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回家》 分卷阅读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 书名: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文案: 我回来了,逃避了七年,终究还是回来了。 七年的时间不算短,再重的创伤也可以愈合。我以为自己长大了,有勇气去面对,面对他,面对我生命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虽然到目前为止,我所感觉到的只有阴暗、恐惧和怨恨,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知道。如果只有这些,我的面对值得吗?我经得住吗?我已经准备好,足够坚强了吗? 告诉我,父亲,为什么我与你的相貌毫无共同之处,我甚至都不是白人?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身父母?告诉我,父亲,我是谁? 这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爱情、亲情、友情,同性?异性?不论什么,真爱无价,真爱无敌。这还是一个关于希望、责任的故事。死亡、屈辱、孤独、苦难,如何坚持?爱情、亲情、祖国的召唤,男儿的责任,如何选择?在黑暗、残酷的环境中,什么才是希望? 在《父亲——回家》的写作过程中,得到很多朋友的支持、鼓励、帮助。衣衣帮忙制作了封面;鹤鹤写了插曲《farewell》和《monologue》,并亲自演绎;边边帮助把插曲设置为背景音乐,在这里,我对所有帮助、关心过此文,和所有花费宝贵时间、精力关注此文的大人们,表示衷心感谢。 内容标签:异国奇缘 情有独钟 西方罗曼 铁汉柔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昭,马蒂亚斯 ┃ 配角:甄玉,约瑟夫,傅翼等 ┃ 其它:二战,集中营, ================== ☆、人物列表 《父亲——回家》人物列表: 傅翼?卡尔-海因茨?冯?迈森巴赫:第一人称“我”,傅昭的儿子,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男爵的养子。 曼弗雷德:傅翼?卡尔-海因茨?冯?迈森巴赫第一个同性恋人。 约瑟夫?维特科夫斯基:迈森巴赫男爵家的马夫,马蒂亚斯的同性恋人。 奥古斯塔?冯?迈森巴赫男爵夫人:马蒂亚斯的母亲,老男爵夫人。 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男爵(昵称:马蒂):展翼的养父,前党卫军少校军医。 维尔马?赖宁格:冯?迈森巴赫男爵家的厨娘。 保罗:维尔马?赖宁格的孙子。 托马斯:维尔马?赖宁格的儿子,保罗的父亲。 妮娜:托马斯的前妻,保罗的母亲。 胡贝图斯?斯特拉格霍尔德(hubertus.strughold)教授:著名的航空医学之父,马蒂亚斯的博士导师。 傅昭:傅翼的亲身父亲,中国人,前德国国防军中尉。 维尔?申克:党卫队三级突击队中队长(少尉),达豪集中营的军官。 班瑞尔?拉宾诺维茨:阿夫兰?拉宾诺维茨的儿子,傅昭在柏林火车站月台上救的犹太孩子。 阿夫兰?拉宾诺维茨:达豪集中营的犹太囚犯。 亚历克?皮奥尔科夫斯基:党卫队一级突击队中队长(上尉),达豪集中营指挥官。 恩斯特?劳舍尔(昵称:恩尼):马蒂亚斯大学的同学,德国党卫军中尉军医。 蒂姆?符尔皮乌斯:外号“铁锤”,达豪集中营囚犯。 加布里尔?费奇:前演员,达豪集中营囚犯。 法比安?格劳普纳:前艺术学院学生,达豪集中营囚犯。 汉斯?迪特里希:党卫军下士,达豪集中营看守。 “教授”:达豪集中营卡波(管理犯人的犯人)。 埃伦?诺维斯基:达豪集中营的犹太医生。 马丁?盖斯勒:达豪集中营的政治犯。 沃尔夫?盖斯勒:达豪集中营的政治犯,马丁?盖斯勒的亲弟弟。 巴贝尔?冯?米伦霍夫:波茨坦军官学校校长的女儿。 裘法祖博士:中国人,汉斯?博伦纳教授的学生、助手。慕尼黑大学医学院附属施瓦本医院的外科医生。 汉斯?博伦纳教授:慕尼黑大学医学院著名的外科专家。 保罗?赖宁格:维尔马的父亲,庄园的管家。 安妮?赖宁格:维尔马的母亲,庄园的女管家,主要是厨房。 韦德克:庄园的男仆,兼任车夫与马夫。 瓦尔特?福斯:达豪集中营党卫军军官,马蒂亚斯的师弟兼同事。 菲利普?冯?米伦霍夫陆军少将:波茨坦军官学院校长。 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波茨坦军官学校校办助理。 甄玉:中国留学生,在柏林大学学习哲学。 卡尔:达豪集中营的犯人。 赫尔塔:慕尼黑大学医学院附属施瓦本医院的外科护士长。 娜塔莉: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的妻子,犹太人。 亚历山大?冯?法尔肯豪森将军:1935年——1938年间任蒋介石的军事顾问。 蒂尔:慕尼黑警察局警察。 埃里克?绍伊瑟:党卫军三级突击队中队长(少尉)。 克罗格先生:奥古斯蒂娜餐厅的老板。 玛丽?布施曼:恩斯特?劳舍尔的情妇。 莉莉:奥古斯塔?冯?迈森巴赫男爵夫人的侍女 比尔:莉莉的弟弟。 弗雷德里希?冯?迈森巴赫:马蒂亚斯的叔叔。 索菲?冯?迈森巴赫:马蒂亚斯的妹妹。 安德斯?舒尔茨:慕尼黑负责昭案子的秘密警察。 凯瑟琳(昵称:凯蒂):基姆湖女人岛上修道院的院长。 伊丽莎白(昵称:丽莎):基姆湖女人岛上修道院的修女。 甄季鹄(又名:甄令翔):甄玉的父亲。 哥特:兰道夫学校的学监。 布莱希特?伦茨:兰道夫学校的老师。 达莎:安德斯?舒尔茨的妻子。 甄令翥(德国名字:本):甄玉父亲甄季鹄(原名:甄令翔)的弟弟。 威廉?施耐德:凯瑟琳院长嬷嬷的父亲,当年在北平的德国传教士。 罗密?施耐德:威廉?施耐德先生的夫人,凯瑟琳院长嬷嬷的母亲。 尤里安?布施曼:玛丽?布施曼的丈夫。 乌尔姆:维尔马的丈夫。 威廉:柏林布里斯托尔凯宾斯基酒店酒吧的调酒师。 凯特尔:柏林布里斯托尔凯宾斯基酒店酒吧的客人。 沃纳:马蒂的大学同学。 瓦尔特·舒伦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 堡:党卫队旅队长兼警察少将。1939年11月至1941年7月,任中央保安局四处(即为盖世太保)e科(stellvertretender gruppeer iv e 该科负责反间谍工作)副科长,科长。军衔晋为党卫队二级突击大队长,专门负责侦破地下抵抗组织。 安东:柏林布里斯托尔凯宾斯基酒店酒吧的调酒师,威廉的朋友。 约斯维西先生:镇警察所所长。 胖子艾迪:镇上警察,约斯维西先生的养子。 ☆、第一章 回家(1) “先生病重,速归。” 电报上仅有六个字,我却足足看了一分钟。不是怀疑电报内容的真假,约瑟夫打来的,不到最后关口,他是不会催我回去的,也不是犹豫该不该回去,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再见他,不要说我跟他之间还有那层法律上的父子关系,就是感情上,他也是我极少的几位亲人之一,更何况,我还有最重要的事要问他。我只是一时间有些精神恍惚,已经愈合的伤口,此时又在隐隐作痛。 我花了半天时间办好一切手续,定了机票,没有告诉任何人,第二天一早,独自一人来到东京国际机场。 “您好!先生,我可以帮您什么吗?”柜台后面,青春靓丽的笑容可掬。 “您好!”我也微微一笑,递上护照和机票。 “请稍等。” “好的。” 接过护照和机票,低头核对相关信息。 不出所料,她睁大的眼睛在护照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抬头看我。 我知道她一定会看这一眼,所以早就准备好,微笑地等着。 果然,她立觉尴尬,忙满脸堆笑地掩饰道:“您是去慕尼黑吗?” “是的。” “回家吗?” “对,回家。” 说着话,她已经办完了手续,将护照、机票和登机牌一同交给我。“好了,先生。祝您旅途愉快。” “谢谢!” 我转身离开柜台,很快地通过安检,办理好出关手续,登上德国汉莎航空公司由东京飞往慕尼黑的班机。 日本人做事很认真,这一点很像德国人,所以,无一例外的,每一位核对我护照上信息的工作人员都会对着我的护照发一会儿愣,接着再仔细地看看我,那眼神中有惊讶、疑问、尴尬,还会有一点歉意。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我的名字,和我这张脸。 我有一个比较奇怪的全名:傅翼?卡尔海因茨?冯?迈森巴赫,还有一张和这个典型的德国姓氏完全不相符的脸。卡尔海因茨?冯?迈森巴赫是上一代巴伐利亚迈森巴赫男爵的名字,也就是我爷爷的名字。为新生儿用祖辈的名字命名,既是对祖先的尊敬,又是对孩子的希望与祝福,这在德国几乎是一种传统。但是这对于我却不同一般,因为不用任何人告诉我,打从懂事起,我就知道,我不是父亲――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男爵的亲生孩子,因为我长着一张和他毫无共同之处的亚洲人的脸。还有“傅翼”是什么意思?第一次看到入学登记表上写着的全名,我就想知道,我问了奶奶,问了约瑟夫,他们都让我去问父亲,我从来没有母亲,只有去问父亲,而我很少跟他在一起,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一会儿,飞机准备起飞了,机长用德语致欢迎词。听到这久违而熟悉的语言,我顿感亲切,眼睛竟有些酸胀起来。三年来,我几乎只讲日语,不讲德语,但她是我每天晚上做梦时用的语言,梦里的语言,我的母语。 三年,我到日本学习已经三年了。学习本身没什么特别,这里的神经外科水平是世界一流的,我的导师是世界著名的神经外科专家。但是当初我之所以决定来日本学习,并不是仅仅考虑到导师的学术地位和技术水平,而是另有一层原因:我想了解亚洲,想知道自己是谁,想要找到真正的家。 三年里,我从来没有回过德国,但是在东京,我也没有找到家的感觉。 今天要回去了,回到离开三年的德国,回到那个已经离开了七年的家。 修长的手指插进柔软、顺滑的金发;丰润的朱唇吻上颤动的金色睫毛;宽厚的胸膛压上另一付年轻的躯体;火热的激情燃烧着两颗青春、躁动的心。眼相望,唇相抵,指相扣,肤相亲。皎洁的月光穿过被风吹起的白色纱帘照上两具相拥着的健美躯干:短发被汗水浸透,视线渐渐模糊,呼吸越来越粗重,心快要跳出胸膛。头不自觉地后仰,肌肤泛起璘光,喉结颤动,引来串串细雨般的急吻,深情而乖张。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几乎陷进肉里,肢体纠缠,感受阵阵敲打灵魂的撞击,猛烈而疯狂。嘴猛然张大,倒吸一口凉气,手脚冰凉,那激情好似火山熔岩积聚后的喷发,毁灭一切,又催生新芽。头脑一片空白,身体漂浮而上,眼角勾翘,会心的微笑满载温柔与希望…… 晴朗夏夜忽来疾风骤雨,电闪雷鸣过后,怀中之人鲜血淋漓,蓝色的眼眸变得透明,灰白的唇角凝固最后的笑意,流连于面颊的手无力滑落,刚才还激情燃烧的身体已经冷得彻底。“曼弗雷德!曼弗雷德!”再呼喊,他都听不到了,再摇晃,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有那柔顺的金发甩出丝丝缕缕的血,染红天,染红地,染红了眼中的一切,染红了整个世界。 “先生,您冷吗?要不要盖条毯子?” 我一激灵,睁开眼睛,一下子没回过神来,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姑娘。 “我看您在发抖。您睡着了,会冷的,盖条毯子吧。”姑娘轻声说着,抖开毯子,替我盖上。 我明白刚才是做梦呢,出了一身冷汗,想着此时开口,声音一定很恐怖,于是只得冲空姐感激地笑笑。 机舱里光线很暗,大家都睡着了,我却再不敢闭上眼睛。这个梦有几年没做了,现在又……一定是因为他,我必须去见他,不能再逃避了。 ☆、第一章 回家(2) 几乎跨越半个地球的飞行终于结束了。我提着简单的行李,舒展着僵硬的身体,走出机场。还是那辆1958年产的银色bmw507跑车,跟7年前第一次见到它时一样簇新,光彩照人。可见约瑟夫把它照顾得很好,他一定像对待他的那些马儿那样对待它,他可是把马儿当成自己的孩子般悉心呵护的。此刻,约瑟夫就站在汽车旁边,身穿墨绿色粗呢外套,脚蹬褐色翻边高靴,加上长期户外劳作所特有的古铜色肌肤,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跟这辆豪华跑车放在一起,实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 在有些不协调,这就是我记忆中的约瑟夫,一点没变。 我冲到约瑟夫跟前,扔了手上的行李包,本想拥抱他,却忽然迟疑了。该怎么办,还像小时候那样勾住他脖子?那时,他就像棵大树,而现在,我比他高出半头。 约瑟夫冲我笑着,阳光下眯起眼睛,鱼尾纹深得如刀刻一般。他张开双臂,拦腰抱住我,箍得紧紧的,像是在宣布一个事实:不论你长得多大,你都是我的孩子。我真的很少见到父亲,在我的内心深处,约瑟夫才是真正的父亲。 约瑟夫终于松开了我。我在他额头上满怀深情地吻了一下。他愣了愣,提起我的行李放进后备箱。“你还记得路吧?”说着,约瑟夫把车钥匙塞给我。 “记得,可是……”我有些犹豫。 “那就开吧,它是你的。” 我坐进驾驶室,双手抚摸起方向盘,一时间激动得发抖。这是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没有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敢奢望这样一件生日礼物:最高时速达每小时200公里,最大输出功率150马力,配备轻金属v8发动机,售价26500德国马克的宝马双人座敞篷507跑车。父亲却把它送给了我。 我发动了汽车,顿时响起如雷的轰鸣。我侧耳倾听,那声音激越澎湃,如万马奔腾,又温润纯净,不带一丝杂音。我放开刹车,轻踩油门。惯性将我按向椅背,强劲的力量犹如飞机起飞。我不由陶醉其中,任风在耳边呼啸,心在胸中狂跳。 “你还这么喜欢它?” 我侧目点头。 “太好了。”约瑟夫自语道,摇了摇头。“你一点没变。” “你也是。”我回道。 说没变只是种感觉,就比如坐在这装饰精美的跑车里,约瑟夫始终不能像骑在马背上那样自在。但事实上我们都变了很多。我长高了,结实了,也一定成熟了。而约瑟夫,老了,原本栗色的头发,因为夹杂了太多的白发而变成了灰色。仍然有神的眼睛也完全是灰色的,只有在太阳映衬下,才会闪出一丝蓝光。嘴唇更薄,不笑时几乎看不到。原先下颚上优美的曲线已被纵横的皱纹所代替。 当年,约瑟夫的父亲是老迈森巴赫男爵的马夫,照管着庄园里的马厩、马车和二十多匹纯种良马,约瑟夫和我父亲一起在庄园里长大,亲如兄弟。后来约瑟夫的父亲去世了,约瑟夫就接替父亲的工作。战争爆发前,军队要征用庄园里的二十多匹成年骏马。约瑟夫放心不下,就跟着一起去了。当时,我父亲在柏林读书。听说,父亲回来后非常生气,不知是不是跟这事有关,总之,后来父亲参加了党卫队。几年后,约瑟夫回来了,他受了伤,一块弹片射进头部,损害了视神经,他的右眼从此失去了视力,右手也因为冻伤截去了除拇指以外的其余四个手指。不管怎样,命总算保住了,那些马可就没那么幸运,他们一匹也没有回来。战争进程中,庄园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约瑟夫一个男人了。要是没有他,我恐怕活不到现在。 汽车行驶在蜿蜒、盘旋的林中山路上,透过树叶的缝隙,可以看到一溜砖红色的房顶。那里就是我的要去的地方,我的家――凯撒庄园。庄园的前面是平静辽阔的基姆湖,后面则是终年白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我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一直到十二岁去寄宿学校。约瑟夫没有结过婚,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我是庄园里唯一的孩子,我还有个奶奶,奥古斯塔?冯?迈森巴赫男爵夫人,是约瑟夫和奶奶带大我的,他们对我无微不至,疼爱有加。如果不是战争,我的童年应该是很幸福的。 汽车临近庄园,车速越来越慢,到马厩前,几乎停下了。 约瑟夫看出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膀。“我来把车开进车库,你去见他吧,他在等你。” 我点点头,第一次问起他。“他还好吗?” “他在花房,现在的天气,对他来说,已经太冷了。” ☆、第一章 回家(3) 花房在主楼的东边,是一座玻璃建筑。我记忆中,这里从来没有种过花,倒是在秋后会种上些蔬菜。战争结束时,玻璃大都碎了,也没有那么多的塑料布替代,没有了保温的作用,花房基本上就废弃了,成了摆放杂物的地方。现在这里,不仅修缮一新,都镶了双层真空玻璃,屋里还铺设了热水管道。从外面初秋微凉的环境中进来,会感到一股热气,不一会儿,额头就有些微微冒汗。 他在一片盛开的兰花丛中,躺在垫得很厚、很软的榻上,睡着了。我来到他身边,仔细端详着。他带着顶米色的绒线帽,看不到那头有着绸缎般光泽的柔顺金发。因为眼窝与面颊的凹陷,高挺的鼻子有些突兀,不再是协调完美的了。也许是过于消瘦了,原先丰满红润的嘴唇瘪了进去,还多了许多垂直的纹路,看上去像童话里的老巫婆。而那曾经白到透明的皮肤更是罩上了一层暗灰色,那是死亡的颜色,冰冷,腐败,失去了生气。青筋暴露的脖子,连着瘦削的身体,在毛毯下几乎感觉不到。这样一个虚弱、垂危的老人,就是那个曾经高大、强壮、完美的人吗?就是那个令我畏惧,又时时期盼的父亲吗?就是那个每次出现,都会让我感觉到死亡气息的魔鬼吗?我是个神经外科医生,见多了病患与死亡,却从没想到过,疾病会把人折磨到此等地步。他才54岁,还不老啊!我的心应该是很硬的,不然也当不了医生,而此时我却有一点哽咽,这是不常有的。 我闭上眼睛,想平复一下心中的哀伤。不想我又看到了他,还是那样,冷漠的蓝色眼睛,黑色的党卫军制服,恐怖的骷髅标志,精确到没有生命的外表。还是那样,注视时眼神躲闪,爱抚时不带温情,离开时没有留恋,相聚时难觅欢愉。我赶紧睁开眼睛,怕再看到,可是晚了,我又听见刺耳的咆哮,看到喷火的目光,感受面颊的热辣,体会心中的悲伤。 我的心突突直跳,一种莫名的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身边美丽的兰花露出狰狞的面目,与我争夺起少得可怜的空气。我想破门而出,逃离死亡,想回到人间,寻找亲人,回到那个蓝天白雪,碧水红花的家园。 我以为已经过去了,七年的时间不算短,再重的创伤也可以愈合。我以为自己长大了,有勇气去面对,面对他,面对我生命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虽然到目前为止,我所感觉到的只有阴暗、恐惧和怨恨,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知道。如果只有这些,我的面对值得吗?我经得住吗?我已经准备好,足够坚强了吗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 ? 面对着自己已是病入膏肓的父亲,我心中除了那些以外,难道就没有一点温柔,一点怜悯,一点尊敬,一点爱吗?这怪谁?这怪不得父亲。我想了七年,以为自己想通了,所以我回来了。但我错了,一旦面对他,我便重又回到了老路上,我的感觉还是那样。他还是他,我还是我。 “你来了。”就在我分神之时,父亲醒了。声音有些瑟瑟,他在等我,不会因为见到我而慌张。他是不愿意让我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在我面前,他始终是骄傲、自信,无可挑剔的。 “先生。”我从来没有叫过他“父亲”,他也没有要求过,我以为他并不在乎我。他真的不在乎我吗?不管怎样,这让我在非要跟他相处的时侯觉得自在一些。 “没想到睡着了,约瑟夫应该叫醒我的。”他愤愤地嘟囔着,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他又多了一个令我讨厌的地方:凡不满意的都怨约瑟夫。我控制不住地回他道:“他没有过来。我想我们两个相处,不需要他在场。”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满。 他看了我一眼,不,醒来以后,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我。这让我很不习惯。从前的记忆中,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过我。 “你长大了。” 我等着下文,准备好与他针锋相对。 “坐吧,站着干嘛,你不会就要走吧。” 我拉过一把折叠木椅,在他旁边坐下。 “你不会有什么急事吧,还是有什么女朋友,或是男朋友正在等你。” 开始了,我原先的感觉没有错,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其实什么都没变。 “你好像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糟,居然还有精神奚落人。” “我在奚落你吗?你可不小了,有朋友是件正常的事。”他盯着我,那双眼睛盯着我。他身上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碧蓝,如窗外基姆湖的湖水一般冰冷,幽深,闪亮。 “我们刚见面,你就打算跟我说这些吗?” “那你希望我跟你说什么?向你道歉?请求你原谅?哼!”他冷笑一声。“为什么?因为那天我打了你;因为我正巧碰见你跟那个,谁?曼弗雷德,对吗?你跟他在一起干那种事,我加以制止了;因为我及时阻止了你跟他更荒唐的私奔;还是因为我履行了一个父亲的职责。” 在他想要提高音量,最终变成尖叫的斥责声中,我已经站了起来,捏紧了拳头。“你没资格!”我吼道,“说什么履行父亲的职责,世上哪有你这样的父亲!从小到大,除了圣诞节和生日,你会送给我礼物以外,你还为我做过什么?当飞机轰炸,约瑟夫把我从废墟中扒出来的时候,你这位父亲在哪儿?44年冬天,我得了重病,没有汽油,马也没有了,约瑟夫背着我在雪地里跋涉16公里去看病的时候,你这个医生在哪儿?战争结束前,我们必须靠土豆,胡萝卜才能填饱肚子的时候,你的奶酪呢,你的巧克力呢,在哪儿?战争结束了,别人的父亲都回家了,哪怕负了伤,哪怕少了一条腿。可你呢,你在哪儿?因为你在战争中犯了罪,你必须接受惩罚。我但愿你没有回来!我但愿你死在监狱里!我不愿意有一个党卫军侩子手的父亲!你知道我在学校里根本抬不起头!” 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毛毯下的身体不停颤抖,我看见了,但我不在乎,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学校,是你把我送去寄宿学校的,它也是你的母校,你明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你在那里学会了爱男人,他们也这样教会了我。既然你可以和约瑟夫相知相爱,厮守终身,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这事在你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在我就是荒唐、乱伦、大逆不道。我跟曼弗雷德彼此相爱有什么错?我们碍着谁了?伤了谁了?父亲……我原是希望你会喜欢他的,难道你没有发现他和你一样,都有着柔顺的金色头发,迷人的蓝色眼睛吗?” 说完这些,我应该感到畅快,我的痛苦需要有人来分担,父亲,你是唯一合适的人了。 “住口!海因茨!”约瑟夫冲过来,把我推开,抱起因为挣扎、颤抖而歪向一边的父亲。“海因茨,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约瑟夫痛苦的叫声如重锤敲醒了我。我怎么了?我呆立在那儿,父亲脸色青紫,张大着嘴喘气,绒线帽掉在了地上,原先那头漂亮的金发已经没有了,只剩下稀疏的几根灰白绒毛。我不觉有些懊悔,我是不是太残忍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一章 回家(4) 不知过了多久,约瑟夫把父亲送去卧室,重又回到花房,我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约瑟夫拍拍我的肩膀。 “他怎么样?” “他很激动,不过没事,我给他吃了药,睡一觉就会好的。” “我发誓,我没想过说这些,我也没想过要他道歉,曼弗雷德的死跟他没有关系。你知道,我不是个残忍的人。” “我知道,他也知道。没事的,是他要你回来的,他有心里准备。” “是他要我回来的?我以为是你。” “如果他不同意,我敢吗?”约瑟夫冲我笑笑,收拾起睡榻和倒在地上的折椅。刚才我太激动了,竟然没有注意到碰翻了椅子。“有件事,我想你错怪他了,送你去兰道夫寄宿学校是男爵夫人和我私自决定的,当时先生在监狱里,根本不知道。那时候,你在镇上的学校上学,经常被人欺负,遭受辱骂。战前,男爵家一直是兰道夫寄宿学校的赞助人,那里也是先生的母校,所以我们想,在那里你不会受到一点伤害,还会得到良好的贵族式的教育。先生是回来后才知道这事的,他非常生气,至今也不肯原谅我。” “是这样。”我更为刚才自己说的话后悔了,但是后悔没用,我悄悄叹了口气,转变了话题。“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我回来吗?” “他真的时日无多了,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是什么?” 约瑟夫摇摇头。 “是关于我的身世吗?”我追问。 约瑟夫看看我,迟疑了一下。他不会对我撒谎。“我知道的并不完全,还是让先生告诉你吧。” 约瑟夫从架上搬下一盆兰花,放到工作台上。一丛青翠细长,柔韧刚健的叶子向四周散开,虽然没有花,却依然婀娜动人。 “这是干嘛?”我问道。 “这五盆花已经开过了,现在处于休眠期,正好分盆,以前都是先生亲自弄的,现在他干不了了,刚才还嘱咐我,今天一定要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 搞好。” 我跟着约瑟夫,把架上的另外四盆兰花也拿到工作台上。“他什么时候喜欢起兰花了,以前好像没见他搞过。” “以前他任何东西都没种过,这是你走了以后的事。” “在这里种兰花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可不是。开始我以为,他是心血来潮,排解些寂寞而已。没想到,他非常认真仔细,简直痴迷。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父亲。” “我父亲?” “是的,你的亲生父亲,先生说他就像是兰花,花中君子,先生爱他,所以珍爱这些兰花。” 一席话,听得我目瞪口呆,半晌才说:“你不生气吗?” “我?生气?为什么?” “他,你不是爱他吗?你为了他终生未娶。” 约瑟夫一怔,过了一会儿又继续起手上的活。“海因茨,我以为你懂的,作为男人,爱另一个男人,可能比爱一个女人,需要承担更多的东西。” 约瑟夫说得是那么平静,无喜无悲,我突然觉得一点都不了解他。 约瑟夫一边准备起需要的工具材料,花铲、剪刀、托盘、塑料桶,各种大小的填土铲,还有几块瓦片和两大包浮石、椰子壳块。一边对我说:“你把花盆拿来。” “哪儿?这个吗?” “对,把它拿来。” 墙角有几包用发泡塑料膜包裹着的东西,就是约瑟夫所说的花盆。我先搬了一包过来,感觉没有想象中的分量。 “这是哪儿来的,包得这么仔细。” “从中国台湾订购的,原先外面还有木箱子,已经拆了。” “不应该是瓷盆吧,好像不太重。”如果要上好的瓷盆,完全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地从台湾订购,德国就有。 “是紫砂。先生说,紫砂和兰花是绝配,紫砂表里都不上釉,致密坚韧,具有理想的吸湿透气排水性能。只是很难搞到。年前,先生好不容易从台湾订到了一批,虽然品质上还是不能跟中国大陆的相比,但总算是如愿了。” 说着,约瑟夫用剪刀小心地把塑料包装一层层拆开。这一包是五个花盆,大小器形一样,相互摞着,盆与盆之间垫着泡沫塑料,每个花盆还各自包上发泡塑料膜,防止长途运输过程中碰擦损坏。 “还要五个花盆,你再拿一包过来。” 我又搬来一包,拆开,还是五个花盆,大小和前面的差不多,但形状不一样。前一包是圆形的,这一包是四边形,每条边都是略微向外的弧线。 “一共订了多少,都是这般大小吗?”我问道。 “这个尺寸是最基本的,各种形状总共六包,三十个,再大一些的十五个,还有更大,或是较深,瘦长的,一共是六十个花盆。每一个都不一样。” “每一个都不一样?”我心中嘀咕,“这一包五个不就是一样的吗?” 约瑟夫和我一起拆掉花盆上所有的包装,将花盆一个个摆放好。这时我才发现,就这十个花盆不仅盆体上雕刻的内容、图案不一样,花鸟鱼虫,山水人物,诗词歌赋,不一而同,连花盆的颜色也是深浅不一,从生赭到熟褐,竟然没有两只是相接近的。我不禁有些惊讶,“约瑟夫,你看过这六十个花盆吗,真是都不一样吗?” “没有,但先生说他订货时就说好了的,绝不会有一样的。” “他还真是花心思。” “你是没看见,这些花盆没到的时候,先生那个着急担心的样子,我这辈子就没见他这样过。好不容易来通知,说是花盆已经到了汉堡,他居然一刻都等不及,非要亲自去汉堡提货,可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最后,好歹劝他留下了,但前提是我得亲自去。” 东西都准备好了,约瑟夫开始干活。他左手握住兰花的根部,右手把着花盆,轻轻摇晃了几下,才把兰花连根一起拔出来。他的右手缺了四个手指,看上去动作有些吃力。我提出让我来试试,于是他把手中的兰花交给我。 “因为有许多根须会附着在花盆内侧,所以你取出前要先晃动几下,取的时候也要十分仔细。”他把一根竹筷递给我,又拿起剪刀等着。“你看这些根须很密,其中夹杂着陈土。用竹筷插在根须中间,慢慢除去陈土,然后把烂根剪掉。” 我在他的指导下一一照做,把植株一分为二。约瑟夫将浮石和椰子壳块按六比四的比例在托盘中混合,充分搅拌,他挑出其中特别大的浮石堆在一边。“浮石透气性好,多孔,能蓄水,还有很强的保温性,种兰花,最适合了。” 接着就该上盆了。约瑟夫在盆底放上一块瓦片盖住排水孔,上面堆一些刚才拣出来的大块浮石,铺垫上混合好的培养土,用手稍稍压实。我将兰花正立着摆在上面。 “兰花要浅植,要看见球茎。你一手扶住叶子,一手添土。执住兰花的基部稍稍往上提,让根舒展开,同时摇动花盆,让培养土深入根之间的缝隙中。对了,就是这样。继续添土,摇动花盆,调整兰花的位置和高度。”约瑟夫说着,看我做得不太到位,便伸手相帮,沿盆边按压,再继续添土,按压,直至盆面土壤高出盆口,略呈圆面包形状。 “好了,最后就是浇水了吧。”活儿还没干完,我就拿着花盆左右转动,径自欣赏起自己的杰作来。 那盆草似的兰花,一丛幽幽的绿色,却在转动间放射出难抑的光华。修长而柔韧的叶子,背面暗如点墨,正面亮似凝霜。长短参差,弯曲错落,或剑指冲天,或凌空翻转,有似水袖起舞,亦有如猿臂轻展。沉稳间透着灵秀,素雅中闪着韶光,当真是清秀飘逸,绰约多姿,风华内敛,气韵高雅。再看那紫砂盆壁上也刻着一丛兰花,旁边还有几行小字。当时我不懂中文,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只觉得这兰花、紫砂、浮雕配在一起,竟是那么的和谐统一,浑然天成。紫砂粗糙色沉,古朴厚重,兰花细腻如玉,精致温润。那景,那色,那物竟是如此的熟悉而亲切。 后来,我知道紫砂盆上的那句中文是孔子所说的:“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原来中国人喜爱兰花,把它比作君子,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欣赏完。再不浇水,这盆兰花恐怕是活不了了。”约瑟夫手里提着灌满水的塑料桶,站在一边,斜眼瞅着我。那眼神分明是:“就知道会这样。” 我赶紧放下兰花,抱歉一笑,伸手接过塑料桶。 “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 浇水时,水流要小,速度要慢,切忌力猛水急,浇透即可。”约瑟夫看着我浇完水,把花盆移到花架的最下层蔽荫处。“行了,这就行了。接下去的活儿,你一个人没问题吧?晚饭前得把这些都弄好。” “没问题,我都这么大了,你还不放心吗?”我想我又露出了那个调皮中带着点娇嗔的笑容,这是只在约瑟夫面前才会有的笑容。 “那好,晚饭时我会来叫你的。”约瑟夫出门前,还回头看看我。那只没有视力的眼睛流露出的依然是我最熟悉,最感温暖的慈爱目光。 我很快把剩下的九盆兰花都种上,浇了水,整齐地放在花架下层。收拾好所用工具,约瑟夫还没有来叫我吃晚饭,于是我便在花房里细细观赏起来。 一圈看下来,我才发现,花房里上百盆兰花几乎都是叶子细长的品种,除了几盆花正绚烂的大花蕙兰之外,一点没有那种叶子较宽,略呈椭圆状的,比如我们熟悉的蝴蝶兰、君子兰,也没有欧洲的铃兰,非洲的凤兰,南美洲的卡特兰。我再细看花盆上的标牌:春兰,产自中国长江流域;建兰,产自中国浙江;寒兰,产自中国西南;墨兰,产自中国南方;春剑,产自中国四川。原来,这里的兰花都是产自中国南方的。那些正在盛开的花朵,花瓣也跟叶子一样较为纤细俊秀,别具神采。花色丰富,红、黄、白、绿、紫、黑一应俱全,还多有复色、杂色,花瓣上有脉纹、斑点,真正瑰丽耀目,美不胜收。红的艳披霞光,黄的金灿夺目,白的素雅淡泊,绿的晶翠欲滴,紫的如妖似仙,黑的雍容大度。复色、杂色更是含珠吐玉,气韵流长,风姿高洁,仪态万方。 置身于如此清幽兰蕙之地,不觉心旷神怡。凝神吸气,鼻尖暗香浮动,追寻而去,原来那纯正幽远、沁人肺腑的香味来自朵朵兰心。暗自惊叹,如此浓郁芬芳,怎会未曾察觉。一回头看见父亲刚刚躺过的睡榻,忽然恍然大悟。像父亲这样濒临死亡的病人,身上都会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气味,大都是恶臭难闻的。那是多种气味的混合,消毒药水和酒精的气味,各种药物特有的气味,长期卧床的病人身上残留的排泄物及汗液的气味,还有临死之人的特殊气味。这些气味会因为距离死亡越来越近而变得愈加浓烈,这就是死亡的气味。但是,从走进花房起,我却没有感觉到这种气味的存在。这不会是因为我在医院里待久了,在医院里我对这种气味很敏感,这种气味是绝对不会习惯的。那只能是因为在这里,这些难闻的,让人厌恶与恐惧的气味被纯厚、浓郁的兰花香味中和掉了。也许正是因为我没有闻到父亲身上的死亡气味使我在听到他挖苦的言语,看到他凌厉的目光时,就完全忘记了他是位临死的病人,才控制不住一时冲动,说了那些话。 门外现出个人影来,我以为是约瑟夫,没想到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十三四岁,金色卷发,蓝眼睛,鼻子两边长满雀斑的男孩。 “先生,约瑟夫让我来叫您去厨房吃晚饭。”男孩说得很拘谨,像背书一般。 “好的,我这就去。” 男孩没有马上走,站在门口,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你叫什么?”我顺手拿起工作台角上的一本书,问男孩。 “我……我叫保罗。” “那你就是维尔马的孙子?” 男孩点点头,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了,为了摆脱窘境,我向保罗扬了扬手里的书。“这书谁在看?” “这是先生的,你最好不要动它!”说着,保罗毫不客气地从我手里一把夺过书,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个突然举动把我弄懵了,他自己也是,缩回手放进裤兜,又抽出来,不知道如何是好。末了,他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一下窜出门去,跑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低头再看那本“先生的书”,没想到竟然是本中文书,那一摞都是中文书,其中还有一本《汉德大词典》,原来父亲在学中文。后来我知道那摞书里面有一本是1923年出版的《兰蕙小史》,为浙江杭县人吴恩元所写。还有一本是1930年由夏治彬所著的《种兰法》。 ☆、第一章 回家(5) 从花房出来,走碎石子路,上主楼台阶,进门,穿过门厅和餐厅,就是厨房了,这样走最近。我的眼睛望着那两扇厚重的,包嵌着铜饰的木门,脚却习惯地踏上草地,转身,沿着刷成白色的墙根,绕过半幢楼,来到厨房专用的小门,推门进去。 维尔马正在大瓷盆里拌着色拉,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地说:“保罗,让你去叫海因茨来吃饭,你去了没有?” “啊!好香!好香!是什么好吃的?”记得以前来厨房,我进门的头一句话总是这个。 “天哪!”维尔马轻呼一声,手中的木勺掉进了盆里。“海因茨,我的乖乖,真是你吗?”她在围裙上擦擦手,确切地说是用手拍拍凸起的肚子,张开双臂,迎接我。 我快步绕过长长的料理台,把她抱进怀里。“是我,维尔马,是我。” “海因茨……我的乖乖……你可回来了……”维尔马踮起脚尖,圆圆肉肉的双手抓着我的头,在我脸上亲个不停,嘴里还嘟囔着,“你长高了……我的乖乖……你长得太高了……维尔马都够不上你了。” 我微笑地看着她,圈在她腰上的手稍稍用力,她的脚就离开了地面。 “哇哦!”维尔马惊讶地瞪大了泪光闪闪的眼睛,随即欢快地笑起来,在我额上一阵狂吻。“你这坏小子,不仅长个了,力气也大了,终于能把维尔马抱起来了。” “对!”我得意地点点头。这是我跟维尔马之间的一个玩笑。有一个时期,是在上寄宿学校之前,我一直试图让家里人认识到我已经长大了。当时,维尔马总是说:“什么时候能把维尔马抱起来,就算你长大了。”维尔马是个乡村姑娘,虽然不能说是膀大腰圆,却也不娇小玲珑,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体重和腰围都在增加,要一下抱起她还真不太容易。 “好了,好了,快把维尔马放下吧,维尔马老了,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我放下她,手仍然没有松开,她也是。从前,我总是喜欢把脸贴在她丰满而温暖的胸脯上,现在我们的位置颠倒了过来。 我用手翘起维尔马的双层下巴,在她柔软的面颊上亲了一下。“你一点不老,维尔马,看你面色红润,体态丰盈,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哪儿老了。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还是……”我本想说:还是那么吸引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 人。忽然想起这是她的伤心之处,赶紧住口。 “好小子,你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维尔马白了我一眼,脸上竟显出少女般的羞涩神情。 “你快别说了,你再这样夸她,她还真把自己当成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约瑟夫手里转动着起子,正在开一瓶自产的白葡萄酒,满脸笑容地插话道。 听约瑟夫这样讲,再看看维尔马的明朗神色,明白他俩已经不再为那事纠结了,心下坦然。是啊,都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维尔马比约瑟夫大一岁,其实只是五个月。当年,维尔马有着一头长及腰间的金色卷发,蓝宝石似的大眼睛,皮肤白嫩得如奶油一般,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吸引着无数的追求者,但是她一个也看不上。维尔马的父母是庄园的男女管家,她自然要比别人多一些优越感,人们,包括她的父母都担心她有非分之想,担心她会觊觎那个天使般的马蒂亚斯少爷。事实上,维尔马真正喜欢的是约瑟夫。在她看来,约瑟夫英俊健壮,宽厚善良,跟自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但奇怪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却渐渐疏远,关系反而不如从前了,这叫维尔马很是苦恼。 终于有一天,他们一起去镇上参加一个婚礼,维尔马喝多了一些,回来的路上,她借着酒力,向约瑟夫坦白了自己的心思。同她的期望相反,约瑟夫毫不迟疑地断然拒绝,原因是他已经“心有所属”。怎么可能?维尔马很清楚,除了自己以外,约瑟夫几乎不跟任何女孩子交往。是他根本不喜欢自己,找借口推脱?还是不满意自己的骄傲、任性,给自己一个警告?维尔马百思不得其解,独自在痛苦中煎熬。 很快,两个月后,暑假时,她就得到了答案,那已经不再是痛苦了,而是震惊,是绝望。她看到了他,他真的“心有所属”,他的心,他的身体,他整个的灵魂,居然都给了那个年龄比他小四岁,个儿比他矮一头,刚开始发育,身体还是少年般纤细的马蒂亚斯少爷。 少爷从八岁起就进了兰道夫寄宿学校,只在假期回来。这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怎样发生的?什么时候?为什么?这些问题都是当年的维尔马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怎么也无法解释,理解不了的。她看着约瑟夫那温柔的,甜蜜的,激情四射的目光,她是那么渴望得到那目光,但它却给了别人。上帝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事,要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第二天,维尔马走了。她留了封信,没有解释原因,只是叫她父母不要去找她,发誓再不会回来了。但老男爵还是派人去找,两年后在柏林找到了她。她已经结了婚,丈夫是汽车修理工,还有了个儿子。 1944年底,维尔马带着十四岁的儿子回来了。她没有守住誓言,因为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43年,她收到了丈夫阵亡的通知书,盟军的轰炸把柏林的家烧了个精光,政府又下了征兵令,眼看十四岁的儿子也要上前线,为了保住儿子,她只得逃回凯撒庄园。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生死,久别重逢之后,维尔马和约瑟夫都很平静,当时唯一重要的是在战争中活下去。 维尔马离开了十五年,十五年里,老男爵死了,她的父母也死了,约瑟夫残废了,我成了庄园的小少爷。 那年我还不满五岁,维尔马的到来实在是我的福音。奶奶很疼我,但她是男爵夫人,从小娇生惯养,她会说四种语言,会骑马,射箭,会弹琴,跳舞,却不会做家务,更不会照看小孩子。在维尔马到来之前,都是约瑟夫在照顾我,他是既当爹又当妈,而奶奶,则是我的“家庭教师”。 我几乎是立刻就缠上了维尔马。她把父亲的旧衣服改给我穿,既合身又漂亮。她给我做好吃又柔软的蛋糕,我不用再啃硬面包和肉干了。她总是把床铺得软软的,被子晒得香喷喷的,睡觉时还给我唱歌,讲故事…… 战争结束后,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第二年,庄园重新酿起了白葡萄酒,后来,又开始养马。我八岁的时候,有了一匹自己的小马,一匹黑色的纯种马,我叫它“阿勒芒德”,因为那天下午,奶奶正在教我弹奏巴赫的“阿勒芒德”。 现在,我不仅有像父亲一样的约瑟夫,有奶奶,还有像母亲一样的维尔马,和一个哥哥,我的这个家已经是很完整了,我感到幸福而满足。 战争结束了,父亲没有像别人一样回来,最终被判服刑十五年。奶奶很伤心,一下子衰老了不少。约瑟夫肯定也是,只不过表面上看不出来。我却有些庆幸,我知道这样不对,但父亲对我来说是陌生人,我不希望因为他的回来而使我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发生任何变化。我再小也能觉查出越是临近战争结束,维尔马的情绪越是不稳定,时不时的会跟约瑟夫发生一些小的,没道理的口角。现在好了,又有十五年的太平日子,幸福生活了。 因为认罪态度较好及身体原因,父亲在服刑十二年后被释放了。果然,自从约瑟夫去斯潘塞监狱把父亲接回来的那天开始,平静就被打破了,疾风骤雨的日子来临了。 ☆、第一章 回家(6) 烤箱的定时器响了。“啊!主菜好了,可以吃饭了。”维尔马抢在约瑟夫前面,灵巧地抓起桌上的棉手套戴上,弯腰打开烤箱门,一股白烟带着浓香瞬间蒸腾而出。“猜猜,海因茨,今天吃什么?” “我猜,这样的香味,一定是我最爱吃的‘烤咸猪手’。” 维尔马挥手煽去些烟雾,从烤箱里端出烤盘。“算你没忘本,小子。” “怎么会呢?”我凑过去,闭上眼睛,对着那烤得颜色金黄,吱吱冒油的咸猪手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做梦都会梦见这味道,哪能忘呢?” “瞧这孩子说的,你是越来越会哄维尔马开心了。” “我说得是真心话,要知道,我可是有整整三年,不,是七年没有吃过你做的‘烤咸猪手’了。” “那你今天就吃个痛快吧,今天可是专为你做的。” 维尔马开始切肉,约瑟夫往杯中倒上白葡萄酒,我把刚才拌着的色拉又拌了两下,给每人都夹了一些,保罗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从冰箱里拿了罐橙汁给自己倒上。 “现在齐了,我们干杯吧。”维尔马首先举起了酒杯,“为我的乖乖回来了,干杯!” “为我们的维尔马永远年轻、漂亮。” “为我们一家团聚。” 我们三人分别说了祝酒词,还没碰杯,保罗不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 失时机地凑上来,急切地叫道:“为先生的身体快些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保罗会这样说,难道我们四个人中真正惦记着父亲的竟是他。 尴尬不止是一瞬间的事,我们点头,碰杯,欢笑。接着,我看见维尔马分得很开的眉头皱在了一起,然后又分开。约瑟夫把自己的杯子重新斟满,举起来,慢慢地喝干,酒杯放下时,他的脸已微微泛红,眼睛似醉酒般氤氲着水光。保罗肯定是察觉到自己的话产生了影响,埋下头去,专心地对付起面前盘子里的烤肉来。 “这酒真不错,是哪一年的?”我给三人重新斟上酒,晃动杯子,看着里面淡黄色的透明液体,强迫自己把思绪集中到品酒上。 “这是前年的,那年葡萄很好,是大年。”维尔马切了一大块烤肉放在我盘里,见约瑟夫没回答,就自己说:“今年的葡萄也不错,酒应该也很好,过几天开一桶尝尝。” 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胃口了,却不曾想当把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猪肉放进嘴里,当美味的汁液抚摸味蕾,当浓郁的香气萦绕鼻尖的时候,我忽然觉得饥肠辘辘。这才记起今天一天,除了在飞机上喝了几杯咖啡外,几乎没吃过其他东西,于是我便大快朵颐起来,其实是借此度过此刻的尴尬。 “慢点吃,海因茨,没人跟你抢。” 我知道她这样说的时候,就是想要听到夸奖,于是便说:“真是太好吃了,维尔马,你的厨艺好像又进步了。”我吃一块肉,喝一口酒,冲维尔马露出最迷人的笑容。我对自己的举止吃相很有自信,那可是奶奶从小教出来的,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温文尔雅,潇洒得体的。 “也就是你才这么说。”维尔马轻轻地叹了口气,眼角扫了一下约瑟夫。 “我说的是事实啊,只不过有人不善表达罢了,对吧,约瑟夫。” “啊?什么?”听到我叫他,约瑟夫茫然地抬起头,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维尔马没好气地把一块烤肉扔进他盘子里,“算了,没什么。”她无奈地挥挥手,掉过头,专注地看着我,“说说,我的乖乖,你在日本是怎么过的?你吃什么?听说那里的人吃得很少,个儿很矮。你能吃饱吗?” 我大笑。“当然吃得饱,不然,我会这样健壮吗?”然后,我给维尔马说起在日本的生活,那里的见闻趣事。不知道约瑟夫有没有在听,总之,他始终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吃饭,喝酒,还不时地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六点不到十分钟的时候,约瑟夫作势起身,维尔马忙对他摆摆手,抢先站起来。“我来弄。” 约瑟夫还是站了起来。他在橱柜里拿了个白色盒子,从中取出一袋银色铝箔包装的东西,然后把盒子递给我。“这是医生建议先生吃的,说是对他很重要。” 我接过盒子,看上面的标签,原来是“高能营养合剂”,而且是短肽的。父亲是肝癌晚期,已经没有了正常的消化吸收功能,加上化疗之后,毫无胃口,身体及其虚弱,营养支持就成了一切的基础。这种短肽、氨基酸合剂可以直接被小肠吸收,提供人体所需营养,这样一小袋可以提供500卡的热量,一个病人一天用上四到六袋就足够他的营养所需了。难怪他能够坚持这么久,原来有这么好的东西。 “这是短肽、氨基酸合剂,可以直接被人体吸收,确实是很好的东西,才上市不久。”我把盒子还给约瑟夫,“只是口味不太好,他愿意吃吗?”我不禁摇头表示怀疑。父亲从小养尊处优,对食物一向挑剔。而这种高能营养合剂,将美味的蛋白质分解成短肽和氨基酸后,那味道就不敢恭维了。 维尔马剪开铝箔包装袋,把里面的灰白色粉末倒在一个大号的马克杯里,冲上开水,用打蛋器搅拌着。“谁说不是,就他那脾气,哪里肯乖乖地吃这玩意儿,也就约瑟夫能够治得了他。” “是吗?那太好了,他一天能吃多少?有五、六袋吗?” “要是那样就好了。但他一般一天只能吃三袋,最好的时候也就吃四袋,还得连哄带骗的。”维尔马把马克杯递给约瑟夫,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约瑟夫接过杯子,像检查似地用汤勺舀起杯子里的糊状液体,再让它慢慢流下。液体已经调得很均匀了,见不到任何粉团或疙瘩。约瑟夫这才把杯子放到托盘上,维尔马摆上一直保着温的焦糖布丁,都用擦得锃亮的不锈钢罩子罩上,再放上餐具和暖瓶。` “你们吃吧,我去去就来。”约瑟夫终于笑了笑,端起托盘,从通往餐厅的门走出去。 维尔马给我一份焦糖布丁,我转手递给坐在身边的保罗,只见他站起来冲到水池边,把头伸到水龙头下,用手掬了些水使劲擦着油乎乎的嘴巴。我把布丁放在他的位置上,维尔马却说:“你自己吃吧,不用给他,他现在可顾不上。” “给我留着,我一会儿回来要吃的。”保罗一边叫着,用袖子把脸蹭干,一边追着约瑟夫跑了出去。 “行,给你留着,”维尔马又给我分了一份苹果派,嘴里嘀咕着。“我以为你光想着他呢,原来还是没忘了吃啊。” “保罗总这样吗?他好像很喜欢我父亲。”在维尔马收拾东西的时候,我问道。我有些好奇,父亲应该是很难相处的,也许他真的改变了。 “是啊,我不知道该怎样看待这件事,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忧虑?” “怎么说?” 五年前,维尔马的儿子托马斯和妻子妮娜离婚了。起初保罗是跟着母亲的,后来,妮娜重新结了婚,丈夫被派去南美工作,她要跟着去,保罗却不愿意,大概压根就不乐意母亲再婚,所以闹得很凶,最后妮娜实在没办法,只得来求托马斯。但托马斯是海员,没法带孩子,就把保罗送到庄园来了。这些,约瑟夫都写信告诉过我。 维尔马端着她自己的那份布丁坐了下来,圆圆的屁股把实木圈椅两边扶手间的空间都填满了。“保罗刚来的时候简直是个野孩子,到处闯祸,谁的话都不听。那些日子,几乎天天都有人来告状,学校老师,同学家长,还有邻居,搞得我是焦头烂额……正当我和约瑟夫一筹莫展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打那以后,保罗慢慢地改变了。” “是我父亲?” 维尔马吃着布丁,边吃边说。“对。开始,我尽量让保罗避开你父亲,你父亲从来不喜欢孩子,真的不敢想象他见到保罗时,脸上会是个什么表情。可是那天,保罗还是闯了个大祸。他踢足球,把花房的房顶砸坏了。事情还这么巧,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 当时你父亲正好在里面……我跑去看时,花房里一片狼藉,满地的玻璃碎屑,花盆被砸得乱七八糟。你父亲脸色铁青,怒不可遏。我想帮忙,却被他赶了出来,他真的是气坏了了……后来约瑟夫说还好是钢化玻璃,没有伤着人,但是有两盆兰花却被那只足球给毁了……约瑟夫要保罗去向你父亲赔礼道歉。我很害怕,他对你都那么狠心,何况是保罗,我担心他不会再允许保罗留在庄园里了。” “后来呢?” “但约瑟夫坚持,我犟不过他,只得让保罗去了。你父亲和保罗单独谈了很长时间,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总之,保罗从此改变了。” “是吗?” “嗯哼。他首先让保罗修理花房屋顶,当然是给约瑟夫打下手,保罗居然干得很认真,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那很好啊,保罗开始知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第一章 回家(7) “可不是,起初我也很高兴,但那只是开始。那以后你父亲每天都给保罗派一堆活儿。清洗酒桶,打扫马厩,给马洗澡,除草,洗车,遛马,什么活儿都叫他干,简直是把保罗当成了他的佣人。” 我笑了。“不至于吧。” “你是没看见,那两个星期,保罗放学回来,一扔下书包就去干活,我让他少干些,他还不肯,也不让约瑟夫帮他。” “他是不是有点怕我父亲。”我心里想着:也许“敬畏”更准确些吧。 “我很生气,去跟你父亲理论,没想到他根本不理我,说什么:‘既然保罗愿意,你就没必要瞎操心了。’看见他那副傲慢、冷漠的样子,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约瑟夫拦着,我当时准会好好地骂他一顿。” “你骂了吗?” 维尔马摇摇头。“幸亏我没骂,后来约瑟夫告诉我说,那是保罗和你父亲的一个约定,你父亲认为保罗长大了,应该做些有用的事。他告诉保罗可以让他负责养马,种植,酿酒,或是养护汽车,当然这些都得从头学起,保罗可以自己决定干什么。一旦决定了,就一定要做好,否则将受到严厉地惩罚。保罗说他不知道该选什么,因为他什么也不会。于是你父亲给他两个星期的时间考虑,在做出决定之前,他当然得先尝试一下每样工作。所以保罗才会每天放学回来就拼命干活。” “原来是这样,最后保罗选择干什么?”我有些嫉妒保罗。如果我没去寄宿学校,如果父亲早回来几年,他一定会给我更多,我需要的,有他的智慧,还有他的爱。 “保罗选择了养马,他把你的阿勒芒德照顾得很好。” “是吗?那太好了。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因为保罗对你父亲的感情越来越深。我想你也看得出,他崇拜你父亲,他把你父亲的话当圣旨,就像刚才,他去见你父亲时,不忘了把嘴巴擦干净,因为你父亲告诉他:随时要保持整洁,这是对别人和自己的尊重。” “这不是挺好吗?” “保罗确实是越来越好,做事认真负责,读书成绩也上去了,再没人来告状了,他现在是公认的好孩子。” “那你该高兴啊。” “高兴?我是越来越担心。”维尔马吃完了布丁,用餐巾擦了擦嘴。“你喝咖啡的习惯没变吧。”她拿起咖啡壶给我倒咖啡。 “没有。” 我把咖啡凑到鼻子前,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才把杯子伸向维尔马,让她向咖啡里加些奶。我喝咖啡时喜欢在加奶之前先享受一下它的香味,并且从不加糖。 “太棒了。”我喝了一口咖啡。维尔马瞅着我,脸上全是满足,此时我也心满意足。 “你因为他对我父亲的感情而担忧吗?” “看,你一猜就猜着了,这说明不是我庸人自扰吧,约瑟夫还老不信。” “我看得出,维尔马,保罗对我父亲很好,可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可担忧的。” “你也这么说,为什么你跟约瑟夫都这么说,难道你们真的认为保罗这样崇拜他、迷恋他是正常的吗?” “有什么不对吗?你不是说他对保罗产生了好的影响吗?” “但他可不是个普通人,他是前纳粹,是战争罪犯,天知道保罗崇拜他什么,也许在那些表面的东西后面,深深吸引保罗的是他的黑色制服、骷髅徽章和迷一样的过去,现在有好些年轻人崇尚这些。” “不会的,维尔马,保罗还是个孩子。” “孩子,你父亲当年也这般大,他不也……他还是个……”维尔马翻了个白眼,到底没有说出那个词。那个词对她来说太沉重了,那个词毁了她一生的幸福。“其实我也希望不会这样,我也以为保罗还小,他来的时候才十岁。嗨!”维尔马叹了口气,“谁也抗拒不了他的魔力,这个蛇蝎美人,所有人都会迷上他。” “蛇蝎美人!”我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居然是认真的。我张了张嘴,忍不住笑起来。“维尔马,你怎么会叫我父亲是蛇蝎美人?” “难道不是吗?当年,我突然意识到,他总是缠着我,就是为了接近约瑟夫,他那样小小年纪,就居然在我的眼皮底下,把约瑟夫迷得神魂颠倒,偷走了他的心。” 我仍在笑,这实在是太滑稽了。“对不起,维尔马,我知道你很……但是……你以前怎么没有跟我说过?” “因为那时你还小。” “那约瑟夫知道吗?我父亲他知道你这样叫他吗?” “知道,他俩都知道。”维尔马瞪着我,“你看见了,他就是个蛇蝎美人,他一会儿是天使,一会儿又是魔鬼。最早是约瑟夫,后来是你,现在又是保罗,总之,所有人都对他着迷。” “但你没有。”我几乎笑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哦,海因茨,要是没有约瑟夫,我想我也会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饭,喝了酒,维尔马双颊染上了红晕。 “维尔马……维尔马……”她居然还是那么认真。我摇着头,看着她,我想我此时的眼神一定泄露了自己的坏心眼。 维尔马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些忧郁,这时候,她跟约瑟夫真的很像。 我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按捏着,收起笑容,注视着她说:“不要再杞人忧天了,这不是你的性格,维尔马。你也认为,他起码有一半是天使,我看过他在狱中写的回忆录,他对自己所犯过的罪行真的忏悔了。再说,你应该信任约瑟夫。” “忏悔?他只对他的战争罪行忏悔,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 那其他的呢?” 我知道那“其他的”指的是什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以为约瑟夫管得了吗?一碰到你父亲,不要说是做你父亲的主,就连他自己的主他都做不了。就像当初在你的事情上。” “那不一样,维尔马。公平些说,父亲正是不希望我步他的后尘才……”我低下头,手指在空咖啡杯的边缘上来回转圈。 “这么说,你也认为他是对的。” “哦,维尔马,你到底……”我被弄糊涂了。“原来你也有跟他立场相同的时候,那干嘛还一说起他就咬牙切齿?” “海因茨,在你的事情上,他是唯一一次做对了的,他总算还有点人性,总算做了一次父亲该做的。但我仍然恨他,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他。他先是从我这里夺走了约瑟夫,使约瑟夫一生都得不到幸福,进而使你在一个扭曲的家庭里长大,这种传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你,让你也……” “不!不!”我突然打断她,“维尔马,这不能怪他,谁也不能怪。”我有些激动,好些话憋在喉咙里,不吐不快。“其实维尔马,没有人逼我,没有人影响我,这好像是天生的,我喜欢,自然而然的,顺理成章。” “不可能,我的傻孩子,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也是不被道德伦理所认同的,如果不是受到错误的引导,你怎么可能……” “真的,真的,维尔马,”我闭上眼睛,摇晃着脑袋,我不想跟她讨论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我却没有办法回避。我知道她爱我,我不能无视她的感情。于是,我重新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她:“真的,维尔马,我以前兰道夫寄宿学校的同学几乎都有了女朋友,有些已经结婚了,寄宿学校的生活并没有对他们今后的性取向产生影响。但我不一样,我对女孩子始终不感兴趣,我不是没有努力过,维尔马,我没有办法。这是天生的,真的怪不得任何人。我想这是遗传,没办法的。”我撇了撇嘴,无奈地笑了笑。 “胡说!”维尔马使劲挥了一下手。“我的乖乖,你不是他的亲生孩子,这你知道,你不可能遗传他的这种怪癖。” 维尔马一定不知道我亲生父亲的事,要不然她就不会这样说了。 “亲生父亲……他就像兰花,他爱他,所以珍爱那些兰花。”我有些分神,眼前闪现着那花房里的一盆盆,一簇簇的兰花,忽然听到维尔马的声音。“海因茨,我的乖乖,你真的也打算这样一辈子吗?” 我抬起头,望见那慈爱而忧伤的目光,忽然感到很内疚。“对不起,维尔马,我知道你爱我,但是……” 维尔马缓缓地摇着头,“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的乖乖,只要你快乐。但是你真的会快乐吗?” 我也缓缓地摇摇头,张了张嘴。我说了“不知道”。可是我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也是老夫人最担心的。她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但是她真的为你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使劲地点着头,仍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走的时候你不在,你是她唯一放不下的。她觉得对不起你,因为她对自己的孩子关心不够,忽略了很多事,铸成大错。她告诉我,当她知道你父亲和约瑟夫的事的时候,曾经试图改变你父亲的决定。那样做的结果是你父亲去柏林读书,一走就是四年,所以,她决不会干涉你。但是,你父亲和约瑟夫都没有得到幸福,也得不到主的祝福,她担心你也会这样。她太想你了,她是看着你的照片去世的。” 维尔马说完递给我一张纸巾,我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了。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回来,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也许是太累了,或者是还年轻,在这一连串的情绪波动之后,重新躺在维尔马给我铺得软软的,香喷喷的床上,我便很快睡去,而且一夜无梦。 ☆、第一章 回家(8) 说来奇怪,我在东京的寓所,窗台上经常会停着一些小鸟,但我却很少听到它们鸣叫。不是那里的鸟儿不唱歌,而是那里太嘈杂了,白天是,夜晚是,清晨也是,总是很嘈杂。 我凝神静听,努力分辨它们。乍一听上去,还不少呢,起码有四五只。过了一会儿,才分出是两种叫声,可能是同一种鸟,一些雌鸟和一些雄鸟,也可能就是两种,是什么不知道,以前从没有留意过它们。这里有大片的森林,有很多鸟,夜莺,斑鸠,云雀……见了面也许还认识,光听声音可不行。约瑟夫就有这能耐,单凭叫声,他就知道是什么鸟,雌的雄的?成鸟还是幼鸟?他甚至能听出其中的意思:友好、愤怒、悲伤与快乐。 我推开窗子,晨风袭来,有些凉意,顿觉神清气爽。环顾四周,那颗苹果树更加高大参天,繁密的枝叶间挂满了泛出红晕的果实。白色墙壁上,几只松鼠从一个窗台跳到另一个窗台,悠闲地享用着它们的早餐。砖红色的房顶上,引水槽边沿停着一溜麻雀。我有些失望,那一定不是我要找的,它们的歌声不会那么动听。 “你在干什么?” 听到约瑟夫的声音,我转过身。他正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什么。 “要是让维尔马看见你这样光着膀子可不得了,那你的耳朵可就要受罪了。” “我看不如说是你自己的耳朵要受罪了。” “既然知道还不快穿上衣服,感情我受罪就不关你的事。”约瑟夫瞪着我,把手上拿着的东西扔过来。 我伸手接着,抖开来看。是一件褐色的小牛绒夹克和一条浅驼色的小牛绒马裤,以及一双跟夹克颜色相仿的牛皮马靴。东西虽然是旧的,但原本就材料上乘,做工精细,加上保管得当,看得出才清洗上光过,所以仍然皮质柔软,色泽均匀,一看就是高档服饰。我认得这套骑马服,这是以前父亲在慕尼黑定做的。记得当时见父亲穿着它,那样英俊潇洒,羡慕极了,奶奶说等我长大了,也会给我定做一套,没想到现在看着它,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这是干嘛?” “你不是要去骑马吗?你以前的骑马服肯定穿不上了。是先生让我拿来给你的。” “不用那么麻烦吧,我可以穿牛仔裤。”我把父亲的骑马服扔到床上,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走进浴室。 “那随你。不过你得快点,保罗已经把马备好了。” 一会儿,我听见约瑟夫带上门走了。我知道他不会生我的气,而且这也是我那个事事讲究的父亲的主意。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 我很快冲了个淋浴,刮了脸,回到屋里,发现被我仍在床上的骑马服已经整齐地挂上了衣架,下面摆着擦得锃亮的马靴。 我打开行李箱,抽出件白色t恤套上,又抽出我的牛仔裤,想了想,还是把裤子放下了。不管怎样,他也是好心。我穿上父亲的马裤,还挺合身的,就是裤腿稍微有些短,不过套上靴子就没缺点了。我本不打算穿夹克的,太阳一出来,气温就会升高,骑马是项运动。但要是维尔马看见我大清早的只穿着短袖t恤……算了,还是穿上吧。 我快步跑下楼,果然,保罗已经在大门口等我了。他背对着我,搂着阿勒芒德的脖子,跟马儿说着什么。听见我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早晨好,保罗。”我跟他打招呼,他却没理我,依旧背对着我。 我只得走过去,站到他面前。“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保罗看了我一眼,眼睛忽然瞪得老大。 “怎么了?保罗!” “你穿着先生的衣服?”他叫道。 “是啊。”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也许真不该穿这身衣服,但是保罗的反应也未免太大了。于是我看着他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他迟疑了一下,才低下头,喃喃道:“没,没什么。” “你认得这身衣服?” 没有回答。 “你见我父亲穿过?”我把声音提高些,手搭上他瘦削的肩膀。 没想到他一抖肩,甩开了我,并且昂起头,用比我更响的声音说:“我没见先生穿过,但这双靴子是我擦的。我是为先生擦的。” 看着他那饱受委屈的样儿,我真的是无语了。嗨,我的这个父亲,难道真是像维尔马说的,是个“蛇蝎美人”吗?他可以轻易地迷惑别人的心智,随意伤害别人的感情。幸好保罗还是个孩子,好些在孩子看来非常重要的事,等长大一些就变得无足轻重了。但是如果能够安慰一下那颗受伤的幼小心灵,我还是愿意的。 “假如你不高兴,我可以去把衣服换掉,只是你还得等我一会儿。” “不!不必了!一定是先生让你穿的,你应该听他的话。” 总算是过去了,我舒了口气,脸上堆起笑容,想再哄哄他。“那我们走吧,让你们等了这么久,都是我不好!” “我没事儿,等你是应该的。何况你要倒时差,起晚了很正常。只是阿勒芒德有些不耐烦,它被宠坏了,以为自己才是主人,所以不习惯等人的。”保罗冷冷地回答,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抚摸着马背,丝毫没有把缰绳给我的意思。 怎么还没完呢?我有点头大。如果说他昨天只是有些不友好,那么现在就是带有明显的敌意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保罗,也许以前是,但是现在这里,不存在谁是谁的主人,我们都是一家人,是亲人。” “不!先生是主人。先生说从今以后,你也是庄园的主人,所以我也必须叫你先生,也要对你绝对尊重、服从。” 我明白了。真是该死!我在心里骂道。如果不是……我真怀疑自己是否该回来。“这是我父亲跟你说的?他也要求你这样对他?” 保罗没回答,只是看着我,眼神大胆,充满挑衅。 我暗自好笑:嘴上说把我当主人,实际是给我来了个下马威。于是我对他说:“保罗,你知道,我父亲是上一个时代的人,他的生活在1945年就结束了,而现在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也许过去更好一点呢?” “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慢慢就会懂的。” “我已经不小了。” “别在我面前装大人!”我吼道,真不知道该怎样对付这样一个半大孩子,并且是在他深受我那个既是天使又是魔鬼的父亲的影响之后。我抓着孩子的臂膀,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保罗,不论你懂不懂,你都必须牢牢记住,你,我,我父亲,约瑟夫,维尔马,我们,这里所有的人,我们都是一家人,是亲人,我们相互尊重,彼此爱护,但不需要服从。” “你是说,我不需要听先生的话?”保罗开始犹豫了,看来有时候吓唬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你听他的话,还有听约瑟夫、维尔马的话,都是一样的,只因为他们的话是对的。他们比你年长,知道的比你多,遇事比你有经验,并且,他们都是那么爱你。但他们的话也有不对的时候,那是因为时代在进步,他们老了,有些跟不上了。” 保罗微微点头,好想是听懂了。“那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你希望我怎样称呼你?” “保罗,我想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按辈分,维尔马跟我父亲同辈,我又是她带大的,所以,我该是你叔叔。但是年龄上,我也不想让自己觉着太老,我更愿意作你大哥。你不是对约瑟夫也直呼其名吗,那你也叫我海因茨好了。” “这是你说的。” 我微笑着点头。保罗的语气有了一些热度,毕竟是孩子。 “那好,海因茨。”他终于把马缰绳递给了我。“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迟到,先生说迟到是个很坏的习惯。” 我不禁哑然失笑。“说得对。我一定改正,下不为例。” “我相信你。不过,我事先声明,我绝不会再让阿勒芒德这样等你了。如果你再迟到,我不能保证它还会乖乖听话。” 我答应着,心中暗笑:小孩子说什么大话。好歹我跟阿勒芒德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年,难道我跟它的感情还不如你吗? 我把缰绳摔过马头,抓住马鞍,就想认蹬上马。 没想到在我抬腿的刹那,阿勒芒德向后退了一步,头轻轻一甩,我被拽了个趔趄,幸亏反应快,顺手牢牢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才没有摔倒。这我可没想到,杵在那儿发了会儿楞,忽然回过神来:是啊,我跟阿勒芒德已经七年没见了,就算是最近的亲人之间也会觉得有些疏离,何况是马儿,它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是谁,我应该在骑他之前先跟他亲近一番,让它记起我来。刚才只顾跟保罗斗智斗勇了,竟把这事忘了。这下好了,给保罗撂下笑柄了,看样子我是做不了他的大哥了。 果然,在我愣神的当口,保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由低到高,直至放纵大笑。 完了,不要说服从了,就是要得到他的尊重也不再容易了。 “你快把手放开!” 听到这声断喝,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死死地抓着阿勒芒德的鬃毛,于是赶紧松手。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 许是我抓得紧了,阿勒芒德显得有些不安,不停地倒脚,还不时喷着响鼻。 保罗一手抓住马笼头,一手轻轻地替阿勒芒德捋顺被我抓乱的鬃毛,嘴里念叨着:“乖,稳住!阿勒芒德!稳住!宝贝!乖!”他脸贴着马脖子,阿勒芒德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平稳了。 “它没事吧?”我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没事。也就是我的阿勒芒德,要是普通的马,不踢你一腿才怪呢。”保罗说着,就去解马肚带。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慢着!保罗,你肯定把鞍子上好了吗?” ☆、第一章 回家(9) “肯定。”保罗回答,声音有些不安,别过脸,躲避我的目光。 我把他扒拉到身后,自己解开肚带扣,稍稍拉紧,居然比刚才多扣了两个眼。这不可能是手劲不够造成的,也不可能是疏忽。“原来是这样。”我扣紧肚带,看着心爱的宝贝,不禁深情地触摸它黑缎般的皮肤。“你真了不起,我的宝贝,你太棒了。谢谢你!阿勒芒德。” 阿勒芒德低下头,凑过来,跟我头挨着头,脸贴着脸,大眼睛上的长睫毛忽闪着,挠得我好痒,深褐色的鼻孔里喷出的热气直呼到我胸前,随后,它谨慎地伸出大舌头轻轻地舔了我一下。“天那!我的宝贝,我的阿勒芒德,你认出我了。”我激动地几乎哭出来,搂住它的脖子亲个不停。“原来是这样,是这样,我的宝贝!你知道骑上你会有危险,所以不让我骑,对吗?你早就认出我来了,你早就知道是我,对吗?我爱你!阿勒芒德!我的阿勒芒德!” 阿勒芒德一上一下地点着头,眼睛始终看着我,我们对视着,交流着,我抚摸它,亲吻它,从它硕大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是啊,那是段深刻而痛苦的记忆。它是如此的刻骨铭心,以至于阿勒芒德都没有忘记。 那天晚上,父亲的蛮横与冷酷使我怒不可遏,我们吵得不可开交。当我最终被约瑟夫拉开时,曼弗雷德已经跑了。我想开车去追,却发现车钥匙被父亲没收了,于是我骑上阿勒芒德。我是个好骑手,但那天我丢了魂,上马之前没有检查马肚带。不幸立刻就降临了,在第一次拐弯时马鞍发生了转鞍,我整个人随着马鞍一起侧向了左边。这时,我的脚还都在马镫上,我不想停下,以为可以借力使马鞍正过来。阿勒芒德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加发疯似地狂奔。几次努力之后,马鞍旋转超过90度,我的左小腿也整个的嵌在马镫里,右脚从马背上滑下来,在马的后腿和地面之间来回碰撞、摩擦。这时我已经无法控制阿勒芒德了,我只有尽量收缩起身体,努力不让拖在后面的右腿被马踢断。 阿勒芒德终于停下来了,有人抱住我。这时我才感到疼,却不知道是来自身体还是心里。迷糊中,我看见约瑟夫和父亲,还有火车站月台上的灯光。 我没有找到曼弗雷德,也不可能再去找了。左腿还好,只是第二天出现了大片淤青,而右腿,除了脚背和小腿外侧多处擦伤以外,就是脚腕严重扭伤。虽然没有骨折,但我还是不得不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 阿勒芒德也受了很严重的背伤。回想起来,它发疯似的狂奔一定是因为疼痛。约瑟夫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才治愈它,但它再也没有恢复到从前,再也没有参加曾经夺冠的联邦德国马术锦标赛。 “如果骑手不是你,那么任何锦标对它、对我都没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约瑟夫这句话是安慰我,还是希望我回来。可是我怎么还能回来? 我盼那,等那,希望得到曼弗雷德的消息。我给他家里打电话,给学校打,给同学打,给任何可能找到他的地方打电话,我甚至催着他的父母报了警。两个星期了,我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快要发疯了。突然,我意外地在父亲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一封电报,是曼弗雷德一星期前发给我的,说他在汉堡等我。天哪!我不敢相信,父亲竟然扣下了曼弗雷德发给我的电报。 没什么好留恋的,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连夜离开了家。但是没想到,当我一瘸一拐地赶到汉堡时,等待我的却是曼弗雷德冰冷的尸体。 从此,我再也没有回来。我怎么还能回来? “海……先生……我……” “啊!”我被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想起背后还站着个“元凶”呢。 “叫我海因茨。” “对不起,海因茨。”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保罗低着头,没有回答。 “是想我摔下来,看我出丑?” 他胆怯地点点头。 “你不知道这很危险吗?” 他的头越来越低,我好不容易才听清楚他的话。“我知道你可能会摔下来,不过我想你年轻,身体又好,最多摔一下,不会有事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可能对阿勒芒德造成很严重的伤害。” 这下,他抬起眼睛,吃惊地看着我,一边慌乱地摇着头。 我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肯定不知道,因为你绝对不会伤害阿勒芒德。”他当然不知道,不会有人把那段往事告诉他,因为那段往事背后的隐忧是他无法理解的。 保罗拼命点头,恳求道:“你不会把这事告诉先生吧,他知道了一定饶不了我。” 我笑了,“当然不会。”要不是父亲,这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那你还让我照顾阿勒芒德吗?” “为什么不呢?” “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谢谢你!先……海因茨!”保罗终于笑了。大概是在阳光下站得久了,男孩脸上的雀斑更多,颜色更深了。 我拍拍男孩蓬乱的卷发,“好了,不要再想这事了,知道自己做错了,改正就好。我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需要再让除了我们三个以外的第四个人知道。” “三个?” 我用眼神扫了一下阿勒芒德,保罗会心地点点头。 我想把缰绳交还给他,他却没有接。 “你不想再骑了吗?今天天气很不错。” “是啊,你看我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时间……”我抬起头,望一眼明媚的阳光。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真的不应该错过,何况,我正迫不及待地要跟我的阿勒芒德亲热一番。“不过没关系,保罗,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等我们了,我会照料阿勒芒德的,要知道,马厩的活我也是把好手。” “你放心去好了,海因茨,我会等你们的。”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 “你不上学吗?” “今儿是星期天,我不上学。” “是吗?星期天,我都过糊涂了。” 我攀鞍认蹬,终于在事隔七年之后又骑上了心爱的阿勒芒德。 我们在门前的广场上小跑了一圈,它便带着我飞奔而去。 我们在葡萄架间穿梭;在湖岸飞驰;在山坡上狂奔;在林间漫步;在溪边歇息,不知不觉间太阳已是当头。“我们该回去了,宝贝。” ☆、第一章 回家(10) 在马厩等我们的除了保罗,还有约瑟夫。我当然知道他在这儿的原因。 我把缰绳交给保罗。不知为什么,其实不是真想这样说,根本就是不受大脑控制的,我直嚷着:“饿死了!饿死我了!”拔腿就往厨房跑,可还是被约瑟夫拦住。“我会把早餐送去花房的。” 我看他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杯咖啡就好。” 约瑟夫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温柔无比。“行,我马上去。” 昨天的睡榻已经换成了一对藤艺沙发,当中是个圆形茶几。父亲坐在那儿,穿着雪白的硬领衬衫,系着墨绿色领结,外套墨绿色羊毛开衫,并且一丝不苟地扣上所有扣子。他没有带绒线帽,头发被仔细地梳理过,看上去不是太干枯,稍稍有了一点光泽。阳光下,他淡金色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道褐色的影子,脸色也微微显出些红晕,整个人有了些生气。他坐得很直,身子背后至少垫了三个大靠枕。腿上盖了条素色毛毯,一直拖到地上。两只瘦骨嶙峋的手抓着沙发扶手,有些僵,我进来时看见它们动了一下。他的头抬高了点,炯炯的目光向我投来,他在等。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让昨天的一幕重演,但是除了这干巴巴的一句,我又再憋不出别的话来。 正如约瑟夫说的,父亲并无责怪之意,他用少有的的温柔而无奈的语气说道:“没什么,那不能怪你。我也没想到会那样。七年了,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火药味一点没有散去。以为时间会改变一切,原来都只是痴心妄想。” 接下去的沉默令人难堪,我必须说点什么。 “你今天气色不错。” “啊,你注意到了,我确实花了翻心思,希望这样有助于控制情绪。” “非常好,只是不要太累了。” “不会,我等这一时刻已经很久了。” “那就好。”我有些恍惚,也许是太热了。 “把外套脱了吧,你都出汗了。” 我脱了夹克,把它放在旁边的折椅上。 “衣服怎么样?” “还行,挺合身的。” “我看,裤子应该有些短,你跟他一样,腿长。等过几天,去慕尼黑给你定做一套。” “没有必要。” “不,要的,骑马服是一定要定做的。” 他说得很坚决,我没有再反对,为这事吵架,没意思。 “你等我很久了?” “不!没有,比我预料的要短些。” “嗯?” “我看见你出去的,原以为不会这么快回来。” “我不想让阿勒芒德太累。” “是啊,它已经不小了,算起来快二十岁了吧。” “说谁?”这时候约瑟夫正好送咖啡来,听到这话,便问道。 “阿勒芒德。”我说。 “啊,下个月整十九。” 约瑟夫把端来的托盘放到茶几上。除了咖啡和一块加了很多奶酪的馅饼以外,还有一大杯苹果汁。 我正渴极了,拿起果汁一口气喝了大半。 “别那么急,坐下来慢慢吃,时间有的是。” 我知道父亲最不喜欢这种风风火火、随随便便的举止了,能引起他的反感,我感觉挺畅快。我一定是面露得意之色,因为约瑟夫瞪了我一眼。我乖乖地坐下来,开始规规矩矩地享用早餐。 父亲突然毫无征兆地咳起来,剧烈得有点喘不上气,约瑟夫赶紧替他捶打后背。咳嗽稍停,约瑟夫又把保温杯拿到他嘴边,让他就着插在杯子里的吸管喝水。呼吸终于平稳了,约瑟夫用手轻柔地捋顺父亲刚才咳嗽时弄乱的头发。 我正感叹约瑟夫对父亲的照顾真是细致入微,却见父亲不耐烦地推开他,“你去吧,有海因茨在,我不会有事的,他还是个医生呢,忙你的去吧。” 虽然我并不希望我和父亲谈话时约瑟夫陪在一旁,但是父亲这样赶他走还是叫我很不舒服。 约瑟夫走后,我便不再说话,不想再为改善气氛做任何努力。但我和父亲今天是一定要好好谈谈的,即使不欢也不能散,都必须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低着头吃早餐。父亲看着,默不做声。我猜想着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在我吃完了馅饼,喝咖啡时,父亲终于开口了。“我看见了。” “什么?” “你出去之前跟保罗谈了很久。” “嗯哼。” “是什么?” “你想知道?” “可以吗?” “当然,他教导我以后不要迟到,不然连阿勒芒德都会生气的。” “这小子,他竟敢这样。”父亲的嘴角闪过一丝笑容。 “他说的没错。” “我是说他竟然敢不听我的话。” “不是你告诉他迟到不是好习惯吗?他真的是很崇拜你。” “我不是说这个,他竟敢对你不尊敬。” “我没有觉得这是不尊敬。” “你不懂。海因茨,你也知道保罗很崇拜我,听我的话。所以我要他以后像尊敬我一样尊敬你。” 我首先想到的回答是:“你讲的恐怕不是尊敬而是服从吧。”但我没有说出来,因为这话实在太刺耳了,肯定会引出又一轮的争吵。 “尊敬是赢得的,不是谁能够要求的。如果保罗尊敬我,那只能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值得敬重,而不是仅仅因为我的血统。”话说到这儿本应该可以了,但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忽然又冒出一句:“更何况我并没有你那样高贵的血统,我们甚至不是一个种族,你以血统来要求保罗尊敬我,不是太可笑了吗?”在他面前,我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我就像一个处于叛逆期的问题少年,在一时兴起,说出这些话之后,便立即后悔了。 父亲的身体晃了一下,双手抓紧了沙发扶手,一个个突出的指关节呈青白色。他浑身颤抖着,嘴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 唇也颤抖着,眼睛盯着我。 我知道他很生气,很激动,但是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哀伤,那样无助。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过那种目光,我有些慌神。 “我知道那是你的心病,不论我多么爱你,多么想保护你,我都没有办法掩盖这个事实。打你懂事起,它就一直困扰着你,我想这也是我们俩人隔阂的根本原因。要不是因为这个,你就不会那么怕我,疏远我,也不会走得那么坚决,义无反顾。”父亲停了停,嘴角微微上翘,勉强带上点自嘲的笑容。“你知道昨天,我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吗?过后我想了好久才搞明白:我让约瑟夫打电报叫你回来。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但其中多少是因为我,又有多少仅仅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呢?我很怀疑,我害怕知道结果。”他摇摇头,闭上眼睛。“我看着你站在那儿,太像他了,那般熟悉,又那么遥远。我突然怀疑起自己这么多年来对你怀有的感情,是真正地爱你,还是盼望着有一天再见到他,从你身上见到他的影子,寻找当初的感觉。如果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对我的怨恨就是理所当然的。”父亲停了停,重新睁开眼睛,看着我。“可你不是他,你站在那儿,很像,又不像,是那眼神。你们长着一样的眼睛,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眼神。我感到失望,很失望,我在梦中寻求了二十五年的那种眼神,这辈子终究是再也看不到了。不仅如此,你眼中的愤怒与蔑视更让我痛心。我相信他已经原谅了我,那么你呢,他的儿子,我当做亲生骨肉一般爱了二十五年的儿子,你能原谅我吗?如果我伤害了你,海因茨,我的孩子,如果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已经是注定无法挽回,那么你还能原谅我吗?请你原谅我。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是对他和你埋藏在心底的深深的爱。我死后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不管怎样的折磨我都不在乎,但我在乎他,我在乎你,我不能容忍你那双跟他一模一样的眼睛用蔑视与怨恨的目光为我送行,我受不了,受不了。”他颤巍巍地翻过右手,张开手掌。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甚至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也会如此。他在自责,在乞求。我犹豫了片刻,才握住那只手。 父亲的手很大,手指很长。我感觉他的掌心很热,于是站起身,转到他身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在发烧。” 他歪了歪头,想要避开我,却没成功,无奈地笑笑:“你现在是医生了,比我强。” 父亲是1938年柏林大学医学院的临床医学博士,如果不是战争,他会是个好医生。我选择学医,不能说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你应该休息。” 父亲摇摇头,攥着我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恳切地看着我。“我早应该告诉你一切的,请原谅我的怯懦,我实在是没有勇气……我一直在找借口,一直拖。我总是对自己说,你还太小,你承受不了的。但是现在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我没有做完我该做的事,那我真的会死不瞑目的。” 我点着头重新坐下,心中惴惴不安。终于要知道了,这一刻终于到来了。像父亲说的,我这次回来,是想找回曾经拥有的家庭温暖;是思念抚养我长大,让我既恨又爱的父亲;还是仅仅想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哪一点更多些,我自己也说不清。 ☆、第一章 回家(11) “你问过约瑟夫,你名字中的‘傅翼’是什么意思?” “是的。” “他没有告诉你?”父亲这句问话的语气更像是肯定的。 “是的。” “那你怎么不来问我?” “我问你,你就会说吗?”我想幽默一把,但父亲已经深深地陷进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不知道,没有人愿意再回忆起那段日子,所有人都保持沉默,那是整个第三帝国历史中,最黑暗、最残忍、最肮脏的一页。” 我的心忽然收紧了。为了能够多少理解一些父亲,我曾经看了大量关于二战,党卫军,特别是集中营的书,那段“最黑暗、最残忍、最肮脏的一页。”是什么?是对犹太人的种族灭绝?是对大量战俘的奴役摧残?还是父亲亲身参与的用活人代替小白鼠的所谓医学实验?难道我的亲身父亲也跟这些有关?天哪,他在其中究竟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那……”我盯着父亲。父亲的眼睛望着前方,蓝得如天空般悠远,他的思想好像飞离了躯体。 “啊……”思想终于回来了。目光却没有对我,而是看向前方架上的一盆兰花,确切说是那一片兰花,微笑着。“你名字中的傅翼是中文,傅,是你父亲的姓氏,翼,是名字,意思为翅膀。名字是你父亲起的,是想你能生出一双无形的翅膀,能在天地间自由翱翔。” “那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叫傅昭,昭,是光明,是日月,正如他的眼睛。” “他是什么人?”我急切地问道,急于解开心中的疑团。 父亲看了看我,不明白我到底想问什么。但他仍然微笑着,会心地,由衷地微笑着。过去我很少见到的这种微笑,今天却时时挂在他的嘴角。“你的亲生父亲是我见过的最完美、最高贵的人。” 这样的评价可不同寻常。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男爵与生俱来的地位、财富和美貌,使他成了一个傲慢、冷酷、目空一切的人,能够得到他如此评价的,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我等着父亲说下去,他却忽然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参加党卫军吗?” 我摇摇头,不明白这跟我的亲生父亲有什么关系。 “约瑟夫没有跟你说过吗?” 我又摇摇头。“我们没有谈过这个问题。事实上,约瑟夫从来不跟我谈论过去。” “那就是了,所以你不能理解。那你知道我跟约瑟夫的关系?” 我点点头。心中揣测着难道果真是段三角恋情吗? “你知道这很难,这在德国一直都是违法的。” 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曼弗雷德死后的一个时期,我过得十分艰难。我想搞清楚自己错在哪儿,想搞清楚曼弗雷德为什么没有坚持住。我们都说好了要相互鼓励,相互支持,坚强面对的。但是,他却因为我迟迟未到,以为我抛弃了他,在实在无法忍受痛苦的情况下,喝得酩酊大醉,结果发生严重车祸,不治身亡。所以,我在大学图书馆查阅了大量资料,知道德国在1870年制定法律175条款,规定:“任何一个男性,对另外一个男性或动物做出猥亵行为,或同意参加这类性质的活动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 ,将被判刑。”至于女人爱女人,将不受惩罚,虽然1912年最高法院曾有意将其列入条款。根据德国法院的记录,18941914年间,每年都有数百人遭受这条法律的打击。19191933年期间,德国法院根据这个“175”条款,宣判了9万起同性恋案件。而且,至今这一条款仍然没有被废除,男性间的同性性行为仍然属于刑事犯罪。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现在跟我说这个,是教导我,还是为自己辩解? “一次大战以后,情况有所好转,据说当时的德国至少有120万男同性恋者。” 父亲眯起眼睛,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味当年那段幸福时光。 “那倒是个好时期,你们可以堂堂正正地相爱了。”我不无揶揄地说道。 父亲没有理会我,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没有,约瑟夫坚持保密。当年为这事,我们没少吵架。一般情况下,他几乎都听我的,但是在这个事情上,他一点不让步。起初,我以为是他没有勇气,或是觉得愧对我的父母,但是后来我才明白,他这样坚持,其实是在保护我。” “保护你?” “那个时期,国家政局不稳,而且175条款并没有被废除,所以公开同性恋身份怎么着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在大学里,你也没暴露吗?” “那时的柏林和巴黎、伦敦一起成为欧洲三大同性恋中心。大学里确实有很多同性恋社团。那些社团的成员大都很激进,很活跃,热衷政治、社会活动。而我,你知道的,我很傲慢、矜持,不容易交朋友,又对政治不感兴趣,我始终不是纳粹党员,而且,我心中只有一个约瑟夫。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相关的组织和集会,所以,没有人知道或确定我爱的是男人。” 算起来,父亲是1931年夏天开始在柏林大学医学院学习的,到1938年拿到博士学位,整整7年时间。如果他真的始终忠实于约瑟夫的爱情,还确实挺叫人感动的,也当得起约瑟夫如此待他。 “你们一直严守秘密,那奶奶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维尔马?”我似乎把探寻自己身世的念头暂时搁在了一边,而是对父亲和约瑟夫之间的事越来越感兴趣,因为这事始终困扰着我。 “不,我真的要感谢维尔马,她是最先知道这事的,但她自始至终守口如瓶。此事向父母公开,是因为我自己。从32年起,就陆续有人来提亲,后来我实在是烦了,一急之下把真相告诉了他们。母亲还好,只是很伤心。而父亲……”父亲微微一笑。“我当年就像你一样,甚至比你吵得更凶。我们谁都不让步,我就打算跟父亲断绝关系。又是约瑟夫制止了我。我要他跟我一起去柏林,他也拒绝了。我用分手相威胁,可他不为所动。我气急了,最后一个人走了。” “你不会真的不想理他了吧?” “当然不是。我回柏林不久,就明白约瑟夫是对的。我太狂妄自大了,太目空一切,对周围发生的事漠不关心,差一点就铸成大错。” “怎么?” “你知道,那时候已经是1934年的夏天,而在33年的2月,发生了‘国会纵火案’。”(注:国会纵火案:1933年2月27至28日夜间,也就是立法议会换届选举之前8天,德国国会被烧了。纵火嫌犯很快被抓获,是一个名叫马里努斯?冯?德尔?卢贝(marinusvanderlubbe)的荷兰籍青年,并且证明这个危险的年轻人有同性恋倾向。) “我知道。” “34年的6月又是那个‘长刀之夜’。(注:1934年6月28日,希特勒亲率党卫军飞往慕尼黑,以纳粹冲锋队首领罗姆企图发起军事政变为借口,将其逮捕,并在三天后未经审讯将其处死。当夜希姆莱率领党卫军将1500名冲锋队头目扫射而死,这就是纳粹历史上著名的“长刀之夜”。铲除罗姆还有一个原因是冲锋队日渐公开而疯狂的同性恋活动,希特勒曾下令“要竭尽全力立即赶走所有触犯第175条的成员”。)在这两起事件中,希特勒利用人们对事件中当事人的同性恋身份的鄙视与憎恶转移视线,达到自己的目的。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政府关闭了所有的同性恋酒吧和夜总会,几乎所有公开的同性恋者都被捕了。局势日益紧张,往往只需要一个检举,一张照片或是一份通讯地址就可以把你抓起来,审判,服刑,进集中营,最后是死亡。那时候,不要说同性性行为,就是两个男性之间的拥抱都是违法的,都可能引来牢狱之灾。后来,我想想都害怕,如果约瑟夫当时意气用事,跟我一起去了柏林,那我们两个男人住在一块儿算什么,一定是在劫难逃了。” “还真多亏了约瑟夫。” “是的,只是我没想到,我差点从此失去了他。” “怎么?” “因为我跟父亲怄气,互不相让,我四年没有回家。而等我回来时,约瑟夫已经走了,再重聚就是40年的事了。” ☆、第一章 回家(12)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父亲有些气喘。 我帮他喝了些水,又测了一下他的脉搏。“要不要休息会儿?” 父亲摇摇头,突然转了话题。“可惜,你没有见过你爷爷,要是见了,你就知道什么才叫傲慢,什么才是固执了。但他是个好人,敢说敢当,嫉恶如仇。他虽然跟我一样,也不关心政治,从不参与党派之争,但他是迈森巴赫男爵,在世袭的土地上,不仅享有特权,还负有责任。 “从一开始,他就瞧不起希特勒,鄙视纳粹的所作所为。他叫希特勒是‘小瘪三’,是‘疯子’。他总是说:再这样下去,德国迟早会毁在那个疯子手里,战前。你爷爷有好些犹太人朋友,他们是律师、银行家、医生。当他们受到纳粹迫害,被剥夺工作、财产、住房时,别人都躲得远远的,你爷爷却公然站出来,为他们奔走,找关系,想办法。但是在那样的形势下,这样做不仅救不了他们,还会连累自己。因为犹太人的财产、住房都被纳粹党的恶徒们私人占有了。最后,连我们的凯撒庄园也被人看中了。 “他们首先以军队名义征用庄园里的所有成年马匹,你爷爷想尽办法也没用,约瑟夫实在放不下他的那些马儿,便跟着一起去了。接着是庄园。他们以帮助犹太人为名,把你爷爷抓了起来,但是你爷爷的爵位又让他们无法随便处置。于是,他们对你奶奶说:可以用庄园作保,换回你爷爷的自由,不然,就再也见不到你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 爷爷了。这时候我才知道家里出了事,急忙赶回来。但是怎样能够既救出你爷爷,又保住庄园呢?这个时候,是教授帮了我。” 我知道父亲的博士导师是著名的航空医学家胡贝图斯?斯特拉格霍尔德(hubertus.strughold)教授。 “是胡贝图斯?斯特拉格霍尔德(hubertus.strughold)教授?” 父亲点点头。 “结果怎样?” “你爷爷出来了,一病不起。庄园保住了,我却不能再置身世外。为了不再发生这种事,为了保护父母,保护庄园,还希望能够想办法让约瑟夫早点回来,我加入了党卫军。” 这些事,我从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跟我讲过。父亲在他的回忆录中也没有提到过。在回忆录中,他没有为自己当年加入党卫军的动机做任何辩解。他在回忆录中说:“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成为参加党卫军的理由,参加党卫军是我在自愿的情况下做出的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由此在以后的日子里参与并犯下的累累罪行是无论如何都不可饶恕的。” “这就是你为什么参加党卫军?” “是的。” “你以前从没有提过,回忆录里也没有。” “为什么要提?为自己辩解吗?几百万人死了,面对暴政,有人选择反抗,而我却为了自保,与之同流合污,我还能有什么理由为自己辩解呢?”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是希望我从此对你有所了解,还是……” 父亲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不想求得你的原谅,我不会为自己辩解,我只是要告诉你当时的真实情况。” “你后悔吗?” “后悔,当然后悔。但是……事情总是那么奇怪,仿佛上天的有意安排,如果我不参加党卫军,我就不会见到他,你的亲生父亲,傅昭。” 父亲又陷入了沉思,眼睛始终望着那些兰花,嘴角挂着那丝微笑,仿佛他望着的不是花,而是人。 我虽然心中着急,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等着。 良久,父亲开口问道:“你说你看过我的回忆录?” “是的,我希望对你多一些了解。” “谢谢你!海因茨!那你知道在去达豪之前,我并不了解那里的情况?” “是的。”我点点头。 “这一切都是事实,并不是我在为自己辩解。” “我相信。” “谢谢你!海因茨!” 父亲感激的目光叫我心痛。实际上当初看的时候,我是蔑视而又矛盾的。一方面我以为父亲这样说是在为自己开脱,另一方面我又不相信父亲是个天生的侩子手。但是现在,我似乎应该相信他。 父亲在他的回忆录中记述过:由于成绩优异,父亲在拿到博士学位以后,仍被留在了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的研究小组里。他的工作是搞医学研究,研究在飞行员遇险后出现高空缺氧、溺水窒息、体温过低、心力衰竭等状况时该如何救护,以挽救更多的生命。所以,参加党卫军并没有让父亲的生活发生任何变化,只不过在拥有科研人员身份的同时,他还是一个党卫军的中尉。这种状况让父亲觉得心安理得,并且持续了将近一年。 渐渐的,他们的研究几乎停滞不前。因为缺少大量的第一手资料,不知道人在出现上述危险时的生命体征和临界指标,接下去的工作根本无法进行。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人体试验。但是人从哪里来?赫尔曼?戈林元帅绝不允许他的任何一位飞行员参加这种极其危险的试验,那么是否可以征集其他志愿者? 1939年9月1日,德军入侵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拯救更多飞行员的生命变得异常迫切,于是,德国空军、党卫军与柏林的航空医学研究所一起合作,希望早日攻克这些难题。这个合作的直接好处就是解决了试验对象的问题。 1939年10月,战争开始一个月后,父亲接到调令,让他去位于慕尼黑西北16公里的达豪集中营报道。(注:达豪集中营ker(kz)dachau是纳粹德国所建立的第一个集中营,位于德国南部巴伐利亚州达豪镇附近的一个废弃兵工厂,1933年3月22日,达豪集中营建成启用。1945年4月29里,美军解放达豪集中营。达豪集中营曾先后关押过21万人,其中3.2万人死亡,犹太人越5000人。)党卫军已经在那里为这个研究项目建立了一个“设施精良”的实验室。而父亲的双重身份使他成为最合适的人选。也就是说,父亲在去达豪之前,并不知道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记得很清楚,我出发去达豪集中营的那天是1939年10月9日,是10月的第二个星期一。” “等等,你是说10月9日。”我突然打断父亲,叫道。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是10月9日,怎么啦?”父亲不解地问我。 “今天是10月9日。” “10月9日?今天是1966年10月9日?” 我连连点头。“没错,你不知道吗?” “是吗?还真是巧啊。我现在都不看日历了。这么说,整整27年了,就是27年前的今天,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你的亲身父亲。” 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父亲的面颊更红了,嘴唇反而有些苍白,太阳穴上突显的血管微微跳动,深邃的蓝眼睛闪闪发光。我知道他太激动了,应该去休息。但是我也很激动。我拿起约瑟夫放在茶几上的药瓶,看了看,倒出两粒来,递给父亲。 父亲吃了药,喝了水,看了我一会儿,开始回忆往事。 ☆、第二章 囚犯(1) 那天天气很好,跟今天一样,阳光灿烂,晴空万里无云。 在那之前,我还没有执行过任何军事命令,所以我很兴奋,又有些紧张,早早起来,收拾好行装,到达安哈尔塔(anhalter)火车站时还不到六点半,而我要搭乘的那趟由柏林开往达豪的列车将在七点整准时发车。 那时候,开往集中营或是运送犹太人的专列,以及军用列车都停在货运区,普通乘客是看不到的。 当我来到货运区的三号月台时,那趟开往达豪的列车已经在那儿了。我注意到现场的情况好像有点混乱:机车的尾部停着一排军用卡车,荷枪实弹的党卫军士兵正把卡车上的囚犯押解到列车上。也许刚开始时,还是能保持次序的,但是,囚犯实在太多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 ,给他们乘坐的又是运送牲口的闷罐车,车厢离地面很高,虽然搭上了跳板,还是影响了上车速度。所以现在列车前已经聚集了大批的囚犯,吵着嚷着,拥挤着。这还不算,问题是在同一个月台上,在党卫军的警戒线外面,站着一些人,并且越聚越多。那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的穿着讲究,有的却很朴素,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他们站在那儿,注视着那些囚犯,不是好奇,而是关切,是惊恐,是担忧。不用说他们每人胸前都别着个大大的黄色大卫星,就单从他们的黑头发、大鼻子和僵硬、凝重的脸部表情上,你都能一眼看出——他们是犹太人。而那些正等着上火车的囚犯中,一多半也是胸前别着大卫星的犹太人。 一个下士挡住了我的去路,立正敬礼。“对不起,长官。” 我把调令交给他。 “怎么了?”这时走来一位军官,从下士手里接过我的调令,看了看。“这么说,您就是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博士了。” 他是个少尉,党卫队军衔是三级突击队中队长,按理必须对我立正敬礼的,但是他没有。想到他可能是我以后的同事,或许跟我一样,也是个科研人员,军事素养不怎么出色,所以,我并不在乎他是否行礼,但是他说话的方式及语气中的轻蔑让我很是不快,我的脸拉了下来。“对,我是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博士,党卫队二级突击队中队长。您是?”其实我很讨厌这个“党卫队二级突击队中队长”的叫法,我宁愿用“中尉”的,但是此时我不仅用了这个称呼,还加重语气,同时顿了一下脚后跟。后来想想真是可笑,我自己的军事素养就很糟,当时的动作一定很难看。 不过这确实起了作用,少尉嘴角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恭敬地递上我的调令,同时顿了一下脚后跟,还欠了欠上身。“欢迎您,长官。我是维尔?申克少尉,党卫队三级突击队中队长。”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您好,少尉。”心想着,这就好,我们还要一起共事呢。 没想到他没有跟我握手,而是举起右臂,来了声:“嗨!希特勒!” 我何止是吓了一跳,简直有些气愤。倒霉!第一天就碰上这么个人。虽然我的军衔比他高一级,但我是搞科研的,而他是作战人员,他才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呢。但愿集中营够大,以后不跟这个人经常碰面才好,不然…… “这次任务是你负责吗?” “是,长官。” “那这是怎么回事?”我向那些犹太人摆了摆手。看样子,还是得摆出一些长官的威严来才行。 “哦,这个,今天上午七点二十分,在二号月台,有一趟列车开往捷克斯洛伐克的恩施塔特。这些人都是接到通知,坐这趟车离开柏林的乘客。” 二号和三号月台是紧挨着的,事实上,两趟车的乘客都必须站在同一个月台上候车。平时,为了保持次序,避免不必要的骚乱和冲突,党卫队都会精心安排,把每趟开往集中营或是运送犹太人的列车错开,但今天……这可是个不小的错误。 “什么?那为什么那辆机车还没来。如果机车来了,这些人上了车,就不会逗留在月台上,要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我严厉地问道,好像这个错误完全是申克少尉造成似的。我是把刚才的怒气一起还给了他。 还好,申克少尉似乎也觉得自己该为这个错误负责,他回答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很抱歉,长官,一定是疏忽大意了……不过,我已经安排好了。长官,不会出事的。” “那就好。”我冷冷道。 “长官,请允许我送您去您的包厢。”说着,申克少尉毕恭毕敬地让开道,提上我的行李,为我引路。 我的包厢在军官车厢,位于机车的尾部,而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却在车头,所以我们必须从那群越来越多的犹太人面前走过。这几十米的路程,对我可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过这么些年,我也习惯了,普通的德国人都习惯了。我们习惯用高傲而冷漠的外表来隐藏自己的内心世界。我想没人会看出来,我那样高抬着头,低垂着眼帘,实在是为了躲避那些犹太人的目光。 不知道申克少尉是不是有意的,总之,他渐渐地拉在了我后面,还不时跟士兵说话。我又不能停下来等他,只能一个人往前走。 意料之中的意外终于发生了。 随着一声“爸爸!”的叫喊,从那群乘客当中,冲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士兵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男孩冲过警戒线,向机车后部跑去。 这时第七节车厢前等着上车的囚犯中也出现了骚动。一个中年男子打算冲出队伍,却立即被身边的同伴拖住,士兵已经将上了刺刀的步枪对准了他们。 “赶快拦住他!”我身后响起申克少尉的喊声。 离男孩最近的一个士兵追上去,抓住男孩的手臂就往外拽。 男孩被拖倒在地,拼命反抗,企图甩开士兵,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爸爸!——爸爸!” 那中年男子被伙伴拦着,只能用沙哑的声音回应:“班瑞尔!——班瑞尔!” 我看见那男子手上举着个反光的东西,向男孩摇晃着。 男孩更是发了疯。他大概是咬了那个拽着他的士兵。士兵松了手,同时把男孩摔了出去。这一口把士兵咬疼了,他恼羞成怒,抬脚向男孩踢去。男孩被踢出足有三米,接连翻了几翻,直滚到二号月台边上,终于停住。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好险啊!再不停住,他就摔下月台了。正在这时,一声长鸣,那趟开往恩施塔特的列车进站了。惊呼声没有了,是被进站机车的汽笛声淹没了,还是人们被惊呆了。 那一脚并没有让士兵解气,他端着步枪向男孩冲去。男孩正挣扎着爬起来,士兵已经冲到眼前。士兵抡起枪托,朝着男孩砸下去。如果被砸中,男孩肯定会摔下月台的,那正在进站的机车就一定会…… 太可怕了,连我都不敢想了。说心里话,我虽然也担心男孩,但更担心的是接下去的事情。一旦局面失控,这么多犹太人,这么多囚犯,现在月台上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了,假如真的出了人命,那我们在场的这些个党卫队虽然手里有枪,可也招架不住那么多人,非被踩成肉泥不可。就算骚乱被我们用武力镇压了,还是会死很多人,很可能发生连锁反应,这种事件的责任是谁都承担不起的。我感到恐惧,大叫着“住手”,或许申克少尉也在叫,但都被汽笛声淹没了。除了汽笛声,什么也听不到。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 正在这时,奇迹出现了,我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冲出来的。就看见一个绿色的身影从我眼前飞过,一把抱住男孩。士兵好像被他推了一下,踉跄着向侧面跨出一步,枪托也砸空了。他应该推得不太重,因为士兵马上回过身来,重新抡起步枪,狠命砸去。 实在太快了,那人扶着男孩还没有站起来,就被枪托砸中了后腰。这一下可是实实在在的,砸得很重,我甚至感觉听到“蹦”的声音,那人随即跪倒在地上。 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背影:他穿着杏仁绿的国防军制服,笔挺的马裤,锃亮的高通马靴。他是军官! 岂有此理,我愤怒了,简直无法无天。虽然党卫队是由希特勒的私人卫队发展而来,是精英中的精英,从来不把国防军放在眼里,但是一个党卫队的士兵也不能如此对待一个国防军的军官啊。 我快步向他们冲去。我吃惊地看到那个发疯的士兵再次举起了步枪。“住手!”这时汽笛声已经没有了,听到如此大的叫声,和声音中的惊慌失措,我都不相信,这是我自己喊的。 我的叫声确实很大,那个士兵愣了一下,我已经冲到他的面前,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位军官?”我气极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个士兵被我打傻了,涨红了脸,僵立在那儿。“我……长官……他是……” “你滚!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呵斥道,扭头不再理他。 我走到那人旁边,伸手扶他。“你怎么样?要紧吗?” 我惊呆了:那人不仅没戴军帽,连领徽、肩章都没有,他是……对,刚才那个士兵说他是什么来着,我没听见。这还不是我吃惊的唯一原因,还有那张脸:黑色的头发,不是深棕色或褐色,而是纯黑的,即便在阳光下仍然乌黑发亮。浓密、整齐的黑色眉毛衬托得那双黑色眼睛有了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加上又密又长的黑色睫毛,那是一双我见过的最迷人的眼睛了。优美的脸型,高挺的鼻梁,光洁的皮肤……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非雅利安人种的金发碧眼,甚至不是白人,也能如此完美。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那是我永生难忘的一眼:没有一丝痛苦、愤怒或畏惧,只有温柔、感激和宽容。 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只口琴,递给男孩。“班瑞尔,这是你父亲给你的。”我认出,这口琴就是刚才那中年男子挥舞的手中拿着的东西。 “爸爸,”男孩捧着口琴,声泪聚下。“那天我生日……爸爸上街给我买口琴……就再也没有回来……” “好孩子!”他把男孩搂在怀里,柔声道,“别哭了,孩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现在是大人了,要代替爸爸,照顾好妈妈和妹妹。听到了吗?” 男孩含泪点头。 一会儿,他扶着男孩站起来,动作很慢,非常的慢。我知道他的背一定很疼,但在外表上,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一点看不出来。 他终于站了起来,站得笔直,轻轻地把男孩推给我。“劳驾,交给他母亲吧。” 他没有尊称我长官或是先生,但我却一点不生气。我拉着男孩的手站着,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八号车厢。他走得很慢,但很稳,朝阳下,修长的绿色身影同样完美无缺。 这时候整个月台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站着,只有他一个人在走。所有的人都看着他,而他抬着头,迎着太阳,眼里含着那抹彩虹般的笑容。 月台又热闹了起来。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把通知和证件拿出来,准备上车。”那趟开往恩施塔特的列车乘务长开始招呼他的乘客,列车上鱼贯跳下一队党卫军士兵,开始逐个检查、核对乘客的通知和证件。 我把男孩交给他的母亲。我听到那位母亲说了“谢谢!”,但我根本不敢看她们,她的“谢谢!”太凄惨了。 申克少尉终于钻了出来。“对不起,长官。我没想到……” 我摆摆手,不想听他说。 申克少尉有些尴尬。“那我送您去包厢。” “不用了,少尉,你还是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吧。” “是!长官。” 申克少尉叫了个卫兵领我去包厢。 ☆、第二章 囚犯(2) 车厢外面,卫兵的吆喝声、囚犯的吵嚷声渐渐少了,然后是接连不断的撤掉跳板和关上车厢门的“哐啷”声,最后,汽笛长鸣,机车猛然一震,窗外的月台,月台上频频回头注视的人们,那列再过二十分钟也会离站,开往捷克的机车,还有整个车站都开始缓缓向后退去。 在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中,窗外的景致由灰转绿。那一片千变万化、丰富多彩的绿色,由近及远,无边无垠;深深浅浅、浓浓淡淡;泛着焦黄、夹带艳红;此芳草如茵,彼古树参天;有新芽吐珠,有落叶归尘;时而似重彩堆砌,时而又水墨朦胧。 这条线路,我已经走过无数次了。每次,我都醉心于这大自然的美丽、妖娆。 我坐在车窗前,习惯地瞭望远方,不知不觉,山川、田野变得模糊、虚幻,只在那片绿色的背景上,清晰出一双清澈、明亮的黑色眼睛,一抹纯净、温暖的绚烂彩虹。我凝视着,心怦怦直跳,这是许久没有的感觉了。不要说与约瑟夫分开的这五年,就是之前和约瑟夫在一起时,大概是太熟悉了,已完全拥有而再无神秘之感。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却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强烈。为什么?是因为他无与伦比、非同一般的容貌,还是因为他身上一个接一个的谜团。他肯定是亚洲人,哪国人呢?直觉上,我相信他是中国人,但肯定吗?我注意到,他的德语讲得不是太好,他一定不是在德国生活多年的中国侨民,更不会在德国长大。如果这样,他又怎么会参加德国国防军呢?还是军官?既然是军官,他又怎么会成为囚犯的呢?他不会是因为身为中国人而被捕,像犹太人和吉普赛人那样。因为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虽然,由于德国和日本的关系,德国已停止了对中国的军事援助,但是,在德国的中国人依然受到礼遇,几乎没有人因此而被捕的。那他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政治犯还是刑事犯?有着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抹微笑的人能犯什么罪?我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抹笑容,这是囚犯该有的吗?没有真正罪犯的暴虐、猥琐、凶残和怯懦,也没有无辜者的痛苦、恐惧、悲伤和绝望。他是怎么做到的,让自己虽处逆境,不,应该是身处绝境,依旧平和、骄傲、勇敢、仁慈?他究竟是个怎样的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 人? 也许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他还不理解自己的处境。几乎所有的犹太人去集中营时都是不知道的,就像刚才那些接到通知去捷克恩施塔特的犹太人,不知道此行的终点只有一个――集中营的焚尸炉。也许他还抱有幻想,以为仅仅是官僚主义造成的错误,以为在第三帝国如此高效率的政府机构运作下,这个错误终究会得到纠正。他一定不知道,达豪集中营是个什么地方,不知道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能够活着走出那里的。 窗外晴空万里,而我的心却是乌云密布。不再只是心跳,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我想摆脱他,却做不到,他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晃动。我想解开谜团,找申克少尉,他肯定知道,但我却始终不能付诸行动。我害怕,我感到恐惧。不是那种为了认识心仪之人,请人引荐时的紧张、慌乱,而是真正的恐惧。深植于骨髓,如影随形的恐惧,是只有在第三帝国才能感受到的恐惧。 我正想得出神,包厢门外一阵嘈杂。 随即,一个士兵敲门报告。“长官!” “什么事?”我抬头问道。 士兵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被挤到了一边。 “哈哈!马蒂,(马蒂亚斯的昵称)真是你啊!”一张娃娃脸出现在门口。 “恩尼!(恩斯特的昵称)”我立刻认出了他。 恩斯特?劳舍尔有着棕色的卷发和棕色的眼睛,总是笑呵呵的。他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关系还算不错。大学毕业时,我考了研究生,而他则去了一家小医院,不久,就参加了党卫军。那时,我们还经常联系,他曾经试图说服说我同他一起参军,被我拒绝后,联系就少了。 “他们跟我说有个冯?迈森巴赫中尉在车上,我还不信呢。你没告诉我你也参军了。”他挥手让士兵把行李放上架子。 “这能怪我吗?谁知道你在哪儿?” “啊,是,这么说还得怪我啦。”说着,恩斯特解了武装带,跟军帽一起挂在衣钩上,从衣袋里掏出包烟,转脸瞅着我,眼神跟从前一样,颇有些羡慕。“不过,话说回来,还是你正确,你看你,一参军就是中尉。” “这有什么?你不也是吗?我们彼此彼此。” “那可不一样,我是苦苦奋斗了四年,才提上的。而且你已经是博士了。”恩斯特一屁股坐到我身边,紧挨着我。“说真的,马蒂,碰到你太好了。我这次去达豪,就是想在工作之余,完成我的博士论文。到时候你可得帮我。” “没问题,老同学了。”我被他挤得有点不自在,向里挪了挪身子。 恩斯特笑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就不能随和一点吗?” 我瞪了他一眼。“你才是老样子呢,总是这么随便,我们可都是军官了,记得吗?” “什么?我觉得你从来就没有年少过,从来都是这样严肃,正襟危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以前在大学里就总这样。 于是我问他:“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才来?” “你瞧,”恩斯特坐直了身体,不再挨着我。“我来晚了,差点误了车,还好,最后一刻总算赶上了。于是跟申克少尉他们聊了一会儿。” “噢,他还有那兴致。”提起申克少尉我就有些不快。 “可不,他告诉我,我错过了一场好戏。” “哼,他还好意思说。” “别这样,马蒂。” “你是没看到当时的情景,他本应该早作安排的。” “别这样不讲理好吗?马蒂,列车调度失误又不是他的错。” “但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在哪里?告诉你吧,他躲起来了。他害怕万一局面失控,他夹在中间,会被犹太人踩死。” “你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啊,你不是已经让他下不来台了吗?” 是啊,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事情有惊无险,算是很圆满了。就算真的出了状况,该负责的是申克少尉,跟我没一点关系。而且,我还要感激今天的事,让我看见了那个人。可我还是生气,是为那个人担忧,还是为那个人鸣不平? ☆、第二章 囚犯(3) “好了,恩尼,我们不该一见面就说这种事吧。” “是啊,说得对。我们老同学多年不见,本应该好好叙叙旧的。但是就因为是老同学,有些话还非说不可。”恩斯特一脸严肃,跟刚才判若两人。“马蒂,不是我说你,你那种贵族的傲慢劲儿也该改改了。不管怎样,这里是党卫队,不是国防军,贵族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我们同学四年,我对你可算是很了解了。你是好人,正直,忠诚,这也符合党卫队的要求。但是,党卫队的成员大都出身平民,他们不喜欢贵族。还好你是来搞医学实验的,不然,你的日子会很难过的。不过,就算你搞医学实验,也要他们配合不是。我告诉你,以后你可能会碰到一些事,不论你是否喜欢,你都要融入进去。”恩斯特说得很认真,又有些神秘,好像是有所指的。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今天那个救人的……犯了什么罪吗?” 恩斯特的话搞得我有点紧张,我努力掩饰着,冷冷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他要倒霉了。本来,这么多囚犯,申克根本不可能注意他,可是他偏偏冲了出来,并且你的行为很让申克窝火。所以申克马上就去查了名单。你知道吗,很糟糕,他是同性恋。” 最后三个字,恩斯特并没有加重语气,而我听来却如五雷轰顶。 “你怎么了,那儿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 “恩尼,你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吗?” 恩斯特点点头,看着我。 “所有的细节你都知道?” 他又点点头,依旧看着我。 “你还没见过他吧?” “没有。” “你见了他就知道,他不应该是的,他怎么可能是……”我喃喃自语。其实我想说:“他怎么可以是……”同性恋是所有囚犯中地位最低,命运最凄惨的,除了犹太人就是他们了。其他囚犯,甚至犹太人都看不起他们。“他是同性恋。”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反而感到愤怒,因为恐惧而产生的愤怒。 “我知道,马蒂,他今天的行为很勇敢,很了不起,确实不应该是同性恋。不管他是不是,这种事经常有搞错的时候,终归他是因为这个被捕的。申克已经盯上了他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 。申克不能对你怎么样,他会把对你的怨气都发在他身上。” “他想干嘛?”我一把握住恩斯特的手腕。 我握得太紧了,恩斯特用力挣开,咧着嘴直摇头。“我不知道,但依我看申克绝不是你我这样的人。” “你看?” “马蒂,我在党卫队的时间比你长得多。我知道党卫队的做事方法跟别处不一样,我也知道党卫队里有些人是你在其它场合绝对碰不到的。但你必须习惯,至少要保持沉默。如果不是这样,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现在是恩斯特抓着我的手腕,盯着我。“千万别逞英雄,你—谁—都—救—不—了。” 我慢慢转开头,避开恩斯特的目光。我知道他不是危言耸听,他跟我说这些完全是出于好意。幸亏遇上他,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凭我的脾气,以后会惹出多少事来。但是他呢……我根本不敢想,脑子乱极了。 恩斯特的烟盒一直拿在手上,现在才想起来瞅了瞅。“正好还有两根。”他抽出一支递给我,把最后一支刁在嘴角,把空烟盒捏扁,扔出窗外。 要不是恩斯特捅了我一下,我准会一直发呆下去。我接过烟。 恩斯特把俩人的烟都点上。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感觉稍微舒服一点。后来恩斯特有意岔开话题,我们聊起了以前在解剖室里捉弄同学的事。 我们聊了很多,四年不见确实有许多话说。我有说有笑,似乎把早晨的事完全忘了。但同时,我总有一种不适的感觉,就好像我的整个心脏被什么东西箍着,不是太紧,可总归不能自由、舒畅地跳动。 那一天过得很平静。我只在两次吃饭时才碰到申克少尉。这时,我才认真地打量他。他应该比我年轻几岁,但也说不准,因为他有明显的抬头纹,嘴角的皱纹也很深。他的皮肤非常白,有点发青的纯白,让人觉得在这样的皮肤之下不会有血在流动。他的睫毛、头发、只长出一点点的小胡子都是很浅的亚麻色,虽然浅,但其中的黄色却很扎眼。他用了很多发蜡,希望改善头发干枯的状况,但效果并不理想。他的眉毛短而宽,尾部杂毛很多,让我想起“扫帚眉”。他的眼睛是铁灰色的,冷冰冰的,脸上的线条非常锋利,下巴瘦削而尖锐。他的声音非常奇怪,生硬,并且带着一种震颤,就像金属摩擦发出的声音,这也许就是我一见他就有些反感的原因。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使我有种钢铁厂的感觉,冰冷而粗糙,还有铁锈的味道。 餐桌上没出现什么尴尬的情况,大家好像是说好了的,都绝口不提早晨的事情。申克少尉也似乎忘记了他,整整一天,非但没有找他麻烦,就连停站加水,卫兵们都没有打开闷罐车厢的车门。 我暗自安慰自己:也许申克为了路上方便警戒,已经让卫兵在出站前给车厢里留了足够的食物和饮用水。但是整整一天,在一个几乎密闭的车厢里,那一大群人……我真的很难想象。还好,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宜人的天气使他们的旅程不至于太过难受。 他所在的八号车厢是囚犯车厢的最后一节,紧接着就是作为餐车的九号车厢和我所在的十号车厢。用餐时,我悄悄留意了一下,实在看不出餐车里,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有为这几百名囚犯准备了食物,哪怕是最基本的硬面包,或者土豆。也许明天,前方车站会为这些囚犯们准备好食物,我就不要再杞人忧天了。怎么回事,我怎么竟然会为这些事担心?嗨,不就是因为他嘛。可是,担心也没用,这事我管不了。我牢记恩斯特的话,不再多管闲事。 ☆、第二章 囚犯(4) 晚餐后,大家仍聚在餐厅里,除了我们三个军官以外,还有所有不当值的士兵。这就是党卫队的风格,跟国防军完全不一样。我虽然不习惯跟这么多士兵在一起唱歌、喝酒,但由于恩斯特的努力,我跟申克少尉的关系似乎已经很融洽了。在齐声高唱《德意志,德意志高于一切》的时候,我们所有的人都一手搂着伙伴的肩膀,一手高举起酒杯。我搂着恩斯特,而搭在我肩膀上的是申克少尉。为我们用手风琴伴奏的就是早晨被我打的那个下士。 唱完歌,先前被申克支走的卫兵回来了。申克随即走到餐车中央用汤勺敲了敲手中的酒杯:“好了,先生们,为了使我们的旅途不至于太无聊,我为大家准备了一些余兴节目,一定很有趣的。” 他的目光从所有人的面前扫过,好像在我这儿停了一下。 接着,他指挥士兵收拾餐具,搬动桌椅,不一会儿餐厅中央就让出一块空地。 在他们忙活的时候,我拿着酒杯,靠在一张餐桌上,心不在焉地看着。 “带他进来。”申克少尉命令道。 车门一开,走进那个绿色的身影。 我吃了一惊,本能地想上前招呼。 恩斯特一把拉住我:“你还要酒吗?我来给你倒。”他从我手里接过酒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猛然醒悟,赶紧点点头。“谢谢!” 在恩斯特替我倒酒的时候,申克少尉慢慢地绕着餐厅中央那个绿色的身影转了一圈,一边仔细打量着他。最后站到了他面前,带着一种非人性的,难以洞察的表情道:“晚上好,先生,知道为什么请你过来吗?” “对不起,不知道。”他站在那儿,虽然军服较早晨有点皱,脸色更加苍白,嘴唇也有点干裂。但风纪扣依旧扣得严严实实,军服穿得整整齐齐,身姿挺拔,沉稳镇定,头微微上抬,轮廓分明、细致、薄薄的嘴唇显得很骄傲。 我开心地看到:他站在那儿,竟然比申克还要高一点。 “叫长官!”那个早晨被我打的下士咆哮着,挥舞起手中的木棍。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风琴已经换成了根粗大的木棍。 申克少尉摆摆手,制止了下士的冲动。“没关系,我知道这不是他无礼,这只是因为他还不太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你放心,我叫你来完全没有恶意,只是要谢谢你,为了今天早晨的事。我得承认,今天早晨如果不是你,当时的局势很有可能就此失控,一场流血冲突在所难免,那是我们谁都不想见到的。所以,我,还有冯?迈森巴赫中尉,我们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对吗?长官。” 申克少尉说话时,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张年轻的脸上,微笑着,带着一种夸张的礼数,几乎有一点侮辱。这种假装的礼貌,不是对同类表达的礼貌,而是那种对死人表达的礼貌,就像是在才遭到枪决的死人尸首面前“持枪致敬”一般。 我正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所有兴趣都在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 手中的潘趣酒上,听到申克叫我,不得不抬起头,极不自然地回道:“是啊。” “于是,我们就考虑了,该为你做些什么,才能对你有实质性的帮助呢?”申克继续说,“我查看了你的登记表,虽然不是档案,反映的信息并不多,但还是让我,我们对你有了一些了解。”申克伸出手,下士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他。申克打开文件夹,翻到那一页,“你叫……夫……什么来着,对不起,我实在念不好,算了,不念也罢,反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是不会有人叫你名字的。编号是79475,这个倒是要记住的,79475,记住啦。你一准记得牢牢的,不会像那些愚蠢的犹太人,连个编号也记不住。不过没关系,到了集中营,我们有办法让他们铭记终身。对不起,扯远了。”申克又低头看了看表格,“国籍,中国。我要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中国人了。当然了,我见过的中国人也不多,你要去的达豪集中营里,中国人更是绝无仅有啊。我现在才理解,元首为什么会对你们网开一面,感情你们中国人也不都是‘东亚病夫’,也有像你这样优秀的人儿。啊,看看,21岁,国防军中尉,被捕前你是国防军中尉,很年轻有为,很了不起,怪不得你见到我不行礼,所以,我一点不生气。只是,”申克把嘴贴近他耳边,声音却一点没有变小,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现在已经不是国防军中尉了,你现在是我的犯人,而且是触犯了175法律条款的同性恋。” 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申克呼出的热气的缘故,他的脖子一下子变得绯红,然后是整张脸,这下,那张清隽、英气的脸简直到了美艳的程度。我赶紧闭上眼睛,再睁开看时,他又恢复了苍白。 “别紧张,别紧张,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看啊,这175条款是德国的法律,应该只适用于德国人,而你是中国人,不管你是不是……按理说德国的法律都管不了你。除非你是被当场抓了个现形,或者对方是德国人。”申克不紧不慢地说着,等着他的反应。 少尉失望了,因为那个绿色的身影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然高傲地仰着头。 “那是,我肯定不会是那样的,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对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而且,看看你,你一点不像,你是如此的优秀,如此的完美,你不可能是!你肯定不是!我说的对吗?长官。”申克向我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就像盯着他的猎物一般。 该死!他想干嘛?我真想冲上去质问申克,或者干脆转身走开。我一抬头,正对上恩斯特朦朦胧胧,同时又明确无误的目光。我沉下一口气,决定呆着不动。恩斯特说得对,只要我表现得对他漠不关心,申克至少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而折磨他。但是我低估了申克,我们根本不了解他。 ☆、第二章 囚犯(5) 申克少尉笑了,笑得非常开心。我的眼神泄露了我此刻的迷惑、愤怒与无可奈何。他心满意足地合上文件夹,递给下士,背起双手,在我和那个绿色身影之间慢慢踱着方步,语气平缓,甚至有些诚恳地说:“所以,我们想帮助你,尽快纠正这个错误,还你清白。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首先,我们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你的档案可能要在几周后才能到达集中营,并且只有集中营的指挥官,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注:亚力克·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党卫队一级突击队中队长,1939年1月7日1942年1月2日间任达豪集中营指挥官)可以看。那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要知道,有时候在集中营里,一天都是很难熬的。所以,我们希望尽快帮你提交一份证明材料给指挥官,这样他就可能关注你的案件,如果顺利的话,他会马上向上面反映你的情况,来个重新审理。相信我,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我跟指挥官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当然,在这个证明材料里,必须有一些你根本不是,或者至少是有所觉悟的确凿证据。还好,这个证据,我们已经替你想好了。” 申克少尉做了个手势,一个卫兵走进厨房,拽出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犹太小姑娘。 我顿时紧张起来。申克一定是早有预谋,事先准备好的,我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嗨,就算我事先注意到了又能怎样?申克完全有这个权利。 卫兵攥着小姑娘纤细的胳臂,把她径直拖到中国人面前。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里光芒一闪,他很吃惊,不知道申克想要干什么,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卫兵松了手,那娇小、瘦弱的身体便不自主地向后倒去。不出所料,中国人本能地伸出坚实有力的双臂把小姑娘轻轻扶住。小姑娘低着头,在他的臂弯里瑟瑟发抖。 “这是干什么?”中国人问道,语气平静又带着点威严,黑亮的眼睛直视申克,豪无畏惧。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中国人还能有这样的勇气。申克怔了怔,过了两秒钟才回道:“啊,我忘了说了,不知道你们中国人是怎样的,在我们德国有一种普遍的认识,就是同性恋者一般对与异性发生性关系会感到非常厌恶,绝大多数的法官也认同这个观点,于是一个人能否与异性发生性关系就在某种程度上被认为是鉴定其同性恋身份的重要依据。而现在,你瞧,作为对你早晨英勇行为的报答,我们特意为你找了个姑娘,给你创造机会为自己洗脱罪名。要知道,如果不是我们特意为你安排,从此以后,很可能是一辈子,不要说是姑娘了,就连母猫、母狗,你都再碰不到一只,所以,千万珍惜这个机会,可别错过了。当然,这事情也不好办,一时半会儿的,我们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姑娘,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只有尽力而为。”说着,申克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把小姑娘从他怀里拽了过来,抓住小姑娘的黑色卷发,用力一扯。小姑娘的头被迫向后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在车厢灯光的直射下,显得异常惨白,浓重的黑眼圈使那双充满恐惧、无助、哀求的黑色眼睛大得可怕。“你看,她虽然是个犹太姑娘,可是个美人。”申克猛地扯下姑娘的外衣,扔到地上。“看看这皮肤多白,娇嫩如春天的花蕾,比秋天的果实还要诱人。不到十五岁,还是个处女。”申克把惊恐万状的女孩又突然推回他怀里,微皱眉头,好像手上有灰似的轻轻拍着。“这一点,我可是特别注意的。我知道你们中国人讲究礼义廉耻,非常重视女子的贞洁。你放心,我都给你想好了。只要你愿意,我保证她会从一而终的。当然了,你并不爱她。你们互不认识,没有感情,不过没关系,你今天做的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跟感情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 无关。至于道德,那也没什么,我特意选了个犹太人,他们是已经被剥夺了一切权力的,你让她还有机会体验一下做女人的滋味,那是她的造化,她感激你还来不及呢。不过,绝对不能有孩子,这点必须事先说清楚,如果不幸有了,那她就必须死。”申克面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拍了拍中国人的肩膀,像是结束长篇演说一般提高了声调:“好啦,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吧,这是我们特意为你创造的。只是,我很遗憾,朋友,你做这事的时候,必须当着我们的面,当着我、冯·迈森巴赫中尉、劳舍尔中尉和所有士兵的面。因为我们将是你的见证人,我们都会在证明报告上签字的。我知道这很难,特别是对于你们中国人,但是,”申克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办法。还好,我们都是男人,没什么难为情的。” 申克说完这段长篇大论,像是渴了,走到吧台前,拿了杯酒,背对我们,慢慢喝着。 这太过分了,申克居然想出如此卑鄙、恶毒的主意。我觉得已经是忍无可忍了,把手中的酒杯塞给恩斯特,就要抬腿上前,这才发觉恩斯特一直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腕。我挣了一下却没有甩掉,转脸怒视他。 此刻,恩斯特那张喜庆的娃娃脸上挂着一层寒霜,俯身在我耳边悄悄说道:“不要冲动,这是常有的事,是惯例。” 我对恩斯特瞪大了眼睛。早晨他对我的警告究竟包含有多少内容,这也许只是开始。一股冰冷的感觉从背后直串头顶,继而是四肢、心脏,整个人如坠冰窖之中。 我把视线从恩斯特脸上移开,环顾四周,最后落在中国人身上。 申克已经在喝第二杯酒了,依然背对着我们。他在等,等猎物落入陷阱,更等着看一场好戏。四周那些头发金黄,英俊高大的党卫队士兵,大都脸色有些苍白,表情生硬而呆滞;也有小数面带潮红,眼神闪烁,显得异常兴奋。那个被我扇了耳光的下士就是一个,此刻他正用猥亵、贪婪、幸灾乐祸的目光上下左右地打量着餐车中央的两个人。 我不敢看中国人,怕与他目光相对,但眼睛实在无法离开,他是我唯一关心的。他怎么办?他会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如果是我,我能怎样?我又希望他怎样?拒绝还是接受?我不敢想象。 接受吧!不管这个主意多么下流、恶毒,那都是他们的事。你是受害者,在强权与恐怖的高压下,要学会变通,要忍耐,为了生命付出的代价,没有人可以指责你。我不能制止申克这样做,但是,我可以保证申克今天当着我们面说的话都会兑现。不要固执了,不要心存幻想了。我跟你一样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但我知道要想活下去,你就必须学会忍耐一切。可是,接受了,他还是他吗? 拒绝呢?那是不可想象的,我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凶残、恶毒到何种地步,我只知道,没有人可以在拒绝党卫军之后还能幸免。 车厢顶上的汽灯一摇一摆,直晃人的眼睛;车轮击打铁轨的声音喀嚓喀嚓的,单调得使人心焦。 中国人捡起地上的外套,帮女孩穿上,掏出块白色的手绢(我很惊愕,又倍感忧伤。在这种境遇下,他怎么保留这些美好的东西?这些美好的东西,他还能保留多久?)擦去女孩脸上的泪水。 女孩接过手绢,擦干眼泪,身体也不再颤抖了。抬头仰望那张温柔、沉着、英俊的脸,哭得通红的眼睛渐渐溢出笑容……不可理喻!难道她天真地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这副矫健,却不魁梧的身躯可以为她抵挡住将要来临的灾祸吗?难道他无知地认为自己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怎么回事?你们在培养感情吗?”这才是申克少尉该有的语气,他习惯的说话方式。刚才真是难为他了,怪不得他这么累,连喝两杯酒,好好地润了润嗓子。他一定等得不耐烦了,被眼前的这一幕惹恼了。“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今天可不是让你来谈情说爱的,我们的时间可是有限的,我希望你快点开始。” “不!” “什么?” “我说不!” 申克一下跳起来窜到中国人面前,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拉近自己,阴惨惨地问道:“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申克的鼻尖几乎碰到他又挺又直的鼻梁上,两双眼睛近在咫尺,目光在空中交会,如刀剑撞击,火星四溅。一双灰色的眼睛,几乎是透明的,冷酷、尖锐,完全没有生命的感觉。另一双黑色的,玉般的温润,沉着、坚定,毫不犹豫,毫无胆怯。 “我是不是同性恋跟这个完全没有关系。今天这事,只是你们希望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你说什么?你好大的胆子。你再说一遍。”申克咬牙切齿,脖子上青筋凸显。 “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我都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哪怕她是犹太人。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权利。” 申克突然放开了中国人,仰天大笑。所有的士兵都笑了起来。 现在不用恩斯特阻止我,我都迈不动腿,张不开口了。如果早晨,我那样的冲动可以解释为情况紧急,不了解他的真实身份。那么现在,所有情况,我跟申克少尉了解得一样清清楚楚,在他胆敢蔑视党卫队的威严,公然保护犹太人之后,申克想要怎么惩罚他都不为过,就是一枪毙了他都是他“罪有应得”。我暗暗攥起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我也毫无感觉。 申克用手背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你是中国人。你可是让我长见识了。好吧,现在该轮到我们让你长见识了。来,把他们带上来。” ☆、第二章 囚犯(6) 他们一共三个人,战战兢兢的,在申克少尉面前立成一排。打头的是个硬邦邦的男人,中等身材,络腮胡子又深又重,以至于脸的下半部分看起来像是铁做的。肮脏的t恤衫和背带工装裤下,一块块饱绽的肌肉像老鼠似的突突乱跳。其余两个年纪较轻,穿着较好。高个子的那个有着一双成熟而忧郁的褐色眼睛,方正的下巴中央是一处明显的凹陷,身材瘦削却很强健,相当英俊,赋有魅力。第三个简直还是个孩子,稚气未脱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面那双无暇的蓝色眸子时不时地偷眼瞅瞅身边的高个青年。 申克厌恶地扫了他们一眼。他们在那一扫之下一个个低下了头。 “都抬起头来,让我们看看这些都是谁。” 少尉的声音并不大,也不算严厉,可三个人还是一哆嗦,怯生生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 地抬起头,眼睛却只敢瞅着自己的鼻子尖。 申克翻看着手上的犯人登记表。“蒂姆?符尔皮乌斯,外号‘铁锤’,38岁,马哥德堡人,无业游民,刑事犯,同性恋。我说,你到底是同性恋,还是刑事犯,还是两个都是。” “报告……长官……我是因为抢劫被捕的,但我抢的是犹太人,我恨犹太人,我以前是冲锋队的……” “行了,”申克一挥手,打断了他的报告。“你怎么不说你还犯有鸡奸罪,冲锋队的,都是些人渣,上次清洗怎么让你逃脱了。” 申克向前跨了一步,来到高个青年跟前。“加布里尔?费奇,25岁,德累斯顿人,演员,同性恋。是你吗?”申克问那个青年。 “是……长官。”青年低着头,声音很小。 “抬起头来,大声点,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 “是……我是加布里尔?费奇,但我没……没干那事。”青年声音大了点,头也抬高了一点,但回答里依就充满了恐惧。 “没干?这么说你是被冤枉的?”申克俯下身,从下面仰视青年的脸,挖苦道。 “不……长……长官。”青年结巴着。 “认识他吗?”申克一下捏住青年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男孩。 青年一怔,含糊其辞的“嗯”了一声。 “你认识他吗?”申克又问男孩。 男孩看看青年,又看看申克,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我……” “你们是伙伴?” “不!不是!”加布里尔?费奇头摇得像拨浪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们真的不认识?可这上面写得明白,加布里尔?费奇与法比安?格劳普纳是同一天晚上在古纳森林被捕的。告诉我,”申克用文件夹挑起男孩的下巴,眯起眼睛盯着他道:“法比安?格劳普纳,你们那天在古纳森林干什么?” “我……我们没……没干那事。”男孩答道,目光却投向青年,下意识地寻求帮助。青年垂下眼帘,躲开了。 所有人都以为申克会穷追不舍,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缓缓摇头,惋惜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法比安,这么快,曾经的海誓山盟犹在耳边回响,昨夜的浓情蜜意却已随晨雾飘散。可怜的法比安,才19岁,柏林艺术学院的学生,未来的画家。就这样受人诱惑,又被抛弃,真是可怜。怪不得,白天,那些个畜生抢你水的时候,他都不来帮你,保护你。幸亏有这位兵哥哥替你出头,不然,你可就惨了,要知道,那个‘铁锤’可是个鸡奸犯。怎么?你还不去谢谢你的兵哥哥吗?” 申克侧身站开,让那三个人跟中国人和犹太姑娘面对面。从我站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三个人的面部表情:蒂姆?符尔皮乌斯,那个“铁锤”,怒目圆睁,凶相毕露,攥紧拳头的双臂肌肉高高鼓起,上面还蜿蜒着一条条狰狞的青筋。男演员的眼神极其复杂,担忧(为自己和爱人的命运。)恐惧(不知道党卫军少尉到底想干什么?以前听说的那些可怕的事情不会是真的吧。)痛苦(为什么你就不明白,法比安?我做得都是为你好,为我们好。)嫉恨(法比安还是个孩子,他天真、懦弱、无知,你这个该死的外国人为什么要来引诱他,蛊惑他。什么正义、尊严、仁爱,通通见鬼去,你不想活,也别拖着他一起啊。你还让法比安恨我,鄙视我。)。那孩子,蓝色眼睛里慢慢涌起泪水,镜片上一层薄雾,嘴角抽动,快要哭了。他是害怕?是失望?是感激? “好啦,你们这些肮脏、下贱的东西,快来感谢你们的恩人吧。本来,这女孩,我们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他是军官,是绅士,是战斗英雄,还是这里绝无仅有的中国人,所以,我们特意为他创造条件。但是他不领情,他讲道德,守底线,宁折不弯。可是这犹太贱货已经弄来了,我们想了想,算了,就便宜你们吧,给你们一个机会,证明自己……‘铁锤’,你不仅是鸡奸犯,抢劫犯,还喜欢奸淫幼女,没错吧?你还可以借机向他报复,”申克向那绿色的身影摆摆头,“很好的机会,不是吗?你看你的眼睛都快喷火了……你,大明星,不管你是不是同性恋,证明给我们看,这个很重要,你应该明白的。当然了,如果你跟他是伙伴,这孩子会很伤心的……还有你,孩子,我想你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吧,那可比男人美妙多了,试试看,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既然你的男朋友可以这样做,你为什么不可以?来吧,证明给我们看,你们是正常的男人。我们会在你们的档案中记录下来的,这对你们案件的审理一定会有帮助的。怎么样?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申克向后退去,说到最后已经有点憋不住要笑了。 “铁锤”第一个按捺不住,向前跨了两步,却又停住了,下流而凶狠的目光里越来越多的畏惧,使他更加卑劣丑恶。 “算了,看来不帮你,你是什么也干不了的。我怎么忘了,你是中国人的手下败将。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叫你‘铁锤’。哼!”申克少尉轻蔑地摇摇头,做了个手势,一切都变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不,是想象,是一个正常人所能接受的极限。 ☆、第二章 囚犯(7) 两个卫兵一左一右,死死抓住中国人的胳膊。 “不!你们放开她!”中国人叫喊着,猛力挣扎,想要保护已经落入“铁锤”魔爪的女孩。卫兵几乎抓不住他。 中国人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是他今天整个晚上第一次看我。那眼神,乞求、愤怒、惊恐。他是不是跟我一样,也认为我们有某种心灵相通?他对我微笑过,他要我把男孩交给他的母亲,他认为我跟申克不同,他现在需要我的帮助。我能吗?我能做什么?我能制止申克的胡作非为?我能出面救一个犹太人?我不能!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我摇摇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下士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他挥起手中粗大的木棒,对准中国人的小腿就是一棒。 “啪!”中国人绿色而挺拔的身影矮了下去,但是叫喊却没有停顿。“你们这样做禽兽不如,跟动物有什么区别。” 又是一声“啪!”我只感到胃部一阵抽痛,不由得弯下腰去。 “你怎么啦?”恩斯特并不是扶着我,而是死死地按着我。 下士打在他腹部的那一棒实在太狠了,他微微弯腰,身形开始摇晃,可惜我看不到他的脸。如果不是两个卫兵抓着他的胳膊,他一定就倒下去了。 “住手!”没想到申克瞪了一眼下士,厉声喝道。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 是的,申克一定会的,他可不想中国人就这样昏过去,他要折磨他。 叫喊声断了一刹那,接着又起:“你们真觉得自己有罪吗?你们真的认为自己的行为危害了社会吗?法比安,如果没有罪,有什么要证明的。加布里尔,你们明知道这都是谎言,是欺骗,你们为什么还要做。你们这样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受辱的不仅是她,还有你们自己,你们这样助纣为虐,跟侩子手,杀人犯,跟真正的罪犯有什么两样……呜……呜……” 申克把一团布塞进他嘴里,叫喊声没有了。 下士对长官的意图心领神会,他站到中国人背后,用木棒卡住中国人的脖子,迫使他高高地抬起下巴。 身子被固定住,头没法动,也不能叫喊,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别闭眼睛啊,79475,好好看着,很有趣的,这都拜你所赐,好好享受吧。”申克狠劲向上扳着他浓黑的眉毛,迫使他睁开眼睛…… 那边,女孩“救我……救我……求……求你……不……不……不……”的哭喊声渐渐变得断断续续,听不真切,接着便是呜咽,最后没有了,只剩下男人粗重的喘息和极力压制的呻吟,以及旁观者歇斯底里、肆无忌惮的狂笑。 “铁锤”完事儿了,却仍抓着女孩纤细的手腕,骄傲、蛮横地冲着男演员挥挥手。 加布里尔?费奇踌躇着,慢慢靠近女孩躺着的那张餐桌。 “加布里尔!求你了!不要!”这是中国人的叫声吗?不可能,他的嘴被堵住了,但我分明听到了。 加布里尔?费奇该怎么办?他是不想的,但是这一关他能过吗?如果他不干,法比安肯定也不会干,那他们两就全完了,党卫军一定饶不了他们。 男孩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冲上去,拦腰抱住男演员。“加布里尔!你不能那样做!”原来刚才是男孩在叫他。“你不能!加布里尔!你忘了我们……” 加布里尔?费奇怔了怔,却没有回头,眼里渐渐窜起一股怒火。 法比安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眼镜掉落一旁,他都不知道捡。他惊呆了,被眼前之人的疯狂、粗暴、残忍惊呆了,那是他曾经爱过的人。 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有些吃惊,谁也没想到,这个英俊、优雅的男演员竟然比那个恶棍“铁锤”更凶恶,更野蛮。他瞪着血红的眼睛,脸因为疯狂、羞耻、兴奋、痛苦而扭曲变形,他撕去女孩身上所有的衣服,撞得餐桌吱嘎吱嘎直响,鲜血在女孩和他的身体间流淌…… 终于平静了,除了火车单调的行进声音,又变得鸦雀无声。 申克看看倒在地上,几乎虚脱的男演员,泪流满面的大男孩和无声无息,浑身是血的犹太姑娘,想了一想,咧嘴笑了笑,放过了那男孩。 看见长官示意,卫兵松开了手。中国人立刻载倒下去,几乎是马上,他便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挨到姑娘身边,脱下军服,把姑娘赤裸的身体包上,搂在怀里。 姑娘慢慢睁开眼睛:这白色的身影,可是我主遣来的天使,那双明眸温暖、绚烂,将守候我孤独、孱弱的灵魂,不再被践踏、蹂躏,直升天国。 姑娘笑了,中国人却哭了。 姑娘抬起手,那里还紧紧攥着中国人给她的白色手绢。天使也有伤心事吗?天使的明眸也会落泪吗?就是落泪仍是这么美,这么迷人。 中国人用手绢擦去姑娘脸上的泪水和血污,小姑娘又是这般纯洁,可人。 “好,好,好,多么感人啊!”申克拍着手踱到他们身边,“你呀你,我还真搞不清楚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怎么样?后悔了吧?是你害了她,知道吗?本来,她可以很快乐的,她一见你就喜欢你,没看出来吗?可惜,实在可惜,便宜了那些畜生。” “住口!”中国人怒不可遏,声音却低哑、虚弱,没有什么力量。 申克似乎不生气,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道:“这怎么能怪我呢?我只是在你面前展示人性的卑劣,人性的丑恶。看看这些人,你一天滴水未进,全留给了他们,可他们有谁感你的好。看看他们,不论以前怎样,在生死面前,他们就会显露出魔鬼的本来面目。什么道德、仁爱、信仰、尊严,都是狗屁,生存才是第一重要的,懂吗?小子。我今天只是给你上第一课,自从你踏上这列火车,你就再也不是原来的你了。那个国防军中尉,见义勇为的英雄,那个高尚、纯洁、勇敢的人已经死了。从现在起,你只是编号为79475的囚犯,你必须遵守集中营的规矩,遵守我的规矩,懂吗?79475。不然,你会生不如死,而且会有很多人跟你一块儿倒霉。” 申克的语气变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没有完全形成,枪就响了。血雾瞬间过去,中国人苍白的脸上,白衬衣上到处是红色,到处是血。 这一惊让我一阵晕眩,还好,中国人没有倒下去,但是他的神情…… 申克一摆手,上来两个卫兵,从中国人怀里拖起女孩软绵绵的尸体向车厢连接处走去。那里的车门被打开,一阵强风灌进来,吹走了裹在女孩身上的军服。军服飞回来,蒙到中国人脸上,他跳起来,拉下脸上的军服,扑向车门。 今天第三个机会,也是最后一个机会,下士终于出了早晨的恶气。申克都来不及了阻止,粗大的棍子已经重重地砸在中国人的后脑上。他向前扑倒,手下意识地在空中抓了一下,什么也没抓着。就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女孩雪白、娇嫩的身体飘出车外,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你!”申克铁青着脸,盯着下士。 下士的棍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终于,申克压下怒火,撇开下士,走过去俯身看中国人。卫兵已经把他翻了过来,仰面躺着,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恩斯特拉拉我,我莫名其妙地看着恩斯特。恩斯特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第二章 囚犯(8) 我不知道何时离开的餐车,不知道怎么回的包厢,总之那一段成了空白。思想也是空白的,没有感觉,没有情绪,只是机械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直到恩斯特进来,从我嘴上拿走烟。他猛吸几口,闭了一下眼睛。“哈……可算是舒服了,快把我憋死了。”他把烟重新塞回我嘴里,拿起小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我仍旧和衣躺在铺位上,双手枕在脑后,穿着马靴的双腿高高翘起,抵着床头的厢壁,继续抽烟。 眼看着火星就快烧到嘴唇了,恩斯特拿走烟蒂,扔在地上踩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 灭。“怎么?还不想睡吗?这一晚上还没折腾够啊?”他坐到对面的铺位上,把穿着靴子的腿伸了过来。“劳驾,帮个忙。” 我慢吞吞地坐起来,抓住他的靴子往后拽。 “你不想知道那个中国人的情况吗?”恩斯特换了一只脚。 我没有回答,帮他把靴子都脱了,然后他也如法炮制。我光着脚站在地上,又点起支烟叼在嘴角,烟熏得我不得不眯起眼睛,这才开始脱衣服。 恩斯特挑开已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向外瞅了瞅。“外面真黑,连点月光都没有,明天该会下雨了。”他从我身后绕过去,关上门。“再抽一支,睡觉。”又从桌上的烟盒里拿出烟来,点着,躺了下去。“我刚才去看过了,他伤得不太重,有点脑震荡,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不过会没事的。” 我关了灯,仰面躺下,盯着车顶,问道:“你注意到他那时的神情了吗?” 过道上的灯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包厢里不是很黑。 “你是说申克打死那女孩的时候?” 我没有回答。 “那很正常,”恩斯特继续道,“普通人都无法接受。当时我也吓了一跳。不过你放心,我想他会好的,他应该是个坚强的人。” 恩斯特在安慰我,但他的安慰是多么的没有说服力,这一点他也明白。 “今天,我本该做点什么的,我就像个懦夫。”因为嘴里叼着烟卷,我的声音有些含糊。 “不,你今天这样是对的。要知道,如果你干预了,事情一定会变得更糟,你非但救不了他,自己也可能受牵连。现在这样,至少申克还不想让他死。” “受牵连。”对,今天晚上,我一切的表现:犹豫、胆怯、麻木不仁,这是关键。不是因为恩斯特的事先警告和及时阻止,而是我自己怕被牵连。自从申克宣布了他的同性恋身份,从那一刻起,我对他的态度已经彻底改变了,只是当时我自己没有意识到。我本能的害怕,害怕被别人看出我关心他;害怕跟他扯上一点关系;害怕暴露自己也是同性恋的秘密。在那一刻,我就已经抛弃了他。因为害怕被揭露的恐惧,我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我们所有人,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我相信不都是天生的恶魔,但是在强权与恐惧的面前,只有他试图捍卫一个人的尊严。 “不过,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恩斯特忽然来劲了,转头侧向我,说道,“你知道,申克真是够狠的。他们一节车厢,一天只有一桶水,根本没有食物。就像申克说的,他一整天滴水未进,都给了别人了。你是没去他们的车厢,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原本是运牛的,车厢里一股牛臊味。还有那一大群男人,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挤在一块儿,那个味儿啊,甭提有多难闻了。最要命的,两只粪桶都满了,要到明天早晨停站时才能倒,那股屎尿的恶臭差点没把我熏死……” “你还说申克不想让他死呢,他只是不想让他痛痛快快的死。”我恨恨道。 “我可不这么看。你知道吗?申克特别关照那个男孩好好照顾他,还跟‘铁锤’说,如果中国人出了什么事,就拿他们试问。” “申克为什么要这样?” “这我不知道,不过至少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他应该不会有事。”说完,恩斯特掐灭烟头,身子翻了过去。 我也不抽烟了,却还是睡不着。脑子里想的也不单是他,还有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我今后的工作。 果然,剩下的旅程一直时阴时雨,到达达豪火车站时更是大雨倾盆。幸好,集中营长官派了辆越野车来接我们。 我跟恩斯特下了站台,冒雨向越野车跑去。 被探照灯照亮的站台上,党卫军,有的手里牵着大狼狗,一溜儿站在铁道边。还有一些挥舞着棍子,敲打木头车壁。狼狗在吠叫,卫兵在吆喝:“走出来!都出来!快!出来!出来!” 车门都拉开了。一些体格魁梧的士兵跳进了火车,挥舞着棍子吼道:“出去!快出去!你们还等什么?动一动你们的臭屁股!出去!滚出去!”犯人们向前挤,争先恐后地往车外跳。 车厢高出月台的距离比来的时候更大,而且没有跳板。人们被推着,挤着,赶着,打着,果断的,踌躇的,跳下月台,在雨里摔倒,爬起来,再滑倒。 一只只狼狗瞪着血红的眼睛,吐着又长又薄的舌头,吠叫着,蹬跳着,试图挣脱项圈的束缚,冲向那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满地乱爬,哭爹喊娘的怪物。 我在越野车边犹豫了一下,想找一找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快关门!快关门!”恩斯特一把把我拉进车里。 我没有看到他。 “运送犯人的车还没来吗?”恩斯特问开车的士兵。我们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不是,长官,营里没有那么多车。” “那这些犯人?” “他们得走着去,还好,不是太远,不过也得走上一阵子。” “是吗?这样的话,押送任务倒是很艰巨。” “可不,那可是个苦差事,今天还下雨,够呛!” “不会有人想逃跑吧?” “不能说没有,但从来没有成功过,最多少了几个有气的。不过尸体还是要带回去。” “是啊,我们党卫军干事可从不含糊。” “长官,您是新来的军医吧?” …… 恩斯特跟士兵随便而轻松地聊着,我仍然盯着窗外,努力透过雨雾寻找。 那是他吗?正弯腰扶起一个摔倒的老人。没有军服,满是血污与泥水的衬衣已经看不出白色了,湿湿地贴在身上,显出强健的肌肉和优美的身形。皮靴也没有了,马裤紧抱着长长的小腿,赤脚站在泥地里,那接下去的路程……我的心紧缩了一下。 越野车很快出了车站,离开了小镇,没多久就到了营里。 当天报了到,分配了住处,然后是所有军官都参加的简单而热烈的欢迎晚宴。在晚宴上没看到申克少尉,恩斯特便随意问起来。一个军官说:他还没忙完呢。另一个说:那怪谁,他自己喜欢那样。 我当时听了心里毛毛的。大概是心情不太好,又有些累了,没喝几杯,我就醉倒了。 第二天便开始工作,新的压力随之而来。尽管心底一直有着隐隐的担忧,却也无暇顾及了。 ☆、第二章 囚犯(9) 我相信,当一个人选择学医时,是希望学习救人的本事,而不是杀人的技能。当他成为一名医生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 的时候,他一定会在心中发誓将毕生遵从医生治病救人的神圣职责。那么,该如何解释我现在正在干的事情呢?我几乎天天都在杀人。 值得庆幸的是,我还不是那种毫无目的、原由、随意的杀人,我是在做科学试验,目的是为了救人。这让我感觉好一点:自己不是侩子手,而是科研工作者。 人类的进步、科学的发展,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但是谁该死?谁该活?谁该化为科学成就金字塔底部的皑皑黄沙?谁又可以站在塔顶,头戴桂冠,受世人敬仰?究竟谁有权利可以决定他人的生死?是上帝,还是元首? 元首决定犹太人、吉普赛人、耶和华的见证人、(注:耶和华的见证人是当时一个小型的基督教会,该教会抵制服兵役。)共产党人和同性恋者,集中营里的所有囚犯可以成为受试者,成为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它们现在跟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没什么区别,它们只有牺牲的义务,没有生存的权利。它们跟小白鼠一样廉价、易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不同的是,跟小白鼠相比,它们在生理构造上更接近我们,它们更像人,它们甚至有语言,有感觉,只是没有灵魂。 你不能把它们看成是有灵魂的同类,不然,你将无法自处。它们只是自己摇摇晃晃的影子,一群没名没姓、不断更新的类人生物,它们身上所有的光辉均熄灭了,它们的一切都被掏空了,它们已经麻木,感觉不出痛苦。它们默默地走着,劳碌着。它们不能被称为活人,也不能说已经死亡。它们不怕死亡,因为它们已经没法弄清楚,什么是死亡。在我的脑海里,它们渐渐没有了面孔,它们只是一个又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人,低着头,弯着腰,脸上和眼睛里都没有丝毫思想的痕迹。 元首对这些医学试验有明确的指示,元首的意愿就是国家法律。我执行命令,忠于党卫军的誓言,忠于希波克拉底誓言。 这是我在万般无奈之下,给予自己的终极理由。但是在日后的纽伦堡审判中,这样的理由丝毫不能被法官、陪审团和公众接受。就是在当时,这个理由也丝毫不能平复我自己心中的烦忧。 试验的方案是早就设计好的。受试者被置于冰水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观察其体温、脉搏、血压等生命体征的变化,多少时间到达临界状态,再试验各种复温方法。因为个体差异,生理、体质及意志力的不同,每个人抗击寒冷的能力和身体恢复情况都很不一样。所以我们必须进行大量的人体试验,希望从而找出并设计、制定出一套经济、实用、高效、便于推广的救援方法和相配套的辅助设备。 在柏林时,曾经征集到很少量的自愿受试者,整个试验过程是在严密的监控之下进行的,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为了保证不危及生命,往往坚持不到临界点,就提前结束试验。因此进展缓慢,成本很高,研究几乎无法进行下去。 而现在,受试者从人变成了“小白鼠”,事情就简单了。根据以前试验的数据和战斗中飞行员遇到的实际情况,我们把受试者在冰水中浸泡的时间直接设定为5小时。一般来说,我们实验中心对集中营里的犯人有优先选择权。每天早晨,当囚犯们在操场上列队点名时,我们实验室的军士就会去挑出刚进营不久,尚存生命活力并且足够强壮的人来充当我们试验的“小白鼠”。我们认为,5个小时是个比较合理的时间设定。 5小时一到,如果受试者的体温还没有降至29摄氏度,我们是不会把他拖出水箱的,而是继续下去,等待他体温降至29摄氏度时,再进行复温抢救。但要是受试者坚持不到5小时,那我们到5小时时,就只能从冰水池中拖出一具硬邦邦的尸体。因为在试验开始的头5个小时里,是不会有人费心,花时间和精力去监测受试者的生命体征的。我们同时正在进行多项试验的准备:研究不同咸度的海水(注:波罗的海的海水含盐量远低于大西洋等其他海域海水的含盐量)对人体的伤害及治疗方法;研究高海拔环境中,低气压对人体运动能力、协调性和思维的影响,跟厂家合作(如法本、拜耳等化工企业),研制解决这些问题的药物。所以我们都很忙,有很多事,没有那个时间。就算正好空着,我们也不会去陪在受试者旁边。要知道,一连5个小时,时时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哀求、恐惧、仇恨直至绝望的目光;看着他们的皮肤由白变红,再变白、变灰的过程;看着他们从最初的用力挣扎,到无力地发抖,嘴唇哆嗦,牙齿打颤,最后平静了,不再颤抖,意识也抽离出去。那何止是乏味、无聊,真正一个恐怖和受折磨的过程。更何况,你还有被欺骗、被愚弄的危险。犹太人及其他犯人的狡猾、无耻,被经常提出来,警示那些对集中营行事方法还没有完全适应的新来者。那些无赖比小白鼠更卑微、无德,他们会利用我们的悲悯之心,做出可怜样儿,试图提早结束试验。他们没有道德,没有荣誉感、责任感,竟然试图逃避这个能够拯救其肮脏灵魂,为人类科学进步做贡献的机会。所以没有人愿意受那份罪,都逃得远远的。 我就是那种对犹太人的劣性认识不清,经常同情心泛滥,做出蠢事,时常被愚弄,自取其辱的书呆子。幸好我身边不仅有像恩斯特那样真正关心我,暗中提醒、保护我的好朋友;也有如申克一般不时用血淋淋的残酷现实开导我,让我正视自己的亲密战友;加上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的谆谆教导和殷切期望,我渐渐麻木了,习惯了,思想变得简单而纯粹了。既然这一研究项目有助于拯救千百位德国军人的生命;有助于加快战争的进程;有助于增进医学科技的发展,那么我的工作就是有意义的。那些“小白鼠”总是要牺牲的。如果他们是非死不可的,我让他们的生命在消失前再发一点光,多少增添一点价值,我也算对得起他们了。他们的灵魂是不应该恨我的,如果他们还有灵魂的话。 我就这样拼命地工作,每天十二小时以上,几乎没有休息天。一个多月过去了,在最初做了多次试验,积累了大量数据以后,研究仍然毫无进展。这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有少数受试者因为胆怯、恐惧等意志力上的原因(试验前,我们都进行了非常严格的体检,不会存在体质虚弱和疾病问题。)死在了试验现场。而其余的,顺利经历了试验的全过程,并被成功复温抢救过来,却几乎无一例外的死在了几天、几周以后,死因是心脏及多器官衰竭,还有一些并发症。 这个结果让我一筹莫展,我一连数天仔细研究所有受试者的临床记录,想找出导致他们死亡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 的根本原因。 ☆、第二章 囚犯(10) 这天,又有一位受试者死了,这已经是第九个了。他是四天前做的试验,第二天就出现了肾衰竭症状,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没能救过来。 我心情很糟,晚餐时喝了点酒。恩斯特建议不如回宿舍去一醉方休,我拒绝了。我还要回实验室,解剖尸体,还有好些事要做。 恩斯特没有坚持,只是嘱咐道:“那好吧,别弄得太晚了。” 我们相视一笑,彼此心领神会。说是借酒壮胆也好,自我麻痹也罢,我们都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才可能在晚上回去工作。 我的实验室设在医院的三楼,而医院的后面就是焚尸炉,焚尸炉房顶上竖着高高的烟囱,旁边还有工厂间和库房,那是用来处理、分拣、存放尸体上有价值的东西的,比如犹太人的金牙、女人的长发以及皮鞋、衣服、玩具等等。这个区域是整个集中营里最阴森、恐怖的地方,不要说囚犯们惧怕这里,不敢向这里多看一眼,就是党卫军的看守们也是唯恐避之不及,除非是执行任务,非来不可。 我是必须每天来的,从早到晚地呆在这儿,甚至是深夜。我不害怕什么幽灵、鬼魅,我只是觉得惭愧。如果我可以尽快完成这个研究项目,就不需要再用那么多活人做试验了。如果我能多一些临床急救的经验,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至少不会经我的手。所以,我必须加紧工作,我相信上帝会理解的,那些死了的人也会理解的。其实有时我倒是愿意夜里来这里,因为白天,焚尸炉工作时,如果风不够大,没有将烟囱里冒出来的烟尘吹散,那味道是有些呛人的。 我干了整整一个晚上,离开时天都快亮了。想到回宿舍,还要走好长的一段路,不禁有些心烦。那段路,即使是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也不可能让人走得舒心。 从医院到宿舍,几乎要横穿过整个集中营。首先是关押犯人的营区,范围很大,有三十幢简易的木制棚式营房,原先的设计是关押五千人的,而现在几乎翻了一倍,所以营房里非常拥挤。床铺分为四层,第四层几乎碰到了天花板,空间十分狭小,只能爬着上床,床与床之间的距离仅可下脚,看上去就像一口口棺材搁在那里。然后是大大的操场,每天早晨全体犯人就在那里点名,有时也会在操场上进行集体处罚。操场与营房之间竖着一排处罚犯人用的木柱。操场的另一头,用铁栅栏隔开的,才是管理处和我们党卫军的营房。 现在是十一月底,虽然还没有下雪,但已经是冬天了。黎明前的这段时间,不仅是最黑的,也是最冷的。 走出医院,我扣上大衣,戴好手套,皱了下鼻子,感觉放下时有些涩涩的,用力呼出口气,气体变成白雾慢慢散去。真的很冷,气温肯定已经接近零度了。 黑,倒是不觉的,每幢营房前都通宵亮着灯,其余的任何角落也被周围一座座炮楼上的探照灯来回扫视着。我一边匆匆地走着,一边跟临近炮楼上的哨兵挥手打招呼。皮靴在冻得坚硬的沙石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回响。路边,还不是太高的白桦树已经落光了叶子,挺拔俊秀的白色树干上是一只只黑色的眼睛…… 我加快了脚步,这段距离真的是很长。当我将要经过操场时,夜幕已渐渐散去,探照灯的光束也不明显了,一片朝霞正慢慢地从我背后的东方升起来,把大地拥入它的怀抱。 是日出!我一下兴奋起来。回头看去,不免有些失望。这不能算是真正的日出。在这个地方,你是看不到那喷薄、恢弘、壮丽的日出的。这只是今天的第一缕晨曦,第一抹霞光,却也足以让人激动了。在这太阳的光辉照耀下,黑夜退去了,寒冷消散了,无情地捕捉任何活动物体的探照灯也失去了作用,整个营房披上了一层温暖、绚丽的色彩,炮楼、铁丝网、焚尸炉的烟囱、全是直角的营中道路和木制营房都变得不再那么狰狞了,因为此刻你看不到它们,你只会看到那片橘色的霞光。 忽然,我看见一个人站在操场中央。不,他没有站着,他只是走得很慢,很慢。他高昂着头,沐浴在晨曦当中,他在干嘛? 灰色的条纹囚服松松地挂在高挑、瘦削的身上,胸前和裤腿上都别着个超大的粉红色三角。(注:集中营里的各类囚犯通过绣在囚服上的倒三角标志来加以辨认。普通刑事犯佩戴绿色三角标记,犹太人佩带黄色六角标记,政治犯佩戴红色三角标记,吉普赛人佩戴褐色三角标记,耶和华的见证人佩戴紫色三角标记。同性恋囚犯则佩戴粉红色的三角标记,而且图案比其他囚犯大,这样其他人能远远地认出他们。)他的帽子没有戴在头上,而是攥在手里,双手抱在胸前,高高昂起的头上是刚长出一点的黑色发根。他迎着太阳,半眯起眼睛,表情庄严而神圣,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他会碰见我,按规矩他必须立正、行礼。不!这不行,我不能与他见面。我逃跑似的快步向旁边走去。幸好操场很大,终于跟他错开了。 一直到走过铁栅栏门,我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我看到了一幅铭记终生的画面:在那片橘色的晨曦中,中国人孤独地,骄傲地为他自己的生命升旗! 我目送他离开,消失在营区,疑问随即爬上脑海: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哨兵都毫无反应?他们一定是事先知道的。这是第一次,还是经常这样?他走的那个方向,应该是从这道门出去,从党卫军的营房出去,经过操场,在集合前,回到他自己的监室。他在干什么?还是被迫在干什么? 我一下子感到头疼欲裂。我不可能为这事去问任何人,但我又非搞清楚不可。 ☆、第二章 囚犯(11) 第二天晚上,我没有去实验室工作,也没有睡好。整整一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清醒时,梦里面,睁开眼,或闭着,总有那个身影在晃动。绿色的,白色的,灰色的,沐浴着朝霞或是一身的血水。从国防军军官到集中营囚犯,变化太大,叫我这个几乎不认识的人都难以接受,何况他自己。他到底承受了多少?他能承受吗?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才能让他始终保持着那份镇定、那份骄傲,脸上总带着那丝让人安心的微笑。 迷迷糊糊中,我突然跳起来,脑子立刻清醒了,赶紧披上衣服,冲到窗前,推开窗户向下看。(昨晚上,我特意没有拉上窗帘。)我的宿舍在二楼,从窗户望出去,两幢宿舍楼的大门,通向操场的铁栅栏门以及铁栅栏那一边的操场都看得清清楚楚。 还好,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8 时间还不算太晚。中国人正走向铁栅栏门前的哨兵,立正、低头、行礼,双手拽着帽子,抱在胸前。虽然也穿着灰色条纹的囚服,虽然单薄的囚服不足以抵御屋外的寒冷,但是那灰色的身影没有发抖,背没有弯。 哨兵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似乎笑了笑,还好没有难为他,打开铁栅栏门,让他过去。然后,他又像昨天一样,慢慢地,从空无一人的操场中央径直走过。 这时,操场对面,营房的上空,出现了一片鱼肚白,接着,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染上一层嫣红。渐渐的,那道橘色的霞光洒满了整个集中营,操场中央的他又沐浴在今天的第一缕晨曦之中。 站在窗前的我与他沐浴着同一道霞光。对着朝霞,我也高高昂起头,半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外套从肩上滑落了,我也毫无觉察。阳光照耀着,如轻柔的手指抚过我的面颊;跳跃着,如冬日的篝火点亮我的心房。 观看日出,不仅是感官上的愉悦,更是精神上的体验;不仅是人对自然的赞美,更是大自然与生命的撞击。在一天里这个特殊的时刻,我和他相遇,一起迎接晨曦,与太阳完成一次对视,接受一次太阳的洗礼,以此赋予生命新的意义、新的启示和新的价值。 在我的一生中,能有多少次沐浴晨曦的体验?我又创造过多少这样的机会? 这个时刻,我或许蜷缩在被子里,蒙头大睡,还是冷漠地打着呼噜,做着醒来就将忘记的梦。那道晨曦照不到我,照不见我的身体和灵魂。 第三天,我凌晨三点时就起来了。黑着灯,搬把椅子坐到窗前,用厚厚的窗帘把自己连同椅子一起遮掩起来。月光如银,院子里还亮着灯,如果被铁栅栏门前站岗的哨兵看到我这样就太奇怪了。 遮严实了,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我打开窗户,这样,院子里的任何声响就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了,哪怕是野猫从窗下溜过。一会儿,我觉得冷了,便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可还是冷,手脚都麻木了,不自觉地微微打颤,心也隐隐作痛。 我等待着,焦虑着,忐忑不安。 时间过得真慢,几乎停滞了。月亮下去了,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没有尽头。 “啪嗒……吱……呀……” 开门声是很轻的,任何其他的声响都可以把它盖下去。我忙站起来,撩开窗帘向外看,一眼就看见对面宿舍楼的大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站在门廊的路灯下。 “天!”我眼前发黑,赶紧抓住窗框,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睁开再看:是他,确实是中国人,灰色的,瘦削的身影。他从党卫军的宿舍楼里出来,在黎明时分,每天如此。那幢楼里住着很多党卫军,维尔?申克少尉的宿舍也在那里…… 我透不过气,浑身发抖,心越来越痛。不行,我感觉双腿发软,身体摇晃,快站不住了。我得坐下来,或是躺下,躺到床上,蒙头睡去,醒来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看见过。我在干什么?我在等什么?等着验证什么?是啊,在我和他,那个中国人之间,是一个混乱而细腻的世界,难以名状,非常脆弱,仿佛尊贵的水晶,一个闪念、一个眼神便足以令之破碎。现在那颗水晶就已经碎了吗?我是希望它碎,还是不?如果希望它碎,我为什么会心痛?如果不,为什么我还要等待? 我觉得自己分裂了。 一个声音在说:不要看了,离开,离开窗户。回去吧,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结束了,该结束了,现在还不算迟,结束还来得及。三天来,你神不守舍,不休不眠。这很危险,太危险了,不要忘了,你身在何处。集中营,疯人院,犯人是疯子,看守是疯子,全是疯子。在这群疯子中,你还能指望什么?期待什么?能够不疯就是万幸了。 但是眼睛不听使唤,它跟大脑好像不是长在同一个身体上。它贪婪地、如痴如醉地注视着他——中国人,一刻没有离开过。它跟着他,跟着他的身影,跟着他的脚步,逼退黑夜,迎来黎明,沐浴朝霞,接受洗礼,当晨曦洒满那个纯洁、骄傲的生命时,为他护旗。 ☆、第二章 囚犯(12) 接下去的几天,我拼命工作,希望借此来麻痹自己。晚上更是寻找一切借口留在实验室,那些借口都是用来说服自己的。因为我知道,如果在宿舍,我会控制不住的。 即便在实验室,每当黎明将近时,我依然会不知不觉地走向窗前,推开窗户,仰望天空。医院的顶层都是我的地盘,包括病房、治疗室、解剖室、化验室和办公室。办公室是在最东头,有一扇东窗。从这里望出去,越过重重电网和炮楼,就是营外的草地和山林了。在这里看日出,虽说还不是十分理想,但已经比操场上好多了,这里的视野更开阔。站在窗前,迎来每天的第一道晨曦,想起这道霞光正同时照耀、温暖着他,我纷乱的心便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不论我怎样躲避,怎样掩藏,还是没有逃过恩斯特的眼睛。这不,午餐时,他坐在对面,死死地盯着我。 “干嘛这样看我?”我回瞪他,没好气道。 “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怎么这样问?” “没事?你看看你,满眼血丝,脸色苍白,还没胃口,该不会生病了吧?”说着,恩斯特就伸手要摸我的头。 我打开他的手,不耐烦道:“你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 恩斯特没生气,仍然关切地问:“你真的没事?” 他是真心关心我,只是我不喜欢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于是我低声道:“那还有假。” “那一定是工作太累了。” “大概是吧。”见他不再追问了,我也就顺着他的话说,不过并不是在撒谎。“你知道试验一直没有进展,我很着急,真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想开些,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 他的口气未免太随便了些,一听之下,我紧皱眉头,不满地叫道:“恩尼,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们可是跟你我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嘘!你怎么还没有适应啊,我的少爷。”恩斯特紧张地转动着眼珠,凑过头来压低声音道:“这话也就在我这儿说说,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讲。” 我抬头看了恩斯特一眼。心想:不要跟别人讲,我能跟谁讲?说实在的,本来我已经想通了,他们是我实验室的小白鼠,跟我们有着相同生理构造的试验品,只是有语言,有感觉,还好没有灵魂。但是那天凌晨看见了他,我忽然记起,他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难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9 道他也是小白鼠?不!他不是!绝对不是!他有灵魂,有高尚的灵魂。 “高尚的灵魂?”我突然感到心里一阵针扎似的疼,不得不闭上眼睛。 “别难为自己了,这不是我们该想的。”恩斯特拍拍我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好了,帮你找个理由,放自己半天假。”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他的真正用意。“怎么?你又要去慕尼黑?” 恩斯特每个月都要去一次位于慕尼黑的党卫军仓库,把所需的药品、耗材领回来。上个月也有过一次。那天,他就让我替他顶了半天班。其实没什么事,还真是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 恩斯特点点头。“嗯哼,帮我顶半天班,怎么样?” “那还用问吗,没问题的。”我爽快答应了。 “你真好,亲爱的。”恩斯特可爱地笑着,向前努了努嘴。 我被他的滑稽样儿逗乐了,闪身躲开。“可别,你这家伙,拿开你的油嘴。” 我们嬉笑了一会儿,暂时忘记了那些烦心的事情。 整个下午,只有一个士兵来配了些治胃痛的药。百无聊赖之下,我看了一会儿书,就打起盹来。不管怎样,白天的时间总是要比夜晚容易打发。醒来已经快六点了,看来今天是不会再有病人了。我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恩斯特也该回来了。 按理说,恩斯特早该回来了,准是又去会情人了。我知道他在慕尼黑有个相好,是个有夫之妇,听说丈夫是国防军军官,上了前线。这个女人似乎对军装有种特殊的迷恋,穿绿色军服的丈夫走了,又找了个穿黑色军服的情人。 我正站在房门后脱白大褂时,有人敲门。 是谁这么晚才来,还好没有走。我赶紧把已经解开的两颗白大褂的扣子重新扣好,然后开门,嘴里应道:“进来!” 没想到出现在门口的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维尔·申克少尉,我暗暗吃了一惊。 少尉也是吃惊不小:“长官,怎么是您,劳舍尔中尉他?” 我松开门把手,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冷冷道:“劳舍尔中尉公出了,我替他,你有什么事?” “当然是来看病的,长官。”申克似乎有些不安。 “那好,说吧,哪儿不舒服。”我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申克却没有跟过来。 “不是我,长官,是我营里的一个犯人。” 犯人?党卫军绝对不会带一个犯人来看病,除非……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仍然勉强保持着傲然的冷漠表情。 面对我的冷淡与傲慢,申克毫不在意,他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不安中恢复过来,嘴角渐渐堆起戏谑、得意的狞笑。 “进来,79475。”申克完全没有必要地冲着门口大声喊道。 他如愿以偿了,那声“79475”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发抖,不冲动,试图保持一贯的矜持、威严。跟申克之间的交锋又开始了,总是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上一次是申克有意安排的,而这次则完全是巧合,是天意。 中国人走了进来。这是我在两个月之后,又一次近距离地仔细端详他。他瘦了,瘦了好多。黑白分明的眼睛更大,更迷人。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他才21岁,第一次见面时,他脸上还留有一点少年的影子,那可爱的“婴儿肥”使他面如冠玉,脸颊轮廓优美、精致。而现在,短短两个月,他已经完全是成人了。下巴消瘦,线条刚毅、顽强。我在他的脸上搜寻着,搜寻那令人难忘的目光。他也看向我,并没有躲闪,但我却不能与他的目光相汇。我碰不到他,我对他的感觉曾经是那样亲近,那样熟悉,现在却如此遥远,如此陌生。 “哪里不舒服?”我问道。 “咳嗽。”他回答。听不出任何情绪,紧张、害怕、羞愧、愤怒、痛苦,什么也没有。 “把上衣脱了。”我说道。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动手。 “怎么?还要我帮你吗?”对不起,在申克毒蛇般的眼睛注视下,我只能这样说。 他脱了上衣,垂手站在那儿。 一直听说中国人的皮肤好,今天一见果然不假。但是牢牢吸引我的并不只是他那光洁、细腻的皮肤,还有那皮肤上的一处处伤疤。让我不禁叹息:他如此年轻、美好的生命,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背上、肩上有多处旧伤,我看是弹片造成的。虽是旧伤,伤疤仍然凹凸不平,看来是不久以前的事。前胸、后背、脖子和手臂上都有些新的、长长的疤痕,像是鞭伤,结痂都已经脱落了,粉红色的、新生的皮肤很薄,有些地方还映出血丝,好像是有人硬生生把还没长好的结痂给扒了。在胸前、颈窝和耳根,还有一些淤青,不是太多,也不太严重,但在我是触目惊心。 我像受了莫大地刺激似地恍然问道:“这些,怎么弄的?”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些伤,难道我不知道它们的来历吗?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要戳动他的痛处? 我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尴尬,狭隘而羞愧,自觉脸上发烧。我以为他会被我问得很难堪,没想到他依然镇定自若,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手榴弹弹片迸的。” “在战场上?” “不,”中国人笑了笑,“演习的时候。” 那笑容是羞涩,不是羞愧。我松了口气。 “怎么了?长官。”申克一直盯着我们,此刻在一边不怀好意地问道。看得出申克有点泄气。当我问中国人那些伤疤的来历时,申克明显地兴奋起来,但是他失望了,中国人的表现让他窝火,结果让他失望。 我心中窃喜。“看起来你的犯人严重营养不足,身体状况可是不太好啊。来,让我来看看,你的咳嗽是怎么回事。” 我用听诊器仔细地检查了中国人的心肺,又让他转过来,听了后背,再让他深呼吸、憋气、咳嗽。他的身体状况让我很担心:心脏跳得虽不是太快,但对于他这样一位两个月前还是国防军的中尉,有着一身强健肌肉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心脏足可以用“羸弱”来形容。他还有明显的贫血症状,他的精神似乎也不太好,总之跟两个月前简直判若两人。只是咳嗽?我有些不明白。 申克不会就此结束,他站在一边,悠悠地说了起来。“您还不知道吧,长官,前阵子,79475得过一次肺炎,当时很凶险,连续好几天高烧不退,我让劳舍尔中尉给他看了,用了我们这里最好的药,总算是救过来了。可是您看他,我们都以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0 为他的身体应该是很棒的吧,不然怎么能是山地部队呢,而且是中尉。山地部队可算是国防军里的特种部队了。可谁知道,他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彻底恢复。昨天晚上,他咳得可凶了,把我吓死了。我是又给他倒水,又帮他捶背的,折腾了整整一夜。啊,也可能是又着凉了。您知道,长官,为了让他的身体早点好,我特意叫他晚上来我宿舍睡,我们宿舍可是比他的营房暖和多了。还有我为他找了个轻松点的活儿,在军人俱乐部里,可他不干,非每天回去搬石头不可。我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您可是知道的,谁能强迫他干他不愿意干的事呢。眼看着天冷了,我为他准备了一件保暖的呢子外套,让他早晨回监室的时候穿着好暖和一些,可他就是不穿,真拿他没办法。长官,您说他营养不足,这可是冤枉啊。如果说营里的其他犯人还差不多,他可不一样。您知道,每天晚上,我都是准备好宵夜等着他来,奶酪、肉肠、蛋糕,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给他留着。天知道,能为他做的,我都做了。他营养不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着申克的话,我脑子嗡嗡的,胸中一股戾气噌噌地往上窜。 “怎么样,长官?”看我检查完了,申克关切地问道。 “我看没问题。”我把听诊器重重地往桌上一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什么?您说什么?长官。”申克故意高声问道。 “我说他的身体没问题。”我发狠地吼道。 忽然,中国人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我抬眼看去,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哀伤,只有哀伤,无尽的哀伤,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光着上身站在那儿,微微地发着抖,好像很冷。其实屋里有暖气,但是他在发抖。他早就发抖了,在申克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发抖了,只是我没有看见。不,我不是没看见,我是视若无睹。 我这是怎么了,我被申克的下流谎言蛊惑了,我被申克的污言秽语激怒了,我只想着,他毁了我心中最美好的形象,他屈服了,他乞求了。我暴戾,我怨恨,我根本不去想这是谁说的,为什么?我该叫申克住口的,我该保护他的,我可以的,我有这权利。但我没有,我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任凭申克羞辱。申克在羞辱他,说这些就是为了在我面前羞辱他,因为我曾经把他当成英雄,因为他还没有屈服,他那颗高贵的心没有屈服。申克又赢了,而我输了,又一次输了,输在我自己的自私、怯懦、虚伪里。我感觉跟他有了距离,不是他远离了我,是我远离了他。 “真的没有问题吗?”申克醉心于自己的表演,满意地看着演出产生的良好效果,继续充满关切地问道。“既然没问题,他为什么还老是咳嗽呢?” 真让人恶心! “我是说没有大问题,肺里面已经没什么杂音了,但是,他身体很弱,所以恢复得不好,又反复着凉,咳嗽就不见好了。” “那怎么办?”申克夸张地把囚服给他披上,我假装没看见。 “这样吧,我给你些药,如果还不好,再来看。不过记住一定不能再着凉了。” “谢谢长官。那我们就告辞了。”申克拿了药,转身对他说:“听见啦,以后要听话,别总那么犟,不然身体不会好。” 他们走了,我却呆立在那儿,直到又有人敲门。 ☆、第二章 囚犯(13) 恩斯特一进门就冲我直嚷:“申克带他来做什么?看病吗?” “嗯。”我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还没回过神来。 “你给他药了吗?” “什么药?”我突然醒悟,反问恩斯特。 “止咳药啊。” “你怎么知道?对了,你给他看过病,你知道多少?” 我一把抓住恩斯特的胳膊。因为用力太猛,他嗷嗷大叫起来。“哎呦!疼,疼,快放手!要折了!” 我松开手,一时不知所措。 恩斯特一边揉着手臂,一边皱起眉头瞪着我。“你疯啦!下手这么重。” “对不起,恩尼。可你快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别急,你先告诉我,你给他药了吗?” “给了,那又怎样?” “给了就好,没事了。”恩斯特扬了扬眉毛,一挥手。“好了,快换衣服,我们吃饭去吧。”他走到门后,取下我的大衣和军帽,打开房门等着我。 “等等,你先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的爷啊,你不看看几点了,再不去,可就没饭吃了。” 看样子恩斯特是不想痛痛快快地告诉我了,可如果不搞清楚,我怎么吃得下饭呢。于是我走过去,“乓”的一声把门重重关上。“我不着急,说完了再去吃饭。” “天呢,你不着急,我可是饿死了。”恩斯特向上翻着白眼,哀求道。“这样吧,我们去吃饭,边走边说,好吗?” 我知道他在耍花招,如果想告诉我,早就说了。我继续逼视着他:“不行!今天你要是不把知道的都说了,就甭想去吃饭。” 我瞪着他,他也瞪着我,我们就这样相互瞪着,僵持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恩斯特先开口了。“好吧,服你了。就知道会这样。我看那,今天要是不让你如了愿,你非但不会让我去吃饭,把我先吃了也说不定。” 我把大衣和军帽重新挂好,然后从暖瓶里倒了两杯咖啡。 恩斯特回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两腿就习惯地翘上了桌沿。 我把咖啡递给他,自己也搬了把椅子坐下。 恩斯特喝了一口咖啡,点头笑道:“这还差不多,不过说好了,如果晚饭吃不到,你可得请我吃宵夜。”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快说!” 看见我又瞪起了眼睛,恩斯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呐呐道:“好,好,你别急,我说就是。马蒂,我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大,所以我才不敢告诉你。”恩斯特一口把咖啡喝完,清了清嗓子。“嗯哼,怎么说呢?” “申克说他得过肺炎,你给看的,那是怎么回事?” “不,不,”恩斯特摇着头,点上烟。“不是这儿,还在前面。那是一个多月前,有一天晚上,大概十点左右,我正在俱乐部里,汉斯?迪特里希下士来叫我。就是火车上的那位,拉手风琴的。” 汉斯?迪特里希下士,“拉手风琴的”。恩斯特有意这样讲。不这样讲我也能记起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在火车上这个汉斯?迪特里希下士是怎样凶狠地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1 殴打中国人。 “迪特里希下士说申克把一个受伤的犯人送到医院去了,请我过去看看。申克如此关心一个犯人,真是稀奇。除非这个犯人根本就是被他所伤。这就更让人费解了,我不知道申克这家伙搞什么鬼,他惩罚犯人,干嘛还要送到医院去。平时,他们要么将犯人直接打死,即使命比较硬,一下子没死的,他们也会最后来个干脆利索,还从来没有什么打完了人再来救治的。我忽然有种预感,想到?????” 我也想到了,恩斯特说“还在前面”,那么申克从来就没有放过他。我很紧张,能感觉出自己的心跳。我抓起恩斯特放在桌上的香烟,想抽一支,但是双手直哆嗦,好一会儿才把烟点着。 恩斯特一定在看着我,在我哆嗦着点烟的时候没有说话。等我抽上烟,他才继续道:“我到医院时,申克已经在那儿了,旁边就站着那个中国人,他好像没受什么伤,但是精神很不好。另外还有两个犯人,其中一个我认识,是个卡波,(注:卡波是从犯人中挑选出来,管理犯人的监工。待遇优厚,可以不剃光头,伙食标准是普通犯人的十倍,还拥有极大权利,可以随意打骂、惩罚犯人,甚至有生杀大权。)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叫他‘教授’。‘教授’是个政治犯,原来在莱比锡大学教哲学,在这已经三年了,人很正直,在犯人中挺有威信的。” “他没受伤,申克打的不是他,那是谁?”我问道。 “是法比安。” “法比安?”我一时没想起来。 “对,就是火车上的那个男孩,学艺术的。母亲是法国人。” “哦,是他。他怎么样?” “法比安的伤势很严重。依照惯例,我跟申克说不如来个痛快的。你知道我们的处理方法。” 恩斯特的声音很犹豫,很理亏。这是他最不愿意,却又每天必须面对的工作之一。党卫军领袖希姆莱认为,对于那些没有价值的垃圾根本不应该再浪费国家的资源。于是如果犯人生病或者受伤,状况较轻,经简单治疗后即可痊愈,继续参加劳动,还有使用价值的,医生可以给予他们有限的治疗。但是如果状况比较严重,一时难以治愈的,恩斯特,他这个集中营的军医就有责任给予彻底解决——把15毫升30%的苯酚溶液直接注入其心脏,病人就会在一分钟之内死去。 “可是申克不同意,一反常态地恳求我一定要救法比安。我答应了,本来我也不想干那种事。我让他们所有人先回去,但是中国人不愿走。使我吃惊的是申克竟然让两个犯人和下士都回去,自己则留下来陪中国人一起等着。我回到治疗室,给法比安清洗、检查。结果使我震惊,法比安伤得实在太重了,必须做剖腹手术,不然只是拖延几天而已。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一个人也做不了剖腹手术。于是我开门去找申克商量。这时候我看见申克正在亲吻中国人。” “什么?申克当着你的面?” “不,不是,当时候走廊上没有人,申克一看见我就放了他。” 我一下子明白了。“申克是在用法比安胁迫他就范。” “没错。我单独告诉申克,如果真要救那孩子,就必须做剖腹手术,修复受损脏器,那就需要他签字负责。果然不出所料,申克对救人不感兴趣,他只是问:假如不做手术,法比安还能活多久?我回答:说不好,也许一星期吧。‘那就这样,尽量让他活得长一点。’这是申克的原话。” 恩斯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两条腿放了下来。现在,他身子向前倾,双肘支在大腿上,双手捧着头,香烟夹在右手的指根处燃烧着,袅袅地冒着青烟。我知道:这种姿态和表情,在他是少有的,只有在极其痛苦的时候,才会这样。 然后,恩斯特开始吸烟,低着头,拼命地,一口接一口地吸烟,直到手指没法捏了,才把烟头在烟碟里掐灭,再点上一支。 我想催他讲下去,可又开不了口。还好,他没有再专注着吸烟,抬起了头。 虽然没有哭,但是眼睛、鼻子都已经红了。“马蒂,我是个医生,我应当是治病救人的,不管他是谁。可是现在,我们被告知,谁该救,谁不该救……好吧,作为军人,我恪守誓言,我服从命令,我至少可以让他们走得不那么痛苦。但是那次,我被迫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无辜的孩子,一天天地衰弱,一天天地腐烂,看着他在痛苦中死去,同时我还帮着申克一起去欺骗中国人。我跟中国人说,法比安没事,过几天就会好的。我让中国人放心,我会照顾法比安的。然后……然后……然后申克就带中国人走了。” “你为什么……”我叫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了。我本来想质问恩斯特的,但那有什么意义呢?同样的问题,我也曾经每天都问自己,问到头脑发麻,问到自我厌倦,终是毫无结果。我们曾经是有良知,有信仰,有原则的人,是什么逼迫我们沉默、屈从,最终成为帮凶的?是申克?就他一个小小的少尉?不!不是,是纳粹的高压暴政,是希特勒的独裁统治,还有我们自身的人性弱点? 我拍了拍恩斯特的肩膀,不知道算是安慰还是抱歉,或者都不是,只是一种情感地交流。 ☆、第二章 囚犯(14) “第二天,”恩斯特咽了口唾液,还有泪水,接下去说,“我去找了那个外号叫‘教授’的卡波,想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法比安的伤为什么会这么严重?有什么仇恨让申克下如此狠手? “马蒂,你还记得吗?在火车上,我就跟你说过,申克对那个中国人似乎太好了,会不会有问题。教授告诉我的事证实了我的担心,申克那时候就已经在打中国人的注意了。那个叫加布里尔的演员跟法比安原来是一对儿。申克逼迫加布里尔在法比安面前出丑,而法比安受了中国人的影响没有做那禽兽之事,结果申克也没有惩罚法比安,还让法比安照顾当时昏迷的中国人。这样加布里尔与法比安之间就产生了嫌隙,法比安开始鄙视加布里尔,而加布里尔对中国人则产生了嫉妒与怨恨。 “你知道,集中营里有严格规定,同性恋犯人之间是不允许相互交谈的,所有同性恋犯人之间的交谈都被看成是在不正当的谈情说爱,违令者将受到严厉惩罚。加布里尔知道其中的厉害,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法比安,他总是有意避开法比安。但是法比安毕竟年轻、天真,不理解加布里尔的苦心,他认为加布里尔自私、怯懦,不知不觉地就跟中国人越来越亲近。终于有一天,法比安在与中国人说话时没注意,被看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2 守发现了。于是,申克的机会来了,他要看一场好戏。他惩罚他们两个去‘搬运石块’。” 我知道“搬运石块”是怎么回事。在集中营里,各类刑事犯、同性恋、政治犯等在理论上存在‘被改造好’可能的囚徒从事的是“无效劳动”,而犹太人、吉普赛人等必须彻底解决的犯人从事的则是“有效劳动”。所谓“无效劳动”就是将巨大的石块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再搬回来。司令官亚历克?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认为这种机械式的重体力劳动能够将他们的思想重新“扳正”过来。 “作为一种惩罚的手段,申克在‘搬运石块’中加进了新内容。申克给了他们两人每人一辆独轮车,让他们用独轮车把大石块推上高坡,卸下,放好。等把一堆大石块都运上坡顶后,再用独轮车把大石块运回来。每次不论上坡还是下坡,两人都必须一个跟一个,一前一后地走。这样,下坡时,前面的人一旦动作缓慢或摔倒,后面的人就会撞上去,石块、车子都压在前面人的身上,结果,前面的人往往骨断筋折。因为劳动强度太大,营养又跟不上,接受这种惩罚的犯人往往坚持不了几天,就会一时体力不支而发生翻车、相撞事故,惩罚就以其中一人的受伤而告结束。受伤也就意味着死亡。 “这次,我想申克也预计会是这个结果,法比安会受伤,然后中国人会央求他给予法比安治疗,他就可以如愿以偿了。但是,两周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原来,中国人毕竟是军人,又是山地部队的,身体素质非常好,灵活而敏捷,对法比安处处照顾。中国人总是给法比安少装石块,自己多装;下坡时,中国人走在法比安前面,上坡时,则相反。有几次法比安控制不住独轮车,眼看就要翻车了,中国人都及时出手相助,化险为夷。申克气坏了,他再也按捺不住,于是在那天晚上,找了个莫须有的借口,说法比安为了少干活,逃避惩罚,勾引中国人,把他们两个一起带到了一间小屋里。 “教授当时在隔壁屋子,从墙壁木板的缝隙里,看见了全过程,真是触目惊心。申克跟汉斯?迪特里希下士一起,先把中国人绑在屋子角落的管道上,堵上嘴。然后把法比安吊在房间中央的柱子上,扒光衣服。下士先用鹅毛来撩法比安的脚底、阴部、胳肢窝和其他敏感部位。开始时法比安强忍着不出声,虽然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后来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但那笑声马上转变成了痛苦的呜咽。他摇晃着身体试图挣扎,手脚上的镣铐噌噌作响。玩完了这道游戏,申克跟迪特里希去一边抽烟,把他们两个晾在那里,这时法比安的眼泪簌簌而下,一边的中国人也是虎目圆睁,浑身发抖。过了一会儿,迪特里希拿进来两只铁碗,一只碗里装着沸水,另一只碗装着冷水。‘现在我们要来煮一下你的球,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反正它也没啥用,你是用后面勾引人的,对吧?’申克冷笑地说着,开始用沸水和冷水交替折磨法比安。教授说那孩子声嘶力竭地嚎叫直听得他头发倒竖,一身冷汗。法比安被这样一热一冷地反复折磨了多次后,身体开始剧烈抽搐,最后昏了过去。 “这时申克走到中国人身边,拉起他的头,让他看着柱子上昏死过去的法比安,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中国人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想说话,但是嘴给堵住了,只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拼命挣扎,连着管道的镣铐‘哐啷、哐啷’直响,用力之大,教授感觉整个房子都被晃动了。但是申克不理他,冷冷地向迪特里希一摆手。迪特里希拿起房间里的一把扫帚,一下子把扫帚柄插入法比安的内。已昏死过去的法比安立刻被惊醒了,眼睛和嘴同时张得老大,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变了形。与此同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从中国人的胸中迸发出来。原来他用尽浑身气力,居然把堵在嘴里的破布给吐了出来。但是已经晚了,法比安的身体急剧抽搐,发出微弱的呻吟,然后又昏死过去。迪特里希朝法比安泼了一桶冷水。血水顺着法比安的头发和身体淌下来,在地上蔓延开,即将碰到申克亮闪闪的皮靴的时候,申克赶紧地向后退了一步。 ‘放了他!’中国人含着眼泪喊道。 申克凑过去,挑起中国人的下巴,悠悠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求你了!’ ‘你说什么?’ ‘求您了!’ ‘叫长官!’ ‘求您了,长官!’ ‘你是真的?’申克既期待又玩味。 中国人咬着牙点了点头。 ‘你可是心甘情愿的。’ ‘你要救治他。如果他死了,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好,就依你。’申克满意地微微笑了笑,又补上一句。‘你早点答应我不就没事了。’ 于是,迪特里希把法比安放下来,用脚踢了踢他。法比安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还活着呢。’迪特里希说。 申克走过去,捡起中国人吐在地上的破布,看了看,摇着头说:‘以后别这样,你这样会伤了自己的,你看,这上面都是血。’ 接着,申克就叫迪特里希来找我,又出门找人帮忙,教授便和另一个犯人一起过去,把法比安抬到了医院。” 真是闻所未闻的暴行! “后来法比安怎么样?”我急切地问道。 “一周之后死了。” “死了?那他呢?他知道吗?” “我想他不久就会知道的。即使我们不告诉他,有犯人在这里干活,总会露出消息的。我明白你想问什么,马蒂,那时候,申克并不要求他每天晚上都去,平时他还是睡在原来的营房。忽然有天晚上出了事情。” ☆、第二章 囚犯(15) 出了什么事?我此刻沉重、痛苦的心情上又加了一份紧张和担忧。他的那些伤是哪儿来的?他的病是怎么得的?法比安死了,他却仍然屈从于申克。这一定不是他的初衷,而是又一次的不得已而为之,也可能是第三、第四次的不得已。他日见消瘦的肩膀上究竟承担了多少?他还能承担多少?就算他的身体承受得了,那他的心呢?一个人的身体和精神,究竟哪一个更强大一些,更坚韧一些? 恩斯特继续道:“那天早晨,我刚起来,申克就心急火燎地冲进来,直接把我从宿舍拽去了医院。” 是因为他,中国人,一定是,申克亲自跑来,情况肯定很严重。我更加紧张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愣愣地盯着恩斯特,不敢说一句话。 “我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3 还从来没有见申克这样过,脸色都变了,一路小跑,我快跟不上他的速度了。看来那次申克是真急了。申克说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头天晚上,值班的看守巡逻时发现中国人整个人都钻在毯子底下,就按照规定把他拖出去,实施了惩罚。” “惩罚。”天哪!我只觉得眼前发黑。十一月的夜晚,受那样的惩罚,几乎是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 集中营里有一项极具侮辱性质的残忍而荒唐的规定。说是为了防范同性恋犯人手淫,规定他们晚上睡觉时,双手必须始终放在毯子外面,以便于看守检查。否则,将受到严惩。这个“严惩”就是将触犯规定的犯人拖出屋外,扒光衣服,绑在操场边的柱子上,先抽二十鞭子,然后,就留在柱子上自我反省到天亮。在犯人自我反省的时间里,如果犯人睡着或是昏过去了,就用水把他泼醒。这样的惩罚,在夏季也许还熬得过,但是在晚上气温已降到五度左右的深秋季节,到最后,肯定是再怎么用水泼都泼不醒了。 “申克是在早点名时发现他没来,才知道这事的。等申克赶去,把中国人从柱子上放下来时,他已经全身冰凉,不省人事了。” “岂有此理!”我脱口而出,一股强烈的恐惧感使我喉头发紧。“从天亮到早点名,起码有两个小时。难道这段时间里就没有人帮他吗?把他放下来,送回营房。难道所有人就这样忍心看着他被绑在柱子上,最后还是申克来解救他?”泪水涌上了眼眶。为了使眼泪不流下来,我拼命睁大眼睛。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我想到了他会受申克的凌辱,受看守的打骂,受卡波折磨,却没有想打他会被同伴抛弃。 恩斯特悲伤地看着我,摇摇头。“不会再有人帮他了,马蒂。法比安的死,申克对他的特殊照顾,已经使他成了众矢之的。” “你肯定?”我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也许这只是那些囚犯的麻木不仁,胆小怕事。不然,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恩斯特一直缓缓地摇着头,接下去的事实,彻底粉碎了我的这点希望。“那个晚上巡逻的看守说,他在把中国人拖出营房时注意到:中国人盖了两条毯子。这使他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中国人的双手是放在两条毯子的下面,还是在两条毯子的中间。” “如果,”我急切道,“他的双手是放在两条毯子的下面,他就应该受罚。但是,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多出一条毯子。没有人会在这么冷的夜晚,把自己的毯子给他。而如果,他的双手是放在两条毯子中间的,那就是有人故意陷害他。恩斯特,那个看守应该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怎么能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罚他呢?” “申克也同样质问了看守。看守说他当时问过中国人,他为什么会有两条毯子。中国人说是他自己从库房拿的。这样中国人就罪加一等了,鞭刑翻倍。看守让一个卡波来执行,你猜是谁?” “谁?加布里尔?” “不是,加布里尔不是卡波,是‘铁锤’。那次鞭刑,‘铁锤’执行得一丝不苟,还自告奋勇,整晚看着中国人反省。” 我张了几下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我无声地,在心里感谢主。万能的主啊,原谅我,原谅我曾经因为这里太多的罪恶和苦难而怀疑您的存在。现在不了,因为他,我相信您不仅存在,而且始终关注着这个人间地狱。您凭借在最危急的时刻出手救他,显示了您的神迹。不然我无法解释,在经受了这一夜的酷刑之后,他还能活着。谢谢您!我的主!虽然我卑微,我罪孽深重,但我依然希望可以替他感谢您。感谢您的仁慈,您的博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您的臣民,不论他是不是,他都值得您这样做。他是个好人,完美的,高贵的人。他的心中,如您一般,充满了仁爱。保佑他吧!万能的主!我祈求您,在今后的日子里,继续保佑他,让我们这些在地狱里挣扎的罪人能够看到一线希望。 手指好痛!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右手死死地扣着恩斯特的手腕,非常用劲,指关节都发白了。他一定是吃不消了,正使劲地掰开我的手指。我赶忙松开,感觉整个胳臂就像刚痉挛过的那样又酸又麻,没有一点力气。 我和恩斯特,我们俩个人都按摩着自己酸痛的手臂,一时没有人开口。一会儿,我轻声道:“后来,他怎么样了?” “他昏迷了三天,高烧不退。我用了最好的药,终于把他救活了,但还是得了肺炎。” “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 “你救了他。” “为什么是你?” 我没有回答,避开恩斯特的目光,自己点上一支烟。 “你不用谢我,马蒂,你应该谢的是申克,是申克要求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救活他。那段日子,申克几乎不分白天、黑夜地守护着他。等到烧退了,申克就把他搬去自己的宿舍住。病好了以后也是如此,一直到现在,我想这是申克为了保护他,怕再发生意外。” 我心中的那股戾气又在蠢蠢欲动。为什么?为什么一碰到他的事情,所有的情绪,好的、坏的,温柔的、暴虐的,高尚的、卑劣的,便都会被触发,高涨,变得激烈,在胸中冲突,碰撞,让我越来越难以承受,越来越容纳不下。 “这一切不正是申克希望的吗?申克处心积虑,一步步地孤立他。现在申克如愿了,还来装仁慈。他……申克终于得到了他。”我夹着香烟的手指不停地发抖,烟灰纷纷落到了裤子上、地板上。 “不要这样刻薄,马蒂,对他,对你自己。”恩斯特离开桌子,去倒咖啡,我有一小段时间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恩斯特喝了一口咖啡,蹙起眉头盯着我。“申克没有得到他,从来没有。我想申克自己都不明白,就像你说的,申克处心积虑,一步步孤立他,开始时为了消磨他的锐气,减少他对其他犯人的影响。后来,申克变了,想要征服他,得到他,于是申克变本加厉,结果是只得到了人,没得到心。” “申克压根就不想得到心。” “也许开始是,但后来就不是了,你只要看到当时申克的神色,你就会明白,申克对他除了征服,占有的欲望以外,还有一点爱。也许申克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对中国人的感情中还以那么一点爱,更不知道这点爱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别给他们脸上贴金了。”我嚷道道,用力一挥手,不想碰翻了恩斯特手里的咖啡。还好恩斯特的衣服上只溅上了一点,大部分都洒在了地上。 我茫然地站起来,想要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4 找块抹布把地板擦干净。恩斯特却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马蒂,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这就是我从不把他的事告诉你的原因。我知道你喜欢他。” 恩斯特说得很轻,我却吓了一大跳。抬起头,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恩斯特。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中国人。”恩斯特又轻声地说了一遍。 我挪开目光,躲闪着,搪塞着。“这有什么稀奇,申克不是也喜欢他吗?” “申克可以,但你不可以。” “为什么?有什么区别吗?” “因为申克不是同性恋。” “你,什么意思?” ☆、第二章 囚犯(16) “申克已经结婚了,听说他太太已经怀孕,马上就要生了,而且申克对同性恋的厌恶与残忍是众所周知的。我听说有一次,新来的一批犯人中,有一个同性恋有点女气,申克就叫他当众交代自己与男人交往的经过,以此羞辱他,然后,申克叫手下的士兵用棍棒把那个同性恋当场活活打死。他还不满足于发号施令,在旁观看,最后竟然亲自动手,把那个犯人的生殖器踩得稀烂。” “所以……” “所以,不论申克做什么,都绝不会跟同性恋扯上干系。” “那你怎样解释申克现在干的事?” “是中国人改变了他。营里都在说,自从中国人来了以后,申克再也没有去过镇上的妓院。” “什么!?”我暴跳了,“你怎能这样说,难道这一切还要怪他?” “不!马蒂,你冷静些。”恩斯特抓住我乱挥乱晃的手,“我是说中国人太优秀,太完美了,叫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心生情愫。就连我这个对同性完全无感的人,也禁不住对他多看几眼。申克接触了太多的同性恋,太多的罪犯,犹太人,在他眼里那些都是人渣。他从心底里鄙视他们,厌恶他们,他们在他的淫威下,卑躬屈膝,苟且偷生。但是中国人却完全不同,他是那么的骄傲自信,光彩照人。于是申克产生了征服的欲望。申克要得到他,不惜一切手段。” “那就让申克这样为所欲为?” “马蒂,现实一些吧,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还要感谢申克呢。你知道,在营里,几乎所有漂亮的年轻男子都被迫给卡波或是党卫军看守提供性服务。他们有的为了多得到一些食物,有的为了能换个轻松一点的工作,或是得到一双不露脚趾的鞋,总之是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肉体,这其实无可厚非。营里还经常发生争风吃醋的事情。前一阵子就发生了一件事:两个卡波都喜欢一个奥地利的同性恋青年,僵持不下,最后,他们给青年注射了一针管汽油,青年就死了。像中国人这样优秀、漂亮的人儿,一在营里出现,你不知道就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了,幸亏申克及早宣布了他对中国人的欲望,不然中国人的处境会更不妙。”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屈辱换来活下去的机会?这不是他想要的,绝不是。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可以得到一个真心爱他,绝不会伤害他,不会逼他的人呢?为什么……” 那个“我”字还没有出来,恩斯特就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盯着我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决不能!” 我一甩胳臂,挣脱开恩斯特的手,怒道:“为什么我不行,既然这是风气,有谁敢阻止我?” “我!我要阻止你!” “你?什么理由?” “我不能让你毁了自己,马蒂,睁开眼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人类一切罪恶的集中表现之地。犯人一到这里,就已经一无所有了,没有财产,没有亲人,没有尊严与权利,爱的权利,生的权利,快乐的权利……在这里,真正的同性恋情是绝对禁止的。这里允许的是没有感情的交易、征服和占有。如果你这样做,马蒂,你们俩个都会遭殃。一旦你这样做,很快就会有人告发你,结果是,中国人因为勾引党卫军军官而被处死,而你,则沦为他那样的阶下囚,或者跟他一同毁灭。这就是我为什么有意向你隐瞒他的任何消息。我怕你会陷进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在激愤、冲动过后,只剩下恐惧。我坐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无力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 “马蒂,我们同学四年。四年里,你从来没有接近过任何一个女孩,这难道不奇怪吗?虽然你也没有接近过任何男孩,但这至少可以说明,你很有些与众不同。你知道,我们一帮同学曾经私下议论过你,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幸亏没有证据,不然,我想我们班上的某些同学是会去告发的。这次在火车上重逢,我首先注意到你仍然没有戴结婚戒指。你已经二十七了,二十七岁还没有订婚,对于一位男爵来说是不太正常的。紧接着,我第一次从你眼中看见那种目光。我也是个成年人,我也爱过,也见过别人爱,我知道那种目光意味着什么。只是当时,我环顾四周,并没有一个女人。就算有,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看到,在你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他——那个中国人。 “说实在的,有那么一个时期,我真希望他死掉。就是法比安死了以后,我心里很难受,便迁怒于他。如果不是他,法比安就不会死。我知道这样想不对,但那时我真的是这样想的。直到他受罚,我本不打算再救他了。如果不是申克坚持,我真的会让他死掉,从此消失,他就不会再来烦你了。我认为他应该去找法比安赔罪,他不是要保护法比安吗?为什么法比安死了,他还活着?我以为这是老天的安排:他该死,不该活! “申克救了他,我讨厌申克,但是那次,申克却感动了我。申克的不懈努力终于产生了奇迹,他活过来了。但是他更孤独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一个朋友。” “你不是恨他吗,干嘛还要替他惋惜?” “他苏醒后,申克问他关于毯子的事,他却始终保持沉默。还有一次,他突然说谢谢我,非常郑重,非常真诚。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为了在法比安的最后时刻,我照顾了法比安。我被感动了,要知道,那个时候,中国人他还发着高烧,自己的生命还在死亡的边缘徘徊。马蒂,申克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他有一颗善良、不屈的心。” “你是说……” “他的身体素质本来很好,所以,退烧以后,他恢复得很快。但是后来,他的身体状况却不容乐观。有一次,我给他复查时,申克正好有事,出去了。我就对他说,如果他不想再吃药的话,我就不给了,这些药是给党卫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5 军士兵治病的,不是给他这个囚犯浪费的。他一下就急了,他说:求您了,长官,我们非常需要这些药。您是医生,您救了我,你是不会眼看着病人受苦而不给予治疗的。我一听就明白了。” “所以,你一进门就问我给了他药没有?” “是的,这些药是他用自己的健康换来的,却不是给他自己的,而是给他的难友用的。我想,他肺炎还没有好的时候,就不再用药了。他把那些药都给了需要的难友了。在集中营里,普通囚犯生了病,如果找到我,我就只能给他来一针。于是他们一旦生病,都宁可自己挨着,也不会来找我。我还听说一件事,是‘教授’告诉我的。马蒂,你还记得,柏林火车站月台上的那个男孩吗?” “记得,怎么了?” “他的父亲,前段时间,被关了十五天禁闭。” “为什么?” “好像是跟同营的犯人吵架,什么原因,不太清楚。” “同营的犯人?那也是犹太人?” 恩斯特点点头,跟我一样感到奇怪。因为被认为是劣等种族,犹太人备受歧视,跟其他犯人很少往来,但是他们自己是很团结的,为什么会吵架呢? “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十五天禁闭,想想吧……”恩斯特说道。 营里的禁闭,规定是关在黑屋子里,没有水,没有食物,对于那些严重缺乏营养,已经骨瘦如柴的犯人来说,不要说十五天,就是十天,五天,都没有活着出来的。 “这怎么……也跟他有关?” “是的,他得到了申克的特许,可以每天把自己省下的食物送给那个犹太人。” 怪不得,申克说给了他加份的食物,他却仍然营养不足,原来,他把食物给了别人。他用自己的屈辱换来的不是自己的,而是难友的生存希望,这样的生命不仅不肮脏、不污秽,反而圣洁、高贵。但是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呢? “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他总是有太多责任,太多羁绊,申克很容易找到一个又一个胁迫他的理由。你看见吗?恩斯特,你看见他现在的样子吗?你说他还能坚持多久?他的压力如此之大,他怎么受得了?‘维尔?申克少尉的男宠’,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他怎么受得了这种屈辱?怎么受得了?” 我又看见了那个日渐消瘦,伤痕累累,微微颤抖的身体;那双哀伤代替了微笑,阴霾代替了彩虹的眼睛;那张紧紧抿着,咽下一切屈辱、不公和苦难的嘴。我的心碎了。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恩尼,怎么办?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我受不了,受不了。”我把头埋进双手里,泣不成声。在我的记忆中,还不成有过如此伤心的时刻。如此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这还是头一回。 恩斯特搂住我的肩膀,也是哽咽着说:“受不了也得受,你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等待。”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他终于可以离开这里的那一天。要么从大门口走出去,回到人间。要么从焚尸炉的烟囱里飘出去,直升天国。” ☆、第二章 囚犯(17) 下雪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一下就是一天一夜。 晚饭是吃不上了,宵夜也没有胃口,最后,我跟恩斯特在军人俱乐部里喝了几杯啤酒。喝啤酒是因为怕喝醉,“酒过愁肠愁更愁,”那种情绪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当我们勾肩搭背,踉踉跄跄地走回宿舍的时候,天已经在下雨了。 雨不大,没有淋到多少,甚至大盖帽的帽顶都没有完全被打湿,但是那种又冷又湿的寒意却从心底蔓延开来。回到宿舍,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湿漉漉的头发上冒着热气,身体裹着舒适、暖和的浴袍,我光着脚走到窗前。远处,俱乐部里灯火通明,玻璃窗透出绰绰人影,嬉笑怒骂不绝于耳。近处,路灯下,雨丝密集,仿佛所有的眼泪都向着一个地方汇聚;雨雾中,灯光惨淡,浓浓黑夜有雨水相助,将人们心中的希望逐一浇灭、掩藏。从俱乐部里出来的官兵无不高竖起大衣领子,压低帽檐,快步跑回宿舍,军靴踏在已有积水的沙石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宿舍大门“吱呀、吱呀”地一开一合,人影进进出出间,我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什么时候来。我不喜欢他来,却还是希望见到他。这不仅仅是为了缓解我心中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思念之苦,也因为至少申克的宿舍是安全的、温暖的、干燥的,说不定还可以洗澡,申克会让他洗澡的。想到他可以离我这么近,心里更是得到了一丝安慰。在俱乐部里,我没看见申克,是他早一步走了,还是压根就没来。集中营里的党卫军看守,晚上不值班的时候,不是在俱乐部里寻欢作乐,就是在犯人的营房胡作非为,很少有这么早就回宿舍睡觉的。申克没在俱乐部,我相信他也没去犯人那里,他回宿舍了,是寻欢作乐,还是胡作非为,我不愿意多想。 我走去挂着的军服口袋里拿烟,才发觉脚已经有点麻木了,手也是冰凉的,没有食物的胃里更是空落落的,除了向全身传递寒冷,再不起别的用场。淋浴带来的热气早就被心底的寒意驱散,在这冬季的夜晚,孤独、冷寂的屋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柜子里翻寻了一阵,找出那瓶还剩一半的白兰地,一仰脖,一口气喝了个精光,随后倒头便睡,于是错过了第二天早晨他离开的时刻。 雨拌着大风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更大了。早点名后,操场一片泥泞。 我现在后悔昨晚上喝了那半瓶白兰地。除了早晨起来,头疼、胃疼以外,我还错过了他。想象他在大风雨中,穿过整个操场,一定全身湿透。他是否还有干的衣服可替换?申克是否给他准备了雨衣?如果是申克准备的,不论什么,他都不会要。那么我呢,要是我给的,他会收吗? 雨一直没有停,风倒是小了,外面越来越冷。到了下午,悉悉索索的雨声中忽然夹进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注意看时,雨珠落到窗台上,又弹跳开来,原来是冰,是冰珠。不一会,晶莹剔透的冰珠,还有雨珠,都变成了不透明的白色,体积变大了,重量变轻了,下降的速度慢了,雨变成了雪。 因为地上已有积水,开始的雪落到水中立刻就消失了。渐渐的,天色越来越暗,气温越来越低,大地原有的热气早已消耗殆尽,落下来的雪在干的地方聚集起来,积水也被冻成了冰,积起雪来。入夜时,操场上、房顶上、窗台上、路灯罩上、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6 树枝上,就连铁丝网的尖刺上都积了一层纯净的,美丽的白雪。只有不断有人走过的营中道路,积水刚结上一层薄冰,又被踩碎,落下来的雪变成了和着泥水、肮脏的半透明冰渣,始终积不起来。 我不愿意再错过他,可是独自呆在宿舍里,那一晚上的冰冷、孤寂又实在难熬,于是我决定通宵工作,像上次一样,凌晨的时候回来,说不定就能在操场边看到他。 好大的雪啊!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似乎没有分量,并不是从天上降下来,而是始终在这个空间里飘来荡去,当它碰到什么物体时,就停下了。如果碰不到,它就一直飘……一直飘…… 一片雪花,碰到了我的脸,挂在我的嘴唇上。另一片雪花飘进了我的眼睛,融入我的眼泪中,给我火辣、刺痛的眼睛,带来一丝清凉。我在雪中,站了很久,看了很久,领章上沿积起了一条由雪花组成的白色镶边,但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这漫天的大雪,什么也看不见,看不到他,连影子也没有看到。 站在雪中,时间停滞了,或者说消失了。不觉得黎明前的天有多黑,不指望能披上美丽的朝霞,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亮的,或许根本就没亮。 营房里有了动静,远处传来号令声,炮楼上的哨兵开始换岗了,集中营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在这昏暗、寒冷、凄凉的大雪中开始了。 我赶紧向操场中央走去,沿着那条他该走的路线,希望能够找到他的足迹。但是没有,大雪正像筛面粉一样纷纷落下,层层覆盖掉一切痕迹。我回头看,自己身后的脚印也在迅速消失,我怎么可能还找得到它? 第三天凌晨,雪终于停了。借着路灯和探照灯,可以看见一片白色,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操场、道路都是白的,泥泞、肮脏、血腥都被掩盖在了下面;房顶是白的,白雪覆盖下的屋子应该都很暖和,其实不然;铁丝网也是白的,从某一局部看,它简直如雾松一般美丽,但是不要忘了,雪包裹下的“枝丫”是有高压电的,绝对不能碰。不管怎样,这是集中营最美丽的时刻,如果再能有一个雪后晴朗的早晨,一道橘色的朝霞撒上这片银色的世界,那该多美啊…… 他已经在操场中央站了很久了,久的看守向他喊话,并打算过去驱赶他。我挥手阻止了看守,自己向他走去。 走近了,我看见他肩头竟有雪花。他是站了很久了,雪还没停,他就站在这儿了。难道他会眼观天象,知道这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马上会停?如果是这样,他就应该看出,雪虽然停了,但是天气并没有放晴。 我想替他拍掉肩头的雪,抬起手,却没敢伸过去,只是在他身后轻轻地说道:“回去吧,不要等了,今天太阳不会出来了。”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没有回头。“谢谢你,长官。” 然后,他走了。 我知道我没有惊扰到他,先前哨兵的叫喊,他不会没有听见,我在雪地中走来的脚步声,他也不会注意不到,他知道我在他身后。我对他说的那句话,语气温柔,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请求,他应该听得出其中的含义。 含义?天!我张大了嘴,我这才意识到:“太阳不会出来了”。他是听了我这句话中的含义,被触动了,才身体摇晃的。不是受惊,不是害怕,不是冷,而是失望,也可能是绝望。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绝望。到什么时候?什么事?他也绝望了。 “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冲他叫喊,向他解释,却开不了口,发不出声音。我望着那个摇晃、瘦弱、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从哪一刻起,那个绿色的,骄傲的,英武的人儿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我没有挽留,没有帮助他,没有做任何努力,因为我的怯懦、自私,因为我以为他是宁折不弯的,坚不可摧的。不,他是人,再光芒四射,也没有神的法力;再坚强不屈,也不抵狼的凶残。我把他扔下了,把他一个人留在了狼群里。我卑鄙,我可耻,我甚至不如申克。 我没有申克的勇气,我连给他鼓励的勇气都没有,我想叫他,让他转过身来,让我安慰他,让我再看一眼那双如玉的眼睛。玉,中国人最珍爱的宝物,真正的无价之宝。玉温润、纯净,光彩夺目,玉也脆弱易碎,需要呵护,值得珍爱…… 我怅然若失地低头往回走,忽然瞥见他刚才站过的地方,雪地里有一滩殷红。他在这里站了很久,所以血迹明显,而前面的雪地里的脚印,有雪覆盖,基本上看不到。 我的心揪紧了,回身再想叫他,他已经走远了。 ☆、第三章 重生(1) “‘太阳不会出来了’只是今天,我只是说今天。”整整一天,再加整个晚上,我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仿佛这样,他就真的可以听见似的。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也许这只是他在集中营里糟糕而普通的一天。但是他离去的时候:身影摇晃了,显得那么虚弱、疲惫;头低下了,不再期待那黎明的曙光;回答太平静了,仿佛一切都无所谓。在医院给他诊治的时候,他还会紧张,会悲伤,会发抖,而现在…… 我的心一直揪着,一直抖着,我觉得自己快发心脏病了。我像往常一样去了实验室,把自己关在里面。因为军衔和工作的特殊性,没有人会来打搅我,除了恩斯特。今天,他正好有自己的事儿要忙,无暇顾及我。我不吃,不喝,不睡,我没法工作,没法休息,我不能思考,不能判断,我心里只有他,眼前只有他。回到宿舍,从黄昏到黎明,我几乎在窗前站了十二个小时,眼睛没有闭过一会儿,脚没有挪动半步,既没有看到他来,也没有看到他走。我越来越惶恐,越来越不安。我感到呼吸困难,浑身是汗。我用力推开窗子,向着空中无声地呼唤:你在哪儿?今天太阳出来了,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今天的朝霞了吗? 我醒来的时候,恩斯特坐在床边。 “可醒了!你怎么回事?吓死我了。” 我想撑起身子,恩斯特伸手按住我。“别动,好好躺着。”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了?”我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是我的宿舍,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但是恩斯特为什么这么紧张。 “怎么了?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早上我路过门口,听到里面‘哐啷’一声,想进来,可是门被锁了,怎么敲也敲不开,最后是去找了军士长,拿到钥匙,才开了门。你知道,当时可把我吓坏了,窗户大开,屋子里冷得跟冰窖似的,椅子也翻倒了,你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要不是我进来及时,你真的有可能就此一命呜呼了。”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7 恩斯特的话没有吓到我,因为我根本没在听。 “你以前发生过这种情况吗?”看我竟然没有反应,恩斯特急了,用巴掌反复拍打我的脸。“嗨!嗨!马蒂!醒醒!快醒醒!” 顺着恩斯特的拍打,我的头转向他,失神地看着他。“他没有来,他昨晚上没到申克这儿来。”我太心痛了,太担忧了,只这一句话,泪水就从眼角流下来,滑过鬓发,流到了耳朵里、枕头上。 “嗨!嗨!别这样!我的上帝啊!这还是你吗?”恩斯特一边拿手帕替我擦去眼泪,一边故作轻松地翻着白眼。“真是搞不懂你,你难道希望他去申克那里吗?” “那至少说明他还活着!”我使足气力叫道,身体也跟着弹了起来。 恩斯特赶忙扶住我,“好了!好了!你别激动!他活着!他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我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恩斯特。 “你躺下,相信我,他真的没事儿。” 我听话地躺下了,眼睛始终盯着恩斯特,询问他。 恩斯特没骗我,看他那样儿,胸有成竹地笑道:“今天早上,我碰见申克了,他走了。” “走了?” “是的,听说他太太快生了,他请了三周的假期。后来发现你出了事,料想你一定是为中国人担心,于是我找了‘教授’,他说今天早点名时,中国人在,没出什么事儿。” 恩斯特的话让我稍稍安了心,也很感动,但是……“不对啊,如果申克是今天早上走的,可他为什么昨晚就没有来?” “行啦,马蒂。”恩斯特有些不耐烦了,“我还以为,同性之爱要比我们异性来的爽快、干脆,没曾想……” 我也急了,没等恩斯特说完,就劈头打断他,对他吼道:“这跟同性、异性没有关系,这是给逼的,你不是不知道他的遭遇,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感情。” 我的样子一定把恩斯特吓坏了,他一边对我摆手,一边像哄小孩似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的少爷,你别急,我不说了,你别急,我已经叫‘教授’注意中国人的情况了,有事他会告诉我的。你别急,他真的没事,有事我们会立即知道的。” 恩斯特说完,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也有些尴尬,像这样任性胡为,已经很久没有了,以前只有在约瑟夫面前有过。终于,我恢复了平静,对恩斯特咧嘴笑了笑,伸出手。“对不起,恩尼,我应该谢谢你的,没有你,我不知道会怎么样,真的想都不敢想。” 恩斯特也激动了,眼睛湿润了,紧紧握着我的手,使劲摇晃着。“什么都不要说了,马蒂,虽然,我没有断袖之癖,但是我珍惜我们之间的这段缘分。想想我们那一班同学,有多少能够活过战争,又有几个能够再重逢的。所以,我们是同学,是战友,是兄弟。什么都不要说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 “好了,听我说,马蒂,你知道这个很重要,以前你发生过这种情况吗?” 我知道恩斯特是指我的心脏。我摇了摇头。 “那好,这次还不算太糟,休息一两天,会没事的。但以后,你必须注意了,你压力太大,这几天,你根本就没有休息,太疲劳了,你昨天都没有吃饭吧?” 我点头承认。 “你太不当心自己的身体了。以后,要是再发生今天这种情况,就必须好好检查一下。好了,你先把药吃了,我一会儿送些吃的来,你好好休息。”恩斯特说着,站起身,把我放在外面的胳臂塞进被子里。 “恩尼。”我突然叫了一声。 “嗯?” “你这样真像……” “什么?” “没什么。” “什么呀!”恩斯特故意地拉长声调。“你可别……”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说,你像我妈。” 我睡得不好,即使吃了药,也是时睡时醒,还老是做梦。 靛蓝色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如上好的中国青花瓷一般丰盈而夺目;蓝天下,终年积雪的阿尔卑斯山,千里冰川,万里雪峰。中国人就站在高山之巅,身着戎装。帽徽上,金属的雪绒花徽章(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同样熠熠生辉的还有他颈项间的那枚铁十字勋章。 (注:电影《音乐之声》主题曲《雪绒花》让雪绒花的大名传遍天下,雪绒花大多产于阿尔卑斯山脉一带。这种花通常生长在海拔1700米以上的地方,由于它只生长在非常少有的岩石地表上,因而极为稀少。雪绒花象征着勇敢,顽强,坚忍不拔,德国山地师用它来作为自己的标识,可谓含义深刻。德军的山地部队,与德国伞兵、装甲兵一样,是响当当的一支精锐之师了。他们人人佩戴有象征着荣誉和勇气的高山雪绒花标志。德军山地部队在二战中便以骁勇善战而闻名。) 我叫他,向他挥手。他侧过脸来,微微一笑,是我难忘的彩虹般的笑容。随即,那绚烂夺目的彩虹在我和他之间扩大,闪耀,晃我的眼,遮住他的身影。我急切地追过去,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吓出一身冷汗,不是在梦里,而是在梦醒了之后。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身戎装,我不知道他得过铁十字勋章,我梦见的不是我熟悉的影像,而是……我感到天旋地转,胸前刺痛,重重地倒回床上。 ☆、第三章 重生(2) 我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急促,甚至是疯狂的叩门声把我从恍惚中惊醒,叩门间隙还传来一个士兵的呼叫:“冯?迈森巴赫中尉,您在吗?长官,您在吗?快开门!长官。劳舍尔中尉让您赶快去。” 我猛然睁开眼睛,脑子立刻清醒了。恩斯特以这种方式叫我去,在这个时候,一定是出大事了,一定是他,不然恩斯特绝不会这样莽撞。对了,那个梦,那个梦一定有意义,难道是……我竭力控制住,不让自己一下子跳起来,而是慢慢地坐起来。即便如此,我依然感觉很不好,胸口隐隐作痛,开始冒虚汗。幸好,恩斯特把药留在了床头柜上。我从药瓶里倒出一颗硝酸甘油放进嘴里,含在舌下,看了看表,7:43,不知道是傍晚还是凌晨,恩斯特临走时拉上了窗帘。 我坐在床沿等了几秒钟,这期间,叩门变成了砸门,呼叫变成了喊叫。 我终于过去开了门。 来的是恩斯特手下的党卫军看护。他见了我,叩门的手停在半空中,瞪着眼睛,张着嘴,像见了鬼似的愣在那里。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怕,所以不怪他,只是头晕得厉害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8 ,不得不伸手扶住门框。“劳舍尔中尉……现在……在哪儿?”话都说不连贯了,看来硝酸甘油还没有完全起作用。 “在医院,长官。”看护回过神来,伸手扶我,小心翼翼地问:“长官,您脸色很差,您没事吧?” “没事……现在是什么时候?” “7:45,长官。” “早晨?” “是的,长官。” 这么说,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我转身回到屋里,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你过来。”我叫进看护,把衣架上的上装、大衣和武装带通通扔给他,“拿着……我们走。” 我一边跑着下楼,一边把衬衣下摆塞进裤腰。这时,如果有谁正好瞧见,一定会很奇怪:什么事竟然让冯?迈森巴赫中尉慌张、狼狈到此等地步。 一出大门,寒冷的空气迎面袭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看护赶紧把外套递了过来:“快穿上,长官,外面冷。” 我接过外套穿上,本应该说声谢谢,或者至少微笑一下。但我心里只有那个念头,那个梦,其余的什么都忘了。我想问看护恩斯特叫我去到底是什么事,可又怕听到可怕的消息,最终,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一个劲儿地往医院跑。看护则拿着我的大衣在后面追,直到医院,不要说穿大衣了,就连外套的扣子都还没有扣好。 今天天气晴朗,气温却很低,阳光明媚,但没有一丝暖意,前两天下的雪一点没有融化。 “长官,劳舍尔中尉在25号病房。”快到医院时,看护在我身后提醒道。 我一脚踩空,差点从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摔下去。25号病房,是专为临死病人准备的,是那些就要死了,或是虽不会马上死,但已经没必要救治,等着恩斯特给予最后解决的病人呆的地方。 我冲进25号病房,恩斯特一下抱住我。若非如此,我肯定就直接摔倒在他的病床前了。 “镇静!马蒂,镇静!”恩斯特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这时我才注意到病房里远不止我们两人,只是那些人是谁,在这儿干嘛,我不感兴趣。我的眼睛已无法离开病床上那张憔悴、惨白、安详的脸了。 “怎么回事?”我依靠在恩斯特的肩头,无力地问道。 “对不起,马蒂,是我疏忽了。今天早点名时,他没出现,‘教授’到他的营房去找,先看见加布里尔吊在房梁上,已经死了,而他就躺在加布里尔的脚下。” “死了?” “没有,他还没死,他昏迷了。” 我一下推开恩斯特,嫌恶地瞪着他。“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儿?为什么什么也不做?为什么不救他?” 正在这时,旁边一个声音道:“长官,准备好了。” 我循声看去,是那个在这里工作的犹太医生,手里拿着一支已注满药水的针筒。我惊恐地瞪大眼睛:那支普通的针管上配着一根超长的针头。“不!”我眼前一黑,身体摇晃。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腋下扶住了我。我猛地转身,挣开恩斯特的扶持,挥手打去。 手被抓住了,恩斯特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马蒂,醒醒!别这样!” 是啊!病房里好些人,看着我们两位‘长官’这样,算什么。我闭上眼睛,强压下怒火,挤出几个字:“让他们走!” “你们都出去吧!”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过后,屋里静了下来。 恩斯特拉过一把椅子。“你坐下,马蒂,你就快摔倒了。” 我可不领情。我真的很想坐下,确实快站不住了,但是不能,我抓住病床的栏杆稳住自己,抬头盯着恩斯特。“恩尼,你是我朋友,你怎么能对他做这样的事?你怎么这样残忍,这样无情?你嫌自己杀的人还不够吗?对他也……” “这是我的职责。” “够了,别跟我说什么职责。我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对他?为什么还叫我来看你做这样的事?为什么要折磨我?” “我没想要折磨你,马蒂。我叫你来,因为我知道,如果不让你见他最后一面,你会恨我一辈子的。” “那么你对他做这样的事,难道就不担心我恨你一辈子吗?” “我知道你会恨我,但这是他的选择,是他自己决定的,我只是在替他完成愿望。” “什么意思?” “马蒂,”恩斯特把一块玻璃碎片放到我手里。“这是‘教授’在他手里找到的。” “这是什么?”我有种隐隐的不安。 “法比安的眼镜碎片。”恩斯特掀开床单一角,他的左手,手腕上缠着厚厚的、带血的绷带。“我已经检查过了,手腕上的伤就是用这眼镜碎片划的。只是当时划得不够深,又及时地包扎止血,所以才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这能说明什么?”此刻我的脑子混沌一片,不明白这些事的意义。 “这说明,他想自杀,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胡说!”我再也站不住了,顺着恩斯特的手臂,滑坐在椅子上。恩斯特的手一直扶着我。 “我没有胡说,我也没有臆断。昨晚上,加布里尔跟他交谈过,就在营房里,很多人看见了。他当着加布里尔的面,自己划的手腕。幸亏加布里尔及时制止,才划得不深,后来,又是加布里尔给他包扎,止血。” “为什么就不可以是加布里尔威胁他,害他呢?你见过有谁当着别人面自杀的吗?” “但我也没有见过,害了人之后,再去救治的。况且,要是加布里尔真想害他,根本不需要这样。他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人了,包括加布里尔,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地要了他的命。他只是想自己做这件事。我想他一定很懊恼,没想到自己连这件事都做不到了。他没办法避开任何人,他已经精疲力竭了。所以,结束吧!我宁愿被你恨一辈子,也要帮他这一次。” 恩斯特的声音变得非常奇怪,越来越低哑,最后噎住了。我抬起头,惊讶地看到:满眶的泪水已经让恩斯特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马蒂,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会这样,没想到他会受这么多苦,遭这么多罪,甚至在申克走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我不想再救他了,马蒂,不再救了。我救过他一次,又怎么样呢?没有用的,没有任何改变。让他解脱吧,让他自由吧。这是他希望的,他累了,垮了,绝望了,崩溃了。从这后面的烟囱飞出去,他就自由了。” 崩溃的不仅是他,还有恩斯特,还有我。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39 不!我不能!我也不相信他会崩溃!说我自欺欺人也好,固执倔强也好,不近人情也好,我还不打算放弃,至少不是现在。人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的,我还没有适应。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绝不会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那个梦,一定有什么含义。是他来向我告别,还是要我来帮他?我不知道,但我宁愿相信是后者。 “恩尼,”我站起来,用力握住恩斯特的手。“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他有一颗坚强的心,他不会轻易倒下的。就算你是对的,也不要对他做那样的事,不要做我们可能后悔的事。我们无权决定他人的生死,这个权利只在他本人和上帝的手中。我们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至少不要在他身上再重演一次。给我一次机会吧,恩尼,求你了!如果上帝真的要让他从此离开这个苦难的世界,如果他自己也是这样决定的,那也就是几小时,最多几天的事。在这段时间里,他不会再受苦了。给我一个机会,恩尼,让他在临走之前,感受一点人间的温暖吧。” 我低头看着那张清隽、憔悴的脸,一字一句地发誓道:“我发誓,恩尼,如果,我成功了,我绝不会再让他回到那群禽兽中去,我一定要帮他活着离开这里,不惜任何代价。” ☆、第三章 重生(3) 恩斯特终于答应了。 我和恩斯特都认为不能把他留在25号病房,这里人多眼杂,既吵又不安全。于是恩斯特叫来两个犯人,用担架,把他抬去顶楼,我的病房。我已经好久没有做人体试验了,现在病房正好空着。 “你能留下来,帮我一会儿吗?”我洗手、换衣服的时候,问恩斯特。 “当然,我已经把下面的事安排好了。” “谢谢!” 我们对视了一眼,没再说什么。 我很感激恩斯特,他知道我现在需要帮手。平时我这里有病人,需要护理人员的时候,我会从恩斯特那儿借来他手下的看护。但这次,我不愿意再让别人碰他。 他已经昏迷很长时间了。从楼下抬到楼上,从病床搬上手术台,他都没有醒,甚至没有一声呻吟。 体温39.6°c,心率超过了每分钟120次,脉压降至30mmhg,皮肤苍白,并有紫绀,浅表静脉塌陷,指端毛细血管充溢缓慢,脉搏细速,稍一用力既触摸不到。初步的检查叫我心急如焚,这些生命体征表明他已进入‘休克抑制期’,已到了生命垂危的关口。 “他没有大出血过,不会是‘失血性休克’。”我征询恩斯特的意见。 “他所受的伤都不致命,也不会是‘创伤性休克’。”恩斯特回道。 “你刚才说,伤害在申克走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是的。” “那应该已经有三、四天了。”我想起了那天早上,雪地里的血迹。他当时已经受了伤,并且还在流血,应该是申克造成的。他伤在哪儿?为什么?为什么申克突然对他粗暴起来?为什么那天他苦苦等待最终没有出现的朝霞?为什么我念念不忘那句话?“太阳不会出来了。”为什么第二天他就没去申克那里?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中闪过,但现在不是寻求答案的时候。“他一直没有得到治疗,所以伤口感染了。” “不仅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新的伤害每天都在发生。” 恩斯特的话敲击着我的神经。求你了,恩尼,不要什么都说出来。我在心中叫喊,但恩斯特是对的。我是他的主治医师,我应该知道一切。作为医生,我必须保持理性、客观的态度,一味的感情用事是没有用的。 “现在是严重的‘感染性休克’,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看着恩斯特,要做到不动感情,实在太难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800mg‘白浪多西’静脉滴注,用500ml5%葡萄糖溶液;(注:‘白浪多西’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由德国科学家杜马克发明的第一种磺胺类药物,在青霉素没有广泛用于临床的时候,‘白浪多西’拯救了无数病人的生命。杜马克因此获得1939年诺贝尔生理学和医学奖。)另一静脉同时滴注200ml5%碳酸氢钠溶液,用以纠正酸中毒;静脉滴注1000ml等渗生理盐水,补充血容量;物理降温,彻底清洗、处理所有伤口;导尿,密切观察生理体征,每30分钟,记录一次体温、心率、血压、尿量,做全血、尿液分析;密切观察心脏、肾脏状况。还有每天输200ml鲜血。” 恩斯特赞同地点点头。 我们都很清楚,虽然现在有了‘白浪多西’,但是并不能控制所有的感染。他是否能够度过难关,取决于多种因素的联合作用:药物治疗,营养状况,精心护理,求生意志和上帝的旨意。每天输入少量的鲜血是非常有效的治疗手段。鲜血可以提供抗体、补体,可以增强抗感染能力,可以改善营养状况。 “恩尼,你知道他是什么血型吗?”准备好注射药剂,我一边低头在他的右臂上做静脉注射,一边问。 “b型。” “是吗?太好了。” “你什么意思?”恩斯特警觉地问道。 “我也是b型,怪不得我们这样相像。” “怎么?难道你想……”恩斯特叫道。 “是的,这真是很巧,我该想到的,太好了。”我低着头,偷偷地笑了,一种少有的幸福感让我的心里甜甜的。 “马蒂,你不会……你不能。”恩斯特急了,在手术台对面叫起来。 “为什么不能?”我温柔地答道。我终于可以为他做点什么了,我终于可以碰触到他了,就像现在,我抓着他的手臂,是真实的。我的鲜血会顺着我的手指流进他的身体,很快,他的皮肤会变得红润,他的机体会恢复活力,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你是说我的病吗?恩尼,我心脏可能有病,但我的血没有问题。就200ml,不会有事的。” “不,你没必要这样,马蒂,我可以找个犯人来,我知道所有人的血型,我会找个身体健康的……” “不行!绝不要这样做!”我急切地打断了恩斯特,别再说了,不要切断我跟他之间就快建立起来的联系。“他不愿意的,恩尼,你知道他不会愿意的。不要以你党卫军长官的身份强迫任何犯人为他输血,这样的帮助,他宁愿死也不会接受的。” “但你不可能每天为他输200ml血。今天输完了,明天呢?” “明天再说,也许,我的造血功能特别强大,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0 每天都可以,就200ml,小意思。”我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他是否还活着。不管怎样,只要他需要,就是把我的血全部输给他,我也心甘情愿。 “你好了吗?恩尼,好了就快来帮我。”我坚决地命令道。现在看来,输血应该越快越好。我不愿意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还好,手术台边上有一把椅子,于是我坐上去,打算就在那儿抽血。 恩斯特挂好输液瓶,调整好输液速度,走到我身边,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嫌恩斯特抽血的速度太慢,一个劲地催他,他却根本不听,反而叫我住口。后来我体会到他是对的。抽完血,我又坐了一会儿,想着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彻底清洗、处理伤口,要物理降温,用酒精擦拭身体,恩斯特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我站起来,没想到眼前一黑,便载了下去。 ☆、第三章 重生(4) 还没摔到地上,我就被疼醒了,额头磕在了旁边器械推车的角上。几声急促的脚步,接着有人把我扶起来。我以为是恩斯特,想着又要听他老太婆似的唠叨,还恼他扔下病人不管,跑来干嘛,就嚷嚷道:“我没事儿,我没事儿,你快去干你的吧。” “您真的不要紧吗?长官。” 我吓了一跳,定定神,看了半天才明白:扶着我的人不是恩斯特,是那个协助恩斯特工作的犹太医生,埃伦?诺维斯基。平素我跟他很少接触,几乎没有说过话。他四十出头,中等身材,络腮胡子,戴眼镜。要不是带了那副眼镜,你不会相信他是个医生;要不是那只独特的大鼻子,你不会想到他是个犹太人。 “你,你来干什么?”我生硬地问道。我不憎恨犹太人,但是一想到他们所有人对他的伤害,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其中也包括你,医生,你刚才不是已经把结束他生命的针剂准备好了吗? “对不起,长官,我下面的工作已经都完成了。”诺维斯基缩回手,局促不安地看着我,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长官,您身体不好,您是否可以让我来帮您?” “什么?!”我大吼一声。要不是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我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没想到面对我的暴怒,诺维斯基非但没躲,反而上前再次扶住我,毫不怯懦地说道:“对不起,长官,我有十多年的临床外科经验,我可以做好的。” “我不是说这个。”被他扶着,我又气又急,却在想,也许他说的对。 “长官,我明白您为什么愤怒。我请求您,不仅是因为我可以做好,而且因为我敬重他。” “敬重?”要不是诺维斯基向手术台看了一眼,我真怀疑他讲的是不是中国人。 “长官,我不知道您是不是也认为我们犹太人自私、下贱、肮脏,没有尊严,没有道德,没有存在的理由。但我知道,他不这样认为,他珍爱所有生命,为了帮助他人,他可以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和尊严。他的悲悯、仁爱是这无边地狱里仅存的人性光辉;他的灿烂笑颜是这茫茫苦海中最后的美丽景色。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珍惜的。不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念,我们很多人都有意无意地伤害了他。对他来说,有时候心灵的创伤远比身体的摧残要致命得多。刚才,就像劳舍尔中尉说的那样,我也真的希望他就此解脱,脱离苦海,从此获得自由。但是,长官,既然您愿意用生命的代价来挽救他,那么我求您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他做些事,也算替我的同胞赎罪,请求他的原谅。如果您不给我这个机会的话,当我再次面对他的时侯,我将无地自容。” 诺维斯基说得情真意切,让我说不出个半“不”字。我已经不再生气了,但是诺维斯基的话中,似乎有些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轻轻推开犹太人,坐回椅子。“埃伦。” 诺维斯基瞪大了眼睛。现在是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刚才说‘心灵的伤害’,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虽然叫了他的名字,语气却仍是冷冰冰的。 诺维斯基犹豫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做些准备。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不回答我的问题。 “您是跟他一趟车来的,长官,您应该知道他在柏林火车站救过一个犹太男孩。” 我点点头。是这事,恩斯特跟我说过,不知道男孩的父亲现在怎样了。 “那次被罚之后,他的事在营里传得沸沸扬扬。那天,有几个犹太人在一起说笑,都是有关他的流言蜚语。阿夫兰?拉宾诺维茨,就是他救的那个男孩,班瑞尔?拉宾诺维茨的父亲,正好经过,听见了犯人们的聊天,就上去跟他们争辩。阿夫兰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不容忍别人用那种极其下流、肮脏的语言侮辱自己心中的英雄。结果,阿夫兰被处罚十五天禁闭,没有食物,没有水,如果真是那样,阿夫兰必死无疑。 “不知怎么这事让他知道了,他得到申克的特许,每天可以把自己省下的食物和水给阿夫兰。我们都为阿夫兰高兴,开始一天天地算日子。终于十五天到了,我因为担心阿夫兰的身体状况,就跟他一起去了。打开禁闭室的门,他叫了一声,没有动静。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阿夫兰怎么了。最后是他先进了禁闭室,不久我就听到响声,有人摔倒了。我赶紧跟进去,看见阿夫兰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死了?”我再矜持也无法保持镇定。“怎么会死了?” “这是最悲惨的地方,阿夫兰是绝食死的,已经死了一天了。他送给阿夫兰的食物,有一半原封不动地放着,有些竟然已经发霉了。” “为什么?” “因为阿夫兰很偏执,他不能容忍自己的英雄做那种事,更不能容忍自己成为英雄做那种事的理由,他宁可死也不愿意背负这样的罪名。” “他知道吗?”我心里明白,问是多此一举。但是,我希望……我只能希望…… 诺维斯基点点头,残忍地,沉重地点点头。“我知道阿夫兰的想法还是他告诉我的。阿夫兰曾经质问他。他不仅忍下了,还让我帮忙开导阿夫兰。” “天呢!他怎么受得了?!” “他受不了!这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当场晕倒在地。我听到的响声就是他的。” 如果不是坐着,我也会摔倒的。我闭上眼睛,除了心痛,没有任何其他感觉。天啊!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他究竟承受了多少? “长官!”诺维斯基在叫我。 我不敢抬眼看他,可不能在犯人面前失去控制。我只是微微点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1 头,算是同意了。 ☆、第三章 重生(5) 终于结束了,漫长、痛苦、艰难的手术终于结束了。我们把他送进病房,安顿好。已近中午了,恩斯特和诺维斯基还有些事要处理,我让他俩先去,午饭后再来替我。 他们走后,我瘫坐在病床旁的木椅上,精疲力竭。 我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没有因偏见而耽误了他的治疗。诺维斯基原是柏林施潘道医院的外科主治医师,不论从经验还是技术上讲,都远胜于我和恩斯特。而且,就算我有诺维斯基同样的经验与技术,我也坚持不下去。我的心会慌,眼会花,手会抖,脑子会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伤,从来没有想到过,有谁会对别人下这样的狠手,又有谁能够承受这一切的伤害。我更不能忍受,受伤害的竟是他。 他的伤遍布全身,几乎没有一处机体没有受到过侵犯。伤情更是触目惊心,一联想起造成如此伤害的凶器,就叫人不寒而栗,绳索、剃刀、棍棒、手、脚、指甲和牙齿……很明显,伤害他的人并不想立刻要他的命,他们要的是取乐,是满足,是泄愤,是掠夺和征服。起初,他的挣扎、反抗,加重了伤害的程度,后来,他累了,麻木了,放弃了。 最严重的伤害在体内。虽然受伤的位置不高,而且每次的伤害都不算太厉害,但是一天天,一次次,重复、累积、叠加,无休无止。伤口扩大了,加深了,红肿了,发炎了,化脓了,坏死了。细菌、毒素随血液流遍全身,感染、高烧、昏迷…… 他仍然昏迷不醒。 幸亏他昏迷不醒,不然他熬不下来。不说手术的过程漫长难耐,引起的痛苦撕心裂肺,单就那些被疼痛唤醒的记忆,就足以一百次地淹没他,一千次地摧毁他,一万次地击垮他。 我又一次记录下各项生命体征,情况没有多大改善。尿量仍然很少,肾脏开始出现问题。还好,尿液已不带红色。当时,可把我吓坏了:导尿管插不进去,最后不得不换成金属的,流出来的竟然都是血。 我开始怀疑了,我是太武断了,还是太自私了,我这样执意救他,真的对他好吗?是不是已经太晚了?我的一意孤行是不是真的违背了他的愿望和上帝的旨意?他是不是真的如恩斯特所说,已经放弃了?他累了,垮了,倒下了。上帝怜悯他,真的想带他走了,而我却…… 我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将那细长的手指在两掌之间摩挲着。我抚摸过指腹的硬茧,那是经常扣动扳机的结果;手腕上的绳印,那是遭受凌辱留下的痕迹;手臂内侧的纹身,“79475”,用沾水笔尖刺的,用墨水染的,粗糙、丑陋,那是这段苦难岁月的见证,它将永远地留在那儿,伴随他一生。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个疯狂的念头:如果我真的没能留住他,如果他终于魂归天堂,我不能让他带着这个号码走,我要去掉它,我要让他完璧无瑕。 他还能完璧无瑕吗?他的那些伤还能复原吗?我不确定。就算活下来了,他是否能够恢复如初,不留下永久的伤残,都很难讲。何况,假如上帝没有给他时间,他又怎么可能再完璧无瑕呢? 不!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荒唐可笑的念头!我正握着的手,有他的体温,这分明告诉我,他没有死,他不会死,他只是累了,想睡一会儿,不受打扰,安静地睡一会儿。 你睡吧,安静地睡吧,我会一直守着你,陪着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打搅你,冒犯你。我是谁?你还记得吗?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我。回想一下,你只对我说过三句话。我们俩人还不能算真正认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等你醒了,我们该正式地相互介绍一下。 恩斯特用完午餐,来替我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卡波。 “马蒂,这位是‘教授’。” 原来他就是“教授”。早上,25号病房里,他好像也在。“教授”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银白色的头发,蓝灰色的眼睛,如果将那身黑色的卡波制服换成西服的话,站上讲台的“教授”一定会征服台下所有的学生。 “长官!”“教授”向我立正行礼。 恩斯特现在带“教授”来,一定有事。于是我点头作答,询问地望向恩斯特。 “马蒂,是这样的,刚才出去时,埃伦跟我说,他可以到犹太人中征集志愿者为中国人献血。你别急,马蒂,是志愿者。埃伦的想法虽好,但是犹太人平时的伙食就很差,绝大部分人的健康状况都叫人担忧。虽然,我们可以想办法搞到一些食物给献血者,但是献血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不合适了。在营里面,平时伙食较好,身体比较健康的只有政治犯和卡波。于是我找来了‘教授’,想问问他有没有可能在政治犯中找到志愿者。” 我暗暗摇头,在心里不断地埋怨恩斯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样不是自取其辱吗?政治犯跟犹太人可不一样,跟营里的其他犯人都不一样。他们大都受过良好的教育,自视甚高,又大都血统纯正,他们为理想、信念而奋斗,从来不被认为真正有罪,即使在集中营里也得到普遍的尊重,所以政治犯是集中营里境遇最好的犯人。他们几乎看不起集中营里的所有其他犯人,尤其看不起同性恋。因为他们同样认为:同性恋的行为削弱了一个民族的意志,同性恋者都是自私、怯懦、虚伪、下贱的。他们中怎么可能会有志愿者呢? “长官,很遗憾,我的血型不合适,要不然……” “教授”的声音浑厚、诚恳,叫人不论怎样都不会怀疑他说的是真话。 就算你是愿意的,你不蔑视他,那是因为他的事你都了解,但别人呢……“‘教授’,我明白,你不用多说了。他的事你都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你也清楚,所以,为他献血的必须是真心尊重他,敬仰他的人。除此之外,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他不会心安,我也不会同意的。”好了,如果你是来解释什么的,请回吧。事到如今,他不再需要任何廉价的同情和虚伪的怜悯。他的心在云端,岂是凡人可以窥视的;他的爱如大海,岂是尔等能够考量的。 “不!长官,我来是要告诉您,我们有志愿者,有足够的志愿者。没有丝毫勉强,完全出于真心,尽管这份尊重来的晚了些,代价大了些,其中参杂着愧疚和悔恨,还有感激。” ☆、第三章 重生(6) 悔恨?愧疚?感激?我又感觉到了什么?我盯着“教授”。 “教授”低下头,避开我灼灼的目光。“他的事在政治犯里也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说什么的都有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2 ,不同的看法,不同的结论,不同的态度。不论有多少不同,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在人们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就会想到他,不管之前是否认识他。人们有很多理由,请他帮忙,叫他做着做那。有因为他人好,他总是态度和蔼,面带微笑,有求必应;有因为他身份特殊,他有能力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也有认为他该赎罪的,他做了那样卑贱、肮脏的事,就该做些善事为自己赎罪,免得死后下地狱。当然不管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其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很惭愧,我也是其中之一。” 你?我没想到,“教授”不仅仅是个旁观者。 “我有两个难友,是一对亲兄弟,都是政治犯。哥哥是马丁?盖斯勒,弟弟叫沃尔夫?盖斯勒。弟弟沃尔夫还不到二十岁,体弱多病,每到天气寒冷时,就会气管炎发作,咳嗽不止。这次他又发病了,晚上咳嗽时,哥哥马丁怕被巡视的看守发现,就用毯子捂着弟弟的嘴,常常把沃尔夫憋得脸色青紫,喘不上气。他们也不敢来看,只得自己挨着。那天马丁拉着我去找他,说是有事儿,要我帮着引荐。盖斯勒兄弟原本不认识他的。开始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还是带马丁去了。 “原来马丁是希望他帮忙,给沃尔夫搞一些止咳药来。当时他的肺炎还没有完全好,不时咳嗽。看着他虚弱、咳嗽的样子,我有些后悔。但是人已经来了,话已经说了,他已经答应了,毫不含糊地答应了。他马上把自己的药给了我们。我问他:那你呢?他笑着说他可以再去开的。这之后,我一直很不安,但是又想想,也许人们说得对,申克这么在乎他,不会不管他的。他要什么,只要他提出来,都会给他,何况是药?两天后,他主动来找我,有给了我一些药。他说上一次的药只够用两天,这是他新开的,可以用一个星期。当时,我真是激动地不知说什么才好。以前,我只是同情他,这种事碰到谁都很不幸,不能怪他。但从那一刻起,我对他的同情变成了尊敬。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肯定不是个普通人。不然他怎么可能对那些都不在乎呢?俗话说:人言可畏。在他身上的何止只是流言,他竟然都一个人承担了下来。他心里只有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其他的都无所谓。 “说来惭愧,盖斯勒兄弟俩得到了他的帮助,但是,至少哥哥马丁,当时没有一点感激之情。马丁就是那种认为中国人应该多做善事,来使自己的灵魂获救的人。可是弟弟沃尔夫不一样,沃尔夫一直希望能够认识他,向他当面道谢。那天下着大雨,我跟他约好在厕所见面,沃尔夫一定要去见他,我只得带他去。没想到,这一去竟铸成大错,给所有人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下大雨的那天,是我给他开药的第二天。申克带他来看病时,他很紧张,因为怕我不给他药,还是因为申克的羞辱?他在发抖,是因为申克的羞辱。他是人,他没什么特别的,他独自承受了一切痛苦、屈辱、折磨。说他特别,只是你们在为自己开脱,试图使自己的良心得到安慰。我已经不想再跟任何人争辩了,我只是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 “见面没出什么事吧?”我问道。 “没有,见面很平静。沃尔夫很喜欢他,他们都很高兴能够认识对方。但是第二天,沃尔夫就死了。” 沃尔夫死了,我并不感到惊讶,联想起前前后后,我只觉得浑身发冷,不会是这样的,但愿不会。 “第二天下大雪,申克让迪特里希把沃尔夫叫了去。沃尔夫是政治犯,党卫军一般不会像对待犹太人和同性恋一样随意处罚政治犯,所以起初我们并不担心。但是,沃尔夫去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回来,后来有人说听到了枪声,有人企图越狱,在铁丝网边被打死了。我们知道不好,赶紧跑出去。路上遇到申克,他叫我们去收尸。” 这种事是经常发生的。对于那些不便随意处罚的犯人,看守会想尽办法把犯人逼到铁丝网前。铁丝网前五米是禁区,犯人一旦进入,炮楼上的哨兵、营里的看守就可以开枪,将其击毙。 “是我疏忽了,我当时只忙着叫人把沃尔夫的尸体抬回来,却没有注意马丁。当我发现马丁不见时,已经晚了。” “他不会……”我盯着教授,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我愤怒了,不仅仅是因为马丁,还有我自己。 “马丁带着几个人,找到了他。我赶到的时侯,他们还在对他拳打脚踢。我喝退了他们,但是中国人已经站不起来了,他满脸是血,雪地里也都是血。当时雪下得很大,即便如此,地上还都是红的。” 我盯着躺在病床上的他,仿佛看见他满脸的血,身下的床单成了白色的雪地,也都是血。 是我的错,一切的根源皆因我而起。我一直以为,在这个人间地狱里,我是唯一了解他,爱护他,珍惜他的人。但当时我竟然没有想一想,他的肺炎已经好了,不应该再咳嗽,可他为什么要装呢?只因为申克的一番话刺激了我,我就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还以为申克不会在意的。申克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一清二楚。申克叫人跟踪他,盯他的梢,看他把药给谁。我想申克不在乎他帮助别人,因为绝大多数的人得了他的帮助也不会感激他,但是申克不能容忍他有朋友,申克对他的感情已经发展到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了。申克疯了,申克毫不犹豫地杀了沃尔夫。很奇怪,当我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我一点不恨申克,我只恨我自己。 “今天早晨中国人出了事,马丁终于肯听我解释了。他现在很后悔,长官。很巧,马丁是o型血,他自愿明天为中国人输血。请您允许,长官,马丁真的后悔了,他希望能够为中国人做些什么,这也是沃尔夫希望的。”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我能说什么?如果我拒绝,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但要是同意,我又心有不甘。 是的,你们请他帮助,私底下怎样想他,他不在乎。没有人想过,他为了帮助你们所付出的代价。现在他要死了,你们知道错了,后悔了?内疚了?还是仅仅觉得有些不安。为了自己内心的安宁,你们自愿为他献血。你们希望救活他,我不否认,这让人感动。但是你们想过没有,他之所以要离开,就是已经不堪忍受了。再回来?再面对?他怎么办?他怎么面对? 我真的后悔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救他。“哀,莫大于心死!”带着这样一副伤痕累累的身子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他还能活下去吗?他还能站起来吗?他还能再微笑吗? ☆、第三章 重生(7) 蓝天、白云、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3 冰川、雪峰,高山之巅,那个绿色的身影。驻足,侧身,凝眸,含笑,阳光之下,那抹绚烂的彩虹…… 还没睁开眼睛,我就从沙发上翻滚下来,踉跄着冲出办公室,撞进病房,两扇门在我身后来来回回地晃荡。 病房里开着灯,亮如白昼。恩斯特正坐在病床前,见我突然冲进来,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立即明白过来,但我还是赶在了他前面。 我伸手在他的颈侧,摸不到脉搏!我把面颊凑近他的鼻尖,感觉不到呼吸!我再掀开床单,将耳朵贴上他的胸膛,听不到心跳!我的脑子轰的一声:难道我又晚了! 我的手有些颤动,使劲握了一下,翻开他的眼帘。还好!瞳孔还没有散大,还有机会! “来,帮一把。”我对恩斯特点了一下头。 我们同时抓住床两边的木架,合力往外拉。 “一,二,三,行了。”床被拉出三四十公分,这样抢救时就不会因床头柜碍手了。 “准备1.0mg肾上腺素,心内注射。” “好的。” 我尽量迅速而轻柔地一手托起他的头,一手抽出枕头和颈侧用毛巾包裹着的冰袋。放下时让他的头尽量后仰,以保持呼吸道畅通。 我站在床边,伸出双臂,手掌重叠,手指交叉,凭借身体的重力向前倾,手掌根压上那个已经消瘦到肋骨清晰可见的胸膛。“一……二……三……四……”我一边按压,一边轻声数着,仿佛这数数的声音就是他的心跳。 做完十五次心脏按摩后,我转到床头,一手托起他的下颚,向上,向后钩起,一手捏住他的鼻孔,深吸一口气,对上他苍白,干裂处映出血丝的嘴唇,用力吹入。这时,可以看见他的胸膛明显鼓起。然后,我再接着心脏按摩。 当我做完第二组十五次心脏按摩时,恩斯特已经准备好肾上腺素,拿着注射器,站在一边。 我还在犹豫,是否该由恩斯特进行心内注射。但是恩斯特已伸出手,把注射器递到我面前。我明白:对于心内注射,恩斯特非常熟练,他几乎每天都在做。可是今天的责任过于重大,把这样的压力强加给恩斯特是不公平的,对他和我也是不公平的。还有就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当眼睛的余光扫到恩斯特手持着注射器的时候,我的心就咯噔一下,那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一闪而过。恩斯特每天用这样的注射器,将致命的苯酚溶液注入犯人的心脏,为的是杀人,而不是救人。于是我接过注射器。 我用碘酒棉球擦拭注射部位,最后看一眼针管,确定没有空气,深吸一口气,屏住,把长长的九号针头垂直刺入左肋第45根肋骨之间,直到右心室,将针筒回抽,浓浓的血立刻充满整个针管,没错,穿刺位置正确,我将药剂推进了他的心脏。 拔出针头,按上无菌纱布,立刻继续心脏按摩。 现在,恩斯特跟我两人配合,我做五次心脏按摩,恩斯特做一次人工呼吸。这样,心脏按摩就不必停了。 我数数的声音稍微大了点,仿佛他心脏的跳动变得有力起来。 “一……二……三……四……”数到五下,恩斯特就做一次人工呼吸。 一组,二组,又做了五组,没有任何反应。我不时地看一眼恩斯特。他对上我的目光时,总是皱着眉,微微摇头。 我们相互交换位置,不然疲劳会使动作准确度降低,达不到应有效果。 我深深地吸口气,对上那干裂的双唇,使劲吹入,吹到自己的肺叶都贴在一起了。虽然是吹出的空气,但其中有16%的含氧量。所以只要我吹入他体内的气体足够多,其中的氧气还是够用的。 我咬着牙,坚持着。快!呼吸!快!心跳!我知道你行的,不要放弃。今天我没有晚,我赶上了。告诉我,我没有耽搁一秒钟。 按在他颈动脉上的手指因痉挛而麻木,我不得不经常离开,活动一下,又怕错过了那让人激动的一刻,在离开一二秒后又赶紧按回去。 你来到我的梦里,要我帮你,不是吗?我现在来了,你也得努力啊。我们一起努力。快!呼吸!快!心跳!我知道你没有放弃,你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放弃的。 我感到肺有些痛,腮帮子也酸了,于是便跟恩斯特对换。 “一……二……三……四……”我快坚持不住了,手臂开始发抖,心在往下沉,汗水顺着面颊淌下来,滴在自己的手背上,他的胸膛上。 “多少时间了?” “又过了五分钟。” “再注射一次肾上腺素。” “好的。” 长长的针头刚拔出来,我就立即按上无菌纱布,继续心脏按摩。 “一……二……三……四……”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在这深夜寂静的医院里,引出阵阵空旷的回声。我不在乎,也不害怕。如果能够唤醒他,如果能让他的心脏跟着我的叫声一起跳动起来,我可以叫得更响,哪怕惊动集中营里的党卫军看守,哪怕唤醒整个沉睡在黑暗中的地狱,以及地狱里的魔鬼。 “一……二……三……四……”主啊,快帮帮我。难道是您?既然要我来帮他,那就给我力量,给我机会吧。您已经帮过他一次了,再显示一下您的神迹吧。 我抬头,看见恩斯特充满悲伤的目光,紧皱双眉,不断地摇头。 “不!不会是这样的!”我继续着。“一……二……三……四……” “马蒂,放弃吧!已经二十分钟了,他死了!” “不!不许停!他仍有呼吸,仍有心跳……我没有耽搁,一秒钟也没有……他应该活的,他不会死……他没有放弃,他告诉我了……他要我来帮他……主要我来帮他?????他没有死!他不会死!” 我瞪着恩斯特,额上的汗水流到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我机械地做着心脏按摩。手麻木了,颤抖了,心也颤抖起来,全身颤抖,我坚持不住了,要垮了。我拼尽最后的力气,带着哭声大叫:“快呼吸啊!快心跳啊!不然你要我来干什么!既然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来告诉我?”我绝望地挥起拳头向着他的心脏砸去,一下,我不在乎他的肋骨在我的重拳之下折断。二下,我不在乎他满是伤痕的胸膛上再多出一大块青紫。三下,只要他的心脏能够重新跳动,只要能把他从死神那里拉回来…… “有了!” 谁说的?谁说“有了。” “马蒂,有脉搏了!” 是恩斯特狂喜地叫声。 “真的,马蒂,他有脉搏了!”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4 我一阵眩晕,全身的力气一下子都溜走了。 我侧着脸,将耳朵贴上他单薄的胸膛,心跳很轻,很弱,但确实有了。泪水从上面的眼角流下来,经过下面的眼睛,汇集,变大,滴在那些红色的针眼上。“太好了,恩尼,真的有心跳了,我们成功了,他成功了。我说过,他不会放弃的。” 我为他盖上床单,伸手在他的颈侧,探摸到微弱的脉搏,手指拂过他的口鼻,感受到滚烫的气息。我赢了,我终于把你从死神那里拉回来了。 ☆、第三章 重生(8) 我浑身酸痛,如散架了一般。我用手指揉搓着眼睛,把里面的水汽挤干。 “对不起,马蒂。”恩斯特拍着我的肩膀,愧疚道。 “这不能怪你,恩尼。”我把恩斯特的手从肩上拉下来,“要说,我应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救不了他。” “可他差一点就在我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走了。” “你我都知道,这种情况是经常发生的。他的身体太弱了,已不可能发出任何求救信号,就是我坐在这儿,也可能发生同样的事。”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说是他叫你来的。” “是的,恩尼,你能相信吗?是他们叫我来的,他或者是主。”我看着病床上的他,嘴角露出笑容。 见我微笑,还是真正的幸福的、由衷的微笑,恩斯特很是诧异。 我也不知道自己此时为什么会微笑,我真的感到幸福。我跟他之间已不再是那个如水晶般,美丽而脆弱的世界。我和他有一种联系,神秘的,可靠的,受到主的祝福,超过友谊,超越爱情。它就像空气,无形却真实存在,当阳光如同上帝之手将它抚摸时,它就会显现出耀目、梦幻的七色彩虹。 “恩尼,前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看见他一身戎装,还佩戴着铁十字勋章。你知道,恩尼,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全副武装,更不知道他曾经获得过铁十字勋章。所以我想这个梦一定有什么意义。而刚才,在办公室休息的时候,我又梦见了他,跟上次一模一样。我突然意识到他是在叫我,叫我帮助他,于是我就冲了过来。” “是吗?真有这样的事?你上次做梦是什么时候?” “我不确定,但我想可能是前天晚上,他的手腕被割的时候。” “所以,你不信他会自杀。” “我不能确定他不是自杀,但我确定,他的心没有死,他没有放弃。” 恩斯特盯着我看了良久,最后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终于信服了。虽然之前,他一直在帮我,但那是因为我的固执,而现在,他终于相信我是对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恩尼,你知道他的名字吗?”我本来是希望他醒了以后,自己告诉我的,但是经过刚才惊险的一幕,我现在非常迫切的需要知道他的名字。如果再来一次,需要我呼唤他,叫醒他,我叫他什么?中国人?79475?还是只叫“嗨?”我必须知道他的名字。 恩斯特明白我的意思,但他也不知道。“我记得上次申克看登记表时,有读到他的名字,但好像读不准,大概是中文。你可以去档案室看看。” 对啊,我怎么忘了,那登记表上确实有名字。“好,我明天就去。” 我让恩斯特去休息,因为我不能,真的不能离开他。今天晚上是最难熬的,最危险的,我不能再让恩斯特承担这样的责任。尽管我头痛欲裂,眼前的东西都在摇晃,我还是不能离开他。 恩斯特很不放心,要跟我一起,最后我答应了恩斯特有事会叫他的,他才去办公室休息。 我把大部分灯都关了,只留下一盏,病房里的光线变得昏暗而柔和。 灯光下,他又长又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道阴影。怎么?他的眼睛好像开了一条缝,眼角还有颗泪珠。原先肯定没有,肯定是双目紧闭的。那一定是刚才的某一时刻,他的眼睛动了,还流下了眼泪。 这一发现让我即兴奋又痛心。我就知道他会清醒的,他曾经清醒过,他在同我一起努力。可是他为什么流泪呢?是因为喜悦还是痛苦?痛苦是来自心灵还是身体?我不知道昏迷的人是否会有知觉,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有,但不是全部;也许根本就是完完全全的,彻彻底底的,从头到尾的一个人承受着,只是他没有办法表达。他睁不开眼睛,不能用目光传递情感;他张不开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他没法活动躯体,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但是他承受的痛苦却一分不少。我感觉到锥心般的疼痛,如此说来,我宁愿那二十多分钟里,他的灵魂真的出了窍,在一边看着我们。这样至少,在那段时间里,他不会感觉到痛苦。 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希望什么。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要受苦的,死了倒是一种解脱。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拼命救他呢?他为什么仍然不愿意放手呢? 我用纱布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珠,为了保护角膜,我将凡士林纱条小心地盖在他的眼睛上。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也许到天亮时,你就会像平时一样,在晨曦中,睁开惺忪的睡眼;也许,你还要睡很久,你太累了,太乏了,刚才的一番折腾,我都精疲力竭了,何况是你,还是多睡会吧。你放心,我会像保护你生命的其他所有东西一样,保护好你的眼睛。 特别是这双眼睛,但愿它没有因为看了太多的罪恶而显出浑浊;没有因为流干了眼泪而变得干涩;没有因为绝望和迷失而失去了光彩。我相信,我祈祷,当它再次睁开时,我可以重新看到那令人难忘的眼神:没有一丝痛苦、愤怒或畏惧,只有温柔、自信和宽容。 我用沾湿的纱布,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面颊。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真是任何时候都在替别人着想。除了眼角的泪珠,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依然那么安详、平静,甚至嘴角还有一点微微地上翘。 因为持续高烧,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脱皮,有两处裂口还渗着血。刚才,我看到恩斯特嘴唇上有血迹,想必我的嘴唇上也有,只是那时太紧张了,谁都没有顾上。我用湿纱布擦擦嘴,果然有淡淡的红色。我轻轻地替他擦掉嘴唇上的血迹,再涂上凡士林。过几天就会好的,当你醒来的时候,这嘴唇又会鲜嫩、诱人。 哪儿需要过几天,就是现在,虽然有硬皮,有裂痕,但手指触摸下的感觉还是那么软滑、柔嫩,还是那么年轻、性感,加上呼出来的热气,一股暖流在我体内升起,带出强烈的冲动:真想吻上去!就像刚才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5 ,我来帮你呼吸。不,不止,不止帮你呼吸,我还会帮你舔去血迹,帮你滋润干渴,帮你缓解疼痛,帮你抚慰心灵。 我吃了一惊,暗暗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羞愧。我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从幻觉中清醒过来。真是无耻!他还没脱离危险,你竟然就……怎么着也得等他好了,康复了。到那时,还得他愿意,得他爱你。 爱!他会爱我吗?我这才意识到,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长久以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思他,想他,念他,我以为很亲近,很熟悉,都只是单方面的。我不知道他对我的感觉,或者压根没感觉。他只对我说过三句话,都不能算是真正认识。他怎样看我?跟申克一样,穿黑色制服的党卫军军官?丧心病狂、冷酷无情的侩子手?还是虽然良心未泯,却胆小怕事、麻木不仁的懦夫?他会爱这种人吗?我自嘲地苦笑。我呢?我对他的感情能算爱吗?我就了解他吗?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对他的过去毫不知情。假设他今天没有挺住,我都不知道该怎样纪念他。难道他只是一个数字?一个绰号?还是我的一个梦? 就算是梦吧,现在梦已成真了。他就在我面前,我们在一起。刚刚我们俩并肩作战,已经胜了一场战役。不论前面是什么,我都会陪你一同走下去,不论什么结果,我都无怨无悔。 ☆、第三章 重生(9) 他的体温好像降了一些,呼出的气也不是那么滚烫了。我伸手一摸,好嘛,他的头发都湿透了,全身就像浸在水里一般。我赶紧取走放在他颈侧、腋窝和腹沟股的冰袋。 正在这时,恩斯特又推门回来了。 “你怎么……”话还没问完,看到恩斯特手上拿着的东西,我高兴了。“你真是好人,恩尼,总是知道我要什么。来,先放下,快打盆热水来。” 我吩咐着,却看见恩斯特莫名其妙地瞪着我,再看看他手上的东西。原来,他拿来的是件白衬衣,不是我想要的床单。 “我不明白……”我茫然地摇着头,恩斯特倒先明白了。 恩斯特把衬衣放在床沿上,无奈道:“这是给你的,你刚才出了好些汗,着了凉可就不好了。床单,我这就去拿。” 恩斯特转身时好像叹了口气。我不确定,反正他去拿床单了。 我只好自己去倒了盆热水,绞了块热毛巾,替他擦身。 替他擦身可不容易,因为要小心地避开那些伤口,擦完以后再给伤口重新上药。动作必须极其轻柔。他的身体太弱,每次翻动他我都战战兢兢,他有一点变化,我就心惊肉跳。每过一会儿,我都要检查一下他的呼吸、心跳是否还正常。 他已经很瘦了,比几天前看病时又瘦了一圈。原本强健的肌肉已难觅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处处嶙峋的骨头:锁骨、肋骨,喉结也特别明显。也许是还年轻,这种过度的消瘦还没有反映在脸上,不然,我真的不敢再面对他。每次看见他消瘦又伤痕累累的身体,我都有种心酸到要哭的感觉。 我掀开毯子,他胸前的黄色碘伏痕迹和红色针眼赫然在目,我不自主地摸了一下他的颈动脉,没事。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我一惊,赶紧带上听诊器。还好,心跳虽然弱而快,还算有规律。 你真笨啊,难道你不知道他很冷吗?我骂自己。刚才还挺镇静的,现在又昏头了。虽然屋子里有暖气,但是这样光着,当然会很冷的,何况他刚出了一身汗。 我重新绞了下毛巾,热热地盖在他胸前。这很舒服的,我知道。我替他擦了脖子、肩膀、前胸,腋下和双手。我很小心,碰到那些淤青,我就将毛巾轻轻地按上去,肯定不会疼,还暖暖的;碰到破皮的伤口,我会避开。大部分严重一点的伤处都已经上药包扎了,如果绷带不是湿透的话,就等明天再换吧。 我想把他侧过身来,好擦后背。因为心脏太弱,输液的速度调得很慢,所以到现在,他右手上的输液还在继续。于是,我只能将他向右侧,而不方便向左侧。这样,想要擦到整个后背,侧身的幅度就要很大,但他现在的状况并不合适。我还从来没有做过护理工作,面对这样的情况,有点手足无措。 “怎么样?要我帮忙吗?” 太好了,救星来了! “天,你想冻死他呀!”恩斯特冲到床边,先把毯子重新盖好,把拿来的床单抖开,在床的左侧准备好。“还是我来教你吧,你这少爷,哪儿干过这活。” “医生当然不干这些,你就干过吗?你可别给我弄得乱七八糟。”我嘴上硬,心里却在说:“就靠你了。” “那是自然,我可是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哪像你啊。我当医务兵的时候,什么没干过。现在看着,我的少爷,学着点。”恩斯特得意地冲我扬扬眉,做了个手势叫我配合他。 我轻轻地托住他的肩膀和后腰,将他的左侧身子抬起一些,恩斯特把旧的床单尽量推向右边,然后铺上新床单,与旧的衔接上,再绞了热毛巾,替他擦拭后背。完了后,放下他,将毯子盖好,我们来到右边。这里要小心他手上的输液针,我们如法炮制,恩斯特抽去湿透了的旧床单,将新床单从他身子底下拉过来,铺好。擦完后背,我又替他擦了下身。恩斯特将枕套、毯子套都换了。遗憾的是,床单上散发的不是太阳的香味,而是淡淡的消毒药水的气味。不管怎样,他现在应该感觉干爽、舒适。 我测了下他的体温,38.9°c,我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现在,你自己快去把衣服换了,不然,你真会着凉的。”恩斯特拿起床沿上的衬衫,塞给我。 我倒好,像要证实他的话似的打了个寒战,于是只好乖乖地去换衣服。这期间,恩斯特一直守着他。 “现在,你快去睡觉,不然,明天,不,是今天,天亮后可就有你受的。”我学着恩斯特的口气把他赶走了。 恩斯特走了以后,我才发现他拿来的除了衬衫之外,还有一本小册子:《护理手册》。我笑了,恩斯特真是很了解我,于是我仔细地看起书来,一边轻轻地帮他按摩手臂。刚才我发觉,他的手臂很凉,应该是一直输液的缘故。我原先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其实根本不需要注意,这是常识。我真是个少爷,想想照顾人这种事从来没有干过,以前都是别人来照顾我。约瑟夫就很会照顾人,还有维尔马,维尔马的父母。不过不要紧,我可以学,我一定能做得很好的。当亲人生病的时候,孩子就会一下子长大。我也该长大了。 ☆、第三章 重生(10) 我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6 看了看手表,7:45。还早呢,管理档案的军士肯定还没有来,于是我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呷着咖啡。 “还需要什么吗?长官。”餐厅的服务员毕恭毕敬地问道。 “不了,谢谢!” “那好,您慢用。” 我微微颔首,看了一眼满桌的杯盘,不好意思地笑笑。真不敢相信,肉肠、鸡蛋、面包、黄油、果酱、奶酪、酸奶、牛奶、咖啡、等等、等等,餐厅里有的东西,我几乎都吃了一遍,有的还来了两份。过去的一天一夜里,我只睡了不到二个小时。没想到在这样极度疲惫的情况下,我竟有如此好的胃口。一来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二来我现在的心情很好。虽然不能说是心花怒放,但也是到达豪集中营以来第一次有了心情舒畅的感觉。 天亮时,他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在晨曦中睁开眼睛,不过他睡得很安稳,各项生命体征表明情况正在好转。我在恩斯特和诺维斯基来之前,严格按照《护理手册》,把早晨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为此,我颇有点沾沾自喜。 我们三人一起讨论了病情,修改了医嘱。我们讨论了是否该添加流质。对于他现在的情况,营养支持很重要,并且可以减少肠道内毒素的生成,对控制感染有好处。不过现在就添加流质,也存在着一定的风险,肺误吸或是伤口被污染。权衡之下,我决定采取谨慎的态度。 我知道这么早,档案室是不会有人的,本想过了九点以后再去,可是“教授”和那个马丁很守信用,一早就在病房外等着了。我实在不想见到他们,于是只得匆匆离开,把他交给恩斯特和诺维斯基不会有问题。 档案室在营管理处的一楼,楼上则是营指挥官亚历克?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和一些部门的办公室。 我敲了门,没有应答,但我肯定屋里是有人的,于是我又敲了几下。 “来了!别敲,就来了!”终于有声音了,语气很不耐烦。 我有点不高兴,但我决定不计较这些,不能让这点不愉快影响了我的好心情,这一会儿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有诺维斯基在他不会有问题。 门终于开了,一股咖啡的香味迎面扑来。开门的是一个有着圆滚滚身体和圆滚滚脑袋的中士,中士显然不喜欢这时候就有人来访,但是当他看清我时,红彤彤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 “是您,长官,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怎么?你认识我?我可不记得来过这里。” “您是没来过这儿,您也不会认识我们,但我们都认识您,长官。您知道,营里面除了指挥官之外,像您这样的长官就没几个,您一来,我想全营的人就都认识您了。” 我知道,包括我跟恩斯特在内,全营只有六名中尉,所以,我也算营里的高级军官之一,普通士兵认识我也是正常的。我想笑一笑,多少对中士的殷勤有些反馈,但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最后只得作罢,冷冷地说了声:“是吗?” “那是,我知道您是冯?迈森巴赫博士,是来搞医学研究的,是科学家。” 听着中士的絮叨,我跨进门,一边脱下皮手套和大盖帽,拿在手里。 房间不大,一排文件柜贴西墙排放,从窗户一直到通往里屋的小门边。东墙上靠着一张办公桌,隔着桌子放着两把木椅,桌上摆着钢笔、墨水之类,应该是中士用的。在办公桌和窗户之间,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个小电炉,插座已经拔掉了,电炉上的咖啡壶正冒着热气,炉子边上摆着搪瓷杯子和糖罐。 原来如此,怪不得中士不希望这个时候有人来访,原来他在用电炉烧咖啡。在档案室里用电炉是严重违反规定的。看起来,档案室的工作很清闲,很少有人来打搅。 中士看出我没打算久呆的意思,就直接问道:“长官,您到这里来,是想了解哪个犯人的情况吗?” “啊,是的,我想看一下编号为79475的犯人的登记表。” “79475,您是说那个中国人。您是只要看一下登记表,还是希望多了解一些他的情况?” “多了解一些情况?” “是这样,长官,79475犯人的档案两周前已经来了。” “是吗?那太好了,那就看一下档案吧。” “那您请进,长官,把大衣脱了吧,屋里热。”中士等我脱下大衣,连同帽子一起挂在衣钩上,把我让进里屋。 里屋大得多,一进门,便是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桌子上空空的,除了一些灰,没别的东西。桌子后面便是一排排的文件柜。 中士一边擦着桌椅,一边问我:“长官,您要不要来杯咖啡,我刚煮的。” 我本想拒绝,又一想要是拒绝了,中士肯定会担心我要告发他,于是就答应了。 果然,中士的神情放松了许多,他还问我要不要放糖,我摇头谢过。倒好了咖啡,中士就进去拿档案。 我站在办公桌前,点上一支烟,把烟盒跟打火机放在桌上。没想到他的档案已经来了,不知道我会看到些什么?我不禁有些激动。 不一会儿,中士就抱着档案出来了。“没让您久等吧,长官。” “没有,你找的还挺快,看得出,你业务很熟悉。” “您过奖,长官。不满您说,这些犯人的档案很少有人看的。但是这个中国人的档案您是第二个看,所以我就比较熟悉,一下就找着了。”中士把卷宗放在桌上。 “你说我是第二个看,那第一个是……” “维尔?申克少尉呀,不然还会是谁。说实在的,长官,申克少尉要看,我一点不奇怪,但是您?没想到您也认识他?啊,对,听说他在医院里,还没死吗?您当然认识他。” 中士话里有话:当然是那么回事,就是那么回事,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不,您现在认识了他,不也就那么回事吗? 我眯起眼睛,透过烟雾,瞄着中士。他的红脸庞在烟雾中越来越丑陋,叫我厌恶极了。 “行了,这里没你事了,你出去吧。”我突然厉声命令道。 中士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告退。 “出去时,关上门,我不希望被打搅。” 中士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没发出一点声响。 ☆、第三章 重生(11) 我拿起档案,手竟有些颤抖。 档案袋子里“噋咯”一声,好像有东西。 我拉开线绳,原来是一只盒子,打开盒子,是那枚黑底银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7 边,有1939年字样,连着红、白、黑三色条纹绶带的二级铁十字勋章。我的心狂跳起来。他果真得过铁十字勋章。这怎么可能?报纸上说:第一批铁十字勋章是9月底才颁发的。说实在的,对于梦里的这一细节我一直有所怀疑,原来是真的。只是这枚二级铁十字勋章没有送到他手里,很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注:德国的铁十字勋章不是常年颁发的,只有在大战时才有。一次大战时的铁十字勋章是1914年开始颁发,勋章上有1914的字样。二战时的铁十字勋章上有1939的字样,是1939年9月30日在波兰前线颁发了第一批。) 文件中还有勋章颁发证书: 以元首和国防军最高指挥官的名义,我授予 傅昭中尉 山地兵第1师第54山地侦察营第2连 二级铁十字勋章 1939年9月30日,波兰lemberg前线 路德维希?库比勒ludwigkübler 第一山地步兵师师长路德维希?库比勒中将 (注:路德维希?库比勒中将(ludwigkübler)任第一山地步兵师师长的任期为:1938年4月9日第一山地步兵师组建至1940年10月25日。) 我现在知道他的名字了,“傅昭”,只是我仍然念不准,根据注音可以念成“夫绍”,我不确定这样念对不对。 然后是他的履历表: 傅昭,中国国籍,1918年农历四月初一生于中国浙江,未婚, 1936年8月至1937年8月,德国国防军山地步兵旅第98团第2营第5连,上等兵, 1937年9月至1938年8月,德国波茨坦军官学校,学员, 1938年9月至今,德国国防军第一山地步兵师第54山地侦察营第2连,少尉至中尉副连长。 履历表中记录了他参加过德奥合并、德军进驻捷克苏台德地区的军事行动。还记录了他因为勇敢、机智、果断的行为,多次受到嘉奖。在一次演习事故中,他奋不顾身地救了整整一个班的士兵。这是不是跟他身上那些被弹片迸的伤疤有关。他还是1938年波茨坦军官学校击剑冠军,马术冠军,年级总成绩第二名…… 我每看一项,就会看一眼履历表右上方的照片,心中就会想:这是你吗?是的,这就是你!跟我想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好。 然后是三张《回国申请》,仔细一看,内容几乎一样,只是时间不同。 原来,他是由中华民国政府于1936年派来德国学习军事作战理论与基本连排战术的,作为军官候补生于1936年8月进入德军山地步兵旅第98团第2营第5连服役,1937年9月入波茨坦军官学校接受基层指挥员训练,毕业后于1938年9月被分配到第一山地步兵师第54山地侦察营第2连。按照原计划,他应该在8月准备回国,其余跟他一起来德国学习的留学生都按时回国了,但是他却始终没有接到回国通知。于是,他请求上级帮他询问有关方面,或是准他假,自己去柏林询问。 三张《回国申请》的日期分别是8月15日,8月25日,9月10日。 原来是这样,他是在闪击波兰的战役打响之前,甚至是在战斗中,写的这三张《回国申请》的。如果他是德国人,这种行为无疑会被送上军事法庭。而他是外国人,可以不予追究,但是这种行为会使他的上司非常愤怒,作为一名军官,他直接影响着身边的士兵。我相信他不是为了逃避战斗,那枚还没有来得及发到他手里的铁十字勋章就证明了他的勇敢、顽强。那么,他是要回家。 回家! 我不太了解地球那边的情况。我知道日本的侵华战争已经打了很多年了。德中之间的合作关系也是因为日本而结束的。他到德国来学习军事,就是要学成后回国,打击侵略者,救国民于水火,这完全无可厚非。而他在这个非常时期,全然不顾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连交三份《回国申请》,说明他已经归心似箭了。他要回家! 回家! 我突然明白了,回家!这就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力量,他心中不灭的信念。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还有未完成的事业,作为一名军人,他要回国,要参加战斗,他绝不可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回国通知》!天哪!《回国通知》在这里!傅昭没有收到,它被扣下了,现在成了他档案的一部分。 我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看到了另一张纸,一封检举信。 检举人是巴贝尔?冯?米伦霍夫,她在信中检举傅昭是同性恋,并且指证傅昭参加了1938年7月24日星期日晚上,在柏林威廉大街的一间公寓里举行的一次小型同性恋聚会。从附加的材料看,秘密警察得到密报,冲击了那次聚会,当场抓了四人,而傅昭却逃脱了。后来傅昭为了炫耀,将这事告诉了巴贝尔?冯?米伦霍夫。于是这位出于正义与责任将傅昭告发了。 还有审讯记录:嫌疑犯默认。 我不知道这位巴贝尔?冯?米伦霍夫跟傅昭是什么关系,但是我相信:不管是不是同性恋,以傅昭的为人,他绝不可能去参加那种聚会,更不会为了炫耀,将事情告诉这位。可是他为什么默认呢?如果没有去,他只要有证人,有不在场证明就行,他为什么要默认呢? 我把几份东西重新看了一遍,排了排时间,我明白了。 检举信:7月23日, 回国通知:8月3日, 回国申请:8月15日,8月25日,9月10日, 授勋:9月30日, 被捕:10月1日,柏林火车站。 因为出现了那封检举信,《回国通知》被压下了。有可能因为傅昭一贯的优异表现,又是大战在即,当时他的上司想保他,于是检举信也被压下了。但是后来傅昭一连三封的《回国申请》,使他的上司怒不可遏,于是他被遣返回国,即遭逮捕,而那枚勋章却没有来得及交到他手中。 ☆、第三章 重生(12) 我把文件收拾好,放回档案袋里,再打开那只盒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合上,叫道:“中士!” “是!长官!”中士的红脸盘几乎立即出现在门口。 “我想借用一下这枚勋章。”我冲中士扬了扬手里的盒子。 “勋章?您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8 是说勋章?” “怎么?不可以借用吗?” “不!不!当然可以借用,长官,您只要登记一下,签个字就行。我是说,我不知道他还得过勋章。他还真是……” “那好。”我打断中士的话,站起来,把档案袋留在桌上,走出里屋。 中士赶在我之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拧开墨水瓶盖,把沾水钢笔、墨水瓶、登记簿摆放整齐,拉开椅子等着我。“您请,长官!” 我坐下来,从胸袋里抽出自己的万宝龙金笔,拧开笔帽,问中士:“写在哪儿?” 中士有些局促,伸出的手指哆嗦着。“这儿,长官。” “嗯!” 我在表格里填上“日期”,“犯人编号”,所借“档案内容”,当填到“原由”一览时,我停下来斟酌了一番,最后写上“医学实验”。我不知道该怎样为这个“医学实验”自圆其说,但我只能这么填,我只有这个权限。在集中营里,我的医学实验是压倒一切的,我可以据此提出任何要求,而营里必须加以配合。 我签上自己的名字,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根本没看中士一眼。从中士的声音中,听得出他有些茫然。是的,这个“医学实验”怎么会成为借阅档案的理由呢?但是我的军衔又叫他不敢说半个“不”字。 “行……这就行了,长官,还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那么,您走好,长官。”中士帮我穿上大衣,我把那只盒子放进衣兜。 戴上军帽和手套,我走出档案室,顿感清新、舒畅。原来,档案室温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病房里没有人。 “恩尼!”我叫了一声。 虽然明知道昭不会有事,我还是急急地跑到病床前查看。输血还在继续,昭呼吸平稳,神色安详,嘴唇已显出红润,手也暖和了。我翻看病历,十分钟前,恩斯特刚做了记录。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有什么事吗?”恩斯特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白色的搪瓷水瓶,里面插着一束花。 “哪儿来的花?这冰天雪地的。” 等恩斯特走近,我才看清楚那束花。色彩不鲜艳;花瓣不娇嫩;也没有芳香;原来是束假花。 “是马丁他们做的。虽然做得不太好,但总归是一番心意。”恩斯特把花放在床头柜上。 “是吗?”我嘟哝道,一听到马丁的名字,心里就不舒服。 “知道他名字啦。” “何止是名字。知道吗,他的档案已经来了。” “是吗!”恩斯特也兴奋起来。“看你,眼睛都在笑,一定有重大发现。” “看,这是在他档案里的。”我掏出那只盒子,递给恩斯特,然后,开始脱大衣。 从档案室出来,我就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笑出声。不过,那一直荡漾在嘴边的傻笑还是让我在碰到敬礼的下级军官或士兵时尴尬了好几次。 “这么说是真的,他真的得过铁十字勋章,是第一批授勋的,真是不可思议。”恩斯特小心地拿起那枚勋章,走到窗前,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真漂亮!没想到我还能见到真的。看报纸时,我想第一批的勋章肯定是见不到了,也许以后的可以。什么时候,我也能得一枚就好了。”恩斯特把勋章放回盒子,还给我,叹口气。“嗨!那得先离开这个鬼地方,成天干这些破事,跟勋章肯定是无缘了。” “别急,总会有机会的。”我安慰道,心里美滋滋的,就好像那枚勋章是我的。 “哦,不对呀,马蒂,这枚勋章在他的档案里,说明没有发给他,或许他还不知道呢。” “我也这么想,他还不知道这枚勋章的存在,所以……” “所以,他出现在你的梦里,带着这枚勋章,说明召唤你的不是他,是上帝,是主。” “是主!是主!”我小声而急切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盯着恩斯特的眼睛渐渐湿润。 恩斯特神情庄严。“恭喜你!马蒂!”我们俩紧紧地抱在一起。 这就是我抑制不住微笑的原因。在看了昭的档案,大概知道了他的遭遇之后,在为他痛惜,为他担忧的同时,我还欣喜若狂。因为我获得了证实:我的这份同性恋情得到了主的祝福。 虽然,我天生特立独行,我行我素;虽然我从不认为与约瑟夫的恋情是龌龊、下贱、不可告人的;然而,残酷的现实让我不得不长期严守这个秘密。这种隐瞒,掩饰,弄虚作假,这种长期不敢在人前提及的事实,反过来影响着我的心。五年,五年的孤独,凄冷,迷茫,我的心已不再那么坚定,那么骄傲,那么无所畏惧。那份曾经纯洁、坚贞、自豪的感情真的成了阴沟里的蛆虫,坟墓里的腐尸。在父亲知道这些,对我咆哮,禁止我去教堂之后,我便真的再也没有踏进过任何一座圣殿。 我从来没有想过背弃您,我的主。但是,我害怕,我怕您真的会鄙视我,唾弃我。多少次,我在您神圣的殿堂外徘徊,犹如孤魂野鬼。多少个夜晚,我仰望苍穹,祈祷您给我明示,原谅我,接纳我,让我的灵魂得到安宁。我甚至乞求,如果您认为我真的有罪,告诉我,我愿意受罚,只要能够得到救赎,我愿意承受一切。五年来,我没有跟约瑟夫见过一面。我没有去找他,就是在等待您的旨意。 得不到您的谅解,您的宽恕,我的主,我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失去了生活的方向。面对罪恶、苦难,我麻木不仁,助纣为虐;当真爱来临时,我逃避退缩,不知珍惜。我不是懦夫,不怕因此而失去原有的一切,我是怕我的情爱是罪恶的,受诅咒的,我怕因此给心中的爱人带来更深重的灾难。我错了,我差点铸成大错,我不应该怀疑的,我应该相信您的仁慈与宽厚。您爱世人,从未改变。 现在,我终于得到了您的祝福,我的主,太好了。我相信没有领会错您的意思,您明察秋毫,您知道我对昭的情感不仅仅是欣赏、尊敬,亦或是友谊,那是爱慕,是渴望,是依恋,昨天,我还在为自己的激情羞愧,而今天,在您的祝福中,我愈加坚定,勇敢,我相信昭会很快醒来,恢复健康;我相信我一定能让他活着走出这里,送他回家;我也相信,他最终会接受我,爱我。 “干嘛把外套也脱了,你很热吗?”恩斯特拍拍我只穿着衬衣的肩膀。 “啊?”离开恩斯特的胸膛,真的有点冷。“恩尼,我不希望他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这身黑色军服,所以,不仅是我,你在这间病房里时,也不要穿外套,好吗?” “你怕吓着他。好!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49 为了你,也为了他,冻死也值。” “你太好了,恩尼!”我穿上白大褂。恩斯特拿上大衣,准备出门。“你去哪儿?” “我改主意了。我还不想在这里被冻死,所以,你就一个人呆着吧。”恩斯特挤眉弄眼地冲我一乐,出门走了。 我知道恩斯特是在开玩笑,笑我想得太多了,也许还笑我像个女人,婆婆妈妈。 我把勋章放在那束花的旁边,将花摆摆好。仔细看那束花,材料还挺丰富的。有用红颜色的布片做的,为了将软软的布片做出花瓣的形状,布片上了浆,边缘微微向外翻卷,是两朵玫瑰花,一朵含苞,一朵怒放。有用红纸做的,不对,这些纸原先应该不是红色的,纸是旧的,上面有隐隐的字迹,大概是用红墨水染的,纸被压皱,再拉开,是朵康乃馨。还有三朵矢车菊,是把木片削得又细又薄,用细铁丝固定在一起。 刚才的不以为然没有了。我煞有介事地凑近那些花,仿佛真的闻到了玫瑰甜甜的香味。我把花放到窗台上,在阳光地照射下,那束花变得鲜艳、生动起来。虽然这些不是真花,但假有假的好处,它们不会马上凋谢。当昭醒来时,他会看到窗台上盛开的鲜花,他会看到一张张和蔼、微笑的脸。他会疑惑自己身在何处?我希望他可以暂时忘掉集中营、党卫军,那怕只是一瞬间。哦,对了,那枚勋章,我要在第一时间,把那枚勋章交到他手里…… 我美美地想着,做着梦。梦很快就醒了,很快,我不得不把那枚勋章放进抽屉里,不敢再碰,窗台上的那束花也几乎忘记了。 ☆、第三章 重生(13) 临走,恩斯特撂下一句:“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可别干傻事。”语气异常严厉。 我只当没听见,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窗帘的布边带到了窗台上的花,花瓣颤动了许久,却没有落下。啊!是马丁他们送的那束花,已经在这儿放了三天了。窗帘开了合,合了又开,我时常瞥见,常以为是真花,因为它看上去正在枯萎、凋谢。其实是光线的缘故。那天以后,就再没有出过太阳,总是阴沉沉的,大白天屋子里也得开灯,不然就觉得昏暗,虽不至于看不清东西,心情却变得很糟。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什么时候?哪里失误了,处理不当?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我只是继续做着我该做的、我能做的事,却不知道这些措施还能不能产生效果,或者说已经可以确定终归是毫无效果。与其说是努力、坚持,不如说是陪伴、等待。我仍然抱着希望,还有那份责任,同时强打精神,如果我都放弃了,还会有谁……我实在心有不甘,实在放不下,实在难以接受。 自第一次癫痫发作之后,昭的病情就急转直下,随时都可能出现危险。从此,我、恩斯特还有埃伦,我们三个人就以昭的病房为家,累了轮流到隔壁的办公室小睡一会儿,还有就是必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离开。 现在是早晨8点,恩斯特和埃伦都必须去楼下的病房,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昭。 我走到昭的床头,把椅子放在适合的位置上,坐上去试了一下。很好,这样当需要吸痰时,我一伸右手就行。昭现在吸痰的频率越来越高,不到十分钟就有一次,我必须事先准备好。 我把输液管一端的针头扎进自己的左臂,鲜红、浓稠的动脉血立刻涌出,充满了整条管子,我赶紧把输液管另一端的针头扎进昭输液调节阀的上端,鲜血立刻就顺着输液管,从我的手臂流进了他的身体。我调节好滴注速度,根据流量,算出需要的时间,今天我想我还可以输400ml。 这就是恩斯特警告我别做的“傻事”。昨天,也是趁恩斯特和埃伦不在,我已经干过一次了。 当时恩斯特一进门,看见我这样,就冲了过来,不容分说拔掉我手臂上的针头,将药棉按在针眼上,连手臂一起死死地捏着,狠狠地瞪着我,吼道:“你输了多少?” “差不多四百。”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很遥远。 “简直是疯了,你这样会没命的。” “你快把我的骨头捏碎了。” 恩斯特没有松手,表情和声音都缓和了下来。“你怎么这么固执,我跟你说过,那不一定,连埃伦都不能肯定。” “我……”我张了张嘴,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好累,眼前的恩斯特出现了两个。 “马蒂!” “我想睡一会儿,你不会走吧。” “不走。你去睡吧,这儿有我呢。” 这正是我需要的,睡眠。我已经超过50个小时没有合眼了,满眼血丝,眼圈发黑,脸色苍白,恩斯特说就我现在这样子,假如昭醒过来见了,也会被再次吓晕过去。我知道自己需要休息,需要睡觉,但我却闭不上眼睛,定不下心,我不是没有试过,我就是做不到。 现在好了,因为大脑缺氧,我终于感到昏昏欲睡,我终于可以睡觉了。 输血,是我还能为昭做的仅有的几件事之一。 我确实不能确定昭的连续高烧是否跟输血有关,但是至少第一天在输了我的血之后,昭的体温并没有明显变化,而第二、第三天,在输了马丁和他难友的血之后不久,昭的体温就迅速升高,甚至超过了40°c。我不能再冒这个险,更何况,自从昏迷到现在,已经将近五天了,昭水米未进,身体越来越虚弱,输血是他唯一的营养来源,一次输200ml已远远不够,可是我又不能要求一个犯人一次为昭输400ml的血。所以,不管恩斯特跟埃伦如何反对,我还是一意孤行。其实恩斯特也明白,他们一离开,我就会再做“傻事”的,这对我也不完全是坏事,我至少可以得到片刻的安宁与平静。 高烧,似乎是病情恶化的开始。 但最初我并没有意识到,我以为是意料中的病情反复,以为用物理方法就可以控制体温,于是我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用30%的酒精替昭擦拭身体,频繁更换冰袋。开始效果还不错,体温下降之后可以维持个把小时。但是渐渐的,体温回升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晚上,物理降温几乎已经不起作用。 “这样下去不行,还是用药吧。”恩斯特提醒我。 用药,我不是没有想过。 昭现在不能口服给药,安乃近注射剂是我手头唯一可用的解热降温药物。使用安乃近注射剂,体温下降的同时病人会大量出汗,甚至虚脱。昭现在的身体已极度虚弱,我担心他会经受不住。并且安乃近肌肉注射,可能引起局部组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0 织红肿、坏死。多次使用,还可能加重贫血,使病情更加复杂。至于过敏反应,也许不会那么巧。所以我一直希望能不用最好,而我犹豫、慎重的结果是高烧、感染导致的癫痫发作。 癫痫,我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虽然事先已有准备,但当惊厥发生时,我还是惊慌失措,除了将压舌板塞入昭的上下牙齿之间,防止他咬破自己的舌头,按住他的身体,使他不至于摔下床去之外,我就不敢再做其他的。 迅速用药物制止惊厥是最重要的,不然时间一长,大脑严重缺氧,脑细胞坏死,以后就再难以恢复了。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发抖。我们准备好了用作用比较快的异戊巴比妥钠溶于葡萄糖溶液,缓慢静脉注射,其用量极难掌握,要以恰能控制惊厥为度,一旦过量,昭就会陷入危险的过度昏睡中,致使生命中枢被抑制。 按照事先说好的,恩斯特以最快的速度叫来了埃伦。在这里,只有他曾经处理过类似的情况。 病房里,木制床架因为昭的挣扎而发出刺耳的“叽叽嘎嘎”的声音,不锈钢与玻璃制的医疗器械偶尔地相互碰撞,也会发出轻微的“听堂”声,没有人说话,怕声音泄漏了自己的紧张与恐惧,会传递、影响给他人。我们只用眼睛搜索、观察,却不敢用目光交流,有意、无意的回避开,不能再给对方施加压力,特别是在这一刻。 我看见埃伦做异戊巴比妥钠静脉注射的时候,紧咬着嘴唇,拿着针筒的手不停颤抖…… 这实在太难了,我知道不能怪埃伦,不能怪任何人。 “不!不!” 昭的身体松弛了下来,随着惊厥的消失,昭的呼吸也消失了,还有他的心跳,他的生命…… 我几乎要崩溃了,如果没有埃伦,所有的一切在那个时刻就已经结束了。 对于我。昭不是病人,甚至不是一般的朋友或者家人,我在他身上寄予了太多的情感,这些情感现在成了我的负担,它使我不能客观、冷静、果断。这就是我在昭的治疗过程中一次次犯错的原因。 对于恩斯特。昭是我心爱的人,我因为爱,我对昭拥有了高于旁人的权力,决定昭命运的权利。恩斯特是我的朋友,一个忠实的朋友,如果我需要,我可以指望他,完全信赖他,包括昭的事。当然,不能苛求恩斯特,他和我,我们都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严重而复杂的病情,在一般情况下,我们早就放弃了。 对于埃伦。埃伦是一个有十年临床经验、训练有素的执业医师。他对昭同样怀有感情,那是敬重、是职责、是仁心。昭是他的难友,是他的病人,在集中营里,医生这个角色使他区别于其他犯人,像以前一样,为他赢得尊重。面对病人,他总是表现出医生职业性的冷静、客观、执着。 抢救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昭终于缓了过来。这次,我几乎没有帮上什么忙,但我意识到,我的情绪在这里依旧起着关键的作用。于是,我决定,从此以后,不论昭的病情怎样发展,是好还是坏?不论我真实的心情如何,充满希望还是沮丧、自责?我都会表象出一如既往的乐观、坚持,不到最后一刻,我绝对不可以认输。 ☆、第三章 重生(14) 从那时起,治疗变得愈加艰难。病情越来越复杂,渐渐出现了器官衰竭症状,治疗上矛盾重重,我们很快就无计可施,黔驴技穷了。 令人担心的肺部感染终于没有避免,可能是惊厥时发生了肺误吸,于是,昭的病房就不能再离开人,要是没有及时把痰吸出,他就会窒息而死。 为了控制体温,不得不经常使用安乃近注射液。昭两侧臀部的肌肉已经红肿、坏死。 昭的血色素持续下降,要补充血容量,就给防治肾衰带来了麻烦。肾衰必须限制液体的输入量。 为了防治应激性溃疡,我们给昭插了鼻胃管,用于胃肠减压。因为昭处于昏迷状态,不能做吞咽动作相配合,于是,插管过程很不顺利,连续试了三次才成功。吸出的胃液浑浊并伴有红色,我们用甲基肾上腺素加冰盐水为他洗胃,希望能把胃出血控制住。 应该给昭使用抗癫痫药物,防止惊厥的再次发生。但是现在昭已命若游丝,抗癫痫药物可能会抑制生命中枢,我们都不敢这样做,结果第三天晚上,我又陪着昭到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我不敢想象再来一次,结果会怎样?不知道昭还有多少生命力可以消耗?我都已经精疲力竭了,告诉我,昭,我该怎么办?我还能做什么? 有那么一刻,不,是越来越多的时刻,后来几乎是每时每刻,我都想打退堂鼓,我受不了,不想干了。不要,不要再折磨昭了,不要再增加他的痛苦了,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 现在,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拖时间,在推迟最终彻底失败时刻的到来,已经完全没有了胜利的可能。 我的手臂搁在床沿上,跟昭的手臂紧挨着,我握着他的手,看着连接两个身体的红色管子。这涓涓流淌的红色细流,真的是生命的源泉吗?如果是,我愿意把它都给你。这一情景,不就是四天前我渴望的吗?可我已经没有了四天前的甜蜜与幸福,我只感到悲伤与孤独。 这就是结果吗?昭,这就是必然的结局。这就是命运,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命运。主的庇护,我的执着,你的坚持,我们大家的努力,都抵不过命运。你真的就要走了吗?我再也拉不住你了吗?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不要怪我,昭。我知道你是不会怪我的。我努力了,坚持了,我已经束手无策了。我发过誓,要治好你,要送你回家的,看来我要食言了。 想起来就心痛,我的全部努力,只是延续了你几天的生命,同时也给你造成了更多的伤害。有时候,我真想,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可以让你安安静静地走,不再多受一点痛苦,但是我…… 你不会认为我太自私吧,昭。我承认,我有过自私的想法,但我绝不会仅仅为了自私的理由就让你再遭受这些痛苦与折磨。如果你真的走了,我怎么办?你在那里会寂寞,我在这里也是。这就是我自私的想法。不知道那里是否有你的亲人,我倒是在自己人中间,但我还是感到孤独,寂寞。不要怪我,昭。我知道你是不会怪我的。 告诉我,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是帮你减轻痛苦,还是帮你延续生命,哪怕只有一分一时。不要走……昭……不要离开我…… “马蒂!” 是恩斯特,他回来的可真快,输血只进行了一半。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1 “对不起。”我说道,接着便是苦笑。除了苦笑,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样。现在,除非讨论病情,我几乎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我看着恩斯特,用明白无误的眼神告诉他:不要制止我! 恩斯特还是了解我的。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道:“也许你是对的。我们不该放弃的,还有希望。” 我仍然苦笑,加上一点疑惑。恩斯特是怎么了?如果真的有奇迹,他应该非常激动才是,他只是在安慰我。 “马蒂,你听着,我刚接到柏林大学导师的来信,”恩斯特手里果然有封信。“他告诉我,他已经跟慕尼黑大学的汉斯?博伦纳教授说好了,我可以将博士论文请博伦纳教授审阅,听取教授的意见。” 汉斯?博伦纳教授,德国最著名的医学专家之一。我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是的,如果有他帮助,也许昭的病情就会有转机。” “你已经联系到他了吗?你肯定他会帮助我们?”我不认识这位名医,我不知道他对党卫军的态度。据我所知,大部分知识分子都不喜欢党卫军,一般都敬而远之。 “没有,我没有联系到教授本人,但是我联系到了他的助手。” “助手?”恩斯特的神情有点神秘,我不明白。 “当然我没有把昭的事情告诉他,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只是跟他说了论文的事,但我敢肯定他会帮助我们的。” “为什么?” “你看这是他给我的姓名和地址。” 我接过恩斯特手里的信,他把姓名和地址记在了信封上。“裘?教授的助手姓裘?这是什么姓?他是哪里人?” “中国人!” “什么?”简直难以置信。 “所以我说,这位裘大夫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我看见恩斯特眼里抑制不住地闪光。 我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你行吗?” “没问题!” ☆、第三章 重生(15) 我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去了慕尼黑。 在慕尼黑大学医学院所属的施瓦本医院外科病房的走廊上一路小跑,抓着一位有点年纪的护士长,询问汉斯?博伦纳教授或是他的中国助手——裘法祖医生在哪儿。(注:裘法祖,1914年12月6日——2008年6月14日,浙江杭州人,中国科学院院士、博士生导师、著名外科学家。1936年,裘法祖在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院前期结业后,赴德国求学于慕尼黑大学医学院,1939年以一等最优秀成绩获德国医学博士学位。曾在慕尼黑大学附属医院、慕尼黑市立医院、都尔市立医院任医师,副主任医师,获德国“外科专科医师”证书。1945年受聘为都尔市医院外科主任。1946年10月回国。) 身材娇小的护士长毕竟有些阅历,并不惊慌,而我们的周围已经出现了一些混乱。医生、护士以及病人都不明白,这位突然冲进来的党卫军军官干嘛抓着他们的护士长不放。 护士长告诉我,汉斯?博伦纳教授不在医院,但她可以带我去见裘大夫。 裘大夫个子不高,带着一副赛璐璐镜架的近视眼镜。镜片后面的黑色眼眸并没有因为近视而失去神彩,反而在显示智慧的同时,多了一份温柔,嘴唇挺厚,跟昭完全不一样,于是,大夫看起来即睿智、干练,又和蔼、忠厚。 见到我,裘大夫表现得沉着、冷静,礼貌恰到好处。既没有因为我这身军服显出一丝惊讶,也没有因为我引起的混乱而不耐烦。 而我,却是奇怪地立即有了好感,这是极为难得的。原因吗,也许因为他也是中国人;也许是现在能碰到一些真实的普通人简直成了一种享受。 “您是劳舍尔中尉?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教授在大学上课,还没有回来。” 裘对我点点头,我却忘了敬礼,只是急着解释道:“对不起,裘大夫,我不是劳舍尔中尉,我是他的同事,我是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中尉。”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我把恩斯特的那封信递给了过去。 裘看完信,还给我。“我不明白,中尉,如果劳舍尔中尉不来,那他的博士论文怎么办?您能代表他吗?”裘看了一眼我手中拿着的公文包。“或者,您可以把论文给我,我来帮您转交教授,等教授看过了,再通知你们。您看这样行吗?如果您信任我的话.” “我当然信任您,裘大夫,但是,”我犹豫了一下,从公文包里取出昭的病历,递过去。“我来的匆忙,并没有带论文。”我把恩斯特论文的事完全忘了。 裘接过病历,没有马上看。“那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跟劳舍尔中尉急于请您帮的一个忙。这是我们一个病人的病例,我们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请您帮我们救他。” “我?”裘顿了顿,“我明白了,你们是想请教博伦纳教授。请问,病人现在在哪儿?” “达豪集中营。” “集中营?听说过。那么您跟劳舍尔中尉是……”裘稍稍有一点吃惊。 不好!难道恩斯特没跟裘说我们是集中营的。我心里暗骂,要是这样,他该跟我说清楚才是。或许他是说了,我没有注意。事到如今,只能实话诉说了。 “我跟劳舍尔中尉都是集中营的医生。” “那这位病人是……” “是犯人。” 裘微微皱了下眉头。 裘对集中营的反感是意料之中的,但他没有马上拒绝,而是低下头,翻看手中的病历。我想是有一点触动到了他:我们两个党卫军的军官正在为了挽救一个犯人的生命而努力。 一会儿,裘抬起头,有些为难地说:“我原来是想你们把病人送到这里来,不然,据我对教授的了解,他是不会过问党卫军的事的,更不用说集中营了。可是,现在看来,恐怕这也行不通,这位病人现在的状况是绝对不能移动的。” 我相信裘没有骗我。党卫军有自己的医疗系统,有德国最好的医生,没有充分的理由,一个平民教授自然是不会参合进去的。 可是,裘为什么看了病历还……嗷!我突然想起来,病历上只有编号,没有名字,我怎么把这个也忘了。 “对不起,裘大夫。”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想您是中国人,请您帮我看看。”我把纸展开,那上面有两个中文字,写得歪歪扭扭,是我依照傅昭的简历依葫芦画瓢的。 果然,这两个不像中文的中文字立刻吸引了裘的目光。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2 “这是病人的名字,但我们不会念,也不知道意思。” “傅昭,好名字!傅,是姓,要说解释嘛,可以是教导。昭是名字,是日月,是光明。” “日月,光明。”在这一刻,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裘当然都看在眼里,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您说这是他的名字,那他是中国人。”裘晃了晃手中的病例,眼里闪出光彩。 “是的!”我使劲地点点头,急切地期待着事情的转机。 裘想了想,说:“这样吧,中尉,还有半小时就要下课了,我带你到大学去等。就算不能把病人运过来,至少可以听听教授的意见,我想这样做是完全可以的。” 我们在课间休息时找到了汉斯?博伦纳教授。 “病情的诊断和处理都是合适的。该做的你们都做了。准备后事吧。” 我不知道怎样退出的教室。我还是忘了敬礼。 上课铃响了,一帮青年学生从我身边经过,冲进教室,呼叫喧闹的同时,几乎都好奇地回过头来看我。 我顺势被他们挤到走廊的边上,用力撑住墙。可不能在这儿摔倒,党卫军军官晕倒在大学里会成头条新闻的。傅昭的病历掉到了地上,我伸手在口袋里摸索。 “你怎么了?中尉。” “我的药。” “是这个?”裘帮我服了药,握着我的手腕,测了一下脉搏。“你的情况不太好,你经常这样吗?” “不!”我吃力地摇摇头。 我想站直身子,但是背部的疼痛使我没办法做到,我浑身颤抖,大汗淋漓,不得不依靠着裘的支撑才没有倒下。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好一点了,只是双腿沉重,如被冻结在冰块中一般,刺骨的寒意一直延伸到膝盖。 “谢谢你!我好多了。”我想捡起傅昭的病历,裘抢先了一步。 “你应该去医院,或者至少休息一下。要不要我陪你去?” 裘很真诚,让我感到异常亲切。眼下,我只是个病人,而不是什么党卫军军官。 “不了,裘大夫,我必须马上赶回去,昭还在等我。”现在我已经完全没有了伪装,我心心念着的,惦记着的不是我的病人,而是昭。 “那好,我送你。” 我在裘的帮助下走到越野车旁。裘问我:“中尉,如果可以的话,我能知道昭成为囚犯的原因吗?” 按常理,他不该问,我也不会回答。但是现在,我想是我抑制不住的悲伤和我的虚弱无助让我们的关系一下亲近了,几乎可以无话不谈。 “我想告诉你,裘,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可以肯定这里面有冤情。我原来打算等他好了以后,再去调查的。没想到现在居然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不要太自责,中尉,看他的病历,你们已经尽了一切努力。博伦纳教授说,即便在我们这儿,也不会做得更好了。所以,你也对得起他了。我还要为我的同胞谢谢你。也许这就是他的命。我们中国有句话:尽人事,知天命。一切都不要太苛求了。” 命!难道这就是命! “命?”我有些恍惚,“但是,裘,这不应该是他的命啊!他是来德国留学的。现在学成了,他一心要回去救国杀敌,他怎么能就这样‘壮志未酬身先死’呢?” “他是留学生?什么时候?” “36年,他是1936年来德国的。是你们政府派来学习军事的。” “是吗?我也是36年来的,这么说来,我们应该算是同学了。” 裘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语:“也许行,不管怎样,可以试一试。” 我转身上了车,没有注意裘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裘,我还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当然。” “我答应过送昭回家的,如果最后真的……”我快说不下去了。真是奇怪,一个集中营的党卫军对死亡竟会如此敏感。“你能帮我把他的骨灰送回去吗?” 裘看着我,认真地点点头,眼睛里却没有悲伤,而是闪出希望。“也许还没到最后时刻,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听我说,中尉,我出国的时候,父亲给了我一盒药,是让我备着救急的,是我们中国传统的急症药物——安宫牛黄丸。虽然我没有用过,也没有听说过先例,但是根据药理、病症,我觉得可以给昭试一试。既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昭又是中国人,不妨可以一试,或许真会出现奇迹。” 中国的中医,我听说过,如果是别人提议的,我一定不会采信。但是裘是学西医的,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外科学方面的造诣比我深,而且他那样诚恳、慎重。我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就答应了。 我马上跟裘一起回去他的宿舍,拿到了那只绿色的锦盒,内装十颗北京同仁堂的安宫牛黄丸。 ☆、第三章 重生(16) 回到病房,恩斯特和埃伦都在。虽然他们对我带回来的中药表示怀疑,但既然汉斯?博伦纳教授都没有办法了,他们也同意不妨试一试。 我依照裘的吩咐,剥开一颗药丸的蜡封,一道金光,三人立时惊呆了。 “天呐!是金子做的。”恩斯特轻声惊呼道。 埃伦拿起药丸,摇摇头。“不可能,分量不对。” 我也有些吃惊,裘跟我大致说了一些药丸的成分,什么牛黄、犀角、黄连、朱砂、麝香等等,但是没有提起过黄金。不管怎样,我这才意识到这“安宫牛黄丸”是多么珍贵,非同一般。 我把药丸从中间切开,果然像埃伦猜测的那样,是在深褐色的药丸外面包了一层金箔。问题又来了,这层金箔是该剥去,还是一同服下? “剥去?”恩斯特叫道,“那也太奢侈了吧,中国人这么有钱吗?用黄金做包装?” 我再次回想裘的原话:剥去蜡封,用温开水将药丸化开…… “是了,应该是连金箔一同服下。”我并不知道金箔到底有什么作用,但是既然裘这么说了,那就是没错的。 我们立刻动手,用温开水将药丸连同外面的金箔一起化开,通过鼻胃管把药液打进昭的胃里。到入夜后又给昭服用了一颗,同时配合物理降温和已在进行的其他治疗。果然,奇迹出现了,体温虽没有马上恢复正常,但是当天晚上,我们最担心的惊厥竟然没有发生。 清晨,我拉开窗帘,遥望那一抹朝霞,心中充满了希望。 从第三天开始,血压回升,尿量增加,体温下降,惊厥再没有发生,胃出血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3 也得到了控制,心、肺、肾脏等脏器及全身状况都有了明显好转。我们的心终于放下了。 第四天,药量减半,一颗安宫牛黄丸一分为二,早晚服用。 我仍然每天给昭输血,但是因为恩斯特的干扰,没有一次是输满400ml的。我明白,这不是该固执己见的问题,总是输同一个人的血是不合适的,血的质量会下降,受血者还可能生成抗体,对外来血液产生排斥。现在既然胃出血已经止住,我们就决定停止输血,增加流质。 我们把牛奶加热到38°c,通过鼻胃管缓慢注入昭的胃里,开始是每二小时一次,100ml。观察没有什么不适反应以后,第二天增加到每二小时一次,200ml。以后又添加了肉汤、鸡蛋、果汁,菜汁等,总之,只要是可以通过鼻胃管的流质、半流质。我们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增加,居然没有发生比较严重的肠胃不适。 这样一来,护理工作又增加了很多。这我不在乎。我为昭做得越多,昭就好得越快。但是有一点,在护理昭的时候,我会把恩斯特还有埃伦都赶出去。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赶过他们,他们都是自觉地离开的。只是开始几次,恩斯特会问我:你确定不要我帮忙吗?后来,昭的情况越来越好,他们呆在病房的时间也就减少了。 昭脱离生命危险,病情好转的消息在集中营里,那些关心他的犯人们中间悄悄地迅速传开。“教授”来过几次,希望我允许他带马丁他们来看望昭,我当然拒绝了。昭还没有醒来,我认为这种探视完全没有必要。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心情从朝霞满天又变成了乌云密布:昭怎么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在最危险的时候,昭发作过两次癫痫。我们的救治虽然及时,但是因为担心抗癫痫药使用过量,注射较为缓慢,所以,惊厥持续了一段时间,紧接着是近一个小时的抢救,昭的大脑严重缺氧。我一直担心这种难以恢复的大脑损伤,要是过于严重,昭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天,营管理处通知开会,我跟恩斯特都得去,于是,就让埃伦过来照顾一下昭。 会议的内容是关于圣诞节放假、活动和加强警戒的。本来圣诞节只有一天假期,因为这次碰巧平安夜是周日,连起来可以休息两天,于是申请外出或回家过节的军官就特别多。除了轮到值班和有警戒任务的,几乎都打算出营过节。恩斯特要值班,我却没什么事。我也提出了申请,指挥官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知道我家就在慕尼黑郊外,离集中营不远,父亲又一直病着,便立即批准了我的申请。 回医院的路上,开始我跟恩斯特都保持沉默,直到过了最后一排营房,恩斯特才问我:“你决定了?” 我摇摇头,道:“不,只是以防万一。如果到时候,昭还是没有醒的话。” “你有没有考虑后果?”恩斯特的语气非常温和,我听了,心情更加沉重。 在医院前的台阶上,我站住。“对不起,恩尼。我没有办法。” “别说了,我明白。”恩斯特拍拍我的肩膀,先进了医院。 我在寒风中站着,望着恩斯特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深吸一口气,也跟了进去。恩斯特明白,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还没到病房门口,我就发觉有些不对劲,昭的病房里传出说话声。难道是……我兴冲冲推开病房的木门,里面的情景出乎我的意料,包括埃伦在内,围着昭的病床居然站着四个人,那些说话声是他们的,不是昭。 埃伦看见我,连忙招呼他的难友们起身离开。 我沉着脸,站到一边,等埃伦经过我身边,也想出去时,叫住了他:“埃伦!” 埃伦站住,挥手叫难友们先走。 “为什么这样做?你明知道我不赞成的。”我质问道,语气尽量严厉。十多天了,我们朝夕相处,我跟埃伦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只是习惯上,我还不能完全接受这种变化。 按照恩斯特的讲法,埃伦本是个谨慎的人,但是今天,他就像每次碰上昭的事情一样,又是胆大妄为,据理力争。 “因为这样对他好。”埃伦对着我,镜片后面的褐色眼珠瞪得溜圆。“只要对他好,我就会做。” “你认为这样可以帮助他?”也许埃伦说得对。但是他并不知道,我不愿意让难友们来看望昭的真正原因。 “是的,我想现在昭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是需要外界的刺激,把他从沉睡中唤醒。就像您,长官,您应该经常跟他说话,呼唤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被您叫醒的。” “我?”面对埃伦热切的目光,我只能尴尬地笑笑。没想到,我原来想制止埃伦再这样做,却被他戳到了痛处。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止一次的试过,但就是开不了口。我可以在心里跟他整夜整夜地聊天,却没办法对着那张安详、俊美的脸,开口叫一声“昭”。 “好吧,如果这真的对昭很重要,这几天,你可以多安排些,还有,告诉‘教授’。”我必须赶紧离开,我有一种被剥光的感觉,叫人无地自容。 ☆、第三章 重生(17) 接下去的几天,我这个一向冷清的实验室变得热闹起来,时不时会出现几个穿条纹衣服的犯人。他们都低着头,帽子拿在手里,目不斜视,战战兢兢地从走廊上经过,走进昭的病房。虽然我没有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进去,但我还是能体会到病房里热烈的气氛。我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我甚至试过偷听,我听到他们祈祷,相互开玩笑,感激、悔恨的表白,回忆、嘱托、希望。我以为昭醒着,在跟他们说话。等他们走后,我迫不及待地冲进去,才发现昭没有任何变化。 而昭的床头却多了好些圣诞礼物。有御寒的帽子、围巾,有袖珍的圣经,一本书、还有一张钢笔画。我好奇地翻看这些礼物:帽子和围巾,都十分柔软、舒适,是羊毛的,虽然料子有些旧,是从什么衣服上拆下来的,但却是新做的,做好后还没有用过。那本装帧精美的、羊皮封面的圣经,我愣了,居然是希伯来语的,我一个字也看不懂,恐怕昭也是,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再看那本书,我就更乐了,《格林童话》,还是连环画。我不知道这圣经和书都是谁送的,一定不是同一个人。他们一个认为昭无所不能,甚至会希伯来语,不过更多的是一种祝福;而另一个则比较了解昭,昭的德语应该不会很好,真看小说可能有困难,所以送本连环画,更合适。最后,我打开那张画,是大海上的一艘孤帆,迎着朝霞,驶向远方。上面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4 有一首诗,莱蒙托夫的《帆》 在那大海上淡蓝色的云雾里 有一片孤帆儿在闪耀着白光!…… 它寻求什么,在遥远的异地? 它抛下什么,在可爱的故乡?…… 波涛在汹涌——海风在呼啸, 桅杆在弓起了腰轧轧地作响…… 唉!它不是在寻求什么幸福, 也不是逃避幸福而奔向他方! 下面是比蓝天还清澈的碧波, 上面是金黄色的灿烂的阳光…… 而它,不安的,在乞求风暴, 仿佛是在风暴中才有着安详! 看起来,这一位才是真正了解昭的人,他是谁呢?这一刻,我心潮起伏,没有妒忌,更多的是惆怅,如果昭不在圣诞节前醒来,那么,我就没有认识这个人的机会了。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昨夜还阴云密布,飞雪满天,今晨已是晴空万里,霞光普照。连日的暴风雪,窗框上已是厚厚的一层,玻璃上也结了厚厚的冰凌,只在中心位置还没有连结起来,而玻璃窗的里面则是一层白雾。我擦去窗上的水雾,阳光便射了进来,没有什么热度,却很晃眼。 或许是阳光被窗上的冰凌折射后,亮度提高了,照射的范围也增加了。我回头看,昭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皮肤白得炫目,五官愈加秀美,头上似乎还有一圈七彩光环。我看到昭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 “不!不要带走昭!”我冲过去,一下按住昭。啊!昭还躺着,这只是幻觉。我舒了一口气,坐到昭的床头,用身体挡住射到他脸上的光线。 我对着他,凝视了很久,为开口叫第一声积蓄力量。 “昭,原谅我太激动了。你知道这些天,我思前想后,坐立不安。我每天祈祷,请求主给我明示,乞求奇迹再一次出现,期盼你早日醒来。所以,刚才我真的害怕,我以为这就是主的旨意。 “昭,今天是平安夜,是个特殊的日子,也是最后的期限。过了圣诞,申克就会回来。现在,营里的犯人都知道,你还活着,申克不可能没有耳闻,不论你是否清醒,他都不会放过你。当然,我的军衔比他高,比他更有权力,我可以保护你,但前提是,你必须是清醒的,是活人。不允许集中营的犯人占用国家的资源,这是原则。一旦申克上报到指挥官那里,我就再没有理由留着昏迷不醒的你,我就不得不看着你死去,而恩斯特则会被逼做他死也不会做的事。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决定了,今天晚上就带你离开这里。晚上,会有圣诞晚会,不论党卫军看守,还是犯人,都会参加各自的活动。我已经得到假期,回家过节。到时候,恩斯特会帮我,我们把你藏在我的越野车里,我们先回凯撒庄园。明天,恩斯特会制造你病情突然恶化,不治身亡的假象,希望能够蒙混过去。 “但是,昭,这是最坏的选择,我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才不得不如此。我带你离开这里,却没有给你自由。我都不敢想一下以后,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醒来。要是不醒,倒也好办,我会永远陪着你,照顾你。但如果有一天,你醒了,康复了,等待你和我的将是喜悦过后的痛苦和煎熬。你没有身份,没有姓名,却有一张外国人的脸。你只有躲藏,只有远离人群。到那时,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送你回国,当然,我可以求助于裘大夫,也许他可以通过中国领事馆想办法,但这是犯法的,领事馆会帮忙吗?我真的应该把他也牵扯进来吗?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回国,你必须一辈子东躲西藏,我还怎么面对你,昭,我该怎么办?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 “还有申克,他会轻易放弃吗?如果他追查起来,违反规定的事是显而易见的,不论他是否怀疑你还活着,这件事都会牵涉到很多人:恩斯特、埃伦、教授、马丁和你的朋友们,要是没有合理的解释,他们的结局都是可怕的。这也是我不希望马丁他们来看望你的原因之一,我希望牵涉的人越少越好。但是你居然有那么多朋友,我真的没想到。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故事。只可惜,今天一走,你跟那些朋友就再难见面了。” 我把昭的头抱在怀里,用嘴唇轻轻触碰他的头发。他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在进营的第一天就被剃光了,现在又长出来了,短短的,硬硬的、黑黑的、直直的。他有不屈的脊梁,不屈的心,连头发也是不屈的。 “昭,我真的很为难。我不后悔救了你,不后悔为你做的这一切,即便从此离开党卫军,从此跟你一起东躲西藏,我也不后悔,但是,我不能兑现对你的承诺了,对不起,昭。我知道牵涉这么多人,也违背了你的意愿,我也只有抱歉了。昭,你能听得见我的话吗?今天是最后的时刻,一旦走出这一步,我们就真的没有未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昭,如果你听得见,就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不!”轻微到不及针线落地,沉重到阳光都被震颤。 “是你吗?昭,是你在说话吗?”我抑制住狂跳的心,屏住呼吸,把耳朵贴近他的面颊。 “不要,不要因为我,伤害你,伤害大家。” “昭!……”一颗泪珠滴上他微微开启的丰润的嘴唇,又一颗泪珠滴上去,一同滑进了嘴里。 “你快憋死我了。” “嗷,昭!”我赶紧放开他。阳光又照到他脸上,我又看见那双如玉的黑色眼眸上,那道绚烂的彩虹。 ☆、第四章 相处(1) 多少个黎明,我期盼着,同它一起迎接朝阳;多少个黑夜,我祈祷,它如明灯照亮我的心房;多少声呼唤,那眼睑下的转动,显示生命的顽强;多少次亲吻,带着祝愿,拌着深情,拂过每一根睫毛,每一厘肌肤,拭去眼角的泪水;多少次凝视,我从未想到,当它真正注视我,闪亮的瞳孔里只有我的影子时,它带走了我的呼吸,我的生命和我的灵魂。 “谢谢你!” 昭说话很费劲,声音还有些含糊,似乎卡在喉咙口,不能自如地进出,但我听清楚了,我能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感觉上哪怕听不到声音,单从他的眼神和嘴形上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昭!” “我该叫你什么?长官,还是……” “马蒂,叫我马蒂。” “谢谢你!马蒂!” 昭的手动了动,我紧紧握住它。“该谢谢的是我,昭。”我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让泪水溢出眼眶。我微笑着。 昭也微笑着。因为虚弱,笑容是浅浅的,有些腼腆。眼睛里氤氲的水汽遮盖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5 了我的影子。 为了掩饰紧张与慌乱,我低头给昭检查身体,测体温、血压、脉搏,然后记录到病历上,一边,装作心不在焉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很好!我是不是睡了很长时间?” “是。” “你说今天是平安夜?” “是。” “那么,我已经昏睡了……” “20天。” “20天?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别忘了,你是傅昭。”我脱口而出,后又觉得很傻。这话,像是在哄小孩子。 没想到,昭紧接着回答:“是呀,我也忘了,你是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男爵。” 昭认识我!他知道我是谁!我惊喜地回头看他,他也看着我。我们俩相视而笑。 “我还担心,你醒过来会害怕呢。” “为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怕你对我会感到陌生。” “不。你知道,我也不总是昏迷着的,也有醒来的时候。每次醒来,都能见到你,所以,我感觉挺熟悉。但那时,我很累,没办法搞清楚你是谁。不过刚才,我已经想起来了。” “什么?” “我们见过面,应该是三次。” “三次?你都记得?” “嗯!我记得,每次见面我都记得。第一次是在柏林火车站的月台上;第二次在劳舍尔中尉的办公室;第三次在雪地里。” 雪地里,我真想问他,那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他刚醒,还不是问的时候,以后吧,以后有的是时间。不过回忆这些,他一定很痛苦,还是别再问了。为什么非要知道呢? 昭没有提那晚在火车上的见面,不知他是真不记得当时我也在场,还是有意漏掉了。那次他回头看过我一眼,照理该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没有回应他,我表现得像个懦夫,他怕我难堪,才不提的。我再次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也可能他真的是忘了,那次,迪特里希下手可不轻,恩斯特说他有点脑震荡。 “你都记得,我还以为……人家说,对于中国人,白人长得都一样,何况还都穿着一样的制服。” “不一样,马蒂,你的眼神不一样。” 我想过好多次,昭醒来以后会说什么?会是怎样的一个表情?怎样的情绪?茫然、紧张、痛苦、不知所措、沉默寡言?但是这些都没有。他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他的眼睛一直闪亮、清澈,他沉着、镇定、谈笑自如。他好像在宽慰一个局促的小孩,而那个小孩就是我。 昭侧脸看向床边的桌子。 “你要什么?昭。” “我有点口渴。” “好!你等会儿。” 茶缸里的水已经凉了,我倒去一些,又兑上点热的。 “来,我扶你。”我托着他的背,把他的上身抬起一点,在他的肩膀下垫上个枕头。“这样行吗?” “行!” 昭毕竟昏迷了20天,才醒过来,身子非常软,没有一点力气。现在他靠在枕头上,胸部微微起伏,竟有些气喘。 我把茶缸端过去,他抬手接着。“谢谢!” 我并没有放手。昭的手拿着缸子,我的手看似不经意地托在茶缸底部,昭似乎没在意。 喝了两口,茶缸才离开嘴边,昭拿着缸子的手就颤抖了几下,随后掉了下去。幸亏还有我托着,不然,水杯就倒翻在床上了。 昭微微皱眉,我想他是很不满意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 我顺势拿过茶缸,自己喝起来,就像刚才的小插曲根本没有出现过。 “你说你有时会醒过来。”我一边喝水一边问。 “嗯!” “什么感觉?” “不是像现在这样清醒,很迷糊,是一些影像,影子,一点感觉,说不好。” “还能记得些什么吗?” “只记得时常有些人影围在我床边,一会儿是灰色的,一会儿是白色的。他们说话,我听不清楚。我想叫他们大声点,但他们不理我,总是唧唧咕咕的,我想他们是研究该把我怎么办。” “是那些白色的?” “不!是灰色的。白色身影我记得有时一个,有时几个。开始,我以为是天使,是来接我的。” “你才是天使!”我心里想着,禁不住笑了笑。 昭瞥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悠悠说道:“后来我知道他不是天使。” “为什么?” “因为他打我!” 昭这一句话害得我一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全都喷了出来,有一多半洒到了眼前的被子和床单上。 昭却一点没有笑,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好像完全不明白我是怎么了。 好小子,真有你的。我心中笑骂,急忙抖掉被子上的水,问他:“你还记得是谁打你吗?” “记得!他打我不是一次了。” “想不想打还他?” “想!可现在不行,现在我打不过他。” “那好,等你病好了,身体养结实了,再报仇吧。” “那是肯定的!到时候,你看着,他一准打不过我。” 我抬眼看,昭一脸无辜、认真的样子。哦!我的天!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实在太可爱了。 ☆、第四章 相处(2) 我打来热水,放在床头柜上。 看我在准备剃刀和肥皂水,昭摸了摸自己的脸,询问地看着我,“还好吧?”接着自己回道,“不过今天过节,该刮刮干净。” 不论是国防军还是党卫军,都非常注重军容风纪,只要条件允许,军人总是把脸刮得干干净净,昭肯定也习惯了。事实上,我每两天就帮他刮一次脸。 我刚想往他脸上打肥皂时,昭突然一歪头,叫道:“等等!” “怎么?你不会是想自己来吧。”我觉得好痛快。要不是你刚才消遣我,我才不会揭你的短呢。 “不……不是……”昭的回答有些不利索,眼神黯淡下来。我立刻后悔了。 我真想跟他道歉,但这又从何说起呢?“昭……” 昭重新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清明。“我是说,这些可不是医生该干的活,难道这里就没有别人吗?” 昭摸着自己的下巴。我心里发毛,昭手指摸着的地方,就曾经被我割出血来。当然现在已经完全长好,看不出,也摸不出任何不妥了。 “原来是这样,你是指望着有位来照顾你呀。”我笑着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6 逗他。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看来昭真的有些急了。 “我明白,我明白。”我急忙安慰他。“昭,你看,这里不是医院,是我的实验室,这里没有看护的。我也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就算是恩斯特,我也不放心。” “那么一直都是你……”情况已经很清楚了,不再需要我的确认,昭的眼神复杂起来。 自始至终,都是我在照顾他,守护着他,这意味着什么?昭是否明白?他是否接受?我心中忐忑,昭看起来也很不安。 “原来,我确实不会做这些,但是现在,我已经很熟练了,不信你就瞧着,一会儿,你要是觉得我有哪儿做的不好的,就去告状。”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告状?向谁告状? 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我愈加慌乱,把肥皂水弄进了昭的眼睛,于是,又是洗,又是擦,最后,昭的左眼被我搞得又红又肿。我连声说:“对不起!”昭却只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后来,我竟然真的在昭的脖子上割了一道血口。这下,我就更惊慌了,拿剃刀的手直哆嗦,直到昭握住它。 昭大概又发烧了,手心很烫,却给了我温暖。我的手不再哆嗦,也不冰冷了。 语言好像是多余的。我们只要对视一眼,就能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我给昭刮完脸,又洗了头,帮他擦身后穿上衬衣,打上吊瓶。然后跟他一起吃了早餐:牛奶、鸡蛋和面包。 我收拾起餐具,想着是否现在就把难友们给昭的圣诞礼物拿出来。忽然,床架发出吱嘎声。昭正摇晃着,试图掀开被子起来。 我急忙冲过去,扶住他。“你要干什么?昭,你现在可千万不能下床。” 只见昭面有难色。“我想……” 我明白了。“你快躺下,我拿便盆给你就是。” 昭还在挣扎,尽管是徒劳的。“不!不行!我想……” “昭,相信我,你行的,你在昏迷的时候,天天都是这样的。” “可我现在没有昏迷!”昭叫道,脸涨得通红,已经急出一头的汗。 我又想笑了,好歹憋住。 “昭,你先躺下,听话,你不能起来,你根本站不住,你连坐着都不行。” 这是事实,昭现在上身的重量全压在我手上,他明白离开了我的支撑,自己就会倒下,他无奈地放弃了。 我在他背后又加了个枕头,让他半靠着。被子下面,我一手托起他的臀部,一手把便盆塞进去。 昭一直紧闭着眼睛,眉头微皱,脸、脖子,只要是衬衣没有遮到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一片绯红。 昭如此害羞,真不知道那些个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昭,放松些。你现在是病人,我是你的医生,没关系的。” 我拿了条绷带,把昭的眼睛蒙上。 昭没有反对,甚至没有动一下头。 “这样,你假装还晕着,就没什么了。” 昭点点头,嘴角勉强咧了咧。 这是我最担心的事,这真的叫人很难堪。现在我宁愿昭还昏迷着,那倒好办了,但是他醒了。 “昭,你别太用力,顺其自然就好。要是太用力,伤口再崩开,就麻烦了。你放心,有什么问题,我会帮你的。” …… “昭,你别急,还没完呢。你知道,伤口要保持清洁、干燥。每次都要彻底清洗,再重新上药,不然,伤口是不会好的。” …… “来,昭,我要把被子翻上去,会有点冷。” …… “我帮你把腿曲起来,打开,放松,对,就这样,能保持住吗?” …… “昭,我现在要开始了,你不要紧张。” …… “昭,你放松,尽量放松。对,我知道这很疼,但还是要放松,不然就会更疼的。” …… “再坚持一下,昭,就好了……好了。” 我也长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这比以前难多了。 我把手术器械搁在一边,先放下昭的腿,盖上被子,不然他会着凉的。刚才昭的大腿和臀部不停地颤抖,我差点就停下来了。我没想到会这么疼,下次给昭打针吗啡,也许会好一点。现在,昭的全身,包括双腿和臀部都被汗水湿透了,刚才的活儿是白干了,还得再来一遍,擦身、换衣服、换床单。我是不在乎,就担心昭会累着,他毕竟刚刚醒来。 果然,昭累坏了,脸色惨白,蒙在眼睛上的绷带已经被汗水和泪水浸透了。 我解掉绷带时,他勉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谢谢你……” 我把手指竖在他嘴唇中央制止了他。“别说话,一切让我来,你好好休息吧。” 昭听话地闭上眼睛。不知道是太虚弱了;还是仍然放不开,不能面对我;还是怕眼睛流露出心中的苦痛,昭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我知道他没有睡着,也不叫他。就算睡不着,养养神也是好的。后来,我把事儿都干完了,昭又像新生婴儿一般干净。他还真的睡着了。 ☆、第四章 相处(3) 太阳只出来了短短的一会儿,是在昭醒来的时候,然后整个儿的钻进了昭的病房。天空像是蹲伏了下来,阴沉压抑,黯淡的日光徘徊到下午四点,就不情愿的消失不见了,黑暗来临。 我也很不情愿地离开了那个温暖、明亮、热闹的小屋。 在昭睡觉的时候,恩斯特来了,在病房门口,被我堵了出去。 “你准备好……”话说到一半,眼睛就瞪了起来。“怎么了?” “他醒了。”我压低声音,却没有压住喜悦。“昭醒了!” “真的吗!”恩斯特一下抱住我。要不是我俩差不多高,他一准把我抱起来,原地转上三圈。“真是上天有眼啊!太好了!我去看看他。” “等等,他现在睡着了。” 恩斯特看着我,好不容易才憋住笑。“那好吧,我去告诉埃伦。” 埃伦知道了,教授知道了,马丁也知道了,好些人都知道了。于是,实验室里人来人往,但都被我挡在了病房外面。 马丁他们弄来了一小截松树,有半米高。在树枝上挂上闪亮的金属条和雪地里捡来的松果,竟是一棵真正的圣诞树。 埃伦抱来一堆蜡烛。不知道他是怎么搞来的,蜡烛也是属于战争储备物资。 教授拿来一小篮苹果和一些罐头。苹果不大,也不红,是不能被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7 当成商品卖的,但对于这些犯人,可是稀罕物。罐头,好像是鱼,普通犯人肯定是吃不到的。 恩斯特则贡献出他珍藏的波尔多葡萄酒。并且,他还到我的宿舍,把所有东西都搜罗来:酒、烟、巧克力和椒盐饼干。 看到他手里的几盒烟,我微微皱眉,倒不是舍不得这些烟,而是昭还受不得烟味的刺激。 恩斯特笑眯眯地凑近我:“放心吧,不会有人在屋里抽烟的。他们也宝贝他。” 我立时沉下脸,可瞥见恩斯特一副嬉皮笑脸又纯洁无暇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 这一觉,昭睡了很长时间,醒来时已是下午了。因为虚弱,又是一身的汗。我帮他擦身、换衣服,他心神不宁地四下张望。 “怎么了?”我已经猜到了。 果然,昭犹豫了一下,还是有点难为情地小声说道:“我想尿尿。” 这次不错,昭已经坦然很多了,说明他正在努力接受我。不提别的,单单把我这个党卫军的军官当做是可以正常交往的朋友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拿来尿壶,用微笑安慰他。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脸上的笑容成了僵化的摆设,而昭的眉头越皱越紧,表情越来越痛苦,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早晨昭醒来以后,我帮他拔了导尿管,但他昏迷的时间太长,排尿功能一下子难以恢复。 昭摇了摇头。 “怎么?” “不用了。” “怎么不用?” “我尿不出来。” “再试试,别着急,放松,尽量放松。” 又过了一会儿,昭的额头渗出汗珠,双手紧紧抓住床单,痛苦得脸色都变了。 昭摇摇头。“算了。” 我在他小腹上轻轻按压,每按一次,昭的脸就抽动一次。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不仅昭极其痛苦,还会有生命危险。于是我转身拿来一根导尿管。“别着急,我来帮你。” 昭看了看我手里的管子,又看看我,眼睛里渐渐堆聚起恐惧。 “别害怕,我会很轻的。” 昭微微摇头,张了张嘴,想说话,又没说。 明白了,他不是怕疼,而是担心以后,我安慰他道:“放心,这只是帮你一下。我想我们太急了,这要慢慢恢复。” 我尽量小心,但疼痛还是免不了的,自始至终,昭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我以为他会闭着眼睛,或是看向别处,没想到偶一抬头,发现他正盯着我看,我一慌,手一抖,昭疼得轻哼一声。 “对不起!” 我还没说什么呢,昭就已经向我道歉了。他是为发出呻吟道歉,还是为盯着我看道歉?或者都是,因为他认为他使我紧张了。 完事以后我把导尿管拔掉。“我们慢慢来,以后不要憋这么久,别担心,会好的。” 昭点点头,长长地出了口气,笑道。“嗯,我不担心,人还能被尿憋死?” 卸下了身体重负的昭开始欣喜地环视病房,眼光闪烁,就如孩子一般。 “我想今天这里是整个营区最热闹的地方。知道你醒了,他们就把这些拿了来,说是打算在这里过节。” “你不反对?” “我?我能反对吗?”我笑着反问道。“况且,我不在,你一个人也太冷清了,大过节的。” “不在?你去哪儿?” “你没听到吗?我请了假的。” “没听到。既然准了假,就得走,要不然……”昭是军人,知道其中的厉害。 感觉到失望的情绪,我安慰他道:“再说,我也好久没回家了,今天是平安夜,也想回去看看。” “是啊!” 昭点点头,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明天?”昭的眼睛又闪亮起来。 “我家很近的,三小时就可以打个来回。明天一早,我准回来。” 昭点点头,没有说话。 “昭。” “嗯?” “今天晚上,你别太累了,尽量休息,记住,别喝酒。” 昭又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你听见啦,千万别喝酒。你的胃可受不了。” “知道啦,不会喝的。” 哼!这就嫌我烦了。“还有,恩斯特要值班,我叫埃伦晚上在这儿陪你,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跟他说。” “不用了吧,我已经好多了,不用再麻烦了。” “不行,昭,你刚醒来,还下不了地,不能大意的。你不用管这些,好好休息就是了。” 我把一切安排好,等埃伦来了之后,离开了病房。 当房门在背后关上的时候,失落、惆怅的情绪,没想到会这么强烈。病房里,在昭的那些朋友们中间,我是个外人。我能感觉到,我离开,昭会更加自在一些。这是为什么?绝不仅仅是因为我对昭的感情与众不同,还有……还有这些人,这屋子里的犯人,在从前,应该是邻居、同事、朋友,在街道上遇见会点头问好;在会议室里因为学术分歧,争得面红耳赤;在节假日相约出游、拜访、串门。但是现在,我跟他们是对立的,我握有他们的生死大权。或许因为昭,他们不再把我看成是魔鬼,但是我们依然不能冲破彼此心中那道隔离的墙。 ☆、第四章 相处(4) 连日的大雪,世界一片银色。汽车从山道上驶来,看不到那一溜砖红色的房顶。幸好,基姆湖没有结冰,蓝色的湖水在暮色中泛着磷光,标示出庄园的位置。 小石板铺成的车道外侧,煤气路灯射出昏暗的光线照亮我回家的路。 当年,庄园通上电时,不知道为什么,爷爷执意保留了这一排煤气路灯。因为把这些煤气路灯点上是一件颇为费力的事,所以,除非节假日,或是什么庆祝活动,这排路灯是轻易不会点亮的。今天,一定是母亲的特意安排,只为等我回家。 我把奔驰越野车直接开到主楼大门的台阶前,停在了车道上。 台阶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雪。车道也清扫过,虽然现在很少有车来。 管家保罗?赖宁格先生跟男仆韦德克已经站在台阶上了。 维尔马出走后,赖宁格先生和太太老得很快。上次分手时赖宁格先生的头发还大都是褐色的,现在在门廊灯光的照射下,看上去几乎全白了。老管家带着白手套,身体站得笔直,眼睛有些浑浊,或是潮湿,被冻僵的下颚凝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8 固着一丝期盼和踏实。说话时,嘴里呼出股股白汽。 “圣诞快乐,少爷!欢迎回家!” “圣诞快乐!赖宁格先生。”我快步上了台阶。包嵌着铜饰的厚重木门上挂着松枝编成的圣诞花环。 老管家伸出手,“少爷,让韦德克把车开去车库吧。” 约瑟夫走后,韦德克就兼任庄园的车夫跟马夫。当年,部队征用了庄园所有的成年骏马,只留下两匹不到一岁的小马和一匹伤残马。 我把车钥匙甩给韦德克。“谢谢!韦德克,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少爷!” 韦德克接了钥匙,刚要转身,我叫住他。“韦德克,那些马儿都好吗?” “您是说银剑和赤兔吗?他们很好,非常漂亮。您明天晨骑吗?我给您准备好。” “啊!不了,不用麻烦,我明天一早就走的。”我顿了顿,“那烈日呢?” “烈日?”韦德克有些迷惑,迟疑了一下,“少爷,烈日今年年初去世了。”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才记起烈日是在父亲中风之后去世的。 烈日是赤兔的父亲。当年,父亲骑着它得过欧洲马术锦标赛障碍赛的冠军。几年前,它在一次比赛中摔断了腿,从此退出竞技,繁育后代,它是一位真正的帝王。因为瘸腿,它逃过一劫,没有被部队征用,但是在父亲中风的那一天,韦德克遛马时,烈日莫名其妙地突然向前栽倒,从此再没有站起来,不久就去世了。 “你去吧,韦德克。”赖宁格先生摆摆手,叫男仆下去。“少爷,老爷和夫人在等您。” “啊!”我回过神,跟着老管家进了门厅,脱下大衣,连同军帽,手套,围巾一起交给他,问道:“还有时间吗?” “是的,老爷现在对时间不是太苛求了。夫人已经吩咐了,等您回来后,再开饭。” “好的,给我十分钟就行。” 我沿着大理石弧形楼梯跑上楼,冲进自己的卧室。衣架上挂着一套黑色礼服。父亲痛恨纳粹,痛恨党卫军,我参加党卫军的事一直都瞒着他,所以,我每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掉这身黑色的军服。我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换上母亲准备的礼服。当我稳步走进餐厅时,迎接我的,跟平时一样,是母亲礼节性的拥抱和亲吻。 “圣诞快乐,我的儿子!” “圣诞快乐,母亲!圣诞快乐,父亲!” 母亲的音色绵纯、悦耳,语气平稳、柔和,始终如一,其中很少有泄露真实情绪的时候。 我在父亲的额头亲了一下。他没有一点反应。中风使父亲不能再说话,但眼睛是可以动的。他的目光仍然炯炯有神,就是从来不看我,甚至环顾四周时,都不会在我的脸上稍做停留。与其见到我,他宁愿忘记还有我这个儿子。 我把父亲的轮椅推到餐桌的上首,然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环顾四周,忽然觉得很生疏、很奇怪,恍如隔世。 长长的餐桌,只坐着我们三个人。父亲中风后,进餐需要人服侍,在照顾父亲这件事上,母亲总是亲力亲为,于是如今我们三人是比较靠近的坐在了餐桌的一头。而在以前,按规矩,母亲和父亲分坐餐桌的两头,我在中间,与他们之间至少有三米的距离,也就是说,父亲和母亲相隔六米。因为很难听情对方的声音,除非对方是在大声叫喊,所以,吃饭时很少有人说话,总是沉默,非常安静,只有刀叉不小心磕碰餐盘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却站着五六个伺候我们进餐的仆人和管家。现在好了,庄园里的人少了,很多年轻人参了军,站在我们身后的就只有赖宁格先生跟夫人了。这让我稍稍感到安心。我多次试图劝说母亲叫赖宁格先生跟夫人同我们一起进餐,但是都无功而返。非但母亲不同意,连赖宁格夫妇也坚决反对。看来他们老一代人的思想是很难改变的。 集中营,黑暗、残酷、阴冷。回到家,古老的煤气路灯,高大、华丽的圣诞树,自家产的美酒、熏肉和母亲亲手做的蛋糕。说起久未抚摸的爱马;品尝可口新鲜的食物;感受家人的拥抱和亲吻。我重新回到了人间。 餐厅,天花板太高,屋子太大,人太少。 母亲轻声细语,温柔浅笑,一张张矜持、严肃的脸。厚实的羊毛地毯,刀叉掉上去,脚踏上去都不会发出任何声响。所有的食物都放在长餐桌的一头,感觉餐桌会因为重心不稳而翘起来。壁炉的热量到不了餐厅的另一边,一间屋子里竟然有两个季节。 我突然无比想念那个小小的,简陋的,昭的病房。白灰的墙壁,原木的床,白炽灯没有灯罩,马丁拿来的圣诞树和假花是唯一的装饰。但是那里没有阴影,没有伪装,没有疏离。 我看着母亲,不记得小时候母亲曾经喂我吃过饭,现在她服侍父亲的动作是那么的别扭、不舒服,让人绝不会相信她这样服侍父亲吃饭已经将近一年了;我看着父亲,我记得他曾经威严、高大,面似金纸,声如洪钟,两道八字胡傲然向上翘起,而现在,坐着,想要挺直腰板,都成了奢望,脸色苍白、神情木然,只有眼睛可以左右转动,凝神、眺望,原来,那副瘫软的躯壳里,思想仍在,激情仍在。 ☆、第四章 相处(5) 衬衫的硬领卡着脖子,我觉得憋闷,透不过气,伸手拽了拽领子,扭动下脖颈。 “你怎么了?马蒂。”母亲问道。语气中有明显的责备,那关切呢,有吗? “没什么,母亲,领子有点紧。”我放下手,恢复原样。 “是吗?可我觉得你瘦了。”母亲给父亲喂了一勺汤。 “没有啊,我不觉的。” “保罗,你说呢,你们看他是不是瘦了。”母亲问话时并没有抬头。 “是的,夫人,确实瘦了,非常明显。” “你看,马蒂,我没说错,你精神也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没有,母亲,我很好,我只是有点累。” “真的?” “真的,母亲。” “那就好,你在外面,自己要当心。” “谢谢母亲!” 我只要了一小块鹅肉。“谢谢!赖宁格先生,可以了。”我还是对酒比较感兴趣。 “你吃得太少了,马蒂,味道不好吗?”母亲问道,还是有点责备。 在我的教育中,尊重别人的劳动,是一种美德。当对方的社会地位比你低下时,尊重他就更显出你的高贵,这是我们维护自身优势的一种重要而实用的武器。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59 “对不起!母亲。”我有些烦躁,但还是马上道歉。“对不起,赖宁格太太,味道很好,只是我今天真的很累。” “那就别喝那么多酒,你这样马上会醉的。”母亲用餐巾擦去父亲嘴角溢出的汤汁。 “是!母亲。”我放下酒杯,磨捏手指,好想马上就抽支烟。 “吃些甜点吧,今天是你喜欢的醋栗蛋糕。” 蛋糕很美味,我突然非常想让昭也尝一尝,于是就问赖宁格太太:“这个还有吗?我想带点回去。” “当然,少爷,您什么时候回去,我可以再给您做。”赖宁格太太立即回道,嘴角控制不住地露出不常有的幸福笑容,分着蛋糕的手微微打颤。 维尔马走了,约瑟夫走了,我很少回来,庄园里的年轻人走了一多半。偌大个庄园和这座宫殿因为缺少活力而变得死气沉沉,有时就如坟墓一般。我一句随意地赞美和小小的请求,竟让赖宁格太太如此激动和幸福,为什么?因为她的爱需要释放的机会,因为她希望为她的孩子们做点什么。只要她还能为她的孩子们做些事,就意味着她的孩子们还是好好的。我的鼻子有些酸涩,我的心在颤抖。在这暮霭笼罩下的庄园,在这静谧、古老的宫殿,在这些矜持、漠然的外表下,有一道暖流在静静流淌,有一股激情在悄悄涌动。点亮煤气路灯,装点圣诞的气氛,烹制丰盛的晚餐,只为了等我回家,只为了感受活力与希望,我是那些漂泊在外的孩子们的代表,我是父母们的安慰和寄托。这种感觉既幸福又沉重,被爱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用麻烦了,赖宁格太太,我明天一早就走。”我露出最迷人的笑容。 “明天一早?”母亲重复道,少有地流露出她的真实情绪——失望。 “是的,母亲,营里人少,都外出过节了。我住得近,要早点回去。”我有些愧疚,但是没办法,昭更需要我。 “明天几点走?” 面对母亲少有的真情流露,我有点犹豫,但还是说道:“凌晨六点。” “那好,妮娜,我们在六点前把蛋糕烤制好。” “是,夫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明天早晨,母亲会跟赖宁格太太一起做蛋糕,就像今天一样。母亲是个孤傲、冷漠,感情不轻易外露的人。面对儿子的叛逆,家族的变故,命运的磨难,她始终保持着美丽迷人的外表,和蔼、镇定的态度。我几乎没见过她哭,她也很少发火,很少开怀大笑。也许是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像母亲,我才开始体会到她平静外表下的激流,她冷漠假面下的温情。 晚餐后,我在书房、卧室之间来回多次,寻寻觅觅,最终也没有找到一件适合送给昭的圣诞礼物。他一无所有,但是不论什么送给他,又都好像是多余的。如果我都觉得勉强,他就更不会收了。 “你在找什么,马蒂?” “没,没什么。”听到母亲的声音,我在书橱前直起腰,回过头来。 “这是约瑟夫的信。”母亲把信放在书桌上,“东西准备好了?” “是的,母亲。”钢琴上有一堆我带回来的东西,我拿出其中的一只眼镜盒子递给母亲。 这堆东西是恩斯特帮我去慕尼黑买来的,老花眼镜也是。刚到营里报道那会儿,我回过一次家。离开柏林前,我去看了维尔马。维尔马让我带封信和他们全家新近的合影回来。当我把信和照片交给赖宁格先生和太太的时候,他们激动地双手颤抖。赖宁格太太偷偷地抹眼泪,赖宁格先生拿着信纸,一会儿凑近眼睛一会儿又拿得老远。母亲注意到了,就把自己的老花眼镜递给他……后来母亲让我去慕尼黑帮赖宁格先生新配一副老花眼镜。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昭,我差点就把这事忘了,还是恩斯特提醒,圣诞节了,是否该为家里人准备些礼物。 母亲打开盒子,拿出金丝边眼镜来看了看,又将老花眼镜反过来拿到眼睛前面,翻开钢琴上的一本乐谱试了试,满意地点点头。“嗯!这下保罗能看清楚了。”母亲把老花眼镜放回盒子。“我去包一下,晚上放到圣诞树那儿,明天保罗会开心死的。” “还有这些,母亲,你帮我分一下吧。”我把钢琴上的那一小堆东西推给母亲。这些都是恩斯特买的,是什么我可搞不清楚,好像是面霜、油膏之类,说是冬天保护皮肤,防皲裂、防干燥挺管用的。 母亲一一拿起来,抬头看看我,苦笑一下,只说了声“好吧”,就走了出去。 在柏林,维尔马告诉我,约瑟夫休假时去柏林看望过她,但是没有来找我。这对我已经不是什么打击了,我已经习惯了。我慢慢打开信,心中没有一丝期待。约瑟夫的信是写给母亲的,写给家里人,庄园里的所有人,不是写给我的,信里找不到一次“少爷”或者是“马蒂”,不会对我说一句话,我也已经习惯了。尽管如此,我依然认认真真地看完信,至少我可以知道约瑟夫很好,这我就满足了。 我把信纸放回信封里,把信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上,明天母亲会收起来的。我离开了书房。 ☆、第四章 相处(6) 第二天一早,我在7:40回到营里。 我轻轻推开病房的门,埃伦就迎上来,压低声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道:“圣诞快乐!长官。” “圣诞快乐!”我回了礼,心里有点奇怪,看看病床,“他还没醒吗?” “是,长官,大概是昨晚上累了,他一直睡得很香。” “噢!”我点头,蹑手蹑脚地进了屋,把带来的包袱放到桌上。 埃伦有些迟疑道:“对不起,长官,我想还是不要叫醒他,所以,我还什么都没做。” 在医院里,交接班时要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好,这是规矩。虽然我从来没有对埃伦或恩斯特这样要求过,但是十年的执业经历已经使埃伦养成了这种习惯,即使在集中营里,自身沦为囚犯,他工作起来依旧一丝不苟。而现在,他因为不愿打扰昭的休息,早晨该做的体检和护理工作,都还没有做,为此,埃伦很是抱歉。 我一边脱着大衣,一边微笑着轻声说:“没事,你是对的,这儿交给我吧。” “那我下去了。” “去吧,马上就八点了。”埃伦走到门口,我又叫住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只用格子花布包裹着的醋栗蛋糕。蛋糕已经不热了,从格子花布中飘出浓浓的香味。“这个给你和你的朋友们。” “这是……”埃伦捧着蛋糕,有些疑惑,眼前的事情叫他难以相信。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0 不要说埃伦不能相信,就是我也不相信自己会这样做。 “这是我母亲今天早晨烤的,很新鲜。” “那您……”尽管隔着镜片,还是可以看出埃伦的眼圈红了。 “你放心,我让母亲烤了两个。” 送走埃伦,我轻轻关上门,心思又回到了昭的身上。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睡得这么死。虽然今天是圣诞节,但是营里的犯人并不放假,早点名也是照常进行。在这间病房里,尽管隔着一段距离,窗子也关着,但是早点名的喇叭声一直都听得清清楚楚。事实上,集中营的任何一个角落都避不开这喇叭的刺耳尖叫,我就总是被它吵醒,但是昭…… 我这样想着,转过身来,一抬头,不禁吓了一跳:昭一手撑在床上,支起上身,正冲我笑呢:“嗨!圣诞快乐!” “你怎么……”我快步跑过去,扶住他,在他背后垫上枕头。“是我们吵醒你了。” “不,我早就醒了。” “早醒了?什么时候?” “早点名的时候。” “那埃伦……”望着昭如雨后春色般明媚而稚气的笑容,我也乐了。“你一直在装睡?” “嗯哼!”昭点头承认,样子可爱之极。 “为什么?” “你说过会一早回来的。所以我……我希望还是……”一抹红云飞上面颊,昭吞吞吐吐,没有说下去。 难道你是想说,希望还是一睁开眼睛就能见到我。我心里想着,甜蜜得有些惊讶。 “嗨,你看我带了什么好吃的,我母亲今天一大早烤的醋栗蛋糕。”我解开格子花布,把蛋糕捧到昭的面前。“喜欢吗?闻闻有多香。” “喜欢!可是……我想尿尿。” “哦,瞧我。”我记起这是昭现在最重要的事。 我拿尿壶给他,有点埋怨他,就数落道:“那你还装睡?跟你说了现在不能憋的。” “我没憋,只是刚想起来。”昭好像挺委屈。 不仅是那委屈的样儿,还有那语气,那句“刚想起来”,真是说他多小,他就有多小,我实在没法跟他生气。“好,没憋就没憋,快尿吧!” 昭皱着眉,看着我,声音很小地说:“你转过去,好吗?” 我一听这话,就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想想也是,我站在边上看着,他肯定分心,于是我便走开,换衣服,整理东西,同时竖起耳朵倾听床上的动静,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这次顺利,不要让昭再吃一次苦头。 终于听到了,那水声在我如银铃般美妙,我背对着昭,舒心地笑了。 我一边帮他擦身,洗漱。一边说:“你这样装睡不要紧,却是苦了埃伦了。” “嗯?”昭不明白。 “埃伦刚才直向我道歉,因为不愿叫醒你,早晨的护理工作他都没做。” “为这个……”昭顽皮地咧嘴一笑,那钩起的嘴角美得直接勾走了我的魂魄。“不是还有你吗?” “哈!你这就赖上我了。” “你说过的,愿意永远照顾我。” 这是昭说的吗?千真万确,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哪,你都听到了,这下完了。”我假装懊悔不已。 “怎么?你要反悔吗?”昭竟然很认真。 “不敢!”我继续逗他。“只是,你还听到些什么?” “不知道,记不得了。也许到时候就会想起来。”昭又想掌握主动。“你说过的话,不会不认账吧。” “不会,只要是我说过的,我都一诺千金。”我信誓旦旦,忽然一丝颤痛滑过心尖。我能信守诺言吗?我差一点就无法兑现对昭的承诺,还有我面对国旗、军旗发的誓言呢,我能够恪守吗? “你怎么了?”昭盯着我,脸上写满关切与不安。 我的情绪变化太明显了,这可不好。我定了定神,装出很不情愿地无奈道:“没什么,既然被你赖上了,现在就开始干活吧。” 昭又是浑身湿透。嗨!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宁愿这样穿着湿衣服,装睡几小时,也不愿……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留恋那种感觉?还是……对呀,昭很害羞,他只是没有明说。虽然埃伦也是他的医生,但总归没有我来的亲密,所以昭不想让埃伦为他做那些事。这么说来,昭真的已经把我当成亲人了。我以为这个念头会让自己很兴奋。开始是很兴奋,但是紧接着,忐忑、心痛与责任随之而来。如果在这个地方,昭只对我敞开了心扉,那么我该怎样待他、呵护他,才能不让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这种过山车似的心灵感受简直要把我搞疯了。 ☆、第四章 相处(7) 我从包袱里拿出一打熨烫过的白色细纹棉布衬衣。“昭,你现在身体虚弱,出汗多,一天得换三四次衣服。这里的囚服马上就用完了,所以我从家里拿了几件衬衣来。” 昭忽然拉住我的手,愣愣地看着我。 “怎么了?” “马蒂,你对我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 我一摆手,很不自然地说道:“嗨,你胡说什么。” “真的,今天是圣诞节,但我一无所有,没有东西可以送你的。” “你已经送我了。” “我送你?” “你苏醒过来,就是给了我最好的圣诞礼物。” “可这……这,是你给了我重生才是。” “所以我们扯平了,我们互不相欠。” 我受不了这种气氛,赶紧抖开一件衬衣,帮他穿上。 “对了,有样东西,你等等。”我想起那枚铁十字勋章,于是跑去办公室拿。 回来时昭正打算扣袖子,却发现没有纽扣。 “这是你的衬衣?”昭摸着左袖克夫上两个连一块儿的白色哥特字体的m,那是我名字的缩写,我所有的服饰上都有,衬衣、西服、手绢,所有的服饰,甚至是袜子、内裤,都是手工绣上去的。 “嗯哼。我来帮你。”我帮着昭,把袖子卷起来。“我找了半天,才发现我的衬衣都是这种法式的双袖口,如果扣上袖扣,肯定不舒服,就这样卷起来吧。还有领子也太硬,领口的纽扣就不要扣了,总之,凑合着穿穿吧。现在是熨烫上过浆了,本应该把浆洗掉再穿,只是我这次回去太仓促,没来得及,等换下来洗了,就柔软了。” “这么好的衣服给我当睡衣穿,不是糟蹋了吗?” “我本来是想拿睡衣的,但睡衣都是丝绸的,你现在出汗多,不太合适,于是就拿衬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1 衣了。这些衣服,我现在不穿,放着也是浪费,给你穿,真正的物尽其用,一点不糟蹋。” 我帮着昭扣上扣子。虽然,粗糙的灰色条纹囚服掩盖不住昭的勃勃英姿,但是现在,雪白、挺括的衬衣,衬着昭白里透红的皮肤,清隽、秀美的五官,使昭更有了一份洒脱、高贵的气质。我不禁啧啧赞叹道:“真漂亮!我应该带件礼服来。” “怎么?难道你们可以不穿军服吗?” 显然昭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这样最好:直接、坦诚地赞美,表达爱意,在西方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昭是中国人,要含蓄、腼腆得多,跟昭说话,必须注意这点才是。但我又很喜欢跟他开玩笑。 “不是为我,是给你穿。” “我?在这儿?”昭更加迷惑。 “嗷,不!是我非常想看看你穿礼服的样子。你穿过礼服吗?” 昭微笑着摇头。 “以后有机会,帮你定做一套。” “干嘛?我又用不上。” “你总会有用的,你还要做新郎呢。”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昭瞄了我一眼,随即垂下眼帘,小声嘟哝道:“不。”长长的睫毛下,红晕又爬上面颊。 我不知道昭的否定是不愿穿礼服,还是不愿当新郎,但是我不敢再问下去。 昭半靠在床头,衬衣下半部分都卷着。 “好像有点大。”昭说道。 “你多高?” “一米八零。” “我也是。”其实我比他高两公分。“衣服不大,是你现在太瘦了。你要多吃点,养胖了就好。这种衬衣都是挺长的,不过这样也好。” “怎么?” “那就不用穿裤子了。” “你……”昭瞪起眼睛,脸更红了。 我笑着躲过他挥来的拳头,“我是说长裤。” 昭也“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紧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赶紧倒了杯水,扶起他,让他喝口水,靠在我肩上,轻轻地帮他拍打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昭才止住咳嗽。“对不起。”昭抱歉地笑笑,现在连耳根都红透了。 “你刚才说什么东西?” “哦,我忘了。”我从衣袋里拿出那只蓝色的盒子,托在手上,郑重地打开,送到他面前。“这是你的,你还不知道吧。” “我的?”昭怀疑地看看我。 “是的,在你的档案里。” “我的档案?” “是。” 昭慢慢地接过蓝色盒子,盯着那枚闪亮的勋章看了很久,再慢慢地盖上。 我以为他会拿出勋章,他根本没有碰一碰。我以为他会把盒子握在手里,他把盒子放在床头柜上。我以为看见这枚勋章,他会非常激动。他确实很激动,抬起头,他的眼中含着泪水。 “我不想要……”声音从喉咙底部溢出,那么无力,那么悲伤,完全没有喜悦、兴奋和自豪。 “为什么?”我很吃惊。 昭摇摇头,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话说出来。“那是侵略,我不该去的。” “你是说这枚勋章是表彰你杀人?不是的,你知道勋章表彰的是你的勇敢。” “我知道。” 昭神色黯淡,我原打算给他惊喜的,却不想事与愿违,我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就先把勋章收了起来。 ☆、第四章 相处(8) 我让昭舒服地靠在床头,“好了,还是先吃蛋糕吧。” “嗯!噢,圣诞礼物,埃伦说,礼物都在你这里。” “哈,先吃蛋糕,东西少不了。”我笑着摇头,先把蛋糕拿出来。立刻,黄油加糖所特有的浓烈香味就充满了整个病房。我分了一块蛋糕在餐盘里,再把蛋糕切成小块,把餐盘递给昭。 “真香!”昭对着那些黄灿灿的蛋糕,闭上眼睛,很享受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插起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 “真好吃,是你母亲做的?”昭又插起一块。 “是啊,为这儿,她跟赖宁格太太早晨四点多就起来了。” “家里有仆人,你母亲还亲自做,她一定非常爱你。” “我想应该是吧。” “应该是?”昭吃着蛋糕,不解地看着我。 “以前我并不觉得。小时候我由保姆带,八岁去寄宿学校,放假回来时,就跟伙伴们玩。母亲很少跟我在一起。她有自己的生活,我好像不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直到这次回家,我才突然明白,我对她是多么重要。” 昭默默地听着,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嘴动得越来越慢,最后手也停住了,两眼望着前方,一眨不眨,想得出神。 “嗨!怎么不吃了?是不是蛋糕太油腻,不合胃口。”我举手在昭的眼前晃了晃。我只知道自己喜欢,却忽略了昭是中国人,可能不习惯这种重奶油蛋糕的口味。 “噢!不!我很喜欢。”昭忽然醒悟,赶紧低头吃起来,一会儿就把盘里的蛋糕吃完了。 “来,我再给你一块。” “不了,谢谢!我吃饱了。” “怎么会?你才吃了一点。你现在需要营养,该多吃点。”我坚持道。 “那就少点吧!”。 我又给他分了一小份蛋糕,在盘子里,把蛋糕切成小块,递过去。 昭抬头接着。眼眶里满是晶莹闪烁。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昭摇了摇头,继续吃蛋糕。只是现在,他吃得很慢,好像每咬一口都在细细品味,也或许是有点心不在焉。 “是不是想家,想母亲了?” 昭微微点头,神色忧伤,眼泪就快漫出来了。“我们那儿的蛋糕是蒸出来的,就鸡蛋、面粉跟糖,不加奶油。闻起来清香、怡人,吃起来细腻、可口。”昭吸了口气,“记得小时候,每次母亲做蛋糕,我就会蹲在灶台边,一边帮着往灶膛里添加柴火,一边眼巴巴地等着……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抬起眼睛,望向窗外。 我跟随那幽深而清澈的目光,穿过紧闭的窗户,飞跃千山万水,仿佛来到江南水乡。粉墙黛瓦的深宅内,热气蒸腾的厨房里,一个美丽的东方女子正忙碌着…… “娘,好了吗?”伴随着稚嫩的叫声,灶台后面露出一张被炉火烤红的小脸。 “好了。你快去洗手吧。” 男孩跳出来,把脏兮兮的小手伸进水桶,使劲洗了两下,便拎出来,一边在屁股上擦着,一边跑到女子身旁。 女子掀开灶台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2 上竹编的蒸笼,吹开蒸气,一只只心形的奶黄色蛋糕细细嫩嫩的,煞是可爱诱人。 男孩急不可待地伸出手,将要抓着蛋糕时,“啪”的一声,女子在男孩胖胖的小手上拍了一下。 男孩下意识地缩回手,满是委屈地嚷道:“娘!我洗过手了。” “看你猴急的,这么烫,怎么吃啊?”女子用竹筷夹起一只蛋糕,放在青花瓷盘里,“给,等凉了再吃,小心烫着舌头。” …… 昭低下头,神色黯淡,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蛋糕。 我不知道该怎样劝解他,只好把牛奶递过去。“嘴巴干吗?喝口牛奶吧。” “看,这是你昏迷的时候,他们来看你,留下的。”我把昭的圣诞礼物悉数拿来,堆到他面前。“只是,我不太确定这些都是谁送的,你能分清楚吗?” 昭点点头,“他们昨天跟我说,他们后悔了。要是知道我会在平安夜醒来,他们就自己给我了。”昭指着帽子和围巾,“这些是教授和马丁他们送的,他们有人在缝纫组。” “噢,这束花也是他们送的。”我把窗台上的那束假花拿过来。 昭望着那束花,感叹道:“做这束花,他们可是花足了心思,真是难为他们了。” “可不是。我开始还不以为然,到底不是真的,不够艳丽。但是后来,我庆幸这不是真花。不然,它早就谢了,你根本看不到。” “你知道吗?那些日子,我迷迷糊糊的,当真以为它们是真的鲜花。心想着,一定是上了天堂,不然,大冬天的,怎么可能会有鲜花盛开呢?” 我拿起那本圣经,在昭面前一晃。“昭,你不是会希伯来语吧?还是你已经信犹太教了?” “哪里,我怎么会。” 昭接过圣经,轻轻抚摸着精致的羊皮封面,叹了口气道:“我昨天就对埃伦说,他们真不该送我这本圣经的。圣经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是啊,他们能够把这本圣经保存到现在就很不容易了。”入营时,犯人的一切私人物品都要被没收,特别是书、圣经之类,关乎精神、思想方面的东西。“我想,他们保留下来的圣经也不多。” “据埃伦说,他们还有一两本。现在圣经是营里所有犹太人共同拥有的,这次,他们是集体讨论后,一致决定把这本送给我。” “他们是要通过这本圣经,送给你主的庇护和他们的祝福,你就收下吧。等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会学习希伯来语呢。”我努力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一些,心里却又多了一份担忧:犹太人的圣经是属于严格查禁之列的,一旦发现,不仅书被没收、销毁,持有人也将被逮捕,甚至直接处死。 “埃伦也是这么说的。”昭眉心舒展,神态安详,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层的危险,完全沉浸在朋友真挚的友谊与祝愿之中。“这个,也是埃伦他们送的。埃伦想得周到,知道我看不懂圣经,就给我一本看得懂的连环画。” 昭像孩子似地嘿嘿笑着,打开《格林童话》。忽然从书里飘出一张纸,昭拿起来,展开。 “这是……”我刚想问,只见昭拿着纸的手颤动起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血色渐渐退去。当他抬起头,急切地问我“这是哪儿来的?”的时候,他惨白的脸色,惊惧而痛苦的表情使我的心紧缩起来。 “我以为……你知道,我不记得谁拿来的……它是跟这些礼物一起留这儿的。昭,你认识这张画吗?”我艰难地问道。 昭点点头,稍稍镇定了一些,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轻声说道:“画是法比安画的,诗是加布里尔写上去的。” 我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加布里尔是死了吗?”昭的声音非常无力。 “是的,就在他们发现你的时候,已经死了。” 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等了一会儿,昭的神色让我担心,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怎么办?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有这张画?又在这个时候送来?是好意还是歹念?我曾经希望用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呵护,让昭忘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算不能彻底忘记,至少不要再触及尚在流血的伤口。现在看来,我的愿望太过幼稚,我们毕竟还是生活在这个环境之中。那好吧,该来的终归要来,关键在于我们自己。 ☆、第四章 相处(9) 我把床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帮昭躺下,只在他头后面多垫上一个枕头,然后在床边坐下。“昭,如果你不介意,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昭完全没有迟疑,立刻连连点头。 我舒了一口气,昭是需要向人倾诉的,这些他都憋得太久了。 “那天凌晨,我在雪地里等了很久。我对自己说,今天是最后的机会,如果雪停了,就说明,我所做的还是有意义的,如果不停,那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结束!?”我不相信地重复道,“你是说……” “是的,那时我真的希望。如果我不听警告,哨兵会帮助我结束一切的。” 天哪!没想到事实是如此残酷,我觉得头晕目眩,瞪大眼睛看着昭。虽然眼底有浓浓的、化解不开的哀伤,但面容是平静的,我确信,昭现在已经不再有当时的想法了。 “后来雪真的停了。”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关键。 “于是,我又奢望起日出。如果可以披上那一天的朝霞,就太幸福了。” “为什么非要等日出?雪刚停,你知道太阳是不会马上出来的。” “因为这对我来说,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最后一次?” “看日出!” 我张大了嘴,却没有“啊”出声来。 昭对我笑了笑。不知道是因为笑容太美,还是含笑的眼眸里闪烁着泪光,我直想哭。“这是我给自己保留的特权,是我一个人独享的。当我失去所有的东西时,自由,尊严,我还拥有它——每天的朝霞。当我站在空寂的操场上,迎来那一天的黎明,披上那一片霞光,我拥有了整个世界,一个光明、温暖、纯净、美好的世界。我并不亏,我还赚了,只是那一天,是最后一次。” “如果我不来,你真的就一直等下去,直到哨兵帮你结束这一切?” “是的。” “为什么?既然光明、温暖、纯净又美好,为什么要离开它?”我抓着昭的手臂,吼道。 “我累了!如果我告诉你,我累了,你能够接受吗?” 昭的声音不大,却把我震得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3 分不清方向。我摇着头,说不出话。 “我不怕累、不怕苦、不怕牺牲,但是一切必须有意义,必须值得。” “难道你认为,你所有的付出都毫无价值?”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法比安死了,阿夫兰死了,拉尔夫也死了,还有那个小姑娘。‘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抗争和牺牲,不仅救不了任何人,反而会连累更多的无辜者,那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毫无价值的。既然如此,这个生命,虽说不会因此而变得罪恶,却也实在没有再存在的理由了。” 不,这不是真的。我在心里呼救。难道真的像恩斯特说的那样,他累了,放弃了,崩溃了。这么说来,我并不了解他。 “那么回家呢?家、母亲、故乡,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昭没有回答。他根本没法回答,满眼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梗塞了咽喉。 我应该想到的,他累了,无能为力了。我为什么这样心痛?因为我把他当成神,其实他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二十岁的大男孩。 我握住昭的手,紧紧地,希望能给他一些力量。“对不起,昭。” “为什么?” “如果我那天叫住你,就好了。” 昭嘴角露出感激的微笑,对我来说,那是宽容。 “不,那天,你就已经救了我了。” “难道那以后,你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谁都知道,在集中营里,死是最容易的了。”昭苦笑一声,“但是对我,却是那么难。我原想着,只要走到铁丝网边,哨兵就会开枪射杀我;或者,像申克说的,铁锤他们不会放过我。不管是怎么死,被射杀也好,被折磨致死也好,反正都会死。” 我把昭的手握得更紧了,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哀,莫大于心死。”难道那时,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但是他们没有给我任何机会,他们从早到晚,每时每刻,都派人轮流看着我。第一天,我想跑出他们的看管,却没有成功;到了第二天,我也跑不动了。那就这样吧,我想,最多再忍耐几天,总会死的。等死了以后,被推进焚尸炉,就什么都不会留下了。 “那天晚上,我恍恍惚惚的,感觉到一丝清凉。我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是小屋顶上惨淡、晃动的灯光;而后是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再后来又是满天的星斗。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一定会有日出,只可惜我再也不可能站在操场上了。我不免有些惋惜,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解脱,又感到一身轻松。后来有人托起我的头,喂我喝水。我当时浑身疼痛,火烧火燎,这冰凉的清水对我无异于甘露琼浆。我贪婪地拼命喝,喝得太急,呛到了,呛得我喘不上气。那人解开我被绑在床架上的双手,扶起我,帮我拍打后背,又帮我把脸擦干净。我想谢谢他。他说:如果你知道,我一直都盼着你死,甚至非亲手杀了你不可,你还会谢我吗?这时我才看清楚,那人是加布里尔。”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感觉要窒息了。 昭继续道:“‘我知道。’我说。 ‘你知道什么?’加布里尔问。 ‘我知道那天是你给我盖的毯子,我当时还没有睡着。’ ‘那你为什么一点不动,也不告发我?’ ‘如果我所受的苦难可以消减你心头的仇恨,我愿意。’ ‘如果看你受苦还不够,我还要亲手杀了你,你也愿意?’ ‘愿意。’ ‘天哪!你究竟是什么人?你都快把我逼疯了。’ 加布里尔很激动,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就是这张画。‘你认识这个吗?’他问。 我点点头。那天,我看见法比安画这个,法比安开始说画好了送给我,但是后来他把画收了起来,我也没有问。 ‘你知道法比安是要送给你吗?’ ‘知道。’ ‘但是我不知道。法比安叫我在这上面空白的地方写上莱蒙托夫的《帆》,他说他背不出来。我当时并不明白他的用意,我写了。后来才知道,他是要送给你。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吗?我跟法比安在一起两年多,我们是多么的相爱,他的眼睛里从来都只有我一个,直到你出现。我嫉妒,我怨恨。不过请相信我,如果真的是法比安的选择,我只会祝福他,祝福你们。但是你背叛了他,你还让他死得那么痛苦,那么惨。直到他临死我都不能去看他一眼,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所以,单单让你受点苦是不够的,也应该让你尝尝他所受的折磨。仇恨不总是坏事,它能让人有活下去的勇气。我就是带着仇恨挨过一个个漫长,孤寂的夜晚,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申克放弃了你,把你扔给了铁锤。我终于有机会报复了。’ 是啊,仇恨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它能把人变成魔鬼。第一天,加布里尔是所有人中最凶残的恶魔,但是第二天,我就只能远远地瞥见他。 ‘嗨!你干嘛闭眼睛,是鄙视我,还是可怜我?……我也鄙视我自己。我以为折磨了你,我的心就会平静,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法比安,他的眼里再无爱意,除了蔑视,就是怨恨,以前是,现在还是,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加布里尔用力地摇晃我,非常痛苦,眼看就要崩溃了。我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但是我实在太累了,一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好吧!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加布里尔拿出一块玻璃碎片。‘认识这个吗?’ 我看不清楚,但是猜也能猜到。 ‘这是法比安的眼镜碎片,我一直珍藏着。今天,我要用它杀了你,然后自杀。’ 我费了好大劲,终于说出一声:‘为什么?’ 加布里尔看着我,神色平静,联想起他正在讲的话,感觉很奇怪。或者,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不亲手杀了你,我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在去见法比安之前,我总得为他最后做点什么。如果法比安真的喜欢你,我就更不能让他一个人孤独,我也不应该再让你在这里受苦。’ 大概是因为疼痛与疲惫,我对加布里尔说的话一直反应很慢,这时却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力气。我跳起来,一下抢过加布里尔手中的眼镜碎片,向自己的手腕划去。 加布里尔被我吓坏了,他大叫着,‘你干什么?’抓住我的手腕。 我想我最后说的是:‘这下你杀不了我了。你该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4 好好的活着。法比安爱你。’” 昭停下来,喘了口气。“我以为终于结束了,没想到又被说话声和脚步声吵醒。睁开眼睛,阳光射进了营房,排得紧紧的四层重叠木床造成很多阴影,还有走来走去的难友,也有影子,只是这些影子是移动的。 为什么那个影子那么大,几乎遮挡了整个儿窗户。啊,是个人,是个难友,他为什么动来动去,却始终不离开原来的位置。不对,他还很高,高得头几乎碰到了房梁。我终于看清了:是加布里尔,他不是站在那儿,而是吊着,吊在房梁上。犯人们一次次从他身边经过,会碰到他的腿,于是他就在那儿晃来晃去。 我想叫人帮忙,却看不清那一张张来来去去的脸,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费了好大劲才站起来,扶着床架挪过去,终于抓到了他。我想抱住他的腿,往上托。我想我什么也没做到,就倒下了。” 一个伙伴吊死在房梁上,所有人都熟视无睹,他们不想费神把尸体放下来,没有那时间,他们就在尸体边上走来走去,在尸体边上洗漱、吃饭,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自己就是一具具行尸走肉,比尸体多出一口气罢了。太阳出来了,密密麻麻的床架遮挡了阳光,太阳照不到营房深处,也照不进那些囚犯的心。 我用纱布擦去昭脸上的泪水。“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远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敝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注:傅雷写于《约翰?克里斯朵夫》译者献词。)在深切感受昭的痛苦与绝望的同时,还有一点安慰:昭那双如玉般温润、清透的眼眸里,生命的火焰从来不曾熄灭过。 昭一把抓住我的手,突然问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上昭真诚而坦荡的目光,我一时难以回答。说我爱他?从第一次在柏林火车站的月台上见着,就喜欢他?说我是个真正的同性恋,而他也是,所以我对他一直都存有非分之想?不!不行!直觉告诉我现在不是时候。不仅担心昭会拒绝,更担心会再次伤害他。 “为什么这么问?” “埃伦他们都告诉我了,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你不愿意吗?如果这违背了你的意愿,我真的……只有请你原谅了。” “不是,马蒂,我是说,我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这在你们的观念中是可耻的。” “是的,你说得没错。但你没有,昭,你从来不曾真正的轻生过,你只是累了。不是吗?你一直在等待日出,等待希望。那天晚上,你抢过法比安的眼镜片,割了自己的手腕,不是轻生,而是为了救加布里尔。加布里尔说,只有亲手杀了你,他才能安心地去见法比安。那么既然他没能亲手杀了你,他就不能死。你当时就是这样想的。还有,你以为假如你真的想死,就凭我的力量,我们能救得了你吗?我们医生只能治病,却不能救命。假如你一心想死,就算是神仙也是无能为力的。” “那么……” “那么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不管累了,苦了,你都有朋友,有亲人,有我。” “谢谢你,马蒂。不管我是否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永远不了。一个人死一次就够了,何况我在死亡的边缘已经来来回回这么多次。我知道,我现在的生命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就算我再有这个念头,我也无权这么做。” 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悲伤,我使劲点头,把昭的手贴在心口上。 ☆、第四章 相处(10) “你必不怕黑夜的惊骇,或是白日飞的箭,也不怕黑夜行的瘟疫,或是午间灭人的毒病。虽有千人扑倒在你左边,万人扑倒在你右边,这灾却不得临近你。”(注:《圣经?诗篇91》) 整个夜晚,从深夜到黎明;我或坐,或跪,或徘徊;在床边,在窗前;或闭目,或注视,或仰望;浅眠中,噩梦惊扰,气息难平;乌云间,圆月出没,时暗时明。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同样的句子,第十次,二十次,一百次地祈祷着,等待着——“你必不怕黑夜的惊骇,或是白日飞的箭,也不怕黑夜行的瘟疫,或是午间灭人的毒病。虽有千人扑倒在你左边,万人扑倒在你右边,这灾却不得临近你。” 圣诞节,终究是圣诞节:犯人们眉眼舒展了,脸上有了一点生命的气息;看守们也不是那么凶神恶煞了,都避免在这一天处罚任何人;下午提前两个小时收工,算是节日的惊喜。我一天都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直到晚餐时恋恋不舍地离开实验室,还沉浸在温柔、甜蜜之中。 今天,营指挥官亚历克?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邀请所有军官一同共进晚餐,我也不得不去。 餐厅被布置得很有节日气氛。房顶上挂着彩色的纸带,点缀着一只只气球,餐桌被重新排列、连接成一个大大的“t”字,上面铺着白色桌布,摆放着很多蜡烛。“t”型桌的一横当是主席台,营指挥官亚历克?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居中而坐,陪坐的该是我们六名中尉。背后挂着一幅巨大的卐字旗,两边各插着一排小一些的旗帜。卐字旗颜色鲜艳,图案很有装饰性,但挂在这儿,却是太扎眼了,有些不伦不类。如果不是墙角上那棵也颇为巨大的圣诞树,人们准会以为这是哪次会议的现场,而不会想到是圣诞晚宴。 我到时,恩斯特还没来,还有一名中尉也没来。 我来到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跟前,立正行礼。“圣诞快乐!长官!” 上尉和蔼地招呼我。“啊,冯?迈森巴赫中尉,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父母都好吗?” “谢谢您!长官,都很好。”我在上尉边上坐下。 这是客套,所有圣诞节请假外出的人员都必须在今天晚上七点之前回营,现在都快八点了。不过,也不能把这些客套完全看成是虚伪,它是人类关系的润滑剂,更何况很多时候,说话人是真心实意的。因为我特殊的身份,上尉确实对我非常放任。假如我真的有事不按时回来,他也不会追究。 军官们陆续到了,马上就八点了,恩斯特还没有来,我暗暗着急。 几乎是踩着秒针,恩斯特最后一个跑进餐厅。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也正在此时站起身来。 “对不起,长官,有事耽搁了。”恩斯特向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敬礼。 上尉随意地一举手,温和道:“没事,恩斯特,今天过节,不用太严格纪律。只是冯?迈森巴赫中尉好像是等急了。”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5 恩斯特坐下时,瞄了我一眼。那眼神……我心里嘀咕,他好像是有话要说。但这时,上尉已经开始讲话,我们必须笔挺挺地坐着,即便紧挨着,也不能交头接耳。 我心里想着事儿,根本没有听清楚上尉都讲了些什么,也无非是问候、激励、圣诞快乐之类。然后,随着一声整齐的“哗啦!”声,我也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啪!”一顿脚后跟,挥出右臂,“嗨!希特勒!”喊声震耳欲聋,房顶上的气球被震得直跳,圣诞树的枝叶突突乱颤。 在坐下的一瞬间,恩斯特瞅准机会,对我小声说道:“申克回来了。” 我一惊!我知道申克要回来,却不知道是今天。恩斯特为什么这样紧张?难道……对啊,申克既然已经回来,该来参加晚宴的,那他人呢? “他知道这儿……” “我告诉他了,”恩斯特打断我,“他说马上来。” 哦,我点点头。申克应该不会一回来就去找昭的麻烦,这样的晚宴,他怎么肯错过呢? 开始上菜,白菜汤、蒸鲜鲑鱼、烤猪肉……我吃得很少,眼睛始终瞅着门口。 怎么还不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盼望着见到申克。我心中忐忑,坐立不安,不知不觉便放下手中的刀叉。 “你干什么?”恩斯特不失时机地把香槟酒杯递给我。 “不行!我得去看看。” 我想站起来,恩斯特立刻按住我,低吼道:“你疯啦!” 是啊,上尉正开始祝酒,现在是万不可以走的。我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冲恩斯特点点头,接过高脚酒杯。 后腰被捅了一下,回过头,上尉已经笑容可掬地站在身后,我赶紧站起来。餐厅里很吵,我脑袋里嗡嗡的,听不清上尉说的话。也就是祝酒词,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我想微笑,却无法控制脸上的肌肉,那表情一定……瞪眼看着,除了上尉那含笑的、如剑般锐利的蓝色目光,便看不见别的,机械地碰杯,仰脖,一干而净,香槟入喉,囫囵吞下,品不出任何滋味。 上尉继续敬酒,恩斯特拉我坐下,餐厅里气氛活跃起来,留声机播放施特劳斯的华尔兹、进行曲及轻快地祝酒歌。有人跟着唱了起来。 你呀,你在我的心坎里, 你呀,你在我的灵魂中…… 上尉已经走到“t”型桌一竖的尾部,一帮非常年轻的下级军官,脸色红润,头发金黄,香槟扫去了腼腆,上尉同他们一起,举杯高唱: 你呀,你给我带来多少不幸, 你竟不知道,我对你一往情深。 是啊,是啊, 是啊,是啊! 你竟不知道,我对你一往情深。 “不行!”我霍地站起来,“你帮我请个假!” 恩斯特惊慌地抓住我,“我怎么说?” “随便什么!”我甩开恩斯特,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 ☆、第四章 相处(11) 踏上楼梯,头顶的灯光明晃晃地直刺眼睛,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假如没有医院以外的人来,这些灯是不会开着的。 刚到三楼,就听见从实验室虚掩着的门里传出那个再熟悉不过,阴郁而又嚣张,带着某种摩擦金属似的震颤的声音:“现在,你看到了,我的宝贝,这就是反抗我的结果……还有你这头犹太臭猪,你以为我是心软了,呸!留你一口气,只是叫你看在眼里,烙在心上,带到地狱去。告诉那些蛆虫,谁是主人,什么叫作征服……” “乓!”我一脚揣开门,迎面撞上跑来的迪特里希下士。我根本不想跟他废话,抬手就是一拳,正中面门。中士向后倒去,我看也不看,径直冲向里屋。 “怎么样?宝贝,想我了吧?是不是很怀念这种感觉……”里屋的门大开着,申克的话想不听都难。 “住手!”我大吼一声,冲进去,立即愣住了。 病房里一片狼藉,桌子翻倒了,椅子摔成了碎片,医疗器械散落一地,玻璃的,不锈钢的,搪瓷的,还有圣诞树及床上的被子…… 埃伦躺在墙角,面如死灰。他是来照看昭的,难道…… 昭赤脚站在地上,抓着床架的手臂明显地颤抖着。申克站在他身后,嘴贴着他的耳根,一只手拦腰抱着他,另一只手,我看不见,应该是在昭长长的衬衣下面。申克的脸使劲往昭的脸上挤,逼得昭不得不向一边转过头,却没有办法避开。昭紧闭着眼睛,紧皱双眉,额头上的汗水正顺着鬓角、面颊往下淌。痛苦、厌恶、愤怒和坚持,昭咬紧了牙关。虽然只是侧面,也可以清晰地看出昭脸色发紫,嘴角挂着一缕鲜红的血迹。 听到我的叫声,申克居然没有转过身来,甚至都没有朝我这边看一眼。 “申克!你在干什么?”我又喊了一声。 “圣诞快乐!长官!”申克这才带着一副夸张的,惊恐、卑屈的表情转过头,嘴上却说道:“哦,对不起,长官,我现在正忙,恕我不能行礼。” “什么?!”我汗毛倒竖,手脚发麻,感觉眼珠子都快要冲出眼眶了。“你竟敢……申克!你忘了这是地方什么吗?” “啊!我忘了,这是您的地方……但是,我控制不住,长官。您知道,我有多想他,我有多后悔。我倒是真要谢谢您,长官。我一回来,他们就告诉我,是您救了他。你也是想谢谢中尉的,对吧,宝贝。” 我看不见的那只手终于拿出来了。申克掰过昭的脸庞,伸出舌头,不紧不慢地把昭嘴角的血一一舔去。 我这才注意到:昭慢慢变白的面颊上,几道明显的红印。还有他的胸前,白衬衣上也有好些血迹。 我脑袋嗡嗡的响,全身的血液直往上冲,头就快炸了。“住口!少尉,说话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厉声喝止,申克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旧慢条斯理地说道:“哦,是的,我确实太急了,长官,请原谅,我们这就走。”说着,申克便把昭往外拖。 昭原是用了最后的力气,撑着床架,才没有倒下。现在,他再也坚持不住,手松开了床架,人便软了下去。申克趁势抱住他,半拖着往外走。 “喀嚓!喀嚓!”那是申克的皮靴踏在地上,踩碎玻璃的声音,申克的皮靴也踩在我的心上。我强迫自己集中思想。 “你想干什么?”我拦在申克面前。 “当然是带他走。” “放开他!” “放开他?你不怕我一放开,他就会倒下吗?” “你不能带他走!”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6 “怎么?他可是我的犯人……刚才,是我昏了头,冒犯了您,长官,现在,我就带他离开这儿,难道不行吗?” “不行!他哪儿都不去,他必须呆在这儿。” “我怎么听不懂啊,长官……您是说,他现在受您保护?那么为什么?难道您也对他感兴趣?真是太棒了,高贵的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男爵大人竟然喜欢我的宠物,那真是我的荣幸啊。”申克揶揄地笑着,低下头,在昭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这一亲,昭忽然惊醒过来,睁大眼睛看着我。 昭的眼神让我心如刀绞。我攥紧拳头,真想冲上去,把昭抢过来。但是我却动不了,是怕申克伤害昭?还是怕自己出丑现眼?还是担心结果会不可收拾? 申克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他把昭搂得紧紧的,铁灰色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直刺我心脏。“看看,多漂亮的眼睛!你可真行啊,宝贝,竟然把中尉都勾搭上了,还是男爵大人也好这一口;亦或是感人的心心相印,两情相悦……” 申克的话里暗藏威胁。我在昭的眼中看到了少有的恐惧。昭挣扎了几下,却是毫无效果,最后,昭使足力气,打断申克的话:“你可不能……冤枉中尉。” “冤枉?我冤枉你们吗?看看你身上这件衬衣,就是证据。多好的衣服,我做梦都穿不上,男爵大人竟然拿来给你当睡衣,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别告诉我,衬衣不是您的,长官,这袖子上还有您的姓名缩写呢!” “不,长官……不是这样的。” 这是昭在哀求申克,为了我。不!不要!我在心里大叫。 昭再次闭上了眼睛。你是在躲避我吗?但你没什么要躲避的,该站出来的是我。 “不是?我当然希望不是,那你愿意跟我走了?”申克的嘴角挂上胜利的笑容,眼神凶残而贪婪,那是野兽面对已经屈服的猎物,即将享用胜利果实时的眼神。 “啪!”一声脆响。“你太放肆了!” 申克没有料到我真会发作,不由愣住了,笑容凝固的左脸上,立时出现一个红红的掌印。 就在申克愣神的当口,我抓住昭的胳膊,同时把申克往外一推…… 昭回到了我的怀里。他在往下沉,我的心也在往下沉,我勉强夹住他。 “滚出去!”我厉声喝道,“你要是胆敢再到这来,我绝不会饶你!”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 “滚!” “这可是你说的,长官。” 我跟申克对视了足有两秒钟,终于,他转身走了。 ☆、第四章 相处(12) 申克摔门而出的同时,我一下没有坚持住,同昭一起跌倒在地。 “昭!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我看着怀里那张苍白的脸,心痛不已。 一会儿,昭缓缓睁开眼睛。 “你怎么样?他对你做了什么?” 昭微弱的声音道:“不是我,是埃伦。” “埃伦,天!”我忘了!我后悔莫及,赶忙把昭放到地上,跑去埃伦身边。 这时,我才注意看埃伦。刚才是因为他穿的衣服,我一眼就断定是他,但其实埃伦已经面目全非了:眼镜掉在一边,一个镜片碎了,另一个干脆只剩镜框了;满脸的血,额头、眼角、嘴唇都流血了,左耳朵里流出更多的血。 “埃伦。”我想扶他。 埃伦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我赶紧停手。 “能告诉我,你伤哪儿吗?” 埃伦微微摇头。 “来,埃伦,让我给你检查一下。”我试图解开埃伦的上衣,一只无力的手阻止了我。“埃伦!” “不用了,长官,不必麻烦了。” “不!埃伦,你要坚持住,我能救你的。” “我知道自己的情况……谢谢你,长官。” “不!” 埃伦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眼睛失神地望着前方。“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她了。” “谁?” “我妻子。当年,劳拉去世的时候,我也想跟她一起去,但是她不让。” “埃伦。” 恩斯特跟我说过埃伦妻子的事情。当年埃伦和妻子劳拉被关进集中营时,劳拉已经怀有身孕。在集中营里,孕妇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即拉出去枪毙。开始,劳拉想尽办法隐瞒自己怀孕的事实,但是由于极度的营养不良和劳累,劳拉得了严重的妊高症,到妊娠后期,全身浮肿,频繁发生惊厥,眼看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埃伦不得不铤而走险,向营指挥官坦白自己妻子怀孕的事实,并且恳求给他们夫妻一个机会,作为交换,他愿意到营里的医院当医生,去做那些连党卫军军医都不愿意做的最残忍,最肮脏的事情。 介于集中营非常需要埃伦这样有经验的医生,营指挥官同意了他的请求,给了他们夫妻一个机会,但是上帝没给。埃伦给妻子做了手术,及时终止妊娠。当劳拉苏醒过来时,埃伦骗了她。埃伦告诉妻子,孩子出来前已经死了。其实孩子是活的,他还呼吸过,只是他太弱小了,弱小到没有力量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个世界,没有力量喊一声宣告他的到来。对于孩子的死,埃伦有心理准备,孩子总归是要死的,但是妻子,他也没有保住。终止妊娠后,劳拉的妊高症得到了缓解,可营养不良和感染最终还是要了她的命。因为埃伦没有药。埃伦无权使用任何药物,除非党卫军军医同意,而当时的党卫军军医不同意。 一个没有任何药物可用的医生能干什么?埃伦所有的努力只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再眼睁睁地看着妻子死去。埃伦悲愤之极,万念俱灰,他想死,想跟妻儿在一起。 “劳拉说:不管怎么样,你是个医生,还有好些人需要你,你不能这样死,不能这样死得毫无意义。……于是,我就活下来了,为了让死变得更有意义。” “那你就应该努力活着。” “可我太想她了。三年了,我越来越想她。……幸好,这次死的还算有意义,她该不会怪我了。” “埃伦,我不能!让我帮你吧……如果不行,我送你去慕尼黑……” “不!你不能为我再冒险了。这不值得。” “埃伦,没有谁是不值得的。”这是昭的声音。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爬过来的。他身后的地板上是一串斑斑驳驳的血迹,他裸露的大腿上也是血迹斑斑。昭握住埃伦的手,身体因为失去支撑而左右摇晃。我抱住他,让他靠在我怀里。 “谢谢你,昭,我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7 的伤,我清楚,没办法了。不要难为中尉,他是好人。” “可是,埃伦,你让我怎么……” “不要这样想。这不仅是你我的命运,这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整个人类的命运。” 突然,埃伦一直捂在腹部的左手也抬了起来,我赶紧握住。 不知道埃伦哪里来的力气,把我跟昭的手拉过来,叠加在一起,紧紧握着,空洞的眼神突然变得热烈,充满温柔、怜爱、期盼。“愿上帝祝福你们!” 埃伦死了,他是因为试图阻止申克带走昭,被申克用木椅、金属架和枪托活活打死的。目睹如此惨烈的现实,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恩斯特来了,帮我处理好一切。 当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昭的时候,我跪在他床前。“昭,能让我看看嘛?” 昭闭上眼睛,向另一边侧过头去。 新的伤并不严重,大都是玻璃划的,还有小腹有一些瘀伤,重要的是原先的伤口裂开了。 我把昭的脸轻轻转过来,他的嘴唇在不停地颤抖着,泪水把那一边的枕头打湿了一大片。“昭,我先给你打针吗啡,再处理伤口。” 我准备着针剂,昭拉住我。 “怎么了?” “让我回去吧。”昭定定地看着我。 “去哪儿?” “我不能……不能让申克毁了你。”昭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说话断断续续。 “昭,你发过誓,不再这样想的。”说出来,我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严厉,我是真急了。 “我不会再轻生了,但是……不能再有人为我……” “昭,你没有听见埃伦最后的话吗?这不是个人的事,他们不仅是为了你,你难道不明白吗?” “我明白,但你是为了……我不能,总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拍拍昭紧紧抓着我的手,安慰他道:“不会的,昭,你放心,申克不敢的,这个我清楚。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就算昭半信半疑,他也只能听我的。我自己却不能这样肯定。 昭打了吗啡,终于安静地睡去,也不是很踏实。晚上又发起了高烧。 整整一夜,我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你必不怕黑夜的惊骇,或是白日飞的箭,也不怕黑夜行的瘟疫,或是午间灭人的毒病。虽有千人扑倒在你左边,万人扑倒在你右边,这灾却不得临近你。”希望我不在身边的时侯,他也能得到神明的保佑。 ☆、第四章 相处(13) 不知道是我的祷告起了作用,还是申克真的被我吓唬住了,随后的一个多月竟是出奇的平静。不管怎样,这正是昭需要的。 昭的身体在慢慢恢复,起初的几天很是艰难。 每次换药都犹如经历一场酷刑。头两次我给昭打了吗啡,后来昭忽然明白吗啡是严格管理的药品,便说什么也不肯再用了。 “听我说,没有关系的,这里我说了算。” “怎么没有关系,你能解释这些吗啡的用途吗?难到就直接说是给一个犯人用了?” “有什么不可以,我已经用了所有该用的药,再多用几支吗啡又有何区别。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那时我昏迷,我管不了,但是现在既然我醒了,我就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 “什么事?会发生什么?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不要逼我,马蒂。不然,我这就回去。”昭说着便掀被子下床,刚站起来就摇晃着向一边倒去,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 我冲上去,抓住他的手,抱住他即将倒下的身体。“真疯了!我答应你就是了。”我把昭抱回床上。 昭慢慢睁开眼睛,那眼中的痛苦把我的心融化了。 “你这是何苦呢?”我擦着昭额上冒出的汗,埋怨道。 昭却笑了。“我不想老是睡觉。” “不睡觉想干嘛?你现在就是要多睡觉。” “我……”昭看着我,欲言又止,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一片红晕。 昭明白他必须多休息,多补充营养,身体才会快一点好起来。但是没有吗啡的作用,他睡觉总是很不安稳,常常半夜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吃饭也是,看得出他毫无胃口。尽管如此,昭还总是逼着自己多吃,其结果就是时常胃痛、恶心,甚至呕吐。 “昭,不要这样,没胃口就少吃点。你昏迷时有过胃出血。胃是要慢慢养的,少吃多餐,不要勉强,身体恢复也是要慢慢来的。” 我尽自己所能,食物选容易消化的,每次都把牛奶加热到38°c左右,食物的营养可以保证,味道也还行,种类却不丰富。我们德国人的饮食就是这个缺点,比较单调。平时是感觉不到的,长期以来,我们都习惯了,但是对于病人,每天四五顿,顿顿都吃同样的东西,不腻才怪呢。我知道,昭没有胃口,除了心情因素以外,这也是一个原因。 昭吃得越来越少,我心中担忧,于是问他:“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昭看着我,紧抿着嘴,憋不住要笑。 “你别笑,我是说真的。你说出来,我会叫厨房做,实在不行,我打电话,叫赖宁格太太做好送来。” 昭摇着头,笑道:“你可真是个少爷。” “什么?”我没听懂。 “照顾人还要找人帮忙。” “你,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叫道,挥起拳头,作势要打。 昭笑着向另一边歪过身去,好像躲闪的样子。 “要不是你病着,我可饶不了你。”我冲他晃晃拳头,威胁道。 “要不是我病着,你才不是我的对手呢。”没想到昭毫不示弱,反齿回击。 “那好,那就不能等你病好了,我现在就要治治你。” 我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昭抬起手臂招架,我抓住他的手腕。 昭一边叫着“救命”,一边挣扎。 我们扭打起来。本来只是开玩笑,这时却不知怎么的,可能是条件反射,我手上越来越使劲。 忽然,昭的笑声没有了,双手无力地滑落在枕头上,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 我大惊失色,赶紧松手。“昭,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昭对我的呼唤毫无反应。 我轻轻摇晃他,用手拍打他的面颊。“昭,醒醒!快醒醒!”我急了,不知不觉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哎呀,你还打我!痛死了!”昭一下抓住我的手,瞪大眼睛,哇哇乱叫。 我吓了一跳,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8 仿佛心跳都停了一拍。要是往常,我一定非常气恼,而此时,我只觉得有点累,心情却是舒坦的。 我放开昭,颓然坐在床沿上,暗暗喘着气。 “嗨!你怎么了,马蒂?” “我没事。”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被你吓的,你还好意思问。” “被我吓的?明明是你欺负我。” “欺负你?我哪敢啊?” “你看,这就是证据,被你打的。” 昭把脸凑上来。果然面颊上红红的印记,是我用力太大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嘴上却还不肯认错。“那还不是你耍我,活该!” “活该?天哪,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眼看着昭又要不依不饶地闹下去,我赶紧说回正题。“好了,别闹了。说真的,你想吃什么?” 其实我何尝不愿意跟他打闹玩笑,那是我久违了的快乐时光,年少轻狂,青春无忌,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昭还远没有恢复健康,他刚才的昏迷并不一定完全是装出来的,我知道,他是不愿意让我愧疚。 昭收敛起笑容,沉浸下来,发了一会儿呆,轻声说道:“粥。” “什么?” “粥。”昭又说了一遍,然后就给我介绍起这种用大米加水,小火炖煮数小时,熬出来的东西。 小米粥、大米粥、猪肝粥、大肠粥、皮蛋瘦肉粥、状元及第粥、艇仔粥、鱼片粥、烧鸭粥……天哪!我惊叹,中国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那里究竟生活着一帮怎样的人? “单就一个粥就有如此多的品种,那你们的饮食真是丰富的无法想象,你们简直就是生活在天堂里。”我情不自禁地啧啧赞叹。 昭却忽然没了兴致,神色黯淡地低下头。 “昭。”我抓住他的手,使劲握了一下。“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帮你回去的。” 关于那个国家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们谈得不多,但是我明白,那是昭心中最深切的苦痛,“回到祖国”,是昭战胜一切艰难困苦的力量源泉,是他最大,也是唯一的心愿。 ☆、第四章 相处(14) 我抚摸着昭指腹上的薄茧,灵机一动,心头有了分散他注意力的话题。“昭,你是使双枪吗?” “嗯?不是啊。”昭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那这是左手,怎么好像……” “哦!” 这才意识到俩人的手一直握在一起,我们几乎同时松开,把手抽了回去。昭的脸马上涨得通红,我也感觉脸上发烧,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不是按扳机的,是摁弦的。”昭低垂着眼帘,自己抚摸着手指,有意避开我的目光,低声道。 其实他是多余,我现在的眼神也不知道转到哪儿去了。 “弦?”我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兴奋起来,“你会拉小提琴?!” 昭微微点头。“嗯!” “你等着……”我也不管昭是否明白,话说了一半就逃命般冲出门去。 我一路小跑地赶到宿舍,拿来了我的“阿玛蒂”小提琴。(注:500年前一个叫安德利亚?阿玛蒂的人在意大利的克雷莫娜诞生了现代提琴。)当我气喘吁吁地回到病房时,昭已经恢复了平静,面带微笑地等着我。 我打开琴盒,拿出心爱的小提琴,用麂皮轻轻擦拭。 在看见琴的一刹那,昭的眼睛放出最灿烂的光芒。身体竟然一下子坐直了,要知道,现在对于昭来说,在床上坐直身体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我做对了。”我欣慰地想,把琴递给昭。 昭在被子上使劲地擦了擦手,才小心地接过琴。昭抚摸着琴,不,不是抚摸,是感觉,是体会,是聆听。目光伴随细长、漂亮的手指在光可照人的琴面上慢慢滑过;把琴举到耳边,轻轻拨动琴弦;在琴弦的震颤与回响中,心张上了翅膀…… 我把弓弦捧到昭面前。 昭微微摇头。 “为什么?” “好久了。” “试试看。” 昭看看我。我点头,鼓励他。昭终于接过了弓弦。 柴可夫斯基的《旋律》。在那悠扬、美妙的音乐中,我的眼睛湿润了。 琴声戛然而止,昭脱力地靠在床头。微张着嘴,喘着粗气,胸脯起伏,额上又是一层细细的汗珠。 “昭,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为你做钢琴伴奏。”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小节,琴声就已经抓住了我的心。 有了小提琴,昭的心情好了许多,身体也渐渐硬朗起来。我还是坚持尽量守在他的身边。 这天,昭突然问我:“你多久没在床上睡了?” 我一愣。是啊,好久了,如果不算圣诞节回家那天,该有一个多月了。 “我已经好多了,晚上不会再有什么事,今晚你回宿舍去睡吧。” “不行!”我坚决地摇摇头。“我在办公室睡呢,那里有沙发。” 那是张单人沙发。在沙发前摆上两把椅子,我平时就睡在那儿。只是沙发跟椅子不一般高,至少有五公分的落差,质地也不同,一个柔软,一个硬实。所以一觉起来,总是腰酸背痛。有时姿势摆得不对,还会手脚麻木,像针扎一样难受,要过好久才能缓过来。 即便如此,我依然要留在这里,特别是晚上,不能让上次的事情再发生了。 恩斯特曾经建议过,在病房里加一张病床。但是后来,我们都觉得不妥,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放心。沙发上睡,很舒服的。” “你肯定。” “放心吧。如果我晚上睡不好,白天怎么有精神照顾你呢?” 我庆幸昭没有见过那张沙发,他还没有离开过病房。 晚上,我坐在昭的床边,手撑着腮帮,看着昭阖上眼睛,慢慢进入梦乡。自己也放松下来,手一歪,趴在床边,睡着了。 “嗨!”一声低唤,我被轻轻推醒。“上床睡吧!” 我迷迷糊糊地顺从这声音,摸黑脱了外衣,上了床。 木床承载不了俩个人的重量,发出“叽叽嘎嘎”的呻吟,我赶紧停止翻身。 硬硬的头发扎在我的面颊,如兰的气息吹在我颈项。我屏住呼吸,慢慢地翻过身来,面向外侧,双臂抱在胸前,就这个姿势,一直保持到天亮。 我起来时,天色微明,昭似乎还睡着。我注意看了一会儿,他的睫毛好像在动,嘴唇也在动。哦,天!我正对着他,呼出的气息直吹到他脸上。我赶紧向后躲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69 ,差点从床上摔下来,这下弄出好大的动静。 我站稳了,再看,昭仍然十分安详,姿态纹丝未变。“好小子,竟装睡。”我心中笑骂。可要是昭就在这时睁开眼睛,那该多么……我赶紧跑开,回到办公室洗漱一番。 再见到昭时,我们互道早安,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昨晚上只是一个梦。第二天,第三天的晚上,我都做着同样的梦。接下去,我每天都盼着夜晚到来,好接着做梦。 我走进昭的病房,在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之后。几乎每天都是如此,心怦怦乱跳。昭半躺着,穿着我那件蓝色的开司米毛衣,倚在床上。他总是在看书,或是想得出神,灯光下,他的头发乌黑发亮,他的眼睛更是如宝石般闪闪放光。我把他的被子盖盖好,一个星期以来,雪下个不停,夜里暖气不足,总是很冷。就我们俩——我们认为就我们俩——在这简陋的病房里,没有爱情的表白,没有吻,只有沉默……除此之外就是高烧一般的,充满激情的对话,我们在谈论各自的家乡,家庭,音乐,书……我们体会到奇怪的幸福……这种想要发现彼此心灵世界的迫切……一种情人的迫切,已经成为奉献,奉献身体之前的灵魂的奉献。“了解我,看着我。我是这样的。这就是我经历的,这就是我曾经爱过的。你呢,我的爱人?”但是直到现在为止,没有爱的表白。有什么用呢?这些话一点用处也没有,就在这语调发生变化,双唇颤抖的时刻,就在这长时间的沉默到来的时刻……我得到了内心的满足,还有燃烧着的渴望……我期待着,在期待中忍受煎熬,在期待中体会幸福。 (注:本段改写自法国女作家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的《法兰西组曲》。我之所以一定要把这一段放在这里,是因为我太喜欢这一段了,太喜欢这本书了,太崇拜这位才华横溢的、命运多舛的、法国女作家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 ☆、第四章 相处(15) 今天是1940年2月7日,有什么特别吗?要是在往年,你问我,我一定是绞尽脑汁也答不上来。但是今年,我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特殊的日子,对于昭,对于裘,对于那个遥远的战火纷飞的国家,对于生活在地球上各个角落的炎黄子孙,它是1940年中国农历新年的除夕,是个辞旧迎新,阖家团聚的日子。而这个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传统上是要过了农历正月十五,也就是2月22日,元宵节,才算真正结束的。 这些不是昭告诉我的,是裘告诉我的。裘非常关心昭的病情,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埃伦死后,每当遇到医学上的问题,我总是第一时间打电话请教裘。 一早,裘就打来电话,要我今天下午,无论如何到他那里去一趟。起先我不知道什么事,但是既然裘这样说,那我就去吧。原来,裘是叫我去拿他亲手包的饺子。他说自从离开祖国,这还是他头一回包饺子。往年他总去同学或是其他侨民家蹭吃。而今年他忽然手痒,很想亲手包一回饺子。既然包了,就叫我去拿一些带给昭。 我心里明白。这是裘特地为昭包的,尽管他们还未见过面,但是同在异乡为异客,昭又身处如此绝境,任何一点关怀都极其珍贵,更何况是来自故土同胞的。 我兴冲冲上楼,三阶一跨,二阶一迈,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还不时低头看一眼手中沉甸甸的包袱。 “长官!” 当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和随后的顿脚、敬礼发生时,我正踏上最上面的一阶楼梯,着实被吓了一大跳,闪了个趔趄。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臂。“小心,长官!” “没事。”我习惯性地回道。站稳后,才看清楚,楼梯口站着一位党卫军士兵。“怎么回事?”我心中嘀咕,“谁来了?这个士兵很陌生,难道是……” “长官,您快请,司令官等您很久了。” 士兵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好像是想笑。是嘲笑我刚才的狼狈,还是……想到这儿,我狠狠地瞪了士兵一眼。他的表情立时恢复了严肃,眼睛也避开我,直视前方。 果然是我猜中了。我的脑子更加混沌,心中愈是紧张。“为什么司令官突然到我的实验室来?有事,他应该叫我去营部的。难道……”我心里想着,脚下一点不敢停留,快步向办公室走去。路上把包袱放在走廊的一张凳子上,经过昭的病房门口时,向半开着的门里瞟了一眼。昭不在床上,我没有看见他。 “报告!长官!”我叫了一声,走进办公室。 我又是一惊,原来等着我的,不仅有司令官亚历克?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还有我的导师胡贝图斯?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 教授舒服地坐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正专心地看着手中的病历。从那份病历的厚度,我一眼就看出,那是昭的病历。 而上尉则面对着门,半靠在办公桌前。双手插在马裤的裤兜里,两条穿着锃亮皮靴的腿,相互交叉地站在地上。 “马蒂。”教授从手中的病历上抬起头,先叫了我。 “啊!教授。”我一时难以搞清眼前的状况,也根本无暇思考他们的突如其来可能跟昭有什么关系。 教授看了一眼上尉。上尉微笑地欠欠身,做出个足够尊敬的姿势,意思为:您先请。 于是教授转向我,和蔼地问道:“据说,你去慕尼黑了?” 教授是个寡言少语,表情严肃的人,对我一直像父亲一样关爱有加。现在他的这句问话可算是救了我。 我赶紧回答:“是,教授。您什么时候来的?您该告诉我,我好去接您。” “临时的,顺便过来看看。听恩斯特说,你去了慕尼黑,我正后悔呢。真应该早告诉你,我这次来就是要去慕尼黑大学开会,到时会见到汉斯?博伦纳教授的。” “哦,想来那是地方上的会议。” “可不是,以你现在的身份,不太合适,不然我就要你一起去了。”教授把病历搁在大腿上,专注地看着我。“没想到,你已经跟博伦纳教授挺熟了。” “是恩斯特的关系,他请教授修改他的博士论文。”这是事实,我也隐瞒不了什么。“我是跟博伦纳教授的助手挺熟,他帮了我很多忙。” “在治疗这位病人的事情上?”教授冲着腿上的的病历点了点头。 “是的,教授。” “很好,马蒂。你做的很好。我本来也想跟你说,不要太急,应该及时总结一下。现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教授露出满意地笑容,双手叠加着放在病历上。“这个病人的情况,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0 你处理的很好,我相信,你从中学到了很多。你已经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临床经验不足的欠缺,很好,真的非常好。” 教授赞许地点着头。他的话叫我摸不着头脑。我原以为,他会质疑我这么长时间没有进行人体试验,把试验的进度都拉下了。 “而且,我相信,你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试验对象。” 我脑子里轰得一声,急忙否定:“不……不是,教授……” 教授对我一摆手,眉头稍稍皱了一下,说话的和蔼语气却没有丝毫改变。“确实不容易,总算是被你救过来了,要是那时就让他死了,还真是可惜。你的判定是对的,马蒂,也许这就是关键,求生意志。以前的那些试验失败,很可能就是那些试验品根本就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意志。而这个病人,这样都能够活下来,说明他意志顽强。上尉说他还是个很特殊的犯人。” “我想中尉知道他的特殊,中尉看过他的档案,不是吗?”上尉及时的把话题接了过去,就好像是事先演练好的。 上尉转过身,从身后的办公桌上拿来一只精致的蓝色盒子——那枚二级铁十字勋章。“这个是你从档案室借来的?” “是!长官!”我站得笔直,感觉喉头发紧,浑身僵硬。刚才我没有看见昭,他不在床上,教授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暗示,还有上尉都知道了什么,他们一定把这里全都搜查了一遍,不然怎么会找到这枚勋章。搜查,我不在乎,但是这会给昭带来多大的影响? “你拿来这个仅仅是好奇,还是想唤起他的救生意志?”上尉盯着我,还有教授。我不觉得自己心虚,但是却在冒汗。 “别紧张,中尉,我只是想问,他告诉你关于这枚勋章的事了吗?我也很好奇。”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连上尉都察觉出来了。我咽了口唾沫,嗓音嘶哑地回答道:“是的,长官。那是在攻克波兰重镇lemberg(注:或称利沃夫,今位于乌克兰境内)的战斗中,他作战机智、英勇,只身俘获近一个连的波兰守军。” “啊,很好。果然不错。”上尉赞许地频频点头。我却只感到脊背发凉,上尉赞许的绝不会仅仅是昭的战功。 方脸庞,高颧骨,脑门宽阔,头发有些稀疏,还有温和的蓝色眼睛,亚历克?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看上去很像一个纯朴的农夫或是工人。他作风正派,一丝不苟,在哪儿,他都会是个好下属或好领导。但是现在,他是身穿黑色制服,头戴骷髅标志的党卫军一级突击队中队长(上尉),是达豪集中营的指挥官,于是,他的一切言行就不会只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了。 “我想你是看了他的档案,知道他是山地部队的,受过严格的抗寒训练,有着顽强的意志和强健的体魄,才下的决心。如果你能够救活他,那么他就是最合适的试验人选。恭喜你!中尉。” “可是,长官……”我还试图张嘴解释,却是徒劳的。 上尉的手搭上我的肩膀,用力捏了一下,那温和的蓝色眼神此时带着一丝寒光。“我的心终于放下了,中尉。你知道,我一直信任你,尊敬你。你有高贵的姓氏,你是国家宝贵的财富,你自愿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兄弟,就应该得到自己人的保护,我不能让一些凡夫俗子的凭空猜忌或是下流之徒的恶意中伤毁了你。关于你和这个犯人的事,我早有耳闻,但是我相信,你这样做,一定有着充充分的理由。我把一切都压下了,你是不是觉得这些日子很平静?”上尉笑了笑,那笑容很纯洁,很朴实,在方正的下颌上很是动人。“但是我的心里却不踏实,一天得不到答案,我的心就不会踏实。我想问你,却又怕冒犯你。幸亏我没有那么做。”上尉长出一口气,真的如释重负一般。“那些龌龊、下贱的流言蜚语简直是对你人格的侮辱,那些肮脏、世俗的想法怎么能跟你一切为了科学,一切为了国家的神圣职责相提并论呢?现在我的心终于放下了,我当真没有看错,马蒂亚斯,你是不会叫我跟教授失望的。” 教授和上尉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情真意切的殷殷期盼,我没有听进去;我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解释,他们也不给我机会。其实是我不够坚决,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有什么可说的,在把教授送上车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定了主意:纵使你千变万化,我自有一定之规,只要我还有时间。 ☆、第四章 相处(16) 时间有的是。在我回来之前,教授已经给昭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他认为,昭现在的状况还不适合进行冷冻试验。“再过半个月,最多三周,应该就可以了。”教授很有信心地说,“当然,在此期间,你要多给他增加营养,帮助他把体能恢复到最佳状态。你自己也要准备得充分一些,像这样完美的试验样本是非常难得的,要珍惜,千万不要浪费了。所以,时间上,你可以自由掌握,看他的身体恢复情况而定,实在来不及,你就先做几个一般样本的试验,再积累一些数据也好。” 于是,当我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心情已经不是那么沮丧了;当我把饺子拿出来,看见昭兴奋地瞪大眼睛,看见他脸上如春水般荡漾的笑容时,一切的烦恼就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实验室里什么都有,都是现成的,我经常在晚上给昭热东西吃。 “今天我来做,让你看看我的手艺。”昭自告奋勇地张罗开。 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对于怎样把这些饺子煮熟,我还真是心中没底。到目前为止,我的烹饪手艺仅限于把食物加热。但是在嘴上我却不甘示弱。 我撇着嘴,不屑地说:“你的手艺?这饺子又不是你包的。不就是把生的煮煮熟吗,有啥稀奇?” “没啥稀奇?那你来,我乐得吃现成的。”说着,昭把才盛了一半水的锅子往水池里一放,关了水龙头,转身就走。 这可没想到,昭会来真的,我赶紧叫住他。“你干嘛?” 昭在门口站住,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回道:“我去练琴,等着吃饭。” “不许去!”我叫道。 “怎么?你做饭,我呆在这儿干嘛?” “就是不许去。”我的理由根本说不出口,只得强词夺理。 “好吧!不去就不去。”昭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转回身,搬了个凳子坐下。 凳子是那种实验室里,可以通过旋转凳面升降高度的铁制圆凳。我担心铁制的凳面太冷,也太硬,想叫昭不要坐,但是他已经坐上去,脚轮流踩着地面,一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1 心一意地转起圈来,好像很好玩的样子,一直转到最高,然后再转下来,每当转到面对我时,就看见他得意开心的笑容。 我一咬牙,瞪了他一眼,什么也不说,转身干活。 我把锅子盛上水,放上电炉,拿起饺子,犹豫起来,是该现在就放进去,还是等水开了? 昭的凳子好像不转了,我偷眼一瞧。他果然停下来,看着我。这下,我明白了。我慢悠悠地把饺子放回桌上,盖上锅盖。昭的凳子又转了起来。 我等着水烧开,昭一边转着圈一边问我:“裘跟你说,他往年是去同学或是华侨家吃年夜饭的,那就是说,在慕尼黑还有其他中国人。” “应该是吧。” “他没说谁吧,留学生不是该回国了吗?” “不知道,也许还有没走的吧,裘不也没走吗?” “是啊,你说他也是36年来的,我怎么不认识。我们那一批里有学医的,但是肯定没有来慕尼黑大学的。” “你觉得奇怪吗?”昭现在爬在凳子上,两条长腿缩起来,盘在凳面上,就好像和尚打坐念经一般地坐着,要保持这样一个姿势可是需要点技巧的,因为他下面的凳子实在太小了。昭就这样晃晃悠悠,用手扶着身边的橱门和桌面转圈,样子既可爱又滑稽,简直就是个顽皮的孩子。我想叫他下来,别做这种危险的动作,但又很喜欢看见他这么无忧无虑的样子,就没有制止他。“裘好像一点不奇怪,等那天见面了,有机会你自己问他吧。” “哦!”昭正转到背对着我,他停顿了一下,才转回来。 水开了,我把饺子放进锅里,盖上锅盖,心想:哼,有什么难的,等一会儿开了,不就好了吗? “裘是南方人吧。”昭又问了。 “嗯?不知道,裘好像没有说过。”昭今天怎么就关心裘的事。我有点纳闷。啊,是了,今天是除夕,他当然更加想念家乡的亲人,何况,这饺子是裘特意为他包的。于是我问道:“你为什么认为裘是南方人?” “饺子。” “饺子?”我不明白。 “北方的饺子不是这样的。北方人喜欢吃饺子,逢年过节的总要吃上一顿,包起来两手同时一捏,既快又好。而裘的这种饺子,是左手托底,右手捏边,包起来比较慢,一般南方人才这样包。” “啊,还有这区别。那饺子是不是也跟粥一样,有很多种啊?” “是有很多种,不仅是外形上,从馅料上分,种类就更多。”还没等我表示出兴趣,昭就接着说起来。“有猪肉的,牛肉的,羊肉的,也有白菜陷、茴香陷,当然蔬菜里得加些肉,这个北方人比较爱吃,还有韭菜馅,芹菜馅……” 昭说得很兴奋,我忽然发现听不懂了。怎么?他不是在说德语,他说的是汉语,那些个菜名,他根本不知道德语该怎么说,但是他还在说,说汉语。我心头发紧: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虽然有时我们的沟通也会出现些障碍。但昭总是努力寻找适当的词汇让我明白,或是把那些只有中国才有的东西尽量用德语解释清楚,然后还耐心地教我。但是今天,他的情绪让我担忧。他表面上兴奋、快活、顽皮,他太兴奋,太顽皮了,实在是不寻常,是种假象,是用来掩饰他内心深处的焦虑、挣扎和悲苦吗? 正在我愣神的当口,昭突然从凳子上跳下来,冲到我面前。我一惊,刚想伸手抱他,他已经在我身后,从电炉上端起锅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放,随即两只手捏住了自己的耳朵。原来,锅子里的水开了,要是再晚一点,开水就会溢出锅子,白沫就会弄得到处都是。现在,开水倒是没有溢出来,但是很明显,昭的手指被烫着了。我很想拉过他的手来看看,伤得怎样。可是我没有做,也没有问,我只是默默地拿过盘子,把饺子盛出来。 我盛了一盘,递给昭。昭接过,用勺子舀起一只饺子,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伸到我面前。 “不,你先吃吧。”我边说边向后让。不是我不领情,而是我一时没有从刚才的思虑中出来,还有些心不在焉。 没想到昭却是坚决地向前伸着手,非要我先吃第一口不可。于是我勉为其难地张了嘴。 “怎么样?”昭关切地问。他的语气有点怪,好像除了问味道怎么样以外,还有些别的意思。 我一边嚼着满口的饺子,一边点头。等把饺子咽下去之后才说道:“好吃!” “真的?!”昭奇怪地睁大眼睛盯着我。 “怎么了?是挺好吃的!”我疑惑不解。如果不是太了解昭,就他现在这个表情,我一定会很不高兴的。是,我们德国人是傻,我们的食物单调,但是你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昭又舀起一只饺子,放在另一个盘子里,然后用餐刀把饺子切开…… 天,这下,我才明白,昭那种奇怪的语气和表情。感情饺子的肉馅外层是熟了,但是中心还是红红的,根本就是生的。我的上帝呀,我刚才吃了一口生肉,还觉得味道挺好。 “你这家伙,你早知道?”我嗔怒地向昭吼道。不知道,我这气,是假装的,还是真的。 昭却已经低下头,把盘子里的饺子倒回锅子,把锅子重新端上电炉。 被他捉弄,我应该再多说些什么的,我的气还没出完呢。对于别人,我会随时大发脾气,但是对昭,却不行,我甚至欢喜被他捉弄。不是我没出息,只因为如果昭还会开玩笑,还有幽默感,我就觉得心里踏实。 ☆、第四章 相处(17) 我坐到那只还留有他体温的凳子上,默默地看着他在我眼前晃动的身影。这段时间,昭恢复得很快,脸色好了许多,不再总是苍白的,经常带上些健康的红晕,只是身形还显得单薄。 每当我要他再多吃点时,昭总是说:“你当是在喂猪呢。” 而我总是笑他:“你这么瘦,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军人,还山地兵呢,你们总是在冰天雪地里作战吧。你看北极熊,多壮,脂肪多厚,那才经得起冻嘛。” “哈!原来你是把我当熊养啊!”昭还会说:“你以为脂肪厚就管用吗?我的训练成绩在团队里可是顶尖的。” 每当我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时,昭总是说:“你还别不信,有机会让你瞧瞧,你就知道了。” 我当然相信。没想到,这些玩笑,现在却是即将成为现实。 锅盖边沿又冒出白烟,眼看水就要开了。昭盛了一杯凉水,一手揭开锅盖,一手把凉水倒进锅子,翻腾的白沫立刻平息了,雾气散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2 去,锅子里的水翻滚着,带起一只只鼓起肚皮,白嫩诱人的饺子。 昭又在锅子里加了一点凉水,随后的一瞬间,水没有翻滚,可以清楚地看见,所有的饺子都拥挤地浮上水面。“看,这样才是熟了。”昭说道,关了电炉,把饺子盛出来。 我把实验室的工作台收拾好,摆上餐具。自从昭可以下地之后,我们大都在工作台上吃饭。 昭端来冒着热气的饺子。 “嗨!没生气吧!” “生气?”透过那层雾气,昭的脸颊朦朦胧胧的,泛着红光,眼神有些迷茫,氤氲着水汽,极其温柔。“生气?”我喃喃道,竟是呆了。 “嗨!你不是被气傻了吧?” “我哪敢生你的气。”我回过神来,揶揄道。 “不生气就好,快吃吧,冷了就不好了。” 昭给我倒上一杯红葡萄酒,递给我时看了我一眼,然后给自己也倒上一杯。“就一杯。”昭微微一笑,有些腼腆,却也坚决。 这是第一次。昭醒来之后,我一直禁止他喝酒,哪怕是一丁点。今天他要喝一杯,我没有阻拦,他也知道我不会阻拦。 昭举起酒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们默默地吃着饺子,喝着酒,一时间谁都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刚才的快乐就像个懂事的小孩,乖巧地躲了出去,只留下大人们讨论严肃的事情。大人们的事情不仅严肃而且残酷,以至于谁都不敢率先开口。 终于,昭平静地淡淡道:“还有多少时间?” “什么?” “教授给你多少时间?” “昭!” “我得像你说的,多吃点,多长一点脂肪出来。”又是那腼腆,揪心的笑容。 “昭,”我在桌子上,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不用担心,我不会做的。” “不做什么?” “我绝不会用你做试验的。” “那怎么行?”仍然是淡淡的,昭一点不激动。他的冷静几乎刺伤了我。 我用力握住他的手,好像是提醒他,是我在跟他说话,是我!马蒂!“昭,我已经想好了,我们有至少三周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你要增加体力,而我,会想办法帮你搞一套新的身份证件。” “新的?”昭表示怀疑。 “好吧!就算是假的身份证件。反正我会想办法把你从这里弄出去的。我绝不会用你做试验的。” “那你呢?” “我会跟你一起走。” “还有恩斯特,‘教授’他们。” “一切都因我而起,是我命令他们的。” “你以为谁会相信?你命令恩斯特?就算是你命令的,‘教授’和马丁他们可能逃过惩罚吗?还有你的父母,你的家人,还有约瑟夫,我们能带着你的父亲一起走吗?约瑟夫还在部队上。不要忘了,你这一走,就是逃兵,是叛国罪。所有受牵连的人都要进监狱,进集中营……”昭看着我,静静说道。他的手没有动,我的却慢慢松开了。 昭缓缓地摇着头,“不行,你不能这样做,我不允许!” “可是……”我的嘴唇哆嗦着,“我不允许!”昭从来没有用如此严厉地口吻跟我说过话,我害怕了。 “这正是一个最好的结果,所有人都得到了满足。” 我瞪大眼睛,大声问道,恐惧由心底升起。“所有人?” “胡贝图斯?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一心科学,因为某种崇高的目标,冷酷也可以变得崇高。亚历克?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恪尽职守,达豪可是所有集中营的样板,他当然不希望营里出现丑闻。维尔?申克少尉,得偿所愿,终于报仇了,终于可以看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中尉的笑话了。”昭笑了笑,是轻蔑,是不屑,还是无奈? “那你呢?” “如果,真的像教授所说,我是个完美的、难得的试验样本,那我就应该抵得上十个,甚至更多的普通样本。能够救那么多人,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况且,这样一来,所有的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就没有人再会追究了,也不会再有人受到伤害了。” “还有我?”我抓着工作台边缘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以至于自己的声音也是那种压抑着抽泣的颤抖。幸亏工作台是水泥砌的,连着墙壁和地板,不然,我看连它也会颤抖的。 “你……”昭犹豫地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深深地痛苦。 “说呀,还有我。你把一切都分析得很透彻,也一定分析了我,说吧,我得到什么满足?” 我逼视着他。昭眼神躲闪着,站起身来想走。 我一把抓住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我费尽心力把你救活,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完美的试验样本,好完成自己的试验?只要一做试验,所有的流言蜚语就都不攻自破了?所有人都得到保全了?马蒂亚斯就依然是忠诚、正派的,没有辱没自己高贵的姓氏和这身军服?你以为这就是我要的?” 我越说越快,越说越响,最后几乎是吼叫了。我愤怒了,泪水在愤怒中爬进了我的眼眶。昭也是。只是他的泪水中没有愤怒,只有悲伤。 忽然昭的眼睛正在失去神采,身体开始摇晃,我立刻拦腰抱住他。“对不起!昭!”我连声呼唤。“对不起!这不是我想说的。”我忘了,你还是个病人;我忘了,你的内心比我更苦。 我把昭搂在怀里,捧着他的头。 昭微阖着眼睛,声音微弱而清晰。“如果你真的对我好,马蒂,就不要让我再背负如此沉重的十字架。” 眼前的影像模糊起来,我的心好痛。这才是他要的,他真的好累。我以为我的爱可以保护他,其实刚好相反。 长期以来,我一直焦虑的一件事,竟然在这个时刻得到了答案。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我一直不确定,昭是否清楚我对他的感情。现在知道了,昭很清楚。我也告诉过他,我十四岁起就明白了自己喜欢同性。那么到目前为止,昭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这表明,他并不因此鄙视我。他没有疏远我,但是否也喜欢我呢?昭从来没有过任何超出朋友友谊的行为,这是不是说:他不希望发展这段感情,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怕连累我,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我把昭扶回病房,让他躺下休息。等我收拾好一切,在他床边坐下时,昭对我说:“你回去吧,回宿舍睡吧。”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看你!这样小的一张床,你不觉的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3 难受吗?那张沙发根本就没法睡觉。今天上尉不是说了吗,他已经下了命令,我现在是‘最珍贵的试验样本’,不会有人再敢碰我了。你还是回宿舍睡吧。” “那好吧。”我点头同意。“从明天开始。今天不是要守岁的吗?让我留下来陪你吧!” ☆、第五章 奇迹(1) 那天晚上,我们抵足而卧,彻夜长谈。午夜过后,不知有多少次,说是夜深了,睡吧,结果却总有人,重新挑起话头,再聊上一阵。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最后一夜,非要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不可,但是,怎么可能说得完呢? 黑暗中,我们平静地说着话,悠闲而随意,内容却是关乎生死、命运。 我试想着最好的情况,联系上巴贝尔?冯?米伦霍夫,请求她收回检举。我给这位的求见信已经寄出去半个多月了,还没有回音,看样子,情况不妙。 昭告诉我,这位巴贝尔?冯?米伦霍夫是波茨坦陆军军官学校校长的女儿。昭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对他。 “女人做这种事一般都是因爱成恨。一定是人家深深地爱上了你,你却不领情。” 昭低头不语,预示着沉默的开始。 我再次问起关于38年7月24日晚上,柏林威廉大街上的那次同性恋聚会。昭早就告诉过我:他没去,他根本不知道什么聚会。这我信,但是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别人不会相信。像以往一样,昭既不解释那天晚上他都干了些什么,也不能提供不在场的证据。 我心中着急,却没办法生他的气。他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连我都不能告诉。 既然如此,我便想办法说服昭,好歹听我一次。最后,昭终于接受:在试验的当天,宣布试验失败,昭不治身亡。暗地里,我跟恩斯特事先安排好,想办法把他偷运出集中营。但是昭有个条件,就是我必须发誓:绝不会因为他,因为此事,离开党卫军。我发了誓。这是昭最在乎的:不能连累任何人。我还发了一个誓言,是我自愿的。那将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参与这种泯灭人性的所谓“科学试验”。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下下之策。就算我给昭搞到的假证件足可以乱真,但是昭不可能改变这张出类拔萃、异常显眼的亚洲面孔。德国的亚洲人实在太少了,我长这么大,也就遇见昭和裘两个中国人。我真是想不出,昭的假证件该怎么做?他是算中国人,还是德国人?就算昭可以避过风头,那以后呢?我该怎样把昭送回中国?这些我都不敢想,没法想。 “我当然是中国人!”昭斩钉截铁道。只要是不连累别人,他就来了兴致。他要我第二天拿一张详细的欧洲地图来,他说,他可以徒步翻越阿尔卑斯山,从法国乘船回国。 昭能这样主动参与,我很高兴。不管怎样,总算是有了希望。 至于试验那天的细节,我还要跟恩斯特好好商量,我相信,计划是可行的。试验当天,申克一定会来,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可能也会来,但他们不是专业人士,应该好糊弄。 然而我仍然不愿意放弃能够为昭平反的机会。也许我该找个借口,亲自去趟柏林,直接拜访一下那位巴贝尔?冯?米伦霍夫,如果能够说动她回心转意,那事情就好办了。 没想到的是,还没有等我找着借口去柏林,柏林就来人了。更没想到的是,来的竟是这样一个人。 他叫瓦尔特?福斯,跟我一样,都是胡贝图斯?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的学生,比我低三届,该算是我的师弟。在我的印象中,他的研究课题跟达豪集中营的试验完全沾不上边,而且,他也不是党卫军。 “是的,长官,您没记错。”晚餐时,瓦尔特?福斯回答了我的疑惑。 瓦尔特?福斯整洁而英俊,尤其是嘴角边上的两条细线十分引人注目,乍一看上去似乎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阴郁,但是它们会突然爆发成两个酒窝并彻底演变成迷人的微笑。现在,这种迷人的微笑就一直挂在他的脸上。 “但是,经过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同意,我已经改变了研究方向。” “为什么?这样你前面的工作不是白干了吗?”一同进餐的恩斯特看着福斯,问道。 “那也是值得的。你们知道,现在只有是军队需要的,对战争有直接贡献的科研项目才会得到支持。并且,我也觉得自己适合搞这个。”瓦尔特?福斯热情地看着两位学长,因为喝了酒,脸色红红的。“对于那些纯理论的研究,我已经腻烦透了,医学,怎么着也是门实践科学,成天摆弄那些标本,搞得浑身都是福尔马林的气味,真叫人受不了。”福斯向前凑了凑身子,双手搁在餐桌边沿上,拿着刀叉,停在半空中,前胸也靠上桌沿。“大四实习的时候,我观摩手术,每当看见手术刀划开皮肤,白色的脂肪层中间,慢慢地渗出血珠,我几乎能听到‘吱吱’的声音。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腹部抽搐,热血沸腾,那真是太刺激了,太令人兴奋了。”说着,福斯拿餐刀的右手握紧了拳头,小幅度地使劲一挥,做了个“给劲”的动作。他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放光。 此话一出,我跟恩斯特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惊讶而担忧的眼神。 “那你该去做外科医生的。”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福斯。我从来没有跟这个年轻人接触过,看样子,他可不简单。 “啊!不!”福斯不以为然地叫道,“我明白自己的喜好。我可不愿意成天呆在病房里,看那一张张愁眉苦脸,闻那一股股熏天臭气,听那一声声绝望哀号,我才不呢!”福斯喝了口酒,没有在意我跟恩斯特脸上的表情变化。“所以,这里的试验是最适合我的,我听说在这里可以进行活体解剖。” 恩斯特一听,腾地跳了起来,瞪圆了眼睛,怒道:“什么?你哪里听说的?” 瓦尔特?福斯也被恩斯特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难道……” 我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恩斯特。恩斯特瞪了一眼福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冲瓦尔特?福斯抬了抬下巴,问道:“瓦尔特,你什么时候参加的?”瓦尔特?福斯穿着崭新的党卫军黑色制服,却没有佩戴任何军衔标志。 (注:在当时,1940年初,集中营里的人体试验还是秘密的,只有党卫军可以参加。) “上星期。”福斯回答。并没有什么尴尬,反而颇为自豪地说:“教授说,要参加这里的试验必须参军。只是时间太仓促,还有些手续没有办好。教授叫我先来,说您这里需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4 要帮手。” 明白了。我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忧心忡忡。这种情况是我所料未及的。教授对我不放心,派了个人来监视我。而这个瓦尔特?福斯仅仅为了来达豪参加试验,就加入了党卫军,其动机要比我纯粹得多。好在,他是我的师弟,以后的军衔也不可能比我高,我还是可以管束住他。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我低估了瓦尔特?福斯对于科学的热情。 ☆、第五章 奇迹(2) 总的来说,瓦尔特?福斯是个认真、勤奋、尽职的年轻人,除了研究病历、整理资料之外,他还主动承担起照顾病人的工作。当然,现在昭已经不需要特别护理了,瓦尔特只是负责订饭,按时服药和打针之类。 我回到实验室,昭不在病房。我刚想开口喊,却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叫了。瓦尔特?福斯来了之后,我与昭,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说笑,也不能再直呼其名了。昭已经改口称我“长官”,每次听到他这样叫,我的心就抽一下。而我该叫他编号“79475”的,但是我叫不出来。 我顿了顿,叫了声:“瓦尔特!”然后每个房间找了一圈。昭不在,瓦尔特?福斯也不在,他们会去哪儿? 我紧张起来。虽然已经是二月中旬,冬天最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但气温还是很低,更何况昭清醒后还没有出过医院。 我急急地跑下楼,在楼梯上遇到了瓦尔特。 “你干什么去了?病人呢?”不等瓦尔特敬礼,我就居高临下地劈头问道。 “哦,长官,我带他剃头去了。”瓦尔特站在楼梯上,向上仰着头,被我的语气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那他人呢?” “在……后面……”瓦尔特结结巴巴地回答,搞不清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立刻绕过发呆的瓦尔特向下跑,转过拐角,看见昭正扶着栏杆,慢慢地走上来。 我跑过去,伸手扶他。“你还……” 才说了两个字,就看见昭冲我微微一笑,同时摇摇头,一只手按在我胸前,轻轻推了一下。 那一下几乎没有什么力气,我却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昭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不要! 我怔了怔。等心头的绞痛过去,还是抓住了那只已经离开我胸前的手。 手是冰凉的,没有戴手套,昭也没有戴帽子和围巾,刚剃掉头发的头皮本来就白,这一冻,更是和脸一样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则是让人担心的青紫。 “瓦尔特!”我压着怒气喊道。 立刻,耳边传来一串“噔、噔、噔”的皮靴声。“长官!” “你待会儿到办公室来!”我向瓦尔特大声命令道,又一次撇下他,也没有看昭,一个人先跑回了实验室。 我倒了杯热的蜂蜜水,放在昭病床边的柜子上。 昭走了进来。瓦尔特没有搀扶他,而是跟在他身后。这是意料之中的。 我向昭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喝了柜子上的那杯水,没说什么,回到办公室。 我打开办公室的窗户,让凛冽的寒气压一压我心中的怒火。刚才的几分钟,我的怒火正在不断地积聚。我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 瓦尔特敲了敲敞开的房门,走进来。 等他关上门,我才厉声道:“为什么这样做?” “我想他的头发太长了,这不符合营里的规定。”瓦尔特理直气壮地回答道,然后又为我辩解。“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说您是非常敬业而高尚的人,您总是专注于科学研究,无暇顾及到这些小事,所以我就……” “我不是说这个!”我厌烦地打断他,一点不理会他的好意。本来,不管瓦尔特说这些是为了缓和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还是拍马屁,我都一点不关心,我只关心昭。“你没有看过他的病历吗?你不知道他还没有外出过吗?外面这么冷,你带他出去,却没有一点保暖措施,帽子、外套都没有,要是再病了怎么办?” 瓦尔特愣了一会儿,嘴边的条纹加深了。我说的这些他肯定想都没想,昭对他来说只是个没有名字的犯人。“我……我以为……他只是……” “你以为他是什么?你不知道他是下一个试验对象吗?而且是十分重要的试验对象,是教授亲自定下的,如果他在完全恢复之前又病倒了,耽误了试验,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你以为?你以为教授叫你来是来添乱的吗?”我不得不搬出教授来压他。 现在看来。瓦尔特?福斯心里除了野心和欲望,连一点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从这一点上说,他该是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最好的学生。 “我……对不起!长官。”这一招果然奏效了。瓦尔特刚来两天,也许还不清楚营里的那些流言,不管他是否对我跟昭的亲密关系感到困惑,至少,我给了他一个可以接受的,善待昭的理由。“但是,长官,如果这个病人连屋外的这点寒冷都经受不住,那他怎么能经受住冷冻试验呢?” “这个,你要知道,冷冻试验的目的,不是测试人在冰水中能存活多久,而是考察一旦发生此类情况,抢救伤者的方法及其可能性。所以你仔细研究一下他的病历和档案就会明白,教授为什么对他如此感兴趣。再者,在试验之前,他还要进行一段时间的锻炼,使身体条件恢复到较好状态。” “明白了!长官。您放心,我一定会把他照顾好的。如果您愿意,我还可以负责他的恢复训练。”瓦尔特表现出极高的热情,嘴两边的条纹又突然变化成两个酒窝,最后便是那个动人的笑容。 对于这个笑容,我不想再多看一眼。 瓦尔特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回答,知道我余怒未消,于是讪讪道:“长官,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去吧!”我挥挥手,叼着烟卷,走到文件柜前,从中抽出一本病历。那是以前的一个试验失败者的病历。 “长官,到晚餐时间了,您是去餐厅,还是……” 怎么还不走!我心中骂道,仍然低头看着病历,嘴上说着:“不了!我还不饿。” “那我给您带点回来吧。”瓦尔特殷勤地说道,似乎是怕我拒绝,还加上一句:“我也要给‘79475’带饭的。” 我想看看瓦尔特现在是个怎样的表情。但是我没有抬头,而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五章 奇迹(3) 刚才,我只是想摆脱瓦尔特?福斯的殷勤献媚,才装模作样地查看病历。结果,我注意到一个以前忽视的细节,于是把所有的病历都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5 拿出来,摊在办公桌上,认真研究起来,嘴上的烟是一支接着一支。 一声轻微的咳嗽。“你是想把自己熏死,还是冻死?” 我一抬头,昭正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 “谁让你过来的。”我赶紧掐灭烟蒂,心疼地埋怨道。屋里满是烟雾,窗子还不能关,我只好把大衣披在昭的身上。“走!走!快回去,这里冷!” 昭灰色的囚服外面披着黑色的党卫军大衣,感觉有点怪异,我不禁皱了下眉。昭倒是没啥,坦然一笑。“不用这样吧?” “什么?” “你真把我当娃娃了。” 这是恩斯特经常跟昭开的玩笑,说昭是我生的娃娃,宝贝得不得了。 我给昭倒了杯热水。 昭拿起桌上的烟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闭上眼睛,那表情,似乎有点陌生。 他放下烟盒,回过头来,狡黠地笑了笑。“你每次抽烟都这样?” 我无言地点头。我还从没在昭的病房里抽过烟,而在办公室里,为了不影响到他,每次抽烟,我都大开窗户,等到抽完后,烟散了才关上。 “你知道吗?我也抽烟的。” 这我可没想到。昭的身上没有一点抽烟的痕迹。 “本来不抽。但是,你知道,如果我不抽烟,我的香烟配给就会被截留。与其被莫名其妙的被贪污掉,还不如我自己送给朋友。”昭悄悄地叹了口气,有些留恋地说道:“刚才闻到这烟味,忽然很想抽。” 我走过去,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直接塞到他嘴里,然后用打火机帮他点上。 昭一边吸着烟,一边看着桌上的病历。许是长久不抽烟了,烟雾熏得他眯起了眼睛。他取下烟,看了看,轻轻地咳嗽几声,眼睛又回到了病历上。 虽然,昭不懂那些医学术语,但是“死亡”两字,他还是认得的。我心中着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昭又咳嗽起来,左手撑在桌上,红着脸,把吸了一半的香烟灭了。 我把桌上的水杯递给他。“你过来,不会是为了抽支烟吧。” “哦!”昭接过杯子,喝了口水。这才想起过来的真正目的,靠在桌边看着我。“刚才,你不应该发火的,他才来两天。” “我是对你有火。”我没好气道,“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吗?外面这么冷,出去也不戴上帽子、围巾。” “这怪我吗?” “当然,难道怪我?”此话一出,我忽然顿住。对啊,是得怪我!首先,昭早就叫我帮他把头发剃了。我却不理。我一心想着行驶自己的权利,让昭的头发恢复到进集中营之前,也就是在柏林火车站的月台上初次见面时的样子。然后,因为昭还从来没有出去过,他的病房里又没有合适的橱柜,于是,马丁他们给昭的帽子、围巾和后来拿来的一件羊毛外套都放在我的办公室里,就在放病历和书籍的文件柜下层。所以,我不在,他是拿不到的。 我自觉理亏地拿出那些东西。“怪我!是该怪我!” 昭笑了,脱下我的长大衣,穿上那件灰色的羊毛外套。“这里还真是冷,我回去了。” 我想跟他一起过去,他却拦住我。“不!马蒂。” “嗯?”我的心又是一抽。 “瓦尔特?福斯做事很认真、尽职,以后你不要总是来病房了。我恢复锻炼时,你也不要来。”昭的声音越来越轻。 “为什么?” “我受不了……”话没说完,昭就转身回了病房。 我也受不了。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心里想到。办公室到他的病房只有十几米,难道就会成为鸿沟吗?还能挡住我? 一会儿,瓦尔特回来了,据说今天餐厅有好东西。 我一吃他带回来的晚餐,便紧张起来,是羊肉! “对啊!今天的羊肉很不错,厨师说不常有的。” “那病人吃的是什么?” “也是羊肉。可便宜他了,全营就他一个犯人能吃得这么好。” 我“嗖”地站起来,可又迟疑了,还是重新坐下。 昭从小不吃羊肉的。来德国后,他逼着自己什么都吃。平时没有问题,长期卧床后,胃口就差了,消化不好。我本来不知道这事,半月前也是有羊肉,这可是好东西,我兴冲冲拿来,告诉昭是羊肉,他二话不说就吃了。但结果是胃里翻江倒海,末了吐了个精光。不知道这次…… 我心中担忧,却没有过去。 后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克制自己,告诫自己。但也有忍不住地时候。果然如昭所说,那已经不再是一种享受,已经变成了折磨。 昭就在那儿,在他的病床上,我却感觉,每次我走近时,他都在后退,在回避我。他低着头看书;正视前方时,目光会穿过我的身体;不再对我温柔、腼腆地微笑;灰色的囚服给他罩上了一层灰色的帷幔,我看不真切,感觉不到他的体温。我在病房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终于不去了。哪怕知道他恢复锻炼很辛苦,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身体摇晃、站立不稳,他需要我的怀抱,需要我的支持。我仍然没有去过。只在夜深人静时,走进他的病房,给他掖紧被角,亲吻一下他的额头,在月光下静静地注视着他……这不是他的需要,是我的需要,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第五章 奇迹(4) 从柏林回来时,恩斯特去了火车站接我。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 等到了营里的车库,下车前,恩斯特终于忍不住问道:“结果怎样?” “还好吧。”这等于没说。 恩斯特看着我,没有追问。“不用担心,他很好。” 我点点头。 “你看上去很累。” 我真的很累,这些天,我几乎没有睡过。不是没有时间,是睡不着。 恩斯特从后备箱中提出我的行李包,递给我。“你先回宿舍睡一会儿吧。晚餐时,我来叫你。”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桌上放着晚餐,肯定是恩斯特不忍叫醒我。 我洗了个淋浴,吃了点东西,赶去实验室。 在医院大门外,我特意向上张望了一番。整个医院,除了一楼的值班室和过道,没有一扇窗子亮着灯。看样子昭已经睡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楼。 医院很静,病人都睡着了,值班的看护也在打盹。 皮靴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越往上走,我越是小心,尽量不弄出声响。 我生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6 怕吵醒昭,蹑手蹑脚地穿过黑洞洞的走廊。 怎么?前面的地上有一道淡灰色的光线,是从一扇开着的房门中泻出来的。走近看,是月光。今晚虽不是满月,但是天气晴朗,明月如钩。那间屋子是昭的病房。 “来了?”黑暗中,传来我期待的声音。 “怎么还不睡?”我打开电灯。昭倚在床头,床上的被子叠得好好的。看样子,他并不准备睡觉,而是这样和衣呆在黑暗之中。 “恩斯特说你看上去很累。” “他又三八了。”说着,我脱下军帽和大衣,随手扔到床边的椅子上。 “是我问他的。”昭翻身起来。我们肩并肩地坐在床沿上。 “于是你就等着?” “嗯!” “要是我今天晚上不来呢?你就不睡了?” “你会来的。” “你不用等我。有事,我会跟你说的。” “我睡不着。” “为什么?训练这么累,你平时都睡得很好的。” “不知道。” “担心结果?” “有点。” 我习惯性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没有,又抓过大衣,搜寻之下,还真有一包,掏出来一看,只剩最后一根了。我把空烟盒揉成一团,扔到椅子上,手里拿着那支烟和打火机,没有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教授同意了我的要求,你的试验推迟两周。并且在这之前,不再做其他试验。” “太好了。”昭高兴地一拍我的大腿,终于松了口气。 “教授定下了日期,是3月14日,星期一的晚上,到时候,他会亲自来。”说这句话,我几乎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昭没有回答,而是从我的手里拿过烟跟打火机。他把那支烟刁在嘴角,两下打着火,点烟时,斜睨着眼睛,然后把点着的烟递到我嘴边。我木然地吸了两口。他把烟拿过去,吸两口,又还给我。昭抬起头,向空中吐出一个青色的烟圈,接着又是一个,最后一个烟圈颜色很淡。烟圈在徐徐上升中渐渐扩大、飘散,第二个烟圈从第一个烟圈中间穿过,第三个又穿过前面两个……我吃愣愣地看着。 “嗨,烧着手了!” 我一惊,手一抖。这才发现自己手指上夹着的烟蒂已经很短了,上端挂着长长的烟灰弯下来,这下都掉在了身上。我抬起脚,在靴子底上掐灭烟头。 这是我去柏林的主要目的之一。眼看原计划的试验日期就快到了。昭的身体却还没有恢复到理想状态,不仅是我,瓦尔特也这样认为。于是我决定将试验推迟两周。瓦尔特却坚持在这之前,用其他犯人做试验。我当然不同意,但这时的瓦尔特态度强硬,搬出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来压我。说教授派他来,就是要他在关键的时候提醒我,按进度完成试验是唯一重要的,叫我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 我没有办法,只得亲自去柏林,希望教授能够同意我的要求。我并没有什么成功的把握,因为我没有任何说得通的理由,除了我的态度。当时我想,即便教授不同意,至少,我不在的时候,瓦尔特一个人是不能做任何试验的。 这趟柏林之行的另两个目的:一个是去中华民国驻德国大使馆,告诉他们昭现在的情况;另一个就是希望见到巴贝尔?冯?米伦霍夫,希望能够说服她为昭的事做些什么补救。我寄去的求见信一直没有回音。 “还有呢?”昭拍掉落在床单上的烟灰,说道。 “大使馆我去了……” 昭等了一会儿,见我没说下去,知道不会有好消息。他语气轻松地说:“怎么?没找到人?” 我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说没人理我?说没人知道他?没人在乎他?没人关心他?我说不出口!那些人是他的国人,是他的亲人,他寄希望于他们。我撒谎了:“我没碰上文化参赞,他出差了。” “哦。”昭点点头,抬头看向窗外。 “我也没有见到冯?米伦霍夫。因为她一直在法国度假,没有回来,所以也还没有看到我们的信。但是我见到了冯?米伦霍夫校长。校长很震惊,也很愤怒。他十分抱歉,保证会催促回来,尽快解决这件事。” “很好!”昭站起来,关了灯,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 夜风吹进来,带进一股寒意。 我站起来,抓起椅子上的大衣,犹豫一下,又放下了。我走到昭的身边,跟着他的目光望出去:正对着这扇窗户的就是焚尸炉的烟囱,而在那黑色、狰狞的巨兽上面,是那一轮新月,暗青色的夜空中,还有星辰在闪烁。 我把手搭在昭的肩头,在他耳边恳求道:“昭,让我带你走吧!” 昭没出声,而是握住我的手,从肩头拉下去,用双手捧着,绕在自己的胸前。 我的心跳加快了,屏住了呼吸。这个,我等了这么久,却在这个时候…… 昭靠着我,仰头眺望夜空,平静地说道:“月亮里住着嫦娥,还有玉兔。他们长生不老,却很孤独……马蒂,你是最了解我的,不只是在这里,你是我21岁的生命里唯一理解我的人,你知道我要什么。” “可是,昭。”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从后面抱住他,紧紧地抱住,就好像一撒手,他就会溜掉似的。“我不能,我做不到。昭,教授亲自来,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我不可能糊弄他。按照试验方案设计,体温必须下降到30°c以下。但是,那样……那样……我就再也救不活你了。我不能……不能这样……把你救活了,又让你去送死……”我说不下去了,趴在昭的肩头,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昭回过身,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把我的头压向他自己的颈窝。“马蒂,不要担心,相信上帝吧。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愿意死在你的怀里。”昭紧搂着我的肩膀,“你心里很清楚,就我的长相,在公众场合一露面就会被认出来。一旦逃离,我必须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如果不能回到祖国,不能雪耻杀敌,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我们不能因为自己连累那么多人。”昭抚摸着我的头发,“你看,不是还有希望吗?我相信校长,他是个正直的人。” “但是……我怕来不及了。”我依旧趴在他怀里抽泣着。 昭捧起我的脸,用嘴唇一一吻去我脸上的泪水。“我觉得该有希望的,总有一天,我可以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出去。我会努力的。你不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我们一起努力。我相信,会出现奇迹的。” 夜色中,他的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7 眼睛如晨星般闪闪放光。 ☆、第五章 奇迹(5) 这一天终于来了。 为了模拟真实的自然环境,水池设在露天,就在医院的后面,临近焚尸炉,周围竖着板墙。木板连接紧密,没有一丝缝隙。不明真相的人就算从板墙边走过,也不会知道这个地方是派什么用场的。 假如,受试者运气不佳,当场死亡,那么,从这个院子到焚尸炉仅一步之遥,处理尸体十分方便。但如果,受试者侥幸坚持下来,要送回实验室的病房,那么,势必会弄出一些动静。为了不惊动其他党卫军看守和犯人,试验一般都被安排在晚上进行。还有一个原因,晚上气温寒冷,容易保持水温。现在是三月,白天的气温已有所上升,但晚上还是在0°c左右,有时还会有霜冻。于是,这次试验的具体时间定在晚上9点整。 这些日子,我们不再回避对方,而是每晚在一起研究试验方案。我把每一处细节都一次次地仔细考虑,然后告诉昭。这真是一件最残酷的事情。我们必须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客观、理智,就好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压根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在这一点上,昭比我坚强得多。我虽然已经想明白了,必须这样做,但真正讨论时,情绪还是经常会失去控制。每当这时,昭就会用他那温暖、纯净的微笑安抚我,使我平静下来。 这种讨论,我想应该有几个好处。首先,我就先前的那些试验,提出一些昭需要注意的事项。昭受过的训练告诉他在这种时候,必须保持冷静,在寒冷的环境中尤其要注意控制情绪,放慢呼吸,减少能量消耗,延缓体温下降。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不论昭能坚持多久,都必须在他的直肠温度降至30.0°c以下,我才可以将他移出水池。于是,始终保持清醒、坚定信念更为重要。我们还一起研究了将采取的一系列抢救措施,没想到的是,昭的经验给了我很大启发,在很多环节上我都做了修改,但愿这些修改最终能够起到作用。有些在我们之间曾经是禁忌的话题,我也不再避讳。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暗示昭:相信我,相信我们的爱,永远不要放弃! 然而,不管我们做了多少思想上、技术上和身体上的准备,都不会是充分的,因为那是死亡。在寒冷的夜晚,在冰水中浸泡数小时,体温从36.8°c(这是昭的正常体温)一路下降至30.0°c,这是一种怎样的酷刑?怎样的生死考验? 我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的手一直握着他的手。我跪在水池边,膝盖麻木了,手僵直了,我都没有察觉,我更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我把一切都安排好,跟恩斯特和瓦尔特交代清楚所有细节。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下午就来了。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邀请教授共进晚餐,并要我作陪。我以准备试验为由拒绝了,叫瓦尔特?福斯代替。这下瓦尔特乐不可支,我也正好可以摆脱他,能跟昭单独呆一会儿。 “多吃些。”我把剥去了锡纸的巧克力递给昭。“增加点热量。” 昭先是咬了一小口,见我正看着他,就又咬了一大口,使劲嚼起来。 昭做出这副贪吃的摸样就像一个从来没有吃过巧克力的小孩,我不禁莞尔。“慢慢吃,还有时间。” “你知道,我是到德国以后才第一次吃巧克力。”昭边吃边说。 “中国没有嘛?” “我们乡下没有。后来到上海读书的时候,见到有钱人家的小孩子吃,感觉这是哄小孩的零食。我家虽然不穷,但我已经是大人了,所以就没有尝过。” “你该尝尝的。你现在也不大,那时候就是个小孩子嘛。”我急不可待地打断他。 昭白了我一眼,又咬了一大口。“没想到到了德国,军队上还发巧克力。” 昭爱吃甜食,也爱吃巧克力。只是平时,他总是细嚼慢咽,像这样狼狈的吃相还从来没有过,看了叫人忍俊不止,但同时,心中的哀伤又加重了一分。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皮制飞行夹克和皮靴。飞行夹克和皮靴在试验初期可以起到一些保暖作用,但是到后来,衣服被冰水浸透,就只能是累赘了。又冷又硬的衣服贴在身上,会加速热量的流失,还会加重局部冻伤。但是没办法,这是试验要求的,昭必须穿上这些。 昭脱了外套,接过夹克,准备穿时,我拦住了他。“等等,把这个也脱了。” 昭莫名地看着我帮他解开囚服的纽扣,没动,也没说话。 “这样待会儿会好办一些。”我专注着手上的活儿,低声道。 把昭移出水池后,第一件事就是除去他身上所有的衣物,动作要快,且轻柔。少一件衣服,也许会起决定作用呢。 我盯着自己的手和正在解的扣子,尽量不看那渐渐袒露出来的胸膛。 忽然手被握住,昭轻缓而有力地把我的手推开,低声道:“我自己来。” 我垂手立于一旁,想要舒展眉心,表现出一点轻松的神色,可惜没有如愿。 昭迅速地脱了囚服,换上飞行夹克,套上皮靴,扬眉冲我一笑:“看,怎么样?” 看着昭身穿飞行夹克,英武、俊朗的模样,我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昭摸着夹克的袖子,颇为惋惜道:“这么好的衣服,要是不用剪坏该多好,可惜啊!” 还有时间,我拿出烟盒,点上两支烟。我和昭静静地坐着抽烟,看着窗外,谁都不说话。夕阳照在房子的另一边,我们基本处在黑暗之中,只有焚尸炉的烟囱顶端还有一些冷冷的余光,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 我抑制着自己想要挨近昭,抱住他的冲动。我想握他的手,却发觉自己抖得厉害。我不敢看他,不敢碰他,不敢说话。 昭夹着烟的手也在发抖。我们的目光偶尔相遇。我凄惨地笑笑。昭的笑容依旧很明媚。他握住我的手。我们就这样相互握着手,坐着,等着…… ☆、第五章 奇迹(6) 我跪在水池边,握着昭的手,轻轻拍打他冰凉的面颊,在他耳边低声呼唤:“昭,别睡!千万别睡!睁开眼睛,看那月亮……” “……”昭的声音含糊不清,我把耳朵贴上他的嘴唇。“灯光太亮,我看不见……” “那我呢?你看得见我吗?” 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和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准时来到试验场地。还有恩斯特、瓦尔特、昭和我,所有人都到了。 水池是一个长、宽各3m的正方形,深度为1.5m,一边有进出水池的台阶,另一边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8 则是一个表面倾斜的木板架子。试验长达4、5个小时,受试者当然不可能跪着或是半蹲着呆在水池里,我们就做了这个架子,让他躺在架子上,全身浸在水中,只有脸是露在水面上的。现在水池中已经注满了冷水,还漂浮着一块块脸盆大小的冰块。只要有冰,水温就保持在0°c。今天白天阳光明媚,气温上升,似乎有了一点春天的感觉。但是太阳落山时,一起带走了那一点温暖,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夜,但愿不会结冰。 “准备好了?”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在问昭,很少见。不管教授是否只是把昭当成是一个试验对象,至少可以看出,他非常重视这一次试验。 昭站在水池边,身形挺拔,神色安详,对着身材矮小的教授,微微点头。“是的。” 教授盯着昭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下移,像x光机一样扫视昭的全身。 不知道,教授是否跟我有同样的想法:这个人是囚犯吗?当他脱去灰色的条纹囚服,换上漂亮的飞行夹克,他俨然就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军人。他眼睛里的自信,他嘴角边的沉着,他下颚上的刚毅,他周身焕发出的青春朝气,教授会不会感到一丝惋惜呢? 教授的目光重新回到昭的脸上,同时,在昭的手臂上拍了一下:“祝你好运!” 我想教授的祝福是真心的,只有昭好运,他的试验才会成功。对他来说,试验对象是否重要完全取决于他对整个研究项目的重要性,而非试验对象本身。 “开始吧!马蒂。” 我刚想让昭下水,忽然有人敲门。我示意瓦尔特去看看,原来是申克。 “你来干什么!”不等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发话,我就厉声喝问。“你不知道这里是机密,非请勿入吗?” “我……”申克完全没有想到我会下逐客令,有些慌张地看向上尉。 一想到申克此来就是想看昭受折磨,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教授和上尉都在,我准会亲自把他赶出去。现在,我只能强忍着愤怒,叫道:“怎么还愣着?瓦尔特,快叫少尉出去!” 站在板墙小门边的瓦尔特有些不知所措,询问地看看我,又看看教授。 教授是个谦逊、谨慎的人,虽然他的实验项目在这里是压倒一切的高级机密,但是他却不想跟集中营的党卫军发生任何不愉快,所以,教授没吱声,倒是上尉率先开口:“还不出去,申克少尉!” “可是……” 申克此来该是得到了上尉同意的,难怪他现在有所疑惑。看来上尉是给足了我面子,也是看在教授的面子上。 “是!长官!”申克最终还是敬礼,略微迟疑,恶狠狠的目光从我和昭的身上扫过,转身走了。 除了头顶的白炽灯在瞳孔上映照出那个小小的光点,曾经明媚而温暖的眸子正在黯淡、冰冷下去。即便是亮如白昼的小太阳,而非惨淡的月光,也不能给这僵硬、灰白的脸上增添半点生命的迹象。嘴唇微开,嘴角微翘,眼帘微阖,昭在说话,在微笑,在注视,这个表情,他已经保持了近半个小时。体温下降,血液凝固,神经麻痹,肌肉不听使唤,他的脸已经动不了了,他的手,他的腿,他的身体也动不了了。那他的心脏呢?还在跳动吗? 昭下水了。沉着、镇定,没有丝毫迟缓、丝毫颤抖。要不是嘴里呼出淡淡的雾气,你不会认为这夜晚的天气有多么冷;要不是水池中漂浮着块块浮冰,你也不会相信这水的温度是冰点。水漫过了膝盖,浸到腰间,昭躺在木板架子上,全身浸没在冰水之中,只有脸露出水面。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昭的表情,以防万一。而他,始终平静,淡淡地微笑,不带一点痛苦、紧张和恐惧的痕迹。 飞行夹克渐渐吸足了水,从胀鼓鼓的变成了瘪瘪地贴在身上。刚开始,水池中的冰块迅速变小,溶化得很快,后来就几乎没变化了。昭闭上眼睛,呼吸变得浅而缓慢,不再有白雾呼出,我测了下脉搏,心跳也在放缓。这时候,昭不会想睡觉,他只是被头顶的小太阳晃得睁不开眼睛,他努力稳定情绪,控制呼吸,减缓热量流失。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下,在平静安详的外表内,昭正在用意志跟刺骨的冰水、死亡的魔鬼做着激烈的抗争。 昭开始发抖,先是四肢,然后是身体,身下的木架也跟着摇晃起来,将池水激起阵阵涟漪。嘴唇哆嗦,怎么也闭不上;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腮帮上的肌肉因为连连冷战,看起来像是松了一般;脸色越来越红,浸在水中的手也是通红的;脉搏加快,呼吸急促,他的身体正在自动做出反应,产生更多的热量,抵御寒冷。 “怎么样?”教授问道。 我没有回答,没法回答,为了不让自己也发抖,我也是咬紧牙关。我没抬头看就知道,教授、上尉、恩斯特、瓦尔特,所有人都站在我身边,关注着水池中的动静。此时的他们都关心着同一件事:“昭能够坚持多久?”当然,其动机各不相同。 ☆、第五章 奇迹(7) 水池平静了。水里的冰块几乎都消失了。瓦尔特十分尽职地及时搬来冰块补上。 昭也平静了,不再发抖,皮肤由红转白,渐渐蒙上了一层暗灰色,那是死亡的颜色。 昭在水里已经4个多小时了,对我的呼唤早已毫无反应。 我已经摸不到他的脉搏,感觉不到他的呼吸,我叫不醒他了。 我再也不能等了,三下两下地脱了外衣,蹬掉皮靴。 “你干嘛?”恩斯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这次他叫得很响。在寂静的夜空中甚至有了回音。 五个小时的时间还没有到;昭牙关紧咬,没有办法测体温,在水里也不能测得直肠温度,腋下已经是29.0°c了,尽管不准确,但是我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昭坚持不了多久了。我现在什么也顾不上,只想着:“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我绝不能失去他。”我一把甩开恩斯特,跳入刺骨的冰水中。 “昭,醒醒,我知道你没有睡。我们说好的,千万不能睡。哪怕动不了,心里也得想点事儿……昭,我知道你醒着,你听得见我说话。我现在要把你托出去……马上就可以结束了,但是千万别松劲,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们说好的,一起努力,你不放弃,我也不放弃,我一定会把你拉回来的。” 我对着昭喃喃低语,抬头看了一眼教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看他。我的决心已下,并不在乎他的想法。教授精神很差,瘦削的身体完全缩进大衣里,脸呈菜色,没有我想象中的兴奋。大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79 概是太累了,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教授从柏林赶来,下了火车还没有休息过。也可能是因为我的态度:我在两个指标——时间和温度都没有达到要求时就急于结束试验。不管怎样,教授明智地没有阻止我。 我向恩斯特说了声:“准备好!”便轻轻托起昭的身体。 在水里,有浮力相助,托起来并不难,但是一旦离开了水面,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托不起现在昭硬邦邦的躯体。恩斯特已在水池边准备好,伸手托住昭的头部和肩膀。我的双手托在昭的后腰和臀下,因为双腿没有支撑,并且靴子里灌满水,非常重。所以当我们把昭的上身脱离水面时,他的身体就整个向下溜。 “瓦尔特!快去帮忙!”教授叫了一声。 瓦尔特立刻跪在水池边,托起昭的双腿。 “轻点!”我条件反射地叫道。“来!一、二、三、起!”我们合力把昭托出水池,平放在地上。 我跳出水池,来不及换去身上滴水的衣服,现在的关键是“快”,还有“轻”。我并不感觉冷,刚才摸着昭的身体,简直是块冰了,那才叫冷。 我拉开飞行夹克的拉链,恩斯特则用事先从缝纫组拿来的裁缝专用剪刀将夹克的袖子剪开,然后到前襟。如果,昭的身体和衣服都还比较软,也许就不用剪,但是现在不行了。夹克是皮质的,剪起来并不容易,为此我跟恩斯特专门训练过,把一件上好的飞行夹克剪成了一条条的,虎口还红了好几天,手掌起泡,最后都成茧子了。瓦尔特则负责剪裤子。但是皮靴没办法,一时脱不下来。恩斯特真是太好了,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他。在我给昭擦身的时候,他把皮靴也剪开脱下了。不然时间一长,昭的脚肯定会溃烂、坏死的。 我用干的浴巾(事先用烘箱加热到35.0°c)快速将昭的身体擦干。 旁边已经准备好担架,上面铺着被子。我跨在昭的腰间,像刚才那样,我抬臀部,恩斯特抬头,瓦尔特抬脚,我叫道:“来!一、二、三、起!”我们同时用力,把昭移上担架,随即用棉被把他包裹起来。 我按压昭的颈侧。 “怎么样?摸得到吗?”恩斯特把包着毛巾的热水袋递给我,急切地问道。 我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把热水袋放到昭的腋窝和腹沟股处。 “我来!” 一瞥之下,瓦尔特已经跪在昭的担架边,双手按上昭的胸膛。 我立时急出一身冷汗,惊恐地大叫:“你干什么!”同时跳起来,抓住瓦尔特,往后一甩。 瓦尔特重心不稳,仰面翻到在地。 “可是……他已经没呼吸了?”瓦尔特从地上爬起来,懊恼地争辩道。 我根本不去理他,赶紧把昭用棉被包裹好。 倒是恩斯特向他解释:“不是已经研究过,不能轻易做心脏按摩的吗?难道你忘了?” “但是如果不及时做心肺复苏,他就没得救了,这个责任谁负?” “我!我来负!”我大吼道,仿佛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你们都有自己的理由。你,瓦尔特,为了急于在教授面前表现,竟然拿昭的生命当儿戏,可是他对于我…… “我们走,恩尼!”我跟恩斯特一前一后抬起担架,快速而平稳地向医院实验室跑去。 我不知道,昭还有没有心跳,有没有呼吸,我感觉似乎摸到了脉搏,但也可能只是一种幻觉。我之所以坚持现在不能做心脏按摩,是因为我曾经犯过错。有一个受试者,当时我也摸不到脉搏,于是我就进行心脏按摩。而就在我第一下按下去的同时,恩斯特叫了一声:“慢!”可是已经晚了…… ☆、第五章 奇迹(8) 医院没有电梯,为了快速而平稳地将担架抬上三楼,我和恩斯特整整训练了两个星期。现在,我们的准备终于有了成果,在路上没有耽搁一秒钟。 在手术室,首先测得直肠温度是29.1°c,我没想到会这么低。看样子,昭的身体离开冰水后,体温还在持续下降,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迅速复温。 我们把昭放进已注满温水的水池中,仍然保持平躺体位。为了预防剧烈疼痛和室颤的发生,我们先把水温控制在35.0°c,5分钟后将水温提高至42.0℃。同时,静脉快速滴注5%葡萄糖溶液1000ml,以获得电解质和液体的平衡;另一侧静脉滴注10%的低分子右旋糖酐等渗溶液500ml,以改善微循环障碍,防止弥漫性血管内凝血,100mg溴苄胺,用以预防室颤。我事先加长了输液管,使得至少有50cm的输液软管浸泡在40.0°c的热水中,这样进入昭体内的溶液就是温暖的。 我趴在水池边,一手托着昭的头,让他除了眼睛、嘴巴、鼻子之外,都尽量浸没在温水中;一手用浸了温水的毛巾轻拍昭的额头和面颊。“昭,能听见我说话吗?现在有感觉吗?昭,一定要坚持住,马上就好了,我相信你能行的。昭,别睡!千万别睡!我知道你很困,很累,刚才你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现在温暖了,你很想睡,是吗?但是不能,千万不能睡啊!你要是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现在可是关键时刻……昭,你还记得我们说过要一起去看日出吗?我家在离这儿不远的基姆湖边,背山面湖,周围有好多山峰都是看日出的绝佳地点,以后我们一起去。我们每天去,只要是晴天我们就去……你说过的,日出,是大自然最钟爱的杰作,是艺术,它就像分娩,每天都在发生,却从不雷同,每次看日出,都会有不同的感动和惊喜。我们可以晚上出发,骑马去,然后躺在山顶上等着,一边讲我们彼此的故事,家乡、童年……或许我们什么都不讲,只是专心地等待,倾听山林中的声音……我还有两匹马,‘赤兔’和‘银剑’,都是三岁,已经1.70m高了,照以前,这正是要严格训练的时候。‘赤兔’是红色的,就像日出时的朝霞,像血一样浓烈,性子也是浓烈的。‘银剑’通体雪白,一生下来就是白色的,不是后来从灰色变成白的。你喜欢哪一匹?‘银剑’是匹母马,性情温柔,‘赤兔’要刚烈得多,‘赤兔’的父亲‘烈日’可是竞技场上的王者,我父亲的书房里有一个柜子,里面摆满了‘烈日’的奖杯。经过训练,‘赤兔’一定会超过他的父亲的。” 我几乎语无伦次,心紧张地发抖,两眼紧盯着昭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刚才,我到底摸到了他的脉搏没有?应该是有的,我感觉是有的,虽然非常微弱,但还是有的。但如果没有呢?如果那真的只是我的幻觉呢?我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0 不敢想。“昭,能听见我说话吗?如果听见了,就睁开眼睛吧。哪怕是动一动睫毛,或是嘴唇,或是有力地跳动一下心脏……昭,给我个暗示,给一点我力量,告诉我,我没有错……” “他动了!” “那是我在动。” “不!不!是昭的手指动了。” 我朝对面的恩斯特望去,他欣喜放光的眼神,是的,一定是昭动了。 昭湿漉漉的睫毛颤了一下,眉心渐渐皱紧,胸膛用力向上抬起,好像是努力吸进更多的空气,但实际上,胸部的起伏非常微小,这种尝试更像是力不从心。即便如此,我也已经欣喜若狂了。 “昭,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眼帘似乎有千斤重,昭很吃力地睁开一点,露出一丝微光。两道乌黑的剑眉紧锁在一起,咬紧牙关,止不住地打颤。身体渐渐回暖,感觉慢慢恢复,那是锥心的疼痛和刺骨的寒冷。 “昭,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冷,很痛?” 青紫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昭想说话,声音却在喉咙口打转,怎么也冲不出来。 我把耳朵贴上去,不仅是试图听清他的话音,也是想感觉到那令人欣慰的,从他身体里呼出来的温热的气息。 “我……喜欢……赤兔。” 我的眼睛湿润了,喉头哽咽,不停地点头。“好的,‘赤兔’,等你好了,我们一起训练他们,一起看日出。” 这只是开始。 热水浸泡25分钟后,直肠温度回升到33.8°c,我们小心地把昭移出水池,用毛巾细细擦干全身。我们用棉被把他包得严严实实。他一直在发抖,眉头紧锁,时不时地发出牙齿打架的声音。 “昭,喝点热牛奶吧。” 我轻轻托起他的头,把杯口靠上他的嘴唇。因为嘴唇哆嗦,牛奶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没关系,再喝点。” 昭听话地喝着,抬眼看我,那眼神,抱歉、欣喜、还有一点羞涩。 昭清醒了,这只是过了第一关,只是开始。 防治器官衰竭、组织坏死、大脑受损……到了第五天,昭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而在这五天里,和以后的日日夜夜,昭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疼痛、麻木、眩晕、畏寒、运动障碍…… 我一空下来就帮昭按摩身体,特别是双脚。那双脚,在第三天才真正从麻痹中恢复过来,紧接着就是钻心地疼痛,以至于在开始的几天,不用吗啡,昭根本不可能睡觉。 即便用了吗啡,睡梦中的昭仍然瑟瑟发抖。从那一夜起,我便每晚脱了衣服,睡在昭的身边,将自己的前胸贴上他的后背。开始,我把夹在两人间的那只手举过头顶,搁在枕头上。这样,虽然每天醒来,这只手,从手指直到肩膀,都会又酸又麻,但是这样我可以跟昭贴得更紧一些,他也就更感觉温暖。后来有一天,早晨醒来,发现昭枕着那只手,睡得十分香甜。 昭在一天天地好转,一天天地恢复,我却一天天地越来越痛苦。因为每晚,我们睡在一起,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昭的依赖。因为试验的后遗症,也因为我的基础体温本就比昭高一点,(我是37.1°c)晚上睡觉时,他的后背紧贴着我的前胸,他会感到十分舒服、温暖和安心。虽然昭曾经多次表示,他已经好了,不需要再这样了,但是每当他睡熟,我在他身后躺下,他就会在睡梦中,习惯地向后弓起背部,习惯地寻找我的手臂……而我,怀里搂着那个爱人的躯体,月光下看着那张俊美的睡脸,胸中便燃起团团烈火。昭的身体越是好转,我的欲望越是强烈,我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控制不住了。 (傅翼:父亲傅昭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奇迹,成为养父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男爵所做冷冻试验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其中的原因,男爵直到去世都没有弄明白。而我,也是在知道他们的故事以后很多年,在看一份医学报告时才明白的。创造这个奇迹的就是他们的爱。是马蒂亚斯对傅昭无限的爱,以及因为爱而产生的信任及心灵感应。 在抢救严重冻僵伤员时,有两个最重要的关键因素。第一是轻柔:“粗鲁和突然的移动会强行使冷的血液从手臂、腿和手进入到身体中间相对暖和的地方。冷血液的突然流动会引起休克,这是一种非常严重的情况。它可能会导致危险地不正常的心跳。”第二是等待:“低温患者看上去死了,其实还活着。一个极端低温的身体可能导致心脏缓慢跳动,脉搏不容易被发现。而对于还有心跳的伤员进行心肺复苏无疑是灾难性的。” 当时马蒂亚斯并不清楚这些,但是因为对爱人的关切,使他不是像以前那样,把受试者拉出水池,而是跳下去把傅昭托出水池;因为怕弄伤爱人,他是剪开傅昭的飞行夹克,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脱去;更是因为他们的爱和信任,在摸不到脉搏的时候,他仍然强烈地感觉傅昭还有心跳,从而避免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 也许真是他们的爱情感动了上帝,或是上帝一直在通过马蒂亚斯的手保护父亲,同时也救了男爵他自己。) ☆、第五章 奇迹(9) 钢盔下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有着女孩子般长长的睫毛,此刻正用一种警惕、怀疑、带点鄙视的眼神看着我,这种眼神跟那张年轻、稚嫩的脸还是挺般配的。 “没有问题,长官!”在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之后,哨兵终于把证件还给我。“您知道怎么走吗?” “是的,我知道。” 我接过证件,“谢谢!”还没有出口,啪得一声,一个标准、漂亮的军礼。 无奈之下,我只得对哨兵行了一个在我来说,该是最正规的纳粹礼,心中颇有些懊恼。年轻的哨兵并不比我高,但是他站在岗亭的台子上,于是我行礼时,手指差一点戳到他挎在胸前毛瑟k98步枪的枪杆上。还好我缩得快,不然我的手指可要受苦了。只是这样一缩手,我的这个纳粹礼就更不像样了。 算了,硬硬头皮,不去在意哨兵眼中的讥讽,我走进了波茨坦军官学校的大门。 上次来的时候比较幸运,那个同样年轻的哨兵厚道一些,胆小一些,没有这样的盯着我看。但是那种警惕、轻蔑的眼神,在走过几乎整个校园,去冯?米伦霍夫校长家的路上,我已经十分真切的感受到了,就像今天这样。我知道所有看得见我的眼睛都会在我身上停留几秒钟,其中包括教学楼里站在窗户后面的;操场沙坑里正练着引体向上的;和对面走过来犹豫着是否该立正敬礼的年轻学员和教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1 官们。所有这些都是因为我这身黑色的党卫军制服。 自从穿上这身军服,我已经习惯周围环绕着各式各样的眼神:敬畏、惧怕、奉承、警惕、蔑视和厌恶,这些眼神不管是好是坏,都是有距离的,惟独昭。回想起来,不论是在安哈尔塔(anhalter)火车站的月台上初次见面时,还是在恩斯特的办公室里不期而遇,再到平安夜的凌晨在我怀中醒来,昭的眼神总是温柔的、纯净的、充满希望,似乎任何带有一点阴暗面的情绪:恐惧、愤怒、绝望,都跟他不会有任何关系。有时候我怀疑:他并不真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至少在他的心里有一片净土,一个世外桃源…… 我走过长长的林荫道,绕过一大片盛开的杜鹃花丛,在一棵参天的椴树下站了站,眼前这幢灰色的小楼就是冯?米伦霍夫校长的家。接到校长的电话,我欣喜地差一点跳起来,而现在,当我风尘仆仆地赶来时,我却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个怎样的心情。 此次来柏林,我找了个借口。也不能说是借口,根本就是为了那事。一到柏林,我就到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的办公室,把昭这次的试验记录和加上之前的9例失败的试验一起的总结报告交给教授,最后还有我的调离申请。我申请调离该实验组,并且希望以后不再参加任何以活人为试验对象的研究课题。 是否现在就上交这份申请,我很犹豫,为此又与昭发生了争执。我担心的是如果我的申请被很快批准,到那时,我必须离开,而昭却还留在集中营……但是昭坚持,不是坚持,是期望,他期望我的手上不要再沾染上任何无辜人的鲜血。面对他的坚持,我只能让步,同时我也害怕,教授会再让我用昭进行试验。 看了我的申请,教授垂下眼睛,将合拢的指尖抵在唇上,脸上出现一种沉重而忧伤的表情。“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马蒂,现在离开,对你的前途可没有好处,你是我最好的学生。” “谢谢您!教授,但是……” 教授挥挥手,打断我。“如果你真的已经决定了,我可以考虑,但是请给我一点时间,我必须重新物色人选。” 我没有坚持,因为我也很犹豫:我不想再做这种试验,但是却希望多留一段时间能够保护昭。 我准时踏上台阶,下士已经等着了。 下士年纪不小了,体型有些发福,嘴唇肥厚,看上去忠厚老实。说是勤务兵,其实就是校长将军家的男仆,上次来的时候就见过面了。 接过我的大衣和军帽,下士把我引进客厅。“长官,您请稍等一会儿,马上下来。” “好的。” “长官要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咖啡。” “您稍等。” 下士退出后,为了分散一下注意力,舒缓自己此刻紧张、忐忑的心情,我环顾四周。 这幢小楼在校园深处的一个独立花园内,虽然所用材质跟学校里的其他建筑物一样,都是灰色花岗岩,但是建筑规模与风格却是大相径庭,加上窗台上的蓝色矢车菊,和沿墙而上的九重葛,小楼显得刚柔并济,充满野性又玲珑可爱。客厅的感觉也是如此。家具都是古朴而厚重的红木,摆设却是丰富多彩:印度藤器放在柔美而精致的比利时手工花边上;阿拉伯的黄铜壶上插着鲜花。客厅的一面墙上贴着一块画布,上面印着对比强烈的黑色图案,分散着矛、棍棒、弓箭以及位于某个遥远世界的土著们所拥有的其他武器。 我正欣赏着这块用不知名的纤维织成的画布,突然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接着传来一个悦耳的女中音:“这叫塔帕,是一种用桑树皮制成的波利尼西亚布料,是从斐济带回来的。” 我转过身,眼前的姑娘穿着绛紫色的小洋装、乳白色的马裤,紫色的皮靴长及膝盖。一头浓密的红色卷发,一双闪着绿光的蓝眼睛,一张生动、年轻、漂亮的脸。 “你就是那个达豪来的党卫军。”姑娘细长的双眉一挑,在已经带刺的话里更加上些轻蔑的语气,同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因为坐下去的速度太快,我感觉她几乎就是摔下去的,但是显然没有摔疼。她翘起二郎腿,顺手拿过下士刚给我送来的咖啡,优雅地喝了一口。 虽然料想到这个巴贝尔可能被宠坏了,但是没想到她竟如此的傲慢无礼。我向来没有跟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更别说是这样一位。我站在那儿,又是气馁又是尴尬,踌躇了一下,索性不请自便地坐到了她对面的沙发上。 ☆、第五章 奇迹(10) 我没有做自我介绍,感觉这已经是多余的,还是开门见山吧。“冯?米伦霍夫,您该知道我此来的目的,将军,也就是您的父亲一定已经跟您说过了。” “是,我知道。不过首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太奇怪了吗?一个集中营的党卫军为了洗脱一个囚犯的罪名而奔波,而且这个囚犯的罪名是同……性……恋……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真该死,她竟然在说“同……性……恋……”三个字时放慢语速,加重语气。我一时语塞,原来想好的,原以为可以打动她的那些说辞看来已经没有说的必要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说呢?难道就因为眼前这个骄横跋扈的女孩的胡言论语戳到了我的痛处,偷窥到我的秘密。秘密、痛处,这些早已被我置之脑后的东西还重要吗?为什么被这样一个年轻、无知、愚蠢的女孩提起,我就如此害怕?其实是因为昭,这个女孩的手里握着昭的命运。 我悄悄地吸了一口气,用最诚恳,无可辩驳的语气说道:“因为他是无辜的。” “无辜的?你相信?他告诉你的?” 我听出轻佻只是装出来的,表面的,那后面应该还有什么。于是我答道:“是的,是他告诉我的,并且我信任他,因为在那个时候没有人再会撒谎了。” “什么时候?” “当你一无所有,被剥夺了一切的时候,当死亡成为逃离苦难的唯一途径的时候,你还会在乎什么?你还有必要说谎吗?” 显然,被触动了。咖啡杯在她手上晃了一下,还好,杯子已经空了,不然,她漂亮的白色马裤可就完蛋了。“不是说……只是劳动改造吗?”姑娘低头自语。 我看到有了突破,赶紧跟上:“不论是什么,要他为没有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你认为应该吗?” “没有做过的事情?” “1938年的那次聚会,他并没有告诉你:他参加过。他也根本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2 不知道此事,更不用说去了。你怎么能够就此诬陷他呢?” 一直拿着那只空咖啡杯,盯着杯子里来回晃动,在杯壁上画出道道痕迹的咖啡残渣,低声说道:“是的,他没有告诉我,他也没有参加,这我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说这个,而不是别的。” “‘正因为这样,’我不明白。” “我原以为他会否认的……那天学员放假,他们结伴外出,他一定有不在场的证明……他不该被送进集中营的……我原本只是想留住他……我知道他们该走了,我不要他走,我只是想留住他。” 看来有希望。“他不否认一定有他的苦衷。既然如此,既然你并不想害他,那么现在还有机会。只要你收回检举,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快成功了吗?”我兴奋异常,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握住姑娘的双肩,帮她抬起头来。期待着悔恨、自责和温情的目光。但是我看见什么了?我松开双手,后退一步。在那双摄人心魄的绿色眼睛里有的是厌恨、冷酷和毁灭一切的烈火。 “不错,他有难言的苦衷。我想他没有告诉你,那就由我来说吧。那是因为我并没有完全冤枉他,他是真的同性恋。”姑娘放下空杯子,站起来,挑衅地盯着我,燃烧的眼中确实还有一点温情。“他这人有很多优点,很可爱,这也是其中之一:他从来不撒谎,从来都是敢作敢当。既然做过,就该承担后果,所以,他承认了。只是我奇怪,他怎么没有告诉你?难道你也是他的猎物?” 鲜红的小嘴一撇,只是没有冷笑出声。我感觉自己被泼了一盆冰水,一下从头顶凉到脚心。傅昭真的是同性恋,我该高兴的,却为何有如此反应? “那是我亲眼所见,我没有冤枉他。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 “对方是谁?”没有经过大脑,问题就脱口而出了。 “我不认识,也是个中国人,可能是他的同学吧,但不是军人。我是亲眼看见他们亲吻的。” “现在人呢?” “不知道,大概已经回国了。” “你为什么不把他们一起告发了?”不经过大脑,提出的问题可是够愚蠢的。 姑娘瞥了我一眼。“你当我傻呀。175条款只适用于德国人,或者是该行为危害到德国人的外国人。如果两个都是外国人,谁会管?最多将他们一起驱逐出境,我可不想这样,我要留住他。” “那你就诬陷他。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你这样一位年轻、漂亮的,为什么会如此残忍?” “我残忍?你为什么不问问他是怎样对我的?他有没有想过他那样对我是否太残忍?” 因为胸部过于丰满,小洋装最上面的一粒钮扣开着,此刻,随着胸脯的剧烈起伏,第二粒钮扣也几乎快被崩开了。姑娘激动地一指窗外,“就在那儿,在‘费里娅’的下面,他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了我。他拒绝得如此干脆彻底,没有一点同情和留恋,一点不顾及我的感受。难道他不残忍吗?” 我向落地窗外望去,是那颗参天的椴树,我刚才还在树下站过,就在秋千边上。我明白了。椴树被我们日耳曼人当成是爱情与幸运的女神“费里娅”,所以,椴树是神圣的。在德语中椴树的读音与“柔和”相近。与橡木相对,椴树是阴性的,象征着女性。所以,在椴树下表达爱情是甜蜜的,而拒绝,特别是拒绝女性是残忍的,不能被接受的。 但昭不是德国人,他不知道这些风俗。“可是这不能怪他,他并不了解。我相信他绝不是想伤害你。爱情是强求不来的,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吗?” “我过分?我已经很过分了。为了他,我不顾一切,我不惜跟父亲闹翻,我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我甚至想过跟他一起去中国,所有人都说我疯了。我不在乎这些。上帝啊,如果他还有一点点良心,他就应该早一点告诉我,他是同性恋,他不可能爱我的。但是他没有。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一直瞒着我,让我抱着幻想,让我闹得满城风雨、丢人现眼,最后在‘费里娅’的下面无情地拒绝我。甚至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是瞒我,非要让我自己去发现那个残酷的事实——我,年轻、漂亮的巴贝尔?冯?米伦霍夫,波茨坦军官学校的公主,居然爱上了一个黄种人,一个同性恋。”姑娘颤抖着手,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我掏出打火机帮她点上。“你说说,中尉,他所受的惩罚是不是他应得的,他和我,我们两个人谁更残忍?” 她一个劲地吸烟,我无话可说,只是看着她把香烟抽完。 我告辞出来,居然送我到门口。 在我穿大衣的时候,问我:“他还好吗?” “还行。” “你能见到他?” “是的。” “能帮我带个‘好’吧。” “不必了。” 外面的天气,一早起来就是阴沉沉的,现在真的下起雨来。我戴上军帽,默默走进雨里。 ☆、第五章 奇迹(11) 要不是校长事先要求,跟见面后,一定把结果告诉他,现在的我真的不想见任何人。先前的急迫和希望都已荡然无存,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不知道该怎样想。走吧,见校长去。虽然可以肯定他也不会有什么办法,不然他早就说了。但校长终归是热心帮过忙了,好歹去道个谢吧。 不可否认,很多男孩子自愿参加党卫军都是冲着那身威严、漂亮的黑色制服,然而,当我站在菲利普?冯?米伦霍夫陆军少将面前时,面对身材不高,偏瘦而笔挺的校长,这身黑色制服就相形见绌了,至少在我身上是如此,更何况将军的灰色高领下,还佩戴着一枚色泽暗沉却十分醒目的铁十字勋章。 就我对勋章的浅薄认识,我分不出这是哪一级别的铁十字勋章,我只可以肯定它跟傅昭的那枚不一样。在勋章上的年份是1914,该是将军在上次大战中获得的。我两次见到将军,他都带着这枚勋章,可见他对这枚勋章的珍爱。这就难怪当他听说傅昭已经获得了一枚二级铁十字勋章时,表现出由衷的赞赏与自豪。 我很少接触真正的军人,傅昭可以说是第一个。对于他们,我总是怀有一份敬畏,这大概也是傅昭吸引我的原因之一吧。 将军站起来欢迎我,眼睛放光,面带笑容。我明白校长的热情不是给一个党卫军军官的,而是给关心傅昭命运的朋友的。上次见面时,校长就说过:傅昭是他最好的学生之一,将来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军官。 坐在用黄铜镶边的大办公桌后面,听着我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3 毫无条理的陈述,将军的神色渐渐发生变化,紧锁的浓眉下,那双灰色的眼睛流露出极其复杂的心情。 “是这样……我还以为……这孩子真是被我宠坏了。” 我已经尽力避免那些时常溜到嘴边,想一吐为快的尖刻、挖苦的言语,但是我的语气、神情都明白无误地显示出我此刻的愤怒和绝望。 将军的眼神由清澈转为浑浊,嘴角耷拉下来,沉重、痛苦、悔恨,我有些于心不忍。“将军……” 将军一摆手,制止了我。“是我的错,至少有一部分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只是简单地禁止巴贝尔追求傅昭。我了解自己的女儿,我知道她对于傅昭不合适,于是我禁止巴贝尔再去打扰他,但是……我疏忽了……”将军无力地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傅昭是这里唯一的中国学生,所以他来的那天,我亲自见了。他给我的影响非常深刻。之前,我还担心他会跟不上教学进度,但是当我看见他立正、行礼时,我就明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果然,他不仅各方面的表现都非常突出,所有的评分全是优等,他还为我们学校增添了诸多荣誉。我不知道他的马术怎么会那么好,但我知道他的击剑是在马尔堡学的,这是巴贝尔告诉我的。”(注:马尔堡是个大学城,在德国法兰克福附近,马尔堡大学是德国最古老的四所大学之一,在那里有个著名的击剑俱乐部。)将军赞赏地笑了笑,同时又有点狡黠、无奈和自嘲。“你可以想象,中尉,傅昭在当时吸引了多少崇拜和羡慕的目光。巴贝尔爱上他不奇怪,当然,他不爱巴贝尔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巴贝尔闹得太凶,我不得不问傅昭他的想法。傅昭告诉我:他无意考虑这些事情,他一心只想着早日学成回国,打击日本人。我以为只要傅昭拒绝,只要见不着,巴贝尔就会死心的,却没想到……”将军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深深地自责,喃喃自语道:“我以为还可以挽回……我真的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 将军陷进椅子里,看上去非常疲惫,脸色有些苍白,笔挺的腰杆也似乎佝偻起来。是对自己女儿的失望;对傅昭的愧疚;对造成这一切混乱、不公的根源的愤恨和对希特勒无限扩张理念将给德国百姓带来怎样命运的担忧……这些,当时的将军究竟想到了多少,我不得而知。对波兰的闪击战早已结束。表面上,英法已经对德宣战,但实际上,英国派遣了远征军,对德国却不构成丝毫威胁,现在进行的是一场虚假的战争。对普通的德国百姓来说,战争已经以德国的全面胜利而结束。那么对于将军呢,他还知道些什么?他是否已经知道不久即将开始的攻占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国家的战役和随后的“黄色方案”?(注:“黄色方案”是德国进攻法国的计划,在1940年5月初正式实施。)他的忧郁是否也跟这些有关? 一阵沉默之后,将军恢复了镇定。“对不起!如果可以,请代我向傅昭说声:对不起!” 我点头答应,不然还能怎样? “傅昭现在情况怎样?他还好吗?” “还好,至少还活着,但是以后,就很难说了。” “如果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提,中尉。”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将军,谢谢您,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如果傅昭自己不能提供38年7月24日,那次柏林的同性恋聚会,他不在场的证明,而又不肯收回检举的话,那么这个罪名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38年7月,他应该还在学校里。” “是的,是在学校。那天是星期天。” “如果在学校,学员每次外出都是有记录的。也许我们可以查出来当时谁跟他一起出的校门。” “是吗?”我一下跳起来,按捺不住激动,兴奋地直嚷:“那就可以查出当天晚上谁跟他在一起了。然后找到那人,也许……真的可以吗?将军。”我简直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就可以帮助昭?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关键还是我的纪律观念太差,离真正的军人生活还是十分遥远。 “你等一下。”将军做了个手势,要我平静一些,不过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而是眯起眼睛,忍不住的微笑。 将军抓起桌上的电话,说道:“京特,克里斯汀在吗?对,你叫他过来一下。” 将军放下话筒,对我说:“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一会儿就过来,他会帮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的。” 果然,不一会儿,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敲门进来。穿着跟将军同样庄重、漂亮的灰绿色军服,笔直地站在将军面前。将军向他交代情况时,中尉站得笔直,纹丝不动。我却感觉到中尉向我瞥了一眼。那一眼不是在刚进门时,不是在将军介绍我时,而是在将军提到傅昭的时候。 ☆、第五章 奇迹(12) 步出办公室,施拉科夫中尉在我身后关上门,紧走两步赶到我前面。“对不起,中尉,你是从达豪来的?是达豪集中营?” 我不明白施拉科夫中尉为什么做出这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是不相信集中营真的存在,还是不相信我来自那里? 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神情严肃,若有所思,栗色的头发剪得很短,皮肤被太阳烤得黑红,明亮的双眸泛着淡淡的金色,在欢快中总隐约着一丝忧愁,而现在在忧愁之上又添加了急迫和震惊。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微微点头。 “你是说傅昭在那里,你肯定吗?” 我们并没有放慢脚步,中尉边走便问,没等我答复,他又自我否定道:“不,不可能的,他不是已经回国了吗?” 我吃惊地转过脸,正撞上中尉盯着我的目光。“怎么?你认识傅昭?你知道傅昭要回国?”我反问道,惊喜、激动,重又燃起的希望之火使我战栗。 “当然,我们是同班同学,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对视的一刹那,我们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就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这一切都是因为昭。 “中尉,他现在怎样?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不管我们才认识几分钟,不管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只要他关心昭,我就认为他可以信赖。我很想向他倾诉。有时候,我觉得只要是牵扯到昭,我就不再像我自己了。 我并没有说很多,因为那样是不允许的,不仅是我,也为了他好。我只是告诉施拉科夫中尉我希望他帮我做的事。 即便如此,中尉也能从我吞吞吐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4 吐的话语和躲闪、痛苦的表情里,多少明白一些事情的真相。 我们越走越慢。在办公室门前,施拉科夫中尉握着门把手,踯躅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门进去。我完全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突然知道好友的情况,却是这样,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叫人一时怎能接受。 中尉给我倒了杯咖啡,却有一半洒在了杯子外面。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也没吱声。中尉用钥匙开文件柜抽屉的锁,连试3次,才找到那一把。事实上,那一小串钥匙只有6、7把,形状大小都差别很大。我不明白中尉这是怎么了,他的心不在焉、神不守舍让我深感困惑。 “你说是哪一天?”中尉拉开文件柜抽屉前又问了一遍。 “38年7月24日,星期天。” “哦。” 中尉很快找到了38年的出门记录,翻到那一天。 我紧张地注视着他,拿咖啡杯的手都有点哆嗦。我索性放下杯子,站起来走过去。 施拉科夫中尉已经在摇头了。 我却仍是莫名地问着傻问题:“是谁?那天昭跟随在一起?” “没有人,那天他一个人出去的。”声音平静得让我有些害怕,刚才的激动和现在的冷漠,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那个自称是傅昭朋友的人。 中尉始终没有抬头看我,像是有意回避,合上记录本,就打算放回去。 这里面难道有问题。我一把抢过中尉手中的记录本,速度之快,幅度之大,是我自己都没想到的。等记录本拿在手里,我才意识到这样做有多么唐突、无礼。 中尉并没有生气,仍是很平静,有点漠然,一句话不说,帮我翻到那一页。7月24日:傅昭,出门,晚上8:06;回营,晚上9:57。在8点以后,离开学校的只有傅昭一人。 “会不会其他人先出去,在外面等着他?” “可能的,但是这里看不出来。” “中尉,你不觉得这里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8点出门,是不是太晚了一点。也许那天晚上,他本不打算出去,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吧,但是这里看不出来。”施拉科夫中尉关上记录本,放回抽屉。 我不明白,这几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的态度怎么会突然来了个180度的转变。不管怎样,“但是这里看不出来。”这句话,中尉说了两遍,其中的敷衍和就事论事已经深深地刺伤了我。天知道,我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发作。现在的心情甚至比会见巴贝尔后还要糟。我有一种感觉,施拉科夫中尉有秘密,也许就跟昭有关,也许中尉就是关键。 我抓住中尉的肩膀,拉他转过身,逼视他的眼睛,问道:“那天你在哪儿?施拉科夫中尉,你是昭的好朋友,难道他就没有告诉你什么?” 中尉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完全没有了欢快,只有忧伤和隐藏的痛苦。他握住我的手,用力把它推开。压抑的声音满含着愤怒。“那天我开会。如果你不信,这里有记录。” 我害怕了,我后悔了,我不该感情用事,施拉科夫中尉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对不起,中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的,我只是……我只是……”我绝望地摇着头,失魂落魄,跌坐到椅子上。“我怎么办?告诉我,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第五章 奇迹(13) 我坐在门边,喝了一口咖啡,透过临街的大玻璃窗向外张望。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黎明时停了。清晨的薄雾已经散去,天色却仍是灰暗阴沉,不见一缕阳光。小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有一小洼一小洼的积水。穿着裙子和高跟鞋的女士,为了避开水洼,宁愿放弃一贯优雅、庄重的步态,一蹦一跳地走过街道。顽皮的男孩则正好相反,穿着父兄的大皮鞋,专往水洼里踩,“啪!啪!”声音越响,溅起的水花越多,就越是开心。自行车、送奶车慢悠悠地压过水洼,泛起道道涟漪。一辆欧宝汽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泥水,路边一拄着拐棍的老妪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气急败坏之下,挥起拐棍,冲着汽车背影叫骂了一阵,终是毫无用处。这是一条小街,在柏林这样的大都市,可算是冷清、偏僻的。 咖啡是代用品,之前还从来没喝过。第一口时,觉得那种胡桃核被烤焦了的味道着实难以下咽。但是,在等待的一个多小时里,百无聊赖之下,不知不觉地我已经喝完了两杯。 “长官,您请!”老板殷勤地送上第三杯咖啡,小心翼翼道。 我没有向他示意过,不过既然已经送来了,就留下吧。我点点头。“你肯定那里会来人吗?”我向街对面做了个手势。 那间房子的深色大门边上有一块铜牌,上面写着:中华民国大使馆留学生联络处。 “我肯定,长官,那里会来人的,每天都来。”老板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平时他们九点之前准来人的,今天怎么晚了?” “有人就好。” “长官,您找那里的人,是不是他们犯了事?”老板在围裙上擦擦手,眼睛迅速地向我扫了一眼。 我微微皱眉,厌烦地一摆手。我这身军服到哪里都叫人神经过敏。 老板立既知趣地退了下去。 昨天,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主动告诉我一个情况:去年年底,有一个自称是中华民国大使馆留学生联络处的来找过他,询问昭的下落。 那位说她知道傅昭从军校结业后就去了国防军第一山地步兵师,但是从去年7月起,部队开拔,她便与傅昭失去了联系。询问有关部门,得到的答复总是似是而非,或被告知是军事机密。后来知道国防军第一山地步兵师参加了闪击波兰的战役,于是傅昭的去向可不就成了军事机密吗?她在多方寻找都没有结果的情况下,求助于波茨坦军官学校的施拉科夫中尉。可惜,施拉科夫中尉也爱莫能助。那位临走时留下了这个地址。 我彻夜未眠,一大早就来到了这儿。这个地方很容易找,即便在清晨的雾气中,即便那是一幢极普通、极不起眼的小房子。 忽然,我的目光落在街对面的一位身上,她正由西向东,沿着上街沿走来。高挑的身材、黑色的卷发,米色的长风衣下,细细的长腿,以及黑色高跟鞋上的脚踝,优美、迷人。从我这么远的距离看去,她跟德国女孩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一下子吸引了我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5 。 我一挥手,咖啡馆老板就立刻出现在身边。 “是她吗?” “是,她是其中一位。她不天天来,但她肯定是。” 我站起来,掏出几张马克,放在桌上。 “您眼力真好,长官,那姑娘不近了看,还真看不出来是黄种人,皮肤可白了,个儿也高……” 老板还在说着,我已经来到了大街上。 “对不起,!”我穿过街道,在女孩刚要关门时叫住了她。 女孩转过身,看了我一眼,一边利索地脱去风衣,一边说:“有事吗?先生。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女孩微笑着,很有礼貌,很镇定。但是我注意到,在这之前,有那么一瞬间,她非常吃惊,几乎是吓了一跳,但是她马上就镇定了下来。确实,不要说她一个外国人,就是德国人,乍一遇见党卫军来敲门,也会被吓得魂不附体的。 这个女孩可真是不一般。她不仅有苗条的身材,美丽的容颜,黑色的大眼睛使我立刻想起了昭。她还如此沉着、自信,优雅大度。 “对不起,,我来得过于冒昧了。但是昨天,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把这里的地址和电话给我时,已经是傍晚七点了。我向这里打电话,但是没人接。今天我就要离开柏林了,所以我只能在这儿等您。” “您是要找我吗?先生。还是……等等先生,您刚才说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是不是波茨坦军官学校的施拉科夫中尉。” “是的,是的,您见过中尉?” “他让您来,一定是您知道……” “是您去找的中尉,是您在寻找……” 我们几乎同时叫出:“昭的下落!” 我们都不再矜持了,不再镇定了。的眼里涌上了泪花,我的鼻子也有点酸胀。见到眼前这位姑娘,就好像见到昭的亲人,让我不由立即产生亲切之感。 “先生,不,长官,你能告诉我,昭在哪儿吗?”急切地问道。原本就动听悦耳的嗓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更增加了磁铁般吸引力。 “好,好,你别急,我就是来告诉你的……” 过后想来,我们当时真是单纯的可以,幼稚的可以,对对方都毫无防范之心。我们甚至都没有自我介绍,没有坐下,就站在门内,她拿着她的风衣,我拿着我的军帽,她没有招待我喝咖啡,没有领我进屋,我却不在乎,我只想快些告诉她昭的情况,只是苦于不能细说。 但是她理解,她明白。风衣滑到了地上,我搂住姑娘颤动的双肩,拿手绢擦去她满脸的泪水。姑娘趴在我的肩头,久久抽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我必须走了。 她叫甄玉,是同傅昭一起来德国的,在柏林大学学习哲学。其他留学生都回国时,因为她在柏林有位叔叔,德语又比较好,就留下来协助处理留学生的工作,同时寻找昭的下落。 半年来,她四处打听傅昭的下落,却处处碰壁,但是她始终没有放弃。“我一直相信他还活着。”姑娘说,“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即便死了,我也要找到他。” 现在知道了昭的下落,她会试着想想办法,或是请他叔叔帮忙,尽快把昭救出来。 我告诉甄玉上次去大使馆的经历,她惨然一笑。“让您见笑了……您知道,中日战争已经打了好多年了,中德的关系很微妙,虽然还没有断交,但是……陈介大使他们简直都焦头烂额了,根本无暇顾及一个失踪的留学生,所以……您别见怪,就算他们注意到,也不可能为昭的事而向贵国政府交涉的……但我不会放弃。” 分手时,我们都满怀希望。 ☆、第五章 奇迹(14) 在安哈尔塔(anhalter)火车站,我突然发现了春天。 车站边的墙角处,有几棵樱桃树正是开花时节。天是纯净的蓝靛色,树枝在这蓝色天际的映衬下,似乎还覆盖着雪。摇动着树枝的风依然很凉。风摇动着那些白色的花瓣,可是却摧毁不了它们,甚至不能揉皱它们。它们如梦幻般摇摆着,似乎就要落下,可是却牢牢地钉在细长长的、亮闪闪的、直挺挺的树枝上。树枝仿佛是金属的,就像树干本身,瘦长、平滑、闪耀着灰色和紫色的光芒。阳光穿透薄薄的花瓣,显现出白色的花瓣中清晰、精致、交叉、错落的纹脉,给柔弱、娇嫩的花瓣增添一分生命力,人的生命力,同时包含着脆弱与刚强的人的生命力。在白色的花束间,是新生的叶子,小小的,长长的;在阴影中呈现出柔嫩的绿色,上面覆盖着银色的绒毛;阳光下,叶子又变成了粉红色。 这次柏林没有白来,虽然巴贝尔拒绝了我,但是无意中遇上了施拉科夫中尉,还有甄玉,昭一定会高兴的,我要尽快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当然,首先要告诉恩斯特,他会来车站接我的。 恩斯特不在车站。 下车的乘客走光了,月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不会有什么事的,只是在路上被耽搁了。我安慰着自己。夜色中,我站在月台的路灯下抽着烟,仿佛又看见了当初的情景:大雨瓢泼,昭赤脚站在泥水里,有些费劲地弯腰扶起身边的老人。完全湿透,已经看不出白色的衬衣紧贴在身上,加之肩上的马裤背带,更突显出那宽肩窄腰的漂亮身形……十五分钟过去了,我有点等不及了,考虑着是否该另想办法回营。 “长官!对不起,我来晚了。” 是瓦尔特,我不仅有些失望,更是疑惑,是带着忧虑的疑惑。 “怎么是你?恩斯特呢?” 瓦尔特提起我的行李包。“劳舍尔中尉开会去了。听说有位大人物要来营里视察,指挥官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带着他们到慕尼黑总部开会去了。” “他们?”我们向车站外的越野车走去。我问道。 “对。所有的中尉。中午就走了。” “这么说,营里中尉以上的军官都不在。没出什么事吧?”我担心起来。 “当然没事,能出什么事?至少我出来的时候没有。”瓦尔特有些不以为然。 “那就好。”我稍稍放宽了心。从集中营到火车站最多20分钟的车程,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出什么事。再说,哪里会那么巧。“你吃过饭了?”时间已经很晚了,我的肚子正“咕、咕”地直叫呢。 “还没,长官,准备一会儿回营去吃。” “不好意思,瓦尔特,为了接我,你看你都来不及吃饭,一会儿回营,餐厅该剩不下什么好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6 吃的了。”我还真的有点歉疚的意思。瓦尔特经常会专注于一件事而忘了时间,在我看来,这是他有限的优点之一。 “嗷,不,长官,这不怪你,是我在大学图书馆查资料,一时忘了时间,把接你的事都耽误了。” 听了瓦尔特的真心道歉,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下午,我下午就出来了。怎么了?长官。” “下午?!” 我们正走到车旁。 瓦尔特开了车门,把行李包扔上去。“是啊,我想正好有车,就去慕尼黑大学图书馆查些资料。” 我抢先一步坐进了驾驶室,伸手,叫道:“我来开车!” 瓦尔特略一迟疑,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把车钥匙递给我。他已经养成习惯了:对于我的命令,不管是否理解,他都会坚决执行。我一般是不会当场作出解释的。 我发疯似地开着车,只用了十分钟就回到了营里。本打算直接把车开去医院的。但是那样,车必须经过管理处与犯人营房之间的大门和岗哨。按照规定,这是不允许的,一定要过去,少不得与哨兵发生争执。如果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就显得有点可笑了。 我下了车,撒腿就往犯人营房跑。路过餐厅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长官!长官!” 叫声并不大,有点胆怯,又很急迫。现在已经9点多了,外面人不多,也没多少噪音,所以叫声很清晰。 我扭头看,是餐厅门口,一个穿白制服的人正拿着拖把,看着我,抬起一只手,想挥又不敢的样子。这人是在餐厅做服务的犯人,平时总见着,除了点餐,就没说过别的。 虽然心中着急,但是我知道,他找的正是我,我更清楚,像这样叫一位长官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他一定有最充足的理由。按规定,犯人是不允许正视党卫军看守的,何况是军官。像这样招呼,那可是死罪一条。 于是,我快步走过去。“什么事?”我尽量问得温和,却因为心中焦急,还是把对方吓得一哆嗦。 “长官!是……是卡尔叫我跟您说,马上到俱乐部去。” “卡尔?谁是卡尔?” “是啊,谁是卡尔?”瓦尔特跟上一句。我都不认识,他肯定更不会认识了。 犯人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显然他以为卡尔认识我,才敢冒死传话的。而现在,情况竟然不是这样,那结果……如果不是拄着拖把,他肯定就站不住了。但是在一刹那的恐惧之后,犯人竟然控制住了情绪,重新正视我。“总之,”他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长官,卡尔跟我说十万火急,让我在这里看着,不论是见到您,还是劳舍尔中尉,都叫你们立刻去俱乐部。他说您会明白的。” 我似乎明白了,这不会是真的。我盯着犯人的眼睛,胆怯和勇气,还有……他不敢,也没必要骗我,一定是真的。我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立即转身朝俱乐部奔去。我从来没有这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在路上,我甚至摸了一下腰间,真后悔自己怎么从来都不带手枪。 ☆、第五章 奇迹(15) 在俱乐部的门厅,汉斯?迪特里希下士一看见我,便大惊失色,调头就跑。 天啊,事情肯定是千真万确的了,恐惧迅速向全身漫延。不过遇见他也好,要知道,俱乐部可是有七八个房间呢。我一个箭步窜上去,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大声喝道:“他们在哪儿?” 下士本能地挣扎着,但是怯懦使他根本没了力气,身子如筛糠般倒地。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力,揪着后衣领的手往上一提,下士的脚几乎就要离开地面,风纪扣卡着他的脖子,使他直翻白眼,哀求声变得断断续续。“长……官……饶……命……” “快说!” “在……桌球……室。” 我一松手,下士便瘫软在地。我跨过他的身体,向走廊尽头的桌球室跑去。 灯灭了,亮如白昼变成了漆黑一片;安静了,喧嚣嘈杂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声音,似乎是喇叭发出的,跟灯一样,都得通电,而控制电源的开关,就是我踹开的房门。 “开灯!”我命令道。 灯亮了! 大概是刚才的黑暗,或是屋里弥漫的烟雾,还是心中的恐惧影响了视力,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或者是看清了,却弄不明白。 屋子里人不少,一眼之下,该有六七个,有下级军官,也有军士。个个衣冠不整,不是脸色绯红,就是脚下不稳,一看就是喝过酒了。有两人站在桌球台前,可能是怕自己倒下去,索性靠在台子上。而桌球台,我不明白,上面还盖着绿色丝绒的罩子,难道他们没有玩球?那么昭呢?我再一次环顾不大的球室,昭在哪儿? 一个少尉正挪动脚步,想悄悄从我身边溜出去。 “站住!”我厉声喝道。 “是,长官!” “犯人在哪儿?” “犯……犯人……” 他越是吞吞吐吐,我越是坚信,就愈加害怕。 “长官,您是说卡尔?”不知是谁说了一声。 少尉立刻得救似地叫起来:“卡尔,对,是卡尔。” 卡尔!天哪,果真是。我感到天旋地转。 “长官!”动听的男中音,却是怯生生的。卡尔被推到我面前。 卡尔很漂亮,只是年纪不小了,从柔和的、略微显得有些松弛的下巴看,和那种只有到了一定年龄的演员,经过长期按摩变得非常柔软,化妆粉也都深深地渗了进去的皮肤看,他该有三十多岁了。很难得,在女人似的细细长长的眉毛之下,仍然是双一览无余的蓝眼睛,有着小牛犊般纯净的目光。他的男中音,缺少一些浑厚,介于男女之间,但是依旧悦耳动听。我想起来了,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名字。卡尔原来是柏林的舞台剧演员,很出名,不仅是在剧院,还在大大小小的同性恋酒吧。因为经常反串女性角色,很有点女人气。照理说,这种人是最被看不起的,但是,卡尔因为美貌和乖巧以及丰富的经验,居然在营里如鱼得水。当然,这样的好日子不会长,很快,有了更年轻、更美貌的男孩,人们就厌倦了他。于是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做任何要他做的事情。 “什么呀?你们在说什么呀?”正当我踌躇之际,带着醉意,又有几分戏谑,申克从小小的吧台后面冒出头来,转出吧台,顺手拿起一瓶开了封的白葡萄酒,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他没穿上衣,马裤的背带直接挂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7 在瘦削、赤裸的肩上,几乎没有胸肌,一根根肋骨,就像一具骷髅外直接套了张人皮。除了那副骨头架子和那张皮,什么肌肉、脂肪、血管、血,总之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好像不存在似的。 “你们胡说些什么,中尉大人怎么会找卡尔呢?他又不喜欢他,他甚至都不认识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向他看一眼。”申克挥舞着酒瓶,大咧咧地嚷着,一路歪斜,酒滴洒得到处都是,脚下一个踉跄,幸好卡尔将他扶住,才没有摔倒在我脚下。 申克一手勾着卡尔的脖子,举起酒瓶,喝了一口,眨着醉意朦胧的眼睛,喷着满嘴酒气,继续道:“卡尔,卡尔,别做梦了,中尉可不会找你,知道吗?我们英俊、高贵的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中尉看不上你。知道为什么?”申克在卡尔眼前摇摇酒瓶,压低声音,仿佛是在跟卡尔耳语。“因为他心里有人!就是那个人!” 看得出,卡尔已经很习惯自己的角色了,训练有素的,迷人的微笑总是挂在脸上,对身边的一切始终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这是最好的自我保护。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申克提高了嗓门,继续肆无忌惮道:“我们卡尔好伤心啊,想想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竟然抢了自己的心上人,真的是好伤心啊。”申克夸张地顿足捶胸,做出十分痛苦的样子。 “住口!申克。” “我住口?长官,你能说这不是事实?谁都知道,你每天晚上搂着他睡觉,那滋味,很美妙吧?” “你无耻!” “我无耻?你才是呢,无耻到把自己的行为标榜得很崇高,说什么为了科学研究。你真的是吗?长官。你只是在利用他吧,而且这样一来就没人能管得了你了。多好啊!哦,对了,我正要问你呢:试验是不是有后遗症?他好像比以前迟钝了,还是被你娇宠坏了,脾气变得很犟,没以前听话,卡尔的心血都白费了。” 我愤怒已极,想捉住他,但是申克没穿上衣,还歪歪扭扭地靠在卡尔的身上。 于是我用了最大的力气吼道:“你把他怎么了?申克!他在哪儿?”那已经不是我的声音了,一个字一个字都不是震动声带发出的,而是心中的怒火喷发时产生的轰鸣。 如果不是申克已经醉得可以,那就是他真的疯了。他非但不害怕,反而乐滋滋地笑道:“他就在这儿,你没看见吗,长官?他就在这儿。” ☆、第五章 奇迹(16) 我紧张地盯着申克,希望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一点线索,只要能见到昭,我不在乎被他耍弄。 申克放肆地哈哈大笑,推开靠在桌球台前面的两个士官,抓住桌球台罩子的一角用力掀开。“看,长官,你的宝贝就在这儿。” 我眼前一黑,身体摇晃,幸亏有人及时扶住我。 “当心!长官。” 是瓦尔特。我从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软弱,但是现在顾不上这个,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一切:昭仰面躺在桌球台上,全身赤裸,双手、双脚被绳子分别绑在台子的四个腿上。绳子绑得很紧,他一定挣扎得很厉害,可以清楚地看见,手腕上、脚踝上的皮都已经磨破了,血肉模糊,连绳子都成了红色。 一只骨节很大,没有肉,却有很多青筋和黄色汗毛的手抓住昭的脚踝,随即进入视野的是一张带着淫笑,邪恶、狰狞的面孔。 “看看,真是宝贝!多漂亮的腿!多漂亮的肌肉!多漂亮的皮肤!” 大手顺着腿的内侧一路向上,留下一抹由深到浅的血迹。 更多的血…… “中尉,没想到,你有这嗜好,居然喜欢带点野性的,我可是要干干净净的。每次我都叫卡尔剃得很干净,不能有一点发根,不然,看见黑色,我就会不舒服。” 怎么了?怎么回事?昭脸色青紫,面容扭曲,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几乎认不出他了。四肢的抽搐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我抓起他的手,手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我不顾手腕上血肉模糊,使劲按下,摸索,没有脉搏!怎么回事?不可能的!我按向颈侧,也没有?怎么可能?还是有一点?我闭上眼睛,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指上。忘掉它!至少暂时把它忘掉!不然会发疯的!我已经疯了,但我必须强迫自己清醒。现在重要的是昭,昭需要我,他怎么了?他们把他怎么了? 我看到了!我也摸到了!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手!不能相信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人!不能相信跟我一样的人竟能做出这样的事!如果这不算残忍,那么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才算残忍!如果这不叫罪恶,那么世界上就没有罪恶了!我真的要疯了!我要挖出自己的眼睛,我不愿意再看到这情景!我想吃人,只有那样才能发泄我心头的愤恨! 昭的脸扭曲了,因为他的下颌关节脱臼了,嘴半开着,闭不上,下颚向前突出,看上去很奇怪。这并没有让那张精美的脸变丑,昭不会丑,只是有点奇怪。面颊、眼窝、额头、脖颈、还有胸前,更多的是在半开的嘴里,粘稠的、散发着腥味、半透明的乳白色液体,他们竟然为了取乐,为了享受征服的快感,逼迫昭张嘴,达不到目的时,就用手掰,硬生生把昭的下颌掰脱了臼。嘴唇破了,牙龈出血了,昭闭不上嘴,说不出话,没法吞咽。唾液、鲜血,还有那些肮脏的、屈辱的、恶心的东西聚集在嘴里,堵塞了咽喉,昭没法呼吸了。他身体的抽搐就是在挣扎,在告诉我,这是他在意识尚存的最后时刻唯一能做的。 对不起,昭,我来晚了吗? 我颤抖着手从衣袋里掏出药,倒出来往自己嘴里塞。还好有一颗塞了进去,其余的就都洒了。我紧咬牙关,用力抹了一把脸,把眼泪和汗水全都甩掉。 “给我把小刀!”我大叫道。只有大叫才能压过屋里的嘈杂。 几乎是同时,一把水果刀送到我面前。 眼睛的余光一扫,是卡尔?! “这行吗?” “行!” 我从左边胸袋里抽出万宝龙金笔,拧下笔套,再拧下笔套上的笔夹螺丝和笔夹,然后把吸管状的笔套咬在嘴里。脱下上衣,卷起来,垫在昭的脖颈下面,让他的头尽量后仰。 左手放上昭的脖颈,摸到甲状软骨,在软骨的下方,用水果刀划开皮肤。血冒了出来,我没去擦,顾不上,也没有可用的东西。左手食指伸进那个血糊糊的切口,摸到气管的第3和第4节软骨环,右手拿着笔套,往两节软骨环中间用力捅下去,把笔套插进气管。 并没有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8 气体出来,检查一下,位置是对的。一定是气管被污物堵塞了。昭在挣扎的时候,污物被吸进了气管。我想都没想,立即俯下身子,嘴对上笔套。大概是因为吸得太猛,加上浓重的血腥味,吸出物一下呛进了我的气管。喉间反射,就要往外咳。这可不行,我使劲憋住,直憋得面红耳赤,眼泪都出来了,待头扭向一边,将吸出物吐掉,才狠命地咳上几声。没时间了,不可能等到自己呼吸平稳,我又一次把嘴对上笔套。 不管吸出物的气味多么难闻,想想都很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喉头一次次痉挛,我没时间顾及这些,要快,我在跟时间赛跑,我要把昭抢回来。我根本没有时间把吸出的污物吐掉,更何况,每吐一次,都可能引起自身的反射性呕吐。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像用吸管吸水那样,一边吸,一边咽,把吸出的污物直接咽下肚去。就这样,不一会儿功夫,气管里的污物就基本吸干净了。随着最后一口污物被吸出,昭的胸膛里发出轻微的气流声。我赶紧把嘴吐干净,用卡尔递来的水漱了口,然后通过插在昭气管上的笔套,给他做人工呼吸、心肺复苏…… ☆、第五章 奇迹(17) 终于,昭缓了过来!他的手动了,似乎在摸索什么。他的睫毛也动了。 “等一等,昭,是我,等一下再睁开眼睛,等我帮你擦干净。” 我用卡尔拿来的温热的湿毛巾,替昭擦净眼睛和面颊。 我轻轻地擦完,温柔道:“好了。” 眼睛睁开了。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在那漆黑、深邃的瞳孔里。不,不是我现在的影子,是从来都在那里的我,昭珍藏在那里的我。现在的我,映在他眼眶里越积越多的泪水上。 “昭,我来晚了,我又差一点失去你。” 长而浓密的睫毛闪了闪,两行热泪如断线的珍珠从眼角滚落,没有鬓发的阻拦,直接滴到墨绿色的台面上。一粒泪珠,圆圆的,晶莹剔透,两粒,泪珠变大了,散开来,吸了进去。台面湿了,颜色深了,有的地方更深,几乎是黑色的,那里滴上去的是血,一样吸了进去。 昭很难受,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呻吟。 “别说话,昭,你别动,别说话,我帮你把嘴里的东西弄掉。” 昭的嘴巴张不开,也闭不上,头也不能转动。我还是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将嘴唇对上去,把他嘴里的东西一点点吸出来。 “不要哭,昭,没事的。” 我努力对着昭微笑,用桌球台的罩子,将他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我们走,昭,我带你回去。” 恩斯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想起来了,那声“马蒂,快住手!昭不行了!”只能是他叫的。他已经准备了两付担架。不用看,我就知道另一幅担架上躺着谁,单听那杀猪似的嚎叫就行了。 我把昭抱上担架。 恩斯特走过来。“怎么样?” “暂时救过来了。我先带他回去,一会儿你过来帮个忙。” “好的,我就去。” 离开嘈杂、恶臭、乌烟瘴气的桌球室,暂时缓解了紧张、焦躁、怒火中烧的心情,来到外面清凉、潮湿、带着丝丝甜味的夜色中,刚才被忘却的不适重又袭来。我强忍下一次次反胃,呕吐物涌进嘴里,又被我生生咽下。我必须忍着,我得陪在昭的身边。他现在的情况仍然非常危急,插在气管上的笔套没有固定,伤口是开放在空气中的,一不留神就可能出现危险,所以,我决不能离开他。 凭着这股信念,我一直跟着担架,一直坚持到把昭安顿到病床上,才冲进病房隔壁的盥洗室。最后一口气到底没有憋住,呕吐弄得盥洗室里一片狼藉。 本来就没吃晚饭,胃里空空的,这一通呕吐,吐出好些黄色的液体和泡沫,最后实在是吐不出任何东西了,还是忍不住干呕,满嘴酸臭,喉咙口被胃酸刺激得火辣辣的疼。我知道那是神经性胃痉挛,是因为心理原因所致,并非胃部本身出现问题,但是结果却很糟。我跪在地上,全身虚脱,半天爬不起来。胃部一阵紧过一阵的抽搐,我不得不弯下腰,用手使劲摁着,头几乎碰到地上。这样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好些,扶着脸盆站起来,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吓了一跳。脸色铁青,眼睛通红,满头满脸的汗水和泪水。 我敞开衣领,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大口喝着凉水,以此冲淡嘴里那股难闻的味道,接着又用凉水好好地冲了一下头,这才感觉好一点。 我把水擦干,重新扣好衬衣,再次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这样应该没问题,不会引起昭的担心。我回到病房。 ☆、第五章 奇迹(18) 从进门起,昭的目光就跟随着我。他的头不能动,嘴不能说话,眼睛却炯炯有神,其中的关切、询问和担忧表露无疑,仿佛在问: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你还好吗? 我走到昭的床前,抚摸着他的额头,有点烫手。“昭,我现在把气管插管封住,你感觉一下呼吸,如果没有问题,我就把它拔了。” 昭闭了一下眼睛。 我堵住笔套,看着昭的神色,等了半分钟。昭呼吸平稳,神态安详。 “应该没有问题。一会儿,我把管子拔了,包扎好伤口,过三、四天伤口就会愈合。等恩尼来了,我们帮你把脱臼的下颌复位。你记住了,两个星期里,嘴巴不能张大,最多只能张开一公分。吃的东西,必须是流质,用吸管吸,也不能说话。记住了!要是这次没有养好,以后就会很麻烦,懂吗?” 昭又闭了一下眼睛。 “好了,现在我给你打一针吗啡,你休息一下,等你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我站起来想去准备针剂,没想到昭抓住我的衣服。“怎么了?”我疑惑地看向他。 昭紧蹙双眉,眼神急迫,微微摇头。 “你怎么了?”我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便低头查看。 他更加用力地摇头,眼睛急切地盯着我。 我赶紧扶住他的头。“不要乱动,不要急。” 昭抬起手。我惊讶地看见,昭的手上握着我那支没有笔套的万宝龙金笔。他什么时候捡的?他居然一直握在手里。我激动万分,我都不记得当时把这支笔扔在了哪里。 昭拿着笔,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我赶紧找来一本本子,放在他的手下。 “不要吗啡。”没想到,昭费力写出的竟是这个。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吗啡?” 昭又在本子上用力画了一个感叹号。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89 他很激动,非常用力,笔尖划破了纸张,他的动作幅度很大,牵扯到整个身体。我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要知道,他气管上的笔套还没有拔去呢。 昭的手还在挣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泪水积聚,从眼角漫了出来。 我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他不愿意用吗啡,因为他不愿意睡着,不愿意从此看不见我。他什么都清楚,他知道的远比我以为的多得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后,谁都不知道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我也明白这一点。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给他用吗啡。因为我受不了看他痛苦;因为我希望他把今天的事尽量忘掉;因为我不能忍受,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被带走。 我跪在他床前,把他的手捧到嘴边,亲吻着,一边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听话,你现在很虚弱,一会儿的治疗,你会扛不住的。” 突然,昭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头拉进他自己,耳朵靠上他的面颊。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艰难地说道:“求你了!” “好!好!听你的,不用吗啡!”我再也控制不住,把头深深地埋进昭的手掌里,无声地咽泣。 昭的手并不大,手指细长,灵巧而优美,不像是很有力量的,但是现在,这只手却好似一面坚实的盾牌,保护着我那颗脆弱的心。 于是,一切都在没有吗啡的情况下进行了。我拔出气管上的笔套,把伤口包扎起来;把手上、脚上、全身的伤口都清洗、包扎;把他的身体擦洗干净。 不论我做什么,昭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纯净、温柔、没有悲伤,没有哀怨,没有痛苦。有时候,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知道,他依然注视着我的方向。等我转过身,便马上会与那目光相遇…… 伤痛,以及伤痛引发的回忆都跟这双眼睛,和这双眼睛的拥有者没有关系。虽然,身体会因为疼痛而颤抖;肌肉抽搐,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但是那目光,永远是温暖的,深情的…… 就像是说好的,我刚把昭的伤口都处理完,恩斯特就上来了,见我没有给昭用吗啡有点吃惊。 我们把昭扶起来,坐在凳子上,头靠着墙,恩斯特在一边撑住他。 我让昭放松,不要紧张。 昭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但眼底的虚弱与勉强让我很担心。 我定了定神,做了几次深呼吸,我比他还要紧张得多。我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下颌脱臼复位的操作要领,用无菌纱布包裹住两拇指,然后将拇指伸进昭的口中…… 我很后悔,怎么事先没有想到,第一次复位失败了。不仅如此,昭已经坚持不住了,他脸色惨白,大汗淋漓,目光飘忽,身体摇晃。 虽然情非得已,我的心好痛,但是我还必须再做一次。刚才的复位不成功,大多是因嚼肌痉挛所致。于是,我向关节腔内注射数毫升1%普鲁卡因溶液,再重新来一遍刚才的操作。 这一次终于成功了。昭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把昭抱回床上,给他打上点滴。他需要补充能量、电解质,需要防止感染。他不再执拗了,不再痛苦了,他安详地睡着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希望,他就这么安详地睡去,永远不再醒来。 坐在昭的床边,恩斯特问我。“你怎么没有给他用吗啡?” “他不愿意。”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昭,我要把那张可爱、精美的面孔深深地印在脑子里,刻在心坎上。 “他明白?” “是的,他什么都明白。” “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吧。”我把玩着那支万宝龙金笔。可惜笔套坏了,笔套上的笔夹螺丝和笔夹没有了,找不到了。 “对不起!” “这不能怪你。” “可是你把他交给我,我却没有照顾好他。” “我还要把他交给你??????也许,从明天起,我就再也保护不了他了。” “我发誓,绝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 我点点头。我们都知道,不再发生今天的事,还可能发生其他的事,我都不敢想,想也没用。 “这两个星期,不要让他说话,别让他激动,他胃不好,流质要温的,牛奶也是。”我轻声道。这其实没多少必要,恩斯特都清楚的。但这使我能感觉好一点,就像我平时离开他那样,临走,总是要叮嘱一番。 “我知道,你放心吧。” 我们忽然都无话可说了,沉默,使空气停滞。 “我说,马蒂,以后我可不敢再跟你打架了。” “怎么?”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你发火的时候,简直不是人。你知道你把申克打得有多惨吗?你把他的左手拗断了,还打断了他的两根肋骨,打掉了二颗门牙。他的鼻梁也给打断了,现在头肿的就像个猪头。”恩斯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那是他活该!”一想起申克那副嘴脸,我就咬牙切齿。“要不是你们拦着,我非把他打死不可。” “说实话,如果是我,我也会那样的。”恩斯特赞同着,继而笑道,“不过,我也算帮你出气了。” “怎么说?” “知道吗,我没有给他用吗啡。”恩斯特得意地扬扬眉毛。 “一点没用?”我有点不敢相信,又幸灾乐祸。 “一点没用。我跟他说,如果用吗啡,他的感觉会不准确,我就没办法根据他的反应做出准确的判断,接骨就可能完成的不好,以后会长成畸形的。所以,不能用。” “一派胡言。”我笑骂道。 “是的,不过这里我说了算,他也没办法。”恩斯特越说越开心,憋不住笑了起来。“你该看看申克当时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天抢地,现在还哼哼呢。” 我也被逗乐了,跟恩斯特一同笑起来。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两个党卫军宪兵就在实验室门口等着我了。接着,我被直接送到慕尼黑的党卫军总部。所幸的是,我被带走的时候,昭还没有醒。 ☆、第六章 崩溃(1) 第一天: 我见过你哭——炯炯的黑眸 滴出晶莹的泪珠, 在我想象里幻成黑郁金香 滴着澄洁的晨露。 我见过你笑——璀璨的宝石 光泽也黯然收敛, 怎能匹敌你嫣然的瞥视 那灵活闪动的光焰! 有如夕阳给远近的云层 染就了绮丽的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0 霞彩, 冉冉而来的暝色也不能 把霞光逐出天外: 你那微笑让抑郁的心灵 分享他纯真的欢乐, 这阳光留下了一道光明 在心灵上空闪射。 ——拜伦《我见过你哭》 第二天: …… 若能像从前那样悲恸, 我热泪就会涌出; 想到我不在近旁,未能 到你病榻前守护, 怜惜地把你的脸庞细觑, 拥抱你恹恹无力的身躯, 托起你低俯的头颅, 把心底的爱情向你表白—— 这空幻的爱情而今安在! …… ——拜伦《你已经长逝》 第三天: …… 无人曾见的脉脉相觑; 无人能解的淡淡微笑; 缔盟的两心的低诉的思绪; 颤栗的手儿相触和扶抱; 我们的亲吻,纯洁无邪, 是爱情遏制了热切的渴望; 眼神昭示了心灵的澄洁, 连激情也羞于诉说心愿。 …… ——拜伦《给赛沙》 第四天: 我们将不再徘徊 在那迟迟的深夜, 尽管心儿照样爱, 月光也照样皎洁。 利箭把剑鞘磨穿, 灵魂也磨损胸臆;(注) 心儿累了,要舒缓, 爱情也需要歇息。 黑夜原是为了爱, 白昼转眼就回还, 但我们不再徘徊 沐着那月光一片。 (注:以“剑”喻灵魂,以“鞘”喻躯体,是欧洲人常用的比喻。) ——拜伦《我们将不再徘徊》1817年 第七天: 当阴霾暗影将四周笼罩, “理性”悄然隐翳了光芒, “希望”闪烁着垂危的火苗, 我在孤独中迷失了方向。 当内心展开惨烈的搏斗, 当灵魂面临阴森的午夜, 恐怖的凌虐被称为宽厚, 软弱者绝望,冷漠者告别; 当厄运临头,爱情远飏, 憎恨的利箭万弩齐发; 你是我独一无二的星光, 高悬在夜空,永不坠下。 幸有你长鸣不晦的光焰, 像天使明眸,将我守护, 歭立在我和暗夜的中间, 天涯咫尺,清辉永驻。 当滚滚乌云奔临头顶, 极力掩却你煜煜的明辉, 你远布的光华却愈加纯净, 把周遭的暗影尽行逐退。 原你心俯临我心,来教导: 何事要勇猛,何事要宽容; 你一句温柔的低语便抵消 全世界对我的可卑的指控。 …… 让任何恶运降临我头上, 决不能让你遇到灾厄; 阳光朗照的天庭要报偿 仁慈的圣者——你是第一个! …… ——拜伦《写给奥古斯塔(一)》1816年 第八天: 我吉祥的日子已一去不返, 我命运的星辰正黯然陨落, 你慈惠的心灵却从未发现 众人所指摘的我那些过错。 你的心熟知我的苦痛, 却毫不畏避,愿与我分尝, 我心灵所描绘的那种爱情 尽无处寻觅——除了你心上。 周遭的大自然展露笑颜, 这是它答我的最后一笑, 我不能相信他是欺骗, 只因联想到你的笑貌。 当狂风袭击海洋(正如 我信赖的心胸向我袭击), 那海浪激起我什么感触? 就是它——海浪,把你我分离! 我最后希望的基石已撞破, 碎片纷纷沉没到水底; 灵魂已交给痛苦来发落, 但它绝不做痛苦的奴隶。 种种的苦难会来追逐我: 它们能摧毁,却休想侮蔑, 它们能折磨,却休想制伏我—— 我只想着你;想它们?不肖! …… 我并不谴责或鄙薄这世界, 也不恨众人对我的攻击; 既然我无法尊敬这一切, 只怪我太蠢,不早些回避。 我为这过错付出了高价—— 高昂得超出原先的预料; 但是,不管我损失多大, 绝不能从这儿把你夺掉! 往事也消亡,残存的记忆里 还有这么多我铭记在心; 指明:我素日最爱的东西 不愧为世间难觅的奇珍。 沙漠里涌出一道甘泉, 荒原上兀立一棵绿树, 幽寂中一只鸟儿啼啭, 向我的心灵将你描述。 ——拜伦《写给奥古斯塔(二)》 第十一天: 再一番挣扎,我就可以 把撕裂心胸的剧痛挣脱; 再一声长叹——向爱情和你, 就重新回到繁嚣的生活。 在素所不喜的事物中混迹, 如今我已然恬然适应; 所有的欢乐都已飞逸, 害怕什么更惨痛的不幸? 好吧,拿酒来,把宴席摆设; 人生来就不能离群独处: 且扮演浮薄无聊的角色, 陪众人嬉笑,决不陪人哭! 在可爱的往日原不是这样; 本不该这样,全怪我一走, 把你孤零零留下; 化为乌有——一切都乌有! …… ——拜伦《再一番挣扎》 ☆、第六章 崩溃(2) 不知道是希望,还是绝望;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该怨恨。我曾经爱为慈父,敬为恩师,拜为偶像的胡贝图斯?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在我孤立无援、厄运当头、痛苦迷茫的时候,再次施以援手,救我脱离苦海,指明人生方向。 “你受苦了,马蒂。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爱你就像自己的孩子。你的事,我怎么会坐视不管呢?” “不要说!除了我,对谁都不要承认任何事,不要意气用事。交给我吧,你该信任我。” “我爱你,了解你,信任你。我知道你对他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我不会问这种感情的性质,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你,我会救他。” “不要固执了,想想你父亲,你母亲,你家族的荣誉,你自己的前途,当然还有他。” “你不希望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吧?你们一同经过了冷冻试验,你们创造了奇迹。你不会希望因为自己的鲁莽和执迷不悟,就让他送命吧。” “我可以救他。为了你,我可以动用一切关系来救他,就像当年我帮助你拯救你父亲和庄园那样。但你必须想好了,你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你有神圣的使命,你不应该为这些软弱、无能的所谓仁慈而放弃自己的理想,动摇自己的信念。” “你的决定是正确的,马蒂,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一直信赖你,你是不会当我失望的。” “好了,没事了,你自由了,我的孩子。听说你父亲病危,先回家看看吧。” 幸亏教授及时出手干预,我才没有愚蠢地认罪,一切都还可以挽回。教授确实动用了所有关系,据说释放我的批件直接来自帝国空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1 军元帅赫尔曼?戈林。我在被监禁两周之后,无罪释放。 我打电话给恩斯特,他证实了教授说的话。开头几天,昭被审问过两次,仅此而已。后来,恩斯特从营部的文书那里打听到,昭的案件有了新进展,他可能很快会获得自由。 我签了字,拿上自己的东西,跟着宪兵,走出总部大楼,上了越野车。沿途,不论是遇上长官,还是向我敬礼的兵士,我都视而不见。汽车发动,头晕得更厉害,我闭上眼睛,幸好有清凉的微风吹过,不然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梦,一个漫长的,亦真亦幻的,时醒时睡的梦终于结束了,我回到了现实的世界,我温馨、美丽、熟悉又陌生的家。 “对不起,昭,我对你食言了,我跟教授签订了为期10年的工作协议,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教授的人体试验课题小组了。我不后悔,只要能够救你,叫我做什么都行。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亲自参与了。这只是权宜之计,先救出你要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嗨,赤兔,我给你找好了主人,他是个好骑手……可惜他不会来了,不然你会喜欢他的。” “赖宁格太太,不用再准备衬衣了,不需要了。” “哦,笔?那支万宝龙金笔?我忘记在哪儿了,也许签字的时候忘了拿。不,不是,签字不是用我自己的笔……算了,反正已经坏了。” “这是兰花吗?现在是开花的季节。哦,不是,这是铃兰,不是昭喜欢的建兰,建兰只生长在他的家乡。” “不下雨了,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日出一定很美,我答应过昭去看日出的,我还去吗?” “不!不去了,他不在,我一个人……算了。” 父亲没有拖多久,我始终守在他身边,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安排好葬礼,教授竟然也来参加了。这真是莫大的荣幸。临走,教授还关照我,不用急着回营,我可以在家多陪陪母亲。 几天前,恩斯特打来电话,说昭真的接到案件重审的通知,可能近日就会离开。 我犹豫再三,是现在就回营,也算跟昭告别,还是干脆等他走了以后…… ☆、第六章 崩溃(3) 在昭的病房门前,我停住了脚步。我终究忍不住回来了。我太想他了。想见他,又不敢面对他。我知道他不会怪我,不会像父亲那样,一直到死都不肯看我一眼。我是怕正视他的目光,他的悲伤与自责。 屋里没有动静,希望他已经睡了。我只要悄悄地看他一眼就好。也许我还可以坐着,在他床边静静地坐上一会儿。看着他月光下的容颜:面颊上羽睫投下的暗影;睡梦中微微上翘的嘴角;空气里漂浮荡漾的呼吸。我撑住门框,上帝呀,给我点力量吧! 猝不及防,门无声地开启。一个修长的身影,环绕着橘色的光华。面颊飞采,眼眸流波。“为什么不进来?我等你好久了。” 手被握住,拉至胸前。身不由己,跨入梦境。满屋璀璨,满地星辰。“昭,这是……” “这些是埃伦留下的,上次平安夜没有用完。”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每天晚上都等着。” “点上蜡烛……” 烛光被遮挡,是浅浅的笑;话语被阻断,是柔柔的唇;我惊愕地瞪大眼睛,遇上的是灼灼的眼神…… 抽出手,捧住昭的头,怕他走…… “蜡烛是刚点的。就只剩这一点,一会儿就没了……” 轻啄一下,微微开启,丰润的双唇。 “我知道你在门外……” 再覆上,不敢动,怕它丢…… 这双唇,我覆过多少次,亲过多少次,我知道它有多香多甜,却从不敢品尝,不敢奢望,不敢冒犯。 “昭!?”如今,这梦寐以求的吻就在我的手中,在我的眼前,我却一阵阵眩晕,分不清状况。 灼热的气息喷到脸上,颤动的双唇紧紧相抵,灵舌在贝齿间流连、试探、倾诉、召唤…… “哦,我的爱,我来了!” 伸过去,迎接它,拥抱它。在爱巢中厮磨、嬉闹、相伴。 唇分离,舌纠缠,不愿分开,哪怕一瞬间。 再吻上,吻去嘴角溢出的爱流,吻进胸中荡漾的情怀…… “别!别走!” “我没走!” “你在哪儿?我碰不到你。” “我就在你前面。进来,再进来一点。” “啊!碰到了,我抓到你了。” “你抓不到。” “我缠住你。” “是我勾住你。” …… “来!跟我来。” “那得看你有多大能耐。” “好!你等着瞧!” “啊!” “怎么?” “你咬了我。” “没伤吧? “没有。” “对不起!” “我说了,没有。” …… “我来了。” “我以为……” “不欢迎?” “不!不是!” “那是?” “太好了!” “那就好!” ……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那爱巢,双手抚摸昭的下颌。“全好了?没事吧?” 昭捧起我的手,放在嘴边亲吻。“嗯!好了!” 粗重的呼吸,怦怦的心跳,我们颤抖着双手,相互解开对方的衣扣。昭的衣衫从肩膀滑落,我一手捧着他的头,一手托着他的背,如稀世珍宝般,将他轻轻地放倒在床上。烛光下,精雕细琢的身体,晶莹剔透,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我直起身,昭也更要跟着我起来。我把手放上他赤裸的胸膛,轻轻地按住。 我自个儿脱了上衣,目光始终跟昭黏在一块儿。我看见,那双灿若星辰,亮如日月的眼眸中,满满的情意和渴望。我放心了。 我担心什么呢? 昭翻过身去。优美、流畅的线条,精壮、漂亮的脊背,令人心神激荡。我感觉喉头发紧,又有些许不安。俯下身去,亲吻那光滑的金色肌肤,柔声道:“我都不敢讲……” “什么?”昭的手臂遮挡着向下的脸孔,声音听不太清楚。 我轻拉昭的肩膀,使他转过头来。“你真是太美了,太漂亮了。” “就这?” “嗯哼!” “这有什么?” “我怕冒犯你。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2 你不会喜欢别人这样讲的。” “我喜欢你这样讲。” “真的?” “真的!” “太好了!”说着,我又一次吻上那湿润的红唇。“转过来吧。”我只是说,手上并没有用力。 昭摇摇头,微笑着,又把脸埋入双臂之间。 那笑容,在脉脉、迷茫的眼中,我看见了隐匿着的伤痛。“昭,我不会要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 昭点点头。 我亲吻着他的头发,他的耳垂,他的后背。 “我愿意,我等了好久了。只是……” 昭没有说下去,我却明白了,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那些可怕的往事,就在昨天,不会这么快忘记的。虽然昭从不提起,但是如此严重的伤害,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我强压下腹中越烧越旺的火焰,在他身边躺下。昭的身体有些凉,微微发抖。当我一只手伸到他的脖颈下面,另一只手环在他胸前,像从前那样,将自己的前胸贴上他的后背,把他搂抱怀中后,他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习惯地弓起后背,寻求温暖与安宁。他的心突突直跳,身体却不再发抖了。 “昭,如果你真的想,就转过身来,让我看到你的眼睛。” 昭紧抱我环在他胸前的双臂,望着床边一支蜡烛的火苗出神。“这样,不是也可以吗?” 昭颤抖的声音,极轻极低,却把我的心敲得好疼。我搂得更紧了,在他耳边轻唤道:“不,昭,我们不可以。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我可以再等的。” “可是,再等下去,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不知道是该狂喜还是该悲伤。昭知道他可能就要走了,在这即将获得自由的时刻,他心中想的却是我。为了我的快乐,他甘愿承受痛苦。 昭的话继续敲打着我的心。“你知道我也爱你,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知道你想要我,我知道你忍得很苦,我想让你开心,哪怕就一次,也是好的。” “不,昭,这不是我要的。”含着悲声,我的心快要碎了! “你要什么?告诉我,只要我能给你。” “我要你快乐!我要你享受爱!”想要昭转过身来,但是颤抖的双手,我使不出一点力气。我只能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无声地咽泣。 沉默,等待……终于,昭转过身子,面对着我。 我凑上去,想要亲吻他。就在我将要碰上朱唇的那一刻,我听到:“可是我做不到。” ☆、第六章 崩溃(4) “什么?” 我们的双唇离得那么近,说话时都会碰到对方。我却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不是听不懂,是害怕听懂。 “我做不到!”重复一次,千真万确。没有声嘶力竭地叫喊,没有捶胸顿足地哀嚎,只是平平静的,温和的,拌着深深的叹息。“我做不到,但我希望你快乐。你明白的,这跟那些不一样。只要能真正让你快乐一次,我就会开心的。只要能看到你快乐,我也会快乐的。”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捧起昭的头,在他的脸上不停地亲吻,耳边响着昭平静而又揪心的话语。我想让他停下来,却说不出口。我只能不停地亲他,亲他…… “圣诞节的那天早晨,我很早就醒了,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只是等着你。见你进门,我突然心跳加快,浑身颤抖,几乎不能自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对自己说,这就是爱情吗?两个男人之间真的会有爱情吗?不管是不是爱情,那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整个人都好像获得了新生。我真的迷恋那种感觉,我渴望着时时见到你,只要有你在,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我不是木头人,马蒂,你对我的好,你的心,我都明白,我只是不能确定自己,我想如果我也爱你,除了心之外,我的身体也该有反应的。但是很快,我就有些奇怪了,不论情绪怎样激动,身体却总是没有一丁点变化。我有些失望,又很迷茫:我是男人,为什么我的身体跟我的心会不一致呢?于是,我又安慰自己,那可能是因为我当时的身体太虚弱了吧。 “我开始等,相信总会有身体恢复的那一天。到那时,我就告诉你,我也爱你。 “但是,这一天始终没有到来……那些日子,你每天晚上躺在我身后,暖着我的身体,也暖着我的心。你是那么地爱我。在我身边,你总是那样温柔,那样体贴……虽然你很小心,醒着的时候,会用手挡住,或者拿个枕头垫着。”说到这儿,昭停住,“扑哧”笑了一下。“但是几乎每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你总是硬硬地顶着我。” 我一愣,随即也笑了。 “每到那个时刻,我真想投入你的怀抱,亲吻你,爱抚你,给你惊喜,告诉你,我有多爱你。但是我越来越失望,我终于明白了,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我做不到!”这要怎样的勇气,怎样的绝望,怎样的信任,才能让一个男人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说出这几个字。 “昭,我的爱!”我用吻阻断了他后面的话。“别说了,让我帮你吧。” “不行的。”昭缓缓摇头。 “让我帮你吧。”我固执地坚持道。我凝视着他的脸,他的眼睛。那脸上勉强的笑容里,包含了多少复杂的心情;那眼睛里闪闪的,是烛光?是泪花?还是希望?“昭,相信我,我是你的医生,我不止一次地检查过你的身体,生理上,你已经完全恢复了,肯定没有问题。” “那为什么?” “是心理,现在的障碍只是心理上的。” “心理?” “是的。相信我,我不仅是医生,我还是你的爱人,不要忘了,”我凑上去,用鼻尖去触碰昭的鼻尖。“我还有十几年的实践经验,这可是很难得的。” 昭怔了怔,看了我一会儿,终于点点头,会心地笑了。 眼神是孩童般无暇;笑容是孩童般纯真,昭答应了,我却忽然有些害怕。昭信任我,爱我。就像做冷冻试验,他把自己无条件地交给我,我真的能行吗?如果我也失败了,他不是要更加痛苦,更加绝望吗?但是,我明白,我必须做,这是我的责任,与爱相伴的神圣的责任。 ☆、第六章 崩溃(5) 我搂着昭的脖子,把面颊贴上他的面颊,在他耳边低声细语。“昭,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好吗?” “什么?” “你在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3 来这里之前有过性经验吗?我是说跟他人之间的。”我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泄露自己心中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问完全是为了帮助昭摆脱那些可怕的梦魇还是也想得到那个深藏于心底的,悄悄折磨着我的问题的答案? “没有。” 我释然了,我相信了?接下去的问题,不要说他回答,我问得都有些困难,但是我必须问。“那么,你真正的第一次接触是在这里?” 昭没有马上回答。 我的背绷了起来,环在昭肩上的手臂紧张得发酸,我不能让他觉查出我肌肉的变化,我不希望给他增加更大的压力。四下里寂静无声,我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一会儿,昭点了下头,同时闭上眼睛。 “嗨,睁开眼睛好吗?”我真恨自己的不依不饶,但是没办法,必须这样。“宝贝,我要你睁开眼睛,我要你看着我。” 我捧起昭的头,让他面对着我。他睁开了,虽然眼神还有点躲闪,但到底是睁开了。我注视着他,捕捉到他的目光,我要用我的眼神,我身体的温度,我手臂的力量,我声音里的柔情向他源源不断地传递爱、信任和支持。 “那时候,你的身体有反应吗?” “有。”这次昭没有让我等很久。他开始发抖。 我把他抱得更紧了,张开手掌护住他的后背,好像这样就能给他的心脏输送些能量似的。 “苏醒以后呢?你有没有身体起反应的时候?”这个问题,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我给他治疗的时候,还有我平时有意无意地观察,也可以叫偷窥吧,我是看见过的。我明知故问是想让他自己明白一个事实——他的身体没有问题。 但是——但是,如果他的身体没有问题,那问题就可能出在……我在问昭这些问题的时候,自己也在思考问题的症结所在,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答案……我一惊,冒出一身冷汗……昭可能根本不爱我!他把友情和爱情混淆了!他对我的是感激而不是爱! 不错,我一次次地救了他的命,他要报答我,可是他一无所有。我告诉他我是同性恋,我告诉他我的孤独和痛苦,我告诉他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爱上了他。昭要报答我,只有给我他唯一拥有的,我最最渴望的爱情了。昭纯真而善良,他把感激当成了爱情,但是他的身体不会撒谎,其实他根本没有接受我作为他的爱人。 如果这就是问题的症结,那……那……我怎么办?我眼前发黑,浑身发冷。不会是这样的!不会的!我固执地对自己说,肯定不是这样的,昭说他的心有感觉,他感觉到了爱情,那种日思夜想的依恋,那种无怨无悔的信赖,那是爱情!是爱情!天哪!行行好,马蒂,收起你那套严谨的科学态度,这就是爱情!我在心里对着自己大喊。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接受别的结论,我也不应该去深究什么别的结论,这么做完全没有意义,昭爱我!他只能爱我! “有的。”烛光昏暗,气温有点低,昭没有发现我竭力掩饰的慌乱与恐惧,他已经被痛苦折磨得心力交瘁。“有几次我做噩梦,梦见申克,梦见……我不明白,马蒂,为什么那个时候,噩梦醒来,我会……我反而会……” 是的,是的,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样欣喜若狂。我明白了。我对自己说。我就知道昭是爱我的,问题在这里。 “马蒂,我是不是很无耻?我恨他,我恨那些罪恶,我想忘记,却忘不掉……那时候,申克总是拿这来羞辱我,说我其实很下贱,很无耻,说我虚伪假清高。马蒂,我是不是真的很无耻?”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这完全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已经无暇分心体会自己的感受了,终于发现了昭真正的问题,我的胸膛被爱的激情和深深的自责充满着。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就这个问题跟昭谈过心?我知道他不会忘,没有人能够忘记。我为什么就不敢主动问问他呢?是怕引起他的痛苦,还是因为我的私心?作为一个真正的医生,在这一点上,我是失职的。我把昭紧紧地搂在怀里。“宝贝,这就是原因。在申克那里,你有反应,可那是痛苦的记忆,那些噩梦一直纠缠着你,你从没有摆脱它们。你很坚强,但坚强不等于能够轻易忘记。不幸的是你最初的性体验就伴随着罪恶、伤害,它使你在潜意识中,不自觉地把这些自然的本能反应与罪恶联系在了一起,却远离了对你来说最神圣,最美好的爱情。” “是这样?” “是的。”我一边说,一边亲吻着他的额头。 “真的是?” “真的是。” “那怎么……” “没关系,宝贝,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放开他,撑起上身,从上往下地注视着他:“好!现在听我说,我知道这不容易,但是你必须试着去做。我要你始终睁着眼睛看着我;脑子里不要想别的,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至少是暂时忘掉。腾出脑子,只想现在,只想我们,只想我。现在在你身边的是你最心爱的人,你最信赖的人,把一切交给我。你只需要感觉,用身体感觉,用心感觉。放松,思想放松,身体也放松,完全放松。不要压抑,不要克制,不要紧张。打开心扉,感受爱,感受欢愉,感受快乐……” ☆、第六章 崩溃(6) 我的身体在他上面,他就躺在我下面。我吻上他平滑的额头,他微蹙的眉心,他挺直的鼻梁,他上嘴唇中央的珠珠,他柔嫩饱满的菱唇和轮廓分明的下颚。吻过喉结,在那个伤口处,用唇瓣轻轻触碰,怕再次引起他的痛楚;用舌尖来回爱抚,滋润它新生的肌肤;用嘴微微吮吸,仿佛它依就有血渗出。沿中轴线一路向下,在我的嘴途径之处,光滑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水迹,在烛光下发出微弱的反光,随着胸膛的起伏,那道反光一闪一闪,挑拨着我心底的欲望。 “宝贝,你有着婴儿一样的肌肤,”我静静地说。“你知道吗?” “哦。” “你有着婴儿一样的肌肤,有最甜蜜的气息,你全身上下都绝妙无比。” 昭听着,身体抽搐了一下,我的心也随之抽搐了一下,但是,我仍然要这样说,这样做。我已经证实,以前的 谨小慎微,悉心呵护虽不能说是错误,但也不是最正确的。如果我早一点挑明,或许,昭就不会这样独自痛苦了,他本就不该一个人面对的,而我在尊重他的幌子下,任他自生自灭。 “你真会说笑……这一身的伤疤……” “不,这些伤疤是装饰,不是瑕疵,你完美无瑕。”我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4 的舌尖在他胸前的一处伤疤上停留,“况且它们正在复原。”我又吻上他的肩膀,从胳臂上的伤疤一直吻到手臂的内测,“你有惊人的生命力,知道吗?等过了夏天,它们绝大多数都会消失不见的,连色素沉着也没有。” “你不舍得?” “我嫉妒。”我把他的双手举过头顶,继续亲吻着。“你的皮肤如此细腻、白皙,连我们白人都嫉妒。” “到了夏天,我就能把皮肤晒黑。” “那可就更迷人了。” “你也可以晒黑的。” “我?”我皱起眉头苦笑。“我很悲惨的,只会晒出雀斑。” “我见过白人小孩满脸的雀斑,你什么样?”昭望着我笑,眼睛里的忧伤渐渐淡去,剩下的只有浓浓的爱意。 我握住他一侧的胸脯爱抚着,摊平手掌打着圈儿抚摩。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胸膛在烛光下微微起伏。 我更加用力的抚摩。我拿开手,盯着他的胸脯,喃喃道,“哦,上帝啊……看看你……” 他望着我,脸上覆盖上一层绯色。是的,即便烛光昏暗,那层绯色依旧清晰可辨,更在加重、蔓延,面颊、脖颈、胸膛……眼看着我朝他的胸脯俯下身去……昭双手抱住我的头,好像终于失去了控制,呻吟起来。 我一只手仍然在他胸前,另一只手伸到他脖子下,托起他的头,我将气息呼到他脸上,我吻他的双唇,用舌头舔它们。 他忽然热切地回应我,双手紧紧抓住我的头发。 我们吻得那么激烈,那么忘情,几乎无暇呼吸。我们完全忘记了其他,只想着深入对方的内心,同时把对方迎入自己的家门。那上下两扇门已开启,后面就是通往心房的幽径。我们手拉着手,在彼此的幽径里欢快前行。忐忑、兴奋、探寻,温暖、甜蜜、湿润,当我们到达那灿烂的、五光十色的仙境,我们的心因为震惊而停跳,又因为幸福而战栗…… “我最最甜蜜的宝贝,”我喘着气,“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对我意味着太多……”我的眼睛有点模糊,“我该拿你怎么办?我不能把你吞下去,一点一点来不行,大口大口来不行……” “可以藏起来。”昭低声说,一面喘息不止…… “什么?” “一下子吃不了的猎物,老虎会把它藏起来,等消化了以后再吃。” “什么?”我哑然失笑。“你以为你是我的猎物吗?” “难道不是?” “不。我才是你的猎物,你早就捕获了我的心。” 我起身帮昭脱裤子。昭要自己来,我用手势制止他。在昭病重的时候,我服侍他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他的身体已经非常熟悉,就像熟悉我自己。但是今天不同,今天完全不同。我把动作放得极缓极慢,极轻极柔,我用嘴代替手,一厘厘,一寸寸,让新裸露出来的肌肤在还没感觉到空气的寒冷时,就已经体会到我嘴唇的温柔和我亲吻的热度。我细致地、尽情地把吻覆盖他全身,用爱将他裹紧。 我极力克制自己,克制欲望与冲动,把烈焰锁闭在胸中,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就如同火山爆发前大地的震动。我的心中有岩浆,我的眼里有火焰,我的舌滚烫,我的喉干渴,我腹中的痛感太强烈了,叫我无法忍受。 我分开他的双腿,自己跪在他的双腿之间。昭用手肘支起上身看着我。我双手按上他的腹部,埋下头去。昭开始挣扎。挣扎中,我抓住肩膀上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抬眼,看见昭闪闪的眼神,惊慌、忐忑、又期待、渴望。他也感到自己体内有烈火在燃烧吗?他害怕自己被烧成灰烬吗? 挣扎本就是微弱的,犹疑的,并不坚定。昭突然失去了力量,身子飘忽忽地倒在了床上。 透过眼前的水雾,我看见昭脸上的泪光。他哭了,在他一遍遍痛心、绝望地说着“我做不到”的时候,他没有哭,而现在,他哭了。 我吻去昭面颊上的泪水,温温的,咸咸的,吻上他的眼睛,吻去那里更多的泪水。 昭的手抱住我的后背,沙哑的、颤抖的声音:“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你知道这是我,你的爱人,你的马蒂,它轻松了,自信了,温暖了,就舒展了,就像伸懒腰,像花朵在阳光下绽放。” “从没听说过,这也能形容?” “现在听到了。这是人生最美的事情,用任何美好的事物来形容都不为过。特别是对你。” ☆、第六章 崩溃(7) 昭一手支着床,歪着脑袋,瞅瞅自己,又瞅瞅我。突然,他跳起来,扑过来,不由分说就解我门襟上的扣子。 “你干吗?干什么?”我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边笑着,一边假装躲闪。 昭死死抓住,直嚷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哪有你这样的,这是强奸啊!”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很夸张。 昭却不理睬我,执着地解了扣子。 才冒出个头,昭就更夸张地瞪大眼睛,叫道:“哇哦!这不是真的吧!” 不等昭接下去的反应,我就以最快的速度,自己脱掉靴子和裤子,反身扑到他身上。我合拢双臂,紧紧搂住他的头,他的肩膀,他也抱住我。我们缠绕在一起,相互亲吻,爱抚。唇贴着唇,爱液在舌尖流淌;胸膛贴着胸膛,心在一同跳动;腹部贴着腹部,烈焰在身体间燃烧。我们使劲地扭动着胯部,用力地相互挤压、摩擦,恨不能把那团火挤进对方的身体里。 “哦!天!” “怎么了?” “你太大了,我都给你挤边上去了。” 我想笑,笑声却随着气流冲进了昭的口中。 昭挣开我的吻,非要把他的话说完不可。“怪不得,我总是被你顶醒,原来你有这么大,这么硬。” “你难道一次都没有悄悄看过吗?” “我干嘛看……呜……” 我把他的话吻了回去。 我们的身体越来越热,在这初春的夜晚,火热的激情使我们不知道寒冷。 “你好烫,我快被你融化了。” “你又不是冰,我怎么可能把你融化。” “那可以烧焦的,你快把我烧焦了。” 我们有着同样的身体,有着同样的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也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昭想要,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他望着我,眼睛里充满惊异和情欲,他轻轻地把我的头往下按,压低声音,勉强说出两个字: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5 “求你……” 我俯身在他上面,我的手在他腹部并拢,把他整个儿地拢过来,我的嘴唇那么执着那么如饥似渴。 这真是全新的体验,新的超凡脱俗,新的开天辟地。 欲望已经爆炸,就像一颗炸弹,炸得粉碎,使我所有的神经末梢都熊熊燃烧起来。 准确的说不是欲望,是对昭的欲火。 “哦,马蒂……”这是昭的声音吗?我都听不出来了,这声音重浊沙哑,充满渴望,就像在表白,快呀,快,来,来吧。 他的头后仰,身体向上弓起。从我的位置,已经看不见他的脸了,只有优美的,尽力伸展的脖颈和向上顶起的胸膛,还有腹部那两排漂亮的、完美的腹肌。我听到压抑着的呻吟,如被强压下的抽泣一般的呻吟。 “昭,张开嘴,让呻吟出来,不要再压抑自己了,让我知道你的感受……现在就我和你,宝贝,是我们享受爱的时刻。不论我们身处何地,不论我们身负怎样的责任,我们的心是自由的,此时此刻,让我们的身体也自由吧。我们彼此相爱,我们激情满怀,我们缠绵,我们做爱,我们不为别的,只为爱。不论是快乐、欲望,还是痛苦、幸福,都让它自由释放吧,自由地流露,自由地宣泄……” 我终于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呻吟,接着又是一声…… 我们的眼睛一刹那地对视,激动、兴奋,就像是共同迎接新生命一样的幸福、满足。我微笑着,亲吻他的唇,轻轻推开他的手。我已经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昭眼中的清明、自信、幸福。让我为你做完这一次,完整的一次。 我一只手紧搂着他,亲吻他……终于,我们相拥,我们流泪,我们耳鬓厮磨。汗水,泪水,还有那乳白色的甘露遍布我们全身。 我紧紧地搂着他,身体压上他。已经涨得太久了,都有点麻木了。我真的不忍心,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昭帮我做了决定。 我盯着昭的眼睛,心说,如果不行,我就马上停止。 昭看着我,充满爱意,期待,调皮地说道:“你知道,我这样翘着很累的,你还不快一点。” “如果不行,你要告诉我。” “我知道。” 我进去了,进去了一点。昭的微笑没有变,眼神也没有变,晴朗,润泽。 我依旧紧张。“张嘴!哈气!” 他微张了嘴,在我耳边喃喃低语:“放心吧。” 我又进去了一点,既兴奋,又担心。 “你真的没问题?” 昭盯着我,张大了嘴点点头。 “啊!”一声轻哼,肌肉一下子绷紧,身子猛地向后倒去。我托着他的背,低下头,只能吻到他的脖子,他伤口的下方,他精致的锁骨。他皮肤上立刻新冒出一层细汗。“昭,你怎么样?很疼吗?” “不疼!”停了一下,昭满眼泪水地笑道,“不疼才怪!不过我喜欢。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你在我的身体里,我在你的怀里,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是的。我们在一起了。” 抱在两肋上的手在推我,我明白昭的意思,就算心里再不忍,我也要做,我会做,只有给予和只有得到的爱一样,都是不完美的。 我开始了……但是……但是…… 我扑倒在昭身上,精疲力竭。我不知道满脸的汗水和泪水是累的、热的、紧张的、还是沮丧的。 “你怎么了?”昭轻轻地摇晃我。 “完了!” “完了?!” “是的。” “对不起!你都是为了我。” 我凑上去吻他。“没事的,我只是忍得太久了。” 我想歪向一边,不要压疼他,却被他死死抱住。“别动!” “怎么?我真的没事。” “我知道,就这样待一会儿。我希望永远这样,就这样睡去,就这样死去,就这样永远。” “是的,就这样永远。” 我们就这样抱在一起。我在他的身体里,他在我的怀里。我们就这样合为一体。我们就这样睡去,就这样死去,就这样永远。我没想到,很快,这句话,竟然差一点得到了应验。 我离开了昭的身体,仍止不住地喘气,呼出的气息吹在他湿漉漉的额头和胸脯上。“你没事吧?我弄疼你了吗?”我轻声问道,一边轻柔地帮他按摩,好让刚才被我拉扯到极限的肌肉得到舒缓,慢慢恢复原样。我吻着他的眼睛。“宝贝,跟我说你没事。” 昭没有马上回答,搂着我脖子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我很好,”他最后说,羞赧地笑了笑。“你呢?” “我也很好,真的。”我挨着他躺下来,手指沿着他身体的线条从脸一直滑到胫骨,然后再慢慢地回溯而上。“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好过,真的。”我真的感觉好极了,温柔、甜蜜,胸中充满了幸福。 昭把脸贴在我脸上,手指抚摸着我的面颊,我的下巴,我的脖颈。 “你看,这里有多少小宝宝,就这样浪费了。”昭舔着我的脸,嘟哝道,“我说,如果你以后有孩子,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不会有孩子的。” 我有点奇怪,昭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我是说如果。” “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想知道。” 他仍然执着着。 “男孩。” “果真?” “是的。就像你。”我充满温情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我以为昭还会说下去,但是他没有。 我们都不说话了。 昭的手停止了移动,搭在我的胸前,头枕着我的胳臂,过了一会儿,问道:“睡了吗?” “没有。” “想睡吗?” “不。” 昭的手指在我身上摸索,在我的胸脯和腹部之间滑动。只有三支蜡烛还燃着,他的脸在我上方,脸颊、鼻梁闪着橘色的光芒,眼睛则要比烛光更明亮。 “你做什么?”我低声道。“你最好立刻停手。你在对我干什么呢?” 昭只是笑,并不回答。他的笑容深情而又不怀好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听话,别再闹了。” 昭固执地笑着,摇着头。“你不是睡不着吗?我想让你再来一次。那种感觉如此超乎想象、如此绝对。” “快住手,宝贝,你这样会伤着自己的,你的身体才好一点。” “我知道你没有快活,我要你快活。”说着,昭就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6 像我刚才那样向床尾退去,俯下身子。 ☆、第六章 崩溃(8)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我立刻跳起来,抓住他的双臂,叫道:“你想干什么?” “像你刚才对我做的那样。”昭严肃地回答。 “不行!” “为什么?” 我仍然抓着他,盯着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心中的怜惜与疼爱。 “为什么你可以,我就不行。我知道这很开心,很舒服,我也要你开心。” “我知道,我知道。”面对这浓浓的爱意,我的心在痛。“但是现在不行,你的下颚刚脱臼过,我不能让你这样做,等以后吧,等你完全恢复了,好吗?”我知道那有多惬意,我有多向往。但是我也知道那有多累。我的腮帮子到现在还在发麻,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 “可是,也许再没有以后了……”昭跪在我面前,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会有的,宝贝,会有的。”我一下抱住他,亲吻他。 “也许明天,或者后天,重审结果就会下来,我可能就要走了。”昭的声音里,我听不出丝毫的喜悦。为什么?是因为要离开我? “这不是你期待的吗?你马上就可以自由了,可以回家了。” “回家。”昭茫然道。 “是的,回家。你等了那么久,该高兴才是。” “可是……” “没关系,宝贝,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你自由了,还有什么能阻止我们。”说到这里,我突然语塞。我们真的能够在一起吗?那只是说说罢了。 蜡烛全灭了。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黑暗,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帘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光。还好,昭一直在我怀里。我搂着他躺下,摸索着盖上被子。 昭面对着我。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双唇贴着我脖颈的皮肤。他没有吻,只是把唇贴在那儿。他变得很安静,那个顽皮的孩子随着跳动的烛火一起消失了。 我搂着他,身体紧贴着他,把被子在他后背捂严实。他的身体正在失去热量,人开始微微发抖。冻伤的后遗症不知要多少时间才会好。 “哦,对了,宝贝,重审,他们可能去问巴贝尔,你得有心理准备,她很可能会坚持原来的证词。” “无所谓。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恨我。那天我拒绝她的时候,她好像并不怎么生气。” “那是你不懂女孩子。”其实我自己也不懂,当初维尔马出走,我也不理解。我们男人相爱,从来没有海誓山盟,从来没指望过长相厮守,为什么女孩的爱就如此霸道。不过也许是我们不敢指望吧,只是一种无奈而已。“她跟我说了,她不能容忍的是你欺骗了她。” “我欺骗她?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假话,我哪里欺骗她了。” “她说,你不该不告诉她,你喜欢男孩,让她的爱成为笑柄。” “男孩?” “她说她亲眼看见你跟一个中国男孩接吻。” “她说?马蒂,你不会……”昭挣开我的怀抱。“你知道,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我第一次感觉到……” 眼睛已适应了黑暗,我看得见他的轮廓。他支起上身,看着我。那黑色的影子,我居然看出了惊讶和痛心。 不知不觉中,我说话的意图发生了变化,我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是昭听出来了。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小疙瘩,它很小,我都感觉不到,但是它存在,真实存在。如果我知道,我是决不会允许自己这样想,这样说的。没有人有权利怀疑昭,包括我。 “宝贝,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我赶紧解释,但解释是如此地苍白、无力。 “我明白。”昭重新躺下,不再贴着我。 他的头仍然枕着我的胳膊,我却不敢再碰他。我们并排躺着,被子不够大,我把被子尽量挪到昭那一边,自己的一半身子露在外面。 “他也是留学生,在来德国的路上认识的,他是浙江的,我是江苏,离得近,也算是同乡了,我们立刻就成了好朋友。他是学飞行的,学院在柏林郊外。平时,我们总是一起玩,不是我去他那儿,就是他来军校,关系非常好。那次,军校有舞会,他又来玩了,还有很多,巴贝尔也在。当我们俩单独在一起时,他跟我说,他的同屋是同性恋,晚上会带伙伴回寝室过夜,他回去会很尴尬的,问能不能留在我这儿过夜。我说军校纪律严格,不行的。他又问我,对同性恋反感不。我说一点不,我倒是很欣赏那种感情,两个人在一起,仅仅是因为爱,虽然另类,却很纯粹,很伟大。也许是他误解了我的意思,接下去,他就向我表白,还不由分说就吻了我。大概是这一吻正好给巴贝尔看见了。她只看见吻,却没看见我们打架。” “打架?” “是的,我打了他。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谁,男孩,还是女孩,但是我知道,就像对巴贝尔一样,对他,我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我向昭侧过身,手指试探地摸上他的腹部。“请饶恕我,宝贝。饶恕我无意伤害你。我的心一直被你盛得满满的。你所承受的东西,你不得不忍受的负担,没有一样是你应该承受的。我希望,我多么希望,我对你的爱能成为你手中的盾牌,帮你抵御所有这一切的攻击,给你足够的力量坚持下去。” “足够了,马蒂。”昭将我的头靠到他自己胸前,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对不起,我是多么害怕失去你,但是现在,不会了。我知道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 我吻着他胸脯凹陷的地方,心脏跳动的地方。“真不知道没有了你我还怎么活。” 我们躺在黑暗中,心里却是一片光明。 ☆、第六章 崩溃(9) “你有烟吗?” “有,在外衣口袋里。”说着,我想翻身起来。 昭按住我。“我来吧。” 黑暗中,不知道上衣在哪儿。昭先去开了灯。灯光刺眼,我闭上眼睛,等着昭回来。 “找到吗?”我问道。 “找到了。”昭回答,接着问道:“这是什么?” 我抬头看,昭站在床尾,手里拿着我的军装外衣,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 我倒吸一口凉气。天哪,我怎么忘了衣兜里还有这张纸。我立即窜起来,叫道:“没什么,把它给我。” 我想拿回那张纸。昭却做了个坚定地拒绝手势,眼睛仍然盯在纸上。 我不敢去抢。 纸发出“窸窣”声,那是拿着纸的手在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7 发抖,我的心也开始发抖。 “别看了,这跟你没关系。”我带着恐惧哀求道,却不敢上前一步。 “为什么?你说过要申请调离的。”昭拿着那张纸,手不住地颤抖,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我体会到了被怀疑的滋味。“是的,我交了申请了,去柏林的时候,我已经交了。”我辩解道。此时此刻,我没有想到其他,我只是想对昭表白:我没有骗你,我没有欺骗我们的感情。 “那这是……”昭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纸下面的日期。 等他抬起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昭脸色惨白,浑身哆嗦,始终清澈、明亮的眼睛变得混沌、黯淡,他摇着头,颤抖着嘴唇,喃喃地絮叨着:“这不值得!不值得!” 眼看昭就要倒下了,我冲过去抱住他。“怎么了?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 昭的眼神涣散,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情绪失控了?而这在他是从来没有的,他是那么坚强,他几乎是屹立不倒的。难道是因为我答应留在人体试验的课题小组,并且跟教授签了这张10年的“卖身契”。 一定是的。我签了这张协议,无异于把灵魂卖给了魔鬼。昭把这一切都归罪于自己。 我把昭抱回床上,他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我紧紧地搂着他,贴着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宝贝,相信我,我不会再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我对你发过誓的,我绝不会违背誓言,绝不会欺骗你。” “不值得……不值得的……” “宝贝,为了你,任何事都值得……都值得……” 昭睡着了,在我的怀里,身体渐渐暖和,不再发抖了。 我也迷糊起来,头往下沉,搂着心爱的人儿,进入梦乡,真美啊!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怀里的人动了。 “怎么了?” “我想去卫生间。”昭说着,已经翻身起来。 “穿上衣服,小心着凉。” 昭很急,我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冲出门去。 看他这样,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于是开灯看了一下手表,凌晨3:15。我起来穿上裤子和衬衣,跟了过去。 夜很静,特别是这个时候,都睡着了。有时候,我真是觉得很恍惚,好像生活在几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昭的世界,最温暖,最迷人,也最脆弱,最遥远。 白色的,是瓷砖、脸盆;黑色的,是滑落在地上的军服;玉色的,是他赤裸的身体;红色的,是血。 脸盆里很多血,鲜艳、触目,正慢慢从下水流走。地上也有,还有昭苍白的嘴角和他的手上。 “你……怎么了?” 昭并没有完全倒下,他趴在脸盆边,头无力地搭在手上。 我给他披上军服,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慌,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刚才,就有点胃疼,还有点恶心,没想到……”昭一皱眉,身体一阵痉挛,向脸盆里吐出一大口鲜血。 昭身体摇晃,撑在脸盆边的手臂直打颤。 我扶住他,让他靠着我。我把毛巾沾上水,将他嘴角和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之前有过吗?哪怕是少量的。” “没有。”每开一次口,昭的嘴角就会流下一缕殷红。 “胃疼呢?” “有时有,不过不是太厉害。” “你呀,就没有厉害的。”我心疼地想,继续问他。“大便呢?有黑色的柏油状吗?” 昭点点头,“这两天都是。” “吃什么药了吗?恩斯特怎么没告诉我。” “我没跟他说。我以为不要紧的。” “你……嗨!”我真想说他,又不忍心。这已经不是心疼了,而是心碎。根据症状,一定是胃部大出血,病情十万火急,如果抢救不及时,很可能就……? 我心中着急,面上却要保持镇定。我让昭用水漱漱口,把嘴里的血水吐干净。“现在好点了?” “嗯。” “来,先回床上躺下。” 走了两步,昭双腿打晃,我不得不把他抱起来。 昭勾着我的脖子,勉强露出一点笑容,声音很微弱。“你力气越来越大了。” “是啊,我已经抱出经验来了。”我也努力对他微笑。 昭躺下。我拿来搪瓷盆,然后跑去办公室,给楼下值班的看护打电话,让他去叫醒恩斯特,准备好车。 等我回来,搪瓷盆里又有好多血,昭又吐了几口。 昭阖目躺着,气息微弱,脸色就像一张白纸,连双唇都没有一点血色。嘴唇的内侧和嘴角沾着鲜血,艳红色的,更加衬出别处的苍白。我一边握着昭的手腕,寻找脉搏,一边轻声唤他:“宝贝,醒醒,听得见吗?” 昭微微睁开眼睛,双唇一动,嘴角便流下一缕殷红。“你想干什么?” 声音非常轻,我必须靠近他才能听清楚。幸亏现在是凌晨,万籁俱静。 “宝贝,振作一点。你的情况很危急,在这里我无能为力,我送你去慕尼黑。” 昭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神突然又聚集起来,他反过来抓住我的手,使劲摇头。“不,不值得。” “住口!”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大吼道。我不顾一切地把昭拉起来,帮他穿上衣服,嘴里像是发泄一般地嚷着:“不许你再这样说。什么值得不值得,只要是为了你,就是值得的。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就是我的生命,是我的一切,没有你,你让我怎么办?” 我嘴上嚷着,手上的动作也很重。昭似乎被我弄愣了,怔怔地看着我,很听话地配合我穿好衣服。终于,我平静下来,帮昭系好鞋带,伸手扶他。“我们走吧,恩斯特等着呢。” 昭点点头,仍然微笑着,站起来,随即倒了下去。 ☆、第六章 崩溃(10) 眼皮颤动了几下,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儿,总算睁开了。我刚凑上去,“嗨”字还没有出口,才睁开的眼睛就又一次闭上,昭实在是太累了。 我用纱布擦去昭额头细细的汗珠,整理好他身上的管子。与胃管相连的负压瓶里已经积了小半瓶的血水,此刻暗红色的血水还在不断地由胃管里流出来。从腹腔引流管出来的引流液颜色要红一点,量少一点。尿液的颜色和数量都还正常。输血还有最后的200ml,而另一侧的静脉输液则要持续进行。因为头三天,昭必须完全禁食,药物、补液加起来,每天的输液量有3000ml。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8 这里是慕尼黑大学医学院附属施瓦本医院外科病房的走廊。现在是清晨。 医院的清晨总是忙碌的。我身边一刻不停的有人走过,病人、家属、护士及医生。为了不阻碍通行,我把椅子放到了昭的病床头上,自己则站在病床边,实在站累了,就斜倚在病床上靠一靠,也不能用屏风把病床遮挡起来。我知道,不管是忍受着自己病痛的患者,还是为亲人担忧焦虑的家属,亦或是因为忙碌,不得不连奔带跑的护士,还有嘴里咬着羊角面包,一边走,一边穿白大褂的医生,都会在经过我身边时,向我,向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昭瞄上一眼。 因为床位紧张,走廊上还有几张病床,上面都躺着病人,只是刚做完大手术,尚没脱离生命危险的就只有昭。当然,人们会注意这里,首先是因为我——一个党卫军。几乎没人相信,党卫军军官会在一家平民医院里陪护病人。 我并不在意人们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但我不希望昭睁开眼睛的时侯,发现这些目光。所以,每次昭一有点动静,我就赶忙凑上去,想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他的视线。其实这很愚蠢,假如昭真的醒了,我能遮几分钟?不如说,这样做,只是一种本能,想要保护他的本能。 我头晕得厉害,不得不扶着挂输液瓶的铁架。 “你这样不行的,得找个地方坐下来。”是恩斯特。他及时扶住我摇晃的身体。 “你来了。”我想推开他的手,一个党卫军就够扎眼了,何况两个?结果却事与愿违。“手续都办完了?” “是,都办好了。”恩斯特的身体成了我的依靠。“裘说很抱歉。暂时只能这样。他正在想办法协调,让昭尽快搬进病房。” “你跟他说,我们都非常感激他,是他和博伦纳教授救了昭。” “我说了。他说还要感激你呢。要不是你最初给昭输了血,昭一定坚持不到手术的。” 凌晨4点多,我跟恩斯特把昭送来医院后,恩斯特去裘的宿舍找他,而医院里并没有人管我们。因为昭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即便有我,也没人敢担此责任。眼看,昭已经昏迷,血压、心率都临近危险指标。情急之下,我不得不让一位护士把我的血直接输给昭。我的语气是命令的,强硬的,心里却在乞求。但愿她发善心,帮我这个忙。不知道是怕了我,还是被我感动,护士居然答应了。她给我们安排了地方,扎上针,连上输液皮条。看着鲜红的血液又一次从我的手臂流入昭的体内,我安心了。你不会死!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死! 我笑了笑。想来我和裘彼此这样客气真是没有必要,但是这种感激一点不虚伪,都是真心的。 我醒来的时候,昭已经进了手术室。恩斯特告诉我,手术由博伦纳教授亲自主刀,这多亏了裘。 手术很成功,但是事情并没有完,昭没有身份证明,虽然一切费用都由我出,但是这个程序依然难以解决。幸好有恩斯特,是他把这个问题暂时对付了过去。 当时,从集中营出来时,大门口站岗的卫兵没有任何阻拦,因为恩斯特向他出示了犯人出门证。 “你怎么会有这个?”我抱着昭,坐在后排,不胜感激地问。 我事先没有想到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带上了手枪,做好了硬闯的准备。 “你忘了,我经常去慕尼黑拉药品和器材,货物多的时侯会带上个犯人做搬运工的。所以,我那里存有空白的出门证。” 就是用这张犯人出门证和我的证件暂时办好了昭的住院手续,但是一时间却没有正式床位可以安置他。 “你怎么样?还行吗?”恩斯特关切地注视着我。 “没事儿。等一会儿人少了,把屏风竖起来,那里有椅子,我可以坐下的。”我向床头的椅子努了努嘴。“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营里有什么事,就通知我。” “好的。那你呢?” “你知道的,我不能离开他,至少这三天不行。” “要是上尉问起来……” “照实说吧,只要拖延几天。我再找找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说起教授,我忽然想起来。“哦,对了,恩尼,你知道昭这几天遇到过什么事吗?” “这几天?他的案件不是要重审了吗?” “这个,他是怎么知道的?谁通知他的?” “应该是那次审问的时候,上尉亲自告诉他的。我原以为上尉会兴师问罪的,所以等昭回来的时侯,我问他了。他说他的案件要重申了,就没再说别的。当时我感觉很奇怪,他似乎一点不高兴,反而有些神不守舍,精神恍惚。我不敢再问,以为是他想到要离开你,担心你。” “这我相信。”我心里说,“但一定还有其他的。” “后来一次吃饭时,”恩斯特继续说,“我听到营部的文书跟几个军官说:‘那个女孩真漂亮。’开始我没注意,接着文书又说:‘没想到中国人都这么漂亮。’于是我问文书什么女孩。他说:‘就是来见那个中国犯人的女孩。’” 中国女孩?难道是甄玉?我脑海里立刻闪现出那双使我一见就会想起昭的迷人的黑色眼睛。这么说除了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的周旋以外,甄玉也在努力。不管她的努力究竟起了多大的作用,她真的是很勇敢,为了救昭,她竟然亲自跑到集中营来,她的到来该给昭以多大的鼓舞。我不禁对这个叫“玉”的女孩产生了几分敬佩。 但是,昭的情绪失控还是无法解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昭过得很苦,这是肯定的。我没有告诉恩斯特,昭的胃出血已经有几天了,我不想他难过。恩斯特也不可能四处打听昭的事情,如今在营里,我跟昭都是敏感人物。 “好了,你还是快走吧。”我催促道。 “你肯定没事?”恩斯特仍然不放手,他又变成了我妈。 “肯定。” 我抬头看了恩斯特一眼。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双手一摊,说道:“好!好!我这就走,你自己当心。” 我微笑点头,送走了恩斯特。 ☆、第六章 崩溃(11) 被子下的身体动了动,膝盖弓起一点,又放下。昭微微皱起眉头,勉强睁开眼睛。看得出他正咬牙忍耐着……麻药渐渐过去,留下的只有疼痛与难耐。 “嗨!”我温柔地扶摸着昭的额头,试图抚平他微蹙的眉心,“很难受?很疼?坚持一下,过了今天就好了。” “我这是在哪儿?” “裘的医院,慕尼黑。” “你到底做了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99 。” “是的。” 眼睛再次闭上,昭又昏睡过去。 伤口疼痛,身体不适,环境嘈杂,昭睡得很不安稳。 昭再次醒来。 随着手指拂过颤动着的睫毛,眼睛睁开了。没有彩虹,因为不在阳光底下;不再闪亮,因为周围光线太足;不再晶莹,只剩干涩、痛苦、疲惫。即便如此,依然纯净、温柔、专注。 “第几次了?”苍白、干枯的唇中发出微弱的声音。 “什么?”我握着昭的手,摩挲着他的面颊,微笑地问。 “这是第几次,你救我了?”嘴角处,双唇的皮肤粘在一块,不容易分开。 我用棉签沾着清水,来回湿润他的双唇。“需要几次就几次。” “你就没有累了,烦了,想放手的时候?” “我不会放手的,永远不会!”我摇着头,看着他。“你看,我又成功了。” “你还真是固执。” “你才知道呀?” “嗯。” 一阵轻咳。咳嗽声很小,应该只是喉咙不适,但是每次咳嗽,昭便会皱一下眉。 “很难受吗?”我伏在他耳边小声问。 “嗓子有点发毛。”昭只是轻描淡写。我却知道,实际情况要严重得多。由于胃管刺激,昭的咽喉会很疼、很干、很难受。 “来,喝口水,漱漱口。只是漱口,千万不能咽下去。这三天里,你不能喝水,也不能吃东西,知道吗?” 我托起昭的头,让他就着吸管喝了点水,然后再吐掉。单就这个吐的动作,牵动了伤口,昭疼得紧锁双眉,呲牙裂嘴。 躺下后,他仍张着嘴喘气,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睡一会儿吧。你要多休息,别说话,说话很费神的。” 被子下面,我握着昭的手,看着他苍白、憔悴、虚弱的面容,想着他此时正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我只有心痛,只有陪着他一起等待,一起坚持。明天就会好一点,会一天比一天好。 昭睡着了。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头更晕,真想睡一觉,但是走廊上来来去去的人。我用屏风把昭的病床遮起来,然后走到阳台上,抽支烟,提提神。 回来时,屏风被挪开了,昭的床边站着一位护士,正跟昭说话。 昭好不容易才睡着!我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快步走过去,只听那护士问道:“你叫什么?” “……” 不是昭没有回答,是他的声音太轻,我没听见。 “什么?”护士也没听清楚,或者是没听明白。她摇了摇头,继而眼神一闪,想到了什么。接下去她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 “对了,她们说你这里有编号的。”护士掀开昭的被子,把昭的手腕翻过来。“真的有啊!原来你是79475。” 她把编号记录在手上的病历夹上,轻松说道:“这就行了。听说对于犯人,编号比名字管用。” 我愤怒了,冲上去,想抢过护士手上的病历。手抬到一半,突然瞥见床上的那双眼睛,那温柔的,安抚的眼神。手在空中握成了拳头,慢慢放下,我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你有什么事,?” “啊!您来了,长官。我要把病历写好,还有些问题……” 护士立刻面带笑容地迎向我,我却冷冷地打断她。“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 “是的,长官,但是刚才您不在……” “行了,还有什么问题?” “那好,长官。”说话两次被我打断,护士不免有点尴尬。她随即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看了一眼手上的病历,问道:“性别?”这个词一出口,她也不自主地笑了,难道这还用问吗? “男。” 听到我的回答,她一定更觉可乐,忍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想到遇上的是我不带一丝笑容的严肃表情。护士悄悄吐了下舌头,又低下头去。 “国籍?” “中国。” “出生日期?” “中国农历的1918年4月初一。” “中国农历?”护士仍低着头,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就是……”我刚想跟她解释,但是话到嘴边又被打住了。这有意义吗?他们真的关心这些吗?还是不要麻烦了。于是,我一摆手,说:“那就算1918年4月1日吧。” “家庭地址?” 这下,我有点犯难。说达豪集中营?我实在不愿意,加上刚才护士的行为,已经深深地刺痛了我。想了一下,最后我说了凯撒庄园的地址。 护士没有催促,只是等着,等我说出地址,她终于抬头看看我,又看了病床上的昭,满腹狐疑道:“这个,您肯定吗,长官?” “你这是为了以后随访,对不对?” “是的。” “那就是这个地址。” “那好吧。”护士把地址登记上。 我又说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病人的身高?” “180cm。” “体重?” “61kg” “真苗条!还有血型?”护士嘟哝着翻看后面的手术记录。那上面记录着血型。 “b型。”我希望她快点问完,走人,于是不耐烦地回道。 “您怎么什么都知道?”护士停止翻看,把血型记上。忽然抬头,好奇地盯着我,发现新大陆似地惊叫道:“我知道了,您就是那个给他输血的党卫军。我说长官,您对犯人可真是太好了。难道你们有纪律,不能让犯人死吗?可是您这样,据说,您也差点没命了。您对犯人也好的有点过头了吧?还有,还有,这个地址……他真的是您的犯人吗?还是……”护士又一次回头看看昭,再看看我,眼神里那种狡猾、心领神会的意味把我激怒了。 我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话来,我担心,她将要说出的话会让昭听来很不安。于是我严厉地打断她:“够了,,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吧。不然,我想你知道不该影响病人休息。” 跟这位护士说话,从头到尾,我就没有笑过。而现在,我的语气和表情更是已经冷到了极点。 护士显然没有料想到会这样,愣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歉,脸色都有些变了。“对不起……长官……应该……没有了。” “那你可以走了。”我毫无怜惜地下了逐客令。 护士抱着病历转身就走。看得出,她巴不得立刻从我身边消失,但是马上,她又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0 站住,鼓起勇气说道:“但是……长官……我还要冲洗胃管,还要……记录体温、血压、脉搏……”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几乎就听不见了。护士怯生生地看着我。我摆了下头,示意她快点。 护士不再多言,把体温计放进昭的嘴里,然后量血压、脉搏,操作还算熟练,动作也轻柔。 护士拿一支针筒,抽取20ml生理盐水,冲洗胃管。不知怎的,我感觉她注水的速度太快了点。再看昭,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他正忍受着不应有的痛苦。意识到我在注意他,昭马上舒缓表情,甚至露出笑容。 “动作要轻缓,。我想你该知道操作要领。”我尽量克制,但还是把护士吓了一跳。她僵在那儿,脸涨得通红,拿着胃管和针筒的手直哆嗦,不知所措。 “请继续,,你做得很好。”语气温和,神色安详。 护士瞄了一眼昭,低声道。“对不起,先生。” “没关系。”昭温柔的笑容,叫人安心。 护士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抽出刚注入的冲洗液,重新连接上负压瓶,将胃管整理好,收拾好东西,低着头,走了。临走,她还不忘对昭说了声:“谢谢您!先生。” 昭则微笑着回道:“也谢谢你!。” ☆、第六章 崩溃(12) 我感觉有点不是滋味,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头,是我太敏感了?想得太多了?这样好吗?也许事情正好与我的期望相反……正当我沉思的时候,昭动了动,我便走过去。 “怎么了?” “有点透不过气。” “不要紧,头垫高点就好了。”我托起昭的头,在他的肩膀和头部下面垫上两个枕头。“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你。” “怎么这么客气?”那种不好的感觉……我凝视着昭。 昭也看着我。“我真的成了你的累赘了。” “昭……” “要不是为了我,你本可以从此离开那里的。不论在哪儿,当个医生,或是搞科研,我相信你一定会有所成就的。但是现在,十年……” “昭……”我握住他的手。 “护士说的是真的?” “什么?” “你又给我输血了,还差一点死了。” “那是夸大了。这些护士,就喜欢传小道消息,还添油加醋。” “他们没夸大,只是没说全。” “什么?” “要么两个都活,要么两个都死。” 我笑了。 昭也笑了,虽然脸上多了一根胃管,但是笑容依旧那么美,那么动人。 接着昭又说:“你说的那个梦,出现过两次的梦。” “是的,怎么?” “如果那是真的,我想……” “什么?” “我们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却会同年同月同日死。” “是的。” “你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是的。” “所以,你这样做,一点不害怕,反而很幸福。” “是的。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不管是哪一种结果,我们都会满意的。” 我们相视而笑,沉默了一会儿,享受着残酷的浪漫和心灵相通的幸福。 “但毕竟是我拖累了你。” “怎么还这样想?” “你脾气越来越大,总喜欢训人,这都是因为我。” “不,这跟你没关系。” “你以为我傻吗?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 昭明显的有些累了。我心中不忍,却没有阻止他。说说话,也可以分散注意力,伤口的疼痛会缓解一些。 昭闭上眼睛,歇了歇,继续道。“这里不比在营里,你的实验室,几乎可以算是个两人世界。这里是医院,你对我这么好,既不是亲人,也不该是朋友,就怪不得别人说三道四,胡乱猜测了。” “我是怕……” “怕什么?我又不是泥捏的。” 昭跟我说过,中国人关于女娲造人的传说,想到这儿,我笑了。 “你笑什么?” “人不就是泥捏的吗?你说的,是女娲依照自己的摸样,用黄河岸上的泥土捏出来的。” 昭白了我一眼,然后也笑了,苍白、虚弱,使那笑容更加牵动人心。 “说真的,你知道自己凶起来有多可怕吗?一点不绅士,把小姑娘都吓成什么样了?” “小姑娘?你也太怜香惜玉了吧?” “当然是小姑娘,你没看见吗?她多年轻,鼻子上的雀斑还没退掉呢。” “雀斑?你观察的还挺仔细嘛。” “不是我有意观察。我想看看雀斑是不是能让人变丑。” “结果呢?” “不会、只会让人变得可爱。” “可爱?” “等你晒出一脸雀斑的时候一定很可爱。” “我现在不可爱吗?” “你现在?”昭使劲憋住,不让自己笑出来,最终还是轻咳一声,伤口的疼痛让他的眉头皱了一下。“你这一身制服,别着手枪,你还是军医,往那儿一站,不是可爱,是可怕。” “可怕?” “难道不是吗?你一脸严肃,就像刷了浆糊,硬邦邦的,还挑刺,训人,小姑娘被你吓得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那你的意思,这都怪我了。” “反正以后有护士来的时候,你最好别在边上呆着。” “啊,我才听明白,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呀!” “我?为什么?” “你是想要漂亮护士来照顾你,还不让我呆着。” “你!”昭想瞪眼睛,却虚弱的只是看着我。 “你什么?我冤枉你吗?你说了半天,这才是重点,不是吗?”我原本想再多忍一会儿的,但是不行,吃惊到委屈,昭当真了。“你当真了?我跟你开玩笑呢。” “我可没精神跟你开玩笑。”昭别过脸去,不理我了。 我低下头,凑到他耳边恳求道:“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我已经后悔了。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我害怕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有时我简直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如果我伤害了你,或是别人,请你原谅我。” 昭转过头,脸碰到了我的脸。“我知道,你爱我,所以,你不需要请我原谅。而他们,即便你伤害了他们,他们也不敢要你道歉。” 昭说得很轻,很温柔,却一针见血,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1 切中要害。是的,因为爱,在昭身上,我看的见不公,不平等,我为之愤慨。而在别人,我却看不见,我习惯于高高在上,习惯指责,傲慢,我甚至给这些卑劣的行为找到了崇高的理由。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很卑微,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昭。 昭感觉到了我的沉默,他知道的始终比我以为得多。昭抬起那只已经输完血,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搂住我的脖子,抚摸我的头发,在我耳边低语道:“你的头发真漂亮,像金色的绸缎,你的眼睛很美,像蓝色的宝石。你有一张天使的面孔,一颗火热而高尚的心。你是我的守护天使。” ☆、第六章 崩溃(13) 傍晚,裘来的时候,昭正巧睡着了。 我想叫醒昭,裘阻止了我:“不用。他能多睡一分钟都是好的。” 但昭还是醒了。这么嘈杂的环境,加上疼痛、难受,昭只是强忍着迷糊一会儿而已。 “对不起,是我把你吵醒了。”裘和蔼地说道,习惯地用着德语。 昭微笑着,一开口,就是中文。我只听清楚其中的一个字:“裘”。 隔着厚厚的镜片,我看不清裘的眼睛,但从他嘴角的微微抽动中,我知道,一向沉着、矜持的裘激动了。是那清明黑眸里闪现的感激之情;是那纯正乡音引发出的思乡之念;还是同患生死所产生的无间之感,让裘激动了? 他们热烈地说着,我什么也没听懂。但我看见,裘握住昭抬起的手,双手握着,紧紧的。我看见昭湿润的眼眸里,晶莹闪烁。我看见他们两人都笑了,激动、幸福、亲密,还有一点伤感。 “嗯哼。”我并不生气,只是觉得自己这样站着有点傻,再说,昭也不合适过分激动。 “哦!”裘首先刹住了话题,改用德语说道:“对不起。看我这人,你现在应该多休息的。来,趁你醒着,我给你检查一下。”这句话,裘是对昭说的,却在向我道歉,这叫我有点不好意思,他肯定以为我不开心了。 还是昭明白我。在裘给他检查时,昭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们刚才说话的内容。昭很高兴,就像他判断的那样,裘是浙江杭州人,在偌大个中国,跟昭也算是老乡了。裘是1936年来到德国慕尼黑大学医学院学习的。因为裘是自费留学,跟昭他们这些公派生不是一起来的,所以,他们一直没见过。裘跟领事馆也甚少联系,也不会有人叫他回国。裘不打算近期回国,因为他的学业还没有完成。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以后,他对国家及百姓的作用将会更大。 在知道昭的案件已经重审,近期将有结果后,裘也很为他高兴,嘱咐他好好养病,尽快恢复健康,早日回国。裘跟我都很清楚,恢复健康,谈何容易。像昭这样,胃部被切掉一半的病人,要基本恢复健康起码得一年半载,还要经历伤口愈合,消化道功能恢复,防治感染、并发症及营养不良等许多难关。这些,我们都没有对昭提起,他现在这样,已经够难受的了,还是让他多一点希望吧。 昭还告诉我,裘在宿舍里种了几盆建兰。明天,裘会拿一盆过来,放在昭的床头,那可是昭最喜欢的。 裘检查完了,情况还算不错。体温38.3°c,不算太高,血压、心率也属正常。只是有一点,裘很抱歉,就是床位要等明天一早,病人出院后才能腾出来,也就是说,昭要在走廊上过一夜。 我和昭都立刻表示没有关系,不就是一夜吗?我表面上轻松,心理却很忐忑。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虽然讲的还是关于裘和昭他们这批留学生的事,但用的是德语,他们注意到要顾及我的感受。 裘走的时候,我去送他。 “对不起,中尉,我没有做好。”离开了昭的视线,裘说道。 “你是说床位的事?”我拍拍裘的肩膀。“不,你已经尽力了。这个我明白,不管怎样,叫一位德国公民给外国人,特别是黄种人让出床位是不可能的。在这个问题上,我想博伦纳教授也不能免俗。” 裘点点头,“是的,所以我更加感激你,遇上你是昭的幸运。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要是没有你,他恐怕早已葬身异国了。” “很难说,这是谁的幸运,感谢上帝吧。” “是的,感谢上帝,感谢一切神明。” 我们紧紧握手。 “今天晚上是关键。”裘叮嘱道。 “我知道。” “有些事……虽然,我们这里的护士都训练有素,但是不能保证每个人的想法里没有一点种族观念,有些人对待病人的态度还是有亲疏的。所以,这几天,昭必须有人监护。” “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他。” “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我会的。”我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想,裘,能不能给昭用支吗啡?”我也吃不准是否还能给昭用吗啡。这几个月来,因为伤病,昭已经用了不少吗啡,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明显上瘾的迹象,但是再用的话就很难说了,所以,我一直没有提。整整一天下来,昭除了昏迷的时候,就几乎没有睡过,这样可不行。禁食至少三天,以后也是流质,营养跟不上,还无法休息,加上那么重的心事,我担心他会坚持不下去。所以,我考虑再三还是…… “这个……” 我担心裘为难,赶紧补充道:“我可以先借,等过两天回营里拿了还你。我知道你们也不多,控制挺严的,但是昭的身体太弱了,我担心他会坚持不下去。” “那好,我这就去拿。” 晚上,昭终于睡得比较安稳了。而我们的担心,却变成了事实。 不管我怎样用屏风把病床围得严严实实,走廊上的风还是丝丝地透进来。昭在睡着前,还安慰我说这样挺好,这样的习习凉风,使他感觉呼吸顺畅,空气清新。但是第二天,他的情况就开始变糟了。 ☆、第六章 崩溃(14) 那是一间大病房,屋内整齐地排列着两排,总共十二张病床。昭的病床在最里面,靠着窗户,位置很好。只要有太阳,整张病床就都沐浴在阳光里。窗台上放着裘拿来的兰花。 换病床,晨间护理,换药,体检,昭精疲力竭。但是自从看到兰花的那一刻起,他就异常兴奋,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窗台。他不愿意躺下。我把他的上身垫高,让他半躺着,这样也好,有助于呼吸、排痰和腹腔引流。 “这就是你说的兰花?”我坐在床边,跟昭一块儿欣赏起窗台上的那盆兰花。 “是的,这就是。”昭的语气温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2 柔而深情。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兰花,叶子翠绿,细长,柔韧,婀娜,一串小花竟也是绿色的,只是有点偏黄,中间的三片花瓣则是雪白,缀了点碎红,像雪地里的点点鲜血,阳光下,白色的花瓣几乎透明,脉络清晰,又如同嵌有金发丝的水晶。 “它确实很特别。花,比如玫瑰、百合,都是娇嫩、艳丽的,让人联想起美丽的姑娘。而它,则让我想到你。”我不知道,这种兰花属阴性还是阳性。哦,对了,汉语中没有阴、阳性之分,但是我一看见它就真的只想到昭。 “是的,它是花中君子,是比喻男人的。” “是吗?很高兴,我想对了。” “孔子曾说:‘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这一段,昭引用的是中文,我自然听不懂。于是问道:“什么意思?” 昭想了想,认真地给我解释了一遍。 我听得一知半解,不过大致还是懂了。 “兰花,不会因为花谢了而失去光彩。俗话说:‘开花一季,赏叶终年。’兰花的美不仅在花,还在叶,在其芬芳。它的芬芳,闻到吗?”昭闭起眼睛,吸了口气,“是清清淡淡的,悠远绵长。” 我也学着昭的样,闭起眼睛:暖阳下,一股清爽的幽香沁人心脾。“是的,我闻到了。但是昭,它并不清淡,你要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刚才那一刻,我们还被酒精、樟脑、消毒药水的味道所包围,而现在,这花香压倒了一切,驱赶了一切,都没有了,你只闻到花香,好像是清淡的,其实它很有力度、浓度。” “是的。”因为胃管障碍,昭的头动起来很不方便,但是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我又见到了彩虹。 “它的花也很特别。远看并不起眼,近看却很美。它的花还有其他颜色吗?” “那当然。红、黄、蓝、白、绿、墨,几乎什么颜色都有,还有杂色、重色,种类很多。” 昭又朗诵了一首诗,说是中国唐代李白所作。 “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 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 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 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当昭把这首诗解释完的时候,我笑了。 “你笑什么?” “你知道,香气为谁发吗?我知道。” “谁?” “我。”我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道:“你的香气是为我发的。” 昭的脸一下红了,在阳光下美艳异常。“你!”然后他也笑了。 有我的身体挡着,昭看不见有多少双眼睛正注意着我们。我不在乎,只要昭笑,我就达到了目的。刚才他在朗诵和解释这首诗的时候,太沉重了。 这一点,病房还不如走廊。在走廊上,只要不是清晨忙碌的时候,我都用屏风把昭的病床遮起来,但是病房里不行,除非护理,换药的时候。因为用屏风遮挡会同时遮住阳光,这会影响到其他病人,于是,我与昭——一个党卫军和一个亚洲人的一举一动就成了病房里另外十一位病人及他们的家属亲友的重点观察对象。 我能够感受到那些射在我身上的尖锐的目光,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昭也能不在乎。当然,还是尽量不引起关注为好,免得在这个时候,惹出点麻烦来。我竭力控制自己,不再对昭做出什么亲密的行为。 “点绛唇咏风兰 (纳兰性德) 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 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 忒煞萧疏,怎耐秋如许。 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 昭朗诵完这首词,陷入了沉思。他没有解释给我听,我也没有问。虽然当时不懂,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伤感,我只是握着他的手。不管他睡着,还是醒着,不管我们是否有眼神交流,只要有可能,我就握着,轻轻地握着。我还能握多久? ☆、第六章 崩溃(15) 下午,昭的体温上升,到了傍晚,已经是39.2°c了。胃肠减压吸出的胃液和腹腔引流液都还正常,出血基本没有了,伤口也没有感染的迹象,听诊时,肺部罗音增强,感染应该来自肺部,是昨天晚上着凉了。裘一有空就过来查看,及时修改医嘱,增加了消炎、退烧的药。 因为高烧,昭的精神变得很差,整个下午都昏昏沉沉的,但是伤口的疼痛又让他无法真正入睡,时不时地咳嗽更使痛苦加剧。我不得不始终让他半躺着,这样,呼吸可以顺畅些,休息却打了折扣。 每次昭一咳嗽,我就赶紧帮他按住伤口,满心不忍地低声嘱咐:“屏住!昭,试着把痰咳出来,千万不要咽下去。要是痰进到胃里,伤口会感染的。” 昭微微点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放心吧。”他还没来得及微笑,咳嗽就如洪水猛兽般袭来,气管的痉挛使他喘不上气,把原本苍白的面容憋得通红,眼里也憋出了泪水,额头上青筋凸显。我不顾他伤口的疼痛赶紧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我胸前,帮他拍打后背。良久,昭才缓过气来,呼吸渐渐平稳。我小心地扶他躺下。昭紧咬着嘴唇,紧闭着眼睛,紧蹙着双眉,我能想象,这起身、躺下的瞬间,即便有我帮助,他也要忍受怎样的痛苦。如非情急,我是决下不了手的。他的双手紧抓着床垫,因为太过用力,手臂上暗红色的静脉血竟然被逼得回流出来,进了输液皮条里。我帮他把身上的管子整理好,掀开被子一角,果然不出所料,上腹部的绷带映出了红色。伤口又出血了。 我找来护士帮昭换药,那又是一番折磨。 等一切忙完,昭已经精疲力竭,眼皮都睁不开了。我帮他擦去额头、脖颈的汗水,把毛巾伸进被子里,尽量把身体擦干,不然再着凉,就更麻烦了。 昭睡过去了,只是一会儿,也就半个小时,咳嗽再次袭来…… 这样折腾几次,昭完全垮了,陷入半昏迷中,咳嗽却不依不饶,一次比一次猛烈。但是再剧烈的咳嗽也不能使他完全清醒过来。 我知道,不能再勉强把他扶起来,那根本没有用,还使他更加痛苦。我帮他侧过身子,尽力护住他的伤口,拍打他的后背,按摩他的前胸,希望他能够好受一点。 昭蜷缩起身子,头无力地垂在枕边,无意识地张大嘴,使劲呼吸,空气却只吸进去一半就被气管的痉挛阻断。身体随着一声声咳嗽在床上不自主地跳动。那种声音,来自胸腔深处,浑浊而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3 低沉,好像要把胸膛里的浊物都咳出来,吐干净。但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昭的每一次努力都是强弩之末,就像他不能把空气吸进肺里一样,他也没有办法把气管里的痰液咳出来。 “不行!这样不行!”在这一番折磨过去之后,我终于又一次下了决心。“必须用吗啡!”我对裘说道,其实是在跟自己说,因为这是个困难的决定。 吗啡有止痛,镇咳,稳定情绪,收缩肌肉,止血的作用,但同时也有抑制呼吸,容易上瘾的危险反应。抑制呼吸倒不怕,我会一刻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只要用量控制好,不会有危险,而且昭现在对吗啡已经比较耐受了。是啊,耐受,这才是最危险的。但是现在我已经管不了那些了,我必须先解决主要矛盾,必须让昭休息,这样的折磨,他扛不住的。 用了吗啡之后,咳嗽少了很多,偶尔一次,也不是那么剧烈了,痰液可以人工吸出,昭可以好好休息,恢复体力。 整整三天三夜,我守在昭的床边,一刻不离,眼皮都不敢眨一下。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害怕,都担心。因为我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一个个难关都闯过来了,眼看着昭就可以获得自由,我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出现闪失,我要坚持下去。“我会信守诺言的,昭,我会送你回国的。我的主啊,请你保佑我,保佑昭。”我在心中反复默念着,默念着。 ☆、第六章 崩溃(16) “约瑟夫,求你了,让我骑吧!”约瑟夫牵着卸去鞍具的‘烈日’走在前面,我后面跟着,不时央求道。 “不行,少爷,老爷吩咐过,不让你骑‘烈日’的。”约瑟夫把‘烈日’牵到基姆湖边。 这一片湖岸,就像海滩一样平缓,湖面,也像大海一样宽广。碧绿的湖水轻轻拍打着岸上鸡蛋大小的鹅卵石,夕阳下的‘烈日’就像一团燃烧的火。 “那我帮你一起洗总可以吧?” 我走近那团火,伸出手,还有一段距离,就能感到那股热浪,从那个高大健壮,毛色油亮,通体淌汗的完美躯体里散发出来的无尽能量和勃勃生机。 我抓住缰绳,拉扯它脖颈上的鬃毛。‘烈日’喷着响鼻,低下它高贵的头,热气直冲我的脸。我抚摸它,亲吻它,骑上它…… 我躺在浅浅的湖水里,并不感觉疼,只是有点冷。那片火红,是夕阳还是‘烈日’?那道阴影,是乌云还是山峦?温柔的抚摸,是‘烈日’的唇舌还是…… “哪儿还疼吗?我的孩子。”是父亲!是父亲的大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面颊。“骑‘烈日’,你还太小,等几年吧。”那片阴影,是父亲高大的身躯,他正抱着我,查看我的伤势。 我抓住那只温暖的大手,不让它离开自己的面颊。“哦,父亲,你知道我多么渴望你的抚摸!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骑上过‘烈日’!” 父亲用手指抚去我脸上的泪水。“嗨!别哭了,醒醒吧。” 我猛然睁开眼睛,我还捧着那只手,手指上残留着我咸咸的泪水。那是昭的手。我定定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 我愣了一秒钟才回过神来。“没,没什么,只是一个梦。” “梦见什么?” “没什么,小时候的事,不做梦的话都已经忘了。”我把昭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刚醒。一醒过来就听见你在哭。” “听见?”我有点吃惊,自己真的哭出声来了?再看昭,原来他又在哄我。 “其实我醒了一会儿了。开始看见你睡着了,不想叫你。后来你哭了,我怕你哭出声来,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还是叫醒你吧。”昭的笑容有点狡黠,还有怜爱与深情。 我把昭的上身垫高,他已经睡得太久了,需要舒缓一下身体。 “我睡了很久吗?” “嗯,三天三夜。”我站在他边上,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烧已经退了,虽然还有点热,但不会超过38°c。 “怪不得。” “什么?” “你看,兰花谢了一朵。”昭一直看着窗台上的那盆兰花。 “是吗?我都没有注意到。它的花期很短吗?” “不,是屋里太热了。兰花生长在山林野地间,悬崖峭壁上,它是自由的,骄傲的,在那种自然、险恶的环境下,它会吸收阳光雨露,茁壮成长,但如果人为的给它安逸、温暖的条件,它反而容易夭折,不易种植。” “原来是这样,那我把它拿到阳台上去。” 我放好兰花,顺便打来热水。昭终于醒了,几天的高烧,昏睡,他一定身子很难受,擦干净,人清爽了,精神也会好很多。 我竖起屏风,开始给昭擦身。 “现在,这些活儿都是你干嘛?”昭看着我问道。 “是啊,我不放心。”我一边替他擦洗,一边偷偷地乐。谁叫你刚才消遣我,我也会的。 “不放心什么?”昭果然上当,他真是单纯。“难道你还以为……” “哦,那倒不是。我怕你再有反应,被们笑话。”我憋着笑,假装严肃道。 “什么?”昭惊慌地瞪大眼睛。“你是说真的?” “当然真的。”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这没什么,很正常啊。” 昭不出声了,我偷眼瞧他,差点笑出声来。他的脸已经红得像成熟的樱桃,连脖子都是通红的,那又羞又恼的神情,他当真了! 发觉我看他,昭赶紧闭上眼睛。他现在没有办法动,也没有地方躲,只有闭上眼睛,但还是会感觉到我灼热的目光,他真是好可爱。 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戏谑的心思,无限疼爱地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当真了?我逗你呢。” 昭睁开眼睛,看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 “你生气了?”我问道,哀求道。 昭摇摇头,仍然怔怔地看着我,末了说道:“你几天没睡觉了?” 原来昭关心的是这个。我心中升起一股暖流,连忙闭上嘴。现在要开口的话,我想我会哭的。我帮昭侧过身子,擦拭后背。 “我以为在医院里,你不会这么辛苦,没想到……我真的成了你的累赘了。” “你又胡说些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看你的眼睛,就像个兔子。” “不好吗?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天使吗?” 擦好了后背,我让昭平躺,擦拭下身。这几天下来,昭又瘦了很多。躺着,胯骨非常突出。我感到一阵阵心酸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4 。面对这样一个身体,我忽然担忧起来,他还能再恢复吗? 昭可能是被我弄疼了,狠狠地说道:“天使?你现在不像天使,倒像是鬼!” “魔鬼?”我开心地说。 “是累死鬼!” “不是!我是饿死鬼!”我更开心了。 “什么饿死鬼?”昭真的没听明白。 我又来了兴致。“你不知道,我有多饥渴吗?我都快饿死了。” “你!你就不能正经点!”这下昭真的有点生气,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别瞪眼!你的眼睛已经够大了。”我笑着把毛巾盖到昭的脸上,拿开时,他竟然还瞪着我。“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 “谁跟你开玩笑。你为什么不穿靴子?” 靴子?我下意识地低头看看,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因为一直坐着,双腿都肿了,我不得不穿了裘的拖鞋。我没穿军服,直接在衬衣外面套了件白大褂。没想到这样,昭还能注意到我脚上的鞋子。 我一直在跟他开玩笑,他却是如此认真。我绞毛巾时,定了定神。这是一种折磨还是享受?我转过身来,继续带着玩笑的口吻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也是医生,医生习惯在病区里穿拖鞋的,不信你看看别的医生,看看裘。” “瞎扯!” “瞎扯?哎,我说,你是睡醒了,来精神了,还是怎的,老跟我较劲。” 我擦好了,给昭盖好被子。突然,他一下抓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头拉近自己。“我不希望醒过来看见你这样,你知道我会心痛的。你不会愿意我什么都挺过来了,却因为你心痛而死吧。” “你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 昭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退去,阳光在他额头跳跃,面颊上细细的汗毛在阳光下发着微光,毛茸茸的,看上去就像一枚刚采摘的苹果。而那嘴唇,苍白,干枯,裂痕中映出血丝。我凑上去,用舌尖轻柔地滋润那带血的双唇…… ☆、第六章 崩溃(17) “嗯哼!” 我们吓了一跳,赶紧放开对方。 我直起身,拉开屏风,是赫尔塔护士长。当初,我为昭的事,第一次来找裘帮忙的时候,就是她带我找到裘的,所以,我跟护士长也算是老朋友了。这几天来,护士长给予我很大帮助。 护士长身材娇小,鼻子也细而小巧,嘴唇很薄,使嘴巴显得更小,眼睛也不大,眼窝很深,目光敏锐,似乎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听说已年过四旬,但脸上看不见一丝皱纹,只有双眼下的眼袋,和那沉着、坚定的神态泄露了实际的年龄。 “有事吗,护士长?”我问道,尴尬地笑笑,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我自觉脸上发烧,偷眼看昭,他倒是笑得很真诚,很无暇。 “没什么,中尉,我是想问问,您需要帮忙吗?” “啊,不,已经好了。谢谢您,护士长。” “别客气,中尉,有什么事尽管说。” “好的。” 赫尔塔护士长又走到床边,拍拍昭,满脸笑容地说道:“你醒了就好了。等裘大夫一下手术,我就告诉他,他也一直惦记着你。” “谢谢您,护士长。” “不用谢我,我没做什么,要谢就谢中尉吧。”说着,护士长意味不明地瞄了我一眼,随即又低头和蔼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其他还好,就是有点饿。” 坏小子!昭居然也不失时机地瞄我! 还好,护士长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那是肯定的,你已经五天五夜没有吃东西了。再忍忍,中尉照顾你非常细心,你该听他的,这事急不得。” 昭点头答应。 护士长微笑着走了。 我回头,对昭怒目而视。“你真的很饿吗?” “当然,你五天不吃东西试试。” 看着他无辜的眼神,也许真是我多心了。我有点不自在地说道:“那你排气了没有?” “排气?”可能因为是德语,昭没听懂。 “就是放屁!” “哦。”昭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叹口气。这也是吗啡的不良反应之一,减慢肠胃蠕动。“大概你躺得太久了,得先起来活动活动,等排了气,就可以喝点清水。第一天没事,第二天就可以拔胃管,喝少量流质。第三天半量流质,第四天全量流质……” “你就跟我说一直流质好了。”昭不耐烦地打断我,别过脸去。 “第五天食用少渣低糖半流质。” “那一周后就可以吃饭了?”昭又见到希望似地回过头来,热切地看我。 我不忍心,但还是得说:“半流质要维持两周。” 昭一翻白眼,倒回枕头,不再说话了。 昭从来不使性子,即便有点不快,过一会儿也就好了,他总是很体谅旁人的心情。有时候,我觉得就昭这个年纪,本该再任性一点的。 这不,昭闷闷不乐地发了一会儿呆,就在床上不安分起来。想用那只自由的手撑起身子。谁知这一动,又疼的呲牙裂嘴。 “你干嘛?”我忙按住他。 “你不是说要活动吗?” “那也不能硬来呀。” “那怎么……” “你刚醒,还在发烧,今天就给我好好躺着。” “还躺?我躺得腰都疼了。” “那我把床支起来,你靠一会儿,总之今天不能下床。” “那……”昭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 “听话,你身体虚弱,又感染了肺炎,伤口愈合得不好,恢复慢,要耐心些。” 昭点点头,乖乖地躺下。其实他现在身上还插着管子,根本不能下地。 我虽然没有让昭下床,却也没让他闲着。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帮他翻个身,这样,既可以增加胃肠蠕动,又能缓解因为睡久了产生的关节酸痛。 晚上,我帮昭拔了腹腔引流管和导尿管。虽然静脉输液和胃管还在,但至少身体可以自由活动,除了小心伤口以外,就没有其他障碍了。 这一夜,如果不算那几次起夜,昭算是睡得很安稳了。因为输液量很大,拔了导尿管,排尿就是个大任务。当然,我都让他在床上解决。我也睡得很香,虽然要经常起来,虽然仍是坐在椅子上,但是心里总归是踏实了。双腿搁上床沿,感觉好了很多,不再那么沉重,不想胃又不舒服了,就像一直折着,非常需要舒展一下。我突然很想睡到床上,把身体放平了,拉直了。要是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5 能像在营里那样,跟昭睡一块儿就太好了。 早上,昭天不亮就醒了。我正睡得香甜的时候,被他捅醒。我懒的睁眼睛,伸手摸到尿壶,就往被子里塞,谁知被他一把推开。我这才清醒过来,原来昭不是要这个,他是有话要对我说。我赶紧凑过去。不管他要跟我说什么,我都不想因此吵醒了旁边的病友。 “我要喝水。” 我盯着昭看了半天,一大清早的你叫醒我就是要喝水?你还不能喝水呢。突然,我恍然大悟。“嗨!你直说‘放屁’不就行了,害得我晕晕乎乎地想半天。再说,就这事,你不能等天亮吗?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我嘟哝着又坐回椅子。没想到昭拽着我不放,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我要喝水!” 我终于清醒了。昭是心里着急,盼望着快些好起来,于是排气使他很兴奋,并且,昭五天没有饮水,又高烧昏迷了这么久,加上那根又粗又硬的胃管,嗓子里一定早已是火烧火燎,干渴难忍了。他是多么盼望能喝口水啊。想到这些,我真是又悔又痛,赶紧起来,从暖瓶中倒出些开水,用汤勺搅拌,吹凉。 昭想拿过水杯自己喝,被我制止了。 我用汤勺喂他,有意不看他渴求的目光。“这是第一次,只能喝30ml,没有问题的话,过两小时再喝。” 昭似乎想说什么,但他急于喝水,听了我的话,喝水的速度明显减慢。看得出,他从渴望变成了失望,最终什么也没说。30ml水,只是6汤勺,喝完最后一勺,他用舌尖舔着干涩的嘴唇,冲我温柔一笑,便安静地躺下,两眼望着窗外,看夜色一点点褪去,看带着希望的白昼再次来临。 ☆、第六章 崩溃(18) “你肯定吗?” “是的。”昭使劲点头。 “那好,你搂住我的脖子,我不拉你,你自己用力,疼了就停下来。” “嗯!” 我低下头,让昭的一只手勾住脖子。他的另一只手臂上还打着吊针。我扶住他的后背,并不使劲,只是慢慢直起上身,从而带着昭一块起来。起床得靠他自己,外力只会弄疼他,帮倒忙。 终于,昭完全坐直了。我把他的双腿移到床边,帮他穿好衣服,鞋子,扶他站起来。 这是昭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之后第一次下地。虽然才开始每两小时进50ml清流质,也就是兑水的牛奶,昭还没有便意,只是想小解,但他坚持要起来。这样也好,他必须尽快下床活动,不然,严重的肠粘连会让他痛苦一辈子的。 我花很大的力气扶他,撑住他,我感觉他身子摇晃,头重脚轻。我从铁架上拿下输液瓶,特意把动作放得很慢,这样昭就有时间喘口气,积攒一点力量。 “行吗?”我轻声问他。 “行!”他坚定地回答。 果然,昭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腰杆笔直,几乎不用我搀扶。等到出了病房,昭甚至松开我,扶着走廊边的栏杆,自己向前走。我则拿着输液瓶跟在边上。我的手还放在他背后,却不碰到他,渐渐的,我的手也放下了。 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知道昭终于坚持下来,脱离危险,在床上躺了一周之后,今天是第一次下地;也许压根不认识,只是看着这个如此瘦弱、苍白的年轻人,步伐却如此坚定,身型如此挺拔,被好奇心驱使,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当人们在那张漂亮的,清瘦的脸上遇见那淡淡的,温暖的微笑时,人们也回以微笑,鼓励,祝福的微笑。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昭恢复得真是惊人。我知道这其中起决定作用的是他的意志,而非体力。并非好胜逞强,也不是为了面子,他只是习惯于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大家,他只是习惯于坚强,乐观。 在卫生间门口,我们迎面碰上了赫尔塔护士长。 “早上好!护士长。”我问候道。昭也说了“早上好!”,只是声音太小,被掩盖了。 护士长却好像听见了似的,对昭和善地笑道:“今天就下地了?看上去恢复得蛮快嘛。”然后转向我,“哦,中尉,我正要去找你呢。” “有事吗?” “是的,有点事。” 护士长没说:等会儿见。可能事情真的挺重要,而且护士长的事情多,特别是早上。我还没有开口,就听昭说道:“你们聊,不用陪我了,我自己就行。” “不,这可不行,你才好一点,可不能大意。”护士长立刻制止道,“我是马上要去院部,但还是可以等一会儿的。” “那好,护士长,你等我一下。”既然护士长这样说,我也就不客气了。 昭却过意不去,我伴着他走进卫生间时,他低声说道:“这样不好吧,护士长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卫生间的墙上有用来挂输液瓶的钩子。“你把瓶子挂上就行,我可以自己来。” 我把瓶子挂上。“你肯定能行?”我有些不确定,但是让一位女士这样等着也不好。 “没事,你去吧。” “那好,你当心点,我一会儿就来。” 护士长见我这么快就出来了,忙说道:“怎么?你不陪着吗?” “没事的。”我满不在乎道,心里却很不踏实。 “还是当心点。你的朋友身体很差,如果这次能够完全康复,真是要感谢上帝了。”说着,护士长在胸前虔诚地画了个十字。 “您说什么事?” “哦,是这样,中尉。我本不该为这事打扰你的,但是裘大夫挺为难,所以……”护士长顿了一下,“是关于你朋友的住院问题。” “你是说医药费?一切费用都由我在德意志银行的账户支付,账号我已经给你了吧?” “是的,那没问题。问题是他没有身份证明。当时办住院手续的时侯,用的是集中营的‘犯人临时出门证’,加上你的担保,但这只能证明他是集中营的犯人,并不能证明集中营允许他在我们医院就医。你知道院方很担心这点,有些人很怕得罪党卫军。为这事,院长已经跟博伦纳教授说过几次了。教授说他不会把任何病人赶出医院,因此裘大夫很为难。” “实在对不起,护士长,我怎么把这事忘了,我真是……”我愧疚地直摇头。“这事本该早点解决的,要不是这几天……” “我们知道,这不能怪你,所以裘大夫怎么也不肯跟你说,但是院办催得紧。我想你是不是让你那位同事帮帮忙,搞个集中营允许保外就医的证明。你的朋友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恢复,我们都不希望他再出什么事。”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6 护士长真诚地看着我。那一声声“你的朋友”听得我心里暖暖的,她们清楚昭不是我的犯人,但我必须尽快把手续办全,这样也省得她们为难。 “谢谢你,护士长,我争取这两天就把这事办好。” “那就好……” “哐当!” 护士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卫生间里的响声打断了。 我一个激灵,冲了进去。 昭晕倒在地。手臂上的输液针头被拽掉了,血从针眼里流出来,滴滴答答地洒了一地。看见地上的血和昭苍白的面容,我一下子头皮发麻,心都缩紧了。 “快!快把他抱起来!”还是护士长的叫声惊醒了我。 我小心地抱起昭。 护士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从中倒出酒精棉球,按在昭还在流血的手臂上。“走吧,我们先送他回去。”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 “这儿你不用管了,我会叫人收拾的。”护士长催促道。 我抱着昭,护士长按着他的手臂,走到一半时,昭醒了。 一醒过来,昭就挣扎着想下来。 “别动!你刚才晕倒了,这太危险了,以后可不敢大意。”护士长的语气有点严厉,好像是命令昭,其实是说给我和她自己的。看到刚才的情景,她一定也很紧张,作为护士长,她还会自责。 我担心这样被我横抱着,昭的伤口可能会很疼。我也知道有很多惊异的目光正注视着我们。即便在医院,这样的情景也是不多见的。但我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坚持。我没有说话,因为心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因为怕一开口便会流露的真情使昭更感到不安。要知道旁边还有护士长,四周还有那一双双眼睛。 我们把昭抱回病床,还好除了手臂上静脉的内出血,其他倒没什么。护士长去拿静脉输液针和药剂,准备给昭重新打上点滴。 我查看他腹部的绷带,重新包扎好。 见我一直不言语,昭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干嘛不说话?”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的。” 昭握住我的手,按在他自己的心口上。“我没事。” “总之我不会再听你的了。”我赌气地说道,却不舍得把手抽回来。 ☆、第七章 代价(1) 我不再听他的,却在第二天,不得不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医院。我必须回营里一趟,还好时间应该不长,下午就可以赶回来。 事先,恩斯特告诉我营里对我送昭出去看病一事没有什么反应,估计是案件重审的结果对昭有利,指挥官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也就网开一面了。于是我回营后直接去了上尉的办公室。 “你怎么回来了?7……那个……中国人的病情不要紧吧?” 显然,上尉还不习惯叫昭的名字,或许压根就不知道名字,但是态度甚是热情,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看起来这次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真的是很帮忙。 “谢谢您,长官,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听恩斯特说当时很危险。” “是的,病情来得很凶,如果晚一两个小时,可能就没救了。所以,我……对不起,长官,我想我太莽撞了。” “不,你做得对。”上尉拍拍我的肩膀,和蔼道,“虽然不符合规定,但当时情况紧急,你也是不得已。” “谢谢您,长官。” “不过,马蒂,不是我说你,你有时也真是鲁莽,不计后果。你知道,上次的事,我真担心中国人会说出什么对你不利的话,真要是那样,你小子可就惨了。还好,事情就是那么凑巧,让我不得不相信我主在保佑你们。” 前面的话与态度已经够让我惊讶了,没想到上尉还会这么说。上尉是基督徒,那没错,但是他还不至于仁慈到会为一个犯人而感谢上帝。他对基督教义的理解跟我肯定是不一样的。我没有把这些表达出来,只是疑惑地看着他,问道:“长官,您说的凑巧是什么意思。还有……他说了什么?”我不免有些激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些我一直担心的东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昭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着急,马蒂。”上尉不紧不慢地打开办公桌上的雪茄盒子,推到我面前。我根本没心思抽什么雪茄,但还是拿起一支,我需要稳定一下情绪。 我掏出打火机给上尉点烟,手控制不住地直哆嗦。 我们的脸离得很近,上尉使劲地吸着雪茄,同时盯着我,而我的眼睛只能盯着上尉叼着的雪茄和随着他一口口吸气而闪动的火苗。我感觉用了很长时间才把雪茄点着。上尉点了下头,示意可以了。我终于舒了口气,灭了打火机。打火机的外壳已经烫得几乎握不上手了。 上尉用力吸了一口,满意地看一眼手上的雪茄,发觉我垂手站着,就拿起我搁在桌边的雪茄塞给我。我只得接着,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 这次用的时间更长,几乎就没有点着的可能。因为我在吸气的间隙,会不自主地停下来,倾听上尉说话。到最后,我发觉手里拿着没有点着的雪茄,打火机则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火已经灭了。 “第一次叫中国人来问话时,我知道他伤得很重,但是我必须那样做。我可没有逼他,只是把利害关系向他说明白。马蒂,你知道当时我很害怕他会说出什么对你不利的证词。你们的行为,就算是申克他们太过分,你们的行为也让人产生诸多猜疑。”上尉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雪茄,冲我摇了摇。“那已经不是什么猜疑了,所有目击者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要知道他本身就是背负着这样的罪名的。如果,这个同性恋罪名不变的话,他的结局就不用多说了。像卡尔,那个柏林的演员,我问完口供后就把他处决了。他居然在我眼皮底下干这种事,好好的营地被他搞得乌烟瘴气,不办了他还了得,我看以后谁还敢。” 卡尔死了?!我既感到惊讶,又有点意料之中。问题是昭知道吗?不用问,昭一定知道,因为他没再提起过卡尔。不,他提起过,他让我这次回来,帮他拿两样东西。一是那支万宝龙金笔,那支金笔已经坏了,慕尼黑有修的,昭希望我把那支笔修好了送给他。这是他第一次问我要东西,我激动得什么似的。这另一样东西就是那张画——大海上的一叶孤帆。昭当时说,他知道那张画是谁给他的了,是卡尔。 昭一定知道卡尔已经死了,他不说,我也不敢问。我们心里都各自埋藏了太多的东西,不是有意隐满,只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7 是不希望给对方带来痛苦。我真的好难决定,我该做到哪一步。我知道我们深爱着对方,但是光有爱就够吗?我们该怎样做才是对对方好呢? “你也会受牵连,马蒂,上帝作证,我当时只想着能够帮你。幸好中国人不能讲话,我让他回去好好想一想,把事情的经过写出来,当然还有他与你的关系。那时我很担心,作为一个同性恋犯人,他的证词能有多少效力?”上尉拿雪茄的手在空中一挥,做了一个表示庆祝和幸运的动作。“我说事情就是这样凑巧,就是这几天的拖延,他的案件突然有了新进展,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摇摇头,心提到了嗓子眼,打火机可能就是这时候掉了。 “他案件的主要证据,是38年参加了一次同性恋聚会。” “是的。” “现在有人证明他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去。” 一听这话,我惊愕地张大嘴,自己还不知道。 “是一个国防军中尉,我来找找。”上尉把雪茄搁在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边翻看边说:“哦,在这儿,是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 “什么?长官,是波茨坦军官学校的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 “是的。哦,对了,他提到过你,你应该认识他,看这上面,这是他的证词。”上尉把那两页证词的副本递给我。 管理集中营对上尉来说是一项神圣的职责,他纯朴的蓝眼睛里,你看不到邪恶与残暴,但只要是工作需要,他杀人也从不会含糊,就像对卡尔,没有一丁点的怜悯。进办公室前,我就已经打定了注意,只要是能够达到目的,我不在乎向他低头,不在乎做任何事,我更要仔细揣摩他的心思,当然,上尉一般都实话实说,不会恶意耍弄人。我接过文件,克制住自己急迫的心情,看了上尉一眼,得到首肯后才低下头。 ☆、第七章 代价(2) 这是一份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的证词。证词内容大概是:施拉科夫中尉跟傅昭是波茨坦军官学校的同学。因为施拉科夫是班长,傅昭是留学插班生,出于职责,施拉科夫跟傅昭接触较多,平时关系很好。 毕业后,施拉科夫留校,傅昭去了第一山地师,开始还偶有联系,后来,傅昭所在的部队参加了对波兰的闪击战,部队行踪成了军事机密,他们的联系就此中断。 直到前些日子,我去找他,他才知道傅昭被捕的事。他可以证明1938年7月24日星期日晚上傅昭的行踪,之所以当时没有马上告诉我,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重大了,他必须和妻子商量一下。 回去和妻子商量以后,他们认为不应该让傅昭为没有做过的事受罚,自己的事应该自己承担,于是他带着妻子一起到柏林的党卫军总部投案自首,同时为傅昭作证。 施拉科夫的妻子娜塔莉是犹太人。犹太人被驱逐的时候,施拉科夫把未婚妻娜塔莉藏了起来,为了安全,每隔一段时间,施拉科夫就会想办法给娜塔莉换一个藏身地点。在此期间,他们秘密地结了婚。 1938年的夏天,施拉科夫把娜塔莉安置在柏林郊外一个废弃的仓库内,离军校不远。每个星期日,施拉科夫都要给娜塔莉送去一周的口粮。7月24日,是星期天,原定施拉科夫要给娜塔莉送吃的。但是那天晚上,施拉科夫临时接到学校开会的通知,他不能去了,这样,娜塔莉将一周没有吃的。娜塔莉即便不被饿死,也会因为饥饿,不得不走出藏身之所,寻找食物。施拉科夫不敢想象妻子可能遇到的事,思量再三,他决定找傅昭帮忙。 之所以选择傅昭,是因为傅昭为人谦和、热忱,有求必应。也因为傅昭是外国人,在学校里没有多少朋友,不太会无意中泄露他妻子的秘密。傅昭对德国的反犹政策也不是太清楚,更不可能本身就有反犹倾向,不会向当局告发。 当然,施拉科夫没有把实情都告诉傅昭,更不会告诉傅昭他妻子是躲藏的犹太人。他只是跟傅昭说,今天是他妻子的生日,他本来是跟妻子约好要一起庆祝的,但是现在他去不了了。如果他不去,他妻子会一直傻等到天亮的,所以,他请傅昭帮忙,把他给妻子准备的生日礼物送去。 傅昭爽快地答应了。施拉科夫不放心,还叮嘱了一句,你一个人去,不要告诉任何人。 当时傅昭只是点头,没有任何异议。但傅昭是聪明人,回来之后,傅昭就找到施拉科夫询问实情。因为傅昭发现拿去的是面包、乳酪、肉肠等食物,而非通常意义的生日礼物。于是傅昭试探娜塔莉,马上知道,今天并非娜塔莉的生日。 施拉科夫见瞒不过了,只能告诉傅昭,娜塔莉是躲藏的犹太人。因为他们夫妻不愿意分开,当初,娜塔莉才没有跟家人一起离开德国。现在,如果娜塔莉被当局发现,就会被送进集中营,而他施拉科夫也会被赶出军队,前途未卜。傅昭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施拉科夫在傅昭发誓保守秘密之后,又说:在德国,帮助犹太人是重罪,只要是帮助过犹太人的,不管是不是德国人,都将被处以极刑。所以,你既然已经做了,最好把这事彻底忘掉。你是来留学的,过不了几天就会走,不要将自己卷进这里的是非当中。 在施拉科夫的哀求、威胁之下,傅昭对那天的事,始终保持沉默。 这就是昭不想讲的秘密,这就是他崩溃的原因,也可能只是原因之一。我又听见那一声声“不值得!”;我又看见那一口口鲜血;那绝望、哀伤的眼神,那差一点在我眼前消失的生命……我不知道这份证词里隐瞒了多少事实,但我知道一点,施拉科夫不可能用自身的安全来威胁昭。昭这样做,完全是出于自愿。他本想永远沉默的。是的,能够保护两个人,他会这样做的,哪怕只是一个人他也会。但是现在事情倒过来了,施拉科夫中尉和他的妻子主动站出来承担一切责任,用他们自己的生命换取昭的清白…… 天哪!促成这一切的人是我。这不是昭希望的结果。他渴望自由,渴望回家,但是不能以牺牲他人为代价。昭知道施拉科夫中尉在学校,但是他没有要我去找他,从来就没有向我透露过一点。我能碰上中尉完全是偶然。昭是不是怪我了?不!他不会怪我,他只是伤心。 “那施拉科夫和他妻子现在怎么样?”我问上尉的时候,不敢抬头。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个什么表情。 “怎样?分别送进集中营,还能怎样?中尉的妻子是犹太人,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中尉不一样,为了挽救他,特意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他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8 一个人不可能将妻子藏那么久,如果他把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说出来,他就可以得到宽大处理。” “他同意了?” “很遗憾,他拒绝了。这就怪不得别人了。” 我想问一下,中尉和他的妻子现在在哪儿。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不是我可以问的,问也是白问,上尉也不会知道。 “长官,请原谅,我有些不明白。”我把证词放回桌上,鼓起勇气,抬起头,希望自己此时已经足够平静,能像一个旁观者那样来询问情况。“这份证词,虽然证明傅昭那天没有参加集会,但是他帮助了犹太人,这会不会对他更为不利?” 上尉叼着雪茄,透过烟雾看着我,他可能已经这样看我很久了。这时,他用一种理解、安慰的口吻说道:“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证词里说得明白,中国人当初去的时候并不知道实情,是被施拉科夫欺骗利用的。他是外国人,在我们的军校里没有朋友,倍感孤独,对于施拉科夫的请求他怎么可能拒绝。事后又被施拉科夫威吓,不敢把这事说出去。” “那他怎么就这么傻,不说就是同性恋?”我明知故问,实则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为什么,我是心疼。 ☆、第七章 代价(3) “因为他不是同性恋,所以他不知道同性恋是多么严重的罪行。因为他不清楚我国的法律,他也就无从分辨。他只是恪守誓言,这一点非常像我们德国人,令人尊敬。” 我看着上尉,听着他为昭辩解,我几乎被他感动,几乎要崇拜他了。他是一个多么可敬又可悲的人。对于他的犯人,他从来不会费神去关心他们的生死、疾苦,他只是尽力把集中营管理得井然有序,成为其他集中营参观、学习的样板。而一旦知道某个犯人是被冤枉的,原有的罪名不成立,那个犯人就是个普通人了,也就是个“好人”了,上尉就会本能地为这个“好人”辩解,哪怕他不知道这个“好人”叫什么,甚至连编号都没有搞清楚。这种感情,不知是淳朴还是虚伪?不知是热情还是冷漠?不知道是该鄙视,还是该赞赏? “马蒂,你知道我们的政府是世界上最好的政府,最讲道理,最为老百姓着想。政府不会追究一个品行善良而高尚的人的无心之过,加之柏林的关照,你放心,关于中国人帮助过犹太人一事,政府决定不予追究。”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几乎是欢欣鼓舞地脱口而出:“‘柏林的关照’,您是说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吗?” “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当然不是,是亚历山大?冯?法尔肯豪森将军。(注:1935年——1938年间任蒋介石的德国军事顾问)”上尉奇怪地看着我。 “亚历山大?冯?法尔肯豪森将军?”我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 “听说曾经担任过中华民国的军事顾问,是他跟上面打招呼,希望尽快查清中国人的事情。” 不对呀,上尉的说法跟我期待的完全不一样。我为什么这么紧张?不是已经不追究了吗?我还怕什么?“您肯定吗?长官,难道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没有帮昭想办法?” “你说什么呀?”上尉微微摇头,疑惑地看着我。“我可以肯定中国人的这次获救跟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没有一点关系。我还肯定,你可以全身而退,也要归功于中国人的证词。” 什么证词?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想不明白,教授跟我说,他尽了一切努力,动用了所有关系,来保全昭的性命,洗脱昭的罪行。“不值得!不值得的!”昭难道是说我不值得?我做出的牺牲根本不值得,因为我被骗了,教授根本没有帮他,甚至没有尽全力帮我?我像被雷电击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 “看,这就是中国人的证词。” 那张纸塞到我手里。是昭写的字,再熟悉不过,一看就是用那支万宝龙金笔写的。但是……但是……这是昭写的吗?他不会这样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些有力而流畅的圆体字在我眼前模糊起来,跳跃起来,蓝黑色的墨迹变成了红色,渐渐地聚成一片,那一片殷红,殷红的鲜血,正在从下水流走的鲜血,带走了他的体温,他的生命……不!真的是不值得!我在心中呐喊。我不值得你为我做如此大的牺牲!昭! “你别说,马蒂,那个中国人真是聪明。他一直不说话,当然,他不能说话,我都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我一直很担心,直到他把这份证词交给我,我简直兴奋地想要去拥抱他。他不仅完全理解了我的意思,而且写得非常真实可信,不可能有人产生怀疑。你看,他的证词跟卡尔的口供完全合拍。卡尔不想认真接受改造,想要依旧过着舒适安逸的生活,为了达到目的,卡尔向军官、看守们献媚。但是卡尔老了,没有人对他感兴趣,于是他想到了中国人,因为中国人年轻,漂亮,具有异国风情,中国人的那种高贵是卡尔没有的,因为中国人不是同性恋。卡尔把中国人骗到俱乐部,灌醉之后藏在那儿,又把申克他们叫去,等他们都喝得醉熏熏了,给他们表演助兴节目……非常好!非常好!”上尉兴奋地叫道,搓着手。“你知道,这样一来,你,中国人,申克都摆脱了干系,罪魁是卡尔。一切顺理成章,非常合理。”上尉在我面前摊开双手,好像要拥抱我。还好没有,他两手重新握起,相互揉搓。“你看,马蒂,这份证词把你的罪名洗得一干二净。你只是去救他,情急之下,你不明缘由,受卡尔的挑唆,误伤了申克。中国人还宣誓作证,你跟他之间的关系是最纯洁的友谊,是医生对病人的责任,是病人对医生的感激。因为你们的彼此信任,你们创造了奇迹,所以,你们把对方看作是最可信赖的朋友……多么伟大,多么感人,我都要感动地哭了。” 好一阵沉默,我才发觉上尉的激情演讲已经结束了。 我还是坐在那里愣愣地不动,愣愣地问道:“那所有的罪过就由卡尔一人承担了?” “是的,这不是最理想的结果吗?” “那申克呢?” “马蒂亚斯,马蒂亚斯,你让我说什么好呢?你怎么还不如中国人?” “难道申克就没事了吗?” “你和中国人也都没事了。” “我是问申克。”我固执地追问,现在,我完全是在依本能说话。因为我已经无法思考,无法揣摩,无法辨别,因为我的心在流血,带走我的体温,带走我的生命…… “当然不!”上尉的语气恢复了那种程式化的官腔。“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的。你既然要在这里长期工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09 作,我就向上级申请,把申克调离。调令已经下来了,他过几天就会去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这下,你尽可以放心,他不会再来烦你了。我这里也终于可以安静了。”说完,上尉悄悄地长出一口气。 ☆、第七章 代价(4)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上尉显然不高兴了。我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缓和一下,却是无能为力。这下完了,我回来是为昭办理“保外就医”证明的,却被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晕头转向,失去控制。当然这些都是我想要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残酷。算了,我就直截了当吧,不管怎样,现在昭的罪名肯定不成立,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长官,对不起。”我站起来说道,声音中仍然透露着愤愤不平。 上尉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很体谅我的心情。“没什么,马蒂,一切都过去了。” 我站直身体,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道:“长官,我这次回来是希望营里能够帮昭……就是中国人开据一个‘保外就医’的证明。”我停了一下,看看上尉没有接话,就接着说:“长官,您知道,昭的身体很差,需要在施瓦本医院多住一段时间。”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那次试验的后遗症?” “也许吧。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有些情况还不能确定,总之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垮了,要恢复,没有一年半载是不可能的。” “哦。”上尉同情地点点头。 “当时因为情况紧急,博伦纳教授什么也没问就给昭做了手术,但是这不符合医院的规定。如果昭有营里同意他‘保外就医’的证明,他就可以继续留在医院治疗,不然……教授发誓不会把任何病人赶出医院。我不希望他因此为难,我也不希望昭再有什么闪失。” “那是当然。” 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激动地追问一句。“那您的意思,长官,是可以了?” 上尉的蓝色眼睛很温和,却无情地摇了摇头。“不行!” “长官!” “马蒂,这没有先例。” 我慌了。声音大了,语气也急了。“可是长官,如果没有证明,昭就不能再留在医院,他还不能下地……” “你别急,别急,马蒂。”上尉却不生气,仍然温和地看着我,甚至带着笑容。“你知道,犯人‘保外就医’是不允许的。” “您不是说昭的罪名不成立吗?” “如果他不是犯人了,我就更没有权利开这个‘保外就医’的证明了。” 什么意思?!我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营里根本不允许犯人“保外就医”,当然就不会开这个证明;如果不算犯人,营里又管不着,更没有证明之说。那怎么办? “你不用急,马蒂,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没有必要?!”我脱口叫起来,“但是,长官……”我张大嘴,后面的话一句句撞击着我的咽喉:他可不能再回来了!您看见他就会明白,他要是回来了,可就再也走不出去了!我绝望了,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前的东西模糊起来。 我看不清楚,上尉似乎笑得很开心。要是他真不愿意帮忙,他该生气,至少表情严肃地拒绝。为什么要笑,他不会冷酷无情到这个地步吧?他不是说,昭帮了他大忙吗?他应该是知恩图报的人。他是吗? “跟你说了别急,马蒂。你怎么像个孩子。”上尉把手搭在我肩上,“我说没必要,是因为他不需要。等几天,只要再等几天,等他的未婚妻把担保的文件拿来,办完手续他就可以自由了。” 未婚妻?担保?自由?我完全听不懂。我没有说什么,但是上尉一下就看出我的茫然。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他没跟你说吗?” 昭没有告诉我,我知道为什么,我该怎么跟上尉解释?我摇摇头,小声嘀咕道:“还没有机会。” “哦!”上尉看了我一会儿,好像是懂了。“是这样,中国人曾经帮助犹太人的事情,政府不会追究;作为同性恋的主要证据,也给否定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那封检举信。上面已经去找那位冯?米伦霍夫核实过,她依然不改口,坚持检举信中的内容是属实的。” “她撒谎!因为昭拒绝了她的求爱,她才因爱生恨,诬陷他。” “她说你去找过她,要她撤回检举。”上尉的眼神含义不明,责怪?怀疑?赞赏?“我们知道,你为中国人做了很多事。如果没有你当初的努力,今天的一切都不可能。” “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我们也相信。但是我们需要证据,证明冯?米伦霍夫在撒谎,这个证据就是中国人的未婚妻。因为你,甄玉终于知道了未婚夫的下落,她亲自找到这儿。” 甄玉?甄玉是昭的未婚妻?这怎么可能? 上尉一直盯着我。我把视线移开: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大幅的元首像,桌上摆放着上尉与希姆莱的合影,两扇窗子的中间是张描绘农场风景的版画。两扇窗框里,从我站着的地方望去,铅灰的颜色,也像两幅版画,只是没有什么主题。阴郁的天空下,同样的铁丝网,同样的岗楼,左边的画里多了个烟囱,右边的则没有。 “他怎么样?我是说……他们见面时……怎么样?” “很感人!非常感人!我以为他们中国人是很含蓄的,千万不要相信。那位漂亮、迷人的搂着他,亲个没完,脸上、脖子上、手上,在那些绷带上一边亲,一边流泪,一边说话……我们都不好意思了,最后就留下他们两人。只要看到当时的情景,就没有人再会怀疑他的性取向了。” 不管这是不是真的,我都要感谢你,美丽的姑娘! “可惜我们要讲证据而不是主观臆断。” “证据?” “是的,性行为。考虑到中国人的习惯,我们可以等到他们结婚。结婚后,他们只要在指定的饭店同房就行了。当然,他们不会发现监视孔,这样他们就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了。如果他们可以做到这一点,中国人的案件就彻底平反了,他将获得完全的自由。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是犯人,不过可以取保候审。” “取保候审?” “甄玉就是回去准备‘取保候审’的文件材料的。” “她去了多久?” “有段时间了。因为担保人必须是德国公民,还必须用不动产做抵押,估计有点困难。” “您怎么不早说?长官!”我一把抓住上尉的胳膊,兴奋地叫道。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0 的是昭能够获得自由。“我可以吗?我来做担保,用凯撒庄园做抵押。”我瞪大眼睛盯着上尉。求您了!长官!求您了! “理论上可以,但是……”那种含义不明的眼神,又一次出现,疑惑?赞赏?不解?“你不担心吗?” “担心?不,您知道我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他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吗?没什么可担心的。况且,他现在的身体哪儿都去不了。”我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嘴角,那是微笑。我终于可以实现誓言,我不会再让你回集中营的。 上尉想了想,终于点头同意。“那好吧!” “谢谢您!长官!谢谢您!”我向上尉敬了个最激情昂扬,最标准的纳粹礼。“嗨!希特勒!” ☆、第七章 代价(5) 我赶回家,向母亲拿了德意志银行保险箱的钥匙,问了密码。等到慕尼黑,银行已经关门了。明天吧,最多两天,一切手续都可以办好。这两天里,医院不会有问题。 回到医院时正好开饭,整个病房弥漫着晚餐的香味,鸡蛋,奶油,洋葱……昭一定很难受,他已经饿坏了……我大踏步地从每一个人身边穿过,一阵风似地冲进病房。“昭,我给你……” 昭的病床是空的,他上哪儿了? “他是……”我询问地环视周围,发现一双双躲闪、回避的眼睛;一个个侧转的身体;一颗颗低下的头。“昭!——” 我冲出病房,冲向护士站,沿途冲进每一扇门,迅速地扫视一眼。其实我知道,昭不可能在其他病房,我只是着急……只是期望…… 护士站里,赫尔塔护士长一看见我,就跑了出来。“中尉,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在护士长还没跑到跟前时,我就已经站住了。我没有回答,也没打招呼,只是不相信地摇头。 脸上除了焦虑和惊慌,我找不到原有的沉着,护士长无意识地摇晃着双手,语无伦次道:“不知道是谁,谁会干这种事……来了两个警察,把他带走了,说是有人报告,他是逃犯……我想跟他们解释,但是没用……” “什么时候?”我急切地打断她。 “下午三点多……” “知道去哪儿吗?” 护士长瞪着眼睛直摇头。 “是警察?”我追问了一句。 “是!当时裘大夫和教授都在手术,我们拦不住……” 我一摆手,是心中焦急,不想再听下去,还是想安慰护士长,叫她不必自责,我也说不清。我茫然地看了一眼护士长,转身就跑。 我跑下楼梯,身后传来护士长的叫声:“裘大夫已经去找了,你是不是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我等得了吗?我一刻没停向医院外跑,在大门口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马蒂!你这是……” 那人正是裘。他气喘吁吁,额上有点冒汗,他是跑回来的。 我抓住裘的胳臂,焦急问道:“裘!你找着他了?在哪儿?” “市警察局。” “你见着他了?他还好吗?” “没有,他们不让我见。” “那好,我去!”裘是平民,而我是党卫军,我应该可以。我心里想着,放开裘。 “等等。”裘拦住我。 “怎么?” “现在已经很晚了,今天他不可能出来。” “那……”我莫名地瞅着裘,完全没了主意。因为恐惧,我已经无法思考了。我不敢想象,昭这样的身体,一个人呆在牢里。 “我想过了,也许凭你的身份,你可以见到他。” “是的!”我忽然明白了裘的意思,连连点头。“他们会答应我的要求,那我得带些药去。” 于是我跟裘一起返回了病房…… 党卫军的身份真的很管用。在市警察局,我的问题和要求总是得到及时、认真的解答和回应。有一阵子,我几乎以为,我可以顺利地把昭带回去,而不是等到明天。但其实这些都是假象,在兜了一圈之后,我又回到了原点。 有热心市民打电话给警察局报告,施瓦本医院的外科病房内有一个病人,怀疑是逃犯。于是警察前去搜查,果然不假。没有身份证明,手臂上还刻着编号,一定是“逃犯”无疑。虽然这个犯人病得不轻,但他们依旧照章办事,把“逃犯”抓回警察局。简单审问后,知道“逃犯”是达豪集中营的,已经通知了集中营。现在,“逃犯”被暂时关押在警察局后面的拘留室里,就等明天,集中营来人把“逃犯”带回去。 我是达豪集中营的军官,他们可以告诉我所有信息,但是我没有集中营转运犯人的文件,那就不能把犯人带走。至于我的解释:犯人是出来看病的,而我是负责的医生。他们相信也没用,没有相关证明,还是不能把犯人交给我。 最后,我只能要求让我见见犯人。这个没问题。一位警官带我穿过走廊和院子,到后面的拘留室,把我交给那里的值班警察。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警察局没有了白天的喧闹,一间间办公室都黑了灯,除了走廊和值班室,其余都是黑洞洞的一片。拘留室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光线甚至比大门口的值班室还要晃眼,但是在外面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请跟我来,长官。”值班警察拿着一串钥匙,在前面带路。 在他打开第一道铁栅栏门时,我不露声色地把200马克塞进他的口袋。“值夜班很辛苦吧,蒂尔。”刚才我听到带我来的警官叫他蒂尔。 蒂尔开锁的动作有一刹那的停顿。我想他应该习惯于犯人及其家属的“小小敬意”,只是今天这个进贡者的身份不同一般。于是,当他再开口时,公事公办的语气里就多了一份殷勤。“还好,长官,要是人不多的话,就没什么事。” 铁栅栏门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把两排大小相同的监室隔开。每间拘留室都一模一样,除了一张铁制小床和一张肮脏的床垫之外,就不再有其他东西。四周,三面是灰白色的水泥墙,没有粉刷,也没有窗户,靠走廊的一边则全部是铁栅栏,这样,警官在走廊上就可以把每个监室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的犯人应该不算多,十几个监室,只用了不到一半。一个红脸大汉在我们进门前就一直在嚷嚷,现在看我们走近,更是双手抓着铁栅栏一个劲地摇晃,弄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只是他嚷嚷什么,我一直没听清楚,好像是“出去,肚子饿”之类。 “住嘴!”蒂尔冲那红脸汉子吼道,拔出腰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1 间的警棍,劈头就打。 那红脸汉子立马松手躲避,果然不嚷了。 蒂尔并不是真的要打,只不过吓唬吓唬而已。见犯人不嚷了,蒂尔边收起警棍,边说道:“这是个酒鬼,三天两头喝酒闹事,这次又是醉酒打人。” 对于这些犯人,我没有一点兴趣,此刻只是皱着眉,一脸厌烦。 蒂尔肯定也感觉到了,他先前的判断是错误的。我不会因为给了他200马克的“孝敬”就降低到同他一样庸俗,我是党卫军,是军官,从名字上,就知道还是贵族,单就这些,我就不会跟他一样。于是接下去,他不再寻求同我攀谈的乐趣,只是毕恭毕敬地在前面引路。 一个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女人躲在角落里哭泣;床垫上蜷缩着一个瘦小,干瘪的男人;一双猥琐、胆怯的眼睛跟随着我们…… ☆、第七章 代价(6) “是他吗?” 不用说,我早就看见了。狭小的铁床,肮脏的床垫。昭没有躺在床上,而是俯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是他。”我竭力控制着自己,平静地回答。 蒂尔在开门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躺在地上的犯人,他是否觉得有些奇怪? 我不奇怪,我是揪心,是紧张。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控制到了什么程度,我不在乎蒂尔是否会因为我的行为产生疑虑,我只是担心…… 我蹲在昭身边,握住他的手腕,测了一下脉搏。还好,昭只是晕过去,他太虚弱了。 “来,蒂尔,帮我一把。”我们合力把昭翻过来,抱到床上躺好。 “他这是怎么了?要紧吗?” 我咬着嘴唇,给昭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还是裘想得周到,他把所需的都准备了。 见我没有回答,蒂尔有点紧张,谨慎地解释道:“我刚接班,长官,不知道前面的事。按理说,他们不会对他怎样的。” 我按着脉搏,盯着昭,等待着。 “看!他醒了!”蒂尔兴奋地小声惊呼道。 眼睛在适应了屋里刺眼的光线之后,便蒙上了一层温柔,嘴角带着一丝歉疚的微笑,昭说道:“我记得他们搀我进来的,我大概是昏过去了。” “是的,你太虚弱了。”我点头道。 昭醒了,我悬着的心放下了。同时,那种疼痛,始终伴随着,一刻都不曾离开的疼痛感更加强烈了。昭这话,不仅对我,也是对蒂尔说。他们把他从医院的病床上强行拉到这里,使他病弱的身体再受摧残,他依旧一点不恼、不恨,他首先想到的是:希望我不要因此愤怒,蒂尔——这个他完全不认识的警察不要因此不安。 蒂尔并不理解昭话中的含义,追问一句。“他们没有亏待你吧?” 昭微微摇头,笑容是如此的真诚。 我查看伤口。伤口又裂开了,在往外渗血,幸亏还没有拆线,不然就麻烦了。 我重新包扎了伤口,缠好绷带。总是这样反复,身体状况又如此之差,伤口是很难好的。完了之后,我对蒂尔说:“蒂尔,你看见了,他病得很重,刚做过大手术。我相信,他们没有对他怎样。但是像这样的折腾,他是经受不起的。” “那怎么办?今天晚上,他不会出什么事吧?”蒂尔挑起眉毛,看看我,又看看昭。 蒂尔一定自觉很倒霉。值班时,不论犯人有什么事,都是很麻烦的,更不要说出人命了。 我明白,蒂尔没有权利放走昭,所以不再往那上面努力,只是说:“蒂尔,你放心,他虽然虚弱,但有我在,还不至于,你看,我把必须的药品都带来了。” “那就好!”蒂尔点点头,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抬眼问道:“等等,长官,你不是要呆在这里吧?” “他这次出来看病是我负责的,因为疏忽,我把外出就医的证明拉营里了,假如他出了事,我可是没法交差。所以,还请你帮帮忙,蒂尔。” “哦,不是,长官,我是说,如果你要呆着,我就必须把你锁在里面,这不是太委屈了吗?” 委屈?有什么委屈的,我心想,都因为我的疏忽,昭才会受这样的苦,只有陪着他,我才可以安心。 我苦笑一下,在蒂尔看来可能是无奈,其实是自责。“没什么,蒂尔,工作就是工作,谢谢你了。” “好吧!长官,既然你坚持。我想你在这儿,对我们大家都好……只是……我必须把门锁了。” “没问题!这已经很麻烦你了。” “那好!”蒂尔走出监室,拉上铁栅栏门,在上锁之前又问了一句:“长官,你还有什么需要的?” 我知道这只是客气,不管怎样,昭是犯人。我指了指随身带来的药箱,说道:“暂时不需要,我有准备的。晚上,万一,我会叫你的。” “哐啷!”……“哐啷!”……“哐啷!” 直到听见最后一道铁栅栏门关上,我才转身回到昭身边。 昭看着我,十分笃定的眼神,就像在医院的病床上一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带了些牛奶来,你应该有六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吧?”现在,昭应该每两小时进一次流质。即便每天吃上七、八次,他的营养与液体摄入还是远远不够。刚才晕倒跟这个有很大关系。 我托起昭的头,让他枕着我的大腿,把奶瓶凑到他嘴边。 昭抬手拿住奶瓶。 昭实在是饿极了,渴极了。咕咚咕咚没两下,就喝了一半。 我才嚷了两声:“慢点!慢点!”一看不对,赶紧抓住奶瓶,叫道:“好了!别喝了!不能再喝了!” 我使劲把奶瓶往外拽,昭则拼命握住。我们俩就这样来了个小小的“奶瓶争夺战”。昭到底体力不支,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我举起奶瓶一看,已经喝了好多,足有四五百毫升。“你疯啦,你不知道现在一次只能喝150ml吗?” 被我抢了奶瓶,昭正生气呢,听我训他,扭过头来,愤愤地瞪着我:“你不是说我六个小时没吃了吗?就不能多喝点?” 看着昭委屈、埋怨的眼神,我又好气,又好笑,又是心疼。你呀,真是个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都可以忍着,却为喝一点牛奶跟我怄气。 “我的爷,你现在是胃受伤,不能给胃增加负担,懂吗?现在你的胃只有原来的一半大,吻合口还没有长好,绝对不可以撑的。我知道你很饿,很渴,过两小时再吃,好吗?”我用纱布擦去刚才争抢时溅在昭下巴上的牛奶,手指顺势在那精美的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2 唇峰上划过,滑到嘴角轻轻往上一提,果然嘴角停留在那个高度。然后,不仅是嘴角,还有眼角,都露出那温柔而纯净的笑容。 “不要急,一切都会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七章 代价(7) 我把输液瓶挂在铁栅栏门的横档上,给昭打上点滴。 “你还真是,什么都带来了。” “是裘和护士长准备的。他们很惦记你。你被带走以后,裘到处找你,终于知道你在这儿,但是他们不让他见你。” “让他们费心了,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他们。”昭低低地叹了口气。 “昭,只要你好起来,获得自由,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自由……” “是的,昭,我都准备好了,明天办完担保手续,你就自由了,你再不用回集中营去了。” “担保?你担保?”昭好像没听懂,又好像有些惊慌,眼里露出一丝恐惧。 “是啊,昭,我做担保是最合适的。” 我很兴奋,昭却没有,而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他只是累了,便说:“你想睡一会吗?灯光太刺眼了,要不你侧向里面?”我解了武装带,脱下军装外套,盖在昭身上。 昭抓住我的手,睁开眼睛。手是冰凉的。“你都知道了?” “是的。” “我不是有意想瞒你,你不要怪我。” “我知道。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是后悔,只是伤心。假如,我当初不是那样鲁莽、冲动,我就可以守在你身边,就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你就不必为了救我,不得不写下那份违背你原则的证词;假如,我早一点知道施拉科夫中尉的事,也许我可以想其他办法,他就不必做出这样大的牺牲,你就不用承受如此大的精神压力,那样的话,也许你的病就不会这么重了。” “你还是怪我了。” “是的,我当然怪你。你为什么总是把事情埋在心里,总是自己一个人扛?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非要让我自己去发现?都这个时候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开始,我想告诉你来着,但是你不在。后来,见到你,我又实在开不了口。”昭握紧了我的手。我惊讶,他此时竟有这么大的力量。“等我醒来,看见你如此疲惫、憔悴,被我拖累得都不成样子了,你知道那时,我最想对你说什么吗?我想求你,再发生这种事,千万不要再救我了。” “为什么没有说?我记得当时你说的是:‘第几次了?’”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说了也是白说。” “既然知道,为什么你还……” “我受不了,受不了因为我,再给你增加痛苦……就像刚才,我知道你会因为克里斯汀的事自责,其实那是我的错。我一直以为只要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克里斯汀毕业后留校,我们还联系过,但那时他在新学员训练处,我以为你不会碰上他,没想到他调去了校办,居然就那么巧。” “不要再自责了,好吗?这种事谁都没有办法预见的。”我试图安慰他,其实连我自己都安慰不了。 那双黑眸里的痛苦和悲伤如此之重,是此刻不再加以掩饰,还是根本掩饰不了。昭摇着头,说道:“你如果知道了真相,你会比我更加……”昭哽咽住。 我握着他的手。 昭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克里斯汀没有说真话,他为了救我,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你知道,马蒂,我不是只去过一次,我去过很多次。他也没有骗我,从一开始,他就把实情告诉了我。不是他要我去的,而是我自己要去。并且,不是只有娜塔莉一个人,是他们全家。” “全家?”我没想到,全家!这个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是的,全家!娜塔莉的奶奶,她的父母和弟弟。”昭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和内心的煎熬,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告诉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的爱人。除了理解、倾听和分担,我什么也做不了。 “克里斯汀是学员队长,有时会抽不出身,我就帮他去送东西。有时候,我们也一起去。娜塔莉的父亲学识渊博,母亲美丽而善良,奶奶和蔼可亲。他们总是热烈欢迎我,把我当家里人一样,让我在异国异乡,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我忘不了跟他们在一起时时刻刻,他们那样艰苦,躲在地窖里、阁楼上,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不敢到外面去,不能生火做饭,连续几个月喝冷水,吃干粮。对于他们,能够在月亮下散步,能够喝上一口热咖啡,都是极大的奢望。但他们仍是那么乐观、幽默,相互关爱。娜塔莉的父亲是研究德国文学的教授,他给我讲席勒,讲浮士德,也讲欧洲的历史,战争的根源……”昭再次沉默。 我能感觉到他的激动,他的胸脯剧烈起伏,他的手跟我的手不自觉地紧紧相握。“马蒂,你明白吗?不是克里斯汀带着娜塔莉去自首,是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深爱着孩子的父母,他们一家在已经东躲西藏了这么久之后,亲手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送进集中营,亲眼看着女儿去送死,只是为了救我。” 我真担心,这样的心灵伤痛会使昭的病情再次加重。但是,这些深埋在他心里的苦楚是需要倾诉的,正是他一个人扛,才扛得那么累,那么苦。他躺在我大腿上,希望我的身体能够给他一点温暖,给他一点力量。 “他们还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克里斯汀被捕了,以后他们怎么办?会不会有人帮助他们?” “会的,我相信会有人帮他们。你要相信克里斯汀,不把他们安排好,他是不会投案自首的。” “希望如此。” “不要担心,也许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再见见克里斯汀。如果他能相信我,只要他们需要,我也会帮助娜塔莉的父母。” “真的吗?你是说真的?” “是的,当然是真的。但首先你要好起来,只有见到你,克里斯汀才会信任我,才会把娜塔莉父母的下落告诉我。”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欺骗,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找到克里斯汀,我只是想给昭一些力量,战胜疾病,首先是战胜心灵的阴影。当一个人被需要时,他会变得无比坚强。 “昭,我给你带来了。”我拿出万宝龙金笔和那张画,递给他。既然明晃晃的灯光刺的人睡不着,既然已经把心里的那块伤疤揭开了,那就索性把伤口彻底清洗干净,敷上药,伤口还会好得快一点。 “那张证词,是卡尔让你写的?” 昭接过那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3 张画。光线很足,昭却好像看不清,把画举到眼前很近的地方。他看见了谁?是法比安?加布里尔?还是卡尔?昭看了很长时间,应该把他们一个个看过去,也许还说了话,我希望是告别。昭不会再回集中营,我希望他忘记那里的一切,也包括他们吗?昭绝不会忘记你们,我希望你们给昭留下的回忆是温暖的,温柔的。 昭把画按在胸前。“那天我醒来,以为床边坐着的是你,没想到是卡尔。他跟我说,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会要我的证词,他要我按他说的写。我当然不会同意,我不能歪曲事实,把脏水往卡尔身上泼。卡尔说:‘你必须这样写。这样写,你不是在侮辱我,而是在成全我。’卡尔进营的当天,一个他熟识的,很出名的同性恋者被申克当着全体犯人的面,侮辱、毒打、摧残致死。从那以后,卡尔知道自己命不保夕,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是胜利,为此,他什么都愿意做。我早就认识卡尔,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你,所以,卡尔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但是那天,卡尔说:‘我再也逃不过了,我是一定要死的,不管起因是什么,谁是主谋,同性恋犯人在党卫军俱乐部里搞这些,本身就是死罪,这一关,我是绝对过不了了。至于申克,他的命运跟你的证词没有任何关联。你是同性恋犯人,他是党卫军看守,不管他把你怎么样,哪怕是打死,都不会有人在乎的。你的证词,只会对你自己和迈森巴赫中尉的命运产生影响。如果说是申克迫害你,上面一定会认为是你勾引申克;如果中尉因为愤怒而打伤申克,那么上面一定要追究原因;如果这些事情刨根问底,首先被激怒的是指挥官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如果没有他从中周旋,那么就不可能再有奇迹发生了,你和中尉都跑不了。’ “卡尔说:‘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要营里保持平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要顽强地活下去,为了法比安,加布里尔,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些饱受屈辱的灵魂,骄傲地活下去。你还要保护中尉,他是好人。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而我,我曾经屈辱地活着,现在我要死了,我希望能够死得有些意义。只要你活着,就是我们的胜利,只要你和中尉能够全身而退,我们就成功了,胜利了。’卡尔还说:‘我们应该有勇气为这份爱付出一切,生命、尊严,因为我们争取和保护的已不仅是一份恋情,它首先是权利,是自由,是人的尊严。’ “卡尔说得对,但是我仍然下不了决心。最后卡尔急了,他跪在我床前恳求道:‘求你了!昭,让我死得有点尊严吧,让我的死更有价值。我不过是集中营里的一条蛆虫,苟延残喘到今天。而这条蛆虫的死却可以彻底的击败申克,我很欣慰,很自豪。昭,在这个残酷而畸形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只要目标是正确的,方法完全可以变通。’” 我几乎不认识卡尔。很可惜我们错过了,谢谢你!卡尔,因为你,我才没有错过昭。 “你知道,马蒂,我痛苦犹豫了很久,如果我坚持事实,申克不会怎样,卡尔还会死,我也会死,而你,也许不至于死,但是你会受到迫害,你可能也将面临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我不敢想象,我受不了。如果我按照卡尔说的做,那就是辱没卡尔的名誉。为了自己和爱人,我能够这样做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在这个国家生活了26年,跟卡尔经历了同样的社会变迁,我明白卡尔的屈辱,卡尔的抗争,对于德国的同性恋者,名誉早就是小丑脸上的红鼻子,只是为了取乐。如果是我,单为卡尔,我就会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让卡尔的灵魂得到安息。但是昭没有这些体会,他能理解吗?他不愿意伤害任何人,更加不会落井下石,出卖朋友,以求自保。这样做,是严重违反他的为人准则的。最后是什么让他下了决心?是施拉科夫的牺牲,还是甄玉的勇敢付出?不管怎样,他的心一定痛苦到了极点,终于在得知我为了救他,跟教授签了十年的工作协议之后,彻底崩溃。 我紧紧地抱住怀中之人,轻声安慰道:“你这样做是对的。这样,你可以活下去,我也得以保全,但是你并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才这样做。像卡尔说的,活着,就是胜利。你身上承载了太多人的生命和寄托,你不能就这样轻易死了,你必须活着,哪怕活得再累,再苦,你也得活着。” “是的,马蒂,我很苦,很累,假如没有你,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昭把脸埋进我的怀里,无声地呜咽。 我轻抚昭微微颤动的肩膀,把外衣拉上来,遮住他的眼睛。渐渐的,昭平静了,不再抽泣,呼吸均匀,他疲劳之极,睡了过去。 我们没有谈起甄玉,那是我们都不敢涉及的话题。昭一直保持沉默,就是怕引起我伤心,他也很痛苦。 ☆、第七章 代价(8) 我等着银行开门,从保险箱里取出凯撒庄园的房地契,然后赶回集中营,提交了担保申请。 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很帮忙,立即叫人协助办理,填好相关表格,文件准备齐全,附上营里的同意批件。我再把这些送到慕尼黑的党卫军总部审批。 正常情况下,这个审批要两天时间,甚至更长。我想去找一些关系,不知行不行。 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好心地递给我一张集中营转运犯人的批条。“这个,你带着。如果今天批不出来,你总不能把他留在警察局吧?” 我接过转运批条,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把批条还给了上尉。“谢谢您,长官,我想我今天可以把保释手续都办好。”如果我用营里的转运批条,把昭从警察局接出来,那么按照规定,我必须把他再送回集中营交接。我不希望昭再回到集中营,哪怕只是暂时的,只是一会儿,我都不愿意。 “你肯定吗?”说着,上尉把那张批条放到桌上。 “是的,长官。”我啪地一顿脚后跟,举起右臂,敬礼,转身,信心满满地走出办公室。 下楼梯时,我无意遇上了申克,他的左手用绷带吊在胸前。看见我,他站住,往右边靠。我经过他身边时,他下意识地侧转身,像是要保护那只受伤的左臂。 我的目光迅速从他身上扫过,径直离去。我可不会被他打搅了此刻的好心情。 事情办得很顺利,在慕尼黑党卫军总部,仅用了半天时间,我就弄好了一切审批手续。当我拿着昭的保释文件,兴冲冲来到警察局的时候,都快下班了。 “这个……”接待我的警官站在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4 柜台后面,左手握着一把椒盐榛子,此时看着手上的批条,往嘴里塞了一颗榛子,莫名其妙地问道,“这个犯人不是已经带走了吗?” “什么?带走?不可能!”我大惊失色,连续两天都发生同样的情况,我真的有点经受不住了。我抓住警官握着榛子的手腕,急切地恳求道:“不可能的,警官,你再查一查,他是外国人,是黄种人,手臂上有编号,79475。” 说到后来,我的声音颤抖了,手也有点控制不住,发觉警官正疑惑地盯着我,只得松了手。 警官又往嘴里扔了一颗榛子,一边嚼,一边很肯定地回答:“是啊……我知道……他病得很重……好像是刚开过刀……根本站不起来。” “对!对!”我连连点头,很感激警官记得这么清楚。“那他怎么会被带走呢?”紧张、恐惧,我已经无法思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么蠢。 “怎么被带走?被架着拖走呗。”警官挑挑眉毛,耸耸肩。 也许是被警官那漫不经心的口吻激怒了,也许是终于从惊恐中清醒过来,我挺直腰板,瞪起双眼,皱起眉头,厉声喝问:“谁?谁带走的?他有营里的转运批条吗?” 警官一震,举到嘴边的左手停了一下,手指把嘴唇上,还没来得及吃进嘴里的那颗榛子又拿了回来,重新握在手心里。警官也站直了,面部有些僵硬。“是!长官!我们检查了。”警官迅速低下头,翻开记录簿,几下就翻到了。“在这儿,长官。”警官把记录簿转过来,给我看上面的签名:“m?m”。记录上还夹着一张转运批条的存根:“接收犯人编号:79475,负责人: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中尉。” 这张纸和那两个m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跟一颗颗金星夹杂在一块儿。我没有拿那张转运批条,那么是谁拿了它,冒充我,把昭带走了。难道是申克?一想到这,我就觉得脖颈后面一股凉气直串脑门。 我一把揪住警官的衣领,把他从柜台后面拽出来,吼道:“你怎么可以把人交给他,他是冒充的!” 警官吓得一哆嗦,手上的椒盐榛子全撒了。“冒……冒充的……不……不可能吧……” “你们查看过身份证件吗?” “不……不知道……长官!当时不是我。”警官结结巴巴地答道。这下,警官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是个犯人,但是如果真的丢了,被冒充的党卫军带走……那是多可怕的事。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个冒充,只是冒充了冯?迈森巴赫中尉,而不是冒充党卫军。 “什么时候的事?” 警官看了一眼记录薄:“下午……2:45。” 我后悔,真的很后悔,我为什么没有拿那张转运批条?如果今天能办好担保手续,我不用批条就是了,带着转运批条,有备无患,有什么不好呢? 现在再后悔也没有用了。问题是申克会把昭带去哪里?带回营里?他只能带回营里,不然还能去哪儿? 我给恩斯特打了个电话,把情况告诉他。 “你去找找申克,一定要找到他,要是能够找到昭就更好了。我马上回来。” 我想错了。在回集中营的路上,我意识到,我完全错了。申克根本不会把昭带回集中营。因为带走昭的不是他,是我。他这是一箭双雕,是为了报复我。我是昭的担保人,我带走了昭。如果昭从此失踪,我就要负责,受审判。所以……所以……我不敢想,难道我从此就真的失去了他。 我一脚踩下刹车,差一点就从急转弯处冲出公路。幸好路上几乎没人。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想一想现在该怎么办。人海茫茫,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申克,只有回营找线索,找上尉,或许……或许……根本就不是申克…… 我甩甩头,重新转动方向盘。我一定要找到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七章 代价(9) 远远地,就看见恩斯特在大门口站着。我没有减速,直冲到他跟前,“嘎”的一声刹住车。 “怎么样?”为了盖过发动机,我大声叫道。 “不在营里。”恩斯特摆着手,示意我关了发动机。 我心中焦急,但还是听恩斯特的话,熄了火,跳下车。 “谁?谁不在?” “都不在。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去纽伦堡了,中午就走了。昭根本就没出现过。” “申克呢?” “他被调去布痕瓦尔德集中营,今天走。”(注:布痕瓦尔德集中营bu,在德国图林根州魏玛西北7公里的布痕瓦尔德村,是德国最大和最早的集中营之一,建立于1937年7月。在1945年4月美军到达前,德国将该集中营撤空。在此期间,共囚禁约25万人,其中56000人遇害,大约有11000名犹太人。) “什么?!”我突然记起上尉曾经说过:“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的。你既然要在这里长期工作,我就向上级申请,把申克调离。调令已经下来了,他过几天就会去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这下,你尽可以放心,他不会再来烦你了。我这里也终于可以安静了。”这么说,肯定是申克,就是申克把昭劫走了。 “有一批犯人今天要转运去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申克负责。他们已经去了火车站。”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 我转身要上车,恩斯特却拉住我,“等等。” “怎么?” “我们得先研究一下。”恩斯特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你看,这是我从营部文书那里弄来的犯人转运计划。” 这个太重要了。我立刻拿了过来,这一看不要紧,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嗨!你没事吧?” 恩斯特使劲摇晃我的肩膀,终于让我回过神来。 我不应该回来的,我应该直接去火车站。下午4:10,运送犯人的列车从达豪火车站出发,到慕尼黑挂上两节运送新兵去纽伦堡的车厢,5:50列车从慕尼黑出发?????“天哪,那时我在那儿,如果那时我去慕尼黑火车站,就可以拦下他们。我怎么……”我张着嘴,痛心疾首,我犯了一连串的错误,耽误了时间,机会一个个从身边溜走。 “好了,好了,好了,现在不要想这些,这个你是不可能事先知道的。”恩斯特一边安慰我,一边在我的上衣口袋里摸索。 我知道他在摸什么。我说不出话,透不过气,几乎站立不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5 住。 “在这儿。幸亏你还带着。”恩斯特把硝酸甘油塞进我嘴里,然后扶我靠坐在保险杠上。“你休息一下。车上有地图吗?” 我想告诉恩斯特地图在哪儿,我明白他的意图,但是最后我只能做到点点头。其实根本不需要说,车是营里的,每辆车都有地图,都放在指定地方,恩斯特一下就拿到了,在引擎盖上把地图展开,这时候,我也缓过来了。 “我想,申克不会把昭带回达豪的。”恩斯特的左手还扶着我,右手压在地图上,不让它被风吹走。“我以为是这样。等上尉走后,申克先去了慕尼黑。他现在身上有伤,很容易找个借口先去那儿。在警察局,他冒充是你,劫持了昭。把昭带去火车站,带上停在那里的两节运送新兵的车厢藏好。那个时候,车厢还是空的,新兵还没有来。只要藏得严实,没人会知道这事。后来新兵上了车,运送犯人的列车从这里出发到慕尼黑,挂上那两节新兵车厢。这样,申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昭带走了。” 恩斯特分析得不错,我点点头,同时问道:“你认为,申克这次劫持昭的目的是……” “那还用问,杀了昭,嫁祸你。” “那他会不会根本不把昭带上火车,直接就……” “有这可能,但我想他不会。你想,要嫁祸你,必须是找不到昭,连尸体都找不到。只有昭从此消失,你这个担保人才会受连累。而在火车离开慕尼黑之前都是白天,大城市,人来人往,他怎么下手?” “人多又怎样?他是党卫军,谁敢管他?”我竭力跟恩斯特唱反调,我是多么希望恩斯特给我一个强有力的理由,让我相信,申克还没有对昭下手,可惜没有。 “就算申克下手,他也一定不能被人看见,特别是集中营的人,而且他也不能把尸体留在慕尼黑,等着被人发现,他必须把尸体带走,扔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已经没有多少指望了。 “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追上火车,在申克把昭扔掉之前追上他们。” 如果昭已经不在了,追上火车还那么重要吗?我摇摇头,身体不自主地向后退,似乎是要躲开什么。 恩斯特抓住我的前襟,一把把我拉回来。“听我说,根据这份计划,火车从慕尼黑出发后会经过兰茨胡特和雷根斯堡,但是这两站都不会停,直到过了雷根斯堡火车站一公里的地方有个加水站,火车会停在那里加水。只有这个时候,申克才有机会把昭处理掉。而且那时,天已经全黑了,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火车停站加水之前拦下它。” “不是说火车不会停吗?” “火车是不停,但是你忘了,这两站都是大站,为了保证火车安全通过,火车经过时,车站都会戒严,由宪兵把守,我们可以要求宪兵把火车拦下来。我算过了,兰茨胡特我们是赶不上了,我们可以从公路直奔雷根斯堡,在雷根斯堡火车站拦下他们。” 我听着恩斯特说,机械地点着头。我都听清楚了:火车一路不停,直到加水。我们直接赶到雷根斯堡火车站,在火车停站加水之前拦下它。但是我没有办法分析,这样做有多少成功的把握,火车站的党卫军能听我们的吗?即便成功了,还能找到昭吗?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 我跟着恩斯特上车。现在是由他来驾驶。天已经开始黑了。到雷根斯堡的直线距离是160公里,但愿能够赶上,但愿我还能见到昭。 ☆、第七章 代价(10) 月亮把光辉静静地投到树林顶上,我没注意,我只看见公路上摇曳着的车灯灯光。山林中有夜莺在歌唱,我没听见,我的耳旁,只有越野车引擎的轰响。我们追赶着一列长长的军需货运列车。敞篷货运车皮上摆放着飞机的机翼,月亮、灯光和银白闪亮的多瑙河,机翼上的黑十字标记清晰可辨。很显然,这些东西是给德国空军使用的,此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一场大战的临近。德国,乃至整个欧州,将在几天后陷入一场空前规模、旷日持久的大灾难。而可笑的是,这场灾难的开始,跟去年的波兰一样,是德军的战无不胜、所向披靡,那种始料未及、令人眩晕的胜利,使整个德国再一次对他们英明的元首感激涕零。我们终于在一个小村镇的道口超过了这列火车。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右手抓着车门上方的把手,一连数小时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随时都会打开车门,跳下去。我在脑子里一遍遍思考,一会儿可能碰上什么情况?遇上怎样的人?如何才能说服那些车站上警戒的党卫军?如果一切顺利,我就能够找到昭吗?难道申克就这样坐以待毙?他会不会垂死挣扎?或者他已经做了,我仿佛看见他挂在嘴角上的一丝狞笑。 恩斯特说得对,申克对昭已经没有了一点点的怜惜之情,他现在只有仇恨,只想报复。卡尔用自己的生命和名誉保全了昭和我,申克被击败了,败得很惨。这段时间以来,申克就像一头斗败了的野兽,躲在阴暗角落里,自己舔食着伤口。但是他没有放弃,他一直窥视着,等待着,终于,我的疏忽大意、得意忘形给了他机会。 悔恨、懊恼,已经被紧张、恐惧所代替。随着思想翻滚,情绪变化,我不得不深呼吸,更加用力地握住车门上方的把手,不时感激地看一眼恩斯特。 我从来没有想到,恩斯特会如此沉着、镇定、专注。原来,他多肉的腮帮,略微有点偏短的翘鼻子,总是带着点戏谑、狡黠的棕色眼睛,不仅能让人快乐,暂时忘却烦恼,也会表现得如此坚强、果断,给人力量与支持。 光点在恩斯特的面颊、鼻尖、眼睛和大盖帽沿上跳跃,他的肩膀绷得很直,双手握着方向盘。整个行程,他基本没有减速,也没有刹车。开始公路上还有些车辆,我们便呼啸着从它们身边飞过。可以想见那些司机惊吓过后,在心中狠狠地咒骂一声:“奔丧呢,混蛋!”后来,天色渐晚,公路上车辆渐少,汽车却没有开得更快。我明白,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小心,我不禁再次感激地看看他。 雷根斯堡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小城,自罗马时代便是多瑙河边的重镇要衢。多瑙河上德国最古老的石桥;建于13世纪的哥特式大教堂;蜿蜒曲折的石板路;白墙红顶的各式民房。这一幅古老而美妙的风景画,此刻被夜色所掩盖,只看得出模模糊糊的轮廓,就算不是,我也无暇欣赏。 我拔出勃朗宁手枪,退出弹夹看了看,重新装上,又打开保险,检查一番。 恩斯特侧头看了我一眼,说道:“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6 最好用不上。” “嗯哼!”我点头表示赞成。 “不过我也带了。”恩斯特嘻嘻一笑。 我把枪插回枪套,突然说了句:“待会儿,你最好不要插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都到这个时候了,说这个根本就没意义。 恩斯特没有回答,只是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似乎在说:你认为这可能吗? 我们冲进车站。因为我们的军衔,和我们厉声呵斥,要求见他们的指挥官,车站警戒的党卫军不敢怠慢,把我们带到月台上。 我们料想得不错,根据车站担任警戒的党卫军人数,我们估计指挥官的军衔不会比我们更高了。果然,他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尉,苍白而消瘦的脸上,肌肉纤细发亮。见到我们,他原本就笔直的身体更加挺直,只是眼睛躲在帽檐的阴影中,看不出神色。 见到我们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少尉没有丝毫惊慌或者厌烦,至少他掩饰得很好,没有流露出一点。 “这个,我想我已经明白了,长官,但是,请原谅,如果你们没有任何书面的命令,我是不能拦下火车的。”少尉语气平和,却似乎没有多少商量的余地。 “但这是紧急情况,少尉,我们有确凿的根据。如果不是我们的指挥官现正在纽伦堡,我们会拿来营部的命令。” “我相信你们的推测有根据,但终究还是推测。是的,如果情况属实,如果火车上果真有维尔?申克少尉犯罪的证据,我可以下令拦下火车。但是你们肯定吗?如果没有呢?更何况这列客运军车过后15分钟,就会有另一列军车通过。不!我想我不能冒这个险。” “另一列军车?”我立刻想到了那列装着飞机机翼的货运列车。 “这个不是问题,少尉,这个车站有五条铁轨,可以把客运列车引到岔道上。不过,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这样,”我突然拔出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周围的人,包括恩斯特在内都为之一惊。在他们做出反应之前,我就已经把手枪塞到少尉的手里。“如果找到证据,一切都没有问题。但要是万一没有证据,你就把我送上军事法庭。你是在我的逼迫威胁下,不得不遵命行事。这在你没有什么过错。当你意识到我是无理取闹时,就把我逮捕了。你看这样可以吗?”我快速地说着,急切地盯着少尉。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列车随时都可能到达。如果没有在这之前就扳好道闸,把列车引向岔道,那么一切就都晚了。 “还有我的。”是恩斯特,他也递上了自己的手枪。 少尉把两支枪在手上颠了颠,交给身边的士兵。然后啪地一个立正,说道:“遵命!长官!” ☆、第七章 代价(11) 要拦下火车,就不是仅仅保证它顺利通过那么简单了。随着少尉一连串指令的下达,车站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士兵们重新站位,处于戒备状态;一个下士由铁路职工带着,去扳道闸;车站站长则打开铁路信号灯,提示司机:“进站停车”。 月台上,少尉依旧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握成拳头。我跟恩斯特则来回踱着,交会时相互对望一眼。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糟,灰暗、僵硬,士兵们、铁路职工、少尉、恩斯特和我。天棚下,锌皮灯罩在风中摇曳,昏黄的光线照到人脸上,忽明忽暗,脚下的影子也在不停晃动,就好像人在东倒西歪似的。 夜已经深了,五月的这个时辰,气温还是很低,晚风吹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知什么时候,衬衣已经被汗水湿透。我把手指伸进衣领,沿脖子转一圈,松一松领子,同时擦掉脖颈上的汗水。 远处出现灯光,列车进站了。虽然信号灯提前发出了停车警示,但大家还是紧张得四肢发僵。少尉依然纹丝不动,身子绷得更紧了。为防万一,站长沿铁轨引上前去,手上举着信号灯画圈。火车司机一旦看见,就会立即停车的。列车减慢了速度,我心中祈祷,但愿它能及时刹住,不然它就很可能撞上岔道远端停在轨道上的几节车厢。 终于,火车头发出巨大的叹息声,同时喷出滚滚白烟,紧接着是一连串“叽叽嘎嘎”的呻吟,列车停住了。 少尉向我点了下头,我便跟着他跳下月台,跨过两道铁轨,向列车走去。 士兵已经把整列火车团团围住。火车司机从车窗探出头,大概想问个究竟,一看见这架势,立马又缩了回去。直到车站站长上前拍打车门,司机才再次伸出头来。 车头后面是六节运送货物或是牲口的密闭货运车厢,车厢门都用铁链子锁着。现在那里面该是被转运到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犯人。而后就是餐车和两节客车。 “怎么回事?怎么停车了?这是哪儿?”一扇扇窗子拉起来,一颗颗脑袋伸出来,一个个声音询问着,不过没有命令,士兵是不敢随便跳下车的。 浓浓白烟还未散尽,看不清从车门下来的是谁。但是那个声音,生硬的,带着一种震颤,就像金属摩擦发出的声音,已经在夜空中响起。“为什么停车?怎么回事?谁的命令?” “是我!党卫队三级突击队中队长埃里克?绍伊瑟。”少尉的声音不大,但是很稳重,自信。 “你?为什么要我们停车?你最好能给我解释清楚!”皮靴重重地踩在路基的石子上,申克气哼哼地几步穿过烟雾,冲到少尉面前,突然看见恩斯特和我,一下站住了。 瞬间的惊慌之后,申克故作镇定地讪笑道:“原来是二位长官,是营里有新的命令吗?不过,就我的理解,即便有命令,也不会劳您二老的大架吧?” 上次,申克被我打断了鼻梁,打掉了两颗门牙。现在我一看见那张扭曲变形、丑陋恶心的嘴脸,怒火就噌噌地往上窜,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我刚想上前,只听绍伊瑟少尉抢先开口道:“是这样,维尔?申克少尉,这两位长官指控你犯有严重罪行,要求我协助调查。” “什么?罪行?我犯有严重罪行?我怎么不知道?”申克呵呵地笑着,真的好像那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绍伊瑟少尉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音调也没有变化,继续道:“是的,他们说你犯有盗窃文件、冒充军官、劫持人质、蓄意谋杀、阴谋诬陷等罪行。” “劫持?谋杀?诬陷?真是好严重的指控!”申克大笑两声,继而跨上一步,提高嗓门斥责道:“真是无稽之谈!怎么?你就相信他们?你就不怕不按计划完成任务,被送上军事法庭?” 申克原本是想逼视少尉的,只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7 可惜他不够高,吊在胸前的左臂,还有曾经折断的肋骨,都使他不可能挺起胸膛,于是,他只有嚎叫了。只是这嚎叫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想,是我们先前对绍伊瑟少尉的解释起了作用。少尉亲眼看到的跟我们描绘的申克一模一样,不论是外表,还是做派,品行,少尉已经对我们的话深信不移了。 “对不起,维尔?申克少尉,如果他们的指控属实,我有义务协助他们搜查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在哪儿?”申克语气强硬,但是他明显有点慌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尉不是那么好吓唬的。 我有些着急,同时又很兴奋。申克的反应说明昭一定在车上,不过要快,我担心昭坚持不了多久了。于是我第一次开口道:“我相信证据就在这趟列车上。申克少尉,我现在以上级军官的身份,命令你配合搜查。” “如果我不配合呢?” “那我就以你拒不执行命令的罪名逮捕你。” “如果你找不到证据呢?” “这你不用担心,绍伊瑟少尉会送我上军事法庭。” “好!那可是你说的!”申克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双眼睛,可能是因为灯光的关系,竟然是红色的,就像荒野中狼的眼睛。而他的牙齿,要不是缺了两颗的话,肯定会咬得更响。 少顷,申克转向绍伊瑟少尉。“少尉,你可要秉公办事。” “这个你放心。如果你配合,结果又没找到证据,我一定把他们送交军事法庭。” “好!好!”申克狠狠地点了点头。 ☆、第七章 代价(12) 申克试图引我们从犯人车厢开始,而我却直奔客车车厢。 我跟恩斯特分别从一节客车车厢两头往中间搜。 这些是运往纽伦堡的党卫军新兵,都很年轻、稚嫩,当我检查一张张凳子底下,一个个行李架时,他们都主动起身、让开,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或是反应不够快似的。如果在平时,我会在心中感叹一下这些金发碧眼的孩子,他们将激情、热血用错了地方,当青春不再时,他们会后悔吗?他们会怨恨吗?但是今天,我无暇顾忌这些,我只有一个念头,快点找到昭。昭,你在哪里? 我跟恩斯特很快就在中间撞上了。没有! “怎么样?我说没有吧!少尉,现在看你的了!” “等等,还有这一节呢。”不等申克说话,我跟恩斯特就已经跨上餐车和另一节客车。 我从客车的一头查到另一头,没有!我不死心,返回来再查一次,还是没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申克已经做了?我脊背发凉,满头是汗,车厢里明晃晃的灯光直刺眼睛。 就在我感到头晕目眩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说:“嗨!你说少尉也真是,把那些马儿拖在车尾不就行了,非要放到前面去。” “那不是放在后面,离我们近,闻着臭吗?” “什么臭不臭的,那是马,又不是猪。就他事多。到了纽伦堡,还得把那节车厢放下。本来只要脱钩就行,现在可好,又得来回折腾。” “折腾什么?到纽伦堡火车站,本来就是要换车头的,那节运马车厢就在第一节,放下它很方便的。” 马?运马车厢?我突然想起来,赶紧拿出恩斯特搞来的转运犯人计划。是啊,计划上只有五节犯人车厢加一节餐车和一节客车,而我刚才明明看见有六节运送犯人的密闭货运车厢。其实那第一节不是运犯人的,而是运马的。我再看那两个说话的,再看其他人,天哪,虽然并不真正认识,没有说过话或是打过交道什么的,但我能肯定他们都是集中营的看守?我怎么这么糊涂,一味地盯着可以藏人的地方,身边这一个个大活人我居然没有看见。这就是说:在慕尼黑挂上去的是一节运送新兵的客车和一节运马的货车。 我兴奋地心都快跳出来了。我跳下车,沿着铁轨向车头奔跑,遇上恩斯特,大叫道:“是运马车厢!肯定在那里!” 士兵打开铁链,把车门向两边拉开。我等不及他们架好跳板,就双手按上齐胸高的车厢地板,忽然左手感觉到一个光溜溜的细长东西。 “拿灯来。”我叫道。 接过手电筒一照,果然在车厢地板与车门滑槽的缝隙中,躺着那支万宝龙金笔。 “昭在这里!他来过!一定还在!”我惊呼道。狂喜、紧张、恐惧,我的声音都变了,浑身发抖,手指哆嗦,费了好大劲才抠出那支钢笔。 黑色的笔杆上反光不均匀,似乎有污迹,摸上去有点粘,难道是…… 我把钢笔紧紧地攥了一下,放进衣袋,一咬牙,跳进车厢。 车厢里没有灯,外面的光线又太微弱,我打着手电,环顾四周,几乎立刻发现了目标:在车厢里的十几匹军马中,竟然有一匹是躺在地上的。 这是很不寻常的,马在车厢中,火车行进、停车、开门,马儿应该处于高度戒备中才是,怎么可能躺下呢? 我拍打开挡在眼前的马匹,直奔那匹马躺着的角落。 我把那匹马拉起来,让它走开,在它躺过的地方仔细搜寻。地板下面就是路基,应该藏不了人,两面墙中,一面是薄薄的车厢体,也不可能,最后只有那块将车厢一分为二的墙板了。 这堵墙的另一面,我转过去看了一下,是一个放杂物的隔间。里面堆满了卸下的马鞍,饲料袋,水桶和行李,堆得满满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又回到原来的墙角,在那面墙板上细细查看,墙板并不是完全密闭的,有一点点缝隙,但那后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将手电光照进去,还是看不出什么。我敲击墙板,然后把耳朵贴上去,凝神屏气,我真的听见了,是呼吸声,是喉咙里的呻吟…… 恩斯特跟我一块儿,把隔间里的东西全部搬走,最后露出一个箱式长凳,而且还上了锁。我撬开锁,翻起凳面……昭!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一见到眼前的情景,胃部还是猛地抽搐了几下。昭被侧身塞在箱子里,双手反绑在身后,双脚也绑着,因为箱子过于狭小,他整个人蜷曲着,双膝抵在胸前,头却以一种很不自然的姿势向上抬起,他应该是为了能把头抬起来,使劲压缩身体的其余部分所占有的空间,而他的嘴,则被塞得满满的,为了不让他有可能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还用布条紧紧地扎住。 昭是面向板壁的,所以我刚才能听见他的呼吸和极其轻微的呻吟。 我颤抖着手,解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8 开扎在他嘴上的布条,把嘴里的东西拉出来。我希望能看见他的反应,但是没有。 箱子实在太小了,想要不弄疼他很难。我咬着牙,跟恩斯特一起,把他抱了出来。 一声低沉的呻吟,剧烈的疼痛终于唤醒了昭的意识。 “昭!” 昭的嘴巴张开了,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嘴角努力向上钩起。 “昭,你还好吗?” “好……”昭的声音很轻,很含糊,“你可来了?” “是你让马儿躺下的?” 昭勉强动了动头。 “你可真是神了,怎么做到的?”一旁的恩斯特半是钦佩,半是玩笑地说。其实我也很好奇,但是不急。我知道昭有很高超的驯马技术,现在昭自由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第七章 代价(13) 昭抬眼看了看他,很疲惫地笑道:“谢谢你……长官。” “可别再叫我长官,跟他一样叫名字。” 我们解开昭被绑着的手脚,却听见昭惨叫一声:“啊!” “怎么了?”我慌了神,不敢碰他,不知道哪里弄疼了他。 昭咬紧牙关,喘着气,把双手从身后转到前面,我才发现他那只右手血糊糊的。 “这是怎么了?”我一碰那只右手,昭又是一声惨叫。虽然叫声很轻,却是牵动着我的胃部再次抽搐起来。 “没什么……我想是手指骨折了……”昭一边喘气,一边说。 我想起那支万宝龙金笔,笔杆上粘糊糊的,该是血,我已经基本知道了昭都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事情。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柔声说道:“不要紧,我带着药箱呢,一会儿,我给你包扎。” 昭以那种蜷曲的姿势,至少在这个狭小的箱子里呆了五个小时。现在他的双腿麻痹,痉挛,完全站不起来,加上伤口疼痛,手指骨折,虚弱、贫血,他又处于半昏迷状态。 跳板已经架好,恩斯特在前面打着手电。 昭的左手勾着我的脖子,右手靠着腹部,我抱着他小心翼翼地下车,走向月台。 就在我们跨上第一道铁轨时,那趟晚15分钟的军用货运列车呼啸着驶来。我赶紧后退一步,侧转身,护住昭。 列车呼啦啦在我身后飞驰。似乎有人推了我一下,我站立不稳,向前打了个趔趄,差点连同昭一起摔倒。我只得顺势把昭放到地上,自己几乎是本能地伏在他上面,好像那趟飞驰而过的列车,不仅会带起整整狂风,对昭,还会有更大的伤害。 列车安全通过了。我站起来,才发现脚边倒着一个人。 “恩尼!”我大吃一惊,发生了什么事,就短短的几秒钟?我赶紧抱起他,解开他的军服,里面的白衬衣已经被鲜血染红,而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恩斯特一把抓住我的手,定定地看着我,眼里竟是欣慰和满足,还有点失望。“我终于有一次……帮到你了。” “恩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强忍着悲伤,想挣脱他的手。我要救他!不管他受多重的伤,我都要救他!可不知为什么,我挣脱不了。“恩尼!” “如果有时间……帮我去看看她。” 我使劲点头,我知道他说的是谁。 “哼!你瞧我多傻……你怎么会有时间……或是耐心去看她呢?你讨厌女人。” “恩尼。” “恩尼。”这一声不是我叫的,是昭,他从昏迷中醒来,此刻强撑着爬到我身边。 “谢谢你!昭!”恩斯特的笑容还是有点滑稽,他总是严肃不起来,深沉不起来。“马蒂。” “恩尼?” “不要耽搁,快带昭回去吧。”这是恩斯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把恩斯特抱在怀里,把他的头贴在胸口。我瞪着干涩的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我不敢看昭,我没有忘记他。恩斯特死了,昭更需要我。但是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我的脑子空空的,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简直就没有时间来感觉悲伤。 直到绍伊瑟少尉来到我面前。“对不起!长官!请把这里交给我处理吧。” “哦!”我茫然地放开恩斯特,站起来。“要我做什么?” “我想暂时不需要,长官。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刚才,维尔?申克少尉趁货运军车通过,一时混乱之际,拔枪射杀你。是恩斯特?劳舍尔中尉及时发现,但当时中尉没有武器,无法还击,所以他只能……”绍伊瑟少尉停了停,嘴巴无声地动了动,“请放心,长官,我会处理一切,如实向上级报告的。” “申克呢?” “他被当场击毙。” 我点点头。申克终于死了,我却一点不开心,因为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我把昭抱回越野车里,清洗了他右手上的伤口,把折断的中指夹上夹板,固定住。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昭总是强忍着伤痛,不让呻吟出口。我也没有一句安慰,因为我说不出来。我们心中都怀有巨大的悲痛,我们咬紧牙,严守那个感情的闸门,生怕一开口,汹涌的潮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绍伊瑟少尉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谢绝了。我连夜把昭送回慕尼黑。 汽车驶过一块标牌。我忽然想起来,便倒回车。就是这儿,我沿着标牌所指的岔道开上山去。 汽车在山道上颠簸,昏睡的昭被惊醒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向窗外看。 “一会儿就到慕尼黑了,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好的。” “你还好吗?” “没问题。”后视镜里,昭冲我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不仅是身体,还有心,他都好累、好苦。 终于到了,我熄了火。 我到车厢后座,帮着昭下了汽车。“昭,我想送你件礼物。” “为什么?”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昭茫然地摇摇头。 “怎么?你不知道吗?今天是1940年5月7日。”我试探地问。 昭靠在车门上,看着我,仍是摇头。 也是,他几乎与世隔绝,怎么可能知道呢?“今天是中国农历的四月初一,是你22周岁的生日。” “真的?” “真的!”黎明时分,天气很冷,我脱下外套,给昭穿上。军服是羊毛的,很暖和。 “你怎么会知道?” “我问裘的。” “你真是有心。” 如果在平时,我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19 会说:我的整个的生命,只是为了你。但是今天,我却说不出来。我和昭一起肩并肩地坐在越野车的引擎盖上,那里还挺暖和。我们背靠着挡风玻璃,我搂着昭的肩膀,他依偎在我怀里。 “不想问是什么?” “你已经给我了。” “已经给你?” “自由!” “不!还有!” “是日出!……谢谢你!马蒂!” ——上部完—— ☆、第八章 挣扎(1) 夕阳照进病房,给这白色的世界镀上一层温柔的色彩。我想看看昭,却被屏风挡住。屏风上显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时而弯腰,时而转身,正忙碌着。有时那个影子很清晰,身材苗条,曲线玲珑,头上没有护士帽硬直的棱角,在脑后很高的位置上挽着个大大的发髻。 那是甄玉。 恩斯特死后,营里一时没有其他医生,我必须顶班,还要料理他的后事,加上为那天晚上的事,营里随时会有一些问询、听证,我没有办法再照顾昭了,只得打电话给柏林的甄玉,希望她能来。 当听到昭已经获得自由,而担保人就是我时,有那么一阵子,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我不想胡乱猜测此刻甄玉的心情,肯定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果然,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姑娘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太好了……我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担保人……这下可好了。” 甄玉收起屏风,看见我,眼里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波澜。“是您!中尉!您等了很久吗?”她笑道,麻利地擦去溅在椅子上的水滴,端起脸盆,往外走。“您先坐一会儿。”她动作很迅速,好像有点慌张,想要逃跑似的。 “没……没事。”我支吾道,比姑娘还要慌张。 我坐下,双手不自然地放在大腿上。如今,我是在探望病人,是客人,这种感觉,上次来的时侯就有了。 甄玉来照顾昭已经一周了,我只来过一次,是为恩斯特的事去党卫军总部,顺道来看看他。那次,甄玉也是借故走开,我跟昭却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就像恩斯特去世的那天晚上,我给昭包扎伤口……黎明时分,我同他一起坐在越野车的引擎盖上,一起迎接新一天的开始,一起迎接重生,迎接自由的曙光……我们始终默默无言。很快我就走了。 我扶他坐起来,在背后垫上枕头。在夕阳的映射下,昭的脸色不是太苍白,但依旧很疲惫、憔悴。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 “怎么?手很疼吗?” “不!”昭微笑着摇头,目光直视着我。“你还好吗?” “我?”我一愣,“干嘛问我?你才是病人。” 昭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却又闭上了,眼睛一直注视着我。 我坐回椅子,双手放在膝上,手背的皮肤一块红,一块白,手指又湿又凉。“我刚才见过裘了,他说你恢复得不错,没有意外的话,后天就可以出院。” 昭轻轻点头。 “如果你愿意,我想接你去凯撒庄园休养。” “不!” 昭的声音很轻。我料到他会说“不”。我不睬他,继续道:“因为我不能在庄园照顾你,我想请甄玉一起去庄园,由她来照顾你,希望你同意。” “我不同意!”这次声音响了一点,语气也更坚决。 我明白他的心思,就像他明白我的,我想劝他,但是……“见鬼!我是你的担保人,我有权利……”我叫道。可能是叫声引起了其他病友的注意,昭对着我身后抱歉地笑笑。 这让我觉得很尴尬,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昭轻声道:“那好,我可以去庄园,但我不需要人照顾。” 我们对视着,盯着对方的眼睛。眼圈都有点红,凌厉的目光,痛苦的眼神,掩盖不住那满满的柔情。 为什么?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该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三个人都痛苦? 我闭上眼睛。泪水从眼睛的缝隙中挤出来,还好有睫毛挡着,不至于掉下来。我闭着眼睛,等着泪水憋回去,或是蒸发掉。昭明白,他太明白我的心思了,他跟我一样痛苦。如果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相互鼓励,相互安慰,也许会好过一点。但是,为了昭,为了昭能够早日回家,我必须疏远他,必须为他创造条件。 我发誓要送你回家的,昭,为了这个誓言,我可以做任何事,哪怕违背自己的意愿,哪怕痛不欲生,哪怕让我们俩都承受痛苦。 温暖的手掌按在我冰冷的手指上,昭轻轻握住。“求你了,不要把玉儿扯进来。” “昭!”我无奈地摇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昭,你最担心的是我。你不能看着我忍受如此煎熬,但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你需要的,我必须做。 “我好像听到我的名字,你们在说我吗?” 还好,人比声音晚到,我们还来得及掩饰一下。我不知道究竟能掩饰多少,也许什么都掩饰不了,反正现在甄玉对我的态度要比第一次在柏林见面时恭敬礼貌得多。 “啊,甄玉。” “别,中尉,还是叫我名字吧。” “那就‘玉’?” “谢谢!中尉!……如果您允许,我也可以吗?” “当然,荣幸之至。” “您太好了,马蒂……那么先生们,能告诉我刚才在说我什么坏话吗?”玉调皮地眨眨眼睛,看看昭,又看看我。 “是这样,玉,后天昭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吗?裘大夫说的?” “嗯哼!”我点头。“我想把昭接去凯撒庄园休养,我能冒昧地请您一块儿去吗?” “我?”玉的神情明显由欣喜到失望,再到惊讶。 “是的,玉,你可以说是昭唯一的亲人,我希望你来照顾昭。” “你认为我合适?”因为兴奋,姑娘的面颊在夕阳下愈加艳丽。 “是的,你现在做得就非常好。而且,昭的饮食很重要,我想只有你能做他爱吃的家乡菜。” “她根本不会做饭。”一直没有言语的昭突然冒出一句。他是真的不希望玉去庄园。 “谁说的?谁说我不会做饭?你忘了有一次,我还做过面条你们吃呢,你当时直夸我手艺好。” “哪是你手艺好?面是小宝揉的,老李擀的,我切的。” “和面的水可是我加的,面条也是我煮的。要是没我指导,你们根本就不会。” “还说呢,小宝可是上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0 你大当了,面总也揉不好,他的手都肿了。” “那能怪我吗?是你们买错了面粉,要买高筋面粉。” “我们怎么知道?” “看!还是说你们不懂吧!” …… 他们说笑着,气氛活跃起来,这事就这样定了,昭被迫接受了现实。 不知道玉是否感觉到昭的态度,不知道她是否会不开心,如果她真的不开心,那么她隐藏得很好,至少我没有看出来。 我跟他们约好,后天一早来接他们。然后说是要回家安排一下,就转身离开了。 ☆、第八章 挣扎(2) 其实不需要回家的,我也根本不想回家。在裘的办公室,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母亲准备一间客房,后天上午,我会把昭从医院接回去。 我的事,如果我不说,母亲是不会主动问的。上次为了给昭做担保,我向母亲拿银行保险箱的钥匙时,已经把昭的事大致对她说了,所以,对于把昭接回庄园休养,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我来到大街上。正是下班时间,路上行人很多,都急匆匆赶着回家。有些人在报摊前停下脚步,拿起刚出版的报纸,急不可待地想要看看有什么新闻。这几天的好消息实在太多,一个接着一个,而我却一点不感兴趣,丹麦投降,挪威陷落,盟军溃败……这些辉煌的胜利,与我无关。我没有上战场,就已经看到了如此多的死亡和杀戮,我诅咒这场战争,我鄙视这些胜利。 我继续往前走,把那只昭抚摸过的手从衬衫的开口处伸进去,紧紧地贴在胸膛上。时不时地,我把那只手举到嘴唇边,感受着它的温暖和香味。 对我来说,重要的只有昭。但愿他尽快恢复健康,但愿他早日回家。回家,一想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国家,那片浸透着鲜血与苦难的土地,我就不寒而栗。 以前,我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就是帮助昭获得自由,完成他回家的心愿。但是现在,昭自由了,只是还不能回家,直到他证明自己的性倾向是正常的。 就因为这个,几天来,我一直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的脑中,时时响起一个声音:为什么要证明?像现在这样不是挺好?昭可以在庄园住上一辈子,安全、舒适,你可以随时看到他,抚摸他,亲吻他,爱他,他不会再受到伤害,不会受伤,不会面临危险,你也不会失去他。 我真的不会失去他吗?另一个声音反驳道,这绝不是他想要的。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到时候会不会只留住了人,却失去了心? 那你怎么办?亲手把他送入另一个人的怀抱?你明知到他不爱她,也不可能爱她。先不说你自己,对于昭,这样做就公平吗?你明知道他爱的是你,你这样做难道不是在背叛他吗?你只是在标榜自己伟大的爱情,在这种虚荣心的驱使下,做着让两个人都痛苦的事情。 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疏远昭,我让他跟甄玉在一起,我希望什么?我难道真的希望他们相爱吗?哦,上帝啊,我只能希望他们相爱,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这是早晚的事,因为我知道玉是真心爱昭的,因为我知道这对于昭有多难。我痛苦,真的很痛苦,因为我知道,痛苦的不仅是我,还有昭。 我不堪重负,快要崩溃了。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你发过誓的!你发过誓!这对我们德国人很有用,因为我们是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的:忠诚就是你的荣誉! 我走进奥古斯蒂娜(augustiner)餐厅。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何况我也要想办法打发时间。 奥古斯蒂娜(augustiner)餐厅建于1824年,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我家几代人都是这里的常客。也许是因为名字碰巧相同,母亲更是喜欢这里,每次到慕尼黑,母亲都会在这里用餐。 时候还早,餐厅里客人不多,临近花园,窗边的位置还空着,那是老板专为重要客人预留的,我们每次来都是坐在那里,我径直走了过去。 “对……对不起……长官……您不能坐在那儿。”试图劝阻我的侍者很年轻,是新面孔,我不认识。可能是碍于我这身制服,他说话时很是胆怯。 “那我坐哪儿?”本来,坐哪儿都无所谓,我只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但是话一出口,不论语气还是声音,生硬、嘶哑,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清清嗓子。 那侍者更是不自主地一哆嗦。“对……对不起……长官……” 餐厅里没几个人,老板发觉这里有状况,赶紧跑过来。一看清是我,那红彤彤地胖脸上立刻荡漾起热情的笑容。“啊,马蒂亚斯,哦,不,男爵,没想到是您。男爵夫人还好吗?” “好!她很好!克罗格先生。”控制情绪,从来都不是我的强项。我勉强淡淡一笑,跟老板轻轻握了握手。 老板克罗格先生矮矮胖胖,斑白的头发有些谢顶,啤酒肚滚圆滚圆的,比我上次见他时又大了一圈,黑色的礼服再也扣不上了。他是我母亲的崇拜者之一,是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每次来,他都会抱抱我,后来不抱了,但还是一直叫我马蒂亚斯,现在有时还改不了口。 老熟人见面,少不了寒暄、客套一番。对我父亲的去世表示慰问,请我代为传达对母亲的敬意。说到母亲,克罗格先生圆圆的眼睛里闪着泪光。虽然,多年的职业素养,克罗格先生对待客人从来都是笑容可掬,热情周到的,但是我想他对母亲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 窗外是餐厅的花园,雅致,整洁,鲜花盛开。春天的傍晚,坐在那里,在暗香浮动的温暖空气中用餐,是件浪漫、惬意的事情。但是那里太闹了,我并不喜欢。我还是选择坐在屋里,窗边僻静的角落,不引人注意。 “先生,您的酒。”侍者送上一瓶上好的香槟。 我看看他,疑惑不解。“我没有要香槟啊?” “是送您的,”随后过来的克罗格先生笑道,“店里库存的香槟早就所剩无几了,就最后的几瓶,只给最尊贵的客人。” “可我没什么要庆祝的。” “庆祝的事当然有的,我的孩子。”克罗格先生一边开着香槟,一边说道:“这年头,能喝上一口香槟,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谢谢您,克罗格先生。可这怎么敢当。” “没什么,孩子。来,让我们为您的母亲干一杯!” 本来,我对在餐厅用餐,早已不抱任何奢望,人造奶油,替代咖啡,不是一股糊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1 味,就是味同嚼蜡,只是填饱肚子而已,但是现在,清醇、甘甜的香槟,使一切都变得美好。窗台下的丁香花散发着芳香,琥珀色的美酒让人飘飘欲仙。 就在我慢慢地品着美酒,享受这难得的平静的时候,餐厅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客人,最后都挤满了,连花园里也是。今天不是周末呀,怎么……我叫来侍者问了问。 侍者很殷勤,但还是用奇怪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您不知道吗?长官,这几天,天天都客人很多,大家都在等新的好消息。” “哦,是这样。”我该想到的,人们遇上喜事时,总是希望能有人一起庆祝,那今天…… 好像是回答我的疑问,就在这时扩音器突然咯嚓咯嚓地响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接着是非常清楚、决断的广播:“过几分钟将有非常重要的消息,请注意收听!” 整座城市,几乎每家餐厅,每家酒吧,每间屋子,每个喇叭都播放着同样的内容。路上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倾听,花园里正狼吞虎咽的食客也停止用餐,优雅地餐厅顿时掀起一片激动地低语声。 露天花园和大厅里的议论声越来越高。每个人都目光炯炯,手舞足蹈,彼此争论着,说笑着,捶着桌子,四面八方都喊着要酒。广播里播出几节瓦格纳的曲子,嘈杂声渐渐沉寂下来。 “重要消息!” 除了偶尔几声餐具碰撞之外,整个餐厅一片寂静。 扩音器突然咯嚓响了一下,接着,一个庄严的男中音说道:“元首的最高统帅部发布消息:荷兰投降。” 整个餐厅一片鼓掌欢呼。女人们站起来跳舞,男人们相互握手、拥抱、亲吻。扩音器里拼命播放着瓦格纳,然后是《德国至上》、《霍斯特?维塞尔之歌》,整个餐厅里吃饭的人,包括花园里的人,除了我以外,都站了起来。 所有的军人,还有大部分的男人、女人都伸出手臂,高呼:“元首万岁!”餐厅里的大部分人都在唱歌,行礼,还响起了一种很不协调的、粗俗的、带着醉意的国社党党歌的歌声。这一切不禁让我毛骨悚然。 “老板,香槟,快拿香槟来。”花园里,窗台下,一个亢奋的、暴躁的声音叫道。 “对不起,长官,香槟没有了。” “没有?那他喝的是什么?”那个国防军上尉一指我,责问侍者。 “是那位长官来的早。” “为什么就他有,我们就没有?要知道,为国家冲锋陷阵,为国家流血牺牲的可是我们。你这是在侮辱我们国防军。” “不是的,长官,那是最后一瓶。” “我不信,把你们老板叫来。” 吵闹的国防军上尉开始推搡年轻的侍者,揪着他要见老板。 我不应该站出来的,但是刚才的那一幕使我烦躁不堪,加上香槟的作用,只觉得血往上顶,我腾地站起来,冲出屋子,抓住上尉的手腕。“够了,请你放尊重点。” “尊重谁?你吗?你可终于站起来了。如果不是你穿着这身黑皮,我会认为你是个心怀不满的,国家的叛徒。” “什么?你好大的胆子,说话小心点。” “小心点?我就说了又怎么样?你们这群穿黑皮的胆小鬼,孬种,只会躲在这里干坏事,我们国防军的名誉都被你们玷污了。” 上尉这句话激怒的可不仅仅是我了,而是来就餐的一帮党卫军。虽然他们对我刚才的表现也颇为不满,已经不止一次地向我瞪眼睛了,但不管怎样,那个上尉骂的可是“你们这群穿黑皮的”,于是,他们也冲出屋子,围住上尉质问,而花园里,则有更多的国防军…… 在警察到来之前,这场冲突就已经被一位国防军的上校制止了,虽然没有惊动宪兵,没有人关禁闭,但是花园被毁了,我的左眼睛上挨了一拳,立马肿了,嘴角也破了,手因为挥拳时,不小心砸到一根木栅栏上,栅栏折了,木片刺进肉里,流血不止,还因为太过用力,手臂一阵阵发麻。 天色已晚,一些人回家了,一些人去了酒吧,继续狂欢。 对着一片狼藉的花园,我很是内疚。“对不起,克罗格先生。” “没什么。” “我想,我该为这里的损失负责。” “不!不!这没什么,别往心里去。”克罗格先生拍拍我的肩膀,“以后,会有更难的时候。孩子,早点回去吧。” “可是……”我还想坚持,但是克罗格先生已经低着头,进屋去了。 我离开奥古斯蒂娜餐厅,想再找个酒吧继续喝酒。但是不知为什么,每个酒吧都在唱: 你呀,你在我的心坎里, 你呀,你在我的灵魂中…… …… 是啊,是啊, 是啊,是啊! 你竟不知道,我对你一往情深。 一听到这歌声,我就想逃跑,就想哭,就害怕得浑身哆嗦。 ☆、第八章 挣扎(3) 这是一条又深又窄又暗的小巷子。我很自然地拐了进去,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巷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主要街道的热闹,临街的窗户里昏暗的灯光正在一扇接着一扇地熄灭。也许,这里的人们跟我一样,不太关心帝国的荣耀。抬头看,三四层高的楼房向街面倾斜,只露出细细长长的一线天空。暗青色的天空还没有巷子的地面宽,看不见月亮,只隐约显出几点星星。 我站在那条尽头闪烁着煤气火光的黑暗走廊上,在门前呆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来,为什么犹豫,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什么。 门与地板的缝隙中,透出微弱的灯光。她在家。我似乎再没有就此回去的理由。我敲了门。 “是谁?”几乎是马上就有了应答。她在等人吗?是等我吗?除了我,她还会等谁? 第一次敲她家的门、她问是谁、声调里充满期待和恐慌,那时我清楚她等的人不是我,是恩斯特,那么这次…… 我进了屋子,在一张铺着用旧了的红色平绒桌布的桌子边坐下。 “你看上去不太好,中尉。” “你这里有什么喝的吗?” “有,恩斯特还留着半瓶施奈普司酒。” 玛丽拿来了酒和杯子,还有药箱。 我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一会儿,就喝光了。 玛丽一声不响,低着头,帮我包扎手上的伤口。 灯光下,黑色的头发盖住了前额。 “昭!”我握住那只苍白的手,“昭!”我搂住那副纤弱的肩膀…… 我醒来,发现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2 玛丽坐在那张铺着用旧了的红色平绒桌布的桌子边,就着灯光看书。 玛丽是个娇小柔弱的女人,胸和腰都很瘦,脸上不施脂粉,双颊瘦削,微笑时眼睛里看不到喜色,大笑时眼睛更深,更加焦虑不安。她穿了件黑色衣服,红棕色的镶边。上一次见时,好像也穿的是黑色,不,兴许是红棕色的,黑色镶边。 红棉布窗帘,褪了色的壁纸,小屋里冷冰冰的。我摸了摸身边的床单,也是冷的。我头很疼,不确定昨晚,还是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桌子上,放着那只空的施奈普司酒酒瓶。玛丽没有跟恩斯特结婚,因为她还没有跟丈夫离婚。或许她并不想离婚,他们也不打算结婚,于是,如今恩斯特走了,玛丽没有得到任何东西,任何属于恩斯特的东西:死亡通知书、慰问信、抚恤金和遗物。她只有这瓶恩斯特曾经喝过的施耐普司酒,还被我喝了。 哦!是的!我喝了恩斯特留下来的酒!我用了恩斯特留下来的女人!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耻、愤怒和虚弱。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一阵头晕目眩。 “你怎么起来了?天还没亮呢。” “对不起!” 玛丽没有说话,半晌才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定定地看着我,但好像没看见一样。她仿佛在内心深处寻觅着一副面孔的记忆和一个已经沉寂了的声音。 “对不起,我没有想冒犯你,玛丽,我,我还是走吧!” “噢!别走!”她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似的,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说道,“做我的朋友吧。你别生气。你不要走。我不想做你的情妇……你别说话……女人在你的生活中不会占有位置。可我,我是那么孤独……我再也不能失去惟一……惟一有生命的东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可是……” 她抓住我的手,柔声说道:“别走……” 我朝她走过去。“玛丽,我不会给你爱情,但也许是一个依靠,一个朋友……” 当我亲吻她的时候,她突然睁开眼睛,用惊恐、陌生的神情看着我,仿佛才醒过神来。她说道:“这不是,一定不是爱情。不要责怪我。我不会爱上你的。今晚,我是那么孤独和绝望……” 我不知道为什么还留下,是因为我也同样的孤独和绝望,我需要这里,需要这个角落,在这里我感觉到宁静,在这里我不需要伪装,不需要战斗,不需要提防,还是为了她,这个可怜的女人。 遭遇不幸之后,有些女人重新站起来时会更加强悍,像毒蛇一样,只想着咬人……另一些女人则把自己封闭起来,就像关在一所监狱里一样。 玛丽?布施曼就像是在一所监狱里…… 我至少可以做她的朋友,一个依靠,至少在清醒时,我会叫“玛丽”,而不是叫“昭”。 她再次委身于我,但没有启开嘴唇说一句话,接一个吻。 从此以后,我们又见了几次,直到…… ☆、第八章 挣扎(4) 客房是给玉准备的,昭,我想就让他住我的房间。这一点,在电话里,我并没有特别跟母亲提起。但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在这个有着百年历史的老旧宫殿中,我的房间,虽然不是最大的,却是最美、最舒适的。它在二楼的东南角,拥有巨大而优美的弧形窗户,把南面和东面的大半个庄园,近处静谧灵秀的基姆湖和远处起伏朦胧的山峦尽收眼底。每天清晨,昭只要站在窗前,或是躺在床上,就可以欣赏到那抹冉冉升起的火红朝阳。这间屋子还是整幢房子里仅有的两套经过现代化改造的房间之一,另一间是我父母的,有独立专用的卫生间和浴室,床头,还有直线电话。 当我搀扶着昭,走进赖宁格先生为我们推开的房门时,我自己都有点惊讶,这是我的房间吗?因为我常年不住,房间的布置本来有些陈旧,天蓝色的窗帘和四柱大床上的帷幔都有些褪色,发灰发暗。而现在,窗帘和帷幔都换成了崭新的本白色细亚麻布,上面绣着精致的浅绿色花纹,窗帘,更是加了一层墨绿色的遮光丝绒。床单,则换成了雪白的细纹棉布,而不是我平常用的、摸上去有点凉的丝绸床单。被子和枕头,也是本白色细亚麻布,上面缀满了精美的同色手工刺绣。床脚还压着一条簇新的,用墨绿色丝绒滚边的淡绿色羊毛毯。所有的一切,如此精致、细腻、高雅,要不是过于素净,真的叫人怀疑,这是为新人准备的洞房。 我不由得看了一眼昭,他竟然也看在我。 我尴尬地笑笑。我不说,他也许不会想到,这是母亲特为他准备的。 我扶昭坐在床边的一张高背椅子上,想要叫玉,却发现她不在。 “赖宁格先生。” “是,少爷。” “玉在哪儿?” “您忘了,少爷,夫人让安妮带她参观庄园去了。” “哦。”刚才把玉介绍给母亲的时候,好像听到母亲说的,没想到就是现在。 “还有事吗?少爷。” “不,没有了。” 赖宁格先生走出去,关上门。 我看看昭,不免苦笑。 “你还真是个少爷!”我想昭会这样说,用嘲弄的眼神看我。我希望他这样说,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看着我,没有嘲弄,只有忧伤。 “你先坐一会儿。”我逃避开他的注视,跑去卫生间放水。果然,卫生间里挂着雪白的浴巾、浴袍,全是新的,所有的东西上都绣着两个连一块的哥特字母mm。让我更感意外,甚至眼睛发胀的是,在架子上整齐地放着一套白色织花的绒布睡衣,这不是我的,是昭的,是母亲特意为昭做的,袖口上绣着的哥特字母是fz。 我给昭洗澡,换药,包扎伤口,穿衣服……没有人来打搅我们,但我们依然没有说多余的话,除了那些非说不可的,毫无意义的,他甚至没有问我左眼怎么变成熊猫了。只是到最后,我把他安顿好了,他才提醒我,把右手上浸湿了的绷带换了,小心感染。他还坚持替我弄。我知道他骨折的手指还很疼,上了夹板动作不灵活,但我没有拒绝他。这几乎是他今天对我讲的唯一的一句话,提出的唯一的一个要求。 昭靠在床头,替我缠绷带。他做得很慢,基本上只能靠左手,动作不连贯,手还不停地颤抖。 我不着急,我希望他做得越慢越好,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注视着他阳光下闪动着的又长又密的黑色睫毛,他湿漉漉的,浓密发亮的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3 黑色短发,就可以一直闻着他清新、可人,让我感觉平静、舒畅的味道。 “这几天营里事多,我不一定能经常回来。” “嗯。” “玉会做的很好的……你看见了,母亲、赖宁格先生和夫人都会对你很好的。” “替我谢谢你母亲,她对我实在太好了,我真的过意不去。” “这里有直线电话,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缠好绷带,昭抬眼看了看我,把我那只缠着绷带的手举到唇边,吻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轻轻地说道:“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我心里一阵酸楚,不得不张开嘴呼吸,以免发出抽泣之声。“好的,你休息吧。”我替昭盖好被子,拉上窗帘,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去。 昭可以对母亲微笑,感谢母亲的慷慨、热情,昭可以跟玉逗趣,回忆他们从前的快乐往事,但他却不跟我多说一句话,一句知心的话,一个会意的眼神都没有。我站在走廊上,仰头望天。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有什么可抱怨的?如果他不这样,那你才要担心呢,这不是很好吗? 我在书房找到母亲,跟她告别。 听说我马上要走,连饭都不吃,母亲吃惊地从书桌上抬起头来,但她马上就恢复了平静,点头说道:“好吧,公事要紧,这里你放心,有事,我会打电话的。” “谢谢您,母亲。您真是太细心周到了。” “没什么,你喜欢就好。” 母亲久久地注视着我。我突然有种难以控制的冲动,想要跪在母亲面前,想要扑到母亲怀里痛哭,但是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至少我不记得有过。我只能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站在坐在高背椅里的母亲面前…… “要走的话就快点,不然,你今天晚上就要饿肚子了。” 母亲站起身送我出门。 母亲的眼里含着微笑。我不知道这微笑是完成了我的愿望,得到我真心实意的感激以后的满足,还是我主动离开,留下玉,她的担心终于放下以后的解脱,还仅仅是一种习惯。不管怎样,我相信母亲会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地爱护昭,因为她清楚,昭对于我是多么重要。 上车时,我向二楼那个弧形的窗户望了一眼。昭站在那儿!在墨绿色窗帘的背景上,一个白色的身影。我坐进越野车,发动了引擎,再看一眼。昭不在了,只有墨绿色的窗帘。 ☆、第八章 挣扎(5) 春天,为什么竟如此灼热、焦躁。树上的叶子和花儿同时生长,但它们很快就被烧焦,落满一地。 晚上,我在空空荡荡的实验室里工作。我不允许自己去想昭。有的时候,我也能做到。但是没过多久,我就突然把面前的资料推到一边,俯下身子,头耸拉在胳臂上,闭着眼睛,一段时间以来被严格控制的痛苦像海浪一样涌上来,占据了我的全身,于是开始疯狂地想念昭,想念他在身边,想念他的体温,想念他坚定而纯净的眼神,想念他温柔而腼腆的笑容。然后,心口剧烈的疼痛减轻了,退潮了,只留下一阵阵像针扎似的隐隐约约的忧伤。这时,我就工作不下去了……我站起来,推开椅子,把窗户开得大大的,试图放进所有可以呼吸的空气,但是那些个夜晚,天气是那么闷热,潮湿、浑浊的气流连一丝舒畅、清醒的幻象都不给,使我浑身是汗,黏黏糊糊的。我光着脚丫,在四面墙壁之间来回踱步。所有的门都是开着的,一阵猛烈的风吹进来,吹得桌子上的资料哗啦哗啦的响,直到把它们都吹到了地上,连同压在上面的精致的蓝色盒子一起。盒子打开了,那枚闪光的铁十字勋章甩了出来。我捡起它,攥在手心里,昭……我冲进昭的病房,扑倒在那小小的床上,把枕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从前搂着昭的身体,把自己的前胸贴上他的后背…… 黑夜过去,白昼来临。我重新开始工作,但是我难以抑制内心深处的惶恐,对温情的渴望,以及对爱情的极度渴求。 我照例给母亲打电话。 十多天来,我每天两次准时给母亲打电话,询问昭的情况。还好,情况一直很稳定。 今天,母亲说话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昭出事了?” “不……我说不准……不过,马蒂,我想,你还是回来一趟,越快越好!” 我干完活,赶回家里已经是傍晚了。正赶上吃晚饭,而我则急于知道昭的情况。 餐厅里只有母亲,她的晚餐也基本没动。“我吃不准,马蒂,本来,我每天都会去看望昭的,但是昨天晚上,玉不让我见他。” “不让你见他?”我皱起了眉头。这总该有原因吧,难道是母亲和玉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可是我不太相信玉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孩。会不会是母亲多心了?但母亲也不至于为一点小事就把我叫回来。 “是的,玉说昭睡着了。” “也许是真的。” “是,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今天早晨,玉又说昭没醒,还是不让我见。不仅是我,从昨天起,保罗和安妮送饭、送衣服,也都被玉挡在了外面,而玉自己几乎就没有出来过。” “那玉现在还在昭的房间里?” 母亲点点头,抓住我的胳臂,关切而焦急道:“马蒂,你看会不会……”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母亲,交给我吧。”我轻轻握了握母亲的手,安慰她。 也许从前她也是像关心昭这样关心着我,只是我不知道。 我一步两阶地跑上楼,却在走廊上,临近卧室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我害怕去敲那扇门,我怕昭不原见我,怕看见他现在的样子。这都怪我,我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扔下你一个人承受,让玉代替我。玉能代替我吗?如果她不能,那我就太对不起你了,昭。但如果她能,天哪!我还该进去吗? 就在我犹豫之际,本以为锁着的房门自己开了。 “玉!”不仅是房门突然打开,还有眼前的玉,都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 兴许是傍晚时分,光线昏暗,玉的脸色不太好,眼睛下多了一圈阴影,看上去非常疲惫、憔悴,人也老了不少。 玉看着我,摇摇头,眼圈立刻红了,大眼睛里聚集起泪水。“对不起!马蒂……对不起!中尉!哦!……先生!” 我本来火气很大,非常焦躁,但玉的语无伦次和毫不掩饰的痛苦使我的心一下子软了,我对着玉温柔地问道:“怎么了,玉?”我生气的不是玉,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我进了屋,玉跟在身边,喃喃自责: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4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昭说,他能行的。” “昭说?你忘了,我告诉过你,不能轻易停用吗啡的。”我环顾四周,没看到昭。“他在哪儿?” “卫生间。” “卫生间?”意识到自己的猜测可能变成现实,我急了,语气严厉起来。“怎么回事?” “他总是把自己锁在里面,不让我见他。” “一直这样?” “不……不是……昨天停药后,下午,他开始呕吐,吃什么吐什么,后来不吃也吐。呕吐时他会去卫生间,在里面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次多久了?” “三个多小时。” “三个小时!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根本忘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下抓住玉的双肩,瞪起眼睛吼道。 不知道是被我抓疼了,还是担心昭而自责,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哭喊道:“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以为……后来觉着不对,就给你打电话来着,他们说你已经回来了。” 怪不得刚才玉会给我开门,她在等我。我后悔自己怎么这样冲动,想说声道歉,但是一想到她自作主张给昭停药,我就又有点不能原谅她。 “我看你也很累了,去休息一下吧。”我的声音非常冷,这不是关心,是埋怨,是在赶她走。 玉如此聪明,当然明白。她低下头,小声说着:“他今天什么也没吃。”就走了出去,带上门。 ☆、第八章 挣扎(6) 我轻轻推了一下卫生间的门,果然从里面锁住了。 我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昭,是我,你听见了吗?”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似乎有动静,但是并没有人答话,也没开门。 “昭,现在屋里只有我,没有别人,玉也走了,你开门好吗?” 还是没有开门的声音,但我肯定有动静。 “昭,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不想让别人看见你现在的样子,难道也不想让我看见吗?” 现在门后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对不起!宝贝,开开门吧!求你了!难道你真的不愿意见我吗?” 我急了,不管你是否愿意见我,我都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我冲着门喊道:“宝贝,你再不开门,我可就砸了。” 就在我转身想要找一件顺手的工具的时候,门锁咔哒一下。我紧张地等待着,但是门仍然没有开。我的心一沉,赶紧去推。门后面有阻力,可还是被我推开了。 “宝贝……”我呼唤道,声音却堵在了喉咙口。 门的阻力是靠在门上的昭。他听见了我的呼唤,并没有不想见我。他用了最后的力气,只能做到打开锁,便靠在门上,滑了下去。 我抱起昭。他的脉搏很快,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眼圈发黑,双颊深陷,几乎脱了人形;汗水顺着鬓角、头发往下淌;他的脸很脏,不仅是汗水和泪水;他的睡衣完全湿透了,晕开一块块淡黄色和粉红色的斑迹。我撩起他的睡衣,腹部的绷带也完全湿透,映出淡红的颜色,在裆部,则有一片污迹。 地上有块毛巾,我捡起来,想沾湿了替他擦脸,发现上面有隐约的牙印和鲜红的血,再看昭,嘴唇上也有牙印和血迹。我的宝贝,这几小时里,你一个人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我痛心疾首,环顾四周,卫生间里一片狼藉。脸盆和座便器周围都是呕吐的残渣和血迹;而脸盆上的那面镜子,竟然已经碎裂了,玻璃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镜子是用拳头砸碎的。我心头一紧,赶紧用眼睛搜寻,果然,浴缸里有血,还有一块锋利的镜面碎片,碎片上也有血!我感到窒息,抓起昭的手腕查看。还好,手腕上没有伤,但是他的左手鲜血淋漓,手掌上有两道明显的玻璃划伤,还在往外渗血。他用手砸碎那面镜子!抓起那块镜面碎片!难道……我浑身发抖,恐惧,悔恨,我都做了什么呀! “我没有……我发过誓的……我再不会……” 听到这微弱的声音,我再也控制不住,把昭紧紧地搂在怀里,脸贴在他胸口上,痛哭起来。 昭任由我搂着,任由我哭。要不是他震颤得越来越厉害,我真就这样忘乎所以地痛哭下去了。 我松开他,他的手却死死勾住我脖子,通红的眼睛里充满渴求。“别走……别离开我……” “我不走!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我低下头,吻他的眼睛、他的面颊、他的嘴唇。 那苍白、带血的嘴角动了动,幸福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就被无边无尽的痛苦所淹没。 眉头紧紧地皱起来,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头向后倒,脖子显得特别长,喉咙上的那个伤口,半透明的粉红色,好像就要被拉开似的,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失去了焦点,眼泪流出来,流到了额头上、太阳穴上,那层薄薄的皮肤下面,一根根血管交叉、跳动着。我把他的手从脖子上拉下来。他的手颤抖着,血从攥着的拳头里流出来,沿着手臂蜿蜒。我想掰开他的手指,帮他包扎,可是他握得太紧了,肌肉已经痉挛,我又不敢太用力,怎么办?昭的身体僵直,肌肉抽搐,脸扭曲变形,怎么办?怎么办?我怎样才能帮你?哪怕只是一点点。 对了,沐浴。热水浴对缓解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紧张都大有好处,试试吧。我不知道这究竟有多少作用,但我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抽搐、痉挛、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吧? 在浴缸放水的时候,我紧紧抱着昭,替他脱去衣服,解掉他腹部的绷带,用防水胶布把伤口封起来。 昭更瘦了,几乎是皮包骨头了。他这样的身体,怎么经受得住停用吗啡以后的戒断反应呢? 那次昭被申克掳去,身心又受到严重摧残。腹部的伤口再次崩裂,右手手指,后来我问他,跟我猜想的一样,申克把他拖上火车的时候,他口袋里的万宝龙金笔掉了出来。他拼命去捡。申克抬起穿着皮靴的脚一下踩在他手上,狠命踩,狠命碾。手指被踩断了,血肉模糊,昭当场晕了过去。钢笔被踢到一边,卡在了地板与车门的缝隙中,后来被我捡到。那些日子,昭在痛苦中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不必我说,裘就给昭用了吗啡。在生命与上瘾之间,是没什么可犹豫的。我们原打算等昭的身体基本康复了,有了承受能力,再停药的。这些昭都清楚,我跟他说过的,但是他还……他一定是想不通,他不开心,他在怪我呢。 浴缸很大,有一米八长。昭僵直的身体,我没办法让他坐在浴缸中,于是我抱着他,一起跨了进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5 去。 我把昭的头托在臂弯里,抚摸他的面颊,揉搓他的额头……我让昭靠在胸前,头枕着我的肩膀,在热水中,帮他按摩身体,舒缓肌肉…… 在热水的浸泡下,昭的手松开了,血水在浴缸中晕开,很快就消失不见。我将昭的手举出水面,用纱布细细擦干,撒上止血药,包扎好,搁在我曲起的膝盖上,这样它就不会因为浸水而感染。渐渐的,昭的眉头舒展了,肌肉松弛了,皮肤慢慢变红,苍白的面颊也因为氤氲的热气而泛起红晕,身体放松下来,停止了颤抖,呼吸也渐渐平稳了。 昭微阖双目,羽睫上闪着细小的雾珠,眉心舒展,面颊如美玉般润泽、晶透,神情安详,胸脯在水中微微起伏。昭动了动,双手差一点滑进水里。我赶紧拉住它们。他的头转过一点,前额贴在我脖颈的皮肤上,嘴对着我的胸膛。我能感觉到他呼出的丝丝微热的气息。 我不想动……就让他躺在我身上,躺在我怀里,安静地、舒适地睡上一会儿,哪怕只是浅眠,只是一小会儿……在独自一个人与痛苦、死亡搏斗了这么长时间之后,这是难得的安宁。这种安详,这种踏实……我的心因为恐惧而战栗,因为幸福而流泪,被爱刺痛。 但是昭身上有伤,不能在水里呆太久。“宝贝,好些了吗?我们去床上睡。” 昭哼了一声,并没有睁开眼睛。 刚才情急,我是穿着衣服跨进水里的。如果现在我穿着湿衣服,把昭抱出去,昭会着凉,卧室的地毯也会遭殃。 我先放掉浴缸里的水,脱了湿衣服,穿上浴衣,再用另一件浴衣把昭包起来。 我把昭抱到床上,处理了伤口,在手臂上打上点滴,吊上葡萄糖,因为怕他随时药瘾发作,手臂乱动,我用绑带把吊针的手臂与夹板绑在一起,固定住。 在我用电吹风给他吹头发时,他睁开了眼睛。 “你干嘛?” “吹风,没看见吗?” “不用这么麻烦吧,一会儿又得湿了。” “那也得吹干,要不更会头疼。” “反正头一直都疼。倒是你这一吹,把我的猪肝粥吹掉了。” “猪肝粥?你是饿了?”我笑着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对不起,我以为你一直醒着呢。” “原来你这样以为,我就会装死吗?” “当然不,你只是累了。” ☆、第八章 挣扎(7) 我摇铃叫赖宁格先生来收拾卫生间,没想到进来的还有玉。 她几乎跟先前一样,眼睛红红的,脸上有点脏,衬衫袖子还是那样高高地卷着。她难道一直在门外,就没有离开过? 昭率先招呼玉,对着姑娘微笑。因为过于疲惫,那笑容是淡淡的。 玉的笑容却很灿烂,并不因为哭肿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而失去光彩。昭终于好了!缓过来了!我想她一定这样认为。 “昭,你想要的猪肝粥,我看一时半会儿是吃不上的,要不先将就将就,来碗麦片粥吧。” 我的话,让玉侧脸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惊讶?她前面没看见我吗?哦!她的眼里只有昭,没意识到旁边还有人,还是,她惊讶的不是旁边有我,而是我穿的衣服。嗨!我怎么忘了在叫赖宁格先生进来之前,把浴衣换了。可是,在夜晚的这个时候,我还有必要换浴衣吗?赖宁格先生怎么也有点惊讶?他可是见惯了的。 不管怎样,我后悔自己衣冠不整。有在家,以后可得注意点。 昭撇撇嘴,冲我做了个苦脸,表示接受麦片粥。 我让赖宁格先生去厨房,请他太太辛苦一下。玉却要自己去做。 昭不乐意,他说了“不!”,但是没用,玉已经欢快地跑了。 我问昭为什么。 昭直摇头。“我会吐的。玉辛辛苦苦做了,我却把它吐掉,她会伤心的。” 我笑了,握住昭缠满绷带的手。“玉不会因为你吐掉她的麦片粥而伤心,她是为你的身体担忧。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病,尽快好起来。” “我这样还能好吗?” “当然能。一定能。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康复了。” “那以……后……呢……” 我没有回答,昭也不指望我会回答。 玉做了麦片粥上来。昭推说太烫,等一会儿再吃。 玉很尴尬,刚才的兴奋劲儿一下没有了,端着麦片粥站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昭还是不愿意当着玉的面吃,怕自己会吐,怕玉难过。于是我只得狠狠心说天色已晚,玉也辛苦了两天,回去休息吧。 我把玉送出门,心里很是愧疚。 “玉,你不要怪他,他担心自己会呕吐,怕你看见了难过。” “我明白。他总是很替别人着想。”玉低下头,有些失望和委屈。 “玉,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为什么?”玉问道,没有抬头。 “我先前对你态度不好。我怪你私自给昭停药。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他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 “哦,是这个……你是对的,先生。” “你忘了,叫马蒂。”我轻轻握住姑娘的手,温柔地说道。 玉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着我。“是我的错,我应该先告诉你的。我没有办法说服他,但是你可以。有些事,我早看出来了,我只是不愿意相信,是私心作怪,我差一点害了昭。所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不,你千万别这样想。” “我说的是真的。昭要停了吗啡,他说这样精神会好,会好得更快。我有点怀疑,你告诉过我,不能轻易停的。但我希望他早点好起来,我希望他快点离开庄园,跟我一起。”声音越说越轻。 我没想到一个女孩子,深爱着昭,却会在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承认自己的错误,坦白自己的狭隘与嫉妒,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要有怎样的爱,才会有这样的心胸,这样的勇气? 玉深吸一口气,好像是又有了力量,恢复了原来的声音。“在发觉昭的情况越来越坏时,我仍然没有给你打电话,因为我??????”玉闭上眼睛,“我想要他离开你。我以为我能够帮助他,其实不能,因为他不需要我,他需要的是你。为了这个我嫉恨你,所以,虽然我早意识到了情况越来越糟,我却犹豫不决,一直拖……一直拖……差一点就……”泪水从颤动的睫毛上滚下来,玉忍不住哭了。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6 我想安慰她。我知道她不愿意在我面前哭的,她实在太伤心,太孤独了。我抓住姑娘的肩膀,把她搂进怀里。“这不能怪你。” “我什么也帮不了他……现在一想起来,我就心疼得受不了……但当时我却那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他……受苦……看着他一个人挣扎……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这不能怪你。”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别的。我只能抚摸着姑娘颤抖的肩膀,等待她平静下来。 许久,玉抬起头,依然抽泣着。我捧起姑娘的脸,用浴衣的袖子替她擦掉眼泪。“别哭了,不然到明天,眼睛还会又红又肿的,昭会担心的。”刚才玉去厨房时,已经回屋梳洗过了。 “嗯。”玉听话地点点头。“谢谢你,马蒂。你真好。”她轻轻推开我。“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吧,他等着呢。” 姑娘转身下楼。看着她仍旧微微颤动的背影,我禁不住想到:玉,凭她女性的敏感,早就明白了一切,那么……我对女孩子真的不太了解。如果是巴贝尔,我可以想象她的嫉恨与愤怒。那么玉呢?她爱昭有多深?她期待得到什么?她能够承受多少?什么才是她的底线?爱、自尊、奉献,还有幸福和忧伤,快乐和痛苦。我该怎样做,才能让这样好的姑娘少受一点伤害? ☆、第八章 挣扎(8) 我舀了一勺麦片粥送过去,昭挑起眉,看看我,做了个鬼脸,张嘴吃了。 “这粥确实不怎么好吃。”我笑道。昭手术后要吃低糖饮食,麦片粥里不加糖,不咸不淡的,我也不太喜欢。“你别急,母亲已经写信给法国的姨妈,让她寄点大米来,过几天就到。以后,你就可以吃上真正的大米粥了。” “怎么?法国也产大米吗?”喝着粥,昭问道。 “当然不是。我姨父在印度支那(越南,法国的殖民地)呆过,喜欢吃大米。后来回了法国,还叫原来的老部下给他带。” “哦。你母亲想得真周到。” “是啊,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她要干的事,总是干得很好,无人能及。” “有这样的母亲,你一定很幸福,她那么爱你。” “幸福?我想是的。只是我才感觉到。” “怎么讲?” “以前,我觉得她很陌生。她有她的生活,我是多余的。但是现在……我想,她也是很无奈吧。” “无奈?”昭不太理解。 “不是说她不爱我。只是以前她没时间。而现在,朋友疏远了,丈夫去世了,庄园萧条了,她的世界粉碎了,我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就成了她的唯一,于是她不得不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我身上。” “不要对自己的母亲这样刻薄。马蒂,她总归是爱你的。” “对,她很爱我。幸运的是我知道的还不算太晚。现在更给了她一个表达爱意的机会。” “什么?” “你!她可以在你这儿表现出她有多爱我。” “你呀,你呀,我的少爷,你不觉的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吗?” “要求高?我不觉的,她是我母亲。” 昭好像有点恶心,使劲咽了两下才说:“在我们那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样不是让你们冯?迈森巴赫家族的历史到此为止了吗?想想你母亲,她该有多伤心,她怎么受得了。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她没发疯就不错了,你还把我硬塞给她。” “那怎么办?谁让我爱你?谁让她是我母亲?”我耸耸肩,满不在乎道。 昭却没有我那么轻松,忧郁的眼神一闪,便垂下了眼帘。 “那你呢?你怎么办?如果你没有孩子,你母亲会很伤心吧?” “不知道。有时我想,我要是有兄弟就好了,可惜只有姐姐。” “没关系,跟玉生一个。”我笑着打趣,本想逗他乐的。却没想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这个,我自觉没有一点调戏或挖苦的意思,也不嫉妒,我是真的希望昭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但这怎么可能? “说真的,你想过吗?等你好了,你要跟玉结婚,要同房,你不要对她太冷淡了,你应该……”我本想说,你应该利用现在的机会,跟她多接触,建立感情。我还想说玉是个好姑娘,她真的爱你。但是我说不出来,不仅是因为这些被迫的无奈是我心底深深的伤痛,不会因为一再的自我告诫而减轻半分,还因为昭紧蹙的眉心,忧伤的眼神…… 粥还没喝完,昭就忍不住吐了。吐出来的东西甚至比吃进去的还多。 我给他漱了口,擦去逼出来的眼泪和嘴角的口水。昭侧着身子,手按在上腹部的伤处。 “怎么了?” “胃有点疼。”何止是有点,昭脸色发白,额头上已经在冒冷汗了。那是呕吐引起的胃痉挛,停用吗啡使疼痛感加剧。 我将暖瓶里的水倒入热水袋,用毛巾包上,给昭捂在胃部。“这样会好点。” 昭点点头,蜷起的身子舒展一些,问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几天?” “说不好。每个人情况不一样,症状也不尽相同。短的三五天,长的可能十天半个月,其中某些症状会持续很长时间。有些人虽然停了吗啡,但仍然需要用口服药物,不然就感觉生不如死。” “我不会!” “你当然不会!但是这几天会很难熬。” “有你在,我不担心。”昭握着我的手,把手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他有点发烧,面颊很烫。 ☆、第八章 挣扎(9) 我希望昭能够睡一会,但是不行,恶心再次袭来,这次吐出来的都是胃液、泡沫。再来两次,连胆汁都吐出来了,还夹杂着血丝。 我大惊失色。“昭!”我扳住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昭脸色惨白,大汗淋漓,眼睛瞪得大大的,通红通红。“你怎么了?” “头疼!疼得厉害!”昭的左手臂上打着点滴,用绷带固定在夹板上。他便用可以活动的右手猛击自己的头部。 我赶紧抓住他的手腕。他又试图挥动左手,我只得按住他的肩膀。 昭左右晃动着头,一下一下将脑袋砸向枕头。 “这样不行。要不……我再给你打一针,减少点用量,先缓和一下。” 昭蜷缩着身子,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那血红的眼睛因痛苦而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但他依然坚定地摇摇头。 我也不愿意。如果再用吗啡,昭之前的苦不是白受了吗?而且要是第一次戒断不成功,以后就更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7 困难了。但是,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继续这样下去,已经不是忍不忍心的问题了,我甚至担心,这样的坚持,会要了他的命。于是我说道:“不要固执了,听我的吧,不要硬来。” 昭盯着我。我们的目光相遇,不是在空中,而是在我的心底。我有些慌乱,是那眼神——昭慢慢蹙起眉头,目光渐渐变得冰冷、犀利——是我不熟悉的眼神,还有那不熟悉的声音。 “你知道我多么渴望你,难道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昭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我不会再用吗啡了!你别想再来控制我!”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看错了。昭这样认为?难道我是这样想的? “你总是喜欢控制人,把我塞给你母亲,把玉儿塞给我,却从来不问问我们怎么想。你自以为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人,你知道我们有多痛苦吗?” 我摇着头,张大嘴,哑口无言。我想跟他说“不是”,可那是事实。 “如果你再给我用吗啡,我就永远离不开你了,永远回不了家。你知道我为什么私自停药吗?还拉着玉儿做我的同谋,因为我知道玉儿不会阻拦我。我要摆脱你!我要离开这儿!” “可是为什么呀?你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了,为什么急着……” “因为我不愿意在那些眼睛下生活。你母亲的怜悯、无奈;赖宁格先生和太太的冷漠、排斥;还有玉儿的担忧和委屈。我要离开这儿!” “你应该告诉我,我会帮你。” “你问过我了吗?你安排了我的一切,你问过我愿意吗?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你根本不关心。” “我不关心你?这不公平!” “是的,你关心我,爱我。你告诉你母亲,既然爱你,就要对我好。为了救我你压上了庄园,你让庄园里的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特别是赖宁格夫妇。看,这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我们的女儿因为约瑟夫爱上少爷而出走。约瑟夫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的好孩子,约瑟夫为了庄园,为了少爷,去参军,去打仗,隐藏起自己的感情。而这个人,却明目张胆地偷走了少爷的心,少爷为了他,不惜拿庄园去冒险。那个玉儿又算怎么回事?他的未婚妻?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堆,是正派人绝不会这样……马蒂,你知道我们的压力有多大吗?你却把我们扔在这儿,让我们独自承受。你真的好狠心。我不会……不会主动求你,我要离开这儿,我不会再用吗啡,绝不会!” 我没有想到过这些,但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如果在平时,昭是绝对不会说的。他从不抱怨,从不指责,但并不是他没有感觉。我早知道他很敏感,他的感情细腻而丰富,是他一贯的隐忍和温柔使我忽视了这些。我知道戒断反映的折磨已经使他进入一种癫狂的状态,不然他是绝不会说的,但这恰恰是他的真心话,他的痛苦、怨恨和矛盾。我非但不生气,反而庆幸终于听到了。 “对不起,宝贝,是我错了。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知道你是想用折磨自己来报复我,请你不要这样,我受不了。听话,宝贝,让我再给你打一针吧?” 摇头,只有摇头。昭的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紧闭着双眼,眉心拧成了一个问号,额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突出来,感觉就快爆了,他剧烈地扭动身体,晃动双肩,以至于我不是使足力气就压不住他,他摇晃脑袋,用太阳穴去砸我按着他肩膀的手臂。 “别固执了,就缓和一下,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停药。宝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留在这儿,这你是知道的。” “不!不!”昭突然睁开了眼睛,声嘶力竭地喊道,“不是你要把我留在这儿!是我离不开你!”昭瞪着我,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流了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自杀吗?我一个人熬着,忍着。身体里,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我的骨髓;一千只老鼠在撕咬我的皮肉;无数把铁锤在敲击我的神经。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也忍受不了。我受不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为什么那么多人因我而死?为什么我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我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如果这个生命就是给所有人带来痛苦,包括我自己,那留着它还有什么意义?回家,是的,回家。可是回家路漫漫,如果付出的代价这么大,如果回了家我依就不快乐,那还有必要吗?中国人有四万万五千万,少了我一个,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我何必再这样执着、坚持呢?我想安宁,想解脱……但是……但是,我离不开你……” 我一下扑倒在他身上,双手搂住他的头,狠命地亲吻他,他的嘴唇,他的眼睛,他满脸的泪水…… 耳边响起昭令人心碎地恳求。“帮帮我……对你的思念已经帮过我一次了,有你在这儿……我不怕任何事,但你得帮我……” “嗯!”我使劲点头,眼泪和他的流在了一起。 ☆、第八章 挣扎(10) 经过这一番折腾,昭脱力地瘫软在床上,不再翻滚,不再撞头,但痛苦并没有缓解,折磨还远没有过去,只是他太累了,精疲力竭,除了紧闭双眼,紧锁眉头,苦撑苦熬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我给昭量了血压,证实了自己的担心。昭的血压很高,怪不得他头疼得厉害。 我跑去敲母亲的房门。母亲还没有睡。 “母亲,父亲的药你没扔吧?” “当然,怎么?” “我记得里面有降压药的,你帮我找一下。” “是昭吗?” “嗯!”我点点头。“你找到后拿我房里去。” “你还有什么事?” “我去叫赖宁格太太来换床单。昭出汗太多,全湿了。” 说着我就想走,母亲叫住我。“别去了,马蒂,这么晚了,让他们休息吧。我屋里有床单,我来换吧。” 母亲转身进屋。我却愣在了原地,直到她叫我进去拿床单。 “昭!” 听到母亲轻柔的叫声,昭吃惊地睁开眼睛。“夫人?!” “别动,好孩子。”母亲用细嫩、白净的手轻轻抚摸昭消瘦的面颊。“你受苦了。” 昭摇摇头,想尽量挤出一点笑容,但现在的他实在是力不从心。 我把昭抱到沙发上。母亲立即给昭盖上毯子。我和母亲一起换了床单、枕套。母亲又从衣橱里拿出一套干净的睡衣,打了盆热水。我刚开始帮昭解衣扣,准备擦身、换衣服时,母亲说道:“等等,等我关上门,小心着凉。”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8 我这才意识到该对母亲说“晚安”,但母亲已经走出去,关上了门。 我发现昭看着我,我也只能看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一切弄好,昭重新躺在干爽、舒适的床上后,我把父亲的降压药用调羹碾碎,倒上一些开水溶化。 “你这是干嘛?当我小孩子吗?我会吃药的。”昭很不满意地斜瞅着我。 “我当然知道你会吃药。可现在你吃了以后会吐。这样化开,要吐也不会一下子全吐出来,多少留下点。” “但这样很苦的?” “你怕苦吗?” 昭白了我一眼,张开嘴,一口把苦药喝了下去。 “对不起,不能给你吃糖。” 喝完水,昭又冲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降压药是口服的,要过段时间才会起作用。 我挨着昭,靠在床头,帮他揉搓太阳穴,以减缓痛苦。输液吊完了,我起身,准备换一瓶。 “算了吧,明天再吊,反正只是葡萄糖。” “就一瓶了。”昭严重脱水,刚才已经吊了两瓶,算是好了一点。 我本想坚持的,但是……昭极度疲劳,却因为心里烦躁,很难入睡,手上打着点滴就更难了。他是在用惊人的毅力自我克制,才表现得如此平静,于是我说:“好吧!” 我收拾好东西,去洗了个澡。 昭一直没有声音,我以为他睡着了。可当我走到床前时,他忽然睁开了大大的眼睛,那黑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还有那闪亮的黑发。 “怎么还没睡?” “等你。” “等我?”我明知故问,真想一下子跳上床去。 “这是你的床。难不成我霸占了,把主人赶到沙发上去?况且,这床这么大,足可以睡四个人的。” “你肯定吗?”也许我可以睡在他身边,我想我能控制自己。 昭微笑着,看着我在他身边躺下,把头枕在我的胳臂上。 我侧转身,面对他,手覆上他光洁的额头,帮他揉搓太阳穴。 慢慢的,我感觉到昭的身体松弛下来,一直又快又重的心跳缓了一些,轻了一些。 “好点了?” “嗯。”昭闭着眼睛,含糊道。 我支起身子,伸出胳臂,打算越过他去关灯。 就在这时,昭叫我:“马蒂。” “怎么?” “下次再发作时,你还是把我绑起来吧。” “为什么?”我惊愕道。 “我担心会……”昭抬眼看我。那眼睛依旧那么纯净,那么美,然而…… 我经历的两次药瘾发作,昭都没有表现出伤害他人的倾向。他为什么会这样说?难道他一直在控制,他担心自己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我知道昭一直在内心激烈抗争。为了缓解戒断反应的痛苦,患者都会渴求重新获得药物。他们哀求、威胁、低声下气、丧失尊严,甚至暴力伤害他人和自己。但是昭从来没有,他坚决不用药,也没有暴力倾向,因为他有钢铁般的意志……那他是不是担心,或许已经有了一点迹象,他也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我绝不会绑你,宝贝,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轻声安慰他,用嘴唇亲吻他的睫毛,将他的眼睛合上。“睡吧,不用担心。” 昭没有再睁开眼睛,嘴角露出孩子般安心、踏实的笑容。 我关了灯,躺在昭身边,紧挨着他,很快也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八章 挣扎(11) “宝贝,是你吗?” 没有回答,只有粗重、急速的呼吸。 遮光窗帘挡住了月夜的任何一丝清辉。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在墨色的背景上,一个更深的影子,一幅熟悉的轮廓,一双闪着微光的眼睛。 影子朝我压下来,胸膛承受着他的重量,双手被制约在枕边,面颊感觉到滚烫的气息,嘴唇迎接他疯狂的亲吻。 我竟然长时间没有反应,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晕、弄愣了? 是的,我晕了,突然间,得到这渴望已久的爱抚,我飘飘欲仙。我愣了,这是我心爱的昭吗?那可爱的,温润的,玉一般的人儿? 是的,是我心爱的人儿,是我熟悉的唇,熟悉的吻, 清新、淡雅、令人安适的呼吸,还有顽皮、挑逗、压迫、吮吸。这股力量,这股浪潮,源自胸膛,波起、推动、蔓延至舌,至唇,至我的心尖、小腹和全身。 是的,宝贝,请带走我的呼吸,带走我的生命,带我升天堂、下地狱,不论哪里,我都愿意。只要携手相伴,只要与你同行,我不在乎前途漫漫,荆棘满地,纵使身败名裂、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啊!” 我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发声,就像我已经丧失了听和看的能力,连感觉也变得迟钝。 并不很疼,只是被碰了一下,扎了一下,连在哪里都分辨不清。直到那使我痴迷的唇突然离开,在瞬间的空虚、失落和窒息之后,空气重又撑起我的胸腔,感观恢复,舌尖才火辣辣的疼,满嘴的血腥,还有暖流从嘴角溢出。 “哇……哇……” 什么声音? 就在我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同时,一股热流,不,该是星星点点,当头浇下,也不是当头,是偏向左,左边的肩膀,左边的面颊、鬓角和枕头…… 胃部猛抽了一下,我强行咽下那口和着鲜血的浊流,一使劲,挣脱了被昭压制着的手腕,抬起上身。 “昭!”我叫道,同时伸手开灯。 清脆的“啪”的一声,还是两声?一声轻、细,带来光明;另一声粗、沉,伴随着劲风、撞击和暗影…… 灯已经打开,我不应该仍躺在黑暗中,我要看到你,昭,你怎么了? 哦!我看到了,为什么是重影?为什么这么模糊?是我眼前的水雾。我哭了吗?没有!下雨了?我在屋里呢?那是……是昭的泪水,滴在我眼眶上的泪水。他在哭?他在哪儿?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分量,我一下子跳起来。“昭!” 他跪坐在床脚,靠着粗黑的床柱子。床实在太大,我刚才竟没有看到他。他满脸通红,眼睛喷出火来,泪水已经被烈焰烤干,只剩下些反光的痕迹。他在干什么?天哪!他正在撕扯右手上的绷带,夹板就快掉下来了,而左手的绷带已经没了,左手上的血污,不知道是来自原来的伤口,还是新添的。 我扑过去,抓住他的双手。“你要干什么?” 昭抬起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29 眼,冲我摇摇头,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用说了,宝贝,我都明白。我满嘴的血腥味,舌尖的刺痛,半边麻木的脸,还有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的血……我明白了。你不用伤心,不要自责,更不该压抑,这不是你的错。 “宝贝,我们本是一样的人,我们有一样的躯体,一样的激情、冲动和渴望,你以为我不理解,不愿意吗?不,我愿意!只要你告诉我,任何时候,我都愿意!我只是怕伤了你,怕你的身体受不了。” 我松开手,帮他解开睡衣的扣子,轻轻脱去,把他按倒在床上。“你别动,让我来,你说的,有我在,你什么都不担心。” 昭定定地看着我,安详、期待,急切中带着羞涩,还有悔恨、犹豫和慌乱。 为防万一,我先脱了内裤,跨跪在他的胯部,然后才是上衣。 就在我脱上衣的时候,昭又开始撕扯手上的绷带。等我脱了上衣,腾出手来抓住他时,绷带和夹板都已经被全部除去了。“你干什么?”我有点发急,“你这样会伤了自己的!” 昭仍然盯着我摇头,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不能……伤了……你……” “不会的!不会的!” “会的……会的……”昭带着哭声喊道,眼神更加慌乱、烦躁,不时瞟过我的脸。他伸手抚摸我仍然麻木的面颊。 我把他的手指放进嘴里,舔干净上面来自我面颊的血迹。 我必须抓着他的手,在我们做爱时,我不能让他随意地爱抚我,尽管我多么渴望他的爱抚,但是那爱抚会给他带来新的伤害。 我亲吻着他的手,他的胸膛,他的脸,身体跪在他的腹部上方,恰到好处地轻轻移动,摩擦,轻轻挤压……尽量不碰到他上腹部的伤口。 昭的身体越来越红,眼神迷离、迫切,呼吸急促,我能感觉到他的热血在沸腾、在燃烧,他等不及了,我怎么办? 还好,我可以暂时松开他的左手,虽然左手上也有伤,但终归不会有再次骨折的危险。 我几乎没有考虑,向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背过手,稍微滋润之后,就找准位置,一下子坐了上去。 不像我想的那样,我远没有那么勇敢,刚接触了一点,那种尖锐的、撕裂般的疼痛就让我腾地跳了起来,不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冒出一身冷汗,还好没有惨叫出声。 昭的身体开始拼命扭动,想挣脱我,双手乱挥,想推开我。他大张着嘴,瞪着惊恐的眼睛,拼命摇头。 我再次抓住他的双手。“别动!听我的!” 这一次我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慢慢地坐了下去……不是怕自己,是怕伤了他…… 我伏在他身上,亲吻他,抚慰他。当我们做爱时,我们的唇始终没有分开过。当他激情满溢的高潮到来时,透过我自己不停的呻吟我能听到,他的呻吟犹如高山上奔流直下的瀑布在咆哮,只是来自远方,隐约、飘渺,却仍然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第八章 挣扎(12) 我趴在他身边,手搭在他胸口,闭着眼喘气。 “嗨!”昭吻上我的眼睛。“怎么了?累了?” “嗯。”我轻声哼道。 “就这么累?”昭追问。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想着我。我的身体刚才一直在向他叫嚣着自己的饥渴,但现在已经把那事忘了。不是因为累,是心疼他,怕他的身体受不了,还有……那实在是太疼了,疼得我都没有了兴致。 十年了,离开兰道夫寄宿学校后就再没有过。约瑟夫一直很照顾我,很宠我,使我几乎忘了当年的惨痛经历。刚才情况紧急,我没顾上多做准备,加上紧张,我想我犯了错误,现在,我只觉得疼痛难忍,疲惫不堪。 “那你休息会儿。”昭温柔地对我耳语。“可以放开我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哦!我一下子清醒了,必须先把昭的手重新包扎起来,以免他无意间碰到那根骨折的手指。 我松了手,翻身下床,没想到双腿一软,竟“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 “马蒂!” “你别动!”看见昭想起来,我急忙制止。 想是语气太严厉了点,昭愣住,怔怔地看着我。 我赶忙温柔道:“你躺着别动。我去拿绷带。” 我挣扎着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去卫生间,从橱柜里拿了绷带,忽然想看看自己此刻的尊荣。 新的镜子还没有装上。于是我拉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从窗玻璃的反光中,我看清了自己的一幅狼狈相。昭的那一下打得真是不轻,而他手指上的夹板,就像刀子一样划开了我的面颊,那道从左耳斜向嘴角的口子足有两寸长。怪不得,昭心疼自责之下,非要把夹板拆去不可。我摸着自己的下巴,不禁莞尔——脸是疼得发麻,心则是甜得发腻。不知道自己是被幸福淹没,还是被痛苦包围? 我洗了脸,漱了口,吐干净嘴里的血水。脸上的口子虽然长,但不深,只划开了表皮,出血也不多,不需要缝针,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窗玻璃终究不是镜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舌头上的伤口,反正已经不流血了,也就不在乎了。 一开门,昭正倚在门边喘气。 虽是意料之中的,我还是没好气道:“你过来干嘛?怎么不听话?” “你……流血了……”昭吃力道。 “你还说,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先前还是只病猫,一会儿就变成了猛虎。”我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竟变了脸色。我赶紧道:“没事的。你看,”我侧转头,把左脸对着他,“已经不流血了。” “不是这儿……是……下面……”昭的声音很轻,有些迟疑和担心。 我也是一惊,低头看,果然,一缕红色的、有些粘稠的液体正顺着我赤裸的大腿内侧流下来。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赶紧闭上眼睛,伸出手,想抓着些什么?我抓住了一副单薄的,却是坚实的肩膀。他支撑着我,没让我倒下去。 我有些恼怒,轻轻推开昭。虽然面对着那双充满担忧和爱意的眼睛,我的心中也满是柔情,但我还是恼怒。不为别的,就为自己刚才的眩晕。我这是怎么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我不在乎在昭面前表现出软弱,却不应该再让他担心、内疚。 “让我看看。”在我转身时,昭说道。 我又回过头来看他,体会着这几个字,想着想着,我的恼怒没有了,只觉得可乐。他那样严肃认真,实在是太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0 可爱了。 “这有什么好看的?洗了就是了。” “不会有问题?” “不会。又不是鲜红的,就是点擦伤,洗干净就好了。” “你肯定?” “肯定。” 昭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忽而又道:“那我也得看看!” 我估计不让他看是不能的了,于是跟他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先让我把他的手重新包扎好,这是前提,是先决条件。然后我自己清洗、上药,他只能看,却不能动手,因为他不能再把手上的绷带弄湿,我可不想再帮他包扎一次。 在我帮昭包扎右手的时侯,昭张开嘴,伸了伸舌头,示意我也伸出来给他看。 我偏不,紧闭着嘴,咬牙道:“没事的。” 他的左手又不老实,伸过来抚摸我脸上的伤口。 “会留疤吗?” “不会。” “真的?” “真的。”为了安慰他,我撇撇嘴道:“真要是留下伤疤就好了,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还有人敢欺负你?” 我想着欺负我的人不就是你吗?嘴上却说:“小时候,因为我长得太白净,太秀气,像个小姑娘,总是被人欺负。那时候扮演海盗,我总是在眼睛上画道伤疤。” 昭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干嘛这样看我?” “我在想,你这双蓝色的眼睛上来条红色的伤疤会是啥样?” “啥样?会很凶的。”我笑着瞪他。昭也笑了。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着,感到轻松、惬意。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再无其他。 昭见我往脸上打肥皂,就问:“你干嘛?” “你看见了,刮胡子。” “干嘛?现在是半夜?” “什么半夜?我的心肝,一会儿就天亮了。” “哦,是啊。那也不……” “我早晨六点钟要走的。” “走?” “我没请假呢。要回营里请假,还要去给你拿些药,降压药、退烧药、止吐药、缓解胃痉挛的药。如果有药,你会好很多,不至于那么难受。” “可是……” “没事的,我中午就回来。” 昭还想说什么。我知道他会说我太累,说我要开一个半小时的车,是否吃得消。 我用温柔的亲吻制止了他,把肥皂蹭到他脸上。于是,我索性帮他刮了脸,然后要他也来帮我。 昭用右手的手腕支住我的下巴,缠着绷带的左手拿起剃刀有点费劲。我闭着眼睛,感觉到他双手的颤抖和那令人安适的呼吸。 ☆、第八章 挣扎(13) 我不像对昭说的那样胸有成竹,不知道中午是否能赶回来,甚至不知道休假申请能不能得到批准,因为上次父亲去世时已经请过一次假了。幸好,上帝帮了我。 我到营部时,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还没来,其他人又不敢做主,我就只能等着。 临近中午,文书通知我上尉来了。我进去时,他低声提醒,长官心情不好,说话要小心。我惴惴不安,不知道该不该马上提交休假申请。 上尉见到我,没等我开口,就急切道:“我记得你好像认识施瓦本医院的什么人。” 我立即喜上心头,休假的事情该没有问题了。“是的,长官,是外科的汉斯?博伦纳教授,他是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的好朋友。”我真诚地回答。我说的是汉斯?博伦纳教授,而没有提裘。因为教授是著名的外科专家,而裘是中国人。 “哦,外科,那……儿科呢?” “有什么事吗,长官?” “是我儿子西杰。他病了,高烧、呕吐。” “我记得他还很小。去医院看了?”我及时地表示关切。 “才四岁。去过慕尼黑的党卫军医院了,说可能是猩红热。但他们对这么小的孩子没有把握,所以……” “如果您信任我,长官。我陪你们去施瓦本医院,那里有慕尼黑最好的儿科专家。” “那太好了。”上尉的蓝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在裘的帮助下,小西杰立即被施瓦本医院儿科收治住院,并且由儿科主任亲自负责。上尉阴郁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于是,我的休假申请顺利得到批准,只要在他需要的时候能及时找到我就行。 虽然回家晚了,但是一想到以后的半个月可以天天陪在昭身边,我就心情大好。天空又低又暗,山林间大风呼啸而过。汽车在山道上急急行驶,在车辙中颠簸前进。我跟瓢泼大雨一起到达庄园,赶在它前面跑上台阶,冲进门厅。 “没淋到雨吧,少爷?” “没有,谢谢,赖宁格先生。”我习惯地将军帽递给前来迎接的老管家。“谁陪着昭?” 早晨走的时候,其他人还没有起来。我嘱咐赖宁格先生,在我回来之前,必须有人陪着昭,不能让昭一个人呆着,更不能把他一个人锁在屋里。 “没有人……可能……夫人……” 我的眉头越拧越紧,眼睛越瞪越大,没等老管家吞吞吐吐地说完,就已经冲上楼去。 卧室的门关着。我控制着自己,尽量放轻动作,推门进去。 屋子很暗,如果没有走廊上射进的光线,几乎看不清东西。我以为是天色的关系,走近了才看清,窗子都关着,窗帘也拉着,连床上的帷幔都放了下来。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昭的声音?为什么也不见母亲,还有玉?不论什么原因,我都感到一阵阵的战栗,愤怒与恐惧正在心头升起。 我没有叫昭的名字,似乎知道叫了也根本得不到应答。我只是快步走到床边,撩开帷幔…… “这是谁干的?”我强压怒火低吼道。 “是我……少爷。” 我转过身,盯着老管家。“赖宁格先生,就算我早晨没有详细地吩咐过,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该怎样待他。” “是的……少爷。” “那你怎样解释?” “少爷……” “赖宁格先生。我一直信赖你的稳重与忠诚,没想到,你竟也如此的狭隘、残忍。” “我……”老人嘴唇哆嗦着,答不上来。 “今天的事,我不会只当它没发生过。你也可以考虑一下是否还有呆在这个家里的必要。” “少爷!” 那张苍老的脸,在过去的岁月中,几乎每时每刻都带着微笑,矜持的,温和的微笑,而现在,我看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1 到了复杂的表情,胆怯、犹豫、慌乱、惊愕和悲伤,惟独没有了微笑。我厌恶地转过身,不想再见到他。“你可以走了。” 我没有看,羊毛地毯上也没有脚步声,但我知道老管家佝偻着身子,托着腿,就在这进门与出门之间,一下子身高矮了半头,年龄老了十岁。我有些后悔,我太严厉,太不近人情,但是,当我看见床上的昭,就又觉得再怎么严厉都不为过。 我解开昭被绑在两边床柱子上的双手。老管家到底还不是太冷酷,在绑起来之前,他在昭的手腕上缠了厚厚的纱布。获得自由的双手并没有缩回来,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肯定是束缚得太久了,肌肉已经麻痹。我轻轻把它们拉回来。我去掉塞在昭嘴里的毛巾。他的嘴也是,仍然张着。我轻轻托起他的下颚,嘴里轻声念念有词。昭睁着眼睛看我,却好像不认识我。他看不到我,他空洞的目光越过我,穿过上面的帷幔和房顶,进入无边的黑暗,在黑暗中徘徊。 “马蒂亚斯!” 我蓦然回身。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经站在身后。 她表情严肃,目光犀利,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马蒂亚斯,你应该就刚才说的话,向保罗道歉。” “不!母亲,如果你看见他对昭做的,你就……” “是我吩咐的。” “什么?”我惊愕地叫道。 “这里是保罗唯一的家,你是他一手带大的,你怎么可以……你这样哪里像个主人。我告诉你,马蒂亚斯,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赶他走。如果你还想当这个庄园的主人,还想要这个家,你就必须马上去向他道歉。” “原来……原来你跟他们……你们都一样。”我心痛欲绝,呼吸困难,手脚发麻。我搜索枯肠,什么话,怎样的过激言辞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我的抗议,我的呐喊,我的愤怒与绝望。我盯着母亲,咬牙切齿道:“不是我想不想当这里的主人,而是你配不配做我的母亲。” 我没有想到母亲会动手。28年来,虽然她不经常照顾我,但是从来没有打过我,这是第一次。我惊呆了。母亲也惊呆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又抬头看看我,好像手疼似的,把手举到嘴边,又在裙子上摸摸,最后用左手握住,后退了半步,摇摇头,转身离去。在这个过程中,我看见母亲那惊愕的眼神,因为渐渐潮湿而变得哀伤。 “我不疼,母亲,一点不疼。”我在心里说。我想告诉母亲,那是真的。当母亲看清我脸上的伤口时,她是不会再用力的。那只是轻轻一抚。“我真的不疼,母亲。” 可是我心疼,母亲! 房门关上了,屋里一片漆黑。我倚着床沿瘫坐在地上,沉入黑暗之中。雷声、雨声、狂风大作。我拉开窗帘,巨大而密集的雨滴拍打着玻璃,发出“哗哗”的声音,无数条溪流汇成瀑布在我眼前倾泻而下。闪电过后,四周更加黑暗,而“隆隆”的雷声敲击着我的鼓膜和我的心。我的心,就像黑暗暴风雨中的一条船,不知道会被席卷到多深的地方…… ☆、第八章 挣扎(14) “法比安!” “什么?” 是在叫我吗?我怎么忘了昭,刚才的一幕他都看见了?我跟母亲的争吵?还有对老管家的训斥?天哪!他都看见了!他一定很难过。不论别人怎样对他,他都不会抱怨,他只会自责。 我立即打开灯。昭仍然圆睁着双眼,盯着床顶上的帷幔,跟刚才几乎没有变化。我稍稍安心,忽又觉得昭的眼神有点不对劲。我举手在昭的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珠没有跟着转动,而瞳孔却有所扩大,并且在闪动。他怎么了? “法比安,原谅我,请原谅我的天真与无知。我以为是帮你,保护你,其实是害了你……我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成熟,我跟你一样不知道人可以凶残到此等地步,那时,我甚至不理解你们所受的苦……是我害了你,法比安,对不起……加布里尔爱你。我想你们已经重归于好了。今后不论在哪儿,我都会为你们祈祷的。” 我害怕起来。昭有脉搏,有呼吸,虽然有点快,但还算平稳。他活着,睁着眼睛说话,却对我的触碰没有反应。昭面对我,却在跟另一个人说话,说着另一些事。昭清醒吗?难道这就是谵妄吗?是戒断反应较为严重的症状之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该不该叫醒他?能不能叫醒他?叫他的后果会是什么?我记得叫醒一个正在梦游的人是非常有害的,甚至是危险的,但那些有害的结果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我该怎么办? “阿夫兰,你不应该啊,不应该!……我怎样跟你没有关系,我对你不重要……你忘了班瑞尔,你的儿子?你是他的父亲,他的希望。你忘了你妻子吗?他们还盼着你,等着你,你这样对得起他们吗?……你这是偏执,是懦弱,你抛下了自己的责任……不,我不会感激你,也不会原谅你,我只会生你的气,也生我自己的气。” 我不想叫醒他。不知道叫醒他的结果会怎样,我不会做任何有可能伤害他的事情,哪怕只是可能,我都不愿意。是的,不要叫醒他。他现在很平静,并不痛苦。这种平静是多么的难得,就算他在另一个世界,会见另一些人,那也是他希望见到的,没有什么坏处。而且……而且……我不否认,我很想见见他的另一些朋友,他的另一部分生活,如果有可能,我甚至希望自己的灵魂出窍,脱离躯体,成为漂浮在空气中的一团轻雾。那样,我就能跟随他,却不被他发现,我可以看见他所看见的,经历他所经历的。没有任何卑下的心理,不为了满足窥视的欲望,只为不打搅他,只为更了解,更爱他。 “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埃伦,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之情……我知道,在我昏迷的日子里,你跟马蒂一起殚精竭虑,没有你高超的医术和一颗仁慈、博爱的心,马蒂做不到那些,我也不会醒过来,并且你是第一个为我和马蒂祝福的人……你知道,我一直难以正视自己的心,我也没有可以请教、倾诉的人,我一直孤独,害怕,我害怕这种强烈的、不伦的感情,害怕给马蒂带来更大的伤害。当我被判有罪时,我的心是坦然的。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为了救人。当我意识到马蒂的感情,并渴望回应时,我害怕了。难道我所受的苦都是罪有应得?只不过在时间上提前了。埃伦,你不知道你的祝福对我是多么的珍贵。谢谢你,埃伦,只是你为了我……好,不说了,你见到了思念已久的妻子,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我也为你高兴。她一定很美。” 我跪在床边,为昭祈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2 祷。这是最稳妥,最安全的做法。上帝知道是怎么回事,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直在保护昭,今天也不会例外。 “不,马丁,足够了,已经足够了。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很多事情我不是一开始就懂的……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尽量不让它发生。但是大错已经铸成,我没有办法弥补……我跟拉尔夫只见过一面,就喜欢上他,他是多么的可爱,何况你是他的哥哥……只要你能够消气,能够缓解你痛失亲人的痛苦,怎样都行。我不恨你……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不要再责备自己……如果可能的话,在悼念拉尔夫的时候,请替我也摆上一支花。” 我不能专心祈祷,因为我的思想,或者说是灵魂,真的脱离了肉体,跟着昭到了另一个世界。是天堂,还是哪里?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朋友们都在。昭一身洁白,皮肤白得耀眼,头发更黑,眼睛更亮,还有那眼眸上的七色彩虹,嘴角上永远的,温暖而自信的微笑……而其他人,我看不见,但我知道昭能看见。 “卡尔,我想你知道我曾经鄙视你。我曾经那样愚昧地认为:我是受害者,而你享受其中。你精于此道,乐此不彼。直到那天,你主动代替我……如果没有你,卡尔,我活不下来。我一直想亲口对你说声谢谢,但当时我没有那个勇气。我还要谢谢你帮我保存下来那张画,法比安的那张画。可惜那以后就一直没有机会,直到你最后一次来看我,我都没有办法张嘴,对你清楚地说一声:谢谢……卡尔,在我们那里,私人感情是不被重视的,更不要说是让人难以启齿的同性之爱……卡尔,你是我的好老师,好朋友,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人身来平等的基本权利,什么是我们该为之奋斗、牺牲、争取的东西。重要的不是我们爱谁,而是我们有权利追求所爱,我们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卡尔,我为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而感到荣幸、自豪。” 我用纱布轻轻拭去昭眼角的泪水。 “克里斯汀,人家说我傻,我看你比我更傻。我们当初说好了的,绝不透露半句,你为什么不信守诺言?你们德国人不是最重视誓言的吗?你看看你干的事,让父母失去女儿;让弟弟失去姐姐;让老人面临危险;让自己失去心爱的妻子。你让我何以自处啊?……什么?是娜塔莉要求的?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但是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呀?你说我们男人生来就该承担责任,保护妻儿,那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呀?” …… “恩尼。” 哦,恩尼!我也想见你。但是除了昭,我仍然看不见任何人。我是旁观者,我要走进昭的心里,我能吗?上帝帮帮我,让我进去! “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我们本该习惯于不幸和死亡,但是不,你的离去是我们至今难以接受的事情。我和马蒂至今不能心平气和地谈到你,缅怀你,只要一提到你,我就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浓浓的,如乌云一般的悲伤,随着时间的流失,乌云在变黑变厚,却没有一点消散的迹象。在那悲伤的后面,还有寂寞与孤独……你知道,我很为他担心。他是一个孤独的人,他很难向别人敞开心扉……除了你,恩尼,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可信赖的朋友。在这个国家、这个时代,他注定是要孤独并时时面临危险的。本来我还想,我走了以后,他还有你这个忠实的朋友,而现在……听说你很喜欢铁十字勋章,我本来打算把它送给你留作纪念的。虽然得到它我于心无愧——得到它不是因为杀人,而是因为救人——但是,那毕竟是在一次侵略中。我的国家正在遭受着同样的苦难,我怎能留着它,我想送给你,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 “你已经丧心病狂了,申克。” 申克?我一惊,紧张地注视昭,好在他的语气并没有多少变化。 “随便吧……你以为我在乎吗?我是军人,我的工作是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你以为我会在乎牺牲吗?……申克,你太小瞧我了。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呢?你能想到的尽管使出来,看看会有怎样的效果……申克!我没有办法用人的思维来理解你。你有美丽的妻子,刚出生的孩子,你有幸福、美满的家,你为什么要毁了它?……我不会诅咒你下地狱,可能你已经在那儿了。魔鬼失去了作恶的能力,却必须看着周围的人们相亲相爱,温柔甜蜜,那才是最大的痛苦、最大的折磨。” …… “巴贝尔,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谢谢你曾经爱过我,感谢你给我带来的美好而快乐的时光。可惜,我不能回应你的爱……如果说有什么希望,或是祝愿,我只希望你忘掉我,忘掉所有的不快,希望你能够真正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没能进到昭的心里。我依然跪在床边为他祈祷。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满足于凝视他安详的面容,他闪动的瞳孔,我满足于握着他的手,满足于倾听他的声音。昭还在说话,但我已经听不懂了,那是中文。我只听出玉儿的名字,还有爸爸、妈妈。大概全世界的语言叫爸爸、妈妈时都差不多,特别是“妈妈”——人类声带最容易发出的一个音节。昭在叫“妈妈”的时侯呜咽起来。 ☆、第八章 挣扎(15) 眼泪干了再流,流了又干。我紧张地盯着他,不停地为他祈祷。我不敢叫醒他,怕出意外。我也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 终于,到了后半夜,实在是太累了,昭说话越来越含糊,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见了,眼睛也合上了。 脉搏渐缓,呼吸平稳,瞳孔恢复正常,就是血压有点高,还有点发烧,用药后该不会有大问题。心里的石头一落地,疲惫就如同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顷刻间将我淹没。 一阵清风,带着丝丝寒意和潮湿的空气,我在微明的晨光中睁开眼睛。我靠着床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身上披着我那件紫红色缎子面料、带夹里的晨衣。这件晨衣有段时间不用了,这次母亲拿出来是特意为昭准备的。 昭却不在床上。他在哪儿? 又一阵冷风,我打了个寒战。弧形玻璃窗大开着,细亚麻布的窗帘被晨风吹得飞了起来,像少女的纱裙,凌空起舞,飘荡、翻卷。昭就站在窗前,只穿着睡衣。他离窗户很近,左手抓着窗框,单薄的身影在清风中微微摇晃。 该是昭自己开的窗。在跟药瘾搏斗了数日之后,他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像发了霉一般,细菌、毒素正侵蚀着他的机体。他需要大自然清新的空气,需要明媚的阳光,需要和煦的春风。大雨荡涤了尘埃,洗刷了大地,大雨过后的风仍是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3 清冷的,但这清冷的风却是春风。春风催生了新叶,吹开了花朵,吹散了阴霾,更吹醒了希望。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把他撑着窗框的手拉下来,整个身子用晨衣裹住,让他靠在我的胸前,头搭在我肩上。我跟他一起站着,眺望远方。天边现出一道橘色、透明的晨曦,乌云好像突然翻滚起来,轻盈地,露出明朗天空的隐隐约约的反射光。 “暴风雨过去了,天亮了,太阳就要出来了。”我搂着昭,把他的手握在掌心,柔声说道:“今天会是个好天气,明天也会。到了夏天,这里的日出非常美。” 在我的嘴边,昭的脸上挂着笑容。他的头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他太累了,没有力气说话。他靠着我,头歪向我的脖颈。我感觉到他的分量越来越重,几乎完全依靠我的支撑。我尽力坚持,搂着他站着,他的眼睛始终遥望着天边,那道在乌云间时隐时现的橘色、透明的晨曦。 窗下站着一个人,正向上张望。黑色的礼服,花白的头发,是老管家赖宁格先生。他发现我在注意他,便转身走开。 我感到恶心。我一向讨厌被窥视,这种龌龊、下贱的心理,为什么这两天我总能感觉到这些负面的东西,以前他们好像并没有这么坏。 昭站不住了,我扶他回到床上。“你先躺会儿,我去放水。等会儿在热水里泡一泡,你会舒服点。” 水龙头发出“哗哗”声,我没听见有人开门进来,当走出卫生间,看见正在床前给昭盖被子的母亲时,不由怔住。 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因为昨天的事,我觉得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跟母亲说话,甚至开不了口向母亲问早安。 母亲显然不知道我站在她身后。她摸摸昭的额头,充满怜爱又稍带责备地说道:“你还在发烧,怎么能这样吹风呢?你呀,真是个孩子,一点不知道当心自己的身体。马蒂也是,他还是医生呢,也不懂得照顾你,就会陪着你一起发疯。” “不是,夫人……” 昭想替我辩解,但是母亲不要听,一摆手,站起来去关窗。 等关了窗,转过身,母亲才看见我,她也呆住了。母亲进我的房间该不会以为见不到我吧,可能是没想到,见面会如此尴尬。 沉默令人难堪,在昭面前表现出来更让我心焦,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干什么,还是母亲先恢复了镇定。她走到桌边,从暖瓶里倒了杯水,送到昭面前。而昭就好像正口渴似的伸手来接,但是他拿不了杯子,只能用眼睛看我。我赶忙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水杯。 “暖瓶里没水了,我去烧一点。顺便给昭弄点吃的,他一定饿坏了。”这话,母亲是对我说的,但她的眼睛却不看我,她没有原谅我,可依然关心我,关心昭,我感到很难受。 昭并不急于喝水,而是盯着在母亲身后关上的房门发呆。 我拿着水杯在他眼前晃了晃。“嗨!怎么了?” 他的目光没有动,呆呆地说道:“你母亲是男爵夫人,却一直帮我干这干那。看得出她并不在行,以前不常干的,我真是过意不去。” “确实,她很不在行。但是这种改变在我父亲中风的时候就开始了,你不用在意。” “我能不在意吗?你跟母亲的关系越来越僵,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昭终于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有点受不了,宁愿他再接着发呆。“我们去洗澡吧。”我叉开了话题。 昭却没这么好对付。当我们一起躺在热水里时,昭看着我说道:“你跟母亲相互不说话,不看对方,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是不是因为我?” 我想跟他说,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跟他不相称,至少不要拿这种眼光来看我;我想跟他说,我的事不用他管,他只要养好身体就行。但是这些我都不敢说,我只能装作专心地帮他擦洗,避开他的目光,像为自己的错误辩解似地喃喃低语:“我不能原谅他们对你做的。” “对我做的?他们怎么了?他们对我很好啊。” “昨天我回来,看见他们把你绑在床上,还堵上嘴,而且很明显,已经绑了很长时间了。我不能原谅他们……昭!我不能让你在自己家里还受这样的虐待。” “不是,马蒂,没有人虐待我。”昭把手放在我手上。尽管隔着绷带,我也还是感觉到了它的热量。“他们都对我很好,但是你知道,药瘾发作的时候,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你走了以后,我越来越烦躁。赖宁格先生依照你的吩咐陪着我,但是庄园里面有很多事要他去处理,于是换了你母亲。我要找你,你母亲拦不住我。我冲出房间,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幸好有人把我抱住。那人我不认识,是个男仆吧。我记得我大喊大叫,拼命挣扎,后来就不知道了。我想他们是不得已才把我绑起来的。”昭使劲握着我的手。“不管你母亲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相信都是为我好。你错怪他们了。”昭用手背支起我的下巴,让我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看着我,马蒂,不要做可能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你母亲爱你,你是她唯一的亲人。” 最后一句,昭的语气很重,我能体会出其中的分量。我深深地点点头。“谢谢你!” ☆、第八章 挣扎(16) 母亲果然在厨房,赖宁格太太也在。见到我,赖宁格太太的脸上显出极不自然的表情。 “你来的正好。这是安妮刚做的乳酪馅饼,昭爱吃,你拿上去吧。”母亲把早餐放到托盘上。 我看了一眼托盘,没有动,抬起头,鼓足勇气,叫了声:“母亲!” 母亲马上明白了,向赖宁格太太做了个手势,吩咐道:“安妮,你先把早餐给傅先生送去,他饿坏了。” 赖宁格太太走后,母亲静静地等着,我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母亲倒了杯咖啡递给我。“这是安妮煮的。”母亲煮的咖啡很难喝,我曾经半开玩笑似地说过,没想到她记住了。 我接过咖啡,盯着杯子里褐色液体的反光,闻着那苦涩的香味,忽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说出:“对不起,母亲。” 母亲微微摇头,就像昨天打我之后那样,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太像我了。” 我与母亲默默对视着,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解释。我们太像了,能够相互理解,更何况我们彼此爱护。对视中我忽然发现母亲有了皱纹,就在额头的眉心处。母亲老了。这一年,母亲衰老得特别快。一年前,她还像个30岁的少妇,美丽、丰饶,而现在,她并不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我没有把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4 目光停留在母亲的皱纹处,也不会感叹母亲的辛劳,这些皱纹、这些生活的磨难使母亲更有魅力,更迷人,只是感觉不同罢了。 “是昭要你来的?” 我老实地点头。 “昭真是个好孩子。如果他能够一直在你身边,将是你的福分。可惜……” 母亲的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母亲是看在我的份上才接纳昭,没想到……“你也喜欢他?” “是的,很喜欢。我们都喜欢。”母亲欣慰地、由衷地微笑,那笑容是多么的动人,充满了母爱。 “都喜欢?你是说……” “昭是个好孩子。如果他只是你的普通朋友,一切都会很简单,可惜不是。保罗和安妮都是淳朴、本分的人,他们彼此信任、支持、忠诚。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这样就能幸福、平稳地度过一生。但事与愿违。你跟约瑟夫的事,对他们是一次沉重的打击,约瑟夫为你牺牲,维尔马为此出走,他们的生活几乎被你毁了,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怪过你,他们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始终一心一意地,忠心耿耿的为了这个家。我劝过他们多少次,但是他们放不下你父亲,放不下这个家,至今没有去柏林看望过维尔马和她的孩子……马蒂,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从不阻拦你,但这不等于说,我就能理解,保罗他们也是,一下子要他们接受一个外国人,而且是这样的一种特殊的身份,你得给他们时间。” “我知道,母亲,可是……” “我明白,马蒂,我明白。昭受了很多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苦难。” “你怎么知道?” “昨天我不得不让韦德克和保罗把昭绑起来。他已经认不出我们了,他大喊大叫,似乎正在重新经历一些可怕的事情。我想他不希望很多人听到、知道这些事,于是,我只能把他的嘴也堵上……太可怜了,我真的不忍心,但我只能这样做……马蒂,你不会马上就走吧?” “我请了两周的休假。” “那就好,这段时间尽量陪着他,他实在是太苦了。你跟他一同经历了一切,所以你不能容忍对他一丁点的伤害,这使你变得偏执、暴躁、不可理喻。这些保罗也理解,所以尽管你的话伤透了他的心,他们依然爱你,他们也喜欢昭。做父母的再怎么伤心、委屈也不会记恨自己的孩子。刚才,保罗看见你和昭一起站在风口上,他担心昭会着凉,就立刻跑来告诉我。” 原来是这样。窗下那个衰老的身影,我当真错怪了老管家。是什么让我变成这样?是对昭的爱?是昭受的苦?还是我内心深处、阴暗角落里的魔鬼在作怪? 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有善、恶,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昭受的苦比我想象的还多,但他却没有怨恨、提防、猜忌、仇视,他从来都是微笑面对,始终宽厚、仁慈、对人性保持信念,对未来充满希望。 母亲接着说:“保罗在我们家一辈子了,你父亲和我都很敬重他,从来没有像你这样对他说过话。马蒂,你要知道,只有让他们在这里觉得被尊重,被信赖,他们才会把这里真正当成自己的家。” “母亲,我这就去向赖宁格先生道歉。” 如果说在见母亲之前,我虽然知道错怪了母亲和保罗,但心中仍然有个疙瘩,那么现在,这个疙瘩解开了,我的心豁然开朗。人与人之间难免存在分歧、距离、隔阂,但是没关系,只要有爱,一切都是可以弥补、缩小的。细想一下,我确实给家庭,给亲人带来太多的危险和痛苦,这不是有意的,我也没办法,但我至少该设身处地地替他们想想,要别人理解你,首先要理解别人,还要敞开心扉让人理解。这就是昭与我最大的不同。在谦和、温柔的外表下,昭处处替别人着想,而我从来只有自己。 我放下咖啡杯,准备去找赖宁格先生。 母亲叫住我,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马蒂,我知道不该过问你的工作性质,我也不想知道集中营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是说……我只是建议,你是否应该考虑离开那里。” 我的心在往下沉。我闭上眼睛,控制住情绪。晚了,母亲,已经晚了。我愚蠢的被欺骗了,还差一点因此失去昭。当然我不会把这些告诉母亲。“我知道了,母亲。也许等昭的事情结束了。” 母亲点点头。“那好。” “对了,母亲,我怎么没有看见玉?” “这个,你要去问昭。昨天上午,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当然没人听得懂,后来玉回屋子收拾东西,说是要回柏林。我就让韦德克送她去了慕尼黑。” “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摇摇头。“这个她没说,也许昭知道。” “哦。”我若有所思。昭一点没有提起玉去柏林的事,看来他有事瞒我。 “马蒂,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但我相信昭,他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姑娘。” ☆、第八章 挣扎(17) 已经三天了,玉还没有回来,我不得不相信昭说的:玉儿走了! “玉真会听你的?你怎么说服她的?” “不是说服,是气跑的……现在想来,都觉得那些话太伤人……我告诉她,我感激她为我做的一切,但我决不可能给她她想要的。我不要她为我做这样的牺牲,我这辈子决不想欠她的,包括她,任何人。” “玉怎么说?” “玉儿说:‘你不愿意欠我的,却愿意欠马蒂亚斯的?’ ‘是的!’我对着她喊,‘就是这样!你不要再掺和了,你不可能插在我们中间。你走吧!回去吧!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我不想插在你们中间!但是你不想获得自由吗?不想回国吗?’ ‘回国?你认为可能吗?我这样的身体,回去了又能做什么?我现在的生活跟完全的自由又有什么区别?我在这儿,会得到最好地照顾,很安全,很舒心,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玉儿!’” “你真残忍!”我说道。 残忍是对那可爱的姑娘,更是对昭自己。我仿佛看见姑娘美丽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强忍着不流出来;昭,冰冷而苍白的脸上,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 “没办法。马蒂,你不理解,贞操对于中国女子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当然,玉儿的父母能够送她来德国学习,肯定是非常开明的,但她依旧生活、成长于一个纯正的中国家庭,她还要回国,她还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害了她。” “依我看,玉不会轻易上你的当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5 ,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是的,玉儿身上没有任何女人的缺点。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与众不同,更加吸引人。如果我能够,我一定会爱上她……可是,”昭看了我一眼,爱怜,羞涩,这些挑动我心弦的东西此刻都被哀伤所覆盖。而那哀伤让我的心直发颤。“我不得不伤她,伤她的心,如果能因此换来一个机会,能让她给自己一个机会,不受干扰地、冷静地考虑一段时间,她这样的牺牲是否值得,那也是好的。” 我点点头。“如果玉真的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不知道。”昭苦笑着摇头,沉默良久,才又说道,“对不起。没有跟你商量,这事不止关系到我,更牵涉到你。只是我……”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确实不为自己担心,我担心的是昭。那曾经清澈、透亮的黑色眼睛,现在总是受着疲惫、悲伤、矛盾、痛苦的困扰,变得黯淡、忧郁、深不可测。 我舀了一汤勺大米粥,送到昭的嘴边。“吃一点吧,昭。再放就凉了,胃会不舒服的。” 昭抬起眼帘,布满血丝的眼睛露出一点疲惫而愧疚的微笑。昭咽下粥的时候,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从法国寄来的大米昨天到了镇上的邮局,上午,母亲叫韦德克去取了来。一拿到手,我就迫不及待地让赖宁格太太熬粥。但是,我们所有的人,没有一个知道该放多少米,加多少水,熬到什么程度算好。因为我们别说吃了,就连见都没有见过大米粥,也不会做米饭。要是玉还在就好了。我试着询问昭,并不抱多少希望。果然,他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只是静静地躺着,听到我的叫声后,微抬眼帘笑笑,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反应。我只得让赖宁格太太自己看着办。 昭处于这种状态有两天了。现在,最艰难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但有些症状却会持续很长时间,就像双脚疼痛、行动迟缓、身体畏寒等冷冻试验的后遗症至今仍在折磨昭一样,失眠、焦虑、烦躁,身体不适、疼痛和四肢时常不受控制的颤抖,也不依不饶地缠着他,不让他有一刻的安宁,一丝喘息,一夜酣眠。 昭总是安静地躺着,睁着眼睛望向窗外,或是闭目养神。这哪里是闭目养神,这是煎熬、是忍耐、是挣扎。在微阖、颤动的眼帘底下,眼珠在转动,思想在翻滚。戒断反应使昭一直处于高度兴奋、焦虑、烦躁的状态中,以至于睡眠竟成了一种奢望。而玉的离去——我们很少谈论——她还会不会回来?像块大石头一样压在昭的心上。 回首往事,昭之所以能够坚持到今天,是因为他始终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回到祖国。而现在,这个信念不仅动摇了,甚至可以说是被放弃了,遗忘了。为了让玉离开,为了保护玉的名节,昭说了那些违心的话。然而能说那些话不是事实嘛?他的身体还能恢复吗?他不愿意伤害一个无辜的姑娘,但如果玉真的不回来了,他就不可能获得完全的自由,回国?就更不要想了。精神支柱一旦倒塌,昭的生命,那曾经鲜活、年轻的生命,就像没有了阳光雨露滋润的树苗,迅速衰弱、枯萎、直至死亡。 昭在枯萎、衰弱。上腹部的伤口已基本愈合,但是身体却虚弱得几乎起不来床,下不了地,甚至到卫生间的几步路都无法坚持。他越来越消瘦、沉默,精神萎靡、混沌,对外界的事物漠不关心,对未来失去了希望。 粥熬好了,黏黏糊糊的,还有股淡淡的焦糊味。赖宁格太太懊恼地想把粥倒掉,母亲却让她慢点,盛了一碗送上来。我接过粥,和母亲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昭吃了一口粥,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还行吗?有点糊了,扔了又可惜。你看看,要是不喜欢,就不吃,让赖宁格太太重新做。” 昭淡淡地笑了笑,又吃了一口。现在他的这种微笑几乎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让人见了心疼。 “厚薄怎么样?是要再稠点,还是稀一点?” 昭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只在专心喝粥。要是他真能把这碗粥都喝了,那就好了。昭吃得越来越少,根本没一点胃口,只是为了不让我烦心才勉强吃一点。吃进去的东西多数时侯又会吐掉,更糟糕的是,昭开始腹泄了,这也是戒断反应的症状之一,加上食物太油腻,用了止泻药,也不见好。 “你想吃猪肝粥,赖宁格太太已经跟镇上的屠夫说好了,明天屠夫杀了猪,会把猪肝送来。” “不用麻烦了。” 昭终于说话了,我大喜过望。“不麻烦。只是以前没做过,第一次做,肯定不会好吃……昭,你会做吗?” 没有回答。 “你一定会的,我知道。这样吧,明天做的时候,我推你下去,我们自己做。” 昭抬眼看我,嘴边挂着一丝苦笑,似乎在问:这可能吗? “你来了快半个月了,还没出去过吧?也没见过庄园,是该出去走走……” 像是对我的建议提出抗议一般,我还没说完,昭就皱起眉头,把刚吃的粥全吐了。 我收拾好东西,拿去厨房。回来的时候,看见昭晕倒在地上…… 也许该叫玉回来? 不行!我不能再自作主张。 那就跟昭好好谈谈。 我一直想谈,但是开不了口。 那总得想想办法,不能让他就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第九章 赤兔(1) 我下了决心,并且被自己的决定所振奋,天不亮就起来,楼上楼下好一阵忙活。 回到卧室,昭还睡着。我拉开窗帘,太阳照到床上,昭的脸上,苍白的面颊,下陷的颧骨,我端详片刻,额头上覆盖着细细的绒毛,浓密的羽睫轻轻颤动,虚弱、年轻、活力,我用舌尖轻舔朱唇,在他耳边低声细语:“睁开眼睛吧,宝贝,外面的天气好极了。” “你在做什么?”浅浅的微笑从嘴角掠过,充血的眼睛依旧温柔。 我知道他一直醒着。我悄悄地下床,蹑手蹑脚地穿衣服,开门出去,我怕惊扰了他,而他,就像真的睡熟一般,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他太安静了,整个晚上,没有呓语,听不出均匀、平稳的呼吸,甚至几乎不翻身。他压根就没有睡着过,只是怕我担心,怕影响我休息,他一直在装,在忍,每天如此。有时候,在夜色中,我会看到他眼中晶莹的闪光,然后那闪光会从眼角滑落,消失在枕上。 “我要带你去看样东西。” “什么?” “你忘了我们的赤兔和银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6 剑了吗?” 昭迷惑地看了我一会儿,终于笑了。笑容中,一闪而过的惊喜之后,是怀疑和悲凉。 “今天的天气好极了。”我一边帮昭洗漱,一边说,“外面有花香,有清风,有暖阳。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小马,可能的话再看看庄园,然后在花园里用餐。” 看得出,昭并不相信我是认真的,或是对自己目前的状况没有信心,但他还是说:“听你的。” 我原本很高的兴致却在看到他时不时闭起的双眼,随呼吸起伏的胸膛,微微摇晃的身体之后渐渐降低,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急了?昭的身体能行吗? 我指着沙发上的两套骑马服,问:“我正好有两套,你想穿哪一套?” 昭不解地看我。 我拿起两条马裤,右手是颜色浅一点的那条,是新的。左手的马裤颜色深一些,虽说是旧的,但因为皮质很好,非但不显陈旧,反而穿起来更舒适。 “这套是新做的,我只穿过一次。”我伸出右手示意。“按理应该给你穿新的。但是这条旧的,我去年穿的时候就已经小了,这才又做了一条,所以……”我假装为难,紧张地看着昭。其实我是真紧张,倒不是紧张昭会不高兴穿旧的,而是紧张他的态度,对这事,对于穿骑马服、去马厩、看小马这事,他会怀疑、会不感兴趣、会厌烦。 “那就旧的吧。我穿着一定不会显小。” 昭清清淡淡地一声,我简直要跳起来,想扑上去拥抱他。谢谢你!宝贝!我知道你这样说只是因为我,怕我扫兴,你真是…… 我帮着昭穿衣服,他虚弱地直晃荡,穿马裤时差点摔倒。我吓出一身冷汗,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我让昭坐在沙发上,帮他穿上靴子。 “靴子是你自己擦的?” “嗯哼!”我不好意思地承认。 “擦得不够亮。以后我来擦。” “好的,等你好了,教教我。” “干嘛要教你?你不需要干这个的。” “我当然需要。” 扶他站起来时,我在他额头吻了一下。这一番折腾,昭出了一身汗,额头湿漉漉的,我舔了舔,汗是淡的,没有一点咸味。 “能坚持吗?坚持走到楼梯?” “可以……以后……” “那你就不要担心了,看我的。” 扶着昭走出卧室,我真有点后悔,那几乎是拖着他走。出了房门,我不得不让昭在走廊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下。我看了看走廊和下面的门厅,没有一个人,只有父亲曾用过的轮椅抵在下面的楼梯口,那是我用了一个早晨的时间刚检修、擦拭好的。我满意地点头,昭不喜欢让人看见他如此虚弱、无力,于是,我跟母亲和老管家都说好,在我们下楼时,尽量回避,哪怕看见我们有什么不妥也不要出来。 我抱起昭。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今天的感觉有点不一样。是他穿的衣服?是他愈加消瘦、单薄的身体?还是我难以抑制的兴奋、忐忑的心情?不得不说,昭穿上这身骑马服,雪白的衬衣,竖领内紫褐色的丝绸围巾,驼色的小牛绒夹克和马裤,黑色的高通马靴,实在是太漂亮了。哪怕只是坐着,站着,都是那么美,英武中带着灵秀,沉稳中不失稚气。走过廊上的一面大镜子,我有意站了站,欣赏一下镜中的美景。两个骑士,一个抱着另一个,头挨得那么近,身体贴得那么紧,尽管他们眼睛的颜色不同,但是眼中流露出的是一样的温情,嘴角挂着的是相同的笑容。 昭的脸红了,原来他也在看。 “你肯定自己能够坚持到楼下吗?” “当然,你知道我一直在举杠铃,锻炼手臂肌肉的。” 大话好说,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抱着一个大男人下楼梯可不是件轻松的事,甚至比上楼还难。 昭搂着我的脖子,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一点不担心我会不会脚下踩空,会不会出危险。 “嗨,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 “怎么?” “你这样会让我分心的。” “那又怎样?” “一分心,要是摔了怎么办?” “我不管,是你要这样的,我听你的就是了。” “你真不讲理。” “谁不讲理?是你还是我?” “没良心!” “那你要怎样?我说自己走,你不让。” “你自己走得了吗?” “所以啊……” 我们就这样抬杠,绕圈子,斗嘴不会有结果,结果是顺利地下了楼,昭的精神也好了许多。看见那辆擦拭一新的轮椅,昭乐了。“你就为这个忙了一早晨?” “嗯哼。” 昭坐上轮椅,仰起头,拉过我的手,深情地吻了一下。 ☆、第九章 赤兔(2) 这是昭在病了一个多月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门,我忽然感到很紧张,握着轮椅把手的手指,关节有点发白,向大门走去时,脚下的步子都有些不稳了。 “早上好!少爷!早上好!傅先生!” 不知道赖宁格先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嘱咐过母亲,让他们都回避的,但老管家还是……黑领结,黑礼服,白手套,老管家的衣着一丝不苟,但这不该是早晨穿的服饰。哦!这是重大节日里穿的服饰。他一定跟我一样,至少是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推着昭走出大门的这一刻,对我来说,非比寻常。或许昭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刻的意义,但我相信,对他,今天同样非比寻常。 “早上好!赖宁格先生!”昭礼貌地向老管家问好,而我只是矜持地点点头。 老管家为我们打开门。我推着昭迈进六月和煦、明媚的阳光里。 昭向上仰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嘴角慢慢洋溢起舒心、陶醉的微笑。 我也陶醉在昭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里。“昭,我们现在就去马厩。不过那里可不近,本来我想开车送你去的,但你看这么好的天气,我们走走吧?” “我说了,听你的。”昭没有扭头看我,而是举起右手。 我握住昭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要是累了,就说一声。” 汉白玉台阶的一侧用木板铺成一个简易的坡道,那是父亲中风后,为了他的轮椅进出方便,母亲叫人做的。为此父亲一直不开心,直到他去世前,母亲向他保证,以后一定把那些木板拆了,让宫殿恢复原样,父亲才满意。这是后来老管家告诉我的。幸亏他们还没有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7 拆,今天正好用上。 原先,庄园里的道路都是用一色的小石块铺成的,也是父亲中风后,母亲担心轮椅走在上面会颠簸得厉害,让父亲感觉不舒服,于是就把主要道路都改成了水泥路,只是父亲一次也没有走过。幸亏他没有走,不然就他那犟脾气,即便母亲向他保证,他恐怕也会死不瞑目的。因为想要把水泥路恢复成石板路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庄园里人手少,就更加难以实现了。 我推着昭走在水泥路上,向他讲述庄园里的事情,还有庭院的喷泉,路边参天的橡树,盛开的玫瑰、向日葵,和远处大片的葡萄园。 昭一直默默无语,从背影即可看出,他累了。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鸟语花香提不起他的兴志,清风吹不走他心中的惆怅,昭竟有些昏昏欲睡。这种情况,可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不得不在心里自我鼓劲,努力使自己保持情绪,让语气始终保持激情,让声音赋有感染力。正当我开始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的时候,忽然,马厩方向传来一声嘶鸣。昭闻听,猛然清醒,立即挺直了身子。 “那是赤兔。”我看了昭一眼,肯定道。“很奇怪,它怎么会叫呢?” 昭的脸上现出明显的关切之色,眼睛注视着马厩,炯炯有神。 马厩在庄园的西南角,没有围墙,被一个既美化庭院,又可当做马儿引水槽的喷泉分成东西两部分。西面,是两排厩舍,一座谷仓,一个工厂间带仓库,和一个停放着两辆马车的车棚。现在马没有了,马车也暂时没啥用,都擦拭干净,盖上篷布,金属构件部分上油后,再用油纸包好。东部则是一个室内练习场和一个大围栏。 两排厩舍,总共有28间,最多的时候养过26匹马,因此,围栏相当大。对于现在仅剩下的赤兔和银剑来说,马厩的设施实在是太宽敞、奢侈了。 围栏边,靠近喷泉的中心位置,有一棵百年树龄的紫色叶山毛榉树,树冠巨大,树影婆娑,一小块围栏内的沙地也笼罩在它浓密的树荫下。我把昭推到围栏边,停好轮椅。阳光穿过紫色的树叶,射在昭身上,给他洒上一层淡紫的色彩。在我看来,昭因此有了一种如梦如幻的神秘感觉,我注视着,一时出了神。 昭没有注意到这棵珍贵、奇特、美丽的山毛榉,他的心思完全在那声嘶鸣的呼唤上;在那飘荡于空气中的淡淡的马粪香上。此时,他不解地看着我,摇摇头,手指向发出嘶鸣的厩舍。“他们在那儿!” 我被叫醒了,回过神来赶忙说:“是的,你别急,我去把它们牵过来。” 我不想让昭现在进马厩,因为我不清楚现在那里的状况。 昨天,我来看的时候,那里实在很乱,还有浓重的干草味,我怕昭闻着会不舒服。银剑和赤兔只占了两个厩舍,其余的都堆放着草料和杂物,乱七八糟的,马具也没有擦亮,连银剑和赤兔的厩舍都没有清扫干净。我当时发了火,还是老管家解释,替韦德克说情。想想也难怪,春天是农忙季节,但是今年却雇不到短工,村里的小伙子们都参军去了,庄园里原有的人也越来越少,剩下的都得一人干几人的活,实在是忙不过来。我没再坚持,心想着等昭的身体好点了,自己来照料两匹小马。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一定是老管家一早来叮嘱过。草料和杂物稍加整理,重要的是银剑和赤兔的厩舍已经清理干净,两匹马也才刷过,虽然刷的不是很仔细,一匹马认真刷一遍至少40分钟,韦德克显然没有这个时间,但这样已经很好了,它们看上去很漂亮,很精神。眼神柔和的银剑一见到我便发出嘶鸣,走近些把脸凑上前来让我摩挲。赤兔则仰起头,似乎在向外张望。 “好了,你知道,是吗?你一定等急了,他也在等你。”我挨个给它们套上笼头,牵了出来。 我并没有直接把它们带到昭身边,而是牵进了围栏。 ☆、第九章 赤兔(3) 昭站了起来,扶着围栏的木桩站着,注视我们,是注视着赤兔。他们的眼睛对视着。才松开缰绳,赤兔就径直跑过去审视昭。它不让昭摸它,只是嗅嗅昭的手,用它脸颊边的毛须轻拂昭的脸,然后像个傲慢的王子般猛地一扬头,甩动长尾巴撒腿奔跑,一身毛皮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光泽映射的紫檀木般闪烁。 “它真是太漂亮了!” “你喜欢?” “喜欢!” “它也喜欢你。” “是的。”昭微笑着轻轻点头,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那团奔跑、跳动的火焰。“只是太胖了点,得减肥。” “你知道,经过一个冬天,它们长肥了很多。”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种情况,以前约瑟夫在的时候是不可能发生的。“韦德克对它们照顾得很好,只是他不会驯马,近来庄园里人手少,都不能保证每天遛它们。” “没关系,交给我吧。” 这正是我想听到的。我抚摸着银剑的脖子,它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身边,用嘴唇轻扯我的袖子。 昭的身体向前倾,重心压在围栏的横杆上。我把轮椅推到他身后,轻拍他的肩膀。 昭回头看看我,没有坐下,问道:“怎么?你不想去骑一圈?” 老实说,我想,不然我干嘛兴师动众地换上骑马服,但是……我笑了笑。 “去吧,让我们单独呆会儿。” “知道吗,你这叫重色轻友。” “是重马轻友才对。” 我们相视一笑。 昭知道我担心他,于是握了握我的手,宽慰道:“你去吧,没关系的。我真的想跟赤兔单独待会儿。” “那好,我去备鞍。” 我牵着银剑的缰绳,沿围栏,向栅栏门走去。“来,宝贝,我们出去散散步。” 远处,围栏的尽头,刚才又蹦又跳的赤兔站住了。虽然离得远,我看不清它的眼睛,但能感觉到它正盯着我们,盯着银剑。 我没在意,推开栅栏门,忽然觉着有什么不对劲,还没回头,眼睛的余光就瞥见赤兔一团火焰向我们飞来。 哦,是赤兔,它是想跟银剑一同去散步。 它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不仅青梅竹马,更是相依为命。它们才三岁,还没有开始训练,只有我回家时偶尔骑一下。银剑比赤兔大半岁,虽然是母马,但是骨骼、体型都发育得更好,所以我每次都骑银剑,但会带上赤兔,跟着出去玩一会儿。 赤兔以为这次又是一起出去玩,就赶紧跑了来,但是没想到,我及时关上栅栏门,把它挡在了里面。赤兔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8 收势不及,差点撞上栅栏。它后腿站立,前蹄腾空而起,同时发出急迫地嘶鸣,仿佛在问:“为什么?为什么?” 银剑也不高兴地甩着头,扯着缰绳要回去。它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过。 赤兔在围栏里烦躁地跺着蹄子,扬起沙尘,发出“啪、啪”的声音,头一次又一次地高高昂起,鼻孔“呼、呼”地喷着气。 我心软了,也许还不是时候。等昭的身体好了,两匹马一起骑,它们就不会不开心了。 我想重新打开栅栏门,放银剑回去,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不是马儿的呼气声、跺脚声,不是树叶的沙沙声,不是鸟鸣,不是风,是一种很轻微,很悦耳的、断断续续的哨声,有点像夜里的猫头鹰叫,不过没有那种尖锐、渗人的感觉,哨声在风中回荡,让人不由自主地追寻,不由自主的平静。赤兔的头转向那儿,我也转向那儿。 山毛榉的树荫下,昭站着,手指放在嘴里……他靠着围栏的横杆,站得笔直……靠着?他什么时候进了围栏?我一下慌了,本能地想甩了银剑的缰绳,冲过去。可是,昭的表情,很安详,很自信。 赤兔看看昭,又回头看看银剑,再转过头去看着昭……跺脚声少了,轻了,呼气声也不粗重了,赤兔的目光停留在昭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只偶尔地向银剑撇上一眼。 昭向赤兔伸出手,手心向上,稳稳地、耐心地等着,他在等待,在召唤,昭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赤兔,温柔的,坚定的,闪闪发光,还有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赤兔,好孩子,过来,到这儿来。” 赤兔没有立刻过去,仍就倔强地站在原地,还对不能跟银剑一起出去玩耿耿于怀。但是那声音,那手势,那眼神,赤兔已经被完完全全地吸引了。赤兔调转身子,马头对着昭,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挺拔、闪耀的身影。 我明白了,昭对赤兔的训练已经开始了,我不能过去打搅他。我仍然担心……不,我对昭有信心,我只是……我暗暗好笑……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于为他担心了?那根本不必要。他会好的,他会站起来,他永远有着你意想不到的能量和勇气,哪怕玉不回来,哪怕没有我,他也不会倒下。 我给银剑备好马鞍,有意绕着走。我想看看昭怎么样了,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他,可又怕惊扰了赤兔,给昭带来麻烦。 我绕着庄园兜了一圈。今年葡萄长势不错,会有个好收成,葡萄酒的品质应该会上乘,只是人手不够。 我忽然感到很愧疚,我对家里的关心实在太少了。以前,约瑟夫几乎包揽了一切,包括我的那份责任……约瑟夫……我的心在抽痛……我已经多久没有见到他了,物是人非,然而,他的身影依然清晰,刚才在马厩里,我时不时会看见他的影子,现在在葡萄园,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对不起,约瑟夫……我并不是因为爱上昭而觉得愧对于他,那完全不一样。我只是觉得,在昭的事情上,我敢于做任何事,而对于约瑟夫,这么多年,我没有去看过他一次,没有给他写过一句话。虽然,我们都相信,我们深埋在彼此的心里,但是为什么,面对同样的事情,我的反应、做法会完全不同。不!那不一样,虽然同样是爱,却是完全不一样。我忽然又害怕起来,因为那不一样的情感。这里是约瑟夫的家,是我跟约瑟夫一起长大的地方,不论离开多久,他总有一天会回来,除了家,他还能去哪儿。但是昭呢?我不知道他家在何方,不知道我在他生活中的位置,我说的是生活,不是心,我相信他心里有我,但是他的生活里、生命里……一旦离开了,我到哪里再去追寻你的足迹?你我注定只是相会在一瞬间,但是那份记忆刻苦铭心,那份爱在胸中,永远甜蜜而刺痛。 ☆、第九章 赤兔(4) “你怎么一个人?昭呢?” “他在马厩。” “你怎么让他……” “他没事,他跟赤兔在一起。” “时候不早了,过来吃饭吧。” “是,母亲。” 我回到马厩,仍然处于恍惚中。赤兔还在围栏里,安静地低着头,昭呢? 我扫了一遍,没看见他,大惊之下,跳下银剑,跑进围栏。在那儿!昭坐在地上,背靠着围栏的柱子,所以我刚才没看见他。他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双手无力地垂在身边。他既没有拉着赤兔的缰绳,也没有抚摸马儿。倒是赤兔,安静地站在他身旁,头微微地一点一点,用它的厚嘴唇去触碰昭的面颊,还不时伸出舌头轻舔。昭一直闭着眼睛,对于赤兔的亲密露出安心而疲惫的笑容。 “你怎么了?”我尽量平静地问道,轻拍赤兔的背,叫它让开。 赤兔不乐意走,只是挪动了一下后腿,头还在昭的耳边厮磨。 “我没事,只是累了。”昭抬起手,抚摸赤兔的眉心,轻轻把马儿的脑袋推开。 “我们回去吧,该吃饭了。”我抓住昭的手,把他的胳膊挂在脖子上,拉着他站起来。 昭有点摇晃。我想抱起他。他摇摇头。 “怎么?你怕赤兔吃醋?” “不是,是怕它会看轻我。” “怎么会?” “会。它是马。” 赤兔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我再次把它挡在围栏里面。它一定恨死我了。 我拴上栅栏门的插销,过去推轮椅。昭留在栅栏边,安慰着那个可怜的孩子。“乖!好孩子,去跟银剑玩一会儿,下午我再来。” 赤兔的头探出栅栏外,直直地伸出老长,在昭的身上摩挲着。我们走远了,它还这样伸着。 “下午别来了吧?要不太累了。”回去的路上我劝昭。 “你注意了吗?它们俩的马掌都该换了,再拖下去,脚会伤着的。” “是吗?”我心中惭愧,居然没有注意到。“那下午我带它们去镇上。” “为什么?家里没有工具吗?” “工具倒是都有,只是……”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实承认。“以前都是约瑟夫干的,他走了以后,就去镇上。我从来没有干过。” “没关系,有工具就好。” “可是你……”钉马掌可是力气活,昭现在肯定不行。 “不是我,是你。放心,我教你,不会有问题。” ☆、第九章 赤兔(5) 架上铁砧,烧起炉子,换了骑马服,系好约瑟夫留下的两腿分开的厚帆布围裙,我既兴奋又紧张。 我很少有这样的体验。约瑟夫比我大四岁,对我这个弟弟,从来都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39 是细心呵护的,即便在我们相爱后,他仍是把我当少爷。而现在,太多的第一次,太多的胆大妄为,意气用事,我感到有股力量正在体内生成,积聚,从我下决心让昭走出屋子开始,从我抱着昭下楼,同他一起步入六月的阳光开始,那种信心,那股朝气,在昭和我的身上同时产生,相互影响,相互助燃,变成了熊熊的炉火,映红昭的脸。昭也系上围裙,原本消瘦、单薄的身子一下显得强壮许多。午餐后,我逼着他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现在他精神很好,竟有点容光焕发的感觉。 银剑一进来,看见通红的炉膛就吓得直往后躲,我好不容易才把缰绳拴在屋子中央的柱子上。昭伸手拍打银剑的脖子,继而双手搂住,在马儿的面颊、前额上轻轻抚摸,在它耳边低声细语。我不知道昭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银剑究竟能听懂多少。我只看见,银剑的眼睛盯着炉子,矩形的瞳孔里映出昭的脸,眼神温柔而安详,似乎只是专心地听着昭的耳语,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我把马蹄铁扔进炉膛。昭轻拍银剑的后腿,轻巧地抬起马蹄,向后拉出半步,把蹄子夹在两个膝盖之间。我知道,抬起马的后蹄时,要向后拉出半步,这是为了预防被马踢到。这样,马腿即便挣脱出来,也必须先缩回去,再来踢你,你就有时间逃开了。 昭左手扳着马蹄,向我比划道:“膝盖用力,夹紧,再温顺的马儿也会有本能反应。稍一有动静,马腿就会不自觉地往回抽,一定不能让它缩回去,要用力量控制住。这是你跟它之间的较量。如果第一次让他缩了回去,你就输了,它就不会信任你,也不会惧怕你。它不听话,到时候就非来硬的,这对大家都不好,更有可能伤到马儿。”昭帮我把工具准备好,又示范了怎样用刮刀和榔头修整马蹄的角质。我开始之前,昭再次站到银剑身旁,抚摸它的脖子和脊背,尽量安抚它,防止可能的惊慌。 我很紧张,被炉子烤得有点冒汗。尽管我不止一次地看见过约瑟夫怎样做,心里还是有底的,但是我不愿意打断昭,我喜欢他讲下去,他现在的状态让我很满意,他已经好久没有对一件事情如此上心认真了。 我抬起银剑的后腿,用双膝夹住,先用钳子拔除铁钉,拆除旧的马蹄铁,然后修整马蹄,割去多余的角质。因为有心理准备,银剑始终被我控制得牢牢的,但这一步骤还是多花了一点时间,因为我开始时左右手协调不好,榔头敲不准刮刀,有两次直接敲到了手上。 昭走过来看看。我想他是听出榔头敲击的声音不对,但是他没有说什么。等我去除了蹄子外围的角质之后,昭接过榔头和刮刀,递给我另一把刮刀。我一手扳着蹄子,一手把整个蹄子的角质都修整齐。 昭用火钳从炉膛里取出烧红的马蹄铁,对着马蹄比划一下,然后放到铁砧上。 接下去打铁的活可不能让昭干。我放下马蹄,在昭的指导下,对着烧红的马蹄铁一阵敲敲打打。火星飞溅,我已是汗流浃背。马蹄铁的颜色暗了下去,只能再扔进炉膛里烧红。拿出来,再比划,再敲打整形,昭终于满意地点头。 已经不红了,温度却仍然极高的马蹄铁按上马蹄,一阵白烟,“嗤嗤”的声音,银剑的马腿猛地蹬了蹬,没有挣脱掉。我因为过于用力,膝盖有点发麻。昭递给我钉子、铁锤,马掌钉好了,却还没完,还要把伸出马蹄的钉子尖尖用铁钳剪去,再用锉刀挫平,将四周也挫光滑,最后刷上防护油,这才大功告成。 我自我欣赏地摸着闪亮的马蹄,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你来检查一下,看行不行?”其实我是希望得到昭的表扬。 我没等来夸奖,而是听到一声惊呼:“傅先生!”回头一看,韦德克已经冲进门来,把正靠着银剑,开始向下滑的昭拦腰抱住。 我赶紧扔了手中的油刷,把轮椅推过来。 我扶着昭坐下,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胳臂。 昭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双手冰凉,脉搏又快又细。我擦去他额头的冷汗,接过韦德克递来的杯子,喂昭喝了口水。昭慢慢睁开眼睛。 “昭,现在感觉怎么样?” 昭微微点头,眼神无力地看看四周。“我这是怎么了?” “我想是低血糖。” 昭有点疑惑,我解释给他听:“这是倾倒综合征。你手术以后,丧失了幽门括约肌,进食后,食物过快地排入空肠,未经胃肠液混合稀释,呈现高渗透性,将大量的细胞外液吸人肠腔,导致循环血容量骤然减低。于是就出现低血糖症状。不过不要紧,每次用餐后,平卧静躺一小时就该没事。今天怪我,你只休息了一会儿。” “每餐都是吗?” “嗯哼!”看见昭惊恐地表情,我又觉得可乐,忍不住板起脸来逗他。“每餐都是。你可不要小看它,很危险的,严重的时候会危及生命。” “不会一直是吧?要多久能好?” “起码半年。”我说的是实话。半年,希望昭能给我半年的时间,等身体基本恢复了再走。 昭若有所思地发了一会儿呆。我想他也是在为这个“半年”而感伤。末了,昭抬眼微笑着对一直站在身边的韦德克说:“谢谢你,韦德克,上次应该也是你吧?” “是的,傅先生。” “对了,你怎么来了?韦德克,地里的活忙完了?” “是赖宁格先生让我来看看少爷您要不要帮忙,他担心傅先生的身体。” 老管家想得真是周到。我低头对昭:“我说你……我还是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我已经没事了。”昭皱着眉摇头。 “你放心,我能做好的。” “我不是不放心,我就是不想回去。”昭艰难的微笑里竟有一丝调皮。我心神激荡,真想低头吻上去,可是……我吸了口气,命令道:。“那你就老实呆着,别乱动。” 有了韦德克的帮忙,接下去的活干得很快,不到两小时,两匹马的马掌就都钉好了。 要昭老实坐在边上看,那是不可能的。只休息了一会儿,他就站起来,不是抚摸、安抚马儿,就是监督我们的工作。这是我第一次领教了昭的一丝不苟、吹毛求疵。就连我自己,身为严谨的德国人,还是个搞科研的,都自叹不如。赤兔因为年幼,原来的蹄铁已经好久没换了,一只前蹄的角质长歪了,修整后,一边缺了一小块。那只马蹄铁,昭一再要求重新锻打,竟然回炉6次,最终将马蹄铁打成需要的形状,将蹄子完全垫平。昭说了,小马的蹄子哪怕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0 只有一毫米的不平,都会影响骨骼的发育,造成永久损伤。 昭不是个苛求的人,几乎从来都是“随便”的样子,但是对于马儿,他简直换了个人,他实在是太爱它们了。面对它们,他的眼神永远是热烈而温柔的。 ☆、第九章 赤兔(6) 这一天下来,昭累坏了。晚餐前,洗澡,换衣服,昭是再没力气下楼坐到餐桌边上了,于是我打算拉铃,叫赖宁格太太把晚餐送上来,却被昭拦住。“别,既然我已经走出卧室,就应该去餐厅用晚餐。” “不用,昭,母亲不会计较的。” “不!我要。”昭清朗的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可是……” “放心,我能坚持。”昭的声音虚弱,语气却很坚决。 我还是不忍心。 昭把我刚才挑出来的领带塞到我手里。“快点!晚餐不是八点吗?不要让夫人等着。” 我点头。这是我第一次帮别人打领带。昭注视着我。我的手在发抖。 昭是对的。 餐桌上点着蜡烛,摆着鲜花,母亲为晚餐特意做了准备。 我刚把昭在座位上安顿好,母亲就推门进来了。“晚上好!先生们!” 珠灰色丝绸长裙跟母亲眼睛的颜色很配,虽然这条稠裙远谈不上华丽,却是父亲去世后母亲第一次换去黑色的丧服。颈项上的黑珍珠项链个大而均匀,在烛光和水晶灯光的映射下,闪着从赤红到紫兰的七彩光华,把白皙、优雅的脖颈衬托得更加美丽迷人。那一头顺滑的金色长发整齐地挽在脑后,呈现出丰富而炫目的色彩,头上的黑色发梳缀满锆石,很好的起到了平衡、衬托的作用,既庄重又高贵。 我还没有迎上去,母亲就已经快步走到昭面前。 昭赶紧起来,一下子没站稳,闪了个趔趄。 “快坐下,孩子,自家人,不必拘泥礼节。”母亲伸手想扶他,昭已经站直了。 昭向母亲鞠躬,优雅地吻了母亲的手。“晚上好!夫人!您真美!” 母亲小小地吃了一惊,立刻明白了,昭这是补上他们初次见面时该有的礼节。于是母亲微笑着说:“谢谢,先生,您过奖了。” “不!是真的,母亲,您真的太美了,您脱去黑色太好了。”我也由衷地赞叹。母亲是天生的美人,但是黑色不适合她,黑色使她的金发失去光彩,使她的眼睛更加阴郁,脸色苍白,表情严厉而冷酷。 母亲的眼睛是几乎透明的灰色,微笑的时候眼睛更加深邃,嘴唇跟生气时一样抿得很紧,因此,经常会让人分辨不出那微笑所表达的情绪。但是今天,这些情绪是明确的,真实的。刚才,面对昭的赞美,母亲的嘴角闪过一丝羞涩、腼腆,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是母亲脸上最动人、最深刻的表情,想父亲当年肯定也是被这个表情迷得神魂颠倒,而我却没有见过?是我太大意了,疏忽了,见到了却没在意? “这都要感谢你,孩子。”母亲示意昭坐下。“虽然现在这些习俗已无所谓了,没有说丧服该穿多长时间,但我似乎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结束哀悼,让悲伤尘封的理由,我一直在等。谢谢你,昭。谢谢你给了我这个理由。”母亲看着昭微笑,她的眼睛在闪光,她的笑容是明白无误地欢愉、疼爱、赞赏。 我帮母亲拉开餐椅。晚餐开始后,昭用左手拿起面前的酒杯。“夫人,请原谅我以水代酒,敬您一杯……请接受我最真诚的敬意和感激,为了您的宽容、热忱和细致周到,更为了您的美丽、善良……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我的感激和敬意……” 不知道是恍惚还是激动,昭断断续续,有点说不下去。手中的酒杯开始晃荡。桌子底下,我握起了拳头。 “谢谢,昭,谢谢。”母亲也看出昭的不适,等赖宁格先生倒上酒,赶紧一口而尽。“你知道,我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马蒂能够认识你,是他的荣幸,这里就是你在德国的家。” 我坐在昭对面,餐桌太宽了,那些鲜花,那些烛光,我看不清他的脸。白色衬衣,藏青色领带,蓝灰色的西服。昭的头发长长了,乌黑发亮,就像我第一次见到的那样;眼睛也还是那样,水润晶透;他的脸上有了红晕,嘴角挂着笑容。昭真是太漂亮了。即便有餐桌当着,也能看出他腰背挺直,坐姿端方;即便那红晕是烛光映射上去的,那笑容后面隐藏着疲惫和忧伤,昭仍是那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我松开拳头,在裤子上擦去手心的汗水。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马蒂?” 母亲在问我? “是的,母亲。”我把视线收回来。“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那我们该为昭早日恢复健康干一杯?” “是的,母亲。为昭早日恢复健康!”视线重新回到昭的身上。 “早日恢复自由?” “早日恢复自由!”昭的脸色有点发白。 “干杯!” “干杯!” 昭更加使劲地微笑,举起盛着水的酒杯。 ☆、第九章 赤兔(7) 我一直有个疑问,当初,在昭的档案里,看到他在1938年获得波茨坦军官学校的马术冠军、击剑冠军时就有了。波茨坦军官学校的校长菲利普?冯?米伦霍夫陆军少将对昭倍加赞赏,校长说,他知道昭的剑术为什么这么好,巴贝尔告诉他昭曾经去马尔堡(德国最古来的四所大学之一)的剑术俱乐部专门学习了一个夏天,但是他不明白,昭的马术怎么也如此出色。那天晚上,运马的车厢里,我相信是昭让那匹马躺下的,他以此告诉我,这里有情况,他在这儿,就在这匹躺下的马附近。要知道,处于紧张、戒备状态下的马一般是不会躺下的。他是怎么做到的?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问这个,过后也就忘了。 没想到,今天在餐桌上,母亲问道:“昭,听马蒂说,你对马儿很了解,马术非常好,让他这个从小跟马儿一起长大的人都自叹不如,能说说嘛?你有什么奇妙的经历,还是你家也养赛马?” “哦,不是。”昭回答,不知为什么突然红了脸,吞吞吐吐道:“这个……是我小时候不懂事……一定要说吗?”昭看着我,似乎在求救。 本来,我并不愿意母亲问这问那的,但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再看见昭如此表情,兴趣大增。“对啊,对啊,说说,我也想知道。” 这样一来,昭只能悄悄地冲我瞪眼,无奈地说道:“我父亲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连鸡鸭都不会养,更别说牛啊、马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1 的。” “读书人?” “我父亲早年参加过科举,中过进士,也做过官,但后来社会动荡,战乱频繁,民不聊生,父亲心灰意冷,就辞官回家乡开办书院,希望走教育救国的道路,自己做了个教书先生。” “哦,那你……”母亲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看着她似懂非懂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但同时又非常亲切。 “我在家乡读到小学毕业,姐姐们认为我该去上海的洋学堂读书。我自己也不愿意窝在小镇上,想出去见见世面。” “你父母愿意?” “母亲不舍得,但是父亲很开明,很支持。母亲也只能同意了。” 昭喝了口水,看到母亲面露疑惑,就解释道:“我母亲是中国的传统妇女,一切都听丈夫的,即便心中不舍,也不会坚持。” 母亲点头,脸上仍是一片茫然。 “在上海,有一次,二姐和姐夫带我去上海跑马场看跑马(即现在的上海人民广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那么漂亮的马,跟家乡拉车、犁地、干农活的马完全不一样。我一下子就被迷住了,立即跟二姐说要学骑马,但是二姐不同意,她怕我学骑马有危险,对父亲难以交代。我不死心,又去央求大姐,因为大姐夫是师长,他部队上有骑兵,他的坐骑就是匹好马,只是还没好到能一下子让我着迷的程度。可是,他们全都一致反对,理由就是既然父母亲把我交给她们,她们就要对我负责,要保证我的安全。” “她们?有几个?”我兴奋地问道。 “四个,我有四个姐姐。”昭的语气既有温柔也有无奈。 “没有兄弟吗?”母亲的问话引得我朝她瞥了一眼,因为那语气,实在有点八卦。 昭摇摇头,苦笑一下。“没办法,央求他们是不行的,我只有靠自己。” “怎么呢?” “那年暑假,二姐要回南京的婆家住几天,我正好跟她说,去同学家里玩几天就回乡下去,让她不用送我。我又写信告诉母亲,跟二姐去南京玩。这样我就溜了出来独自跑到马场,要求学骑马,当骑手。” “那时你多大?人家就收你了?”母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显得活泼、随和。 “那年我13岁。人家当然不要我,我就赖着不走,最后,我提出只要管吃管住,不要工钱,人家也觉得合算,就同意我留下,但不是学骑马,当骑手,而是打杂。” “你干了多久?” “整个暑假。白天干活,晚上就睡在马厩里,每天刷马、洗马、遛马、清扫马厩、擦洗鞍具、给师傅们打下手。虽然整个暑假,一次也没骑过,但是只要跟马儿在一起,我就开心。” 母亲流露出赞许的目光。“后来呢?” “后来,暑假还没结束,大姐夫就找到了我。我这才知道因为自己失踪,家里人都急疯了。母亲大病一场,那时我真的很后悔。我在母亲屋外跪了三天三夜,发誓母亲的病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起来。” “你母亲的病一定能好。”母亲被感动了,眼睛有点湿润。 昭点点头,平静了一下,继续道:“母亲病好了。姐姐们出面联系马场,让我正式学骑马,当骑手。教练也觉得我有天分,就收了我。从此,我的业余时间几乎都是在马场度过的,一直到高中毕业。” “你比赛过?速度赛还是障碍赛?”我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急切地问道。虽然家里一直养马,父亲又偏爱此道,但是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甚至根本没有过参赛的念头,还为此总是跟父亲闹得不愉快。 “没有!我是被姐姐们糊弄了。后来我才知道,大姐夫对教练下了命令:一、保证安全,二、不能参赛。” 我虽然没有姐姐,但约瑟夫……我明白那种感觉,既留恋又想逃避,既温馨又苦恼。孩子总是讨厌别人的保护,认为这是在贬低自己的能力。我笑出声来。昭看着我,也笑了,然后呛着,咳嗽,脸憋得发紫。 我们兴致正高,昭的一切总是那么有趣,令人着迷,但是我和母亲都马上打消了继续询问的念头,至少暂时不要。昭已经很累了,有点难以坚持了。 “马蒂,你送昭回去休息吧。” 昭还想说什么。母亲制止他。“我说了自家人不必拘泥礼节。谢谢,孩子,今天我很开心。” 没有人跟着我们走出餐厅,母亲做事总是最让我放心的。 ☆、第九章 赤兔(8) 上楼时,昭又在我怀里盯着我看:“我今天才发现。” “什么?” “夫人的眼睛是灰色的。” “怎么了?” “你跟夫人很像,但是总觉得还有点不同,原来是眼睛的颜色,你是蓝色的。” “是啊,我别的都像母亲,只有眼睛的颜色像父亲。” “你父亲……” “嗯?”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 “好的。 对于昭想去看看父亲的想法,我并不感到吃惊。就像我希望了解昭的一切,昭也希望了解我的,但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带昭去见父亲。有时侯我倒是会想,这是不是天意,父亲去世的时间,不早不晚,似乎是上帝的有意安排。 当初,我和约瑟夫的恋情向家里公开时,父亲的反应是最强烈的。由于母亲的劝阻,父亲没有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但是禁止我再进教堂。就连父亲自己都怀疑他的禁令对于我这个不孝子会有多大的约束力,然而我当真没有再踏进任何一座教堂,再没有参加过弥撒,或是向任何人告解、忏悔。之所以会这样,不是因为父亲,而是我心中深深地恐惧。父亲的蔑视、母亲的哀愁、家里人的怜悯、约瑟夫的逃避和自己心中的孤独,使我陷入深深地恐惧之中。我也许真的有罪,我害怕被抛弃,被放逐,我害怕进教堂,不敢正视十字架上替我受难的耶稣和圣母眼中悲伤的泪水。如果是在那个时候,父亲的葬礼上将不会出现他唯一儿子的身影,但是现在不了。我与昭一路走来,一次次的奇迹,主的眷顾与祝福,我看到了主的仁慈与宽容,主爱世人,是爱他们本来的样子。尽管父亲致死都不愿再看我一眼,但是我爱你,父亲。我走进教堂,为父亲送行,没有惶恐,没有忐忑,我心坦然,除了悲伤,还有祝愿以及些许遗憾——我还没有机会把昭介绍给你,父亲。 然而我不会那样做,我不愿意昭再受半点委屈。就像母亲说的,如果昭只是我的普通朋友,一切都会很简单。父亲会很喜欢昭,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2 他们身上有许多共同之处,单是爱马这点上就很投缘。但是……如果父亲还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与昭之间的关系。 昭见我沉默不语,便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直到我把他放到沙发上。“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放水。” 昭拉住我。“今天不了吧,晚餐前刚洗过。” 昭很累了,眼皮不自觉地往下掉。我心中不忍,但还是坚持说:“就泡一会儿。” 每天睡觉前,我都会让昭在热水中泡上20分钟,再帮他按摩。这样可以放松身体,帮助睡眠。今天也许真的不用。 我放了水,回到屋里,昭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帮他解着扣子。他被我打扰,没有睁眼,只是动了动嘴角。我不再固执,温柔地亲吻,抱他上床。 昏黄的灯光下,昭的面容柔和、恬静,额头、鬓角上覆着一层细汗,胸脯微微起伏,轻缓、绵长的呼吸让我倍感踏实,悬着的心放下了,几天来的担忧、紧张也得到了缓解。昭终于开始好转,他会振作,会康复,会离去。 这一晚,昭睡得挺安稳,我却连连做梦,惊醒了好几次。梦,几乎天天做,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一次次的惊醒后,竟然完全不记得梦到了些什么,只是冷汗、喘息、浑身发抖。 一只缠着绷带的手落在我胸前,昭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睁大眼睛,盯着黑洞洞的上方,大口地喘着粗气。墙壁上树木的影子随风晃动,变幻出各种狰狞、恐怖的图形。四下里,万籁俱静,只有布谷鸟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柔软的唇覆上我的面颊,温暖的手抚摸我的额头。 我很害怕,仍然在发抖,梦里的,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是感到恐惧,非常的恐惧。恐惧无处不在,像大山朝我压来,像铁锁将我缠紧,像海水把我淹没。我佝偻起身子,无法呼吸,控制不住地震颤。 昭的手绕过我的身体,将我揽入怀中。 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感觉到他的心跳,我伸手搂住他的腰,越搂越紧,脸越贴越紧。 我们没再说话。 他亲吻我的头发,抚摸我的肩膀。我忍不住流泪。泪水再次滴在他胸前,那心脏跳动的地方。我在他的爱抚下,在他的怀里再次睡去。 微弱的晨曦透过白色亚麻布窗帘照进屋子,墙上的树影模糊起来,黑暗与恐惧一起消失了踪影。 我依然躺在昭的怀里。他的抚摸与亲吻时断时续。我仰起头,那清纯、甜美的吻便落了下来,睫毛被轻轻地抿住。我微笑着紧闭眼睛,却启开了双唇。 那特有的柔嫩、润泽,覆上我的干涩,我们的唇黏在一起。我从唇瓣间伸出舌头,还没碰到那两排闪亮、整齐的贝齿,就遇上同样急迫、热切地探寻。我们的舌撞在一起,缠在一起。 我不由自主地挺起身子,朝他怀里挤去,当碰上他的火热时,意识到自己也已经坚挺。 昭一手紧紧箍住我的后背,一手把两人的紧紧握在一起。 我仿佛才清醒,惊恐地瞪大眼睛。 我们的舌缠在一起,我们的唇无法分离,我们的鼻尖相互摩擦,我们的眼睛看进对方的心里。 我蹙起双眉,连连摇头。不!这不行!昭!你的身体……我不能!我想推开他,想逃避那缠绵的吻,但我往后退一厘,他就往前进一分。 他的眼睛含笑,那温柔的目光摧毁了我的意志。你要的,我知道,因为我也要。在这希望的黎明,我们的身体里蕴含同样的力量与激情,爱我吧!我的爱人。 晨曦中,昭的脸色透着健康的色泽,红唇丰润、晶莹,眼睛里更是燃烧着情欲的火焰。 “你在做什么!快放开!不,不,不……” 我仍在苦苦挣扎,想逃离,他却不放手。 “我不放!我知道你要!我们的身体自己会说话。爱我吧!爱我!” 昭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坚定而热切,声音里却有一丝丝的哽噎。 昭伸出右手,多少有一些苍白的细长手指抚摸我的脸颊,由眼睛到唇角,似乎在探索着什么,令我喘不过气,积攒许久的欲望令我全身发热,火辣辣的感觉使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我突然觉得唇干舌燥,张开嘴,把他缠着绷带的手指含住,贪婪地吮吸。我在他上方撑起身子,手臂微微发抖。 昭的手指继续沿着我的脖颈下移到了锁骨处,亢奋的脉搏在他那富有魔力的指尖触摸下变得跃动起来。我不由得感到胸部一阵阵地紧缩,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我握住他一侧的胸脯,轻轻地揉着。 他的双手绕在我后背,上下滑动地抚摸着, “你就像是阳光一样温暖着我,你是我的守护天使。”他继续用那种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我,努力抬起头,嘴唇在我的唇上轻轻地徘徊。 我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暖,来自小腹,来自嘴唇,来自昭的手掌、胸怀、整个身心。 尽管我们时时刻刻在一起,但是那种为对方健康的担忧和深沉的爱怜使我们有意无意地克制自己。现在,从彼此身体里放射出来的热力一点点地渗入到对方的血液中,渗入身体的每一部分,我们燃烧了起来。 我直视他的眼睛,眼眶里含着泪水,低声地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压抑得好痛苦,我好害怕,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会突然离我而去,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昭看着我,一只胳膊紧紧搂住我的腰,令我们之间完全没有了一丝的缝隙。“我答应。”昭把我的手掌按在他自己的左侧胸部。“这是我的心,是我为你而剧烈跳动的心,它是真实的,它永远不会离开你。” ☆、第九章 赤兔(9) 我的嘴落在他裸露的胸脯上,牙齿与舌尖灵活地吮吸、咬含着他那敏感的乳头。 昭从喉咙深处逸出一阵阵的呻吟,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肩头,另一只手狂抓我的头发,“马蒂,我……我……我一定得……” “昭……”我发出一阵压抑的喊声,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入,想要拥有他。 昭似乎也无法继续忍受烈欲的煎熬,他急促地喘息着,皮肤变得通红,眼睛盯着我,那样渴求……那样期待……他曲起双腿环在我的腰间。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似乎有一股热辣如螫的电流在全身串动,一阵阵的令我颤栗,我抓住了昭的胯部。但是,就在那一刻,我愣了一下,昭曲起双腿的时候,眉心有一闪而过的抖动,我猛然意识到不能这样忘乎所以,再烈焰焚身也不能过于激烈,我轻轻地把他的脚放下。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3 怎么了?昭皱着眉,询问地看着我。 这样不好,会牵扯到你腹部的伤口。 我侧身躺在他身后。昭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也侧过身子,抬起一条腿。我用胳膊抱住他的腿,一面亲吻着他的肩头,一面注视着他的脸孔,捕捉着终于再次交合在一起,他表情中的每一丝变化。 我克制着心底的欲火,尽量把动作放得慢些,再慢些…… 昭努力地向后撅起臀部,迎合着我…… 我们一起感受着那份相互摩擦的快感,相互拥有的满足和相亲相爱的幸福。 昭努力回头看我,眼中激情闪烁,嘴角含着满足的微笑。突然,那笑容凝固了,眉头皱起来,神色变得僵硬。 “昭,很疼吗?”我立刻停止动作,紧张地问道。我担心是我仍然太快、太猛,弄疼了他。 昭紧闭双眼,嘴一次次张大,似乎想叫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到他脖颈上那个颤动的伤疤和突出的血管,我知道那些喊声是被他生生压制在了喉咙里,他痛苦!他正承受着身体巨大的痛苦。 “昭!”我立即离开他的身体,放下他的腿,打算让他平躺下,而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他大腿的肌肉,不正常地鼓起来,摸一摸,硬得像石块一样,往下,小腿也是,再看他的脚趾,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分开,僵硬地抽动着。 我痛悔不已。我一直抱着这条腿,怎么就没有觉察到呢?自打冷冻试验以后,昭的双腿经常会抽筋,停用吗啡,发生的频率和程度都有所增加,所以,我每天都会给他热浴、按摩,也是希望对此有所帮助。而昨天晚上,昭太累了,我什么都没有做,没想到,它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 我们的身体连在一起,我们正沉浸在疯狂与甜蜜的忘我境界里,它就发生了。眼看着就快攀上极乐的顶峰,却被无情地一棒打下,跌入漆黑、冰冷的深谷,我的身体瞬间冰冷,热血却在心里燃烧、翻腾,犹如万匹脱缰的野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这使我疲惫不堪、浑身发抖。 我……我偷眼看了一下昭。他的嘴角因为痛苦而抽搐,脸色煞白,眼睛紧闭,剑眉紧锁,以至于眼角都出现了皱纹。 对不起,昭,你的痛苦比我更甚。除了同我忍受一样的煎熬之外,你还承受着身体剧烈的疼痛。对不起,昭,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睁开眼睛。他是怕看到我,怕看到眼前的情景。这实在是太难堪了,太尴尬了,太残酷了。 我顾不了许多,抓起昭的脚往外拽,把腿拉直,握住脚掌向前、向上扳,揉搓脚趾,再用力敲打那些石块一样坚硬的肌肉。为了迅速解除昭抽筋的痛苦,我用了最大的力量,昭的身体被我拽得直晃悠,他不得不双手死死抓住床沿和被褥。 我浑身是汗,不知是急的、累的还是悔的,我不敢说话,只是拼命地帮他按摩,直至听到他无力的声音:“好了。” 我没有停下,只是动作轻缓了些。我不敢停,不敢回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昭没再说话。 许久,我突然住手,愣怔地盯着眼前被我捏得通红的腿。 “你好了?别再捏了,求你了。”昭轻声说。 我转过脸来,看见他正对着我笑,但那笑容分明是挤出来了。天哪,我又一次弄疼了他。 “你,你为什么不叫我停下?” “我说了。” “你可以再叫的!” “我知道你需要发泄。” 你!我愤怒地瞪着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是多么地爱你,可我却总是在伤害你,为什么不制止我? “就是有点冷。”昭笑了,向我伸出手。那明媚的,春天般的笑容啊! 我扑过去,还没有帮他盖上被子,就被他抓住,搂进怀里。“对不起!”他在我耳边轻语。 “是我不好。”我也紧紧抱住他,低声呢喃。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是的,我们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等一等,等一等就好。此时天光大亮。尘埃在阳光下跳舞;鸟儿在晨曦里歌唱;花朵带着露水开放。我同昭相偎相依,心中一片宁静安详。 ☆、第九章 赤兔(10) 时间有的是,时间也过得很快。很快,我两周的休假就要结束了。好在,昭的身体已有明显好转,集中营离家也不算远,我还是可以每天回来的。 昭不习惯被照顾,前面那是没办法,三天后,当他可以抓着扶手自己慢慢下楼时,就坚决不用轮椅了。其实他不肯用轮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跟我怄气。 昭每天都跟银剑、赤兔在一起,晚上分别时依依不舍,早晨一起来,就催促我快点,急着去马厩看他的宝贝。 这我理解。我一边笑话他像个孩子,一边尽量把手上的事情做得快些。但是吃饭却不能含糊,细嚼慢咽,少食多餐那是基本要求。于是我跟他说,早餐起码要吃15分钟。可他倒好,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不要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看是连进都没进去,直接从脑袋后面飘走了。二分钟,最多也就三分钟,他三口两口把早餐扒拉进了嘴里,喝牛奶就像是倒的,最后,一整个鸡蛋塞进去,嘟囔着道:“好了。”言下之意就要我立即推他去马厩。 我是既心疼又生气。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体可不比从前了,还是这样不注意的话可不行。于是我不理他,只当没听见,头也不抬,继续看手中的报纸,看到感兴趣的地方还说上两句。平时,昭很注意报纸上的新闻,虽然现在的德国是捷报频传,但我的内心却备受煎熬。昭明白,他不仅为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担忧,还总是不忘安慰我,希望我少一些愤世嫉俗,尽量心气平和,因为德国是我的祖国,我毕竟还生活在这里。但是现在,昭没有回答,他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他不会接我的话,他的心早就飞到赤兔身边了。偷眼瞅着他眼巴巴期待的样子,焦急而又兴奋,真的太可爱了,于是又忍不住要逗逗他。 我慢条斯理地喝了咖啡。昭以为我该完了,就想站起来。我却没有放下报纸的意思,而是向站在身后的老管家挥挥手。 “少爷?” “现在几点了?” “八点零九分,少爷。” 其实落地大钟就在餐厅的一角,我一抬眼就可以看见,我是有意这样问的。“再来杯咖啡。” 这下可把昭气着了。他嚯地一下站起来,但是因为太猛了点,又立即坐回到椅子上。 我的心猛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4 一抽痛,但是我没有动,也制止了老管家上去扶他。我知道他没有大碍,只是体力上还很虚弱。 果然,昭语气生硬地质问道:“你到底去不去?” “我说过了十五分钟,八点十五分。”我拿出一贯的冷傲,竭尽全力使语气不带一点温度,仍然没有抬眼看他。 昭不出声了,扭头看了看钟。他回过头来时,我立刻把目光收回到面前的报纸上。 时间到了,我放下报纸,昭正生气地瞪着我。我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昭可没笑,仍然瞪着我。 看样子他是真生气了,我赶紧赔上笑脸。“好了,别生气了,逗你玩呢。知道你急着想见它们。来,我们走吧。” 路上,昭一直紧抿着嘴,有时还皱一下眉。 “还生气呢?” …… “看你,怎么还像个孩子。胃疼了吧?就是吃得太快了。” …… “你的胃是要慢慢养的,吃得太快、太猛就会不舒服,以后可要注意了。” 昭终于点头答应了,还冲我笑了笑,只是感觉那笑容只停留在表面,消失得也太快了点。 我以为他不生气了,却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坚持自己下楼,再怎么说也不让我抱了。他一旦倔强起来,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在一旁小心地扶着,预防他万一体力不支,出什么意外。 昭还真是,抓着扶手,明显很吃力,下楼很慢,却很稳,不要说意外了,连摇晃都没有。 终于下来了,我悬着的心放下了,同时还有点小小的失望。 早餐,昭倒是吃得很慢,但对于我说的话,仍是心不在焉,原来,他下楼累坏了,坐在桌边,好一阵喘息,还不愿意让我看见,竭力掩饰着。 这回,我算是真正领教了昭的脾气,还有他的毅力。说自己下楼,就自己下楼;说不坐轮椅,就不坐轮椅。 去马厩可不比下楼,那可是好长的一段路,正常人走走也要十几分钟,何况是他现在的身体。 我推着轮椅,跟着他,一个劲儿地哀求,简直要哭了。“求你了,昭,你就坐下吧。” …… “我昨天那样也是担心你。你总是不知道照顾自己。以后我不在你身边……” …… “别再生气了,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我这人就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傲慢、冷酷惯了的,稍不留神就会原形毕露的,但我真的不是有意对你,我只是心疼你。” 昭停下了,身体有些摇晃。我站在边上却不敢冒然伸手。 “我知道……我没生气……我只是不想坐轮椅……你扶扶我吧。” 我赶紧抱住,他便瘫软进我怀里。“那里有个石凳,我们坐会儿,休息休息。” 我想让昭躺在我腿上,他却摇摇头。“在你肩膀上靠一会儿就好了。” 我搂着他,让他靠着我,额头贴着我的腮帮,汗津津的。我掏出手绢给他擦汗。昭脸色苍白,阳光下更是白得耀眼,嘴唇很红,像滴血那样红,呼吸有点急促了,我拿起他的手腕测测脉搏。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没有你这样的,一下子就这么大的运动量,你得慢慢恢复。”我又有些着急,口气不免严厉起来。 昭当真不生气,也许他是没力量再生气了。“这样不行啊,你后天就要上班了,我不能老是依赖你。难道你不在,我就呆在楼上不下来?” “我可以让赖宁格先生来照顾你。” “他都快60了。” “那让韦德克。” 昭直起身,回过头,看看我。“你不在乎?”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到他有点狡猾的笑容才明白,忍不住在他高挺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想什么呢,我只是让他照顾你。” “可我不愿意。”昭喃喃道,重又靠回我肩膀。“开始总是困难的,坚持一下就好了。” “但是你不能操之过急啊。” “我知道,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吃饭,注意休息,还有训练我们的小马。你相信我,我会一天比一天好的,一天比一天强壮。” 这一路,我们休息了四次,用了一个多小时,但昭终归是走下来了。 ☆、第九章 赤兔(11) 开始,我禁止昭干任何事。刷马,遛马,给马洗澡,清扫厩舍,一切的一切都不许他碰。他的任务就是我干活的时候呆在一旁,监督、指导、欣赏、逗乐,跟马儿建立感情。别看昭平时一幅谦和、温润的样子,也是会经常出点坏主意,干点坏事的,最常干的就是挑拨我跟银剑的关系了。而我,也曾经试图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但总以失败告终。用昭的话讲,他与赤兔之间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我说,他们这是一见钟情。 从见到昭的那一刻起,赤兔就表现出少有的温顺、安详,连银剑离开,它都没有过于激动、紧张。要知道,赤兔可是匹不满三岁,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活泼、调皮,又急躁、任性的小公马。我开玩笑说赤兔这是重色轻友,昭却悠悠道:你说反了,该是重友轻色才对。可不是重友轻色吗?不论从哪一方面讲,性别还是人与马之间的关系,昭都是赤兔的朋友,而银剑,如果顺利,赤兔和银剑将把它们的优秀基因代代相传,给庄园重新带来勃勃生机。 渐渐地我发现,干活的时候留昭在身边是一件多么不明智的事情,但是我再没有办法赶他走了,只有暗暗叫苦。不论我干什么,不论我干了多少次,昭总是不放心,总是不厌其烦地唠叨,就像个老太婆。 马儿一年换两次毛。秋冬季节,为了抵御寒冷,马会在鬃毛下长出厚厚的一层绒毛。这层绒毛会在春夏换毛时节脱去,因此,春夏的这次换毛要比秋冬季的那次厉害得多,每天刷马的时候,都会掉很多毛,旧的新的、硬的软的、粗的细的、长的短的,硬的鬃毛还好,会缠绕在刷子上,而短而细的绒毛则会随风飞舞,还会刷出很多灰尘、泥土,在阳光下看得尤为清楚。刚开始干这活的人,因为不熟悉,很容易吸进绒毛和灰尘引起肺部不适。 小时候,父亲也曾经想把我培养成一名优秀的骑手,但不幸的是我得了肺炎。小孩得肺炎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然而我却因此远离马厩好几年。从大夫到母亲甚至是约瑟夫都认为我那次肺炎跟我不听劝告,成天呆在马厩,帮约瑟夫刷马干活有关。尽管父亲不以为然,但是在这件事上,母亲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和持着,加上约瑟夫的认真贯彻,我也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5 就渐渐失去了对马儿的兴趣。后来我明白,马厩对我的吸引力,与其说是那里有马儿,不如说是那里有约瑟夫。 因为自己的经历,因为昭现在的身体,我不得不十分小心。每天早晨去马厩的第一件事,就是刷马,地点是在它们各自的厩舍里。这时我总是把昭挡在厩舍外面,虽然也看得见,但是他在我们一米之外,绒毛和尘埃不会飞那么远,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也许是不满意我的禁令,昭越来越挑剔,越来越唠叨。什么这刷子不行,太硬了,那个又太软了;什么这里得打圈,那里要顺刷;这可是腿,没肉的,你这样刷,它不疼死;脖子后面,马自个儿够不着,要多刷一会儿,不许敷衍了事;这样就算把蹄子扣干净了?你伸手摸摸,看,还有好些谷糠和粪便吧…… “我说你烦不烦。”我实在有点沉不住气,倒不是因为他挑剔,而是他站在门外,赤兔本就不安分,他再说这说那,引得赤兔频频向他那边摆头,甚至跺脚。马该听不懂人话,但是它能感知情绪。而昭传递给赤兔的情绪就是:宝贝,我想你。宝贝,我来看你了。可是这可恶的家伙不让我进来。宝贝,快到这儿来,快让我摸摸你…… 赤兔太烦躁了,我有点恼火。“你再这样让我怎么干活?” 昭很无辜地看着我,咧嘴一笑。“那就别干呗。” 想得美!当我不知道你的别有用心吗?别以为这就能难倒我,好歹我也是养马世家出生。于是我使出浑身解数安抚赤兔,站在它与昭之间,遮挡它的视线,让它看不到昭,还对着赤兔说话,昭的声音再有磁力,怎比得上我就在它耳边莺声软语,加上轻柔的抚摸,再给宝贝一支香甜可口的胡萝卜……嘿嘿,我就不信了,不就是一匹马吗?要吸引它的注意力还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果然,赤兔吃得起劲,头也不晃了,脚也不跺了,安安稳稳地任我摆布。 胡萝卜吃完了,赤兔又伸过脑袋,直往我怀里拱。 “好了,宝贝,你乖乖的,一会儿再吃。”我拍拍赤兔的大脑门,回头向昭得意地一笑,怎么样? 谁知道,我发出的声音可不是“怎么样?”而是“哎呦!” 就在我转头的瞬间,往我怀里拱的赤兔,可能是没有得到它期待的胡萝卜,竟然毫不客气地一低头,对着我的大腿,隔着我的马裤,“吭哧”就是一口。因为猝不及防,毫无心理准备,我服从于本能的“哎呦”一声,然后是被咬处火辣辣地疼痛和多少有点恼羞成怒,我紧皱双眉,瞪起眼睛,举手就打。 挥出去的手被拉住,整个人被抱住,温柔的声音随着热气呼进耳朵。“好了,别急,好了,嘘……”昭把我拖出厩舍。“让我看看。”说着,昭就要帮我解腰带。我一把按住,连连摇头。在这儿?这可不行! 赤兔一声嘶鸣。它想干嘛?!是看着昭跟我在一起嫉妒,还是对刚才的卑鄙行为沾沾自喜?我抬头对它怒目而视。瞧它,正得意地咧着厚嘴唇无耻地笑呢,那两排黄黄的大板牙,怎么有血?我吓了一跳,按着昭的手松开了,马裤的门襟就让昭解吧,我迅速地脱下背带,把马裤退到膝盖处。没有啊,没有出血,只是有点破皮。我稍稍放心,再看赤兔,嗨!那牙齿与牙龈之间的哪是血呀,分明是胡萝卜的残渣嘛。有嘴唇遮盖,看不真切,才误认为是血。赤兔正津津有味地用舌头把那些残渣舔下来,在两排大板牙之间磨呀磨的,看上去多快活呀,他当是玩呢,感情咬了人就不管了。这都什么人啊!哦,不!它不是人,它是马! “疼吗?”昭只是轻轻按了一下,我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说不疼,没人会信。大腿上那两排牙印着实可怕,足有巴掌宽、紫得发黑,牙印之间的皮肉已经变色,虽然还没有牙印那么深,但马上也会变成深紫色。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包扎一下?”昭担忧的简直六神无主了。如果是他自己,他一定满不在乎。 “不用!”我也满不在乎。 “都怪我!”昭还跪在我面前,不敢伸手去碰,只用眼神爱抚着狰狞的牙印。 “嗨!真的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 “晚上回去热敷一下?” “嗯!” “我来帮你弄。” 我俯下身,托起他的脸。别这样看着我,亲爱的,你不知道你的眼神是多么的炙热,多么的温柔,它不仅爱抚着我大腿上的伤口,它还爱抚着我的……我的……我受不了了,我吻了下去……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马厩外面有脚步声,糟糕,我们在亲吻,我们在拥抱,我还裸露着下半截身子,天哪!这太尴尬了。 我一把把昭拽起来。 起来得太猛了,又在激烈的深吻骤停之后,我感到一阵眩晕,昭也是,我不得不死死地抱住他,不让他倒下。 于是当母亲站在我们面前时,我们仍然拥抱着,我仍然裸露着下半截身子,衣冠不整。 ☆、第九章 赤兔(12) “马蒂亚斯!” 昭背对着门口,起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听到母亲的叫声之后,顿时红了脸。昭很害羞,哪怕现在出丑的是我,他也会觉得无地自容。于是我更紧地搂住他,不让他转过身去,面对一脸惊愕和鄙夷的母亲。 我和昭的事不是秘密,母亲也喜欢昭,但这不等于说,她会乐于见到我们这样的亲密行为,还是在公开场合。我没有解释,因为这是不必要的,任何解释都不能改变母亲看到的事实。母亲不会听,也不会大发雷霆,不会掉头就走,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即便这事让她觉得很难堪,甚至愤怒。 我越过昭的肩膀,看着母亲,清了清嗓子,问道:“有事吗,母亲?” 没有回答。母亲静静地看着我们,美丽、动人的脸上渐渐退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灰色的眼睛里,那冷冰冰的目光,这是最让人琢磨不透和担心的时刻。 在与母亲无声地对视中,我败下阵来,放开昭,弯腰拉起马裤。“对不起!母亲。” “对不起!夫人。”昭的声音非常轻。我不敢再回头看他。母亲一直盯着我。 等到我穿好衣服,母亲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递给我一封信。“这是刚才在酒窖门口,保罗交给我的。” 一瞥之下,那熟悉的军队邮戳,我接信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为什么?特意过来只是为送这封信。你没有必要这样做,母亲,你想干什么?我注视着母亲,想从她的眼睛里得到答案。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6 母亲已经转而微笑地看着昭,温柔而慈祥,就好像再怎么都不可能对昭生气一样。“你身体刚好一些,别累着。” “谢谢!夫人。”昭尴尬地点头,耳根和脖子红得像猪肝一样。 母亲没再朝我看一眼,是有意回避我的询问,还是因为厌恶,怒气未消? 我不想看信,想把信塞进口袋里,然而昭看着我,他在等待答案。我走到一边,拆开信。 信还没有拆封,也许这就是母亲特意跑到马厩,及时把信交给我的原因,为了让我第一个看。但是这个理由也不成立,信封上没有任何“急件”的标注,等下午再交给我也不迟。当然,可能母亲自己急着想看,还有赖宁格先生和夫人。如果是那样,他们可以先看。我相信信里不会有任何不合适的内容,以前我不在的时候,他们都是先拆封的,我从没有怨言,因为信根本就不是写给我的。 我拿着信的手在发抖,眼前浮现出母亲面对昭温柔而慈祥的笑容。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就几个月,你都不能忍吗?还是要提醒我?你不提醒,我也不会忘记。你这样做只有一个结果,就是伤害昭。你真的想要伤害他吗?你看他的眼神是那样温柔而慈祥,没有一丝寒意,母亲?! 昭已经给赤兔套上了笼头。我把看过的信递给他。 昭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到隔壁的银剑那里,现在该轮到它了。 我刷着银剑,昭走过来,倚在厩舍的木门上。“约瑟夫在法国?” “应该是。”(注:这个时候,德军正在向巴黎挺进。) “信上没有提到你?” “从来没有过。” 我一开始就跟昭提过约瑟夫的事,当时,昭只是沉默,以后也从不主动问起。随着我们之间感情的加深,这越来越成为我们的一块心病。我爱昭没有错,那爱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强烈,如此的令人振奋。那么约瑟夫呢?我爱过他,我对不起他。如果不是我,他会和维尔马结婚,会有幸福美满的生活,是我把他拖上了这条艰难、孤苦的道路。现在我还爱他吗?我对他到底怀有怎样的感情?对于昭,我曾经只想救他,想像爱天使,爱珍宝那样地爱他,保护他。我觉得自己的爱卑微,在昭的光芒面前渺小、懦弱。没想到昭回应了。他爱我,爱得那么坦荡,那么深沉,那么痛苦,他用整个的生命爱着我。我曾经压抑自己,想放弃,但是我做不到,昭也不愿放弃。那就爱吧!爱得天翻地覆,爱的死去活来。但是约瑟夫怎么办?约瑟夫!约瑟夫!约瑟夫!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昭,怎么面对约瑟夫,怎么面对我自己。 “所有的信里,从来没有一句话是单独对我说的。我也从来没有给他写过一个字。” “他没回来探亲?” “回来过两次。但我都在柏林,没有见到。” “嗷。” “他曾经专程去柏林看望维尔马,也没有联系我。我还是后来从维尔马那里知道他来过了。” “他一直躲着你?”昭不会理解这种事,也不会赞同这样做。 “他是想保护我,他很害怕,不想因此给我带来麻烦。” 昭不说话了。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于是我放下刷子,走到厩舍门口,握住他的手。“我同约瑟夫分别五年了,我们从来没有过直接的联系,没有见过一面。我知道他这样做是为我好,他很痛苦,我也很难受。我感到压抑、卑贱,我看不到光明,没有快乐,生活失去意义,直到遇见你。昭,我跟约瑟夫分离的已经太久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对他是一个怎样的感情。但我知道,我爱你,你把我的心塞得满满的,我不能没有你。相信我,昭,我全心全意地爱你,就算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我也要用我整个的生命来爱你。” 我们凝视着对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那深邃的目光,那幸福和忧伤。“我也爱你,马蒂,不论我到哪儿,我都会把我的心留在你身边,我爱你,爱你到生命的尽头,爱你天长地久。” 我们颤抖的手相互拥抱,我们苍白的唇再次吻在一起,甜甜蜜蜜,缠缠绵绵,好像明天就会分离,好像要吻进全身心的爱恋和一辈子的柔情。 ☆、第九章 赤兔(13) 打圈,是以人为中心,以缰绳的长度为半径,训练马儿重复做圆周运动。这种训练很累,很枯燥,但是可以保证马儿每天的运动量,训练它的耐力和服从性,是驯马的基础,每天必做的事情。昭现在的身体还不适宜做这个,所以也是我来。银剑温顺又聪明,任何事都没有问题,赤兔却不同,当我把二十米长的缰绳出银剑的笼头上解下来,放它自由活动时,赤兔正在昭身边撒娇呢。 对,没错,是撒娇。你看它,背高170公分,体重800公斤的庞然大物竟然在沙地上打滚,四脚朝天,袒胸露肚,扭动着脑袋和巨大的身躯,欢快地挥舞四蹄,把沙子弄得漫天飞扬,还发出舒服的哼哼声,活像只对着主人撒欢的小狗。也许是我在马厩的时间少,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一匹成年公马如此撒娇的,不过说成年也只是体型上,赤兔毕竟不满三岁,而且动物的心智用人的标准来衡量,那就是永远停留在孩童时期。 “你也不管管,看它又弄的一身沙子。”我边说边跨出围栏,到喷泉边喝水。给银剑打圈半小时,我口干舌燥,满头是汗。 等我回来,昭递上毛巾,宠溺地说道:“弄就弄吧,下午洗澡之前再刷刷就是了。” “遵命,大人,我好命苦啊。”我用毛巾擦着汗,笑着抱怨。 “嫌命苦啊?别干就是了。”昭依就一脸温柔地看着赤兔,揶揄道。 “对了,你可听好了,不管这些活是否有人干,总之,你不能干!”这件事,我已经唠叨了不知多少次了,但我还是不放心。“你记住了,下星期你也不能干活,我会让韦德克抽空来帮忙的。” “但是韦德克没有那么多时间啊。” “那也不行。韦德克做不了的就不做啦,让银剑和赤兔休息一星期也可以嘛。”我扳过昭的肩膀,让他看着我。“听话,等你身体硬朗了,有的是时间。” “好,听你的就是了,放心吧。” 我还想叮嘱几句,昭已经拍手招呼赤兔起来:“起来,赤兔,起来,宝贝,该上课了。” 听到昭的呼唤,赤兔乐颠颠地跑过来,把脸在昭身上蹭蹭。昭从我手里拿过长缰绳的一头,给它扣上。 我轻拉缰绳,赤兔不耐地回头,看见我右手的长鞭,害怕地直往昭身后躲。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7 昭不得不搂住赤兔的脖子,抚摸它的面颊,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安慰道:“宝贝乖,听话,好好上课,我就在这里。只要你乖乖的,宝贝,我保证,马蒂不会打你的。” “都是你惯得!”我没好气道。 “谁让你第一天就打它!”昭也不示弱。 我只得没了声音,牵着赤兔走向围栏中央。赤兔仍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还是有点怕我。我不由苦笑:“行了,赤兔,今儿又不是第一天,你知道昭不会走的,我再不会打你了。” 赤兔第一次打圈的时候可不听话了,总是往坐在围栏边的昭那里跑,我使劲拽着它,缰绳越收越短,根本跑不出圆形。我被搞得恼羞成怒,实在没办法,就在它又一次试图从我身边穿过,向昭跑去的时候,我挥出手中的长鞭,本来只是吓唬吓唬它,没想到不留神,长鞭划过赤兔的脊背。赤兔一个激灵站住。我也吓了一跳,偷眼看看昭,他坐着没动,应该没注意到。赤兔毕竟还小,再顽劣也怕疼,又是家养的,本没有多少野心,然而生平头一次被打把它吓坏了,它不知所措,反而不明白我的意图,昂首掀足,乱冲乱撞起来。我死命拽着缰绳,想让它平静却做不到,正当我与赤兔拉锯的时候,突然昭出现在我身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长鞭,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啪”的一声,长鞭在赤兔上方发出脆响,紧接着又是一声,赤兔前方地上的沙子被长鞭打得腾空飞起,赤兔立刻停住,虽然还在喷鼻,还在跺脚,间或一两声嘶吼,但已经可以控制了。 昭收起缰绳,把赤兔拉进自己,一手扣住笼头,一手轻拍赤兔的脖子,嘴里喃喃道:“吁……吁……好了,宝贝,好了,放松,放松。” 赤兔终于安静下来,把脸凑上前去让昭摩挲。昭轻轻抚摸赤兔背上那道微微隆起的伤痕,眼中满是不舍。 我不由惭愧,心中忐忑就像做了错事的小孩,等着昭责备。 昭没有责备我,因为他已精疲力竭。我想先送他回去休息,他却摇摇头,让我继续。“当你要制止马儿向前跑的时侯,鞭子可以要落在马头前两米。马儿是聪明而胆小的动物,只要你表达明确,它会懂的。” 为了安定赤兔的情绪,也为了训练得以顺利进行,昭坐在场地中央,我站在他身边。当然训练还是由我来执行,昭在那儿,只是要赤兔集中注意力。于是头两天的打圈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情况:我和赤兔的行走路线是两个以昭为圆心的同心圆,只是这两个同心圆的半径相差近8米。 现在赤兔已经很听话了,只要你的表达明确,它就会按你的指示去做。所以,昭认为他的体力已经完全可以训练赤兔了。但是我不能大意,万一有突发事件,赤兔受到惊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像马上要分别一样,我们认真地做着每一件事,把每一个瞬间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把想到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对方。自己都觉得可笑,至于吗?只是上班,晚上还是回来的。然而自嘲归自嘲,叮嘱仍是一遍又一遍;凝视仍是一眼又一眼;亲吻、拥抱一次又一次…… 我想把已经麻木的手从昭的脖颈下抽出来,却把他吵醒了。 “这么早?天还没亮呢。” “我六点钟要走的,宝贝。” “再睡一会儿吧。” 昭转过身来,缩进我怀里,把脸埋进我的胸膛,嘴唇亲吻着我的肌肤。 “昭,有件事,我还是想问问你。” “什么?” “你真的不想跟玉……” “我做不到!” “听我说,昭,你没有试过,也许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其实你是可以的。” 昭抬起头,默默注视着我,微明的晨曦中,那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我忽然紧张起来,有点心虚,又有点兴奋。在与玛丽的事情上,我从来没有觉得对不起昭,我不觉的那是背叛,我那样做的理由之一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一点:作为男人,我可以在没有爱情和愧疚的情况下与女人做爱。既然我可以,昭也就可以,那么他就可以跟玉……玉当然很幸福,昭也不至于太痛苦,我?也应该是幸福的吧。 过了一会儿,昭说道:“我不能伤害她。” 是啊,昭很重视玉,玉是中国人,所以昭不能对玉做那种事。“那么其他人呢?”我叫道。 “什么?” “我可以给你找个德国女孩。你知道德国人无所谓的,只要两厢情愿,不存在伤害。” 我的热情在昭嘴角痛苦地抽动中迅速降温,我的手更紧地搂住他赤裸的后背,轻柔地抚摸着。 终于昭无声地叹息道:“也许……真的可以吗?” “我们可以试试,宝贝。”我亲吻上他的双唇。“只要你有决心,总能想出办法的,我们可以试试。” ☆、第九章 赤兔(14) 在我休假的这段时间里,营里有了新的军医,实验室也新来了好多人。试验的规模将扩大,项目将增加,医院的三楼已经难以满足需要了,计划立即在医院边上建造一个独立的新实验室。我一上班就面临两项艰难而繁重的工作:根据需要,向建筑设计工程师提出新实验室的要求;负责制定各项新试验的程序、步骤、采集数据等一系列试验方案。前一件事还稍微好点,不管怎样根本就是造房子,我可以撇开感情,但是后一件,我发觉在开会讨论试验方案时,自己很难控制住情绪,我已经不可能再像刚来达豪时那样把试验样本仅仅当成小白鼠,他们是一个个人,是一个个穿着灰色囚服,骨瘦如柴,神情凄惨的人。有时候他们面无表情,甚至没有脸;而有时候他们的脸会清晰、生动起来,会笑,会流泪,会变成昭…… 我无法忍受,难以控制,只能在自己发疯之前结束会议。“我下午有事要出去。你们继续。福斯少尉,你负责,在下周一早上8:00之前,将试验方案的初稿放到我办公桌上。” “找个德国女孩。”谈何容易,除了母亲、家人,我很少接触女性,从来没有知心的女友,我能找谁帮忙?只有玛丽了。 周末的下午,我来到玛丽的小屋。在亲吻之后,面对她深邃、渴望的目光,我摇了摇头。“我想请你帮个忙,玛丽。” 我不能跟她做爱,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做爱之后,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玛丽给我倒了咖啡,坐到桌边,低下头。跟我在一起,她总是百依百顺,就像个奴隶。 “玛丽,你知道昭的情况。虽然他的同性恋罪名是冤枉的,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8 但要彻底恢复自由,他还必须做一件事,就是在某一特定的时间、特定的饭店与一个女孩约会并且做爱。你知道昭不可能自己交女友,我也没有其他办法,所以请你帮忙。” 我说话时,玛丽并不抬眼看我,这让我能够继续下去。 “我希望找一个德国女孩,不是妓女,或者荡妇,是一个好女孩,也可以是结过婚的。我会让他们见面,她将扮演昭的女友。我希望那个女孩知道,这只是做戏,昭不可能爱上她,她也不要投入感情,当然我会答谢她,很丰厚的答谢。” 玛丽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我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你愿意帮我吗?” “我可以试试。” “谢谢!” “但是不容易。” “怎么?” “一个好女孩,不仅是为钱,肯定会问为什么。” “嗯哼。” “既然是冤枉的,为什么不能自己找女友?昭应该很容易。” “你是说,这很冒险。” 玛丽没有回答。 确实很冒险。现在有多少德国人愿意帮助一个外国人、同性恋?开始可能被钱,或是被昭的外表所吸引,但后来,在得知真相后,还是会去报告的,越是好人越是会尽一个公民应有的责任。我越想越害怕,夹着烟的手越抖越厉害,都没办法把烟送进嘴里。 手被轻轻握住,玛丽已经站在我面前,拿走烟头,在烟碟里掐灭。 我抓住那只冰凉的小手,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不用找别人,不用担心。” 我抬头看着玛丽,你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我是最合适的。” 没有笑容,没有表情,深藏在眼睛后面的心思是那样的复杂,又那样的简单? “不!不!”我使劲地摇头,既是否定玛丽的提议,又是想甩掉头脑中的那些记忆。 “不可能!绝对不行!”我甩开玛丽,夺门而出。 我忽然后悔找玛丽帮忙,甚至第一次后悔与玛丽发生了关系。 最初,我把玛丽当成了昭;而后,我以为玛丽需要,我也需要。玛丽需要温暖,需要生命的迹象;我需要证明,需要放松与安宁。我们都不需要感情。然而感情是很玄妙的东西,我当然不会爱上玛丽,跟她做爱时,我不承认有一丝一毫的爱恋,但是当听到她的提议,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理智告诉我,玛丽这样做,只是为了帮助我们,就像恩斯特那样,无怨无悔地帮助我们,可以牺牲生命,牺牲任何东西,但是感情上,我接受不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玛丽那样平静地提议,我就生气。对了,不是气愤她提议的内容,而是气愤她提议的态度。难道对她来说,昭、我和恩斯特都没有任何区别吗?是的,玛丽还没见过昭,不可能有感情,那她愿意这样做就是为了我?既然爱我,又为什么会以为她这样做,我会接受?难道我就如此自私?难道她以为我一点都不在乎她?真的只是把她当成一件东西? 我头痛欲裂。女人呐,真的是搞不懂。黄昏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多少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将近庄园的时候,我已经摒弃了一切不需要的矫揉造作,做出唯一理智的决定:玛丽最合适。 但是昭不这样看。 “玛丽,恩斯特的情人?”昭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我。 “是的,她是唯一合适的。”我避开昭犀利的目光,快速说下去。我不仅要说服昭,也要再次说服我自己。“正因为玛丽是恩斯特的情人,所以你认识她是合情合理的,你们感情的发展也是可以理解的。玛丽早就清楚我们的事,她绝不会出卖你,她是主动要求帮助我们的。而且玛丽是过来人,昭,她有经验,对于你,她是最合适的。” 昭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 “昭,你听我说……”我还想解释,我想给昭摆明所有的利害关系,想给他解释玛丽的想法,我……我害怕起来,再说下去,就会引出那些……那些不是背叛,我从来没有背叛过昭,玛丽也没有背叛恩斯特,但事实呢? “别说了!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声音不是很大,我却吓住了。那种严厉和决断,那种冰冷和愤怒,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昭发这么大的脾气。 那一晚,昭再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我因此惴惴不安,一直到后半夜都没有睡着。终于,昭伸出手,勾住我脖子,把我拉了过去。 “对不起!” 昭没有答话,只是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胸膛上。 开始我还有些紧张,渐渐地就放松下来,听着他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睡意很快袭来。自从那一晚上的抢救之后,昭的心跳声就成了我最有效的安眠曲。昭明白,他对我意味着什么。昭绝不会生我的气。哪怕现实太残酷,他也要努力保持住自己的内心,保持住我的内心,保护我们的爱。 趴在昭的胸膛上,我安心地睡去。 ☆、第九章 赤兔(15) 这一觉,睡得很香很甜,虽然不是很沉,但依旧香甜。朦胧中,昭从我的脖子底下抽出手,把我身子摆正,悄悄地下床。我听到他洗漱的水声,他轻轻地关门声,我还做了个梦。这个梦,先甜后苦。前面甜的,没记住,后面苦的,尽力忘掉。我忘掉了。我只记住,轻缓而甜美的风,是他的呼吸;柔软而温暖的雪,是他的唇吻;圆润而坚硬的石,是他灼热的舌尖;清冽而甘醇的泉,是流淌着的爱液。 “嗨!大懒虫,还不起来!” “再让我睡会儿吧,还早呢。”我喃喃道,刚睁开一点的眼睛重又闭上。实在太困了,整整一星期,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天黑了才回到家,制定实验方案的事情搞得我心力交瘁,幸好昭的身体正在渐渐康复,我真想美美地睡上一天,但是窗帘被无情地拉开,强烈的阳光射进来,照的我闭着眼睛都觉得白晃晃的,还有那可爱的毛毛虫…… 毛毛虫挨过来,爬上来,舔舔嘴唇,扣扣牙齿,咬咬鼻尖,拉拉眼皮,再拽拽耳垂,对着耳朵吹气,在脖子上来来回回,沿肩膀向手指一路亲亲点点,麻麻痒痒的,睡意从指尖溜走。我扯开嘴角,憋着笑,就是不睁眼睛。毛毛虫放弃了手指,目标直指我的命门。 我撑不住了,扭动着,躲避着,求饶着。“好了,好了,宝贝,我投降,我起来了,起来还不行吗?” 昭停下来,我笑着眯眼瞧他,还想再赖一会儿。 “快起吧,懒虫,再不起来,咖啡都凉了。” “咖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49 啡?”可不是,一股淡淡的咖啡香味在屋子里飘荡。循着香味看去,窗前的小圆桌上,托盘里摆着精美的白瓷茶具和早餐。 “宝贝,你这是……”我明知故问,暗自享受着这一层又一层的幸福。 “我这是在拍你马屁呢,少爷,把你伺候好了,好让你快点起来呀。”昭一手把我拉起来,一手在我背后垫上大枕头,转身端过托盘,放到床上。“我要用咖啡引诱你,用早餐喂饱你,用玫瑰陶醉你。”昭倒上咖啡,加了奶,递给我。“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去骑马,你说的,我今天可以骑马了。” 我规定过,昭第一次骑马一定要经我允许,并且有我在场。上周日,昭就想骑了,我认为还不行,让他再等一周。我不在时,有老管家和韦德克的监督,昭非得遵从不可。于是每天晚上,昭都要唠叨一遍,那种软磨硬泡的工夫简直叫我刮目相看,只有昨天晚上除外。 抑制不住的兴奋,加上阳光的照射,昭的皮肤白的透明,下面是淡淡的红色,仿佛从细腻的釉面下透出来,显得那样年轻,精美。 我接过咖啡,端在手上,没有喝,痴痴地看着他。 “怎么不喝?”昭看着我发呆,又拿回杯子,用嘴唇抿了抿,试试温度。“你看,真的凉了,我去厨房热热。” 因为生病,昭一直不喝咖啡,但他知道我喝咖啡很挑剔,咖啡冷了就会发酸,我是不爱喝的。 眼看昭要走,我才回过神来,一把拽住他,微微摇头,拿过咖啡,默默地喝着。我垂着眼,盯着面前的早餐,咖啡、馅饼、玫瑰花,眼睛渐渐湿润。 昭把鸡蛋在托盘边上敲了敲,剥了壳,递给我。 也许是太激动了,我居然被鸡蛋噎着。昭赶紧帮我拍打后背,又倒上咖啡。“咖啡真的冷了,还是去热一下好。” “不!”我叫道。为了摆脱眼前这种叫人心痛的温柔和令人痴迷的尴尬,我笑起来,“你不用这样,宝贝,我又不是病人。” “马蒂,”昭握住我的手,深情地看着我。“你一直照顾我,现在我好了,让我也照顾照顾你吧。” 我摇摇头,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要能见到你,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 太阳升得老高,已经十点多了,我知道昭心急,快紧地洗漱、穿衣服,准备完毕,跑下楼来。 我向马厩走去,昭叫住:“马蒂!” “怎么?”一回头,原来银剑和赤兔已经备好了马鞍,正在另一边的草地上玩耍。 “你自己干的!”我脱口而出,第一反应是有点生气,然后听到昭心虚地回答,“没……是韦德克。”我忍不住笑了。 我不相信昭说的,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昭今天气色很好,这几天他身体恢复得很快,用他的话说,他注意休息,好好吃饭,按时服药,一点都不用我担心。我忽然想起恩斯特不止一次地笑我,“你不是他妈!即便是他妈,也不能这样,把他捧着、护着、含着。”是啊,只有在他伤了、病了、倦了的时候,会在我身边靠一靠,在我怀里躺一躺,病好了,康复了,他就会走,会飞,他渴望那种感觉,那是他充满朝气的青春,充满活力的生命,谁都留不住,不论是他母亲,还是我。而且我,我只是他人生路途中的一个站点,既不是起点,也不是终点,过去了就过去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但他会记得我,我想他会记得。会记多久呢?一辈子吗? 这是昭在庄园第一次骑马,我自然很当心。仔细检查完毕后,我同他一起站在赤兔的左侧,双手抱环,十指交叉,托住他的左脚,两人一起用劲,昭稳稳地坐上马背,我又亲自为他调节好脚蹬的高低。 “记住了,不许快跑,一定跟着我。” “遵命,长官!”昭顽皮地用手指碰了碰额角,又拍了拍赤兔的脖子。 我笑着把马鞭递给他,自己骑上银剑。 我带昭去看了酒窖和母亲的花园。因为昭还不能喝酒,免得他郁闷,我们没有在酒窖停留,花园,也只是隔着篱笆往里看了看。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母亲的宝贝。勿忘我、香石竹、矢车菊、雏菊、玫瑰、百合、彼岸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花开烂漫。我忽然想起昭的兰花。“昭,下次去慕尼黑,把裘送你的兰花带回来。” “兰花?”昭有点想不起来了。 “你忘了,裘送给你一盆兰花,在病房里都蔫了。后来你伤重,我也顾不上,裘就拿回宿舍先养着。下次去慕尼黑的时候该拿回来了。” “哦!”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兰花似乎让他心绪不宁。他是想起裘,想起那段日子,恩斯特,也想起了家乡吧。 我们在林荫道上骑行了一会儿,就拐上山坡。山坡上是连片的葡萄园,葡萄园延伸出去,就是整个地区:深不可测,枝繁叶茂,充满神秘色彩的山林和沟壑,在阳光下呈现出夺目而温柔的色泽。 路边的小草亮晶晶的,开满了雏菊和矢车菊,所有的花儿都恣意生长,在微风中频频点头。丁香花发出的枝条轻轻地抽打着马腿,我惬意地用马鞭拍打靴子的翻边。 我们沿山坡向上,从葡萄园中间穿过,两边的葡萄藤上挂着一串串如水晶似翡翠般晶莹剔透的果实,昭不时地侧目流连。 “昭,今年葡萄的长势很好,再过个把月就可以收获了。” “是吗?” “对啊,你正好赶上。那是一个真正的节日。到时候会有很多人从镇上和邻近的农庄赶来帮忙,场面非常热闹,不论大人小孩,跳舞、喝酒、嬉戏、玩耍,一直要闹到凌晨呢。” “那可是太好了。”昭的眼里兴奋地闪着光。 山坡很平缓,两匹马儿走得轻松悠闲,不一会儿到了后山。后山是一大片草地,一条小溪顺山势蜿蜒而下,在我们看不到的尽头流入基姆湖。小溪的两边,草地上,有一些树木,远一点则是茂密的树林。 ☆、第九章 赤兔(16) 在树林边,我们遇上了一群小淘气。因为是星期天,孩子们不上学。他们有的在花坛中玩闹,在被踩得一塌糊涂和摘得光秃秃的花丛中;另一些爬到苹果树上折树枝,采摘还没成熟的青涩果子。 “小野鬼。”我笑骂道。 孩子们见到我们,不,应该是见到我,在地上的撒腿就跑,树上的也忙不迭地往下爬。 一个小男孩本来站在树枝上向外够树梢上的苹果,下面一阵骚乱,他慌了神,人失去重心,“啊”的一声掉了下来。幸好在这一刹那孩子抓住了树梢,于是,他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0 便双腿悬空着在树梢上晃悠。虽然这孩子不大,该不会很重,但树梢还是支撑不了他的重量,眼看着树枝就要断了,我大叫:“别动!”只见昭双腿一夹,已经催马到了树下,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掉下来的孩子。 我吓出一身冷汗,赶到近前,跳下马。 “没事吧?” “没事吧?” 我们俩个同时开口,我不免惭愧,我问的是昭,而他问的是孩子。 孩子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脸都吓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昭拍拍孩子的后背,“别害怕,孩子,没事了。”昭把孩子顺着马背递给我。 我接住,问道:“你是哪一家的?” 男孩一下子挣脱了我,憋着嘴,向后躲,眼泪都出来了。 正在这时,跑来一个系着白色围裙的姑娘,边跑边喊:“对不起,少爷!” “莉莉?”这姑娘我认识,是母亲的侍女。 莉莉冲到我面前,险些刹不住脚。昭已经从马上下来,伸手拉住她。 “谢谢您,先生!对不起,少爷,这是我弟弟,比尔。”莉莉把小男孩拉到身边。 “你弟弟?”我好像没听说过。 “是的,少爷。我妈生病住院了,我爸要在医院陪她,比尔在家里没人管,我只能把他带来。我知道少爷,我请示过夫人了,夫人同意的。”许是怕我责怪,莉莉一股脑说完,还搬出母亲。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我有些不快,语气就有点冷。“我想你没有告诉你弟弟这树是不能爬的吧?” “这……对不起,少爷,是我不好,我没想到……”莉莉害怕极了,回身就给小男孩一个嘴巴。 小男孩被打傻了,瞪着含泪的眼睛恐惧地盯着姐姐。 “你这是干什么?”昭也生气了,呵住莉莉,在小男孩面前蹲下来。“比尔,你还这么小,你知道爬树很危险吗? 小男孩摇摇头。 “你看看刚才,要是摔下来,你很有可能会受伤的。” 小男孩点点头。 “你妈妈生病了,你要是再受伤,你想想,她该有多担心你?” 小男孩的眼圈又红了。 “以后要听话,不能随便爬树,知道吗?” 小男孩重重地点头。 “那你现在该做什么?是不是该承认错误。”昭把小男孩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对不起,先……”小男孩不知道该叫我什么,因为刚才他听到姐姐叫少爷的,于是他回头看昭。 “叫先生,比尔,叫先生。”昭回答他。 “对不起,先生,我不应该爬树的。我摘了两个苹果,还给您,先生。”说着,小男孩从衣袋里掏出两只同他的小拳头一般大小的青色苹果。 我接过一只苹果,也学着昭的语气和蔼道:“你看,比尔,这些苹果还没熟呢,你现在摘下来又不能吃,不是糟蹋了吗?” 我以为我也会像昭一样得到小男孩的认可,没想到,比尔脖子一耿,“谁说的,这苹果可好吃了。”说着,比尔把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口,显出很享受的表情,一边嚼着,一边真诚地说:“真的很好吃,先生,不信您尝尝。” 我看看手中的苹果,再看看一口接一口啃着苹果的比尔,心中还是怀疑,这苹果还没熟呢?可是比尔的表情,那眼神,如此无暇,陶醉。再一想,不就是个苹果吗,又不会有毒,于是为了不示弱,为了跟比尔套近乎,我对着苹果“啊呜”一大口,咬下小半个来。 天哪!又酸又涩,我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就在我尴尬之际,比尔的小脸却是笑开了花。更可气的是,昭也憋不住乐,笑得前仰后合,还拉着我,催促莉莉姐弟俩快走,快走。 “你放开!我非抓住那个小坏蛋,好好揍一顿不可。”我狠狠吐掉口中酸涩的苹果,怒道。 “你也不嫌寒碜,堂堂男爵就为一口苹果……”昭几乎笑弯了腰。 我也“扑哧”笑了出来,想想自己真是蠢到家了,竟然被个五六岁的孩子捉弄。 我们把银剑和赤兔放到溪边喝水,自己在高高的草丛间躺下。草坪今年还没有割过,长满了黄色的毛茛。草将我们淹没,我们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除了头顶上的蓝天,我们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人或着树木,房子,别人也肯定看不见我们,草儿轻轻地抚弄着我的脖子、手和眼皮,真是舒服。 我将脸靠在弯曲的手臂上,侧转身,凝望着身边的昭。 “哎,你说,比尔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你欺负人。”昭没看我,拔下三叶草紫色的小花,用手揉碎了。 “我欺负人?!” “对啊,你开始要去他家告状,后来又让他姐姐打了他。” “你也这么看?”我心里叫屈。 “我知道你不是。你前面是想送他回家,后来他姐姐打他完全是他姐姐误会了。你跟我一样,只是希望他不要受伤。” 这时一只瓢虫爬上了昭的手臂,他久久地观察着小虫子。小虫子在他的手臂上喘气,开始时轻轻的,想要抬起那双精致而透明的翅膀,接着喘起粗气来,那么大声地喘气,感觉就像一个遇上海难的人,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爬在木排上一样。 我等到瓢虫飞走了才说话。“你只说对了一部分,宝贝。他姐姐打他,是因为他姐姐知道他犯了大错,这棵苹果树是不可以攀爬的。” 这时一大团云将天空遮住了一半,花儿,草坪,那翠绿的,亮闪闪的颜色,一切都黯淡下来。 昭意识到我在讲一件严肃的事情,于是转过头来。 ☆、第九章 赤兔(17) “他是谁?” “什么?”昭的问话让我感觉有些突然,我看向他,他用手支着脑袋。 “我注意到了,苹果树上挂着木牌,木牌上还有两组数字。前天,夫人带我去看了你的橡树,就在你父亲的橡树边上。夫人跟我说,这是庄园的传统,每当庄园里出生一个婴儿,就会为他种上一棵树。在树上挂上一块木牌,刻上他的出生日期,到去世了,也把日期刻上。这样,不管这个孩子是谁,以后长大了,离开了,出嫁或是死了,都会在这里留下一个纪念。夫人说根据传统只有长子长孙必须种橡树,并且都种在主楼正面的草地上,其他的就很随意,随便什么树,种在哪儿都行。但是夫人没有说哪棵树是不可以攀爬的。那么,如果这棵树不可以攀爬,就只能是这棵树代表的那个人很特殊。他是谁?”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1 “弗雷德里希?冯?迈森巴赫,我的小叔。” “你的小叔?”现在轮到昭吃惊了。 “是的,树种着就是让人爬的,不然少了很多情趣不是,特别是果树,不让爬,树上的果子就只有等它自己掉下来,那多半会烂掉。所以,庄园里从来没有不许爬树的规定,除了这一棵。这个,母亲给你介绍过我们的家族成员,介绍过我父亲的妹妹,就是那个嫁到东普鲁士的姑姑,马厩里那棵紫色叶的山毛榉树就是她出生时种的,但是,母亲不会提起他,不会说他的名字,不会给你看他的照片,跟你讲他的故事。这棵树是他在这个家里最后的纪念了,不允许攀爬,就是怕这棵树受到伤害,一旦这棵树死了,那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我仰卧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茫然地望着天空中青灰色的云朵,泪水悄然从眼角滑落,我没有察觉,直到昭帮我擦掉。“他是我父亲的亲弟弟,我祖父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1897年7月30日在庄园出生,1918年5月8日,死在法国前线的战壕里。死的时候还不到21岁。” 昭的脸出现在我的上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怎么了?我的爱人,你怎么了? 我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嘴唇,勉强笑了笑,眼泪再次流了出来。我从来没有对昭提到过这些,因为我不敢提,我害怕。但是今天,无意中伤口又被扒开了,血流了出来,越流越多,我怕自己没有办法止住,我再次体会到那种濒临死亡的滋味。我透过朦胧的泪水望着昭,就如同正在下沉的溺水者眼看着水面上的救生员渐渐远去。我想呼救,水便涌进了嘴里,堵住了咽喉,我感到窒息,救救我,宝贝,救救我,你是来救我的? 昭的手扶上我的面颊,拇指拂过我的眼睛,擦去泪水,在我的太阳穴上轻轻摩挲。告诉我,我的爱人,把你心里的苦都说出来。 “1918年?那时你才六岁?” “其实弗雷德里希死之前,我对他没什么印象,打我记事起,他就没回过家。我有记忆的跟他见面只有一次,是五岁的那年冬天,新年过后,奶奶和父母带我去慕尼黑,在一个阴森的小旅店里,我见到了他。房间很简陋,很冷,他穿的有点单薄,不是考究的军官制服,而是皱巴巴的士兵服装。他见到我,便开心地把我抱起来,亲我,说我像他小时候,说我很漂亮。我说小叔你也很漂亮。他确实很漂亮,眼睛很蓝,很亮,笑容很温柔。奶奶哭了,说孩子你瘦了,你吃苦了。父亲让母亲带我出去等。母亲带我到街对面的咖啡馆,给我要了杯热巧克力。我问母亲,小叔在干吗?他为什么不回家?母亲只是叹气,没有回答。 “几个月后,小叔的阵亡通知书就来了。奶奶很悲伤,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后来,我听见奶奶和爷爷吵架,吵得很凶。奶奶说这都怪你,是你杀了我的儿子。爷爷说我没有这个儿子。两天后,奶奶就走了,回奥地利的娘家,临走,奶奶带走了很多小叔的东西,画像,奖杯,头盔和溜冰鞋。这让爷爷怒不可遏,他把家里剩下的所有有关小叔的东西都扔了,我记得爷爷也曾经想坎掉这棵苹果树,但最终下不去手。那天我很害怕,一直在哭,我感觉奶奶再不会回来了,最终我也病了一场。果然,奶奶再没有回来,半年后就去世了。两年后,爷爷也去世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小叔不回家,为什么奶奶不原谅爷爷,发誓永远不会来。奶奶死后,遗体没有埋在庄园的墓地,与爷爷合葬,而是埋在了德法边境的某个地方。她说她要离儿子近一些,她说希望有一天可以找到儿子,接他回家。但是小叔的遗体是不会找的,那个战场上死得人太多,他又只是个普通的下士,不会有人在乎的。但他姓冯?迈森巴赫啊,为什么只是个普通士兵呢?这些问题,我是到兰道夫寄宿学校以后才知道了答案。 “家里的男孩都是兰道夫寄宿学校的学生。在老师和所有人的记忆中,小叔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他本可以为这个高贵的姓氏再添荣耀,不幸的是他是个同性恋,并且执迷不悟。爷爷以减少年金相威胁,没想到,小叔宁可放弃继承权也不肯做任何妥协。于是,爷爷在盛怒之下登报声明断绝父子关系,把小叔从家族驱逐出去。战争把所有的德国青年都送上了战场,小叔也不例外,只是他没有了任何特权,他是个失去了保护的羔羊,是被扔弃在暴风雨中的花朵,他是一个认人欺负的普通士兵。战壕里的日子很难过,士兵们苦不堪言,当人们知道他曾经的贵族身份时,他就成了穷苦人报复的对象,加上他被家族驱逐的原因,他又成了鄙视和发泄的目标。这样的日子,他熬了三年。上帝惩罚他,不让他早点解脱,却在战争结束之前,让他孤独的长眠在了异乡的土地上。小叔的名字在这个家里是个禁忌,开始是爷爷,后来是父亲都严令禁止任何人提起,但同时,他们也细心保护这棵苹果树,因为这是小叔曾经在这个家里存在过的唯一见证了。” 我握住昭的手,把它压在心口上。我盯着那双眼睛,是黑色的,但那眼神,不就是我五岁时看到的小叔的眼神吗?阳光、温柔、坚定。我久久地,久久地注视着。“这真是一个诅咒吗?” ☆、第九章 赤兔(18) “不是!一定不是!”昭该不知道我所谓的诅咒包含的内容,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任何诅咒在这抹阳光下都会不攻自破的。 “对于小叔的死,我当时并不感到很悲伤,因为我还不能理解发生的一切。四个月后,母亲生了个妹妹,索菲。我第一眼见到索菲就高兴地跳起来,我以为是小叔复活了,那双清透的蓝眼睛跟小叔一模一样。我嚷着要母亲把小索菲送到奶奶那儿,我相信奶奶一见到小索菲就会消气,就会回来的。但是没有人听我的。爷爷规定,这件事不许再提,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我跟索菲很亲密,只要我在,她连母亲和奶妈都不要。我很喜欢她,经常会幻觉她就是小叔,是让我来疼的爱的。我开始让她穿我小时候的衣服,把她打扮成男孩,最后,我居然把她头发剪了。索菲还很兴奋,她总是乐意做一切能让我高兴的事,但是父亲气坏了,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那是父亲第一次打我,或许当时父亲就担心我的性取向,怕小叔身上的悲剧再次重演。我在床上躺了一星期,发着高烧,意识迷糊中,我一会儿看到索菲在哭,一会儿是小叔在笑,一会儿是约瑟夫和维尔马。后来我有意疏远索菲,母亲也对她更加关心了,特意给她请了家庭教师。 “那年暑假,我很烦躁,因为维尔马对约瑟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2 夫表白了。他们已经十八岁了,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但约瑟夫是我的,他说了他爱我,只是没有勇气将实情告诉维尔马。约瑟夫跟维尔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虽然那不是爱情,但他也不愿意维尔马受到伤害。我以为他优柔寡断,必定害人害己,于是我设计,让维尔马知难而退。 “那一晚,我让维尔马看见了她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天亮时,维尔马已经走了,留下字条让不要找她。这个结果虽然有点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以维尔马的性格我断定不会出大事。但我没想到的是索菲也失踪了。所有人都出去找索菲,整整两天,终于在山上的猎人小屋找到了索菲。那是我经常带她去玩的地方。她已经神志不清了。父亲把她送进了慕尼黑的医院,我不肯走,索菲一直叫着我的名字,我有种感觉是我害了她。果然,她清醒后第一个就是叫我,我握着她的手,她看着我,却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明白她的意思,她都看见了。我对她说对不起。她摆摆手,让我不要说,然后她流泪了。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我都错了。我喜欢索菲,不是因为她是小叔的再生。她一点不像小叔,她就是索菲,是我可爱的妹妹。我爱她,是爱我的妹妹。‘告诉我。’她说。‘我爱你,妹妹。我爱你呀,我的索菲。’我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索菲已经去了……因为索菲的死,耽误了寻找维尔马。等找到维尔马,她已经结婚了。” 昭把手从我怀里抽出去,坐了起来。我也坐起来,看着他的后背。 “你该鄙视我了。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一来我怕回忆,二来我怕失去你……我失去你了吗?昭?” 昭站起来,挺了挺胸,似乎做了几下深呼吸。“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我不知道。刚才看到这棵苹果树,我是那么害怕,那么紧张。索菲死了以后,我越来越相信那是小叔的诅咒。我记忆中只见了一面的小叔,却对我有着深刻的影响。我一直在想,小叔做错了什么,要受到那样的惩罚,受尽折磨,最后一个人孤独地死在肮脏、潮湿的战壕里,连一个爱人都没有。我绝不要那样,我要争取我的权利,争取我的爱。但是后来,我发现我伤害了所有人,索菲、约瑟夫、维尔马、维尔马的父母还有我的父亲、母亲……几乎所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都伤害了。现在,有可能我也正在伤害你。”我在昭身后站起来,将手搭上他的肩膀,“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我,约瑟夫会跟维尔马结婚,会有正常的生活。他不需要去前线打仗,他随时都会没命的。如果不是我,维尔马不会离家出走,每当看见赖宁格先生和夫人眼中的思念与哀伤,我就无地自容;如果不是我,索菲就不会死;如果不是我……如果我早一点找到玉,告诉她你的情况,你就已经跟玉结婚了,你就可以回国了,你就……” “你后悔吗?”昭打断我,仍然背对着我。 “后悔,非常后悔。我曾经多少次祈祷上帝,如果能让索菲活过来,如果能让所有的人都幸福、快乐,我宁愿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你以为他们真的快乐吗?” “我……” “你以为你的牺牲就可以换来他们的快乐吗?” “……”我疑惑了,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想明白我该怎么做。 昭转过身,双手捧起我的脸,深情而坚定地凝望着我的眼睛。“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只知道是你的爱让我活了下来,我只知道我感到很幸福,我只知道我爱你。亲爱的,我爱你!亲爱的,你永远不会失去我。不论我在哪儿,我的心都会留在你身边。能够遇到你,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和幸福。”昭吻了下来,吻去我不断涌出的泪水。 我们吻了很久,不知是吻得缺氧,感觉昏天黑地,还是太阳都羞涩地躲了起来,天色好像暗了好多。 “求求你,别再哭了。堂堂男爵,眼睛又红又肿的,像什么。” “你可比我会哭。”我嘴硬道,很不好意思。 “但我的眼睛不会像你这样红。” “那是人种关系。” “谁说的?” “就是。” 我们到小溪边洗脸,把头直接浸到清冽的溪水中,抬头时,我头发上的水甩了昭一身,于是昭也向我甩水,我还击,他跑,我追;他跳上赤兔,我也骑上银剑;我们一前一后跑回去吃午饭。 我们打着,闹着,我沉浸在幸福之中,没想到当天下午,昭对我的态度就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变。 ☆、第十章 甄玉(1) 因为过了时间,我和昭的午饭就在厨房用了。快结束时,母亲进来,说有事同我商量,于是我让昭先去休息。自从那次钉马掌时,差点晕倒之后,昭便很自觉地每次饭后都平卧休息一小时。 母亲跟我说了一些庄园的事。这些事都由母亲决定,跟我说,只是让我知道。然后母亲说,她发现昭喜欢呆在书房看书,就把书房临窗的那对单人沙发换成了长沙发。最后,母亲告诉我,玉来电话说今天的火车,她已经叫韦德克去车站接了。 我没有想到玉会回来,去书房时,有点恍惚,心里咯咯的,感觉呼吸不畅。 昭闭目躺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胸前抱着一本书,红褐色的皮质封面,不用看,就知道是本精装的《席勒全集》,因为这段时间,昭一直在看。 那天昭第一次来书房,站在满满三面墙的书柜前,惊叹过后,径直打开一扇玻璃柜门,抽出的正是一本《席勒全集》。昭说,他的德语不是很好,但是当初每次跟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一起去娜塔莉家的藏身处时,娜塔莉的父亲就会给他讲席勒,讲席勒的生平、思想和戏剧,讲席勒与歌德的友谊,讲席勒超越康德的“理想主义”。“理想的人性,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该牺牲自己的自由。自由该在任何时空庆贺自己的胜利。”——(注:选自吕迪格尔?萨弗兰斯基的《席勒传》。)。所以,在所有的德国作家,哲学家,戏剧家中,他最熟悉,也是最喜欢席勒。 可能因为同样是医生出身,我对席勒也最感兴趣,最欣赏。当年在学校里,我还扮演过《强盗》(注:席勒的成名剧作。)里的卡尔,《威廉?退尔》(注:席勒的最后一部剧作。)里的退尔。我把这个告诉昭,开始他不相信,我便随意念了几句《强盗》里的台词,他惊喜地瞪大眼睛,然后就缠着我把席勒全集一本本地念给他听。他的要求可高,不是简单地朗读,而是带情绪的,带色彩的,就像是在表演。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3 虽然已时过境迁,一时难以找到感觉,但是受不了他那期待、热切的目光,我还是满足了他。渐渐的,我的激情重新燃起,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演过一段,挑比较难懂的,给昭解释,然后讨论。第二天,昭便让我惊奇。 “我们把昨天那段再来一遍吧。” 我没反应过来。 “我跟你一起,不过我得来卡尔。” 昭记忆力极好,德语进步神速,声音带有磁力,极富感染力。 我禁不住夸赞他有表演天赋,兴奋地建议道:“年底,镇上会组织演出,有戏剧,还有音乐会,不如我们都报名吧?” “那可不成。”昭急急摇头,闪亮的眼睛,羞涩的笑容。 “别啊,你演得很好啊。你参加演出,那可是镇上的重大新闻,所有人都会来看的,他们都会支持你。”我坏心眼地冲着他笑。 “他们是把我当怪物看吧。”昭红着脸瞪我。 “哪能呢,他们都会喜欢你的。”我来了兴致,似乎非说服他不可。 “不行!不行!我也就跟你……要是上了台,怕是一句台词都想不起来了。并且……你不是说,已经好久不排席勒的剧目了吗?” 是啊,我突然泄了气。我怎么忘了?因为在昭身上每一点新的发现都让我欣喜不已,我竟然忘了身处的环境。席勒的戏早就不演了,很多戏都不演了,现在演的,鬼知道是什么。我低下头,沉默了。 “我们可以来个二重奏。” “什么?” “我拉小提琴,你给我伴奏。”昭蹲在我的面前,握着我的手,看着我,温柔道,“只是年底,我该等不到那时候。”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不需要观众。”我喃喃道。 “你不是说,葡萄收获时会有舞会吗,那时我在,我们可以在舞会上演奏。” “嗯!嗯!”我点头,把他的手放到嘴唇上吻着。 “你把阿玛蒂带回来,我要抓紧练习了。” 上班的第一天,我就把“阿玛蒂”小提琴带回了家,但是昭骨折的右手还没完全好,他试过几次,使不上劲。我让他别心急。他想了个办法,叫老管家找来刻刀和一些木块,用雕刻锻炼手指的力量。昭已经刻了一段时间,我问他有什么作品吗?他说会刻一件生日礼物,在八月我过生日时送给我。我很开心,想知道是什么,他却笑而不答了。 我以为他睡着了,拿起一边的绒毯给他盖上。谁知他睁开眼睛,眯眯笑着,从绒毯下面抽出手,把书塞给我。 “现在不是时候,你该休息的。”我假意责备,做出拿着书要走的样子。 他拉住我,看了眼沙发边的高背椅,示意我坐下。“你一星期就在家呆一天,哪能浪费了。再说,我只要躺会儿就不会有问题,应该是这样吧?” 面对昭的期待,我坐下,翻开书,开始朗诵。我也期待,这是一个美妙的下午,美妙的时光。我想,过一会儿,昭会跟我一起演的,这一星期,他一定复习了不少。 ☆、第十章 甄玉(2) 我们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没注意外面的动静,直到有人敲门,是老管家赖宁格先生,母亲叫我们去厨房,玉回来了。 昭跑在我前面进了厨房,看得出他很吃惊,又有些激动。“玉儿!”昭叫了一声,随即止住,人也站住了。 炉灶那边,巨大的料理台的另一头,母亲、赖宁格太太、韦德克还有莉莉,他们都围着玉,看她从一个很大的帆布背包里拿出一袋一袋的东西。听见叫声,玉回过头来,冲我们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她那边的活还没完呢。 “这袋是莲子,这是黄豆,这是大枣、小米,、薏米……”玉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说。 赖宁格太太则在一旁好奇地打开每一个布袋,伸手进去,抓出一把里面的东西瞧瞧。 “这些东西都是养胃的吗?”母亲问道。 “是的,夫人,这些在我们中医药里都是养胃的食物,经常食用,对昭恢复健康大有好处。” “哦。”母亲点头。“可是,有些东西,我都没见过,你哪儿弄来的?” “找这些东西可不容易呢,夫人。在德国,只有华侨、中国留学生和一些亚洲侨民家才会有一点。所以,我先打听,谁家有,然后专程去拿。您知道,夫人,这段时间,我几乎跑遍了整个德国,柏林、汉堡、埃森、海德堡、德累斯顿,可是累坏了。” 玉兴致勃勃地说着。现在的天气,到了下午,气温会升得很高,玉的脸颊红红的,印有粉色小花的丝绸衬衣挺凉快,即便如此,白皙的脖颈上还是汗涔涔的,衬衣的袖子有点皱,肩上也有皱印,看那痕迹,是曾经在胳膊上、肩膀上挎过很重的包袋留下的。韦德克去车站接她,到现在该有段时间了,衣服上的折痕尚没有消失,那肩膀上、手臂上,身体上的红印有没有消失呢?我扫了一眼桌上从帆布背包里拿出的东西,少说也有二十多斤,桌边还有一只褐色的中型皮箱……虽然在德国,一直提倡“女士优先”的绅士风范,但是带着这么多东西旅行,对于一位也确实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更何况,玉是外国人,不一定总是能得到照顾的。想到这些,我不禁有些惭愧。多一个人爱昭不好吗?玉对昭的关心如此无微不至,我该高兴才是。 “这不是给鸟吃的吗?”赖宁格太太的叫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哦,这个呀……”赖宁格太太把手里的小米给母亲看,玉却笑起来,“这个也是小米,不过跟鸟吃的小米可不一样,这是糯性的,小米粥是最补的了,你们看,我特地多找了一些来,每天喝一碗小米粥,可比什么都强。” “是吗?”听着玉的解释,大家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还有什么?” “还有呢,你们看,山楂、板栗、黑木耳,还有……”玉又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个个纸包,分别打开。“这里还有人参、茯苓、黄芪、甘草。哦,对了,我还得到了一样好东西。”姑娘的眼睛兴奋地放光,打开这个纸包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那是一种形状怪异的菌类,浅褐色,是干的,个儿挺大,毛茸茸的。“这是猴头菇,对治疗胃病最好了。” 玉带回来的很多东西,我们都没见过,那个什么菇,更是长得奇怪,赖宁格太太小心地把纸包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其他人也是看看这儿,翻翻那儿,这时候母亲拉起玉的手,说道:“玉,难为你了,弄来这么多东西,我们正为昭的饮食犯愁呢。不要说,我们没有这些,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4 即便有,我们也不会做。不怕你笑话,我们到现在连大米粥都熬不好。所以,玉,你既然来了,昭的饮食就拜托你,你就不要再走了,好吗?” “嗯!夫人!”玉使劲地点头,被母亲的诚意深深地打动。 “太好了,我的孩子。谢谢你!玉。” “我本来就没想走,夫人,哪怕你们赶我,我也会赖着的。”气氛有点凝重,玉开起玩笑来,同时还在往外拿东西。 对于玉最后拿出的东西,赖宁格先生仔细看了看,判断道:“这该是菜籽吧!” “是菜籽。” “都是什么?” 玉特地带来的菜籽,一定不是常见的,大家都十分好奇。 “鸡毛菜,韭菜,香葱,还有莴苣,生菜,娃娃菜……” 玉一样一样说着,母亲已经吩咐老管家,明天叫人整出一块菜地来,把菜籽种上,很快就可以吃了。 自从玉回来,厨房已经热闹一个多小时了。姑娘热情洋溢的动人脸庞;桌上大大小小的布袋、纸包;每个人快活忙碌的身影,给布袋写上标签,找出密封罐把一些东西装上,比如人参之类。我也被感染了,最早得知玉回来时的不适已经消失无踪,我甚至想,你回来了,玉,我肩上的压力会轻一些,昭会很开心,有你在,我放心了。 一屋子人里,只有一个神色严肃、面带忧郁的,那就是昭。 玉向我们走来,用那几乎是挑战的方式看着我们,大大的眼睛、很美,一眨不眨,带着一丝微笑。 “下午好!先生!” “下午好!”我抓住姑娘的双肩,亲亲那又湿又凉的额头。“你回来太好了,玉。” “真的?” “真的!” 玉转身,对昭笑着伸出手。“嗨……” 昭一下抓住玉的胳臂,把她拉了出去。 别人没有注意到昭的激烈举动,母亲注意到了,她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无措地摇摇头。 门外传来昭的声音。他很少大声说话,还说得这么急。我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中文,他们现在的对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跟出去。没想到,昭看见我出来,便拽着玉进了书房,还在身后关上门。 我愣在书房门外,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厨房,还是在这儿等着?我的心突突直跳,不知道接下去会怎样,我吃不准对于玉回来昭的态度。他可能不太开心,太也有些激动,毕竟玉是他的同胞,是亲人。他不愿意玉参合进来,因为玉陷得愈深,受到的伤害就愈大,还有我,昭很在意我,他一定担心玉的存在会让我心烦。那么我呢?我该嫉妒玉,该希望她远远地离开昭,可是不,我的不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在昭一次次坦荡、真诚、深情地表白之后,我不再怀疑他对我的感情,我只希望,他得到更好的照顾,有一个关心他,爱护他的女孩,我是欢迎的。至于那女孩是否忍受着痛苦和煎熬,是否会受到伤害,我才不在乎呢。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不否认,我这人一向如此,我不会对随便什么人滥用好心,我的心,我的关怀只留给对我最重要的人。 书房的墙壁和房门都很隔音,在外面听不到里面的一点动静。我点起一支烟,让自己平静下来。 “马蒂,玉在哪儿?” 抽第三支烟时,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我慌忙把烟灭了,回答道:“什么事?母亲,他们在书房。” 母亲嗯了一声,就去敲书房的门,而我则紧张地站在原地,等待着。 抽烟,很正常,被母亲看见也没什么可慌张的,我是不希望被母亲看见自己这样六神无主地在书房门外的走廊上踱步、徘徊。好像在等待什么判决似的。会有什么判决?会发生什么变化?跟先前会有什么不同吗? 门开了,玉满面春风地迎出来,而身后的昭,脸上也洋溢着那招牌式的春风般的笑容。我的心凉了,第一次在这笑容下凉了半截,我意识到某种变化已经发生了。 ☆、第十章 甄玉(3) 母亲来找玉,是跟她说,不如趁今天我在家,晚饭就做一顿中餐,当然,如果玉不是太累的话。玉欣然同意,昭也跟着起哄,说就做面条吧,他好久没吃了,想得很,还说,做面条是力气活,今天我在,不愁没有人干活。 昭与我的目光相遇时,一定读懂了我眼中的疑问,但是他避开了,根本不理我。 我有些失落,也不便表现出来,只得跟着大家一起回到厨房,动手做晚餐。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与厨房事物,赖宁格太太快活极了,笑容堆满了整张脸,嘴上说:少爷,您不用忙,我来弄。手上却忙不迭地帮我卷起袖子,系上围裙。 本来,在庄园做面条是件很方便的事情。庄园里几乎天天做面包,还做意大利面,所以有和面机和面条机。但是,玉和昭一起肯定说,中国的面条不能借助任何机器,必须手工制作,不然,面条就不会好吃,不够筋道。母亲和赖宁格太太半信半疑,我则确定他们是有意作弄我,不过我不在乎,只要昭开心就成。我心中压聚着某种力量,迫切地想要发泄发泄。 赖宁格太太往面粉里和上鸡蛋和水,接下去的揉面就是我的事了。有众多女士在一旁及时指导,揉面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不一会儿就好了,面团放在一边醒发。赖宁格太太收拾桌子,玉给大家倒上咖啡,昭则是牛奶。 “少爷,手酸吧?”赖宁格太太问道,帮我拍掉身上的面粉。 “有点,不过还行。” “你是第一次,先生,动作不得要领,慢慢就习惯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面,玉跟我还是挺随便的,但是称呼却回到了从前的“先生”。 “玉,你们中国人揉面不用机器吗?” “不是不用,是基本没有。” “如果是这样,对女士来说,确实有点累。你们都锻炼出来了吧。” “都像你这样用蛮力,女人就不能干这活了,先生。你用的是手臂力量,我们是整个人压上,用的是肩膀的力量。” “是吗?那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有力气呗!”玉嘎嘎笑着。 一直不说话的昭也笑了,母亲和赖宁格太太都看着我笑。 面团醒好了。假如可以用机器,把面团塞进面条机就行,而现在就得用擀面杖把面团擀成厚度小于一毫米的面片。玉问赖宁格太太有没有长的擀面杖,赖宁格太太说有,要多长都有。于是他们拿来的擀面杖足有一米长,原来,整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5 个面团是一起擀的呀,我还以为……没关系,再大的面团也没关系。 还是老样子,女士们在一旁指挥,我实际操作,而昭,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看热闹。 擀面比揉面好玩多了。动作幅度大,使得出力,擀一下,面皮就会扩展好多,没几下,面皮就变得很大,玉教我直接把面皮圈在擀面杖上,用力搓压,这是最有趣的地方,搓压一阵子,再摊开,面皮又变大好多,摊满半张桌子。在我翻卷面皮的瞬间,玉会及时在面皮上、桌板上扑洒足够的面粉,不让面皮黏在一块儿。我跟玉配合默契,活儿干得又快又好。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还真是挺有道理的。 “玉儿,你还真的会做面条。”昭说道。看起来昭对玉的了解很有限,上次在医院,昭还很不服气地说,玉根本不会做饭。 “告诉你吧,我不仅会做面条,还会蒸包子,包饺子。多吃面食,对你的胃有好处,以后我天天给你做。”玉大方地回答。 “那我就不明白了,玉儿,你不是上海人嘛?” “我母亲是上海人,父亲家是北平的,虽然早就在上海生活了,但奶奶还是喜欢面食,所以,南北饭食我都会做,都习惯。”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不过,我不是最爱吃面食,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你还是很挑剔的,你放心,我到底是上海人。我们谁跟谁啊,有什么要求,你直说好了。” 听内容,他们两个可以算是在调情,但是看神情,却一点没有那感觉,而且,他俩人之间的对话,应该说中文的。那样,不论说什么,我们都听不懂,难道是有意让我听见,还是仅仅出于礼貌?我暗笑自己,这就是热恋中的人吗?这也太敏感了,什么事都胡想一气。 面皮擀好了,一层层地折起来,用刀切成细条就行了。 “这个我来!”昭叫道。 哈!昭也有拈轻怕重的时候。面条的整个制作过程中,这“切”该是最轻松的活了,也最有成就感。可他是病人,本就可以坐享其成,于是,他的自告奋勇便引来一片欣喜的目光。想起来,他们说以前留学生做面条时,昭也是只管“切”的,难道,在他们那帮留学生里,昭也总能得到照顾吗? 我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给昭系上,当两人的身体离得很近,几乎贴在一起时,我本能地笑着,想说些亲密的话,却突然意识到不能随便说话了,两人之间仿佛突然间有了距离。 “哒、哒、哒、哒、哒……”如此快的频率,就像是机关枪,如此快的动作,根本看不清楚,一眨眼的功夫,面就切好了。所有的人,除了玉都瞪大眼睛,赖宁格太太更是惊讶地把左手放在嘴上,不让自己叫出“啊”来。 这只是“刀功”的一种,玉解释道,对于中餐的厨师,“刀功”是表现其水平最重要的技能之一,不仅切得快,还有切得细,切得薄,切成花等等。玉捏起一根面条,调侃道:“嗯,看起来还行,功夫没有荒废多少。” “本来还可以更细的,是因为你们面揉得不够好,再细就断了。”昭和玉一起把切好的面条抖开,一会儿好下锅。 ☆、第十章 甄玉(4) 总的来说,做饭并不难,甚至很有趣,很开心,特别是大家一起的时候。听玉的介绍,昭是做饭的好手,颇有大厨风范,可他从来也没有说过,不论吃什么,他从不挑剔,从不抱怨。我悻悻地走到一边,眼前的昭,真的有点陌生,我发现,有些事,玉知道,我不知道。是的,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我们天天在一起,我们的心没有距离,我希望知道你的所有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疏忽?还是有意?还是觉得根本没有必要?你说我是你唯一的爱人,那我也应该是最了解你的人,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你总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该不该嫉妒那些比我更了解你的人呢? 我走向昭刚才坐的椅子,玉看见,赶紧跑过来,抢在我前面,用脚指从椅子下面勾出一双皮鞋。这时,我才注意到,玉一直光着脚。 玉想穿上鞋,似乎有点费劲,见我盯着她看,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继续努力。 我把视线移向她的脚踝。我明白了。脚踝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雪白的皮肤光滑发亮,圆滚滚的,从小腿到脚趾都肿得厉害。怪不得她把皮鞋脱了,这样的一双脚穿在鞋里实在是太痛苦了。 “你这是?”我抓住姑娘的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 “哦,没什么,先生,我只是在火车上坐的时间长了一点。” “为什么不早说,你应该先去洗洗,休息一下。” 玉已经穿上了鞋,站起来。“真的没什么,我一点不累,先生。” 我再次按着玉的肩膀,让她坐回椅子上。“还是脱了吧,这样舒服一点。”我托起姑娘的脚踝,亲手帮她脱去紧紧箍着双脚的皮鞋。怎么?玉的双腿光光的,她没穿长筒丝袜?对于一位有身份的,这是极其不体面的事情,就好比没穿衣服,况且,光脚穿皮鞋是很容易打泡的。我仔细一看,果然,姑娘的脚趾上起了好几个水泡。 “谢谢!”玉的声音很轻,尴尬地眼睛不敢看我,急急地把脚抽回去,缩进椅子下面的阴影里。 我没有再说什么,不想让玉难堪,她不会愿意惊动大家的。我想玉一定有足够的理由,也许是旅行的时间太长,丝袜都穿坏了,要知道,丝袜是很容易坏的,现在是战争,丝袜也成了紧俏商品,不是那么容易买得到的,黑市上的价格又高得吓人。我暗暗记下,后来托人从慕尼黑搞来两打长筒丝袜送给玉。晚上别忘帮玉把脚上的水泡处理一下。 今天的晚餐也是在厨房用的,因为是第一次吃中餐,大家都想尝尝,于是所有人都在一起,赖宁格先生和太太,莉莉,还有韦德克,加上我们,一共八个人,围坐在厨房的料理台边,热热闹闹,其乐融融。我感叹,这才是吃饭该有的气氛,是我一直期盼感受的家庭温暖。我知道我的父母爱我,我知道家庭是我的坚强后盾,凯撒庄园是我逃避危险的避难所,那么为什么要把这种爱掩藏起来?要把温暖冰封起来?要用冷漠代替热忱,用矜持代替活力?这是家,我们任何人在家里都应该无拘无束,卸下伪装和盔甲,轻松、惬意、自由,这是我们的家。 盛着美酒的杯盏相互碰撞,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彼此传递,从来没有如此狼狈的吃相,因为烫,因为滑,因为鲜美,因为面条太长,我们不舍得把面条咬断,因为玉说:中国的面条越长越好,它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6 象征着长寿,长久,天长地久。中国人过生日都要吃长寿面的。 “那少爷8月份过生日时,我们也吃长寿面吧?”赖宁格太太快活地建议。 母亲微笑地表示赞同。 母亲一直犹豫着是应该像吃意大利面似的把面条卷在叉子上,还是像我们一样撩起面条的一头放进嘴里,靠吸气将面条索着吃。中国面条毕竟跟意大利面不同,想要把它卷上叉子实在是难,看着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又听到那长寿的说法,母亲终于决心暂时放弃优雅,也任性妄为一回。当嘴里不经意间发出索面的“嘘、嘘”声时,母亲便会立刻停下,吃东西时发出声音,这可是最没教养的表现了,然后,母亲怕嘴里的面条掉回碗里,只好不得已咬断面条,每到这时,母亲的脸上总会显出一丝懊恼的神情。我相信这懊恼的神情不是因为母亲今天的表现有失体面,而是因为母亲在教养与享受之间难以取舍。 大家交口称赞面条筋道,汤汁鲜美,真是美味佳肴。 玉说这叫雪菜肉丝面,雪菜是玉带来的一种叫雪里红的腌菜。当赖宁格太太问道,这雪菜是不是很难得时,玉和昭都笑得很可疑。 “不,赖宁格太太,这雪菜在中国,就像这里的酸黄瓜一样普通。这雪菜肉丝面是再普通不过的面食了,是普通百姓家的早餐,上不了台面的。” “上不了台面?”赖宁格太太摇摇头,大家都看着玉,不明白。 昭笑着一摆手,“玉儿的意思是,在中国的各地美食中,雪菜肉丝面是哪儿都排不上号的。” “哦……”大家点头,但还是不明白,因为对中国美食仍然没有起码的认识。 昭和玉借此机会给大家普及了一下中国饮食文化的概要,什么八大菜系,什么北咸南甜,东辣西酸,听得大家云里雾里,不过有一点,大家是明白了,就是中国的美食实在太丰富,太好吃了,要不是已经酒足饭饱,那肯定就馋得口水直流了。 ☆、第十章 甄玉(5) 晚餐后,玉去洗漱、休息,昭要在书房的沙发上躺会儿,我站在书柜前翻着书。 “马蒂,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什么?” “你看我身体已经好了,晚上不再需要照顾了,我还是搬去客房吧。”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不觉得突然,反而松了口气。好像等待已久的审判终于下来了,不管结果如何,终归是踏实了。心定了,捧着书的手却抖个不停,仿佛书太重,快要拿不住了。我把书放到茶几上,双臂交叉在胸前,将颤抖的双手掩藏在腋下。 昭躺着,闭着眼睛。我庆幸自己站在他头的上方,他的位置看不到我。 “是因为玉吗?” “是。”昭坦诚,仍然闭着眼睛。“你知道我不希望玉儿……不开心。” “我明白。” “谢谢你!” “没关系。我在家的时间少,回来晚,走得又早,害你睡不好,我也想着搬去客房来着。你放心,我就去跟母亲说。” 我经过昭的身边向外走。 “马蒂!”昭抓住我。“还是我搬去客房吧。” 我立即在嘴角堆起笑容,回过身来,昭已经坐起来了。我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手按上他的肩膀,让他躺下。“不要争,听我的,我在家时间少。每天来回,我也觉得有点累。玉回来了真好,以后工作晚了,我就不回来了。训练赤兔和银剑,你自己当心,骑马的时候别太猛。右手恢复可能还有段时间,别急着练琴。功能恢复急不得,欲速则不达,慢慢来,会好的。”我轻轻抚摸昭的手,在他受伤的手指上来回摩挲。我盯着看,仿佛第一次那样仔细地看那只手,其实我是不敢看其他地方。如果是伸直了,几根手指都细长而优美,看不出哪里受过伤,但弯曲时,受伤的手指就有点僵硬,最终也达不到原来的程度,力气上,以后能再恢复一些,但还是会大打折扣。昭还没有练习过打靶,我有点担心,受伤的手指是要扣扳机的,到时候就看他的毅力了。我把昭的手放到绒毯下面。“你休息会儿,我去跟母亲说,今晚,我就去客房。” 我找到母亲,跟她谈了会儿,一起去卧室收拾东西,然后想到要帮玉处理一下脚上的水泡,就拿了注射器、药棉和药膏。 玉的卧室门没关,虚掩着。我刚想敲门,里面传出说话声。那声音,让我停住,既不敲门,也不愿离开。屋里除了玉,昭也在。 我换了个位置,轻轻用力,门无声地打开一些。我看见玉已经换了睡裙,坐在床沿,头上包着浴巾,可能是刚洗了头发。昭坐在床边的高背椅上,玉赤裸的双脚搁在昭的怀里。他们用中文说话,我听不懂。我听见说话声中,玉疼得抽气,听见昭站起身,离开椅子。我赶忙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走廊的边桌上,闪身躲起来。 昭出门,走两步看见边桌上的东西,前后张望两眼,他一定在找我。他拿了东西,回到屋里,关上门。 这次门关严实了,不转动把手打不开,转动把手就会发出声音。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我知道这样很可笑,但是控制不住自己。 有一段时间听不到什么,后来有笑声,再后来是电吹风的声音,昭在帮玉吹头发。想起玉那一头瀑布般的秀发,黑色的,带着波浪,闪着光泽。风把头发吹起来,昭的手指在发间穿过……我的心开始疼,好闷热,透不过气,我从后门走出去,来到主楼后面的大露台上,那里有藤制的桌椅。 我坐下,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一口,希望烟可以麻痹我的心脏,少一点疼痛,少一点感觉,少一点折磨。昭没错,他该这样做,玉回来了,作为男子汉,有必须做的事情,没什么扭捏的。你必须跟玉结婚,必须跟玉做爱,你可以的,我就是这样告诉你的,是我鼓励你的。你终于想通了,很好,非常好,你是男人,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不应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相信你做得到,我一直相信你,相信你果断、坚强,还相信你会一直爱我……我该相信……我必须相信……我只能相信…… 天黑了,月亮上来了,黑暗中的庄园静谧而温柔。他就像月亮……我应该相信他,就像相信月亮,不管是否被乌云遮挡;不管阴晴还是圆缺,它永远高悬在天边,用清冷的光辉照亮这个世界。 “晚上好!少爷。” “好!” “晚上有点冷。” “还行。”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靴底踩灭。“我不在,辛苦你了,韦德克。他的身体还没好,马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7 厩的事你多干点,你知道他很爱马,做事情上点心。” “您放心吧,少爷。” 我又抽出一支烟,把烟盒递给韦德克。他犹豫了一下,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我自己点上烟,然后把打火机给他。韦德克点烟时有点拘束。黑暗中,青白的烟雾在我们头顶飘荡。 “少爷,有时候傅先生真像个孩子。” “怎么?” “您不在这几天,他都有点六神无主了。” “是吗?他本就是个孩子,他才二十出头。” “那就难怪。他可真听你话,您不让他骑马,他就不骑。” “不是有你们管着吗?” “哎呀,少爷,您是明白的,他如果非要骑,我们哪里敢拦,再说,他骑术那么好……”韦德克嘿嘿笑着,“不过现在好了,玉回来了,他该不会寂寞、烦躁了。我看他今天很开心。” “是啊,他很开心。” “您看,少爷,那是他们吗?” 我抬头,宫殿的这一面只有一扇窗户亮着灯,就是玉的卧室。昏暗的灯光把两个人的身影投射到窗玻璃上,他们贴得那么近,他们吻在了一起。 ☆、第十章 甄玉(6) 韦德克走后,我一个人在夜色中坐了很久。月光洒在我身上,就好似昭的手轻轻抚摸。在这里,我能感觉到他,屋里,我不知道他在哪儿。玉的卧室已经熄了灯,很晚了,玉休息了,昭也该回房了。昭睡了吗?他在等我吗?我该去看看,我还没有跟他说晚安。 上楼前,经过书房,门忽然开了。 “马蒂。” “啊?”我有点吃惊。“你在这儿?怎么不去睡?” 我跟着昭走进书房。当我忍不住伸出手,从后面搂住他时,他没有回头,只是喃喃道:“我等你。” “什么事?” “我还没有跟你说晚安。” “这个呀……”我笑了,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嘴对着他的腮帮耳语。“我正要去找你呢。” “是吗?” “当然,我也没跟你说晚安呢。” “我以为……你刚才把该嘱咐的都说了……我以为……” “好了,现在说了晚安了,你是要我就走吗?” 我们都小声说话。昭的声音很纯,很清彻,对于我,是无法抵挡的诱惑。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含糊,带着淡淡地哀愁,它是迷惑人心智的魔笛,在吾神面前不受控制地奏响。 昭转过身,害羞的红晕,柔和的光线,他的脸色很好看,眼神中流露出脉脉温情。“你明天要早起呢。” 我摇摇头,温柔地看着他。 我们静静地相互注视着。刚才的那一点不快、猜忌、担心都在这情感地交流中悄悄地溜走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刚才跟韦德克在一起?” “是啊,你看见了?”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长时间?” “没有呀,他早走了。” “是吗?”昭有点愣神,似乎在想着什么。 “你怎么……有话跟我说?” “哦,没……”昭笑了笑,抓起我的手。“最近工作怎样?这个星期你都没有提起。” “还好吧,没什么特别的,现在人多了很多。” “没做试验吧?” “没有。” “那就好。”昭把我的手举到嘴边,亲吻着,而后把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什么?” “不会再有奇迹了。” 我顿了顿,回答有点费力。“我答应过你。我不会再参与的。” 我向他发誓,我帮他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水。昭流泪了,因为感激和信任,他相信我能说到做到,恪守诺言,还是他知道我的心也在流泪,流血。他知道我说谎了,知道我面对他的信任说谎。面对自己最心爱的人说谎,心有多疼,他知道那种心裂开的感觉。真的很讽刺,我们德国人注重誓言,注重忠诚,而我们的誓言却总是互相矛盾,注定是要违背的。昭总是知道该干什么,总是有自己的坚持和选择,我却不能。他理解我的无力与无奈。我替他擦去眼泪,同时把自己的眼泪咽进肚里。 “你明天还回来吗?我知道,这样来回,真的很累。” “你希望?” “是的。” “那我就天天回来。” 昭点点头,拿着我的手翻过来倒过去,把他的左手和我的右手对拢。两只手几乎一样长,一样宽,手指也一般粗细,可昭的手就是比我的好看。“原来是这样。”我找到了原因。“你看,我手指的关节很粗大,关节之间却很细,而你的手指几乎看不出关节,笔直笔直的,所以好看。” 我自言自语着,开始昭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后来知道了,皱起眉头。“关节粗大是用力的结果,你是在笑我手无缚鸡之力吗?” “不是,不是,我……” 见我慌张,昭却乐了。“跟你开玩笑呢,看你急的。” “你不生气?” “当然不生气,有人说我好看,开心还来不及,干嘛要生气。特别是你,我喜欢听你说我好看。” 昭笑得甜蜜,我忍不住吻上去,却听到他说:“不过你会失望的。” “什么?”我不得不克制自己的冲动。虽然已经很晚了,但这是书房,门开着。 “我们中国人讲究含蓄,不习惯动不动就赞美,特别是说对方好看,所以,你是不会如愿以偿得到我的赞美的。”昭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弯弯的,亮亮的,就像天边的明月。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听懂了,手上一使劲,把他揽进怀里。“你说这是今天晚上你第几次捉弄我了?” 被我揽着腰,昭站不直,像是矮了一截。此时他仰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我不为所动,抬脚在身后关上门,“看我怎么惩罚你。”我一手固定住他的腰,一手放在他脑后,刚想吻,怀里的人猛地挣扎。其实我手上根本不敢使劲,自然被他挣脱出去。 昭并没有完全走开,还拉着我的手,他只是去关灯。 他回到我怀里,向前用力,我被推着后退两步,背撞上书橱。 昭双手捧住我的头,手指插进我的头发。我环抱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腰,他的背。 他的嘴唇触上我的头发、前额,我的眉眼。我闭上眼睛,全力感受他如烈焰般灼热,如山泉般清冽,如少女般温柔的亲吻。 他的舌尖带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8 着丝滑的甜蜜落在我的唇上。我张开嘴,一股劲风带着无穷的力量与激情,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它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秘境,在占领有利地形,取得初步胜利之后,又向纵深进发。我本能地阻挡、拦截,反守为攻,以退为进。 一时间,我们圆瞪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闪烁着难抑的欲火;我们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夹杂着雄性的气味;我们的身体缓慢而有力的摩擦,不断攀升的温度就快冒顶;我们死死地抓住对方,以对方的身体为依靠,不让自己猝然倒下。 昭束在裤腰里的衬衣已被汗水沾湿。我用力扯出衣摆,伸手进去,滑腻腻,汗涔涔,微微发烫的肌肤,我的手大幅度地游走,用力抚摸、揉捏。昭的身体一时僵硬,一时颤抖,从我们相抵的唇边,泻出声声细碎的呻吟。 “不……不……求你……不!”昭猛地拽了一下我的头发,终于把我们死死纠缠在一起的唇分开。“这是书房……不要……” 我下意识地回头,背后那一排排的书橱,玻璃橱门里是一位位先驱、哲人、大家……确实不太合适。要是在从前,我会因为自己的荒唐行为亵渎了他们而羞愧难当,但是现在,我只是会心一笑:对不起,请原谅我们的情难自禁。 我拉着昭的手,开了门,轻轻上楼,经过玉的房门时,看见门边那张边桌,不觉放慢了脚步。那包桌上的针药;那个贴着门缝偷听的人;那一对映在玻璃窗上相吻的人影……昭拉了我一下。我回头看,他衣着不整,脸颊绯红,眼睛里是全我的火焰仍在燃烧。 我突然觉得有点恍惚,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玻璃窗上的那个人影和现在拉着我的这个人。同性之爱当真如此的卑微而渺小,它必须为任何事让道,还是男人与生俱来的使命与责任让他们的爱情变得无足挂齿。我相信此刻昭的情欲是真的,因为我们彼此相爱,才会彼此吸引。我们的欲望很强烈,我们的感情却很脆弱,也很珍贵。正因为如此,我们会细心呵护,保护它的纯洁与完整。于是,在昭卧室的门前,我挣开了他的手。“我明天还要早起,你也很累了,快点休息吧。”我不顾昭的困惑、不解,把他推进屋,轻轻地关上门。 ☆、第十章 甄玉(7) 第二天我回来得很晚,到家已经12点了。虽然很累,我还是要回来,至少这一点,我能说到做到。 我想到昭会在书房等我,当真正看见他歪在沙发上睡着的时侯,心里又暖又痛,还有些愤懑。我不明白,玉到底为什么要回来?她不害怕遇上令自己难堪和心碎的情况吗?还是说她很有把握?当天在书房,她对昭说了什么,使得昭的态度立即发生变化?还是昭本来就就非常在乎她?昭对玉究竟是怀有怎样的感情呢,我心里嘀咕,却不敢问他,不然就太小气了,更何况昭表面疏远我,实际什么也没变,这我心里很清楚。 昭睡得迷迷糊糊,我试着把他横抱起来,他倒是没反对,反而搂着我脖子,依恋地偎在我怀里。 “以后别在书房了,在卧室一样的。” “我怕你不叫我,我就见不着你了。” “傻瓜!” “我在书房等,你必定得叫醒我,不然没办法把我弄上床,你必定要回来,不然我就在书房睡一晚上。” “你想得倒好。” “我聪明吧?” “聪明的傻瓜!” 昭一上床,便翻身甜甜地睡去。我犹豫一下,还是回自己的客房,不到五个小时,睡哪儿都一样。 这以后,我尽量早回来。昭总是在书房等我。 我看见他在雕刻一个烟斗。 “是送我的吗?”我试图抢过来看。 昭不让,把它藏在身后。“别,还没好呢。” “看看不行吗?” “不行!到时候再看吧。” 昭说得坚决,我也不敢真抢,反正不到一个月就生日了。 昭拉着我去厨房,说是玉做了好吃的,还在炉子上煨着呢。我说我吃过晚饭了。昭说是夜宵。原来是小米粥,黄灿灿的小米加上白色的莲心和红色的枸杞、枣子,果然又糯又香。 昭说玉特意多做了一份留给我,玉说我上班太辛苦了,这小米粥养胃、安神,晚上吃一点有好处。 我听后很是感动。玉弄这些东西不容易,小米也不多,她不仅照顾昭,还想着我,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每天晚上,昭都等着我回来一起吃宵夜,小米粥,南瓜粥。这时候,偌大个厨房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人打搅。食物很可口,气氛很温馨,我们都很享受这一刻。我再没有在昭的卧室多做停留,似乎在厨房、书房,我们已经用掉了属于我们俩人的时间和温情,我们不应该要求太多。 昭问我周末晚上能回家吃饭吗。我答应了。其实,现在工作还不是太忙,挤一挤,时间还是有的,我是有意无意地减少在家的时间。我想见到昭,只想单独地跟他在一起。以前,跟昭在一起的时候,我眼里只有他,看不见别人,而现在,是容不下别人。 韦德克告诉我,晚餐在西草坪。我有点惊讶,有点期许,又有点害怕。想一想,上一次在西草坪用晚餐是什么时候? 那时父亲还没有中风。一个中秋的傍晚,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桂花香,餐桌上的两个人之间却是火药味十足,父亲对我的愤怒和失望并没有因为我把他救出监狱和保住庄园而有丝毫的减少,我的心就像当时的天气一样,刮着整整冷风,而父亲,一见到我,就眼里喷火,那火焰最终把他烧成了半身不遂。 西草坪的晚餐曾经是那么迷人,那么令人向往。约瑟夫到底是本分、守礼的人,在餐厅怎么说他都不肯跟我一同就餐,只有在野营时,乡间聚会或是西草坪的晚餐,他才肯坐在我身边。不管有多少次,每次开始时,他总是战战兢兢,拘束无措,母亲和蔼地拿他开玩笑,父亲则不厌其烦地夸奖他懂事、尽责,直到我和他的事公开……从此以后,不论在哪儿的餐桌上再也没有了笑声,那么今天呢? 笑声随微风飘来。 “好了,好了,安妮,别再说了,再说,保罗就真的不吃饭了。” “我可没冤枉他,夫人,刚才在厨房,他就馋得直咽口水。” 母亲和赖宁格太太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笑意。藤制的餐桌是八个人的,以前约瑟夫在的时候都觉得很大、很空,现在桌子边虽然只坐了四个人,但是看餐具,今天应该是坐满的。这么说,今天又是一次全家聚会。也许在餐厅,大家还恪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59 守着主仆尊卑,传统礼仪,但是在厨房,在花园,这种界限正在一点点被打破。随着战争的进展,时代在发生变化,人们相处的模式也在发生变化。战争是残酷的,没有人愿意经历战争,但是战争带来的变化,却并不一定是坏事,这样说有点无情,但却是事实。 他们都在笑,老管家也在笑,只是笑容有点尴尬。一张张笑脸在夕阳地映照下都红彤彤的。 母亲看见老管家从位置上站起来,就假装嗔怒道:“怎么?保罗,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啦?” “哪里?夫人,少爷回来了。” “哦,是马蒂,你可回来了。”母亲说着转过身。 我快步上前,亲了亲母亲。“对不起,母亲,让您久等了。” “我没什么,马蒂……只是你如果再不回来,大家可真是要饿坏了。” “是啊,是啊,真的很晚了。”我在母亲对面坐下,抬头望望天空。 落日的余晖把半个湖面和天空渲染得灿烂而深沉,风从湖面吹来,潮湿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青涩的芬芳,泛着水和灯心草的清新。 “其实,你们不用等我的。” 莉莉给我倒上白葡萄酒。 “那怎么行?昭说你今天回来吃饭,玉和安妮忙了一下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都是你没吃过的。”母亲向赖宁格太太示意:可以开始了。 正规的用餐程序是一道道上菜,一道菜吃完,撤下餐盘,再上第二道。而现在,大家围坐一块儿,食物放在餐桌中央,自己动手,相互帮助,没有谁伺候谁,也没有固定的用餐次序,想吃什么就什么,大家在一块儿边吃边聊,这种感觉真好。 赖宁格太太一个个揭开桌子中央盘子上面的银质保温罩,一边揭一边介绍。如意鸡蛋卷:是将调制好的猪肉馅包上蛋皮上笼蒸出来的。栗子鸡块:顾名思义,就是板栗和鸡块放一起烧。这两样东西我们这儿都有,而且很常用,就是没想到将它们放一块儿。据赖宁格先生“偷吃”的体会,非常好吃,特别是板栗,喷香酥糯,加上鸡的鲜味,比鸡本身还好吃。色拉是芹菜、绿豆芽、黑木耳和红色的柿子椒,都切成丝,用醋油调味。红、绿、黑、白,颜色十分鲜明。黑木耳,我知道是玉带来的,干的时候一点点,放水里会发得很大,是种营养价值很高的菌类。“绿豆芽?”我问道。 “我们自己发的呀!”赖宁格太太十分自豪地嚷道。 “发的?” “用绿豆,浇水。我们还发了黄豆芽呢。”赖宁格先生抢着解释。从他那急切的样子,他一定也参与了,而且得到了很多快乐。 这些快乐和改变都是玉带来的,后来,他们还自己做豆腐,豆浆,凉粉,咸鸭蛋。 玉米番茄排骨汤,清淡而美味,在夏季吃很合适。 点心是玉做的奶黄色心形蛋糕,是蒸出来的,昭曾经跟我说起过,在老家,他母亲经常给他做。蛋糕是甜的,昭不合适,所以,家里已经长久不吃蛋糕了。清淡的甜味,细腻的口感,浓郁的乡情,昭拿着蒸蛋糕出神。我又看见灶台边,那个伸着小手,咂吧着嘴的可爱男孩……我想这个蒸蛋糕是昭要求玉做的,是为了让我尝尝。玉愿意做,是不知道其中的原由,还是她的心胸真的很宽广? 昭坐在母亲身边,离我好远,我不能老是盯着他。昭好像胖了点,平时晚上光线暗,没有看出来,脸色好了很多,精神也好,笑容更加迷人,看起来玉对他照顾得非常好。昭现在的饮食是玉亲自负责的,每天三顿正餐,两次点心,还有夜宵,玉费尽心思,变着花儿地做,据说,一个星期都不带重样的。早餐不再是简单的白煮蛋了,而是蛋花、蛋羹、茶叶蛋。粥是每天不同:排骨粥、鸡粥、猪肝粥、鱼片粥,白米粥本身就很好吃,何况加了这许多东西,既营养又美味。面包虽然也是面食,但是烤制的食物容易上火,于是,主食改成面条、馒头、各式包子。因为大家都喜欢中餐,特别是母亲,所以,玉的工作就不仅仅只是负责昭了,当然有赖宁格太太一起,还有赖宁格先生帮忙。 母亲称赞玉手艺好,聪慧温柔,还笑称,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该想着怎样减肥了。 玉感谢赖宁格太太和先生的帮忙,特别是赖宁格先生还帮着她开垦菜地,种上蔬菜。 赖宁格太太笑称那是保罗嘴馋,留在厨房帮忙是为了好找机会偷吃。 赖宁格先生说种菜韦德克也有份,不过担心水浇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出苗。 韦德克辩解他没多浇水,只是没想到前天晚上下了暴雨。 莉莉说上星期天她弟弟吃了面条后,总是念念不忘。 母亲就让她明天再把弟弟带来。 赖宁格太太提议明天都在家,我们包饺子吧。 大家都说好。 昭侧脸看看身边的玉,不及开口,玉就应承了下来。 我注意到玉有些疲惫,吃的也不多。今天餐桌上就她看上去没什么胃口。也是,对于我们,这些菜肴都很新鲜,很美味,而对于她,早已习以为常。有人说,自己做的东西,基本就不会有什么食欲。她吃的不多应该是正常的,也可能是她太累了。 ☆、第十章 甄玉(8) 睁开眼睛,我发了一会呆。四周很静,屋子里没有人。我重又闭上眼睛,把身子缩回床上。因为天热,没有关窗,只拉上一层半透明的纱质窗帘。我翻身面向窗户。窗外阳光亮得刺眼,却没有照进屋子,微风将窗帘无声地吹起……哦,是了……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双手撑起身子,向床头挪了挪,伸手在床头柜上拿了烟和打火机。昭在身边时,我都不会主动想到抽烟,而这里……这也算睡客房的一个福利吧……这里是客房,朝北,上午的阳光不会照进来……前几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所以,我一时间有点糊涂。举起手腕,看一下手表上的指针,11点了?我有点不相信……睡得太多,眼睛也会酸疼,脑袋也是涨涨的……昭没来叫我?他是想让我多睡会儿?还是已经不需要我了?他是不再需要我了。不知道的,不会想到他还是个病人。我不再限制他做任何事。玉照顾他比我好得多,细心得多……我躺在床上,抽着烟,觉得浑身酸软,脑袋晕乎乎……这样也好!我不是就想在床上躺一整天吗?这样也好! 我没有真在床上躺一天。我起来了,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银剑和赤兔了。洗漱时,我想着昭现在在干什么?这么好的天气,他肯定跟马儿在一起。 那天晚上,昭告诉我银剑把玉摔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0 了。 昭带玉去骑马,认为银剑比较温顺乖巧,就让玉骑银剑。开始,昭拽着银剑的缰绳,让她们在围栏里兜了近半个小时。玉已经很放松了,银剑也表现得很配合,看起来他们都已经接受了对方。昭就想可以带它们出去走走了,于是把银剑的缰绳交给马背上的玉,自己跨上赤兔。谁知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银剑一低头,将坐在自己背上的玉从脑袋上方向前甩了出去。这是马儿欺生惯用的伎俩,昭就是担心顽皮的赤兔会对玉来这一手,才叫玉骑银剑的,没想到银剑的驯服听话都是假象。 我嘴上赶紧问玉有没有伤着,心里却止不住地暗暗窃喜,甚至想到该怎样犒赏犒赏银剑。 昭说玉没事,还好当时是在围栏里。围栏里的沙子至少有15公分厚,一般不会摔伤。 我放下心来,却又为昭表现出来对玉的关切而不舒服。我这是怎么了,如此的患得患失,如此的小肚鸡肠,我在心里恨着自己。“都怪我,平时把银剑宠坏了,对它训练不严。” “怎么能怪它,它终究是马儿,那样是它的天性,本没有什么错。错在我,没有预料到,还好玉没事。” 昭有说后来玉又去骑马了吗?是了,玉第二天就又去骑了,她一点不害怕,还挺有勇气的。今天早晨,昭没叫我,想必是跟玉一起骑马去了。想想也是,只有两匹马,三个人可不好弄。 我料想一定是这样,下楼之前就调整好心情,让自己的笑容足够灿烂。但是我错了,昭确实和玉在一起,只是没有去骑马,他们都在书房等我。 “还好你起来了,要不我就去叫你了,怎么样?睡得好吗?” 面对昭更加灿烂的笑容,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很是疑惑。 “别愣着了,走,我们走吧。” “走?去哪儿?” “去镇上。” “镇上?” “是啊,快走吧,就等你了。” “等我?那干嘛不叫我?” “不是让你多睡会儿吗?” 他们看上去很兴奋,很期待,原来早就打定主意,就等我了。我当然是好了。我早该想到的,昭来了那么久,我都没带他去过。 我们的镇子不大,有铺设出图案的小石板路,建于公元17世纪的哥特式小教堂。镇子中央是个小广场,广场四周分布着镇公所、学校、咖啡馆、商店和邮局。今天是星期日,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人们在广场上摆起地摊,兜售自家产的果酱、白葡萄酒、肉肠和奶酪,还有一些手工艺品。虽然商品的种类远没有大城市丰富,但这里是乡下,基本自给自足,同战争开始前相比,除了在熙熙壤壤的人群里,少了许多青年男子的身影外,没什么两样。而城市里的生活,据说已经出现了商品短缺的情况。 因为我没吃早饭,我们就先在广场边的一家餐馆随便吃点东西。这家餐馆的老板我认识,一见面就热情地招呼我们。我们要了餐馆的特色菜:自制肉肠加土豆泥。菜送上来,餐盘里除了肉肠和土豆泥,照例还有一大堆酸辣白菜。酸辣白菜很爽口,但是昭还不能吃。我习惯地伸出手,打算把他的餐盘拿过来,把酸辣白菜拨到自己盘里,然而另一只手比我更快,更熟练。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拿起桌上的玫瑰花,装模作样地闻了闻,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我们是三个人:我是昭的担保人,玉是昭的未婚妻,应该是这样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是,实质上也应该是。昭和玉,两张独一无二的亚洲面孔,到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而在这个镇子上,几乎没人不认识我,有谁不知道新一代的冯?迈森巴赫男爵呢?我告诉自己,玉做得对,昭跟她亲密无间地说笑也没错。我靠着椅背,腰板挺直,与他们二人保持相当的距离,脸上带着三分高深莫测的浮于表面的笑容,不时跟遇见的熟人寒暄一番,心里却是打翻了酱园子,五味杂陈。 餐后甜点,我和玉都要了冰欺凌,昭就没分了。昭不甘心,可能实在是太馋了,就自己动手去玉的盘子里舀,玉拿着盘子躲闪,两人争执起来,结果冰欺凌不小心蹭到了玉的袖子上。 玉穿着长袖衬衣?我这才注意到,这么热的天,昨天和今天玉都穿着长袖?这不和情理。我因为心思总在昭的身上,不太注意其他,也没有注意到玉的不对劲。玉不仅穿着长袖衬衣,还一直把袖口扣得好好的,还是红色的棉质衬衣。我知道玉的家境很好,衬衣几乎都是丝绸的。她这样不热吗?是为了保持形象?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昭帮玉擦掉袖子上的冰欺凌,玉躲闪着说没关系。 “哎呀。”玉极轻地哼了一声。可能是昭无意中碰了玉的手臂。但是这种触碰不会疼吧?不应该疼得呻吟?更不至于露出这种强忍下来的一霎而过的痛苦表情? 昭要比我细心得多。昭看着玉,面色有点凝重,抓着玉的手,不容分说解开玉的袖口,摞起袖子。玉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一大块淤青,淤青中间颜色最深的地方还有几道擦伤,破皮处渗出的血珠已经凝结。 “这是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我以为昭也会问,他明显的事先并不知道玉手上有伤,但是他却立即这样搪塞我,甚至比玉的反应还要快。 昭帮玉重新扣上袖子,小心翼翼。他眼神中的怜惜、不舍,他们之间的心意相通,我看在眼里,心好难受。我意识到他们之间有秘密,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不是从前,而是现在,他们有意瞒着我,是什么事?为什么要满我? 后来在集市上,昭看中了一顶宽檐草帽,用一条红色的缎带装饰,很漂亮。昭拿来带在玉头上,真的很配,美极了,身边的行人都啧啧称赞。玉摘下来,还给摊主。我又把帽子拿过来,同时付了钱。 “现在的太阳很毒,你种菜时需要的。”我把草帽给玉带上。 玉连连摇头,不知为什么,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真的不需要,先生,赖宁格太太已经给我一顶草帽了。” “那是男人带的,跟你不配。”昭断言道。我也随声附和,极力使自己的笑容自然些,和蔼些,像发自内心的。 ☆、第十章 甄玉(9) 回到家,昭很疲倦,我让他在书房休息,自己和玉一起去厨房,准备包饺子。一个星期下来,赖宁格太太已经对中式面点很熟悉了,早就把包饺子的面团准备好,只等着玉拌馅料。赖宁格先生也在,他如今是一有空就往厨房跑,还有莉莉和她的弟弟比尔。厨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1 房里挺多人,有些嘈杂,我呆了一会儿便退出来,去书房看看昭。 今天下午去镇上,对昭来说是太劳累了,他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我帮他盖好毯子,去厨房抱上两只刚才从镇上带回来的大西瓜,向马厩走去。怎么着,也得看看我的银剑和赤兔,我已经一周没见到它们了。 “嗨!我的宝贝,你们好吗?” 银剑和赤兔早就听出我的脚步声,都站在厩舍门口,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我把西瓜一切四,一手拿一片,先在中心最红、最甜的地方各咬了一大口,然后分别喂给它们。银剑兴高采烈,几下就啃得只剩西瓜皮了。奇怪的是,赤兔瞅瞅西瓜,好像不太感兴趣,抬头看着我。 “怎么?赤兔,你不想吃吗?”我把西瓜凑到赤兔的嘴下,右手抚摸赤兔脑门上的绒毛,那里有一个旋,绒毛向周围散开。因为毛都是红褐色的,旋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摸上去非常舒服、柔软。 赤兔闻了闻,厚嘴唇已经碰到了西瓜囊,却忽然摇摇头,喷了口气,直向我脸上蹭。 “好了,宝贝,你想我了,我知道,我来看你们,还带来了西瓜,快吃吧!” 我搂着赤兔的脖子,忽然发现厩舍的木门下露出它蹄子的一角。我感到奇怪,赤兔怎么会这样站着?把身体的重量都移到右边,左前腿向外伸出,从厩舍木门下露出来,就像人稍息一样。它这样站立是为了让我看到它的蹄子?难道是它的脚有什么问题? 我赶紧扔了西瓜,打开木门。果然,赤兔受伤了!左前腿上打着白色的绷带,有一巴掌宽,绷带很厚,隐隐透出一些较深的颜色,不知道是血迹还是上的膏药。 我弯下腰,仔细查看赤兔的伤势。它很配合地主动抬起左腿,蹄子搁在我膝盖上。我轻轻揉捏一遍,看上去伤得不轻,但没伤到骨头,也不是在关节处,休养几天就该没事。 “好了,宝贝,你还疼吗?忍一忍就好了,来,吃西瓜吧,多吃点,好得快。” 刚才赤兔真的是在发嗲。现在,西瓜还没拿到它面前,它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埋下头,一阵狂啃,西瓜汁顺着厚嘴唇往下滴。 我给银剑和赤兔都套上笼头,把它们牵出厩舍。天色已近黄昏,带它们出去有点晚了。我把它们放进围栏,就在这儿玩一会儿吧。 “告诉我,赤兔,你是怎么受伤的。一定是你调皮了。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这会儿可该老实了吧?”我一边跟赤兔说话,一边仔细观察它走路的样子。看上去,赤兔的伤口真的很疼,不再像平时那样一蹦一跳地走路,似乎还有点瘸,不过,这都是假象,可骗不了我,都是装的,赤兔就是想撒撒娇、发发嗲,想我们多陪陪它,跟小孩子生病时是一样的。 我靠着围栏的木栅栏,抽着烟。赤兔在我身边,悠闲地溜达。我没有放开它的缰绳,怕它一时忘形跟着银剑一起奔跑。 围栏里,银剑欢快地奔跑、蹦跳,背部飘逸的鬃毛和长尾巴随着身体的起伏在火红的夕阳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芒,健美的肌肉,流畅的线条,闪着银光的皮毛,真是一幅力量、激情与希望的完美画卷。 我感觉体内肾上腺素正在增加,心潮澎湃,要不是怕影响赤兔的情绪,我真会直接飞上银剑的脊背——我已经好久没有裸骑了。说实在我并不太喜欢裸骑,因为总觉得没有马鞍会有掉下来的危险,于是就非得双腿紧紧夹住马肚,那样很累,简直是受罪。但是现在,看到夕阳下,银剑胯部的轮廓,背上隐隐的肋骨,和它脖颈上强劲有力的肌肉,我只想抚摸它们,亲吻它们,皮肤贴皮肤地感觉它们。那一定很美妙,我从没感受到的,昭曾经告诉过我的,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那是人与马真正的亲密无间,生死相依,合为一体的感觉。把自己交给胯下的马儿,交给银剑,就像交给自然,交给宇宙,那是彻底的放松,如同回到了母体的子宫,在我们成长、成熟,我们与命运抗争,头破血流的时候,我们需要依靠,需要休息,需要托付。这就是人与马的关系,不是你驾驭它,而是把自己交给它。马是有灵性的动物,似乎除了人之外所有的动物都有灵性,而人在试图得到更多东西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其中就包括这种神秘的与自然交流的能力,只有借助其他动物了,比如马儿。 这些都是昭告诉我的,他对马儿如此痴迷,如此珍爱。他怎么会让赤兔受伤?还瞒着我?怕我心疼还是不想让我知道赤兔受伤的原因?所以他早晨没来叫我去骑马,所以他们安排下午去镇上,都是为了不让我知道赤兔受了伤。为什么要隐瞒?除了这个,昭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对了,玉手上也受伤了,相互之间是否有联系?回想今天昭的表现,昭事先并不知道玉手上有伤,但是等发现之后,昭也没有问玉受伤的原由。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昭知道。只是出事的时候,昭根本没有注意玉,昭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更关心的地方,那就是赤兔——赤兔受伤了,还伤得不轻。 昭不想让我知道赤兔受伤了,因为这是玉造成的。上次,昭说起银剑把玉摔了的时候,我曾经说过:那就不要让玉去骑马了。当时我是担心玉的安全,担心昭的身体,他自己骑没啥大问题,而既要控制马,又要照顾玉的安全,总归是叫人担心的。昭说没事。结果现在出了事,所以昭不愿意让我知道。 我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心一会儿觉着舒坦,一会儿又堵得慌。在昭的心里,赤兔比玉重要,我下意识地咧开嘴;赤兔因为而玉受伤,我又皱起了眉;前几天,不论我回家多晚,昭总在书房等我,喋喋不休地告诉我一天的见闻趣事,而昨天,这么大的事,他却什么都不说……我猛吸几口烟,把烟头在木桩子上摁灭。 ☆、第十章 甄玉(10) 看看时间,已经过七点了,该回去了。我挥手,想招呼银剑,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昭! “嗨!马蒂!就知道你在这儿。” “你来干什么?” “来找你呀,你不看看几点了,大家都等你吃晚饭呢。”昭好像没事一样跨进围栏,挥手招呼银剑。听到他清脆的哨声,银剑温顺地跑过来。 我牵着赤兔往回走,昭带着银剑跟上来,在我身后说道:“马蒂,我没告诉你赤兔的腿受伤了。” “我看见了。”这是道歉吗?我冷冷地回答。 “这都怪我,马蒂。” “又是怪你!” “真的是怪我。”昭紧走几步,追上我,解释道:“昨天上午,本来玉骑着它好好的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2 ,是我带着银剑跳障碍……你知道赤兔人来疯的,看见银剑跳,它也跳,结果就摔了。” 你还跳障碍!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为了在姑娘面前炫耀?我心里恨恨地想,嘴上却轻飘飘地问道:“没伤着玉?”我明知故问,带着一丝邪恶的快感。在听到昭的回答后,快感消失,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愤怒。 “赤兔的腿撞在栅栏上,它摔倒了,我吓坏了。玉也摔了,我根本就没去看。玉一会儿自己爬起来,我以为她没事,我只顾着赤兔了。没想到,玉伤得这么重,都是我不好。” 玉!玉!玉!你就想着玉。我还以为你会真心实意地向我道歉,没想到,你完全心不在焉。你对不起赤兔,对不起玉,就是不在乎我!你不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会很难过吗?我会很担心吗?我在心里抗议着,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我把赤兔牵进厩舍,根本不理昭的催促,径直去了库房。当我拿了剪刀、绷带、药棉、药膏、碘酒等东西回来,看见昭站在一旁,一脸的茫然与痛苦,我体会到某种发泄的畅快。 “你干什么?”昭叫道,上来阻拦我。 我面无表情地推开他,不理他。 “我早晨换过药了,伤口没事的。”昭叫得更大声了。 他的哀求让我得寸进尺,我不带感情地说了句很重的话。“你不认为应该让我看一看吗?”我是医生!我是你的爱人!我有权利知道你的一切!你不应该向我隐瞒任何事! 我自顾自地剪开赤兔腿上的绷带,给它清洗伤口,抹上消毒药膏,重新包扎起来。当时确实摔得不轻,不幸中的万幸是没伤到骨头,伤口处理得很好,我这样做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唯一的作用就是惩罚昭。我还故意慢条斯理,使这个惩罚的过程尽量延长。 惩罚太重了,我在气头上,根本就没想到。 “现在可以走了。”我关上赤兔厩舍的木门,瞥了一眼站在边上的昭,心头一紧。我达到目的了吗?我满意了? “对不起!”昭脸色惨白,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他没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都沉默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不是蓄意要这样做的,这只是一时冲动。我不是有意要气你。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只是想说,不要隐瞒我,不要欺骗我。我们的感情就像水晶,珍贵而脆弱,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丝猜忌就可以将它击得粉碎。这个你懂吗?你懂的!你该懂的! 上回吃饺子是在去年的除夕,那时教授命令我用昭做试验,我害怕得没了主意,昭却像没事一样,捉弄我吃了没煮熟的饺子。饺子对我们来说,是一种特殊的食物,是单属于我们俩人的,最浪漫的晚餐。而今天,一大桌子人,七嘴八舌,我听不见昭的声音,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说过话;按规矩,他总是坐在母亲与玉之间,跟我离得老远,我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我,我们再没有对视过。 饺子变得难以下咽,空气变得令人窒息,这曾经是我向往的,热闹而温馨的晚餐让我头疼欲裂,恐惧、厌烦,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坚持到结束的?不知道怎样搪塞掉母亲和赖宁格太太的关切询问?不知道跟昭的冷战会持续多久?是愈演愈烈,还是…… 我害怕没有昭在身边的日子;我更不能忍受他明明就在身边,却不跟我说话。不行!这样不行!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爱他是自愿的,保护他是自愿的,让他跟玉在一起也是我愿意的,我有什么可埋怨的呢?从救他的那天起,我就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我能要求得到什么!我们同志的爱情从来都要求得很少。昭给我的已经足够了,够多了。他爱我,把自己交给我,他给了我全部的信任,我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爱他,就该信任他,这个道理我懂。我要等他,向他道歉,请他原谅,我要对他说,我知道他隐瞒我是因为担心我,我不怪他,只要不再不理我,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多少了,千万珍惜。 我在书房翻着席勒,等着他;我拉起“阿玛蒂”小提琴,等着他。我拉了一曲又一曲,门外有响动,我竖起耳朵倾听。响声消失了,我的琴声也断了,叹口气,集中思想,重新再来。 “马蒂!”是母亲。“怎么了,马蒂?” 什么也逃不过母亲的眼睛,特别是这琴声,我此刻的焦躁、烦闷从这琴声里泄露无疑。 “没什么,母亲。” “你在等昭吧?” 我没有回答。 “他在玉那里。玉的手臂好像伤了,你应该去看看,马蒂。” “是,母亲。” 我把小提琴放进琴盒,在母亲走后也磨磨蹭蹭地出了书房。 母亲说得对,作为主人,作为绅士,我都应该对玉多表示一点关心,更何况我还是医生。当然玉的伤并不一定需要医生来处理,她也不见得想见我,但我还是去了她的房间。 我不应该去的,至少不应该在这样的心情下去。 “晚上好,先生。” “你来了,马蒂。” “伤不要紧吧?”面对他们两个的热情问候,我显得太冷了,我实在是热情不起来。 “没事的,昭帮我热敷了好久,已经好多了。” 玉要不是太迟钝,就是太敏感。玉很聪明,一定是属于后者。不论面对怎样的情况,她都处变不惊,大方得体。而我,此时胸中正渐渐聚集起一股怨气:我在书房等得你好苦,你却又跟玉在一起。手臂热敷,玉完全可以自己做的。这样想有点蛮不讲理,但也是事实。 “我看看……已经消肿了,不过还会疼上几天,淤青也不会马上退掉。”我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失礼貌,不仅是因为在昭面前,更因为我长期的习惯,只是语气没有一点关心的感觉。 “没关系的。夫人刚才给了我一支药膏,摸上就不太疼了。”玉把药膏拿给我看。 我敷衍地点点头。“这药很管用的。那好,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微笑着转身,不知道昭是否会跟我出来,但我实在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担心会控制不住自己。 “昭,你也去吧,早点休息,我也要休息了,今天好累。” ☆、第十章 甄玉(11) 出了房门,我站住,有意等着昭。 “谢谢你能来。”昭果然赶了上来,只是那小心翼翼的话音叫我听了更加恼火。 “我早该来看看的。”我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堵得慌,那股怨气正在蠢蠢欲动。 昭走到我身边,抬起手,迟疑了一下,又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3 放下了。“马蒂,我正要去跟你说,赤兔伤了,我知道你很心疼,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 我是想好了要跟他道歉的,可结果道歉的竟是他。我一下子什么怨气都没有了,只想抱住他。我托起他的下巴,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那样清澈、温柔,那忧心的眼神,还是我的,是我的昭。我不禁心神激荡,柔声说道:“我知道,赤兔伤了,你比我更心疼,我不怪你。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事瞒着我。” “瞒你?没有啊。”昭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你还不承认,”人的心情真的是太重要了。现在的昭在我看来不是狡辩而是可爱。“你早晨不来叫我去骑马,下午又去镇上,难道不是为了不让我去马厩,对我隐瞒赤兔受伤的事情?” 我愉快地数落他,他也爽朗地笑起来。“这个呀,难道就为这个?天哪!你可害死我了!”昭冲我瞪起眼睛,握起拳头狠命地捶我。“真的不是瞒你,你上班太累了,上午不叫你,是想让你多睡会儿,下午去镇上跟这个也没有关系。” “你肯定?”他下手好重,我不由皱起眉头,差点叫出声来,心里却是舒服极了。 “肯定!你别瞎想了,我怎么会瞒你呢?” “那就好。”那瞪大的眼睛里除了爱恋还有阳光,我心满意足地亲吻他的手,随口说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去镇上?” “我……” 昭一时语塞,我没有马上注意到,还接着说:“也是,你来了这么久,我都没有带你去玩过,我该早点想到的。”我夹着他的脖子,亲密地紧挨着,一起走向书房。“你该早跟我说,我可以事先安排好。不过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再去。你现在身体好了,我们可以驾帆船游湖,去女人岛和男人岛,还有去教堂,你不是想看看我父亲的墓地吗?我们还没有一起去看过日出,我答应过你的,相信我,我会一一实现的。” “其实我哪儿都不想去。” “什么?你说什么?” “以后,不论去哪儿,都会是三个人……我哪儿都不想去。” “昭,你什么意思?”我扳住昭的双肩,看着他,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雾霭。 我看着他。昭在我面前从不伪装,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愿意。就像我,觉得在他面前除了袒露心扉之外别无他选,不然就是对他的冒犯。 我直视他的眼睛。“昭,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过了好一会儿,昭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向我靠过来,喃喃自语道:“还是在家最好!……现在最好!……现在最好!” 我不知道昭在想什么,我的脑子已经乱了,根本无法思考、判别,我只肯定一件事,昭有事情瞒着我,这件事让他很痛苦,可他却坚决不肯告诉我。我说过,不能容忍他欺骗我,隐瞒我,但是面对如此心思重重,忧郁而疲惫的昭,我能怎么办?我不再逼他,张开双臂抱住他,脸贴上他的面颊,他的额头有点烫,可能是天气热,也可能今天太累了。我紧紧地搂着他,紧紧地贴着他,我要感觉他的存在。昭在我的怀里,我可以触到他,闻到他,看到他,但感觉上却不是那么真实,我们的心没有完全贴在一起。 隐瞒,猜忌,隔阂,一般都是这样发展的。我曾经不相信这种事也会发生在我和昭身上,我现在仍旧不承认我和昭之间有什么问题,但事实是,那天以后,昭说话总是有所保留,经常欲言又止,闪烁其词,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我搞不清真是那样,还是我想多了。总之,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有了心理负担,想见面,又怕见面,我想他也有同样的感觉。我对他的爱,并不纯粹是奉献,但我努力不给他造成任何压力和负担,他是完全自由的,只要是出自他的内心,只要他快乐,他愿意跟玉在一起,我是绝不会阻拦的。不管怎样,他们结婚是早晚的事。爱情,必须为自由让道,这个我理解,我也是男人。我只是想知道,他还爱我吗?他曾经爱我,现在也爱我,那以后呢?有些东西是我们事先想不到,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比如感情。什么时候他不再爱我了,或者只是不再把我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了,我不会怪他,这是环境所迫,不是他的错,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告诉我,不要隐瞒我,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第十章 甄玉(12) 新实验室的建造进入最后阶段,我开始忙起来。 一天,我工作到半夜,就没有回家,担心昭会等我,想打电话,又怕吵醒别人,假如他已经睡了,也会吵醒他,我犹豫着,最终没有打电话回去,又想着我不回家,昭会不会惦记?会打电话来吗?于是我不敢回宿舍,就在办公室守着。 我在午夜的黑暗中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 新的实验室已经竣工,很多设备都搬了过去,屋子显得凌乱而萧瑟。 这里曾经是昭的病房。病床不搬,桌子、椅子也都在,新实验室全做了新的。我坐在已经没有了褥子的床板上,点上一支烟,手从自己的大腿移向床板。空气是热的,窗外吹进来的风是热的,床板的木条摸上去也是热的。现在的热是燥热,不是温暖,是烫得灼手,让人不敢触摸,床板的木条是坚硬的,不光滑,还有木刺。我闭上眼睛,重重地吸烟,期望烟能驱散我心底的寒意,期望烟能麻痹我手指的神经,期望朦胧间能回味当初与昭肩并着肩,并排坐在这里的感觉。星空、夜色、焚尸炉烟囱的阴影,这些都没有变,我在这儿,也没变。我会一直在这儿,不知道何时是终点,不知道何时能解脱,不知道报应何时到来。马丁他们送的那束手工花还在,可能因为体积小,在窗台上,没人注意,那棵圣诞树没有了,被当成垃圾清扫了出去。 我靠在床头,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办公室里的文件柜和病例档案都已经搬了过去,留下的一包东西是昭穿过的囚服。埃伦他们送的圣经和书,我已经带回家了。囚服,过两天会有人来处理,会洗洗干净发给新来的犯人,连同缝在衣服上的那个大大的粉红色三角。我觉得那个三角太扎眼,早就想把它拆了,但是昭不让。后来瓦尔特来了,那些三角便一直留着了。 我抓过囚服,用力撕扯那粉红色的三角。粉红色的布料质地很好,还是新的,三角缝得很牢,手被勒得生疼,也没能把三角扯下来,却把囚服扯坏了。我气恼地把囚服狠狠扔在地上,一屁股倒进沙发里。 这个沙发,我睡了好几个月,很有感情了。明天叫瓦尔特把它搬到新的办公室去,这个没有问题,其他的,我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4 还能留下多少带有回忆,留着昭影子的东西呢? 昭已经离开了集中营,他还将离开我的生活,我怎么办?我能适应吗?我从来没有想过,不敢想,现在该想了,要想了,但是没法想…… 我窝在沙发里,越窝越深,双腿翘上椅子,就像从前那样打个盹,我的手交叉在胸前,紧紧抱住双肩,好像要护住心脏,不让它跳出来,不让它吓着,不让它苦着,不让它孤独,不让它害怕,可这只有你能够做到,昭,我做不到,我不行,不要离开我,昭…… 电话铃把我惊醒,天还没亮,我浑身是汗,铃声急促地响着,一阵阵回声变成了电话的交响。我跳过去抓起听筒,一定是昭!我没回去,他不放心,他惦记我! “马蒂,是我,妈妈……你在吗?你好吗?” “母亲……” “你在啊,马蒂……那就好……没事,我没事,你昨天没回来,我不放心。” “我没事,母亲,就是工作忙,这几天大概都不能回家了。” “工作忙就不要回来了,天黑、山路,不安全,也太累了。” …… “你放心,昭没事,他们很好,没事。” …… 我一直没有回去。我仍然每晚在老实验室逗留,直到那里的旧东西都搬空,水泥砌的水池和工作台被砸掉,一片瓦砾、一片尘埃,我才带着马丁他们送的那束假花离开。 周末,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要我去柏林开会,与空军一起讨论试验的方案及进程。周二回来,我没有回家,而是接着上班。我要让自己慢慢习惯孤独,习惯心痛的感觉,习惯煎熬、等待,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母亲又来电话了,要我周末一定回去,约瑟夫回来了。 ☆、第十章 甄玉(13) 约瑟夫回来了,我多少有点吃惊。上次来信中,我不记得他有说过要回家探亲。 6月,法国投降了,西欧的战事基本告一段落,但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到军队准许大批士兵回家探亲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约瑟夫负了伤?不管怎样,他回来了,说明他现在是安全的。 约瑟夫走后,我一直很留意报纸上有关德国军队行动的消息。尽管那些新闻都是延后的,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任何消息来源。每当德军有什么举动,吞并奥地利,进住捷克的苏台德地区,我就暗暗紧张,独自祈祷、忏悔,希望厄运不要降临到约瑟夫的头上。我不可能主动打听约瑟夫的情况,我没有地方问,没有人诉说。在柏林时,每当接到母亲的来信,我都会紧张、兴奋;信里没有提到约瑟夫,或者最多有一句“约瑟夫很好。”“约瑟夫回来过,他很好。”那我就放心了,也失望了,同时深深的悲哀、自嘲。这算什么?这样的感情多下贱!多渺小!多么不值钱!别人这样看,约瑟夫这样看,我也渐渐这样看。 德军进攻波兰,真正的战斗开始了。波兰投降,我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是松了一口气,没有约瑟夫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西线的战事又开始了,我再次紧张起来。约瑟夫是马夫,在炮兵部队,一般不会到离前沿很近的地方,也不会直接与敌军对垒,但我还是紧张。那毕竟是战场,枪炮无眼,危险处处存在。 周末,我早早地结束了工作,等不及吃午饭就急着往家赶,一边开车,一边啃个苹果。我并没有真的感觉到归心似箭,也没有该有的兴奋与忐忑。五年了,这突如其来的相见似乎是等得太久了,麻木了,陌生了,乏味了,还是情况已经起了质的变化。昭的出现,我和昭之间那战胜了死亡,得到众人祝福与主之庇护的爱情,如此强大而光彩夺目,相比之下,我与约瑟夫的感情是那么单薄、苍白,叫人自惭形愧,好比乞丐较之于君王,但我依旧急着回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召唤着我。不是昭,我知道,三个星期了,我一直在躲避他。那是约瑟夫?如果是约瑟夫,那就不是爱,因为我感觉不到激情。 临近小镇,公路与铁道平行,我与一列火车并排行驶。这也是一列货车,长长的看不到头尾,几列敞篷的车皮上装载着木材,其他车厢里就不知道是什么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恩斯特驾驶着越野车跟一列装载着飞机机翼的火车赛跑,最后在道口超过了它。 我在小镇外的道口停下,等着长长的火车隆隆开过。 火车似乎没完没了,我发起呆来。穿过前面的小镇,一拐弯,就可以看到那一溜砖红色的房顶,我想着;火车过完了,栏杆升起来,步行的、推着自行车的人们陆续通过道口,我看着;汽车喇叭声,人的叫喊声,响成一片,我听着。我没有动,想,是别人在想,我看着人们过道口,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吵。 “长官!” 一个穿铁路制服的人站在我面前。我看看他。 “长官,您可以走了。” “哦。” “您没事吧,长官?” “没……没事。” 我开动了汽车,过铁轨时,汽车有些颠簸。我开得很慢,后面的车一辆接一辆地超过去。车上的司机、乘客,还有那辆农用马车上的车把式都回过头来看我。他们不敢抱怨,不敢说粗口,他们只是回头看我,乘客一直看了很长时间,司机也一次次回头,是无声的谴责,还是想弄明白这个党卫军军官是不是中了邪? 我确实中了邪,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某些东西,被刚才在面前驶过的那列火车带走了,我感到虚弱无力,我害怕,我不敢回家了。我失去了回家的勇气,失去了沉着、镇定,失去了内心的平衡。这列火车让我停了一下,就在这一停之间,我突然意识到,回到家里,我将面临一个怎样尴尬而棘手的局面,我该如何面对他们?我要怎样才能保护昭,不让他再受伤害? 一回到家,我就摘了军帽,脱掉外衣。顶着正午的炎炎烈日,驱车一个多小时,军帽的帽圈和衣领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厚实的墙壁隔绝了外面的酷暑和恼人的蝉鸣,高高的房顶使得空气很好流动,家里既凉快又安静。太安静了,静悄悄没一点声音。我以为昭正在书房休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书房的门开着,没人!我着急起来,跑上楼,卧室里也没有。各个房间兜一圈,母亲的卧室关着门,她应该在里面休息,别的地方,玉不在,约瑟夫也不在,我脚步越来越快,开门、关门越来越重。当我查看完二楼最后一个房间,失望地关门出来时,赫然看见母亲站在走廊上。她被我吵醒了。 屋外的阳光很强烈,从母亲身后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5 ,走廊尽头的窗户射进来,我只能看出母亲的身影,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我知道,母亲很不高兴。 母亲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那儿,等我走过去。她应该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愤怒。 “对不起!母亲!” “你还好没有边跑边喊。” 喊?我喊谁?我无言、苦笑,回味着母亲的话。母亲是嘲笑我惊慌失措,见不到昭,就像丢了魂,哪还有一点高贵和矜持?哪还像个男爵,一家之主? 不是眼睛看到,是感觉到,母亲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们应该都去菜地了。” 去菜地?这个时候?这么热的天!我是又生气又担心,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昨天下了场大雨,说是今天晚上还会下。你知道现在葡萄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们一早都去了葡萄圆,一上午基本把那里的活干完了。他们说下午去菜地。你放心,玉不会让昭累着的,何况还有约瑟夫。”母亲回头看了我一眼,“出门别忘了戴草帽。” 我不敢抬头迎接母亲的目光,但语气,以及那些话里的话,我能听出来。 母亲是最知道我的,所以她总是不满意。可尽管不满意,却又能事事都替我想到,替我做到。母亲知道我不回家,是在自我克制,而心里一刻都放不下,于是她打电话来告诉我:昭很好!母亲知道我三个星期,已经想得快疯了,所以就算不满意我的行为举止也没有多加指责。母亲知道我太在意昭,太爱护他,就安慰我:昭不会有事,玉会照顾他,同时提醒我,还有约瑟夫。你跟约瑟夫分别这么久,现在终于要见面了,难道你不高兴?难道你有了新欢就忘记旧爱了吗?母亲说:出门时戴顶草帽,而我却忘了。 我克制着自己,只等母亲卧室的房门一关上,就飞奔下楼。不管是昭还是约瑟夫,不管见面尴尬与否,我都等不及了。 ☆、第十章 甄玉(14) 我来过玉的菜地,但是三个星期,这里的面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那时侯,翻耕、平整过的地里没有一点绿的影子,老管家正为是否能够出苗而担心着。现在,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绿色植物中,点缀着白色和黄色的花朵。只是昨天的那场暴雨使得好些幼嫩的菜苗倒伏在地上,花也被打下来不少,嵌在泥土里糟蹋了。老管家赖宁格先生正在树支架,把那些需要支撑的小苗用细绳绑在木头杆子上;玉戴着那顶有红色饰带的宽檐草帽,蹲在地上,把倒伏的菜苗扶起来,培上新土。可是昭呢?约瑟夫呢?除了老人和姑娘以外,菜地里再没别人了。 我想问,可一想起刚才母亲话语里的不满;还有应该顾忌玉的感情;赖宁格先生尽管从来不会表情与色,但他也是受害者,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呢?于是我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各位下午好!母亲说,昨晚上下了暴雨,看样子灾情挺严重的。” “哦,少爷回来了。可不是,昨天那场雨可大了,一直下到今天凌晨……少爷,您不用忙了,我们这就好了。” 老管家看见我正在挽起衬衣袖子,连忙开口劝阻。 我一愣,不禁暗暗发笑。我哪里是要帮他们干活,我只是这一路跑来跑得热了,这下可好,不干不行了。“没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么热的天,多一个人,干得快点。” 我大步跨进菜地。一夜的大雨,菜地里的水刚被排干不久,土还挺湿的,皮靴一踩下去,就沾上了泥。我低头看了眼,有点懊悔。干嘛这么急,也不换身衣服,这么急着跑来,谁也没见着,还不敢开口问。 父亲去世以后,没有了一回庄园就必须立刻换去党卫军制服的禁令,我也就偷懒了,一般只是脱去军帽和外套,这不,我还穿着锃亮的皮靴和马裤,还有雪白的衬衣,一看就不是来干活的。 “哎呀,少爷,这可怎么好,靴子都脏了。” “干活总是要脏的,刷干净就是了。” “是,是,现在好了,约瑟夫回来了,你不用自己刷了。” 这是怎么了?自己说话要前思后想,听着别人的话也都这么不是滋味?但这能怪谁呢?老管家一定不是有意的,他不是母亲。 天气闷热,我有些烦躁,无意中瞥了一眼玉,她也正好抬头看我。目光一交会,玉就赶忙低下头,但我已经看清楚了,那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怨恨。难道她知道了约瑟夫的事?在为昭抱不平?是谁告诉她的?可要是她真的知道了,她应该高兴才对。昭终究是她的。她为什么还要怨恨呢?哦,真的好混乱!我摇摇头,振作精神,帮着干活。 我几乎没干过农活,不过这也没什么难的,按照老管家的样子,一学就会。只是,简单枯燥的动作一再重复,又暴露在炎炎烈日之下,很快,我就觉得脸颊发烫,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我偷眼瞧瞧他们俩个。玉的脸藏在大草帽下,看不清楚。而老管家呢,脸色红润,神态安详,眼睛眯缝着,嘴里还哼着小曲,很是轻松、惬意,心满意足。老人头戴草帽,身穿格子衬衫和蓝色的工装裤,脚蹬一双占满泥的胶靴。他穿着这一身,就好像一个顽皮的男孩穿着星期日领圣餐的黑色礼服。尽管他自己没有任何拘束、别扭的神情,我看着却总觉得有些滑稽。在我的记忆中,好像老管家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以前,家里有好几个园丁,庄园里的活儿,葡萄园的,酒窖的,马厩的,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赖宁格先生是从来不干这些重活粗活的,但他却是庄园里最忙的一个人。庄园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不停地迎来送往,举办各种庆祝活动和舞会,老管家是总指挥。他做事情一板一眼,衣着也是一丝不苟。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不会弯腰,不会曲腿,脸上的肌肉不会动。我把这个怀疑告诉母亲,倒是引来母亲一阵开怀大笑。我忽然冒出个属于小孩子的恶作剧念头:真想摘了老头的草帽,看看他现在的头发是否还油光锃亮,纹丝不乱。 就在这时,好像有谁把我的心思告诉了老管家似的,老人摘下自己的草帽,不由分说就给我戴上,嘴里还念叨着:“哎呀,少爷,您没带帽子会晒坏的。看我,真是老糊涂了。” “不!不!我没事。”我把已经在头上的草帽又给老人戴回去后,才遗憾地想起刚才没有抓住机会注意一下老管家的头发。 我有点哭笑不得,有点慌张,还有点感动。老管家是还把我当小孩子啊!怎么会这样?他很少有这样感情冲动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老管家变了很多,因为我感受到了一样东西,一样我一直渴望的东西。可以说我是老管家带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6 大的,但是在过去的岁月里,不管是从他的身上,还是从父亲身上,我都只体会到父爱中的严厉,却很少感受到父爱中的慈祥。而此时此刻我的心却被老人自然流露出来的父爱温暖了。 我心里惦记着约瑟夫和昭。等了一会儿,老管家和玉似乎都专注于手上的活儿,没人打算告诉我约瑟夫他们究竟去哪儿了。确实,看着这些小苗,叶子在阳光下闪出翠绿的颜色,挺直的梗茎努力生长,从种子入土,到发芽出苗,定植施肥;将它们从自然灾害中挽救过来,这是一种生命的蓬勃与顽强。看着它们,我们的心灵得到净化……但是我…… “赖宁格先生,葡萄快收获了,昨天那场雨对葡萄没影响吧?” “哦,是的,少爷,昨天那场雨真太大了,夫人也很担心,不过幸好约瑟夫回来了。今天上午他们就把东园和南园地里的水都排干了,还挖通了排水沟,以后下再大的雨也不怕了。” “那他们人呢?” “哦,他们去北园了。虽然那里坡度大,一般不会积水,不过约瑟夫说还是去看一看,把排水沟挖一挖。” 庄园里总共有三个葡萄园,东园、南园和北园,北园在庄园北面比较偏的位置,过去有很长的一段路。约瑟夫应该是骑马去的。我刚要问:昭是和约瑟夫一起吗?不想老管家又接着说道:“约瑟夫回来的可真是时候。要是没有他,今年的葡萄,还有这些菜就都遭殃了。” 约瑟夫跟我一起长大,对于这个家,他一直比我重要得多。我已经习惯了听人们赞扬他,父亲、母亲、赖宁格先生和太太,就算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人们对他也只有惋惜、痛心,从来没有过厌恶与憎恨,从来没有人诋毁他的人品。虽然我总是感觉到很多负面的东西,但听到人们赞扬约瑟夫我依然很开心,这已经是习惯了,理所当然的事。约瑟夫应该被赞扬,应该受尊重,就让所有的谩骂、诋毁都冲我而来,我是道德败坏的罪魁,我该承担一切责任,让我一个人品尝孤独、苦涩,我罪有应得。 我想问:约瑟夫好吗?他没受伤吧?他看起来怎么样?瘦了?老了?他应该32岁了。 ☆、第十章 甄玉(15) 我注意到玉一直低头干活,我与老管家说话,她没有插过嘴,甚至都没有抬过头。她是个开朗大方,热情周到的女孩,以往很少这样闷声不响的,想起她刚才怨恨的眼神,我更加肯定她有心事。我想我还是转移话题,不再谈约瑟夫的好。 “赖宁格先生,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家里没有什么事吧?” “没有,没什么事。” 玉的草帽动了一下。我说话时一直用眼睛的余光留意她。她好像有话要说。 果然,玉抬起头来,甜美、镇定的声音里有一点点激动。“赖宁格先生,您忘了,前两天来过一个人。” “什么人?”看玉的神情,我知道这是一件大事。玉没有往下说,她只是给老管家提个醒。 “哦,是的,你看我,你看我这老糊涂!”老管家懊恼地用手背敲敲额头。“是秘密警察。” 秘密警察!我一下子就联想到昭。昭的案子现在已经归慕尼黑的秘密警察负责。上个星期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把这事告诉了我,说是到时候负责的秘密警察会来找我,了解情况。我以为他会去集中营,没想到先到家里来了。他肯定知道我不在家,是想先单独见昭?想套出些什么话?还是?昭的案子里,同性恋那一块并不复杂,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昭曾经帮施拉科夫中尉给娜塔莉一家送过吃的,他最后承担下同性恋的罪名,不管是否曾受过施拉科夫中尉的威逼恐吓,客观上是起到了隐瞒娜塔莉一家藏匿地点的作用,以至于到今天,娜塔莉的家人依旧在逃,最后施拉科夫中尉与娜塔莉一起主动投案自首,这个行为本身就充分表明他们与昭的关系非同一般。要知道秘密警察对于抓捕漏网的犹太人是最疯狂的。上周,我还请营部文书帮忙,打听施拉科夫中尉的下落,我答应过昭要帮助娜塔莉一家的,让他在获得自由之后至少能亲眼见一次施拉科夫中尉。我是不是太心急了?这会不会成为又一个对昭不利的证据?不!不会的!秘密警察的触角不可能伸到党卫军里来。不会的!我的脑子迅速思考着,这一层又一层的危险让我在这盛夏的骄阳下感到阵阵寒意。 “什么时候的事?” “星期三,是星期三下午。” “他来干什么?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来看看,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他要求单独见傅先生。” “你让他见了?” “没有,当然没有。我禀报了夫人。夫人坚持,会见时,她必须在场。” 我点点头,放下心来。有母亲在,他不敢对昭怎样。我也相信昭不会说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话。 老管家看着我,表情有些僵硬。这时我才发现我们俩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是我太紧张了,这种情绪也影响到了别人。我抬了抬眉毛,放缓口气:“知道他们谈些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要去问夫人。不过我觉得应该没什么,我看不出任何争吵或是不愉快的迹象。谈话结束后,夫人还让我叫韦德克带那人参观一下庄园。” 看来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拜访。我暗笑自己神经过敏。 菜地的活基本干完了,我让老管家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帮着玉把剩下的一点干完。我留下来还有一个原因,我知道玉有话要说,她今天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但是玉依旧不开口,那就我来说吧。“玉,昭是和约瑟夫一起吗?” “嗯。” “他们是骑马去的?” “嗯。” “玉,你怎么了?” 玉低着头,手也没停下。 “玉,看着我,你是不是有话说?你今天很不开心。” “赖宁格先生忘记说了……”玉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被知了的叫声盖住。“夫人跟昭谈过话。” 我皱起眉头,使劲听着,更注意姑娘的神态和语气。 “韦德克带那个秘密警察走了以后,夫人又留下昭在书房里谈了一会儿。” “这个……有什么不对吗?也许他们有事情要商量。”我有点不以为然。我相信母亲不会伤害昭,母亲是个识大体、通情理的人,就算她不赞成我跟昭的关系,也不会拿庄园冒险,要知道现在昭的命运跟庄园是联系在一起的。但玉也不是那种娇柔做作,大惊小怪的女孩,她这么大的情绪变化不会是没有理由的。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7 “因为夫人……因为……” 玉吞吞吐吐,我更加紧张起来,玉从来没有这样不爽快过。 最终,玉抬起头,对我笑了笑,用手背抹掉下巴上滴下的汗水。我只觉得心头一颤,这笑容我哪里见过?是的,是见过,是在柏林火车站的月台上,初次遇见昭,昭让我把那个叫班瑞尔的男孩交给他母亲。他母亲也曾对我这样笑过,然后说了声“谢谢”。我不敢面对那笑容,因为那笑容太凄惨了。 玉笑了笑,闭上眼睛,仿佛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惊天噩耗:“因为昭向我求婚了。在夫人同他谈话之后,他向我求婚了。” “啊?”我眼前一黑。这是怎么回事?! ☆、第十章 甄玉(16) 昭向玉求婚了! 为什么?昭,为什么这么快?是什么让你突然下了这决心?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是我这几个星期没回来,你生气了,认为我们已经心照不宣地结束了彼此的关系?还是约瑟夫回来了,你受不了?对不起,是我忽视了。你从来不跟我谈论约瑟夫,我说的时候,你也只是听。你不说并不代表你心里不在乎。你是在乎的。你怎么可能不在乎?你骨子里的骄傲、高贵与纯真,你对我的一片真情,你只是不说而已。你太善良了,太懂事了,太叫我心痛了。约瑟夫回来了,你知道我会很为难,所以你主动替我解决了。是不是这样?昭,可你知道吗?这是没用的,我和约瑟夫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你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一声,让我也有点心理准备呢?你就这样决定了?就这样放弃了?不!不会的!昭不会!昭绝不会这样轻易放弃我们的爱情!他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是那个秘密警察?是母亲?是他们威胁他的?用什么威胁他?难道……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昭已经求婚了,昭已经决定了。那就听你的,昭,你知道我一定会听你的,我会配合你,我会兑现自己的诺言。 我知道这一天终是要来的,我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我三个星期不回家,一个人夜夜逗留在昭的病房,独自忍受痛苦和煎熬,就是在做准备,想让自己习惯起来,在最终面对的时候能足够坚强。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也许永远都不会准备好。这就像不论你的亲人病了多久,你都不可能做好失去他的心理准备一样。我没有准备好,我的胸膛一阵阵地紧缩、刺痛,头顶上的天空旋转起来,脚下的地软绵绵的。幸好我跟玉都蹲在地头,我用左手撑住地面,我知道自己现在站不起来。 “先生?先生?” 模模糊糊的声音,玉应该叫了好几声。我应该说点什么,我是主人,是绅士,我必须说点什么,可说什么呢? “那太好了。恭喜你!”我只想到这个,对的,我应该说这个。我说了。我担心自己的声音太小,害怕语气过于悲伤。我竭力大声嚷,还扮出笑脸,可能是太热太干,我的嘴唇粘在一块儿,嘴咧不开。这哪里是祝贺,简直像哭丧。 “恭喜?这么说你知道?” “是啊,这实在是太好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就在庄园办吧……”有人说话,是我自己的声音吗?怎么听不清楚?“我去跟母亲商量一下,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她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只是昭的身体……你们不会马上结婚吧?再过两天,就几天……等葡萄收获了,酿上新酒……” 我眼前的菜苗怎么越来越多,手也多了起来。玉两只手,我也两只手,应该是四只手?可是现在不止四只,那其他的手是谁的? “先生?” 姑娘的眼睛好大。太大了!太大就不美了! 我闭上眼睛,慢慢站起来。我不要看那些菜苗,那些手,那些眼睛,太热了,太阳光直晃眼睛,我的头好晕。那儿有棵橡树,树荫浓密,我想到树下凉快一下。我转过身,等等,我没听到结婚的日期,玉好像说了,一定是我听漏了。我又回过头来。“什么?……你们定的是哪一天?我去告诉母亲,让她……” “不用费神,男爵,不会有婚礼的。” 姑娘的音量不是很大,音频却很高,跟前面那些遥远的,模模糊糊的声音完全不同,就像是在我耳边响的一个炸雷。可也许是太响了,太响也是听不清的。“你说什么,玉?” 玉直起身,走到旁边的水桶里洗手,把脏水倒入排水沟,在裤腿上把手擦干,然后去收拾东西。哦,是活儿已经干完了。姑娘不慌不忙地干着,我手足无措地等着。她不说,我不敢再问。但愿刚才是自己听错了,但愿玉不是那个意思。 玉把装着工具的水桶递给我。“我说不用费神,不会有婚礼的,男爵。” “为什么?” “我拒绝了。” “你拒绝了他?”天哪!我再次感到天旋地转。我对昭太了解了。我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艰难,他甚至不事先告诉我,他是想一个人承担。他本来就不想把玉牵扯进来,现在玉拒绝了,他怎么办?他绝不会再开口的,那他的难题如何解决? “你怎么可以?玉!你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一把抓住姑娘的胳膊,大吼道。 我被自己吓着了,我以为也把玉吓着了,但是没有。姑娘很平静,她骄傲地仰起精巧的下巴,眯起眼睛,用长而浓密的睫毛遮挡刺眼的阳光,在那睫毛下,两道忧怨、清冷的目光直射过来,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微笑。 “你很奇怪,男爵,我以为你会高兴的。” “高兴?” “我以为你像我一样的爱他,看样子我错了。”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愣在那儿。我不知道昭是怎么想的,怎么决定的,我不能违背他的意志,我必须先跟他谈谈。但眼前的姑娘开始变得咄咄逼人,她不想放过我。 “说实在话,男爵,我不太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他,我希望他幸福。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他爱你,他需要你,他依赖你。可你呢,在他受到秘密警察和你母亲的逼迫,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的时候,你非但不去支持他,还问我为什么要拒绝。你太让人心寒了,男爵。” 美丽的大眼睛燃起怒火,悲愤的泪水渐渐爬上眼眶。我无地自容。 “上帝知道我有多么爱他!上帝知道我是多么渴望着这一天!但是当你心爱的人站在你面前,请求你嫁给他的时候,你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幸福,他的声音里,也听不出渴望,相反的,你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在他刻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8 板地、木然地向你表白爱的时候,他的灵魂在死去,他的爱在枯竭,你想我能接受吗?这不是我要的!也不是昭要的!这是侮辱。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尊严,哪怕为了爱也不行。” 尽管被骂的狗血当头,我却忽然对眼前这个姑娘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十分亲切而熟悉的感觉,不是因为她拒绝了昭,而是我们痛苦地爱上了同一个人。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我们自己可以解决的,哪怕我们再无私,我们的爱再博大,我们都不能给自己的爱人带来完整的幸福。我们是同病相连的难友,是休戚相关的亲人。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我只能说:“对不起!” “你是爱他的,对吗?” 我赶紧点头。我怕点头慢了再引起姑娘的伤心。 “你去问问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只有你能够帮他。” 眼泪终于涌出那已经通红的眼眶,伴着汗水,和着泥土,把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变成了小丑。 这是刚才那个义正词严,顽强、骄傲的女孩吗?这是一个刚得到求婚的女孩吗?我们都做了什么! 我不了解女人,我不会把爱情献给任何一个,但我也不愿意伤害她们,可是我……苏菲、维尔马、赖宁格太太、母亲、玛丽,现在又是玉,她们都是好女人,她们都爱我们,而我们又都做了什么!上帝呀!为什么我一个人受诅咒还不够,还要让昭也…… 姑娘举起手。 “别!手不干净,会擦坏眼睛的。来,用我袖子擦吧。”我把手臂伸过去。我只干了一会儿活,衬衣基本还很干净,不像玉,从早晨干到现在,衬衣皱巴巴,又是汗又是泥。玉迟疑了一下,抬起泪眼看看我。她是多么的悲伤。我微微点头。姑娘便捧起我的胳臂,把它按在自己的眼睛上。隔着袖子,我胳臂的皮肤感受到姑娘双眼的柔软,泪水的滚烫;草帽下,姑娘的双肩轻轻颤抖。我静静地等待着。我突然有股冲动,很奇怪,我突然好想抱抱她,想把她搂在怀里。她现在是多么的娇嫩而脆弱。我们怎么能把自己都无法承受的重担放到这副柔弱的肩膀上呢?她该被爱,被呵护,被娇惯。 ☆、第十章 甄玉(17) 燕子啾啭的歌声穿透槭树茂密的树荫破空而来;一群蜻蜓贴着喷泉的水面颤动透明精巧的翅膀,跳着令人烦躁的舞蹈;天色阴沉,一瞬间,乌云密布,空气越发沉闷,看样子,今天的暴风雨将提前来临。 “看,先生,就是他。” 我顺着玉的目光望去,主楼门前的车道上停着一辆黑色欧宝轿车,车门边,韦德克正跟一个人说话,黑色外套和墨镜,手上拿着黑色礼帽不停地扇风。 我明白这人就是那个秘密警察,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又突然到访,才两天,会有什么事?反正不会是好事。我把水桶交给玉,自己迎了上去。 他摘下墨镜,我发现他的脸长得很奇特,眉骨突出,眉毛浓密,眼睛与眉毛几乎贴着,于是所有的表情全都挤压在了眉毛周围,肥大的下巴、厚厚的嘴唇显露出他内心的贪欲。他的脸很凶狠,但举止却彬彬有礼。 他恭敬地送上名片,接着是一大堆的恭维。感谢上次拜访母亲的热情招待,称赞母亲的美丽、优雅,夸奖庄园的秀美、壮丽,特别提到韦德克带他参观马厩时看到的银剑和赤兔——“它们实在太迷人了,真让人印象深刻。” 我看着名片上的名字:安德斯?舒尔茨,本想敷衍一番就把他打发走,没想到正在此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在北方黑压压的天幕上显现出奇怪、阴森可怖的光亮。 我抬眼望去,那里已分不出湖水、山林和天空,那排用来标识北园的高大松柏也被黑色幕布遮去了踪影,我皱眉凝望着那个方向,期望黑幕中会闪出两个熟悉的身影——银剑、赤兔,我的宝贝,快带着他们回来吧。 雷声滚滚,我强装笑脸回过头来。“要下雨了,进去谈吧。” 安德斯?舒尔茨今天来拜访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赞美。进了客厅,他的赞美更是滔滔不绝,没完没了,因为他又找到了许多可以赞美的东西:巨大的水晶吊灯,厚实的波斯地毯,先祖的巨幅油画肖像和整整一橱柜赤兔的父亲烈日获得的锦标赛奖杯。等莉莉送上咖啡,他又对手上的迈森咖啡杯赞不绝口,对了,还有赞美咖啡。(注:迈森瓷器是拥有近300年历史的德国著名瓷器品牌,以设计高雅、皇家气质和纯手工制造闻名遐迩。白色底盘上,弧度优美的两把蓝剑交错成迈森百年经典的象征,暗喻着至高无上的品味。) 我心不在焉地随声附和,表示感谢,眼睛却总是瞄向窗外,耳朵也在竭力捕捉马蹄的声音。 窗外大雨倾盆,狂风怒吼,山谷间回荡着疾风骤雨的呼啸。 我注意力太集中了,以至于没注意母亲进来,也没听见她说话,直到母亲有点不耐烦地连叫几声:“马蒂!……马蒂!……” “没关系,夫人。” 从舒尔茨这句话去理解,母亲一定已经跟他攀谈上了。幸好他们原本认识,不需要我介绍,不然母亲会更生气的。 舒尔茨放下咖啡杯,走到我身边。“没关系,我想是因为傅先生还没有回来吧。确实,这么大的暴风雨,傅先生还在外面,是让人很担心。不过,他会没事的。” 听了这话,我吃惊不小,不由得对身边的这位秘密警察重又细细打量一番。 他抱着双臂,有礼貌地对我微微一笑;事实上,那半个微笑太过晦涩,没法看透后面暗藏着的东西。 一见面,这个舒尔茨就非常有礼貌,而现在,似乎是礼貌过了头。我注意到他称昭为“傅先生”,对一个保释囚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能直呼其名,叫“傅昭”就是非常抬举了。他不仅不在意我的怠慢、走神,还替我向母亲打圆场,同时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他知道我对昭的关心胜过一切,这是主动示好,还是威胁?他现在的神情,温柔而谦和,眼睛专注着窗外,就像我一样牵挂着昭。这跟他凶狠地长相太不协调了,只是我怎么看也看不出他是装的。再说他有必要装吗?秘密警察可以说是权利无边的,他有必要来讨好我吗? “是啊,您知道他身体还没好。不过也是我瞎担心,跟约瑟夫在一块儿,不会出什么事的。”这前半句是对舒尔茨说,后半句则是对母亲。这次回来,我感觉母亲的情绪好像不太对。 “您不用担心,男爵,上次来,我看他身体恢复得不错。” 我抬手示意他请坐,自己也坐回那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69 张红色牛皮面的单人高背沙发。“哦,对了,舒尔茨先生,您说您这次来是为了……”刚才好像舒尔茨提起过,我完全没有注意,当然,也可能他根本就没说。 “很冒昧,男爵,上次来很突然,当然,这次来就更唐突了,还请您原谅。” “哪里?您有公务在身,我们理应尽力配合的。”我拿起咖啡。咖啡已经冷了,就当是润润口,定定神,我一口喝干。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男爵。” 母亲给舒尔茨又倒上一杯咖啡。舒尔茨礼貌地欠欠身,表示感谢。 “上次来,很遗憾没有碰上。是我事先没有考虑周到,我只想着要见一见傅先生,没想到您去上班了。” 这个应该是托词,我怎么可能不去上班呢?他分明是不希望我在场。如果要两人同时见到,他可以事先通知,我会在庄园等他,也可以带昭去慕尼黑。 “抽烟吗?” 我给他点上烟,舒尔茨继续说:“不过傅先生我还是见到了。他跟我想象的完全一样,我们交谈很愉快。跟他谈了以后,我更加坚定地认为,他是被冤枉的,我希望帮他尽快解决此事。” “他当然是被冤枉的,这个,施拉科夫中尉已经证明了,他那天晚上不可能去那个什么聚会。” “是的,这个很明确。但您要知道,那封检举信还在,参加聚会只是罪证之一,还有巴贝尔?冯?米伦霍夫的陈述,她说傅先生明确告诉她自己是同性恋。只要不撤回检举,这个案子就完不了。” “所以……” “所以,傅先生只有自己证明自己。当然,这个规定有点可笑。不过,规定就是规定。幸亏有这个规定,要不还真的不太好办不是。” 我的希望破灭了。玉拒绝了昭的求婚,他的难题如何解决? “我想这对傅先生不是难事,何况还有您的帮助。我听说傅先生的未婚妻也在庄园。是刚才跟您在一起的姑娘吗?哦,那可真是个美人!这样,事情就解决了。” “不行,他的身体还没好呢!”我想都没想就叫了这一声,等感觉到失态已经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母亲和舒尔茨都同时看向我。舒尔茨有些吃惊,而母亲则是失望。 母亲好像要说什么,可想了想,她又放弃了。 还是舒尔茨先开口道:“当然,您是医生,对傅先生的身体,您最清楚。不过,您也知道,现在的事情很难说,时间一长,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傅先生的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因为他不仅只是同性恋,还涉及到帮助犹太人。现在他曾经帮助过犹太人的事情是不予追究,但时间一长可就难说了。上次来,我把事情的利害跟傅先生都说清楚了,我是想帮助他。他真是个好人,他当然希望尽快获得自由,他更不愿意连累您。他也知道一旦牵连上犹太人的事,那是非常麻烦的。所以,他答应我会尽快解决的。” 舒尔茨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一起回头注视我。这让我感觉他们上次已经达成了共识,这次是一同来说服我的。这种感觉叫我很不舒服。在与母亲的目光对视时,我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而母亲,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她的态度,要说前面我还不是很清楚的话,那么现在,从她此刻的眼神中,我是再明白不过了。 我明白了,舒尔茨的话让昭很担心,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我。而母亲,也许已经对昭下了逐客令。 我并没有把昭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母亲。直到从舒尔茨的嘴里,母亲才知道事情的关键。母亲当然会因为我的有意隐瞒而气恼,可是我不在,母亲只有把所有的失望、担心都通过愤怒,发泄到这件事的另一个当事人身上。可以想象,舒尔茨走了以后,母亲留下昭谈话。依照母亲的性格,她不会对昭大喊大叫,不会发脾气,就像现在,她坐在一边,不需要说一个字,却已经明确地表示了她的态度一样,她会用冷漠的表情,严厉的语气,冠冕、客气的词汇来表明她的态度。是她命令昭,尽快结束这一切,不许给迈森巴赫家族和庄园带来任何影响,甚至是灾难。 我没法再控制自己,抬头怒视母亲,正好与母亲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最后,母亲把目光移向舒尔茨。是啊,现在不是跟母亲理论的时候。 我盯着舒尔茨的眼睛,想看清楚他是不是真的。他说得多么诚恳,但话语中也包含着威胁。关于这威胁,我无法判断,因为说实在的,这威胁的根据仅仅来源于他的身份——秘密警察。 不管是被占领区的人民,还是德国的老百姓,一谈起秘密警察、盖世太保,都会心惊胆战。跟秘密警察打交道,从来都不会有好事,难道今天是个例外?秘密警察里也有好人?而且这么凑巧就被我遇上?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上帝保佑了。 “谢谢您,舒尔茨先生。” “您别谢我,男爵,我正后悔没有早点来。” 舒尔茨用手接住从烟头上掉下来的烟灰。我把琉璃烟灰缸推给他。他抖落手上的烟灰,扯了扯嘴角,那种生硬的笑容既像是讨好又像是嫉恨。 “很遗憾,男爵,您做了件蠢事。昨天,我得到一个消息,有人报告,您曾经贿赂你们营里的文书,希望他帮您打听施拉科夫中尉的下落。是不是傅先生想要见他?” 是骤降大雨使气温下降?还是……我打了个寒战,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您别紧张,男爵。幸好这个案子是我负责,所有的相关信息都只会汇总到我这里。您放心,我不会追究这件事的,相反的,您这样做叫我很感动。这让我看见了,人和人之间的真诚与友谊,这在现今社会是很难得的。可是,别人就很难说了。人心隔肚皮,必须时时提防、小心才是。所以我今天急着再来拜访,就是想赶紧告诉您,不要再做鲁莽的事了。关于这件事,施拉科夫中尉的下落,您放心,我会帮您打听的,私底下说,我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去了解一下。我知道,施拉科夫中尉跟傅先生是好朋友,单从中尉携妻子投案自首这一举动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傅先生又是这样一个有原则,有责任,勇敢,坚强的人,他们的友谊真的让人钦佩。所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帮您完成傅先生这个心愿,请相信我。” 我完全愣了,分不清这是天上掉下的是馅饼还是陷阱,我想找母亲,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提示,但是我不愿也不敢。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明确了:我不能再鲁莽行事,事态险恶,危机四伏,不论这个安德斯?舒尔茨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只有照单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0 全收,对于这送上门来的帮助,我没有能力,也没有理由拒绝。 ☆、第十一章 约瑟夫(1) “先生,快来!” 在听到玉的叫声之前,我就已经站起来了,并没有清晰的预感,只是很急迫,没有丝毫迟疑,急迫到都不想搞清楚为什么,我就撇下母亲和舒尔茨,径直跑出客厅,赶在玉之前,打开了大门。 大风裹挟着雨水迎面袭来,屋外灰蒙蒙一片,我什么也看不见。冲进雨里,瞬间被淋了个透湿,当头浇下的雨水好像把我的眼睛冲洗个干净,我看见了。透过一层层被大风吹得改变了方向,交叉、重叠在一起的雨丝;透过大颗的雨滴相互碰撞时、砸到地面飞溅起来的水雾;透过阴沉、压抑、铁灰色的天空,我看见了他们,银剑和赤兔。我的心也被雨水浇了个透彻,银剑背上那个宽阔的肩膀、熟悉的身影瞬间唤醒了我心底的记忆——约瑟夫,我分离了五年的爱人,我以为淡忘了的,陌生了的曾经的爱人,却原来还是那么熟悉。褐色的长筒胶靴,米色的竖领衬衣,这都是他喜欢穿的。自打我说咖啡色系适合他以后,约瑟夫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深深浅浅的咖啡色。还是那些习惯,衬衣从来只穿长袖的,热的时候,就解了腰带以上的扣子,把袖子卷过胳臂肘,露出诱人的胸膛和刚劲有力的臂膀。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动作,双手握着马缰绳,环抱在我的肋下,他的胸膛宽阔、坚实、温暖,可以避风,可以依靠,可以信赖…… 肋下?赤兔的背上是空的!昭…… 韦德克接过马缰绳,而我,向约瑟夫的怀里伸出手。 大雨瓢泼,狂风呼啸,我们都没有费力说那些几乎听不见的无意义的话。“给我吧!”我冲着他嚷,在这之前,我叫了“约瑟夫”。那只是叫,不是嚷,约瑟夫可能没有听见,但是他知道我叫了。他也冲我嚷道:“等一下,你扶住他。”雨水像瀑布一样在他的脸上流淌,淌进他张开的嘴里。眯着眼,皱着眉,这不仅是因为雨太大,眼神中不仅有烦乱、欣喜,还有担忧。约瑟夫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迅速落回到他自己的怀里。 昭原本低着头,靠在约瑟夫的怀里,这时约瑟夫轻轻地把他的身体向前推,昭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我的左臂环抱在昭的胸前,右手扶着他的背,我紧紧地抱住他。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约瑟夫已经从马的对侧跳下去,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银剑慢慢地,有些艰难地跪下两条前腿,昭的身体便向前倒去,我左臂上感受到昭身体的重量,有点支持不住。忽然,另一条胳臂伸过来,约瑟夫与我一同抱住昭,随后,银剑的两条后腿也跪了下去。 “我来吧。”说着,约瑟夫已经把昭从他那一边抱下马背。 昭低着的头向后仰倒在约瑟夫的臂弯里。约瑟夫把昭抱得更紧一些,低下头,用自己的身体为昭遮挡直接浇在脸上的雨水。我这才发现,昭头上扎着的布条是约瑟夫的衬衣。额角处,在雨水冲刷下,布条上的血迹变成了淡淡的红色,顺着鬓角淌下的雨水也是红的。一道闪电,映出昭惨白的脸,我心头一震,连跑两步,伸手从约瑟夫的怀里抢过昭,转身跑进屋里。 我脚下没停,眼前,约瑟夫怔愣、不解的目光也没有马上消失。我有些心虚,发现自己这种不近人情的鲁莽难道是妒忌?约瑟夫跟昭该是怎样的义气相投?约瑟夫上次见银剑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银剑还是匹小马,该不怎么记得他,而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让银剑跪下。这个我做不到,几乎没人能做到,但是昭能。当初火车车厢里那匹躺下的战马,昭能做到。约瑟夫在大雨中把昭护在身前,那样细致,那样温柔,就像当年护着我。那句“我来吧。”刚才听着竟然有些刺耳,是告诉我他自认为与昭的关系比我更近,他对昭拥有责任和权利,还是……还是只是一种习惯,从小到大的习惯。所有的事情,我的,他的,家里的,都是他来。与其说是他对昭的责任,不如说是对我的。 我抱着昭上楼梯,瞥见母亲和舒尔茨站在客厅门口。他们也跟着我上楼,约瑟夫却没有。 我习惯性地往右拐,进自己的卧室,却被人拉了一下袖子。“先生。” 我没有多想,跟着玉拐向了左边。 这不是昭的房间,不是我的卧室,这是一间客房,但是茶几上的花是新鲜的,书桌上的万宝龙金笔是我送给昭的,床头柜上的圣经是从集中营带回来的……不用问,我压下心头的怒气,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我把昭放到床上,初步检查,稍稍安心,只是昭额角的伤口还在流血。玉把东西一样样地递给我,我给昭包扎了伤口,脱掉湿衣服,用热毛巾擦身,然后打上点滴…… “先生,他没事吧?” “没事!” 我们压低了声音说话,生怕惊扰了熟睡的人。 “那为什么还不醒?” “他的头受到了撞击,可能有点脑震荡,会昏迷一会儿,不过会醒的。” 我回头看玉。姑娘点点头,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床上那人。这一阵忙活,玉和我配合得很默契,我几乎怀疑她是专职护士,受过专门的训练。我们始终没有相互看一眼,原因该是相同的,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昭的身上,我们都害怕遇上彼此的目光。 “先生,夫人还等着呢。” 我想起来了,如果单单是母亲倒没什么,但还有个秘密警察呢。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房门虚掩着,多亏玉每次进出都记得关上门,不然……当然,作为医生对病人,也能解释我的某些行为,虽然有点勉强。回想刚才的自己,由于关切、担忧、专注,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一双危险的眼睛在窥视,也忘了该在玉面前收敛,我表现得是否更像一个情人、一个爱人?我是否亲吻过昭?呼唤过昭?拥抱过昭?我觉得两颊发烧。“对不起!玉,对不起!”我明白了为什么玉始终不抬眼看我,我又一次伤害了她。 “没事,先生。”玉仍然低着头。 “那我先去一下。要是他醒了,头晕或是呕吐,快来告诉我。” “好的。” ☆、第十一章 约瑟夫(2) 约瑟夫还站在门厅,看他脚下的大理石上一大滩水,他根本就没有挪动过脚步,也没有换掉湿衣服,只是用赖宁格太太给的干毛巾擦了擦脸。 母亲和舒尔茨也在,他们一起说着什么。我记得刚才抱着昭上楼时,舒尔茨是紧跟着的,一定是母亲把他叫住了。母亲保护家族,保护儿子的那根弦时刻都绷得紧紧的。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1 “怎么样?马蒂,昭醒了吗?” “还没有,母亲,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 “怎么会这样?约瑟夫说他骑马骑得好好的,突然就载了下去,头不巧碰到了石头上。” “我想是中暑了。这天太热……”我心里明白,还有“倾倒综合症”,昭的身体还远远没有好呢。 我还没说完,就听约瑟夫说道:“都怪我不好……” 我冲约瑟夫猛地一挥手,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他再说下去。我闹不懂此刻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情绪,我觉得烦躁,很生气,却不想听到约瑟夫的自责,尽管我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我还有一点不顺心,像这样跟约瑟夫的重逢,真的太令人失望了。 “舒尔茨先生,实在对不起,今天的事……”我转向那个秘密警察,想马上把他打发走,现在我根本没有心情去应付他。 “没什么,男爵,今天的事,我很遗憾。就像您说的,傅先生的身体确实还没有恢复。” “谢谢您的理解。”我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雨已经小了。 舒尔茨注意到我的举动。“我理解,我理解。”他也回头望向窗外。“啊,雨小了。不如我先告辞了,男爵。我知道,您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就不打搅了。” “实在对不起。” “没事,男爵,记住,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谢谢!我送您。”我这才第一次与舒尔茨握手。他的手心湿冷,手上的力度不是很大,却有点摆脱不了的滑腻感。 赖宁格先生撑着伞,我把舒尔茨送到车边。临开车门,舒尔茨突然问了一句:“那两匹马呢?” “嗯?”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是赖宁格先生接了话:“韦德克已经带它们去马厩了,先生。” “哦,可惜,都怪这雨下得,实在可惜。” 我终于跟约瑟夫握手了!我们紧紧地握着,好长时间。再长时间都是应该的,我真愿意一直这样握着。等等,你忘了昭吗?他还没醒呢。还有母亲,你心中的愤怒和委屈……等等,让那些先等一下,我累了!我真的好累!约瑟夫,你的手还是那样温暖,那样有力,握着它,我可以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你的目光依旧那么朴实,那么宽容,在你面前,我可以永远是个任性妄为,长不大的孩子。约瑟夫,我想你想得好苦,约瑟夫,抱抱我吧……我们的手紧紧地握着,同时向自己这边用力,于是我们拥抱在一起…… “快别,约瑟夫,你把少爷都弄湿了。” 赖宁格太太的叫声实在是太杀风景,却把我们叫醒了。 “没关系,赖宁格太太,我也是湿的。” “那还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把湿衣服换了。” 我刚想上楼换衣服,却看见约瑟夫站在原地不动,这才想起他在这里没有卧室,他住在酒窖那边的平房里。“走吧,拿我的衣服换上。” “不,马蒂,雨小了,我回家去换。” 约瑟夫还是那样,规矩、谨慎。 “马蒂,昭真的不要紧吗?” “我想没有大碍,但是他撞了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我忧伤地笑了笑。我也担心着昭,我想留在他身边,想看着他,守着他,但是玉、母亲、舒尔茨、约瑟夫……我必须面面俱到,照顾到各方各面,不能再想怎样就怎样了,那样的日子,只有在约瑟夫身边可以。 “马蒂,昭的身体是不是很差?” 我咬着嘴唇点点头。 “都怪我,马蒂,我不知道。今天一天他太累了,我应该早注意到的……没有人告诉我,马蒂,都怪我,我不应该答应跟他赛马的。” “赛马?”我皱起眉头。 “是的。北园的排水沟挖好的时候,天还没下雨,我们本应该就回来的,昭说要跟我赛马,我看他脸色苍白,但兴致很高……我也是一时意气……我不答应就好了。” “后来呢?” “昭的骑术很好,我根本追不上。可不知怎么的,远远的,我看见他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便一头栽了下去。我跑过去看,他的头正好摔在石头上,都流血了。我抱起他,叫他,他一会儿就醒了,可是,现在怎么就不醒了呢?”约瑟夫担忧地看着我,摇着头,他不明白,他在为昭担心。 可是我明白呀!我全明白了。昭怎么会要求赛马?昭怎么会不醒?他是不愿意见到我!天哪!我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残忍地抓着,撕扯着,疼得我额头冒汗。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几天来昭所受到的压力,秘密警察的威胁,玉的拒绝,约瑟夫的回来,家里人的态度,还有卧室——只有母亲可以让昭换卧室。这一层层,一件件,就像弹簧被压得太紧了,昭也需要有释放的机会,他的委屈,他的愤怒,他的悲哀……于是他拼命干活,他跟约瑟夫赛马,天这么热,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他不愿意再做病人,不愿意再成为我的拖累,不愿意输给约瑟夫…… “你怎么了,马蒂?” “没什么。” 我穿着衬衣,药在外套口袋里。我转身抓着扶手,走上楼梯。 “马蒂,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去换衣服,你也回去换了吧。” ☆、第十一章 约瑟夫(3) 母亲的卧室开着门。我想找她谈谈,但不是现在。没曾想,当我从她门前经过的时侯,母亲叫住了我。我闭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什么事,母亲?” “你怎么了?马蒂,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 “你是担心昭吗?马蒂,你不是说他没事嘛。” “是的,母亲,他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 “那你回屋去休息一下,晚餐前还有时间。” “好的。”我回答道,却没有动。我知道母亲不会仅仅为了这些就叫我进来。 “马蒂,晚餐时记得穿正装。” 为什么?我的背绷紧了。我使劲睁大眼睛,抬头看向母亲。我现在的头很疼,疼得连睁开眼睛都有些困难,但是我必须睁开,我要看着母亲,看清她脸上的表情,看清她的真实意图。母亲总是让我不放心,让我疑惑,她究竟为什么?她到底要什么? “约瑟夫回来以后,因为你不在,一直没有为他接风,所以今天晚上,我们举办个家宴。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只是你不知道。” “家宴?可是昭今天……” “是啊,这确实有点可惜,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不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2 过还好,主角是你和约瑟夫。” 母亲的声音依旧温婉、平和,然而那话里的意思却是如此的刻薄,昭是外人,从来都是。她已经把昭从我们这个家,从我的身边隔离了出去。可是她一直喜欢昭啊,对昭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母亲,为什么短短几天,你对昭的态度就像变了个人?是因为我对你隐瞒?那你该生我的气。为什么如此对昭?是因为约瑟夫回来了?你不也是一直不赞成我和约瑟夫的吗?你一直阻止我们见面。我们苦苦分离了五年,只是因为你不让约瑟夫见我。等等,约瑟夫回来了。他怎么敢回来?如果没有母亲的允许,他是绝对不敢的。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我头疼得快要裂开了,但是思路却异常清晰。不是母亲突然改变了对昭的态度,而是她从来都是如此,只是我们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只看到了事物的一方面,我们乐意接受的一方面,而对于事物的另一面,相对立的另一面,我们不自觉的忽视了,我们视而不见。 “母亲,是你写信让约瑟夫回来的?” 这是严厉地责问。我希望能够心平气和地与母亲交谈,哪怕语气冷一点,也不要过分无礼,因为她毕竟是我的母亲。可就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我才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是我的母亲,她可以傲慢、冷酷,但她也是高贵的,正直的,光明磊落的,她不应该虚伪,不应该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情。 母亲胆怯了?害怕了?因为你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吗?母亲垂下眼帘,转过身去,把一直拿在手里的老花眼镜搁在书桌上,站起身来,走到敞开的窗户前,微微仰起头。雨已经不下了,高处的云在西边的天空中形成一抹淡黄的云彩。 “是我叫约瑟夫回来的。他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我早就知道的答案,此刻由母亲亲口说出来,我仍然浑身一震。自从父亲中风,家里发生变故以来,母亲就成了这个家的灵魂、支柱。奇怪的是,我以前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依赖母亲,但自从有了昭,我越发渴望得到母亲的支持,我需要她的智慧、经验,需要她的顽强意志。有了她的接纳,有了她做我的坚强后盾,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有了战胜一切的力量。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所有的都是假的,虚伪的。她只是不想这么快就撕下那层善良、宽容的伪装罢了! “为什么?母亲。你一直反对我跟约瑟夫。你利用约瑟夫的老实、懦弱,对家族的忠诚和对我的爱,禁止他与我见面,让我们各自忍受痛苦。而现在,你却用约瑟夫来折磨昭,折磨我。母亲,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急?为什么你就容不下昭?他终归是要走的,只是他现在身体还没好,你为什么就这么急?” 母亲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我的质问。 “母亲,是我不对,我没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但昭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这样逼他?你知道吗?他已经向玉求婚了。”我悲痛欲绝,我在哀求,在哭诉。我希望得到母亲的理解,至少是安慰。母亲该理解的,当得知心爱的人向别人求婚时,那种心痛的感觉。 我以为母亲会发火,但是她没有,她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依旧没有回头。“昭向玉求婚了?……他真是个好孩子。” “这下你满意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失望地苦笑。她不会给我我要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告诉母亲玉拒绝昭求婚的事。我说不出口。或许是为了自尊,不知道是昭的,还是我的,抑或是玉的,我相信不愿意说是跟尊严有关。这时,我又感觉到那种跟玉之间的特殊联系,我不想把这种联系展示给别人,因为我认为没有人会理解的。 我摇晃着向外走,脚像踩在海棉上,耳边传来母亲的喃喃低语:“对不起,孩子。” “为什么?母亲,你为什么要这样逼他?”我同样是说给自己听。我只是在问心里的母亲,眼前这位贵妇,我几乎不认识。 “为了你!” “我?”我在门边站住,正好伸手扶住门框。我的胸口好痛,痛得我喘不过气,我应该赶紧去吃药,但我又想知道母亲下面会说什么。要爱一个人不容易,要恨一个人更难,更何况她是我的母亲。 “马蒂,我是你母亲,知子莫若母。” 母亲没有回头。她以为我没有走,她也怕面对我。这样最好,我不希望母亲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轻轻地靠在门框上,望着母亲的背影。 “你不会同意我是最爱你的人,也不会认为我最了解你,但对于我,你是最重要的。你不知道,你给我出了个多大的难题,马蒂。我跟你父亲一样,都不能理解你,更不会赞同你。但我怕失去你,马蒂,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了,我不能让你小叔弗雷德里希的悲剧重演,我认了,我接受了……”母亲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一丝激动,她在竭力克制。“不让约瑟夫与你见面,是因为现在的局势,我怕你不知分寸,毁了自己。当然这其中也有一点私心,我希望你能够改变。如果你们长期不见面,感情渐渐淡下来,彼此都能够恢复正常就太好了。可是这次你回来后,我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你与约瑟夫的感情是淡了,但你依然爱同性,你疯狂地爱上了昭。我并不是不喜欢昭,如果你只爱同性,爱上他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他是要走的。我不在乎别的,不在乎他是外国人,不在乎他曾经是囚犯,不在乎他身体不好,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他是要走的。” 母亲转过身来。我赶紧站直了,回转身,做出就要从房门走出去的样子,所以我没有看清母亲眼里是否有泪水。母亲,别过来!我心中念叨。我把腰背挺得直直的。不论你怎样的解释,都改变不了你伤害昭的事实,在这一点上我不可能原谅你! “马蒂,你明白吗?我是你母亲!既然你只能爱同性,既然你改不了,那我只有祈求上帝,让你爱一个能够跟你相伴终生的人。马蒂,我不希望你一辈子孤独,我希望在我走了以后,能够有人照顾你,陪伴你。” “那也不用这么急,等送走昭,一切都会恢复的。” “马蒂,所以我说,知子莫若母,你并不了解你自己。你跟我太像了,我知道,你已经沉溺其中,我不拉你,你是不可能自己爬上来的。” 我背对着母亲点点头,那意思是:够了,我不想再听了。当然是为我好。母亲怎么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呢?只是这个为我好,我并不需要。 我走出门,拐了弯,母亲就看不见了。我提着最后一口气,冲进隔壁自己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3 的卧室。外套在床上,我扑过去,摸到洁白、光滑、凉丝丝的床单。我想伸手够外套,够不着,我想拉床单,把外套带过来,拉不动。我绝望地看着外套越来越远,我的心在往下沉,人在往下沉。外套看不见了,床单也看不见了,眼前满是金星闪耀,然后是黑暗,无边的黑暗,我沉了下去。 ☆、第十一章 约瑟夫(4) 周围是冰凉的海水,我沉在漆黑的海底,咸涩的海水充斥着我的肺,我无法呼吸。胸口的疼痛已经麻木,我感觉不到生命的痕迹,痛苦、悲伤、酸楚和愧疚,以及幸福、甜蜜、希望和激情都已离我而去。我终于放下了、解脱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昭,你不来看看我吗?宝贝,我没有告诉你,这是我私下里期望的结局。不是你离开我,而是我离开你。我很自私,我太自私了,原谅我吧,宝贝…… “马蒂!……” 是你吗?昭,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 “马蒂!……” 我看不见你,昭,你能摸摸我吗?让我知道你在我身边。 昭摸我了。他的手好大,好暖。他扶着我的头让我平躺好。我依旧看不见他,我想抬手摸摸他,却没有力气。 “你别动,马蒂。” 昭又离开了。你去哪儿?昭,别离开我! “张嘴,马蒂。” 我知道,我听见了,我张开嘴。我张了嘴吗?我不能肯定。好像除了那一点点模糊、飘渺的意识,其他的,身体和四肢,都不再是我的了。我能感觉到它们,却没有能力去支配它们。我不知道是否张了嘴,我是想听你的话的,但是我不知道。 我肯定没有张嘴,以至于昭掐着我的下颚才使它张开。别怪我!别生我的气!我想听话的,可惜没有做到。 昭在我嘴里放了什么东西,然后把我的嘴合上。他托着我的下巴,没有立即拿开手。这很好!非常好!只要能感觉到你在我身边,我就安心了。 昭又抓住我的手腕。呵,这些你都学会了。什么时候学的,我还没教你呢?学会好。你不是说,总是我照顾你吗?其实我也需要你照顾的。我们彼此照顾,我们相亲相爱,相伴终生,就像一对真正的夫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马蒂……马蒂……” 你声音怎么变了?昭,是被我吓的吗?不要担心,我已经好了。只是等一会儿,宝贝,等我一会儿,我就睁开眼睛给你看,我已经好了,你不要担心,宝贝。有你在,我不会死,我不舍得的,我不舍得你。 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温柔、缓慢地摩挲着。 是你在抚摸我吗?昭,你手掌上的茧子这么硬啊!不对!昭的手上有茧子,但是这烟味?这是烟草的味道,只有经常捻卷烟草的手指才会有这味道。昭没有这味道,这不是昭的手。 “马蒂,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这沙哑的嗓音不是昭,很熟悉,但不是昭。昭的嗓音醇厚,有磁力,我一听就能听出昭声音里的不安,即便有不安,也还是很好听。莫非是约瑟夫?我们经常拿约瑟夫的嗓音开玩笑,当然他不会生气,他还嘲笑自己是“破锣嗓子”,因此约瑟夫从来不唱歌。 我使劲睁开眼睛,出现在我上方的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注视着我的是那双沉浸、忧郁的蓝灰色眼睛,是约瑟夫!庆幸、失望的情绪同时袭上心头。还好,不是昭。我一直对昭隐瞒自己的病情,就是怕他为我担心,怕他带上更加沉重的思想包袱,走得不够潇洒,不够坚定。还好,我活过来了。上帝不要我,因为我对昭的誓言还没有兑现。可惜,昭没有来。不知道我下一次发病时,总有那么一次最严重的发病时,他会不会在我身边? “马蒂,马蒂。” “约瑟夫,你怎么会……”我使尽全身的力气,可我的声音却是那么轻,就像可怜的蚊子叫。 “我看你上楼时有点不对劲,我不放心,没有马上走。我跟上来了,看你进了夫人的房间。” “你听到我跟母亲……” “没有。”约瑟夫摇摇头。 这是约瑟夫,我压根就不需要问。 “我一直等到你出来。果然你……” 我看见身边的地板上扔着我的军服外套,不用问就明白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老爷以前也有心脏病,他的药总是随身带着的。” 我微微点头。父亲日后的中风跟他的心脏病不无关系,只是父亲第一次发病时已将近五十岁了,而我才……幸亏约瑟夫没走。曾经有两次父亲发病时,约瑟夫就在他身边。约瑟夫知道该如何处理。“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约瑟夫说着,突然眼圈红了。 我也鼻子发酸。我真的不应该谢他,这让人觉得很疏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怎么也会得这病?你以后该怎么办?” “我想是遗传吧,没事的。”我想摸摸约瑟夫,想安慰他,但是我根本动不了。 “夫人知道吗?” 我无力地摇摇头,心头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愧疚。原来我的约瑟夫还是那么憨厚,他并不在乎我的疏远,他只是担心我的病。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因为只发过一次。” “你骗人!” “我干嘛要骗你?” “只发过一次,你就把药随身带着?” “因为父亲……” 约瑟夫终于点头,他相信了。 “你不用担心……今天只是意外,幸好有你……” “那要是我不在呢?” 我没法回答,只能看着他。约瑟夫也觉得很难为情。他强装着笑了笑,用手掌抹了一把眼睛。那里已经聚满了泪水,就快溢出来了。 “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要小心,药每天都得随身带着……” 约瑟夫像对小孩子那样叮嘱我。我点头答应,看到他红着眼睛、鼻子的样子,觉得很可爱。我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而不答。我很累,实在不想说话。 ☆、第十一章 约瑟夫(5) “马蒂,你不能一直躺在地板上。现在我能把你抱到床上去吗?” 看我点头以后,约瑟夫跪在我身边,先让我的双腿曲起一点,然后扶起我的上身,只稍稍扶起一点,仅够左手臂从身体下面插过去,抱住我的肩膀,右手臂抱住我的双腿,小心翼翼地抱起我,然后慢慢站起来,把我放到床上。我一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4 米八十二高,七十五公斤重,要抱起我可不太容易,还要非常小心。我能觉出约瑟夫憋足了劲,把我放下后,他站在床边,悄悄地喘了一会气。 “马蒂,你都湿透了,我给你把衣服换了吧。” “我想洗澡。”我真想好好洗洗。天热,出了几身汗,接着淋了雨,刚才发病时,又是冷汗淋漓。现在不仅全身湿透,黏黏糊糊,还手脚冰凉,就像掉进冰窟窿里一样。 约瑟夫握着我的手,为难道:“你这样能洗吗?我看还是谨慎点,我先给你擦擦吧。” 是呀,约瑟夫说得对,谨慎一点,现在是不应该洗,不能任性。我点点头。 “那你等一下。” 约瑟夫去卫生间了。他放开了我的手。我忽然感到极度的恐惧和失落。我仍然浑身无力,手脚冰凉,只有约瑟夫的一双大手能给我一点温暖。而现在他离开了,放下了我,我又跌回无底的深渊,那里是没有一丝热气的寒冷,没有人烟的荒凉,我害怕极了。来!快来!约瑟夫,快来救我!我想喊,却没力气喊,或者是没有勇气喊。我咧开嘴嘲笑自己,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你怎么了,马蒂?” 我没事!我继续咧嘴,仍然流泪。 “你怎么了,马蒂?你怎么哭了?” “你真臭!” 我的表情把约瑟夫吓坏了。我没有办法解释。他的手捧着我的脸,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搜寻,我不知道如何摆脱这困境,我只想到说:“你真臭!” 约瑟夫愣了一下,然后将目光移向别处,不过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等他转回头来时,我看到了一丝受伤的怨愤。他是不是认为我仍然高高在上呢?我又看到了他的眼睛,蔚蓝和银亮的斑点,像小男孩的弹珠,说话时他还是非常温顺。 “你忍一忍,马蒂,先给你弄好了,我就去洗。” 我想说我不在乎,我想说我只是开玩笑,但我不需要说,约瑟夫才不会在意呢。 他的手有力,他的方法得当,轻轻一托一拉,我的衬衣就被脱下了。他用力适度,动作轻缓,每次绞两块热毛巾,一遍擦完,再擦一遍,身子便清爽了。他以前也是这样照顾我的,可我却从没有注意过。 他帮我脱了长靴,马裤,又绞了毛巾,帮我擦拭下身。 他停下手,站在那儿。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异样。我努力抬起头,向下一看。天!我那里居然硬了!我脑子里轰得一声,倒回枕头。 “马蒂,你别这样。” 我羞愧难当,闭着眼睛不敢看他。 “马蒂,是我不好,是我害苦了你。我知道,你等得很苦,我也很苦。不过现在好了,这次是夫人叫我回来的,她已经同意我们了。我们以后不用再分开那么久了。” 约瑟夫动情捧着我的头,吻着我的脸颊,我的眼睛。我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和滚烫的泪水。他现在是多么的幸福,他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了。然而约瑟夫终归是约瑟夫,他再忘情也不会失了分寸,他没有吻我的嘴唇,除非我回应他。 我被感动了,我想回应他。五年的分离、孤独、痛苦,一朝团聚,亲吻一下总是应该的。但是,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除了昭,我还愿意跟别人接吻吗?不!对不起,约瑟夫,太晚了,一切都改变了,我告诉你,一切都变了。 我怎么能够告诉他?我怎么忍心?看着他头上的丝丝白发,他眼角的皱纹,他古铜色的肌肤和手背上的伤疤,他为我受了那么多苦。这大概是他五年来第一次这么动情,这么由衷地感到幸福,我怎么忍心告诉他如此残酷的事情?更何况过不了几天,他又要走,又要上战场,我有必要去伤害他吗? 见我毫无反应,约瑟夫悻悻地停了下来,尴尬地看着我。“对不起,马蒂,我……” “我太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是的,是的,都是我不好。你该好好休息才是。”约瑟夫很快帮我擦完,给我盖上床单,又托起我的头,让我喝了水。“你睡一会儿吧。我这就去洗。不过马蒂,我想看着你睡。” 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我。这就是约瑟夫,总是谨小慎微,连这个都要征得我的同意。我点头答应。“好的,有你陪着,太好了。”我担心他老毛病不改,于是叮嘱道:“洗好后,自己拿件衬衣换上。” “不用了,你的衬衣,我穿着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个头跟我差不多。”我有点烦了。你干嘛老是这样,就不能有点进步吗? “不是说个头,我是说……反正我不合适。昭穿着才合适,你的衣服……” 原来约瑟夫并不总是粗枝大叶的。尽管母亲事先安排昭换了卧室,但昭穿的衣服全都是我的,约瑟夫不会看不出来。恋爱中的男人心细如发,这是真的。我想跟他解释,昭什么都没有,我的衣服现在也不穿,我都穿军装的。可一转念又觉得会越描越黑,而且我真的累了。算了,随他去吧。 “随便吧。” 我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十一章 约瑟夫(6) 我醒了,很不情愿地被吵醒了,我感到胸口和喉咙发热,很难受,一时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环顾四周,没有人,约瑟夫已经走了,想必他一定是看我睡得很安稳了才走的。我又掀开床单,瞅见自己赤条条,不着一缕,想起下午的事情,好像那些不是发生在刚才,而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不只是仅仅一个多小时,而是整个漫长炎热的夏天。 我慢慢地坐起来,依然感到全身无力,但知道身体已无大碍。我裹着床单下床,在去卫生间的路上,床单遗落在地毯上。 我把自己浸泡在温热的水里。浴缸很大,我向下滑,把整个脑袋都埋没下去。我屏住呼吸,胸口开始痛,我却懒得上来。我是想彻底洗去这一身的疲惫和焦躁?还是留恋那放下的轻松?还是想要弥补那点遗憾和不公——我心爱的人儿最终将离我而去,要是我现在死了,我的魂魄是否就能永远与他相伴相随? 我从水里伸出头来,大口喘气,定住了眼睛,却对周围的东西视而不见,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的曾经。破碎的镜子、满地的鲜血、怀里的爱人……那些日子,昭被药瘾折磨得精疲力竭、几近疯狂,我为他流血,为他担忧。我伸手摸摸左脸上的伤疤,已经摸不出隆起,看还是看的出来的;我摸着下巴,似乎还能感觉到隔着绷带,昭手上的热度。昭用受伤的手为我刮脸。我已经多久没有替他刮脸了?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当我回想起另一些细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5 节时,在水面下一寸的地方,我胃部的肌肉时不时地绷紧了。 我终于从浴缸里站了起来,浑身打着颤,光着身子,走进卧室。除了落在地毯上的床单,屋子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我曾经发病的迹象。军服外套挂在衣架上,换下来的衣服和皮靴都没有了,一定是约瑟夫收去了。屋里被太阳烘烤过的温暖,使我提不起一丁点儿精神。我伸展四肢,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呻吟起来。 我翻了个身,仰面朝天,交叉起双腿,两手交叠放在脑后,感觉着皮肤变干时的凉爽。 餐厅中只在壁炉旁亮了一盏灯,显得很昏暗。敞开着的落地窗户勾勒出一方淡绿色的天空,两个熟悉的轮廓映衬在天空下的不远处。母亲正摆弄着边桌上的鲜花。那只花瓶,原本不是在我房里吗?怎么会到餐厅里来了? 那是来自中国的青花瓷瓶,因为素雅,一直放在我房里。后来昭看见,非常惊讶,说按照器形和落款,可能是中国元代的青花瓷,不过他也不能肯定,问我是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就去问母亲。母亲说是在东普鲁士的姑姑送的。昭说元青花很稀有,在中国也只有宫廷和达官贵人家才有。我想起来姑父曾经去过中国。昭问是哪一年。我不记得,要去问母亲。昭却拉住我,说算了。也许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看他的神情,我没有坚持。不管怎样,昭很喜欢这只青花瓷瓶,那些天,母亲每天都会把瓷瓶里的鲜花换上新的。现在母亲为什么把它拿来餐厅?是因为放在昭现在的卧室不合适,还是昭和玉都是中国人,放在这里,好让他们有一些亲切感,还是母亲才知道这只青花瓷瓶的价值,特意把它放在显眼的位置?招摇,可不是母亲的个性。 我走到母亲身后。“我来晚了,母亲。” “啊,马蒂,你起来了。” 我吃了一惊。母亲知道我发病了?约瑟夫告诉她了?可看着母亲连头都没抬,似乎又不像。我心中嘀咕,含糊地“嗯”了一声。 “约瑟夫刚才去叫你,看你睡着了,就没舍得叫醒你,说让你多睡一会儿。怎么?昨晚上没睡好吗?”母亲把最后一支非洲菊插进青花瓷瓶,后退一步,端详了一番,仍是觉得不好,于是把所有的花又通通拿出来,在手上理理整齐,一手握住,把一束花一起放进花瓶里,然后一下松开手,让这些花自由散开。“看,还是这样好,有时候管得越多越是容易出问题,还是这样顺其自然的最好。”母亲满意地拍拍手,对正在摆放餐具的老管家说道:“保罗,去叫他们进来吧,晚餐可以开始了。” 他们?我一激灵。我刚才看见的轮廓,我该想到的,是他们。我一定还晕乎着呢。“你忙,赖宁格先生,我去吧。” “马蒂,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半小时了,我已经半醉了。”昭晃动着手里的酒杯,酒杯里冰块碰撞发出叮当的声音。 “怎么?你……”我习惯性地刚想发作,忽然瞧清楚昭脸上狡黠的笑容,我噎住了。惊喜(没想到会看见你,你好了吗?)、责怪(你醒了,你好了,为什么不来告诉我?)、担忧(你可不要强撑着,没有必要的,这不是要强的时候。)、感激(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够见到你,谢谢你能来。)、酸楚(但我怎么觉得距离那么远,越来越远。)我的心情复杂,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 他们都穿了外套,穿了正装。昭穿的是一套白色的亚麻西服。看见这套西服,我笑了,笑得很开心。那是我的西服,还是第一次见昭穿它。一次,我给昭拿衣服时,指给他看:“天热的时候,要是非得穿正装,你就穿这套。”当时我叫他试试,他说:“有什么好试的,反正你的衣服我都能穿。” 没想到他今天真的穿上了。他是换房间的时候就带了去,还是刚才去我房间拿的?不管怎样,我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昭狡黠的笑容,微醺的眼神,身上的西服,这些都是只有我们俩才能心领神会的秘密。因为这些秘密,我们的距离又缩短了,我又体会到了亲密。 ☆、第十一章 约瑟夫(7) “你别逗他了,昭,看你把马蒂吓的。”约瑟夫拿过昭手里的酒杯,伸到我鼻子底下。 我不用闻,知道那是水,但是当着约瑟夫的面,我还是板起面孔:“水也不行,他不能喝冰水。” “你瞧他多凶,约瑟夫,他总是这样吗?” “那是自然,他是少爷。”约瑟夫开怀大笑。我禁不住转眼瞧他,老实厚道的约瑟夫也会说俏皮话了,而他说的下一句话,差点没让我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不过你不一样,我看他可不敢随便对你发脾气。” “是吗?”昭拿回自己的酒杯,像是要验证约瑟夫的话似的,一仰脖把水喝干,连同冰块一起倒进了嘴里。 约瑟夫吓了一跳,赶紧去抢,已经来不及了。我的话,在约瑟夫看来,永远是圣旨。 我也变了脸色,本能地想去制止,忽然回过味来,于是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手,希望没人注意到。 但是他们都注意到了。 约瑟夫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不好看。“这就是你不对了,昭,马蒂是你的医生,你应该听他的话。” “是,我该听他的话,他是我的医生,他还是我的监护人。” “监护人?”约瑟夫不明白。 “不是监护人,是担保人。”我实在按耐不住。 “在我都一样,不管是什么,反正就是处处管着我,把我当小孩子。”昭好像很不满意我的态度,不依不饶起来。 昭到底是什么意思?在约瑟夫面前跟我抬杠?我又糊涂了。 我们的嗓门都有点响了。约瑟夫赶忙上来打圆场,笑着友好地拍拍昭的肩膀,“你不就是小孩子吗?看你,一点不懂得爱惜自己,照顾自己,竟让别人为你操心。” “哼,反正在你这儿说根本没用。他是你的少爷,你永远都向着他。”昭撇撇嘴,做出很不服气的样子。他是不是在用假装嫉妒来掩盖自己真的嫉妒呢?我再也看不懂他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进去吧,夫人等着了。” 约瑟夫拉着昭往里走,眼神和动作中,多少带了点宠溺的味道,我看在眼里,不知道是放心还是担心。对于昭出现在庄园,约瑟夫该不会有多少疑虑吧,他天性纯良、宽厚,对我崇拜而信任。而昭,观察刚才的表现,似乎是有意表明他与我之间的关系,是医生和病人,是监护人,是朋友,仅此而已。他这样做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6 ,是仅仅要告诉约瑟夫,还是同时也要明确地告诉我? 约瑟夫坐在我身边,餐桌下,他的手慢慢挨上我的大腿,我眼睛的余光瞅见他正看着我,我微微一笑,把他的手轻轻握住。你终于肯坐在这里了。 “马蒂,我知道你今天很高兴。约瑟夫回来了,而且终于肯坐在这里了。” 母亲和蔼、亲切的话语让我一阵阵发冷。我想把发抖的手抽回来,却被约瑟夫牢牢抓住。 “谢谢您!夫人。不过……” 约瑟夫脸红了,幸福,羞怯,他容光焕发,而餐桌对面,昭的脸色有些苍白,玉,跟母亲一样,因为化了妆,很难看清楚。 “不过什么?约瑟夫,请你不要再为这件事纠结了。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和老爷都一直很喜欢你,只是……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希望你能够永远呆在马蒂的身边。” “谢谢,夫人,我会的。” 约瑟夫哽咽了。他很激动,我能听得出来,我感觉到,他握着我的手也开始发抖了,隔着袖子,他的胳臂如同热带硬木一般坚硬,却也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紧紧地盯着昭,看他慢慢地拿起酒杯,喝了口水,然后拿起餐巾,轻轻擦了一下嘴唇。他在尽量拖延时间,希望能够挨过这难耐的时刻。我替他担心,替他捏把汗。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这顿晚餐无论怎样叫人如坐针毡,总有结束的时候,你能忍过去的。 昭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眼神却黯淡无光,我希望他能够收回自己的感官,对周围的世界置若罔闻,这样,他才可以在这里待下去,可这又怎么可能?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在灯下反光。他出汗了,他好像有点呼吸困难。 “对不起!”我向母亲微微欠身,站起来脱了外套,这样他们两人也可以解放了。 昭的动作依旧很缓慢,领带只松了一点,没有像我跟约瑟夫那样解领扣,也没有解袖扣。我想他呼吸困难不是因为气温,而是因为心情。 今天的菜是完全德国式的,都是约瑟夫爱吃的:巴伐利亚肉肠色拉、牛肉汤、维也纳烤猪排、奶酪烤土豆,还有高糖的苹果馅饼。我看见玉跟昭小声说了几句话,昭摇了摇头,而后昭叫住老管家,对他说了什么。老管家面有难色,昭却很坚决,一直微笑着坚决地摇头。 我想昭是拒绝为他单独上菜,今天的菜都不适合他。也是,玉一定为他另外准备了,但是在餐桌上,不应该另上,那是很失礼的。等晚餐结束了吧,等晚餐结束,昭可以在厨房吃,玉一定给昭用过点心,玉还一定准备了宵夜,有玉照顾昭,真好。 昭多少吃了一两口,他跟刚才在露台上的男孩判若两人。如果还是刚才那个任性的男孩,就会因为眼前这些诱人的食物而大快朵颐,而现在的昭,正以一种礼貌的方式来掩盖食欲的缺乏。 ☆、第十一章 约瑟夫(8) 我希望晚餐早一点结束,然而,母亲兴致正浓,滔滔地讲个没完。 “马蒂,你还没有带昭和玉去游过湖吧?” “啊……是。”忽然听到母亲叫我,我有点磕愣。 “真不知道你这主人是怎么当的。” “不是没时间嘛。” “也是。这样吧,修道院今年的葡萄已经收了,凯瑟琳院长邀请我去做客,品尝今年的新酒。我想不如我们明天一起去,你也尽尽地主之谊,带客人好好玩一玩。” 母亲不等我回答,就转头对“客人”说:“昭,玉,你们知道吗?我们的基姆湖(chiemsee)上有很著名的两个岛,男人岛(herreninsel)和女人岛(fraueninsel)。” 见母亲对自己说话,昭和玉都抬起头,专注聆听。 “男人岛和女人岛,好奇怪的名字。”玉说道。 “很奇怪,是不是。”母亲的兴致是越来越高了,居然做起了导游。“据说早在公元8世纪,巴伐利亚的教会为了让教士们安心修学,在原本荒凉的岛上大兴土木,修建了男修道院。随着修士们的到来,荒岛出现生机。修士们上午修学,下午开发荒地、种植庄稼,到了晚上则诵经祷告。为了防止修士们分心,修道院做出苛刻规定,任何女性不准跨上小岛,甚至连有女性乘坐的小船也不能靠近。慢慢地,小岛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男人岛。到了19世纪,巴伐利亚国王路易二世对此地美景情有独钟,就买下此岛。他在岛上按照法国凡尔赛宫的宫殿模样,建造了海伦基姆宫。王宫中最辉煌的要数长达百米的镜厅了,它竟比凡尔赛宫里的镜厅还要大。1885年殿堂主要部份完成,皇宫花园按照凡尔赛宫前庭园林设计,可惜路易二世只呆了九天,便再没有回来居住。” “是吗?那一定很漂亮。” “可惜你去不了。”我闷闷地说道。对于母亲今天的表现,我始终不能释怀,这无疑对昭是一种折磨。 “为什么?”玉很有兴致。 “路易二世使小岛继续保留了‘男人岛只有男人’的特色。不准女士入岛,就连国王最亲的表姐也被拒之岛外。” “那现在呢?” “现在,”我苦笑一声,“现在那里被我们的元首看中了,他听信占星师的‘忠告’,为保障第三帝国的安全,不能让女性上岛。” “是这样。”玉明显有点失望。“那,明天……” “明天是女人岛上的修道院院长凯瑟琳嬷嬷请我们去做客,品尝她们今年的新酒和她们的拿手绝活——基姆湖熏鱼。”母亲喝了口酒补充道。“凯瑟琳嬷嬷是我多年的朋友。” “那太好了。”玉很开心。“但愿明天不下雨。” “没关系,下雨也是雷阵雨。哦,对了,昭,你明天去,身体能行吗?” “没事,夫人,您想的真周到。我也很想去,这里的景致非常美,在庄园里走走,就很赏心悦目了,外面一定更美,我早就想出去逛逛了。” “是啊,出去走走,对你的身体有好处。那就这样定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可是母亲,船还没准备好呢,明天一早来不及啊。” 父亲有一艘十六米长的帆船,停在船坞里好久没动了,要用还得收拾一番,不然到时可能会漏水。 “嗨,约瑟夫回来了,这还用担心吗?靠你反正是没指望的。”母亲挥挥手,笑道。 约瑟夫也笑道:“你放心吧,马蒂,我都准备好了。” 我却笑不出来。今天母亲的每句话我都能听出弦外之音,那昭是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7 否也听出来了?他只说了那一句话,必不得已、非说不可的一句话。 约瑟夫该是餐桌上最开心的人了,因为兴奋、幸福、天气热,又喝了酒,他满脸通红,被晒得黢黑的皮肤油光闪亮,他一直专注地听母亲讲话,时不时瞄我一眼,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夫人,昭跟我商量着是不是建一个暖房。” “暖房?” “是啊,玻璃暖房。” “你们怎么会想起来?”母亲问道。 约瑟夫看了一眼昭,好像是希望昭来回答,或是征求昭的意见。昭冲约瑟夫笑笑,拿着酒杯喝水,他几乎什么也没吃,总是在喝水。 “夫人,昭认为这仗会越打越大,食物会越来越少,以后都得靠自己,有个暖房,到天冷了,也可以吃上新鲜蔬菜。” “是啊,这是个好主意,确实,我现在喜欢吃新鲜蔬菜。那么,怎么建呢?” “昭已经把图纸画好了,还算出了所需的材料。地点我们也看好了。”约瑟夫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折叠的图纸,展开,递给母亲。 母亲带上老花镜,细细查看,频频点头。“嗯,很好。就照你说的办,约瑟夫。”母亲把图纸还给约瑟夫。“约瑟夫,你回来真是太好了。家里的事情全靠你了。” “不,夫人,这都是昭的主意,这图也是……”约瑟夫没有把话说完。他也可能觉出了什么。 母亲说的并没有错。如果约瑟夫不回来,昭关于建设庄园的任何设想都不可能实现。他的身体还不行,我不会同意他干,我也没时间自己干,所以,昭根本没有对我提起。但是这话由母亲的嘴里说出来,却让我听着不是味道。母亲在不厌其烦的对我和昭强化一个概念,那就是约瑟夫对于我,对于这个家的重要性。这是我的母亲吗?难道对自己儿子的过度担心会让一个母亲改变性情?我看了一眼母亲,怨恨少了一些。也许是我想多了,母亲这样做,只是在一遍遍地说服她自己,毕竟她也是被迫接受约瑟夫的。 “昭,谢谢你!” 母亲突然转向昭,我们都有些吃惊。昭更是茫然。 “昭,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你和玉的到来,从某种意义上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给我们带来很多快乐。” “不,夫人!” 母亲摆摆手,继续说:“我想我们很需要建一个暖房,但是昭,你的身体还没好,你要答应我,你不能太劳累了,不能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不然,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不!夫人!……是!夫人!” 昭有些激动。我也很激动。这是我的母亲!也许我们谁都没有错,只是命运在捉弄我们。 “昭,我听马蒂说,你向玉求婚了?” 我拿着餐刀的手抖了一下。天哪!母亲,你就不能放过昭吗? “那真是太好了。你们定下日子没有?就在庄园办吧,我为你们办。每个母亲都希望为自己的孩子操办一次婚礼,可是马蒂他……这下好了,昭,玉……” 母亲话没说完,就被玉的叫声打断:“昭,你怎么……”玉的声音很轻,可毕竟餐厅里没有其他干扰。 昭脸色惨白,身体摇晃,酒杯打翻在桌上,桌布湿了一片。我跳起来,绕过餐桌跑过去。 等我到他身边,他已经恢复了意识,慢慢站起来,玉扶着他。 “对不起,夫人,我有点累。” “那你快去休息吧。”母亲很关切,也站了起来。 玉扶着昭从我身边经过。昭没有看我。我站在那儿发呆。 “马蒂,你也去看一看。” “哦。”听了母亲的话,我才转过神,追了出去,身后传来母亲的叹息:“哎,这孩子的身体真是让人担心,还好有玉。” ☆、第十一章 约瑟夫(9) 楼梯上,昭双手抓着栏杆,走得很慢。 我犹豫了,伸手好呢还是开口好?我想伸手搀扶他,可玉站在旁边,我插不上手,想开口叫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不知道昭会怎样回答我,在玉的面前。 “你回去吧。都离开,不太好。”昭轻声对玉说道,继续上楼。 玉缩回扶着昭的双手,站住,与昭拉开了距离,迟疑着没有马上走。 我上前两步,站到玉身边。玉感觉到我,回头,我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玉惨然一笑,转身离去。 厚实的地毯,完全听不出脚步声。我静静地跟着昭上楼,总落后他两阶楼梯,这样,万一他有什么,我一伸手就能够上。 终于走完了,从来没觉得这段楼梯这么长,即便是当初怀抱着昭上下楼的时候。 “我不会有事了。你回餐厅去吧,今天你是主人。”昭没有回头,双手仍拉着扶手。 昭知道我跟在他身后,他明白我的心,他没有提前赶我走,他并没有跟我赌气。谢谢你! “既然已经到这儿了,让我送你回屋吧,让我确定你没事。” “那……” “约瑟夫不是外人,你知道他一样关心你,他也希望你没事。” 昭没再坚持。我跟着他一起进了卧室。 客房都朝北,现在是夏天,并不阴冷,下午却很闷热。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进门还是迎面而来一股股的热气。屋子没有专用的浴室、卫生间,对昭来说很不方便,我不禁皱了皱眉。 我走到对门,那间卧室是父亲发病以后住的,父亲去世后还从来没有使用过。我把两扇门打开,用墙上的锁链勾住,拉开厚重的窗帘,打开玻璃窗,再推开外面的百叶窗,用挂钩固定,清凉地晚风吹了进来。 我回到昭的卧室,像刚才一样如法炮制,门窗大开。 晚风和煦,清凉舒爽,我满意地点点头。 “那间屋子,除了每日打扫以外,从来不开的。”昭坐在床沿上,已经很久了。 是的,一进屋,昭就坐那儿了,他很累,看着我在两个屋子间跑来跑去,一动不动。 那间屋子不能动,是母亲规定的,我却不以为然。父亲生前,母亲究竟有多爱他,可能母亲自己都不能确定。后来母亲所做的一切,更多的,该是一种愧疚和补偿。但是已经晚了,这种补偿只是寻求心灵的平静。 我不想现在跟昭讨论这些沉重的话题。“屋子常年不住人,封闭门窗,会有霉味,不是好事,还是这样透透气的好。”我轻松地说,走到昭面前,想帮他脱衣服。 “我自己来。” 我没坚持,帮他拿来睡衣,“这件夹克你穿着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8 真好看,就像为你定做的。” “夫人说要穿正装,我没考虑一下就穿了。”昭似乎有点后悔。 “很好啊。你知道吗,看见你穿,我有多开心?” “你就这一套亚麻的夹克,约瑟夫一看就知道了。” “那有什么关系?他不会在乎的。” “不管他是不是在乎,马蒂,答应我。”昭突然抬眼盯着我。 我有点害怕,低头为他号脉,躲开他的目光。 “不要让他知道!” 我明白昭指的是什么,却无言以对。 “约瑟夫是无辜的,不要让他知道我们的事。” 我现在最闹心的是昭向玉求婚了,还被拒绝了,可他却只字不提,我有点恼火。我想抓住他的胳臂,质问他为什么这么突然就求婚?为什么不告诉我?现在被拒绝了,他打算什么办?约瑟夫跟他没关系,他该关心他自己的事才对。但是我不能说,没法问,我不舍得,不忍心,我不愿意违了他的心意,我决定,只要昭不主动提起,我也不会提。每次见到昭,我都觉得爱不过来,疼不过来,我怕没时间了,怕随时会失去他,怕浪费每分每秒,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上。 “你们是不是都说好了,我看约瑟夫没有丝毫察觉。” “其实没有,但大家想的都一样。约瑟夫是好人,他那么爱你。” 我还是忍不住看昭,注视他的眼睛。很多时候,一句话会有许多不同的含义,要理解说话者的真实意图,看眼睛是最客观真实的。 坦荡、真诚,就没有嫉妒吗?没有失落,没有痛苦吗?爱到无私还是爱吗?我也曾经努力把你推给玉,可我的痛苦、矛盾与挣扎,天那,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想死,想解脱,可我不能,我把玛丽当成你,在痛苦中呼唤着你的名字,我向上帝忏悔对恩斯特和玛丽犯下的罪行,恳求上帝给予我惩罚,惩罚对我来说是快乐的,只是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点时间,做完我该做的事。 不,不仅坦荡、真诚,还有哀伤。你实在是掩饰得太好了,连我都被蒙蔽。蒙蔽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心。我们眼睛看到的表象,必须用心去体会,如果我们的心不够清透,不够坦诚,那我们将看不到真实的东西;如果我们的心相隔万里,我们也体会不到彼此的感情。 “我知道,你放心吧,他这个假期会很开心的。”我给昭吃药。“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 “‘铁锤’死了。” 跟我预料的一样,昭没有出声,目光移向窗外,那布满繁星的夜空。 “前阵子,营里要转运一批犯人去萨克森豪森集中营,主要是政治犯,‘教授’和马丁都在转运名单中,不知为什么,‘铁锤’也在转运之列。”(注:萨克森豪森集中营位于德国首都柏林附近,是二战期间德国占领区纳粹集中营的指挥总部所在地。集中营占地400公顷,整个布局呈三角形,是按照纳粹党卫军头目希姆莱的要求设计建造的,被认为是“现代化”程度最高的集中营。从1936年建立至1945年4月22日获得解放,这里关押过20多万来自欧洲各国的共产党人、社民党人、抵抗运动战士、犹太人、吉卜赛人以及苏联战俘,他们中的半数死于苦役、疾病或被枪杀和焚烧。) “‘铁锤’是刑事犯。”昭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这批犯人运走之后,‘铁锤’也再没露过面。有人说他已经被运走了,也有人说,那天执行官发现这个错误,把‘铁锤’的名字划去了,他没走,总之是他失踪了。直到四天后,每周一次的清理化粪池时,才在池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昭依旧看着窗外,静静的,不说话。 “不知道谁干的,没人想知道。他这样的死法,很合适,很多人都松了口气。” 我以为昭也会松口气,可是,他说:“‘教授’和马丁都走了?”他忽然握住我的手。“都走了。” 没有报仇的快乐与喜悦,只有无尽的伤感和担忧,为谁?为他?为我? 我们两手相握,过了一会儿,我笑了笑,服侍他睡下。“你睡会儿吧,一会儿凉快了我会来关窗的。好好休息,明天一起去游湖。” ☆、第十一章 约瑟夫(10) 我离开的时间不长,可回到餐厅时,发现欢迎约瑟夫的家宴已经变成了只有我和约瑟夫两个人的烛光晚餐。尽管心里十分明白母亲的用心良苦,但我却无法感激她,也无法恨她,只是很无奈。 “马蒂,”见我进门,约瑟夫赶紧站起来解释。“夫人说她们都用完了……让我……等你。” 我摆摆手,将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在约瑟夫对面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餐盘已经换过,餐具重新摆放。我相信现在的座位安排不是约瑟夫的主意,与其跟我面对面,他更希望坐在我身边。可这有区别吗? 重要的是心情。此时此刻,那一切的精心安排:烛光、鲜花、美酒都显得如此笨拙而又不合时宜。约瑟夫肯定也有同感,只是原因不同罢了。 这是他第一次坐在这个餐厅里用餐,完全没有做好同情人一起享受两人世界的心理准备。约瑟夫是个老实人,严格奉行无功不受禄的行为准则,这种从天而降的好运让他坐立不安。 “你用好了吗?”我笑着喝了口酒。 “嗯?”约瑟夫一直看着我。 约瑟夫面前放着没有动过的甜点。我抬了抬下巴。“如果你吃好了,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可是你……你还没吃什么呢。” 我拿起餐桌上的酒瓶,“有这个就够了。” 我站起来向外走,约瑟夫赶忙两口把甜点塞进嘴里,紧跟上来,连酒杯都没拿。 我也没拿酒杯,因为不需要。 外面没有我想象的黑暗,事实上很明亮,虽然没有月光,但是繁星点点,好像无数面镜子把月光反射到夜空的各个角落,还有那一排煤气路灯居然亮着。母亲居然把它点亮了,这标志着今天是个节日,可这是谁的节日?有几个人感受到快乐?我苦笑一下,就着酒瓶喝了一口。 “看那!马蒂!夫人把灯都点亮了!”约瑟夫也看见了,兴奋地回头望了我一眼,绕过喷泉,快步走到路灯下。他回头时,眼神闪烁,欢快、惊喜,像个十几岁的孩子,而我,苦涩的表情刚好被举到面前的酒瓶挡住,应该没有被他察觉。 约瑟夫站在一盏路灯下,一手勾住铸铁灯柱,仰头凝望着,慢悠悠地绕灯柱转了一圈。从18岁开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79 始一直到参军,每年圣诞节或是其他活动,点亮这些煤气路灯都是约瑟夫的职责。灯光照亮了他的脸,温柔,郑重,深情,也有一点伤感。“我参军以后,就再没见这些路灯亮过。” “那是因为你回来的不是时候。每到圣诞节,赖宁格先生都会亲自点亮这些路灯的。”我走到约瑟夫身边,把酒瓶递给他,想起上次平安夜回家,从山道上下来时,远远地看见这一排煤气路灯,当时泪水便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现在庄园里活动少了,也只有圣诞时会点亮它们。” “那今天……” “今天是个团聚的日子,其意义跟圣诞节一样。”说这话的时候,我本能地动了动手臂,想把面前之人拥进怀里,假如他是昭,我会捧起他的头,亲吻他的眼睛,告诉他这些煤气路灯意味着什么——等候、期望、指引、团聚。 约瑟夫仰头喝了一口酒,把瓶子还给我。“圣诞节,你知道只有当官的才可能在圣诞节得到休假。” 我们边说边走,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就着酒瓶喝酒。 “你还好吗?你受苦了?” “没……没受什么苦。我是马夫,不直接参加战斗的。而且因为闪电和云,我现在在鲁道夫将军手下。” “是吗?将军要了它们。” “你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骑兵了,开始,所有的马都被分配去拉大炮,那活儿又苦又累,马都被活活累死。幸好我们的马都是纯种,都很漂亮,军官们见了都喜欢,最后有九匹马被军官们要去做自己的坐骑。闪电是最漂亮的,鲁道夫将军一眼看上,就把它带走了。” 闪电是银剑的父亲,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比赛时,每次它冲过终点,就像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那云呢?”我追问。云是银剑的母亲,因为毛色灰白相间,犹如天上的云朵而得名。 “将军开始只想要一匹马,我也不敢跟他提云。三天后将军的副官来找我,说闪电性情暴躁,一点不吃东西。将军说如果实在驯服不了,就杀了吧。副官舍不得,私自跑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他是因为闪电思念云。” “于是将军要走了云,还让你去照顾他们?” “是的。”约瑟夫低头微笑,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我们一起喝了几口酒,相视而笑。约瑟夫在军队里的日子安稳,我放下心来。 “其他那些马呢?没被军官们领走的?” 约瑟夫犹豫了,眼神在路灯下闪了闪。“也都……好吧……当然……” “约瑟夫?”我侧目看他,他骗不了我。 “别的都还好,只是……鲁特和佐伊死了。我听说当时它们正合力拉一门加农炮进入阵地,一枚流弹飞来……” “它们没受罪吧?” “告诉我的人说没受罪,是当场死的。” “幸好你不在。”我松了口气。鲁特是匹公马,年纪最小,走的时候刚成年,约瑟夫最照顾它。假如约瑟夫没有去将军那里,肯定会跟鲁特在一起。 “我后来去找它们来着,可没找到。” 约瑟夫的声音轻了下去。我搂住他的肩膀。“终于见到你了,终于见到你好好的。”我有点哽咽。 约瑟夫也是,低头向我靠了靠。“对不起。” “对不起的该是我。假如我早一点承担起责任,他们就没办法逼父亲,这些马就不会被带走,你也不会走……”我渐渐没了声音,我怎样承担责任?早一点加入党卫军?成为统治集团的一份子?做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马蒂,这不能怪你。” 约瑟夫紧挨着我,感觉到我在发抖,于是他双手环抱住我的腰。 我想摆脱,却没办法推开他,我举起酒瓶一仰脖喝干,晃了晃,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似酒瓶已经空了。我刚想扔,约瑟夫一把抓住,“还有呢。” 我听话地倒转酒瓶,瓶口抵着舌尖,果然,清醇的干邑,果然还有一点,我将舌尖上的干邑卷进嘴里,又用下唇接住最后的一滴。 约瑟夫把酒瓶拿开,伸过舌尖舔去我嘴唇上的酒汁。他的冲力好大,他的呼吸也很重,我被他推着后背撞上灯柱,脑袋被固定在灯柱与他的嘴唇之间。我想推开他,却根本动不了,我想叫他停止,嘴被完全覆盖,不留一点缝隙。浓烈的烟味和酒味窜进鼻腔,使我无法呼吸。我抬眼望着高处的煤气路灯,那里正有一只忠心耿耿的飞蛾坚定地扑闪着翅膀,当我窒息到快要倒下的时候,约瑟夫的嘴唇终于离开,向下亲吻我的脖颈。我望着那只飞蛾,喃喃道:“你说过,我们就像飞蛾扑火。” “不,”约瑟夫嘟囔道,“现在应该是凤凰涅槃。” 我的嘴再次被覆盖住。我的脊背和后脑抵着灯柱,它支撑我站立。我仰头睁大眼睛凝望那唯一的一只飞蛾无怨无悔地飞向光明,然后听到“嗤啦啦”,翅膀烧焦的声音,空气中飘来一缕淡淡地香气。 “它死了。”我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约瑟夫一下愣住,双手捧着我的头,脸在我面前十公分的地方,怔怔地盯着我…… “它被烧死了,没有复活。” 片刻之后,我收回目光,向约瑟夫笑笑。“几点了?” ☆、第十一章 约瑟夫(11) 我说得很轻,约瑟夫却被吓了一跳,脸上立即泛起害羞的红晕。“对不起。”他放开我,低下头。 “约瑟夫是无辜的,不要让他知道我们的事。”我好为难,昭,我不想令约瑟夫伤心,可是……我拍拍约瑟夫的肩膀。为了缓解尴尬,解释自己的不寻常表现,我说:“以前,你绝不愿意在外面的。” 约瑟夫很保守,不论马厩还是酒窖,他总是拒绝。只有一次我带他去储藏食品的地窖,那里的门可以关上,只有一扇高出地面的气窗还被花草遮挡着,约瑟夫觉得很安全隐蔽,他答应了。其实那次是我有意安排,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维尔马都会来地窖拿第二天早晨做面包的面粉。这一点,约瑟夫不在厨房干活,不知道。即便在最为激烈的时候,我也没有完全集中注意力,我听到脚步声,有人转动钥匙开门,可门被从里面锁住。我有意发出呻吟,气窗是开着的,我听见窗外拨弄花草的声音,听见有人摔倒在地,听见踉踉跄跄奔跑的脚步……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笑了,开心的,胜利的,无声的微笑。可没想到,那微笑很快就会变成眼泪,无休无止的眼泪,直到今天仍在流淌。 “是我不好,对不起,我太想你了。”约瑟夫仍在心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0 虚地道歉。 我心痛起来,这在他要有多大的勇气,是多少思念,多少渴望积聚起来的勇气。我搂住他的双肩,那比我宽阔,比我厚实的胸膛在我怀里微微颤抖,他的头搁在我的肩上,脸的皮肤贴着我的脖颈,我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没什么,你到家了,进去吧。”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刚松开的手就被约瑟夫拽住。“马蒂,谢谢你!” “什么?”我一晃神的功夫就已经跟他进了屋。 约瑟夫的屋子很小,但很熟悉很亲切,曾经有一段日子,这里是我疗伤,寻求慰藉与平静的地方。 “赖宁格太太说,我不在时,你常来,有时就睡在这里。”约瑟夫拉着我的双手,含情脉脉。 我动了动嘴,想告诉他那是以前,他刚离开的时候。那时,我回家几乎不住自己的卧室,仿佛跟那幢大屋有仇似的,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寻找约瑟夫留下的痕迹,呼吸有他气息的空气,抚摸有他体温的床褥,做着与他缠绵的梦。我熟悉窗台上的刻痕,熟悉小书桌上的墨迹,熟悉墙上的双管猎枪……有意思的是,约瑟夫在的时候,除了幽会,我从不进他的屋子。要不是他坚持不要在大屋,我的卧室,或是其他场合,恐怕这里我一次都不会来。 只有当他走了,思念让我痛不欲生的时候,这里所有的东西,只要跟他有关,都成了我疗伤的良药。人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他的可贵,所以当你拥有的时候千万不要任意伤害他。 后来我来的少了,心痛到麻木,这里的一切从陌生变得熟悉、亲切再变得视而不见,最后是厌烦,厌倦,连凯撒庄园,我也是能不回来就不回来,直到…… 这次回来后,我还没有来过这里,今天是第一次,可是我不能告诉他。“我知道,你放心吧,他这个假期会很开心的。”昭,你要我答应的我都答应,可你知道这有多难。 “你怎么了?马蒂。” 站在小屋中央,我们的头不小心会碰上吊灯的搪瓷灯罩。约瑟夫在灯下注视着我,我的眼睛模糊了。 “你别担心,马蒂,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夫人答应了我们,我们将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约瑟夫一边轻啄我的眼睛,我的嘴唇,一边安慰我。“法国投降了,其实战争已经结束……有消息说等局势稳定了就会遣送大批士兵回家,到时候我就可以回来了……不过,有可能将军不放……那也没关系,将军是个好人,很通情理,这次的假期就是将军特批的……我说家里的葡萄要收获了,缺人手,他就同意了,只要我回去时给他带两瓶今年的新酒。”约瑟夫边说边吻,弄得我一脸口水,真是哭笑不得。 约瑟夫拉着我坐到床沿,张罗着给我倒水。“你刚才酒喝了不少,来,多喝些水吧,不然酒劲上来你会难受的。” 小屋里很干净,一尘不染,我的目光被对面墙上的双管猎枪吸引住。那是父亲送给约瑟夫18岁的生日礼物,等我到18岁的时侯却没有。 约瑟夫注意到了,手覆上我的胸膛,摸索着我衬衣的扣子。“谢谢你,马蒂,你总是给它保养上油,这次擦得锃亮,还调好了准星。我们什么时候去打猎?” 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任凭他一颗一颗解开我衬衣的扣子。我重来没有碰过这杆猎枪,因为我18岁的时候没得到,在这件事上我恨父亲,就算我不善于玩枪弄棒,可我是你的儿子,你就真的认为我如此懦弱,不配拥有一杆自己的猎枪吗?我恨这杆枪,我从没碰过它。是昭!一定是昭!赖宁格先生会给枪上油保养,但调试准星这种事只有昭会做。我的宝贝,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的心究竟有多大? 西裤的背带已拉下,衬衣的下摆已抽出,门襟也解开了,约瑟夫跪在我面前,低下头去。 “别,别,约瑟夫。”我恍然叫道,想推开他,可双手被他抓住。他的手就像老虎钳一样让我动弹不得。“别动!小心弄疼你!”约瑟夫抬头看了我一眼,叫道,又埋下头去。 我低头看他,有些陌生。以前那个腼腆的,谨慎的,老实本分,被动木讷的约瑟夫是这个人吗? “约瑟夫……”我想叫他停下来,可声音听上去却似乎很享受,意思好像是“继续、继续”。我攥紧拳头,浑身颤抖,不停冒汗。 约瑟夫也感觉到了,松开钳制我的双手,把我的衬衣脱到一半,从他伸出双臂能够触及到的地方开始抚摸。面颊、嘴唇,我呼吸困难,只得张大嘴,仿佛再多的空气都不能为我提供足够保持头脑清新的氧气,他的手指在我唇上停留,他仍是不敢的,不敢进入,即便他认为我张大嘴是在邀请他。脖颈和锁骨,我知道那是他最爱慕的地方,约瑟夫因为长期劳作,肩膀宽阔而平坦,骨头外包裹着厚实的,强健有力的肌肉,每次,他都会细细描摹我锁骨的形状,“真好!”他会反复说,只说这一句话,“真好!”他的手覆上我的胸膛……我愈加剧烈地颤抖,拳头攥得更紧,眼睛死死盯住对面墙上那杆双管猎枪,想象着昭擦拭它的情景。我希望身体变得麻木,希望思想保持清醒。 ☆、第十一章 约瑟夫(12) 头脑清醒是多么的痛苦。我希望把事情做好,原来根本不可能,所有的努力都是弄巧成拙,可笑之极。 我说:“我们就像飞蛾扑火。”我想告诉约瑟夫我们已经完了。而约瑟夫却是:“不,现在应该是凤凰涅槃。”五年的忍耐、凄苦,终于换来了理解、接纳,他沉浸在自己的幸福当中。 我问:“几点了?”我说:“以前,你绝不愿意在外面的。”我只是想为自己的冷淡、被动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免得约瑟夫怀疑、伤心,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可约瑟夫却以为我不喜欢他主动,这不是我们以往相处的方式,于是他马上道歉,“是我不好,对不起,我太想你了。”结果那句“没什么,你到家了,进去吧。”就变成了我的命令。天哪,我们俩人可真是默契啊。 八岁以前,我大部分时间都跟着约瑟夫。有时候回想起来,我的整个童年,似乎就是某个跟约瑟夫一起度过的懒洋洋的悠长夏日,我们在森林草地间追逐玩耍,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屁股后面,笨手笨脚地做他的小帮手,他教我骑马杨帆,捉小鸟逗松鼠,我们玩警察与强盗,玩牛仔和印第安人……14岁以后,我们的关系中加进了自然的本能,对一具成熟、强健、有力的身体的完全占有使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同样成熟了,充满力量和雄心,无所不能。没有了索菲,我把对小叔的遐想,对索菲的愧疚,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1 对父爱的渴求,对母爱的期待,全部变成了对约瑟夫的依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朋友,我是他真正的主人。23年的相处,从怀抱中一个粉嫩的肉团到把他压在身下纵横驰骋,我已经成了他的上帝,他生命的全部。我该如何处理我们现在的关系?我该如何告诉他实情呢? 不!我不能告诉他!昭说了,既然我们终将分离,就不要再让约瑟夫承受无端的痛苦。可是实质已经改变,我们还能像原来那样相处吗? 可怜的是我的身体不会麻木。它是一个二十八岁的,成熟、健康的男子的身体。我渴望,我一直渴望,渴望与我的宝贝有一场真正的、激烈的、酣畅漓淋的欢爱。我知道,只要我想,任何时候,昭都会无条件的配合,但是他的身体……“我们还有时间,时间有的是,等一等,等一等就好。”可这一等……真是捉弄人,我再没有拥他入怀。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而是我们的世界不再单纯,不再只是我们自己。我们顾虑太多,在乎太多,我们太爱对方了,以至于把跟对方有关的一切都不自主地加以考虑。我们再不能自由地,无畏地相爱,做我们想做的事情。 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并不是事实。我确信,我的爱情里只有昭,我全心全意地爱他,不掺任何虚假。但身体呢?客观上讲,我的身体对昭的熟悉远远不如对约瑟夫的。尽管分开了五年,可那从少年开始的成长记忆,是深深铭刻在每一个细胞里的,岁月没有将它们磨灭,只是隐藏了起来,只需一点点微弱的刺激,它便会苏醒。它已经苏醒了,没想到,理智的抗拒是如此的脆弱,我应该恼怒的,应该烦闷,可是不。我确实有一点羞愧,但是那点可怜的羞愧太少了,所占比例微不足道,早已完完全全被期待、欢愉所替代。我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抗拒,也许那些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然而我还是固执地保持被动,这是我心灵深处最后的防线。爱不需要向任何人宣誓、表白,爱的誓言只有一个对象,那就是自己——我痛苦地,艰难地守护着心中对昭爱的誓言。 太熟悉的感觉了,厚茧粗大的手掌,笨拙温柔的唇舌,我被内心的煎熬折磨得疲惫不堪,我的身体已发热,我的欲望已升腾,我汗流浃背,肌肉紧绷,眼神迷离,呼吸急促,我完全放弃了抵抗,因为我既没有了勇气也没有了力量。 约瑟夫抬头看我,眼里充满了幸福、渴望、激情。但他依旧小心翼翼、怯生生、战战兢兢。“我想我不该……可我太想你了,我知道你也想……” 我没法回答,只是点点头。 “我知道你很累,你不要动,让我来。” “让我来。”我回味着这熟悉的句子,熟悉的声音。约瑟夫永远是“让我来”。 约瑟夫帮我脱去衣服,撩开一绺挂在我眼睛上的金发,皱了皱眉。“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马蒂,你脸色苍白。”他担心地看看我,拿毛巾帮我擦汗,有些懊恼地摇头。“也许真的不应该。”他以为我是下午发病后的虚弱, 却不知我的思想与身体,情感与本能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如果是万不得已,那就让它发生吧。我狠了狠心,只发出一个音节:“不!” 约瑟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还是听见了。像是恳求我,也是说服他自己。“我们没有多少机会,我只有两周的假期,你平时也不回来。” 我点点头。悄声道:“吻我!” 他一惊,手上的毛巾掉了。 “吻我!”我重复一遍。 我很累,身心俱疲,我需要放松,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爱抚,需要温情。我倒进他的怀里,张开嘴,微阖双目,我邀请了他。 贴着他赤裸的胸膛,我立刻感觉到一波波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潮涌,然而意料中的,应该是期待已久的,疾风暴雨般的热吻却迟迟没有发生。我不知道约瑟夫在干什么,也不敢睁开眼睛看个究竟。我不敢看,我怕我犹豫、彷徨的眼神刺激到他。现在的他最幸福,也最敏感,最脆弱。 终于,夹杂着烟草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约瑟夫特有的成熟味道,它总能让我安心,让我兴奋。他永远那么温柔,谨慎,体贴,真叫人生气,为什么就不能重一点,快一点,激烈一点。在我们相吻时,我乱咬一气,我咬到了他。当然我控制了力度,不会出血,却也足够疼。我开心起来,这是我们每次都会玩的游戏:什么时候你能在接吻中胜过我,我就让你在上面。 可是,他逃了。 “见鬼!”我气急了,差点骂出口。他没有一次胜过我,他根本就不想胜我,即便我准备好听任他摆布。你刚才不是很主动吗?为什么现在又……我不知道自己恨什么,约瑟夫并没有惹我,他一直在努力做好一切,做好我要他做的一切事。有些事,我没有要求,他也在努力做。 ☆、第十一章 约瑟夫(13) 这是极致的享受,我舒服地平躺着,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点上。床很小,却很舒适。远处看,约瑟夫趴在我身上,但实际上,我没有感受到任何重量。他只是包裹着我。温暖、柔滑、紧致,既阻挡又迎候,既揉捏又抚摸,越来越快,越来越深……我的呼吸有些紊乱,腹部的肌肉越绷越紧。 约瑟夫脸色通红,胸膛起伏,汗湿的身体闪着诱人的光泽。 “啊……”约瑟夫突然向前倾倒,两手前撑,左手撑住床,右手则触到我的左肩。“哦,不……” 没等他叫完,没等他挪开右手,我便立刻张开双臂,一下抱住他倒下的身体,把他紧紧搂在怀里。 “怎么了?”这下,约瑟夫的体重压得我有点无法呼吸了。 “是膝盖……”约瑟夫想挣脱,从我边上下去。 但是床太小,他这样一翻,很有可能会直接翻到地上。于是我仍然紧紧地搂着他。“怎么回事?” 约瑟夫着急起来,但他知道他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他下去的。“是年初,右膝盖不小心被石头碰了一下。” “那你还……” “相信我,已经好了,只是……” “傻瓜!膝盖在你身上,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自己不知道?这样动作,时间长了,膝盖很受力,会吃不消的。” “我……我就是……” “我知道,你是怕我累了……别动!听我的!”我紧紧地抱着他,依旧保持着两人相连的状态,一点一点地翻过来,颠倒了两人的位置。 昏黄的灯光很柔和,从我的背后射来。约瑟夫的脸藏在我身体的阴影里。他一直睁着眼睛,整个过程中,一眨不眨地盯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2 着我,好像不认识一般,他那灰色的眸子里,全是我。 我累坏了,一动也不想动。 “躺会儿吧。”约瑟夫说。 我们侧躺着,我躺在他的身后,他的头枕着我的手臂,我的前胸贴上他的后背,我伸手环住他的腰,不让他滚下去。“你每天晚上躺在我身后,暖着我的身体,也暖着我的心。”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能再进来吗?” 迷迷糊糊中,约瑟夫的话让我一下回过神来,哦,原来是约瑟夫的小屋,这是约瑟夫的床。 “你再进来好吗?不用动……只是进来……” 我很累,但是欲望却在刚才的恍惚中再次勃发。我没说什么,照着约瑟夫的话做了。 约瑟夫背过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臀部。他很用力,这样用力是不会睡着的,而我搁在他腰上的手却已经在往下掉了。 “马蒂,你知道我有多想你。”约瑟夫吻着我手臂的内侧。“我总是想念这种感觉……想念你在我身体里的感觉。特别是孤独的时候,思念你的时候……有时想得狠了,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我就往里面塞东西……” 我神经一震,立即清醒过来,手上加了力道,身体贴得更紧。“你不会……”声音哽在喉咙里出不来。 约瑟夫倒是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趣事。“你知道吗?我什么都塞过,步枪的枪管、匕首的刀鞘,手榴弹的长柄是最合适的……” “别……”我急急地打断他,却说不下去。我感到一阵恐惧。我弯起胳膊,把他的头拉近自己,我吻着他后脑勺的短发。士兵的发型是规定的,下面一圈的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我吻着那些软软的发根,颤抖着声音半天才说出来:“以后别再那样干了,会出事的。” “你放心,不会那样干了。自从那次以后,再不会干了。” 我的心又是一颤。已经出过事了。 “那次我干过了头,连着两天大便都带血,我慌了……” “快去看医生啊。”我急了,等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不是人。 约瑟夫依旧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哪敢啊。我又忍了两天,发起高烧,我在哨位上晕倒的时候还在想,这下完了,再也见不到马蒂了,他会生气的。” 我被吓着了。我没想到。一个top(就是1号)欲望来的时侯可以自己解决,但是一个bottom(就是0号)呢……太可怕了。“约瑟夫!”我把头埋进他的颈窝。我很难过,很害怕。我差点就见不着你了吗? 约瑟夫拍拍我的手背,像以往那样安慰我。“别担心,我不是在这儿吗?说起来上帝还是照顾我的……当我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也害怕极了。看见一个年轻的少尉军医走过来,我身体抖得连铁床也一起晃动起来……可结果你猜怎么着?”约瑟夫嘿嘿笑出声来。“他说我得了痢疾,所以会发烧,拉肚子,出血,虚脱晕倒,叫我别担心,好好休息。” 真有这么开心吗? “后来呢?”我依然埋着头,像知错的孩子一样不敢看他,哪怕只是后脑勺。 “好了,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就没事了。出院后,我就休假去了柏林。”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心有余悸,那太可怕了,但愿如约瑟夫所说再不会了。我想叮嘱他,或是命令他,可我有资格吗?“你去柏林怎么不来找我?你不想我吗?” “我当然想,可夫人……” “你们都很听母亲的话。维尔马一直到你离开柏林之后才告诉我。她说你看上去不太好,有点瘦,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怪我了?” “别傻了。你知道我是心疼。”我温柔地抚摸他,把他的头轻轻向后扭,我吻到他的嘴角。“约瑟夫,我问你件事,你欲望上来的时候,自己能解决吗?” 约瑟夫看了我一眼,便扭过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吐道:“有点……难,所以我才会……” 我明白了,真的是那样,我重来没有想过。我把手从他脖子底下抽出来,直起身子。 “你干嘛?”约瑟夫迷惑不解地看我。 “约瑟夫……”我深深地吻了下去…… 约瑟夫筋疲力尽,却心满意足,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容。 我悄悄下床,拿起小书桌上的手表一看,天哪,已经三点多了。我顾不得浑身汗湿黏糊的感觉,赶紧穿上衣服,坐在床沿上穿好鞋袜,又看了他一会儿。“对不起,约瑟夫,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直这样。” 我轻轻地关门出来,拖着几乎虚脱的身子,无声无息地往回走。那些煤气路灯还亮着。地上,我狭长的影子围着自己转,风吹过,火苗有轻微地晃动,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还扭曲,看上去不像是我的。但也许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我都有点站不稳了。 我走得急,脚下虚浮,有些气喘,透不过气来。大屋的正门一定关上了,我绕道后面从厨房的边门进去。 一阵夜风,衬衣贴在身上,我打了个寒战,抬头望了一眼。二楼那扇窗子开着,是昭的卧室?糟糕!我记起自己说过会来关窗的。回想一下,刚才大屋的正面,我没看到有窗户开着,那说明父亲卧室的窗户已经关上了,可昭的卧室? 我进了厨房,穿过门厅,上楼。昭的房门没锁,我推开门,看见窗户已经关好了,怎么会?我走到床边,借着屋外射进来的亮光,昭躺着,看上去睡着了。 我站了一会儿,脚下好像生了根,我不想走,不想转身,我有好些话要对你说,希望你突然睁开眼睛,向我张开双臂,抱我,吻我,问我怎么了……我无声地叹息,一步步退出门去,一直看着他,直到把门在面前关上。 ☆、第十一章 约瑟夫(14) 白色的修道院临近水边,在湖面上投下一串美丽的倒影,就像女子颈上的珍珠项链,碧绿的湖水,蔚蓝的天空,那么宁静而柔和,袅袅的青烟从岛上的铁匠铺子升腾而起,一条鹅卵石路,从原木的船码头开始蜿蜒消失在绿荫之中。一位修女亭亭玉立在码头上,双手藏在黑色的会服下,恬静而安详,她微微抬着头,半眯起眼睛,阳光照在那年轻、娇嫩的脸上,金色的睫毛和粉红的脸蛋反射出奇妙的光彩,不似水波那样刺眼,也不似庙宇那般辉煌,它是细细的,柔美的,若隐若现。 如果不是她首先转过身来,我想,我们谁都不会去打搅她,谁都不会,那将是一种亵渎,是罪过。她微笑地看着船工接住约瑟夫甩上码头的缆绳,绕好,然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3 后约瑟夫跳上岸,搭上跳板,随后搀扶母亲上岸……她一直微笑,沉静礼貌。 “欢迎您,男爵夫人。” “久等了,丽莎(伊丽莎白修女的昵称),热了吧?” “一点不,夫人。” 我跟在母亲后面,丽莎转向我,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我好多年没有上岛了,我们也就有好多年没见了,当时我们还几乎是孩子,互相之间直呼其名,而现在……“如果我说,你比以前更漂亮,更可爱了,不冒犯你吧?丽莎。” “当然不,马蒂。”丽莎微微一窒,随即笑起来,脸却红了。 看见昭和玉相继下船,丽莎有些吃惊,我便给他们做介绍,这不是必需的,是我乐意这样做,我有种自豪感,想把昭介绍给所有我认识的人,说到玉的时候,我犹豫着如何介绍她与昭之间的关系。“未婚妻”显然不合适,我也没有说的勇气,最后还是玉提醒我“同学”,是,昭是我的朋友,玉是昭的同学。他们是中国人。 “中国……”丽莎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好像很有兴趣。也是,丽莎应该从来没有见过中国人,第一次见到,感兴趣是正常的,只要不表现出令人尴尬的大惊小怪就成,丽莎自然不会那样,她最多只是有意无意地往昭和玉那边飘上一眼。 丽莎的这种关注不带丝毫轻视,反而些尊敬、崇拜的意味,我看着很是受用,心里美滋滋的。 大家已经走出一段了,我才发现约瑟夫不在。原来他又跳回船上,埋头整理起索具来了。这把我的好心情一下全赶跑了。当然我明白他的意思,自从向父母公开我跟他的关系,我就再没踏进任何一座教堂或是修道院,任何属于上帝的地方,直到遇上昭。我真后悔昨晚上没有跟他谈谈,不要再因此觉得自己卑贱、有罪,我应该劝说他、或者干脆命令他今天跟我一起进修道院。 “约瑟夫!”我几步跑回码头,压低声音叫他。没想到他根本不抬头,还索性转过身去。他是有意的!我愤怒地攥起拳头,真想冲他吼叫。 我没有叫,只是狠狠地瞪着他。他一副闲散地样子,不慌不忙、专心致志地整理着主帆,既不回答我,也不朝我看。母亲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不得不强压下怒火,转身离去。 昭走在最后,似乎是有意等我,我们没有说话,目光相遇的一刹那,我像被烫着似的弹开视线,我觉得不自在,确信昭的目光还停留在我身上。 修道院是一处引人入胜的风景,它的存在使得田园生活更加完美。远处望去,砖红色的房顶和白色的山墙掩映在四周生长的榆树和橡树之中,别具韵味。从近处看,就不太妙了:有些地方白色的围墙变成了褐色,墙根处的灰泥一块块脱落,使得整个建筑显出一幅斑驳破败的颓相。战争已然悄无声息地影响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包括这个仙境般的世外桃源。岛上除了修道院以外还有几十户居民,因为征兵,男性壮劳力越来越少,这座始建于十三世纪的修道院日常的维护修缮工作早已停止,某些地方显出斑驳破败也就不足为奇了。 丽莎直接把我们带到休息室,还没通报,凯瑟琳院长便迎了出来。 母亲和院长热情拥抱,这在她们两人都不太寻常。如果说,母亲还有很少的几位真正的朋友的话,凯瑟琳院长肯定算一个,而修道院有禁止修女离岛的训诫,院长自然以身作则,所以,凯瑟琳院长的朋友也不会很多。 老朋友见面自然格外亲热,她们就像小女孩一样手拉着手。 “奥古斯塔,要是我不派人去请,你真就不来了吗?” “哪里,最近家里事太多了,你该知道的。”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男爵去世的时候,我真想去看你,可是我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凯瑟琳,我没事,马蒂回来了。” “哦,马蒂,早知道你回来了。你怎么也不来看看我。你多少年没来看过我了。你是早就把我给忘了吧?” 凯瑟琳院长向我走来,她跟我记忆中的没有一点变化,好看的眉毛又细又弯,微微上提的眼角没有一丝皱纹,高高的颧骨使得被会服包裹,只露出有限的那部分的脸依旧生动迷人,皮肤细腻紧致,神态安详沉浸,岁月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丝毫印记,住在这个世外桃源,上帝的地方,也许真的能心静如水,安乐知命。 我突然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院长微微一怔,随即双手按上我的肩膀,嘴唇亲吻我的前额。“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孩子,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她的嘴没有离开,说话时,气息直喷我的前额。 轻柔的吻,微热的气息,暗含深意的话语,一股暖流从前额,从头顶,经过心房,瞬间流遍我的全身。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发颤。“院长……” “知道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陪在母亲身边,你知道我有多开心。”院长轻轻拉我起来。“可是,马蒂,我还是要怪你了,回来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我们。你知道丽莎她们不能离岛,就盼着有人来,昨天知道你们要来,把她们高兴得跟过节似的。”院长挽起我的胳臂。“听说,马蒂,你带来朋友了,给我介绍一下。” “好的,院长。”我平静下来,进修道院时的忐忑不安和刚才的激动,都随着院长在我胳臂上轻轻地拍打而消失。“这是我朋友,昭,他身体不好,在凯撒庄园养病,这位是他的同学,玉。” 还没说完,院长就打断了我。“昭!玉!马蒂,你的朋友是中国人。” ☆、第十一章 约瑟夫(15) “是。” 真是奇怪,仅仅凭借两个名字,凯瑟琳院长就能肯定昭和玉是中国人,是碰巧了,是第六感觉,还是……接着我看到更奇怪的:拥抱之后,院长的目光在昭和玉之间来回,更多停留在玉的脸上。这样的注视很不礼貌,即便院长像丽莎一样因为第一次见到中国人而好奇,也不该如此失态。最后,震惊使我和母亲,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除了一边的丽莎。 “欢迎你们,来自中国的孩子。”院长说的是中文!是中文!想起来,刚才,“昭”和“玉”两个字,院长就说得比我还要纯正,而现在,她说的就是地地道道的中文。 “凯瑟琳,你怎么会说中文?” 母亲的问话把院长从遐想中拉了回来。她还拉着玉的手,颇为自豪道:“我当然会说中文,我是在中国出生的。” “什么?”这可真是重大新闻。凯瑟琳院长跟母亲的友谊快二十年了,她居然不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4 知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我并没有刻意隐瞒,奥古斯塔,只是你没有问而已。修道院里的姐妹都知道我会中文,我还有好些从中国带回来的书呢。” 怪不得,这就解释了刚才丽莎知道昭和玉来自中国以后的好奇。 “是吗?院长嬷嬷,能让我看看吗?”玉也兴奋起来。 “当然可以,玉,一会儿午餐后,我就带你去。”院长已经放开了玉的手,然而说话与眼神间,依旧透露出无形的亲密与怜惜。 母亲是贵宾,午餐被安排在小餐厅,除了院长和我们,还有三位上了年纪的执事修女作陪。落座时,凯瑟琳院长执意把玉拉在身边。先聊了一些今年葡萄的收成和酒的品质,很快,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凯瑟琳院长和中国上了。 原来,凯瑟琳院长的父亲是传教士,与她母亲结婚以后,便一起去了中国传教。1899年,小凯瑟琳出生在中国的北平,她在那里长到17岁,回德国上大学,原来打算大学毕业后再回去,却没想到大学还没毕业,她的父亲就在1919年去世了,母亲伤心欲绝,带着年幼的弟弟回到了德国,从此,凯瑟琳再也没有踏上那片令她魂牵梦绕的土地。 凯瑟琳院长的目光总是很难从玉的身上移开,当玉被她看得不自在时,她问道:“玉,你姓什么?” “我姓甄,院长嬷嬷。” “甄?哪个甄?” 玉用手指在桌布上画着。 因为她们两人讲的是中文,而母亲和一起作陪的几位修女又很感兴趣,于是我叫昭翻译出来。 “这个甄在中国是个小姓?” “是的,姓这个的并不多。” “孩子,能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吗?” 玉点点头,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昭。“我父亲叫甄季鹄。” “甄……季……鹄……” 我坐在昭和玉的对面,把整个过程中院长嬷嬷的情绪变化看得清清楚楚。随着玉的手指在桌布上画出自己的姓氏,院长的眼神逾加明亮起来,这个在中国的“小姓”对于院长一定具有特殊的意义;当玉说出她父亲的名字,院长轻声重复,内心澎湃的激情在眼中闪现,就像平静的湖水里扔进一块巨石。立刻,她极力掩饰着、压抑着,重复的声音变得很轻,不容易听出其中的颤抖;不着痕迹地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拭嘴唇。我注意到餐巾微微抖动,假如此时她手里拿着的是刀叉,那震动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当院长放下餐巾,抬起眼睛,微笑着环视大家时,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巨石沉入湖底,涟漪也已经散去,湖面一平如镜。 “玉,你父母在中国吗?他们好吗?” “是,他们在上海,很好。” “你奶奶呢?也跟你们一起?” “奶奶也很好,跟他们一起。”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该发生的变化确实发生了,我跟桌对面的昭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母亲也注意到了。 母亲明白得更多,她与凯瑟琳院长多年的情谊使她们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午餐后,母亲让丽莎带我们,我、昭和玉先到岛上浏览一番,那只需要半小时,然后就回船上。一来,约瑟夫一个人留在船上太过寂寞,二来,今天风和日丽,年轻人应该泛舟戏水,而她有事要跟凯瑟琳院长商量,让我们在黄昏时来接她。 于是,玉想见识院长从中国带来的藏书的愿望就此搁置,还有她的诸多疑问也只能暂时藏在肚子里。 “以后还有机会,玉,欢迎你再来,任何时候,随时都可以,还有你,昭。”凯瑟琳院长发出热情的邀请,然而这热情中却有一丝黯然,一丝疲惫,微笑后掩藏着伤感。 当帆盛满了风,小船贴着湖面飞驰的时候,我和昭一起坐在船舷上,他问我:“今天,凯瑟琳院长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点了下头。“你也看出来了。是很奇怪,好像她跟玉有什么关系似的。” “如果有,那可真是太巧了。”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谁说得准?”我抬头看了一下正在给约瑟夫画速写的玉,“你问过玉了?她怎么想?” “她也是一肚子疑问。院长好像对她家的事情一清二楚似的,居然只问奶奶,不问爷爷。玉说她从没见过爷爷,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而且,她说她家确实跟德国很有缘分。不仅是她父亲德语非常好,她奶奶居然也会说上几句,她从小就学德语,所以她的德语是我们这帮学生里最好的。但奇怪的是当初政府要她父亲到德国工作,她父亲却拒绝了,后来是她大伯来的。她刚才很想留在修道院,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可是……” “我想这是院长的意思,只是让我母亲说出来。别急,以后还有机会,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该发生的也总是要发生的。”昭苦笑着耸耸肩,我只能看着鼓起的白帆发呆。 ☆、第十一章 约瑟夫(16) “马蒂,现在几乎没风了,我们不如就在这里下锚吧?” 我抬头看了一眼风帆,果然如约瑟夫所说,风帆只有轻微地抖动,船也变得沉重起来,在水里一下一上地缓慢前行。放眼望去,刚才与之较劲,乘风飞驰的几艘帆船都慢了下来,还有一些游艇、小舟,在湖面上悠悠荡荡,有人在船尾垂钓,也有人立在船头,正欲飞身入水。 “好吧,我们休息一会儿。” 我过去解了缆绳,降下风帆,昭过来帮忙,把横杆固定好。约瑟夫到船尾下锚。 “别动,约瑟夫,我还没画完呢。”坐在船头的玉叫起来。约瑟夫到船尾,桅杆挡住了她的视线。 “什么?你不会真的在画我吧?” “那还有假?你回来一下,像刚才那样,抓着缆绳,身子探出舷外。” “现在?等我下了锚吧?” “不能等的,一会儿就没感觉了。” “那……”约瑟夫有些为难。 “我去吧,约瑟夫,你听玉的吩咐。”我走去船尾,放下锚链。 约瑟夫则回到船舷,十分不情愿地给玉当起了模特儿。 “你就像刚才那样,就是船速最快的时候,强风几乎把帆吹破,为了保持小船的平衡,你们三个几乎全身探出船外,身体跟水面平行的那种姿势。” 约瑟夫双手抓住缆绳,只有大腿以下还在船舷的范围之内,而身体的重心已经移到了船外,大部分身体都探出船舷,跟水面保持平行。 “对,对,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5 就这样。” 玉的草帽一点一点,眼睛在速写本和约瑟夫之间迅速来回,手中的钢笔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着。 约瑟夫没戴帽子,此时侧仰着脸,阳光直射到脸上,他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辨。保持这样的动作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时间一长,约瑟夫就有些架不住了。那倒不全是体力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我说玉,刚才我们三人都这样过,你谁不能画,干嘛非要画我呢?” “你特别嘛。” “什么特别?有年轻的,漂亮的,你不画,非画我这老头。” “什么老头?你不知道你有多迷人。” 玉笑着,不过说得很认真,没有一点调侃的味道。确实,因为要乘风杨帆,在桅杆左右、船头船尾间穿来跨去,我们都光了脚。约瑟夫是舵手,是指挥,更是满头大汗,衣服很快被浪花溅湿,于是他脱了衬衣。当时三个人排成一行,做了同样的动作,约瑟夫是第一个,离玉最近,他光着膀子,皮肤黝黑,肌肉健硕,湿漉漉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真是一幅生命、力量与激情的完美画卷,谁见了都会怦然心动,也就难怪玉非要他做模特了。还有一种可能,昭身体不好,对我,玉总是保持距离,于是,约瑟夫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不过,我想这应该不是玉主要考虑的。 约瑟夫已经被晒得有点发晕了。玉要他再往外去一点,他却一下子没控制好,失了重心,竟然翻身摔出船外。昭冲到船边,一把没拉住他,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幸好,昭没有掉下水去。平静下来,明白自己担心的是谁,我为自己的心思而羞愧。 “约瑟夫!” 不一会儿,约瑟夫的头就露出了水面。玉也早已跑到船边,大叫:“约瑟夫,真对不起,你没事吧?” 约瑟夫在水面上甩了甩头,栗色的头发甩出一串串水珠,划出漂亮的弧线。“不好意思,玉,你还没画完吧?” “完了,完了,约瑟夫,你不用担心,我就画完了。” 我伸手想把他拉上来。可他却对我摆摆头。“马蒂,这水里好舒服,我们不如游会儿泳吧?” 约瑟夫边说,边舒服地头向后仰,漂浮在水面上一点点游开,看起来很惬意,很开心。 “昭,你也下来吧,这里的湖水不太深,湖底的水草也不多,很舒服。” “那好吧,我下来,我们游一会儿。”我开始脱衬衣,“不过,昭,你还是别下去了。” “对,对,昭,我还想画画呢,这次画你。”玉拉了一下昭,昭便放弃了下水的冲动。 我追着约瑟夫,一会儿就离开了帆船。 “这下称你的心了,你早就想下水了吧?” “本来嘛,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湖水,不下来,不是可惜了。” “可是……” “你是担心昭?没事的,你看他们。”约瑟夫往船上使了个眼色,我回头看去。 玉和昭坐在前甲板上,头凑在一起,正看着玉的速写本。 “玉真的画好了吗?” “应该是吧。”我游到约瑟夫身边。“你不是不乐意做模特儿吗?管她画好没。” “不能那么说。我只是不明白她干嘛非要我做模特儿,又老又丑的。” “你不知道?” “怎么了?” “什么又老又丑,你看你这身肌肉,还光着膀子。” “什么呀?那不是衣服湿了吗?” “所以说你招人嘛。”我大笑起来,冷不丁被约瑟夫拍过来的湖水呛了个正着。 我从水中跃起,把他的头往下摁。他在水底下抓住我的双腿往下拽。我扭转着身子挣脱出来,然后从身后把他拦腰抱住。他向头后翻过手,抱住我的头,在水里来了个过肩摔。我被摔懵了,往下沉。他急忙一手把我捞起来,托出水面,嘴唇覆了上来。我心里一慌,没换气就再次沉入水中。 约瑟夫跟着沉下来,抱紧我的腰,浮出水面。“怎么了?马蒂?”他一手紧紧搂着我,一手拍打我的面颊。“怎么了?不会又发病了吧?” 我剧烈地呛咳一阵,调匀呼吸。“没什么,我没事,我只是很久没有这样了。” “那你休息一会儿。”约瑟夫紧紧抱着我,小腹紧紧贴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欲望,他的腿用力踩水,支撑我们俩人的重量。 “我没事。我们游一会儿。真游起来,你不一定能追上我。记得吗?以前你总是输的。”我说着,推开约瑟夫,扭头向远处游去。 ☆、第十一章 约瑟夫(17) 我时不时地向船上望一眼。昭半躺在船头甲板上,曲起一条腿,一只手搁在膝盖上,已经下午了,太阳不再强烈,他半仰着脸,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是在沉思。玉坐在船舷上,没戴草帽,头点得并不明显,但我知道她的眼睛在速写本和昭之间迅速来回,手中的钢笔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着。“金童玉女”,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祝福,只有我,我的心在流血,不,不止是我,还有他们。昭的话明显少了,其实他本来话就不多,除了一些特别的时刻,而现在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我也看不到那让我心醉的春风般的明媚笑容。不错,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但那微笑……传递给我的是苦涩和忧虑。你忧虑什么?我的宝贝,我愿意为你分担一切。 约瑟夫果然输给了我。他说是他老了,年轻时就没胜过我,何况现在。我知道是他有意让着我,怕我拼命跟他比,心脏受不了。 我踩着水,等他追上来,就该往回游了。正在此时,突然,一艘开足马力的快艇从我近旁驶过,引起的大浪把我压到水底。等我稳住心神,游上水面时,约瑟夫正焦急地在波涛中四处张望,见到我,拼命向我游过来,而我则立刻追寻那艘快艇驶去的方向。 快艇几乎与我们的帆船擦肩而过,大浪使得帆船猛然剧烈地摇晃起来,玉正坐在船舷上,完全没有防备,就在她将将掉下水的刹那,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臂,把她拉进船里。原来,昭看见快艇驶来,已经预料到可能发生的事情,敏捷地从甲板上跳起来,正好抓住了玉。 昭把玉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打,安慰她,我紧缩的心也松开了,但马上,我看见了什么?他们说话,一起向水里张望,好像是掉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昭开始脱衣服。“不!你别下去!”我挥舞手臂,“不!”字还没有出口,昭就已经脚蹬船舷,一个鱼跃,飞身窜入水中。 我张大了嘴,一时呆住。不知道是那入水的姿势太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6 过优美,被震慑到了,还是为昭的身体担心,吓得六神无主了。 “马蒂!”约瑟夫拉了我一把,我才回过神,他已经向帆船游去。 我们很快游到了船边。这期间,看见昭上来换了口气,又潜下水去,他一定在找什么东西。 “玉,出了什么事?” “是钢笔,我画画的钢笔掉下去了。他去找。” 钢笔,就一支钢笔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险吗?这里的湖水虽然不太深,可也都超过五米,湖底还有水草,就算水草不多,也可能是石子、淤泥,这大海捞针的怎么找。我把着船舷,朝湖面张望。 “他已经下去很久了,怎么还不上来?”玉的声音已经戴上了哭腔。“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用他的钢笔了。” “什么?是他的钢笔?” “我的钢笔没水了,就……” 我没再听玉后面的话,吸足了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我心里明白,找不到这支万宝龙金笔,昭是不会上来的。 凯瑟琳院长,你已经原谅了我,主原谅了我,我求你一件事,你会答应吧。求你们保佑昭!这支钢笔救过他的命,他是如此地珍爱它,你帮他找到钢笔吧。时间长了他会受不了,他的身体还没好,帮他找到钢笔吧,他绝不能因为这支钢笔而受到伤害。求你们保佑他。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好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一点,坚持下去,一路游水,直接沉到湖底。湖水很清澈,但湖底的能见度还是很低,不到五米。还好这里水草很少,寻找应该容易一些。我在湖底,四处搜寻,发现那边有个黑影,靠近了才看清是约瑟夫,他跟我一样在寻找昭。我们相互做了个手势,指了指相反的方向,便分头进行。终于在我觉得氧气耗尽,不得不上去换气的当口,我看到了他。他的身子头下脚上地漂浮在水中,手好像触到湖底的沙石,在慢慢地移动。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他移动这么缓慢,难道……我不敢想,游过去,一把捞起他,就踩水向上升去。 我感觉昭在挣扎,但不能确定他现在的状况,是昏迷中无意识的动作还是清醒的?我已经严重缺氧,胸口一阵阵闷痛,头昏沉沉,我只是凭着意志力,上升,快点上升到水面。 我的头终于露出了水面,我带着昭,他得救了。可严格的说,不是我救了他,而是他救了我。上升到一半时,我就失去了意识,条件反射地张开嘴,然而嘴里并没有灌进多少湖水,因为有一双温柔的、有力的唇覆了上来,他把肺里所有的空气都吹进了我的胸膛。我猛地睁开眼睛,又看见了那道绚烂的彩虹,那如春天般温暖的目光。 我们双手攀着船舷咳个不停,努力把肺里的水全都咳出来。好一会儿,没等气喘匀了,我就开始数落:“你疯了……在下面这么……长时间……你真不要命了……你……” 昭还在咳,一时没办法反驳我。我非常心疼,攀着船舷,游到他身边,腾出一只手帮他拍打后背,语气变成了讨好。“你一口气怎么会这么长?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添麻烦了。” 昭顺过气来,回头瞪了我一眼。“我跟你说过我是经过训练的。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病人?这下好了,我还得再下去一次。” “别!”我不加思索地一把拽住他。我想说我不能失去你,哪怕有一点可能都不行,我想说别再找了,不就是一支钢笔吗,我可以再送你一支的。可是我盯着他,嘴巴张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也瞪着我,其实他可以轻易地挣脱我,但是他没有,他也不舍得。 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玉叫了起来:“看!约瑟夫找到了!昭,你不用下去了,约瑟夫找到了。” 玉欢快的叫声,对我简直是晴天霹雳。我压根没有想到过约瑟夫能找到那支金笔。四周湖水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我置身于一个冰冷的世界,白茫茫,没有方向,我赤身露体,无所遁形,等着仇恨的利剑把我刺穿。 昭先上了船,然后把我也拉了上去。 我一直处于混沌之中,直到约瑟夫抓起我的手,“啪”的一声,把那支万宝龙金笔拍在我手心里。我的手被灼伤了,手心生疼,我没敢抬眼看他,而他的目光就像熊熊烈火一般将我烧得遍体鳞伤。 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个冷战,我没有力气动一下,没有勇气看一眼,手里抓着那支如烧红的木炭的金笔,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简直度日如年,终于,玉给我披上一条浴巾,从我手里拿走金笔。“快擦擦,别冻着。”“还是约瑟夫厉害。” “这可是昭的宝贝,要是真丢了,我可担不起。” “约瑟夫,你说,要我怎么谢你,我可要好好地谢谢你。” …… ☆、第十一章 约瑟夫(18) 起锚,升帆,掌舵,调整航向,约瑟夫把指挥权交给了昭。昭做得有条不紊,约瑟夫默契配合,加上玉幽默的话语和咯咯的笑声,其乐融融。然而这一切跟我无关,我并不存在,我被放逐了,这都是对我的惩罚。 有一两次,我瞥见昭正注视我,一脸的迷惑狐疑,可当我们目光相遇时他便迅速避开。而约瑟夫,只要在我近旁,他的动作就透着一股粗蛮。说到底,你得用别人来衡量你自己,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傍晚时分,随着时间的流逝,云彩的颜色越来越浓,最后成了罩在远方层层叠叠山峦上的橘色晚霞。树叶成了坚果一样的褐色,树干则抹了油似的乌黑发亮,宁静的湖水染上了天空的颜色,加上闪闪的波光,竟似燃烧了般火红。尽管夕阳西下时光线在变暗,但气温似乎由于那吹了一整天,带来解脱的风的停止而升高了,此时空气变得凝稠了。 帆船驶近女人岛,我一个人上岸,去修道院接母亲。 在回码头的路上,母亲一边走,一边看着我。“玩得开心吗?” “嗯。”我点点头,为了摆脱母亲的注视,找了个话题。“凯瑟琳院长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什么?你指什么?”母亲果然移开了目光。 “玉。” “很明显,是吗?你们都看出来了。” “是的。”见母亲有点犹豫,我说道:“当然,假如院长不希望,就当我没问。我是说玉很想知道。” “告诉你没关系,那都是往事了。凯蒂(凯瑟琳的昵称)是不想让玉不开心。” “可她想知道。” “那好吧。”母亲顿了顿,“凯蒂在中国时有个恋人,是她保姆的儿子,姓甄,他们都叫他翔。凯蒂和翔从小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7 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非常相爱,凯蒂要回德国上大学,他们说好等凯蒂毕业后回去就结婚。但是1919年,凯蒂的父亲在中国去世,她母亲带着弟弟回德国后,告诉她是翔害死了她的父亲。凯蒂不相信,写了很多信给翔,希望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所有的信件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大学毕业后,凯蒂不听母亲劝告,还是去了中国,不管怎么样,她说过要回去的,她也想把事情搞清楚。但结果却使她失望。” “怎么?” “翔不见了,翔一家人都不见了。凯蒂找了很久,什么也没找到。后来,她就回来当了修女。” “难道玉的父亲就是翔?” 母亲点点头。 “可玉的父亲好像不叫翔。院长怎么能肯定呢?” “凯蒂说,她有个中国名字,叫珊瑚。玉的父亲叫甄季鹄。不管字怎么写,读音上就是纪念珊瑚,所以,凯蒂一听就断定玉的父亲就是翔。” 尽管这样的巧合太不可思议了,但想到玉的父亲德语很好,连不识字的奶奶都会说几句德语,我也觉得玉的父亲多半就是凯瑟琳院长当年在中国的恋人。 “那院长……” “凯蒂很喜欢玉,她希望再能见到玉,可她不知道在玉了解了这些以后,会如何看待她父亲,又如何看待她,玉还愿不愿意见她?” “这个还是让玉决定吧。” “应该这样。”母亲表示赞同。 于是,我会把这些告诉昭,我会想办法在今天晚上与昭见面。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他万宝龙金笔的来历,他可能已经有所怀疑。可我真不想告诉他,这是我的事,我不能再给他徒添痛苦。我只有支持他面对人生的变故而继续向前。想到这里,我感到肚子往下一沉。直到此时,一切似乎都已经无关紧要了,而我也不再惧怕什么了。 一直到晚餐以后,约瑟夫都不跟我说话,但我又不得不见他。无论如何,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得去。 我决定破罐破摔,嘴里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走到他的小屋前,踌躇了几分钟。懦夫!我举起手,碰上硬邦邦的木门。在又一次思想斗争开始之前,我强迫自己敲了门。我站在门前,就像一个刚刚服了药想要自杀的人——除了等待,别无选择。 可是,没有声音,我又敲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哈哈。我笑了,像喝醉酒一样地摇晃着转身,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听到死缓判决后的双腿发软。 我往回走,路过酒窖,里面有灯光,我摇晃着进去。 约瑟夫在桌子后面抬起头,我们互相对视了几秒钟,谁也没说话。在我刚才犹豫不决,从主楼到约瑟夫的小屋前敲门,再回到这儿的过程中,我竟然没有想好要说的话。此时此刻,我看不清眼前站着的约瑟夫的脸。他头顶的灯很强烈,刺激着我的眼睛,使我很难看清他的表情。 ☆、第十一章 约瑟夫(19) 我用力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怎么样?” “我在测葡萄的糖度,差不多的话,下星期就可以采收了。”约瑟夫面无表情,说完了重新低下头,把我凉在那里。 我盯着他的头顶,他栗色的头发在强烈的灯光下变成了银灰色。我晃了晃脑袋,想从困境中挣脱出来。我来干什么?“约瑟夫,我知道你很生气,请原谅。” 他没回答,继续摇晃着手里的烧瓶,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话似的。烧瓶里,葡萄汁黄绿色的悬浊夜在圆形的烧瓶壁上留下一圈圈淡淡的印迹。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句,双手撑在桌上,我的勇气快耗尽了。 约瑟夫停下动作,还是没有抬头。我看见他胸膛起伏,搁在桌上的手有点发抖,知道他有很多话要说。可你为什么不说呢! “见鬼!约瑟夫,你就不能说句话?还是你不愿意原谅我?” “我没有资格!”约瑟夫从牙缝里挤出的话轻不可闻。 “什么?” 约瑟夫突然跳起来,一拳擂在桌上,砰的一声,吼道:“我说我没有资格!” 我被震离了桌子,惊呆了。 约瑟夫脸色惨白,满眼的悲愤。“我一直在想,你当时说的一句话……” 那支万宝龙金笔是我十八岁生日时,约瑟夫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他唯一送给我的东西。当时我说什么了?我使劲搜索记忆。 “你还记得吗?” 约瑟夫瞪着我,逼视着我,我茫然地看着他。 “你说‘没必要’,非常轻蔑地、冷冷地说‘没必要’。” 我说了吗?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自己很激动。我一直珍藏着这支金笔,天天随身带着,直到…… “‘没必要’,我当时以为你的意思是对于我来说,它太贵了。是的,对于一个马夫来说,它真的很贵,几乎花去了我所有的积蓄。购买时,笔店老板怀疑的目光也让我着实难受了好几天。可一想到你会很高兴,会欣喜若狂,我就觉得很安慰,很值,然而你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声‘没必要’。” 想起来了,我想开口辩解,却被约瑟夫的眼神打断。 “今天我又想起这句‘没必要’,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直理解错了,‘没必要’的意思应该是‘你没必要送我礼物,因为我根本不会在乎。’” “不!不是这样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爱如生命。” “可你把它弄坏了,还送了人!”约瑟夫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我一个劲地摇头,嘴巴动了再动,想向他解释,可我怎么也没有勇气去揭开心底那最深最痛的伤疤,我颓然坐下,埋下头,不管怎样,约瑟夫的指责没有错。“对不起……”我低声道。 长时间的沉默,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做什么,会有怎样的结果。现在所有事都不是我能掌控的,我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被动,对约瑟夫竟然也是如此。我低着头,苦笑着,还是默默地站起来离开吧,可我一下子又动不了。 “你爱他吗?”语气是淡淡的,我却听出其中蕴含着的深情。 我抬起头,约瑟夫往一只烧瓶里倒上葡萄酒,递给我。 我接过烧瓶,看着约瑟夫,默默地点点头。 “那昨天算什么?” 我无言以对。 “怜悯?责任?还是发泄?” “我爱过你!” “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说服你自己?”我难受得要命,约瑟夫的眼睛里正有一些可怕的东西在聚集。“他也爱你吗?”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8 我有点恐惧地点点头。 “他知道?……你们彼此相爱?……夫人知道?……庄园里的人都知道?……惟独瞒着我!”他并不需要答案,一切都是明摆着的事情,事实是如此残酷、无情。“我真傻,简直笑话。一个梦,做了十三年,以为终于梦想成真了,却原来是结束。结束就结束吧,为什么还要这样奚落我!侮辱我!”约瑟夫举起手里的酒瓶,一仰脖就往肚子里灌。 “不!别这样!”我冲过去,想要夺下酒瓶。 约瑟夫把我推开。他力气很大,我被推得撞到了酒桶上。 “约瑟夫,你听我说,我爱昭不假,我们彼此相爱,但是你也看见了,我们不可能的。他有未婚妻,他要回国的,他病一好就会走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哀求吗?安慰吗?有用吗?这些既是事实,又含着相反的意思。 “那么我呢?” 我痛苦地意识到这些话适得其反。我完全混乱了。 “那么我呢!你爱的人走了,你把我放在哪儿!”约瑟夫拿酒瓶拍拍自己的心。“我是什么!夫人叫我回来干什么!所有人怎么看我!多么可笑!可怜!可悲!我就是一个大傻瓜!一个可怜虫!”约瑟夫仰天大笑,再次举起酒瓶。 清醇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他的喉结不停地颤动,酒瓶很快就见底了。约瑟夫把空酒瓶顿到桌上,摇晃着去开另一瓶酒。他的眼睛已经红了,脸色也由苍白变成了红褐色,脖子也开始发红。 我冲上去夺下酒瓶。“别这样!约瑟夫,别喝了。” “你走开!”约瑟夫大吼一声。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约瑟夫,我傻了,没防备他挥来的胳臂肘。胸口上挨了很重的一下,很猛,很闷,我连退几步仰面摔倒在地。我几乎透不过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马蒂!马蒂!”约瑟夫抱起我,使劲摇晃。 一会儿,我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他泪流满面,心里难过极了。 “马蒂,对不起,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你……答应我不要离开。” ☆、第十一章 约瑟夫(20) 约瑟夫眼神暗了暗,把我扶起来,坐到桌边。“你以为我这么小气?休假结束前我不会走的,庄园里还有很多事。修建暖房,采收葡萄,我还答应昭跟他一起把水泥路面恢复成石板路。” “那可是大工程,你不……” 约瑟夫看看我,我赶紧闭嘴。 “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到村里找些人,不会累着他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希望你不要怪他。” 约瑟夫不说话了。 我等了一会儿,约瑟夫仍然没有声音,我不得不说下去。“我不是说就这次休假……不论你怎样生气,生我的气,还是生母亲的气……我希望你不要离开,永远不要……这里是你的家……昭是要走的……当然,如果你不想再见我,我可以不回来,我在外面总比你要容易一些。” 等我好不容易把这些说完,约瑟夫终于开口了。“马蒂,昭真的爱你吗?” “什么?” “马蒂,你生来就具有权利和优势,别人很难拒绝你,你肯定那是他自愿的吗?”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约瑟夫。不敢想象淳厚、善良的约瑟夫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是有什么困惑一直在他心里。 “昭不是就要和玉结婚了吗?” “那是迫不得已。” “不!”约瑟夫摇摇头,“就算昭没有表现出准新郎的喜悦和幸福,但是玉对他来说,不是陌生人。” “那是自然,玉爱他,他很愧疚,也很矛盾。” “还有爱怜。” 我再次惊愕地抬起头。 约瑟夫却闭上了眼睛,嘴角痛苦地抽动着。“现在想来,我终于理解了他的眼神,也理解他的心情。他喜欢玉,至少曾经喜欢过,他因为从此失去心爱的姑娘而痛苦,而这种痛苦他只能一个人去品尝,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理解,我不会怪他,他跟我一样悲惨……不,他比我更惨,”约瑟夫苦笑一声,“他非但不能保护玉,还要去伤害她,到头来,他自己什么也没有。” “约瑟夫!”我被震惊到了。 弗洛伊德好像说过,人在发脾气的背后,隐藏了他无意识地要向你袒露自己的欲望。那么约瑟夫是要告诉我多年来避而不谈的事情吗? “难道……约瑟夫……你喜欢维尔马?”我试探地问道。 可怕的是,约瑟夫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您难道不知道,马蒂,很难有人能拒绝你,我更无法拒绝你,何况当时你那么脆弱,那么需要我。” 当时……我的心开始颤抖,手脚冰凉,可怕的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是约瑟夫帮我走出阴影,是他用他的爱温暖保护着我脆弱孤独的心……难道这一切都是被迫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难道你并不爱我?”我的世界开始崩塌了。 “我爱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就像哥哥对弟弟,像父亲……” 我恐惧地直摇头。别!别再说了! 约瑟夫却不管不顾,径自说下去。“我有生以来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抱你。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是啊,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那天下午,大家都很忙,我和维尔马在厨房里吃点心。我记得我们吃的是奶油瑞士卷。那是不常有的,除了重大节日。那天不是重大节日,但庄园里将发生一件大事——夫人快生了。维尔马问我:你觉得夫人会生个什么?我想都没想就回答:是少爷。不对,我说一定是。为什么一定是?我问。因为我喜欢。维尔马比我大五个月,对于四岁的孩子来说,大五个月是大很多了,所以维尔马对我说话总有些盛气凌人。我没敢反驳她,却在心里认定了一定是男孩。果然,赖宁格先生来报,夫人生了,是少爷!大家都欣喜地冲向门厅,可到了楼梯口,谁也不敢上去,除了我。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跟在赖宁格先生后面,无声无息地上了楼。在夫人的卧室门外,老夫人坐在椅子上,老爷焦急地来回踱步,我站在角落里。不一会儿,你出来了。护士抱你出来了,粉红粉红的一团。老爷从护士手里接过你,然后交给老夫人。我浑身哆嗦着走过去,站到老夫人面前,我说:能让我抱抱吗?赖宁格先生吓了一跳,不知道我从哪里钻出来的,想把我拉走,老夫人制止了他。老夫人和蔼地对我微笑:他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89 很小,你可要当心点。我使劲点头。我把你抱在怀里,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你。你的小脸皱成一团,眼睛也不睁,睫毛很长,金色的,闪闪发亮,你的头发已经很浓密了,很柔顺,像金色的绸缎,你的鼻梁很挺,嘴很小,可爱极了。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你,就像哥哥对弟弟,像父亲对孩子。” “但那不是爱情!你应该拒绝我的!”我痛苦地垂死挣扎。 “我没法拒绝你,马蒂,那天深夜,我从马背上把你抱下来,你已经差不多昏迷了,也像现在这样苍白,这样脆弱。我没法拒绝你。” 那是年初的一次学校化妆狂欢晚会。当时我十四岁。我比较早熟、孤傲,对这种小孩子的胡闹不屑一顾。但是我错了,那次不是简单的胡闹,更不是小孩子。因为怕事后清洗的麻烦,大多数同学会选择装个假鼻子,戴个假耳朵,画上几撇胡子,扮个猫啊狗的,或是直接戴上个面具了事,我就是戴了个阿波罗的面具,可也有同学会在脸上画上很多油彩,弄得面目全非,再套上行头,不事先知道的话完全看不出来谁是谁。 晚会结束,同学们仍是兴奋不已,在宿舍里又打又闹,我有些烦,索性拿了本小说,跑去上厕所。 我看得入迷,没注意外面的动静,直到隔间门被撞开。还没等我叫出声来,嘴就被堵住了,眼睛也被蒙上,在这之前,我看见几张挤在一块儿的小丑的脸。他们把我从隔间里拖出来,用冷水冲我,用绳子捆上手脚,床单裹住身体,扛起来带走。 他们把我扔在地上,扯开床单。刺骨的寒风、青草的芳香和松脂的辛辣使我知道这可能是在学校后面的松树林里。 你叔叔是个死同性恋。你觉得很光荣吧?你是不是也跟他一样?要不要我们帮你?还是我们来帮帮你吧,帮你确定一下,要不然你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不是呢? 他们撕掉我身上的衣服,拉扯、掐捏、啃咬我的身体,不老实的话就一顿拳打脚踢。开始我还反抗,但渐渐的,寒冷、疼痛、屈辱、愤怒,我越来越疲惫,越来越虚弱,有几次失去了意识。我以为能就此结束,没想到醒来后仍是一片黑暗,仍是无休无止的侵犯和凌辱。 看,看见了吗?他是呀,哈哈,他是他妈的该死的同性恋。你们看他,平时多傲慢,多清高,原来都是装的。哈哈,享受吧,要不要再来一次?再来一个!还不够?多少都不够!该你了!来吧!别怕!他就是个下流胚!贱货!跟他叔叔一个样,该死的同性恋! 在整个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折磨中,我渐渐感觉出一双手、一个身体、一种呼吸,不同于其他人,不同于如我一般的少年。他的声音也应该不同于其他的少年的声音,我一直试图在黑暗中捕捉那种声音,但是没有,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然而我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科隆香水的味道。 我被冻醒,浑身冰凉。手脚的绳子已经解开,我摸索着扯掉蒙住眼睛的黑布。幸亏天还没有亮,月光足以让我看清楚周围。我挣扎着翻身,曲起双腿,抱住树干,慢慢跪起来,再站直了,这个动作,让我冷汗淋漓。我找到原先穿的睡衣,已经成了布条,地上的床单,尽管脏至少还顶点用,我把它裹在身上。我从一棵树扶到另一棵树,走出树林,面对森严的学校,我不能再回宿舍了,至少是现在。还好马厩很近,就在学校的这一边。我摸进马厩,骑上青骓,那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一匹纯黑色纯血母马。我想回家,我想见到在黑暗中出现过的那双温柔、爱恋的蓝灰色眼睛。 ☆、第十一章 约瑟夫(21) “你被伤得那么重,床单上全是血,但你却什么也不说,也不许我请医生。我帮你擦洗,帮你上药,我害怕得要死,你也像这样颤抖,这样冰冷,我也像这样抱着你。”说着,约瑟夫用坚实有力的臂膀环住我颤抖的身体,把我搂进怀里,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第二天,那个学监,叫什么来着,哥特,是的,哥特先生。你让赖宁格先生把他请到客厅,让我帮你洗漱穿衣服。你身上发烫,站着直打晃,根本走不了路。我只能抱着你去老爷的书房,把你放在大书桌后面的皮椅里。你让请哥特先生进来,让我出去。我一直站在书房门外,一刻没有离开过。我真的好担心你。” 哥特先生面有不悦,因为我没有站起来迎接他——我担心自己站起来又会马上摔倒,也因为赖宁格先生告诉他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家,但是为了让他不虚此行,少爷请他务必等候。 “对不起,哥特先生,让您久等了,您请坐。” 哥特先生不情愿地坐到书桌对面的椅子上,那是刚才我让约瑟夫搬来放在那儿的。 “我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 “您应该想到的,冯?迈森巴赫先生,在您昨晚私自离校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 “是吗?这么说,您是来告状的?” “不,我是来了解情况的。” “向我父母了解?” “我是希望您来告诉我,所以我留下来等您。” 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我又该说多少。“您想知道什么?” “我们听说,昨晚在学校后面的松树林里发生了一起斗殴。早晨,我们查看了现场。现场有您的睡衣,满是血迹,加上您和您的马都失踪了,我们就希望您是回家了,并且没有大碍。” “现在,您可以放心了。”我讥讽地笑了笑。 “是的,这一点是。同时我们还希望查出事情的起因和参与者,您知道学校的纪律是不可触犯的,参与者会得到严惩,所以希望您告诉我实情。” “实情是一场狂欢后的余波,一次过了头的胡闹。”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得轻描淡写。 “参与者?” “不知道。” “不认识的话可以让您去辨认。” “无法辨认,都化了妆,带了面具。” “您不想说?” “没什么可说的。” “这事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您衣服上的血迹是……” “番茄酱。” “衣服都撕烂了,您脸上也有伤。” “树枝刮的。” “您为什么私自离校?” “我们比赛爬树。这个我很不在行,我输惨了,一时生气,就回来了。” “您穿什么?” “睡衣烂了,还要它干什么,我回宿舍另拿了一件衣服。” “有人看见您回宿舍?”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0 “他们都睡了。” “您不知道私自离校是要受处罚的吗?” “知道!” “您甘愿受罚?” “愿意。” 哥特先生一直盯着我,我不得不抬起眼睛回看他。快点结束吧!这种对话快点结束吧!我的手死死抓住皮椅的扶手,冷汗涔涔。 “那好,既然这样,我想没事了。等您回学校以后,再依据校规执行处罚。” 哥特先生站了起来。很明显,哥特先生并不相信我说的,但是他只需要答案,而不是真相。现在答案已经有了,那就够了。 “等一等,哥特先生,我还有件事。” 哥特先生重新坐下,虽不感到意外,却有点不耐烦。 “我要求学校处理一个人,一个教师,教数学的布莱希特?伦茨先生,学校足球队教练。我要求学校开除他。” 这下大大出乎哥特先生的意料,单片眼睛掉了下来。 “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先生,我希望您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请您告诉我,作为一个学生,有什么资格和理由要求学校开除一名勤勤恳恳工作了15年的优秀教师?” “对不起,哥特先生,大概我没有表达清楚,我现在代表的是冯?迈森巴赫家族,而非我本人。如果我记得不错,我祖父当年对兰道夫学校有过明确的要求,从那以后,不允许任何人,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提及我叔叔弗雷德里希?冯?迈森巴赫的事情,如有违背,不论是谁,学校必须开除,不然,冯?迈森巴赫家族将从此中断与兰道夫学校的一切联系,包括对学校的资助,和送家族的孩子进学校学习。”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哥特先生的脸变白了。“您是说布莱希特?伦茨先生提起了弗雷德里希?冯?迈森巴赫的事情,那么请问对谁?在什么时候提起?” “对我。至于什么时候,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会慢慢告诉您。”我顿了顿,当时是因为要喘气,后来我知道这样的停顿会让听者加深印象,产生不一般的效果。“当然,如果您认为我还太小,不能代表冯?迈森巴赫家族,没问题,您过几天将会收到我父亲的亲笔信,但到那时,他的要求,我想不会仅仅是开除一个布莱希特?伦茨先生那么简单。鉴于我的特殊身份都能在学校里多次听到此类流言,那么很显然,此类流言在兰道夫学校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也就是说,很可能,我再也不能回学校了。这不是我希望的,您知道,我很喜欢我们的学校。” 我说完了,在自己快要崩溃之前,尽量平静地说完这些话。这是我在痛苦中思考了一晚上的结果,我认为是最好的结果。开始,布莱希特?伦茨先生以和善的、体贴的、小叔的朋友加倾慕者的形象出现在我身边。我曾经那样信赖他,最喜欢听他回忆小叔的事情。直到昨晚上,那些高年级学生,个个有着运动员的强壮,他们提到了小叔,而那个成年人,尽管没有说话,我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但是那种感觉,还有那股淡淡的科隆香水的气味,我相信不会错,他就是布莱希特?伦茨先生,而那帮高班生就是他的足球队员。我终于明白,布莱希特?伦茨先生苦恋小叔十几年而不得,心理早已扭曲变形,他把小叔的事情告诉他的队员,并在我身上发泄以求满足。我不愿意把事情搞大,牵涉很多人,不愿意小叔的清誉再受玷污,不愿意父母深陷此事而烦恼,但我必须惩办元凶,为了小叔,也为我自己。 当哥特先生开口时,我知道,我成功了。“我明白了。冯?迈森巴赫先生,您是对的,您考虑得很周到。您放心,您再也不会在兰道夫学校看见布莱希特?伦茨先生了。” 我点头,按铃,让赖宁格先生送哥特先生出去。 ☆、第十一章 约瑟夫(22) “赖宁格先生送走灰头土脸的学监,我冲进书房却看不见你。原来你躲在大书桌下面,身体蜷缩成一团。我去拉你,你扑进我怀里,放声痛哭。那是唯一的一次,你哭得好伤心,直到哭累了在我怀里睡去,眼泪还在不停地往外涌。那以后,你昏昏沉沉,时睡时醒,整整两天高烧不退。赖宁格先生急得团团转,你却坚决不许我们请医生,因为你不想让老爷夫人知道这事。我们只能用土办法帮你退烧。我日日夜夜地守着你,祈求上帝救救你,我发誓,只要你好起来,只要你健康快乐,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付出,甚至是生命。” “所以,当我后来好了,对你提出要求时,你就答应了,竟没有丝毫犹豫、难堪?” 约瑟夫瞥了我一眼,露出敦厚而羞怯地笑容。“没有丝毫犹豫,难堪倒是真的。我没想到,你会要求这个。当时我以为你是被坏人欺负了,却没法跟人讲,你连我都从来不讲一个字。我只知道你带着一身伤痛来到我身边,是为了寻求安慰与保护,但你心里的苦我却无法分担。既然你要,你想发泄一下,出出气,那有什么呢?我连性命都可以给你,这点算什么?” “你没有想过这是因为爱情?” 约瑟夫摇摇头,想笑又笑不出来。“马蒂,你当时才十四岁,你就懂得……爱情?” 这下是该我脸红了。“你没有觉得我要的过于频繁了吗?” “有。我想那是你在青春期,精力过于旺盛,我也没办法给你找个女孩,所以……但我一直相信你过了那段时间,真的接触了女孩就会好的。” “那时候,你喜欢维尔马?” 约瑟夫点点头。 “那为什么维尔马对你提出来的时候,你不答应她?你可以跟我说的。” “马蒂,虽然我喜欢维尔马,想跟她结婚,但是我始终没办法拒绝你。每次看见你那么开心、快乐,那么意气风发,完事后心满意足地睡去,又那么安详,我的心就觉得甜甜的,满满的,很踏实,很幸福。我祈祷终有一天,你会找到心爱的姑娘,你会结婚,生子。到那时,你就不需要我了,我就可以跟维尔马结婚了。可维尔马提出得太早了,我不能耽误她,又不能跟她说明原因,让她跟我一起等,我只能拒绝她。当时我有种侥幸的想法,维尔马心高气傲,一般的男孩看不上,她不会很快另有新欢的。”约瑟夫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想得挺好的,只要再过两三年,你接触了女孩,一切都会恢复,没想到,命运捉弄我,竟让维尔马看见我们……你怎么了,马蒂?” 我的身体又开始抖起来。我真想告诉约瑟夫,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有意安排的,是我让维尔马看见的,不是命运。我对他犯了罪,我害了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1 他一生,我希望他恨我,骂我,打我。我不敢看他,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背。 “既然这就是我的命,我也就坦然了。索菲死后,你变得更加孤独、消沉。我越来越担心你,每星期都找借口去学校看你,我更加不能离开你了。我开始每天感谢上帝,让我拥有了你。” 约瑟夫有些沙哑的男性声音,带着厚重的情谊,在酒桶与酒瓶间久久回荡。末了,他好像突然醒过来似的把我轻轻推开,尴尬地笑笑,低声念道:“感谢上帝,让我曾经拥有过你。” “对不起,约瑟夫。” “别说了,这也不能全怪你。” 面对宽厚、善良、忠诚、深情的约瑟夫,我竟然问了个再愚蠢不过的问题。“约瑟夫,以后,你能不能再试着喜欢喜欢女人?” 约瑟夫看看我,笑了,就像当初十八岁的他面对十四岁的我。“马蒂,你能不能再回到十四岁?” ☆、第十二章 蜜月(1) 我从约瑟夫的小屋漫步回来,走在两边满是鲜花的路上,水泥路散发着白天的余热,脚下被踩碎的薄荷、甘菊和白菊发出阵阵香气。今天母亲没有让把煤气路灯点亮,但月色很好,道路、喷泉、大屋,整个庄园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清辉之中。我听到潺潺的水声,看到水里月亮的倒影,闻到清醇扑鼻的气味,那是水的气味,也可能是我手中拿着的酒。 我靠在喷泉边,半坐半站,凝望着我童年时代的家。夜色中,一切都变得温柔、清新、宁静。没有灯光,只有月色和萤火虫;没有人声,只有流水,虫叫草鸣。朦胧的大屋让人回味温馨,海神波塞冬模糊的轮廓使他成了慈祥的老人……我向他举起酒瓶,他是我荒唐、抗争、坚持、追求,一切的见证。“敬你,为了我们无法回到的过去。” 我们谁都回不去了。 约瑟夫和我又喝了两瓶酒,直到他趴在桌上,发出鼾声。我陪着他,没有阻止。他重来没有在我面前如此开怀,如此放松。也许他想庆祝,终于卸下了那份沉重的感情,也许他想借酒消愁,让美酒冲淡那股苦涩的滋味。我陪着他,说说笑笑。我多次提到:回来吧。不管发生什么,这里都是你的家。不必在乎我,只要你希望,只要你说一声,我可以从此不再回来,不在你面前出现。对于这个家,你比我更重要。然而每次都被他打断,开始是有意的,后来成了无意识。我不得不放弃努力,到底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原谅的,他心中恨意未消,却依旧爱着我,不愿伤害我。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约瑟夫弄回小屋,把他安顿好,不敢马上就走,注视他的时候,不知不觉,我也喝了不少酒,心情变得舒畅而忧伤。是的,酒是好东西,怪不得人们会借酒消愁,当醉意朦胧时,忧伤变得甜蜜,痛苦也成了享受。 我走进黑洞洞的厨房,打开灯,吓了一跳,没想到桌上趴着一个人。那人抬起头,我更吃惊。“玉?你怎么不去睡觉?已经过了半夜了。” 玉看着我,没有马上回答。 我走近她,意识到这不是因为突然醒来的一时糊涂,她是没想好该说什么。 我把几乎空了的酒瓶放到桌上,身体晃动了一下,我视线朦胧,眼前的姑娘格外美丽,一股柔情从我胸中升起,我微笑着,伸手抓住姑娘的双肩,把她拉起来。“玉,你太美了。” 玉皱了一下眉,神情厌恶地回头避开,可能是我满嘴的酒气。 我依旧微笑着,语气暧昧。“你在等我吗?” “啪”的一声,我左脸上立刻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我惊愕地松开手,莫名其妙地睁大眼睛,嘴巴张着却说不出话。 “你真无耻!” 什么?甜蜜的醉意瞬间消失,头脑却依旧无法思考,我不明所以地瞪着眼前的姑娘。你为什么如此美丽,又如此狰狞? “昭知道吗?” “什么?”我依旧听不懂。 “别装了!你跟约瑟夫的事,昭知道吗?” “约瑟夫?你……”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听的。不幸的是,碰巧在那个时候,我经过酒窖,而你们的声音又太响了。” “你全知道了?” “昭知道吗?” 我不知道玉究竟听到了多少,我也不知道她的想法,我只能实话实说。我点点头。 “昭知道?谁告诉他的?你告诉他的?” 我又点了下头。 “你……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耻、卑鄙。” 白炽灯下,玉的眼睛通红,喷射出愤怒的火焰。我不敢正视,胆怯地低下脑袋。 “怪不得,怪不得昭这么痛苦,怪不得他会向我求婚,怪不得当我告诉你时,你竟会祝贺我,而夫人又急着为我们操办婚事。” “不,玉,你听我说……”而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听什么?昭爱你!你知道他爱你,可你却辜负他,欺骗他。这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我早就认识昭,我知道他不是同性恋,他被捕的罪名根本就是冤枉的,可是,可是,等我再见到他时,他却爱上了你。” 约瑟夫的声音随之响起:“现在想来,我终于理解了他的眼神,也理解他的心情,他喜欢玉,至少曾经喜欢过。他因为从此失去心爱的姑娘而痛苦,而这种痛苦他只能一个人去品尝,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理解,我不会怪他,他跟我一样悲惨……不,他比我更惨,他非但不能保护玉,还要去伤害她,到头来,他自己什么也没有。” “好吧,爱就爱了。我爱昭,我尊重他的任何选择。我曾经多少次为你们祈祷,为你们祝福。不论别人怎么看,不论环境多么险恶,我发誓要尽我所能帮助他,只要他能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就答应他!”我突然打断玉,大声道。 “什么?” 我嘴唇颤抖地盯着玉。我不能再忍受她的指责,她的倾诉。我有一肚子话要对她说,我的痛苦也需要有人来分担,我知道她最合适,因为她对昭的感情一点不比我少,同样深厚、炙热、浓烈,而她的爱本身则更加纯净无暇。可我不能说,没法说,说什么没有意义,没有任何好处。我费力地说道:“我说答应他,求你答应嫁给他。” “你……”玉使劲摇头,不能相信眼前的事。 我也无法相信。我太痛苦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做着违心的事,伤害自己,伤害他人,伤害昭,却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我单膝跪倒,捧起姑娘的手,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如果你真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2 的爱昭,像你说的那样,那就答应他,答应他的求婚,求你了!” 玉狠狠地抽回手,眯起眼睛盯着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你不会告诉我是因为你爱他吧?” 我歪歪嘴,尽量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我喜欢过他……你也看见了……我与约瑟夫相爱多年,但是父母不同意,我们被迫分离……这几年,我孤独、寂寞、痛苦……玉,你不是个普通的姑娘,想必你知道男人是有生理需求的。想女人的时候,可以去妓院,可要是想男人了,”我苦笑着摇摇头,语气越来越轻挑。“现在的局势,我可不敢到处乱找。昭很漂亮,很吸引人,还有他的同性恋罪名,那可不能怪我,起初我不知道他是冤枉的。我救了他,爱上他,他也爱上了我,就这样……”我渐渐说得顺了,颇有点厚颜无耻的样子。“我没想到,母亲会因此同意了我跟约瑟夫,也没想到昭会爱我爱得那么深。不错,是我引诱他,辜负他,但我从来没有瞒过他什么,我也不是有意利用他。还好,时间不长,我想他会转变回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我的左脸颊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我的耳朵嗡嗡响,面颊却不怎么疼。我没听清楚玉说了什么,我保持着笑容,直到她转身飞快地跑出厨房,才向后倒去。 ☆、第十二章 蜜月(2) 我躺在地上,保持着笑容,因为脸已经麻木,肌肉麻木,神经麻木,心也麻木了。我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 门外有脚步声,有人踏上台阶。我窜起来。窗外的天空已有了一线灰色的亮光。天哪,我在地上躺了多久?就这样睁着眼睛,微笑地流着眼泪,躺了多久? 不知道早起的是赖宁格太太还是先生?不管是谁,我都不想见。在门被打开的瞬间,我从厨房跑进了餐厅,穿过餐厅跑上楼,从卧室里拿了外套、军帽、武装带和手枪,然后飞奔下楼。自从恩斯特去世之后,我一直随身带着枪。我跑到楼梯口,母亲的卧室门开了,我听到:“是马蒂?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不得不站住。“今天我要早点去上班,有点事。” “这么急?吃了早餐再走,安妮(赖宁格太太)应该已经起来了。” “不,不用了,现在太早,吃不下。”我转过身,跑到母亲面前,在她的面颊上匆匆吻了一下。“我先走了,再见,母亲。” 我没有看母亲的神情,我不敢看。在跑出大门的时候,我瞥见母亲仍然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我开着梅赛德斯越野车,以逃跑的速度离开庄园。 庄园很静,只有偶尔的鸟鸣和几声鸡叫。这种宁静叫我害怕,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宽大的舞台,凯撒庄园就是那个舞台。所有的人都是观众,都站在台下屏气凝神。我看不见他们,他们在灰黑色的天幕笼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舞台中央,局促、惶恐、原形毕露。我能感觉到如流水、如草鸣的嗡嗡呼吸声,偶尔,会有鸡叫般惊心刺耳的控诉。越来越多的鸡叫,越来越多的控诉、指责,我害怕天光大亮,害怕看见那些控诉的人,害怕原本被遮蔽的东西清晰起来,真实起来。我要在他们醒来前逃走,我无法面对那些眼睛,那些心灵,那些被我毁了的人生。 越野车的马达声盖过一切,庄园迅速消失,我轻松多了。天还没有完全亮,路上几乎没人,我一直踩着油门,有点神经质,汽车的速度越来越快。马达声、风声,这些声音让我亢奋、紧张。我耳边只有汽车的轰鸣,眼前只有公路的中线。逃跑成功的窃喜和速度带来的乐趣让我有点飘飘然。遇上拐弯,我不得不踩下刹车,然而,我并不想把速度降到很低,转弯时的离心力让我有种展翅预飞的错觉,把住方向,在轮轴与惯性的抗争中,我体会到了掌控的满足。我能在高速下很好地控制汽车,我需要冒险,需要摆脱失控的状态,何况现在路上几乎没人。 等我看见,等我意识到,等我转过弯来,在山道上迎面撞上一辆马车,向右猛打方向盘的时候,越野车发出尖锐的叫声,冲出公路,冲下山坡。 那是一个缓坡,幸好有树桩、栅栏、堆垛、石块和小型农具地阻挡,减缓了汽车的冲力。我本能地紧握方向盘,狠踩刹车。但是很明显,刹车已经失灵,汽车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因为向下的坡度增加而越来越快。前方十几米是一堵石墙,连着农舍,还有几颗参天大树。我又一次猛打方向,尽量避开房子,在汽车撞上石墙的刹那跳出来,滚到草地上。 可能跳出汽车的时候撞到了头,我头晕目眩,一时爬不起来。石墙后面传来犬吠声,然后是女人尖利的叫声,还有男人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们在叫什么,我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站起来,扶着树干和石墙,到越野车边查看。越野车应该是毁了,引擎箱嵌到了石墙里。这一段石墙倒塌,石块砸得到处都是,车挡风玻璃碎裂,引擎盖凹陷变形,驾驶座上也落满了石块。石墙后面的人声好像远了,我向缺口张望,那后面应该是个农家院子,他们要过来必须走院门。 我双手撑着汽车喘息,双腿发软,身子发虚。额头上有东西流到眼睛里,我用手摸了一下,是血。 终于,他们饶了过来,女人响亮、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我转过身,头晕使我睁不开眼睛,我只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还有小一点的影子,是狗。 “对不起!”我说得有点吃力。“如果你们认识凯撒庄园……” “我们认识。” 是男人说的。 我点点头。“你去告诉他们,他们的管家会来处理的。” “这个,”我指了下汽车和撞坏的石墙。“他们会处理的,还有赔偿也不会有问题。” “那你呢?” 这次说话的是女人。 “谢谢!我还有事。” 我扶着汽车转了半圈,等到了车尾,我拍拍挂在车后的备用轮胎,好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下了决心一样,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迎着阳光,向公路走去。我没再听到那两个人说话,他们一定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不要紧,赖宁格先生和约瑟夫会处理好的。没有车,我没办法回集中营了,哈……我的心情又是一阵轻松。 在沿一条狭窄的道路走了二公里后,我来到一个交叉路口,看到我期待着的那条路出现在面前,先转向左,又随着地势起伏,弯向覆盖在小山丘西北的一片灌木林。 我曲折而行,从长着肥厚闪亮叶子的灌木丛中挤过去。脚下的植物散发出潮湿而又芬芳的香气。 我一直头晕。我一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3 直在走。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只是在走,有股力量驱使着我走。 前面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在叶子稀稀落落的栎树丛中时隐时现,走近了,“嗡”,一片苍蝇飞起。那是一个什么动物的尸体,也许是山羊。 胃开始翻搅,我急于把不适从体内排泄出去,不管是从上面还是从下面。我无法控制,身体自动做了选择。我跪在地上大吐一通。吐完就觉得口渴。身体没法子一下失去那么多水分。 有动物的足印形成的小水洼,但那水不能喝。 我忍着渴,继续向前走,进入一个从大路上根本看不到的山谷。谷底有条绿色的小溪,绿色的水生植物分布在水面,密密地织成一条绿色的地毯,晃动地毯,下面是深褐色的水。我添了一下干枯的嘴唇,踩着那些深陷在地毯里的石头过了河。 穿过一片栗树林,就接近山顶了,从云中钻出的太阳用它的光辉包容了一切,让走进这片阳光里的我心驰神荡。要是每天能在夕阳中漫步,每天辛苦劳作,每天简单而真实地生活,那会多么鼓舞人心。 临近中午,我在一个更长的斜坡上作起了一个长长的之字形攀登。斜坡远远伸向西面,最终到达另一个峡谷和一条水流欢唱的小河。看见那波光粼粼的河水,我的焦渴更加难耐。我加快了手脚交替变换的速度,迅速向小河靠近。 我脚下没站稳,手里抓着的灌木被连根拔起,我顺着斜坡向下滑去。途中,我试图攀住岩缝,抓住树枝,可都没成功,我跌到谷底,翻滚几下,躺在小河边,昏迷前,我喝到了清凉的河水。 我喝饱了水,才睁开眼睛,我还躺在小河边,天色却已经有点暗了。我抬起手腕,看了半天手表,终于搞清楚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这时我才觉得饥肠辘辘,我一天没吃东西,只是喝了一肚子河水。我站起来,浑身发抖,头发上还滴着水,是红色的。不知道是早上的旧伤又流血了,还是有了新的伤口。我自己完全感觉不到,感觉不到疼,感觉不到累。我抬头,小河的对面有一排杨树。树梢在最后的一抹阳光中颤动着,绚丽而灿烂。我向上爬去。 暮色更浓了。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让这儿那么与众不同。我一边走着,一边回头,恍惚地四下张望。这是什么地方,很熟悉,可我又没来过。我来过吗?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蜜蜂!我一个激灵,浑身一阵冷汗。蜜蜂!我看到了小索菲被蜜蜂蛰后,肿大变形的脸,红肿发紫。索菲的小手裹着绷带,也是肿得高高的。索菲被蜜蜂蛰了,开始也许只是一只蜜蜂叮了她。在死的时候,蜜蜂释放出一种化学物质,所有收到这讯号的蜜蜂都赶来了,蛰同一处,死在那儿。这是一场全民征兵!索菲小小的年纪根本无力对抗,她害怕了,尖叫着,被成群的蜜蜂追赶着,在山林中奔跑。我看到索菲艰难地睁开眼睛,她脸肿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说话也十分困难。她只说了一句:“告诉我。” 这就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我站住,扔掉手枪,脱去衬衣,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第十二章 蜜月(3) 我睁开眼睛,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这是哪里?屋子不大,家具简单,纤尘不染。一张方桌、四只凳子、我躺着的小木床和屋子中央一个带烟囱的铁皮炉子。除了炉子和它从三角形房顶通出去的烟囱以外,其余的一切,还有房子和地板都是用原木做的。木材加工很粗糙,只是去除了枝丫,稍作修整,不过看上去很结实,这样的小木屋足可以用上几十年。门开着,门边唯一的一扇窗户也开着,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看,应该是傍晚。几点了?我从毯子下伸出手,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手腕也是光光的,手表不在上面。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刚才,蜜蜂,索菲……我头好疼,脑子里有根神经突突直跳……有蜜蜂要蛰我,在树林里……我一下子坐起来,掀开毯子,吃惊地看到自己竟然全身赤裸,什么也没穿。怎么回事?我用毯子裹住身体下了床,光脚站在地上,一阵头晕目眩,我急忙伸手去扶桌子,但半路绊倒了凳子,我失去平衡摔到地上。 倒下去的刹那我看见一个人影。索菲? 是的,索菲。这里是我曾经带索菲来玩的猎人小屋,这里是我们找到索菲的地方。 “嗨,马蒂!”有人叫我,向我俯下身来。 “索菲?” “马蒂,醒醒,是我。”他轻轻拍打我的面颊,柔声叫道。“马蒂。” 我睁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是昭! “马蒂,你没事吧?”昭的眼睛里充满着担忧。 我急不可待地摇头。没事,我没事,别为我担心,宝贝。 “真没事?”昭又问了一句,好像不太确定。 “真没事,我只是绊到了凳子。” 昭回头看了一眼翻倒的凳子,转过脸来时咧开嘴坏笑道:“没事就起来吧。你这样躺在地上实在是不太雅观。” 我顺着昭的目光向下看去,不由暗暗叫苦。本来裹在身上的毯子现在已经散落开来,只留有一角还搭在大腿上,完全没有了遮羞的作用。 我伸手去拉毯子,没想到昭抢在我前面,一把把毯子掀到一边。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道,嗔怒地冲昭瞪了一眼 瞪也是白瞪,因为昭根本没看我。昭扶我站起来。我又是一阵眩晕,身体向前倒去。昭赶紧抱住我。尴尬也好,嗔怒也好,我已经无暇顾及。昭扶我到床上躺好,再给我盖上毯子。我头晕得厉害,勉强睁开眼睛。昭正在屋子里忙活。 一会儿,昭回到床边,“你一定渴极了。我倒了一杯蜂蜜水。”昭一手托起我的头,一手拿着瓷缸喂我。“这里没有牛奶,除了架子上找到的这罐蜂蜜,就没什么可喝的了。哦,还有一瓶沃特加,不过那可不解渴。” 我喝完了,昭把我放下,用手背替我擦了擦嘴角。“你先躺会儿,休息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他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我躺了一会儿,头晕稍有缓解,记忆慢慢清晰起来。蜜蜂,索菲……我等着蜜蜂来蛰,在树林里……可是没有发生,为什么?兴许上帝只是让我了解,而非体验索菲所受的伤害。哦,上帝,你对我真是太仁慈了,这样的惩罚实在太轻,根本就算不上。后来,电闪雷鸣,我跑出树林,期待万物之神的震怒降临到我头上,期待真正的惩罚能够消减我心灵的痛苦煎熬。大雨磅礴,山风呼啸,我在雨中放声大笑。然后……然后我不记得了,我也许睡了过去,也许晕了过去,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4 我不记得了。 昭在干吗?蜂蜜水是温热的,他烧了水,是在外面烧的,没有用屋里的炉子。没错,现在是盛夏,要是点上这炉子,那这间小木屋就成了货真价实的桑拿房了。外面还有谁?我坐起来。我不想见到任何人。除了昭,我谁都不想见。我原来以为,连他我也不想见,可直到刚才,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想他,见到他自己有多么快乐。 我扶着床架慢慢站起来。昭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如果他一个人,他不太可能找到这里的,这么说还有别人。我又犹豫地坐回去。 窗外飘来一股食物的香味。我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我有点坐不住了。回想昭刚才从容的动作,扶着一丝不挂的我,又觉得不应该有别人。我决定还是出去看看。 我在屋里找了一遍,面上看不见我的任何衣服。我找到壁橱,上层有两条毯子,却没有床单,也没有我的衣服,下层堆着一些杂物。我放弃了努力,把毯子在身上裹裹好。在墙壁的搁板上,马灯的傍边躺着我的手表。我把手表带上,时间是7:10。搁板上少了几只罐子,盐、蜂蜜,可能还有昭说的沃特加。 窗框上挂着的一面镜子,我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镜子不是很清楚,背面的银离子已经严重氧化,镜面显出大片斑驳黑黄的痕迹,女孩对着它画眼线可能有点困难,不过粗略查看一下自己额头的伤口应该还行。我对着镜子解开绷带,右侧的太阳穴上有一块直径四公分的淤青,红肿发紫,手指轻轻一碰就疼得我直吸凉气。有一部分淤青藏在头发里面,同样,淤青中央的伤口也延伸进发际。我分开头发,看到整个伤口足有两公分长,不过还好,伤口是碰撞时的裂伤,不深,现在已经不流血了。我没有再缠上绷带,因为那样有点热,出汗反而不好。 “你怎么起来了?不再多躺会儿?”昭一看见我便直起腰,盯着我犹豫了一秒钟,又低下身子忙活,只是不时地抬头看我。他的面前有一堆篝火,火上吊着锅子,锅子里东西已经沸腾,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味就是来自那里的。 我想昭盯着我看是因为我解了头上的绷带。我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毯子,脚下虚浮,步子还是有些不稳。 “我饿了。”我走到篝火边,伸长脖子向锅里张望,一边咽着口水。“什么东西?这么香。” “蘑菇炖兔肉。”昭说着,从我身边跑开,一眨眼,拿来一条毯子,迅速折成长条,铺在篝火旁倒在地上的一根树干上。“你肯定饿坏了,先坐会儿,马上就好。” 昭又跳回去,倒了缸热水,挖进一勺蜂蜜,搅拌几下,递给我。 我接过茶缸,想起隔板上的咖啡罐子,我说:“我想喝咖啡。” “不行。你现在喝咖啡头会更疼。”昭不留余地地拒绝我,回到篝火边,舀起一点汤汁,吹两下,尝了尝味道。有点淡,昭加了点盐,再尝尝。盐罐的边上放着半瓶沃特加,看样子是做调味料用的,我决定不打它的主意,昭肯定还会不留余地地拒绝我。 我坐在铺着毯子的树干上,老老实实地捧着茶缸喝水,我真的很渴,原以为甜腻、烦人的蜂蜜水竟如甘泉般滋润着我焦渴的咽喉。 昭把锅子从火上拿下来,放到一块石板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是想在这里吃,还是回屋里去?” 我仰起头,望着他站在夕阳中,全身镶着金边的身影,吃吃呢喃。“我想呆在外头。” “嗯。”昭又跑开了,回来时拿着两只铝制的汤盘和勺子,还有一大块黑麦面包。 昭把这些东西都放在石板上,汤盘里舀上炖肉,把面包切成薄片。我注意到昭拿着一把军用匕首,石板边还搁着一杆猎枪。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匕首和猎枪都是约瑟夫的东西。那么我的手枪呢?我这才又想起自己的衣服和手枪,焦急地坐直了身体东张西望。远处的河岸边,一丛灌木上有东西在随风飘荡,因为天色渐晚,看不太清楚,那可能就是我的衣服吧。那么枪呢? 我正想着,昭把糖和面包递到我手里,看到我东张西望,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跑去那片灌木丛。真的是我的衣服。昭收了衣服回来,还带回一包东西。 昭晃晃那包东西,叮呤当啷的金属碰撞声,“这是你的手枪,在树林的泥地里找到的,要是不擦干净,没两天就该生锈了。这些衣服也脏得一塌糊涂,只能都洗了。现在应该都干了。”昭既没有给我枪,也没有给我衣服,而是抱着这些东西回了木屋。 我手里捧着汤盘,没说话,没问他要,也没叫住他,我只是吃吃地傻看着他。我有很多疑问,却不知道该怎么问,或许我根本不想问,能看着他在我面前跳来跳去,就是我最大的满足,最大的幸福了。 ☆、第十二章 蜜月(4) 我吃得狼吞虎咽,一眨眼,汤盘就见了底。我有些懊悔。我知道昭很会做饭,但真正尝到他的手艺,这还是第一次。于是吃第二盘时,我有意识地放慢速度,希望细细品味食物的味道,希望种种美味长留齿间,希望幕幕记忆镌刻心尖。然而,我失败了。 昭第三次帮我把汤盘盛满后说:“慢点吃,这是最后一份。” 我一听竟然急了,欠起身往锅里瞧瞧,不是还有吗? 昭皱着眉看我,那神情,仿佛面对着一个眼睛大肚子小的无理取闹的小孩。“这已经很多了,再吃下去,非吐了不可。” “可……”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让我生气,他又说了:“你是两天没吃东西,饿惨了。” 两天?这我可没想到。 “现在什么时候?” “你不是戴着手表吗?” “不,我是说星期几?” “周二,今天是星期二。” 我沉默了,没想到自己已经出来两天一夜了,而期间的一天一夜,难道我一直昏迷不醒? 昭也在树干上坐下,跟我分开一点,没有紧挨着。他看着我,我却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怎么不吃了?突然觉得不好吃了?”昭问我。 “不,很好吃,真的很好吃。”我有点失神。 “那就吃了吧。肉煮得很烂了,便于消化。我本来想过烤的,因为这里没什么配料。可又想到烤的话容易上火,你现在的情况不合适……当然我也不合适,你一定会生气的,所以……” 昭没话了,我也没话了。 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件错事——逃跑。我胆怯地瞅瞅他,他一直盯着我。今天他很温柔,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5 不再躲着我,细心地照顾我,然而在这一切的背后,我感到一种不安、责备和愤怒。 我们默默地吃完饭。昭把简单的餐具拿去河边洗干净,放回木屋,回来时,手里拿着那罐咖啡。 昭向篝火添了些柴火,煮上咖啡,一直到俩人都端上滚烫的咖啡,我们都没有说一句话,依旧是沉默。 天色渐暗,昭又向火堆里扔了些柴火,火苗愈加明亮,噼里啪啦地闪着火星。喝了汤而发热的身体渐渐冷下来,我把滑下去的毯子往肩上拉拉。我捧着第二杯咖啡,依旧坐在树干上,没有挪窝。 昭只喝了一杯咖啡,这点让我感到欣慰,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终于,昭开口了:“说吧,为什么这样做?” 我明白他问得是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只哼了一句:“什么?” “为什么这样做?” “不知道……” “不知道?你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男爵做事情还有不知道的时候?” 昭挖苦地反问使我的心一抽一抽的疼。我垂着眼,盯着手里的咖啡。褐色的液体里闪着篝火的亮光,深邃而引人遐想。 “说,为什么跟玉说那些话?为什么要辱没我们的感情?” 昭的吼声就在我耳边。我一抬头,正对上他的脸。他由上往下地怒视着我。褐色的液体晃动起来,里面的亮光变得支离破碎。昭从我手里拿走茶缸。 面对我的沉默,他很无力,回来后坐到我身边,叹口气。“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我觉得很愧疚,很难过,而我最难过的是看着他难过。我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我正是替你着想。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为我做的?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喜欢玉。如果没有我,你会爱她,你向她求婚不完全是被迫的。玉也爱你,她甚至比我更爱你,如果她知道事实,她就不会拒绝你,你们会结婚,你们会回国,你们会有新的生活,你们会……” “啪!” 我甜蜜的悲伤,苦涩的柔情都被这一巴掌打断。我懵了,张大嘴瞪着昭。而他的神情则比我更吃惊,更痛苦,更慌乱。 “你还好吗?马蒂,你醒着吗?马蒂,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昭抓住我的双肩用力摇晃,毯子再次滑了下去。 我被他摇得冒起火来,双手一翻推开他,站起来时不忘抓紧围在腰上的毯子。“行了!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在帮你获得自由!帮你实现回国的愿望!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知道,昭,我伤害谁都不会伤害你!” “什么!……什么!”昭愤怒地挥舞着拳头大吼,我有点害怕,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昭,他气得脸色都变了。但我不想再退回到原点,我费了这么大努力,受了这么多煎熬,我不想让这些都浪费掉。只要能使他恢复正轨,只要能避免约瑟夫的悲剧在他身上重演,怎样我都愿意。 我抓住他的胳臂,不单单是为了让他平静一点,还有是因为说这些话我有点力不从心,需要找个借力的东西。“昭,你知道吗?你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爱我……我救了你,不止一次的救了你,你感激我,想报答我,你把感恩当成了爱情。你天性纯良,昭,任何我要的东西,只要你有,你都会给我……我告诉你,我只需要爱情,你就义无反顾地给了我爱情。但其实,这不是爱情,这只是报恩。”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感受?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爱情?” “因为你不是同性恋!” 昭顿住。我知道那也是一直困惑着他的问题,于是我乘胜追击,仿佛从这次痛苦的感情冲击中得到了某种快乐,单纯的、无意义的、可悲的、胜利的快乐。 “我们的感情经常会被蒙蔽,会混淆,但我们男人的身体不会骗人。想一想,你认为你爱我,但是你的身体长期没有反应。为什么?”我停了停,让昭回味一下,产生更强烈的效果,我自己也需要喘口气,坚定信念。“因为你被自己的善良、单纯欺骗了。不错,你对我拥有美好的感情,亲情、友情、尊敬、依赖、信任、感激,很多很多,但是却惟独没有爱情。爱情很特殊,同性间的爱情更特殊,只有天生喜欢同性的人才会拥有,你不是,所以你不可能有,你的身体也不会有反应。” “可你说那是因为……” “那是我自己需要的答案。昭,我很自私,对不起。” “可是……可是后来不是……” “昭,你是男人啊,所有男人被触碰了都会那样的,更何况我是吹箫高手。” “不!”昭摇着头,瞪大眼睛,一脸狐疑、迷惑、犹豫。“那以后,你怎么解释?” “啊,还有以后,你仔细想一想,一次是停药的戒断反应,一次是清晨,仅此而已。”又是这种轻佻的声调,刻薄的语言,我恨不得杀了自己。然而我却不受控制地不依不饶,仿佛非要把这桩冤案做实做透了不可。“昭,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人都会有欲望,想想你自己,对谁有过?或者说,对谁的欲望更强烈?” 昭的目光飘忽出去,缓缓地从我身上扫过。我有点慌了。是不是太过了?他会不会相信这些荒谬绝伦的无稽之谈?如果…… 昭的眼睛停留在跳动着的火苗上,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了。” 我停止了呼吸,不要!不要告诉我答案! ☆、第十二章 蜜月(5) 突然,昭转过头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知道了!” 我浑身一抖,昭的眼神,痛苦、愤怒、狂暴、焦躁……不!这些不该属于你!这不是你!我掉头就跑。 我太慢了,就算挣脱了他的手也无济于事。他从后面扯掉我身上的毯子,一手抓住我的肩膀,膝盖往我的后膝窝一顶,我便听话地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我一手撑地,支持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试图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掰开。然而事与愿违,手腕反被他扣住,扭到身后。昭的力气之大是我没有想到的,他的用力方向和技巧更让我心有余悸。被他扭过的手臂,从上到下,整条胳臂都酸麻无力,简直像废了一般,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再次积聚起反击的力量。 他把我的另一只手也扭到身后,声音冰冷彻骨。“还记得吗?我说过,等我身体好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恐惧摄住了我的心。我背对着他,跪在他的面前,一丝不挂,浑身哆嗦,牙齿打架让我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6 不敢轻易开口。篝火就在我身边不足半米的地方,而我却是冰火两重天,同时受着冰冻和灼烤的折磨。 昭把我被反剪到背后的两只手腕交叠起来,用一只手控制,腾出另一只手似乎在干着什么。 不管他在干什么,这都是一个机会。但是我错了,不管我怎样地拼命挣扎,都无法脱离他的桎梏,反而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我试图蹬腿,但是腿被他压住,就像压着钢筋水泥,我的努力只使得自己腿部的肌肉在内部运动,而对于外界,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我想把双手挣脱出来,毕竟他是用一只手控制的,哪怕挣脱之后,我会失去重心,会一头载倒在地,可能会碰到头上的伤处,还可能再次流血,我不在乎。但是这也不行,别看他就一只手,他的虎口、手指,简直就是老虎钳,是手铐,而他的整个人更是生了根一般不被撼动。 我扭头,眼睛的余光瞥到,他的侧面被篝火照亮,一半闪着金光,另一半则隐在黑暗中。白色的衬衣解开了最上面的几颗扣子,袖子被卷到胳臂肘上两寸的地方 ,衬衣的下摆束在裤腰里,马裤的背带挂在双肩上。他单膝跪地,曲起的一条腿稍稍外展,锃亮的马靴和马裤包裹下微微闪动的肌肉是那样的矫健、漂亮,充满了诱惑。篝火的映射使他脸上的线条无比冷硬,紧锁的眉心和喷火的眼睛,还有愈显高挺的鼻梁,几乎看不见的嘴唇,我既痴迷又害怕。他正用那只空余的手把衬衣的长下摆从裤腰里拽出来。 惨痛的一幕重又袭上心头,那次好歹什么也没看见,而这次……不!不要!我突然弯下腰,上身向前、向下用力,同时猛然伸直双腿,用全身的力量扑倒,希望能够就此摆脱他的控制。 开始,昭可能被我带着往前扑了一下,但马上,他便抓住我的肩膀,同时,控制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也向后拉,我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不想伤着,就别乱动!”昭冷冷地命令道。 我懊恼不已,有一刻不知该怎么办,可不管怎样,我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我稳了稳心神,竭力把声音控制在听不出颤抖的程度,明知故问。“你想干什么?……昭。”叫他名字之前,我迟疑了一下。我叫不出来,在这样的场合,但是,或许,这声呼唤能够唤回他已经丧失的理智。 “你不是要我看明白自己的心吗?你不是问我对谁有欲望吗?我现在明白了。” “不!”不!昭,这不是你!就算你很生气,就算我错了,你也不要这样对待我。 “你说的没错,我对玉有过欲望。我记得很清楚,38年夏天,在万湖,那时我对她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被迫呆在水里,长时间不敢上岸。但是这次跟玉重逢以来,我对她就再也没有感觉了。”昭站了起来,但还扣着我的手腕。 “昭,你放手。”我徒劳地扭动着身体,这种示弱、乞求,简直是耻辱。 “放手?为什么?你不是说我对你没有欲望吗?你不是以此来证明我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对你怀有爱情吗?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不仅告诉你,我还要明明白白地给你看到,感受到,我对你怀有的欲望!强烈到难以控制的欲望!” 昭攥着我的双手往后一拉,我的后面便撞到了他的坚硬,我条件反射地向前窜去,昭可能没有料到我反应会如此激烈,也可能此刻他正分神在别的事情上,他没有拉住我,我便一头载倒在地,霎时脑子里轰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 可怜的是我并没有躲避开,昭再次把我拽起来,痛楚如期而至,没有因为额头的伤痛而减轻半分,它清晰、深刻、鲜明地传达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沉睡的记忆被唤醒,陈旧的伤口流出新鲜的血液,痛苦在加倍,切肤剔骨。疼痛使我渐感虚弱,意识开始模糊。 我不想就此倒下。冰冷的、挖苦的,丝毫听不出温情的话语,以及让人沮丧、难堪的处境,正无情地嘲笑着我的骄傲,啃咬着我的自尊。他衣着整齐,我却赤身。我不能倒下,不能在此时表现出丝毫的怯懦。我双手撑着地,手指深深地插进泥土里,使出全力向后撅起臀部去就他。我向另一边别过头,不让火光照到脸上,不让他看见我满头满脸的血迹。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因为我吃不准一旦松懈了,从我嘴里出来的会是什么。是义愤填膺的咒骂,还是虚弱无助的呻吟,还是屈膝卑躬的哀求?这些,都不是我想要对他表达的,我想……我想……身体的疼痛,精神的疲惫,我难以理清自己的思绪,我只是随着感觉跟随他,迁就他,迎合他,这似乎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想做的事情。 很奇怪,跟预料的完全不同,在混沌的意识中,我努力追寻痛苦的源头,我盼望能清晰地感知它,体会它,铭记它,我不想就此沉沦,就此摆脱,不想遗忘,我想拥有。我意识到,那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心不一样,感觉不一样,一切都不一样。 渐渐的,疼痛变得麻木,一种涨涨的、热热的、强有力的、受关注和被需要的感觉,对于我空虚的心,冰冷的身体和卑贱的灵魂,那是一种充实,一种温暖,一种救赎。然而,幸福不是那么简单,不是那么易得,受伤害的人也不仅仅只是我一个。 “你听好了!我的男爵!我的少爷!长官!马蒂!你听好了,你看见了,现在不是停药的戒断反应,也不是什么他妈的早晨,现在是夜晚。不,不仅是这个夜晚,是时时刻刻,是从黎明到深夜,是一天24小时的每分每秒,是从此以后我整个的生命……”我听到了隐蔽在怒吼下的呜咽。“我对你……该死的,该死的……我对你怀有难以克制的欲望!该死的同性恋,该死的马蒂,你该死的科学家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对你没有欲望?!……那什么才是欲望?告诉我,该死的……你三个星期不回家,我每天如坐针毡,神不守舍,我不敢问夫人,不敢打电话,不敢跟任何人说,我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只有银剑和赤兔,我还要在人前强作欢颜,即便见了面,也不敢随意拉手微笑。我怎么做才能向你表示我的欲望!只有我自己清楚,每时每刻我都在受着欲望的煎熬。欲望不仅来自身体,还有我的心。” 昭一个挺身,进入我身体的最深处。腹中尖锐的疼痛让我失控“啊”了一声。我赶紧闭上张开着喘气的嘴,把后面的呻吟吞了回去。我害怕他听到,害怕他迟疑,害怕他停下来。我开始渴望、迷恋这种感觉。疼痛麻木,恐惧远去,往事已成记忆,甜蜜、享受也许还谈不上,但是亲密无间,坦诚炽烈,青涩鲁莽,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7 对,我迷恋这种感觉,这是我宝贵的财富,我要好好珍藏。 “是我掩饰得太好了?是我顾忌得太多了?使你怀疑我们的感情?还是你旧情复燃?正好顺水推舟?还美其名曰成全我?啊?” 昭摁住我的后脖颈,我支持不住,脸贴在地上。这样我反而省点力,臀可以翘得更高,可是这样,我完全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在他猛烈地冲撞下,能够保持清醒,调匀呼吸就已经很不错了。我的眼睛里流进了血,刺激得我眼泪汪汪,我把脸埋在手臂下,藏进黑暗中,不要被他看见。我不要他停,不要他伤心难过,也不希望自己这迟到的幸福,难得的幸福就这样匆匆结束。 “说话呀!” 我一直不出声,昭会担心的,他的动作明显慢了,轻了。不!别停!“我没有!”我拼命喊道。 “没有?你去约瑟夫的小屋,我看着你们走的,我一直在等你!” “我回来的。” “可那是五个小时以后!我等了你五个小时!我站在窗前等了你五个小时!我一直想象着你跟他在干什么,我都快疯了!你知道吗?我快疯了!” 快疯了……快疯了……耳边回荡着他的吼声,我的心被震碎了,一片片地滴着血。 ☆、第十二章 蜜月(6) “昭!对不起!” “你以为我是要你为这个道歉吗?”昭突然抽离开去,抓住我的脚踝,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翻转过来,仰面倒在傍边的毯子上。我赶紧用手遮住脸,侧过头,避开篝火的亮光。 昭抓住我的脚踝,把我的两腿大大分开。可他在干什么?为什么停着不动? “你流血了?” 哦,上帝呀,我简直要哭了。“别管它!”我叫道,那声音几乎不是我的。我以为他会掰开我的手,看我的脸,但是他没有,他抓着我的脚踝,拖着它们旋转九十度,于是我身体的受热部位发生了变化。脸完全隐蔽在黑暗中,精神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惊慌起来。求你了,宝贝,别再看了。 昭放下我的脚。我双手交叉在额前,但愿他不要看见我脸上的血迹。我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到他来到我上方,他的身体散发着热气,还有那属于他的特有香味。 “你流血了。” “别管它!” “你要我继续?” 我咬着牙说不出话。 “可你为什么不看我?”昭抓住我的手腕,把它们掰开,很有力,也很轻柔。“天哪!”他低低地惊呼一声,停顿了一会儿,用手指和手背帮我擦眼睛。“能睁开吗?马蒂?能看见我吗?” 我睁开眼睛,昭正紧张地盯着我。他担心了?后悔了?他还是很气愤,眼眸里还有火焰在燃烧。我抓住他的胳臂,狠狠用力,直着脖颈,抬起头,我用全身的力气冲他嚷:“别管它!求你了!” “好的,听你的,但你要看着我,看着我,好吗?” 昭捧着我的脸,亲吻我的嘴唇。我使劲点头。他的唇离开了。我追寻着他,我凝望着他的身影,高大、完美,全身闪耀着光辉。 他进来了,那样温柔,那样坚定,小心翼翼。他停下了,他在等待,在忍耐,在看我的反应。我的眼睛蒙上了雾气,这次不是鲜血刺激的,我向他露出鼓励的笑容,我知道他看得见。他向我俯下身来。我双手攀上他的背。 “你的衬衣脏了。” “我会洗干净的。”他吻着我的胸口,开始深入进来。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穿着?” “我等你帮我脱呢。”他拽下马裤的背带,弯下腰。 我的手覆上他的胸膛,汗津津的,滚烫滚烫。“就三颗扣子?” “那不一样。”他吻着我的额头,等我把扣子都解开,他迅速地扯下衬衣。“这下好了,热死我了。” 我想笑,疼痛却使笑脸变形。 昭停下,用双臂把我环抱起来,像小猫一样舔吻我的脸。 你不应该这样分心的,宝贝。我心想。可他一定会分心的。看到我流血,看到我痛苦,他怎么可能不分心呢?可你知道吗?宝贝,比起心里,身体的痛根本不算什么。而心里的痛是痛惜,是怜爱,是柔情。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这应该是你的第一次。第一次啊,那可是有点糟糕。糟糕的开始,我却不能让它以糟糕结束。 我转动起脑袋,寻找他的嘴唇,满怀激情地吻上去,我的双手急不可耐地在他身体上上下抚摩,我使劲扭动身躯,用自己裸露的皮肤同他的腹部和马裤相摩擦,我大大地张开双腿,努力翘起臀部去就他,我一次次深呼吸,尽力加大胸部的起伏,向后仰头,伸长脖颈,唇间溢出低低呻吟。 “马蒂,你在发抖呢。” 我不停地呻吟—— “马蒂,我受不了了。” “那就来吧,宝贝,你不是要我吗?你要我,是不是?说你要我!”我带着痛苦的渴望,双腿盘上他的腰,我的背、胸和臀则变成了弓形。 昭的嘴唇松开了,直起身体。 “别……”我慌了,神智有些迷离,死死抓住他的双肩。 在肉体不停悸动的张力下,我像火一样燃烧起来,但他又停下了。为什么要停?我的身体抖得那么厉害,昭不得不又趴在我身上,抱紧我使我平静下来,他的额头顶着我的额头。“嘘。没事,没事……马蒂,我一直那么急切地渴望着这一刻……”昭对着我的嘴喃喃低语,“而这一刻将永远不会重来了。”他凝视着我的脸。“我不想让它就此逝去。” 他缓慢地,轻柔地抽出去,然后再探进来。 他向外抽出到一半的地方,然后又推进来。 他全部抽出去,然后再突然全部撞进来。 我一点没有准备,大声叫起来。 我呻吟着,“噢,宝贝。”我都不能呼吸了。 他没说话,专注的,急切的,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猛。 疼痛和激情使我浑身发烧。 “我弄疼你了吗?你还好吗?” “没,没事。”呼吸,呼吸,我的呼吸哪儿去了…… 昭慢了下来。 “别!别停,不要慢……” 短暂的喘息。 动作越来越猛。 我说不出话,张大着嘴巴,无声地叫喊。 昭张着嘴呼吸,我听见遥远的呻吟。然后突然之间,他用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插入、抽出,每一次都顶到我身体的最深处。我被撞得晕头晕脑,疼得大叫,双手紧紧地抓着头顶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8 上方的青草。 “要我停下来吗?” “不!” 有一刻,我们透不过气来。 又一刻。 再一刻。 昭的动作慢了下来,头发上滴下汗珠。 “你怎么没出汗?” “我害怕得要死。” “怕谁?我?” 我意识到自己掉进了陷阱,决定不回答。 “说,怕谁?说,快说!”昭嬉笑着喝道,动作更加快速而猛烈。 昭不再吻我,他的注意力集中起来,全身肌肉都开始收缩、绷紧,连我放在他背上的手指都可以清楚地触摸到。他抬起头,我依稀看到他脖颈上的伤疤,便不由自主地去吻它。昭开始皱眉憋气,仿佛那伤疤依旧关系着他的呼吸,他的生命。我伸出舌头去舔那个伤疤,先是轻轻的,然后卖力地舔吻,我把他抱得更紧,盯着他的眼睛,我感到了灵魂游离在身体之外的绝望和欣慰。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犹如充满了男子汉气概的万里山河,千条洪流汇集到一个坚挺无比的隘口,万匹野马在峡谷中狂野奔腾,大地颤抖,浑身战栗,我享受着从未体验过的无尽幸福。 ☆、第十二章 蜜月(7) 昭趴在我身上喘息,胸膛贴着胸膛,头埋在我的颈窝,说话时,嘴唇在我的皮肤上蠕动。“你应该早告诉我的。” “嗯?” “真是太美妙了,太棒了。” 我的反应有点慢。在他仍然占据着的体内,甜蜜而痛苦的涨痛感十分强烈。 “在你里面,进到你里面去,像这样呆着,真是太棒了,你该早点告诉我。” 我终于明白了,不觉失笑。“你没想象过吗?” “这可比我所有可怜的想象都要强上百倍。” “真的这么好?” “还要好!” 昭呼吸平稳了,爬上来吻我的脸。 “我知道在回忆银行里你已经为我开了户头,今后的岁月,我就要靠这笔钱度日了。” “那我应该多存点才是,不然不够你用的。” “我开销可大。” “现在这点,够你用多久?” “也就两月,最多半年。” “你可真奢侈。” “你忘了我是贵族出身,奢侈是我的本性。” “那我可要努力了,可不能让我的马蒂落到穷困潦倒的地步。” 昭试图从我身上下来。我恋恋不舍。 “你不是说很美妙吗?” “我想永远这样。” “你不是说要多攒钱吗?” “我想攒很多钱,够你花一辈子,但不是现在。现在你该休息了,不过先要帮你清洗伤口。” “我敢说,我脸上的血迹已经被你舔干净了。” “还有里面的,还得把头上的伤包扎起来,不然真会发炎的。” 昭站起来。失去了热源的身体被冷风一吹,我不停地打起了寒战。 “你冷吗?” 昭扶我坐起来,用毯子像包婴儿一样地把我包上。我看到他的人影在晃动,篝火的火苗也在乱窜。 “篝火要灭了。”我提醒昭。声音好轻,难怪他没听清楚。 “什么?” “火苗在乱窜,篝火要灭了。” “哦,你等一下,能坐着吗?” 我点头,头越点越低。 昭跑开了,回来时,手里提着一盏点亮的马灯。“来,我们回小屋去。” 昭拉我站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虚弱,头晕目眩,身体发软,几乎迈不开步子。昭见我光着脚,索性把我扛起来,一手提着马灯。我趴在他肩上,胃被顶得难受,还好去小屋的路不长,也就二三十米。 昭翻出所有毯子,都给我盖上,我却还在发抖。我记得刚才没怎么叫唤,嗓子却干得冒烟。昭托起我的头喂我喝水。蜂蜜水真得好喝,我想我从此爱上了它。我刚想说还要,昭就跑了。 昭回来,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他捧了一堆东西,一定是拉在外面的猎枪、衬衣、还有……我想不清楚。 昭弓着背,在屋子中央忙活。我想叫他来陪我,却不好意思直说。“你在干什么?” “哦,我在点炉子。” “点炉子?现在是夏天?” “你发烧了,再着凉可不得了,这山里,晚上还是挺冷的。” “那你会不会太热。” “没事。我可不想让我们的蜜月就这样半路中断了。” “蜜月?”我以为听错了,这个词从来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是的,蜜月。”昭走过来,俯下身亲吻我,深情款款地说道:“这次是我们的蜜月,马蒂,你要快点好起来。” 对于点炉子,昭不太熟练,但也比我强。所用的时间有点长,终究是点着了。昭在炉子上烧上水,又进进出出地忙活了一阵。 小屋的温度上来了,我昏昏欲睡。等被昭唤醒的时候,看见他已经脱去了马裤和皮靴,身上只穿了一条白色的四角裤。 床边放着盆清水,昭用手试试水温。“这水刚烧开的,我加了点盐,现在温度正好。” 屋里已经很热了,可当毯子被掀开的一刹那我还是哆嗦了一下。 “怎么?冷吗?”昭摸摸我的头,皱起了眉。“你好烫。要不,我们明天还是回去吧。” 我赶紧摇头。我可不愿意就这样中断了我们的蜜月。“你帮我把那面镜子拿来,让我看看。” 昭拿着镜子。我让他高点,向左转转,再向右。我装作看得很仔细,其实镜子大部分都花了,很模糊,我的眼睛也很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没事,没什么。”我伸手摸摸。“有点水肿,不是很烫,应该没发炎,洗干净就行了。” 昭将信将疑地看我,我虚弱地笑笑。 昭拿了块纱布蘸着淡盐水帮我清洗伤口。我忽然想起醒来时头上缠着绷带,再看桌上,果然有膏药、纱布、绷带等东西。 “昭,你怎么想着带这些东西?还有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不是我,是我们。” 昭生怕弄疼我,动作非常小心、轻柔,但语气里却有些责备,我知道他是为我担心,因此非但不生气,心里反而是热热的。 “昨天上午,那家农户来庄园找赖宁格先生,说你出了车祸,撞坏了他家的院墙。所有人都吓坏了,好在农户说你是自己走回大路的,应该没事,不过你撞破了头。我们想你没有回庄园,就是去营里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199 啦。夫人说你早晨走得匆忙,连饭也没吃,一定是营里有事。夫人给营里打电话,结果你还没有去,这下大家更紧张了。于是我们分工,赖宁格先生和韦德克跟农夫回去,处理善后;约瑟夫和我则骑马沿公路寻找。当时我们认为你可能还在去营里的路上,我们走进沿途的每一间屋子,询问遇上的每一个行人、警察、铁路员工,一直走到达豪集中营都没有找到你。” 昭没有注意,而我却在他说到达豪集中营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因为此时他的手稍稍重了一点,或许有点分神。 “深夜,我们一无所获地回到家,没有人睡觉,都在焦急地等待消息。夫人让我们先吃饭,休息一下。后来玉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告诉我你们争吵的事情。本来只是担心,现在找不到你,玉便肯定地认为,你是有意想避开大家。可是你能去哪儿呢?我问约瑟夫,有什么对你来说很特殊的地方,比如当年找到索菲的猎人小屋……” 我又疼得一抽。这次昭注意到了,越担心就越是弄不好,他的手都发抖了。 “那这里是约瑟夫带你来的?” 我笑着说,想放松一下气氛。 昭可没笑。“嗯,今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们就出发了。约瑟夫带了猎枪、匕首,玉给我们准备了这些东西,还有面包,她记得你撞破了头,记得农夫说你流血了。我们到了这儿,却找不到你,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着急吗?幸好不久之后,约瑟夫在树林边上发现你,不然,不然,我真会……”昭将手里的纱布扔回水盆,他已经尽力克制了,但动作还是有点大,声音也有点响。“你怎么可以……”昭说不下去,别过头,生起气来。 我握住他的手,看见他低垂的眼帘里亮闪闪的。“是我不好,我不该逃跑的,对不起。” 昭叹了口气,稳定了情绪,把消炎药膏摸到伤口上。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默默不语,便开口问道:“原先的伤口也是你弄的?弄得不错。” 我的夸奖似乎并不令他开心,他仍旧不说话。 “你不会告诉我兔子也是你打的吧?” “约瑟夫,兔子是约瑟夫打的。”昭闷闷地回道,“他还采了蘑菇,把这里打扫干净。他不碰你,他把你交给我,一点都不碰你……马蒂,他全知道了,是吗?” 我没说话,也没点头,我害怕他会追问约瑟夫是如何知道的,我不愿意告诉他。 昭没有追问,他继续说:“约瑟夫说我们应该单独呆两天,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他让你别担心,家里的事情他会处理好的。他把你的外套拿走了,那个要干洗。他在外套里找到你的药,告诉我你有心脏病,要我当心。他还留下了枪和匕首……” 都不说话了,小屋里一片寂静。此时此刻,不知道昭在想什么,我是在想约瑟夫。约瑟夫主动退出了,我却一点不感到轻松。我不知道,以后我们会以怎样的方式相处,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的家人,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昭往我头上缠绷带,打破沉默,把我的思绪拉回小屋。 “为什么不告诉我?” “嗯?” “你的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无所谓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担心。” “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的脸就在我正上方,眼睛盯着我,我躲都躲不开。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的?约瑟夫说你以前没有的。” 我看着他,凶巴巴的眼神是那样令人着迷,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记得每一次发病的时间、地点、起因、过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我该告诉他吗?那等于从头回忆一遍我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回忆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风风雨雨、生生死死。眼泪,太多的眼泪了,那是我们的财富,却是如此沉重。 昭都弄好了,我抓住他。“我父亲也有这病,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没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你看我一直随身带着药,为了你,我会好好保重身体的。昭,你是我最可贵的人,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死。” ☆、第十二章 蜜月(8) 炉子应该没有灭吧?我记得昭浑身是汗,我让他把炉子灭了,他好像不肯,可要是炉子还烧着的话,我怎么会这么冷呢?不仅冷,还头疼,前面后面都疼,我咬紧牙关,弓起身子,瑟瑟发抖。有人抱住我,用毯子把我裹严实,然后紧紧抱住,把腮帮抵住我的额头,我蜷缩在他怀里,就好像回到了温暖、安全的母亲的怀抱。 热!好热!昭确实没有灭炉子,它越烧越旺,我浑身冒汗,我把手伸出毯子,还是热,我把毯子翻掉,退到肚子下面,这下凉快了,可马上,毯子又盖了回来,我烦躁地摇头,用手去抹脖子上的汗水。手被拿开,干爽、柔软的毛巾细细擦去我脸上、脖子上的汗水,还有身上的,手臂上的…… 我喘不过气,好像胸口压了块大石头,我张大嘴呼吸,越来越吃力。我挥舞双手乱抓,拼命想抓到什么,好让自己攀上去,升上去,游上去,上去了,就能呼吸,就能活。一双手,托住我的背,托住我的头,把我托了上去,我呼吸顺畅了,轻松了,我靠在他身上,他把毯子拉上来,盖到我的脖子,盖住我们俩,在毯子的下面,他的手轻轻抚摸抚摸我的胸膛。 口渴,非常渴,想喝水,身子却好像被拽住,费尽气力也起不来,睁不开眼睛。假如我没办法表示,别人不知道,我怕自己会渴死的。忽然,有茶缸碰到我干裂的嘴唇,我喝到了甘甜的蜂蜜水,我的最爱,我要,还要,不够,还要。 我醒了,被尿憋醒了。外面天还黑着,小桌上的蜡烛还在燃烧,炉子好像已经灭了,但还有余温,屋子里很暖和。昭坐在床头。我躺在他怀里,半靠着。他低着头,下巴碰到我的头发,睡着了。我想下床,去外面方便,尽量放轻动作,不要打搅他,可他还是醒了。 “怎么了?”他一下子就精神了,好像不是刚从睡梦中惊醒的。 “我想出去方便。” “尿尿?” “嗯。” 昭翻身起来,却把我按回床上。“别起来,呆着。” 我听话地呆着,我已经习惯了听他命令。 昭伸手从床底下拿出一只掉了几块搪瓷的缸子。“用这个吧。” 没想到昭早就准备好了。我觉得脸上发烧,那该不是害羞闹的。 昭出去倒缸子,我躺下,脸向着门等他。 “不靠着吗?” “现在没事了。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0 ” 昭也淌下来。我翻过身。他伸手搂住我的腰,用前胸贴上我的后背。天亮前,我们还可以睡一会儿。 我睁开眼睛,脖子下枕着昭的手臂,肱二头肌完全放松,却依然饱满结实。阳光照在头顶的房梁上,一只蜘蛛拖着长长的蛛丝垂下来,向下,路程遥远,前途未卜,向上,退回原位,心有不甘,蜘蛛停在半空,在微风中摇摆、挣扎,在阳光下歇息、决断。 我转过头去,寻着耳边轻轻的鼾声,细细端详面前沉浸的睡颜。我用目光一厘厘地亲吻他光洁的皮肤;一根根地悉数他微翘的睫毛;一寸寸地描摹他俊逸的五官,一条条地勾勒他优美的轮廓。你是那么年轻,眼角没有一丝皱纹;你已饱经风雨,沧桑给你留下印痕。身上的印痕会淡去,那么心里的呢?你是怎样保持这样一颗不变、不惑、不屈、不死的赤子之心的呢? 昭的嘴很好看,唇线清晰,唇瓣丰满,唇色鲜艳,唇峰挺立。只有在极其愤怒的时候,他才会把嘴抿成一条线,让漂亮、柔美的嘴唇变得令人畏惧。而现在,就算过了一晚,他的唇也一点不干,依旧柔嫩润泽,特别是上嘴唇中央的珠珠,晶莹透亮,像月亮的眼泪,草尖上的露珠。我伸了伸舌头,却不敢去碰,我怕它吹落在风中,消失在日光里。 我用嘴唇来回抚摩他下巴上的胡茬,真奇怪,这么黑、这么硬的胡茬就长在这么柔、这么软的嘴唇边上,他已经三天没刮胡子了,看样子这两天也刮不了,想着我将第一次看见他满脸胡茬的样子,心中不觉很是期待。那样,他就会变得老一些,变得跟我……跟我……嗨!我不也是好几天没刮脸了吗?也是满脸胡茬,如果他看上去老十岁,那我就该变成四十岁的老头了。想到这儿,我不禁笑出声来。太可笑了!太无聊了!但为什么我会如此快乐,如此幸福呢? 窗台上落下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鸟,我叫不出名字。它停在窗台上,只是想歇歇脚,对屋里并不感兴趣。它悠闲地在窗台上漫步,忽然听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它伸长脖子,仰起头,脖颈上的羽毛蓬松开来,它要鸣叫!那可不行!仔细听,山谷间一片鸟语花香,那是和大山融为一体的声音,你分不出什么是鸟儿啼啭,什么是河水潺潺,什么是空气流动,什么是雾霭升腾,一切都是宁静祥和的自然的一部分。可这只小鸟近在咫尺,它的叫声一定会把昭吵醒。我撅起嘴吹口哨,却不敢发出声音,我徒劳地、无声地想用气流把小鸟赶走。小鸟非但没走,反而又招来一只。一对鸟儿在窗台上聊天、逗趣,用小小的喙相互梳理羽毛,它们俨然把窗台当成最佳的幽会地点了。要幽会也得在晚上呀,现在可是早晨,况且幽会不能打搅别人休息,不是吗?我生气地拿起挂在床头的毛巾扔过去。小鸟飞走了,昭也醒了。 “怎么了?”昭睡眼惺忪地来回看看。 “没事,再睡会儿吧。”我懊悔之极,小鸟谈情说爱的时候,昭可没醒,现在倒好,被我吵醒了。 “哇,太阳这么高了,几点了?”昭抓起我的手腕看表。“天,这么晚了。”昭想起身,却发现胳膊还在我的脖子下面压着呢。 “别起来,再睡会儿。”我用半个身体压住他。 “可是……” “你不是说,这次是我们的蜜月吗?” “对呀。”昭疑惑地看我。 “你知道蜜月该怎么过吗?” “怎么过?” “蜜月就是除了方便,两人一天24小时都呆在床上。” “干嘛?” “做爱!” “那肚子饿了呢?” “客房服务!” “可是,我的少爷,这里没有客房服务,所以,我必须起来,先找到吃的东西,填饱咱两的肚子才行。” “怎么?没吃的了?约瑟夫不是……” “马蒂,我们两个大男人,难道还要约瑟夫给我们当保姆吗?” “哦。”我没话了,没想到自己对约瑟夫的依赖已经都到了这个地步,我感到羞愧,在昭面前无地自容。 昭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又回头问我:“你是再睡会儿,还是起来,跟我一起?” “跟你一起?”我还没从刚才的尴尬中转出来,呐呐地问。 “我昨天看过了,那条小河的上游不远,有个水潭,潭里有鱼,我们可以去抓几条鱼。” “那好,我也去。”我立刻像得了特赦一样兴奋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昭笑着摇头,过来帮我。 ☆、第十二章 蜜月(9) 每年夏天,总有一两次,雨量特别大的时候,上游山洪爆发,小溪水量增加,会淹没两岸的坡地。据说先前的猎人小屋就被山洪冲毁了,那是在我出生之前,重新修建时就选择了更高一点的山坡,离小溪大概有五十米的距离。 小溪沿途有很多石头,大如牛马,小如蛋卵,溪水既清且浅,从石缝间潺潺流过,这样的地方是很少能见到鱼的。 那种巴掌大小,身上有石纹花斑的小鱼,我们叫它石斑鱼的,生活在小溪上游的水潭里,瀑布下面的深潭。从前,约瑟夫带我来猎人小屋时,也带我去水潭抓过石斑鱼。当然,鱼不用我抓,当我躺在潭边的石头上,闭目养神,晒太阳的时候,小鱼会自己跳到我怀里来。 现在小鱼就在往我怀里跳。 瀑布有将近二十米高,不下雨的时候,瀑布的水量很小,在飞溅的过程中,瀑布变成了绵绵细雨,温柔地飘洒下来。一道道彩虹,阳光在水雾中变换着身影,人间奇景,从上到下,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竟有三道彩红,我看呆了。 山上浓密高耸的橡树林一动不动,淡淡的白色雾气在水面上氤氲。不用试也能知道,墨绿的潭水温度很低,我还没有把担心说出来,昭已经麻利地脱掉衣服,只穿了条四角内裤,一个鱼跃,扎进了水里。当真如鱼儿入水,没有溅起多少浪花,水面只荡起浅浅的涟漪,随即便恢复了平静。在微有涟漪的,清透的绿色水面下,一条玉色的人鱼清晰可辨,他像鱼儿摆动尾鳍一般的摆动双脚,像海豚游泳一般地扭动腰腹,直直朝水潭深处游去。我吃吃地看着他消失在幽深的潭底,没有惊慌,没有担心,只是痴迷。他上来了,在水面上侧着身子,用一只手划水,沿着水潭边缘转圈。 来到我立着的岩石附近,他叫道:“感觉真爽,来呀,马蒂,我们一起游吧。” 我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我现在还不想跳下去,因为我知道跳下去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1 会有什么后果。 昭没有停下,他含笑地望着我,仰面朝天,划着水,渐渐离开,随即一个转身,双脚在水面闪了一下,便消失了。 我看不见了,心却跟着他,我无意在水面搜寻他,我一点不担心。我盯着他消失的那个地方,对其他的视而不见。我们在一起这些时间,昭总是不断给我惊喜,我忽然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有了些微变化。不是变少了,而是变多了,更多的依赖,更多的信任。 我正发着呆,一条石斑鱼突然从水里飞出,跳到我身上。我反应不及,没有接住。鱼掉到了地上,还好没有掉回水里。我弯腰去捡,鱼在岩石上跳跃、扑腾,又滑又腻,连续几次都挣脱了,我竟然抓它不住。就在我狼狈之际,水里传来昭哈哈的笑声:“当心。还有。接着。”我后腰又被鱼打了一下。 我好不容易把两条鱼都弄进了锅子,刚直起身,又是一条鱼不偏不倚,正正好好跳进我怀里…… 昭终于从水里出来,攀着水边的岩石跳上岸,一边甩掉头发上的水。他全身都闪着光,他赤裸的胸部,他赤裸的胳膊,他赤裸的双腿。他朗声大笑,冲着我笑,似乎从体内向外迸发着光彩,他全身都包裹着彩虹。我的目光怎么也无法从他那紧绷、健美的身体上移开。湿透的四角裤紧紧地贴在他身上——我转过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平静下来,平静下来。 “真舒服,马蒂,”昭在后面平静地叫我。“明天我们再来,你的伤应该不要紧了,我们一起游。” 我转过身,顺手从身边的灌木上抓了一把蓝莓。昭正在用毛巾把自己擦干。我递给他一些蓝莓。他直接用嘴含住。 他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指塞进嘴里,舔弄,吮吸。“不要挑逗我!”昭说话时带着很重的喉音。 到底是谁挑逗谁! 我无力缩回手,无力挣脱,我无法承受他幽深黑夜一般的眼中的激情,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好像跟他一样,刚从水里游泳上来。 昭把我拉进,捧起我的脸,对着我的嘴说:“你说得对,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跟你做爱。”他深深地吻下来,吻得如此深切,如此沉浸,如此悠远。 这个吻安抚了我心中的焦躁,平息了我体内的欲火,带给我另一种快乐,另一种满足。我愿意在这样的拥吻中度过我的整个人生。 我不会抓鱼,也不会杀鱼,但我会点燃篝火,会煮咖啡。咖啡煮得怎样没关系,好坏自己喝,昭对咖啡没要求。 昭说还是烧鱼汤,昨天采的蘑菇还有,正好够今天的。 在鱼汤文火慢炖的时候,昭跑回小屋,拿了那面破镜子,叫上我一起,去小溪边。我一知道他要干什么,立刻便加以制止。但是没用,他才不会听我的呢。 “没事的,马蒂,你相信我,把镜子拿好了就行。” “你真的要用这玩意吗?你会把自己给杀了的……在部队里,你们也是用这个吗?……还是算了吧,就几天,不刮也没事。” “真的不骗你,在野外,我们就是用匕首刮脸的。这跟刮胡刀没多大区别。再说,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衣服皱巴巴,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哪里像个绅士。” “这衬衣是棉质的,不熨烫上浆肯定皱巴巴。”我申辩道。“这有什么关系?又没人看见。” “我看见了。”昭叫道,往自己脸上打肥皂。 你看见?就这副模样,还说勾引你?我心里愤愤不平,嘴上可不敢说,特别是在他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匕首的时候。 我坐在他对面的石头上,把镜子举到胸口,看着他每隔几秒钟就割破一次脸,好像那把匕首一点都不快似的。 昭瞄一眼镜子边上,一脸痛苦的我,皱眉说道:“不是匕首的问题,这匕首是很快的。” “那是什么问题?” “没什么,没什么。” 我翻了翻眼睛,打定主意决不让他用这把匕首给我刮脸。 我失败了,我不知道自己在他这里还有没有一点权威。当那把匕首闪着寒光在眼前晃动的时候,我认命地闭上眼睛,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我不知道,脸颊上传来的抚摸哪一下是来自昭的手指,哪一下是匕首的利刃。我倒是闻到一股淡淡的鱼腥味,不由得咬了咬牙。这对于我是完全陌生的生活,这把匕首,昨天是兔子,今天是鱼,它一定还杀过别的东西,也许还有人,有点恶心……它也沾上了昭的血,也许还有约瑟夫的,我又有点向往了,我甚至希望它也能沾上我的血。我多么渴望走进昭的生活,与他的生活完全重叠,而不仅仅是相交。 “你别怕,别担心,我不会再在你脸上留下任何伤痕了。” 我忽然惊觉,昭正托着我的下巴,轻轻抚摸左脸上那条还有一点色素沉积的伤疤。 “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担心,就怕会留下伤疤。” “我希望能留下。” 昭摇摇头,“那也不能留在这儿,不能让你破了相。” “我不在乎。” “我在乎。你是这么漂亮,我在乎。” ☆、第十二章 蜜月(10) “差不多了。你尝尝,味道怎么样?腥不腥?” 我就着昭伸过来的汤勺,尝了一小口鱼汤。“不腥,一点不腥,味道很好。” 确实,乳白色的鱼汤,像奶一样,香气四溢,十分诱人,我几乎是一口气把汤盘里的鱼汤喝了个精光,鱼却没动。 昭又给我盛了一盘。“别光喝汤呀,把鱼吃了。” 我再次把鱼汤喝光,瞅着躺在盘底的小鱼,发起愁来。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不吃?对不起昭的一番辛苦。吃吧?实在是心里发毛。 鱼本来吃得就少,还都是很大,刺不太多的,像这么小,刺又多的鱼,基本是不吃的。小时候,约瑟夫带我来小屋玩,也曾经在水潭里抓过一次石斑鱼。那次是烤的,鱼刺大都被烤得焦脆,可以直接吃,就那样,还是有鱼刺卡在了喉咙里,咽不下,也抠不出来,难受得要命。从那以后,对于这种刺多个小的鱼,我就坚决不碰了。 我抬头,昭正看着我,嘴里抿着鱼肉。“怎么了?是嫌刺太多吗?” “没。”我赶紧摇头,下决心还是吃吧。不说话,专心点,应该不会有事。 我叉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用舌头细心地将肉和刺分开。 “刺多的鱼鲜美,味道好。”昭一边吃,一边说。 我真想警告他别说话,当心被鱼刺卡住。可我又开不了口,因为嘴里还含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2 着一坨肉和刺的混合物。 “我们长江里有一种鱼,叫刀鱼,顾名思义,就是像刀那样薄薄的,细细长长,一身漂亮的鳞片闪着银光。刀鱼的味道特别鲜,肉质特别嫩,刺也特别多。” 嘴里的鱼肉已经成了渣渣,舌头也麻木了,我还是没有把刺跟肉分开。算了,我一口把嘴里的鱼肉吐出来,看着那一坨没有缩小多少的肉刺混合物,实在是有点难为情。 我又叉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看见昭正专心孜孜地用手和叉配合着把鱼肉里的刺挑出去。 “想要吃到美味,就不能太讲究了,况且我们现在是在野外,不行就用手帮忙吧。”说着,昭把拔了刺的鱼肉拨进我盆里。“试试看,应该差不多了。” 我把鱼肉送进嘴里。 “不过还是要当心,慢慢吃。” 我一点点抿着。肉质细腻,入口即化,确实美味。昭又拨过来一块,我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美味,美人,美景,我不由陶醉。 忽然,喉咙感觉异样,急忙干咳几声。还好,咳得及时,鱼刺被咳了出来。 “看起来这样也不行,干脆……” 昭的嘴覆了上来。我自动张开双唇。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竟一时忘了接受他的馈赠。 “怎么?不喜欢?我不喝酒,不抽烟,嘴里该没什么异味吧。” 我摇头。 “那就快咽下去,不然要掉出来了。”昭轻托我的下颚,将我张着的嘴巴合拢。 “这样该不会被刺到了。你真是笨,连吃鱼都不会。” 昭的嘴再次覆上来。这次我知道自己往下咽了,依旧傻傻地看着他。 “我可警告你,别这样看我。” 昭的口气凶巴巴,眼神却出奇的温柔。当他的嘴又一次覆上来的时候,我一口下去,不仅吞下了他舌尖上的鱼肉,还把他的舌头一起咬住。 昭吓了一跳,一把推开我。“哇,你要死啦,谋害亲夫啊。” 我没搭理,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他,吻住他,咬住他。 我们的舌在口腔里纠缠、干仗的时候,我们的手没闲着,开始相互撕扯对方的衣服。 背带最讨厌了,先拉掉;这衬衣怎么这么多扣子,还这么小,真不明白,平时怎么会有耐心把它们一颗颗扣上;快点解开,快点脱掉。脱掉!脱掉!衬衣脱掉!裤子也脱掉! 我们的嘴就更忙了,不仅要吻着对方,还要说话。 “你轻点,轻点,衬衣都被你扯坏了。” “它太碍事了。” “那也要轻点。别忘了这里没有多余的衬衣,真要是扯坏了,回去就要出丑了。” “哈,怪不得你昨天不给我穿衣服,原来是有预谋的。” “我预谋的是跟你做爱,可没预谋要强上你。” “那是我自找了?” “就是。” “那今天是你自找了。” 我们都一丝不挂,坦诚相对,我们贪婪地接吻,四肢并用地拥抱。 我的眼睛被阳光晃了一下,心里一滞。“你不觉得阳光有点刺眼吗?” 昭直起脖子,看了我一眼。“那我们回小屋去。” 昭爬起来,拉起我就走,也不管地上的衣服,还有尚在燃烧的篝火。 昭把我按在门里,把我的手举过头顶,嘴覆上来,舌挤进来。 我不是要为昨天报复的吗?怎么又?我使劲挣扎,还以颜色。然而我的体力依旧不行,挣了半天,还是被他按在门上。 忽然,昭的手一松,整个人向下滑去。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含住。 “哦……”我低低地呻吟一声,本能地想把他推开,却没有成功。 昭一手抱着我的臀,一手在我腹部和胸膛上流连,抬起眼睛,如愿以偿的满足和浓情蜜意的渴望。 一股从未有过的灼热从昭的嘴里传导进我的身体,由下往上,到肚脐,到胃,到心脏,最后是大脑,我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火焰串流至全身,再回头向中间汇聚。我呼吸急促,视线模糊,四肢颤抖,浑身冒汗。我抓住昭的肩膀,一下把他拽起来,推着他后退几步。 昭后腰碰上了桌沿。他仰面倒下,抬起双腿,在我眼前,把自己完全打开。 我有点眩晕,是欲火中烧?是震惊欣喜?是怜爱柔情? 它真是太漂亮了,外柔内刚,中正笔直,俊秀挺拔,光彩照人,挂在枝头的露珠晶莹欲滴。我含住它,舔弄它,爱抚它。 “哦……你这该死的吹箫高手……啊……我要死了……我要被你弄死了……” 他双手抓住我的头发向下按。 我孜孜不倦地,充满激情地抚摩他大腿的内侧,他平坦的腹部,他漂亮的胸膛。 昭把我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 我俯到他身上吮吸他的乳头,舔吻上腹部那条粉色的伤疤,同时抚摩他,用力地抚摩他。 昭发出难耐的呻吟,手抚过我的背一直到我的臀,抓住它,拉近它。 我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我的心都要爆裂了。 “你还等什么?快……快呀……” 由于极度地自我克制,我浑身发烧,颤抖不已。 “该死的,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快进来,快……我准备好了,我时刻都为你准备着。” 我们缠绵缱绻的时候,昭的眼睛有白云缭绕,上下睫毛越靠越近,一阵雾气模糊了清澈的眸子,双唇勾勒出一个感动的微笑。 “我们一起……” “嗯哼。” “我们一起达到了高潮。这是第一次……第一次。” “第一次……”昭摇摇头,微微一笑,这微笑浅浅的,从嘴唇上掠过,使那双黑眼睛显得更深邃,忍住没流出来的泪水闪着光。 “怎么了?”我把他的脸转过来,亲吻他。 “你昨天没有高潮。” ☆、第十二章 蜜月(11) “什么?” “你昨天没有高潮。” “哦!” 昨天,我吓坏了,很虚弱,强撑着没有让自己过早的晕倒,我根本就没有亢奋过,怎么可能高潮。但我不想告诉他。他注意到了,单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感动。“傻瓜,”我在他鼻子上轻刮一下。“我有过,只是天太黑,你没看见。” 昭轻轻地别过脸去。他才不信呢。 我们赤身露体地躺在小床上,头挨着头,手搭在对方的腰上,四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3 条腿缠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我们都不急于清洗身体,也不想拉条毯子盖上,因为太累了,太热了,精疲力竭。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告诉你,不然,我们昨天就可以一起……” “你昨天呻吟了,”昭打断我,看着天花板。“你叫得很响,甚至有了回声,我差点提醒你轻点。但是你刚才没有。平时你从来不呻吟,你做爱时从来不叫,你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我玩弄着他的耳垂,此时停止了动作,心里既害怕又欣喜。我一直认为昭纯洁如白纸。昭确实纯洁,可不是白纸。他是一幅色彩斑斓、绚烂夺目、温暖震撼、百看不厌的画卷。 “是吗?我没注意。”因为最初的惨痛经历,因为身份,因为性格,我做爱时从来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昨天,只是个例外。 “现在想来,你昨天的表现很笨拙,很别扭,告诉我为什么。起初我那样粗暴,你都一声不吭,但后来……告诉我为什么。” 昭在问我,却不看我,依旧盯着天花板。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只蜘蛛还在。是原来那只,还是已经换了? 我吻着他汗湿的短发。他一动不动。“昨天是你的第一次啊,宝贝,我不能让你的第一次留下任何遗憾。” “可你没感觉。我伤了你,你没有兴奋,你在假装……” “我有感觉,我有感觉,宝贝,那感觉在心里,被你抱着,被你搂着,被你爱着,我怎么会没感觉?”我亲吻他光洁的额头,他的眼帘。 他的眼睛慢慢闭上。我吻掉他睫毛上的水雾。 “我一直担心,一直害怕,”我担心约瑟夫的悲剧在昭身上重演,现在我放心了,这个我也不会说。“我担心是我害了你,担心你不明白,担心你把感激之情当成了爱情……我是罪人,我害了约瑟夫,害了维尔马,害了索菲,我不能再害了你,害了玉……宝贝,你没有伤我,你救了我……我十三年没有来这个小屋,即便让我找,我也不一定能找到。可我就来了,冥冥之中受着指引,我来了。我以为这是上帝的惩罚,是索菲在召唤我,是该结束这个罪恶的生命的时候了。我一直在想:假如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我早就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 “假如我没有向你暗示过……” “那我将无从体会如此浓烈的情感。” “假如那晚我没再去病房……” “那我会每天等,直到你出现。” “假如我早一点找到玉,玉就会早一点来,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轻轻松松的,无牵无挂的……” “可我的心会有不甘。”昭翻到我上面,用手肘支着身子,另一只手抚着我的额头。“如果没有机会向你表白,如果没能跟你说一声‘爱’,自由就成了放逐,心是断线的风筝,生命如行尸走肉,爱情将没有归宿。难道你要我这样活上一辈子。你愿意?这就是你期望的?你的忏悔?你的救赎?”他慢慢趴下来,压在我身上,头落在我的颈侧。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轻,却震撼。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有把声音压到最低。“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不记住我说的?你想这想那,就是不愿意相信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听你的,我信你,我愿意坚持,除了你,我一无所有。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发过誓,要帮助你获得自由,要帮你回家,只要我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紧闭双眼,强迫自己把眼泪咽回肚子里。 “包括替我向玉求婚?” “包括替你求婚。为了让玉同意,为了让玉打消顾虑,我不得不……对不起。” “对不起的该是我,马蒂,”昭吻我的眼睛,那里噙满了泪水。“我应该事先跟你说一声的。” “是母亲逼你的?” “夫人说得对,我太天真幼稚了。我以为我还可以选择,幸好安德斯?舒尔茨来了,就是那个秘密警察,是他提醒了我。当时,玉来集中营,是以我未婚妻的身份,我默认了,这些都是记录在案的。假如我不跟她结婚,就会产生新的疑点,就会有人借题发挥,会针对你,针对庄园,加上帮助犹太人……我差一点就害了你。我真是太蠢了,我什么都不懂。”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我害怕,我不敢耽搁,怕一耽搁就再没勇气了。“ “可现在怎么办?玉拒绝了,她还会答应你吗?” “不知道。” “她恨你吗?” 昭翻到一边,头枕在我的肩膀上。我紧了紧绕着他后背的手臂,床很小,不让他掉下去。 “我对不起她。当时我太多的只想到自己,想到我们。一旦获得自由,我便与你天各一方,我不可能再做出对不起玉的事情。但我没想到她的感受,对于一个女孩子,婚姻、丈夫意味着什么,我能给她多少呢?仅仅是身体的禁锢又有多大的意义呢?你知道吗?马蒂,当她拒绝我的时候,我竟然如释重负。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不奇怪,因为你也爱她,你不愿意伤害她。” “你没想到吧,是玉让我来的。”昭说这话时,语气颇有些自豪。 “玉?” “是的。我告诉了她我向她求婚的真正原因,当然,没有说细节,那太侮辱人了。我跟她说决定权掌握在她手里。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没办法。我跟她说,我不能保证爱她,但我可以保证在我们婚姻的有效期内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说什么?”我躺着,语气平静,听着自己的心跳。 “她说:你们应该单独呆几天,马蒂现在需要你,不要做可能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这是她的原话。” “玉这么说?” 昭点了点头,抑制不住的兴奋。“她还说,也是原话。我还没有答应你的求婚呢。” 我长长舒了口气。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对自己说,有她在昭身边,我该开心才是。 “玉是个好姑娘。” “是的。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会爱上她。” “你的情敌一定不会少。” “希望如此,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真正爱她、疼她的好人。” “我会为此祈祷的。” 我手臂用力,把昭拉近。他半趴在我身上,不然会掉下床去。我吻着他的黑发,他的额角。“我保证在我们婚姻的有效期内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这是我们的蜜月,是天大的恩惠,感谢仁慈的上帝,感谢善良的玉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4 ,感谢忠厚的约瑟夫,这是我们最后的、唯一的爱的时光。我终于没有忍住,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究竟谁错了?为什么要这样痛苦?为什么谁都不幸福? 活着好难!爱更难!守护爱难上加难! ☆、第十二章 蜜月(12) 我被枪声惊醒,一下坐了起来。身边是空的,屋里也没人。 我只抓了短裤穿上,就跑出门去。篝火边没人,小溪边没人,我回来绕着小屋转一圈,还是没人。这时我才想起回小屋查看,猎枪不在。他一定是去打猎了,刚才的枪声说明他已有收获,就快回来了。我放下心来,同时又有点气恼。为什么不叫我?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哼,下次我也要去,我一定要跟你一起,随时随地粘着你。我恨恨地想,竟如少年一般地赌气发誓起来。不仅如此,我的胸中也荡漾起少年的情怀。 我环顾四周,想着该做些什么,好好表现一下,以便讨他欢心。小屋整齐干净,简单的餐具洗净擦干,坛坛罐罐排放整齐,衣服折得方方正正,当我把床上的毯子折叠放好之后,猎人小屋里竟透出一股军营的整肃意味来。看样子,屋里是没什么事可做了。 小屋的后墙上整齐地堆着劈好的木柴,我抱了一些木柴到燃篝火的空地,把炭灰清理掉,架起木柴,重新点燃篝火,在上面烧上水。 猎人之间有默契,每次使用小屋后,要尽己所能补充些储备,比如木柴,比如蜂蜜、盐、蜡烛、火柴等,已备下次来人使用。这两天,劈好的木柴已经用去了一些,旁边还放着一些锯成段的树干,也许我可以趁现在没事,劈一些树干补上。我在小屋的壁橱里找到长柄斧头,把树干竖在一个挺大的树桩上,抡起斧头…… 说实话,这活我从来没干过,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一斧头下去,树干滚到地上,斧头根本没有碰到它,刀刃却牢牢地嵌在树桩里,拔都拔不出来。好不容易拔出来了,自己也倒退了好几步,差一点被斧头碰伤,实在是狼狈之极。 我的倔脾气上来了,跟这些斧头、树干、木桩什么的较上了劲,我就不信了,我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一次次扶正树干,一下下抡起斧头,很快,我便汗流浃背,浑身冒着热气,胳臂酸疼,木柴却没劈好几根,不是只劈下一层树皮,就是劈斜了,更多的时候是完全劈空。 “马蒂,你在干什么呀?” 真糟糕,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心里嘀咕,我才刚开始呢,还没掌握干这活儿的技巧。现在怎么办?总不见得就这样算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再干下去。 “你这是劈木柴吗?哪有你这样干的?哈哈……” 昭哈哈大笑,我更加气闷。本来是希望得到他表扬的,现在却被他取笑,真是见鬼。 “好了,别劈了!听到吗?别干了!” 树干再一次飞走,斧头再一次嵌在木桩里。昭出现在面前,一把握住斧头的长柄。我挣了几下没有夺过来,气恼地一甩手。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知道你肯定从来没干过这活儿,一开始不会干很正常的。”昭拉住我,直接把毛巾往我脸上招呼。“快擦擦,你看你一头一脸的汗,都快成关公了。” 关公?什么意思?我觉得他是在取笑我。我一扭头,推开他。“够了,反正我就是个废物。”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爆发了。“以前在这里我跟在约瑟夫的屁股后面;后来在这里,面对奄奄一息的索菲,我是罪魁;现在,我还是什么都干不了,还是什么都不行!还是跟着你!还是个废物!”我大步向前走,大声吼。对不起,我不是冲你发脾气,但是我要发泄,我想发泄。 昭从后面抓住我的胳膊。我甩动肩膀想要挣脱他,但这次我没办到,因为他已有了准备。 他一下子把我转过去,拽进他怀里。我还想挣扎,他却用双臂死死把我抱住。他不说话,只是用嘴压住我的唇。 我仍然做着徒劳的反抗,是心浮气躁?是装腔作势?其实,我就是想让他把我抱得更紧,让他永远这样抱着我。我不愿意想、不敢承认、羞于启齿的就是我害怕,我害怕失去他。这种恐惧越来越强烈。刚才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我就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于是我的表现连自己都感到奇怪。我像个孩子,努力表现出色,做从来没有做成的事情,等待晚归的亲人。我很乖,很听话,很能干,我什么都会,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你就不会离开我了,是吗?不要离开我! 可这些我没办法跟你讲,这是铁定的事实,不会,也不能让它因为任何原因而有任何改变。这是你希望的,这是最好的结果,我没有权利改变它,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痛苦,我也没有权利来影响你。 你知道,即便我什么也不说,你也能知道,你都知道。你双手捧住我的头,拼命地吻我。你只有一张嘴,只有两只手,你怎么可能瞬间就摸遍我的全身?怎么可能在我全身各处煽风点火,燃起熊熊的欲焰?我瘫软在你怀里。 夕阳把山峦染成了一片火红,那是激情的颜色,是希望的颜色,是害羞的颜色,是沸腾的颜色。 你的手抚过我的背一直到我的臀,在我的内裤下抚摩我,然后把内裤拉下一点来,爱抚我赤裸的臀部。 你的脸上有橘色的光斑闪耀,有绚烂的七色彩虹,我看不清楚,但我想看你,一秒钟都不想错过你。 “我想进去,我想呆在那儿,好吗?”你咬着我的耳坠,沙沙的嗓音,在我耳边请求。 我张大嘴,声音在喉咙里翻滚,却冲不出口。 你的手费劲地想把我的短裤扯掉。“脱下来。”你喘着气说。 你吻了上来,舌尖探进来,深深地探进来。你抚摸我赤裸的双腿。我的一条腿不由自主地高高抬起。 我在你的唇下战栗,身体的悸动由此扩散,内核爆裂,我陷入空泛迷惘之中。 你死死抱住我,不让我倒下。我无意识地伸手乱抓,终于碰到了身边一棵橡树。 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灼热的一瞬,一种羼杂着疼痛的强烈的快感。我顶起胸膛,头向后仰,伸长脖颈。 你吻上我的脖子,吻我的喉结,热气喷在上面。 “上帝呀,你在干嘛?” “我想听你叫,听你呻吟,求我别停下来。” “求你……”我低声说,扭动臀部来就你。 你更深、更慢地进入、抽出。 我终于叫出声来。 你变换着节奏和速度。“对了……来吧……为了我呻吟吧。”你灿烂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5 的笑容里充满了快乐。看到你这样我幸福的简直要哭出来。 你把手指伸进我的嘴。“喜欢吗?喜欢这样?” 我说不出话。 “还是……”你越来越快。 我又叫起来。 “这样?” 我双手撑住树干,努力向后撅起臀部,让自己与你贴合得更紧。 “你想怎么来?” “怎么样都好。”我呢喃低语,羞涩得像个小妇人。 你停下来。 我带着哭腔哀求:“别,求你……” 你吻我,一边吻,一边笑。 你绕在我胸前的双手用力,抓住我的胸肌,越抓越紧,像要把我揉进你的身体。我仿佛行走在火山口上,灼热,危险,却又令人着迷,我期待着爆发的一刻,期待惊天动地,山崩地裂。我融化了,消失了,但愿就此沉沦。 我疲软地扑倒在橡树上。你抱起我,转过来,双手环住我的后背。你的脸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你全身都是那种迷人的绯红…… 我感到无上幸福,但有一大片愁云惨雾,像影子一样不可捉摸,正弥漫在我们周围,并稍事停留,轻轻掠过,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然后进入我微张的嘴巴,影子变得沉甸甸、胀鼓鼓,堵在我心头。 “昭,我们怎么会如此亲密?我们怎么就有了这样的关系?” “我们不是亲密?” “不是?” “不是,我们也没有关系。” “没有?” “没有,我们就是一体的。不论在哪儿,不论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记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就是一体的。” ☆、第十二章 蜜月(13) 昭蹲下来,左看右看。 我后背靠在树干上,不然,我就要倒下了;我用手臂遮住眼睛,不然,晚霞就太刺眼了。我想问,想叫他起来,却说不出口。不是因为害羞,我一向皮厚,哪来那么多羞涩,我是怕打断了这温馨的尾声,这甜蜜的回味。 昭松了口气,终于站起来。“还好,还好。”他把我的手臂拉下来,吻我。“你知道我总是那么急,总是控制不住,总是弄伤你。”昭轻柔地吻着我。“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停不下来了……你一定很疼吧?” 我看着他,摇摇头。“我高潮了。” “是的,是的,我们一起。”昭的眼睛弯弯的,眼光闪闪的,像吃了蜜的孩子。“我们以后每次都可以一起,不管是什么方式。” 昭一下把我横抱起来。我完全没有料到,即便他现在身体基本康复,我还是比他重,我更没想到自己的反应,慌忙中,我非但没有挣扎,反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看你脏的,我们去洗洗。” 昭抱着我到底吃力。我虽留恋,但还是要求下来。 “那怎么行?” “我又不是女孩子。” “可我是老公啊。老公抱老婆,天经地义。” “谁?谁是老公?你跟我说清楚了。”我嘴上叫唤,手臂却更加用力,紧紧缠在他身上,就怕他松手。 “本来嘛,现在我就是老公……当然,我也有做老婆的时候,上午不就是嘛?” 我哑口了,想想自己简直是无理取闹嘛。 路过那片空地,我瞥见篝火上没有烧水的水壶,篝火也快灭了。 走过去了,我回过头来想看看清楚。 “别乱动,你可够沉的。” “水壶怎么没了?” “你还想着水壶呢!等你呀,水壶早就烧穿了。” 我愕然。 昭看着我,笑靥如花。“没事,我先前就把水壶拿掉了。幸亏拿掉了,不然,我们也不能尽兴。” 我别过头,把脸埋进他的臂弯里。 “嗨,亲爱的,你是趁我不在,偷喝了沃特加吧?” 我莫名地摇头。 “那你的脸色……不过这样好。我喜欢你这样,脸蛋红红的,眼睛花花的,笑容羞羞的……”昭说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知道该把脸往哪儿搁了,不过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昭把我放进溪水里,让我先洗着,他去拿肥皂。我想起短裤忘拿了,还在刚才的地方。昭说他会拿来的,我有点怀疑。 我站的地方溪水很浅,只到膝盖。我踩着岩石向下移。石头表面很滑,我一不小心滑下去,仰面朝天,屁股有点疼,不过溪水清凉舒爽,我躺在水里都不想动了。 “马蒂!马蒂!”昭的叫声有点着急。 我觉得好笑。一定是被大石头挡着,他看不见我,但这有什么可急的,我一个大活人还会丢了不成?这里虽说有动物,有狼,但现在天还没黑呢,再说就这一会儿工夫,哪能出事?我想着,就没起身应他。 哗啦哗啦的水声,昭穿着马裤就蹚水过来了,一看见我就问:“马蒂,你没事吧?” “没事啊。” “那你干嘛躺水里?哦,明白了,你害羞了。” “什么害羞,我就是滑了一跤。”我不出声,你倒是没完了。 我这一回嘴不要紧,昭竟急了,不由分说,拉起我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审视。 “你干嘛?干嘛?” “我看看,摔疼了没有?” “好了,别闹了。”我有点招架不住,只能制止他。“肥皂拿来了?” “拿来了,拿来了。” 昭拿来了肥皂,却不给我,而是直接往我身上摸,嘴里还念念有词:“老婆生气了,老公要好好表现表现,给老婆洗澡……把老婆洗得干干净净的,就像新生的婴儿那样干净……亲爱的,你的皮肤就跟婴儿一样,粉红色的,好嫩啊……” 听着他的鼓噪,由着他摆布,我无可奈何地翻着白眼,心里真是美得没边了。 一会儿,昭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大叫起来。“呀!亲爱的,你这里长雀斑了!” “什么呀?” “真的,真的,上午刮脸时,我就看见你鼻尖上有几点,很淡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这里的颜色深多了,不会是刚才一会儿晒出来的吧?亲爱的,你的皮肤也太娇嫩了吧……会退掉吗?要是退不掉就麻烦了……怪不得,怪不得你不肯在太阳下做爱,感情一点都晒不得呀!” 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了,更受不了的是他的手指、他的嘴唇,在我肩头、胸前,那些被他发现有雀斑的地方亲亲吻吻、戳戳弄弄。上帝啊,我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你如此的宽恕,如此的青睐,把这世间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6 最珍贵的宝贝送给我。他完全理解我的忧郁、浮躁、恐惧、绝望,他用他爽朗的笑声驱散我心头的阴霾;将他火热的激情注满我空虚的心灵;用他闪光的青春照亮我黯淡的生命。他似乎欲求不满,似乎无厘搞怪,却是在疏解我紧张、压抑的情绪,为我记忆银行的户头里积攒年金。 “你怎么了?” “我肚子饿了。” “哦,是的,是的,我这就去弄,这就去做饭。我打了只山鸡,我们晚上有鸡汤喝。” “不是还有鱼吗?” “鱼你吃着太费劲了,怪我考虑不周。再说,我们这么大的运动量,单吃这点怎么行?” 昭跳着跑开,身上的马裤完全湿透。到了岸上,他一边跑,一边脱裤子,将脱下的马裤随手一扔。 我静静地洗好,不慌不忙,我在欣赏、消化、吸收,我在岸边的石头上找到自己的短裤穿上。我已经很平静了,很满意,很充实,我该去帮忙,我可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少爷。 ☆、第十二章 蜜月(14) 山鸡已经被剁掉脑袋,放了血,却还扑腾着翅膀。水也烧开了,咕咕咕地冒着热气。昭把山鸡扔进汤锅,拎起水壶正想浇。 我赶紧阻止。“等等,等会儿。这屁股上的羽毛很漂亮,等我拔几根下来。” 昭放下水壶,帮我一起挑些最长、最艳丽闪光的尾羽往下拔。“还好没有沾上血,留作纪念真的很漂亮。” “不是啊。这尾羽比公鸡的还漂亮,做成毽子,赔给索菲,她就不会再生气了。”索菲!我心里咯噔一下,正拔着羽毛的手停住了。 昭的动作也停顿了一刻,但很快就继续下去。“这尾羽太长了,做毽子是漂亮,但稳定性不好,并不实用。” “那……”我迷茫、犹豫起来。 “我觉得插在毡帽上更好,非常适合你,跟你头发的颜色很配。”昭将拔下的尾羽用毛巾擦拭干净,收好。 我却只是愣愣地看着。 “索菲是跟我同年吧?” “是。” “我明白了。” “什么?” “我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爱你了。这其中也有索菲的爱。她从来没生过你的气,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她一直爱你。”昭伸过头来,在我的唇上轻轻一吻。 开水浇下,一股难闻的,代表着死亡与腐朽的气味伴随着热气直扑上来。我回过神。 我们很快把鸡毛清除干净,昭要去小溪的下游清洗山鸡。我说我来吧,我是医生,处理尸体这种活儿是必修课。昭笑着摊手,表示服气,可不一会儿,他就跟来了。 “怎么?怕我洗不干净。” “不是啊,我是担心你把好东西都扔了。” “什么好东西?” “你看你看,真的扔了。”昭从那堆我扔掉的山鸡内脏里拎出一大坨。“鸡胗,鸡心,肝,还有肠子。哇,你全扔了,浪费,浪费。” “浪费什么,这些都不能吃的。” “等没东西吃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何况这些都很好吃,比鸡胸脯好吃多了。” 我从来没吃过这些东西,不过,昭说好吃,就一定好吃,只是在亲手处理过之后再吃,还是有点恶心。还好,昭没有要我清洗它们,而是把那些东西拎得远远的,在下游一块岩石后面,自己干。 等着吃饭的时候,昭回小屋,拿来昨天拆散的那堆手枪零件。 我想把手枪装配起来。昭摆手。“你就这样直接装呀?” “那怎么?” 昭晃了一下跟手枪一起拿来的马灯。我不明白。这马灯不是为晚上预备的吗? 昭拆开马灯,用一块旧布沾上一点灯油……哦!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比起其他事情来,不会劈柴,不会吃鱼,不会清洗鸡内脏,这事,不知道给手枪上油,也许是最无所谓的了。 我没有要求自己擦枪,而是坐在一边,照看着篝火,同时欣赏昭娴熟的动作。我忽然注意到,擦枪时,昭右手的食指向外翘起,似乎不想着力。 “你手怎么了?骨折还没好吗?”我把他的手抓过来,细细查看,心里很是懊悔。他一直嘻嘻哈哈,我几乎忘了他身上的病痛。 “其实已经好了。只是我没有想到,猎枪的扳机那么紧,还好没打偏。” “你怎么不用手枪?” “马蒂,你要是枪里少了一颗子弹,回去可是要写一堆报告的。” “那你应该叫上我。你知道,醒来发现你不在,我很失落,也有点……” “生气。” “嗯。”我自觉地接过擦枪的活儿。 昭没坚持,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笨拙的动作。“你睡得很熟,我不忍心叫你。再说,约瑟夫说你不喜欢打猎,你们经常为了打猎的事吵架。” “是吗?他说的?” “嗯哼,你甚至拒绝了你父亲送给你的猎枪。” 是啊,我拒绝了父亲送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可我是多么渴望得到它。我沉默了,蒙头擦枪。 过了一会儿,我望着昭的背影问道:“昭,你打猎,会打鹿吗?” 昭没立刻回答,而是往汤锅里加了些作料,又给篝火添了几块木柴,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才开口。“我打猎是为了果腹,而非炫耀。鹿是一种优雅而温顺的动物,不应该受到伤害的。” “我十四岁那年,约瑟夫十八岁,”十四岁,真是个多事之秋。“生日时,父亲把这杆猎枪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那年冬天,我们一起上山打猎,很多人。我们遇上一头黄占鹿,约瑟夫想射它,我故意发出声音,鹿惊跑了。这一切父亲都看着,当时就在众人面前把我训斥了一顿。约瑟夫为我辩解,我却不领他的情。父亲说我不可理喻,直接把我赶回家去。后来他们回来,父亲对约瑟夫大加赞赏,因为约瑟夫猎到了一头羚羊,而父亲自己的战利品是一头雄鹿。我憋了一肚子气,全发在约瑟夫头上。约瑟夫很委屈地回我,他已经避开鹿了,他没猎杀鹿,他猎的是羚羊。” “这有区别吗?有区别吗?你这笨蛋!”我记得当时这样训他,约瑟夫而只是看着我,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把枪组装好。昭拿过去检查,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到我十八岁的时候,父亲也送给我一把猎枪做生日礼物,并且希望我像约瑟夫那样证明自己值得拥有。” “你拒绝了。” “我拒绝了,因为我不可能去猎杀一头羚羊或是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7 一头鹿。” “但是你可以因为自卫而猎杀一头狼。” “是啊。可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也许是那个年纪吧,我好像每天都在想尽办法跟人争吵,找各种理由让自己和身边的人生气。我拒绝了猎枪,父亲很生气,约瑟夫很自责。他责怪自己,因为当年的事情刺激了我,而我嫉恨了四年,都不能原谅他。可怜的是,他一直不理解,我拒绝猎枪的真正原因。” “他不明白,也不想惹你生气,于是只有尽量避免。” “是的。”我点头。“父亲因此认为我懦弱,而约瑟夫只希望我开心。于是,能相信吗?我没有真正打过猎,也没有用过猎枪。” 昭在我面前蹲下,抓着我的手,抬头问我。“你想吗?” “想!” “那好,我们明天一起去。” 我笑着使劲点头,又体会到十四岁时,那次去打猎之前的心情。 我们是否勇敢,不需要用猎杀可爱的动物来证明。我想这一点约瑟夫是完全赞同的,然而他却没有勇气,或者是没有意识到有必要向习惯、传统提出挑战。而我,在挑战的时候,忘记了亲情——父爱。父亲真的爱我,以他知道的方式。如果那种方式我不需要,不喜欢,我应该让他明白,而不是冷酷的拒绝。他会的。任何一个真正疼爱孩子的父母都愿意以孩子需要的方式来爱他,只要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会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那样轻易地放弃,轻易地拒绝。我会努力,会争取,父亲只有一个,父爱只有一份,当我失去的时候,受到伤害的可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 ☆、第十二章 蜜月(15) 真的如昭所说,鸡胗非常好吃,肉质紧实、香脆、有嚼劲,可以说是整个鸡身上最好吃的部分了。不仅是鸡胗,我还吃了一样想都想不到的东西——鸡血。 昭盛了一碗鸡汤,撒上胡椒,很郑重地端给我。香气扑鼻,我馋得直流口水。一看,什么呀?黑乎乎的一块块。昭说是鸡血。鸡血怎么成这样了?凝结了?能吃吗?不仅能吃,好吃,还很有营养,中国人一直都吃的。我瞥了一眼昭,拧起眉,揪着鼻子,咬咬牙,吃了一小口。口感有点像奶酪,软软的,嫩嫩的,没什么怪味,挺香的,应该不错。吃着吃着,我就喜欢上了,特别那汤,特别好喝,比一般鸡汤好喝。等我还想要时,昭说没了,因为血就那么一点。 “嗨,你们中国人真是聪明,什么都会弄来吃,还都那么美味。” “那是被逼的。中国很穷,人多地少,什么都不能浪费。” 围着篝火,沐着夕阳,啃着鸡腿,喝口美酒,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啊。昭开恩,给我倒了小半茶缸的沃特加,他自己还是滴酒不能沾,用蜂蜜水代替。我跟他碰杯,却不知道该祝愿什么,因为所有美好的愿望都似乎注定无法实现。 “为约瑟夫。”昭扬了扬茶缸。 我有点吃惊,再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你要让约瑟夫回来。”昭把茶缸搁在脚边的地上,捧起汤盘,一边吃,一边平静地说。 “我努力了,但可能没啥用。” “假如你都做不到,那还有谁?” “他恨我。” “不,他不恨你,他是不知道该怎样与你相处。” 我也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昭?我想问,但我不能,这不是昭的事情。 “回去后找他好好谈谈。过几天他就要回部队了。你不能让他这样上前线。” 我无奈地摇头。“也许过段时间,他会想通的。幸好,西欧投降了,战争可以算是已经结束了吧。” “不!马蒂,战争不会结束的,它才刚刚开始。” “你这样认为?”我又有点吃惊。报纸上、电台里,到处都在讲战争即将结束。接下去,德国人民可以好好地享受战争带来的胜利果实和没有屈辱、罪恶的和平。我并不完全相信那些宣传,但是战争结束,既是我希望的,也似乎是必然的结果。 “是的。” “为什么?德国人想要的已经都得到了,为上次战争报仇雪耻,没有失业,经济发展,生活富裕,全欧洲的日耳曼人都扬眉吐气了,都已经满足了?” “但希特勒不会满足。德国空军不是正在加紧轰炸英国吗?” “法国投降了,英国还能撑多久?” “永远!英国永远不会投降。” 昭仍是一边吃,一边平静地说话。我已经吃惊到习惯了。他比我闭塞得多,在庄园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每天一份报纸,有限的电台新闻,除此之外,没有人讨论、聊天、交流。他为什么会得出如此肯定的结论,还叫我深信不疑。 “那就放弃。毕竟隔着海峡,元首总该有点顾忌。” “即便放弃了英国,也不会放弃苏联。” “那……”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规模会越来越大,牵扯的国家会越来越多,会有很多人死去,很多人。如果约瑟夫就这样走了,你会后悔的,马蒂。跟他好好谈谈,一定要他回来。” “一定。”我使劲点头。“我会跟他谈,要他回来,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行不行。” “你当然行。他爱你。”昭坚定地注视着我,充满爱意温情。 为约瑟夫,为玉,为昭,为我,为我们所有人能够活过战争。我望着他的眼睛,把最后一口酒倒进喉咙,视线模糊起来,伤感而痴迷。你的胸怀有多宽广?你的爱有多深厚?我想的永远比你差一截,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们在篝火前铺上毯子,并肩躺在上面,背靠着树干。夏日的黄昏是最惬意的时刻,晚风吹走白天的暑热,带来阵阵清凉。寂静中我们倾听着自己的心跳,听着山顶的风吹过那些枯黄的蒿草,品味着松柏树所发散出的辛辣气息。一群昆虫被最后的余晖照耀着,像有一根根无形的橡皮筋,拽着它们,在漫无边际的半空中上下飞舞。 “它们在求爱吗?”昭问道。 “我看只是本能。” “求爱就是本能。连昆虫都有追求所爱的冲动,何况是人。” “很多时候,人的本能被无视,被抑制。从小,我们就被教育,这不行,那不对,你应该这样,不可以那样。那些规矩、思想,究竟以什么为标准呢?很多被规定不行的事正是我们想做的,是我们渴求的;很多对这些人严禁的事情却是另一些人的特权。” “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并不总是在进步。牺牲是进步的代价,进步使牺牲变得有意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8 义。” “今天的牺牲也是进步的代价?” “是。只是这代价有点太大了,但愿它能够让进步早些到来。” 我没再接他话,而是默默地注视着他那往后仰着、靠在我膝盖上的裸露的脖颈。跳跃的火苗、灿烂的夕阳,给他的脸和长长的金色脖子抹上了一层变换、迷人的彩妆。 我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嘴唇。 他张嘴含住,用舌尖抚弄我的手指,将食指、中指、无名指,一根根放进嘴里,舔弄、吮吸。 我感到自己浸没在温情之中,被人看透了心思。他正温柔地看着我。 “你能帮我把衣服脱了吗?”我哑着嗓子低声请求。 刚才吃饭前,我重新穿上衣服。我以为昭会笑我,但他只是看了看。 昭跪坐起来,默默地、专心地、一颗一颗地帮我解开衬衣的扣子。他做得那么慢,那么轻,偶尔地触碰一下,便如受惊般立刻弹开,让人更多留恋,更多期待。 缓缓拉开衣襟,轻轻从肩头抹下,他吻上我肩膀的顶端。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凹痕,他用舌尖追寻着那里的柔毛,探进凹处。 我的兴奋几近痛苦,压抑的矛盾与挣扎使之更为深刻。他是那么的熟悉,就像另一个自己;他又是如此奇特,总是给人惊喜;我一直都了解他,但又对他一无所知。 昭吻上我的唇。我们从来没有吻得如此轻柔、如此舒缓。没有嬉戏挑弄,没有冲动进攻,只有谨慎的品尝,温柔的试探。 “可以重一些,你要让对方呼吸紊乱。” 听了这话,昭的眼神闪了闪。我却垂下了眼帘。 昭向下吻去。我挺起胸膛,把他的手按在我的胸膛上。“这是最敏感的部位之一,你要多爱抚一会儿。” 他果然双手在我的胸脯上久久流连,不时含弄、轻咬、吮吸我的乳头,时轻时重地揉捏。 “肌肤相亲是最有效的催情剂,它可以唤醒沉睡的欲望,赶走少女的羞涩。” 埋头于我胸前的昭浑身一震,停了片刻,我也紧张地忘记了呼吸,然而他没有抬头,没有说话,很快便继续爱抚。 他爱的电流从身体各处传来,他的手掌,他的嘴唇似乎有魔力般,引起我阵阵战栗。 昭托着我的背把我按下,自己退到我双腿之间。当他的唇碰上时,我一个激灵,抓住他的头发。“别!别用嘴,这太激烈了,会吓着的。” 我抓着他头发的手僵硬地没有了知觉。有一刻他没有动,我也不敢动。还好他放弃了,双手抚摸我大腿的内侧,他的唇亲吻我的腹部。 “前戏……越足越好……当沉浸在……爱……疼痛会……”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还是担心,我话不成句,张大了嘴拼命呼吸,身体止不住颤抖。 昭开始润滑,我再次阻止了他。“不需要,不需要的。” 昭又停了下来,然后忽然环抱住我的身体,双手在我背上轻柔地抚摸,再次吻上我的唇,依旧是虔诚的,迷醉的,夹杂着蠢蠢的悸动。“准备好了吗?可以了吗?” 我知道他正看着我,但我却不能看他。我闭着眼睛微微点头。“记着,一鼓作气。” 昭一下子就进来了。我被激得弓起身子,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昭停下来。我得到喘息的机会。 “很疼吗?” 我使劲挤出一点笑容。“前戏很足,痛也是幸福的。” 昭又想去看。我拉住他。“不要看,第一次都是这样的,没有男人会在这个时候分心。” 昭到底还是看了,不过是在他完事了之后。 看他脸色,我就知道情况有多糟糕。“嗨,我演得不错吧,连落红都像是真的。” “你……”昭哆嗦着嘴唇,说不下去。 “你怪我了?”我想坐起来,但是一阵疼痛,他一把抱住我。 “这次最惨了,比昨天还惨。” “因为几乎没有润滑。”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你没有经验。女人和男人是不同的。” “你怕我会伤了她?” 我摇摇头。 “你不会伤害玉,这就更让我担心。不管是不是第一次,她的性欲也还没有苏醒,你要有耐心,要做足前戏,等她浑身发热,等她气息不稳,等她被唤醒……疼痛是正常的,流血了怎会不疼,但你千万不要在乎,不要看,不要分心,不然就可能功败垂成。也不要太激烈,秘密警察都精得很,太激烈了,玉承受不了,他们也会看出问题的。” 我偎在昭的怀里,幽幽地说完。昭没有接话。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我动了动,突然听到:“我不走了!” “什么?”我一惊,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我不走了,马蒂,我不结婚!不离开你!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从来什么也不说?” “我说什么?” “说你要我留下,说你不放我走。马蒂,不管什么,我都听你的。只要你说,我就留下来。我不在乎别的,不在乎自由,不在乎回家,我只在乎你,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不能看着你痛苦,我受不了。说句话,马蒂,只要你说,我就留下来。”话还没说完,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昭趴在我肩头。听着他低低的抽泣,抚摸他颤动的肩膀,我愣了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能……我不能啊,宝贝……我不能用爱拖住你,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今天你留下了,明天就会后悔的,我们的爱也会变质。宝贝,你一直是坚定的,豁达的,你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不会成为你的障碍,我只会帮你,我发誓送你回家的,我一定要做到……能够有这次蜜月,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以后不论怎样,我相信,你的心会永远陪伴着我……宝贝,你说要替我攒钱的,我指望着呢。”我把他的头扶起来,捧住他的脸,亲吻他的唇,舔去他满脸的泪水…… ☆、第十二章 蜜月(16) 吃饭,做爱。睡觉,做爱。游泳,做爱。打猎,做爱。洗澡,做爱。做爱,做爱……这是一个真正的蜜月。不同的是别人的蜜月是幸福的开始,而我们的蜜月是仅此一回,开始即意味着结束。 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不敢问,隐隐的担忧、迫切,无法释怀。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一天、两天,还是一周,我不敢问,昭也不说。应该还有时间,昭说过明天一起游泳,昭说过带我去打猎,他一定说到做到,我们至少还有一天。那以后呢?不!不会那么快,这才过去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09 一天,不会的,并没有什么事催着我们,等着我们,昭不会那么狠心。 即便还有时间,也是少得可怜,跟一年比,跟一生比……一生?谁不希望与爱人长相思守,白头偕老。两个人一起变老,那是最最浪漫的事情,然而,我竟从来没想过以后是否还能再见,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这个问题,我不敢想,我们不敢说。不对,没有什么事是昭不敢的,可能他觉得还没到时候吧。是啊,没到时候,没到时候,没到时候…… 第二天一早,我从小屋出来,跌跌撞撞地往小溪跑,我几乎都走不了路了。昭跟上来,没有拉住我,一起跌进冰凉的溪水里。我们都赤身露体。我打了个寒战,肿胀的部位却感到清凉舒适。 “以后别再这样干了。”昭用肥皂帮我清洗。 我笑起来,心里却有一丝苦涩。还有以后吗? 因为凄惨地出血,昭坚决不肯再伤我。除了这一点,我们做爱,疯狂到了极限。我们尝试各种动作,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们相互深喉,泪流满面,心中却是无限满足。我们将对方的每一点精华都纳入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使我们的生命结合得更为紧密,使对方永远扎根于自己的心田。 听到狼嚎没?我们面面相觑,慌忙拿起枪,背靠背四下张望,都没想到穿起衣裳。 “不是狼嚎,是回声!”昭判断道。 “真的是回声?” “嗯。” “你确定?” “是回声,是你呻吟的回声。” “是你的叫声。” “是你叫的,你现在越叫越响了。” “不是,是你。” 我们扭打在一起,哈哈大笑变成激烈地舌吻。 我们疯狂地做爱,一直到天色黑透,满天的星斗,已是过了午夜。 “如果是白夜,我们就不必睡了。” “那我们很快就会精尽而亡的。” 我们相互搀扶着,拖着酸软的身体,回小屋睡觉。可不一会儿,我们又从小床上滚下来……最后精疲力竭,一动都动不了了,昭随手拉了条毯子,我们便相拥着在地板上进入梦乡。 不安、空虚、惶恐,我睡不踏实。耳边是昭均匀的呼吸和低低的鼾声,我淡化在布满繁星的宁静夜色里。我抱住他,贪婪地亲吻他睡梦中微启的双唇,大腿在他的腹部上轻轻摩擦。我转过身,让他进入我的身体,留在那儿,充实、满足,我感到从没有过的甜蜜和幸福,美妙的感觉,全新的体验,我的心被他填满,我更爱他,更依赖他,更离不开他。 于是,等早晨醒来,我几乎都走不了路了。 因为这,昭差一点不带我去打猎。我好说歹说,苦苦哀求。终于他叹口气,歪歪头。“走吧。” 凡事难两全,我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昭不想让我累着,我也走不了多远,就在附近转了转。半个多小时之后,树丛中窜出一只兔子,我在一旁摩拳擦掌,昭却没理我,直接举枪,扣动扳机。兔子应声而倒,我上去捡了。 “走吧。”昭歪了下头。 “这就回去?” “嗯哼,这够我们吃的了。” “可你说……”我几乎怒斥他。你说话不算数! 昭扬眉看了我一眼。无理取闹! 回去后,我闷声不响地干活,扒皮、开膛。 “今天这兔子换换口味,烤吧?” “不要,还是炖好。” “炖?你喜欢吃炖的?” “嗯。”我心虚地点头。 “那好。” 兔子炖上了。昭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柴火。“你看着火堆。” “你干嘛?” “我去劈柴。” “啊?” “怎么?” “那好吧。”我蔫了。 “可我在劈柴前还想吻你。”昭突然从背后抱住我,一口咬住我的耳垂。 “啊……” “你说你喜欢炖的,我就知道你想干嘛了。” “干……” “你不想吗?” “想……” “我也想啊,所以我就快点打了兔子,省得浪费时间。” “原来……” 我们没有再躲避太阳,就在篝火边,我们也不怕别人看见。一定有眼睛看着,我们相信。它们看着,它们还欢快地唱起了歌。“让它们唱吧,让它们看吧,”昭说的,“让他们分享我们的快乐,分享我们的幸福。” “记住了,你不能潜下去,不能让头上的伤口碰到水。”昭开始对我没辙了,一脸严肃地叮嘱。 “知道啦,长官。” “有这么回答的吗?” “那怎么……” 昭一翻白眼,窜入水里。 我刚想步他后尘,可转眼,还是老老实实,攀着岸边岩石溜下水去。 昭早就没影了,我并不急于找他。头上的伤口不能碰到水,我只能在水面上仰泳。水好舒服,清凉、温柔,弥漫着清新的味道,太阳把瀑布的水珠变成一个个绚烂的光环,光环飘荡、飞溅、起舞,我沉迷在这天堂的美景中。 突然,有东西咬我脚趾,我吃惊不小,水里会有什么东西?昭没说过,约瑟夫也没提过,难道是石斑鱼?又有东西咬住我内裤,往下拉。天!我浑身的鸡皮疙瘩还没退去,就知道一定是他,因为不可能有鱼把我的内裤从脚踝拉出去。他还咬我的屁股!哦!天!我大笑起来。他抱住我的双腿,把我托出水面。 “你这坏家伙!” “你不想要吗?不想要吗?” “要!要!” 我掉回水里。我们抱在一起。我双腿缠上他的腰,双手搂住他脖子,双唇压在他嘴上。 “哦,太棒了,太好了。在陆地上我们做不了这个动作。” “是啊,你还不够强壮。” “是你太重了。” “那我减肥。” “别,别……我们可以在水里,借助浮力,就像现在。” 他又一次进入我身体。我稍稍松开手,让他进入更深。 “你真漂亮。你头上闪着金光,你的眼睛比这潭水还要幽深。你真是一位天使。” “你才是我的天使,宝贝,你知道吗?你就是上帝派来坚定我信仰的天使。” ☆、第十二章 蜜月(17) “你说过要一起看日出的。” “是啊。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日出一定很美。” “那我们去吧,去那个山头,在那块岩石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0 上,坐等日出。” 我们乘着暗夜来临之前的最后一线清辉,背着猎枪,抱着毯子,提着马灯,跨过溪水,穿过树林,攀上崖壁,沿山脊到达山顶。 心中自有一种神圣与期待,和一丝矜持的雀跃,我们没有相互爱抚,没有接吻,很奇怪,我们只是在岩石上相拥而坐,用毯子把两人裹在一起,相互用身体温暖着对方。 “对不起,昭,我一直没有带你来看日出。” “现在不是来了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五月七日,你的生日。” “对呀,那么今天呢?我们又在一起看日出,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你真的忘了?今天是一九四零年八月九日,你二十八岁的生日呀。” “是吗?”我有点吃惊。我没有忘记八月九日是自己的生日,但是在这与世隔绝的山中,在这幸福忐忑的蜜月里,我却拒绝知道具体的日期。 “这多好。我们俩的生日都是一起看日出开始的。” “以后还会吗?” “会,我相信一定会。以后,我们还会一起看日出,很多很多次。” “我是说生日。” “我们会在一起过很多次生日……” 我依偎着他,黯然神伤。 “今天是农历的七月初六,明天就是七月初七,是中国的七夕节。” “关于什么的?” “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放牛的孩子,父母很早死了,哥嫂对他不好,只有一头老牛陪着他。那一天,牛郎去湖边放牛,正遇上一群美丽的仙女在湖水里沐浴、嬉戏。牛郎看得呆了,忘记回避。仙女们发现了牛郎,惊慌失措地跑开,惟独织女没有走。他们一见钟情。织女留在人间与牛郎结为夫妻。婚后,男耕女织,相亲相爱,生活幸福美满。织女还为牛郎生了一儿一女。后来,老牛要死去的时候,叮嘱牛郎把它的皮留下来,到急难时披上。老牛死后,夫妻俩忍痛剥下牛皮,把牛埋在山坡上。 “后来,织女和牛郎成亲的事被天庭的玉皇大帝和皇母娘娘知道了,他们勃然大怒,命令天神下界抓回织女。天神趁牛郎不在家的时候,抓走了织女。牛郎回家不见织女,急忙披上牛皮,用扁担挑起两个孩子去追。眼看就要追上了,王母娘娘拔下头上的金簪一划,牛郎面前就出现了一条波涛汹涌的银河,牛郎过不去了。从此,牛郎织女只能隔河相望。天长地久,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也多少被他们的真情感动,准许他们每年七月七日相会一次。于是,每逢七月初七,人间的喜鹊就要飞上天去,在银河上为牛郎织女搭起鹊桥。” “那七夕节是情人相聚的日子了?” “是的。” “他们还能每年相聚一次。我们呢?” “我们也会的。听我说,马蒂,战争会结束的,不管多久,终会结束的。等战争结束了,我就回来找你。你等着我,一定要好好地等着我。到那时我们就天天在一起,天天看日出。” 我们站在山顶,瞭望远方,眼前是一幅巨大的风景画,层层叠叠的辽阔山脉是其中起伏的波纹,带着巨大的地壳隆起而产生的隐隐回响。山峦叠嶂,浅淡晕染,仿佛纹理渐渐模糊的涟漪,铅灰和墨绿交织而成的轮廓被旭日、朝阳镀上一层温暖、明亮的光华。我们双手相握,面向冉冉升起、火红的太阳。 “我,傅昭。我以我的生命信赖、期盼,并且深深地热爱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 我瞟了他一眼,他正耐心地等着,自信,坚定,完美。 “我,马蒂亚斯?冯?迈森巴赫。我以我的生命信赖、期盼,并且深深地热爱傅昭。” “请初生的太阳为我们证明,让太阳的金辉洒遍我们全身,让我们免受仇敌的迫害,引领我们进入和睦安宁。让我们相互之间的爱成为心灵上的封印,肩膀上的斗篷,以及前额上的皇冠。保佑我们的分离和团聚,保佑我们的睡眠和清醒,我们的欢乐和悲伤,我们的生命和死亡。” “最为仁慈的上帝,眷顾生活在你的独生子为之奉献了生命的世界上的我和这个我深爱的男人吧。让我们免受仇敌的迫害,引领我们进入和睦安宁。让我们相互之间的爱成为心灵上的封印,肩膀上的斗篷,以及前额上的皇冠。保佑我们的分离和团聚,保佑我们的睡眠和清醒,我们的欢乐和悲伤,我们的生命和死亡。” 昭轻轻捧起我的脸,将滚烫的吻印上我的唇。“生日快乐,我的爱人。” 我此刻的幸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这个给你。” 还有?!惊喜实在太多,我都有点应接不暇了。就是那只我一直想看,昭却藏起来的石楠木烟斗,他为了锻炼骨折的手指,天天打磨雕刻的烟斗。 “就是那只,你自己刻的?” “是,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你,只有这个。” “你送我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我把烟斗刁在嘴角。昭看着我摇头。 “怎么?” “太酷了!” “酷?” “酷!” 我们相视而笑,幸福得直想哭。 “我以后天天刁着它,无时无刻叼着它。” “你可别抽太多。” “不抽也可以叼着的。看,我这样叼着。”我把烟斗转到正前方,做了个样子,拿下来,然后含住昭的嘴唇。“感觉就好像这样吻着你。” 我们吻得那么缠绵缱绻,那么柔情蜜意,那么心神激荡。 昭折起毯子。 我拿着烟斗细细把玩,光滑、细腻、圆润、精致,爱不释手。“你怎么没带烟丝,你知道我都馋疯了。” “再忍一下,约瑟夫肯定有烟丝。” “约瑟夫?怎么?他会来?” “是啊,说好了他今天来接我们回去的。” “今天?你是说……” 昭听出我声音不对,便放下毯子,抱住我。“马蒂,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大家都要为你庆祝的,夫人会为你做好生日蛋糕,我要亲手为你做长寿面……” “不!不!”我拼命摇头。 “马蒂!你必须回去了。庄园还有很多事情。还有,如果你再不回营里报道的话,他们就会把你当成逃兵的。” “可是……可是这太短了……你说这是我们的蜜月,可还不到三天!不到三天!”我叫喊着,几乎崩溃了,完全没有心理准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1 备。 昭紧紧搂着我,吻着我被露水打湿的头发,让我平静下来。“听我说,马蒂,不论多少时间,我们都不会够的,我们永远不会做好准备,这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可是,马蒂,这本就是恩赐的幸福,我们不能太贪心。我们在这里,想到外面在打仗,想到亲人在为我们担惊受怕,我们也不会心安的。”昭抬起我的手腕,看看表。“约瑟夫要中午才到,我们还有点时间。” “干什么?”我迷惘地看他,乌黑、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痛苦、激情、爱恋的火焰。 “我们还有时间,有时间再爱一次,再拥有一次对方。”昭扶着我的背,吻着我的唇,空出另一只手解开我衬衣的扣子。 “在这儿?”我有些犹豫,脚下是突出、裸露的岩石,是这片群山中最高的峰峦,最接近太阳的地方。 “是的,就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做爱。让初生的太阳为我们作证,让太阳的金辉洒遍我们全身,让时间停滞,让爱永存,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泪水顺着面颊流进彼此的嘴里,我们赤身露体,抵死缠绵……让初生的太阳为我们作证,让太阳的金辉洒遍我们全身,让时间停滞,让爱永存,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第十三章 婚礼 (1) 以为自己会崩溃,以为不可能接受,但其实人的忍耐性是很强的,强到自己都会吃惊,强到别人另眼相看。 约瑟夫来接我们回庄园,他总是考虑周到。我常年在外,对家乡的山林并不熟悉,索菲死了以后,我再没有来过这个猎人小屋,约瑟夫不放心,只要他在,就会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可这是一个怎样的情形?面对背叛自己的爱人,和抢了自己爱人的情敌,他怎么可能如此沉着?他怎么会有如此的勇气和胸怀?我一直以为他懦弱、被动,却原来是我不了解,太不了解了。 家里一切都好。约瑟夫帮我向营里请了一星期的病假。车祸是事实,营指挥官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很通融,要我安心休养,回营时把手续补上就行了。母亲、赖宁格先生和太太,还有玉,从早晨起就开始为晚上的生日聚会做准备。到时候会有生日蛋糕,美味佳肴,亲人的祝福和礼物,还有昭亲手做的长寿面……我突然感到心很痛,慢慢抽紧。从什么时候起,生日已不再是我期待的,而这个生日,对我重要的人都在,很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我应该快乐,应该期待,无限向往。但我为什么害怕?为什么感到心痛?为什么想逃避?我好累,想到不久的将来,我几乎没有勇气,没有力量,坚持下去,做完我该做的事情。 回到庄园,一切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好像我、约瑟夫和昭,三人一起去了趟镇上回来,没有热烈的迎接,没有欢呼,没有嘘寒问暖,有的是放心的微笑,适宜的礼貌和适当的关心。这让我感觉舒适。平心而论,绝大多数的时候,母亲是最善解人意的,最周到体贴的。 约瑟夫心里藏不了话,何况对我完全信任。去马厩看望银剑和赤兔的时候,他想起来,昨天,安德斯?舒尔茨突然来了庄园,就是那个负责昭案件的秘密警察,带着他高大、强壮的妻子。母亲谎称我带昭去慕尼黑复诊了,约瑟夫担心舒尔茨会追究,幸好他没有。舒尔茨似乎对母亲的话毫不怀疑,至少表现得如此。舒尔茨只是让母亲转达,希望我尽快去一次他在慕尼黑的办公室,商讨一下昭案件的进程。 “他就这样空手而归了?”我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昭一手一个,喂银剑和赤兔吃胡萝卜。 “不,我觉得他并不是来找你们的。” 我抬眼望去,约瑟夫的眼睛是灰色的,满是忧虑。 “舒尔茨要求来马厩参观,他说他妻子婚前是马场的专业驯马师。” “他们没什么特别的举动?” “没有,只是对银剑和赤兔大加赞赏,他妻子看起来确实很专业。” 赤兔已经把胡萝卜吃完了,正在舔昭的手。昭忘记再拿胡萝卜,他走神了。 生日晚宴的高潮是吹蜡烛。在我许愿的时候,大家一起唱歌为我祝福,往年这个仪式我已经麻木了,而今天,我差一点流出泪来。许愿的内容不会告诉别人,不然就不灵了。然而至少有两个人心里明白我会许什么愿,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个愿注定是不会实现的。很对不起母亲和赖宁格太太,她们做的生日蛋糕我只吃了一点,因为之前长寿面吃太多了,已经撑了。不过她们一点不生气,紧接着便兴冲冲地拿出为我准备的生日礼物。 母亲送给我一对袖扣,上面镶着两颗一模一样的祖母绿。 赖宁格太太和先生的礼物,难道是说好了的,昭几乎兴奋地跳起来,他们夫妇送我一顶红色的毡帽,插上那几尾山鸡的羽毛,非常相配,漂亮极了。 “你真漂亮,马蒂。” “太帅了,少爷。” “太漂亮了,我太喜欢了。” “你喜欢就好,少爷,我们真是高兴。” “约瑟夫,你的礼物呢?”莉莉开心地吃着蛋糕,吵吵道,“你说你给少爷准备了礼物的,你已经五年没送他礼物了。” “这个……我……”约瑟夫有些犹豫,手已经塞进了衣兜,他确实准备了。 “准备了什么?约瑟夫,给我吧。”我故作轻松地伸出手。我们总得过这一关,以后我们还得相处,像家人一样的相处。 “是啊,约瑟夫,快拿出来,拿出来吧。” 约瑟夫终于红着脸,递给我一只小小的布包。 我打开包着的绸布,天哪,一只非常非常精美的珐琅彩烟盒。 “约瑟夫,这太贵重了!”我不能相信。这样的烟盒,约瑟夫绝对买不起,他是怎么得到的呢? “约瑟夫,你怎么得到的?你花了多少钱?”母亲也十分惊讶,语气上就有点叫人难以接受。 “我……这个……” 我赶紧安慰他。“我喜欢,约瑟夫,我太喜欢了,告诉我……”我看着他,看着他的脸由通红慢慢变白。 “在法国,将军驻扎在一个贵族家里。那天,我在起居室看见这只烟盒,非常喜欢,就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正好这时侯,少夫人进来了。我赶紧放回烟盒,打算离开。没想到少夫人叫住我,跟我说话。你以前教过我一点法语,马蒂,我稍微能听懂一些。少夫人问我是否很喜欢。我说是。她又问我是想自己留着,还是送人。我说想送人。她问是谁。我说是我家少爷,他快过生日了。她问:你是打算在他生日的时候回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2 去?我说:不知道,那要等批准。我已经五年没见到他了。她说:那就拿去吧。我说:我买不起,我没有那么多钱。她说:不要钱,这里的东西都不是卖的。反正这烟盒的主人已经用不上了,留着也是浪费,拿去吧……” 约瑟夫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就听不见了,伴随着胆怯和犹豫,他的话里带着淡淡的哀伤,为这烟盒原来的主人,为那位年轻美丽的夫人,为他惘然失去的爱情。 “谢谢!我真的非常非常地喜欢,我会好好珍藏,一辈子。” 面对我毫无生气的信誓旦旦,约瑟夫的嘴角露出惨淡的一笑。“它确实很漂亮,我知道你会喜欢。” “昭,你的礼物呢?你那时候整天刻,说是等到马蒂生日的时候好送给他。” “哦,母亲,昭……” “我刻坏了,夫人,我已经扔了。您知道那是为了锻炼,根本拿不出手的。” 我与昭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心领神会。那只烟斗绝对不能拿出来,永远都不能让约瑟夫看见。 “先生,夫人,昭不方便,但他跟我说了。”刚才跑出去的玉拿了一只小小的锦盒进来。“这是我跟昭送你的,希望你喜欢,先生。” “什么?”昭已经送过我了,他不会再……我望向他,他也迷惑地微微摇头。 我打开锦盒。一小块长条的玉石,手指那么长,四四方方,见棱见角,说是玉石,我却不能肯定,因为它有一半是血红色的,浓稠、鲜艳,真的就像滴上去的血一样。 “好漂亮的鸡血石!”昭从我手里抢过玉石,仔细端详。“玉,你偏心啊,这么漂亮的鸡血石,你都不告诉我。” “你这人真没良心,先生对你这么好,一块鸡血石你都不舍得。” “不是啊,这东西给他简直是浪费。” “浪费?什么浪费?”我不明白。 “是这样,先生,这鸡血石是上好的印章。” “印章?我知道,可是,这都光溜溜的。” “是啊,还没刻呢。先生,以后把你的名字刻上去,就是你的印章呀。” “我的名字?刻这儿?我名字太长了。” “所以,我说浪费嘛。”昭得意地笑道。 玉一把把昭手里的鸡血石抢了过来,塞给我。“别理他,他是眼红。这是好东西,你先留着。” “是啊,留着吧,就一块没用的石头。”昭撇撇嘴,一派不以为然的样子。 后来,昭把这块鸡血石要了去,在上面刻上几个篆书的汉字:麦幽阳印。“麦”字,取我的姓氏,迈森巴赫的第一个音。昭说中国有这个姓。“幽阳”,是昭给我起的字。昭说中国古人都有名和字,马蒂亚斯是我的名,而“幽阳”是我的字。我搞不懂,昭自己为什么没有字呢?反正我把这个“幽阳”理解为我的中文名字就好了。其大致意思是指初升的太阳,而这时的太阳因为太弱了,还在与黑暗的较量之中,当然光明最终是会战胜黑暗的。我觉得很贴切。知我者,昭也。“幽阳”,是只有我和昭两个人知道的名字,只有我们俩个。 ☆、第十三章 婚礼 (2) 自从在猎人小屋见到约瑟夫,我和昭就避免独处,避免单独说话。这跟以前不同。以前是不敢正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清楚对方的意图,盲目猜测,无所适从。而现在,我们不再需要对话,只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心领神会,心意相通,我们会彼此配合,顾及他人,在沉默与无言中相互扶持,艰难前行。 我将尽快去慕尼黑面见安德斯?舒尔茨,在这之前,我需要确定一件事,就是玉和昭的婚姻,玉是否最终答应了?婚礼的大致日期?假如玉还在犹豫,昭就该尽量说服她,必要的话可以再次求婚。我焦急地等着昭的消息,可没想到,跟玉谈的人竟然是我。上帝啊!这件困难的、折磨人的事情为何又落到我头上? 我们不在的这几天,约瑟夫和韦德克,在村里找了几个小伙子,把庄园里的水泥路都撬了,铺上小石块,把道路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暖房还没有动工,约瑟夫说有些细节必须跟昭商量,于是,晚餐后,他们就去实地察看了。我本想跟了去,又觉得不好,施工上,我提不出任何建议,这样跟着,算是凑热闹,还是狭隘心理?正犹豫着,就听见玉在叫我。 “哦,玉,你是在找昭吗?他跟约瑟夫去察看建暖房的地点了。” “不,先生,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多好的晚霞,您能陪我吗?” “当然,那是当然。” 那天晚上,我在玉面前借酒发疯,此后,我们还没有单独说过话,气氛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我是男人,应该更有勇气一些,但却是玉率先打破了僵局。 玉伸手挎上我的胳臂,动作自然,神情放松。“先生,我可以再叫您马蒂吗?” “那是我一直盼望的。” “那就好,马蒂,我们走走吧。”玉挽着我,脚步悠闲地向湖边走去。“我最喜欢德国的夏天了,阳光灿烂,气候宜人。特别是一天中的这个时刻,晚霞把一切都染成了火红色,天空、湖水、山林,所有的一切都是火红的,饱满,绚烂,感动。这几乎可以称为漫长的黄昏,简直就是一种奢侈,一种馈赠,人们可以不慌不忙地休息,不慌不忙地做想做的事,可以长久地散步,长久地聊天……” 可以长久地做爱,长久地依偎,长久地谈情伤怀…… 已经远离喷泉,四周空旷,没有一个人。玉停下来,双手搭着我的胳臂,仰起头看我。“对不起,马蒂。” “不……” “对不起。我一直想对你说。请原谅我。我不理解,不是因为狭隘、偏激,而是有些事情我不懂,所以,如果我伤害了你,请你原谅我。” “不,玉……”道歉,感激,赞美,崇拜,如此多的情感,我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盯着美丽的女孩,一味地摇头。 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羞涩地笑笑,脸庞在晚霞的映射下愈加娇嫩、动人。“知道吗?我鼓励昭去找你的时候是有私心的。我喜欢他,爱他,如果他再一次向我求婚,我绝没有勇气再拒绝一次,但是他并不爱我,我不甘心自己处于如此尴尬的地位,于是我让他去找你,希望你们能得到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玉抬头望天,望着那火红的晚霞。“如果那样,每个人都如愿了,都解脱了,我也就轻松了。但好像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玉太聪明了。刚才晚餐时,母亲提到安德斯?舒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3 尔茨的到访,“我已经知道了。”我语气生硬地打断母亲,随后看了昭一眼。这一切,玉都看在眼里。 “马蒂,你是在等我的答复吗?” 我点点头。从路边摘下一枝晚香玉,闻了闻,递给玉。 “谢谢。”玉接过花,也闻了闻。“真香。”或许是想让交谈变得轻松一些,我们继续向前走。“马蒂,有些事我还是不明白,你能告诉我实情吗?” “当然,什么事?”我答得干脆,心中却是无比忐忑。我知道昭没有告诉玉全部,难道要我来说吗?那太羞耻了,太侮辱人了,太变态,太卑劣了。 “昭告诉我,只有结婚才能洗脱他同性恋的罪名,他才能获得完全的自由,才能回家。而我,当初去集中营是以他未婚妻的身份,那是记录在案的,事到如今,已无法更改,所以,他必须跟我结婚。是这样吗?” “是的。” “假结婚,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何况我们是在德国,这里发生的一切,完全可以向我的家人、朋友们隐瞒,我不明白的是昭没有对我说:等我得到自由以后,我们就可以解除婚约。他说的是:在婚姻的有效期内,我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这是为什么?我不明白。既然是假结婚,昭的压力为什么会这么大?他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获得自由后马上离婚。我知道他不愿意伤害我,那么一桩有名无实的婚姻持续的时间越长伤害不是越大吗?” “因为这桩婚姻不是假的。” “什么?”玉站住,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 我无法正视她那双蹙起的秀眉下,勇敢、美丽的眼睛,我把目光移向不远处氤氲着红色雾气的湖面,平静的湖面上,倒映出另一颗火红的夕阳。“因为这桩婚姻是真的,所以昭不会轻易离婚,他不愿意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真结婚?” “真结婚。” “我不明白。” 面对这样一个纯洁、善良的姑娘,要说出真相实在太难太难,我都觉得羞愧、难以启齿,何况是昭。好吧,就让我来做,不论是作为昭的爱人,昭的担保人,还是作为一个德国人,我都责无旁贷。我做了个吞咽动作,借此让自己保持镇静。“玉,昭没有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你,因为他不愿意伤害你。你知道,这种事很难说出口,那简直是一种侮辱。其实,规定并不要求结婚,只是要求与异性发生性关系,而这个过程将被监视,记录在案。” “你说什么?”玉像是被吓着了,声音很轻,脸色也有点发白。 我有意忽视她的神情,继续道:“在昭的案卷中,你是他的未婚妻,你们都是中国人。根据中国人的习惯,上面很人性化地同意你们可以正式结婚,然后在秘密警察安排的酒店里度过新婚的第一夜,当你们做爱时,会有人监视,并记录,以此为依据,判断昭是不是同性恋。” “这太荒唐了,太无耻了。” 我微微点头。一点不错。我在心里说,却再也没力气说出口。 “那会是谁?安德斯?舒尔茨?” 我又点头,还是说不出话。 “天哪。”玉低声呢喃,双手捂住眼睛。我以为她会哭,但我没有办法安慰她,我说不出话,不敢去碰她,甚至不能正视她。 一会儿,玉放下手,抬起头,她没有哭,只是脸色更加苍白。 “对不起……”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这一句。 玉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摇着。“爱上他,不是他的错。就如同他爱你,不是你的错。区别只是你们彼此相爱。” “不,他也爱你。” “我知道。” “他绝对不愿意伤害你。他虽然给不了你爱情,却要给你一桩真实的婚姻。你要相信他,玉,他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那么你呢?” 我? “你们呢?” 我们?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让他留下吗?” 我苦笑着摇头。我想过,一直想,可我不能。 玉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着我,一直看进我心里。然后她突然笑了笑,有点勉强,却依旧很美。“马蒂,你知道,我不太懂这些,你能告诉我,到时候我需要注意什么,或是该怎样配合,好歹要一次成功。” “玉!”这太让我震惊了。她脸色苍白,笑容里没有少女的羞涩,而是凄惨、无奈,还带着一点安慰,她该恐惧、羞愤的,但她却如此镇定地接受了这一切,她的勇气和胸怀让我肃然起敬。“你什么都不用做,不要看他的眼睛,不要说话,不要害怕……” ☆、第十三章 婚礼 (3) 周一,我赶在下班前走进那幢正面有许多雕像的石头大楼,大楼的三角门楣上挂着巨幅的红白黑三色卐字旗。见我身穿党卫军制服,卫兵的态度十分恭敬,查看了证件,很有礼貌地指给我安德斯?舒尔茨的办公室。 安德斯?舒尔茨的办公室在地下一层,兴许是快下班了,走廊上冷冷清清,没什么人走动。我敲了门,没等里面发出邀请便推门进去。安德斯?舒尔茨从满是墨迹的办公桌后面站起来,忙不迭地将琥珀烟嘴夹到拿着玻璃茶杯的左手手指上,然后将空出的右手伸过来。我微微一笑,跟他握手,自觉没有把厌恶的情绪掩饰住,恐怕他已经有所觉察了。 “ 您请坐,男爵先生。您真是准时。” “实在对不起,占用你的休息时间了。”我脱下军帽,在办公桌前的一张绿皮椅子上坐下,椅子有点旧,绿色的皮面有几处裂痕,露出几根猪鬃。 “哪里的话,我们的人都是元首的,都是国家的,根本不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我下班还早呢。再说,您不也是为了工作吗?”舒尔茨放下手里的茶杯为我沏茶,把琥珀烟嘴刁在嘴角,口齿不清地含糊道:“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有茶,所以……” “你不用忙了,我不渴。”就算再口渴,我也不会喝。看着留有一道道茶渍的玻璃杯,我心里说。“正好,我姨妈叫人带了点阿拉比卡咖啡来,我拿了一些,你尝尝,应该还可以。” “哦,那怎么好?”舒尔茨拿起咖啡闻了闻,咧开大嘴,露出一排大黄牙,一副滑稽、粗俗而卑贱的表情。 “没什么,只是一点咖啡。” 我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四下打量。办公室不大,没有窗户,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有一张绷着脸、穿着军大衣、一绺乱发搭在一只眼睛上的希特勒普通照片,这是一幅粗粗修整过,看上去挺年轻的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4 照片。另一边墙上有一架挂钟,钟摆滴答声非常响,钟面原是绿色的,由于年深日久,已经褪色了。金属文件柜和书架都堆在一个角落里,布满灰尘的卷宗乱七八糟地扔得到处都是。 昭的卷宗就打开在桌子上。昭的照片尽管小,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您看,男爵,这两天我一直在研究傅先生的案子。”舒尔茨顺着我的目光,一边呷着玻璃杯里的茶,一边拿眼睛瞄着卷宗,茶水都滴到了昭的照片上、案卷上,他用手掌胡乱地擦掉,混合着烟灰,留下一些污迹。“傅先生现在身体怎么样?上星期的复诊结果如何?” 我控制住自己不皱眉头,保持笑容。“还行。傅昭之前的身体状况比较差,恢复得有点慢,不过还行。” “您自己没事吧?我是说车祸,您头上的伤没事吧?” 舒尔茨貌似心不在焉地问话,把我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晃了晃,还好茶水没有溅出来。舒尔茨突然这样问,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出了车祸?知道我请了一周的病假?也许还知道我并没有带昭来慕尼黑复诊?知道我们的蜜月? “男爵?” “啊……哦……”我胡乱应道,思考着如果舒尔茨追问下去,自己该如何对答,可是我根本想不出任何对策。 “我是这样想的,傅先生的这桩案子还是尽快了结得好,您看呢?” “当然,当然。”我舒了一口气。这说明舒尔茨是聪明人,把柄捏在他手里,他几乎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您看这个月底是否合适?” “可以,完全可以。” “结婚对于傅先生和甄玉可是件大事,也许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准备?据说甄玉在柏林有位叔叔,是中华民国大使馆里的一个什么职员,也许她需要通知娘家人。” “好像是的,不过我想来得及,我们会准备好的。” “那太好了。我会尽快安排,定好时间和地点就通知您。” “好的,太感谢你了。” 在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长长的沉默间隙,舒尔茨用一支扎纸的笔把我们的对话记下来,然后把这张潦草的记录别到照片上。“哦,对了,我忘了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的一个朋友正好认识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案件的负责人,他答应帮我们介绍,应该很快就会有施拉科夫中尉的消息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但好消息是需要代价的,这一点我很清楚,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要什么?他要的东西我是否给得起? “那太谢谢了。”我干巴巴地道谢,听不出一点点高兴,反而有更多的忧虑和害怕。我就像躺在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完全没有逃脱的可能。 舒尔茨倒是兴致越来越高,盯着落入自己陷阱的猎物,叼着琥珀烟嘴,绕过办公桌,站到我面前。这么近的距离,在关着门的小屋里我可以闻得到从他身上发出的一阵很久不洗澡的污浊气味,尽管他的脸刮得很干净。 或许他有点失望,因为他的猎物已经放弃了挣扎。没有意义的,不管我怎么翻腾,都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我放弃了,只要昭能获得自由,只要能满足昭的愿望,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上次突然拜访,实在是冒昧。男爵,您知道,我和妻子结婚多年没有孩子,达莎她平时一个人在家很寂寞。她婚前是马场的专业驯马师,我把在凯撒庄园见到银剑和赤兔的事告诉她,她不相信我说的,不相信银剑和赤兔有那么好,非要亲自去庄园看看。结果您猜怎么着,达莎被迷住了,她完全被银剑迷住了。说来不怕您笑话,男爵,自从我们的孩子流产以后,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达莎的眼里放出光芒。她都不愿意离开,她不停地说啊说啊,说着银剑,做梦都在说,都在叫着银剑的名字。” 安德斯?舒尔茨的眼里也放出了光芒,他的笑容真诚起来,动人起来。 我闭上眼睛,微张着嘴,深呼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只是……银剑……” “只是银剑。它实在太漂亮了,太迷人了。” 舒尔茨声音是温柔的,仁慈的,我几乎要感激地吻他的手。“只是银剑。”我可以保住赤兔,感谢上帝,我可以为昭保住赤兔。 “您放心,舒尔茨先生,您太太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等这阵子忙完了,我会亲自把银剑送到府上,还有一切相关手续都会办妥。银剑出生高贵,血统纯正……体型优美,发育良好……性情温柔,聪明伶俐……现在银剑三岁,正是开始系统训练的最佳时机,它正需要一位像您夫人那样的……” 舒尔茨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您真好,男爵,您是一位高贵的人。” “我会把它亲自送来的,您放心。”说这话时,我知道该面带笑容,这样可以事半功倍,但我就是做不到。 ☆、第十三章 婚礼 (4) 尽管我打定主意不到最后一刻,也就是在我把银剑送走之前,不会将这事告诉昭、约瑟夫或家里的任何人,即便真的把银剑送走了,我也要能瞒则瞒,最好昭始终不知道,就这样轻松地走,轻松地离开,这是可能的,应该可以办到,但是我的脑海里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反反复复地出现银剑被送走后的情形。 赤兔从没有跟银剑分开半天以上,它很快就会明白银剑走了,只剩它一个了,幸好它已经很依赖昭了,但昭也是要走的。等昭也走了,赤兔怎么办? 不管是否愿意,我都必须亲自安排昭结婚,然后离开,我会亲自把他送入洞房,亲自送他走。当我做完这一切,回到空空荡荡的生活里,我怎么办? 假如战争真的结束了,约瑟夫可以离开军队,但他却不愿意回来,他能去哪儿?他怎么办? 假如战争继续,像昭所说才刚开始,约瑟夫带着一颗破碎的心重上战场……假如战争继续,便会有很多人死去,那么最终活下来的怎么办?生哀死荣者,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一切都是命运。 很快,约瑟夫的假期结束了。走的那天,我请了假送他。因为车祸和蜜月,我积压了很多工作,于是,我带上昭,顺便送他去慕尼黑施瓦本医院复诊。 在医院病房大楼门口,约瑟夫和昭都下了车。 “我不送你去车站了,约瑟夫,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他们紧紧握手,然后拥抱。约瑟夫像拥抱我那样拥抱昭,我想他不会再用同样的方式拥抱第三个人。看着他们,我的心里有点酸,不是醋味的酸,是心痛的酸。 “你自己当心身体,别累着,暖房还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5 有一点收尾的活儿让韦德克干吧。” “你放心?你会满意吗?” “那……” “我会留着,那是你的事。”昭拍拍约瑟夫的肩膀。 约瑟夫没有接口,昭也没有继续。他们只是看着对方,不论目光,还是笑容,都是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即便不能完全认同对方的决定,他们却能相互理解。 这些天,约瑟夫决不给我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他更多的是跟昭在一起,与我见面时必定有其他人在场。我知道这不是避嫌,他是不肯原谅我。我答应昭要跟他谈,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 在来慕尼黑的路上,约瑟夫试图拒绝我送他去火车站,最终是二比一,他不得不妥协。 约瑟夫的火车还没到。我们在车站酒吧,每人要了杯冰镇啤酒。从离开医院起我们就没有说过话,我以为会沉默到最后的。正在我开动脑筋,想怎样引出话题时,他却开口了。 “昭跟你真的很配。” “哦?” “那天晚上,你们合作卡农,配合那么默契,真是棒极了,没有人相信你们一次都没有和练过。” 那是人们期待了一整年的仲夏之夜,采收完葡萄之后,它终于夹着浓郁的芬芳,承载着快乐到来……吃烤肉,喝美酒,载歌载舞,昭用那把“阿玛蒂”小提琴演奏《d大调卡农》(bsp;in d),我用大提琴为他伴奏,当时一起演奏的还有另两把小提琴,我们的邻居克莱奇曼兄弟。(注:卡农是一种音乐体裁。这里指的是音乐家约翰?帕海贝尔(johann pachelbel,1653~1706)创作的《为三把小提琴和通奏低音创作的d大调卡农和吉格舞曲,作品编号337》的第一部分卡农,简称为《d大调卡农》。音乐家帕海贝尔是当时在德国j?s?巴赫出现以前最著名的管风琴演奏家,他有大量的管风琴作品。他与j?s?巴赫的父亲私交甚好,是巴赫姐姐的教父,他是巴赫哥哥的老师,而巴赫的音乐启蒙来自于他的这位哥哥,所以帕海贝尔也能算是“音乐之父”j?s?巴赫的师祖。) “那是因为昭拉得好,他与克莱奇曼兄弟的配合也很默契。” “昭与他们和练过,但是你没有。” 我的努力适得其反,按理说应该沮丧,但一想起那天晚上甜蜜、振奋、心旷神怡的感觉,我便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约瑟夫正看着我,我却没有办法把笑容掩饰过去,只得举起啤酒,用硕大的酒杯遮住脸。 “我一直在想,我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但很多时候,我都不了解你。可是昭……我本该祝贺你的……他真的会走吗?” 笑容僵硬了,只是肌肉在抽动,幸好有酒杯挡着。 “昭是要走的。” “他爱你!”昭说的“他爱你!”我喝了一大口啤酒,把杯子放到桌上,拿眼睛盯着。 “不管怎样,他会跟玉结婚,然后回国。那是一万公里以外,在地球的另一边,那里也在打仗,比这里更惨烈,死的人更多……约瑟夫,我跟他分别,不是五年,而是永远。” “这是他对你说的,还是你……”约瑟夫眯起眼睛。 是的,约瑟夫认识的我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我披着傲慢的伪装在向他示弱、乞求,希望得到他的怜悯。约瑟夫爱我,不会让我一个人孤独,所以,约瑟夫会回来。这是昭的如意算盘。就像昭说的: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战争时期,生存是第一重要的。但是,昭这样考虑,这样做,不正是因为爱吗?甜蜜而痛苦的爱情,即便永远分离,我也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因为这份爱情的滋味已经太浓、太重了。 “这是事实……你知道我一向很清醒。” “也很冷酷。” “没错,很冷酷。”我掏出约瑟夫送我的那只珐琅彩烟盒,打开,自己拿了一支,递给约瑟夫。生日那天开始,我就用了,每天带在身边。 约瑟夫没有接,我便收起了烟盒。因为卷烟贵,在庄园的时候,约瑟夫就买烟丝,自己卷。我就是在帮他卷烟的时候学会抽烟的。 没想到,约瑟夫跟烟丝一起拿出来的不是小纸片,而是一只十分熟悉的驼色石楠木烟斗。 “这是……” “这是昭送我的,他真的很聪明,什么都做得像模像样。玉开玩笑说,大概除了生孩子,就没有昭不会的事情。” 约瑟夫笑起来,我却没有。 “他送你……为什么……” “他说他要贿赂我,可是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个。” “贿赂你?” 约瑟夫没有回答我,他点上烟斗,十分陶醉地吸起来。看着一闪一闪的火星,我握紧了拳头。昭送给我的烟斗还在抽屉里躺着,我还没有填过烟丝,没有抽过一口。而约瑟夫这只显然已经用过一段时间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态,我感到情绪激动,有点难以控制。我把珐琅彩烟盒带在身边,心爱的烟斗却躺在抽屉里。我恳求约瑟夫回来,当着他的面,我就不能把烟斗刁在嘴上,不能体会那种亲吻着嘴唇的感觉。昭到底只是担心我,还是要我永远忘记他?我一直照着他的意思做,然而现在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我感到愤怒,这不是昭的错,那么是谁的?是谁的错? 约瑟夫最终也没有答应我回来,因为他说:即便昭离开,你也不会再爱我。是啊,约瑟夫也不需要怜悯。不过他又说: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回来。 我该满意了。昭会满意吗?他会放心吗?爱、怜悯,到底相差多少,人的感受竟会天壤之别。爱让人感动,怜悯让人气愤;爱意味着尊重,怜悯代表羞辱。真的是这样吗?我们的感觉就对吗?有必要这样斤斤计较吗?约瑟夫说他没有昭的坚强、豁达。我也没有,很少有人有。 ☆、第十三章 婚礼 (5) 送走约瑟夫,回到医院,裘早就给昭检查完了。情况总体不错,有点贫血,胃大部切除术后这也正常。目前昭还会发生餐后迟发型倾倒综合症,但次数越来越少,再休养段时间会好的。裘下班了,想留我们吃晚饭,但我和昭另有约会,只能下次了。 昭想见见玛丽,我却不想带他去玛丽的家。其实关键是见玛丽,在哪儿没有区别,何况我从没有在玛丽的小屋里留下过任何东西,可我就是不愿意让昭看到那间屋子、那张床。 我在奥古斯蒂娜(augustiner)餐厅为三人预定了位置,说好晚上七点,玛丽会自己去。玛丽在电话里坚持不要我去接她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6 ,这正中我的下怀。在电话里,玛丽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没有问昭为什么要见她,我也没有叮嘱她,昭不知道我们的关系。电话里,我们对话的语气差不多是陌生的,似乎,我们的关系比一般朋友还要疏远。也许在玛丽看来,我们连朋友都够不上,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这正是我期望的,不能让昭感觉到什么,看出任何破绽。然而,面对玛丽如此的态度,我却轻松不起来。感情这东西很奇怪、很微妙,你越是想去控制它,它越是自有主张。 服务生还是上次那位,认识我,直接把我们领到面向花园、窗边的那个老位置。玛丽还没有来,我便不急于点餐。 “等等。”我叫住服务生。“一盘羊角面包,一杯牛奶。” “现在上吗?” “对,马上。” 服务生走后,昭冲我挑挑眉。“我在裘那里用过点心了。” “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我。” 面包和牛奶送来了。昭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你在裘那里喝过牛奶了?” 昭点头。 “那就别再喝了,牛奶喝多了容易胀气。” “那怎么办?” “留着吧。” “马蒂,很多人在挨饿。” 我看着昭,勾了勾搁在桌上的右手手指。昭欠身,将杯子沿桌面推过来。我不动声色地拿起杯子,嘴唇抵上那个奶沫标记出来的位置,把牛奶喝完。直到我用餐巾擦嘴,我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他也一直注视着我。 玛丽穿了件暗红色的连衣裙,领口开得挺低,胸部平坦,脖子显得特别修长。暗红色,衬得皮肤更白,几乎是透明的,皮肤下的血管、骨头清晰可见。 “我能称呼您玛丽吗?”昭抢着站起来,替玛丽拉开椅子。 “当然,那是当然。” “您真美。您是今晚上特别漂亮,还是一直如此?” “你真可爱。”玛丽脸红了,苍白的脸上有了神采。我第一次发觉她竟如此美丽。 “假如裙子的颜色不是这么暗的话,那会更美。既然是红的,就该鲜艳点。”我插嘴道。 “这裙子的颜色,你不喜欢吗?我觉得再合适不过了。暗红色,沉稳、典雅、悠远。我喜欢暗红色,跟您的气质很配,玛丽。我们中式家居里就很喜欢用暗红色,它代表着稳定、经典、持久。” “谢谢你,这是我最喜欢的裙子了。” “你还谢他,他把你比作家具?”我叫起来,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 “我可没这个意思。”昭很委屈。 玛丽微笑地看着我们。她笑着的时候确实很美,也不再那么刻意地隐藏自己了。 服务生拿来菜单。我不用看,递给玛丽,一边推荐。“这里的羊排很出名。” “那就羊排吧,听你的。”玛丽翻了一下,便递给昭。 昭则直接把菜单还给我。“我德语不太好,还是让他代劳吧。”昭说这话时看着玛丽,似乎是在对玛丽解释,其实他是说给服务生听的。 打从我们进门起,服务生的眼睛就时不时地瞄过来。这不奇怪,现在昭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几乎所有的目光,这里很少见到亚洲面孔,何况他是那么漂亮。也许是昭身体渐好,他的阳光灿烂、豁达坚定更加强烈地感染着我;也许是我们分别在即,我越来越难以、或是根本不愿意再克制自己。就像刚才喝牛奶,服务生一定看见了,必会有所联想……这有什么?我不在乎!但是昭在乎,他害怕我会招来厄运。 我点了两份香煎羊排,一份酿鸭脯,要点酒的时候,服务生却说:“等一下,长官,老板说要送您一瓶好酒,让您等一下。” “送我?”我担心的不是克罗格先生“送我”而是“一瓶好酒”,如果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再好的酒我也不想要,特别是昭在身边的时候,我是绝对不能惹麻烦的。 还好,克罗格先生这次送我的不是什么香槟。瓶身抱在餐巾里,只露出瓶颈。很普通的瓶子,即便是好酒,也不会很名贵。 克罗格先生给我倒上一点,是白葡萄酒。 “尝尝。”他的笑容很慈祥,又透着神秘和兴奋。 我将酒杯放到鼻下,闻一闻,再轻轻晃动。淡淡的金黄色,澄清、透明、光亮;酒香馥郁、完整、绵长;挂杯明显、持久。 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克罗格先生,品饮了一口,“凯撒庄园!”我叫道。自己家酿的酒,我当然尝的出来。“是陈酿。” “没错!你能尝出是哪一年的吗?” 克罗格先生笑得几乎没了眼睛,满面红光。 哪一年?我自知没有那能耐,不过还是要试试。我喝了一口,回味片刻,又喝了一口。“可能有二十年了,但……” 昭、玛丽、克罗格先生和服务生都睁大眼睛看我,如此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我有多么快乐,多么舒心。我一边感觉一边想,二十年,还是二十五年?庄园每年的葡萄酒都会有一部分陈酿,实在难以确定。就像对马一样,我也从来没有研究过葡萄酒,终于我苦笑着摇头。“我说不出来,克罗格先生。” 如同所有的家长、老师一样,当孩子回答不出问题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大的满足。克罗格先生开心地拆开餐巾,瓶身擦洗过,玻璃上没有灰尘,商标有些变色,但凯撒庄园的徽记清晰可见,上面的年份是1912年。 “1912年!”我不敢相信。 “是你出生的那年。你爷爷说,那年的葡萄酒是他酿造过的最好的葡萄酒,不管是新酒还是陈酿都是最好的。” 那年的陈酿在18年后装瓶出售,供不应求。 “留在庄园里的早就喝光了,没想到你这里还……” “我也没想到。现在好酒进不到,只能把所有压箱底的都翻出来。上个月,我去盘点酒窖,希望能找到点什么,没想到发现了它。我以为早没有了,竟然还有两瓶。不知道怎么样,我就先喝了一瓶。品质还是那么上乘,几乎没变化。我就想着等你再来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我确实惊喜,克罗格先生,太感谢了。” “这没什么,孩子,我记得你是八月初的生日,就是在葡萄收获的时节。” “是的,八月九日。” “还好没过几天。虽然男爵夫人没来,但你和朋友一起……”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看得出来,所以我想,这酒送你很合适。” “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7 非常合适。” 克罗格先生亲自给四人倒酒。我和昭都没说什么。碰了杯之后,昭跟我们一样,把酒喝干,我也没说什么。我此刻的心情就像这醇厚的美酒,纯净、怡悦、和谐、甜蜜。 ☆、第十三章 婚礼 (6) 主菜上来,玛丽有些奇怪。“昭,我记得你是不吃羊肉的,恩尼说有一次你还吐了。” 昭正对着面前的羊肉运气呢,听玛丽这么一说,抬头冲她做了个苦大仇深的表情。“我是不吃的,可你知道那人有多么霸道吗?说是羊肉营养丰富,易于消化,非要拿这个来折磨我。” “他总这样?” “嗯哼,只要有机会。” 玛丽转向我。“马蒂,没想到你这么坏。” “怎么了?”我耸耸肩。“他不吃羊肉是因为受不了那膻味。你尝尝,玛丽,这羊肉有味吗?” 玛丽尝了一口,表情严肃地摇摇头。“很香,一点没有膻味,很好吃。” “我说的吧。好像我总是要害他似的,真没良心。” “好吧,算我不对。”昭依旧苦着脸,像吃毒药似的吃着羊肉。 看着昭的滑稽样,玛丽忍不住笑起来,我也笑了。 昭正把一块羊肉塞进嘴里,路过的克罗格先生刚好凑过来。“怎么?羊肉不好吗?” 昭吓了一跳,赶紧咽下羊肉。“不!不!非常好吃,真的,非常好。” 看见昭的囧样,我大乐。“克罗格先生,你知道我这位朋友是不吃羊肉的,可他今天不仅吃了,还赞赏有加,这里的羊肉真是名不虚传。” 玛丽也连连点头。 大腹便便的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忽然想起了什么。“马蒂,你怎么没点羊肉?我记得你每次都点羊肉的,除非正好没有。” “羊肉是这里的招牌菜,怎么会没有?” “所以呀,你总是点羊肉。” “啊,我也想尝试一下其他菜式,总吃羊肉,也有腻的时候。” “那你吃完了给点意见。你这孩子,从小就挑剔。” “是吗?你是说我有做美食家的潜质?” “一点不错。只可惜现在没有那么多美食供你品尝。” “万幸啊,真要是做美食家,现在肯定失业了。” 大家哈哈一笑。老头拍拍我的肩膀,言辞恳切地说:“还是医生好,到什么时候都需要。” 克罗格先生走后,昭递过来一个会意的眼神。他心里明白,我之所以今天没点羊肉,是防备万一,万一他实在不想吃羊肉,我还可以跟他换。爱的默契,只一个眼神,就可以在两人间传递,这真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一直到上餐后甜点,昭都跟玛丽聊着愉快的话题,中国的旗袍,上海的小笼包,弄堂里的馄饨挑子。最后,玛丽问道:“昭,马蒂说你想要见我?” “是啊,可惜没能早点。”昭收敛起随意、殷勤的笑容,变得严肃、郑重起来。“恩尼多次救过我,我非常敬重他、感激他。他走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谢谢,我还有好些话要对他说……” 玛丽的眼睛总是带着忧伤 ,笑的时候也是,要看着她的眼睛说这些话在谁都有点困难,昭垂下了眼帘。 昭把那只蓝色盒子放到桌上,在玛丽面前打开,簇新的勋章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光泽。 “这是你的?”玛丽的手有点颤抖,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盒子的边沿,带着虔诚、倾慕、回忆。她没有涂指甲油,但指甲修剪整齐,粉红色的手指娇小可爱。“我记得那次恩尼很兴奋。他说他见到了第一批颁发的铁十字勋章,他原以为不可能的,没想到一个囚犯……他十分羡慕你,崇拜你。” “我希望将它送给您。” “我?”玛丽抬起头,之前她一直看着那枚勋章。 “我一直想送给恩尼,可惜没有机会。所以,请您收下。” 玛丽的鼻子红了,然后眼睛也红了一圈,泪水爬进眼眶。因为身份尴尬,玛丽没有得到恩斯特的任何东西,而她又是多么渴望能够留下点什么,陪伴她度过以后一个个阴冷、孤寂的夜晚。我忽然明白了玛丽对我和昭的态度。我们是仅有的、她能接触到的跟恩斯特有关系的人,她想留住那段经历,那份感觉。从某种意义上讲,对于玛丽,我是恩斯特的替身。所以,她跟我没有感情,我们没有关系。 玛丽的激动不仅是被勾起了对恩斯特的怀念,还有她终于得到了她非常想要的东西:认同、尊重和恩斯特的遗物。昭是唯一一个承认她与恩斯特关系并且不带任何企图的人,昭留给她唯一一件恩斯特的纪念品——这枚恩斯特非常喜欢、羡慕的铁十字勋章。 眼泪没有流出来,但颤抖的声音把她的激动表露无遗。女人们总是有这本事,不能让她们美丽的妆容被泪水毁了,尽管玛丽画的是淡妆。“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昭握住玛丽的手,举到嘴边吻了一下。这只手一直抚摸着蓝色的盒子,始终没有去碰一下躺在盒子里的铁十字勋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越来越大。我开车送玛丽回家,但那条弄堂太窄,越野车进不去,于是昭下车护送她。 昭把外套披在玛丽身上,回到车上时自己全身湿透,白衬衣贴在身上,头发在往下滴水。 “把衬衣脱了吧。”我把自己的外套扔给他。 “裤子也脱了?” “行!” “你是说真的?” “那还有假?你穿着内裤呢。”我发动了汽车。“怎么不脱?” “我怕你控制不住,开车危险。” “瞎说!” 汽车缓缓地往前走着,我们关上了车窗,雨水重重地敲打着玻璃,接连不断地发出哗哗声,如歌如泣。 昭贴着车窗,全神贯注地看着外面。汽车在绿色的亮光中,穿行在湿透了的树叶中间,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在凝视他那沉静的面容和黑色的眼睛时,我感到某种欣慰,这欣慰中有无限的怜爱和说不清的柔情。 “昭,我没想到你会把勋章送给玛丽。” “哦,我觉得这样做很合适。” “是的,只是……上次你拒绝了玛丽,我以为……她是恩尼的情妇,你可能……” “玛丽跟我不认识,我是个中国人,曾经的囚犯,玛丽愿意那样做,正是因为她爱恩尼。恩尼为了救你,也是救我而死,现在我们需要帮助,她就会像恩尼一样的帮助我们。我想她跟恩尼的感情很深,她应该得到承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8 认和尊重,我一直想这样做。” 雨总是下个不停。我们能听见流水声,檐槽的嘘嘘声,以及风在平原和村子周围田野里的呼啸声。昭微微闭起眼睛,就好像为了更好地谛听潺潺的流水声一样,头靠在窗玻璃上。不久,在风声、雨声、汽车的引擎声中,我听到了那种最让我心安的轻微的鼾声。 ☆、第十三章 婚礼 (7)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压抑而兴奋地进行着。虽然不是一个盛大隆重的婚礼,但每个人都想把它办得尽善尽美。 在母亲的卧室门外,我无意中听到母亲和莉莉的对话,她们好像在让玉试穿母亲的婚纱。 “哦,莉莉,你看多合身,几乎不用改,简直就是为玉定做的。” “真的,夫人,玉真是太美了。” “可是夫人,这是您的婚纱,这……合适吗?” “玉,我把昭当成自己的孩子,你就是我的儿媳……很长一段时间,我像很多母亲一样,一直做着一个梦——我至少可以在凯撒庄园主持两个盛大的婚礼:一个是约瑟夫和维尔马;另一个是马蒂,他会结婚,会娶进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维尔马说她喜欢约瑟夫,我说我会送给她一身漂亮的婚纱……维尔马你没见过,玉,我这身婚纱她穿不了……” “是的,是的,维尔马没有夫人高,但要强壮很多,这婚纱她可塞不进去。”莉莉像只快活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插嘴。 母亲一点没着脑,莉莉的帮腔正和她意。“如果马蒂的新娘自己有婚纱,这件也许就用不上了。”母亲停顿了一会儿,我什么也没听见,但我知道她叹了口气。“果真用不上。不仅婚纱用不上,婚礼也没有了,两个婚礼一个都没有了。” “夫人……” “你知道我多么期待这次婚礼。谢谢你,玉,你真漂亮,我几乎看见了当年的自己。这里是昭在德国的家,也是你的家。我希望你能够接受。” “我接受,夫人。” “谢谢!我的孩子。” 在我的坚持下,昭和玉同意用我的卧室做婚房,当然,新婚的第一夜他们将在慕尼黑度过。母亲和玉去了趟慕尼黑,回来时大包小包,把越野车的后备箱塞得满满的。几天后,我发觉卧室变了样,墨绿色的遮光丝绒窗帘变成了大红色,亚麻布的帷幔上、桌布上都绣着红色的牡丹,床单和毛毯也都变成了红色,是那种纯正的,带一点黄,像是被太阳照耀着的红色,而最重要的东西是玉的叔叔带来的,百鸟朝凤的大红色手绣织锦缎被面和同样手绣织锦缎的枕头套、靠垫套。 玉的叔叔是中华民国住德国大使馆的二等秘书。玉打电话去告诉了他婚礼的事,还问了他别的一些事情。于是,她叔叔在婚礼前两天来到庄园,并在第二天去女人岛拜访了凯瑟琳院长嬷嬷。一切都清楚并证实了,玉的父亲原名甄令翔,现在名叫甄季鹄,她的叔叔,也就是她父亲的弟弟名叫甄令翥,德国名字:本。 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最高涨的时候,凯瑟琳的父亲威廉?施耐德先生作为德国传教士受到示威学生的围攻,政府出动军警镇压学生。当时,甄令翔和弟弟甄令翥都在学生队伍里。甄令翔挺身保护凯瑟琳的父亲施耐德先生,而弟弟甄令翥被军警袭击,甄令翔和施耐德先生一起返回去救助受伤的甄令翥,在混乱中,施耐德先生不幸被军警打伤,甄令翔、甄令翥兄弟被捕。施耐德先生送医院后,抢救无效,当晚死亡。政府怕洋人抗议,把打死传教士威廉?施耐德先生的罪名按在了甄家兄弟头上。凯瑟琳的母亲罗密?施耐德并不相信翔会杀害施耐德先生,但是翔和弟弟参加了学生的游行示威,那是事实,学生队伍围攻外国传教士和洋人也是事实,施耐德先生确实是在学生的围攻中受伤并惨死的,不管怎么说,甄家兄弟都逃不了干系。但是翔毕竟是施耐德夫人看着长大的孩子,翔的母亲在施耐德家帮佣近二十年,与施耐德夫人一起带大凯瑟琳和弟弟马库斯,最后,施耐德夫人无法拒绝翔母亲的恳求,亲自找人疏通关系,把甄家兄弟救了出来。但是施耐德夫人要求,甄家从此离开北平,她再也不想看见他们了,而真正杀害施耐德先生的凶手也无从查找,不久,施耐德夫人便带着儿子离开了这个她留下了青春和丈夫,爱和恨的国家。 盘桓在凯瑟琳院长心头二十多年的阴云终于消散,唯有无限惆怅伴随她以后的人生。命运弄人,甄玉父亲改名甄季鹄,季鹄,纪念珊瑚的谐音。她知道,她相信,那个她把心交予的男人,会永远把她珍藏在心上。 翔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即将走入神圣婚姻的殿堂,凯瑟琳院长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将甄玉送到她身边。“我会为你们主持婚礼,为你们送上最神圣的祝福。” 凯瑟琳院长的热情大大出乎玉的意外,也出乎昭和我的意外。 “可是……我和昭都不是教徒啊。” 意外一个接着一个,让我们应接不暇,不知所措。 “不,玉儿,你虽然长这么大没去过几次教堂,但你受过洗。” “我?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叔叔。” “那是你出生后不久,你父亲和我,还有你奶奶,我们一起抱你去教堂受的洗礼。我们都是教徒,可你母亲不是,也不希望你是,所以,这事一直瞒着她,也就没有告诉你。” “可……可这个……”玉茫然无措地摇头,看看她叔叔,又看看昭,最后回过头来看我。 只有昭、玉和我明白,这对于我们是多么突然而又重大的打击。玉看着我,像是要寻求帮助。“可昭不是……” “这没关系的,孩子。”凯瑟琳院长握着玉的手,完全沉浸在惊喜和对上帝的感激之中。她可能根本就没想到玉一出生就受了洗礼。对于一位把全部身心和爱都献给了上帝的女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足以让她深感幸福的事情。她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她的好心对我们是当头一棒,是残忍,是折磨,是遍体鳞伤以后更加无情的鞭挞。 玉看着我,我怎么办?昭在我面前侧身站着,一动不动。我可以想象他僵硬绷直的身体,暗暗握紧的拳头,因为我也是,拳头已经握出汗来。“没有问题,凯瑟琳院长,昭受过洗礼。”我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我,而我只看得见昭。他的脸一下变得煞白,连嘴唇都完全退去了血色,他的眼神变得痛苦而绝望。这可不是一个准新郎该有的表情,你明天就要结婚啦。 ☆、第十三章 婚礼 (8) 离开修道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19 院,上船,下船,昭一直沉默、面无表情。我很担心,比起自己的压抑、难受,我更担心他。 一上岸,昭就借口要去马厩,一个人跑了。这在他很反常,想立刻追上去,又怕在玉的叔叔面前太过失礼,回头正好对上母亲的目光。 “昭这孩子,做事情最认真不过了,又特别喜爱马,每天都要去看看他的宝贝。马蒂,我好像记得早晨韦德克说银剑吐了。” “是的,母亲,银剑这两天有点消化不良。” “怪不得,我看昭一天都神不守舍的,应该早点让他去。” “可是今天……” “是啊,是啊,这两天太忙了。甄先生,您也累坏了吧?” “没,夫人,您太热情了,安排得非常周到。” “哪里的话,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母亲微笑着挽住玉叔叔的胳臂。“走,我们回去休息一下,晚餐还有段时间。” 走了两步,母亲又道:“马蒂,你怎么还不去?” “我……这……”我装作迟疑,实际上已经心急如焚了。 “快去吧,你好歹是个医生,银剑不要有什么事情才好。这里你不用担心,有我和玉呢,都是自家人,没关系的。” “那我先去看看,不会久的,晚餐前一定能好。” 有母亲打圆场,解释了昭的反常情绪,也让我可以不失礼数地离开。 假如对方不是玉的家人,我根本不会在意什么是否失礼,那关我屁事。我往马厩跑去,胸中愤怒的火苗蹭蹭地往上窜。要不是玉的叔叔,带来那个滑稽可笑的关于玉受过洗礼的秘密,凯瑟琳院长也不会兴奋地要为他们主持婚礼,昭也不会那么痛苦和绝望。那种绝望的眼神,我只见过一次,那一次的后果是昭吐血发病,差点死去。而这次的后果,我不敢想。夏日的黄昏,我在奔跑,却感觉冷风嗖嗖,浑身发抖。但是……但是……玉的叔叔没有错,凯瑟琳院长没有错,就像母亲没有错一样,他们是那样的爱我们,爱他们的孩子,他们眼中的慈祥、欣慰、期盼,他们是令人尊敬的长者,他们把最神圣的祝福赐予他们最心爱的孩子……难道是上帝错了?不!上帝不会错!错的是我,是我们,我们才是滑稽可笑的,自以为是的,无法无天的,应该受诅咒、下地狱的……我突然站住! 马厩室内训练场的门大开着,昭在场地内,光着膀子,用铁锹翻铲地上的沙子,衬衣扔在一旁的沙地上。室内训练场跟围栏里一样,也铺了十五厘米左右的沙子。因为是室内,日照和空气流通都不及室外,在夏季多雨的季节,底层的沙子很容易潮湿发霉结块,而马匹在室内训练场练习的时候,因为场地小,热身会走最长的路线,就是沿着墙壁绕圈,时间久了,那一圈几乎就没有了沙子,这就需要人力翻铲,将底层的沙子翻上来、铺匀。昭现在正在干的就是这活,是马厩里最累的活儿之一。其实现在马少,就银剑和赤兔,还没有开始严格的盛装舞步训练。近来雨水也不是太多,只有下雨或日光太毒的情况下,马匹才会改在室内训练。约瑟夫在的时候,和昭一起翻铲过一次,到现在训练场的沙地还相当平整,根本不用翻铲,昭这样做完全是在发泄怒气。 我叫他停下来,冲上去抢夺他手上的铁锹。昭非但不理我,甩开我,还叫我滚。这是第一次,我听着非常刺耳,于是我发火了,扳过他的胳臂一拳打过去。昭没防备,被击中胸口,倒退两步倒在地上。我扑上去掐他的脖颈,还没掐住,就被他一抬膝盖顶到小腹。我吃痛向前载去。昭趁势抬起双腿,来了个后空翻,把我压在身下。他坐在我肚子上,左手揪住我衣领,右手抡起拳头。我双手招架,抓住他的拳头。他又抡起了左手,我们扭打在一起…… 我们在沙地上扭打、翻滚。这不是真正的格斗,没有目的,不想战胜对方,只是发泄。跟打人相比,我们更愿意挨打。挨打更痛快,更解气,因为身体的疼痛可以分散注意力,使感觉变得迟钝,让心痛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当然,我们也乐意打人,乐意挥拳狠揍对方。一记记挥出的拳头,使我们感觉到自身的力量,我们年轻、朝气蓬勃、自信、刚强……但是,我们被压抑的太苦了,太憋闷了……搏斗消耗了我们的体力。我们挥不动拳头,无力翻滚,仰面朝天,四肢大开,直喘粗气,满头满脸的沙子、泥土、汗水,还有血迹。 “你怎么不打了?” “我等你呢。” “等我?”我擦了一下嘴角,把手抬到眼前,手背上蹭有血迹。“你是说你有意让我?” “难道不是吗?” “那么不让我呢?” “我真想打死你!” “这么恨我?我哪儿惹你了?” “你说我受过洗礼。我什么时候受过洗礼了?你连这个都敢撒谎。” “就为这?”我暗暗苦笑,翻过身子,努力坐起来。“你们不了解,只要两个人中有一方受过洗礼就可以在教堂举行婚礼,受上帝的祝福,更何况凯瑟琳院长的热情那么高……不管怎么样,这个婚礼,你们是逃不掉的。” 昭一下子跳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肩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地上起来的。“但我们可以拒绝!” “理由呢?什么理由?说你不信上帝,还是这桩婚姻本来就是儿戏?如果你能够这样的伤害玉,那根本就不会有这次婚礼了,根本不需要结婚。你知道的,你知道玉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即便是中国人也可以入乡随俗,非常情况下,先同房后结婚也是可以解释的。可你……你……” “你妒忌了?” “妒忌?”我抱住头,双手捂住眼睛。“我希望你结婚,希望你们在教堂举行婚礼,接受上帝的祝福。那祝福是一种保护,是一个魔咒,能让你和玉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就像你希望约瑟夫回到我身边一样……” “那不一样!”昭叫道,摇晃着我。“你说了,那祝福是一个魔咒,那些上帝将他们结合为一体的人是谁都不能将他们分开的。” 我的心在撕裂。 “也许是我错了!开始就错了!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玉会答应我的任何要求……但我怎么办?她能答应,我却提不出来。我怎么能说出口?如果我说得出口,那我还是男人吗?” 没办法!没办法! “事到如今,什么都别再想了,宝贝,至少我希望上帝的祝福能让你活过战争,远离灾难和死亡……不管怎样,首先要活着……我希望将来还能见到你……哪怕你身边再也没有了我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0 的位置……宝贝,我们真的还能再见吗?我们的分别真的只是暂时的吗?我担心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身体颤抖,泣不成声,多日的压抑、委屈和恐惧,我再也控制不住了。 昭紧紧抱住我,下颚压在我的颈窝里。“我们会见面的,我相信会的……我会远离灾难,我不会死,你的爱一直保护着我,以后也会,永远都会。我们一定会见面的,我相信一定会……” 我们坐在地上,紧紧相拥着,但这里不是猎人小屋,现在不是蜜月,我们不能再随心所欲,放纵自己。少顷,我们爬起来,我的衬衣又脏又皱,纽扣也掉了几颗,昭的衬衣倒是完好,但身上很脏,肩膀也蹭破了。 我们去喷泉清洗自己。 “马蒂,你知道吗,如果你不说我受过洗礼,我真的会拒绝的。” “我知道,我就是怕这个。” “对不起,我让你……” “不,我并没有撒谎。” 昭从水里抬起湿嗒嗒的脑袋。 “还记得抓石斑鱼的那个深潭吗?” “嗯哼,怎么了?”昭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 “那潭上的瀑布,那天有三道彩虹。我相信是上帝在亲自为你洗礼,用那有三道彩虹的瀑布。” 昭停下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你怎么不早说?” “怎么?” “那天日出时,我应该请求上帝为我们证明的。” “你请求了太阳,太阳是上帝的使者。” “那你说,两个婚礼,上帝会生气吗?或者他会选择一个?” 昭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感到困惑,我也是,还有悲伤、痛苦、恐惧和绝望。 ☆、第十三章 婚礼 (9) 我们没有忘记来马厩的借口。事实上,我们当真很想见见银剑和赤兔,不是只确定银剑有没有事,而是跟它们好好待一会儿。我和昭,银剑和赤兔,我们四个好好地待一会儿。 明天,昭和玉举行婚礼后将留在慕尼黑,以后,因为昭没有护照和有效签证,护照和案卷一起都在安德斯?舒尔茨的手上,昭不能出门,他们的蜜月只能在凯撒庄园度过,而我,理应回避。在此期间,我会办好银剑的过户手续。如果安德斯?舒尔茨是正人君子,我只能相信他是,那么,在我把银剑亲自送到他府上之后,他会把加有有效签证的护照交给昭。所以,今天可能是我们四个最后一次在一起了。 我有意忽略了时间,给自己找了这个很充分的理由,我骑上银剑,昭骑上赤兔,我们最后一次,在火红夕阳下,在田野山林间,奔跑、追逐、嬉戏、漫步。 在小叔的那棵苹果树下,昭勒住缰绳。我一夹双腿赶上去。 “你看,苹果都红了。” 夕阳下,不仅是苹果,连叶子都泛着红光。 昭踩着马镫站起来,伸手去摘苹果,可还有段距离。 “算了吧,那是夕阳照射的,还没熟呢。” 昭没理我,索性直接站在了马鞍上。我知道他骑术很好,但看着他站得那么高,还是紧张,却又不敢再叫了。 昭摘了苹果扔给我。“哪里没熟?你看都熟透了。”昭在马鞍上站得笔直,稳稳的,也不急于下来,拿着一个大苹果往裤子上蹭蹭,张嘴就咬。“啊,好甜!” 我仰着头看他,有点担心,不由叫道:“你还是快下来吧。” 昭又摘了几个,左右裤兜一边一个,塞得鼓个大包,左手拿两,一个咬在嘴上,这才一松腿,轻轻巧巧、稳稳当当地坐回马鞍,双脚同时踩进马镫。 我学昭的样,把两个苹果塞进裤兜,另两个拿在手上。 “你怎么不吃啊?真的很甜,我没骗你。”昭大口嚼着苹果,汁水从嘴角溢了出来。他用手背一抹嘴角,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真的没骗你,真的很甜。” 知道他想起了上次的事情,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其实我没吃苹果,不是怕像上次那样被骗,而是看着他着迷。“秀色可餐”,我可爱的人儿真是秀色可餐,然而从今往后,这样肉麻的话,我们是再不能说了。我回过神来,咬下一大口苹果。真的很甜,嚼着嚼着,回味还是有一点涩。 我们回到马厩的时候已经七点了,现在就回去洗澡、换衣服,八点的晚餐是没问题的,然而,我们都心照不宣的不急于走。我们很认真地给银剑和赤兔洗澡,然后喂了草料,最后把摘回来的苹果给它们做了餐后甜点。 我仔细观察了银剑,它的消化不良似乎好了,没有任何异样。或许是奔跑使肠胃蠕动恢复,或许是心情因素,它们现在的心情好极了,我们也好多了。 “银剑真漂亮,越来越漂亮了。”昭在给银剑洗澡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赞许道。“看这骨骼,这肌肉,它又这么聪明,训练盛装舞步一定是最棒的。马蒂,你可要好好训练它。” “我?你知道……” “你要好好训练它,还有赤兔,我觉得它的性格更适合障碍赛……马蒂,你要跟它们一起参加竞标。” “昭,你知道我从没想过参加比赛,而且……” “你可以的。马蒂,答应我。”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又是一个谎言,爱的谎言,无奈的谎言。“好吧,我试试。可今年的竞标已经取消了。” “会恢复的,以后一定会恢复的,我相信……它们俩才三岁。” 昭的兴致很高,我也深受感染。 吃草料时,两匹马的脑袋凑在一块儿,并不争抢,吃苹果,银剑也让着赤兔。昭不由感慨。“你看,银剑对赤兔多好!” “是啊。” “你是说它们除了彼此没有见过其他的马?” “也不是,但其他马匹被军队征用的时候它们才出生不久,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所以它们相依为命。” “是的。” “不仅青梅竹马,还相依为命……” “是的。青梅竹马……相依为命。” 昭抚摩着两匹马的脑门,它们把嘴一高一低地往他怀里拱。“以后不要再养其他的马了。” “你认为现在庄园还有这个能力吗?” “有也不要。” “我不会再养别的马。”银剑用大舌头在我手掌上舔燕麦吃,把指缝中的麦粒都舔干净。“可你不觉得等赤兔长大了,就一匹银剑,对它来说不少了点吗?” “不少!赤兔不需要别的。” 它们是马,它们懂得爱情吗?也许它们不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1 懂,但它们有感情,青梅竹马,相依为命,耳鬓厮磨,日久生情,它们是彼此全部的世界,它们是对方活下去的理由。 跑上楼的时候,经过兼作陈列室的小客厅,看见母亲和玉的叔叔正在里面说话。听到声音,母亲回过头,对我们微微一笑。这时门厅里的大钟敲了八点。 我们赶紧回卧室洗澡,换衣服。平时干这些我只需要十分钟,可今天的时间长了点。不是因为我跟昭玩闹,我们现在相处都很理智谨慎,而是把卧室改成新房之后,看着满眼的红色,我有点不适应,有的东西也重新放置,我一下子找不着领带了。 “你找什么?” “领带,我们的领带在哪儿?”我拉开一只只抽屉,原先放着领带的地方现在放着女人的饰品,应该是玉的。 “哦,可能挂起来了吧。”昭打开橱门,在围巾的旁边挂着那一堆领带。 我选了两条,特意挑色彩差别比较大的。今天的家宴,因为有玉的叔叔在场,应该相对正式,西装都是深色的。我给昭挑了深咖啡色的西装,暗金色的领带。自己的西装是蟹青色的,带墨绿花纹的蓝色领带。 “你看,我穿这个像个花花公子。”昭说道,对着镜子打领带。 只要有机会,我就会给昭打领带,借口他自己打不好,但今天没时间了。不过,我还是帮他把领带整了整,然后,拿起稠手绢塞进他的胸袋里。 “不会,你怎么也不会像花花公子。” 你穿什么都漂亮,漂亮得叫我都不敢看了。 走进餐厅时正好开席,我明白那是母亲有意等我们。 玉穿了件红黑相间横式条纹的马甲式连衣裙。上紧下宽,前后公主线使上衣紧贴身体,裙子呈喇叭状,下摆长及膝盖。这是一款经典的少女公主裙,几乎每个女孩都渴望拥有。简洁的款式,流畅的线条,把少女的纯洁、娇嫩,青春、诱人表现得淋漓尽致。双肩上二指宽度的肩带有别于晚礼服的成熟、美艳;低开的圆领隐现浅浅的乳沟,犹如含苞的玫瑰,即将吐露芬芳;细窄的腰身,盈可一握,正在孕育的成熟,是上帝最美丽的杰作。我们一一亲吻那只芊芊玉手,我们的眼睛不离她左右,这样的女孩,这样的女神,谁不爱慕? 母亲穿的是白色男式领稠衬衣,烟灰色高腰缎面长裙。衬衣独特的款式弥补了颜色的单调,加上缎面特有的光泽和竖起的男式衣领内的红珊瑚项链,母亲显得瑞丽脱俗,优雅高贵。 有温婉动人的姑娘,有礼貌感激的贵宾,有善解人意的女主人,有谨慎谦和的绅士,晚宴的气氛其乐融融。我几乎忘了这是昭和玉结婚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几乎忘了自己用尽全力掩饰的悲伤,我真的快乐起来,兴奋起来,一起参与他们关于婚礼习俗的话题。 玉的叔叔侃侃而谈。“我们有个习俗,婚床布置好以后,不能空着,每天都得有人睡,最好是两个人。” “两个人,谁?” “新郎和伴郎。”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转向我,坐在身边昭也看了我一眼。他脸色通红,我大概也是,脸上正一阵阵发烧。 “不仅是今天晚上,明天,你们不是会留在慕尼黑吗?” 玉和昭同时点头,不自主地微微皱眉。 玉的叔叔好像没注意,继续道:“明天这里的婚床也不能空着,也得有人睡。” 是啊,除非我同意,没有人能睡我的床,所以……就像凯瑟琳院长要为新人主持婚礼,我们没有拒绝的理由,玉的叔叔不知道真相,不会有一个家长能接受这样的婚姻,我们没有拒绝的理由。我们只能接受。 ☆、第十三章 婚礼(10) 我在酒窖,想把自己灌醉,不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一夜。 有人进来,我以为是昭,我往喝空的杯子里倒酒。“你还不能喝酒,我就自己先来了。” 晚餐后,趁着他陪玉的叔叔说话,我偷偷跑了。我希望他来找我,又怕他来,或者他来,告诉我怎么办。 “你果然在这儿。” 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怎么是玉? 我慌忙站起来,胯骨磕在桌沿上,瓶子里的酒倒在了杯子外头。 “还好,应该还没喝太多。”玉在桌边坐下,笑了笑。“也许我可以陪你喝一杯。” 我转身又拿了一只干净的杯子,可玉已经把原来那杯喝干了。那是先前我喝的杯子。她还没开始喝就好像有点醉了。 我把两只杯子都倒上,跟女士在一起,可不能直接对着瓶口喝。 “是今年的新酒?约瑟夫说今年的酒很不错。”玉举起酒杯,这次只呷了一口。 “是的。” 玉又呷了一口,然后把杯子举到灯下,轻轻晃动,像行家似的仔细端详。“真美……真不错……”她喃喃自语,眼睛里渐渐氤氲上雾气。 我想她不是在说酒,她在回忆那些美丽而伤感的时刻。 “那天,你跟昭合奏d大调卡农,真美……真的太美了……” “你的舞跳得也很美。”我说得是真心话。采收葡萄的那天,几乎整个晚上,玉一直在跳舞,跟昭,跟我,后来村上的小伙子们排着队跟她跳,就轮不上昭和我了。其实,我知道,那是她有意避开我们,给我们机会。 “夫人说你钢琴弹得更好,什么时候,你跟昭再合奏一次。”那天晚上,我拉大提琴。 “好的,我想有机会。我一定会弹给你听。能为你演奏,我非常荣幸。” “谢谢!你真好。” 玉甜甜的一笑,站起来向外走了两步,又站住,迟疑着要不要回头。 “玉,你找我有事吗?”我试探地问道。 “哦,没事。”玉回过头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姑娘的面颊染上了重重的红晕。“我是想跟你说对不起,今天的事,我没想到。” 你是指明天凯瑟琳院长为你们主持婚礼的事吗?“那不能怪你。” “我想你认为我们接受比较好。” 有时候,我觉得你比谁都理解我。“不然没法解释。” “是啊。只是……”玉犹豫片刻,没有把这话继续,而是说:“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不是要去修道院吗?” 哦,是的。明天一早要去修道院,凯瑟琳院长将为他们主持婚礼。还好,慕尼黑市政厅的结婚登记预约在下午,不然真的会来不及。我不能喝醉,明天很重要,我必须保持清新,玉是来提醒我的。 “好的,我就回去。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2 等大家都睡了,我会去客房。” “不必……还是……”玉急急回答,声音很轻,低着头,我看不出她的表情。 我明白那样也不合适,万一被玉的叔叔看见,只有更麻烦。 我轻轻握住玉的手。“请相信我。” 玉勾了勾嘴角,点点头,始终没有抬眼看我,也没再说什么。 这天晚上很漫长,也很短暂,既心旷神怡又备受煎熬。我们躺在床上。我背对着昭,睁着眼睛,怎么也闭不上。等昭睡着了,我再翻过去,我可以看清他的脸,他安详迷人的睡颜,我会一直看着,把它印在脑海里,铭刻在心坎上。 我没有等来那种熟悉的轻微的鼾声,而是昭抓住了我的胳臂。“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吗?” 我别扭了两秒钟,还是忍不住翻过身去。我是渴望的,上帝知道我是多么渴望,昭也是。 昭握住我的手,面对我侧躺着,夜色里,他盯着我的目光是那样温柔。“你不打算睡觉吗?还是希望我也不睡?” “什么?”我慌乱起来。我知道不应该。 “这样的架势,就好像要发生什么,我们在等待将发生什么。你希望发生什么吗?” “不。”玉提醒过我,要保证明天一切顺利,要保证昭能顺利过关。 “那好,那我们睡觉吧。”昭一勾手,把我揽进怀里。 我半趴在他身上,头枕着他的胸膛,我听到他坚实有力的心跳,那对我是最有效的安眠曲。 1940年9月2日,星期一,中国农历八月初一。 因为要在九点前赶到修道院,早晨有点忙乱。 我们正在洗漱的时候,赖宁格先生送来了早餐。“夫人吩咐,让两位新人在房间里用早餐。我想少爷您一定愿意一起。” 我愣了愣,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关于婚前新人尽量不见面为好的习俗。“好的,放下吧。” 老管家恭敬地鞠躬,不时察看我的脸色。 他们一定很担心。所有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很担心。 我对老管家笑了笑。“谢谢你,赖宁格先生,我们会准时下去的。” 昭从卫生间出来时,我正替他倒牛奶。他刚洗了澡,头发还是湿的,腰上围了块浴巾,刮干净的腮帮有点发青。 “快来吃吧,还热着呢。” “客房服务?真周到。”昭很少这样调侃。我不安地瞄了他一眼。自从昨天干了那一架之后,昭一直很坚定、克制,然而这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关心、祝福、传统、习惯,让我们的意志力一次次地受到挑战。我们不仅要自己承受,更担心对方,因为我们渐渐发现:当初我们做决定时并不十分明白那究竟意味着什么。事到如今,没有办法,没有选择,没有退路,不管怎样的煎熬,怎样的痛苦,我们都只有承受。 昭站着喝牛奶,弯下腰拿羊角面包的时候,我闻到一股非常好闻的、混杂着留兰香的味道。我用的洗发液和剃须皂都是留兰香的,但从没觉得这样好闻,清凉、香甜、馥郁。我不禁沉溺其中,给昭打领结时,竟然分神了。 “嗨,有点太紧了。”昭轻声唤我。 “哦,”我反应过来,拆了领结重打。“现在呢?” 昭转动一下脖子。“行。” 我帮他扣上黑色的珐琅袖扣,它跟这件礼服衬衣的纽扣是配套的。“你还缺块手表。”我从自己手腕上解下宝珀金表,给他戴上。 “这……” 昭的手腕比我细一点,只是一点,不到半格。这样最好了,我戴了十年的手表,皮表带已经有了很深的纹路,不用改变是最好了。“非常合适。” 我没有抬头,轻轻抚摩表面、棕色的皮表带和那只戴着表的手。“这是我十八岁时,母亲送的礼物。” “还有什么?” “什么?” “还有什么礼物,一块儿给我吧,我都合适。” 我笑了,他却没笑,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昭穿上黑色礼服。我想起昭曾经说过他不想穿礼服,原来他是不愿意做新郎。可他穿着礼服多漂亮啊。 “真漂亮,真应该给你定做一套。” “不是说,你的我都合适吗,干嘛还要定做?” 我把一支白玫瑰别在他的领子上。 “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新郎。” 昭握住我的手,举到唇边,低垂着眼帘,久久亲吻。“你是我见过的最悲伤的伴郎。” ☆、第十三章 婚礼(11) “你们准备好了吗,我的孩子?” 仅仅一个晚上,修道院的变化让我吃惊,至少是举行婚礼的礼拜堂。层层叠叠的鲜花,礼拜堂完全成了一个花的海洋,百合、玫瑰、波斯毛莨、风信子、马蹄莲……纯白的,带点绿色、黄色、粉色,比白色更纯洁、更素雅、更庄重。小小一个岛,修女们几乎搜罗了所有的白色鲜花,她们是以怎样的热情来期盼、祝福这桩婚姻的? “有时我感到我的力量很有限,因为上帝在这一段艰难岁月中似乎离开了我们的生活,不过上帝仍然存在于我们的心中,如今我看到他就在你们身上显现。” 圣坛前伫立着一对新人,最帅的新郎和最美的新娘。玉身穿我只在相片上见过的婚纱,含情脉脉,光彩照人。母亲说得没错,婚纱简直就是为玉量身定做的,裁剪精准,做工考究。婚纱为前开襟直身长裙,白色蕾丝贴合着身体,一直到颈部,珍珠做扣,从上到下,总有一百多颗。薄如蝉翼的头纱四周点缀着精美的刺绣,盖在头上,玉的面孔和高盘于脑后、如云一般的黑发略显朦胧,更加柔美迷人。我记得还有裙裾的,照片上好像是有,还挺长,不过玉没有用,大概是考虑到要乘船,还要去慕尼黑,实在不方便,就放弃了。母亲的头纱也不是这样戴的。母亲是披在脑后,而玉是盖在头上。昭说,中国人结婚有披盖头的习惯,那一会儿,他是否还要揭“盖头”呢? “上帝将你们结合在一起,是为了你们共同的快乐,为了你们无论在顺境还是逆境中都相互扶持、相互安慰,并且在上帝的安排下生儿育女。我希望把你们送上人生的正途。你们准备好将自己奉献给对方了吗?” “准备好了。”他俩齐声说。 我站在昭的侧后,早就做了充分的思想建设,然而此时此刻,我的心仍是被这一声过于平静的回答刺得生疼,我感到呼吸困难,头一阵阵发晕,可能是这萦绕在礼拜堂里的浓郁的花香——我已经闻不到昭特有的混杂着留兰香的味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3 道了。 “婚姻的关系和盟约是上帝在创造万物时确立的。耶稣基督本人在加利利的迦南举行的一个婚礼上,以他的第一个奇迹(注:按《新约全书》,耶稣在此表演了他的第一个奇迹,将水变成了酒。)祝福了这种生命的方式。婚姻象征着基督与他的教会的神奇结合。你们的婚姻受上帝祝福,从此以后,谁都不能将你们分开。” 谁都不能将他们分开。这是一个祝福,也是一个魔咒。来自上帝的祝福和魔咒。我相信上帝,我知道它将不可改变。即便上帝没有生气,他也会选择。他选择了!没有希望了,没有结果,我和昭没有未来。 “你准备了戒指吗,孩子?” “准备了。” 昭向我伸出手。我却没有反应。母亲拉了我一下。 我拿着锦盒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昭取戒指的时候,手停顿了一下。 “你可以吻新娘了。” 昭微微弯腰,慢慢撩起玉的头纱,捧起玉的脸,在玉艳红的嘴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这一吻是那样轻柔,那样深沉,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新娘的面颊泛起了红晕,是因为羞涩还是幸福? 是幸福!那双如秋水般荡漾的眼睛里闪着幸福的泪光。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所有东西都变得白茫茫,修女们的会服、昭的礼服、圣像、圣坛、管风琴……我看不见他们,我只看见白色。修女们唱起赞美诗,为新人祝福,还有风琴伴奏……我听不出她们唱的是什么,我只听到嗡嗡声。 仪式好像结束了,有人从我身边走过,不止一个人碰了我。 我终于缓过来。新人们已经走到了门口。我应该跟上去,却发现自己迈不开脚步。 正在我着急的时候,只见昭突然转过身,径直快步向我走来。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一手抓住我的胳臂,一手伸进我礼服右边的口袋摸索,同时压低声音问道:“你还好吗?药呢?”早晨,他亲手把药放在了那里。 我握住他的手,药传到我手里。 “ 我很好,没事。” “真的?你脸色很差。” “真的没事,你快回去吧。” 我悄悄地吃了药,应该没有人看见,之后,我感觉好多了,可能是刚才太热吧。 我们乘船回庄园,然后去慕尼黑。这一天真够紧张的。 在慕尼黑市政厅底层的一个小办公室,昭和玉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陪同的有我、玉的叔叔、母亲、裘和安德斯?舒尔茨。安德斯?舒尔茨带来了昭的护照,这样,民政官员才可以依据护照为他们开出结婚证书。当然,结婚登记完了之后,昭的护照还得由安德斯?舒尔茨保管,直到案子完结,昭恢复自由。 晚餐我已经在奥古斯蒂娜餐厅订了位子,人不多,加上后来来的安德斯?舒尔茨的两个同事和韦德克,总共十个人。不管怎样,婚礼就是婚礼,庆祝是必须的。如果在凯撒庄园,今天晚上,将又是一个狂欢的不眠之夜,每个人都会争着跟新人跳舞。今天昭是新郎,不必再拉小提琴为大家伴奏,尽管大家已经知道他拉得有多好,都希望再听到他的演奏,况且姑娘们兴许更喜欢与他共舞。小伙子们无不钟情于玉的美貌与舞姿,身为新娘,她会跟每一位男宾跳舞,包括我。 我让克罗格先生事先做了安排,撤掉四张桌子,又把其余的桌子挤了挤,空出一块跳舞的地方,再帮我请一个室内乐队,为晚餐和之后的舞会伴奏。 餐厅里的客人先前就有点惊奇,向克罗格先生打听,情不自禁地注意我们。在餐厅里遇上结婚的新人十分平常,不平常的是这一对新人是中国人。 昭和玉跳了第一支舞,我发现那些怀疑、鄙视的目光变成了惊讶、赞叹。然后是我和玉跳,昭则邀请母亲。一曲下来,一片赞赏之声。这以后,舞池中加进了许多就餐的客人。玉一直在跳。昭也有女士邀请。我去跟乐队商量,事实上,我带着我的“阿玛蒂”小提琴。乐队负责人,一个有些谢顶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看了看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同意。我想他是碍于我的身份,再说,我出钱请的他们,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我跟他商量,只是给他面子罢了。 昭的演奏让所有人震惊,长时间地鼓掌,居然忘记了跳舞。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轻易打动日耳曼人,那就是音乐。我曾经担心的气氛问题根本不是问题,昭征服了所有人,所有人都为他和玉祝福。郎才女貌,天设地造,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第十三章 婚礼(12) 秘密警察在一家廉价旅馆里有现成的,经过特殊装修的客房,我却不愿意让昭和玉的第一夜在那样嘈杂、简陋的环境里度过。与安德斯舒尔茨交涉后,他同意在凯宾斯基四季酒店(kempinski hotel vierjahreszeiten,创建于1858年的慕尼黑最高级酒店。)另订房间,由秘密警察进行改装,考虑到保护客人的隐私关系到酒店的声誉,秘密警察同意酒店的要求,在完事后把一切恢复原样。所有这些费用全部由我承担。 我在凯宾斯基四季酒店订了三个房间,两个卧室比邻的在四楼,秘密警察会事先做好安排,另一个在楼下两层,是为玉的叔叔订的。他打算婚礼后留在慕尼黑休息,第二天回柏林。 昭没有问过我,在那样豪华、舒适、精致的房间里,暗藏着一双双猥琐、贪婪的眼睛在窥视,会从哪里?在什么地方?用怎样的方法?要是他真的问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是真的不知道。 一进入大堂,等候在那里的酒店经理就殷勤地送上房间钥匙,并亲自为新人引路。这都是事先说好的,酒店经理亲自负责这件事。应该说他做得很好,言行和态度都无可挑剔,然而那眼神和嘴角,时不时地闪过……我想昭注意到了,他选择了无视……我也只能无视,但是安德斯舒尔茨,我没想到,安德斯舒尔茨狠狠地瞪了经理一眼,酒店经理立刻满脸堆上最恭敬最诚恳的笑容。 我们没有跟着新人进电梯,就在大堂告别吧。 “好了,快上去吧,知道你们等不及了。” 安德斯舒尔茨继续发挥着他善解人意的优点。“嗨,傅先生,你是不是应该把新娘抱进新房?” 我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忍不住瞄了他一眼,却是一无所获。 “这……可以吗?”昭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低头看着怀里的新娘。他的眼神充满期待,在征求更是在恳求。 新娘微笑,捧着玫瑰花束的手楼上新郎的脖子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4 。 电梯门合上。 “幸福的人啊!” 不知道谁发出这感慨,一个人或是许多人。 我想送玉的叔叔去房间,明天可能就碰不上了,却被安德斯舒尔茨拦住。 他把我拉到一边。“您知道,男爵,傅先生案件的最终结果取决于他今晚的表现。我们都不知结果将会如何,在这件事上,我不希望跟您有任何分歧,所以,我想您最好一起来。” “什么?你是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是的,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希望您心服口服,我希望您相信我对傅先生没有偏见,我在竭尽全力地帮他,但我们也要实事求是,所以我希望……” 这不是希望,是命令,他还有没有说出他的真正原因:我希望你心服口服,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已经尽力了,你答应我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反悔。 我突然觉得浑身无力,双腿打颤,快要站不住了,我简直想向他跪下,求他放过我,不论结果怎样,我对他的承诺都会兑现。我会把银剑送给他,求他不要再折磨我了。 “男爵,你怎么……” 安德斯舒尔茨那双藏在浓眉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就想要看透我,看穿我。我知道我不能拒绝。得到银剑只是他的目的之一,是最低的,最起码的胜利。他其实一直有怀疑。那是很自然的,集中营里的萍水相逢,同性恋囚犯和党卫军军医,发傅到如此好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更何况囚犯是中国人,一个纯种的雅利安白人会跟一个黄种人称兄道弟,真是匪夷所思,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确实这个解释最合理,最有可能,也最让人感兴趣。安德斯舒尔茨不傻,他一旦掌握了某些证据,握住我的把柄,他就可以要挟我,提出更多的要求,比一匹纯种宝马多得多的要求,并且肯定能够得到满足。我不能拒绝,我不能受他的要挟,为了昭我也不能。 “这……合适吗?”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应,幸好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 “合适,当然合适。我想这样是最好的。” 我在大堂与玉的叔叔和裘告别。玉的叔叔是中华民国大使馆的二等秘书,裘正好有些事情要跟他商量。 凯宾斯基四季酒店的装修很现代,家具也十分前卫,而它最大的特色是每间卧室都有一幅占据整个墙面的壁画,有的在天花板,有的在壁炉上方,有的在大床的背景墙。我们订的两个卧室比邻的房间,壁画就是豪华大床的背景墙。 先前在奥古斯蒂娜餐厅的两个秘密警察已经在房间里了。我们进去时,他们正站在壁画前,(豪华大床已经被移开。)眼睛贴着那些壁画上的小孔。原来,他们在墙上开了好几个小孔,眼睛对上去,可以把另一边卧室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而这些小孔的位置,昭房间的壁画是一幅威尼斯画派风格的《圣母子》,有圣母、圣婴和许多长着翅膀的小天使。不知道这些窥视的小孔是不是那些天使的眼睛?一定是的,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也必须把眼睛贴上去,从一个天使的眼睛里窥视。我不是天使,我不能做这种事,但我又不得不做。 耳边传来呼吸声,是那个戴眼镜的秘密警察激动了。他的脸有些泛红,我们面前的壁画主色调为蓝色,他的脸确实很红,脖颈也是红的,他张着嘴,不时用舌尖舔食上下唇,而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那个小孔。他没有注意到我看着他,而安德斯舒尔茨注意到了。 安德斯舒尔茨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用眼神示意我“看隔壁”。他一脸严肃,这是件严肃的工作,但他的眼睛却在笑,胜券在握地、幸灾乐祸地、狡猾阴险地笑着。 昭低着头,像那时一样,十分专注地帮玉解着一颗颗珍珠做的纽扣。天哪,那有近百颗,那要解到什么时候?其实不是,绝大多数的珍珠都是装饰,我不觉暗笑自己太傻。缓缓拉开衣襟,像那时一样,昭把玉的礼服轻轻从肩头抹下,还有胸衣的肩带…… 柔和的灯光下玉的身体美丽异常。头发像黑色的瀑布,闪着幽蓝的光,皮肤更加白皙,肩膀平展,锁骨的线条清晰完美,饱满的乳房间能看见纤细的蓝色血管。她的身体像即将绽放的玫瑰花苞一样紧实、饱满、圆润、柔软。她静静地站立着,身体微微颤动,给人一种感觉,抚摸她美妙肉体的手指能感到皮肤下鲜血的流淌。 昭吻上玉的唇,像那时一样,轻柔、舒缓。没有嬉戏挑弄,没有冲动进攻,只有谨慎的品尝,温柔的试探。 昭向下吻去。 玉挺起胸膛。 昭把手按在玉的胸脯上。 玉的身子向后倾倒。 昭托住她。 昭埋头于她的双乳之间…… 我想闭上眼睛,却闭不上。我的脑中出现了三个声音。 继续,非常好,你做得很好,就像我那时教过你的一样,继续。在山上的那几日,我更多地雌伏在你的身下,心甘情愿地做承受的一方,就是为了今天。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的宝贝,我的爱人,太好了,非常好,你做得很好,我该感到欣慰,该放心了,没有问题了,绝对不会有问题,这完全是一对正常的、沉浸在幸福中的新郎和新娘。可我的心为什么那么痛?我感到胸前有液体滴下来,是血!是从心里滴出来的血吗? 他们叫你呆着,就是要观察你的反应,如果你表现得痛苦,那就糟了。你可以睁着眼睛,你可以视而不见。为了昭,你要坚持,不能功亏一篑。 你看啊,看清楚了,你必须睁大眼睛,你得看,不为别人,为你自己。这个机会,尽管安德斯舒尔茨居心险恶,但也正是你需要的。你听见了他们的声音,你看见了他们的目光,你感觉到了他们的幸福,现在更加证实了,不是很好嘛?你不觉的奇怪吗?这是你预料的情况吗?昭很主动,很投入,很忘情,他比你教得出色得多,他甚至比你对玛丽做得更好。你别傻了,别傻了,昭本就不是同性恋,他只是不愿意见你伤心。 礼服口袋里有一枚别针,是这件礼服拿到店里干洗的时候别号码布条用的,今天穿时解下来,别针顺手放在了衣袋里。我左手伸进衣袋,扣开别针,把它掰直,将针头扎进手心里,狠狠地扎进去,深点,再深点,我感觉别针已经将手心扎穿了,但我仍在用力,我需要疼痛,需要保持清醒,需要睁着眼睛,需要站着……我只看见白茫茫一片,我只听到蚊子飞过般讨厌的嗡嗡声,我所有的感官中只有来自左手的痛感是清晰的,我需要保持清醒。 针扎穿了手心会流血吗?可能吧,不过没关系,礼服是黑色的,即便透出来也看不清。 可是我怎么看到了红色?血般鲜艳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5 的红色? “嗨,我演得不错吧,连落红都像是真的。”手心的疼痛已经没有用了,我狠狠地咬下嘴唇,转身走向门口,开门,关门。 没有人阻拦我,安德斯舒尔茨可能也沉浸在兴奋中,先前我看见另一个秘密警察把手伸进自己的裤裆。我咬着嘴唇,闻到满嘴的血腥味,竭尽全力保存最后一点意识。现在不管是谁,只要一碰我,我就会在他面前倒下。我不能倒下,决不能在这里。 我已经没有了呼吸,我也看不见东西,听不到声音,但我要离开……一定要离开…… ☆、第十三章 婚礼(13) 那个人,穿着领子和袖肘镶有棕色小羊皮的驼色外套,戴着插有野鸡翎的棕色毡帽,那样熟悉的身影,高大、魁梧、粗狂、强悍,转过身来,红润的脸膛,漂亮的八字胡,八字胡翘得那么高,因为他在笑,浓眉下,那双蓝眼睛的周围堆满皱纹,也在笑。 “父亲!”我惊愕地叫道,“你怎么站起来了?” 父亲走向我,伸出一双大手。“傻孩子,天堂里是没有病痛的。” “天堂?这里是天堂?”我环视四周,除了父亲和我,并没有其他人,还是我看不见? “不,这里不是天堂,这里是通往天堂的路口。你看,马蒂,那条路,那里通向地狱。” “你是引导我上天堂的吗?”见到父亲的喜悦叫我有点忘乎所以了。 但是父亲摇摇头。“我是来阻止你下地狱的。” 阻止我下地狱?我黯然苦笑。“除了地狱,我还能去哪儿?” 父亲的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收敛起笑容。“我不知道你以后究竟会去哪儿,或许真的会下地狱,但不是现在。” “有区别吗?” “有,不然我就不会来了。” 你来了,父亲,你知道我是多么渴望见到你,我有太多的话要对你说,可是……我呵呵冷笑。“你在乎?不是你说我该下地狱的吗?” 父亲深深地看了我好一会儿。他是在犹豫?是在想怎么说?他可从不会顾忌别人的感受,特别是我。他是我的父亲,是庄园的主人,是迈森巴赫男爵,傲慢固执、暴躁易怒,他会犹豫?他的蓝眼睛从来没有如此柔和。 “所以我来,我要赶来,向你道歉,我的儿子,我要跟你说对不起。” 我没想到,这几乎比他站起来更让我震撼。父亲向我道歉,不是调侃,不是嘲弄,是发至肺腑地、小心翼翼地地向我道歉,为什么? 我从来没有因为父亲的那句气话而恨过他。不是他诅咒我要下地狱,而是我自己认为我一定会下地狱,因为我犯了太多的罪孽,只有下地狱、受折磨才能赎我的罪。 “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在我走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如果当时我能,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你:我爱你。” 这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你当时不能说话?但是你能看,你看得见,可你从来不看我。” “因为我害怕。” “什么?” “我害怕,孩子。我不是不愿意看你,我是不敢看。” “不敢?” “是的,不敢。我怕你误会,我怕你以为我赞同你。不!那是错的!可就是错的,我依然爱你,马蒂,你是我的儿子,不管怎样我都爱你。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愤怒,可我没有对你做任何事,不像你爷爷……” “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儿子!”我打断父亲,不想再听。 原来如此!我渴望见到父亲,渴望得到谅解,渴望得到你的支持,却原来仅仅是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儿子,是你迈森巴赫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假如不是,你是否也要像当年爷爷对小叔那样对我?我心头涌起一阵悲凉,闭上眼睛,几番努力,终于没有把这刻薄的话说出来。 我想走了。不管你想干什么,我累了,太累了,我想休息了,哪怕下地狱,也比这样活着强。可是父亲没有放开我,他仍然抓着我的肩膀,盯着我。我曾经那样渴望你的注视,现在,是不是太迟了? “我没有对你做任何事,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因为我爱你,因为我不能像你爷爷那样在悔恨中死去。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感谢上帝,让你得到了约瑟夫,不像弗雷德里希,一个人孤独。” 这不可能!我瞪着父亲,张大嘴,说不出话。 八字胡在轻轻颤抖,父亲好像很开心,是看着我吃惊的样子,还是为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你没想过,按照我以往的暴躁脾气,应该在盛怒之下,把约瑟夫赶走吗?” 是的,父亲什么也没做。没有把我赶出家门,没有拆散我和约瑟夫,如果不是战争……我怎么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的努力……他们在努力适应,因为他们爱我。 “我甚至乞求上帝,让你得到真正的幸福,你想要的……” “可是……我想要的、我所做的都是错误的!”父亲没错,母亲没错,凯瑟琳院长也没错,玉的叔叔没错,上帝没错,错的是我们,错的是我。我惨笑一声,拨开父亲的手,走向那条通往地狱的道路。 “马蒂!”父亲重又抓住我的胳臂,紧紧抓住,死不放手。“人生中最美好的往往都是错误。” “你说什么?” “人生中最美好的往往都是错误。”父亲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让我能够细细体味。“我至今还是这样认为:男人和男人相爱是错的,为了自己的情欲而放弃责任是错的,你背叛约瑟夫的感情也是错的,你们用一桩没有爱情的婚姻欺骗世人、欺骗上帝更是错的。但同时我也看到你与昭彼此相爱,你获得了从来没有过的幸福和快乐,你变得宽容、坚强、温柔,你们为对方做到如此的地步,这是最最美好的爱情,美好的人性。你、约瑟夫、昭和玉,你们的关系很混乱,完全是个错误,同时也很美好,你们之间的感情是那样的真诚、深厚,不带任何虚假和私利……假如不是在天堂,我不可能看到这些,也就体会不到这些美好;假如不是上帝的旨意,我不会在这里阻拦你。我知道你很累,很痛苦,你越来越怀疑,你坚持不了了,孩子,但想想那些美好,即便是错误,也是美好的。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说,而是自己的心。比起看见的,听见的,更应该相信感觉到的。” 感觉到的?即便是错误,也是美好的? “你不再怪我了?” “人类历史让教条越来越多,美好的东西却越来越少。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这份美好,你必须坚持下去。现在是你担负起责任的时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6 候了,马蒂,你是昭的担保人,你是凯撒庄园的主人,是迈森巴赫男爵。” “父亲……” “哦,天哪,说得太多了,要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父亲已经放开了手。 我还有话说。我想拽住父亲,却被父亲一掌推开…… ☆、第十三章 婚礼(14) 我胸口挨了重重的一下,一拳还是一掌?终于上来一口气,有了点意识。我仍然看不清,听不见,但我知道有人在我身边。 应该不止一个,好几个人围着我。 我想笑,懊恼,沮丧,如此辛苦掩饰痛苦的努力竟然全数泡汤。不过或许不明显,我没有哭哭啼啼,没有借酒消愁,没有精神崩溃……那这个算什么?毫无征兆的心脏病突发,终归有诱因吧,太累了,压力太大,还是受了过于强烈的刺激?安德斯?舒尔茨会怎么想?他一定知道了,可能就在我身边,在人群里。 我躺在走廊的地毯上,被一群人围着。他们惊慌失措,面对着一个死人。 我没有死,被父亲赶了回来,或是被谁救了。谁?谁救了我? 那人很专业,解开我的领结和衬衣,给我急救,注射,做心脏按摩、人工呼吸……我总是这么命好,总能遇上贵人。 我累了,很累,很累。在被抬起来之前,我又一次完全失去了意识,不过这一次是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周围很亮,亮到看不清任何东西,除了美丽的天使。她们的身体融入雪白的背景,要不是金灿灿的头发和蔚蓝的眼睛,我是看不到她们的。 我有些混乱,脑袋很疼。父亲说阻止我下地狱,但我怎么来到了天堂?难道是上帝改了主意? 不!我急了。你说还不到时候!是你要我坚持的!我哪也不去!我不离开!我一下子弹起身子,眼前一黑,又摔了回去。 我的灵魂,或把它叫做精灵,始终在我的身体里进进出出。他们抢救我的时候——裘也在抢救我的人中间——精灵会在傍边看,着急、上火、直跺脚。我告诉它不用着急,有裘在,大可放心。可它不听,飘来飘去,弄得我头晕。它在我耳边说话,许愿:你听话,我带你出去玩,带你去你最想去的地方。它也吓唬我:你敢不乖,我就再不理你了。 我乖,我很乖,很听话,我也很放心。 灵魂及时回到我的身体里,也算是说话算数,带我去最想去的地方:猎人小屋,有三道彩虹的瀑布,我和昭一起等待日出的那座山峰——少女峰,还有昭长大的江南水乡,粉墙黛瓦的小院,昭生活过的上海石库门、外滩、跑马场……由精灵带着一点不累,几乎是瞬间就飞跃了大洋群山。我拒绝停下休息,下一个,再下一个地方,再下一个…… 只是那些地方都没有昭的影子,我不免有点遗憾,我再不能与你离群独处,再也不能同你做爱,一起抓鱼、骑马,畅游、杨帆。我不会再要求那些,我只想看看你。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满足了。 “我在这儿……亲爱的,我在这儿……” 我听见了,听见你叫我,可你在哪儿呢?你的家虽然没有凯撒庄园大,但屋子也很多,我都一间间找了,灶间、厢房、佛堂、客厅、书斋……我都去过了,都找过了,除了一间,门上有大红喜字,我不敢进,屋里的雕花大床上落着红色的帐幔,你是在里面吗?我不敢进,再不敢了。 “马蒂,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你让我怎么办?这叫我怎么放心?我该把你怎么办呢?” 下雨了?哦,是瓦上滴下的露水。江南总是湿润多雨的。 露水滴在我的眼睛上,我想把它擦了,却抬不起手。有人握着它,暖暖的,柔柔的,相比之下,我手冰凉。我好喜欢,好舒服,就让他这样握着吧。 如兰的气息呼在脸上,有人帮我擦去眼睛上的水滴,那种感觉,不是纱布,不是棉球,不是手背的皮肤,不是掌心,是柔软的唇,是双唇间外柔内刚、滚烫滑腻的舌。那唇舌在我脸上游走,吻去、舔去滴上的、眼里溢出的水滴。 是嗅觉闻到的气味最先帮我搞清楚当前的情形。酒精、樟脑、消毒药水是医院特有的味道,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上午的阳光很明亮,香喷喷地、暖洋洋地照得我提不起一点精神;清凉、香甜、馥郁,混杂着留兰香的味道,那是昭特有的,最令我安心,沁人心脾的气息。 我使劲睁开眼睛。他就在我面前,影像由模糊变得清晰。有时我被迫闭上眼睛,因为他正吻在上面。有时我只能瞅见他的黑发,更加浓郁的留兰香,他把脸埋入我脖颈的深处。 “我的宝贝……”我叫了一声,却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我使劲干咳,想把棉花咳出来,想对他说话,却不料胸口一阵剧痛,痛得我一身冷汗、眼泪都出来了。 “别……”昭被我吓坏了,惊慌地瞪着眼睛,双手颤抖着捧住我的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叫你。” “我在这里……我在。”他的双唇覆了上来。 我又惊又喜。我是多么渴望,可惜现在有点力不从心。不管怎样?我都要回应他,哪怕再死上一回儿。 但是我想错了,昭并不想跟我接吻,他只是吻了我的双唇,轻轻柔柔的,用舌尖滋润我干枯脱皮的嘴唇,然后像小狗一样用舌尖舔去我脸上的泪水,他的和我的。 我看着他笑,我知道笑容很虚弱,但只要能看见他,我就不能不笑。 他也笑了,一眨眼,又流下泪来。 我的右手上打着点滴,左手上缠着绷带,应该是那只别针弄的。有绷带正好,我也想帮他擦一回眼泪,他今天流了好多眼泪。我用力抬起左手,举到一半时,昭握住了它,他把我的手贴在面颊上,用我手掌上的绷带擦去他自己脸上的泪水。绷带湿透了,泪水还在流个不停。 “别哭了,宝贝,我不是活着吗?” “裘说你差点死了。” “裘?” “我很担心你,上午你就不对劲,你知道我多害怕。我告诉裘,让他跟着你,直到你回庄园,没想到……你真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觉得好幸福,一切的痛苦、折磨都变得微不足道。我的宝贝!我的爱人!我想要好好摸摸你的脸,可隔着绷带…… 昭在床前跪下,头搁在床沿上,将我打着点滴的右手放在他的面颊上。 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光滑、细腻。“谢谢你!”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7 “以后怎么办?” “嗯?” “上一次有约瑟夫,这一次有裘,你的病越来越重,下一次怎么办?” “不会的,最严重的已经过去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你为我做的实在太多了,能做的你做了,不能做的你也做了。早知道爱你会给你造成如此大的伤害,我宁愿不……” 我的手就在他的面颊上,此刻赶紧捂住他的嘴,我摇摇头。“不要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风格,你做事从来不后悔的,宝贝。在这件事情上我也不后悔,不后悔爱上你,不后悔做了这一切。这是最最美好的爱情,是最最美好的错误。人生中最美好的往往都是错误。” “什么……” “这是我父亲说的。”我带着虔诚、释然,甚至是自豪的情绪。“他跟我说,我还有责任,对你,对约瑟夫,对母亲,多所有人的责任,所以,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 “马蒂!”昭转了下头,把脸埋进被单里。 他穿着硬领衬衫,打着领带,这样趴在床上会很难受。我想叫他起来,但见他微微颤动的肩膀,还是等等吧。我抚摸着他黑亮的短发,耳后柔软的皮肤,他后脖颈的发迹,我以为那会像胡子那样硬,其实一点不。 他就像一个趴在父亲病床上的孩子,需要恸哭、需要宣泄、需要在亲人的病痛中吸取力量,迅速成长。趋于平静,收敛眼泪,隐藏忧伤。当他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时,他的笑容如沐春风,尽管眼睛还有点红。 “裘说,你这次一定要好好休养,等身体好了再出院。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我刚想阻止,昭一摆手,继续道:“可这不合适。我在度蜜月。所以,我下午会和玉一起回庄园,然后,明天再来,我和玉一起,反正我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我想跟他说没必要,过一两天我就能出院了,但看到他的表情,还是决定不违了他的意。让韦德克每天接送他们,也不会累着,何况母亲知道了也一定会来。 玉,我这才想起来。“昭,怎么就你一个人,玉呢?” “玉和她叔叔在医生那里,裘陪着呢。” 裘是外科大夫,不能做我的主治医师。 “怎么?玉的叔叔还没有回柏林?” “他想等你醒了,确定你没事再走。” “哦,你去把他们叫来吧,别耽误了火车。” 昭恋恋不舍。我们都明白这是玉帮我们争取的独处时间。但我们不能太自私了,在这件事里,假如一定要论谁受的伤害最大,那就是玉。 昭转身出门,我叫住他,叫他来到床前,帮他整了整领带,刚才趴在床上的时候,有点弄歪了。 ☆、第十三章 婚礼(15) 安德斯?舒尔茨来的时候,玉正巧送她叔叔去火车站,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没有跟昭或是玉直接谈过,可我知道,对于昨天晚上发生在隔壁房间的事情,他们一清二楚。如果玉在场,我很担心安德斯?舒尔茨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让玉难堪。比起昭,我更担心玉,她毕竟是女孩子。 少不了的寒暄、客套过后,安德斯?舒尔茨说他已经问过医生了,我发病是因为过度劳累。 “您怎么不告诉我,男爵,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想起来了,晚餐时您就有些疲惫,您都没怎么跳舞……看来是我不好,应该让您早点回去休息的。” 安德斯?舒尔茨像主人一般控制着局面,眼睛在我和昭之间转来转去。“现在您安心养病,什么都不用担心。假如一切顺利,两周,最多三周,这个月一定可以完事的。” “那太谢谢了。” 我还想说些应景的话,安德斯?舒尔茨话锋一转。“傅先生,等你完全自由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会尽快回国。”昭立刻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很快吗?” “我希望是。” 安德斯?舒尔茨摇了摇头,似乎不很满意。“你就没有考虑过别的。” “别的?” 我紧张起来,害怕被自己的眼神出卖,不得不闭上眼睛。 “你看,男爵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多到别人都难以理解了。而男爵这次发病,除了过于疲劳之外,可能还有心情因素,你就这样狠心地走了?你就能放心?” 陷阱!可恶!我愤怒地暗暗攥起拳头,忍不住要反驳,没想到昭先开口了。 昭说得不急不慢,镇定、沉着。“一点不错,安德斯?舒尔茨先生,我与男爵萍水相逢,他一次次救了我,他对我的恩情,我今生今世难以报答,但不是现在。你知道,舒尔茨先生,我是军人,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我归心似箭,这一点男爵完全理解。一旦获得自由,我就会带妻子一起回国。”昭转向我,我被他的目光吸引,真挚、深情,没有忧伤,没有哀怨。“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在中国,感情深厚的两个人可以结为异姓兄弟,这里可能没有此类风俗,不过我想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我没有兄弟,你也没有,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 “战争总会结束的,等到那一天,我会带着妻儿来看你,我们可以一起去中国。” “那里一定很美。” “很美。” 我与昭的手相互握着,目光对视着,要不是安德斯?舒尔茨装腔作势地咳嗽,我根本忘了他在身边。 “确实让人感动。”他甚至眨了眨眼睛。“那好吧,我尽快。不管怎么说,这种事现在不是总能遇到的。您放心,男爵,一切都会顺利。” 我住的是单人病房。这样的病房在医院里数量很少,它意味着身份、地位和高昂的费用。即便是我也不是想住就能住,想住多久就能住多久的。我猜这是昭决定的,因为当时只有他和玉在,还有裘的帮忙,病情需要,身份允许,钱自然也花得起。我很欣慰,他的决定总是正确的。 昭和玉每天都来陪我,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我的病并不需要人陪护,这样的探视在德国很少见,所以,住单人病房是极其明智的。 玉有时会离开,比如送她叔叔去火车站;比如去大学见同学;比如拜访在慕尼黑的朋友。昭则哪儿都不会去,因为他没有身份证。这个理由如今用起来尽管有点伤感,却是合情合理,它让我们能够心安理得地在一起。我甚至希望身体不要恢复。 母亲是第二天来的。我尽量轻描淡写,同时嘱咐裘和我的主治医师,把这次说成是首次发病,因为毫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8 无准备,才会如此严重。母亲的眼里含着笑、慈爱和忧虑,嘱咐我好好休息。她没坐多久,说是外面天气很好,让玉陪她去逛街喝茶。 第三天,跟昭和玉一起来的是赖宁格先生和太太。我正想见赖宁格先生,我要他帮我去镇上办理银剑的过户手续。我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于是在花园里,趁周围没人的时候告诉他。我料想他会很惊讶,有些抵触情绪,少不了一番解释。而结果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头。“您放心,少爷,我明天就去办。”是的,不需要解释什么,这不是第一次了,而过户给达莎?舒尔茨,老管家清楚,她是安德斯?舒尔茨的太太。 我知道这次住院会惊动营里,却没想到真的来人,还好是瓦尔特?福斯,不是营指挥官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当瓦尔特?福斯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时,昭正在削苹果。这样的见面,让瓦尔特?福斯吃惊不小,他愣在那里足有一秒钟,看见昭站起来才晃过神。 昭同他打招呼问好,礼貌周到,不卑不亢。相比之下,瓦尔特?福斯很是局促、尴尬,“7”一出口,赶紧打住,他不能再叫昭的编号了,但是又不知道名字。 “我叫傅昭。” 我有点恶意地没有给瓦尔特?福斯做介绍,看着他慌张地与昭握手,嘴角的纹路几经努力,也没有使笑容变得动人,心里很是享受。然而,接下去,慌张忐忑的竟是我了。 “傅……傅先生,看你气色很好,应该是完全恢复了吧?” “是的。” “听说你结婚了?” “不错。” “那太好了,恭喜你。” “谢谢!” “这次磨难总算过去了,不幸中的万幸,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来?在你之前和之后……长官,上星期的那个前天死了。” 我又一次闭上眼睛,假装虚弱、疲惫是目前我逃避的唯一办法。我知道昭正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痛苦、忧虑,还有什么?鄙视?怜悯?愤怒? “对不起,瓦尔特,我有点累了。”我无力地下了逐客令。“谢谢你来看我。没什么大病,告诉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我下星期就回去上班。” “那你休息吧。上尉让我跟你说,不用急,等身体好了再回去。” 瓦尔特走后,昭继续把苹果削完,切下一块,送进我嘴里,自己也咬了一块。 我们没说话,就像这几天的大部分时间,他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有时候,他会握住我的手,用力地握着,很长时间,一直很用力,以至于当他松开时,我感到异常失落,手上空了,心里空了。于是我反过来抓他,他会再次握紧……这样反复几个小时。我们几乎不再拥抱,不再亲吻,哪怕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最大限度,我们只是相互握着手,相互看着对方。 “我没有兄弟,你也没有,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 “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为了我。” “我答应!” “战争总会结束的,等到那一天,我来看你,我们可以一起去中国。” “那里一定很美。” “很美。” ☆、第十三章 婚礼(16) 我让护士去把裘叫来。 一进门,裘看见我已经穿戴整齐,惊讶地问道:“怎么,你?” “我今天出院。” “我知道。我是说,昭要十点以后才会到。” “不,我想先走。” “他知道吗?”裘不明白,是我没有说清楚。 我把收拾好的旅行袋放到窗前的桌上。“不,他不知道。我有点事要办,必须先走,等他来了,你把行李交给他,告诉他不必等我,办完事我就回营里去。” “你不回庄园了?今天是周末。” 明天是休息日,我并不需要上班,可是……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们结婚了。” 听了这话,裘也有些黯然。 他们的蜜月全在我的病房里度过,我时时感到愧疚、不安。尽管玉总是那样温柔、亲切,但她笑容背后的忧伤,我越来越难以正视。昭每天都来,那样准时,陪着我寸步不离,他渴望见到我,渴望在一起,与我的渴望同样强烈,然而我们几乎不说话,不谈论任何事情,他的新婚、他的蜜月、他案件的进展、他回国的安排,还有我的工作、所谓的科学试验,还有战争进程、时事新闻……我们什么都不谈,因为我们不想谈,不能谈,任何话题都会引发我们心中无限的悲伤和痛苦。眼泪已经流得够多了,多流无益,在这个时刻,我们知道该给对方留下些什么。昭会明白我这次不是逃避。 “还有,”我拿出一只信封,抽出里面的戏票。“这是三张戏票,今天晚上的,巴伐利亚国立歌剧院,瓦格纳的《纽伦堡的名歌手》,”我仔细看了一下,把戏票塞回信封,递给裘。“八点钟开演,你们提前半小时到,穿正装。” “这是……让我……” 我又没把事情说清楚,今天怎么了? “哦,对不起,我没有问过你是否喜欢听歌剧……昭喜欢,我一直想带他去听,可是……尽管现在太多的瓦格纳,不过就音乐本身还是很好的……而且巴伐利亚国立歌剧院是当年《纽伦堡的名歌手》首演的地方,机会难得……你知道我花了很大劲的。” (注: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位于慕尼黑,首建于1818年。然而,一场大火使它不得不重建,重建的歌剧院于1823年落成。1864年,瓦格纳受国王路德维希二世的邀请来到慕尼黑,他的一些作品在这里演出, 由华罗指挥的《崔斯坦与伊索德》和《纽伦堡的名歌手》就是在这里首演的,后来又陆续上演了《莱茵的黄金》和《女武神》,是尤尔纳指挥演出的。自此慕尼黑就成了瓦格纳乐剧表演的中心之一。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这座剧院被破坏,战后重建, 1963年落成。 威廉?理查德?瓦格纳(wilhelm ribsp;wagner,1813年5月22日-1883年2月13日),德国作曲家。他是德国歌剧史上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前面承接莫扎特、贝多芬的歌剧传统,后面开启了后浪漫主义歌剧作曲潮流,理查德?施特劳斯紧随其后。同时,因为他在政治、宗教方面思想的复杂性,成为欧洲音乐史上最具争议的人物。 因为他的反犹思想,备受希特勒的推崇,二战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29 时期,德国大量上演瓦格纳的歌剧,因此在这里,马蒂会有这样一说。) “那你自己……”裘担忧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他们结婚了。” 原先,我一直想等昭的案件完结,有了合法的护照和签证再带他去,不过这次机会真的很难得,加上他们新婚,蜜月又被我搞成了这样,于是我想了很多办法才弄到这三张票。当时我只想到给他们一个惊喜,不管裘是否喜欢听歌剧,我想他一定愿意去经历一次,不管怎么说,在慕尼黑的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听瓦格纳的歌剧,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我回到庄园,正好跟昭错开,用拖车把银剑送到安德斯?舒尔茨在慕尼黑郊外的寄养马场,这是事先约好的,他和太太达莎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们的兴奋自不必说,达莎的眼里闪着泪花,安德斯?舒尔茨目不转睛地望着妻子,一脸温柔。也许把银剑送给他们并不算太糟,至少达莎是真的爱马、懂马,而安德斯?舒尔茨非常爱他的太太。 离开寄养马场,我心里空落落的,不回庄园,也不想回营里,不知不觉便到了玛丽那里。 ☆、第十三章 婚礼(17) 玛丽的小屋有一些不同,但究竟是什么不同,我说不上来,或许是很长时间不来了。我自嘲地笑笑,拥抱玛丽,亲吻她的额头。 她也有些不同,是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慌。 “对不起,我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事先跟你说一声。” “没什么,只是我没准备晚饭。” “不用准备,我们出去吃。”话一出口,我才想起来,玛丽从来不跟我单独出去。 正想着如何劝说,她却答应了,让我等会儿,她去换身衣服。 这确实有点反常,不过也没啥,事实上,是我没有提出过邀请。我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随手拿过茶几上的报纸,头版上就有德国空军轰炸伦敦的新闻,奇怪的是这样的胜利消息不是头版头条,而是在头版的下方。 正如昭在山里时预测的那样,海狮行动没有迫使英国皇家空军投降。一个月来,大不列颠空战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战局越来越不利于德国,轰炸伦敦、城市、无辜的平民,不论从道义上还是战略上都是错误的。大不列颠空战还没有结束,德国空军却已经失败了。 (注:1940年8月24日夜,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当时不只一架海因克尔111飞得过远到了泰晤士河上空,并误炸了伦敦城。甚至希特勒都非常吃惊。丘吉尔立即下令轰炸柏林,第二天晚上23点59分,81架英国轰炸机袭击了德国首都——这让柏林人很恐慌,也让希特勒大怒,他曾许诺柏林永远不会感受英国炸弹的重量。 1940年9月7日,希特勒改变了他的目标。正值英军战斗机大队几乎崩溃之际,德国空军得到了希特勒的一个新的指示:轰炸伦敦和其它英国城市。12月17日,希特勒宣布:对英国的进攻无限期推迟。自从战争打响以来,德军第一次受到了牵制。在交战三个月之后,德军已经损失了2000架飞机。这对于英国飞行员来说是一个巨大胜利。) 或许是太专注了,加之房门开着,我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等手上的报纸被一把夺去,我才发现有个人站在面前。 “你是谁?!” 一股浓烈的酒气迎面扑来,现在还不到晚餐时间,我厌恶地皱起眉心。眼前这个人,白衬衫敞着衣领,露出一小撮褐色的胸毛,衣袖只有一只卷着,脖子通红,脸也是通红,还有通红的眼睛,很难看出本来是什么颜色,几天没刮的络腮胡子长得稀稀拉拉,浅褐色,遮不住皮肤,要长不长,要深不深,没有增加多少男子汉气概,反而脏兮兮的 难道他就是玛丽的丈夫?这也太可笑了。玛丽没有跟我谈起过自己的丈夫,但恩斯特说过,她丈夫好像是什么国防军的上尉。但这个人,怎么可能?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你摇头干什么?我问你话呢!” 我还在心中思量。玛丽今天有点反常,一定是因为这个人,但除了她丈夫,我不知道她还有其他人。不论他是谁,我都不准备回答这样无礼的问话。于是我慢条斯理地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掸了掸裤子,把大腿上的皱折屡屡平,掸去些灰尘。其实裤子原本就很平整挺括,一尘不染。 “你是什么人?竟敢对长官如此无礼!”那人气急,抓住我的衣领,要把我揪起来。 我的火气一下子盯上脑门,抓住他的手腕…… 我看似轻松地把他的手掰开,实则我费了好大劲。看他的样子,高大、强壮、肌肉发达,可不是徒有其表。我大病初愈,又在外面奔波一天,即便在平时我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何况是现在。如今他松手,不是屈服于我的力量,而是我们听到:“尤里安!快松手!” 我跌回到沙发上,竭力保持镇静,暗暗调匀呼吸。这太尴尬了,真丢人! 尤里安?尤里安是玛丽的丈夫!我这才注意到那人穿的马裤是杏仁绿的,是国防军!这么说,他应该就是玛丽的丈夫。怪不得玛丽那样反常。我有点发懵,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 我无意参合进玛丽的私人生活,更不想拆散他们夫妻。或许当初玛丽跟恩斯特确实有过那样的想法,但是恩斯特死了。我后悔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不事先说一声就突然跑来。 “马蒂,你没事吧?对不起!”玛丽走近沙发,仔细打量我,非常担忧。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很糟糕,刚才那一下又真是狼狈。“没事,我没事。”我勉强笑笑,站起来。 玛丽已经换好了衣服,不过我感觉她改变注意了。 “那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玛丽送我出门,我们都没有防备身后。 尤里安冷不防冲上来,抓住玛丽的肩膀,翻转过去,“马蒂?你这个婊子,居然又勾搭上一个。”说着,抬手就是两巴掌。 玛丽娇嫩白皙的面颊上立时红了一片。 尤里安还不罢手,边打边说:“原来那个叫什么?恩斯特?谢天谢地他死了,报应!活该!以为你可以收敛了,没想到又勾搭上一个。” 我愣住了,因为我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然而身体的反应要快过大脑,肾上腺素急剧增加,左手抓住尤里安的衣领,右手对着他的面门就是一拳。我这一拳用上了全部力气,尤里安被打得倒退几步,摔在地上。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3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0 “你是什么男人,居然打老婆。”我还是不解气,边骂,边骑到尤里安身上左右开弓。 “住手!马蒂!住手!别打了!你会打死他的!” 玛丽在一边哭着叫喊,我突然停了手。恩斯特说过,我打架的时候简直不是人,可那是对申克,而尤里安……我忽然感到十分愧疚,只是抱歉的话说不出口。就算说了也很虚伪。面对一个被自己打得满脸是血的人,说声抱歉?那也太假了。我苦笑一下,伸手去拉尤里安。 但是尤里安不领我的情,就在我拉他的那一刻,他反击了。他像疯了似的一头撞过来。我被撞倒在地。他扑上来。我翻滚着躲避……因为失了先机,现在我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我们扭打在一起,从屋里打到了屋外,从楼上滚到楼下。 现在正是黄昏,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劝架的,有起哄的,更多是围观看热闹的…… 在滚下楼梯时,我用手斜撑了一下地板,增加自己向下的力量,使自己成为先滚下去的那一个,这样做其实很危险,不过是必要的,也就快了几秒钟,就是这几秒钟,主动权又回到了我手上。 尤里安跟着我滚下来,还没有站起来,我就掐住了他的脖子……我不会掐死他,但却要让他体会到濒临死亡的恐惧……他终于求饶了,我自己也是精疲力竭,坐在地上好长时间都站不起来。 玛丽过来扶我,她的脸肿得厉害,鼻子也流血了。我很心疼,又不敢摸她。她却不在意,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跨越不了高高隆起的面颊到达眼角,她的眼睛也肿了。 玛丽扶着我上楼梯,身边围观的群众在窃窃私语。忽然,没有了声音,都不说话了,甚至走开了。 我抬头向上看。尤里安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手里握着把手枪。因为光线关系,我看不出那是把什么枪,只知道那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和身边的玛丽。 “尤里安,你疯了!”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这样,你就再不能给我戴绿帽子了。” 好像有个影子。 尤里安没有丝毫犹豫,枪响了。 尤里安真的是国防军上尉吗?他的枪法也太差劲了。我手臂上中了一枪,却还在幸灾乐祸地想。 “你干了什么,尤里安?你敢谋杀党卫军?”玛丽声嘶力竭地叫喊吓到了所有人。 我也吓了一跳,她可从来没有如此失态,即使是脸被打成了猪头的时候。我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穿的是便装,并没有穿党卫军军服。所以尤里安敢跟我动手,敢对我开枪。 也许是打架消耗了我所有的体力,也许是中枪、流血,尽管这枪不致命,可算是轻伤,我还是一阵阵眩晕,腿脚发软,我想躺下。 奇怪的是,我真的躺下了,是担架,救护人员几乎立刻就到了。他们把我抬出小巷,上了救护车,很快到了医院。 “马上手术,取出子弹就好了。” 医生说的我都明白,只是觉得好笑,我早晨刚刚出院。 手术室里灯光很亮,墙上有个挂钟,我看不清楚。 “你要什么先生?” “请问现在几点了?” “哦,晚上八点半。” 八点半。我安心地闭上眼睛,盼望着好好睡一觉。 ☆、第十四章 托付 (1) 我已经在车里呆坐一个小时了。越野车停在秘密警察总部对面的街上,党卫军的车牌,我穿着军服,停多久都不会有人敢来打扰。 我一早就来了。 来得太早,因为醒得太早,无事可做,不知道该干什么。整个晚上,根本就没有闭上过眼睛,没有黎明,当天空变得越来越惨白,终于成了浅灰色时,我躺在床上,仿佛芒刺在身,实在难受。我有意睁着眼睛,一遍遍地环视周围,努力看清楚天花板,屋内的家具,窗外的夜色,为了不让自己做梦,不让自己思想,只叫自己专注于身体的感觉,所处的环境,其结果就是这般如坐针毡。 来得太早,城市还没有从沉睡中苏醒,街上行人稀少。车子停下不到五分钟,一个巡逻的警察踱过来,小心翼翼地靠近,谨慎地向车里张望。我不想难为他,更不想出状况,于是主动出示证件,说明原由,那以后就再没人打搅了。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我坐在车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因为空着肚子,我有点晕晕乎乎,这是我想要的感觉,清醒实在太痛苦了,太难以忍受了……可是…… 我盯着挂在三角楣上的巨幅卐字旗,没有留意街道和大楼入口,但渐渐频繁起来的汽车喇叭声提醒我,人们开始上班了,时间快到了。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值得庆祝的日子,然而我却是如此慌乱紧张,茫然无措,忧郁哀伤。我左手抓着方向盘,完全是无意识地紧紧抓着,手指关节都变白了;右手拿烟、点火,眼看着叼在嘴上的香烟上下抖动,好不容易点上,又掉了打火机,弯下腰去一通寻找……烟熏得眼睛生疼。 我很期待,已经两周没见到昭了,今天是他获得自由的日子。我也很害怕,在发生了玛丽的事以后,在送走了银剑以后,我该如何向他解释?或许不用解释,他不会知道玛丽的事,而银剑…… 我第二天就出院了,当然是在我的坚决要求之下,因为我不想让裘知道,不想让昭知道,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幸好伤不重,没有伤到骨头,取出子弹后,伤口缝了四针,只需隔天换药,一周后拆线即可。这些我自己都行,大不了回营里,让瓦尔特帮忙。 出院后,我先去了玛丽的小屋。头两天,我最好有人照顾,并且,昨晚上的事必须解决。 警察是和救护车一起到的,可能是某个热心邻居报的警,尤里安当场被捕。他是国防军上尉,警察也感到棘手,可他蓄意伤害党卫军军官,是不争的事实。 屋里很乱,到处是打斗过的痕迹,就像玛丽,她虽然洗了脸,重新梳理了头发,但是眼睛和嘴角都有淤青,脸还没有消肿。她一直陪着我,没有回过家。 “你看上去很虚弱,先躺会儿吧?” “不。”从医院回来,我很累,很想睡会儿,然而有些事在心里……我在沙发上坐下。 玛丽拿来一只靠枕,放在沙发扶手上,把我受伤的手臂垫高。 我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她。“你怎么考虑的?我听你的。” 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蓄意伤害党卫军军官是不小的罪名。但这件事可大可小……告诉我你的想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1 法……不管怎样,我想尤里安会恢复理智的。” 玛丽依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她脸色苍白,看上去就快要倒下了。 我握住她垂在身侧,冰凉的小手,把她拉过来,坐到身边,让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尤里安不会有事。我会去警察局解释……我没有穿军服,他不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他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是被我激怒的……” “我要离婚。”玛丽的声音很轻,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脸。 “也许,恩尼……可是……”我很为难,我早想到的,但我不可能像恩斯特那样负起责任。 “这跟恩尼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我早就要求离婚的……” 玛丽从来没有向我提过任何要求,这是第一次。只要看看她的脸,就能清楚他们夫妻间的状况。我不知道好的夫妻关系应该是怎样的,但这样的男人却是我无法容忍的,所以我没有再试图劝说。 “好,如果你决定了……” 玛丽在我怀里点点头,全身放松地靠向我。 酒劲过去,完全清醒之后的尤里安陷入恐慌之中。看见我走进监室,他激动地跳起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谢天谢地,你没事!你真的没事!” “是啊,我没事。”我回敬他一个淡淡的微笑。没想到见面会这样开始,我由衷地想要微笑。看来在清醒的时候,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十分令人讨厌。“很幸运,对于你,对于我都很幸运。”我拉了把椅子坐下,因为仍然很虚弱,担心长时间站立会支持不住。 “你,你来干什么?” 恢复了。不论是刚才的欣喜若狂,还是现在的谨慎兼备,都是因为恐惧,对于未来无法控制的命运的恐惧。 “我是来跟你做交易的。” “做交易,你以为我会跟你做交易?跟你这样的……” “说话留神,先生。”我挥手打断他。这不是你发泄的时候,不要辜负一个善良的女人。“我可以撤销起诉,你会被无罪释放,条件是你同意离婚。” “原来是这样,这个婊子!娼妇!”尤里安暴怒地一拳砸在桌上,探过身子,扭曲变形的脸上,一对燃烧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恨不得把我吃了。“要是我不呢?” 我悠闲地点上一支烟,在他眼前慢慢吐出一串烟圈。“那你就等着军事审判吧!你会被开除军籍。作为平民,蓄意伤害党卫军军官,那是叛国罪,至少判刑十年,你依旧会失去她。” “那如果……” “如果你同意离婚,我会撤销起诉。你不认识我,我也没穿军服,普通斗殴,何况没有了原告。”我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笑,看着他无力地滑回椅子。 “如果你想好了,签字吧。” “现在?” “现在。” 面对立刻出现在桌上的离婚协议书,尤里安握着钢笔的手剧烈颤抖。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睛就像离开了水的鱼。“你会娶她吗?” 我一震,没有回答。 我僵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过了一会儿,尤里安叹口气,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昭到得很准时。我要感谢韦德克,这样,在去面见安德斯?舒尔茨之前,我们根本没有说话的时间,而在那之后,我借口还有事,必须马上赶回营里。 昭皱着眉,盯着我。“周末回家吗?” “我……可能……” “周末回家!我现在自由了,我可以想去哪而就去哪儿。要是你不回来,我会去找你!我会去达豪集中营找你!” “好!好!我回来。一定回来。” 我几乎是仓皇地逃走了。 ☆、第十四章 托付 (2) 我没有如约在周末回家,因为要抢救一个冷冻试验的受试者。抢救再次以失败告终。当我精疲力竭地回到庄园时已经是周日的凌晨了。 试验,我没有参加,可是当那个受试者出现多器官衰竭的时候,尽管我明明知道已经回天无力,但却不能再袖手旁观。昭是一个奇迹,真是一个奇迹,我始终认为那是上帝显示的神迹,不然该如何解释其他所有的失败呢?昭的试验该算是成功的,却还不完美,因为我在时间和温度都还没有达到指标的情况下就擅自中止了试验。尽管后来知道体温是到了,但是对于性格严谨到死板的德国人来说,那是侥幸,一次偶然。以后的每次试验,瓦尔特都是按照昭当时试验的程序来做,只是更严格,其结果却是全部失败。我想瓦尔特不会承认,我也不知道那究竟起了多少作用,那就是我们对于受试者的态度。所有的受试者对于瓦尔特来说只是试验用的小白鼠,他希望他们活着,只是希望试验成功,死了也没关系,同样可以积累试验数据。用这种冷眼旁观、麻木不仁的态度去面对生命,怎么会有成功的可能? 我心情抑郁极了,抢救结束后片刻不愿停留,立即驱车回家。我急于见到他,不是怕他生气,而是需要,需要他明媚的笑容驱散我心头的阴霾;需要他坚定的眼神给予我坚持的力量;需要他有力的拥抱温暖我冰冷的身心,然而,我却没有在大屋里见到他。这么早,他会去哪儿? 书房的长沙发上撂着一条绒毯,傍边的茶几上放着红褐色皮质封面的《席勒全集》。我站在钢琴边,盯着发呆,沙发上依稀还留着他躺时压出来的印子。以前每天回来,他都躺在这里,头枕着沙发扶手,身上盖着绒毯,手里捧着书,后来不再是《席勒全集》,因为他需要学习更多。他总是借着茶几边的落地灯,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我走进来,他都没有察觉;有时候他会摆摆手,叫我等一下,让他把这段看完;有时候他又招招手,坐起来,为我腾出位置,我便坐到他身边。不论多晚,不论多累,那都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今天又是《席勒全集》,我伸手摸了一下落地灯的灯泡,还是热的。他走了没多久,他在这里躺了一夜,等了我一夜。 我坐下,在以前他留给我的那个位置上,拿过茶几上的《席勒全集》,漫无目的地翻页。沙发还是温暖的,绒毯也是温暖的,书上除了油墨香,还有他特有的,混杂着淡淡的留兰香的味道。我躺下,头枕着沙发扶手,拉过绒毯,把《席勒全集》贴在心口,闭上眼睛。 “他躺着的姿势跟你一样,也是把书这样贴在心口。” 这是天堂里的声音,还是梦?如此慈爱、柔和又无奈? “他在这里躺了一夜,一直在等你。” 母亲?!我霍地一下坐起来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2 。“母亲。” 母亲老了,头发的金色变浅了,更接近于眼睛的灰色。母亲在我身边坐下,脊背不像以往那样挺直,秋天的清晨,手有点凉。我把手覆在母亲的手上。 “上个周末,他在这里等你,你没有回来,以后他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等。” “每天晚上?那他和玉?” “这种事,外人不好问。我催过他一次。” 上个周末,我没有回来,因为发生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我是罪魁。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他,想见他,哪怕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我也以为你会回来的。昭就快走了,是不是?” 母亲侧过头看我。她的灰色眼睛一点不严厉,那般慈祥、怜爱,然而我却抬不起头,更不敢迎接她的注视。 “我打电话去你营里,他们说你不在,我吓坏了,还是玉安慰我说你不会有事。昭也说你不会有事,他说他知道你去哪儿了,你跟他说过的,可他还是在这里整晚地等你。” 我跟他说过的?他知道我去哪儿了?我糊涂了。这不可能!或许只是安慰母亲,不然,他干嘛还要等呢? “马蒂,你真的干了那事?昭真的知道?” “什么?”我忽然紧张得浑身发冷。 “我听说你在慕尼黑有个女人,是个有夫之妇,上个周末你没有回来,就是在她那里。” 母亲始终盯着我。我一碰上那目光就像做贼似的赶紧避开,她的慈爱比严厉更让我害怕。 “还有再上个周末,刚出院的那几天,你也在她那里。” “谁?谁说的?是昭?” “马蒂,”母亲不赞成地摇摇头。“你可不是普通人。我倒是担心昭也可能听说了。” 我也担心起来。不只是担心,是恐惧! “马蒂,你想娶她吗?” “什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了。有谁?最初是尤里安,后来是营指挥官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瓦尔特,现在又是母亲,怎么回事? “她因为你离婚,你帮她借房子,连着两周在她那里过周末,你真的想娶她吗?还是,昭结婚了,你受不了?” 我咬着牙,无法回答。我把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压制住愤怒、慌乱、恐惧,总之是不让自己情绪失控。 “我不是怪你在外面有女人。如果真有,我倒是松了一口气。但是,马蒂,昭就快走了,你为什么不忍一忍?你知道吗?昭每天都要做三件事:骑着赤兔去墓地;拉“阿玛蒂”小提琴;在书房里彻夜等你。” “墓地?”我喃喃道。 “我们家族的墓地。你带他去过?还是约瑟夫?他每天都去,一个人,去看你父亲。他每次拉小提琴,第一首曲子必定是d大调卡农。每当夜深了,他就会来这里等你。他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忧伤,我都不忍心去打搅他。你为什么不忍一忍?他那么爱你,你不是很爱他吗?” “我……” 我的手早已经缩了回来,此时却又被母亲紧紧地握住。 “马蒂,你伤害过很多人,我知道那不能全怪你,你也很痛苦。我相信你爱昭,我相信你们非常非常相爱,你为他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现在他要走了,千万不要再让他受到伤害。他是你最爱的人,不是吗?千万不要伤害自己的爱人。不要做傻事,不要以为你有了女人,他就会恨你,就会忘了你。不!我看得出来,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这太让我惊讶了。我呆呆地看着母亲,仿佛不认识。什么时候母亲已经改变了?是什么让她改变的?是我和昭的爱情感动了她?还是昭太迷人了?连母亲也爱上他,不愿意他受到一点点伤害? 也可能是母亲根本没有变,只是我没有花心思去理解她。 母亲伸手抚摸我的面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呆傻地张着嘴。 “你瘦了,你看上去非常疲惫,我很担心你,马蒂。” “母亲。” “去吧,去找他,他在等你。” “他在哪儿?” “我想应该在墓地。” 墓地。既然父亲都改变了,母亲为什么不可能? ☆、第十四章 托付 (3) 母亲和赖宁格夫妇要去教堂做礼拜,我正好开车送她们。一路上,好些去做礼拜的熟人向我们打招呼,同时投来惊奇和欣喜的目光。也是,我不常回家,更难得去教堂,想来这次又要让他们失望了。 我把车停在教堂的院子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母亲分手,出了大门,沿围墙外的小路,绕到教堂背后。家族墓地就在教堂后面的山坡上。我没有带昭来过,总也没机会。听说约瑟夫带他来过一次。结婚前,他应该就来过那么一次。 这座教堂最早是由迈森巴赫家族出资建造的,后来每次修缮也都由迈森巴赫家族承担大部分费用,最近的一次是一战以后父亲出资修缮的,据说那是爷爷的遗愿。教堂的墓地虽然属于整个教区共有,但在高处辟出很大一块,用蔷薇花篱围着,作为迈森巴赫家族的专属墓地。 秋天特有的晨雾已经散去,剩下潮湿的空气弥漫周围,我向坡上望去,晨曦中,越过那些石碑、十字架、蔷薇花篱,远远地,在那棵至少两百岁的老橡树下,立着一人、一马、一块花岗岩的墓碑。 赤兔一看见我,便兴奋地跑下来。昭没有拴着它,也没有牵着它的缰绳。它围着我左看右看,向我来的路上张望,跑下坡去又返回来,歪起脑袋对我忽闪着大眼睛,它是在问:银剑呢? 那天,我当着赤兔的面带走了银剑,如今面对它困惑、不解、失望的目光,我心里难过,伸手去摸它的脖子,它却生气地一甩头,不让我碰,而后又突然将大脑袋袭过来,几乎撞到我,我赶紧侧身躲闪。赤兔有点烦躁,它不开心,这不怪它,它一定记恨我了。 我拾起赤兔的缰绳,一点点拉近,一手抓住笼头,一手伸过去挠它的耳朵后面,这是它最喜欢的。它歪了头,舒服地闭上眼睛。我换到另一侧帮它挠,两只手一起挠,大脑袋拱进我怀里。 我从一位位迈森巴赫男爵的墓前走过。赤兔跟在我身边,安静地垂着头,在曾祖父的墓碑前停下,啃着墓碑边的青草。 橡树墨绿色的叶子上还有露水,父亲的墓碑像水洗过的一般干净闪亮,而昭的肩头,白衬衣完全湿透了,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搭在额上。他在这橡树下、墓碑前站立了很久,一动不动,凝望远方,如同一座大理石雕像。他的脸如雕像一般苍白、完美,他的身形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3 如雕像一般笔直、坚毅,或许,也如雕像一般冰冷。 教堂里传来风琴声,礼拜开始了。 这是我在父亲去世后第一次来墓地,其原因竟然不是为了看他。不,那不对,我确实想来的,为了父亲,在他及时地阻止我放弃生命之后,我非常非常地想念他。 我伫立在父亲的墓碑前,凝视着。因为来得仓促,我没有带鲜花,而父亲的墓碑前已经摆着蓝色的矢车菊、红色的康乃馨和白色的玫瑰。从花的新鲜度来看,不是一天里摘的,昭每天都来,这些花,不用问,一定是他放的。 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正如我预料的,温度不高,却很有力。 “谢谢你!”我低低地说了声。 “你应该早点带我来,这是个绝好的地方。”昭的声音有点沙哑。他清了清嗓子。“约瑟夫说他要来看看老爷,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不在,问我是否愿意一起来。我说好。你知道,我真的有点怨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带我来。这么美的景色,这么迷人的风光,这么宁静,这么安详。空中回荡着上帝的声音;周围有精灵起舞;眼前是美丽富饶的家园;远处则是我接受祝福的地方。” 我感到苦涩,那种苦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这不能怪你。这里对于你跟对于我和约瑟夫,意义完全不同。你父亲肯定是理解的。” 我抬起头,眼睛对上昭的目光。依旧清透、美丽、深情,有点不一样了,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对不起。”我说。 昭摇了摇头,搂着我的肩膀,目光越过父亲的墓碑,望向山谷。 “约瑟夫说,这里是眺望凯撒庄园、基姆湖最好的地方,果然不错。凯撒庄园是我在德国的家,我还不是太熟悉,我要多看一看。这里很宁静,有种超然肃穆的氛围,正好让我多想一想。我没有见过你父亲,但是他让我感觉很亲近,你有着跟他一样的蓝色眼睛,既冷静孤傲,又热情似火。我想他能够帮我理清思绪,解决烦忧。” “你解决了吗?” “我太年轻了。或许,生活中很多事本就没有答案。” 我们都不说话了。沉默,在这一刻是如此安全、享受。我愿意永远这样沉默下去,不开口,不说话,因为不知道下一句,下一个话题是什么,因为我有太多的暗礁、陷阱想要绕过去。绕得过吗?我害怕,根本不可能。 “马蒂。” “嗯。” “你娶了她吧。” 昭的声音很淡、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目光依旧远眺山谷,没有任何变化,但我知道他正心潮翻涌,因为此时此刻,我就是如此,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昭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该如何回答。 “你说什么?” “你娶了玛丽吧。” 好!很好!这段时间,多少人问我这个问题,而到你这儿,却已经不是问题了,是命令?请求?规劝?愤怒、愧疚、慌乱、烦躁,所有的东西纠结在一起,我不知道哪一种情绪最重,它们堵得我透不过气。 “你要我娶她?你真的这样想?还是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只要你要求,我会……” “不!”昭赶紧摇头,微微颤抖。“我不是……可是……” “怎么了?” “我们不能太自私了,不能只是让女人替我们做掩护。爱上我们不是罪过,她们不应该因此受苦。”昭没有吼,但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压抑的嘶嘶声。 他闭上眼睛。我知道了,他眼睛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结婚,也许真的很特别,非常奇怪的,就是那么一个仪式,短短的一刻,就会让人发生很大的变化。成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与羁绊。 “事实上,我已经向她提过了,可她决绝。她不可能成为冯?迈森巴赫男爵夫人,这一点,她比我还清楚。” “可她现在是你的女人。她离了婚,一个人生活会非常艰难。” “你放心,我会一直照顾她,像现在一样。” “只能这样了?” “只能这样。” “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能原谅我吗?马蒂,我真是太年轻了。” “怎么?是你让她……” “我没有让她去集中营找你,但是我跟她说了我的担忧。” “你……” “那天,我没有去听歌剧。” “为什么?” “我没有身份证件。” “可他们跟我说不会查看身份证件。” “那是对德国人。” “订票的时候,我说了你是中国人。” “那得在你的陪同下。” 我愣了,完全没有想到。如果真的查验昭的身份证件,那太可怕了,我差一点害了他,还有裘和玉,都会有麻烦。“还好你没去,那你们……” “那机会很难得,我们不想浪费了,裘和玉都很想去,于是我一个人,没地方呆,就跑去找玛丽了。” “你……看见了?” 我试探地问道。 昭点点头。“那种场合,我要是出面的话,事情会更复杂,可没想到你差一点……” “有人报警,救护车来得很及时,还有……你推了尤里安?” “是的,是我。”昭的声音很轻,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但犯错的是我。要不是他,我可能已经死了。我不能想象那天他是怎么过的。他知道了一切,却只能一个人默默地离开。这些日子以来,他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没有抱怨,没有质问,没有打电话催我回家。在即将分别的时刻,他还要忍受我的不忠。不忠!不忠!我第一次因为和玛丽的事感到深深的愧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忠就不忠! “对不起!” “不!那不重要。”昭立即回道。 “你不用安慰我。” “我不是说那个,你别担心……我当时很高兴,真的很高兴……终于解决了,一切都解决了……我要感谢玛丽和她的丈夫……当时,我只是担心你,你刚出院。”昭说得很快,却又断断续续,仿佛总是说了上句而忘了下句,又仿佛话到嘴边临时改口,有很多话他想说却不愿意说,或是觉得不必说。 “昭……”不管他说不说,我都无地自容。 “长久以来,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给予我的一切,你的爱情,你的生命,我几乎没有想过你……” “不是的……” “不,你听我说,马蒂。”昭终于慢了下来。他眯起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4 眼睛,远望山谷,既是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再试图打断他。“我真的太年轻了,很多东西,我根本想不到,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懂。我曾经认为,约瑟夫是好人,但是太懦弱了,他不知道争取,不去抗争,他配不上你。我错了,如果我知道接受你的爱情会给你带来如此大的伤害,我宁愿……我不是后悔,我只是……如果用我的生命能够换你一生平安,我愿意,因为我是多么得爱你啊……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我走了,但你还在这儿。安德斯?舒尔茨不是随便说说的,也不会就此罢手,今天是银剑,明天又是什么?我现在理解了,约瑟夫为什么远远地离开。只有离开你才能保护你,可是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马蒂,你以为到现在,我还会在乎你跟玛丽吗?不,我很开心,只是对不起玛丽……我后来去问玛丽情况。她告诉我她离婚了,是你帮的忙。我跟她说我很担心,营里对你我的事颇有议论,没想到,她竟会跑到集中营去找你。” 怪不得玛丽先找了营指挥官哭诉,让我帮她借房子,理由是尤里安骚扰她。我一直很疑惑,玛丽不是那种人,原来,她是想把这事闹得尽人皆知,为的是保护我。我居然还一直安慰自己她并不爱我。她们的罪只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我们就能理所当然地接受吗?她们就必须为此而受煎熬?受折磨?也许我真的应该娶了玛丽,不管怎么样给她一个名分,但这对她重要吗?她并不需要这个!可她要的我给不了!玉要的昭也给不了! ☆、第十四章 托付 (4) 玉? “你这几天一直在书房?你跟玉……”我急切地问道,又忽然打住,我根本不该问的。 昭好像没听见。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两支,分一支给我,自己刁一支在嘴角,然后摸索着找火柴,我拿出打火机帮他点上。 昭手术后从没吸过烟,我也绝不会当着他的面吸。只是有几次在遇上他之前我刚掐了烟头,他会有意无意地凑过来,悄悄地深呼吸,仅此而已。没想到现在他身上竟然带着烟,那包烟已经吸了大半,没剩几支了。我记得卧室里还有一条多,应该够他吸的。 昭猛吸几口,吐出大团烟雾。烟雾朦胧了他的眼睛,却遮掩不住他眼底的痛苦。 “玉说,秋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说话时,昭用手指夹住烟,说完话,赶紧接着吸。看这幅样子,仿佛烟瘾很大似的。他是想掩饰?他在我面前没有必要掩饰。他是心绪忧郁烦乱到了极点,痛苦挣扎,无法平静。 晨雾散尽,在阳光的照射下,所有东西都增加了一层反光,包括烟雾环绕着的人儿和慢慢散去的青烟。远处的基姆湖如同一只亮闪闪的银盘,葡萄园更像一张张铺在山坡上的金色丝绒地毯,五彩斑斓的森林因为叶片的光晕相互浸染,模糊了层次却更加灿烂,高远的天空是丰盈而夺目的靛蓝色,零星白云轻盈地漂浮其间。秋天的色彩温暖、绚烂,尽管风已经夹杂着浓浓寒意。 “真的很美。”我说,“玉说她特别喜欢黄昏,可惜现在黄昏已经渐渐短了。” “所以她几乎从早画到晚,不仅是黄昏。” “我记得家里还有些油画颜料。”我没说那是小叔弗雷德里希留下的。他在绘画上极有天赋。当时爷爷把他的画作全都烧了,但是那些油画颜料、工具和画笔却被母亲收了起来。德国人一向以节俭为荣,既然那些东西还可以用,既然颜料、画笔不说明任何事情,既然母亲说她也喜欢画画——母亲该是跟小叔最没有关系的,爷爷也不好驳了少夫人的脸面,这些绘画工具就被保存了下来。 “是的,要不是夫人找出那么多颜料、画笔,玉也不会有那么高的兴致,毕竟铅笔无法表现这么绚丽、丰富的色彩。约瑟夫还给玉做了好几个画框。” 没想到母亲已经拿出来了。我知道玉会画画,但从没有关心过。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总是和谐幸福,而我一出现,什么都会被我搞砸。 昭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我想劝他少吸点,却没有说出口,反而帮他点上。昭有意答非所问,我心知肚明,略略松了口气,然而紧接着…… “马蒂,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如果在以前,昭这样问,我会觉得奇怪,但是现在……我们的关系本就很奇怪了。 “你能……你能告诉我那些树叶的颜色吗?还有这些墓碑、花草、教堂的颜色。” “怎么?”我惊讶得烟差点从嘴唇上掉下来。“你……” 昭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我的秘密,你可不能跟人说。”然后又歉意地笑笑。应该是为这个要求本身道歉。“我是色盲,看出去都是灰灰的,当然灰度不同,所以还不算太糟。” “这……怎么可能?你不是知道我眼睛、头发的颜色?”我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真不能相信。难道是它太黑白分明了,太美了,所以它只能看得出黑和白,这是惩罚?还是一种平衡? 昭又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我问埃伦的。我看得出你眼睛和头发的颜色都很淡,我太好奇了,太想知道,于是我……鼓起勇气问埃伦。” “那母亲?” “那是玉说的。她刚见到你母亲的时候,有点害怕。她说可能是因为你母亲的眼睛:几乎透明的灰色、冷冰冰的。” “那日出?” “我知道,日出是橘色的,湖水是蓝色的,白葡萄酒是淡黄色的。” 昭慢慢地说着,沉浸在遐想中,他在努力想象、感觉,那些颜色该是什么样的?橘色?蓝色?淡黄色?他的眼睛分不出这些色彩,然而从他的眼眸里,我却看得见所有的颜色,异常美丽、鲜艳、饱满的色彩。 昭微笑着轻轻地点点头,似乎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本来想一直瞒着的,这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玉说森林的色彩很美,但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你知道除了你,我不会再去问别人,我不想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昭低下头,向我靠近一点。再近一点,我就能吻上他的额头,真想伸开双臂抱紧他,亲吻他。 “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砖红色的房顶、白色的墙壁、紫色的山毛榉树……” “有些槭树已经变色了。” “是的,有红的、黄的、褐色的……” “你告诉我……我害怕陪她画画,害怕跟她在一起,因为我无法回应她,无法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5 给她快乐。” “好的。”我点头答应。 我无法回应她,无法给她快乐。昭已经回答了我。他们是夫妻,却隔绝在两个世界里,在一起,更加孤独,更加痛苦。只要有我在,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也许这是我最后能够帮你的。 谈话变得轻松起来,我给他讲解各种颜色,想尽办法形容、比喻,有时会因为用词不当而尴尬,或是会心一笑。我隐隐感到犹豫、后悔,几乎要说出口。假如事先知道,我或许会劝他放弃回国,至少不是现在,他这样的身体,加上色盲,他怎么能去打仗呢?战场上,他将面临更大的危险。可事到如今已无可改变了。我已经帮他们订了10月12日由汉堡启程的美国邮轮皇家方舟号,他们将先到美国纽约,然后从那里,换乘去中国香港的船。 再轻松的气氛、再坚定的信念都难以掩饰听到这个消息后,昭的震惊恍惚。 这么快!昭没有说出口,但我知道,太快了,哪怕再归心似箭,他也无法立刻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离开的消息,还有不到三周时间。 “本来不需要这么急的,但是整个十月份,只有这一艘美国邮轮。现在美国还是中立国,美国邮轮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 昭点点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示。 礼拜结束了,我们往回走,母亲和赖宁格太太等着呢。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因为找到了一个轻松自在,说不完道不尽,没有陷阱没有暗礁的话题,还是一个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我们兴奋而热烈地交谈着,没注意赤兔,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我们前面去了。 事情发生在一刹那。先是急促的马蹄声,然后一片惊呼,突然的汽车喇叭,几乎是同时,砰的一声闷响,大地也震动了,刺耳的刹车声,惊呼又起,戛然而止。 我惊恐地看了一眼昭。他的目光已经从我脸上划过,转身冲向公路。 公路上停着一辆黄色的卡车,车头转向右边,而车头的左侧,也就是卡车正常行驶线路的正面,赤兔安静地躺在地上…… 我在昭身后止住脚步,离着十几米,呆呆地看着。 地上没有血,赤兔依旧那么漂亮,犹如燃烧的火焰,因为阳光,因为卡车黄色的映照,那火焰愈加明亮耀眼。可它那么安静,它从不会这么安静地躺着,即便在昭身边,它也总是摇摇耳朵,甩甩尾巴,转动身体,它总是在努力吸引昭的注意力,就像个顽皮的孩子。昭总是很注意它,很在乎它。银剑走了以后,昭一定更关心它。 昭坐在它身边,抚摸它的额头,跟它说话,就像在马厩的围栏里,在基姆湖的湖岸边,在小溪边的草地上。 “对不起,长官……我没看见……它突然冲出来,我来不及……” “这不能怪他,男爵先生,我们都看见了,这匹马突然冲过来。” “是啊,是啊,它开始跟着我家的灰狗(马名字),看起来挺好的,不知怎么,突然就发了疯。” “我们知道它是您的马,它是这里最漂亮的,它一直很乖,我们经常看见这位先生骑它。” “快去叫茨威格先生,他应该还在教堂里,没走呢。”茨威格先生是镇上的兽医,正好也来做礼拜。 卡车司机、熟悉和不熟悉的乡里乡亲,围着我七嘴八舌。我已经明白了,明白事情的起因,过程和结果。 乡村里汽车不多,来做礼拜的乡里大都是走的,也有几位坐马车,或是骑马,只有我是开车来的。遇上同类,赤兔兴奋地凑上去。教堂在半坡上,到公路有一段很缓的下坡路。在这段下坡路上,赤兔听到了卡车引擎声。这种声音,跟我的越野车不同,它只听到过一次,就是那一次,银剑被带走了,被带上了那种黄色的卡车。赤兔直起脖颈,向公路上张望,果然是黄色。这不是那辆载走银剑的卡车,但赤兔以为是,它还以为银剑就在卡车里…… 我终于分开众人走过去。赤兔的脖颈有点粗,皮肤光滑油亮,像被吹了气一般。它的心脏还在跳,它的眼珠还在动,眼睛睁着,瞳孔已经散大,看不见眼白,满眼血红。 “怎么样?”我把手按在昭的肩膀上,轻声问道。 昭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他还在跟赤兔说话。 茨威格先生绕到昭的对面,弯下腰去,仔细查看,摇摇头。“是脖子断了,我看不行了,男爵。” 我点点头,却无力说话,实在开不了口叫昭起来。 “少爷,如果……把这里交给我们吧。” 是赖宁格先生,我几乎感激地想哭。我知道不能这样堵在公路上,周围聚集着乡亲,已经阻碍了交通。这不仅是出于好奇,也是出于礼貌,对我的尊重。既然我在这儿,那么他们是不会先于我离开的。 “昭,你知道它不行了,起来吧。” 这次昭抬起头,很平静地看了我一眼,伸出手。 “什么?” “你枪里有子弹吗?” “有,怎么?” “给我。” 我有点害怕,但昭的语气很平静。我拔出枪放到他手上,然后转身,走了两步,枪响了。 ☆、第十四章 托付 (5) 冯?迈森巴赫家族已有数百年的养马历史,那些马儿不仅是家族的财富,也是家族的一员,因此,庄园里有专门安葬它们的墓地,就在马厩后面的山坡上,赤兔的父亲烈日也长眠在那里。 烈日是在父亲中风的那天摔倒的,不久就去世了。赖宁格先生料理了烈日的后事。母亲请人为烈日雕了一座大理石像。母亲瞒着父亲,直到雕像完成,立在烈日的墓前,母亲才把这个噩耗告诉他。赖宁格先生找了几个小伙子,把父亲连同轮椅一起抬到烈日的墓前。父亲在烈日的雕像前呆了很久,他不能说话,不能动,久久凝视着他的爱马,泪水被山风吹干,再流下来,再吹干……父亲是个坚强的人,母亲说这是她唯一一次见到父亲流泪。 如同烈日一样,赖宁格先生安排了赤兔的一切。卡车司机自愿把赤兔运到墓地,许多人帮忙把赤兔安葬在烈日的旁边。 我插不上手,无事可做,但我也没有离开,因为昭没离开。 等大家都走了,我把手搭在昭的肩头,轻声说道:“你该放心了。跟父亲在一起,赤兔不会害怕的。” “但它依旧会寂寞。它害怕的是寂寞。” 那以后,昭每天都来看赤兔,在它墓前呆上一阵。 我每天回家,尽量能赶上晚餐,实在来不及,我们便在书房,一起练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6 琴、赏画,我们三个人,有时母亲也会参加,甚至赖宁格夫妇、莉莉、韦德克,全家都在。我和昭一起演奏巴赫、舒曼、德沃夏克,玉为我们画速写。当我坐在钢琴前,为昭伴奏的时候,我发觉原来我所期望满足的不是与他独处、亲密,不是任何东西,只是抬头能确认他在那儿,和他的阿玛蒂小提琴一起,在那儿。只为了一抬头就看见你在那儿,宝贝。因为我抬起头来却看不见你的那一天,很快,很快就要到来。 我们从不谈论赤兔、银剑,就像从不谈论恩斯特一样。失去他们,是我们各自心中最深、最痛、难以愈合的伤口,我们不敢碰,怕流血,怕无法承受痛苦。从此以后,昭变得谨小慎微。 安德斯?舒尔茨说能帮我们安排,在昭走之前见一见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他现在被关押在柏林附近的萨克森豪森集中营。我很激动,把这好消息告诉昭,没想到他沉默良久,然后悠悠地摇摇头。 “怎么了?”我问道。 “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去见他的。” “那是。” “我想还是不见的好,除非你让我一个人去。” “昭,我不是不放心你,而是你一个人去意义不大。当然能见到你,对于克里斯汀就已经是一种鼓舞了,但他需要帮助。你忘了?我们说过,我会尽力帮助他,但前提是他必须信任我。只有见到你,见到我们俩,他才可能信任我。” “可那正是安德斯?舒尔茨需要的。这次见面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是他们设好的圈套。” “就算是圈套,那也没关系。克里斯汀是个谨慎的人,我想他不会轻易泄露娜塔莉父母的下落,我们要的只是他能够信任我。” “正是这个!”昭抓住我,盯着我。“我不是担心克里斯汀会说错话,我是担心我走了以后,你……”昭盯着我,嘴唇抖了几下。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知道他担心我,可担心没有用,我也担心你,难道我能因为担心而不让你走吗?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末了,昭放开我,咧嘴一笑。“什么时候?” 我也笑了。我们的默契、理解、支持,使我们几乎不需要语言、解释。“我们明天去柏林,然后从那里直接去汉堡,我送你们上船。” 昭的眼神一滞,眉头皱起,又缓缓地松开,再次微笑。但不管他如何努力,那笑容始终只有半个。“你不上班吗?” “最后一个星期……” “营里能准你假?” “不是,是瓦尔特帮忙。”这个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还是瓦尔特先提的。也是,最后一个星期,即便上班我也干不了任何事,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不会有问题?” “不会。” 母亲问我,把昭和玉在庄园的最后一顿晚餐安排在厨房是否合适,因为大家都想跟他们告别。我自然是没有问题,在哪儿都一样,可没想到,赖宁格先生拒绝了。我有点纳闷,却也不想为这事费心,有时候我真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分别,就是死亡一点点。这种感觉正在强烈起来,我等待着分别的那一刻到来,我的生命在等待中慢慢逝去。我答应昭会好好地活下去,我答应会尽力帮助克里斯汀,答应承担起对玛丽、对约瑟夫、对母亲、对庄园的责任,但我得有力量,有些事我控制不了,比如死亡。 餐厅灯火辉煌,鲜花、蜡烛、银质餐具、香槟酒杯、迈森瓷器,这是最隆重的晚餐。赖宁格先生和太太、莉莉、韦德克,全都身穿礼服,带白手套,为我们服务,这是最尊敬的礼仪。 我明白了,不禁为此感动。 “谢谢!赖宁格先生!……如果可以,夫人,我想敬赖宁格先生一杯,敬赖宁格太太、莉莉、韦德克,所有人一杯,感谢你们为我和玉所做的一切。我将永远铭记在这里度过的难忘时光。” 母亲用餐巾擦拭眼角。“谢谢你!孩子!别忘了我们。记住,这里也是你们的家,盼望着你们回来。……祝你们顺利!平安!” 第二天,我们三个人,我、昭和玉一同乘火车去柏林。玉的叔叔到车站接我们,他已在家里为新婚夫妇安排了房间,同时邀请了我。我当然是婉拒了。就算玉的叔叔家里有空房,并且当真为我做了准备,我相信他还是希望我拒绝。他欢迎昭和玉的朋友,却不能接受一个党卫军。不过,在他的一再邀请下,我同意去他家吃晚饭。我告诉他,因为不希望路上出现任何麻烦,我穿了军服,我打算先到酒店,稍事休息,换身衣服,再去赴邀。 “这样也好,男爵,你住哪个酒店,我去接你。” “不,不必麻烦,我可以自己来。” “那……”玉的叔叔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这是我家的地址,可能不太好找……还是我去接你吧。” “不,真的不用。”我笑道,“我柏林住过好几年,很熟悉,能找到的。” “那好,晚上见,尽量早点来。” 我与甄先生握手告别,却留意着身边的昭。自从火车接近柏林,昭就有些精神恍惚。我很担心。果然这时他突然问道:“今天是几号?” 我一下子觉得呼吸困难。 “今天是6号,10月6号。”甄先生不明所以地回答道。“哦,对了,男爵,你们什么时候去汉堡?我可以帮你们订火车票。” “不,不用了……我们9号走……我已经定了票。”我几乎是喘息着说完,差一点控制不住伸手去扶昭。他脸色苍白。我看见他也动了动手臂。我没有告诉昭去汉堡的日期,他们将从那里乘船回国。就像对待死亡,对待分离,对待这个特殊的日子——10月9日,一年前的这一天,在这个火车站的月台上,我第一次见到昭,我们无法承受,我们选择逃避,我们多么需要相互扶持,吸取力量。 “马蒂真是太好了,什么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玉说着,一手挎上我,一手挎上昭。“走吧,我累坏了,赶快回去洗个澡,休息休息。” 我们三个人并排走,几乎把月台占满,时不时因为行人、垃圾箱、柱子,昭落后一步,我避让一下,走得并不顺畅。玉始终没有松手,始终把我们挎得紧紧的。 “马蒂,我婶婶的淮扬菜做得好极了,昭也没吃过,今天我一定让她好好露一手,让你尝尝真正的中华美食。” 玉的脸色也不太好,可能是因为晕车,她边走边说,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但她的笑容很温柔,很动人。她该不知道10月9日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7 的特殊意义,很多时候,她几乎是透明的,或者仅仅是昭身边一个漂亮的摆设,默默无言,但此时此刻,我承认我不愿意松开她,她用她的宽容、善良和真诚,给了我们所需要的力量和慰藉。 ☆、第十四章 托付 (6) 去萨克森豪森集中营会见克里斯汀被安排在8号的上午。第二天,昭和玉必须去一次中华民国大使馆,临走前,还有些必要的手续要办。预计时间不会太长。我坐在大使馆旁边,隔开一条马路转角的咖啡馆里等着。下午,我们打算去动物园,那里不久前刚出生了一只小北极熊。 “你们真的该去看看,白白的,憨憨的,毛茸茸的,可爱极了。据说这是在柏林动物园里出生的第一只小北极熊。”玉的婶婶端上一盘扬州狮子头,插话道。她是一个娇小、和善的女人,圆圆的脸蛋,总是笑眯眯的。 “你去看过吗,婶婶?” “嗯哼,我们上个周末去的,人山人海,我们好不容易挤进去,只看到了两眼。明天是周一,可能会好些。” “那我们去吧,难得的机会呀。” 玉拉了拉昭,昭看了看我。“好吧。”我们同时说。 扬州狮子头果真好吃,跟玉拳头般大小,我一气吃了两个,有点不好意思,玉自己却只尝了一小口。 昭沿着大使馆的围墙走过来,怎么就他一个人? 路上没有车辆经过,但还亮着红灯,昭站在路口等着,显得有些焦虑。 我没有站起来结账,坐在原位等他。 他的脸有点红,看上去很兴奋,开口前,先带着点歉意地笑笑。 “大家说要庆祝,不让我们走了。” 这个“我们”自然不包括我。 桌子上有半杯水,是我喝剩的。昭拿起来,看也不看,直接一口喝干,然后把手伸向衣袋。我知道他是要拿烟,于是把我放在桌上的烟盒推过去。“抽这个吧。”同时示意他坐下。“要咖啡吗?” “不了,他们在等我。” 昭拿了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着,深吸两口,这才在我对面坐下。在烟雾从鼻腔喷出的时侯,他眯起眼睛。 “你烟瘾快赶上我了。” 昭挑了挑好看的眉毛,说话时,烟黏在嘴唇上,没有拿下来。“哪里?要真跟你一样,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给你准备了四条呢,还不够抽的?” “你一个月两条不止,四条,我大概还没回到中国就断粮了。”昭转动着手中的水杯,烟始终黏在嘴唇上,几乎一刻不停地吸着,烟雾不断从鼻子喷出来,熏得他睁不开眼睛。 我又给他要了一杯水。 昭很快把烟抽完,在玻璃烟灰缸里掐灭,又拿起水。这次他喝得很慢,但一直举着杯子,杯口抵在唇上。其实他也不是很渴,只是不想让嘴空着,把话说完。 “动物园大概去不了了。好些人都要近期回国,有传言说大使馆正在逐步撤离。中国很大,以后遇上的机会微乎其微,所以,大家想聚一聚,闹一闹,算是为我们送行,也……庆祝一下。” “应该的。现在好消息很难得。” “那你……” “你们不用管我。本来,我还想着这次时间紧张,没机会去看望维尔马了,这下正好。” “那……我完了给你打电话?” “好的。酒店的电话你知道。这是维尔马家楼下的公用电话,我或许会在她家吃晚饭,不会很晚的。”我问侍者要了纸和笔,把酒店的电话和维尔马家的公用电话都抄给他。 昭小心地收起那张纸,迟疑着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我点点头,没有动。 我一直坐着,翘着腿,身体靠在红皮椅背上,离桌子一尺远。昭进来,坐下,喝水,抽烟,然后离开。我几乎没有动,只是中途把桌上的纸烟推给他。目光随着他出门,到街上,等绿灯,小跑着穿过马路,消失在大使馆的铁门里。我仍然看着,一直看着…… 一大群人从大使馆出来,几乎都是年轻人,他们三三两两地朝公交车站走去,昭和玉好像也在里面,身边围着人,看不清楚。他们在公交车站等车,有说有笑,使等车变得不再枯燥。车来了,上车时还在说笑,笑声一直回荡在车厢里,从开着的车窗飘出来。 我喝了五杯咖啡,抽了半包烟。 载着他们笑声的公交车回来了,笑声进了大使馆的铁门,消失在里面。 我给维尔马打电话。她很吃惊,但还是请我去吃晚饭,同时命令我不许穿党卫军军服。我想应该拒绝,听得出维尔马并不十分欢迎我,我们每次见面都很尴尬,但我还是答应了,不然今天剩下的时间可怎么熬啊。 我离开咖啡馆,去最好的百货公司买了盒瑞士莲巧克力,一架机身为黄灰色相间、有黑十字标记的梅塞施密特bf109战斗机模型。 这两天柏林秋雨潇潇,维尔马住的地方属于工人居住区,道路泥泞。下了出租车,我凭着记忆找了找,鞋上就沾满了泥。 站在维尔马打开的房门前,我踯躅着迈不进去。缝隙很大的老旧木地板上铺着褪了色的棉质地毯,有的地方已经磨破,但还是很干净的。 维尔马利索地踢出一双褐色猪皮拖鞋,同时叫道:“托马斯,去把这鞋刷一刷。” 这是这家里唯一的一双皮质拖鞋,穿的人只有我,大概还有约瑟夫,不会再有第三个人了。 托马斯是维尔马的儿子,快十岁了,颧骨突出,身形瘦削,个儿倒是不矮,已经到我下巴了。面颊上有两块明显的红晕,那红晕是营养跟不上发育的标志。 托马斯一下就盯上了我手里的飞机模型,不论他母亲怎么叫喊,他是再也挪不开眼珠了。 我把飞机模型递给托马斯。“给你,托马斯,去玩吧” 托马斯一把抱过飞机模型,嘴合不上,一个劲地傻笑,面颊上的红晕更大了。 维尔马脸上却没什么笑容。“马蒂,你可真是个少爷,钱多得没处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对于维尔马的刻薄,我只当没听见,换了鞋,将脏皮鞋留在门外,进门,把没人接的巧克力放到餐桌上,自己拉开餐桌边的木椅坐下。 十四年了,我与维尔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每次见面的氛围也没有多大改善。她依旧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哪怕是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每次我来,维尔马都会尽心尽力地招待,然而却不热情,脸上鲜有笑容,说话夹棒带刺。我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8 不以为意,不是刻意忍耐,而是真心觉得对她不起。这一次更是如此。 一间卧室和一个带厨房的餐厅,卫生间是公用的,在楼下,没有客厅。这就是维尔马如今的家。维尔马的丈夫乌尔姆是个汽车维修工,忠厚老实,这让我多少有点安慰。 “你真是个好人,男爵。”每次见面,当维尔马刻薄发泄,我不动气地微笑时,乌尔姆都会这样说,同时不解地摇头。他不会以丈夫的身份训斥维尔马,这使我很满意。后来乌尔姆告诉我,他曾经为这事说过维尔马,维尔马回他:“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少管。”从此以后,乌尔姆就再也不提了。 “你真是个好人,男爵。”这话后面,我听得出这个老实人的失落和怀疑。“宰相门前四品官。”这是中国话,维尔马对他来说就像是女王。维尔马是和男爵少爷一同长大的,情同姐弟,十八岁时离家出走,至今不肯回家,这其中的恩怨纠葛不是他一个普通工人应该知道的。 “你喝什么?我这里的咖啡可不会令你满意。” “啤酒吧,如果有的话,随便什么。”说也奇怪,在这里,局促的环境,简陋的家具,刻薄的语言,粗劣的食物,我不仅习惯,还觉得舒心、享受。 这不,我坐在餐桌前——我只能坐在这里,因为没有客厅,看着维尔马在我眼前忙活的身影,她已经不年轻了,却依旧率真可爱,即便是对我横眉冷对的时候。维尔马带了条橘色的头巾,还是庄园里的习惯,把一头金发包裹起来,只在额角露出一点。我很想问她,有没有把头发剪了。如果剪了,那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没剪,那这么一头长长的金发怎么可能裹得进去呢?我真想弄个明白。 “你怎么突然想着来看我?也不事先说一声。”维尔马边干活,边问。 “我来开会,本来日程安排挺满的,临时有点变动。”我撒了个谎。 “听说你现在经常回去,夫人好吗?我爸爸、妈妈……” “他们都好……”我把近期庄园里发生的事情跟她讲了。父亲去世,约瑟夫探亲,建了暖房,冬天可以吃到新鲜蔬菜了,赖宁格先生戴上老花镜,又能看清楚报纸上的字了,今年葡萄收成不错,酒也很好,可惜原先没准备,没有带点来。当然,我没有提昭和玉,一个字也没提。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提,母亲和赖宁格先生与维尔马一直有书信往来,但我还是决心不提。 “这么说,夫人同意了?” 维尔马的语调仍是酸溜溜的。我没有回答。 “早知道这样,约瑟夫当初就不必走了。” 我还是没有回答。 维尔马转过身,看了我一眼。我笑笑。 这时,乌尔姆下班回来了。 可以吃饭了。维尔马把做好的土豆肉丸子端上桌,把黑面包放回烤箱里回回炉,热一下,她还用我带来的瑞士莲巧克力加黄油融化,再加鸡蛋、玉米粉、牛奶,做了巧克力布丁,当餐后甜点。 托马斯恋恋不舍地从卧室里出来,飞机模型和包装盒摊了一床。餐前祷告时,吃饭时,他都控制不住焦急的情绪,时不时地往卧室瞄上一眼,好像生怕他的宝贝飞机会被人偷了似的。只有看到巧克力布丁的时候,他的眼睛才放出光来。看得出他真想把布丁带去卧室吃,但这是维尔马绝对不会允许的。托马斯知道自己的母亲,根本就没敢提。 吃了饭,乌尔姆洗碗,维尔马烧上一壶咖啡。屋子里弥漫起咖啡的香味。 乌尔姆拿了三只咖啡杯重新洗过,擦干净。 维尔马倒上咖啡。我闻了闻,浅尝一口,甘苦生津,味道纯正。我看看她。 “这是你上次拿来的,一直没舍得喝。”维尔马把另两杯也倒上。“你也来喝一杯,托少爷的福。”维尔马对丈夫说,在自己的那杯里加上奶和一勺糖,在乌尔姆的那杯里加上两勺糖,没加奶。我是什么都不加。“这么好的咖啡让我们喝真是糟蹋了,是吗?马蒂。” 我一直坐在桌边,看着维尔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我也不生气,一点也不。假如哪次来,她不再这样发牢骚,拿话刺我,我可能还不习惯了呢。 “你们先喝。”乌尔姆没过来,不知从哪儿拿了块破布,到门外,把我那双皮鞋上的烂泥擦掉,回到屋里,坐到小板凳上,认真地擦起皮鞋来。 “不要,乌尔姆。”我一开始就想阻止他,但他自管自地做,我又不能出手阻拦,我一向不习惯跟人客气。 “你不会带着佣人吧,这么脏的鞋,你明天怎么穿呢?”乌尔姆边擦边说,似乎心情很好。 “没关系的,回到酒店,我可以叫客房服务。”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可是把维尔马气着了。“听听,我说你呀,真是多此一举。”然后她转过来,瞪着我。“觉得过意不去吗?那以后就少来,这种贫民窟不是你男爵少爷该来的地方。” 我有点受不住。乌尔姆更是涨得满脸通红,深深地低下头,盯着手里的皮鞋。 气氛僵住了,好像空气都不再流动,很久,才又响起猪鬃与牛皮摩擦的沙沙声。我慢慢站起来,喝了剩余的咖啡,对维尔马尴尬地笑笑。“对不起,维尔马,也许我不该来,但是……我真的很想来。” 乌尔姆把擦好的皮鞋放在门口。我拍拍他的肩膀,伸出手。“谢谢你,乌尔姆。” “我送你。”乌尔姆为我打开门。 “不用了。” “还是送送吧。”这是维尔马说的,她把手电筒递给丈夫。或许是灯光关系,维尔马的眼睛看上去有点红。她对丈夫叮嘱道:“从西面那个门洞出去,那里不会积水,路好走。” ☆、第十四章 托付 (7) 战时规定,普通老百姓不能乘坐出租车,有钱也不行。私家车的汽油配给越来越严格,只有政府机构、军队警察,在这方面享有特权。来的时候是在使馆区,向出租车司机出示证件之后,一切都还顺利。但是现在,这里是工人居住区,不会有出租车过来。我用公用电话叫车,连续拨通三次,都被无礼挂断,到第四次,我抢先报出自己的党卫军身份,结果只听到一声怒吼:“等着!”想必对方根本不信。 车没叫着,我却明显感觉到一旁的乌尔姆身体僵硬和公用电话管理员异样的目光。 “还是乘公交吧,我送你去车站。” 公交车站上等车的人不少,我暗暗皱眉,不愿意再多做停留。等车的人肯定不知道我是党卫军,我却有些格格不入的自卑。“我住的酒店离这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39 儿不远,我想走一走,这样晴朗的夜晚正适合散步,或许会很快遇上出租也说不定。” 一路走回酒店,不是没有出租车经过,而是我没有拦。我走得不紧不慢,夜色不错,空气清新,起初有些凉意,后来走热了,便不觉得,腿脚微微发热发麻,正是身体刚好活动开的程度,挺舒服、惬意的。 临近酒店,我莫名地着急起来,加快脚步,却在玻璃旋转门前停住,礼貌地让一位女士先进。那位太太很胖,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容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我不喜欢,不想挨她太近,还担心她笨拙的身躯把旋转门卡住,于是一直等到她从另一边出了旋转门我才进去。 转出旋转门,我径直走向大堂服务台。 我是第四次入住位于夏洛滕堡的布里斯托尔凯宾斯基酒店(kempiol berlin ),好些人都认识。正在服务台接待客人的两位服务生中就有一位很面熟。见我走过去,他忙笑着冲我打招呼,这让与他说话的先生很是不满。 那人穿着土黄色的党务人员制服,头上抹了太多的发蜡,以至于在灯火辉煌的酒店大厅里根本看不出头发本来的颜色。“我在跟你说话呢,小子,请注意你的态度。”那人乱挥着手,恶狠狠地咆哮道。 我不想给任何人找麻烦,于是走到柜台的一角,掏出烟点上,手指不自主地轻轻敲击大理石的台面。 “晚上好,男爵。”是戴着黑色领结的值班经理,他把水晶烟碟放到我面前的柜台上。“请等一下,马上就好。” “晚上好。”我无所谓地笑笑,把烟灰弹入烟碟。 “经理。”服务生在与那个客人交涉的间隙,把一张纸递给值班经理。 经理看了一眼,递给我。“您是在等这个吧,男爵?” 那张纸上记录着一个电话,半小时前昭打来的,他在夏里特医院急诊。(注:柏林夏里特医院建于1719年,是军队医院。如今,夏里特医院及研究机构附属洪堡大学。) 我把只抽了一半的香烟摁进烟碟,也不知道是不是摁灭了。我冲到服务生面前,晃动着手里的纸条,根本无视那个党务官员的愤怒。“后来有没有电话?”我向服务生叫道。 “没有,男爵先生,肯定没有。” “要不要帮您叫辆车?” “好的,谢谢。”当经理是有理由的。我感谢道。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当我跑出酒店时,身穿红色制服的门童已经为我打开了一辆出租车的车门。我没忘记给他一张纸币做小费。 我没在夏里特医院的急诊室找到他们,他们已经走了。医院的护士告诉我大概情形。 “是那个女的。那个女孩不知在哪个酒吧昏倒了。” “怎么回事?什么病?” “不是什么病,是人太多了。” “人太多?”我想不通,玉有这么弱不禁风吗? “是啊,人太多,空气不流通,加上她现在的状况,不过没事,以后注意些就是了。” “状况?什么状况?” “哦,先生,您还不知道吧?她怀孕了,他们小夫妻有孩子了。” 我走出急诊室,松了领带,解开衣领。刚才一直很紧张,倒不觉得,现在反而精疲力竭,憋闷气喘。我靠在墙角,躲进黑暗中,默默地抽烟。 这段日子,自从赤兔死了以后,我一直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也希望发生什么。最好发生点事,不大,但足以推迟昭的行程。约瑟夫走的时候,我跟他说,我与昭分别,不是五年,而是永远。当时只是为了说服约瑟夫回来,我并不真的相信,而现在,我越来越确信,昭这一走,今生今世,我们再难相见,虽然我们都没说出口,可我知道昭也是如此确信的。我不认为这只是我自私,我相信他也希望能发生点什么,给我们一个理由,给我们一个机会,让他留下来,多留一刻是一刻。一想到我将永远失去他,我就感到死神的临近,反正都是死,被打死,被炸死,抑郁而死,思念而死,发病而死……我想过……我想过…… 事情发生了,却不是我们希望的。上帝安排他们生儿育女,上帝的选择,神的旨意,谁都无法违抗。 我走进电话亭,往电话机里投了硬币。接电话的是玉的叔叔。 “喂,是甄先生?我是马蒂。昭他们回来了吗?” “哦,是男爵,回来了,他们刚回来。你知道吗?玉怀孕了,他们有孩子了。” “是吗?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甄先生很兴奋,我也尽量装出些欣喜。 “你等着,我去叫昭来听电话。 ” 我把听筒从右手换到左手,把口袋里所有的硬币都掏出来投进机子。我不确定需要多少,但我不想在与昭话说到一半时断线。我把右手搁在电话机上,额头靠上去,用手背抵住眼睛。当听到电话里传来那一声:“马蒂!”的时候,眼泪便从手背与眼睛之间挤了出来。 “马蒂!马蒂!你在吗?……马蒂……” 昭听到了我的呼吸声,还是抽泣声?耐心地等着,轻轻地叫我:“马蒂……马蒂……你在哪儿?” “我在医院……我看见你的电话留言了。” “对不起,让你白跑一趟。” “没什么……要我过来吗?” “我想不会有事吧。” “那我就不过来了。” “对,别过来了,你也很累了。” “好,早点休息,明天早晨,我来接你。” “好。……马蒂。” “怎么?” “没事。” “明天见。” “明天见。” 电话断了好一会儿,我才挂上听筒。“哗啦啦……”多余的硬币吐了出来。我没有去拿。 ☆、第十四章 托付 (8) 我出了电话亭,在街上走了几步,天又下起了细雨。 一辆出租车在我身边停下。我坐进去。 “回酒店吗?”司机问。 我“嗯”了一声,看着雨滴落在车窗上。 雨滴很细小、密集,渐渐布满了整块玻璃,终于往下落,沿途加入了更多的细小的雨滴,水滴变大,水流变急,很快消失,流过的痕迹,立刻被新的细小的雨滴覆盖。八月,柏林第一次受到英国报复性的轰炸,实际损失微乎其微,重要的是心理上的打击,尽管没有人敢于承认。晚上没有宵禁,城市却比以前暗了很多,人们自觉地减少不必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4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0 要的照明,路灯还亮着,从饭店、酒吧里漏出来的灯光,照得车窗上的水滴一闪一闪,泛着光晕。偶尔经过一片完全漆黑的街区,那大概就是被轰炸过的地方。 我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出租车司机。“是你?” “是我,先生。”对于我没头没脑的问话,司机像是早有准备。“我看见你出来打电话,想你可能没有找到要找的人,或许会要车……这时间要车不容易。” 这时间要车不容易。可以乘出租车又需要出租车的人,也就是像我现在这样的,也没有几个,所以,出租车数量再少,生意还是难做,这司机才会在我下车以后流连不去,但不管怎样,我要感谢他。 “是的,谢谢。”我又看向车外,手肘支着车门。 一路上,我们没有再说话。到酒店后,我给了司机双倍的小费。 我推开库达姆街上的大玻璃门,走进橡屋。这里白天是布里斯托尔凯宾斯基酒店的餐厅,对外营业,现在是酒吧,长长的吧台侧面有门通向酒店大堂。 橡屋里人很多,喧闹嘈杂。像其他地方一样,男人们几乎都身着制服,情绪高昂、志得满满。白色的空军,蓝色的海军,绿色的陆军,左右裤缝处装饰有红色条纹的是总参谋部的军官,党卫军的黑色制服上镶有银色的闪电标志,穿土黄色党务制服的不是大腹便便就是骨瘦如柴,秘密警察的黑色西装加黑色皮风衣也是一种制服,因为只有盖世太保才会这样穿。他们身边的女人无不衣衫华丽,珠光宝气,风姿绰约,不可一世。相比之下,我一身淋了雨的蓝西服显得既狼狈又另类。 我把帽子交给开门的服务生,熟门熟路地绕过一排排餐桌和高举托盘、来回穿梭的侍应生,到吧台最西侧,靠近大堂边门的地方找了个空位。我想喝一杯,驱驱寒气顺顺心,天色尚早,毫无睡意,现在回房间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我刚在橡木质地的吧椅上坐定,吧台后面的调酒师就过来问好了。“晚上好,男爵。” 吧台也是橡木做的,还有餐桌,酒架,一切都是橡木做的,橡木地板,橡木护墙板,橡木门窗框,所以叫“橡屋”,是橡树的橡,不是大象的象。 “晚上好,威廉。”我掏出烟盒,取出一支,把烟盒搁在手边。 威廉立即划着火柴帮我点上。“外面又下雨了?” 我咧了咧嘴,算是回答。 威廉送上一方大餐巾,示意我擦掉身上的水滴。 西服是全毛的,衬里也是,湿了以后容易变形,我从不在意,难得这孩子如此细心。我把烟叼在嘴上,用餐巾在身上胡乱蹭了蹭,算是不辜负他的好意。 “喝点什么?老样子?” 我略一点头,还回餐巾。我一般喝得都很简单,加冰加水加苏打,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这一点威廉是很清楚的。 威廉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机灵、能干、又勤快、懂事,黑头发,蓝眼睛,皮肤很白,可惜有个缺憾,因为小儿麻痹的后遗症,左腿有些跛,不过不明显,在吧台后面更是不会被注意到。他酒调得好,动作优雅漂亮,有时堪比舞蹈表演,使之成为一门艺术,加之待人热情周到,总是面带微笑,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很受名暖贵妇的喜爱。因为左腿的残疾,他不用参军,又因为粉丝众多,他才一直做着这份工作。 小伙子凑过来,悄声说道:“今天有瓶33年的威士忌。”他的样子神秘而兴奋,蓝色的眼睛闪闪放光。 我被感染,也来了兴趣,身体往吧台靠了靠。 威廉从柜台下拿出那瓶细颈大肚的威士忌,往厚底玻璃杯里倒上一份。 我拿起来一口喝干。 威廉盯着我,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不错,是好酒。” “知道你会喜欢,我特意藏的。”威廉开怀地笑了,是那张训练有素的脸上鲜有的孩童般天真无暇的笑容。 “来个双份的。” 当我又一次把双份威士忌一口喝干的时候,威廉的兴奋变成了担忧。 我把空杯子推过去,示意他照原样再来个双份,他不干了。“不行……这样,你马上就会醉的。” “你见我醉过吗?”我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没……可是……” 我一下子火了,虽然没有放大音量,却是足够严厉。“没什么可是,照我说的。” 威廉愣了愣,慢慢低垂下眼帘。他到底没有照我说的做,而是将冰块放入杯中,倒入矿泉水,再慢慢在上面悬浮一层威士忌。 这本是我平时最爱喝的一款威士忌鸡尾酒,简单,纯正。假如威士忌足够好,那就更应该这样喝。但是今天,不知道是为了谁的固执,威廉?还是我的?我有点生气,没等他收起酒瓶,我就拿起杯子,一仰脖,把里面的酒、水和冰块全倒进嘴里。 “再来一份!” 威廉的动作依旧熟练、准确、优雅,只是变慢了,他神色黯淡,早没了刚才的兴致、那种激动人心的感染力,有点像忘了台词的演员,提词员提一句,他说一句,而他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我是来喝酒的,不是来膜拜偶像的,我不是他的粉丝,才不在乎呢。不过,我也不再像起初那样猛喝了。我想喝醉,又怕喝醉;想清静,又怕清静;想说话,又怕说话。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每次喝完,威廉都不会叫我久等,很快过来调好一杯新的。我低着头喝酒,不看他,不看周围,我的心情跟他们没有关系,我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我有分寸,不会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不会耽误了明天的重要事情,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微微有了点醉意,把玩着空杯子,迟迟没有人来。我终于抬起头,这才发现吧台前挤满了人,噪杂喧哗,高声叫嚷,痴笑起哄犹如决堤洪水扑面而来。而在吧台里面,两位调酒师忙得不亦乐乎,红扑扑的漂亮脸蛋上油光闪亮,白衬衣的腋下和后背都浸透了汗水,此时此刻,他们一定希望自己能像章鱼那样多生出几只手来,好满足热情客人的每一项需求。 吧台是圆弧形,很长,我坐在吧台西侧的角落里,能看见威廉忙碌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该像别人那样叫他。一声声:威廉,宝贝,心肝,此起彼伏。我咧嘴嗤笑。自己不可能这样叫他,即便叫了,他也根本听不见。我还没有叫过他,每次他都会主动过来,他一直注意着这个角落。我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对他那么凶实在是不应该,一定要找个机会跟他说声抱歉。 正想着,威廉突然出现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1 在面前,一脸歉意的微笑,利索地为我送上新调好的威士忌。“对不起。大人,让您久等了。” 我一震。他们自然不会叫我名字,然而这个“大人”,我也不习惯。 “没关系,我正好喝得慢一点,免得太快醉倒。” 我们终于消除了误会,相互笑起来。 ☆、第十四章 托付 (9) 我心情大好,又有些醉了,因此不在意被人推搡,更不明白旁边那人叽里呱啦在说些什么,直到被混合着冰块的酒水泼了一头一脸。 一块冰碰巧溜进了我衬衣的领口,顺着脖颈、胸膛滑下去,慢慢溶解,我被这冰冷的感觉激醒了,还有脸上淌下的威士忌。我盯着对方,他身穿土黄色党务制服,手里拿着那只厚底玻璃杯,有点不知所措。我不认识他,但是那上了过多发蜡的头发,依旧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我有印象。 “据说,地狱里有一层是专门收押浪费威士忌的人。”我慢条斯理地说着,站起来,这下我比他高了,我从他手上拿过空玻璃杯,放到吧台上。“你不应该浪费威士忌。”话音未落,我便回手给了他一巴掌。 一片惊呼!喧哗似乎比他泼我酒的时候更大。也可能是刚才我没有注意。 那张胖脸立刻红了半边,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怒不可遏,对我挥起拳头。不仅是他,我身边已经聚集起一群身穿各式制服的人,当然真的要动手的并不多。他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还穿着漂亮的制服。在场的都看得清楚,先动手的是他,他先泼我酒,理亏的是他,我是正当防卫,来而不往非礼也。倒霉的只因为我是平民,从这身衣服上看。 我后面是吧台,退无可退,突然身前多了个人,是威廉。这孩子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吧台里钻出来的。 威廉挡在我身前大喊:“对不起,长官,男爵喝醉了。” “如今这世道,贵族已经不吃香了,威廉,你可别犯傻。” “是啊,威廉,快躲开,别惹得凯特尔先生不开心。” 不管是好心提醒还是恶意讽刺,威廉一概听不进去,死心眼地站在我面前,没挪动半步。 “喝醉了?那也是你这小贱人偏心。他一喝完,不用叫,你就自动过来给他续上。你说说,我要的‘红粉佳人’已经等了多久了?” “红粉佳人!”我拨开威廉,瞅着那个被称为凯特尔先生的人满脸的肥肉和硬壳似的贴在脑门上的头发,大笑起来。我笑得几乎弯了腰,不得不用手撑住吧台。 “你还敢笑!”凯特尔扳住我的肩膀,挥起拳头,却被我死死抓住,动弹不的。刚才被你偷袭,现在我已经清醒,你可是再也捞不到便宜了。 凯特尔的脸渐渐变成了紫红色,我冷冷一笑,抓住他的肥手向手腕外侧用力向拗过去,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变形,额头瞬间沁出汗珠,身体随着手腕一起往后倒。这种脑满肠肥、大腹便便、靠溜须拍马向上爬的党务官员本就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的。 “快放手!男爵!求你了!”这声音并不熟悉,也谈不上亲切,但因为其中真诚的关心与担忧,我不能不听从。 我松了手,冷眼旁观凯特尔捧着右手,在旁人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他怨毒的眼神,我冷笑,他的大肚子上勒着武装带,可惜没有枪,不然我敢肯定他现在一定会拔枪杀了我。——这是否正是我灵魂深处期待发生的事呢? 我一阵恍惚,颓然坐下,失魂落魄,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 我已经记不清后面发生的事了,好像有人赶来处理,不是警察,是酒店的保安和经理。像布里斯托尔凯宾斯基酒店这样悠久历史、接待过许多名人、要人的豪华酒店自有处理日常麻烦的办法。 经理亲自送我回房间,让服务生把弄脏的西服、衬衣和领带拿去干洗,还免了今天晚上的费用,道歉、赔礼,我被弄得很不好意思。他们走了以后,我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放松放松。 锲而不舍的门铃声终于把我吵醒了。 会是谁?什么事?这么急!我晕晕乎乎地爬出浴缸,在腰上围了条浴巾,浑身趟着水地赤脚走去开门。 “威廉?” 我们都愣住了。 我倒不是因为自己衣冠不整,而是没想到他会来。“现在几点?你下班了?”我回身到小吧台上拿起手表来看,难道是自己在浴缸里睡了几个小时? “不,我现在休息,有十五分钟。” 那孩子的声音很小,怯生生,听着叫人心疼。 我走进浴室,换了件浴袍出来,见他还站在门口。“你打算在门口站十五分钟?” 见威廉使劲摇头,我不禁乐了。“那还不进来。” 我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有事吗?” 威廉这才走进房间,微微红着脸,从身后拿出那瓶细颈大肚的威士忌,就是我刚才喝得那瓶。“这个给您。我想您还没喝好呢。” 我接过酒瓶,把擦头发的毛巾扔向沙发,笑道:“还是你懂我心意,真是瓶好酒。谢谢。” 我打开衣橱,从军服的衣袋里拿出皮夹,取出两百马克递给他。刚才服务生拿走西服的时候,我把皮夹放在了军服的衣袋里,明天要穿的。 威廉没接钱,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说话也不利索了。“这是……送给您的。” “威廉,你工资不高,这酒我不能接受……” “不是……不是我……是经理……是经理说……给您压惊。”威廉的脸色又由白转红。 我知道这酒不会是经理送的。如果是经理送的,他会亲自来,没有为他人做嫁衣裳的道理,何况刚才经理已经免了我今晚上的所有费用,而且经理也不会送半瓶酒,这酒只能是威廉自己掏钱买的。 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我只是不想辜负了他的好意,看他的脸色,囧得一阵白一阵红,真是于心不忍。“那好吧,还请你代我谢谢你们经理。” 见我收了,孩子的脸色立刻拨云见日,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不过这钱你还是收下。” 威廉睁大蓝眼睛直摇头。 “这是给你的小费。刚才在酒吧我忘了。” “可是这……太多了……”威廉皱起眉,一脸痛苦。好像这不是钱,而是什么要他难堪,侮辱他的东西。 我只当这是小孩子的天真幼稚,胡思乱想,而且我真的认为不多。我把钱塞在他冰凉的手里。“一点不多,威廉,谢谢你刚才所做的一切,非常感谢!” 我郑重地点头。那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2 孩子的嘴角却闪过一丝苦笑。是什么地方出岔子了? “那我给您再调杯酒吧。”说着,威廉出门,像变戏法一样拿进来冰桶和矿泉水瓶。 我坐进沙发,翘起二郎腿,拿出昭送给我的烟斗,填上烟丝,压实,划着火柴,边点边吸,同时欣赏着威廉的动作。 威廉是第一次见我抽烟斗,呆看了半晌。 “你也为自己调一杯吧。”我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 “不行,我在上班。”威廉笑得很腼腆。 “那以后找个机会,我们好好喝一杯。” 他没回答,只是含糊地点点头。 威廉把调好的酒拿过来给我。我啜了一口,不由的微笑起来。 “您笑起来真好看。”威廉突然说,又突然停住,而目光并没有马上移开。 “下一句是不是‘你凶起来真吓人’。”我笑着逗他,手捧酒杯,嘴含烟斗,仿佛身在仙境。 不知道威廉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没有送他,我只模糊地记得他说:您以后还是穿军装吧,现在时兴这个。 有人敲门。 我走过去开门,路过小吧台,顺手放下空酒杯,看见威士忌酒瓶下压着200马克,威廉到底没有拿。我突然很期望敲门的是威廉,可其实是送洗好的衣服的服务生。 我再没有见过威廉。 他特意来看我,为我调最后一杯酒,而我却要给他200马克的小费。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第十四章 托付(10) 我自己调了杯酒,跟威廉的相比,口味上不够细腻,造型上不够精致,但还凑合。接下去,我就再没耐心了。往厚底玻璃杯中倒了半杯威士忌,我一口喝干,又倒了半杯,再喝干。 威士忌仿佛变了质,失去了原有的功效,没有了那种让人轻飘飘、浑身发热舒坦的能耐,我只感到胃中烧灼难受,脑袋快要炸开了。再喝多少也没用,它不可能给我带来快乐,让我放松,相反的,它随时都会在突然之间让我不省人事。我倒在床上,把头埋进松软的枕头中间。那也不成,我透不过气。我翻过身子,仰面躺着,穿过被夜风吹起的纱质窗帘飘荡起舞的缝隙望向黑漆漆的夜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城市一片漆黑。 我一直望着窗外,却不知道黎明是什么时候到来的。终于熬过去了,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我把右手的烟头在左手的烟灰缸里掐灭,把烟灰缸放到床头柜上。一晚上,我便这样斜靠在床头,默默地抽烟,烟灰缸快盛不下了。 我跳下床,有点头重脚轻,胸口发闷,头还是照样的疼。我觉得口渴极了,踉跄着冲进卫生间,对着水龙头大口大口地喝。我冲了澡,刮了脸,梳理了头发,穿上军服。我有些气喘,时不时地出冷汗,弯腰穿皮靴的时候,眼前一阵阵发黑。这都是过渡饮酒加上失眠的结果。这不好,不应该让昭看见我憔悴、失落的样子,在我们即将分别的时候,我不想,真的不想这样。 时候尚早,我犹豫片刻,拿起电话打给沃纳。沃纳是我大学的同学,现在是斯潘塞医院妇产科的医生。 电话那头的声音由迷糊到愤怒,最后是惊喜。“马蒂!你这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现在在哪儿?柏林?有事吗?一定有事,没事你才不会找我呢。什么事?说吧!” 我把事情说了,口气有点犹豫,沃纳一定是误会了。“你没打搅我,真的,一点没有,这么小的事情,跟我还客气?不过,既然是你最好的朋友,又是在这样的特殊时期,我们还是更慎重些好。这样吧,我问问吕特晏斯教授,看他今天什么时候有空,一会儿我打你电话?” “今天我有安排了。”这样回答沃纳的热情,我有点为难,但又不得不。 事情有点乱。吕特晏斯教授是妇产科的权威,日程安排一定很满,即便有沃纳帮忙,临时多出来的事情,只能是我们等他,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明天呢?明天还来得及吗?明天上午是吕特晏斯教授的门诊,他一定在的。” 我想了想。“那好,你跟教授说一声。” “没问题。我跟教授确定以后再给你个信儿。假如你不在,我会在前台留言的。”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应该不会有问题。这比我的预期要好,我原来只是想让沃纳给玉检查一下,好让昭放心。 我到大堂服务台,让他们帮我把明天去汉堡的火车票改签,延后一天,那也来得及,不会误了船期。我在餐厅用早餐,吃下三只溏心荷包蛋,三根香肠,喝了三杯咖啡。然后,我叫了辆出租,去党卫军车库取车,那是我借的。这次来柏林是私事,照理不能借用党卫军的车辆,我是动用了一些关系才借到的,为了办事方便。 离开车库,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把车停在路边,跳下车找个街角把早餐全吐了。我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还有一头的冷汗,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到车上,对着后视镜,仔细看了看自己。黑色的党卫军制服可以把灰白的脸色衬出一点光彩;压低的帽檐可以遮掩充血、青黑的眼睛。然而这些只是在路人看来,对于昭则是完全没有作用。 昭关上公寓楼的大门,小跑着下了台阶,穿过人行道,同时回头向楼上窗户中探出身子的玉挥手再见。我也推开车门向玉打招呼。 昭一上车,车子便开动起来,刚才我没有熄火。 “玉怎么样?还好吗?”我问道,专注地看着前方,没有回头。 “你还好吗?” 我抽动了一下嘴角,使劲眨了眨酸胀的眼睛,整整一夜的煎熬,单这一句就值了。“怎么……我当然很好……怎么会不好呢?” 昭没有回答,而是把手放到我大腿上。我偷眼瞧他。他一直盯着我。我笑了笑。我们再没说话。 萨克森豪森集中营位于柏林以北30公里的小镇奥拉宁堡()边上。安德斯?舒尔茨都安排好了。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除了等待的时间有点长。 小个子中士离开好一会儿了,我不免有点心急,不自觉地看看昭,他比我镇定,眼睛盯着房门,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萨克森豪森集中营占地400公顷,这里是营部管理处,要穿过铁丝网到营区提犯人,是费些时间的。 房间中央是一张木制长桌,周围摆着一圈椅子。桌椅挺新的,除了桌沿上有几处烟头烫出来的焦痕和指甲留下的刻印。这是一间会议室。跟达豪集中营一样,因为囚犯很少有人探视,所以没有设置专门的区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3 域。 房门终于开了,小个子中士身后跟着的囚犯应该就是克里斯汀,不过说实话,我根本认不出来。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只见过他一面,印象不深刻,而昭的表现却证明了克里斯汀确实变了很多。昭一下子站起来,脸上好友重逢的喜悦完全被惊愕掩盖住了。 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不仅瘦了、黑了,肩背佝偻,眼神空洞,一脸茫然。这才多久!我脑子里闪过一个个骨瘦如柴、没有面孔的男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长官,你们有半小时时间。这期间,你们将不被打扰。当然,规定你们都是知道的。祝你们愉快。”中士一板一眼地说完,对我行了礼,转身退了出去。 现在小会议室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一切都太顺利了,然而,我们谁都不会相信情况真是如此。 他俩还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桌子,谁都没有试图绕过桌子去相互拥抱,或者握个手。 “不管怎样,我们有半小时,坐下吧。”我说,自己在昭身边一张椅子上坐下。 他俩几乎一样的动作,身体前倾,两手手掌张开,平行地放在桌面上,眼睛直视对方。我看着一阵阵心酸。并不算长的集中营生活已经在他俩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像所有犯人一样,不需要规定,不需要恫吓,恐惧已经占领了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刻,他们习惯性地,只做被允许做的事情。 从进入集中营到现在,昭还没有说过一句话。恍如隔世的地狱般的生活重又折磨着他,还不止,还有克里斯汀惊人的变化,娜塔莉的生死不明,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微微颤抖,鼻洼鬓角渗出汗珠。他在挣扎,在抗争。 我想握住他的手,但是不能,我只能悄悄握紧拳头,暗暗祈祷,暗暗为他鼓劲。振作起来,昭,过去的噩梦不会重现,为了你的朋友,振作起来。 我注意到,中士走了以后,克里斯汀的目光慢慢地移到昭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专注、欣喜,神采飞扬。如果说克里斯汀的身体形如枯槁,那么他的灵魂则充满活力。 “你知道吗?昭要做父亲了!”我脱口而出,仿佛有股力量不可遏制地要把这句话从我的心里拔出去。 昭浑身一震。 克里斯汀也差点跳起来。“真的?真的吗?那太好了,祝贺你!”克里斯汀笑了,不顾一切地越过桌面,抓住昭的双手,开怀大笑。 我暗暗地松了口气,原来自己的心思并不是那样卑劣、恶毒。我该祝贺你的,宝贝,我一直想祝贺你,但我怎么也说不出口。对不起!我怕自己的祝贺不够纯粹,就像婚礼被我搞得一塌糊涂,我怕这样的祝贺会给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我才……只有克里斯汀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这样真诚豪迈的祝福才会给孩子带来好运,保佑他平安。 “这么说,你的事情解决了,没有留尾巴?” “没有。”昭也完全清醒了过来,恢复了一贯的自信、谦和,脸上是那迷人的标志性的笑容。“都解决了,完全解决了。” “你结婚了?” “是的。” “新娘我认识吗?” 昭笑着点头。 “我认识?中国人?” “是的。” “那就是玉了!” “嗯哼。” “哦,你这小子,那可是个大美人,你艳福不浅啊……说说,接下去怎么打算?” “我们过两天就走了。” “走?回国?” “嗯。” “是啊,早点回去好。我记得你一直想回家。”克里斯汀有些伤感地低下头。 “克里斯汀,我们说好了的……你让我……” 克里斯汀猛地一挥手,抬起头来。“嗨,别想这些了,本来就该如此。要谢,你还是谢中尉吧。” “我们还不知道娜塔莉的下落,不过你放心……” “我放心。我知道……嗨,中尉,谢谢你带昭来看我。我一直不确定,现在好了,我放心了。” 我没想到克里斯汀会突然对我说话,赶忙支吾着回道:“没……” 克里斯汀像是很急,兴致又高,不等我把话说完便继续道:“我告诉你,中尉,这家伙可是才华横溢,简直无所不能,骑马、击剑,都是我们普鲁士军人引以为傲的东西,没想到居然没人胜得了他。他还拉得一手漂亮的小提琴。” “这个……” “我开始也不知道,还是有一次,我过生日,他就突然给了大家一个惊喜。怪怪,他一下子成了名人,那以后联谊会,舞会什么的,他简直就是明星,我们这些人反倒做了陪衬。” 克里斯汀越说越起劲,完全沉浸在快乐地回忆之中,昭也兴奋起来,聊起一帮同学,还有昭的追求者,包括巴贝尔xiao姐。 “校长是个好人,可惜啊。”克里斯汀说。 “我不怪她,都过去了。” 昭和克里斯汀相视一笑。巴贝尔的偏执使他们蒙受了深重的苦难,而他们都选择了原谅。是的,假如不是这样可怕的社会,巴贝尔的偏执也不会造成如此可怕的后果。 ☆、第十四章 托付(11) 时间过得飞快,感觉上才聊了几句,小个子中士就出现在门口。昭与克里斯汀依依惜别,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有深深地注视和会心地微笑。我突然想起还有句重要的话没说。“克里斯汀,我问过了,你的案子是可以有转机的,只要你……”我噎住了。安德斯?舒尔茨告诉我,只要克里斯汀能认错并且同意合作,就可以马上获得自由,甚至回到军队。然而认错?合作?我不是来做说客的,我也不会尝试说服克里斯汀,我只是想告诉他我会尽力帮他。 “只要你有信心,克里斯汀,不放弃就有希望。”昭接了过去。 “是的,是的,只要你有信心。”我赶忙附和。 “我有信心。”克里斯汀边走向门口,边回头。“你保重,昭,代我向新娘问好,代我亲亲你的孩子 ……” 消瘦的灰色身影消失了,充满活力的年轻声音还在空中回荡。 与来的时候不同,昭没有把手搁我腿上,也没有盯着我看,但沉默依旧,甚至愈加浓重,我无力打破这沉默。许多话题,或不合时宜,或心有不甘,或难以提及。 我专心开车,时常偷眼瞧瞧。副驾驶位上,昭出神地望着车外飞逝而过的田野树林,却似乎无法聚焦,什么也没看见,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渐渐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4 远去的集中营里,停留在克里斯汀身上。 “他记错了。”昭忽然开口道。 我没听清楚,追问他说什么? 昭喃喃自语。“克里斯汀记错了……不会呀,他不应该记错的。他生日那次,我没有拉小提琴,那时我刚来,还不熟。” “这很重要吗?”我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轻锁双眉,若有所思。“不知道,只是有点奇怪。记得吗?当时克里斯汀突然转变了话题。” “你是说,他突然提到你会拉小提琴?” “是的。我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只有短短的半小时,要说的话有很多,哪句都比这个重要。可事实上我们几乎没有说什么,好像一直在聊天。” “这不奇怪。克里斯汀跟你我一样清楚,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在被监视中,所以他避开重要的内容,宁愿聊天。” “但不该是音乐啊。克里斯汀不会乐器,除了欣赏几乎一窍不通。聊击剑才对。克里斯汀剑术很好,第一个学期我根本没法与他对招,假期里我专门参加了个击剑俱乐部,到第二个学期才赢他,后来是互有胜负。” “但他偏偏首先聊音乐。” “而且很急,突然转变话题,那不是闲聊,是有话急于告诉我们。” “告诉我们什么?地点?你第一次拉小提琴是什么时候?” “圣诞晚会,那是我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演奏。” “圣诞晚会是在学校里吧?” “是,学校礼堂。” “不会是这个地点。之前呢?你在哪里练习?” “宿舍、教室、礼堂后面的树林,总之都是在学校里。” “那都不对。” “或许音乐只是幌子,掩盖关键——庆祝生日的地点——月落酒吧!”昭边想边说,目光豁然开朗。 “假如他要告诉你的是地点——月落酒吧,为什么非要提音乐?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因为这样才显得合情理。克里斯汀的生日是在9月,星期天,大家去月落酒吧庆祝,我也跟着去,但我那时刚到学校不久,谁都不熟,整晚没说一句话。假如他单说生日,又没什么内容,不是太唐突了吗?” “那倒是,那很容易引起怀疑。”我赞同地点头。“我知道月落酒吧,等你走后,我会去的,只要……” “为什么不是今天?”昭向我转过身,兴奋地打断我。“我们今晚不是没事吗?今晚就去!” “不!那不行!”我断然拒绝。 “为什么?你说过要帮助克里斯汀的。”昭不相信地叫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异常烦躁,忍不住吼道:“我说过的就一定会帮他。”我吃了一惊,被自己的语气吓着。不,昭,我不想对你凶的,我是不想在这个时候,你就要走了,再惹出什么麻烦。 我想向他解释,怕他误会。就在我分神之际,一辆大卡车迎面驶来,我赶紧避让,猛地右打方向,急踩刹车,汽车在路边嘎然停住,发出尖锐的声音,留下十几米长的刹车印记。由于惯性,我的前胸撞上方向盘,肋间一阵闷痛。 昭怎样,有没有伤着?我心中惦记,却无力开口询问。 “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定定神,回头对昭笑笑。“没事,我很好,你呢?” 昭扶着我的肩膀,担心地盯着我。“你脸色很差,真的没事?” “我很好,真的没事,你呢?伤着没有?” “没,我没事,就是被你吓着了。” 昭对我故作嗔怪地皱皱眉。我被他逗乐了。“对不起!” 昭下了车,绕到车后。我也跟着下来,一起查看。还好,车没问题。 “歇会儿吧,抽支烟。”昭帮我点着烟。我正需要放松一下,压力太大,我都有点喘不上气了。 我们在车保险杠上坐了一会儿,昭抽着烟,静静地说道:“马蒂,我们不确定克里斯汀的真正意图,这些都只是猜测。在今天之前,克里斯汀即便认识你,也不可能信任你,他不可能跟朋友说起你,就算说起你,也很难认出来,娜塔莉的父母更是对你一无所知。我就不同了,不仅娜塔莉的父母认识我,也有可能克里斯汀跟他的朋友说起过我,在这里,中国人很少,是极好认的。不管怎么说,假如月落酒吧是关键,假如克里斯汀希望我们去,那么,马蒂,我想只有我们一起去才有用。” 其实,这道理很简单,昭不解释,我也明白,但就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再惹出任何麻烦。我知道你担心我,我又何尝不担心你呢,马蒂,帮助犹太人是要冒生命危险的。” “那是我愿意的。但是你终于获得了自由……” “自由?这就够了吗?” “昭……”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深沉、悠远、闪亮。 “这样的自由还不够,马蒂,我们今天的奋斗、努力、牺牲,是为了有朝一日获得真正的自由,没有恐惧的自由。” “没有恐惧的自由。” “是的,”昭扔掉烟头,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得声音微微发抖。“没有恐惧,不戴枷锁,不受禁锢,自由的心,插上自由的翅膀,在天地间自由飞翔。” 没有恐惧的自由,那正是我们为之奋斗的理想。是的,我重来没有被捕过,但我却始终生活在牢笼之中。 ☆、第十四章 托付(12) 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到得挺早,酒吧里还没几个人,绝大多数桌子都空着,屋子中央,靠近小舞台,那张八个人的大桌子也空着,昭领我坐了过去。 “那次我们是十个人,就是坐的这张桌子。哦,对了,那天客人很多,桌子是老板特意给克里斯汀留的。” 我和昭才两个人,却占了酒吧里唯一的大桌子。“看?那个侍应生在看我们。”我挥手招侍应生过来点单。一般情况下,他会请我们换个位置,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昭点了两杯“边车”鸡尾酒。“克里斯汀生日那次,就在这张桌子上,我第一次喝这种酒。是克里斯汀推荐的,果然非常好。”昭声音不低,故意让准备离开的侍应生听到,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会儿,侍应生送酒过来,我们还在谈论那次生日,提到克里斯汀,侍应生离开,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开始焦虑,又不能东张西望,只有耐心等待。一杯,两杯,三杯,这是我,昭很自觉地控制饮酒。客人渐渐多起来,有一帮客人对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5 我们两个人占着张大桌子很不满,找侍应生交涉。侍应生无奈,过来与我们商量,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换了桌子,还是在舞台前的第一排。舞台上开始有人唱歌,是个美貌的金发女郎,黑色长裙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大片雪白的酥胸和深深的乳沟。女郎唱起匈牙利歌曲《黑色星期天》。 “那天她也唱了这首歌。” “你肯定?” “肯定。” 女郎已经不年轻了,但那成熟的慵懒嗓音把《黑色星期天》的忧郁气息表现得恰到好处,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我以昭的名义让侍应生给女郎送去一瓶上好的雪利酒,这是现在酒吧里最好的酒了。 女郎唱了六首歌,在掌声中下台休息。什么也没有发生。 半小时后,女郎重新回到台上,把一首特殊的歌曲送给今天在场的一位特殊的朋友——《何日君再来》。 这太出乎我们的意外了。女郎用中文唱得很投入,然而我相信,在场没有一个人,包括昭,能真正听明白她唱的内容,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那迷人的嗓音和动听的曲调打动了每一个人。昭的眼睛湿润了,客人们痴迷了,而我兴奋地发抖。 女郎邀请昭上台为她伴奏。昭欣然答应。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一首,两首,三首,流行歌曲,经典老歌,舞曲,鼓掌,叫好,合唱,打拍,再鼓掌,再叫好,酒吧沸腾了。 昭回到座位上,满脸通红,因为紧张、兴奋和期待,拿着餐巾擦汗的手微微颤抖。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一夜,在月落酒吧,我们在得到惊喜和快乐的同时也很失望,因为终究什么也没有发生。 从医院回来,玉已是疲惫不堪,昭送她去卧室休息。 我在客厅等着,情况比我预计的要糟。 玉的妊娠反应相当严重,一吃饭就吐,甚至一看到食物,或是想起来都会吐,一口水都会引得她剧烈呕吐直到吐出胆汁,仅仅两天已是瘦了一圈,脸色灰暗,面容憔悴。 沃纳说这样严重的妊娠反应不多见,但不是没有。妊娠反应一般会在妊娠六周后发生,十二周后缓减,但玉的妊娠算来只有四周,发生得早很可能意味着缓减得也晚,甚至有可能持续整个妊娠过程。 吕特晏斯教授给玉检查后说,玉的妊娠反应虽然严重,但因为是刚开始,只要注意休息,悉心照顾,密切观察,及时治疗,就不会有大问题。玉的身体很健康,除了中度贫血,这在二十出头的女孩也是正常。教授让沃纳给玉开一些镇静、止吐的药物,以及维生素,叶酸和铁剂等,并且叮嘱沃纳密切临床观察。 我们没有问教授玉是否还可以做长途海上旅行,因为事情明摆着,再问只会招来一顿臭骂。然而到底怎么办,我无法决定。 沃纳让我把他医院和住宅的电话都留给昭,“你让他们一有情况就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随叫随到。” “你真是太好了,沃纳。” “哪里,老同学了。我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 “怎么?” “我还不清楚你吗?你什么时候对人这么热心过?” 看了一眼沃纳心知肚明的表情,我只能笑笑。 “嗨,别告诉我你暗恋朋友的妻子。不过她真美,好一个充满神秘感的东方美人。” 玉的婶婶给我泡了杯绿茶。可能是心情烦乱,她忘了问我是要咖啡还是茶,不过中国人传统的待客之道却没有忘。 我很少喝绿茶,不太习惯那种涩涩的味道,但现在喝什么都无所谓,喝茶只是为了掩饰不安的心情,消磨难熬地等待。玉的婶婶已经为我续了两次茶水,昭还没有出来。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作为丈夫对于怀孕的妻子,再怎样的体贴温柔都不为过。 昭终于出来了,在身后轻轻关上房门,挥了下手。我明白,他是要我去阳台上说话。 这片住宅区很安静,马路两边种着粗大的梧桐树,挂在枝头的宽大树叶在秋日正午的阳光下闪着金光,秋风吹来,少量树叶飞下枝头,飘飘荡荡落到马路上,人行道上,临街的阳台上。 一片叶子落在阳台的铸铁栏杆上,叶子宽大,栏杆窄小,微风中,金色的梧桐树叶犹如一位走钢丝的杂耍演员在栏杆上摇摆、起舞,折射着太阳的光芒。 昭拿起那片叶子,出神凝视。我点上烟,递给他。他抬手接过,却忘记抽,依旧盯着那片叶子。 “你打算怎么办?”我总得问,但又怕他难以决定,不管哪一个都是痛苦的选择。“我可以把船票退了……也许过两三个月,玉的情况就会好转,到那时再……”这是个馊主意,简直莫名其妙,但我只敢说这个,而那真正的意图却不敢说:既然命运是这样安排的,既然上帝都同意了,那就留下吧!只要你留下来,只要能见到你,只要你安全,我不在乎你跟玉在一起,不在乎看着那孩子出生。我不敢说,我怕他反对,怕他蔑视,怕他失望。 手上的烟快灭了。昭猛抽几口,它又燃了起来。“美国总会卷入战争的,到那时要回去就更难了,而且玉这种情况,怎样都不适合做长途旅行。我想好了,马蒂,”昭转过头,看着我。他脸色苍白,嘴角隐隐抽动,目光却十分坚定,炯炯有神。“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再这样呆着了,我必须走,马上走。马蒂,我只有指望你了,照顾好玉,保护我们的孩子安全出世,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早就无法正视他了,痛苦地闭上眼睛。为了不让自己倒下,我双手紧紧抓着阳台的栏杆。昭握住我的手,靠过来,用那带着磁性的迷人嗓音在我耳边柔声说道:“答应我,马蒂,答应我。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照顾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答应!我答应!我早就在心中答应了。不论什么要求,只要你提出来,我都会答应。只是我还无法适应,无法开口,给我点时间,只要一点点时间。我会做到你希望我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第十四章 托付(13)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三天来,天天如此。 昭走后,我没有马上离开汉堡。船上可能有违禁品,或是非法偷渡者,犹太人、政治犯,港务警察勒令轮船返回;美国突然参战,轮船不得离港,敌国侨民被扣押;还有什么其他原因,迫使轮船去而复返?……那时,昭就可以在酒店原来的房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6 间找到我。 我坐在房间里两扇成直角的窗户中间,从我坐的位置能看得到大街。如果他回来,我会从所有打那儿经过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他来;如果大船回港,码头上的高音喇叭会发出通知,我开着窗,可以事先听到。我坐在这里没有别的目的,只是等待着夜幕降临,等待着最后时刻会发生奇迹,等待着他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等待着他的面容,他的声音。快天亮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然后被清晨的冷风吹醒。 我乘火车从汉堡直接回了达豪,这是原来就计划好的,因为我必须回去上班了。 离开柏林前,我把沃纳的电话、联系方式都交给玉和她的叔叔、婶婶。“不论什么事,千万别迟疑,给他打电话,不用在乎,你们知道,沃纳人很好,很热心。我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来,我会想办法早一点来,但不论有什么事,一定马上给我打电话。”看着他们点头,我感到身上的担子很重。 没有人阻止玉去车站送我们,事实上所有人都去了。玉的叔叔帮着我把行李拿进车厢。月台上,昭把玉紧紧搂在怀里。听不到他们的耳语,只看见昭拼命地吻着玉,只看见玉满脸的泪水。玉的婶婶一次次地用手绢抹着眼泪。 不管怎样,生活在继续,我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还没有,两天来,我无所事事,神不守舍,长期地无法安宁下地缺乏睡眠使我处于一种既精神不济又异常亢奋的状态。瓦尔特适时地向我汇报工作,却并不等待我的指示,不拿营里的事来烦我,贴心地给予我多一点的恢复、调整时间。没有我,他一样把工作做得很好,很完美。 跟昨天一样,一出宿舍便遇上了瓦尔特。 “早上好,长官!” “早上好!” “去餐厅吗,长官?” “嗯哼。” 餐厅里坐了不少人,有的已经用完早餐走了。 我和瓦尔特坐下后,一个做侍者的囚犯恭敬地送上咖啡。“早上好,长官!” “早上好。”我对囚犯笑笑。记得瓦尔特第一次见到我对囚犯问好时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而我却还是有点尴尬,因为我不知道我对之问好的囚犯叫什么,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我的问候因此而显得是那样虚伪。 我喝了一口咖啡,在侍者替瓦尔特倒上咖啡后,准备离开时叫住他:“请把今天的报纸拿一份过来,好吗?”军官俱乐部里有3份早报,早餐时会放在餐厅供大家浏览。 “遵命,长官,一会儿就拿来。” 我忽然觉得有点反胃,也许是晚上没睡好。“对不起,瓦尔特。”我匆忙站起来,跑去卫生间。一阵干呕之后,重新用冷水洗了脸。昨天也是这样,看来要生活完全恢复正常还有段时间。 等我回到餐桌前,羊角面包和肉肠炒蛋都已经上来了,但是报纸还没有拿来。 见我面有不悦,瓦尔特笑着说:“一定是谁正看着呢。”瓦尔特咬了一口羊角面包,他的早餐跟我的一样,“他们看起来就没个完,最好一顿早餐吃两小时,这样一上午就混过去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身为囚犯的侍者是不可能向长官伸手要他正在浏览的报纸的。 因为胃还在翻搅,我胡乱地吃了些,就准备起身,也把报纸的事给忘了。 “你慢慢吃,瓦尔特,我先去实验室。” “您不舒服吗,长官?” “没事。” “哦,长官,昭……乘的是一艘美国邮轮吧?” “是美国邮轮皇家方舟号,怎么了?”我随口问到,尽量表现得轻松一些。 “没什么,我是说它应该在大西洋上吧?” “是,要过几天才能到纽约。” 瓦尔特的神情似乎有点不大自然,这也难怪,记得上次在医院,他见到昭时的表情,这可不容易,难得他关心昭。对于瓦尔特的转变我还是心存感激的。现在恩斯特不在了,我在集中营里时常感到分外孤独,不论是因为昭身份的改变并离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瓦尔特的主动示好有效地改善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能让我今后的日子变得不是那么难熬。 在办公室里胡乱地翻阅了几本病历,还是心神不定,恶心想吐,可能我这段时间总不上班,已经不适应实验室里到处弥漫的福尔马林气味了。我决定各处走走,实验室新来了好几个人,我都不太认识,还安装了一些新设备。我先查看了病房,然后是化验室、治疗室、手术室,最后是二楼尽头的解剖室,有人正在里面工作。 算了,不进去了,我在场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在场,他们反而自在些,活儿也干得更好。可当我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从开着的房门里传出的对话却把我的脚拽住了。 “你说,这下美国会对我们宣战吗?” “不知道,应该不会吧?报纸上不是说这是场误会吗?” “可死了那么多人啊!船是被我们的潜艇击沉的呀!” “宣战就宣战吧,那有什么,反正早晚要打,谁怕谁呀!” “可是元首……” 后面的话我没听见。一艘美国轮船,被我们的潜艇击沉,好多人死了, 对呀,瓦尔特问昭乘坐的邮轮,他不自然的神情,还有,我没看到今天的报纸。报纸,我是早餐时餐厅里军衔最高的长官,怎么会要不到报纸?这是我到达豪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我拔腿冲下楼,狂奔向军官俱乐部。晨报在早餐后会被放到军官俱乐部的阅览室,装订在报夹上。但是没有。一星期的晨报整整齐齐,惟独没有今天的。 怎么回事?! 我又冲回餐厅,抓住一个正在打扫的侍者,大声质问:“今天的晨报呢?” 侍者也是囚犯,被我这突如其来地一抓一问,立时吓得浑身发抖,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长官,您是说今天的晨报吗?我早餐时拿给您了呀?” 说话的是早餐时替我服务的侍者,可能因为我曾经微笑着向他问好,他以为我不同于其他党卫军,以为我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所以,他并不像我抓着的那个侍者那样怕我。 然而他错了,现在的我不是什么彬彬有礼的绅士,而是一头受了伤的狮子。“你说什么?!”我大吼一声,推开手上抓着的那个,顺手一挥,站着的侍者没提防,被我扫到地上。我一把摸出手枪,指着他脑袋。“你还敢说你给我了,你什么时候给我的?” 枪口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7 对准侍者的眉心,我的手剧烈颤抖,我的恐惧远远大于愤怒,我拿枪指着那囚犯,却根本没想到要打开保险。可是那囚犯不知道,他脸色煞白,冷汗连连,闭着眼睛不敢对视黑洞洞的枪口,他哆嗦着,一叠声地求饶:“求您不要杀我,长官,不要杀我。我给您了,长官,我真的给您了。当时您不在,坐您边上的长官接的,他说他会给您,他还谢我了。真的,我没骗您,长官,我真的给您了。” 我明白了,是瓦尔特,他把晨报都收了。晨报只有三份,日报上可能有相关消息,也可能没有,但那要到中午,我怎么等得了!怎么等得了!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份晨报,在营指挥官办公室,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那里还有一份晨报。 我踉跄地离开餐厅,没管那两个被吓坏了的犯人摊到在地上。在皮奥尔科夫斯基上尉的副官那里我终于看到了今天的晨报:“昨天凌晨,10月12日由汉堡启程开往纽约的美国邮轮皇家方舟号在大西洋上由于大雾被我国潜艇误伤不幸沉没,伤亡不详,据悉,皇家方舟号由汉堡启程时载有1800余名乘客。”下面是较为详细的报道,然而我已经看不见了。 眼前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上尉?对不起,我没法对你敬礼,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无力地垂下手,摇晃地转过身,迈出一步,便倒了下去。 ☆、第十四章 托付(14) 我去了汉堡的港务局办公室,海关,国际红十字会办事处,警察局,中华民国大使馆联络处,美利坚合众国汉堡领事馆,还有德国外交部在汉堡的临时办事机构。几天奔波下来,没有得到一点确切的消息,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不得不再次请求胡贝图斯?斯特拉格霍尔德(hubertus.strughold)教授帮忙,通过空军向汉堡的海军潜艇基地打招呼,找到负责此事的联络官,从他那里才基本了解到事件的来龙去脉,同时我被告知,所有的一切都属机密,绝对不可以外传。 10月13日,北海海域,一个包括3艘船和2艘护卫舰的德国护航舰队与四艘英国部族级(tribalclass)驱逐舰遭遇,激战时德国人发出求救信号。接到信号的3艘德国u型潜艇赶去增援,但为时已晚,5艘德国舰船全部沉没。u型潜艇继而搜索英国舰队,寻机报仇。经过一昼夜的跟踪追击,于第二天凌晨,德国潜艇终于发现了英国人的踪迹,同时还有一艘巨型邮轮——正在按既定航线行驶的美国邮轮《皇家方舟号》。此时北大西洋上浓雾弥漫,德国人没有注意到邮轮上的美国国旗。邮轮与英国驱逐舰平行行驶,相距很近,看起来就像是英国舰队在为邮轮护航。舰队为一艘民用客轮护航只能意味着一件事——邮轮上承载的不是普通游客而是即将投入战斗的军队和武器。因为邮轮巨大,德国人决定两艘潜艇对付邮轮,一艘潜艇对付驱逐舰的旗舰,3艘潜艇同一时间发起进攻。 战斗人员各就各位,鱼雷充填完成,瞄准目标,只等发射命令。 这时海面上浓雾渐散,u48号潜艇的艇长从潜望镜里依稀看到一面微微摆动的星条旗——难道是艘美国船!不会!不可能!没有这么巧的事,这一定是英国人的障眼法。虽然美国没有参战,但美国一直在暗中支持英国已是公开的秘密。没有美国的支持,英国早就完蛋了。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美国当然是敌人。不管你挂的什么旗,不管你载的是什么人,今天都让你尝尝我们德国鱼雷的厉害。这一切闪念不到半秒钟,u48的艇长坚决地下达了发射命令。 与此同时,u35的艇长也下达了发射命令。 四枚鱼雷都直接命中目标,其中一枚引爆了油库,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吸收了周围的浓雾,桅杆上那面星条旗在火光中一闪,即刻化成灰烬。 u35 的艇长惊呆了。他张大了嘴,眼睛黏在潜望镜上,像是在贪婪地欣赏那恢弘灿烂的美景,但实际上他几乎是一下子被抽掉了所有的气力,要不是两条胳臂搭在潜望镜的扶手上,他肯定已经瘫软了下去。太惨烈了,简直是人间地狱,巨轮及周围的水面成了一片火海,爆炸中幸存的人们不顾一切地跳入燃烧着的大海,在火海里挣扎、呼救。 用颤抖的手摸一把额头上的冷汗,u35的艇长稍稍稳定一下情绪,他是艇长,有自己的责任,现在不能上浮到水面上去救援,潜艇被发现了,必须马上投入战斗。 4艘英国驱逐舰与3艘德国u型潜艇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战,斗智斗勇,最后,德国人一沉一伤,弹药用尽,退出战斗,仓皇而逃,英国人则以损失一艘驱逐舰的代价赢得胜利。直到这时英国人才有机会展开求援。然而茫茫大海之上,哪里还有巨轮的影子,到处是油污、木板碎片、烧焦的救生衣和僵硬扭曲 的尸体…… “你是说,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我盯着办公桌后面的海军上尉追问道,身体几乎越过办公桌,脸与脸之间只有一寸的距离。 所有的机构、办事处、办公室、接待人员都是官僚,敷衍、搪塞、为莫如深。我知道这件事很棘手,关系到政治、外交、战争进程,然而有谁关心过那些死去的人,那些在火海中挣扎、求救的冤魂。 “还不能如此肯定,中尉,只是我方没有救起任何人。”上尉挺直的身体没有动,没有躲避我的逼视,也没有因为我的暴躁而表现出任何不满,他的声音一直是那样平和,有耐心。“因为时间不允许,你要理解,那是在打仗。” 上尉的态度已经足以让我感动了,但我还是希望:“那么英国人呢?不是说他们留下来打扫战场吗?或许……” “假如还有幸存者,他们一定会救援的,这点我相信,英国军人都是好样的。只是四枚鱼雷直接命中,油库起火,当时应该就死了不少。据说,不到十分钟邮轮就沉没了,要在冰冷的海水里挣扎近两个小时,即便一点没受伤也是够呛,何况还有流弹,大火,”上尉摇摇头,同情地看着我。“活下来的概率几乎为零,不过也不是一点没有希望,万事皆有可能。可是,中尉,我们是交战国,我们无法知道来自英国的任何信息,或许你可以去问问国际红十字会,托他们向英国方面查查。” “国际红十字会我已经去过了,他们也没有任何消息。” “没那么快,中尉,没那么快,这种事通常要等很长时间。” “这我知道。”我与上尉握手。“谢谢您,长官,谢谢!” 按理说,党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8 卫军的中尉不比国防军的上尉级别低,现实中党卫军更是不可一世,但我愿意向这位海军上尉敬礼,称他为“长官”,因为他没有当我是党卫军,没有冷漠地推诿,没有虚假地阿谀,他只当我是一个为朋友生死担忧的手足无措的普通人,他给与了我足够的关怀和同情。 那天,凭借党卫军的身份,我把昭一直送到舷梯旁。他走上舷梯。我注视着他的背影。他转过身,对我笑笑,挥挥手。我读懂了他无声的话语:我爱你!等着我!他进去了,再没有出现。 我在码头上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希望他能够看到我。他一定看着我,但是我看不到他,他再没有出现在船舷边挥手离别的人群中。在酒店他就说不要我送船,因为他受不了,是我坚持的,我也受不了,但我更担心在这最后时刻还会出什么意外。 只有亲眼看着他上船,看着轮船起航、远去,我才能放心。 汽笛长鸣,我随着送行的人群来到码头外的栏杆边,长久伫立,目送着巨轮慢慢变小,带着我的心,我全部的爱,消失在易北河的尽头。 如今轮船早已远去,我却又回到码头徘徊,眼望滔滔江水,心中是无尽的悲哀。 几只海鸥在海面上飞过,其中一只降落在码头边方形枕木的栏杆上,踱着蹒跚的步子,悠闲地来到我身边,伸出红色的喙轻啄我的手。我张开手掌,什么也没有。海鸥不死心,低下小小的脑袋在我手掌里搜寻,弄得我好痒,还有一点点疼。海鸥用褐色的小眼睛失望地瞪着我,却没有离开,而是在枕木上挑起了优美的舞蹈。它时而摇摆漫步,时而轻轻跳跃,时而扑闪黑色的翅膀,低飞盘旋,再次落回原处。我从来不知道海鸥也如此优雅,如此迷人。我想伸手触摸,手指堪堪碰上它柔软的羽毛时,它忽然像挣脱束缚般迎着夕阳,大展双翅,脑袋、脖颈、胸腹、翅膀的内侧在夕阳下一片雪白,纤尘不染,而它的身后是翅上黑色的羽毛和长长的影子。 海鸥飞走了,一阵海风吹来,我瑟缩地打着冷颤。今天没有轮船离港,码头上没有送行的人群,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每天都会去两次国际红十字会办事处,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您说的我都记下了,先生,有消息我会通知您的。” “对不起,先生,还没有任何消息。” “不会那么快,先生,请您耐心点。” “您要知道,先生,我们跟英国没有直接的联系,要从中立国转,很不容易,会很费时间的。” “对不起,先生,可能让您失望了,我们至今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那艘船上有幸存者的消息。” “假如是德国公民,英国方面会把相关信息辗转通知我们,但您说是中国人,很遗憾,先生,一般情况下,中国公民的信息只会通知中国方面。给您个建议,先生,您不妨去问问国际红十字会中华民国的办事处。” 我咬紧牙关,竭力控制自己,但还是一拳砸在桌子上,把那人的咖啡也给震翻了。那人吓得居然没有发火,只是愣愣地看着我,看来这一拳的威慑力还挺大。 我没有道歉,也没理会一片狼藉的桌面。假如这一拳不是砸在桌子上,就一定会砸在那张涂满蜡的死人脸上,哪怕是位女士。我想冲她大吼:我到哪里去找那该死的办事处!哪里去找! 可这有用吗?现如今连中华民国大使馆都要撤离了,我能找谁去?我能找谁! ☆、第十四章 托付(15) 我坐在汉堡内湖边的露天咖啡馆里,这是我和昭曾经坐过的地方,在他走的前一天傍晚。黄昏仿佛是从湖面上升起来的,升到杨树半腰的高度,而此时的湖面上,成群游弋的天鹅,水中荡漾的白帆,反射着大片的光芒。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湖边的草地很快就空了。 我们漫步向回走,一路上听到关门的声音,百叶窗翻下来贴住窗户的声音。我们经过码头前的广场,就在喷泉边,昭回眸微笑,一如他身边的大理石 和飞溅的水珠,接收和反射着夕阳的光辉。阳光在广场上,在粗大的石柱上,在钢铁的船身上闪耀着,亦在昭乌黑的头发和清澈的双眸上熠熠闪光。 一些鸽子猛地扑向喷泉边的石岩。我恍然眨眼,用整个灵魂看着空寂的广场和尽收眼底的整个码头,他必定会从其中一艘船上下来。 已经很晚了,码头越来越暗,什么也看不见了,广场上的灯光只照射着喷泉和铺路石,行人变得影影绰绰。 回到广场边的酒店,我幸运地租住在一周前昭的房间。 卫生间里传出流水声,昭在淋浴。行李架上,我的褐色猪皮旅行箱打开着,我看了一眼,随手翻翻,一套正装,两件衬衣,一条皮裤,一件高领毛衫,一双黑色高腰粗革皮鞋,一副黑色羊皮手套和一条驼色羊毛围巾,两条手绢,两条内裤,两双袜子,四条香烟,四盒胃药,这些都是我为昭准备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本席勒全集,两双手工编织的羊毛袜。 这两双羊毛袜手力松紧不同,应该不是一个人织的。我正看着,昭忽然从背后抱住我,湿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蜗。“这是玉跟赖宁格太太学着织的。” 袜子掉了,我僵在原地。为了不生嫌疑,也为了自我克制,我订了两个相隔的房间。但现在…… 顺着昭的手势,我在他怀里转过身,抬头迎接他落下的吻……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拥抱,最后一次接吻……我不停地发抖。 最后一次…… “不早了,还要办出关手续。” 就如结婚那天,我亲手给他戴上领带,穿上小牛绒夹克,别上钢笔,戴上手表…… “护照、证件都检查过?” 昭把护照和皮夹递给我。 我翻开皮夹,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千美元塞进去。 昭赶紧用手按住,皱着眉摇头。 我们默默对视良久,最后,他松开手…… 我闭上眼睛,只聆听酒店里的脚步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叫人然后又止住的声音。但都不是昭,再也不会是昭了。 我坐在两扇成直角的窗户中间等待着……我躺在床上抱着冷冰冰的枕头,把枕头紧紧贴在嘴上,等待着……等黑夜过去,等黎明到来,等我的身心随着这冰冷的房间,冰冷的床,一起变得冰冷。 我知道这一次,不论是我的激情,还是我的勇气,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帮得上忙。在等待中,我的耐心耗尽,我的希望幻灭,我的生命流失,我不再想了,不再痛苦了,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49 一种压迫感,一种生理上的窒息,如此强烈,如此真实,似乎呼吸将再不会从我哽咽住的咽喉里通过,似乎心脏将再没有力气收紧或是张开。 又一个惶惶不安的时刻,又一个满怀期待的时刻,是昭,是昭的脚步声,我听出来了,我在床上坐起来,牙齿咬着嘴唇,脚步声停在门口。 “对不起,先生,总台有您的信息留言。” 玉的婶婶看见我和沃纳走进病房,赶紧站起来。我礼貌地向她点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床上的病人。那是玉吗?那分明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将死之人,哪里像个正孕育着新生命的年轻母亲,哪里还有那个美丽迷人、朝气蓬勃的女孩的影子? “她丈夫的事对她打击太大了,”沃纳扭过头,压低声音对我说。“送到医院时已经处于半休克状态。当时情况非常危险,严重脱水、电解质紊乱、酮体酸中毒、24小时基本无尿。” 我看着昏睡中的玉,心一阵阵绞痛,表面上却要故作镇静。大概是怕我着急,沃纳在电话里没有提及这些。 “这两天用了镇静剂、补充电解质,情况有所好转,但是仍不能吃东西。一吃就吐,吐到胃痉挛,不用药物根本无法停止。” “这种情况多久了?” “已经五天了。” 这可不行,单单依靠输液,补充电解质和葡萄糖,普通人都活不了多久,何况是孕妇。怪不得沃纳叫我来。 “是精神?” 沃纳点点头。玉的婶婶担忧地看着我。 是精神因素没错,但是我能怎么办? 我让玉的婶婶回去休息,起初她不肯。我想起当初玉为昭做的,就请她为玉做碗粥,最好是小米粥,晚上带来。不管玉吃不吃,总得有所准备,好歹试试。 玉的婶婶走后,沃纳被护士叫去。我脱下军帽和上衣,换上沃纳给我的白大褂。玉不喜欢党卫军制服,跟当初昭一样,我不希望玉醒来的时候受惊吓,或是不快。 玉仍在昏睡,手上打着点滴。我拿棉签 沾上水,轻轻滋润她苍白、干裂的双唇。 眼前这个女孩最初是我的情敌。昭喜欢过她,强烈的青春的悸动,幸运的是还没有发展成爱情。 那是幸运吗?对谁?对她?对昭?还是对我? 玉聪慧、善良、睿智、坚强,在她的鼓励和帮助下,我的爱情找到了归宿,我的人生得以完整。我们成了盟友。为了爱,我们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不惜牺牲。 现在,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昭留给我的唯一纪念,活生生的,最宝贵的纪念。“照顾好玉,保护我们的孩子平安出世。”我感到一股强烈的感情在胸中涌动,不仅仅是被托付的责任,那是一种自主自发的深情,尽管这深情中夹杂着苦涩和悲痛。 两串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下溢出,滑过曾经红润、细嫩的面颊。 我用纱布轻轻拭去,一手抚摸她铺散在枕头上的秀发。“玉?” 泪珠不断涌出,根本来不及擦拭。 “玉!”我轻声呼唤。 姑娘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向我抚摸着她头发的手侧过头,把脸贴在我手臂上,更多的眼泪沾湿袖管,嘴唇哆嗦,浑身颤抖。 “对不起,玉,我来晚了……我在汉堡等消息……是好消息,玉,不是很确切,但应该是好消息。” 姑娘仍在流泪,仍在颤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不要!不要睁开眼睛!不要看着我! 只当你睡着了,只当你在梦中,我可以自欺欺人,可以撒谎,但是面对这双眼睛……实在太像了,这双跟昭同样美丽的眼睛,即便发黑发青,即便满含泪水,其中燃烧的希望之火依旧摄人心魄……我没有勇气! 我没有勇气面对这双眼睛撒谎,但我必须!咬咬牙,定定神,深呼吸,我说道:“汉堡的红十字会告诉我,有个中国人在海难中获救,虽然伤得不轻,但活着。” “他在哪儿?!” “英国。” ☆、第十四章 托付(16) 头往前一冲,我从瞌睡中醒来,在椅子上挺挺腰,把身子坐直。我抬起手腕,想看看时间,但看不清。病房里没开灯,只有从房门的观察小窗透进一丝走廊上的灯光,还有屏风挡着。跟军政部门一样,医院的防空要求非常高,窗帘都更换成完全不透光的面料。天黑后,护士长仔细检查每扇窗户,确保窗帘都拉严实,做到密不透光,于是,不论多么天气好坏,是否有月亮,病房里一关灯就是漆黑一片。 我小心地绕出屏风,想到走廊上去透透气,抽支烟,经过一张病床,发自那里的呻吟声陡然增大,那是个两天前做了破腹产手术的病人,只要醒着就在呻吟。 我走过去,对她压低嗓子问道:“对不起,女士,需要帮忙吗?” 她好像在等我,一把抓住我胳臂,急切道:“谢谢你,先生,我想上厕所。” 我微笑一下,安慰她,让她把手勾住我脖子,小心翼翼地抱她起来,再小心翼翼地抱她出门,上厕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仅是她,整个病房里十七位病人,至少有一半是术后虚弱,行动不便的,到了晚上,家属回去了,只有值班护士,很难叫来,即便叫来,娇小的护士也帮不上什么忙的时候,我这位病房里的第十八个人——唯一的男人就成了她们的临时护工。 一开始,她们有见到沃纳带我进来,有见我穿着党卫军的制服,并不敢请我帮忙,全都敬而远之。第一次倒是我自己主动的。作为一个医生,这里唯一的男人,我怎么能眼看着病人、女士、刚完成人类最伟大事业的母亲在我身边痛苦呻吟而不去帮助呢?既然我可以抛下一切细心照顾玉,那我也可以放下身段,帮助别的需要帮助的母亲。 这是一个嘈杂的大病房,有十七位初为人母或是正在艰难孕育着新生命的准妈妈,白天,她们的家属来往穿梭,焦急、兴奋,傻笑着合不上嘴的丈夫;虚弱、疲惫、幸福,甜美如女神般的妻子;真诚祝愿,再次看到希望的亲朋;还有那一个个粉嫩、珍贵、可爱的天使。我在她们中间,渐渐地,对生命、母亲、爱有了一种新的感悟,新的理解。 有一位从战场上回来的父亲,紧赶慢赶,终于在孩子出生的第四天赶到医院,见到襁褓中的女儿。 那父亲很年轻,个子很高,大手大脚。护士把婴儿交给他,他却不敢接,搓着手憋了半天,最后终于红着脸接了,却浑身僵硬地一动不敢动。还好婴儿睡着了,不哭不闹,甜甜地咂着嘴,父亲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5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0 贪婪地盯着宝宝看了好一会儿。他双手僵硬地托着襁褓往上抬,同时低下头。他一定是想亲亲自己的女儿,但他太紧张了,居然努力了半天也没有亲着。 坐在床上的年轻妻子笑他,伸手接过婴儿,满头大汗的丈夫终于解脱了,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盯着女儿。丈夫坐到床边,伸出粗大的手指,想要摸摸婴儿的脸蛋,她的小鼻子,或是她长长地睫毛,可是手指伸了半天也不敢碰,最后又缩了回去。 不知不觉,我的眼睛花了。 玉拉拉我的袖子。我弯腰亲亲她的手。“对不起,我出去一会儿。” 我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抽烟,这里是妇产科病房里唯一可以抽烟的地方,白天,总是有人。我抽第二支烟时,那个年轻爸爸也来过瘾,他点着烟,像老熟人似的径直走到我身边。 “祝贺你!你女儿真漂亮。”我说。 他憨憨地笑着,满眼幸福。“谢谢!你也会的,老兄,你妻子很漂亮,你们也会有个健康、漂亮的孩子。孩子就是一切。” 帮隔壁的病人上了厕所回来,玉也醒了,她也想上厕所。我照例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出去。上完厕所,玉想在走廊边的椅子上坐会儿。我坐在她身边,让她靠着我。 “几点了?”玉问道。 “四点半,一会儿就天亮了。” “你这次来柏林有定酒店吗?” “有,我给凯宾斯基酒店打了电话,他们给我留了房间。” “那等早上婶婶来,你就回去休息吧。” “好的。” “我是说真的回去休息,睡觉。” 三天来,我几乎一直在医院里,除了每天在玉的婶婶来送饭时离开几小时,那是去国际红十字会德国分部询问情况。玉从来没问过,但她跟昭一样,什么都知道。 “好,我回去休息、睡觉,晚上再来。” “别急着来,好好睡一觉。你看我已经好多了,没什么事了。” “你不希望见到我?” “哪里,这几天要是没有你……”玉摇了摇头。 “昭把你托给我,我就应该……” 玉突然转过头看我,竖起食指放在我嘴唇上。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把头靠在我胸前。“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你知道我经常把你看成是他,以为他在这儿,以为他在照顾我,我麻痹自己,原谅自己,让你……对不起。” “这没什么,这是我愿意的,只是我做不到他那么好。” “不,你跟他一样好,你们很像。” “不会吧。”我故意笑出声,悄悄地偷换了“像”的概念。 姑娘慢慢直起身,仰头看着我。“真的很像。”她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视。“我们画图有个诀窍,画黑色的头发不能用黑色,同理,画金色的头发不能用金色,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有光,那样才自然、真实。” “对,阳光赋予了所有东西色彩,而色彩是一种感觉。你们给我的感觉越来越近,不论头发是金色还是黑色,眼睛是黑的还是蓝的,都越来越像。” 我再一次笑起来,这次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还会狡辩。” 玉也笑了。“当然,我是学哲学的。” 我听玉的话,回去睡觉。虽然是真的没有睡意,但这样的状况本身就不正常。确定昭的噩耗之后,我发病晕倒,幸亏瓦尔特及时抢救。他先看到报纸,把报纸都藏了起来,还是不放心,一直跟着我。这些天来,我一直吃药,不然恐怕早就倒下了。 我推开库达姆街上的大玻璃门,走进布里斯托尔凯宾斯基酒店的酒吧——橡屋。现在是早晨,橡屋里供应早餐。 “早上好,男爵……有段时间不见了……您想吃点什么?老样子吗?……您请稍等。” 侍应生很热情。啊,是老面孔了,曾经跟威廉搭班,是晚上,现在改早班了。我胡乱想着,也没打算问清楚。突然之间,我觉得异常疲倦,头昏眼花,浑身上下酸痛不已,没有一点力气,甚至咖啡杯都拿不稳了。 餐厅里客人不多,侍应生比较空闲,他好像有什么事,总往我这里看。我索性招他过来。 “你能给我来杯白兰地吗?” 侍应生愣了愣,随即笑道:“当然,马上来。” 我往咖啡里掺了一些白兰地,一口喝下。侍应生立刻把咖啡倒上,学着我的样加入白兰地,连喝两杯之后我感觉好多了。 “你叫什么?”我问道。 他为我倒上第三杯咖啡,然后恭敬地站在一旁。“安东,男爵。” “我记得你以前跟威廉搭班。” “是的,男爵,您记性真好。” 只是前不久的事,我笑笑。“怎么,你现在改早班了?这个班小费可不多。” “是的……不过……我还是……” “怎么了?”他一定有事。我觉得。我往后靠向椅背,让自己坐得舒服点,眼睛透过大玻璃窗看向大街。 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嚷嚷。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景象变灰变暗,嘈杂声也渐行渐远,只留下安东的回答。 “是威廉,男爵,我们搭班很久了,现在他不在了,我再不想上那个班了。” “不在了?” “是的,他应征入伍了。” “应征入伍?他不是有残疾吗?” “是有残疾,不过体检的医生说残疾不严重,可以入伍。” “什么时候的事?” “上星期。” “上星期?那天他来找我……”我联想起前前后后。 “您是好人,男爵,我们知道您是党卫军的军医,您的证明或许会对威廉很有用,于是他来找您……” “可他什么也没说?”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说。他特意买了那瓶酒,他说你喜欢那瓶酒,可那瓶酒是很贵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喃喃自语,那天的情形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我靠在向桌子,用手撑住额头。那天,知道玉怀孕了,他们有了孩子,我失魂落魄,痛不欲生,对身边的一切视而不见。威廉来找我,明明是需要帮助,而我却要给他200马克的小费。试想一个有自尊的人怎么可能向一个高高在上,傲慢、冷漠的老爷提出请求?他一定很失望,原来我说过把他当朋友都是假话,虚伪、自私、冷酷、傲慢,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还有亲人吗?”我希望至少还能做点什么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1 。 安东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有,他有个妹妹。他妹妹很漂亮,非常漂亮,但却是个傻子。” “什么!”我惊愕地瞪着安东,不要再有更坏的事情了。 “是的,”安东抬起头,眼睛里充满愤怒和悲伤。“他妹妹才16岁,他们相依为命,。他突然接到入伍通知,而且居然通过了体检。他意识到一定跟他妹妹有关,他走了,就再没人能保护他妹妹了,可他不知道是谁。威廉没钱没地位,他请经理帮忙,但是经理不清楚那个幕后之人有多大来头,后来我们给他出主意来找你……他的残疾是真实的,他不应该被应征入伍。” “现在呢?他妹妹现在在哪儿?” “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 “威廉走的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把他妹妹带走了。理由是没有监护人的傻子由国家接管。” 再也找不到了。我意识到威廉的妹妹再也找不到了。就像娜塔莉,我答应了克里斯汀,但却没有把握能找到她。或许找不到更好,没有消息就有希望。希望,是自欺欺人,还是坚定顽强?我的昭,还能找到吗?我每天去红十字会,每天等待着玉的叔叔从大使馆带回任何消息,同时我是多么害怕。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第十四章 托付(17) 晚上,我又去了医院。因为我无处可去,因为我感到压抑、沮丧、不安,仿佛只有在那个十七人的、嘈杂浑浊的大病房里,在十七个女人、母亲的包围中,我才能得到安宁,才能顺畅的呼吸,才不觉得孤独。 玉没有说什么,只是向我伸过手来。 我握住那只手,轻声问道:“昭跟你说过吗?” “什么?” “这手太美了,单单这双手,就能让男人爱上你。” 玉点点头,面露微笑,眼神温柔,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 此时,我身后传来一个女人揶揄的声音。“夫人,您真是好福气,先生能陪在身边,还对您这么好。” 类似的闲话,以及祝愿、祝福现在是越来越多了,我们本该习惯的,但是没有,玉的手像触电似的抖了一下,随后就想缩回去,却被我不动声色地牢牢攥住。我俯身在她就快流出泪水的眼帘上亲了一下,在她耳边低语:“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我站起身,在身后拉上屏风,果然是对面那个严重妊高症孕妇的妈妈。据说她的女婿是空军飞行员,两个月前,在一次轰炸英国的任务中坠机身亡。当时,她女儿怀孕六个月,听到这噩耗几乎完全崩溃,家人和医生想尽办法保住大人孩子,两个月来,孕妇一直在医院里进进出出,这次又住了进来。沃纳说情况不容乐观,实在不行就只能破腹产把孩子拿出来再说,但孩子只有八个月大,存活的几率不高。孕妇的妈妈人不坏,在这种情况下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所以,不论她说什么,用怎样的语气,羡慕、嫉妒、愤恨、不平,我都不会怪她。 “你夫人怎么了?她不开心吗?” “不,没什么。” 我不怪她,却不代表可以让她随便说话来刺激玉的神经。“她不是德国人,身体不好,我很忙,经常不在她身边,所以她很焦虑,还好有朋友帮忙,有你们照顾。非常感谢,夫人!” 我嘴上说着感谢,眼神却是冷冷的。那女人像被冰烫着似的一抖,“不,不用谢。”赶紧跑开。 她们不知道真实情况,我也不会向她们解释。她们的情绪起因部分是因为歧视、无知和偏见,玉是中国人,就像昭当初在医院里被人告发抓去警察局一样,我也担心玉,只有让她们认为我是玉的丈夫,只有玉在我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我才会放心,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麻烦。 玉的情况渐渐好转,沃纳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不管怎样,在十七人的大病房里是没法好好休息的。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向玉提出来。 “玉,我希望你出院后能去凯撒庄园,那里你熟悉,环境好,不接触外人,最重要的是我能放心。” 玉看着我,眼圈又开始红了。 我暗暗叹口气。坚强点,我的女神,我知道凯撒庄园留着你很多的回忆,我又何尝不是时时心痛欲绝,但是昭托付给我的,再难我都要完成,帮帮我,我的女神,帮帮我。 “谢谢你,马蒂。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玉没有说,但其实已经拒绝了。 我把玉接回她叔叔家,安顿好,打算第二天就回去。 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玉照例边吃边吐,但精神好了许多。 “你放心,马蒂,我会习惯的。最多吐上九个月,没什么大不了的。”玉一边擦着被逼出来的眼泪,一边对我笑道。 “是啊,是啊,中国有种说法,吐得越厉害,孩子长得越好。”玉的婶婶在一旁帮腔,但看得出来,她依旧很担心。 我尊重玉的选择,她到底是个坚强、独立的女性,残酷的现实让她心力交瘁,但她会站起来,完全依靠她自己。 我与他们告别,再次叮嘱,有事给我打电话,一有机会,我就会来柏林看望玉。 从玉的叔叔家里出来,孤寂、悲苦就像周围渐渐加重的暮色层层叠叠向我围拢,在柏林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该到哪里去寻找内心的平静,去缅怀我无处可寻的爱人? 月落酒吧,边车鸡尾酒,面无表情的侍应生,台上的金发女郎,慵懒忧郁的歌声,匈牙利歌曲《黑色星期天》…… “克里斯汀说边车鸡尾酒是用上次大战时的一种军用车命名的,调酒师在酒吧里总听到边车的马达声,于是就把正在调和的鸡尾酒命名为‘边车’。克里斯汀说还有种说法,‘边车’是巴黎哈丽兹纽约酒吧的专业调酒师哈丽——马克路波于1933年创作的。不过我喜欢前一种说法。” “但是,”我反驳道,“白兰地、橘橙酒、柠檬汁,酸酸甜甜的,酒精度也不高,似乎后一种说法更合理,这样的酒更可能出自巴黎,而非战场。” “谁说的,难道就不可以有铁骨柔情、血色浪漫 ……” “注意到吗?她一直在看你。”我歪歪头,对昭示意台上唱歌的女郎。 “是啊,我注意到了。你说会不会……” “不知道……要不,我给她点暗示?” 于是我让侍应生以昭的名义给女郎送去一瓶上好的雪利酒。 昭在掌声中跳下小舞台,因为出汗,脸颊在灯光下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2 闪闪发亮。 昭坐回桌边,兴奋地有点发抖。“我拉得怎么样?我都紧张死了。” “这些歌曲太简单了,你应该独奏一曲。”我把餐巾递给他。 “那怎么行,人家请我伴奏的,我不能喧宾夺主,那太不礼貌了。”昭擦完汗,情绪平静了一些。“你说,他们会找我们吗?” “你说他们,是酒吧老板,还是唱歌的?” “也许他们是一起的,要不她干嘛唱‘何日君再来’?” “可能吧,那我们就等等。” 然而,那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坐在角落里,抽着烟,喝着边车鸡尾酒。酒吧里人声喧哗,烟雾弥漫。女郎唱完六支歌,下去休息,酒客们便收回注意力,开始与身边人交谈。 有人向我打招呼,有人跟我碰杯,有人想与我交谈,但是我不想,我的世界空旷、寂寞,在人群里,我更加孤独。 我站起来,走上小舞台,跟乐师商量,能不能让我演奏一曲,乐师有些犹豫,扭头向后台张望。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那唱歌的金发女郎和一个戴眼镜的消瘦的中年男人。 金发女郎点点头,乐师立刻向我堆起笑容,双手奉上小提琴。 “请问您演奏什么,先生?” “柴可夫斯基的《旋律》。”(注:《旋律》,创作于1878年,是小提琴与钢琴的协奏曲《回忆留恋的地方》里的一首。全曲由《冥想》、《恢谐曲》和《旋律》三部分组成。据称,1877年,柴科夫斯基因婚事的挫折到欧洲旅行,他在瑞士日内瓦湖畔的库勒兰,一面疗养神经衰弱症,一面写他的歌剧《叶甫根尼?奥涅金》。出于对库勒兰美好景色的怀恋,他写下了这三首乐曲作为纪念。) 如歌的乐曲,悠扬平滑地响起。 达豪集中营,在昏迷了二十多天之后,昭终于醒来,我拿来阿玛蒂小提琴。 昭在被子上使劲地擦了擦手,小心地接过琴。昭抚摸着琴,感觉、体会、聆听。目光伴随细长、漂亮的手指在光可照人的琴面上慢慢滑过;把琴举到耳边,轻轻拨动琴弦;在琴弦的震颤与回响中,我们的心张上了翅膀…… 我把弓弦捧到他面前。 昭微微摇头。 “为什么?” “好久了。” “试试看。” 昭看看我。我点头。他终于接过了弓弦。 柴可夫斯基的《旋律》。从此这首曲子对于我和昭都具有了特殊的意义。 在凯撒庄园最后的日子里,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合奏这支曲子。 “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之一。”昭说过。 昭站在钢琴边看着我。 “拉起这首曲子,我就仿佛看到故乡,微风吹动湖边垂柳,吹皱了一湖秋水,宁静、温和、凄美、伤感。” 昭向我走近,握住我的手,举到唇边。 “以后,每次拉起这首曲子,我就会看到基姆湖,和湖边的凯撒庄园……” 我的眼睛湿润,模糊了昭的身影。 我不止拉了《旋律》,还有《d大调卡农》,还有…… 掌声、口哨声、叫好声让我回到现实。我欠身,把小提琴还给乐师,然后下台,回到座位上。 当我再次招呼侍应生续杯的时候,他悄悄告诉我,老板想见我。 老板就是刚才站在后台女郎身边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 “您一个人,先生,您的朋友呢?” 一见面,他劈头就问。这简直是给我已经极其脆弱的神经沉重一击,使我几乎当场崩溃。 我咬着牙不吭声。他大概以为我没听明白,于是解释道:“我记得您两周前来过,当时您的朋友,应该是个中国人跟您在一起, 克劳迪娅为他唱了一首中国歌,还请他上台伴奏。你们谈起克里斯汀,他们是朋友吗?” 我依旧瞪着他,默不作声。 老板看上去有些犯难,张开手掌扶着边框把眼镜往上托了托,下定决心。“好吧。克里斯汀告诉我们,他最好的朋友是个中国人,他认识娜塔莉一家,一定愿意帮助我们。我们认为上次跟你在一起的就是克里斯汀的中国朋友。” “那又怎样?”我依旧茫然,还有点怨恨。如果是昭期待的事情,未免来得太迟了一点。 “他在哪儿?” “他在哪儿?”我差一点笑出声来。“上次他特意过来,你们不找他,如今他不在了,你却问我他在哪儿?” 老板被我惹急了,压低声音叫道:“可是上一次他没有拉《旋律》!” “什么?” “《旋律》!上一次他没有拉《旋律》!克里斯汀说,他的朋友是中国人,一般情况下,没有能力帮助我们,但凡事都有例外。假如他的中国朋友碰巧有能力帮助我们,克里斯汀会让他来酒吧,并且演奏柴可夫斯基的《旋律》。克里斯汀说,那是他的中国朋友最喜欢的曲子之一,在军校的圣诞晚会上,他演奏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旋律》,他每次演奏都会拉它。” “所以,《旋律》是关键。”我恍然大悟。 “对。您知道帮助犹太人是有生命危险的,所以,假如他没有能力,我们就不应该把他扯进来。我们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属偶然,还是受克里斯汀之托。” “于是,你们献给他一首中国歌,并请他上台伴奏,就是想试探,看他会不会演奏《旋律》。” “是的,我们有点失望。” “今天我一进来,你们就认出我了。” “对。上次你们在一起,你们很亲密,一直在谈克里斯汀,我想你们是朋友,你跟克里斯汀也是朋友。” “可惜他没来。”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是我拉了《旋律》,你们就因此冒险?” “是的,我们不得不冒险。您知道,我们非常需要帮助。” 明白了。期待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昭,可惜你不在了,你能知道吗? “先生,请您告诉我,您的朋友在哪儿?” “他不在了。” “不在了?” “他已经回家了。” ☆、第十五章 翼儿 (1) 昭回家了,我也想回家,然而家在哪儿呢?有爱人的地方就是家,因此,我无处为家,无家可回。 同汉堡一样,我在柏林的红十字会德国分部留下联系地址,让他们一有消息就通知我。每过几个星期,我就会想办法去趟柏林,看望玉,同时亲自到红十字分部询问。时间一天天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3 过去,始终没有任何消息。玉没有再问我昭的情况,我也没勇气再撒谎。随着月份的增加,玉的妊娠反应有所缓解,我不在的时候,她可以自己去红十字分部询问。她一定已经问过了。我们都相信,只要昭能够,他一定会想办法给我们报个平安,通过大使馆,或是红十字会,或是别的什么途径。然而没有,半年过去了,好的,坏的,不论什么,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 每次来去柏林,在等火车的时候,我都会绕到货运月台,因为这身军服,从没被阻拦过,远远望着2号、3号月台,那里有时挤满了人,胸前别着黄色的大卫星,手里拿着通知单,满脸迷茫、恐惧,也有希望。然而那抹阳光……有时整个月台则空空荡荡。再也没有马了。马厩已经彻底清理,草料被清空,马鞍、索具都擦拭干净,收了起来,墙上、屋里、训练场,到处空空荡荡,没有嘶鸣,没有身影,连空气中马粪和草料的香味都没有了。书房窗前的长沙发上没有了昭常盖的绒毯,昭身体压出的印迹,留下的体温。我在钢琴上弹起《旋律》的前奏,却等不到提琴如歌悠扬的乐声;我架起阿玛蒂小提琴,听不见前奏的引导,便难以拉出第一个音符。庄园萧瑟,秋意逾浓,没有纵马驰骋的身影,没有年轻爽朗的笑声,没有明媚灿烂的彩虹,没有温暖坚强的胸膛…… 我总是在寻找,在等待,然而怎么也等不来,找不到……希望……失望……绝望……没有,哪儿都没有,连梦里都没有。我每晚都做梦,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死去的,活着的,亲人,朋友,仇敌,一个个身影出现在梦里,却惟独没有昭,我的爱人,我情之所寄,我心之所想,却连在梦里都不能见上一面。那个梦,那个我做过两次,上帝召唤我救他的梦,我希望它能再现,又怕它再现。那个梦再没有出现,是上帝认为我再无能力,还是昭不再需要?我再无能力救他,昭也不再需要。但是我需要! 我开始每天凌晨打开宿舍的窗户,迎接破晓的朝阳,寻找操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下雪了,1940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跟去年一样,雨中夹杂着雪籽。我打开窗,看不见,我冲出实验室,跑到能看清整个操场的栅栏旁。天色暗了,完全黑透,雨丝成了雪花,快了,我欣慰地微笑,吸进冰冷的空气,灼烧的胸膛感到一丝清凉。雪越下越大,羽毛样的漫天飞舞,我看不清,生怕错过那个苦苦思念的身影。我穿过栅栏,走近些,还是看不清,再走近些。我站在操场的中央,裹在铺天盖地的风雪中……在我被冻僵之前,瓦尔特把我拽回了宿舍。我依旧每天等待,处处寻找。 我想他,想见到他,想得要命,实在太想了,想得我发疯,想得我心痛,想得我窒息。在濒死之际,我曾经见过父亲,那么如果昭真的已经不在了,真的上了天堂,那么再一次濒临死亡,我是否可以有机会见到他?哪怕只是可能,我也愿意,如果真的就此死去,那岂不是更好。因为这种绝望的等待实在是太痛苦了。 这次回家,书房长沙发前的地毯上摊着一堆画纸,是谁看了没收起来?这些应该是玉画的,风景油画,恺撒庄园、基姆湖、教堂、葡萄园、溪流、大屋、喷泉、菜地、马厩……我随意翻看。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玉的画,没想到他画得这么好。艺术根本上是人类情感的表现,而绘画则是最直接的一种。这些画,这些景象,再熟悉不过了,然而我从来没有意识到它们竟有如此之美,美得叫人心痛,叫人落泪。还有……还有……银剑!赤兔!昭!我!我坐到沙发上,一张一张看得仔细,看得贪婪,特别是昭,那光,那影,那笑容,那眼神,那闪亮的瞳孔,那绚烂的彩虹……我终于见到你了,虽然只是在画中。 我不知道昭是不是有预感,还是这本就是上帝的旨意,要不是为了照顾玉和那未出世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而在这痛苦艰难的日子里,玉的画成了我最大的慰藉。我明白了玉不跟我回庄园的原因,她不是怕这里触景生情,徒增悲伤,她是给我自己恢复、治愈的时间和空间。谢谢你,我的女神,你总是这样善解人意,总是这样坚强宽容,你放心,我不会辜负昭,也不会辜负你,为了他,为了你们的孩子,我会好好地活下去。 我抽空去找了几次安德斯?舒尔茨,给他送去珍藏多年的名酒、金表。这些都不是他开口要的,是我主动送给他的,为了请他帮助寻找娜塔莉的下落。 娜塔莉在拉文斯布吕克妇女集中营,在柏林以北80公里的菲尔斯滕堡(furstenberg)附近。(注:拉文斯布吕克妇女集中营建于1939年。集中营的入口处耸立着一座3层高的办公楼,入口处的大门上有“劳动使人自由”的字样。也就是,从这个招牌下,曾经走进了13.3万名妇女、儿童和青年。他们被强迫从事修路等繁重的体力劳动,还有部分妇女被用来进行医学试验。在1945年苏联红军解放这里之前,约有近5万人被迫害致死。) 我又通过他打点,送去一副镶有两颗一克拉钻石的袖扣,把娜塔莉安排在食堂工作,这样她能吃得好一点,冬天也可以少受些冻。我把这消息告诉克里斯汀,让他放心,也告诉月落酒吧的老板。 月落酒吧的老板是克里斯汀的朋友,是他帮助克里斯汀把娜塔莉的父母藏了起来。为谨慎起见,老板没有带我去见娜塔莉的父母,我也没有讯问,但娜塔莉的消息让他们很开心,对我感激不尽。 “暂时只能这样了。我会尽量想办法的,你让老人家放心。或许他们应该考虑先离开德国。”让父母抛下自己的女儿离开,是个不近人情的建议,然而现实就是如此,我已经不再抱幻想了。 “是的,是的。他们很坚强,虽然不忍心,但是娜塔莉还有个弟弟。可问题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可靠安全的把他们送走的路线。” “是这样。” 我也没有这方面的资源。真正帮助他们,就是把他们安全地送走,可我该找谁呢?我想起凯瑟琳院长,在这次去岛上之前,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她了,并不了解她对现在时局的态度,可那次为昭主持婚礼时,她说的话:“有时我感到我的力量很有限,因为上帝在这一段艰难岁月中似乎离开了我们的生活,不过上帝仍然存在于我们的心中,如今我看到他就在你们身上显现。”是的,我记得这段话,她是在婚礼开始之初说的,当时我还相对清醒,况且绝大多数的教会都不支持纳粹。 也许我该请她帮忙?或者先试探一下?要不要征求母亲的意见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4 ?她跟凯瑟琳院长是最好的朋友,她们一定相互了解。不!还是不要告诉母亲!不应该连累她,再则万一她知道了以后反对,那我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就在我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柏林的电话,是玉的叔叔打来的。 “玉被捕了,男爵!” 不知是因为线路问题还是他说得含糊不清,我一点没听清楚,但那种焦急的语气。“你说什么?”我冲着听筒喊道。 “玉被捕了,男爵,玉被抓起来了。” ☆、第十五章 翼儿 (2) 片刻的惊慌之后,我稳定了自己的情绪,然后就是想办法稳定甄先生的情绪,终于,通过电话里断断续续、不甚清楚的话语搞明白事情的大概。 玉是柏林大学哲学系的学生,在柏林有很多同学、朋友,身体尚可的时候,有时她会出去。叔叔婶婶很不放心,但又怕她一个人太过伤心寂寞,见见同学,分散些注意力也是好的,没想到几天前,玉出去了就再没回来。 甄先生夫妇提心吊胆地等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门,不是玉,是秘密警察。秘密警察把他们带到柏林盖世太保总部,问了一些关于玉的情况,特别是玉的同学,玉在学校里的社会活动。态度还算礼貌,但没有告诉他们任何玉的消息。大概因为甄先生是外交官,有外交豁免权,而甄太太几乎不会说德语,不大可能对德国造成多少危害,盖世太保当天晚些时候就把他们放了,然而玉一直没有回来。 他们四处打听,始终没有玉的任何消息,除了知道是盖世太保抓了她。 “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这既是在安慰甄先生,也是在安慰我自己。事情一定很严重,不知道原因,不知道去向,盖世太保经办的都是大案要案,玉怎么会牵涉进去?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马上请假,乘火车赶去柏林,在此之前,我再次拜访了安德斯?舒尔茨,盖世太保里我只认识他,只有请他帮忙打听玉的消息。 “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安德斯,你知道怀孕以来,玉的身体很不好,她根本不可能参与任何非法活动。”这些话对于安德斯?舒尔茨,没有任何说服力。一段日子的交往,我认为安德斯?舒尔茨是一个懂得变通,没有原则,唯利是图的人,是否帮我这个忙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而只是看我出的价是否能打动他。母亲的红宝石胸针,罕见、硕大,价值惊人,安德斯?舒尔茨躲在那对过于浓密的眉毛后面的小眼睛终于放出光芒。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把眼睛从那迷人的红色光晕上挪开,竭力掩饰住兴奋与贪婪,显出一脸为难的真诚表情。“您看,男爵,我不能向您保证什么,但您知道,我会竭尽全力来办这件事的。” 我到柏林已经两天了,四处奔走,毫无进展,依旧没有见到玉,依旧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来柏林的路上,我思前想后考虑了很久。当时,在昭的案件上,斯特拉格霍尔德(hubertus.strughold)教授所起的作用完全不是他曾经向我承诺的那样,原因是他能力有限,还是根本就没有尽力?我不得而知,但我的释放文件确实是赫尔曼?戈林元帅签署的,或许关键还是在于他是否愿意帮忙。那么今天,教授是否愿意帮助玉呢?不管情况如何,我都没有选择,我走投无路、焦急上火。 玉已经失踪五天了,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沃纳说,上次检查时情况还好,但对于怀孕七个月的孕妇,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七个月,上次见到她时,她有些水肿,有时会头晕、心悸、睡眠不好,时常抽筋,我叮嘱她尽量好好休养,减少外出,如果觉得闷,可以让同学来家里,或是去凯撒庄园,大家都很想念她。她为什么又出去呢?婶婶说玉接到一个电话,走得有点急。难道……我害怕得不敢想。 “不管怎样,教授,求您想想办法,让我先见见她。昭把她托付给我,现在昭不在了……”我说不下去,咬紧牙关瞪着教授。 “我试试,马蒂,你别着急。应该就是你说的,一定是搞错了。这种事常有,你别着急。”教授拍拍我的膝盖,慈爱而担忧地看着我。我进屋后,教授就离开办公桌,与我一同坐到沙发上。我们离得很近,就像上次在监狱里,教授来看我,开导我,同我一起坐在床沿上。教授性格内向,为人谨慎,很少有感情流露的时候,然而这两次……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感受到了父爱。 教授让我回去等消息。我明白,这对教授也不容易,教授因为研究课题跟空军和党卫队有联系,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有多少私交,更何况是盖世太保,教授是不会喜欢惹这种麻烦的。这跟昭乘坐的皇家方舟号出事后打听消息不同,那是无辜遇难的人,是好人,而被盖世太保抓进去,不管实际情况怎样都已经是罪人了。打听昭的消息时,教授是真的帮了大忙。 第二天,教授通知我,已经打通了关节,让我跟玉见上一面。 ☆、第十五章 翼儿 (3) 进出此类地方,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有点不可思议,我是党卫军军官,在集中营工作,恐怖、罪恶、死亡,司空见惯。与之相比,这里没有成排荷枪实弹的看守警卫,没有惊恐绝望偏体鳞伤的囚犯,没有充斥于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嘶喊声,这里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来往人员衣着整洁,彬彬有礼,要是没有大门墙上的标牌,以及传达室要求登记、出示证件,你一定会以为这里是一个普通的政府行政机关,然而这里是柏林艾伯莱希特亲王大街8号,盖世太保中央总部。我抑制不住忐忑不安的心情,微微发抖。 陪同的警卫领我进入电梯,我以为会去地下室,却没料到上了三楼。警卫把我让进一个房间,请我稍等。 这应该是一个套间的外屋,有一组皮沙发和茶几,有门通向里屋。因为心情过于紧张,进门时我忘了看门上的标牌,或许根本没有标牌,我不记得有。这个套间像是谁的办公室,他的官职一定不小。但要说这办公室属于哪位大人物,又不太像,因为除了这一套沙发和茶几,就只有成排的橱柜,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墙壁,橱柜里排满书和文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不管怎么说,在这里会见玉有点不寻常,这是一种礼遇,还是仅仅为了掩盖。我知道被抓来的犯人都在地下室关押、审讯,那是一个连魔鬼都会绕道避开的修罗场,会见理应在那里。 我倾向于礼遇的看法,我是党卫军军官,盖世太保本就属于党卫军的一部分,我该算是自己人。今天是玉被抓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5 来的第六天,他们终于明白这是一场误会,完全搞错了,于是让我们在这里见面,算是赔不是,然后让我把玉带走。 我这就接受道歉,把玉带走?要不要问责,讨个说法?还是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不管怎么,玉的健康,孩子顺利出世最最要紧。 我当真把玉带出了这里,但不是因为我预料的异想天开。 盖世太保抓着玉的胳臂,架着她,直接把她拽到沙发前才松手。他动作如此粗野,我愤怒地出声制止。他立正,向我行纳粹礼,面无表情。我忘了回礼,忘了局促,两步冲到沙发前。 玉无力地倒在沙发里。我意识到,如果不是被架着,她可能根本就走不上来。 玉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眼睑下有浓浓的暗影,嘴角一大块淤青。 “玉……”我抚摸她的面颊,烫得吓人。“你怎么样?” 玉的眼睛睁了睁,混沌的目光没什么改变,毫无血色的嘴唇里发出虚弱的声音:“马蒂,送我去医院。” 我点点头,什么也没想,抱起她,一转身就被拦住了。 “对不起,你要干什么?” “我要送她去医院。” “这不行!” 面前的盖世太保穿着便服,我是军装,我不知道他的级别,但这不重要。盖世太保自成一体,为所欲为,从不把对手放在眼里,哪怕是将军、部长。而我此时此刻只牵挂玉的身体,完全不在乎身在何处,面对何人。 “你没看见她发烧了?她还怀着孩子,不去医院会出人命的!” “这不关我的事。” 这还是人吗?!我愤怒到了极点,要不是怀里抱着玉,我一定会控制不住大打出手的。 正当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通往里屋的门突然开了,我听到一个很柔和的声音,语气也不是命令式的。“奥托,请你把这位夫人送去医院。” “可是,长官……” “亲爱的同志,不能这样对待一位令人尊敬的夫人,我不是缪勒,你也不是他的部下,不要把这些坏东西带到这里来。” 音色依旧柔和,然而内容已经是相当的严厉。怀里抱着两个人,我很吃力,没办法回头看,此时一心都在玉身上,也无暇顾及其他。面前的盖世太保终于立正,向我身后敬礼,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紧了紧手里的玉,没说声感谢就出了门。 我没有坚持去哪家医院,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玉还没有自由,盖世太保有自己的定点医院。 路上,我发现玉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糟,裙子上有血迹,内裤上也有,玉说是今天凌晨开始有少量流血,她叫看守,却没人理她。于是我向那个叫奥托的盖世太保要求请斯潘塞医院妇产科的沃纳医生和吕特晏斯教授来会诊。我准备向奥托解释,努力说服他,沃纳一直是玉的主治大夫,吕特晏斯教授是著名妇产科专家,并且熟悉玉的情况。没想到很容易,奥托几乎立刻就答应了,看样子还是那个人的命令起的作用。 在医院里忙了一整天,玉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孩子保住了,病情也得到控制。送走吕特晏斯教授和沃纳,我精疲力竭地回到玉的病房。这是一个单人病房,因为玉是受监控的疑犯,盖世太保奥托兢兢业业地守在门口,他也一定很是疲惫。我受特别优待,可以陪在玉的身边。现在玉睡得十分安详。 “对不起,先生,我们科长想见您,请您出来一下。” 我惊觉叫我的不是奥托,他们已经换班了。 “是我找您,男爵,我们能谈一会儿吗?” 是那个柔和的声音,我记得。上午,我没心思注意他的长相,现在循声望去,他个子不高,很年轻,走廊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有点苍白,阴影使他显得十分瘦削,然而他的眼睛很大,很动人,笑容纯洁而羞涩,要不是那身浅灰色的西装,我皱了皱眉,仿佛产生错觉,这简直就是一个可爱的大男孩! “您好,男爵,我是瓦尔特?舒伦堡,我们找个地方吧。” 他同我握手。我依旧恍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一双音乐家的手。我对这个盖世太保的戒心几乎立时消减了大半。 我们进了一间医生值班室,当然只有我们两个人,现在已经下班了,值班医生或许正在跟护士调情,不被通知是绝不敢进来的。 一会儿,一位漂亮的小护士送来咖啡和蛋糕,还有两只苹果,舒伦堡对她笑笑表示感谢,护士迷离的目光迅速在我们身上依次扫过。 护士关上门走了,舒伦堡又过去确定一下门是否关好,这大概是他的职业病,必须时时小心,危险处处存在。 “请吧,如果我没猜错,您一天没吃东西了,一定饿坏了。”他把咖啡推到我面前,像老朋友聊天一样跟我并排坐在桌边。“不瞒你说,我也是。” 他是真的饿了,用叉子把蛋糕一分为二,两口吃肚里,然后是咖啡,一口气喝完。我有点奇怪,他难道不怕烫,不怕噎吗?不过他虽然吃得快,却一点不狼狈,甚至很优雅。 他用餐巾擦擦嘴,给自己续上咖啡,这才抬起头看我,眼神依旧真诚,笑容有些腼腆。“不好意思,过了时间,他们说只有这些东西,您快吃吧。” 我没动蛋糕,只是啜了一口咖啡,因为我实在没法像他那样放松。现在的气氛有点怪异。 他没再催促,低着头若有所思。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了:“我看过您的档案,您是个优秀的科学家,忠诚、敬业,热爱祖国,所以,我想我可以对您开诚布公。”他掏出骆驼牌香烟点上,也给我一支。他抽烟的时候,年纪一下子增加了至少五岁,眼神有点忧郁,使他的看上去更加温柔、脆弱。“我要说,男爵,我首先要向您道歉,为了今天的事。我很抱歉,我太忙了,没时间顾及……幸好没造成严重后果……您在达豪工作,盖世太保的办事方法您也该了解,虽然那不是我的方法,我一直试图改变……但我太忙了。” 他抬头看我,无意识地摇摇头。 我抽着烟,面无表情。 他喝了一口咖啡,继续道,有点像自言自语。“这牵涉到一个大案子,我们投入了很多人力、物力,大家的压力都很大,所以……” “她是孕妇!她怀了孩子!”我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感到受他迷惑的危险,我必须时刻告诫自己,眼前这个人应该为这些暴行负责。 “对不起!我的妻子也怀孕了。”他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痛苦、无奈,我不由得看了看他,他的眼神却变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6 得坚定、锐利起来。“那位夫人是您的朋友,确切地说是您最好朋友的妻子,您的朋友回国时把妻儿托付给您,现在您的朋友生死未卜,您必须对得起他的嘱托,您必须保护好他的妻子、孩子。” 我握紧拳头,一个劲地吸烟。 “您相信她是无辜的,您相信这是一个误会,我也相信,但我需要证据。” “证据?”我感到困惑。他的声音很轻柔,却扎进了我的灵魂。 “您还不知道事情原委吗?那位夫人还没有告诉您?” 我摇摇头,“她一直神志不清,我还没机会。” “那好吧。”舒伦堡又想了想,终于对我开诚布公。 ☆、第十五章 翼儿 (4) “几年前,柏林大学有一个叫‘金色小提琴’的左翼组织,其成员主要是大学生和教授,开始只是一些不同意识形态的讨论主张,后来被勒令解散,也就没了声音,没想到去年开始这个组织又活跃起来。我们得到可靠情报,上周二下午三点左右,在吉泽布莱希特街的汉赛鲍尔咖啡馆,该组织的一名主要成员将与一位外国间谍接头。我事先在咖啡馆周围布置了充足的监控人员,准备到时候一网打尽。没想到两点过一刻,甄玉来到咖啡馆,她先是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就无故与侍应生发生争执,甚至大打出手,引起不小的骚乱,把警察都招来了。结果可想而知,我们的行动失败,要抓的人一个也没有出现,我不得不把甄玉从警察那里要来,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这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想。左翼组织,反对政府,煽动破坏,叛国投敌,都是重罪,玉是外国人,那就是间谍罪,可以随时处死。怪不得不管甄先生通过官方、外交、私人,任何途径打听都没人理睬,没人敢于帮忙,怪不得他们可以毫不顾忌的扣留、拘押,间谍罪。如果真的成立,或者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消除疑点,那么玉……我感到有冷汗顺着脊背淌下来。我掐灭烟头,尽量控制住,不让手颤抖得过于明显。舒伦堡又递上一支。 我故作镇定地一边点烟一边问。“你是说玉是来接头的?” “不,当然不是。如果她是,她就不会有意招惹警察。” “有意招惹?她为什么要有意招惹?”我咧嘴笑笑。这是我面对他以来第一个有意识的表情,可能不太到位。“也许是侍应生惹了她,也许她只是心烦。她怀孕了,孕妇很容易脾气暴躁。” “但一个中国人在柏林大街上发脾气,对德国人动手可是很少见的。” 这话让我感到一丝不快,却是事实。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单凭这点就把她抓起来。” “有资料记录,甄玉在来德国不久,也就是1936年,曾参加过一二次‘金色小提琴’的活动,当时这个组织还是公开的。” “她是其中成员?” “不,她只是列席。” “青年学生的热情和好奇?”我又尝试了一次微笑。我们两都抽烟抽得很凶,屋里烟雾腾腾,这倒好,让我有勇气透过烟雾直视他的眼睛。 我忽然发现一件事,他不笑了。在此之前,他一直面带矜持而腼腆的微笑,仿佛那微笑是固有的,而把笑容收起来却要花上一番努力,或者该说不笑才是他的一种表情。现在他不笑了,面无表情。他下巴上有道伤疤,在他笑的时候,那道伤疤十分可爱,与笑容融为一体,但现在伤疤恢复了丑陋的本来面目。 “应该是。所以我们不认为她就是我们要抓的人,但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金色小提琴’组织里的骨干分子,甄玉应该都认识。” 我的脑子飞快转起来。他到底要什么?他到底要什么证据?是证明玉没有罪的证据?还是证明玉有罪,认罪,赎罪的证据?哪一个证据才是对玉最有利的? “你认为玉出现在那里是为了警告他们?” “这正是我要搞清楚的。” “你没有问她?不,你问了,你用了盖世太保的方式。” 面对我的嘲弄,他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即刻恢复面无表情。“我太忙了,我还没有机会亲自问。但我告诉他们应该对礼貌,我想是她的解释不能让我的人满意。” “也不能让你满意?” “我只注重事实。但您看现在这种情况,我想还是不打搅她为好。” “你想知道什么?” “事实。她去干什么?是谁让她去的?” 我想到玉的婶婶说,玉接到过一个电话,不知道这一点舒伦堡是否清楚。 “你想让我……” “我请您帮助我,也是在帮助您的朋友。” “如果她告诉我的跟告诉你们的一样呢?如果那就是事实呢?” 舒伦堡摇摇头。“我很遗憾,男爵,我相信我的思维,我的理解力。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孕妇不会莫名其妙地一个人跑到大街上闲逛,无端引起争吵。我相信一定有原因,有主使,我只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你想一想,你的朋友傅先生和甄原打算一起回国的,但是甄怀孕了,傅先生把她托付给你,但甄还是要回国的,等生完孩子以后。德国的事情跟她没有什么关系。我们知道,在36年以后,甄玉已经有4年没有跟‘金色小提琴’组织联系了,我猜想这次一定是她以前的朋友,约她见面,或是让她去提醒什么人,不管她是不是事先知道,她都是被人利用了,我只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她一个人,她很寂寞,悲伤,孤独,她很重视朋友,而且她当年参与‘金色小提琴’组织活动时,该组织是公开合法的,她可能认为现在还是。总之她被人利用了。” 我想说玉不会出卖朋友,不然六天的威逼利诱,非人待遇,她早就说了,你也不需要求助于我了。但跟他说这些没用。 舒伦堡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接着道:“如果你们认为不能背叛朋友,那么大可不必。既然现在已经过去六天了,从那天,上周二开始,‘金色小提琴’的领导人就清楚我们掌握了全部情况,他们一定早就采取了补救措施,不论甄玉说什么都不会对她的朋友有任何伤害。我还可以告诉你,男爵,我们已经掌握了几个该组织的成员,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了,该采取的行动我们已经采取了,不论玉怎样都只是对她自己负责,只是为了她的孩子,不会伤害到任何人。……我不希望玉再回去,不希望再发生今天的事。你是她的朋友,男爵,昭把她们托付给你,你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帮助玉,保护玉,保护昭的妻子平安,保护他们的孩子顺利出世。我需要你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7 的帮助,男爵,玉也需要你,给我一个帮助玉的理由。” 我看着那双隐匿在烟雾后面的大而朦胧的眼睛,听着回荡在空中的恳切而柔和的话语,深深地点点头。我的心被触动了。他说得对,他都知道,这个人什么都知道,他不仅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还会为人着想,他想得很周全,很实际,很诚恳。我忽然有种渴望,张大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那双眼睛,越来越朦胧,我看不清楚。对于看不清楚的东西,我总是提醒自己保持冷漠、疏离的态度,还是算了,等看清楚了再说吧。 ☆、第十五章 翼儿 (5) 天亮了,护士进来做早晨的查房护理,我退到走廊上,守在门口的盖世太保从他蜷缩了一夜的椅子上站起来。我掏出烟盒,在他面前打开,他盯着烟盒里的香烟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既没拒绝,也没接受。我耐心等着,这期间自己拿起一支,用另一只手点上,他终于经不住诱惑,也拿了一支抽起来。 “谢谢!她怎么样?” 我明白他是指病房里的玉,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意味不明地笑笑。 他年纪不大,可以说稚气未脱,在盖世太保里是最低层的办事人员,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守夜。玉在地下室的那些日子里,他很可能对玉吼过、谩骂过、威胁过,甚至动过手,然而现在,他却在问:“她怎么样?”这种矛盾,连虚伪都谈不上,那又该如何解释?难道仅仅是因为抽了我的一支烟吗? 护士走的时候说玉已经醒了。盖世太保向门里张望,我没有立刻关门,因为那样很不礼貌,然后他摇摇头,腼腆地笑笑,坐回门前的椅子,恪尽职守。 明媚的阳光照到病床上,玉沐浴在阳光里,美极了。 “早上好!” 玉转过头来,对我微笑,脸色依旧苍白、憔悴,精神却好了许多。 “怎么样?睡得好吗?”我走过去倒水,想想不觉好笑。我整夜陪着她,没合过眼,她睡得好不好,是否安稳,我还不知道吗? 我故作镇静、洒脱,没话找话,这几乎是每次重逢时必要经历的尴尬过程。不论多少次,每次都要经历一回,几分钟,十几分钟的尴尬,仿佛永远都无法改变。因为身份、立场,我们是情敌,即便曾经亲密,还是反反复复,我们亲密的基础是对昭的爱与思念,这种对同一个人的爱与思念让我们关系很微妙,若即若离,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给玉带来无穷的伤害。夜里独思之时,回想前后因果,我十分后悔,为什么没有坚持把玉带回庄园?昭托我保护玉,我做得实在不够,不够主动,不够坚定,都是因为私心。假如,我没有照顾好她们,辜负了昭的嘱托,我有何颜面再见他?思及至此,恐惧摄住我的心,我要救她!不惜任何代价!我要救她离开这里,再不让她回那人间地狱。但是我该怎么做?舒伦堡说的都是真的吗?我该相信他吗?舒伦堡交给的任务,我该怎样实施,其结果难以预料,会不会对玉不利? “马蒂!……马蒂!” “啊?” 玉的叫声把我从沉思中唤醒,看见玉正准备下床,我赶紧阻止。“你别动,好好躺着,想要干什么?” 玉听话地躺下。“我已经不发烧了,马蒂,就是睡得有点难受。” “那你稍稍翻下身。沃纳说孩子保住了,但不能大意,你必须卧床静养,观察几天再说。” “沃纳?他来过?”这段时间以来,玉与沃纳之间已经建立起充分的信任。 “他昨天来的,同吕特晏斯教授一起,你不记得了?” 玉摇摇头。“不记得了,我一直昏昏沉沉的。” “幸亏了他们,孩子才没事。沃纳今天还会来的,可能要过一会儿。” 玉又望向窗外。“外面天气真好。是不是说,哪怕我能下地,也不能离开这间病房?” “恐怕是的。” 沃纳和吕特晏斯教授坚持玉要卧床静养其实是帮我争取时间,不然玉就又会被带回去。 早餐送来了,玉毫无胃口,我劝她尽量吃点,又说了一堆为了孩子的蠢话,弄得玉眼圈红红的,自己也鼻子发酸。 “玉,等这事完了,跟我回凯撒庄园吧?”我削下一片苹果递给她。 玉嗯了一声,看看我,然后皱眉对付那片苹果。 “大家都很想你。你要是在庄园,赖宁格太太一定会为你做很多好吃的,母亲也会亲自下厨,当然她的厨艺可实在不敢恭维。”我再接再厉,一片接着一片地削,玉使劲吃也跟不上。 “在庄园,你就不会闷了,你可以画画,散步。还记得那块菜地吗?现在天气暖和了,阳光充足,菜长得飞快,赖宁格先生已经是种菜能手了。” “马蒂。” 这时我才发现,玉已经不吃了,苹果拿在手里,怀疑地看着我。 她确实该怀疑,我知道自己有多奇怪,我今天话太多了,根本不是原来的我,但是我能怎么办!我想知道事情真相,却不能直接问她。就算那样没错,我还是做不到。我没有资格去质问玉,就如同我没有资格去质问昭一样。 不知道是被我的话勾起了兴致,还是太聪明,看出了我的窘境,玉终于开口了:“我真应该跟你去庄园的,一个人在这里实在太闷了。那天,我闲得发慌,想看电影。我记得排片表的时间,可到那儿已经开场一刻钟了,大概是现在行动不便,才误了时间。我心情很糟,不想就这样白跑一趟,于是决定再等上一个半小时,看下一场。我买了票,来到马路对面的汉赛鲍尔咖啡馆。我喝完一杯咖啡,有些尿急,想上厕所,于是站起来想问侍应生厕所在哪儿,没想到他非但不回答,还一个劲地催我付账,好像我要赖他钱似的。那天我本就心情不好,这下更是控制不住,跟他大吵起来。” 吉泽布莱希特街离你家并不近,你怎么会想到去那里去看电影,而不是去离家近的那家电影院?你出门前接了个电话,那是谁?跟你出门有没有关系?是不是那个电话叫你去的?你出门真的只是为了看电影解闷吗?去咖啡馆只是为了喝咖啡消磨时间吗?这些问题在我脑际盘旋,也可能同样在舒伦堡的脑际盘旋。舒伦堡要我问出答案,但是我问不出口,不光是因为我不能质问玉,还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希望知道答案。在这间病房里,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监听,所以,我一直提心吊胆,担心我的问题或是玉的回答不合适,被舒伦堡抓住破绽。 “后来警察把你抓了?” 玉点点头,像个小姑娘一样委屈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8 地看着我。 “然后又被带到盖世太保?” 玉不再说话,只是点头。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是什么让勇敢坚强的玉感到恐惧? “他们欺负你了?” “他们粗手粗脚,但可能还算不上欺负。”玉的眼圈红了。 “你告诉他们了?” “嗯,但是他们不信。他们一直问,反复问,不让我休息……后来我在他们面前抽筋,小便失禁,他们才放过我,也不再管我了。”玉哽咽起来,泪流满面。我忍不住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我害怕,马蒂,我越来越害怕……流血了,还是没有人理我。我只有祈祷,祈祷你快来。要是孩子出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昭……昭说可以指望你,他要我一切都听你的。我后悔没有听你的话去庄园,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跟你去庄园,我一定听你的话,一定……”玉趴在我怀里呜呜地大哭。我手足无措,心如刀绞。 我什么都问不了了。不问了,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让玉摆脱这件事。 ☆、第十五章 翼儿 (6) 舒伦堡又是晚上来的,在别人都下班之后,只是这次他让人准备了比较像样的晚餐,还是在那个医生办公室,他吃得依旧很快。我照例没什么胃口。 “你该多吃点,不要老抽烟。”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我们是多好的朋友。 你抽得才凶呢,老把屋子里弄得烟雾腾腾。我在肚子里菲薄,却不会说出来。正因为跟你一起,我才没有了胃口。 幸好吃饭时他没有谈论正事,不然,我看他也会没胃口的。 听了我的转述,他显然不满意。“你没有尽力,男爵。” 尽管我跟玉在病房里的一言一行都被监视着,但我们仍可以秘密地交流,比如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比如用眼神和嘴型。舒伦堡显然认为我有意隐瞒,但是我真的没有。我想说:我不像你,我不是盖世太保,我不会逼迫玉。 我好歹忍住了,漠然地抽着烟。 他看着我,竭力保持镇静,眼睛却在隐隐地冒火。“我不是侩子手,不是虐待狂,但我爱我的祖国,我有责任打击一切德国的敌人。” “玉不是!”我闷闷道。 “给我证明!” “她已经说了事实。” “还不够。” “你不能单凭主观猜测。” “电话呢?她没有告诉你那个电话。” 我吃了一惊。他上次没说,玉也没说,我以为他不知道,或者那不重要。我含糊地敷衍道:“什么电话?” “我们查过,在她出门前接过一个电话。” “什么内容?”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把烟直接喷到我脸上。 “我以为她会告诉你,她该对你毫无保留。看来你们的关系没有我以为的那样亲密,或者她非隐瞒不可。” 如果都站着,他没我高,而且身形消瘦削,但是现在,他居高临下,身在烟雾中,控制着一切。他知道我的弱点,正无情地抓着它,逼我就范。 我挣扎着。“那个电话根本不重要。” “你信吗?我不信!” “玉是无辜的。”我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他下巴上的疤痕在眼前晃动,低声哀求。“玉是无辜的……她怀了昭的孩子……她不能再回去……我答应过……” “我也不想让她回去。你知道让她留在这里,让你照顾她,我是顶着压力的。如果她信任你,她就会告诉你,只要一个名字,你就可以带她回家了。”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 我承认我并不了解玉。她跟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一样有着坚强的意志、聪慧的大脑。我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我最终还是去问了。玉说那只是一个打错的电话,无关紧要,所以她没说。我松了口气,但我在想,玉是否在撒谎。舒伦堡认为她在撒谎。 玉把我的手按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上。“他在动,他踢我,感觉到吗?。” 我感觉到了,他踢了我,手像被电着似的一缩。玉再次轻轻按住。“要是昭在就好了,他一定很高兴,这是他的孩子……但是你在,马蒂,你来摸摸。” 一股暖流通过手臂直直灌入心田,我终于相信了。见鬼去吧,我相信玉不会骗我,不会害我,完全依赖我。就算舒伦堡认为玉有嫌疑,但是他没有证据。只要没有证据,他总有一天得放人。玉带着七个月的身子与盖世太保周旋,始终掌握主动,而我却差一点中了那个狡猾的男人的圈套。我真蠢,都是狭隘的私心在作祟。 今天晚上舒伦堡没来,我决定趁这机会去看望维尔马。这家伙一连三天都来折磨我,我心意已决,不再受他蛊惑,同时找关系对他施加压力,要他放人。他一定是气疯了。 一出医院我就发觉有人跟踪,前几天没有,是我没注意,还是今天才开始?走了两个街区,我便看出问题,那个人竟然是安德斯?舒尔茨。又走了一段,我记起前面的弄堂里有家咖啡馆,便拐了进去,找个右手最里面的车厢桌椅,叫了两杯咖啡。果然,咖啡还没上,安德斯?舒尔茨就到了。 他站在门口,仔细打量过整个店堂,确定没有可疑,才走过来,坐进背向店门的座位里,整个身形被高高的椅背遮住,直到这时,他才摘下帽子,露出谦卑的笑容。“下午好,男爵。” 我把咖啡和香烟都推到他面前,回以微笑。“你不是在慕尼黑吗?怎么调到柏林来了?”我相信他这样来见我不是为了问好。 “没,我没调来,只是借用。”舒尔茨往咖啡里加了三勺糖,搅了几下,喝一口,皱眉抱怨。“这狗屁玩意儿加再多糖也没用。”他拿起香烟,看看,点上,这回比较满意。“上次的雪茄很不错,怎么,你自己不抽吗?” “哦,我不喜欢抽雪茄。家里还有,你要是喜欢,回头给你送去。” “那怎么好?” “放着也是浪费。你说是借用,什么时候回去。” “也许很快,也许还要等等,看情况。” 关于他的工作,我无权过问,但他今天跟着我,一定有事。我耐心地喝着咖啡,抽着烟。果然,沉默片刻,他开口道:“因为我曾经负责过傅先生的案子,所以被借来协助调查。” “那你今天是来监视我的?” “当然不是,没人跟踪你,小狐狸人手不够。” 他说的小狐狸应该就是瓦尔特?舒伦堡,中央保安局四处(即为盖世太保)e科科长,天天来折磨我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59 的那个人。 “你是自己人,又有背景,跟踪你只会招来各方不满。小狐狸不傻。况且,你就医院、酒店、航空医学实验室几个地方。” 这么说,还是跟踪过。虽然有思想准备,但被自己人怀疑,心里多少有点不好受。我咧咧嘴,自嘲地笑笑。 “我今天是特意找你的。” “这似乎不合规定。” “是的。我到柏林以后,一直回避跟你见面,以免给我们双方造成麻烦。但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会尽力,我这人可是很讲信义的。” 舒尔茨的语气与眼神让我紧张。我看着他。 “你知道劳拉吗?”他的小眼睛一直在左右扫视,留意周围的动静。 我摇摇头。 “甄玉没有跟你说过?” “没有。” “小狐狸也没有?” “也没有。” 舒尔茨低头想了想。“听着,男爵,我告诉你这些可是冒了生命危险的,你决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发誓……” “好,我信你。”舒尔茨又低下头,似乎犹豫不决。 我被弄得很是焦急,却又不能催促。 “好吧。”他终于下了决心,身体前倾,压低音量。 我不自觉地向后躲了躲,微微皱眉,舒尔茨的口气实在叫人受不了。其实这个时候,店堂里没几个人,除了我们,还有三个顾客都坐在门边临街的位置,吧台离我们有超过5米的距离,还有音乐,我们的谈话肯定不会被人偷听。不过他私下见我确实冒了风险,事情一定很紧急。 “劳拉是‘金色小提琴’的骨干,那是个左翼秘密组织。” “我知道‘金色小提琴’。” 舒尔茨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劳拉也是甄玉的大学同学,好朋友。这半年里,她们至少见过两次。在甄玉被捕的第三天,劳拉也被捕了。小狐狸认为,劳拉是那天要去咖啡馆接头的人之一,甄玉去咖啡馆就是给劳拉报信,致使劳拉逃脱。小狐狸希望通过她们揪出与劳拉联系的外国间谍和通知甄玉的人,于是对她们分别威胁逼供,但她们很坚强,小狐狸一无所获。甄玉一口咬定跟劳拉只是朋友,去咖啡馆就是为了消磨时间。劳拉也不承认要去咖啡馆接头的事。” 看来玉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为什么?是怕我套出她的秘密?还是怕我为了她铤而走险?舒伦堡也没有告诉我,我更搞不清楚他的动机,他不是要通过我打探消息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劳拉的事?他这家伙心思缜密,他肯定玉有罪,却要我相信玉只是被利用,为什么?大概也是怕我为玉铤而走险吧。我感到头疼,闭上眼睛,用手扶住额头。“玉本就是无辜的。他根本没有证据。” “这个我不想下结论。只能说在今天之前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什么意思?” “甄玉是外国人,又有你保护,小狐狸不敢对她怎样,但劳拉就不同了,她终于坚持不了了,全招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中午。” “你是说……”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是的。所以我冒险来告诉你,你没有多少时间了,要救甄玉,就要快下决心。幸好小狐狸今天出差,他曾明确指示,不经他允许,任何人不能打扰你和甄玉。” “这有用吗?你不是说……” “如果是别人,甄玉现在已经被带回地下室了。但那家伙的运气真他妈好,接连破了数起大案,肚子里又有些墨水,会来事,深得老板赏识。于是老板给了他绝对的权力,不允许任何人插手他负责的案件。” 我知道他说的老板是指中央保安局局长莱因哈德?海德里希。舒伦堡是他的心腹爱将。 “他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一早。这人是个工作狂,可以几天不眠不休。明天一早,他一定会准时到局里,看见报告,甄玉就会被带回去,你就再也……” 我点点头。 “你要快点拿主意,就今天晚上。” “知道了,谢谢你。” “不用,我说过会尽力的。” 安德斯?舒尔茨又说了几句,起身前仔细观察四周。 他走后,我坐了一会儿,抽了支烟,才付账离开。 ☆、第十五章 翼儿 (7) 假如说玉带着七个月的身孕冒着危险去咖啡馆给劳拉示警,帮助劳拉逃脱,我相信;甚至说她直接参与“金色小提琴”的活动,或是别的类似组织,我也相信;就冲她面对狡猾的舒伦堡和他那一帮凶神恶煞的手下时的冷静与勇敢,我就相信玉做得出任何事情。尽管对于玉现在还去参与如此危险的活动,我多少有点恼怒,她不为自己,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那是昭的孩子。现在事情发生了,我又不得不赞许死不承认是最明智的策略,这样才能重获自由,才能保护孩子,但前提是她赌赢了。 玉输了。怪不得劳拉,怪不得谁,也怪不得玉。玉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世事艰难,命运残酷,我又何尝不是呢?认清人性的狡诈、懦弱、残忍是需要代价的。 事已至此,没有了矛盾、犹豫、患得患失,我反而异常平静。这些天来,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只是没有到最后关头。走出这一步就再没有退路了,当初昭宁愿舍弃生命也不让我跨出这一步,而今天为了他的孩子,为了他的嘱托,我义无反顾。这其实不难,只要放得下,下定决心,就一点都不难。 回到布里斯托尔凯宾斯基酒店,洗了淋浴,换身便服,看看时间尚早,我决定计划不变,先去维尔马家吃晚餐。 安德斯?舒尔茨说,因为人手不够,舒伦堡取消了对我的监视,但我仍不敢冒险。我也不信任安德斯?舒尔茨,不论他帮过我多少次,他那对躲在浓眉后的小眼睛总是让我心神不安。 我离开房间,走向电梯时留意走廊上的动静,见前后没人,便从消防楼梯,下到酒店后面的车库,看了下车库值班室,安东果然还没有来。安东在酒吧的工作从晚班改成早班之后,收入少了很多,不得已又在车库值夜班。 我在酒店的后门叫了辆出租,到离维尔马家还有四个街区时下了车,有意识地迂回走了几趟,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才走进居民楼。 现在每次来柏林,我都会到维尔马这里坐坐,吃顿饭,说说话,给他们带点东西。 战争时期的物资匮乏已经影响到了百姓的生活,特别是城市。乌尔姆是普通工人,本就生活拮据,不可能光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6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0 顾黑市,也没有特权,如今他们只有依靠食品配给维持最基本的生活。我每次来,赖宁格夫妇还有母亲都会为他们准备一些东西,庄园自制的火腿、奶酪,还有御寒的衣物,我也会把自己配给的巧克力留着,带给托马斯,现在百货公司已经没有巧克力出售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尽管有时维尔马还会语中带刺,但我明显地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乌尔姆也说:“她很希望你来。你来一趟,她就会高兴好几天。”其实维尔马没有变,变的是我。维尔马刀子嘴豆腐心,她跟她父母一样,忠诚、善良,跟约瑟夫一样,自始至终地爱我。是我变了,我曾经那么厌恶她、嫉恨她,残忍地伤害她,而结果却是无知地伤害了约瑟夫。现在昭和约瑟夫都离我而去,生死不明,我淤积心头的伤痛只有在同样爱着他们的女人身边才可以得到些微疏解。是我变了,我想替男人们照顾她们,做爱人们一定会做的事,我想在她们的回忆中寻觅爱人的足迹,寄托自己无限的思念。 我们的谈话越来越心平气和,气氛越来越和谐,现在庄园里的趣事我通常会说两边,一遍是对维尔马,一遍是对玉。有时候,我会把在维尔马这里聊起的话题告诉玉,再把玉那里听来的故事告诉维尔马,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妇人,却是乐在其中。我跟乌尔姆很谈得来,他淳朴、宽容,我觉得他身上有约瑟夫的影子,倍感亲切。那也难怪,不然维尔马怎么会喜欢他呢。 今天,我没有闲聊的心思,把姜饼、果酱和肉肠交给维尔马,乘她做饭的时候,把乌尔姆叫进卧室。“乌尔姆,我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一听这话,乌尔姆立刻说道:“什么事?您说,只要我能做到。” “你能做到。但这事有风险,是违法的。” 我用力握住他的肩膀,那肩膀跟约瑟夫一样坚实、可靠。 乌尔姆愣住。 “我在柏林没有可以信赖的人,除了维尔马和你。”乌尔姆是个好人,老实本分,我吃不准他是否有勇气,因此不得不向他施加一点压力。“我不想连累维尔马,但有些事我又不得不做,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在等待。 他双唇紧闭,上嘴唇几乎没有,下嘴唇则突出、外翻,看得见嘴唇内侧粉色的粘膜。我想这是个无意识的动作,他一定非常紧张。 时间好像停滞了。客厅里传来维尔马叫托马斯摆桌子的声音,马上可以吃饭了。 “乌尔姆!”我不得不压低声音叫了一声。 他被我唤醒,抬起头,眼神有些惊慌、疑惑。“不要告诉她!” “我保证!” 他好像舒了一口气,表情恢复了从容。“您说要我做什么。” 我也舒了一口气。我相信只要他答应了,我就可以信赖他。“是这样……”我没有说得十分具体,我只是告诉他玉遇上了麻烦,考虑到玉现在的身体,我不能让她冒险,决定带她走,回凯撒庄园,就今天晚上,午夜过后。“我需要一辆车,党卫军用的那种,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让玉躲几天。” 乌尔姆想了想。“店里只有一辆送来修的卡车和一辆摩托。地方嘛,玉可以呆在店里,办公室里有张长沙发,不会有人知道。” “那你老板?”乌尔姆工作的汽车修理店就他和老板两个人。 “老板的外甥明天结婚,他去哈登堡了,还会在哈尔茨山玩两天,起码三天后回来。” “那正好。我想我可能会有一两天脱不开身,这段时间玉就交给你了。” “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但是车子……非要党卫军的车子吗?”乌尔姆有些犹豫。是啊,假冒党卫军的车辆,对他来说,行为的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晚上10点以后,只有特殊车辆才是安全的,可以减少检查,而我就是党卫军。” “哦……”乌尔姆恍然,还是有点担忧。 “放心,车子我再想办法。你能帮我做一块党卫军的车牌吗?” “这个没问题,但要到店里去做。” “要多少时间?” “很快,最多一小时。” “那这样,吃了饭以后,我们一起走,你去店里把车牌做好,然后在晚上10点以前,带着车牌和工具,到罗伯特?柯奇医院的停车场等我。知道罗伯特?柯奇医院吗?” “知道。” “我也会在10点把车开来,停在隐蔽的地方。我不在的时候你把车牌换了,不要让人看见,等我把带着玉出来。可能要晚一些,在午夜以后。” “爸爸,吃饭了。”托马斯在叫了。 “好,就来。”乌尔姆回答。 我们一起往外走,乌尔姆没再问什么。假如他问,为什么要在午夜之后,我会说,那个时候,护士、病人都休息了,我希望玉悄悄地离开,第二天再替她补办出院手续,为了她和孩子的安全,她必须马上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当然这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盖世太保换班的时间在午夜12点。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换班,是因为舒伦堡人手不够,来值班的盖世太保白天要照常上班,不会因为值夜班而得到休息。我不想让乌尔姆增加更多的心理负担,不想告诉他事实上玉已经被捕,而我是要她从盖世太保的监管中抢出来,是劫狱。如果全跟他说了,他一定会吓坏的。我自己也有点害怕。 从维尔马家出来,我没有马上回酒店,而是去了航空医学实验室。因为曾经长期在这里工作,我有实验室的钥匙,去达豪以后,还是经常回来,教授便让我保留这些钥匙,包括麻醉有毒药品专柜的钥匙。大部分人都下班了,只有几个做试验的学生。他们专注试验,没有看见我。我悄悄地进去,在麻醉有毒药品专柜里,找到宁眠泰尔,这是一种短时作用的镇静催眠药。我拿上药,再悄悄地离开,一切都很顺利。 ☆、第十五章 翼儿 (8) 我还是从后门进入酒店,在停车场,看见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大轿车,便走过去仔细看瞧瞧。刚才出门时,我有意看了一下车库,便注意到这辆车,这是政府部门最常用的一款轿车车型,党卫军里也有很多。这辆车挂的是黑森州的民用车牌。 安东已经来上班了,看见我便从值班室里出来。“晚上好,男爵!” “晚上好!”我站在轿车前,掏出烟盒,拿了一支在盒盖上磕了磕。 安东划着火柴给我点上。他也抽烟,但从来不肯拿我烟盒里的,有意思的小伙子。“这车主很有钱,发战争财的。” 因为政府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1 大量采购,这款车的售价要高于普通的民用车型,私人购买的并不多。 “是干什么的?”我问。 “开服装厂的,做军服。据说这次来柏林又是为了走关系拿订单。” “那一定是大订单。”是发战争财的。如今发战争财的多得是,何止这一个。 “没错。”安东认真地点点头,既愤世嫉俗又玩世不恭的表情很有趣,还有点滑稽天真。“您喝咖啡吗?我刚煮了一壶。” “好。” 安东的咖啡也是代用品,但却比别人煮得好很多,我第一次喝的时候竟以为是真咖啡。我问他是怎么弄的,他神秘地说是秘密。他保守那个秘密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晚上要用车?”安东问。 “嗯。”我喝着咖啡。 因为汽油控制越来越紧,出租车所剩无几,加上时有英国飞机轰炸,宵禁,封路,晚上早就不可能叫到车了。安东到车库值夜班后就跟我说晚上可以用客人的车子,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回来就行。前几次来柏林我也用过,因此对车辆问题早就胸有成竹。 “就那辆吧,车是新的,我看过了,油箱是半满的,够吗?”安东从抽屉里拿出汽车钥匙给我。 “够。” 每次用车后我都会给他配给油票,比用去的数量多得多。油票是比现金还有用的硬通货。 安东跟威廉一样是调酒师,贯会察言观色,对客人热情周到,也许他比威廉圆滑,但我不认为那是虚假。我已经把他当朋友了。对他来说,我也不仅仅是客人。 “没问题?”我把一包没开封的烟放到桌上。 安东眼角扫了一下,没拿,笑容依旧,真诚依旧。“没问题。他让我明天早上8点以前把车洗好,这之前他不会用的。” 我回房间换上军服,时间刚刚好。我开车去医院,把车停在病房大楼与太平间的犄角处,下了车没有马上走,靠在后备箱上摸出烟点着。黑暗中有个人影过来,是乌尔姆。我掐了烟头,把车钥匙给他,没有说话,走进病房。 我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然而没想到的是,我遇到的第一个阻碍竟是玉。 玉侧过脸,望向窗外,而窗户上挂着厚重的毯子。那里既没有星空也没有夜景,她就那样执拗地望着,不再搭理我。床单上还留有她刚才用手指画上的“不!”的印记。像这样的问题,我们不能说话,只能在床单上、桌上画字交流,现在她不理我,我气闷地不知道该怎样办。 好一会儿,玉起身下床,没看我,径自走进卫生间。 病房里的气氛很凝重,我烦躁地来回踱步,摸出烟盒,打开又合上,再放回兜里。卫生间里响起流水声,我轻轻转动门把手,果然没锁,我推门进去。 见我进来,玉并不吃惊,她在等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我凑近她,没有贴着,只是把嘴靠近她的耳朵,压低声音,尽量平静地说道:“今晚是唯一的机会。没有人能过得了盖世太保这一关,劳拉已经很不容易了,明天舒伦堡一得到消息就会把你带回地下室,到那时再救你就难了。” 镜面上都是雾气,我看不清玉的脸,只感觉到她的身体抖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说:“你的消息可靠吗?” “非常可靠。”我没有把消息来源告诉玉。从第一眼起,玉就讨厌安德斯?舒尔茨,我也讨厌,但是我必须跟他打交道,必须受他敲诈,向他乞怜,为了昭,为了玉,为了那些我必须保护的人。 玉的胸脯剧烈起伏,她靠在脸盆边,我想扶她,手抬起在她的背后,就这么举着。 玉伸手擦去镜面上的水雾,我看见,她紧抿的嘴唇,很薄,有些发紫;她眉心微蹙,表情深沉而痛苦,美丽的大眼睛里已经聚集了半眶的泪水。“昭宁愿死也不让你走出这一步,如今不能为了我……” “不仅是你,还有孩子,你和孩子比什么都重要。况且,”我板过她的肩膀,让她看着我。“我都计划好了,把你救出去,我也不会有事。” “一定吗?” “一定的。” 她看着我,显得无比依赖、柔弱,轻轻地靠上我肩头。 我抚摩着她的后背,慢慢说道:“放心吧,我都计划好了:一会儿,等他们换了班,我去护士站煮咖啡。我带来了真正的阿拉比卡咖啡,护士一定很开心。我会拿一杯来给门口的那位先生,他喝了以后会在20分钟之内睡着。然后我去跟护士聊天,喝咖啡,这时你悄悄从消防楼梯下楼,在下一层的楼梯间等我。我会当着护士的面,乘电梯下来找你。” 玉抬起头,眼睫上挂着泪珠,将我的话细细想了一遍。“你缠着护士聊天。不走出护士站,她就看不到这里,看不到我走出病房,从消防楼梯下去。有盖世太保看守,加上上面的命令,护士们从来不关注这里。然后,你当着护士的面乘电梯离开,在那之后……” “那位先生会在熟睡3小时后醒来,那时你早已走了。” “虽然没有人看到你带着我离开,但盖世太保在喝了你的咖啡后睡着,而后我失踪,你仍有极大嫌疑,舒伦堡可不傻。” “是的,舒伦堡会怀疑我,但他没有证据,何况我是党卫军,他不能随便对我怎样。” “不行,我还是很担心。”玉摇着头。 我有些发急,手臂不自觉地加了力道,仿佛抱紧她就能让她相信我似的。“听我说,玉,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只要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们不见面,他找不到你,我就不会有事。” “真的吗?” “真的,相信我。我和你不一样,他可以随便抓你,却不能抓我,除非他有确凿的证据。” 我把一切都想好了,确实有一点点冒险,但还是可控的。舒伦堡是个谨慎的人。他对玉都不肯随便下手,何况是我。玉只是一个外国留学生,而我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他绝不敢轻率拘押。 ☆、第十五章 翼儿 (9)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直到我在二楼的消防楼梯口跟玉会合。 这幢外科大楼共四层,妇产科病房在三层,顶层是手术室,下面两层是外科病房。当空袭警报响起的时候,我们正在二楼到一楼的楼梯上。 开始,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在此之前,空袭并不频繁,也不猛烈,而这一片区域,除了医院、学校、公共设施,就是居民区,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军事目标。警报只管响着,我们依旧走得很慢,不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2 慌不忙。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站着看不到自己的脚,下楼尤其困难。刚才我就为她自己一个人从三楼下来而担着心,还好没出意外。 有人迎面上来。我和玉不得不紧贴墙壁让开道。 “空袭警报,快去地下室!”一个男护士冲我们大叫着,跑上楼去。 大楼里嘈杂起来,脚步声,开门声,叫喊声,和着刺耳的警报声响成一片。 而一到院子里,我们顿时被重型轰炸机的轰鸣声、巨型炸弹落下时尖历的呼啸声和雷鸣般的爆炸声所包围,中间还夹杂着“福灵?弗拉克”高射炮有气无力的吠叫声。炸弹就像毯子一样罩住了整个城市。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被巨大的火海映成了血红色。整个城市燃烧了起来。 原本黑漆漆的医院竟然亮起了灯。人们打开窗,毫无准备地询问情况,然后被吓得目瞪口呆,或是惊恐万状地尖叫,四散奔逃。 我紧紧搂着玉向停车的角落里走,时不时地被撞一下,推一下,不得不用身体护住玉,更紧地搂着她。 一颗炸弹落在了门诊大楼,幸好现在门诊没什么人,但是近在咫尺的爆炸声和满天飞溅的碎石瓦砾造成了更大的恐慌。有人从窗户跳出来;有人摔倒了,然后被踩踏;有人尖叫着,哭喊着。人们惊慌失措、无所适从,像无头的苍蝇。 “马蒂!马蒂!”乌尔姆一头的瓦砾灰,就像搽了白粉。要不是他叫我,我还真认不出来。“现在怎么办?” 现在把车开出去太危险了,必须找个地方躲避轰炸,但又不能去医院的地下室。我一抬头,看见火光映出的高高尖顶,那是医院隔壁的圣彼得教堂。我记得医院围墙上有小门可以直接过去。我们现在站得地方就离小门不远。“走,去教堂。” 把他们送进教堂,我让乌尔姆护着玉去地下室等着。 “你去哪儿?”乌尔姆急着问道。玉没说话,只是拽着我的胳臂。从病房大楼出来,她就一直拽着我,一刻都没有松过手。 “我有点事,一会儿回来。”我握住玉拽着我的那只手,冰冷的,颤抖着,慢慢松开了。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摇头 。我知道她不赞成,但我必须做。 那个盖世太保,还是个孩子,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们都叫他“帝奇”。他睡着了。我把他放在卫生间,不会有人发现他。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呆在那儿。假如因为我,他今天晚上死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人们恨盖世太保,巴不得他们死。他们罪有应得。他们凶狠、残忍,无恶不作,犯下累累罪行。 “帝奇”每天都会来值一班。他是那种五官长得很开的娃娃脸,有很阳光的笑容,是母亲们喜爱的好孩子的摸样。我们一起抽过烟,喝过咖啡,聊过天。每次他都会问玉怎么样,红着脸,低着头。我曾经很想问他为什么当盖世太保,可看到自己身上的军装,便打消了念头。 我知道玉不恨他。他绝不是他们之中最坏的。玉不要我去是为了我。既然让我们遇上空袭,既然让他死于轰炸,那就是上帝在惩罚他,同时帮助我。玉一直担心我的安危。我心领了。但不管“帝奇”是死是活,不管我以后怎样,我都不能见死不救。我没有权利,我不能,不能。 我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跑回玉的病房,背上“帝奇”。他熟睡着,对危险浑然不知。 楼道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让人感到一种阴森森的死寂。外面忽远忽近的爆炸声,火借风势的劈啪声,玻璃的爆裂声,还有爆炸带来的震动使门窗摇晃、推车滑动的吱嘎声,更加重了这死寂的恐怖。 我把“帝奇”背到地下室,在一位警察的帮助下把他安放在角落里。地下室挤满了人,不止是医院里的病人,还有一些居民。人们肩膀靠着肩膀,膝盖抵着膝盖,不说话,表情平静,耐心地等待,只是眼中充满了恐惧。 “他怎么了?”警察问。 “他没事,一会儿就好。”我是党卫军,没有人敢提出质疑。当我离开时,倒有位老太太自告奋勇会照顾“帝奇”。 轰炸愈加密集了。我在院子里跑了几步,一颗炸弹几乎就在耳边炸开,巨大的冲击波把我抛了出去,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时间不长,应该是,我晃晃头,挣扎着爬起来,肋下一阵剧痛,再次倒下。 一颗刺眼的圣诞树出现在空中。燃烧弹喷出的磷像喷泉一样拥入空气中,散布开来,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着了火,沥青、石头、人、树,甚至玻璃。人们四散奔逃,四处寻找可供庇护的凸起和缝隙。 是外科大楼。它的一侧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火焰从窗子里呼呼地往外窜,不是火炉中的那种白色,而是血一般的红色。 又是一阵重磅炸弹落下,把城市照得亮如白昼。我躺在地上,真切地感受到大地的震动,连牙齿都被震得松动了。热浪、毒烟让我胸痛、咳嗽。烧焦的人肉和脂肪的臭味儿飘过来,令人作呕。奇怪,我怎么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一阵阵让人眩晕的嗡嗡声。 我受了伤。刚才的爆炸让我失聪,应该是暂时的,而我的肋骨可能断了。这都没关系。看着陷入火海的外科大楼,我感到一丝欣慰。 我躺在地上熬过这一翻轰炸,因为我起不来。因为听不见,我并不感到很害怕。我看到火光中有人向我走来。是昭吗?是昭!我欣喜地举起手。他却越过我,消失了。我又看见,从另一个方向而来,又消失了。你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离我而去,为什么?因为我还没有完成你的托付吗?因为我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吗?也就是说假如我现在来找你,你也不会见我吗? 我绝望地放下手,举得太久,好累,肋骨好疼。 我被摇醒了。是乌尔姆。火光中他的嘴在动。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我没事。我们走吧。”我忍着剧痛,在乌尔姆的搀扶下爬起来,尽量掩饰。乌尔姆处于极度的惊恐之中,不会注意。 谢天谢地,汽车完好无损,只是洒满了粉尘和灰烬。事实上,这一片的太平间和内科病房没有受到轰炸,只有门窗受到波及。 我咬牙坚持着,转动方向盘避开那些弹坑,但路上到处是砖块瓦砾,颠簸在所难免。每一次颠簸都把我疼得眼前发黑,汗流如注。听力恢复了,刹那间,四周的噪杂凄厉使我头疼欲裂。 轰炸好像结束了,但城市仍在燃烧,到处响起军警尖厉的哨声、歇斯底里的哭叫声、救火水枪的喷射声、房屋燃烧的劈啪声和倒塌声。 党卫军的车牌,一般人不敢拦。 分卷阅读262 分卷阅读262 分卷阅读26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3 衣衫褴褛、浑身湿透、焦黑血糊、哭喊求救的男人、女人、孩子从我们车前闪过,没人向我们求援。我也害怕他们求援。我加大油门,快速逃离这人间地狱,与颠簸引起的疼痛相比,这景象更让我难以忍受。 检查的宪兵还算有人性,草草看了我的证件,说上两句安慰的话,便放行了。 终于到达乌尔姆汽修店门口,我快坚持不住了,没办法下车,不能送玉进去。“我还有事……等完了我来找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我等你。好好休息。你糟透了。这样可不行。”玉站在车门边,弯下身子亲我,嘴唇紧紧贴在我脸上。那里又是汗,又是泥,又是水,还有血,脏得一塌糊涂,现在又加上了玉的泪。 我有点受不住,赶紧催她。“好了,快进去吧。” 玉放开我,转身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什么。“等等。”她打开后车门,弯腰钻进去,从后座上拿了我的军帽,回来给我戴上。“你要好好的。我们等你。” 我的眼睛一阵发热。敏感、聪明的女孩,什么也瞒不了她。 我把安东吓坏了。 今晚的空袭范围很大,很猛烈。他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见我回来不由得欣喜若狂。“回来就好。车子你别管了,我会洗干净的……但你怎么……” 我根本下不了车。“你扶我一下。” “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扶我一下……站直了就好。” 安东到底不放心,坚持扶我到房间。我已经完全虚脱,还真的离了他不行。 回到房间,安东帮我换了衣服,把床单撕了做绷带,在肋下绑好,又帮我倒水。 我看了时间,算了宁眠泰尔的用量,一边吃药一边暗笑,没想到,它真的有用,让我止疼,好好地睡上一觉。 终于躺到了床上,一放松,无边的黑暗便压了过来,累极了。 “你休息吧。我把军装拿走,洗干净了再送来。” 我想回答,再叮嘱他不要把今晚的事告诉任何人,可我实在没有力气开口,连动一动眼皮都不能。 “我走了。你放心。我下了班再来看你。” ☆、第十五章 翼儿(10) “呆在房间里,哪儿也别去,等我过来。” 挂上电话,我怔怔地发愣,想不明白舒伦堡是什么意思。 门铃一阵紧过一阵,难道是小狐狸这么快就到了?试着动一动身子,疼痛比昨晚更甚,一咬牙坐起来,顷刻间,有利剑直刺心房,有钢钳扼住咽喉,我无法呼吸,仿佛心跳都被迫停止了。 “早上好,先生,这是您要的早餐。” 在安东推着餐车进门的时候,我仍坐在床沿上与伤痛抗争。 安东?!我麻木的脑子转不过来。你知道我行动困难,你还有我房间的钥匙,你干嘛要……我有些埋怨,却没力气表达。安东倒是很明白。 他关上门,轻轻落了锁,赶紧过来扶我。“对不起,先生,门外有条狗,我不得不先按门铃。” 狗?盖世太保?这么说舒伦堡怀疑我了?我被软禁了?怪不得让我呆在房间里哪儿也别去。来的还挺快,是“帝奇”说了。舒伦堡不傻,很容易联想到。叫玉说中了,但我并不后悔。 “没……”我略摇摇头,“你来得正好……帮我一下。” “您要干什么?” “去卫生间,洗洗脸,换身衣服,一会儿盖世太保要来。” “盖世太保?您是说门外的那个就是?” “是。”我点点头,试图用笑容令他安心。 每个人都有秘密。安东把客人的车子私借出去是他的秘密。我半夜回来,狼狈不堪,受了伤,却不去医院,这是我的秘密。作为朋友,我们相互替对方保密,但不是所有的秘密都会引来盖世太保的。盖世太保总是与恐惧、恐怖联系在一起。 没想到,这会儿,安东却沉着得要命,不愧是见过世面的,照顾我洗漱、刮脸、换衣服,小心、细致、不慌不忙。 我穿戴好后,除了脸色苍白,额头不时冒出些冷汗之外,便看不出什么异样。 我让安东扶我到沙发上坐。 “这样能行?”安东拿毛巾帮我擦汗。 “行的。绷带绑紧点就没事。况且……”我吸了口气。“你明白,安东,不能让盖世太保知道……” “我懂,我明白。”安东把餐车推到我面前,替我倒上咖啡。 我吃饭的时候,他从白桌布遮住的餐车下面拿出我的军服挂到衣橱里,包括军帽、皮靴,都刷过、洗过,笔挺、锃亮,一尘不染。我暗暗庆幸,不知道他是否有意把军服藏在餐车下面送来?要知道假如被门口的盖世太保注意到,问起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把军服拿去清洗?我还真没有令人信服的说辞。 接着,他又整理起床铺来。 “安东,你已经下班了吧?还是快回去吧。” 我承认自己有私心,我想让他快点走,怕他被舒伦堡撞见。就凭舒伦堡那狐狸一般敏锐的嗅觉准能感觉出点什么。我怕安东禁不住压力说出不该说的,也怕给他带来麻烦。一旦牵涉到盖世太保,丢掉酒店的工作恐怕是最好的结果。 我的催促起不了一点作用。安东铺好床,又过来服侍我进餐。因为靠在沙发上胸口传来持续不断的闷痛,抬起手臂拿东西时会牵动肋下,疼痛加剧,面前的早餐几乎一点没动,安东便拿着盘子喂我。开始我有点抗拒,皱着眉摇头,但最后还是顺从了。 “您可以相信我,先生,不论发生什么,您都可以信任我。”突然,安东说道,越来越激动。“谢谢您为威廉做的。” 我吃了一惊。 “尽管您没有说,但我知道是您做的。我一直想感谢您,先生……您可以信任我。” 我当然信任你。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没办法让威廉回来,我没能找到他妹妹,我也没有能力惩办元凶。 三个月前一次柏林的同学聚会上——以前这种同学聚会我很少参加,现在,可能是因为恩斯特,我意识到战争会让我们一个个失去身边的人,所以当沃纳告诉我时,我便跟着去了。我得知一个同学在国防军里负责柏林地区的征兵体检工作,我把威廉的事告诉他,不久他查到当初给威廉签发体检合格证的那个狗屎军医。同学问我要不要让那人渣受点苦。当然要。很快,那个狗屎军医便以滥用职权、破坏国防的罪名被捕,送往格拉茨的军事监狱。而那个主谋,我们恐吓狗屎军医时他招了,是军备部的一个 分卷阅读263 分卷阅读263 分卷阅读26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4 官员。我们跟踪那官员,没有找到威廉的妹妹,相关资料里也查不到任何线索,她很可能已经遇害了。我没有证据,即便有也没用,法律如此,只有用其他办法,但我现在的能力根本动不了他。 安东想留下,他实在担心我,但是不行,我好歹说服了他,只叫他出去时留着门,这样舒伦堡来的时候我就不需要费力站起来了。安东说他会给我送午餐和晚餐。但愿舒伦堡早点来,不要叫他们碰上,我也早点解脱,这样坐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想他会不高兴,至少是皱着眉头。没有及时给他开门,在他耐心地摁了半天门铃之后才懒散、厌倦地应道:“门开着。”这一定让他觉得丢脸、窝火,特别是在下属面前。我以为他会开门见山,质问我玉的下落,或者把“帝奇”带来与我当面对质。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本想早点来的,但是……” 我看向他。你说什么?道歉?真的吗?算了吧!别再装腔作势了!我拿起桌上的烟斗,往里面填烟丝,动作很慢很慢,因为我快不了,我也想用这样的慢条斯理,故作冷淡、傲慢来掩饰目前的真实状况,顺便鄙视一下。 他倒好,还是一贯的我行我素,一屁股坐进沙发里,顺手拿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开始自斟自饮。“昨晚上空袭时你没去医院?” 这就开始了。但我怎么回答?我要集中精神,提放他的陷阱,及时应对,但我力不从心。长时间的忍耐让我精疲力竭,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具体位置了,整个胸膛好像都受着烈火地无情灼烤,心一阵阵紧缩,呼吸困难,听力似有似无,视觉忽远忽近,思绪混乱不清,唯有沉默不语。 “幸好你没去。” 茶几上放着宁眠泰尔的药瓶,那是昨晚上安东给我吃药后顺手放着的。这会儿他注意到了,拿起来端详,自己得出了答案。 我提心吊胆地等着,他却没再继续,只是一个劲地喝酒。不一会儿,那半瓶的威士忌就见底了。 我有点惊讶。这可不太像他。现在是上午,他不是个随便喝酒的人。他的样子很疲惫,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悲伤,他脸色发灰,双眼深陷,窝进沙发里,背佝偻得比我还厉害,人愈加显得瘦削脆弱。 舒伦堡掏出他的骆驼烟自己点上,发觉我还拿着烟斗,便燃着打火机伸过手来。我和他之间隔着茶几,我必须探过身子才够得着打火机,但这样的动作在我却是十分困难,于是我决定放弃。 我划着火柴,自己点烟,把尴尬扔给他。 他的手僵在那儿,直到打火机的金属外壳烫得握不住,才嘡的一声关上打火机,再啪的一声把打火机扔到桌上。 他生气了。我暗自得意,等着他发火,等着他咆哮。哈!他确实很有涵养,很会演戏,但是今天,在亲自过来兴师问罪,却被我一再傲慢、无礼地对待之后,该不会,也没必要再伪装了吧? “对不起……” 是我听错了? “我知道收音机里会说,我知道……你一定很心急。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看到。我想亲自告诉你。相信我,我想早点来的。” 他想说什么?他想干什么?我糊涂了。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固执,我没想到会这样。相信我,假如我知道,我早就让你带她走了。她有错,但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撒谎!骗子!你就不觉的恶心吗!这种悲痛、懊悔的眼神不属于你!别忘了,你是盖世太保!中央保安局四处e科科长,党卫队二级突击大队长,你是瓦尔特?舒伦堡! 我狠狠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我们没找到尸体,理论上属于失踪人员,但是应该不会有奇迹了,她死于昨晚的空袭。” “死了?谁?谁死了?”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跟我的预料完全不同。我有点转不过弯来。 “甄玉,傅太太,她死了。昨晚上空袭时一颗燃烧弹炸了外科大楼,大楼完全烧毁了,很多人失踪……烧焦的人体缩得很小,根本无法辨认……我找了很久……真的。” “你就那么肯定?那……” “你是说‘帝奇’?昨晚上是他值班,我们在地下室找到了他的尸体。” 不知道为什么,伤痛还是激动,我拿着烟斗的手开始发抖。 “一氧化碳中毒,窒息而死。外科大楼倒塌时封住了地下室的入口,那里所有人都死了,总有两百多。” 我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想是轰炸时‘帝奇’抛下甄玉自己逃命。甄玉行动不便,没有人帮助的话走不了。不会有奇迹了,马蒂。假如‘帝奇’把甄玉救到地下室,她也会死,但会有尸体……对不起,马蒂……马蒂,你怎么了?” 危险瞬间消失,支持我的力量也随即消失,还有……应该感谢命运,还是上帝?我真是蠢,天真、幼稚、迂腐、可笑。这是战争!你死我活!在我决意要救出玉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我还虚情假意,惺惺作态,梦想着扮演圣徒,在残酷、罪恶的现实中独善其身。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痛苦,或者是彻彻底底的绝望?今天上帝站在我这边,那明天呢?‘帝奇’或许罪有应得,那么其他人呢? “死了多少?全部?” “死亡和失踪加起来两千多,受伤的还不止。” “谁都逃不了。”我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坚持不住了,再没有力气强撑下去。 “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 心脏?是,我的胸口好痛,都没法呼吸了。但是他怎么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是盖世太保,看过我的档案,研究过我。 “要不,我扶你躺床上去?” 笨蛋!要真是心脏病发作,根本不能动。不过,我倒是真的要快点躺床上去,我快晕倒了。 舒伦堡扶我躺到床上,帮我脱去靴子,盖上被子,又忙着倒水。真是滑稽!我想笑,却引来他更加担忧的目光。 “要不要去医院?你看上去很不好。” 我真想叫他出去。既然不是来审问我的,那还呆着干嘛? “你有药吗?” 疼痛没有缓解,可能是坐的时间太长了。我想叫他把桌上的宁眠泰尔拿来,开口却说:“在上衣口袋里。”那里是硝酸甘油。如果我不吃药,没准他真会把我弄去医院呢。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舒伦堡那毛巾帮我擦汗,喂我喝水。 我闭着眼睛不理他。 “你睡一会吧,我陪你。” 分卷阅读264 分卷阅读264 分卷阅读26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5 见鬼!你在这儿我怎么睡得着。可如今我也只有装睡了。别说,还真是累啊,慢慢的意识便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恍惚间,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马蒂,不管你信不信,不管你是不是原谅我,我要对你说我是真的很后悔。” 他在一个人叨叨什么呢?我把眼睛开开一条缝。舒伦堡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我的烟斗。昭送给我的烟斗!我差点冲上去把烟斗抢过来。还好他只是把玩,没有抽。 “你知道我太太也怀孕了,昨晚上的空袭我们也遇上了。我家住在选帝候大街末端,正好在一个防空高射炮阵地的附近,我们在五楼。我回家很晚了,才迷迷糊糊一会儿,就听到我太太喊‘瓦尔特!瓦尔特!空袭!我们必须穿衣服,把儿子抱到地下室去!’那声音好像很远,很不真实,可能是我太想睡了。我回答说:‘这只是第一次警报,如果是真的空袭,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躲避呢!’后来我们整个的房子都摇晃起来了,不知道是因为落下的炸弹还是发射高射炮。我走到窗子那里——我还没有决定做什么——忽然间,看见许多探照灯发出的交叉光带中,一架巨大的轰炸机,太近了,我看到机翼上的圆圈。我说:‘我们最好下去!’我刚刚离开窗口,就听到一颗炸弹落下来嘘嘘的声音。我叫太太卧倒,但是她正忙着去照顾小孩,我儿子睡在隔壁的婴儿室里。当她正走到门口,一声猛烈地爆炸!她跌倒在地上,我被摔到空中撞在对面的墙上。我听见玻璃窗叮当的破碎声和楼房倒塌的撞击声,随即完全寂静下来。不一会儿,我听见我太太沙哑的声音:‘你还好吗?’我不知道,我好像仍然昏迷。她离开我,踩在那些破碎的玻璃和砖石上,匆匆地跑到孩子的房间去。我跟着她跑,既羞愧又害怕。这样危急的时候,她们往往比我们更坚强。她用力扭开那扇炸弯了的门,在那零乱而沾满灰尘的小被子下面,儿子正面向着他的妈妈露出笑脸。门窗和所有的家具,没有一样不是残破不堪的,就在床上面,有一个锯齿形的炸弹碎片正穿在墙上燃烧着。我和太太跪在床边,惊愕地互相怔视着。 “我们俩都很紧张以致没有听到下面的喊声——‘五楼的朋友!你们都呆住了吗?把你们的灯关起来,你没听到这批飞机还在周围没有走吗?’我们很快将灯熄灭,跑到地下室去。后来我到外边去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在两百码半径以内,一连串丢下来5个炸弹,其中一颗刚好丢在我们住宅的甬道上,将甬道左边所有的东西都炸毁了!所幸在那边没有防空洞,否则我们的命运可就注定了!等到一切都结束以后,我太太和我开始打扫碎片和垃圾,我煮了点咖啡,然后和她坐在一起,直到我早晨出门。” 他抬起头,目光与我对视。我看错了吗?他眼睛里的东西…… “在昨晚之前,我没有想到过炸弹会直接落到我的妻子身上,我的孩子身上。她们是幸运的,至少昨晚是幸运的,但甄玉和她的孩子……我在想至少让我找到她……可是找不到。面对那一堆堆烧焦的尸体,我仿佛看见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对不起,马蒂,我这人做事从来不后悔,我有我的原则,但今天我后悔了,真的很后悔。” ☆、第十五章 翼儿(11) 我有种负罪感,我欺骗了他,让他如此痛苦。我差一点脱口而出,告诉他玉没有死,他不必为此自责。但他是谁?是瓦尔特?舒伦堡,盖世太保,反间谍部门的头头。我恍然警醒,这可不是爱心泛滥的时候。 玉对他意味着什么?是跟他妻子一样身怀六甲的女人,同时也是从事破坏活动的德国的敌人。他对玉费尽心思,却一筹莫展。如今终于有了突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玉死于轰炸。犯人死了,线索断了,失望有之,惋惜有之,同情有之,但是懊悔……你可从来没打算放过玉。仍是在演戏!我想不明白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或许是沉迷在扮演的角色里无法自拔,真是难为他了。 舒伦堡一直赖着不走,一个人喝酒、抽烟。安东送午餐时正好被他逮着,倒不是嗅出什么可疑味道,而是让安东再给他送瓶威士忌酒来。我暗暗吃惊,没想到他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竟有如此酒量。一瓶多威士忌下肚,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怪不得他敢在工作时间喝酒,只是这样的喝法伤身伤肝。 舒伦堡是下午走的,把门外的‘狗’一起带走了。他说那是为了阻止我早上去医院,怕我受刺激,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晚上沃纳来了。原来舒伦堡打电话给他,告诉他玉的事,让他来看我。“没想到他还挺通人情的。” 我不置可否,脑袋里斗争着要不要把实情告诉沃纳。 沃纳很伤心,语无伦次地说些安慰的话,时不时地眼睛望向天花板,那是在竭力控制住眼泪,不让它流下来。 我暗骂自己残忍,让好同学无端伤心,但也只能这样,不要把沃纳也牵涉进来。 因为尽力掩饰,我很少说话,总是沉默。沃纳以为我伤心过度,陪我到很晚。 第二天维尔马突然来了,这可是没想到的。 “玉说你可能受了伤,让我来看看,她不放心。”维尔马风风火火地冲进门。我为了躲避她差点摔倒,被她一把拽住。“你还真是……伤哪儿了?重吗?” 维尔马上下打量我。我好像被剥光了。 “没事……没事。”我挪到床上,松了口气,想蒙混过去,但看见她吃人般的眼神,还是老实交代。“肋骨断了,不过不严重,睡几天就好。” “睡几天?在这儿?谁来照顾你?你吃饭怎么办?” “酒店里有个服务生,跟我挺熟的,饭他会按时送来。我也不是一点不能动,刚才,我不还给你开门了吗?” “是啊,我忘了,你是少爷,到哪儿都有人伺候,我还真是多此一举。” 维尔马把帆布绣花手袋扔到沙发上,过来整理凌乱的床铺,在我身边转来转去。 我抓住她。“维尔马,谢谢!” 这两天,我一个人躺着,尽管安东会来送饭,但是……伤痛,担心,孤独,害怕。现在见到维尔马,我真有种回到家的安心感觉。 维尔马看了我一眼,扶住我,帮我躺下。“躺下吧,你在冒冷汗。” 那双蓝色的大眼睛,那样清澈,少了一些憧憬大胆,多了一些沉稳担当,但那一份赤诚始终如一。 “你说玉?乌尔姆告诉你了?” “就他,还想瞒我?” “你别怪他,是我叫他别说的。” “ 分卷阅读265 分卷阅读265 分卷阅读26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6 我当然不会怪他,他是好人,但我会怪你。”维尔马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坐到我对面,翘起腿,摆出一副审讯的架势瞪着我。“好了,现在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玉的力量是温柔的,那么维尔马的力量就是坚硬的,坚硬得好比椴树的树干,能够让人靠一靠,有时又硌得叫人吃不消。 等我把事情说完,她正好一支烟抽完,掐灭烟头,再点上一支。她盯着手上的香烟看了一会儿,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知道吗?我最恨你总是自以为是。我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听你的,你叫干什么就干什么。约瑟夫是,乌尔姆也是。” “是我骗了他们。都是我的错。” “你又在自以为是。”维尔马愤怒地跳起来,用香烟指着我。“你以为人家都那么傻?假如乌尔姆不知道干这事有多危险,他就不会那么害怕,也不会瞒着我。他是好人,他这样做都是因为爱我。而你,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 面对她的指责我哑口无言。她说得没错。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伤害她心爱的人,这次又把她全家拖入危险之中。但是我没办法,维尔马,在柏林我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只有你们。你们是我的家人,我的亲人。我想对她道歉,请求她原谅。我知道她会原谅我,她跟约瑟夫一样,从来不会记恨我,但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维尔马骂累了,一个劲地抽烟,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着意控制音量,不让怒吼爆发出来是很累人的,更何况我始终看着她默默无言。 “算了。”她挥一挥手道,“这种事你不找我们找谁,更何况这件事你做得对。玉是个好姑娘,她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她不想连累我们,但我们能不管吗?她还怀着孩子。” 维尔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躺在床上仰视,感觉她就像个将军,果断而有气魄。 “我问你,现在怎么办?” “本来,我打算等过两天没事了,就带玉回凯撒庄园,在那里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现在不就没事了吗?玉已经死了。” “是啊,可我现在动不了,乘不了火车。但我记得乌尔姆的老板就快回来了,玉不能再呆在汽修店里。”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已经想好了。明天我带玉去乌尔姆他妈妈家,那是乡下,很安全,不会有人打搅。你就在这儿安心躺着,等身体好些了再去接她。” 那太好了,可是……“可是,玉现在没有证件,你们怎么走?” “开车去,不远。”见我迷惑不解,维尔马解释道:“前些日子,乌尔姆他弟弟开来一辆卡车大修,是他们家附近一所修道院的。乌尔姆也是义务,不要工钱。现在修好了,说好明天上午修道院来人把车子开回去。我们就跟车走。修道院的车子,不会有人检查。” 这么说都安排好了。我不由得咧开嘴,露出笑容。 维尔马试图继续板着脸,对我怒目而视,却终究在我的微笑面前宣告失败。“这下你满意了?” “谢谢你!” 忽然我被自己没有流出来的眼泪呛到,咳嗽引起肋下剧痛,我几乎背过气去。 维尔马慌了,想帮我顺气,又不敢动我,吓得脸色都变了。 等我慢慢缓过来后,维尔马说道:“你这样不行,我看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真的没事。这是被烟呛的。” 烟?维尔马一听赶紧跑去开窗,挥手驱散屋里的烟雾,等来到床前,赫然看见床头柜上的烟斗和满满的烟灰缸,才回过味来。“好啊,你个马蒂,还在耍我!” 我哈哈大笑,笑声却在受到维尔马袭击的同时戛然而止。这下我可是自找苦吃。衣领被维尔马的大手一把揪住。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等着承受她的惩罚。 但是,什么也没有。 维尔马放开我,站在那儿盯着我看了好半天,突然恶狠狠的说了句:“马蒂,你要是对不起约瑟夫,他能原谅你,我却不会放过你。” 维尔马陪着我说话,一直留到安东送饭来。这时我才明白她耐着性子跟我一同回忆过去的目的。她是要对安东交代一番‘伺候’我这个‘少爷’时的注意事项。瞧着她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我有点哭笑不得,难道是我现在的虚弱无助激发了她的母性,这久违了的温柔让我倍感亲切。至于被吓坏了的安东,只有等维尔马走了以后再给他解释吧。 玉暂时得到安置,我心情好了许多,现在要想想怎么给玉弄一套新证件。 舒伦堡打电话来,说有些玉的‘遗物’,问我要不要去领。我不想再跟他见面,就拒绝了。“东西还是交给她叔叔比较好。” 我给玉的叔叔打电话,要他去了盖世太保那里以后到酒店来一趟。听语气甄先生还不知道玉的‘噩耗’,舒伦堡是打算到时候再说。那样也好,这样甄先生他们悲伤的时间会短一点。在他们去见舒伦堡之前,我不能告诉他们实情。 不出所料,甄先生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老了十岁,头发近乎半白。记得玉和昭结婚的时候,甄先生的头发还乌黑油亮,没有一丝白发。 “甄太太呢?” “她没来。我把她送回家了。她接受不了……连尸体都没有……玉和孩子……已经八个月了……就快生了……我怎么跟我哥说呀……” 甄先生再也忍不住,倒在我怀里恸哭。幸好我事先有准备,后背靠着墙壁,但即便如此,那一下轻轻地撞击还让我痛苦万分。这怪谁呢?怪你自己。 我没有耽搁,马上把真实情况告诉他。起初他没听明白,后来听懂了却不敢相信。一直到我要他帮玉搞一张新护照时才渐渐进入状态。 “从现在起,在德国,再没有甄玉这个人了。你尽快帮玉弄一本新护照,用新的名字。” “护照没问题,但是没有签证啊。” “那个我来想办法。”签证只有造假。我想等拿到护照后去找月落酒吧的老板,希望他能有办法。实在不行只有自己做了,糊弄出个样子就好。有我陪着,该没人敢为难玉。 甄先生从盖世太保那里领来了玉的‘遗物’,那是一条金项链,一块小巧的英纳格金表,一枚红宝石戒指,还有一只红色的女式手袋,一只钱包,一些零钱,一块丝绸手绢,两把用小鱼香囊串在一起的钥匙。除了那两把钥匙,甄先生让我把东西转交给玉。红宝石戒指我认识,那是母亲送给玉的结婚礼物。玉的手指比母亲纤细好多,戒指也有点大,玉当时没有戴。现在玉因为怀孕,手指变粗,便改 分卷阅读266 分卷阅读266 分卷阅读26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7 戴这枚戒指,把那枚结婚素戒留在了家里。 我没想到舒伦堡会留着这些东西,并且归还。这不是盖世太保的办事风格。通常情况下,犯人一抓进去,所有随手物品就被搜走、分光。是他事先叮嘱过还是事后再从部下手里要来?或许他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在撒谎、演戏。 甄先生很想见见玉,但我不敢冒险。假如把甄先生夫妻带去乌尔姆的父母家,不仅玉有暴露的危险,还会连累乌尔姆。这我更不愿意。 “会有机会的。等孩子生了,风头也过去了,你们来凯撒庄园看望玉吧。”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第十五章 翼儿(12) 弥撒早已结束,礼拜堂里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可以听到圣坛前蜡烛燃烧的丝丝声。我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给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续上新的,然后回到前排的座位上,陷入沉思。 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想,这是令人沉醉的幸福时刻。鲜花、圣母、祝福、亲吻……每次坐在这儿我的眼前便会重现当时的情景。 一个月来,只要回庄园,我就会来修道院,因为玉在这儿。 甄先生给玉弄了新护照,玉有了新名字叫林易安。月落酒吧的老板果然有办法,当然,签证是假的,但做得很逼真,至少我分辨不出来,况且,根本没人仔细看,甚至,在从柏林回慕尼黑的火车上,有位列车员尊敬地称玉为中尉太太。 本来,我想把玉就安排在庄园的,但玉坚决不同意,也不肯说明理由。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潜意识里却不愿相信。 “那就去修道院吧,凯蒂(母亲对凯瑟琳院长的昵称)一定会照顾好玉的。”于是,玉只在庄园吃了晚餐,稍事休息,我便连夜把她送上了女人岛。 每次来,我都要在礼拜堂坐一坐,重新体会一遍这种幸福与伤痛。 “你可以吻新娘了。” 新娘不是我,昭吻的不是我。参加自己爱人的婚礼,眼看着自己的爱人亲吻别人,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不!那不是!那是幸福!相比之下那是一种幸福!睁眼能看到他,伸手能摸到他,听到他,感觉到他,那是幸福。每每魂牵梦绕,每每怅然若失,痛彻心扉,你才知道,那时是多么的幸福。 修道院年代久远,厚重的木门开启时发出艰难的吱嘎声。我向门口望去,夏日明媚的阳光里,一个身影径直向我走来。 “她们告诉我你在这儿,果然没错。” 我握住伸过来的手。 “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 “你还好吗?马蒂。” “我很好。” “真的?” “真的。” “那我们走吧。” 来到屋外,我才恍然清醒,刚才进门的不是昭,现在身边走的也不是昭,是凯瑟琳院长。尽管是幻觉,但心头仍残留有一丝甜蜜,有总比没有强。 虽说我是这里的常客,但终究是外人,又是男士,在修道院里走动时必须有人陪同,更何况为了保密,玉在这里跟姐们一样穿会服,一同作息,没人指引的话,一下子我还真是认不出来。以前每次都是丽莎陪我,这次是凯瑟琳院长,她一定有什么事。 “马蒂,你考虑过以后怎么办吗?” “以后?” “玉生了孩子以后,你是想把她们送走还是……” “不!”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刻打断院长的话,我从没考虑过送走玉,因为那是不容考虑的。“我不会送走玉的,绝不!” “那……” “玉已经死了,这里的修女叫林易安。当然,您可以给她取一个德国名字,安杰拉或者别的什么,那样更好……总之,我不会送她走。”我说得斩钉截铁,完全没有讨论的余地。 一想到玉要离开,我就有种莫名的恐惧。我亲自送走昭,特意选择中立的美国邮轮,没想到还是出了事,他至今生死未卜。现在的时局比一年前更为紧张。德国已经对俄开战,(1941年6月22日德国开始了入侵苏联的‘巴巴罗莎’计划。)前线捷报频传,德军势如破竹,地中海、大西洋几乎成了德国的内海,这种时候,手持假身份的玉突破重围,回到祖国的可能微乎其微,何况还带着个孩子。不!我不能冒这个险,想一想都觉得害怕。我已经没有了昭,不能再没有玉和他的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玉已经不仅仅是昭托付我照顾的他的妻子,而成了我的生命寄托。只要有玉在,有他的孩子在,昭就会回来,总有一天会回来。 凯瑟琳院长侧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不愿意送她走,那太危险,但是这里也未必安全,这里不是可以远离灾祸的世外桃源。” “假如您觉得为难,我可以把玉带回凯撒庄园。”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院长停下脚步,双手插在会服里,面色沉静,但是在宽大的会服下,胸脯微微起伏。“马蒂,玉是翔的女儿,就跟我的女儿一样。我对她的爱不比你少,但是……”院长又细又弯的眉毛向中间蹙起,漂亮的眼睛里有温柔也有挣扎。“丽莎说,老园丁问起过玉的情况,他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一向认真忠诚。不止他,村里也有人问,甚至是修道院里的修女。马蒂,这是德国,我们都是德国人,假如他们知道玉曾经参与过什么……马蒂,纸是包不住火的。” 院长说得没错,只是我从来不愿意多想。玉曾经在这里结婚,岛上很多人都见过,如今带着即将临盆的身子回来住下,尽管除了院长以外没人清楚真实情况,但这本身就十分可疑。德国人从小就被教育要做个好公民,相应国家的号召,遵守国家的法令。就像巴贝尔明知道那天昭没有去参加同性恋聚会,但因为认定了昭是同性恋,她作为好公民仍有检举的义务。 “也许,还是回凯撒庄园比较好,那里起码没有外人。”我心里盘算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马蒂!”玉跟几个修女围坐在桌边做东西,一看见我就欢快地迎出来。修女的会服把玉衬得更加美丽,超凡脱俗,也部分遮掩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但玉已经怀孕三十六周了,动作迟缓笨拙,还差一点被椅子绊到。 我慌忙跑过去扶住她。“慢点……没事吧?” “没事。”玉仰起头来嫣然一笑,苍白的面颊微微泛红。我知道她没说出来的话:你可来了。 这次柏林回来以后,我们的关系亲密了很多,那层隔阂没有了。昭不再是分割我们的障碍,而是把我们紧 分卷阅读267 分卷阅读267 分卷阅读26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8 紧联系在一起的纽带。这段时间,我过得充实而有意义,因为更多的时候,想着玉,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了即将到来的那一天,我在图书馆恶补产科学,甚至找裘开后门去施瓦本医院观摩产科手术。 玉在修道院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是平静、安逸,有姐妹们的陪伴、照顾,她越来越开朗、爱笑,毫不掩饰对我的想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无时无刻都在做着同一件事:用听觉、视觉和触觉交流彼此对昭的怀念。 “你来,快来,我给你看样东西。”玉拽着我,兴奋而顽皮。 “慢点……你慢点……”我的唠叨引来一片低低的嗤笑。 “你看!”玉突然转过身,两手在胸前摊开一件小小的白色斜襟绒布夹衣。 “这是……”我知道这是什么。母亲也在做,好像要大一点。尽管知道,但真的看见它平展展地铺在玉的胸前,我仍是禁不住激动,吃吃地说:“这是你做的?会不会太小?” “太小?”玉低头看看手里的小衣服,又回头看看修女们,一脸茫然。 “不小的,男爵又没有生过孩子,他知道什么。”说话的是一位年纪稍长的修女。 “是啊,玉,别理他,马蒂就会瞎搅合。” 看样子我犯了众怒。可不是,桌边一群修女,包括丽莎在内,正忙着做针线活。小夹衣、小被子,小袜子,小鞋子,小帽子,还有一大叠尿布。 玉又拿起一双小鞋子。“你看,马蒂,多可爱。” 我接过小鞋子,在手掌上比了比。“孩子生下来就要穿鞋码?” “哪里。要半岁以后才穿。”还是那位年长的修女,今天的缝纫会该是她负责。 “那你们怎么知道那时候他的脚多大,或许鞋子小了呢?” “衣服也可能小了呢!”那位修女似乎有点不耐烦。 丽莎却很开心,咯咯地笑着插话。“所以啊,我们大大小小做了好几套呢,你放心,马蒂,总有合适的。决不能让小宝贝冻着。” 玉也很开心,但是明显累了,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 我环视屋内,修女们坐的都是长条凳,没有椅子,也没有靠垫,玉一定很不舒服。 我刚想叫玉,丽莎又开口了:“玉,你还呆着干嘛?马蒂不是要给你检查身体吗?还不快去。” “那……那我先去了?” “快去吧,这里有没有你都一样,你的任务啊就是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年长的修女说完哈哈大笑,原来她并没有不耐烦。 我扶着玉回她自己的寝室。她情绪很高,满脸通红,但走得很慢。 “累吗?” 玉笑着摇摇头。“现在真没用,站一会儿就不行了,坐时间长点也会腰酸背痛。” “那是自然。你现在身体的负担很重,不应该太劳累了。” “可是总躺着也累的呀。”玉撒娇地说。 我紧了紧托在她腰上的手。“辛苦你了。再坚持几天,生完了就好了。” 起初,玉的撒娇是无意识的,是把我当成了昭。不管被当成谁,每次我都会回应她,鼓励她,因为这样她会好受些。我也会。 院长想得很周到,安排丽莎跟玉住一间,好在玉需要的时候帮助她。 屋里有点热,我脱了外套。玉看见衬衣下的绷带,伸手隔着衬衣摸了摸。“还痛吗?” “不疼,早好了。” “那还缠着绷带?” “为防万一。” “我们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一个多月。” “那要看部位,这里不受力,好得快。” “你总有理。昭以前就说你总有道理。” 我笑笑,拿出听诊器,血压计等器材给玉做检查。 ☆、第十五章 翼儿(13) 我帮玉把曲起的双腿放下,扶她起身。现在玉的下肢水肿厉害,腹部沉重,不论是翻身还是上下床都十分吃力。 “孩子大不大?” 又是这个问题,我笑了,都问过好几遍了。她说也问过沃纳同样的问题。她的关注点还真是特别。 玉从来不问“怎么样?”“情况好吗?”“胎儿好吗?”这类问题。不是她不关心,而是她太关心了,太紧张了,她害怕听到不好的情况,也害怕把这种担心的压力转加给我。 “她们说孩子会越生越大。昭出生的时候是八斤半,就是4.25公斤,而我是4公斤,所以我想这孩子会不会也很大,会不会到4.5公斤,那样的话,会不会……” 假如真是那样,即便其他都好,生产也将非常困难、危险。 “孩子越生越大,是指同一个孕妇。况且这些只是民间说法,没有科学依据,也不是统计学结果,完全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我希望他大一点,大点好养活。”玉笑起来,调皮地闪动着大眼睛,似乎除了满满的幸福之外便无其他。 4.25公斤,真不小,真是个大胖小子。我也会心一笑,也是幸福满满。 “情况不错,胎位基本转过来了。” “那太好了。你知道我可是每天都认真做的。” “真是辛苦你了。”我帮玉把几根落在眉上的黑发藏进头巾里。 上次检查时,发现胎位不正。在整个的妊娠过程中,胎儿会经常转动,早期不要紧,但是到了妊娠后期出现臀位就叫人担心了。我让玉做“胸膝卧位”,每天两次,每次1520分钟。做这个动作时孕妇跪在床上,大腿与小腿成直角,胸部尽量与床面相贴,头偏向一侧。这个动作可以使胎臀退出盆腔,借助胎儿重心的改变,增加转为胎头先露的机会,然而孕妇做起来却是十分辛苦。想想胎儿顶着胃部,胸腔受压,呼吸不畅,时间一长,就跟受刑一般。 “不辛苦。只要到时候,他能顺顺利利地出来,怎样都不辛苦。” 到底还是担心的。这孩子是如此特殊,不由我们不担心。但愿一切顺利,但愿他平安出世。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压力太大,都快撑不住了。 玉轻哼一声。我连忙扔了手上的东西去扶她。 “没事,没事。” 我扶玉坐到椅子上。玉的脸色有点发白。 “他踢我了。我们说他坏话。他生气了。”玉充满怜爱地轻轻抚摸高高隆起的腹部。“他很生气,拳打脚踢。” 我握住玉的手。“他很强壮。” “马蒂,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名字?!我吓了一跳。起名字 分卷阅读268 分卷阅读268 分卷阅读26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69 ?我?从来没想过,从来不敢想。“我想……孩子不需要德国名字。” “不,我是说中文名。” 中文?要我起?不是开玩笑吧? 玉可不是开玩笑。“你说昭会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我摇摇头。 “昭没说过,我们还来不及说……你比我更了解他,马蒂,你说……” “自由。” “自由……” “昭说过,‘我们今天的奋斗、努力、牺牲,是为了有朝一日获得真正的自由,没有恐惧的自由。’‘没有恐惧,不戴枷锁,不受禁锢,自由的心,插上自由的翅膀,在天地间自由飞翔。’” “自由……自由的心,插上自由的翅膀,在天地间自由飞翔……自由的翅膀……” “那就叫‘翅膀’?”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玉却咯咯地笑起来,见我茫然,不好意思再笑,但还是有点忍不住。“我知道了……叫‘翼’。” “翼?” “‘傅翼’,翼是翅膀的意思。” “‘傅翼’,好,这名字好。这名字是男孩的还是女孩的?” “男孩。” “那女孩呢?”也可能生女孩不是? “我有预感,是男孩。”玉的肚子很大,乳房鼓胀,身形却显瘦削,面容更是憔悴、苍白,相形之下,眼睛又大又黑,闪闪放光。 “预感?你怎么会有预感?”我相信玉说的。但是怎么会?有什么科学依据吗? “不知道……打从怀孕以后,我从来没想过女孩……”玉疲倦地靠在我身上。 那是因为你太想念昭了。 我陪着玉在修道院深处的回廊上散步时遇到匆匆跑来的丽莎。“你们在这儿呢。” “什么事?” “约斯维西先生来了……”丽莎跑得急,有点喘不上气。 “谁?” 玉不认识约斯维西先生,我向她解释:“约斯维西先生是镇上的警察所所长。去年夏天,庄园收葡萄时他来的,不过当时好像没穿制服,你大概没注意。” 玉确实没注意,看神情就是没想起来。 “他来干什么?” 我问丽莎。 “不知道。” “他一个人?” “还有艾迪,两个人。” 艾迪去年跟约斯维西先生一起来的。艾迪很害羞,总是躲着人,不穿制服的话基本会被无视,那天晚上他没有请玉跳舞,没有勇气,玉自然也不会注意他。 “那我去看看。” “别……”丽莎拉住我。“他们穿着制服,可能……” “那我就更要去了。他们上岛时会看见我的船,不照面反而不好。”我拍拍丽莎,让她放心,“我去去就来,你陪玉回房间吧。” 我沿着回廊走向院长办公室。忽然,我被什么东西吸引,停下来,后退两步,透过回廊的廊柱和花园的树篱,看到有两个人站在远处的角落里说话,一个是修道院的老花匠,另一个就是约斯维西先生的养子,镇警察胖子艾迪。 艾迪原本不胖,十岁前长得比同龄的孩子还要矮小些,骨瘦如柴。艾迪的父亲是个酒鬼,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去喝酒,喝醉了就回家打老婆,有时连艾迪一起打。艾迪总是担惊受怕,总是吃不饱。 后来有一天,他爸爸喝醉酒回家,把他妈妈打死了,当时艾迪在家,也被打得半死。邻居报警,约斯维西先生赶来救下艾迪。 妈妈死了,爸爸进了监狱,小艾迪成了孤儿。约斯维西先生在上次战争中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跟太太商量后便收养了艾迪。艾迪不哭不闹,老实听话,对过去的苦难绝口不谈,唯一的缺点就是贪吃。想到艾迪身世可怜,约斯维西夫妇就尽着他,每天给他做好吃的。慢慢的,艾迪的身上有肉了,小脸红润了,个儿也长高了,不到一年就成了个小胖子。 约斯维西先生已经六十多岁了,太太死后,他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三年前,艾迪高中毕业,约斯维西先生请父亲做推荐,向上级申请让艾迪当警察,给他做个帮手。至那以后,约斯维西先生就基本处于半退休状态,那么今天来会是什么事?穿制服说明今天的拜访是公事。 “好久不见了,约斯维西先生,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男爵大人,身体还行。” 约斯维西先生毕恭毕敬地站着,帽子攥在手上。 “我刚才看见艾迪了,他跟你一起来的?” “是啊,男爵大人,您知道,现在我一般不管事了,艾迪做得很好,对我也好,这还要感谢您父亲当年的推荐……” 约斯维西先生诚惶诚恐。我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别在意。 “只是今天事情有点特殊,我想我应该亲自来,在码头上看见您的帆船……打扰了,男爵大人,实在抱歉。” 约斯维西先生诚实、可靠,在镇上做了四十年警察,基本没出过错,人缘好,口碑也好。 “没关系。什么事,你说吧。” “上面派下的任务,检查户口,登记、上报所有外来者信息。” “哦?” “您知道现在非常时期,对外人查得很严。” “这里没有外人。”凯瑟琳院长插话道。对于被世俗无礼打搅的神职人员,院长的愤怒合情合理。 “是紧急通知,好像关系到什么重要的事……” 约斯维西先生赶紧解释,他有些为难,看着我,向我求援,还加上一句:“秘密警察没有多说,只是叫我们来查。” 被发现了!我还一厢情愿的打算把玉一直留在这儿呢。我有些懊悔,但是并不慌张,也不害怕,最困难的时期都过来了,再危险的事情也做过,我只是要想一想目前的形势,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秘密警察没有亲自来,表明他们还不确定,我还有时间。 “她在这儿!”艾迪的声音有点大,有点急,毫不掩饰的兴奋。“玉在这儿。” “你肯定?”约斯维西先生问道。 “肯定。老园丁告诉我,他认识玉,玉在这里结婚时他见过。男爵,请把玉叫来吧,我有几个问题……” 我不自觉地沉下脸,皱起眉头。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刚才离得远没看清楚,现在我转向艾迪,才注意到:他不胖了!原本一身软软的赘肉没有了,肥厚的双下巴也不见了踪影。如今的艾迪,身穿警察制服,威武、健壮、神气活现、不可一世。哦,艾迪可没有不可一世,只是我不太习惯罢了。从前的艾迪怯懦、自闭、没出息。约斯维西先生的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7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0 努力没有白费,艾迪终于长大了。 我自然不会叫玉来。“约斯维西先生!”我沉着脸冷冷道。 “不!不需要!请原谅,男爵大人,玉不是外人,我们都认识,去年夏天我们见过。”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记起来了。”我放缓口气,又恢复了笑容。这应该就是约斯维西先生今天亲自来的原因。 “只是,男爵大人,如果您能把玉的信息让我们带回去,我们将非常感激。” 该不该给他们玉的身份信息?是真实信息?还是假护照的信息?艾迪虽然胆小,做事却一向认真,而且他现在还胆小吗?我在他眼中,他身上,他挺胸昂扬的动作里看到自信、坚定、狂热。不完成任务,他今天绝不会走。给他信息,至少我还有时间。不能给真实信息,甄玉已经死了,即便谎言终究会被戳穿,也要坚持到最后。并且现在拿得出的是假护照。至于名字,他们只知道“玉”,德国人,谁记得住中文。 “那好,我去把玉的护照拿来。” ☆、第十五章 翼儿(14) 艾迪记录下玉的身份信息,没有表示任何异议。看着他们父子两恭敬地离开,我预想到接踵而来的追捕,再不能犹豫,必须马上走。 走?去哪儿呢? “不能回庄园!”玉坚决道。 “那是自然。他们找到这里,肯定已经去过庄园了,也可能一直就盯着庄园。”凯瑟琳院长说道,忽然发现气氛有点不对。 我看着玉,而玉则垂着眼,躲避我的目光。 “玉,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我,我不能肯定,马蒂,所以……还记得早些时候,我回来,韦德克去慕尼黑接我那次?因为有些事要办,我比告诉夫人的时间早到了四个小时。” 现在想来,那时候玉就有些可疑之处,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跑遍整个德国,是单单为了搜罗些给昭调养身体的食材,还是另有重要使命,正好二者兼顾? “我办完事回火车站,路过秘密警察局,无意中看见韦德克正走进去。” “他一个人?” “是的,他一个人,跟门卫说了什么,很快,没一点耽搁,像是约好了的。” 韦德克在庄园工作有四五年了,最初是短工,后来帮着约瑟夫打理马厩,约瑟夫参军后,他便接替了马夫、车夫的工作。他是什么时候秘密加入盖世太保的?还是被盖世太保要挟,监视庄园?也有可能不是被要挟,是主动、自愿做卧底?这消息并不让人吃惊。非常时期,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不奇怪,我只是感到愤怒。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告诉昭了,一来就告诉了。”玉感觉到了我的愤怒,回答起来有些胆怯,在她来说是少有的胆怯。“是他不让说的。他说那不能证明什么,除非有更加切实的证据;他说你脾气不好,告诉你肯定会更糟;他说他不希望你的家庭受影响;他说他会小心,不会留下把柄,让他们伤害你。” 我抬头望向夕阳染红的天空,终于明白了,怪不得,昭当时对我的态度在与玉单独谈话之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本来是要玉走的,后来不仅留下玉,还疏远我。不完全是疏远,是若即若离,是矛盾压抑,是欲言又止。原来他的犹豫、退却都是为了保护我。同性恋罪名一旦做实,我将会遇到什么,昭再清楚不过了,身边有个盖世太保的密探,他必须处处小心,时时提防。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压力,不仅要保护我的人,还要保护我的心、我的信念、我们的爱情。 “可以去圣安东尼修道院,院长是我朋友,修道院在边境上,离最近的镇子有五公里,很隐蔽……很安全……” 院长的话拉回了我的思绪,但还没等我开口,她又自己否定掉了。“不行。那太远了,还要走山路,车子颠簸得厉害,玉现在这种情况,太危险,太危险。” 是啊,太危险。我脑子里一闪而过的那个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我和昭度过三天蜜月的猎人小屋,也有好长一段山路要走,只能骑马或是步行……要是遇上生产,那里设施简陋,更不敢想象。所谓“大隐隐于市”,玛丽那里是否可以?玛丽靠得住,在城市里,遇上什么状况也能及时就医,但玉那张亚洲人的脸,肯定会引起某些“好市民”的注意。那么裘呢?我考虑着所有的可能性,同时,也感到一股戾气:韦德克不是问题,既然已经知道,就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回庄园!”我说道。 “可……” “马蒂……” 玉和院长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相互对望一眼,流露出明显的不安。 “先回庄园。”我微微一笑,算是宽慰她们。“我跟裘联系一下,过两天去他那里。”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裘,他是中国人,玉作为他的同胞亲戚是说得通的,可他一个单身男士毕竟不方便。看得出,玉倒是乐意去那儿,但事情总有它自己的发展走向,孩子注定是要在凯撒庄园出生的。 帆船靠上庄园码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搀着玉,小心地走下跳板。突然,玉站住,不动了。 “怎么了?” 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顺着玉的目光向下看。码头上灯光昏暗,看不清楚,我便伸手去摸。离开修道院的时候,玉换下会服。我摸到裙子下面,玉腿上的长筒棉袜全湿了,还是热的。 “马蒂?” “不要紧,是破水了。” “这就要生了?” “不,没那么快。只是你现在不能再走路了。” 破水以后,要尽量平躺,否则容易造成脐带脱坠,胎儿会有危险。 我望了望远处隐约的灯光,从码头到大屋的距离可不短,回去把车开来,或叫人?但我又不想把玉一个人留这儿。“来,你提着灯,我抱你。” 玉有些迟疑。我不由分说地拽起她的胳臂绕上脖子,一弯腰,将她横抱起来。 开始,玉身体僵硬,十分紧张。 “放心吧。这点路不算什么,我抱得动。” “非要这样?” 怀里抱着两个人毕竟吃力,我提着一口气,尽量压下喘息,不让玉担心。“玉。” “嗯?” “昭说你可以信任我?” “是的。” “那你信任我吗?” “当然。” “那好,你放松些,不会有事。” 玉更紧地勾住我脖子,身子紧贴上来,很好 分卷阅读270 分卷阅读270 分卷阅读27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1 地帮我借力,我感到轻松很多。 我用脚踹门,扯着嗓子大喊“赖宁格先生”,屋里瞬间灯火通明。我把玉放到床上时,自己也跟着跪倒,两只手臂痉挛着无法动弹。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惊慌,母亲一改往日的优雅从容,满脸通红地跑来跑去,指挥赖宁格太太帮玉擦身子换衣服,叫赖宁格先生拿毛巾给我擦汗。闹出这么大动静,不会不被知道,除非人不在。 韦德克还真不在家,莉莉也不在。原来莉莉和韦德克已经相好一段时间了,今天莉莉的父母第一次请韦德克去家里吃饭,算是毛脚女婿上门。 我把玉说的事情告诉母亲。 母亲的反应很平静,只是有点担忧地看着我:“你想怎么办?” “我不会给他机会的。” “马蒂,一切都只是猜测,你不要……” “放心吧。”我看着母亲,不免有些愤懑,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认为?难道我真的那么冷酷无情吗?“我现在去给玉做个检查,你告诉赖宁格先生,等韦德克一回来就带他来见我。” 检查一切正常,但破水已经四个小时了,玉还没有一点反应,这多少叫人有些担心。 我握住玉的手尽力安慰她:“没那么快。趁现在没动静,你抓紧时间睡会儿,养足精神。” 玉点头答应。但我知道她睡不着。 “是啊,玉,有少爷在,你还担心什么,一切都会顺利的。这样吧,你要是真睡不着,不如我陪你说说话。”莉莉说着转向我征求意见。我自然应允。这样正好,虽说阵痛还没有开始,但玉身边需要随时有人。 肯定是自己的父母对韦德克很满意,晚餐一切顺利,莉莉面色红光,笑颜如花,迫不及待地想与人分享。 我退出卧室。门外等着的韦德克也如莉莉一般,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幸福和激动。不过,作为认真尽职的德国人,他不忘问道:“少爷,玉她……” “我是不是该祝贺你们?”我热情地搭上他肩膀,推着他下楼,心中冷笑,不论你是虚情还是假意,我都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是……可是……” “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去喝一杯。” “那玉……” “还早呢,放心。” “那我去拿酒。” “不用,我们去酒窖喝,那才够劲。” 去酒窖的路上,韦德克念念不忘地想要打探玉的情况,却被我一再打岔。“说说,你们,你跟莉莉是什么时候好上的,你小子是不是耍了点手腕……”我不想过早跟他摊牌,免得出乱子。 酒窖很大,可以储藏五万瓶以上的葡萄酒。我径直往里走。为了不让韦德克起疑心,我边走边絮叨:“再过几小时,最迟明天,孩子就出生了,我要找瓶好酒,纪念这一天。”在酒窖的最深处,有个小间,存放着庄园里最好、最重要、最名贵的葡萄酒。我用钥匙打开铁栅栏门上的挂锁。“也应该为你找瓶酒庆祝一下,韦德克,不要跟我说你不想。”我抽出一瓶酒,抹去上面的灰尘,拿到灯下看了看,放回去,再抽出一瓶。 韦德克跟在我后面,越来越焦躁,终于忍不住了:“少爷,玉真的马上就要生了吗?” “嗯。” “我是说是否有可能把她送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我继续装模作样地寻找。 “玉会给庄园带来危险的,你必许马上把她送走。” 你怎么知道?本来,我就没想要证实什么,因为怎样都无所谓。如今他的话几乎是承认了一切,至少他要比一个普通佣人知道的多得多。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更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你帮我找瓶1918年的。我记得还有一瓶来着,放哪儿了?”其实根本没有,那一年没有酿造一瓶葡萄酒。 韦德克信以为真,见我心不在焉,似乎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无奈之下只好帮着寻找那瓶根本不存在的酒。 我虽然没有学过擒拿格斗,但清楚人体构造,知道在哪里给予重击便可瞬间夺去人的意识。我悄悄走到他背后,趁其弯腰不备,举起手枪,用枪把猛砸他的颈部。韦德克没发一声就倒了下去。 我把他放平,面朝下,双手扭到身后,从衣袋里掏出预先准备好的绳子帮上,双脚也帮上,再翻过来,把块毛巾塞进他嘴里,看看他双手压在背后不舒服,便他拽起来,拖到墙边让他靠坐着,然后我走出小间,锁上铁栅栏门,拍掉身上的尘土,关了灯走出酒窖。 ☆、第十五章 翼儿(15) “开始了!开始了!”莉莉从楼梯上飞跑下来迎我,又赶在我前面跑回卧室。她的欣喜若狂源于少女的单纯,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欺骗和死亡。爱情得到祝福,新生命即将来临,这都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最重要的时刻,最最幸福的事情。莉莉和玉,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分享着彼此的幸福和快乐。 玉躺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脸色苍白,精神却异常的好。 母亲坐在玉的床边,拉着玉的手。“开始了,马蒂。这将是庄园二十年来出生的第一个孩子。” “是啊,夫人,我还记得当年苏菲出生时……”赖宁格太太忽觉失言,赶紧住口,然而被勾起的伤心往事已经让她红了眼眶。 母亲微微摇头,似乎浑不在意。“放心吧,孩子,一切都准备好了,刚才我叫保罗把摇篮拿出来,是马蒂小时候用的。” 我让大家都去睡觉,自己留下来陪着玉,等后半夜或是有事再去叫他们。 我回到玉的床边,微笑地看着她。 玉的眼睛闪亮,满脸兴奋。“知道吗?我一直担心会搞错,怕没准备好他就突然来了。多可笑,现在我知道那是绝对不会搞错的。这小子一直不老实,哪那么容易就出来了?他一定会大吵大闹,叫大家都知道。阵痛就是他要降临的鼓声和号角,他要来了。那种痛哦……不过现在好了,他要来了。开始了,一会儿就好,对吗?” “对,一会儿就好。” 但愿吧!但愿一切顺利,尽快结束。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这种疼痛的。医学上把人的疼痛分为十级,分娩疼痛是最高级别,比断手断脚,挖眼割肉都要剧烈。 “现在几点?” “快午夜了。” “这么晚了。怪不得这么静,都睡着了,连青蛙也睡着了。怎么没有蛙鸣?以前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能听到蛙鸣。” “有的。你仔细听就能听见。” “今天有月亮吗?” 分卷阅读271 分卷阅读271 分卷阅读27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2 “很亮。” “那明天一定是好天气,一定有日出,等日出的时候,他就出生了?” “是的。” “多好啊。昭喜欢看日出,他说日出就像分娩,多好啊。”玉一脸憧憬向往,而后又羞涩地笑笑,苍白的面颊飞上两朵红云。 “少爷,你知道韦德克在哪儿吗?刚才他和你一起走的?” 是莉莉。我本该早点告诉她的,我不想当着玉的面跟她说这事,但现在…… “少爷。” 我沉凝片刻,慢慢转过身。“莉莉,有件事你该知道,韦德克可能一直在帮盖世太保做事。” “盖世太保?做什么?” 太突然了,莉莉完全听不懂。 “不知道,监视庄园,或者监视我。” “不可能!这谁说的?”莉莉瞪着我,眼露恐惧。“这不可能,少爷!你知道的,韦德克一直敬重你,他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这是陷害!谁?谁这么恶毒要陷害他。”莉莉开始歇斯底里。 我怕她接下去会越说越难听,玉听着不好受,同时,玉正不安地看着我,她也要知道。“莉莉!”我严厉地打断她。“韦德克在庄园这么久,就算他做了什么,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最多让他离开。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能冒这个险。我只是让他单独地安静地呆会儿。等到孩子出生了,安全送走之后,他就会回来。” “然后呢?” 我不由一凛,把注意力从玉身上转移到莉莉身上。眼前这个时常迷糊、丢三拉四又谨慎胆小的姑娘,是什么让她突然变得胆大起来,目光里再没有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怨恨。我无言以对,不知道然后会怎样。 玉覆上我的手,我才回神莉莉已经走了。 “对不起!” “不,这不关你的事。” 我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地毯,为玉和她的孩子祷告。 现在阵痛半小时一次。疼痛来时,她的脸扭成一团。 我帮她侧转身子躺着,把手放在她背上,感觉到她浑身的肌肉紧缩僵硬。我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摩,同她一起等待阵痛过去。 玉很兴奋。痛得厉害的时候,她说痛得好。她说那种感觉鲜明、真切,是她一直盼望着的,越深刻越好。她说就这一次。痛一减轻她就觉得失望,还不好意思。 阵痛相当经常了,接着缓解。 “马蒂,你能不能再把你的手放在我背上,就像刚才那样?” 我把手放在她背上。 “你真好。这次好一点。” 她笑笑。“我想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好地生下这孩子,就这一次。” 天快亮时玉很累了。我让她抓紧时间休息,但阵痛总是不期而至,搞得人精疲力竭。 “看样子来不及了。” “什么?” “他不会这么快出来,对吗?” “还有一会儿。” “我早该想到的,我多傻,我以为会很快的。他不会在日出时出来了,不会那么顺利。我们欺骗了上帝,他肯定要有所表示。” “不会的,玉,别胡思乱想。” “我不怕。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我只是希望他不要为难孩子。” “亲爱的,别胡思乱想,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只是晚几个小时,晚一点而已。” “有你在真好,马蒂。假如……我是说假如……遇到什么……困难,答应我,保孩子。” “不,你和孩子我都要。” “我是说万一不能……” “那就保大人。” “但这是昭的孩子,可能就是唯一的一个……”玉几乎尖叫起来。 我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他在也会这样决定。他把你托付给我,我不会叫他失望的。” “对不起!这都怪我。假如当初……” “别哭!别哭。”我擦去玉眼角流下的泪珠。“好姑娘,你一直是勇敢的,别胡思乱想,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相信我。” 外面天在亮了。 我帮玉做了检查。宫口勉强开了三指,好的是胎心还很正常,强而有力。 玉用一种勉强的声调问我。“还没有什么进展吗?” “放心,一切正常。” 玉的脸渐渐煞白,整个人收缩起来。我摸上她的腹部,坚硬如铁。 “玉,深呼吸,放松,这样能好受些。” 玉照着做,但不是每次都管用,都能做到。 终于过去了。玉张着嘴,如溺水者一般喘气,整个人也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用毛巾帮她擦拭汗水,把耳边的湿发撩开。 “好样的,好姑娘,你真了不起。” 赖宁格太太给玉送来早餐。玉吃不下。我哄着她多少吃点,喝杯牛奶。“你要尽量多吃,不然会没力气。” “你也一夜没睡,现在去吃点东西吧,亲爱的,然后回来。我没有你不行。” 我回房间洗了个淋浴,然后去厨房喝了三杯咖啡。我告诉赖宁格先生韦德克在酒窖里,把钥匙交给他,让他送些吃的去。 现在阵痛来得相当勤了。不到五分钟一次。 玉已经非常疲乏了,眼神黯淡,面容憔悴。痛得受不了时她双手死死抓着床单,几乎折断指甲,头高高扬起,嘴巴大大地张着。 “叫出来,玉,叫出来,痛了你就叫出来。”我抓着她的双手,感觉心也跟着缩紧。 玉到底没有叫出声来。随着阵痛缓解,她瘫软在床上,虚弱得几乎没了气息。 “玉,你感觉怎么样?” 她有些恍惚,睁着眼睛却没有焦点。 我帮她擦汗,将她的脸轻轻地转过来。“玉。” 玉面对着我,但看不见我。她的目光落到我头顶上空的某个地方。 “我看见昭了。” “什么?”我一阵惊慌。 “只有一个背影,但我知道是他。” 玉的神情就像是在梦游,但我不能肯定。“玉?” “答应我,做孩子的父亲。” “玉,如果你让孩子受洗,我会做他的教父。” “不是教父,是父亲!” “玉!”我不赞成地摇头。“孩子有母亲,也有父亲,我只会做他的教父。” “你怎么不明白,非要我说吗?”玉有些为难,慢慢别过脸去。“我不行了,被击垮了。我以为很快的,没想到拖了这么久。我担心这是上帝的惩罚。我想做个好妻子,就这一次。我怕昭怪我,怪 分卷阅读272 分卷阅读272 分卷阅读27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3 我不听你的话,我一直强撑着,但我撑不下去了。对不起!我拼命想生,但我没力气了。可是……可是,昭来了。他原谅了我。他说我可以不再受苦,他说我可以跟他走……” “那孩子呢?” “孩子有你,你要做他的父亲,昭把他托付给你了。” 根本无法克制,我还没意识到就已经一巴掌打了过去。看见玉的脸上瞬间清晰起来的红色掌印,我脑子轰的一声,倒退两步,扶住床柱子才没有摔倒。呼吸,深呼吸,我对自己说,镇静,你可不能垮掉。 玉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那一巴掌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她依旧神情恍惚,悠悠地说道:“马蒂,你有手术刀,是吧?现在就剖吧。再晚孩子就没了。” 我走过去,抓住玉的下巴,轻柔但坚决地把她的脸掰过来,让她的眼睛正视我。“玉,看着我的眼睛。”我一字一句道,“昭没有死!他活着!你也不会死!你是昭的妻子,你们在上帝面前发过誓,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上帝安排你们生儿育女,你是他孩子的母亲,你没有权利放弃。” 玉直愣愣地看着我。我心中一阵酸楚,手指抚上那个滚烫的掌印。红色的掌印在她苍白的脸上异常刺眼。我在床边跪下,眼睛与她平视。“玉,你受苦了,我没办法帮你,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昭把你托付给我,因为你是他最重要、最在乎的人。他要你好好地活着,带着你们的孩子等他回来。他活着,会回来的。” 玉把脸在我手掌上蹭蹭,神情放松下来。“你是说孩子生得出来?” “当然生得出来。” “你会陪着我?” “我会陪着你。”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都在掌握。” “你真好,有你在真好。” “睡会儿吧。” 我轻抚玉的额头,姑娘慢慢闭上眼睛。 可怜又可怜的玉啊。这就是你为爱付出的代价。这就是错误的代价。我们都做了什么?将近一天一夜的漫长煎熬;九个月,失去丈夫的痛苦、妊娠反应的折磨、盖世太保监狱里的九死一生,常人难以承受的重压,而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爱情……我已经好久不敢想“爱情”这个词了。爱和爱情?玉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我们没资格要求更多,唯有用生命去保护她,保护她的孩子。当一个女人成为母亲时,她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但阵痛一开始,女人就一只脚踏进了坟墓。倘若她没坚持住,倘若我判断失误?倘若她死了?怎么办?她不会死的,我不会让她死。我必须这么想。可她倘若死了呢?她不会死的,她只是痛苦一阵子,受一阵子罪罢了。分娩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她经历了那么多,一关关闯过来,上帝不会让她在这最后时刻死去。她已经受不住了,倘若她再崩溃一次,倘若她真的死了? 死!我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长久以来我一直用盼望奇迹发生来压制对于死亡的恐惧。昭活着,没有死。玉不会死。我不会让她死。孩子会顺利出世。生命的奇迹终将战胜死亡的阴影……但如果这些都只是假象,都是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我站起来,回自己房间吃药。 ☆、第十五章 翼儿(16) 夕阳的余晖把大地染成火红色,火红的太阳挂在湖泊、山峦组成的天际线之上,那么大,叫人产生错觉,以为距离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着。而在它的对面,东方苍穹上,半透明的月亮已悄然升起。 我站在阳台上抽烟。多么美丽的景致,多么美丽的黄昏,宁静致远,气象万千。这是世上两种最美的时刻之一,万物伊始和结束的时刻,诞生和死亡,日出和日落。 “马蒂。” 我回头,是母亲。 “安妮做了很好的牛肉。你去吃点吧。” “我等一会去吃。” “你得吃点东西。你今天还什么都没吃呢。” “我吃不下。” 我以为母亲会离开,但她走到我身边。“给我一支。” 我一愣,印象中母亲不抽烟。我送上烟,并替她点着。我忽然记起曾见过母亲一张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母亲身穿缀满珠串流苏的低腰直身长裙,手上拿着一支长长的象牙烟嘴,那支象牙烟嘴至今还放在母亲梳妆台的抽屉里。 微风吹动她鬓边的发丝,晚霞给她覆上绚丽的色彩,烟雾缓和了脸上坚毅的神情,母亲是那么的迷人、生动、安详。我怔怔地看着。 “你做了充分的准备,不是吗?一切都会顺利的。头生胎总是困难一些,我生你的时候也好长时间。” 我听赖宁格太太说过,母亲生我的时候也十分困难,将近二十个小时。 “它提前了,我还没准备好。”这是真的。我准备了手术包,观摩过接生和破腹产手术,但没有亲手做过。假如一切顺利便没有问题,可是万一……我只有书本知识,这不够!用在玉身上不够!不!不能有万一,就算能做,有设备,我也不可能在家里做破腹产。太危险,后果太可怕。 “你压力太大了,孩子。要相信自己,相信上帝。”母亲拍拍我的手。我的手一直在颤抖。“上帝是仁慈的。上帝安排他们生儿育女,不会是为了惩罚。” 上帝安排他们生儿育女,是给予我们希望。带着这个信念,我和玉一起坚持。 一分钟、半分钟,阵痛持续不断,连绵不绝,这样坚持了数小时,玉几度失去知觉。我心痛不已,束手无策,想用吗啡减缓玉的痛苦,却又不敢。我不知道吗啡对孩子和生产过程会有什么影响,我这方面的知识太贫乏了,我的准备太不充分了。我不停的一次次检查玉的状况,孩子的状况。要不是胎心永远那么强劲有力,我早就不顾一切把玉送去医院了。 玉肯定是小子,那就当它是小子吧。现在你这小子闹也闹够了,把你母亲也折腾惨了,行行好,心疼心疼她,快点出来吧。 大概是谁跟莉莉谈过,韦德克没事,我这样做只是为了预防,现在是非常时期,小丫头的怒气早就消了,自告奋勇帮我打下手。 正好,母亲和赖宁格夫妇都上了年纪,不适合熬夜。于是我留下莉莉,让他们都去休息,但我知道他们谁也不会真的去睡觉。 果然当分娩开始时,赖宁格太太已经把热水烧好,一切都准备好了。 我让赖宁格太太拿块毛巾让玉咬着。赖宁格太太抓着玉的手帮她一起用力。 我叫玉不要急,先放松,等我的命令,再一起用力。 分卷阅读273 分卷阅读273 分卷阅读27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4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4 这之前,我按照书上说的将玉的会阴侧向剪开,这样做可以防止胎儿娩出时会阴撕裂,但结果还是撕裂了,惨不忍睹,因为胎儿实在太大了。 当我看到最先娩出的胎头时,几乎惊叫出声:“天哪!”居然这么大,完全超出预计,怪不得玉生不下来。 我没有使用麻药,玉也没有任何反应,因为这点疼痛跟她现正在经受的折磨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倒是我身边的莉莉被那一片血肉模糊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我忽然后悔让她呆着。她还是个姑娘,在见过如此惨烈的生产之后,她还愿意经受这样的痛苦折磨吗? 玉用尽最后的力气娩出胎头,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睡吧!好姑娘!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我来做。 胎儿顺利娩出,真的好大,连赖宁格太太都惊得合不上嘴。 我处理了脐带,突然发觉没听到哭声。我一手抓着婴儿的两只小脚,把他倒拎起来,一手拍打他的小屁股,还是没有声音。怎么会?半小时前他的胎心还是强而有力的,这一会儿,他就窒息了?难道……你这该死的小混蛋,你长得如此强壮,如此巨大,为了来到这个世上,你折磨你母亲,生生劈开她的身体,怎么?最后你居然没有坚持住!你怎么能没有声音?你怎么能窒息?我发起火来,拼命拍打他的小屁股。死亡,恐惧,一幕幕可怕的过往在我脑中闪过,忽然,我抱起孩子,对上他的小嘴……我曾用这个方法救过昭,上帝帮我,让我再救一次他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4.6公斤的大胖小子,还不足月,早产三周,简直是个奇迹。 母亲抱着他,激动不已。“安妮,比马蒂出生时几乎大了一半。” “可不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 “亏得玉,真是难为她了……玉怎么样?” “她还好,就是太虚弱了。” “那是自然,不可思议,真是个奇迹。” “太太,她的脸怎么皱巴巴,像个小老头。”莉莉早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兴奋地围着母亲和婴儿转来转去。 “傻丫头,刚出生的婴儿都是这样,慢慢就长开了。” “他头发好黑呀,还蛮硬的。” 这大概是婴儿身上最具中国人特质的地方了。其余,鼻梁高高的,睫毛长长的,眼睛没睁,睁开肯定是黑黑的,浑身皮肤通红通红。 我把婴儿交给母亲她们,自己守在玉的身边。玉一直昏睡,期间醒过一次,我告诉她孩子平安。她似乎想笑,但没力气笑,然后便一直昏睡。这次醒来就是惦记着孩子,现在她放心了,没了牵挂便一睡不醒。 我时不时地试试她体温,测测她脉搏,我的心从没真正放下过。 没想到玉的担心成了事实,孩子差点没有坚持住,上帝保佑,他活了,但是玉……玉的身体受到严重损伤,恢复将非常缓慢。我仔细检查了胎盘,似乎是完整的,但又不敢确定,我没有经验。万一腹腔内留有胎盘组织,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会引起感染,后果将不堪设想。 ☆、第十五章 翼儿(17) 安德斯?舒尔茨来的真是时候,更巧的是迎接他的是婴儿洪亮急切的哭声。 “怎么?这是甄玉生了?什么时候?” “昨天半夜。” “是男孩?” 我点点头。 “听这哭声就是男孩,这嗓门大的!” “哪里是哭啊,简直就在叫喊。” 我把安德斯?舒尔茨迎进客厅,像老朋友似的与他寒暄。尽管我对这个盖世太保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尽管他的每次帮助都会索要丰厚的报酬,这次前来怕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但他到底帮了我大忙。我诚心诚意地做好答谢的准备,态度上也尽量热情周到。 “大概是饿了,等一会儿喂好奶,抱下来你看看,好大个儿,4.6公斤。” “是吗?那我可得看看,4.6公斤,上帝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 “可不是。” “那甄玉一定受苦了。她还好吗?” “折腾惨了。谢天谢地,总算没事。” 赖宁格先生送来咖啡,我正好借机去了趟书房。 回来时,安德斯?舒尔茨正伸长脖子仔细查看墙上的一幅风景油画。严格的说不是看画,而是看画布右下角的画家签名。他的脸凑得那么近,以至于鼻子几乎触到桃花心木做的画框。像这样没有征得主人同意就肆无忌惮地窥视他人财物实非上等人所为。不过,安德斯?舒尔茨本就不是上等人,如此的粗俗表现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我只当不在意,走到他身后,轻咳一声。“这是荷兰画家范勒伊斯达尔的《本特海姆城堡》,城堡在荷兰跟德国的边境上。”(注:雅各布?伊萨克松?范勒伊斯达尔(jabsp;isaakszoon van ruisdael)(16281682)是荷兰卓越的油画家和版画家,17世纪杰出的风景画家之一。) “是真迹?” “应该是的。” “是真迹”这回事让安德斯?舒尔茨两眼放光,但仍有些吃不准。“这个叫范勒伊斯达尔的很出名吗?” 我感到一阵厌恶。“不出名。他是个穷困潦倒的画家,尽管画作众多,大概有几百幅,却没法养活自己,据说死后连安葬的墓地都没有,可见他的画不值钱。”我讲的是事实,但画家身前穷困与他身后遗作是否值钱没有因果关系。前提对,结果却是错的。看到安德斯?舒尔茨一脸失望,我暗暗冷笑。想当年父亲花了市场价双倍的钱买下这幅画,珍爱有加。父亲是真喜欢。钱有价,艺术无价,而安德斯?舒尔茨这样的人只会糟蹋艺术,亵渎艺术。 安德斯?舒尔茨悻悻地坐回沙发,再不去注意那幅画。 我脸上做出真诚的表情,把拿来的东西放到茶几上。“舒尔茨先生,这次真是太感谢了。”我微微一笑,先从信封里抽出支票,“这里是五万马克,请务必收下。”然后打开蓝丝绒盒子,“这个是送您太太的。”他们夫妻两对这个可是垂涎已久了。 果然,安德斯?舒尔茨的目光立时就挪不了窝了。 蓝丝绒盒子里面是母亲的珍珠项链,八十颗大溪地珍珠色泽、大小几乎一模一样,在脖子上绕三圈都绰绰有余。一次,安德斯?舒尔茨带太太突然来访,母亲正巧带着这串珍珠项链。他太太一看见便死死盯住,那副德行,恨不得当时就把项链抢过去戴自己脖子上。安德斯?舒尔茨则在一旁对项链大加赞赏。 分卷阅读274 分卷阅读274 分卷阅读27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5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5 “这……这……太……”没看错,安德斯?舒尔茨捧着蓝丝绒盒子的手有些发抖,表情傻傻的,受宠若惊。我再次微笑,珍珠的光泽过于灿烂夺目,任谁在它面前都会莫名感动,何况是做梦都想占为己有的人。 我错了!对于从小被细心呵护,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即便经历再多也无法透彻理解人的贪婪、怯懦和冷酷,一辈子都不能。我太幼稚了,太肤浅了,居然还在嘲笑别人。 安德斯?舒尔茨盖上盒子,掩去珍珠的光辉,神情又变得阴郁卑贱,即便满脸堆笑亦是如此。“我代我太太谢谢您,男爵,您真是个好人。” 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了,怎么今天感觉不一样?少了些谦卑、阿谀,多了点傲慢、嘲讽。 “项链我收下,但是这个,我不能要。” 他把支票退了回来!他怎么会把支票退回来?是忽然良心发现还是更加贪得无厌?我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这钱您自己留着,您马上就用得着。”他可亲地微笑着,胸有成竹,把信封推回我面前。 “可是……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 “我知道。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他一成不变地微笑着,那微笑让人不寒而栗。“您说得对,这个忙很大,我冒了很大的风险,因此报酬也应该多一些,不过分吧?”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为准备这些,我花了点时间,当然,我也想等甄玉生了以后,我这人不喜欢强人所难。” 他拿起桌上的雪茄,自己划着火柴,一面点烟,一面看着我。他是等我自己去看那份文件。 我努力控制着不让手发抖,控制着呼吸,控制着自己不暴跳起来,把眼前这个盖世太保扔出门去。“这不可能!”我努力保持冷静、冷漠、傲慢,但我把文件扔还给他的动作还是没做好,文件在茶几上跳了一下,落在俩人之间。 安德斯?舒尔茨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重新把文件拿到我面前,并用手按住。“可能的……我们先来个论功行赏吧。我们认识有一年了,合作非常愉快。您是个慷慨的人,男爵,这也是我愿意帮助您的原因。从以往的合作上看,我这次要的报酬并不过分,那可是帮您从盖世太保手里救人。要不是我,你可就再也见不到甄玉和她的孩子了。我知道,您爱傅先生胜过生命。现如今,傅先生生死未卜,您必须保住甄玉母子,不仅是为了傅先生的嘱托,也为了您自己的心灵慰藉。看看,我不仅帮您救了甄玉,更救了您,这么大的功劳,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安德斯?舒尔茨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他都知道,那为什么……我抬起头。那隐藏在浓眉下的小眼睛就像两个黑洞,深不可测,那厚嘴唇正贪婪地吞云吐雾,上好雪茄的纯真香味变得叫人难以忍受了。 “别这么看着我,男爵,难道你以为我是国家社会主义的忠实信徒吗?”安德斯?舒尔茨一脸鄙夷地摇头。“我做秘密警察不是为了信仰,帮您忙也不是因为同情,这您该明白。当秘密警察给了我权利,使我有可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而您这儿正好有。什么同性恋、犹太人,甚至是间谍,都跟我没关系,除非,我可以从中得到好处。一般情况下,当事人给不了我什么,于是我就只好公事公办喽,至少那可以让我升职。可您就不同了,男爵,据我所知,您在克虏伯公司、德意志银行都拥有股份,在德累斯顿、东普鲁士拥有产业,您母亲在法兰克福还有一栋从娘家继承来的房子。在这么多财产里,我只要求凯撒庄园,既不过分也不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活,我说过,我不喜欢强人所难,特别是您,男爵,我是您最忠实的朋友。我可以给您最长半年的宽限期,你们可以等新住处一切都安排好之后再从从容容地搬过去。您母亲是位高贵优雅的夫人,我可不希望给她造成任何不便。” 他的语气、他的神情,都是我不熟悉的。这才是真实的他,狡猾、贪婪、冷酷,从手上的这份凯撒庄园转让协议就能看出他细致周全地做了充分准备,庄园的地形图、面积大小、各栋建筑、葡萄园、森林、码头……码头上的帆船、酒窖里数万瓶葡萄酒、葡萄园里的植株品种数量、马厩里的马车鞍具、大屋里的家具陈设等等,甚至藏画、地毯和手上正拿着的迈森咖啡餐具都一一罗列,各项条款细致、明确。我表情僵硬,感觉麻木,脑子里什么都不没有,只想到一件事,但愿餐厅里那只昭喜欢的元青花不包括在内。 我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安德斯?舒尔茨嘴里叼着雪茄,掏出自己的钢笔,拧下笔帽递给我。 我没有接,只是盯着他。他的脸上再没有谦卑、恭顺、奉承,他的嘴角噙着笑,自信满满、势在必得。我身子往后一靠,翘起腿,不屑道:“我不会签的。” “您会签的。”他并不生气,也不着急,像我一样坐到对面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我想您还没有看清形势,男爵,这不是您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您只能听我的。”他喝一口咖啡,抽一口雪茄,慢条斯理地说道,“自从您把甄玉救出来起,事情的性质就变了。那之前,您充其量只是一个盲目帮助朋友的傻瓜,尽管您有同性恋的嫌疑,但是傅先生和甄玉一结婚,加上玛丽再那么一闹,您的这个嫌疑便被摆脱得干干净净。可您救了甄玉,您就犯了叛国罪。假如您不在这上面签字,您不仅会失去凯撒庄园,您所有的财产都会被充公,您和您的家人会被关进集中营,还有甄玉母子, 您再也不能保护她们了……” “你要告发我!” 安德斯?舒尔茨狞笑着摇头。“我怎么会告发您呢,我是您最忠实的朋友。但要是没有我的保护,您以为您能瞒多久?……告诉您吧,小狐狸已经怀疑上您了。” 舒伦堡?我又是一惊。 “还记得空袭那天晚上,罗伯特?柯奇医院妇产科病房的值班护士吗?她没死,只是受了点伤。您离开柏林后,小狐狸去找过她。她说那天晚上您去医院看过甄玉,您刚走空袭警报就响了。小狐狸不相信那种情况下,您会撇下甄玉,而且后来您也没告诉他您去过医院。您为什么要对他隐瞒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空袭时,您趁乱回去救了甄玉。他还问了酒店经理,发现您在空袭后一个星期没有走出过房间……那个叫安东的侍应生,您最近跟他联系过吗?” 我能感觉到血色从脸上退去,手脚冰凉,冷汗正顺着脊柱淌下来。 “幸好,小狐狸是个大忙人,您又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他不想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把事情闹大,于是打电话给我,并委 分卷阅读275 分卷阅读275 分卷阅读27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6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6 派我来您这儿看看,一但有甄玉母子的消息就通知她。” “你想怎样?” “我说过,我是不会告发您的,我跟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但我也从不做亏本买卖。”安德斯?舒尔茨把烟灰弹在咖啡杯里。“要是您真的不待见我,我就只能申请调离,让别人来负责这个案子。那个新来的人,不论是谁都比我更有原则,更加忠诚,何况还有小狐狸施加的压力。”他走过来,弯腰拿起那份协议。“哦,对了,还有件事,您的车夫,韦德克,在我负责傅先生的案子之前,他就在局里挂上号了。他是个好公民,奉公守法,忠实地履行自己得责任,当然与他联系的人是我,今天以前,您都不用担心,但以后……” 我霍地跳起来,抢过那份协议,掏出钢笔,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 ☆、第十五章 翼儿(18) “少爷,少爷。” 我睁开眼睛,茫茫然看向眼前的老人。 “少爷。” 我坐在红色牛皮的高背沙发里,在壁炉边。我在这里窝了多久?是一会儿还是几个小时?我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想问:赖宁格先生,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凯撒庄园没了。你在这里生活了六十年。没有了。你舍得离开吗? “少爷,玉好像不太好。”老管家的声音很轻,语气平稳,神色如常,一点不着急。 这不是冷漠,他是怕吓着我。他知道我做了什么,知道我心力交瘁,随时会垮掉。他担心玉,也担心我。 担心玉?我皱起眉,脑子有些糊涂,“玉怎么了?” 玉脸色苍白,已陷入昏迷。我揭开毯子,按压玉的腹部,面对瞬间涌出体外的大量血液和血块,只觉眼前发黑,手脚冰凉。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胎儿巨大,产程延长,难产后体力衰竭,子宫收缩乏力,导致产后大出血;也可能是胎盘残留在宫腔内,影响子宫的正常收缩而造成。我该怎么办! 此时我的脑子异常清醒,教科书里的内容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一幕幕闪现。“莉莉,帮我倒杯威士忌。”我一边洗手一边叫道。 “马蒂。” “母亲,你也洗洗手,我需要你来帮我。” “好。” 上次大战时,母亲曾作为志愿者在医院当过一段时间的护士。 “你打算怎么办?” 防止休克,防止感染,当然,最重要的是止血。 腹主动脉压迫止血法;腹部——yin?dao双手压迫按摩zi?gong止血法;用乙醚纱布涂擦yin?dao后壁,引起反射性宫缩止血。一个小时后,这几种尝试都失败了,我只剩下最后一招——在zi?gong腔内填塞纱布条,填紧不留空隙,从而起到止血作用。 “一定要这样做吗?”母亲做过护士,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玉是o型血,我们没有,没办法输血;在这里做剖腹手术危险更大;只有这样暂时把血止住,争取时间,然后立即送玉去慕尼黑。” 我把双手举在胸前,绕到床头,仔细看了眼床上的姑娘。玉昏迷不醒,脸色灰白,毫无生气。 对不起,是我没有做好。现在,我要为保住你的性命做最后的努力。我知道这样做很可能让你从此不能再有孩子,但生命是最重要的。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 在母亲的配合下,严格无菌操作,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仅仅依靠教科书上的一段文字和一张插图,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做了这个万不得已、不得不做的手术。但愿我做得很到位,但愿止住出血,但愿没有引发感染,但愿送院及时,但愿玉保住性命。至于玉是否还能拥有作为女人的shen?zhi能力,我已经不抱幻想了。 事不宜迟,必须争分夺秒。我给慕尼黑的裘打了电话,让他做好抢救玉的准备。我小跑着去车库把奔驰越野车开到主楼前的车道上,再大步跨上二楼。母亲和莉莉已经准备好,将玉用床单包上,莉莉举着输液瓶。我走到床边,刚想弯腰抱起玉,一个阴惨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不会真要把她送去医院吧,男爵?”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安德斯?舒尔茨,他怎么在这儿?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来的?”安德斯?舒尔茨似乎也有点吃惊。“我压根就没离开过。” “那你刚才……” “哦,刚才我到处走了走,在自己的庄园里散步感觉就是不一样。” “你的庄园?”莉莉立刻叫了起来。 母亲没有出声,投向我的目光充满疑问。 “看这情形,男爵还没工夫告诉你们吧。”安德斯?舒尔茨越发得意起来。“夫人,两小时前,男爵已经把凯撒庄园转给我了,文件都签好了,只要过几天去镇上把手续办了就行。当然,夫人,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我给你们……” 安德斯?舒尔茨还在兴高采烈地说着,我却是在母亲愤怒而忧伤的注视下几乎失去控制。 “够了!”我冲着安德斯?舒尔茨喊道,“舒尔茨先生,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现在我要送玉去慕尼黑,等玉平安脱险,我们就去办手续。” 我这一句话把舒尔茨从沾沾自喜的陶醉中惊醒过来。他突然跳到我面前,手舞足蹈地大叫:“你疯了!她现在是通缉犯,你送她去医院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也要去医院。假如不马上抢救,她会死的。” “去医院,就算救活了又怎样?最后还是被抓起来。” “那不一样,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念头。前段时间,我经常会想,舒伦堡这人很奇怪,他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演戏,有时候,他也像个正常人,有烦恼、苦闷,有恐惧,有同情心。 “希望?没想到你这么幼稚!愚蠢!”安德斯?舒尔茨气急败坏地叫道,伸手指着床上的玉。“她死活不要紧,但你却会受牵连,你会被抓进监狱,夫人会进集中营,你的财产会被充公,一切都完了!上帝啊!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你这样毁了自己?” 原来,他是怕这个,不是毁了我,而是毁了他的计划,毁了他已经到手的庄园。我愤怒地吼道:“你让开!不管怎样,我都要送玉去医院。” 我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浪费宝贵的时间,刚一转身,胳臂却被他拽住。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愕然惊住。“你要干嘛?” 安德斯?舒尔茨握着手枪,枪口对准床上昏迷不醒的姑娘。 “她死了,你就不会做蠢事了 分卷阅读276 分卷阅读276 分卷阅读27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7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7 。” 安德斯?舒尔茨面目狰狞,咬牙切齿。我来不及多想,扑上去,抓住他的手。必须把枪夺过来。 枪响了。 我先是感到欣慰,接着又担心起来。这一枪不会打到玉,我知道,但是下一枪呢?安德斯?舒尔茨还会再开枪的,我却制止不了了,怎么办? ☆、第十五章 翼儿(19) “玉说,秋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真美。” “马蒂,你能帮我个忙吗?你能告诉我那些树叶的颜色吗?还有这些房子、花草的颜色。” “房子的顶是褐色的,回廊刷成淡淡的橘色。” “淡淡的橘色,很舒服的颜色,很温暖,倒是挺少见的,因为是疗养院吗?” “应该是吧……那些银杏树……” “我知道,深秋,银杏树的叶子一片金黄,想想这有多美,还结了许多白果。” “真的,很多果实。” “白果可是好东西,你应该常吃,每天吃几颗。” “不是说白果有毒吗?” “是药三分毒,你做医生的这还不知道?常吃白果对你心脏绝对有好处,不能多,每天就几颗。” “好。” “记住了,自己想着吃。” “好的。” 昭忽然神色黯淡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那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你不会自己想着吃的,除非有人准备,叮嘱你。” 我想说根本不需要,一个人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我不敢说,怕说了他生气,再不来了。 一眨眼,昭忘了白果的事,跑到一棵繁茂的苹果树下,三两下爬上树干,伸手摘了两只又大又红的苹果,轻盈地跳下来,回到我面前。“你闻闻。” “很香。” “所以啊,水果不用看,闻闻就知道了,只有熟透的才会又香又红又甜。” 苹果松脆,香甜,我慢慢咀嚼着,注意到一片火红的花朵。 昭顺着我的视线望去。“那花……是火红的?” “是火红的。” “好奇怪,火红、妖艳,又有点凄凉。” “所以,它的学名是石蒜,但人们都叫它彼岸花。” 我沉浸在跟昭的约会中,没注意有人走近,于是,当舒伦堡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看起来不错,比上次好多了。” 我没理他,不需要掩饰愤怒、厌恶与恐惧,因为那都不重要,无所谓了。我对眼前这个人抱有过幻想,但事实证明我又一次错了。 安德斯?舒尔茨的子弹打中我的肺,留在离心脏不到两公分的深处。手术很成功,但因为抢救延误、失血过多,术后我出现了一系列严重的并发症,肺部感染、胸膜炎、心律不齐,最后是呼吸衰竭、心脏衰竭。在我生命垂危的时候,舒伦堡破例从柏林请来伯恩斯坦教授为我治疗。 伯恩斯坦教授是著名的心脏病专家,也是胡贝图斯?斯特拉格霍尔德教授的好朋友,当然也认识我,按理说这些舒伦堡都该知道,他不能也不该请教授来,但他请了。 “起初我倒挺感激他的,”伯恩斯坦教授愤愤道。“我以为他请我来是为了救你,没想到他只是为了得到口供,还那么急,根本不管你的死活。知道吗?是他亲口命令对你使用保维淀(pervitin)注射液的。” 保维淀(pervitin)注射液是一种强效致幻剂,在盖世太保审讯犯人时时有应用,能让犯人产生幻觉,丧失意志,对审讯者的提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可不行,你当时刚苏醒不久,身体极其虚弱。‘他会死的!’我冲他大吼。可你猜怎么着?那家伙居然轻飘飘地来一句:‘不是有您吗?’”说到这儿,老教授义愤填膺,灰白胡须气得乱颤。 伯恩斯坦教授生性豪爽,乐天率真,有充分理由为自己精湛的医术而自豪,实在忍不住在我这个同行病人面前炫耀一番。事情真是如此,假设没有伯恩斯坦教授的保驾护航,舒伦堡在我身上使用保维淀(pervitin)注射液只会得到一具尸体而不是他想要的口供。真那样就好了。 教授大概没考虑过他这样随便说话的后果,这些是不该告诉目前状况下的病人也不能随意对外泄露的事情。我受到刺激,尽管不会再次危及生命,但意志愈加消沉。我终于认识到自己是犯有叛国罪的国家的敌人,即使恢复健康也再难获得自由,不仅于此,我还害了家人,庄园没了,玉死了,还把一切都说了,连累了母亲、凯瑟琳院长、安东、维尔马和她的丈夫,甚至她的公婆,他们都会因我而获罪,被投入监狱,关进集中营。那孩子怎么办?玉的孩子?我有没有说过别的,克里斯汀、娜塔莉、月落酒吧?盖世太保会不会顺藤摸瓜,抓住娜塔莉的父母?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丧失了战胜伤病的意志和活下去的勇气。很快,伯恩斯坦教授被送回柏林,我则被送到了这里。 我恢复得很慢,浑浑噩噩间,白日渐短,树叶变成了金黄。时间对我已无意义,身处何地亦是如此。我不跟人说话,不关心周围,如行尸走肉,消沉萎靡。这是一家党卫军的疗养院,我不知道它的地理位置。病人都是党卫军,医生护士也是,我也是党卫军,但我是犯人。医生护士对我的态度显然区别于其他病人,冷漠、戒备、保持距离,从不多说一个字。没有人来看过我,除了舒伦堡,也不多,只有那么两三次。每次时间都很短,我们并不交谈,我对他是不理不睬,他呢,医生会告诉他关于我的一切,见我只是顺便打个招呼。 我以为这次也是,在沉默中呆上一会儿,他觉得无聊便会走的,然而…… 他将轮椅推到一张长椅前,放下公文包,脱了风衣、帽子,掏出手绢擦擦额头。他的脸有点红,看来是走热了。“ 我给你带了好消息。”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过去。他把烟叼在嘴角,刚想点着打火机,发觉我正看他,便翘起嘴角微微一笑,然后意识到我看的不是他,而是他嘴角的香烟。他愣了愣,有些歉意,又有些郁闷地拿下香烟,和打火机一起放回口袋。 我收回目光,依旧沉默不语。 “对不起,你的肺还没好,再忍忍吧。” 他的涵养一向很好,我从没见他真正发过脾气,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怕。 “你自由了,你可以回家了。 分卷阅读277 分卷阅读277 分卷阅读27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8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8 ” 我听到他说的,但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长久以来,我习惯于不理会任何事,他们给我用什么药?做什么治疗?说什么话?送我去哪儿?还有我自己的病情,将要承受的刑罚,无力担起的责任和牵挂,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不被打搅,能跟我的昭在一起。昭是爱我的。他从不指责我,也没再提任何要求。他知道我尽力了。 轮椅比花园里的长椅高。舒伦堡坐在我面前,双手放在我膝盖上,微微扬起脸看着我。“都结束了,马蒂,你自由了,你可以回家了。” 自由?回家?昭自由了,我亲自送他回家。他回到家了吗?不知道。下次约会我该问问。我怎么老是忘呢?我还要告诉他,我把自己的家都丢了,把凯撒庄园丢了。 “我让他们办手续去了,等弄好我们就走,我送你回去。” “哪儿?”我的声音低不可闻。不仅是茫然、疑惑、害怕,没明白,不可信,他又想搞什么?更因为我极少说话,一开口才发觉不太会控制音量了。 “凯撒庄园。” “那不是……” “没有。安德斯?舒尔茨死了,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文件,凯撒庄园还是你的。” 我终于抬起眼睛。他的语气那么温柔,眼神那么真诚,嘴角噙着微笑。微笑……我记得这笑容,在梦里出现过。他穿着黑色的党卫军军服。今天他穿着灰色西装。我从没见他穿过军服,除了在梦里。他问我问题,我说了,都说了,只要他问的我就会说。 我越说越累,透不过气,视线模糊,胸口针扎似的疼,背也疼,哪儿都疼。我大声呼救,他却不肯罢休。 他叫来伯恩斯坦教授。等教授把我救回来,他接着问。这笑容冷酷、坚定、麻木不仁。 我疲惫地摇摇头,闭上眼睛。 有那么一刻,他没说话。很安静,有小鸟的叫声,有微风吹落树叶。我以为他走了。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不得不那样做,因为我没有时间。死了两个,一个重伤,牵涉到盖世太保和党卫军,事情很棘手,所有在场的人都是嫌疑犯,我必须尽快知道真相。” 死了两个?他说过安德斯?舒尔茨死了。谁杀了他?我并不关心,那另一个是玉吧?我觉得眼睛发热,嘴唇颤抖。我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暗暗咬住嘴唇。 “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在场的人都控制了。请原谅。你母亲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依旧保持镇定,不失优雅、风度,既要应付我们,又要照顾赖宁格太太。” 母亲,一直到现在,我只有在需要她的时候才会想到她,从没想过她也会需要我。原谅我,母亲,我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和困扰,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和痛苦。 赖宁格太太?我这才感觉有什么不对。我中枪后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安德斯?舒尔茨被谁杀了,我不关心。玉肯定死了,我伤心欲绝,不愿多想,但必须想。玉死了,孩子呢?孩子怎么办?有母亲在。母亲不会带孩子。有赖宁格太太在。为什么母亲要照顾赖宁格太太? 我抬起头,对上舒伦堡的目光。他说我自由了,要送我回家。他会有什么目的。如果真是一切都结束了,尽管我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远没有康复,他也可以让母亲来接我,为什么非要亲自送我回家呢?不管怎样,他正在告诉我一些事,我不知道的事,我该关心的事。 舒伦堡稍一犹豫。“赖宁格先生死了。” 我动了动嘴,想问怎么死的。 “被枪杀的,跟打中你的是同一把枪,应该是安德斯?舒尔茨杀了他。” 我无比震惊,又感到愤怒。“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很虚弱。差不多一个月你都在生死线上挣扎,我怕你承受不住。” 承受不住?虚伪!“但你却对我使用保维淀(pervitin)!” “我说了我没时间!”他站起来,动作有点快,声音有点失控。“我不能对你母亲和赖宁格太太使用严厉的手段,她们遭受了沉重打击、悲伤过度、几近崩溃。但我必须尽快知道真相。表面来看,一个盖世太保死在你家里,是被猎枪杀死的。必须有人负责。你,还是你母亲?不论谁杀了他,一定有原因,我必须知道真相。” 他重新坐下,将手再次放到我膝盖上,语气平和了许多。“对不起,我不得不那样做。我必须抓紧时间,掌握主动。假如你真的有罪,我不会姑息,但假如这背后有隐情,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你。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不管这件事,你和你的全家必死无疑。” 他说得很诚恳,像是真的。他要赌一把。赌什么呢?赌伯恩斯坦教授的医术,赌我是否真的犯罪。他赢了还是输了?伯恩斯坦教授的医术高明,我犯的不是谋杀罪,是叛国罪。 “马蒂,你瞒得我好苦啊!”他握住我的膝盖轻轻揉了揉。“你知道,甄玉的死一直让我非常内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没死!你瞒得我好苦!” 我糊涂了。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我犯了叛国罪,但为什么是这种表情?为什么说我自由了,结束了,可以回家了? “是安德斯?舒尔茨骗了你。甄玉跟劳拉是同学,要好的朋友,但劳拉没有任何对甄玉不利的供词。不论我多么怀疑,但是我没证据。我原打算那天回来就放了她的,没想到你抢先了。”他笑笑,语气轻松,好像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当然,你的行为严格讲起来还是劫狱,但有情可原,你被骗了,而且甄玉无罪,所以……忘了这事吧。” 这么说,我没有叛国。但安德斯?舒尔茨死了,不管是谁杀的,都应该由我来承担责任。 “安德斯?舒尔茨早就垂涎凯撒庄园,却苦于没有机会。所以他鼓动你劫狱,以此要挟你。就在他将要成功的时候,你不顾一切地要送玉去慕尼黑。一旦玉去了医院,你就会知道根本没有通缉,玉不是逃犯,他的美梦就落空了,所以他宁可杀了玉,结果重伤的是你……我不能确切知道你中枪以后发生的事情,因为你母亲不说,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不过我推测应该是这样:你中枪倒地,赖宁格先生也为了保护玉被安德斯?舒尔茨所杀,最后,安德斯?舒尔茨被猎枪打中。那个拿猎枪的人如果不是你母亲就应该是你提到过的韦德克。我审问过韦德克,他没有承认,但我知道是他。本来我可以定他的罪,那也没啥,是正当防卫。但你母亲不干,非要把这个过失往自己身上揽,因 分卷阅读278 分卷阅读278 分卷阅读27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9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79 为韦德克杀的是盖世太保。你母亲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我没办法,马蒂,只有委屈你了。” 瓦尔特?舒伦堡在对一个沉默、萎靡的病人讲一件可怕、严重的事情,脸上却时不时露出笑意。现在更是…… 我也有些绷不住。“那我就先打死他再昏迷。我是党卫军军官,是贵族,正当防卫。”这一刻我们之间有了默契。我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玉呢?玉怎么样?” 舒伦堡叹了口气,有些为难。“我不知道,没人见过她,不过我想她没死,被你母亲转移了,因此耽误了你的抢救。” 虽然还不能证实,但这话让我欣慰。母亲是了解我的,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孩子呢?” “我也没看见。”舒伦堡的神情就像想起猫的老鼠,败下场的斗鸡。我忍不住想笑。“知道吗,在你母亲面前,我简直……简直……”他一边摇头,一边大笑起来。 他笑得那样放肆、尽兴,快笑出泪了。末了,他恢复严肃。“这件事情里,你不是没有过错,劫狱、袭警、伪造证件、帮助犹太人、贿赂政府官员、过失杀人。假如立案调查,不论最后结果怎样,单这个过程就能让你脱层皮,毁掉半个家。所以,你母亲很聪明,甄玉不能再出现,她已经死了。”他看着我,是在叮嘱。“这件事你不能再对任何人讲起。给你使用保维淀(pervitin)很危险,但我不得不那样做,这让我有时间做出安排。我也不得不把你藏在这儿,不能让别人插手这个案子。现在好了,事情解决了。我送你回家。我想你还是回家去休养比较好。” ☆、第十五章 翼儿(20) 现在好了,事情解决了。 “虽然再被问起的可能性不大,但你必须心里有数。安德斯?舒尔茨在偷窃男爵夫人的珍珠项链时被你撞见,他恼羞成怒欲杀人灭口。” “这……这样的动机,不是不有点可笑?” “是可笑,但不会有人提出来。这就是这个制度的优越之处。权利,懂吗?权利。”舒伦堡得意地笑笑,但笑容里又有一点酸涩。 瓦尔特?舒伦堡不是个残忍的人,他也有善良的时候,有善良的心,但善良的同时也冷酷无情。 “有些事你要有心理准备。韦德克不能再留在庄园。这跟他是否杀了安德斯?舒尔茨没关系。两年前他就应该入伍了,是盖世太保跟他做交易,允许他延期,条件是监视你。” 怀疑被证实,我却已经麻木了。 “公平地讲,他没有真的出卖过你。但现在,他留下来对你对他都很危险。安德斯?舒尔茨的接任者不会放过他,会对他施压。他还是去参军比较好。还有,那个镇警察……” “胖子艾迪?” “是的,他已经去了东部前线。记住,玉在柏林的轰炸中死了。” 这么说,所有涉及到这件事的人都不能留,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周密,那么其他人呢?凯瑟琳院长、修道院的修女们……我让自己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因为我感到冷。这时候的舒伦堡叫人不寒而栗。 真相让我震惊后怕;结果出乎意料;回家,面对亲人,既激动迫切又畏惧忐忑。这一切都被六个小时的长途颠簸消耗殆尽。终于到家时,我已经意识模糊、疲惫不堪。不知道怎样进的房间,怎样上的床。这样最好,不用面对母亲和赖宁格太太满脸的担忧和眼底的悲伤。 晚上,我不意外地发起烧来。跟无数个孤寂的疗养院夜晚一样,陪伴我的是我心爱的昭。他喂我喝水,帮我垫高枕头,裹紧被子,拿冰冰的湿毛巾敷在我额上。他把被子掀开一条缝,手伸进去,将干燥、柔软的毛巾铺在我的胸膛,隔开被汗水湿透的睡衣。 我动了一下,想让他帮我把睡衣脱了,垫了前胸,后背还是湿的。然而,昏黄的灯光下,满头银发,一条银灰色的辫子垂在胸前。 “母亲。”我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弄醒你了。”母亲有些局促地缩回手。我赶紧抓住。“你出了一身汗,现在换衣服会着凉的,先用毛巾垫垫……安妮以前都是这样做的,但是……我没做好……让你不舒服了……对不起。” “母亲。”我把母亲的手拉过来,把脸贴在她的丝绸睡衣上,终于放纵自己,无声地恸哭。 母亲抱住我的头,一遍遍抚摸我的面颊。“你可回来了,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母亲告诉我是韦德克用猎枪打死了安德斯?舒尔茨,但晚了一步,赖宁格先生死了。 “知道吗?韦德克是o型血。是他输血给玉,然后送玉去慕尼黑。” 我有点吃惊,又觉得理所当然。想起舒伦堡说的,我本就不相信韦德克会真的出卖我,也料到赖宁格先生会悄悄地放了他。 后来呢? 玉得救了,但是必须切除子宫,她再不能生孩子了。 可能是太虚弱了,这些消息中不论是幸或不幸,哪一种情绪都不是那么强烈。我漠然地听着,没有追问玉现在在哪儿,也没有问孩子。我相信她们是安全的,而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去关心、保护她们了。 清晨,母亲在我的恳求下回房休息,她已经不年轻了,经不起这样熬夜照顾病人。 虽然,赖宁格太太见到我忍不住眼圈发红,时常控制不住情绪,但她细心温柔的照顾是最叫人舒服的。我用完早餐,吃了药,刚在窗前的椅子上坐定,就听到门外的争吵声。 “是莉莉,少爷。” “让她进来吧。”我大概知道她来的目的。 果然,和莉莉一起进来的还有韦德克。 韦德克看起来很不安,低着头,双手攥着便帽的帽檐。其实我也很不安。我应该向他道歉,起码对他表示感谢,但我却说不出来。 “少爷,”莉莉刚开口,韦德克就来拉她的袖子。姑娘使劲甩开,不管不顾道:“少爷,求您想想办法,找找人,不要让韦德克去参军。” 想必这几天,莉莉已经为韦德克参军的事伤透了心,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两只桃子。我该怎么劝她?不要说你的少爷没有那么大的通天本事,就算有,这次也无能为力。 “昨天送您回来的那个人可是大官,少爷,他对您很好,您跟他说说,让韦德克留下,他一定肯帮忙的。” 多么天真的姑娘,她不知道这是舒伦堡特意安排的。舒伦堡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参军固然危险,但留下来可能更糟。有一点舒伦堡没有说,我也心知肚明。谁都不能保证永远忠心。 分卷阅读279 分卷阅读279 分卷阅读28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80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80 见我不说话,莉莉急了,哭喊道:“少爷,赖宁格先生死了,庄园里没别人了,韦德克一走,以后怎么办?” 我怔住。每当家里少了一个人,气氛就会变得很不同,凄凉、压抑,到什么时候,这种悲切才能缓解?曾经的欢笑、温暖、幸福,或许只留在回忆中。 “莉莉!”韦德克出口喝止,却没有继续。 姑娘止住了哭声,赖宁格太太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怔怔地回不过神。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头好痛,我用右手扶住前额。 “少爷。” 我抬起头,发现他们都看着我,是我的样子让他们担心了。 我勉强笑了笑。“那么,你什么时候报道?” “后天。” “那好,我会打电话,尽量说说。” “不,少爷,不要,我愿意去。” 我疑惑地看着韦德克。姑娘则惊叫一声:“韦德克?” 韦德克双手紧紧攥着帽檐,晒得红黑的脸膛看不出面色变化,眼睛睁得老大竭力保持着镇定。“真的,少爷,我愿意。” “你疯了吗?那是东部前线。”姑娘摇着小伙儿的胳臂,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脸。 “傅先生说过,这仗会越打越大,没有人能幸免,参军是迟早的事,何况在后方也不安全。我只是想告诉您,少爷,我不是有意要出卖你的。请您原谅我。” “韦德克?”姑娘更吃惊了。 我也有点吃惊。舒伦堡说韦德克没有出卖过我,他是想跟盖世太保帅点小聪明。 “两年前,我收到入伍通知的时侯,盖世太保找到我,跟我说可以延迟入伍,条件是监视庄园。当时我想,老爷病着,您又不常回家,能有什么事,就答应了他们。后来您回来了,他们问我您跟傅先生的关系,我没说,什么也没说。我知道您是好人,傅先生也是好人,还有约瑟夫,你们没有做对不起国家的事,那些都是你们的私事。只是这次,我不知道那是安德斯?舒尔茨的阴谋,他说你为了救玉小姐犯了大事,只要玉小姐留着,你就有危险,她会连累庄园,连累你。安德斯?舒尔茨说他会想办法把玉小姐送走,这样玉小姐和您都安全。因为他以前帮过很多忙,我才相信他,于是就告诉他玉小姐在修道院。真的,我不是故意要出卖您,少爷,出卖玉小姐。请您原谅我,是我害了您,害了玉小姐,害了赖宁格先生。” “所以,你想离开?但是我并没有怪你,没人怪您。要不是你……说起来我也有错。” “少爷,让我走吧。假如我留下,盖世太保不会放过我,我也……还是让我走吧。” “不,韦德克,你走了,我怎么办?”莉莉没想到韦德克这么决绝,伤心地哭起来。赖宁格太太把姑娘搂进怀里,也是泪流满面。 韦德克低下头,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莉莉,你愿意嫁给韦德克吗?” 姑娘愣了愣。赖宁格太太摇摇她肩膀。“少爷问你呢。” 因为哭得抽抽搭搭,说不出话,姑娘便使劲点头。 “那我跟母亲说,明天在教堂为你们举办婚礼。” ☆、第十五章 翼儿(21) 1942年到1943年的冬天,在苏联南部城市斯大林格勒,德军遭遇到战争开始以来最大的一次惨败,数十万人阵亡、失踪,受伤的不计其数。用陆军总参谋长蔡茨勒将军的话说:“我们在斯大林格勒损失25万官兵,那就等于打断了我们在整个东线的脊梁骨。”从此,德军战无不胜的神话破灭了。战争撕去了荣耀、激情、虚幻的面纱,只剩下无边无尽的苦难、黑暗与死亡。阵亡通知书像雪片一般飘进一个个普通的德国家庭,暂时幸免的则会感觉到:这个冬天特别冷! 我从车上搬下一大筐食品,登上台阶时不由踯躅。母亲说,艾迪的阵亡对约斯维西夫妇打击巨大,两位老人至今卧床不起。两次大战失去两个孩子,无法想象他们今后的生活。约瑟夫用四个手指和一只眼睛的代价侥幸生还,却无意回家。邻居中还有一家也收到阵亡通知,那么韦德克呢?上次母亲打电话时还没有消息,现在呢?假如当时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我一定会阻止他,一定会替他向舒伦堡求情,甚至替艾迪求情。然而归根到底,战争不结束,苦难便不会停止,而要结束战争,这些苦难又是我们德国人必须承受的,因为我们的无知、狭隘、怯懦、盲从,给全欧洲、乃至全世界带来了无法估量的深重灾难。 “圣诞快乐!少爷。” “圣诞快乐!莉莉。” “圣诞快乐!少校。” “圣诞快乐!魏特曼先生。” 莉莉的父亲接过我手中的食品筐,搬去厨房。 “您快进屋,少爷,快关门。好大的雪,这天真冷。” 现在,除了莉莉还习惯性地称我少爷,一时改不了口,其他人就都会称呼我“少校”或“先生”。奇怪的是,没有人叫我“老爷”。或许他们认为不结婚,就不能被称为“老爷”。 “papa!papa!” 听到这奶声奶气的叫声,我的心一片柔软,仿佛融化了一般,顾不上脱去大衣,便蹲下身子,张开双臂,刚好接住穿得像只球,也像球一样滚进我怀里的小天使。 我把翼儿高高举起,使劲亲他柔嫩的小脸。小家伙嘎嘎笑着,嫌我带着军帽碍事,一挥手打掉。 “海因茨!”莉莉出声制止。 海因茨就是翼儿。因为念中文实在费劲,母亲就管翼儿叫海因茨。卡尔海因茨是我父亲的名字,虽然没有明说,但母亲的意思已经很显然了。 “无妨。”我笑笑,表示没关系。 别看翼儿小,也会察言观色,根本不听莉莉,更紧地搂着我,像只树袋熊挂在我脖子上,伸出小舌头舔我脸上尚未化掉的雪片,还咂巴着小嘴,就像那雪花是甜的。 “您可真宠他,少爷。” 莉莉拾起军帽,擦干净上面的雪水。“ 别闹了,海因茨,快下来。”她把翼儿从我身上抱下来,交给身边的弟弟比尔,帮我脱了大衣,连同军帽、手套、围巾一起去挂好。 比尔就是那个曾经哄骗我吃酸涩苹果的小调皮,如今长大几岁,懂事很多,明明瞅着父亲搬进厨房的那筐食物馋得直咽口水,也没有任何举动,规规矩矩地站在姐姐身后。 “曼弗雷德呢?”我问莉莉。 “在厨房呢。” 曼弗雷德是莉莉和韦德克的孩子,比翼儿小十 分卷阅读280 分卷阅读280 分卷阅读28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81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81 三个月,现在还只能呆在摇车里。 看莉莉的神色我放心了。韦德克没事,至少还没有噩耗传来。 “少爷,您今天回来得好早。我还以为又会像往常那样,不到天黑是见不着人的。” “今天是平安夜,我答应砍圣诞树的。” “您说笑吧,少爷,这漫天大雪的怎么砍树?况且,您哪干过那活儿?” “不用你砍了。魏特曼先生帮忙砍好了。”说着话,母亲抱着哇哇大哭的曼弗雷德从厨房出来。“瞧他们,一个个都跑了,就扔下咱,欺负咱不会走路是吧?好了,好了,乖宝宝,不哭了。”母亲可劲地哄着怀里的婴儿,但是婴儿不买账,哭声愈加凄厉。 不知道是不是被曼弗雷德传染,刚才还开开心心的翼儿此时竟然也放声大哭起来。 “莉莉,他是不是饿了?” “不可能,刚喂过没一会儿。” “那还是你抱吧,这小东西也太认人了。” 莉莉忙腾出手接过孩子,可没想到小东西依旧不依不饶。这下,大人们都没辙了。 比尔不知什么时候跑回厨房拿了根拐杖糖来,塞给翼儿。原来比尔刚才已经注意到食品筐里那根红绿白相间的大号拐棍糖。 翼儿接过糖,果然止住哭声,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见翼儿的小手撕不开玻璃纸,比尔就上去帮忙。原以为翼儿会自己吃,却见他小身体摇摇晃晃地跑到莉莉跟前,踮着脚拉她衣服。 莉莉蹲下身体,将婴儿凑近翼儿,好让翼儿自己拿糖给曼弗雷德吃。 婴儿舔了一口,破涕为笑,感情刚才哭了半天,竟没每一滴眼泪。冷不防,婴儿扑向翼儿,一下抱住翼儿的头,狠命地啃上去。 我大惊失色。其他人却见怪不怪,一脸好笑无奈,除了比尔。 翼儿毫不躲闪挣扎;莉莉努力抱着儿子保持平稳;小婴儿还没长牙,啃了半天,只是给翼儿留下一头口水。 最终,大家在莉莉父母的招呼声中进了厨房,比尔落在了最后。 韦德克走后,莉莉的父亲魏特曼先生就时常来帮忙。赖宁格太太始终没有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恢复,母亲建议她在莉莉生孩子前去柏林散散心,看看女儿和孙子,没想到遇上空袭,赖宁格太太遇难。从此,庄园就由莉莉的父母打理。 算上翼儿和曼弗雷德,餐桌上有八个人,不算冷清,但是,对亲人的缅怀与担忧,让我们的心情无时无刻不蒙上一层浓浓哀愁,要不是翼儿和曼弗雷德,这两个上帝赐予我们的小天使,偌大个庄园,将不会再有笑声。 夜深了,我还在阁楼上折腾。 母亲推门进来。“你在干嘛?” “我试了一下,这个还能用,完好无缺。” 母亲扫了眼摊满一地的铁轨、火车模型。这是我六岁时父亲给买的一套电动火车玩具,有两个火车头、八节车厢、近二十米长的铁轨,隧道、桥梁、树林、村庄、车站、道岔、信号灯一应俱全,开起来跟真的一样。“你想把这个送给海因茨做圣诞礼物?” “嗯。现在商店里实在买不到什么,我也不想给他来路不明的东西。” “马蒂,他才一岁半。” 我微微一愣,仿佛刚想起来。是啊,现在就给他这个并不合适,但是……我茫然地抬起头。母亲正担忧地看着我。事实上,自从把翼儿从修道院接回来以后,我一有空,就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小时候的玩具,一样样擦干净、整理好,上油、修复,也不管翼儿还太小,大都不会玩,一股脑地塞给他。这种不正常的行为是由于恐惧:害怕失去!怕突然有一天我会失去他;或是他失去我;害怕他没有机会享受童年的快乐,感受亲人的疼爱。我给不了你父爱和母爱,但我要给你我所有的一切。 “不过没关系,有比尔陪他玩。” “比尔对他很好。” “是啊,比尔对他就像当年约瑟夫……” 母亲及时刹住,我不由心里一紧,但不管怎样,有人时刻陪着翼儿总比没有强。 “我去看过约瑟夫了。” “怎么样?” “还算好,右眼瞎了,失去了右手的四个手指,不过他可以退伍了,不会再上前线。” “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摇摇头,继续着手里的活儿。“我跟他的主治医生说过了,尽量让他多留些日子,不要马上出院。” 假如不回庄园,约瑟夫能去哪儿?他已经失去了部分工作能力。我不可以让他一个人拖着残缺的身体流落街头。 “你把地址给我,过两天我去看他。”母亲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哦,对了,前天收到这个。” 这是一张寄自上海的明信片,正面是上海外滩的速写画,背面是简短的留言: 亲爱的夫人、马蒂, 我已安全抵达上海,请勿挂念。 感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 感谢你们照顾翼儿。 爱你们! 爱你,我的宝贝! 傅 ☆、尾声(大结局) “爸爸”这个称呼在我长大之后,便再也叫不出口了。但我又多么希望,多么希望,能够像小时候那样叫你一声:“爸爸”,多么希望被你搂在怀里,仰望你那晶莹闪烁的蓝眼睛。 那天晚上,先生病情突然恶化,送到医院后很快陷入昏迷。 他的故事还没有完呢! 他想讲的故事已经完了。对他来说,没有昭的生活没有意义。二十多年来,他生活在对昭的思念中;生活在那段痛苦幸福的回忆里。 约瑟夫始终陪着先生,寸步不离。 “约瑟夫,今晚我替你,你回去睡一觉吧,这样下去你会垮的。” 约瑟夫没回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迈森巴赫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固执,真是没办法。 “海因茨。” “嗯?” “那棵树上的苹果该熟了,你明天早晨摘两个带来。” 先生已无法进食,仅靠输液、仪器维持生命。我愣了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好的。放心。” 那棵苹果树很容易认,上面挂有牌子。“弗雷德里希?冯?迈森巴赫,1897年7月30日——1918年5月8日”。牌子明显是后做的,原来那块肯定已经腐朽了。历经70年,两次战争,仍然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叫人不得不叹服其顽强的生命力。 约瑟夫接过苹果,拿在手上颠了颠,放在鼻子下闻闻,满意地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82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82 点点头。 先生闭着眼睛,眉心微蹙,脸色蜡黄,脸上带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监护仪,不知道是否醒着。 “马蒂,马蒂。”约瑟夫轻唤两声,没有反应。 约瑟夫轻轻取下氧气面罩,把一个苹果放在先生的鼻下。“马蒂,今年的苹果又大又红,你闻闻 ,很香很香。” 渐渐的,先生的眉头舒展开来,神色变得安详,微阖的眼角流下两滴泪水。 那天夜里,我没有离开。 约瑟夫一直握着先生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这几十年还没有看够似的。他时不时帮先生擦去他眼角的泪水,抚摸亲吻先生枯瘦的手指。 清晨,我在恍惚中被病床上的异动惊醒。 先生睁开眼睛,手不停颤动,喉咙里发出微弱而含糊的声音。 约瑟夫倾身上前,拿开先生脸上的氧气面罩,把耳朵贴上去。 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看见约瑟夫频频点头,眼睛泛红,脸上却露出笑容。 约瑟夫用小刀把我带来的苹果一切为二,拿汤勺刮出半勺果泥,送进先生微张的嘴里。 先生居然吃了,慢慢地咽下去。 先生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苹果,眼睛直直望向半空,面色沉静而满足…… 先生吞咽得越来越慢,约瑟夫也停了下来……然后,一切都静止了,凝固了,监护仪出现一根直线,报警。 医生们跑步冲进病房。 在这之前,约瑟夫合上先生的眼睛,并亲吻他的额头。 不需要任何提醒、搀扶,约瑟夫自己走出门去,而医生们正在尽最后的努力。 我跟出去,看见约瑟夫背靠在走廊的窗边,低着头,佝偻起身子,他怎么会一下子矮了这么多。我走过去,搂住他肩膀,让他靠在我胸前。我们默默地站着,约瑟夫是那样平静,就像死了一样。 “他见到了。” 突然,他说,“马蒂跟我说,他见到昭了。他说昭跟从前一样,穿着军服,沐着朝霞,英俊威武,帽檐上别着雪绒花。” 是那个梦吗?先生说做过两次的梦? “马蒂说他等了26年,终于等到了,他太高兴了,终于如愿以偿。” 葬礼过后,按说有许多事,但一来我长期不在家,根本帮不上忙;二来担心约瑟夫太过悲伤,闲下来反而不好,于是,我便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荡。结果感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不一样了,由普通变得独特,由平凡变成神奇。他们曾经一起在书房弹琴合奏;在葡萄园里骑马追逐;在湖水中游泳嬉戏;在草地上仰望星空……我甚至跑去山上,那间猎人小屋居然还在,但是破败不堪,废弃已久——他们曾在这里度过三天蜜月。 这天,庄园里来了重要客人,是先生的律师,来宣读、执行先生的遗嘱。 遗嘱很简单,先生的所有遗产都归他唯一的法定继承人,也就是我继承,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我在一份份文件上签字,压根没有搞清楚,除了凯撒庄园以外,我还拥有哪些股份、债券、不动产、信托基金。 律师走后,约瑟夫收拾起文件,问我:“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靠在椅背上,茫然地看了他好久,才道:“你说,傅昭和玉,就是我的亲身父母,他们还活着吗?” “活着。”约瑟夫的回答太干脆。他是绝不会骗我的,那就是说……我兴奋地跳起来。“你怎么能断定?难道你有证据?” “没有。” “不,你有的。对!那张明信片!我怎么忘了,那张明信片!” “你是说这个?”约瑟夫从口袋里掏出明信片递给我。他早有准备。 我接过明信片,激动地手直发抖。明信片已经发黄,很旧,有明显的折痕,边沿磨损很厉害,有些字迹都看不清了。 “这是马蒂的精神寄托,他始终带在身边,在监狱里也带着。” “这是昭寄来的。” “不是,我们都知道这不是昭寄的,但谁也没说。马蒂也知道,但他没办法,只能麻痹自己。” “怎么会……”我仔细翻看着明信片。 “第一,如果是昭写的,他就不会写得这么简单。他知道马蒂有多想他,多痛苦。第二,昭不知道你叫翼儿,你的名字是昭走后,马蒂和玉一起起的。第三,你看这字迹,是工整的印刷体,昭没必要这样写。如果是惯常的书写体,昭的字迹马蒂是认得的。” “那这个……” “应该是玉寄的。” “我母亲?” “对。在盖世太保的档案里,甄玉小姐死于柏林轰炸。假如玉署上自己的名字会给马蒂带来麻烦。马蒂一直受到监视,他始终不是他们可以完全信赖的自己人,国外来信就查得更严了。玉清楚这些,但她又必须给我们报个平安,于是,她用昭的口气写,同时,她给了马蒂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昭对我说过,肯定也对玉说过,他最担心的就是马蒂,一个人,孤独、绝望,失去活下去的勇气。玉真的是很爱昭。” “是啊,她太爱他了,太了解他了。不仅甘愿牺牲自己,还舍得搭上自己刚出生的儿子。” “海因茨!”反应一向有些迟钝的约瑟夫忽然异常敏感,立刻大声呵斥,“你知道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没有一个母亲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别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 约瑟夫到底是我的亲人,一个微笑就缓解了他的怒气。 “这之后就再没联系吗?” “后来,马蒂按照这上面的地址去信,”约瑟夫指了指明信片,“也给昭和玉留下的家里地址去信,玉的叔叔回国时,马蒂也让他们带信,但是都没有回音。没有办法,马蒂明明知道这明信片不是昭写的,但这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心中唯一的寄托。” “那么我呢?”我有时真恨自己,都那么大了,已经是一家之主了,却还不受控制地时常表现出幼稚。 “那都怪我。其实我是离不开马蒂的。不回来,我能去哪儿?但我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马蒂几次来要我回家我都没答应。这让他以为我不愿意见到他。所以在我回来以后,他就很少回家了。” 又钩起约瑟夫的伤感,我更加自责。 “既然再没联系,你怎么肯定他们都还活着?” “那是到战争结束以后,马蒂被捕,接受审判。本来,作为全程参加那些实验的党卫军上校,即便认罪态度良好,主动坦白、揭发罪行,无期还是 分卷阅读282 分卷阅读282 分卷阅读28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83 父亲——回家 作者:梓人 分卷阅读283 免不了的。没想到在最后关口出现转机,检察官收到一封来自中国的信,讲述了当时马蒂救护昭和玉的全部经过,落款就是傅昭和太太甄玉。再加上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和娜塔莉父母的证词。马蒂一直想办法保护着娜塔莉,但不幸的是娜塔莉还是在战争结束前死于集中营的死亡转移。娜塔莉的父母则活了下来。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在44年的下半年从集中营应招入伍,他也活了下来。他们的证词和其他接受过马蒂帮助的犹太人的证词,使马蒂的刑期由无期变成了十五年。” “你们看到那份证词了?是我父亲写的?”这时我那一丝孩子气的怨恨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胸中满满的憧憬。 “看到了,是昭写的。” “这么说,他们活着?” “当然活着!” “可已经过去二十年了?”理智告诉我,这很可能又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中国的抗战有多惨烈,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在日本,有关侵华战争的文献记录很少,但还是有一些的,我也接触过不少。 “那样的战争他们都熬过来了,这和平的二十年……” “对,说得对,他们活着,一定活着。”我不由被感染。从那灰白的头发,没有视力的眼睛,我看到他们的爱恨情仇,在岁月的长河中沉淀下浓浓的亲情与深深的眷顾。“我要去找他们。我决定,先回一趟日本,把那里的事情结束了,然后就去找他们,去中国找他们。” 分卷阅读283 分卷阅读2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