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遗事1931(H)》 分卷阅读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 民国遗事1931 作者:尼罗 第 1 章 1931年,奉天。 汽车悄没声息的停到了楼后,白俄伙计听见动静,提着盏汽油灯出来迎接,虽是金发碧眼的模样,却说了一口好中国话:“荣先生来了?夫人正在上面等您呢。” 应声下车的大男孩并没有理会那个伙计。只是自顾自的扭头四处张望,眼见周围黑茫茫一片,并无他人。才打开车门,一只手臂伸进去,让荣祥扶着下车。 荣祥是高挑身材,穿一身灰色西装,那衣服极熨贴的勾勒出他的腰线。身材好,面孔也生的好,修眉凤目的,尤其皮肤白皙细致,几乎到了看不出毛孔的程度。夜里天气凉,他头上歪扣了顶厚呢礼帽,将眉眼遮住大半,却愈发显得鼻梁挺直,几乎有些西洋风了。 白俄伙计看见正主儿下了车,便不再多说,打开后门,提灯进去引路,荣祥一手扶着小孟,一手扶着墙,楼老,楼梯都破损的坑坑洼洼,荣祥脚下一滑,虽是立刻就有小孟把住了他,他还是惊得哼了一声。 千难万险的上了二楼,伙计推开了楼头的一扇门,三人顿时眼前大放光明。只见那房内有一男一女,女的装束富贵时髦,坐在强光灯下,正张着五指反复观看。旁边站立着的白俄男子低着头,对她速度极快的说着俄语。听见门响,她扭头看过来,脸上露出了笑意:“来了?” 荣祥摘下帽子向她弯了弯腰,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然后随手将帽子扔给了身后的小孟。前方这位女性乃是他的二嫂,名字叫做惠珍,娘家就是鼎鼎大名的冯凯山家。冯凯山去年让人炸死之后,现在的当家人便是她的弟弟冯定坤。 听了荣祥的道歉,冯惠珍并不答话,只微微飘过来一眼:“你过来帮我瞧一瞧,我有些定不下了呢。” 走到她身边,荣祥才发现原来她那纤纤五指上各带了一枚硕大钻戒,在强光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几乎刺目。 “哪只好些?”冯惠珍仰头笑问他道:“这只火油钻的不错,可惜十克拉,大的过分,带上反倒要让别人笑,自己的手也要重的抬不起呢。还有这个,款式就一般了,不过光头多么好,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了。哪,还有这个粉红钻,大小样子都合适,当然颜色就不够重,粉的几乎有些看不出。你说,哪只好些?” 冯惠珍清脆响亮的说了许多,荣祥却只是微笑着摇摇头:“我看都不过是些透明石头罢了。你自己选,哪只都好。” 荣祥这样随和淡漠的金主,也许是极适合风尘女子的口味的。但冯惠珍不同,她是千金小姐来的,跟自己的小叔子好并非图钱。不过幸好她还明白荣祥的性子,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抿嘴一笑,自行低头继续去琢磨那几枚钻戒,十五分钟后,她终于一咬下唇,面上露出决绝之态:“就是这只粉红钻的吧,如何?” 荣祥还是笑微微的,强光灯的余光照过来,那睫毛的影子便一丝一丝的投射到面颊上,让他看起来有些奇怪:“好啊,很漂亮。” 货色选定,便开始讲价。冯惠珍是接受礼物的一方,不能亲去交涉价钱。所以这回便轮到荣祥上场。他其实略通俄语,可是故意的不肯讲,只让小孟做翻译。老板见语言不通,就也爽快了许多,免去许多伎俩废话,很快敲定了价钱:八根大条子。明天来,一手交金条,一手拿钻戒。 离了那白俄人的地下珠宝店,荣祥和冯惠珍同上了汽车。司机依然是小孟。汽车发动,先要在城里兜个圈子,然后再往家里开。 冯惠珍把脸凑到荣祥的西装领子上,软洋洋的叹了口气:“今天小孟说让我来这儿等你,我还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么想着给我买戒指了?”她其实本来想靠在荣祥肩上,可又怕弄乱了鬓发,所以只好选择这个姿势。 荣祥抬手搂住她的肩膀:“今天是咱俩的一周年,所以要纪念一下。” 冯惠珍怔了怔,先是觉着高兴,荣祥这样有心。但随即心里又涌上来一阵难言的悲哀:好个担惊受怕的一年,他们这样下去,哪天是个尽头?哪天也不是尽头,已经是二嫂和小叔的身份了,到死也是二嫂和小叔,稍有疏忽让人抓住了把柄,那就是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的大罪。 想到这里,冯惠珍徒然的红了眼圈,心里觉着委屈,堂堂冯家千金,嫁了个男人却是个大烟鬼。守着那么个男人,还得老老实实,否则就是不守妇道。她恨,恨自己的爹,恨自己的丈夫,恨不能杀了这世上所有的人,只剩她和荣祥。看还有谁来说三道四? 眼泪落下来,她赶紧抽出帕子擦了。荣祥端坐在那里,晓得冯惠珍是哭了,可也只是用力抱了抱她的肩膀。他话少,难得两人出来这么兜次风,他也沉默不语。好在目光温柔多情,动作优雅体贴,弥补了言语上的不足。 汽车最终还是停在了家门口,冯惠珍下车时,已然换上幅兴高采烈的面孔,老妈子赶着出来接她,她把围巾往丫环手中一扔,高声娇叫道:“哎哟,今天这十六圈可打得累死人了,不过晚上的电影还好看,胡蝶的新片子。运气也好,出门就碰到三爷开车过来,把我直接载了回来。要不等着林家的汽车送,简直急死人了。” 她这厢大呼小叫,荣祥却一言不发的溜回了卧室。卧室里有人正在等他。 第 2 章 “三少爷回来了?”易仲铭说这话时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向荣祥点了点头,沙发阔大,愈发显出他的矮小。他今年总有五十岁了,保养得好,看起来能比实际年龄年轻个七八岁。还没有谢顶,面貌清秀,想必年轻时也是精神过的。现在老了,相貌中早没了青春的痕迹,只剩下一种淡薄而透明的锐利,仿佛已经活成了人精似的。 “易先生。”荣祥也同他点点头。然后脱下西装外衣递给小孟。这小孟全天候的跟在他身旁,已经变成他肢体的一部分。 “去白俄那里了?”易仲铭语气淡然的问道。 荣祥心中一凛,到底是逃不过这老狐狸的眼睛,也不晓得他怎么有那么多的眼线,明明自己已经够小心的了还是做的不够。 “是,去买点东西。”他一边回答一边走到沙发前坐下,同易仲铭靠的相当近,只保留了一点象征性的距离。 易仲铭扭头仔细看了看他,突然笑了他笑起来总是带着点悲哀的神气,仿佛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宝贝消失,却无力挽留的样子。带着这样的笑,他朝荣祥凑了凑,右手放到了荣祥的后颈上。 易仲铭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对荣祥产生了这种奇妙的迷恋。每次他碰触到荣祥的肌肤时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 ,都会有一种恨不能将这个男人扒光的冲动。这就很奇怪,因为他从不喜欢男人。而且即便喜欢的话,城里漂亮的小男孩多的是,也犯不上去惹荣祥。这些道理他都懂,就因为都懂,所以才尤为不安。 他活了几十年,根据经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当下的行为有多么的不明智。荣祥,首先他是荣家的三爷,从来都是只有玩戏子,没有玩少爷的。其次,他是个闷葫芦,一天到晚不声不响,不动声色的,看不出他的底来。何况敢勾引自己二嫂的闷葫芦,那葫芦里卖的也定不会是什么好药。 不过…… 易仲铭的手幽灵似的滑到荣祥的脸上,轻轻的抚摩了一阵,他把手收回来嗅了嗅,有种淡淡的雪花膏味儿。想到自己明明白白的往泥淖里陷,他脸上的悲哀又浓重了几分。 “老头子不行了。”易仲铭似是无意的说。 荣祥果然回头盯着他,脸白,所以眼睛显得特别幽黑:“大哥还在小公馆里没回来?” “他已经带人去营里了。” “那我们怎么办?” 易仲铭笑了笑:“不用急,冯惠珍早就嘱咐过他弟弟,让他盯着你大哥,一有行动的话就先拦下来再说。现在冯定坤已经带兵出发了,你大哥想要到营里,也难。” “惠珍她……”荣祥似乎是有点困惑,说了一半,却又咽下后半句。 易仲铭知道他要问什么:“冯惠珍心里有数的很。荣家有本事当家的就是老大和老三。如今老头子奄奄一息了,她怎么能不为你多打算些。说起来,她倒真是个聪明女人,可惜命苦,嫁给你二哥了。” 荣祥此刻哪还听得进去什么命苦不命苦的话,看着易仲铭,他的脸上愈发冷漠的石像一般:“冯定坤那些人不够,还是得你去。营里的兵这些年都是你来管,他们听你的。” “三爷是在命令我吗?” 这话说的荣祥一愣:“什么?” 易仲铭抬手摸摸荣祥的短发,很温和的说道:“我可以帮你,也可以帮你大哥。反正都是老爷子的后代,扶植谁我都问心无愧。” 荣祥定定的看着易仲铭,直停顿了有一分钟。随后他忽然笑了,笑得双目弯弯,雪白的面颊中透出些粉红的血色来,是真正的天真无邪,人面桃花。 “易先生,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这句话从荣祥的嘴里说出来,意味深长,却又□裸。他平日不声不响的,看似颇有城府,其实最是一根筋,现在他要做当家人,他要接管老头子留下来的兵和钱。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一切代价。他想反正他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什么也没有,索性送给易先生,换个荣华富贵的下半生,合算得很。 抛去淡漠沉闷的外表,荣祥的骨子里是个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 只是这一点,他自己不知道,易先生却略略的看出些端倪来。 第 3 章 根据易先生的安排,荣祥开始在家中卧床生病。 荣宅现在乱的翻了天,荣老爷刚刚殁了,荣家又死了老大是在路上被人打了冷枪,都说是日本特务干的,因为荣老爷生前一直不肯同日本人合作。这已经是一场惨剧了,谁知□随后才骤然到来荣家二少爷发现了二少奶奶的□,一气之下枪杀了二少奶奶,然后自己也饮弹自尽了。至于那奸夫呢,乃是荣家的一个汽车夫,□暴露之后便逃了个不知所踪。这件事说起来颇不好听,冯家死了个小姐,虽然心里不甘,可也就不好到荣府去闹了。几天之内荣府的主子几乎死绝,荣祥看好了时机,便仄仄的起了床,虽然神情开始时很倦怠,但一天一天的过去,他很快恢复了常态。 丧礼完后不久,荣祥有一次质问易仲铭:“为什么要杀冯惠珍?” 易仲铭笑笑:“因为你在人后做的那些手脚,她都知道。你们永远不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时间久了,她就会恨你。那时候,就危险了。” 荣祥哑然无语。 荣家剩不下了几个人,住着那发生过血案的空旷宅子里,大家都觉着有些心惊肉跳。过了一个月,荣家全员搬去了城北一座四层楼房内。楼是俄国式的,外表造的巍峨,荣祥看了,据说是表现的很满意。 然而,对于今天的胜利,荣祥还没有付出所答应的代价。 他和易仲明都不挑破。只是这样暧昧的耗着,一刻一刻的捱下去,最后还是有一天,易仲铭开了口,他提出那个要求时,荣祥表现的满不在乎。然而真到了床上,他开始控制不住的惊恐起来。易仲铭再为他脱衣服时,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在发抖。 “你害怕?”易仲铭问他。 “有点儿不过没有关系。”荣祥微微的皱着眉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紧张。但随后,他便闭上了眼睛,做视死如归状。 双方都没有经验,所以将这场性事演变为一场酷刑。事毕,易仲铭觉得毫无趣味。荣祥则趴在床上,双腿间鲜血淋漓。易仲铭从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口袋里掏出手绢,想给他擦一下,谁知刚刚碰到那里,荣祥便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易仲铭以为他是在哭,便过去看了看他的脸,只见他一头短发都汗湿了,丝丝缕缕粘在额头上。面色青白,棱角分明的嘴唇也失了血色。 多么可怜呢!易仲铭平静的想。他把手放在荣祥的后颈上,然后沿着脊梁缓缓的抚下去,从高到低到高,优美的曲线。从未见过成年男人会有这样的皮肤让人想起最上乘的丝绸。 事隔很久之后,荣祥再想起这痛苦的一天,只是觉得有些飘飘缈缈的荒谬,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当然,那时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是后话了。 此时,易仲铭穿好衣服,像名绅士一样俯身吻了荣祥的面颊,柔声道:“你好好休息,要我让小孟进来吗?” 荣祥费力的把头扭过来,以便自己能看到他:“让他进来。”在这场交欢中,他是受害者,所以有理由用较为冷淡严厉的语气来回答。 易仲铭果然没有说什么,带着他一如既往的哀伤微笑,他走了出去。他知道荣祥正凝视着自己的背影,他还知道荣祥其实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对自己心存怨恨,荣祥就是这点好,很认命,对于自己能预料到的下场,无论坏到什么程度,都不会抱怨。 小孟静悄悄的走进来。他是个二十岁的青年,娃娃脸,所以看起来还有些孩子相。看了看横在床上的荣祥,他并不露出吃惊的神情。径自走到这卧室连着的浴室中放热水,水声哗哗的响起来,他挽起袖子,走回床前,将荣祥拦腰抱了起来,倒是有一把好力气。 坐在浴缸里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 ,荣祥先是痛得咬紧牙关,那热水泡了伤口,疼得让人发疯。后来他突然意识到此时周围没有旁人,便突然抬手捂了嘴,低下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他是说哭就哭,毫无过渡,所以小孟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沉默。他自己心里清楚,荣祥在自己面前向来是没有任何避讳的,可这种行为的出发点并非是因为亲昵信任,而是因为……因为荣祥根本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 他八岁那年就被买来侍候荣祥,跟了荣祥十二年,他原来的本性,是早就被磨灭的看不出了。生存的意义,似乎就是做荣祥的手,做荣祥的脚。他能领会荣祥的每一个眼神,荣祥成天的不同他说一句话,双方已经心有灵犀,不点也通了。 荣宅的旁人,嘴里说不出荣祥的什么不对来,可是心里总觉着他凉阴阴的捉摸不透,所以也不大敢到他面前讨好拍马,连带着小孟也受了冷落。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同事,在这世上他只有一个身份:荣祥的小孟。 叫孟什么?什么也没有。他没有名字,就只叫小孟。 痛苦的洗完这个澡,荣祥的面孔变成了彻底的雪白色。挣扎着回了房,床单刚由小孟抢工夫换了新的,他想着那里应该上点药,可是一想现在好容易疼得麻木了一些,何必再去碰它,索性囫囵睡一觉,醒来再说吧。他这样想着,果然就蒙着棉被睡着了。 小孟端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两个时辰,站起来无声的活动了一会儿。 荣祥是满打算自己可以睡到自然醒的。谁知傍晚时分,他被小孟轻轻摇醒:“少爷,有日本人来了。” 第 4 章 荣祥睡得正迷糊,虽然睁开了眼睛,可也好一会儿才头脑清明。反应过来小孟的话,他很吃惊的皱了眉:“日本人?”然后□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让他哎哟了一声。 小孟回身从衣架上拿来长裤衬衫:“下面人通报,说叫中岛秀雄,是个中佐,从长春来的。” 荣祥有点变了脸色,老头子刚死,日本人就找上门来拉拢?未免太快了。对于日本人,他心里有数。无非是看上了自己手中这些士兵和枪炮罢了,如果当真随了他们,不但要让人骂是汉奸,而且到时会让他们一点一点的拔光羽翼,直到把自己榨干为止。那种下场,简直不能想象。不知易仲铭对这事有什么安排,不过日本人既然来了,自己总免不了下楼一见。 荣祥心事重重的穿了衣服,然后顺手就扶住了小孟,走了几步,觉着还不至于让人看出来什么,疼是疼,但也尚能忍住。便挺直了腰背,慢慢的踱了出去。 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他居高临下的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军装者。偏巧那日本人也正抬眼望过来,两个陌生人骤然目光相对,不禁有种奇异的感觉。荣祥很快柔和了脸色,微笑着冲那不受欢迎的客人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踩着楼梯下楼。他自己是全神贯注的看着脚下,生怕哪个动作不对,弄痛了伤处或是踩空了台阶,却不知道在旁人眼中,他这幅样子配上身后搀着他的小孟,是颇有些滑稽的两个大男人,如临大敌的,专心致志的对付那几十阶楼梯。 好容易到了中岛秀雄跟前,荣祥暗暗松了口气,慢慢的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全身都靠在沙发上,貌似慵懒舒服的坐姿,其实也是不得已,可惜有苦说不出。 中岛秀雄一如所有日本军人一样,军装整齐,腰背笔直的坐在那里,因为年纪并不大,所以没有蓄小胡子。看见荣祥坐定了,他起身微微一躬,然后从口中崩出一大串极其生硬拙劣的中文。荣祥不知不觉的侧耳倾听,面露为难之色,心想这人显然对自己的中国话自信过度了,这样的语言水平,出门竟然不带通译。 待中岛秀雄说完,荣祥因为行动不便,又不擅言辞,所以只好在表情和态度上补足礼貌,笑得分外好看:“哦,是中岛先生,欢迎欢迎。喝茶。” 下人将茶端来奉上,荣祥看见茶,突然觉出渴来,他伸出手,小孟把茶杯端给他。试着喝了一口,烫了舌头。 中岛秀雄对茶并无兴趣,他三言两语的说明了来意,先是表示了对荣府逝者的哀悼,然后便提起了关东军。他中文不好,辞不达意,像个土匪邀请入伙似的,表达了关东军对荣氏的好意以及期望。随后便是一些听起来无比美好的许愿。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荣祥,因为他发现对面这个男人也正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他还发现这个男人的嘴唇非常漂亮,是书上所说的菱唇,被热茶烫的嫣红。 荣祥发觉了中岛秀雄的表情有些异样,他以为是自己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失礼所至。所以表情愈发温柔起来他不会温和,只会温柔。然而只有态度好是不够的,面对中岛秀雄的盛情,他搜索枯肠的想出些话来,打太极似的、模棱两可的回绝了这份暗藏杀机的好意。 中岛秀雄得了这个答复,出乎意料的没有显出恼怒之色。他彬彬有礼的又说了几句闲话,方告辞而去。荣祥扶着沙发把手,小孟在旁边又加了把劲儿,把他托了起来。 中岛秀雄看得奇怪:“荣先生,您可是有恙在身?若是如此的话,千万不要送我。” 荣祥红了脸,喃喃道:“没有没有。多谢你关心。” 双方心怀鬼胎,一笑而别。 第 5 章 七天后,一切如常,波澜不惊。 荣祥站在车外,西装的下摆被车内人揪着不肯放开。他回头皱眉道:“航森,你别闹了!” 赵航森紧紧扯住他的衣服,脸上笑嘻嘻的:“小祥,走吧?你真在家守丧哪?光华电影院来了新片子,卓别林的,今天第一次放,那人都海了!我让老钱给咱们留了好座儿走吧!”他边说边拽,荣祥被他缠的没办法,无奈回身上车。 光华电影院门前果然像赵航森说的那样,人都海了。赵荣二人从后门进去,由钱经理恭而敬之的送到前排的贵宾席。二人落座后,向四周扫视一圈,发现还未到进场时间,后排一等位上零星站了几个大兵,想来定是哪位团长的部下,事先来占位子的。 荣祥这时才觉出些新奇的兴奋来。他近一年都在琢磨家中的那些事,除了偶尔陪冯惠珍出门之外,平时也并无玩乐的心思。现今总算一切尘埃落定,同赵航森这个花花公子热闹一番,也不为过。 二人正低声闲谈,突然一个西装男子走到荣祥身边坐下。二人一起扭头看过去,只见那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西装打扮。生的圆脸薄唇,带了副金丝边眼镜。乍一看是很斯文的,可是斯文的并不纯粹,总好像还夹杂了点别的什么是了,夹杂了些“武夫的气质”。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 “靖远?这么巧!”院内光线暗淡,赵航森眯着眼睛辨认一番,发现竟是故人,照例大呼小叫着伸过手去握:“你今天怎么有空了?” 傅靖远同赵航森握了握手:“昨天刚把稿子发回北平,这两天可以放假了。刚才我来时,老钱说你来了,我远远看着这儿坐了两个人,可是你和你这位朋友身材差不多,我根本不晓得哪个是你。” 赵航森这时才想起中间还坐着个荣祥:“哦,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荣祥。荣祥,这位是从北平来的傅靖远。” 荣祥与傅靖远相互点头示意。傅靖远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暗惊叹。前一阵子荣家人死了个七零八落,只剩下这位三爷接管了荣家全部的兵权和财权。外面的传言已经沸沸扬扬,可是因为觉得太骇人听闻,所以大家说起来,也都觉得有些寒毛直竖的荒谬。奉天本埠的报纸为了自保,还不敢把这件事做新闻登载上去。可是傅靖远当记者的,每日都与北平总社联系,消息分外灵通。知道关内的诸家报纸已然把荣家惨事渲染得活灵活现,荣祥人在奉天,恶名却已经传出去了。 可是眼前这个青年,温文尔雅,哪里会是个杀父弑兄的刽子手? 他在这厢胡思乱想,那边荣祥却向他问道:“傅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傅靖远忙答道:“我不是。先前是在北平京文报社做事,后来被派到这儿的满洲分社。” 荣祥点点头:“哦,是记者。” “是,记者。”傅靖远说到这里,发现这个荣祥不说话还好,一开腔就是索然无味。 卓别林的片子的确是好笑,院内众人正乐的前仰后合时,忽然有人猫着腰溜了过来,俯在赵航森耳边说了几句话,赵航森脸色一变,匆匆对荣祥说道:“不得了,家里有事,我得先走一步。”然后又向傅靖远告了别,便快步向后面的大门走去。 荣祥心中暗笑。赵航森家中出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起来不过是他家里的姨太太们打架,不晓得从哪里纳来的女人,美则美矣,却个顶个的泼辣,动起手来竟会打得头破血流。赵航森成天没有什么心事,唯一担忧的就是自己的这个小型后宫三太太要生产了,她的宿敌五太太正虎视眈眈的找机会,不想让她有母以子贵的机会。 “一定是他的太太们又打起来了。”傅靖远的目光从屏幕转到荣祥脸上,表情略有点狡黠,一副偷传闲话的样子。 “傅先生也知道他家里的事?”荣祥问的认真。屏幕上的光影闪烁在他脸上,看起来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知道。我同他也认识有一年多了。他还常同我提起过您,说是原来常同您一起玩儿的。” 荣祥一笑:“是么。” “是的。” 双方继续看电影。 电影散场时,外面天已然黑了。荣祥是坐赵航森的汽车来的,现在赵航森先走了,他站在电影院门口,倒有些茫然。茫然之余,又有些恐慌不该一个人在外面的,万一有人打冷枪怎么办都怪赵航森。 这时傅靖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荣先生,现在倒还不晚,我们一同去吃个便饭如何?” 荣祥稍微偏了头,斜睨着傅靖远,一双眼睛水盈盈的,表情却是强势的峻整,他正在思考傅靖远的提议,不知怎么的,他今天格外的不想一个人独处,有种迷迷茫茫的恐怖预感。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双方坐了黄包车,一前一后的到了蜀香阁。店里的伙计把这二人招呼进了雅间,然后一边奉茶一边送上菜单。傅靖远将它推给荣祥,荣祥摇摇头,把菜单又推了回去,心中只是惴惴不安。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非常准确。荣家的三爷向来深居简出,好容易有一次孤身出门的机会,当时瞄准他的枪口,不止一个。 菜一道道的端了上来,川菜素来味道浓烈一些,那香气扑到荣祥的脸上,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荣府的厨子手艺一般,所以他在家里,一般的都没有什么食欲。见傅靖远拿起筷子了,他也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 荣祥骤然爆发的咳嗽把傅靖远吓了一跳。他猜想荣祥准是把辣椒末呛到了气管里,可是应该怎么缓解,他也不晓得。眼看着荣祥用手捂了口鼻,大弯着腰咳的一声不递一声,只得连忙叫了伙计,喂水拍背,好生忙乱一番,荣祥才直起腰来。用湿毛巾擦了擦脸,荣祥显然是很有些不好意思,那脸上的红一层层的晕出来,从面颊延伸到颈项。 “真是我不好了,也没有事先问你能不能吃辣,就把你领到这儿来。” “哪里。”荣祥只说了这一句,他还是满嘴火烧似的辣。 傅靖远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觉得他仿佛羞答答似的,倒突然觉得有趣,索性想逗逗他:“那我们不吃这个了,我请你去吃冰淇淋如何?” 荣祥听了这话,正中下怀,恨不能起身便走:“那好。” 傅靖远笑嘻嘻的同他出去,幸好他不靠薪水过活,所以放弃那一大桌未动的菜肴,也并不觉得心疼。 冰淇淋店就在旁边,平时这里都是女学生们常来的地方,现在天晚了,老板已经准备打烊。偏又来了两个男人,各点了一盘冰淇淋,煞有介事的对坐吃起来。 荣祥飞快的吃了一盘,嘴里降了温,舒服得让他几乎想哭出来。推开盘子,他很客气的对傅靖远笑笑:“我还想吃。” 傅靖远回身向老板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下,老板立刻又摇了一盘送过来。 荣祥吃完这盘,舌头都冻木了。擦了擦嘴,他又想起一件事来:“傅先生” 傅靖远一摆手:“叫我靖远就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靖远,可否再麻烦你一趟,送我回家?” 傅靖远摘下眼镜:“当然可以。” 荣祥却多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原来这傅靖远摘下眼睛后,倒是一副五官挺拔深邃的面孔,而且浓眉大眼的,相貌颇为体面。 傅靖远却不晓得荣祥的心思,他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上,立刻又变回斯文人士。 第 6 章 他们还是坐黄包车回的荣府。荣祥邀请傅靖远进去坐坐,傅靖远婉言谢绝了,因为他对眼前这种巍峨的灰色建筑物向来没有好感。不过他要来了荣府的电话号码,二人相约有空再叙。 傅靖远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独自住一幢大公寓。说起来这还是报社对他特别的福利因为他工作能力突出,而且并不是情愿来到满洲分社的。平日他的工作是搜集本埠的报纸,选择有价值的新闻,加油添醋的改编一下邮去北平总社,因为笔上功夫厉害,所以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 工作的很轻松。分社的上司知道他受总社遥控,也从不管他。 傅家追溯上去,其实是土匪的出身。到了傅靖远的父辈,便早已漂白了身家,做了一方的土皇帝。他是傅家的一个异类,不知怎的读书天分这样好,以至于不出洋留学就对不起他的成绩。结果果然就受了些民主思想的毒,回来后不肯与他大哥同流合污去混政界,而是自作主张,到报馆谋了份职业。事实上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清高,比如每隔一阵子,他大哥总要给他寄一笔钱,因为报馆的薪水根本不够他那种阔少式的花销。 做了一年记者,他有了点职业性的敏感。比如今晚上的奇遇,他颇想把它以一种调侃的笔调记录下来登到报纸上题目还没有想好,不过就荣氏继承人在父兄嫂过世不久便能怡然入影院观看喜剧影片这个内容,就很可以做些文章了。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因为犯不上得罪荣祥这样的人。说起这个名字,傅靖远不禁一笑,那样秀逸的一个男子,名字却像个暴发户。荣祥很吉利,可是没有任何诗意可言。 呵……最有趣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雾蒙蒙的带着点水汽,多情的看着自己,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傅靖远见多识广,知道有的人是这样的眉目传情的勾引了人,却是全然不自知。 这个晚上,傅靖远自觉着做梦似的,飘飘忽忽洗了澡,然后胡思乱想的上了床。 第二天早上,他接到了荣祥的电话。这更像是做梦。 “喂,是靖远吧。”隔了电话,荣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其实本来也是陌生的,因为只见过一次而已。 “是我。哦……荣先生早啊。” “早啊。今天,你可有什么事情吗?” 傅靖远的大脑立时飞速运转:“没什么事,怎么了?” 那边荣祥轻轻笑了两声,这是傅靖远第一次听到他笑:“昨天多谢你送我回来。今天你若有空,我想见见你。” “不用谢不用谢。那个……什么时候见呢?” 荣祥说了一个地名,原来是本埠最大的戏园子。傅靖远对京戏兴趣一般,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立刻就答应了。 放下电话,他快乐的想,这几乎好像约会一样呢。 约会时间是晚上六点,傅靖远在穿衣镜前留连了许久,直到确定自己浑身上下万无一失,才出了门。他精于计算,到戏园子门口时,刚好六点整。他抬步想往里面走,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咳了一声。说来奇怪,傍晚的戏园子门口人来人往,最是吵闹,偏就能听见那一声轻咳。他心里一动,回头看时,只见荣祥正站在三步远的地方,一身灰色西装,很大众化的公子哥儿打扮。头上却歪戴了顶呢子礼帽,显出几分俏皮来。 傅靖远不自觉的就要微笑:“真巧,我们都是踩着点儿来的。不早不晚。” “也不是。”荣祥走过来,表情是一种有克制的高兴:“我早来了七分钟,一直在等你。” “为什么不先进去?站着怪累的。”傅靖远心花怒放的埋怨道,感觉好像两人已是老朋友了。谁知定睛一看,发现荣祥身后有个大男孩亦步亦趋的跟着。那男孩也可以算是个男人生的同荣祥差不多高,一身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低着头,似乎在试图与背景融为一体一般。 荣祥自然不会将小孟介绍给傅靖远。他一路只同傅靖远有说有笑,以至于傅靖远有些困惑,不知这个黑衣男孩到底是不是荣祥的人。直到二人落座,那男孩远远的站到一边,他才确定下来。 现在世道不太平,这些人出门,身边总离不了人的。这是看见的,没看到的不知埋伏在哪里呢。傅靖远想到这里,突然感觉有些败坏情绪。 “今天来的人特别多,都是来看柳凤卿的,听说他在关内很有名,是么?”荣祥一边看戏单一边问道。 “柳凤卿资历还差,是个新兴的角儿。听说是吴大帅力捧的。”傅靖远随口答道,扭头看了荣祥一眼,见他伸长了胳膊,从桌子角处的糖碟子里拈起一大块米花糖塞进嘴里,咀嚼时他把嘴闭的很紧,只有腮帮鼓起来,像小孩子抢零食,一次往嘴里填了太多,结果舌头牙齿都动弹不得的样子。傅靖远看得忍俊不禁,下意识将糖碟子拿过来,把里面的米花糖都掰成了两半,发觉荣祥惊异的看了过来,他把碟子放到荣祥面前:“这样吃起来是不是就方便多了?看你嘴巴不大,竟然能一下子吞下那么大块糖。” 荣祥睁大眼睛看着傅靖远,他嘴里的糖已经咽了下去,可也没说什么,眼睁睁的看了一会儿,他把头转向前方:“你倒是很细心。” 傅靖远换了个话题:“你喜欢看戏?” 荣祥摇摇头:“一般。你呢?” 傅靖远有些奇怪:“那你约我到戏园子来?” 荣祥蹙着眉头瞟了他一眼:“那么去哪儿呢?我又不是女学生,总不好同你去逛公园吧?” 傅靖远听了这话,半晌没回答。荣祥刚才显然不自觉的说了实话: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见自己,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心底的花一层层的绽放开来,傅靖远盯着戏台,骤然而起的情感是一场汹涌澎湃的暗涌。他曾以为荣祥会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可是现在他身边这个人,不过是个最单纯不过的青年。 起码此刻,他清澈的有如一泓浅泉。 台上响起了锣鼓声,大戏要开幕了。 两个完全不懂戏的人占据了这戏园子里的黄金位置。柳凤卿开腔时,满园的叫好声轰然响起,却吓了荣祥一跳。傅靖远则不动声色的,拉住他垂下来的右手。 荣祥的手很软,皮肤细腻。握起来有些不辨男女。他慢慢的揉捏摩挲着,却突然发现,这只手的食指第一关节和虎口上竟有一层薄茧。 这只手,是惯于用枪的。 傅靖远悄悄的向他望过去。他正微微低着头,凝神看着那盘米花糖。嘴角翘起,显然是带着笑意的。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鼻梁挺秀、面颊丰润,那睫毛长长的垂下来,像个西洋的男孩子。 这样美好的人,应该生活在糖果和鲜花的世界里,人人都爱他,他住在西班牙式的别墅里,门前有大片的草坪,门房那里卧着瞌睡的大狗,假期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开了汽车来,招呼他一同去游玩。他生活的富裕、闲适、快乐……永远无忧无虑……傅靖远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晓得自己又犯了罗曼蒂克的妄想症。 戏园子散场之后,荣祥起身,顺便抽出了自己的手。 “今天我送你回家。” 傅靖远也站起来:“天还早,要不我们先去吃饭,然后你到我家坐坐反正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 我一个人回家也无聊的很。” 荣祥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第 7 章 把荣祥领进家中时,傅靖远忽然觉得头嗡的一声刚才一直都太得意忘形了,竟忘记单身汉的家是没法让人参观的。 幸好脏衣服前天刚送去洗衣店了,沙发上堆着的是早上送回来的干净衬衣。不过卧室里满地的脏袜子就实在让人没法解释了。地板是一个月前擦的,现在已经看不出了本来的油漆颜色。至于那个厨房傅靖远站在屋子中央,困窘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荣祥也表现出了足够的惊异,不过他很快自动的把沙发上的衬衫捡到一边,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你这个家,倒是让人觉着很自在。” 傅靖远拉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满脸发烧道:“实在太乱了。” 荣祥不理他,自顾把腿长长的伸到他的椅子下面,小小的抻了个懒腰,然后就着那个姿势,窝在阔大柔软的沙发里。 傅靖远窘了一会儿,见荣祥并没有露出讥笑或厌恶的态度,便起身坐到了荣祥身边。荣祥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是算准了我是对他好的。傅靖远想,所以他一点也不防备我。 荣祥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傅靖远的公寓里睡了一觉。 当时坐在那个衬衫堆里,只不过是想歇一会儿,戏院里的椅子毕竟硬的不舒服。谁知头靠过去,朦朦胧胧的就睡了过去。醒来时,他很迷糊的看着身边的傅靖远,好半天才弄清楚状况。 “我……” 傅靖远把手伸过去搂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想睡就多睡会儿。冷不冷?” 荣祥把脸贴在傅靖远的肩上,很舒服温暖的姿势,他却心中突然一紧。 他想起了冯惠珍。 冯惠珍最喜欢这样靠在他肩上,脸蛋上的脂粉常常的就蹭到了他的衣服上。 她是爱我的。荣祥想。虽然是易仲铭派人杀了她,可是自己也算得上是见死不救。 同她最后一次出去幽会是什么时候?哦对了,是带她去买戒指,在一家白俄人的地下珠宝店里。后来那只戒指还是买回来了,给她做了陪葬。 荣祥慢慢的转过头,斜睨着傅靖远。眼神是种绝杀的凌厉,他心里问:你爱我吗?你会忠于我吗? 万幸,傅靖远这时正在□荣祥的西装料子,没有注意到荣祥的表情。 “你的衣服太薄了。”傅靖远喃喃自语道:“应该穿厚实一点,像我一样。满洲的秋天是多么的冷啊。” 荣祥想自己是在谈恋爱了。 易仲铭的母亲刚刚病逝,他匆忙的赶回西安奔丧。所以现在没有人干涉他,没有人烦扰他。他终于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他要的不就是这种生活吗。 或许一个人被压抑久了,一旦得以放松,就极容易行为失控。荣祥现在与傅靖远是天天要见面。他晓得这不过是玩玩,没有什么将来的,所以表现的分外情深意笃,有一种任性的决绝在里面。好比老房子着火,简直不可收拾。 他这厢爱着,见了面就欢喜之极。可是扭过脸来,他又觉得分外的悲凉。这所谓的爱是不持久的,而且不能预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的一刀两断,连再见的机会都不能有。可是……有人爱着是多么好啊,如果一直不懂这个好,倒也罢了。既然懂得了,体会了,以后重是一个人时,可该有多么的难过? 为了这个,他甚至开始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娶个太太,多少是个伴儿。他这样对自己说。他本来是最孤独寡言的人,现在却有些不能忍受寂寞了。 同荣祥相比,傅靖远这边的快乐就单纯的多。 毕竟是经历不一样。傅靖远虽然是走南闯北过的,可是看到的无非是校园和都市,大多都是欣欣向荣、阳光明媚的所在。所以他的心思还是单纯明快的。虽然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个男人,可是既然爱上了,就顺其自然好了。何况荣祥实在也是招人爱的。他如是想。 他文笔向来不错,如今每天情感汹涌,无从发泄,于是开始写诗。他写了许多,还在本市的杂志上发表了若干篇。因为语言晦涩,所以从未有人发现,这些诗,其实是写给一个男人的。 他和荣祥的感情还是秘密的不让别人知道。这让他们的爱情有了一种禁忌隐秘的色彩,这其实只有让人更激动,更兴奋。 爱情在这乱世显得弥足珍贵,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中岛秀雄再次出现,已经是初冬时节了。 荣祥这次健步如飞的接待了他。中岛秀雄穿着件黄呢军大衣,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看见荣祥,他摘下头上的皮帽子,微微一躬:“荣将军,好久不见,您还好吗?”小半年不见,他中文大有进步。 荣祥向他笑着点点头:“托您的福,我很好。您还好吗?” “托您的福,我也很好。” 门口刮进来一阵寒风,卷了几片雪花进来。荣祥身上不过是衬衫外面套了件绒线背心,让风吹的一抖:“里面请,中岛先生。” 中岛又一躬身,然后大踏步走入客厅。 同上次一样,他依然是直接挑明了来意,很明白的表明了关东军对荣祥的器重和期望。唯一不同的是这回他使用了一些书面语言,显得文雅了许多。然后他看到荣祥嘴角一勾,笑微微的似乎又要同他打太极,便不顾失礼,索性抬手制止了荣祥的话:“荣将军,我知道您是个很识时务的、年轻有为的将才。我不明白,难道您真的这样效忠于蒋介石吗?” 荣祥低下头,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又放下:“这和关东军有什么关系呢。” “荣将军,和您坦白的说,在现在这个时候,以中立来保存实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您总要选择自己的阵营。否则,在未来席卷亚洲的战争之中,您会连立足之地也失去。”说到这里,中岛秀雄似乎有些困惑似的探了探身子:“我不明白,荣将军您是满洲人,为什么要去帮助中国政府呢?” 荣祥抬头盯着中岛秀雄,似乎是颇感兴味的一笑:“哦?那中岛中佐觉得我作为满洲人,站在关东军这一方就合适了?” 中岛秀雄见荣祥终于触及到实质性内容,心中一喜,却将声音更压低了一些:“荣将军,我们日本的天皇陛下对于宣统皇帝陛下的遭遇,一直是颇为同情的。宣统皇帝陛下到天津后,也一直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保护之下。现在,皇帝陛下马上就会秘密回到满洲,重建国家。到时我们关东军定会鼎力支持。关东军同满洲皇帝陛下是永远同心同德的,所以请荣将军放心,我们合作,既是为了我们双方的利益,也是为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 了满洲所有百姓的福祉!满洲,是亚洲最富饶的地方。煤、石油、铁路、工业、应有尽有,每年有上百万的中国穷人逃来满洲,在我们日满两国人民的共同建设下,满洲一定会重振大清时期的辉煌!” 荣祥专心致志的听着,心想这个中岛说起话来,还真是有些煽动性。日满合作,重振大清,听起来多么振奋人心,可惜扒开这金碧辉煌的外皮,本质上还是剥夺。他右手抓着沙发垫子,不动声色的暗暗使劲:我这么辛苦才得到的东西,新鲜劲还没过呢,你们就等不及的要抢了? 中岛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热血沸腾,看着荣祥也听得若有所思,以为自己上面这些话产生了效力。便加紧一步逼问道:“荣将军,您的意思怎么样?关东军没有必要害您,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振兴满洲。” 荣祥垂下眼帘,不知为何有点脸红,仿佛不好意思了似的:“中岛中佐,您再让我想想。这是件大事,而且本军的参谋长前些日子回老家奔丧去,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得同他商量商量才能定夺。” 中岛秀雄做赞同状大力点头:“是。荣将军的心情我完全理解。请您仔细考虑,然后给我答复吧。关东军是诚心诚意的欢迎荣将军的加入。” “是,是。我知道。”荣祥连连点头,抬眼望着中岛秀雄,又很好看的笑了笑。 好容易敷衍走了长篇大论的中岛。荣祥独自站在门口,怔怔的发起呆来。看来日本人那方面是来势汹汹,想像老头子时代那样一味的回避,看来是不成了。 不能跟着日本人走。犯不着去败坏自己的名声,让人骂卖国贼。况且日本人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而自己哪里抗衡得过关东军? 可是日本人既然派了个中佐到自己这里反复游说,就说明自己已经上了他们的名单。现在这个世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想独善其身?不可能! 荣祥突然很想念易仲铭了,这个老狐狸,定然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第 8 章 易仲铭没想到,自己回到奉天时会受到荣祥如此的热烈欢迎。 他有些茫然的感动,虽然明知道事情决不会是表面上这样的美好。可是对于荣祥,他总是有点迷迷糊糊的,一辈子鲜明决绝的是非观,到这里不知怎的,似乎都可能不算数了,可变通了。 他倒不晓得,自己还有这么多情的一面。坐在荣家客厅的阔大沙发中,他叼着一颗半燃的雪茄,做若有所思状。 荣祥做完了欢迎功夫,便准备开门见山,反正他们两个已经是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了都不是好词,然而用来形容两人的关系,却是非常的贴切。 “日本关东军的一个中佐,名字叫做中岛秀雄的,易先生知道吗?”他边问边坐到易仲铭身边。照例还是保留了一厘米象征性的距离。他习惯了,似乎不这样,就不可能换来易仲铭的推心置腹。 易仲铭把手放在荣祥的背上,隔着薄薄的绒线背心和衬衫,他能感受到荣祥的体温:“知道。他是黑龙会的出身。” 荣祥有点意外,扭头看了易仲铭一眼:“你认识他?” 易仲铭似笑非笑的摇摇头:“不,只是略有耳闻。” “他前几天来了,还是那一套话。你怎么想?” 易仲铭的手慢慢的向下滑:“三爷有什么打算?” 荣祥忽然就笑了:“我不懂呢。” 易仲铭顶受不了的就是他的笑,那让人想起四个字:人面桃花。但这个词并不适合荣祥,换一个吧:人面兽心?不像话,简直玷污了他。 苦笑一声,易仲铭收回手:“我回去叫人调查看看。” 去了西安一趟,易仲铭似乎是又瘦了一些,皮肤青白的几乎透明。荣祥暗暗的怀疑他有病,可是看他的精神头,倒是一点也不比自己差。认识易仲铭有多久了?简直记不起来,仿佛生下来就认识他似的。小时候叫他易叔叔,后来发现易叔叔似乎对自己有着超乎寻常的好感,就改口叫易先生,反正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虽然自己总是受他辖制,可是他也的确帮了自己许多忙。 不知道该感谢他还是该怨恨他。荣祥笑眯眯的想。 “这次去西安,我顺便去拜会了傅仰山。他刚刚做了省主席,不过现在上下都不大听他的话,也是他自己的实力还差一些。” “傅仰山?就是那个当年在国会闹笑话的土匪将军吗?” 易仲铭翘起嘴角:“正是。他现在也能算上半个西北王了当然地位很不稳。现在那个地方很乱,回人和汉人还是不停的打仗,马仲英在回疆的号召力那么大,谁肯听他傅仰山的。西安的市长是李大帅的部下,也自有一套人马真是乱成一锅粥。” 荣祥对西安的情形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看眼前日本人已经找上家门了,看样子,若不给出明确答复,中岛那边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至于中岛所说的那些所谓满洲复兴之类的话当然是不能当真的可是听起来,的确美妙的很。 荣祥忽然心思一动:若是日本人不用自己让出地盘的话,或许也可以假以辞色的先敷衍上一阵,只是怕同日本人走的太近,以后想脱身就难了。 他毕竟还是年轻,锐气有余,经验不足,所以脑子里闪了几个来回,终于还是又转向易仲铭,离得太近了,他发现易仲铭似乎开始有些谢顶的趋势。 易仲铭取下口中咬着的雪茄,淡淡的扫了荣祥一眼,荣祥看起来气色很不错,一张脸白里透红的,愈发衬的一头短发乌黑。他人在西安,可是这边荣祥的举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线。听说荣祥最近和一个年轻记者打的火热,他心里有些暗暗的不舒服,可终究没有当做一回大事自己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要去吃飞醋吗?何况荣祥这个人一直就是这样子的,一旦同谁要好了,就会摆出一副准备苦恋的架式来。那时他同冯惠珍不也是这样子吗?可是到了真正的紧要关头,他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想到这里,易仲铭自己都觉着有些寒心。荣祥肯委身与他,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后荣祥硬了翅膀,怕是要把他赶尽杀绝的。 “那个……”易仲铭思索着慢慢开了口:“以后,让那个日本人直接去找我。还有,千万不要得罪他。” 荣祥点点头,先是松了口气,可随即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这易仲铭会不会同日本人串通了架空自己或者干脆带了队伍投降关东军,到时自己成了光杆司令,还会被日本人视为眼中钉。而且军中的参谋长投日,自己也难逃汉奸的罪名……他笑着向易仲铭身上靠了靠,伸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 手拿起手帕擦了额上的汗。疑虑一桩连一桩的浮上来,简直让人窒息。 沙发上二人正贴近的恨不能粘在一起,小孟像个幽灵似的忽然走了过来:“三爷,有您电话。” 荣祥的手还在易仲铭的腿上,且又是满腹的心事,所以听了这话,心里明知肯定是傅靖远打来的,还是有些不耐烦的回道:“说我有事,问他是谁,晚上再打回去。” 见那小孟快步走了,易仲铭方盯着自己腿上的那只手低声笑道:“你怎么,又不避人了?” 荣祥只是笑,仿佛有点傻气。其实心里恨不能立时陪着易仲铭睡一觉,来换他一个赤胆忠心。否则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易仲铭是个老狐狸,防不胜防! 当晚,易仲铭留宿在荣家。 荣祥是在关灯之后,才骤然停止微笑的。他已经笑得够久了,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发酸。 易仲铭正在床边悉悉簌簌的脱衣服,他是个慢性子,脱了许久才钻进被窝。再次触到荣祥□的身体,他似乎是很有些激动,不过依然还是做了个手忙脚乱。荣祥痛得身子发颤,而且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痛苦,因为想让易仲铭知道,自己是做了牺牲的,所以应该得到相应的补偿! 第 9 章 荣祥再次见到傅靖远,已经是三天之后。 傅靖远的头发很凌乱的垂在额前,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一副熬夜过度的样子。把荣祥让进屋中,他摘下眼镜,很疲惫的揉了揉眼睛:“感觉很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是,三天了。”虽然是面对着所谓的恋爱对象,荣祥的回答还是毫无新意。他随意的坐在那张长沙发上,然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傅靖远在一堆衣服中寻找眼镜布。 傅靖远的长相很有趣,脸圆,头圆,眼镜框也是圆的,看起来甚是温文尔雅,和气无害的样子。可是摘了眼镜,便显出眼窝深邃、鼻梁挺拔,似乎是变了个人一般,倒是更英俊了一些。 傅靖远在衣服堆里寻了半晌,终于找到眼镜布擦了镜片,重新戴上眼镜,立刻又变回“圆”样。回头看着荣祥,他叹了口气:“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这话问的合理,毕竟两人正在要好,所以打听私事也是正常。只是傅靖远那种疲惫严肃的神气让荣祥觉得有些异样他不安的换了个坐姿:“我有点事,一直很忙。所以……” 傅靖远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荣祥面前:“你告诉我,你在忙什么事?” 荣祥心中顿时疑惑起来:“哦,参谋长奔丧回来了,我这几天都和他在一起。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傅靖远直盯盯的望着荣祥的眼睛:“是在忙日本人的事吗?” 荣祥愈发莫名其妙:“这是从哪儿说起来的?” 傅靖远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份报纸递给荣祥:“你自己看吧。” 报纸是外埠的,第一版便有一张放大照片,虽然模糊,但荣祥还是立刻看出那照片的背景正是自己府前,片中二人正在握手,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正是中岛秀雄。这不是自己上次送他离开时的情景吗?怎么会有人拍了照片,还发到了外埠的报纸上? 他立刻摊开报纸,看清了照片旁的黑色大字标题:“奉天荣氏密会关东军、卖国之心路人皆知!”然后下面便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描述自己如何同日本人密谋合作,卖国求荣之类,情节生动,宛如笔者亲历现场一般,字字句句,却又都是空穴来风!荣祥读到最后,不禁发懵,抬头再看傅靖远,却发现对方正痛心疾首的看着自己,他不禁有些冤屈的要发怒:“你看我干什么?” 傅靖远似乎是有些难过:“小祥,我总相信,你是有苦衷的是不是?” 荣祥听他这话,倒好像已经坐实了自己同日本人有一腿似的,这实在是让人心乱:“不是苦衷,而是……”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把前因后果思索了一遍,立时反应了过来。 敢偷拍自己照片的,定然不是普通的记者,敢发这种新闻,也定然是有所目的。这样大肆渲染自己同日本人的关系,而又能获得好处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方便是中岛秀雄了。这一切定是他安排的,故意捅到外埠的报章上去,搞得天下皆知,自己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管事实到底怎么样,这汉奸的恶名是先扣到头上了……想到这里,他恨得咬牙切齿,竟没发现对面的傅靖远正在絮絮叨叨的说话。 傅靖远早上接到北平邮来的报纸时,是大吃一惊的。他印象中的汉奸,都是獐头鼠目、杀人如麻的形象。所以看完这篇新闻,他好半天都平静不下来。 因为二人相好在先,所以傅靖远对于荣祥,总不忍心往坏里想。可是看到荣祥读完报纸后这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的心不禁一沉:“小祥,这都是真的?” 荣祥还是看着报纸愣神。 “为什么要和日本人来往?他们在侵略我们的国家,屠杀我们的人民,掠夺我们的资源!你看看现在满洲已经被他们明抢暗吞的强占了多少土地了?你知道那些日占区的中国百姓们过着什么样的悲惨生活吗?”傅靖远说到这里停了停,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太过激动了,这样不好,也许会让荣祥生气,尽管他还从未见过荣祥生气。 沉默了一会儿,他见荣祥还是垂着头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言辞打动了他,便伸手握住荣祥的指尖:“小祥,你听我一句,不要再同日本人来往了。我不想你做汉奸,不想你成为国家的罪人,被人唾骂。” 荣祥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傅靖远,他慢慢的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像个街上游行的学生。” 这话听起来很是刺耳,傅靖远不禁皱眉:“你看不起街上游行的学生吗?他们才是真正的年轻人,知道为这个国家呐喊!” “只是呐喊有什么用呢?就好像你现在这样义正词严的指责我,有什么用呢?如果我说我不同日本人合作,日本人就会铲除我,好像去年炸死冯凯山一样,你是否还会坚持刚才的论调呢?” 傅靖远盯着荣祥的眼睛,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不认识眼前这张面孔了。 “你的意思是,因为日本人威胁你,所以你真的投降日本人了?” “我若投降了,你是不是就要大义灭亲,带头来写文章唾骂我啊?” “你”傅靖远极力的缓和语气:“小祥,你知道,我是想为你好的……” “为我好?那你去跟日本人说,让他们别找我,也别杀我。他们若听了你的,我就信你是为我好,你去啊!”说到这里荣祥冷笑一声:“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和那些学生一样,有本事去街上闹,却没胆子上战场。” 傅靖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9 远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哦,你做汉奸,还怪到我身上了?” 荣祥也站了起来:“你自找的!” “你给我滚!” 荣祥俯身捡起那张报纸,绝然而走。门口候命的小孟早就听见里面声音不对,所以看见荣祥气冲冲的推门出来,倒也毫不意外,只是快步跑到楼下,早早为他打开了汽车车门。 荣祥坐在车中,心里还是气愤难平。他本是满心欢喜的去找傅靖远的,谁知莫名其妙的被骂为汉奸,最后还被他赶了出来。若不是念着往日的情分,他刚才简直想毙了他! 小孟坐在驾驶位上,等了半天不见荣祥发话,只得惴惴的扭过头来:“三爷,您去哪儿啊?” 荣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报纸,犹豫一下答道:“去军部易参谋长那里!” 第 10 章 这日,是节气中的大寒。 荣府的暖水管爆裂了,工人顶着大雪正在紧急抢修。偌大一间公馆内没了现代的取暖设施,顿时变成座大冰窖。只得搬来许多火盆暖炉各屋放了,以解一时之急。 荣祥披着件黑大氅,正在三个火盆间走来走去。中岛方面的言辞已经没了开始时的客气,不过天津那边还算平静,尚未听说皇上有什么异常举动。也许事态发展的并没有中岛所展望的那样快,皇上想出天津,也难。他不信醇亲王那些人不阻挠。还有皇后等人,皇后肯来满洲?不可能! 他捂着嘴咳了一声,咳完却又自嘲一笑。前些日子被那中岛在报上搞鬼,弄得舆论大哗,一时无法,只得再次抱病归隐。抱病本是他与易仲铭商量出来的托词,谁知这些天气温骤降,又坏了暖气,自己果然被冻得伤风发热起来。 小孟轻手轻脚的走进房,将一封信送到他面前:“三爷,傅先生来的信。” 荣祥冷漠的看了一眼,然后蹲下来把手伸到火盆上方:“你先放到桌上。” 火盆内的炭火旺的发出红光。荣祥把手尽可能的压低取暖。烤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到桌边,看看信封,是从北平寄过来的。 傅靖远是一周前离开奉天的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他,想必还是在耿耿于怀那天的争吵,抑或是要同他这个汉奸划开界线。荣祥早就有分开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分开的原由,竟是如此的莫名其妙。在他的理想世界中,爱情与政治生活是没有任何关系的。爱就是爱,即便对方是个万恶不赦之徒,也不应成为爱之阻碍。如果一份感情不能够纯粹到如此地步,那就不是真正的感情,也就没有任何可珍惜之处了。 荣祥自认为是个理想主义者,理想至高无上,同理想相比,现实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为理想所做出的一切牺牲,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他的理想常和欲望搅在一起,这让他常有精神错乱的感觉。幸好他不是个深刻的思想者,否则定要走火入魔。 拿起桌上的那封信,他慢慢的走到火盆旁,信悬在炭火上方,他毫不迟疑的松了手。 信的内容,他想,肯定是对自己的指责和劝导,让自己回头是岸,马上同日本人开战,成为人人敬仰的民族英雄他朝火盆中啐了一口,人生大好,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对于傅靖远,他是死了心。原来两人的那些好日子,只当是发了一场春梦吧。反正人生如梦,真真假假,其实也没有什么大区别。 眼看着那封信化为灰烬,他捂着嘴,吭吭的咳了起来。 “小孟!”他气喘吁吁的喊。 小孟应声走进来:“三爷。” 荣祥低头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疲倦的向外走去:“咱们出去转转。” “三爷您正病着呢……” 荣祥回头,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赵航森坐在车里,远远的就看见荣祥一行人从戏园子出来。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下车去招呼。现在奉天的局势愈发乱套了,荣祥正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他同日本人那档子事被传的沸沸扬扬,自己一个遗老的儿子,无权无势的,还是避避锋头吧! 天冷,荣祥身上穿的多,头上却还歪戴着顶厚呢礼帽。他似乎知道自己戴礼帽显着更俏皮好看,所以纵是严冬也不肯换皮帽子。身后跟着的除了小孟,还有一大票西装革履的保镖。现今一般军界人物出门,都是随身带着士兵卫队,显着颇有气势。荣祥和易仲铭却是从来只带私人保镖,看起来倒像是帮会大哥的作派。小孟依然是走在头里,去给荣祥开车门,在上车之时,赵航森才发现,原来荣祥身边还带了个长袍马褂的华服少年,刚才被荣祥挡着,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那少年……不是林凤卿么? 赵航森探了头,正想看个仔细,旁边的九姨太却等的不耐烦了,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张航森的颧骨,娇声骂道:“看什么呢?要住在这街上啊?”她今年刚满十四岁,说起话来,还带着点童音。 荣祥最近,迷上了林凤卿。 家里的暖气已经修好了,他的伤风也有所好转,只是依然每晚发烧。发烧并没有让他觉得怎样不适,白天照样有精力去找林凤卿。 他对林凤卿,就像当年对待冯惠珍一样,可谓是百依百顺,而且在金钱上面也从不吝惜,甚至还为林凤卿置了一处公馆,作为藏娇之金屋。易仲铭对此见怪不怪,所以也不过问。 荣祥样子生的既好,人又这样体贴,那林凤卿虽是有个红角儿的大名,却从未遇见过这样知心知意的金主。所以不上几天,两人便如胶似漆,恩爱的好像新婚夫妇一般了。此时荣祥接林凤卿回了小公馆,一同吃了晚饭,然后便急不可待的去那卧房好生卿卿我我了一番。直到月亮西沉,荣祥方起床穿衣。 林凤卿披着被坐在床上,双目迷离的看着荣祥,柔声道:“你又没有太太等着,晚上何必非得回去?” 荣祥抬头冲他一笑:“明早儿有事,不能耽误。”刚刚做完那云雨之事,他的脸上还有红晕未退,一个男子,却有点儿粉面桃腮的意思。扣上大衣的扣子,他突然扶着桌角一晃。 “怎么了?”林凤卿看他竟是要摔倒的样子,连忙伸出一条雪白的腿,想要下地看看。荣祥却做了个不必的手势:“我就是刚才有点晕,已经好了。” 林凤卿不听他的,径自□着身子走了过来,抬手摸摸荣祥的额头,他露出担忧的神情:“明天你还是再让大夫给你瞧瞧吧,哪有天天晚上发烧的今天好像又热了点,仔细烧出别的毛病来。” 荣祥揽住林凤卿的细腰:“你对我好。” 林凤卿向他飞了个眼风:“傻话,现在才知道?” 荣祥低头吻了吻他的脸蛋:“回床吧,地上冷。咱们明天见。”然后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0 回头喊道:“小孟!” 小孟在门外答道:“在。” “把车开过来。” “是。” 发烧的人,通常分外怕冷。 荣祥便是如此,他一路哆嗦着上了车。在车里,他还是瑟瑟发抖。到了后来,他全身肌肉绷紧,专心致志的抵御着寒冷。所以当小孟紧急刹车时,他一头撞向前方,越过前排驾驶位,咚的一声碰到了挡风玻璃上。旁边的保镖连忙起身伸手把他连扶带拽的拉了过来。荣祥被这一撞吓了一大跳,拔出手枪便向小孟的头上砸去:“你他妈的干什么?” 枪口擦过小孟的头皮,血顿时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小孟抬手擦了一把,然后指了指前方:“突然有车冲过来。” 荣祥这才发现前方车灯闪烁,这么晚了,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车横在路上?他立刻回头望去,发现后面自己的车已经也停了下来,保镖已经上来围在自己的车边。他抓起帽子扣到头上,下意识的将子弹上了膛,这是怎么回事? 前方的车上下来了人,车灯一暗,荣祥发现,前方除了一辆黑色老爷车之外,余下的都是日本的军用吉普。一个日本军人打扮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上来敲敲荣祥这边的车窗:“荣君!好久不见了,您还好吗?” 荣祥把枪□大衣口袋里,然后笑容可掬的下了车:“啊,原来是中岛先生。真是好久不见。这么巧,能在这里相遇。” 中岛比荣祥矮一点,可是因为戴着顶俄式的尖顶皮帽子,所以显得高大了许多。他热情洋溢的握住荣祥的手用力摇晃:“早就听说您病了,一直想要探望您,可是您的参谋长太客气、太客气了,说是不敢让我麻烦。这样其实太外道了!一点也不麻烦!我去您府上几次,您都不在,听说您有了新公馆在这附近,只好在这里等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您了!” 荣祥听了这话,简直头大如斗,站在寒风中,他开始牙齿打架:“唉……您太有心了……多谢多谢。” 中岛还握着他的手:“那个……我正好还有事同您谈,您看是同到我家里去呢还是……” 荣祥一手扳住自己的车门:“中岛先生,今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谈如何。” 中岛一把搂过他的肩膀:“荣君你贵人事多,我不想多占您时间的。走吧,很快就好。” 荣祥挣扎了一下:“中岛先生,你放开我!” 中岛秀雄只做听不见,而与此同时,后面吉普车中的日本兵呼啦围了上来,手里端着的却是清一色的机关枪。 “走吧,荣君。” 荣祥飞快了扫视一周,发现己方实在没有实力与之抗衡,只好笑了一声:“去您府上,我还得再往家里走。中岛先生,你也知道我现在身体不大好,经不起这么折腾,若不嫌弃,还是到我家里坐坐可好。” 中岛等了许久,好容易抓到了时机,只怕夜长梦多,哪里还肯同荣祥在这里饶舌废话。他手上暗暗用力,嘴上却是依然的亲热和气:“哎,荣君,到时我总会把您平平安安送回府上的,怎么,您还信不过我吗?” 荣祥打了一个极大的冷战:“那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 11 章 荣祥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凌晨了。 在中岛秀雄那阴冷而潮湿的府邸中,他被迫倾听了长达数个小时的劝诱与煽动。在这期间他喝了两壶热茶,去了若干次洗手间放水。终于在最后,中岛露出了獠牙。 “荣君!”他声音略带嘶哑的说:“您必须做出决定了!您必须选择您的道路,是与大日本帝国合作,共建繁荣新满洲,还是同那些推翻了您的王朝、将满洲人民的皇帝赶出皇宫的中国军阀合作,我想,明智如您,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荣祥很冷漠的看着中岛秀雄,他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已经全部冻结、不复流动了。与此同时,他的头似乎愈发沉重,而身体却轻飘飘的有些不听使唤起来。 “那个……”他咬了下木然的嘴唇,试图恢复自己的语言能力:“中岛先生是在逼问我吗?” 中岛秀雄正襟危坐:“不敢。荣君不要误会。” “哦,既然不是,中岛先生又何必如此急切的要从我这里得到答复呢!”荣祥端起茶杯放到唇边:“中岛先生是老相识了,所以我也不同你隐瞒。我是满洲人,我定然会效忠于皇上的。但是你们是日本人,同你们合作,是要被骂为卖国贼的。这个,中岛先生这洋的中国通是肯定知道的是不是?” 中岛秀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荣君,我想,这便是您一直以来的顾虑吧?” 荣祥放下杯子:“中岛先生很爱揣测别人的内心。你才是真正的聪明。可是,你毕竟不是我,所以你不能强迫我做决定,除非你用枪抵住我的头。” 中岛秀雄依然保持微笑:“荣君玩笑了。” 荣祥也笑了起来:“是啊,说笑了。中岛先生不要笑话我。我是个武夫,比不得中岛先生学问好,说出话来也那么的有道理。武夫嘛,就只有个武夫之勇,想法少,顾虑也少。若做出了些出人意表之事,也要请中岛先生海涵。” 中岛抬手摆正面前的茶杯:“荣君您这就太谦了,您哪里是武夫,您是儒将。” “不敢当!”荣祥向后仰靠在沙发上,眼神渐渐迷离起来。他实在是有些挺不住了,可是又绝不肯在中岛面前露出颓势。 他这边是在苦捱,可是从中岛秀雄的角度来看,只觉得他凤目半阖,面色玉白中透出粉红,竟像幅美人图画般的赏心悦目。所以,他就愈发的不紧不慢起来。 林凤卿众星捧月的下了台。到了后台,先就着佣仆手里的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方款款的坐下更衣卸妆。刚刚梳好了头发,就听得那边有人走过来笑问道:“哟,凤卿,今天你这也收拾的太快了,门口荣三爷的汽车还没来呢!” 说话的是小玉芳,二人同是这奉天的红角,平日见了面便要相互冷嘲热讽的。现今听了这话,林凤卿并不气恼,反而故意一笑道:“唉……他病了,我今天便同他说好了,不让他来看戏,也不让他来接。谁知他死活不依,到末了,才算是说服了他。正好,我也落得一天的清净。这些天不是吃饭就是逛百货公司,累得人都没了精神头了。” 三言两语气走了小玉芳,林凤卿对着镜子妩媚一笑,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运气,碰上荣祥这样的好人。不过荣祥也有两天没来公馆了,听人说是发烧严重了,如今正在卧床休养。想到这里又不禁怨他,早便说该让医生好好检查一番,偏他就是不当一回事。那个人……林凤卿眯细了眼睛望着余晖昏黄的窗外……那个人就是那样,淡淡的,一笑起来却是双目弯弯,有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1 点子桃花相呢!也不大说什么肉麻话,这样倒好,省得自己还得费心思迎奉附和。 他心中悠悠思索一番,做戏子的,素来也是人生如戏。只希望自己这一场是个喜庆剧目,不要再横生枝节才好。说起病,他倒很是有些担心,哪有人天天晚上发烧的。长久下去,怕不要烧坏了身体的。只是自己这个身份,又不大适合去他府上探病,真是急死人了。 荣祥靠着床头,拥被而坐。他是发烧受寒,最后转成肺炎。休养了一个多月,加之用了从美国空运过来的进口药,他的身体很快有了起色。只是精神一直恹恹的,总也恢复不过来。 长时间没有下床,他看起来有些神情呆滞。头发是新剃的,这回的理发师手艺不好,将头发一股脑儿的剪去许多,结果剩下的短发全都立了起来,是个乡下小子的发型。这让他很生气,当场便痛下狠手,将那小理发师仔仔细细的收拾了一番。 易仲铭坐在床边,静静的削着一个苹果。他日见衰老,关东军那边已经让人头疼不已了,这边的小情人又生了重病,他简直忙碌到□乏术的地步。 苹果皮是长长的一条,旋转着垂下去。易仲铭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荣祥,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手:“今天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荣祥无精打采的咬了一小口苹果:“中岛那边怎么样?我听说东大营那边出了事。” 易仲铭凝视着地板上的一个钉孔:“一个小仓库爆炸了,倒不是什么大事。” “日本人干的?” “他们想给我们点颜色看看。” “那怎么办?” 易仲铭正待回答,忽然听到门口一阵嘈杂。其实早就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呼喊了,只是没有太在意。这回认真一听,他不禁快步走到窗前向下望去。 荣祥面无表情的对他摆摆手:“是些学生上周已经来过一次了,我们不好动手,只好让巡警去赶。还弄得教育界发了许多议论,又把我骂了一顿。” 易仲铭凝神望着楼下集合游行的学生们,他们都打着横幅,上面写了黑色大字来声讨荣祥。因为都知道他现在正同日本人搞在一起,是奉天第一号的大汉奸。 “树大招风,现在这些学生就盯着我,其实冯定坤做的不是更露骨,却没有人理会他。”说到这里,荣祥忽然苦中作乐的觉出一些自得来。这点自得让他暂时忘却病痛振作起来:“一会儿要是巡警不管用,就让小孟带人出去,毕竟还是孩子,吓唬两次,应该就不敢再闹了。” 易仲铭走回来坐下:“小孟那些人哪里会吓唬人,他们只会真打。打出人命,就不好办了。”他伸手摸摸荣祥的短发,心中满是温情,其实他对荣祥,一直是满腔温情的,那温情放置太久,几乎有些酸涩了。 荣祥闭上眼睛,任他抚摩着。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只听得楼下传来的阵阵叫骂。 过了半晌,外面忽然大乱起来,荣祥睁开眼睛一笑:“肯定是小孟带人出去了。” 易仲铭站起来:“胡闹。” 荣祥把被子往胸前拉了拉,又闭上眼睛:“管他呢。反正我现在里外不是人。” 易仲铭站了一会儿,俯下身亲了亲荣祥的额头,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我把小孟叫回来。这种事还是让那些巡警做为好。” 第 12 章 1932年二月,奉天。 新年快到了,大街上处处张灯结彩。商铺的生意是难得的这样好,百姓们不论穷富,都多多少少的觉出些喜气来。 荣祥自从上次肺炎痊愈之后,添了咳嗽的毛病也不是真的要咳,只是喉咙发痒,忍不住的要咳嗽一声才舒服。但事实上,这个举动让他显得羸弱了许多,好像那病没好利索似的。新年临近,他的应酬格外多,就只接待客人,便让他在客厅里忙了一天。到了晚上,他累得瘫倒在沙发上,饭都不想吃。还是小孟用大碗盛了端过来,一口一口喂了他吃才罢。 喂饱了肚子,他匆匆洗漱完便上了床。然而被子还没焐热,易仲铭却带着一身雪花来了。 “听说,皇上已经到了长春!”这是两人相见后,易仲铭的第一句话。 荣祥听了一怔:“已经……到了长春?” “是由日本人秘密接来的。现在已经在筹备登基事宜。” “那也就是说……” “我们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 荣祥立时困意全消的坐起来,满洲一旦建国,关东军就会立刻将境内各种军事力量肃清。那么自己这里…… 他望向易仲铭,却没有话说。半晌,方憋出四个字来:“开战,还是……” 易仲铭脱下大衣,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三爷有什么打算?” 荣祥心乱如麻的抓起外套披到身上,他能有什么打算,要么开战,被关东军打个落花流水;要么投降,让关东军慢慢的蚕食。哪个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倒是易仲铭思索着开了口:“要不然,我们走?” 荣祥不由得蹙起眉头:“走到哪里去?” 易仲铭很迟疑的答道:“西安……怎么样?” 西安?荣祥倒是知道,现在局势这么乱,西安已经成了一些下野政客们的最佳避难场所。不过,他手下还有这么多兵,也一并撤去西安?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因为都觉着有些不大切合实际。荣祥用手背堵着嘴咳了一声,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值此非常之际,分外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事实上,荣祥想,他们两个人的确也算得上是相依为命,每每遇到了棘手事情,自己第一个想起来的,还是他。 荣祥把目光转向易仲铭,易仲铭若有所思的端坐在床边,他人生的矮小,穿的多,愈发像个蜡烛包,可是一脸的肃穆,让他看起来还是个颇有份量的男人。 半晌,易仲铭站起来:“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荣祥点点头:“路上小心。我送送你。” 易仲铭连说不用不用,荣祥硬是跟他到了二楼的楼梯口,然后眼看着他下楼出门。大门一开,隐约能看到外面一群黑色人影围上来,簇拥着易仲铭向汽车走去。 荣祥这才放心的转身回屋。易仲铭向来谨慎,这个时候虽然危机四伏,可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中岛秀雄坐在壁炉前面的摇椅上,读书。 摇椅前面还有一套木制桌椅,方方正正的样式,好像是从学堂教室里搬过来的。他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俄式公馆之中,处处皆静,所以便就着壁炉前的温暖,做了书房。 如果没有战争,也许他还在东京帝国大学的校园内继续自己的学业。他一直自诩是个书生,当然,加上现在军人的身份,他变成文武双全了。 他很不喜欢自己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2 的住所,也许是当初设计的有问题,怎么增加暖气管也暖和不起来。以至于他只好坐在壁炉前面取暖。满洲的冬天是最可怕的武器,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在此之前,他从未经历过如此的严寒,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除了迅速适应之外,别无他路。 眼睛看着手中的汉诗,他的心思却在别处。 来奉天已经很久了,事情办的也颇有进展,只是荣氏那里,实在狡猾之极。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硬撑着不肯松口。这个满洲军阀,简直精明到了愚蠢的程度,不识时务! 想起荣祥,他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将一个如此美丽的男子杀掉,其实是件很令人惋惜的事情。可是…… 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到桌前,抽纸研墨,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信,然后放在桌边晾干。 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他想。 第 13 章 这封信在第二天被送到荣祥的面前。他慢慢读完一遍后,开始穿衣服。 “小孟!” “在。” 荣祥对着穿衣镜仔细整理好领带,然后一边扣上礼帽一边吩咐道:“你让人给军部打电话,告诉易仲铭,我去奉裕饭店见中岛去了。” “是。” 镜中人面色青白,嘴唇却是病态的嫣红。荣祥满心怜惜的伸出手,却只触到冰冷的玻璃。 奉裕饭店是奉天最气派的娱乐场所之一,据说处处都是仿照上海和平饭店修建装饰的。入夜时分,霓虹灯全部打开,将整座大楼打扮的流光溢彩。 可惜,现在是白天。 中岛秀雄站在大厅,透过玻璃转门,远远的便看到荣祥的汽车停到门口。门童连忙跑上去毕恭毕敬的开了车门,荣祥弯腰从车中钻了出来。 听说他病了,中岛想,但是显然现在他已经彻底痊愈了。这么冷的天气,他外面却只穿了一件黑呢大衣,线条简洁,倒是很适合他这种高挑身材的人。头上也依然歪戴着顶厚呢礼帽。看起来是个利落而摩登的公子哥儿。一共来了三辆汽车,但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却只有一个人。 “荣君!”中岛秀雄笑容可掬的伸手招呼道。 荣祥将帽檐向上推了推,然后摘下手套握住了中岛秀雄的手:“中岛先生,久等了吧?” “没有没有。突然的请荣君来,我才是冒昧的很呢!” “不不不,这是我的荣幸。中岛先生实在是太客气了。” “哪里哪里,早便想同荣君一叙,听说您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多谢中岛先生惦念着,已经好了。” “……” “……” 两人一路寒暄的热情洋溢,直到在雅间落座了,中岛才喝了口热茶道:“其实,荣君,我这次请您来,是想向您道歉的。” 荣祥摘下帽子放到一边:“哦?此话怎讲?” “那次晚上邀您到我那个寒舍里坐,结果让您受了寒,真是对不起的很。” 荣祥抿嘴一笑:“中岛先生,那一阵子我身体就不好,倒不是一下子便冻病了的。” 中岛张张嘴,刚要说话,那边却上了菜。他早就嘱咐过要把菜一次上齐,所以此刻他索性暂时保持沉默,待最后一道甜点也摆了上来,他方示意侍应生将门关好。 “荣君,算起来,我们也见过许多次面了。您或许是不愿将我看为朋友,但我对您,向来还是实话实说的。” 荣祥摆摆手:“不,我们当然是朋友。” 中岛自顾自的说下去:“我这次在奉天呆了这么久,虽然是代表关东军来邀请您与我们合作,可就我个人来讲,我对于荣君您,也是很仰慕钦佩的。如果能与您站在同一战线上,我会感到十分荣幸的。” 荣祥微笑着垂下眼帘:“中岛先生抬举我了。” 中岛凝视着荣祥:“荣君,我们其实已经没有打哑谜的必要了,我们也已经没有了打哑谜的时间。宣统皇帝已经到了长春。日满共荣,是大势所趋。荣君,您真的要逆天而行吗?关东军对于朋友,是永远不会亏待辜负的,尤其是像荣君这样的青年才俊,以后便是我们新国家的脊梁。不过如果您继续……” 荣祥抬眼,温柔的看着中岛秀雄:“说下去。” “如果您继续一意孤行的话,那么关东军也只好将您视为敌人。对于敌人,关东军也是从不姑息的。” 听了这话,荣祥似笑非笑的点点头:“中岛先生不会是逼我现在就表态吧?” 中岛秀雄却站了起来,状似轻松的踱到窗前:“荣君以为呢?” 荣祥知道窗外有异,可是偏不动声色的也起身走了过去,向外扫了一眼,他转向中岛秀雄:“哦,中岛先生是早有准备啊!” 楼下不知何时已经被日本军车包围,而荣祥带来的保镖们则被围在中间。 “没办法,并非我所愿。希望荣君能够谅解”中岛秀雄说到这里,突然吃惊停住。 原来就在他说话的当儿,从大街两边忽然涌来许多士兵,瞬间便将整条大街堵了个严严实实。 荣祥笑得甚是得意,他转过身来拍了拍中岛秀雄的肩膀:“我也希望,你能够谅解。” 中岛点头叹道:“我们可也算得上是心有灵犀?” “中岛先生,你这个成语用的不伦不类啊。”荣祥说着从衣帽架上摘下帽子戴好,转身便要向门口走去。他已经嗅到了火药的气息,实在不能再停留下去了。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间,本是站在窗前的中岛猛然合身扑了上去,一手掐住他的咽喉,同时另一只手抽出枪抵在他的腰间。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的做完,似乎,只是一秒钟。 荣祥的头被迫向后仰去,帽子滑落下来,他的额角正好贴在中岛秀雄的脸上。 “荣君,你的头脑是很好的。可是,功夫就还差了一点。” 荣祥瞬间被制,一时也是不知所措,又被中岛秀雄掐的喘不过气来,只好干脆放弃抵抗:“你敢动我?” 中岛秀雄用面颊蹭了下荣祥的额头:“为什么不敢?” “我的人……不会放过你的……”荣祥说到这里,突然声气一哽,然后很困难的咳了一声。 “我作为帝国的军人,早就有随时牺牲的觉悟。我只是一个中佐,死便死了,你呢,荣君?” 荣祥姿势别扭的仰靠在中岛秀雄的肩膀上,只觉腰间的枪管用力顶了一下,中岛秀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走,去见见你那个参谋长去!他一定也来了,是不是?” 二人一前一后的开了门,迎面便碰上小孟的枪口。荣祥给他使了个眼色:“放下枪,让开!” 小孟果然扔下枪退到一边,中岛却摇摇头:“不行,让他到前面开路。” 荣祥只得做了个手势,命小孟走在前面。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3 这三人慢慢的进入饭店大厅。厅内的侍应生和顾客已被清空,隔着玻璃转门,只能看见外面乱七八糟的全是士兵,制服又都是大同小异的样式颜色,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怎样了,倒是还没有动枪,想必没有上峰的命令,都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中岛推着荣祥走到玻璃转门前,却发现三人根本无法同时通过。他锁在荣祥喉间的手用了力气:“让你的人先出去。” 小孟这回没等荣祥发话,很自觉的便先推门走了出去,然后停在门边。中岛便也押着荣祥走进门中,这转门每格空间都甚小,二人走的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出了门。中岛松了口气,扭头去看小孟:“你去前面!” 小孟应了一声,抬脚作势要走,却在中岛回头过去那一刻骤然转身,一脚踢出去,正中中岛腰间。中岛猝不及防,被他踢的身子一歪,枪管沿着腰滑下去,他预感不好,下意识的便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随着枪声响起来的,还有荣祥的惨叫。 下面的士兵顿时大哗,只见荣祥单腿跪在地上,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拔出枪来,回手便是一枪。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一枪正中中岛秀雄的眉心。 子弹是达姆弹。 中岛秀雄的脑浆崩了他一头一脸。 登时,街上的士兵,包括荣祥自己,都愣住了。 中岛秀雄的身体甚至还摇摇晃晃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沉重的砸在荣祥的肩膀上。这时小孟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脚踢开中岛秀雄的尸体,然后拉着荣祥就往大厅内跑。荣祥趔趄着迈进玻璃转门中,与此同时,外面骤然枪声大作。 第 14 章 荣祥是被小孟背下汽车的。 下了车,又一路背进了军部办公室。军医拎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进了来,小心的为荣祥处理腿上的枪伤。上面小孟用毛巾沾了热水,将他头脸颈子上的秽物小心擦去。干涸的脑浆遇到热水,散发出一种非常可怕的气味。虽然刚刚打了止痛针,荣祥还是一阵一阵的要晕厥过去。 易仲铭随后走了进来。 他似乎并不在意屋中的恶劣气息。只是走近低头,看了看荣祥的伤腿。幸好子弹穿透了小腿,并没有留在体内,这让荣祥少受了许多罪。军营里的医疗条件不好,军医只能尽量的做好消毒,然后涂药包扎起来。 “疼吗?” 荣祥有些怔怔的,刚才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出乎他的意料。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里还是一片乱糟糟。听到易仲铭的问话,他略显呆滞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还好。” 易仲铭拉过椅子坐下:“外面现在已经戒严了。我们还是占优势的。” 荣祥打了个冷战:“是吗。” “你不要怕。” 荣祥没有怕,从击毙中岛秀雄那一刻开始,他便变成了一部上满发条的机器,他甚至忽略了腿上的枪伤,同小孟一路跑到奉裕饭店的后门,直到跳上汽车,他才发现,自己的右腿,从膝盖向下,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我不该去赴这个宴的。”他喃喃自语道,似是有些自责。 易仲铭却很哀伤的笑了笑:“那倒没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一天总是要来的。有我在,你放心养伤吧。” 小孟很尽心的擦净了荣祥的头脸。至于衣服上的血渍,便没有办法了。荣祥抬手放在嘴边咳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自己的手背,发现上面沾着一大块粘嗒嗒的红白污物。他的手是完好无伤的,那这东西一定就是…… 他毫无预兆的呕吐起来。 小孟听到第一声呻吟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常年的警觉让他下意识的侧耳又听了听,周围很静,这是军部办公室的外间,自己正躺在长沙发上,一切正常。 他轻轻的躺下,阖上眼睛。 又是一声细细的,颤抖着的呻吟。 小孟翻身下地,快步走进里间:“三爷,怎么了?” 里间也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靠墙的大床上,荣祥正仰面朝天的躺在那里。 小孟走近去开了台灯:“三爷,您怎么了?” 荣祥被骤然亮起来的灯光刺激的闭上了眼睛,只见他一头一脸的汗,嘴唇与面孔是一色的苍白。两只手抓着床单不住发抖。 “腿……疼……”荣祥带着哭腔,费力的挣出这两个字来。 小孟这才反应过来,必是睡前打下的镇痛药已经过了药劲,将荣祥活活的痛醒过来。他拿过桌上的帕子给荣祥擦了汗:“三爷,我这就去找医生。” 荣祥颤巍巍的长出了一口气:“快点!” 小孟自以为已经动作够快了,可是等他带着军医回来时,还是被荣祥怨恨的瞪了一眼。这让他瑟缩的后退了一步。 军医看出来荣祥是熬不得疼的人,可是从药箱里拿出针管,他还是有些为难的轻声问了一句:“那个……荣将军,您从下午到现在,已经用了两支吗啡了,那个……怕用多了伤身体啊。” 荣祥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伤腿疼的火烧火燎,好像扒了皮撒了盐似的,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他着急的用手捶了下床,嘶哑着喉咙道:“没事!” 军医不敢再说,一针打下去,荣祥果然极快的平静下来,他疲惫的挥挥手,小孟立刻帮军医收拾了药箱,静静退下。 战事,已经进行了月余。 荣氏这边开始显露出颓势。首先便是弹药供应不足,其次士兵素质也无法与关东军相匹敌。荣祥和易仲铭渐渐的有了不祥的预感,可是因为走投无路,所以也只好忍着不说,忍着不退。 荣祥已经搬回家中居住。反正荣府与军部之间不过两里地的距离,交通甚是方便。 这天易仲铭难得抽空来看他。荣祥的腿伤已经愈合大半。拄着手杖,也能摇摇晃晃的独自行走了。易仲铭进屋后就脱下了外面的军服大衣。因为荣家实在是太热了,进门后不久,就感觉仿佛钻进了一床硕大无朋的棉被窝里,闷得让人窒息。 荣祥却是感觉良好。他自从受伤之后,就变得无比怕冷。而且还添上了无端呕吐的毛病。其实这倒也罢了,终究不是什么根本的大伤害。只是每天还是闹腿疼,一日几次的要注射吗啡止痛。这件事,易仲铭并不清楚。所以他看到荣祥精神清明,身体恢复的也算顺利,心里倒是安定许多。 两人照例并排坐在沙发上,荣祥扭头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有白头发了。” 易仲铭低下头,悲哀的微笑:“老了。” “原来倒没听你说过这种话。” 易仲铭用手揉了揉眉心:“我这个人,一直不服老。后来发现不服老,也是一样的要老。” 荣祥倒从未听他说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4 过这样的话,心想恐怕是现在情形险恶,这老狐狸无力回天,所以有些心灰意冷的缘故。认真说起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易仲铭静静的坐在荣祥身边。闷热的空气透过他身上薄薄的西装,是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温暖。 “我为他们荣家卖命了一辈子,已经够了!” 这个念头突然涌现出来时,他自己也为之一震。可是很快,他就把它抛到了脑后。现在这句话不知怎的又突然蹦了出来。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响个不停。 “那我又能怎么样呢?”他随之问自己。 他回头看了荣祥一眼,发现荣祥正歪靠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眉尖却蹙起来,一脸痛苦的倦意。 “你怎么了?” 荣祥抬手捂着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没什么……我有些不舒服……” 易仲铭不禁困惑:“不舒服?” 荣祥努力的坐正了身体,回头喊了一声“小孟”,然后对易仲铭抱歉一笑:“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小孟快步跑了过来,还没等易仲铭问清楚,就把荣祥半架半扶的弄去了旁边的小书房里。荣祥高高的个子,一路却仿佛是要挂在小孟身上似的,不到十米的距离,让他走的连滚带爬,进房关门后,他两腿发软,竟然自己瘫到在地上。 小孟动作极麻利的取出针管吸入吗啡针剂,然后蹲到荣祥身边,见他右手的衬衫袖口是解开的,便一手将衣袖撸起来,一手将针尖抵在那淡青色的静脉血管上。 针尖刺入皮肤时,荣祥的面庞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随之恢复平静。 收拾好注射器具。小孟把手伸到荣祥的腋下,用力把他抱起来拖到椅子上,然后自己站到椅子旁边,充当荣祥的靠背。 荣祥昏昏沉沉的靠在椅背和小孟之间,迷糊了好一会儿,方重新抬起头来。随手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净头上的冷汗,他自己扶着椅背站了起来。 “易先生还在客厅吧?”他轻声问小孟。 “是。” 他立刻一手扶着小孟,趔趄着向外走去。 易仲铭果然还坐在沙发上。抬头看见荣祥走过来,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好了?” 荣祥费力的坐回他身边:“好了。” 易仲铭忽然一把抓住他的右臂,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把便将袖子拉了上去。荣祥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 易仲铭看着那雪白手臂上的淡淡针孔:“你打吗啡?” 荣祥顿了一下,答道:“是。” 易仲铭放下他的手:“以后不要打了。” 荣祥苦笑道:“我知道它不好,可是我腿疼,没了它,我简直疼的要发疯。” 易仲铭摇摇头:“吗啡,比大烟难戒的多。” 荣祥的脸上还带着点残留的笑。他什么不知道?原来家里的二哥就是个大烟鬼,戒了也不知多少次了,每次都是闹得鬼哭狼嚎的,可最终也没有戒掉。他也晓得吗啡比大烟还厉害,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只是想缓解疼痛,可不知不觉的,就离不开它了。 想到他二哥的那幅恶心样子,他的心不禁缩成一团。 “是,”他答道:“我知道了。” 易仲铭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荣祥拄了手杖,慢慢的送他出门。两人站在门口,又聊了几句闲话。这时易仲铭的司机已经将车开了过来。副官上前打开车门。 易仲铭戴上手套,上车前,他扭头看了荣祥一眼。那一眼是如此的痛切,以至于令荣祥毕生难忘。 他怕别人听见似的,声音很轻的嘱咐了一句:“不要再用吗啡了。” 荣祥站在寒风中,听了这句话,他眼睛一热,连忙低头笑道:“我记住了。” 易仲铭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弯腰上了车。 汽车发动,前面先有军车开道,易仲铭的车在中间,后面又是一辆军车殿后。三辆车相继上了公路。荣祥见车已然走远了,方回身准备进屋。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震天撼地的爆炸声骤然响起,气浪推得他一头撞到小孟身上。他顾不得疼,急忙回头望去,只见公路上硝烟弥漫,三辆车都已经支离破碎,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荣府门前,定睛一看,竟是一条血肉模糊的人腿! 荣祥抓过手杖,硬撑着站起来,然后迈步就要往前走。小孟连忙拦住了他:“三爷,去不得!” 荣祥一把推开他:“滚!还不快带人去看看!” “是,我这就去,不过三爷别去了,怕那里还有炸弹。”小孟又冲上来拦住他。 荣祥很伶仃的站在那里,忽然一哆嗦,眼角便滑下一颗泪珠来。 第 15 章 1932年六月西安。 以省主席傅仰山为首的西安名流们站在西安车站的站台上。正午的太阳煌煌的照下来,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副官小跑着送来了冰镇汽水。傅仰山率先拿了一瓶,咕嘟咕嘟的一气儿灌了大半瓶,然后张大嘴探着头停了一会儿,“嘎”的打了个响嗝。 身后的警察局长赵灵均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油汗,低声咕哝道:“怎么还不到?几点了?” 旁边给他摇扇子的小勤务兵小声答道:“说是十二点到,快了。” 西安市市长陈敬甫扯了下衣领,转身走到站台阴凉处坐下。他等的很不耐烦,今天是他的生日,而小公馆里的八位太太还在等他回去一同庆祝呢。不耐烦,却又绝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今天要迎接的这位客人和其他的落魄政客们还是很不一样的。虽然也是被日本人赶出来的满洲军阀,可是毕竟手里还有三万多兵,现在西安的情形好像三国一样,傅仰山、李大帅还有那些个回人军队之间刚好是三足鼎立。所以这满洲客落花流水的一路逃来这里,反倒成了众人争相拉拢的香饽饽。 陈敬甫歇了一会儿,觉着腿不是那么酸了,便起身捶捶后腰,又走回站台人群中。 远远的传来了一声汽笛响。众人脖子一起拉长:“来了。”“看见车了。”“我的个天,总算到了!” 大家抱怨叹息着,心里一齐松了口气。傅仰山斜眼看了看陈敬甫,故意的与其拉开距离,表示自己此刻地位最高,且不屑于与陈为伍。 看见车影,时间就好挨了。眼看着火车愈来愈近,众人身后的军乐队嗡的一声,开始奏乐。平日西安火车站来了显要贵客,总要有支军乐队在此吹打一番,以示欢迎之意。今天因为情况特殊,西安内几方面的势力都不甘落后,所以站台两边竟来了四支军乐队,隶属不同,指挥也不统一。此时乐声一起,各奏各的调子,真令听众有精神分裂之感。幸好火车到站,长拉了几声汽笛,将那嘈杂之音暂时盖了下去。 傅仰山正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5 了正军服衣领,他穿得是大元帅服,领子正好触在他的下巴上,痒得他不住扭头。陈敬甫和赵灵均也上前一步,分别清了清喉咙。 车门咣啷一声被从里打开。先下来的是几个副官服色的年轻人。他们下来后便分站在车门两边,然后一个高挑身材的军装男子弯腰走了下来。 满洲的军服就是这样,一色的黄呢军衣,领口露出一圈白色衬衫的小立领,长筒马靴直到膝盖。如此服装,就非得高个子才能穿得神气好看。这位满洲客显然是具有这副资本的。 强烈的阳光当头照下来,他经受不住似的压了压帽檐,让自己的眼睛暂时陷入阴影之中。然后,傅仰山的手便伸到了他面前 “荣将军,欢迎欢迎,本人就是傅仰山,那个一路辛苦了,本人已经准备好了住处,荣将军不嫌弃的话,先去歇歇?……” 荣祥在车上就看见站台上等了一大群人,如今连话也没说一句就走,似乎有些不合礼节,可是傅仰山并不打算给他致词的时间,一阵风似的,连说带笑的,就把这位摸不着头脑的客人挟去汽车中了。 陈敬甫一句话也没有抢上,很是有些生傅仰山的气。可一时也无法,只得回了自己汽车,同去傅仰山的花园府邸中赴欢迎宴会。他这边关上车门刚要走,忽然赵灵均敲了敲他的车窗玻璃,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这回要坐你的顺风车了,没问题吧?” “当然。怎么了?你的那辆老爷车呢?” 赵灵均皱了皱眉:“让给颜老先生了。” 陈敬甫好奇起来:“你又给他拍什么马屁?” 赵灵均哼哼笑起来:“这个你别管,横竖有好事儿就是了。说点儿正事儿吧!新近小艳红那里又来了几个黄花大闺女,全是大美人儿,要不我要来送给那个姓荣的,先卖个人情怎么样?” 陈敬甫嗤了一声:“亏你想到这里去,可是我听说那个姓荣的喜欢兔子。不知道是真是假啊,要是真的,你弄些个大姑娘送去,人家也不领情不是?” 听到这里,赵灵均嘿嘿嘿的笑了半天方道:“兔子?我看他倒挺像兔子的。” 陈敬甫把脸转向车窗:“你看着吧,傅仰山那边儿肯定把马屁都拍圆了。你看刚才他那副样子,真是”他沉吟一下,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走着瞧吧!”赵灵均翻了翻白眼,结束了这场车中密谈。 傅仰山在城北的花园府邸,是他去年方竣工的新居。里面一色的西班牙风建筑,有花有草,有山有水。虽然处处都透着人工造作的痕迹,但的确是风景齐全。加之正值夏季,一进大门便是花红柳绿的处处鲜艳,倒很能让人心情愉悦。 虽然这处住宅是如此的可心可意,可傅仰山却极少来此居住。因为这与省政府正好分处城市两端,虽有汽车,但往返一趟也很是不便。所以这套府邸建成之后,傅仰山只偶尔来小住几日,平常竟是空置着无用。如今听说荣祥要来,他立刻想到了这个地方,体面阔气,正好可以用来招待贵宾。 西安政要们的汽车一路蜿蜒着驶上柏油路,傅仰山同荣祥共乘一车,一路上他是不住嘴的高谈阔论,竭尽所能的表现出自己的热情好客来。嘴上虽然忙碌,他心里却暗暗的纳罕,奇怪这姓荣的穿得这么厚实严谨,竟然头上连一滴汗也没有,真是奇哉怪也。事实上,荣祥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冷。不是说他这个人冷漠他一路都问答有礼,尤其脸上笑得很是好看而是说这个人的身体,荣祥似乎总是在害冷,他那玉白色的脸上连一丝血气都没有。 “傅主席,还有多久能到呢?”荣祥忽然发问。 傅仰山随口答道:“二十分钟肯定到啦!我这个地方,就是离火车站远。不过离别的地方就近了。而且是闹中取静,到时看了,准保兄弟你喜欢!” 荣祥轻声应了一句:“哦,那快到了。” 傅仰山听他有些声气不对,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可让他心里犯上了嘀咕,原来这荣祥刚才还在姿态挺拔的同自己谈笑风生,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好像已经被抽去了骨头,上身斜靠在车门与座位之间。一只苍白的手放在膝盖上,很明显的是在颤抖。 “兄弟,你……怎么了?”傅仰山嘴上问着,心里却明白,知道这位满洲将军定是有点什么嗜好的,现在可能是犯了瘾了。想到这里他不仅有些替荣祥惋惜:这样一表人才、前途大好的青年,玩什么不好,偏要去碰这个。 荣祥硬挺着坐起来,摇头笑道:“没什么。坐久火车,累了。” “哦……可不是。”傅仰山立刻做恍然大悟状,然后伸手拍了拍前面的司机:“快点快点!”又回头对荣祥笑笑:“咱快点回去,也好让兄弟好好歇一歇。晚上我预备了点薄酒,给你接风。” 荣祥咳了一声:“唉……让傅主席费心了……” “兄弟你如此说话,可就显着外道了……”傅仰山说到这里,发现荣祥已经有些目光散乱,表情也木然起来,便当即住了口,转而继续催促那名司机快开。 这一行汽车终于停到花园府邸大门前时,已是下午一点。 车门砰砰的打开关上,可叹诸位名士皆是老而愈健,下车分外麻利,所以都有幸见识了这位荣将军因为毒瘾发作而瘫在车中的景象。幸而傅仰山及时的找来了荣祥的部下就是那个平日里时刻不离身的小孟。 一针吗啡注射下去,两分钟后,荣祥自己下了车。晓得自己刚才是出了丑,所以格外要表现的不在乎。他照常的同周围的人点头致意,这时傅仰山一边在前方引路一边随口问守门的司阍:“二爷准备的怎么样了?” 司阍是个老头子,他毕恭毕敬的答道:“二爷和几个电工正在后面花园草地那儿呢,说是要在草地上架电灯,晚上舞会时照亮。” 傅仰山一听这话,不禁心里暗骂自己这个弟弟是烂泥扶不上墙。自己让他留在家里布置安排是不假,可是这个时候,人都到了,他倒在后面鼓弄上了电灯。这么一来,他怎么把荣祥介绍给他。荣祥现在就是个刚出锅的馒头,自己家不上去趁热吃,就让别人抢走了。 “快去把他叫过来!”他指使司阍向后面花园去了,又转头对荣祥解释道:“我的二弟,一直仰慕兄弟你青年才俊,想要结识结识,这不,听说今晚有宴会,他亲自去看着人布置,生怕弄得不好。” 荣祥神采奕奕的笑道:“傅主席的弟弟,果然也像傅主席一样好客。只是我既来叨扰,又要烦你全家一起忙碌,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没有没有,你肯来我这里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6 ”傅仰山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楼前一个快步走来的男子道:“这个就是舍弟了。” 荣祥悠然转身,本是堆上一脸春风似的微笑的,可是待看清了那人的相貌之后,那微笑便立时僵在了脸上。 “傅、靖、远?” 第 16 章 傅靖远一直觉得,上天对自己不甚公平。 比如他在满洲分社干的好好的,忽然就被调回北平总社去跑新闻。原因后来才晓得,原来是社长的内弟顶了他在奉天的缺,因为内弟媳娘家就在奉天。跑新闻倒也罢了,这本来就是他的专业,可是没想到又遭到老同事的排挤,处处都不顺心。如此烦恼的挨了大半年,他是灰了心,索性辞职,回到了他大哥身边。 在西安,他不能说过的不好,省主席唯一的弟弟,走到哪里都高人一等。可他的低落情绪并没有因此而改观。傅仰山向来是信仰“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所以看见弟弟肯收心回来,便大为用心的栽培他,什么场面都要带他同去,这几乎把傅靖远烦得要再次离家出走。傅仰山生了气,将他痛骂了一顿,且在金钱上面威胁了他一通,傅靖远这才认清现实,知道自己跑无可跑,只得认了命,每天心不在焉的跟着傅仰山到处应酬。 一个月前,他便知道有客人要来花园府邸居住。他当时听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天下大乱,尤其满洲那边建了国,形势更是一团糟,所以每月都有避难的政客显要们逃来西安。一时间西安城内贵客满天飞,尤其多的是将军,只是通常手下都没有几个大兵,是个光杆司令罢了。所以听了傅仰山的话,他连哼都懒得哼一声。后来听说晚上有舞会,他的兴趣方被勾了起来。因为他从两个月前开始追求大诗人颜镇禅的小女儿,而舞会,则是一个可以公然打情骂俏的好场所。 舞会自然是要傍晚吃过饭后才能开始,那么草地上没有灯,黑黢黢的,到时可怎么邀请颜小姐去散步呢?想到这里,他马上叫来电工,研究着如何从屋里引电线到草地上。刚刚商量出眉目,司阍的老头子就跑来把他叫了出去。 他走的不情愿,所以故意放慢了步子。到了楼前,他漫不经心的抬眼望去,只见他大哥身边站着一个高挑身材的男子,那男子一身戎装,军帽帽檐压得甚低,兼之正侧着头和人说话,所以一时间,他并未看清他此人的相貌,只是朦朦胧胧的觉着眼熟。等到他大哥指着他发了话,两人才目光相对,瞬间一齐变了脸色。 同他记忆中的那个摩登俊俏的公子哥儿相比,荣祥显然是有点变样子了。那身军装极利落的挂在他身上,愈发显出他的瘦削。面庞还是清秀白皙的,不过嘴唇没有血色,这让他看起来像座玉石雕像,带着点死气沉沉的病态。 “傅、靖、远?” 他听见荣祥惊诧的,可又好像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哦,你还记得我啊? 傅靖远故意做出疏离的态度,只淡淡的点头一笑:“荣祥,好久不见,真巧会在这儿见面。” 傅仰山显然很奇怪:“怎么你们认识?” 荣祥收回了满脸的笑,转头对傅仰山道:“当年令弟在奉天一个报馆里做事,我们倒是见过几面的。” “哎呀那敢情好。原来你们是老相识了,那好的很。正好这几天兄弟你初来乍到,可以让靖远陪你到处转转。靖远,你竟是没同我提起过,真是!” 傅靖远皱了下眉:“我又不知道来的是他。平白无故的说什么呢?” 傅仰山听了这话,觉着他的态度实在是有些无礼,可是又不好当着人面多说什么,便重新转向荣祥,继续谈笑。 傅靖远径自转身而去。他只觉得有一种兴奋的愤怒,这种情绪让他想马上躲到一个无人之处,来静静的思索一下,以后要如何对付这个绝情无义的朋友。 因为客人们远道而来,想必在火车上一定饮食不周。所以三点钟就开始了晚宴。 荣祥看起来并不如何疲劳,在酒桌上,他还能谈笑自如的应付诸位大员们的敬酒。傅靖远在另一桌冷眼看着,他先前倒不晓得,这荣祥还是个酒桶。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眼朦胧,情绪却亢奋起来。傅仰山站起来,当场发表了慷慨激昂的祝酒辞,很是表达了一些军人的豪迈。那荣祥在酒精的作用下,也扶着傅仰山的肩膀站起来,口口声声的要“光复满洲”,然后在座的光杆司令们便一起乱七八糟的喊了几句口号,倒是的确营造出了些战争时期应有的气氛,好像下了酒桌便要直接上战场了似的。 傅靖远很淡漠的旁观着,他晓得这一切都不过是在做戏,他大哥在做戏,荣祥在做戏,也不知道要演给谁看。“光复满洲”?都被日本人赶出来了,还“光复满洲”?可笑! 这顿晚宴,傅靖远熬的很艰难。因为那个姓荣的就坐在他的不远处,他只要一斜眼睛,就能看到那个侧影,很漂亮的侧影,玉白的面颊上似有似无的透着点红晕,又是一幅人面桃花! ……汉奸!庸俗无聊的政客!鱼肉百姓的军阀! 自己竟然和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恋爱过! 傅靖远低下头,想起最后寄出的那封信,自己都有些羞愧。 晚宴结束时,天果然已经擦黑了。 西安城里所谓上流社会的夫人小姐们被家里的汽车送了过来。不管时局如何,舞会是永远欢乐的。当乐队开始奏响第一支华尔兹时,傅靖远同颜光琳相拥着步入舞池。目光越过颜光琳乌黑光亮的卷发,他发现荣祥正搂着最漂亮的陈家小姐在舞池一角摇摆。荣祥从舞会开始到现在,显然一直都很受女孩子的关注。这很正常,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抵抗得了英俊军官的诱惑。而荣祥显然具备作为英俊军官的一切条件。 可是一支舞还未跳完,荣祥忽然低头同陈小姐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离开舞池便往楼上走去。他走的很快,后面随即跟上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随从,傅靖远依稀认得那是小孟。再看那孤零零站在舞池角落里的陈家小姐,她似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立起眉毛,提了长裙,气哼哼的走回座位。 “你在看什么?”颜光琳忽然问道。 傅靖远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全神贯注的盯着荣祥那边的动静,竟忽略了身边的颜小姐,忙笑着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好奇,为什么那个荣祥不同陈小姐继续跳下去了呢,这样实在是很失礼的。” 颜光琳很老到的挑了挑眉毛,似乎洞察一切:“一定是因为那个嘛!” “那个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 “什么?” “我三哥告诉我,那个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7 荣祥好像吗啡的瘾很大。他刚到你家门口时,就因为犯了瘾,连车都下不了呢。后来打了一针才好的。” 傅靖远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有些酸通,好像微笑得要失去控制了:“哦?有这种事?” 颜光琳点了点头。她晓得三哥告诉她此话的用意。那姓荣的看起来的确迷人,又尚未婚娶,这要是不知底细的迷上了他,以后就难办了。 这是她这方面的想法。事实上颜老三还有另一面的担心:就是自己的小妹生得很是不错,万一让荣祥看上了,那就更难办。所以他只好偷偷的命自己的夫人去看着点妹妹,不让她出现在荣祥面前。 一曲终了,众人坐回位子上休息谈天。此时荣祥复又下楼出现,他换了一身灰色西装,同军装模样相比,又是一番风情。他步伐矫健的走到陈小姐身边,笑嘻嘻的说了句什么,引得陈小姐粉面含嗔的瞪他一眼,却又忍不住噗嗤一笑。 傅靖远实在看不下去,扭头对颜光琳笑道:“这里乱糟糟的没什么意思,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颜光琳点点头:“好,这儿的确是热的很。” 舞会是在午夜时分方结束的。 在拉了彩色电灯的草地上,傅靖远成功的向颜光琳表白了心迹,颜光琳竭力的想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是灯光闪烁中,还是看出她在脸红。颜家从祖上起就是洋务派,颜光琳虽然年纪不大,可也在英国读过两年书,学了一身特立独行的作派,总像是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面对傅靖远这样一个带点子书生气的英俊男人,她很难保持心如止水。 虽然,她对傅靖远,是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的。 傅靖远却没有窥透他人内心的本事,见颜光琳没有显出反感的样子,他便约摸着自己大概会成功,殷勤体贴的送她上了车,两人隔着车窗互道晚安。直到车已经开走了,傅靖远还痴痴的站在那里相望。 荣祥从他背后经过,嗤的冷笑一声。他立刻回头怒目相视,然而对方已经走远了。 小孟独自站在桌前,整理着皮箱中的针剂。 他现在到哪儿都带着这么个皮箱。注射吗啡已经成了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因为他的手巧,针尖刺进皮肤时,能够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觉得,荣祥现在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得自己了。 是真正的离不开。记得上个月他偶然间没有听到荣祥的召唤,结果被下人叫进屋时,发现荣祥已经浑身抽搐着躺在地上。打完针后,荣祥用马鞭子把他结结实实的抽了一顿。 他已经好久都没有挨过荣祥的打了,所以被抽完之后,倒有些追忆似水年华的心情。 “我让你乱跑!”荣祥恶狠狠的说。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小孟却很敏感的觉察出来了。这么几十鞭子,他就气喘吁吁了? 透明的小玻璃瓶很整齐的排列成一排,下面是几支未开封的针管。摆的很规矩,有一种对称美。他回头看看床上,荣祥的一条手臂,刚打过针的,正□的放在棉被上;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因为呼吸沉重而平稳。 小孟走过去,帮他把睡衣袖子放下来,然后将那条手臂塞进被子里。 他合上箱子,闭灯,离去。 第 17 章 傅靖远站在花园府邸的大门前,仰头看了看天。 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空中点缀了几缕浮云。周围草碧绿,花艳红,简直是可以入画的美景。 这样好的天气,却要被派来陪那个人去用傅仰山的话讲,就是“吃喝玩乐然后再找几个大姑娘,总之你要替我尽这个地主之谊。你比他大不几岁,要尽全力把他给我哄开心了,他开心了,我就开心了!就算你立了一功!” 吃喝玩乐再找几个大姑娘? 傅靖远不禁一阵恶寒。 定定心神,他迈步走了进去。谁知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坐在大树下面的荣祥。 荣祥穿了一件绿纱短褂子,袖口处绣着梅花;底下是条月白裤子,光脚踩了双石青木屐,因为肤色苍白,所以衬的衣服颜色愈发清凉洁净。小孟坐在他旁边,二人默然无语。如果不是傅靖远来了,怕还是要继续默然无语的坐下去。 “嗯哼!”傅靖远清清喉咙。 荣祥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垂下眼帘咳了一声。 “那个……我大哥让我来陪你到处走走。”傅靖远说到这里忽然发现,自从荣祥到了西安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同自己单独相对如果把那个小孟忽略不计的话。 “哦。”荣祥对着地面答道。 “你想去哪儿?”傅靖远耐着性子问。 “哪儿也不想去。” 傅靖远嘿然无语。呆站了一会儿,他又找出话题:“那么,我陪你聊会儿天如何?” “随便。” 傅靖远心里骂娘,可是如果一甩袖子负气走了,让他大哥知道后便定要挨骂。只好咬咬牙,自己从一边搬了把椅子坐过来:“你近来还好吗?” 荣祥用手捂住嘴,浅浅的打了个哈欠:“不好。” “这两天够热的啊!” “是。” “你怕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吧?不过你穿得少,还好一些。” “嗯。” “其实,那天见到你时,我真吃惊极了。” “我也是。”荣祥说到这儿抬起头看了看傅靖远的脸:“我没想到你是傅主席的弟弟。首先名字上就没有关联。” “是这样,”傅靖远解释道:“仰山是我大哥的字。但是大家叫开了,就不知道他的本名了,他本来叫傅靖彰。” “哦,”荣祥无精打采的又低下头:“长的也不像。” “是,我们兄弟俩不是很相像。” 冷场十分钟。傅靖远想起一件事,正犹豫着不知该问不该问时,只见荣祥用手扶住膝盖,一副要站起来的架势。 他要走了么? 傅靖远心中一急,不管不顾的嚷了出来:“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荣祥根本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站起来就要走。傅靖远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就要往回拽,谁知荣祥竟然一点反抗也没有,应着那股力气便倒进他的怀里。傅靖远连忙顺势抱住他。一刹那间,他心里忽然有些飘忽起来,荣祥的身体,冰凉的、柔软的,从前的光影和现今的景象重叠在一起,令人恍恍惚惚的疑惑。 “小孟,小孟!”荣祥低声叫道。 小孟应声而起,一路飞跑进楼内,不一会儿,他拿着个皮箱又飞跑出来。 “傅先生?”小孟指指椅子:“麻烦您把三爷放到椅子上坐着。” 傅靖远依言放下荣祥:“他这是怎么了?” 荣祥闭着眼睛,半躺半坐的歪在椅子上,小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8 孟卷起他的一只衣袖,然后打开皮箱,一气呵成的拿出针管,吸取药剂,注射。动作熟练已极。 在此过程中,荣祥一直是闭着眼睛,如果说在注射之前他的表情是茫然的话,那么现在则平静到了安详的程度。 而傅靖远则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望着荣祥,荣祥愈平静,他的心愈是向下沉一直要沉到地狱里去了。 他早就从颜光琳那里听过荣祥这方面的消息,可是没有亲见,所以总觉得不是很可能。如今一切都剖开呈现在他眼前,他除了震惊,还觉出了剧烈的心痛。 小孟收拾好了注射器具,拎着皮箱送回楼中。傅靖远慢慢的蹲到荣祥身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短发:“为什么呢?” 荣祥骤然睁开眼睛,精光四射,凌厉如鹰,脸上却笑得柔和:“什么?” “你别这么看我!” 荣祥复又闭上眼睛:“好。” “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 “我没有。” “你打吗啡!” “我没办法。我没想到会这样,等到发觉时,已经晚了。” “你戒了它!” 荣祥摇摇头:“戒吗啡?开玩笑。你想象不出那种痛苦,简直不是人受的。”说到这里他脸上现出悲哀的神气,睫毛微微颤抖。 “可你这是在慢性自杀,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果然是一贯的傅靖远口吻。有理有据,正气凛然啊!” “我是为你好!” “谢谢。” 傅靖远难以置信似的盯着荣祥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气冲冲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过了半晌,荣祥却开了口:“那个回信什么的,你还没说完呢。”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是要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信?” “就是我从北平给你寄去的那封信啊你、你总不会忘了吧?” “信?”荣祥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哦,我没有收过你的信。” “什么?” “你不告而别之后,我再没有接到过你的任何消息。怎么,你那时不是在同我这个汉奸划清界线么?”说到这儿,荣祥哼哼的笑了两声。 “啊?……” “信里面说了什么?” 傅靖远表情复杂的低下头:“我是被北平总社突然调回去的,当时因为在和你怄气,所以就打算到了北平再告诉你,可是信发出去后你一直没回,我以为……所以就……” 荣祥听到这里,便坐正身体摇头笑道:“唉,都是过去的事了。”然后满意的欣赏着傅靖远那变幻多端的脸色。 傅靖远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是这样。这该死的航空邮件!” 看着他这幅懊恼模样,荣祥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复仇的快感,为了将这种胜利感觉进一步扩大加深,他故意用一种惋惜的语调叹道:“罢了,看来是有缘无分。你也不要再多想了。昨日之日不可留,是不是?” 果然,听了这话,傅靖远显得更懊恼了。 傅仰山在穿衣镜前抻了抻自己黑云纱的褂子,五姨太一面将手杖递给他,一面抿嘴笑道:“好啦好啦,够齐整的了!” 傅仰山又照了照:“你懂什么,镇禅老今日的讲经,排场很不小。到时赵振声也要去,我自然不能让他比了下去。风头嘛,哪个不会出?” 五姨太又笑:“那姓赵的怎么能跟咱比呢?你呀,就是个‘无事忙’。” 傅仰山不理她,却从镜子里看到了傅靖远从外面走进来,连忙转身叫住他:“你快收拾一下,和我去听颜镇禅的讲经去!” 傅靖远耸耸肩,皱眉抱怨道:“你不是让我一会儿去陪荣祥逛逛吗?怎么又要去听讲经?颜镇禅的诗还不错,经我可是听不懂!” 傅仰山这才想起,自己早上便曾嘱咐他去荣祥那里多看看。事多,说完就给忘了。发现荣祥竟然乖乖的肯替自己去敷衍荣祥,他心里倒很是高兴,以为这个弟弟总算开窍,晓得学习人情世故了。 “你不去也罢。我这两天事情忙,脱不开身,你跟荣祥透露一下,不要让人家以为我失礼。现在他就是块肥肉,我不看紧点,赵振声就要来分一块了。” 听了这个比喻,傅靖远很有些不高兴,又不好多说什么,匆匆的转身上楼:“我去换件衣服,今天更热了。” “我说……”傅仰山在后面大喊着补了一句:“多带着钱!”话音一落,自己也觉着自己有些废话,因为这个弟弟别的好处没有,钱财方面可是从来不吝惜的。好像傅家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一样。 傅靖远没理他,匆匆回房换了件衬衫,便独自开车去了花园府邸。 他一路走的急切,加之天气酷热,所以半路上衬衣便被汗浸透了。好容易到了目的地,门口的下人见了他,连忙撑了把阳伞迎出来:“二爷,您怎么这个时候出门?正是日头毒的时候。” 傅靖远也觉着自己来得有点儿太着急了根本没有必要。可是既然到了,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 “荣先生今天出去了吗?” “没,但是叫了个唱大鼓的姑娘来。” 傅靖远不禁希奇,他从来没听说荣祥还有这个爱好。 走过火烫的水泥地面,他逃似的进了楼内。 荣祥就在一楼的小客厅里坐着,前面是一个姑娘和一个琴师,正一板一眼的唱着。听见有人进门,他只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傅靖远,他淡淡的一点头,继续回过头去听那姑娘又说又唱。 傅靖远没想到自己进门就会受到如次冷遇,不禁有些气闷。他不客气的走到荣祥身边:“哎,来看你了!” 荣祥指指右侧的小沙发:“欢迎,坐。”又招手示意一边的女佣:“给他拿冰镇酸梅汤来”转向傅靖远:“你要酸梅汤还是汽水?对了,早上刚做了冰淇淋在冰箱里,”转向女佣:“再拿盘冰淇淋过来。” 说完这么一大串,他又把目光调回到那姑娘身上,笑微微的上下看。 傅靖远冷眼看着他,荣祥生了一双凤眼,所以笑起来那个眼角就分外的长而上挑,目光幽幽的,有种不动声色的媚。 “你兴致不错啊!”他忍不住开口道。 荣祥点点头:“消遣而已。” “我可不知道你还喜欢这个。” 荣祥的目光还粘在唱大鼓的姑娘上:“大鼓,我不喜欢。人,却是很不错。” “哦,是啊?” 冰镇酸梅汤和冰淇淋端上来,傅靖远不客气的咚咚喝了一杯,放下杯子一抹嘴:“我有正事和你讲,你能不能等会儿再听?” 荣祥很痛快的点点头:“行。” 唱大鼓的姑娘和琴师被叫到旁边的屋中喝茶休息。傅靖远咽下口中的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19 冰淇淋,见荣祥果然是把脸转向自己,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架势。 “我今天早上联系了位德国大夫,你要不要同我去他那里看看?” 荣祥故做茫然状:“看什么?” 傅靖远不知怎的,忽然就被他那种故作无知的样子激怒了:“你说呢?” “我不知道。” 傅靖远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可是因为带着眼镜,所以凶光被遮去了好些:“他叫谢廖沙,你大概没听说过,在西安很有名的。二十七军的张军长就是让他帮着戒的大烟。” 荣祥挑了下眉:“哦。听名字,倒像个白俄。” “我没兴趣和你在这里扯皮。你去不去?” “不去。” 没想到荣祥会答得这样痛快,傅靖远不禁一愣:“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会怎样处置我”荣祥脸上还微笑着,眉头却淡淡的蹙了起来,他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无非是把我绑起来,等我熬不下去的时候,给我打一针海洛因。然后他很快就会发现,海洛因比吗啡更易上瘾,而且完全没有戒掉的可能。”他指着傅靖远笑起来:“我什么都试过的,真的没有用。” 傅靖远一把打掉了荣祥的手:“你还真是意志薄弱。哪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 “要不,你也试试?” 傅靖远哼了一声:“留着你自己受用去吧!” 荣祥靠回沙发:“你既不敢,又何必在我这里装什么硬汉。你这个人就是讨厌在这里,一口的仁义道理,滔滔不绝的,可是其实也不过如此。比如当初骂我是汉奸,你也未见得去亲自抗日。我实在听烦了。” 傅靖远立时挺起腰板:“哦,我一片好心为你,你倒烦我?” 荣祥把脸扭过去,唉了一声。 “朽木不可雕也!”傅靖远愤然起立:“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竟已经变成这幅样子了。真是令人痛心。” 荣祥一言不发。 傅靖远瞪了他有一分钟,终于“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荣祥歪头探身,从茶几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小孟立刻弯腰给他点上火。 深吸一口,他满嘴烟雾缭绕的吩咐道:“把小秀叫出来,接着唱。” 第 18 章 颜光琳迎面碰上荣祥时,下意识的就向后退了一步。 这里是赵振声的公馆。 赵振声听闻荣祥已经从傅家的花园府邸搬出后,立刻便开始大展交际手段,极快的便与荣祥结识相熟。这让傅仰山恨得牙痒痒。他是一直盛情挽留荣祥住下的,可是荣祥那边只说愧于叨扰,定要搬走。果不其然,他前脚一走,后边赵振声便凑了上去。 他在西安这么多年,最头痛的对手便是赵振声。双方一直力量相当,僵持不下。面子上却是都客客气气的,并不显露出什么来。 赵振声在家中大摆宴会,邀请了西安的各界名流,中心人物是荣祥,其中当然也包括傅仰山等人。宴会后定是要跳舞的,所以一干年轻小姐们早早的就备好了银皮鞋小礼服等衣物,这边宴会甫一结束,那边已然的纷纷的带着老妈子上了二楼更衣室去换装。 颜光琳今日穿了身孔雀蓝的西式连衣裙,在宴会上已经大出了风头,惹得那傅靖远不住的扭头张望女宾席,找机会向她眉目传情。现今换上一身淡黄色的旗袍,又是一番风致。她让老妈子先把衣服装好送回外面的汽车里去,免得到时人多忙乱,又要找不到。自己则沿着赵公馆二楼那幽长华丽的走廊向楼梯口走去。可是不想旁边房间门一开,一个高挑身材的西装男子转了出来,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出乎意料的一惊。 走廊的壁灯发出暗淡柔和的光芒,映的荣祥一张脸玉一般温润白皙。那睫毛的影子投射到面颊上,是个扩大而浓重的扇形阴影。见了颜光琳,他似乎是有些茫然,点头笑了笑,然后便径自侧身走掉了。 颜光琳向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去。谁知她这么一回望,正巧那边荣祥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双方再次目光相对。 那一刻荣祥的神情甚为冷峻,可是因为面部轮廓是如此的清秀柔和,所以朦朦胧胧的远望起来,只让人觉得别有一番孤高清华的气度。那走廊极长,他的身后,是无穷无尽的幽暗延伸,他的面前,只有自己。 这让颜光琳在开口之前,竟短暂的迷蒙了一瞬,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走廊中轻轻的响起:“前面是女更衣室,你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荣祥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惊讶表情。随即立刻转身快步走了回来,经过颜光琳时,他 漫不经心的说了声谢谢,然后便匆匆下楼去了,只留下一股子似有似无的古龙水味道。 颜光琳站在走廊中,眼看着前方其实什么都没有,人早走到楼下去了。刚才的邂逅让她觉得很有些恍惚:这样一个月光般明净温柔的男子,怎么会是她三哥描述的那样不堪? 她心不在焉的继续走去。在很久之后的未来,她还清楚的记得这个华美阴暗的走廊, 还有暗淡灯光下那个修长的影子。 她不知道,其实荣祥那天的出现只是为了找到小孟,因为他需要打上一针,方能继续下面的舞会,仅此而已。 可是因为他那张漂亮的面孔和冷淡的态度,却让颜光琳心中一动,万劫不复。 荣祥终于在公馆门前的院子里找到了小孟。他这一路找的心急火燎,好容易见了人,抬手便是两个耳光:“你跑哪儿去了?”然后不等他回答,径自大踏步走向停在门口的汽车。小孟连表情都没变,转身便一路跟了上去。 钻进车中,荣祥已经有点身体发颤。他试图解开自己的衬衫袖口,可是因为左手抖的厉害,竟然有些肢体失控,无论如何也捏不住扣子。这时小孟已经吸好针剂,一手持针,一手帮他解开袖扣,露出满是针眼的手臂。 针尖抵在皮肤上,微一用力即刺入静脉血管中,吗啡针剂被缓缓推入体内。荣祥闭上眼睛,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静了一分钟,荣祥钻出汽车,慢慢踱回了宴会大厅。进门时,他正碰上傅靖远同颜光琳二人。 自从上次被气跑后,傅靖远再没去找过荣祥,甚至在别处见了面,也只客套寒暄两句,决不多谈。但此刻既然迎面遇上了,他总不好不抬头看他一眼。 荣祥却毫无回应的垂下眼帘,只稍稍侧了身子,摆明是在给他让路。门口灯光强烈,愈发照得他面无血色,表情也是木然,带着点淡淡的小哀伤。他的确是变了,曾经丰润的面颊消瘦下来,皮肤却还是依旧的瓷白,这让他看起来好像太过玲珑的玉器,美则美矣,却是分外的脆弱易碎。 他便这样眼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0 睁睁的盯着荣祥,一时间,竟是痴了。 荣祥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两人一齐堵在门口,竟似是没有前行的意思。他没看傅靖远,反是对着颜光琳,很潦草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傅靖远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扯了颜光琳的手便往外走。这举动让颜光琳骤然脸红,她一边跟上去,一边飞快的将手抽了出来。待荣祥已经走进去了,她方半嗔着质问道:“怎么走的像颗炮弹似的?我刚才几乎被你拽倒了!” 傅靖远嗫嚅着答不出话来。刚才的举动是下意识的,因为他很不想让荣祥和颜光琳有相视的机会。荣祥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他已经被骗过一次了。 其实,也算不得骗的,现在想起来当初两人好时,荣祥似乎也都是一片真心,毫无伪饰。可是若是一片真心,怎么会翻脸就不认了呢? 他怎么就,一点都不留恋呢? 这个晚上的散步,颜傅二人都满怀心事,虽也照常谈笑,可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双方后来也都觉得了,可是交情又没深到可以相互袒露心扉的程度,所以便提早回了舞池,继续跳舞去了。 荣祥这个晚上,感觉非常疲劳。 可是终于没出什么纰漏。他素来长袖善舞,将一切人都敷衍的很好。 回到家中,一片空空荡荡,这么晚,下人们大多都睡了,只有两个老妈子坐在门边的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守着,见他进来了,便迷迷糊糊的去打发洗澡水。 他孤零零的坐在沙发上,抬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从极度热闹的环境中脱身出来,他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周遭如此寂静,这样强烈的对比忽然让他感到无比孤独。最亲密的人已经被炸成了碎片,他这回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了。 这是他来到西安后,第一次真正的想起了易仲铭。 易仲铭活着的时候,他总是在提防着他,因为两个人分享了太多的秘密,轻而易举的就能置对方于死地。直到他死了,荣祥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把他当成了精神上的父亲。 荣祥有太多的热血、太多的勇气,他敢作敢为,无所畏惧。可是,他需要一个方向。 他一路上都是跟着易仲铭在走。一切都有个目的,所以他分外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可是现在易仲铭死了,死无全尸。炸弹把他这个人完完全全的抹杀了个干净。事后荣祥 在血肉横飞的现场翻了好久,可是终于连一点痕迹都没有找到。 这个人,就这样没了。 死亡并没有让荣祥感到恐惧,他从来不是个怕死的人。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因为茫然,所以惶恐。 幸好,还有吗啡。 小孟无声无息的走过来:“三爷,洗澡水放好了。” 荣祥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颗泪顺着他的面颊滑下去。人生如戏,他自觉已是演的无趣之极,可是却依然要赖在台上,不到剧终,不肯下场。 傅靖远烦躁的按着车喇叭,车子这边呜呜的叫唤,那边的满洲大兵们却是根本不在乎,照常的扯着两个妇女在大街上肆意调笑。巡警见了,根本不敢上前,只躲在围观人群身后,生怕被人看到的样子。 傅靖远愤然咬了咬嘴唇,荣祥带来的这些士兵们一批一批的被运来西安。名义上是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中统一管理,以免扰乱地方。其实每天都有成群结伙的大兵跑到街上来胡调乱闹,兼要调戏妇女和拦路抢劫。百姓们抗议了几次,弄得影响甚大。陈敬甫无奈何,只得去向赵振声请示。 赵振声很有些沉吟。纵容部下到如此地步,这定然要归罪于荣祥的管理不力、军纪不严。不过现在他正同荣祥交好,似乎不大合适亲自去同他交涉这种事情。念头一转,他对陈敬甫道:“你去同傅仰山说。让他去办。” 陈敬甫果然就去找了傅仰山。 傅仰山哈哈一笑:“你老弟本来就是西安市长,何必还要来同我请示呢。你自己同荣将军说一声便是了嘛!” 不上三言两语的,他笑容可掬的便把陈敬甫打发了走。 陈敬甫心想,自己区区一名市长,何必去讨这些大兵们的晦气,万一惹恼了那荣祥,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罢了罢了,他摇摇头,径自回了那小公馆去逍遥快活,这件事便被暂时压了下来。 于是,西安的治安一天乱似一天,舆论上面首先爆发出来,将荣祥单挑出痛加指责了一番。然而新闻发出去后,虽然在民众中反响甚烈,可是荣祥本人却毫无回应。对于部下也并未加强管束,一任他们继续四处游荡滋事一时间满洲大兵成了令人最为头痛的一个群体。 荣祥此刻不管,以后也不打算管。都几个月没发军饷了,再不让他们自己出去打点野食,就算是从老爷子那里接下来的嫡系部队,苛苦的久了,怕是也要哗变闹事的。何况西安不比奉天,又不是他自己的地盘,管它乱成什么样子,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 他现在终日无所事事,只好将吃喝玩乐作为主业来消遣时光,尤其爱的是捧小旦。近来西安的名角儿已经被他结识遍了,其中有个一顶一的绝色,名叫温庭湘,是全西安都出了名的脾气爆架子大,旁人千金难见一面的。可是被荣祥看上后不消三五日,便有人看见他被荣家的汽车接走,半夜方被送回。这件事后来还上了小报,成为市井中一时的谈资。 听了外面的传闻,荣祥心里暗暗的得意他现在也实在没什么可得意的了,所以只好将这些花蝶丛中的胜利也作为一种资本,勉强的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但认真想起来,荣祥的这些所谓胜利,其实也不能证明他本人有多么的魅力超群。对于一个挥金如土而又英俊多情的公子哥儿,任何人都会心存好感的,何况他这个人现在手握重兵,连傅仰山赵振声都要让他三分,旁人就更没胆子、也没必要去扫他的兴致了。 他在情场是如此的一帆风顺,以至于渐渐的有些厌倦起来。这天下午他送温庭湘回戏园子,温庭湘眼看着快到了,忽然扭头对他一笑:“今晚你可别来那么早,也让我多休息一会儿。” 荣祥笑微微的瞟着他,真漂亮,他想,只是随便坐在那里,就漂亮的好像一副工笔画似的,真正是训练有素的美。 “好,”他柔声答:“那我晚点来,咱们直接去吃宵夜。” 温庭湘点点头,至今为止,荣祥一直都暖和细腻的好像春风一样,这让他暗自有些迷惑。就仿佛,仿佛他俩之间的那些情分都是真的似的。 记得荣祥同他见第二面时,就拉着他的手问:“你喜欢我吗?” 当时听了这话,他实在是觉着又惊奇又好笑,可偏那荣祥一脸的认真,眼中幽幽的,神情是一种透着哀伤的孩子气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1 。 依照他往日的脾气,听了这样的问话,就应该当场甩他一个嘴巴才是,可是,他在那一瞬间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我打了他,他一定会伤心的。 所以顿了顿,这位红遍西北的名角儿答道:“我喜欢你。” 汽车停在戏园后门,荣祥没有下车,只在窗口目送着温庭湘进去。然后便毫不留恋的命小孟调头回家。 傍晚时分,戏园子周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小孟一路开的极慢,后来只好在前面的岔路拐了弯,准备绕远路回家。荣祥闭着眼睛靠在车座后背上,嘴里哼着最新的流行歌曲。他哼的很是自我陶醉,所以小孟猛一刹车时,他立时身子腾空,整个人在扑向前方的同时,下意识的一把拔出手枪。 亏得小孟身手敏捷,回身一把抱住荣祥,然后趁着他还没有发火,赶忙小心的把他又推回到座位上坐好:“前面忽然跑出了人。” 小孟这边在车里对荣祥解释,外面同样被吓了一跳的几名女学生们也已经气恼的跑来敲了车窗:“喂,你是怎么开车的?差一点撞到人不说,还在水坑里刹车?” 小孟完全没有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所以看着外面的一名胖大女孩子砰砰的敲车窗,竟表现的有些发懵。荣祥本打算命令小孟继续开过去,可是隔着玻璃,他忽然看见了人群中的颜光琳。这让他连忙收好手枪,然后开门下了车。 “颜小姐?”他似乎是不大肯定,试探着叫了一声。 气势汹汹的女孩子们顿时一愣,暂时停止了声讨。颜光琳向前走了一步,脸红红的:“哦,是荣先生呵。” 荣祥这时才注意到,原来这几个女孩子除了颜光琳外,都是一色的蓝衣青裙,想必是哪个女子大学的学生。颜光琳倒是一身的软缎旗袍,只是从小腿开始直到腰部,星星点点的全是泥水痕迹。他再回头一看,原来小孟竟将车的前半部开到了一个浅浅的泥水坑中。 “实在是对不起,弄脏了您的衣服。” 女孩子们都默然,颜光琳摇头道:“唉,也没什么,我反正是同朋友逛完街了,现在回家换掉就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好了。不知道这几位小姐住在哪里……” 刚才敲车窗最激烈的女孩子忽然和声答道:“你送光琳回去好了,我们的衣服又没有溅上泥水。” 此话正合荣祥的心意,他连忙退后一步打开车门:“那就谢谢诸位了,真是不好意思。颜小姐,您请上车吧。” 颜光琳却表现的有些慌乱,她先是摇摇手,似乎是想拒绝,可是踌躇了一番,还是慢慢走过来上了车。车开之前,她却又赶忙着摇下车窗,大声的同女伴们告了别。 颜家离这里并不远,荣祥和颜光琳同坐在后排。荣祥小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如此似乎有些失礼,便竭力找出话题来谈:“听说令尊对于佛经,颇有研究?” 颜光琳正色答道:“家父时常讲经,荣先生若感兴趣,可以去听一听啊。” 荣祥轻轻的叹了口气:“可惜我很愚钝,听不大懂。” 颜光琳挑战似的扫了他一眼:“荣先生你太谦了。” 荣祥听到这里,觉得颜光琳似乎同自己聊得极不配合,不禁皱眉一笑,答道:“不是谦逊,是实话实说而已。 颜光琳也说不上对他是喜是厌。在报章和传闻中,他是个声名狼藉的人物,似乎已经恶劣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可是见了本人,直觉上又总认定他是好的,这样温柔淡漠如月光般的男子,就算做了坏事,也总该有那不得已的理由吧! 因为矛盾,所以她对于荣祥的态度,竟有些拿捏不好。眼角余光扫到荣祥似乎极快的蹙了下眉头,她立刻反应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是否有些过于生硬了? 静了一会儿,她缓和了声音道:“荣先生平时都做些什么消遣呢?” 荣祥没想到她会主动同自己说话,略感惊奇的答道:“没什么,倒处逛逛。颜小姐您呢?” “我么,喜欢看些翻译小说啦,要么和朋友在一起,偶尔看看电影,也是很无趣的生活呢。”说到这里,颜光琳又扫了他一眼。 “不不,颜小姐的爱好很不错。我很羡慕。” “怎么会,荣先生比我有自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还会羡慕我?我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好像笼子里的小鸟一样,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乏味单调。” 荣祥低头微笑:“颜小姐很有思想,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 他本来是无意识的应和一句,没想到正说到了颜光琳的心坎上。她双目发亮的坐直了身体:“怎么会?我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人了!” 荣祥继续低头凝视着自己笔直的裤线:“没有,颜小姐您说话很有见地。荣某佩服。” 他以一贯的态度,轻声温柔的说着话。对于小姐,又格外的客气了些。他不晓得自己这种讲话方式,会令人产生相当的误解他显得如此寂寞、冷淡、真诚,似乎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已经没有任何虚伪矫饰的必要。 颜光琳看在眼里,心中一动,随即把脸扭向车窗:“噢,我家就是这里,在前面那个拐角处停就好了。” 小孟依言停下来,颜光琳开门下车,看荣祥似乎也要下来送她,连忙做了个手势阻止:“荣先生不必了,我这就进去了,那个……荣先生到我家里坐坐吧?”话音一落,她的心里开始打鼓,生怕荣祥将这个邀请当真。 幸好荣祥只在车里对她笑着摇摇头:“不了,今天弄脏您的衣服,实在对不起。” “没什么。那么……再见了。”颜光琳很西洋派的向他摆摆手。 荣祥微一颔首:“再见,颜小姐。” 颜光琳回到家时,众人看到她一身的泥点子,不禁一齐为她那件新制的软缎旗袍惋惜。衣服本身没什么,只是那料子三少奶奶前些日子从上海带回来的,质地是出奇的好,在西安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脏污成这样子,不晓得洗不洗得掉。”二少奶奶凑过来看了看:“我上次有条连衣裙就是沾了泥,本以为洗洗就没了的,谁知留下了黑印子,再也去不掉了。” 颜光琳却好似并不在意,她急急的回去换了干净衣服,那件旗袍便被随便丢给老妈子,口中只大声抱怨道:“我就说不要走那条坑坑洼洼的路,赵嘉惠就是不听,结果果然让过路汽车溅脏了衣服,她们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开车的人讨厌死了。”大少奶奶附和道。 “可不是。” 旗袍一事至此为止,接下来便是晚饭时间。颜镇禅气势巍然的下了楼,一家人静悄悄的吃了饭,便各自回房消遣。颜光琳躲进卧房中,她的心现在好比兜满海风的船帆,一时半会儿的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2 ,平静不下来。 第二天早上,她刚刚起床,正在洗漱呢,忽然便听见楼下老妈子大声喊小姐,走到楼梯口一问,原来是有人给她送了一个大盒子。盒子包装的很漂亮,打了粉红色的蝴蝶结。大奶奶和三奶奶早在楼下了,看了那个盒子,相互挤挤眼,笑问道:“小妹,这是哪位追求者送的礼物啊?” 颜光琳脸一红:“什么追求者,乱讲!” 三奶奶用扇子捂了嘴:“想必是傅家二爷吧?他对咱们小妹,那可真是……” 颜光琳捧了盒子,扭头便往楼上走:“还乱讲,不和你们说了!” 急急的回了卧房,她把那个大盒子扔到床上,心里颇有些气恼,这个傅靖远没事学什么罗曼蒂克,把礼物送到家里来了,专等着让她被人笑话吧?立在床前撅了会儿嘴,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跳上床把盒子拉过来,不沉,可是够大的,里面会是什么呢? 解开了蝴蝶结,她小心掀开盒盖,看到盒内物品,她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那大纸盒里面摆着一件叠好的淡绿色崭新旗袍。旗袍上又有一本《呼啸山庄》,用浅绿色绸带松松的绑了两圈,同那旗袍正好配套。再翻下去,却并没有信笺留言。 这盒子……莫非是荣祥送来的? 因为昨日弄脏了自己的衣服,所以今日一大早就送来件新的赔罪?至于小说,也定是他据昨日二人的谈话,自己揣摩着买下送来的了? 她怔怔的望着那旗袍和书,一时间心潮翻涌,竟是神迷起来。 第 19 章 傅靖远最近闲得很。 傅仰山正忙着和回人抢地盘。双方已经打了半个月,不分胜负。傅靖远对此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大哥是隔三差五就要动几回刀枪的,至于和回人打仗,则是每年秋天必有的战争,简直已经没了任何新鲜意义,连报纸都不用大版面报道,只是在一版下方略提一句而已。 傅仰山现在每天住在军部里,无暇回家,这让傅靖远有一种重获自由的感觉。可是自由了,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开着新买来的汽车,去邀请颜光琳同他一起去城郊的骑马场去骑马。 他出发之前,喜滋滋的将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他满拟着今天可以同颜光琳快乐的渡过一整个下午,然后晚上一起去风明阁吃晚饭,最后再到电影院去看一场电影。电影散场后,如果天色不是太晚的话,两个人应该还可以去公园散散步,想到散步,他不禁在心里又默诵了一遍那些热烈如火的情话。 然而到了颜家,他出乎意料的扑了个空,问颜小姐哪里去了,他家的大少奶奶很和气的回答道:“一早儿就去女大找同学玩儿去了,傅先生有什么事,我倒可以代为转告一下。” 傅靖远讪讪的:“哦,我没有什么事,谢谢您,那我先走了,再会。” 离开颜家,他钻进锃亮的新车中,只恨自己起的太晚,结果白费了这一天的时光。可人海茫茫,就算去了女大,也未必能找到颜光琳,只得恨恨作罢,灰溜溜的发动汽车,准备回家。 无聊的挨到傍晚,他决定自己去看电影。 电影院现在并没有什么新片子,他独自坐在贵宾席上,忽然怀疑自己是否有些过于洁身自好了些。 傅家的二爷,竟然一个人跑来看电影。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消逝。他毕竟是受过文明教育的,对于爱情与婚姻,总还存着些纯洁而神圣的向往。同时,他也永远不会像荣祥那样,招摇过市的同些个戏子混在一起,白白的落下个花花公子的名声。 想到荣祥,他重重的哼了一声,仿佛荣祥就在他面前似的,愤然把头扭了过去。 然后,他就真的看到了荣祥。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富有戏剧化了,荣祥隔着三个空座低头坐在那里,旁边一个女孩子正在东张西望的把头乱转不是颜光琳又是谁? 傅靖远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摘下度数不高的眼镜,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没错,就算灯光再怎么暗淡,他总不会连荣祥都认不出来吧? 颜光琳怎么会同他在一起? 傅靖远立时感觉脑子里嗡了一声,仿佛浑身的鲜血都涌了上来。他胡乱戴上眼镜,脸红脖子粗的猛然站起:“光琳,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他这一嗓子喝出来,将对面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颜光琳慌乱了一瞬,随即恢复镇定:“靖远,这么巧你也在。” 荣祥却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又把脸转向前方。 傅靖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嗵的一声又坐回椅子,这回他把质问对象改为荣祥:“喂,你不去捧温庭湘的场,怎么有兴趣来看电影了?” 荣祥向他侧过脸,轻描淡写的答道:“今天,陪颜小姐来看。” 傅靖远恨的咬牙切齿,他这句问话的重点在温庭湘身上,可是荣祥却偏不搭他这个碴儿。 “哦,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光琳这样熟络了?”傅靖远一边说一边觉着自己仿佛在向下沉自己的问话太幼稚太可笑了,他意识到,同荣祥相比,此刻的自己仿佛一只气急败坏的小丑一样。 荣祥这次没有回答,他俯在颜光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二人起身,荣祥向傅靖远略一躬身:“我们先走了,改日见。” 傅靖远没有机会再说话,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就这样走掉了。 其实事实,和傅靖远眼前所见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可是因为颜光琳并没有和傅靖远真正交往的打算,所以今时情景,只觉得没有必要同他解释,免得让荣祥还以为自己和这个人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谁知他越说越不上路,所以荣祥提议要走时,她也未作反对。 她是下午在女大门口的小公园里遇到荣祥的,那时他正坐在树下的一条青石长凳上发呆,午后极烈的阳光滤过参天古树茂密的枝叶,那光影便斑斑驳驳的洒了他一身。天热,他上身只穿了件白衬衫,乌黑的短发略微有点汗湿,却更显出些蓬勃的生气来。 这样的荣祥,看起来有种异常纯粹的书卷气,几乎像个大学男生。 于是,她忍不住,走到了他面前: “荣先生,你怎么大热天的坐在这里?” 荣祥诧异的抬起头仰视着她,愣了两秒钟方站起来:“哦,颜小姐。您好。” 他这两秒钟的停顿让颜光琳产生了误会,她以为荣祥把自己的模样给忘了,所以再见之时,他一时没有认出来,才会表现的那样迟钝。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就先把她自己给激得斗志昂扬起来,她颜光琳,风华女中公认的校花,竟然会被人忽视到如此地步?简直是见了鬼了! 在这种斗志的支配下,她故意笑出两个酒涡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3 来:“荣先生,谢谢你的礼物。” 荣祥复又坐了下来:“不用谢,是我给您添麻烦了。很过意不去。”说完这句话,他抬头又看了眼颜光琳,因为忽然发现她的笑容着实是很甜美。 “你真是心思很周到。也谢谢你送给我的小说。我一直很喜欢艾米利的作品呢。” “你喜欢就好。” “呵呵,你说话真是有点……老气横秋的。”她索性坐到荣祥身边,当然,离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可是作为一名千金小姐,她这种举动也算得上是大胆了。 荣祥听了这句评语,不禁反问道:“那您觉得,我该如何回答呢?” 颜光琳认真的想了想:“你该说‘太巧了,我也喜欢’,这样就合适了。” 荣祥一笑,他根本就不知道艾米利是谁,他也根本就没有兴趣来和这些富家千金们打情骂俏,因为麻烦,不但开始时就要大费周章,而且到了善后时,又绝非花点钱就可以打发的。所以他一向都是找干净漂亮的少男少女,优伶歌女都无所谓,只要能满足他一时的兴致就成。他没想到眼前这位颜家小姐会摆出一副要和他长谈的架势来,这让他有些后悔,后悔不该送她衣服与书,昨晚只把她送回家中便足矣。 那个念头就是在他准备托词离开时,忽然冒出来的。 她是傅靖远的恋人。他想。 也许还不是恋人,只是傅靖远单相思。不知道这颜光琳有什么好,让他那么死心塌地的追求。看在舞会上他那副苦苦巴结的嘴脸,真是可笑。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颜光琳已经成了我的人,想必那副德行会更为可观的吧? 想到这里,他安心的又坐了回来。聊天不是他的强项,可是他很善于倾听,温柔的、诚挚的、倾听。而事实上,对于女孩子来讲,倾听的姿态往往比口若悬河要迷人的多。 他们是下午一点多相遇的,四点钟时一同上了汽车,荣祥借口添衣服先回了趟家,然后两人去西餐馆吃了晚饭,饭后看着时间还早,便又同去了电影院,再然后,就碰上了傅靖远。 因为傅靖远的恶劣表现,双方都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觉,所以出了电影院,倒是分外的更亲近了一些。此时天色微暗,荣祥把颜光琳送回上次的那个拐角处,他难得的从下午一直忙到晚上,目送颜光琳的身影消失后,他疲倦的倒在车后座上。 他对自己说,明天要好好的休息一天,谁也不理,谁也不见。 第 20 章 可惜,事与愿违。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被突然来访的赵振声请出了被窝。 草草的洗漱穿戴了,他睡眼朦胧的下了楼:“振声兄,早啊。” 赵振声一笑:“兄弟,我今天算是扰了你的好梦了。是我想的不周,我起早惯了,所以一有事情,不问时间的就跑了过来,对不住。” 荣祥从小孟手中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哦?是什么事,要劳烦振声兄亲自跑一趟呢?” 赵振声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傅仰山在坝上大败的事情么?” “坝上”就是傅仰山同回军正在争抢的一块土地。听了这话,荣祥摇摇头:“我不知道。”其实他是知道的,身在异乡,总要尽可能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行。可是在赵振声面前, 他不得不时常装傻。 “消息被压下来了而已。他这次怕是大伤元气啊!” “哦,是么?” 赵振声见荣祥只是简单应着,并不肯往实质内容上谈,索性打开了天窗说亮话。他这番亮话一说,荣祥的脸色顿时有些千变万化起来。 赵振声是来拉他入伙,想趁此机会将傅氏力量一举灭掉。然后同回军修好,这西北王的位子就当仁不让的是他赵振声的了。至于荣祥这方面所得的好处,当然也是许诺的天花乱坠,听后令人不禁怦然心动。 赵振声口才是很不错的,可是早先听过中岛秀雄的几次演讲游说之后,荣祥已经有了这种抗煽动的免疫能力。此时他只微笑着看着手里的咖啡杯:“振声兄,你得让我想想。你知道,我是外人,我的顾虑,比你们要多的多,希望你能体谅。” “当然当然。我等着兄弟你的决定。”赵振声答应的极为痛快。 送走了赵振声,荣祥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沉的几乎要跳不动。他晓得,自己的清闲日子是又一次的过到头了。 帮着赵振声打傅仰山,抑或是帮着傅仰山打赵振声,对他来讲,分别不大。他不想打,从来就不想。可是命运推着他,一路踉踉跄跄的,非得选一条路不可。当年日本人这样逼他,现在中国人也要来逼他。他几乎有些愤然了,可他也知道,自己逃不过。这种命运,从他和易仲铭合谋继承家业时便已注定,可那时,他不知道权力竟能让人如此的身不由己。 如果那时早知道了,自己还会费尽心思的去争去夺吗? 他犹疑的想了一下,随即望着自己的胸口点了点头:还是会的。为什么呢?却不知道。 傅靖远来时,荣祥正在和部下的军官密谈。 军费和武器的开支上面都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赤字。现在士兵们大多是扛着杆枪自己去讨生活,途径则无外乎明抢暗偷两条。现在秋天到了,冬衣的着落也还是一点没有。算来算去,简直令人头痛。 不能想,细想起来,简直没有活路。 所以面对傅靖远时,他的脸色极差:“你来了?坐。” 傅靖远永远都不懂如何看出他人的心事,他以为荣祥之所以摆出这幅臭脸,是因为对自己有意见的缘故,这令他几乎有些火冒三丈:“喂,我有事问你!” “说。”荣祥从茶几上的银质烟盒中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那个小孟立刻鬼似的从楼梯后面转出来给他点上了火。 “你……”傅靖远本想问“你和颜光琳到底是什么关系”,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的发生了改变:“你怎么又添上了吸烟这个嗜好?” 荣祥抽烟的姿态很不雅致,同他这个人的外在形象极不相配鼻子和嘴一齐等不及的喷着烟,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恨不能将那根烟一口嚼了的样子。 “消遣而已。”他烟雾缭绕的答道。 “你真是好兴致一点一点的自杀。” 荣祥躲在烟雾后面,淡然一笑:“多谢关心。” 傅靖远捻了捻手指,压制住想把他嘴上的烟拔下来的念头,转而提起正事:“我说,你和颜光琳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这个问题让荣祥心中一阵感慨:他们年龄相仿甚至傅靖远还要大他两岁,自己这边活得出生入死、心力交瘁;而傅靖远那边却是只一心的琢磨着如何追女孩子。人和人果然是大不相同。痴人有福,他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4 觉得傅靖远这人就有点痴气。 “没什么关系。”他略带嫉妒的答道。 “你顶好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还小呢,你少去招惹她。她不是温庭湘小月容之流,你不要害人!” 荣祥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别扭:“你这叫什么意思?” “你少明知故问了。你在外面胡闹到什么地步,自己还不晓得吗?” “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成天不是包舞女就是捧小旦,现在又去缠着光琳,你说你怎么了?” 荣祥手指夹着烟,气的一时无话可说,只瞪着傅靖远。直到香烟烧到了手指,他方受惊似的一抖,烟蒂落在地毯上,立时便燃出了一个小小圆洞。 “我倒不懂了。”他强作镇定的答道:“听你的话,仿佛把颜光琳和我放在一起,就辱没了她似的。” 傅靖远点头冷笑:“那你以为呢?” 他最近因为生活优渥,稍微有些发胖,脸又圆了一些,配上那点子不屑一顾的冷笑,正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荣祥瞟了他一眼,忽然有种不堪入目的感觉。 “傅靖远,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听了这话,傅靖远简直不知用何种语气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惊诧与不齿:“你还要我怎么对你?是,我们是吵过几次架,可哪次我不是为了你好?你又哪次体谅了我的苦心?你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令人失望之极!” “你少来跟我讲大道理!听了就烦!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倒是一副好口才!” “我当初也没料到你会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荣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懂个屁!” “你懂的多,不也一样是被日本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最后丢盔卸甲的逃来西安了吗?你和你的部下就好像瘟疫一样,统统的都是那么讨人厌!” 荣祥听到这里,霍然站了起来。傅靖远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一步跨过茶几到了面前,弯腰抓住了傅靖远的西装领子便往起拉:“你给我滚!” 傅靖远的情绪从惊讶直接跳到了反击。他顺势起身,扯过荣祥的一条胳膊扭身便是一个过肩摔,只听嗵的一声,荣祥整个人先是结结实实的跌进沙发,随即又滚到了地上,将那茶几撞的一歪,几上一只茶杯应声而落,刚好砸在荣祥的脸上。 瞬时,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傅靖远也有点发懵,他从不晓得自己的功夫有这么好,竟能一下子就把荣祥打倒可这并非他的本意啊。 小心的弯腰探身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荣祥:“哎……你没事吧?” 荣祥疼的哼了一声,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茶水,自己坐了起来。 傅靖远看他神气不对,不知道他是被自己打老实了,还是在酝酿着新的一击。只见他颧骨上隐隐的一块红,想必正是被茶杯砸过的痕迹。 这让他心中顿时愧疚起来。踌躇了一下,他决定放弃自保,主动的靠到荣祥身边蹲下:“我不是故意的。” 荣祥的目光很游移的看了看四周:“哦。” 傅靖远抬手,轻轻的触到他的面颊:“疼不疼?” 荣祥猛然低下头躲开了他的手:“你行啊!” “你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你打我一顿?” 荣祥翻身起来,径直向楼梯走去:“别来这一套了,聪明的话就赶紧滚!” 傅靖远当然是个聪明人。 荣祥从来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今天挨了自己这么重的一下子,怕是心里恨得都要拔枪了吧。当然他不敢拔,因为这是西安,自己是傅仰山的弟弟。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出了危险来。一路飞车回了家,他越想越后怕。 这个后怕,不只是为他自己,也为荣祥。他知道人下手时未必总有分寸,万一把荣祥摔坏了,可怎么办? 他满心想的都是这个,以至于晚饭都忘了吃。 赵振声站在高台之上,下面的士兵们已经排成三个巨大的方阵,军官们在方阵间来回巡视着,以保持队伍的肃静与整齐。 这里马上就要举行一个盛大的阅兵典礼。赵振声为了在荣祥面前能够显示出己方的军威,特意为这些士兵们赶制了新军服。新军服的颜色介于灰绿之间,本是当地大布厂印染时操作失误的产物,结果被赵振声以抢劫般的低价收购了去。虽然这种颜色看起来有些不干不净,可毕竟是簇新的,穿上身去总比原先的破烂黄皮好的多。 检阅场是一色的黄土地,事前已经被平整好了,上面摆着臭豆腐块一样方正的队伍,一打眼看起来,也颇过得去。赵振声走到高台边缘,换了个角度看过去,还是感觉很满意。 荣祥站在台子中央,也是一身的戎装。军帽的帽檐压下来,半遮了一双眼睛。他似乎是又瘦了一点,显得愈发笔直高挑。后面的小孟也换了身副官服色。这小孟跟着荣祥,就好像是个变色龙一样。在家他是仆人加医生,出门他是司机加保镖,也许还要兼任通译。等进了军营,他又成了副官兼勤务兵。荣祥也不知怎的那样离不得他,大概是从小训练出来的人,使唤起来格外得心应手的缘故。 今天是个阴天,虽然没下雨,可是空气湿漉漉的,微微的凉意,一点一点的沁透衣服,最后直凉到骨子里去。荣祥最怕这种天气,因为腿上的枪伤会隐隐作痛早晨时还不大觉得,可到了中午,那痛痒强烈的漫延开来,让他恨不能拿把刀子,将那块粉红色的圆疤连根挖出来。 为了这个,他今天不得不加大了吗啡的剂量,以暂时免受伤痛的困扰。在登台观看阅兵之前,他还和赵振声到旁边的打靶场试了几把新到的德国枪。他在射击方面似乎颇有天份,加上刚打完吗啡,手是异常的稳,所以竟连中三次十环,引得赵振声带头鼓起掌来。一时众人围上来,将他恭维的心花怒放。 士兵终于集合完毕,赵振声为了表示对荣祥的尊敬和重视,特意请他发口令。荣祥却之不恭,可他从未大喊大叫过,声音怎样也放不开,说“走”的时候,下面大半士兵根本就没有听到,剩下小半也很茫然的看过来,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这让荣祥很是尴尬,他扭头对着赵振声耸耸肩,做了一个苦笑的表情。 赵振声本来是想好好的在荣祥面前显示一下军容的,谁知下面这三个臭豆腐块在紧要关头,竟一起木讷起来。这让他气的发疯,大踏步走到高台边缘跳下去,他站在队伍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撸下帽子指向众人:“你们他娘的倒是走哇!” 这一嗓子振聋发聩,队伍立时移动起来。 荣祥见赵振声跳下去了,自己也只好下台阶走到赵振声身边。众多士兵一起行进,脚下扬起的尘土黄烟一般的腾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5 起来,荣祥被呛的喘不过气来,转身过去咳了一声。赵振声也转了过来,他似乎是要准备说点什么,可是话还没出口,忽然发现荣祥的副官正一边飞跑过来一边大喊着什么。扭头一看,他气的要再次发疯。 原来那齐步走的士兵们,因为没有收到转弯口令的指挥,正像一座古罗马方阵一样,气势汹汹的压了过来。他连忙下令立正,可是偏巧这时候,全场士兵一起喊起口号来这本来也是阅兵的一项,几万人的呐喊声响成一片,让赵振声的嘶声呼喊变成了一段可笑的默片。荣祥一把扯住赵振声的胳膊想跑,然后为时晚矣,士兵方阵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他们好像融入江河的两滴水一样,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因为事先赵振声曾经严厉强调过军人应有的纪律,所以诸位士兵和军官们虽然看见赵振声和荣祥被人流冲得东倒西歪,可是因为没有命令,所以除了侧过身子尽可能的让开地方之外,也再无他法。第一个方阵过去了,第二个方阵又毫不客气的开了过来。这回赵振声瞅准时机,回身抓住荣祥拔腿便闯,硬是在人潮中开辟出一条道路,终于突围出来。此时前方的队伍已经走到检阅场的围墙前,无路可走,只好原地踏步。 荣祥和赵振声的帽子都被挤掉了,衣服也失了原来的笔挺整洁。赵振声一时间不知道是解释好还是自嘲好,笑了一声道:“我这个队伍,纪律是很不错的。” 荣祥有些不满,但依然保持着和缓的语气:“的确如此。军队需要纪律。” “是是是。”赵振声答道。他也是虽然脸不变色,可是心里很有些不舒服,有一种出乖露丑的感觉。 虽然阅兵不利,可是晚上的宴会总还要照常举行的。荣祥心里晓得这是赵振声先向自己亮亮家底,然后再进一步亲近拉拢,最后的目的,还是让自己帮着他去打傅仰山。对于这件事,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所以再看着赵振声这般讨好自己,心中不禁暗暗的觉着好笑,有一种促狭的快感。 第 21 章 赵振声和傅仰山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像比如说,都很好热闹,并以此为待客标准,声势越大,诚意越深。 荣祥在西安呆了几个月,因为是块肥肉、或者说是刚出锅的热馒头,所以凡是重大一点的宴会,都少不了请他做上宾之前在奉天,他可是没有这样高的待遇的。 傅仰山的宴会似乎是专往奢华的路子上走,也是他有好几座极华丽的私人府邸,所以有条件在家中举办盛大的聚会。他的社交圈子也很有限,无非是些军政界的要人,其中再夹杂几位社会名流来点缀一下而已。和他相比,赵振声的交游似乎就要广阔得多。荣祥更喜欢去赴赵家的宴会,因为可以看到各色人物,而他作为一个满清遗老的儿子,在奉天的生活内容一直是很单调的,除了老狐狸和花花公子之外,他没有机会认识第三种人。 此刻,他正在听城西甘珠寺的活佛说话。活佛是个看不出岁数的胖子,面相很庄严,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他很乐于同荣祥讲述一下甘珠寺的历史,因为荣祥是一个善于倾听的人不管他是否真的在听,只要貌似是听,活佛就很满意了。可惜活佛没有满意多久,一个扶轮社的美国牧师走来打断了他的话,美国人用很蹩脚的中文向活佛问好,然后就开始抱怨自己在藏民中间传教有多么的艰难,听了他的抱怨,活佛又恢复了满意的神态,并且用一种诚恳的语调,怂恿那名牧师深入到藏区腹地试试看。 荣祥趁着这个机会离开活佛,走向坐在角落里的颜光琳。 “颜小姐,你好。” 听到他这样生疏而客气的问候,颜光琳很勉强的一笑:“你好。” 荣祥坐到沙发的另一端,隔着半米的距离问道:“今天傅先生没有来?” 傅靖远一度追求颜光琳到疯狂的地步,他变成一条跟屁虫,只要有颜光琳出现的场合,他是百分之百的必到。这引起了许多人的误会,甚至颜家自己人也以为他俩在恋爱,并且一致认为可行,甚至还打算筹划一下订婚事宜,颜光琳听了,登时便气的大哭了一场。随即与傅靖远通了电话,说了许多绝情狠毒的话。想那傅靖远也是有自尊心的,果然这次就没有出现。 听了荣祥的问话,她的烦恼心事一下子被勾了上来,连忙转移话题:“活佛很爱聊天的,我猜他在同你讲甘珠寺的历史吧?” 荣祥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颜光琳第一次看到荣祥笑得毫无心机,竟是纯净如孩童一般的模样,不禁自己也微笑起来:“我那时回国不久,被他看到后,狠狠的讲了一大通只好硬听着,无聊死了。” 两人说完这个话题,冷场一分钟。颜光琳拿起面前的汽水喝了一口,竭力的搜索枯肠,想要找出点趣事谈一谈,刚刚想出些眉目了,却听到那边的荣祥轻声问道:“颜小姐,我是个寡言的人,你和我谈天,想来一定觉得很乏味。” 这句话虽然客观,却完全出乎颜光琳的意料,她立刻扭头看向荣祥二人目光相对,也不知是错愕还是传情。 “哪有呢?”颜光琳红着脸转过头,对着汽水杯子说:“没有的事儿。我不喜欢话多的人,太聒噪了。” 荣祥想到滔滔不绝的傅靖远,心里有一种淋漓的快意:“那……”他故意放低了声音:“我呢?” 颜光琳盯着汽水杯,一时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什么?” 荣祥换了个坐姿,离她稍近了一点:“你喜欢我吗?” 他问这话,其实只是想碰碰运气,虽然没有胜算,但料着怎么也不会被颜光琳扯起来再挨一回过肩摔就是了。潜意识中,还是想要同傅靖远比试一下。他现在的生活与傅靖远已经没有任何交集,若说还有一点关系的话,那就是这位颜光琳小姐了。 他想,只要颜光琳红着脸跑了,那我就不算输给傅靖远。如果颜光琳支吾着不肯正面回答呢,那我就算赢了。因为自己这句话来的实在是太突兀,简直有莫名其妙之嫌。一般的千金小姐听了,会生气的。 他眼巴巴的观察着颜光琳的反应,只见她先是凝视着那个玻璃杯子一动不动,然后忽然回过头来,脸和眼睛都有些发红。这几乎吓了他一跳,不明白颜光琳怎么一下子就变得红头涨脸。 “你喜欢我,那么”颜光琳目光如刀的盯着荣祥:“你又能给我什么承诺呢?” 荣祥垂下眼帘,似笑非笑的向她偏了偏头:“我带你逃走。” “逃走?” “是啊,我们偷偷的离开这里。” “那不是私奔?”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6 荣祥有点乱,他没想到颜光琳的反应会是这样:“一样吧。” “可是我不想和你逃走或私奔,你如果要同我结婚,尽管光明正大的到我家来提亲好了。”说完这句话,颜光琳猛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说的过火了怎么就提到了结婚?这可不是女孩子该说的话吧? 与她有同样感觉的,还有荣祥。 他可没想娶这么个小姐回家。他自己过的习惯了,想象不出家中再添一个少奶奶会是什么样子,况且现在也不是结婚的时候。 所以听了这话,他只好笑着点点头:“知道了。” 又坐了一会儿,他找借口起身,落荒而逃。 荣祥没等宴会结束,便匆匆离去了。 他是真有事,所以赵振声也没有怎样挽留他。城南那边,他的兵和当地的巡警们火拼上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能让胆小怕事的巡警都抄起家伙来,肯定是大兵们已经闹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 起因是很简单,一个士兵在警察局门口的杂货店里买了几包烟,这倒没什么,问题是,士兵付给老板的是满洲票子。 这种货币,在西安只能算是一张废纸。老板怕惹事,想着把烟白送了便是。谁知士兵一定要给钱,并让老板一定要找钱。那票子的面额巨大,老板就是卖了半个铺子,也找不起这个钱,双方便发生了争执。这很快惊动了警察局,可是还没等巡警说什么,大兵们已经同围观的市民混战起来,结果立刻便酿成血案。警官本是要来劝解的,可是话还没有说完,竟被赶来应援的满洲士兵一枪给毙了。 终于,一片大乱。 荣祥每天出入于西安所谓的上流社会中,听到看到的都是对自己的奉承与褒奖,所以对于自己目前在西安的形象,有着与事实出入甚大的认知其实这也难怪,整个西安城里只有傅靖远敢总跑来指责他,而傅靖远的话,他向来也不大往心里去。他一直晓得自己的部下在这里不规矩,因为没钱发饷,所以总不大管。可是他没想到,竟会闹到与市民警察动起刀枪的地步。 他的汽车开到半路,就听说前方已经来了宪兵弹压地面,可是又前进了不到五十米,便远远的看到黑烟腾空而起,想必是现场着了火了。荣祥心想不好,不知道那边到底有多少自己的部下和武器,可是这汽车不防弹,显然不大适合开到那样混乱危险的地方,而且就算没有流弹的威胁,愤怒的百姓们也会把他揪出来撕成碎片的。 他一边思索一边开始微微发抖,小孟从后视镜中看到了他的异常,不等吩咐,自作主张的调转车头,从大道一路向家中飞驰而去。荣祥刚想开口阻止,可随即而来的抽搐让他骤然瑟缩起来,痛痒从骨头缝里迅速的渗透到四肢百骸,他吸了下鼻子,竭力的还想保持正常的仪表。可是已经无法重新坐直身体了。 从赵公馆到荣家,路途颇不近。小孟一边加大油门一边狂按喇叭,汽车风一样的掠过街道,惊得行人纷纷躲闪叫骂。终于开到行人稀少处,他一个急刹车,随即跳下来打开后备箱,将装着针管药剂的皮箱拿了出来,然后极麻利的上车坐到荣祥身边。 荣祥斜靠车门坐着,头已经垂到膝盖上。小孟一手拿针,一手便去拉他的左手,可是一拉之下,却是不动。小孟这回用了劲,才发现荣祥正紧咬着左手衣袖。也许是肌肉过于紧张的缘故,不论小孟怎样的拉扯,他始终无法松口,口水流下来,将袖口也染湿了一大块。小孟无法,只得先将针小心放好,然后一把将他的右手扯了过来,三两下撸起袖子,露出手臂。 他没想到荣祥的肌肉会僵化到这般地步竟然连针头都刺不进去。用力拍打揉捏了一会儿,依然毫无缓解。而荣祥似乎是已然难受到了极点,他先是咬着袖子痛苦的呜咽着,然后在小孟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忽然一头撞向车门,小孟连忙探起身抱住他的头,一边扯他的左手一边好言劝他道:“三爷,您松口,松口就能打针了。” 荣祥已经陷入迷乱状态,哪里还听得懂小孟的话。眼看着他像条油锅里的活鱼似的又要打滚挣扎,小孟只好一手护了他的后脑,一手伸到前方驾驶位处拿过匕首来。他尽可能的将荣祥的左手扯开,然后一刀划开西装袖子,这才把荣祥的左臂拉了出来。 幸好左臂肌肉依然柔软,能够进行正常的吗啡注射。打完针,小孟收拾好皮箱放回去。然后回到驾驶座继续往家开。 荣祥姿势扭曲的半躺在后座上,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神志。他呸的一声吐掉了那半片衣袖,然后掏出手帕擦了擦下颏和颈部的口水。 “我和二哥一样了。”他悲哀的想:“又难看,又恶心。不过幸好没有被外人看到。” 这日满洲兵与地方巡警之间的火拼,在西安市内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本来市民们就已经对这些外来的兵痞们深恶痛绝了,这次他们又在火拼中打死打伤了许多无辜平民,这简直嚣张可恨到了令民众忍无可忍的地步。 市内在接下来的两天内举行了几次大游行,表示对这些满洲兵的反感与抗议。这回陈敬甫实在无法自圆其说了,只好又去讨赵振声的示下。赵振声对此很是踌躇,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办法来。在心里,他未尝不怨荣祥若不是他如此纵容部下,怎么会闹到今天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谁知荣祥没等他想出解决方案,自己忽然提出告辞了。 这可大出赵振声的意料他若走了,谁来帮自己打傅仰山?可是还没等他把挽留的话说出口,荣祥已经带着部下们,先行一步的跑去潼关了。 这个举动本身,已经明确的表示出了荣祥的态度。赵振声有点不痛快,心想你不同意就算了,何至于跑的这样快,难道还怕我赖上你不成? 第 22 章 抵达潼关之后,荣祥的生活又暂时恢复了平静。他像头卧伏在草丛中的猎豹一样,冷静的窥视着西安城内的所有动静。 从赵振声联合他去打傅仰山开始,他就谋算着要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了。满洲兵的闹事是一个太好的契机,现在说起来,外界都认为他是广受抨击、不得不走,无奈何才跑到潼关来的。 他离开西安不久,赵振声就向坝上发了兵他终于还是给自己找了个伙伴,就是那些回人军队。 本来傅仰山和回军打的是难分难解,不分胜负。可是如今□来一位赵振声,情况就发生了大变化。傅仰山的军队立刻处了下风,被回军打的连撤三十里。回军只想要回坝上的土地,所以追到了边界,也就自动停战了。换上赵振声继续开打。 傅赵二人在城外恶战,城内也是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7 一片暗流涌动。赵灵均被人暗杀了,空下了一个警察局长的位置。陈敬甫想让自己的内弟顶上,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操作,傅仰山已经指派城内的亲信一番运动,把位置直接给了傅靖远。 这把陈敬甫气的要命,可是没有赵振声的命令,他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城外一战还不知谁胜谁负,万一傅仰山赢了,那这傅靖远依然还是这西安城里的皇弟,轻易得罪不得的啊。 傅靖远也并不开心,事前也没有人来征求他的意见,糊里糊涂的便成了警察局长。穿上簇新的一身黑色制服,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种“沐猴而冠”的味道。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他知道大哥在城外的情势颇为紧张,而自己作为他唯一的弟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荣祥坐在书桌前,哗啦哗啦的翻阅着一沓文件。 傅赵二人现在已成两败俱伤的形势,可是目前看来,还是没有议和的苗头。这让荣祥异常的兴奋。他放下文件,披着大衣在屋中来回的走了几圈,心脏跳的极快,简直有些发慌。 经过了这么久的沉沦,他终于又回复到了在奉天时或者说,是易仲铭在世时的那种状态了。对于一个理想主义者来讲,理想内容的明朗化是最有效的兴奋剂,足以让人在垂死之际重生。 他现在以一种第三方的姿态。高高在上的观望着这场战役,他倒要看看,是谁先向他发出求救的信号。 门外传来笃笃的脚步声,小孟开门走了进来:“三爷,有人来了。” “哦,”荣祥一边脱下大衣往外走一边随口问道:“谁?” “颜小姐。” 荣祥似乎是没听明白,又问了一句:“是军械处的闫主任吗?” “不是,是颜小姐。” 荣祥这回才停住脚步,他很困惑的看着小孟:“什么颜小姐?” “颜光琳小姐。” “颜光琳?来了?” “是,正在外面院子左边的客室里。” 荣祥转身就要往回走,一想不对又折了回来,心道这真是见了鬼了,颜光琳怎么会来的? “就她一个人来的?” “是。还带了个小皮箱。” 荣祥隐隐觉得不好,可是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见颜光琳。 他在潼关的住所是座三进的大院子。他住在最里面,所以走到门前,也花了近三分钟。停在客室门前,他又迟疑了一会儿,方推门进去。 颜光琳正坐在椅子上发呆,看到荣祥时,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点点头,脸上还带着点不安的微笑。 “颜小姐,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 “不是,只是……很惊讶而已。”荣祥边说边找了个靠门的椅子坐下。 颜光琳长吁口气,摆出一脸大功告成的表情:“这件事说来话长。你有兴趣听吗?” “当然有兴趣。” 颜光琳讲述的时候,因为自己就是当事人,所以语言中很有保留。但究其本质,她根本就是从家里偷逃出来的,是场一个人的私奔。 事情还要从荣祥离开西安后说起。颜光琳是一个英国学生派的千金小姐,英国学生派的中心要义,就是淡漠和满不在乎,对于重要的事情,更要表现的淡漠和满不在乎。所以那天在赵公馆宴会上,荣祥表示“要带她逃走”时,她给了一个充满挑战口吻的、又充满了暗示的一个回答。 事实上,她那句话虽然说的有点不着四六,可是话音一落,心里却真的有些悸动起来。她回家等了几天,并没有人上门提亲;又过了几天,方听说荣祥已经带兵去潼关了。这可让她大吃一惊。这时回想起那句“我带你逃走”,顿时有了一种大彻大悟之感。 她想,荣祥之所以那时会莫名其妙的说出这么一句话,肯定是因为他当时已经决定要马上离开西安,而且知道自己家里肯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缘故。当然不会同意了,颜镇禅的小女儿,怎么可能这样匆忙潦草的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军阀呢?啊……她忧伤的感叹,这份爱情真是发生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啊! 如果只是这样哀而不伤的感叹下去的话,她也许过上个把月就会淡忘了。可是偏偏那傅靖远卷土重来,竟找人上门提亲来了。傅靖远自从出任警察局长之职后,每天尽职尽责,累的瘦了一大圈。下班后换上西装,戴好眼镜,又是一副标准的书生相。颜镇禅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觉得他人品端方,学识渊博,正是一个女婿的最佳人选。而且傅靖远在外面的口碑也不错,绯闻一点没有,和他那位兄长相比,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最佳例子了。 颜镇禅这样青睐傅靖远,导致颜家内部的舆论迅速统一,一时间上下都把傅靖远夸的一朵花儿似的,只等傅赵二人狗咬狗打的累了,便将婚事正式操办起来。颜光琳这边势单力薄的抗议一番,却是全然无效而且一个小姐家,似乎也不该对自己的婚事表现出太关心的样子。 到了这内外夹攻之时,颜光琳再回想起“我带你逃走”五个字,不禁感慨良多。而且因为距离产生美的缘故,她每逢看到那本《呼啸山庄》,眼前就仿佛出现了那个月光般的漂亮男人。至于他打吗啡包舞女捧小旦之类的旧闻,因为她并未亲眼见到,所以一时间全部抛到脑后去了。 逃走吧!她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是不能嫁给傅靖远那个跟屁虫的。 事前她把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偷运出来,统统都寄存到了女大同学的宿舍里。然后一天早上以出门逛街为由,独自踏上了开往潼关的长途汽车。在那臭气熏天、人满为患的车厢中,她紧张而兴奋的缩在狭小梆硬的汽车座位上,心里没有一点对家人的留恋,只觉得好像是要去度春假似的,有一种乱糟糟的喜悦和好奇。因为是为了爱情和逃婚,所以还有一种浪漫的成份在里面。 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坐了多久的车,幸好下车时天还是大亮着的。她叫了辆黄包车,一路打听着到了荣祥这边。 荣祥并没有表现出热烈欢迎的态度,这让她一度感觉到了后悔和失望,但她很快想到,荣祥向来都有些沉闷内向,也许他心里高兴,却不懂得如何表达呢。基于这种想法,她在长篇大论的叙述中,将荣祥的冷漠态度忽略了个一干二净。 听完她的出逃奇遇记,荣祥不由自主的蹙起眉头来。颜光琳一个小姐家,肯独身一人跑到自己这里来,意味不言而喻。可是…… 可是,他本来并不是那个意思的,他只是想…… “颜小姐,你知道这样离家出走的后果吗?” 颜光琳愣了一下,忽然红了脸,随即垂头不语。 “你真的了解我这个人吗?”荣祥继续问。他竭力想摆出一种语重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8 心长的态度,可是在颜光琳听起来,只觉得他的语气温柔的让人心都软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落落大方的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个男人:“我不了解你,也不打算现在就去了解你。” 这个回答让荣祥很惊奇:“为什么?” “因为要先有爱,然后才有天长地久,因为天长地久,才会相互了解。若在相爱之前便已经相互了解,那么就不会产生令人悸动而憧憬的爱。与悸动相伴的是爱情,与了解相伴的则是感情。爱情与感情,还是有些差别的。” 荣祥听了这番爱情理论,感到很是诧异,首先他没想到当着自己,颜光琳会如此毫不顾忌的大谈爱情;其次是她的见解也很与众不同,令人听后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暗暗的想:这个姑娘要么的确是出类拔萃的有头脑,要么就是翻译小说看得中毒了。问题总不会出在自己身上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怀疑:莫非我是个土包子,所以已经不能领会现在的新思潮了?不可能的啊! 颜光琳发表完高见之后,发现荣祥一脸愕然,一言不发,心里倒惴惴起来,以为自己刚才说的过头了。幸好荣祥随后便起身过来帮她拿起皮箱:“你一路累了,先安排房间让你休息一会儿,然后吃晚饭。走吧。” 把颜光琳安顿好了,荣祥回到书房,将桌上的文件整理成一摞摆到桌角。然后又从上衣口袋中抽出钢笔扔进笔筒。望着整洁的桌面,他忽然开口:“我是不是老了?” 小孟站在他身后,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所以不予回答。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来又问了一遍:“我是不是老了?” “没有。”小孟答道。 “我娶了颜光琳,也没什么不好的,是不是?” 这回小孟想了一下才回答:“是。” “那要是不娶呢?” “也行。” 荣祥望着窗外的一棵老树,心想自己真是孤单,遇到事情,连个可商量的人也没有。易仲铭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啊! 颓然走到床边坐下,他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吩咐道:“一会儿你让人去酒楼定桌酒席送过来,咱家的厨子手艺太差了。” 小孟半跪在床前,缓缓的推动注射器的活塞,吗啡针剂被一点点的注入体内,剂量几乎是前些日的两倍。 和一个女人同桌吃饭,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对荣祥来讲,是一个陌生的体验。 他几乎是有些拘谨的坐到了颜光琳的对面。颜光琳也是一脸的不自在。在她刚才休息的那两三个小时里,中西方的婚姻观念在她的脑子里不断的相撞爆炸她今天的这种所谓私奔行为,介于勇敢浪漫与不知廉耻之间,到底怎么算,她心里没了数,而且又在担心荣祥也许会因此而看轻自己,一时间竟是心乱如麻。 她不晓得对面的荣祥也正在忖度中,是把她原封不动的送回家去还是坦然笑纳,他心里也没数。 “颜小姐,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擅作主张的订了这些菜,请别客气。” “哦,谢谢。”她轻声答着,虽然一天没吃饭了,可她现在并没有什么食欲。荣祥还是这样的客气她忽然想:他总不会不要我吧? 荣祥站起来为她夹了些菜:“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她拿起筷子夹了半根青菜放进口中,然后抬头向荣祥笑了笑:“给你添麻烦啦!” 听了这话,荣祥倒若有所思的坐了下来:“明天早上,我给你家中发个电报,告诉他们你在我这儿。” 颜光琳骤然变色:“啊?” 荣祥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还没有说完让他们知道你在我这儿,才不会担心。”他又伸长胳膊给她夹菜:“你先吃,吃完我和你说。” 颜光琳推开盘子:“不,你先和我说。” 荣祥知道无论颜光琳有多么饥饿,此刻也绝不会还有心情吃饭的。他向后挥手,斥退了佣人。然后起身走到颜光琳身边坐下。 “颜小姐,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这让我很感动。但是,我还有一件事,要提前和你说明,不知道你能否谅解。” 颜光琳目光炯炯的盯着荣祥,心想:莫非他在满洲还有个正室? “我现在的境况,颜小姐你也是知道的,四处漂泊,无可归依。所以,我目前无法为我们举办一个正式的婚礼。” “没有婚礼?” 荣祥低下头:“对不起。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 话说得诚恳,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会事儿:你若肯,便留下;若不肯,我明天把你送走就是。 颜光琳这回真是为难了她既然已经逃到荣家,自然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可是没有婚礼的话,那也太让人委屈了。静悄悄的就成了荣太太?那算什么事儿呢? 荣祥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答,以为这是一种变相的拒绝。于是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了。明天我送你回去就是了。” 颜光琳赶忙抬起头来:“我说……如果以后停战了,能补办一个吗?” 荣祥听了这话,大出意料,愣了一下方答道:“当然可以。” 颜光琳扁了扁嘴,忽然气息一颤,两颗泪滑下面颊。她本来并没有想哭,可是不知怎的,那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涌了出来。她连忙用手绢去擦。 荣祥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你怎么哭了?” 颜光琳竭力的翘起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微笑。这就是她的爱情了?这就是她的婚姻了?面前这个冷淡客气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了? 她想家里人一定正在为自己担惊受怕,等到明早收到电报,又会被气的暴跳如雷。自己的婚姻将收不到任何人的祝福,从此也许都不能再见到父亲和哥哥嫂子们了。她只能和荣祥在一起,而她真的还不了解他呢! 颜光琳在离家十一小时后,定下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随即,她如梦方醒似的,痛哭起来。 颜光琳是个千金小姐,千金小姐的学识眼界虽高,可是却分不清婚姻与姘居的区别。 新房是临时布置的,那么晚了,不知道小孟从哪里买来了红色的被褥床单。大概的铺上,倒也有了些喜庆的气氛。颜光琳觉着自己好像乘着辆快速火车似的,眼花缭乱的就被送到了床上。 连喜烛也没有。关上电灯,就是洞房了。 荣祥在床上倒是表现的颇有男子气概,混不似平日那副苍白羸弱的模样。因为自从来到潼关之后他一直独居,已经很久都没有碰过女人了。现在上天送给他一个年轻漂亮的颜光琳,这简直让他有些发疯。气喘吁吁的折腾了许久,他方一身大汗的从颜光琳身上滚了下来。 两人沉默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29 许久,颜光琳忽然开口说道:“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才好呢。原来一直都喊你荣先生,以后可不能这样叫了。你的字是什么?” “瑞阁。”说完之后荣祥有些黯然,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他总是被人叫做小祥这根本就是个店里学徒的名字嘛。而这个字,似乎就没有人用过。 “瑞……阁……”颜光琳沉吟着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富贵的俗气,其实和你不大相配的。” 荣祥感到很失望:“是么……那你随便叫我什么都好了。” “叫你什么?”颜光琳轻声笑起来:“总不能叫你小祥吧?像个小伙计似的!” 荣祥无声的叹了口气:“都可以。没有关系的。” 过了一会儿,颜光琳往荣祥身边靠了靠:“真没想到,我们结婚了。” 说完半天,也没听到荣祥的回答。她起身仔细一看,发现荣祥竟然已经沉睡过去了。 荣祥起的很早。 颜光琳是睡懒觉睡惯了的,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了荣祥同别人说话。她懵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荣祥和站在桌边的小孟。 荣祥左边的衬衫衣袖卷到肘部,他正用一个棉球按着手臂上一点。小孟在桌前丁丁当当的不知在弄什么,待他转身要出去时,颜光琳才看清他手里端着个钢质托盘,上面覆了块白色的医用纱布,纱布下面高低起伏,不知是什么东西。 荣祥起身将棉球扔到屋角的纸篓里,然后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走回来,颜光琳赶紧闭上眼睛,做熟睡状。直到荣祥重新坐回身边时,才哼了一声,双目迷离的捂嘴打了个哈欠。 “你醒了?”荣祥回头看了她一眼。 颜光琳点点头,故意装的混沌无知,随手抓来衣服披到身上:“你起的好早。” “习惯了。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颜光琳一笑,心想别的女同学都说结婚了要怎样的辛苦,怎样的受婆家人气,可是自己这也算结了婚了,不是懒觉照睡么?只是荣祥怎么把那个小孟大清早的就叫到屋里来了?自己可还没起床呢,让人看着多么不像样子? 但她故意的又躺了回去。直到荣祥办公去了,她方跳下地来,从纸篓中捡出了那个棉球。 棉球的一面,果然有着一点血迹。 她的心一下子冷起来,胸口似乎都结了霜: “他果然在打吗啡。” 在这个清冷而陈旧的院落中,颜光琳一住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情。荣祥那封电报发出去后,几乎惊倒了所有颜家人。然后先是颜镇禅在西京大报上发表声明,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接着她三哥颜秩甫风尘仆仆的赶到潼关来了解详情,一并带了笔钱给他妹子作嫁妆。颜秩甫本来和荣祥没有什么交情他们颜家似乎都没和这个人大接触过,所以他简直不明白妹子是什么时候和这个荣祥好上的。到了荣家见到颜光琳,他气的恨不能揍她一顿,可是看到她泪光盈盈的扑过来喊三哥时,又止不住的一阵心酸。 这么好的一个妹妹,就白白便宜荣祥那个小子了。 对于荣祥,他也不知道该采取何种态度才好心里当然是很有芥蒂的,可是自家妹妹不争气,主动跑去给人做老婆,导致娘家哥哥也就没有什么口实可以硬气。而且又怕自己这边态度不好惹恼了荣祥,到时他在妹子身上撒气。思来想去,他胸中实在是气闷极了。 逮到荣祥不在场时,他偷偷的问颜光琳:“他对你还好?” 颜光琳笑笑:“挺好的,就是话少,像个闷葫芦。” “钱你要自己留好。不够花了就写信告诉三哥,知道了吗?荣祥要是欺负了你,也告诉我。” 颜光琳听了这些话,忍不住的眼眶一红,连忙低下头:“知道。我也没有那么懦弱,没人敢欺负我的。” 颜秩甫叹了口气:“婚礼总是要办的。” “他说现在不是时候。部下的兵们都要吃不上饭了,长官大摆宴席娶亲,影响不好的。” “那就这么着结婚了?” 颜光琳把头又低了一些:“潼关这地方太小,连好一点的结婚相片都拍不出。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哥,其实我想家了。” 颜秩甫起身走到窗前,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过两天,等爸爸气消了,我来接你回家,咱们回家住些日子。” 颜光琳听出了颜秩甫话语中的哭腔,她心里难受的油煎一样,她知道自己这回是闯了大祸,没脸回去了。 颜秩甫在荣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回去了。他前脚刚走,后面马上又有客人光临。 这回是傅靖远。 他气势汹汹的坐在荣家的客室中,咕咚一口,喝掉了一杯茶从西安飞车到潼关,他一路上渴的嗓子都要冒烟了。喝完茶,他顺手松了松领带,然后揉了揉眼睛,今天早上出发匆忙,他竟然连眼镜都忘带。虽然并不是严重的近视,可是他还是有一种脸上光秃秃的感觉,就好像少穿了一件衣服似的。 下人进去通报好久了,也不见荣祥的人影。他等的耐不住性子,推门出去走到院里,又来回踱了好一会儿,方见到了荣祥的身影。 或许是在家里的缘故,荣祥穿的很是随便,只在衬衫外面套了件绒线背心。领口的扣子没系,背心下面也露出一小截衬衫下摆。幸好他是衣服架子一样的身材,穿成这样也并不显得邋遢狼狈。 见了傅靖远,他仿佛是很开心,笑嘻嘻的招呼道:“靖远,好久不见。” 傅靖远皱眉看了他半晌:“你气色不错啊!” 荣祥一边往客室里走一边回答:“新婚嘛,当然气色不错了。好比靖远你现在仕途得意,所以也越发的一表人材了啊。”他一歪身坐到靠门的椅子上:“对了,你新近发表了警察局长的职务,我还没有恭喜你呢!” 傅靖远站在他身边:“喂,光琳呢?” 荣祥抬头看了他一眼,指指对面的桌椅:“你坐。想见内子吗?可以,我这就让人去叫她,不过她肯不肯来,我就管不了了。” 傅靖远走去坐下:“先别叫她,我有事同你讲。” 荣祥很得意的瞟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沉痛表情,愈发的心花怒放。 “什么事情?” “光琳……在这儿开心吗?” 荣祥摇摇头:“当然不开心。” 傅靖远盯着荣祥的脸:“不开心?” 荣祥起身,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她在这里孤独寂寞,没有朋友,无所消遣。甚至连流行的唱片和小说都买不到。这样的生活,怎么会开心呢?”说到这里他悠然回身,似笑非笑的看着傅靖远。 傅靖远依然盯着他:“她还有你啊,和喜欢的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0 人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是么?”荣祥点头:“我这等凡夫俗子,理解不了你们这些知识阶层的爱情理论。其实如果没有我的话,你和颜光琳倒真是天生一对,都是这么的能异想天开。” “哦?”傅靖远冷笑一声:“你也觉得你是多余的那一个了?” 荣祥又站了起来,他刚刚打完吗啡,加之同傅靖远唇枪舌战,所以有点情绪兴奋的坐不住:“我的确多余,我也没想同你竞争,可是你就是比不过我啊!”他走到傅靖远身边俯下身:“是颜光琳来找我的,她就是要嫁给我,我也没有办法啊。你说呢?” 傅靖远抬头,正对着荣祥的嘴唇丰润而有棱角的菱唇,嫣红润泽,可说出的话却句句刻毒。 “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急着送上门来吗?因为你找人去她家里提亲了嘛。她是被你吓跑的。她宁愿没名没分的跟着我窝在这个小地方,也不肯去做你傅家的二少奶奶。别这么看着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他缓缓的直起身:“说起来,讨厌你,倒是我和颜光琳之间唯一的共通之处。” 傅靖远怔怔的看着荣祥:“你好像并不爱她。” 荣祥嗤的笑了一声:“爱她?我凭什么要爱她?她有什么值得我爱的?” 傅靖远站起来直视着荣祥:“那你为什么还娶她?” 荣祥耸耸肩,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年轻漂亮、干净没病。在潼关,可找不到这样的货色呢。” 傅靖远抬手握住荣祥的肩膀,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气我是不是?我上次摔了你,所以你还记恨我是不是?” 荣祥不动声色的挣了一下,发现敌我力量相差悬殊。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顺便提醒你一句,这里不是西安,我看你敢再碰我!” “你恨我没关系,可是别那样对光琳,她是真的喜欢你。这世上有人真心对你,是很难得的事情。” “你又来这一套!” 荣祥说这话时,表情愤恨而孩子气的咬了下嘴唇,随即猛然一个侧身,想摆脱傅靖远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双手。谁知他身子刚刚一偏,便被傅靖远用力的摆正回来:“我还没有说完,你要干吗去?” 荣祥气极反笑:“你放开我。” “我不放!” 荣祥勃然变色,他照着傅靖远的面颊,劈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的惊人。 傅靖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弄愣了,他放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打我?” 荣祥后退一步:“我打你又怎么样?” 下一秒,两个人打作了一团。 小孟站在门外,因为上次见识过荣傅二人表演摔跤,所以虽然听到了屋里传来了乒乓之响,也只是不为所动的守在外面,并没有进屋救主的打算。 他不晓得,荣祥此刻正被傅靖远呈“大”字形压在地上。 荣祥早就觉得这傅靖远身上有种“武夫的气质”,可没想到他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而傅靖远牢牢的压着他,只感觉这架打的毫无激情可言。 隔着柔软的绒线背心和衬衫,他能感觉到荣祥的身体温热而柔软,充满了暗涌般的攻击性,要想制服他,就得先让他失去还手之力。 所以他微微的抬起上身,用手扼住了荣祥的咽喉:“你若能安静下来,我就放开你。” 荣祥闭上眼睛:“好,你放开我吧。” “你要保证接下来别打架,也别报仇。因为这回可不是我先动手的。” 他轻轻的动了下手指,荣祥的脖颈白皙修长,从微张的领口中可以看到玲珑锁骨这样漂亮的颈部,是应该被人爱抚亲吻的吧……可是自己正恶狠狠的扼着他…… 没有等到荣祥的答复,傅靖远主动的收回了双手:“算了,你起来吧……啊哟!!” 原来荣祥在他松手的那一刹那,猛然挣起身,一口咬到了傅靖远的脖子上。他动作极快极狠,傅靖远还没有来得及推他,他已经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 傅靖远跪在地上,用手按着脖颈左侧,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几分钟,他看看手上,竟有丝丝血迹。 “你疯了?”他向荣祥大喊道:“这里是动脉,你要咬死我吗?你晓不晓得轻重?” 荣祥淡漠的一挑眉:“我有什么办法,打不过你,我就咬你。” 听他一副天经地义的语气,傅靖远不禁冷笑一声:“那要是咬不到我呢?要是怎么也报不了仇呢?” “那我就死在你面前,把肠子缠到你的身上,把血涂在你的脸上,把头发塞到你的嘴里。总之,不会让你好过就是了。” 这番话说的傅靖远毛骨悚然:“你是不是打吗啡打坏脑子了?” 荣祥白了他一眼:“你才是脑子坏掉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找我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傅靖远顿时张口结舌,发现荣祥这句话说的还真是有道理。每次他找荣祥,都是有事而去。可是两人谈了不上三五句,就不晓得扯到哪里去了,最后气哼哼的一拍两散,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比如今天,他是为了颜光琳而来,可是关于她的话并没有说上几句,就又莫名其妙的打了起来。 想到打架,傅靖远又把颜光琳的事情先放了下来。他走到荣祥身边,向他展示自己脖子上的咬伤:“你就这么狠。毕竟我们朋友一场,万一我给你咬死了,你怎么办呢?” 荣祥“哼”了一声:“死就死了,人谁不死。” “你别这么说。” 荣祥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还想听好听的?” 傅靖远走到荣祥面前,仔细的看了看他。 其实,也并没有气色变好。虽然面颊上有了点血色,可眼窝还是青的。嘴唇则是病态的红,简直好像涂了胭脂一样。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很好。” 这是实话。只要打完吗啡,他就的确什么病痛都感觉不到了。 “……戒了吧?” 荣祥走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我最怕你说这个,你却一定要说。” “你怕什么?”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你干吗总提醒我想起来?” “你总得面对现实!” “我真的试过,在奉天。可是不行。”荣祥转眼望着傅靖远,因为痛切太深,无计可施,所以神情反而格外淡然:“我只挺了六个小时,那种感觉,好像皮肤被活活的剥了下来,而无数的虫子从关节中往外爬。我受不了。” 这样的描述太过于形像了,让傅靖远一时语塞心酸。他轻轻的走到荣祥背后,低头吻了下他的短发。 这是他与荣祥的第一个吻。 荣祥没有任何反应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1 ,于是傅靖远走过来把手插到他的腋下,像抱小孩子一样将他硬性拖了起来。 两人个子差不多高,所以傅靖远稍一偏头,便很容易的吻住了荣祥的嘴唇。 双方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捻契合,傅靖远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天地人生从此开始方变得理所当然,而在此之前的一切经历,则纯属嬉戏演练。他紧紧抱住荣祥,吻得战战兢兢、义无反顾。情还不知道在哪里,□却已经蓬蓬勃勃的延烧开来了。 他把手探进荣祥的衬衫里,从纤细的腰一点一点的抚上去,正要摸到胸口,却被荣祥用力的推了开。 “怎么了?” 荣祥低下头,瓷白的脸上现出淡淡红晕:“你够了吧?” 下一秒,他被傅靖远一把揽回怀中:“我喜欢你。从奉天到西安,其实一直也没有变过。” 荣祥把下巴架在他的肩膀上,表情似乎有些疲倦:“哦……你这个话也算得上弥天大谎了。你难道忘了,今天你是为何而来的么?” 傅靖远顿时哑然。 第 23 章 傅靖远在荣家住了三天,直到后来西安家里来了人,把他硬找回去为止。 他来时是很秘密的,导致家人发现后一度担心之极,生怕他是去找荣祥决斗去了。谁知见面一看,发现此二人关系甚笃,再瞧傅靖远走时那副不情愿的态度,可完全想不到他是怀着夺妻之恨而来的。 走前,他和荣祥又单独密谈了许久。 “我真不想离开你。”他紧紧抱着荣祥,仿照西洋电影中的桥段,含情脉脉的说道。 荣祥被他勒的几乎有些呼吸困难,眼看着他又凑了上来,连忙把头一扭,低声警告道:“别亲我!” 傅靖远根本不理会,他异常果断的把嘴唇重重的印了上去 这是个蛮荒凶暴的吻,手忙脚乱的,没完没了的,双方都是一副热情如火的架势,身体紧贴的恨不能相嵌入对方,看不出情浓,倒是有点要吃人的意思。 过了许久,两人终于分开。 荣祥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嘴,然后低头一边整理上衣一边调侃问道:“我怎么样?” 傅靖远弯腰低头的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正在深呼吸,试图尽快平静情绪,否则下面支着帐篷,实在无法出门见人。听了荣祥的问话,他摸不着头脑的抬头看着他:“你很好啊。” 荣祥走到他身边坐下,笑微微的问他:“让你亲亲抱抱,我就变成好人了?” 傅靖远这才省悟到他的意思,连忙着急辩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 傅靖远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总之……你好不好我都喜欢你就是了。” 荣祥嗤的冷笑一声:“谁稀罕!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傅靖远。” “哼……除了光琳之外,也没有什么正经人肯喜欢你吧……无非是喜欢你的钱而已。谁不知道你荣三爷没钱给部下发饷,可有钱给温庭湘置办衣裳头面,还给那个唱大鼓的什么秀姑娘买钻石首饰。唉,你放心,以你这样的花钱法,别说是现在的你,就算过了六十年你八十多了,也照样有无数人抢着来喜欢你的。” “哼,我的事你可够清楚的。” “你的事儿不用打听,随便到街上买份小报看看就知道了。” “你又干吗要看我的消息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是么?可是你还是输给了我,你喜欢的女人现在可是我的老婆。” 傅靖远皱了下眉头:“可是……昨天又是谁被我亲的腿软呢?”他故意做摇头感叹状:“唉……这一趟来潼关,在你这里连吃带住,连摸带抱,也算够本了吧!” 荣祥的表情顿时僵了一下,红晕在他的面颊上淡淡漾开,倏忽间已是满面羞红。花瓣般润泽美丽的嘴唇轻抿了一下。他终于毫无诗意的爆出粗口: “去你妈的混账王八蛋!赶紧给我滚吧!” “啧啧,怎么火气这么大?我还以为这几天只有我在上火呢!”说完这句话,傅靖远仔细看看荣祥的脸,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他一把搂住荣祥:“哎?真生气了?” 荣祥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滚不滚?” 傅靖远看看手表:“按时间呢,我是该滚了。不过过两天我还会来看你的。” “不劳你大驾了,你还是好生当你的警察局长吧!”荣祥边说边挣开他站起来:“而且内子听到你的名字就头痛,你在这里她连房门都不敢出。所以啊,你没事就不要来了。” 提起颜光琳,傅靖远的表情严肃了一些:“你对她好一点。她真是个好女孩子。” 荣祥骤然变了脸色,他很不耐烦的一甩手:“我家里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傅靖远小心翼翼的站起来窥视着他的表情:“你是不是吃醋了?” 荣祥回身指着门口:“滚!” 顾文谦下车后并没有直接进门,他先是整理了领章帽子,然后呸的一声,吐掉了口中的半截香烟。 他生的很高大,配上一身笔挺军装,显得尤其体面神气。本来是古铜色的脸膛,自从来到潼关后,因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养的白皙了一些;五官是非常的平淡,几乎到了毫无特征的地步,令人见过就忘。 “三爷现在有空吗?”他象征性的问了门口的勤务兵一句,不等回答,径自迈步而进。作为易仲铭的得意门生,他在军中算是个老资格了,称呼荣祥也还是按着当年的习惯,叫三爷。不过背人时,因为对荣祥有些看不起,所以改叫荣老三。要说为什么看不起,也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只是笼统的觉着这个人就是个样子好,其实本质上贪生怕死、贪财好色,骨子里便不是个英雄汉子,更没有做领导人的资质。不晓得易先生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在荣老爷去世后,力挺了他做继承人。 勤务兵当然是拦不住他的,所以干脆也不拦,只是快跑两步先进去通报一声。勤务兵这边的话音还没落,那边顾文谦已经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三爷,我来了。”他一边高声问候一边推门进去。迎面正好碰上要来开门的小孟。小孟飞快的往旁边一退,给他让出路来。 “三爷,我……” 荣祥坐在沙发上,神情冷淡的对着手中的茶杯说道:“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敲门?” 顾文谦一愣:“我……”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能学会?” “三爷,我这是给您送重要的文件来了!一急……就忘了……” 荣祥向桌子方向一偏下巴:“放那儿吧。” 顾文谦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将文件往桌上一扔:“三爷还有事儿吗?” “你站那儿等着!” 说完这句话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2 ,荣祥却也不动,他慢慢的喝完了杯中的热茶,然后方慢腾腾的站起身,走到桌前将文件翻阅了一番。 “傅仰山现在怎么样了?” 顾文谦压下这口气,尽可能保持语气的平静:“他也就剩下一万多人了,还得包括伤员。所以才这么十万火急的向您求援。” “赵振声呢?” “他那边还好一些,有个三万多人。而且从傅仰山手中缴获了一批新式枪支。” 荣祥哼了一声,继续低头认真看那几张纸,翻来覆去的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好容易看完了,他又倒了杯茶回到沙发上发呆。他不说话,顾文谦就只好在一边站着。 茶很烫,荣祥喝的小心翼翼的,生怕烫了嘴。顾文谦这个刺头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要是再不给他点脸色看,怕是就要造反了没有易仲铭的本事,却有易仲铭的野心,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就敢跑到这里装模作样。等这件事完了,非收拾他不可! 他想到凶狠处,不自觉的瞥向顾文谦,偏巧顾文谦也正偷偷窥视着荣祥的脸色,双方目光相对,立时又都扭开了头。 荣祥叹了口气:“你先回军部吧,让大家都过来。我三十分钟后去开会。” “是。” 顾文谦答应一声,扭头便走。 所谓军部,其实不过是由本地的一所师范学校稍事改建而成的。荣祥在一群勤务兵和副官的簇拥下走过长长的走廊,许多人的皮靴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柔软而杂乱的囊囊声。 远远的就听到了会议室里传来的谈笑声,小孟为荣祥推开门时,屋内众人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当地窑姐儿的滋味,看见荣祥进来,方一起噤了声,身体也坐直了些,表明自己还具有些许军人的风采。 会议开的很快,大家都不介意去应援傅仰山如果再不打仗的话,他们就要穷死了。虽然坝上那一片地方已经被傅赵两军来回的搜刮了一遍,可是只要肯下功夫,总还能挤出些油水来的。只是现在军队实在是无枪无炮,不知这仗可怎么个打法。 荣祥听了很吃惊:“枪炮呢?” 下面众人回答的有些忸怩:“枪炮其实是有,可是弹药却很不足啊。” 荣祥登时气的眼前发黑,从满洲撤退前,弹药的补给情况是他亲自验看过的,来西安后闲了小半年,一枪一炮也没放过,弹药怎么就“很不足”了?说来说去,肯定是让这些人偷偷的卖掉换钱了!说起来自从易仲铭死后,这些人就开始对他阳奉阴违的,现在竟公然在他面前撒起谎来,真是要造反了! 望着眼前几十张油亮发福的脸,荣祥停顿半晌方说出话来:“弹药事关重大,我们时间有限。采购虽然不成问题,但资金却是无处着落,只好要叨扰地方百姓了。这种事情,你们轻车熟路的很,自然不用我教。总之三天后,我的队伍就要出发。要是因为哪个人耽误了,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下面众人一起点头:“是是是。” “散会吧。” 说完这句话,他率先一步起了身,也不等人招呼,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每次同下面这些兵痞一样的军官们打完交道后,荣祥都不由自主的要情绪低落个一天半日。因为感觉无论自己怎样的苦心经营,只要经了这些人的手,那么所谓理想便极有可能变成一出自娱自乐的闹剧。 “都想糊弄我,从我身上骗些好处去。打仗也是这样,只有掠夺地方时最勇猛无畏,等动起真刀真枪了,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要不然我也不至于那么狼狈的从满洲逃出来!” 荣祥想到这里,愈发愤愤然了。 他有了心事,因为无人可诉,所以向来都是闷在心里的。比如此刻他虽然是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受了天下人的欺负,可是反而表情严峻,一言不发起来。 到家时他还在自顾自的生闷气,迎面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颜光琳,他也只草草的招呼了一声,低头就往院中走。走了三步,他忽然反应过来,停步回头问她:“你去哪儿了?” 颜光琳极少见到他面色如此不善,并没有想到他是在外面受了气,反是以为因为不满意自己随便出门,故意给的脸色看,便不由得一阵气往上冲,心道你成天也难得看我一眼,还敢管着我出门? 她生了气,同荣祥倒有些共同点,也是不形于色,只是神情漠然,一张圆润秀丽的白脸沉下来,好像画上沉静的观音像。 荣祥问了一句,见她非但不答,反而一个劲儿的向里院儿快步走去。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因为一肚子心事,所以也没有情绪去问个究竟,只对着背影补了一句:“没事少出门,出去也要多带勤务兵,现在这里不太平。” 听了这句话,颜光琳的脚步似乎一滞,但终究没有停留,身影一闪,已经消失在半掩的小院门之后了。 对于颜光琳,荣祥总是不自觉的格外关心客气一些。先是因为她是位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真正读过书、留过洋的,说话做事就是比从前那些个相好们格调高出许多。其次就冲着她孤身一人扑奔自己而来,也得感激这份情谊尽管他对这份情谊本来是既无准备也无兴趣的。如今两个人也过了两个多月了,他自己私下里觉着,其实睡觉时总有那么个香喷喷的小伴儿,还真是挺好的。 所以白天时,他万事缠身,并不觉得怎样的爱颜光琳。等入夜上床了,才有了点情意绵绵的意思来。 回到书房,他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信封上也没有落款,撕开来看了看,是傅靖远写来的。内容的上半部是情书,下半部却是紧急求援信,说他大哥如今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自己在城中掌控局面也日益艰难,请荣祥务必立刻出兵,救他一时之危难。 读完信,他颓然坐下,一边解袖扣准备打针一边心下忖度:怎么傅靖远也参与这种事?莫非傅仰山真的要不成了?若是如此,自己还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万一赵振声一鼓作气的灭了傅氏,那自己岂不白白守了这么长时间? 一针吗啡注射下去,他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心里又想若是这次事成了,无论如何也要把针戒掉。被这东西天天管制着,老是得提心吊胆,就怕突然犯了瘾,当众出丑。况且身体上也受不了,做军人的,要么打仗要么逃命,身体不好怎么成? 他自己琢磨的有声有色,心里好像有个演讲团似的,侃侃而谈的描绘着他未来的美好蓝图。渐渐的,他便把那些跟他哭穷要钱的团长们抛到了脑后。 晚饭桌上,荣祥和颜光琳再次见面。 这回颜光琳恢复了好脸色,两人浅谈两句,便入桌吃饭。 颜光琳用筷子戳着面前的一小碗米饭,心里乱,所以尽管在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3 外面跑了半天,午饭也没正经吃,可还是觉着没胃口。抬眼看看荣祥,发现他好像正吃的兴高采烈。 其实她来后不久,便发现荣祥胃口惊人。两个人因为作息时间不同,所以只有晚饭是在一起吃的。她也不知道荣祥一天到底吃几顿饭,反正就注意到那个小厨房上面总是炊烟袅袅,问起来呢,总是在热饭热菜,热好后用个大托盘装上,由小孟端去书房里。 除此之外,荣祥还在任何自己常去的房间里都备了许多的点心零食。他像个馋嘴的小姑娘一样,得空儿就往自己的嘴里塞东西吃。甚至连西装口袋里都是糖果。 颜光琳开始时担心他吃坏了脾胃,可是初来乍到的,也不好意思多说,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怎么一下子吃这么多东西?能消化得了吗?” 荣祥以一种十分客观的态度回答道:“因为我想自己胖一点。当然,开始时吃起来也是很难受的,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颜光琳很狐疑的看了看他依旧瘦削的腰身:“那么……胖起来了吗?” 荣祥点点头:“比在西安时重了三斤。” 颜光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一天吃下去的东西也不只三斤啊,你胖的还真是没有效率。 但此刻颜光琳并没有一丝调笑的心情,望着荣祥一鼓一鼓的腮帮,她不自觉的蹙起眉尖。 她的落寞忧郁或许是表现的太明显了,咽下最后一口饭,荣祥终于抬起头,神情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颜光琳一怔,随即微笑起来:“没什么?你吃饱了?” 荣祥也笑起来:“吃饱了。你今天没胃口?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去。” 颜光琳迟疑的站起来:“你和我回房,我有点事和你说。” 二人的新房,已然换掉了那一套大红的摆饰,因为实在是颜色太耀眼了,看得人头疼。 “我……我可能有了。” 这是颜光琳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但她看起来并无要为人母的喜悦,只有满脸的担忧。 荣祥也愣了一下:“你有……你怀孕了?” 颜光琳点点头。 荣祥释然一笑:“那你以后处处小心点,别伤了身子。” 他的这种反应让颜光琳有些吃惊:“你接受这个孩子?” 她这句话让荣祥感到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接受呢?” 颜光琳后退一步坐到床上:“我只是觉得现在时局这样不稳定,你又要打仗。我怕自己大着肚子,会拖你后腿。给你添乱。” 她这样一说,反而让荣祥觉得有些愧疚,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轻声抚慰道:“你想的太多了,有孩子生下来就是了,哪有因为丈夫事情忙,就不让太太生孩子的道理。如果真打起来了,你可以先留在潼关,这里也算得上是我的地方,绝对安全的。” 听了这话,颜光琳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正幽幽的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睛那么漂亮,眼尾略略挑上去,带着点儿孩子气的媚。 叹了口气,她自己也笑了:“今天我去医院,医生告诉我的,刚刚两个月。我当时听了心里很慌,真是的,我怀了你的小孩,却还觉着对不起你。” 两人并排坐着,一起无声的笑了笑。 然后便是沉默。 过了十分钟,颜光琳的声音低低的响了起来: “还有一个担心你打吗啡打的这样凶,不知对小孩子有怎样的影响。我问了医生,医生也说不准。” “哦……等这仗打完了,我就去戒掉它。” “咦?怎么肯戒了?” “呵呵,再不戒,我就要被这东西给弄死了。” “今天听到你这话,我真是高兴……” “……” 荣祥和颜光琳絮絮的说了好久,气氛是空前的温馨亲近,仿佛过了这两个多月的日子,到了今天才算是了一家人。只可惜话题沉重,让人在温馨之余,又有些茫然忧伤。 第 24 章 荣祥出发那天,天气很差。 雨夹着雪扑扑洒洒的落下来,势头还挺急。抬头一看,天空阴霾的让人透不过起来,是满眼一色的苍白铁灰。 荣祥一身戎装,外面穿一件同色披风,头上的帽子在上车时被撞歪了,他一边整理一边对着车窗外的颜光琳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屋。 颜光琳打了把伞,对于战争,她所知甚少。所以荣祥此刻的出行,并没有让她怎样的大恐慌,只是觉着好像丈夫要出远门似的,而归期却又不一定,所以非常的舍不得,心里也空落落的。 荣祥从家中直奔军部,在那里同顾文谦会合。因为大部分军官已经带兵先行赶往坝上了,所以他们也就不急,优哉游哉的同乘一辆汽车,开往位于虎头驿的傅仰山处。而之所以面不合心更不和的两个人能同乘一车,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顾文谦的汽车前些日子被当地的民众给砸了,因为荣军刮地皮实在太狠,又加上打仗拉壮丁,所以便有人集结起来,拼了命跑来军部抗议。当时依顾文谦的意思,便是派人用机枪全部扫一遍完事,不过荣祥当时动了促狭心思,以“民本”为借口,拦着不让动手。结果顾文谦停在楼下的汽车便被砸成了一堆废铁。 荣祥当时是很痛快的,不过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么一行,导致他要同顾文谦近距离的共坐上大半天。 两人在车上,一直是一言不发。顾文谦扭头看窗外的贫瘠风景。荣祥则若有所思的目视前方,嘴里咯吱咯吱的咬着一块水果硬糖。那声音传到顾文谦的耳朵里,直感到无比闹心。可又不好说出来,只好自己安慰自己:忍他一分钟,他肯定也就吃完了。 没想到就在他自我劝解的过程中,荣祥忽然回身,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饼干筒子来放到腿上,顾文谦不去看他,只听到他很费力的抠开筒子上的铁盖,那筒子里放的大概是脆饼干之类的东西,因为他吃的夸嚓夸嚓的,不但声音响,而且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 顾文谦皱起眉头,他一直保持面向车窗的姿势,现在脖子都酸了。犹豫再三,他慢慢的回了头,眼角余光瞥到荣祥正在专心致志的吃一种极薄的饼干,那张嘴顾文谦一直觉得在荣祥的五官中,他的嘴是最好看的现在已经沾满了饼干屑,他也不擦擦。 顾文谦摸了摸军裤两侧的滚边,恨不能掏出手帕按住荣祥,把他的嘴狠狠的擦一遍。 汽车开了五十里,荣祥忽然叫停。 “为什么?”顾文谦不明白。他们这辆车由一个团的兵力护送,汽车一停,整个团的人马都得停。 荣祥自顾自的用手帕抹了抹嘴,并不看他:“我要打针。”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4 顾文谦哼了一声,侧目扫了眼荣祥露出来的半条手臂,发现上面针眼无数,还有大块的淤青,想必是哪次扎针没扎好落下的。这么千疮百孔的一条手臂,偏偏肉皮底子还是雪白的,两相映衬,不知怎的,让顾文谦觉着很有些邪恶污秽之感。 打完针,大队人马抓紧时间,继续上路。 这回换成顾文谦夸嚓夸嚓的吃饼干,荣祥闭目养神顾文谦嚼的有些羞愧,他从早上忙到上车,一口东西也没有吃。所以荣祥打完针后邀请他吃饼干,他迟疑一下便接受下来。其实他本来不饿,可是理性上觉着自己应该饿了,而且前路漫漫,等到了虎头驿,至少也得下午四五点钟,一点东西不吃,那怎么受得了? 饼干非常之甜腻,他吃了几块,就盖好盖子放到一边。拧开军用水壶喝了两口水。又瞥了荣祥一眼,心想这种东西,除了小孩子,任何人也不会喜欢吃的。 汽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在山路上,好容易又过了五十里,眼见着外面天色都暗了,荣祥抬手拍拍司机:“停车。” 顾文谦忍不住道:“马上就到虎头驿了,三爷。” 荣祥照例的不理他,全员休息三分钟,等他打完针,再继续前行。 顾文谦暗地摇头,心想怪不得他平日只在家中办公,这么大的瘾头,的确是去哪里都不方便。军队以这种人为领导,离解散也就不远了。 见到荣祥时,傅仰山表现的很激动。 这一次兵败是他近十年来最惨重的一次。他被战争折磨的瘦了一大圈,往日唇上的风流小胡子已然长成个笔饱墨浓的一个“一”,看起来倒多了几分凶相。拉着荣祥的手,他张张嘴,话没说出来,先唉了一声。 “兄弟,我……唉!我这回不知道怎么谢你了!” 荣祥拍拍他的手:“仰山兄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 双方一路寒暄进去,推心置腹的说了许多煽情的话,做兄弟情深状。傅仰山的司令部驻扎在虎头驿的一家富户中,富户是早就跑了,只剩下这么所漂亮宅子,供往来军队们蹂躏。 用过丰盛晚饭,荣傅二人自然又要细密谋划一番,直至半夜方达成共识,然后各自回房安歇。 顾文谦对与荣祥的心思,只是一知半解。而作为全军的参谋长,若连主帅的意图都摸不清楚的话,又如何工作呢? 所以第二天一早,他便很严肃的向荣祥提出来:“三爷,直到现在到了虎头驿了,我对您的作战计划还是不很了解。现在葛团长已经带一个独立团到坝上前线去了,可是怎样打,打到什么程度,您一直也没有明确指示。” 荣祥很仔细的将他打量了一番:“葛团长问过你这件事?什么时候?” “昨夜他打来了电话当然,葛团长作为军官,应以服从上峰命令为天职的。可是我作为参谋长,不清楚事情脉络的话,就无法履行我的职责。” 荣祥转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恨恨的想:“姓葛的这个王八脑袋,有事情竟然直接就去问顾文谦了,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越想越气,一时忘了葛团长若真的直接同自己联络了,便属于越级,也是不合军中规矩的。 喝尽杯中水,他转身向顾文谦一笑:“你急什么?我们不过是帮人打仗来的,除了打,别的也没有太多可以操心。一会儿我就去坝上前线,你跟着我就是了。” 顾文谦鼻中重重的出了一口气,感觉同荣祥简直无法交流,索性急起来:“那我一无所知,还当什么参谋长?” “那你若退隐,我也没话说!” “噢?三爷的意思,我可不大懂了。说起来我这个参谋长,也不是三爷你封的,是当年易先生生前便指定过的。” “我知道你是易先生的得意门生。所以你要好好的向易先生学习,要学他一心为主,不要学他独断专行。” 顾文谦一时气结,张了张嘴,硬是没找到合适的话来顶他。只是通红了脸,半晌才哼了一声:“好,说到底军队也是你荣家的,你不要我管,我还懒得理呢!”言毕,扭头便走。 气跑了顾文谦,荣祥抿了抿嘴,想笑,却笑不出来。 按照约定,傅仰山依旧留在虎头驿坐镇。荣祥则带兵去前线。到时打跑了赵振声,西安就算是他们两个的。傅仰山自以为这个主意想的好,因为毕竟自己是地头蛇,而且省主席的职位是中央政府承认过的,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而荣祥不过是个从满洲跑出来的杂牌军军阀,一个花花公子而已。等到时天下太平了,自己缓过这口气来,不怕摆布不了他! 荣祥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也不晓得荣祥的打算,都以为自己算盘打的妙,瞒过了对方。以至于在虎头驿分别之时,因为心中有鬼,所以表现的分外情深义重,仿佛从此便成了生死兄弟一般。 顾文谦冷眼旁观着,心里慢慢倒琢磨出了点门道。 荣祥出了虎头驿,可根本就没有到坝上前线。 他在前线附近的一个村子里驻扎下来。顾文谦职务在身,不得已要跟着他。可是对他敬而远之,再不肯去多问一句话。每天只在村边走走,或是直接同阵地联系来了解军情。 这场仗打的算不得顺利,可是也没有大的伤亡。双方就在一片阵地上耗着。赵振声是有些打不动了,荣祥则是在等着傅仰山派兵增援。双方这么对峙下去,着急的却只有傅仰山。他这次被赵振声几乎赶尽杀绝,现在一心只想反攻倒算,把那姓赵的宰了最好,如果宰不了,也远远的赶走,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才行。所以荣祥那边有何要求,他一般都会尽力满足,只图这位小兄弟卖些力气,真真正正的帮上自己的忙。 傅靖远坐在家中的一间客室里,理发。 他端坐在一座梳妆台前,对着台上的心形大镜子,正好可以看见那理发师在自己头上工作的详情。房间四角各有一名勤务兵,端着长枪对准那名理发师,以防他对傅靖远不利。 不利不利,傅靖远苦笑,自从他大哥把西安城内这一摊子事情推给他,自己跑去坝上起,他就开始每天都防着有人对自己不利。他是自在散漫惯了的少爷家,起先听见外面种种骇人听闻的流言,只道是小道消息,危言耸听而已。结果后来一天与秘书长一同上车时,忽然侧面一声枪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秘书长已经应声倒地,先还没有血,等傅靖远将他的身子扶起来时,才发现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太阳穴,然后那血呼的涌了出来,流了傅靖远一身。 那天秘书长的衣着同傅靖远是十分相像的,两人身量也是差不多的高。而那凶手被捕后经过拷打,自己也招了,说本来是冲着傅靖远去的,可因人多无法靠近,便误杀了秘书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5 长。真相曝出,傅靖远后怕的一夜没合眼。 凶手是谁派来的,最终把人都打死了,也没能问出来。可是平日同傅氏敌对的也只有那么几家,五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非此即彼,即便问出来了也没有多大意思。傅靖远这回是确确实实的见了次风浪。在此之前,他从未将自己同死亡扯上过关系。 有些人的成长往往是发生在某一个特定的瞬间。傅靖远在此之前如果看到他大哥在四角的长枪下理发,定会觉得滑稽无比,并且想拍下照片登上报纸,让大家一起都来笑一笑。可是现在,他觉得这种行为是极其合理而且必然的,自己的脖子在人家的剃刀下呢!怎敢不防? 理发师拿大毛刷给他刷净了耳朵后面的头发茬子,然后小心翼翼的陪笑问道:“傅二爷,您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傅靖远站起来,对着镜子扭扭头,仔细的检查半天,方点头道:“不错,行。” 镜中的他一身军装,而且没有带眼镜,所以看起来英俊挺拔的几乎可以当作军人的标准像。抬手拈掉额头上的一根头发茬子,他对自己目前的形象还是很满意的。 “可惜荣祥不在身边,”他得意的想:“应该让他看看我这个样子。我穿军装,其实比他像样多了。” 自我欣赏完毕,他迈步出门。 现在他名义上是警察局长,其实还要兼顾傅仰山留驻西安的一万士兵。那一万人是傅仰山的老本儿,轻易不能离城的,就怕前脚一走,后脚城里就要乱套。他对于这些事情,开始时是一无所知,不过他天生的脑子好,万事看个开头就能一路的理清下来,所以到目前为止,忙虽忙矣,却没到手忙脚乱的程度。 他这个本事,可是震惊了众人。尤其是陈敬甫,素来只知道傅仰山有个读书人的弟弟,待到见了本人,也觉着只是名带点儿文气的少爷而已。没想到做起事来,简直就是傅仰山的翻版,甚至比傅仰山还要高明一些,比如他从来不去惹学界的麻烦,生活也自律,面对新闻记者们,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而且一嘴的摩登词汇,浑身都是进步青年的气息。结果报纸发出来,民众对他的印象都很好。等碰到对头了,他下手也很不客气。杀完人了,还要召开记者会,会上说的话无非是某某人让我毙了,我也很难过。可是为了广大民众们的福祉,我必须如此云云,记者们听了,又是一片好评。 陈敬甫认为他这一手是最可气的,因为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傅靖远却是问心无愧。他虽然上任后弄死了几个人,可那些人的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觉得自己这是为民除害呢。 警察局长的办公室很洋气,全套西洋式家具,桌子大的好像一张单人床。傅靖远坐在这张桌子后面,没事时看看小说,公文胡乱的堆在一边,等着杂役过来收拾。 此刻他一双眼睛盯着书页,思绪却飘到了城外。 “他们怎么还不开战?”他想。 荣祥已经去了有一个月了,三方就这样耗着。他既然都答应帮忙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越琢磨越觉着有点不对劲,可他毕竟不是个军事家,想的头都痛了,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 傅靖远在城里犯嘀咕,城外的傅仰山也很疑惑。 如果说荣祥不打是为了保存实力,那么他大可以留在潼关不帮自己。来都来了,又没了动静,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派了个独立团过去,一是增援,二是要催催荣祥。冬天到了,天寒地冻的,赶紧打完好回家过年去! 荣祥坐在火盆旁的椅子上,直盯盯的对着小孟的前衣襟发呆。 小孟开始时还没发现,后来才觉出荣祥的不对劲儿。不过他近来总是这样,也不知道是在琢磨什么呢,一坐就能坐上一个小时,连姿势都不带变化的。 虽然知道荣祥看的并不是自己,可是还是让人觉着异常别扭。他轻轻的走到荣祥身后,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 从小孟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正好能看到荣祥的睫毛。从前有这个说法,说是睫毛长的人不认亲。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在荣祥身上倒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屋中二人好像木雕泥塑一般,一个是真正在发呆,另一个是发不发呆都是面无表情。 沉默最终是被顾文谦的敲门声打破的。 顾文谦好像是在外面走了不少路,帽子上肩膀上都是雪花。进门时卷进来一股子寒风,小孟赶紧上前,把门关好。 荣祥抬头看着他,没反应过来似的瞧了半天,方开口问道:“什么事?” “三爷,您让李团长带着二团开打了?” “是。” “您怎么怎么还是从北路打的?” 荣祥听到这里,才神魂归窍似的站了起来:“赵振声的主力军队不在那里,相对好突破一些。” “唉您怎么忽然就下了命令,也不和我说一声北面是回人的地盘。您这么做,回军能肯吗?” “回军和傅仰山打完之后,也剩不下多少人了,肯不肯的又能怎么样?” “唉呀三爷,话不是这样讲,坝上是人家回人的地盘,何必要去得罪他们呢!” 荣祥蹙起眉头:“文谦你过虑了吧。” 顾文谦又急又气,感觉和荣祥再说下去也是对牛弹琴,索性闭了嘴,直接坐车去了前线。 打赵振声,比想像中的要顺利。 毕竟这边的满洲兵武器先进,而且之前消耗较小。所以在战场上有显著优势。不下一个月,赵振声便带兵跑去了兰州。可是坝上的回人们怨气很大,因为这些满洲大兵都好像蝗虫一般,所过之处,恨不能要寸草不生。回军现在力量极弱,不敢与其正面抗衡,便只好组成游击队,得机会便要袭击,便是抢不回什么,杀死几个满洲兵,也可以出出心中的恶气。 军队中有明白人,觉着这样长久下去怕会出乱子,想去规劝荣祥带兵回西安城里,却又没有这个胆子。事实上众人都知道,荣祥根本就不是一个军人,他能带兵,不过是子承父业而已。如今在他手下干了这么近两年,终于发现此人除了枪法好之外,在军事上堪称是一无所知。一无所知倒也罢了,还多疑的很,谁也不信,谁也不听,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命令传下来,不管怎样荒谬,也必须得执行。有违抗军令者,格杀勿论。 不过看到今晚这道命令之后,诸位长官还是惊了个目瞪口呆。有人赶紧去找了顾文谦过来,让他帮着参谋参谋,看看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好容易打跑了姓赵的,怎么又要往回打?” 顾文谦扫一眼文件,忍不住叹气:“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先弄走赵振声,再灭了傅仰山,西安不就是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6 他姓荣的了么!” “可是……下面弟兄们也都有些吃不消了,那个棉衣薄的纸似的,而且军饷也还是跟不上。哪里还打的动啊?” 顾文谦冷笑一声:“他小子是想卖了咱兄弟的命,去给自己抢地盘呢。” 这话一出,众人都默然。心里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可是顾文谦敢说,别人可不敢说。万一流到荣祥耳朵里去了,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乱糟糟的说到最后,也还是没有什么定论。顾文谦答应再去劝劝看,然后便先溜了。一溜就是几天不见踪影。眼看着已经指望不上他,下面有人听话,准备带兵去打傅仰山;有人故意的不肯行动,结果这天荣祥忽然跑了过来,杀一儆百的将葛团长拖出去毙了。 这下大家都有些战栗,葛团长是老人儿了,打过多少年的仗,荣祥竟一点情面也不讲。毙完葛团长,还把头割下来示众。一个勤务兵用盘子托着那头在屋里走了一圈,有人忍不住,当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荣祥站在前面,他最近气色很好,面颊丰润,看来是暴饮暴食有了效果。听见哭声,他蹙了下眉头:“闫主任和葛团长是多年的朋友,心中难过可以理解。不过葛团长倚老卖老的公然抗令,只好军法从事,我个人也没有办法。我知道大家打了两个月的仗,很辛苦了,但是打垮傅氏并不是件难事,他总比赵振声好对付。所以还请诸位再忍耐坚持,等胜利了,就……” 他洋洋洒洒的说了许多。底下人也只好勉强的应和着。等他发表完宏论,走的远远的了。屋内才低声的咕哝议论起来。 “顾文谦现在也说不上话了。”有人说。 “他不行。只有当年易参谋长说话顶用。” “是,荣老三那时候全听易先生的。易先生被炸死以后,他就开始胡闹上了。” “唉……” “他最近怎么跟发了疯似的?原来也没这么急脾气。好家伙,今天就这么把老葛给老葛死的太冤了。” 听众之一用手指指太阳穴:“可能是打针,把自己给打神经了。” 抱怨归抱怨,看着盘子里那颗人头,诸位长官们还是回去各带各兵,向虎头驿杀了回去。 荣祥毫无预兆的忽然翻脸,实在大大出乎傅仰山的意料。 他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可是没想到还没等到要送神呢,这尊神自己就已经反噬过来。他手忙脚乱的一边派兵布控,一边往城中傅靖远处送信。可是一共就只有那么几个兵了,再怎么防也挺不了几天的。双方打了不上三天,阵地便向虎头驿方向推进了二十里,隔着阵地,几乎可以望见傅仰山居住的那所漂亮宅子。傅仰山算算日子,等到傅靖远带兵赶过来,怎么着也还得两天,这两天……他摇摇头,就看自己的命了。 入夜时分,他亲自来到阵地,检查人员布置情况。双方离得太近了,如果天再亮点,就可以将对方阵地看个清清楚楚。 傅仰山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很苦涩的吸了一口。 他不知道,荣祥此时,也正在阵地中。 荣祥的来意和作为与他是一模一样,同样是检查人员布控,同样是盘算着傅靖远援兵抵达的时间,同样是嘴上叼着一支烟。 幽幽的吐出一口烟,他也望着对面的阵地。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小红点。一闪一灭。 只有一个小红点,除此之外,便是苍茫的夜色。 荣祥心念一动,随即微笑着将烟卷吐掉,拔出枪来稳稳瞄准。 啪! 这声枪响在夜中显得极其清脆。只见那小红点猛然在半空里划了个弧线,然后便像一个小型的流星一样,倏忽间便落下去不见了。 双方都有些骚动。军需处的陈主任在一边站着,先是不明白荣祥怎么对着虚空放枪,待看到那红点灭掉,而对方阵地的喧哗声愈来愈大时,方反应过来,连忙开口恭维赞美道:“枪法如神!枪法如神呵!” 荣祥一笑,心想不知是打中了哪个倒霉的。然后便转身回去休息了。 第 25 章 他这阵子便住在阵地附近的一趟平房中,连接下了几天大雪,地上时化时冻的,结了层冰壳。他一路扶着个勤务兵,一步一滑走的好生艰难。而那勤务兵也似乎是有点怕他,扶他时胳膊伸的长长的,极力想要保持距离。荣祥走了十米,踉跄了三次。扭头再看那勤务兵惊弓之鸟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有气,一把甩脱了他道:“你把小孟叫过来。” 勤务兵得了令,哎了一声,抬腿就跑了。过不了两分钟,果然小孟快步走了过来。他大概是被突然叫出来的,身上只穿了件黑色西装,可也不显着很害冷的样子,想必实在是身体好。站在荣祥身边,他一只手□荣祥的腋下托着,另一只手拉着他的胳膊,把荣祥连拖带架的弄回了房内。 房里的火盆生得正旺,进门便是扑面的一股热气。小孟抬手摘下他的军帽抖了抖雪,放到一边的桌子上。然后便开始给他解大衣扣子。 荣祥略微抬起头,望着房顶半腐烂的椽子,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空落落。傅靖远快来了,他想,来了之后,就是打仗这回他一定失败的,希望他马上投降,不要顽抗。他投降了,还是在西安继续当他的阔少爷,想继续做官,也可以。我总不会为难他的,他是个好人,起码对我一直还都不错。这回我扳倒了他大哥,他一定会和我闹,我得让着他,我理亏嘛……到时我只要态度好一点……他那么喜欢我,总不会记恨太久的…… 小孟蹲下来解开最后一个扣子,然后起身帮他脱下大衣。 荣祥依旧呆呆的望着屋顶,思绪乱糟糟的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如果他坚决不肯投降的话,我就只好一直打下去,可他要是被打死了,那该如何是好应该不至于,打死他总不至于,我到时同他好好谈一谈,总能和好的…… 正在他浮想联翩之际,房门忽然被咚的一声撞开了,军需处的陈主任喘着粗气靠在门上:“打、打、打死了!” 荣祥给他吓了一跳:“谁?” “傅仰山!” “什么?” 陈主任这回站直了身体,重新把话串起来说了一遍:“您刚才那一枪,把、把傅仰山给打死了!刚得的消息!”他抬手指指战壕方向:“抽烟的那个,就是傅仰山!” 荣祥从小孟手里扯过大衣,急忙的往身上套:“那边怎么样?” “没大乱套,吵了一会儿,现在又安静了。” “去告诉李团长,准备进攻!” “是。” 此时外面的风雪越发紧了,陈主任走后不久,李团长便跑过来大吐苦水,说是士兵们现在都已经有冻掉手指耳朵的了,实在是打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7 不动了啊!而且后面的弹药供应也不足,现在子弹已经很匮乏了。 荣祥听他说完,刚要开口,炮兵团的人也顶风冒雪的走了来,控诉炮弹质量极差,打到对方阵地上竟然不爆炸。听了这个话,荣祥可是吃了一惊,当下吩咐李团长道:“你去把军械处的老闫叫过来! 李团长看他似乎已经把进攻的事放在脑后,不禁松了口气,扭头便跑去军械处。 结果当晚,军械处和炮兵团便在荣祥的屋中吵了起来。双方都有三五个人,这边说对方贪污军费买假炮弹,那边抱怨军费有限,而且周边兵工厂的炮弹都是这种质量,你怎么敢这样血口喷人。然后见荣祥冷眼旁观,也不参与过问,便愈发急切的想驳倒对方,以示自身的清白。一时间屋内四处咆哮,闹了个不可开交。 正是热闹的时候,一个副官跑了进来,大声喊道:“报告司令!傅靖远的军队过来了,大概明天晚上就能到虎头驿!” 屋内立时静了下来。 荣祥立时沉下脸,大步走到那副官面前:“怎么回事?” “赵旅长在那边还没等布置好人马路障,就被回人的游击队袭击,现在已经全部阵亡!傅氏现在正一路直奔虎头驿而来!” 荣祥回头扫视着屋中人:“吵啊!诸位倒是继续吵啊!” 他气的脸色铁青:“全是废物!那么多人,没有别的本事,连炸个路都不会?全部阵亡,死的活该!现在虎头驿还没有攻下来,傅靖远已经带着人赶上来了!” “我早就说过,不要去惹那些回人的,结果现在,回人游击队果然就给傅靖远帮上忙了!” 这句话响的突兀。众人一起往门口望去,只见顾文谦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斜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语气冰冷。 荣祥抿了下嘴唇:“顾参谋长又有何高见啊?” 顾文谦皱皱眉:“高见是没有的。只是代表大家来跟您请个愿,能不能停战别打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士兵们吃不饱穿不暖,不眠不休连续打了两天,都已经不堪忍受了。三爷,我的司令,他们跟这荣家这些年,从满洲一路跑过来,不容易啊。您多多少少总得给人点活路,他们这些人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荣祥对余下众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然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顾参谋长今天怎么这么仗义执言?当兵的不就是卖命吗?你看见他们被人杀,怎么没看见他们杀人呢?” “要是凭他们自己的心意,谁也不想杀人和被杀的。三爷您是他们的主子,他们按理讲是该听您的,可是您就一点也不怜惜自己的部下吗?傅靖远这回又带了一万人,傅仰山被杀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到他耳朵里,您想他会善罢甘休吗?他那一万人在城里吃饱喝足了才过来,我们可是在这冰天雪地里熬了两三个月了。这么一算,虽说我们人多,可也占不了多大便宜。既然不能速战速决,那么若再来一场持久战的话,不用人来杀,自己就要冻饿而死了!” 荣祥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小孟!”然后转向顾文谦:“你等一下,我再和你说。” 顾文谦点点头,表情闲适的观看小孟给他打针。这回打针很费周章,因为要把袖子一直撸到肩头,打在上臂的血管中。前臂的静脉血管处已经快被扎烂了。他的皮肤也许是过于细嫩的缘故,愈合能力极差,一个针眼,总要两三天才能彻底长好。以此速度,他简直是在以有限的皮肤,来迎接无限的针眼。 过了两分钟,他恢复了常态。一边扣着袖扣,一边抬起头继续刚才的谈话:“当兵打仗,吃苦受伤是在所难免的。否则,要他们当兵的干什么?” “可是上级也应该体谅部下才行啊。他们很久都没有发饷了,无衣无食的不怪他们那时候在西安城里乱闹!” “发饷发饷,是我不想给他们发吗?我拿什么发啊!我的家产都留在奉天了,你让我现在去和日本人要回来吗?你以为我是把钱藏起来,然后让我的兵去要饭打劫吗?” “您当时在西安的排场也很不小啊!把您捧舞女的钱省下来,也够他们发几个月的饷钱了!当官的花天酒地,让小兵去吃糠,你不怕他们哗变?” “你少拿哗变吓唬我”说到这里,荣祥忽然神色一变,目光在顾文谦身上来回转了几个来回:“你什么意思?” 顾文谦耸耸肩:“我只告诉你,官逼民反,同理也会有将逼兵反。两者的不同之处就是,民没枪,兵有枪。” 荣祥直视顾文谦,眼神渐渐凌厉起来:“你要造反?” 顾文谦弯了弯腰:“三爷,咱别打了。就算您为下面这些弟兄们着想。回潼关吧。知道您呆在那个地方不甘心,可是来日方长,犯不上非得现在,让这些个小兵们都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荣祥点点头,气急反笑:“好,好。顾文谦,你行,你现在敢来逼我了。你比易仲铭有胆色,你有出息!” “三爷您别这么说,我并非为了一己之利才冒险来和您说这些的。可是您现在实在是有点儿做的过了。有兵才有我们,没了兵,我们就成了光杆司令,什么都不是了。您说对不对?” “我说,我先毙了你,然后我就退回潼关等着过年,你肯不肯为大家死一个啊?” 顾文谦似乎是失望的摇摇头:“三爷,不是我说,您还是年纪轻,竟说些孩子话。” 荣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枪,仔细的对准了顾文谦的胸膛:“怎么,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顾文谦回身推开房门,籍着房□出去的灯光,两排长枪赫然对准屋内,做蓄势待发状。 “如何?”顾文谦回头看着荣祥:“我要是死了,您还得陪着我。” 荣祥持枪瞄准的姿势不变,心里却飞速的转个不停。毫无疑问,顾文谦是主谋。现在不能确定的就是,外面这些人是不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如果不是的话,那么自己一枪打死了他,外面的人见没有首脑,便未必有胆子敢回打过来。可是这种事,又不能先打一枪试试看的。 可是顾文谦既然今天敢做到这个地步,显然是策划已久的。就算今天他不动手的话,以后也不会放过自己。两人反目至此,以后还怎能在一起共事? 想到这里,荣祥骤然扣动了扳机。 接下来的事情,他只好无奈的将其归为天意。 当时他刚打完吗啡,状态应该是最好的时候,却不知怎的,忽然在扣动扳机那一瞬间手腕一软,那颗射向眉心的子弹硬是打向了胸口。接着他慌乱中连发几枪,全都失了准头,一枪打到顾文谦的肚子上,另一枪则打到了门口的一个士兵。几乎是与此同时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8 ,小孟猛的冲上来将他扑到在地,随即一排子弹齐刷刷的打到了后面的砖墙上。 顾文谦按着肚子,皱眉揉了揉,这子弹的冲力够大,隔了防弹衣,还是打的他疼痛不已。抬手止住了后边的士兵。他慢慢的走到荣祥身边:“孟副官,你起来,我和三爷还没唠完呢。” 小孟也不看他,麻利的爬起来站到一边。 荣祥仰卧在地上,用肘部撑起上身刚想起身,不想顾文谦忽然抬起穿着军靴的右脚,轻轻的踩到他的胸口上,同时回头道:“孟副官,麻烦你把门关上。” 小孟表情漠然,走过去将门严密关好,然后站到门旁。 “三爷,你还真是心狠手辣,说开枪就开枪啊。”说完话,他脚下忽然使劲,踩的荣祥后背嗵的一声撞到地面上。 “顾文谦……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顾文谦除了易先生和你家老爷子之外,谁也不怕。” 荣祥又急又恨,抬起手用力的去推他的小腿:“你懂不懂什么叫时机?打完虎头驿那些兵们也死不光,可是错过了时机,以后想再动傅氏就难了……你这个时候做什么乱?” 顾文谦用眼角余光瞥了门边的小孟一眼,发现这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脚下不断挣扎的荣祥,似乎并无过来援手的意图。而荣祥顾文谦心中冒出了一个诗意的比喻:好像一朵被钉子穿透固定到泥土中的白色百合花。那点可怜的小力气哦……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自己脚下再加大一点劲,他体内那副脆弱的骨架就会喀嚓一声,变成一堆细碎的白瓷。 “三爷,您省点力气吧。如果没有绝对的胜算,我也不会贸然前来。现在军中谁还想打仗?恐怕只有您一个人而已。” 荣祥脱力般的松了手,一张脸苍白如纸,狭长幽深的眼中是异常绝望的黑色火焰:“你……你算把我给毁了……我这辈子毁到你手里了……你这狗娘养的杂种!你杀了我吧,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文谦微笑起来:“三爷,您想多了。您不杀我,我是不会先杀您的。因为我们之间,毕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说穿了,我们只是不想因为您要抢地盘而变成炮灰而已。” 荣祥的脸上显出厌恶的表情,他虚弱的扬了下手:“你接下来想怎么样?” “我想让您宣布撤兵停战,然后撤回潼关,仅此而已。” “不可能!” “如果我强迫您这么做呢?”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好了!想让我宣布停战撤兵,绝对不可能!” “口气这么强硬?倒不知你强硬的资本是什么。不过我最好奇的一点,就是在我停掉您的吗啡的情况下,您能够支撑多久而不跪地求饶。” 说完这句话,他很满意的欣赏着荣祥那慢慢惊恐起来的表情。 “你……就算这边不打了,那傅靖远呢?” “傅靖远好办,就算他为兄复仇心切,可也犯不着搭上身家性命。我们不愿打,他更不愿打。” 荣祥吐出一口气,良久不语。 顾文谦等的烦了,脚下稍微的加了些力气,望着地上如活鱼般猛然一挣的荣祥,他再一次出言威逼道:“三爷,您就发话,让弟兄们回去吧。” 在他的印象中,这荣祥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如今这么连踩带吓的,怎么着也该服软了。谁知他话音刚落,荣祥便扭头闭上眼睛,气息断断续续的答道:“这个话……我发不了。别的……你也不要说了……士兵们随你走……我没办法……可我自己……绝不下令撤退……” 顾文谦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同时抬起了脚:“你自己找罪受,可怪不得我。我现在就带着人回潼关去,你呢,既然不肯走,那我就把你留给傅靖远好了正好人家平白无故的死了个亲大哥,怎么着也得给人点交待不是?” 荣祥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撑地摇晃着站了起来。听完顾文谦的话,他轻轻的咳了一声,随即冷笑道:“你杀了我吧。” 他这句话话音未落,忽然脚下一软,眼看着便要仆倒在地。顾文谦下意识的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捺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怪不得你一心求死,以你这具被腐蚀空的躯壳,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荣祥抬眼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白太白了,几乎有些泛蓝。他似乎是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是一种轻飘飘的虚弱:“没想到,最后害我的会是你。枉我费尽心机,从老头子手中接下来的竟是你们这个烂摊子。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能说是天要绝我。与其被俘,我毋宁死!” 顾文谦叹了口气,从腰中抽出左轮手枪,将子弹顶上膛,然后轻轻的放到桌上:“那请吧。你潼关的太太,我会担负她一切开销的。不会让她受苦。” 荣祥抬手,拿起枪顶到自己的太阳穴上。 小孟忽然向前走了一步:“三爷你” 荣祥向他一点头:“你别过来,等着给我收尸。交给别人,万一把我拖去喂狗了呢。”说完这话他闭上眼睛,不给自己多想的时间,手指决然扣动了扳机 “咯哒”一声。 再扣,还是极清脆的“咯哒”一声。 没有子弹? 顾文谦的声音骤然响起来:“三爷,我说过不杀你,就绝不会杀的。不过从此我倒要对你有所改观了,视死如归,算你是条汉子!” 傅靖远到达虎头驿时,傅仰山的遗体已经被亲信收拾干净,暂时停在了那所宅院中。 亏得天气冷,尸体没有任何的变质腐烂。掀开头上的白布,傅仰山铁青了脸色,眼睁睁的望着上方的傅靖远。死不瞑目。 子弹是从他的口腔射进去的,从后脖梗儿飞出来。所以乍一看,并没有枪伤的痕迹。只是上下的门牙都被打掉了,那微张的嘴便显得黑洞洞的。 傅靖远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大哥平时睡觉也是爱张着嘴的,呼呼噜噜的吵得要命。可是现在,他睡的安静了。 旁边的副官紧跟着他,只怕他悲伤过渡,会做出些意外之举。谁知他表现的异常冷静,从头到脚审视了他大哥的着装之后,他拉了把椅子,坐到傅仰山身边。然后双手捧着头,声音微弱的斥退了身边所有的人。 人常说长兄如父,他先前对此并没有什么深切感触。现在回首往事,却是感慨良多。 他是幼年丧父。家里就凭着他大哥主事。从小到大,他们就是两路人。 他俩是兴趣不和,志趣不投。弟弟出洋留学,念了很高的学位。哥哥却始终连封书信都写不连贯。弟弟是摩登青年,哥哥是粗俗军爷。两个人坐在一起,简直就没话讲。 傅靖远想,其实自己从来都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39 没有关心过大哥的。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过的堪称潇洒任性。而潇洒任性的基础,还不是因为有大哥供着? 钱是哪里来的,他从来不关心。父亲是个一掷千金的人,死时留下许多所小公馆和姨太太,还有许多不敢来要债的债主。正经的钱却是不多。 他当年在国外,是出名阔绰的公子哥儿。不用他张口,傅仰山自觉的就按月给他汇钱。钱一多,他就忘了这钱的出处。后来回国了,知道那都是他大哥刮地皮刮来的,还表示了充分的鄙夷。 他总挨傅仰山的骂,因为不肯回来跟他学正事儿。傅仰山至今为止也没儿子,一片家业都是要给傅靖远的,所以看他倒处闲逛,见了人又冷淡不肯敷衍,就恨铁不成钢的生气。他是真生气,坐在沙发上呼哧呼哧的,搭着傅靖远的影儿了,就要又骂又威胁的吵一场。他比傅靖远大二十岁,心底可能也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平辈人看待。 傅靖远用力的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脑子里乱纷纷的,他几乎要抬不起头了。一颗心也随着头往下坠跟吊了块大石头似的。简直让人喘不过气了。张张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这么活生生的大哥,自己唯一的亲人,没了。 他在灵堂一直坐到半夜,忽然爆发似的从喉咙深处哽咽了一声,然后那眼泪便跟断线珠子似的,一滴赶不及一滴的,瞬间流了满脸。 第 26 章 顾文谦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恐怖感觉。仿佛是眼看着自己的灵魂被抽离了身体,楔入了石壁。那东西深深的扎入了他的颈部,是什么?一支钢笔? 是的,一支钢笔,金色的笔身,是自己常用的。他在半分钟前旋开了笔帽,然后想要递给荣祥在和谈书上签字……可是……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子了呢? 小孟回头看了看外面,依旧是那两名值班的卫兵不,午饭时间,只剩下一个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一手抓起毛巾捂住顾文谦的口鼻,一手狠狠的将那支钢笔拔了出来。顾文谦表情呆滞的望着他,忽然身体抽搐一下,血沫从伤口中汩汩的涌了出来。 慢慢的扶他仰到椅背上。小孟从衣袋里掏出匕首,动作麻利的划开了他的喉管。 后面的荣祥松了口气,他将手枪里的子弹顶上膛,然后用手握着□棉衣口袋里。 小孟走到桌边,拿起钢质托盘,像往常给荣祥打完针的样子,推门向外走。门口的卫兵见惯了,扫他一眼,随即又扭头望向炊事房处飘起的青烟。 下一秒,他的颈动脉已经被彻底的割开。他甚至还能看到自己的鲜血哧的喷向空中,是一个鲜红的,雾一样的扇面。 而凶手一个闪身躲到一边,动作敏捷的甚至连一丝血星也没有沾到。 颜光琳坐在窗下,就着桌上那一盏小小台灯,专心致志的读着一本英文小说。旁边还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是她新雇来作伴的一个本地丫头,名字叫做招弟。 招弟的膝盖上放着个小竹篮,里面堆着五颜六色的布头。她眯起眼睛翻拣着,想找几块颜色相配的绸缎做小孩子的鞋面。挑了一会儿,她好奇的抬头看了颜光琳一眼:“太太,您歇会儿吧,累了身子可不好。” 颜光琳用手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划着书页:“我成天无所事事,哪里会累呢!” “念那么厚的洋文书还不累?太太,我在咱们整个县里,都没有见过比您更有学问的人呢!您要是个男人,早两年前清的时候就能去考状元了!” 颜光琳不禁一笑:“罢了,我这便睡,你也别做针线了,回房歇着吧!” 招弟答应一声,将那几块绸缎卷了个小卷放回篮子里,然后起身去给颜光琳铺被。颜光琳捂嘴打了个哈欠,起身捶了捶腰。算起来她也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虽然还不是很显身,可是坐久了,也觉着腰酸背痛,仿佛比先前娇贵了许多。不过孤身一人在这偏僻的小县城里,娇贵也是白娇贵,身边连个疼惜的人也没有。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的要怨荣祥,怨毕了,心里却又柔柔软软的惦念起来,盼着他赶快打胜仗,然后好回来同自己过点安逸日子。 她在做女孩子的时候,是素来鄙视这种一心系在丈夫身上的乏味妇人的。直到现在她也依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只是想法发生了相当的改变她现在觉得,能够做一个有人可念的妇人,其实也有其浪漫之处。尤其是此刻,战争分开了一对相亲相爱的新婚夫妇,这简直就是小说里的情节嘛! 她总是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久而久之,几乎信以为真了。 招弟铺好床褥,转身想搀着颜光琳上床。忽然外面远远的似乎起了些喧哗。这是很少见的事情,因为自从荣祥走后,这里是由一个独立团的冯团长保护,冯团长尽忠职守的很,将这里保护的宛如铁桶一般,连个鸟儿也飞不进来。 颜光琳没大放在心上,招弟却有些好奇:“这么晚了,门口怎么好像乱嚷嚷的?咱这儿离大门太远,听不分明。”她边说边扶着颜光琳坐下,然后走到窗边,刚想贴着玻璃向外望,忽然房门被一个仆人气喘吁吁的推了开:“太太……三爷回来了!” 颜光琳愣了一下,随即伸脚下地踩上鞋子:“他回来了?人呢?” 仆人用手指指身后:“在客房呢,三爷好像身体不舒服。让孟副官给背回来的。” 颜光琳听到这里,弯腰提上鞋子便向外跑去,招弟跟了一步,发现她是穿着单衣出去的,赶紧回身抓起件披风追了上去。天黑路滑,她脚下很小心,等走进客室房门时,她惊讶的看到,太太正抱着一个大兵打扮的男人掉眼泪。 那男人样子很狼狈,满面满身的尘土,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上的棉衣脱了一只袖子,露出里面肮脏破烂的军服。虽然被人那样动情的抱着,却是满脸的麻木不仁。旁边一个黑色西装打扮的年轻人蹲在地上,将一支针管和小玻璃瓶放进垫了白纱布的托盘里。屋内灯光明亮,可以看出那年轻人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生着张白净的娃娃脸,面目还带着点稚气,可是神情却是一种不符年龄的冷漠淡然。他将那些精致洁净的注射用品整理好,然后端起托盘向门口走去。招弟抱着棉衣呆呆的看着她,直到他已经走到眼前了,才忽然醒悟过来,慌乱的往旁边一躲,给他让出路来。 “小孟!”颜光琳怀里的那个脏兮兮的男人忽然轻声叫到。招弟不禁纳罕,心想这个人的声音还温温柔柔的挺好听。 黑衣男孩或者说是男人立刻停下回身:“三爷,我把药送到书房,马上回来。” “让别人送,你别走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0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是有些上不来气似的,把头垂到了颜光琳的肩膀上。 颜光琳抬手抹了把眼泪,轻轻的拍着荣祥的后背,当初不是说战争没有什么危险,他一定赢的么。怎么三个月回来,竟好像是从鬼门关逃出来的样子。她回头让招弟给自己拿了条热毛巾,然后轻轻的给他擦了擦脸,一张脸擦完,整条毛巾都污黑的不能用。 “你这是怎么了?弄得又是灰又是土的?”她又哭又笑的问他。擦出了他的本来面目,才发现他瘦的连下巴都削尖了。 荣祥眼神呆滞的望着她,半晌才答道:“我摔倒了。” 颜光琳看他状态有异,猜到是这一天奔波辛苦,没能按时打针的缘故。也不说破,只是帮着他脱下外面的棉衣,然后起身张罗着给他烧水洗澡。下人领命去了,她回头一看,发现荣祥歪靠在沙发上,竟然已经无声无息的睡过去了。 “明天洗吧,三爷今天累坏了。”门口的小孟忽然说道。 颜光琳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太明天问三爷吧。” 这个回答让颜光琳很有些不满意,可是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接过招弟手中的棉衣。转身去给荣祥盖上。 荣祥终于清醒过来时,已是翌日中午。 他揉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打扮,心里一阵恍惚。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昨天他实在是受了苦,苦的太深刻了,以至于冲淡了其它的任何记忆和感受。 小孟花了一个时辰,把他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干净净。穿好衣服坐在颜光琳的卧房里,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同她解释一下自己此刻的悲惨处境。 “你……你怎么样?”他看着她的微微隆起的肚子,很含糊的问道。 颜光琳握住他的手:“你是问哪一方面?我,还是小宝宝?” “都有。” 颜光琳微笑起来:“都好。只是太寂寞。”说着她扭头看了门旁的小孟一眼,她想这个人简直没有一点眼色,人家夫妇久别重逢要说点话,他却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一边。 目光转向荣祥,她柔声道:“和我讲讲你的事吧。” 荣祥也知道她是看小孟碍眼,可是他现在日益的离不开小孟甚至已经到了一时也不能分开的程度。不只是因为打针的缘故,而是心理上总觉得没了小孟在身边,就好像自己被人劈去了一半,心里空空荡荡的发慌。 若是先前,他也许就要将小孟遣开了,可是现在,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有了最悲观的打算,所以反倒任性起来,不想去迁就任何人了。 “我在坝上那边……军中出了大麻烦。”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颜光琳,发现她正专注的看着自己。 “是参谋长挑起的内讧。我被软禁了几天,后来想办法除了参谋长,我装成士兵混出营房,又坐汽车一路开回来。” 颜光琳知道他说话向来不大渲染,所以刚才那几句话听起来轻描淡写的,当时情景一定异常凶险。她用手按住胸口,极力保持平静:“然后呢?” “现在军队里没有主事的,傅靖远这仗一定好打极了。” “傅靖远?”她听得糊涂起来:“怎么还有傅靖远的事?” “哦,我把傅仰山打死了。傅靖远带兵来给他大哥报仇。虽然我们这边人多,可到时兵败如山倒,人多也没有用。” “什么?那傅靖远他……” 荣祥垂下眼帘,苦笑着叹了口气:“他这回啊,非宰了我不可!” “你别乱说。” “潼关现在只有一个独立团,真打起来,连一天都撑不住。我说,如果傅靖远带兵打进来了,你可别乱跑,当心在外面碰上那些兵痞。你就在这屋里等着他,他那个人其实很好,只会保护你,绝不会伤你的。” 颜光琳用力一咬嘴唇:“你不要胡说!我还不稀罕他来保护!你要是出了事,我活一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荣祥拍拍她的手:“别说傻话了。活着还是好。我现在是心灰意冷了,随便怎样也无所谓。我现在就是后悔一样,”他指指自己的胳膊:“我当初不该碰这个东西,沾上了就越陷越深,现在整个人都让它给管制着,一直得管到死。那时候也有人告诉过我,要马上戒,可惜他说完这句话,就让日本人给炸死了。他一死,就再没有能管得住我的人了。” 想到易仲铭,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哀:“我是不怕死,就怕没死落到别人手里,到时候就有我受罪的了。” 颜光琳听到这里,只觉得眼眶一红,眼前的事物便模糊起来。她起身从后面抱住荣祥:“你别乱想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死的。” 荣祥闭上眼睛,心想凭傅靖远对她的好感,倒的确可能因为她的求情而放自己一马,不过……他昏昏沉沉的垂下头,只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从心里面开始,彻底的麻木了。 三天后,荣祥收到了坝上那边传来的消息。他的军队,他曾经所有希望的寄托,如今已经全盘溃败,傅靖远遣散了一大批俘虏,把剩下不愿离开的士兵编入了自己的军中。此刻已经气势汹汹的向潼关杀来。 这本该是多么骇人听闻的恐怖消息,可是荣祥听在耳朵里,只觉着飘飘缈缈的,仿佛和自己并没有关系。他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打吗啡打的醉生梦死,几乎连思维的能力都失去了。 颜光琳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虽然心里晓得他是满腔理想化为泡影,受了打击,所以索性破罐子破摔的等死。可是这样眼睁睁的坐以待毙毕竟不是道理啊。 她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荣祥身边,用手指轻轻的抚摩着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真是瘦了许多,面庞的轮廓清晰起来,那皮肤也白的发青,可是却愈发显得眉目浓秀。 她爱这张脸,所以手指触上去,便觉得心里柔情万千。可荣祥只是闭着眼睛,偶尔好看的翘起嘴角微笑,算是对颜光琳手指的回应。 独立团的冯团长已经卷包走人了,这是荣祥在清醒时发出的唯一一道命令。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再让自己的人送死。他没想到冯团长一走,部下的士兵失了控制,索性扛着枪跑到大街上,垂死挣扎的给自己找点最后的乐子。那枪声和人的哭嚎惨叫声不时的响起来,偶尔一声极响的,连房中的荣祥都能听得到。 他非常的镇静,镇静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小孟一次又一次的加大吗啡剂量,打得他满眼幻觉,几乎把什么都忘了。直到这天中午,小孟强行把他扶起来洗漱,然后又给他整整齐齐的穿上了衣服。荣祥坐在沙发上,直愣愣的看着小孟蹲在自己面前,给自己系好鞋带。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小孟抬起头,帮他整理端正领带:“三爷,傅靖远的兵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1 进城了。” 荣祥点点头:“太太呢?” “正往这儿来呢。” 荣祥摇摇手:“别让她进来。我不想见人。” “是。” 小孟起身跑了出去。荣祥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只觉着脑子里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整个思维都虚弱而迟钝。深吸一口气,他硬撑着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的走到穿衣镜前,他将自己上下左右的打量一番。衣服穿的很利落,头发也整洁,形象还不算差。这幅样子去见易仲铭,也不算丢脸。 他忽然微笑起来,回身走回沙发边重重坐下,依稀听到外面有女人的哭声,他还是笑。 小孟推门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气。他看了看荣祥,仿佛是想问点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荣祥缓缓的向后面靠过去:“打针。” 小孟一个小时前已经给他打过了,不过他并没有迟疑,依言走到桌边,掀起托盘上的医用纱布。 针头刺进小玻璃瓶的橡胶盖子里,将那透明微黄的液体抽出来,一瓶是不够的,如果想要置人于死地的话。 荣祥眯起眼睛,望着小孟将那三个小玻璃瓶扔到桌下的纸篓里,不过一米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他自觉的伸出胳膊放在沙发扶手上,眼望着那针尖倏的一下刺入皮肤,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小孟用棉签按住针眼,然后敏捷的拔出针头,刚要起身送回托盘中时,他忽然听见荣祥轻轻的说道:“小孟,跟了我这么些年,你辛苦了。可惜……” 小孟心里一震,可抬起头时,发现荣祥已经昏睡过去。 他站起来,心里只觉得很轻松,太轻松了,简直到了空无一物的程度。随手扔下针管,他也坐了下来,让荣祥靠在自己的肩上。 “等他死了,我就放火把他烧成灰,然后送回奉天。”想到这里,他忽然歪歪头,把脸凑到荣祥的头顶上。那热烘烘的短头发触着他的面颊,是一种软弱稚嫩的可爱。 小孟把脸在他头上蹭了一下,感觉很快乐。这种感觉对他来讲是太陌生了,陌生到让他几乎要流下泪来。他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坐下去就好了,安安静静的,真的很好,从来都没有这样好过。 1933年4月,西安。 林凤卿大剌剌的坐在太师椅上,对着老班主做了一个招牌似的撇嘴动作:“我不去!” 老班主急得胡子直抖:“你又闹什么疙瘩?知道你是角儿,脾气大,可是也得看看对方是什么人不是?再说怎么就这么不愿意去啊?唱一出挣一个月的钱,有什么不好的?” “就烦这儿的堂会,你看下面那些个大爷,一个个油光锃亮的晃着个脑袋,拿点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儿就敢往我这儿来送,还好像给了我脸面似的,我呸!一帮土包子!” 老班主吓得恨不能捂上他的嘴:“我说你可小点声吧。咱们这一行的,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你忍忍敷衍过这场还不行?等战事太平了,咱回北平去还不成?” 林凤卿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往那珍珠头面上一扔:“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不过我可是唱完就走,懒得和那几个土财主扯皮。” 老班主松了口气:“好好,我去和他们说,唱完就走还不行吗?我的个天,我以后要管你叫祖宗了!” 林凤卿转过脸,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你别叫我祖宗,你叫我摇钱树吧!” 老班主现在是惹不起他,所以听了这话也只做听不见,颠颠跑出去回复外面等候的那几位军爷去了。 林凤卿嘟着嘴,从香粉盒子里拿出粉扑往脖子上拍了两下,然后用手抹匀。刚才把脸擦的太白了,显着脖子黑黄,幸好没有让外人看到。 做杂役的小春推门伸头进来,怯生生的问道:“林老板,您的银耳羹熬得了,是现在吃吗?” 林凤卿一摆手:“不吃了,烦都烦死了!” 他整个下午都气鼓鼓的,想起晚上的堂会就闹心。可是烦来烦去,天一擦黑,还是迫不得已的被汽车接了去。 这回大请客的东家姓傅,据说是这西安城里顶有权势的大人物。林凤卿初来乍到,还不是很懂这些。只是觉着天下乌鸦一般黑,权势越大越不是好鸟。到后台装扮到一半儿的时候,才从仆役口中听出些详情来。原来今儿这宴会还真是不一般,中央政府派来的新任省主席昨日刚到西安,傅家这是给新主席接风呢。 知道了这个,他还是下意识的撇了撇嘴,省主席又怎么啦?他没出满洲时,还给小皇帝唱过戏呢。想到这儿他又仔细照了照镜子,上了妆的脸粉白粉红,眼如水杏,长眉入鬓,宛然一位绝代佳人。扫了眼旁边的几位,在当地也算是红角儿了,可先不比嗓子,就这扮相,便比自己差远了。 他想到这里,心中得意。待到上台时,更是毫不怯场。一曲贵妃醉酒唱毕了,掌声雷动。待到退场时他向场下极快的溜了一眼,发现满堂大员们都是一副眼珠子恨不能粘到自己身上去的样子,正是齐刷刷的一大排花痴相。只有一个西装男子,本是坐在正中主席上的,忽然起身从前排走了出去,此人个头甚高,走过之处又是人人都向他微笑点头,将台上贵妃的风头抢去大半。真是可恨之极。 到了后台,小春连忙端着茶水跑过来接他。他也立时换了副面孔,伸开胳膊先让人帮着脱了戏服,然后沉着脸,爱搭不理的开始坐下卸装。小春像个小狗似的守在一边,因为比较崇拜这位林老板,所以甘心忍受他的一切差遣。 唱完就走,这可是先前说好的。所以看到跑来后台的警备处处长何孟言,他不禁蹙起长眉:“何处长?” 何孟言笑嘻嘻的不让他走:“林老板,赏脸一起去吃个夜宵如何?” 林凤卿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今儿个不舒服,改日如何?” 何孟言还是笑:“赏个脸嘛,林老板!” 林凤卿索性坐了下来:“何处长,我说我今儿个不舒服,改日如何?” 何孟言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都说林老板脾气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林凤卿知道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过于坚决了,不过对于何孟言这种人,只要稍微给一点好脸色,他就能苍蝇似的马上粘过来。无奈何,他只好略略的放软了声音,勉强敷衍道:“晓得何处长请我是给我面子,可是何处长要是真对我好啊,就先让我也回去歇歇。我又不是明儿个就走了,”说到这儿他幽幽的垂下眼帘:“不知道你干吗非就盯上今天了!” 他这番话一出,何孟言立时又恢复了笑脸:“看来是我鲁莽了。林老板这就要走了?我送你回去吧。” 林凤卿想了想:“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2 那好,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一行人走出后台,刚要从角门出去,忽然后面有人赶上来大声道:“老何!何夫人找你呢!” 何孟言一听此言,顿时吓得缩了脖子,原来他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如果让何夫人知道他在这儿送个戏子回家,怕是当场就要撕破他的脸皮。他尴尬转过身去对着来人咕哝一句:“她不是在同人打牌么?怎么又找起我来了。” 林凤卿什么没见过,一看他这个反应,便猜出了几分缘由来。不禁一笑:“何处长有事就别管我啦。” 何孟言回头为难的看着他:“我那个……” 林凤卿撇撇嘴:“我知道,后院失火了!快去吧。” 他话音一落,来报信的那个人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何孟言更加尴尬,快步匆匆离去。林凤卿转身欲走,忽听身后那人开口道:“我原来在奉天的时候,就看过你的戏。” 听了这话,他倒不好不理了,只得转过身道:“是么?那真是有缘了,请问您是……” “傅靖远。” “哦……久仰。” 傅靖远摆摆手:“别骗我了。你刚到西安没有多久,怎么就久仰我了呢?我不信我的名 气那样大,会从西安一路响到满洲。” 他这话说的出人意表,逗得林凤卿倒不急着走了:“傅先生说话可是够老实的!” 傅靖远摇摇头:“缪赞了,你站在台上放眼望下去,果真见过一个老实人么?” 林凤卿觉着这话不好回答,便笑了笑。 “算了,那个老何跑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林凤卿觉得这个人很是有些与众不同,干脆也就不同他客套了:“以后傅先生若有时间, 来捧我的场吧。” 受到他这样名伶的邀请,他以为傅靖远定会高兴的一口答应。谁知傅靖远却迟疑了一下:“其实我是不大爱好京戏的。不过你在台上很漂亮,我一定会去看的。” 林凤卿有点哭笑不得:“那……看不看随你哦,我可要走了。” “你路上小心。再见。” 林凤卿随口说了一句欢迎捧场,谁知第二天晚上在天和戏院演出时,果然就看到了台下的傅靖远。他个子高,人又生的体面,所以在人群中一眼就被认了出来。林凤卿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很有趣,脸上便不由得带出点笑意。 散了戏,老班主跑进来说外面有人等,林凤卿以为又是哪个油光锃亮的土财主,刚要发脾气,老班主连忙添上一句:“这位可是市警察局的局长,咱可不能得罪啊。” 林凤卿脑子里转了转:“是不是个高个子穿西装的?” “是啊。” 他松了口气,一边换衣服一边摆手道:“我知道了,让他等着吧。”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下意识的加快了动作。 走出戏院后门,他一眼便看到站在汽车旁的傅靖远。傅靖远本来是正常的表情,可是看到他后,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笑着开口说道:“林老板,赏脸一起去吃个夜宵如何?”口音语气,同何孟言一模一样。 林凤卿一怔,随即大笑起来。说起来他今年也有二十三岁了,可是表情举止,都还像个少年似的,所以总让人觉着他年纪还小:“你昨天听见了?” 傅靖远犹豫了一下:“其实何夫人也没要找老何,他贸贸然跑去打扰了他夫人的牌兴,恐怕是要挨打的。” “哦……你你可真是”林凤卿恍然大悟原来昨天是他刻意帮忙,倒是一时间不好意思起来。傅靖远却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赏个脸嘛,林老板!” 林凤卿只觉着傅靖远这人实在好玩,便不再迟疑,低头上了车。 二人一路去普天酒楼吃了晚饭。饭桌上两人也是言谈甚欢。林凤卿相与过的公子少爷多了,像傅靖远这样的人却是从未遇过。很显然,他是个有学问有头脑的正经人,说起话来,即便是在调笑,也绝无一句低俗下流之语。 饭吃到末了,林凤卿忍不住说道:“没想到在西安会遇到傅先生这样个风雅有趣的人。” “我有趣么?其实你的意思是,我不说那些虚伪矫饰的客套话吧。”傅靖远少喝了点酒,虽然没醉,却也带了点酒意。 “不说虚伪矫饰的客套话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有趣了。我走过许多的地方,接触过许多的人,可是像傅先生这样率性直言的,就只有你一个。” “这个评价太高了。不过我的确很讨厌说谎,可是被四面八方逼着,不说不行。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听戏也要在台下坐了整个晚上吗?因为我喜欢你你不要笑,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散戏后去等你要说原因呢,从昨晚你拒绝何孟言时我就看出来,你有点小聪明,而且是那种健康的、可爱的小聪明。” 林凤卿笑了起来:“你早就听见我和他的对话了?还有你这是在夸我吗?” 傅靖远也笑了起来:“我的语言使用不当了,对不起。我只是想说你这个人很可爱,我现在的生活很沉闷,简直看不到出路。所以看到你,我就会觉得眼前明朗一些。还有,我说出来你不要见怪,你的眼睛,和我从前一个恋人的眼睛很相像,都是非常的清澈。” 称赞他相貌的人太多了,所以林凤卿的好奇点在另一个词上:“从前的恋人?为什么没能在一起呢?” 傅靖远叹了口气:“因为志趣不投。不是一路的人,再怎么努力也走不到一起去的。” “她嫁人了?” 对方抬眼向他一笑,忽然转移了话题:“不提这个了,我带你兜兜风去如何?” 半个月后,林凤卿在西安彻底的威风起来。何孟言之流也不敢再去登他的门,因为晓得他现在有傅靖远捧着护着,成朵富贵花了。 听了那些个传言,林凤卿只是暗笑,其实他和傅靖远之间最清白了,哪有外面说的那样乌七八糟。不过他素来也不怕传言,对于他来讲,传的人越多,越能提高他的名气,那可是好事。 至于这个傅靖远,他心里暗暗觉着他好像是有点痴。在自己身上也花了许多的钱和时间了,却迟迟不见更进一步的行动,好像要保持住这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状态似的。两人见面,无非都是傅靖远发发牢骚扯扯淡,而林凤卿的任务,只是要做一个貌似活泼明快的听众就可以了。 这天,两个人正在傅家高谈阔论,忽然一个下人匆匆走来,俯身低声说道:“小孟来送单子了。您是先过一遍目呢,还是直接就送账房,让丁师爷明天去把上个季度的帐给结了?” 傅靖远犹豫了一下:“你把他叫进来,我看看单子。”然后转头对林凤卿道:“你等等,我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3 有一点事情。” 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一个大男孩走了进来,先是恭恭敬敬的向傅靖远躬了躬身:“傅先生您好。”然后双手奉上一沓纸单。 傅靖远欠身接过来,仔细的翻看了一遍,立时就皱起了眉头:“三个月用了四百五十支针剂?这是给人用的还是给大象用的?上个月谢廖沙大夫怎么说的?不是让他尽可能的控制用量么?你回去,就说我问他,他到底还想不想好了。”他越说越气愤:“还有你,他现在糊里糊涂的,全都是你在拿主意了。你可好,全凭着他的性子来。你自己还有没有点主见算了,我知道,跟你说也是没有用处的,你除了他的话之外,从来都是谁也不听。总而言之,你回去,找他脑子清楚的时候,告诉他,他要是别的花销,多少钱我都供得上;要是拿了钱就往死里打针,那可别怪我小气吝啬!他这两天怎么样?” “还好。” 林凤卿有点好奇的抬头向那个大男孩望去,想看看在如此强势的指责下还能保持淡漠态度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然而待看清了他的相貌之后,他惊异的几乎失口叫出声来这个人他认识啊,他不是那个荣祥的小跟班么!当年荣祥同他要好的时候,每次都是这个叫小孟的在卧房门外站岗,搞得人很是有些尴尬。事实上,他对这个人的印象还满深刻的,因为长的有些稚气,像个半大的男孩儿,可是态度一贯严肃,好像没有感情似的。 小孟是荣祥的人啊,怎么会跑来挨傅靖远的骂?荣祥现在怎么样了也是不大清楚。他对这个人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奉天时代,说起来他带兵撤出满洲时,连个招呼都没同他打,也算得上是薄情寡义了,可是一想到原来他对自己的好处,又总觉着他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如此,潜意识中总是怨恨不起来。 林凤卿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儿,心里瞬间打定了主意。故意的起身走到小孟面前仔细的上下大量一番,然后大声惊讶道:“哎,你不是那个……那个小孟吗?” 傅靖远很奇怪:“你认识他?” 小孟也很奇怪,因为他根本就不记得林凤卿这个人了。荣祥一直走的是花花公子路线,相好过的名伶多不胜数,小孟跟着看得多了,总觉着这些人仿佛都是一个模样,都是女里女气的漂亮男人,简直有些分不清谁是谁。而这个林凤卿历史久远,更是让他连想都无从想起。淡淡的看了眼林凤卿,他转身便想离开。 谁知林凤卿在后面笑嘻嘻的又加了一句:“荣三爷现在可好啊?” 傅靖远更加奇怪:“你还认识他?”说完之后忽然醒悟过来,随即心里便像被浸了醋似的,酸溜溜的不是个味道。 小孟也没法继续走下去了,他犹豫了一下,很勉强的答道:“还好。” “他现在在哪里呢?” 小孟停住脚步,不走,也不回答。傅靖远的眉心则拧成了个大疙瘩:“他也在西安呢小孟你先走吧凤卿你好像和他还颇有交情啊。” 林凤卿回到座位上坐下,很俏皮的一撇嘴:“那是当然,交情深着哪!”然后瞥了傅靖远一眼,本来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吃醋,谁知发现他满脸的羞恼,倒像是被当众扒光了衣服一样。 第 27 章 四月的西安,天气其实已经颇为和暖了。 花园府邸院内的红花绿草也开始竞相的现出生机模样。小孟对于植物是最没有研究的,不过面对满眼的花红柳绿,也觉着心里有些隐隐的快活。 他步伐轻快的穿过整个院子,走到楼后的草地上,草地边有棵枝叶繁茂的老树,树下的白色长椅上,荣祥正在打瞌睡。 他整个身子都靠在椅背和扶手上,头沉沉的垂下来,睡得无声无息。椅背那端落了只麻雀,正在来回的啄着,看到有人走过来了,连忙拍拍翅膀飞回枝头。阳光穿过厚密的枝叶,洒下满地的光影斑驳。 小孟轻轻的坐到他身边,双手拄着膝盖,感觉非常的平静和悦。扭头看看荣祥,发现他已经把头低到不能再低,颈子弯曲的仿佛快要折断,让人看着替他难受。 小孟忍不住伸手托起他的头,让他靠到自己的肩膀上。面颊触到头顶那短短的头发,他忍不住要微笑。 没人见过他笑,包括荣祥和他自己。可是若有人肯在此刻递给他一面镜子的话,他也许会对镜中那个映像感到无比吃惊娃娃脸的人,笑起来大抵都是很可爱的。然而可爱这个词,实在是和他这个人没有任何交集。 他举起手中那支红色半开的花嗅了嗅,然后慢慢的将它□荣祥胸前的衣袋里。荣祥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崭新笔挺的,因为天热,所以敞开了没有系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这样素净沉暗的衣服配上一支艳红的花,看起来简直像个自恋狂的打扮。 所以当傅靖远第一眼见到他时,不禁下意识的笑了一下,但那个笑容在他脸上一闪而逝。作为一个聪明人,他现在已经会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言行表情了。 迈开步子向长椅上这一对木雕泥塑似的主仆走过去,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架来势汹汹的战 车,雷霆万钧的将小草全部碾成了绿泥。 小孟远远的就见到了他,立刻小心的拍拍荣祥的后背,想把他唤醒。可是荣祥只昏沉间哼了一声,并没有清醒过来的意思。而与此同时,傅靖远已经停在了这二人的面前。 “让他睡吧。”他发了话。 小孟面无表情的扶着荣祥靠到椅背上,然后起身走到椅子旁边站定。 傅靖远毫不客气坐到了刚才小孟的位置上,他歪头打量着荣祥,见他睡的正酣,只是略略有点蹙了眉尖,想必是后脑枕在椅背上,硌得不大舒服所至。 他总是睡,傅靖远想,如果再任由他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如愿已偿的睡死。 在潼关那次不就是么,亏得自己找来随行军医给他注射了大量的钠洛酮解毒,否则他现在早已经烂在土里了。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的厌恶小孟,他觉得小孟这个人是没有人性的。让他杀人,他就毫不犹豫的杀。 随行军医是个典型的庸医,根本掌握不好各种药剂的用量。钠洛酮打多了会引发严重的戒断反应,为了缓解痛苦,只好又继续大量的使用吗啡。如此反复的折腾下去,等到离开潼关时,荣祥已经被治疗的有些精神错乱。 因此,他在心里对荣祥总觉得有些愧疚,好像是一个人已经走向悬崖边缘了,自己却又上前去推了一把。不过要是回归理智去考虑的话,又完全没有愧疚的必要,甚至自己这种行为还算的上是大慈大悲他本应该杀了这家伙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4 给大哥报仇的。 现在的荣祥,基本可以算作是个废人了。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和神志不清中度过的,而且开始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办法来进行反抗。比如,他不说话。 不说话,别人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什么。窥不见他的内心,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到底糊涂到了什么地步,也就无从攻击嘲笑他。与此同时,他对于那个小孟的依恋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小孟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根浮木,而他就是天下最孤单的溺水人。仿佛在他的心中只有小孟才是真实可信赖的,而其他人,则都是虚幻魔障。 因此,傅靖远愈发的讨厌那个小孟了。 安静的坐了三分钟,他忽然起了兴致,把手放到荣祥雪白的颈子上用力一捏,果然他被吓得惊叫了一声,眼睛还没有睁开,身体先猛然的向上挣了一下,可随即又被傅靖远按了下去。 “大白天的,睡得不错啊。”傅靖远冷笑问道。 荣祥孩子气的揉揉眼睛,然后神情木然的望着他:“你……” 傅靖远翘起二郎腿:“我这一阵子,遇到了你的一位故人。” 荣祥很困惑的仰起头,目光越过傅靖远,落到了侍立于旁边的小孟身上。小孟走了过来,站到他背后。 “故人……”荣祥安心的靠向后面,眼睛又要阖上。 傅靖远连忙伸过手用力的捏了下他的脸蛋:“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荣祥麻木不仁的哼了一声。作为一个万念俱灰、混吃等死的俘虏,他早已经失去了任何好奇心。随便是谁吧,无所谓。 傅靖远等不到他的提问,觉得有些扫兴:“你想想,在奉天的一个戏子。想起来没有?” 荣祥仰起头,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宁神望向澄净的蓝天。一片叶子旋转落下,边缘擦过他白皙的面颊,落进微敞的领口里。他抬手拈起那片叶子,放到唇边划了一下,然后抽出衣袋里的红花,将叶柄弯绕着绑于花下,如此便有花有叶,宛如天然。 他将那朵花举到眼前,自我欣赏似的莞尔一笑,棱角分明的粉红嘴唇抿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转眼低眉,把花□了傅靖远胸前的衣袋里。 傅靖远怔怔的看着他,心中纷乱,不知他忽然如此示好,是出于何意。而荣祥抬眼望着他,那眼神是久违了的温情脉脉。 他一时语塞,忽然着了魔般的想侧过身去想要抱抱这个可怜的人。谁知他的手臂刚刚张开,荣祥忽然变了脸色,并且飞快的向后挪了一寸:“你干什么?” 傅靖远也愣了一下,随即飞快的恢复坐姿:“你不是……不是想让我……” 荣祥很困惑的看着他:“我……怎么了?” 傅靖远拔出衣袋中的花扔到他身上:“你耍我?” 荣祥捡起花看了看,然后一边扔到地上一边很苦恼的抬手捂住眼睛摇摇头:“我刚才……看错了,对不起。” 听了这话,傅靖远忽然怒不可遏起来。他猛然起身走到荣祥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下去:“那你以为你看到了谁?怎么,你觉得到了这个时候,还会有哪个相好的来看望你这个废物吗?你说,你以为我是谁?” 荣祥痛得皱起眉头:“小孟!小孟……” 小孟果然应声上前,他手法娴熟的格开了傅靖远的双手:“请傅先生不要这样。” 傅靖远气的抬手从腰上拔出枪对准小孟:“滚开,这儿轮不到你插手!” 小孟对他的恐吓充耳不闻。倒是荣祥一边回身推他走开,一边对傅靖远轻声道:“别杀他。” 傅靖远本来也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两个人而已,结果看到荣祥这样维护小孟,心中不禁别扭的好像打了个结,那满腔的怒火憋在里面,让人简直要发疯。放回手枪,他指着荣祥的鼻尖再一次问道:“你说,你刚才以为我是谁?” 荣祥很冷漠的垂下头,他现在脑子里不大清楚,看见傅靖远忽然发脾气,本能的就想以沉默来对抗。 “不说话?好啊,那一会儿就别打针了。” 这是傅靖远的杀手锏。尽管他非常的不愿意以这种方式来逼迫荣祥,可是如果不这样,他就拿荣祥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下策总胜于无策。 果然荣祥立刻抬起头看着他,眼眸清清澈澈的,那深藏着的悲哀与愤恨再无遮掩,一望而知。 傅靖远深吸了一口气:“说啊!” 荣祥的嘴唇颤抖起来:“是……是你不认识的人。”说着他欠身站起来,想从傅靖远的身边溜走。结果当然是被他一把又捺回长椅上。 傅靖远望着荣祥,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他知道自己现在表情凶恶,行为卑劣,就同这现实世界一样丑陋污秽。可是对面这人难道不亦是如此吗?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好,可事实上为什么又那样的坏?自从遇见他开始,自己的生活便开始踏上了一条远离理想的道路,如今愈走愈偏,愈走愈难。可是作为大哥的继承人,连抽身而退的选择都没有! 荣祥,你毁了我的人生。而我以德报怨,还在继续照顾着你,并且以我最大的能力!我这样的付出,凭什么? 而我即便坐在你身边了,你却依然眼中无我,心中无我。凭什么? 我不信,不信这完全是由于吗啡毒害了你的头脑。其实你一直在骗我。你让我觉得你爱我,然后躲在一边看我自作多情的唱独角戏。还不只是对我,对光琳不也是如此吗?她每次见到我,都要问起你,可是你自从和她分开后,何曾提过她一个字? 傅靖远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那悲愤像巨浪一样,瞬间便将自己整个席卷了进去。他扯住荣祥的衣领,然后不由分说的将他拉起来,连拖带拽的扯向楼内。而小孟刚要跟上,便被傅靖远厉声喝止:“你敢跟上来,我就宰了他!” 小孟果然停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傅靖远把荣祥从后门拽进楼中。 傅靖远将卧室的房门一脚踢开,然后把荣祥搡了进去。 荣祥被他推的一个趔趄,可是还没等他站稳,傅靖远已经一手关门,一手揪住他的衣服,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看现在是我们把关系明确一下的时候了。我可不想被一个瘾君子糊涂蛋耍的团团转。你不要以为我原来喜欢你,你就有了把柄,可以随便的消遣我了!” 荣祥用力的摇了下头,只感觉脑子里一片混沌。他知道傅靖远正在暴怒之中,也隐约的晓得事情要不好,可是在这紧要关头,他却失去了思维的能力。 傅靖远看他神情呆滞的望着自己,不禁气的破口骂道:“你还同我装傻?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说着他扬起手,狠狠的向荣祥的脸上抽了下去。 他这一巴掌力气极大,荣祥被打的偏过脸去,他本来就昏昏沉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5 沉的,这一击无疑是雪上加霜,一缕暗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他在懵懂中只感到了无边无际的恐怖。 “小孟……”他忽视了疼痛,开始挣扎着想要逃跑。 傅靖远把他用力推到在地,忽然冷笑起来:“我真是个傻子,同你这种人讲什么柏拉图恋爱呢?我真是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荣祥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傅靖远,望着,可是看在眼里的,却又是另一个人。 所谓幻觉,便是如此了。 所以当身上的衣服被人一件一件粗暴的扯开脱下时,他梦游似的伸出手挡住对方的动作,用一种很温柔和顺的声音哀求道: “易先生,不要这样。” 对方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他听到一个清冷粗砺的、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来:“你说什么?易先生,是谁?” 荣祥闭上眼睛,是啊,易先生,是谁呢? 他忽然觉得这个易先生一定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所以他用力的回想,可是回忆空空荡荡,仿佛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一样。 他有些急了,他确定自己肯定认识易先生的,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这让他焦躁的拢起被扯掉扣子的衬衫,打算起身去问问小孟。 可是还没等他站起来,上方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易先生,对你做过这种事?”身影低下来,温热的气息扑到荣祥的脸上:“他为什么要脱你的衣服?” 傅靖远问这句话时,心情激荡的声音都发颤了。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到了一个临界点,比如说,看到这人最真正的一面。 谁知他话音一落,荣祥忽然合身扑上来抱住他的脖子,嘴唇软软的贴向他的耳边:“易先生,我很想你。” 傅靖远动作僵硬的抬起手,穿过大敞着的衬衫,试探着抚上他□的腰间。 其实到了现在,易先生是谁已经不再重要了。反正自己和荣祥之间也没有什么未来可言,索性得过且过,乐一时算一时吧! 想到这里,他很忧伤的转过头,吻住了荣祥的嘴唇。 荣祥的嘴唇很柔软、带着微甜的气息。他们之间的好回忆实在不多,不过记得仿佛在亲吻的时候,双方总还是带些温情蜜意的。可是那好时光短到了几乎一瞬,除此之外,就是无休无止的猜忌与争吵,以及最后,一方毫无顾忌的背叛, 荣祥的身体被动而配合,他的眼神涣散的注视着天花板,过去与现在,种种的片断交织闪烁于眼前,他仿佛失去知觉般躺在河床上,眼睁睁的望着无数画面如同枯叶浮木一般从水面上流过去,而自己却无力伸手挽留。 他痛苦的皱起眉头,用力推开了面前那个面目模糊的人。都是幻觉,他想,这一切都是幻觉,是梦。可是,应该如何醒来? 傅靖远冷不防的被他推得坐在地上,然后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见荣祥已然起身,然后跌跌撞撞的退开房门跑了出去。他连忙几步追了出去,眼见荣祥冲进了浴室,然后便听见扑通一声水响。 待他跟进浴室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荣祥和衣跪在盛满冷水的大浴盆里,整个上身连同头脸都彻底的浸于水中,似乎是想要溺死自己一样。傅靖远迟疑了一下,上前想要把他拉起来。谁知就在他刚刚伸出手时,荣祥忽然水花四溅的直起身来,他大口的喘息着,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平静下来后,他终于对着面前那目瞪口呆的人开了口:“你来了?” 傅靖远后退一步:“你这是在干什么?” 荣祥湿淋淋的迈步出了浴缸:“我清醒一下。”他拿起台子上喷了香水的大毛巾擦着头发:“做梦的时候,总要死一次,才能清醒过来。” 傅靖远听了这话,既不理解,而且觉得很诡异:“死一次?” 毛巾盖住了荣祥的上半张脸,只能看到他嘴角微翘,似乎是带着点笑意的:“是的,死一次,才能惊醒。” 傅靖远望着他,心里忽然有点害怕。谢廖沙曾经告诉过他,过量注射吗啡终有一天会使人陷入精神错乱的境地。而荣祥刚才的行为言语,已经很有些不正常了!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刚才被溅上的水珠还夹杂着冷汗。他真有点害怕了,他怕荣祥会忽然扑上来咬断自己的喉咙,这事,他干得出来。 不着痕迹的又退了一步,他把一只手放到腰间的枪套上,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去叫人给你换身干衣服。” 荣祥摆摆手:“不必,我自己就行。”说着扔下毛巾,侧身从傅靖远旁边挤了出去。 傅靖远没敢多说,等他进了卧房后,便径自出门,站在大太阳底下,他的心情方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第 28 章 傅靖远进门时,颜光琳只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专心的去摆弄床上那几件婴儿衣服。 傅靖远有点脸上发烧,他刻意的别过脸去,不想看见她的大肚子:"你近来好吗?" 颜光琳把那些小衣裳整齐叠好:"还好。安妮护士每周都会来,她说我一切都很正常。宝宝也很健康。" "哦......那就好。" "他还好吗?" 傅靖远站起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他还是老样子。" "上次,你说你要给他戒针?" "是。" 颜光琳抬眼看着他:"他不会同意的。" "是,他执意不肯。" 颜光琳轻笑一声:"他怕受罪。他这人胆子小极了!不过很奇怪,他不怕死。潼关那次,听说你来了,他急急忙忙的就去自杀。现在想起来,怪好笑的。" 傅靖远干咳一声:"那个......光琳,你想去看看他吗?" "他有问过我吗?" 傅靖远迟疑了一下,决定如实回答:"没有。" "那就算了。"颜光琳一手拄腰,一手扶着床头站了起来,和先前相比,她丑了许多,一张脸黄黄的浮肿着,面颊上满是斑点。可是她的神气态度并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明朗而坚定的样子。 "我并不怨恨他什么,因为毕竟当初是我自己鬼迷心窍跑去找他的。因为这个,我坏了名声,不能回家。但我不后悔。那个时候,我的确就是爱他。" 傅靖远在她面前,总是有些底气不足,他嗫嚅着问道:"那现在呢?" 颜光琳慢慢的走到窗下的椅子旁坐下:"他心里没有我。旁的时候看不出,生死之时,就看出来了。"她扭头望着窗外:"他死前,都不愿见我一面。这让我寒心透了。" 傅靖远听了这话,忽然觉着有种隐隐约约的轻松,他暗自想,如果当初你选择了我的话,现在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秩甫兄托我问你,还需要什么。" "哦,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6 你告诉我三哥,让他给我带一些小说来,还要一些脂粉,就是三嫂从上海带来的那种,叫做密斯佛陀。" "好。" 双方沉默许久,傅靖远觉着有些不自在了,便起身准备告辞。 颜光琳想要起身送他,他连忙拒绝。颜光琳便又坐了下来:"靖远,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还有,谢谢你没有杀他。" 傅靖远停住了脚步:"为什么谢我不杀他?你不是......不爱他了吗?" "可我也不恨他。" 傅靖远定定的看着颜光琳,忽然心中百感交集,气息一颤,竟无缘无故的落了一滴眼泪下来。颜光琳看见了,连忙低下头继续整理那几件小衣服,只做不知。傅靖远也赶忙扭回头去:"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慢走。" 离了颜光琳,傅靖远心中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想,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让荣祥戒掉吗啡。光琳的孩子......总得有父亲才行。 他心事重重的去了谢廖沙大夫那里,同这个德国人推心置腹的商量了许久,结果,他发现戒针这事,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在他的印象中,所谓戒毒,便是将荣祥这样的瘾君子绑起来关上几天,等他们鬼哭狼嚎的熬过几日,便大功告成了。得知他的知识如此匮乏后,谢廖沙不禁摸着下巴,好生得摇了一阵头。 "那样、对于长期使用吗啡的荣先生来讲,是十分危险的。因为,也许,会在发作时,死掉。" 傅靖远睁大眼睛:"那......您的意思?" "我,有一种药,注射后,可以昏睡两天、三天。可是,也许就醒不过来,死了。"谢廖沙硬着舌头说道。 傅靖远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哦......是这样......" 谢廖沙耸肩摊手:"傅先生你的意见是什么?" 傅靖远干咳一声站起来:"我再回去考虑一下,不过请您先将准备做好吧。您知道我这里情况特殊,也许会有突然的事情发生。" "当然可以。"谢廖沙客气的起身,把傅靖远送了出去。 离了这德国医生的私人医院。他急匆匆的赶去了花园府邸。其实不用这么急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是他总觉着心神不宁。而且算起日子来,他也有近一周没有去看他了。 从医院到花园府邸,路途很是遥远。傅靖远把车停到大门口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偌大的一套洋房,只有一楼的几个房间亮了灯光,从院子里看过去,显着特别的寂寞孤单。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可是每次靠近楼门时,他还是忍不住的有些心跳加快。 门房司阍的老头子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傅靖远像个贼似的,静悄悄的走进楼内。 一楼亮灯的房间是客室和餐厅。他探头进去,却分别只看到了两个整理桌布和餐具的老妈子。见他来了,一起惊讶的站起身给他问安。傅靖远做了个手势让她们坐下:"荣先生呢?你们还没有吃晚饭?" 一个老妈子陪笑答道:"荣先生晚上常常不吃饭,到了半夜时吃夜宵。" 傅靖远一皱眉,心想这叫什么生活习惯:"他人呢?" 老妈子又陪笑:"二楼卧房里睡午觉还没醒呢。" 傅靖远转身,蹑手蹑脚的上了二楼。总是睡,总是睡,睡了这么多,也没见他身上多长出一两肉来。不过把荣祥和床联想一下,他心里倒是忽然悸动起来。身体里血液似乎都加快流动了。 荣祥的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甜甜的像糖点心。不过或许是因为他的确是吃了许多点心也未可知。 傅靖远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他就这样笑嘻嘻的摸着黑,一间间的数过去,然后手握住门上的金属把手,轻轻的向下一压。 暗锁咯噔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傅靖远却愣在了门口。m 尽管房内没有开灯,尽管走廊中也是一片昏黑。可是藉着从窗外透进来了淡淡暮色,依然可以清晰辨认出,床上那两个抱做一团的身影。 傅靖远的脸上发着烧,一颗心却是在冷水里泡着。一瞬间,他将所有的文明礼貌修养全部抛去了脑后。一拳砸到墙上的开关,咚的一声,天花板上的吊灯骤然明亮起来。 床上的两人似乎有了点知觉。傅靖远哪里还管的了许多,只大踏步走上前去,抓住小孟的衣领,二话不说的从床上硬给拖去门外,然后砰的一声摔上了房门。 荣祥迷迷糊糊的也坐了起来,他的丝绸睡衣大开了领口,露出半个肩膀和精致锁骨。那皮肤有如上等白瓷一般,在柔和的金色灯光下,细腻的让人不忍触碰。 "靖......远?"他把一双凤眼眯起来,眼梢微微上挑,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媚。可惜本质上,他已经成了个糊涂虫。 傅靖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总之当意识再次恢复时,他的巴掌已经结结实实的招呼到了荣祥的脸上: "你就这么下三滥!连个奴才都要勾搭!" 荣祥被他打的整个人都栽向一边。那床上的床单甚滑,他紧接着便又翻滚着摔到了地毯上。他本来就睡得有些发懵,现今忽然挨了这么重的一个耳光,他连疼都觉不出来了,只是一阵阵的发晕,口中也有些甜腥。 一缕细细的鲜血从嘴角流下,他茫然的用袖子擦了一下,下一秒,他的身子忽然一轻,仓皇四顾,却是被面前那人拦腰抱了起来。 腾空的感觉其实更让人恐慌,尤其是紧接着便被人向对待玩偶一样狠狠的掼到床上。他下意识的抱住头,心想自己一定是又做噩梦了。晓得自己是在做梦,他反倒心中坦然了一些。听着头上那人打雷似的吼着什么"不知廉耻、下流、放荡、无情无义"云云,他蹙起眉头,抬起手,企图捂住自己的耳朵。 后来,这个梦便发展的有些蹊跷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被一个沉重的身体压迫的喘息不过来,昏沉中只觉着有一双大手将自己的双腿用力的向上压去,身体被折叠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这让他疼得哼出声来,用手拍了拍身边的被子:"小孟!小孟!" 这是他下意识的呼救,习惯了,一有不适,开口就是小孟。 当然没有小孟,这声轻呼换来的,是下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 濒死的痛苦终于清醒了荣祥的神志。他大梦初醒似的猛然抬起头,鼻尖几乎碰到了傅靖远的面颊。 "你?" 傅靖远用手握住他的双肩,坚决而愤然的缓缓的推进他的体内,他的眼睛直盯盯的看着身下这个人:"是我,怎么,没想到?" 荣祥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躺了回去:"轻一点,我疼。" 这样淡漠的态度,几乎激的傅靖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7 远气炸了肺:"你......你还真是满不在乎啊!" 他边说边用力按住了荣祥的大腿,将这具苍白光滑的身体当成玩偶来摆弄,还不只是当玩偶,玩偶毕竟是没有知觉的。他是故意的想折磨荣祥,是的,就是想让他疼,让他哭。这种想法太强烈了,在此之前从未有过,骤然出现后又决计无法遏制。他下死劲儿的冲撞抽插着,不只是为了追求快感,快感在此刻算得了什么?他只想干死他。 干死他。自己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自己有什么错?还不就是因为喜欢他吗?喜欢他,就欠了他的?就算欠了他的,这几年里,也总还清了吧?可是结果又怎么样呢?自己的爱人就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瘾君子,平时装的仿佛很清高,其实暗地里和奴才上床! 他用力动作着,看见荣祥的头随着自己的动作,一下一下向上磕着床头,砰、砰、砰、那么重的声响,他却好像没有知觉,只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眼珠子乌溜溜水盈盈的,可就是不哭。 傅靖远咬了嘴唇,他抽身而起,将荣祥的身子翻过来跪趴在床上,然后从后面进入。双方身体的交合处血淋淋的,插入拔出,看着很瘆人。荣祥依然一声不响,只顺势在床单上蹭去了额上的冷汗。体内的凶器似乎忽然间又涨大了几分,他想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傅靖远给活活捏碎了。他从未受过如此酷刑,可当行刑人是傅靖远时,他却连跪地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荣祥绝对不允许自己,向傅靖远示弱。 所以当傅靖远终于颤抖着到达了高潮时,他身下这个爱人兼仇人已经气息微弱,身体扭曲着瘫在床上,连呻吟一声的气力都没有了。 傅靖远赤身站在床边,望着床上这个修长雪白的身体像条白蛇似的。双股之间淋漓的精液血渍,一直蔓延到了大腿内侧。 这就是,他同荣祥之间的第一次......床第之欢? 没有甜蜜,没有浪漫,只是像打仗报仇似的,将他硬生生的按到身下,然后冲撞着撕裂着,不为激情,就为了......让他疼! 傅靖远忽然一激灵,一步跳到床上,扳着荣祥的肩膀将他翻过来。两人目光相对,荣祥的眼睛很亮,一颗泪汪在眼眶里,就是不肯往下掉。 双方相视良久,还是荣祥最先笑了一下:"你疯了?" 傅靖远无声的叹了口气:"我是疯了......你把我逼疯了。" 荣祥蹙起眉尖,低垂了眼帘,那目光分明是在扫视着自己狼藉的身体:"其实我们之间......如果你喜欢......我没有关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荣祥疲倦的闭上眼睛,颈子软软的歪下去,头便失了控制似的落在枕上:"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在前,你救我一命在后。但我现在只是个等死的废人了,这辈子再没有什么机会可报答你,你若喜欢和我上床,总算我还......"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双目缓缓阖上,一颗泪便顺着眼角,滑过了面颊。 傅靖远呆呆的望着他,腔子里是溶化的铁水,只烫的心也没了,只是空空荡荡的难过。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做那些事情?我们两个先前在奉天的时候,是那样的要好难道你不想咱们两个能在一起吗?"傅靖远颓然的跪在荣祥身边:"你就一点儿、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吗?" 荣祥费力的蜷起身体:"我没有办法。"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可是还坚持着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办法啊。" 傅靖远抓过他的一条手臂,雪白的皮肤上是一片片的淤青,有几块已经发黑,点点的红色针孔一直延伸到上臂。用手摸上去,有几处的肌肉已呈僵硬之态。 荣祥忽然呻吟了一声,他无力收回被傅靖远抓住的手臂,只好伸出空下的手抓住床单,仿佛是想要坐起来。 傅靖远想到他下身那副惨状,心想这要是真坐起来,怕是要当场痛的喊出来。便连忙抬手挡着不让他起身,嘴上却依然不肯客气:"你要干什么?" 荣祥喘息着想要躲开傅靖远的手:"我要打针了。叫小孟。"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开始隐隐颤抖起来。 一听到"打针"这两个字,傅靖远便没来由的生出厌恶来,再听到"小孟"这个名字,他那被悲哀浇熄了的怒火竟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气冲冲的跪直了身体,他居高临下的斥责道:"你就不能把吗啡先放一放吗?" 在他的印象中,精神的力量几乎总是无穷的,如果荣祥之所以如此痴迷于吗啡不能自拔,定是因为他贪图于注射吗啡的快感所致。所以看到荣祥刚才还满面悲凉的说着那些让人心碎的言语,此刻却忽然哆哆嗦嗦的要吗啡,他感到有些难以接受。谁知他这正气凛然的指责还没能开一个头,荣祥却趁着他直起身子的一刹那,一翻身下了地,随手抓起一件睡袍胡乱披到身上,他便连滚带爬的想要去开门。然而还没有前进出一尺的距离,床上的傅靖远像只蝙蝠一样扑了过来:"我不许你见那个小孟!" 荣祥仰头望着傅靖远,目光渐渐痴呆起来,嘴里只是喃喃道:"我要打针!" 傅靖远愤然蹲下:"我说!你现在不许出这个屋!不许见那个小孟!你听懂了吗?" 荣祥茫然的点了点头,那头上脸上瞬间便出了一层细密汗珠。可随即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挣扎着转身向床头矮柜爬过去。拉开柜门,里面赫然摆了几小瓶针剂,和一个装在玻璃管中的注射器。只见他急不可待的拿起一个小瓶,用牙齿咬去了盖子上的金属皮,然后又伸手去拿那玻璃管。 他的手指,都已经触到了那玻璃管冰凉的外壁了,却在抓紧的刹那间,被另一只手飞快夺去。 他立时回头,他不晓得自己瞪着傅靖远的目光,凌厉有如鹰鹫一般。他是真急了,什么都可以开玩笑,唯有这个不能开玩笑。傅靖远,是想故意的要看自己的好戏吗? 荣祥抱紧了肩膀,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强忍着痛苦,向傅靖远伸出一只手:"给我!" 傅靖远握着那个玻璃管,向后退了一步,他痛心的望着那个向他伸手的荣祥,他想你就不能有点骨气,不碰这个东西么? 荣祥的手在空气中停留了半分钟,终于无力的垂了下来。他整个人都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却还坚持着向前爬到傅靖远脚下:"给我!"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要打针!" 傅靖远俯下身:"乖,咱们忍一忍,把它戒了。" 荣祥抱住了他的腿,好像抱着性命一样竭尽了全力:"我要打针。" 傅靖远只用一只手便轻而易举的扯开了荣祥。他先是扭头将玻璃管放到了身后的书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8 架上,然后弯下腰将那烂泥一样的荣祥抱起来,轻轻的放回床上。 "小祥,你别怕,我总在这里陪着你。等你戒了,我陪你一辈子。" 他柔声说着,用一条睡袍的带子将荣祥的双手绑到头顶的床柱上。 荣祥怔怔的看着他,直到他将那个死扣紧紧的系好后,才忽然反应过来:"傅靖远,你要干什么?" 傅靖远站在床边,拉过一床薄被盖到荣祥半裸的身体上,然后将自己的衣服收拢过来,一件件穿上。 "傅靖远!"荣祥开始猛烈的拉扯起那条带子:"你他妈的放开我!" 傅靖远穿好衣服,默然立于床前。 小祥你不要恨我,我得让你好好的活下去。 他想。 然后,他便第一次见识了,荣祥瘾发时的惨状。 他闭上眼睛,不忍去看。可是声声惨叫却总是让人无处可逃的。荣祥似乎也是在极力控制着,他低头咬住被角,短发湿漉漉的贴在额上。熬了一会儿,他狂乱的昂起头,忍无可忍的又哭了一声:"求你了,靖远。"他用力的把头往床柱上撞,身体扭动的像油锅里的活鱼:"求求你,靖远......" 傅靖远探过身子,把手隔在床柱上,荣祥的头仍用力的向上撞着,一下一下,硌得傅靖远手骨生痛。 荣祥身上的被子很快就被他自己踢掉了。也不知他是怎么的一挣,竟然把一只手从那个死扣中抽了出来。他并没有跑,反而一回身抱住了傅靖远,面颊贴在对方的胸口上,他哭泣着哀求道:"靖远,你行行好吧,我要打针!......别这样,我陪你上床,你想怎么样都好,把针给我,我这样会死的。" 傅靖远低下头,很坚决的将这个哭得热气腾腾的身体推开:"不行。" 听到这两个字,荣祥的动作一僵,他木然的松开手,仿佛难以置信似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你这狗娘养的,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这是荣祥在这晚上,说过的最后一句清晰完整的话。因为随即他便将那个撕去了金属封皮的针剂瓶儿扔进了嘴里,傅靖远只听见沉闷的"硌砰"一声,待到他冲过去捏开他的下颚时,那口中已是鲜血淋漓。 傅靖远急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荣祥手中竟然一直攥着那个小玻璃瓶。现在怎么办?荣祥在他的怀中扭动着,无力的惨叫变为呻吟,眼看着,他的气息都弱了下来。 傅靖远知道自己是坏了事情了,放下荣祥,他三步两步的跑去开了房门,果然,小孟还站在走廊里。 "你过来!给他打针!然后叫大夫来!快呀!" 第 29 章 荣祥的身体也许是有些衰竭了,因为嘴里的几处伤口,养了半个月才彻底愈合。这期间他只能靠流食来维持生命。厨子每天给他熬那滋养补益的汤水,补的他鼻血长流。傅靖远成天的陪着他,本拟着他吃了这么场大亏,决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大闹一场,找补回来才会罢休。谁知他那天苏醒过来后,便同那勘破红尘的老僧一般,摆出毫不挂怀的样子。不要说报复,竟连提也不提。只是朦胧了一双眼睛,终日似睡非睡的躺着。傅靖远看他乖巧的怪异,忍不住走过去俯身抱他,他这才扭了扭腰,很平淡的哼了一声。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傅靖远紧张的发问。 荣祥的眼珠在眼皮里略转了一下,然后在嗓子眼里咕噜了一句:“屁股疼!” 傅靖远不敢笑:“还疼吗?要不再上点药?” 荣祥神色平静,漠然的连脸面都不要了:“随便。” 傅靖远回身去关了门,然后上床扒了荣祥的裤子,丝绸睡裤被褪到膝盖,雪白双丘露出,傅靖远也知道这是个男人的屁股,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也有。可是手掌抚上去,软浓浓的肉感让他骤然脸红起来。 轻轻用手扳开双股,药膏挤到指尖上,试探着涂到那红肿的穴口上。傅靖远替荣祥害疼,荣祥却一幅八风不动的样子,傅靖远相信即便自己现在立刻将他要了,他也不会睁开眼睛来多瞧自己一眼。 真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这人就真的废了。 荣祥戒针那天,当事人开始时是被蒙在鼓里的。 这都是谢廖沙同傅靖远商量出来的主意。因为知道荣祥本人是毫无戒针的打算,且对戒针有着极强的恐惧。与其事先告诉他,让他惶惑不安,再闹出事情来;不如索性瞒了他,到时人进了医院,再根据反应,见机行事罢了。总之这事是非行不可的,早晚总有这一痛。 荣祥傻乎乎的坐在汽车内,只以为是常例的要去健康检查,所以直到了医院门口,还在不住的打瞌睡。小孟并没有随行,因为傅靖远现在就看不得他,若不是荣祥处处离不得这个打小□出来的奴才,他非把这个有姓无名的家伙远远的打发走不可。 二人并排坐在后座上,傅靖远今天特地让人给荣祥找了身长袍马褂穿上,因为质地是丝绸的,光滑柔软,穿在身上,不禁锢的难受。现在荣祥的皮肤已经变得很易磨伤,他不晓得疼,给他洗澡的阿妈粗心的很,也不曾留意。还是小孟那天发现他腋下一片红肿,几乎快要化脓,连忙清洗擦药,却始终不见好转。 事前谢廖沙嘱咐过,那天不要让荣祥吃早饭。所以在车上傅靖远不住的摩挲他的腹部,总觉得瘪着,担心他饿得难受。虽然他知道,荣祥已经很久都不知道饥饱了。 抵达医院时,荣祥还很安静,谢廖沙先照常例给他量了血压,顺便又看了看眼睛舌头,然后抬头对傅靖远道:“荣先生的喉咙有些发炎,要打消炎针。” 傅靖远连忙转向荣祥,抬起他一条胳膊,一边捋起衣袖一边柔声道:“是消炎针,喉咙肿了。” 荣祥翻了他一眼,任谢廖沙将针头点在上臂,针尖刺入,他忽然偏了头,对傅靖远一笑,嘴角柔柔软软的翘起来,露出一口细白牙齿:“你怎么一头的汗?” 脸上是笑着的,声音却颤抖清冷。 傅靖远也笑了,抬手摸了摸荣祥的头,新剃的,短到只剩一层乌黑的发茬儿,荣祥素日最恨这种乡下小子似的发型,这次也不例外,但只是懒洋洋的皱了下眉头,示意不满。手中的头温热、又有点茸茸的,因为发丝细软,剪得再短也不至扎手。 眼望着麻醉剂被缓缓注入他的体内,傅靖远暗暗松了口气,将手慢慢滑至他的后颈,颈子已经细瘦到了极致,幸好有个小立领儿遮住,否则瞧起来,正是一个细脖子挑了个光秃秃的脑袋。 打完针,谢廖沙起身,籍着召唤看护妇过来收拾注射器材的功夫,向傅靖远使了个眼色,傅靖远心领神会,又找出许多闲话,同谢廖沙攀谈起来。荣祥呆呆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49 的坐在一边,先是神游天外的样子,忽然身子一歪,傅靖远连忙扶了他,心道这药效终于发了,正想若无其事的继续自己同谢廖沙的闲聊,谁知荣祥反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中光亮骤然闪过:“这不是消炎针!” 傅靖远一愣,随即笑道:“你是坐乏了,咱们马上就回家好不好?” 荣祥青白了脸色,嘴唇似乎都有些颤抖,却咬了牙说道:“我……我还有话同你讲,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傅靖远抬手搂了他的肩膀,声音里还带着极坦荡的笑意:“回家还有好多时间,不急在这一刻。”心里却是一动,荣祥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用意,可是,他要对自己说什么呢?二人相处这么久了,他到底藏了什么话? “不……靖远你……”说到这里,只见荣祥身子直直的猛然向后仰过去,就此昏迷不醒。 旁边的看护妇是个胖大身材的白种女人,挽了雪白袖子,粗壮手臂伸过来,一边轻声咕噜了一句,一边从傅靖远怀中把荣祥扯出来,连拉带拽的扶到一边的轮椅上。 谢廖沙立起身,向傅靖远点点头道:“让萨拉带他去一间隔音的治疗室,你可以放心。” 傅靖远意意思思的也站了起来,眼看着那山一样的萨拉把荣祥推了出去,恨不能一起跟上:“那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他最近身体状况还是可以的……” 谢廖沙背对着大窗,阳光中他的白脸显得有些虚无,连下颏上的金色短须也煌煌然透明起来,只有声音还是真实的:“傅先生,如果你是宗教徒,那么这些天可以去祷告,请求神的眷顾。” 傅靖远在裤子上,无声的蹭掉了手心中的凉汗: “是的。”他苦笑答道。 七天,过的好像七年。 傅靖远从第二天开始便表现的有些歇斯底里。他站在治疗室的门口,治疗室的铁门上并无玻璃窗子,他只好竖着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连续几个小时,姿势都不会变一下。 他是什么事都顾不得了,只想着荣祥一个人。直到第六天,家里的一个小子气喘吁吁的跑来医院找到他:“二爷,城北公馆来了个老妈子,说什么荣家太太难产了!” 傅靖远缓缓的抬起头,脑子有点发木,张开胡子嘴呆呆的反问道:“啊?” “荣家太太啊,住在城北公馆的那位,大肚子的!”还是半大孩子的小佣仆喘得说不连贯,又用手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下,表示大肚子:“难产,送医院去了!” 傅靖远用手摸了下灰暗的脸,终于反应过来,立刻紧张起来:“她怎么了?” “老妈子说是难产。让二爷您去看看。” 傅靖远不假思索的抬脚便走,走了三步,转身又折回去,迟疑了一下,叫来一个小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便继续向外走去。 走到楼梯口时,他忽然仿佛听到治疗室中传来一声极凄厉的惨叫,这让他身子一抖,凝神再听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空荡的走廊里,万籁俱寂。 横了横心,他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老妈子急得什么似的,见了他好似见到大救星,连哭带比划道:“哎呀二爷,荣太太昨儿生了一天,接生婆没辙了,找您又找不到,如今要不行了啊!医生问是要保住小孩还是保住大人,可这个我怎能下主意呢……二爷您快去瞧瞧吧!真格是横生逆产,那血流的啊……” 傅靖远只觉着脑子里“嗡”的一声,懵里懵蹬的一头撞出门去:“哪家医院,快带我去!” 在路上,他开始觉出头痛来,城北的济世医院并不算远,只是他心里急得冒火,恨不能生出双翅,直接飞了去。 颜光琳躺在私人产房里,按规矩,男人是不可以进门探视的。可傅靖远来时,这个规矩却已经不能够用在他的身上了。 孩子的确是生了出来,据说是个猴崽儿似的东西,连哭的力气也没有,被送到育婴室观察去了。 颜光琳整个人陷在雪白的被褥里,面孔嘴唇都是苍白的。看护妇们把她推进私人病房。傅靖远傻头傻脑的站在门口,忽然觉出身边有人,扭头一看,是个医生打扮的男子。 男子知道这位面相狼狈的傅二爷是个人物,又生怕这生孩子的女人是他外面的家室,所以心内极其惴惴,结结巴巴的企图开口解释劝慰一番:“嗯……我们的确是已经尽力了,可是这位太太被送来时,已经因为耽搁时间太久,失血过多,身体也虚弱到了极点,所以尽管我们尽了最大的力量救治,也是……回天乏术。我们这个……” 傅靖远清清喉咙,问:“她……这是要……不成了?” 医生陪笑着连忙点头,猛然想起这不是笑的时候,便赶紧又皱起眉头,做悲痛状。 傅靖远挥挥手,然后轻飘飘的走进房中,坐到了床边的折叠椅上。 他握住了颜光琳放在床边的右手,潮湿冰冷的。 “光琳。” 他轻声唤。 颜光琳还有知觉,睫毛像是濒死蝴蝶的翅膀,颤巍巍的抖了抖,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 傅靖远点点头,气息紊乱的说不出话来,只用力握了她的手,恨不能把自己的生命力传给她,像说书人口中的剑客传内功那样。 颜光琳的脸色却果然和缓了一点,眼里也似乎有了点光:“你……怎么这个样子?” 傅靖远张了张口,头脑渐渐的清醒过来,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儿:“我这些天……有点忙事儿。我疏忽了,没有照顾好你。” “我的孩子,是活的?” 傅靖远很积极的点头:“活蹦乱跳的,我去叫人抱过来给你瞧瞧!”说完便抬起头望向门口,那医生很自觉的转身道:“我去育婴室抱婴儿过来。” 颜光琳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是男是女?” 傅靖远被问住了:“我还没有看过。” 颜光琳点点头,面颊上透出层淡淡的红晕,傅靖远不知道这叫回光返照,心里还庆幸,心想大概光琳身体健壮,所以那医生未免估计的太悲观了。看这样子,哪里就是要死了呢? 况且女人都生孩子,哪能因为生个孩子,就要把命也搭上呢。 “不知孩子会像谁。”颜光琳叹了口气。生完孩子,她整个人似乎都缩小了一些,看起来娟秀了许多。傅靖远心想她只要再好生调理养息一番,应该可以回复到先前的漂亮模样。 傅靖远又想你们夫妇两个都生的好看,所以脱口而出:“像谁都挺好。” “要像我,不要像瑞阁。” 傅靖远愣了愣,想起瑞阁是荣祥的字,便笑了笑:“他相貌也不难看啊,当然,女孩子还是要像你才好。”说完之后,自己忽然觉着有点古怪,而且心情复杂。 “他命不好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0 。” 傅靖远苦笑了:“我看是他自己的毛病。对了,他戒针了。” 颜光琳的脸上倏忽间似乎闪过一个微笑:“真的?他怎么肯了?他现在还好吗?” 傅靖远知道她心里还有这个男人,便凑她趣儿道:“没什么事儿,过两天,我带你去见他。” 颜光琳摇摇头,声音仿佛是有些低了:“现在,我倒真的有点儿想见他,只是……没有时间了。” “你别乱说。” “他这辈子,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作为,没家没业的,身体也被搞坏了。”颜光琳喘了口气,脸上的血色渐渐褪了下去:“我有个不情之请……” 傅靖远把她的手抬起来贴到自己胡子拉碴的嘴边:“你说。” “你以后……多少照看着他点儿……还有我的孩子……总归别让人作践了他……” 傅靖远觉着自己的心是在被刀子绞: “你放心,我顾着他便是。” 颜光琳闭了眼睛,微笑起来:“我真不该遇到他。不过既然遇了……也怨不得什么。算啦……靖远……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你真好。其实,我还很想看看我的三哥,三嫂,二嫂,大嫂,还有……爸爸……” 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终于轻不可闻,直至虚无。 傅靖远瞪大眼睛望着她,似乎是不可置信。 三分钟后,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医生领着一个抱了小孩的看护妇走进来道:“傅先生,这位太太的小孩已经抱过来了!” 下一秒,医生惊奇的看到这位来势汹汹的傅先生忽然一手捂了嘴,一手颤抖着伸向床上那妇人的鼻端。 医生漠然的想,那妇人必是已经去世了。只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小孩子,很可惜。 傅靖远对着穿衣镜,凝视。 刚从颜光琳的葬礼上归来。说是葬礼,其实不过是个很潦草的小仪式,来的只有家里的人,鬼鬼祟祟的,生怕被外人知道的样子。 颜家老太爷也来了,落了几滴泪,依然是姿态强硬。几个女眷倒是哭的厉害,其中她三哥颜秩甫则一进灵堂,便一头扎到地上晕了过去。 颜家人感激傅靖远到了无以为报的地步,可是傅靖远淡淡的,似乎是全然不在意。旁人以为他是对颜光琳用情太深,所以此次深受打击,精神萎靡。 颜家人提出要抚养颜光琳留下的那个孩子,却被傅靖远拒绝了,因为光琳走时,是让他来照看着的。 光琳是朵花儿,他眼看着她由盛开到枯萎,很短暂的绚烂年华。 罪魁祸首,却是那个人。 傅靖远对着镜子,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狞笑。因为自己也觉着实在丑陋,所以赶忙回复了常态。 他现在也瘦极了,圆脸削出个尖下颏来,眼窝陷进去,幸好还有副金丝眼镜来遮掩着。 奶妈抱着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子,正在外间走廊里来回乱走,嘴里还在哼哼唧唧的唱着什么催眠曲,难听的很。 那孩子生下来时像个老鼠,让人奶了这一个月后,竟很快的胖壮起来。四肢乱舞乱扬的像个不安分的小兽,性子却好,见人爱笑,若是遇到了傅靖远,就要伸出手来咿咿呀呀的,奶妈子说,那是小少爷要二爷来抱抱呢。 那么小,怎么抱呢? 傅靖远对小孩子,向来是绝没有兴趣的。可因为这是荣祥与颜光琳的儿子,所以便有了一个格外深刻的意义。这是他最爱的两个人,所有的唯一一点骨血。 这孩子那么一丁点儿大,已经能看出来同荣祥的相像。傅靖远瞧着他,终于决定让他跟着自己姓傅。 姓傅,一点不掺杂的傅家小少爷。以后长大了,送去国外念书。替光琳把没过完的好日子都补上。 给他一个好的出身,一个好的家庭,一个好的未来。 要过同他的生身父母完全不同的,美好生活。 然而这种事情,不能想当然的一个人便可以定下来的。他去见了正在休养康复中的荣祥,后面跟着个奶妈子,怀里抱了小孩。 荣祥正恹恹的坐在床上,周围堆了棉被与大枕头,像个堡垒似的把他给围了起来。前番听到颜光琳的死讯时,他大哭了一场,谁也劝不住,傅靖远那时无法,只得捏着鼻子,又把小孟叫出来劝解他。但见他如此重情,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因为他对荣祥最大的意见,无非是恨他无情无义而已。 见傅靖远带着个小婴儿来了,荣祥直觉的就猜到那会是自己的儿子。他平时仿佛对什么都不大在意,不过这次,他表现的很高兴,竟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因为腿软,一头撞到靠墙的西式大衣柜上。傅靖远吓了一跳,赶忙过来要看他,然而凭空忽然伸过来一双手,已然将荣祥扶了起来。 这把傅靖远又给吓了一跳,他竟没看到小孟一直站在衣柜旁边,穿了身与衣柜同色的橙黄衬衫,一个脑袋仿佛飘在半空,面无表情的望着地面。 他不禁皱了皱眉,一看见这个小孟,他就有种发自心底的厌恶,说原因,也没有什么明确原因,就是一种直觉上的不舒服,好像见了邪祟一样。 荣祥谁也不理,径自就摇摇晃晃的走向那个婴儿,好奇的低头看。婴儿让奶妈子奶了一个多月,已经变得很白胖,显出了漂亮模样。荣祥看了一会儿,又抬头扫了眼年纪轻轻的小奶妈,小奶妈也生的干净利落,和婴儿在一起,倒是和谐的很。 “来,给我抱抱。”荣祥忽然开口。 奶妈迟疑的看了眼傅靖远,她并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听从面前这个苍白男人的话。 傅靖远笑起来:“你把小孩子放在床上,然后出去等着。”又回头看了眼小孟:“你也出去。” 屋内只剩下荣傅二人。荣祥蹲在床边,把手插入襁褓之下,试图抱起小孩,傅靖远连忙拦住他:“你手上没劲儿,当心再把他给摔了。” 荣祥笑着看看他,一双眼睛弯成了黑幽幽的月牙儿:“这孩子养的真不错。多谢你照顾他。” 听了他的道谢,傅靖远暗想自从他戒针成功后,好像变得知道好歹了。 “呃……这孩子平时爱哭的很呢,今天兴许是你们父子连心吧,一路上都特别乖。” “听我娘说,我小时候也很爱哭。结果邻居新搬来的白俄小男孩以为我是个女孩子,还曾翻过围墙来我家送了一大束野花。” 这是荣祥第一次提到自己小时候的事,傅靖远听的饶有兴趣:“然后呢?” “后来?后来那一家又很快搬走了,没有后来。” 荣祥用食指指尖轻触婴儿的小嘴,那孩子张了大嘴,竟咯咯的笑了几声。 傅靖远见他心情甚好,便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对他和盘托出。 荣祥听了他这个想法,并没有发怒,只先愣了半晌,然后没头没脑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1 的问道:“你给他取名字了吗?” “还没呢,等你来想个好名字。” “我学问很差,想不出好的。你取个吧。” 傅靖远觉得他平静的过分,满心狐疑,沉吟了一下,方道:“叫念琳如何?傅念琳。” 话音一落,荣祥便开始露出了尖牙和利爪。他仰起脸对着坐在床边的傅靖远:“哦,原来这里面没有我的事!” “啊?” “傅念琳!真好名字。傅靖远念着颜光琳!是不是?” 傅靖远觉得很无奈:“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纪念他的妈妈而已。” 荣祥站起来,他戒针时被打了药,连着沉睡了五天。醒来后虽然是熬过了苦头,可是药物的副作用也不可小觑。譬如,他总觉得自己的身子发木,有点不大听使唤。此刻他猛然站起来,心里对傅靖远也不知是愤恨还是感激,只是茫然的想要大闹一场。可又不知道自己闹得有没有道理。 他又有点犯糊涂了,心中迷乱的想:我该找个人问一问,他把我的儿子跟了他的姓儿,还取名叫做傅念琳,这算不算是在欺负我?当然,他素来对我都是不错的,我也曾经很对不起他过。那么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大凡一个人在生气前这么左思右想一阵子之后,注意力被转移,那气也就发不出来了。而且他毕竟不是个白痴,之前那样精明过的一个人,再糊涂也是糊涂的有限。何况吗啡被戒掉后,他身体的各个方面都在明显的好转中。所以眼见着傅靖远小心翼翼的把那孩子托出去送给奶妈,他也没有阻拦。 傅靖远回身掩了门,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了荣祥,觉得这个男人的腰细极了,忽然回想起当年同荣祥初识的那些日子,在奉天,天寒地冻的,荣祥却只歪戴了顶厚呢礼帽,冻的耳朵通红,可见他是个爱美的青年。 傅靖远心软了,低头伏在荣祥的肩上,喃喃道:“你乖一点,乖一点。如今总算一切都好过来了。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再不吵闹了。好不好?” 荣祥笔直的呆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累极了,他又想到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再怎么说也没有什么立场底气。他虚脱似的向后靠去:“随你吧,我不管了。” 他只要有这么句话,也算是前所未有的示弱了。傅靖远见好就收,陪了小心扶他坐下,一边摩挲着他的后背一边凑到他耳边喃喃道:“比前两天似乎又胖了点。” 荣祥不耐烦的一扭身子,眉尖蹙到一起:“你又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那边有地方坐,别和我挤在一起。” “我不。” 荣祥放低了声音:“你怎么” “我怎么?” 荣祥忍无可忍的站起来走到窗前:“下流!” 傅靖远大笑起来:“我下流?你刚老实了多长时间,就摆出这么副圣人面孔了?” 荣祥背对着他,眼睛望着窗外的树梢:“别以为我不记得你对我做过什么!” 傅靖远跟了过去,鼻尖触到荣祥后脑的短发,温热茸茸的,有香皂的味道。 “记得就好。我还怕你忘了呢。什么时候……再来一次?” “滚你的吧!” “今晚外面有应酬,怕得空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明天怎么样?”傅靖远的双手一起扶住荣祥的腰:“馥郁西餐厅的厨子可以借过来,他会做地道的法国餐。我们到时先吃饱了,然后……” 荣祥用胳膊肘愤然向后撞了一记:“不要再讲了!” 傅靖远硬挨了这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变:“我有没有同你讲过?新主席视我为眼中钉,嫌我大哥留下的人太多,却完全又不服政府的管制。我每天同这些人敷衍,烦都烦死了。等你的身体再好转一些,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有足够的钱,再找个安逸的地方生活,该有多快乐。” 荣祥偏了头,试图看到傅靖远的脸:“就我们两个么?” “哦,还有你的小孩子,你要是喜欢,就带着;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先由我大嫂给看着,她在北郊的清凉庵住了许多年了,那里很安静,而且风景也很好。你放心,她是个非常慈爱的人。” 荣祥的心让他给说的活动了,于是开始认真的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小孟总得带着的。” “为什么?我们两个人,过一种新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带着那个小奴才?而且他也不小了,总有二十岁了吧?他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是不是?我们给他一些钱,让他去娶妻买房,我还可以在政府给他谋个位子。” 荣祥很犹豫:“这不行吧……我从十三岁时就带着他,十二年间我们几乎寸步不离……” “就算是兄弟,也要各自成家立业的不是么?” 荣祥心想他倒不配算是我的兄弟,只是觉得一旦分开,生活便缺失了一半似的:“这……我离不开他……” 傅靖远听了这话,按下心内的醋意蒸腾,脸上愈发笑得和蔼可亲:“那只是不习惯而已。我还比不了他么?以后我照顾你,照顾一辈子。若是照顾的不好,让你拿枪毙了我。” 他把话说的这样好听,荣祥听后,竟恍惚了一下,想着离开这纷扰伤心之地,重新开始生活,也觉得很振奋。 他并不想着小孟对此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只想着自己能否离开那个小奴才的侍候,如果离得开,他就要全盘接受傅靖远的建议。 第 30 章 翌日,傅靖远果然带了个洋厨子来,又买了许多新鲜果蔬,凭那厨子烹制了许多样数的新奇菜肴。二人当晚大快朵颐。吃毕回房,傅靖远嚼了块留兰香口香糖,随手脱下西装外衣挂在门后的红木衣架上。 他心中愉快,所以看什么都比往日美好了许多。此刻环视这间卧室,只见阔大整洁,紧里边是张西式大铜床,周围靠墙是排新款落地大衣柜。窗边独独一个小玻璃桌子,荣祥坐在旁边,正一边喝水一边翻看最新的《老爷》杂志。微微低着头,可以看出睫毛浓密、鼻梁挺直。 他忍不住走过去,抬手握上荣祥的后颈,先是轻轻的摩挲着,后来就用了力,试图把手伸进他的领口里去。 荣祥穿的是件厚呢上衣,样式类似青年男学生的制服。领口收的很紧,再伸进去一只手,竟勒的他几乎窒息,他抬头狠狠的扭了下上身:“你发什么疯?” 傅靖远笑嘻嘻的抽出手,抬到鼻尖嗅了嗅,忽然俯下身子,把嘴凑到荣祥耳边低语道:“我终于知道警局的狼狗是怎样根据味道来追踪线索的了。” “嗯?” “我就认得你的味道。楼下沙发上有一条手帕,我一闻就知道那是你丢在那里的。” 荣祥很困惑的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傅靖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2 远心想这个人还真是不解风情,只好耐心解释道:“你看,我的眼睛认得你的样子;我的耳朵认得你的声音;我的鼻子认得你的味道我们之间是不是已经很亲密、很有默契了?” 荣祥把杂志合起来放到玻璃桌上,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道:“你……然后呢?” 傅靖远定定的望着他,终于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你没有听出来我是在同你调情吗?” 荣祥歪着头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我听着很像但是不大肯定。你倒是与众不同,又是狼狗又是手帕的。” 傅靖远让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起身走到荣祥身后,用一只手扳着荣祥的下颏,让他的脸慢慢向上仰起。 荣祥柔顺的望向他,心中很平和安静。 因为实在是再没有别的指望了。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也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他的心里并不会因此而有所波澜。 傅靖远迟疑了一下,低了头去吻他的嘴唇。 荣祥的嘴唇很柔软,舌头带着水果沙拉的味道。二人都恍惚起来,觉得仿佛只有在接吻时,双方才是最熟悉契合的。舌尖相互试探触碰着,在荣祥发觉之前,傅靖远把口香糖咽了下去。 然后气氛忽然便热烈起来了。傅靖远捧着荣祥的头,好像要吃了他似的,吻的气喘吁吁,手忙脚乱。荣祥被按的喘不过气来,扭着头意图躲开,然而傅靖远挪到他的面前,把手插到他的腋下抱着,竟一面亲着一面把他拖起来推倒在床上。 荣祥仰面陷在厚软的被褥中,傅靖远沉重的身体压上来,这依然让他窒息。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棉花,软的,无骨的,任人在上面揉搓抚摸着。傅靖远的嘴唇滑过他的额头、眉眼、鼻梁、嘴唇,一路向下……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外衣和衬衫都被解开了,胸膛袒露在温暖空气中。 傅靖远却觉着自己有点像是在做梦。 这样一幕他肖想的太久了,在梦里已经反复演练过多次,所以现在虽然成真了,也终有点梦幻的影子在。 他的手抚过荣祥的胸膛,停留在左边的□上。嘴唇凑到右边去,恶狠狠的吮吸那一点樱红。 真好,他想,处处都是荣祥的气味,甜的,类似水果硬糖和奶油点心。 他想,我吃了你! 事毕,二人并排盖了棉被躺着。傅靖远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不住的扭头看荣祥,荣祥一言不发的背对了他,好像是有些不高兴。 傅靖远伸手去扳他的肩膀:“怎么了?累了还是疼了?” 荣祥无奈皱眉:“都有。” “下次我一定更小心。” “下次?” “对啊。” 荣祥冷笑一声:“怎么?压我还压出乐趣了?” 傅靖远挨挨蹭蹭的抱住他:“那是当然。” 荣祥用胳膊肘撞他:“你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傅靖远挨了骂,心里一点也不在乎,反而抬起腿搭在荣祥身上,脸贴脸的亲热躺了:“哎,我一想到以后咱们两个可以在一起,就高兴的不得了。” 荣祥闭着眼睛微笑:“嗯,是么。” “你喜欢去哪里生活?” 荣祥依然闭着眼睛,看表情似乎是正在思考了,半晌方答:“我不知道。我在哈尔滨出生,在那里长到十岁时去了奉天,后来日本人和家里老爷子交好时,我曾去东京一个军事学院念过半年书,再后来,就是来西安了。你看,我长这么大,其实没有去过哪里,所以谈不上喜欢哪里。” 傅靖远用鼻尖蹭他的脸蛋:“哦,你家里原先是在哈尔滨?” “不。我娘是老爷子的外室,我同她一直便单住在哈尔滨。后来蒙古匪帮打过来,我们逃难去奉天,她路上让流弹打死了。我命大,在长春碰上了老爷子一个心腹手下,总算把我救了回去。” 傅靖远没想到他小时还有过这样坎坷的情形:“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奉天了。” “那你奉天父亲家里的人,待你可好吗?” 荣祥略带讶异的扭头瞥了他一眼,仿佛觉着很好笑似的摇摇头:“怎么会好!大太太本是蒙古王府的格格,厉害的不得了。否则我和我娘也就不会呆在哈尔滨了。幸亏我去了不到二年,她得病死了。你大概知道,我家里兄弟三个,二哥是个烟鬼废物不算数,就只剩大哥和我了。现在想起来,好像我去了奉天后除了同他明争暗斗之外,就没做过别的什么事。” 傅靖远听了,不禁笑起来:“你们不过是要争家产罢了。家中老人去世,兄弟为这个反目的我也听说过。不过那时你父亲还活着,你们闹得未免也太早些了。” “不单单是为了几个钱。大太太挑唆的大哥恨我入骨,我若不小心,他便总找机会想要弄死我。” “不至于吧……好像小说一样的!” 荣祥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十三岁时,喜欢大嫂房里的一个小丫头,她同我一边大,名字我忘了。后来大哥有一天忽然把她送给了我。偏巧那天我中暑,就没召她进来。结果当晚就有人同我讲,说大哥在这个小丫头身上搞了鬼,小丫头是有脏病的。” 说到这里,荣祥见傅靖远饶有兴味的望着自己,似乎是听得很有兴趣,便接着说下去:“我听了,当时便找两个老妈子把她扒光了检查,老妈子看了,说身上倒没有发出来的杨梅疮,不过下身的确像是有病的样子。我立刻把她送了回去,又暗暗让人把这事散播出去,结果别人以为那病是大哥过给她的,大哥算是吃了个亏。” 傅靖远的脸上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那……那个小丫头呢?” “被大嫂打了顿板子,半夜自己跑到柴房里吊死了。” 听完荣祥讲的这个故事,傅靖远觉得好像吞了只苍蝇似的,半天都缓不过劲来。心里又有件事,思来想去的,觉得问出口似乎不大好,可是两人关系已然这样密切,就算问了,大概也不为过。 他想问:你的父兄,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这句话就在他的嘴边,张嘴试了几次,终究还是觉得有些骇人,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罢了,他想,像这种事情,问明白了又能怎样呢?只要以后能好好的在一起生活,之前那些,就不要想了吧。 二人默默的躺了五分钟,荣祥忽然歪着身子坐了起来:“我睡不着,起来走走。” 傅靖远却有些困意,揉着眼睛看他□裸的站起来,觉得有些刺目:“那我接着躺一会儿。” 荣祥没理会他,抱着里衣径自走去浴室淅淅簌簌的冲了冲,然后从衣柜里找了件黑色福字团花长袍胡乱套上,开门走了出去,。 在楼梯口处,他看到了小孟。 天气热,小孟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3 上身只穿了件白衬衫,领子袖口倒是扣的规规矩矩。正一个人靠在扶手上,低头摆弄着什么。听见有人来,他立刻站直了身体,随手把手中的东西放进长裤口袋里。 荣祥慢悠悠的走到他面前,停住。 小孟依然是千年不变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抬手将荣祥袍子上的那几枚布扣系上。 那扣子缝制的像个小豆子似的,荣祥向来系不好。 荣祥垂下眼帘,一面凭他给自己系扣子,一面把手伸进他的裤兜里,摸出一个粉红色的小纸鹤。 纸是小学校里常用的那种手工彩色纸,叠的小而精致。一拉鹤尾巴,翅膀还会跟着扇动。 荣祥感到这很无趣,所以把纸鹤又塞回他的裤兜里。 系好扣子,小孟照例退到一边,给荣祥让出路来。然而荣祥并无意下楼,他靠在白墙上,觉得下身那里有些不好过,是微微的痛。 “大概是弄伤了。”他暗暗忖度:“以后顶好少去招惹靖远,他干这事儿时好像发疯一样。” 小孟等了一会儿,见他只靠在墙上发呆,一张脸白的透明,几乎能看见皮下的淡蓝血管。眉目却幽黑,眼神是一种疲倦的呆滞。 “三爷要下楼?”他试探着问。 荣祥点点头,扶着小孟伸过来的手臂缓缓向下走去。 他在一楼的起居室坐下,小孟倒了茶放在他面前的小几上,然后静静的退到一边。 荣祥姿态别扭的独自坐着,忽然觉得有些寂寞。 “小孟。” 小孟走到他身后微微俯身:“三爷什么事?” 荣祥拍拍身边:“坐。” 小孟绕过沙发,在荣祥身边坐下。 窗外暮霭沉沉,太阳亦已落山。屋内却只开了盏昏黄壁灯。二人相对无言,安静的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到。 傅靖远走进来时,眼前这一切让他觉得有些不快。 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这两个人只是并排坐着而已,而且连交谈也没有。可是室内的气氛是一种凝固的默契与安祥,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入侵者。 抬手按下吊灯的开关,他极力以一种调侃的语气笑道:“怎么?在坐禅啊?” 荣祥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满神情一闪而过,随即开口笑道:“你醒了?” 傅靖远走到他身后,低下头又搂脖子又贴脸的答道:“你不在,我睡不安稳。” 荣祥让他揉搓的好不肉麻,不过他现在寄人篱下,底气不足,所以也只是笑着摇头:“胡说八道。” 小孟悄悄起身,走到门边衣架旁站着。他知道傅靖远不待见自己,所以分外小心,不愿意惹他讨厌。 傅靖远还同荣祥姿势别扭的搂着:“唉,其实这样干呆着,也怪无聊的。” 荣祥让他搂得脖子热烘烘的不舒服:“啊……我也习惯了。” 他做了个去拿茶几上杂志的动作,乘机挣开了傅靖远的搂抱。不想杂志下面是个扁扁的银质烟盒,精致闪亮,上面刻了一条条曲线,是个抽象的玫瑰花。他下意识的放下杂志,把烟盒拿了过来。哪知接下来傅靖远便捉住了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我看看。” “不许抽烟我不喜欢烟草的味道。” “我只是看看放开我吧,你这圆头圆脑的家伙!” 傅靖远听他这样形容自己,感到很是震惊:“我……是这个样子吗?” 荣祥不再理他,自顾自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又拿过打火机放在烟卷边,也不点燃,只是保持动作不变。过了半晌,傅靖远刚想对他再次提出警告,却听他自己模拟着打火机点火时发出的声音,口中轻轻的“啪”了一声。 傅靖远很无奈:“你这是在玩什么?” 荣祥也哼的笑了一声,把口中未燃的烟卷和打火机一起放到茶几上:“自娱自乐么!” 傅靖远抬眼望窗,觉得荣祥这找乐的方法未免太寂寞可怜了。可是遍想能让他消遣的法子,又仿佛没有什么是合适他现在做的。 这个时候,他便觉出两个人的差异来。如果是他自己的话,那么读读通俗小说,看看不太专业的杂志、听听西洋歌剧或流行歌曲的唱片,都足以让他在房中快乐的消磨掉半天的时光。如果天气好的话,出去打打球,做做运动,也都很不错。 可是荣祥呢? 荣祥是个典型的、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傅靖远见过他读书的样子,那是本翻译过来的《摩登时代》,他端端正正的把书放在桌子上,一个字一个字的认,二十分钟方能看完一页。比一个学生搞论文骗学位还要辛苦。他也不喜欢音乐,如果去看电影呢,多半也是因为女主演很美丽的缘故。对于聊天闲谈大概也没兴趣他算是一个寡言的人。 他的乐趣,无非是在戏园与舞厅之间留连,这堪称毫无品位,甚至到了低俗的程度。 清清喉咙,他开口道:“楼后的空地,拦上网就可以打网球。你喜欢打网球吗?” 荣祥想也不想便摇了头:“不喜欢,太累了。” “那……看电影好不好?” 荣祥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楼后的空地,拉块布又可以放电影了吗?” “出去看啊。” 荣祥怔了怔,扭头去看傅靖远:“你肯让我出门?” 傅靖远表示惊讶:“我从未说过要软禁你啊。” 他的确没有说过这种话。荣祥之所以有被软禁的错觉,是因为他一直都被吗啡和病痛捆绑着,而且兵败之后,作为一个声名狼藉的政客,他下意识的就从未有过出门的念头。 五秒钟之后,傅靖远很高兴的看到荣祥对于自己的提议,表现出了一个欢欣雀跃的赞同姿态。 傅家的司机嘟嘟的按着车喇叭,夏日傍晚,街上的人实在不少。汽车慢慢的开,荣祥饶有兴味的隔着车窗向外望。 傅靖远也在向外望,却是心惊胆战的不自在。方才他为了讨荣祥的欢心,才提议出门看电影。等真正出了门,他才开始担心:万一碰到熟人怎么办? 外界都知道傅仰山是荣祥杀的,结果现在杀兄仇人让他养的体体面面,两人还大晚上的跑出来看电影。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不晓得要传出什么谣言来。 可是……傅靖远斜瞥了荣祥一眼,只见他凝神盯着窗外,嘴角柔软的微翘起来,是一个毫无心计的微笑。 让傅靖远略觉安慰的是,待汽车蹭到电影院时,天色已是微黑。司机跑下去半天,方带了两张票回来,气喘吁吁的道:“二爷,亏得先给影院打了电话让他们留票,今天是个新片子,别说包厢,就是三等座的票都被卖光了。” 傅靖远接过票一看,不禁笑着递给荣祥,荣祥看了看,先还不觉怎的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4 ,后来反应过来,也笑了:“真巧。” 原来片子是卓别林主演的《淘金记》。而两人在电影院初次见面时,看得也是卓别林的新片子。 司机打开车门,荣祥先下了车,傅靖远一条腿踩在地上,刚把头探了出来,忽然听见左侧响起了一声极嘹亮的寒暄:“呀!傅先生!” 他本来怕的就是这个,来者的嗓门又是如此之大,吓得他一屁股坐了回去。荣祥向旁边退了一步,也好奇的抬头望向来人。只见对方人如其声,生的极壮。一张大方脸亦是棱角分明。五官却很平庸。总体来说,这人生的算是威风,但远远谈不上英俊。 此时傅靖远也已钻出汽车,对着这位方脸先生,他很含糊的点头笑道:“啊崔先生,这么巧也来看电影。” 崔先生从身后拽出一个比他小了一圈的方脸女孩:“我老妹子一定要来,又没有伴儿,只好我陪着来了。”那方脸女孩听了这话,似乎有些不满,挣开他的手又躲回身后去。 傅靖远笑着要走,谁知崔先生又大声问道:“你座位号是多少?” 傅靖远隐隐生出不祥预感,回头从荣祥手中拿过票来看了看:“是……贵宾席的十九、二十。” “啊哈!我们正好挨着!我这个是十七十八嗳,原来傅先生你不是一个人,这位先生是……” “呃……我的一个朋友。” 崔先生却大踏步走过来伸出了手:“你好你好。原来是傅先生的朋友,方才失敬了。鄙人崔东升。” 傅靖远呼了口气,心道原来他的名字叫做崔东升,方才却怎的也想不起来了。 荣祥很犹豫的同他握了手:“荣祥。” 崔东升哈哈笑道:“原来是荣先生……仿佛在哪里听说过似的啊呀!你不就是那个……” 傅靖远头都要炸了,上前一步分开二人:“电影要开始了,还是马上进去为好。”说着推了荣祥一把,崔东升也就势回了头,去招呼自己妹子。 傅荣二人并没能把电影看完便提前退了场。原因是崔东升一直在傅靖远耳边喃喃不休的夸奖自己那方脸妹子。傅靖远实在敷衍不下去了,便找借口匆匆离去。 在车上,荣祥笑道:“姓崔的想把妹妹介绍给你呢。” 傅靖远掏出手帕擦掉额上的一滴汗:“他是新任省主席的侄子,外号叫做崔大傻子。到西安之后就开始推销他那个妹妹,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嫁出去。” 荣祥低声笑起来,傅靖远先没在意,后来见他笑个没完,抱着肚子弯了腰,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把他揽过来揉肚子,直揉的衣衫凌乱,裤腰带都松了开。 如此过了一月,二人情投意合。傅靖远心里的那种高兴,几乎用言语无法形容。傅仰山留给他那一摊子事业,他也不闻不问。每天只在花园府邸留连着不肯走。崔东升又往他家里打过几次电话,想带着妹子请他喝茶,没有一次是找得到人的。 荣祥的身体也恢复的很快。隔三差五的会让人把他那儿子送来看看。这孩子至今还是没有名字,众人只好随口叫他宝宝。这宝宝长的又大又胖,傅靖远一抱他,他就要立刻无声无息的撒一泡尿。 这天二人坐在一楼的起居室内,一边用叉子吃果冻布丁,一边看外面的一只鸟在树上垒窝。气氛平和,心内安好。傅靖远忽然开口道:“过几天,我们就走吧!” 荣祥静静的看他一眼:“说的具体一些。” 傅靖远抓住他一只手握着:“我有个一起从欧洲回来的同学,在上海做事。我已经拜托他为我们找了一处房子,钱汇过去,已经先租下了。是在法租界里,环境很不错。我们两个去就可以,我一个人在外面生活那么久,什么家事都会做,你大可以放心。” 他喝了口水,继续往下描述他的美好蓝图:“宝宝太小,就先不要带了,你要是想念他,什么时候再去接他过来。我们先住着,如果你不适应那里的气候,我们还可以去国外。” 荣祥垂下眼帘,飞快的舔了下嘴唇:“那小孟呢?” “他啊……他可以继续住在这里,然后我们再给他一些钱。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可以在政府给他谋个职位。你觉得怎么样?” 他等了半天,见荣祥只低了头发呆,便有点急的捏了下他的手掌:“你倒是说话啊我知道你同他在一起久了,一时难分。可是分开一段时间,适应便好了。难道你还能一辈子都让他伺候着?何况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小孟这么大了,也没有做一辈子奴才的道理。他要是知道了我的打算,怕是还要高兴呢!谁不愿意体体面面的生活呢!” 荣祥先还不作声,听到后面,却仿佛着恼似的猛然抬起头:“我养的狗我还不知道么?你懂什么!” 傅靖远捺下性子,和缓了声气继续劝解:“可我知道人性。人性都是趋利避害的。谁都愿意过自由自在的富足生活,都愿意受人尊重。可你看小孟现在,他有自由吗?他受人尊重吗?你不觉得他很怪异吗?” 他是在耐心的同荣祥讲道理,但同时也有点隐隐的不耐,因为这个道理是这样的简单,其实没有讲解的必要。谁知荣祥听了他这番话,竟愤然站了起来:“他是我的我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他连人带命都是我的!” 傅靖远的脸上还保持着微笑:“是是是,可是我们讨论的不是这个问题。我要讲的是小孟就他本人来讲,他应该是愿意离开你的。他既然愿意,你又何必放不开呢?” 荣祥听到这里,表现的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动物:“他不愿意!”他气的眼圈都红了:“他不愿意!就算你们都离开我了,他也不会走你凭什么说他愿意?” 傅靖远心里一股气涌上来,终于也忍耐不住,冷笑道:“好,那你把他叫来,问他是爱做一辈子奴隶,还是爱做个堂堂正正的人!”说完这话,他没等荣祥开口,自己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大声喊道:“小孟!!” 十秒钟后,小孟轻手俐脚的跑到门口:“傅先生什么事?” 屋里却却寂静下来,小孟漠然的抬头看向屋内,只见荣祥咬牙切齿的望着自己,傅靖远则涨红了脸,恨恨的瞪着荣祥。 他低下头,等着。 终于还是傅靖远忍不住先开了口:“小孟,你现在自由了,我给你找房子住,还给你一笔钱,请你离开这里。你还有什么条件,也一起提出来吧!” 语毕,他等着小孟表态。他觉得正常人是决不会对此存有任何异议的,所以心里有着百分之九十八的胜算。只是等小孟走了,恐怕要花大时间才能把荣祥哄过来。 然而小孟并没有回答,他径自走向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5 荣祥,然后跪在他的脚下:“三爷。” 荣祥低头望着他,默然无语。 傅靖远想,这大概是在告别了当然也许是向荣祥求证一下自己那番话的真伪。 然而下一秒,只见小孟忽然起身拿起茶几果冻盘里的叉子,随即向自己的脖子上划下去他的动作太快了,所以荣祥伸手想要去捏住叉子时,叉齿正好扎进了他的掌心。 傅靖远睁大眼睛愣在当地。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待见到荣祥咬牙收回手时,方看到一柄细齿餐叉扎透了他的手掌,却还没有血流出来。 根据仅有的一点医学常识,他大喊到“别拔” 然而荣祥充耳不闻似的,一把将叉子□,然后恶狠狠的向小孟的脸上划下去:“王八蛋!我让你死了吗?……你这狗养的杂碎……你他妈的……我先宰了你……” 那叉子连手心都能扎透,可见何等锋利,如今被他拿来没轻没重的划在小孟的脸上,当下便见了红。小孟却跪在那里不肯躲,傅靖远见势不对,冲上来握住荣祥手腕,一边夺下餐叉远远扔开,一边大声对小孟喊道:“还不快去叫医生……你不要命了” 话音未落,冷不防荣祥一脚踢到小孟的脑袋上,傅靖远赶忙放了荣祥去拉小孟,不想自己甫一松手,荣祥动作极快的扯着小孟的衣领拖向角落,然后抓了他的头发把头往墙上撞去。小孟本来满脸是血,被撞了几下后,那血都蹭到了墙上,一条一条的血痕画了老长。 傅靖远见荣祥状若疯魔,竟有些打怵,只得悄悄走到他身后,看准时机一把用力抱了他腰向后拉去,眼角余光瞥到一个老妈子正怯怯的在门口张望,不禁连忙大喊:“于妈……把小孟带出去……快点!” 于妈暗叫不好,然后后退无路,只得硬着头皮走进来,看见墙边倒着个血葫芦似的人,又吓了一大跳,也不敢去碰,期期艾艾的扯了他的袖子:“小孟,快走,二爷让我带你出去呢……” “你哪儿也不许去!” 荣祥一面奋力挣扎,一面厉声阻止。那小孟果然摇晃着跪好,任凭于妈拉扯,一动也不肯动。 傅靖远也急了,用力勒住怀里的荣祥,大声斥道:“这是怎么说的!你没看他都快让你打死了吗?” 荣祥忽然流下泪来:“我就是要弄死他……横竖留不住……他就是死也得死在我的手里……”说到这里,他愈发哽咽起来。 傅靖远没想到他说哭就哭,而且哭得声泪俱下,凄凄惨惨。不仅恻然放了手,转头吩咐道:“于妈,快去打电话找医生来。” 于妈领命而去。傅靖远把荣祥安置在沙发上坐下,见他那手上的鲜血顺着伤口一股股向外涌,他仿佛也不知道疼,只是闷着头小声的哭。眼泪一对对赶不及似的滑过面颊,整张脸都红涨潮湿。 再回头去看小孟,他还跪在那里,好像也不知道疼。脸上让血糊了,连伤口都分辨不出来。 第 31 章 医生处理两人伤口时,傅靖远在一边看得汗毛直竖,尤其是双氧水擦在小孟的脸上时,那简直就是一场恐怖电影。 那医生年纪甚轻,摆着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很仔细的把小孟擦出本来面目。只见他左侧面颊上是从眼底到下颏两道划伤,又有一道是从额角延至眉心。这是最重的三道,至于余下那些横三竖四的轻浅擦伤,便不堪计数了。 青年医生吁了口气:“亏那是柄普通餐叉,虽伤了皮肤,却没能深划进肉里。否则肌肉划开,就得缝针,而且会落下很明显的疤痕。至于这位先生”他转向荣祥:“只要按时换药,就没有什么关系。记住,千万不要沾水。” 傅靖远冷眼旁观,见小孟被那医生上药贴纱布,把大半个脸都盖住了。分明痛的身体打颤,却咬牙不肯吭声。他虽然素来是不待见他的,但从今天这一闹看来,小孟其实可怜的很。挨了这么狠的打、眼看着自己被破相都不敢反抗,可见他从小定是被荣祥欺负怕了。 由此又可看出,荣祥从小就是个凶恶的人也许同他的家庭有关?总不会有人天生就那么坏吧。 傅靖远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同荣祥过一辈子,还真得把他好好的改造一番这人身上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起身送走了医生,他回身进房,打发走了旁边的无关佣仆后,他像个家长似的站在二人面前:“嗳,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小孟回房去休息吧。至于其他的,也先不要想,养伤要紧。” 小孟笔挺的坐在沙发上,听了傅靖远的话,他微微点了下头因为脖子被磕得很痛,却并不起身,而是看向荣祥。 荣祥铁青了脸,朝楼梯挥了下手。小孟这才起身,上楼回房。 傅靖远走到荣祥身边坐下,长叹一声道:“你说……你这不是发疯嘛!” 荣祥本来心乱如麻,又见傅靖远摆出一幅要苦口婆心说教的姿态,下意识的就像一巴掌打在那张探过来的圆脸上,但他最终只暗暗的攥了攥拳头毕竟还是没有底气。 “我知道你大概原来在家中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亲人,只有小孟同你朝夕相对,所以感情比较深一些。那么客观来讲呢……”傅靖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小孟对你,也算是忠心耿耿。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那样对他下狠手?他若真死了,你岂不是要后悔之极?”他又向后靠在沙发上,换了个舒适些的坐姿:“他年纪轻轻的,连女朋友都没有,脸就被你划成那个样子。就算是长好了,也多多少少要留点疤痕,以后怎么办?” 荣祥把脸扭开:“他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唉,话不是这样讲那要是换成你的脸,你气不气?难过不难过?” 荣祥烦的五内如焚一般,咬牙答道:“这个比不了!我可是靠脸吃饭的!” 傅靖远一愣,起身走到荣祥另一边坐下:“你别乱讲!你要是把我们的关系想成这样,未免就让人寒心了。” 荣祥一言不发。 傅靖远见他顽固的刀枪不入,看外面天色黯淡,也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便自动停止说教,径自站起来,边说向一侧的仆人房走去:“我看晚饭做的怎么样了。闹了这么一场,吓得老妈子们都躲了起来。” 荣祥在沙发里缩了缩,两条腿长长的伸出去,受伤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白纱布上洇出一点血迹。 晚饭备的很潦草,厨子和老妈子们躲在厨房里戚戚喳喳的议论下午的血战,十分兴奋激动,根本无心做饭。 傅靖远和荣祥吃的也很潦草,心里堵着,自然也没什么食欲。荣祥吃了两口,就推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6 开饭碗要走。傅靖远怕他又要去对小孟行凶,连忙也放了筷子跟上:“你干吗?不吃了?” 荣祥满面阴沉的答应了一声,出了餐厅走到对面屋里。这屋子光线较好,平时又无人居住,所以特意在地上铺了厚地毯,宝宝来时就在这里翻滚爬行。傅靖远见荣祥进屋后就拉开矮柜上的小抽屉乱翻一气,愈发好奇:“找什么呢?你手不方便,我来帮你。” 他话音刚落,荣祥却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包代乳粉似的东西。傅靖远认得那是给宝宝吃的一种奶糊,因为乳母前几天感冒吃了点药,便不肯在病中给小孩喂奶,而去外国商店买了些婴儿食品回来冲给他喝。荣祥拿了那包东西,也不理傅靖远,低着头走回餐厅,用热牛奶浓浓的冲了一大杯气味甜腻的浆糊。 傅靖远以为他忽然换了口味,连忙提醒道:“这东西闻着很香,其实难吃的很。” 荣祥叹了口气,情绪很低落的回答道:“给他吃。” 傅靖远摇摇手:“厨房给他做了稀粥和汤,马上就好了。” 荣祥回手拿了个汤匙□杯子里,端着杯子向外走去:“你回房歇着吧!” 这一刻,傅靖远觉得自己又像个外人了。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很不舒服。 小孟姿势怪异的躺在床上确切的说,他是上身躺在床上,两条腿则拖在地上。脸上涂了药,倒不怎么痛。痛的是头他被荣祥撞了一头包。 这个躺法是不大舒服的,不过小孟这一辈子似乎也从未享受过,所以倒觉得马马虎虎,总比站着要好些。这种躺法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在房门被“咣”的一声踹开时,可以立刻坐起来,同时保持仪表不乱。 此刻他就这样惊弓之鸟一样的坐了起来,望着站在门口的荣祥:“三爷。” 荣祥端着那杯白浆糊走进来,回身一脚把房门又踢上。小孟站起来,因为满脸纱布,所以看不出表情。 荣祥并不看他,只气哼哼的走到床边,把那杯浆糊向床头柜上重重一放,然后环顾四周,从角落里拖过把椅子坐到小孟床前。 “坐!吃吧!”他似乎是很勉强的吐出这三个字。 小孟小心翼翼的挤到床头柜旁坐下。荣祥的椅子靠床太近了,他尽管极力的把双腿贴在床沿上,可还是避免不了的要和荣祥碰触。 拿着汤匙搅了搅那杯糊,小孟很漠然的想,这一定是这位三爷亲自炮制出来的东西他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就以为天下人都喜欢。舀起一点放到唇边,那股子混合了奶气的复杂甜味差点让他作呕。 荣祥见他拿着汤匙欲吃又止,不明就里,以为他是在委屈,便抬脚踢了他的小腿一下:“吃啊,王八蛋!” 小孟无声的出了口气,将一勺浆糊塞进嘴里。谁知不慎牵动了脸上的伤口,顿时痛得他屏住了呼吸,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三爷,”他喃喃的说:“我还不饿,过一会儿吃吧。” 没有回答,小孟抬眼,却正与荣祥目光相对。 荣祥的眼睛是清澈而明亮的,所以目光中的那份尖刻尤为醒目。 对视只是一瞬,因为小孟马上便低下了头,隔着纱布,也可以想象的出他那漠然神情。 荣祥忽然开口了:“你这狗崽子,我打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滚?这次我又没有用绳子绑着你。你小时候被吊在房梁上都能想法子半夜溜下来,现在怎么了?” “三爷,您真的要让我离开吗?”他却像个雕像似的,以一种毫无感情的语气问道。 “去你妈的!你这混蛋没听见我在问你话吗?” “我是为了三爷活着的,三爷要打就打吧。” “那要是打死了呢?” 小孟半晌无语,荣祥刚要开口继续骂下去,却见小孟忽然双腿一软跪下来,似乎是有些哆嗦的说道:“三爷,原来我敢逃,是因为没有我,您还可以去打别人出气。可现在我要是跑了,您打谁去?” 荣祥瞪着他,一时也无话。 “三爷,我自从被卖到荣家后就开始伺候您,除了这个我再没有别的事。没有您,我简直不知道以后每天还有什么可做。” 荣祥听到这里,倒有些心酸:“傻子,能做的事情多的很。你可以找个女人,到处逛逛,你跟着我,难道还不知道这些么。” 小孟把头低的更深了些,一只手捏着荣祥的裤角,轻声道:“三爷,那些我都不想。” 他跪的这地方十分逼仄,这样一低头,倒似整个人都缩在荣祥的双腿之间。荣祥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摸到一个大包。 二人又是相对无言。 荣祥当年本是个自视甚高的年轻人,从被傅靖远带回西安后成天打吗啡打的昏天黑地,倒也罢了。这些日子他神智清明过来,就不由得不细想下自己今后的处境。结果他是愈想愈觉得自卑,甚至到了让人感到痛苦的地步。 而且他现在之所以能够继续这种阔少生活,完全是因为傅靖远的缘故。这也总让他觉着自己像个吃软饭的当然这个比喻不大对头,因为傅靖远是个男人。不过他宁愿去吃女人的软饭,也不愿意让个男人养着。 此刻屋内一片沉寂,他的这点不能为外人道的心事在脑海中又跳了出来。像条麻绳似的,把他的心五花大绑起来。他下意识的摸着小孟头上的包,连手上的伤痛都不觉得了。 小孟缩在地上,头被荣祥摸的很痛。荣祥不大把他当人看,也从来不好奇他在沉默时会思虑什么。其实不好奇倒好,如果他真的晓得了小孟的心思,怕是又要受到绝大打击的。 坐了一个小时后,荣祥很愁苦的离开了。小孟也缓缓站起来,坐到荣祥方才坐着的那把椅子上,空气中弥漫着甜味,大概是来自那杯渐渐冷却的奶糊,但小孟宁愿相信这是荣祥留下来的。 “我希望你落到声名狼藉、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无处容身的境况里。”他毫无感情的想:“如果能够变成白痴或残废,那就更好了。我愿意永远做你的狗其实我什么都会,我也能够养活你。我的三爷,你至少该给我一个机会。” 荣祥回到卧室时,傅靖远刚刚洗好澡,眼镜没有戴,倒显得英俊许多。 “你要洗吗?你的手不能沾水,我帮你洗好了。小孟还好吧?” 荣祥深吸了口气,抬头对傅靖远笑了笑:“他没什么事,皮肉伤而已,过几天伤口愈合就好了。” 傅靖远看他似乎情绪不错,便放开胆子又批评起来:“皮肉伤不假,问题是开在脸上的,他不会破相吧?” 荣祥脱下外衣搭在衣架上:“没事儿,他很少留疤。你今天怎么这么关心他?” 傅靖远一撇嘴: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7 “觉得他今天让你打的怪可怜的。你这叫什么脾气,实在太残忍了,以后得改一改才是真太不文明了!” “好,好。我改。” “哗,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荣祥满肚子心事,让他聒噪的心烦意乱:“我……” 忽然有人砰砰敲门,女佣隔着门道:“二爷,冰淇淋好了,是现在端进来,还是放冰箱里冻着?” 傅靖远很高兴的边去开门边扭头对荣祥说:“我让他们摇了冰淇淋,味道不错哦!” 两盘冰淇淋被送进来,傅靖远端着盘子在床上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坐下。荣祥在一边偷偷盯着他,眼看他挖一大口冰淇淋吃了,表情得意,显然是要同自己长篇大论的架势。他连忙坐到窗前的小玻璃桌前翻开本书,做认真读书状。 “我想了下。”傅靖远用勺子把冰淇淋搅成糊状:“现在天气正是越来越热的时候,上海想必更热,索性就推迟三个月再走好了。而且大哥那些老部下总是同崔主席闹事,姓崔的竟把帐都算在了我的头上。亏得我躲得严密,否则不定又要有多少烦恼。” 荣祥端端正正的双手扶着书,目光从书页上端瞄了眼傅靖远,口中含糊的应道:“哦……是么……不过这种情况,一味躲藏不是办法。” 他素来都觉得傅靖远这人有点读书人的呆气,脑子自然是聪明的,但是毕竟骨子里是天真任性,所以敷衍得了一时,却不会有耐心和兴趣去同人敷衍一世。他有时颇想向他提供些自己的经验之谈,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各方面都如此失败,哪里还有脸面去教导别人。 “我才懒得管那些老禄蠹!国家以这些人为栋梁,衰败混乱到这种地步也就不足为奇了!” 荣祥笑了笑:“是。” “我对政界是彻底的失望了!我可不愿把这一生都浪费在同那些官老爷的虚与委蛇之中。我该学学镇禅老,他是无论政府怎样请也决不出山的。如今落了个清白名声,多么好。” 荣祥对于颜镇禅始终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想起颜光琳,他忍不住无声的叹了口气。 当晚,两人照旧是要滚床单。 荣祥让傅靖远揉搓的浑身没有一处不痛,他咬牙忍着,忍到最后,终于流出一对极大的眼泪来。 傅靖远一面气喘吁吁的动作着,一面关切的低下头舔下那两颗泪珠:“快完了……你再忍忍……” 荣祥点点头:“我没关系……以后习惯就好了……” 傅靖远正在激情澎湃中,没听出他这话中明显的自轻自贱。 转眼间便到了八月。 值此流火季节,人都懒洋洋的怕动,饶是不动,还要热的一身身出汗。 傅靖远穿了件雪白短袖衬衫,后背被汗湿透了,薄薄的衣裳贴到了身上。头发剪的极短,也是湿漉漉的立着。手里永远抓着顶巴拿马草帽,不为遮阳,而是权充扇子。 他终日不得闲,不是坐在家里见他大哥的老部下们,便是跑去崔主席那里交涉。大家都知道他递出了辞呈,有人叫苦有人暗喜。他不知道自己处于新任主席和旧有官员的夹缝中,两方对他或好或坏的,都很有些想法。 他本以为递了辞呈,便可逍遥自在的过日子去了。没想到后续竟有如此之多的麻烦事情,剪不断理还乱,让他简直有些忍无可忍。 “傅二爷,”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胖汉第三次来到他家,叼着个小烟袋絮絮的说:“您可不能就这么扔下弟兄们,傅主席走后,我们可就都仰仗着您了。现在崔主席一味的要我们裁军合并。那个目的,咱们弟兄都明白的很。可怜我们跟傅主席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往后又没兵又没饷,又让上面当作眼中钉,这一家老小可怎么生活?傅二爷,我这是厚着脸皮来求您了,不是不让您走,是让您帮我们跟上面讲讲,交涉交涉,成不成的都没关系。” 这一番话说的倒是实在,傅靖远也有些动容了。当天下午,崔主席又来电话找他去面谈。 崔主席也是笑容可掬:“傅老弟,大热天让你跑一趟,辛苦了啊。” 傅靖远很烦躁的露出一个笑:“没什么没什么。” 二人三言两语的寒暄几句,便引到了正题上。 “傅老弟啊,我知道你呢,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但是你那些部下啊,真是……个个不论军阶大小,都拥兵自重,我的命令传下去,他们都只当是放屁。这倒也罢了,我一心为党国效力,个人受了委屈和误解呢,都不算什么。不过他们擅自招兵,又向我来伸手要军饷,这可就关乎到国家利益,我是不得不管一管了,也不得不劳动老弟你去处理一下这件事了,其中有几个团长,已经嚣张至极,简直是不把政府放在眼里了。” 傅靖远抓着草帽用力扇了几下:“这件事……也闹了许久了,他们当兵的,自然粗野惯了,对待上面,失礼之处必定不少。至于裁兵这事,那是拔他们的羽翼,他们自然不会肯。我看主席你同他们就各退一步,让他们以后不得再私自招兵,至于军饷呢,还是按照原先的规矩发,缺少的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这样他们不伤筋动骨,政府这边也不多支出。就这样算了吧!” “傅老弟,话不能这样讲。军纪国法不是做生意,可以讨价还价的。” 傅靖远口干舌燥的咽了口唾沫,脑子里乱哄哄的,只想拔腿便跑,远远的离了这办公室。 “崔主席,那您同他们直接交涉吧。我也没有办法了。” 崔主席沉默一瞬,忽然转成了轻松和蔼的语气笑道:“傅老弟,其实我知道你本是个读书人,让你同这些兵痞们打交道,已经是很为难了。没有什么的,这个事我再考虑,天怪热的,你也回去歇歇暑吧。” 傅靖远站起来:“那我的辞呈……” “不要急,过几日便给你批下来。” 傅靖远松了口气,立刻告辞而去。 第 32 章 傅靖远不在的时候,荣祥自娱自乐。 他穿了身中式裤褂,头上带着顶白色遮阳帽,光脚踩了双木屐。蹲在大门旁的阴凉处,买花。 卖花人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生的黑里俏。她沿着马路一趟走过来,本打算要抱着一篮子花去前方的一家饭店里卖的,谁知经过一所漂亮宅子前,看到有人蹲在大门口,便顺口问了句“大哥哥要买花吗?” 荣祥笑起来:“你该叫我叔叔的。” 小姑娘也很精灵的笑出一口小白牙:“小叔叔要不要买花?” 荣祥点点头,向那小姑娘招了下手:“你这都是什么花?” 小姑娘捧着大篮子跑过去,蹲在荣祥面前:“茉莉花和玫瑰花。都是水灵灵的,能新鲜好久呢!” 荣祥从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刚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8 三点多就要去卖花了?等到晚上花瓣儿可就蔫的不好看了。” 小姑娘抬手指了指旁边:“我在前面秦福酒楼的大堂里卖花儿,那儿不分早晚的,而且没太阳,不会把花儿晒坏。早去早卖完了,就可以拿钱回家给姐姐买米了。” 荣祥看这孩子瘦瘦小小,穿了身厚棉布的破褂子,裤子短的露出半截小腿。又看那柏油马路都被烈日晒化了,走一步便能留下个脚印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今儿天热,就别往前走了。你这花都卖给小叔叔好不好?” 小姑娘有点愣:“啊?” 荣祥回头大喊:“小孟!” 小孟本来站在门房后面的阴凉处,此刻应声而出:“三爷什么事?” “给这孩子两块钱,然后把花送回屋里去。” 小孟立刻从裤兜里摸出两张纸币递出去,谁知小姑娘抬头看清他之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来小孟脸上已经拆下了纱布,那三道深些的伤口刚刚愈合结痂,色作鲜红,甚是可怕。至于其它的小伤的结痂,则正在脱落,整张脸乍一看破破烂烂的,很是吓人。荣祥也知道小女孩是被吓着了,便抬手接过钱一边递给她一边柔声安慰道:“别怕,他是脸上受伤,等以后长好就不可怕了。” 小姑娘战战兢兢接了钱,又见小孟已经抱了花束自动走开,这才安了心:“谢谢小叔叔,可是一篮花我只要一块钱就够了” 荣祥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奶糖放进她的空篮子里:“小叔叔请你吃糖。快回家吧,天这么热。” 眼看那小姑娘千恩万谢的走了,荣祥方悠悠叹了口气,扶着膝盖站起来。他难得做件善事,此刻内心便有些小震荡他是被自己方才的行为给感动了。 小孟见他起身,便大步走到他身后,木然汇报道:“三爷,于妈说厨房新制了酸梅汤,问您一会儿是喝冰镇酸梅汤,还是喝冰镇可口可乐。” 荣祥站在院内的四方草坪上,太阳火辣辣的晒着他的脸,他掏出副墨镜眼镜戴上,思虑了半晌,方开口道:“还是喝酸梅汤吧!” 不想他话音刚落,门口忽然有汽车喇叭响,他扭头看去,原来是傅靖远来了。 傅靖远的样子很狼狈,一手草帽一手公文夹,身上汗湿的仿佛落过水一样。荣祥向他点头示意:“来了?” 对方一壁擦汗一壁点头:“热死我了。” 荣祥指指前方大门:“进去歇着吧,有冰镇酸梅汤和可口可乐给你喝。” 傅靖远并没有胃口喝那些甜饮料,他进门后的第一要务是洗澡换衣裳,然后便吃着冰块吹电风扇。略微缓和之后,他同荣祥讲起了今日同崔主席的谈话。 “我出来之后,越想越觉得他不对劲儿,阴阳怪气的。尤其是最后,简直和善的不可思议。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荣祥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糖纸:“这个……你既然是傅仰山的弟弟,就同那些所谓兵痞们是脱不开干系了。而姓崔的若要想在这主席位子上坐长久,就终得把这问题解决掉。你说你不参与,别人却不这样想的。” 傅靖远急道:“可我真的对这些事情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我也不想从谁身上捞好处,我” “你同我讲有什么用?如果我是姓崔的,我会以为是你煽动了那些什么团长们闹事造反,然后你递上辞呈,把干系推个一干二净。” 傅靖远听他这样讲,倒觉着有点不服气,心想你是个小心眼的人,所以才能想到这里吧。 荣祥察言观色,知道他对自己的话不甚赞同的,便又笑了笑:“这都是我瞎猜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傅靖远答应了一声,终究还是心里不舒服。荣祥看他那烦恼样子,倒有些暗暗羡慕在政界的烦恼大都是出于权力的争斗,而他现在的权力,仅限于在酸梅汤和可口可乐之间的选择上。 傅靖远咯吱咯吱的嚼着冰块,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起身把自己的公文夹拿过来打开:“前几天我把西郊的两幢公馆卖掉了。价钱还不错,一共卖了三十五万。我给你在交通银行存了个折子,你拿着吧。” 荣祥略带诧异的看着他:“好端端的,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 傅靖远笑嘻嘻的坐到他身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彩礼!” 荣祥没听明白:“什么礼?” “人家娶太太,都要送去彩礼的不是吗?” 荣祥醒悟过来,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偏也正色道:“可我家里很穷,没有嫁妆陪送,怎么办?” “唉,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也只好捏着鼻子娶了。” 下一秒,他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后脖梗儿上结结实实的挨了荣祥一巴掌。 “哎呀呀……谋杀亲夫么?” 荣祥不再理他,回头把折子递给小孟。 傅靖远没了一大票钱,又挨了一大巴掌,反而心里美滋滋的。他涎皮赖脸的缠在荣祥身上,折腾的自己直冒汗。荣祥自顾自的喝汽水,随他自得其乐的上下其手。小孟站在屋角,低头用小方纸片叠着纸鹤,偶尔抬头,扫一眼沙发上的两个人。 傅靖远觉得很快乐,他把脸在荣祥胸前蹭来蹭去,仿佛一只正在撒娇的猫。荣祥身上有种奇妙的特质,让人有时觉得他脆弱无助,需要保护;有时又觉得他镇定老成,可以在他面前扮一扮无知小孩,以博得他的关怀和怜悯。 荣祥放下空汽水瓶,把手放在傅靖远的背上拍了拍。他想只要这个家伙不啰里啰嗦的讲一些大道理讨人厌的话,真还是个很好的人。自己这辈子,看来也就是这样了其实也算幸运,如果没有傅靖远的话,自己早就死了来日方长,就和他慢慢过下去吧! 傅靖远在这里一混,便又混过了五天。到了第六天头上,他派人去打听飞机票,结果被告知,从西安到上海的航线暂时不通,但是可以走从西安到石家庄,从石家庄再转机去上海的路线。傅靖远听了,感觉实在麻烦之至,便把出发之事又向后推迟。 偏在这时,城内的队伍因为军饷不足,又开始闹起事来。崔主席一天几个电话打给傅靖远,要他亲去弹压。傅靖远却如老僧入定一般,一概不闻不问。上面若催的狠了,他索性躲起来,连人影都不露。 崔主席由此恨得心里出血,又不敢轻易对那些丘八大爷们动手,只好心中暗暗盘算,非要给这些人点颜色看看。 今年的天气,似乎同往年相比有些反常。八月满城热成了火焰山,一进九月,却雨水多的不晴天。 花园府邸地势较高,倒还无碍。门前柏油公路却变成了一条河,水深的没过轮胎。汽车只好从后门出入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59 ,然而那里道路泥泞之极,而且还有两个大泥坑。 傅靖远穿了件水手服似的套头短袖棉衫,底下穿了条蓝色运动裤,赤脚站在地上接电话,仿佛一个马上要去参加运动会的男学生一样。荣祥却是衬衫长裤,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吃点心。 “哈,好消息!”放下电话,傅靖远转身跳过来,满脸的笑意:“你猜怎么着?航空公司的赵经理方才告诉我,从西安到上海的航线通了,他已经派人把后天的机票送去我家中。” 荣祥的手抖了下:“那……小孟呢?” “小孟同我们一起走,宝宝太小了,可以送去大嫂那儿。” 荣祥这才把手里的糕饼塞入口中:“你愿意带着他了?” 傅靖远抬手挠挠头:“实话同你讲吧,先前我是很不喜欢他的,因为你和他的关系太亲近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你把他暴打一顿后,我忽然又觉得他怪可怜的,看他顺眼多了。而且”他笑起来:“他这人很全能啊,又忠心耿耿,也许以后可以做我们的大管家,你说是不是?” 荣祥被点心渣子呛得咳了几声:“原来……你曾经吃过他的醋?” 傅靖远理直气壮:“你看他天天跟着你好像影子一样嘛……我看你们两个都不必说话的,只用眼神交流便足够了。” 荣祥拿过手帕擦擦手,摇头道:“不要再讲了,我和小孟想起来简直有点恶心,就好像乱伦一样。” 傅靖远听他这样讲,心里更放松了些,便坐在地毯上一边穿袜子一边问道:“同我一起去我家里取机票好不好?顺便可以看看外面的雨景。让小孟开车。如何?” 荣祥拍拍身上的点心屑:“好。” 汽车从后门到公路,短短一段距离走的惊心动魄,眼见着几次差点便要陷入泥浆大坑里。车内的人也摇摇晃晃,傅靖远悄悄的搂住荣祥的腰,表情很惬意的咕哝:“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荣祥白了他一眼:“不要胡说八道了!” 傅靖远嘻嘻的笑,终于可以真的走了,他心里欢喜的迷迷糊糊,简直想大喊几声。待车子开上公路,他忽然扭头对荣祥道:“你提醒我,等到我家之后,别忘记把我的照片带走。好多呢,你还没有看过。” 荣祥也忍不住微笑:“好,带回来慢慢看。” 汽车慢慢驶入闹市,不过天气这样差,闹市也闹不起来了,店铺自然是正常营业的,百货公司的彩灯也在细雨中闪闪烁烁,不过外面行人冷落,只有几个卖水果的乡人,撑把破竹伞,在路边守着几筐鲜果叫卖。 荣祥同傅靖远手拉着手,正各自向窗外望着。忽然听见极响亮的汽车喇叭声,嘟嘟响了两声,傅靖远贴着窗玻璃向外一看,只见前方一辆黑色老爷车缓缓停下,车门开处,崔东升的上半身探出来,满面笑容的向自己拼命招手。 荣祥也凑过来看了看:“这不是那天的方脸么?” 傅靖远摇下车窗也招手作为回敬,口中喃喃说道:“我最怕碰上这人,热情的莫名其妙。” 他本以为互相致意问候完毕,便可以各走各路了,谁知崔东方锲而不舍的将一只手摇个不休,分明是召唤傅靖远过去的意思。 傅靖远回头向荣祥皱眉:“崔大傻子又搞什么鬼?我猜他那妹子也在车里!” 荣祥也皱眉,但同时又觉得很好笑。 傅靖远再看,崔东升依然在招手,嘴里还开始喊起来:“傅先生!您来一下!” 傅靖远对荣祥叹了口气:“真没法!我去看看吧。”说着开了车门,一边打伞一边向崔东方走去。 荣祥坐在车里,侧着脸凝视傅靖远的背影,笔直高挑的,以一种极不情愿的姿态向前走着。走到崔东升车前,两人微笑着说着什么,然后崔东升缩回车内,关车门开车,并摇下车窗同他做挥手告别状。 荣祥眼见着崔东升的车开起来了,方闭上眼睛向后靠回座位,轻轻的吁了口气。 心里很平和,是一潭静水。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枪响。 第 33 章 枪声清脆,经天垂地的雨幕被打碎了,空气都随之波动起来。 车窗被雨打花了,但亦能看到傅靖远的步伐随那枪响停滞了一下,然后整个人便无声无息的歪倒在地。手中的黑伞落在地上,被风刮的滚向一边。 在那一刻,小孟下意识的回身便伸手去抓荣祥的胳膊,然而只差了那么一瞬间,荣祥已经推开车门,一头扎进雨中向傅靖远跑去。小孟知道不好,跳下车想要抱住他,谁知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手将他推的坐在地上,随即几步跑到傅靖远身边。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枪响,小孟吓得身子一震,拖泥带水的爬起来:“三爷!危险……快回来!!” 他边说边往前跑,及至到了荣祥身后时,却猛然停了脚步。 荣祥跪在傅靖远面前,低头抓着他的衬衫领子摇晃着。傅靖远大睁了眼睛仰卧在浅浅水洼中,一股子鲜血从他脑后缓缓漾出来,渐渐横流满地。 而荣祥先只是摇他,见他不动,又去扯他的耳朵,拍他的脸。小孟见他仿佛是被惊的痴住了,忍不住蹲下来低声道:“三爷,傅先生死了。” 荣祥颤抖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捂了喉咙,继续摇晃捶打傅靖远。 路上稀少的几名行人都被吓的尖叫着避进附近的店铺中,连卖水果的农夫也挑了担子躲了起来。 雨势愈发急了。荣祥一手拄地,深低下头同傅靖远贴了下脸,然后俯了身双手搂住傅靖远的上身,作势就要往起抱。小孟见状便上前帮忙,然而一见荣祥,他立刻白了脸: “三爷……您中枪了?” 荣祥的脖子在咽喉左上的部位,正在汩汩流血。血水混着雨水流进领口,已然染红了半面前襟。小孟慌了,抱着荣祥的腰便用力往后拖:“三爷……您伤了要命的地方……放开傅先生吧……” 然而荣祥却仿佛魔怔了一样,死死的搂着傅靖远不肯松手。小孟见状,索性放了荣祥,起身去抱傅靖远:“三爷,我帮您把傅先生送回车里,您放手吧”他用力掰开荣祥的手臂:“求求您,快放手吧!” 傅靖远很重,他连拉带抗的才把人运回车上。 荣祥随后上了车,他步伐利落,全没有受了重伤的样子。坐下后他便把傅靖远紧紧的搂进怀里。傅靖远依然睁着眼睛,无比乖巧的靠在荣祥的肩膀上,车子颠簸了,他的头随之垂到荣祥的胸口。 荣祥低下头,对着傅靖远那破碎的后脑凝视半晌,忽的咳了一声,咽喉上部的伤口中涌出一股子血,淋漓的流下来,直滴到傅靖远的面颊上。 小孟从后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0 视镜中,见到荣祥低头俯身,把傅靖远的头贴了心口抱着,那脑浆和鲜血混合成红红白白的液体,大片的沾在他的脸上身上。 小孟加大油门向前驶去,心里茫然而激动,仿佛天翻地覆了。 荣祥坐在病床上,怀里抱着死不瞑目的傅靖远。 他的脖子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医生护士们都说他命大,子弹若再偏一点就要打到动脉血管;再正一点呢,就正中喉咙气管,都是了不得的地方。 小孟问医生:“那是伤到哪里了呢?” 主治医生年纪很大了,此刻仰起脖子,用食指比划着做示范:“子弹是从这里打进去然后穿过飞出去。这也算是个贯通伤,伤到了声带。不过你不必太早的着急,因为等伤患恢复一段时间后,我们可以视具体伤情,尽可能的实施声带修复手术。按理来讲,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只要病人接受正规的治疗的话。” 小孟点点头:“谢谢您。只是他现在神情恍惚,所以请您先不要向他透露伤情好吗?因为……我也不能预料什么消息又会刺激到他。” 医生点头:“那个没有问题。但是还有一件事,就是虽然伤者是住在私人病房,但也绝对不可以抱着一具尸体进去的。大概的事情我还不是很了解,不过外面来了许多警局的人。我们这里是医院,需要保持良好安静的环境氛围。这个你们必须配合。” 小孟再点头:“是,我马上去办。” 医生指指外面:“请在这张单上签名,然后护士会带你去缴医药费。” 小孟拿起笔,对着单据下面的空白处犹豫了许久,最终工工整整写下了三个字“孟寿亭”。 因为他觉得寿亭这两个字同荣祥的字是正好对应着的,好像一对兄弟一样。 填好后他捏着那张单子走了出去,因为上面写着一个他给自己临时捏造的名字,所以心跳的厉害,仿佛偷偷做了一件逾矩的事情似的。 办好一切手续,他便快步跑回荣祥的病房。 病房内的情景让他松了口气,荣祥已经放开了傅靖远,此刻他正两手捂着喉咙,好像要掐死自己一样;而表情困惑,又好像一个人要打喷嚏而又打不出来的样子。 “三爷……你要干什么?” 荣祥急得脸都红了,他一把抓住小孟,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做了一个口型:“疼。” 小孟放下心来。荣祥甫受伤时,心里有一股子毒火攻着,神志都迷了,自然也就觉不出了疼痛。到医院后,医生开始时以为子弹还留在脖子里,所以给他注射了大量的麻醉剂准备手术。然而手术最后没有做,麻醉剂也没有起到它应有的作用。 他是长期打过吗啡的人,之后又用了许多药物来戒针,体内抗药性很强。小孟知道这点,所以一边安抚他,一边抽身跑出去找来护士,又给他扎了针镇定剂。眼见着他迷蒙着歪倒在床上,小孟当机立断的把傅靖远拦腰抱起快步出房。 他想,如果那些警局来人喜欢这具沉重尸体的话,那就尽管拿走好了。 然而他想的很错。警察局副局长只带人跑来对着傅靖远的尸身鞠了一躬,连句话也没有说,便匆匆的带着人走掉了。仿佛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确定傅靖远的死亡是否属实似的。 小孟没有办法,只好把他送到了停尸房的冰柜里去。 荣祥做了一个梦。 是一个美梦。具体内容说不清了,只记得仿佛是要出发去哪里,大家都喜气洋洋的,行李摆在客厅里,汽车司机帮着仆人把皮箱往外面车里运。 后来忽然出现了傅靖远,笑嘻嘻的对他讲了什么,应该是很好笑的话,因为周遭的人一起大笑起来。他也是笑,直笑得忽然睁开了眼,看到上方陌生的雪白天花板。 “三爷,您醒了?”小孟的脸放大在他眼前。 他摸索着想要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木然的不听使唤。 他再次环视这间屋子,恐怖的感觉一点点的漫上来,简直要将他没顶,下意识的抓紧床单,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崭新的病人服。他忽然一哆嗦,从心里往外的寒冷。 “靖远呢?”他问。 然而,没有声音。 他急得大喊:“靖远呢?” 还是一片寂静,只有隐约一点嘶嘶的气流声。 他慌了,转身抓住小孟的袖子拼尽全力的喊叫起来,结果他马上感到了喉咙处的一阵刺痛。苦楚让他抬手去揉自己的咽喉,然而他只刚轻轻的碰了一下,便觉出不对劲,放下手,他看到了手指上淡淡的一点血迹。 小孟这才出声:“三爷,医生说子弹伤到了您的声带,您现在说不出话了。至于傅先生,现在在停尸房。” 荣祥掀开被子跳下床,赤着脚便要开门出去。他到现在也不相信傅靖远会死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只是个天真而愚蠢的好青年谁会杀他呢…… 小孟并不拦他,只弯腰拎起拖鞋追了出去:“三爷……先穿鞋。” 停尸房地处医院后身,孤零零的一座高大平房。平日里面的活人只有一个独眼老头子,死人也不多,因为正常的人家都是停灵在家中,并没有把逝者放进这种类似冰箱的长盒子中保存的习惯。 房内温度很低,独眼管理人夏季也穿着身薄棉袍,且要两只手笼在袖口里取暖。他沉默而负责的用钩子拉出傅靖远所在的长抽屉。一股子冷气从里面喷出来,管理人冷淡道:“要看快看,冷气跑了要费电的。” 小孟见状,暗暗的给他塞了点钱,方将他打发走了。回头再看荣祥,只见他把手伸进长抽屉里,竟是又要把傅靖远拉出来的样子。 他连忙跑过去抓住荣祥的手腕阻止:“三爷,别,您再这样傅先生不得安生了。” 荣祥无声的哭起来。傅靖远大睁着眼睛躺在里面,脸上身上全是凝结的血块,看起来凄惨而可怕,和他平时的样子大不相同。 荣祥伸手去抚他的眼皮,然而他不肯闭眼,只直勾勾的向上看着。荣祥低下头,试图同他目光相对。 小孟把双手□裤袋里,在旁边若有所思的观望着。傅靖远素日对他这样好,如今骤然被枪杀,他定然会觉得受到了极大打击,也许还要痛不欲生。不过啊……小孟淡淡的想,至多两个月,一切也就过去了。要知道当年易参谋长被日本人炸死时,他也不过是绝了三天食而已。 最后,小孟实在冻得受不了,便想方设法的把荣祥给哄了回去。当晚荣祥发起烧来,医生过来看了看伤情,大吃一惊。 本来大家都觉得荣祥这个伤算是很侥幸,看着很险,其实没有大碍,只要像对待普通皮肉伤一样好好养着,便决计没有问题。谁知隔了半天再看,伤口出血发炎,本人也烧得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1 浑身滚烫,竟成了个凶险的状况。只好连夜忙乱救治。 到了后半夜,情形总算安定下来,医生又向小孟和护工嘱咐了许多话,听者认真答应了,而后各自散去不提。 翌日天亮,护士过来给荣祥注射了营养针。荣祥大概是终于清醒过来了,开始关注自己的伤情。他试着发声,然而随即喉咙便痛得好像扎进了钢针一样。小孟站在窗边瞟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又过了几分钟,护工送了热水进来。小孟这才走过来拧了毛巾给荣祥擦了脸和手,又问:“三爷要去洗手间吗?” 荣祥皱着眉摇摇头,然后做了个写字的姿势。 “三爷要纸笔?” 荣祥点点头。 小孟跑到外面买了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和一个薄薄的笔记本。他把钢笔吸好墨水,将笔记本的扉页翻开折到后面,然后一起递给荣祥:“三爷您有什么吩咐?” 荣祥在本子上刷刷写了一行字,然后递给小孟。 小孟看了看,上面写着“我什么时候能说话?” “您的声带受伤了。至于什么时候能说话,医生说要看您伤势的愈合情况。” 荣祥抬头看着小孟,脸上渐渐笼罩上一层恐慌。他抢过本子继续写:“我会变成哑巴?” 小孟一如既往的情绪镇定:“三爷放宽心,也可能不会的,还是好好养伤吧。” 荣祥用袖子擦了头上的冷汗,他本来疼痛而哀伤,现在又听到了这样可怕的消息,这让他恨不能双眼一翻晕过去。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从昨天早上开始到现在,一个漫长而离奇的噩梦。靖远被人枪杀了,这多么可怕而荒谬。 是谁下的手呢? 周围当时并没有人,想必是有狙击手躲在周围的楼房中。他大哥那些老部下没有理由下手的,只能是那个什么崔主席! 正在他苦苦思索之时,忽然房门被“咣”的一声踢开了。 窗边的小孟,倒热水的年轻女护工,还有愁眉苦脸的荣祥一起向门口望过去。只见一个长衫男子横眉怒目的立于门口。 “荣祥!”他一面往里进一面咬牙点头:“好啊,我总算又见着你了!”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颜光琳的三哥颜秩甫。 荣祥大吃一惊,求援似的回头对小孟做了个手势,小孟先遣走了不知所措的护工,然后走上前道:“颜先生……请问有什么事?我们三爷正在静养,所以……” 颜秩甫不屑于同个小跟班啰嗦,径自走到床前瞪着荣祥道:“妹夫,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的时候!” 荣祥不安的看着他,又扭头看看小孟。 颜秩甫见他不答,心中更怒,便继续说道:“怎么,你不会是不认识我了吧?不过这也很有可能,你对光琳尚且那般薄情寡义,更何况我这个娘家哥哥了。靖远当初让我不要找你,没想到你竟是一直躲在西安的。” 荣祥想所谓痛打落水狗,说的就是自己现在这个境况吧。 颜秩甫对他一直憋了满胸膛的恶气,但他的来意并非仅此而已:“我知道靖远没了,而且是同你在一起时被枪杀的我真怀疑那该吃子弹的应该是你!现在我也不同你算旧账,我要去看看靖远,他现在家里也没有什么管事的人,我这就带人把他接走,安葬发送,都由我们颜家负责!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伤,但我希望你尽快滚出西安!光琳已经死了,我没有什么可怕你的了!你这无情无义的败类!” 颜秩甫愈说愈气,最后几乎是怒吼起来。医生护士堵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观望着,知道骂人的那个是名士之子,不敢贸然进来劝解。 荣祥先是挨骂,因为确是自己理屈,所以只是又气又愧。待听到他要将傅靖远的尸身拉走,不禁怒不可遏的起身下地,抬手就想把颜秩甫推出病房,不过他的力气有限,不但没能推动分毫,反而被颜秩甫回推得摔倒在地。 外面一个医生惊叫起来:“孟先生,小心他的伤!” 小孟应声去扶他起来,他扶着荣祥的胳膊,透过薄薄的棉布,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荣祥的颤抖。 荣祥快要气疯了。他当年被顾文谦踩在脚底下时也没有这样愤怒过。 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伤,冲动的就想同颜秩甫对喊起来。然而他马上就闭上了嘴,并且喉咙那里痛得他红了眼圈。 小孟走到颜秩甫面前,轻声道:“颜先生,三爷也受了枪伤,以后连话都不知道能不能说了。您有事也请过几天再来吧。” 颜秩甫看了小孟一眼,感觉很陌生。不过他方才喊叫了一阵,心里的火气发散出一些,现在心情倒稍微平和了一点:“我要把靖远带走,以后也不会来了。” 小孟点头,带着颜秩甫便向外走,同时又向门口的医生做了个眼色。 荣祥在后面想跟上阻拦,然而医生护士们一拥而上把他按到了床上。他拼命挣扎着,咽喉处的纱布洇出了血迹。 医生着急了,吩咐护士:“快,给他注射镇定剂!” 护士也着慌,药瓶叮叮当当嗑着钢质托盘,针尖刺入皮肤,床上那伤者挣扎的好像一条旱地上的鱼。 荣祥再一次梦见了傅靖远。 这次的梦有一种真实而潮湿的感觉。他看见傅靖远穿着一件半袖白衬衫,手里捏着顶草帽急匆匆的从外面走过来。 “靖远……”他扑上去抓住对方的一条手臂:“你还活着……” 傅靖远用空着的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好像一只猫一样:“你胡说什么呢?外面好热,我的衣服都被汗湿,贴在身上难受死了。” 他惶恐而激动的盯着傅靖远的脸:“那一定是我做梦了……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被人打了一枪。” 傅靖远笑嘻嘻的点头:“哈……这回知道了吧?这世上属我对你最好,你是离不开我的。” 他喜极而泣:“是是是,我知道了。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好,我只是不说……我放不下面子。” 傅靖远挥着草帽扇了几下:“其实我也知道你的心……你这人就会同我使性子。不说了,进屋换衣裳去!” 说着,傅靖远径自向前走去,荣祥转身刚欲跟上,却见傅靖远背后一片鲜血淋漓,湿透了整片后背。 他立时毛骨悚然,发出一声惨叫。 “三爷,您怎么了?” 荣祥大汗淋漓的坐在床上,眼前是一片暗夜朦胧。 籍着窗外的淡淡月光,他看见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孟。 他恍惚的抬起手放在小孟肩膀上,做了一个口型:“靖远。” “傅先生的遗体已经被颜先生运走了。” 荣祥看着小孟的眼睛,很清澈,好像一潭没有温度的浅水。 “三爷还是节哀顺便吧。您现在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2 受伤,其实没有办法把傅先生好好安葬。另外如果傅先生在天有灵,见到您这个样子,走的也不会安宁。” 小孟难得向荣祥提出这样有条有理的建议。不过荣祥心此刻乱如麻,想到以后,更是觉得一片愁云惨淡。他缓缓的把满是冷汗的额头抵在小孟肩上。 “我真是个倒霉鬼。”他想。 “自从易仲铭死后,我就眼看着一步步的向下败。本以为这次可以同傅靖远远走高飞,过点安生日子,谁知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如果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生活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委实难以预料。” 他忽然想起了家里的一个远亲,当年也曾是有着万顷良田的大地主,后来家败完了,竟然跑到外县沦为乞丐。 “我不会也要变成那个样子吧?” 他恐慌起来: “我受不了那个。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宁可早早死了。” 他握住小孟的手腕。每天那点营养针所提供的有限能量,在他的哭泣和思索中已然耗掉大半。所以他的力气小的可怜,好像一只常年挨饿的猫一样虚弱。 第 34 章 傅靖远下葬那天,荣祥被医生告知他可以吃些流食,但绝对不要说话,因为他的伤口一直愈合的很糟糕。 小孟端着一碗温牛奶,用汤匙舀着喂他,他费力吞咽着,听到小孟提起傅靖远的葬礼。他立刻摇摇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真心对我的人,娘,易仲铭,靖远,或许还要加上光琳,都死了。”他哀伤的想,“而我,还有很长久的岁月要活。以后我便一个人过下去算了,反正是命犯孤星,谁和我相好,都会倒霉的。” 小孟收起汤匙和碗,出去送给护工清洗,荣祥抬眼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又闷闷的想:“他倒一直都活的很平安……以后要对他好一点,他要是也死了,我就真变成孤家寡人、彻底完蛋了。” 小孟关上门,回身又把窗帘拉好。然后走到荣祥床边轻轻的问:“三爷,您是睡觉还是听留声机还是听我念书?” 荣祥仰卧在床上,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天花板,仿佛是要流泪似的,然而终于没有流,而是从枕头边拿起一本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递给小孟。 小孟翻到折角那一页,怕吓着人似的轻声道:“三爷,上次念到第九回,是‘古庙逢凶众孝廉惨遭毒手石牢逃命憨公子夜雨越东墙’,话说贵州贵阳县,有一家书香人家姓周,世代单传,耕读传家。惟独到了未一代,弟兄九个……” 他正语调平淡的念着,忽见荣祥伸过手来盖住了书页。那手背的皮肤白的透明,皮下细小的青紫血管清晰可见。 小孟抬头望着他。 荣祥挣扎着坐起来,从枕头下翻出本子和钢笔,他用嘴咬着笔帽,旋下笔杆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对这小孟一点头。 小孟拿过本子看了看,上面的字是“我要离开西安。” “三爷,您要去哪里?” 荣祥又写:“上海”。 小孟望着荣祥:“上海?” 荣祥加字:“等我能够出院便尽快走,想办法把宝宝带上。” 小孟知道他想去上海的原因。他并不赞同这个提议,因为他和荣祥都是在满洲长大的,比较习惯北边的生活。不过既然荣祥想去继续他和傅靖远未完成的约定,他也决计不会阻拦。反正他在哪里都能活的他实在是有这个自信。 1934年2月,上海。 这片离衡山路很近的住宅区,仿佛特别的受外来阔佬们的青睐。 荣祥所住的这套宅子处处都不大,小房间小院子小花园,一切都是精巧而齐备的。初来时小孟只打算租下它先住个一年。然而房主新近生意破产,想要搬回内地养老,小孟趁此机会大压其价,竟也买了下来。 这一片地方上的房子都是新建起来的,所以尽管面积大小不同,规格样式却都有些相近,一色的二三层洋楼,窗上镶嵌着彩色玻璃,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洋气。里面也通通都按照时新样子装潢的,壁炉被淘汰掉了,采用水汀取暖,煮饭烧菜则是用煤气。 房子虽然不错,可是里面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小孟忙碌了一周,总算把需用的家具大部买了回来。又雇了个北边来的厨子,两个做粗活的老妈子。另有一个保姆,专门照顾宝宝。他知道今非昔比,手中的钱是用一个少一个,所以盘算的异常精明,一分冤枉钱也不肯花。 他这边要安置新居,同时又要侍候荣祥,夜里还要殚精竭虑的算账。如此忙了两周,尽管他是从小就被荣祥欺负使唤惯的,还是劳累的有些受不得。但他表面上并不显露出来,依旧每天面无表情的跑里跑外,又过了一周,把房后的花园和前边的院子也收拾出来了。他总算可以稍微的歇息一会儿。 同他相比,荣祥的生活却堪称百无聊赖。在西安,他的声带接受了一个修复手术,因为之前伤口愈合的很不好,反复的感染发炎,导致最终手术效果也不尽如人意。他倒是没有变成哑巴,可是略微多说几句话就要喉咙痛,大喊大叫也会导致失声。幸好他在医院哑了许久,似乎已经习惯无言的生活,如今即便能说也不大肯说了。 他终日就在家中到处走走坐坐,初来时因为觉得新鲜,还有些趣味。后来熟悉了,便每天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比如现在,他正双手插兜站在院中,观看邻居家的孩子打架。 荣祥左边的邻居,是个前清遗老的大家族,据说老太爷做过道台的,忠臣孝子,至今还留着辫子。家里太太姨娘无数,光儿子就有二十多个,子又娶妻,子又生子,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把家里掏了个精穷。然而鸦片烟还是不能断的,排场也依旧要强撑起来。周末时五姨太太带着得意的孙男弟女去看电影吃西餐,把三辆汽车坐的满满登登,喇叭揿的震天响。 遗老家同荣祥家只隔了一条汽车道。围墙又都是雕花铁栅栏,所以相互有什么动作,都看的清清楚楚。此时他家那几个泥猴似的孙少爷们正在水泥地上打架抢水果糖吃。忽然一个穿着天青旗袍的少妇踩着高跟鞋走出来了,扯过一个孩子护在身后,然后转身对着楼房大门唧唧呱呱的叫起来,用的是上海话,荣祥虽然听不懂,不过可以猜出她是在骂人。随后楼里又冲出一个烫发的洋装女子回骂过去,用的却是官话。 这时小孟开车从外面回来了。他把车停好后,从车内搬了盆不知种类的绿色植物出来放到地上。然后走到荣祥身边道:“三爷。” 荣祥点点头,回头看了他一眼。 小孟仿佛懂得读心术似的回答:“我下午不出门。剩下的钱一半换成美元存在花旗银行了。” 荣祥这回没再反应,专心致志的看邻居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3 吵架。 这时奶妈子抱着宝宝从楼内溜达出来。一边悠一边口里低低的哼歌儿,走到院内靠边的一棵树下站住,也好奇的观望着邻家的战情。 荣祥听见奶妈带孩子出来了,便暂时放下了观望,转身对那孩子拍拍手,满面微笑的走过去。奶妈知道他这是要抱抱孩子,便小心翼翼的将宝宝送到他的臂弯里。他颠了颠这么个肉球似的小东西,本意是想逗他开心,可惜那孩子让他头低脚高的抱着,又被晃来晃去,早吓的哭嚎起来。荣祥吓得赶忙把他送回给奶妈。 奶妈又开始一面哼歌一面哄他,眼见着哄不住,只好回房,用奶水堵上这孩子的嘴。 而等荣祥再回去准备继续观战时,发现院中那几个对骂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方才打的不可开交的几个孙少爷,凑在一起玩玻璃弹球。 “三爷回房吧,该吃午饭了。”小孟的声音在他身后飘忽传来。 他依言向楼内走去。 餐厅的光线很好,只是有些空荡。地中央摆了张中等型号的餐桌,上面铺了白地碎花的桌布。周围是四把椅子,样式很精致,材料却一般。大窗子上挂了淡黄色的曳地窗帘。窗子旁立了一盆高大的凤尾竹,枝叶先是疯长的乱七八糟,被小孟修剪了一番,从左边动手,先还没有经验,所以剪的整齐到光秃的地步,右边便好的多了。 荣祥踱到桌前坐下,桌上正中摆了一盆火腿青菜汤,旁边围了几盘炒菜。小孟把带回来的那盆植物放好后,洗净手便过来给他盛饭盛汤。然后便站在他身后随时等着干点什么。 荣祥指了下旁边的椅子。 小孟弯腰问:“三爷什么事?” 荣祥像蚊子哼似的咕哝了一句:“一起吃。” 小孟知道他是觉得有些寂寞了,想要自己陪着去年自己还陪他睡过觉,结果半夜被傅靖远给拖了出去。 他犹豫了一瞬,随即去盛了碗饭,拿着筷子坐到荣祥旁边,闷不作声的吃了起来。 一时吃毕了,他看荣祥怏怏的对着窗子发呆,神情姿态都让人觉得怪可怜的,便试探问道:“三爷下午要出门走走吗?” 荣祥想也不想,直接摆手回绝。 “晚上想去玩玩吗?” 荣祥又回绝。 他原来爱玩,因为他那时有权有势,一掷千金加上年轻英俊,到了哪儿的欢场都出尽风头。现在如此落魄,索性大隐隐于市,老实在家里吃口闲饭就是了。况且近两年历尽风波,生生死死的遭了这么几场罪,虽说没到勘破世情的地步,可是心境也沧桑许多。 所以尽管他才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然而已经准备养老,再无他念了。 “宝宝要是没睡觉的话,让奶妈抱过来我看看。”他忽然吩咐。 小孟答应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剩下荣祥一个人,也懒洋洋的站起来,径自回去卧室了。 奶妈子小珍跟着小孟进了餐厅,见里面没人,便又上楼去找荣祥。二人并排走着,那奶妈子就是原先西安的那个,因为没有正经男人,生了个私孩子送了人,老家也容不得她,她无处可去,索性随着宝宝一同来了上海。她觉得自己这个活儿实在不错,月钱不少,又没有层层的大小主子来欺侮,她之前的所谓丑事,也无人知晓。所以每天过的心满意足,和宝宝一起养的都白白胖胖。 她在这家里,顶害怕的就是小孟。她总觉得这人有点邪门,像个死了多年的鬼似的,无声无息到处出现,脸上也没个喜怒哀乐。最要命的是他洞察一切,而且是个百事通,这就让人很觉得压迫了。 她低头看着抱在怀里正在吮指头的宝宝,心想这种男人不晓得以后会娶到什么样的老婆。 忽然小孟边走边抬手轻轻的把宝宝的小手格开:“别让他吸手指,以后影响嘴型。” 小珍让他给吓了一跳:“噢……知道了……孟先生。” “叫我小孟就好。” “噢。” 二人走进卧室后,小珍把襁褓解开,让宝宝在床上爬。荣祥侧身躺在一边,拿了个小玩具撩的那孩子咯咯笑。过一会儿又仰卧着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宝宝一直爬到他的胸口,然后伸手去抓他的下巴。荣祥笑着仰头去躲,露出咽喉上方几乎对称的两点小小圆疤,色呈粉红,平时倒瞧不大见。 他们父子俩玩的热闹,小珍坐在一边微笑着观望。小孟站在门边,也觉得一切很好简直堪称理想生活。 如此过了一个月,家中一点一点添置布设的愈发齐全美观。天气也暖和许多,荣祥每天拖着把椅子坐在院中,不是逗孩子,就是望天发呆。万事都由小孟打点操劳,他倒是身娇肉贵的养了起来,且比先前还胖了些,一张脸白里透红的,远不是初来时那副苍白虚弱的病夫模样了。 身体健康了,精神却并没有因此而振奋起来。他简直好像转了性似的,脾气也不发了;架子也不摆了,成了位沉默寡言的好好先生。 这天他又站在院中的老树下临风而立,百无聊赖的望着左邻遗老家的动静。遗老家的阔大院子里晒了许多辣椒和干菜,这让荣祥感到很困惑,因为春天要到了,这并不是储存蔬菜的季节。 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把皮球踢进了辣椒堆里,他过去拿了球,然后揉揉眼睛又去踢,踢了一脚,忽然就捂着眼睛嚎哭起来。一个摆干菜的老妈子站起来扯过那孩子,一路咕哝着往楼中领去。 这时一辆汽车开进院中,从车上下来一名极美的少妇,生的身材窈窕,粉面桃腮,细眉入鬓,唇如红樱。身上穿了件淡橙色的稀纺旗袍,外面松松的围了条开司米披肩。头发是剪短烫出波浪,耳朵后面掖着一朵撒了银粉的粉色纱制假花。荣祥相与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因他自己相貌漂亮,所以要好的也都是美女,然而像这样既摩登又有韵味的女人却是不曾见过,便忍不住好奇的盯着看。 那女子许是怕弄脏了脚上的高跟白皮鞋,所以小心翼翼的绕着那一大片干菜走,偶然偏了头,发现隔街的院子里有男人瞧她,竟不躲闪,反而抬起头一眼瞪了回去,眼风甚是凌厉。 荣祥笑着把头转过去,心想不让看就不看,漂亮女人的脾气素来都是不小的。谁知刚扭过头,就看见大门外的马路上走来一个外国叫花子,穿的不知是什么,就像破破烂烂的一堆布条挂在身上。蓬头垢面的看不出相貌和年龄。只见他走到路边弯腰捡起了个烟头叼到嘴里,又从身上拿出火柴点上,然后便坐在马路边深吸一口,悠悠的吐出一个烟圈儿来。 荣祥望着他那乱蓬蓬的大丛胡须,心想亏得他还能从胡子中准确无误的找到嘴。又想看完美人再看这野人似的叫花子,反差之大还真是让人难以接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4 受。 那叫花子也知道院子有人看他,所以吸了三口烧到手后,便把烟头扔掉,走过街隔着铁栅栏问道:“先生,可以给我点东西吃吗?谢谢您。”是一口走腔变调的中国话。 荣祥回身指使老妈子去厨房拿了只大面包,然后自己拿着面包走过去,从栅栏上方递给那叫花子。叫花子欢天喜地的接过面包:“谢谢您,先生您真是好心,愿上帝保佑您。” 荣祥犹豫了一下,又从裤袋里掏出盒烟递了过去他是不抽烟的,不过偶尔会拿出一根嗅来嗅去。 那叫花子见了烟,眼睛似乎都亮了:“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然后他果然就没有再感谢下去,拿着烟和面包便跑掉了。 荣祥一愣,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戏弄了。 他没想到,第二天那叫花子又来了。 这回是他和小孟一起站在门口,小孟搬了一盆金橘树回来,荣祥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东西,所以看得很狐疑:“这也能结出橘子来?” 小孟点头:“以后会结的,不过果实很小。” 这时一个奇怪口音响起来:“先生,下午好。” 荣祥和小孟一起扭头看过去,只见院子外面站着个叫花子,脸让胡子头发遮了大半,一双蓝眼睛倒是笑意盈盈。 “先生,可不可以给我点吃的?” 荣祥叹了口气,对小孟道:“去给他拿点吃的。” 小孟端着金橘树快步走进楼内,一会儿拿着个纸包出来,一言不发的直接递给叫花子。叫花子当即打开看了看,这次是冷了的包子。 “谢谢您先生,您这么好心,上帝一定会保佑您的请问还可以给我点烟吗?” 荣祥看他要的理直气壮,不禁又好笑又皱眉,他摸了摸口袋,然后耸耸肩膀:“今天没有了。” “那可以给我点钱吗?我自己去买好了!”叫花子大概是看准了院内二人不会对他翻脸,所以得寸进尺起来。 小孟有点不高兴,这叫花子不像个叫花子,倒像个济公。不过他脸上没有流露出来,因为荣祥对他点了下头。他掏出一块钱递给那济公。 济公很欢喜:“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您……”然后又跑了。 小孟见他走了,便状似无意的点评一句:“这要饭的真怪。” 荣祥轻声答了一句:“挺有意思。” 小孟心里生出一句话来,觉得要是说了,显然不合规矩;可要是不说的话,又忍不住。 他背过一只手扯着西装后襟,终于还是开了口:“三爷,对于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您以后还是少搭理为好。” 说完,他预备着荣祥发飚。 然而荣祥却只满面怅然的望着远方,语气虚弱的答道:“我原来热闹惯了,现在的确是有点寂寞,你又不陪着我你天天搬这些花草家具干什么?统共没有几个人,还不够用吗。” 他难得同小孟正经说点有内容的话,可这番话说的不伦不类,间于诉苦、抱怨、撒娇、质问和指责之间。 小孟早已习惯他这种表达方式,所以低头正色答道:“是。明天我不出门了。” 荣祥嗯了一声,神情忧郁的向楼内走,进门后看见那盆金橘树,突发奇想的又补上一句:“要吃橘子去买好了。这么小的一棵树,就算结满了也不够我一个人一顿吃的。” “是,知道了。” 第 35 章 接下来的几天,小孟果然守在家中陪着荣祥。 他越看荣祥越觉得可怜。先前那样的一个人,现在好像是被拔了刺的刺猬,软绵绵的缩成一团。倒不很唉声叹气或愁眉苦脸,但一张脸总是沉着,眼睛望着地面,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小块浅淡阴影,像受了大委屈而又无处伸冤的孩子。 “三爷,外面晴天,出去走走吗?” 荣祥摇头:“我不出门。” “那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把宝宝也抱出来吧。” 荣祥站在阳光下,小珍抱着孩子在他面前,跟他讲宝宝现在有多能吃。 “现在就比别的小孩子胖大呢!”小珍说。 荣祥凑过去在宝宝的脸上梆的亲了一口,宝宝一歪头,抬手照他的脸就是一巴掌,力气当然是没有,可也打的很响亮。小珍是不怕荣祥的,所以率先笑出声来:“宝宝!怎么打爸爸呢?” 荣祥被打到了眼睛,赶忙退后一步揉了揉,眼泪都流了出来。小孟把手帕递给他:“三爷没事吧?” 荣祥擦了泪,也是笑:“不孝子,他妈的儿子打老子!” 在厨房门口摘青菜的老妈子们见了也觉着可乐。小孟在他身后,脑海中却浮现出两个字:“报应”。 宝宝呀呀的伸手抱住小珍的脖子,不肯去看别人。小珍一边轻轻的颠着他,一边对荣祥道:“三爷,宝宝又要睡觉啦!白天爱睡觉,晚上就闹着要人抱着玩。” 荣祥点头:“辛苦你了。” 小珍一笑,抱孩子走了。荣祥又擦了擦眼睛,捏着手帕走到院子大门处,隔着栏杆向外望。暴烈刺目的阳光当头直射,他那笔直如标枪的背影都有些模糊。 小孟跟了上去:“三爷,这儿太晒了。” 荣祥抬手抓住栏杆,把身子向前靠去:“我其实是不喜欢晒太阳的。” “是。” 他把额角抵在一根栏杆上,缓缓的转过头望着小孟:“靖远却喜欢。他说他在外国念书时,每到夏天就会和朋友们去海滩上专门把自己晒黑。他可以晒成古铜色,可是白人同学大多晒得通红,好像煮熟的虾一样。” 他叹了口气,声音隐约沙哑起来:“你说他现在在哪儿呢?天堂地狱?还是转世投胎了?真是……原来日本人、中国人都有要杀我的,可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他怎么一下子就死了?他倒是一了百了,我呢?” 小孟听了他这段怨妇似的独白,感觉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谁知荣祥喃喃的又继续:“我猜我这是遭报应呢……可我也是没有办法……那时不该动老头子的,反正他也没有几天活头了……对二哥一家也不该下手,还有后来……算了,做都做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 小孟摇摇头:“三爷,这不像您说的话。” 荣祥低下头:“幸好你还活着。否则我也只好去自杀了。” 小孟舔了舔嘴唇,没说话。因为他发现荣祥的注意力刚刚被从左邻家走出来的一对女学生吸引住了。 两个女学生都穿着阴丹士林的上衣,黑裙子,下面是长筒袜子配黑皮鞋。一个个子高点,短头发烫过了,荣祥仔细看了下,竟是前两天看到的那个美女,如今洗净铅华,姿色大减。旁边一个是打两条大辫子,相貌也称中上。只见两人走到街边一棵树下,也不管路人经过,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5 那个烫发女孩子便气哼哼道:“你又来找我干吗?” 大辫子皱眉道:“陶凤华,你前些天去相亲了?” “是又怎么样?” 大辫子很受伤:“你怎么能这样?你说过你只爱我的!” 陶凤华针锋相对道:“我是说过,不过你爱的是别人!” “哪有……” “李静芝你还要骗人!大家都知道是音乐老师密斯赵,你还送她许多礼物呢!我是绝不会再同你好了,一想到去学校会见到你,我就连书都不想再念下去了!”说完,陶凤华扭头便走,李静芝迟疑一下,赶忙跟了上去。 荣祥这个热闹瞧的新奇,回头问小孟:“现在的女学生都玩这个了?” “啊……不清楚。” 荣祥晒得发昏,转身一边回屋一边自语道:“有意思。” 小孟一路跟他进了卧房,帮他脱了上衣和皮鞋。他似乎是累了,上身趴在床上翻一张报纸,从腰部却扭成侧卧的姿势,两条腿长长的拖在地上,黑色长裤被绷紧了,正好贴身勾勒出臀部的线条。小孟看了他一眼,忽然很想在他屁股上拍一巴掌。 在他眼中,荣祥穿着衣服似乎比裸体更要好看一些。他从小伺候荣祥洗澡,哪里没见过摸过,早已觉得无奇而穿了衣服就不同了。可要说怎么个不同法,他也描述不清楚。 荣祥当着小孟是一点忌讳也没有的。他满不在乎的又换了几个姿势,把身体扭的仿佛麻花一般,终于看完了报纸上的影星新闻。扔开报纸,他恢复原形,在床上摆了一个大字。 小孟把报纸捡起来叠起放到桌上,然后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仿佛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道:“三爷,您想在院子里养条狗吗?” 荣祥闭着眼睛:“嗯?” “前几天我出门时,碰见陶家一个小丫头,她说她家的狗下崽儿了,问我要不要一只。” “叭儿狗?” “狼狗。” “那要一只看家。” “是。” 荣祥收回胳膊,向旁边缩了缩:“陪我躺会儿。” 小孟狠狠咬了下嘴唇,脱了上衣搭在椅背上,然后轻轻的上床躺了下去。 荣祥的呼吸渐渐深长起来,想是睡着了。小孟翻过身望着他的侧影,额头、鼻梁、嘴唇、下巴,一切都漂亮。漂亮而愚蠢的人大多幸福,荣祥现在显然算不得幸福,因为他既没有聪明到看的开,也没有愚蠢到看不见。 荣祥一直睡到晚饭时才醒过来,他并没有胃口吃东西,小孟端了碗兑了蜂蜜的稀粥喂他,他也只很勉强的吃了一口。然后又萎靡的起身,慢腾腾的踱来踱去。 “三爷,您出去走走吧坐车去兜兜风也好。” 荣祥实在闲得发慌,竟然答应了。 他坐在车里,隔着车窗可以看到外面慢慢流过的繁华景象。 “如果我早两年来上海,一定高兴死了。”他想:“热闹漂亮的地方这么多,只从外面看着就让人很开心。” 这些想法让他在短暂的兴奋后又落入沮丧之中。这时小孟把车停在路边,回头道:“三爷,我去街对面买份晚报。” 荣祥正了正头上的一顶黑色礼帽:“你去吧。” 说完,他自己也打开车门,下车站在路边,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插在裤兜里东张西望。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迟疑而熟悉的: “请问……您是……” 荣祥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更是大吃一惊:“航森?” 只见这来人打扮的西装笔挺油头粉面,不是他在奉天的酒肉之交赵航森又是哪个? 赵航森满脸惊喜,采用西式礼节,一把抱住荣祥用力搂了搂,随即豪迈大笑道:“哈哈!我先见你时,以为自己眼花,又怕认错人尴尬,所以在那边上下瞧了好几眼,才想试着过来问问。啊哈哈哈!小祥咱们几年没见了?你风采依旧呀!” 荣祥见他嗓门这么大,不禁有些别扭,又不好拂他的高兴,只好也笑笑:“哪里哪里。不过你可真还是老样子,兴致这么好。” 这时小孟捏了份报纸走了回来,见了赵航森,他也是一愣,不过马上招呼了一句:“赵先生您好,好久不见了。” 赵航森放开荣祥转向小孟:“这是小孟嘛还是你年轻啊,好像过了十八就再没变模样!” 小孟听了这话,和荣祥一样也觉得有些别扭,可也没法多说什么,喏喏的应了一声,他向后退到一边。 “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赵航森拉着荣祥的胳膊:“小祥你不要走,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我请你去百乐门!我没有开车,坐你的车了!” 荣祥微笑着让他上了车,虽然心里不大情愿, 在车上,赵航森一面指挥小孟路线,一面同荣祥大谈分别后的种种情形。 “家里老爷子没了,就分家嘛。别人看着赵家好像多威风,其实瞒着老爷子,内里早就都亏空的差不多了。分来分去,大哥和三哥还打了官司,最后每人也没分到几个钱,至于庄子土地,那边土匪闹得那样厉害,哪儿还收得上租来?我索性把地和房子也卖了,来了上海,现在住在我二姐家。” 荣祥笑眯眯的望着他:“你那些太太呢?总得有个二十来口子吧?也一起都带过来了?” 赵航森压低声音:“那哪儿可能呢!虽说是我二姐管家,可也不能让我带那么多人去住。我就只带了老五,老五给我生了个儿子,不能不带着她。而且她念过书,还算知书达理,我想着就把她扶正算了。” 荣祥摸摸下巴:“哟,当爹了啊。那你剩下那些女人,都扔在奉天了?” “我可没那么不讲人道,我给了她们些钱,讲明让她们自找出路,我是不能再回奉天的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去年。哎小孟,从梵皇渡路转角处拐过去就是了对,这儿没有停车场,你找条小街停下就好。” 小孟把车停到一处街口,然后扭头对荣祥道:“三爷,我在车里等您。” 荣祥倒有点离不开他,很犹豫的答应一声,同赵航森下了车。 这百乐门虽然刚建了两年多,但已经是名气极大。霓虹灯托的招牌熠熠生辉,门口满是做生意的小贩,一对对红男绿女互挽着出入,倒的确是一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景象。 赵航森带着荣祥上了二楼舞厅,找了僻静位子坐下。梳着小分头的侍应生过来招呼,荣祥深吸了口气,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了。 赵航森把椅子拉的离荣祥近了点:“小祥,你自从离了奉天后,我就只能偶尔在报纸上看到你的音讯了。到了上海后,就更没了你的消息,你这几年过的怎样?” 荣祥低头苦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6 笑:“我么……先头跟日本人打仗,把在奉天的家业都给打没了。后来去了西安……不瞒你说,我混来混去,是一天不如一天。最后一败涂地,只好远远的跑来这里,就算是做寓公、养老吧!” “没成家?” “有过一个太太,不过已经过世了。给我留下一个孩子。” “那你现在就只一个人?” 荣祥点点头。 赵航森叹气:“我看做寓公也很好,有几个钱花就行。只是一个人有什么意思,闷也闷死了。” 荣祥被他说中心事,不自在的换了个姿势道:“我也习惯了。” 这时前方舞台上换上一名穿着粉纱裙的歌女,合着伴奏唱了首英文歌,节奏欢快,一曲完毕,引来一片掌声。赵航森来了精神,把侍应生招过来耳语几句,然后转头对荣祥笑道:“唱的好听吧?她叫小香兰,和我还算有点交情。” 荣祥向后靠了靠,他方才同赵航森说了一路的话,现在有些喉咙痛。 小香兰在台上又唱了一曲《茉莉花》,方下台卸装,走来赵航森身边略带扭捏的坐下。赵航森拉了她的手道:“想你一天了这是我朋友,姓荣,也是当年一起在奉天的,好容易今天碰见了。” 小香兰未语先笑,向荣祥微微一点头,清清脆脆的道:“荣先生,幸会。您叫我香兰便好。” 荣祥对待女人,素来都是条件反射似的讲礼貌,不过值此非常时期,实在有点打不起精神,只能勉强敷衍道:“香兰小姐,幸会。” 赵航森见了小香兰,两个眼睛就仿佛黏在她身上了似的,缠缠绵绵的低声说个不休,惹的小香兰抿嘴直笑。正是情浓之际,忽然一个侍应生走过来弯腰道:“小香兰小姐,那边苏先生让你过去坐呢。” 小香兰愣了一下:“什么苏先生啊?” 侍应生压低了声音:“就是苏半瑶。” 小香兰立刻显得有些着慌,望着赵航森急道:“怎么办啊?” 赵航森显然不明就里:“不用去!什么酥啊糖的,别管他!” 小香兰轻轻推他一把:“不行……姓苏的是不能惹的,我还是去吧!” 赵航森却来了脾气,转头对那侍应生道:“告诉那个什么姓苏的,她现在在我这儿呢!让他找别人吧!” 侍应生嗫嚅着不肯动,赵航森刚要发火,一只手却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啊哟,这不是闵局长的小舅子么?” 赵航森回头,瞪着这位一身黑绸裤褂的高大男子:“你谁啊?” 小香兰怯生生的站起来:“苏先生好。” 荣祥没想到自己到上海后第一次出来逛逛,就会碰到这样的奇遇。 真是人要倒霉,喝凉水都要塞牙的。 赵航森大概是在他那二姐夫的庇护下,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那姓苏的显然是个大流氓,身后带了许多喽罗。而赵航森就偏是不肯妥协,甚至还同对方吵了起来。荣祥坐着没动,心想几年不见,赵航森还是这么蠢。 眼见着他又要发作少爷脾气,荣祥怕闹大发了自己要受他牵连,忍不住扯了他一把,低声劝道:“算了,走吧。” 他本来坐在暗处,众人光顾着对峙,还没有注意到他。他这回一出声,赵航森和苏半瑶的目光一齐转向他,定定的看了三秒钟后,苏半瑶收回目光,开始发飚。 “看来赵先生是不肯给我苏某人这个面子了,好,那也就别怪我不给闵局长面子。”说完,他回身做了个手势,舞厅另一角的几桌人立刻起身向这边涌来。 舞厅中顿时乱了,台上的节目被停止,歌女也跑去后台躲起来。荣祥暗暗叫苦,然而环顾四周,决定还是坐着比较安全一些。 赵航森这时才知道害怕,然而为时已晚,他被几个人一拥而上按在地上,乒乒乓乓的痛揍起来。小香兰哭着要去拉他,反被人推的一跤坐在地上。 荣祥很为难的望着挨打的赵航森。不想苏半瑶悠然坐到赵航森方才的位子上,对荣祥说道:“你坐的可是够稳当啊!” 荣祥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讽刺自己不讲义气,眼看着朋友挨揍。但他与赵航森的交情也就仅此而已,所以毫不在意,只点了点头。 苏半瑶用手摩了摩剃得光溜溜的下巴:“你是谁家的公子啊?” 荣祥打心眼里是看不起这种市井流氓的,但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只好含糊答道:“刚来上海。” 谁知苏半瑶不依不饶:“哦?贵姓啊?” “……荣。” “荣什么?” 荣祥皱眉看着这个苏半瑶,极力缓和语气道:“苏先生,赵航森不懂事,你打他两下出了气,就算了吧。” 苏半瑶侧过身望着他:“嚯!你是给他求情了?不知你凭的是什么?” 荣祥叹了口气,心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连个街头小流氓都能这样同自己讲话了。 苏半瑶却拍拍手,命手下停下拳脚,把赵航森架了起来。只见赵航森被打的鼻青脸肿,口歪眼斜。身上的西装衬衫也被扯脱一半,领带则像条勾命索似的缠在脖子上。此时他又痛又怕,两条腿面条一般,哪里还站得住。结果被人照着屁股踢了一脚:“站稳!” 苏半瑶负手起身,围着赵航森走了一圈,然后从身后桌上的果盘里扒拉出半个大苹果放到他的头上。众人看了,正在狐疑,只见苏半瑶又从腰中拔出把枪来拍在桌上:“荣先生,你既然敢给这位赵大少求情,那就别怪苏某人今天难为你。你现在若能一枪把他头上这个苹果打中,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不但放了他,连他喜欢的那个小□也一并放走。若是你不敢打,那你既是同他一起的,恐怕也要受点牵连!” 荣祥睁大眼睛望着他:“就这些?” “就这些!” 荣祥抬手叫过一个侍应生,要了纸笔写下自己的车牌号,又大概说了停车的位置,让他去把司机叫过来。然后站起来拿枪瞄准,瞄了半天,却又放下来,很烦躁的大声道:“赵航森你能不能不乱动?” 赵航森吓的裤子都湿了:“小祥……你可得瞄准了呀……要不你去找我二姐来吧……呜呜……你不要开枪了……我很害怕啊……” 荣祥同赵航森之间隔着三张大圆桌,听了他这番话,他气的低声骂了一句,抬手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赵航森应声到地。 厅内顿时一片沉寂,有人轻声道:“打死人了?” 又有人上前去细看,看了半天,忽然笑骂道:“吓!你们看他一脑袋碎苹果渣子,不是死人,是吓晕了!” 这时外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只见一个穿了灰色西装的年轻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正是小孟。 小孟一见厅内这狼藉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7 借着七彩闪烁的灯光,他找了半天才看到荣祥,连忙快步走过去:“三爷,怎么了?” 荣祥把枪放回桌上,向赵航森的方向撇了下嘴:“吓晕了,你把他弄醒,然后好送他回家。” 小孟走到赵航森身边,也不叫他,径自从桌上拿起一瓶未开的大香槟酒,在桌沿上磕碎了瓶口,然后咕咚咚的一股脑儿全倒在赵航森的脸上。那香槟酒一直用冰块镇着的,此刻把赵航森浇了个透心凉,只见他哼了一声,果然缓缓的睁开眼睛:“哦……我还活着?” 小孟也不理他,弯腰把他扯起来抗到背上。 荣祥抓起帽子扣在头上,看了苏半瑶一眼:“谢你给我这个面子。” 苏半瑶似笑非笑的,目光像条大舌头,把荣祥从头到脚的舔了一遍:“看不出你老弟好枪法啊!” 荣祥不愿在这地方多停留一秒钟:“过奖。再见。” 说着便闪身绕过苏半瑶,快步向楼梯走去。小孟连背带拖的带着赵航森连忙跟上。 上车后,荣祥恨恨的踢了赵航森一脚:“你二姐家在哪儿?” 赵航森呻吟一声,指挥小孟转弯。又扭过头带着哭腔道:“小祥,这回亏得有你救我……我哪儿知道姓苏的是这么个不能惹的啊……哎呀肋骨好疼。” 荣祥瞪了他一眼,目光凌厉:“他妈的为了你,我还得跟个流氓低声下气!” “哎哟……小祥你不晓得啊,上海的流氓可不像咱满洲那边的匪帮……这苏半瑶敢在百乐门打人,肯定是那两个青帮大佬的门生,现在这世道,连蒋中正都是黄金荣的徒弟呢……唉呀鼻子流血了……” “我管他谁是谁?横竖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这次把你送回去,一年之内不想再见到你!” 虽然他说的疾言厉色,然而赵航森同他从小玩到大,早就皮了,哪里放在心上:“你家在哪儿?给我留个地址和电话,等我好了就去找你。” “我呸!我还怕见了你要倒霉呢!” 赵航森和荣祥一路拌嘴,待到了他二姐家后,他又热情邀请荣祥下车坐坐。荣祥当即拒绝,关上车门便绝尘而去。 车内静了下来,小孟才开口问了刚才的事情。荣祥大概讲完后,把头顶在前座的靠背上,自觉灰头土脸的,连刚才和赵航森拌嘴的精力都没有了。 第 36 章 小孟独自站在二楼卧室窗前,面若冰霜的向外望。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俯视整个前院的情形,他看到小珍抱着宝宝,厨房门口的老妈子洗菜,树下拴了一条陶家送来的小狗崽子,还有荣祥拿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纸口袋,正从栅栏上向外递。 被施舍者是个老相识,就是前一阵子经常出现的那个洋叫花子。他这次剃了头发胡子,看起来也像个正常人似的。此刻他接过纸口袋,一边打开一边说着什么,逗得荣祥双手扶着栅栏笑弯了腰。 自从傅靖远死后,小孟这是第一次见到荣祥大笑。这个笑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其实他并不喜欢荣祥这种活蹦乱跳的样子,他更愿意他是个病美人忧郁虚弱、无依无靠。 离开窗前,他走到墙壁上的穿衣镜前站住。 镜子里的人生着一张五官平淡的娃娃脸,即便是一身黑色正装的打扮,看起来也依然是个男孩子模样。 没有人爱他,没有人关注他。荣祥那样的离不开他,也只不过因为他是万能的小孟。 他本来只是个没有爹娘、没有来历的孤儿,从小就让荣祥打着骂着,被逼去做各种不可能的事情,尊严人格也被完全的忽视掉。开始时是可怕痛苦的,后来也就习惯了。甚至从那样的生活中,还能找出一点点乐趣来。 他是能够忍受来自荣祥的任何虐待的,而且绝无怨尤。 他只恨一点,便是荣祥从来不将他当个人来看待。 晚饭时候,荣祥一边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罗宋汤,一边嘶哑着声音哼歌。显然他并不饿,一碗汤从滚热搅到温凉,他一口也没动。 小孟瞄了他一眼:“三爷要吃点别的吗?” 荣祥抬眼看着他,忽然一笑,皂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眯细了,眼中有了一个幽幽的小世界。棱角分明的嘴唇抿起来,湿润嫣红。 “那个乞丐真有趣!”他像猫一样伸出粉红的舌尖舔了舔手中的勺子:“他说他本来是俄国的贵族,十月革命后才逃亡来上海的。” 小孟把目光移开,刻意的不去看他那种用勺子蘸浓汤然后再舔下去的吃法。荣祥吃甜点心时还偶尔会去舔糖纸或手上的奶油,小孟觉得这个样子很不雅观,难看到让他难以接受的地步。 荣祥伸手拿起一块奶油夹心的小蛋糕,大咬了一口接着说道:“他落到这步田地了,竟然也还活的挺开心。” 小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想又要舔了又要舔了。 果然,荣祥侧过脸,把流到手上的温奶油舔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蛋糕一股脑儿全塞进口中。两腮都鼓起来了,他还能匀出舌头来继续说话:“让他来家里做杂役吧!平时可以陪我聊天。” 小孟低下头,心想他和傅靖远吃饭时,可不是这样的。 “三爷。”他干巴巴的回答:“家里的佣人已经足够了。像他那种来历不明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好。” 荣祥把口中的蛋糕咽下去后,才反应过来:小孟竟然把自己的话给驳回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小孟,一时间无话可说。小孟却若无其事的拿过餐巾,起身弯腰给荣祥擦净嘴角上的汤汁和奶油。 正在这时,老妈子忽然敲门进来:“荣先生,外面有客人。” 客人并没有被请进门内。荣祥隔着大门,皱着眉头质问来客:“你怎么找过来的?” 这位来客打扮的西装革履,虽是暮色深沉,打过发蜡的背头依然能够反射夕阳余晖。能够拥有如此一丝不苟的摩登造型之人,荣祥只识得一个赵航森。 赵航森被荣祥拒在大门外,却依然心平气和:“小祥,你让我好找啊。我足足找了四天,后来找到那边的陶家,问有没有个姓荣的北方人搬来这里,结果你猜他家的看门人怎样答的?说姓荣的没有听说过,邻家虽也是新搬来的北方人,不过是姓孟的。我先还纳闷,以为又找错了,后来一想,小孟可不就算姓孟吗?他天天让你指使的滴溜乱转,大概人家都认识他了,却没有见过你呢!” “你找我干什么?请我练枪法啊?” “啧啧啧,我就知道你又得提这个事儿我就奇怪了,你原来也不是个怕事的人,怎么上次就给你后怕成那个样子?我觉着这事要是放在奉天呀……” 荣祥把手□裤兜里:“别提奉天!” “好好,我不说。小祥,你回去加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8 件外衣,然后我请你出去吃晚饭,就当为上次的事情赔罪,好不好?我请你去华懋饭店,我们好好玩一个晚上。” 荣祥下意识的就要拒绝,然而身上忽然一暖,一个冷淡的声音随之传来:“三爷穿上点吧。” 荣祥没想到小孟会这样无声无息的出现,他倒是不会被他吓到,然而想起刚才自己被他拒绝过,不禁有点心理障碍。这种事,说起来小的很,似乎不值一提,可当对象是小孟时,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把胳膊伸进袖子里,习惯性的转过身让小孟给自己扣上扣子。嘴里却答道:“那好。如果这次你再惹来什么麻烦的话,轮不到别人,我就先宰了你!” 这顿晚餐,果然吃的很平安。 从华懋饭店出来后,赵航森又热情邀请荣祥去他的住处看看。坐在赵航森最新款的福特双门轿车里,荣祥醺醺然的闭上了眼睛。他太长时间没有接触酒精了,少喝了一点威士忌就要发晕。赵航森却是精神振奋,一边开车一边继续方才饭桌上的阔论: “要不然怎么说我在我二姐家住的憋闷呢……我姐对我是好的,可是二姐夫就半个眼睛都看不上我,亏得我二姐厉害,否则他哪里会容我住在那儿呢!就说上次吧,我被打成那个样子,二姐和老五看了都心痛的哭,二姐让他去找那个姓苏的给我报仇,他可好,的确是去找了,带着礼物去的以替我向那个姓苏的道歉为借口,竟和人去攀关系去了。原来他早就想和那个流氓结交,人家嫌他官不够大,懒得搭理他;这回可好了,我挨了顿暴打,他却趁此机会得偿所愿。真他妈的!” 荣祥出来的匆忙,下面是黑色的长裤皮鞋,上身却只单穿了件深蓝色寿字团花缎子马褂,穿马褂而无长衫,总让他觉着有点不伦不类。对襟一排纽子又让小孟扣的严严实实,他在车里热的通身是汗,费了好大劲儿才解开领口一粒衣扣,指尖都磨得发红。赵航森絮絮叨叨说的那些,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二姐又不喜欢老五,总觉着她出身太低,怨我不该带了她过来,可她给我生了孩子,我不带着她,我的儿子怎么办……” 荣祥把贴身白衬衫的领扣也解了开,然后从车后座上拿来一本杂志,迷迷糊糊的扇着。耳边就听得赵航森不停的在说。谁知车子猛然间被刹住,他毫无防备,几乎一头撞向挡风玻璃。 “到了。” 荣祥揉揉眼睛,一边系领口的扣子一边同赵航森下了车。谁知里面衬衫的扣子还好,外面褂子上那小豆子似的的布扣却怎么也系不住。他只好叫赵航森过来帮忙。赵航森把他拉到路灯下面,低头眯着眼睛一面捏那扣子一面抱怨道:“你当时怎么解开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的,我二姐你还没见过么?” 荣祥仰着头:“闭嘴!” 两人正在咕咕哝哝,忽见两辆汽车缓缓驶来,停在赵航森那辆福特后面。然后前座跳下人来开车门,车内人高声谈笑着,路上立时热闹起来。赵航森回头看了看,低声道:“我二姐夫又请谁回来了?今天没听我二姐提过啊!” 荣祥发狠道:“你到底能不能系上这个扣子?” 赵航森甩手:“你这叫什么衣裳嘛!你穿什么不好偏穿这件?” “你管我穿什么……” 两人开始拌嘴。赵航森也不理他姐夫,他二姐夫虽然一见他就头疼,可因怕他在自家太太面前搬弄是非,也只得捏着鼻子招呼了一句:“航森,你怎么不进去?” 赵航森头也不回:“有事忙着呢!” 荣祥一把打掉他的手:“你他妈的掐到我了!” “知道你细皮嫩肉,可也没这么娇气吧?我又不是故意的!哎呀……你干脆脱了吧,怕冷的话我给你找件衣服好了!” 荣祥刚要反唇相讥,谁知忽见一人大踏步走了过来,朗声笑道:“哟!这不是那天的神枪手吗?荣什么来着?” 此时天黑灯暗,荣祥也看不清这来人的相貌,只觉着十分陌生。赵航森却因为是在自家门前,胆气特别的壮一些,扭头飞出一个白眼道:“苏大亨,你不是要在我家门前找麻烦吧?” 荣祥恍然大悟,原来来人乃是在百乐门痛打赵航森的那个流氓苏半瑶。只见苏半瑶此刻毫无半分那日的犷悍之气,态度极和气的答道:“赵老弟误会了,我是见你这个朋友枪法好,心生羡慕而已。” 这时赵航森的二姐夫闵德仁也走了过来,他先前也是在奉天谋过事情的,所以对荣祥是久仰大名,也耳闻他在西安倒了大霉,让当地的一个军爷给打了个落花流水,从此无影无踪。所以此刻一见,倒觉得分外惊奇,可因不熟,所以也不好贸然招呼。只对赵航森道:“还不带着荣先生进去坐坐,站在外面做什么。” 赵航森依旧傲然,扣子也不系了,扯了荣祥便向院中走去。 闵宅十分宽敞阔大,赵航森一家占据了小半边楼。见过他二姐后,刚说上几句话,他那五太太忽然心急火燎的跑过来,说孩子闹着肚子痛,怕是得去医院看看。赵航森一听,连忙起身要走。荣祥也跟着站起来,心想这小子若溜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儿算什么事!可是当着人面,总不能不让他去带着孩子看病。 亏得赵航森这回还算晓事,对荣祥道:“你在这里等我好了要么就同我一起上车,我先把孩子送去医院,然后送你回家。” 荣祥没得选择:“那我跟你去医院好了。” 然而那边闵德仁陪着苏半瑶走了进来,五太太见来了生人,连忙躲上楼去,那赵家二姐却不避讳,落落大方的起身寒暄。 苏半瑶同闵夫人略谈几句后,闲闲的问道:“方才进来时,听说要去医院什么的,府上有人生病了?” “不,是我的小侄子肚子痛,航森要带他去医院,顺便送荣先生回家。” 苏半瑶吸了口雪茄,然后像个妖怪似的,从鼻孔中缓缓呼出两道白烟:“那何必这样麻烦呢,我倒没什么事,我来送荣先生好了。” 屋内顿时寂然,静的让人觉得奇怪。荣祥犹豫一下,开口推辞道:“不麻烦苏先生了,我也不赶时间。” 苏半瑶取下口中的雪茄指着他:“客气!荣先生你不要同我客气!我同你一见如故,有机会还要同你切磋一下枪法的!” 荣祥最终还是上了苏半瑶的汽车,因为苏半瑶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来不停的劝他同走。而赵航森满心牵挂儿子,也管不得许多,只想赶紧出门。荣祥坐上苏半瑶的杜森伯格老爷车,摇下车窗玻璃,他似笑非笑的望着赵航森。 赵航森向他拱拱手,满脸的不得已。荣祥也不说话,一边望着他一边将车窗摇了上去。赵航森知道荣祥这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69 回是真的恼了,回头看见五太太站在一边,顿时怒吼道:“还不滚上车去,想死在这儿啊?” 汽车发动之后,荣祥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他竟不清楚回家的路线! 苏半瑶坐在他身边喷云吐雾,一根雪茄好像能绵绵不断的永远抽下去。他又急了一身汗,没有手帕,他只好用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 苏半瑶斜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荣先生好像不大出门吧?” 荣祥抬手去摸索着系领扣:“哦……很少出门。所以……不大认得路。” “没关系。”苏半瑶悠悠吐出一口白烟:“慢慢找,我不着急,你也不要着急。” “实在不好意思。” “客气!荣先生你就是客气!” 荣祥放下手,领扣终于还是没有系上,并且还挣开了下面两粒纽子。 “不知荣先生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哦……赋闲……在家。” “哦?那可惜了。像荣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应该有一番事业的。” “不敢当,不敢当。” “谦逊!哦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荣祥。” “苏半瑶。” 两人握手三十秒,然后苏半瑶就势拍拍荣祥的手背道:“我们有缘分,以后可以经常聊一聊。” 荣祥嗯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并不会同这么个家伙有什么缘分。 前面的司机已经拐了好几条街,实在走投无路,只好硬着头皮回身问道:“荣先生,请问还要怎么走?” 荣祥急得恨不能哭出来,他从未如此想念过小孟。 三人继续摸索前行。苏半瑶斜靠车门坐着,目光穿透淡淡烟雾,他越瞧越觉得这男人漂 亮。身材脸蛋,都像是一副工笔画儿,一笔笔慎重的描下去,勾勒出个清清秀秀的单薄影子。 他摇下车窗,把口中的雪茄“噗”的吐了出去。 这未免吐的太响亮了,荣祥正在聚精会神的思索路线,冷不防传来这么一声,把他给吓了一跳。接下来苏半瑶的举动,更让他别扭的恨不能从车上跳下去。 苏半瑶是探过身子,把手覆在他的额上:“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很热?” 荣祥向后挪了挪:“还好。” 谁知苏半瑶就势跟了上来,那只手也缓缓的从额上滑至面颊,竟然轻轻的捏了一把。 荣祥这回当真是大吃一惊,他一把将苏半瑶的手格开:“你干什么?” 苏半瑶却大笑起来,籍着外面路灯灯光,可以见到他口中的金牙一闪。 “你又不是小姑娘,怎么还害羞了?” 荣祥万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个人给调戏了,不禁觉着又可气又可笑:“不要说了。” 谁知苏半瑶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你讲的对,说而不做,浪费时间!”话音方落,已经伸开双臂把荣祥搂进怀里。 然后,只听得“啪”的一响,他挨了荣祥一记耳光。 “你胡闹什么?”荣祥忿怒起来,一边推他一边发狠道:“我要下车!” 苏半瑶匀出一只手捂了脸:“嗬!胆子不小,敢同我动手。” 荣祥用尽全力把他另一只手也从自己身上扯下来:“苏先生你我素不相识的也请你自重一点!” 苏半瑶笑嘻嘻的望着他:“看你长的怪斯文的,原来也厉害的很。这样好,这样才有意思。” 荣祥皱起眉头:“你别他妈的你少胡言乱语!” 午夜时分,荣祥总算到了家。 一直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的小孟见他回来了,过来开大门:“三爷,您回来了。” 荣祥闪身进院,头也不回的快步进房。见门外一辆汽车已然缓缓开动,小孟便也回身抬脚跟上荣祥。 他在二楼的卧室里看到了荣祥。只见荣祥正在手忙脚乱的脱衣服。 “三爷要洗澡吗?” 荣祥把蓝色褂子用力掼在地上:“我这么晚才回来,你也不问问我干什么去了?” “您不是和赵先生去……” “以后赵航森要是再来的话,你直接把他骂出去就是!” “是。” “是什么是?!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小孟知道荣祥这是要找碴儿了:“三爷,为什么?” 荣祥把衬衫也甩在地上,然后气哼哼的解开裤腰带,直接脱了个□:“我看你现在也不大关心我了。等哪天我死在外面,你就自由了,是不是?!” 小孟见他白亮亮的站在地上,忙走过去拉了窗帘。 “我他妈的又不是个大姑娘,不怕人看!” 小孟不说话,径自走去浴室放热水。过了一会儿走出来:“三爷,可以洗澡了。” 荣祥裹着浴衣坐在床上,嘴里叼着根烟。 小孟轻声道:“三爷,医生说抽烟对您的身体不好!” 荣祥翻了个白眼。 他这样气哼哼的不肯睡觉,小孟便站在一边陪着。二人都有心事,各自思虑着,所以并不寂寞无聊。 荣祥满肚子的抱怨,却无人可去倾诉。这个时候,他分外的想念傅靖远。傅靖远死了多久了?他先前还一直算着日子的,现在也不大清楚了。总觉着仿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几乎可以算作是上辈子了。 其实若认真的回想起来,那些过往也都一件件记得的,他打吗啡最严重的时候,傅靖远曾经打过他,忘了因为什么了,反正就是被他很凶恶的打了一顿。也挨过许多次骂,不过那都算不得什么,他知道傅靖远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自己他简直都不能理解这种固执盲目的爱,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够好的。 小孟悄悄的推门走了出去,尽管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依然还是靠着边儿走,步伐轻飘飘的,一直走到楼下的餐厅。 餐厅内的冰箱里有冷牛奶,他用电炉子热了一点倒入杯子里,然后从胸前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纸包。 纸包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已经有些凝结成块了,所以倒入牛奶中后,还要用勺子搅一搅,以保证其彻底溶化。 荣祥扯过被子盖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翻身趴在床上,拿过一本画报来看。 忽然门开了,小孟站在黑洞洞的门口,声音好像从天外飘过来的,轻远的仿佛与他本人并没有关系:“三爷,要喝点牛奶吗?” 荣祥刚好睡不着觉:“拿来吧。” 温热的长身玻璃杯递到他手中,他抿了一口,皱起眉头:“以后不要把牛奶放到冰箱里,会有怪味道。” “是。” 荣祥又喝了两口,把杯子放在床头的木制矮柜上:“真不好喝,拿走吧。” 小孟走到床边,静静的蹲了下来:“只剩半杯了,喝完好吗。” 荣祥咳了一声,忽然觉得喉咙很不舒服,心想今天大概是说太多话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0 ,累到了。他翻开一页画报,对着上面的洋装美女道: “不,你把它拿走吧。我想喝点水。” 小孟缓缓伸出一只手握住杯子,另一只手则轻轻的搭在荣祥的肩膀上。 荣祥没有在意,他正在细看书上的美人。 然而几乎就在那么一瞬间,小孟的手上骤然用力,把他的身子扳过来,然后起身抬腿压住荣祥的下身。他的动作太快了,荣祥被他以一种巧妙的手法按在床上,接着那半杯牛奶便被小孟硬灌进他的口中。 荣祥把嘴里的牛奶咽了下去。小孟果然是侍候他久了,用这样粗暴而迅捷的方式灌食,他竟然一点也没有被呛到。 愣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因为太震惊,所以还来不及生气:“你干什么?” 小孟放开他,并且后退了一步。 荣祥坐起来,抬手抹了抹嘴,觉得那牛奶已经确确实实流进胃中后,方重新大怒质问道:“你发什么疯?” 小孟不回答,只歪了头,眼睁睁的望着他。 只见荣祥又咳了一声,皱着眉头把双腿伸到地上去找拖鞋,想必是要去喝水。但他并没有即刻站起来,而是抬手捂了嘴,发出了干呕一般的声音。 他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痛苦给弄懵了,一味的哽咽忍耐着,人也慢慢的从床上滑坐到地毯上。这个时候,他还在挣扎着转头去看小孟,人是说不出话了,眼神却是恐惧而无助的,嘴唇翕动着,从口型看,大概是在说“疼”。那“疼”字重复了两三次后,他重重的咳出一口鲜血。 小孟慢慢的走到他面前,从裤袋里抽出一条雪白手帕,然后居高临下的俯身,为他擦净了嘴上的血迹。 “三爷,别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的声音好像初春的河流,清凌凌的,里面浸了冰碴子。 荣祥的姿势立时僵住了。 他微微张开嘴,忽然抽搐一下,鲜血顺着嘴角,一直滴到奶白色的浴袍上。 你,小孟,要杀我? 这个念头甫一生出,他立刻抓住小孟的衣领,虽然手上没有力气,但还气喘吁吁的拼命揪着扯着,仿佛要同他对质明白似的。小孟却随着他的力道低了头,目光平静的与他对视着。 “三爷,不会死的,只是不能说话了。” 荣祥仿佛已经失去了理会话语含义的能力,只是狠狠的盯着他,喉咙深处发出嘶嘶的气流声音。 小孟蹲下来,张开双臂把他揽进怀中:“三爷,对不起。” 荣祥猛的推开他,浑身都在乱战。那表情是迷乱而绝望的,仿佛疯狂的不是小孟,而是他。他明白小孟是害了自己了,可那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 小孟跪在他面前,忽然抿嘴微笑起来。以那样一张娃娃脸做出如此表情,果然是可爱的很,几乎还有些稚气的孩子相。 “三爷,您有我一个就够了,不需要其它任何人。” “三爷,我能伺候您一辈子,直到养老送终。宝宝也包在我身上。我什么都会做,您相信我吧。” “三爷,您生气的话,就打我罚我好了,只是别弄死我。” 荣祥露出了见鬼一般的神情,脸上的血色倏忽褪尽,在强光灯的照耀下,他好像一座了无生气的玉石雕像。 毫无预兆的,小孟忽然趴下用力的磕了一个头。前额叩在地毯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再抬起头来时,可以清楚的看出他脸上的喜色。 荣祥快被他吓死了。 他不是个胆小鬼,当年他连死都不怕。可是现在他在极度的恐惧中,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这种情境实在是太诡异,自己最亲近的人忽然完全的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让人觉得自己仿佛在亲身经历着一场噩梦也或许是刚刚午夜梦醒,终于看清了周身所处的本来面目。这种真相大白的感觉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他仿佛是隐隐约约的明白一点原因,可是如果那真的能成为一个原因的话,那么只能令这一切都变得更加让人感到颤栗和恶心。 他悄悄的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床站起来,绕过跪在地上的小孟,他得离开这间屋子,否则他一定会马上发疯。然而手指刚刚触到金黄色的门锁把手,小孟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三爷,您要去哪里?” 如果他能发出声音的话,现在一定是要尖叫的了。幸而他并不是没有见识头脑的人,尽管浑身的血液都是凝固了一般,他还是手快的打开房门,赤着脚便向外面跑去。 走廊里只有两盏昏黄壁灯,前方的楼梯处是一片黑暗,下人们大概正在侧楼的住处中熟睡,这楼里静的让人心悸。 他在走廊中段被小孟追过来强按在地上,壁灯偏在那时灭了一盏,他在稀薄的黑暗中拼命的挣扎着,极力想要弄出点声音引人过来。可是他的小孟啊,他那亲手栽培训练折磨出来的小孟啊,三下五除二的就用他身上的那条浴衣带子把他捆缚了起来。 “小孟!”他极力的想要叫他的名字,可是最终也只发出了类似喘息的声音。 小孟把他关进了二楼尽头的一间储藏室内。 这本是这幢宅子设计中的一个大败笔。尽头的这间屋子,面积适中,还带着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四面白墙,却没有一扇窗子,只能靠电灯照明。荣祥搬进来后,因为行李家什都不多,也没有什么可储藏的,便把这间屋子一直空了下来。 小孟把墙上壁灯的灯泡拧了下来,然后关上门走掉了。 荣祥站在冰冷的木制地板上,这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也被药的瞎了。 然而小孟很快又回了来,抱着一床被褥。进门后,他动作娴熟的用脚把门踢上。 他在黑暗中淅淅簌簌的铺了褥子,然后停了动作,侧耳听了听,起身准确的把站在墙角的荣祥扯过来按着躺下。然后一条大棉被铺天盖地的兜头把他盖上。 “三爷……”小孟把手伸进被里,几下解开那条衣带。 “三爷您别……别……” 他用力扳开荣祥掐在自己颈子上的双手:“三爷,求您别杀我……”他合身扑在棉被上,把荣祥压在自己身下:“三爷,我没害您,我是为了您好。” 荣祥被大被裹得动弹不得,索性停止反抗。 “畜牲……”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类似耳语般的声音,亏得他的舌头还是完好无损的。 小孟把脸埋在荣祥的胸前,先还是微笑,渐渐笑出声来,那种压抑着的狂喜,让他的身体都在发抖。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呢? 荣祥从被窝里爬出来,贴着墙,摸索着向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身后便是房门,所以小心翼翼的拐了三次弯,才触到了房门。 门是锁着的。 他又在门边的墙壁上,一点一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1 点的寻找壁灯开关。 他找了很久,因为漫无目的,所以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忽然,他想起来好像灯泡已经被小孟拧下来拿走了。 他贴着墙,这回是去找卫生间。 卫生间是用一扇日式木格子拉门隔开的,做的粗糙简陋,左右拉起来,会发出吱吱的声响。这在开始时把他吓了一跳,以为是老鼠在叫。 在卫生间里,他被墙上的铁质衣钩磕破了头。这让他痛的捂着伤处半晌直不起腰,手上黏湿了,大概是流了血。 他花了许多时间才找到水龙头,拧开后放了会水,他俯身低头,把嘴辏过去喝了一口。然后双手接水洗了把脸。 冰冷的水流过喉咙,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没有令他太过恐慌,他只是小心的避开那个衣钩,然后贴着墙,钻回了被窝。 “小孟疯了。”他想。 “或许他从头开始就是个疯子,我只是没有发现而已。靖远说他没有人性,看来也是真的。可我养了他十几年,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荣祥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这里太黑了,没有一丝光线,对于一个清醒的人来讲,这是个令人窒息的所在。 他开始觉得饿了,起身摸到门,他用力的敲了几下。 声音很大,他觉得自己这样用力,总会有人听到的。 可是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人来开门。 他焦虑起来,像往常一样,带着脾气又拼命敲起来。 敲到最后,他竟然蜷缩在门边,累得睡着了。 第 37 章 再次清醒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褥子上,摸摸身上,那件浴衣也被换成一套丝质睡衣。棉被却不知哪里去了。 “三爷睡醒了?”小孟的声音忽然在下方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荣祥猛然坐起来,伸手向着声源抓去。然而在这纯粹的黑暗之中,他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抓到。 “三爷找我?” 一只冰凉的手搭到他的膝盖上,接着是几丝细微响动,也许是布料的摩擦声音。 荣祥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然而一想那是小孟,似乎也没有这样害怕的必要。 那只冰凉的手沿着大腿、腹部、胸口,一直抚摸到下巴、嘴唇。 “三爷喝点水吗?” 手指离开嘴唇,取而代之的是硬而微凉的玻璃杯口。 杯子里的液体散发着酸甜的气味,应该是橙汁一类的饮料。 荣祥却把头扭开。 他的确是渴而饿,但他要的,并不是食物和水。他要马上离开这里,还要让小孟……他也不知道该让小孟怎么样,但至少不能由着他这么发疯。 杯子果然被撤走了,然后他听到了轻轻啜饮的声音。 接着,他的后脑被小孟的手稳稳托住,陌生而熟悉的鼻息骤然逼近,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二人的嘴唇已经贴在一起。 还不只是纯粹的触碰,因为他尝到了小孟口中的橙汁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喂食方式。 小孟……竟然把嘴里的东西吐给自己吃?! 荣祥呸的一声,把口中那点橙汁吐了出去。 小孟又喝了一口,然后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荣祥的嘴唇。 荣祥接着吐出去。 这样的动作一直重复到杯子空空为止。 小孟略为有点气喘:“三爷,我是想喂您吃东西。您别嫌我,我不脏。” 荣祥翻身滚到一边,他只觉得无比的恶心。从这一刻起,小孟这个人对他所有的触碰都是令人作呕生畏的了,这种可怕而肮脏的乱伦感几乎要让他发疯。 “三爷,我还带了奶油栗子蛋糕来。”小孟凑到他身边,伸手把他的身体扳过来面对自己。 荣祥忍无可忍的抬手摸到小孟的脸,然后抓住他的短发,迫使他低下头来。 “我要出去!” 他对着小孟的耳朵,只能发出这种耳语般含糊的声音。可他坚信小孟一定是听得懂的。 谁知,小孟竟对着他的脸吹了口气。 “我们不出去。”他喃喃自语道:“外面总有那么多的人,看着就觉得讨厌。还是这里好,这么黑,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死了一样,可又没有真的死,还能够和三爷您在一起生活下去,多好啊。” 说到这里,他发觉怀中的人正在蓄势挣扎,索性一歪身抱着荣祥躺了下去。 对于小孟来讲,这种感觉是非常奇妙的。他也同荣祥同床睡过觉,而且不只一次,但这回同先前那些相比,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个,是做伴,他的作用,就像摇椅下的猫,或者大门口的狗一样。 而这个,是拥抱。 小孟变成了一个好奇的孩子,他试探着一点一点收紧双臂,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他能感觉到荣祥的身体其实那有什么可好奇的呢,然而也许就因为是在这漆黑中,就因为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这身体便变得陌生了。 荣祥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他用尽全力抽出一条手臂试图把小孟推开,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当他的对手是小孟时,他除了束手待毙之外,再无他法。 小孟实在是太了解他了,在小孟面前,他几乎是透明的。 他不知道小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被子堆在一边,他冻得手脚冰凉。 他坚信自己没有睡他是晕过去的。 最后的记忆,是小孟用手指挑了奶油,强行的抹进自己的嘴里……他忽然又疑惑起来,也许不是手指呢…… 他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只是干呕,因为胃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他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在抽搐。眼泪涌出,他缩成一团,无声的哭起来。 在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有过许多伤心的经历。可无论怎样痛苦难过,也总觉得是能熬过去的。只有在潼关那次,兵败如山倒,又没脸去见傅靖远,是真的绝望了,索性去自杀,到也是个干净利落的选择。 可是这一次,他抱着头抽泣着想,还会有谁来救他呢?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小孟竟是这样可怕的一个存在呢。 “他什么都能做出来的,我让他杀我,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荣祥微微的吸着气,像个痛哭过头的小孩子一样,疲惫而委屈的侧躺在被他滚皱了的褥子上。 可他刚平稳安卧了不到一刻钟,门缝里射进来的一道微弱光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袖子胡乱擦了脸上的泪水,然后连滚带爬的扑向房门。 房门下方有一道细不可察的缝隙,平素是根本忽略不见的。荣祥把脸贴在地上,才能够正对上那一点点昏黄微弱的光亮。 “大概是晚上了。”他伸出手去抚摸那道光线:“走廊里的壁灯打开了,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2 吃过晚饭,小珍会抱着宝宝过来让我看。” 他苦笑起来:“而我,已经快被那个疯子害死了。” 忽然,那道光消失了。 荣祥坐起来,痴痴的望着眼前的房门。 他其实是什么也看不到的,这里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没有光,没有空气,没有时间。 他颤抖起来,用手撑地站起身来。 估计了一下大概距离,他合身撞向房门。 “轰”的一声,他觉得这堪称巨响了,然而巨响过后,他只得到了浑身的疼痛,和依旧不变的沉寂。 就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样。 可他连呼喊求救都不能够。 又过了多久? 荣祥计算着小孟来过的次数,很快就算得混乱了,这让他无比烦躁。 小孟在时,通常会嘴对嘴的喂他水和食物。这是最令荣祥厌恶的事情可是小孟似乎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 荣祥真是怕了他,他开始缩到所有他认为安全的角落里,然后再被小孟扯着脚踝或手臂拖出来。 然而小孟要走时,他却立刻变成一只八爪鱼,恶狠狠的缠在对方身上,要走可以,但要把自己也带出去! 对待小孟,有什么可客气的。他甚至还把小孟的手给咬伤了。然而小孟自有着一种盲目的自信,他爱这黑暗隔绝的所在,所以认为荣祥被关在这里,也未必会怎样的不舒服。何况他本也没打算把他永远的囚禁下去他只是想磨磨他的性子,因为他晓得,只要荣祥略略有一点还手的机会,就一定会在暴怒之下宰了自己。 他是绝对全身心的忠于荣祥的,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也都是不得已。 他是不能死的,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已经把荣祥给祸害成这个样子了,他非得伺候他一辈子,给他养老送终不可。 何况,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么。 荣祥蜷起腿坐在墙角处。后背靠着墙壁,他也觉得冷。 可是不敢爬回铺中地中央的那个被窝。地中央,四处没有着落,觉着空空荡荡的夜里,就只有一个自己。 这个时候,就觉着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他气咻咻的喘息着,大睁了眼睛瞪着前方,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他所畏惧的那些东西,都游离在他的视野之外。将他周身包围了,虎视眈眈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来同他算个总账。 他哆哆嗦嗦的抱了头,恨不能缩成无限小。为了表示忏悔,他抽抽搭搭的低泣起来,仿佛外围有着人山人海的观众,一起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他的好戏。眼泪一串串的顺着面颊滑下来,他用手胡乱抹着,哽咽得几乎窒息。 在这间黑屋子里,时间似乎是不存在的。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累了,自然会睡一会儿,醒来之后再继续在恐惧和哭泣中煎熬。 入夜时分是他唯一可以平静下来的时候。那时走廊的壁灯开了,细细的光线从门下缝隙中透进来,他趴在地板上,侧过脸去,便能正好迎着那点光亮。那时他通常是闭着眼睛的,因为这样可以忽略掉身后的黑暗和眼前这点光的短暂可怜。 有一天,他便这样趴着睡着了,结果小孟进门时,险些踩到他的脸上。 他蹲下来,借着走廊内的昏黄灯光,他仔细的看了看荣祥。 荣祥看起来很脏,憔悴却谈不上。头发乱七八糟的,脸被眼泪污的像只花猫;额角处有一块指顶大的暗红,那是块结痂了的撞伤,却不知道是何时弄出来的。身上睡衣的扣子掉了好几个,所以胡乱趴在地上时,前襟大开,从下往上乱糟糟的卷起来,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腰身。 小孟伸出手,想去扯平他的衣服。谁知就在他的指尖触到那冰凉皮肤的一刹那间,荣祥忽然睁开了眼睛。两人目光相对,都怔了一下。 “三爷……” 小孟收回手,刚想说点什么,谁知荣祥忽然双手撑地跳起来,然后跌跌撞撞的便向外冲了出去。小孟回身想要抱住他的腰,然而荣祥动作极快的闪过一边,然后连滚带爬的向前跑了几米,扭身拐进自己的卧室里,“咣”的一声,将门用力关上。 小孟放了心,走过去敲了敲门:“三爷?” 屋内没有回应。 小孟从裤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暗锁。他看见荣祥蹲在床边,双手捂着眼睛。 天花板上的吊灯把这房间照耀的明亮之极。荣祥的眼睛一时是无非适应这样的环境的。他知道小孟进来了,他也很想继续逃走。然而他却无法睁开眼睛。眼泪流下来,这又是一种变相的哭泣。 小孟掏出手帕他身上总备着这么一条雪白手帕,可因他平时便很注重保持整洁,所以那条手帕通常都是用在荣祥身上。 此刻,他便走过去跪在荣祥面前,试着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荣祥虚弱的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小孟把手帕放在他身边的床沿上,然后起身去浴室放热水。待他把毛巾和香皂都预备好时,热水也放好了。他把新的浴袍叠好放在旁边的钢质架子上,然后走出浴室,看到荣祥依然蹲在那里。 “三爷,可以洗澡了。”他语气平淡的说。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荣祥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小孟。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有着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介于恐惧、厌恶和迷茫之间。 他最终还是一步一步的挪到了浴室门口,刻意的绕开了小孟,然后把门紧紧的关上。 小孟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 荣祥在里面洗了很久。出来时,浴室里面已是水漫金山。 他的脸色不大好,苍白中透青,嘴唇却嫣红。眼帘低垂着,那潮湿的睫毛便显得特别浓密厚重。一双眼睛黑的发蓝,呆滞的盯着自己身前的那一小块地毯。 小孟见他的短发还在滴水,便拿来大毛巾想帮他擦干。谁知毛巾还没碰到他的头,他便猛然回身,对着小孟抬手就是恶狠狠的一个嘴巴。 小孟低着头,面颊上渐渐浮现出五个通红的指痕。 “三爷……”他轻声道:“您想打就打吧,只是别打死我,也别离开我。否则,我就把您再关进那个黑屋子里去。” 荣祥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小孟抬眼望着他:“三爷,我也不想的。可是总是有那么多的人傅靖远死了,马上又会有别的人补上来,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荣祥愣了一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极度轻蔑嘲讽的神情。他转正身体对着小孟,然后解开了浴衣带子。 厚重绵软的蓝色浴衣失去细长衣带的束缚,立刻松松的大敞开来,露出里面的□身体。在明亮灯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3 光的映照下,他的皮肤几乎呈现出银白色。这样的身体,修长光滑漂亮,其实让人看了之后,是很觉得有些异常的。 荣祥从小就晓得自己生得好看,可也仅此而已。此刻他毫不羞愧的脱下浴衣狠狠甩到床上,然后一歪身坐到床边,目光炯炯的盯着小孟。 小孟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荣祥探身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小孟低头看着脚前的地毯。 荣祥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又将另一只手握着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小孟好像摸到炭火似的抖了一下,迅速收回手道:“三爷,别这样。” 荣祥抬头望着他,忽然抿嘴笑了一下。发梢上一滴水珠落下来,滴在眼下,是一滴泪的形状。 “疯子!” 他用了大声呐喊的力量,却只发出耳语般的气声。 小孟也对着地面笑了一下,喃喃道:“三爷,我对您的心,只有天知道了。” 荣祥咬了牙,一手支着床站起来,照着小孟的脸上,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小孟这回被他打的晃了一下,嘴角慢慢流下一丝暗红。 他只用手帕擦了一下,便又继续说道:“三爷,您从小栽培我,我从小伺候您。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我难道还不如傅靖远吗。” 荣祥的呼吸急促起来,傅靖远傅靖远,他一想到这个人,就要心口痛。小孟怎么能和傅靖远打比?一个是卑贱的奴才,一个是……是遥不可及、永不再来的……情人。 他这辈子真正爱过的人,一个是易仲铭,另一个就是傅靖远。还有一个太太,很好的女人,是颜光琳。 小孟,算什么东西!他的存在不过是一条狗,一把枪,一个干净利落的仆人。 荣祥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种烦闷的感觉又上来了,仿佛吃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似的,有一种作呕的感觉。他起身走到衣柜前,干净内衣在左边的格子里,一件件整齐的叠了老高。右边悬挂着这一周要穿的浅色衬衫,下面一层则是轻轻折好的长裤。 他找了衣服穿好,然后开门要走。 小孟跟了上来:“三爷您去哪里?” 荣祥不理会他。 小孟快走几步拦在他的前面:“三爷,您要去哪里?” 荣祥的目光阴冷起来,他把小孟上下打量一番后,忽然冲着小孟的肚子就是一脚。他素来动作快,这一脚踢的小孟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肚子作势要站起来,然而起了一半,又跪了下去,额上也见了冷汗。 荣祥对他看也不看,绕过他便向楼下走去。 走到哪儿去?他也不知道。只是直觉的不能忍受和小孟再同处一室。小孟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让他有一种乱伦般的罪恶感。可他坚信自己是没有罪的。 他害过人,杀过人,他不是纯洁的,可他没有罪。他认为自己所造的一切业障,都是出于不得已。 然而有其主便有其仆。小孟药哑了他的嗓子,把他关进漆黑如地狱般的空房子,以及接下来将要做出的种种残酷行为,据他自己认为,也都是不得已。 那时荣祥正在漫无目的的向楼梯处疾行,冷不防被小孟从身后抱住了腰。放在平时,这算不了什么,可是荣祥现在敏感之极,几乎到了不容小孟近身的程度。小孟还未抱紧他,他已经一边挣脱一边向前面的楼梯跳了下去。这房子的楼梯修的并不算陡,可是走廊内灯光昏暗,一楼更是一片黑暗。荣祥一脚踩空,想再退回自然是绝来不及,慌乱之间只得抓了楼梯扶手。小孟只听咕咚几声闷响,追下去看时,他已经躺在了一楼的地上。 人是仰卧着躺下了,一条手臂还搭在楼梯台阶上,另一只手则垫在后脑下,修长眉毛痛得皱起来,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 年纪轻轻的,从矮楼梯上摔一下子,哪里就会有事呢? 小孟俯下身:“三爷,您没事吧?” 荣祥还躺在地上,听了小孟的问话,他眼皮都不抬,只做了一个口型:“滚!” 小孟方才挨了那么重的耳光和窝心脚,都没觉着怎样。荣祥这时的一个“滚”字,却让他忽然难过起来。 没人知道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想了什么。荣祥还在捂着后脑忍痛,却没有防备小孟已经起身跨过自己,站在楼梯的第一层台阶上。 他解开衣扣,脱下身上的黑色西装,然后轻轻的盖在荣祥的脸上。 荣祥用力的晃了下头,不知道小孟这又是在干什么。 小孟抬脚,踩住了荣祥搭在二层台阶上的手。 皮鞋的底子牢牢的踩在手上,荣祥疼的直吸气,空下的那只手便要去掀开罩在脸上的衣服。然而他的手刚抬起,小孟那边已然抬起另一只脚,狠狠的向他那硌在台阶上的手臂踩了下去。 “喀吧”一声。 小孟竟生生的踩断了荣祥的右手前臂。 荣祥像被滚油溅到了似的,做出一个要翻身跳起来的姿态,然而一条手臂还在小孟的脚下,他也只是一头撞到小孟的小腿上,然后再重重的跌回地面。他疼极了,衣服还裹在他的脸上,看不见表情,却能听见他痛苦不堪的抽气声。 小孟抬起脚,向旁边移了一步。从这个角度,他可以居高临下的仔细看清荣祥的一举一动。 荣祥的头脸被衣服盖着,他似乎也无力再去管它了。他抽搐着侧过身,还试图去抬起那条以一种奇怪弧度弯曲着的伤臂。可这个动作对于痛得发晕的他来讲,是完全不能够的。 小孟知道,荣祥如果能够发出声音的话,那么现在一定已经哭叫的震天响了。 其实他对那种哑药是有点不满的,未免毒的太彻底了,让人从此一声不能出。而荣祥说起话来,尤其是对待女人,那声音温温柔柔,实在是非常的迷人动听。 医生半夜被找来荣宅或许叫做孟宅更为贴切为一个哑巴接骨。 家里的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荣祥了,虽然明知道他就在这楼里。据小孟讲,荣祥是受了风寒,正在养病。大家都觉着蹊跷,可是又都不敢深问一来是有点怕这个小孟;二来横竖与自己也没有什么大关系。 医生来时,只有起夜的小珍隔着室内厕所的玻璃窗觑见了,她心里是很狐疑的,然而还是乖乖的回房睡去了,因为那个阴阳怪气的小孟正在医生的前方带路。 医生也很觉不安,伤者是个公子哥儿打扮的年轻人,满脸的眼泪,瑟瑟发抖的躺在客厅的地板上,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脆弱样子。 他不得不给他打了大量的止痛剂,即便如此,他还是痛得神情恍惚,满头满脸都汗湿了,摸一把潮湿冰凉,全是冷汗。 第 38 章 两周后。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4 荣祥坐在餐厅中,吃饭。 今天的午餐是炸酱面,又不伦不类的加了一份夹心面包和一道肉汤。荣祥用左手攥着两根筷子,挑了几根面条翻转着卷起来,终于卷成一团了,因为怕面条忽然散落掉下,功败垂成,所以赶忙低下头,就着碗边把那团面塞进嘴里。 小珍抱着宝宝坐在他对面,一边拿一个拳头大的玩具狗逗着宝宝向荣祥那边望,一边嘴里低声笑道:“叫爸爸,爸爸” 宝宝对荣祥没有什么兴趣,只呀呀的伸手去抓玩具狗。 荣祥对宝宝也表现的不甚关心,只低着头往嘴里扒拉面条。他的头发貌似长长了一些,像所有摩登少爷一样偏分梳开,用发蜡打理的整齐光亮,是当季比较流行的发式。 虽然他的右小臂被打了石膏,用绷带吊在了脖子上。但周身上下依然被收拾得干净利落。天气热,他上身只穿了件浅蓝地细白条的的单薄衬衫,愈发衬的脸面雪白,眉目浓秀。他仿佛是很有些饿了,大口大口的吞下那碗面条后,他紧张的向门口扫了一眼,顺手把桌上的夹心长面包拿了过来,一口咬下了半截。 小珍没见过这么狼吞虎咽的,忙把那道汤推到他面前:“三爷倒是慢点吃呀,可别噎着了。” 她话音方落,只见房门一开,小孟拿着份报纸走了过来。 不用看清脸,随意扫一眼衣着便能认出他来。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让他给穿成了制服,仿佛除了这一款之外他再没有别的衣裳了似的。夏天天热了,就把外套脱下来,白衬衫黑长裤,又好像男校暑期的学生装。 荣祥条件反射似的扔下面包站起来,也不看小孟,低着头就往后退。小珍抱着宝宝也站起来:“孟先……小孟。” 小孟先对荣祥规规矩矩的叫了声三爷,然后一边把手里的报纸叠好一边走到小珍身边看了看宝宝,宝宝大概是因为每天都能见到他,所以特别熟悉的缘故,两只小手捧了那只小玩具狗就往小孟眼前送,嘴巴张大了,发出快乐的叫声。 小孟对那孩子也很可爱的笑了笑,然后让小珍把孩子抱走。 待到屋内安静下来,他方拿着报纸走向荣祥:“三爷,您吃饱了?” 荣祥又退了一步,依然低着头不肯看他。 谁知他退一步,小孟就跟上一步,很快,他就笔直的贴在了墙上,退无可退了。 他大概是怕极了,整个身子都绷紧如弦,头微微的低下来,可以看出睫毛浓密和鼻梁笔直。 自从被小孟踩断手臂后,他见小孟如见鬼一般恐惧。对着小孟,他竟怕到了不敢抬头的程度。 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就好像自己从小带在身边,最熟悉不过的一条小狗,在某个月圆之夜忽然变成狼人,并向自己呲出了獠牙。如此真相委实让人难以接受。 小孟回身,把报纸规规矩矩的放在餐桌边上,然后向荣祥轻声问道:“三爷,您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荣祥笔直的贴在墙上,闭了闭眼睛。小孟离他越近,他臂上的伤处便条件反射似的越痛。尽管如此,他却不敢造次,因为怕惹到了眼前这个疯子,再在自己身上搞出别的花样来。 既然能踩断他的手臂,自然也能敲折他的双腿,抑或是弄瞎他的眼睛等等。这些事情,小孟也不是没有练过的他晓得小孟是个人才,文武双全,连做刽子手都比旁人利落狠快。 小孟扫了他一眼,寡白的脸上并无表情,只是一如既往的淡淡说道:“三爷,家里的厨子换了,晚上便能来替了现在这个。前些日子总来的那个白俄乞丐,就是您喜欢的那个,我让他来做园丁了。他正在后面的花园里修剪灌木。” 荣祥很惶恐的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喜欢过什么白俄乞丐。 小孟又漠然道:“三爷,您在怕什么?” 荣祥的身体都僵硬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脸侧过去,不看小孟。 小孟却没有停止谈话的意思:“是因为我让您疼了,而您怕疼的缘故吗?可易参谋长和傅靖远也都让您疼过,傅靖远在您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做过更恶劣的事情,您为什么不怕他们?” 荣祥开始不可抑制的发抖。 “三爷,您现在都忘了,就因为他们死了,所以您把那些事情都忘掉了。” 小孟说到这里,忽然抬起手为荣祥正了正衣领,然后转身走到桌边,把椅子轻轻向外拉开一点:“三爷,您还没有喝汤呢。” 荣祥哪里还能喝下汤,他贴着墙壁,又慢慢的退到墙角,连呼吸都紊乱起来。结果,小孟因他久候不至,只得走去拉了他的左手,把他硬扯过来坐下。然后盛了一小碗汤放在他面前,又把汤匙放好。 荣祥对着面前的这碗汤,不肯动。 小孟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出门,不一会儿端了个大盘子进来。盘子里是几大块蛋糕,烘的香喷喷金灿灿的。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三爷,不爱喝汤的话,吃点这个吧。” 荣祥平时最爱吃这些甜点,然而一想到小孟就在自己身边,顿时嘴里干巴巴的,连口水都咽不下去了。 挨了许久,他还是在小孟的注视下,伸手拿了块蛋糕过来咬了一口。 又是夹心的蛋糕,外面做的还看不出来,里面却包着稀奶油。一口咬下去,奶油流出来,他来不及的又伸舌头去舔。粉红色的、尖尖的舌头滑过雪白的手指,小孟在一边观望着,忍无可忍,却不动声色。 荣祥咬一口,舔两下,蛋糕做的很大块,他心惊胆战的吃了许久也没有吃完。直到小孟忽然在他身边出声:“不要这样。” 荣祥被吓得浑身一颤,含着一口蛋糕缓缓的扭头望向小孟。只见小孟盯着自己手中剩下的小半块蛋糕,隐约皱了眉头:“三爷,以后不要用舌头舔流下来的奶油,以及其它任何食物。” 荣祥没听明白,手中蛋糕上的奶油沿着他的手指,缓缓的流下来,一直沾染到他的衬衫袖口。 小孟耐心的坐下来,拿下他手中的蛋糕,又解释一遍道:“三爷,用舌头舔吃的东西,不好看。” 荣祥含着那口蛋糕,呆呆的看着小孟,终于反应过来时,他脸上一红。然后不知怎的,眼眶竟然也热了起来。一滴眼泪叭嗒一声落在桌上,他竟然哭了起来。 他一边流眼泪一边咽下口中的蛋糕。这有什么好哭的呢?可眼泪就是来了,忍也忍不住。其实自从戒针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情绪很易失控,心里还没觉得怎么样,眼睛却已经先湿了。 他摸了摸裤子口袋,并没有手帕,只好用袖口擦了擦脸。却忘了袖口已经沾了半圈的奶油,一下子便抹了半脸都是,把眼睛都糊上了。他连忙又用手背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5 去蹭,蹭来蹭去,终于把一张脸弄的一塌糊涂。 小孟掏出手帕:“三爷,我来吧。” 荣祥屏住呼吸,因为避无可避,索性闭了眼睛,任小孟把自己的脸擦拭干净。 小孟的动作依旧是训练有素的轻柔,手帕擦过荣祥的面颊,拭去了奶油,留下了甜腻的气味。他望着荣祥脸上那颤栗而惊惧的表情,忽然微笑起来,觉得生活被攥在自己的手中,终于开始变的有几分幸福的意味了。 放下手帕,他探过身去,把嘴唇贴在荣祥的额头上。 “三爷啊……” 他叹气似的说出这三个字,然后在荣祥起身欲逃之时,将他拦腰抱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下午的时候,荣祥通常会在自己的卧室里消磨掉这半天的时光。 外面是很热的,可是阴面的房间里却能依旧凉爽。床边有个西式小桌子,上面放了架留声机。桌子下层是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许多流行唱片。他盘腿坐在地毯上,身体靠着桌腿,迷迷糊糊的听留声机里周璇唱《四季歌》。 他很喜欢这首歌,因为每次听到它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的想起家乡。他也会唱,歌词一句不落的都记得清楚。此刻他便合着旋律,同留声机里的金嗓子合唱起来,其实如果他能发出声音来的话,大概也能获得一干听众们的好评。不过现在,他所做的只是做做口型罢了。旁人见了,应该也不会觉得好笑,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怪可怜的。 他现在并不缺吃少穿,小孟也依旧每天细心周到的侍候着他的起居。胳膊折了,还能长上;哑巴了,也不耽误吃饭睡觉。人生里似乎是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可他是精神上受不了。 一曲《四季歌》唱完,他躺在地上睡着了。 傍晚时分,忽然有人来探病。 来者竟是苏半瑶。 小孟不知出于何想,竟直接把他带到荣祥的卧室里,彼时荣祥正蜷缩在地上睡觉,留声机里也还在咿咿呀呀的唱。 被小孟叫醒后,他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苏半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苏半瑶却大剌剌的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先是将四周环视了一圈,然后点点头,仿佛很笃定似的评价道:“荣老弟,你这房子不错。听你家这个管事的说”他回身指了下小孟:“是从杜振邦手里买下来的,杜振邦那位老人家盖房子,素来讲究的很,用料也顶好。赶上他老头子要往老家跑时买下来,你算是赚了。” 荣祥暗暗的扭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女仆送了茶来,小孟自己不动手,只侧过身去,让她将茶送进屋去。那女仆一见主客二人都坐在地上,不禁很为难,思来想去的,把托盘放在苏半瑶身边,低声道:“先生请用茶。” 苏半瑶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向荣祥那边挪近了些,像打量房子似的把他上下扫了几眼,然后叹了口气,变脸似的忽然换作了惋惜哀叹的面容道:“荣老弟,你的事儿,我听那个小兄弟”他又指了下小孟:“跟我讲了。真是……天妒英才啊,可惜你年纪轻轻的,竟就遭了这个难。” 荣祥很困惑,不知小孟编了什么谎话来敷衍他的。 苏半瑶把他的左手拉过来握了,又叹了口气道:“荣老弟,上次我苏某人在汽车里同你胡闹,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听老闵说了你先前的事,也是怪不容易的,如今又孤身一人在上海,这样,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么,大本事没有,小忙总还帮得上。” 荣祥依然很困惑,他简直不明白这姓苏的流氓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只知道这流氓把自己的手揉捏的生痛,而且他那目光仿佛带着点粘性似的,让他这么笑眯眯的盯着,实在是很不自在。 苏半瑶说到这里,又往前挪了挪,同荣祥肩并肩坐了,抬手揽了他的肩膀,说悄悄话似的凑近了低声道:“老闵说你也是个爱玩的,现在成天在家里不闷?哪天你觉得身体好点了,我带你出去玩玩,包你满意就是。” 荣祥勉强笑了一下,摇头表示拒绝。 “客气!荣老弟你又同我客气!我苏半瑶就是这样的人,既然一眼看好你了,就把你当作朋友相处!你若是一味的同我客气,那我倒要不高兴了!” 荣祥勉强的几乎要笑不出来了。 幸而苏半瑶很快便告辞了。荣祥起身将他送到一楼,苏半瑶执意不要他再送,并又高声说他“客气”。荣祥想了想,也就不再坚持,回身上楼了。 苏半瑶坐上汽车,车窗半开了,夏日晚风习习的吹进来,直吹的他一颗心都痒痒的。 “这小子生的真是好看!”他想:“可惜哑巴了人都说红颜薄命,合着男人长的漂亮了,也容易倒霉不过哑了也好,要不这小子嘴里不干不净的,太爱骂人。老闵说他当年在奉天时也是很威风过的,可见不是什么善类,要想玩他,还真得多加点小心才行。别去打鹰不成,反让鹰叼了眼睛。” 送走了苏半瑶,小孟回了荣祥的卧室。 荣祥换了一张唱片,正立在床边,用一只手解着裤腰带,大概是想要上床去正正经经的睡上一觉。见小孟进来了,他立刻停止动作,战战兢兢的直接便抬起一条腿跪到了床上。 小孟很漠然的走过去为他脱了长裤,然后从柜子里拿了一床单被铺到凉席上。等荣祥躺好了,他方慢条斯理的在枕边坐下,轻声说道:“三爷,您怎么这样招男人喜欢?” 荣祥侧身躺着,很小心的放置着自己那条打了石膏的手臂。听了小孟的话,他只是闭了眼睛,极力想装成困倦已极的样子。 小孟默默的盯着他的脸,虽然是从小看到大的,但依然能觉出他的英俊漂亮来。想起当年在奉天,他因为爱美,严冬时节不肯穿棉衣,头上也只带了顶厚呢礼帽,站在街边和一个有名的交际花聊了二十几分钟的天,等回到汽车里时,竟一头扎在自己怀里取暖。 想到这里,小孟忽然满怀温情的微笑起来,他抬手捂住荣祥的眼睛,然后俯下身。 他的本意是想嗅一嗅荣祥的面颊,可是鼻尖触到他的肌肤时,糖果般的甜美气息和荣祥那无法掩饰的恐惧却让小孟临时改了主意。他稍稍换了个角度,然后吻到了荣祥的嘴唇上。 在他的印象中,傅靖远是很喜欢同荣祥嘴对嘴亲吻的。他一直不甚明白这种行为有什么乐趣可言,除非是因为荣祥身上的那种点心味道,让人想把他按在地上吃掉。不过,现在他似乎晓得其中原由了。 荣祥的嘴唇很柔软,让人想起果冻布丁。小孟试着去用舌尖叩开他紧闭的牙关,然而这只招来了他虚弱的扭动。小孟依然捂着他眼睛,他的睫毛划过了掌心,痒痒的,像个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6 活泼的生命体一样。 小孟抬起头,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情愿呢?您同许多人都亲过的。” 荣祥抿了下嘴唇,他知道自己是挣不过小孟的,索性不再反抗。 屋内静了一会儿,小孟把手拿开,荣祥望着头顶乳白色的天花板,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可也就是这么一口气的功夫,小孟随手拿来一个羽绒枕头,劈头便压在了荣祥的脸上,将他的眼睛鼻子都捂了个严严实实。荣祥惊惶中抬起左手去拉那个枕头,但随即又被小孟抓住手腕按回床上。 “小孟!” 他耳语似的叫了这么一声。下一秒钟,小孟狠狠的又亲了上来。 他立刻明白了小孟如此行为的用意。 小孟的吻是狂暴而疼痛的,他根本就是堵住了他的嘴,然后肆意的撕咬着他的嘴唇和舌头。间或停顿几秒钟,让他可以有间隙来大口的喘息。他甚至仿佛尝到了几丝血腥的气味,大概是被那疯子咬伤了。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他永远都是处在一种半窒息的状态。可是小孟似乎觉出了其中乐趣一般,竟然把这当作一个游戏,无休止的进行了下去。他的脸被憋的发青,身体手脚也垂死一般的挣扎起来。而他的头被小孟隔了枕头狠狠的压迫着,后脑深深的陷入弹簧床的柔软床垫里。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活活闷死的时候,捂在头脸上的羽绒枕头忽然被揭开了,他先是眼前一亮,随即便在拼命呼吸之余,清晰的看到了小孟的脸。 小孟停止了那种类似啃噬的亲吻,舌尖慢慢滑过荣祥的嘴唇,然后微微的抬头,以一种审视的态度望着他。 荣祥大睁了眼睛,目光散乱的盯着前方,胸口还在随着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着。嘴唇亦是殷红肿胀,有一点点血痕漫在了嘴角。 小孟用手指蹭去了那点淡淡血痕,然后低声问道: “三爷,我们也试一试,好吗?” 荣祥怔怔的把视线移向他,仿佛不懂得他的意思。 小孟笑了一下,可爱如稚气学童。一只冰冷干燥的手却伸到了荣祥的腰带上。 荣祥看着小孟,满眼都是悲伤颤栗的神气。抬手挡住小孟的动作,他耳语般的哀求道:“小孟,不要。” “三爷,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我想试试。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这话,他甩开荣祥的手,几下便解开了那条黑色皮制腰带。 他轻而易举的便压制住了荣祥所有的反抗和挣扎。然后将皮带抽出来,把荣祥的双腿绑在一起。荣祥想要坐起身来推开小孟,然而小孟绑好他的双腿后便把他整个身体都强行翻过来,迫使他趴在床上。这个动作震到了他的伤臂,他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孟抬手,将他的裤子缓缓的向下退到大腿处,接着又把衬衫向上掀起来。 因为,他想要看到荣祥的腰。 从腰身到臀部的曲线很流畅,皮肤也细白如上等绸缎。真是好极了的身体。 他放开荣祥,站在床边,开始解上衣的衣扣。 不想他刚刚脱下上衣,本以为已被折腾到虚脱无力的荣祥忽然抬起头,随即竟一翻身滚到了地上。幸而床是矮床,地上又铺着地毯,所以他尽管摔了一下子,却还能立刻跪起来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回手在床腿上哗啦一声磕碎,紧接着手指捏了一片碎玻璃抵在自己的颈动脉上。他实在是手快,这一切,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 小孟歪头望着他,一张脸渐渐沉下来,面若冰霜的看着他:“三爷?” 他捏着那片玻璃,浑身都在打颤。玻璃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僵硬的手指,他竟毫无知觉。 二人对峙良久,小孟并没有退让的意思,可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笔直的站在床边,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瞧。荣祥动了动双腿,知道小孟系的那个扣结,不是自己一只手就能够轻易解开的。 可是,他就只有一只手。 他被逼得有些糊涂了,竟然把那片碎玻璃握在手里,然后一手撑地试图站起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没有站起来,反而在起身到一半时扑倒在地。 小孟看着他,不言,不动。 他伏在地上,半晌,忽然抽泣了一声,开始用左肘撑着上身,艰难的向门口爬去。 爬,对他来讲,也是一个艰难的几乎不能够做到的动作。他的两条腿被皮带牢牢的捆在一起。他只有一条手臂是能用的。 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蠕动着的虫子,卑微而丑陋,谁过来都能把自己一脚踩死。 他就这样半傻似的握着那片碎玻璃,一点一点的向门口蹭去。 小孟无声的走了过来,他跨过地上的荣祥,径自去拉着把手打开了房门。 荣祥费力的仰起头,泪眼婆娑的同小孟对视。然而那也只是一刹那的工夫,因为他怕小孟,看见小孟,就好像看见了毒蛇一样。 他继续向前爬,小孟就站在他的后侧,他每爬进一点,他便在后面跟上一步。像个冤魂似的,如影随形。 荣祥终于耗尽了身上的所有力气,他最后的一个动作是用拳头用力的砸了下地板,然后姿势扭曲的歪在一处角落里。 “我怎么不死?”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哽咽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反反复复的来回盘旋: “我这样子,怎么不死呢?” 小孟一手□裤袋里,依然只盯着他瞧。过了几分钟,他方蹲下来,拉过荣祥的左手:“三爷,松手。” 荣祥却闭上眼睛,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小孟不再多说,只将荣祥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来,然后把拈起那块碎玻璃远远扔开。 荣祥满手心都是淋漓鲜血,血透过指缝,再流到手背上。 “三爷,我们到这里面去,好不好?” 荣祥缓缓抬头,望着小孟所指的那间屋子。 这里,一旦关上门,就会立刻变成一个小型的地狱。暗无天日,和人间世界毫无关联。 荣祥怕小孟,可是当他被关进这间黑屋子里时,却宁愿有小孟陪在身边。 小孟将他侧卧着按在地上,然后把裤子又拉下了些。 “小孟……不要……” 他还在垂死挣扎的哀求着,在这漆黑寂静的房间里,即便是含糊耳语都足以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小孟气喘吁吁的不知在做什么,腰带的金属扣叮当响了一声后,他摸索着托着荣祥的腿弯,把他的腿向胸口处推去。 这场性事,进行的十分困难。 荣祥哭泣着不肯配合。而毫无经验的小孟便采取了许多想当然的方法。为了便于实施他那些自以为是的方案,他甚至扯下自己的领带,把荣祥的左手绑到了屋角的一根暖水管上。平心而论,他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打算。他只是在不得其门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7 而入的时候,双手各伸了根手指强行□荣祥的身体里,然后把那个脆弱的隐秘地方硬生生撕扯着打开。荣祥痛得不住的抽气,喊又喊不出来,只好哽咽着扭动了身体,徒劳的想要逃开小孟的亵弄折磨。 因为身处黑暗之中,小孟既看不到荣祥的惨状,下手便愈发失了轻重。他不晓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把荣祥的密处撑到裂开,他只觉得手下滑溜了一些,手指的出入也似乎不那样困难了。 他还没有真正开始,荣祥已经疼得晕了过去。 这让他起身解开了缚在荣祥左手上的领带,然后把他连拖带抱的带去那个同样漆黑的小卫生间。 他拧开了水龙头,然后把荣祥的头塞到水流下。 荣祥被激的猛然抬起头来,咚的一声,后脑磕到了水龙头上。 他只好懵然又低下头去,水流是冰冷的,来势汹汹的砸在他的头上,然后再蜿蜒流进他的衣领中去。他简直避无可避,惶恐的张开嘴大口喘息着。 就在这时,小孟一手悄悄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则从腋下穿过,扳住他的肩膀,然后□猛然向前一顶。 藉着鲜血的润滑,他竟一下子尽根没入荣祥的体内。然后他就着这个姿势,一面继续搂了他的腰,一面伸手将水龙头又拧开一圈。水流激烈起来,直把荣祥冲的额头抵在白瓷水池底上。 他开始动作起来。大概因为是第一次的缘故,他很快便泄在了荣祥的身体里。可他并没有因此放开荣祥。 他依旧按着荣祥的后颈不让他抬头,而自己却俯下身,对着荣祥的腰侧舔咬吮吸起来。不过几分钟的工夫,他的□又昂扬起来。 在□之前,他用手摸了摸荣祥的□,那里已经变得黏滑柔软,仿佛身体已经被完全打开了一样。 他弯腰解开了荣祥腿上的皮带,然后将他的一条腿抬起来。 这回,他决定要采取一种有条有理的方式,平心静气的好好玩一回。 第 39 章 1934年,8月。 淡黄色丝绒窗帘被整齐的分垂在窗子两边,露出里面一层轻薄白纱,风吹飘飘的微微斜飞起来,柔和了窗外的夏日阳光。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午后,掀开纱帘,可以从半开的窗子中看到楼下院内的情况。 院内的大树茂密之极,深绿枝叶密密层层的,撑开了一把天然大伞。把毒辣日光过滤了,只留下点点光斑落在砖地上。 阿历克塞带了一顶破草帽,手里拎着一把木制小凳子走到树下坐了。本来趴在窝里打瞌睡的小狗崽被惊醒了,一看是老相识,立刻摇着尾巴扑过来,两只小前爪往他的膝盖上扒着,嘴里发出吱吱的撒娇声音。 阿历克塞摘下草帽放在旁边的地上,露出一头金黄色的发茬儿。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块面包悬在小狗崽的鼻尖上,忽然扔出去,小狗立刻跳过去,用爪子按住了那点面包。 他用俄语大声的吆喝了一句,那狗崽儿又听话的叼着面包跑回到他面前。他把它从头到尾的顺毛摸了几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 他这人看起来,仿佛周身都透着股子悠然自得。 因此,荣祥一度觉得他这人,很有点意思。 一辆汽车缓缓停到门口,小孟提着一个大纸袋下车走了进来。 他穿了件白色短袖衬衫,浑身上下都收拾的清爽干净。他进了院子后,先向阿历克塞点了点头,然后仰起脸,略略眯起眼睛向二楼的一闪窗子望去。 白纱窗帘隐约一动。 他安心起来。先把纸袋里的代乳粉和果汁送去小珍那边,顺便看了看宝宝。宝宝已经开始学说话,满嘴呜哩哇啦的,除了小珍没有人能听得懂。他活泼的很,见了小孟就张开小手,并且要咿咿呀呀的长篇大论。 从小珍那里出来,他径自上了二楼。 推开卧室的房门,进房,随手关门。 再推开洗手间的房门,左拐,拉开一扇西式合金制拉门,便是浴室了。 浴室里一色的淡黄色刻花瓷砖铺地,墙上嵌着五颜六色的马赛克,排列成整齐鲜明的几何图案。浴缸斜上方安了一排钢质托架,擦的闪闪发亮,挂了一排彩色厚毛巾。 荣祥大概是刚洗完澡。身上的衣服虽是穿的利落了,头发却还在滴水,正弯了腰,用大毛斤包了头脸用力擦着。他手臂上的石膏前几天拆掉了,断骨愈合的非常好。然而他自己心疑,总觉得那伤处隐约有些痛或许也不是心疑。 此刻他忽然听见脚步声响,便从毛巾中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小孟。 小孟略有点迟疑:“三爷,我回来了。” 荣祥似乎是有点手足无措,他捧着那条半湿的大毛巾,很迟疑的直起身来。 小孟这才发现,他的长裤竟然还没有拉上拉链,腰带也没系,大敞四开的,露出里面一片内裤的白色。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也没想就走上前去,给他把裤子拉好。 “三爷,对不起,我最近总是出门,疏忽了对您的照顾。” 他近来的确是忙了点,因为前一阵子投资股票和外汇,他这样的人,脑子好使,下手果断,本钱又大,偏又赶上好时候,所以很是立竿见影的赚了点钱。他打算把这点多余的钱拿出来,再自己添上一些,然后去做些投资。荣祥不是好养活的,从小阔绰惯了,家里给的钱不够花,还有易仲铭供着。后来倒了霉了,也有傅靖远这样的大少汽车洋房的养着他。现在轮到自己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在钱上受了委屈虽说他现在不出去玩,已经节省了大半花销,可是从长远来看,小孟不得不总琢磨着如何钱生钱。 何况还有个孩子呢!那孩子算起来也有一岁多了,早就听小珍说他快要能说话了,然而直到现在,还依然只会咿咿呀呀的叫唤。小孟私下怀疑这孩子是有点傻的,因为有他的那个时候,荣祥正在打吗啡。不过他没有说出这个话来,因为不愿小珍知道这个事,再一个就是小珍认为小孩子说话走路都有早晚之分,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异常。 为荣祥系好裤子,他又从旁边拿了条干毛巾,给他擦干了头发。 “三爷,如果您觉得身体好点的话,可以傍晚时下楼到外面坐坐,阿历克塞会逗狗,很好玩。” 荣祥连忙摇头。 小孟笑了一下:“您先前不是也说他有意思吗?您可以同他去聊聊天解解闷哦,您不能说话了,不过还是可以听他讲的。” 荣祥一见他笑,顿时有点腿软。 小孟回身把毛巾整整齐齐的搭好:“三爷,您连听也不想听了吗?” 荣祥向后摸索着坐到了浴缸的边沿上,心里一片空荡。 现在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8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8 他只要一见到小孟,脑海中就只是迷迷茫茫,恐惧是雾中的小岛,偶尔露出一点影子,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总记着这么一个事实:他让小孟给上了。 这听起来很荒谬,连他自己都觉着仿佛是不能够相信的事情岂止是不能相信,简直就是不应该被杜撰出来!然而这的的确确的实在发生了,他差点被呛死在那个冷水激流的水龙头下。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甚至根本不能起床。然而小孟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一个月里,那种事情又发生过一次。他依然是被拖进那间可怕的黑屋子里,这次他的腿差点被小孟掰折后拧了下来。还有那种亲吻先是用枕头捂住自己眼睛鼻子,等到自己因为窒息而不得不大口喘息时,他再俯身吻过来,尺寸拿捏的非常好,让枕头下的人永远活在窒息而死的前一秒。 他发现了一个规律:小孟好像就是见不得自己好。每当他稍微流露出一点欢欣情绪时,接下来准会被小孟收拾的一塌糊涂,死去活来。 “三爷?” 他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小孟已经站到自己面前。 “您又不理我了?”小孟微微弯了点腰,直视着他的眼睛问。 荣祥眨了眨眼睛,张开嘴,很微弱的“呵”了一声。 小孟好像满怀爱意似的,把荣祥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按着,一直按着。 荣祥先是微弱的挣扎了一下,随即却伸手抱住了小孟的腰,抱的紧而亲密,好像一对恋人。这是他示弱的表现之一。 “三爷,您不要不理我。我都是为了您好。” 小孟放松了按压,改而抚摸着荣祥潮湿的后脑。 荣祥咻咻的喘息着,面颊贴在小孟的胸膛上,隔了一层薄薄的衬衫,小孟的身体是冰冷的,像一个身有暗疾的病人一般。 小孟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把他搀起来:“走吧,三爷。” 荣祥垂头丧气的站起来,被小孟强行带到了一楼。 在一楼的小客室里,小孟把窗子打开了,然后把荣祥扯到自己的腿上坐着。从窗子向外望出去,满眼的花红柳绿,偶尔听见几声狗叫。腿上沉甸甸的压着一个荣祥,用手搂着抱着,轻轻的摸着他的肚子,肚子很柔软,摸起来肉肉的,他觉得这很可爱。周遭的一切也很美好,合乎理想。 荣祥的这么个肚子,让小孟心旷神怡的摸了两个小时。小孟坚信自己对荣祥的感情是无与伦比的,即使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对荣祥的身体产生过多么强大的□,日光之下,他的情感简直坦荡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所以,那种脱光了衣服的事儿,必须要找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才能进行。目的也不是为了宣泄所谓欲望,那更像是一种仪式,宣告着二人之间新关系的存在。 赵航森总算又见着了荣祥。 自从那日儿子闹肚痛,他不得已把荣祥撇给苏半瑶后,知道荣祥是生了自己的气了,便百般的想要过来和解。然而终于连个大门也没能进去。这回偶然经过荣家时,却正好碰到一辆汽车停在门口,车门开处,荣祥正要俯身迈下车来。这是个金黄色的傍晚,荣祥穿着一身灰色西装,里面是白色衬衫,淡色领带。幸而他人是个衣服架子,再素净的衣服套在他身上,也隐约染了点风流华丽的意味。 他意外之极,连忙一面下车跑过来一面大声喊道:“小祥……我可找到你了!” 荣祥抬头,怔怔的望着赵航森。 赵航森算不得健壮,略跑几步就累的气喘吁吁,站在荣祥面前,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可真是的……还生我的气啊?你也太小心眼儿了!我来那么多趟,你连门都不给我开!” 这时小孟不知从哪儿转了过来,看见赵航森,他飞快的皱了下眉:“赵先生。” 赵航森没理他,依旧对着荣祥抱怨:“那次我也是不得已嘛……怎么就那么记恨我?唉,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赵先生,”小孟的话很适时的接了下来:“三爷他前些日子出了点事儿,现在不能说话了。” “啊?!” 小孟说给赵航森听的那个理由,因为曾经在苏半瑶面前讲述过一次了,所以说的特别顺利流畅,他给荣祥安排了一场小小的车祸,在某个细雨靡靡的夜里。车祸中的人,自然是什么样的伤都有可能负,不死就已经很幸运了。 他一如既往的,把话说的言简意赅,仿佛是不得已才开口,声音也轻的似乎不大愿意让别人听到一般。叙述完毕后,他便在客厅内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隐形人似的静静侍立着。 赵航森听的目瞪口呆,一把抓住荣祥的手:“小祥,你……” 荣祥有点木然的把视线移向他,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没有关系。他的确是讨厌过赵航森,不过此刻这人的出现,让他产生了一种重返人间的感觉。 赵航森向荣祥靠近了点:“小祥,我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如果你需要我帮什么忙的话,一定要开口告诉我。” 荣祥向后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赵航森的关切,不论是真是假,多少算是让他觉出点暖意来。他也并不奢望着赵航森会救他离开小孟事实上,虽然他那具隐藏在西装下的身体已被小孟弄的伤痕累累,可是他却只是单纯的恐惧,并没有一丝想要逃离的想法。 离开小孟吗?那怎么可能呢?他想。 但是为什么不可能呢这是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赵航森关切的望着荣祥,他们是老朋友了,虽然不过是酒肉之交,但在这异乡,终究是有一种难得的亲切。他总记得当年在奉天时,他们两个当然经常也会带上别人出去花天酒地的快乐日子。他们互相比赛似的追逐漂亮女人,因为两人都是年轻漂亮的公子哥儿,手里也都有些钱,可以在外面肆无忌惮的威风。那是他人生中的黄金时代,他自己知道那是一去不复返的了。 面前的荣祥,看起来有点像一名梦游症患者。目光迷迷蒙蒙的望着自己,若有所思,心不在焉。 他忽然有些不耐烦的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小祥,你倒是回应我啊你点点头就好。” 荣祥猛然抽了口气,飞快的把手臂缩了回来。这时小孟忽然沙发后侧出现了:“赵先生,三爷胳膊上的伤刚好,您又把三爷给碰疼了。” 赵航森离开荣家的时候,觉得很冷。 外面还是夏末的傍晚,风是潮湿温暖的。这种季节里,无论如何不该有那种干燥寒冷的感觉。然而坐在一言不能再发的、目光散乱的荣祥身边,再加上身后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孟。他不由得脖子里冷飕飕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9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79 的进风。 他还看见了荣祥的儿子,那孩子养的白白嫩嫩,像个小瓷娃娃似的。面目简直和荣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乎比荣祥还要更好看些;张牙舞爪的呀呀乱叫着,带着一种混沌未开的喜悦。然后就是小孟忽然发现那孩子的裤子是湿的,便开始阴阳怪气的指责那个奶娘,荣祥慵懒的坐在沙发上,很冷漠的用左手手背挡了嘴,嘴唇在中指的戒指上缓慢的来回蹭着。偶尔姿态优雅的打一个小小的哈欠,一副厌倦而又无所谓的样子。 赵航森实在是有点呆不住了,匆匆告辞而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客人。 这客人是个年方二八的小姐家,生的芙蓉为面柳为眉,虽然衣着打扮也一样是流行式样,可因为衣料显见是不大好的,所以想必是请裁缝仿照了云裳服装公司的最新款缝制而成的。不过因为年纪轻,相貌美,所以随便穿点什么,都有迷人处。这位小姐说来也不陌生,小孟出门时总能遇到的,正是邻居陶家的某位小姐,名字却是不知道。 小孟很有些疑惑,犹犹豫豫的请她进了门。荣祥还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见有人来了,并且还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子,不自觉的就坐正了身体,然后发现小孟正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吓的他仿佛被针刺了似的,腾的站起来,转身便快步上楼去了。 小孟把这事暗暗记下了,然后打叠精神去敷衍那女孩子。原来这女孩子是陶家的十三小姐,名唤陶凤真,是大同大学的学生。再问她的来意,更让人瞠目结舌,原来她竟是来邀请小孟去大同学生话剧社演一出什么抗战剧。小孟听了这话,惊诧的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再次确定之后,他语无伦次的当场拒绝了这位陶小姐的邀请。 陶小姐也惊诧:“为什么?剧社里也都是年轻人,大家可以在一起说说笑笑,难道不好吗?而且也不是很难的角色,我们那里需要一个你这样的高个子男生,只要你在里面演一个外国银行家,没有什么台词的。很好演哦。” 小孟迅速恢复了常态:“陶小姐,您可能有点误会,其实我只是这家里的一个下人。不是少爷,更不是学生。” 陶凤真愣了一下:“下人?” 她这种新派洋式的女子,自然并不扭捏,她毫不避讳的将小孟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看也不能相信这干净体面的大男孩会是个下人。虽然她是不赞同阶级之分的,但是…… 小孟对待女人,是最没有办法的了。陶凤真说是来邀他演话剧去,他便信以为真,一本正经的把人给顶了回去。然后三言两语的,就想要送客。陶凤真见他不解风情,只得悻悻告辞。 打发走了陶凤真,小孟马上便把这位莫名其妙的女客抛到了脑后。他几步上了楼,在餐厅里找到了荣祥。 荣祥独自坐在饭桌前,正准备吃晚饭。他左手托着一碗米饭,右手伸过去要拿筷子,忽然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然后按在了餐桌上。 他吓的左手一抖,竟把一碗饭扣在了桌上。 “三爷……”小孟一手按着他的手腕,一手从身后拽了椅子坐下:“陶家小姐,很漂亮吗?” 他直视着荣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略带了点笑意:“真遗憾,她要是能同您聊上一时三刻的话,也许会爱上您的。” 荣祥微微的别开脸,闭上了眼睛。眉尖却隐隐蹙着,仿佛隐忍了极大的痛苦。天天惊弓之鸟一样的同小孟生活在一起,他却并没有憔悴的趋势,一张脸依旧白皙中晕点粉红,人面桃花。 小孟握了他的手腕,慢吞吞的站起来道:“三爷,跟我来,我突然很想您 。” 他口中的这个“想”,听在荣祥的耳朵里,不啻一个惊雷。 他无暇思索,条件反射似的首先便要装可怜,他慌乱的指着自己的右臂,做着“疼”的口型。 小孟摇头笑道:“三爷,咱不是刚从医院回来吗。医生说了,您的伤已经好利索了。” 荣祥瞪大眼睛望着他,颤巍巍的深吸了口气。 小孟不由分说,把他拉出餐厅。推进两屋之隔的卧室中去。 他的力气用的很巧妙,刚好把荣祥推了一个跟头坐在地上,却又不会真正的摔痛身体。荣祥一骨碌爬起来,向后退到墙角处,眼见着小孟向自己逼近,他索性蹲下来,抱着头缩成一团。 “三爷,别这样。”小孟抚摸着他的后背道:“先换上睡衣好了,到时穿脱都省事些。” 荣祥自然不肯束手待毙,然而让他明目张胆的反抗,他也是没有这个胆子的。他只是向旁边一歪身,就势趴在了地毯上。 小孟一愣,不知他这是在做什么:“三爷,您这是……” 荣祥好像被抽去骨头了似的,软软的贴在地上。乍一看好像一张动物的毛皮。 小孟伸手去扳他的肩膀,想要将他扶起来。荣祥却变成了一个耍赖的孩子,凭那小孟怎样拉他拽他,他就抱定一个宗旨:不动弹。 他这样的高个子男人,真若是认真的赖在地上不肯起来,那也是很令人难搞的一件事情。不过当对手是小孟时,这一切都不成为问题了。 小孟先是见扳他不动,便起身抓住他一条手臂,企图把他拖到地中央的宽敞处。荣祥这回挣扎了,强行的把手缩回来压在自己身下。 小孟蹲在他身边,忽然嗤的笑了一声:“三爷,您怎么和宝宝一样了?” 荣祥把面颊贴在地上,仿佛并不在意小孟的调笑。其实心里怎么不恨。只是他自认为还不是个糊涂蛋,小孟对他了如指掌,又随时都可能发疯。稍有不慎,就不晓得又要被这个疯子祸害成什么样子。 他正心里思索着,冷不防小孟忽然用手背轻轻的蹭过了他的脸蛋,然后以一种愤然的语气说道:“苏半瑶为什么总是来?您总是要招惹别人,不论男女。这可真不好!” 荣祥闭上眼睛,心想这个疯子开始对我指手画脚起来了。苏半瑶来了几趟,大概也要算在我的身上。我大概真是作孽太多,所以遭了现世报,被自己养大的狗反咬了个半死。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念起了傅靖远。傅靖远是个好人,总不至于落个横死的结局。多半也是因为上天要来惩罚自己的缘故吧,所以才故意让他走在自己前面。 这个念头让他似有所感,不禁微微的叹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也只叹出了一半,因为小孟那时已经站起来走到桌边,从暖壶中倒了一大杯开水,直接泼到了他的背上。 这果然比什么拉扯都有效,荣祥被烫的当场跳了起来。因为疼痛,他下意识的就把后背向靠墙的衣柜撞去,然而滚烫湿透的布料结结实实的贴上了肌肤,只有让他更为痛苦。他手忙脚乱的脱了西装上衣扔到地上,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0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0 然后又连撕带拽的解了衬衫扣子,不敢让衣裳贴身。就在这时,小孟又倒了一杯滚水,伶伶俐俐、一滴不漏的泼到了他的前胸处。 这回连层衣裳都没隔,直接烫在了皮肤上。荣祥平日娇生惯养出一身的细皮嫩肉,哪禁的起这么一烫,顿时眼泪流出来,那疼处揉也不是,捂也不是。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扭头便往洗手间内跑,想找些冷水洗一洗。谁知小孟先他一步进了去,找块大毛巾用冷水浸透了,回身道:“三爷,我给您擦。” 荣祥哪里还能信得过他,可是心知在他面前自己是绝无逃路的,也只有横了心凭他。他抽泣着把衬衫脱了,光着上身站在门口。 小孟却把他带回卧室,示意他坐在床上。 他糊里糊涂的坐了,接下来,小孟把冰冷的毛巾狠狠的擦到了他胸前的烫伤处。 他立时疼的要起身,可是有小孟按着,哪里能够站得起来。小孟也不像是给人疗伤止痛,倒是要报仇的样子,烫伤处的皮肤本来是一片粉红了,经他这么蛮力一擦,愈发红的仿佛去了层皮。 荣祥疼的实在不能忍受了,避又无处可避,情急之下,竟猛然向上一挣,张开手臂紧紧的抱住了小孟,然后便把嘴唇凑了过去。正好贴到了小孟的面颊上。 小孟一愣。 荣祥知道他是个没有什么经验的,便顺势一路轻轻柔柔的吻向了他的嘴,两唇相触,荣祥一狠心,用舌尖轻轻舔了他的嘴唇。不想小孟却立刻把头向后仰了一下。 “三爷,不要这样。您尽管怕我、恨我好了。” 小孟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您永远都没有必要来取悦我。我只是个奴才。” 说完这话,他转身走出卧室。 在一楼的起居室里,他隔着窗子叫住了正在清理锄头的阿历克塞。 阿历克塞微笑着走过来:“孟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小孟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币递给他:“去最近的药店买两支烫伤膏来,剩下的钱归你了,要快点!” 阿历克塞仿佛是很高兴,接过钱便飞跑开了。 阿历克塞买了烫伤膏后,用剩下的钱买了两盒烟卷和一把小刀子。然后高高兴兴的走了回来。 小孟已经不在起居室了。他只好进了一楼的前厅,这令他很犹豫,因为他先前一直在花园里干活,弄的两脚都是泥巴。 在门口用力蹭了蹭鞋底,他还是走了进去。 一楼并没有人。他便又上了二楼。 在二楼,他从第一间屋子开始,一间间的试着推门。 终于有一扇门是开着的了,他探头进去,却看见了荣祥。 荣祥坐在床上,下身穿着条灰色西裤,上身却□着,皮肤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白皙的刺目,因而胸口那一大片红也就异常的显眼。看见有人在门口,他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 阿历克塞还是笑:“荣先生,您好,好久不见了。” 荣祥把他上下扫了两眼,径自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烫伤膏,然后指着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 阿历克塞还不明白:“嗯?您的意思是……” 荣祥重复了这个动作,然后张开嘴用力的啊了一声轻不可闻,仿佛耳语。 阿历克塞点头:“我听说了,您现在不能说话,我真心的为您感到难过。” 荣祥叹了口气,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阿历克塞果然就转身走掉了。 荣祥的后背上,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泡。除此以外,再无大碍。 小孟拿了冰给他镇了,又涂了药膏。然后铺床关灯,悄悄的躺在了荣祥身边。 他心里觉得有点乱,仿佛是有很多话要同荣祥讲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终于也只是无声的长出了一口气,作罢而已。 他的心思,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肯说出来的话,荣祥是永远不能理会的。他知道荣祥现在一定心里痛苦被一个奴才这样对待着。 他很怀念当年在西安时的日子。那时荣祥打吗啡打的昏天黑地,什么都不想理会了,也什么都不能感知了,像个孩子,而自己则像父亲。 当然,最美好的时光,还是在潼关,他要自杀的那一次。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柔软的短发绒绒的触在自己的脸上,温软的,带着他的味道。都解脱了,都满意了,真是好啊,然而却只是那一瞬而已。 他忽然翻身坐起来,轻轻的拍了荣祥的肩膀:“三爷……您还想要……吗啡吗?” 荣祥本也没睡,听了这话,他睁开眼睛望了窗外的月亮,随后微微的摇了下头。 第 40 章 阿历克塞百无聊赖的呆在自己的小房子里,这房子独立建在花园后面,窗子对着栅栏,可以看到外面一条小汽车道。门口则是一大丛玫瑰花,让他修的整齐美观,老远就能嗅到一股子香气。然而玫瑰花这东西,细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丛荆棘,起码在阿历克塞的眼里,那就是顶了花朵的刺树。 他的工作很轻松,在外面流浪了那么久,他几乎没有什么辛苦是不能忍受的了。从十六岁那年离开满洲开始,今年算他是头一次吃上了一天三顿的安稳饭。 十六岁那年,他的父亲乌赫托姆斯基公爵终于在哈尔滨用光了手里的最后一点钱,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带着家人南下,去向他逃到上海的哥哥求援。然而还没有离开辽宁,他们便遇上了当地的兵变。那大概是中国革命军和当地满洲将领之间的战争,他的家人被那些凶暴的士兵们给杀死了。 骑在马上的满洲将官还是个少年,他持着一杆步枪,高高在上的用刺刀扎向阿历克塞的胸口,不过那柄刺刀在此之前已经沾染过太多的鲜血,刀刃不为人知的卷了起来,只刺透了他的棉袄,他惨叫一声就势向下倒进了死人堆里,逃过一劫。 从那儿以后,他变成了一只动物,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找吃的。先前的一切,他都强迫自己忘记了。 房前的小树上传来几声鸟叫,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心情大好的在磨刀石上霍霍的磨着一把短刀。 这把刀子,无论材质还是做工,都非常的一般。虽然他已经把它磨的异常锋利,可是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大概不会太好用。 “等发了这个月的工钱,也许我可以去商店里买一把稍微好一点的。”他闲闲的想。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厨子老张一路吆喝着走过来:“小黄毛!走哇!跟我拎菜去啊!” 他连忙答应了一声,然后把刀子塞进褥子下面。 厨子老张是个北方人,自从阿历克塞来了之后,他就自动免去了拎菜的差事。这白俄小子平日活计不重,人又总是笑嘻嘻的好脾气,他没法不指使他来为自己分点工作。 此刻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1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1 他在前面打头,阿历克塞拎着一个很大的空篮子跟在后面。刚出了门口,就看到小孟站在汽车道的一侧,皱着眉头和陶凤真说着什么,看那语气神态,都像是很不耐烦的样子。 老张嘿的笑了一声:“你知道吗?听人说这陶家的小姐,看上了咱家的这个小孟了呢。其实也难怪,他成天西装革履的打扮着,看着也像个少爷家。平时又管事又管钱,态度气派好像比楼上那个正主儿还像样呢!” 阿历克塞也笑起来:“那陶家小姐不知道他的身份?” “现在是知道了,可是你看,这不是还缠杂不清的么!哼,要是我,就手赶紧就娶了那个陶小姐,多漂亮的姑娘啊。” 阿历克塞似乎是很懵懂:“那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漂亮姑娘呢?” 老张只是笑,半晌也不说话。待到走出半条街了,才见神见鬼似的压低声音道:“听赵妈说,小孟好像和楼上的那个有点……那种关系,明白吗?” 阿历克塞睁大眼睛:“荣先生?” “嘘……你不要大声,再这样我也不同你讲了!还不只这个,你猜他们两个在一起,是谁压谁?” 阿历克塞满面惊异的摇头。 老张向后看了看,方放心说道:“好像是小孟压荣先生。奴才把主子给睡了!奇闻吧?” 阿历克塞表示怀疑:“这能是真的吗?” “那谁知道!不过小孟不像是喜好那个的人,荣先生却有点像。你见过他瞪人吗?眼睛是那样子的”老张做了个抛媚眼的动作,满脸的肥肉油光锃亮:“有点小戏子的意思。倒是怪好看的。” 老张说的很亢奋,不过方才那个媚眼做的实在丑陋,吓的阿历克塞一咧嘴。 小孟活了二十多年,不知道什么叫姑娘,更不知道什么叫恋爱,陶凤真主动地想出种种话题来同他搭话,他非但没有产生一丝浮想,反而还嫌烦。可怜陶凤真在大同大学也算朵校花的,因为演话剧,又很出风头,追求她的男学生不为少数。哪知这些在小孟眼中,统统只等于零。 其实小孟也晓得男大当婚的道理,只是这些道理,沾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对他来讲,总有些遥不可及的感觉。他很早就懂得,自己和别人的生活,是不一样的。 这次敷衍完了陶凤真,他匆匆的回了家。现去看了宝宝,然后又去找荣祥。其时荣祥正坐在客厅的宽大沙发里嚼着奶糖,忽然看见小孟走过来,惊的奶糖梗到喉咙处,险些憋死。 小孟连忙给他喂水,又把后背好生拍打了一阵,终于奶糖落肚,荣祥满脸通红的,咳不不休。 待厨子老张和阿历克塞采购回来后,便急匆匆的开了晚饭。小孟总得等荣祥吃完饭,洗完澡后才能落一点空闲。在这段短短的闲暇时间里,他像个小学生似的腾出一张桌子,上面摆了账簿,他一手执笔,一手托腮,一言不发的开始算账。因为全是心算,所以屋内极静,荣祥无聊而不安的坐在桌子对面,小孟偶尔瞄他一眼,心里很安定。 待他总算收起了账簿和纸笔时,荣祥便松了口气似的站起来,接下来他通常会去弄些零食点心吃,留声机也打开了,最新的画报摊开摆在床上,他状似慵懒的趴在床上,摆弄些小玩意儿来打发时间。小孟也洗漱了,带着潮湿而清新的气息从洗手间内走出来跳上床,坐在荣祥身后,眼神很慈爱的看着他在那里自娱自乐。偶尔伸手摸他一把,也只是摸一把而已。 再然后,就是睡觉的时间了。 小孟关了房内的吊灯。借着窗外的月光,他把被子拉过来,把自己和荣祥盖好。 一切都是静谧的,虚空中响了摇篮曲,他们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荣祥闭着眼睛,意识有些朦胧了,外面传来了隐约的大门撞击和人群喧闹声,他还以为是梦境。直到身后的小孟忽然起身自语道:“怎么回事?有人在砸门?” 荣祥也随之坐了起来,眯着眼睛望向窗外,隔着雾蒙蒙的白纱窗帘,他只能瞧见隐约的黄色光芒是汽车灯吗? 小孟已经下了地,手脚麻利的换了衣裤,他一边蹲下系鞋带一边轻声道:“三爷,我下去看看。” 荣祥眼望着小孟开门跑了出去,忽然觉出不对劲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掀起被子跳下床走到窗边。 掀开窗帘,可以清楚的看到院外停了两辆汽车。有三个人站在外面,正用力的拍打着大门。汽车门大开着,车内的几个人伸出一条腿踩在地上,却看不清举止面目。 这是很令人奇怪的,这些人显然是来势汹汹的样子,可是他在上海并没有什么仇家,又不是什么身份敏感的政客,无论是谁,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这样粗鲁的上门啊。 这时,他看见小孟走出来了。他并没有给这些人开门,隔着一道大门,他们不知说了些什么。忽然对方有一个人拔出枪来指向小孟。 小孟同他们僵持了一下,随即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并且很顺从的给他们打开了大门。 荣祥暗知是有什么不可知的麻烦找上门来了,他心思一闪,索性打开了灯,然后钻回被窝里。 很快,他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小孟被人用枪顶在腰上,站在房门口,他很平静的向领头一人解释道:“我们真的不知道什么赤匪,你可以随便搜查。” 领头人带着顶黑色礼帽,帽檐低低的压下来,遮住了眉眼。听了小孟的话,他冷笑一声道:“搜查,那是一定的。把你说的这么干净,怎么又和大同话剧社的那些个学生们有联系?” 小孟一头雾水:“什么话剧社,我不清楚。” “哼,那陶凤真这个名字,你总听说过吧?!” 坐在巡捕房内的长板凳上,小孟恨不能去杀了陶凤真。他不过听这女人喋喋不休的说了几次话而已,哪知竟会因此被莫名其妙的带到了这里。 他晓得自己惹上的这个罪名是很麻烦的,要是偷抢行骗的,倒还有法子。一旦同政治上挂了勾,就不好脱身了。而且他实在是冤屈。 荣祥坐在他身边,似乎是明白点了来龙去脉,可是细想起来,还是有点糊涂。他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表现了足够的无辜。巡捕房内的人也对他表现的没有什么大兴趣。 他现在最不舒服的地方,乃是因为衣服穿的潦草,衬衫一半掖在裤子里,一半拖在外面,双手因为带了手铐,所以也无法整理。 这一夜巡捕房内灯火通明,不断的有荷枪警察们来回进出。小孟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要求打一个电话。他话说的很客气,而看守的警察虽然知道这两人不是什么重要分子,然而按照规定,像这种政治方面的嫌疑犯,是不可以随便同外界联系的。 小孟尽管手上带了手铐,但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2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2 还是想法设法的从裤兜里掏出了几张大额的法币,然后掩人耳目的塞给那警察手里。 那警察仰着脸把钱揣进口袋里,然后便端起大茶杯出去打热水去了。 小孟见此刻房内再无一人,赶忙起身走到桌上电话机旁,拿起听筒放在桌上,他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然后很犹豫的拨下了一个号码,他不确定自己记忆的号数是否准确,因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的去找这个人。 电话很快接通了,他极力的和缓了语气道:“您好,请问苏先生在吗?” 苏半瑶一路风风火火的走进警长办公室,用手搭了警长的肩膀,高声大嗓的笑道:“我苏某人担保,你还不放心么!我这位荣老弟最是本分的,你看他哪里有一分危险份子的模样?你要抓,就去那些个大学里抓抓学生算啦,现在的学生们,动辄就要游行、国联有个屁大的动静,他们也要跟着闹一闹,好像火燎了□毛一样,把街上闹的乌烟瘴气,汽车都开不起来,真是让人憋气!” 警长听了他这番高论,生怕让别人也听去了笑话。再想长椅子铐着的那两个公子哥儿似的青年,也的确和先前抓的那个什么话剧社的学生们不像一路人。这苏半瑶现在在上海滩正是威风的时候,索性卖他个人情,便起身推门,叫人进来道:“去,把外面那两个年轻人训诫两句,然后就放了吧。” “等等!”苏半瑶忽然止住警长,笑模笑样的低声道:“可别一起放了……你听我讲……” “噢?苏先生,这是怎么个意思?” “你就听我的便是!记住,明天早上再放那个小子!” “好好好,苏老板,你这太会折腾人了……” 荣祥很懵懂的被两名巡捕带出了巡捕房,然后看见了站在路边汽车旁的苏半瑶。 小孟打那个电话时,他便有些不赞成,因为一贯的有些看不上苏半瑶。没想到这个流氓做起事情来效率这么高,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自己便被人送了出来问题是,怎么只有自己呢? 苏半瑶热情洋溢的走了过来,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亲热的压低声音道:“荣老弟,吓着了没?我接着电话就赶紧来了,里面的人没难为你吧?” 荣祥不动声色的停住脚步,然后指指巡捕房的大门。 苏半瑶立刻心领神会:“你说的是那个……就是你家那个管事的小子吧?你不要担心,警长说还要问他点话,总归是绝没有事情的!很快也就能把他放出来了。”他手下用力,迫着荣祥同他一起向汽车走去:“来,你也难得出门,今天索性和我乐一乐,好不好?” 荣祥其实同他个子是一般高的,只是没有他那样粗壮,所以被他连推带搂着也向前走了几步,眼见着就要被他弄上车去了,他赶忙下力气从苏半瑶身边挣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摇摇头,示意不愿与苏半瑶同走。 这当然是个下策,因为的确是不大合乎规矩。而且表达方式也太过僵硬了,仿佛带着敌意一般。 果然,苏半瑶侧了脸,眯起眼睛看了荣祥:“老弟,你不给我面子啊!” 荣祥本来是微微低了点头,听了这话,他抬眼向苏半瑶抿嘴一笑,温柔之极。 他本来最会这么笑眯眯的敷衍人,简直堪称训练有素,只是近两年都没有什么应用的机会。方才这一笑,亦可以算作是条件反射。 苏半瑶定定的瞅着他,隔了几秒钟,忽然“噗”的一声,也笑了起来:“我的好兄弟,走吧?我对你一直可是不错,你怎么就好像怕我咬你似的?” 荣祥垂下眼帘,事到如今,畏首畏尾已不济事,不如倒大方些,到时见机行事,也免得落人笑柄。 想到这里,他同苏半瑶上了汽车。 荣祥终于回到家时,已是翌日午时。 苏半瑶隔了车窗向外看,因为昨夜得偿所愿,所以他心情大好,此刻见荣祥下车后不急进门,反而仰头很迟疑的看了看天,便又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来,伸手拉了他道:“我说,你急着回家有什么事儿?不如跟我……” 他话未说完,荣祥已回身把他的手挥开,然后略皱了点眉头,看表情不像是带着气,但却状似不耐烦的做了个让他快走的手势,并且附加着瞪了他一眼。 苏半瑶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把手缩回来,一双眼睛黏在荣祥的脸上:“那你站在这儿望什么天?大日头的不觉着晒?” 荣祥转过身来对着他,神气有点阴郁起来。这个小变化其实很不明显,但苏半瑶这样人精似的人物,自然一眼察觉,心里以为荣祥怕人见了说三道四,所以发急。想到这里,他反觉得暗暗好笑,因为荣祥这人除了样子长的好之外,其它便没有什么再讨人喜欢的地方。尽管只有着淡淡几次的交往,可也看得出他为人孤僻无礼,自我感觉也相当不错。不过此刻他这种隐藏着的害羞,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可爱了一些。 因为这个,他不敢真把荣祥给惹恼了。所谓来日方长,虽然荣祥在床上的表现不怎么样,技术既烂,又很会耍少爷脾气。但是只要望着他那张脸,便足以令人激动不已了。 苏半瑶就是这样,他床上的人,别的不讲究,脸蛋一定得好看。 在荣家门前又缠歪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开车走掉了。荣祥眼见着他的汽车消失在汽车道的拐弯处,忽然觉得很寂寞。 四周静悄悄的,太阳却出奇的明亮,白花花的照着房顶、大树和柏油路。这么热的时候,人都躲在屋子里,只有他站在外面,不安的,虚弱的。 他走到大门旁的大理石柱子后,双手插了裤兜,然后身子靠到柱子上。这里背着光,虽然温度也是一样的高,可是会让人产生一种凉爽的错觉。他舔了舔嘴唇,觉得有点渴。 小孟一定在家里,苏半瑶说他今天清晨就应该已经到家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兴许是在磨刀霍霍,等着自己。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汗,事实上,他想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一瓶冰镇汽水,那东西就在厨房的大冰箱里,拿出来后,透明的瓶身上会凝结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有橘子味道的,苹果味道的,还有一种新出的西瓜味道的。无论什么味道都好,反正他也不大挑剔的。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静极了。 他又想,如果没有汽水,那么随便喝点凉水也好。 这时,汽车道上拐过来一个人。那人高高的个子,头上带了顶半旧的草帽,手里提着个装满青菜的大篮子,篮子大概很重,他一路都走的摇摇晃晃的。临近大门,他忽然发觉了站在门口的荣祥,便抬了手顶起帽檐,露出一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正是阿历克塞。 他见了荣祥,并没有先招呼,反而条件反射似的先扭头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3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3 看了看四周,发觉酷日之下,并无一人。便放了菜篮,意意思思的一手伸进衣兜里,一面望着荣祥。 荣祥却没有在意,只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他还没有想到应对小孟的办法,所以不肯让阿历克塞声张。 阿历克塞却又回头张望了一番,然后快步向荣祥走去,脸上挂着点模糊的笑意:“荣先生,您怎么在这里不进门?” 眼见着他离荣祥愈来愈近了,却忽然脸上神色一僵,那点笑意却加深了印在脸上,荣祥见他对着自己的斜后方一点头:“孟先生!” 荣祥像被针刺了似的,猛然站直了身体。 他浑身的关节似乎都生了锈,动一下,便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老旧磨损的机械一样。待他终于回过身去时,他真以为自己的骨头都快要粉碎掉了。 小孟上身穿了件半袖白衬衫,背着手,像个男校学生似的站在大门口,乌黑的短发湿漉漉的,不知是刚洗了头,还是出了太多的汗。他那双黑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荣祥,半晌,忽然上前哗啦一声拉开大门门闩:“阿历克塞,老张还在等你的菜。” 阿历克塞哎了一声,拎起篮子推开大门,一路向厨房小跑过去。 小孟扭头,眼望着阿历克塞的身影消失在那棵老树后。然后回过脸来望着荣祥。 荣祥还站在大门外,天气这样热,他的汗却是凉的,一层层从身上渗出来。 小孟哼的笑了一声,把手从身后拿出来,原来他一直攥了把阳伞,这时他一面撑开伞一面把门又拉开了些,然后走出来,把伞举到荣祥头上:“三爷,进去吧。” 荣祥舔了舔嘴唇,横了心抬脚进门。 他们一路无话,安静的直走进一楼的起居室,那是间背阴的屋子,有舒适柔软的沙发和嵌在壁上的电风扇。荣祥进房后,照例先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小孟接了衣服挂在衣帽架上,然后倒了凉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荣祥双手扶了膝盖,慢慢的坐到沙发上,然后端起茶杯送到嘴边两口喝光。在此期间,他一直不肯抬头看一眼小孟。 小孟见他喝完了茶,端了茶壶给他复又倒满。 荣祥又是一饮而尽。 小孟这回端着茶壶坐到了他的身边,一面倒茶,一边不易察觉的抽了抽鼻子。 荣祥低垂了眼帘,不自觉的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身上肯定存留着点雪茄的味道苏半瑶是个烟鬼。 小孟却什么也没有说,他把茶壶放到茶几上,然后闭上眼睛,伸出手,摸索着抓住荣祥的手,手指交缠着,紧紧握住。 “三爷,”他叹息似的轻声说道:“是我没用。” 荣祥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保护不了您,我真没用。如果不是我,巡捕房也不会找上门来,我也不必需要向苏半瑶求援。我没用。” 他紧紧的握着荣祥的手,捏的荣祥的手骨疼痛起来。 “怪不得您不喜欢我,我果然是个奴才坯子,只能伺候您,却不能保护您。” 说到这里,他忽然把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啪”的一声,吓的荣祥身体一颤。然后他的身子溜下来,跪在荣祥脚边。 荣祥望着他,忽然心里很难过。 他的确是和苏半瑶睡过了,不过那似乎也不能算做是他怎样吃了大亏。 他是半推半就的,因为知道苏半瑶这晚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另外,就是他觉得这种事情,其实是无所谓了的。 他仿佛是想透了:自己最威风的时候,不也是要陪易仲铭上床的么。后来是傅靖远,再后来呢,更可笑,连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孟也爬上床来了。 何况,同前面这些人相比,苏半瑶算得上是个中老手,所以折腾了一夜后,他还能在早上如常起床,没有疼痛,没有流血,而且似乎还曾有过那么点快感。 他自己都看开了,小孟还在执着什么呢。有什么可保护的,又不是个宝贝。 小孟这个疯子,一片赤心,然而,已经不合时宜了。 他又想:他现在满腔的忏悔心思,大概就不会来找我的麻烦了。否则,我今天至少应该被他扒掉一层皮。 他正凝神思想着,并没有注意到腿边的小孟已经默默的站了起来,而且抬手抚摸着他的后脑,从那温柔动作和脸上的静谧神情来看,他这举动一定是充满了爱意的。 荣祥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他已经习惯了小孟的抚摸小孟似乎是很喜欢触碰他,也没有什么□的成分在里面,倒像是两只同胞出生的小兽,好奇而亲热的挨挨蹭蹭。 小孟就这样一直摸着,荣祥的头发很柔软,干干净净的,带着点香味。他又记起在潼关的那次美好回忆:荣祥靠在他的肩上,短短的头发触了他的面颊,带着热度和气息。 荣祥活着,他就总要在地狱和人间来回,偶尔欢喜,偶尔哀伤。荣祥死了,那就万事皆空,归于寂灭。 “三爷啊……” 荣祥抬起头,茫然望着他。这个角度看上去,小孟显得很高大其实小孟从来不曾矮小过,然而他总觉得他生的小,是个小跟班,小随从,小奴才。 大凡是个人,总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爱恨情仇。不过小孟似乎什么都没有,他不正常,是个潜在的疯子……后来终于发作了……很可怕。 他打了个冷战,把头低下来。 小孟依然抚摸着荣祥的头发,同时却又伸出手,去解他的衣扣。 荣祥不反抗,他怎么敢反抗? 衬衫被解开脱下来,荣祥赤了上身,雪白的皮肤上,点缀了几处红痕,显然是被人用嘴吮吸出来的。 小孟叹了口气,似是极痛心的样子。荣祥闭上眼睛,等着。 他只道小孟这样的疯狂家伙,见了那几处痕迹,怕不要对自己大打出手。他却忘记了,小孟其实从未真正的打过他。 然而小孟只是叹了口气而已,然后便转身,竟就走掉了。 苏半瑶接到荣家电话时,很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当然荣祥现在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就他对此人的印象来讲,这位老弟应该是坐在家里,等着人家来三催四请,还要皱着眉头不情愿的。 打电话的当然不是他本人,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是请自己去他家里吃晚饭,到时候总要见到他的嘛。 苏半瑶独自开车出了门,这种事情,总是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因为毕竟和去玩舞女戏子不一样,说出来总听着有些奇异。 荣家周围没有什么正经停车的位置,旁边的那条汽车道又狭窄,一辆车便能将它堵死。他很费了些周折,在几乎有一里地之外的地方停了汽车,然后走路过来。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4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4 开门的老妈子把他带进楼内。然后,他就看见了荣祥。 荣祥打扮的很整齐,像件包装精美的礼物。表情却有些茫然,从看见苏半瑶到宾主在桌边落座,这个表情就没有变过。 苏半瑶见屋内人都散了,便拉了椅子凑过去:“好兄弟,你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请我来吃饭?” 荣祥望着他,摇摇头。 苏半瑶笑道:“没兴致?我知道了,你是没有兴致的,可是见了我就有兴致了是不是?”说完这句话,他把嘴凑到荣祥耳边,低声咕哝了一句,却是床第间的私情话,那语言很是露骨,荣祥不禁有点脸红他皮肤大概是生的薄,又太白皙,所以眼看着他是脸红了,心底里却未必是怎样的羞涩。 苏半瑶觉着怪有意思的,一只手放到荣祥的大腿处,先是轻轻揉着,然后便一直向上抚去,嘴里道:“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咱们做都做了,你还脸红什么……”越说上身越向荣祥靠去,荣祥腰背笔直的坐着,脸上先是红的,现在却又白了起来,眼睛不住的瞟向门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也不清楚。小孟以他的名义邀了苏半瑶来,然后忙忙碌碌的将一切都张罗好之后,便不知所踪。苏半瑶对他的心思,小孟不会不知道。可既然知道,为什么又故意把他两个放在一处了呢。 他正心中烦乱的思索着,忽然身子一挺,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的样子。原来苏半瑶把手覆在他的□上,飞快的捏了一把。 倒没有到疼的程度,不过很吓了一跳。他重新坐正了,向苏半瑶瞪了一眼。 苏半瑶吁了口气,又凑到荣祥的耳边说悄悄话:“我说,咱们干点正事儿去吧!” 荣祥立刻摇头。苏半瑶只道他一个单身汉,无人看管的。哪晓得这屋子里还有一个小孟,已经把他给吓破了胆,所以见他摇头,反以为他是故意拿捏,不禁有些着急:“不行也得行你既把我招惹来了,就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吗?” 荣祥无法辩解,况且就是能说话,也不知应该从何讲起。这时苏半瑶已经起身走到他旁边,俯下身抱了他,一面轻吻了他的颈项,一面浑身上下抚摸揉搓着,竟也让他觉出几分情动来。 苏半瑶的嘴唇慢慢移到他的脸上,含糊了声音道:“你若不肯动,那我就在这儿要了你……你信不信?” 荣祥闭上眼睛,弓起身子喘息了一声。心想莫非小孟还想学人抓奸在床不成?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处呢? 餐厅的门紧紧关着,荣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把苏半瑶带到自己的卧室中去,那是他和小孟睡觉的地方,要是留下什么痕迹,勾起了那疯子的心事,再拿自己出气就坏了。 苏半瑶却是满不在意的,见荣祥硬是不动地方,也不催促,径自就要去解他的衣服。荣祥赶忙一手挡了,一面指想窗户。苏半瑶回头一看,原来外面天色已经墨黑一片,窗帘拉开着,屋内情形正让外面觑了个一清二楚。赶忙去拉拢了窗帘,然后走过来道:“你倒细心……我怎么发现你的好处愈来愈多了呢?”他坐下来,把荣祥扯到自己怀中坐下,一只手将他的衬衫下摆拉开了伸进去:“好兄弟,你这么讨人喜欢,以后我可要离不开你了”指尖触到胸口处一粒小小□,用力按了几下,觉着仿佛是硬硬的挺立起来了似的:“你放心,有我苏某人在,保准你在上海滩过的威风舒服……” 他的话说的断断续续,因为手嘴并用,一齐在荣祥半□着的上身舔舐爱抚着。荣祥若有所思的任他摸着,苏半瑶的那些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姓苏的算是个什么东西,厉害到头了也还是个流氓不过床上的确是把好手,很能让人兴奋起来。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无声无息的被打开了。 苏半瑶正值情热之时,先还没留意,一手搂了荣祥的腰,正在低声调笑着。后来忽然觉着背上一阵凉风,便回了头,结果他甚为惊诧的发现有人站在门口,正在关门。 “谁?” 那人关紧房门,然后抬起头来。正是小孟。 苏半瑶吁了口气,觉着怀里的荣祥忽然挣扎着要站起来,便皱了眉头对小孟道:“小兄弟,别那么没有眼色,没事儿赶紧出去!” 小孟一只手背在后面,不回答,只望着荣祥一笑。 苏半瑶起了狐疑,面色却不变,手里紧紧抱了荣祥,然后慢慢的想要转向房门。 然而几乎是与此同时的,小孟快步走过来,背在后面的手抬起,一把手枪赫然对准了苏半瑶的额头。 枪管上又安了消音器,显然事先是精心安排了的。 苏半瑶见势不妙,立刻抬手从桌边拿起一只高脚杯哗啦一声磕碎,然后握了那尖玻璃逼住荣祥的颈部:“你敢开枪!” 小孟略迟疑了一下,苏半瑶却已趁这个功夫,拖着荣祥一齐起身,然后小心向后退去。他角度极好的把荣祥挡在身前,正好遮住自己的头脸身体。 “小兄弟!”他又往荣祥身后缩了缩:“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伤和气?就冲着我去巡捕房你把你们保出来,你也不该这样做!” 小孟依然举着枪。眼里看着的,却是荣祥。 荣祥的脸色惨白,眼神却平静,略带了点困惑只是小困惑,小孟想他以后总会知道自己这样作为的含义的。 他不是奴才坯子,他能保护他,如果保护不了,那总还能为他报仇。 他晓得荣祥是绝不会喜欢上这个什么苏半瑶的,既然不喜欢,那就一定是苏半瑶欺侮了荣祥。 当年顾文谦把荣祥踩在了脚底下,他就杀掉了顾文谦。 现在,也没有例外。 小孟和荣祥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动作很快。 他举着枪,先是缓缓的逼近了靠在墙上的苏半瑶和被他搂在身前的荣祥。苏半瑶手里捏着那只高脚杯的残片,向荣祥脖子微微的加了点力道:“你别过来!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小孟忽然把枪抵在荣祥的肩膀上,然后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没有清脆的枪响,响起来的是苏半瑶的惨叫。 子弹穿过荣祥的身体,射入了他的肩部,卡在了关节上。他的手一松,那片碎玻璃在荣祥的颈部划过一条长长的血痕。就在此时,枪口迅速的滑至他的额头左侧。 这次一切都很安静,枪响好像一只大鸟粗哑的叫声,一瞬间便消逝了。苏半瑶瞪着眼睛望了小孟,一直瞪着。搂在荣祥腰间的手臂却疲惫的松开,然后,他的后背靠着墙,缓缓的软到在地。 荣祥却还站着,侧头望着自己受伤的肩膀,鲜血汩汩的流出来,很快染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5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5 红了他半边衬衫。他笔直的站着,仿佛身体已经僵硬了一般,腔子里的一颗心却在慌乱的跳,恨不能突破胸膛,直跳出去。而那伤处的感觉,就像被泼了一勺又一勺的滚油,不只是疼痛,而且让人恐惧。 小孟没看他,径自走向歪在地上的苏半瑶。 他掏出手帕,先擦净了苏半瑶头上那个弹孔中流下来的一行血流,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材质不明的小药瓶塞,硬生生塞进那个弹孔中。 接下来,他把苏半瑶放平,然后给他脱了上衣,用纱布和胶布把肩上那处枪伤密密缠绕起来,让那鲜血一丝也不能再流出。才又把衣服给他穿好。 眼看着苏半瑶不会再留下什么痕迹了,他起身走到墙角的小柜子前,拉开柜门,他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和一支注射器。 “三爷,这是麻醉剂。别怕,打了这个就不会痛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荣祥颤巍巍的吸了一口气,他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他并不惋叹苏半瑶的死,他只觉得这恐怕要引来大麻烦,还有他一直在流血……他不能哭喊,这疼憋在他的心里,他快要呕出血来了。 眼看着小孟关了天花板上的吊灯,然后拖了苏半瑶退出房内。荣祥摇摇晃晃的,靠墙坐了下来。 肩膀上被撒了许多伤药,那是一种粉末,可以使鲜血快速的凝结起来。麻醉剂还没有发生效用,他不得不用手用力抓了自己的腿,把头使劲的向后面的墙上碰,试图来抵消那肩上的剧痛。 终于,他的肩膀开始有些麻木起来,好像那一片骨肉都不存在了似的。 时间是以一种怎样的速度在流逝,他已经有些模糊。所以门外传来脚步声时,他第一反应便是:小孟回来了! 房门无声的被推开,一个细高的身影立于门口。 荣祥只瞥了一眼,便知道那不是小孟。那是……阿历克塞。 “荣先生?”阿历克塞走进屋内:“您怎么不开灯?” 荣祥赶忙扶着墙站起来,站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前他不能让阿历克塞看到这满屋的血迹。 阿历克塞抽了抽鼻子:“孟先生呢?” 荣祥忽然烦躁起来,明知道自己不能说话,他还有这么多的问题! 阿历克塞仿佛在暗中窥见了他的恼意,便笑了一声:“我看见孟先生了,他抗着一个很大的麻袋,从花园的后门走了出去。刚走。” 荣祥想这人的话太多了,平时觉得有意思。现在看起来就很烦人。 阿历克塞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回头看了看门外,然后继续悠悠的说道:“荣先生,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面熟。” 荣祥忽然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了。 “你和少年时代的样子相差不多,所以我很确定,你,就是你!” “后来通过和你的交谈,更印证了我最初的想法就是你!记得吗?你在马上,用刺刀杀死一队俄国人。” 荣祥惊惶的摇头,然后忽然想起,在这黑暗的屋子里,阿历克塞也许看不清他的举动。 他在满洲曾经杀过很多人,他怎么记得那些人谁是谁。 他只晓得,这个白俄人,大概同自己是有着深仇大恨的。所以装成乞丐,找尽缘由,混到自己身边,就等着这一天雪恨。 阿历克塞把手伸进衣袋里,握住刀把。 然而与此同时,荣祥像颗炮弹似的,毫无预兆的突然掠过他的身边,冲出房门。 第 41 章 阿历克塞一怔,作为一名业余杀手,他在此之前,曾经试想过许多种可能发生的情形,也许有追捕,求救,阻挠,还击……可是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他的仇人竟然像一只兔子一样,飞快的逃走了。 他扭头便追了出去。 一楼内是一片黑暗,因为小孟早做安排,只怕灯火通明的,让人窥见楼内情形。只见荣祥奔向厚重的木制大门,只推了一下,发现门是锁着的,便当机立断的拐进走廊,从楼侧的小楼梯跑向二楼。 这是个周末的晚上,老妈子和厨子都让小孟放了假,连小珍也抱着宝宝去了附近的教会中,在那里,她有几个新结识的姐妹可以谈天游戏。 荣祥拼命的向上跑着,后面他也说不准那距离有多远,囊囊的脚步声正紧紧的跟着他,他用手扶了楼梯扶手,因为拐弯的时候惯性很大,他没时间来调整方向。 跑到二楼,他吸了口气,继续向上。 三楼上面,只有一座小阁楼其实是介于亭子和阁楼之间的那么个所在,从远处看起来是个装饰性的圆顶,略显突兀的立在楼顶上,仿的是西洋式。楼顶平台四周又围了相同风格的矮栏杆,依旧是西洋式。 那小阁楼和三楼之间有一座楼梯相连,又装了道小铁门,大夏天的,平日就开着,因为厨子老张喜欢经过阁楼走到三楼顶上这片开阔平台上,晒干菜。 荣祥手忙脚乱的跑进阁楼,然后回身就想去闩上那道小铁门。哪知铁门刚刚关拢,就觉得门那边猛烈的一撞,几乎把门直接撞开。他连忙竭尽全身力气去顶住那扇门,然而那该死的麻药劲头渐渐上来,他小半个身子都有些不听使唤起来。 对方又是重重的一撞。荣祥咬牙也撞了回去,然后顺势将那小铁门上的简易门闩合上。退后一步,他觉得脖子热烘烘粘乎乎的,以为是汗,用手一抹,却是鲜血。 他现在自然是顾不上这个。那小铁门薄薄的,本来只算是个摆设。如果阿历克塞真要拼了命的话,也不是撞不开的。 他向后退去,从阁楼的半月门退到外面的平台上,然后回身四顾,意图设法从这里下去。然而走了一圈,并没有合适的途径。只有东北角处有一条洋铁皮焊成的排水管,从楼顶上长长的延伸下去,如果他的身手足够敏捷的话,沿着这条铁皮管子溜下去,应该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他用手捏了把自己的肩膀,好像捏在一块死肉上,连带着整条手臂都没了知觉。这让他嘴里咕哝着无声的骂了一句。 他敢发誓,他在来上海之前,从未见过阿历克塞这人。阿历克塞说的那些什么俄国人,他也是毫无印象除非…… 他忽然好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了下来似的,从头冷到脚。 那是什么时候了?很早很早之前,他还年纪小,跟着易仲铭去了次战场。那时,他还称呼易仲铭为易叔叔。 那次是因为什么,和谁打,都一点也不记得了。只晓得是一路大胜,坐在汽车里,也不像打仗,倒像是春日出门兜风。后来不知怎么的,一部分士兵就开始了对路上流民的屠杀。他和易仲铭下车上马,冲进了人群里,易仲铭从身边士兵的手中要来把安了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6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6 老式刺刀的长枪递给荣祥:“三少爷,练练手。” 他满不在乎的接过来,顺手仿佛刺了马下谁一刀,然后就把枪送还给易仲铭:“这有什么意思?惹得一身血腥气。” 这件事,如果没有人提的话,他一定毕生都不会再想起来。 阿历克塞指的大概就是这次了因为他素来极少上战场的,更不会手持刺刀去“杀死一队俄国人”。 他焦虑起来,环顾周围,平台被收拾的一片整洁,连片残砖碎瓦都没有。他又走到矮栏边向楼下望去,夜色深沉,隐约看见一座水泥砌出的小小花坛,里面生了一丛枝叶稀疏的玫瑰。 就这花坛该死,如果当真沿着铁皮管子溜下去的话,正好要砸在花坛的边沿上,这房子的举架甚高,虽然不过三层楼,可也足以把人摔个半死。 阁楼的铁门被撞出哗啷啷的响声,仿佛那门要被人生生卸下来似的。 荣祥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如果今天自己死了,那就是小孟害的做鬼也饶不了他! 然而随之又想:人生自古谁无死,自己又不是没死过的。死了也不怕,反正阴世那边还有熟人的! 就在此时,只听阁楼处咣当一声,那小铁皮门拍在了地上。 阿历克塞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然后几大步走过阁楼,向荣祥逼近。一只手揣在衣袋里,忽然抽出来,刀刃在朦胧月光的照射下,微微的泛蓝,然而一晃,又看不见了。 荣祥后退一步,心都冷了。 阿历克塞顿了一下,然后猛然握紧了刀把,向荣祥冲了过去。 他没有时间在这里痛诉面前这人的罪行,小孟也许随时都会回来,他还想活着离开这里,继续自己的人生呢。 接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刀子是刺进荣祥的身体里去了,然而刺的很不确实,因为在他刀尖触到荣祥胸口时,对方顺着他的力道,竟一头向后翻了过去。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楼下传来的一声惊呼:“三爷!” 那是小孟的声音。 接下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小孟的惨叫,还有一条狗的哀鸣同时响了起来。 阿历克塞怔了怔,向后退了一步,忽然反应过来,扭头便跑向阁楼,然后踩着那铁皮门,咚咚咚一直跑到一楼,跳窗户去了后院他早计划好了路线,所以毫无阻碍和迟疑的,他从花园的后门中飞奔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后来,他辗转得知荣祥那晚并没有被他杀掉。这让他略感怅然,然而也只是怅然而已,因为那时他已经在中国南方的某个城市中开了一家绸缎店,他的妻子也是名白俄人,给他生了三个男孩子。他每天为了生意疲于奔命,而且生活充满希望,他已经对复仇不再抱有热情。 下面,再回到那天夜里,看看那详细的情形。 小孟早在苏半瑶来时,便暗暗的探明了他停车的地点,事后,他把苏半瑶的尸体以最快的速度送回车内。车门是锁着的,他用一根铁丝很巧妙的打开车门,并且没有破坏门锁。 确定沿途都没有留下一丝鲜血痕迹之后,他急匆匆的往回跑去。然而刚进大门时,他便发现了楼顶上有人,走近一瞧,竟是荣祥。这让他十分莫名其妙,不明白荣祥怎么会跑到那上面去,然而刚叫了一声,荣祥便大头冲下的从上面栽了下来。 他本是下意识的便要上前去接住他的,然而刚刚伸出手去,荣祥已经一头磕在花坛的水泥沿上,双脚则随即正好砸到了他的脑袋上。他挨了这一下重击,不自主的便向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了蹲在一旁的狗身上,只听那狗嗷的一声大叫,当场便被踩了个半死。 小孟眼冒金星的定了定神,心里知道出大事了,赶忙便凑过去扶起荣祥。只见荣祥满头是血,已然昏迷不醒。一柄小刀子插在他的胸口,并未对准心脏,小孟压制住了满心的慌乱,拦腰抱起荣祥便向车库跑去这回的事态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尽管他不知道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再后来,荣祥在医院里睡了两个月。 胸口的刀子卡在了他的肋骨上,并没有伤到内脏;肩膀上的伤也没有伤到关节骨头。不 过他后脑部的头皮被水泥沿磕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医生只得给他缝了许多针,同时又要安慰 病患家属:“幸好是在脑袋上的,到时头发一遮,看不见疤痕的哟!” 小孟听着,先是沉默,后来轻声问了一句:“脑震荡……总不会死的吧?” 医生很笃定:“人啊,哪里就那么容易的死掉了呢?”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小孟每次等待到绝望的时候,总是想想这句话。 后来,医生开始担心床上的年轻人会变成植物人,小孟对于植物人这三个字,是很陌生的。听了医生的解释之后,他反倒释然了。 他漠然的想:随便他变成什么植物、动物。只要活着,有口气在,就算变成妖怪了,我也要守着他。 要是死了,那我就守着他的骨灰。 然而,荣祥终究在某一个秋日的午后,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之前,是毫无预兆的。睁开眼睛之后,他也只是保持着仰卧的姿势,眯起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一片混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 小孟端了一盆温水走进病房里,肩膀上搭了条白毛巾。他是想给荣祥擦擦脸,毛巾浸湿拧干了,他像往常一样走到病床边,口中喃喃到:“三爷,该擦脸了。”然后他低下头向荣祥看去。 接下来,他手中的毛巾啪的一声,落到了荣祥的脸上。 荣祥的鼻子嘴巴都被湿毛巾盖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畏光似的半睁着,忽然眨了一下。 小孟哼了一声,身子一晃,竟然坐在了地上。 “三爷……” 他只挤出这两个字,然后便颤抖着起身跪在床前,把额头抵在荣祥的手臂上:“三爷啊……” 小孟是在八岁那年被卖进荣家的。在此之前,他似乎也是有家有亲人的,然而那只是“似乎”而已,很奇怪,他现在再想起八岁之前的情形,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大概是因为那生活太辛酸,所以自动的忘记了。 八岁开始,到今年二十三岁,跟了荣祥十五年,一辈子该遭的苦头,都已提前吃尽了,这些年来,他偶尔威风一次,也像是狗仗人势,并不能留下美好的回忆。 之前的事情,他不愿再想。幸而年纪还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既然要活下去,就总得提了口气活的漂漂亮亮。毕竟身后还有一家子人要靠着他呢这是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他竟然也有了个家! 荣祥在医院又治疗了一个月后,便出院回家了。或许是严重脑震荡留下了后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7 民国遗事1931(H) 作者:尼罗 分卷阅读87 遗症的缘故吧,他同先前相比,明显变得有些傻兮兮的。受伤前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事,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医生告诉小孟,说像荣祥这样的状况,能够醒来,而且没有完全变成白痴,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这医生的话,小孟完全同意。而且他觉得荣祥现在这样子蛮好,起码比先前乖了许多。 现在上海的经济发展形势非常之好,然而小孟因为家里脱不开身,精力有限,所以并没有随着潮流去开工厂办实业。他依旧是做着点不大不小的投资,收益倒还可观。起码除了按时积蓄之外,还能把一家上下,包括奶妈小珍,都打扮的体体面面,吃的容光焕发。老妈子和厨子因为月钱丰厚,也做的很乐意。 在阳光灿烂的春日里,他也会像周围那些家庭和美的邻居一样,全家出动去郊外野餐。他开车,荣祥坐在身边,小珍带着宝宝坐在后面。车窗稍微打开了一线,温暖的春风急急的扑进来,像只小鸟一样掠过小孟的短发。 荣祥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张粉红色的信笺,摊在腿上,很仔细的叠了一只纸飞机,然后回头对着宝宝扔过去,正好打到宝宝的脸上。 宝宝开始大喊大叫,扬着手要去打还。小孟一边暗想这孩子让小珍给惯坏了,一边从后视镜中看到那纸飞机的落处,然后斜了身子,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极力伸长了去够。小珍看见,连忙把那纸飞机拿起来递到他手里。 “三爷,”他把纸飞机放回到荣祥的腿上:“别向宝宝扔,万一碰到眼睛了呢?” 荣祥却又将纸飞机拿起来,把那尖端对准小孟,然后忽然出手,把纸飞机插向小孟的耳朵里。 小孟斜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很得意的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有种天真的狡猾。 他也笑了起来,然后歪了歪头,让那飞机掉下来。 野餐的地点是一片青翠草地,修建的很平整。草地东面是一片跑马场,远远便可望见里面的整齐树木。这草地也是从跑马场中延伸出来的。 小孟到时,那里已经颇为热闹了。他还看到了一对熟人,那是一对年轻夫妇,邻居陶家在陶凤真出事之后搬走了,那所房子便卖给了这对身家富裕的小两口。这对夫妇都是虎背熊腰的身材,大脸大五官,笑起来却很和善。小孟来时,那位夫人正高声大嗓的对先生高喊:“达令!快把我的桃子罐头拿过来打开!”回头忽见小孟,便点头笑道:“真巧,你们也是今天来?那边树下的地方不错,你快去占了吧!” 小孟依言过去了,果然树下有块空地,平整又干净。他同小珍铺了快红白格子的桌布在地上,然后拿出食物一样样摆上,其中有一盒柠檬味道的蛋糕,刚打开纸盖子放到桌布上,坐在一边的荣祥便伸手拿了一块咬了下去,随即吸了一口气,眉头也皱起来。 小孟看见了,赶紧走过去蹲下来,掏出手帕接在荣祥的嘴边:“是不是有点酸?吐出来,吐!” 他话音刚落,背后的小珍忽然恨了一声,他回身一看,不禁也大叫其苦,原来宝宝不知何时爬到桌布中央,毫不客气的撒了一泡尿。 接下荣祥吐出来的蛋糕,他回身抓住宝宝,在那屁股上轻轻打了一巴掌。然后招呼小珍看着这父子两个,他得去车内再取一块新的桌布来。 待到食物终于完全摆好,他已经累的吃不下什么了。然而心里很快活,恨不能在这草地上大声唱首歌。 邻近的一帮学生们替他实现了这个愿望,那大概是一群大学生,看起来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先是大声欢笑吵闹着,后来围坐在一起,由一个女孩子起了个头,然后便一起拍着手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小孟看着这群同龄人们的热闹样子,不禁下意识的微笑起来。 荣祥正在喝一杯果汁,宝宝在一边伸手要抢。只见他举起杯子到宝宝的头顶,然后微微倾斜果汁一下子倒了宝宝一头一脸。小珍见了,连忙一把将宝宝抱起来,手忙脚乱的用小毛巾给他擦干净。小孟回身见了,依旧是微笑。荣祥从小就促狭,长大后学了一身的绅士派,现在倒是又完全现出本性来了。这很好,虽然是添了许多麻烦,但是小孟觉得这很可爱。 傍晚时分,这一家人回了家。其中只有荣祥还保持了常态,而宝宝的脸上黏糊糊的,一路上难受的哭闹不休。小孟和小珍累的丢盔卸甲,几乎直不起腰来。 小孟带着荣祥回到卧室,荣祥进房后便开始脱衣服准备去洗澡,小孟跟在他后面把衣服收拾起来挂好,然后拧开一瓶钙乳,用小勺舀了一勺送到荣祥嘴边:“三爷,喝了这个再刷牙。” 钙乳不好喝,荣祥当即摇头拒绝。 小孟耐心十足的继续劝诱:“喝了这个才能身体好。就一口……‘啊呜’一口就咽下去了,好不好?喝完了吃冰淇淋,好不好?” 荣祥无奈,只好张开嘴把那勺钙乳硬吞了下去。然后眉头蹙起来,现出不高兴的样子。 小孟拧好瓶盖,用手捶了捶后腰,快步出房走去餐厅拿冰淇淋。 餐厅里没开灯,他晓得这里死过人,然而心底里一点也不在乎,摸着黑他找到冰箱,然后拿了盒冰淇淋高高兴兴的上楼去了。这是他与常人不同的地方,他的内心仿佛缺失了许多情感似的,不大激动,不懂害怕。 晚上十点钟,他们上床睡觉。 荣祥侧身躺着,很快便睡着了。 小孟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荣祥脑后的短头发上。荣祥的头发暖暖的、柔柔的触着他的面颊,带着微甜的气息。他闭上眼睛轻轻嗅着,往日的种种画面过电影一般从他眼前闪过,事到如今,总算修成正果。 他忽然心里热热的一酸,一颗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全文完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