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微》 分卷阅读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情深几许,不如入微。 叶归舟年少多坎坷,后入至紫微山方有一方安身之地。 而后因事出山,路遇容颜尽毁的落难公子游怀水。 鸳鸯予织锦,日久见情深。 然而旧事如浮水流尘,点点显出踪迹,围绕‘天机’二字的重重杀机渐渐迫进, 这一笔情深,又要如何泯恩仇? “游某此去前尘叵测,少侠可愿同我仗剑而行,携手江湖?” “若当一日,我真的喜欢上什么人,那其人一颦一笑,即为吾之至宝,即便细如秋毫,也应体察入微。” ++++++++++++++++++++++++++++++++++ 第一章 叶归舟是天机脉这一辈里的独苗苗。当然,从理论上并非如此。 在紫微门祖师爷看来,博学百家固然好,但这样的全才却不是人人都能当。因而,紫微门修行贵精不贵多,一人往往只跟着师父专门修习一门绝学,学医术的归百草脉,学武功的归百兵脉,分得极为精细。 那么,问题来了。虽同门之中其他脉系的师伯师叔门下弟子众多,上百有余,但天机一脉人丁却十分稀薄,在这紫微山上的天机弟子仅叶归舟一人。当然理论上他是还有两位师兄的。 大师兄约莫十八年前出了山门历练后就没回来。而有过一面之缘的二师兄在把他从山下捡回来没多久也出山门历练去了。眼瞧着十年将过,还是没个影。 紫微门传承严苛,而因有些脉系传承的特殊性,门中弟子人人皆要在学有小成之际下山历练。这历练磨砺心志,以十年为期,只能早归,不得逾期。 像叶归舟那素未逢面大师兄归云,就因为逾期未归,被除名了。而隔壁百草脉的几位师兄,到山下看了一番也没找着个疑难杂症便觉无聊,浪荡了个把月就收拾包袱回山上继续钻研医书,倒是回来时顺手给叶归舟带了一包糖。 而道云真人叶缙云的二徒弟归尘,眼瞧也是个不回来的货。 叶归舟小时候过得孤苦伶仃,对这把他捡回山上却只有一面之缘的二师兄归尘很有好感,眼见十年将至二师兄却归期不定,又是不安又是踌躇,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同掌门告解一番,打算收拾行囊下山历练顺便看看能不能寻着他那二师兄。 旁系的师兄弟们十分惆怅。 “叶师弟这就要下山去了啊,想来是要有段时间不能相见【欺负】了。” “叶师弟长得这么俊,改日他师成归山,若是带了一马车女眷回来可要怎么好啊?” “怀德师弟我觉得你这就说错了,你看按叶师弟的性子……实力不济被哪个山头的山大王看中,绑去当压寨相公下蛋的可能性更大些。” “说什么呢!叶师弟一个大男人要怎么下蛋……唔,不过这也不是不可以研究一下……” 另一面的道云真人也十分操心她这小徒儿,只见她柳眉紧蹙,对着叶归舟的行李一路挑三拣四,真恨不得把自己打包跟着叶归舟一同下山去: “胖胖,为师好不容易把你养出些肉来……” 叶归舟被道云真人一手无原则溺爱着带大,自是明白道云真人又要来嘘寒问暖一番,添衣加被的大废话,当下是手一抖,极快地将手下行囊打包好,抢在道云前头对着师尊先是一番嘘寒问暖,再是夸赞了一番师尊貌美,青春常驻,成功把道云话头截住方才吁出一口气。 他这师尊什么都好,就是太操心。若是把操的一半心分给那在山下的二师兄该多好,这样叶归舟觉得他或许不用担心哪一日会被师尊的填鸭式关爱养成一个圆球了。 这又不是养猪,肉不在多,实在就行。 叶归舟一脸麻木地掐一把自己的腰,一掐之下老怀甚慰,简直要泪从中来:幸亏没真变成个叶胖胖。 叶归舟不日就要下山,爱徒心切的道云真人自然不光来说些废话,她从广袖中取出几只小药瓶交予叶归舟,细细交代了一番用途,又觉不妥,当即要叶归舟研墨提笔将她方才的话语巨细无遗地记下才算稍稍放心。 叶归舟哭笑不得,莫名想起他那位二师兄。不知当年归尘下山时,师尊是否也是这样操心。 他上山时不过总角之龄,同门中师兄也是一面之缘,多年过去,那一面之缘早淡化成了一张寻常无奇的大饼脸,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这张大饼脸上书了三字:二师兄。 要在茫茫人海寻一个音容模糊的人谈何容易。叶归舟见此刻师尊在旁,心下一动,便问道:“师尊手中可有师兄丹青?徒儿愚钝,记事不清,想借丹青一观,也好寻人。” 道云很是为难。 她待前两个徒弟的态度一向是下山的徒弟泼出去的水。听小徒弟这么一问,想了又想也不记得是否给二徒弟绘了丹青。 而江湖里波折易生,这年岁十年将过,就算有丹青,她也不知道二徒弟那脸是否还是以前那张脸。 划两刀毁个容断个腿没个脚什么的,都是很容易也很有可能的事。 叶缙云微微凝神思索一番,半晌后言道:“你师兄廉贞入命,命主桃花,生得一副好皮相,又是不加收敛的性子,你若是下了山,只管到那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找最好看最惹桃花的人就是。”她眯着眼停了一会,“你师兄性情阴晴不定……若他愿认你这师弟,自然会出面相认,若是不愿意,你也不用强求。你须记得,我天机一脉因果自由,一切有法,莫做太多无谓之事。” 言至此,她也觉说得太多,她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过你若是把我平时的话记在心里……也不会想去寻你那劳么子二师兄了。” 叶归舟也不反驳,只是笑过。 隔日,春风正好,玄鸟南飞。 * 叶归舟初初下山,在山下人看来,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看啥都新鲜的愣头小子。这样的愣头青,往往武功不弱又兼有副侠义心肠,加之一脸懵懂,最容易被人看上利用算计一番。 ——就像现在这样。 叶归舟很是惆怅。眼下他被一群手持各色械物木棒的成年男子团团围住,这群人着装不一,肤色黝黑,一身好肉。带头的男子也生得高大威猛,一身鼓鼓囊囊的好肉。一看就是这林间好手。对方来势汹汹,人多势众。叶归舟形单影只,十分可怜。 唔……好吧,其实他也不是形单影只。叶少侠眉头疾跳,看着抱着他大腿不撒手,装死装了半天的浑身脏污的瘦弱少年,很是苦闷。 他真的只是恰巧、从山下的驿道上经过,正准备入镇寻个地方夜宿而已。哪里晓得居然会遇见这么档子事。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 叶归舟心中腹议了一会,瞥了一眼对面虎视眈眈的众人,侧过脸咳嗽了一声:“这位小兄弟……” ——您能不抱我大腿抱那么紧吗? 可惜那看上去脏兮兮的小乞丐没能意会到他的意思,身子一个抖擞,把他大腿抱得更紧了。反倒是对面带头大汉像是受了什么暗示,大手一挥,虎目怒瞪招呼了兄弟挥舞着手中木棍就朝叶归舟扑了过来。 叶归舟苦笑之余不敢轻怠,反身将那少年一把拉起。他不愿伤人,不敢拔剑,只得徒手与对方缠斗。幸亏他近身功夫练得不错,人一靠近便借力打力,抓着对方肩膀就把人带着丢出去。 这些汉子大多是乡野出身,都是一身实用的外家功夫,挥着武器招呼即上,招式大开大合,十分粗野,在叶归舟眼里招招式式,都是破绽。不多时就被叶归舟挨个收拾了一通,躺在地上握着手脚伤处不住哀嚎。那领头的汉子也算识相,见势不好也不做纠缠,咬咬牙抛下几句狠话,招呼了还能站着的搀着躺着的,很快就走了。 这地方也非人员冗杂之地,只是临近小镇的一出补给驿站,远远近近看着这出市井闹剧的镇民眼见着没戏看了,也纷纷或摇头,或摆手,或三两,或零散地散开了。 叶归舟不禁松了口气,方才放开那乞丐少年,这少年面目生得秀美,若不细看还真当他是个易作男装的少女。他怀中紧紧抱着个油纸包,看叶归舟的眼光落到他身上,略显拘谨的朝他笑笑,空着的右手拍了拍胸口,说道:“方才真是多谢少侠了,若不是阁下出手相助,我还真跑不了。” 叶归舟面无表情,心中不以为意。要不是这小子突然冲出来大喊一声师兄救我!只怕他也不会被那些人缠上,徒惹了这么一遭麻烦。 而眼瞧着天色向晚,暮色将坠,叶归舟也不愿同这少年多做纠缠,随口应付了几句便准备牵马入镇,准备找个地方落脚。 至于为何后来跟在这少年身后随他走,叶归舟也是糊里糊涂的摸不清头绪。 当真是莫名其妙得一塌涂地。叶归舟暗哂道。 他牵着马跟在这少年身后,并不多言。这少年自称游乐山,因家道中落方才流落至此,是个停不住的话瓢子,一路上都没个停,他先把这镇上的八卦杂事像倒豆子一样给叶归舟侃了遍,又眼巴巴瞅着叶归舟,见他没有接话头的意思,脸拉得老长,语气也拖得老长,“叶少侠,你这样年轻,却如此沉闷,这样不好。” 叶归舟睨着他,脸也拉得老长,“家师曾有言: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游乐山长长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叶少侠你师父肯定是个很不会找乐子的人。”还顺带补充了一句,“跟我家主子一样。” “主子?”叶归舟干笑一声,“我还道你是此地丐帮中人,却原来是我错了?” 游乐山笑得邪气,“少侠这就不懂了吧。”他晃晃怀中的油纸包,脸上略有得色,“要是我穿一身好的,给人追着的时候可就不好跑了,在地上滚两滚破个洞还得心疼个半死。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叶归舟聪明得很,他仔细想想方才种种,也知道这小子干的不是什么光鲜事,没准还不是人家欺负他,而是他欺负别人,这才被一大群人鸡飞狗跳地追着跑。现在也不过是下了个定论。他摩挲了下剑柄,眸光停在那纸包上片刻,鼻尖微动,仔细分辨了一会,轻声道,“怪不得那些人要追着你跑了,这野参虽然算不得上佳,但就是冲着这年份也是难得。” 言罢,也不管游乐山何等诧异,只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言。 游乐山行事邪气,带路也是有些邪门,这一路九曲十八弯,总算在天幕彻底暗沉前把人带到了地方。 叶归舟分神环顾四周,树木葱茏拥着一座寻常小院,在清冷的月光映射下却显得鬼气森森,没有人声,就连马儿嘶啼格外清晰悠长,静得诡异。 游乐山越是靠近此处就越是安静,他揣着药包,临门而立,叩门三声,朗声道:“主子,今日有客到。” 他让叶归舟在门外稍等,自己先一步推开门走进去,灯影摇晃在纱窗出打出两个人影,站起来的是游乐山,坐着的……估计就是他那主子。 叶归舟不由多看了两眼,觉得这就是打出来的人影也是瘦得枯槁,非但不似寻常人壮硕,就是游乐山那种少年身形也要比他有肉几分。 像是一条人形的竹竿。 等叶归舟真的走进这屋子,借着摇曳的灯影一看,就发现,那还真是一条人形的竹竿。非但是,这条竹竿的皮相也十分可怖,不但眼窝深陷,脸上还刀痕遍布,不少地方还隐隐渗血,分不清原先五官到底生个何等模样,在这样昏暗的灯影下更显可怖,恍如死而未灭的要找人索命的厉鬼,恹戾恐怖。 唯独一双眼睛生的极好。 恍如晨星晦朔,流光璀璨。生生把他那可怖的长相压了一头。 ——或是他关注的焦点跟别人有点不一样?叶归舟默然想到。 那头游乐山微微弯腰搀着他家主子,恭声道:“主子,这位便是叶少侠,承他相助,乐山这才无恙脱身。” 十足官样文章。叶归舟似笑非笑,看着那人缓缓将目光投到他身上,语气从容,“在下游怀水,家仆顽劣,得罪之处还请少侠见谅。” 声音倒是不难听,名字也有趣,听岔了就成了有坏水。叶归舟面色不改,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游怀水看着他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心口那处却似乎漏跳了一拍。 这感觉可不太妙。 叶归舟漠然想到,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当即也没留心对方说了些什么,只推脱了些场面话,就寻着由头逮着游乐山带去客房休憩。 许是天色太暗,行程太累,这才会心跳失常。 在床上翻滚着入眠的最后一刻,初出山门的叶少侠如此一本正经地想到。 第二章 来到这座山的次日,叶归舟是被耳旁的一声巨响炸醒的。 他被震得头脑发昏,也顾不得梳理,披了件中衣挑了佩剑就往外头冲。 外头与他相邻的屋子冒出滚滚浓烟,几乎他推门出去同时,从屋子里也冲出来个黑不溜秋的人影来。 游乐山扶着篱笆咳得撼天动地,好容易等他缓和过来,刚一抬头,就瞧见叶少侠拎着配剑,皱着眉头,衣冠不整地立在他面前。 游乐山拿他黑不溜秋的手抓了抓头发,也不觉尴尬,咧开一口白牙,笑道:“叶、叶少侠起得可早啊!” 叶归舟刚刚起身,整个人脑子里都还像是上了一团浆糊——糊里糊涂的,听见他这么一说,先是“嗯”地应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 了一声,又想起缘由,看着那还不断扑出黑色浓烟的灶房,皱着眉头问道:“你在干嘛?” 游乐山干巴巴地说:“我在生火。”他自觉是个实诚人,看着叶归舟整个人表情都莫测了起来,心里一阵发虚,咽了口口水,一本正经道,“这活可真难干。” ——这是得有多难才能叫你闹出这么大动静? 叶归舟叫他闹得哭笑不得,他看了眼毫无动静的主人房,也不敢指望游乐山,把佩剑抛给游乐山,只身先去把那灶房先看了一遭。 所幸这灶房内并无大碍,只是黑烟滚滚看着唬人,也呛得慌。 他把灶房内那星点的火灭了,打开木窗门户通风净气。又觉游乐山实在不是个靠得住的,回房把自己拾掇了一番了,等灶房的黑烟吹干净了,又才再起火烧水。问清柴米油盐等物置放的位置,煮了一锅色泽漂亮、清甜糯软的白粥,还外带一碟清炒小菜。 简直是贤惠得叫游乐山膛目结舌,禁不住怀疑自己带回来的不是个年轻英俊的少侠,而是个易做须眉的大媳妇。 当然,方才叶少侠披着单衣冲出来时的情景游乐山同样也看得很清楚。叶少侠胸`部如此之平坦,若真当是个女娇娥——他觉得,那早就要羞愧至死了。 不过若叶少侠当真是个女儿身,就是胸平一些他也不介意啊!游乐山遗憾而唏嘘地叹了口气。 叶归舟看他就这样傻站在那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有些替游公子愁的慌。 叶归舟今早对着游乐山几番旁听侧击,别的弄没弄明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清楚地就是这游乐山当真是十分不擅家事,做起事来笨手笨脚,十分糟心。 家道中落还带上这么个家仆,那游公子也实在是运气不太好。 想到游怀水那双眼睛,还有那满脸疤痕,叶归舟眼神飘得有些远。侧身看着过来舀粥帮忙的游乐山,问道:“游公子可起了身?” “起了起了,我家主子向来睡得浅,今天我闹得这么大动静,他肯定是醒了的。”游乐山吐了吐舌头,欢快道,“我本来是说给他把药给煎了的,不过您也瞧见了,我跟这灶火啊,天生就是犯冲。” 叶归舟先是一阵无言,然后道:“清粥养胃,你给游公子舀一份送过去。至于这煎药,煎药一事,有多讲究,我也不忍见你糟践药材,你把药方予我,我去煎了就是。” * 下山第二天,他就成了别人家的煮饭公。叶归舟想想也是觉得纳闷。这事要是让道云真人知道了,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不过做都做了,好像也只能做下去了。 叶归舟费了些时间把药煎好,再出灶房已经不见了游乐山的踪影。他瞅着那碗黑浓药汁,还是端着它往主人房去了。 这屋子建在山阴,背光饶水,从山下走上来弯弯曲折都要大半个时辰,位置隐蔽,杳无人烟,几乎叫叶归舟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紫微山上。 不过这座山可比不得紫微山险峻高耸,终年寒雪,不惹凡尘气。 他端着药汁进去的时候游怀水正倚在榻上,长发披肩,手里斜摊着本书。这屋子中光线昏暗,若想看清书上文字,视力须得极佳。 游怀水听见动静,微微抬起头,看清是他,并不感意外:“叶少侠。” 叶归舟瞥一眼旁边木桌,将药汁放下。早上他煨的粥还放在桌上,似乎未曾动过。 “这粥是不合游公子胃口?” 游怀水道:“清晨人闲倦懒,倒是辜负少侠心意了。” “这个我倒是无妨,只是这药方多是性寒之物,公子腹中要是没点米粮,一碗药汤灌下去只怕不太好受。”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少侠便如此上心,可是要叫在下误会……你对我一见钟情,二见倾心?” 游怀水合上手中书籍,他望着叶归舟,语气轻佻自带三分促狭,眼中流光暗转,却像是暗藏了无尽情意,含情脉脉。 只是眼下他骨瘦如柴,容貌尽毁,脸上尽是狰狞刀痕,任何一个寻常人看见大抵都会骂声丑鬼。再做出这幅温柔情态,非但不见温柔,反是叫人觉得狰狞欲呕。 叶归舟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方才认真说道:“你这双眼睛,的确是生得十分好看。我看你骨相,若是去了脸上疤痕,也的确是绝顶的美男子。”然后他微微皱起眉头,“但若要我一见钟情,怕还远远不够。” 游怀水不由失笑,自他容貌毁后,已是很久不曾有人这样直白地对他评头论足,更遑论这样紧盯着他看了。只是莫名地,他非但不觉恼怒,反而觉得有趣的很。 可想要再稍稍打趣这叶姓少年,却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了。 大抵实在是这山中无岁月,寂寞蔓长。也实在是,很久没有见过生人了。 叶少侠之后对他的言辞也十分敷衍,见桌上粥冷了,又去生了小火把粥煨热,非盯着游怀水将粥水吞下不可。 他居然也就乖乖喝尽了。 清香的粥水入口软糯微滑,那点温热的粥水沿着喉间滑落,熨帖了四肢百骸,教他整个人都更加有种懒洋洋的感觉。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最考验手艺的,往往是最简单的食物。叶归舟这手艺比起生个火都能烧了厨房的游乐山,的确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就是比起国中最繁荣兴盛的朝城酒楼的手艺,亦不逞多让。 也不晓得乐山那小子是如何把这人给带回来的。 叶归舟又盯着他把药喝完,才满意的把碗碟收尽。 之后就没有了动静。 第三章 游怀水看书看得厌了,便索性将书合上,漫无目的地神游。他想了一会将来的打算,想想别的,最后又想到这新见的少侠。他琢磨了一阵,觉得这叶归舟是走了。 原本就不过萍水相逢,借宿一宿,便是不辞而别,也是寻常。 游怀水并不感意外。这点萍水相逢的情谊,不过是他茫茫浮生一点不起眼的点缀,既不惊奇也不意外,只是一朵小小浪花。 他久病无力,想得多了便觉乏力,索性是合眼小睡,等再睁眼已是天昏。 门里寂静,门外喧哗。 游怀水从榻上起来,随手取件外衣披上,便步至门外。 这会正是日暮,残阳披着艳色的帛,将周遭的云彩染成一色。灶房里热热闹闹,游怀水一眼就看见游乐山蹲坐着门口,按着一只被开水烫得叫翻天的花锦山鸡,一脸视死如归的悲壮。叶归舟蹲在他旁边,有条不紊地拿着一把匕首割喉放血,拔毛。 游怀水莫名觉得,这叶少侠抿唇不语,认真做事的时候,还真有那么几分清俊出尘的味道。 虽然他此刻做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 的事情一点也不清俊出尘,长发上还沾着山鸡一根七彩的尾羽。 叶归舟看见他出来还有些意外,手下一抖,就割得深了,那只鸡又是长长的凄惨的鸣叫了一声,登时激烈的挣扎了起来,旁边游乐山也吓了一跳,登时惨叫一声,也是手一抖,整只鸡都抛了出去。 叶归舟只感受到一股劲风掠过他头顶,就眼睁睁看着那只山鸡扑腾着褪了一半毛的翅膀,脖子还不断往外溢着血,咯咯扑上了灶房顶上,又咯咯顺着屋檐啪一声掉到地上,扑腾两下,总算是断气了。 ……这也得是个人才。 游乐山也觉得有点丢人,一抬头又看见他主子,这感觉就更倍儿加的变成了无地自容。他还是少年心性,登时恼羞成怒起来,索性就抛下这只山鸡跟叶归舟,足下轻功一踩,飘然而去了。 剩下叶归舟跟游怀水面面相觑,相看两瞪眼。 最后还是叶归舟咳嗽了一声,看着他站立的双腿眼神幽幽:“游公子你能走路啊……” 游怀水道:“……”他是怎么被误会成是个瘸腿的? 叶归舟垂着眼睑想了一会,也明白自己恐怕是误会了,他低头扒拉扒拉那只山鸡,略微尴尬地咳嗽一声,道,“游公子先在院子里坐会吧,我做着饭,应该没什么忌口的地方吧?” 游怀水摆了摆手,音色低沉微带几分沙哑,似是上好的美酒,醇得醉人,“在下还当叶少侠已经下山去了。” “啊,这个啊,我本来也是这个打算的。”叶归舟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不过在下山的时候遇上了乐山,稀里糊涂的就又上来了。” 他说着话,手里也利索地把山鸡开膛破肚,清俊眉目微微带了点笑模样,“然后我就想想,觉得在这呆几日也无妨。反正我也不急赶路,给你们做几餐饭也行,就是我手艺就那么点,你们别嫌弃就成。” 游怀水想想也就明白了,游乐山大概是在叶少侠身上看见了远离灶房的希望,因而打算把这少年郎留下来当厨子使。 只是这叶归舟,也着实太好说话了些。 游怀水心中犹疑,却还是没有说话。坐在院子前的藤椅上,时不时留意着叶归舟的动作。 只见他在灶房进进出出,小半个时辰后,就备好了今日的晚膳。此时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虽说月色迷人,但这深山夜里,夜风却是寒凉。叶归舟顾念着游怀水一身病骨,干脆地就将晚膳挪到了主人房内,点上油灯,备好碗筷,就准备着用膳。 闻香而动的游乐山早就掐着时间就在门口蹲着,等着他一声令下就开始用饭 。 看游怀水这一身病怏怏的样子,叶归舟也不敢做些太过油腻的饭菜,只取了半只鸡塞了青嫩的姜葱,隔水清蒸,临出锅前撇了浮油,细细抹上薄薄一层细盐,蒸的整只鸡香酥金黄,微微带着晶莹油光,皮脆肉嫩,才将鸡斩块盛盘。再炒了个时蔬,才送菜上桌。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不说吃得肚皮撑圆的游乐山,就是平日一向不太有胃口的游怀水也赏脸吃了小半碗饭。 看来他做饭的手艺也没有退步啊……叶归舟心满意足,把碗筷洗净放归原位,确定将所有的事情都安妥稳当,这才好整以暇地找上游怀水。 对方大概也料想到了这一点,叶归舟推门而入后,便见游怀水坐在桌前,备了两杯清茶,似乎等了有些时候了。 “山野之地无甚好物拿得出手,唯有这清茶半盏,少侠请用。” “多谢。”叶归舟坐下,先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才打算提起他的正事,“归舟此来,所求之事多有尴尬,若是冒犯之处还请游公子勿怪。” “哦?” 叶归舟紧张地抿了抿唇,格外认真地盯着游怀水,险些叫游怀水以为自己又看见了他风华正茂时、那些个怀春少女瞧着他的眼神。 可说出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游公子,你让我给你探一次脉吧?” 游怀水凤目微怔,思忖片刻,欣然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叶少侠要探便探吧。”言罢,就把盖在手上的衣袖掀起,将手探至叶归舟面前。“有劳少侠了。” 叶归舟神情肃然,探出三指搭上游怀水的右手,摩挲了一会寻着寸口脉处定脉细细把握起来。 顷刻后他颓然收手,俊挺眉目纠结在一处,一副对这脉象十分纠结的模样。 “这个脉象不对啊……” 游怀水不禁失笑,这叶少侠这般模样,倒是异样的小孩气起来。他这样想着,语气也不由放软,温声哄道: “这是有哪里不对了?叶少侠不如说来与游某听听?” 叶归舟却不答,拧着眉只道:“劳请游公子把另一只手也予我瞧瞧。” 同番动作后,他苦思一阵,言道:“游公子你右手沉微几无脉象,我摸了一阵,又觉浮取既得,脉型中间空浮无物,似革脉象。左手脉象浮濡……在下学艺不精,不敢说。” 他口中这样说着,眼神却一直眼巴巴瞅着游怀水,似乎十分好奇,衣服恨不得把他整个人衣裳剥了,好好瞧瞧他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有什么异样。 游怀水道:“无妨,你既然探了,说与游某听便是。游某也好奇,叶少侠怎么突然有此动作。” 叶归舟有些尴尬,他垂了垂眼睑,又小心看了看游怀水脸色,却没从他那张遍布刀疤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妥,方道:“今晨我替公子煎药,仔细看了看那道药方,又观公子气相,觉得是有些地方不妥。” “那道方子倒是治亡血之症的,与公子右手脉象确实相符。但这药方之中有几味药药性实在霸道,叫归舟不解其味,直至归舟探了公子左手脉象才方觉其用,但还是隐约觉得不妥。可这究竟是哪里不妥,归舟一时之间却是说不出。” 游怀水倒是有些意外,他指节轻敲桌面,眉目低垂,烛光之下,却似笼了些妖冶旖旎的薄纱,模糊了惨烈刀疤,显出些艳气来。 “叶少侠学杂颇精啊。难道不晓得有些人,知道的越是多,下场便越是惨烈么?”他抚着脸上疤痕,突然低低暗笑了两声,似有些怅然,却又似有些嘲讽。 “我这病状牵扯颇多,当年也算是请动无数名医方才最终定下这么一方药单。叶少侠年纪尚轻,于这药理一道沉淀终归是浅,能切中这脉象已是不易,假以时日,定是一代……” ——名医? 游怀水话语顿住,想到这叶少侠今日露的那一手厨艺,最终也没有个定论。他微微垂眼,道:“夜深了,我也乏了,若还有什么事,少侠明日再同游某说吧。” 第四章 此后数日,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 叶归舟就像在游怀水房中扎了根。除了像晨起练武吃饭休息这样每日必须做的事,他空闲的时间就是按时按点地到游怀水房里报到。 好吃好睡,连带着游怀水整个人气色都好看许多。 ——似乎还长了二两肉? 游怀水不置可否。 反倒是叶归舟,他连日跑到游怀水房里扎根搭脉研究病症,倒还真给了他得出了几分猜测。 他倒不纠结,有了猜测立即便下山去了,在游怀水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黑碳味嘎吱脆的乐山晚膳后方才顶着一头杂草外加一身破烂回来。 “叶少侠这是……去哪个山头当乞丐了?” “噢,我刚刚下山一趟。对了!”叶归舟冲他爽朗一笑,格外真诚,“游公子给我借点血成吗?” 游怀水:“……” * 事后,游怀水看着叶归舟凑凑合合给他包扎起来的手腕,心里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大概是吃错药了。 不过这已是后话了。 叶归舟得了他的血,忙得更加脚不沾地,往往是除了中晚回来煮顿饭,然后就一整日的不见影踪。事后叶少侠的解释是,这饲蛊须净且静,且这害人的东西靠得太近,不免怕又叫游怀水沾了毒气。 游怀水的血中有蛊。 那绦丝白状的肥白肉虫浴血而出,迅速、贪婪的吞食掉了跟它在同在一个皿中的之余毒虫。 叶归舟跟前来看热闹的游乐山都被这玩意恶心得不得了,又不好把这害人东西带回去,连着药草同饲蛊的器皿一起烧了个干净尚不放心,又再烧上硫磺三道才算作数。 当天他俩都兴致缺缺,晚膳都没动多少,反而是游怀水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照旧温文儒雅,冷淡如昔。 “非毒即蛊,料到了。” 叶归舟很是闷闷不乐,控诉道:“那游公子你怎么不告诉我啊……就由着我瞎闹。” 游怀水手撑着下巴,凤目微垂,手里还翻着他那本旧书,唇角带笑:“游某道是蛊,但也不知道是什么蛊。叶少侠学杂颇精,可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叶归舟答不出来。这巫蛊之术支系庞杂,惊奇诡妙。他懂的那一些皮毛在别人看来高深,放在行家眼里实则连入门都算不上。而他转念一想,游怀水既然对自己身怀异蛊有所猜测,却又藏身在这深山之中,未必是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蛊。 但其中辛秘,又岂是他一个萍水相逢、不日便将陌路之人所能掺合的? 叶归舟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打通其中关节,也理应该释然了。可他心里头却不是那么对味。这大概就是有种偏差,虽然自己一脑门子发热的想着办法对别人好,但到后来才发现 ,自己这种好,对方明面上是虽不拒绝却也一直十分冷淡。因为游怀水不需要。 而他究竟为什么要对游公子好呢?好像也没什么道理才是。他们原先都是极其陌生的人,只是因为他救了一遭他的家仆,作为报答方让他邀他小住。像他这样反而反客为主的替主人家煎药做饭还主动给看病的,一般人看来,都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初出茅庐的叶少侠一下子就冻住了。心头那朵热情小花突然就像是被暴烈的风雨吹打过了一般,蔫蔫的。 游怀水方一抬眼,便瞧见叶归舟这脸色黯然,莫名沮丧的小模样。可他向来心性冷淡凉薄,就是察觉出哪里不对,也不会明说,看一眼,便只是看了一眼,又是低下眉目看着他那本早早读透的旧书。似是只要他一直这样将满眼珠华,尽收眼下,便能求个定局。 “天色不早了,叶少侠也趁早歇息吧。” 叶归舟走后,又是一室寂静。 然而他这一路所求之定局,增了变数,却又还能安定得起来? 世事如棋,向来乾坤莫测。 * 叶归舟隔日便同游怀水辞别下山。 他昨夜一夜难眠,辗转反侧。一时觉得自己已在这山上耽搁了多日,理应早日下山去寻他那不知去处的二师兄归尘;一时想起游怀水一身病骨还有那副面目,又觉有些放心不下。 翻来覆去许久,脑子想起最多的,还是游怀水那双眼。 恍若魔怔了一般。 而直到鸡鸣白露,他犹犹豫豫,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去同主人家辞行。 游乐山自是万番不愿愁的慌,没了叶少侠,这烧菜做饭的重担就落到他身上,虽说大丈夫能伸能屈,但有得吃谁也不想虐待自己的脾胃。 自从叶归舟上了山,他主子便益发嫌弃起他做的吃食,从前还勉为其难说吃上一口,如今别说吃了,看一眼都算是抬举他了。 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少侠要下山,他也没办法。 愁啊。 游乐山就这么苦巴着脸把叶归舟送走了。他主子依旧在房里,桌上依旧是那本摊开的旧书。 第五章 再说叶归舟。他记着道云真人说的话,下山后便一路寻着这江湖中最繁华的地段找师兄去了。 可这最繁华的地方这一话说来容易找来难。叶归舟在茶馆打听半天,犹豫不决。最后占星卜卦、太乙六壬胡乱算了一通,择了关中要塞凉城去碰碰运气。 不过启程第二日他便有些后悔起来。这凉城的确是风广物博,醇香美酒,银刃弯刀,剔透美人……琉璃万象,皆带着塞外的风沙与粗犷,显出这座城市非凡的气度与繁华。 ——但就是不像他那师兄会去的地方啊! 叶归舟下山前倒是狠狠做了一番他这二师兄的功课,年长的同门对他这二师兄印象颇深,总结下来大约三点:貌美,薄情,风流。 而兵戈交界,胡莽碌碌。这凉城非但不是风流地,反而是杀气四溢的兵家凶地,这百年之下,亡魂枯骨不可计数。 刀戟引路,血哀白骨。 试想一个天性风流的浪荡子又怎会选择这样的地方落脚? 除非此处有格外吸引他的地方。 但什么东西会格外吸引归尘,叶归舟不知道。他笼统起来有很多想法,但是仔细说来又像是没有想法。 最稀世珍奇的美人,最烫最烈的酒,最稀奇珍贵的宝物。 ——世人贪欲嗔痴大出多于此。 而归尘,可在此列之内? * 叶归舟不日便找了一队即将要西行到边塞做生意的商队去凉城。 这支商队人数众多,成分庞杂。叶归舟仔细观察了一番,觉得这是领头商队一拨人,护队镖师一拨人,剩下的大多拖家带口、三两结伴,看打扮似乎是打算要跟着商队举家迁居异乡。 叶归舟琢磨了一阵,半夜出去时又看见运送货物的标记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 ,倒是恍然大悟想明白了。这十数年来狄夏渐强,野心勃勃,国中同狄夏争战不休,朝廷自然少不了大肆征兵,而为稳军心,也出台了不少法令,其中一条更赐粮地,鼓励军眷北迁凉城,也算是少一些军中将士的牵挂。 眼下这些人,大约就是这么个身份。 而这其中有一架马车叫叶归舟不由着意了几分。 这架马车在商队里也算是异数,他们一行走下来数日,叶归舟只见过驾车的仆从,而主人是谁,一行多少,他是一概不知。直到一次商队总管凑上来与车里的人说上几句的时候,才看见撩开车帘的一只病白纤秀,指节青葱的手。 ……像是一样栩栩如生的玉雕一般。 这朝中贵胄多仿魏晋遗风,喜欢解衣三分宽,面秀白如纸。 而寻常人能吃饱饭就算是万幸大吉,哪里还有心里去附和这等风雅。大多数情形下,也只有常年养尊处优的人,才养得出这样没有生气的白。 可想而知这马车里的人,身份料想是不低。 叶归舟想到此节,便打定主意要离着这部车远一些,省得惹上是非。 什么时候该好奇,什么时候该漠然,叶归舟知道分寸。江湖人不畏朝堂,也不近朝堂。像这样就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物,一向是各色江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麻烦。 江湖人虽以武犯禁,却也知道什么是江湖事江湖了。 天下是一姓之天下,江湖却不是一姓之江湖。江湖里纠结了各色各样或放`浪或古板的江湖人士,而哪怕最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魔道翘楚,不到逼不得已也不会去触官家霉头。 叶归舟亦然。 要想在这江湖活得久活得稳,就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 当那飒飒刀光横劈而过,刀尖将将没入前胸时,公输瑜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而这电光火石间,却又看那风驰电擎的一剑西来,分毫不差的洞穿了车夫的胸口,艳红肆热的鲜血喷溅而出了她一身白衣。热而烫,几乎染红了她的整个视野。 “得罪了!” 她一手捂着胸口伤处,一手抓着马车门柄皱着眉尚不及怔忪,突如其来出现在她面前的兰衣青年手腕施力,将那将那凶徒的尸体狠狠往后一掷,砸倒追击而来的持刀大汉,人便借力跃上马车,空余的手勒着缰绳狠狠一拍,那因乱景惶恐不安的马登时长嘶一声,下一刻马车飞驰,不一会就没入森森绿林之内。 而后面正被一名商队镖师缠着脱不开身的虎衣大汉见此情形勃然大怒,手中猛一发力,黑背大刀使得虎虎生威,那镖师只觉虎口发麻,再一刀就被那大汉送去见了阎王!周边之人顿时心生胆怯,正是犹豫不决之际,大汉狠狠啐了一口,朝着手下大声喝到:“人都跑了还打什么!赶紧给我追!” 他眼睛一眯,桀骜阴狠之意更盛。 “务必叫她死在这个地方!” * 马车一路疾驰,直到隐约察觉已经把身后追兵彻底甩开,叶归舟才敢勒紧缰绳,将车子停到路旁,观察起这周遭的环境起来。 他这一跑慌不择路,现下也不知道是跑到了那个荒山野岭去了。 叶归舟愁得发慌。他掀开车帘,里面的娇客已经给自己粗略地料理过伤口,披着一件薄衾,厚重的绷带缠绕过胸,还隐隐透出鲜红的血渍,大约是包扎过后又禁不住马车颠沛,伤口又再迸裂。 这一场夜袭起得悄无声息,目的却十分明确,尖锐哨声一起,叶归舟便看见一个人影往这角落里的马车蹿去,若非他当机立断,将长剑掷出,恐怕眼下这美人就要成了一具红颜骷髅。 也因此他估计着,只要把这人带走,那群人大概也无暇顾及商队之人,而会将目标转移到马车上。 所幸是赌对了。 叶归舟从道云真人给他准备的行李中翻出一样白瓷药瓶,推至车内:“伤口外敷三日,记得不可沾水。” 这娇客经了这一场乱战后仍显镇定自若。她将瓶口拨开,指尖轻挥,柳眉微挑,“这样好药,少侠待我一个陌路人倒是十分舍得。” 她语速柔且慢,几分矜持却又显得几分冷淡。 “妾身公输瑜,多谢少侠方才救命之恩。” 叶归舟诚恳言道:“好药虽好,无用武之地就是废物。公输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叶归舟。” 公输瑜回以一笑,唇角微挑,如化开的冰雪,柔了眉目。她也不再推辞,将药瓶收下。 叶归舟这时才得空借着月色来端详她的模样。 面目如雪,眉如远黛,眼似深潭,鼻峰微翘,唇朱似丹。一眼望去虽不惊艳,但却十分耐看,是个十分标致端庄的美人。 他又看向那双手。依旧是玉白纤秀,指节青葱。而这双手边,正静静躺着两把弯刀,刀身流理弯曲呈锯状,刀尖下一寸至刀柄上一寸之间有两道细长的银丝于刀身连接绷紧,刀刃在月光下反出冷冷银光,锐利逼人。 这是一双久经擦拭,却始终未曾开锋的弯刀。 叶归舟沉默半晌,却是皱起了眉头。 “极北刀客公输嬴?” 公输瑜抿唇而视,有些意外:“恰是家父。” 第六章 极北刀客公输嬴,在这江湖里算是威名最盛,也最受人敬仰的一位老前辈。 便是几不下山的叶归舟,也从坊间各式话本、同门话聊里听过许多关于这位老前辈的许多事迹。 公输嬴年少成名,天资绝顶不过弱冠武功便算大成,跻身江湖上乘高手之列,弯刀所指几无一败。紫微门中武功最高的缙颜师叔对公输嬴也对多有赞誉。 公输嬴本非武痴。而当一个人武功到达了一种境界,所追求的往往就不再单纯。 二十年前,先帝驾崩,举国同丧。 狄夏乘此机会倾兵而入,举兵南犯。而这百年间中州安定太久,已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国中一派偃武修文的景象,兵甲不铸,长刀疏练,又何以迎敌! 骤然间边城失守,狄夏一鼓作气,又连夺数城,铁蹄踏处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举国上下遍地烽烟,就此陷入亡国之危。 ……一花一木,触景生情。 公输嬴满心震怒,由此弃武从戎。于深黑月夜单枪匹马,夜闯单于账,弯刀取人头。事后更将那满目惊恐面目狰狞的单于头颅高悬于中军帅帐, 此役过后,狄夏对公输嬴是恨不得啖血食肉,哪怕挫骨扬灰也难解其恨。 此后,公输嬴更是干脆投入军中,受封镇北将军,成了中州国镇守凉城的大将,直至他战死的最后一刻。 时年四十六岁。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 戍边二十年,鞠躬尽瘁,极盛极荣。 公输将军战死的消息自凉城传开后,引起轩然大波,更有不少受过公输嬴庇护救助的黎民百姓自发前往凉城送棺,欲送他最后一程。 江湖之中仍有他的传说,却再没有他的踪迹。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教人间见白头。 * 叶归舟心情微妙,这种微妙感到了脸上便变得十分古怪。他道:“既然是公输姑娘,那方才公输姑娘为何不拔刀?” 公输嬴刀法盖世,公输瑜若是公输嬴后人,自然也是会使上一招半式,何至全无反抗之力,束手待缚? 公输瑜手轻拂刀身,却是答非所问“这把刀是我出生前,家父便为我铸好的。不过因为我的原因,从未开锋。”她微微垂着眼睑,似在回忆着什么,“世人只道公输家刀法盖世,却少有人知道公输家从前以铸刀术传世,如今没落,只不过是到了我爹这辈出了个怪胎。刀法练得极好,铸刀术却始终差了一筹。因而这世上,也少有人知道,我爹居然是会铸刀的。” “——你不认得我,却认得我爹铸的刀,这可真是件怪事啊。” 叶归舟便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他无意招惹这位公输小姐,只得苦笑解释: “公输将军所用弯刀式样特别,在下阅遍《刀谱》也仅见一例,因而印象格外之深。 ”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公输瑜垂下眼睑,沉思片刻,又复抬眼,直视叶归舟,眼眸深深,似在评判他这话有几分真假,他眼底的真心又要有几分。 可她又想看见什么真心呢?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巧合的狭路相逢,义而相救。她这些评判的心思用在这时,并不那么恰当。 公输瑜最终叹了口气。 “是瑜失礼了。”她轻声道,“我先天不足习不得武,历年江湖风波恶,家慈也不愿我涉足江湖,因而家严并未授我刀法。” “……也因而即便大难临头,我也毫无反搏之力。” 叶归舟道:“公输姑娘对方才那群人的身份有几分打算?” “瑜自幼少涉江湖朝堂,知道我身份的人虽不多亦不少。方才被少侠一剑穿心的那人,高鼻深目,发色棕红微卷……多半是狄夏那边派来的取我性命邀功之人。”话至此,她那病白的脸上显出几分骄傲的神色,眉目凛然,似乎因此一瞬间精彩起来,倒是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吾父虽死,其威犹在!狄夏虽拿毒计射杀了我爹,却动不了镇北军心,反而是激得军士激愤,直杀得他哭爹喊娘。左蝉王现在这是狗急了跳墙,想拿我当个威胁,煞煞镇北军威风。可笑是他看不清,他设计我爹尚且不能教镇北军软弱三分,难道一个跟镇北军几不相关的我就能教镇北军退让?” 叶归舟深以为然。曾经狄夏就曾绑了中州一名极有权势的皇亲要叫镇北军退让一城,就在皇帝犹豫不决之际,公输将军趁着这僵持的空档,提刀上马,杀得狄夏自退百里,最后完好无损地把那吓尿了裤子的皇亲给带了回来。 对此公输嬴还特地写了一封信寄给当时出这主意的狄夏军师,全信大意是:你有本事就把中州皇帝给绑了,不过你就是绑了,也别想我再退一步,皇帝都可以死了再立,但这中州大地我寸土不让! 何其嚣张张狂! 而同样知道他这番说辞的万元帝虽然对他这话十分恼怒,但最后也并未给镇北军下什么绊子,在大肆嘉奖了公输嬴一番后,私下给公输嬴去了一份圣旨,上书四字挽了挽上位者的威严:去你娘的。 不过这算是民间底下流传的一些小道消息,足见公输嬴圣眷之盛。而如今公输将军已去,其中真假几何,后人也无从分辨。 大多江湖人对公输嬴都十分敬佩,叶归舟亦然,如今既然碰上了他的后人,无论公输瑜去这凉州所为何事,他也只好自认倒霉、认下这个麻烦。 公输嬴已以身殉国,他也不好让公输家真正血脉无存。 而就看公输瑜这个身体,若真的放任不管,叶归舟毫不怀疑她会在这路上一命呜呼,不管是病死还是死在狄夏手中。 他又从背包里翻出几样见效快的防身毒药同公输瑜交代了一番,就下了马车在附近打只山鸡回来烧。 公输瑜用他之前给的伤药将伤口重新包扎了一回,又将他给的防身药物贴身藏好,埋头吃了他两只香喷热腾的烧鸡腿,并不多言。 公输瑜心如明镜。她手无缚鸡之力,自幼是在深闺娇养大的小姐,哪怕脑子里装的再多,一身病骨却是难有作为。如果想去到凉城,大概也只能依靠眼前的叶归舟。 她如今也只能赌。 第七章 风尘碌碌林间道,一程山水一朝天。 叶归舟这一路日夜兼程。既要躲避追兵搜查,又要顾及公输瑜一身病骨,一路下来是费极心力,吊胆提心。临到凉城时,叶归舟一身风尘,已是折腾得眼下青黑。所幸是他还是顾及形象,没敢在公输瑜面前太过放肆,叫她看上一番什么叫山野真男人。 公输瑜自幼养在深闺,却不是听着女子要三从四德贤良淑德的妇德心经长大的,而受公输嬴言传身教,一夕长成,虽先天所限力所不逮,看人的眼力却要比许多深闺小姐都要好上许多。 至少这一路同叶归舟日夜相对,也没见叶归舟有做出些什么越轨的事来。反而是她这一路多逢他照料。虽然为了躲避追兵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这是无奈之举,但却也是一路上山水迤逦风光无限,更何况有叶少侠在,哪怕是栖身荒野,也不会饿着她。 这十多日数下来,不但先前的受的那一刀已经愈合结痂,气色较起往常也要好上许多。 公输瑜虽行事老到,却也还是少年年纪,同叶归舟相处起来颇有些意气相投的意思在里头,加上又逢他照料,两人很快便互称名字算是熟识起来。 秋阳煦暖,时光静谧。 “今日之内你我便能抵达凉城。我自是有地方落脚,归舟你可有去处?”公输瑜掀开车帘,倚着车门,手撑着门板,极艰难地随着行路不断颠动的马车维持着她大家闺秀的坐姿。叶归舟一身兰衣,坐在她身旁驾车,眉目清俊,意态闲适。 他们已经脱离了那山间的崎岖小道驶进官家大路。而追兵的数目也是越来越少,叶归舟估计他们是快或者已经到了凉城的地界。 狄夏人虽猖狂地对公输瑜的性命志在必得,也不敢临近凉城的地界上闹事。这公输嬴虽死,但他一手带出来的镇北军却还在。夺帅之仇不共戴天,更遑论这些年积下来的死在狄夏人手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 中无辜百姓!凉城民风彪悍,这血债历历,莫说任何一名官兵,只要叫凉城府治下百姓看见这么一群狄夏人,不说操起大刀杀上去,就是拿个木棒也要跟他们拼了。 而新晋的镇北将军更是昔日公输嬴的心腹爱将,承他遗志,年纪虽轻,却已是战功赫赫。镇北军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杀气勃勃,不见颓势。似猛虎恶狼,只要来人敢犯疆土一步,就将扑上去将来犯者撕裂咬成肉沫。 两国战事吃紧,狄夏就是想拿公输瑜开刀也要考虑时机,时机过了,再在凉州杀公输瑜,就是对中州、也是对受公输嬴多年庇护的一城百姓、十万将士的莫大挑衅。 师直为壮,哀兵必胜。 狄夏人虽五大三粗,却也不总是头脑简单。 何况他们这一路上不断遭叶归舟戏弄,此刻大队人马也不知是困在哪块山头,此刻只怕是还困在山中正在焦头烂额地找着出路。 叶归舟思索一番,言道:“这成我倒还未想好,不过我这浪惯了的到哪落脚都不是问题。总归是要把瑜姑娘你送到地方的。” 叶归舟到凉城来虽不算是临时起意,却也是属于病急乱投胎,临行前胡算一通。到底准不准 ,他自己也没个大概。真要叫道云真人看见了他就得倒霉。 毕竟不算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三式才是他在紫微山上最主要的课业。河洛五行书更是道云真人的绝学。 太乙立术,六壬立命,奇门立阵。 阴阳相生,更迭相连。 任何一样单独列出来都是了不起的大智慧。 有欲行人事,无求卜天机。 可这天机哪里是那么好求的? 叶归舟自觉资质愚钝,在山上时就宁可多花费些时间在庖厨武功上也不愿多看三式书一眼。到了山下等要用到的时候……那就随便算算应付过去吧。 ——反正师父也看不见。 师兄要找,但不急在这一时。说不准到了凉城还真能让他遇着机遇,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叶归舟这人最大的优点只怕就是想得开。 等他驾着马车进城时他也特别安心。守城官兵在做例行排查。轮到他时那一脸肃然的官兵先是眼皮子一掀扫了他一眼,拿着通缉画像对照一番,不太像。再掀开马车一看,里头竟然坐了个生得特别病弱的跟不久前被恶贼掳走的公输小姐的画像长得有五分像的美娇娘! 官兵勃然大怒! 愤愤然的守城官兵也没等他解释,而公输瑜作为被他‘胁迫’的一方,证词不但没用还起了个反效果,激得眼前的青年人是怒发冲冠直接招呼了兄弟拿了家伙雷厉风行地就把他押下狱了。 公输瑜:“……” 叶归舟:“……” 第八章 边城漠北,哪怕日头里阳光普照,到了夜里终归是寒凉。 叶归舟被那官兵押在监里可没什么好待遇。他这罪名是被认定是掳走了公输嬴的爱女,牢头对他自然是没有好脸色,只差是没给他饭里下味毒药毒死他了。 这深秋夜冷的,叶归舟披着他那件薄薄的秋衣在监里挨了两天,正要忍无可忍,也不打算等公输瑜给他辩白了,乘着夜黑风高牢头半醉半醒之际,拔了束发木簪刚将手枷解开,这大牢的门嘎吱一声就开了。 公输瑜闲庭信步走进来时,正好看见他拿着根木簪在那里捣鼓。 叶归舟:“……” 叶归舟很惆怅,撬锁给人看见了会又被关起来吗? 公输瑜冷静道:“看来我就是不来你也是挺有办法的,需要我出去让你把这门也开了再进来吗?” “……别。” 叶归舟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将发簪收进袖口,也无暇去整顿他那把睡得乱糟糟的长发,只随意向耳际拢了拢,眼神幽怨,语气惆怅:“你这真是来得正好,就掐着我要自食其力的时候来。这么邋遢的时候都给你看见了,以后叫我怎么娶媳妇?” 公输瑜眼角一挑,甩了他一记冷淡眼刀,“你的脸面是给这牢里的老鼠吃了?” 她嘴上这么说,动作却不慢,朝身边的甲胄将军低声说了几句,便讨了钥匙把牢门打开。 叶归舟借着油灯,分神看了看那中年将军,面目却十分熟悉,正是当时商队的管事! 公输瑜朝着他微微颔首致谢:“多谢魏叔叔了。” 魏将军摆摆手,道:“这本就是贾平太过冲动,误将叶少侠当做了贼人,老魏在这里先同叶少侠道声不是。这牢里湿气重,多是非。你我且出去说话。” 叶归舟遭了趟无妄之灾。 那日他跟的朝着凉城来的商队实际上是民间义募而来的一支押送粮草的队伍,而镖师们则是镇北军的一支亲兵,此行目的一是护送粮草,二是保护公输瑜还有随行军眷。 他们此行保密功夫做得严实,就是公输夫人也不多晓,却还是不知从何处漏了风声,这才招来了那一批狄夏人。而当日情形危急,叶归舟那飞来一剑、纵马一鞭虽一时护住了公输瑜,却也叫魏展远失去了公输瑜的踪迹。 他摸不清叶归舟来意又身怀重命,还带着一队百姓还有数车粮草,根本抽不得身,只得是一路快马加鞭朝着凉城赶去,又是凭着印象绘了数份叶归舟同公输瑜的画像分发给守城将领,要他们好好把关,好叫他们发现踪迹就第一时间将情况反应给他。 却不料这守城将领反应实在过激,也不听解释,三下五除二直接就把叶归舟给发令下狱了。 魏展远当时也不在这凉城府内,收到消息再赶回凉城时已是过了足一日有余,也不及休憩就同公输瑜风风火火赶到牢房来提人。 正巧赶上叶归舟撬锁。 魏展远是从前时候公输嬴的副将,在早些年的时候就退下一线当了个守城将,也是战功赫赫、见多识广的人物。他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这就大概是所谓自古江湖多奇侠了,想当年的公输嬴,也是异常的出格。否则就不会夜闯单于帐,单刀取人头。 * 公输瑜带着叶归舟到她现今落脚的地方。 这满城百姓都同她父亲有着莫大渊源,只要进了这凉城,她的人身就安全了一半。 这一半是说没人敢光明正大的袭击她。 但暗地里如何,却很难说。公输嬴威望虽高,却并非无敌。他的敌人有很多,狄夏的将领、士兵,这是国恨。而除此外,还有很多家仇,不止是他从军这二十年的,还有他之前那二十六年的。 江湖决斗,刀枪无眼。公输嬴手下不是没有人命。而哪怕死在公输嬴手下的人往往手中多有余辜,但他们的家人,却不一定会管这一点。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9 公输嬴生前这些仇家动不得他的家人,在他死后却没有那么多顾忌。 这不过是一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复仇。 魏展远不知道关于公输瑜的消息漏出去了多少,而为了公输瑜的安全,他还是希望叶归舟能暂时留下来照看一番公输瑜。 至少等到这新晋的镇北将军回来。 毕竟公输瑜的身份在那,出不得半点差池。 叶归舟想着他到这会也还没个什么关于师兄的线索,也就很干脆的答应了。 他武功不高,放在江湖上也算不上二流,算是三流也勉强,但杂七杂八会的东西却也不少,想要保住公输瑜这么几天的安危,应该不难。对上一流高手自然是打不过,但是打不过还可以跑。 这凉城的男女之防没那么严重,而为了保证公输瑜安全,魏展远将叶归舟安排住在公输瑜房间的外间,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即时知道。 公输瑜照旧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为了适应这漠北的气候从行李里翻出出红袄白面的披风披着,美人穿什么都是美人,但眉目透着冷淡,对什么都一脸兴致缺缺的模样。 叶归舟莫名想起来游怀水来。他们萍水相逢,也没什么深交,想得最多的还是他的眼睛。 不过公输瑜自然是比游怀水好看多了。至于为什么会想到游怀水,他自己也不明所以。 这江湖这样大,有些人穷极一生都不会相遇,叶归舟也不想想太多。 缘来即来,缘去既去。天道无为,无为而行。 魏展远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虽然开头两日,这处院子是宁静安详,但第三日起,东方的苍穹才刚翻了鱼肚般的点点白色,便有些不速之客登门造访。 第九章 血气弥漫。 叶归舟侧身堪堪躲过来人横劈一剑,他身法诡妙,下一瞬便绕至对方身后,劲风而过,对方左手长剑被他劈手夺过,指尖掐在对方的颈脖下三寸上,挟制住其要害,再朝其睡穴上狠狠一击,这中年人身体一僵,便重重朝身后倒去。 这是这一日的第三个来客。 叶归舟收了他的兵器后,眉头紧皱,脸色隐透青白。他一面同这些人缠斗,一面还要看护公输瑜的安全,此刻脱了险境,紧绷着的神经稍易松弛,眼前的光景如天旋如地转,一直隐而不发的眩晕感便铺天盖地朝他袭来。 叶归舟只觉他这一觉睡得长又香,再等他睡醒已经是完全换了个地方。 公输瑜正好来看他,手里拿了一方食盒,搁在桌上就寻了个椅子坐下。 “你足足睡了两日。” 叶归舟道:“这两日没人来找你麻烦?” “这层你倒不必忧心,自是有人护我。”公输瑜看着他下床洗漱整理衣冠,把手边食盒打开,将里头煨得清粥小菜取出来。 叶归舟淡淡应了,等他用完这一顿饭,耳边冷不丁听见公输瑜说道:“方才魏叔同我说沈将军回城,你同我去一趟吧。” 叶归舟道:“镇北新帅?” 公输瑜微微颔首,“我既然来了此处,那于情于理,都是要跟他见上一面的。”她微微蹙眉,“只是我心底总有些不安。” 叶归舟心知这些日子她过得餐风露宿吊胆惊心,只怕眼前还未曾习惯这个安稳的步调,将碗筷收了,便答应了她去跟走一趟。 走一趟他也不吃亏。传闻这位镇北新帅是公输嬴的心腹爱将,自小跟在公输嬴身边长大,一身功夫更是尽得公输嬴真传,公输刀法使得妙绝,他也很想见识见识。 当然,按他那身常年使得不太灵的功夫,到底能在对方手下走几招他就不知道了。 * 叶归舟同公输瑜抵达将军府时那位沈将军已经回府,但却在沐浴更衣,一时半会的功夫还不能出来见人。 叶归舟跟在公输瑜后头,想了很久这位沈将军这是个什么意思。 给前上司的女儿来个下马威吗?不是拒而不见,却要她等。 公输瑜却比他淡定许多,虽听到下仆报来的消息时,也是眉头细微地皱了起来,但也还坐得住,托了杯茶在厅里坐得八风不动。 反倒是下仆看到她这阵势给唬得不轻,急冲冲地又去催了。 叶归舟开始琢磨起来这沈将军是个什么人物。 他本就是个坐不定的,干脆是走到屋外,一个鹞子翻身翻上屋檐,找了个适当的位置就坐下来等。 这可叫他等来了一场好戏。 他坐在屋顶上,远远就看见个人急急忙忙地往这里赶。这位沈将军大概赶得急,头发上还沾着潮湿的水汽,散披在肩上,面目看不清楚,人倒是生得十分高大。 临到门前,这位沈将军骤然停了下来,他将额前的点许散发随意的撩上去,又从袖子里摸过个扣发的金环将头发松松垮垮束在脑后,又忙不迭地转头向身边人问了句什么,等确认一切完好了,才深吸一口气、好整以暇的缓步朝着正厅走来。 叶归舟:“……” ——这像不像个思君怕见心上人的怀春少女? 叶归舟怕叫他发现自己,赶忙从屋顶下去,跑回公输瑜身边站好。 反倒是公输瑜看见他一脸古怪,放下茶托不由多问了两句,叶归舟含糊应了几声,搪塞过去:“沈将军到了。” “到了便到了,你这么紧张作什么。” “……没什么。” 他们讲话的空档,那位沈将军已经走到了厅内。 先前隔得太远看的不清,如今见了正面,才发觉这沈将军生的跟平常人不太一样。不但不太一样,甚至不算是中原物种。他五官如刀镌般深刻俊美,眼瞳碧绿,望向公输瑜时像是揉了一波绿水,脉脉情意,一派深情。 “瑜妹妹!” 叶归舟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公输瑜也看清了他的面目。 她眉目微蹙,却是迟疑:“沈……狗蛋?” 叶归舟:“……” 第十章 此名一出动四方。不止是叶归舟就连那沈将军身后的随侍都一脸僵硬起来。 沈将军扬着的笑脸微不可见的也僵硬了一下。 “不,瑜妹妹……我现在叫沈言,一言九鼎之言。” 公输瑜‘哦’了一声,把茶托放下,“你都这样大了,倒是很久不曾见了。” 沈言:“……我长你五岁呢瑜妹妹。” 公输瑜:“哦,狗蛋哥哥。” “……” 既然是熟人,做起事来更加没有顾忌,这沈将军大手一挥,就把公输瑜安排在了将军府内,一路对着公输瑜不住的嘘寒问暖,如同叶归舟在紫微山上看见过的正处于求偶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0 期的花枝招展的雄孔雀。 公输瑜跟着沈言在新的住处看了一圈,就把她住的院子的外间划给了叶归舟。 她与叶归舟这一路同行,同吃同睡,浑然不觉这一安排有何不妥。而叶归舟则是随遇而安,住哪都没意见。 ——男女大防算个蛋,活着才能考虑别的。 而沈言知道公输瑜将外间排给叶归舟后,当时噙着笑意的脸就一僵,眯起碧绿的眼睛阴冷地瞥了叶归舟一眼,腼着脸色跟公输瑜劝了两句无果后,留了个下仆,又急冲冲地走了。 叶归舟觉得他这是被气得不能自己,要赶紧跑出去消消气。 公输瑜可不管他因何生气,将院子巡了一遍满意了,吩咐好下仆到先前住处去取行李,便同叶归舟讲起这沈言的来历。 这沈言原本是她爹在战火边上带回来的战争孤儿。生母虽是狄夏人,可父亲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州人,还是当时镇北军中一名裨将,只是父亲战死,母亲殉情,可怜沈言年纪小小便没了依靠。这时两国交战正酣,这孩子长相又实在扎眼,搁哪都不是,公输嬴无奈之下只好将这孩子带回了江南老家托给夫人管教了一段时间。 等他再大了一些,公输嬴见这孩子骨骼清奇,品性也温良,才把沈言带到身边,将公输刀法传授与他。 毕竟公输瑜不能习武已成定局,但这公输刀法却还要传承下去。当此时,这个传承者是否是公输血脉,已经不太那么重要。 ——大不了等瑜儿大了,将狗蛋嫁过来就是! 公输将军当时是这样想。 而年岁过远,公输瑜也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沈言。因而虽然知道新任的镇北将军姓沈也未多做想法。 反过来讲,即便知道这沈言就是镇北将军,也同她将要做的事情无太大干系。 叶归舟听完公输瑜对这段往事的回忆,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你不觉得那位沈将军他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对吗?” “怎么说?” 叶归舟一阵语塞,却又听公输瑜‘啊’地一声似是恍然,“你是觉得狗蛋他对我有意思?那大可不必。” “我爹他就看谁都这个眼神。” ——不,瑜姑娘我觉得这一点我们需要再斟酌一下。 * 将军府内守卫森严,宵小莫入,公输瑜的安全自然无需他叶归舟考虑。 此时夜色深沉,繁星满天,正好去做些有情趣的事情。 叶归舟沐浴过后,便趁着夜色将这将军府全都逛了一遍。恰巧叫他发现沈言给公输瑜安排的院子的隔壁就是沈言的院子。 他默默在树上看了一会,想着如果他就这么住下去沈将军会不会哪天按捺不住把他做了。 只是这转念一想,他又不是常住在这凉城,再过几日等事情办妥了,或者他识相的告辞,想来沈将军…… ——沈将军不会等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安排了个人在野外把他做了吧。 叶归舟陷入了深深的疑思中。 应该……不会吧? 看来找师兄一事实在是事不宜迟。叶归舟心念一动,正想按道云真人所说去这凉城中最热闹繁华的地方碰碰运气,而他这内息不定,足下轻点,轻功没用起来,顺势整个人就从树上摔了下去。 完了! 耳边风声呼啸,叶归舟直觉肉痛的闭住眼,整个人虽落了地,却半天没感觉到疼。 这一点清醒的认知没让叶归舟放下心,反而让他整个人都寒毛耸立起来,他僵硬地睁开眼一看,登时眼睛一瞪,脑子一个激灵,转身拔腿就想朝门口的位置跑。 他可忘了他这整个人还在别人怀里。这一拔腿还没等他开跑,就绊着别人的脚摔了个狗啃泥。 这酸爽! 叶少侠也不去管了,木然趴在地上就想当个安静的美男子等待天亮。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虽然我现今这张脸确实可怕,不过叶少侠这般反应却也实在叫游某伤心了。” 叶归舟听了他这话先是想,幸亏他没真惨叫出来,再是想,他这澡恐怕是白洗了。 他漠然而僵硬地从地上坐起,抹了抹脸上的尘泥,木然道:“这夜色逼人,叫我不自禁看花了眼。”没来得及先看眼睛再看脸,只当夜里见了鬼。 眼前这人一袭白衣,脸似恶鬼,瘦削如柴,正是游怀水。 “此话当真?”游怀水温声道,“虽不知道叶少侠所图为何,但这旁边住着沈将军的心上人,叶少侠若是叨扰那位小姐,恐怕是讨不了好。” 叶归舟干笑一声,“我就顺道借个路,不过轻功不好使,中途掉了下来。” “哦?我看你在树上,可待了好一会呢。” “……” 游怀水道:“少侠秉性纯良,自当不会做什么坏事,游某不过开个玩笑,想必叶少侠也不会介怀吧?” 第十一章 叶归舟叫游怀水这么一吓,连出去转转的心思都吓退了许多。整个人郁卒得就同被山间风雨打蔫了的娇花,现下只想赶紧回房间洗洗睡了隔日再去寻师兄。 他这头想开溜,那边游怀水却未必愿意放过他。 叶归舟也忘记自己是怎么被他忽悠过去的,等他回过神,整个人已经在灶房里起着灶腌着肉,去给游怀水烧一碗糖醋小排。 对的,就是一碗香酥入骨,金黄油亮的糖醋小排。光是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将军府早已过了晚膳的时间,这时再点起灶火自然招来了不少人。就连沈言都来了一趟,看见里面忙活的叶归舟先是怔了怔,转头注意到坐在门前柳下的游怀水,又是吃了一惊,旋即言道: “怀水你在这做什么?” 叶归舟漫不经心地将小排收汁盛盘,耳朵提得老尖,生怕错过一句。 “这夜里森寒游某腹中饥饿,正巧遇上叶少侠,便邀他做一顿饭一饱口腹之欲。” 沈言似是有些意外,“你们认识?” “之前山中隐居,恰巧有段因缘多逢他照料。”游怀水轻声笑道,“说来也是不应该,我这一看见叶少侠,脑子里别的没想起来,就想着他做的那一手好菜了。” 沈言也不在这问题上纠缠,反是转过身对着屋里的叶归舟说道:“瑜儿这路上多得少侠照料,若是日后有用得着我沈言的地方,除去有违道义之事,我必义不容辞。” 这一声瑜儿,可就是这沈将军对他的警告了。叶归舟对公输瑜毫无兴趣,也不想得罪沈言,笑过答谢后便端着碗放到游怀水面前。 沈言大约还有事要忙,深看了叶归舟一眼,很快便走了。 “我刚刚尝了尝,恐怕有些咸,我看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1 灶房里里还有些米饭,游公子要是不急着吃我就热了,两样一起下饭,味道更好些。” “叶少侠倒不必这样麻烦,此时月下花前,有酒有肉已是最佳。” 游怀水拈起筷子,尝了一口小排,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壶酒,一双酒杯来。 “去年新造的桂花酿,少侠不来一杯?” 叶归舟嗤笑道:“游公子你这眼睛可不怎么好使,这城外便是荒草不生的黄沙大漠,寒月已有,可娇花可就不知道在哪找给你啦。” “美人如花隔云端,远似天边近眼前。叶少侠又何必妄自菲薄。” “……游公子你这眼神真是不好使到了极点。”茶半酒满,叶归舟将杯盏注满酒液,却并不去动。“有美人者,花容月貌,玉骨风神。大概只有生成瑜姑娘那样,才算是美人。” 他微微侧下头,“说来我师兄,也是个美人。” “哦?” “我下山前,就常听同门说我师兄样貌十分出众,常惹桃花,他每每下山,门中各位同门便总担心他回来的时候带上一马车的家眷。”他指尖摩挲着酒杯,眼神十分柔和,像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来,“我记事得晚,等我模糊能有个印象,他已经下山去了。虽然我说不出他生的个什么模样,但却总觉得他生得十分好看。” 叶归舟大抵不知道,他这样微微侧着脸、回忆缱绻的模样,温柔得十分动人。 游怀水看着微怔,他将酒杯凑到唇边似想掩饰这片刻的失态,低声道:“能让叶少侠这样念念不忘的必是十分出彩的人物,不知道你这位师兄如今身在何处,若得因缘,在下也好去拜访一二。” 叶归舟道:“我也不知道,我这趟下山来便是为了寻他,就是来了这凉城也不过误打误撞,这才不巧正遇上了游公子你。” 游怀水啧道:“茫茫浮生若得一见,都是天大的缘分。叶少侠这样看轻你我间的缘分,可真叫游某伤心。” “缘来则来,缘去既去。这浮生茫茫,缘法天定,我看轻如何,不看轻又如何,该遇见的终究会遇见,而不该见的人穷极一生也无缘得见。”叶归舟微微叹了口气,“想我寻我师兄,也不过尽人事听天命。” 这山下的世界何其浩瀚广大,要想在这其中寻那一个不知长相、不明身份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叶归舟虽是一心赤诚,可在现实面前却也不免受挫。 毕竟因缘天定,因果由人。便如道云真人所说,便就是真的遇见了,若归尘不愿出门相认,他也是毫无办法。 他说这话时脸上一派的云朗风清,便如他所说般尽人事听天命,对事成如何并不抱太大希望。 游怀水道:“不若让在下帮上一帮?也算是对少侠一番报答。叶少侠这位师兄虽不知长相,但名姓却总是有的吧。非我自傲,游某在这江湖中扎根立命,人脉总是有那么几条的。” 叶归舟思忖片刻,感激道,“也好,便有劳游公子了。” “我师兄下山甚早,如今也不知道他是用何名姓行走江湖。我乃天机一脉归字辈弟子。师兄亦然,我也没别的线索,只有门中名字可以相告。”叶归舟以食指沾取些许酒液,在石台上写下二字。 “他叫归尘。” “噗——”叶归舟话音刚落,游怀水那头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直到眼角发红才渐渐缓和。 叶归舟一阵无言,他在袖子里摸索出块手帕递过去,心中狐疑,“这名字很出名?” 游怀水将唇边酒渍擦拭干净,再看向叶归舟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惊奇。 “我倒不知道……还有人记挂。” 他低声呢喃,说的是什么叶归舟听不清,正想追问,却听他柔声问道: “尊师名讳可是叶缙云?” 第十二章 叶少侠十分喝不得酒。他这个人沾酒既醉,看谁都像踩在云彩上。两杯桂花酿下去便醉的不省人事,连着昨夜同游怀水谈了些什么都险些忘了个一干二净。 记性不好就不能多喝酒!叶归舟扶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昨晚上究竟捣鼓了个啥玩意,最后也只好不了了之。 另一头游怀水的院子里,却不像他这样平静。 游怀水这一趟凉城之行,一是因邀赴约,二是他也觉得自己在这山上白蹉跎了许多岁月,这才领了游乐山下来。 他启程虽慢,到的却要比叶归舟早得多。游怀水在江湖上名声很大,这虽是受伤半隐退了一些时日,但凶名仍在,仇家就是都得知他受伤的消息,但在摸不准他这伤势轻重之前,大多不敢轻易动手,都还在观望形势,倒是让他平白多得了一段安稳日子。 饽饽虽香,却也不是谁都能抢得到。 游怀水平生心高气傲,凶名满江湖,如今落难,却也不是任由人欺的病虎。若想从他手里讨东西,那只有各凭本事了。 他晚上得了一顿饱餐,知了一件好事,心情正佳,就连沈言不断在他面前胡闹也不生气。平心静气,言道:“你要是实在担心,就赶紧把公输瑜娶进门,你未婚她未嫁,正是皆大欢喜。” 还省得总挑叶归舟的刺。 沈言不免丧气,“你不懂,我一见了瑜妹妹就脑子放空,她要是对我笑上一笑,就更不得了。那小子皮白肉嫩还不中用,在我看来一无是处,也不知什么好的,可她就只对着那叶归舟笑。” “叶少侠对公输瑜有救命之恩,他们两人关系好也是正常,你这样揣测人家,未免太失风度。” “我自然是没你好风度。媳妇都要给人抢跑了,谁还跟你说风度?”沈言冷哼一声,碧瞳竖立,在夜里看去益发妖异,“可你再有风度又何如?你现在这般丑恶如鬼的模样,谁来看你是否有风度?” “这世间男女对皮相何其看重。你从前确实容颜无双,狂蜂浪蝶爱你容颜蜂拥而至,可自你容貌毁后,哪个不是对你反目成仇憎你至深,像是看你一眼都脏了眼?最后就连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也是受不了你这张脸弃你而去?” “个中隐情实多,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游怀水漠然侧过脸,向带三分春意的眼中遍布寒霜,“我如今虽落拓,却不是一世落拓。这血债历历,我心里记着,日后自然是要一笔笔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而在这一片霜雪中,他突然微微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得意的事情,“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只看脸的。” 便如我师弟。 这人心确实古怪难测。 先前在山上时,无论叶归舟对他怎样好,他都觉得做作,在心中揣测他是否另有所图。直到下了山才微微觉得叶归舟人品尚可。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2 而当如今知道他同自己还有再深一层的联系后,便恍如开天辟地,不但为叶归舟一片赤子之心遭人误解而惋惜,更为自己先前对叶归舟的多次揣测感到内疚。 亲者愈其亲,疏者无余地。 沈言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真不打算把你这伤治治?你现在这样丑,吓到我瑜妹妹就不好了。” * 叶归舟这一日闹到下午才算是彻底醒了酒意。 他心里琢磨着要去找师兄,便跟魏展远打听了一番。打算月上柳梢时便出门去这凉城最繁华可人的温柔乡里探一探。 当然美人乡,英雄冢,叶归舟大好年华,本也不想早早地去送死。原先也只是想在这凉城的酒楼茶馆中打探打探消息。而公输瑜却不以为然,更是头头是道给他分析了一番,说归尘这人若是性好渔色、桃花满身,那必定是要去烟花柳巷的温柔乡里泡一泡的。 ——什么叫性好渔色!他师兄是这样的人吗! 叶归舟虽对她的措辞感到万分不满,但最后还是觉得这话颇有几分有道理,揣了揣钱袋还是决定要去见识一番。 可还未出门,又莫名撞见了游怀水。 这游公子大概也是无聊得紧,知道他的打算后思索了一番,便邀他同往。 结果……事情就成了这副模样。 叶归舟愁得很,他在脂粉堆里危襟正坐,姑娘坐在他旁边眼睛就不敢往边上瞟。叼着姑娘喂的水果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小模样看上去格外凄凉。可这嫖`客看着是走了一轮,也没看见个长得特别好看的。 他长得年轻俊俏,脾气看上去也好,反应青涩,调戏起来格外有趣,姑娘们都愿意往他身边凑。反倒是游怀水,他脸上疤痕遍布也不做修饰,寻常人见了大多心生厌恶,哪里还顾得上管他眼睛好不好看,哪怕出手再大方,坐下来半天也没个姑娘愿意亲近。 来这地方寻花问柳又出手大方的客人多得是,可长得年轻又俊俏的可就是少了。凉城民风奔放,姑娘也不似关内羞涩,如今见了一个,就是狂蜂扑浪蝶,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姑娘们多爱年轻俊俏的美郎君,而那些被忽视的寻欢客自然不忿,可姑娘连银子都不乐意赚了,他们也没有办法。而公输嬴盛名在外,这城里人多少都知道江湖客的能耐,见了叶归舟便将他归到了不好惹的江湖客的行列中,并不敢来寻他麻烦。 柿子总挑软的捏。在他身边的游怀水,看上去就十分好欺负。 而总是有人蠢得往刀刃上凑。 不多时,不远处便有个身着黑袍的壮硕男人趁着酒兴将酒瓶狠狠往地上一砸,虎目怒瞪,张口呸出一口恶痰:“什么玩意!长得丑还敢来嫖!奶奶的老子今天就——” 他话音还未说完,按在桌上的手指缝间便直直插下根筷子。 入木三分。 没人看见这根筷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什么时候插在那里的。人还在错愕不及惊恐,那坐在脂粉堆里的叶归舟缓缓站起冷然出声。 “就当如何?”他话说得很轻,语气却很重,“若你脸上也多了这样的伤疤,也不会比他好看。” 他这样的反应,大约无论谁都始料未及。游怀水也是,他提起嘴角刚想笑话,便听叶少侠开口。 “我有点生气。”叶归舟道:“游公子,我想回去了。” 第十三章 而上回说到!叶少侠一时怒上心头,拉着游公子就从胭脂堆里杀出来一条血路,等他回去的路走到一半,人反倒是从那点情绪里走出来了。 叶归舟平心静气想了想,他方才作为实在有失妥当。虽然他很生气,没准游怀水并不那么当一回事。就像在山上那样,自作多情。 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表以歉意:“方才是在下冲动了,连累了游公子。” 叶归舟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生气。他为人一向如朗月清风,笑脸迎人,这样正经板起来脸来倒叫游怀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要如何逗弄他了。 边城无宵禁,现在不过月上中天,正是一日内花红柳绿的烟花柳巷最热闹不过的时候,他们这样草草收场,对游怀水而言,还真是件挺新鲜的事。 他微微失笑:“叶少侠替游某出头,怎么也该是游某致谢才对,怎么会轮到让你道歉呢。不过倘有下回,少侠也不必这么激动,表象声色不过外物,游某并非那么看重。” 叶归舟皱着眉头,老实道:“我觉得也不会有下回了,这楼里的姑娘这样可怕,我看着实在心慌。” 他现在这一副皱着眉头心有余悸的模样倒叫游怀水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是,叶归舟自幼长在山中,道云真人性格沉稳,却是位女子,即使爱溺徒儿,也不会同他说得太多。 最重要的是,就在游怀水的印象当中,这位小师父在感情上也是十分的不开窍。 游怀水斟酌片刻,温声道: “这世间情爱何其动人,能叫人为之生为之死,待叶少侠日后开了窍碰上了心上人,恐怕就不会作此感想了。” 他话刚出口便觉得不妥,这世人大多奸猾似鬼,生得越好看的便越会骗人,他家师弟满心赤诚,若是一个不小心迷了魂着了道,岂不是要步他后尘后悔终生? 啧,不妥,实在不妥。 叶归舟不似他这样想得多,他不经意地微微转头,看见游怀水那一双平水无波的眼正瞧着他看,心中登时莫名有些发慌,他也不懂他这慌从何来,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却也有些动人。 游公子这幅面目分明可怖,可偏生那双眼睛却生得异常好看,好看得叫他有些不明所以。 或许他昨夜的酒还未真的醒齐了,才会这样容易胡思乱想。 “……或许吧。” * 叶归舟揣着那点小心思还不及琢磨,将军府那头便出了大事。 公输瑜不见了。 公输瑜不喜外人服侍,小院内除叶归舟外只有她一人。 若非沈言今夜前去拜访,大概要等叶归舟回来才能发现这件事。 沈言不日就要回到边城练兵,他能同公输瑜相处下来的时间便显得弥足珍贵。正巧叶归舟这个碍眼又碍事的今夜出了门,沈言前脚稍稍按捺了一番他那亢奋难耐的心情后脚推门进了公输瑜的小院—— 公输瑜就不见了。 沈言大惊失色。公输瑜寡言少动,对凡事兴致缺缺少有出去的想法。今程叶归舟出去身边只跟了个游怀水,他又是亲眼瞧着他们出去的,公输瑜这会又怎会不见? 沈言的不安在他下令将整个将军府都探查了一遍、依旧是不见公输瑜踪影后应验。 这么大一个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3 人又怎会不见得如此蹊跷? 沈言压下心中惶恐,冷静地思索一番,即刻传令诸位守城官严加把守城门关卡,切不可放过任何一个鬼祟之人! 公输瑜可不只是他的心上人! * “瑜姑娘恐怕是自己走的。” 叶归舟将小院里看了一圈,轻声下了个结论。 “此话怎讲?” “她的弯刀,还有我藏在这屋里给她防身用的药都不见了。” 他微微整理过思绪,继续道,“如果她是被掳走的,那贼人或许会顺途将她的弯刀一并带走,却不会知道我藏的药在哪里。” “况且这将军府守备森严,当时你我还有沈将军三人都或在这府中又或是附近,要在我们眼底下无声无息带走瑜姑娘虽不是说不可能,但却很难。” 除非公输瑜本身毫不挣扎。 可公输瑜不可能不挣扎,就按叶归舟这些时日同她相处的经验来讲,公输瑜虽不识武,人却十分警觉。若她真是慌忙中被掳走,那绝对不会将他藏好的药带得那样齐整。 假若处于这种想法考虑,那公输瑜眼下多半还安全。只要尽早找到她。可眼下线索稀缺,要做到这一点又谈何容易。 叶归舟对觅人寻踪这项本事毫不在行,反而对隐匿踪迹一事更为得心应手。可他的这项本事,在现今似乎用不上场。 他正烦郁,却突然见眼前多了支酒杯。 “不来一杯?” 叶归舟无言以对。 哪有他这样老神在在的客人? 沈言这一头忙得焦头烂额心如刀割,他旁边这位游公子倒十分清闲游逸,还得空用内力烘热了酒酿,在这月下浅斟慢酌。 这星点的行迹,倒让叶归舟感到几分不对劲。 “游公子看上去倒是一点不担心。” 游怀水托着酒杯,人坐在他院子里的石桌旁,若是不看脸,仪态倒是十分写意风流。 “公输小姐身份尊贵,操心的人多得是,又何须再多我一个呢。”他垂着眼睑,温声道,“何况公输小姐既非游某妻子又非游某心上人,游某表现得再如何担心不止显得无谓,有时更会叫沈将军误会。” 毕竟公输瑜是沈言放在心头不敢明说的心上人,在其位则谋其政,他作为沈言好友,即使真的无意也要知道个避嫌。 无论关系再怎么好,也是有个界限。 好兄弟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生死与共,但有些东西却是人之一生独一无二所珍视的。 如公输瑜于沈言。 他这番话听上去便别有深意,叶归舟向来一点就通,他拧着眉,眉目郁郁,“多谢公子提点,但在下对瑜姑娘并无此意。” “并不需你有此意,而只要沈言觉得你有意……”他低头抿了一口酒液,“叶少侠便算趟进这淌浑水里了。” 游怀水并不希望叶归舟也趟进这趟浑水里。 公输瑜生得再美都不是良配,何况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沈言? 他这师弟初出山门便遇上这么桩麻烦,他这当师兄的……怎么能不看着些? 第十四章 夜雪刀锋起 鸡鸣啼晓,东方天穹才刚添了几笔鱼肚的斑白,笼在微光中的凉城百姓已经渐渐都从睡梦中醒转,准备新一天的劳作。 而这个点,叶归舟才刚刚睡下。 游怀水说得有理,但真做起来却难。无论出于情义或是道义,叶归舟都无法光放任公输瑜就这样杳无消息下去却毫无作为。 这种生死攸关的关卡,要叫他如何无动于衷? 叶归舟做不到。 在这种毫无线索的时刻,叶归舟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有什么比河洛五行书更能起作用。他绞尽脑汁拼命回想起道云真人昔时教授给他的种种,六壬神课卜了五卦,就在万事俱备,只欠一卦时—— 他被游怀水一指点晕了。 最后失去意识前,他只模糊听见游怀水在他耳边冷冷喝道,“这般急功近利,你这卦象又如何算得准!” ——你又怎么知道些我算的不准? 叶归舟还不及反驳,整个人就彻底昏厥过去了。 而等他再起来,已经是隔日黄昏。 就像在山里那时一样,游怀水捧了本书坐在房间里,昏黄的油灯并不能照亮整个房间,却把游怀水照得十分清楚。 他这满脸疤痕只是透了皮肉,却不能遮掩住皮下白骨,而叶归舟最拿手的,就是透了皮肉去看别人的骨相。 眉目冷清,薄唇高鼻,当真是一派薄情相。 哪怕他那双眼生得再温柔多情,璀璨生华……可那薄情,却是透了骨。 * 昏沉,无风,更无光。 却是惊雷闪过,天穹震响。 公输瑜心跳如擂鼓,耳鸣如震雷,自昏睡中惊起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摸她那双弯刀。 ……还好,袖中弯刀尚存,叶归舟早前给她备下的防身药粉也都放的好好的。 一切都似并无异样。 可公输瑜知这暗中恶影重重,并不平静。 ——只要那样东西还在她身上。 否则她何以背井离乡,远赴凉城。又何以遭人劫持至着这荒郊野外。 但她把所有的东西都藏得很好,从身形来看,并无法看出她身上带了些什么。但兵器却是掩不住的,对方却将她看得很轻,像是觉得她不足为惧,即使知她带了兵器,也并未收了她袖中弯刀。 如把她看做妄想撼树的蚍蜉。 公输瑜也不想自取其辱。 她只愿、也只能一招制敌。 而机会往往只有一次。 对方每夜会在子时左右前往,她所要做的只有静待时机。 刀尖没入皮肉,溅出血花的时候,窗外恰好打起一道惊雷。光影交错,打亮了此间埃土,打亮她手中刀光,却没有打亮她一颗晦暗不明的心。 * 入夜,将军府,沈言遇刺。 这件事发生的悄无声息,将军府诸人只知夜里来客,将军提剑去追,回头便见他左肩血流不止,一袭白衣尽血,满脸苍白地皱着眉回来。 “跑得太快,没有追到。” 叶归舟临危受命,被喊来替沈言包扎伤口。他一手扯着干净的白布,一手捉着药瓶,虽早被提醒,但真看见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的时候还是不禁一惊。 可等他看得再清楚些,眉却不自禁地拧了起来。他张口欲言,可却又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只沉默地把伤口处理了,叮了几句医嘱后便退到一边。 游怀水声色不动,将他这副神情收于眼底。沈言这几日因了公输瑜之事心情烦郁,今夜又受了此伤,他也不欲打扰他休息,等着叶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4 归舟收拾好了,便一起离开。 叶归舟因了先前之事同游怀水有了些说不清的隔阂。现今一同走在路上你不言我不语,多少有些尴尬。 叶归舟面上冷淡,心下懊恼。他次日醒来想了许多,觉得自己当时病急乱投医,反应太过,实在是误会了游公子。 ——若游怀水当真薄情刻骨,先前也不会来提点他。 可眼下僵局已成,叶归舟一时之间也想不准要说些什么来。 他正冥思苦想之际,耳边冷不丁响起游怀水的声音。 “叶少侠。” “啊?在!” “你同手同脚了。”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后,叶归舟颇为无奈地看向游怀水,“游公子,你逗我做什么!” “我还当叶少侠自此过后都不愿同我说话了。” “哪有的事。”叶归舟干笑一声,小声道,“我这不是一时想不起来要说些什么才好嘛……” “那便说说你发现什么好了。”游怀水道,“你方才神色古怪,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叶归舟倒没想他看得那么细,微微有些意外。他脑子转了一圈,还是觉得乱如麻草,只好挑了最浅显的来说。 “我是觉得……沈将军那道伤口有些古怪。” “古怪?” “嗯,刃径、进刀的位置都奇怪,不像是常见的兵器,很生僻……”他拿手比了比他方才见的那道口子,他语气犹疑,“我觉得那个伤口……有些像弯刀所致。” 不但是弯刀,还是一把十分特别的弯刀。 “我先前曾见过公输将军为瑜姑娘所铸弯刀之式样,那把未开锋的刀十分特别……”叶归舟神色凝重,“虽知道不可能,但我却莫名想起了这把刀。” 公输瑜不使刀,甚至不识武。而沈言武艺高强,即便她有弯刀在手,也无法伤及沈言一根—— 叶归舟步履一滞,却突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这并非毫无可能。 叶归舟为他这想法感到遍体生凉,偏过头去低声问道:“游公子……今晚可有人见过那个刺客?” 第十五章 挑灯独自归 没人知道沈言什么时候出去的,等他们发觉,沈言已经带伤回来。 自然也没人见过那个刺客。 这无人佐证的情形下,又让叶归舟陷入了更深的迷雾。 他已经不住在公输瑜那院子而搬到了游怀水的院子里。叶归舟一路心事重重,到了地方也不知道,要不是游怀水看着,早一脚踢上了门栏。 叶归舟进了院子就找了根木枝蹲在地面上涂涂划划。划了又涂,涂了又划。画了老半天终于把他印象里的那把弯刀的模样画出来。 不过他笔下这弯刀模样实在崎岖,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大概都没法看懂。 但只要他自己看懂便足够了。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刀习惯。哪怕一个不会用刀的人,在生死交关之际也会用上最适合自身的姿势来保全自己。 叶归舟在想象如果他是公输瑜,他会怎么出刀。 这根本无法比较,他生得比公输瑜高,也比公输瑜壮,更何况他习武多年,武术之道一通百通,他根本无从想象不懂武艺的自己会如何出刀。 游怀水并不出声,就端了茶水坐在一边看叶归舟忙活。 即使所有箭头都指向沈言,他也并不觉得沈言会做下这样的事。 他知道的并不多,却远比叶归舟知道的要多。因而他清楚而明白的知道叶归舟现今所做,多半都是无用功。 可他也想知道若是仅靠叶归舟自己一人,能推敲出多少真相。 他下山多年,知世事,历风波,人生辗转又快到而立之年,还落得现今这样狼狈的模样。但他都熬了过来,这是他的本事,也是他的气运! 可他的本事,他的气运,却不是叶归舟的本事和气运。他如今在侧,能看护他一时,可谁又能看他一世? 紫微天机一脉,可从不出无能之辈! * 叶归舟推想了一晚上,到了天明,心终于定了下来。 他折腾得起劲,手中木枝都开出了枝节。最后就干脆顺着这枝节顺势在地上画了个八卦。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 ……至数往者顺,知来者逆。 合气捏掌。 六壬神课他掐得一气呵成。 叶归舟拍拍手,丢了木枝从地上站起,走了几步膝盖酸软一屈,又摔到了地上。他也不恼,对着那八卦,反而极为得意地笑起来。 游怀水透着窗棂看了一夜,到了此时才真正安心熄了油灯。 * 隔日雨夜,叶归舟终于再见了公输瑜。 叶归舟当时正准备去灶房探探看看能不能弄点什么回来当夜宵。还没出了院子就看听见墙头细响,有个人影横趴在墙头,腿巴着瓦片,压低声音朝着那头墙头正说着什么。叶归舟心下警惕,微微眯起眼睛,再定睛看去。 这可不正是游乐山! 叶少侠面无表情看了看那头墙角,这时才想起来他自再见游怀水以来,的确没再见着这游乐山了。 “有正门不进,你翻墙做什么?” 游乐山正聚精会神地对着那边说着什么,冷不丁听见突然有个人声,人一个激灵吓得不轻,下一刻叶归舟就听见啪一声,墙头上的人摔到墙头那边去了。 叶归舟:“……” ——少年你这是何苦呢。 叶归舟心下叹息,足尖一点便也跟着翻到墙头那端。游乐山正趴在地上扶着腰闷声喊痛,见地上多了一双踏雪清尘的白履,往上一看,兰衣墨发,面目清俊,可不就是当初在山下遇见的那名叶姓少侠! 他揣着一颗小心肝响得像是打擂击鼓,也没来及想叶归舟怎么会出现在这,正想着要怎么把眼下糊弄过去,就听这叶少侠“咦”了一声,叫了一声瑜姑娘。 ——这居然还是个熟人! 叶少侠你这样勾三搭四朝秦暮楚让我很是难办啊!游乐山打了个激灵,心中呐喊,正要推倒重来想个新法子糊弄叶归舟他二人深夜出现在此正是要借用贵地柳下花前地谈情说爱只是不幸叫他发觉,又听他带过来这位的将军小姐矜持冷淡地点头应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再谈。” ——唉? 游乐山傻眼了。 叶归舟踩着他那在姑娘面前耍得特别溜的轻功翩若惊鸿地带着公输瑜越过了墙头。游乐山缓和了一阵,等他那摔麻了的屁股终于不那么疼了,灰头土脸地也跟着翻过了墙头。 叶归舟带着公输瑜进来的时候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5 ,游怀水在屋内点了灯。 油灯火焰随着门口吹来的夜风细微的摇曳,火光微弱,却也足够带来一室光明。 边疆夜冷,寒风也是透骨的凉。公输瑜这趟失踪几日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先就是纤纤若柳姿,拥着她那红袄白面的披风也显得格外纤瘦。她怀里紧抱着弯刀,脸上神情倒是冷淡如昔。 反观游怀水,这些时日早中晚顿顿吃,晚上还有加餐。虽然还显瘦弱,但至少看上去不似旧时病态。 这一程去山与水,哪怕来这凉城之前,叶归舟都不会想到自己竟会跟游怀水还会有那么多的交集。 或许这也只能兴叹一句:的确缘来。 公输瑜失踪了这么几日,风度不减,拢了衣袖,朝着游怀水先是盈盈一拜、 “这一程多亏游公子囊手相助,这才脱困而出。公输瑜先行谢过。”她声娇如莺,语气却刚绝直断,如她秉性,聪慧冷冽。 若是入得江湖,那定是极为风流潇洒的一代侠女。可病骨缠身,又是天生绝脉,不能习武,公输嬴只能将她养在深闺,少见世人。 可公输嬴的血脉,又岂会甘愿受此冷落? 公输家的儿郎,说好听是傲骨难驯,难听就是任性妄为,哪怕公输瑜也不例外。 游怀水就曾为她的不按常理出牌头疼过好一阵子。 先前也是,魏副将保密功夫做的那样扎实,却也还能露出消息去,这除了公输瑜本人,游怀水简直不作他想,若非碰巧遇见了他这下山历练的小师弟,现下只怕也就是红颜骷髅一具,那还能叫她折腾出这么多事。 不过兵行险招,若她不这么任性……这一场布局也不会这么快就能有所收场。 也算是有所裨益。 毕竟游怀水此行下山访友,明面上是访了故交沈言,可赴的却是黄土之约。 ——公输嬴。 第十六章 黄土之盟 说来游怀水同公输嬴的这一遭缘分,还要多年前说起。 当年初初下山的游怀水真正是英雄少年意气高。他功夫练得不错,在当时武林不算一流也是二流封顶。容颜极盛,当年的采遍南陵的盗花小贼周无义便对他十分馋涎,称他样貌过人,是珠华过眼,不足公子一笑。若得一夜相欢,肯用千金来换。 游怀水最憎旁人说他容貌,何况是这样轻薄的话语。周无义说出这话不过半月,便被游怀水斩于剑下。 剑挑红尘酬知己,鲜衣怒马江湖行。 游怀水被江湖同道捧得极高,还奉送了个怀水公子的雅称。他自恃甚高,眼看同辈中人已经无人可当他对手,便把眼光放到了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他连挑了几位江湖前辈,都有输有赢,声名一时极盛。 ——直到他找上公输嬴。 那一战大概是游怀水有记忆至今,败得最惨的一战。 败得惨,就连手中长剑都被折了刃。公输嬴弯刀之下,他几无还手之力。 游怀水到这时才知道什么叫做活着的传奇。 可他不甘心,更不甘心败得这样惨。干脆就这样扎在了凉城边上,勤练武艺,一觉有所长进就去找公输嬴比试。 他在凉城住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下来,他折了四十三柄剑。到了实在无剑可使的地步,临到战前就在铁铺里随便买了把劣等的铁剑直接上去应战。 公输嬴对这个后辈也是颇为欣赏,到了后来,甚至还亲手铸了一柄剑,形如春水,却锋芒冷冽,饮血如牛,似游怀水一般的春水柔无波,薄情透骨相。 取名春水,赠予游怀水。 他们名义上虽非师徒,情谊却如师徒,如知己。 后来即使游怀水离开了凉城,却仍时常感念公输嬴的半师之恩,两人之间也常有书信来往。 直到一年前,游怀水收到公输嬴一封书信。 这也是他所收到的,来自公输嬴的最后一封书信。 以及一份重托。 而半月后,公输嬴战死沙场,以身殉国。 一年后,游怀水西来,带着同公输嬴的誓约。 * 公输瑜道:“我原先得知我爹战死的消息时,是不信的。不单是我,恐怕没人相信他会就这么死了。”她表情漠然,似乎是已经从这段往事中走出,“他功夫练得太好太妙,都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单刀取人头,又有谁能杀得了他?可他就这么死了,冷不丁的,一箭穿心。” “——可我偏就不信他死得这样简单!”公输瑜笑起来,三分冷艳,七分狰狞。她那冷静的表象把持了太久,如今显出痛苦,便真的是痛得锥心刺骨。 这仇恨,支撑着她孤身一人,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这凉城。让她心甘情愿拿自己做饵粮,去完成这一场腥风血雨的复仇。 游怀水却不想听她这些关于仇恨的话语。此间世人大多说得太多,做的太少,于是最终一事难成,而仇恨未泯,只得痛苦终生。 仇恨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对待仇恨的态度。游怀水活着的半生太过风光,也太矜贵,哪怕如今落魄,他也不觉得他会一蹶不振。仇恨能彻底控制的,都是无能懦弱之人。游怀水重视仇恨,可他不会被仇恨控制。 他是仇恨主人。 因而血海霜天,他可自在游。 叶归舟却不知他们这段往事,一个不知内情的人,在此刻是无法说话的。因为他尚躺在云雾中。 游怀水道:“公输将军之死固然遗憾,但我们眼下最重要之事,却是把这奸细找出来。只有知道这人是谁,公输小姐你这盘布局才不会白费。” 公输瑜眼圈发红,却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她那将要支离的愤怒恨意压进了心底。 “我明白。”她低声应了,病白的手摩挲着那柄终于在她手中见了血光的弯刀,似乎只有这样,她体内因仇恨而沸腾的血液才能有所平静。 第十七章 公输瑜的这一趟凉城之行,在冥冥之中似是注定。 一来若公输嬴之死真有蹊跷,她在这定康鞭长莫及,哪怕知道也无能为力。二来……她也想看看这座父亲倾注了尽半生心血来守护的城池究竟是何等模样。无论公输嬴是否真的战死,这凉城之行公输瑜都势在必行。 公输瑜在得知公输嬴此役战死后便大病了一场,直病得魂销骨瘦,病愈后便在着手去凉城一事。 她心思极细,知道这一程势必不会安稳。一边取出部分家财在定康募捐粮草,借着军眷赴边的名头混在人群中准备赴边;而另一边又在私底下放出消息,说公输将军之女身藏秘宝,身赴凉城要将此物交给一个重要之人。 这重要之人,只怕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6 不少人都猜测是沈言。可秘宝……她身上何来什么秘宝?但人言可畏,人心会猜,公输赢武功盖世,用兵如神,他所遗之物想必是世间少有的稀世秘籍兵法刀谱,可这不过是她为了引蛇出洞而使的小手段。 她所做的这一切并非如空穴之来风般毫无依据,也并不单单是她的臆想。 这来自于公输嬴的一封家书。 一封巨细无遗似是交代身后之事的家书。 公输瑜想,只有知道自己即将遭遇不测,公输嬴才会将可托可信之人历历举出,把身后之事交代得这样清楚,生怕她同娘亲有分毫的闪失。 这又叫她该如何不恨! 公输瑜带着这满腔仇苦上路。可她百般算计,却还忘记了蠢蠢欲动的狄夏人,险些命丧于此。所幸遇着叶归舟,才化险为夷。 而后的事,便似水推舟,一切都朝着她计算的方向流去。那幕后之人,果真坐不住了! 终于在那个夜晚,在她佯作出门散心之时,将她劫走。 夜雪刀锋起,疑似故人来。 公输瑜平生不会用刀,可那一刀却被她用到了极致。而那一道惊雷,却也让她起了犹疑。 她见了沈言的脸。 他的脸太好认了,那一双碧瞳哪怕放在狄夏人中都是少有,又何况在这中州大地的凉城之中? 可公输瑜还未来得及理好这笔乱账,就被隐藏在暗处看护她安危的游乐山给救走了。 叶归舟听完这来龙去脉,斟酌片刻,道:“就是说,将瑜姑娘劫走之人,就是沈言?” 公输瑜摇摇头:“我第一眼看过去曾也觉得是沈言,但后来想想,未必是。”她指尖划过那素银弯刀,划到尽头似是不经意轻鸣一响,“他虽有半数狄夏血脉,但为人尚可。而我爹同他虽名为师徒,但形同父子,家传绝学更尽付他手中。旁人当时或许不清楚,但若我爹还活着,再过几年等他解甲归田,只要沈言肯争气。这镇北将军的名号,多半也是在他头上。” “如今一看,当真如此。” 她并非为沈言开脱,只是就事论事。能叫那幕后之人冒大不韪设杀公输赢,要么是极大的利益,要么是极大的怨怼在背后驱使。 沈言一样不占。 游怀水同样想到这点,他若有所思:“说不定真不是沈将军。这江湖间能将人改头换面的奇人异术并不少。”他将目光投向叶归舟,“叶少侠觉得如何?” 叶归舟道:“易装不难,难的只是眼睛。我曾听师叔说过,苗疆有一味夕雾草,混上秘法调制的药汁敷在眼上,能在短时间内使眼睛易色……”苗疆多异物,苗人多将这法子用于蛊惑蛇虫,收服异蛊。 他自己说完也觉古怪,便道:“可沈将军肩上的伤,像足了瑜姑娘你那把弯刀所致……” “我爹所铸弯刀,可不止我手中一把。既同我手中弯刀类似,那这人身份必定是我爹极亲近之人!”公输瑜冷笑道:“如今想来我那一刀得手,只怕是他故意而为之!” 她顿了顿,以食指沾了茶水,在木桌上写了‘警觉’二字,继续道,“我虽不习武,却也知道一个乡野农夫同武林高手的距离。我不高看自己,我弗如那农夫。若不是他故意为之,你以为……我那一刀能扎得那么简单?肩上一刀,又能阻拦一个武林高手多久?真到了搏命时刻,哪怕卸了肩膀,点上两处大穴止血还可再战。况且游少侠将我带走时……他可连象征性的追都不屑了。” 叶归舟听得哑口无言。若这一设想属实,那这幕后之人心机之可怕实难估计。若真令他计策得手,只怕这边城,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他……” “——他玩的可不就是这出祸水东流?”公输瑜微哂,目中恨得隐出血丝,“世人皆知沈言同我爹关系。而我身怀秘宝,却无人知那秘宝是什么。若他想拿到这秘宝,那只有狗蛋得不到,他才可能得到。” “他这般算计我公输家……若此仇不报,他日哪怕我下了地府都无颜称是公输子弟!” 她眉目冷酷,恨声道:“吾宁为恶鬼,也要誓雪此债!” 第十八章 引蛇出洞 这一日的凉城格外热闹。 城南处不知何时赶忙搭建了一角看台。不明所以的凉城百姓一见似是有热闹可看,立即是闹哄哄地将这处台子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叶归舟一身兰衣站在台上,看着这黑鸦鸦的人头,人有点悚。 但他里子再悚,面子功夫上还是做得十分到位,他在台上拿着丝绢缓缓擦拭着他那把全然没落尘的长剑,还得时不时分出几个冰冷漠然的眼神看看台下,做出一副超绝于世的武林高手模样。 唯恐知道内情的人太多会打草惊蛇,游怀水同公输瑜商议许久,还是决定做一场戏。 戏的主角是远赴凉城为父报仇却又求助无门的将军小姐。配角是看上去颇有几分真材实料却又不至不可战胜但的忠心耿耿的家仆,及隐在人群,不知底细的奸细。 戏名是:将军小姐招亲觅英雄,为父寻仇身许成佳侣。 这光听上去就像是坊间常流行的三流话本。还是那种经久不衰,书坊遍地是的话本。 说到这里,叶少侠都不禁要替自己抹上几把辛酸泪。如今他们一窝四人,公输瑜是上场定了的。而游怀水武功虽高,而现今身子骨虽略微好转,但那张脸看上去却还是吓人,自然不来凑这个家仆的热闹。而剩下两个,游乐山武功路数偏阴,同叶归舟能打个不相上下,可这论起做戏,他演技虽好,可形象在那,大伙只会觉得他是那个遭欺负的。 叶归舟别无选择,只得披挂上阵。 他在这台上要做的也简单,只要老神在在地装装样子,适时将上场来凑个热闹又不够段数的杂鱼清下去,做一番诱敌功夫,静待幕后之人、又或是他的同伙上场后他便能退场了。 照游公子看来,沈将军在江湖上能算得上是二流封顶的高手,而那奸细既然能伤到沈言,不说超过,但至少同沈言的层次不会差得太多。 这可就不是叶归舟这三脚猫功夫所能对付得了的。 虽然知道自己武功低,但是这样明着被指出来的叶少侠还是感到了些许的灰心。游怀水看着他那丧气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自然而然地顺势摸了摸他的头,说了一番虽然听上去好像是安慰但是莫名还是叫叶归舟更灰心的话: “叶少侠年纪尚轻,这武功一途也不必操之过急。武林中奇人众多,中晚年醍醐灌顶终成大器的英雄也是有的。” 游怀水也有些感叹。虽紫微天机一脉以三式立命,可为了下山行走江湖同时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7 也大多兼修武艺,他自不必说,就是归云的功夫练得也有些看头。可这到了小师弟身上,他看着也觉得 是聪明伶俐,可这功夫怎么就练得这样凑合? 游公子这是忘了,这江湖中虽有像他这样的天资绝顶更兼根骨绝佳的天才。同样也有天资聪颖,可根骨不佳的寻常人。 像叶归舟,他虽天资聪颖,可奈何经脉多堵,内力难通,哪怕基本功打得再扎实,武功却也就维持在个下三流的水平。更别说公输瑜,天资是好,但天生绝脉,自幼就泡在药罐子里长大,更别提习武了。 * 烈阳当空,看公输瑜在台上做姿态。一眼看上去弱柳扶风不胜衣的将军小姐色如傲雪寒梅,语气漠然冰冷,将自己孤身赴千里为父寻仇却又求助无门之事先是简要点过便进了正题。 稀世秘籍,千金美人,武高者得。 此言一出,众皆惊愕。不多时,便有人摩拳擦掌想要上来台上试试水。 叶少侠虽是武功低,却也没低到连寻常人都能将他打倒。剑锋未出,掌风而至,便将那些显然不够水平的对手给扫下台去。 而一些江湖客打扮的武林中人此刻见了他武功路数,也交头接耳一番,似是也想搏一搏这份丰厚的聘礼。 叶归舟这日为了上台也做了打扮,衣袂纤尘不染,持剑长立的模样颇有卖相,倒是惹了不少姑娘青睐。 比到中途,更有位大胆的红衣女侠翩跹上台,诚言不聘美娇娘而聘美娇郎,要同叶归舟比试一番。把叶少侠臊得不轻,直推说这不合规矩,把姑娘三推四请给请了下去。 而百姓间一传十,十传百,这看台周围的人群队伍不断壮大,待了正午,真正把看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叶归舟简直要怀疑是不是半个凉城的百姓都来这凑这场热闹。 要知中原大地人杰地灵,奇人辈出。也幸亏这边疆漠北的实在偏僻,能上台又有水准的江湖客并不多,否则按叶归舟这等功夫还真应付不来。 这场比试从早辰比到正午,打得叶归舟是苦不堪言,既不敢下重手,又不能被打输,这几个时辰全靠叶归舟一个人在场上撑着。眼见又一人上了台,正要似寻常般按剑上前,耳边倏然传来游怀水一道传音。 “听我指示,小心为上。” 叶归舟自是明白这是重头戏来了,他借着转身拭剑的机会朝着台下游怀水站着的位置眨了眨眼睛。也不敢托大,短暂互报过姓名后,并不马上起剑势。一边打量对面的对手,一边保守地等着游怀水的指示。 他对面之人一身短打,自称是吴林,年纪三十上下,手中握一把画戟,方正脸型,却是一双桃花带醉三白眼,平带三分刚煞之气。 叶归舟一见那长戟便道不好,这长兵一寸长一寸强,他这长剑对上长戟原本便是先天劣势。而吴林攻势又咄咄逼人,叶归舟持着长剑剑势根本施展不开,只能保守护着要害在这台上用着轻身功夫四下躲避,不多时真气运转不灵,便已是抓襟见肘。 他正是一筹莫测,耳边终于是传来游怀水的指示: “侧身回挡,攻起右翼。” 叶归舟一抬眼,便见对方长戟横劈而至,当下轻身稍侧,手腕微提,内回收扣,以长剑剑身生生挡下这击,直震得他虎口发麻。 吴林见这势在必得的一击居然未中,也有几分诧异。他手腕一抖,正要将长戟回刺,这电光火石间,却看叶归舟一个鹞子翻身闪到他右侧,底盘下沉,长剑复挑,竟是一剑破他守势,直取右肩,更是划破了表层衣物,露出里层肌理来! 他眸色顿时一沉,勃然怒起,也无意再同这不识相的小兔崽子做些猫捉老鼠的游戏,一个轻身功夫向后退了两步,长戟所向更无余地!超前直挑就是直取咽喉要害! 叶归舟也料不到这人下手竟如此毒辣!橫剑而守已经来不及,正是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石子伴着劲风直落在那长戟枪尖!直直叫那枪势打退了一寸,落在叶归舟肩侧! 台下人不知发生何事,台上却不可能一无所知! 吴林脸色大变,正要去寻这出手之人,却听一道冰冷嗓音直直打进耳膜,震得他内力俱乱!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多谢英雄不杀之恩,是我输了。” 他正惊恐,那虎口逃生的叶归舟捂着伤口站起,脸色惨淡,还未走出几步竟是呕出一口鲜红热血来! 叶归舟强皱着眉头,知道自己估摸着是受了内伤。还没等他反应,就见游乐山纵步上前,将他推到一人怀中,低声道:“叶少侠你且退下,剩下的交予我便是。” 第十九章 草蛇灰线 游乐山见叶归舟下了台,这才朝着台下诸人略一拱手,朗声道:“现下是这位吴英雄拔了这头筹!不知台下还有哪位英雄要来这台上试试运气?我们公输小姐可是静待多时了啊!” 台下之人交头接耳,游乐山眼尖瞧见有几人仿佛跃跃欲试,却又恐不敌吴林手中长戟而踌躇不定。 毕竟方才台上这二人交锋大伙都是有目共睹,若不是那叶姓青年躲闪及时,这长戟之下只怕有要再多一条人命。 他们大多不是亡命之徒,珍宝美人可都没有性命重要。 游乐山看半天也没人上台,也不拖沓,当即取出一株长香插好点燃,朝诸人道:“这一柱香时间内,若真无人上台应战,便算了这位吴英雄得胜了!” 吴林一听这消息,也忘了方才那丁点的不虞,只道是哪个路过的高人不兴他草菅人命,这才出手示警。 他志满意得,是巴不得这长香只得寸长,好叫他早早得了那秘籍美人,也算一了夙愿。 眼看这长香越燃越短,吴林心中却无端焦虑起来、而一旁的游乐山却仍如老僧坐禅,除开不时看两眼那柱长香,其余时间都凑在那戴着纱织帷帽的公输瑜前,嬉皮笑脸地似是逗她说话。 吴林明知自己胜券在握,还是恐夜长梦多。 长香燃至指节长。他终于是见公输瑜从她那位置站起,施施然朝着台下扫了一圈,柔声道:“确定是没有人要来打擂了?” 吴林心下狂喜。也不待等她宣布结果,大步跨前便要摸上这将军小姐好好亲近亲近。 却又如方才那天外一击石子般,一道红影倏然闪过,那将军小姐就倏然离了他三尺远。而他的手也被这突然而至的罡风一震,扫回了原位。 等他看清那道红影究竟是何,却是脸色发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不但是他,台下亦是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 金环束发,深绿碧瞳,正是那镇北将军沈言! 沈言瞥了一眼那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8 恰恰烧尽的长香,长眉一挑对着台下人道:“看来我是赶得恰是时候啊。”又微微低下头,笑吟吟对着倚在他怀里一脸惊诧的公输瑜道:“我是觉得拿心上人当赌注这种事实在不妥,可如今这个境地似乎也不由我说妥不妥了。” “——瑜妹妹,你看这香也没尽,那这个擂,我还能打吗?” “哦,对了,我已同师父师娘提过亲,只要你应承,我这将军府随时可以成亲。” “……” * 却说叶归舟。 他呕出那口黑血后内息平稳了不少,正打算缓缓便自行下台,却又被游乐山推进别人怀中,一路被搂着下了台。正是哭笑不得,一路被搀着走他也别扭,可强行挣开又不太好看,只好等到了点后对着身后人道:“游公子,你松开我吧,我并无大碍。” 叶归舟说这话时脸色仍是苍白,唇上还有些许血渍没擦干净,整个人看上去又狼狈又虚弱,又叫游怀水如何放心得下。 正所谓慈母多败儿。游怀水方才看着吴林同叶归舟那一战便十分惊险,叶归舟几乎是全场都落了下风,到后来还差些让吴林刺中咽喉,所幸是他那一击石子救得及时,才没真让那一戟真的刺下去。 到后来看见叶归舟咯出那口血时,更是恼怒,若不是等着靠吴林引蛇出洞,那可就不是一声扰乱内息的传音就能解决的事了。 他先前还想着要如何让叶归舟多经几次历练,可他这个想法才出现没多久,如今又隐隐觉得是不是有些时候尚早。 游怀水却不敢松手,看了一眼那仍在不断出血而显得触目惊心的伤处,言道:“叶少侠受了那吴林一戟,如今是要赶紧去包扎一番才是。” 叶归舟心道:他这是伤到了肩膀也不是伤到了脚,这样拉拉扯扯别人看见了只怕还以为他是受了什么重伤,还是即将不治身亡的那种。 可他嘴上还是很给游怀水面子,“游公子也不必担心,我随身带有师父先前备下的伤药,对刀戟外伤有奇效,敷上半厘便好。”言罢微微挣开游怀水的禁锢,便伸出另只手在怀里摸索一番,找出一包提前备好的药粉来。 那纸包上还别具用心的写了几个蝇头小字,以防他自己情急之下摸错认错。 他给自己包扎,正涂好药咬着绷带准备扎紧,叶归舟突然皱起眉来,他转头看着游怀水,奇怪道:“游公子你跟着我到了这,瑜姑娘那怎么办?” 他们先前说好,叶归舟上台守擂,若是实在撑不住便靠游怀水上去把台子抢回来。现在游怀水跟着他到了客栈,那公输瑜又要怎么办。 游怀水也没想到他还有空操着这份闲心,也是哭笑不得:“我不在自然有人去打擂,反正公输小姐这遭肯定是要嫁出去了。” 叶归舟道:“此话怎讲?” “这凉城就这么大,你道沈言不知道此事的可能有多大?” 此时此刻,只怕早早就打扮好了从将军府出来,现在已经在擂台上逞一逞威风,好叫公输瑜心甘情愿地应承他俩的婚事。求偶期的孔雀,都是这样花枝招展的。 “瑜姑娘没事就行。”叶归舟点点头,神情未见轻松反而是更显凝重了起来:“我方才应战,虽是趁势划破了那吴林左肩衣服,可那之上却并无伤疤……” 游怀水道:“你怎知那人就一定会亲自上场?” 叶归舟一怔,“那是说——” 游怀水从怀中取出一道小竹简,打开掀盖朝着收心微微一敲,便将其中事物倒了出来。 正是一张不过巴掌大的信纸! “我方才在下面恰好见那吴林隐在人群中放了只鸽子,便想碰碰运气,就顺势把那信鸽打了下来。”他微微一叹,“哪知,真是好运气。” “今夜凉城,可是有得玩了。” 第二十章 一份重托 当一城百姓陷入睡梦,凉城东南西北四道城门紧闭。萧杀夜色中,城外孤月高悬,黄沙漫天。 守城的士兵执着刀戟在城楼上不断来回巡视,生怕一个侧眼错漏分毫,就耽搁了大事。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沈言并没有告诉他们分毫消息,但长久建立起来的对将军的信任使他们保持着忠诚与缄默,无论是公输嬴还是沈言。 聪明人太多,反而会误事。 叶归舟也混在这些士兵之列。游怀水原本想让他好好养伤,暂时别来凑这个热闹。可耐不得叶少侠虽然武功低,可乱七八糟的活可会不少。 沈言可不知游怀水心中九曲十八弯的在考虑些什么,他大手一挥,就将叶归舟归在了西门的队伍里。游怀水守北门,游乐山守东门,一人一个,搭配均衡。 他自己守着一袭红裘披风的公输瑜,待在南门。 这夜里风大,他本来也舍不得让公输瑜受冻。可奈何他话还没说出口,公输瑜便似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目光冰冷:“你大可不来。” 沈言道:“……阿不,我还等着瑜妹妹你保护我,怎么能走。” “……” 狗蛋其人,当真是比叶少侠更不要脸皮。 公输瑜也不去管他,拢了拢肩上披风,似乎觉得有些冷。透着这片碌碌黄沙,眼前沈言的形象似乎又同她记忆中的公输嬴重合在一处。 孤月悬高天,将军夜未眠。 “我从前在定康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你们在这里是如何生活的。我爹还在时,我没有机会来,他走了,我总算是来了一趟。”公输瑜垂下眼睑,朝手里呵了一口气,薄薄白雾极快地逸散在了空气中,“如今看了,只觉得冷。”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她手指抚上城墙,斑驳而透骨的寒意就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战旗起不过一刹,其下却是无尽白骨,这人心何哀,人命何苦。” “是战,却非战之罪。”沈言低声道,“天下九塞,负春为首。而这负春关内再去百里,关中林桑翳野,青山烂漫,百姓和乐安居。而狄夏嗜杀好战,若教他们入主关中,只怕又是另一片景象。改朝换代,在哪里都是一场灾难。而你与师娘的安危,在将军看来,却最重要。” 否则公输嬴当年又何以弃武从戎,放着逍遥快意的江湖游侠不做来当着苦寒之地的鸡头将领?若是孑然一身,心外无物,在何处都能活的潇洒。可他有了妻儿,就要担起那份责任。 “你和师娘能安好,就是将军最大的心愿了。而也只有天下太平,你们才能安稳地生活下去。沈言承将军遗志……至今也是这样想的。” “我都懂。”公输瑜道,“我只恨天命令我生做公输子弟,却给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19 了我一身病骨,不能如我爹一般随军从戎……我虽无力,却也是想能亲手保护爹娘,卫我家国。” ——也包括你。 而今却也只能惜这一腔热血,渐往冰凉。 沈言默然。 夜色静谧中,忽见他猫儿眼一眯,似是在这茫茫夜色中望见什么端倪。他面目冷肃,反应极快,不多时手中长弓举起,便要拉弓搭弦。 而心弦却比箭动得更快,电光火石间,沈言猛然将公输瑜拉进怀中,借着这个姿势,迅速拉过公输瑜的一只手搭在弦上,掌中有手,手中拉弦,才对准焦距,绷紧弓弦。 弦动箭出,那森森夜色中便惊出一声哀鸣。 这一声不大不小,却在夜里显得格外突出。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巡城士兵听到这声响动,便纷纷朝着声源跑去。 城墙上更显冷清。 公输瑜尚反应不及,耳边便传来沈言的声音。 “你看,这不是做到了吗?” * 初阳破晓,这一场杀戮在无声中迎来终结。 东南西北四道门各有所获。若非亲眼所见,沈言只怕也不相信他这镇北军中居然被狄夏安插进了这么多的毒虫。 ——就连他信任有加的副将也在其中趟了不少浑水。可见镇北军内腐朽程度之深,怕远比他所想的要高得多。 镇北军内关系盘虬错节,昔日公输嬴武德出众,又于危难中挺身救国,军中众人自然信服。而如今掌兵的人换成了他沈言,却未必如此。 他就算军功显赫,身上毕竟带了一半狄夏血统。两国交战多年,血海深仇,哪怕他真正无辜,在某些人看来也是碍眼。 公输嬴尚在,这样反对的声音已经不小。而公输嬴战死后,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大。沈言看了一圈,拿下之人中,大多都是当初对他掌兵表以不忿之人。 如今反水,亦是有迹可循。 沈言无可奈何。公输瑜虽因缘巧合下替他开了这个头,但他却不能让她继续插手下去。 哪怕公输瑜是将军小姐,与镇北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长久下来,不但对公输瑜有百害而无一利,更重要的,是公输嬴的名声。 早在公输嬴尚在时,他便料到若沈言掌兵势必会遇见这些刁难。可又如何?公输嬴一生傲骨霜风,为国为民,可谁知道朝廷指派的这接任的镇北将军是不是也如此?凉城本就是寒苦之地,倘若心智不坚不堪大用,最终折于狄夏手中,那他这二十年心血岂不白费? 他辛苦挣来的这十年太平安康,可不是为了替人作嫁衣裳! 公输嬴毋容这种情势出现。哪怕沈言掌兵会多波折,但只要他能守得住这座城池……就足够了。 负春不破,天下既定。 只是即便公输嬴思虑了这么多,恐怕也料不到沈言掌兵居然会招来这么多人记恨,更料不到他会因此遭人设计而亡。 又或许是料到了,却又无力阻止了。 如今再提,也没了什么意义。 游怀水从行李中取出公输嬴当初寄予他的包裹。这份包裹他一直未动,信件却是看了许多遍。 公输嬴当初同他的誓约,如今也算是做了了结。 只差一件事。 第二十一章 最近凉城出了一场百姓喜闻乐道的大喜事! 他们的沈将军单了这么些年,总算要成亲不来荼毒这一城怀春少女的芳心了!一时间不单是凉城百姓,就连着镇北军都是炸开了锅。 哭归哭,嚎归嚎,有人好奇起来去问了这新娘子是谁,将军府的管家僵白着脸,哭丧着嚎了一句,“沈将军。” 这可笑哭了一城百姓! 可真到了裁缝店里一打听,这新裁喜服的尺寸,可都是平常。再向裁缝一打听,这新娘子可不就是公输将军之女,前些时日在城南办擂招亲最后给沈言掀了台子的公输小姐嘛! * 将军府喜气洋洋的办喜事,虽一切从简,但照旧是有一大堆的规矩要守。 新郎官同新娘不能见面,就是女方亲眷也要少见。叶归舟一来就当了沈言的眼中钉,如今更是不敢来凑这个热闹,只得夹着尾巴一头栽在厨房里又干起来厨子的活。 身边再夹带个游乐山。 他二人原来就年纪相仿,聊起天来变更得劲些,啃着酥烂不腻的卤猪蹄子,一来二去,话题就转到游怀水身上。 游乐山说到这里就给他哭,自那日叶少侠下山后,游公子对他这手艺就越是嫌弃,宁肯喝着西北风也不愿吃他一口饭,隔日干脆就是把他遣到山下去买上几个饽饽也不愿叫他进厨房了。再过几日,他们就下山一路吃着客栈往这凉城来了。 游乐山拿着袖口抹去他那眼角不曾有的泪水,如一朵凄清冷寂,看透尘俗的白莲花:“想不到我家公子!竟也是这样喜新厌旧的负心人……乐山的心都要叫他伤透了!” 叶归舟分外认真地听下来,不时还对他这演技指点一番:“语气再缓些,折得慢了,再练练才能上台。” 游乐山一听这话便觉找到知己,正想着要在多演一演好叫叶归舟把他夸上一夸便听见叶归舟啊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然后说道:“我走开会,待会再回来。” 游乐山耳朵尖提起,朝叶归舟大力地挥了挥手,眼神就溜着厨房,觉得这是个趁着叶少侠不在再偷吃多一个肘子的大好时机! 他可记得那锅里还有几个热气腾腾、酥烂香喷的肉肘没让叶少侠捞起来的! 可等到他冲到灶房掀开锅一看!除了那褐色的卤水,里头空无一物。之前搁在里头的肉肘子竟然全都不翼而飞了! 游乐山正要大怒,又觉不对,仔细想了想,刚刚叶少侠手里似乎是提着个食盒朝着自家主子的院子里去了! 他悚然一惊,即刻踩着轻功朝着叶归舟的方向追去,正好瞧见叶少侠拎着那个食盒,推开了那扇木门—— 完了! 游乐山心中哀嚎一声,自觉前途无望,即将就要被游怀水发放边疆——哦,他们已经在边疆了——丢在凉城给沈言当个剁肉的伙夫。 少主可是老早说了要我看着归舟的如今归舟奔着他去了我要怎么办可以冲进去把归舟劈晕了带走吗但是归舟生气了会不会就不给我吃肉肘子了…… * 叶归舟拎着食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卡在门槛上忧愁极了。 房间内有个游公子,还是个生得很不一般的游公子。 这之间的差别大概就是,之前的游公子除了眼睛一无是处,丑到极点。现在的游公子加上眼睛,好看得叶归舟舍不得眨眼。 只是这现在这张脸,是真的?还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0 是假的? 最后还是游怀水咳嗽了一声,才把叶归舟的神魂从天边招了回来。 “叶少侠有事?” 叶归舟尴尬地抬了抬手中的食盒,道:“我来给你送吃的……”他这时是看清了,游怀水面前摆了许多瓶瓶罐罐,他自己对着一张铜镜,手里执着一支笔。 这样的事叶归舟也做得不少,一见便通,拎着食盒就走到游怀水面前,“这是在易容?” “嗯。”游怀水放下手中眉笔,接过食盒一看,满满一盘卤好还带着热气的猪肘子,都是酥烂的肉,拿着筷子一挑,筋肉分离,入到嘴里,卤肉的香气化开,肉质细嫩不觉油腻。一尝便知花上了不少心血功夫。 虽然乐山没把叶少侠拦着叫他有点不高兴,但能吃到一顿好的,游怀水又觉挺不错。 反正他这张脸,叶归舟以后也总会见到的,只要他还想认他这个师弟,那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镜中人的模样是这样陌生,许久不见,游怀水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模样。 所幸他没了皮相,却还有个骨相,照骨画皮也不算太难。 叶归舟凑得很近,他认真看了半天,也看出来若是去了脸上疤痕,这游怀水就该生成这个样子,踌躇了一阵,还是由衷赞道:“游公子你以前的模样真好看。” 比他迄今所见的许多人,都要好看得多。 他又仔细看了一阵,只觉得自己脑子里都像灌进了浆糊,整个人迷迷糊糊,心口也是不听话的乱跳。 叶归舟莫名想起刚刚上山的第二天,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但若要我一见钟情,怕还远远不够。』 如今一看真是……也莫怪世人会有食色性也这一说。 现在就是让他在泥地上滚上一圈,也大概还是觉得游公子很好看。 像春水,淡淡涟漪柔无波,却十分动人。 如他看见的那双眼睛一样。 还有这些日子下来游公子的一言一行,虽然有时言辞放`浪,但对他却还是温和。 “叶少侠真是好眼力。” 游怀水看他眼睛虽是盯着他看,里头心思却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不觉失笑,他自知原本样貌不差,但沈言同公输瑜同样样貌出众,可也不见叶归舟看得这样认真。 他心里似乎隐隐有些想法,却又不愿细想。只是垂了眼睑,提起眉笔沾了颜料,将他这未竟的易容再细细补完。 若放在从前,他决计想不到自己如今居然会靠着易容来维持这一张脸皮。 怀水公子虽憎恶他人拿他容貌说事,却也爱惜羽翼,向来衣冠楚楚,风度宜人,能打动许多人心。 却是世事弄人。 谁会想到他如今竟会落到这种地步? 哪怕游怀水不在意这身皮相,如今也要不得不在意起来……毕竟若要成事,怀水公子的这身皮相可不能丢了。 只要他还想把他未竟之事做完。 第二十二章 叶归舟原本并未打算在凉城久待,却节外生枝在凉城待了将近一月。 叶少侠现下有点愁得慌。 他出山门时归尘下山已有九年,十年为期,算上他这下山的时间,如今他又蹉跎了两个多月。叶少侠就是满打满算这也只剩下九个月的时间来找师兄。 这九个月再折去路上行程……叶归舟简直是觉得前程无望可以直接回紫微山同道云真人谢罪了。 这连张画像都没有,可要怎么找才是好啊…… 叶归舟自顾自发愁,连之前叫他看得目不转睛得游公子的脸都没心思看了,一门心思扑在卜卦上。 可这算来算去——结果出倒是出了,却跟之前结果一样指向朝西。 叶归舟眼神发直,只觉一口恶气郁结于心。 简直了! 凉城再西去这可就是狄夏了,狄夏美人叶归舟在凉城也有见过一二,异发异瞳美则美矣,可那些美人比他都要高了!二师兄你要不要这么胡闹! 叶归舟算到后来也不知道是他二师兄胡闹还是他胡闹了,干脆是将卜卦用的罗盘八卦一掀塞进包裹里,眼不见心不烦,便打算到外头散散心,找人聊天说话解解郁气。 这将军府里人人忙做一团,就连一向闲得发慌的游乐山也不知去处。叶归舟灰溜溜转了一圈也没人理他,最后又转回了院子里。 院子里还是那个生得很好看的游公子。 叶归舟已经好几日没看见他。人登时也精神了一点,凑上去就热乎乎地喊了句:“游公子。” 游怀水每当这个时候就想抬起手揉揉他脑门。叶归舟发质柔软又顺滑,游怀水自从摸过一次就有些上了瘾。可他若以叶归舟师兄身份自居,这样做来自然无碍,可偏偏他现在藏着掖着这层身份以普通朋友的身份与叶归舟相交,若是再这么做无疑就太过了。 少年人行走江湖,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看起来好堪大任些。而就游怀水这些时日观察下来,他这小师弟温和稳重,做事扎实又不失灵活,遇事有自己独到的想法。即便武功差了些,只要不是遇上太大的风波,也足以独当一面。 他已经长大了。 游怀水突然有些后悔从前没再关注他这师弟多一些,以致如今再回想,也想不起来小时候的师弟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只记得少年时自己耽于武道,把幼年的肉团子带回紫微山就交给了道云真人看管,就连自己后来多了个师弟也是出山后才从同门来往的信件中得知。 只是模糊从对方的叙述中得出个可爱听话的大致印象。 游怀水一向心志坚定,甚至有些冷心冷情,如今心中却像是坚固的贝壳里撬开了一觉,渐渐露出了洁白的贝肉。 看见师弟就觉得软得不行。 他似乎是有点明白过来,当初同门为何会在来信中咬牙切齿地表露出要同他换师弟的意思了。 游怀水方方有些走神,叶归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又是喊了一声,“游公子?” “叶少侠。”他温声回应,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就看见叶归舟在他面前坐定倒豆子一样将他这几日如何寻找二师兄的烦恼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也没喘个大气。 游怀水听得认真,并不打断。他与叶归舟师出同门,于三式一道颇有造诣,对他这卦象也能看出几分好坏。否则也不会在当初叶归舟病急乱投医为追寻公输瑜踪迹而算了一夜卦象时一指点晕他。三式玄妙,乃天机一脉立命根本。叶归舟那样算法并非不行,可游怀水一来怕真让他算出公输瑜下落,坏了全盘计划;二来……也怕坏了叶归舟自身气运。 过度窥探天机之人,向来不得善终。游怀水原以为天机一脉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1 在他之后便要断绝,却还是让他们养出个叶归舟。叶归舟若当真仅凭着卦象就能将他追踪至此……游怀水心中一叹,那叶归舟在三式上的天赋,只怕他这一辈中无人再可出其左右。 这又何其不幸。 游怀水想起当初将还是肉团子的叶归舟带回山上时的初衷,不由皱起眉。 若叶归舟当真是如他之前表现出来那般天赋惊人,那只要叶归舟还要锲而不舍地找归尘这二师兄,那游怀水也能料见往后他大概每往一个地方去,多半就要看见叶归舟一次。 长久如此,小师弟就是再反应迟钝,也该发现其中的猫腻了。 这一入江湖风波恶,叶归舟就是再安分守己,也难保他不会被牵扯进别的什么纷争之中。这次凉城之行有惊无险,然而下次却又未必如此。 游怀水垂下眼睑,左手撑着脸侧,右手指尖微动扣起。如今看来,与其叫师弟这样像无头苍蝇般地四处乱窜,倒不如把他带在身边。一来他看着也有个照应,自己也安心;二来日后就是要坦诚身份,也好及时反应。 可他此行去前途叵测,若是独身一人,自然无惧无畏。若再带上叶归舟…… ——游怀水不敢断言。 他正是陷入两难纠葛,却见眼前突地放大出一张脸来。 只见叶少侠撑在石桌上探过来大半个身体,他眨了眨眼睛,“游公子,你真听我说话了?”然后快速伸出只手在他脸上轻轻地、像是惩罚一样捏了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突然地,鬼使神差一样手就动了起来。 叶归舟做贼心虚,心里又是不安又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到处撒欢地擂鼓。 他有点结巴,像是辩解,语气轻得像是猫儿叫:“游公子你这易容做的真好,完全摸、摸不出来痕迹啊……” 游怀水一怔,眼中流光暗转,却是缓缓笑了起来。他如今顶着这张脸,真正是面若桃花,眼含春水。这一笑,就像是要勾魂夺魄一样,动人至极。 他心里软得不行,说话也是款款温柔。 “这等次的易容简单得很,叶少侠要是想学,游某随时可以教你。”他轻声道,“眼下凉城既定,在下不日也将动身前往燕中,那里武林人士众多,消息也流通。叶少侠若是愿意,不妨与游某同行,一路上不但好有个照应,也好过你这样毫无头绪地乱找一通。” “叶少侠觉得如何?” 第二十三章 叶归舟正愁不知道上哪去找他那二师兄,如今游怀水既然提了出来,他也就打算到燕中去碰碰运气。 可这也不是说走就走的事。公输瑜大婚在即,他们好歹患难一场,如今肯定是要等喝完这杯喜酒再行出发。 岁月往前,记忆往后。叶归舟见到公输瑜时她还是扶簪少女,如今她却已大婚在即,将要嫁作人妻。他满心感叹唏嘘,但也真诚以为这确实是一桩好事。 公输瑜傲骨刚烈,离经叛道,却又一身病骨,若是日后遇人不淑只怕一生坎坷。他虽对沈言了解不多,却也见他眼底的一片情深。 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后相携到老共白头。这在叶归舟看来,便是很长很好的一生了。 若公输将军在天有灵,看到瑜姑娘有所归宿……想必也是万分安慰。 * 对沈言而言,时间并没有留太多余地给他们。 这一场婚事过后,他便要回到负春关上,继续当他的镇北将军,像公输赢一样戍边卫国。而公输瑜,她或许会回到定康老家,又或许会留在凉城。 而无论公输瑜如何决定,沈言都会全盘接受。 离别虽苦,君心常在。他们的将来非在这一刻的抵死缠绵,而在天下太平后的暮暮朝朝。 ——这样一想倒没什么不好接受的。 沈言手中紧紧攥着那根系着大红花的红绳,一头是他,另一头被公输瑜攥在手里。他微微低下头,恰好对上公输瑜透着凤冠下的珠帘,在悄悄瞧着他的眼神。 这一眼,就把他心底所有的不安定都化成了安定。 “瑜妹妹,你看我们都要成亲啦。”他低声笑道,“可惜师娘不能来。” “闭嘴,我爹看得见。” 沈言父母双亡,公输嬴战死,能给他们主持婚事的长辈如今仅剩尚在定康的公输夫人。他二人皆无意惊劳公输夫人,更无意广邀宾客。便在凉城城楼上奉出长辈灵位,就打算在此拜了天地。 面前是朝向负春关的莽莽平沙,无边广漠。风沙肆虐,牌位前的一双红烛越烧越弱,这主角二人却迟迟没有开始的意思。 城楼下已经围了不少百姓,其中有镇北军中的将领兵士。还有一些陆陆续续从不同渠道打探到消息而慕名而来的江湖人。 叶归舟老早就跑了个视野开阔的,最为合适的位置,来赴这一场别开生面的婚事。无论是就他所知,还是典籍所载,都不曾听闻有人会在这城楼上对着牌位成亲的。 只是这样旁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事放在公输瑜同沈言身上,却又说不出的合适。 不知道等了多久,百姓之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叶归舟从客栈房顶上极目望去,便看见远远有一队人马,敲锣打鼓,吹哨打喇地缓缓靠近。领头的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身红衣,看上去倒比一身战甲的沈言更似个新郎官。 等得近了,便发现这人实在生得一副好皮相。一袭红衣,更衬得他容颜如玉。身在闹市城内,却似闲庭走马,意态风流。 再看他身后那一队敲锣打鼓的挑夫——这仪态,这打扮!莫不是从哪路杀出来的要来跟沈将军抢新娘的?! 正当底百姓陷入一段对腥风血雨这样那样的爱恨情仇的热烈臆想时,便听见马儿一声长嘶,那红衣青年远远离着人群一个纵身,足尖极快极轻点过几个百姓的肩膀,红影翩跹,等人反应过来,他便已登上城楼,落在沈言同公输瑜面前。 他这一手轻身功夫使得极为高妙,城楼下有些眼力的江湖客一时惊疑,等见了侧脸又笃定出声:“怀水公子!” 沈言:“啧,骚包。” 公输瑜:“就你不骚。” 沈言:“……” 沈言在公输瑜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中风驰电擎地想起了怀水公子光辉璀璨的春秋艳史以及盛传在年轻少侠间的一首打油诗。 ——要想过得好,媳妇先藏好。游怀水一来,两边都得跑。 这话虽糙,理却不糙。沈言正如遭雷劫,便见公输瑜微微上前去,走到游怀水面前行了一礼。 珠花乱坠,大红嫁衣,更显得她肤白貌美。眉目间那笔冷肃仍在,如今却似乎柔和了不少。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2 “这一路多谢游公子关照,瑜这才有惊无险。” “公输小姐不必多礼,我为公输将军嘱托而来,分内之事,不敢邀功。”游怀水轻笑,“况且游某也确实并未做什么。若要谢,也该谢叶少侠同乐山,还有沈将军。” “娶都娶了,这就是狗蛋该管的事了。”公输瑜顿了顿,“游公子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同他说的?” 只见她身后沈言眼神一亮,又是神采飞扬地往公输瑜身旁凑。 游怀水心情微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公输将军生前曾修书一封,有托于我。如今便来做这个驿丁罢了。”他话锋一转,“顺便借个位置,叫我好传个信。” 沈言道:“你如今是不躲了?” 游怀水把他手中折扇转悠了一圈,抵在唇边,似笑非笑,“这血海霜天的仇,又岂是我能躲的。我不过是觉得乏了,这才小小休憩了一会。”他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公输瑜,“我受公输将军所托,负有书信一封予公输小姐。先前不曾找到机会,如今才将此物物归原主,也算不负重托,还请公输小姐勿怪。这下边是我备下的一点贺礼,也算是一点心意。” “顺便携叶少侠在此同二位告别。” “今日之后,有缘便相逢于江湖。若是无缘,也不必多挂念。就此别过!” 他此话刚落,折扇刷一下合上。公输瑜只觉眼前红影翩跹,这人便姗然而去。 她这伤感还未上心头,便听她身边沈言道:“啧,穿成这样还不骚包。叶归舟有手有脚,不会自己来吗!这游怀水一看就是不靠谱的,要我们等了这么久,就说了这么点废话,瑜妹妹你得多看我,我长得又好武功又高……” “闭嘴,就你不骚。” 惊云卷 第二十四章 辞别了沈言同公输瑜,叶归舟一行一路无风无波,很快就到了燕中地界。 而要说这燕中,也没什么大不了。比起中州许多行商频繁、户口众多的城池,俨然一个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北上燕中,江南锦扬。 燕中却是被江湖人最推崇的南北消息流通之地。众多武林人士集聚于此,切磋武艺,交换消息,做许多在其他地方都颇受拘束的事情。 这固然是因为燕中远离京畿重地,少受朝廷监控,多了许多自由。也是因了惊云庄的缘故。 燕中有惊云庄,锦扬有多情楼。 多情楼主人号无所知,无所不知。他踪迹叵测,性情孤冷,武功也高绝,不入他眼之人是一概不见。门下子弟搜罗情报的功夫也当属一绝,收费却也堪得上这一绝,寻常人家就是砸锅卖铁也难抵这一条消息的费用。因而锦扬虽有多情楼,上门的武林人却着实不多,只是多的人借着这多情楼的名头,做个把生意,也算聚拢了人气。 惊云庄则是这百年间新兴的一处江湖情报站。惊云庄出现得突兀,可又似乎却一直都在,只似是不为人所知。等有人反应过来,惊云庄已经在江湖情报上占据了重要的一角。而据其崛起至今也不过十来年岁。 惊云庄比起多情楼,最大不同的大概就是多情楼做的是金钱生意,自然钱收得多,钱货两讫自然干净。而惊云庄做的是情义生意,交易过后,情义不清,关系千丝万缕。 这天下最值钱的就是秘密,最不值钱的也是秘密。区别不过在于出口和未出口。 下至升斗小民,上至门派掌门、府主巡抚谁手里没个秘密?这头一个人将他手里的秘密卖给惊云庄做了人情,那头惊云庄又将这秘密等价交换给了别人。 惊云庄靠着这套买卖,不知收送了多少人情,也不知道搜罗了江湖多少人的秘密。 江湖人能在江湖立足,必定有一技之长。而惊云庄能在江湖这风口浪尖上屹立多年不倒,可少不了惊云庄主这一手口若弹簧,长袖善舞的好口才。 惊云庄主可比多情楼主人会做人多了。 每年春夏交替,就有一场燕中盛事。这也是一年当中一场仅次于武林大会的江湖盛事。 江湖人最擅武技,惊云庄主许诺,在春夏交际时在惊云庄举办一场武赛,在这其中,任何奇淫技巧都可用上,以胜决胜,而武榜前三甲便可从他手中得知三条最具价值的消息。 至于这三条消息价值究竟如何,便只有这前三甲才可断定了。 有人视其为至宝,同样也有人视其如敝履。 游怀水这遭,便要同叶归舟去趟这一趟浑水。 * 叶归舟方下山就碰上了游乐山,辞别过后又在凉城遇见游怀水,如今依旧与这主仆二人一路同行,这其中之因缘巧合,单说是缘分都不足以表叶归舟心中慨然。 叶归舟天性自然,又因修习三式的原因极重缘法,对这份情谊自然格外珍重。 而江湖之中人心险恶。早在他孤身下山去寻归尘时,师尊及同门就曾对他耳提面命数回,就怕他被忽悠得不知南北,入了魔怔,进了魔道,然后一去不回头。 叶归舟也是曾考虑过的。他知道自己的短处,对这游怀水的相邀回去后也是斟酌再斟酌,最后才慎重答应。 ——虽说叶归舟看着那张脸,当时差一些就一口答应了。但毕竟还是差一些。 他以前怎么不觉得自己是个这么看脸的人呢? 这整个江湖正道,能被称为公子的人不多,游怀水却是一个。这人生得好,武功高,交游广阔,即使如今落拓成这个模样,也还是风度卓然。 这样的风流态度并不多见,昔年在江湖上必是极为出彩的人物。而就沈言大婚当日那些江湖人士的表现来看,他还真不是默默无名之辈。 可这样一个人,又为何要隐居在那座山上呢?这尽毁的容貌,不知名的蛊毒,还有初见时的形销骨立……哪一个拿出去都是时下大热的话本题材啊! 由果推因,由因得果。可惜叶少侠话本看的不多,不然也能推测出许多缘由。 等到了燕中,可一定得好好打听一下游公子的身份。 叶归舟驾着马车,神思漫游天际。游乐山叼着根草坐在旁边,他这一路上讲个不停,也不管对方究竟有没有在听. 游乐山如今停了个半场,好好休憩了一番正打算再战,刚抬起头想同叶少侠说说那些年他经历过的血雨腥风,话头刚出,手里就让叶少侠塞进了个马鞭。 “叶——” “你先拿着,我待会回来。” “唉,叶少侠你——” 游乐山正要去问,便看这叶少侠足尖一点,朝着旁边林子一扎,‘咻’一下这人就没影了。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3 “这跑的也忒快了……” 他嘴里嘀咕,扯着缰绳的手微微一勒也就顺势把马车停了下来。游乐山这眼珠滴溜一转,突然是想起来,刚刚经过的时候似乎是听见了那一声似有若无的呼救。 该不是……就这么过去了吧? 游乐山嚼着根草呆滞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登时溜得更欢。这可有戏看了!他正要乐呵起来。背后的挡风布帘被一把折扇打起,声音便传了出来,“怎么停了下来?”游怀水看了一眼他身旁,“叶少侠呢?” 游乐山一僵,只觉这一口气就这么噎在喉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透了七窍渐散了才把脸色把持住。 他叼着草,正色道:“大概……娶媳妇去了吧?” 话本里可都是这么说的。 第二十五章 半个时辰后,叶少侠果真带回来个美娇娘。 这姑娘容颜妍丽,发髻散乱,拉着叶归舟一边袖子跟在他身后,娇娇怯怯,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恰似步步生莲。 公输瑜美则美矣,却是傲气天生,纵然一身病骨,也不见丁点脂粉气。游乐山这等侠气的奇女子见得多了,如今一见叶归舟带回来这朵小白莲似的娇姑娘,登时也不管失礼不失礼,话就出口了:“这也忒娘了!” 这姑娘不娘,你还想怎样? 叶归舟:“……” “乐山,慎言!”游怀水折扇往着游乐山嘴上一拍,咳嗽一声,“叶少侠不作介绍?” 他之前做的易容已经尽数退去,如今仍是那张疤痕遍布的丑脸,若是出行为了避免麻烦,一般还会带上帷帽,只是这次仅他三人,也就倦懒。那姑娘见了,整个人一个哆嗦,攥着叶归舟衣袖的手又是一紧,怕得紧了就往叶归舟身后缩。 游怀水自毁容后常遭人退避三舍,倒也习惯。只是见那女子就这样偎依在叶归舟身后,眉间一紧,心里莫名就起了几分不喜。 只是这不喜何来,他自己却也知道的十分模糊。只觉得是十分的不般配。 叶归舟也十分头痛:“我刚刚听见呼救,便去瞧了瞧,恰好看见有人压着这位姑娘那欲行不轨之事……” 然后……人都带回来了就没有然后了。 游乐山正要“喔”一声以示了解,却突然瞥到自家主子那副格外冷淡的表情,又咚一下把喔吞进了肚子里。 按理说游怀水这脸伤成这样,他的情绪是难以通过表情揣测,可游乐山他……就是知道! 谁叫他是游公子身边忠心耿耿,最解上意的下属。游乐山内心重重叹了口气,扬起他童叟无欺的笑脸,就走过去对着那位姑娘一阵嘘寒问暖。 顺便摸摸底。 这种事他做的可比叶归舟熟练多了。 叶少侠看有人接了自己班,渐渐松了口气,揣着的心也放了一半,转眼又对上游怀水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这放了一半的心又小心翼翼的提起来了。 ——他明明是做了件好事,可这却怎么又好像坏事了? 游怀水看了他半晌,却也只是叹口气,道:“自己想。”人转身就上了马车。 自己想?他要想什么?怎么想?叶归舟尚是一头雾水,那头游乐山又不知道说了什么,把人家姑娘家“哇”一声地逗弄……哭了。 这种梨花带雨式的垂泪……游乐山还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游乐山如临大敌。赶忙又把呆立在马车前的叶少侠拉过来救场。 那姑娘看见叶归舟过来,似乎也心安了些。好歹是不哭了。 叶归舟低声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游乐山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哭了。跟带娃娃似得。”他痛定思痛,感到这类娇小姐实在难对付,决定要脚底抹油。“你带回来的你看着,我不管了。” 叶归舟:“……” 叶归舟就看着他一溜烟跑到车上端坐着,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正经模样,登时怀疑这几日来自己对着的是不是同一个游乐山。 不过也罢,他叹口气,还是转头去哄那姑娘家。 * 这女子名作燕三白。 说来也巧,正是这燕中惊云庄的少主人。之所以出现在这距燕中百里外,纯粹是好玩……不但叶归舟对她这种说法持了很大的怀疑,游乐山更是不信。 “你说这寻常姑娘家,哪个会无端端跑到林子里去的?若是真的,她就是真被什么了我都不觉得可怜。都是自作自受!” 说着就收起他翘着的二郎腿,跑到车厢里去了。 叶归舟郁卒不已,却还是不好就这样放下这么个弱女子——不管她真是不是,至少看上去是——就自己解了外袍用内力哄热了给燕三白,跟她平坐在车厢外头。 “所幸燕中也不远,燕姑娘便先同我们一路吧。” 燕三白抱着他的外衣,脸色微红,怯生生道:“叶少侠说就是了。”她大概是本身对着叶归舟就较为亲近,也不是太怕他,半晌后又轻轻说了一句,“叶少侠你……真跟话本里说得一样啊。” “嗯?” 她微微笑道,“每每当话本里女主人危难之时,总会有英雄破雨乘风前来救助……我先前,还就以为是假的……不想,倒真是叫我遇上了。” 叶归舟脸色一僵。倏尔他又听见车厢内传出一声剧咳,心上一紧,便掀开挡风去看。 “游公子?你怎么了?” 车厢内似一如往昔,游乐山缩在角落依旧眼观鼻鼻观心,游怀水撑着下颌,侧着脸,似乎正在看书。 “刚刚乐山打了个喷嚏,我并无碍。” 叶归舟踌躇了一阵,还是道:“那若是不舒服……你可得告诉我。” 叶归舟总是觉得,这游公子虽说武艺高强,但毕竟有恙在身,轻忽不得。这一路来也是常常把人端在心上,好好照料。 游怀水似乎是舒心不少,他笑道:“我可不会勉强自己,归舟还是先去看看那燕姑娘吧。” 叶归舟应了。便放下车帘继续同那燕三白说话。 游乐山默默看了一眼那本躺着他主子手里的书,书面都是反的。 亏得叶少侠没看出来。 第二十六章 他们此时已经到了燕中地界,再有半日到一日的时候,他们就能看见隶属燕中的城镇村庄。 惊云庄就藏身在这片城镇中一隅青山之中。 叶归舟正愁着要怎么跟别人问路,如今更好,有燕三白领路,叶归舟也不琢磨着怎么沿着官道走了,直接就是燕三白指哪他往哪驾。 这样做自然省下一笔功夫,可叶归舟也没料到的是,这燕姑娘,她这记性似乎不太好。 或者说,方向感不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4 太好? 虽说是到了燕中地界也不怕再错,及时找回正途便是,可这一头栽进深山老林里……让叶少侠很是为难啊。 燕三白揪着手指头不敢看他,眼瞧着杏眼里又要掉下两滴伤心泪。 叶归舟也不好去为难一个姑娘家,眼见夜色将近,只得重重叹了口气,着手准备晚膳。他们这一路原本是备了足够的干粮和水,只是上次路见人烟的时候以为很快便能到燕中,补给的时候也就没备下太多的干粮。 而就算是有,也不够这四个人吃的。叶少侠到附近狩了只野山鸡,拔毛放血,在表层糊了一层自备的香料,就架在火上烤。 仔细想想,叶归舟竟是很久都没有动手做过吃食了。自离了凉城,他们不是下馆子就是清水和干粮,根本没什么让他动手的机会。 不多时在木头支架上不断翻滚的山鸡就散发出诱人的香脂气味,闻得人食指大动。叶归舟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小小撕下一块,放入嘴中嚼了一阵,外皮焦香,肉质细嫩,虽然咸味不足,但经火一烤,这山禽自有的鲜味融在香料的脂香之中,味道却是十足好。 已是大成。 今日一向蹲守在吃食最前线的游乐山没出现,燕三白又一直坐在他身边对火取暖,自然就领了第一杯羹。 他从包裹里翻找出几张油纸,撕下一只山鸡腿包好递给燕三白,“燕姑娘饿了就先吃吧。” “啊……那两位?” “无碍的。”他撕下着另一只山鸡腿还有山鸡胸上的嫩肉包好,“我待会拿过去就是。” 浓艳火光打亮了叶归舟的侧脸,勾画出他清俊不乏英气的轮廓。加上这种若隐若现的认真,实在勾人得很。 燕三白咽下口中吃食,娇声细语道:“这日后若是谁当了叶少侠你的心上人,可一定是这世上顶顶有福气的人。” 叶归舟失笑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长得又俊,心肠又好,还做的一手好吃食。跟着你肯定过的很高兴……”她想到这里,又不禁抿着唇笑了笑,“叶少侠你如今待我一个陌生人都这样温柔。日后对着心上人,应该会是更温柔吧?” 叶归舟道:“燕姑娘谬赞了。待心上人极温柔,怎么看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他迟疑了下,“我从前的时候便就想过了的。” 他似乎是有些害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眼睛却是亮得惊人,“若当一日,我当真的喜欢上什么人,那人一颦一笑,即为我之至宝,其人所望所想,即便细如秋毫,也应体察入微。” 这句话一出口,叶归舟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来。眼睛一眨一眨,抿着嘴角,却不肯再说话了。 他却不知道,他这一番话,是要在别人心底掀起多大的波澜。 燕三白失望道:“叶少侠连你也有了心上人了吗……得此如意郎,待嫁又何妨?我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碰上我的如意郎啊。” “不是不到,只是时候未到而已。”叶归舟从火堆旁站起,拿着他包好的两包山鸡肉,“燕姑娘你且坐。我走开一会。” 夜空明朗,繁星缀幕。这样开阔的视野下,似乎连心境也变得豁然开朗起来。游乐山拿了这一包肉食,从包里找出个饼子跑到火堆里去哄饼子。 叶归舟撩开挡风的布帘,游怀水端坐在那,看着窗外出神,似乎正凝神思索着什么。他想得出神,似乎连他进来都无所觉。 而他神色太淡,淡得叶归舟摸不准他此刻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游怀水眼里似乎有一团冰火。哪怕冰火燃尽至灯芯,焰火再是热烈,可芯是冷的,冰寒刺骨的冷。便如现在。 那一波春水,看似极温柔,但触手仍带着深冬化雪后的寒凉。 叶归舟一直不太会看别人脸色。他只有一往无前的一心赤诚。 他站在那里喊了声游公子,见他稍稍回过神来,才翻身上了马车。 车厢内空间狭小,并不平稳,叶归舟爬上去猫着腰刚走几步,不知道踩着什么一个踉跄,瞬间失衡,头碰上天花,手虚空一握,却又似什么也没抓着。 叶归舟本也做好就这么摔一次疼一下的觉悟,却又让人抓着了手,借力一带,整个人就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车的软垫上。 他心下一松,转而对着游怀水笑道:“多谢游公子出手相助。”又将那包鸡肉摆在他面前,“我包好啦,现在吃吗?” 游怀水又是叹了口气:“你跑进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我白天同你说的话,你想了吗?” 叶归舟冥思苦想了一阵,终于想起他说的是燕三白。 “游公子是怕我上当受骗?”他微微侧过脸,眉头微皱,一脸不解,他小声道,“我看起来很容易上当受骗的样子吗?怎么公子跟我师尊师兄们一样操心这个?在下虽然愚笨,却也还长了心眼的。” “凡事多个心眼,总是好事。叶少侠资历尚浅,还未曾见到这江湖真正险恶的地方。”游怀水温声道,“我与你……总算相交一场,游某不欲见你陷至那种地步。” 更深一层的原因自然有,却是他无法对眼前的人全盘托出的。 叶归舟也不是不听告诫的人,他思索片刻,颔首便算是将此页揭过。 他这师弟,实在是听话得紧。 游怀水不觉放松,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方才说的心上人一说。 他虽是怀了内伤未愈,却不是废了功夫。修习多年的功底在那,自然要比寻常人更耳聪目明一些。 这零星片点,就足以让他听见方才叶归舟同燕三白说的那一番话。他甚至还看见叶归舟侧着脸、最后残留在唇边的星点羞赧。 『若当一日,我当真的喜欢上什么人,那人一颦一笑,即为我之至宝,其人所望所想,即便细如秋毫,也应体察入微。』 这不是情话,说来已多动人。 哪怕他这个身外客,听了这句话,都有些不由自主的……心动于他这一片真心。 若是他的心上人听了,哪怕感念他这一片情深,也会情不由主地答应他吧? 他这样想着,心尖却莫名泛起一阵苦意。 对了,师弟都这样大了,也是时候该有心上人了。 何况在他看来,他这师弟根本无可挑剔。无论是看上谁,都该是那人的福气。 第二十七章 马车内静谧许久。 这样的寂静滋长了叶归舟的躁动。他有些毛躁,弄了一会自己的指尖,又分了神去偷看了一眼游怀水,回头继续低着头玩着绞麻花。 他心里头有种莫名的悸动,他总觉得这种悸动如今有,现在有,可等到明天,不,只需再过了一会,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5 它都不会再有。 这像是一种亟待安抚的冲动。 叶归舟抬头又低头,心中纠结弯弯绕绕,脑子里像灌了浆糊,却像是那贪看吴王苑内花的秦楼客,想着看一眼,再看一眼。 无穷无尽的再看一眼。 他又觉得这车厢里太静了,无声里有种尴尬在肆意蔓延。他想开口,话到喉间却说不出口。 耳朵里除了听见了风吹林间叶的飒飒声,似乎还有他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们之前在山上的时候,也曾有独处。那时叶归舟心无外物,一心钻研,自然外物不侵。如今他满心杂念,心境截然不同,自然也……乱得很。 满脑子的话总想着要说出口,可却不知道最终出口的却是要哪一句。 他似乎听见游怀水重重地叹了口气,向他极温柔,似是循循诱导,“叶少侠你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可是想同我说些什么?” “游公子……” “嗯?” 叶归舟仰着头,他似乎有些紧张,张着嘴又抿了抿,眼神却亮到了极点,他一把抓着游怀水的一只手。 他说的很小声,舌尖都似乎在打着颤,话语终于是压不住阻挠,脱口而出。 “我有个……喜欢了一段时日的心上人,我要怎么同别人说法,才能让他答应当我的心上人?” 他这番话说得虎头蛇尾,说完整个人微微垂下眼睑,咬着下唇,定定的看着游怀水,眼神十分动人。 游怀水看着他这双眼,心沉到潭底。方才心头那点苦意经了沉淀,此刻扩散开来,苦中带涩,叫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是最佳。 他眉间一紧,正想说出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来。却觉得叶归舟抓着他的那只手又紧了些。 “不不不……我我我一紧张就说错话,游公子你等我再说一次。” 叶归舟深吸一口气,空余的手拍上越发滚烫的左脸颊,舌尖依旧在打着颤,声音像是翻着跟头一样,忽大忽小,又抖又颤。 “我……我……啊……公子……你能当我心上人成吗!” 话刚说完,叶归舟眼睛先是眨个不停,然后咬着下唇,就垂着眼睑,眼睫一抖一抖,死活不肯再看游怀水一眼。 游怀水沉默许久。他微微侧着脸,似乎从叶归舟脸上看出了什么,伸出手朝着他脸上轻轻一碰。 滚得似乎可以去烫鸡蛋了。 他似是叹息,又似是欢喜。舌尖像是含了糖,眼里像是化开了一江春水。 “叶少侠你这样……倒要我说什么才好……” 叶归舟像是受了惊的幼猫,他有些惊惶无措地抬起头,双眼清澈通透,带着期待,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底。一如游怀水见过的此世间许许多多对这世间情爱抱有多余幻想的年轻少侠。 侠骨柔肠赤子心,不识人间多少情。 到了这里,游怀水不忍拉他下水。 游怀水指尖似乎还留着方才触碰叶归舟脸颊时的余温,他有些怅然。 他觉得自己依稀是十分冷静,语气也是极尽温柔之能事。 “方才听见叶少侠对燕姑娘那一番话,游某便觉十分动人,如今叶少侠你用这样的神情语气同我说这样一番话。游某也确实……有一瞬间动了心。” “可也只是一瞬。” 叶归舟呆了呆,他脸上的热度稍稍退却,心中有些酸涩,低声道:“归舟……并无逼迫公子的意思。” “你且听我说完,游某虚长叶少侠几岁,自然瞧得出少侠话中有几分真心。”他轻笑一声,眼底却笑意全无。他摸了摸那疤痕遍布的脸,低声道,“能得少侠这分真心,游某虽觉荣幸之至,却是受不住你这份真心了。” “我游怀水此生,亲者众多,其中大半对我有所求,从前我受得住这份索求,自然无碍。而我如今……你也瞧见啦,也实在是没什么好叫人图谋的了。若我风华正好,自然也愿意同叶少侠来这一段露水姻缘,而我如今一身血债未偿,却也不好把少侠也拉下水来啦。” 叶归舟听完他这些话,沉默了许久。 他先前因羞赧而起的薄红这时已经完全褪下,迎着窗口倾泻下的月光打在他脸上,还隐隐显出了几分苍白。 叶归舟心中委屈,张嘴都有些哽咽,他声音轻极了,“你顾虑这样多,难道不会觉得累吗?” “你若要拒绝我,也无需多言,只一句便可。我不是那样死缠烂打的人。公子你解释得这样清楚,反正叫我觉得更难受。” “我还以为,这一路来,我至少是有些不同的。你不必担心,我……我不求你做什么的,我不图你什么。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是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我先下去了。” 第二十八章 不识情 叶归舟驾着马车,遥遥已见着燕中二字刻在路旁石碑之上。 他心下松了一口气,满心疲倦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终点。 叶归舟这几日实在萎靡了许多,哪怕燕三白同他相识不久,也看得出叶少侠心情不佳。他虽然还是如常地同她说说笑笑,但眉眼间却是寡淡了许多,不似平常神采飞扬。 饶是燕三白天真迟钝,也反应过来恐怕他同车里那位游公子生了些龃龉。 而这种龃龉到底如何她也说不上来,反正是透着一股子古怪的尴尬。 至少这几日叶归舟也不去找那游公子,除开正事,就是陪着她说话。 而这种古怪,没道理游乐山察觉不到。 可向来好脾气的叶归舟这会对他也是爱理不理,而游怀水,他向来只是看上去温文尔雅,如今毁了容,就连看上去温文尔雅都很难保持……游乐山掂了掂自己的分量,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又不是嫌命长。 何况他主子一向深不可测,游乐山能揣测出他的情绪,却读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向来如此。 车厢内,游怀水倚着马车,扶着额头,闭目养神。脑海里,不断回想起那夜叶归舟转身下车时,眼角隐隐若现的湿意。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却隐隐觉得心疼。 * 到了燕中城内,燕三白这人形司南总算是靠谱了一回,东拉西拐,将他们带到了惊云庄所处的惊云镇中。 惊云镇原本并不叫惊云镇,二十年前,它甚至不是一个镇。只是几个村庄,一片青山。然而等惊云庄名声坐大,南来北往,多了人气,这才有了惊云镇。 叶归舟原本想在这惊云镇上找一处客栈落脚,却发现这地方处处人满为患,连续找了几家客栈,都被告知店内已无空房。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不久后就是惊云庄武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6 赛,江湖中想要来此寻找机缘的武林人自然不少,惊云镇上的客房是一室难求也是寻常。 这却叫叶归舟一行犯了难。 正当时,燕三白轻轻扯了扯叶归舟的衣袖,细声道:“现下这镇上只怕是没地方可住了,就算民居多半也被人租了下来。往年都是如此,还有人去住破庙的。叶少侠若是愿意,可到惊云庄一住。” 叶归舟皱了皱眉,道:“这怎么好……” 燕三白想了想,轻声言道:“少侠你可是我救命恩人呀,若是我大哥在这,也会请你去住上一住的。”她眨了眨杏眼,极轻极快吐了吐舌头,隐透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庄里房间甚多,就是你们一人一间都不怕呀,你看这里,可是一间房都没有了。多不方便啊。” 叶归舟思前想后,似乎是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之法了。他下意识转头看了游怀水,恰好撞进对方凝望他的视线中,他前夜的心结未解,此刻对上他也是有些别扭,但还是开口道:“游公子觉得呢?” 游怀水微微一怔,目光一柔,温声道:“叶少侠决定就好。” 这去处便算是有了个定案。 燕三白轻轻看了一眼站立在一旁的游怀水,有些畏惧。她总是觉得这游公子周身有种寒煞之气,并不敢靠近。这三日下来,也是同叶归舟更为亲近。 她道:“不过我得先回去一趟……我是偷跑出来的。叶少侠你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顿好的,下午来庄中拜访我便能安排好了。” “对啦,这个给你。”燕三白从腰上香袋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叶归舟,“这是……我的信物,叶少侠到时将它给护院看一看,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叶归舟接过玉牌,此物玉质温润,背雕云纹,正面除了刻有方正燕字,右下角处还浮有一个三标记。想来正是惊云庄内部通行的信物凭证。 他微微颔首,道,“这便有劳燕姑娘了。” * 惊云庄占地广大,依山而建,离着惊云镇并不远。目标明显,十分好找。叶归舟等三人吃饱喝足,挑了个日光和煦的时间便如约而至。 惊云庄口早已有人在等候。 那人玉冠束发,一身锦缎白衣,外头罩了一层云雾白纱,同叶归舟差不多高,眉目精致,肖似那燕三白,几乎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区别只在于这人眉目更显英气,气质上也更为冷峻。 若说燕三白是一朵娇怯的花,这人就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剑。 两人面目虽是相似,风格却是截然不同。 叶归舟取出那玉牌递过去。 “在下叶归舟,前来拜访。” “燕三白。”他点点头,将那玉牌收入袖中,“家姐任性,有劳三位照料。其余诸事,她已同我说过,且随我来。” 转身时不冷不热,着重看了叶归舟一眼。 叶归舟心中微惊。 这位燕三白似是无意同他们交谈,将人带到一处院落,分派了两个下仆便匆匆离去。 叶归舟心中疑惑。却听身后游怀水道:“不必看了,惊云庄少主燕三白,确实是个男人,这一点许多江湖同道都知道的。” 叶归舟一呆:“游公子你早知晓她不是游三白……” “我知她不是游三白,但却不知道她的确是惊云庄少主人。”游怀水道,“二缺三白。燕三白有个一母同胎的姐姐极少出现,叫做燕二缺。燕少主既称其为家姐,那我们遇见的那位燕姑娘便就是这燕二缺了。” 这燕二缺不但是偷跑出来的,只怕还是偷了燕三白的玉牌才偷跑出来的。这片区上只怕还有不少人认得她这张脸,因而同别人报身份时,自然是报的是燕三白的名号。 叶归舟神情凝重,道:“那这惊云庄主,是不是叫燕一清?” 一清二缺三白,刚好打个蛋花汤。 游怀水叹了口气:“不,他叫燕惊云。” 同你我,恰好还有那么一点关系。 第二十九章 燕惊云比游怀水成名更早。在大约十八年前,燕惊云一人一剑挑了南湖三十二水寨,一战成名。 而后在闯荡了几年后,名声更大,又遇上上一代的老庄主。那时的惊云庄还不叫惊云庄,而是燕家庄,老庄主对他十分赏识,还曾经打趣说想把女儿许配于他,只是他老年得子,这时的燕二缺才四五岁年纪,自然不能作数。 到了后来,老庄子将燕惊云收做义子,将膝下一双龙凤胎及燕家庄托付于他,便携同夫人外出云游去了。 这之后经了这十数年的沉淀,这才有了如今的惊云庄。 至于这燕惊云同游怀水的干系,便就是游怀水如今同叶归舟的关系。 他们具是紫微门天机脉的归字辈弟子。 归云,归尘,归舟。 而不同于紫微门其他脉系,天机一脉的每一辈弟子都只有三人。而也只会少于三人,从不曾有多。修习天机从来是宁缺毋滥,而这其中的机缘与天分,缺一不可。而这世上能判阴阳说生死的人多了,世道只会乱而不会好。这是紫微门的祖宗教训,数百年来不曾有失。 这也是为何燕惊云同叶缙云年纪相仿,却是她弟子,而非师弟的缘故。也是为何天机脉弟子十年仅出一人的道理。 这要从当年叶缙云从山下捡回来个小乞儿说起。 紫微门不留外人,这乞儿若要留下,势必是要拜入紫微门下。当时的清宴真人见他于天机一道颇有天赋,他不忍放弃这个好苗子,可他名下三个弟子名数已满,思索许久。便将这乞儿挂在三弟子叶缙云名下,一同教导。 这才有了归云。 归云说是道云真人的弟子,却是清宴真人一手教出来的。同叶缙云说是师徒,却情同兄妹。之后游怀水入山,大多数时间也都是跟在归云身后,同这大师兄一道修习,直到数年后归云习成下山历练,才渐渐同叶缙云接触多了起来。 道云真人三个徒弟,大徒弟叫亲爹教了,二徒弟叫大徒弟教了,唯独只剩这三徒弟归舟,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 况且叶归舟还是跟她姓的。感情自然要比前两个徒弟深得多。 而后来,归云出山十年,再无回头。 这紫微山上也就没了归云,只剩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燕惊云。 这一去便是许多年。 而这许多年里,游怀水虽也听闻了燕惊云的赫赫名声,却也只是听闻。他下山的这九年中,除开头一两年还同燕惊云有一二书信的来往,其余时候,他们的联系是越来越少。 真正是十八年来不曾一面。 如今游怀水来了这惊云庄,他于情于理都是会跟燕惊云见上一面的。但若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7 不是必要,这一面能少则少。他虽来惊云庄问事,但却不一定要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 毕竟如今,他真正能握在手心里掌控的人,屈指可数。 所幸他还有个师弟。 叶归舟救下燕二缺,参差行错倒是给他找了另一条路,教他可以从燕二缺处下手得点消息。 可游怀水却无端的心生烦躁。 自他那夜拒绝了叶归舟已过了数日,叶归舟情绪虽是低落了几日,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过被拒绝一遭……也不算什么大事。 至少游怀水看上去是如此。 他照常是寻些杂书来看,闲了在院子里练练功夫,到厨房做几道菜,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谈论事情也不会刻意避着游怀水,只是无形之中,却并不似先前一口一个“游公子”热热乎乎地往他这凑了。 他十分克制。那种君子式的克制,将他自己同游怀水隔在无形的屏障里,不亲近也不疏远,骨子里似乎有一股子傲气,在隐隐地告诉游怀水:瞧,我同你说喜欢,可不是图了你什么。 游怀水心中不忍,隐隐又觉慨然。 他这师弟真正是他师父最钟爱的那种清风朗月式的君子,侠骨丹心,一身正气却又不至迂腐。比起这赤`裸残忍的百态江湖,倒是像燕二缺说的,似是话本里才会有的人。 这一团烂泥似得江湖,养不出他师弟这样的人。这也因此,游怀水更不愿他掺合进自己这趟浑水里,如今甚至是有些后悔当初邀他同行。 若叶归舟这一路行行停停,却无论如何也找不着那所谓的归尘,自然也会死心,然后回到山上去了吧?自然就不会同他再有纠葛。 而更叫他烦心的是,他想不出叶归舟到底是因何动了心。 他当年惊才绝艳,自然有狂蜂浪蝶蜂拥而至。如今他这一身落拓,几乎算是众叛亲离,又是从哪里招来了叶归舟这一片真心? 还是说当真像是那《牡丹亭》里唱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游怀水不信这套。 他将手中那页书本反复看了数回,捻着轻薄古旧的纸张却始终翻不开下一页,也记不清自己到底看了些什么。 脑子里所思所想,都是叶归舟。 怅然月色下,游怀水竟然无师自通地领会了道云真人当年在山上带娃娃是个什么心态。 恐他不好,恐他忧愁,恐他情窦初开……又恐他用情太深。 第三十章 游怀水在夜里烦心,辗转悱恻。白日见了叶归舟,也是困恼。 叶归舟见了他正是一僵,下意识便想上去打声招呼,却又看他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便背过身去又进了房间。 他站在那里,眼中黯淡,饶是头顶上晴空万里,也吹不开心中一片惨淡愁云。只是他这黯然也没能保持多久。燕二缺终于被她亲弟弟解了禁足,如今正撒了欢地在庄子里乱溜,这一溜就溜到了叶归舟的院子里。 燕二缺对他做的菜很有好感,又害怕游怀水,因而并不进到院子中来,就停在门侧,扯着衣袖扭扭捏捏,细声将叶归舟唤了出去。 叶归舟也无事可做,干脆就跟着燕二缺出去了。他们年纪相仿,叶归舟清俊温润,燕二缺小巧娇艳,光是站在一起,便觉得十分赏心悦目。旁人见了,大多都会赞一句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游怀水却不然。他透着窗棂看门外笑逐颜开的叶归舟,心中打量着燕二缺,从头到脚,竟是没一处顺眼。 他从前觉得看公输瑜,如今看燕二缺,前者是大家闺秀,傲骨霜风。后者理说也是小家碧玉,娇俏动人……可他都觉得她们皆非叶归舟良配。 他觉得叶归舟值得比这好的,更好的。可这更好的标码,是什么呢? ……是何?为何?因何? 游怀水冥冥之中似乎触摸到了这答案的边际,却又不禁心生敬畏,不愿去细想。 何是高楼,何是深渊。皆看一人如何去想。 * 叶归舟当夜回来得很晚。 倒不是因为了燕二缺。事实上自从他走开院子没几步,就发现身边又多跟了个人。 燕三白。 燕三少剑如寒雪,脸色也是终年不化的硬邦邦。幸亏了叶归舟在紫微山上时多受了一位比这燕三白更性情如雪的师叔的寒风感化,同这类型的人处起来也算是有经验,因而也没有冷场。 不过也不怕冷场,就燕姑娘一人,就够圆一场的了。 燕三白是找叶归舟来比剑的。 燕三白一心系于武道,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燕二缺十分不同,他练功很勤快,找人较量得也很勤快,赢得很勤快,输得比赢得更勤快。可又因惊云庄大比将至不便出门而被拘在庄中,自是万般不耐。 对这庄子里的陪练他是早没了兴趣,思来想去就把注意打在了叶归舟身上。 而就从他家二傻交代出的点滴看来,这三人里也的确是这叶归舟最好说话。 燕三白跃跃欲试,出门前又细细拿着磨刀石将宝剑细磨了一番,拎上被他关在房里思过的燕二傻,就杀到了叶归舟面前。 叶归舟思忖着自己也是多日不曾与人交过手,如今练练倒也算是为这惊云大比做个准备,何况对方又是惊云庄少主,功夫自然不差,对他对招说不准还能学到些什么,又何乐而不为呢? 自然是爽快地应下了。 现在再来说前文所见,叶少侠的武功,十分不得师门真传,练得相当一般。就连江湖三流高水之列都算不上。 从这里足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天赋决定了他在武功上的长进。同一门基本功夫,练得好了,就如游怀水,练得差了,就如叶归舟。 这同一个人勤奋与否,关系并不大。 叶归舟也明白自己这辈子在武道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造诣了,虽然还是勤奋练武,但其实并不执着。 而燕三白便属于那种天资较好,足够勤奋努力周围又有充足资源的人。 他执着于寻找新的对手,执着于武道,功夫自然练得十分有水准。便是燕惊云也曾经颇为惊讶,评价说此子若是再练个几年说不定就能赶上当年的燕惊云了。 当然这些是叶归舟不会知道的。 他可能是紫微山这百年来天机脉里出过的,武功最差的弟子了。别说旁边的百草脉弟子了,人家武功低是因为人家神医根本不练武。 业术有专攻,十分无奈何。 他两俱是用剑之人,之间最好做比较。叶归舟同燕三白拆招,不过五十招便觉微微吃力,他虎口微麻,虽是觉得不敌,剑势却如风,心下暗暗揣摩着燕三白下一式会怎么变招,眼神清亮,似是从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8 中找到极为酣畅淋漓的乐趣。燕三白剑走中锋,叶归舟起剑格挡,剑如行云流水,左偏下折,抵着食指牢牢挡住了燕三白这一招! 燕三白眼神从散漫变得凌厉。 有意思! 到了一百二十三式,叶归舟力有不逮,漏出了个极大的纰漏,正要起折剑阻挡,却是来不及了!最终叫燕三白一剑点中要害。 戛然收剑。 叶归舟目光炯炯,看向燕三白,朗声道:“我输了。” 他虽是输了,心里却畅快,这几日的阴云似乎都一扫而光,身体中血在沸腾,持着剑战意不歇,蠢蠢欲动。 旁边燕二缺最不爱看这些打打杀杀,早趴着梨树,脸上盖着本拿来遮光的书,睡得迷迷糊糊。 “可要再来?” 燕三白也战意不歇。 他思索了一会,将叶归舟方才挡着他剑招行云流水的那一剑在脑海中行了一遍,若有所思,觉得似乎是从何处见过。 可他印象也不太深,便又再起了剑势,朝着叶归舟点了点下巴。 这一次交锋,燕三白想起了他是在哪里见过那个剑招。而与此同时,他留意到对面叶归舟眼中也有了几分惊诧。 原来并不止他一人发现了。 他们交战半歇,燕三白将剑抵着泥土地,似是漫不经心,曼声问道:“你觉不觉得,我们的招式有点像?” 第三十一章 叶归舟也觉奇怪。他又同燕三白比了几式,不约而同地都感到了熟稔。 燕三白道:“可否将这套剑法舞一次予我看看?” “也好。” 叶归舟略微思忖一番了,也不推辞。挽了个剑花,便按着记忆将这套剑法耍了一遍。叶归舟基本功练得扎实,但心法练得太差。这套紫微剑术他每日起来都是要练一遍,如今一套剑法舞下来剑招如流水行云,翩然白鹤,毫无滞涩之感。 是灵动有余,而威势不足。 燕三白指尖摩挲了一会剑柄,施施然起剑和进叶归舟的剑势中去。相似的剑招,让他舞起来却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似是林中猛兽伺机而待,变招中声势浩大,分毫不漏。凌厉如寒雪已降,霜风扑面。 叶归舟不知何时退在一边,眉间微皱。 “这是……紫微剑术。”随同剑谱所载不太相像,也多了许多变招,可叶归舟还是一眼认出了燕三白所使的这套剑法就是他师门所传的紫微剑术。虽说门中弟子人人可学,可紫微剑术却不是这路边三文一本的寻常货色。 学剑法不比算数,没有速成的方法,何况是紫微剑术这样矜贵繁复的剑法?叶归舟学剑法的时候是看着叶缙楼一招一式将这整套剑法拆解了一次,一招半月,全本十二招,他学了大半年才勉强融会贯通。 就从叶归舟了解来看,江湖中无人指导便可自行修习的秘籍有许多,可这紫微剑术却不在此列之内。紫微剑术傍以紫微心法为基础而运行。没有心法,这紫微剑术便空有剑招而无剑形。就是学了招式,也只是一套看起来比较好看的剑舞而已。 这燕三白对招式熟稔,运招时神清气明,一看便知道他练这套剑法已有不少时日,不太可能是偷学来的。 燕三白将剑收起,慢声道,“你怎么知道这套剑法叫紫微剑术?” “这是我师门所传剑法,我自然清楚。”叶归舟迟疑道:“你是从何处……” “跟我大哥学的。”燕三白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没名字。” “……” * 惊云庄主燕惊云,是十多年前便已成名的人物。 在叶归舟印象里,也没什么记忆显出他跟师门有什么特别联系。可他却懂紫微剑术,甚至将之传给了燕三白。 而在隐隐发现这件事时,叶归舟那一瞬间其实是有些兴奋的。他想到了他自己久寻不见的归尘。 可转念一想,燕三白同他师兄的年纪并不相符。燕三白同自己年纪相仿,而归尘却比自己年长了七八岁,他九年前下的山,如今怎么算岁数也在二十七岁上下。 而再看燕惊云,便更不像了。这岁数至少也是赶上他师尊了! 一个太小,一个太老。 叶归舟脑子里一团乱麻,比剑又耗了他许多体力,等他回去冲了个澡趴在床上想了一会迷迷糊糊便在床上睡着了。 微凉的夜风拂去日头的炎热感,惊云庄笼着昏沉月色中,正是忙活了一个白日的人们恬然安眠的好时候。 而到了夜半,游怀水却莫名在院子里听见了几分响动。 不似蝉鸣,不似蛙跳,是鞋面触碰地面,衣衫在风中疾行而发出的窸窣声。 是人声。 这人声尚离得远,却是朝他这里而来。游怀水闭门冥感片刻,凤目微狭,薄唇微抿,便携剑而出。 剑似春水气如虹,自携道义问青天。 刀尖剑刃碰出热烈的花火,在月色下反出寒冷银光,像是要照进人心的镜子,却又冷冽得叫人恐惧。 比起这夜间来客,这惨然月色下的游怀水,更似索命恶鬼。 这处的交锋自然惊动了别人。 叶归舟睡得向来很浅,那一剑破空之声很快将他唤醒。叶归舟脑袋昏昏沉沉,本能却让他一把抓着剑冲了出去。 这一冲就冲进了门外缠斗之人的剑势范围之内。 游怀水骤然一惊,那酣畅淋漓的剑势生生折断,原本凌厉的攻势向上一折格为守势转而迎下对方一击,他趁此机会将手一伸,将这莽莽撞撞的叶归舟紧紧护在怀中。 叶归舟原先只道凌厉剑风朝他劈来,而转眼就被拉进别人怀里,天旋地转,睡意一清,人也就清醒了许多。 他尚惊魂未定,对方却没了动静,而游怀水左手持剑,右手将人牢牢护在怀中,目色冷冽,并不放松。 叶归舟比游怀水矮上稍许,如今这样被他搂着,正对游怀水那遍布疤痕的侧脸,叶归舟又莫名想起他先前对自己的拒绝,心中不免泄气。 这可不是想这等事的时候!叶归舟暗暗唾弃自己,分神去看对面的夜袭者。 自从他下了山,这夜里可就极少有安稳的时候。 这夜袭之人生得魁梧健壮,一身黑衣,长眉入鬓,留着虬髯看不清面目,却是目有正气,神采飞扬。 叶归舟分神打量着他,这男子也正打量着他们二人。 游怀水的手有所放松,叶归舟的手便缓缓按上剑柄,却听对方略显愕然地“咦”了一声,道,“你是……归尘?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游怀水:“……” 游怀水不禁头疼地想到,他果然不该贪近来这惊云庄,而应该直接上锦扬多情楼才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29 是。 这简直是流年不利。 叶归舟此刻心中是狂风扫落叶,惊涛见骇浪,冲得他全然不得平静。他神情僵硬,看看游怀水,又看看对面的黑衣男子,极为艰难地出了声:“阁下是……” 对方爽朗一笑,“我是燕惊云,这家伙的师兄。你是?” 叶归舟同样报以呵呵一笑。他竭力平复了一下此刻的心情,但还是觉得表情十分僵硬。 “我、我啊,我是归舟。天机脉道云真人座下,叶归舟。不知阁下是……哪位师兄?” 燕惊云困惑的目光投向游怀水:“道云真人是哪个……我天机脉什么时候多出了个道云?” 游怀水不忍直视,他咳嗽一声,“这是小师父新收的三师弟……你都下山多少年了。” 燕惊云赞同道:“也对。” 他将手中长刀收起,“哦,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归尘你怎么搞成这个鬼样,要不是看你的剑路我还真差点认不出你来。” 游怀水:“我自有打算,要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燕惊云点点头,“那你可以把那个……小师弟松开了,他腰都要给你勒瘦一圈了。” 游怀水被他说的尴尬,赶忙将手松开。低头一看,叶归舟半垂着着眼睑,神色晦暗不明。 那头燕惊云还自顾自添乱,他凑到叶归舟身旁,哥俩好地拍拍叶归舟的肩膀。 “我是你大师兄归云,当然现在应当是被除名了,缙云有同你说过我吗?” 游怀水:“……” 叶归舟:“……” * 遥远的紫微山上,叶缙云猛地打了个喷嚏,她此时正同清宴真人下棋。 “昨夜着凉了?” “大概吧……”她揉揉鼻子,有些怅然,“不定是胖胖在想我呢,也不知道这孩子找着他师兄了没有。” “归舟自有归舟的福缘,你在这鞭长莫及,管不了的。” “话虽如此……”她凝神执着黑子,“可他到底是不一样的不是?” 第三十二章 心楼危 他左边站了一个游怀水,右边一个燕惊云。一个二师兄,一个大师兄。 简直了! 叶归舟一晚上找回来两个师兄,他也没什么大喜过望的感觉,木着表情看了一会,被这夜风吹得有点冷,感觉刚刚被吓飞了的睡意又隐约跑了回来。他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你们继续,我继续去睡。” 然后就真拎着佩剑回去睡了。 燕惊云同游怀水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摸了摸他那虬髯丛生的下巴,眼珠子一转,“我坏事了?” 游怀水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他心中焦虑,把春水剑送回剑鞘,也不去理会一边聒噪说着:“师弟你看我们这么多年不见是不是要去喝杯酒叙叙旧顺便聊聊你怎么把你那张小白脸搞成这个鬼样再谈谈我们的小师弟呀”此类话语的燕惊云,脚步匆匆便进了房间。 燕惊云话音戛然而止。 “啧,那不是刚刚小师弟进去的门?” * 游怀水“吱呀”推开门。这夜里静得很,哪怕是丁点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何况他推门的动作太过急促,闹出来的响动自然也大。 要是平常,他推门还要顾一顾那三声两叩的敲门风度,而此时,游怀水心急如焚,却是顾不得也想不起这些风雅事来。 游怀水向来是活得十分矜贵,如今为一人这样牵心动神,也不知是劫是缘,偏偏他还似乎是……甘之如饴。 这突如其来的字句像是洪荒之水铺天盖地奔流而来,将游怀水那满脑子的顾虑冲刷得七七八八,仅剩下掩藏在最真心、也最动人的一部分。 这无关情爱,又或关情爱。游怀水也读不懂自己的真心,可这却无碍他对那一人上心在意。若不在意,他又何至畏首畏尾,掀不开手脚? 这一路前程叵测,千难万险,如不在意,他又何须百计千方将叶归舟拒之门外? 需知那一日他听见叶归舟那一句心上人的时候……是有多欢喜。 ——可他这样的人,向来是理智凌驾于情念。心中再多欢喜冲动,都会在一遍一遍的细思慢想中化成无波湖水。叶归舟说的不假,他顾虑的太多,理应是要觉得累了。可他太习惯运筹帷幄了,他厌憎所以超脱于自己预知外的变数。 步步为营,这似乎已经成了他天性中最冥顽不灵的一部分。 而当年怀水公子的洒脱自在,早不是如今游怀水的洒脱自在。 如此却是心楼危。 游怀水进到门内,步子不自禁的就慢了。他追得心焦,可真到了叶归舟面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他又能说什么? 他是真的将作为的归尘的过往放下许久,这江湖里剑影刀光,他心里惦记的太多,就容易放不开手脚。这样轻巧的道理他懂,燕惊云也懂,于是没有联系。 在这个江湖里,他是游怀水,而燕惊云也只会是燕惊云。 除非有极大的事端将他们纠结在一处,那时他们才会是归云同归尘。 而如今多了个难以割舍的叶归舟。 ……进退维谷。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临界点,无论他再如何斟酌进退都回不到从前了。而这前尘如何,也不在游怀水掌握之中。 他在心底微微叹口气。 正因为在意,因而无所适从,而因而……无法揣测出叶归舟下一步棋会怎么走,而他又会怎么看自己。 这是因情而生的恐惧。 游怀水突然有些懂了为何有人会说这世间情爱是这世间最叫人为难之事。 无论是怎么样的情意,只要你把人放在心上,就无法不去在意对方的所思所想,在意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 ——便如他如今。 游怀水心中千回百转,进到里面期然对上叶归舟一双沉黑如墨的眼睛。 他不由苦笑,“叶……师弟。” 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叶归舟站在屋里,他面无表情,微微偏下了头。 “你是归尘。” 他声音听上去从容安稳,连神色也同平时一般无二,唯有眼瞳深深,似藏情绪万千。 游怀水喉间一紧,声音也不由晦涩:“是,我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必要再隐藏。何况归尘的身份,他终究是要跟叶归舟讲明白的,不是如今,也是将来。 只是这现下这个时机,无论对他还是对叶归舟,都不太合适。 游怀水不愿这样同叶归舟相见。 他满心不安,叶归舟沉默以待。更显得这满室内冷冷清清,不但寂静更觉时光骤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0 长,朝夕难度。 他那头难捱,叶归舟却也不好过。就像他那手,先是紧收成拳,而又不自禁放松。不断随着主人的情绪收收紧紧,也像做了许多挣扎。 半晌,叶归舟手心松开,像是终于做了决定。他轻声道:“是我强求了。” 他语气轻快起来:“也挺好,之后要是回到山上师尊也没理由骂我啦,我算的卦象这么准,一下……就叫我找着了人了。” 只不过是人家不愿意认他而已。 叶归舟很沮丧。 像是在山上时师尊所说,若他师兄愿意认他,自然会出面相认,若是不愿意,也要他不必强求。 毕竟是……强求者执。 叶归舟稀里糊涂的想了一通,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沮丧。 他知道游公子身上有许多隐情,也算理解他不愿同旁人多言的心思。若是异位而处,他想必也是这样谨慎,也未必有游怀水做得这么好。他自以为什么都想得清楚明白,只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他满心赤诚,那只要游公子有星点动心,他总有得偿所愿的时候。 可如今……却不能再这么想了。 想来……当时他那一厢情愿的坦诚也是给游公子添了许多麻烦。 叶归舟满心不忿,只渐渐化作心灰意冷。 第三十三章 他心里头忽明忽暗,觉得眼下师兄也找着了,人家活蹦乱跳,也没缺肢断腿,是件好事。外头还如有神助地给他见了个被除名的大师兄,这又是另一件好事。 双喜临门,两全其美。 这实在太让人高兴了。高兴得叶归舟现在只想收拾收拾包袱赶紧回到紫微山上去。 ——回紫微山去。 这个念头刚冒出个苗头就以极快的速度疯长,不多时已是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叶归舟脑子里除了这个念头再塞不进别的心思。 便如溺水之人见着了浮木。叶归舟原本迷茫的眼里突然就像是点着了光,找着了寄托,哆嗦着就去找自己放在房间里的行李。 他这一身惶然,再想起他平日的爽朗安定,只怕无论谁看见了都会于心不忍。 更遑论原本就带了愧疚心思的游怀水? 游怀水急忙抓住叶归舟那只动作着的手,只觉得手中所握之处皆是一片冰凉,更是一惊。 他虽急切,却也不由得放软了声音,温声哄道:“叶、不,归舟……这是要做什么去?” 他这一动,总算是将叶归舟从这迷魇中带出来。叶归舟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最后焦点总算是定到了游怀水身上。 他下意识复述道:“做什么去?我……”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微微皱着眉,原本清澈的眼里阴晴不定,他一字一句,像是挣扎,又像是对游怀水剖开心迹。“我不知道。” 这四个字,是他如今最真心,也是在那丛生野草的杂念中挣扎而出的四字。 游怀水苦笑:“你说不知道,是当真没有话想要对我说,还是找不到话要对我说?” 叶归舟沉默了一阵,轻声说道:“我是一个人,总会有些时候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你这样问我,我也只能告诉你不知道。” “何况我是真的不知道。”叶归舟低下头,定定看着游怀水的手,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涩,“我一来觉得游公子你做的都没错,换了我我也……可是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不甘心。”他声音渐低,“大概……还有点难过?” 他说不清。 吾心失衡于不甘心。叶归舟以为自己把持住了理智,却没能控制住这肆意奔腾的思绪情绪。 心有余而力不足。 人无完人,而只要是人,就会有羁绊,就会有不如意的时候。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蕴盛,求不得……可不都凭此而生? 他如今所面,不过所求不得。 叶归舟只恨自己看得太明白,这才狼狈得根本无地遁逃。 他说完后沉默了一会,也没听见游怀水有个什么动静,更加是意气难平,当下扭着手腕就要挣开游怀水的钳制。 可他这一颗真心却也不能就这样任由别人糟蹋。他不过是动了心,却不是犯了错。游怀水已经拒绝了他,难道他还要腼着脸紧巴巴地凑上去? 这想法刚冒了个头,叶少侠就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那倒不如直接挖个坑把他埋了了事! 叶少侠心情低落,也没留心他身后人的神情,就着游怀水面前整理包袱,东边塞了件衣服西边加了个瓶子,最后统共一数,原来自己的行李就这么丁点。 ……怎么办心情这下更低落了。 游怀水看着他满是苦大深仇地盯着眼前那一包包袱发呆,心下微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却也庆幸自己追了上来得及时。 叶归舟于他心中地位如何。他如果到现在还明白不过来,也枉做游怀水了。 不单止是师弟。 紫微山上这么多师兄弟,可没有一个能像叶归舟这样能让他牵肠挂肚。 就比刚才,如果不是叶归舟而是别人像这样跑开,别说追,他只怕连一字都不屑于去解释。 叶归舟是不同的。 原来他……早已动了心。 仿佛如饮醍醐,游怀水心境豁然开朗,像是对着明镜见了真心,连瞧人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若是叫游乐山看见,定是要看得目瞪口呆。 寻常女子遇着心上人时,容色便会增色几分。哪怕他如今满目狰狞,早无姿色可言,也显得没那么狰狞了。 游怀水却不自觉摸上自己那疤痕遍布的脸,目色微沉。 他看着叶归舟,不自觉放软声音,如醇酒,虽无意却醉人:“叶少侠不肯看我,是也觉得如今的我当真……面目可憎?”他叹了口气,“你说了这么多,现在又收拾起包袱,是不打算听听我的解释就回到山上去吗?” 第三十四章 叶归舟却不敢回头,他闭上眼,攥紧手心,里头发着冷汗,却是冷不丁问了一句话。 “游公子当初拒绝我……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回头,不敢、也没有办法回头。叶归舟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背过去对上对方脸就委屈地哭了出来。 ——他又不是什么大姑娘。 叶归舟自嘲想着。 他就是这么没出息,就是……委屈得想哭。 像这样背对着游怀水,反而更能叫他冷静下来。 叶归舟不傻,甚至能说是聪明。等他冷静了,脑子不犯浑了,想事情便清楚了。他同游怀水同行许久,心中将下山以来遇见游怀水的诸多事宜抽茧剥丝理了一遍。自然明白游怀水的诸多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1 顾忌。而这些顾忌,许多都有迹可循。 游公子体内的毒蛊,那满脸伤痕,初遇时的形销骨瘦……甚至负春关上的易容。都可以让叶归舟猜测出其中含了许多往事,当然,也带着天大的麻烦。 那游怀水隐瞒自己归尘这一重的身份的缘由似乎也一目了然。 叶归舟从不高看自己,既然是游怀水都解决不了的大麻烦,那于他而言,岂不更是如此?叶归舟想过若自己早知道游公子便是自己师兄的假设,觉得若他知道了,自然是……哪怕力有不逮也要不顾一切地跟着游怀水去替他讨一番公道的。 这可是他……师兄啊! 叶归舟同燕三白打听过怀水公子的生平,那些腥风血雨的江湖逸事笔笔透着游怀水的惊才绝艳,傲骨天生。而这样游怀水,又如何愿将旁人招惹进这事端之中,见到自己最为落拓的一面? ——怎么会肯! 至少叶归舟是如此认为的。 旁人自然可以说他这是一厢情愿,可叶归舟早对游怀水动了心,对游公子自然更是偏袒。这又有何不对! 世人总相信自己希望相信的事、相信的人,哪怕那是错的,也一往无前。何况叶归舟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 人这一生,可是凭情而活的。 游怀水却只是叹气。他到这时发现,似乎自从遇到叶归舟以来,他不是在笑就是在叹气。 总是又是欢喜,又是无奈何。 而这世上只怕也再没有别人能让他这样牵心动神了,这是他有且仅有的这一个师弟。 “也罢,你不愿意看我也就背对着吧。”游怀水似漫不经心,一双眼却紧盯着叶归舟,“你我都是天机脉出来的人,我学过的,你自然也学过。你该知道你这样执着于为什么,就是入了障。” “这算是理由?”叶归舟背部线条一僵,忍不住反驳,“我不过想讨个明白,又能入什么障?师兄总想这么多,难道不觉得累吗?”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你觉得你讨了明白,就当真是明白了吗?” “这也不是理由!”叶归舟急声喝道。他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他微微抬起下巴,仰着头,眼若骄阳,明明身处深夜,似闪着明光,有隐隐透着不满,“你别拿糊弄别人那套来糊弄我!呵,众人皆醉我独醒?那你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说人活得这么明白就没意思了?” “若师兄总这样顾左言而言他我们也没必要谈下去了!”他抿着唇,“我本来下山,也就是为了求个心安,知道二师兄还活着就好。并不求其他。我见这世间……也不如山上清净自在。现在人见到了,我在山下自然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此间事了便回紫微山去——”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最后赌气总结:“反正你也不愿意认我!” 叶归舟这一口气说完反应过来也觉得不对。这回可不似大姑娘了,反而似个讨不着糖的乱撒娇的小孩。他心中懊恼,脸上还撑着一脸厉色。可一对上游怀水那双隐隐含笑的凤眼,叶归舟这色厉内荏的模样也撑不下去。 他这么说了一堆 ,没把人家说通,反而把人家逗笑了。 叶归舟干脆是垂着眼,别过脸,是死活不肯再看游怀水了。 “师弟不闹。”游怀水忍不住摸了摸叶归舟的头,叹道,“你是我亲自带回山上的,我就是不认归云也不会不认你。我不是刻意瞒着你,只是觉得这不是个好时机,也没做好准备。” 偏偏叶归舟这样不按理出牌。 游怀水放下手,眉目低敛,十分温柔。若叶归舟抬头便会瞧见他这情态终于不是浮于表面、而是刻于内里的朱华流转的一脉温柔。 要来说,也只能道真情难伪。大约只有动了真情,才会做出这样的神情而不显轻浮做作。 “你不知那一日,你问我愿不愿做你心上人时,我有有多欢喜。可我既做了你师兄,就要担得起这个师兄的责任。无论你知不知道我这层身份。” 游怀水说得不急不缓,却比方才多了许多不容反驳的意思,他眸光微沉,语速略微急促了起来,“我曾想过许久你究竟为何而动心,却是始终没想明白。今非昔比,我当年最光鲜的皮相如今也不过一张烂脸,叶师弟又究竟是因何而动了心?若是陷于假相,迟早有醒悟厌倦的一天。” 叶归舟僵了僵,还是不禁开口言道:“动心就一定需要理由?如果真这样简单,这世上就不会有怨侣了。”他犹疑了会,极小声地说了一句,“哪怕游公子你现在这个长相,我、我也不觉得难看啊,至少眼睛就十分好看。你这样说话,岂不显得我十分没有品味吗!” 游怀水被他逗得笑了一声,接着他的话头温声续道: “任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可我不愿你后悔难过。况且游某自生来,对喜欢的东西就没学会什么叫放手。你若是真上了我这条独木桥,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那可最好,省得变心。”叶归舟满不在乎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他有些苦恼,自己这样三言两语就让游公子——哦不 ,现在该叫师兄了——带着跑了,日后岂不是十分没有话语权? 可叶归舟心里像是灌了蜜糖,整个小人甜腻腻地在糖堆里滚了又滚,沾了一身糖粉,一时欢喜这甜蜜的滋味,一时忧愁要是糖吃完可怎么办,竟是就如此出起神来。 他耳边有个声音又轻又重,吹得他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也罢……那我且这郑重问一回。”游怀水又是叹了口气。 “游某此去前尘叵测,少侠可愿同我仗剑而行,携手江湖?” 第三十五章 这夜往后,游怀水同叶归舟的关系虽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一切看似清晰明了,其实不然。 游怀水本以为叶归舟会问他许多问题,可叶归舟得了答复后像是心满意足,没过多久就犯了困衣服也没脱半靠着床睡着了。 游怀水坐在叶归舟床旁给他掖了掖被子,却看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若有所觉,又极勉勉强强睁开条眼睛缝,“啊……游公子你还在啊……” 游怀水道:“在想些事,你睡。” 叶归舟含糊“唔”了一声,反应了一会才像是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晃晃悠悠拖长声音,眼睛却是彻底闭上了:“你想什么?” 整就是一个没睡醒的典型。 游怀水好笑地看着他从被子里翻出大半个头,还扒着被子不依不饶打着瞌睡又不肯安心去睡。 “好好睡。” 他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触动了叶归舟脑子里的哪根线,他整个人安静下来,游怀水听他那轻稳的呼吸声便知他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2 并未入眠,他抬起手,最后轻轻地拍在被子上。 “你想知道?” “嗯……” “我在想归舟怎么不问我。你不觉得好奇吗?” 叶归舟脑袋里正有一千个瞌睡虫在叫唤着他投入周公的怀中,他勉为其难睁开条眼睛缝,似是疑惑地看着游怀水,“游公子不是不愿意我问吗……” 他嘟囔道:“不就是等嘛……你快去睡吧……困死了……” 然后又没了声音。 游怀水坐在床边又看了一会,在夜风里吹得寒凉的指尖都似乎渐渐有了暖意,他将那没一会又被滚得乱七八糟的被子给叶归舟掖好,也回房去了。 第二天起来的叶归舟人清醒后回想起自己晚上到底说了些什么,血就像从四肢百骸通数冲上了头顶,转眼又想收拾收拾行李卷铺盖回山上去。 这一天里的叶少侠不知所踪,苦于觅食的游乐山在把小院的灶房,隔壁小院的灶房……把整个惊云庄的灶房都找了一通后,游乐山左推右敲就近观察后急冲冲冲进院子里同他主子通风报信的结论是:叶少侠他肯定是摊上了大事! 他这头风风火火,游怀水正同燕惊云言笑晏晏。被游乐山这么一打岔,也是觉得有些头疼,似笑非笑睨着他这越来越不像样的仆从,“你倒是越活越年轻了啊。” 游乐山悚然一惊,嘴上的门把手赶紧锁上,心虚地打着哈哈:“我这不是担心叶少侠嘛!公子您继续!继续!我就在是这么一说,别管我。” 燕惊云哈哈一笑,言道:“找小师弟的话也不用担心,今晨我见三白朝着这里来了,估计是又找小师弟练剑去了。对了昨晚问得急,也没记清楚小师弟叫什么,你现在再同我说一遍吧,不然下次见着他也不方便。” 游乐山最会看他主子脸色,见势不好,脚底抹油赶紧开溜。 “是‘梦寐伫归舟,释我吝与劳’的归舟,同小师父一个姓。”游怀水叹了口气,不自禁揉了揉眉心,“族人无知,倒是让你见笑了。” 燕惊云摆了摆手,突然问道:“无妨无妨,这是游老鬼的孙子?” 游怀水出身江南名门游家,又是长房嫡子,加之天赋惊人被族中看重。昔日在山上时,每月中旬山下总会有个脾气古怪的老管家前来送上大批事物,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每每燕惊云看见都觉得有些夸张。他天性散漫,浪荡不羁,除了对清宴真人格外敬重,对谁都没什么规矩,一来二去,干脆是直称这老人家为游老鬼。 看着游怀水点了头,燕惊云叹道:“我也是许多年不曾见过他了,他身子骨还健朗?” “一切都好,不过游老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前些年就退了下来,又放心不下我,特地差了乐山跟在我身边。”游怀水顿了顿,倒也坦然,“……这次出事也幸得乐山跟在我身边发现及时,这才侥幸得生。” 惊云庄毕竟做的是情报生意,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所来往,哪怕燕惊云当初并不知晓他就是归云,也对名动四方的怀水公子有所了解,对一年前那桩传得沸沸扬扬的江湖闹剧有点耳闻。 燕惊云“哦”一声,旋即一本正经地说道:“那让我来求证一下,百晓生小道消息说毒观音宛玉容对你爱而不得几度献身被拒最后因爱而恨干脆联合了裙下之臣以及同样对你存有爱慕之心的狂蜂浪蝶将你这样那样最后武林一代天骄怀水公子沦为毒观音之禁脔从此绝迹江湖再也不见。这可真有此事?” 游怀水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思:“改日`你见着百晓生,口头且替我送上拜帖一封,让他把脖子洗干净说我待事了择日便来拜访。” “被说中了恼羞成怒?” “堵民之口甚于防川,我这人最是公平,既然迟早都要在他那找回场子,现在让他再胡说八道一阵倒也无妨。”游怀水温声言道,“何况虽然与初衷有些背离,可事实也差不了太多。”言下之意也承认了的确是有这么一遭事。 燕惊云有些讶然,“宛玉容这样厉害?还是说毒观音的美色当真误人,能让你也不小心着了道?” 游怀水凤目微垂,其中暗光流转,似是一池寒潭冰冷慑人,他慢条斯理,唇边凝着笑意,却是不屑嘲讽:“你未必将我看得太轻。” 燕惊云欣然应道:“也是,你打小老奸巨猾,的确是我想得太天真。” 游怀水:“……” 燕惊云又紧接着道:“但你还没有说清楚你这伤是怎么弄的,我不信你毫无防备。” 游怀水似笑非笑:“你不听我说完怎么知道我有没有说清楚。” 燕惊云狭促地看着他,却是不信。 游怀水沉吟片刻,反问道:“你方才说到宛玉容,最近是有她什么消息?” “这么关心毒观音,你是真如百晓生所说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从我这取走一张脸。自然是有天大的干系在里头。”游怀水眼中笑意温柔,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正透着皮肉望进骨血,看见隐藏于其中的情人。“何况……我身上还有她赠予的一份大礼,于情于理,都是要去回报一番的。” 第三十六章 游怀水不愿同燕惊云说得太多。 他同燕惊云师兄弟多年,虽也多年不见可这情分却随岁月流逝越发醇厚。燕惊云足当大任之人,所托之事往往也必不叫人失望。但游怀水却无法将一己命运托付于他人手中。 游怀水有些恍惚。似乎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孑然一身。 可这无足轻重。只要他初心不老,本心不移,那一切都无足轻重。他明白自己所想,自己所要,就不会感到悲哀。 他是这样的人,燕惊云同样是。他们从紫微门中一脉相承下来的可不止有三式技艺。 燕惊云静静看了他好一会,最终还是移开视线,悠然叹道:“你若是有难,只管来惊云庄传个信。能马上帮的我马上帮,难一些的我也尽快给你弄好。” 游怀水轻笑一声也不推拒,温声道:“我想查查十三年前锦扬一家十五口的灭门案。” 燕惊云眉头皱起,却是不解其意:“那是——” “那是叶缙溪师伯一家。”游怀水轻描淡写,“你上山比我早,想必也见过叶师伯吧?后来等我上山,叶师伯也已经退隐江湖娶妻生子,我想查也无从查起。这事十三年前闹得沸沸扬扬,师兄当时已经下山,或多或少都该有过耳闻,如今回想是否能回想出什么内容来?” “——叶缙溪?老叶?”燕惊云迟疑道,“你查这个做什么?我并不曾听说他死了。十三年前惊云庄初初成立,案牍不清,你若是想查,只怕要费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3 一番功夫。” “不曾听说是因为他早在十三年前不知去向。不……他十四年前或许就已经失了消息。是死是活,根本无从考虑。” “别故弄玄虚,你只要告诉我你查这个干什么?” 游怀水低声道:“游家分家………我有个小姑嫁给了他。” 燕惊云思索了一阵,犹疑地提了一个名字,“游……饮玉?”他猛一击掌,“你们是亲戚?” “隔了四五辈的远房,小时候曾逢她照顾了一阵。你认识?” 燕惊云摸了摸下巴,哈哈一笑:“艳冠群芳的当年锦扬第一美人啊!就是原先不认识,去喝了老叶的喜酒也就认识了。你们居然是亲戚,难怪你也长得挺好看的,随了你小姑啊!” 他这话要是让那严肃古板的游老当家听见,肯定得怒火攻心操起拐杖就追着他打。饶是游怀水早已习惯他这乱七八糟的说话方式也觉得有些感觉微妙。 “等等!”燕惊云陡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你说锦扬一门十五口灭门案,你是说——” “游饮玉死了。” 而叶缙溪不知去向,生死未卜。 空穴来风势必有因。叶缙溪的本事,游怀水不清楚,却这不代表燕惊云不清楚。天机脉每代只出三人,叶缙溪是上一代的天机脉清宴真人的首徒,叶缙云要叫他师兄,归云三人也要称他为师伯。 叶缙溪温文儒雅,绝顶聪明,被称作是天机脉百年不出的天才。十年历练,他游历锦扬时对游饮玉一见钟情,双方皆正值妙龄,郎情妾意,又门当户对,很快就成了亲。少年情热,叶缙溪甚至为了游饮玉连紫微山也不回了,隐姓埋名地隐居在锦扬的一处水乡,过起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这些往事,在紫微门中广为流传。清宴真人也曾颇为唏嘘地同游怀水提起过叶缙溪,说若他不这么早退隐江湖,在三式一途上成就肯定更大。 燕惊云二十年前同叶缙溪比武,从未得胜。哪怕如今他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也不敢说他与叶缙溪有一拼之力。在他眼里,叶缙溪虽不显于江湖,却是与早前战死的公输嬴是同等境界的人物。这或许有夸大的成分,但叶缙溪当之无愧。 燕惊云知道叶缙溪隐居一事,但天机脉弟子感情向来淡泊,正如游怀水没有来找他,燕惊云下山后也没想过去找叶缙溪。但从偶尔的书信往来中他也得知叶缙溪同游饮玉伉俪情深,不久后便喜得一子,名做明光,取自‘白日正中时,天下共明光’之意。更有打算等孩子稍微大了就一同云游天下。 这是他十八年前得知的消息。之后还偶有书信来往,只是渐渐,他居无定所四处飘零,很快就再也没有联系。 而如今游怀水同他说游饮玉死了!游饮玉就是叶缙溪的命根子!若遇上麻烦,叶缙溪是宁可自己死了也要游饮玉活着,而如今游饮玉却死了,那就只说明一件事,叶缙溪出事了。 燕惊云含笑神情一收,沉声问道:“你是从何处得知这消息的?游饮玉死了,那明光呢?” 游怀水眸中闪过一丝隐痛,他说得很轻,像是怕惊扰故人亡魂。 “……是她找到我的。或者说是她找到游老进而找到我的。” “那是个冬天,她身无分文,又不认路,在路上的时候就得了重病。等她从锦扬一路找来将明光托付给我后……她就去了。” 燕惊云只觉浑身无力,长眉紧拧,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了的。:“……怎么会——” 游怀水也不比他好受,他自下山起就在一路寻查线索,可转眼九年过去,许多事情他却仍是一头雾水,甚至还因此惹了一头烂账。 ——自可谓世事弄人。 他深呼一口气,涤荡开心中阴霾:“我缘由已经交代清楚……当务之急,是找到叶师伯——哪怕是死也要找到他的尸骨!这事可没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燕惊云沉思片刻,道:“那明光呢?” “这你无需担心,我已将他安置好……藏在这世上最不容易叫人发现的地方。” 第三十七章 叶归舟对游怀水同燕惊云间的谈话一无所知。他一大早被燕三白强行拉出了惊云镇,去筹办临近举行的惊云庄大比所需用的物件。 而虽说是筹办,却也无需他做些什么。这些物件早在一月或更早前就已经置备完成,如今燕三白所要做的也不过确认再确认。 惊云庄大比,做的是人情,也是惊云庄的声望,万万不容有失。 至于这档事为何要扯上叶归舟…… 若燕二缺在她会说这是燕三少在示好。只不过他这硬邦邦的示好实在不尽人意,叶归舟这一整日魂不守舍连扑了三回门槛,也没能精力去理解他这过于含蓄的示好。 燕三白嘴里叼着根草,一贯没什么表情地将手中名录一一核对过后,决定回到惊云庄后还是继续跟叶少侠比剑吧。 反正已经给他看过大事了,都是自己人,比剑什么的也是交流感情的方式! 叶归舟莫名觉得燕三白最近找他比剑得越来越勤了。 这样你来我往,很快就到了惊云庄大比的日子。 燕三白跃跃欲试,来比武的江湖客不少,他又能再得一些对手。叶归舟昏昏欲睡,他同燕三白比剑比了许多天,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就是武林盛事在前,也只想睡觉。 游怀水已经在燕惊云处得了消息,他没必要上台去争那三甲。 先不说他那三脚猫功夫能不能撑到最后。就算侥幸得了三甲,惊云庄给出的消息也未必是自己需要的。 若这消息不是惊云庄给出的,而是自己想要的……叶归舟可能会上台凑个热闹。但可惜不是,叶归舟一身兰衣,站在惊云庄早内定好的视野一流的阁楼看台上,兴致缺缺地看着楼下比武。 更何况师兄也不在! 他无意凑这热闹,可仍有大把人想要这些消息。这不过惊云庄大比第一日,镇上已是车龙水马,人满为患。 燕二缺同燕三白一同出席,燕三白黑色一身劲装,长发束起,神情如霜。燕二缺一身白色短打,长发紧束,发带随风飘动,神情冷漠。容貌无差的双生子站在叶归舟身侧,今日的气质竟如出一撤。 叶归舟不由多看了两眼燕二缺。 他觉得今日的燕姑娘同他平时见到的燕姑娘有很大不同,这种不同并非是外貌上的差异,而是发自内里的改变。可无论是燕三白还是燕二缺,都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 所幸他的疑惑也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惊云庄大比的第一轮筛选早已开始。一对一的比斗太过耗时,也太过费事,因而惊云庄将这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4 比武场中分作五块,一处设置为最后大比的比武台,另外四处则分别搭建了四处小型的比武台,进行初筛。每次比斗时间在一炷香内,由眼力极佳的惊云庄武师作为裁判,一炷香内,显出颓势的一方便算是输。 惊云庄大比,是武林中极少见的没有邀请武林各大派的长老精英,仅靠惊云庄自己势力举办起来的武林中唯一一个,以一己之力而称为武林盛会从来招引来各色江湖人士的武林盛会。 这场武林盛会里,无弗三教九流,世家子弟,谁都可以上台,只要有足够实力。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哪怕不知道那惊云庄的三条消息究竟为何,也总有人向来碰碰机遇。这十数年来,通过这些消息发迹的人大有人在。同样的,即使知道消息却垂头顿足,萎靡不成事的人同样多如牛毛。 每个消息最终的主人,不都是能将这些消息的价值发挥到极致的人。 但追逐着这些消息的人,每年都有。其中既有堂堂正正以实力取胜的君子派,也有辅以奇淫技巧取胜的奇人派。三教九流,不一而足。惊云庄虽尊重各个参赛者的,但唯独一点是绝对禁止的。不得使用暗器迷药。 可想依靠着小手段,搏一搏运气的人,却是每年都有。 叶归舟尚在专心看着前方比武台的比斗,身边一道白影蹿出,步法轻盈,刹那间旁边台上就多了个燕二缺。而与此同时,她那腰间长鞭一卷,云卷云舒间,几枚铁制的藜子掉落在木质的比武台上,劈啪作响。 旁边武师也叫这变故愣了片刻,等收到自家主子一记眼刀,忙不迭叫道:“青山派萧弃人违规,印鉴宗玉锦蟾得胜。” 燕二缺施施然回到看台上,叶归舟面带僵硬地咬了舌头。他身后又不知何时多出来个戴着帷帽的游怀水,似是无意地碰了碰他一把脸。左侧站着神出鬼没的燕惊云。 燕惊云感叹道:“每年一见,双溪的功夫依旧是这么好。” 燕二缺冷声应道:“庄主谬赞。” 燕惊云跟着补充了一句:“当然捉人小动作的功夫更绝了。” 双溪?庄主?叶归舟顾不得咬疼了的舌头看向燕二缺,只见这今日格外高岭之花的燕二姑娘同样冷冷的看着他。 “燕双溪,先前林中二缺承你相助,不过若你不出手,我也能解决。” 叶归舟苦着一张脸,觉得自己没听懂这燕二姑娘在说些什么。 游怀水戴着帷帽看不清神情,叶归舟只听他轻轻咦了一声,“凭神者?” 燕双溪冷傲的神情微微松动,像是应了游怀水的疑问,她微微点了头。 叶归舟照旧是一头雾水,他眨眨眼睛巴望着游怀水,企图靠着眼神的力量得知一切。游怀水也如他所愿,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会,还是细细解释了一番。 这凭神者看似玄乎,其实际上亦是十分玄乎。中州大地上崇信神明鬼魂之说,相信人生而有灵,死而有狱,而成轮回。有人,则有鬼。死去的人魂并不能在阳间久待,除非他们遇见了自己的凭神者——能够依附魂魄之人。有人称此为夺舍,但这被更多人嗤之以鼻。所谓夺舍是天生魂魄被挤压出了人躯,被外来魂魄取而代之,天生魂魄无处可归,飘零成孤魂。 可凭神却不同,凭神是一体双魂,既有天生魂魄,又有另之人魂。二者相合相融,这才称之为凭神。但即使如此,许多凭神者终其一生都不会看见魂魄,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体里存在着另外一人。 在这个遍地是人的中州里,鬼魂之事并不少见。 ——紫微门就有一支脉系称天行脉,门人是天生开了天眼,行走在阴阳之间,专门同鬼神打交道专司鬼事。 但夺舍罕见,而凭神比夺舍更罕见。 燕二缺却是个凭神者。 叶归舟这会是明白过来为什么燕二缺武功比他还差又少女心性意气用事却一直没出事了。 这是二缺不够双溪来凑啊!那些意图不轨要打手无缚鸡之力的燕二小姐主意的可怜儿,要么是给燕三白解决了,要么是给突然出现的燕双溪解决了。 燕二缺继续少女情怀寻找真爱爱自由。 叶少侠脑子炸开一团,突然十分好奇为什么明明在一个身体里燕二缺手无缚鸡之力,燕双溪武功却这么好。 相信这个问题也同样困惑了燕三白许多年。 在江湖风波远离叶归舟的许多年后,他来到惊云庄做客,早已继任惊云庄主的燕三白喝的酩酊大醉,透露出两个叫叶归舟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消息。 一是燕二缺终身不嫁,同着燕双溪在一起了。 二是燕双溪活着的时候……他是个男人。 只不过这一切的一切,如今的叶归舟都尚未得知。 第三十八章 燕双溪眼力了得,使鞭功夫更是不差。燕三白的箭术就是打小给她看的,每月一次,一次一整天。不少人犯在她手里即刻就下了场,剩下的也只得老老实实莫敢再动什么小心思。 ——搏一搏或许还有胜的可能,可下了场就连这可能都没有了。 惊云庄大比论到下午,哪怕头上烈日炎炎,骄阳似火,底下头人的热情也是不减。叶归舟危襟正坐坐在游怀水旁边,窸窸窣窣总是忍不住偷偷分个眼神去看游怀水。 这是他这一天里第不知道多少次偷看。 叶归舟很是郁闷。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太好,可想到游公子……啊不,二师兄就在他身边——他就有些情不自禁地想去看他。看了第一眼就有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就止不住第三眼……这眼眼无穷尽。 也不知道会不会招了师兄讨厌。叶归舟有些丧气地把注意力瞥向楼下的比武场,却不留神似乎看见张十分熟悉脸。 他心里陡然一惊,连忙抬起头来正要细看。旁边游怀水正支着下巴看着他,他帷帽已卸,见这一直默默不语的小师弟惊忙抬起头,不由温言出声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叶归舟皱了皱眉,“大概是我看错了。” ……他应该是并未看错的,叶归舟心里想着。可话到喉头却还是忍不住隐瞒了下来。 游怀水看了他半晌,狭长凤目微垂,爱怜地抚了抚他眉头,轻声道:“如果出了什么事,记得同我说。”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叶归舟的亲昵,旁边看着的燕惊云长眉一挑,顿时对着叶归舟就是促狭的一眨眼,逗得叶少侠登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他眯着眼像是恼羞成怒似地瞪了他这新鲜出炉的大师兄一眼,又小心翼翼看了游怀水一眼,最后又觉得自己这番小动作实在幼稚,忍无可忍地别过脸逼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5 着自己将注意力投向楼下比武场。 游怀水唇角微勾,笑意漾在眼中,春水无波,十分动人。他只觉手边衣襟被人轻轻一拉。耳边响起他那害羞的小师弟细若蚊呓的声音。 “……我知道的。” * 紫微门这俩师兄弟感情甚笃,被排除在外的燕惊云只觉果然是下山下得太早,没将早年的归尘养成如今的归舟,如今他两是如影随形了,大师兄形单影只,很是悲凉。 可他转念一想,不对啊!归舟同归尘真正没见过几次面,可是归尘——这小兔崽子的紫微剑术都是他教的! 这么一想,大师兄更加悲凉了。 自己养的师弟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亲小师弟去了!可见还是徒弟好,再亲也亲不过自己养的徒弟。 燕惊云十分唏嘘,打定主意等这堆破事都完了,他就将这庄子往三白那一丢,跟小师弟打听清楚紫微门山址,就回山脚隐居带徒弟去。 至于除名这事……要不是他当年实在找不着北,也事不至此。小师父脾气好,等他磨一磨叶缙云,再磨一磨清宴真人,那就不成事了。 这八字没一撇的事他想得美极,似乎已经看见了左边大徒弟沏茶,右边小徒弟捶背的大好前程。 只不过眼前还是要把眼前的事做好才是。燕惊云手不自觉摸上刀背,想到前几日游怀水同他说的事,不由眼神一冷。 叶家十五口覆灭,不可能以游饮玉之死,叶缙溪失踪而结案!这背后,一定有更深更多还未被他们发现的蛛丝马迹。 可这被他们遗漏之处又在哪里? 夕阳日下,第一日的惊云庄大比告一段落。游怀水拢了拢帷帽,侧过头轻声道。 “待此间事了,我要同归舟上锦扬一趟。乐山就托你照顾了。” 燕惊云沉吟道:“你要带上小师弟?让他回紫微山上岂不更好?山上有诸位师伯师叔镇着你也不必分心。” 游怀水从容笑道,“十年之期才过半年,你让小师弟就这样回去不太好吧?” “你说是如此,但——” “我虽落魄,可还不至于想护一个人也护不住呀。”游怀水面色温柔,可眼中眸光却冷似寒冰。 “天机脉上下连枝同气,你莫要把我排除在外!”燕惊云不悦道,“何况……他是你师弟,不也是我师弟?我不会害他,你这样一副神情做给别人看也就算,给我看,哼,我可不会吃你这套。要打便来,我难道还会输了你?” 游怀水似笑非笑,“师兄。” “作甚?”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呀。” “……” 第三十九章 宛玉容 叶归舟心事重重的迎来第二日的惊云庄大比。 他记性很好,晚上回去后认真反复回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认错。 那人他虽不认识,可那张脸却是让他实打实地印象深刻。 既然没有认错。叶归舟直觉这人出现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好事。这虚如空昙乍现的惊鸿一瞥虽叫叶归舟觉得不妥,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将此事告诉游怀水。 这一路上,将要烦心的事层出不穷,如果叶归舟自己就能解决那又何劳他师兄出手?正如游怀水的一心相护,叶归舟也是想将心上人,好好的、妥帖的护在身后,免他遭那风和雨。 只是如今叫他动心的人却是游怀水。游怀水比他阅历深,比他武功好,更比他才学高。身后还撇着一大堆麻烦。叶归舟这才下山不久,人事不识少阅历,别说保护游怀水,叶归舟就连自家师兄身上到底遭了些什么事都不太清楚。 自然是十分沮丧。 叶归舟不愿这样无能为力下去。既然游怀水不便告诉他,那他自己去查也是一样。 他只觉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又是兴奋难耐又是忐忑不安,晚上细细将佩剑打磨一番,鸡鸣啼晓时就出门去找燕三白练剑热身。 也因此—— 当叶归舟在这大比中再一次见到那张脸时,叶归舟就按剑先行上了场。 身为裁决的惊云庄武师却很是为难,他一手拿着两张的名牌,一张是他早就对了身份的,可另一张——他对了几次也没把叶归舟同这名牌上的身份对上。 这位少侠肯定是上错场了! 他正是犹豫不决之际,燕家兄妹欣然而至,燕三白一手抽出他手中两张名牌,沉吟片刻,将其一还给武师。 “你到燕七处叫他再排一场,把这人调到那里去。此处我同双溪看着便是” 他倒是明白叶归舟为何有此举动了。 燕三白看着手中仅剩的另一名牌,对燕双溪传音道:“我去请一趟大哥,你在这暗中帮衬几分。” 燕双溪眯眼仔细看了一番,言道:“什么时候出手?” “你看着来,别叫他把自己玩死了就是。” 言罢身形一闪,燕三白飘然而去。 燕双溪合眼冥神静思,她身旁那道焚香燃尽,除了叶归舟外,另一人姗姗来迟。 那人一身墨发白衣,一张脸生得极好,哪怕是女子也难能生得他这样好看,细长眼角,挑成一双丹凤眼,其中似含桃花,殷红薄唇,高挺鼻梁,这几处揉在一处艳气十足,光是看着就叫人荡出一怀春水。再配着一把雕兰长剑,只当得起一句美人如玉剑如虹。 叶归舟却不这么觉得。他神情冷漠,唇间紧抿。他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却还是强作镇定地拔出佩剑,攥紧。 燕双溪看了名牌,面色不改,抬起头退到边台,各自核实一遍:“水怀游?叶归舟?如若无误,起战!” 燕双溪一声令响,叶归舟按剑而起。 这一剑,却叫那人分毫不差、甚至可说是轻松地挡下了。 “阁下如此战意高昂,可是旧相识?”这可连声音,都相差无几。 叶归舟冷哼一声,右手轮空,偏身回挡,长剑如虹,凛然剑光而至,又是一剑刺向这人。 这人笑意微冷,锵锵剑击鸣动,他提气使剑将人推开,凤眼微眯,“你果然——” 叶归舟可没这闲工夫同他闲聊,手下剑气流转如飞云,隐有紫霞东来。他冷冷同他对望,那其中厌憎之气几欲脱体而出:“少来叫我。我可不认识你这赝品!” 他脑子活络得很,一见到这张脸便想到不少事情,即使不通缘由,但只要一想到游怀水如今面目,心中怒意大炽,宁肯是身承剑伤,也要将这张脸毁去。手下更不会同这人寒暄,剑剑杀招带着凌冽寒气向着这人杀去。 他这样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就是遇上杀父仇人也不多见。 自古武林人就是怕死的怕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6 不怕死的,不怕死的怕不要命的。对方留着这张脸本就是有大用,哪想这人一上来就冲着他脸上招呼。他心中叫苦,也是知道这年轻少侠多半与那怀水公子有所关联。若真叫他就此毁去,那此后种种打算皆不必谈。 他武功本比叶归舟高出许多,但心思紊乱,又要顾及脸面,比起一门心思出招的叶归舟自然受了许多挟制。 可就这样被压着打了数十招他也不免有些心浮气躁,他本也是江湖知名人物,多年来向来没有光挨打不还手的道理,怒起剑随,横来一剑便劈向叶归舟持剑的右手。口形相对,低声叫道: “容儿助我!” 他大概还是顾忌在惊云庄内不敢大声张扬,并以为不会被注意到。燕双溪手握长鞭,凝神往着四周一望,便见着不远处有个红衣女子正朝着这里张望,她身形婀娜多姿,面色雪白,五官精致,衣着却十分大胆,露出精致锁骨,其上画有蝴蝶蹒跚欲飞,又要隐入衣裳之中,引人遐想。 燕双溪虽不常出现,但记忆却是同燕二缺共通,她回忆须臾,冷冷嗤笑一声。 ——‘毒观音’宛玉容。 惊云庄又岂是容他们肆意玩乐的游乐之地? 然而,就在她分神的片刻,便听见长剑破开衣物、没入皮肉的撕裂声。以及长剑损毁时发出的铁石崩断之声。 叶归舟肩上受了一剑,断剑拔出,便冒出鲜红的血,他却还满不在乎地勾唇一笑,嘲讽着对面被他划破脸皮的对手:“赝品就是赝品,从来不会因为画得像而变成真作,就像你一样。” 游怀水接了消息匆匆赶来,就看见这一幕。 他脸色发白,一时间根本容不得想起其他,当时运起轻功就飞上比武台,将这不知死活的小师弟护入怀中,再抬头一见对方那张脸,不必问已是什么都一清二楚。 “胡闹!” 第四十章 寡欢颜 叶归舟猝不及防被游怀水拥进怀中,又是被碰着了伤口又怕剑身碰着游怀水,他忍了一会还是皱着眉叫道:“师兄我疼。” “你动手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疼!”游怀水气得没了脾气,将他彻头彻尾看了一遍,确定他除了肩上的一道剑伤再无其他损伤才算宽了心。“药呢,你放哪里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对狗男男就此勾缠缠!燕惊云只见叶归舟脸上微微尴尬,很是不自然地小意挣扎了下,低声道:“师兄你先松开我,别人都看着呢。” ——亏得叶师弟还记得这是在比武台上。 燕惊云还记得昨日遭游怀水的那一吓,原本还以为只是归尘一厢情愿,让他很是为小师弟担忧一番,但如今看来,也无需他费这个心了。 他这头欣慰,那头同叶归舟对战的‘水怀游’在江湖上的日子也不是白混的,他脸皮虽被划破,却并未真正受伤,此刻见势不好便想开溜。 只是不巧,他面前多了个燕三白。 燕三白面无表情拔剑出鞘,“有请。” “……” 这师兄弟三人——游怀水顾着叶归舟,燕惊云看着两个师弟——都没有理会这顶着一张游怀水面目的赝品的意思,燕三白也只好先行擒住这‘水怀游’再说。 想借怀水公子的名头做事?不巧,这可真是挑错了地方。 游怀水上台时,燕双溪就一直在着意着那台下的毒观音,此刻一见燕三白出手,她亦随风而动。 要是放过了这两人,没出手的燕惊云可不会管他们看没看到,只会用他那寒碜的眼神将他们盯上半日,这可比让燕双溪领上百个任务去做还难受多了。 燕双溪不想到时换过神来的燕二缺受委屈。既而如今遇上了,绝没有放过的道理 。 只不过这毒观音……燕双溪冷哼一声,只怕她不动手也不会跑了。 她死死盯着台上戴着帷帽的游怀水,手攥着衣襟,脸上露出又是不安又是渴望,眼中赤`裸的痴迷之色一览无遗。 “游郎!” 游怀水脸色微变,握着叶归舟的手不由一紧。叶归舟吃痛将视线投向那台下的宛玉容。她原本便站得不远,如今游怀水站在台上,她便不管不顾地朝着这边走来。 起初是走,然后是跑,最后是踩着轻功就朝着台上而来。 像是见着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那‘水怀游’如今见了宛玉容的反应,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呢?他攥紧剑柄,眸中显出一丝痛色,最终却还是无可奈何地闭上眼。 不忍见,不愿见,最终见。 游怀水却是一脸高深莫测。 游怀水同眼前之人的有何纠葛叶归舟不知道,但无论他身处什么立场,都明白这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以及好地点。 眼见着人潮渐渐朝这出聚拢,他微微垂下头,主动还剑归鞘,下巴朝内院位置一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也需要包扎一番,退一步说话如何?” * 叶归舟究竟涉世不深,天真地以为这其中既然有蹊跷,就须得有个机会理清。可事情却不如他想得简单。 宛玉容同游怀水之间种种,既无误会,更不需澄清。 同宛玉容同行之人名为姬无明,当年也是江湖赫赫有名的英雄侠少,直到他遇上宛玉容。他面具之下本也是一张英挺面容,如今却因为宛玉容喜欢,只能将面目藏在这薄薄一层易容之下不见天日。 有情无缘生劫,有缘无情生孽。 宛玉容之所存,若说对游怀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孽缘,对姬无明就是爱而不得的劫难。 一年前,游怀水按着十三年前的蛛丝马迹寻到宛玉容帮忙,请她为自己做一件事。投其所好作为报酬,他将奉上奇毒绮罗花的种子。 宛玉容答应了。 他们原本不过合作关系,但最终毒观音却动了心,这原本无可指摘,江湖男女大多性情豪爽不拘小节,游怀水未婚宛玉容未嫁,促成好事也可说是天作之合,双方皆大欢喜。 可若当真如此,就不会说有缘无情生孽。 妾有情,郎却无意。游怀水自出江湖以来身后便是狂蜂浪蝶无数,他并未将宛玉容这一片真情放在心上。他自恃君子,待人作态向来是似水温柔,如沐春风。这种面具式的温柔虽然虚假,却令许多人十分动心。 宛玉容深陷其中。她为此做出诸多努力,最终却都付之东流。游怀水油盐不进,哪怕她一直追随在他身后,但游怀水给出的答案永远都是不愿失了风度的婉拒。 他有太多的事要去做,根本无暇来顾及这点儿女情长。 爱恨本是两重天,宛玉容因此入了魔障。既然自己得不到,那别人更无须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7 得到!她心中苦极,却是隐隐下了决心。游怀水好酒,宛玉容便投其所好邀他于月下小酌,却是乘机于酒盅中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 宛玉容出身南疆,最擅毒蛊之术,她身怀数种毒蛊,其中便有痴情蛊。她同许多苗女一般爱得痴缠,自恃甚高却在游怀水处屡屡碰了墙头。而此时,却是顾不得那么多,若在游怀水身上种下此蛊那她便能得偿所愿,那又有何不可? 可事到临头,却是悲从心来,误用了毒蛊。 这蛊虫一入血脉便决计没有回头之路。况且这味蛊虫并非宛玉容所有,而是她从南疆星罗殿主孟星罗处偷出的,她只知此物珍稀,却不知其用,又不舍得随意丢弃。此时用在游怀水身上她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孟星罗貌如好女却心狠手辣,他的珍藏又岂会是什么好东西? 似乎除了死,游怀水也不会有其他的下场。 正在她手足无措之时,姬无明出现了。 他本是易容改面的好手,又爱慕宛玉容许久,一面劝说宛玉容赶紧逃离,一面拿出易容工具以游怀水的脸为模板,细细描摹一番拓出一张胶皮面具,姬无明还不及做些其他事情,寻主不获的游乐山找上门 来。他只好带着宛玉容离开。 这是前尘始末。 游怀水对此并非毫无所觉。但却受制于迷药,难于动作。一张脸又着了姬无明的药剂而显出溃烂之势。游怀水向来心狠,他将脸上烂脓处以热烫匕首割开挖掉以辅以伤药遏制其溃烂之势,原本打算就此去找一找宛玉容麻烦,可此时身上宛玉容所种蛊虫却发作了。 蛊虫在他骨血中肆意张狂,血液沸腾,骨髓崩裂。疼痛附骨入髓,剧痛之下,游怀水甚至连一张纸都拿不起。 游怀水花了整整两日的时间熬过这一波发作。 他这样的状态,发作起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他只好忍耐,寻了各方名医蛊师,最后凭借药物勉为其难将这蛊虫压制在丹田之上。 元气大伤的游怀水只好暂停打算,寻了一方静谧山镇隐居下来。至于这宛姬二人,怀水公子向来恩怨分明,这仇要报,怨要偿,可也要他亲自动手。等他万事无碍,自然就是他们的死期。 这一等就是一年。游怀水在山上等了一年,等来了叶归舟。 彼时他只将他当做一个寻常的过路人。 第四十一章 心意春 最终宛玉容最终下场如何,叶归舟并不清楚。 但宛玉容看见游怀水帷帽下那张残破面容时的反应,叶归舟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口口声声说着喜欢钟情,可最重要的还不是那张脸?’ 游怀水眼中轻描淡写的嘲讽,叶归舟同样看得清楚。这多少令他感到一丝难过,可正如他无法掌控这不由自己的情绪。 这一桩旧事,没什么地方让他插足。而宛玉容同姬无明的下场,同样不为他所决定。 * 游怀水轻轻手靠着额头,倚在软榻上,看着叶归舟从包裹里取出伤药给自己重新包扎。原先游怀水已经为他做过轻微的处理,但大概他天生就没什么行医的天赋,不过两个时辰,那绷带已经是松松垮垮缠着肩膀还隐隐渗着血。 叶少侠也不敢叫游怀水动手了,只好等回到寝室后拿了干净的白布凄凉萧索地给自己疗伤。 虽说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张扬出去的,但若是叫燕惊云知道了,多半是要唯恐天下不乱地大肆嘲笑一番游怀水的。 他从前还觉得惊云庄庄主一定是个威严又正派的人物。可这一见了真人——这不过短短数日,叶归舟觉得这大师兄的秉性已经完全的暴露无遗。这也不知道是让他唏嘘好还是感叹好。 ——师兄的脸面可是第一要维护好的东西。 游怀水头颅轻移,三千青丝倾泻而下,只透出一双眼来,倒也还真有似有几分当年风姿。他一双眼直盯着叶归舟看,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就,数次举言又止,最终轻声言道:“……总归是师弟最合我心意。” 叶归舟正咬着绷带给自己包扎,冷不丁听他这么一句手上一抖,霎时疼得脸都发白了。 他心里欢喜又疼痛,一来觉得心里头小人又在甜粉堆里滚了一圈又一圈,想着要让对方多说几句这样的话,另一方面又觉得,这肩膀上的伤真是太特么疼了,疼得游公子这番甜言蜜语都没有那么甜了。 他甚至隐隐觉得——坊间话本里说的那些所谓重伤又被美人甜言蜜语一番觉得就此不觉疼痛的英雄……若不是忍功了得就是受伤的肯定都是头发。 纯情懵懂的叶少侠此时尚不太懂得什么叫色迷心窍。 游怀水看他慌了手脚只觉可爱,他从软榻上下来,接过叶归舟手中白布,像是恐他疼痛一样轻轻巧巧系上一个结,微凉的唇瓣在对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若蝶翼的亲吻。 叶归舟登时连手都不知道放哪了好了。他像是傻了一样,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十足不解风情,“……就是因为你这样绑所以才散得快啊。” “我怕你疼。” “……那也不用那么紧啊。”他微微低下头,心头血热烫,像是喝了陈年老酒,浑身都热的厉害。“松一点不就可以了。” “可无论我绑得松了紧了,师弟都不会说一个不字。既然师弟也不会跑,我又何必要让你疼呢。” 饶是叶归舟脑子打结,此刻也反应过来自己是遭了调戏。 他耳朵更红,这情景又像回到那日的乱林之中,他舌尖都似在发颤,可总有那几个字句不屈不挠地要从口中蹦跶出来。 “我这么喜欢你,又怎么会跑。” 游怀水叹了口气,他小心避开叶归舟的伤处,将人虚虚搂着怀中,他下巴陷进叶归舟未受伤的肩窝,他眼睑半阖着,显出几丝疲惫。 “先前还跟你说有事要告诉我,可……”游怀水想起当时情形,眉间不由紧拧,饶是现在他仍觉惊魂未定,那种即将失去重要之人的惊惧感攫取了整颗心,根本容不得他再作他想,只想将人牢牢护在怀中,不叫他受这骨肉之痛。游怀水心头笼起一阵阴云,语气也控制不住重起来,不由数落道,“我哪有你想得那么不中用,非得让你替我出这头?” 叶归舟道:“可就算发现了,这种形式下师兄也不好出手吧?” 游怀水不由沉默,叶归舟仿佛早料到他这反应,他微微垂下眼睑,“可正如师兄想保护我一样,归舟……也是想将心上人,好好的、妥帖的护在身后,免他遭那风和雨的。” 他本以为自己对剖白内心已经轻车熟路,可每每真要如此的时候却还是不由自己地感到羞赧,他不由举起手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8 来想摸摸耳朵,试图驱散上头的热度,却无意碰到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那触感粗糙,处处是疤痕,坑坑洼洼,别人看来觉得丑恶,可他却觉得十分心痛,他甚至无法想象游怀水当初是如何对自己这张脸下的手,明知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却恨自己没有早些下山,或许这样,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可叶归舟自己却也清楚,没了这一个宛玉容,却难保没有下一个。况且因果天定,别说他提前一年,就是提早一天下山,他都不会遇见游怀水。 这是叫他觉得无奈的地方,可有时候他却要感激这种无奈。 他轻声道:“师兄不想告诉我的事情,我就不问,只要我能等到你愿意对我坦诚的那天。” “师兄功夫比我高,阅历比我深,归舟自知少不经事,可唯独这颗真心绝不差任何人。蚍蜉不可撼树的道理谁都懂,你或许觉得我不自量力,可我却身不由己。” 叶归舟想起自己的身不由己,他肩上受了一剑,姬无明脸上却只划了一道皮。他自知武功低微,可这随之而来的萦绕在他心头的无力感叫他觉得疲惫以及愤怒 。可若这份身不由己不能为游怀水所了解,那大概就是该哪怕像个孩子般哭闹不休也无法纾解的难过。 心之所系,情之所钟。所以对游怀水的期望也分外不一样,哪怕是他在山上最亲近叶缙云,叶归舟也不会这样去要求她。 游怀水却是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暗藏的东西太多叶归舟读不懂的情绪,可唯有一样,却是他清晰明白的。 那是快活。 “师弟你这样坦诚……可叫我又高兴,又为难。”游怀水温声道,“我向来崇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将这一颗真心送给我,我可也只好将一颗真心送给你啦。只愿你莫要辜负我才是。” 叶归舟剖白得起劲,这猛然收到这么一份大礼,人又傻傻地愣住了,他心中高兴,却又迟疑:“……你说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觉得鼻子有些酸楚,翻身站起,单腿卡在游怀水双腿中间,完好的手按着游怀水肩膀,一双眼熠熠生辉,像是要望进人心里。 “……师兄,你应承我一件事好不好?” “嗯?” “我帮你治伤好不好,把脸上的伤都治好,你就再也不用戴着帷帽啦,然后我们就去找孟殿主解开你的蛊,做什么我都跟你在一起,天涯海角,我们都一同去,等到你事情都办完啦,我们就一同回紫微山去,我在清琼洞外建一处竹屋,我们就住在那,一生一世,永远都在一起……” 第四十二章 多情楼 叶归舟说的太好,好的叫游怀水下意识就应承了他这一份邀约。只惜他如今尚不晓得什么叫咫尺天涯。 心上的宝贝若是不好好看护,便迟早有失去的一天。 叶归舟向来是说做就做,他身上还带着许多从山上带下来的奇药,其中有一味生肌散,乃是隔壁百草脉卓师叔的得意之作。这药名字听起来平平无奇,但功效比那些名字花俏看似不同一般的所谓奇药要好得不止一星半点。只要不是只剩骨,一般而言都可治好。 但这药也不是没有副作用,不过比起其功效,这点副作用也可以忽略不计。那就是敷用后,患者会觉得皮肤痒痛无比,并且不可照射阳光。 这是肌理再生的必须过程。叶归舟虽恨不得以身待了师兄受这等罪,可这种事,他毕竟不可为。 他也实在不愿意再看见游怀水因了容貌遭人非议。 游怀水该是站得更高更远,是该他仰慕的人。 然而这些小心思,却是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这一双难兄难弟又在惊云庄耽搁半月。 为了养伤。 叶归舟养着肩伤,游怀水脸被他宝贝师弟缠得密不透风,所幸他还记得给自己留下几个透气口供他观嗅说听。还附带每日嘘寒问暖寸步不离只怕他有分毫不适的叶姓少侠一位。 叶归舟太过紧张。游怀水一面为这种被心上人珍视的感觉感到愉悦,一面又有些不忍他这么紧张。他既然能熬过那剜肉之苦、发作之痛,那此时的痒痛根本不值一提。 游乐山一听闻主子要养伤,霎时一蹦三尺高吓坏了。正心有戚戚,又被主子一道谕旨打蔫了,他得打包包袱回游家庄去了。 ——有更重要的事要等着他去做。 游乐山想起在游家分庄住着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登时也觉得头疼,那可真是个麻烦人物。他怕出了差池,收了消息第二天就急匆匆赶回去了。 少了游乐山聒噪的惊云庄还真是安静不少。叶归舟同燕惊云不太亲近,燕家兄妹中三白少言,现今出现的双溪寡语,叶归舟本身也是很能静得下心的人,问清楚惊云庄书库在哪,就一头扎进去,颇为自得。 而另一头。 燕惊云沉声道:“我已照你所说将明光的消息放了出去,你也该同我好好交代了吧?你这般故作迷阵到底要做什么?”他不住在室内踱步,缓和心中焦躁,“你既然叫叶明光从这江湖上销声匿迹十三年,如今又何必叫他重现江湖!你弄出来这么多个明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游怀水却是轻描淡写:“我总是为明光好的。” 燕惊云沉声道:“我已照你所说将明光的消息放了出去,你也该同我好好交代了吧?你这般故作迷阵到底要做什么?”他不住在室内踱步,缓和心中焦躁,“你既然叫叶明光从这江湖上销声匿迹十三年,如今又何必叫他重现江湖!你弄出来这么多个明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游怀水却是轻描淡写:“我总是为明光好的。我后日动身前往锦扬,若有什么消息师兄传书于我便是。”他十指交缠,叩在膝上。“明光一事,请恕我暂且隐瞒下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对我追查叶师伯下落就越不利。毕竟——” 他眼神落在墙角。 “——隔墙有耳。” * 江南水乡,风物自然不同于燕中。 游叶二人到达锦扬时,正是初夏雨季,一路上淅淅沥沥下着蒙蒙细雨。天色昏沉无光,暗藏惊雷闪电。 他二人在宁珂河边换了马车租了一叶小船渡河,听艄公讲这是这月来第三场雨了,淅淅沥沥下了数日,老天爷却还未有放晴的意思。 紫微山地处南北之间,地势高峻,气候干旱,山下树木常青,山上寒雪常覆。叶归舟长居此间,对这江南水乡婉约温柔的淫雨天气十分陌生。行李中也没有带着什么雨具,初来乍到时一场倾盆雨,淋得他头尾皆湿。 幸亏叶归舟年轻力壮,时常锻炼才没得了风寒。可游怀水还是勒令他赶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39 紧换下一身湿衣,又到临近城镇找处客栈住下喝了一壶姜茶才算放心。 这时他们刚入锦扬地界。原本想等雨停了便继续动身,但这淫雨霏霏似无边际,游怀水不愿耽搁,乘着雨势转小便继续上路。 叶归舟乘着这耽搁的片刻写了书信寄回紫微山,一边交代这半年来所历种种,一边列清缘由请叶缙云同清宴真人告假,将游怀水历练年限在拖长一年才算安心。又跑到小镇药房上买了药材,磨碎做了几贴常用药剂,夹带在游怀水身边。 游怀水脸上纱布已经尽数除下,他是极能忍的,脸上疼痛麻痒都不曾哼上半句,叶归舟又对他极为上心,挨过了这一程取下纱布,上过药后新结的血痂脱落了泰半,新长出来的皮肉还很幼嫩,在一张雪白脸上显得十分突兀。可比起原先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实在是好了太多太多。 叶归舟替他高兴,一得空就眼都不眨盯着他瞧瞧得自己脸红心跳便赶紧到外头躲一躲。他生怕被太阳一照,这幼嫩皮肤就要晒黑,日后一张阴阳猛豹脸就不好看了。赶紧又去买了一顶帷帽给他戴上。 只不过这一路上都不见日光,自然也省去这项麻烦。 游怀水见多了对自己垂涎三尺的目光,他原本是极厌恶以色侍人,连带着对自己的容貌也不甚在意,宁可被人骂做丑鬼也懒得去恢复。而如今看叶归舟喜欢他这张脸,却也情不自禁地觉得欢喜起来。 这一路来,即使是他丑恶如鬼时,叶归舟也照旧同他说喜欢。而如今既然这张脸能让师弟更喜爱自己,他也是十分高兴的。 何况他们这一程,若得了这张脸也能少上许多麻烦。 他们此行要去往多情楼。 第四十四章 君昭然 多情楼主人君昭然,是游怀水的旧友。 但说是旧友也不尽然,他们不过是时不时会偶遇一回见上一面,真正是点头之交,其实交情并不深。而像同君昭然这样的点头之交游怀水江湖遍地是,其中许多人还叫不出名字。 这江湖太大,许多人一面便是一生。而更多人连这一面的缘分都不曾有,就这样看来,是不是会同游怀水偶遇的君昭然,弥足珍贵。 而对游怀水而言,这江湖里他认识并且还叫得上名号的人不多,君昭然就已经切实占了一个位置。 他这几年追查叶家灭门案,除了找百晓生帮忙,还时常同多情楼打交道。自然也少不得同君昭然打交道。 多情楼同惊云庄不同,在游怀水未出江湖前便已屹立百年,论起做情报生意的本事比其惊云庄,只好不坏。毕竟惊云庄异军突起也不过是这十年间的事情,而多情楼却已经有了上百年的历史,论起路子底蕴,自然要比惊云庄广博得多。这也是算是为何燕惊云要大办惊云庄大比的缘由。 一来为了扩充人脉,二来也有同多情楼一较高下的意思。 燕惊云虽有这个意思,但多情楼主人却未必有这个心。多情楼的运作早就有了规模,而其中许多渊源也是惊云庄不能媲比的。自君昭然从老楼主处接任多情楼主一位后,多情楼在江湖上的位置便日趋隐秘。它仍是许多江湖人士获取秘闻的第一手来源,但却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来者不拒。 要想请动多情楼的探子办事,要用千金来换。 单单这个条件便足够让许多江湖人望而却步。不过游家家大业大,这点小钱自然不在话下。 须知道就是朝廷里,去培养一个武状元的成本可要比文状元的成本要高得多。文状元博闻强识,多年苦读。而武状元一路摸爬滚打练得一身好功夫,既要去找师傅学功夫,练功夫受伤了要花钱,饭量也较一般人大得多,这种花费寻常人家哪里供得起。 叶归舟在山上时,取用皆出于天材地宝,都不需金银花费,自然也将这钱字看得很轻。但等他下了山才发现,这没钱两个字就是许多江湖人的真实写照。这些江湖人渴望一战成神,可天资不足钱财不足,更没有师父指导只能自己摸索,寒霜苦练才小有成绩。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却始终高不成低不就。 这时机遇就显得尤为可贵。 燕惊云就是看中了众人这个心理。他卖的消息说不得十分了得,但对这些机遇不足的江湖浪子而言却够用了。 这也是这些年惊云庄名声打得火热的原因之一。 惊云庄缺名气,但多情楼却不缺。 多情楼缺钱。 多情楼缺钱。 但当真正看见君昭然,没有人会把他同钱字联系到一起。君昭然是个美人,还是个很会练武的美人。 老楼主把他生得太好,许多人是先看见了他的脸,才是看见他的剑。这里包括同君昭然比武的许多人。 他们先被他的脸摄了魂,再是被剑夺了命。 但他的武艺也真的是好,他不像游怀水是半个武痴,武功练得够用就心满意足,他将剑招刻在脑子里,身体上,剑随心动,已到了无我之境,再练下去也没什么看头。 他心性寡淡,凡事随心随性,待武功大成,手上多情楼也成了气候,便不想活了。 “活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君昭然一夜夜观星象后,这样对着他的一众下属开口。 君昭然不想活了很多年,可总有人要他活着,多情楼众人更是变着法子给他们这主子看世间珍奇,意图勾起他哪怕一丝对这世间的眷恋。 所以多情楼缺钱。这世间珍奇的宝贝都是论钱的。 可一个真正不想活的人,是来不及让别人阻止的。可君昭然说不想活这么多年却依然还活着。 虽然活得毫无趣味,可还是活着。 ——他答应了游怀水要替他做一件事。正因这一件事阻止了他去死。而也正因这件事,多情楼上下便欠了游怀水一份人情。 多情楼建在宁珂河岸,如堤岸边上垂枝杨柳一般,多情楼便似这诸多江南水乡的建筑一样带着古香古色的温柔典雅,朱檐碧瓦,勾心斗角,木制阶梯沿着楼体盘桓而上,水光山色中,淫雨霏霏给多情楼上了一道白纱,显得朦胧悠远。 前来接待他们一行的是个自称夜七的高大的黑衣男人,这多情楼上下的衣物都是一个款式,他也不例外。 夜七生得高大壮硕,面孔也十分英俊,鼻梁笔挺,神情傲岸,鬓发梳得齐整,整个人显得格外古板严肃。 叶归舟事后才知道君昭然不管事已久,如今这多情楼真正管事的就是这夜七。多情楼掌事者的亲自来迎,这对许多江湖人而言都是一件值得称幸的好事,但对游怀水而言,却还不够格。 他要见的是君昭然,可不是这小小的夜七郎。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0 他薄唇微抿,虽未现出不悦,但脸上笑意却微微收敛“昭然公子呢?” 夜七面无表情:“楼主刚刚入睡,此刻只怕是不便见客。” 叶归舟下意识看了看外头。好吧,这时候还在下着绵绵细雨,乌黑层云中析不出一丝阳光。可叶归舟估摸着这会也已到了申时,再过不久就该到用晚饭的时间了。 他同这一片地方的人都不熟,谁都不认识,只能一边听着他师兄同夜七谈话,一路神游天外。 而无论游怀水同夜七说了些什么,却都被他滴水不漏地挡了回来。而触及君昭然的部分更是,说到后来更是摆到明面上着显出要送客的意思。 他心中觉得古怪,脸上却还是一派冷静,私底下不由扯了扯游怀水衣袖。 游怀水轻笑一声,转而握住他的手,轻拍安抚。 他平心静气,对着夜七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在此久留,隔日再来便是。” 夜七冷冷道:“楼主明日要远行,只怕也没空见你。” 叶归舟一阵无言,只觉得这夜七的逐客的心思太过外放,倒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其中有猫腻似的。 夜七逐客令既下,周围就多了些虎视眈眈的人。游怀水无意同他争执,好风度地将杯中茶水饮尽,施施然便牵着自家师弟回了他们落脚的客栈。 他倒是十分的潇洒不在意。可叶归舟却此时却没了他剖白心意时的那份大气,而显得有些木讷起来。 游怀水仔细去瞧,便发现他这讨人喜欢的小师弟此时的耳廓已经红通一片。 他心底像是被挠到了痒处,不由得又生出了几分爱怜之心。他这叶师弟大胆的时候吓破他的胆,可有时候害羞起来又格外的教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总觉得要慎重再慎重,将心底情意尝尽了甜味,再酿出许多味道,留着日后同心上人细细品尝。 莫非动了心的人,都说像他们这样的?似乎一下就回到了少年时期,懵懂上不知事,总想着要对对方好一分,再好一分。 总不知道该拿对方如何是好。 第四十五章 雨连绵 锦扬这场雨一下就没有停的意思,潮湿水汽似如薄雾笼罩着整个府城。在这种天气里,百姓们的懒病仿佛一呼百应,纷纷埋头呆在家中,缺少行人走市的街道冷落寂寥许多。 但这些同叶归舟并无关系。 这连绵雨势初来对他是新奇,可久了也成了烦恼。他将手头珍珠碾成了粉末加进玉容膏里,盯着游怀水又把药给敷了。又不由得想起昨日同夜七那一面。 ——‘楼主明日要远行,只怕也没空见你。’ 这夜七句句之中透了古怪,倒像是有几分刻意地、叫他们发现他不想让他们见着君昭然。哪怕叶归舟置身事外,也觉得其中猫腻太多实在应该仔细探查一番这其中有何变故。 游怀水却安之若素。 似乎是看穿了叶归舟心中顾虑,他咽下温热茶水,低声笑道:“君昭然很有本事,依夜七的本事可奈何不了他。” 叶归舟却是摇头:“师兄也很有本事,还不是遭了宛玉容暗算。” 游怀水笑意微僵。他这下可真是给自己挖了个深坑。他略是惆怅将茶杯放下,对上叶归舟那一双忧心忡忡的眼。 ——这点惆怅出奇地瞬时就化成了极大的满足。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去抚弄叶归舟那微微抿紧的唇角。 “倒是我失策了,宛玉容之事,说实话我并未太放在心上,却不想师弟对她这样上心。是觉得她比我好看?” 叶归舟闷声道:“好歹毒观音也曾对你深情一片——” 敢情还吃上陈醋了?游怀水不由失笑:“她那可不是深情,不过是因得不到才佯作的深情假相……师弟你刚出江湖不久,是不知道这毒观音名号的由来,若你知道这一层由来想必就会换个想法了。”他喉间逸出低低地笑,眼角像是沾了桃花,动人心魄,像是踏着春风挟着桃枝而来的春神,“对宛玉容而言,真情可是可以作伪的,只要你看不出来,或许你就以为那是她的真情了,直到她从背后捅了你一剑。否则为什么姬无明要抛弃他的大好前程,不就是受惑于宛玉容那点所谓真情?” “虚情假意,两面三刀。这是江湖里许多人的真相貌。一入江湖风波恶,我不像你这么心软,我同宛玉容的关系,只有利益纠葛,如今买卖不成,还惹了一身腥臭,仁义自然也不在了。她对我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如今大仇已报,便更加没有纠葛。” 叶归舟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低声道:“师兄……不必同我解释这么多。我并不是说——” “我如今心上只得归舟一人,一想到因这无关紧要之人让你同我生了间隙,就觉得万分不甘心。”他叹了口气,温柔望向叶归舟,“谁叫我这样喜欢你呢。” 叶归舟却只是沉默,游怀水仔细瞧了他一会,只见他猛地拿手捂着脸,双眼紧闭,满脸通红,却是不敢直视。 “游公子你这样花言巧语……到底是怎么学来的。”他语气里满是不甘心,“我总觉得我已经被你耍得团团转……可是我听你这么说又高兴得不得了,就是此刻把命给你也甘之如饴。” 游怀水唇边带笑,耳边冷不丁响起一道人声。 “——我好像来得不太是时候?” 叶归舟骤然一惊,随着声源望过去只见有个带着斗笠的人半边身子卡在窗棂中,眉目旖旎风流,面目雪白,长得叫人脸红心跳,神情却又异常冷淡。 他这出现的神不知鬼不觉,就连游怀水也似未察觉。 这带着斗笠的白衣男人朝叶归舟招招手,“搭把手。” 叶归舟满心奇怪,却还是依言走了过去,那人单手扯着叶归舟,慢吞吞地将卡在窗户上的另外半边身子也挪进房间里。 他们这客房在三楼。窗口外面就是喧闹大街。 游怀水笑意微僵,可还是维持了他的好风度。“从窗户进来,你就不嫌麻烦?” 对方语气十分冷淡道:“我从屋檐上过来,这样方便。” 这显然就是回答了。 叶归舟浑身僵硬,正摸不准这人是个什么身份。就看他那冷冷淡淡地眼神锁在自己身上,“这是谁?” “我师弟,叶归舟。师弟,这是昭然公子。” 这人居然就是君昭然。 君昭然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就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摘下斗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这下面有江云破的人,他最近看我看得紧。”他声音低哑,神情也十分寡淡,但饶是如此,整个人还是透了一股子异样的魅惑感。 叶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1 归舟见了他便知道游怀水为什么会说,有人先被他的脸摄了魂,再被他的剑夺了命。 他有这个资本。 但江云破又是谁?听他的意思,是为了避开这人的眼线才从窗户里进来。叶归舟想了一圈,先是想到昨日见的夜七。又是想到,这位性情孤冷的多情楼楼主,一直很想死。 想到这层,叶归舟突然不知道该要作何表情才好。 游怀水道:“看你看的紧,还不是怕你去死?君家一脉单传,你死了这香火就该断绝。” “孩子有了。”君昭然漠然道,他长眉拧起,透出几分厌恶来,“江云破不一样 ,他是个疯子。” 他这人一向没什么情绪,如今能说出‘疯子’两个人,显然这江云破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低到尘埃里了。 游怀水正因了解才觉意外,但君昭然不说,他识情识趣,也不会去问。 有些事情如果有了猜测,也不必再说的那么清楚。 “江云破居然会愿意让你娶亲?” “不是娶亲。”君昭然漠然道,“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给我下了药没成……反而让我糊里糊涂就多了个儿子。” “……”游怀水沉默了,“游某只不过隐退一年,你——” “无所谓,反正我也很快要死了。”君昭然说这话的语气就同游怀水谈论今日天气如何一般平静。“即使我觉得多情楼的主人姓不姓君并不重要。” “我见夜七有些古怪,是我托你查的事有下落了?” 听到这里叶归舟也不由提起耳朵尖。他也听游怀水说过他这单一直追查的叶家灭门案,而叶缙溪,天机脉向来同气连枝,即使素未谋面,叶归舟也希冀能早日找到叶缙溪 ,破开这桩谜案。 君昭然道:“并没有,但我查到了一些关于紫微门……特别是天机脉的东西。” 第四十五章 见天机 他此话一出,叶归舟同游怀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见对方眼中惊诧。 “怎么会查到天机脉?”游怀水薄唇微抿,显出几分不解。 如今在场除开君昭然的另外两个人——他同叶归舟皆是天机脉弟子。紫微门本身并不出世,门规有令,门中弟子下山行事不到必要不得标榜出身,其中以天机脉尤甚,但门中也少不了同外界打交道,外人知道紫微门无可厚非,但也是极少数人——可君昭然此刻却直指天机脉。 这并不是一句巧合误会所能查到的事。 君昭然道:“你叫我查的那桩十三年前叶家灭门案线索太少,本身又是被官府以寻常的江湖寻仇为由结案。这只有一场大火,既无目击者又无呼救。从这里入手查不到有价值的东西,不单官府宗卷,就连去密府卷宗里也只有一堆垃圾可以看。直到我查到叶缙溪。” “他能查出来的东西就多得多了。叶缙溪此人成名于二十五年前,他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却同这江湖里许多德高望重的老人都有过一段交情,包括我祖父,君无情。”君昭然指节轻叩台面,一长一短,话语中断。 君无情是上一辈的多情楼楼主,江湖里少有的百岁人瑞,如今尚还在世。取名是无情,实则最多情,在江湖里处处留情,却都不长情。直到他一次失算中同一位江湖奇女子产下麟儿,这才金盘洗手,正正经经地从上上代多情楼主手中接过多情楼的位置。 说来也奇怪,这每一任多情楼楼主,若不是江湖里最多情的痴情种,就是江湖最无情的薄情汉。 若说君无情同其子是前者,那君昭然无疑就是后者。他自幼长在多情楼中,出身高贵,可对剑道,对美人,对世情都没有执念。因执念而生,因无执念而亡。 若不是祖父年迈,而又实在无人能当这多情楼主人,君昭然早在几年前赴死。只是如今,就连这多情楼都似乎留不住他了。 “我多情楼成立百年,管道四通八达,打探消息少有失手,可到了叶缙溪,却什么都查不到。二十五年前因我父亲病弱,多情楼主人还是我祖父,江湖里出了这个新秀,却什么消息都查不到。他也觉奇怪,便亲自出马找上了叶缙溪……” 据君无情所说,叶缙溪是一个无论如何怎么看都觉得十分奇怪的男人。 君无情找上门来的时候叶缙溪正披了件中衣,在自家庭院水池旁起了篝火正拿泥巴糊弄着一包黑乎乎看不出原样的东西。对了,旁边还战战兢兢坐了个于这秀丽庭院格格不入的灰扑扑的小叫花子。 “是这样弄?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你、你……方法都交给你了,你快放我回去!”小叫花子身子抖得像筛子,一脸视死如归。 “别嘛,你要是走了就没人陪我一起吃饭了。”叶缙溪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再说了,你就算回到破庙里也没有东西吃,你一个瘦弱的女儿家怎么抢得过那些五大三粗的地痞流氓?” 他这番话一出口,非但没让小叫花子冷静下来,反而一边发抖一边啪啪啪地掉起了金豆子。 “果、果然娘亲说的没错,你们这些江湖人最坏了!总是欺、欺负人……呜呜……我想回家……” 叶缙溪见她一哭动作一滞,也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松垮斜披着的中衣顿时滑落在地。 “啊……你别哭啊,我没打算欺负你 。” “你……嗝……撒无赖!不穿衣服……呜哇……” 据叶缙溪事后所说,他是见这小叫花子孤身一人,又是个瘦弱的女娃心生不忍遂将人接到落脚的院子里陪他一起吃饭。 ……当然,君无情觉得他只是无聊了而已。况且这小叫花子还怎么看都不对劲。君无情还没见过这中州哪块地方能养出来这个么皮白肉细,说话细声细气还戴着银铃铛的叫花子。 而这些地方,既然他能看出来,那这个叶缙溪未必看不出。 想必是哪一户的大家小姐偷空逃家出来了。 君无情想得不假,这小叫花子就是日后艳冠锦扬的花冠美人游饮玉。也就是叶缙溪后来的夫人。 叶缙溪好容易拿八宝团子哄停了哭泣的小叫花子,才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这不速而至的君无情。 他这时还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眉目清俊自有一股清气,鸦羽墨发披散在肩上,一派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模样。 君无情只见他指尖极快地变幻出几个动作而后停住,旋即将手笼回袖中,对着君无情言道: “西北重安上清潭,有三叶菩提择日将生,君楼主不去一观?若逢机缘,不定能治愈贵公子之疾。” 君无情惊疑不定。 他同夫人伉俪情深,婚后产有一子,此子天资聪颖,却是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2 生来一身病骨,不得操劳,虽是安全长到了二十来岁并且娶妻生子,可身子骨却是越发不行了,只怕再过不了几年就得撒手人寰。也因而,君无情杖朝之年还要一边把持多情楼事物,一边寻访名医奇药为子寻诊。 可这些却是及其私密的事。 他顾不得询问叶缙溪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当场就飞驰到了重安上清潭,潭边有异兽元金蛇驻守,潭间果然有一株异草! 正是三叶菩提。此物虽不能根治君南峰的病症,却也能让君南峰再苟延残喘几年。君无情十分知足。这几年若是他再为努力几分,说不准君南峰便能彻底病愈。 他有意将叶缙溪引为多情楼座上宾,遣了手下去往叶缙溪的落脚点,却是人去楼空。 而不久之后,江湖之中便传出游家小姐不满婚约,同叶缙溪私奔成亲的传闻。 君无情对叶缙溪起了兴趣,号令手下循着叶缙溪留下的蛛丝马迹查过去,少不了触及游饮玉的事情。却愕然发现这游饮玉的婚约对象非同小可,正是中州王族的一位小世子。 他本以为此事势必会触怒朝廷、引起轩然大波,这小小一个游家可担不起天家怒火。可到了最后——君无情发现,这游家非但没有倒霉,反而运势水涨船高,游饮玉逃婚,那边的小世子非但不怒,反而欣然接受了游家再换一位女眷嫁过来的建议。 而叶缙溪,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君无情不蠢,这里头有何猫腻他虽不了解,却也明白知道这叶缙溪的身份并不一般 。 事情到了这里就不该在追查下去了。可君无情心中总有几分心思抓耳挠腮,想再追根究底一番。 而也是他运气好,还真让他追查出了几分下落。 叶缙溪出身紫微门天机脉。 多情楼在江湖屹立百年,也有过一段同紫微门交往的历史。但自君无情接任楼主一位以来,却是再也没有同紫微门打过交道。 但这个隐世门派的一些相关事迹却还在多情楼卷宗中记载着。 而其中有几个人名,却是特别打眼的。 观逸,英诀。 正是百年前当朝曾在位的两位国师之名! 第四十六章 叶归舟听完君昭然这段讲述,眉心紧拧。 “天机脉出过国师……又同叶师伯有何干系?你是想暗示我们叶师伯抛妻弃子去当了国师?” “这只是一条线索,追查与否全看你们自己安排。”君昭然冷漠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如果你们当真同官府扯上关系,多情楼恕不奉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游怀水从容接下他的话,“多情楼能耐再大也大不过天家皇室。” 若是天家觉得多情楼碍眼,有了造反之心,那无论君家人有没有这个心,多情楼是势必留不住了。 君昭然同游怀水本来就是点头之交,如今受人所托替他查到这里已是仁至义尽,犯不着再去为他冒这个险。君昭然再是不想活,也不能让多情楼同他一起陪葬。 游怀水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叶归舟送走了君昭然,正回到房中 要同游怀水好好分析一番情势,这房门又被狠狠一脚踢开。 他悚然一惊,眼神一凛,长剑在手即刻便要出鞘,却被游怀水一把按住。定睛一看,这回是个浓妆艳抹、华服艳丽的女子。 游怀水放开按着叶归舟的手,坐着倒了两杯茶水,轻声说道:“今天的不速之客,可真多啊。” 叶归舟却不像他这样镇定。他仔细将这不速之客观察一番,见他鬓发间珠华乱坠,浓妆艳抹却遮不住英气眉目,胸前一马平川,身材高大,喉间无遮无掩突起一块,怎么看都像是个男人。 这江湖里易装之人不计其数。叶归舟见他气势汹汹,心下警惕,更握紧手中剑柄,朝着游怀水身前站去。 可他也不想,若是真起了冲突他这点三脚猫功夫未必够和对方打的。 这人一进来,先是将屋子环顾一回,没找着目标脸色一沉,显现出几分煞气,对着游怀水更不客气:“昭然呢?” 游怀水同他对视,轻笑一声,“你问我昭然,又是哪个昭然?阁下这样气势汹汹不请自来,是觉得游某好欺负吗 ?” 对方冷笑一声,“你又不是不认识我,装什么样子!游怀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只问你,昭然去哪了?” 游怀水却不答:“你这口气倒像是我认识的江云破江神医,可我观你相貌却是不像——不知阁下高明贵姓,竟是这么厉害?” 叶归舟拧起眉来,想起方才君昭然来去匆匆,说他被江云破看得紧。他还道这江云破是何方人士,如今一看竟是自己找上门来。 江云破眉头紧皱,又着急君昭然去向,狠狠剜了游怀水一眼,怒气冲冲又带着手下自门口离开。 叶归舟松了口气,正要去把被江云破一脚踢开摇摇欲坠的房门关上,却被游怀水止住动作拉进怀中。 叶归舟一呆,又要脸红:“师、师兄?” 游怀水神色淡然:“毒医圣手江云破走过的地方,处处都是毒,我们从窗户出去,这地方不能住了。君昭然惹来的大麻烦,我们去多情楼找他收拾总账。” 叶归舟迟疑应下,照他所说从窗户一跃而下,从客栈门口往离一看,里头七斜八歪倒了一片人。 若他方才就那么大咧咧的去关门,多半就和这群人一个下场。 叶归舟脸色难看:“他这样肆无忌惮……” 游怀水细细同他讲解:“江云破是星罗殿圈养出来万中无一的毒人,血肉唾液无一处不是毒物,他偶然从星罗殿逃出来被君昭然碰上带回多情楼后,常年跟在君昭然身后。师弟若是碰上他,无论什么情景只管逃便是。他这人喜怒无常,除开君昭然的话谁都不听,又一身是毒,棘手得很。” 这江云破可要比区区宛玉容可怕得多。 况且宛玉容虽然出身苗疆,但闯荡中原多年经了中原教化,脾性早收敛不少。可江云破却不同,他自小被当做毒人养大,以毒虫蛇草为食,他不识中原礼仪,又与蛇虫为友,天生恶毒。哪怕君昭然将他带回多情楼中,也是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谁都不会嫌自己命长!何况江云破身上的毒并不受他自己控制的。他无法接近别人,别人也无法亲近他自己。因此他决心从星罗殿出来的时候才易如反掌,没有人能靠近他。孟星罗也不打算来找这个反叛的小毒人,在他看来,江云破迟早会死在此刻的任性妄为下。毕竟除了星罗殿的人,又有谁能给江云破送水送食? 那些贸贸然接近他、哪怕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3 是星罗殿里的人,全都被他毒死了。直到他遇见君昭然,并被他带回多情楼。君昭然是不同的,因为只有君昭然还活着。 可如今君昭然却想死了。 江云破怎么会肯? 不说江云破不肯,整个多情楼都不会肯。 叶归舟为他们这再次到访多情楼而忧心忡忡,临到门口还从包袱里翻出几个瓶瓶罐罐,祛毒的,护心脉的,醒神的。把醒神的先给自己跟游怀水含一颗,护心脉的药丸放在左边袖带里,祛毒的放在右边袖带了。 只把多情楼当做龙潭虎穴,恨不得全副武装起来。 游怀水看着他认认真真将这些千金难求的宝贵药丸拆了十道八道分方在不同地方,只怀疑他到时还分不分得清上下左右。 他微微揉了揉眉心,只觉紫微山的诸位师叔伯他们也真是操心过度,只把叶归舟养成个不将珍奇当宝贝的败家少侠。 可这败家少侠现今又归在他怀里,有他看着也不会出事。 他微微揉了揉眉心,只觉紫微山的诸位师叔伯他们也真是操心过度,只把叶归舟养成个不将珍奇当宝贝的败家少侠。 可这败家少侠现今又归在他怀里,有他看着也不会出事。 若是等叶归舟把东西全都切实弄好,天都要黑了。游怀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叶归舟,轻声说道:“有人来了。” 不等叶归舟反应过来,他一把握住叶归舟的手把人往怀里一带,鸿影翩跹,便往多情楼中去了。 他跑得轻车熟路,不一会就绕过多情楼层层守备跑到内院屋顶上去了。 多情楼的守卫再厉害,要防备的也只是寻常宵小、飞贼大盗,真正的以武论道的武林高手,却是防不住的。 叶归舟惊魂甫定,他手里还捻着药瓶子,定神从上往下看了一周,下头防备稀疏,几乎没什么人走动,转而看向游怀水。 “夜闯多情楼?”他还以为是光明正大的上门拜访。 游怀水道:“夜七可不愿我们从正门进来。” 叶归舟默然。他也不是迂腐的人,只不过实在没想到……师兄居然这么知道变通。这之前说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他还以为要同多情楼有一番交涉了。 他凝神将周围再看了一回,这四周说是防备稀疏,其实是没有人,相比楼前不断来往巡逻的警卫,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但他还是压低声音:“我们去找君昭然?这是哪里?” 回答他的却不是游怀水。 “——这是多情楼的内院。”他白天里听过的低哑嗓音骤然响起,叶归舟往声音来处一看,赫然便是君昭然。 他披了一件外衣,站在榕树粗壮有力的树梢上,神色冷淡,似乎对他二人的到来并不意外。或者说是意料之中。 他那看似没有温度的眼睛半阖半张,最终视线落在叶归舟身上。 “那你倒是到哪里都带着你这师弟。我记得你以前最不喜欢与人同行。” 游怀水道:“人心是会变的。从前的我同如今的我又怎会一样呢。” “是吗。”君昭然罕见地扯出个笑模样,笑容依旧没有温度,却是从骨子里透出十分疲累之感。 叶归舟不由皱起眉。他依稀有种不祥的预感,是否是错觉他不清楚,可他还是隐约觉得。 君昭然活不长了。 第四十七章 可这种预感,他又能跟谁明说? ——是谁都不能说。叶归舟也只能将这莫名而来的预感埋在心底。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如果他信誓旦旦将一件事彻底说死,那在别人看来,这件事即使出现转机也会觉得前途艰难。 何况这只是预感,算不得真。 游怀水将江云破往客栈中去的消息同君昭然大略说了一回。大概是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的太多,君昭然微微点过头,思索后说了一句。 “他并未刻意下毒,等他们缓过来毒性自然就醒了。” 他将游怀水同叶归舟引入隐在内庭假山群中一间暗室之中,这暗室大约还有些什么机关,等他二人都进入暗室之内,君昭然把手按在什么地方一反转,石门边轰然合上。 这暗室狭窄,无桌无椅,却紧密排列了几处书柜,而石壁上又打了几串通向外界的暗孔。蝉鸣鸟声,本是极细微的声音,传入室内却变得异常清晰。君昭然从最里面的书柜上找出一盏油灯点亮放在一旁,漠然说道: “这是藏卷室。” 叶归舟眼神一亮。传闻多情楼的藏卷室暗藏了许多武林秘辛、名士轶事。众人遍寻不获,百年前传闻中有一位魔道翘楚被多情楼抓着了小辫子,恼羞成怒下竟是不管不顾将整个多情楼烧了个一干二净,本以为万无一失。可等他回到府邸的第二日,就发现他那秘密已是传得满江湖皆知了。 许多人就此以为多情楼的藏卷室并不在多情楼中。 ——不过这遍是石壁的地方,再怎么烧也烧不着啊。 但君昭然将他们带到这处又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可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就像这些武林秘辛,叶归舟虽然好奇,但却不是都想知道。知道越多秘密的人,就越容易招上杀身之祸,特别他的能力还不足以让他去躲避灾祸的时候。那更是必死无疑。 游怀水道:“你把我们带到这来,不怕老楼主知道?这不该是我们能来的地方。” “多情楼局势早不在我掌握之中。与其让这间藏卷室共我长眠,倒不如告诉你。”他轻描淡写,浑然不知自己的话语在对方心中炸开巨大水花。“你说祖父的话,他已在三个月前仙逝。” 游怀水沉吟片刻,“此事我倒不曾听说……” 君昭然嗤笑道:“多情楼到了这个地步,还怎么敢放出消息去,祖父仙去此事除了我同夜七,没有人知道。他寿终正寝,刚好可以下去陪祖母,又见我有了子嗣——临去的时候是极高兴的。”他天生情感单薄,如今君无情仙去,留他独身一人虽是孤单,可另一方面又隐约替挣脱老病死难的祖父感到高兴。 君南峰身体不好,母亲常年陪在父亲身旁照料,也没心思去管他。君昭然从小是被祖父一手带着长大,情感自然深厚。至于新添的一双儿女……此事多少算计又非他所愿,自然也没有多少感情在。如今君无情去世,他在这世上已算是真正举目无亲。 游怀水从前闯荡江湖也见过那位君老楼主,君无情仙去固然令人伤感。但他此程来却并不为同君昭然叙旧。 君昭然同样明白。他将这藏卷室再看了一周,依稀露出几分眷恋之色。而只是刹那,这些感情被他妥帖锁好,沉黑眸中只剩一片寒芒。 君昭然道:“此去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4 一别,再见无期……” 游怀水打断他:“简单讲。” 他眉目拧起,冷冷开口:“我有一双儿女你替我照顾几年,等他们懂事了就带给夜七接管便可。” 他这样说,已是没有将自己算进孩子的未来之中。 “你自己呢?” “我?”君昭然讥讽地扯了嘴角,“我要死了,可管不了这么多了。或者你也可以将他们送到大慈大喜大悲观去,总之不要留在这多情楼里就是好事。” 叶归舟最先沉不住气,大声打断他:“天无绝人之路,君楼主总说着死死死死!你不把事情说清楚,师兄同我怎好替你想办法?人死了就是死了,阎王面前转一圈也未必有来世,可留下活着的人,却是要为你伤心一世的!何况你还有子嗣,你想过他们了吗?” 游怀水不想他这样冲动,他将叶归舟拉回身边,轻拍他手腕小作安抚,却并不发声。 “天无绝人之路?”他面色雪白,如繁花艳丽的脸上面无表情。“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高兴……死了,就不容再想这绝不绝的了。” 游怀水小作斟酌,随即言道:“是因为江云破的事?” 这回君昭然点了头。 “此事起因 ,还要从我将江云破自星罗殿中带回说起……” 少年时代的君昭然还不像现今这样,对凡事兴致缺缺,一副无欲无求正欲得道成仙的模样。相反,君昭然那时还是个很有人味。 他虽贵为多情楼少主,但并不自恃身份,反而无论楼里楼外的干系他都处理得很好。天资好,武功高,相貌好,脾气好。虚心诚恳,谨言慎行。是许多江湖泰斗眼里将来的乘龙快婿人选其一。并不像后来江湖人所传那样天生薄凉,脾性无常。 直到十五年前他心血来潮的那一场南疆之行。 ——他遇上了从星罗殿蛇窟里攀爬而出的江云破。 这大概是君昭然这么多年来,午夜梦醒既觉后悔,但转念又觉不悔的一件事。他觉得江云破可怜的同时,也觉得他尤其可恨。 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初遇。甚至可说叫君昭然觉得毛骨悚然,他追逐着野狐孤身入林,原本想打点野味以充腹中饥,却无意发现有他附近处有个匍匐于地的人影。 像这种偏僻山野,常有行人误入又不具野外生存的能力,常常不是饿死林中,就是作了野兽的腹中餐。 君昭然原本不以为意,却在无意经过时用起了闭气功夫。 ——他闻到了一阵弥漫着糜烂气息的腥臭腐味。 这种气味下意识叫他戒备起来,君昭然仔细寻找了一会,最终确定这味道是无疑是这地上趴着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人身边还零散却又离奇地躺了好几具猛兽尸身。他一眼看去,一具身上无伤但体表无皮毛覆盖之处一片紫黑之象,另一具野猪尸体上血肉腐败隐见溃烂之势而遍布毒虫……君昭然脸色微白,心中顿感不妙,脚上却像扎了根,无论如何都动不了片刻。 冷汗很快就透遍他背后衣衫。而这漆黑夜色里,那个原以为死去的人一双冷冽的仿佛带有毒性的眼眸猛地睁开,仿佛最粗大而遍布尖细毒刺的食人藤蔓一般从他腿脚攀岩缠上。 “活……人……?” 第四十八章 君昭然第一次见江云破,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江云破自星罗殿中逃出,缺水缺粮饿晕在路边,又引来山野凶兽,可这些倒霉蛋没尝到一块新鲜血肉,反而因为敏锐的嗅觉叫江云破天生自带的毒气给毒死了。 他本是星罗殿阳差阳错养出来万中无一的毒人。父亲是星罗殿浸淫各种毒物已久的半毒人,毒入肺腑无药可医,而母亲则是善用毒蛊、深得孟星罗信任的心腹苗女。这二人私通后便有了江云破,星罗殿里却不是个善地、而是鬼气森森的修罗场,他们的事很快就被人揭发到殿主面前。星罗殿主自然勃然大怒,他性情阴冷狠毒更视人命如蝼蚁,人命在他眼里还不如他手中一枚毒蛊珍贵,自然也不将这些人情放在眼中。很快,他变本加厉的试药折磨就让这个半毒人凄惨离世。单单留下那个苗女。 ——这并非孟星罗仁慈,只不过是他想知道这两个叛徒结合、究竟会产下何等怪物。 果然不出其所料,江云破甫一出世,胎血剧毒,即刻便毒死了他的母亲。 这样天然珍贵的毒人,饶是孟星罗掌殿数十年来也不曾一见。但这江云破虽然珍贵,养起来却十分麻烦。江云破是天生毒物,便是不主动去施毒,别人也无法近他身。孟星罗当然不是这个别人,但叫他屈尊纡贵去照顾这么个小怪物绝无可能! 江云破是被当成怪物一样圈养长大的。 星罗殿里人人都怕他,可殿主要养着他取心头血用,星罗殿里,孟星罗的话语就是一切。违抗者死。江云破再毒,只要不近身,也是能够活下去,可孟星罗——忤逆了孟星罗的意思,那就是万劫不复,他手里多得是阴毒东西,哪怕丁点也能叫人比死更难过。 ——就算是他很多年前喜欢得不得了的祭祀,可也是因为忤逆了他的意思而被他亲手毒死。 渐渐地,江云破的住所成了流放罪人的地方。犯了大错的、得罪人的都派到他那里去,教他说话,照顾他衣食住行。 星罗殿里的人大多都浸淫毒物,江云破的毒气虽然叫他们难受,也不能马上毒死他们,但这慢性的毒附入骨髓,却比马上毒死他们要痛苦得多。 他们最后都死了。 江云破一清二楚。什么凄惨的死状他都见过,他是他们口中的小 怪物,没有人会在他面前忌讳这些。他并不为此 感到难过、悲伤,没人教导过他什么是难过,什么是悲伤。但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厌烦,知道了什么是寂寞。更学会了残忍,何况星罗殿里的人,都是敌人,这每月一次的取心头血的过程,让他感到极端痛苦。 江云破彻底厌烦了被拘禁在这里的生活。 所以他逃跑了。 他遇见君昭然的时候已经饿得七荤八素,这深山老林里不是蛇虫就是野兽,二者都将他视为腹中美食,蛇虫畏惧他的毒性,俯首称臣,伺在一旁等待猎食,而野兽……已经被毒死了,哪怕毒晕后还没死也成了蛇虫美餐。 江云破这一路逃跑,开始饿了就随手抓一只毒虫吃了,他自己就是剧毒,根本不怕这点小毒。可这东西既没口感又难吃,而且又不顶饱。江云破到后来是连吃都不想吃了。 所以君昭然出现的时候,他根本想也不想就用上最大的力气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死紧得,扒不下来最好。 白衣似雪的君少楼主自然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5 被吓了一跳——他这时还没修得处变不惊,他虽害怕,但喜洁的天性却叫他克服了恐惧,反而撕了下摆握在手中,掰开这小子抓着他脚的手腕、将这不知道从哪出来的脏小子一路拖到附近的溪流边一把丢了进去。还顺便把手搓得发红。 然后他在小溪边抓鱼烤鱼。 他遇见君昭然的时候已经饿得七荤八素,这深山老林里不是蛇虫就是野兽,二者都将他视为腹中美食,蛇虫畏惧他的毒性,俯首称臣,伺在一旁等待猎食,而野兽……已经被毒死了,哪怕毒晕后还没死也成了蛇虫美餐。 江云破这一路逃跑,开始饿了就随手抓一只毒虫吃了,他自己就是剧毒,根本不怕这点小毒。可这东西既没口感又难吃,而且又不顶饱。江云破到后来是连吃都不想吃了。 所以君昭然出现的时候,他根本想也不想就用上最大的力气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死紧的,扒不下来最好。 白衣似雪的君少楼主自然被吓了一跳——他这时还没修得处变不惊,他虽害怕,但喜洁的天性却叫他克服了恐惧,反而撕了下摆握在手中,掰开这小子抓着他脚的手腕、将这不知道从哪出来的脏小子一路拖到附近的溪流边一把丢了进去。还顺便把手搓得发红。 然后他在小溪边抓鱼烤鱼。 江云破被丢进了小溪里痛得闷哼了一声,这时候已经晚了,夜风阴冷,这溪水也是冰凉透骨,可他却不想上岸。如果说他被丢进小溪里是先是感到愤怒,那等他被这溪水冲刷了一阵头脑冷却后,刚才那突然起来的怪力登时消失无踪,他又冷又饿,可眼前唯一的活物又像是根本不受他毒影响,还一看就不是他能对付过来的。 江云破审时度势,还是先决定安稳躲在小溪里,找个机会再逃跑。 可火堆那里既温暖,又有闻上去很好吃的鱼…… 他心里莫名其妙就酸涩起来,又无师自通掉了几滴眼泪。这人虚弱的时候,心里就容易脆弱。 坐在岸上君昭然看着他这哭泣的样子,长眉紧拧,他自幼就被君无情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江云破在此时做出这个姿态理应叫他心里十分瞧不起。可他看他这瘦骨伶仃的一看就年纪不大(君少楼主是忘了,其实他自己年纪也不大),又想到这人晕在山林里差点成了野兽腹中餐也难以出口责怪。 最终只好别开脸,闷声道: “这鱼就要冷了,你到底吃不吃?” ——我为什么要管他吃不吃我的鱼啊! 君昭然也觉得莫名其妙,那小脏鬼又像是试探一样“啪”打起巨大的水花,借着水花的掩饰缓慢爬上了岸,小心拔了一支烤鱼躲得远远地,闷闷地吃起来。 这小脏鬼经着水流冲刷了一阵,刚刚那种叫他觉得刺鼻难闻得味道总算是消了下去,本来面目也显露了出来。 清清秀秀,倒也不算难看。他一身破烂,君昭然来回看了数次最终勉强分清他下半身穿了裤子,上头套了一件苗绣褂子,这是南疆苗人的打扮。南疆天气炎热,四季如春,这样的打扮正正合适。君昭然长眉深锁,目光又到他裸露在外,上头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断,有些地方结了痂,可有些地方却还在流血。 他眼力好,又是习武出身,一看就知道这里头不少都是新伤。 君昭然也拿不准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主动招呼这小脏鬼过来,拿出自己常备的金疮药要仔细给他上了一层,还把外衣借给他穿(虽然是已经被他撕了两块布的,而且他还有披风)。 最后居然还莫名其妙的,就将这小脏鬼洗干净了带回了多情楼。 洗干净了的江云破居然还是人模人样的。 即将到达多情楼时,江云破恶狠狠地对他说:“你把我带回去……除非你把我打死,不然别想摆脱我。” 君昭然微微皱起眉来,他同这江云破相处了一路,自认也算对他有所了解,这江云破年纪小,脾气却不小,喜怒无常身上又时常带着一股子阴冷气。 实在不像是平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将他从那山林中带出,可都已经到了多情楼门口,又岂有将人送回去的道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缘由。 江云破跟着君昭然进门,那群喜见少主归来手下一围上来,就让他给毒倒了,幸好多情楼中有名医常驻,门人功夫也不差,功力压住了毒性,才没闹出人命来。 ——他这是带回来个什么玩意? 君昭然脸色难看。江云破同他相处时间不长,却已经隐隐舍不得离开这个能同他和平相处的君昭然,他可以不管别人,却害怕君昭然不跟他说话、更怕他讨厌他。 他只好将自己在星罗殿中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自己毒人的身份。 他那扭曲的性格早在星罗殿中就已经形成,而这对君昭然病态般执着的苗头却是方方种下,却犹如被催生的竹节突飞猛进,越长越高。 因情生孽。 君昭然不懂他的心思。他是多情楼少主,是将来多情楼的主人。如果江云破会对多情楼造成危害,那他势必会亲手掐灭这点火星。 他多情楼中请来的大夫薛不行交谈一阵,将江云破毒人身份提点而出。却给他定了一条活路。 薛不行认为,医毒本是同道,江云破既然身为毒人,就有他得天独厚的好处,若将他留在多情楼中教养毒术,而君昭然又掌控得住他,那这只会有利无害。 江云破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有将自己的价值摆出来给别人看,才不会被带离君昭然身边。 毒医圣手就此出世。 江云破天生带毒,君昭然对此毫无办法,只好驱散了小院仆役,只留下他自己同江云破。 而至于为何他不惧江云破的毒,君昭然也问过薛不行。 薛不行道,这可能是因为君南峰的缘故。君南峰一生泡在药罐子里,各种各样或名贵或稀奇的药材吃多了,药力早融合在血肉之中。而君昭然作为他亲子,可能也就继承了这点,误打误撞成了半个药人。况且君老楼主怕有人给君昭然下毒,时常叫他吃上少量毒药,久而久之,毒物对他的用处自然也不大了。 这就是说,将来若是江云破当真失控,也只有君昭然一人能制得住他。 来年又来年,这日子似春日里草长莺飞过得飞快,多情楼在江湖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君昭然也被奉送‘昭然公子’的美名,有钱,有权,有闲,一切都看似完美无缺。 唯独少了个君少奶奶。 而这件事是却是江云破不能容忍的,他将所有靠近君昭然的女人统统毒死,自己却打扮成了女人模样来靠近君昭然。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6 君昭然再迟钝,到这时也该明白过来。 ——什么叫引狼入室。 而与此同时,他更敏锐地发现了一件事,这多情楼中所有人,都中了江云破的毒。这甚至包括他自己。 江云破已然失控,可君昭然却奈何不了他了。 第四十九章 这毒来得并不稀奇,江云破成天整日同他纠缠不清,他虽能算是半个药人,但到底比不过江云破这个天生天养的毒人。哪怕江云破并非特意,但这相处间天长日久积蓄下来的毒素早已渗入肺腑骨血之中,哪怕他功夫绝顶高超也压制不了太久。 而旁人……更不必说,江云破不必刻意下毒,他自己本身就是剧毒之物。这些年他少不了同多情楼众人打交道,也不能一见面就把人毒倒了。久而久之,他以自己血液为引掺合数种药材制了几瓶药丸子,交予别人服下,熬过先头痛苦倒也不怕他同他共事了。 只不过君昭然是忘了,江云破出身南疆,他本身除了是剧毒,更是万蛊吞噬争斗后产生的蛊王。从他手里出来的东西除了是药,还有血蛊。 这血蛊平时平平无奇,潜伏于人血脉中并不为人所觉,但一旦蛊王号召,就说不准了。这便成了江云破用来挟制君昭然的利器。 只不过这些小算计他却是不敢用在君昭然身上的,先不提有没有用——江云破也舍不得去让这些恶心的蛊虫去靠近君昭然。 ——只除了他自己。 他这样喜欢君昭然,只要他的昭然肯给他一个笑都能高兴上半天,可自从到了多情楼,君昭然很少再有对他笑的时候。 而至于君昭然——他不恐惧死亡。他可以死,但不能拉着整个多情楼垫背。而只有他自己——才是完整的属于君昭然自己的。 他看上去十分无情,实际上也的确是情如薄纸,心如铁石。但他也想不到,他少年时唯独一次独自催生的怜悯,竟然会在多年后给整个多情楼带来灭顶之灾。 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只不过眼下祖父已经离世,哪怕江云破闹得翻天了去他也有法子去整治。而楼中的弟子门人,他也已经想好安置的法子。 而此刻游怀水的到访,也算意料之中。 君昭然毕竟情薄又早不是什么事都能摆在明面上心思明净的少年郎,而这样剖白旧事此生来仍算是第一遭。他说得平白,心头却无端晦涩莫名。 他自觉已将这陈年破事交代了一通,对这一双师兄弟也无话可说、接下来就该是要到真正生离死别的时候——这是对他而言,昭然公子生得尊贵、死也要死得有气度,他原先等这堆破事完了之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然等死,可眼下却是不行了——这双师兄弟或许还会活上十根手指数不完的年岁,可属于他君昭然的年岁却要到头了。 他心中虽无遗憾也无后悔,但心中却隐隐生了眷恋。 君昭然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像在嘲讽这不应有的想法。他取下背上宝剑,拔剑出鞘,挽了个剑花,轻弹剑锋,鸣动一声清响,就在这灰暗陋室里翩然起舞,口中曼声轻唱。 “前尘往事皆流水,繁花笙曲梦一朝。仰天一笑,头颅轻抛。莫问今生奈何事,昭然此生天地间……” 弹剑当歌,能观沧海。剑光泠泠,快哉风存。 君昭然浑然无我,将这剑法一气呵成舞到风流云散。他是用剑的拔尖好手,哪怕宝剑已经久不动,但只要一到了用剑的时候,剑随心起,招招可以杀人。 君无情为他取名做昭然,便是望他行事通透、出自本心而万事无悔。而君昭然这一生不过求个活得明白。他本来就极具慧根,求仁得仁,此刻想得明白,已求得了大自在,心中酣畅快意也不必多言,手中宝剑挥到最后一式日落西山,行云流水间脱手而出,竟是直直插进叶归舟面前三尺石地之中! 剑锋凛冽,银光烁然。 ——他该是觉得惊讶,却觉得一切是意料之中。 叶归舟随着剑招舞动气海翻腾,心思本似盘根错节而终成一道,他抿了唇,额头上微微沁出薄汗,最终将手搭上他面前宝剑。 ‘噌’一声,他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将这剑从地上拔出。 这剑身轻薄却韧极,剑纹七星与飞龙,被君昭然这样插进地中却剑刃不卷,称得上是‘琉璃玉匣吐莲光,错镂金环映日月。’饶是叶归舟这对铸剑之学只是一知半解的门外汉也只能叹一声:“好剑!” 君昭然负手而立,真正算得上风神玉骨,这昏暗陋室中也不掩清辉逸影。他看了一眼游怀水,淡然道:“伶仃寒骨,谢君爱怜。你既有‘春水’,也不需我这‘谢君衣’了,名剑出世,不可交锋,不过给你师弟带着倒是不过。相逢一场,此剑便当是我予你师弟的见面礼——”他望向叶归舟手上,最终叹了口气,“好好替我照顾他。” 叶归舟喉间一紧,不由紧握住手中长剑,他咬紧牙关,极力压抑心中那不断涌上喉间的涩意,他偏过头去,闷声道:“你把这剑给了我,我定会长命百岁、安然将他带进坟墓里——” ‘……我才不会像你这样。’ 叶归舟心中难过,明明他同君昭然只是初见,即使明知君昭然是求因得果……但他却还是觉得万分难过。 游怀水轻拍叶归舟手腕,他朝着君昭然颔首应道:“那是自然,毕竟相逢一场,可还有什么是需要我替你做的?” 君昭然低头似在认真思索,半晌,他突然又叹了口气,漠然道:“我死后会将骸骨埋在文溪山,江云破多半会闹上一场然后寻我……若他执意寻我,你也不需阻止他,只需告诉他我在哪,他自然会找过来。之后的事,也不必再管。” “我同他这一生……对谁都是亏欠,其中种种早已算不清楚,他对我亏欠,以一腔情血偿我,我对他亏欠,却只能以命偿他了。但愿下一世,不必再相逢。” 第五十章 同君昭然这一场会面并未能长久,不过多时,就让遍寻君昭然不获的江云破便找了过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江云破那急促隐带不安的叫喊由远及近。显然就在他们所藏身的藏卷室不远处。君昭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沉黑眼瞳中显出疲惫。他情知不可久留,一咬牙,在书架上几番翻找,找出一本陈旧泛黄的宗卷抛给游怀水。 “这是十三年前叶家灭门案的宗卷、还有我新得的情报都夹在这里了,我稍后将江云破引开,你们找机会出去,不要在这久留。”他怕被江云破察觉,将声音压得极低。 游怀水微微颔首,“青山不改水长流,我们就此别过。” 叶归舟犹豫地张了张嘴,却没有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7 声音,在君昭然开启石门即将闪身出去时,最终低声道了句:“……好好活下去吧。” 他觉得君昭然的背影似乎停顿了下,偏过头似乎看了一眼他二人,又似乎是看他手中的宝剑‘谢君衣’。 最终出口无一字。 叶归舟看着他离开。情绪不禁变得十分低落,他在紫微山上学了许多人一生未必能得十分之一的东西,可没一样能告诉他:但当他真正面对离别与生死的时刻,要怎样快活洒脱。 他原本就不是个洒脱的人。 君昭然很快故作不经意地巧遇了江云破,叶归舟在石室里甚至能听见江云破那快活热烈的声音,里头带着浓浓情意,哪怕是他这个局外人都不禁为他这情意感觉欢喜。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到底如何,叶归舟也懂得。因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牵动情绪的感觉他太懂了。 正因为懂得才会觉得分外难过。江云破同他们都不一样,叶归舟、游怀水甚至君昭然的世界里都有很多人,他们生来就同这片世道有着不可割舍的联系,温情的、快活的,无法舍弃的。可江云破却不一样——这世道没给他多少温情,他生来就是毒人,就这一点而言就已经决定了他这一生都不得善终。 他同这世道联系不多,天生阴毒却也单纯,而世人多视他为异端,不予他温情。唯一能同他接近的人就是君昭然。 可君昭然却不如他单纯。人生来都是复杂的,何况他肩上还扛着一个多情楼。这份责任,注定了他同江云破不能有结果。 何况君昭然对江云破的感情也十分复杂。他把江云破从南疆里带回来,一方面觉得后悔,这个小怪物,无论长在哪都是一种灾祸。一方面又为他觉得心软,他觉得这小怪物太可怜太寂寞了,若他不是毒人,只怕也会有很长很好的一生吧? 可江云破却是个毒人。这是已经注定好的事,无论江云破是生是死,他都是毒人江云破。 他的存在,就像是一出少有相逢却常离别的悲剧。 世人都喜欢团圆喜剧,既不喜欢将伤疤揭开来看,也不爱见到赤`裸丑陋的事。可这世道原本就是要吃人的,像叶家夫妻,他们一生正派,最终却没有得到善果,最终闹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何况他们又是江湖人,这片江湖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而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江云破同君昭然的步履声渐渐淡出感知范围。游怀水微微低头看了一眼师弟,看他直直看着地板眼圈红得像兔子,只发出无可奈何的一声轻叹,便将叶归舟的头按在肩上,将人搂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他的背。 他对师弟总是特别心软。 游怀水将这大孩子搂在怀里柔声哄了一阵,他怀里太温暖,人又太温柔,太容易让人滋生眷恋。叶归舟更想哭了。 游怀水若有所思,低声道了句:“我们都知道离别是一把伤人的刃,我尝过许多离别,也已经习惯了离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已觉得这离别对我而言无关痛痒。可我最终却无法想象若同你离别会如何,只要一想,就像是在我心上插了一把刀。” 游怀水将这大孩子搂在怀里柔声哄了一阵,他怀里太温暖,人又太温柔,太容易让人滋生眷恋。叶归舟觉得难为情,却舍不得就此松手。 他甚至低落地想着。若此刻能再长久,便再长久一些吧。 游怀水也像是若有所觉,他抚着叶归舟的手微微一顿,轻声叹道:“我知道离别是一把伤人的刃,自我下山来,我尝过诸多离别,也已经习惯了离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已觉得这离别对我而言无关痛痒。可我最终却无法想象若同你离别会如何,只要一想,就像是在我心上插了一把刀。” 叶归舟沉默片刻,他忍住喉间酸涩,一口咬定:“我不会同师兄分开的。” 他眼眶却已经通红。 可这离别却总不是随他们一厢情愿的认真而改变。这爱别离,称是人生八苦之一,最是痴缠也最是难捱,而幸的是此刻的少年还无需为此顾虑。 他们很快在君昭然掩护下就离开了多情楼。 这江湖里处处是布满了腥风血雨,自古来就同安稳平常格格不入,任何一个地方从前都可能是修罗场。游怀水和叶归舟在锦扬镇里转悠了一圈,另找了一家客栈小作休憩,第二日清晨初绽,朝阳躲在云彩后方方露出个美人尖,便又匆匆上了路。 他们这样来去匆匆的江湖人没有引起任何浪潮。锦扬仍是那个锦扬,多情楼也依旧看似 屹立不倒。他同游怀水都不约而同对昨夜之事闭口不谈。这清晨出发,便是朝着锦扬西面的一处小镇去了。 他此刻同游怀水一人一马走在山光水色的锦扬官道上,鲜衣纵马,人少轻狂好皮相,正是少年好时光。 叶归舟赶着路走在这浩荡天地间,幡然觉得自己是何其渺小,情绪也不自觉低落黯然。他本不是这么容易多愁伤感的人,可自他出了紫微山,一路见了许多惊才绝艳之人,也遇见了太多无能为力的事。 如今一门心思赶着路,脑袋空空,就容易滋生杂念。这些杂念在他脑子里翻炒成一团,一会觉得自责,一会觉得苍生弄人,一会又害怕自己将来又会成了悲惨模样。 他阴郁而又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弄出个苦笑,叶归舟也知道自己在杞人忧天,可就是停不下来的想。 而只听得“吁”马儿一声长啸,他身边那匹雪白骏马应声而停,马蹄踢踏翻飞了一程风尘 。 叶归舟也勒住马儿,停在他师兄身边。 他打起精神,环视一周,这是锦扬常见的水乡模样,乌檐钩角,青石壁案,旖旎蜿蜒了一路的小楼流水,蓑衣小舟。就连这里的姑娘,既生得格外秀致动人,又带着南方姑娘特有的羞涩。 同他们方方经过的锦扬府城即相似又不同,打个比喻来说,就是锦扬府城是个大家闺秀,那这小镇就是小家碧玉。游怀水是江南人,对这些景致早习以为常。叶归舟心事重重,转眼望向他师兄,不懂为何在此停下。 “师兄?” 游怀水翻身下马,道:“我们得去叶家老屋看一看。” 叶归舟‘啊’一声,反应过来,“那里不是被烧了吗?”他再看一眼四周,眼角瞄到矗立在这水乡小镇门口的一块碑石。 经了风霜磨砺,这上头的文字已看不分明,叶归舟眼力好,分辨了一会还是勉力认出了上头的文字。 ‘海——龙——台。’ 游怀水道:“我们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去看看倒也无妨。只是十三年前的旧地,也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 等他们一路按着卷宗上的指引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8 找到地方的时候,便发现这里已成了一片荒地,楼屋还在,只不过周围已经没有了人烟。 不过这说的还在,也不过是留个房庭院落的雏形。虽说是叶家灭门案,可死的人却不单是叶家人,还有不少这里的农户。十三年前的大火将此处墙壁烧得乌黑斑驳,而周围为数不多的农户多半被这场大火波及,要么死在了火里,要么死在了穷凶极恶的歹人手中,唯独那么星星点点的几个人逃了出来。而自此以后叶宅附近就成了海龙台有名的凶地,被当地人所忌讳。 这死了人的地方,在别人顺其自然遗忘前,都是被人厌弃的。况且那些经历过当年那场大火的当地人大都明白这场火起得并不寻常。 这虽然死了许多人,可最为主要的叶家夫妇的尸身却并没有找到,死的都是平常人。而当时的许多人都清楚知道这叶家的男主人虽然和善却是个十分有能耐的人,有他坐镇此方后,这海龙台附近都不敢有宵小作恶。 可他有那种高来高去的能耐都落得这个下场,更别提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镇民。谁也不敢多跟这里接触,谁都不知道下一刻造此大难的人会不会是自己,多防范一些总是好的。 恐惧便是由此滋生。 叶宅遭人忌讳,久而久之所在就成了荒地。而方才游叶二人一路走来问起此处便已受了镇民不少白眼,甚至是惊动了某些人。 叶归舟也没想到十三年后的今天,仍有人在对这块地方盯梢。 对这一单往事,叶归舟听游怀水大概提过,却并不清楚实际情况。而对那位叶缙溪叶师伯——老实说他听得不多,叶缙溪出山太早成名太早,叶归舟那时还没有出生他就已经退隐江湖娶妻生子,而叶缙溪除了特别优秀,也没有更出色的地方,而这一点并不足以这个人才辈出的江湖记住他。武林侠士人才辈出,多得是优秀俊俏的青年少侠站在浪尖顶顶上。何况他那惊鸿乍影的昙花一现,也没留下什么事来。 ——但这并非说明他不厉害。相反,正恐怕是他实在太厉害,才会在这十几年后还会有人对他这么忌讳。 是那种只有交过手的人才知道的厉害。 这也因此,即使他们这贸然前来惊动了人,对方却一直按兵不动,但他们这隐蔽之术却并不是天衣无缝。 很快就让游怀水发觉。 叶归舟第一次见春水剑出鞘。 第五十一章 杀人的剑,是极快的。 游怀水的剑就是这样快的剑,同他为敌的人喉间喷薄出的血落在地上、衣间,却从不会沾上剑刃。 同样也不会沾上怀水公子的衣间。 这是杀人的剑法。游怀水对敌人从不仁慈,不过一息,那尾随着他们而来的窥探者就让游怀水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刺中,登时痛响一声,提剑格挡后也不恋战,弃剑便逃。 春水久置,如今一出鞘便要见血。游怀水从不是好相与的人,他当年于江湖成名,成就的可不是什么翩翩君子的名声,而是煞星。 他剑起得利落,却还是顾虑着自己身边还有个叶归舟,并未痛下杀手。 游怀水虽心狠,可他这师弟却最是心软的一个人。对敌若非大奸大恶,从来只肯挑了武器,挑着无关痛痒的地方打。这最容易吃亏的打法,他却只肯这样。游怀水虽然叹气,却也只好一改从前斩草除根的习惯,这无关痛痒的小人物能不杀,也就放过了。 他不愿让叶归舟见他杀人。 可这吃人的世道却总是要死人的。叶归舟被紫微门一众师长保护得太好,一颗天真稚子心,长久下去必定深受其害,可游怀水却不忍他受伤,不忍让他见到这世间残忍之处。 但如果他真想这样,那最好的抉择不是把他带在身边,而是将他送回紫微山去。 游怀水岂愿如此! 他早放不了手了。他同那江云破相似,游怀水天性薄凉,却最是偏执。唯一不同的,只是他比那江云破伪装的更好,也更……看似温柔。 游怀水送剑归鞘,从这刹那迷思中回转过来。身旁叶归舟神色凝重,正是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 “师兄……”叶归舟艰涩开口。 “嗯?”他微微抬眼,凤眼中流泻一水柔光。叶归舟心口一窒,登时也不愿同他讲话了,抿了抿唇,艰难别开眼就要进到方才因遇袭而止步不前的房子里去。 游怀水持剑的手微微一僵,正以为是自己方才动作遭了师弟厌弃。他慌忙快步上前抓着叶归舟,盯着他的眼看了一会,却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不同。 倒是叶归舟被他这又抓又摸的吓了一跳。等问清缘由时先是一怔,随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耳廓有些发红,脸上也有些发烫。最终支支吾吾,还是开口言道: “归舟只是觉得……师兄生得好看又这样厉害,还那么多人喜欢……便觉得有些忐忑而已。” 他说得一本正经,说的时候眼睛眨呀眨的,又大胆又紧张,看得游怀水正心软的一塌涂地,却不及防他微微抬起头,在脸颊上印下个又轻又快,带着湿气却又甜蜜的吻。 叶归舟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亲了自己二师兄,顿时也觉得自己一颗色胆直可包天。慌忙丢下一句不成体统的话,就匆匆往屋子里跑了。 游怀水拿手摸了摸他方才亲到的地方,唇边笑意不自禁勾起,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他原本生得好看,这样一笑更是春风得意,若叫叶归舟看见,只怕又得色胆包天一回。他握着手的剑却不松懈,冷冷朝着后头望了一眼,也跟着叶归舟进了屋里。 他二人将这老屋几乎是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是一丝线索都搜寻不见。游怀水早有准备,这地方长年累月无人打理,多处年久失修,许多线索先是当年一把大火早烧得差不多了,要么被这年岁逐渐湮灭。他这回来不过是图个运气,并未放了许多希望。 哪怕叶缙溪当真不测,他也要弄个清楚明白。何况,他们自海龙台遇袭——就代表这事决计单纯不了。 这些人出现伊始是在海龙台。这就代表他们是早有计划地蹲守在这里,直等到有人前来叶府便小心跟上。这或许是一个长久的任务,又或许是先前委托君昭然查访时打草惊蛇。但这些人必定有他们所不知道的秘密。 游怀水有心抓人审问,却不料这些人十分难缠,一经发现马上如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飞快逃离,根本不给他擒获的机会。若游怀水孤身一人自然不惧,大可追上去抓人。可他如今身边却跟了个叶归舟。 叶归舟咬着手指蹲在正厅门口。夕照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拉长了身后暗影,昏黄的余晖笼罩着整个焦黑的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49 废宅,更显得阴晦可怖。 他并不觉得害怕——这可能同他天性有关。叶归舟向来十分随遇而安,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安泰如宜。他今日自告奋勇在这房屋内翻找线索,几乎是要将地板都掀了过来却最终一无所获。 他心里也觉得奇怪,总觉得呆在这里就感到十分安然松懈——这并不是个好的兆头,特别是这地方此刻十分破烂,四壁焦黑,破落屋檐缠满蛛丝,走过过道都要担心一下这年久失修的屋梁是否会掉下来——可等叶归舟去回忆,却又笃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这或许是因为叶缙溪的缘故。虽然他还未见过这位叶师伯,但血脉里对长辈的孺慕之情却让他觉得此处亲近。 叶归舟有些不安,却最终用这牵强的缘由按捺下这种不安。 叶家宅邸荒废已久,而且也不知道那暗中窥伺之人是不是会去而复返,实在不是露宿的好地方。 何况此处本就属于海龙台范围,在天黑之前赶回小镇找个客栈落脚并非难事。 远远见着游怀水牵着马儿靠近,叶归舟眼中一亮,急忙拍拍身上泥土从地上站起。他起得太急,步子不免有些不稳,倒退了两步才算站稳。而正是这电光石火间的一刹,却叫他发现了一丝不妥。 ——这块砖怎么感觉有些松? 叶归舟不禁狐疑起来,踩着那块砖的脚不禁又踩了两下。地砖碰撞碎石发出‘咯吱’的轻微响动,这显然不是他的错觉。 锦扬一带拿来铺地的都是青石板砖,这些石头坚硬无比,经过仔细打磨排布后密不透风,雨天不会进水,踩着也不会有不平之感,叶宅也是如此,可既然是青石砖块,又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游怀水见他表情古怪,将马儿拴在门阀,不紧不慢地像他走来。 “怎么了?” 叶归舟却并不答,等游怀水进到厅内,便顺势将房门掩上,方才压低声音,十分警惕。 “这里有些不妥。” 他拿手摸了摸那块石砖,这时却感觉它同其他青石砖块并无什么不同,同样密不透风,并不因为他的动作的动摇半分。可下一时,叶归舟却看见自己的手指在抖动。 叶归舟眼睛一亮,似是终于摸到了一点苗头。他拔出君昭然赠与他的宝剑‘谢君衣’,将纤薄剑身插进那细小缝隙,便要动作。 游怀水反应极快,看他动作便反应过来他要做些什么:“这有机关?” 叶归舟道:“不一定,但值得一试。” 他动作十分小心,同时也隐约察觉到这一块青石板,比起其他石砖实在轻薄很多,并非无法撬动。 但宝剑虽利,却实在太长,难以着力,并不好掌控。叶归舟抿了抿唇,将‘谢君衣’送回剑鞘,求助地望向游怀水。 几乎不比他言语,也几乎是同时,游怀水便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匕首递了过去。 指尖交接的瞬间他两人几乎是同时怔了怔,下一瞬又为这种默契无间而感到一阵缱绻缠绵的柔情。 叶归舟心里像是燃起了一把小火焰,转头兴高采烈地继续动作。 心意相通,两情相悦,这的确是件美事。叶归舟这时只觉得只要跟师兄在一起,就无论是什么困境,他都能勇往直前,永不退却。 他握着匕首的手不由收紧,下刀又快又稳,这短小利器在他手中挥舞不多时,便找着适当的地方,将那青石板块撬动了。 叶归舟小心将这石板板块挪开,便看见这下面是一块阴阳罗盘状凹陷。上头已镶有黑色鱼符,而旁边白色鱼符并不在罗盘之中。这地方隐藏得太好,若非掘地三尺都难以发觉,叶归舟感叹一声自己的好运气。 这阴阳罗盘暗含三式六壬之术,叶归舟不敢马虎。同游怀水对视一眼,有了一个猜测,便拿起白色鱼符将这凸显之处按其应循轨迹拼起来。 他们都是天机脉出来的,对着三式六壬的门道并不陌生,很快便将这阴阳罗盘拼凑完整并安放在应对的位置。 ——光将白色鱼符镶嵌于罗盘之上,并不能触发机关。除了镶嵌齐全,更要将这罗盘按十二天干的顺序摆正,这点虽看似简单,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明了。 叶归舟不过按在紫微门所学做了个尝试,所幸他这猜测到跟这机关设计恰恰相合! 如此这般,那设计这机关的人……若不是叶缙溪,也该是同天机脉有深刻关联之人。 伴随着一震地颤,这阴阳罗盘前方一大片空地竟是凭空裂开,开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地下通道来! 第五十二章 路走到这里,竟会出现如此转机,无论是谁都想不到。叶归舟同游怀水对望一眼,不约而同自对方眼中看见担忧神色。 几乎不曾犹豫,叶归舟脱口而出:“我先下去。” 游怀水眉头一皱,不以为然,“这下面吉凶未卜,我下去,你在这里守着。” “不行!”叶归舟握紧手中剑柄,说道:“此处不见天日十三年,下面估计也没有活物,多半还有几处机关,机关之术归舟也算略通一二,我打不过活人,难道还对付不了这机关?师兄武功比我好,这外头说不准还会有人会杀个回马枪,师兄在这里看着才不会出问题,我才好安心。” 叶归舟脸上一片凛然,大有你就是不让我下去我也要跟着走的意思。 可以身试险这种事,哪有让心上人去做的道理?此时此刻,他们的这种心情却是一样的。你不愿我试险,我不肯你犯难——只能僵持不下。 游怀水眉头紧皱,看着叶归舟,却不由放软声音哄道:“那我们一起下去。” 叶归舟坚持道:“这上面无论如何必须有一个人在。师兄在上面,我下去这是最好的安排。” 游怀水情知他说的已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可却还是疑虑不休。他看叶归舟脸上坚持神色,忍无可忍,忿声道:“师弟真是铁石心肠!” 竟是背过身去,显然是气到极点不愿去看他这冥顽不灵的小师弟。叶归舟眨眨眼,知道他这是应允了。上前去虚虚搂了他师兄一下,带着‘谢君衣’下了扶梯暗道。 而他背后,游怀水抽出‘春水’长剑,虚虚握住,看着昏暗门口,神情温柔似水,一双眼却锐利非常,只肖有个不长眼的宵小闯入便即刻将他斩于剑下。 叶归舟很快去而复返。就如同他所预料,下面的确还带了几处机关,他将那机关破坏,又将沿路壁灯点亮,最终——便看见有一具半人高,七八尺左右长的方长玉箱置于其中。 这玉箱通身并不透明,光他一人又无法掀开箱盖,叶归舟也无法得知其中究竟置放了何物。只得原路折回,将他所见尽同游怀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0 水说了。 游怀水思忖再三,还是与叶归舟一同下了这暗道。 这狭小暗室里空无一物,空气沉闷,也无其他通道,唯独有这对于整个暗室而言过于庞大玉箱。 等他见了那所谓玉箱,也不由吃了一惊。而叶归舟不识货却不代表游怀水也同一般不识货。 游怀水不由上前敲打起那玉箱。他眼力不差,一眼就认出这是上好的玄冰玉材,是夏日里降温避暑的良材,虽不珍奇,却也算得上价值不菲,何况是做成这么大一个玉箱。 这箱子被隐藏得很好,玉箱表面上已经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地上也没有其他可以痕迹,足见这玉箱在这里不见天日许多年。 那这个玉箱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需要特地以贵重的玄冰玉而制成?而这个玉箱的主人甚至这个暗室的设计者又会是叶缙溪吗?游怀水不由沉思。可他毕竟不是这玉箱主人,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这一切要他们打开这个玉箱才会得知。 游怀水必须慎重对待。 叶归舟同样想到这些,但同时现实的局限也在限制着他们的行动。他们没有时间多做犹豫。这陋室狭小,又仅有这一条往上通路,气流不通,灯光昏暗,况且外面还并非那样安全。若是待得久了只怕夜长梦多。 叶归舟拿手按上这玉箱,朝着游怀水一抬下巴,道:“打开它吧。” 游怀水低叹一声,将内力运握于手中,同叶归舟齐心协力,终于将这百来斤的盖子一把推开。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等游怀水看清里头到底藏了什么,却是不由得心脏骤停一拍,脸色惊变。 这突如其来的惊骇发现叫他说不出一言半语,只是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里面的事物。 这里面躺了个人。可这人面貌如生,双眼安稳地闭着,眼角微微带着些细微纹路,唇边还带着恣意潇洒的笑容,皮肤却带着不见天日的苍白。叶归舟形容不出他的容貌,只能说这个人长得既好看又舒服。 哪怕他这样躺着,也让人觉得这是个能醒来后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柔的人。 可叶归舟却清楚知道,这人不可能活着,这种环境下,无水无粮,又身处阴暗地穴——没有人能在这个环境活下来。 而拿玄冰玉为材的目的,此刻也显露了出来——这只怕是为了更好的保存这人的尸骨!若是寻常棺木,这么多年过去早就该烂成白骨。 他不由呢喃出声:“这不是箱子……我说箱子怎么这么大——”他像是受了惊吓,声音也有些不稳,显得有些犹豫,“这是个棺材。” 那头游怀水像是被他这一声从迷梦中恍然惊醒,他惊疑不定,看着这里面的人,脸色难看。 他这样的神色,叶归舟脑子里灵光一闪,僵硬地想到了一个人。 “这是……叶师伯?” 可游怀水却来不及给他回答,几乎是他这句话一出口,这静得可怕的地穴里突然出了奇地发出几声响动。 并不正常的、碎石滚落楼梯的声音。 游怀水薄唇一抿,长剑在这昏暗陋室闪出一道银光,人如惊鸿,片刻便蹿了出去。 叶归舟也不及多想,再看了一眼那棺中人,竟是无端生了熟稔感,便咬牙跟着冲了出去。 这暗道建得简陋,也并未深挖,从地底渡到地面花费功夫不过一息,正同那潜入叶宅之人狭路相逢。 刀光,剑光,血光。 叶归舟上来时,游怀水正同一名带着面具的黑衣人缠斗在一处。 那潋滟银光交缠碰撞在一处,颤裂出无形花火。游怀水剑走偏锋,一招‘长虹如水’斜挑而上,便要直指这黑衣人肩下、喉间要害。 他功夫厉害,在这江湖里也算得上顶尖高手,对付这无名来客更是游刃有余,倒是有几分猫捉老鼠的意思。那黑衣人反应极快,过了几招后情知不是游怀水的对手便谋划着逃走。 可游怀水却不给他这机会。他若是在一开始同游怀水对上时就转身而逃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可经此缠斗,武功路数被游怀水摸清几分后再要逃走就要难了。 他既然没有在一开始就狠下杀手,自然有活擒此人的意思在里面。这猫捉老鼠的游戏玩的久了,自然就少了耐性,况且游怀水还惦记着那地下那具玄玉棺材,手下难免失了轻重,刀剑交差,这人身上便平添了许多伤痕,面具下的半面惨白,挥刀的动作迟缓已显出不支之感。 与此同时,叶归舟也同另一名黑衣人缠斗在一处,他功夫远不如游怀水,却也蹊跷地同这人斗得不相上下,虽隐落下风,却不至即刻落败。 这可不是什么对头的地方。叶归舟一咬牙,转手一剑横劈扫过,将对手逼离身前,分神看了一眼周围。却是暗叫一声不好! 他二人在这缠斗过程中,已不知不觉被带离那叶宅大约百步!而这群来者决计不止这两人! 这些人的目的此刻昭然若揭! 叶归舟气沉丹田,朝着游怀水大喝一声:“不好!他们的目的是那里!” 可却来不及了—— 只听得轰隆一声,也不知道那隐匿在暗处之人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那叶家废宅半边轰然坍塌,半壁家宅,皆成乱石废瓦! 而这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游怀水面如寒雪,凤眸狠厉,他以横剑为挡贴身点上对手昏穴将对方一把制服,又要替叶归舟解决对手,却见那黑衣人朝他哧哧一笑,七窍流出黑色脓血,竟是当机立断就咬毒自尽! 第五十三章 ——全军覆没。 无论是同叶归舟还是游怀水缠斗的黑衣人,这一群人似乎早就做好有去无回的打算,训练有素,一落入敌手,即刻咬破口中毒囊自尽,丝毫审问机会都不留。 游怀水长眉深锁,按开这些人口中,却发现这些人皆拔去口舌,根本无从言语。而他们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供分辨的标示,既无腰牌更无纹身,痕迹处理得干干净净。 而这样麻木狠辣的命令,视人命如蝼蚁工具。直叫人胆寒。 ——这无疑是不知道哪家圈养的死士。 等他们再折回叶宅,那处入口已被乱石废瓦彻底掩埋。几乎不必想,如果不是他们反应及时,此刻被掩埋的不光那玄玉棺——还要再添上他们二人名字!而哪怕他们此刻将这乱石挪开,这不通外气的陋室常年不见天日,一旦将那玉棺重现于世,里面所存只怕即刻就会腐朽于这青天白日之下。况且这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些乱石胡乱砸了一通,也不知其下尸骨是否能无碍。 此番变故,实在难明好坏。而至此,游怀水同叶归舟算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1 是临时被这变故受制于此处。无法离开,怕仍有不速客来。并且他们也需要一点时间从长计议此事。 所幸这夏日炎长,又身处南方,天气晴好,哪怕夜间也只是微凉,在这荒宅外夜宿一宿也并非不可忍耐。 可心中却如凄风寒雨,沉重不得安宁。叶归舟踌躇许久,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开口。还是游怀水见他神色不安,方才沉沉叹了一口气,将他所想落到实处。 “那的确是叶缙溪。”游怀水勉强朝他吐露个笑模样,却很快干裂成苍白颜色。“我倒不曾想……叶师伯一去十三年踪迹难寻,却不是失踪,而是丧命。” 他声音低沉,其中无奈感慨之意一览无遗。他们此刻扎营在叶家废宅外,燃起篝火,而暮色已降,天幕沉沉,乌云蔽月不缀繁星,正是一般风雨欲来的永夜。 “终究是天命弄人。”叶归舟也觉得难过,他们原先一直以为以叶缙溪的能耐,此刻一定逍遥在这片天地的不知哪个角落,根本没想到他就这样沉眠在地底,一去就是十三年。 叶缙溪为何身处深处地下?这暗室又是何人建造?而十三年究竟是什么事,才迫得叶家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当年游饮玉携子逃亡,究竟知不知道叶缙溪去处呢? 还有就是……叶明光又是否知道什么? 一层又一层的疑云积蓄在叶归舟心头。 可线索追查到这里,算是断了一半。方才那地室塌陷得突然,无疑是那些黑衣人做了什么动作触动了机关——此事有好有坏,虽然毁坏了房屋,但却有很大可能阻碍这些人转移叶缙溪尸骨,而事出突然,就算叶缙溪仍埋骨地下,也不知尸身是否还保存完好。 而无论如何,都不能放着叶缙溪的尸身在此处不管。游怀水方才已放了信号烟花,召集锦扬临近的游家门人前往此处。 只待明日,便能得个结果。 叶归舟这一夜的情绪都很低沉。 他在为那棺中人感到难过,叶归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第一次见的人,如今却因为他的死亡而由心地觉得莫名难过。 叶归舟难以言说这种难过。他看向游怀水。他们分坐在篝火两端,隔得并不远——不,叶归舟现在觉得太远了。如今夜深月寒,他住在心里的、那只畏寒怕冷的小动物在这沉沉夜色中蠢蠢欲动,催促着叶归舟去寻求火种。 一个大的,暖的,温柔的火种。 叶少侠胆子大的时候是自觉色胆包天,可也仅仅止步于小偷小摸,还是那种摸完之后蹲在墙角一边害羞一边回味还一边思虑着自己这样色胆包天会不会给二师兄留下轻浮印象,活似个黄花大闺女。而更多时,叶少侠除了平时贪看两眼,是又老实又纯情,被盯着看一会都会脸红心跳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同手同脚起来。 他是真的将游怀水放在心尖上当不可亵渎的宝贝看。 叶归舟踌躇半天,还是决定顺应本心。战战兢兢地坐到他二师兄身边去。 他这坐得正襟危坐,饶是游怀水一门心思地在思虑今日之事,也被他逗得有些失笑。 “怎么了?” 叶归舟正战战兢兢,猛一听得这句,背杆挺得笔直,又是战战兢兢地答了句:“我冷。” ——说完都替自己害臊。 叶少侠一面懊恼觉得自己丢脸,一方面又觉得这个脸丢得挺值,反正自从他见到了游怀水,就早扯开了脸皮,恨不得剖开胸膛好叫他看见自己内里一颗真心。从而换得不生间隙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这个牵强的借口,倒像是让他找到了一个挡箭牌,安心地猫起腰,小心翼翼地将头停靠在游怀水肩上。 游怀水侧脸轻轻看了他一眼,倒是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他靠过来。想了想,又用披风将他同自己一同笼起来,倒像真信了叶归舟的说词,怕他禁不住这夜间寒凉。他动作十分温柔细致,若是让对怀水公子有所来往的人看了,定会大吃一惊。 这煞星什么时候这样温柔过? 可他这温柔却也只是对叶归舟一人而已。 身陷情爱之人,大约都是他和师弟这样,一面战战兢兢恐对方觉得自己不好,又一面又甘之如饴地做上更多做得更仔细温柔,好叫对方再沉溺于这无尽情海几分—— 直至情深似海,欢喜难过息息相关,将自己印记深深镌刻于记忆骨髓中,既不愿分离,也不得分离。 可有时候也会想,他该将师弟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众叛亲离,这样就不会被别人瞧见,他也只能钟情自己,也不会有失去之虞。 ……亦不会患得患失。 他神思散漫,偏过头看见叶归舟俊朗眉目,不自禁叫上一声,“归舟。” “师兄?” 他心下无事,却还是想听他说话,“现在可还觉得冷?” 叶归舟沉默了一会,结结巴巴道:“不冷了——” 他声音低起来,倒像是蚊子低叫,越来越小,“我方才觉得难过……这会待在师兄身边,便觉得又暖和又安心。” 游怀水心口一窒,像是有人在他心口戳开了新煮的糖浆袋子,又甜又烫。 ——师弟……可真会说话。 他在心里叹了千回百转的气,勒令自己须得平心静气,不能被师弟这一句话带着走——却还是止不住的高兴,他高兴极了,一双好看的眼里璀璨生辉,像是装了一个繁华盛景的小世界,春水盈盈,薄唇勾起,微微偏过身,捧起身边人的脸,便深深吻了下去。 由他动作起来,可不像叶归舟那过家家的游戏一般浅尝而止。 不知何时,天际乌云随风浪荡游开,一轮朗月嵌于天幕,这清冷月色下,荒宅笼上一层银纱,而不显得那么阴森可怕。 若得平生快乐事,岂不愿至死方休? 第五十四章 牡丹花下死,是做鬼也风流。 叶归舟自醒后就恍恍惚惚,他从那被当做床单的披风上爬起,顿觉腰酸腿软,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好些时候膝盖一软,就差点摔倒。 叶归舟沉重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师兄。晏晏笑颜,盈盈眉目,俱是十分动人,不见一些疲态。 师兄的体力……有些好得惊人了。怎么这一觉起来,觉得自己像是被江湖上风传已久却不曾一见的歪功邪法采补了一般,整个人都觉得不太好了。 或是他这些时日疏于练武,这才动作一会就劳累得厉害? 新晋小风流鬼又是面红耳赤,扶着酸软腰肢暗自羞愧了去。 这叶家废宅凶名已久,附近绕无人居,更不会的有人散心散到这来。游叶二人一路等到这日下午,方才见得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朝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2 着这出而来。 嘿!还有一个熟人! 叶归舟眼尖地瞥见埋没在高大身材里的一个矮个子。游乐山正臭着脸,叼着根草不情不愿地骑马跟在一名乌衣少年身后。 而观那领队的乌衣少年,如许多正成长的少年一样身形瘦削,一张苹果脸上镶着一双灵动的猫儿眼,鼻梁嘴巴都十分秀气。倒是一张富贵面相。只可惜神色凌厉,看上去傲气凌人,不好接近。 那乌衣少年远远瞥见这边,神色一喜,一路扬尘策马疾驰而来。临近数丈时勒马一跃,将马缰交给身后仆从就直朝叶归舟这处奔来。 这可来势汹汹。叶归舟这时已穿着妥当,下意识手便搭上剑柄。 只不过他这来势汹汹却不是朝着自己,只见他奔到游怀水身前,却是一改凌厉神色,一副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拘谨模样,诺诺叫道。 “游哥!” 叫得倒是亲近。叶归舟一挑眉,闷闷看向游怀水。 游怀水神色如旧温柔,却不应和他这份亲近。相反,从他看见这少年开始,就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叶归舟几眼。 “明光。你怎么出庄了?”他一面这样说,一面蹙眉地望向游乐山,似是隐有几分不悦。 游乐山无奈地朝他耸耸肩,一脸我也拿捏不住这大少爷的神色,一点也不掩饰他对这少年的厌弃。他望见叶归舟,还不忘挤眉弄眼一眼。 叶归舟原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这少年欢颜一收,转而含着几分怨气说道:“我出来又何如?我爹的事你不让我管——难道还能把我锁在那笼子里吗?” 游怀水又是一皱眉。 叶归舟在一旁思索不语,这少年却又将炮火指向了叶归舟:“你是谁?为何跟在游哥身边。” 游怀水眉头皱得更是厉害,他神色一冷,冷冷开口:“叶明光!我何时有教过你这样使性子!你的家教都丢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需要我再请个先生回来教导你一番?” ——原来这就是叶明光。 只可惜有负‘白日正中时,天下共明光’之名。 叶明光骇于他威严不敢出声,只得怨恨地瞪了叶归舟一眼,赌气偏过头不说话。身后游乐山走上来,看也不看他一眼,对游怀水说道:“乐山失责。小叶少爷一看见您所放的信号烟花,便闹着要跟上来,我实在无法,只得把他带上。” 叶归舟又不由多看这少年几眼。他心里有些不舒服,颇有几分为叶缙溪不平的感觉,觉得依叶缙溪风姿不该生出这个儿子来。而游乐山在游怀水面前虽是下属身份,情谊却同兄弟差不多,在游怀水面前一向洒脱没什么样子,如今却正正经经称叶明光为小叶少爷,言语间不屑一览无遗。 只是叶明光,却不了解他这个意思,也不明白自己同游乐山在游怀水心中地位孰轻孰重。他听得游乐山这一句话,又是气恼地瞪了游乐山一眼,恨恨地记了一笔小黑账。 叶归舟也不好同他比较,微微颔首,轻描淡写一句算是答复:“在下叶归舟,是怀水公子的师弟。乐山,好久不见。” 游乐山倒不想他这样正经回答,朝他挤眉弄眼一番,整个人又没了正形。游怀水眼看他又想把贼手碰上叶归舟,冷冷看了他一眼,游乐山只好苦哈哈将手收好,心道主子最近管得也太宽。对着叶归舟说道: “归舟你知道吗,自从我回了游家庄,每天对这些糟心玩意,吃不好睡不好,还想着你一手好菜……” 叶归舟:“……” ——你倒是真不在意这叶明光,看人家脸都给你气红了。 他们这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话,他带来的十数个游家门人已开始了清理动作。这些人都是游家数一数二的练家子,武功高强,自然比寻常人要更耐操劳一些。不多时,已从乱石堆中清理出一具尸体来。 这尸体一身黑衣,倒是跟昨天他们所见死士一个打扮。而门人搜查后报上来的结果他同他们的论断相似。拔舌,没有明显的标识,显然是被丢出来送死的活靶子。 游怀水只得叹了口气,教门人将这人同昨天那几个死士一同烧了,将骨灰找了地方妥善安置。 而等他们掘地三尺将这一地碎石乱瓦清理干净,也终于清出通往地室的暗道,却惊觉一件离奇之事。 ——叶缙溪的尸体不见了。 饶是他们掘地三尺,也再没发现一具人样尸体。只从原先位置发现了那具玄玉棺材。 游怀水遣他们将这棺材搬出地室,在日光下仔细看了一会,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叫人找来一家严实马车,暂且将这玄玉棺材运回游家的锦扬别业再作打算。 江南游家经传数代,家大业大又财大气粗,虽不敢称富甲天下,但富甲江南却是当之无愧。 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叶少侠很是惆怅,因为他突然发现:他没存老婆本! 番外一 【本文涉及未出场人名均以甲乙丙丁代替(懒得想),如有雷同,只好呵呵哒了。】 本回要说的是:小叶少侠垂死梦中惊坐起,惊觉没藏老婆本。 老婆本,自古往今来都是一个十分要人命的问题。好在是偌大一个紫微门,基本都是不解风情、光的不能再光的光棍。 但小叶少侠显然不同啊!他可是有家室的人,虽然紫微门诸君觉得游二杀上门娶亲的程序有些有待商议,可他也还是有家室的人! 这有家室的人,跟没家室的人总是特别不同的。 这就好比现在,乞巧将近,有相好的着急讨好相好,没相好的……隔壁百草脉的神医师兄甲自节前就开始应景地捣鼓什么金枪立倒丸,自用他用两相宜,如今似乎已经可以投放使用,好生挣了一笔。 小叶少侠作为一个宜家宜室脾气好长得俊的适龄青年其实是很受山下的各位花花草草喜爱的。 上至八十老妇乙下至八岁女童丙,都对小叶少侠喜爱有加。这会的好处就是,每回他下山补给,总是能用最少的钱买回来最多的东西,东家媳妇多给了两个饼,西家大婶多掺了几根葱,南门小妹还忍痛从牙缝里省出了一根糖葫芦捎给小叶少侠当聘礼。 饶是如此,很能省钱的小叶少侠也总是没有存下老婆本。不同于隔壁百兵脉同百草脉,卖个兵器卖个药能换钱,他所从事的行当玄乎其玄,又是卖老卖资历还要讲气运……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个把月只能算一回的玄之又玄的讲天时地利气运的行当。 鱼唇的世人还总称其为神棍。 叶归舟很是惆怅,他的看家本领——完全不能当饭吃。本来嘛,天机脉各位熟知天文地理出师了就是被供着当先生,哪会沦落到江湖上当江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3 湖术士骗寻常老百姓,不过事到如今……不说也罢。 叶归舟扒拉着他的小金库更加惆怅。二师兄出身江南游家,那是相当的有钱,师兄专程跑到山上同他过日子,又哪有亏待人家的道理? 小叶少侠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替山上各位师兄跑个腿去卖个兵器卖个药,好讨几分辛苦钱,存起来在乞巧前给他家二师兄新裁身衣服或是送点东西。 等游怀水反应过来,叶归舟已经夜不归宿很多日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紫微门一门上下多得是寂寞空虚冷的光棍条子,这些人吃饱了撑了,在山上没什么消遣,见有新丁回山就爱挑`逗两把,武功高强又兼唯恐天下不乱,紫微门门风松散掌门又不爱管事,还真没什么人能制得住他们。 这一来二去,风言风语传得满山上下,游怀水脸色风雨欲来。 ——大家可以感受一下游二公子那种独守空床的幽怨感。 游二忍无可忍将这些嘴上没个把门的糟心货挨个收拾了一遍,终于是妒火中烧下山去了。叼了根草的燕大正巧从山下上来探亲,刚将手抬起来正要同他二师弟打声招呼。只惜城门失火殃及鱼池,也跟着被收拾了。 燕惊云:“……” 这真道是山下风光无限好,野花野草枝头俏。 游怀水一路走来,接连婉拒了两门同他师弟求亲的说亲人。 ——这山里山外不成一个世界,游怀水生得虽好,在这山里姑娘看来却不是良配。所谓良配,那须得长得俊脾气好肯干活还要疼老婆。像游公子这样高来高去的佳公子自然也有人爱,可到底不比小叶少侠受欢迎。 山里的姑娘大抵都这样认为:小叶少侠的师兄适合当情人,小叶少侠适合过日子。 适合过日子的小叶少侠丝毫不觉异样。他赶上了时候随着山里牛车去了一趟府城,将山上师兄托带的兵器药丸寻买家卖了个好价钱,又趁着热闹在府城里走马观花走一遭,却误了时辰没赶上回程车马,只得耽搁下来等下一趟车马。 紫微山山势隐蔽,终年迷雾,道路崎岖难行,若没有山民引路,别说进山,不饿死在山外都是好的了。叶归舟虽然认路,但他此行出来并未骑马出山,也不算为此买马(马是军需用品,贵,叶少侠要存老婆本,很穷),只好稍作耽搁,顺便将府城逛了一圈,倒还真给他发现了个东西。 ——一根紫竹节。 虽说是被工匠弃之不用的边角碎料,但好歹也还算个齐整模样。 叶归舟在府城耽搁了数日,带了一根紫竹造的簪子回去。 而山脚下,有一个肝火旺盛的游怀水。 游怀水分毫不信山上那群只唯恐天下不乱的糟心货的疯言疯语。紫微门远离世俗,门中多得是离经叛道的放`浪之辈,他们眼里只有能不能说,而没有该不该说,体谅谦虚这些品行早拿去喂了狼狗。这些人的话,游怀水是一句不会信的。 但这冥冥之中却又给游怀水提了醒。 神佛之说是玄之又玄,却讲求心诚则灵。而世人言语,也多如此。像蜚语流言,虽不致命却如入髓入骨的艳丽的带刺藤蔓,扎根在心底最阴冷的地方,缓慢生长、渐渐地纠缠勒紧了整颗心。 一两句的流言可以过耳不闻,可当这流言铺天盖地之时,哪怕不想听,也有人逼着你听。听得多了,这真真假假只怕也分不清了。 只会觉得疼痛入骨。哪怕心中明白真假,也会惴惴不安,揣在手心怕似指间沙游走,含在嘴中又怕融成一淌恶水。 真心真心……而所谓真心,在这样的逼迫下又能剩下多少? 善枝结恶果,凶地开艳花。 谁敢拿心上珍宝去冒这个险?游怀水冒不起这个险,他只愿珍之重之,防患于未然。 而到山下来后,他更觉人世险恶,处处是(红杏枝头春意闹,问你出墙要不要的)风浪危险。 游怀水下山时来势汹汹,原以为下到山脚便能逮着人,可到了山脚失了叶归舟踪迹,又见了这一地野花野草,不免脸上寒霜,心中惴惴。 他从前眼高于顶,视世情为无物,如今遇见心上人后,就像遭了报应,觉得举世都是梦里仇敌,轻率不得。 如此在街头茶馆一坐,从清晨啼晓等到雾里黄昏,才见得归程车马上晃晃悠悠下来一条人。 叶归舟从牛车后头跳下来,怀里如珠似宝地抱着个酒坛子,朝老车夫打了个招呼,才转了身朝山上走。 他大概也没料到游怀水回来接他。路过茶馆时眼睛也没斜一下,一门心思地往前头走。还是游怀水反应及时,一把将他拉住。 “唔……?” 叶归舟眼色迷茫,脸颊微红,他晃晃悠悠眨着眼睛将人看清,登时欢天喜地叫了起来:“师兄!” 游怀水也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他还不及说话,就看叶归舟又欢天喜地地将怀里的酒坛子推到他怀里,整个人像解了束缚一般跟着撒欢似得扑进他怀里,也不管那酒坛子咯得慌。 游怀水眉头紧皱,一手搂着自家师弟,一手艰难将那酒坛子拎起来闻了闻。 “……” 好一坛陈年花雕。 还有一个小醉鬼。 不过既然还能找着路回来还能认人,就证明喝得不多。 他低叹一口气,不咸不淡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这周围似有若无的窥伺眼光。微微抬了下巴,先将酒坛子放在桌上,将这小醉鬼横打抱起,再分出个手指挑起酒坛子踩着轻功回山上住处。 隐居时他们俩图个清净,也省得麻烦,并未在紫微门中择址而居,而是在往山腰上另寻住处。 如今看来,倒也的确省了许多麻烦。 小醉鬼虽是醉了,也醉得十分镇定。到了竹屋门口,他挣扎着叫游怀水将他放下,摇摇晃晃半强硬地拿过那坛子酒,将门一推,欢快地喊道:“我回来了!” 也没留意前头有个门槛,一脚踢上去,直直地就要往前倒。 ——所幸救得及时。 游怀水又是叹气,不敢再放任这小醉鬼动作,一手搂着叶归舟的腰,低声哄骗着人进了屋。 他倒是不知道,原来喝醉酒的师弟这么能闹腾。 旁边叶归舟扑腾一下,打了个酒嗝:“我就回来的时候……嗝……偷偷地,喝了一口!” 喝了一口就这么闹腾,喝多了那还得了! 游怀水看他醉眼婆娑,失了清明,似是蒙了白雾,清俊眉目嫣红一片,竟似比方才又红上许多,想是那花雕后劲十足。他是又气又笑,干脆是将人抵在床边,一口咬上嘴唇去好生检查。 叶归舟却不依他,他云里雾里被压得难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4 受,这缠绵悱恻的口舌交缠又叫他呼不上气,眉头一皱,下意识挣扎着就要推开游怀水。 可游怀水哪能容他这样放肆?他提心吊胆了好几日,这原本就有些上火。更是变本加厉地钳制住叶归舟拿不断挣扎的手,接连吻了上去,自清俊眉目一路吻到喉间突起,水泽肆虐,光亮淫靡。 那瓶陈年花雕在这孟浪纠缠中跌落于地,碎开一地浓烈的酒香,像是叶归舟唇舌里的味道,醇香醉人,惑人心脾。 叶归舟听得这一声碎响,也忘了挣扎,迷茫地呻吟出声:“……酒?” “这时候你还惦记着你那酒瓶子,是真在外头乐不思蜀,忘了这山里还有个我?” 他这话说得酸不溜秋,好似那碎得不是醇香酒液而是陈年老醋。方一出口自己都不由一惊。游怀水懊恼失态,连带执着叶归舟腰上衣带的手也不由得恶劣粗暴起来。 可他也不想如今这一个抵着一个,自己衣冠楚楚,被他抵在床上的叶归舟发簪松散,长发摇摇欲散,经了一番纠缠撕扯后,松垮衣物露出小片麦色肌肤,隐见销魂锁骨,又是一脸殷红醉态,本身又能端庄到哪里去。 叶归舟呆了呆,却是十分委屈:“明明是师兄说要喝的……” 游怀水哑口无声,顿了顿动作,终于回想起来似乎真是有这么一回说想喝府城里的陈记花雕。 ……结果他这师弟,就真是傻乎乎地跑到府城去买了? 登时就心软得一塌涂地。这讨人喜欢的小醉鬼还不知道哪句话讨了心上人喜欢,见他脸色不好看,还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安抚意味地亲了上来。 ——怎么会生他的气呢? 就连喜欢都觉得太迟,又如何舍得生他气? 接下来的事情顺水推舟,炽热的情火此刻烧尽了他脑中所有思绪,只剩下一个叶归舟。 游怀水从来不知道,此生此人此心,竟还会有这样浓烈情意。 他几近是孟浪而迫不及待地将彼此衣物褪尽,恨不得至此一刻便能水`乳`交融,永不分离。 肌肤交触的瞬间都似是如火如焚,叶归舟虽不懂为何他买个酒回来就变成了这个境地,却不妨碍他配合游怀水。 游怀水在这几近销魂的情事中几近入魔地想到,哪怕他踏十里春风而来,见春桃漫烂,春林繁盛的繁华景致,也不抵他眼下一个师弟。 这又如何能抵呢? 游怀水这一生聚散离合都因他而起,快活悲喜也不能自己。这世间凡景又如何抵得上他的师弟? 而幸中之幸是,他心上人心中之人,也正是他自己。 此情可待。 ———————————end——————————————— #同心一人去 ,坐觉长安空系列# #我的师弟是个小可爱系列# #师弟的竹簪子还是没有送出去# #老婆本也没用攒到【给师兄买酒了】# #写这一对心好累,单身汪简直不能好了# #为何他们画风总是这么甜……# #说好的狗血瓢盆总是看不到,我已经有种此生无望感了思密达#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小蓝字,我尽力了,别逼我,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可害羞了# 第五十五章 叶明光在游家的地位很特殊。 他并不是正统的游家少爷。游饮玉虽是游家人,却是早几辈前就分出去的分家女儿,血脉隔了好几辈,彼此关系早就淡薄了许多。只不过是她家人也颇有些能耐,父亲是当朝御史,长兄是甲子年的一品探花郎,皆在京城任官,又执意同游家长房交好,这才将关系维系下来。 也因此,幼年还未上山的游怀水逢年过节就会见到随父兄来家中拜访的少女游饮玉。有时还会在游家住下,陪着游怀水玩一会。 游饮玉长游怀水十岁,却比游怀水大上一个辈分,而游怀水年纪虽小,却是少年老成,一副小大人模样,觉得这游饮玉生得个俊俏的玉娃娃模样,未必比自己大上多少,才在姑姑前头添了个小字,称作小姑姑。 只不过随着游饮玉同游怀水各自长大,父兄也越见忙碌,彼此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游御史为官清廉正直,乃是朝堂的中流砥柱,可却是老来得女,对这女儿向来娇宠,不但衣食用度俱是精巧,还拉下老脸为她延请了当代国手章温裕教授棋艺。 而十六岁的游饮玉已出落得十分动人,被好事者冠上了个锦扬花冠美人的名号。这名头说来唬人,少不得还有几分阿谀奉承游御史的意思。但游饮玉却也的确是个美人,容颜精巧秀丽,更精通琴棋两道,乃是当朝数得出名的大家闺秀。 而在游怀水六岁这年,他这已不见许久的小姑姑办下了件颇为轰轰烈烈的大事。 ——她不但逃婚,还同人私奔了。 这并不是件值得宣扬的好事。但她这一逃,却让游御史松了口气。 游饮玉的婚约乃是太后金口玉言一指定下,对方是平阳王世子,身份显赫,生得英俊倜傥,真正说起来还算是游家人高攀了。 但问题就在,这平阳王世子虽未娶妻,但府中却豢养了许多姬妾,甚至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性癖。这癖好虽然隐晦,却是曾经闹得满城风雨。京城有些身份的人家又哪里敢将女儿嫁过来? 平阳王心知儿子这点癖好难登大雅之堂,只得叹气,但平阳王妃却不这样想,有身份家的女儿不愿嫁,她老人家却也瞧不上那些愿意嫁的人家的女儿,觉得档次不够,这高不成低不就,而眼瞧着同身份相仿的人家都娶上了媳妇生了大胖小子,她这一口上不来下不去,咬咬牙,便进宫同太后说道一番,求了一道懿旨。 她瞧不上那些俗家女子,几番挑选,最终觉得游御史家的小姐最合宜。 大家闺秀,生得好看,幽兰自香,总归能拴住世子的心了吧?况且游御史家在朝中到底根基薄弱,底气不足,不像别家盘根复杂,这懿旨一下,难道还敢抗旨不成! 可这娇娇小姐,却的确是抗旨不尊了。这接旨的第二日,没有预兆游府便传出游饮玉失踪的风声。而接连的,更是传出她抗旨私奔的消息。 当年之事太过久远,游怀水又太过年幼,如今想来,逃婚确有其事,可私奔却是不一定。 游家家教严厉,游饮玉又是常年大门不出二门,就是要私奔,又是同谁? 而如今归结君昭然的那一番消息。游怀水却也能推敲出了个大概,当年游饮玉抗旨不尊,流落在外,大约是又因缘巧合遇见了叶缙溪。 之后的事,便就像是戏本里说得那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不知道叶缙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5 溪用什么法子摆平了平阳王一家,逃婚之事雷声大雨点小,就此作罢。游御史经此一折,也不由生了退意,主持了女儿婚事没几年便请了折子,告老还乡。 直到十四年前那一变。叶缙溪下落不明,游饮玉疲于奔逃,将叶明光托孤于游怀水身后的游家。 而为什么不将叶明光托付给游御史求他庇荫……如今想来,游饮玉当时虽不知实情,也不明叶缙溪生死,但冥冥之中却做出了选择。 若真是武功高强如叶缙溪都对付不了的敌手,她那手无缚鸡之力、一介儒生的父亲又如能如何? 只怕就算咳出心头热血,也难能了断!甚至可能自身难保! 可本家却不同,游家本家根基雄厚,世代都出过不少武林逸士,在江湖中博有侠名,更同不少隐世高手有过渊源。更重要的是,游怀水是逢了叶缙溪的面子被送上紫微山的,算得上是叶缙溪师侄,冲着这份面子本家也多少会帮上一帮。 至此,叶明光便算是被他娘妥善安置下来。本家树大招风,游怀水也只好将他安置在游家别业,让另派了人看护。 叶明光被藏得很好,哪怕外祖也只知道他尚还活着,却不知道流落何方。 但他毕竟姓叶,不姓游。 叶明光谨记着这一点,他对往事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父母亲的样貌都看不分明,但这一点却深深铭刻于他的骨血中。 可现状是——他一个叶家人却只能在游家庇荫下长大。 他那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在此时便显得多么不合时宜。叶明光彷徨过,失落过,而那有关生死不明的叶缙溪的传言又像是高悬的刺刀始终抵着他的心脏。他一面相信着叶缙溪像许多不灭传说一样仍然存活于世,只在十年磨一剑,亟待复仇的机会,终有一天会报了母亲的血仇同他相认。可一面又对这点并不那么自信。 叶缙溪的强大,是他孤傲的根本。 没有人能管他,也没有人会管他。叶明光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蹩脚地学习着借由他人口中所述叶缙溪的方方面面,却始终没有长成像他爹那样的人。 真正的叶缙溪是潇洒的,温柔的,克制的,清风朗月式的君子,可他想象中的叶缙溪却是个孤傲、固执而强大的独行客。 叶缙溪当然骄傲,也同样强大,但他从不孤独。 可叶明光却没明白。 第五十六章 游怀水记性很好。他七岁时曾同叶缙溪有过一段短暂的相处。而这他至今还记忆犹深。 大概没有人能忘记这样的人。 当时他还不是天机脉弟子,但族中已经开始为他着手寻找老师。而就是此时叶缙溪翩然出现,成为他上山的契机。 他是被叶缙溪带上山的。只不过叶缙溪并无收徒之意,而是将他带给了叶缙云。 游怀水对这个默默无名的女师父十分不服气,他原以为自己会成为叶缙溪的学生。他也傲气得很,直截问道:“为什么不是你教我?” 叶缙溪反问道:“那你为什么想当我的学生?” 游怀水即刻便答:“你很厉害。” 叶缙溪失笑,他生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你觉得我厉害,只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比我更厉害的人。” 游怀水便改口道:“但你比很多人都要厉害。” “缙云也很厉害。” “可她是个女人。” “缙云身为女子,自然有她的好处,她心思细腻,性格沉稳,会是个好老师。而最重要的是,她现在需要一个学生。” “难道你不需要学生?”游怀水牙尖嘴利,对他这便宜姑父十分不客气,“她是你师妹,既然她需要学生,你应当也需要学生。” “不需要。”叶缙溪叹了口气,他态度很温柔,眼里却有孤独。“我不需要传承,自然也不需要学生。” 游怀水觉得奇怪,可他当时到底年纪太轻,还不足以明白他眼中的孤独的意味。而到如今,哪怕他后知后觉地知道了那是孤独,但依旧不明白叶缙溪为何孤独。也不明白他为何不需要学生。 他不明往事,不知所想,又怎么会知道叶缙溪为何孤独? 而从游怀水开始着手叶家血案开始,他就渐渐明白叶缙溪并不简单。这世上没有真正简单如白纸的人,而叶缙溪就是那种最高深莫测的人。 而他们如今大多的线索与疑云,也都集结在了叶缙溪身上。可临门一脚,他却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们连叶缙溪的尸体都没能保住。 死人最多秘密,也最能保守秘密的。 而另一方面,多情楼还给他们提供了一条线索。 ——天机脉。 说叶缙溪不简单,天机脉同样不简单。可这天机脉查起来同样不容易。天机脉每代三人,游怀水七岁上山拜入叶缙云门下,只见过缙云,缙溪,却从未见过清宴真人的二弟子缙缠。 而他一问叶归舟,同样如此。 先前以为是如归云一样历练不归而遭除名,而如今却要多一笔疑虑。无论如何也算多一个线索。 多情楼正是多事之秋。游怀水焦头烂额,也不打算再请动君昭然,连夜同燕惊云去了书信。 而经了叶家废宅这一折,他同叶归舟一时半会间也是不好继续走动,只好暂且搁置于游家在锦扬的别业。 ——不将这海龙台掘地三尺,又怎么对得起这一路辛苦? 游怀水遣家仆往游家本家去了鸽子。叶归舟思来想去,也找来纸笔往紫微山上叶缙云处去了一封书信。 这叶家之事过于久远,也太隐秘,他们如今再查起无疑同大海捞针、沙石沥金。 而叶缙溪既然是紫微门弟子,那门中自然有认识他的人,归字辈弟子待他陌生,可同为缙字辈的叶缙云等人呢?难道他们也是两眼蒙黑什么都不知道? 有时他们披荆斩棘费劲千辛万苦而得来的线索,还不如熟知过往之人的只言片语。何况他们既为叶缙云弟子……总归能得到她一两句提点。 不论如何都总好过像他们这样似无头苍蝇蹿作一团。 而到月底,游家门人掘地三尺将海龙台内外搜查妥当,紫微门的回信也风风火火的送达了。 这送信的人叶归舟也认识,正是隔壁百兵脉一位常年在山下游走贩卖兵器的师兄,名作百善。 紫微山山遥水远。若等驿丁传信,没有半年别想瞅见信封儿。自家人知自家事,游叶二人最明白师门做派,原以为要么是叶缙云的信最早等下半年能送达,要么就是对方根本就没瞅见他们信件。也并不抱太大希望,等搜查告一段落便打算策马西去。 谁知这信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6 竟送得这样及时。 叶归舟大为快慰,正以为师父如今一改往日拖延习性,作风利落起来。拆信一看—— 这冷酷笔锋!丹红朱砂! 还有这怎么看都不像师父的字迹!!! 叶归舟攥着信封拦下了正要整装出发的百善。 百善的脊梁像是都被不知名的人物抽走。他弓着腰,塌着肩,懒洋洋地背靠在马车厢内,像软骨的蛇类,见眼前多出个叶归舟,慢悠悠抽了一口水烟,抬起眼皮,喷了他一脸烟气。 “怎么了?” 百善的声音很哑,本来就是那种破铜烂铁的嘶哑。而自打他从关外走了一趟爱好上吸水烟这稀罕事后,就更是被熏得低哑难听。 他倒也知道自己说话难听,不到必要时候,很少说话。 叶归舟原本先入为主以为这来信之人必是叶缙云无疑,可事实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虽是出乎意料之后,却他心中却隐隐有个底细。 他紧盯着百善的眼睛,问道:“这封信,是谁托师兄你送来的?” 百善沉默地抽了口烟。 叶归舟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小心问道:“是……小师叔?” 百善冲他眨了眨眼。 * 叶归舟心事重重地送走了百善,一脸纠结地攥着新找到了在书房查阅文书的游怀水。 他这样的表情十分稀奇,游怀水不由摸了摸他的头,好整以暇听他说话。 叶归舟吸了口气,将那被他攥得皱巴巴的信展平铺好,放到案上:“我寄出去的信……被小师叔截了。” “小师叔?”游怀水看一眼桌上书信,说是书信,还不如说是便笺,素白纸页上仅有以朱笔写成的归山二字,笔锋冷厉,命令之意一览无遗。 叶归舟哭丧着脸,只得将百善所说同游怀水复述一次。 百善倒不是真顺路从紫微山上下来的。他当时听说南疆有些稀奇玩意,上了兴头便去那边兜卖匕首。 若单单是这样也就算了——可他卖匕首不小心……就跟着一个长得漂亮的苗女跟到了星罗殿里。 ——这还不是人家的窝点,而是一头扎进了孟星罗的老巢。 百善也是胆大包天,运起十分的隐蔽功夫就在星罗殿里玩起了捉迷藏,不过他运气实在到了头,还没将这星罗殿走到一半就遇见了红衫人。 以及…… ——郁孤楼。 南疆卷 第五十七章 郁孤楼 这一见郁孤楼,百善是惊大于喜,甚至有些悚,足下也失了力道。霎时间他所匿身的巨树发出树枝断裂之声,眼看就要被树下之人发现行迹! 他正满心惊揣,不远开外的郁孤楼静静看了一眼百善所藏身的枝干,突然转向同在他身后几步开外的红衫人,明明还什么都不曾出口,那人便已喜笑颜开。百善暗自心惊,却不敢再行匿藏,赶紧趁此机会迅速脱身。 ——他不认得孟星罗,却读懂了郁孤楼眼中的警告之意, 实际上,他这份机警也的确救了他一命。 若他当时再在那树上停留片刻,那沿着树皮盘桓而上的毒蛇就要缠上他的脚踝,给予他致命一击! 孟星罗这株恶花又什么时候心慈手软过?他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的恶毒之辈,而星罗殿所有的名声,也尽是恶名。 百善不知道郁孤楼为何会在星罗殿出现,也不知道他要在这里做什么……但郁孤楼终归不会害他。而逃出星罗殿不久,郁孤楼就找上他临时落脚的地方来。 并且交给他一封信,叫他交送至锦扬海龙台的游家分庄。 郁孤楼虽然年纪轻,但在门中辈分却高的很,至少要比百善高。又是他的救命恩人。百善也只得苦哈哈地接下这份差事,由南疆跑到了锦扬。 也实在是他脚程快,这才恰是时候地将信送到叶归舟手中。 只不过即使百善做了这个信使,也实在想不到郁孤楼这封信竟是寄给叶归舟的。 毕竟天机脉同天行脉虽是近邻,天机脉主同天行脉主更是同胞兄妹,但天机脉同天行脉却从不亲近。 也正如……叶归舟一想不到他的信竟阴差阳错让郁孤楼接到了,二也不曾想他竟会回信警告自己。 要知道他这小师叔,大概是这紫微山上最如冰雪冷酷之人。 可他叶归舟是这紫微山上同郁孤楼——又或者说叶缙楼,最为亲近的人。 天行一脉,为人身,却行鬼事。修得是鬼气森森的阴阳道,同一派清正以卜算紫微气运的天机脉本质上就已是天壤之别。 天行脉比天机脉,更贴近阴阳之事。 而天行脉上一代脉主叶斩风逝世多年,作为她亲子的叶缙楼,是这一辈天行脉唯一的传人。 他天生天养生长在阴阳边界,与生俱来就是与鬼同谋的人。 叶缙楼天生天养生长在阴阳边界,与生俱来就是与鬼同谋的人。 但游怀水对叶缙楼其人却极其陌生。 他听出叶归舟语气里的亲昵之意,不由得深深看了叶归舟一眼,若有所思。 师弟在自己身边时,并不会露出这样安定而带着依赖的神色。 怀水公子并非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此时此刻,他仍是冷静,心里却是不太乐意看见叶归舟这幅模样。他自然是明白自己同师弟没有这个青梅竹马缘分……但这却无碍他看不顺眼叶缙楼。 大概这世上真正深陷情爱之人,既听不进什么道理,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可这素望最亲近之人能懂的人情,叶归舟如今却是不懂的。 他是心中坦荡如清风朗月,自然也不会对别人所想多加揣测。何况在他心中,叶缙楼之所存,除了是他半个师父,也是伴他一路长大的兄长。 比起他这半路出家的二师兄,感情深厚……也是想当然的事。 游怀水此刻却觉得如鲠在喉。 他是第一次,见叶归舟这样喜形于色地紧张亲近除他以外的人。 这既紧张,又高兴于叶缙楼消息的模样—— 实在碍眼。 游怀水轻轻垂下眼睑。 他十分明白,这是嫉妒。 * 南疆为九黎先民遗地,崇信盘王,多夷多蛊,地势高起低伏,气候炎热,四季皆夏。又因多瘴林深山诡影重重,自古来就是放逐流犯、除了本地山民外再无人问津的大凶之地。 边夷之地,远离中原教化,除了险恶人心,诡辩莫测的气候、防不胜防的毒虫蛇蛊都是中原众人对此避之唯恐不及所在。 而身处其间的星罗殿,便更是凶名远扬。 江湖人都道南疆蛊术诡异莫测,不肯轻易同此间有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7 所瓜葛,对待星罗殿更是谨慎,生怕惹祸上身。 而世人对此间最多的了解,不过来自‘毒观音’宛玉容、江云破等真正出身南疆之人的只言片语。 可这无损他的可怕。 这星罗殿出世已久,却一向深居浅出,固守南疆腹地,从不轻易出界。对于此间主人孟星罗,哪怕是消息灵通广大如燕惊云百晓生之流,也是只闻其名未逢其人。 自江湖中知道有孟星罗此人至今,从未有人知道他究竟生的什么模样,有什么本事,他的一切都像是笼在一团雾里。 各家各派并非没有人想打探过他的底细。但这些派去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没有人见过他们的尸体,唯一可知的是,他们全都死了。 孟星罗不喜欢活人。而偌大星罗殿里,也只有孟星罗自己,以及他豢养的毒蛊傀儡。 而哪怕是南疆最擅用毒蛊最忠心于他的苗人,也不敢轻易靠近他。 燕惊云从前便曾着手过星罗殿的情报,可即使他多方打探至如今也仅知道这孟星罗在南疆地位极高,几可一呼百应。 孟星罗也并非是他的本名,这不过是机缘巧合下取的汉名,而至于星罗殿……这甚至不是什么组织的名称,只是因为孟星罗住在此间,才堪堪称为殿。 而这些看似无关痛痒的消息,多数还是惊云庄近来从宛玉容口中几近辗转才审问得来。 宛玉容如今薄有名声,当年在星罗殿中也不过是一届侍蛊苗女,而后出走南疆,也是因为她鬼迷心窍居然趁着孟星罗闭关时窃出珍贵蛊种才不得已而为之。 宛玉容清楚知道,只要她再敢踏足南疆腹地,等着她的只有生不如死!这才改头换面,怀揣着从星罗殿里偷出来的东西出走南疆。 ——她犯下这等罪行,就已决定在南疆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而这样潜伏于南疆的大人物,又为何会同叶缙楼扯上干系? ——小师叔并不是喜欢招惹麻烦的人。 叶归舟眉头紧皱,瘦削指节敲打着游家书房内的红木书案。 叶缙楼冷心冷情,天生就如紫微山上覆盖的寒雪。修得又是亲脉断绝的阴阳道,一向深居浅出,即使偶有出山也少有同这滚滚红尘多做纠缠的时候。 百善却说叶缙楼同星罗殿主似是旧识。 叶归舟心中愁肠拧做一团,只觉自他下山来便是一路腥风血雨,憧憧迷影,搅得他心湖不得安宁。 他一会想着叶缙溪尸身的去向,一会又想着叶缙楼究竟为何勒令他归山……心中揣揣,更想到游怀水身上的、出自星罗殿的无名蛊种——叫他觉得这是一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的炮仗,更是胆战心惊。 不单为了打探叶师伯消息,哪怕只为师兄身上的蛊种,这南疆也是势在必行,片刻耽搁不得。 而这锦扬到南疆的千里之遥,又不知要生得多少风波。而哪怕一路顺遂到了南疆……先不提能不能,那星罗殿主又有什么理由为他们便宜行事,除去师兄身上蛊种? 叶归舟摸着君昭然赠予他的宝剑‘谢君衣’,不由抬着眼看着坐在他对案看着的游怀水。仿佛心有灵犀,对方恰好也正抬头,而这如浮光掠影的一瞬,原先紧抿的唇边勾出温润笑意,那双眼也瞬时柔成了泠泠春水。 他心跳仿佛漏跳一拍,紧接着便如擂鼓急跳,不禁眼神躲闪地侧过脸,假作看向窗外那因盛夏而长得更加枝繁叶茂的绿树。 可没过一会,他又有些忍不住地小心回转视线,偷偷瞄回原处。 ——被抓了个正着。 他还来不及懊恼,额头上就倏忽被对方印下了温热唇印。 以及对方那似是无可奈何又带着几分宠溺的叹笑。 “师弟……果然对我喜欢得紧。” 叶归舟只觉耳朵热得要紧,几要喷薄而出的窘迫热意被他揉了又揉,最后只揉出了一道轻似无声。 “……嗯。” 这一脉温情里,在这一片云谲波诡的风雨迷雾中,他心中似是百炼钢化绕指柔,又是坚定,却又欢喜柔软得一塌涂地。 这一路哪怕前途未卜,凶险难测。可若他还在师兄身边,哪怕再难再苦,他只怕……也甘之如饴。 ============ 紫微山: 缙字辈:缙溪,缙云(道云),缙楼(郁孤楼),缙缠 归字辈:归云(燕惊云),归尘(游怀水),归舟 凉城卷:公输嬴,公输瑜,沈言,魏展远 惊云卷:燕惊云,燕三白,燕二缺,燕双溪,宛玉容,姬无明 游家庄:游乐山,叶明光,游饮玉 多情楼:君昭然,江云破,君无情 孤星卷:郁孤楼,孟星罗,百善 第五十八章 既然做好了打算,那再在海龙台耽搁也无济于事。 他们此呈虽为叶家一案而来,亦已见得叶缙溪遗体。虽最终遗失不知去向,但只要这幕后之人还有所图谋,他们迟早能寻路前来……送他归乡。 他们这样守在海龙台,不是长久之计。 叶归舟仔细打听过,知道叶明光自变故后一直被安置在游家别业。他那时年幼,这些年也被极力隐藏起来不曾怎么接触过外界,哪怕从他身上下手,所能得知的消息恐怕还不比他们现在知道得多。 何况即使叶明光当真知道什么——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叶明光呆在游家这么多年,该知道的游怀水也该知道清楚。 况且……叶归舟虽然不太上心,但在某一个方面还是格外谨慎。 他十分记得下山前叶缙云说过的归尘的命格,也记得山中所学种种。 『……廉贞五行属木,北斗第五星,化气为囚,为官禄主,喜入官禄宫,在身命,为次桃花。』 廉贞同北斗第一宫的贪狼并称两大桃花星,贪狼为正,廉贞为偏。凡此星入命者,注定命主桃花。 他的二师兄,天生就是被群花环绕,春风动人的桃花命。 命理之说玄乎其玄,但哪怕游怀水不以为意,可这桃花入命的命格,却是切实在他身上应验着。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已不宜节外生枝。 这桃花烂漫百里,除了正桃花,也不乏开烂的偏桃花。不巧,廉贞星象之下,最适的就是偏桃花。 况且他们前去一路所遇还未可知,也不知道会遇上些什么艰险之事。 叶归舟只愿慎之又慎。 可当他真要对游怀水易装改容之时,却有些下不来手。 将游怀水那张脸看了又看,看得自己红了脸,也没动起手。 不成事的叶少侠将脸一把埋在自家师兄的后背,又不甘又怅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8 然地想道:大不了……到时候看得紧些就是了…… 游怀水含笑不语,只探出手将人拉到面前,揉了揉的额发。 如此这般那般,心思千回百转,总算在隔日收齐行李,整装出发。 他们一路轻装简行,除了两匹好马同必备行囊,便只带了些许干粮同硬通货。而托了百善的福,他临走前还交给叶归舟一张南疆地形图。 有了这张地图,有一路顺风顺水,他们二人不过经行半月便到达南疆境内。 有些事,像是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即使一无所知,却是一步一步地朝着真相迫近。 而这之后,或许是半步悬崖。 但他们尚一无所知。 没有人能知道以后的事。最厉害的算士也只能卜算出气运走向,而不能真正知道日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未发生,本身就是一种机遇,一种预兆。 天行有常,道法自然。 * 南疆风光迥于大漠孤烟的凉城,也不同于烟雨袅袅的锦扬水乡。总归而言,她所有的是另一种风光。 一种异域,异乡,异族的风光。 民间将南疆妖魔化的厉害,似乎连此间草木都变成了会吃人的妖物。而当今朝廷也视南疆为荒蛮未开化之所在,虽说名义上派扎了驻军长官,可大凡心里头有个八九的都明白,这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的变相流放。 南疆地广人稀,群山广布,人口说来简单,实来却极为复杂,山民大多有各自的族群,十数户人家集居在一处,分由各自寨老主事,民风散漫,寨与寨之间并不常来往。 ——虽说中州将此地是做囊中物,但南疆此地原本就没有真正能同朝廷驻军正面对上的国家兵器。 而要说此地,真正将人同人集结在一处的除了血缘之外便是信仰。 对盘王图腾之信。 这较中州的祖宗神灵之信比起来,便已有许多不同。而这种图腾信仰,使得南疆各族在寨老之外,不一而同还存在着一个更能让人信服的角色。 祭祀。 而联系百善口中所述再加上他们手头的情报,这孟星罗即使不是祭祀,也不会同这个定位差的太多。 而真正到了南疆,才知道当初百善稀里糊涂就走到星罗殿是走了多大的狗屎运(或者说倒了多大的霉)。 南疆茫茫,要从这不知几何的山头里找出那么两个人就算说是大海捞针也不为过。即使他们手中带有百善所予的地形图,但这地山势之图,可不会详尽到哪里去。 哪怕他们现今再想快马加鞭找到星罗殿,一时之间也不得不止步于现实面前。 山遥水远,能不能如愿以偿还是未知之数。 而因果天定,聚散流离不随人意。还没等叶归舟如何思虑万千,在南疆大浪淘沙地去找一个音讯杳无的叶缙楼,就逢了变故。 叶归舟在此之上尚以为自己会跟游怀水并行一路,即使前路多坎坷,总能善始善终。可这离别却似一把入骨的刀,将一切撕裂成戛然而止却刻骨铭心的哑剧。 太快,快得他尚且惊魂未定,就已被迫接受分离。 天光乍破。 叶归舟狼狈地从河岸上爬上来,他全身都湿透了,清隽俊秀的脸苍白得吓人,左肩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几可看见斑驳白骨的咬痕,兰衣尽血,裸露于外的皮肤俱是累累伤痕,唯有那柄‘谢君衣’还紧紧攥在右手手中,指尖却是白得一点血色都看不见。 他摇摇晃晃地在河岸边走着,好几回都要眼前一黑昏厥过去。他迫于求生的本能在水中挣扎浮沉了一夜,受了一夜的寒霜,更受入骨的外伤,支撑到此刻早已是精疲力竭。 ——可是不行,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叶归舟,你现在只有一个人! 叶归舟咬着牙,伤处剧烈的疼痛早已麻木了他的神经,他几乎分不清眼前处境,却还是硬撑下来,本能就近找到一处枝繁叶茂足有半人高的灌木从,倚着粗矮的枝干就这样坐下。 之后再清醒,却换了一片天地。 蝉鸣鸟叫,青竹屋木。一切身下是对他而言显得有些狭窄的竹板床。而身上…… 叶归舟恍惚地低下头,他先前那一身破烂的血衣不知道被谁替下,洗净整齐地叠放在一旁,肩上的伤口也被仔细的包扎好。他甚至还闻见能那雪白绷带下敷在伤口处、属于药物的刺鼻气味。 却是恍若隔世。 第五十九章 叶归舟紧紧蹙着眉,他对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毫无记忆。而这看似安逸的摆设令他感到不安,左肩上一经牵动就要的痛感还提醒着他之前发生的一切。 是了……他同师兄入山时,遇见了夜晚出巡觅食的群狼。 他们本意是避过狼群而走,但不想马儿惊蹄,不知不觉就闯到了断崖边上,他因为同那群野狼缠斗肩上负了伤不慎掉入河中,就此同师兄走散。 他水性只算普通,情急之下不知抓住了什么东西在湍急水流里吊着他一口气没被淹死,才让他暂时保住性命有了上岸的机会。 而当事……他虽然上了岸,却也只是凭着本能想找个地方疗伤,最后却还是不争气地昏死过去。若是没有人施救……此时此刻他也不会有这个机会计较自己处境。 “叶归舟呀叶归舟,你这遭大难不死……定有后福待你。” 叶归舟在心中暗暗安慰自己。想像平时一样轻松自在的笑笑,却僵硬得无法提起唇角。 ……不知道师兄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他原本就不甚明朗的心情更是像蒙了灰霾,雾蒙蒙一片。像是注了千斤铁水,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背脊,挤压着脏器,沉重得难以呼吸。 可事到如今,唯有保住了一条命,才能有条件去计较打算下来的事。 他手按着床板自床上撑起半个身体,目光投向这竹屋唯有的窗户。窗外是郁郁葱葱林木,他心中躁动不安,抓起叠得整齐的衣服披上,便咬着牙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而一站起来,就自小腿根部传来一阵撕裂似的疼痛,哪怕他还抓着床边木杆,也当即就痛得跪下去。 他站稳后手往背上一摸,果然疼出一手冷汗。 叶归舟并不意外。 他自高崖坠下,能保住一条小命已是走了天大的好运,总不会得寸进尺地妄想毫发无伤。 可他还不习惯这样的疼痛。 哪怕他自下山后一路大小伤不断,但也没有一次能让他像现在这样感到疼痛及苦涩 。叶归舟想,这苦痛并不单纯是身体之痛,而是离别之痛。 师兄在身旁时,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苦痛,他都能苦中作乐,将这些视作平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59 常。而今,却只觉得心中空洞不可言喻。 同心一人去,忽觉长安空。 难怪世人要将离别称作八苦……的确是既苦又涩。 而铃铛声伶仃作响,很快,这清脆响铃将 而叶归舟也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苦涩中沉浸多久,不多时铃铛清响,就将他暂时地从这苦涩中扯离。 很快,随着这急促而规律的铃响。红线银铃,一双麦色的裸足踏着铃音停在他眼前。 这突如其来的苗装少女倒吸一口冷气,惊讶而愤怒地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对他说着什么,一边又怨艾地跺了跺脚,赶紧小心地将还半跪在地上的叶归舟横打抱起,安放在床上。 叶归舟:…… 这苗装少女生得十分清秀,个子也是小巧玲珑,叶归舟这乍一眼看去也至少要矮上一个头,可就是这么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妙龄少女…… 叶归舟登时也不及顾忌他那点枯黄又带着苦涩的离别哀痛,一脸僵硬而震惊地看着这少女,似乎已经被漫天寒雪冻成了一桩雕塑。 这少女也不懂他为何一脸惊吓。情急之下将叶归舟按她离开前那样安置好,手脚都被固定摆放。又是鸡同鸭讲一阵后看这陌生的清俊男人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才倏然想起来:这被山狼叼回来的男人,可不是她的同族。 那听不懂她说话……也是正常。 她清秀的五官纠结起来,像是对这个发现十分不满。接着叶归舟就听见小姑娘指手画脚,指指自己,又指指叶归舟,磕磕巴巴地说出说了一段中原话。 这姑娘的中原话说的不熟,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通,倒也让叶归舟对现状有所了解。 ——山狼,泥,河边,采药,血。 果然被人救了。 叶归舟抿了抿唇,斟酌片刻方才开口道: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叶归舟,沧州人士。大恩不言谢,若姑娘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要不违道义,归舟万死不辞。”他说完有些迟疑地,下意识朝她抿出个僵硬而真诚的笑,顿了顿继续问道,“我说的话,姑娘可能听得懂?” 回应他的是少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被日照晒出来的麦色脸颊上带上一抹 红色。她小心地呵了口气,依依不舍地眨了眨眼睛,小心地、一字一顿将字句咬得字正腔圆: “中、州、人、泥、笑、起、来、真、好、看!”她有样学样,一本正经地照葫芦画瓢,“吾、吾乃、阿、珠、那,卜、要、谢、吾!” 阿珠那将食指同拇指并拢,含入口中爆出一声凌厉且悠长的啸声。叶归舟被这突如其来的长啸吓了一跳,他还不及思索,那竹屋门口陡然便出现了一头皮光水滑的白狼! 它像是回应着阿珠那的应召,冰蓝的眼睛冰冷而凌厉地扫了屋内之人,发出一声比阿珠那更霸道决断的狼啸。 它着一登场就摄住了叶归舟的心神!他几乎不敢眨眼,看着那头狼不紧不慢地走近,目光却不经意攫获它那油光水滑的背上一小块秃处。 ——一块秃处。 叶归舟怔了怔,突然想到自己掉下河里的时候似乎抓着了什么温热的东西,那玩意还一直挣扎…… 阿珠那:“——是、白、狼、踏、发、现、了、泥!” 叶归舟:…… 第六十章 在山中养伤的日子清闲而自在,阿珠那是个好姑娘,哪怕叶归舟来路不明还是个异族人,仍旧得到了她很好的照料。 叶归舟也曾疑惑。但阿珠那告诉他,这是白狼给她的指引。 她所在的寨子,是南疆境内罕见的供奉白狼的寨子。但人丁凋零,日渐落败,整个寨子死气沉沉。 阿珠那年幼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了整个苗寨,等这场灾难终于过去,寨子的青壮年一下去了大半,就连阿珠那的老师——寨子上代的巫祝也感染了瘟疫死去,剩下的人大多是老弱病残,等到她长大,这些族人也大多离她而去,整个寨子剩下的人掰着手指都能数清楚。阿珠那心里清楚,或许再过不久就连这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也要不再与她相见。 ——仅剩她同白狼作伴。 因此,当白狼扯着她去将叶归舟带回来的时候,她还暗自高兴了好一会。 以为这是白狼带给她们的礼物。 叶归舟心知自己这是因祸得福保下了一条命。 南疆此地不是个开化的地方——他同游怀水自入南疆以来便清楚地知道这点。非但是不开化,并格外排外。南疆说是中州属地,但实际上除了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天朝上国自己,只怕没有一个南疆人有着这样的认知。 对于天生长在莽山瘴气中既天真又带着荒蛮血性南疆诸民而言,中州人止步于一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哪怕像百善那样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在南疆行商也不是一帆风顺。 可想而知,他二人自来到南疆以来所遇见的诸民,要么视他们如洪荒猛兽,要么对他们喊打喊杀。别说打探消息,没被乱棍打死都算是邀天之幸了。 别说游怀水,就是叶归舟也是第一次受到这个待遇,从而认识到当地人对异族的排斥有多严酷而惨烈。 他二人正是因此方才被迫流落荒野,正打算从长计议,却不幸遇上了夜间出巡的群狼由此失散。 叶归舟想到同师兄再见之日不知何时有期,心情未免低落,蔫得像暴晒后的咸菜,没一点水分,精神劲都被吃到了肚子里只剩下无表情的一张面皮。 但他心里总还记着星罗殿那份线索,只要他二人都相安无事,有的是机会相逢。沮丧了几日,最终还是打起精神,为将来重逢打算几番。 阿珠那虽不懂他这份愁肠百结的情丝,但这无碍她同叶归舟打交道。 不知到底是叶归舟还是她天赋惊人,几日磨合下来,凑上一堆丰富的指手画脚功夫,他俩居然也能交流个八九不离十。 叶归舟亟欲从阿珠那身上得知这南疆情报,阿珠那也对中州颇感兴趣。两人不谋而合,叶归舟借从关窍由此从阿珠那身上捞得不少消息。 其中有好有坏,最叫他头疼的就是: 南疆七百二十寨,可没有一处地方叫做星罗殿。 而这所谓七百二十寨只是个模糊的数字,南疆究竟有多少个寨子,谁都说不清。难不成南疆先民还能一个一个数着寨子来计数? 现在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他根本不知道这星罗殿在南疆到底是个什么称呼,什么地位。哦,他连孟星罗的苗名叫个什么都不知道。 一时之间,无论叶归舟原先有任何打算此刻都只好也只能暂时搁浅下来。 而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0 这样看:为阿珠那所救,居然是这一程里他唯一遇见的好事。 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荒山野岭,连本能用消遣的书都找不见(书是有,可他看不懂),叶归舟也不懂苗话,能同他接触的就只有对中州话半通不解的阿珠那,还有那头被他慌忙薅掉了一块毛而遭受秃背厄运的白狼。 这头白狼同阿珠那几乎形影不离。叶归舟每回只要在屋里看见阿珠那就代表这白狼肯定在门口守着,而一见着白狼就说明阿珠那肯定就在不远的地方。 要不是这头狼全身上下没一点狗样子,就冲着它对阿珠那的黏糊劲,他简直要觉得这是谁家训练多年的忠犬。 白狼虽然看上去凌厉可怕,其实并不伤人,甚至可以说极通灵性。这点从叶归舟不愿再被阿珠那的手艺糟蹋脾胃,等他能从病榻上下来,就到灶房去做了顿吃食,并成功用收服了阿珠那同白狼。 在此之后……阿珠那也知道自己做饭不好吃,就此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将这吃食难题全程托付给了叶归舟。寨子里虽然人口不多,但忙起来她还是忙得脚不沾地,而闲的时候一整日都无所事事。等叶归舟起火来准备晚饭,就搬了小竹椅坐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白狼那油光水滑的皮毛。 她虽然足不出南疆,却是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中州人那甩手掌柜不干活的道理。叶归舟见识过她那跟游乐山不相上下的厨房功底也不敢让她动手来糟蹋粮食,只好揣着他那当老妈子的心肝一手包办起了晚饭。 他功夫做得熟练,准备功夫也做得赏心悦目。阿珠那倒也安静,凝神贯目,看得认真,冷不丁出声道:“我记得、中州人讲说,厉害的菌子、是不做饭的。” 她最近跟叶归舟呆的久了,中州话说的也通贯许多。叶归舟也同她学苗话,却只是停留 在早晚问好的水平。 叶归舟洗菜的动作停了停,认真道:“是君子远庖厨。字面上说是这样……但实的意思君子不忍杀生而远庖厨,讲求的是仁心。”他轻轻叹了口气,“可仁慈说来可笑,哪怕口头说着仁慈而远避厨房的君子,实际上也并不那么仁慈。大多时候,这不过是想远离血污之地将杀生托于别人之手的说辞,双眼不见,而杀戮长存。” 阿珠那被他这弯弯曲曲绕的头疼,撑着下颚皱着眉理顺了思路,一句中州话不加修饰地脱口而出:“就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叶归舟当即一愣,哭笑不得:“阿珠那……你这中州话,到底是谁教你的?也罢……你想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 “你这表情跟……还真像。”阿珠那小声嘟囔出个苗名,道:“窝以前跟、他学中州话的时候他就老是这个表情。说话也像,你们、中州人说话都是、这个调调吗?” 叶归舟轻声笑了:“要是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你口中那位同我很像的先生。若非他教会你中州话,我此刻如何能这样容易地跟你说话。” 阿珠那漂亮的眼睛眨呀眨,倒是挺高兴的样子。又一本正经地端着脸色,“那是、我聪明。阿珠那的中州话说得很好!之前、是很久不说了。” 伏在她身旁的白狼也低低咆哮一声,似乎是应承她说的话。 阿珠那道:“山鹰告诉我,最近……回来了,你要是想、明天我们就去看看他。”她顿了顿,“他知道的,比我多,说不定、会知道那个殿殿。” 第六十一章 心上人 阿珠那言出必行,她说要去看看,就绝对是要去看。第二日天没亮就早早将叶归舟叫起来,用过早饭后就拎上干粮骑着爱狼出发了。 临行前她还满眼期待地邀请叶归舟与她同骑。 叶归舟一脸僵硬地拒绝了她。 他自然是万万不敢就这么坐上救命恩狼的背的。他一个大男人,可不比阿珠那一个小姑娘来得轻,万一将白狼坐趴了,他可没办法再找一匹这样通灵的狼赔给阿珠那。 他这样识相倒叫白狼圣心大悦,它曼步走到他面前,咬了咬叶归舟腰间长剑,勉为其难地表示狼老爷可以替他带一带行李。 叶归舟微微弯下腰,摸了摸它油滑的皮毛:“剑?我自己带着就好,我功夫不行,可只要对剑道仍还有些觉悟在,剑就万不能离身。” 他这话说出口自己都不由得笑了笑,白狼太通灵,有时候他简直觉得这不是一头狼,而是一个人。 ——“哧溜”,白狼糊了他一脸口水。 叶归舟“唔”一声拿袖子将脸上口水擦干净,又觉得白狼同紫微山上饲养的那头阿黄十分相似,总爱舔得他满脸都是口水。 总之是似人似狗不似狼。 阿珠那带着狼老爷跟新捡的叶少侠大摇大摆地进了山。 比起叶归舟先前同样是萍水相逢的惊云庄少主燕二缺,阿珠那的认路功夫真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他们这一路走得也不算快,一路停停走走,仍然赶在太阳下山前到了一处藏在葱茏隐秘树荫里,犹带琵琶半遮面的竹屋。 阿珠那大方表示这地方到了,她得去敲敲门打个招呼。叶归舟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插不上话,就跟着白狼老老实实站在门口不远处相看两瞪眼。 叶归舟对陌生的环境保持着丰富的好奇心以及警惕感。左右无事,就仔细打量起周遭环境来。除了这简陋竹屋,这四周就只有山山山山山,还有树树树树树,看久了头都晕,叶归舟毫不怀疑若不是有阿珠那带路,别说找到地方,他一个人能不在在这山里头晕了头都算不错了。 他们在屋外也没等多久,就听见那屋里人呵呵轻笑一声,模糊说了句什么便跟在阿珠那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叶归舟正埋头仔细看着白狼背上那呗他薅下皮毛的地方到底有没有长出新毛来,猛一听见阿珠那叫他下意识先应了一声,接着就站直抬头看过去。 这一抬头叶归舟就吓得魂都像是要飘起来,像有什么卡在了嗓子眼,嘴巴哆哆嗦嗦张开却愣是吱不出一个字。就听着对方轻轻笑了声,说道:“先前来此时我还卜了一卦,说在南疆有我的机缘,不曾想还为去找,便叫阿珠那你主动送上门来了。倒是运气不错。” 他声音温雅,人生得也是格外好看,修眉凤眼,眉角带着细纹的纹路,看上去却依旧年轻。不像游怀水那总带着三分风流的春色如刀,而是叫人一见就觉得舒服的入骨温柔。一身白衣,真正堪得上是君子如风。 ……就像是缙云师父小时候每每同他说的那样。 叶归舟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竟会在这个境地同他再见,这真正见了面,他心口却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不敢高声呼喊,只敢低声飘忽地喊出一个称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1 呼。 “叶……师伯?” 就连声音都似乎是戛然而止,像遭到极大的惊,同时也逢见了无措的喜。 紧接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混乱和茫然。死而复生之事玄乎其玄,而无论叶归舟如何为这大变活人的叶缙溪感到惊惶无措,奇怪的是他心底却不曾对这人的身份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似乎从他在海龙台那阴暗地底中惊鸿一瞥里便冥冥认定……如果叶缙溪还能睁开眼,就该是这个模样。 而不论叶归舟此刻心中如何杂草丛生,眼前的叶缙溪却已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了,他们这一路追查,可不就是为此一人?既而他仍活着,那许多他们遍寻不解的谜题似乎都有了得到解答的机会。 但叶归舟却丝毫感受不到兴奋,反而……隐隐生出几分了对这未知结果的惶恐不安来。 而是事实是,无论他惶恐与否、不安与否,该要往下发生的事,没有人能阻止得了。 月夜。无风。微凉。 这个时候他本该在床上安睡无虞,可心中却总似有鬼神作乱,扰的他不得安稳。游怀水从塌上翻身而起,随手掀过叠放在一侧的外袍披上便要到门口去。 “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 冷不丁地,就听见身后有人轻柔开口道。 声音自然是娇柔动听似莺啼,实际自然不止是声音,她整个人也出落得娇艳动人。哪怕游怀水平生所见繁花盛景无数也须得承认这朵南疆妖花迥异于中土风光,妖艳惑人得厉害。 只是……这和他又有何干系呢? 游怀水或许命里桃花栽遍,可心中唯一想亲手摘下珍之重之的却只有那一枝。 他虽看起来眉眼风流,也确实是桃花满地,但真正说来动心,却也不过是叶归舟这一遭。心上之人……这句话说来如此动人,自然值得更珍之重之地妥帖安置好。毕竟他这一生所求,从不是朝生暮死的露水姻缘,而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与子缠绵。 因而他也不曾回头。 “夜里凉,你快回房中睡吧,衣久岛。” “哦?”对方轻笑一声,似怨含娇地嗔道:“你既也知道夜里凉,那这是要上哪里去?” 游怀水轻描淡写道:“游某初来乍到,今后也还要仰仗你这个故友在此行个方便,又能到哪里去呢。我不过因为此地异乡异景,一时之间夜梦惊醒——” “可你的眼睛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随着脚上银铃几声清响,衣久岛便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生得美丽,这样毫不扭捏地盯着别人自然也不显得粗蛮无礼,反而是透出几分南疆女儿的爱恨分明,率性敢当来。 她仰高下巴,一双杏眼里满是高傲:“我不能剖开你的心看见你在想着谁,也不管这些。可你既然来到了这里,为什么不能就只看着我想着我?难道真的要我用上两败俱伤的法子你才肯多看看我?” 游怀水低叹一声,眼中流泻出温柔之色:“衣久岛……我告诉过你,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即便他不在我身侧,他也是我的心上人。” 即使此刻不得相守。 第六十二章 叶归舟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在海龙台遍寻不获的叶缙溪尸体居然会在此突兀的出现。脸上神情虽不至于瞠目结舌,但也是因出乎意料而陷入混乱的一脸僵持。 阿珠那不懂他们里面这些弯弯道道,她左右都看了一眼,觉得甚是无聊,朝着叶缙溪用苗话嘟囔了句什么,朝着白狼招招手,蹦蹦跳跳地扑到白狼背上,一道离开了。 依叶归舟那半瓶水都不满的苗话功力,只迟钝地听出捞鱼这一个词。 叶缙溪静静目送阿珠那跑开。他转身就要进屋,还是似乎是想起什么,转头扶着门框温声笑道:“这位小友,这山遥水远,有什么话先进屋来,先喝杯茶水再说也不急。” 言笑晏晏,如沐春风。 叶归舟从怔滞中反应过来,赶忙跟了进去。 人进了屋子,却还是拘谨。叶归舟找了张凳子坐下,便仔细打量起这屋子来。 屋子里头并不大,东西也不多,一眼望过去里头有什么尽收眼底,除开他现在坐着的一把凳,这屋子里除了桌椅就是一张床。靠近开窗的角落里还齐整的堆放着一干不知名药草和几样木具。 “这荒山野地,也无甚好物招待,只得这一杯茶水作陪,还请勿怪。”叶缙溪微微一笑, 将茶杯推至叶归舟面前。“方才听小友言语,既能叫破我身份,不知小友所属紫微门下哪派?” “……是天机脉。”叶归舟闷闷说道。 “哦?”叶缙溪微感意外,“原来是同宗子弟,也的确是更亲近一些,不知是师从哪位?” “尊师名作叶缙云。”叶归舟眉间紧拧,还是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你真是……叶缙溪叶师伯?” 叶缙溪低低一笑,眼角微微勾起鱼尾涟漪,岁月刀锋下却是温柔写意。 “小友刚才一口就叫破溪身份,不正是心中有得?” 叶归舟却心中像是堵着一口气,忐忑不安都上了脸。举言又止数次方才最终下了决心,眼巴巴看着叶缙溪,一字一句说道:“月前我同师兄经过锦扬海龙台……恰巧破解了一道机关。在里头的人……是师伯无误?” 叶缙溪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凤目微挑,脸上倒是显出些许意外的神色来。 “海龙台……溪正想着这十余年不曾现世怎么会有后辈认得我,原来当时在那附近的人——” “正是我同师兄。”叶归舟顿了顿,又想起还未曾说过自己身份,这有头没尾的实在不成体统,忙不迭补上,“我……我叫叶归舟,师兄名作游怀水,门中号作归尘。叶师伯可有印象?” 叶缙溪道:“自然是有的。真要算来,怀水还算得我半个子侄。”他倒是无意寒暄,看着对面青年心神不宁的模样微微一笑,“看见这么个人死而复生,是不是吓坏了?” 叶归舟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白了一分。他抿起唇,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这样坦然倒是让叶缙溪生出几分好感来。当即微微一笑,见对方茶杯空了,又提手添了一道茶。 天色已晚,阿珠那晃晃荡荡地跟着白狼提溜了两条大青鱼在门后亮了一嗓子。她同白狼都浑身湿漉漉,果然是下河捞鱼去了。 叶缙溪站起来正要去接,转头一看,那年轻人已经先他一步过去把大鱼接过手,问清灶房位置便走过去。 阿珠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滴溜溜转了一圈,里头满是你看人家多识相的意思。没从叶缙溪处得出什么回应她也不介意,努努嘴就抱着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2 她那宝贝大白狼,晃晃悠悠转头进了旁边空置的叶缙溪为客人准备的小竹屋,空留下一路湿哒哒的脚丫印子。 夕阳余晖和煦温暖,地表上仍有白天暴晒后未曾散去的余热,空气里的闷热却已经叫这茫茫林木汲取了不少,林间吹来徐徐热风,这一切都算得上是平和宁静。 而……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叶归舟原本自觉地进灶房帮忙,叶缙溪进来却是笑吟吟地将人赶到一边,撩起袖子做起了晚饭。他一身宽袍大袖的白衫,怎么看都是平日远庖厨的人,做起饭菜却也不生疏,动作娴熟得很。 就像是已经做个了千百回一样。 “觉得很奇怪?” 叶归舟原本认真地盯着他动作瞧,突然听见他这么一句话愣了愣,随即道:“这倒没有,小时候虽然是师父在做,等我大了就一直是我在做了——” 他原以为高高在上的叶师伯平易近人地接过口来:“小云手艺不太好,倒是难为你了。” 叶归舟呆了呆,方才反应过来这个小云指的就是他的师父叶缙云,顿时也感觉有点不妙,张了张嘴正犹豫着是附和好还是该为师父挽留一些颜面好便听他接着说。 “叶夫人也是手艺不好,她做其他的事的时候什么都好,偏偏天生是跟灶房犯冲,明光也不知道被她吓哭多少次了。”他低声笑了笑,“直到有回差些烧了屋顶才不甘不愿地消停点,之后就一直是我在准备,这一手厨艺也算是被她这么折腾出来的。” 游饮玉,叶明光。 听见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从对方口里说出来,化作有血肉的回忆,叶归舟却莫名惶恐地怔忪不敢言。 似乎是只要他一开口,他这还刚从旧事中醒来的叶师伯就要脱出这片刻安宁,再次回到这惨烈红尘中来。 这其实是他现在最该做的事,没有人能一辈子活在梦中。可叶归舟却有些不敢了。 “刚好阿珠那带了两条大鱼回来,唔……今夜我们吃竹筒蒸鱼。” 他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僵硬可怜。叶缙溪微微叹了口气,空出一只手轻轻弹了弹这后辈的额头。 “你这么哭丧着脸作甚,师伯做饭当真不会吃死你。” “我这一觉睡了这么些年,外面出了什么事也是一问三不知,归舟同我说说吧,这些年来……” 第六十三章 叶缙溪落脚的竹屋建有三室,一灶一主一客。孤男寡女授受不亲,阿珠那自然抱着她的大白狼占了一间客房,叶归舟自然……毫无疑问地在叶缙溪房里打起了地铺。 叶归舟原以为自己对上这么个素未谋面的长辈会觉得拘谨。他人虽如清风朗月坦荡,也向来与人为善。但对这个不知敌友又死而复生的叶师伯原本还是带了几分戒心。 可事实上只不过是一个下午,他那点原本并不牢固的心墙在叶缙溪的照拂下迅速地土崩瓦解。同叶缙溪相处起来他非但没感到半分不自在,反而如鱼得水。 叶归舟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这孺慕之情像是天生刻在了他骨血里,叫他控制不住地想亲近叶缙溪。但同对师兄的那种亲近又截然不同。 他苦思不得其解,叶缙溪习以为常地点上明烛,全然不受房中多出个大活人的影响,安然自在。 昏黄烛火下,叶归舟只见叶缙溪不知从何处翻找出具宽口模样的玄冰玉瓶,咬开食指置于瓶口之上,甜香的血滴将坠瓶口之时,便见其中一道白影贪婪地飞扑而上将那血滴席卷一空!太快了,惊鸿一瞥间叶归舟甚至来不及看清这白影生得什么模样,它就再次潜伏进了玄冰玉瓶当中。 与此同时,隔壁竹屋中的白狼似乎察觉了什么,示警般连续发出几声饱含怒意的咆哮。 这幽幽深山里太静,任何声响都听得格外清楚,何况叶归舟这样薄有根基的江湖人?簌簌风声外,他只听见隔壁阿珠那低声吟诵着他所听不懂的歌谣,这才渐渐平息了白狼的怒火。 他反应快,顿时就明白过来,刚刚白狼所针对的敌人——只怕就是从那瓶子中蹿出的白影。 白狼是他下山以来见过最通灵的兽类,它会示警自然是因为察觉到了危险,而这—— 叶缙溪似乎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将漏出一孔的瓶塞盖上同时,温声解释道。 “这是同命蛊。白狼是被玳巫供奉数代的灵兽,对这些东西总是特别敏感。说是这些蛊虫的毕生宿敌也不夸张。如果白狼不在这里,母蛊会更放肆些,不像现在这么畏惧。” 医毒不分家,但紫微山上却没有修习蛊术的人。叶归舟对这玄乎的蛊术也是只从本古书上照本宣科地了解了个皮毛零碎。此时见到叶缙溪愿意同他说,自然格外精神。他同游怀水南疆此行的所有目的,除了叶家旧案,就是为了游怀水身上蛊种,知道的越多,对他有是有利。 “师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这个蛊的?” “这个不急。”叶缙溪指尖摩挲过瓶身,一会他又像是变戏法一样摸出另一个玄玉瓶子,挑开瓶口,对着叶归舟道,“滴一滴血下去。” 叶归舟也不推辞,学着叶缙溪滴下血去,同方才一样,白影将血滴卷食干净后就飞快地躲进瓶中,叶归舟甚至意外地能感受到它那点细微的对白狼的恐惧,他迟疑地问道:“师伯要这个来做什么?” 叶缙溪不答,从方才咬破的食指中再挤出一滴血来滴入其中,凝神贯目,见那贪食的白影便来者不拒地一应席卷,方才轻笑一声,将瓶口盖上。 “果然是个大机缘。” 叶归舟只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更加温和,却不明所以。只得迟疑地喊了一声,“叶师伯?” 叶缙溪道:“一蛊双生,是这苗蛊的根本。依你看,觉得出来这瓶子里养的会是什么吗?” 叶归舟一呆,以他的眼力看,刚刚那只蛊虫同第一只瓶子里的白影似乎长的没什么两样。这种不知根知底的东西,不仔细看看,根本没法比较啊!但是一蛊双生…… 叶少侠觉得有些郁卒,唔了半天闷出一句:“……同命蛊的亲戚?这……”他脑中灵光一闪,“是子母蛊?” “然,也不然。”叶缙溪将那两只玉瓶一并收好,温声道,“这是同命蛊的伪子蛊。传言中可叫人同生同死的同命蛊,天生雄雌一双。本是不该有子蛊的。溪少年任性,游历至南疆,因缘巧合从他人手中得来了这一双同命蛊。”他似在回忆,目光轻柔,看着叶归舟缓缓言道,“我那时……大概就如你这般大吧,异想天开,想着这同命蛊既有雄雌何不应有子母,便想着饲育子蛊,只是溪半途出家,于这蛊术一途本来就是半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3 瓶水不稳的功夫。不成不就,最后就得出这么个东西来。” 叶归舟神思郁卒而沉痛地漫游天际——叶师伯这种语气跟山上百草系里一位神医师兄用以十日学全紫微剑术后在他面前说学艺不精的神色真是异曲同工…… “然而……此蛊不成不就,却是溪用至亲血脉一手养成,挑食娇气得很,除了明光同我的血是一概不食。”叶缙溪轻轻一笑,“叶夫人也不例外。” 叶归舟神魂刚刚飘回来,登时又给晴天大炮仗给炸飞了。 第六十四章 叶归舟几乎觉得叶缙溪实在捉弄他。 他幼年时就流浪在外,记事开智得也晚,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游怀水领上了紫微山。而父母亲族……所以的面孔都变得模糊而渐渐被师门等人所替代。 只记得当时门中师兄师姐怜他年幼喜欢他那粉白细嫩的团子模样又或许是怕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总是隔三差五地假作双亲来找他玩耍,虽然现在看起来总像是他们单方面的作弄。也托他们的福,他那点可怜的对前尘无论痛苦悲伤还有喜悦快活……所有的记忆就这样彻底覆盖在了冰层雪底,再不复见。 他当时的确是十分的记不得事。 叶缙溪却也显然不像是喜欢开这种玩笑作弄人的。 叶归舟道:“叶师伯如此贸贸然便意指我为明光未免草率。明光……我也是见过的,他如今暂居在游家庄里,离着海龙台并不远……” 他喉头一滞,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他被叶缙溪点了哑穴。 他甚至没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穴道就已经被封住了。 叶缙溪天纵奇才,仅靠紫微剑术就能纵横大半个江湖,是真正飞花摘叶可伤人的绝顶高手。气劲点穴,对他而言轻而易举。更何况叶归舟毫无防备。 而那一双凤目里满是不赞同。叶归舟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叶缙溪本意也并非是想如何,此刻见他冷静下来,便轻轻叹口气,弹指解开了他的哑穴。 他温声先喊了一声归舟,斟酌了一阵缓缓道:“是即是,非即非。我仅有明光一子,若非笃定无失,溪绝不会贸然行事。”他眼里有些怅然又有些安慰,望着叶归舟却似乎是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溪当年中了暗算在地底假死龟息养伤,这子蛊是我亲手以血养成,我元气大伤,这子蛊被迫陷入假死状态,我醒了它虽然一并醒来,却已是奄奄一息不肯多动,直到你今日靠近,我才见它躁动起来。能让催动它的除了亲血蛊主,就仅有蛊主的至亲血脉。” “……哪怕阿玉在此,它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他眼角细纹随着叹息而更加清晰,凤目依旧清冽,却是带上道不清说不明的意味,清冷而孤独,“这二十年来一本乱账,是是非非于我而言皆似一场空梦……不说也罢。” 沉默在这狭窄竹屋内肆虐蔓延,良久,叶缙溪拍拍他这失而复得的亲子的肩膀。 “时候不早,你同阿珠那远道而来,也该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问题,明日再同我说也不迟。” 说着另外搬了一番被褥枕头到木床隔壁小榻,合衣而眠。 叶归舟看着那被主人特意空下的床铺,整夜未休。 叶归舟看着那被主人特意空下的床铺,整夜未休。 他这一夜在床边摸摸枕头又摸摸被子,瞅瞅这安睡在一旁的叶缙溪,心里面似乎模糊的有了点对父亲的印象。 其中滋味五味陈杂,实在难以言答。 他心中又愁又喜,一会快活,一会惶恐。可最终潜意识隐约却还是暗暗接受了这个喜气的大炮仗。 哪怕只有在海龙台那一面之缘,叶归舟觉得天性里对叶缙溪就是亲昵而熟悉的。血浓于水,亲缘天生,总是做不了假。 这一夜不休,叶归舟第二日非但没感到困倦,反而更加精神了一点。甚至还有精力在天光乍破、鸡鸣啼晓时偷摸出去到灶房烧火烧了锅白粥。 只不过虽然心里已经隐隐接受,但面上叶归舟暂时却还不怎么想跟刚刚升任成他亲爹的大炮仗叶缙溪打照面。 假说他真是叶明光,这十数年不见,关于过去模糊的记忆早已经封尘在紫微山寒雪之中,早过了可以坦然对长辈撒娇的年纪,要如何同叶缙溪相处,他还不知道。 不知道叶缙溪还会不会喜欢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好。 况且……叶缙溪口中所谓二十年一本乱账,又代表什么? 风尘往事似乎已经在他面前隐隐揭开了一角,但这是否就代表着他已经靠近真相? 叶归舟不知道,所以他心中惶恐。 人对超出自己想象的恶事,总是容易感到惶恐。 如别离,如生死。 而叶缙溪的过往,已经是生死别离。 第六十五章 这天中午,是白狼在离着竹屋不远处发现才咬着叶缙溪衣袖拉着他将不知不觉就靠着树干睡着的叶归舟背了回屋。 他先前坠崖的时候就受了伤,昨晚又亢奋了一夜,这会自然睡得沉。 叶缙溪将人背回竹屋抱到床上掖好薄被,犹豫了一会,施施然坐在床边看着沉沉睡梦中的叶归舟。 他坐得极端正,白衣下背脊笔挺,似乎从不会弯曲。而仔细看,那鸦羽似的长发里已经夹杂不少了银丝。他看着睡在床上的青年,不止一遍想到如果游饮玉在此会怎样。 而世事沧桑,总是难有如果。他在浑浑噩噩里睡上一觉,再次醒来已经十多年后,玉人不见,独己一人。就连当时还在蹒跚学步的亲子,一转眼都已经成了人。 且被教养得很好。叶缙溪像一尊雕塑一样几乎静止地坐了一会,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摸了摸这孩子的五官眉目。 ‘眼睛像你,鼻子像我。嘴巴……也像你。’ 他忍不住笑了笑,掩不住其中苦涩,也掩不住眼角岁月流痕。 阿珠那没见过叶缙溪这幅神情,从二十年前起他的少年时就已经是一派从容端正的君子风骨,似乎没什么事能叫他为难。而到流光碎影后的现在,南疆玳巫一脉也仅剩她形单影只,玳巫出不得南疆,自然也破不了死局。她活了很久,哪怕活到油尽灯枯、血脉断绝,却还是少年模样,而阿珠那也见过林林总总许许多多的人,而在二十年前出现在她命里的那些总归还是特别的,可这些人现在也只剩下叶缙溪一个人了。而她看得出来,无论是叶缙溪还是叶归舟,都不是会在这片天地久待的人。 可相逢总比相思好。 叶归舟这一睡就睡到了隔日正午,他清醒后先是扶了睡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到屋里来的。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4 他也没为这件事郁闷多久。 夏末秋初的天气,哪怕是正午日头也不算毒辣,金黄的日光透过树荫流泻下斑斑碎影,正跳过窗棂,洒在竹屋里,干燥,温暖,明亮。 ——‘白日正中时,天下共明光。’ 像是灵光一闪,惊鸿乍现,叶归舟心里头蓦然浮现了这句话。他像是所有为长辈期许感到兴奋的孩童,哪怕面上不显,心里也已经快活得没边了。哪怕已经迟来了十数年。 叶归舟在心里默默将这明光二字写了数十遍,最后把表情收拾得更平常一些,洗漱完毕就要走到屋外头去。 叶缙溪自然是在的。阿珠那也在。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搬来几张小板凳,旁边还放上一大壶茶水,正坐在那颗庞大的榕树底下,围着白狼,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等叶归舟走进了、看得也清楚了,却是表情古怪起来。 那被白狼来回滚动不断折腾的,是一只雪白的、从身体中间一点蔓延开古怪的红色纹路的肉乎乎的小蚕。 虽是对着白狼这么个庞然大物,它也未见惧意,反而用着与它那身躯不相匹配的速度敏捷地躲避着白狼的利爪,不时还发出几声愤怒的叫唤,显得极为精神。 只不过它这些微弱的挣扎并未被白狼放在眼里。它像是玩得烦了,恹恹地将这小蚕拍到一边。冰蓝色的眼睛捕获见一个人形,短啸一声做了招呼,又趴到阿珠那身边去,压根不管 那愤怒的小蚕要作何反应。 叶归舟:…… 小蚕在白狼处受了委屈,嗷嗷爬回将叶缙溪手里愤愤对着叶缙溪的手指就咬了一口。红艳的血顿时透过表皮流入小蚕体内,奇异的是它的身体开始变得头透明,叶归舟甚至看见血丝流经它体内的纹路。 殷红而绮丽。 这古怪的小蚕显然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吃饱了又想着去跟白狼耀武扬威,可没等它动作起来,就让叶缙溪毫不留情地塞进了瓶子里,空留得它在瓶子里胡乱闹腾。 叶缙溪看他看得入迷,瘦长手指摩挲着瓶身就递过去给叶归舟。 “你来的时候,它就是这样闹的。” 叶归舟两只手捧着这瓶子,为这生命在手中不断乱颤的感觉感到异常新奇,“这就是同命蛊?”他迟疑地皱了皱眉,“我还以为会生得很丑陋……” 不曾想还……挺可爱的。 叶缙溪道:“医毒二字,既可害人,也可救人。苗人不出南疆,而蛊术二字,在中州少有记载,多是以耳传耳,千人千眼,凭空捏造,当不得真。”他温和地笑了笑,“道理都是一样的,南疆蛊术,既可以害人,同样也可以救人。否则蛊女们也不必将这小东西当做傍家宝贝。” 叶归舟一脸听教,实则偷偷把瓶口打开,那小蚕神出鬼没、顿时冒出个头来,对着面对的食指又是猛地一口。 ……啧嘶……好疼…… 叶归舟苦大深仇,那小蚕却是咬了就不肯松口,他只好哭丧着脸巴望着叶缙溪。 叶缙溪一脸惊讶,隐隐又有些宽慰:“看来它真的很喜欢归舟你呀!” 叶归舟:……爱你就咬你这是什么道理! 不过他这忧伤也没持续多久,小蚕很快就吧唧吧唧地松了口,估计是终于吃饱了,钻回瓶子里也不乱动了。大概是吃饱喝足,准备休息做个好梦。 叶缙溪整了整宽大的衣袖,将玉瓶收好,待一切好整以暇,方才从容开口: “归舟昨夜休息得可好?” 这是要谈正事的节奏了,叶归舟心里有些扭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这一觉的确是睡得十分香沉,只好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叶缙溪几乎要给他逗笑了。 可这到底是几乎,叶归舟只看见那清浅笑意在他眼底悄然划过,很快,就一点踪影也不现。唯独还有嘴角还是微微提起的。 像是在习惯不过的事了。他大概活过的最精彩的岁月都是这样笑了过来,哪怕现在倦怠疲累得了无笑意,唇角也已经习惯地挂个笑模样。而身形却是瘦削的。 叶归舟看得有些心苦。他有些茫然这苦从何来,又隐约探查到这源头,可毕竟是情不由己。 秋光和煦里,叶缙溪突然像是想探手做些什么,可最终却不知道因何戛然而止,停了动作。 他轻声道,“……突然想起,溪还不曾给你讲过故事,白驹过隙一眨眼,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来听我讲个故事吧,一个从很久之前开始的故事。” 第六十七章 大约有些‘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意思。紫微门在江湖上的名声向来十分虚无缥缈。不知道的当这是个无甚名气的边缘小门派。而知道前事的——这个不以武功而显世,专精紫微八卦各式杂学的门派,并不为许多身在高位的武林人士所重视。 紫微门内的确有许多渊源,只不过这渊源都已是前朝之事。而这前尘浮土的点滴渊源在叶缙溪看来,最好都尽同流水归去。 特别是天机脉。 依同天机脉的惯例,这一辈的天机脉弟子依旧是三人,由脉主清宴真人收徒亲授,分是缙溪,缙缠,缙云。 天赋最好的是叶缙缠,最有耐心的叶缙云,他们自然是出色的,但最惊才绝艳也最得清宴喜爱的是叶缙溪。 没有意外,所有人都以为叶缙溪大约会是接任清宴真人的下一位天机脉主,可这世上却是没有那么多板上钉钉的事。 每代三人,缙字辈的天机脉主是叶缙云。 对这些叶缙溪并不在意。接任天机脉主,自然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而不接任天机脉主,却有另外的事要他同叶缙缠去承担。 而这个责任,最后也由叶缙缠担去了。 叶缙溪付出了他的十三年,划别过往,断绝前事,哪怕知道这些过往前事会被某些人心中惦记……但这已经是不可说之事,他自当守口如瓶。有些事情既然能在他们这一辈达成句点终结的,就不该再牵扯到下一辈。 这是他们的初心、坚持,多年后也依旧不负。 十年天机子,幸不改初心。 但除开这不可说,他命里却还有许多可说之事。 叶缙溪少年成名,一手紫微剑术用得惊才绝艳,甫一出山就已经将不少前浪拍死在了沙滩上。 白衣好颜色,雍容好风骨,从来都是极动人的。 ——叶缙云当初收徒弟,也未必没有将弟子养成这样的风骨的厚望。只可惜她名下三名子弟,游怀水不必说了,燕惊云更加不必说了,原来很有几分期待的三弟子叶归舟,却是她太心软……同样也不必说了。 叶缙溪并不是个适合讲故事的人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5 。他的故事太长,情节太清苦,哪怕只吐露出只言片语都已是凄风寒雨。并不适合作为闲话讲述。 而除开他自己那些事,却也还有许多事可以说。叶归舟也就一路听着叶缙溪一本正经、真假参半地胡说八道。 该让他知道的分毫不少,不该让他知道的一寸不让。 叶缙溪并不是个适合讲故事的人。他的故事太长,情节太苦,哪怕只吐露出只言片语都已是凄风寒雨。并不适合作为闲话讲述。 叶缙溪无意复述这些过往。 但除开他自己那些事,却也还有许多事可以说。该让叶归舟知道的分毫不少,不该让他知道的一寸不让。 像叶缙溪这样的人,如果真想隐瞒起什么事情,那他就能将这件事带进墓冢里。 他几乎是摊开来告诫叶归舟,他不能向他坦白十三年的叶家灭门案的因果,也不希望他再追查下去。 “这是没有结果的事。” 他如此说。 叶归舟看着他这温雅面容,低下头闷闷不语。他觉得自己先是陷入了死路。他同游怀水原本就是为了追查叶家旧事而来,而此时先是被死而复生的叶缙溪认作亲子叶明光,接下来又被如此告诫——既然如此,那师兄这十年努力难道只能算是个笑话?他们千里迢迢赶赴此地岂不是做了一本无用功! 而…… ——这被叶缙溪讳莫如深的旧事又究竟代表了什么? 他在紫微山上时向来乖巧,尊师重道,从未忤逆过师长。此时此刻,却是不甘也不愿起来。 叶归舟到底是渴望知道真相的。可无论是叶缙楼还是叶缙溪却都不约而同地建起或冷硬或温文却不容抗拒的高墙,不容他接近这分毫。这挫败感让向来是温软好儿郎的叶归舟终究是按捺不住地发了一通少年脾气。 他还未上山时过得并不好,哪怕如今记忆不深,但那对流离失所的恐惧却早刻在骨髓里,上到山上自然也是谨言慎行等到稍大一些才给叶缙云养出了些许脾气,可也轻微的几乎没有。如今生起气来,也实在没人哄得了。叶缙溪知头知尾,却也只能看着叶归舟逸出一声叹息。 可叶归舟这场闷气却也没能生多久。这一晚天色晦暗,天空中稀稀落落最终飘起了雨丝,又在不到一刻间变成了泼瓢大雨。 声势浩大,雨滴砸落似乎能直击人心。 就像叶缙溪的声音。 第六十七章 叶归舟同叶缙溪谈了很久,停歇在雨声未歇之时。 注定是彻夜不眠。 而远山隔水,同在南疆的另一隅也有人不得安眠。 南疆既为九黎先民遗地,多夷多蛊,族支同样也是多的。除开叶归舟现今所暂居的玳苗寨子,隔山之外,还有另一苗支,称谡。 苗有巫,谡苗同,世代天生,以谡为名。而每一代,寨子里都会精挑细选出几个侍奉的蛊女。衣久岛是这谡苗这一代的蛊女。而巧的是,这十年间出逃南疆的‘毒观音’宛玉容也正是谡苗这代精挑细选来侍奉谡巫的蛊女。 只可惜的是,无论从前还是如今,谡巫都一如既往的厌恶生人,他的身边少有活人,又心思诡恻,哪怕是她们这些侍奉蛊女也不敢轻易靠近。 ……直到那个中州人新近的出现。 衣久岛心中揣测。 谡巫显然是高兴了许多。虽然仍旧似笑非笑的看不出喜怒,但哪怕她先前一时疏忽误将外人引入竹楼居所时,却没有即刻将那个倒霉蛋毒死,反而法外开恩将他放走了。 事后也没有来追究她的责任。 这大约也是因为那个中州人的出现。 女儿心思海底针,衣久岛这些时日左思右想,即使被那人严词拒绝后依旧是满脑子装的是他。情爱之惑人,大概就体现于此。她心里头想着游怀水的好,留恋他那谈及心上人时惊鸿一瞥的刻骨温柔,觉得他长得好看又这样痴情,若是喜欢上自己一定是十足好事,能够长相厮守,实在不甘愿就此罢手。 ‘有心上人算得什么,山遥水远,他同他心上人分隔两地,时间久了,感情淡了,就算喜欢也会变成不喜欢,我这样好,害怕不爱我吗?’ 她心神不宁,却还是不断安慰自己,最终还是决心到谡巫面上求上一求。 只可惜他们的巫仍旧冷酷得不近人情。 “谡族不留外人,更不同外人婚。这是祖宗辈传下的规矩。衣久岛,你是他们精挑细选挑出来的蛊女,你来求我……是觉得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为你破这个例?” 惊雷而过。劈开天幕的闪电刷白了眼前的之人的半面,阴影下既可怖又隐隐带着几分苍白的惑人。 他语气十分平和得听不出波澜,衣久岛顿时像被什么奇异的东西揪住心口,发作起严酷的疼痛,她面色难看,神情却还带着几分执拗。 她强忍着不适,柔声道:“可大人您……不也留着那个中州人吗?” 这话方一出口衣久岛便察觉到了不妥,脸色更加苍白。她同别人这样说话可以,可眼前的却不是普通的别人! ——谡巫面前,什么时候轮得到她去指摘他的行事? 可这话出了口,就万万没有收回的道理。衣久岛只得听着他不轻不重的一声笑,那疼痛发作得更加厉害。她垂着头,紧紧抿着唇,指甲都深深划进皮肉里才勉强在这焚心错骨似得的剧痛下保持清明。谡巫此时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温柔。 “你在不平?我身边不缺蛊女,也不需要你这样放肆的蛊女来指摘我的决定。”他似笑非笑朝着竹屋里睨了一眼,有些冷淡却又止不住的快活,“我的阿楼眼下也回来了,我有了他——你们就没用啦。” 他这一句话不知松开了什么禁制。衣久岛就像脱力一样,整个人瞬时跪倒在地上,捂着剧痛过后心悸未散的胸口像个烂掉的簸箕一样抖擞起来,她不敢大口呵气,因为颈脖上都遍布了暗紫痕迹。 最终,也只得在这似乎要倾覆天地的雷雨声中咬着牙压着自己几近颤抖的声音。 “是……蛊女明白。” 衣久岛只觉他们这高高在上的谡巫目光冷淡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若有所思,却又不再言语,转身便将身影没入暗色的竹楼之中。 唯独这雨还在下。 连绵的雨势持续了三日方才渐渐停歇。像这样的梅雨天气最不得人喜欢,雨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最危险的时候。不论是靠山吃水的猎户还是山林走兽,都不会狂妄得选在这个时候同老天爷作对,欲与天争上这一时半刻。 无论山洪倾泻还是泥石滑坡,都乃人力所不能抗衡的。这概之以论是天灾先于人祸的缘由所在。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6 游叶二人原本就是循着叶家旧案的蛛丝马迹方才寻到南疆来。如今多了个死而复生的叶缙溪——叶缙溪虽对旧事闭口不谈显得多少有些敏顽不灵,但对某些并不触及他底线的事情却是十分好说话。 在叶归舟谈及叶缙楼那一纸鱼书后即刻便领会到叶归舟的意思。只是他不轻不慢,却是一口否定了星罗殿之所存。 “南疆此地……并没有星罗殿。”叶缙溪摇摇头,“此地甚至没有能够称之为‘殿’的建筑。” “怎会这样!”叶归舟一呆,但转念一想,他早前向阿珠那打探消息的时候,阿珠那也明白表示她并未听过有这么个地方。 如今看来,这一人一殿的传闻或许并不属实。 叶缙溪道:“南疆荒山遍野,以猎为生,又多雨多瘴,湿气会腐蚀土木,并没有能用以建造殿堂的场地,在这里建造宫殿,是不长久的。” “可那宛玉容……” 叶缙溪抿了口茶水,“我虽然不认识这位宛玉容,但也能大概推算出她出逃南疆前的身份。南疆蛊术虽然出名,却也不是那么烂大街。她高不过族巫,也该是蛊女的身份。而这所谓出身星罗殿……这若不是她拿来骗人的把戏,又或者——” “……另有所指。” 第六十八章 话说到这里哪怕叶归舟是个榆木脑袋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何况他还不真正是个榆木脑袋。叶归舟眼睛一亮,整个人登时都精神抖擞了。 他舔了舔下唇,突然觉得有点口干:“就是说我们可以宛玉容入手!蛊女私逃不是轻易能够不了了之的事,如果能找出是哪里丢了蛊女……” 那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 阿珠那趴在一边逗白狼一边提溜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板着脸,认真开口:“你、们说的人,我、知道。” 这姑娘老是插不进这对父子的谈话,如今一看有机会出声,那眉眼里颇有几分熠熠生辉的得瑟感。 叶归舟摸了摸鼻子,几乎想不到自己这样好运。说老实话,自从他从叶缙溪处知道他三十多年见游历南疆时所见的阿珠那就是这般模样,驻颜之法非同凡响,岁数深不可测后,他每每看见这么个看上去还要比他小上不少的长辈,心情都异常复杂。 但这也无可厚非,阿珠那既然能成为玳苗的巫祝,那身上势必有些不寻常之所在。而这些事却是不足以为他所知的,叶归舟欲求知,但不求不可知。 他期期艾艾地看向阿珠那,兴许这满怀期望的眼神让她满意了。 阿珠那满意地挠了挠白狼的下巴,飞快地说了一段苗话。她先前卡卡巴巴地同叶归舟讲中州话是怕他听不懂,现在身边有个活辞典,这点顾虑自然也就没有了。 叶缙溪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侧脸对着叶归舟道:“阿珠那说了几例,我听着觉得符合时间地点年岁的大概也就只有一人。”他顿了顿,“谡苗在十年前放逐了一位蛊女,她偷窃了谡巫的收藏,在事发前就逃出了南疆,事情听说闹得挺厉害。不过,它这地方离我这里不远,走上半天大概也就到了。” 叶缙溪说到此处神色微微沉凝,像是回忆起什么难处,“那位谡巫……也确实是同你小师叔有些渊源,若是他……以星罗殿意指他的住所,倒也还称得上。但人……” 阿珠那:“谡、是、个很、严厉的巫。”她抿了抿唇,一脸不容乐观,“跟我、不同。” 叶缙溪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小舟对你小楼师叔……知道多少?” 叶归舟没料到他有此一问,他迟疑道:“为什么这么说?” “那你知道叶斩风吗?” “叶师叔祖?”叶归舟仔细想了想,“听得不多,我知道她是上一代的天行脉主,小师叔的娘亲,是个十分厉害的奇女子,更多的就不清楚了。但这又同谡巫有什么关系?” 叶归舟皱了皱眉,“小师叔并不比我年长多少,先前也是足不出户,我先前听见消息的时候也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同那谡巫相识?是因为师叔祖的缘故吗?” 他心中自然是疑窦重重,自从他下山来,各种各样同前尘有着不清不楚瓜葛的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暮连一幕,不停牵扯出旧人旧事。刚刚摸索出些许眉目又马上坠入迷窦之中不得其解。如今游怀水下落不明,更加平添了几分忐忑,恨不得马上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一锅端了,不管不顾地去寻他。 可他却不能这样。他心中顾虑太多,就像从前的游怀水一样,无法肆意妄为。 由此方知相思苦。 而就是这样苦的相思,苦得他口舌皆麻。却仍要从这些乱麻里披荆斩棘清出一条通往相逢的道来。 他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早日找到小师叔。冥冥之中他似有感念,总觉得师兄就在那里等着他。满心满脑想的尽是这些,说是心急如焚亦不为过。 可仍旧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叶缙溪说一趟因果。 叶缙溪也无意长篇大论。他既比叶归舟吃多二十多年的米粮,也比他多知了许多世情,又怎会看不出叶归舟这连日来的心神不宁? 但这却是看出而不必说的事。 叶缙溪从回过神来,从袖中掏出那骨瓷瓶子,指尖摸索许久方才开口道:“当真要说起这桩旧事,让阿珠那来开口或许会更好。由溪讲来,只怕有失公允。毕竟这人心总是偏长,而无论是你叶师叔还是你师叔祖……都算是溪极亲近的人。”说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咱们门派没什么名气,就是护短得厉害,不论自家有什么问题,但就是容不得别人说上半点不好。” “溪亦如此。” “同命蛊是一蛊双生,雌生雄死,我身怀生蛊,只要我还能活一日,种有死蛊的阿玉就同样还能再活一日。而阿玉若是死了,我也就即刻随她而去。同命之名即是由此而来。但这奇妙的蛊种最初却并非归溪所有。”他目中有些涩意,却又在下一瞬消失不见。“这在最初……其实是你小师叔的东西,或许你也不该叫他小师叔,毕竟当时的他,还是郁孤楼,而非叶缙楼……” 这原是个长而苦的故事。但人生际遇向来反复无常,哪怕是叶缙溪这个当年的旁观者,如今再回忆起这桩旧事,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怀着什么心情来讲述。 或许有唏嘘,或许有苦涩,又或许什么都没有。 而这一笔回忆的各个主角如今的下落,也只有以一词可概括:非死即伤。 当年叶斩风心仪清风剑薛少卿,也幸得两情相悦,二人更定下同老之约,约定好至南疆寻访同命蛊踪迹后便一同退隐江湖。 叶斩风当时已是天行脉主,对鬼神之术知之甚深,再加上一个恰好下山历练的大忽悠跟班叶缙溪,三人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7 在南疆也算过得有惊无险,最后更结识玳苗巫祝阿珠那。 而阿珠那所镇守的苗支却并不风行蛊术,又或者更直白一点而论,玳苗一支的天生图腾——白狼——就是蛊虫的死敌。 而在玳苗的老邻居并死敌谡苗却是饲蛊养蛊的行家高手。 三人也确实在谡苗处找到有关同命蛊的线索。但令人遗憾的是这并不是寻常到人人皆有的摆饰,而是属于谡巫的私藏。 同命蛊在这位名声赫赫的谡巫的一列收藏中说不上珍贵,却也是他的私藏。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叶缙溪他们三人这时也还是真算不上什么强龙,而谡巫也不仅是地头蛇这样的角色。 他们正打算无功而返,而名作阿楼的独眼少年就是这时出现的。他被谡巫养得沉默古怪却又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 而又十分孤独。 他需要朋友,他许诺:若是叶斩风能够达成他的愿望,他愿意将同命蛊蛊种双手奉上。 阿楼是个有意思的人,他们成为了朋友并不困难,而这并不仅仅为了同命蛊。 叶斩风喜欢朋友,喜欢任何同情字相关的事情。她觉得,哪怕她行走在阴阳之间,只要她还能感受到情之所在,她就还是个人,而不曾脱离这莽莽红尘。 正如她的名字,她可为了情这一字,于无边暗夜之中斩风而来。 第六十九章 凭情生 最后阿楼仍旧将同命蛊送给了叶斩风。他同他们学会不少东西,甚至能够磕磕碰碰地说得几句中州话。 他看起来快活多了,眉目虽然依旧寡淡,但至少不像初见时那样落寞。 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叶斩风三人要走了。他们毕竟不属于南疆,他们在南疆耽搁太久已经是时候该归乡。 可是……回到故乡的只有薛少卿的佩剑。 他们在策马归乡的前夜遇见了狼群,马儿惊蹄,薛少卿为了保护情人,在这荒芜的山林里失足落入断崖,尸骨无存。 叶斩风心中恸极,却流不下泪,她天生是没有泪水的,于是只能以血代之。 叶斩风带着薛少卿的佩剑同叶缙溪再次来到了谡苗的寨子,原本想告知阿楼薛少卿往后不能再来见他。可同时得到的却是阿楼在日前跳入蛊坑之中,尸骨无存的消息。 同时痛失情人同好友,对叶斩风无疑是个偌大的打击。她是个十分重感情的人。而这世间诸般苦痛,却几乎都是凭情而生的。 她做不到无情,却隐隐下了个决心。 薛少卿死后,叶斩风回到紫微山。她私吞禁药金盏琉璃,以天行秘术违奉阴阳私拘魂魄,最后以处子之躯产下一子,取名为楼。 叶缙溪明白,这就是早逝的阿楼。 这样违奉阴阳产下的孩子自然有所残缺,阿楼是个天瞎,天生不能视物,却又因为继承叶斩风的血脉,开了天眼,注定了要行走在阴阳之间。 天生鬼子之说便是由此而来。 而至此不久,叶斩风将此子托付于兄长清宴真人,了无牵挂,不久后就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这大抵也有些以命换命的意思,叶斩风因为薛少卿之去而生无可恋,便将寿数强加在自杀而亡的阿楼身上,然后她便可以了无牵挂地追随薛少卿而去。 而在之后的几年,叶缙溪也娶妻生子,而经离散最终令叶归舟误打误撞上了紫微山,叶缙楼也在紫微山上安定下来。 但这都是之后的事。 “……听完这些,如果归舟还想再去你叶师叔那便去吧……不过邀上阿珠那,有她同往你可安心许多。” 叶缙溪徐徐叹了口气,缓缓步出竹屋。似乎也从旧事之中走出,背影显得疲惫却又奇异的潇洒。 窗外传来清雅而温柔的歌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叶归舟隔日便同阿珠那一同出发去了隔山的谡苗寨子。 谡苗的寨子,风貌无疑迥然于玳苗的寨子。 若不是亲眼所见,叶归舟几乎不能相信这只是隔了两座山的距离。不过很快他又平静下来,从前战国时的齐鲁也是如此,不过是隔山之遥,风土礼俗却截然不同。 两个寨子互不来往,信仰也截然不同。哪怕同样身着苗装也有着细微却让人不容疏忽的差别。而肯定的是,谡苗比玳苗热闹多了。 玳苗一支这数十年来人丁稀零,就连玳巫也快要血脉断绝。仅看声势是全然不能同谡苗比较。但他们也并不敢凭着人多行事,哪怕看着那二人一狼不紧不慢地靠近也并不未做出什么行动。 毕竟是巫。 哪怕玳苗势弱,只要玳巫一息尚存,那不论二者之间究竟有过多少恩怨情仇,就还没到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 何况这数十年来两族之间的境地其实已经改善了许多,充其量就是一个不太友好的邻居,还不到要论生死的时候。 而临行之前,阿珠那还花了不少时间画上了一个装神弄鬼的妆,另外换了一套装束。瞬时从半大的少女变作个妖冶美丽,眼中带着沧桑痕迹的女人。 叶归舟到这时才隐隐有种‘啊,这才是玳巫’的感觉。 少有人会为难谡巫的客人,甚至说是玳巫的同伴。哪怕叶归舟周身皆是同此地格格不入的别样氛围也没什么人敢上前为难半句。 而说是如此,但也少不了窃窃私语。反正叶归舟这一路过来也已经听见不少私人耳语。说是如此,但其实声音也不曾过多收敛。按照叶归舟那被阿珠那调教得不上不下的苗话功底倒也能听到个鸡零狗碎。自然更加困难的他肯定是听不懂的。 即使能听懂也要装作听不懂。 不过苗话音调崎岖多带着蜿蜒音区,一波三折,倒真没那么容易学通。叶归舟连日下来也不过 学了个半桶水。 只不过听不懂也没关系,他身边有阿珠那。叶缙溪让他同阿珠那前来,无疑就是为叶归舟添了一块人形护身符,只要叶归舟小心行事,那无论出了什么差错阿珠那都能护得住。 ——如果谡还有意将这最后的宁静维持下去的话。 叶归舟是个行走江湖的剑客,天生对别人的目光格外敏感一些。这同他天生细腻温和的性格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同阿珠那进到这寨中不过一刻,形形色色的目光就已经把他们洗了一轮。 善意的,漠然的,好奇的……以及仇恨的。 只不过破空声起,顷刻间长剑出鞘,伶仃剑鸣,就将那黑红的毒蝎横尸钉在泥地之中! 叶归舟脸色一白,不由得皱起眉头。他自入到此处就一直心怀警惕,原来只是给自己提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8 个醒,不料如今竟然的出了这么一遭事端! 周围的谡苗族人见此情形也不由得骚动起来。似乎也对此感到意外。 阿珠那格外冷静。 她有条不紊地安抚下因为袭击而感到格外愤怒而发出低吼的白狼,叶归舟不由偏过头,正巧对上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同白狼一样,都是冰蓝色。 无情而凌厉的冰蓝色。 她甚至还有心情对叶归舟勾唇笑了笑。像是安慰又像是无情的嘲笑。 正当所有人以为玳巫就要这样忍气吞声,将这件事不了了之时。那头白狼如箭疾出,太快了!哪怕最好的猎手也觉得眼前一花,等反应过来,白狼已经身临他们其中如临王座般咬住了一人的喉咙!喉间还发出警告般的低吼。 那是个女人,一脸绝望,原先娇俏的脸如今骇得一点血色全无,整个人发着抖却又不敢挣扎,生怕下一秒这巨兽的尖牙就将咬穿自己的喉咙! 却是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 哪怕是对人丁多于玳苗的谡苗,一条人命也是格外珍贵。何况出手之人,还不是普通的苗民,而是长老新近看中的蛊女。 无论是谁都看得一清二楚,先出手的完全不是玳苗那边的人,而是她们的自己人。哪怕阿珠那是玳苗,但只要她身上还带有巫的血统都是值得敬重。是能够同谡巫平起平坐的。 哪怕是蛊女,这样的挑衅无论能不能讨好,放到谡巫面前也是重罪。 气氛登时凝重得可怕。最后只能推送了个人赶紧去把长老找来。 叶归舟从袖中掏出布巾,小心擦拭完剑身上的毒液后,方才送剑归鞘。哪怕他秉性温良,却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交给这样戕害不辜之人。 善良不是这么用的。 对方很快就推举出个人来解决这件事。毕竟还是别人的底盘,阿珠那也不好做得太难看。叶归舟昏头昏脑地听着他们一阵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玳巫她老人家冷笑一声,回了句话。 按他那半桶水的苗话功夫听来就是‘谡管教下属的功力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对方找来的大抵也不是什么长老,只是恰好经过这附近的有些地位的蛊女,生得美丽动人,她或许原先是想息事宁人,听得这句也倏然变色,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显得咄咄逼人。 ‘玳苗早就完蛋了,你不过是个快落没的丧家之犬,你以为大人会为了一条狗触动他的基石吗?’ 叶归舟皱起眉头,他这一路来见多了才情高样貌好的奇女子,实在是第一次见这么急着给主子砸石头的花瓶。多少有些叹为观止。 要知道谡巫同玳巫,不论侍奉的什么神明,但地位总还是一样的。她将玳巫比如猪狗,那能同玳巫平起平坐的谡巫又是什么呢? 阿珠那懒得跟她计较。诡异一笑,白狼似有所应,换了个地方下口,咬着嘴下蛊女的背脊一把将她丢了出去,重重砸到那名蛊女身上。 大快人心! 阿珠那:“我们去找谡。” 叶归舟低声应了,眼角却倏然瞥见一道人影。那人站在森郁树下,姿容如同瑶枝月桂,神色温柔,似怀春水。 他就同傻了一样,瞬时红了眼。 第七十章 叶归舟魂不守舍在站在那里挪不动步。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这一切便会如镜中花水中月般风流云散。 而那人一动,他喉间一紧,脑子里也只剩下一个念头,拼了命地振旗呐喊勒令他赶紧去追。全然顾不得这里别人,甚至是等着他一起去找谡巫的阿珠那。 他急忙开口: “阿珠那我去去就来。” 阿珠那下意识侧眼一望,只感觉一阵劲风扫地,眼界中也剩下一道兰色残影。 她全然无视谡苗们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双指并作含在口中发出一声短啸将白狼召回,从侧面跳上去,摸了摸它的下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嘿,老伙计,你带回来的小朋友自己跑去玩了,估计这一时半会咱们呢就找谡去。” 反正她懂得很,中州人口中所谓的去去就来归根结底就是: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叶归舟追了一路,终于在不远外的一处小山峰处截到了人。 叶归舟脸色略显苍白。毕竟是大伤初愈,这说来不长的路程对他的体力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 这周围树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却又能清楚看清谡苗苗寨内的情形,视野极佳。游怀水既然有意将他引到此处,无疑有着避人耳目的意思。 而半月不见,眼前的青年依旧还是旧时模样意态风流,从眉梢嘴角透着从容。这样对比下的叶归舟,却瘦削了不少,显得狼狈太多。 只是这些都无碍叶归舟对重逢的喜乐之心。这多日的苦难委屈在这一刻都像是拨开云雾见月明。他性情本就开阔,此时心中快活,喜色上到眉梢眼角,眼睛熠熠生辉,原先苍白的脸色也因为这欢喜而好看许多。 叶归舟喉间滚动,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说不出话,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让自己看上去稳重一些,却还是掩不住因快活而不断勾起的嘴角。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他又想,只要跟师兄在一起,无论说不说话都是好的。 而这些,都被对面与他不过几步之遥的游怀水不动声色地收入眼中。 这些欢喜,都是造不了假的。 他凤眼微挑,沉沉看人的时候似乎有桃花春水的景致氤氲而生,眉梢眼角都透露出几丝风流气度。 叶归舟终于忍不住了。顿时跨了大步,一把将他多日不见的师兄抱了个满怀。游怀水猝不及防,倒是被他抱得倒退了两步。 他就看着眼前这一眼看过去似同朗月清风的青年一下红了眼,语调又轻又委屈道:“师兄,我好想你。” 心瞬时都软得一塌涂地。他想,他就是一头扎进了归舟这相思障里,回不了头啦。 游怀水轻轻“嗯”了声,又温柔又缠绵在他这久未相见的师弟唇角落下一个轻如蝶翼却又无限温情的吻来。 以吻封缄。 他不由得收紧搭在对方腰上的手,缓慢而温柔地开口。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都在这相思里等了你好多年师弟怎么才晓得找来?” 他虽是这样说,可眉间眼角哪里有半分责怪?尽是无边温柔。 叶归舟看得面红心跳。他当初一见游怀水,便觉得格外亲近,后来更是为他美色所迷,而这短暂离别后更加是变本加厉,无可救药。 可他还记得这并不是个温存的好地方,而阿珠那也还在寨子里等着他。他微微一动,从游怀水怀抱里脱离出来。 他方才一时失态,便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稳重一些,而通红的耳尖却暴露了他此时的赧然。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69 就连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不着边际。他也觉得失态,别开脸去又舍不得,低声道: “……我、我有些太高兴了。” “小傻瓜。” 游怀水轻叹一声,不禁揉了揉这傻孩子的脑袋,动作却十足的温柔细致。这林间乱石层叠,他找了块大石,将外衣披在其上,便拉着人坐下。 他将这些时日的遭遇先向叶归舟说了一遍。 当日同叶归舟分散后,他心乱如麻,从狼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后即刻下到山崖顺着河流寻找,最终虽然循着蛛丝马迹最终追踪到一处山林,却又彻底失了踪迹,只发现挨着树干留下的残血和地上未干的水渍。 叶归舟听到这里也微微一惊。他当日坠入山崖,是直接落入水中,恰好抓着正好在水中玩耍的白狼才九死一生侥幸保住一条命上了岸。昏昏沉沉失去意识前正是在一树下休息,最终昏厥过去才被阿珠那救起。 而照游怀水这么说,若游怀水再早一步,又或是阿珠那再晚一些带他离开,或许他们就能直接遇上而不遭离别。 可如果游怀水找来,他也不会跟着阿珠那找到叶缙溪,更不会知道那些蒙尘旧事。此刻更不会同阿珠那找到这里来。只能说是因果天成,得失自有注定。 游怀水这一程无功而返。他明白这世上没有万事如意,哪怕心里再是不甘也只能暂时放下,而他曾看过清宴真人为叶归舟批的命格。明月生沧海,又遇天上火。 该是平安清贵,一生顺遂。 哪怕游怀水平素杀伐决断,不为外物所动,此刻却也寄望清宴真人一语成谶。 之后他在探访星罗殿位置途中,机缘巧合下碰见了侍奉谡巫的蛊女衣久岛。 他风度好,样貌佳,语言识体,要让一个人放下防备何其容易。就借此入了谡苗寨内,发现了叶缙溪的踪迹。 可他却料不到衣久岛为他动了真心,将他当成半个上门女婿来看。可这落花有意流水无心之事他无论如何都要拒绝的,更何况他早已有了可相携而老的心上人。 钟情所在,是自己眼中揉不得沙,容不得别人混淆视听,彼此间不容得分毫误会。 误会代表将离,而他有绝对不容放手的人。 第七十一章 他同游怀水彼此相互交换了一番这些时日的去向,又被游怀水押着脱了外裳把先前坠崖时的伤痕仔仔细细看了一轮,确定无大碍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一轮下来,叶少侠被看得耳尖都红得似要滴血。 ……心跳也快得不能自己。 可这温存的时间毕竟不能长久,而眼看天色将沉,叶归舟拖拉再三,还是不得不收拾心情,将脸上神色收敛,依依不舍跟游怀水告了别就要往回去找阿珠那。 游怀水一把拉住他,似笑非笑。 “你知道往哪里去找玳巫?” 叶归舟一呆,道:“我……往回走?” “你同我来。”他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眼里却满满都是笑意。站起身替他将衣衫领口都理了一遍,牵着叶归舟带着人抄了一条小道。 叶归舟没想到自己还能这样在同他待一会,心中高兴之余又有些愁绪。 他从游怀水口中听说了衣久岛的存在。像他们这些修习天机的人,最明白什么叫命数。他师兄天生桃花入命,好相貌好风华,自然有数不尽的因缘上身,这是注定了的。 而一生太久,但求朝夕。叶归舟也不愿在这有限的相守里掺合进太多其他人的痕迹。 如今他来到谡苗寨中,游怀水暂时是从衣久岛那里抽不开身,叶归舟也无法离开阿珠那行事,他们只好约好了分头行动。 而有一事却是一直盘桓在他心头。 眼看离着那谡苗寨子越来越近,叶归舟挣扎许久,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扯了扯他师兄的袖子。 “师兄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我同叶……师伯之间的联系?” 叶归舟声音很轻,最终还是没将那声父亲喊出口。而当年……就是游怀水亲自将他送到紫微山上。而仔细想想,后来他下山,他方方结识游怀水时,他的态度还十分冷淡,直到后来凉城——在他吐露出要寻找师兄的那一夜过后,游怀水的态度才开始亲切起来。只怕是那时起就认出他是谁了。 他的师兄……看上去春风和暖,其实对着外人都透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冷淡。 先前叶缙溪口称他为亲子时是不愿意去想,如今却是不得不去想。叶缙溪至今怕他不能接受,因而一直体贴地称他作归舟而非明光。 游怀水耳力极佳,自然是听见了。 他安抚地按了按叶归舟的手。或许是那双眼太温柔,这眼之后,他竟是奇异的镇定了下来。 “你娘亲……就是游饮玉、我的小姑将你托付于我之时便说过。”他轻声道,他对叶归舟向来是极其温柔的,此刻也不例外。“她不望你为他们寻仇,这仇恨太重,往往让人化身恶鬼,她只愿你平平安安地长大。那时你娘带着你一路奔波,你在路上受了风寒,起了高热,她找到我的时候你也只差了一口气。等缓过来,这许多事也记得不清了。你又还小,记事不清,我们便顺水推舟,将你送到山上……” 可想而知,无论是叶缙云还是清宴真人,都会好好的将这一叶小舟抚养长大。 游怀水做了十全打算,当时便让老管家从外头找来一个乞儿,送到游家别业当做叶明光抚养,掩人耳目,而真正的叶明光则被他妥帖地安置在紫微山上隐姓埋名变成了叶归舟,他也开始着手追查起叶家惨案的来龙去脉。 只是不想……这十四年后的如今,他竟会同明光生出这样的关联来。 “……后来我再见你,却也没有任何必要也不好突兀地同你将这些。平安一字值千金,能让你平平安安长大,我也算不负小姑所托。”他将这些事对叶归舟和盘托出,心里也轻松不少。他性子原本便极其豁达,眼下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捏了捏叶归舟的脸,柔声道了一句:“虽然我们两家间血脉早就十分淡薄,但明光却也还算称得上是我表弟。师弟,你说我们这算不算亲上加亲?” 叶归舟闷声道“那我娘……她现在在哪?” 他记得叶缙溪说过同命蛊雄生雌死。既然身怀雄蛊的叶缙溪还活着,那游饮玉想必也还在世。她的下落如何,大约也只有游怀水最清楚。 游怀水眼神微微一怔,“情况……不太好。小姑原本身子骨就不好,将你送来后不久便昏睡过去,游家曾延请过各路名医前来诊治,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中途虽也曾经短暂清醒过,但没多久又睡了过去。这十余年来都是如此,游御史、你外祖将她接了家中休养,却也算是勉强活着。如今想想,大概便同叶师伯一样,是那同命蛊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0 在作怪。你要是想去看看,此事了后我们再去看看?” 叶归舟心中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扭扭捏捏地点了点头,心里总是快活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个家破人亡后不得已流落他方的孤儿,如今一夕得知父母俱在,诸般种种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哪怕如此爹娘也还是牵挂着自己……也算甘心了。 他心里快活,便更舍不得同游怀水分开。临到寨子门口,更依依不舍同师兄做下诸多约定,得了他亲口应承,才拖拖拉拉地去找阿珠那。 第七十二章 谡玳两苗间宿怨由来已久,彼此关系缓和也不过是在这数十年间的事。 阿珠那也不好越俎代庖替谡处置手下,略施小惩以作警告后也不必别人带领自顾自霸占不知道那个倒霉鬼的竹楼,等着人上门。 她动静闹得这么大,又亲自登门,谡于情于理都是该同她见上一面的。 但这也说不准——毕竟这家伙可不是一般的差劲,除了一张脸跟蛊术算得上是一流,其他的……又严厉又冷酷,行事邪气,不近人情,非常难以相处。 不过……这可不就是巫? 反而是相对于谡的她,大概才算是巫里的异类吧。身为玳巫,她竟然还能拥有自己的名字—— 是阿珠那,而不是玳。 她当年因此沦落成巫祝间的笑柄,似乎就此跌落神台。而这么多年后的今日,斯人已逝,仇人也成了一抔黄土,她却仍旧留着这个名字,她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业已不重要。 与其对着山河满目念那不可及,还不如将已经在手心里的东西抓的再牢一些。 而吉光片羽里,无论珍贵卑贱,可都极容易从指间缝隙流泻之物,轻易得……似乎稍不留神就要云散风流。 就像阿珠那已经见过的许多人。 眼前这个,在她那些过往里恐怕也要算得独一份。病白削瘦的白衣青年在这竹楼中濯濯而立,眉目带着点凌厉而冷漠的英俊。 多年不见,阿珠那虽觉得他陌生而遥远,但却也还叫得出那一声,“阿楼。” 叶缙楼那空洞的眼睛先是习以为常地将这内室扫视一遍,最终定焦在阿珠那身上。他从娘胎里遭了天惩而天生无目,有眼无珠。却又因为承下天行脉的重担而开了一双天眼,生来看得见鬼魂阴物,靠着辨识人肩上魂火来认人。 他刚刚降生时总觉多有不便,但等到习惯了以天眼视物,却也明白了这一双天眼的好处。 魂魄是无法骗人的。 叶缙楼朝着阿珠那提了提嘴角,他从前神色总是紧绷刻板,再生后在紫微山上总算学来了多余情绪,可他看不见,既不知道别人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是什么,模样,只能照他那有时乖巧刻苦可有时又胆大妄为到叫人火冒三丈的小师侄叶归舟所说,尽可能温柔地提了提嘴角。 阿珠那不由得也笑了笑,带着明明不适合这妩媚容颜却又奇异不违和的沧桑同和蔼。 她欣慰之余又莫名想道,不知道谡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谡苗同玳苗当年因弃儿阿楼而大动干戈,而最终却又因他而使两族之间不得不化干戈为玉帛。 时过境迁,实在有太多想不到,太多无奈何。 而叶缙楼此番前来也不是为同阿珠那叙旧而来。 他来到南疆已久,早不是短短的三两时日。他若是真想叙旧——谡玳两族不过隔山,若想见,早就该同阿珠那见上,可叶缙楼却没有这么做。若是没有叶归舟,只怕他们也不会相见。 往事不可追,而誓言犹在:他当初所言说——‘青山万里,孤河为佐,永不复见。’可从不是儿戏。 只惜时不由我,因果难违。 叶缙楼早不是当年的阿楼,他有自己待人处事的准则。如今即使同阿珠那共处一室而又无话可说,但却也不会尴尬。 ——他还是打心底尊重这位曾经对他施以援手的玳巫,然而除尊重外再多的……却也没有了。 在隔世再相逢后,还能有余地像这样平常地互称姓名,对叶缙楼而言,已经是竭尽全力。 他看似无情,但毕竟是个多情人。 叶归舟来时,远远便看见他这久未相见的小师叔一身白衣侧立在竹楼门口,伏在一旁的白狼狼吻翕动,便远远朝着他的方位短啸一声,算作招呼。 叶归舟不由紧张,还是加快速度,轻身功夫甩起,不过刹那便到了叶缙楼面前。 叶缙楼双眼不能视物,却另外辨别来人的法门。他那只有眼白的双眼一扫而过时,大多对上的人大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毛骨悚然。哪怕是紫微山上的同门也有觉得这位小师叔鬼气森森,不敢轻易靠近。 但叶归舟却是不惧的。 他上山时不过是个团子样的小童,旁系弟子里最小的也大了他半轮,又多的是稀奇古怪的性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清宴真人最怕一个不留神这些熊玩意就把他这乖巧的宝贝徒孙糟蹋了,正为如何为徒孙挑选良伴愁得不行,就看见这宝贝团子自己找了乐趣,屁颠屁颠地扒拉住了一条腿。 清宴真人正夸一句宝贝徒孙省心,晓得为老祖宗排忧解难,可等到他仔细一看也不由得噎住了。 这不是他那不肖妹子叶斩风的遗腹子、他的正宗大侄子缙楼吗! 要他看,这孩子除了眼睛看着悚人了点,命不好了点(老神棍唏嘘长叹,掐指一算,这一代的天行脉主不出意外又是个孤星命),性子冷了点,心也还是个好。 这不,被小师侄扒拉了半天腿也没硬是把人甩开,反而全身发僵地又一脸冷硬地站在那里。 这时候的天行脉倒还是留了人来照料这还未能出师的少脉主修行的。 紫微门最不差的就是离经叛道的老不修跟小不修,天行脉这个,不巧又是个老不修。老不修事后找清宴真人喝酒,倒也高兴,也不知道他横七竖八歪门邪道地同清宴说了一通什么,最后不要脸的老不修和骨骼惊奇的老神棍合掌一拍,小师叔同小师侄送做了一堆。 决定将叶归舟托给叶缙楼照料,还美名其曰让小师叔指导指导师侄修行紫微剑术,顺便培养培养感情。 叶归舟的正经师父叶缙云说了什么? 她柔情万千地捏红了宝贝徒儿的脸蛋,转身火速递给徒弟弟一盒子糕点:胖胖,好好跟你小师叔学。 叶归舟如今想来,这群人是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想看热闹。 第七十三章 且不论紫微山门诸人如何都已是旧事一桩。如今第一要紧之事便是同叶缙楼口中探听消息。 而小师叔对这桩旧事究竟知不知情,知情又知道多少,叶归舟拿不了准。尤其是……叶缙楼当初截下他的信件,其中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1 未必没有阻止他追查的意思。 他并不愚笨,此刻联系起叶缙溪的的种种表现,从前的蛛丝马迹以及多情楼中君昭然给的官府宗卷,才惊觉这叶家旧案……恐怕是知情者众,而众者不追。 叶归舟心中复杂,不安之中更添了许多疑云。他见到师兄时几度想要开口,最终却还是按捺下来把这件事埋于心底,闭口不谈。 他没有证据。 哪怕知道游怀水根本不在乎这些,但此事涉及太多,他还是想再谨慎一些,直到十拿九稳再同师兄开口。 他暗暗为自己打了一通气,乱七八糟想了一遭隐居后如闲云野鹤般的闲逸生活,这才犹犹豫豫地对上叶缙楼。 老实说……他虽然不惧小师叔这一身鬼气同相貌,但却还是有些怕他的。 这总是让他想起当年在紫微山上修习紫微剑术时候的惨痛经历。 要知道小师叔下手从不留情,身上不留印子,但就是痛!以至于叶归舟有一段时日日日都想着毋宁死,也勿生,夜夜埋在被窝里嘤嘤嘤。 ——然而这也没个鸟用,第二天起来照样要去练武。 大约是这患难情谊太过感人肺腑,以至于哪怕叶胖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修习完紫微剑术的日后,却还是同隔壁天行脉的小叶师叔保持着相当良好的关系。 当然,叶归舟虽然不惧叶缙楼那一身鬼气同相貌,但心底却还是真有些怕他的。 以至于他如今不听劝告擅自跑到南疆还遇见叶缙楼,还真是无法抗拒地怂。 就在叶归舟好整以暇,满心悲切地等着他小师叔跟他秋后算账,半晌却又没听见个动静,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去。 叶缙楼冷哼一声:“你不进来是要在门口跟我说话?怎么着,这是知道怕了?” 叶归舟揪着袖子,眨着眼睛干巴巴道:“小、小师叔你生气啦?” 饶是叶缙楼一个半瞎子此时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他那双白眼表示嫌弃。他凉凉地将视线落在叶归舟身上,却又似乎没有落在实处。 “生气倒不至于,只不过有些手痒,想找人切磋切磋。” 叶归舟不由松了口气。一个还愿意揍他的小师叔,可要比连搭理他都嫌多余的叶缙楼要好得多。 他眼巴巴地赔了罪,好容易看叶缙楼似乎把气消了下去,才犹豫少顷,问道: “师叔怎么会到这里来?” 叶缙楼冷冷道:“就只能你来不能我去?” 叶归舟噎了一下,下意识拉住叶缙楼的衣袖,觉得一段时日不见,他这小师叔似乎又多了点人气?然而他不及多想,随即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小师叔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知道叶缙楼会来。要么不然就是他去,反正终将有一面,只不过想不到竟然会如此顺利。 叶缙楼却没有回答,叶归舟只觉得后背一寒,一道薄凉声音呵呵笑道:“你同玳在我这寨子闹出这么大动静,只要不是个死的,都会注意到的。” 叶归舟陡然一惊,这是在抬起头往声源处看去,而眼前掠过烈烈红衣,那人同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像是在无形中被扼住了咽喉,登时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他亲昵而不有抗拒地搂上叶缙楼的腰,将头压在叶缙楼的肩窝,看向叶归舟的眸光不加掩饰的刻薄冷漠,像是在看命如薄纸的蝼蚁之民,无情至极。 这就该是谡苗的巫祝——谡。 叶归舟正始料未及,被他那冰冷的眼神逼得不由得倒退了两步,而呼吸不畅的窒息感渐渐加重,同时又被点了哑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试着运起内功去压制,却是不得其法,登时被反噬竟然是当场呕出一口殷红妖冶的血来! 叶缙楼却恍然未觉。 而谡巫也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眼里只有他眼前的人,轻声细语,又暗藏无限欢喜:“阿楼怎么跑到这里来,你眼睛不好,迷路了怎么办。” 天眼只识魂火,可看不清太多的东西。叶缙楼是个天瞎,他现在无法开口,而只要他不死,就是谡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他大意了。 叶归舟紧皱着眉头,看着叶缙楼觉得自己内里伤得厉害,也不知道这谡巫是什么时候下的手,还是说同那江云破一样,浑身是毒。 这上来就给一个要命的下马威,偏偏叶归舟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的手。难怪当年外界传言星罗殿主喜怒无常,这完全是有根有据。 叶归舟却忘了叶缙楼虽双目不便,但他听音辨位的本事却极佳。有些细节哪怕他看不见,却还是感觉得到端倪的。 尤其是他还格外了解谡这个人。但了解归了解,叶缙楼却没那么大脸敢说自己奈何得了谡,在南疆里,能奈何他的人早化飞灰。 他毕竟跟平常人不同。 他冷峻面容上面无表情,说出来的却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句:“你对归舟下手了。” 白狼不满地低哮起来。它原先伏在叶缙楼身旁,这谡巫一来,便又警惕地挡在叶归舟面前,然而它却是奈何不了谡那无孔不入的蛊毒之术。 然而阿珠那在。她同阿楼谈过后有些困乏,原本是休憩去了,却又被此间动静扰的不堪入眠,出来一望,脸色微变,连忙在叶归舟身上按了两下,让他吞了一颗药丸,对着谡脸色微黑道:“你想同我交战?” 谡微微一笑,将叶缙楼搂在怀里,红白交错间,他那一身红衣红得刺眼,像是姿色艳丽的食人妖藤,笑容中的意味却十分冰冷:“怎么会,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第七十四章 叶归舟也不曾想竟然会碰上谡,他吞下阿珠那给的丹药不多时,那如鲠在喉的窒息感总算消退下去,调息一会后好歹能开口了。而内里却不容逆反地伤的不轻,脸色苍白,脏腑暗痛,也不知道谡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就在情势如在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之时。谡低笑一声,松开了叶缙楼。 “你要是喜欢就好好玩,记得早些回来便是。” 他来的时候悄然而至,退场的时候也是如此。快得无迹可寻。 叶缙楼朝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转身问阿珠那:“伤得怎样?” 像是早知道谡一来,铁定要出些幺蛾子。 他说的中州话,阿珠那便拿苗话回他:“他倒没下重手,只是中了点毒,清清就没事了。” 她并不太担心,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是困出来的泪水,又挠了挠白狼的脖子,一人一狼便进到竹楼内,继续睡去了将地方留给这一对师叔侄。 送走了谡巫,叶少侠又要对上隐隐有些发火踪迹的小师叔。 小师叔不爱讲大道理,只会上真家伙一顿揍进行爱的教导。他同叶归舟一道长大,打起屁股来毫无道理可讲,专挑肉多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2 的地方打,还不会损及其他地方。 简直惨无人道!叶归舟哭着去找师兄了。 叶缙楼除了打了他屁股,倒也还似有若无地给他透露了些玄机。 玄机之所以为玄机,只因参不参悟。 他同师兄一合计商量,也算得了些结果。 正如游叶二人所估计的,当年的叶家惨案确实有许多隐情。在二十年前牵扯诸多,叶缙溪同游饮玉成亲,便已经得罪了平阳王,然而此事最终却不了了之,可见他手段非常。游饮玉又是御史千金,美名远扬,夫妇二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当时也曾闹得风声鹤唳,然而却又在一夕平息,将这粉饰得太平无事。而按紫微门护短的程度,却又一直未曾派人追查,甚至有些刻意地将上辈弟子的踪迹隐瞒下来——叶缙溪是其一,叶缙缠更是其二。这背后站着谁,又是为了什么,不得不防。 或许,他们所追寻的真相,一直缺少全局最重要的一环。 然而叶缙楼也所知不多。 他毕竟不属天机脉,只不过生逢其时,才听到这一些风声,要想真正知道答案,只能从别处下手。 游怀水觉得他是时候去见一趟他那死而复生的小姑父叶缙溪探探口风。他不愿说,旁敲侧击,总能探听出些蛛丝马迹。师弟太好糊弄,也太听话,实在不适合去做探听之事,想知道的事还未得知,反倒把自己的老底交代了出去。 他不由得悠悠叹了口气,眉目里却是十分温柔。 不过哪怕他不去见,不管是为了师弟还是夫人,对方也势必会登门拜访。游怀水倒也不算太过担心。 等到这个时候,要如何向身兼岳丈、姑父、师伯三职的叶缙溪交代他同师弟的事……却又是另外的一码事了。 总归是要见一见的。 游怀水倒是不担心这玳苗寨子中叶缙溪是被人冒充的。先不说血脉相承的父子天性,这世上姓叶的人很多,可叶缙溪只有那一个。 如今还要格外计划的,只怕还有叶缙楼。 这是极大的变数。然而他同天行脉向不亲厚,也不像叶归舟这样同叶缙楼交好,只是知道这个人而已。 他想得入神,叶归舟也看着他出神。只有经历了离别才懂得相守的难处,现下哪怕只是坐在一起不说话也觉得知足。只是好景不长,这里到底是南疆异地,容不得宁静平和。 像那南疆蛊女衣久岛,不但对他师兄很有意思,也对他很感兴趣。 她之所谓感兴趣的源头,只怕还是要算到游怀水头上。 没办法,他师兄生得好看,人又厉害,自然会有狂蜂浪蝶蜂拥而至。难道他还能将人锁起来关在小黑屋里不成?不说游怀水愿不愿意,他自己那关就过不去了。 他从前将游公子捧在心上一面相思,那情意殷殷切切自当放纵些才好……好叫对方知晓才好。而如今却不是这样,他们现今两情相悦,四围却又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叶归舟自然也舍不得见师兄皱一皱眉,让他为难。 这江湖上爱慕怀水公子的人前仆后继,可他的心上人却只有他一个,这该是他的骄傲。而不是成为……嫉妒并叫师兄为难的理由。 叶归舟向来通达明理,也因此十分小心谨慎地从眉梢眼角收敛起来。将自己同游怀水的伪造成寻常的、较为亲密的一对师兄弟。不教衣久岛看出些什么。 由爱生恨,由情生憎。爱憎之心本就叵测,有了宛玉容这个前车之鉴,他还怎能轻视这些女子的能耐?世人口中所述最毒妇人心……可不是凭白生来。 只要他们还在南疆一日,游怀水身上的蛊种未解,还要跟衣久岛打一日交道,就该谨慎行事。这世上的生离同死别向来极容易,容易得像是挥手即来,可历经时却痛得人直不起身,甚至一辈子无法走出。 否则当年薛少卿坠崖后的叶斩风又何至于去历那一道死劫? 她堪破了情,愿意为情而死,也算是历了劫难,而黄泉路上,也能同情人一道远行。 ——死这一字,写来容易,经历也容易,不过一时痛快,马上一了百了,可活着却艰难而痛苦。 但即便如此,却也有人活着,天生就注定是要从一片愁风苦雨中走来,以大苦大痛铸成一生……却还是活着。 第七十五章 事情想多了,容易伤怀。叶归舟也不例外。只是许多时候,情景变化,世事变迁,事端容不得他多想便又接踵而来。 当夜,游怀水身上的毒蛊终于再度发作。 这当然不是它第一次发作。但却是叶归舟第一次见他发作,可笑是,游怀水发作起来的时候陪伴着他的,是衣久岛,不是他。 叶归舟当初在山上见他,已是形销骨瘦,伤痕累累,格外狼狈,只得一双眼睛还算把持了旧时风流。 ——可这已经是辗转寻访多名名医后,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后果。 出自谡巫手中的毒蛊又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东西! 叶归舟赶到衣久岛住所时,只看到游怀水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唇上被狠厉压制咬出了鲜血,汗湿了鸦羽长发,而哪怕极力克制脸上仍见虚弱,痛苦到了极致,哪怕是晕死过去下一刻也会马上醒转——他向来爱惜羽毛,不容他人见其狼狈,否则当初落魄也不会隐姓埋名退居山野。 那毒蛊发作起来该有多痛苦,可见一斑。 叶归舟惶然无措,似乎也跟着对方一道痛得要紧。可他也不还至于到了六神无主的地步,而衣久岛找他来,也不光是看他发愣的。 她将游怀水额上的汗湿汗巾换下,另添上一道汗巾。眉头紧蹙,忧心如焚,看了看竹床上的人,转头看向叶归舟,语气咄咄逼人:“他这是怎么回事。” 俨然一副以身边人自居的模样。叶归舟不知她同游怀水到底相识几分,此刻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压下心中不快,回道: “师兄这是中了蛊——” “蛊?”衣久岛杏眼一眯,笑里透着妖气,却毫无笑意,手腕上银铃作响,四围很快有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游曳着围上来,凤仙花染成的指甲红得刺眼,“我可没见过这样的蛊。你最好给我说实话,要是游郎出了个什么意外……别怪我心狠手辣!” 叶归舟也跟着笑,“看不出来是贵家本事还学不到家,别口口声声说在下骗你。”他吸了一口气,压下喉间涩意,低声道,“我同师兄关系这般亲厚,又怎么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衣久岛脸色稍霁,又听着他道:“这道蛊,可是当年贵家蛊女叛逃时从谡巫处盗出,设计了我师兄后下到他身上的。” “对了,那位蛊女如今在中州可是混的风生水起,还得了个名号叫做‘毒观音’,不准还是旧相识。”叶归舟待人接物向来温和,此时却不由起了怨愤之心。见衣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3 久岛脸色微变,心中却不见高兴,转过头便往外走。 衣久岛冷冷喝道:“给我站住,我有说让你走了吗?” 叶归舟脚步一顿,却不回头,抽出腰间宝剑,剑光一闪,那被衣久岛招来阻挡在他面前的一头毒蛇便头首分离。鲜红的血溅在地上,却沾不到青年的衣角。 “贵家没本事,救不了我师兄,难道还能阻止我去找别人?” 叶归舟出来外面也有些后悔,他倒不后悔得罪衣久岛,毕竟就冲心上人一点而论,他同她就该势不两立,只是觉得有些失了气度。 衣久岛爱慕他师兄,而这点同他得罪不得罪衣久岛,毫无关联。难道她还会就此因噎废食? 叶归舟先是去找了阿珠那。 可惜阿珠那对蛊术一窍不通,她同白狼天生就是毒蛊的克星天敌,蛊见则死,根本弄不出个三七四六,只是将人请到竹楼,却隐隐寄望有一重压制的作用。毕竟……那同命蛊就怕白狼怕的要紧。 这天敌的压制着实要紧,阿珠那同白狼一来,那蛊种嗅到天敌气味,很快又再度潜伏起来,游怀水的状况很快就好了许多,虽还是脸色苍白,人很快便放松下来,人出了一身冷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实在不能更有用。而阿珠那一来,衣久岛青白变过脸后皱着眉还是退出了竹楼。 叶归舟原本就不过是试着赌一赌,如今见有效用,揣着捧着忐忑着的心也终于落到实处,人走到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还是伸出手碰了碰游怀水的手,又被对方一把反握住。 他抽了口气,小声像是又怕被谁听见,十分委屈地控诉。 “你吓死我了。” 游怀水身上没什么力气,费劲地按了按他手心,柔声哄道:“都、没事了,师弟别怕,别怕。” 叶归舟咬着牙不说话,低着头紧紧握着游怀水的手,直到对方手生出几分热度来。 他向来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而此刻惶恐害怕得颤栗。 叶归舟是害怕失去,害怕孤独的。叶缙溪同游饮玉离开他的时候他还很小,自然难有十分深刻的体悟,即使日后失而复得也像在雪中漫步,虚虚浮浮难落到实处。 但师兄不一样。 他这样喜欢他,哪怕片刻分离都这样舍不得,更遑论真正阴阳相隔,生死离别。为情殉葬从不是传说,而是真切存在于世情中的至殇至恸。 叶归舟敬佩叶斩风,但不想落到……如叶斩风一般地步。 ——那太难过。 光是想就要肝胆欲裂,又要他如何忍受了一人一生。 “我才不怕……我们都到这里了,怎么会没办法。” 第七十六章 迷局中 叶归舟出了门,当即就要去找谡巫。 衣久岛出乎意料地拦下了他。她大约也有些踌躇,犹豫少顷,方才开口言道:“我不知道……”她有些难以启齿,最终咬咬牙,只道:“是衣误会了。” 她这样讲话,一力将自己同游怀水关系拉近,似乎一切已成定局,她是游怀水的身边人,而他只不过……是个局外人。 偏偏这感觉真叫人恶心,如鲠在喉,反胃的要命。 可叶归舟能怎样?难道还要直当说要她别喜欢他师兄了?钟情与相思,从来就先是自己的事,无论谁都阻止不了。像他当初喜欢游怀水,就已经做好一力承当无望相思的准备。 两情相悦最幸运,可这世上更多的是求而不得。像他,他得到了师兄的钟情,那衣久岛就注定失去。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游怀水,举世无双。 而叶归舟也无意效仿娥皇玉英。 他偏过头不欲同她交谈,掐了掐手心,感到一丝痛意。脸上冷肃而僵硬。 衣久岛大约是将他视为游怀水的好兄弟,有些想讨好他。拉住人试探着说了一些话,最后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 “我一时心急失了分寸,你……你别见怪就好。” 叶归舟冷笑一声,也不欲同她纠缠,当场就要绕开这不知羞耻的女人,拂袖而去。 衣久岛当场被下了面子,脸色一阵青白,忍着不悦嗔道:“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叶归舟也觉甚是可笑,斜斜瞥了她一眼,唇角冷意森森:“叶某不想怎样,你道歉不道歉同我没干系,咱们没这交情。我也不怕你,更不想跟你打什么交道。别一口一个游郎,你这样叫我师兄,他答应了?” 他憋得久了,这会将话说出来郁郁之情一扫而光,神清气爽,也不去看衣久岛那张错愕羞愤的脸,一气呵成踩着轻功往谡巫所住的竹楼去。 不想这一幕,恰好落入别人眼中。 游怀水低声笑了,眼角眉梢陡然柔成水,波光万里,颜色动人。他刚缓过来不久,见叶归舟出了门好一会都没回来,便出来看看。 ——不想恰好看见这一幕。既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衣久岛见到游怀水也觉得受了委屈,登时就要向他告上一状。却见游怀水将食指竖于唇间,向她做了个噤声动作。 他脸色仍旧不好,言笑晏晏侧身避开了衣久岛想要搀扶他的动作。 “衣久岛,你是个好姑娘,我虽逢你照料借居此地但并无意要让你误会什么。” 衣久岛被他这样拒绝,眼里也透露出些伤心意味,却是倔强地直直望着他:“我是自愿的,你——” “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我先前同你说过,我有心上人了。他太好,愿意为我委曲求全,但逢是我有些担当,就不该让他受这样的委屈,也不应让他为我为难。” 他说的十分清淡,眉目也温柔得一塌涂地。 然而这温柔却不是对着她的。 衣久岛不傻,他又这样明白的拒绝,根本不给她遐想的空间。她沉默了许久,最终眨了眨眼,却也只能滴落下一滴泪。 游怀水温吞地回到竹楼里收拾行李。他的行李也十分简单,他来的时候一人一剑一包裹,要走了也只需要把包裹拎上就可以了。轻巧容易,只需再同主人说上一句。 衣久岛眼角都红了。 她低声泣道:“游郎又何至于此!在这里住哪里不好?那……他什么都不懂,等那蛊发作了哪里能够照顾得了你。而且离开这里你又要去哪里住。” 游怀水不禁失笑,“这有何难,游某也不那么矜贵,同师弟往玳巫处挤挤便是。再说我也要借玳巫压制我身上这蛊种,想来玳巫也不会介意。” 衣久岛掩面不语。 最后,他们擦身而过。游怀水顿了顿,轻声道: “衣久岛,早些放手,你才不会难过。” 阿珠那对竹楼里突然多出来个人也没什么意见。反正这竹楼也不是她的,多住个人还是少住个人她都无所谓。多出个人,也多条路子解解闷。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4 她慈爱而又若有所思地将人上下打量过一遍。挠了挠白狼下巴,觉得紫微门里长得好看这一条是一脉相承的。 ——自然,她见过的那小猫两三只的紫微门人已经囊括紫微门长相的最高水准。 阿珠那年华不老,剖开皮相内里就是个老顽童,却生得一张万年二八年华的脸,唬人得紧。饶是游怀水从叶归舟处听闻过些什么,向来从容温雅,风度极佳,对上这位不按理出牌的玳巫也有些吃力。 但阿珠那倒不这么想。她自觉也无意为难小辈,再说比起谡那样的恶劣冷漠的脾性,她也算得上是十足的和蔼可亲。 游怀水从阿珠那处打听来师弟坠崖后种种,垂着眼睫,眸光暗沉,眉目依旧如画,却有戾气引而不发。可最终,这戾气辗转反侧,最终也只化成沉湖静水,不起波澜。 他轻轻叹口气,喉间滑动,“……傻子。” 他从屋内踱步而出,在竹楼阶梯上拂衣坐下等待,他打下一截紫竹木,拿小刀削去紫色竹皮,握着刀柄,想了一会才缓慢下刀。 叶归舟去得久,他便一直在这等着,等到夜色零落,天际隐隐泛起鱼肚白色,才看见人从这破晓光中走来。见他站在门口,更是欢喜地露出笑容,快步跑了过来,扑到他怀中。 “师兄!” 他的师弟,向来是好得让人十分心动。容颜清俊,学杂多精,秉性温良,对他更是情深一往。 好得……总让人觉得无论他做什么都差了师弟一筹。 游怀水抱紧怀里的师弟,心里像是得到了满足,却又似乎听见隐秘处正有什么在血肉里抽根、在骨髓发芽,带来一阵抽痛。 这疼痛同蛊虫发作时的疼痛并不相同,是更隐秘,是在和风细雨里的轻巧细针。 可为什么会痛呢? 向来高高在上的怀水公子此时有些急切,却又迟疑而克制住了这急切,攫获师弟的嘴唇,望进他的眼里,最终却也只轻轻地,落下清淡如水的吻。 是了,他怕他觉得不值得。 第七十七章 缘来缘去从来不留情理,只不过一个眨眼,就要开始物是人非。 便像如今,叶归舟倚坐高楼,玉砌雕栏,奇葩异草,周遭俱是至精至贵的景致。他一身素净兰衣,置身其中非但不曾没入凡尘,反而还显出几分清贵。 他坐得久,神色清淡而见坚毅。却总有人想拨撩他那看似平静的心湖,似乎只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不同来就会得到天大的乐趣。 他面前落下一座大红纱轿,珠帘琳琅,红纱旖旎,看不分明里头人生得什么模样,但声音却还是听得见的。 轿中人道:“叶少侠在此处停留这样久,可曾看出什么乐趣来?” 潋滟情思,旖旎春意……当得上一句声色动人。 “春花秋月……不堪了了。” 他以指弹剑,轻轻回答。与之同时,‘谢君衣’银白的剑身横亘在他面前,发出泠泠轻音。 这样的春秋,哪里比得上他师兄身边好。 叶归舟心里想着,却也只能落寞地在记忆里伤怀。 只不过如今境地,再见……最怕是再见无期,相见无地。 他向来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习惯了将自身置于刀山火海而后生。同样也清楚,这世上不存在不死不灭。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别说置于死地而后生,背后等着他的就是无间地狱。 便该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只不过叶归舟如今,也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了,倒也算是能够洒脱面对。 纱帘后布料窸窣响动,叶归舟几乎能够想象对方掩唇轻笑的模样。 “这天下最华美之地,也的确不过是个牢笼,华而不实,没有大意思在里头。邀叶少侠来做客,也的确是轻待了。”而后话锋一转,“可惜本宫出不去,只能叫少侠在这处陪着了。” “不过是钱货两讫的买卖,殿下又何必挂怀。” 叶归舟低低笑了一声,他眉目依旧清朗,却掩不住恹色。“我现在只望殿下的保密功夫做得好,还有手下人做事牢靠——” “千秋大计,本宫自然挂怀。” 那层层珠帘下探出执着玉骨扇的素白手腕,她将扇面打开,翻覆于地,“本朝紫微星盘下只得你一个叶驸马,本宫自然是要格外珍惜。荣华富贵,奇珍异宝,只要我有,只要你要,尽可言说。” “我?我最想要的,殿下给不起。”叶归舟眉目舒展开,带着落寞苦闷而又极其无可奈何的神色用绢布将‘谢君衣’擦拭过,送回背后剑鞘。 比起清平公主初见之时,叶归舟的眉梢眼角也已经褪下那初出江湖的青涩天真,添上几笔江湖漂泊后的风尘同英朗。 而那一腔赤子深情,会不会因这风尘悲欢一并褪色,清平公主并不了解。或者说,她对叶归舟此人本身,也并不了解。 她只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一个出自紫微山天机脉的身份,而这个身份的主人是谁本身并不重要,可以是归舟,也可以是归尘,更可以是归云,只要他是归字辈弟子。 况且这一代的归字辈弟子看上去也的确对往事一无所知。倒不知道是该说‘那位’破釜沉舟的毅力了得,还是他们早有打算要同过往决裂,要彻底地从这一潭……名为‘国师’的浊水中抽身而出。 而叶缙溪便如同他当年承诺的那般,尘云归土,将身份藏得太好,几近销声匿迹。哪怕是权势滔天如天家弟子,也不可能拔地而起地找出这三人的任意其一。 清平也十分苦恼。她回到寝宫对镜梳妆,雪白的脸庞依旧艳光摄人,可脂粉下已经有纹路细细爬上了眼角,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已经被她蹉跎过去。她是拖不起了的。 她需要一个终结这一切法子,最好将过去同将来全然割裂开,为此她需要一个傀儡。 ——天机脉里姓叶的一肚子坏水,鬼滑得很,将人一个两个藏得好好的。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就连名声最大的叶缙溪本身也杳然无踪,只剩下缙缠这一个明面上的靶子。 ——可奈不住有为情所惑的小鱼儿自投罗网。 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情爱,可最能让人出生入死的……可不也是情爱? 清平看着眼前英朗的青年的画卷,玉骨扇掩住半边颜色,媚眼如丝,气度却雍容华贵。她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这一程,终于到了终局。 只是究竟到底会是死局……还是生局? 凤仙花染成的指甲艳丽得刺眼,她将玉骨扇微微一倾,便有侍人稳妥地奉手穿过红纱接过,倾身向前,嘘寒问暖。 “殿下?可要奴才下去准备些糕点,月色迷人,正是好时候。” “准备什么,大晚上的你也不嫌闹心。”清平似笑非笑睨了那侍人一眼,“去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5 给叶驸马备一份送过去,本宫乏了——” 她顿了顿,眼眸微微一暗,似是欢喜似是忧愁, “罢,备轿去永福宫……见一见我那……” “叶小师傅。” 第七十八章 叶归舟见清平公主走远,挺直僵硬的背脊才稍稍弓下,像是在这宫灯明亮的明月楼中终于找到的喘息的机会去平复心跳。 跟这等万年老妖怪打交道叶归舟不敢大意,从来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就怕行差踏错一步,就要满盘皆输。 不过从他走到如今……也已经将最珍贵的东西糟蹋在真心之下,哪怕是输,那也只是输了而已。 他的天罚劫雷早已高悬于顶,下一刻粉身碎骨,只等早晚而已。 可哪怕早已认命,可心里……却总是痛得不能自己。 叶归舟将脸埋在双臂之中,只觉得眼睛酸痛难忍,喉间苦涩难耐,可却不敢、也不能落下泪来。 明月千里寄相思,在这高不胜寒的明月楼万里之外的南疆竹楼之下,却也有人同时望着这轮明月心生怅然。 “你举棋不定,是心事太沉?” 叶缙溪执黑子落盘,眉目温和,落子却杀伐果断,落于天局棋眼,吞食尽小半白子。 游怀水只得无奈认输,“师伯棋高一着,我自然认输。” 叶缙溪道:“溪同你下了一刻钟,你走了四五次神。棋道至静,用的静心养气的功夫,你这样神思不定怎能不输。” 他指尖还捻着那枚白子不曾落下,眼里波光黯然,叹了口气坦然承认:“往日不同今时,当初我孑然一身,自然心无畏惧。而如今……师弟这一去就再无音讯,我实在放心不下。” 叶归舟在谡巫处求得解救之法,又怕前程凶险,游怀水阻挠,月前便先斩后奏只留下一封书信跟着叶缙楼外出寻药。 而这异蛊来势汹汹,却迫于天敌威压被迫退避,只好蛰伏于游怀水体内奇经脉冲之地。此蛊本性霸道贪婪却又胆怯于天敌威胁,一感觉不到白狼气息便要三不五时在游怀水体内搅合一通,既发泄不甘又补养自己。 ——此蛊出自谡巫之手,原本也并不是什么珍奇蛊种,只是后来蛊母吞食了谡的一滴血脉陷入假死。谡炼制蛊种原本也是心血来潮,见此便将这假死的蛊母放置在竹楼药房之内等待日后细细观察,却又阴差阳错被宛玉容盗走,这才有了游怀水被迫隐居的种种后事。 游怀水被这蛊母折腾得不轻,只能在白狼身侧仰其气息苟延残喘,阿珠那身为玳巫,身份既尊贵又特殊,出不得南疆,游怀水只能变相被拘禁在南疆。 衣久岛倒是痴心不改,但他无意同她纠缠,也不愿再留情面。阿珠那回了玳苗寨子,他便去拜访与他隔山之遥的叶缙溪,在一旁搭了个小木屋住下。如今算来也有月余。 叶归舟离去前也曾来见过他这亲爹一面,他平素向来好说话,可一旦拿定主意便会一往无前,背了包袱见过叶缙溪便像是要前事已了,摆出一副我心意已决的自以为冷酷的实则僵硬留恋的神情后便别过走人。 他大概也是怕别人留他。叶缙溪想起当时情景,只觉得这孩子这行事十足像了他娘。 ——缙云倒是教得好。 叶缙溪从短暂回忆中回过神,将石台上棋子收拢归位。隐隐觉得他这师侄小辈这番话有些师出无名,担忧太过。 虽可说是兄弟情深,可这紫微山上,有哪个弟子没经历过这一番历练就能成才?别说他少年下山,仗剑扫江湖的前事,便是归尘同游怀水自己也是在这江湖里大浪淘过浪花尖的好儿郎。雏鸟离巢,知险而飞。当下失笑劝慰几句,也并不太担心。 游怀水能说什么?只能微微苦笑,将此事略过。 离开半盏茶的功夫就该会胆战心惊,这样一去就音信杳无又要他如何不担心?游怀水心中揣揣,其中苦楚也只有自己能够品会。 可他这样魂不守舍的情态,叶缙溪又如何看不出来呢。 他收拢好棋子,唇边三分笑意,眼中若有所思。可他却也不愿意说破了。这世间繁华盛景,纷纷扰扰,困在‘情’之一字下的人不计其数,叶缙溪甚至曾是其一。 人这一生,总要恨过一次,爱过一次,才能说是完整。 况且…… 『说为观天机,实为行人事。』 他们紫微天机一脉终其一生都在索求大道,以渺渺人身逆天而为。而卜算星盘、窥探天道的最终目的,都在为人事而为——可这卦象与气运命数息息相关。天机子弟,说来个个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偏偏大多……不得善终。 个中缘由实多,却已都成一桩桩无法提及的旧事。往事如风,即过已休。偏偏……又怕有人斤斤计较。 二十载翛然已过,一局旧棋盘下到现今,早已是风云转换,山河变色。而他脱身得干干净净,此间局势早不同他有半点瓜葛,叶缙溪看着自己执着棋子的手,四字无声。 不破不立。 第七十九章 自文王演《周易》以来,出于对‘不知’的恐惧与彷徨,世间卜算术士应时而出,这些人应和阴阳之理,卜算天机,为谕世而来。 紫微天机一脉自然算得其中佼佼者。 ——甚至于算得上家大业大。 中州本国,国师手掌钦天,可真正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由皇帝任命,而是师徒世代相承,不论朝事,观象授时,恪保龙脉。 而不论当今皇帝换过多少血脉,但国师却总是那么一脉相承的一路人,真正是长青不倒,似个庞然大物般岿然不动。社稷底下的百姓也十分崇信,甚至奉以为神。历代皇帝自然没有不对国师忌惮的,然而这个庞然大物却始终默默无闻,仅似祥瑞坐镇永福宫中静修。历朝来即使再有野心的帝王,只有自己跌落云泥的时候,而不曾见国师走下神坛。 对于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帝王,这样的祥瑞自然是可怕的。 一个卜卦出身的术士,能做成一朝国师。且不说多少手段,这个气运便已非同小可。当然也可见其人术业了得。 然而那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只要是人,就会痛,会病,会老,会死。 本朝国师,方方上任十余年,正该是最年轻力壮的时候,他姓氏早被摒弃,仅存缙缠二字作名。 正是紫微山人。 被叶缙云等人闭口不谈、叶归舟仅从师门名谱中昙花一见而不曾见过的缙字辈第三人。 缙缠看上去十分年轻,成年累月的清修看上去要比他的年龄年轻许多,样貌自然是顶好的,黑发披肩,眉间一点朱砂,一身白衣,看着就在禅意香火里养出来的不惹凡尘的谪仙人物。 叶归舟得见他也算是意外中的意外。 谡巫告诉他,要驱除游怀水身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6 上蛊种,就要得到这世间三道奇物,药人血,月蝉丝,以及禅上火。 月蝉丝世间难遇,然而月蝉与千年沉樟木伴生,寄生在千年沉樟木枝干上,月升而生,月落而亡。于命陨之时效蚕吐丝,却又会在刹那消散,实难捕捉。 这对叶归舟却不难。他的小师叔叶缙楼知道何处有这东西,叶缙楼虽面寒心冷,却一向偏心他这小师侄,便领着人去那悬崖边上的沉樟木走了一遭。 叶归舟运气不错,守候了十数个夜晚,终于收集来一道。 而药人血他也已修书君昭然,对方便留下一道血引,存于冰玉之中由心腹带至南疆。 唯独最后一道禅上火却始终没有头绪。 叶归舟焦头烂额。最后谡终于像是觉得这人太过碍眼,这才指了一条明路:禅火最浓厚的地方,自然会有禅上火意。 禅上火意。 这东西听上去玄乎其玄,对叶归舟而言甚至算得上是闻所未闻。 他对着世间事物最多的见闻大多不过纸上谈兵,跟他师兄这么个世家子不同,真正是大山里出来的读书读多了的土包子。 他过往所学,却只有多数不能为如今所用。然而一个人行走江湖,却多得是身不由己。叶归舟隐隐有种预感,他这么一去,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他们这些修习天机的向来注重机缘同一刹灵通,叶归舟有了这种感觉后更觉耽搁不得,当夜收拾了行李就要上路。 叶归舟不曾也不敢同游怀水告别。他孤身一人,只带着那把剑,除了草草请叶缙楼替他收拾留句话,也没什么好交代。只是在临行前伴着月色偷偷摸摸远远地遥遥望了叶缙溪所居住的竹屋一眼。 叶归舟对人向来十分心软,然而有些事他却只能让自己坚硬得一往无前。 因为他有想保护的人。他的师兄,他失而复得的父母,他的师门……许许多多的人,他都想保护。 所以他只能走。 只是他不知道,在这一夜里,也曾有人在这野风山色还有清寒月光中远远目送送他离去。 “你在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已经没有必要留在南疆。怎么不跟着他一起走?”阿珠那坐在竹楼顶上,不太舒服地挪挪屁股,最后还是干脆地整个人埋在白狼皮毛里,总算觉得舒服了一点。“你离开中州这么久,难道就不想回家吗?” “明光不会愿意我跟着他的。他已经成人了,有了自己的打算,我并不打算干涉,也拿不出理由来干涉。”叶缙溪神色十分温和,一声轻叹,呢喃话语像是要逸散在空气里,“况且……我们也并不是同路人。” “中州有句古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之亲子,如今正在朝着与我相背离的、属于他的道走去,这不正是我等……所最希望的事情吗?” 第八十章 叶缙缠 叶缙缠的缠,原本该是禅道。只是因为贪恋这尘世才最后化成纠缠。 “你不该来这里,也不该遇见叶缙缠这个人。” 初见之时,他携着一身禅意香火从殿堂帷幕后一步步走来,像是踏出了这红尘十里烟波。可话语却十分冷漠。 他同叶归舟所见的许多人都不同。 ——他不像是个有血肉的人,反而是像是一尊高高在上、根本不食红尘烟火的金木所铸的神像,虽然姿容华美,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怠冷淡。 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 而哪怕他这样一上来就摆明了身份,叶归舟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月来奔波劳累,他为了替心上人寻那一道禅上火意,已经吃下了不少血泪教训,知了险恶人心,初出江湖的那股子傻气天真此刻已经磨砺殆尽,仅剩下那一道决心犹在。 他警惕许多,对这位翩然而来的紫微门人、甚至可说同门长辈也不敢稍有松懈,反而将腰间长剑握得更紧。 他可是已经将敌我不明这四字的教训吃得十分干净,也牢牢谨记着他如今出入的这永福宫不是个善地,对所有出现在面前的事物都本能地把持着一分怀疑。 ——若不是他这一分步步为营的怀疑,他早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可叶归舟也明白,就他那点斤两,如果不是别人将他看得太轻,他自己又警惕,运气也不是差到了低,也不能一次次的险死还生。 他抿着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叶缙缠,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中剑柄。 就他那点功夫,可不够对方徒手一招。 叶缙缠却笑了,他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个格外耀眼却也分外虚假的笑容。 “还不笨。阿云倒没养出个废物来。” 叶归舟被他一道气劲封住了周身大穴,正是脸色发白。叶归舟却并不慌张,他已隐隐察觉出自己心中似乎种下了一道魔障,让他执迷不悟,却也心无畏惧。否则,他也不会为了寻那道禅上火意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孤身冒险入这皇城之内的永福宫中了。 ——多情楼给的几处可能会有禅上火的寺庙道观可都已经被他寻了个遍,只差这永福宫中。若是再寻不到……他不愿去设想这个可能,宁肯为此剑走偏锋。 于是,他逼下喉间热血,忍下手中钻心疼痛,看着对面高高在上的叶缙缠回之一笑: “出山前师父可是唠叨得很,归舟虽然愚笨,却也不敢丢了她的面子承下这一个废物的名头来——” “初次相逢……归舟在此多谢师伯照料。” 一身兰衣的清俊青年眼中清朗,笑意更灿若朝阳,唇间却极力克制而变得苍白,嘴角更是抑制不住的溢出几丝血丝。 可他到底是太高估了自己。 叶归舟最后失去意识的刹那,只来得及瞥见白衣国师那微微蹙眉似是不悦的冷淡神情,还有一道遥遥传来,娇不胜扶的靡靡莺声。 ——紫微门这一代的……就是这个小玩意? 能够在这幽冷深宫之中出入自如之人身份又岂会简单! 叶归舟再次醒来,眼前早没有了叶缙缠的踪迹。他被安置在富丽堂皇的宫室内,衣食无忧,却只孤身一人。那白衣国师也曾经过来看过,但每每都来去匆匆,极少同叶归舟交谈。 这白衣国师对他的态度实在莫测,不亲不远。他或许因为紫微山之故不成他之敌,但却绝不是友。 叶归舟隐有此感。被软禁于这深宫之内并不使他变得狂躁,反而让他愈加清醒冷静。可这清醒却让他更为沉闷难过。 他想师兄了。从南疆离开游怀水的第一步就开始想念。 可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同人虚与委蛇,也学会了如何将相思藏在心底。 而那把声音的主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就如叶归舟所猜测的,这位气质高华的女子身份也确实是显赫非常,中州本朝先代承圣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7 帝同皇后的爱女,如今帝王的嫡亲姑姑,本朝唯一一位清平长公主。 ——是一个绝对不好打交道的对象。 “无论是权势钱财,还是这世间珍奇宝物,稀世容颜的美人,只要能够诱惑得了你的,本宫……都可以许给你。”清平公主微微挑着凤眼,看似脉脉含情,黛眉尖下正有一点朱砂痣,随着她鬓发间珠华流苏乱颤而显得更为艳丽。她唇边带着浅笑,唇间翕合看似轻描淡写却又似暗含山雨。“这笔交易,或许下一刻阁下便会亲临深渊,摔得尸骨全无,但本宫可以保证,你绝不会后悔。” 这是一位稀世的美人,也是一朵妖冶而剧毒的奇花。 叶归舟模糊而麻木地想着。他知道,他虽痛苦,虽难过,虽不安。即使他的声音干涩喑哑,可却吐不出一声拒绝。 这世间的因果,都是有失有得。他得到他想要的宝物的同时,也意味着将要失去另一件真爱之物。 世情如此,可他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千里之外,南疆。 “月蝉丝,药人血,……啧,还有禅上火。没想到还真让他找齐了。”谡拨弄着放在锦盒之中的三样奇珍,常年不见日光而病白的脸上带着几分玩味。“我不过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不想小娃娃对你那师侄倒真是情深意重。” 叶缙楼听出他言外之意,冷冷道:“你骗了他?” “怎么会,那好歹是你救命恩人的晚辈,我怎么敢骗他。”他佯作伤心,在瞥见叶缙楼那一瞬间的僵硬时又低笑出声,轻描淡写道,“我只不过教他多吃几分苦头而已。不过一个外人,阿楼这么着急未免让我有些不太高兴。阿楼长大了,在中州见多了花花绿绿的东西,只怕都不想呆在我身边了。” 叶缙楼僵硬了一下,随即缓和语气,带着几分无可奈何道:“你……真是无理取闹。” 谡吃定了他这幅样子,将人拉到怀中,轻轻地碰了碰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 他低声道:“这哪里是无理取闹。你从前眼里就只看得见我一个人。现在……也只要看见我就可以。这样也好,幸好你看不见别人。” 叶缙楼有些怕痒的闭上眼,一向冷肃的脸上带上罕见的温柔神色。“我……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人。” ——不管从前,还是如今,今后仍是。 “只不过,请我出手的代价可是很重的。听说中州那边有句话叫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救了这个游什么,那你叶缙楼……此生此世都不得离开南疆,你答不答应?” 第八十一章 剑光泠泠,一套紫微剑术舞得杀行云流水,杀机暗含在招招式式之间,看似如水温柔,却又招招致命。 这人手持着一柄长剑,剑上乍一眼望去寒光凛然,锋芒毕现,却又似乎暗含春水波光,格外温柔,哪怕是最不识货的平野武夫见了,只怕都得称一声好剑。 这宝剑光华耀眼,主人却要比这宝剑更胜三分风华。他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仿佛不是一柄瞬可杀人的利剑,而是在和风细雨里随手攀折下的三月桃花。他容颜极盛,薄唇微挑似带笑意,凤眼轻挑,第一眼见温柔多情,第二眼见璀璨生华,眉目流转尽是写意风流。 真正抵得上一句春色如刀。 可这样一个看似风流的多情人,却最是薄情。至少,他对她,不留一点情面。 衣久岛站在一旁看着,美目似怨含幽。她受谡巫的命令前来替游怀水驱蛊,如今药到蛊除,怀水公子……自然没有再在南疆停留的缘由。 她一面为游怀水的冷面而觉得他面目可憎,一面又情不自禁地想再多看他两眼。 若是要将这人留下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南疆秘法蛊术,她样样精通。 衣久岛垂下眼睑,内心挣扎不堪。 可……一个失去本心,对她百依百顺的傀儡,又怎么比得眼前这一个惊才绝艳的怀水公子? 她心中苦涩难言,既放不下,可又求不得。而这苦涩注定却还要伴随她一段漫长的岁月。 而面对衣久岛这一份深情,游怀水注定无以为报。 他将春水收回剑鞘,眉目里一扫平日郁郁,渐渐有些找回昔日怀水公子的风发意气。 游怀水将真气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小周天,感受到其中蓬勃复苏的生机,既是欢喜又是难过。 欢喜终于摆脱了病体负累,却难过自己此刻不能呆在叶归舟身侧……也不知道他的师弟为此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恨自己不能将他牢牢护在身侧,反而要他处处为自己谋算。 可这一切都要走到尽头了。 他眼中更显温柔,那对心上人的一腔情意从心口流淌到四肢百骸,像吃了上好的糖浆,甜蜜极了也快活极了。 他摸了摸腰间‘春水’,暗自对那远在他方的人轻声低语,轻如流云,很快就被微风吹散在空中。 说来可笑,他从前看似温柔多情,却最冷心薄情,对这情爱更是不屑一顾,觉得这些小动作惹人耻笑,而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做情难自禁。 只有用情至深,才会情难自禁。 可游怀水却想不到,他再见叶归舟之日,居然是在这样的境地。 新建的驸马府张灯结彩,双喜福字贴满了门户,丫鬟仆从也换上了新作的暖色衣裳,脸上也尽是一派喜气。 着整个京城谁人不知道,他们那太上皇的心尖宝贝儿,当今皇上的嫡亲姑姑,哪怕是在京城里也数得上号的大美人儿,清平长公主殿下,在蹉跎了数个寒暑后,终于也到了出阁的时候。 寻常人家的姑娘出阁,已经要吹锣打鼓,大肆庆祝一番,何况还是以公主之尊下嫁? 不到数日,这名不见经传的新晋驸马爷的身份就被摸得清清楚楚,却是当年游老御史的亲外孙,如今游小太傅的亲侄子。 也可算得是出身名门。 这出身虽然清白,但在遍地凤子龙孙的京城却是一文不值。更别说是这新晋驸马还是半个白身,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似得,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听说过他的名头。然而叫京城里安坐殿堂中的大人们更为惊讶的是,无论他们如何的手掌通天,能在朝廷上再如何翻云覆雨,却始终没有一人,能够查出这叶姓驸马的从前来历。 很快,京城权贵的圈子里便便有人在暗地里悄悄传出一则消息,说这新晋的驸马爷,恐怕是永乐宫中那位的师侄。 而大多经历过前朝七王之乱而有幸活到如今的大臣们恐怕都都不会忘记,当年还不及弱冠的少年国师的手段有多可怕。 多智近妖。 若说镇守负春关外的镇北军是中州皇帝最锐不可当的国之利器,那常伴青灯立于永乐宫中的国师一脉就是中州历代君王最忌惮却又不得不信的智囊。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8 只为天命。 天命向来玄妙,有人笃信不疑,同样也有人嗤之以鼻。而在帝王家,也同样有人笃信不疑,有人嗤之以鼻。 像前朝的承圣帝父子,便蔑视天命,而其三子扶风,更蔑视国师一脉,将其叱之为国之妖孽。 只因一纸批命。 当时的承圣帝在位三十五年,膝下八子,其中最偏爱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扶风,觉得其智计双全,有王风。 然而清越真人却同帝王相异。虽然国师一脉并不干涉帝王择嗣,然而每朝国师都会为每位皇子开蒙批命。 而三皇子扶风,是陀罗入命,命主灾侮,数主凶危。心行不正,性刚威猛,终其一生横成横败,飘荡不定。 这本该是一等机密,只由帝王亲见,再藏入天机阁中封尘,然而阴差阳错下,这一纸批命却落入扶风手中,皇子之尊,向来心高气傲,扶风更是刚愎,当即对这一纸批命嗤之以鼻,更叫他对清越真人怀恨在心。 然而却不想这纸批命一语成谶。 而承圣帝这一生当皇帝当得勤勤恳恳,可说是英明神武,算得上是一代明君,却也实在想不到为了他这偏宠的三子,居然让自己沦落到晚节不保的地步。 他在位三十五年,虽对所为天命嗤之以鼻,但同国师一脉却一向隔了一道七尺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这格局却由扶风打破了。 他公然宣称国师意图谋反,带领三千精兵围攻永乐宫,用一场滔天大火,将身在其中的清越真人活活烧死! 可笑修道之人一向清心寡欲, 而清越真人这一生更不涉朝堂,这谋反的帽子扣上去,别说是那些舌枪口剑,一生致力参参参的言官不敢,哪怕是承圣帝也不敢这样做。 扶风却这样做了。 承圣帝舍不得儿子,最终只好压下消息,以永乐宫意外走水盖棺而论。 他春风得意,自觉除去此生大敌,又手掌兵权,从此行事更加肆无忌惮,将那至尊之位视作囊中之物,甚至有隐隐又不将皇帝老子放在眼中之势。 承圣帝顿觉齿寒,终于开始正视清越真人当年那一纸批命。不再偏宠扶风,而将精力放在当初清越批命尚可的子嗣身上。 其中七皇子扶明宽厚仁慈,双目清朗,在承圣帝看来虽有些多余的妇人之仁,但大体也杀伐果断,在朝中也得到了不少臣子的拥护。他观察许久,一面不动声色地收回扶风手中兵权,一面观察扶明。最终将其立为太子,渐渐将朝中事务交托给他,只待一日他行事成熟便传位于他。 而扶明也不负所望。 他可为君,而扶风又怎可能甘愿为臣? 七王之乱,由此而来。 第八十二章 而哪怕时至今日,这场倾卷朝野的七王之乱仍是许多人最血腥不堪的回忆。已封作北疆王的三皇子扶风并青州王扶临、宝岳王扶渊拥兵作乱、犯上谋逆,于新君即位前夕诛杀储君扶明,更兵围太清殿,隐隐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威逼承圣帝另立储君之意。 承圣帝勃然大怒,当场发作起来将手旁砚台砸向那被派来传话的太监,直砸得那传话太监头破血流,当场生死不明。承圣帝知此子狼子野心,一口咬死扶明未死,绝不肯另立储君。然而扶风却不以为意,转而召来心腹手下,加强太清殿周遭巡视,对承圣帝看管的力度越发严厉。到后来更要伪作承圣帝驾鹤西去,另立储君的圣旨。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扶风这头杀死兄弟,软禁亲爹。那头后院即刻就起了火,他的连襟兄弟、北疆王侧妃亲妹的好郎君兵部侍郎赵文清陡然变卦,联合起他的心腹大患、既得圣宠又实力雄厚的长兄锦扬王扶池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一路气势汹汹从江南秀丽之地杀到京城,更“收复”许多城池,气得扶风终日脸色阴沉,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他扶风想坐上那个位子,可别人……也打着跟他一样的心思。 如今储君已死,比起扶风这个狼子野心,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作乱犯上的逆臣,他们其余几个兄弟,不论谁登九鼎都名正言顺。 此去一年朝野大乱,朝臣忙着站队,地方官员更加阿谀上官,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全然不顾百姓死活。这一盘赌局风险太大,可成果却也太诱人。下一步或许便能位极人臣,同样也可能跌落云泥,但这前景足够将人变成疯狂的赌徒。 而此时太清殿中那位曾经高高在上,因逆子晚节不保被软禁在这华美囚笼的承圣帝却沉静下来。侍人进殿,也不再担心被暴怒之下的承圣帝砸得头破血流。 扶风期待这是他的软化。哪怕他已经谋逆,但帝王一句金笔玉言,足够抵消所有罪过,便像他从前杀死清越真人,只要承圣帝一句话,他仍旧是那高高在上的三皇子,什么事都找不到他身上。 扶风不敢对承圣帝下手,他杀扶明,还有办法推脱过去,可承圣帝不行,杀了他就是弑君,他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臣逆贼,更别说荣登九五,所以他只能软禁承圣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帝王之家,最重的就是正统。偏偏扶风此刻走的就是不是正统的路。他一面为同兄弟的斗争而焦头烂额,越感心力不足,一面派人去揣测圣心。但他自己也心知这几率有多小。而这场谋逆到此时,他们兄弟八人也只剩他跟那步步紧逼的锦扬王扶池。再过不久,哪怕承圣帝不甘不愿,却也只能选择他一个人。 承圣帝只是冷笑。 不久之后,京城里出现一名白衣少年,没有人知道他何时进的城,又是如何进的这守备森严的京师,要知道北疆王防兄弟防得跟防贼,这京师守备只有越加森严,而没有一刻松懈。他究竟有何目的,又为何而来,没有人知道。 只是一天夜里,他提着一盏雪白的纸灯,提灯执伞,独自一人出现在那被大火席卷过后,遍地是断壁残垣的永乐宫中。 那少年模样清清冷冷,神色也十分冷清。 巡夜的守卫见了,只以为国师魂魄不散,徘徊其中。登时战战兢兢,问他因何而来。 那少年提着灯,模样冷清,眼睛里却突然温柔起来:“我自紫微而来,为我门人收尸敛骨,点此魂灯,照他归程。” 而那一夜至今,已有将近三十年。 那一夜之后,向是清流一派的游老御史在朝堂发作,以头抢地,将手中玉笏朝着高台上的北疆王砸去,怒叱扶风是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扶风最恨此言,当场就要号令手下侍卫将这老贼立地格杀。可还不见那虎背熊腰的侍卫动手,自己脖子就被抵上一口白刃长剑。 白衣青年神色温柔,手下却丝毫不客气:“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不忠不孝之徒,的确可诛。老先生言之有理,学生受教了。” “只可惜我自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79 紫微而来,不取皇命。” 他轻描淡写。点上扶风昏穴,顷刻间满朝文武只见北疆王身子一软便正面倒了下去,而他那锋利长剑剑锋飞快,不偏不倚在这天皇贵胄脸上划上四字:不,忠,不,孝。 这人胆大包天,浑然不将这北疆王放在眼中,甚至眉头微拧,从袖中取出手帕将那剑身擦了一遍又一遍,仿佛碰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满朝文武都被这人的胆大包天吓住了,那游老御史倒还算镇定,却也只是还算。 因为很快,他们也不能镇定了。 他们那被北疆王软禁宫中的陛下,终于出现在这殿前! 而承圣帝身侧一名白衣少年冷冷言道:“师兄,你殿前失仪了。” 那年龄稍长的白衣青年温和言道:“不过一点小伤,玉露膏一抹就没事了,相信陛下也不会同我计较这点小事吧?” 言语之间浑然不将承圣帝放在眼中。 可正如他所说的,此刻的承圣帝却也没有心思同他计较儿子毁容这点‘小’事了,要他去做的事还多的是。 京城开禁,一直领兵驻扎在城外虎视眈眈的锦扬王扶池心中狂喜,正以为他那好弟弟终于要对他俯首称臣,收敛喜色进到城中,却对上一张阴沉圣颜——承圣帝将这硕果仅存的一双儿子收拾好,是看谁都不顺眼,双双废去皇籍,永久软禁于宗人府内。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热衷他的宏图大业。 他累了。 可承圣帝放眼朝中,无一人可用,也找不到合适的皇子来继承他的宏图霸业。他此时方才懂得,什么叫做天命可畏。 而那白衣少年在以雷霆手段收拾完北疆王的党羽后,却是彻底甩手不干了。他似从前的清越真人,同样出身紫微山,却比清越更加不近人情。 他原本可以在更早的时候出现,可偏偏要等到皇子们争权夺利,自相戕害到最后时刻才登场。 他将这名作缙缠的少年封做国师。将宗室之子的八字通数送到少年国师面前,请他开蒙批命。 可得到的通通只有一句:此子泛泛,不堪大用。 他无疑在怨恨。怨恨清越的死。怨恨承圣帝的识人不明。这怨恨不单是他的,更是整个天机一脉的。 他们算得出天命,但无疑是算不得自己生死。清越认命了,可叶缙缠没有,叶缙溪也没有。 承圣帝到这时才苦涩的明白,他的父皇究竟给他留下怎样珍贵的遗产,偏偏他不识明珠。 他在永乐宫原址重建了永乐宫,摆设装修居如往日。那少年国师在点上这永乐宫中第一盏,也是唯一一盏长明灯后,像是交换,终于向承圣帝发去一封批命。 哪怕如今,永乐宫中仍有一盏为清越真人点的长明灯,香火不断,明灯不灭。 而承圣帝在择立储君后,也彻底罢手不管,退位长居太清殿内含饴弄孙。而他的子嗣里,除去那一双逆子,却也只剩下皇后为他产下的幼女清平入得他眼中,自然当做心尖宝贝儿似得宠爱,却也教养得更为严厉。 可他也没几年好活的了,五年后,帝崩,狄夏举兵南犯。 公输嬴横空出世。 叶缙溪携妻退隐江湖。 前事如此,旧事如斯。 第八十三章 白衣国师的种种手段、赫赫名声,是哪怕在新皇登基后的二十年仍所忌惮非常的。 他这皇位得来得太轻易,甚至可以说是一纸皇位。 ——承圣帝的子嗣死的死,逃的逃,最后仍是按照缙缠那一纸批命择了已有十余岁的皇太孙嘉忻即位,他是扶明嫡子,也算是子承父位了。 就从这一点谈,甚至可以说对今上有再造之恩。 而当年,那位也不过是未过弱冠之龄的少年郎而已。 若那新晋驸马真同永乐宫中那位有所关联,那么他此时出现在京城……其中机巧便很值得京城中各色人物好好思量一番了。 只是世事如棋,乾坤难定。无论他们定了多少机巧,揣测了多少人心,但应定之事,应定之人,都是朝着他们应在的道路上前行的, 更何况,这世间最难揣测的可不就是这薄薄的‘人心’二字? 可人心……却是最不该被揣测的。 京城内,人来客往、生意极其兴隆的运来客栈门前迎来了一名牵着白马,腰缠长剑的青衣公子,同过往迎来的风尘客一样,他同样风尘仆仆,然而长相却实在出色,出手也十分阔绰。店小二殷勤迎上替他打点上下,回头便得了一块碎银的打赏。 这青衣公子赫然便是本在南疆的游怀水。 这段时日以来,叶归舟音信杳无,游怀水自然放心不下。他为师弟牵肠挂肚,可对方却似乎刻意隐瞒下踪迹,每每托人带来东西,都格外小心。 游怀水隐觉不安,可他毕竟活得太自持,容易被理智拘住步伐。然而这冷静却也没有把持太久,逼出蛊虫的第二日,他便一刻都等不得,循着叶归舟还不及清理的蛛丝马迹一路寻了过来。 这一找,便到了繁华至极,处处是万象琉璃景致的京师。 游怀水当年闯荡江湖也曾到这京师一游,对这京师也还算轻车熟路。他思忖自己隐退多时,消息毕竟不如外界流通,几番打听找到惊云庄在这京师的暗桩,便托他们去寻人。 他原以为哪怕惊云庄消息再灵通,在这偌大京师去找这一个默默无名的年轻侠客也要多少费上几天功夫。 可他却想不到,在他不察觉的时候,他那宝贝师弟,早不是他记忆中的叶归舟。 叶归舟之名,虽还没有到让平头百姓都人尽皆知的地步,可在京城新贵的圈子里却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些时日来,要打听这个人消息的人不在小数。惊云庄的京城暗桩甚至因此小赚了一笔。只可惜此人从前默默无名,也不知道是从哪处深山老林里出来的。虽有来历,却又似乎飘在半空,生平几斤几两实在难查的很。 如今又同怀水公子扯上关系,也不知道究竟真正是个什么来历。 不到一日,惊云庄的探子便将消息传到游怀水面前,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提醒了一句。 “游公子来的正巧,听说再过几日就是钦天监择的黄道吉日,若阁下有意,正好去喝一杯喜酒。” 成亲是大喜事,更何况公主出阁,更是天大的喜事,若能同那位新晋驸马搭上几分关系,哪怕不可能飞黄腾达,也算多了一条关系网,对他们这些做情报的总不会是坏事。 他好心提醒,却突然遍体生凉,心中一惊,还不及追究这杀意究竟从何而来,这杀意便没了去处。只见对面怀水公子极温柔却又叫人遍体生寒的笑了。 “也是,我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去见一见,我的心上人。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以为自己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0 是要怒不可遏,可这句话一出口,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他嗤笑一声,掩在青衣袖下的手微微动作,摩挲起腰上那珀玉腰坠,禅上火意曾经寄身其中,如今其实已融入游怀水血肉之中,只留下这道珀玉躯壳。 它毕竟曾是禅上火意化身所在,如今其中的禅上火虽已被取走,却仍旧有镇神之用。游怀水却不是因此而将它留下。 他总觉得,只要看见它,就像能看见叶归舟的一往情深。 ——我的师弟,怎么可能会变成别人的驸马? ——他这样钟情于我。 可到底……却是有一刻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毕竟……他早不是当年那个金石泥塑、不近人情的怀水公子,而是有血有肉、是会动摇的游怀水。 何况他用情已深。 而落脚京城的第二日,游怀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也是在京城,周围的情景都十分模糊,只记得自己在一处十分富丽堂皇的府邸里,见到了……叶归舟。 师弟。 梦里的他贪婪地望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走来,宁静的心河突然似乎找到奔流的方向,河水欢喜雀跃,只奔流成这一个念想。 此程去后,我们必定再不离分。 那青年却已经走近了。 他依旧还是旧时模样,却穿着一身红衣服,艳丽喜庆得刺目。 游怀水欢喜地想跟青年说话,却声声无用。无论他如何想开口,都始终没有声音。 此时他却突然看见另一个人,他看不清她的面目,却看清了她同他师弟紧紧相连的手。 而青年像他们最初相遇时那样笑起来,他喊了一声“游公子”,又喊了一声“归尘”,最后才喊了一声“师兄”。 再然后,他醒了。 “师兄,我早已负心。” 第八十四章 这真是一场噩梦。太过真实,真实得由不得他不心生忧怖。 游怀水面容苍白,心下烦郁,从榻上起来后再不愿闭眼,披衣起身,在桌上倒了一杯冷茶喝完,便踱步到厢房露台,在那里吹了一夜凉风。 怀水公子看似文弱,却有高强的内家功夫傍身,冬暖夏凉。这一夜过去,除开疲惫了些,是半点风寒都不受。 他倒没觉得什么,反倒觉得这冷风一吹,心里那繁杂错乱的崎岖愁肠倒能够消停些许,而外头的人起早路过,看见这么个俊俏风雅的公子哥在这傻站着不动,纷纷唏嘘一声,只当是又见了哪家可怜的痴情人。 可笑他如今是他从前最不愿作的痴情人。 游怀水在这客栈耽搁几日,终于将叶归舟这一路所经山水、所历险地查的清楚,他一面惊怒交加,咬牙切齿得只想将那不知死活的傻蛋抓到面前好好打一顿屁股,一面又只想将他护在身后……如何舍得他来受这风雨之苦。 可再怎么想,却也要看见真人站在他面前才好动手。 况且如今他又卷入朝堂风波的中心,也不知到底是否安好。 游怀水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趁着夜色从客栈动身。 他早将公主府打听得清楚,此刻前去也算轻车熟路。他轻功自然比叶归舟那三脚猫的功夫好上太多,回风流影,翩若惊鸿。不肖一个时辰,便到了那碧瓦红墙的公主府中。 而他那着实会折磨人的师弟,便就独自一人坐在庭院的一处高楼之中,面前放着一壶碧酒,神情冷淡,低眉垂眼,也不知道在想这些什么。 游怀水远远望去,一路来飘摇不定的心像是终于落到实处,可等看清对方模样,便又按捺不住的感到心疼。 比起在南疆之时,眼前的叶归舟显然更加轻减,下颌瘦削,眉峰笔挺,眉目里褪去了少年稚气,愈发清朗如竹。 人总是会在冥冥岁月,褪去旧时模样,还他将来未来的本来面目。从新生到老死,一变再变。而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怎么变,都是他的本来面目。 可高处不胜寒。 见到游怀水,叶归舟却十分平常,既平静又坦然。 似乎已经在这高楼中,奉着一壶美酒,等待了许久。 可他也知道,这一壶酒,是喝不了的。像是一场将成未成、散落成沙的折子戏,戏未开场便要落幕。 他说:“你来了。” 你终于来了。 他没有喊师兄,也没有喊游公子,只有一个“你”。神情冷淡,甚至还带着几分疏离,同数月前那个明朗快活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游怀水落在台阶上,这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让人觉得如隔天涯。 突然,他轻轻笑了,笑得温柔缱绻,春华满眼。 “我来了。” 可他这一笔温柔,对方却并不领情。 叶归舟动了。他从横栏靠椅上站起,玉冠束发,披着玄色祥云纹的吉光裘,衬得在整个人极为清贵雍容。就如同许多举动中都有人精细照料的世家贵公子。 游怀水深深望了他许久,低叹道:“师弟真是变了许多。” 叶归舟轻声道:“人心在变,人自然也是会变的。便是师兄,不是也一直在变?”他微微低头,从一旁玉盒中取出两只酒樽,提起一旁备好的碧酒,满满注了一樽。 “筵无好筵,这酒是我从公主府的酒窖里找出来的御酒,味道倒是特别。用过之后……也算好聚好散。” 游怀水拿起酒樽一饮而尽:“只可惜是杯伤心酒。”他手一松,那价值千金的玉樽登时跌落于地,玉器崩裂之声在这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清亮,仿佛是人心碎裂的声音。 “可一杯酒就想打发我,师弟你……未免将我看的太过廉价。”他轻声呢喃,凤目微微垂下,倒是显出些许脆弱神态,“游某平生里,可没见过什么好聚好散。师弟你招惹了我,做了我的心上人,此时还想抽身而去做那什么驸马——” 他呼吸短促,又轻又冷地“呵”一声,“可真是想都别想。” 他话尾未落,人便动了。可他这样快,却有人比他更快。他还未摸到叶归舟一片衣角,便被人一掌拍开。那人运指如风,骈指朝着他左肩一指,饶是游怀水有真气护体,也被这一指逼得倒退几步,咳出一口艳红鲜血来。 高手过招,点到即知。游怀水自问足可列江湖绝顶高手之列,却不想这公主府内一介客卿的武功都要如此高深。 ——是偌大京城真正藏龙卧虎,还是早有准备? 只怕他这好师弟……是打定了主意,要同他形同陌路。 游怀水旖旎眉目冷似寒冰,定定看了一眼这一直隐在暗处,此刻又要低眉垂眼负手隐回夜色中的白衣男子,他缓慢抹去唇边鲜血,语气却温柔得要滴出水来,目光紧逼着他问道:“你当真不跟我走?我将一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1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1 颗真心送给你也不行?……是不是我对你不够好,你才不跟我走?” 仿佛字字泣血。 物极必反。怀水公子向来温文尔雅,可不会气急败坏。他越是生气,面上便越是温柔。 许久,他想了想,将声音一柔再柔,甚至带了些央求意味:“我会对你很好的,更好的,以后再也不会有别人了……师弟、阿舟……你当初在燕中时说过,等我伤好了,解了蛊,做什么都同我一起,累了我们就一起回紫微山去,在清琼洞边上建一处竹屋隐居,永远在一起……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想留我一个人?” 叶归舟心中大恸,望向他的眼神终于有所松动,可那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却又仿佛是在看个陌生人,仿佛昨日种种,只是梦中蜃景。他轻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游公子又何必为难我……非要我说出个五四三二一?” “道说爱恨是一念执着,若要解脱便要看破。从前种种,如今种种,皆是一念之差。你便……当我负了心。”他苦笑道,“可是天下负心人不知好几,游公子你向来心高气傲——想来是吞不下这一口气……” 他拔出‘谢君衣’,向前一步抓着游怀水将长剑放在他手中,便后退几步,弯腰并指夹起长剑,直抵自己心口,只是顷刻,那剑尖所向之处,便渗出一朵殷虹桃花。 “若是游公子还想要……我便还你一颗心。” 第八十五章 ‘伶仃寒骨,谢君爱怜。’ 直到此刻,游怀水才真正明白,君昭然送给叶归舟的这把‘谢君衣’真正是把负心的剑。 一字一字,都写满了薄幸。 游怀水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执剑的手,只是须臾,便又向前探进了一些,更多的、殷红的血没入青年玄色的衣袍之中氤开不见。这伤不可谓不重,可眼前叶归舟却格外无情。 像是因果循环,他当年对人有多无情,此时此刻,那些无情便纷纷都报应到了他身上。 他心中闷痛,唇上也白得一丝血色没有,他问得极轻:“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叶归舟一声不吭。那双向来清亮的眼定定地望着游怀水。 他微微垂下眼睑,声音干涩:“我……心甘情愿。” 最终,游怀水认输了,那柄‘谢君衣’沾了斑驳血迹被他丢在地上,又被‘春水’一剑劈断。 他道:“你这样逼我……”他嗤笑一声,在这清冷月色里格外凄凉,“也好……从今往后,我的归舟就已经死了。你同我……” “——便如此剑,两断了。” 游怀水走了。便如他来时一样,快得很,衣袖翻飞人便不见了踪影。叶归舟不知道是该委屈还是该伤心。可他更像是放下了天大的包袱,像是终于痛得承受不住,整个人颓唐地弓着身坐到地上,既虚弱又狼狈。 ……可他现在还不到死的时候。 他费力地从袖口中找出常备的药物,那道剑伤扎得不深,却一直在流着血,那血洇入玄色衣裳中,看的不分明,可到底一直在流血。 叶归舟傻傻想了一会。师兄虽然生气……也还留着三分理性,没有当场就取了他这负心人的性命。可到底他还是叫他失望伤心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可他不敢闭眼,生怕一闭眼又见到方才游怀水那满是厌恶的眼神……仿佛他已经十恶不赦。他睁着无神的眼睛,费力地拔开药塞,闻了闻便将那药粉统统撒到伤口上。 ……那么疼。 他面前落下一双白得似乎不惹尘埃的步履。 “想不到这一辈的天机脉……倒是出了个痴情种。”缙缠轻哂一声,骈指如飞,迅速点上叶归舟身上几处穴位,不一会那道狰狞剑伤犹在,却不再流血了。他向来冷心冷情,可对待自家弟子总还有几分情面。此刻却也实在觉得这儿女情长的叶归舟十足十不成器。“你当初为他寻那一道禅上火已经是九死一生,如今还要千方百计激怒他诱他恩断义绝。倒真是舍得出这一条命,可若是让你爹知道了又要怎么想。” 要想他那好师兄,虽然看着一派君子风范,却也是十足的护短。 或怎么说?他们紫微门收的弟子千奇百怪,秉性皆异,可在护短这一途上却最是殊途同归。否则也不会要闹到如今地步。 缙缠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冷哼一声,直起身来。 缓和了一阵,叶归舟的情况终于好了些,可眼前却还是看不清东西。他这回元气大伤,以后哪怕痊愈,也到底要留下痼疾,况且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痊愈那天。 他苦笑道:“多谢师叔相助。”他微微挪动,找了石凳当靠背,沉默了一会,低声叹道:“……有那么一刻,我是真的想死。” 十二常宝,普启诸明。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可这到底只是一时之念。叶归舟自己明白,无论再如何痛苦不堪,他也是不会去寻死觅活的。 从一开始,他不也就是他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只要一息尚存,那就只懂得一往无前。 ——不论这所谓的一往无前,在他人看来有多愚昧。 第八十六章 游怀水却是没有那么轻易放手。 他被叶归舟气得当场断剑明志,可心里头对他的话到底是不信的。 他虽然愤怒,却也没有中了叶归舟的激将法,全然失却理智,真信了叶归舟那片面之词。 可到底有一刻,他到底失控陷入魔怔。只能听师弟说着违心之语,看着那剑尖没入血肉。 他怎么会不疼呢。游怀水心口疼得厉害。 他光是看着,就似乎又回到从前那毒蛊发作的时候,全身上下都疼的厉害,手脚也都冷透了。 像是下一刻就要死去。 那一剑斩去,说到底也是对叶归舟那以剑相逼要同他割席断义的姿态的极端怒恨。 ……怒其不争,恨己不能。 恨叶归舟那横剑当心的字字句句。恨他一力承担的一往情深。恨他自己竟无能阻止他这样冒险。 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这世间种种并不为谁不争,为谁不能而停歇脚步。 又或许说,在这世上,大约只有死亡毁灭是静止停歇的。 万元归一,由生而来,由死而去。 而无论游怀水如何都已是后话鹤。就如今看来,叶归舟同清平公主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不论叶归舟如何抗拒又或欢喜,不论清平公主究竟如何算计,这都已经是东流之水,是不容悔改之事。 至少,就表面看来双方都和乐融融,皆大欢喜。 很快就到了钦天府精挑细批的黄道吉日。公主出阁,自然是件大喜事。何况这二十年来狄夏南犯,中州战乱不断,——直到镇北将军一系横空出世情势方才有所好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2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2 转,经过好些年苦战,中州才渐渐重拾安宁,休养生息。今上万元帝的确是个好皇帝,只可惜生不逢时,方方长大就要开始给长辈擦屁股,收拾破败的半壁河山,他自己勤俭还拉着满朝文武跟他一起勤俭,既不近美色又不兴土木,勤勤恳恳半辈子,总算是有所回报。 要问万元帝对清平公主有个什么想法,恐怕也是十分复杂。承圣帝从前子嗣环绕膝下,如今竟凋零至此,也实在唏嘘。 而想归想,毕竟是前朝公主出阁,哪怕万元帝心中有再多想法,也不会在这一时施展开。 万元帝嘉忻不一定是个聪明人。但毫无疑问,他是个谨慎的人。谨慎行事,才不容易行差踏错,但同时却有些放不开手脚。 但这也无伤大雅。 至少对清平公主而言是。 吉日将近,公主府内红灯彩绢装点得喜气洋洋,处处都忙活成一片,极力要将这场盛大的婚事办得尽善尽美。可身为准新人的公主同驸马的脸上却都有些意兴阑珊。 尤其是清平。 她难得不遵宫规,鸦羽似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蜿蜒流泻在软榻上,指上丹蔻艳红,唇朱似丹,眼眸微阖,白玉骨扇遮去半边容颜,艳丽至妖冶的红与黑,美艳不可方物,却也处处是毒。 叶归舟与她共处一室,原本总会有几分不自在。可自从见了游怀水后,却似乎什么心思都淡了,反而能安之若泰地同清平公主共事。哪怕并不交谈,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反而看上去像有了几分琴瑟和鸣的恩爱假象,正好打发那些层出不穷的消息探子。 既然不涉情爱,那这一切就只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买卖。他……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也实在没有必要矫情的不自在。 而清平公主也看得出来,自从前夜叶归舟负伤归来,他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时常魂不守舍,无意识地在月色下横叶奏那一首相思曲。 像是已经没有可以供他相思的人。 整个人比起先去那个冷漠伪装中犹带几分赤子天真的小叶少侠,已经渐渐变成了上得了台面的稳重体贴的叶驸马。 然而脸色却是一日差过一日。也不知道是否能撑到结局。 盘桓在心上的伤,向来是最难好的。 执着是苦,执着是难。 然而这一切同她并无干系。 清平结束了同叶归舟这一场相对无话的夜谈,在回廊吹了一会冷落夜风,呵了口气,禀退仆从,独自一人穿过亭台雨榭,到这公主府深处去了。 那是这公主府里檀香火气最浓厚的地方。 清平不信神,不信佛,就同她那桀骜不驯的父兄一般。她不信天机,只信人心。 她有自己的道。 可她参禅礼道,在经文典籍上的造诣非同小可,那些枯燥无味的深奥文字张口即来,精研之深几让万元帝以为他这小姑母此生就要长伴青灯。 然而却也不是。 清平走了许久,终于在这哪怕有宫灯照明也显得格外黑暗孤长的回廊上远远地眺见那一点烛火。 那是她要去的地方。 而推开门扉,果然见到缙缠在蒲团上静坐,静静地看着那一盏不管白天黑夜,从未熄灭的长明灯。 那盏长明灯由他亲手点亮至今业已有二十年。 二十年说起来容易,可一人一生里又能有几个二十年? 二十年来一幕大戏,二十年来一场旧梦,演极了悲欢,唱尽了生死,也终于……要到散场落幕的时候。 清平进了禅堂,便轻车熟路地在清越真人的长明灯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道香,叩了三个头。 然后找了个蒲团挨着缙缠坐下。 她缓缓闭上眼,觉得这一切犹像那个人还在的时候一样,静谧而安详。 什么都不曾改变。 第八十七章 遥遥不可说 公主出阁那日,真正是浩浩汤汤的十里红妆。今上有意大办,随行的嫁娶车队由承天门一路去到公主府,遍地是飘洒下的金箔红纸。几乎是满城百姓倾巢而出,来看这一场盛世红妆。 喇叭唢呐,吹鼓拉敲,奏乐响彻了整个京城,生怕是别人不晓得这一场天家喜事。 红衣盛装打扮的驸马爷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由远及近,见着公主府,方才勒马而下,掀开软轿色帘布,再挥去那细密珠帘,小心牵着那在今日格外娇美动人的清平公主走下轿来。 一举一动,都极尽温柔。 如花美眷,翩翩少年,看上去就像是一双神仙眷侣。 只一眼便看得他……心如刀割。 游怀水隐没在人群里,神色冷清,看似冷静,可右手却紧紧按在剑柄上。站在他身边的斗笠高大黑袍男子叹了口气,看似轻巧地拍了拍他握剑的手,压低声音: “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还不到你出剑的时候。” 游怀水只觉自己按在剑柄上的七分内力都被他巧妙化去,登时轻笑一声: “我只怕我忍不了。”他轻轻闭了闭眼,又极快地睁开,紧紧盯着前方的人不愿错失片刻,看着对方抱着那个女人踏过火盆,苦涩漫上喉间,苦得舌苔都有些发麻。“归云,我活了这么将近三十年,如今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叶师伯会说我执最苦。” “可我最憎求不得。” 这头戴斗笠的黑衣人恰是本该远在燕中的燕惊云,曾经的天机脉归字辈首徒。 他到底也放心不下,这才亲自到了这京城,恰好同游怀水汇合。 燕惊云沉默一阵,到底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宽慰游怀水。眼看着人都进了公主府内,轻功如行云流水,下一刻便进到公主府里,寻了个地方隐蔽起来。 游怀水到底是不死心的。燕惊云也不信叶归舟会这样容易变心。若是别人,说不定燕惊云真信了他会为了荣华富贵要同游怀水分道扬镳。可这不是别人,而是叶归舟。 若叶归舟要变心,早就该变了,又何必吃这一路苦,受这么多伤去替游怀水寻医问药。何苦等到在游怀水痊愈之后才来说这一句变心? 旁观者清。他将自家小师弟这一路行事看在眼里,只觉得归尘上辈子一定是积了天大的阴德,这才求来这么一个对他情深无悔的叶归舟。 燕惊云咂咂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也不知道到底是惋惜叶归舟这一片深情,还是感慨游怀水走的狗屎运。 他自给自地在公主府里做着捉迷藏,东兜西转也没看见个人,不禁停下脚步,终于察觉有哪里不对。 归尘到哪里去了? 燕惊云左右顾望了一会,从隐匿之处纵身而出跃至屋顶,借檐角遮挡俯望着公主府。 没有人声,没有人影。也没有彩绢双喜字,也没有守备仆从。相对前门的热闹,这里是冷清零落得不成样子。 哪怕是不受重视的内院……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3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3 这格局也未免太过放松了吧? 燕惊云明目张胆地跳到庭院里大摇大摆地走动起来,可就像他观察的那样。这里就是没有人。 公主府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燕惊云摸了摸下巴,只觉小师弟这一桩婚事处处都透着古怪。来得风风火火,开始得格外古怪,哪怕是这公主府,也是奇怪的。 他倒是不担心游怀水。那可不是需要他担心的,相对于游怀水那几分情思,他倒是对这清平公主背后所图更有兴趣些。 燕惊云看得明白,天底下想当驸马的人不知几何,他们这小师弟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客,哪怕出色,这江湖里比他出色的还大有人在。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香饽饽,这驸马还就像是非他不可了。 这天家人没一个好惹的,这背后要真没个什么算计……燕惊云还就真不信了。 他一边走着,一边神思散漫,依据目前所知思忖着这背后的种种可能。 最终,冥冥之中犹有指引,他走到了禅堂面前,脚步微微停顿。 他看见了一个人。 燕惊云抬了抬斗笠,神色中既不见惊讶,但也不算平静。 想了想,好像也只能说若有所察。 他摸了摸下巴,也没有拔剑,便就止步于前。 “你在等我。” 他轻轻呵出一口气,在寂静的庭院里,笼在烟白的檀火中。 又像是是隆冬的紫微山上。 “缙缠……师叔。” 第八十八章 山中有客 缙缠反驳道:“我没有等你,我要等的人早已不会来。” 燕惊云也不介意,他对叶缙缠说:“可你依旧在等。” 等那一个将来未来的执念。 这一次白衣国师没有反驳他。他站在禅堂里,神色里似乎多了几分柔和。 燕惊云再一次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嗤笑一声:“我说怎么没有人,原来是有你在……”他摘下斗笠,往禅堂里走去。他仿佛自问自答,双眼看似无意,却并不放过缙缠的神色变化:“这里面供奉的是谁,一个前朝公主,府中还修建禅堂……不过据我所知,清平公主既不念佛也不信道,这里头的人让我猜猜……啧,是清越师叔祖……对是不对?” 燕惊云当年是入山太早,辈分太小,可放到江湖里也是同公输赢一般地位的前辈高人了。二十年前的前朝旧事虽不说张口即来也算是略知一二,也在年幼时曾经得到过清越真人指点,他是如何死去的,又何须他人提醒,对这天家贵胄更是深恶痛绝。 而自那之后,天机脉便像是同这过往割裂开来,将那些属于朝堂的部分祛除出去,与世隔绝,不涉朝堂。像叶归舟这样的后辈弟子,更加不会知道这些过往。 燕惊云以为他们早同这些过往断绝关系。却不想仍有一个叶缙缠。 他脸上不掩厌憎之情:“——你同这前朝公主牵扯在一起,是想干什么?叶缙缠,你难道忘了当初清越师叔祖是怎么死的吗?” 缙缠漠然道:“怎么会忘?我比你们之中的任何人都更要记得清楚。”他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个笑的弧度,眼睛里却苍老得犹如知天命的老人。“这些年我时常在想——” “既然天命让清越师叔当了这个国师,那天命又为何让帝王不容天机脉的存在,到底是王不容我,还是天不容我?它是否早就知晓,我这区区卜算子,早就不愿当这个国师了。” “你问我为什么和清平搅和在一起?我受了清越师叔所托,到底是要替他彻底收拾好这一山河的烂摊子才能罢手。归云,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何而来,但之后——你倘若碍了路,休怪我不手下留情!” 他这样说,倒像是早已算计好了这一盘乱局!燕惊云不由面容一冷,看向缙缠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警惕及审视。 是他忘了,二十年已过,眼前的白衣国师或许早已不是二十年前他所认识的那个紫微山上的叶缙缠了。 初心不改本身便是大固执。绕是燕惊云此刻算不准,缙缠究竟是在图谋些什么,而所谓清越所托背后又代表着什么? 他自神思不定,冷不丁又听了缙缠开口。 “……你大可放心回你那惊云庄去,好歹……总不会叫天机一脉在我手里断了香火。”他神色有些落寞,也不知道是想到些什么,很快又恢复如初。 袖风回过,燕惊云只觉得一阵恍惚,人便被推到禅堂之内。 “既然来了,就给师叔上柱香吧,他也很久……没见过你了。” 而再回头望去,哪里还有那叶缙缠半点影子? 他在禅堂里环视一周,在香炉前毕恭毕敬地上了香,幽幽叹了口气,像是说给清越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还是老样子?这样心软………” * 世俗话本里总会有些出彩人物,或身负绝世武功,又或具惊世才情,便像惊云庄燕二小姐所希冀的那样,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 只可惜,故事终究是故事。 有些事,发生在他人口中是叫人惊案拍绝的故事,可发生在身边就只得悲惨二字可谈。而恰好这滚滚红尘往往是悲多过于喜。 至少在如今境地,叶归舟……是分毫不想在这婚宴上见到他那惊才绝艳的二师兄的。 可偏偏他就是这样来了,哪怕混在宾客里,也让叶归舟一眼望见。 四目相对。 游怀水这数日坐立难安,此刻见到叶归舟也微微紧张,他想问问那道剑伤如何,他有没有好好疗伤,如今还疼不疼……只要叶归舟此刻肯说一声不,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会带着他回紫微山去。 万语千言,不一而足。 可偏偏叶归舟这一眼却也仅仅是一眼,哪怕他们彼此四目相对。下一刻,叶归舟便又将视线移开,背身而去。 ……仿佛便如当日誓言,一刀两断,从今陌路。 游怀水只觉自己可恨至极,对这景象憎恨至极……对一语不发却让他陷于如此境地的叶归舟却不肯死心。 游怀水只怕他不回头。可万事都有个可能,他盼自己是万中之一,所以不肯死心。 ……否则,这烟火烬后的岁月也未免太过难捱。 偏偏这一切都是因情而起,由情而生。情之所至,哪怕百炼钢也要化作绕指柔。他之如何,都是心甘情愿的。 就像叶归舟,他此刻所说每一句话,所做每一件事都是由情而生,心甘情愿。 可无论是出于私情,或是公义…… 却都不是那仅仅一眼就可以尽数看清的。 这碌碌世间,哪怕蝼蚁也不是可以一眼看清的,何况是至情至性的人? 清平公主唇边噙着浅笑,凤冠珠帘掩去她的神情,却不足以阻挡她的视线。她将游怀水那失魂落魄的神色没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4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4 于眼下,对着迎面而来的驸马轻笑道: “你呀,真是个多情的负心人。” 既轻既柔,宛如情人喃喃耳语,却又似至恶毒诅咒。 第八十九章 叶归舟脸面色不改,走到清平公主身侧,微微倾下头,看上去便同普天下的新婚夫妇一般恩爱缱绻。他以轻声回道。 “在下这点小情小爱……自然不比公主大手笔,肯将社稷前程做赌。” “呵……驸马说得容易,心里难道就真的都放下了?” 叶归舟微微一笑,“干卿底事?” 清平公主咯咯笑了一阵,笑得珠帘乱颤,眼里多了嘲讽之意。她原本便姿容绝世,这样盛装打扮后更是风华无双,不似凡间人物。可叶归舟站在她身边,却不会被她光华掩盖,长身玉立,清俊如竹。落在旁人眼里便是一对般配的神仙眷侣。 天恩赐过,酒过三巡。叶归舟同清平公主这一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而夜色已落,斛筹交错后,这场喧嚣盛大的酒宴也要落到头了。 叶归舟无心饮酒,却要逢场作戏。他敬了几席便假借不胜酒力偷空歇在一旁。而不多时,便有侍女迎来,说是公主有请。 他陪过了酒,告了罪,在宾客哄笑声里回到了后院新房。 而哪怕叶归舟缓步而行,不多时也到了小院门口。庭中桃花灼灼,他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人,第二眼才将一身大红嫁衣,抿着白玉骨扇的清平公主收入眼中。 周围并无侍女仆从侍候在侧。 清平公主以白玉骨扇掩面,头冠珠帘随风浮动,正可谓风情万种。她眼眸泛着盈盈波光,脉脉含情看向叶归舟,娇嗔道: “怎么回的这么晚,可让客人久等了。” 游怀水唇带三分心意,望上去风度翩翩,一派风流。他深深看了清平公主一眼,温声道:“不速之客,也无谓久等不等,叨扰了公主本就是游某的过错,又岂能怪罪归舟。” 清平公主还以呵呵一笑。 游怀水笑得更加春风得意。 叶归舟隐觉不妙,左右各看一眼,还是走到清平公主身边。 ……芒刺在背。 清平公主娇娇一笑,便就似是无骨软柳亲昵地挨到叶归舟身边来。 ——眉梢眼角乃至举手投足都恰似寻常恩爱夫妻。 游怀水来之前就料想过这一幕,他曾经觉得自己会发疯。然而当这一幕真真正正地展现在他眼前时,他却冷静理智地很,甚至好整以暇……十足君子风度地看着他们亲昵。 的确。言语可以做假,真情可以做戏。可他这师弟,却最不会骗人。 他看不见叶归舟眼底的情意。那种曾经让他动心,如今也叫他心动肯同叶归舟一般一往无前的情意。 可如今在叶归舟看向清平公主的眼中,没有分毫这样的情意,有的只是沉沉暗水,昏昏死火。 他的好师弟……却敢这样同他说负了心? 游怀水眼底仿佛有暗火明明灭灭,最终无可奈何化成了一眼深潭。可说到底,他眼里总还是揉不得沙子。 不管叶归舟对他隐瞒了什么,欺骗了什么……只要这一切并非出自他本心,游怀水都不会死心。他怎么会就这样不问缘由的死心呢? 若望初心不负,那他就该拿出些担当来。他可是紫微山的归云,是追寻旧事十余年誓不罢手的仇恨主人,是剑如春水,人似春风的怀水公子,是绝不会因这一时迷雾而错过一生挚爱的游怀水。 他便更加从容。 可叶归舟却怕自己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他一边同清平公主假意温存,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他心知自己本就对清平公主用心不真,又不善作伪。若是再同游怀水共在一处,他恐怕就要露出马脚来。届时此前种种盘算或许皆要付诸东流。 ——他无疑赌不起。 叶归舟眼中瞬时一黯,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再一转身,那一瞬的黯然已被收敛得一干二净,只剩陌路相逢的疏离。 “清平,这里就交给我吧。我也有些话要对这位……游公子说。” 清平公主抿唇微笑,目光在这二人间流转须臾,随即言道: “那清平便先行退场了,本宫便在里头等你,驸马……可别叫我失望呀。” 叶归舟平平说道:“我想你开心还来不及,又怎敢叫你失望?” 他沉静地目送着清平公主回了房,烛火摇曳透过窗纱,画出道纤细人影来。 叶归舟这才转头对上游怀水。他脸上那点温柔神色归作冷漠,人站在那里便只是站着,格外无情。 游怀水微微一笑,道:“师弟方才不还有话要同我说?我就在这里,你要同我说什么。” “我以为我之前那番话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 “我也听得很清楚,归舟。”游怀水截住他的话,冷不丁欺身向前,将叶归舟困于一旁树下,他以食指轻触叶归舟唇间,既温柔又不让拒绝地做出一个噤声的警告来。 “可你也听的很清楚——你做了我的心上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回头。” 若是让当初那个为他神魂颠倒的叶归舟听到游怀水这番话,见了他这样情态,只怕早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而后便会……露出窘迫神情,结结巴巴回赠爱语,却让游怀水恨不得把他揉碎了揣在怀里。 可仿佛从前过往同现实割裂,两相背离,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孑然相悖。 叶归舟不为所动,他伸手拉开游怀水的手,低垂着头,低声道:“当日断剑明志,刨心以对。难道竟还不能叫游公子你对我死心?” 游怀水闭口不谈,反而将他用来拉着自己的手握在手中。只是稍一入手,那寒意便又不自禁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会这样冷?” 习武之人阳显于内,向来四肢温热,少惧寒冷。而此时叶归舟的手却像是寒冬风雪后结成的冰块,冷得让人心疼。 他只身在这京城里,真的有好好照顾自己吗?游怀水刚一恍神,叶归舟便将手抽离开,他掩唇轻咳一声,下一刻便将手藏在袖里。 “小病初愈,不值一提。” 游怀水脸色一变,自然想到前日那一剑。他张张口,此前来所准备的诸多话语却都出不了口,只留下一句苦涩话语。 “是我的错。还疼不疼?” 叶归舟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十分克制地、定定看了他一眼,“只是一道皮外伤而已,宫里有的是灵丹妙药,这零碎小伤你也无需介怀,说到底当时也是我自己动的手。” 他轻描淡写:“若早知道这点苦肉计并不能让师兄你死心……我也就不去动这个手了。所幸也并不怎么疼。” 并不怎么疼,是因为心上有大苦痛,足以将它淹没 只是这一点,并不需要除他自己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5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5 以外的人知晓。包括游怀水。 只是这一点并不需要除他自己以外的人知晓,哪怕游怀水也一样。 对方沉默了许久。 原以为在这夜风习习里,红灯暖帐外的境地缄默未免显得太过窘迫,何况叶归舟原本就不太愿同这人相见。可真正到了时候,这无言相对虽显寂寥,却也没有那么难熬。 因为心中尚怀眷恋。 他搓了搓自己在这夜色里越发寒冷的手,垂着眼睑神思缥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暗中一滴冰凉雨水滴落在他脸侧,才兀自惊醒,想起该是时候送客了。 “这——” “下雨了。”游怀水轻声开口,他抬手轻轻拭去叶归舟脸上那滴雨水。对方登时身体一僵,瞳孔也下意识地微微放大,似乎受到了惊吓,一时之间倒有似乎回到了从前时候。 ……那个从前时候,那个懵懵懂懂,赤子心诚的叶归舟。 只是不知道这一叶偏舟,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到他身边来。 而雨势渐大。 游怀水突然笑了,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凌乱了长发,顺着眉间眼角滑下汇集成一线水珠。或许狼狈,却奇异地无损他灼灼风华。 他收回手,心平气和:“你当日对我道心甘情愿,可是当真心甘情愿?当时我脑子糊涂,不曾回答,你要我死心,不若今夜再对我说一次。” 叶归舟呆住。他心里难受,觉得自己仿佛分裂成两个,身体里某一处像是挨了针刺,正汩汩朝外滴着血,口中也发苦,可最终却还是佯作平常无事,眉眼漠然。 “我自然……”可话语却戛然而止。 叶归舟只觉下颚与唇间共痛,整个人狠狠被游怀水扯到怀里!他登时挣扎起来,唇齿相交间不是温存,而是激烈撕咬!他更在其中在口舌之间尝到了专属于血的,仿若铁锈的腥气。以及他掩藏在心中深处的……绝望。 ——他快要撑不住了。叶归舟悲哀想到。 可就在他快要被这吻逼得快要丢盔弃甲的时候,游怀水却又猝不及防地就松了手。便如同这吻暴起的始料未及。 游怀水薄唇间有些许血迹,却仿若不经意的用大拇指拭去,又轻轻地极快地伸出舌尖舔了一舔。 他淡淡开口:“我不信。” 这是他的回答。 叶归舟登时像被扼住了咽喉。 第九十章 “此间诸多杂事,我不干涉。这场婚事始终,我也不再过问,但等一切尘埃落定……师弟,我在海龙台等你。一年为期,你若不至,就莫怪我不守君子之约。” 声势浩大的雷雨声里,叶归舟终于结束了这一场交谈。游怀水最终踏风而去,叶归舟望着他远去背影,手指微微卷曲,等他发现又下意识地刻意伸直。 像是暗示着什么。 叶归舟觉得自己似有心事不得释怀,然而这却也无需释怀。 这是他的道。 神色疲惫,几乎摇摇欲坠。 等清平公主卸下凤冠,换下嫁衣,整顿好妆容,看见的就这么一个叶归舟。 他神情冷漠寡淡,却又仿佛如释重负。缓慢背靠着门扉坐下,外头雨声浩荡,几乎要将他那刻意压抑却又接连不断的干咳声掩盖过去。 嘶哑的,痛苦的。 清平公主冷眼旁观,只是一扫,就眼尖地扫见叶归舟手掌里的斑红血渍。 是了,他先前受了游怀水那直抵心口的一剑,失血过多又高热不退,便一直卧病在床。今日能这样自如行动已是不易,现下却又淋了这样一场寒凉彻骨的雨…… 她说不得要对这痴情儿生出了几分可怜来。可那悲悯之心也只不过一瞬便倏然而过。说到可怜,被卷入这局中的人,谁不可怜呢。 “本宫原先还担心你会不会不顾大局跟着你那好师兄跑了。可如今看来,即便他来带你走,只怕你也不愿他看见你现今这狼狈模样。”清平公主自顾自拿起旁边一盏清茶,轻轻抿了一口。 叶归舟却只是的看着自己手心,随手地将那一手血渍抹在艳红蟒袍之上,便又扶着门框从地上站起来,走向内室。 临到屏风转角,叶归舟又停了停步子。 “公主大可不必担心,你大业未了,我旧仇未报,还有师兄等我赴约——”他眼里像是有什么开始复燃,唇边甚至带了一点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成远二年,河清海晏。 这一年里,镇北军依旧驻扎在负春关外,镇北将军沈言所操练出的虎狼之师威名震慑四方,狄夏莫敢来侵。 而朝政也日益清明。 这是自清平公主大婚后的第二年,那位叶姓驸马出现时籍籍无名,而婚后也不参朝政,甚至不同清平公主参加天家宴席。 可这风风雨雨中的万元朝却无人敢看轻这驸马爷。 只因他自紫微来。 二十五年前那场七王之乱,早让诸多重臣将紫微二字当做禁忌,奉在案头不敢轻易触犯。 而坊间也流传着这国师一脉的天机贵子能耐非凡,假以时日,说不得就是下一任的‘那个人’。 诸所周知,自清越真人去后,国师之位悬于缙缠身上,这‘国师’二字便成了万元帝的一块心病。 中州国统自有国师以来已过数百载,历位帝君也一直对国师一脉礼遇有加,而国脉也一直安稳,向来吏治清明,偶有风雨,却也无损根基。 ——直到前朝出了一个大不逆的扶风。 真正是元气大伤。万元帝自继位来一直兢兢业业,既不敢耽于美色也不敢疲于游乐,生怕一个不慎,祖宗基业就要葬送于他手中。 那白衣国师一直不冷不淡,不到国难当头绝不轻易出手。 万元帝知他怨恨,固留于永乐宫中也不过为了数百年前武帝同紫微山的一纸盟书。然而却也一直苦于无法重修旧好。何况前朝乱事……当年虽遭镇压,却也有小股余孽逃脱,打着北疆王旗号在暗中活动,甚至一度追踪到隐居海龙台的叶锦溪夫妇,这才有了当年的叶家惨案。 自此后同永乐宫的关系更是跌至冰点。万元帝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而如今终于又出现个叶归舟,真正令他看见了同永乐宫重修旧好的渺茫希望。 既有姻亲联系,想必无论如何,来日天家有难,紫微山也不会罢手旁观吧? 第九十一章 隆冬过后,便是暖春。淅淅沥沥的春雨像往年一样笼罩着整个江南,从不例外。 烟锁楼台,雨弄虹桥。自然是十分好的景致,哪怕是雨,也是带着微微凉意,却又不会叫人觉得寒冷。温柔婉转,春意自然动人。 只可惜总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扰人清净。 游怀水叹了叹气,将端详许久的竹筒收至一旁,强打起精神来应付燕惊云这尊大佛。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6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6 燕惊云身披雨蓑,头戴竹笠,一副落拓的江湖浪子打扮,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人竟然会是那名声赫赫的惊云庄庄主。他踏着雨水进到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轻易就留下一地崎岖水渍。 游怀水不由看多了他两眼。 燕惊云下意识的摸摸下巴,却迥于往常的摸了个空,只摸到一片光洁的下巴。 “怎么,不待见我?” 游怀水收回视线:“只是想你怎么突然把你这宝贝胡子给剃了。” 燕惊云初出江湖时曾吃过一番年轻的亏,叫江湖里一众江湖前辈打压得很是厉害。自那以后就洗心革面,不敢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干脆蓄了一把虬髯,果然在道上吃得很开,称兄道弟无往不利,于是很是宝贝这把胡子。 燕惊云登时就像吞了颗臭鸡蛋。他左顾右望一阵,索性破罐子破摔,最终讪讪道: “我回了一趟紫微山,不巧一上山就遇见了小师父在山间洗浴,直接就被她乱剑打下山来。” 再上山,自然就不敢再以旧面目上去了。 燕惊云还是归云时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师父胳膊往外拐。此刻说起来,游怀水也就懂了,看向燕惊云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他斟酌了会言辞:“虽说师尊……” 燕惊云警觉的叫了停。 游怀水只是笑笑。 燕惊云最悚他这笑,一面心道好险,一面看着这新起的屋宇,琢磨琢磨,突然不是那么对味。 “不对啊!归尘你放着自己的别庄不待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老叶怎么就这么放你过来?” 游怀水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都是一家人了,岳父大人怎么会不让我来。” 这妥妥就已经是在划定领地了。燕惊云见他寡言廉耻得如此坦荡荡,又想起他先前去京城时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一口气上下不是,当下倒颇想抽出宝刀,好好同他比划比划。 这所谓老叶的宅子自然就是先前在叶锦溪从前在海龙台时的旧宅。年岁老旧久未修缮又因先前触动地道机关而毁了大半。游怀水便干脆差了族人在旧址上翻新再建。 游怀水玩笑开过,才敛了神色,从容解释道:“小姑姑前日初醒,现在还不大认得人,正留着别庄静养,叶师伯便留在那里看护。” 燕惊云从旁边果盘抓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咬着果肉含糊不清,哼哼道:“老叶以前就一对上夫人脑子就发昏。要不是因为你,分开这么多年归舟都能给他生孙子了,现在肯定得老老实实紧张上一阵子。” “不过说到这里,他这同命蛊也当真邪门得很。老叶假死还生我还说他鬼把戏学得好,能法门龟息这么多年,这江湖里也不是没有先例,可游饮玉她一个丁点武功不懂的大家小姐又是怎么办到的?单靠那没两肉的肉虫子?啧,苗人的东西是真难搞。我是翻遍了庄里藏书也没搞懂这玩意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游怀水看着被他摆到一侧的竹筒若有所思。 许久,他斟酌道:“这大约就是此物珍奇所在。我听师弟说过一些,此蛊天生雄雌,雌依雄生,雄为雌亡。我自己琢磨了一阵,觉得这所谓同生同死,大概是指气脉相连,叶师伯身携雄蛊,又功力深厚,哪怕被追杀,迫不得已假死脱身,蛊虫汲取他的精气存活,又不晓得通过什么渠道回馈到雌蛊身上,然这才让两者一同陷入假死的状态。只不过小姑姑身体本就瘦弱,自然是比不了叶师伯的。倒有点我们天机阴阳调和的意思。” “叶师伯当年捣鼓此物大约也不是为了这么用,只不过阴差阳错倒是救了两个人的命。”游怀水低声道:“我倒也想把这蛊在我同归舟身上种上一种。若不能生同衾同日,那也想死同穴同日。” 这样的想法,在这京城变故后愈演愈烈。 然而,这世上只有一对同命蛊。 知其可,方知其不可。游怀水幽幽叹了口气,站起身将竹筒锁进书柜暗箱,方才好整以暇转过身来。 “你到此处来,可不光是为了和我话家常的吧?” 第九十二章 燕惊云到此处来自然不是为了和游怀水话话家常。 可他这时也不答,意味深长的望了游怀水一眼。便大马金刀的在一旁椅凳坐定,提起茶壶咕噜咕噜喝完一壶茶水,方才拿衣袖一抹嘴巴,说起正事来。 “我这回上山拜访了一回掌门师祖。” “哦?是清宴师祖?” 燕惊云点点头,肃然神色,流露出些欲言又止的意味来。 “也不知道是他神机妙算还是小师父已经认出我来。我再上山时他就已经在山门口摆了一桌茶。他对我说,你出师了。”他叹一口气,“我已有二十年不曾回去过了,都快忘了出师茶这一遭事。” 7 都快要,但还是未曾忘。 然而并不是不感慨的。当年的小乞儿虽是被叶缙云带回山上,可却是被清宴真人赐的名,也是由清宴真人一手教出来的。燕惊云对清宴真人的感情,自然要复杂许多。 他也是天机脉出身,当年逾期而归不至,便知道自己大约是同这紫微山缘分已尽,便也就沉下心来在江湖闯荡,心里也不敢怨恨,对这紫微门的感情却还是温情眷恋。 而这点温情,足以他不畏风雨无坚不摧了。而人本就是有了弱点,才会变得强大。 可燕惊云却也是点过即止,话锋一转,便问:“归尘,你可知当年战乱时,本朝开国太祖同祖师爷的一句盟约?” “我佑你山河,你护我宗脉。扶氏太祖许诺扶氏一族在位一日便保紫微山上下无忧,不使人窥探,而作为交换,天机脉三十年一出给中州扶氏卜算批命。” 游怀水自是沉吟片刻,道:“倘若这样,便说得通了。”他提笔在书案上写下四字,“那这两位,不单自我紫微来,更可能是你我同出一脉的师祖?” 观逸,英诀。 正是当时在多情楼宗卷所得,百年前疑为紫微中人的两位前朝国师。 燕惊云道:“极有可能,天机脉中的确有观、英两辈。据掌门师祖所言,这三百年来,天机脉每三十年就会派出一名弟子到京都去。但在三十年前这个时机出了差错。让这一代的国师早出现了十年。” 游怀水凝眉思索,“三十年前……承圣帝尚还在位……嘶——”他倒抽一口冷气,“是七王之乱?那这跟天机脉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清越死了。”燕惊云叹了口气,“天机脉每代必出一人,清字辈就是这位清越师叔祖。我曾经得过他指点。不过他死的时候,我年纪尚小,并不清楚其中缘由。” “他被承圣帝三子扶风所杀,并不得善终。”燕惊云神色凝重。“这之后……才是七王之乱。” 仿佛你方唱罢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7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7 我登台。就是这时,还不及弱冠的叶缙缠同叶缙溪双双出现在了京城。以雷霆手段,救出承圣帝,终结了这场叛乱。 游饮玉逃婚,平阳王为何忿忿不平却最终作罢?正出于此。 因为他曾经见过那夜雨里一袭白衣却仿若修罗的‘那个人‘。 但紫微门毕竟不是为扶氏尽忠的狗,紫微门本就不出世,师祖爷当初同扶氏太祖定下盟约,说到底也不过是看他贤明,怜悯这久遭战乱的山河百姓罢了。 君主贤明,无疑是百姓的福音。 可倘若损害到自身,这劳么子狗屁盟约,毁了也罢。 扶风生得反骨,那叶缙缠同样也有。 燕惊云道:“三十一出天机子,这一代的国师理应是从我归字辈三人中择出了。只不过你不觉得……不论对你我还是小师弟,这点前情往事,小师父都只字未提?” 游怀水沉默。 良久,他苦涩的想:“若不是我执意追查叶师伯下落……这样……归舟就不会为了替我寻药而陷入京城这滩浑水里?” 他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大概……为了彻底同扶氏决裂?大概从你我开始,天机脉大概就不再培养国师了。我这回到了京城,才知道老叶他们……真是在下好大一盘棋啊。哦,现在就连小师弟也被迫参合进去了。” “事不过三。祖师爷当年除了同扶太祖定下盟约,也对门下子弟留下门规,倘若扶氏危及门中,那我们也是可以撂担子不干,适当报复报复。” 燕惊云漫不经心地数着手指:“三十年前清越师叔祖血债,此乃其一;十三年前扶风余党作乱,锦扬叶家血案,叶缙溪假死这是其二,这其三……” “——叶归舟。” 游怀水脸上陡然变色。而窗外雷光划破天机,下一刻雷声轰然而至。 山雨已至。 第九十三章 京城,雷雨轰轰。 而夜色森森,宗人府向来寒气逼人,哪怕已到春天也毫无暖意。此时又逢雷雨天气,守夜巡逻的卫士不由懈怠,抱着兵器三三二二聚在屋檐下闲唠嗑。 一名年轻卫士受不得春寒,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朝着旁边稍微年长的道:“老头,咱们这偏僻得很,这又大雨天的……可不会有人来了吧?今晚这甲院也就咱们轮值,不如这样,咱们轮流,我先到旁边瞌睡一会,待会再来换你?” ‘老头’嗤笑道:“年纪轻轻这样没用!谅在你新来的份上……也罢,你先到旁边睡会,我待会再来叫你起。” 那卫士打了个哈欠,便招招手,摇摇晃晃走到拐角处便似乎真要去睡了。而‘老头’看不见的地方,有一道人影疾如闪电,只见几道残影,便消失在一处院落之中。 这院落收拾得很干净,而那一道人影——也就是那个年轻卫士正伏在屋子里一名中年人耳边,窸窸窣窣地压低声音说着话。 这宗人府里除了巡逻的卫士,保不准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有高手潜伏。这假扮成卫士的死士虽然自视甚高,却也不敢冒险。 无疑,主人的安危是在第一位的。 而他的主人,也就是那名中年人,在听完他所禀报的消息后却放声大笑起来。宗人府里最不缺的就是疯子,而疯子是不会害怕这宗人府里的高手的。 “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中年人的声带似乎曾经受过损失,笑起来格外嘶哑,格外阴森,而他神色也是阴桀的,哪怕他的发色已经斑驳成灰,这宗人府里也不曾磨灭他的仇恨。“这些姓叶的贱`人!一个个可真是不怕死,死了老的,又来了个小的……嘻嘻嘻嘻嘻,不过这又怎样!说到底还不是要毁在本王手里!不过……你确定已经得手了?本王的这个新姑爷……是真的死了?” 那死士低声道:“一箭穿心,做不得假。属下不敢靠的太近,但已追踪多日,那的确就是叶归舟。” 这中年人赫然就是三十年前被削去皇籍,圈禁于宗人府内的扶风。 死士不敢久留,禀报过消息见主人不曾吩咐,便又要离开。 扶风正酣畅地陷入大仇得报的快意中,挥挥手便由他去了。 他甚至听不见他这忠仆在屋外的哀鸣。 而不久后,门扉再度被推开。 听见那吱呀一声,扶风并不以为意,只以为死士去而复返,微微转过身,不耐烦地开口:“还有什么没有说的?” 他甚至正眼都没抬,而一道风来,便轻易割开了他的咽喉,让他连哀鸣都卡在喉咙,艳红的血如细流成河,渐渐流下,却不会立即死去。 扶风捂住喉咙,倒退两步,仿佛不容置信的瞪大眼:“清、清……越?……” 来人轻声道:“看啊,哪怕是你这样丑陋肮脏的人所流出的血,也同我一般无二呢……” 声音飘忽,仿佛一触即散,自遥远彼方而来。却让扶风心头俱震。 扶风神色狰狞:“不……你不……” 可他的话不曾说完,一道白光飞过,他的头颅便跌落在地上。 而一朵无意飞溅而出的血花,妖娆地开在来人脸上。 “他”的声音渐渐柔美,也不再遥远,落到实处,渐渐变作了“她”。 “清越的确已经死了,可你要杀的所有人,都还活着。”来人深吸一口气,伸手将面具从脸上撕下,露出一张美艳不可方物却格外冷淡的脸来。 她脸上落下一滴清泪,极轻极轻,轻声呢喃。 “夫子,我替你报仇了。” 而那白玉骨扇,洁白如昔。 第九十四章 成远三年的春天,充满了凄风冷雨。让任何一个时局中人,都觉得寒冷刺骨,战战兢兢不敢掉以轻心。 被圈禁在宗人府内的前北疆王扶风死了。 他的头颅被高悬于正阳门城楼之上,神色狰狞,怒目圆瞪,仿佛看见至恐怖至不甘之物。 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也没有人知道这颗头颅是什么时候被挂上来的。 闻讯赶来的正阳府令登时面如菜色,只觉要大难临头。当即心急火燎便差心腹快马加鞭往禁宫禀告。 然而万元帝却只是轻轻摆手,便让那信差退下了。 扶风的死,他是毫无意外。这畜生践踏的性命太多,想杀他的人也同样多,若不是看在先皇的份上,早就该杀了。让他苟活到这个岁数都是便宜了。 一方面他的父亲——那位实在没有皇帝缘的前朝太子扶明为扶风所杀,他迫于先帝弥留之言杀不得仇人,只得一直将付放屁囚禁于宗人府内,干脆眼不见为净。却是他一块心病。如今仇人已死,他也没有太多大仇得报的感念。 且真正说来,他同扶风之间的血债,可还不单单止扶明这一单。甚至于他的亲祖母,扶明太子同清平公主的母后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8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8 ,也就是前朝的孝惠皇后,也是死于扶风一杯毒酒之下。 可笑他那祖父自以为英明一世,偏偏又在最后出了在么个这眼无人伦的畜生! 不再年轻的帝王疲惫的揉揉眉心,思量许久最终召来太监总管。 “告诉闫敬,叫他带着刑部那班饭桶给朕好好的查,但凡其中有个不清不楚的——他也不必再来见朕了!” 刑部尚书面无表情的领了命。 刑部尚书闫敬是个查案的猛人,他带着一班手下一路追查,虽没抓着凶手,倒也抓着北疆王余党的一个小尾巴,抽茧剥丝地追查下去倒也翻出不少案子,无头旧案有,其中便如十四年前的叶家灭门案,新犯的案子也有,最近那位正风光的叶驸马府邸遇刺,至今还生死不明呢,也是这帮人干的。案子翻了不少,更逮着不少跟北疆王余党有关联的高官权贵押进了大狱。 ——这没一天消停的朝堂! 万元帝冷笑连连,大手一挥,该斩的斩,该流放的流放,一时之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生怕下一刻小命不保,扶风二字便成了禁忌。 然而仿佛像是还嫌皇帝不够烦心,永乐宫中那位又差道童来请。 万元帝思前想后,踌躇许久,还是屏退左右,只身去了这永乐宫。 地方还是那个老地方,白衣国师也还是那个老样子,唯独不同的是,这一次,缙缠是在永乐宫门口见他的。 他手里提着一盏长明灯,打着伞,站在灼灼桃花之下,身上依旧不带凡尘气,仿佛一阵夜风吹来,人就要乘风而去。 如有旧人,就会知道这一幕奇异的同三十年前的重合到一处。 万元帝驻步宫前,便听那人道: “皇帝,春秋至今,已有三十载了。”白衣国师眉目冷清,不急不缓。 万元帝也不接话,便就等着他的下文。 “我天机一脉接任国师一位也已有三百余年。吾等观星而望,可知国之运道,手掌三式,可判命途,但这人心二字,从堪不破,也不愿读。” “从今往后,中州命脉如何皆掌你一人之手,不论后帝是否贤明,是否昏庸,都由你来选择。”他顿了顿,“天命读不懂人心,我等也不愿再参这一盘棋。” “皇帝,三百年旧约,就此作罢吧。” 第九十五章 流离客 成远三年注定多风雨,接连着扶风之死,国师卸任之后,清平公主那位命途多桀的叶驸马也像是受够了苟延残喘的滋味,在一个雨夜里,避开了所有人,独自走到府中凉亭静坐。 一夜过后,人便去了。 帝有听闻,良久叹息,差人大办。 大概也是觉得有所亏欠。 清平公主这位驸马上任小两年,不党不私,便同他师承一样孑然朝堂之外,诸人想来拜祭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由头,最终也不过送上拜贴铭文聊做祭拜。 来时无声,去时无名。细雨微微,繁花盛锦,生老病死,皆作流离。 清平公主一身丧服,站在陵墓不远,纯白的帷帽遮住她的脸,使得神色看不分明。 而轰轰石动声停,钦天府派来的掌令不由松了口气,他朝清平公主施了一礼,又不由多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叶缙缠,不由得更加拘谨,恭声道:“驸马已去,公主也不必太过伤怀,天上人间,总有再见一日。届时这陵门再开,二位总会相逢。” 清平公主却不答,她身形纤细,一袭白衣在这雨幕里更有几分弱不胜衣的柔弱感。 她微微摆袖,一旁嬷嬷便机灵的上前将这掌令带开:“这位大人这边请……公主伤心过度,唉,剩下的事情就由老身代述。” 那掌令不由一怔:“那公主——” “本宫……想再在这呆多一会,张大人若还有什么事,同嬷嬷交代也是一样的。”清平公主轻声开口,她瞥了一眼诸人:“你们都退下,稍后本宫再同国师、不……叶道长一同回去。” 不多时,陵墓前便只剩下这一双人影。 她一身丧服,叶缙缠同样一身白衣,在这陵墓之外,幕天席地之间,更显伶仃孤零。 人变更容易伤怀。 而山长水更远,今日之后,只怕再不会相见。毕竟除了生死,缘分二字……同样能将人隔绝天涯。 她微微侧脸,睨了一眼叶缙缠。 “叶道长三十年谋划,今日终得偿所愿。可有什么想说的?” 叶缙缠漠然看了她一眼,却又似乎并没有落到她身上。 他声音向来清亮,带着倦入红尘的孤高。此刻也一如既往。 “公主大仇得报,又有什么想说的?” 清平公主怔了怔,旋即像是触及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梦。她沉默良久,下意识展开白玉骨扇掩住半边脸。 她低声道:“想一想,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但往后……你又要往哪里去?” 叶缙缠原本欲答,却神色一冷,破空声起,霎时一把长剑凭空而现,直直便朝清平公主刺去。 然而只见她手腕一翻,似疾又缓的扇风一起,‘锵’一声,那柄长剑还未近得身侧,便被击开。 清平公主“啧”一声,毫不意外叶缙缠没有回护。然而她那点伤怀,此时也被这突袭击得失了兴味。 她用扇叶抵住丹红似朱的艳丽唇瓣,一双明眸打量着这不速之客。 那是个极为俊美的年轻人,他单手持剑,并未因为一击不中而失了风度,眉目没有分毫不耐,反而流转着如桃花春水的风流气。 然而刚刚那一剑,却是不容置疑的杀招。 因为杀人的剑,也是可以很温柔。 而他的神色也十分温柔从容,看不出伤心焦虑,除了那双布满泥泞的鞋,暴露了他这一路的风尘。 可他的手却在发抖。 游怀水的声音也很温柔,如果忽略他手中的剑,清平恐怕真的要以为他是个翩翩佳公子。 “我的师弟,在哪里?” 清平公主欢喜的笑了,她眼中有一股恶意。 “死了。”她漫不经心摸着扇叶,如此说道。 第九十六章 游怀水不禁将‘春水’抓得更紧,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内息错流,寒声道:“我不信。” 呵,色厉内荏。 清平公主冷眼看着,嗤笑一声,道:“当日叶归舟受你心口一剑后身体便每况愈下,沉疴负体,你以为他能捱多久?” 清平公主见他持见的手微动,以为他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手上也微微做了准备,若他暴起杀招,也休怪她不看叶缙缠面子不讲情义。 游怀水也的确是动了,可目标却不是她。 而是那青石坟茔。他以剑为主,以掌为辅,神色冷静,做的却是疯子会做的事。 他想拆了这墓室。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9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89 啧……这会痴情起来又是给谁看呢。”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有一人一剑,哪怕功夫修炼的再好,也不会有扭转乾坤之力,这一时半会又如何能撼动得了这几乎坚不可摧的合葬墓室? 果然,无论游怀水如何动作,最后也不过让那墓室入口落下几块碎石。 清平公主冷笑。“不自量力。” 凭心而言她同这游怀水只不过一面之缘,但对他心中总是恶感居多。大概是为叶归舟给她的感觉太好,太痴情,叫她觉得,这区区俗子,承不起也配不上他那痴情。 可两情相悦已是不易,而这世上的情意,又有什么时候能两相对等? 也不知道这墓室石壁究竟有什么机关,剑气纵横却劈不开半块青石,游怀水剑招越来越急促,他集真气蕴于掌中,并剑而行击向那石壁。 一点用也没有。 星点的血滴从他手掌上滑落于地,滴落尘泥很快消失不见。痛得很,可他却像是不知道痛一样。是因为身体里有一处比这更无法忍受的相思苦痛。他笃定叶归舟未死,是因为如果连他都信了这个骗局,那他还能去哪里找回他的归舟? 他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两情相悦……怎么可以结出苦果,落到个生无来处,死无归地的结局! 他怎么可能相信! 游怀水再也按捺不住那股汹涌紊乱的真气,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他伸手抹去唇边血迹,忍着肺腑剧痛,像是突然在荒芜里点了一盏明光,他停下动作,紧紧盯着清平公主:“这是你的合葬墓,你一定有办法开门的。” 清平公主掩唇而笑:“既入我扶氏,那叶归舟生是本宫的人,死……也是本宫的鬼。本宫的驸马凭什么要让你带走。” 游怀水沉默。就在清平公主以为他不会回复的时候,他涩然开口:“我求你。” 清平公主执扇的手微微一顿,倒像是终于将他言语放在心上。她眼波流转,瞥了一眼旁边叶缙缠,见他无意插手,才回眸看向游怀水。 “痴心妄想。” 第九十七章 归自在 清平公主笃定了游怀水破不开那陵墓机关,也不欲看这等无聊纠葛,很快便转身离去。 而也诚如她所料,游怀水竭尽全力,最终究竟也未能带回叶归舟的分毫。 生不见人之踪迹,死不见尸之所在。 游怀水在那陵墓前守了三日,失魂落魄,又加之内息暴乱,两相之下,已是要疯魔之态。 叶缙缠究竟顾及同门情面,哪怕觉得这些小辈实在上不了台面,也没法放任不管。他一出手,轻易把全然不反抗的游怀水打成重伤。这才不紧不慢地传信给江南游家,让他们前来接人。 不重伤到人事不知,就看他这师侄的执着劲,恐怕未必肯离开这伤心地。 可他却也是料错了,哪怕他不出手,游怀水也不会再在这地方停滞不行。 游怀水可没有他们想的那么软弱。 他并没有像游家人所担心的就此一蹶不振。回来游家后,他缓慢养好了伤,在游乐山欲言又止的神色里独自搬到叶家旧宅。 也去拜访过叶家夫妇。 叶缙溪痴情是众人有目共睹的,或许在这一点上,叶家父子一脉相承。游饮玉在夫婿照料下也日渐好转,眉目之中依稀还能见当年花冠美人的姿容妍丽。游怀水登门拜访时,她已经能在叶缙溪搀扶下,缓慢地走上一会路。 都是十分好的事。 游怀水看了好久,突然想起自十三年前那场凄厉诀别后,师弟……便再也没有同游饮玉见过面。 骨肉分离,本就是世间惨事。 游饮玉见他来,也十分高兴,可顾盼之间却又有些失落。只不过这失落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掩盖下去。 叶缙溪扶了扶她的发簪,他刚为她绾好长发,温声道:“想明光了?” 游饮玉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又怎么可能不想呢? 游怀水抿了抿薄唇,他到底无法对着这样殷切期待着重逢的母亲说出任何有关叶归舟的消息。 好像如果不知道,那就还能抱有一丝希望。 就像他,若不能亲眼所证,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不信叶归舟已死。无论旁人说他自欺欺人也好,不自量力也罢…… 反正……他不会信。 死亡是最决绝的离别,而他的师弟那样好,又那样心软……怎么舍得这样同他不告而别? 很快,游怀水独自离开了锦扬。 他走得并不匆忙,反而从容得很……让游乐山差一点就以为他这主子已经从旧事之中走了出来。 可到底不是。 而寥寥青山,寂寂流水。这天地浩大,他又要往哪里去? 游怀水漫无目的,临行前为自己卜了一卦。说来也是奇怪,他正正经经学了快二十年的三式六壬,虽然从未卜过一卦。 游怀水很清楚。他凡心太重,其实是不该修天机道的。他心事太沉,哪怕算废了手指,也勘不破。 有欲行人事,无欲卜天机。 大概只有像他师弟那样道心通明的品性,才是真正修习天机的天纵奇才。他哪怕是随手一卦,都是九九成真之数。 而三式所示,直指玄武。玄武镇北,而北有…… ——紫微山。 游怀水看见这卦象便不自觉出了神。当初叶归舟说待一切尘埃落定便一同归隐师门,如今却仅他一人形单影只……未免有些怅然。 他有许多年不曾回过紫微山。说来讽刺,他们这归字辈的天机子,一个个接二连三的下了山,可最后却没有一人应了这‘归’字。 旧人旧景仍历历在目,游怀水心中逡巡数回,最终叹了口气。他想,或许也是时候归山了。或许到时候回到山上,还能看看师弟生活过的地方。 是迢迢千里,而归心似箭。 紫微山地处极北,山势太高,寒雪太深,山下遍布迷阵,一向为山民敬而远之。并不敢轻易冒进。 可这迷阵却难不倒游怀水。他踩着生门,踏过寒雪,依着旧时记忆,最终穿过一处狭窄石道。 深雪之后却是一片青翠修竹,隔绝了纯白的天地,自顾自显出茂茂生机。 看见这一片绿竹林,就算是摸到了紫微门的正门口。 游怀水有些意外。 他离开这里太久,本以为一切都变得模糊,却其实深刻入骨髓,无法轻易遗忘。 路上也遇见不少弟子,或面生,或面熟,其中有人一眼看过来,先是不经意,下一刻又慢半晌的反应过来,登时大呼小叫: “归尘?!你回来了!” “哪里哪里?那小白脸终于舍得回来了?” “归尘?芍药师兄,归尘是谁?” 语出惊起千层浪,不一会人声嘈杂,又有许多人注意到这里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90 入微 作者:春色如刀 分卷阅读90 来。 游怀水无意同他们叙旧,转瞬间足下生风,影若惊鸿,再一眼,便没了踪影。 他轻功无疑是极好的,不一会便撇开想看热闹的。而在遥遥看见几处竹屋时,他便慢下来,不再施展轻功,缓慢踱步过去。 这里是清琼洞,他从前的居所。而天机脉历代弟子,除开特别孤僻的,也一般在这里住。 他沿着林间路走过去,远远的便听见两道声音,似乎正在争执。而其中一道,却格外熟悉。 熟悉得……心口的位置隐隐作痛,想要落下泪,却又不自禁生出欢喜来。 而远远的,也有人看见他,怔了一怔,眼睛亮得惊人。 “师兄!” ——————————end——————————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