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醒的美梦》 正文 02 不清醒的美梦 作者:碧绿湖 02 02 一个四脚铁叉架在燃烧的火上,野鹿和果子狸就放在铁叉上翻烤着。松枝开始燃烧,满帐篷燻着松烟,夹着呛人的烟味和松脂的芳香,并且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燃烧声响。 「好了。」陈伟雄站起来,从药包中取出了红药水、棉花和纱布,在她受伤的足踝上涂了药,然后用纱布裹好,说:「已经没有烟了,妳坐到火边来吧!」 那烤着的野鹿,开始渗出黄润润的油,而且发出烤肉的香,他用刀子切下鹿肉递给林宜萱,自己也开始享用。 她一眼望过去,看见陈伟雄的脸上写着沧桑、孤寂。 火势变小了,像烛光似的在轻轻地燃烧。 「陈先生,」林宜萱受不了这种沉闷:「你在林管处,平常放假有到街上去玩吗?」 「有时候去,但是我不喜欢那地方,人多、烟多、汽车多。」 「你一个人在这里吗?」她顿了一下说:「有一次我到你的花圃去玩,看见你用那些古怪的树做盆景,我自己也喜欢做,可是我做得不好。」 「做那些树木盆景是打发时间用的,可是做久了,也渐渐知道要怎幺把造型做得有美感,妳有兴趣的话,下次来我可以教你。」 「好啊好啊!经过你的指导之后,我一定可以雕塑出美丽造型的盆栽来。」林宜萱满心的期待着。 「妳觉得现在好些了没有?」陈伟雄指指她的脚。 「好多了,要不是遇见你,我不知道现在怎幺样了呢?」 「这幺冷的天,妳怎幺可以一个人跑到山上来?」 林宜萱将短髮往后拂,使她佼好的脸庞更出色,山茶花似的笑容总是浮在嘴角,像是生长在无忧世界的孩子。 我来找一种兰草,听说那种兰草长在深山绝壁,在白天可以看见它露出来的茎,我要把它移到我的院子里。我们村里的人说,谁要是找到那种兰草,神就会永远保佑他,给他幸福,而且……」她神祕地笑笑,停住了话题。 「说啊!我喜欢听妳说下去。」陈伟雄突然对这女孩子说的话,感到了兴趣。 「而且,会带来爱情。」林宜萱羞涩地说。 「哈哈哈……」陈伟雄不禁大笑了,他用松枝去拨动那一堆火,望着林宜萱,说:「妳相信世界上真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带给我们幸福或爱情吗?难道妳相信天方夜谭里的神话?」 「陈先生,你不相信吗?」她引起了研究的兴趣,为什幺会有这样的人不信一切?为什幺会有这样的人抛弃人类,也被人类抛弃,独自在这里踯躅? 思考了一会儿的陈伟雄,将目光从火堆上移向林宜萱的脸,他摇摇头,问:「妳看过那种兰草吗?」 「当然没有啊!要是有的话,我就得到了幸福和爱情。」她一本正经地说。 「有人看见过吗?」 「我们村里的人看见过,听说只有大冷天才有,我已经找了两个冬季。」 陈伟雄觉得林宜萱满脑子的缤纷梦幻,他能跟她说什幺呢?记得年轻的时候,他也和她一样,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憧憬,也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有着浪漫情怀的梦想,但是,岁月和现实把那些梦想都一一击碎了。 他决定保持她美梦的完整,于是他说:「明天我去打猎,妳去继续寻找妳的幸福兰好了。」 她说:「陈先生,你真好,如果我哥哥还在的话,他也会带我到这山上来的。」 北风穿过帐篷的顶端,发出轻轻摇曳的声音,夹在风涛里的,有夜枭的怪声,松针落在地上的细碎声,松果敲落在地上的声音,把夜晚串缀得有了热闹的音乐。 「为什幺妳的家人允许妳一个人上山来?万一遇到野兽怎幺办?」 林宜萱的笑容突然隐去了,她出神地望着火,在火堆中取出一枝没有燃烧的松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圆圈,大大小小的,她画不圆它们,却总在刻意地画圆。 「爸爸是不管我的。」她将那些散乱不圆的圈儿抹去了,幽幽的说:「他只知道喝酒,他在我十岁那年,娶了一个新妈妈,新妈妈生了六个弟弟妹妹。」 「妳自己的母亲呢?」 「死了,她得了肝癌死了。」 「因为这样,妳才想去找幸福兰?」 「是的,我想我一定可以找到。」 「别傻了!没有人可以画出一个真正的圆,总有一些不完美。」他将她手上的松枝拿过来,扔到火堆里,那截树枝就在火光中燃烧了。他伸了一个大懒腰,说:「妳早点睡吧!我看妳也太累了。」 「可是……」林宜萱向帐篷内那张铺在地上的毯子望了一眼,回过头来,说:「陈先生,你怎幺睡?」 「我可以在这火边坐一夜,妳儘管去睡,我没关係的。」 说罢,他将林宜萱扶起来,走向毯子旁边,她红着脸,又说不出客气话,心里有万分的感谢,只得依了陈伟雄,躺到毯子上去了。 陈伟雄替她盖好被子,嘱咐说:「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 林宜萱对他浅浅一笑,看见他映在帐篷上高大的影子,摇晃着回到火堆旁边。她多幺想从他的说话中,洞悉他心底的秘密。 她常埋怨自己为什幺不快点长大,和男人谈恋爱、结婚、生子。和别的女同事们一样,可以围在一起大谈男人,并且说一些少女们不懂的词彙,一伙儿发出那种惊天动地的笑。 可是她只能把她编织的梦想,说给六、七岁的小孩子们听,或者说给她心爱的宠物狗听,她常常为了别人没有将她列为成熟的女人而感到懊丧。 现在,无论如何,她要陈伟雄不能把自己当孩子,要让他知道,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要他重视她,和她谈恋爱。 她倏然翻过身子,发现陈伟雄正全神灌注地在雕刻一个樟木匣子,他不时地将细木屑用力吹出去,木屑像细细的雾花,吹向火丛里,那些木屑便在火势中特别地光亮起来,把他的脸照得分外明亮。 她故意反覆地翻身,终于引起陈伟雄的注意,他抬起头来问她:「会冷吗?我可以把火加旺一点。」 02 恋耽美 正文 03 不清醒的美梦 作者:碧绿湖 03 03 「不冷,」她索性坐起来,把棉袄披在身上,说:「我睡不惯新地方,我想起来跟你说话。」 「哦?妳想谈些什幺呢?」 「你是不是从来不让自己的手空闲着?」林宜萱看他仍用心凿他手上的木匣,并不怎幺热切的的和她说话,心里生着闷气。 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说:「人总是要做一些事的,不管好或坏,做总比不做好。」 「为什幺不去玩玩呢?这样多辛苦啊?」 「我们哪有妳小孩子那种玩的心思?玩,总是会腻的。」 「小孩子?」林宜萱恨得牙痒痒的说:「我最讨厌人家把我看作小孩子,事实上,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人了。」 陈伟雄索性放下木匣,用他锐利的双眼来打量面前这个自称大人的女孩,不禁呵呵大笑了起来:「女孩子就是这样,小的时候拼命说自己大;到真正老的时候,却老是说自己小。妳们女人啊!我唯一懂得的就是妳们的年龄的秘密了。」 林宜萱看了他一眼,觉得他长得真是吸引人,健康的小麦肤色,俊俏的脸庞,强健的身材,浑身散发着男人的魅力,她很想跟他谈恋爱,也许不为什幺,只是需要恋爱,想尝试异性爱的滋味。 「陈先生,跟我谈谈你恋爱的故事吧!」她将脸埋在手臂弯里,让鬓边的髮垂下来,增添了几许妩媚。 「恋爱?妳好像很有兴趣?」 「像我们这样,一男一女,在这样高的山上,躲在帐篷里,不是像在谈恋爱吗?」 「很多女孩子在妳这种年龄,都在做恋爱梦的。可是,恋爱不像妳想得那幺简单,一男一女也许发生一些别的事,但不一定会恋爱,天下芸芸众生,哪有这幺容易就会碰在一起谈恋爱的?」 「可是……」林宜萱不解的问:「我们在这里相遇,不是很有缘份吗?而且,世界上每天不断有男女在结婚。」 「妳以为那就是恋爱吗?很多男女为了结婚 而结婚,但那不是恋爱。」 「呵,我真是不懂你说的,我以为结婚是因为爱情。」 「妳的认为没有错,每一个要结婚的人都在寻找爱情,他们以为找到了,就宣布结婚,可是结了婚,才发现不是爱,人常常去踏错误的步子,可是,婚后有很多原因不允许两个人分开。」 「是这样吗?那多可怕!」 「总有一天,妳要去面对一些无法解释也不可信的事实,但是,谁又摆脱得了呢?」 「我不懂,也不信,」林宜萱喃喃的说:「我一定不是这样的,我如果爱一个人,就是永远…永远。」 「妳太年轻了!」他没有感动,反而冷漠的说:「每一个年轻的生命,都曾对自己发过誓,但最后却被自己毁弃了。」 「我不是的,我相信世上总有和我一样想法的人。」 「妳想得很美好,但世界不是这样的,人生也不是这样的,不管妳是不是这样,别人却逼妳这样。」 「那幺,你不相信世上有真正的爱情啰?」 陈伟雄点点头,说:「很多人把责任当做爱情,把感情当做爱情,把慾望当做爱情,但爱情并不存在!」 「你一定失恋过,而且失败得很惨喔?」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室内空气不好,我要出去透透气。」 「外面在颳大风呢!」 「没关係,妳早点睡吧!我待会儿就回来。」 陈伟雄披上大衣,竖高了领子,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林宜萱心想:一切都不如想像的,有时候比想像得好,有时候比想像得坏。 陈伟雄的脚步声走远了,只有松子在风中轻轻掉落的声音,隐约可以听见。 陈伟雄回到帐篷里来,看见林宜萱裹着毯子在火边睡着了。他把靴子脱掉,在火边坐下来,寒冷使他睡不着,也使他想起了许久不愿去想的往事。 十五岁离开家,为的是圆他想像中的美梦,他流浪,他追求理想,也追求爱情。然而,他觉得失去得太多,而获得的太少。他突然发觉他自己的人生是那样迷濛又摇摆不定。 很多时候,他使自己不再去追寻烦恼,为什幺今夜又把那些老远的事又寻了回来了呢?是因为林宜萱这个女孩子吗?他抬头望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正在做着什幺样的好梦呢!他摇摇头,逼自己别再想了,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天亮了,他关心的问林宜萱:「妳的脚好一点没有?」 「脚已经不碍事了,我们起来去爬山吧!你昨天不是说,你打猎,我去找幸福兰。」 「我不打猎,我想今天下山。」 「为什幺?天气这幺好,我们再待一天不好吗?只要一天就好了,我一定找得到那兰草的。」 「下山的路远得很呢!我们这就走吧!」 「真的就走吗?」她不甘心的仰起她的脸,沮丧的问。 陈伟雄没再说什幺,只是开始拆帐篷,用粗绳子绑好了,他将轻便的背包丢给林宜萱,自己扛着帐篷和猎枪,便朝山下走去。林宜萱满心不乐意,却也莫可奈何的跟在他身旁走着。 林宜萱在生他的气,故意放慢脚步,落后好远,他告诉她:「如果妳再这幺慢,我们今天晚上就赶不回去了,妳希望今天晚上再住帐篷吗?」 「不要紧,我知道前面有木屋,我们可以借宿。」 「我们还是快走吧!」陈伟雄看见她还是嘟着嘴,爱走不走的样子,就说:「我知道妳为什幺生气。」 「你根本不知道。」她赌气的说。 「因为我阻止妳去找幸福兰。傻孩子,世界上真会有一种东西可以让我们幸福,或是青春,或是美丽的吗?所有的传奇,都是不幸的人,捏造来安慰自己的。」 「我宁可相信这是真的,至少精神上有个支撑,不论遇到什幺困难挫折,也一直相信自己会得到幸福。」 「好吧!我不破坏妳美丽的梦想了,妳要怎幺想就怎幺想吧!」 「嗯!」林宜萱这才开心的笑了。「你看我把头髮留长了好不好看?」 「应该还不错吧!」陈伟雄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 「有一天我要化妆、穿高跟鞋、穿时髦的衣裳,你一定会认不得我了,我会让你感到惊奇的。」她的眼睛落在嚮往的世界中。 「妳以为长大就很快乐吗?长大和成熟都需要付出痛苦的代价的,有的人活到老却仍然没有长大,有的人很年轻却成熟了,林宜萱,我喜欢妳的年轻。」 「可是我希望长大,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孩子。」 「好了,我们得赶路了,要儘快回到家里才行。」 03 恋耽美 正文 04 不清醒的美梦 作者:碧绿湖 04 04 「林子里的小鸟叫得正清脆悦耳,我们为什幺不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呢?你在这里歇会儿,我去採那边的花。」她飞奔到马缨丹花旁,摘了几支下来,微笑着走向陈伟雄身边来。 她因为跑了一个上午山路的关係,脸上飞着红云,她挨着陈伟雄的身旁,喃喃的说:「小时候,我和哥哥他们也常到山林里来玩,我们摘了花,串成一个圈儿,挂在脖子上,装扮成新郎新娘。我那时候,总是当新娘的,另外一个男孩子就扮成新郎,我那时也想过,长大后要嫁给他。可是小学毕业后,他没有再升学,他要帮着他的家里挖地,种木瓜和果树,完全像个粗人,我从师範毕业回来那年看见过他,他对我很害羞、很客气,我觉得我们好像从来不认识一样。」 「那是因为他感到自卑,他感到自己不配再和妳说话了。」 「可是我并没有表示不欢迎他的样子啊!」 「正是这样,如果你们过去从来不相识,他就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妳。因为你们过去有那样的情感,现在他才会相形见绌,这种距离感,也许两个人心理都会有的。」 林宜萱以为他会向她叙述自己的恋爱经验了,想不到他把枪拿起来,帐篷包扛在肩上,说:「我们走吧!」 他们一直没有休息,约莫中午的时候,陈伟雄将林宜萱送到村里的小坡上,接过了林宜萱的背包,向她说再见,林宜萱迟疑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啊!我不懂妳为什幺为这个傻问题?」 「不然你为什幺突然不打猎,要下山来?」 「山上太冷。」他感到有点窘。 「我不信。」 「该怎幺说呢?我突然觉得打猎没有意义了。」 林宜萱望着陈伟雄半晌,说:「谢谢你,至少你救了我一命。」她转身朝小径奔去。 陈伟雄伫立了一会儿,像失去了什幺似的,突然惆怅了起来。 他向村里的一片小木屋望去,人们已经在屋内升起了炊烟,他用力摇一摇头,将地上的背包和行李扛了起来,往他的目的地走去。 4再次见面 在放假的日子,在林管处的员工们,照例是乘了公务车下山去的。 陈伟雄坐在迎窗的一角,在雕凿他手上未完工的樟木匣子,在他旁边的同事,那个一而再、再而三把领带结好又解开、解开又结好的游祥弘,仍然不满意他的领带结,又解开来。 在门口的同事,站在外面喊:「游祥弘,快上车啊!我们不能等你啦!」 他忙得一头汗水,又急又慌,领带这回打得太长,他只好使气地扯开来,看见陈伟雄锉那匣子,就更火大,他忍不住朝陈伟雄瞪大了眼:「你知不知道我是去会女朋友啊?」 陈伟雄停止了工作,抬起头来,说:「这跟我有什幺关係呢?」 「你锉木头的声音,扰乱我打领带。」 说罢,他又重新结好领带,这回像是稍稍满意了,他用小梳子把头髮梳了一下,这才注意到陈伟雄正聚精会神的欣赏自己,便咧开了嘴问道:「我这样可以吧?」 「很好。」 「喂,你不去看你的女儿吗?」 「等我把这匣子完工了再去。」陈伟雄的目光变得慈祥而沉郁起来。 游祥弘说:「告诉你的孩子,这匣子是她妈妈买的。」 陈伟雄点点头。 「我觉得你很奇怪,对一个变了心的女人,何必那幺用心良苦的瞒你的孩子?」游祥弘走到门口,叹了一口气:「我实在不明白,你这是为什幺?」 「你没有结过婚,你也没有孩子,你当然不会懂。」 「好吧!」游祥弘向他挥挥手:「我要赶车,等我回来,咱们再聊。」 「好,」陈伟雄向他一挥手说:「希望你玩得愉快。」 「谢啦!我走啦!」 一直在室内练习写书法的徐荣国,抬起脸说:「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像游祥弘那样,把谈恋爱当饭吃的,每次神气活现的下山,每次都沮丧的回来。」徐荣国索性将椅子拿到陈伟雄身边,反过身坐在椅子上,下颚抵着椅背,继续说:「他真有勇气,来一个又去一个,去一个又来一个,我看啊!他是不会对爱情感到困扰的。」 陈伟雄说:「双方都没有付出真情,所以即使恋爱一百次,对他又有什幺感觉呢?」 徐荣国将椅子移近一些,低声问陈伟雄:「喂!我问你一件事啊,反正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不会见怪吧?」 在所有同事里,徐荣国是最喜欢管闲事的,特别是男女情感这方面的事。他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人又长得登不了檯面,头髮秃了一半,白了一些,谈恋爱又没勇气,原因是他看上的,对方看不上他;对方认为合适,他却又嫌人家没气质没知识的,因此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但是他又不服气别的同事有女朋友,听见别人感情受了伤,他就幸灾乐祸。谁要是恋爱成功,或是婚姻幸福,他甚至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尖锐话使对方难堪。 平时陈伟雄并不与他来往,可是到了假日,大多数的人都下了山,他就和徐荣国留在宿舍里。徐荣国看陈伟雄和他一样形单影只,心理上便有了认同感,虽然陈伟雄不愿和他说话,他却自动过来和陈伟雄搭讪了。 陈伟雄当然也不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只好勉强回应:「我不知道你要问我什幺?」 「听说你的太太在香港呢!有人看见过她,说她和一个老头儿在一起,你知不知道?」 陈伟雄闷闷的说:「我跟她离婚了,她有她的自由,知不知道都一样。」 「我猜,你一定还在想念她。」说完,徐荣国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的笑,这使陈伟雄不高兴。 「这是我自己的事。」 徐荣国像是得到了胜利,得意的说:「其实,还是像我老光棍最好,像游祥弘,为女朋友花那幺多冤枉钱,结果连一个老婆的影子都没有。」 陈伟雄不理他,他就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回过脸问:「喂,你那几天跑到那幺高的山上去发什幺疯啊?」 「喜欢去,就去了。」 「还有一个小姑娘和你一起下山,是吗?」 「是的,她在市立小学教书。」 「很漂亮吧?」 「还不错,我没有仔细看。」 「女孩子啊,是不会专心用情的,你自己又是过来人,可不能误入歧途啊!我是你的老朋友,才会一片好心劝你,看见你们有美满的婚姻,我也就感到安慰了。不要说我老光棍没人爱,我是不会嫉妒别人的,我对朋友好你是知道的,我对朋友比对自己还关心。」 陈伟雄没作声。徐荣国见他不搭理,又想找个话题来刺对方一下,不知是什幺心理作祟,他似乎喜欢看别人痛苦的表情,这样就可以减少一些内心沉重的孤寂感,他说:「你跟你太太离婚的事,为什幺要瞒着孩子呢?这不是永久的办法啊!」他看陈伟雄脸色不好,又说:「我没有恶意,我是关心你,为你好,为你女儿好。」 陈伟雄忍耐不住了,他倏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面色凝重的对徐荣国说:「我不喜欢人家管我的事,那是我自己的生活。」说罢,他向外边走去。 徐荣国看见他的背影走远,靠在椅背上,哼起了山歌。 04 恋耽美 正文 05 不清醒的美梦 作者:碧绿湖 05 05 走出宿舍,陈伟雄走向一片梯形的苗圃,他站在石桥上,看桥下溪流里自己的影子,耳边传来山间链锯的伐木声,他听得有点入神。 「喂!陈先生——」一个女人的呼喊声。 他看见苗圃旁站着一个穿裙子的女孩,那是林宜萱,她的手上提了一个竹篮子。 陈伟雄向她打招呼:「妳怎幺知道我在这里?」 林宜萱一脸的笑容,站在他身边,说:「我给你送蕃薯乾来的,这是我们村里的特产。」说着,她从篮子里取出一块蕃薯乾,塞在陈伟雄手里说:「你嚐嚐看好不好吃?」 他咬了一口,称讚说:「很香,也很甜。」 「是我亲手做的喔!」林宜萱得意的笑了起来。她纳闷地问陈伟雄:「你来这里做什幺?我看你站在石桥上,我还以为你是在钓鱼呢!」 「我在看自己的影子。」 「我把这东西送回你宿舍,我们再出来玩好不好?」 「好啊!」 他们走进宿舍,徐荣国正在写书法,陈伟雄顺手抓了两把蕃薯乾给他,他想问什幺,终究没问。 陈伟雄问她:「我做了好多盆景,妳要不要看看?」 「好啊!我就是要来看你做的盆景的。」林宜萱笑嘻嘻的说。 两个人一起绕到屋后,在一个草棚下,一个用木料做成的三层架子,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陶瓷盆景,那些形状怪异的老藤,在盆里也变成了古趣盎然的奇景。林宜萱一面观看一面讚叹不已,表示她内心由衷的钦佩。 「真厉害!」林宜萱说:「经过你的匠心独运,盆子里的花木都成了艺术品,我也喜欢,但是我做得不好。」 陈伟雄扶住木架,第一次感到如此精神振奋,苦心栽培的盆景,遇到知音人喜欢,真是蛮不错的感觉。 阳光从草棚里筛下一些淡淡的日影,山风吹拂着她的秀髮,她身后的青山把她的脸颊和衣裙,衬托得更诗意了。 遥远的歌声从山间传来,若隐若现,陈伟雄听了一会儿问:「什幺人在山里唱歌?」 「我们村里的青年,他们一面耕地,一面歌唱。」 「唱得真好听!」陈伟雄走了两步,在寻找歌声的方向,他说:「我就喜欢这儿的空气,这儿的山野。人也许在大自然里,才能更看清楚自己吧!」 「可是,」林宜萱摇摇头说:「我们村里的人都希望到都市里去讨生活。」 陈伟雄凝神谛听她说话,她羞赧地垂下了头,用手拧着她的裙子。 「妳送我的甜蕃薯乾,我还没有说谢谢妳呢!」 「不用客气。」林宜萱笑笑说:「这盆繁星花好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可以啊!以后妳要替我好好照顾它。」 「那是一定的啊!」林宜萱捧起了那盆繁星花,用她深深的眸子,表示了她的感谢。 倏然,几株小绿竹的后面钻出来几的小孩子的头,大声笑着,拍着手掌,叫着说:「我们看见啰!林宜萱,哈,哈,哈,我们看见啰!」 叫完,几个孩子的人影蓦然不见了。 「是妳的学生吗?」陈伟雄望着那几个跑走的人影问。 「是邻居,他们会跑回去和我爸爸说的,也会告诉我妈妈。」 「他们会不准妳来?」 林宜萱怅然地点点头。 「没关係,如果我有空,我会去看妳,国小我曾经去过。」 「同事会笑我。」 「笑妳什幺?」 「笑你是我的男朋友。」林宜萱抱紧了花盆,涨红了脸。 「呵呵!」陈伟雄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女孩子心眼真多,瞧我这幺老,像妳的男朋友吗?」 「噢……」林宜萱像被人刺了一针似的,几乎羞得钻到地底去,哪有这样的男人?她想:「不把我当女朋友,把我当什幺?」 「我的女朋友比妳大多了!」陈伟雄说。 林宜萱恼怒地看着陈伟雄,她拼命地拧着她的裙子,恨不得那就是陈伟雄的肉一样。 她想:「他为什幺这样?为什幺这样和我保持着距离?」她用力地在地上踢着小石子,小石子被踢飞到老远的盆景上。 「妳是个好女孩,但是我不是好男人,我对什幺都是冷漠的,近乎玩世不恭的,我差不多是已经死了一半的人。」他说。 「啊!你为什幺要这样说?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林宜萱很激动地望着他。 陈伟雄摇着头说:「妳是不会懂我的,我自己知道我好不了,做人已经够苦了,我怕有责任,不管是感情的,或是生活上的,和我这种人来往,对妳没有好处。」 「你不要说这些话来吓我,」林宜萱说:「你不要把什幺都想得这样坏,即使你以前碰到的都是坏运和坏人,但你怎会知道以后没有好运或好人出现呢?」 陈伟雄的嘴角露出凄凉的一笑:「妳当然是不会懂的,……」 那几个孩子又从竹叶间露出脸来,喊道:「林宜萱,我们又看到了。」 另一个孩子喊:「妈妈要妳回家,妳出来得太久了!」 林宜萱对那几个孩子没好气地挥挥手:「别吵,我就回来!」 于是孩子们又跑走了。 「真讨厌,我弟弟在催我回去了。」她虽这幺说,却站着不动。 「好吧!妳回去好了。」陈伟雄说。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告诉我你的故事。」 「何必告诉妳呢?那是最不值得提的事,我不愿害妳回去挨骂,妳还是走吧!」 「那你……你什幺时候来国小看我?」 「随便什幺时候,我想到就去,好不好?」 林宜萱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她走了两步,又回头望陈伟雄。 他向林宜萱挥挥手,林宜萱只好怅然地走了。 陈伟雄在一块大石头上盘腿坐下来,他掏出香菸,用力地吸着,烟雾逐渐在眼前散开,他不要再去想那些逝去了的往事,此刻他却禁不住想了起来。 遥远的歌声,仍然断断续续地传来,然而他并不能感染到快乐的气氛。 05 恋耽美 正文 06 不清醒的美梦 作者:碧绿湖 06 06 农曆二月的月圆之夜,住在村里的人们,选定了这天为春耕祭神的日子,整个山村里,都为热闹的节日而忙碌兴奋起来。 冬天过后,村人们所居住的木屋旁边,开满了桃花和李花,在一片花海之中,远远望去,迷迷濛濛,有如仙境一般。 林宜萱和她学校里几个热心的老师,跑到林管处的办公室,邀请他们的职员来参加晚上的祭神晚会。 光棍们回到宿舍,便在讨论村里晚会的事情。游祥弘当然是最起劲的,据说他这次去会女友,女友却告诉他,她要跟别人结婚了。徐荣国不免要奚落他一番,他不停地说:「看吧!我又说中了,游祥弘这辈子别想娶老婆。」 最初游祥弘还忍受着,心情不好,再加上徐荣国的嘲笑,就有点埋怨了,他正在用心擦他的皮鞋,徐荣国这是第三次揶揄自己,他生气的说:「我姓游的至少还有勇气追女朋友,你徐荣国呢?连追的勇气都没有。」 宿舍里的同事,看见这这两个宝贝又在斗嘴,也都以看热闹的心情,在笑话两个人。徐荣国一向是倚老卖老惯了,谁知道这游祥弘竟然也敢调侃他,不免恼羞成怒。 「哼!谁像你游祥弘,像只苍蝇,见腥就沾上去,我看你还是照照镜子吧!」 「我?哈哈哈!」游祥弘大声笑起来:「等我头秃一半的时候,再照镜子也不迟……」 徐荣国真的生气了,他顺手将桌上的一罐浆糊用力摔过去,恰好摔在游祥弘费了半天劲才擦好的皮鞋上。 游祥弘气得要找他理论,却被另外几个同事将徐荣国拉了出去。 徐荣国的脾气不好,尤其不喜欢别人谈他的事,平时和同事们相处得并不好,谁也不知道他是什幺心理,别人懒得去研究,大家冲着他年长,也都少沾惹他。 这样的吵闹,在晚饭之后,他们乘汽车去村里的路上,大家也都把这件事忘了。游祥弘又津津有味地谈他的艳遇,大家也跟着哈哈大笑。 下了车,往那片广场走去,场子上已经架好了木柴,摆着几大罈酒,陈伟雄和他的同事们上来的时候,看见他们的村长,正拿着长菸桿,在指挥着几个精壮的汉子,把铁架拿过来。一面用生硬的国语,对大家说:「欢迎你们来,来喝我们的小米酒,来吃我们的肉!大家开开心心的一起玩。」 错误的语法,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村长将他们这几个人,安排在一个特别区,然后他又去忙别的事了。 月亮升上来的时候,照亮了整个村子,村长点燃了火,顿时火光辉耀,把场子里的每个人的脸都照得红通通的。 几个年轻人,从右边一面跳着、一面唱着走了进来,场子四周坐着小孩、年轻人和老年人,一时欢声雷动,几乎震撼了整座山岗。 这些跳进来的青年,扛着野猪进来了,野猪被他们用绳索綑绑起来,四脚吊在竹竿上,越接近火,扛着野猪的汉子们就跳得越起劲,四周的掌声和歌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高昂,那人声、歌声,在山谷里迴荡,几乎可以传到十几里路以外去。 在大家嘶喊了一阵之后,围着火跳舞的青年,便倏然停下来,他们在村长的指挥下,把野猪架在铁叉上开始烤起来,旁边有专管翻动的人。一共有五堆火,所以有五头野猪在火上翻烤。喧闹的人声中,夹着爆裂的木柴声,以及烤猪上嗤嗤的烧烤声。 坐在最内层的青年男女,是晚上有表演节目的。外圈的人们,大多都是自己携酒带肉来的。 「跳舞开始了!」村长宣布着。 于是立即有一大队穿着漂亮舞衣,身上叮叮噹噹的少女,唱啊跳的跑进场子。 坐在陈伟雄旁边的徐荣国,开始品头论足,而且还不时要陈伟雄也参加意见。陈伟雄只管喝酒,他看见了那群少女里有林宜萱,而林宜萱在跳到他面前时,还向他笑了笑。 陈伟雄望着那些飞舞着和上升着的火焰,林宜萱的笑就在那殷红的火光下闪耀着、旋舞着。 「我知道自己不该来的,却又为什幺来了呢?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她,却又为什幺再来自寻烦恼?」他这样想着,十分懊恼,忍不住大大地灌进一口酒。 接着,便有人将烤熟的猪肉,割成大块,用木盘托着,送到他们面前。场子里仍不断有各种表演节目,游祥弘一面啮着大块猪肉,一面拖着旁边的人,指着表演的少女中,他认为漂亮的女孩,要旁边的人欣赏。 差不多把酒和肉都吃完了,全场的人都站起来,不分老幼,大伙儿牵着手,围着火堆呼喊跳舞。陈伟雄他们也加入了这一大群人的跳舞行列,表示欢乐与共,一起享受这欢乐的时光。 林宜萱的影子好几次在他的眼帘中出现,他几次想上去和她打招呼,又几次踌躇着躲过去了。 这回,他又看见了那个影子,她和一个青年牵着手,笑着跳过火堆,但是,她没有答应和那男子走向林子里去,隔着幢幢人影和闹哄哄的人声,他看见林宜萱和那青年分了手。 林宜萱缓缓地越过那些跳舞的人们,向他走来。 陈伟雄觉得要面临一件大事般地紧张起来,他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全身肌肉也紧绷了。 她走近了,看见了他,轻盈的笑着。 「陈先生。」她站在他面前了。 「啊,是妳。我看见妳的表演了。」 「我是和她们一起凑热闹的。」林宜萱谦虚的说着,她不住地捻着上衣垂下的流苏。 「你们还有别的节目吗?」 「已经这幺晚了,现在是情侣们成双成对去谈恋爱的时候,团体舞一结束,大家就可以回家了。」 月色朦胧,在云层里穿梭,山林里各种夜虫的鸣声,都跟着嘹亮起来。林宜萱忽然问陈伟雄:「陈先生,我想请求你一件事,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什幺事?」 「你说答不答应嘛?」林宜萱的眸子里有一股魅力,这魅力证明她是个大女孩了。 「好,我答应。」 06 恋耽美 正文 07 不清醒的美梦 作者:碧绿湖 07 07 「我想……你在台北一定有很多朋友,你能不能在台北帮我找个工作呢?」 陈伟雄被她的问题愣住了。 看他不说话,林宜萱立即说:「你说过的,你答应了。」 「这里有什幺不好呢?」 「我不喜欢这里。」 「这不是理由,妳喜欢住台北,但是那里绝不是妳想得那幺好,更何况妳只是一个女孩子。」 「你认为女孩子什幺事也不能做,什幺地方也不能去,我又不是去玩,我是请你替我找一个工作。」 「妳能做些什幺事?」陈伟雄反问她。 「有幼稚园就教书,不然,做店员也可以。」 「但是妳还没有回答我,妳为什幺不喜欢这里?」 「我不喜欢爸爸那个样子,整天要我嫁给村里的男人。我也讨厌我妈妈——她是我后母,要我带弟弟妹妹、洗衣服、做家事。我不喜欢这里,到处这幺髒,头脑又守旧。我要到台北找事做,让他们看看,我不是普通的乡下女孩子。」 「我知道妳不是普通的乡下女孩,可是,并不因为妳去了台北,就变得伟大起来。妳在平凡的地方,做不平凡的事,一样可以伟大的。」 「哼!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一套。我懂,也早想过了,所以才决定离开这里。」 「现在幼稚园都开学了,根本就没办法进去。做店员又谈何容易?我不赞成妳这幺做。」 「那就是说,你不答应啰?你要把你刚才的话当作一个谎啰?」 「因为我不愿妳独自一人到外边去闯,我老实告诉妳,我不会替妳在那儿找工作的,即使有工作,我也不希望妳去。」 林宜萱没想到这个男人说得这幺率直,这幺决绝。她只好央求着说:「陈先生,你只要帮我这次忙,我一定永远感谢你,是好是坏,是我的事,绝不会找到你头上的,也不会埋怨你的。」 「那幺。妳的父母亲知道妳有这种企图吗?」 「不知道,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不会放我走的。」 「我对妳总比对其他的女孩子要关心,而且希望看见妳快乐。妳想,妳在这里有这幺多的孩子们需要妳,在妳自己的家乡,该有多幺好呢!何必期望去过流浪的生活?我流浪了二十多年,多企盼一个家,但我没有,没有一个地方有我乡人熟识的面孔,没有人关心……」 林宜萱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要再听下去了,陈先生,我只不过求你这件事,你就说了一大篇道理,好了,有一天我自己去找吧,你看我可不可以在外地生根!」 月亮忽然被云遮住,天空中洒下一片濛濛的细雨。场子里顿时喧闹起来,人们纷纷朝各家的木屋跑去。 「林宜萱……」 陈伟雄想向她解释,但是她却掉转了头,十分伤心的说:「陈先生,我知道你是看不起我,你觉得我们没有你们外地人聪明,不能工作,所以,你不让我去,你怕我使你丢脸,没关係,我会自己去找,我一定要你看看,我们是和你一样有能力的。」 「噢!妳完全误会我的意思了,绝不是像妳歪曲的那样,妳听我举几个例子。」 「我早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做什幺事,都要把先前的例子搬出来吓人,我才不怕,雨快下大了,再见,陈先生。」 林宜萱用手蒙住头,一溜烟就跑走了,陈伟雄只好迷惘地在雨中伫立了一会儿。 火堆里的木柴棍,被人们抽去当火把,他也抽出一根松树枝,去找一起来的同事,却一个也找不到了,他在近处的木屋旁躲一躲雨,却听见坐在地上的一个人喊他:「陈伟雄!」 他将火把放低了去照,原来是徐荣国。 「你怎幺会在这里等着呢?」 徐荣国分明是喝醉了,眼睛半瞇着,吱唔着说:「车子早开走了,现在在下雨,我们就在这儿歇一晚吧!」 「那怎幺可以?这里夜晚的雾气很重,会着凉的。一会儿我扶你回去,你别坐在地上啊!」 徐荣国站了起来,跳到雨中,仰着脸,张着口,让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淋了好一会儿,才跳到陈伟雄身边站住了:「真好,彷彿把心都洗了,我一点醉意也没有了,雨不是渐渐小了吗?我们拿着火把走回去好不好?」 两个人便离开了山村,徐荣国酒意并没有全醒,说话有些迷糊:「那个村里的女娃儿,是不是跟你很要好啊?唔,还蛮标緻的,我看,你一个人把孩子丢在育幼院也不是办法,陈伟雄,你想过没有?」 陈伟雄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吐了出来:「你是知道的,我对结婚的事,早已经没有兴趣了。」 「老弟,」徐荣国一巴掌打在陈伟雄的肩上,陈伟雄冷不防地差点摔倒:「你不像我啊,我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什幺也别想啦!瞧我这一脸的皱纹,半秃的头,花白的头髮,我还想什幺呢?你也许还不知道我在北方的家吧!」 「我知道的,你在喝醉酒的时候,总谈你的家乡,每个人都一样,家,总是旧的好。」 「我告诉你啊!我那大孩子都快三十啦!可不知现在怎样了,也许我已经做了祖父呢!」徐荣国轻笑了两声:「谁知道呢?活着的人也不知道活着的人的消息。有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坐在公园的石凳子上,看见大人们牵着他们的孩子,或者祖父牵着他们的孙子,这样,我就觉得那老人就是我,那小孩子就是我还没见过面的小孙儿。可是,人回到现实的时候,梦破碎了,是最不堪忍受的。」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徐荣国,我们都不要想吧,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有生命,总是有痛苦。」 「我是吃过苦的人,什幺苦头我没吃过?只是,我觉得人活着……活着是为什幺呢?」 「也许什幺都不为,活着只是为活着罢了。能够做自己意志的主人,活得高兴,自己觉得有意义,大概就是这样吧!谁能规範出生命一定的意义?本来它就是虚无的东西,生了,死了,循环着,总是这样的。」 「可是,你知道,我就常常觉得自己像被人抛弃在沙漠里一样,觉得人类离我那幺远,你不知道那心情,等你再过十几年,像我头髮一样白的时候,你也许会懂,我宁愿别人和我吵架、打架,我也觉得比一个人好,一个人,好像……」他双手颤抖着,哽咽着,说不下去。 陈伟雄从裤袋里抽出香菸,递给徐荣国,自己也点了一支:「抽一支吧,你会觉得好过些的。」 徐荣国点燃了菸,抽了一口,喷出烟来,有些羞赧地说:「老弟,我不该这幺脆弱的,是不是?」 「没关係,发洩一下也好,总比闷在心里好。」他将腕上的夜光表抬近了看:「喔!快两点钟了,你的酒醒了吧?」 「人总是要清醒的,不是吗?」 山路上有两个朦胧的人影在晃动,有两点火光在闪亮。 他们一路说笑着,与渐明的天光一起迎接黎明的到来。 07 恋耽美 正文 08 不清醒的美梦 作者:碧绿湖 08 08 入夏以后,山岗便会飘起一丝丝的梅雨。雨总在黄昏的时候收住,太阳在山头快往下坠时,天空浮起一座半圆的虹桥。 听说看见彩虹能带来幸运,这也使人们的心情充满了惊喜。 在田里工作的人们也歇了工,趁着晚饭前的时刻,大伙儿跳进溪流里洗澡,男男女女和孩子们的嘻笑声,拍打着的水声,把冷寂的荒野变热闹了。 陈伟雄牵着他那两岁大的孩子,顺着溪边走过去,小孩子穿着新衣服,嘴里吃着零食,手上拿着游祥弘刚才替他捉来的蝉,小孩子不时地捏捏蝉的肚子,使它发出「知了,知了」的叫声。 溪里有几个同事在游泳,因为水浅,他们便在水里捉螃蟹玩。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便笑着朝他们身上泼水,并且故意打着水花,叫他们说:「陈伟雄,带你的女儿下来玩水啊!」 陈伟雄向他们挥挥手,回答道:「水很凉,怕孩子会感冒。」 「怎幺会?你看那边的溪里,人家村里一岁的孩子也敢下水咧。」 「我们坐在石头上看你们玩水好啦!」 孩子扯住他的衣服,要到下游去看那些村里的孩子们戏水。陈伟雄怕孩子摔倒在乱石里,便将她架在自己的肩上,捉住她的双手,朝下游走去。 孩子高兴得抱住父亲的头,一面唱着歌,父亲也学着女儿,跟她唱「妹妹背着洋娃娃」,孩子嫌父亲唱得不对,要自个儿唱,唱完了,陈伟雄便腾出手来鼓掌。 「爸爸,」孩子叫道:「我们在这儿看他们游泳。」然后她就迫不及待地要下来:「我看见这里有好多小朋友。」 陈伟雄将她从肩上放下来,父女两人便选了一块有小树挡住的石块坐下来。 溪里有许多村里的妇女,在大卵石上杵着衣服,另外一些光着身子的孩子们在母亲身边嘻嘻哈哈地泼水玩。有时候水花弄溼了母亲的脸,母亲便拿着湿淋淋的衣服,一面笑着一面赶去捉那小泥鳅似的孩子。但是孩子跑得比母亲还快,即使捉住了,孩子倒在母亲怀里撒撒娇,母亲就吻吻孩子湿淋淋的头,拍一下孩子的屁股,让他又去玩了。 孩子看得出神,陈伟雄拍拍她的小脑袋,问:「玟玟,妳喜不喜欢这里?」 「喜欢。」玟玟马上抬起脸,张着骨碌碌的眼睛,望着她的父亲,说:「爸爸,那个小孩子的妈妈好好喔!她没有打他们。」 玟玟十分羡慕地望着在洗衣服的那些孩子们的母亲。 「大部分孩子的母亲都很好。」 「爸爸!」玟玟一本正经的转过身来,他似乎对那些玩水的孩子和妇女没有兴趣了,她要知道更重要的问题:「妈妈在我小时候打过我吗?」 「没有。」陈伟雄将孩子的头搂进自己的手臂里:「玟玟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爸爸,她为什幺不和我们在一起呢?像那些小朋友的妈妈一样?」 「爸爸不是和玟玟说过吗?妈妈在香港做事,要很久很久才回来。妳看,她不是寄来很多衣服、很多玩具给妳吗?」 玟玟把嘴翘起来,做出生气的样子,摇着小身体,表示抗议:「我不要那些衣服,也不要那些玩具,我只要妈妈!」 「上次妈妈写信说,等玟玟长大一点儿,妈妈就回来了。」 「喔,爸爸,我真希望明天就长得跟你一样大。」 剎那间,陈伟雄愣住了,每次他都用同样的话告诉孩子,然而,玟玟逐渐懂事了,逐渐不能满足父亲的回答了。在育幼院,他看见过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儿悒悒寡欢的神情,看见他们躲在没有人的地方用手背擦眼泪。他还看见有一个孤儿在地上用石子反反覆覆地写着:「爸爸,妈妈」几个字。 「爸爸,」玟玟抬起她的小脸说:「你说妈妈的事情给我听好不好?」 「好,玟玟,妳听着啊。」 玟玟当真坐直了小身体,目不转睛地望着父亲。陈伟雄说:「玟玟的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最能干、最仁慈的人。她爱玟玟,也爱爸爸,记得妳一岁时,我们全家一起去儿童乐园、动物园玩。后来,妈妈要赚钱,就到香港去了。她常常想念我们,怕我们寂寞,她常常写信来,信上说:我永远爱你们……」他顿一下,又说:「我们要孩子幸福,要有幸福的家,要有相亲相爱的父母……」 「爸爸,」孩子看见父亲的眼睫上有一滴闪亮的东西,惊叫起来:「爸爸,你怎幺哭了?」 陈伟雄立即将玟玟搂住,用他的脸颊熨贴着玟玟细柔的头髮,用几乎喑哑的声音说:「爸爸怎幺会哭?爸爸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了。」 玟玟张起嘴笑起来,露出两颗门牙说:「我要看爸爸笑,像玟玟一样笑。」 陈伟雄咧开嘴,勉强地笑了笑。坐了一会儿,看着太阳下山了,在溪水浣衣的妇女将衣篓顶在头上,孩子们跟随在四周,回家去了。 陈伟雄站起来,又将玟玟架在肩上,踏过碎石河床,朝山道上走去,玟玟在父亲头上叫:「爸爸,这只蝉有没有妈妈?」 「有啊!世界上每样生物都有妈妈。」 「我要放掉牠,」玟玟一放,蝉便吱的一声飞走了。她高兴的双手搂着父亲的头,而且揉乱了他的髮。「现在蝉去找牠的妈妈了。」 陈伟雄没有说话,玟玟以为自己做错了,就歪过头来看父亲的脸。 「爸爸,我这样不对吗?」 「对啊!」陈伟雄说。 孩子高兴地在父亲肩上耸动了两下,又用力抱住父亲的头,不时歪过脸去亲爸爸的脸,声音很响,而且弄了一脸唾沫,父女两个都格格地笑了起来。 玟玟在父亲这边玩了一天,觉得很开心,第二天是星期日,却还赖着不想走,恰好有车子开往山里去检查木柴场的情形,玟玟好奇,一直缠着父亲要去。 跟着车子在木柴场停下,玟玟看着庞大的机器箝住了裁好的木头,往大卡车上放去,就拍着小手嚷起来:「爸爸,看大机器把木头咬住了!」 陈伟雄牵着女儿的手,站在一大堆木头上面,孩子好奇地问东问西,他回答着,孩子就做了一些不确切的比喻,逗得他发笑。此时他似乎听见山坡上面的红桧树林里有一阵少女嘻笑的声音。 08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