必安慰我了。”金凌悔痛道,“是当年我做错了。” “你哪有错!”方才对金凌又骂又打的是蓝景仪,可此时满嘴安抚肯定的也是蓝景仪,“不顾自己的安危挡在江宗主身前,多么感人啊。江宗主不也没怪过你吗?” 金凌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难过地将形状优美的红唇抿住。 蓝景仪正在束手无措的时候,却听窗外一声动静,聂怀桑的声音随之懒洋洋道:“哎呀阿澄,我手滑,扇子掉了。” 两名少年连忙下床跑了出去,见江澄与聂怀桑大红大紫地并肩,不知在窗外站了多久。 金凌一眼看见他们手牵着手,喜道:“舅舅,聂叔叔终于答应你的提亲啦?” 江澄是个受典型教养的世家子弟,待聂怀桑潜意识中有些像呵护看重清誉的闺阁女子,在聂怀桑没有答应提亲前,从不在人前尤其是小辈面前做失了分寸的亲密之举。 聂怀桑将折扇挥开,笑而不语地轻轻摇动。江澄轻咳一声,道:“以后再说舅舅的婚事。舅舅和舅妈今日是来看新郎官和新娘子的。” 蓝景仪刚一惊,金凌已喜上眉梢道:“舅舅,念念可好了!” 江澄含笑道:“舅舅知道。” 三毒圣手朝蓝景仪亲切地招了招手:“景仪,你过来。” 除了金凌,江澄对小辈,可还从来没有如此慈爱地唤过小名。 蓝景仪受宠若惊,雅正地走过去,礼貌地问候道:“江宗主好。” 江澄微笑着:“还喊我江宗主?” 蓝景仪心中突然酥软得就像第一次吃云深不知处外面的伙食,动了动嘴唇,低头道:“舅舅好。” 江澄与聂怀桑相视一笑。 “这是舅舅送你的新婚之礼。”江澄从袖中取出一枚九瓣莲银铃道。 蓝景仪眼睛都亮了,他在义城见过金凌那只银铃的用处,知道这枚造型古朴的银铃意义非凡,双手接过后郑重地系在腰封上:“谢谢舅舅。” “这只银铃和金凌那只是一对,我与怀桑会在金麟台小住几日,教授你江氏绝技觅灵。”江澄道,“觅灵一旦习成,只要银铃在身,你们便再也不会找不到彼此。习得觅灵的银铃不会易主,且一人只能有一只认主银铃——你放心,不仅金凌认准了你,我这个当舅舅的也断容不得他换人。” 蓝景仪原本听得满心欢喜,听到最后却脸色一变,立刻将银铃取下来,还给江澄道:“江宗主,这礼物太贵重了,景仪不能收。” 江澄愕然,道:“怎么了?” 蓝景仪道:“我替荀小姐嫁给大小姐只是江湖救急,待他站稳脚跟不怕那些长老了,我是要和金凌和离,回云深不知处,襄助蓝氏的。” 江澄越听越惊讶,却看见金凌在听见“和离”二字时脸都白了,冲自己拼命摇头使眼色,显然是不愿意蓝景仪日后离他而去。 蓝景仪举了半天手,不见江澄收回银铃,便抬起头来望向江澄。 “如果你不收了铃音,再跟着我学会觅灵。”江澄也在看着他,晚娘脸的气势就像黑云压城般自带特效地袭来,y鸷道,“我便打断你的腿。” 大红大紫两道人影又并肩走远了,方向冲着金语冰金语海兄弟的住处。 “大、大小姐。”腰间挂着银铃的蓝景仪伸出手,颤声道,“你扶一下我。” 金凌心情很好地目送桑澄两人,闻言扶住蓝景仪,道:“怎么了?” “腿……腿软。”蓝景仪干巴巴道,“走不动了。” 03日常上床 蓝景仪当夜从江澄处回来,扶着墙挪进寝房,见金凌穿着中衣,在灯下专注阅读一本书。蓝景仪叫道:“大小姐,大晚上你居然在读书?” “哼,瞧你这点出息,腿还在软。”金凌竟然舍不得放下书去扶新婚妻子,瞧了眼蓝景仪便又盯着书猛看,“轿子哪来的?” “舅妈备下的,他拍着我肩膀说他懂我,在我这个年纪,他也常被大哥吓得迈不开步。”蓝景仪见金凌漫不经心,便气冲冲道,“你是他的宝贝外甥,你的腿当然不会断,你当然敢顶嘴——你、你究竟过不过来抱我?” “你真要我起身?”金凌翻了一页道,“这书是舅妈送给我的新婚贺礼,我本想再看几本的。” “舅妈送你书?还只送你一人?”蓝景仪好奇心顿时燃起,腿也不软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是什么书?” 金凌道:“春宫。” 蓝景仪被烫到般地缩回了手。 金凌又淡淡道:“念念不看也无妨,舅妈说了,你年纪小难免脸薄。他将书从入门到飞升分门别类地编好,推荐了新手起步的姿势,书上还有他多年来的批注与重点标记,我看就行了。” 蓝景仪失声叫道:“舅妈送了你多少书?” 金凌朝墙角嘟了嘟嘴。 蓝景仪扭头后倒吸一口气:“一箱子!” 金凌叹道:“少是有些少,不过长辈一片好心,做晚辈的不能嫌弃呀。” 他说话时依旧在专注地读书,此时已将一本书读完,刚一动蓝景仪便叫道:“大小姐,你干嘛!” 金凌奇道:“是谁方才怪我不起身的?” 蓝景仪连连客气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能走,用不着劳驾大小姐。” 金凌道:“可我想来抱你。”说完便站起了身。 蓝景仪见他胯间高高升起的旗帜,拔腿便跑,却被金凌一把拉回来搂在怀中:“为夫来抱一抱你!” 蓝景仪欲哭无泪地被他搂住,耍无赖般往地上坐,蹬腿道:“大小姐,我真的疼……”金凌顶着他芝兰玉树的美貌无比急色,弯腰拖着蓝景仪腋下连拽带抱地将人往床上拖去,色狼般吆喝道:“走你!” 蓝景仪被他一路拖走,双手不住去抓任何能抓到的东西。他拖倒了衣架、弄歪了桌腿,最后死死扒着一堵墙,哀嚎道:“休息一晚吧,就让我休息一晚吧。” 金凌ji,ng虫上脑哪里搭理他,突然嘿嘿一笑,弯腰猛搔蓝景仪腰侧的痒。蓝景仪顿时哈哈哈狂笑不止,两名少年在地上搂成一团,狂蜂浪蝶般嬉闹作乐,蓝景仪手中没有一丝力气,只缩在金凌怀中笑得不能自已,不住讨饶。 两人边滚边爬边走,还等没到床上便擦枪走火,金凌压住蓝景仪在地上撕扯他洁白的衣裳,蓝景仪也颤抖着手剥去金凌那层中衣。 其实他们欢爱之处,离床不过两步距离而已。 蓝景仪一声声吟哦着,被金凌撕开上衣,金凌趴在他胸前吸吮了一阵ru珠,蓝景仪将手cha入金凌头发里,艰难道:“大、大小姐……” 金凌喘息着,快手快脚地将自己裤子与蓝景仪的裤子褪下,胡乱推远,分开妻子双腿,低头在他大腿内侧落下许多吻。 蓝景仪微微张口,全身微微扭动,除此之外什么动作也没有。 金凌先是在蓝景仪大腿内侧流连许久,随后搂紧他一顿猛亲,接着又无比缠绵地顺着他的脖子吻到锁骨,双手四处游走,一时摸着蓝景仪光洁的手臂,一时抚弄蓝景仪单薄的肩背,蓝景仪只觉得金凌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用爱抚和热吻包裹自己全身,在销魂之中极有安全感。 这次的前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细致入微得多,金凌不徐不疾用舌尖钻入蓝景仪肚脐逗弄时,蓝景仪已经软成一滩春水,实在忍不住,又想用手去慰藉自己充血的性器。金凌一把将他双手扣住,霸道地压在他脖侧,埋头又是一阵亲吻,蓝景仪双手被压得动弹不得,难过地哀求道:“够了。快点让我s,he啊。” 金凌喘道:“舅妈说,前戏两刻以上是丈夫的基本礼貌。” 蓝景仪哭道:“别听他胡说……啊!” 随着金凌吻他脖子,还在蓝景仪耳边呵气如兰,蓝景仪连连呻吟,声音就和整个人一般又乱又软。金凌换了他一边脖子去吻,这边的脖子并没有那边敏感,蓝景仪才能勉强停止呻吟,道:“已经两刻了,真的已经三刻了,其实过去半个时辰了啊大小姐。” 金凌也忍得很是辛苦,但坚持道:“还没有到。” 蓝景仪乱叫道:“真的到了,真的半个时辰都过了,大小姐你记错了。大小姐你弄了一个时辰了啊——” 金凌干脆以吻封缄他喋喋不休的嘴,两人缠绵地接吻,害羞地闭着眼睛,睫毛相互扫过,撩得下体更是坚硬如铁。 等金凌认为前戏终于做够时,他便把蓝景仪翻过来,蓝景仪扭头道:“我想看着你的脸——” 金凌将他压回去,道:“乖乖听话。” 蓝景仪被他摆成四肢着地的姿势,见金凌跪在臀后扶枪欲cha,便又挣扎抵抗道:“这不成了狗一般趴着?我才不要——” 金凌压住他,不肯他爬起来,连连安抚。蓝景仪拼命摇头,厌恶道:“我不要当狗,你放开我。” 金凌道:“你这样跪着,我今夜便只做一次。” 这个条件着实诱人,蓝景仪还在考虑,金凌却一下刺了进来。 蓝景仪闭紧眼睛浑身一震,咬紧牙关不住泄出轻哼,四肢用力张开跪在地上,手掌狠狠撑着自己的肩膀。金凌握住他的腰,快意地不断抽cha,速度又快力道又猛,喜道:“你今日小x,ue好软好舒服,果然是该这样上床。” 蓝景仪再也忍不住,自暴自弃地放开牙关,仰头瞪大双眼,大声呻吟叫起春来。 金凌仗着前戏充分蓝景仪的小x,ue已然充分准备好,只管和打桩一般突突猛cha,子孙袋啪啪拍打在蓝景仪臀r_ou_上,竟翻滚出汗涔涔的r_ou_浪,要多下流 y 荡有多下流 y 荡。蓝景仪被他顶得胯间小兄弟上下抖动,嘶叫得嗓子都哑了:“啊——啊!天啊,我要死了,啊!” 金凌边c,ao边道:“这个姿势舒服么?” 蓝景仪胡乱呻吟几把,性器前端已经溢出j,,g液,呻吟道:“真的……好木奉。” 被r_ou_木奉捅进捅出的少年嫩x,ue因爽透了而蠕动,迎接、包裹、挽留金凌笔挺金枪的x,ue道充满各种 y 乱的液体。 金凌闻言更是兽性大发,不管不顾地一顿猛c,ao。蓝景仪竟被他c,ao得太深,身不由己在地上爬了两步,头顶在了床沿上。他如释重负,双手前后拽着被褥攀爬上床榻,整个人换成趴在床边,双腿跪着朝外打开,足尖绷紧足底朝上,撅着屁股被金凌猛c,ao的姿势。金凌自然是将蓝景仪圈在胸膛与床沿之间,搂紧他此刻蛇一般有弧度的腰肢,又猛c,ao了许多下,两人一同s,he出ji,ng来。 在高潮的韵味中回味一阵,金凌恋恋不舍地从蓝景仪体内退出,抱着瘫软的蓝景仪到了床上,扯过被子盖住了两人。 蓝景仪神不守舍道:“这个姿势真的轻松多了。” 金凌摸着他的头道:“念念方才真可爱。” 两人大汗淋淋地搂在一起,脸上俱是红晕,全都十分害羞。 蓝景仪突然道:“大小姐?” 金凌在被子里掰开他的腿,柔声道:“你自己将大腿张开些,让我好好亲热一番,你会更加快乐的。” 蓝景仪缓了一阵道:“你不是说,就做一次吗。” 金凌沉默了许久,将蓝景仪的腿放下。 蓝景仪惊魂未定地在金凌身下喘息。 突然金凌又去分开蓝景仪的腿,道:“我没说过这话。” 蓝景仪气得说不出话,虽然被cha入时依旧乖巧地搂住金凌肩膀,但在金凌不满地道“你把腿分更开一些——干脆挂在我腰上吧”时,还是气不过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又不是君子。”金凌c,ao得正爽,道,“你喊我大小姐嘛。” 蓝景仪哭笑不得,只得将腿环上金凌腰肢,卖力而沉醉地叫了起来。 少年们在约约绰绰的珠帘后翻来覆去欢爱许久,高潮时蓝景仪伸出一只手拽掉一根帘子,满地的东珠滚落,发出激烈的春音。一颗东珠滚在了床头矮几之上,正好碰到了那朵娇嫩的金星雪浪。 04日常见长辈 颠鸾倒凤的一夜过后,蓝景仪在胸口碎大石的噩梦中率先醒来。他依稀觉得那噩梦在阳光中逼真地萦绕自己,晕了会才意识到是被金凌趴胸口给压醒的。 金凌睡得酣畅淋漓,唇角淌着口水,英挺五官甜蜜地舒展,卧趴蓝景仪身上,一只光溜溜的大腿青蛙般折在被子外头。蓝景仪轻手轻脚地推了推他,金凌不悦地一哼,在梦中更紧地搂住了暖和的道侣。蓝景仪被他压得又难受又幸福,腹诽道:爱慕大小姐的女修可以从姑苏一路排到兰陵,倘若她们知道,大小姐睡姿不雅、磨牙打呼、抢被子还流口水、脚臭得能熏死人,会不会觉得很幻灭? 迷倒万千少女的少年独独被自己得了,蓝景仪越想越开心,便手贱地去捏金凌鼻子。金凌睡眠质量好如猪状生物,没被憋醒,只将嘴巴缓缓张开,蓝景仪又去捏他脸颊,极其幼稚地玩了半天道侣。 他哄狗般轻轻合上金凌嘴巴,顶着满胸口水,缓缓移动眼珠。珠帘又断了一串,床边丢着衣裤,白衣被撕成一堆烂布,歪斜的桌子、移动的衣架还有凌乱的床褥,一切都在宣告昨夜的荒唐。蓝景仪脸上微微发红,不由自主地回味被金凌如何侵犯与疼爱的种种,温柔地拉被子盖住金凌的腿,心想这房事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总是害人不住地回想。 他还记得两人洞房,初经人事后自己十分的疼,但又不肯让金凌离开自己去清理。两人翌日醒来,金凌看着满床单的血,还傻子般以为男子初夜会有落红,直到看见自己疼得咬住枕头默默在哭才反应过来。他十分慌乱无措,不住说着“念念对不起”,轻手轻脚地翻过自己,立刻倒抽了一口气道:“念念,你的后庭都撕裂了。” 蓝景仪一把扯住金凌胳膊,气若游丝道:“你去哪里?”金凌脸色苍白地穿上中衣:“喊医师来看你。”蓝景仪又羞又急道:“不准去。”他并不知道自己屁股开花到何种地步,但从金凌心急如焚的程度上看,伤势是一定够可以的,金凌耐着焦躁柔声哄了几句,蓝景仪一味将脸埋在枕头中不肯以这副尊容见人,金凌起身想走,蓝景仪被吓得魂飞魄散,突然忍痛跃起,抽出墙上挂着的书香,横在脖子上道:“你去喊医师我便去死!”金凌束手无措,一口一个念念,好话说了一箩筐也没用,蓝景仪又疼又乱,摇着头胡乱道:“你这是要我丢人现眼,还给姑苏蓝氏抹黑。”金凌急眼道:“我也不想别人见你身子,可你这不是讳疾忌医吗?”蓝景仪哇哇大哭起来:“弄成这样怪谁?我昨晚明明一直在说不要的,大小姐你技术太差了!”金凌险些噗通一声给夫人跪下,惨然道:“你的剑在抖,别伤到脖子了,我不喊人来,我不喊人来!”最后着实没辙,金凌亲自给蓝景仪上药,蓝景仪撅起屁股趴在金陵大腿上,疼得一抽一抽,突然一呆,咬牙切齿道:“你戳到我了——这种时候也能硬,真乃禽兽。”金凌一根指头戳于蓝景仪红肿的x,ue口小心翼翼地抹平白色药脂,急得满头大汗,无措道:“我总是想起昨晚的事啊。”蓝景仪羞得不行道:“不准想。”“好。”过了一会,金凌垂头丧气道,“你越是不准我想,我反倒想的更多了。” 好在他年少力强,撕裂流血的伤口很快痊愈。他两日下不了床,金凌便抱着他在床上亲手喂了他两日的菜肴。之后几次虽没有洞房时惨烈,两人也多少知道了一些诸如净秽、扩张及润滑之事,但蓝景仪每天清晨总是十分难受,步子稍微迈开些便吃痛,后x,ue无端感觉总夹着东西——而做完之后像今天这般神清气爽的,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 蓝景仪不由感念聂怀桑教导有方,胳膊越过金凌毛茸茸的脑袋捞起一本聂怀桑给的春宫图看。只见第一页便画着昨晚那招“狗爬式”,竟是本猎奇的男男春宫图,聂怀桑在空白处批示道:“受力最小,事半功倍,扩张充分,必能得趣。”蓝景仪心中嗷嗷直叫,又见聂怀桑的字迹写道:“世人愚昧,以粗细长短论快感,却不知床笫之私,先情后技,两厢情愿事便先成一半,技巧之关键却在于前戏及事后抚慰二处,抽cha之事,人人会做,又有何难。”蓝景仪又读了下去,聂怀桑高论前戏半刻之礼仪,还说真正高明的前戏应从行房的前一日便开始撩起,像一束花一份礼物,你若今晚想睡他,昨日便要哄,大撩撩于无形,擒擒纵纵霸道柔情,总之关键在于心痒。蓝景仪心中连呼胜读十年书,再看下去全是奇技 y 巧,险些看硬,直接翻到最后,却说的是男男j_iao 欢,坤侣后x,ue容易落下各种毛病,失禁痔疮欢好时带出屎来云云,触目惊心,蓝景仪魂不附体,一把丢了那书。 “舅妈好厉害……”他被睡醒的金凌迷迷糊糊搂着接吻时,犹在钦佩道,“他应付舅舅肯定十分得心应手……” 他舅妈应付舅舅何止“得心应手”。 “待你从秣陵回来,我和怀桑已回去筹备婚礼了。”金麟台仙府正门前,江澄对金凌交代道,“喜帖便不再送了,下个月你带着景仪去不净世喝喜酒便是。” 金凌本听得一脸傻笑,想一想觉得不对,问:“为何不是莲花坞办酒?” 江澄面不改色道:“我嫁给他,自然在不净世办。” 蓝景仪和金凌一同叫了出来:“你嫁给他!” 江澄饶是再坦然也老脸一红,咳了声道:“再问断腿。” 蓝景仪此时想起早晨看到的聂怀桑诸多高论,便变了一种滋味,不由连连打量江澄屁股。金凌看的更多,想的自然只有更多,脸色发青,打量聂怀桑与江澄的外貌差异,再看向自己舅舅时,脸上情不自禁地带着一层费解、鄙夷和高傲。 江澄冷冷开口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怀桑是什么难度的,景仪又是什么难度的,有什么好骄傲的?” 蓝景仪心道:关我何事! 金凌本忍不住想顶嘴道:“我家景仪至少不是一问三不知啊”,却听聂怀桑轻声细语道:“阿凌,听说你娶亲时很是威风啊。” 金凌得意道:“我一人干翻了诸多长老,闯入云深不知处将人抢来拜堂的。” 蓝景仪心道:有什么好得意的! 聂怀桑笑笑道:“那你知道我娶你舅舅有多不容易?他提了三个条件:要仙督帽子、要妙手仙子的婚契、要让他哭一次。我三个全做到了,又是磕头又是上吊,哭哭啼啼抱着他大腿苦苦求他许多回,他才勉强收了我。” 江澄面上表情顿时十分微妙,不过还是配合地傲然看了一眼金凌。 蓝景仪失声道:“这三个条件可是难于上青天啊。大小姐,你看你——” 两名少年随后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江澄看了一眼聂怀桑,无奈道:“你啊。” 金凌御剑而去前,蓝景仪将那朵莳花女赠的金星雪浪塞到金凌怀中,低声道:“见花如见我,万事小心,早去早归——要是少了一片花瓣我跟你没完。” 他们新婚燕尔,此次离别都是万分不舍,极想拥吻却碍于长辈在场不得不克制,目光相视十分缠绵。 金凌对蓝景仪重重点了点头,抬头道:“舅舅,舅妈,我这便走了。” 聂怀桑道:“你刚当宗主,切记万事不可争强好胜,韬光养晦藏匿锋芒才是要紧。” 江澄道:“你刚当宗主,切记一鸣惊人不可脓包服软,扬名立万断不可叫人小觑。” 两人同时开口,嘱咐的内容却是截然相反,顿时无言以对。聂怀桑摇了摇扇子,对金凌道:“你舅舅说得对,你听他的便是了。” 蓝景仪见江澄唇角含笑,满脑子不可救药的全是上午看见的那句“你若今晚想睡他,昨日便要哄”。 05.日常戏ji,ng 自桑澄离去,金语冰长老便日日唤蓝景仪过去“训话”。蓝景仪每次见小厮时,不是在读书写字,便是在练剑逗狗,最过分的一次是他满嘴都是食物,一边捞饺子,一边挥舞着筷子对小厮道:“不去!他自己前几日定被舅舅训了许多话,好不容易把三毒圣手给盼走了,就想拿我出气——这饺子超好吃诶!” 小厮与他这些日子打了颇多交道,顺口道:“不就是芹菜r_ou_馅的水饺么,能好吃到哪里去。” 蓝景仪摇头晃脑道:“你知道云深不知处饺子里头包什么?” 小厮摇头,蓝景仪转动着双手道:“发挥你的想象,尽管放胆去猜,猜对了有赏。” 小厮见他神情,只管猜几个他认为不好吃的“香菜?”“羊r_ou_?”实在猜不出来,蓝景仪放下空碗,长叹道:“包中药啊。” 小厮一脸同情:“主母当真辛苦了。”随后想起正事,垂死挣扎道,“主母,你跟我过去吧,金语冰长老说若再请不回你,便要打发我去倒一个月净桶。” 蓝景仪撑着下巴道:“哦,他还说了什么?” 小厮瞥了一眼蓝景仪,口齿伶俐地说道:“回禀主母,金语冰长老还说,新媳妇目中无人,不主动问候长辈也就罢了,却每日去秦愫灵位前打扫,朝死人献殷勤,如今请都请不来,宗主回来了非要好好说道说道不可。这些也罢,金语冰长老还说,金凌金枝玉叶,主母不仅是男子,论江湖名气论容貌武功论氏族地位都配不上,说宗主是为了故意气他们,所以才娶了你,你竟然不识时务,以为靠一手书法便能固宠,真是个……” “够了!”蓝景仪重重地一拍筷子,断喝道。 小厮被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蓝景仪道:“我不是气你,你起来吧。” 小厮不敢起来,蓝景仪上前亲手扶起他,和气道:“你去告诉语冰长老,我不仅会以书法固宠,还画得一手好画呢。” 他走到书桌前,挥毫随便画了一只太阳下的虫子、一头水井中的王八,画风幼稚潦草和孩童涂鸦一般,给小厮道:“你就说我害羞,没有夫君陪着不敢见人。还说这是我今日画的,送两位伯伯,问加上这笔画,我固宠手段如何?” 小厮离去后,蓝景仪胡乱翻了几页书,想到金语冰和金语海看到画后被气得眼歪口斜,嘿嘿一笑。随后又慢慢笑不出来。 他讨厌这两人实在是新婚第二天,自己还光着屁股让金凌给自己上药,他们便在门外说要进来。金凌说有事不便此刻见面,他们便在门外唧唧歪歪,各种数落金凌的不是,帮金凌逃婚的侍卫也全被他们赶出金麟台了。自己当时听得十分恼火,金凌却只是淡淡地按住他,道:“我没有父母出头,这个位子又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觉得我不祥,还觉得我抢了他们的宝座。” 如果他们不尊重大小姐,那么便休想他蓝景仪尊重他们。 蓝景仪左思右想,对丫鬟道:“把薛洋送的贺礼拿过来。” 他们成亲收到许多礼品,便是薛晓二人也让聂怀桑捎了过来。不过凌仪二人清楚义城是如何倾覆的,对薛洋实在膈应得慌,知他便是两年来颇为有趣、相处融洽的成美也难以释怀,所以薛洋的贺礼被压在了箱底。 但他此时此刻,本能地觉得,只有请教薛洋才是对的。 金语冰果真被气得不轻,他不敢擅闯宗主私院,却故意去蓝景仪每日游玩的水榭花园堵人。蓝景仪远远瞧见他,如扁鹊见蔡桓公转身便走,可在人人穿着金星雪浪金色家袍的金麟台,蓝景仪一袭白衣何等显眼,金语冰更是被刺激得不行。 就这样一个请一个逃,过了好几天。这日蓝景仪收到金凌很快便能到家的消息,刚刚欢喜地跳起来,金语冰的日常请人问话便到了。 蓝景仪这回没有说不去,他拿起一包东西塞进袖中,道:“景仪这就去。” 金语冰和金语海是一对双胞胎,唇上留着两撇细细的胡子,坐在一起时十分震撼,若不是一脸严肃甚至有些莫名的喜感。训话的内容了无新意,不过是说庶子狂妄无礼,明里暗里打击蓝景仪,要蓝景仪夹着尾巴乖乖做人,搞清楚谁才是老大。又说金凌是金光善一脉的独苗,肯定是要再纳妾生子的,蓝景仪起先伏低做小地听着,此时却直接道:“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他不能纳妾。” 金语冰兄弟都是妻妾成群的人物,闻言更是斥责不已,蓝景仪道:“你们别拿传宗接代唬人,舅舅和舅妈要在一起,谁又能指手画脚?” 金语海嗤笑蓝景仪不自量力去比仙督和三毒圣手,一语双关叫蓝景仪先照照镜子再说自己能不能和金凌在一起,蓝景仪不卑不亢道:“薛洋都能和晓星尘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和大小姐在一起?总之除非我与他和离,不然我这个主母位子坐一日,他便绝不能再去招惹别人。” 金语海气呼呼地说:“蓝景仪不仅画画得好,嘴巴也真是中听。荀探花的千金是比不上的。” 蓝景仪一脸不服气地站在他们面前,丝毫不让地盯着金语海的眼睛。 金语冰性情比他的兄弟圆滑,此时装作打圆场,却端来一壶酒天子笑,说些长辈心意之类的话,请蓝景仪喝。 姑苏蓝氏家规言明,男子及冠前禁酒,无人不知。蓝景仪还要再过四年才能碰酒,金语冰是存心欺辱他,逼他犯戒丢人。 蓝景仪捏了捏袖子中的东西,微微犹豫。 金语冰却只当他怕了,更是不依不饶。他们三人这段日子结怨已久,方才蓝景仪又存心激怒,两人已气得不轻。蓝景仪端着酒杯到嘴边,想起含光君醉酒时的种种失态,心中无比忐忑,实在怕自己也是个一杯倒且酒品极差的蓝氏子弟,并不敢喝。 这时门人传报金凌来了,金语冰和金语海朝门外看去。蓝景仪便将袖中那包东西含入口中,借着袖子宽大,将那杯酒暗中倒了。 他将空酒杯还回去,道:“蓝氏祖传酒品不好,到时候景仪做出什么失态之事,还请两位伯伯多担待。” 金语冰得寸进尺,见蓝景仪果然步履不稳有十分难受的醉态,又要借金语海的名头,再让蓝景仪喝一杯。 蓝景仪醉醺醺地接过那杯酒,却突然朝门边一砸,金凌刚好推门进来,被脚边的碎杯子砸得缩回去,抬头道:“怎么了?” 蓝景仪将丫鬟手中的酒壶夺过去,狠狠摔往地上,他这一出耍酒疯出其不意,金语冰呆住了。 金凌刚一进门,蓝景仪突然哭喊一声,十分浮夸地将双袖一甩,跌倒在金语冰的腿旁,眼泪鼻涕往金语冰的金星雪浪袍上胡乱抹蹭,口中道:“我自知娘家卑微,自身丑陋,配不上夫君。金长老心疼夫君,觉得我配不上他,再张罗几房娇妾美通房的,也就算了。可我真心爱着夫君,不愿和离,怎地非要逼我饮下毒酒呢?” 金语冰今日上门虽然就是来找蓝景仪不痛快的,但好好一壶天子笑,被蓝景仪当众污蔑成毒酒,已经气得面色发青,说不出一句话来。 蓝景仪口呼夫君,上前将鼻涕眼泪抹在金语冰脸上,拼命缠住金语冰,将金语冰发簪拽开,连头皮上的一大把头发都生生拔去,金凌已经上前一步,狠狠推开金语冰,将蓝景仪搂在怀中,冷冷道:“念念是我爱妻,谁敢逼他?” 蓝景仪浮夸地浑身一抖,白眼一翻便晕死过去。 “蓝景仪吐血了!”金语海站起来,对金语冰失声道,“兄长,蓝景仪再不济,你也不能下毒杀人啊,蓝氏毕竟还有个夷陵老祖撑腰呢!” 金语冰蓬头垢面,刚颤抖着手要开口,突然看见歪在吓傻了的金凌怀中的蓝景仪,冲自己偷偷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只觉得心血上涌,竟被生生气晕过去,大脸朝下栽倒于地。 金语海被蓝景仪从金凌离开气到回来,见手足晕过去,指着蓝景仪道:“蓝景仪——”金凌却抬起眼睛充满威慑力地看了金语海一眼。金语海跌坐回椅子上,喃喃道:“子轩?” 金凌狂奔出门,一边胡乱为蓝景仪灌入内力,一边失控地喊医师过来,却听见蓝景仪在他耳边悄声道:“大小姐,我没事。” 06日常车继续开 金凌抱着蓝景仪坐在床上,两人小别胜新婚,搂成一股麻花不愿分开。金凌道:“舅妈教我,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让我这一年半载且忍住,却可纵你去挫他们风头,万不能真被c,ao控于股掌。你是怎么和舅妈想到一处去的?” “不过是听他叫你传宗接代气得紧,哪能和仙督想一块。”蓝景仪抬头道,“那你走前怎么不交代我呢?” 金凌微微一笑,爱怜地抚摸蓝景仪头顶,并不答他。蓝景仪忽而心脏猛跳,开口道:“大小姐——” 金凌转移话题道:“这血包可真是有趣得紧,民间少年恶作剧的东西真多,明年挑个清闲时间,我们乔装成没有金丹的寻常公子,甩掉旁人,带着仙子去外面玩几天吧。” 蓝景仪乐不可支道:“你还没看薛洋附在贺礼上的信呢,一封信全是写给我的,撺掇我日后惹你大动肝火时用苦r_ou_计扮弱用哈哈。你说他会不会也备着这些东西对付晓道长?” 金凌奇道:“他为何只写给你?从前和成美,我们的亲疏关系不都差不多吗?” 蓝景仪道:“我也不知道。” 金凌哼道:“大概是去南阳你露风头给露的。” 这话醋味甚浓,蓝景仪莫名其妙,金凌却掏出怀中那朵金星雪浪,缓缓道:“好像有人说少一片花瓣便要与我没完哟。” 蓝景仪欢欣雀跃地将花cha回听风瓶,还在开心,却听身后有人y森森道:“在行到水穷处,乌晚风说了些你的趣事。” 蓝景仪被扯回床上,金凌霸道地压上来,金冠束着的长发垂在蓝景仪脸上,别扭道:“莳花女好看么?” 蓝景仪道:“好看!” 金凌哼哼唧唧许久,磨着牙道:“我与你那菡萏姑娘孰美?” 蓝景仪不怕死地叫道:“你要不要脸,还真跟女子比美了?哈哈大小姐。”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27节 金凌气道:“不准再喊这个名字了。” 蓝景仪伸手道:“那你把抹额还我,我便不喊了。” 金凌道:“念念,你读过牛郎织女的故事么。” 蓝景仪自然是读过的,脸慢慢红了起来。金凌道:“薛洋大概是乾侣吧。”蓝景仪意识到什么,结巴道:“不,不是,他底下的。”金凌见状笑道:“念念,薛洋的贺礼中,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宝贝?”边说边柔柔地摸过蓝景仪脸,手游走到他的脖子,一下勾开少年衣领。 一张靠背椅上,裤子褪到金凌脚踝处,蓝景仪光着腿跨坐在金凌身上,上半身衣服却还穿着。金凌脸红透了,双手微微扶住少年的腰,目不转睛地盯着道侣。蓝景仪s_ao得不行,扭腰如水蛇,口中又黏又媚地长长呻吟,双手焦躁地抱着金凌的头。 金凌哑声道:“都说叫你自己坐上来动。” 蓝景仪痛苦地摇头,脸上透着一层摇摇欲坠的倔强,手胡乱攀上金凌头顶金冠,更卖力地扭腰摆胯,前端乱戳金凌腹部,股缝迎着金凌的孽根摩擦。 这种望梅止渴缓解不了他方才被喂下的药,薛洋明明是送来给自己用的,却被金凌下手为强了。他因欲求不满而痛苦不堪,早已胡乱将金凌扒光,也摆出了极易被得手的姿势,为何大小姐就是不肯进去,非要逼他主动承欢呢? 他越来越焦躁,呻吟声越来越大,顾不得外面有人听见,双眼全是朦胧迷离的眼泪。 金凌垂着眼眸,连喘息声都没有,冷眼看蓝景仪在欲望中饱受折磨。 蓝景仪胡乱亲吻金凌嘴唇、喉结与胸口,喃喃道:“痒,我里面痒。” 他披头散发,将头抵住金凌锁骨,一大滴眼泪坠了下来,边呻吟边呼唤道:“大小姐……” 他胡乱摸过自己全身,仰头自脖颈而下,因迷乱而解不开衣服,便从下摆探进去自我慰藉,揉着胸口哭泣道:“大小姐,你进来吧。” 金凌亲他一口,在他如狼似虎的回吻中哄诱道:“念念自己动。” 颤抖的右手握住身后硬挺,那热度和尺寸令发情的少年期待地一震,随后左手迫不及待地也握上去,软着膝盖站起来,摸索着扶住金枪对准x,ue口,单手掰开臀瓣,单手送金凌的分身缓缓挺入花x,ue。 搔痒、饥渴和灼热被这份占有一寸寸填满,蓝景仪还没将性具完全吞入体内便开始迫不及待地自己动了,他扭着腰一屁股坐下去,被这生猛的一戳激得仰面软下,金凌紧紧搂住了他。蓝景仪微微睁开眼睛,忽而发狠道:“大小姐!”随后整个人吊在金凌脖子上,紧紧贴着金凌,真的自己一下又一下动了起来,金凌爽得低呼出声。 蓝景仪本能地扭动,不住收缩x,ue道,送金凌的r_ou_木奉去追逐自身最快乐的那点。金凌只觉得今日蓝景仪的体内格外火热,正如今夜热情到近乎 y 荡的妻子,叫他爽得不知如何形容。 此时蓝景仪尖叫一声,发疯般起来又坐下,坐下又起来,猛戳体内某点好几下,硬挺的性器啪啪拍打在两人腹部,他却实在爽得没有气力了,歪在金凌怀中哭泣道:“好爽,太爽了。” 他刚满足,药效却又催得他饥渴动情,只得挣扎着又动。金凌见他动了几下,焦躁道:“没力气动了,没力气动了……好爽,我还要、还要……” 金凌柔声道:“念念,别急。”话一开口也是喘得不行。 他将蓝景仪两条腿捞起来,cha在椅子扶手的空隙之中,蓝景仪的大腿于是便被最大限度地张开固定,本能哭叫着踢了两下,却根本动弹不得。 金凌深呼吸一口,捧住蓝景仪的臀,一鼓作气猛c,ao起来。 “啊——!!!” 蓝景仪尖叫时,双眼全是震惊,眼泪滚滚而下。 该怎么形容j_iao 欢时高潮的快乐呢? 它不是进食时从舌尖到肚子的满足感,它不是欢笑时一阵阵由衷的愉悦,它也不是酣睡时甜美而沉郁的轻松。它是从合的性器上直接击打头脑的雷电,爽得人身体绷紧言语失控。你知道你很爽,但你爽的时候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是一种野兽般本能的猛烈快感,速度在神智和感官之前,等你回过神时,第一波浪潮已过去了。 这种快乐汹涌激烈,不是任何其他快乐可以取代的。 高潮和爱情一样,它很神秘,引人追求,在人们的向往中会被形容得十分夸张,可不是人人都有幸拥有,甚至有许多人一生也没遇见过,怀疑它是否真有那么大的魔力。它们没有到来前,你或许会一遍遍问自己:这就是了吗?我刚才是不是经历了?似是而非,拿不定主意,可当它真的来了,你便会立刻毫无犹疑地知道——是它。我拥有了。 金凌和蓝景仪此刻便被这种极端的快乐捕获,金凌埋头死死拽着蓝景仪,逼他深深吞着自己的东西不准逃避,而蓝景仪被体内的j,,g液冲击,双脚本能地挣扎,却卡在椅子中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娇嫩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 这两名少年还不知道,它们会提高人的阈值。当没经历过时,或许觉得无关紧要,甚至嘲笑受困其中的人是多么幼稚愚蠢,而当切切实实地拥有过,再失去便难以忍受了。 你当知道,这真的足够快乐,快乐到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并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两人高潮之后,那张椅子自然是惨不忍睹。金凌小心翼翼将蓝景仪的腿抽出来,见他腿上全是方才激烈欢爱碰出的淤青,便心疼地逐一吻过。蓝景仪低声叫道:“要抱。”金凌便紧紧和他抱在一起。 他们今夜的第二场进行在床上。蓝景仪屈膝,依旧上衣整齐下体光裸,大张双腿,金凌伏在他身上激烈地律动,腰肢紧窄有力,抽cha得蓝景仪不住呻吟,手死死抓着床单,敞开青涩的身子放任金凌的失控。 两人忍不住一边j_iao 欢一边接吻,蓝景仪被药bsp; 荡不堪,无师自通净说些稚嫩的荤话:“大小姐,用力些,c,ao我用力些。” 金凌道:“这么小的蓝氏子弟,好像不怎么雅正,嗯?” 蓝景仪随他猛然发力的一cha而呻吟陡高,随后道:“大小姐,你好木奉。念念要被c,ao死了……” 金凌低吼一声,干脆将蓝景仪的双腿折叠起来,蓝景仪又叫又笑,被他顶得头撞上枕头,爽得脚趾都分开。 金凌是少年人,经验欠缺,持久力十分一般,又大力抽cha了一阵,双双又到高潮。 他吻着虚脱地蓝景仪,问他:“我和莳花女谁漂亮?” 蓝景仪喘息着道:“大小姐漂亮。” 金凌心中万分满意,翻了个身,让蓝景仪躺在自己身上,抱着他不住安抚,惹来蓝景仪随后两三波高潮余韵,心中情愫随身体的满足而增长。 如是缠绵许久,才双双睡去。 07日常醉酒 三条矫健的山东细犬刚满一岁,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胸前挂着硕大迎宾红花,花下纸条分别写着“妃妃”“茉莉”和“小爱”,在不净世仙府的大门前摇着尾巴上蹿下跳,不时欢乐地犬吠一声,抬起前肢向参加婚宴的来宾讨要礼物。谢紫彤领着十来名粉裙女修,麻利出手,一条狗的口中塞入一根ji腿,三下五除二便利落地进了门。 李飞音和傅三月御剑而来,两人各抱一只白猫。李飞音怀中的临清狮猫体型颇大,被狗吓得努力往她颈窝钻去,蓬松的尾巴夹在双腿间。傅三月伸手去顺猫毛:“绵咕不怕……”怀中将军挂印的小猫顿时跳出来,尾巴全然竖起,兴奋地追逐蹦跳,拍爪把三条狗打得飞起。“久久!”傅三月焦头烂额地追过去揪住小猫后颈,翻手见小猫学狗不住吐舌,n_ai声n_ai气地“哼哧哼哧”,与李飞音爆出狂笑。 乌晚风挽着乌弄影的手,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笑,随波逐流地往门内走。乌晚风忽然停步,低头见小爱咬着他裤腿:“怎么了?”那狗摇着尾巴,努力要将他往后拉去,兄弟面面相觑,茉莉和妃妃也来,用头拱着乌弄影小腿,要将两人引入正门。二人这才发觉方才只顾说笑走错了门,不由连呼灵犬。三条狗今日因主人风光而与有荣焉,本就皮毛水亮姿态神气,闻言更是个个摇尾昂头,胸前的大红花更鲜艳了。 乌晚风蹲下身子,爱怜地抚摸小爱的头,道:“哥,你身上有没有r_ou_脯?”乌弄影正在浑身乱摸,却见一副轮椅稳稳停在三条狗前,羽扇纶巾的青衫男子坐在轮椅上,正弯腰得极低,专注地盯着三条狗。乌弄影不禁问道:“诸葛先生,你在看什么?”“两公一母,皆一岁。”诸葛平一本正经道,“公的自可摘取睾丸,母的应当剖掉子宫,绝育后益寿延年性情温顺……”乌弄影和乌晚风闻言皆觉胯下一痛,满头大汗地见胡古月颇为不耐烦道:“阉狗 ri后再说,进去吧。”南阳胡氏便率先走了进去。 唯独胡童还在蹲着摸狗,对身边的乌弄影说:“阉狗可有趣了,因喂了麻沸散肌r_ou_失去力道无法控制,怕舌头在手术中堵住气管,诸葛先生都会将舌头拉出来再下刀。那样子呀,特别可爱。”三条狗瑟瑟发抖,慢慢退到墙角,却被一条飞来的黑狗兴奋地扑倒,四只狗转着圈又拱又舔。 “大小姐!”蓝景仪清脆的声音惊喜道,“仙子在让小狗们先吃呢!真不愧是我儿子!” 金凌不动声色地往蓝景仪身边一站,为他挡住许多不怀好意投s,he在他破相那边脸上的目光,低笑道:“那你我再生几个小的。” 蓝景仪红着脸道:“就养一头吧,只生一个好。” 金凌环住蓝景仪肩膀道:“都听念念的。” 他手这么一放,许多犹不死心的女修们碎了芳心,几乎能听见逼真的玻璃声。 金凌和蓝景仪说笑着进去后,原本在嬉闹追逐的仙子逐渐停了下来,敏锐地嗅到有人在暗中观察,便独自离开迎宾的伙伴们,边嗅边悄然潜行而去。 黑鬃灵犬趴在巷口,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含光君,以前都是别人巴巴请你过去,去不去你说了算。这回被我所累,那么大的热闹,你没收到喜帖可瞧不见了。” 另一道又熟悉又悦耳的声音:“无妨,我不喜欢看热闹。” “唉,可我倒挺想看这个热闹的。”第一个声音道,“从前师姐嫁人,还是师弟带她先来给我看的……本想远远看上一眼,再偷壶酒喝就成了。” 第二个声音道:“狗,我能解决。” “可别。”前者忙道,“前天遇见薛洋,你刚被他激得拔剑,霜华一剑便把避尘斩断了,当心忘机琴都保不住。” 后者停了许久,才道:“这回不会。” “算啦。”前者嬉笑道,“二哥哥,你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很有存在感。可是这回,我有预感,江澄不是故意不给我喜帖的,他是忘了有我这个人了。” 仙子不懂人语,但家犬仰人鼻息,极擅察言观色,觉得这声音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却十分寂寞。不净世里张灯结彩,薛晓、凌仪、双乌、李付、宋岚阿菁、谢紫彤还有南阳胡氏众人全都喜笑颜开,屋子里亲朋满座欢声笑语,更显得这条小巷无人问津,便难过地呜咽一声。 巷中传来一声受惊的惨叫,仙子一惊,一溜烟跑回去和茉莉它们继续玩了。 这场江大宗主大c,ao大办嫁自己的婚宴,几十年过去后,还是有人提及。本次婚宴排场之大、用度之高,奢靡程度仅仅稍逊于十九年前金子轩迎娶江厌离,在聂怀桑治理天下的漫长的五十一年中,更是绝无仅有。一生谨慎而朴素的仙督,连给自己的不净世修建楼阁都极少应允,而迎娶江晚吟,是他唯一的狂欢与放纵,连安定卫进献的金绿宝石都用上了,成为江澄喜冠中央一颗价值连城的明珠。 而被经久不息谈论的,却并不是那颗随光影挪转而华光溢彩的宝石,更不是聂怀桑亲自指点下呈现出荀探花口中“御厨水准,不逊国宴”的满桌珍馐。这场画风奢靡浪漫的喜宴,供奉了诸多惊世骇俗的热闹,浓缩成仙门最后辉煌的半百之年的经典剪影,供当时并未预料天道变迁的玄门中人欢谈笑论。 其一,江澄十五岁独自重振江氏,参与s,he日之征战功不逊三尊。如今在s,he日之征中大放异彩的英雄多已仙逝,三尊更是只留下个已满不惑之年的蓝曦臣,唯独三毒圣手正值盛年,如日中天。此人素来雷霆手段,行事又强又硬,“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江澄”,在仙门中连三岁幼儿都心知肚明。从仙督之争始,虽然江澄与聂怀桑同进同出十分暧昧,可两人都混到这个位置了,自然根本不需要给世人明确交代。聂怀桑素来柔弱,是以人人都猜两人若当真好上,用脚趾头想都知江澄定是乾侣。今日方知聂乾江坤,又见在拜堂时江澄抢软垫没抢过聂怀桑,竟闹出新娘拂袖而起拒绝再拜的笑话,个个瞠目结舌,实在匪夷所思。 其二是南阳胡氏平龙岗的集体亮相。胡古月八十五年前年方十六岁便乱刀砍死了延灵道人,诸葛平九岁初入江湖便救出魏无羡,“诸葛谋,古月断”的名头无人不知。世传胡氏一卷《九鼎策》在手,素来傲慢孤僻,平时大家连胡氏子弟是圆是扁都看不见,今日竟带着少家主胡童来吃酒!胡古月对聂怀桑俯首称臣和其他仙家再无二致,标志着家训为“中立不依”的古老氏族,彻底被中原仙门同化而入世逐鹿了。 其三,婚宴行至一半时,空中传来一阵怪笑:“仙督,老武承蒙昔年救命之恩,给您来贺喜啦!”这笑声如潮水三起三落,不净世的烛火被深厚内力惊得同时暴涨,女眷们齐声惊呼,而濮阳道长、释空主持及方行之等几位武林泰斗则起身惊道:“笑面虎武三笑!”武三笑的笑声顿时更大,而更多男女怪异的笑声响起,许多邪教人士纷纷登场。众人一齐去望聂怀桑,却见聂怀桑神色如常,笑指着那行人满口胡说,比如侏儒齐,他说成“巨人齐”,刘屠夫,他说成“刘大善人”,y阳二老,他称呼“小生小妹”,语气说不出的平淡。这些人都是传说中的魔教人物,蓝思追等小辈并不清楚,而老三辈的人则个个浑身发抖,惧怕至极。晓星尘看不见,又是山上来的,心中毫无波澜,平静地夹菜吃饭,他身边的薛洋也在上座,突然大声道:“道长,昨晚我们学到哪里来着?”晓星尘道:“指鹿为马。”众人齐齐一惊,看着聂怀桑的笑容纷纷强行淡定,硬是与那些巨人齐刘大善人和小生小妹们同席而坐。 这些婚礼的特别来宾送来的贺礼十分给力,不是只有银子便能办到的,显然感念聂怀桑的示好。花太监送来的是宫中皇子所用之物,y阳二老送来的是一对能懂人语的白雕,小腿上缠着毒蛇的苗女阿碧,送来的是让孩童停止生长的蛊虫。蓝思追看得面色发白,金凌冲他冷哼道:“少见多怪。”坐在蓝思追身边有说不完的话的蓝景仪一面哆嗦一面奇道:“大小姐,你不也怕得两腿在抖吗。”金凌满脸通红,低吼道:“我没有,是你的腿挨着我,你的腿在抖。”蓝景仪摸着脑袋道:“嘿,原来是这样。”蓝思追这才知道蓝景仪虽然坐了过来,桌子底下的腿却一直在和金凌黏黏糊糊,只觉得异常尴尬和羞涩,抬起手扯了扯蓝景仪衣领,为他挡住脖子上的一点吻痕。金凌立刻摔了筷子,蓝曦臣忍无可忍一吹裂冰才让三人都觉得内力顿失,软在了座位上。 其四是百花宫为仙督大婚点燃了满天空的焰火,每一朵焰火都是金光璀璨一朵硕大的菊花,在清河的每一条主干道同时绽放,将一座城池照耀成白昼之都。取自黄巢“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的菊花是百花宫家纹,一席血衣的慕容杀映着漫天流光,妖妖调调望之如少年,声音却和个中年大汉般粗狂,一边在屋顶走来走去,一边道:“小桑,你是断袖,嫁我多好,如今娶了这么一个——”他说到这里时, 正好凌空怒放一朵烟火,所以那个词嘉宾们没听见,只听见之后他说的是“——的男人,我真是一点也不高兴。”江澄和聂怀桑站得近,却显然是听清楚了,只见江澄变脸冲聂怀桑气道:“你请他来做什么!”聂怀桑一面哄一面道:“他续弦时请我去喝了喜酒,我成亲没法子不请他啊。”江澄道:“你什么时候去的,我如何不知道?”更是气愤不已。聂怀桑无奈道:“我当时怎么敢说,你知道后不理我了怎么办呢。”江澄心知应当发怒,却觉得甜蜜,好不容易继续怒气冲冲道:“他如此诋毁我这个新娘,轰出去!”聂怀桑丧气地说:“可我当时在他的婚宴上,受不了他那蠢货媳妇,直接把他老婆脑袋砍了,他也没轰我走啊。”慕容杀此时在屋顶上cha嘴道:“小桑,我可不是没轰你走,我是叫你赔个媳妇给我,我看你便顶好。”江澄“惊喜”连连,表情特别好玩,众人瞧得津津有味。欧阳子真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对他娘子悄声道:“竖起耳朵听,看江宗主被慕容杀那个词气成这样,但又不肯重复,一定有问题。”江澄见聂怀桑指望不上,便骂了一句“歪门邪道”,谁知这一句却把台下那一堆的贵宾全开罪了,聂怀桑脸色一变,便听慕容杀悠悠道:“小桑,江澄不仅——”江澄大叫道:“你敢说!”声音巨大。慕容杀堵住耳朵,半天后才皱眉放下,依旧妖妖调调道:“本和你约好,领兄弟们露个脸便走,如今啊,小桑就等着我等来闹洞房吧。”说完飞身而去,武三笑等人也立刻离开,聂怀桑用扇子敲着额头道:“完了。” 和前面几件事比,婚宴上最后的热闹便可爱得多,仅仅算个小cha曲。 事情发生在新人敬酒环节,原本姑苏蓝氏从不饮酒,每回出席宴请,由蓝启仁代表全族意思意思地浅酌一口。而这回,蓝启仁由于余怒未消,心知凌仪二人定是座上宾,干脆来都没来,桑澄便只得敬酒给蓝曦臣。蓝曦臣看着自家弟弟喜上眉梢的脸,缓缓去接酒杯,蓝思追急道:“宗主,那年含光君喝了酒,把抹额摘了就近捆了个男人。”满桌的女修顿时ji,ng神一振。谁知蓝景仪大咧咧站起,道一声:“舅舅舅妈,宗主的酒我代为喝了。”接过酒杯,扬起脖子便喝了个杯底朝天。桑澄二人收杯不及,见蓝景仪神色如常,才又去了下一桌。 蓝景仪坐下后,蓝氏众人全都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看。金凌最近刚将聂怀桑赠的《笔戏》《绳戏》《食戏》读完,正在悬梁刺股地钻研《酒戏》,故而羞得坐立不安,柔声道:“念念,坐到我这里来。” 蓝景仪却一把抱住蓝思追道:“思追,你还有抹额,真好。” 许多无声谴责的目光投s,he到金凌身上。金凌一个个白眼回敬过去:“我夫人的抹额,我爱藏多久藏多久,外人管得着吗?” 蓝景仪重重地抽了声鼻子,捧着蓝思追脸,语重心长道:“思追,日后找道侣千万不要找个逼着你犯家规的,否则四千场大哭,孟姜女都能哭瞎。答应我,好么?” “这个……”蓝曦臣轻咳,道,“景仪,家规现在只有一页纸四十条了。” 蓝景仪扭头望着蓝曦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金凌跑过去,将老婆从蓝思追身上揪下来,埋怨道:“念念,你都嫁到金氏了,还问那么多蓝氏的事干什么。” 在蓝氏众人意味深长的注视中,金凌拉着蓝景仪就餐。这时上了一盘白灼对虾,十分鲜美,众人纷纷夹筷。金凌刚吃了一只,筷子正要剥掉第二只的头,虾子便被蓝景仪沉默地夹去。金凌疑惑道:“念念?”蓝景仪却已将一只头尾完整的虾r_ou_放到他碗中。 金凌不可置信地看蓝景仪一连给自己夹了四五只虾,真不知他如何运筷,轻松戳两下便能将整虾挤出,透明的虾壳完完整整,被整齐地排列在餐盘中,雅正得像个工艺品。金凌缓缓转动目光看着自己餐盘中的虾脑袋和碎虾尾,又缓缓环顾全桌,只见众人都已慢慢放了筷子,敬畏地围观蓝氏子弟风雅地摆虾壳。 金凌怔怔道:“你看他这虾子剥的,像个醉汉吗?” 蓝曦臣也纳闷道:“然而蓝氏,确实祖传酒品极差。蓝安便是醉酒后,要去黄泉捞仙逝的道侣,才跳河溺毙的。” 蓝思追补充道:“是啊,一杯倒和天生怪力。每个蓝氏子弟都一样,从无例外。不然云深不知处为何禁酒,我们又为何能倒立抄家规?” “天生怪力?”金凌脑海立刻浮现观音庙中做梦般的含光君单臂托三宝,浑身恶寒。他想了想,凑到蓝景仪耳边,窃窃私语道:“念念,你每晚在床上推不开我,莫非都是装的?” 蓝景仪道:“才没有!” ——好,他说了三句话了。 金凌一直记得那日被醉酒的蓝景仪支配的恐惧。蓝景仪害羞的一拳“才没有”,一击便将他捶得飞出席去,撞翻了隔壁的桌子,半天站不起来。喧哗中蓝景仪醉醺醺地站起来,双目全是执念,道:“大小姐,把抹额还我。”金凌倔强道:“就不还!你和莲花坞那次一样抹额到手便跑了,又怎么办?”蓝景仪道:“若不是你将我压在床上欺辱了半宿,我会跑吗?”金凌娇羞道:“念念,虽然我们年轻力壮感情好,你也要注意影响,大家都听着呢……”蓝景仪冲过来,拎起金凌衣领就是一个过肩摔,怒吼道:“你还知道注意影响,上次在水榭中我是怎么求你的,你停手了吗?” 薛洋“哟~~~”道:“金如兰与我是同道中人啊。”阿菁道:“小坏蛋说什么呢,那是金凌得知蓝氏家规中有一条不许野合!”晓星尘朝左边扭头道“阿洋别胡说”朝右边扭头道“女孩子注意形象”,宋岚沉着冷静毫无波动。薛洋道:“小瞎子,你怎么知道这事的?”阿菁却躲在宋岚后面不肯再说。 金凌被砸得七荤八素,头上金冠都歪了,许多女修要来扶他,蓝景仪抄起一张十数人围坐的紫檀大圆桌便抡了过去:“滚!一群狐狸ji,ng,我蓝念的夫君,看谁敢碰!”金凌拔出岁华劈开桌子,被沉重的紫檀震得虎口发麻,惨声道:“念念,你果然醉了。” 蓝景仪怨妇般哭闹道:“大小姐,你居然为了这帮狐狸ji,ng用剑指着我。” 金凌连忙收回岁华,一边扶着屁股一边在哎呦声中道:“不是不是,我没有,我这不是爬不起来嘛——你先别过来!” 蓝景仪已张开他的钢铁双臂,冲金凌奔了过来。金凌光是看着都已感到浑身骨折的剧痛,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哆嗦道:“你别碰我!” 江澄用紫电卷起身边一尊种着荷花的满水大铜缸,用尽全力,咬牙挥了过去。 那水缸ji,ng准地挡住蓝景仪去路,蓝景仪却随便地单手一拨,便将水缸推开。金凌这时缩在蓝曦臣背后,却见蓝曦臣只用两根手指,便轻轻捏住了水缸一脚,运功将水缸稳稳送到墙角落下。水缸落地时,满缸的水微微荡漾,一滴都没落出。 不净世的大总管事后表示十分羡慕蓝氏这祖传的技能,觉得娶了蓝景仪,金宗主日后搬运各种东西装饰仙府,必然十分方便。 在惊呼声中,发酒疯的蓝景仪力大如牛,三毒圣手、泽芜君还有仙督几大高手都拦不住,满屋子追着自家夫君要抹额。金凌一个劲作秦王绕柱跑,被打得鼻青脸肿。江澄心疼不已,骂道:“你把抹额先还他,不然打断你的腿!”金凌顶嘴道:“不还不还,说什么都不还!”和蓝景仪绕树跑得头晕眼花,蓝景仪最后干脆大喝一声,上前抱住那株国槐,在众目睽睽下将树倒拔出土,土中的根都被带出来。 金凌软在地上,不知自己能不能活。众人全都被惊得动弹不得,连聂怀桑都忘了轻挥折扇,却见梧桐的根正被渐渐拔出时,蓝景仪轻声道:“好重啊,拔不动了。”突然将手一放,那树的根便没回土中,整棵树像风中残烛般剧烈晃荡起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蓝景仪也累到极致,就地和小猫一般蜷缩起来,沉沉睡去。 薛洋和阿菁“啪啪啪”地鼓掌,被双道各自按住。 江澄快步上前去看金凌,金凌却逐渐淡定起来,神色复杂,毫不犹豫地爬起来将衣服披到蓝景仪身上。 江澄惊愕地回头,果见金凌和金子轩几乎一模一样,轻声在说:“云深不知处禁酒。你今夜又破了一条家规。”虽然鼻青脸肿,却十分心平气和。 场面滑稽中带着缠绵,树上却有人实在支撑不住,猛地掉落下来。 一只胳膊掉在江澄脚边,一只手小心地捡起它,安回了自己身上。 “鬼将军!”众人齐呼。 江澄恨得牙痒痒,金凌亦咬牙切齿道:“去年夜猎,我和舅舅不是告诉过你,再出现便等着死吗。” 蓝思追不顾蓝曦臣的劝阻,跑过去挡在温宁身前,叫道:“金凌,三毒圣手!温宁只是跟着我过来,他没有冒犯之意!” 温宁轻声道:“阿苑。” 金凌指着温宁对蓝思追吼道:“你又要我放下剑吗?这个人亲手杀死我父亲,魏无羡却从没有想过要将我父母复活!是不是只有你们的朋友才是金贵的,如果死的不是你们在乎的人,死多少条人命也抵不过一声轻飘飘的苦衷?!你叫我放过他,谁又来放过我!” 蓝思追今年十九,已有“潋僴君”的雅称,被看做蓝氏的小含光君。他轻声道:“难道还不能停止吗。” 金凌道:“什么?” “停止仇恨,停止叫骂,停止喊打喊杀。”蓝思追下半张脸藏在y影中,只有声音响起道,“我去温氏扶桑殿看过,s,he日之征已将温氏灭族了,大家还是不肯放过,昔日巍峨辉煌的楼阁上,写满了十多年来新新旧旧的咒骂的诗。而从落款看,有些诗作是被年纪很小的少年刻下的,他们出生时,温氏已经灭亡,他们并没有受到温氏的戕害,却对温氏满怀着仇恨。” 欧阳子真迟疑道:“思追,你是在帮温狗说话吗?” “为何提起温氏便说温狗?温氏不也出了温情这样救人无数的神医,不也有战死襄阳不肯降敌的温卯吗?子真,如果我不姓蓝而姓温,你是否便不愿结交我这位发小?”蓝思追道,“阿凌,若不是世人不肯放过无辜的温氏幸存子弟,本没有后面这些事情。你父母的死,像你这样满心仇恨的人也是刽子手。” 金凌和江澄大怒,蓝思追却抬起头来,边哭边喊道:“魏无羡将温宁做成鬼将军,他没有问过温宁的想法!你问问温宁,他是宁可成为凶尸还是宁可当时就死去,他杀你爹时自己能控制自己吗,他明明也、明明也很可怜啊……” 温宁悲哀道:“阿苑。” “他已经去金麟台认罪了,自愿被挫骨扬灰,难道还不能抵消他的罪过?”蓝思追在世界中心呼唤爱,是狗血话本中的高潮桥段,按照礼貌和年幼读者浅薄的口味,他当然应该将众人质问得哑口无言,便如魏无羡在乱葬岗做的,又便如此时此刻,“观音庙中,他舍命救下了你和江宗主啊。金凌,放下你的剑,放下你心中的仇恨,开始全新的生活。” 金凌手持岁华左顾右盼,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在莲花湖的画舫船头,被所有人拦下劝阻的,即将嚎啕大哭的无助少年。 “够了。”有道清脆的少年声音突然响起。 蓝景仪爬起来,扶着脑袋,将金凌的衣服抱在怀中,走到了金凌身边,面对蓝思追说:“思追,你要金凌放下仇恨。可你自己如果心中没有仇恨,刚才为何提起温氏,口气如此激烈呢。” 蓝思追怔怔无言。 他为金凌穿上衣服,又走到蓝思追身边,抱住蓝思追轻声道:“人无完人,无论说再多大道理,我们都是不可能超脱俗情与私心的存在。除了金凌自己,没有人有资格劝他放下仇恨,哪怕用上仁义的名义。” “逼着一个人笑,比逼着一个人哭更可恶。”他道,“逼着一个人大度,和逼着一个人仇恨,是一样过分的,思追。” 蓝思追讶然道:“你难道希望他在仇恨中生活吗?” 真奇怪,一个人如果连仇恨的情绪都无法感知,那还是个身心健康的正常人吗?眼泪都能排毒,恨也是生而为人应该享受的权力,恐怕只有不入流的话本才会这么简单粗暴地划分是非黑白:好人全是善良的,坏人全是恶毒的,仇恨全是不好的,快乐全是好的。 逼着一个人笑,比逼着一个人哭更可恶。 “我只是希望,他能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蓝景仪道,“魏无羡当初不也是杀光那群凶手犹不解气,还要将温宁变成走尸,事后仍旧不满足,最后才炼制成鬼将军的么。人同此心,若真的受过钻心刻骨的痛,凭什么善罢甘休。” “你怎知他恨着,会比他原谅痛苦。我倒觉得,明明心中苦,还要嘴上洒脱,才是最大的痛苦。”蓝景仪重重抱了抱蓝思追,道,“思追,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蓝思追缓缓回抱自己的发小,觉得他成亲之后成熟了许多,也不知在金麟台过得好还是不好。他对蓝景仪耳语道:“景仪,其实你很满意自己的婚事吧。” 金凌这时重重地咳了一声,道:“我还在喘气呢,你们要抱多久!” 江澄都忍不住笑了。 蓝景仪坚持要带金凌先去上药,两人慢慢离去时,薛洋突然开口道:“喂,金如兰。” 金凌回头看着薛洋。 薛洋一笑便露出虎牙,甜美又稚气,道:“你可千万不要把抹额还给蓝景仪啊。” 金凌一呆,随后顶着那张鼻青脸肿的头说:“我知道。” 两名少年渐渐离去,江澄也没有为难鬼将军,客客气气地将他送走,聂怀桑对蓝思追微笑道:“思追,回席吧。” 蓝思追离去后,他却对蓝曦臣道:“曦臣哥,烦请你告诉他,鬼将军下次再进不净世或莲花坞,无论是跟着谁,都不可能活。” 两名新人继续将婚礼走完,聂怀桑在江澄身边说:“我一开始根本不敢告诉你,我是这样执着于仇恨而不肯善罢甘休的人。你姐姐死时我在场,她那么爱自己的夫君,可是夫君刚被魏无羡害死,尸骨未寒,就毫无芥蒂地原谅魏婴,甚至代他去死,一点都不顾你和阿凌。当时我还远不到二十岁,只觉得世间竟还有如此之人,实在太假了。我想血亲之间的性子大抵都是相似的,怕你厌弃我。” 江澄微笑道:“你说的这么楚楚可怜,倒是让我心中又难免期待,我那一问三不知的怀桑还能回来。” 聂怀桑立刻从善如流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澄被他逗得发笑,笑停了才评价道:“我以为,原谅不原谅,只有受害人才能说了算,就像姐姐死了,她到底该不该原谅魏婴,我也没资格决定——我只知道我不原谅罢了。” 金凌被家暴得面若猪头,当夜便灰头土脸地回了兰陵,错过了闹洞房的一出好戏。蓝景仪食髓知味,天天都去找酒喝,金凌将聂怀桑那本图文并茂的《酒戏》撕了个稀巴烂,时不时身上脸上便带着可疑的痕迹,却傲娇地撑他那世间最小宗主的架子,搞得金麟台上下全都敢乐不敢笑。蓝景仪吐槽道:“我喝酒时,你别来惹我不就成了。”金凌道:“那你喝酒时别脱衣服啊。”蓝景仪道:“我脱衣服你就非得上手?”金凌道:“你都脱衣服了,我不上手?”两人唇枪舌战,纷纷让仙子评理,仙子嗷呜一声便明哲保身地蹿出老远。 08日常和离 蓝景仪的酒量渐渐练出来的时候,语冰语海两位长老给他送了副墨宝。来送礼的依旧是一年前那名小厮,此时恭顺地点头哈腰,只觉得自己看见的是一颗圆溜溜毛茸茸的白色r_ou_丸。 那坨r_ou_丸正和金凌坐在一张椅子上涮火锅,两人少年夫妻,素来腻歪。r_ou_丸道:“大小姐,你觉没觉得,我胖了?”小厮心中点头如捣蒜,却见自家美艳的宗主面不改色道:“怎么会,念念身材最好了。”r_ou_丸先是高兴,随后冷静下来,道:“那为何,从前可以扭打在一处的同一张椅子,如今坐都坐不下,你半个屁股都挤在外面?”小厮正待听金小宗主如何狡辩,却见金凌一把将蓝景仪捞到自己大腿上坐着,道:“我们还在长身体,腿长了,椅子自然坐不下——这样坐不就好了么。”蓝景仪双手握拳,不肯丧失最后那点起码的理智,坚持道:“你不要骗我。你总给我备新衣服,我那些旧衣服呢,一定穿不下了。”金凌轻车熟路道:“你啊,可真难哄,我说真话你又不信,说假话你又要哭。来,吃个脑花……你从前在娘家肯定刷火锅没吃过这个……”蓝景仪拒绝道:“我不能再和去年那样胡吃海塞了。”金凌哄道:“你真没发福——喂,那个谁,你来说,念念胖了没有?” 金凌面不改色地撒下诸多欺世盗名的弥天大谎,留小厮石化在满屋火锅飘香里,此时猛然被问,差点脱口而出“这还不叫发福,什么叫发福!”,好在智珠在握,盯着金凌眯起的凤眼,一个劲道“没没没,没胖没胖。” 蓝r_ou_丸立刻欢欣道:“多蘸麻酱大小姐——你吃了没?坐上来一起吃。” 小厮还没开口,金凌已出声道:“长老们给念念送了什么字?” 小厮道:“贺新郎。” 这礼物正拍在马屁上,凌仪两人浓情蜜意地相视一笑,蓝景仪愈发和气地招呼小厮上来一起吃,金凌打发给识相告辞的小厮一把碎银。蓝景仪坐在金凌大腿上,人裹在雪白的白狐裘里,透过裂冰纹的窗棂望见红梅白雪,感叹道:“原来你我已成亲一年了。” 他边说边用r_ou_呼呼的手摊开那卷书法,顿时眼前一亮:“馆阁体?” 馆阁体崇尚法度谨严,决不允许病笔,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况且此种书法讲求丝丝入扣、清秀耐观,没有好几年乃至十几年的临池不辍,便写不出象样的字。便是蓝景仪自己,也是今年才勉强肯说自己会写馆阁体。 蓝景仪视若珍宝地捧起那卷《贺新郎》观看,啧啧称赞道:“是沈华亭的真迹。”他喜出望外,又叫了一遍:“大小姐,大沈先生为我写字了!” 金凌笑道:“你看宗中那些长老——我也是成亲一周年的人啊,只顾着宠你,都没人理睬我。” 蓝景仪道:“一年前你去行到水穷处,他们刁难过我,所以才会心中不安,有意言和——当时语冰大伯说我以书法固宠,言犹在耳,谁知今日却是他以书法投其所好,借着送我心头好来巴结你。” 金凌道:“他们还以为舅妈是护着他们的,只是我气候已成不得不服,对舅妈感激得很——唉,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蓝景仪将那字看了又看,起身将字收到放金凌一年来给自己打欠条的箱子里。金凌在他身后道:“念念回来,再给我抱抱。” 蓝景仪却将身子靠着箱子,并不过来,笑吟吟望着他。 金凌看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开,独自对着火锅道:“你不想吃便不吃了吧。” 蓝景仪道:“大小姐——” “说好了要乔装打扮出去玩,去年全忙着和长老争权,一直没时间,”金凌连珠炮般说道,“现在最难啃的语冰语海伯伯都送字认输了,我终于赢了。等这场大雪一停,我便带你去玩……” 蓝景仪打断他道:“大小姐,你究竟将我抹额放到哪了?” 金凌有些不敢直视他,起身道:“我要去谢过两位伯伯,我晚上再来陪你。” 蓝景仪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大声道:“大小姐,你看着我。” 金凌没有回头,笑着说:“天天都可以看,为什么非要此刻看?” 他的声音在抖。 蓝景仪将他的身子硬拽过来,面对他高兴地说:“大小姐,你已经是实至名归的宗主了,是当今天下最年幼的宗主。” 金凌抿着唇不说话。 蓝景仪踮起脚,轻柔地吻了他一口,道:“把抹额还给我吧。” 金凌吐出一个字:“不。” 他的双眼逐渐红了。 蓝景仪像哄三岁孩子那般哄道:“大小姐,你给我抹额,我将那朵金星雪浪给你。我当时破飞花令,想的全是你,宗主催我快动笔才写好的。” 金凌硬邦邦道:“然后呢?” 蓝景仪道:“以后那花代替我陪你,你见花如见我。” 金凌接过金星雪浪,低头喃喃道:“可是念念,这朵花只能再开两年,两年,两年之后我又该怎么办呢?” 蓝景仪也是哭得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答他。 金凌突然将那花一摔,骂道:“谁要那狐狸ji,ng送的花!” 蓝景仪有一回不在房中,他拿这花逗仙子玩,仙子一口便将花给吞了。他当时吓得魂飞魄散,掐着仙子脖子骂道:“你给我吐出来!不吐出来我就要被休了,我被休了就拿你吃火锅!”最后守着仙子拉屎,在仙子又委屈又困惑的嗷呜声中,亲手从狗屎中拿回了那朵无比坚强的金星雪浪,连花带手洗了一百遍,至今不敢告诉蓝景仪。 他明明也很宝贝那朵花,此时却要发狠用脚去踩:“我要这朵破花有什么用!” “大小姐!”蓝景仪叫道,“让我回姑苏吧,求求你了——我们和离!” 鞋底停在牡丹花瓣之上,随后轻轻落向门口:“我方才头晕,没听清你说什么,晚上回来你再说……” 蓝景仪重复道:“你已不会再被逼婚,我也该走了,回到我们各自的地方去,我们和离。” 金凌回头,落下一滴眼泪,道:“那我们这一年,又算什么?你将身子都给了我,又算什么?” “是一场春梦,是一段美好的年少回忆。”蓝景仪心乱如麻,道,“反正无论是什么,别忘了你不是断袖,我也不是断袖。” 金凌被最后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蓝景仪道:“所以,所以是时候了,梦总会醒的,我们是世家公子,家族子嗣都不兴盛,有各自的责任。听我的,抹额还给我,与我和——” “不准说,不准再提那两个字。”金凌突然一步步逼得蓝景仪跌坐在箱子上,y森森道,“念念,我听舅舅说过,在南阳时,舅妈也与他闹过一次分开。他当时装大度,事后却十分后悔,教我如果也遇见这事,一定要打断他的腿,将他困在身边。” 他边说着,边用力地去掐蓝景仪的小腿。蓝景仪吃痛,微微呻吟,有些发抖。 “可我舍不得打断你的腿。”金凌松开他,道,“蓝曦臣就没有教过你,远嫁不是好事么。” 他道:“因为当你远嫁后,夫君如果欺负你,娘家人可什么都不会知道。” 他突然和少女般气急败坏地跑出房间,蓝景仪刚要追,便被他在门外下的命令钉在原地:“上锁,上锁!不准夫人出来一步,说什么都别听——”他咆哮道:“是啊,就是软禁!” 蓝景仪听见门外落锁的声音。 09不那么日常的软禁 那颗白色r_ou_丸最近慢慢瘦回人形了。 金凌站在床旁,沉声道:“听说你还是不肯吃饭。” 蓝景仪饿得没力气搭理他,在床上翻身,将背冲着金凌。 金凌薄怒道:“你是受了多大委屈,要搞成绝食抗议这般难看!” 蓝景仪气得坐起来,将床边的珠帘扯开拉上,又重新躺尸回去。 金凌一把将整条珠帘给拽了下来,重重摔到地面,东珠和蓝田玉珠倾泻满地,不断蹦跳,像银瓶炸裂的急弦之曲。 蓝景仪怕得一抖,突然睁开眼,要从床上逃走,被金凌一把摁住,推回床上。金凌俯身要将他压住,蓝景仪抬起一条腿,他年少骨软,一只脚丫正好全塞进金凌口中,金凌被恶心得呜呜直叫。 两人在床上厮打成一处,金凌先清醒过来,任凭蓝景仪还在拳打脚踢,坚持用力将人搂入怀中,道:“念念乖,念念乖,我们别闹了,继续好好在一起,就和从前一样。” 蓝景仪在道侣怀中猛烈地挣扎,道:“如果你被人软禁起来,成为泄欲的禁脔,佩剑都被他绞了,你会同他继续好好在一起吗?” “禁脔?”金凌痛心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蓝景仪道:“你把我关在房中数月,每天除了做那档子事,我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这段日子过得十分困苦,像被锁在笼中的金丝雀,除了绝食,再也没有一点别的反抗方法。 金凌道:“你若不提和离,自然可以到处去走。” 蓝景仪只觉得此人无可救药的自私霸道,便再也不肯理他。只是他刚将双眼闭上,却突然痛呼一声,睁开了眼。 金凌正掐着他的脚踝,道:“我若真将你作个禁脔,便把你这处打断,让你跑都跑不走。” 他的手指一路往上,滑过蓝景仪雪白的衣裳,抚摸他嫩软的脖子:“或者在你这里安个项圈,和栓仙子那样栓住你。平时用铁笼装你,吃喝拉撒都在里头。” 蓝景仪呜咽着捶打金凌双肩,怕得发抖,金凌却痴迷地吻住他的唇,道:“你看你不肯吃饭,饿得打人都没有力气,我要让你当禁脔,你难道有法子抵抗么。” 说完蹬掉靴子,在蓝景仪的尖叫中,翻身上床,粗鲁地撕扯蓝景仪的衣裳,不断逼问道:“还和离吗,啊?还敢提和离?” 蓝景仪才十七岁,这段日子被金凌强暴得胆战心惊,此时竟遭白日宣 y ,更是拼命挣扎。金凌急得发疯,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乖乖吃饭,让他和过往那般与自己笑闹,更不知如何才能叫他不提和离,更是强势地侵犯少年,行使自己当夫君的权力,不肯放手。 在激烈的反抗中,蓝景仪揪准一个空隙翻身从床上滚到地面,痛呼一声。他趴在地上,双手撑起身子,连滚带爬刚要走,金凌也跳下床来,压住惊叫不止的少年,硬将害怕的道侣翻过身子,胡乱吻他脸和脖子,一边去扒他裤子,一边挤进他的双腿。 蓝景仪拼命反抗,喊得嗓子都哑了,金凌却不肯放过他,一边粗鲁地侵犯他的身子,一边魔怔般喃喃问道:“你爱我吗?你爱我吗?” 这把嗓音华丽而慵懒,和他的容貌一样出类拔萃。可蓝景仪此时如惊弓之鸟,自然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当他胡乱抵挡的双手被金凌十指相扣,摁在脑边,和凌乱的长发纠缠不清时,蓝景仪放弃抵抗,像个漏气的娃娃,伤心地放声大哭。 金凌迷恋地用膝盖顶开他的腿,挺腰侵犯,舔去他的泪珠,在他的嚎啕大哭声中,停下动作。 他的性器胀得快要爆炸,停在蓝景仪的x,ue口。两人新婚一年感情从来很好,几乎夜夜缠绵,蓝景仪的身体分不清主人是否在被强迫,x,ue口早已准备好地微微张开。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金凌在蓝景仪耳边哑声道,“还闹绝食吗?” 蓝景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怕得在抖,没回答他。 金凌停一停,又问道:“还要吵着和离么?” 蓝景仪哭骂道:“你又不是断袖!你当年就是为了气家里长辈才娶我的!” 金凌忍无可忍,气得也说不出话来,挺身便霸王硬上弓了。 他伏在一直哭的道侣身上,机械地耸动腰杆,强有力地将凶器进犯到少年体内的最深处。 蓝景仪被他的粗鲁弄得边哭边叫,分开的大腿之间,内侧缓缓流出鲜血。 金凌在他身上发出痛快的喘息,蓝景仪浑身滚烫,哭得头晕脑花,偏过头去,打量这间曾经是爱巢而如今只是囚牢的屋子。 那朵金星雪浪,是他想着他的脸才破了飞花令赢来的。去年春天,他在给花浇水,忽而想到一事,红着脸对他说:“当初从平龙岗回来,思追建议我将这朵花送给你当贺礼,谁知……”他笑吟吟地接过话茬道:“谁知却变成自己的贺礼了,是不是?”他羞得不行,却十分甜蜜,将头缓缓靠在他肩头。 那口箱子放着沈度的字,但他更宝贝的却是满箱子的欠条。他曾对他许诺,有一天两人要乔装成没有金丹的寻常公子,带着仙子出门游山玩水,谁知日复一日他永远忙着争权没有时间。每回他坐在台阶上等他回来,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他便双掌合十一副让妻子不要计较的讨饶姿态。他拍拍手站起来,转身道:“打个欠条,日后加倍还我。”一张又一张的欠条他写得爽快,他也从不计较这只是白条一张,不会为了他的言而无信与他争吵。 那边的会客厅,两人曾胡闹成一团。他是蓝氏子弟,颇通音律,有一回喝酒喝得兴起,便敲着酒杯引吭高歌:“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金凌拔出岁华,伴着他的歌声舞剑,舞剑到一半,蓝景仪老是唱“食熊则肥,食蛙则瘦”,金凌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奇怪,明明每回言而无信的人是我,怎么食言而肥的人反倒是……”最后却笑而不语,不肯再说。蓝景仪道:“反倒是谁?你说啊!”金凌收剑道:“是一头我养的小猪。我接他过门时,抱着这头猪在怀里,承诺以后一定将他养得白白胖胖……”蓝景仪冲过去一下跳到他的背上,道:“你这个混账!”金凌放声大笑,背着他满屋子转。 纵然心中再不情愿,身体却无法控制地发热、瘫软,一阵阵快感传了出来。 蓝景仪被金凌强迫挟持在欲海中饱受煎熬,从正面被强j,i,an一次,又翻过来从背后强j,i,an一次,哭得眼睛都花了,却越哭金凌越是不肯放过他。 金凌正在大力抽cha,蓝景仪的脸被他埋在枕头中,逐渐哭都哭不出来,只剩下气若游丝的呻吟。 金凌腰间的银铃突然响起。 是觅灵。 金凌缓缓停下活塞运动,看着腰间摇动的银铃,离开蓝景仪的身子,沉默地将蓝景仪抱在怀中。 蓝景仪赤身裸体,浑身都是刚才留下的暴虐痕迹,手中握紧银铃,在神智混乱中本能地摇动。 他在喃喃私语,金凌凑过耳朵去听,一下便红了眼眶。 “大小姐……”蓝景仪奄奄一息中在寻求一个人的保护,“大小姐救我,大小姐救我……” 金凌如梦初醒,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他不知拿蓝景仪如何是好,竟摇着头,穿上衣服落荒而逃。 蓝景仪醒来时,浑身都在疼。 他被用完了,便孤零零地被丢弃在床上,既出不去,也没人管他的伤。 金凌如此拔屌无情,他默默为自己穿上衣服,一动不可描述之处便十分痛楚,他却无法去怪他。 他下了决心,忍着痛挪到书案处,从平时练字读书的纸张话本中翻出《莳女花魂》。 那是蓝思追送他的书,他被抢来成亲时,还贴身放在衣服口袋中。 蓝景仪凝神思考片刻,翻开写着“潭州有花圃,花圃有女。月下吟诗,诗佳,赠以莳花一朵,三年不萎,芳香长存。若诗不佳,或吟有错,女忽出,持花掷人脸,后而隐”那页纸。 撕掉下半页,纸上只有“诗不佳,或吟有错,女忽出,持花掷人脸,后而隐”半句。 他将《莳女花魂》放回书案,咬牙勉力挪到窗边,轻声唤道:“仙子。” 几个月前蓝景仪刚被软禁时,十分生龙活虎,金凌行凶艰难得很,也格外粗鲁,仙子上前护着蓝景仪,咬了金凌的腿一口。从此它便被金凌赶出房间,不许进门,忧郁地直掉毛,一直守在窗口。 窗子是从外关死的。蓝景仪将《莳女花魂》的残页从窗缝塞出去,祈祷道:“仙子,今日云深不知处开学,金麟台有两名世家子弟要去读书,你将这纸偷偷塞到他们包袱中。思追每年都负责接引新生,他会翻开包袱查点行李的。” 他做完这一切,便缓缓软在地上。 “你喊什么喊,当初欺负人时不和舅舅说,现在蓝思追跑来要人,闹成这样,你知道喊舅舅了?你既然没人家聪明,堵不住人家通风报信,就叫你好好待人家,你又是怎么胡闹的?”江澄怒道,“现在闹得不能收场,你怎么办?” 金凌被江澄骂得灰头土脸,期期艾艾道:“如果舅妈要同你和离,你难道会乖乖给他写休书吗?” 江澄道:“他再来这么一出,老子直接打断他的狗腿,又如何会像你这般不中用,还给他偷偷通风报信的机会!” 金凌被他骂得委屈,加上蓝氏最近逼人太甚,竟落下泪来。 江澄看了之后更怒:“你指着蓝思追鼻子骂,拉着无猜对着蓝氏子弟一通s,he箭,s,he出一堆云纹刺猬,你还有脸哭?蓝思追来找仙督主持公道时可没哭!” 金凌哇哇大哭起来:“我不管,我就是不和离!我不要和离!爹,娘!阿凌好命苦,有娘生没娘养,好不容易娶个夫人也要被人木奉打鸳鸯了,舅舅居然都不护短!” 他一搬出江厌离,江澄就像被捏住七寸的紫色毒蛇,连蛇信都吐不出来了。 聂怀桑摇着扇子冷眼看了半天,此时道:“阿澄,都说了只有我那个法子,你就是偏袒孩子,舍不得用。” 江澄见怀中外甥哭得伤心不已,无计可施,虽然心疼,也没法子了,道:“怀桑,你这招苦r_ou_计……罢了,要仔细些。” 聂怀桑走过来,低头拍着金凌肩膀,道:“你怕不怕?” 金凌闭上眼道:“不怕。” 聂怀桑给江澄施了个安抚性的眼神,道:“阿凌,你当真不是断袖?” 金凌立刻道:“我当然不是断袖!” 聂怀桑叹了口,柔声道:“那你为何心悦蓝景仪?” 金凌从没想过自己心悦蓝景仪,闻言呆若木ji。 聂怀桑趁着金凌被成功地转移注意力,一匕首就又快又准地扎进金凌胸口。江澄后悔要阻止,聂怀桑却根本不给江澄劝阻的机会,已经松了手。 他看也不看血淋淋的金凌一眼,起身便走出门外,道:“潋僴君,本仙督已给你蓝氏主持公道啦。” 他说完后,让开路,让一群蓝氏子弟跑了进去。他安静看着远处风光,心中想:不知等会告诉阿澄,我料定三日后金凌醒来,蓝景仪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他不松手根本没走,而金凌第一句话会是急吼吼地对蓝景仪告白,加上他那伤能装病装个两三年,蓝景仪一时半会可走不了……阿澄会不会别那么急? 【彩蛋】 《不遇》彩蛋集 《不遇》连载时,在微博,有位读者说出我10年前中的句子,我非常惊讶,询问之下才知是10年+的老读者,我写的各种文她烂熟于心,让我非常感动。身为没名气的业余写手,这是莫大的满足与光荣,可谓三生有幸。她说她想看李飞音和傅三月的番外,我答应她一定会写。如果这位读者,你看到了这里,请联系我,留言、私信、乐乎、微博,什么都可以;今年、明年、10年、50年,随时都ok。只要我知道你还想看,无论那时我正春风得意日理万机,亦或我被人人喊打潦倒狼狈,我都一定会写。 10年,我的一生也没有几个10年;10年,期间我犯的错丢的脸创下的黑历史你都看过;10年,坦白说连很多同班同学甚至爱过的人都已淡忘,而你竟然脱口便能说出我生创的文中词汇,我想,所谓知己或者神交,大概也当得起了。你是最重要且最美好的读者之一,尽管我是个活在小世界中,懒于且不擅长维系社交的人,但我还是要在这里郑重地感谢你。那一晚与你在微博的交谈,成为了长久温暖我心口的回忆,使我感觉到了幸福,加固了我对自我价值的正面认知,并且发自肺腑地荣幸,荣幸因为写故事我遇见了你。 当然,倘若你已弃文了,那就不写啦! 【文案】 如文案所写,《不遇》正文中明写的拉郎cp只有薛晓和桑澄,凌仪、双道、李付等cp只出现在番外中,是随着读者不断破百或答对题图解谜小游戏点梗点出来的,属于游戏通关后的新破解地图,特别惊喜。唯独遗憾,双聂地图始终没被破解。 第一章 人非 人非01:李飞音是故人假名,真名藏在正文某处,角色设定和台词10是虚构;80是现实生活中她做过、说过的;10分散在全文各床戏里。傅三月是作者的假名,情况和李飞音一样。 人非02:薛洋沉默,原因是聂怀桑提议利用再生的小指隐藏身份,从而亲近复活的晓星尘,可义城玉碎已让薛洋明白隐姓埋名行不通,所以在思考。 人非03:什么“天降玄鸟,降而生商”,什么最新发现的家谱,假的,统统是假的。聂怀桑不过是找个由头放弃刀道,也为日后争仙督美化美化祖宗血统。 人非04:江澄为聂怀桑挡下书柜后,聂怀桑对江澄的称呼由“江兄”变成了“晚吟兄”。 人非05:聂怀桑撞见薛洋左右手对弈,薛洋是在复刻人非02中薛晓那场棋。 第二章 木石 木石01:方寸观,方寸是“尋(繁体寻)”字,也是心的意思(方寸大乱),上联月倾三星是“心”,下联士不得志也是“心”,所以方寸观的对联代表“寻心”。同时也预言了晓星尘明月清风倾塌、救世志向不得的命运。 木石02:薛洋仅用剑鞘敲开凉粉摊老板的手,是因为他十分注意在晓星尘面前不伤人。纵观全文,薛洋每每在晓星尘面前出手莫不如此,例如平龙岗大战,傅三月都杀人了,薛洋只是将人摔晕。 木石03:薛洋以为晓星尘在“淡淡微笑”,而事实上,晓星尘正一脸望见降灾后头疼欲裂的表情。 木石04:《魔道祖师》第一版中,首次出现常家灭门案是路人讲述“20多名杂役,50多口家眷”。所以《不遇》中提到的全是70多口人,并非一般所说的50人。 木石05:由于是采阳结出的身体,晓星尘后来一直保持濒死时幽ji,ng的形态——17岁1米8的少年。 第三章 有情 有情01:写这一回时出现了邯郸家主乌弄影,读者海上晚风。 留言她就是邯郸的很兴奋,于是当机立断,把还没在正文中出现全名的乌弄影弟弟定成“乌晚风”,乌氏仙府叫“海上居”。晚风还给乌氏骨科写了同人文,文笔相当好,推荐—— 有情02:晓星尘喊宋岚其实很有规律,换眼之前喊“子琛”;换眼后,宋岚不在喊“子琛”,宋岚在场喊“宋道长”。 有情03:薛洋之所以踢门前放下了脚,是因为想起宋岚说的“谁这么流氓,欺你去修门”。 有情04:乌晚风书房里书桌那块很奇怪,是因为刚开了车;乌晚风得知乌弄影窃技后的大段台词,是我曾经在作品中抄袭了4个自然段,被一位读者看出来后,私信给我的话,除必要的专有名词替换,其他一字未改,包括多一个句号,而乌弄影的内心活动就是我当时的所有心理活动,文末“写哭了,谢谢”,是对那位读者说的,后来当然是删文+悔改,薛晓对此展开对话,晓星尘的话是我朋友对我说的话。 有情05:晓星尘之所以抽魏无羡,是因为薛洋之前说要他抽魏无羡给自己报仇。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28节 第四章 不如 不如01:聂怀桑落款画的花是九瓣莲花。 不如02:聂怀桑的疑惑也是我的疑惑,云深不知处只容俊男美女,那么,不美型的蓝氏世家子弟怎么办? 不如03:张敞画眉,梁鸿举案齐眉。 不如04:聂怀桑看着魏无羡似笑非笑,是因为乱葬岗他当众说自己从小如丧家犬,丝毫不念将他视如己出的江家,刺了江澄的心,聂怀桑正盘算着对付他。 不如05:晓星尘笑是因为听见魏无羡怕狗的种种反应。 第五章 不遇 不遇01:六顾的隐士是慕容杀,桥头九通宵为其捡鞋的是y阳二老,看城门五十年的大爷是武三笑,屠夫是刘屠夫。 不遇02:下棋的夫妇是锦十三和晏一。 不遇03:江澄那几个好帮手、好兄弟正是灵堂善后、拦他冲去救怀桑、观音庙送药及君子道掠阵的那几个,比如江侍卫与江管家。 不遇04:阿菁撞谢紫彤的那一下,把江澄的“卖身契”偷走了。 不遇05:去疾棍是聂怀桑让阿菁偷“卖身契”而付她的报酬。 第六章 倾城 倾城01:趁胡童收缴霜华而晓星尘不放手,薛洋去偷了一截白绸给晓星尘;莳花女叫菡萏是因为有位读者菡萏 一直留言捧场,且特别厉害,我化用的典故、我藏起来的隐线她每次都能说中,佩服佩服,取名为敬。 倾城02:举起写有“警戒”的木牌才准谈论薛洋的茶馆,指的是百度魔道祖师贴吧。 倾城03:聂怀桑吐血并非由于尸毒,而是痛苦所致。 倾城04:薛洋知道晓星尘在想什么,但觉得很可爱,而众人怒且怂又很好玩,于是故意不说——薛洋知道,此时将他洗心革面夜猎救人说出来能够圆场,但不通人情世故、觉得一码归一码的晓星尘想不到。 倾城05:李飞音淡定,是因为聂怀桑在单挑诸葛平前,已跟她耳语了打算——谢紫彤往下跑是约好接应的,他等会要跳下去救江澄+女装回来反杀。 倾城06:薛洋喊疼,使晓星尘清醒而停手后,薛洋帮他 出来两三次,他才勉强镇定,所以胡古月能闻到晓星尘身上浓重的j,,g液味。而薛洋在帮他 时,晓星尘不断尖叫,薛洋只得拿亵裤堵住他的口,期间好几次晓星尘都忍不住要反压薛洋,薛洋七手八脚才按住,若非手中握着道长命根,按不按得住真不好说。晓星尘销魂中攻不了薛洋,又正在发情,还忍不住色诱了薛洋,薛洋无奈地拍拍他屁股,拒绝道:“你当我是种马吗,随时随地可以发情?此时此刻还真硬不起来。”此事过后,薛洋常拿此事取笑晓星尘,晓星尘自然是回回面红耳赤,直到一天,晓星尘忍无可忍,回嘴道:“若非怕你疼,你还不是被我得手了。”薛洋先是一呆,晓星尘见状便逃,仍旧被气急败坏的薛洋扯回来,最终三天下不来床。此次之后,薛洋便再也不提这事了。 倾城07:秦王照骨镜没吓到薛洋,那是因为薛洋自学鬼道,人体解剖见得多了去了。 倾城08:江澄耿耿于怀不惜事后炫耀的,诸葛平的那句话是:“聂怀桑一定分寸把握得很好,断不会跟你有什么r_ou_体纠葛,你不过是第二个莫玄羽”。 倾城09:苏涉并非自尽,而是被聂怀桑弄死的,他嫌苏涉太认主;任春桃是读者网名,我与她萍水相逢,而她才能、作品都比我厉害多了,却特别暖心地每日鼓励我、评论文章,到处宣传,为我约了画、字、歌等等很多很多,还给《不遇》写了歌词,士为知己者死……我是做不到的,但无以为报,将知己者的名字定为压轴的抱山散人了。 倾城10:原本两个结局在犹豫,最后勉强选了“此文笔弄”结局。另一个结局的标题是“诸神隐,漫漫人间道,问谁称雄”。两个结局大概剧情一致,不过结尾部分,“问谁称雄”是薛晓、桑澄四人策马而归,遇上胡童爷爷n_a_ai买菜回来,十分淡泊牛逼,结果木牛流马卡于一处小上坡走不动,李付二人前去解围。见状后四人讨论究竟何人才是真正的牛人,四人分别展现四种世界观与人生追求,接着又议论“周天子与古时众仙保不住自身与九鼎”“北宋中兴昙花一现”“千年前胡氏将九鼎改铸为编钟本十分高明,但谁知后世编钟过时了,他家那台编钟如此醒目,这才露陷,可叹一时多少豪杰,却也都逃不开过时的命运”“三尊去二,三友留一”“说不定天道变迁,日后诸仙神隐,异道为王,大家会以为御剑和避水诀一样,只是传说”等等,最终,聂怀桑问:“古今千年,江山万里,到底谁是英雄?”全文结束。 【番外篇】 番外1:晓星尘前一晚给薛洋上的课是元曲《窦娥冤》,希望培养他对底层贫苦百姓的同情,树立正确的是非观。 番外2:桑澄在马车内啪啪啪一天一夜,聂怀桑是没脱衣服的,故而每次接东西能看见袖子。 番外3:聂怀桑也备着颗九转丹,他在君子道上不肯服江澄给的那颗,是想让胡氏放松警惕,认定他跳崖后难以生还(然而到底还是被不知情的蓝曦臣触动了)。 番外4:23和24是上下文关系。 番外5:宋清风是宋岚儿子,他还有个孙女叫宋明月。 番外6:聂明玦每每沉塘弟弟,是因为吃醋,节俭是借口。 番外7:对桑澄私生活的描述,暗藏着:聂怀桑常给江澄口 j_iao,但从来没让江澄给自己口 j_iao过,一辈子。 番外8:天钩走取=无趣,天钩耳卯=无聊,语冰语海=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番外9:写这篇时我崩溃了,平生第一次。原因是从前一旦出手写文,总是大受欢迎,日更万字不卡文,自身也很欣赏所写作品。然而这一回,什么都不一样了,便觉得自己江郎才尽、跟不上时代,自卑得一塌糊涂,直接导致一周无法动笔。后来在好友和读者的鼓励开导下调整了心态,重归正道。 番外10:慕容杀被烟花动静遮掩掉的那个词是“尺寸小”;连载时,有段剧情是“蓝景仪翻看墨香铜对第二次围剿乱葬岗的记载,见文末批注忘羡是完美人格,蓝景仪一口茶看喷,觉得自己一介蓝氏无脑吹都不敢这么写,毕竟他认为心智健全的成年人,知道人无完人是起码常识”,指的是有读者告诉我,《魔道祖师》的作者在采访时说“忘羡是完美人格”,可后来,有《魔道祖师》和《不遇》的其他读者告诉我,墨香铜臭没有说过这句话,另外还有读者说墨香铜臭没说过“完美人格”四字,但意思类似,同时提供了这份采访,我实在不想看便没看,在此挂出链接,有兴趣查证的读者可自行查证+判断,此事我错,错在全信所听不查证便传播,所以在txt版中将此段剧情删除。 【后记】 写《不遇》有感:好梦如旧 “哟,你就是新的孝乌公。”鸦巢内,薛洋绕着孝乌公啧道,“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尊荣呀?” ——《不遇》第四章 不如03 按惯例,写后记。 我心上人有次冲我吵架,说漏了嘴:“如果杀人不要坐牢,或者是古代能雇杀手,我早就把你那些朋友一个一个全杀了!你还会觉得特别奇怪,直问我为什么身边的人都死了?而我就带着你远走高飞,去一个只有我和你两个人的地方!”坦白说,这段话真是糟糕得够呛,而我和那几位朋友是真正的好友,我曾在夜路遇险时本能地把其中一位挡在身后。但是呢,我听见这话时的反应是:甜蜜。(现在回忆起来依旧很甜蜜) 类似的事还发生过几次,无一不病态,我无一不受用。而我在与心上人恋爱前,是完完全全不能接受萌反派cp的,看《不遇》的有几位是老读者,我学生时代那股子“萌反派cp的都三观不正”劲儿估计诸君历历在目,我刚写《不遇》时还有读者翻出来笑我。就因为自己遇见了前所未有的爱情,我这次萌死了薛晓,且我一边萌,一边就老是想到上一自然段那番话,啧。 好好好,薛洋我找到调调了。《不遇》每次要写薛洋,我打开回忆往心上人身上一夺舍即可,秒入戏。 就为这,我着手准备开写《不遇》前,以为自己是个被爱人勾出来的斯德哥尔摩病患,俗称变态。可没着手多久,突然记起,曾有仁兄,仅因我晚上跑去和一堆俊男美女玩桌游而要我拍段小视频给他,又说了声“这么多帅哥啊”,我便是多么的反感,直感这言行太病态、太束缚我的自由独立,无法接受。其实区区一句打趣,与心上人那番“杀光你亲友”论比,不值一提。 于是我意识到了,我受用的,并不是某种爱情模式,而是开启模式的人。如果我爱上了你,在很大范围及很长时间内,你怎么样都可以,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好好好,晓星尘也找到调调了。《不遇》中每回入戏晓星尘,把握关键句:感情无法抹杀是非,我虽然爱你,但我知道你做错了;可同时,是非也无法抹杀感情,我虽然知道你做错了,但我爱你。 薛晓真好吃。我还能吃好些年。应该吧。 顺便一提,入戏蓝曦臣也特别容易。我每次入戏他跟弟弟的对手戏,就带入我怎么对久久(我的猫),秒入戏。 《不遇》共计430081字,从2017年8月27日开始动笔,原计划周更,谁料一度日更,写到了12月14日,中后期遭遇平生第一次崩溃,歇了1礼拜又缓过气来,最终历时3个多月,并画了44张题图、34张周边,顺利完结。考虑到同时在健身和工作,保持了惯常笔速和……不健康的写作习惯。写作过程中遇见了很多美好的人事,留下了无数快乐的回忆,这段时间贼幸福。 首先要感谢《魔道祖师》的原作者墨香铜臭,创作了这样一本颇多可圈可点之处,唤起我激烈感情的,风格独特的作品。印象中这是我第一次写的同人,我拿着她的心血装逼,还装逼装得贼他妈美滋滋,没她便没有我因《不遇》收获的诸多厚爱快乐,真是挺感激的。 其次便是经过思索,不会在这里谈论创作角色或剧情时的理解与设计,尽管我曾一度有很多这方面的话想说。因为,我最终觉得,无论对作品及角色的塑造多么努力,我都只应该通过最终的成文表达,如果传达出来了,那就好,没传达出来,便是笔力不足,通过文本外的言论去点破,不咋样。不仅现在我写文是这样,读书同样如此,只管就作品本身去理解感受,而作者在作品外就此说的话,看看罢了。 先说这次写作挺满意的地方: 一是画了人物素描。在剧组时,导演曾对我说,每一个主要角色你都要先给他写传记,他多高?爱读什么书?哪里人?你起码要写满一张a4纸,哪怕这些人物素描根本不会出现在剧本中。当时我不以为然,写作前依旧只有大纲。而这次写《不遇》,我除了大纲,画了所有主角和稍重要配角的人物素描后,我发现导演是对的。 人物素描中充沛的细节为剧情的发展自然而然充实了文笔,素描中的因素看似没出现,其实却在隐面处处支撑血r_ou_,写起来就觉得下笔流畅。 以蓝景仪为例,他的人物素描中包括身世,是被蓝氏长老们合力抚养大的孤儿。蓝景仪的身世没有出现在剧情中,但在写《下手为强》时,就因为画了素描,我一写便立刻知道,他失恋时一定会去看婉约词之类引起共情的书,且死扛着也不会去婚礼闹,因为他从小到大没有亲人倾诉心事,寻求共鸣只能通过书法、等死物;孤儿却单纯活泼,足见蓝氏对他恩情深重,他承着蓝氏这种莫大的恩情,绝不可能跑出去丢人现眼;他与蓝思追看似性格迥异,然而身世相近,所以他们能成为莫逆之交。本来我写《不遇》大纲,在蓝景仪得知金凌婚讯期间,只有一个根据我19岁头次分手经历而来的“吃不下饭,病倒,歪在床上以泪洗面”,可由于有了人物素描,《易安词》也好,靠在床头提笔写字也好,蓝思追对他的照顾也好,或心想“也已经十六岁了,就算我不要脸,蓝氏上下这么多人也是要脸的,绝不可能去金麟台闹”等细节立刻就出来了。 二是比从前沉得下心。这是我第一次写完后逐字逐句修订成txt,以为1天能搞定,结果弄了差不多1星期。换过去,写完后读者问我要电子档,我都是一通复制粘贴了事。 这也是我第一次写到一半觉得扛不住了会休息几天再写,从前必须日更,不日更不是人,急得和投胎似的。 这是我第二次连载时会检查后再发布,且这回检查的可不止一遍。尽管依旧有许多虫没捉出来,但已然是质的飞越了,以前读者对我说“你的文一直错别字很多”,这回好像没听见哈哈。再接再厉。 三是我能分清楚文艺作品与现实不同的价值观了,更成熟了。这回写《不遇》,我心中十分自然而然地知道:薛洋作为虚拟角色,我爱他这件事,与我憎恶现实生活中屠城的恶童,毫不矛盾。在不同的情境中有不同的价值标尺,这是我从前仅仅理论上知道但自己做不到的事,到了这次写《不遇》,我发现我做到了。 人们看,是为了满足ji,ng神需求的,他可能是个处男,但他爱看夫前进犯,满足对刺激性爱的幻想。她可能是个善良少女,但她爱看恶毒攻白莲受,满足对极端爱情的向往。等他们合上书本,男的会对公交之狼出拳,女的会给流浪猫投喂,丝毫不矛盾。拿现实生活中的道德去硬套读者对角色的喜恶,是幼稚与低级的,我从前并不能成熟看待。 这种相对成熟的世界观,并非因写《不遇》形成。但这次写《不遇》,我一提笔就发现了这种变化。以前我冲着虚拟cp“嫉恶如仇”,读者跟我说许多遍“大家喜爱他,是因为在电影里,现实生活中没人会为杀人犯摇旗呐喊的”我也听不懂,这次不用人说全明白了。 四是人物塑造在人性上合理得多。我从前写文,有个毛病,就是好人太好了。其实人性是复杂的,一个人早上八点能对着网上掐架的人问候他母亲的性器官,到了九点就能流着泪转发给失孤老母亲捐衣服的微博。同样一个人,他对有些事很智慧,对有些事很偏激,有些事做得木奉呆,而另一些事搞得稀烂,就算是同一件事,他不同的时间段做都是不一样的——这才是一个正常人。 你见过完美的人吗?你见过一个全是槽点毫无亮点的人吗?我反正没见过。 因为一件事就粉转黑吗?因为一件事就黑转粉吗?转来转去得这么容易,总感觉并不真正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而这次,我显然突破了自己,《不遇》所有角色都有自私自利的行为,且恨也好爱也好,难以自拔,不会被小恩小惠或小打小闹轻易动摇。但我竟然……比过去写那些彻底善良、毫无道德污点的角色写得爽,且显然更喜欢这样尽管有缺点、会自私自利、犯了错,却整体上有突出美好品质的人。哦,我简直爱死了。大概这就是史铁生说的“是丑女成就了美人,是懦夫映衬了英雄,是众生普度了佛祖”。优点因为不那么容易获得而弥足珍贵,我们活在人世间,本来就是一场不断犯错、不断承担代价、不断更新自我的苦难修行。 所有的角色都必须符合他的立场和情绪,都有最深刻的心理动机,哪怕这些动机是如此的不可见人而邪恶可怕。这是我这次写《不遇》进步的地方,连外貌都如此,抱山散人秃头,晓星尘白斩ji,金凌脚臭,聂怀桑腿毛多,蓝景仪毁容,江澄和薛洋的身体缺陷没开启地图所以没明写,但人物素描中是有的。以蓝景仪为例,他在桑澄婚宴上给金凌撑腰,义正言辞人应该有恨的自由,这种行为,在最深刻的他的潜意识里,是出于对“两年前,金凌拿着剑被逼得当众嚎啕大哭,而自己竟束手旁观”的救赎与弥补,他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这就是全文最单纯善良的蓝景仪,我在写他时依然把他当一个活人在写,并丝毫不影响他的可爱。这种笔力,我以前没有。 再说两对主cp称呼间的趣事,聂怀桑本喊江澄“江兄”,等藏书阁江澄扑上去为他挡住书柜,他改口称“晚吟兄”,待两人交往,他喊“晚吟”,可直到经历金麟台惊变,江澄珍重对他求爱时,他才像江厌离一样,喊江澄“阿澄”,这说明聂怀桑一直对江澄都是有防备的、在利用的、随时准备抽身的,是江澄一点点打动他,这种恶毒的渣男属性,符合当时聂怀桑仇恨全世界的人物情绪。再说晓星尘,一直到宋岚被他伤得连白雪观的仇都不报了,他还是温温柔柔一口一句“宋道长”,他当年也只有十七岁,破了毒誓,废了眼睛,从幽州到抱山,风雨兼程千辛万苦,一路上承受初恋对象不断施加的伤害,他也是有私心的。他的人物素描,第二个属性是“耿直得一逼”,这种温柔的残忍,符合宋岚下山后多年苦寻而他淡淡地避而不见,所以薛洋在引魂宝鉴中看见后受不了,想“人如何抹去过去。自己恨过一个人,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他还是不后悔屠他满门。那如果……是喜爱过一个人呢? ”,撑起了第五章 不遇的整段点题基调,晓星尘、阿菁、蓝景仪、江澄都是《不遇》中最善良正直的角色,而连他们都是纠结而自保的。 五是人物不同世界观的塑造丰富多了。这一点我倒是一贯如此,喜欢写各式各样的世界观群像,不过《不遇》是第一次四个男主两对cp,所以比以前突破的点是不仅要写不同的人,还要写不同的爱情观。其中最典型的场景就是君子道上,胡古月问“会不会找个合适的人结婚,传宗接代”,薛晓与桑澄同时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不过整体而言这一直是我相对拿手的范畴。抱山散人有三个徒弟下山,这三个徒弟绝对不能都是因为爱情下山,一定要个个不同;温卯、蓝安和抱山散人是同一代人,他们一定要有不同的人生追求和轨迹,千万不能都是仙风道骨或都是情痴……这些,我觉得《不遇》处理得比较好,比之前更明显了些。 再说说这次写《不遇》表现差的地方: 一是没画时间轴。说起来都是泪。修订txt版本时把我给臊得哟。我大纲的设定是正文剧情的十倍有余,我人物素描画得比一些角色出场的所有戏份都详细,结果我居然没有事先画个时间轴?喵喵喵?我他妈在逗我自己? 二是江郎才尽的感觉来了。我第一回 卡文了,没有做到日更,甚至一卡就是一礼拜。是否觉得4个月不到写了40万字+挺快的?那是没见过以前的速度啊。上回写文还是两年前了,真·一边吃饭一边打字,毫~无~压~力~那次的读者说传言张恨水能一边打麻将一边写稿子,见到我就信了。 写的质量如何是一回事,但那种不卡文的感觉是另一回事。我很小的时候,听末回说,她写文从来不用构思,手往键盘上一放自动就能写,我心想:天啊,我不也是这样吗?她说得好生动贴切啊。之后数年,我一写就想起这段话。 呵呵,可这回写《不遇》呢,我满脑子都是jk·罗琳说她写哈利·波特,写到火焰杯那本时,有一章卡得她要命。因为我也这样。我写到后来不得不正视自己写剧情流写伤了,我就想无脑开车开开开开开缓缓,于是《明月清风的10种玷污方法》以及《仙督的10种侵犯方法》文案出现了…… 卡文只是一方面。还有状态问题,这个比较玄妙估计要自己写才懂。直观表现就是,我以前写文特别自恋,每次更新完自己要看100遍,而这次,很多章节我发完之后一遍都不想看,自己都烦自己写的东西。 还有审美过时问题。我看《魔道祖师》时没混圈子,不知道圈子里什么是主流,我就萌凌仪,我就萌蓝景仪,我就萌金光瑶和秦愫,我还喜欢聂怀桑,喜欢桑澄,我看到后面神烦忘羡和蓝曦臣,对蓝思追与温宁也无感,结果读完书了放眼一看,原来除了双道和薛晓,我所站cp都这么冷哇……好几个我喜欢的角色没人搭理,而好几个我无感的角色人气爆棚。我觉得应该是我年纪大了,真的过时了,就像很多网文现在流行的种类,我都不喜欢看,而我喜欢看的许多cp属性,现在很少见人提及。 另外说实在话,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我这次写《不遇》,有一种“老大不小了还写这种”的羞耻感。道理我都懂,身边甚至有比我年长许多的男同事,用a4纸一月写30万字给同事看,身边也没人说我,爸妈还给我朋友圈点赞,每次去爸妈家我妈都问进展,但我心中就是有这种羞耻感。囧。我觉得在当前人生段,我应当把如此旺盛的ji,ng力花在一些“更成年人”的事情上,尽管这个想法本身就是分外幼稚的。 总之,我边写边觉得,“当年迎风尿三丈,如今顺风尿裤腿”,且这种“廉颇老矣”的感觉一直衰衰地萦绕整个写作过程。 老了老了。 读到这里的人,无论是读者小天使们,还是围观群众,甚至是拿着放大镜来挑刺准备截图标红挂我的孩子,听我一句劝,趁着还在读书,快点写。 我十年前,多么年轻力壮,一人撑起了一个贴吧,写起文来两天睡一个觉,同时开十来个同cp的坑时,有位已为人母年过而立的读者劝过我同样的话。她说人一生的黄金写作时期只有几年,你要好好把握。后来过了许多年,我没觉得创作能力衰颓,在考研时,又是这位读者强烈建议我不要浪费写作天赋,并因此选择就读高校和专业,她甚至将学校备考资料都发给了我,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却在以身作则地进修文学与学习古琴(牛逼的是同时她还在做生意)。而年轻的我觉得写作这条路不符合中国国情,只能当个爱好,我的大好前程是星辰大海好吗(中二),没当一回事。 卡文?写不动?不存在的。十年前的我这么想。那时初中同学聚会,我坐在马路牙子边上口气狂妄,一边吃小龙虾一边说我退休后还会写。 当时我暗恋的同学马上说那我们就看你写的,爽得我脸都红了。 谁知我现在正值盛年,二十多岁,已经开始卡文了,还卡得如此严重,到了无法自欺欺人视而不见的程度。 啪啪啪啪啪。自抽耳光啪啪啪啪。 三是写作习惯依旧不好。 废寝忘食、赶着投胎般的写作习惯,是我一直以来想纠正的,但我纠正不过来,这次依旧失败了。 我真怕自己再不歇笔,还这样写个半年,白天要工作,晚上要健身,迟早白日飞升。 我每次良心上过不去,逼着自己抽时间去看望亲朋时,我朋友们总是以“面,我想死你了!”或“我们真的好久没联系了”或“我真的好几次想给你打电话,但知道你在写,我不好意思打扰你”开头。我爸直接对我说,你必须每周来看父母一次,除非加班,这是你的义务。 连久久都受不了我不关注它,一到深夜就跳上书桌,用肚皮压着我拿鼠标的手,不想让我写。而且我不睡觉他就不睡觉,好多次半夜三更我敲打键盘,这猫困得不要不要了,还坚强又可怜地站在电脑旁等我给他铲屎然后睡觉。 我的教练每次都问我:“怎么还没写完?你不写完怎么减肥?你每次一卡文就压力大,压力大就去吃大餐,别健身算了——你究竟什么时候写完?”昨晚教练得知我只剩一个后记了,圣诞节前能完事,笑成一朵花:“后记嘛,你随便,半个小时就能写完了吧。” 这是我的问题,一碰心爱的人或事,就无法自控,恨不得先关在地下室c,ao个天昏地暗再说,完全无法平衡生活,糟践自己的身体。 四是强迫症患者的自我修养不够。 我做事带些强迫症风格,表现在写,惯常的两点就是头尾必须呼应或埋伏笔,人物及剧情总有判词或类似判词的预言,章节之间保持数据上的严谨和工整。《不遇》六章,每章本应该都是5回,每章的标题合起来是“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每章的末尾必须点题这个标题,最后第六章 倾城,每回有回目标题,这些回目标题串起来是一阙《少年游》,连回目词中的句子本都想好了:秦王照骨,九鼎音沉,灼山人自苦。 但我既没有做好预算,执行起来也无力把握火候,从第三章 不如开始,越写越长,第六章倾城的篇幅竟占去全文近一半,是典型的脚重头轻、越写越收不回来的作品。这收放不自如的毛病,我素来都有,前几年有读者就留言说“写文开局极好,脑洞越开越大,收不回来,看到后面简直崩溃”,我当时还气不过跟她理论,搞得她骂我“公主病”,然后一楼的读者因此全喊我“小公主”逗我。而现在过去两年,我发现这位读者真乃真知灼见,我这毛病啊,越来越严重。 我从前读书时,明明也是能写短篇的,怎么现在就只会写长篇?而且长得收不住手?金庸后来也这样,把自己原本好端端的文扩写……唉。等过几天,真应该把豆瓣那篇我最喜欢的《天龙八部》书评《关于新版,我有屁要放》重温一遍自我反省。 总而言之,整本《不遇》结构稀烂,毫无强迫症写文本应该有的工整美感,跟我想的篇幅分布全然不是一回事。最后不得不把原计划5回的倾城写成10回,回目词也不得不临时改成《沁园春》,因为这个词牌名内容够长—— 《沁园春·不遇回目词》 杀决妙算,同室相乱,飞花令伴。 丐纵游侠意,破群豪戏;君子道上,情郎刀下。 鸦云乍起,剑弑杀芒,生死弟兄话凄凉。 荡钟音,引倒凤颠鸾,欲浪难宁。 旧恨此息彼扰,厉杀心少年今朝老。 惜霸业情钟,皆成白骨;黑白莫问,难辨雌雄。 百年一顾,倾城再度,任公子云中横纵。 诸神隐,漫漫人间道,此文笔弄。 五是写同人黑作者胆子真肥要上天,又坏又蠢。 这件事没得洗,就是我错了。我拿着一个人原创的、没有丧权辱国也没有人身攻击的作品,写同人文,却在同人文里直接让主角喂她吃尸毒粉(未遂),真够缺德。 讲道理,换位思考一下:你好好地写着自己的,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我不爱看不看就是了。而我非但被你的自嗨气炸,还要写同人来发泄,对你该怎么行文布局暗戳戳地指手画脚,一副屌屌的样子,且还写得振振有词、贼ji巴爽,你怎么想?这不就是一个大写加粗的贱字么。 最要命的是……我他妈看的还是网上不要钱的盗版! 墨香铜臭没有攻击过我,伤害过我,文笔出彩,是我慕名而来去看她的(还是免费盗版)文将自己气炸的。我没有为她点过一个赞,没有给她留过一次言,哪怕是提出建议都没有,对她亦不关注,写《不遇》时还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要在文前加一段“人设属于秀秀”?秀秀是什么梗?且以后也不会去关注(我如此喜欢薛洋,后来别人告诉我有个薛洋番外,我却碰都不想碰),拿着听来的黑料往同人里面写。 这是一种什么ji,ng神?这就是无缘无故的恨,俗称傻逼啊同志们! 承蒙厚爱,但休提什么比原著写得好。同人文本就是好写的拿来主义。比如聂怀桑,比如江澄,还有薛洋,原著写得很好了,同人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本就轻巧,难度级别和原创不是一回事。 我从一开始写就知道这件事我错了。我不厚道。 但为什么还要写呢?因为我想爽。 虽然道理都知道,但感情上看这本书简直了……我看书的前因后果简单地说就是,忘羡同人图美如画,被安利多了慕名来读,还没看就无比喜欢忘羡,是忘羡粉~然后看到江枫眠把江澄三条狗送走时,觉得喵喵喵?怎么感觉怪怪的?又看,看到屠戮玄武江澄的待遇,我满脑子都是“怎么这样啊?!怎么这样啊?!这本书怎么这样啊?!”到了灵堂那段,我就气炸了,直接粉转黑,到了观音庙,已经飞升了,跑去知乎当时热门问题“有什么作品的主角看似三观奇正,其实三观极歪”的黑忘羡高票答案下点赞,豆瓣书评直接写“后期神烦俩男主”。 不仅如此,面对道德与感情的抉择,我看完书没忍几天,发现搜到的同人文都没写到爽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感情。 我真心做错了。真他妈极品好吗。 但……这么说吧,后来,有《魔道祖师》的读者留言问我:蹭流量爽吗?我当时躺在床上点着手机,看见这话,手指稍微停了停,心中回答说:爽啊,怎么不爽?直到……太飘玩脱了。 虽然不道德,可是很爽。这是更大的不道德,没得洗。现在我居然觉得,这文暴露了,我的厌恶公之于众,挺高兴的,至少比当时读完书一肚子火去搜同人文发现没人吐槽来得好。 不仅如此,本来做这种端起碗吃r_ou_、放下碗骂娘的事就够缺德了,我还不收敛点。竟然明目张胆地去挑衅据我所知,目前最当红的一位作者的最当红作品,真是个傻大胆啊。 我想原因是我后来飘了。 其实前面分寸把握了的,虽然字里行间暗涌厌恶,可不露痕迹,也还说得过去。后来写嗨了,尤其是侥幸受到一些读者厚爱,我飘了。 竟然傻逼地直接写了两段。 求求我了,出门右拐不远处,有个江澄黑是怎么做的,开个小号匿名写文发乐乎,所有江澄粉,爽完就走。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装完逼就跑好刺激行不行?我既然都缺德了,我好歹收敛点啊,见好就收不行吗? 真的是飘了,飘飘然忘乎所以。和人家比起来,别说这件事本来就我不在理,就算我是被冤枉的,又怎么样? 在群体性的激怒面前,个体只有被踩在地上碾压,然后摩擦摩擦的份,我不是一直知道吗?人家不 起袖子来除草,我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我呀,看我到时候怎么死的,都没人给我收尸。 坦白说,人是感情的动物,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就是讨厌人家理论上爱怎么写就可以怎么写的剧情勉强还能够理解。但……蠢到这个地步,我怕是想红(并不)。 飘,叫我飘! 我后来睡在床上,脑内小剧场是桑澄、薛晓、凌仪围着我,用看傻子的目光那种,聂怀桑的扇子那是栩栩如生地敲打着我脑门:“你是真傻啊,真傻,你脖子上的东西是为了身高才长的吗,啊?你死到临头了,还真有古人疏狂之风啊(讥讽脸)~你还喜欢我,你还想做春梦梦见我,我这藏锋的功夫你可曾学到一丝一毫?” “勇气可嘉,”薛洋幸灾乐祸道,“可惜又坏又蠢。” 蓝景仪道:“不是,你好歹换个小号来过瘾啊大姐。” 总而言之就是,我写《不遇》动机不纯,十分缺德,根本没得洗。只是为了爽。现在我是爽也爽了,难道只准我爽了去恶心人,不能被我恶心的人也拿我用来爽爽? 对此,我没意见。 自作孽,不可活,既然做都做了,现在站好了乖乖挨打就是了。 我永远爱我自己,可爱也包括吸取教训经验,不断成长改进。 现在,或者以后,因为《不遇》无论我遭遇了什么,哪怕被人捅死,我觉得某种程度上都是活该的。尽管我爱我自己,胜过这世上的一切。 我毕竟是为了爽,而我确确实实达到了目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了,真好,我终于可以毫不遮掩地说出所有话了,从半年前我看《魔道祖师》开始,到了今天,物不平则鸣,我现在终于从那种负面情绪中,彻底解脱了。 好轻松啊。 从小到大,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从不后悔,但尽管如此,我也不喜欢文过饰非,或打肿脸充胖子。 被挂了,自己言行有亏犯众怒,惹来口诛笔伐,我可能不受影响吗?不可能的嘛。或许薛洋这种人能做到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但我反正做不到。无论是《不遇》的影响力,还是我自己继续写《魔道祖师》其他同人文的快乐,都不可能回去了。这也都是我料到了却还是选择去做了的事,每一条路都是自己选择的。 被挂了,无数双眼睛盯着你陈年旧迹ji蛋里挑骨头来挑刺,会没有黑历史吗?我不相信世界上有没有黑历史的人,就算没有,一旦触怒众人,没有也能给你有出来。何况我本就黑历史一抓一大把。 我真的好轻松啊,活了这么大,写了这么多文,就这篇写《不遇》有感是我写得最彻底的文,没有一点点客套和虚伪,全是内心深处最真实而y暗的想法,真的好轻松。就算这是我最后一篇长篇的封笔章节,我觉得也特别特别过瘾。 这么好的写作体验,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了。 站好了,挨打,任人评说就是了。 六是这次写《不遇》的动机,暴露出自己一直以来的问题:为人极其幼稚,丝毫没有远见。 我为什么敢写《不遇》,除了上面种种,最重要的是,我是个从不混圈子的人,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不爱看网文,要不是这次读《魔道祖师》自己被自己气到了(这本书并没求着我看),已经两年没写文了。 所以我当时觉得,不要怂!放飞自我地写!怕个屁啊,我反正装完逼就跑!万一捅出篓子了我就跑路啦啦啦。 其实这个想法非常幼稚。 我是真心喜爱写作的。一个真心喜爱写文的人,无论她写之前多么坚信自己能把持住,而事实是,她根本把持不住。 我写《不遇》,写的前几天就沦陷了,如同任何一次写文。我不可能不对这篇文废寝忘食,如果我他妈可以写文不动情,我就不是从此心安了! 可笑我自诩比较了解自己,却就和我爱上一个人那样,根本不了解自己。 我怎么可能不动情,它是我写的文字啊。 就像,我怎么可能做到始终冷眼事外,忽视所有支持与喜欢过《不遇》的读者,现在得知有读者被恶心到,有读者被围攻,有读者很难受,我怎么可能不为所动? 我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写到这里,卧槽居然连日来吃喝玩乐毫不受影响的我,眼睛里有泪水了我日,我居然还特别薛洋地笑着含泪摇了摇头。我怕本体是戏ji,ng蓝景仪哟。 ——上一自然段是我昨晚打的,现在是今天早晨,我修改后记到这里,又发现人同此心,我自己写文会动感情,为什么不体谅别人对自己作品的感情,明目张胆地用人家的作品写同人吐槽,毫无胸襟,也是幼稚的,幼稚在没有同理心。 尽管我也无法自欺欺人,在阅读《魔道祖师》这本书的过程中,我生平第一次失去理智地厌恶起了书本主角,甚至是写出这样剧情的作者,每一次哭都是为了江澄,不写《不遇》我就意难平。我连看她访问都下不去手点开链接,我就是不想看。 ——接回话题。 我曾经在失恋活不下去时,遇见已经是妈妈的读者,自己面对离婚危机却熬夜打电话来开导我。 我曾经在被人围攻时拍拍屁股走人去洗车,期间有读者一直在等我回来,为我创立贴吧,为了维护我被群攻驱逐。 我曾经在中抄袭了4个自然段,发现的读者偷偷告诉我,求我偷偷删掉,她浑身都在抖,手脚是冰凉的,还要对我说对不起。 我他妈抄袭了!这个读者对我说对不起!凭什么是她说对不起!就因为她瞎了眼粉过我吗?!就因为我写文从不收钱吗?! 不对,我还真为了出国旅游赚快钱写过一次拿稿费的文。可从此心安啊从此心安,你到了最后,连这篇纯赚钱的都入戏了,你动心啦。 我怎么会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居然能做到写《不遇》一旦暴露就跑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而如今飘飘然忘乎所以,自己身败名裂了,想过同时是忘羡、墨香铜臭、《魔道祖师》和《不遇》粉的那些读者吗? 就算我觉得每个人只能管好自己,救世是上帝的事,她们爱难受就难受,是自己要解决的问题,我管不了这么多。 可是我这样的人,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写,便把每一篇长评都宝贝兮兮地留好,有心脏病的读者许久不在群里出现,我满世界找她电话联系的家伙,我能真的不难受吗? 这么多年了,这样的事出了多少次了,前几年我总爱把宠读者挂在嘴边,现在是粉也睡了(别误会,是正经恋人,不是炮友),飘出麻烦的极品事隔三差五几年一犯。说是不收学生读者的礼物,结果被挂出来后,原本给倾城10题字的网友找到我要收回授权,我才知道这字是人家掏钱买的。 牛逼啊,成天理财成天记账自己工作时时刻刻和国库打交道,然后拿着读者花钱买周边的钱,写文黑自己读者喜欢或者曾经喜欢过的文。 牛逼(大拇指)。 我发起疯来谁都顾不上,但我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份反社会人格内心异常强大的资本。我显然是没有的,我在难受,为我的读者们难受。这是可以预料的事,我没有预料到。不仅如此,虽然我的愧疚是真的,可我的不后悔也是真的,如果还能重来,我依旧会写《不遇》,且只会做得更高明而不明显些而已。这种复杂而扭曲的y暗心理,我也还没有理清,但我总不能自欺欺人,在没有利益的前提下,明明心中五毒俱全,还偏要在嘴巴上装成明月清风。 爽。这篇文是写得最爽的文。我现在意识到了,不是因为别的爽,而是因为轻松。 这样敢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体验,可能写手虽多,经历过的很少吧。我要不是现在天赐良机可以破罐子破摔撕破脸,我也不会写。 写文废寝忘食的是我;写同人黑原作者的是我;为读者欢笑落泪的是我;为了自己爽什么人都可以不顾的人还是我。 实不相瞒,我刚写《不遇》时,乐乎头像是我自己其他事的头像,签名那叫一个高冷:“我萌一对cp,萌就萌了,同人写就写了,还要管天下人怎么看吗?”(后来这句话成为《不遇》中晓星尘对宋岚袒护薛洋时的一句台词) 而现在你看,乐乎签名外带头像,是多么的入戏,快乐得如同一个傻逼。 这些全都是我。而我本应该是全世界最了解自己,最好好照顾自己的人,竟对自己没有基本的预判。 实在太逊了。 希望下次成熟有远见,做事情前考虑全局后果。 最后,说些别的—— 一、由于现在我微博消息成百上千,料定都是来撕我的,所以我通~通~没~看~于是《彩蛋集》中那位读者到底要不要看李付番外,我也不知道了,这样吧,我们定个半年之约,半年后是2018年6月14日,如果我还记得你,或你还记得我,我们呀,微博走着瞧,我写给你看呀。 二、因为以上所有原因,我左思右想,700粉的点梗文或800粉的点梗文,真的不合适再写了。以前仗着别人不计较我,没有撕破脸,我还能若无其事跑来《魔道祖师》圈子里嗨一把,现在都已经暴露了,惹人讨厌,连累为我说话的读者们,我还继续呆在这里写,未免也太过了,与魏无羡在灵堂闹腾有什么区别?真的。这事本来就我不对嘛。是不是? 但是哈哈哈哈,因为构思的大纲真心喜欢,我想还是有些人会想看的,我也不能因为恨我的人,就全不管爱我的人,是吧?我决定各退一步,会把《明月清风的10种玷污方法》和《仙督的10种侵犯方法》文案写出来,正文就不写了,点梗文也不写了,然后就封笔退圈啦。毕竟我本计划《不遇》写完便退圈,之后想多逗留全因承蒙厚爱。这些厚爱,客观的说,沾了被我黑的原著及原作者的光,其中一定有些曾经喜爱过《不遇》的读者,现在觉得自己当初瞎了眼。我做事为了自己痛快,根本不管别人的感受,已经错了,就不要太过分了。 ……而且我他妈还是在网上看的免费盗版文。一分钱都没出过。 三、虽然我写这篇文时全是发自肺腑的大实话,不过坦白说,我觉得我有点表演型人格,真心话中有些戏剧成分。我本就是个写当电影拍的人,别人写脑袋里面是大纲,我脑袋里面是分镜头。且我入戏容易出戏特难,可能刚才还沉浸在戏剧张力中,行文浮夸(尽管肯定是无意识的)。我心上人也说过我“你老是(在吵架时)突然很激动地一阵一阵”。 四、这次写《不遇》,虽然不红,但读者质量贼高。 其一高在大佬装萌新。好几位读者,从我乐乎刚一两百粉时追过来,口气各种小萌新,张口大大闭口您,结果我前一阵子才知道,这几位都是粉丝几千文章点赞五六百写起歌词来我这个学语言学的字都认不全的……大佬。 其二高在评论质量高。哈哈哈,这次《不遇》被乐乎吞太多次了,要是评论全能保留就好啦。 我记得有几位读者是从一开始追到最后,每回都捧场点赞留言的,有一位读者的头像是印度小哥,又黑又胖又喜庆,我每次一看她来了就笑,而且那个留言水准真是有趣得飞起。比如在第二章 木石02中,她留言说“洋洋,你这样不懂事爸爸很心痛,真的”,我手机面前笑出猪叫。还有她在第二章木石05中,留言说“桑澄,你们看看薛晓,人家都上床了,你们的进度呢!”还有她在不如中,评论“以身饲虎晓星尘,引蛇入室蓝曦臣,折桂得珠聂怀桑(其中虎、蛇、珠都是动物头像,珠是猪的头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我差点翻过去,然后在江澄观音庙后问聂怀桑车继续开不开,聂怀桑居然不扑过去的那回底下,她还评论“怀桑啊,你这样事业型的男人,是要被戴绿帽子的啊”。一个这么有趣的人,配这么有趣的头像,而且一直到《不遇》完结都没换,笑死我了。 然后哈哈——我边写边笑得不行——有次我在微博感慨这次读者都太厉害了,倒逼写手,自带剧透功能,我有个读者说“可厉害都是她们,我除了一颗爱大大的心,什么都没有”,这话不仅化用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而且我也在《不遇》中化用成孟瑶认亲遇见金子轩生日,被踹下台阶后的内心独白,看得会心一笑。 然后还有读者,在微博评论“激动地握紧了自己的n_ai子”我的天啊……然后还有一位读者,有一次我深夜发微博,说久久不睡觉等我写完一起睡,她留言“放大照片看剧透”……笑抽了当时。久久被我笑得都一个激灵。 这次的评论特别好玩,有个画手对我说“你们写的真好啊,画画就没这待遇,画画只有点赞和打call”,又是一顿猛笑。 其三,读者个个自带剧透功能,倒逼写手,写不下去了简直。 下面请欣赏《不遇》写作日常小剧场—— 我:嘿嘿嘿,江澄回来,不料捉j,i,an在床,你们等着下回惊呆双眼吧。 读者马上留言:我赌一根黄瓜是怀桑女装大佬。 我:…… 我:嘿嘿嘿,怀桑死前要和他登基前前后呼应,就像——唔,《史记》是个好东西。 读者马上:可以啊怀桑,秦始皇死前待遇啊。 我:…… 我:桃代李僵,妙哉妙哉,谁又知道,我大薛洋还有装道长这一绝招等着放大反杀? 读者:哎呀,换人啦。 我:我不写了!(摔笔) 五。 “不甘愿默认是我江郎才尽,陈言勿去又何用闲人提醒”。你知道吗,写《不遇》期间,我最快乐的是,每次写文,就可以重温那些和你在一起的时光。 我从不后悔曾做的决定,我本就是和聂怀桑相似的人,但我确实愿意为你去死,尽管我并不愿意跟你一同生活。 我,我付出了这么多,才坐上仙督位置,还有很多事想做,我不能因为一个你,而拱手相让。——《不遇》第六章 倾城03君子道上,情郎刀下 我总是想起北京的风,王府井跨年的广场上停着战斗机,明明是大烂片,却笑成傻逼的你。香饵胡同我提着根本就不辣的辣食,身前走着一对情侣,男生张口便来一段京剧,你说这附近是中央戏剧学院,卧虎藏龙。等到有一回闹分手,我突然说:“不知道那天在机场,说宝宝冷不冷的那对男女朋友,现在怎么样了?”你心情恶劣至极,脱口便是:“分手了吧!” 我曾消耗过清晨醒来的整个上午,坐在床边画你的素描。那是我最温柔的时刻了。 而我舌战群儒,对着家中长辈一个、一个地说服过去,要辞职北上的那场戏,下班辗转飞机面试完又不睡觉地飞回去上班,是我一生中最英勇的片刻。 这两年,有位你我都相熟的读者总是对我说,我很喜欢读你写的,我希望你继续写。你为什么不写了? 我但愿自己只记得,且只写下,我们之间那些好的。 我在很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这一生充满无限的,爱情上的可能。我自信会遇见许多人,能与之产生深刻的交集,满足心理上的巅峰体验。 而如今,我在久久的陪伴下,于深夜连续3、4个月敲击键盘,想起你因为吃醋,就是不肯和其他读者那样对我说“我的大作家”。在每个深夜,我写文却不会再怀揣和当年等你来、一直等你如约而来那样心情的每分每刻,都在残忍而清晰地明白过来—— 一辈子太短了,短到真正能发生深刻交集的人,不过两三个而已。 只是不料她已活了三百余岁,竟然还觉人生苦短。——《不遇》第六章 倾城10诸神隐,漫漫人间道,此文笔弄。 《好梦如旧》是你喜欢的歌,我写金麟台之变时就决定用它做压轴后记的标题,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 我希望读到这里的人,你们都能遇见一个人,因为相爱而能彻底满足深刻交流的需求,这满足是如此彻底而酣畅淋漓,竟足够一连好几个月除非必要无需与他人进行社交与对话。 写《不遇》的每一天,我都在进行这样的对话。你大概也没想到,催着赶着我去写,我就是没感觉懒得写,最后竟写了这样一篇东西,而你已经看不到了。 这剑我曾背过三月,当时便有预感,你是要离我而去了。 “你!拔出来!”面目狰狞、声嘶力竭、从来一丝不苟的那络长刘海十分蓬乱,“拔出来——立刻!” 在莲花坞的酒后,天子笑的酣畅随垂柳摇摆,你摘下一片柳叶放于唇畔吹响,那悠然的曲调,许多年了,常在梦中回响。 “不要碰我,不要管我肩膀上的血,来!”对面来人的瞳孔中映出疯子般的脸,“拔这把剑。我叫你拔剑!” 是凛冬过境冰封淅沥春雨化寒刃万丈,是帘外醉里吴音转眼为冤魂夜啼诉短命,是我从一场南柯大梦中醒来,枕边还放着邀你来看的书简,只是一番览卷挑灯,我心知,你不会来。 你永远不会回来。 ——《不遇》第四章 =======================================《不遇》·完==================================== 第2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