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心》 正文 眼底的盐分(1) 糟心 作者:百憂解 眼底的盐分(1) 眼底的盐分(1) 那年向子郁已经是小学高年级,也到了开始认知「当众大哭」很难为情的那种年纪。 她当时不过膝盖骨撞了一下木製画板,但痛得足以让她眼眶泛泪,而再疼也是忍了,因为向子郁这人是很在乎形象的,只是膝盖痛就流眼泪那可得给人笑话。那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变得开始注意周遭的眼光,不再简简单单就能牵起异性同学的手、不再和父母表现得亲暱、不再能够坦率地说「我喜欢你」、「我爱你」 而这一切都始于在意周遭的眼光,那些过去的习以为常,悄然地在心底被捏成尴尬的形状,过去大人随她说不哭了叫做成长,年幼的子郁信了,也不哭了。 她那时甚至小学不到,过一阵却发现一切似乎不是那样,在祖父告别式时父亲哭得悽惨,向子郁看着那副景象心里貌似有一块感到很彆扭,她问母亲说为什幺爸爸要哭,母亲拧了她的脸,语气有些严厉,「爷爷不在了当然会哭。」子郁听不懂,只觉得爸爸或许还没长大,甚至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而正因为向子郁是那样想的、才只是随口抱怨了几句好痛,接着饮下那些近乎麻痺的疼痛感,试图不让眼泪作祟。然而将画板放在走道上的女同学频频道歉,对不起,妳没事吧,有没有怎幺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向子郁急了,和那同学之间的客套话便开始一起一落。我真的没事,不是妳的错,是我没看路,没关係,真的没关係,别再道歉了,妳这样我都想哭了。同学领情了她温柔的玩笑,识趣地回答,「怎幺这样,不要哭啦。」就在话语刚落的须臾间,向子郁投以笑容,那是鬆口气的意思。没料到在那寸秋波当中笑出了涟漪,水纹愈扩愈大,遂从眼框漫出来——她真哭了。 仅仅一句「不要哭」就令她不明所以地崩溃,抽抽搭搭的同时吓惨当时在场所有人,包括向子郁。女同学慌得坏了,又开始道歉连连,向子郁什幺也说不出来,手埋住脸直哭,那瞬间她连自己的面子也埋了,她认为原先并不那幺深刻的痛楚从膝盖扩散开来,不就是撞了一下吗,搞得像脑子里的某部分也撞坏了一样。她心想,可眼泪却怎幺都止不住。 向子郁低头,从指间隙缝能好几双看见上前来关心的大伙的脚,她此刻多幺希望自己的心脏就摆在那之下,任凭践踏。 人是很容易泛泪的,比如喝一碗很烫的鹹粥、被白纸边缘划伤指尖、因为痛所以无法控制,甚至盯着整天的手机萤幕,那样即使不痛也成。当初向子郁也是这幺认为,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她怎幺也管不住眼底的盐分,向子郁的双眼像旧式冷气机,一滴滴废水打在她的生活上,太习惯了,也不晓得要痛。最后都是旁人喊了一声她才发现,「怎幺又哭了。」 向子郁自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力不从心,一切非在她的眼泪下被侵蚀不可,朋友、家人、同学一切都被打碎得彻底,四分五裂的作为陪葬,无可救药。医生当向子郁得了乾眼症,开了眼药让她回去照时间点,只是什幺都没有好,不啻眼底氾滥的水灾、向子郁的生活和一切都没好。 眼底的盐分(1) 恋耽美 正文 眼底的盐分(2) 糟心 作者:百憂解 眼底的盐分(2) 眼底的盐分(2) 向子郁,妳是真的不打算去剪头髮啊?方婉瑜盯着电视,不以为意的说,那口气就是纯粹的随口问问,倒也不是多认真。 「嗯。」向子郁没有正式的回答,只是用喉咙发出个单音,以示肯定。她一面翻阅桌上的讲义,手里拿着水杯,眼睛甚至没看发问者一眼。她讨厌在头髮上动刀子,所以总会花个两年时间把头髮留到极致的长,再一口气剪掉,接着重複。不论是谁都会觉得向子郁头髮长得夸张,于是就算记不清她的脸,也会对那简直像都市传说的长髮有印象,因此不知不觉她在私下也有个绰号了——「那个头髮很长的」 不便之处挺多,比如吹头髮时间很长、容易卡到外套拉鍊,但最主要还是容易给人嫌东嫌西。大人老说长髮晦气,向子郁家里是道教信仰,虽然她本人心里是无神论者,但民间那种传统习俗她偶尔也会遵守……当然是看在家人的份上。然而若要处处干涉那就真的很恼人了,尤其是头髮不能留过腰这种三岁小孩似的迷信,听得向子郁简直要耳朵长茧,只能说这头髮就是地雷,谁要指手画脚,那向子郁肯定不会投以好脸色,老实说她是真不在乎,但成天被这样说就算脾气再好也会上火。 「唉……看妳这样盖头盖脸的,也不会整理得乾净一点。」方婉瑜转向她、咋舌。蹙着眉戳了向子郁被浏海盖着的额头两下,怜爱地将她一部份的头髮理到耳后。 「啰嗦。」向子郁的视线仍专注在讲义上,对母亲的话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真心祈祷对方别再说下去,因为她已经感受到眼眶的一阵热意,她不知道自己能装得若无其事多久。 「唉呦,瞧妳这口气。谁教妳跟妳妈这样讲话啊?」方婉瑜玩笑中带点严厉,故作不悦地伸手拧了女儿的脸颊一把。向子郁将执在手中的水拿到面前喝了一口后说,抱歉,只是这个不管说几百次都一样。「真不知道是像谁,一个女孩子家顽固成这样,以后谁敢娶。」似乎真的无计可施,方婉瑜只是叹了口气,无奈地摸摸鼻子继续看电视。或许从她回答女儿当年那个问题的瞬间开始,原本听话的子郁就有一部分被撕碎解体了,也再回不来了。 呵呵。向子郁「喀」的一声把水杯放在玻璃桌面上,从喉间挤出两个音节,倒也不是真的在笑的意思,就是姑且给母亲的玩笑话一个回答而已。「我去洗澡。」她搁下讲义,起身往房间走去,方婉瑜说最近限水,最好洗快点,向子郁没作声,简单拿了衣服之后就走进浴室把门关上,她最终还是逃跑了。 老实说向子郁也知道这幺长的头髮很反常,也并不是真的觉得那些人烦。每到头髮过了腰际的时期就会重複上演方才那种戏码。 只是没办法,向子郁普通的太极致了,若是少去这一标誌的话肯定什幺也不剩。不得不说每回剪去长髮,重新开始留长得那段时期才是最糟糕的,比起每天被催促还糟一些。因为存在感一瞬间就变得稀薄无比,是即使认识一个月也可能在转身之后被忘记名字的程度,她为此折磨得足够,因此听信大人的话对她来说是个很糟糕的经验,剪髮也是。 向子郁这个人太普通了,真的。普通的家庭、相貌、个性……适中地像杯白开水,摆在那也不会有人注意。 一次上理髮厅,直到她的长髮喀擦一声在刀下被悉数斩断,她才明白,她是真的很渺小又毫无用处,也终于意识到那个一直以来困扰着自己的眼泪成因,全出自如此无用的自己。 眼底的盐分(2) 恋耽美 正文 眼底的盐分(3) 糟心 作者:百憂解 眼底的盐分(3) 眼底的盐分(3) 「gwendolyn,陪我去合作社——」段席栩撒娇似的将关德麟搂在怀里,把下巴靠在他头顶上,只见关德麟啧了一声,开口说别用娘们的名字叫我。他丝毫不领情,不悦地将对方的手从自己身上扳开,对段席栩说了句要去自己去便继续埋首参考书中。 这两个人一直都是如此不和谐的感觉,段席栩是看上去很随便实际上也很随便的人,反观关德麟倒是什幺都很认真,和段席栩站在一块形成了强烈的不平衡感。他们到底怎幺好上的,根本没人可以说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看久了便明白,他俩的默契很好,彼此之间不太需要说什幺就能意会对方的意思,也从没见他们吵过架,只是再观察入微一点便会察觉,他们那根本也称不上什幺感情好,只是恰巧波长相符而已。 唉,别再读书了,我都怕你读到眼睛瞎了。段席栩没有作罢,两手环着关德麟的颈子,用脸颊在他髮间蹭来蹭去,活像只动物,然而只是换来关德麟满脸嫌恶的骂声,以及一句冷冷地:「滚。」 小关好冷血呦,人家很受伤耶。段席栩放开了关德麟,语气和脸上满是虚假的委屈,证据就是他正若无其事地拉开关德麟座位前方的椅子,一派轻鬆的坐下。 对方不屑的抬起视线看了段席栩一眼,敷衍地开口,还真不是普通噁心。段席栩闻言不但没有作声,反倒瞇着眼睛笑了。 他们之间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说起来段席栩这人一直都是那种轻浮的态度,但也不是表面上那幺游刃有余,他总是在拿捏分寸,不论是对人对己。他有自己的一条线,不去跨越、同时不让人跨越。因此和关德麟交好是相对轻鬆的,因为他也感受的着段席栩划的那条线,不会轻易探究、更不会试图牴触,所以即便老是腻在一起,事实上也是各过各的,那样的相处模式对两人而言是最轻鬆的,他们同时满足了彼此间唯一的需求。 ——我什幺都不会问,所以你也什幺都别来问我。 不过说实在的,起初gwendolyn这个暱称是关德麟一个很大的困扰,那出自段席栩的一时兴起,只因为关德麟的名字听起来像那个英文名。这跟他们之间的默契有点背道而驰,毕竟一直以来这两个人不过是表面相好的感觉,而这个过于女性化的绰号真的是有点太引人侧目。不过久而久之变成了原先就带在身上似的,关德麟习惯到几乎只要听见那暱称便会回头,虽然他本人的意志有千百个不愿意,身体却已经彻底同步了,碍于段席栩老是会给人起一堆像幼教节目会出现的外号,所以最初很抗拒的关德麟久而久之也不怎幺抱怨了,只是有时还是会碎唸几句,像刚才那样,说那是娘们的名字。 似乎是对始终都抱着参考书不放的关德麟失去兴趣,段席栩张望着走廊上的人群。终于看见稍微有趣点的景象、他左手托着腮帮子,右手肆无忌惮的指向窗外,「欸,麟麟你快看,那个女生头髮超长超夸张的。」段席栩的音量说这话并不算小。 那个女同学似乎是……不、绝对听见了,神色变得有些複杂,但并没有反应,只是装作没察觉,继续向前走。然而刚才那番话确实是成功吸引了关德麟的注意力,他看了一眼窗外就发现到女同学的异状,赶紧拍掉段席栩那只不会阅读空气的手,「你这白痴,别用手指。」 「啊……说得也是喔……呵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段席栩心虚的将视线从女同学身上移开,他尴尬地看着关德麟,愣了几秒后将脸栽在参考书上,拉起关德麟的双手掩在自己头上,「完蛋,超丢脸的,快把我埋起来。」他闷声说道。关德麟面无表情,默默把手收回,抽走被段席栩压住的书,淡淡地说了句:「那个女同学被你指着的时候看起来也是那样想的。」 段席栩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脸,继续不发一语地看着窗外、注意力却放在眼角余光中的关德麟上。 从走廊经过的向子郁什幺都听见了。一字不漏,包括两人最初开口到最后的沉默,他们的谈话内容简直像被剥得一丝不挂后送来自己耳中。她从小听力就好,更何况两人的座位是靠走廊侧的第二排,这幺近的距离下,想不听见都难。老实说这没什幺好稀奇的,虽然如此毫不忌讳的表现方式确实有点惹毛向子郁,不过她最多只是在心裏咒骂几句,并不会去作些什幺。 她最后留下印象的就是那个制止对方的男生。因为他说错了一句话。向子郁在耳闻那句话的当下,想埋起来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用手指着自己的那个人。 眼底的盐分(3) 恋耽美 正文 眼底的盐分(4) 糟心 作者:百憂解 眼底的盐分(4) 眼底的盐分(4) 那天之后、向子郁的身影在关德麟眼中变的醒目起来。撇开头髮这点不说,段席栩当时的行为,让他开始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那并不是什幺特别上心的意思,只是在成堆的陌生人中,多了张有印象的面孔——「啊,我认得那个头髮很长的女生。」那种感觉好比事先知道一杯综合果汁里放了西洋芹以后,便会觉得其中西洋芹的味道尤其明显,但若不说,恐怕根本不会发现。就是这点程度的意识而已。不过向子郁倒是和平常一样,毕竟于她而言,关德麟和段席栩那样反应的人并没有少见过。 再一次和那个女孩子有了交集、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那阵子是段考前夕,向来冷清的图书馆都会比平常多些学生。不过关德麟是个例外,他就算没事也老喜欢往图书馆跑,因为段席栩对那个表面相好的剧本入戏地简直太深,基本上只要在学校就没得清静,除了这里。 毕竟在图书馆不可能像平常一样胡闹,段席栩也明白这点,自然不会跟着进去,偶尔心血来潮才会在那陪关德麟念书,当然、也就只是单纯地念书。老实说凭这两个人的聪明才智要取得好成绩,根本不需要像关德麟那样寸步不离书本,不过他本人在这方面是几乎接近痴狂的程度,否则世上真没多少健全的男高中生会像他那样把图书馆当成第二个家。 其实这天也不算难得,毕竟是考试期间,放学段席栩速速收好书包走到关德麟面前,他那样做就是要一起去图书馆的意思,那片沉默之中,关德麟默默把要带的课本和作业都拿在手中就这样走了,自顾自的地往图书馆去,也没有要把那叠书另外收起来的意思。反正最后还是得拿出来,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段席栩等太久。 然而进了里头就定位之后,段席栩虽然拿出了书,却不见文具用品,他愣了会,想大概是忘在教室了,一句话也没说就起身离开图书馆。关德麟虽然注意到他离开但不晓得他是去哪,不过也并不是很在意,那是他们的默契之一,自己明白在做什幺就好。 隔了好一阵段席栩才终于回来,关德麟往对方身上瞟了一眼,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个原先出去没带的铅笔盒,心底便明白了。然后在那一瞬他又看见了就算综合果汁中被粉碎也能尝出味道的西洋芹,那个当初被调侃头髮很长的女同学。 她隔着两排座位坐在对面,而且在哭。 那女孩子看起来不是特别难过,反倒一脸无奈地用手背抹掉那些眼泪,而且貌似是真的很专心在念书。关德麟对这没什幺感想,盯着瞧了一阵就继续写自己的,完全没有要上前关心的意思。段席栩就不是那样了,他顺着关德麟的视线向自己背后望去看到了同样的景象,第一时间的神情极其複杂,随后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不过他在当下同样没有理会,继续专注于书本上。段席栩知道那是他前一阵子用手指的对象,因为他也和关德麟一样,那天之后偶尔会注意到向子郁。 一直到闭馆音乐响起为止。关德麟正收拾东西,段席栩匆匆说了句等我一下便离开座位,他走近同样準备离开的向子郁,出声。晚安。向子郁的脸色不是太好看,礼貌性地开口。请问你是?她不记得段席栩就是当时那个男生,过得太久了,何况在这段期间向子郁也遇到同样反应的人好几次。段席栩知道她有所防备,眼睛瞇着笑了,「就当我是来搭讪的。」 向子郁的眉间像被随手一扔的衣服似的皱在一块,她不喜欢眼前这个人的笑脸。不好意思,那就算了。说完她提起书包,转身就走。段席栩没拦着她,只是赶在向子郁离开前说了句:「因为我看到妳在哭。」 闻言向子郁回头了,正当段席栩打算得意地笑时,他看见那眼里没有眼神,不过是盯着段席栩而已,眼睛的主人说,抱歉,我有乾眼症。接着就离开了。向子郁一路上没好气地想,看吧,生活总归得让眼泪侵蚀到残破不堪为止。 留下杵在原地的段席栩,他走回关德麟一旁,关德麟全程都听见了,他语气淡然地对段席栩说:「你管太多了。」段席栩回答:「我看你一副很好奇的样子才去问她的。」关德麟没有表情,「我就是在说这个。」段席栩的笑容像被摔到地上似碎开,一蹋糊涂。他说:「关德麟,是你太不懂了。」连名带姓,那语气像是玻璃渣,刺得不像话。 两人从离开图书馆到互相分头都没有再开口。 眼底的盐分(4) 恋耽美 正文 眼底的盐分(5) 糟心 作者:百憂解 眼底的盐分(5) 眼底的盐分(5) 而那之后段考结束了,关德麟的成绩没什幺起伏,同样保持在最前排。段席栩总是在他后头一点,不得不说成天抱着书本果然还是有点差别,至少段席栩的成绩是真赶不上关德麟。 虽然关德麟也就成绩好这点可取了,他在性格上特别乖僻,一丝不苟的程度只要看了考卷右上角他的名字便能明白,五十七笔划整齐得像印刷,像刚买回来的彩色铅笔,像柏油路上的斑马线,像新学期刚整理好的抽屉,赏心悦目。段席栩正是中意关德麟这点,对他而言,关德麟的存在也像是那个样子。 他体现于生活中的执着令他在班联会上总务一职印下名字,关德麟三个字在纸上密得眼花,那些笔划五十七划,不怎幺漂亮的数字就像他的个性,独特,且印象深刻。 麟是多幺好看的一个字,就似他本人,尤其那双承载着浩瀚星海的眼、黑缎的髮、骨节分明的指。映在段席栩眼里像多了层滤镜,只要和关德麟有关的,那就什幺都是好的。 真的没什幺不好的。段席栩安慰自己别去在意无趣的妒心,那两个人之后也不会有什幺交集,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担心什幺?关德麟的声音像一只手突地打开段席栩思绪的牢笼,即使里面什幺都没有,却也还是把他拽了出来。段席栩愣了一瞬间,什幺?你刚说的。我说话了?嗯。我说什幺?别担心。好,琳真可靠。「……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关德麟喟叹,歛下眼敲打计算机,段席栩莞尔,他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幺,而关德麟没回答。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幺意思,段席栩心底的结缠在一起,整颗心脏几乎要窒息死了,勒得段连理智也非得被拖累不可。他呵呵地笑说小关好冷淡,脑子裏骂的净是些不堪入耳的话,他妈的,真是疯了,我操,王八蛋。段席栩一遍又一遍不自觉地咋舌,吵得关德麟也啧了一声,他急忙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吵你。关德麟瞥他一眼,「你最近真的有点怪,还会跟我道歉。」段席栩觉得自己像被戳破,连忙找了个理由,「因为我的末日快来了。」「那是什幺。」「我的温柔。」「……听不懂。」 段席栩说的是真的,等关德麟发现的时候,或者他不得不开口的时候,那末日就真的来了,他也得走了。 最后他们放学一起去了学联会的聚餐兼会议,没什幺大鱼大肉,是对学生而言很普通的速食餐厅。关德麟不吃牛,加上他觉得猪肉和鸡肉都很噁心,所以总点麦香鱼。不吃牛的原因就是普通迷信,小时候给人算的不能吃牛,也就没碰过。关德麟说他本身没什幺意见只是照做,不过有一回不小心吃了牛猪混合的肉,虽然马上就放下不吃了,但当天还是出了车祸,他才相信牛肉于他而言是真的吃不得。段席栩当初知道时很讶异,他说简直无法想像不吃牛肉的日子,关德麟耸耸肩回答,没吃过,所以没感觉。 段席栩长得好看也很会说话,在各方面都吃得开,因此就算才高一,在学联会也算是具代表性的公关了,派给他的工作没少过。那是段席栩与生俱来的优势。只是他觉得自己像俄罗斯套娃,徒有最外层精緻,愈往里面揭开却愈粗糙,而最里面的自己模糊的简直看不清面貌。 眼底的盐分(5) 恋耽美 正文 眼底的盐分(6) 糟心 作者:百憂解 眼底的盐分(6) 眼底的盐分(6) 一段时间下来会议也算是有个结论,老实说这群人也不过交代了些简易的待办事项,毕竟论正事的话,光这场所就错了。简而言之今天主要还是来闲话家常,公事还谈不上那幺重要。几个高中生聚在一快可乐了,喧闹声像刀子刺进其他客人耳中,但不会痛,只会让人想拿起真的刀子。关德麟在这之中显得很难堪,没办法加入话题,甚至要他们安静点都办不到。眼中的空气活像是被撒了一把极富重量的尴尬,这时他的立场就有点没意义,或者,没有坐在这个场所的意义。他对社交向来没辙,一切都交给段席栩,而后者一出声,其他人听明白了,自然就有所收敛。 最后十多人提出了校庆当天可能安排的节目,不过只是几个高中生胡闹的馊主意。毕竟真正的会议定在月底。今天主要只决定了让美术社抽几个人来做这次校庆的美宣组,因为学联会原先的成员有太多正焦头烂额準备考试的高三生,已经没什幺闲暇来顾学校活动,而公关段席栩负责的就是去美术社知会这件事,越快越好,因为名单要儘早敲定才能分配工作。 然而隔天段席栩没有到校。我什幺都不会问,所以你也什幺都来问我。但愿关德麟还记得,段席栩的眼睛熄灭了,用不带光彩的瞳孔瞅着手机画面,他的工作缩成一则讯息亮在关德麟手机上:「琳,帮我去美术社。」 关德麟叹了口气,声音像是被揉烂的废纸,他该料到的。只是推开美术社办的门那时候,眼前所见才是真没料到——那个女同学也在里面。但她什幺都没发觉,图书馆那次也是,毕竟目前为止和她有直接接触的都是段席栩,关德麟只是在一旁远观而已。 而当关德麟对美术社长和顾问老师说明一切后问了有没有自愿的人选,沉默却浅显易见地调侃起这份烂摊子,没人想接,那是一滩混水,蹚了没好事,别找我,每个人的眼睛都变成嘴巴,每眨一下就多一分嫌弃,嫌弃满了出来扩散成池塘,每踩一脚都是泥淖。最后那个女同学和其他几人被老师推派出来了,表情看起来很无奈,她在名单表填上向子郁,一撇一束一横折钩,那字迹像要刻在他眼中离不开。除此之外关德麟没印象,他除了向子郁的名字以外什幺都没记住,甚至不记得回段席栩的讯息。 关德麟告诉被抽出来的那些人有问题就去找段席栩,「他会给你们介绍美宣组的成员,我今天只是临时代班的。」他看上去不以为意,对向子郁不以为意,或者装作不以为意,关德麟不想被发现他把向子郁想作西洋芹。最后他把美宣组组长的联络方式留给所有人,打过招呼就走了。 眼底的盐分(6) 恋耽美 正文 眼底的盐分(7) 糟心 作者:百憂解 眼底的盐分(7) 眼底的盐分(7) 段席栩回到学校后得知这件事心里是崩溃的,咽喉的不适感一路烧灼着他的胃,像一盆久旱未浇灌的盆栽一样频死。他苦着自己撑出笑容,样子像是在说杀了我。别担心听起来简直像笑话,撕心裂肺的笑话,笑出眼泪的笑话。 现在好啊,星辰的眼、黑缎的髮、骨节分明的指、寂寞而圆滑的一板一眼要从他生活中硬生生被抽离走了,全都抽到那个长髮女孩上回不来了。段席栩早就该死的注意到了,甚至比当事人更早。段席栩那双总追着关德麟的目光,同时赶上了流连在关德麟眼里的终点,向子郁。所以他在图书馆才记得那个女生,才说出那种话。然而关德麟不懂,什幺都他妈的不懂,糟了段席栩整颗心,或者说,糟蹋了。段席栩现在根本没有什幺好说服自己了,他想像那两人开始交集,最后那想像竟在他颈子上缠绕起来,几乎要勒死自己,他多想扯断那女生的长髮,要不是那该死的长髮,那幺关德麟眼里仍会是那片熟悉的宇宙。 「——段席栩……段席栩。」连着两次,那个乾净如玻璃工艺品的声音还能叫唤自己,段席栩忍不住孵出笑,那样也好。「嗯?」他的声音像死海,鹹得能浮在水面上。 你要去带美宣组的,还记得吗?我忘了。我想也是。段席栩瞇起眼睛,他喜欢关德麟在无奈时低垂眼帘的样子,他多想成为关德麟眼皮上的那扇窗廉,每天早晨为他打开整片星斗。 「快点,我陪你去。」关德麟轻推段席栩的肩膀,便把段席栩上一秒的焦躁全给推跑,他想,若是能被这双手扼住脖颈而死,那也算圆满了。只是当段席栩进了美术社,见到关德麟望向那女生的眼神时,他才想起,最后会把自己绞死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头令人糟心的长髮。而那甚至没法用惨然来形容,因为他连血都流不出来。段席栩笑得特别开,至少别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他想。 向子郁感觉这个人笑得很刻意,尤其在面对她时那压抑下去的情绪像有一座山那幺多,他的嘴角耐不住那座山,总会隐约崩解,向子郁把一切看在眼里,却看不明,尤其他觊着这头长髮时的眼睛,像要勒死自己。她尴尬一笑,说:「我是向子郁。」段席栩的眼睛细得像刀刃,在那眼里向子郁不晓得被咒杀多少次,他回答,「我是学联会公关,段席栩。」像现在这样阖上又打开——看啊,又死了一次。 眼底的盐分(7) 恋耽美 正文 眼底的盐分(8) 糟心 作者:百憂解 眼底的盐分(8) 眼底的盐分(8) 而段席栩便领着向子郁和剩下三人到学联会办公室找美宣组长,其他三人同被找来的学生分别是高二的程北川、李幂还有高一的廖咏海,廖咏海是之中最杰出的那个,不过就是个性有点古怪,也许天生的艺术家就是那个样,向子郁甚至无法用不计小节来形容这个人,毕竟她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小节的存在过,也就没办法去计它了。向子郁这回算是被她拖下海的,因为在社团裏她和向子郁关係最好,因此在老师点名廖咏海的时候,她才硬是提名了向子郁。虽然就算不这幺做,向子郁在美术方面的才能也足够让老师点名就是了。 而李幂是个漂亮的人,那已经是最接近她的词彙了。意思是,漂亮也根本不足形容这个人。若光脸皮生得好倒也没什幺,只是李幂什幺都好,画图好、家教好、个性好,是就算名字有个幂字,也不足够掩盖她这个人有多好。说来她或许叫李蜜还差不多点,那才多少能衬出这个女孩子究竟是如何出色。因此向子郁从来不敢和李幂有过多交流,也不擅长面对她的温柔。毕竟她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向子郁普通得令人直生郁,而李幂虽叫做幂,但这块布简直太沉重,同时又太过耀眼了。 至于程北川则是个十足的怪人,向子郁没见他开过几次口,在社办若不是睡觉就是画图,不过他确实有一手,不及廖咏海,可也已经足够了,毕竟廖咏海是谁都无法敌过的鬼才,所以那是当然的。向子郁是真的崇拜这个人,佩服他既从容不迫又细水长流的笔梢,抑或只会在画纸面前展露的一颦一笑,重要的是那彷彿能够容纳全世界美好风景的眼角。她在美术方面情有独锺,愈是厉害的人她愈抱好感,那样的心情大概早就膨胀成迷恋,因此要说向子郁是喜欢程北川的,她不否认。只能说她在这方面就是有这点心机,否则是不会想和廖咏海成为朋友,更不会喜欢程北川。 学联会的美宣组长叫做赖于诗,是个个子不高,蓄了一头短髮,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子。她说,叫我小赖就好,因为于诗听起来就像死鱼尸体,所以不喜欢。从头到尾在一旁听着的段席栩笑了,他说这话我进来时就听过一次,那之后又不晓得听过多少次,几乎都能背起来了,「枉费父母给你取了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小赖学姊听着很不是滋味,和蔼的语气若是要崩解,溃不成形。黑框眼镜下埋了一箩筐的不痛快,而将其蓄意挖掘出来的,正是段席栩。「反正也没你的事了,你和gwendolyn就快点走吧。」她踢了段席栩的脚跟两下,样子像在把垃圾踢远那样不经意,后者自知没趣,一把捞起关德麟的手腕转身就走。只是边上的向子郁将他那张脸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如释重负,轻鬆万般的笑容,同时又苦地不像话,她可以想见段席栩有多不乐意待在这个空间。 那下子向子郁又瞬间觉得这个人似乎只很好懂,至少那几秒钟内确实如此。不论如何,她明白段席栩并不乐见美宣组的某个人,对象是谁不晓得,从那天的种种而言,她能得知的就是这点程度。只是向子郁可能也没料想到那些就是自己吧,段席栩那些表面上的掩饰功夫做得可好,他对一个人的好恶完全无迹可循,甚至能够暗恋一个从国中就认识的男同学到现在也没被任何人发现,到底该不该说走运,或者,他该感谢这份运吗。那个回答肯定很残忍,段席栩听了它或许也会笑呢,只是笑不进眼底罢了。那之后的天空在段席栩眼中像是残废了,不知怎的不再动了,唯一不变的是,有什幺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眼底的盐分(8)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