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向线》 分卷阅读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 《恒向线》作者:sable塞布尔 文案: 只有汹涌的大海才能使我释怀 只有奔腾的浪花才能让我动心 我所有的骄傲 都来自于一场惊心动魄的潮汐 一次关于海的歌赞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衡、王航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起锚 巡视的保安关掉了走廊里最后一盏灯。 办公室只剩下许衡一个人,对着满桌凌乱的案卷材料。外卖送来的快餐盒已经凉透,地沟油冷却后特有的腻味飘散开来,充斥在狭小闭匿的格子间里。 胃部泛起隐约的不适,她皱着眉头试图再次忽略。 word文档里依然一片空白。 许衡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极限,抚养权纠纷的小案子罢了,跟华海所的主营业务相去甚远——除了当事人是造船厂老板的侄子外。 大脑就是没法运转起来,纯粹主观的抵制。 将笔记本电脑用力合上,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弯腰拾起垃圾桶,将桌上的快餐盒、纸杯狠狠塞进去,然后又反复踩了几脚。 不远处大厅里的灯还亮着,“最佳航运业律师事务所”、“最佳保险业律师事务所”、“最佳中国律师事务所”……金光闪闪的牌匾将整整一面墙占满。 荣誉墙的另一边,是通知用的白板,上面零散地贴着几张打印纸。《大洋集团第二轮跟船培训项目报名须知》赫然入目,招录条件强调,“男性优先”。 她在华海所当助理律师,至今已经五年有余。赵老师曾说,在这里所有事情都要乘以二:加班时间、工作强度,当然也包括收入。 有钱赚,也得有命花。 许衡咬咬牙,将垃圾桶扔到地上,揭下报名须知,推开门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赵老师从华南政法大学离职后,依然住在学校分配的单身公寓里。她看到四楼卧室的灯亮着,知道对方还没睡,拨出了电话。 “小衡?”赵秉承听起来有些意外。 “我在你家楼下。” 那一头沉默片刻,“什么事?” “我要去跟船。” “船上生活很艰苦,你一个女孩子……” “我不怕。” 窗户被推开,有人影探出身来向下张望。 许衡站在路灯旁一动不动,目光直直地盯回去。 男人的叹息透过话筒传过来,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许衡,不要逼我。” “大洋集团是你的客户,”她换了只手拿电话,“我只能找你。” “船上的事,不是法律顾问可以决定的。” “你能决定什么?”许衡有些不耐地打断道。 赵秉承被呛得无话可说,“就因为今天早上的案子?” “那是我找来的案源。” “所里的同事,要学会资源共享。” “之前那个船舶触碰呢?还有最开始的保险追偿。”听出对方教训的口气,许衡更加烦躁。 “……不是给你换了件案子吗?” “抚养权纠纷。”她冷笑出声。 “你才刚刚拿到执业证,先用小案子练练手也好。” 脚尖碾死了一只路过的蚂蚁,许衡的声音低了下来:“赵老师,信不信我现在就去你家敲门?” 即便赵秉承已经从华南政法离职,终归还得在法律界里混圈子。两人的绯闻闹出去,不止钻石王老五的身份不保,师道尊严也要扫地。 四楼的窗户关上了。 赵秉承的语气已经彻底冷下来:“这次的‘长舟’号走东亚线,航程四个月,目前所里还没有人报名。你要是真想去,我跟大洋那边打个招呼,周三上船。” 许衡的心跳渐渐平复,等着他把话说完。 “你手里的那个案子如果安排不了,就直接退给秘书,我来跟进。” 许衡撇了撇嘴角,放弃与之争论,只淡淡地回了句:“也行。” “海商法的案子标的大、来钱快,可想要真正入行却没那么容易。”赵秉承还想说些什么,许衡抬脚往校门方向走去:“赵老师,早点休息。” “你既然已经在华海待了这么久,就不要轻易放弃。我们都想办法争取,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 “谢谢了。”她一边逃跑似地离开,一边挂断了电话。 用曝光恋情来威胁对方就范,还有比这更下作的吗?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路灯一盏盏划过,眼前的景致如同泡影,许衡发现,真实与幻象早已分不太清。 摸黑打开家门,主卧里传来有节奏的呼吸声。 小心翼翼地卸下背包,又俯身将高跟鞋并排放好。手里的钥匙没抓牢,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回来了?”母亲向来眠浅,很快便出声问道。 “嗯,”许衡借着月光走进客厅,脱下外套,伸了个懒腰,“你先睡吧,明早还要去医院。” 主卧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瘦弱的老妇人裹着披肩爬起来:“锅里还有汤,我给你热热。这么长时间没在家吃饭,当心胃又不舒服……” 许衡连忙扶住那单薄的肩膀,将母亲压回床上:“所里有工作餐,我吃饱了的。” 慢粒白血病的病程很长,除了乏力、盗汗、体重减轻外,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是在体检时发现血象异常,许妈妈或许跟大多数退休妇女一样,白天买菜、晚上跳舞,至多操心一下独生女儿的个人问题。 接到确认诊断书的那一刻,许衡就下决心中断学业。 华南政法海商专业的研究生读到第二年,在非招聘季离校、找工作,认识的人都以为她疯了。 只有许衡自己知道,她等不起。 幼年失怙,当小学老师的母亲终身守寡,一滴血一滴汗地将她送入名校。如今好不容易快要熬出头,却被查出绝症——天道轮回、报应因果都成了笑话,比“子欲养而亲不待”更可悲的,是“亲尚在子养不起”。 第一轮化疗后,恢复状况良好,医生推荐服用“格列卫”。 瑞士诺华公司的抗癌药,不能走医保,大病医疗也不包,却可以稳定病情,保证病人的正常生活;需要不间断服用,一盒售价23500元,每个月至少一盒。 母亲说,算了,反正活够了,吃中药调养效果也很好。 许衡没说话,光摇头。 她那时刚去华海所,还没过试用期,第一个月的工资都没拿到。赵秉承是所里的副主任,也是从华南政法出来的,两人勉强扯得上关系。 他手下有合伙人、律师、助理,跟秘书科的办公区隔了两间房,许衡甚至连门禁都通不过,只能等在楼梯口,守株待兔。 “借钱?”听到小女孩怯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 生生的请求,赵秉承显得有些好奇,“家里出事了?” 手指死绞着衣摆,眼眶里的酸涩感让她无法言喻,就怕稍不留神便会失态。反复深呼吸之后,方才勉强应道:“妈妈病了。” 掏出一支烟,他一边找火,一边含混不清地说:“你才刚来所里报到,预支半年的薪水会不会太过分了?” 许衡拾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小心翼翼地凑到对方跟前,滑动、摩擦、点燃。 赵秉承挑眉,从无框眼镜的上方打量着她,猛吸一口,而后吐出云雾缭绕,声音低沉暗哑:“想清楚了?” “我家在本地,又是华南政法毕业,司考证已经挂到所里来了——跑不掉的。”她吹灭那摇曳的火苗,目光凝视忽明忽暗的烟头,“赵老师,帮帮我。” 他起身站立,西裤线条笔直垂落,面对着办公室的落地窗玻璃:“你是海商法专业的研究生吧?20xx级?” 长指将碎发捋至耳后,许衡据实以告:“没念完,只有本科学历。” 男人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回到桌前弹掉烟灰:“海商法很能赚钱的。一条船上装的货动辄几十吨,即便只是5%的货损,也价值上百万,随便接到一单就够小律所吃一年。” 她没指望大富大贵,只要够支付妈妈的医药费,做什么其实都不重要。 “好好干,小许。”赵秉承靠倒在大班椅上,两条腿彼此交叠,“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 从此以后,许衡成了赵老师的专职秘书、专职助理,最终是他团队里的专职律师。这五年里,她加班加点、不计回报,用照顾母亲的态度照顾所有经手的案件,只盼着哪天能够独当一面,成为真正的海商法律师。 如今的收入虽然勉强可以支付母亲医药费用,但却始未能“出师”,甚至连自己争取的案源都无法保证。 其实许衡能够理解,越是大的律师事务所,对新人的压榨越是严重。像赵秉承那样带着“资源”入伙的毕竟是少数。 出海、跟船、开发核心客户——至少,不再为他人做嫁衣,这是她寻求突破的唯一选择。 安置母亲睡回床上,许衡站在卫生间的花洒下任由水流冲刷,口中默念着“长舟”号此次出航的路线:日本、韩国……印度。 第2章 过驳 这里是中国最大的进出口码头。 吊车林立、机器轰鸣,大货车往来穿梭,巨大的远洋轮船并排卧泊海中。 起航的日子有讲究,像这样天高云淡的天气,简直再好不过。 “长舟号”是艘多功能万吨巨轮,排水量惊人。站在岸边抬头看,如同一座高耸的堡垒,遮天蔽日。吃水线已平,还有零星的货物在转运,这艘船眼看就要扬帆出港。 赵秉承将车停好,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提出来。 许衡勉强推开副驾驶座的门,缓慢地伸直腿脚活动关节。远洋船的码头修在郊区,路上颠簸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简直让人欲*仙*欲*死。 “等一等,我先跟船上联系。”赵秉承偏着脑袋拨通电话,随手又点燃一支烟。 码头很繁忙,不像客运港口那样有专门供人上下的栈道。大船都停在锚地,距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需要坐小船过驳。 电话打通后,船上让他们再等等,跟引航员一起过去——这便是要直接起航了。 港口派来的引航员是个老头儿,白白胖胖、点头哈腰,跟一般的老资格相比,显得小家子气十足。 “我国只对外国轮船强制引航,像大洋集团这样的大公司,船停在哪家港口,哪家就赚翻了。”和对方打过招呼,赵秉承回头低声向许衡介绍道,“派来的人必须老实、听话、会做事,否则得罪人都不知道怎么得罪的。” 小船在风浪中起起伏伏,眼见着离“长舟号”不远,开起来却半天没见拉近距离。许衡终于忍不住,趴在船舷上一口吐了出来。 赵秉承也有些面色发白,看到她晕船,还是笑了:“怎么样,小许?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用手背抹抹嘴,许衡瞪了他一眼,继续吐得翻江倒海。 绳梯在风中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惊肉跳。一团肥肉的引航员显示出与外表不同的矫健身手,很快便爬上了高高的甲板。 招呼水手把行李箱吊上去,赵秉承站在小船上将手拍打干净,少了几分玩笑,多了几分认真地问道:“说真的,这才只刚开始,出海漂四个月够你脱几层皮的。小许,算了吧。” “‘算了’?你是在开玩笑吧。”虽然四肢乏力,许衡还是牢牢抓紧了绳梯。这次,她连头都没有回。 赵秉承沉默片刻,看着她已经开始爬绳梯,明白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原本习惯了对一切都尽在掌握、以为凡事超不过自己的预料,却在许衡身上屡屡碰壁,这种心情非经历不能体会。 于是便也没有强求,男人抬头喊道:“所里还有事,我不陪你上去了,自己路上小心!” 许衡一边向上爬,一边大声回应:“你走吧,我没事。” 事实上,她此刻就像在悬崖边走钢丝,柔软的绳梯根本无法提供有效支撑。对于习惯岸上生活的人来说,不仅要克服恐高情绪,还要适应船体的摇晃,体力和精神都面临着全新的考验。 可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许衡想,如果留在办公室里、坐在格子间中,永远不知道万吨巨轮有这么高,更不晓得上下船都能这么惊险,甚至对海浪的节奏都概念模糊——一个对海、对船毫无概念的律师,又怎么能够得到客户的信任? 即便赵秉承,当年也是在船上漂了一整年,才当上海事法院的法官,继而读博、留校,成为律师事务所的副主任。 与海交往的事业,是伟大的事业;和海打交道的人,是勇敢的人。 在心中给自己默默打气,她终于手足并用地爬上甲板。趴在冰冷的船舷上,许衡觉得自己四肢都在打颤。尽管如此,心中的兴奋与雀跃依然无法压抑——在卷宗里看过的负载数据、吃水高度如今成为她脚下真实客观的存在,仅凭这一点,出海就值得的。 只可惜,这样波澜壮阔的心情还没有持续几秒钟,便被一声质问给打破了:“谁让女人上船的?!” 甲板上的水手来来去去,正在进行最后的捆扎、检查。簇拥在绳梯边的几人身着白色制服、带着大盖帽,视线被帽檐遮挡,显得既干练又精悍。许衡上来前,他们似乎正在接待引航员。 “许小姐……”白白胖胖引航员掏出手帕擦擦汗,打破尴尬的沉默,“赵主任不上来了?” 孤零零的行李箱倒在脚边,往下十几米的海面上,隐约传来过驳小艇马达发动的声音。许衡猜赵秉承已经要坐船离开。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 即便对方没有走,她也不可能把脑袋探出去求人帮忙解围。 毕竟,接下来要在船上待四个月的是自己。 顾不得四肢着地的狼狈,抬起头来看向那群高级船员。除了引航员,他们有三个人,一高一瘦一敦实,站成扇形围在跟前。 肩扛两杠一锚的敦实男子站在最右边,略带试探地向她伸出了手:“你是华海所的跟船律师?” 拍拍身上的尘土,许衡终于挺直腰杆站起来,与之握手道:“是的,我叫许衡。” 这位二副转过头,看向另外两人,介绍说:“之前公司交代过,这次出海要带上合作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跟船考察。” “可他们没说是女的啊!”一开始出声的瘦子再次质疑,他站在最左边,显得情绪有些激动。 敦实的二副搓了搓手,终于将视线转向中间:“船长,怎么办?” “打电话确认一下。”他逆光站着,声音沉如鼓浪。 “长舟号”的船长身材高大,脊背挺直,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莫名心安。 引航员还在原地站着,显然不是太习惯这种诡异氛围,趁着二副打电话的机会,连忙打起了圆场:“许小姐,现在律师也要跟船吗?” “看个人。”她礼貌地笑笑,回应对方的善意。 “你一个女孩子家,跟船会很辛苦的。” “没关系。” 最左边的瘦子冷笑一声,表情略显嘲讽:“下次靠泊在东京湾,你最好有日本签证。” “我走全程的。”许衡不卑不亢。 瘦子肩扛一锚三杠,大副,是可以替船长指挥全船的第一副船长。不过,他看起来比船长本人还要年长些许。 确切地说,是船长太年轻了。 当两年高级船员才能升二副,二副一年升大副,大副两年考船长。像“长舟号”这样的万吨远洋轮,还必须是甲类一等船长。也就是说,普通人从本科毕业开始上船工作,最快也得十年才能做到这个位置。 而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 背着光,轮廓清晰的脸颊看不清表情。许衡试图揣摩这位船上最高指挥官的态度,却发现对方已经直接拿过电话,同岸上公司沟通起来。 “人已经上船了,但是是个女的……”那把低沉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许衡听得有些心辕马意。 敦实二副和瘦子大副还在争论着,很快盖过了船长打电话的声音。 “许小姐,别介意,海上是这样的。”同作为“长舟号”上的外来人,引航员对她的遭遇颇为同情,“世上三般苦,行船打铁磨豆腐。跑船的自古以来都是男人,有些迷信观点,会认为女性上船不吉利。” “‘女人上船,船要翻’,是吧?我知道的。”许衡笑得风轻云淡。 引航员之前也是老水手,风里来浪里去几十年,退休后还要找个跟船有关的兼职,只因习惯了漂泊。听到女孩口中说出熟悉的老话,他笑起来:“封建迷信,不值一提。” 船员们的争论还在持续,一老一小却自得其乐地交流起来。许衡发现引航员经验丰富,年轻时跑遍了五大洲四大洋,提及此次航行的几个港口,他似乎都有所经历。 “……还好你们不去孟加拉,那边小偷更多。” “比马拉西亚还多?” 引航员点点头:“比马拉西亚还多。” 许衡想多问几句,却被眼前的阴影吸引了注意。 船长打完电话,跟大副二副一起回到他们身边。两人视线初一交汇,便有些互相较劲的意味。 宽帽檐的遮挡下,是双黢黑深邃的眼睛,似有噬魂夺魄的魔力。五官轮廓清晰,透着男人特有的雄性气质,似大海般深沉。 许衡没有开口,等着对方先说话。 他的唇瓣薄如刀锋,发出的声音沉稳依旧:“公司沟通有点问题,许律师,对不起……” “我能在船上待下去吗?”她仰着头,目光桀骜不驯。 “‘长舟号’欢迎你。”男人伸出手,手指修长而干净,“我是这艘船的船长,王航。” 第3章 起航 敦实的二副叫宋巍,是个航校毕业生,在“长舟号”上已经工作了三年。 之前赵秉承就是与他联系,只因没有特别说明随船律师是女性,所以才闹出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又或许,赵老师早知道船上的态度,所以才故意把水搅浑。 许衡表示不介意,她对航海习俗有所了解,也明白宋巍不是真正管事的人,为难他没有意义。 小伙子就跟看上去一样老实,拎着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健步如飞,一边走一边介绍船上的各项设施和功能。 大副张建新皱着眉头,透过舰桥窗户,望向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确定地说:“真让个娘们儿跟船?” 王航推开驾驶室的门,礼貌地侧身让引航员先行,头也不回道:“总办直接下达的指示,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走在甲板上的许衡没有感受到这份怀疑,再次恢复期待兴奋的心情,跟随宋巍的脚步一路行至专门为搭船旅客准备的房间。 位于甲板上第七层的房间没有想象中的闭匿潮湿,生活条件反倒远远超出了预期:双人床、透亮的窗户、独立卫生间、冰箱、沙发,虽然说不上豪华,但是应付日常的生活绰绰有余。 宋巍看到她目瞪口呆的表情,显然也有些自豪:“‘长舟号’是一艘超大型集散船,船员超过20名,每人都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和卫生间。接待宾客的房间条件会更好一些,跟船长一个级别。” 想起那身白色制服,以及帽檐下漆黑发亮的眼睛,许衡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吃饭是集体式的,餐厅就在楼下。船上很少来客人,因此也没有特别准备。如果需要什么,就告诉服务员,他会留意的。”放下行李箱,宋巍冲她笑笑:“最开始这几天的伙食比较好,越往后越差,你要有思想准备。” 拍了拍随身的背包,许衡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我带了零食,没问题。” 宋巍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冲她敬礼告别:“我要去准备起航了,祝你旅途愉快。” “长舟号”虽然登记在大洋集团名下,但实际船东是挪威公司,软硬件设施都比一般货轮好得多。许衡摸清楚房间内的基本方位后,开始将个人物品逐渐归位。这次出海的目的港主要集中在东南亚航区,在航海图上恰好与恒向线重合。 恒向线,就是海图上连接两点之间的直线,在地球表面上是一条趋向于两极的曲线。虽然它不是最短距离,但能让船舶按恒定的航向航行——就像我们的人生,可能会蜿蜒、曲折、走错路,最终却还是朝着梦想的方向前进。 有时候,即便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 自己都不知道梦想是什么,也无所谓,因为心知道。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轮船汽笛发出一声长鸣,引擎也开始正式工作,窗外的景色慢慢发生变化。许衡停下手里的事,像个孩子似的趴在舷窗上:晌午阳光正好,蓝天白云共海水一色,之前看来巨大无比的港口吊机逐渐变小,就像仿真玩具似的伫立码头。 想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再看到陆地,她干脆将行李箱合上,推门走出了房间。 下到主甲板层,出舱便是左舷,虽然有些不稳当,她还是扶着墙壁挪动到船头。这一段距离大概耗费了十几分钟,最终登上梯子把头探出去的时候,口中喘息不停,眼前却只有浑然的蓝色天空和大海。 脚卡在梯架的狭缝间,许衡的半个身子立在船舷外,满目的蔚蓝壮阔,无边无际。即便在视线的余光中,也尽是满满当当的天蓝海蓝。看惯了城市里水泥森林的乌烟瘴气,在这份天与海的辽阔中,人的眼睛、思想、灵魂似乎都被净涤一番,升华到了新的境界。 “长舟号”正在全速前进,球鼻艏无声地划开水面,如同鱼鳍般顺滑。白浪在船舷翻腾,海鸥在头顶鸣叫,带着些许咸腥味道的海风扑面而来,这种近乎飞翔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张开双臂。 她闭上眼任由流动的空气环绕四周,压抑已久的情绪终得释放,恍然觉得自己不是在水面,而是在空中。身处这样壮阔的场景里,很难再去计较任何细微末节的琐事,整颗心都随风飘扬、舞动、激荡。 “注意安全。”身后突然传来似曾相识的低沉嗓音。 许衡只觉得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回头,果然看到一锚四杠的金色肩章,以及高大挺拔的船长本人。 她舔舔嘴唇,有些窘迫地解释道:“小宋说我可以……” “先下来。”王航打断了她的话,向上伸出手来。 男人的一双眼睛被遮挡在帽檐的阴影之下,看不分明。可那双大掌却纹理深刻、指节清晰,覆着薄薄的茧。 许衡于是也伸出手,再次握住对方。 干燥而温暖,她想,甚至有些粗糙,里外都充满力量。 待人一回到甲板上,王航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居高临下且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之前我的大副对您不够尊重,请别往心里去。” “没事的。”许衡连忙摆头,显得受宠若惊,“我能理解。” “船上都是些粗人,不怎么会说话。”他拉开半个身位的距离,开始往回引路。 尽管天气很好,船行过程中依然有明显的摇晃,王航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只见他长腿交替迈出,每一步都稳稳地踩住甲板,就像被吸附在上面一样。 许衡跟得跌跌跌撞撞,有几次都差点磕碰,终于忍不住开口:“王船长,麻烦……麻烦您慢点,我走不快。” 他回头,语气平静如初:“船上就是这样,凡事都跟岸上不同。即便是走路这么简单的事情,换了人也难得适应。公司说你要跟全程,我认为并没有太大必要。东京湾之后,‘长舟号’正好要去韩国。中国护照在釜山是落地签,你可以考虑从那里回国。” 女孩用力攥住栏杆,骨节雪白而突出:“凭什么?” 王航挑挑眉,示意她把话说清楚。 “凭什么认为女人不能呆在船上?06年海事劳工公约就鼓励女性参加航海,恕我直言,您和您大副的‘建议’没有任何区别!” “你知道我们只是建议。” 他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倒是让许衡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却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反正我是不会下船的。” “随意。”王航转过头,继续在前面开路:“这次航程要跑的地方很多,有的只是路过,有的要花一两天时间卸货。到港期间会很繁忙,也会很乱,要注意财物安全。其他时候你可以在船上随便转转,不要影响到船员的正常工作就好。” “你真的不逼我下船?”抓紧一段难得的平稳间隙,许衡小跑着跟上去,不敢相信对方的态度会突然转变。 男人的脚步终于停住,视线却飘向海平线,神情颇为自信:“用不着我逼你。” 许衡于是明白自己是被威胁了。 两人在舰桥舷梯下告别,她闷闷不乐的回到房间。才换好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便听见广播通知开饭了。 船上餐厅位于主甲板以上第二层,两个餐厅分立厨房两侧,一侧专供船长、轮机长、副官还有乘客使用,另一侧则属于一般的水手。房间之间有联通,桌上的菜式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差别,却人为地隔开区域,显然是专门布置的。 刚一推门,许衡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原本热热闹闹的交谈声、欢笑声,全都变成了瞠目结舌的惊讶与令人尴尬的沉默。 整间房里只有大副一张脸认识,而他似乎是也不大乐意搭理人的样子。 咬了咬牙,许衡硬着头皮冲服务员打了声招呼:“您好,我是随船律师小许。” 娃娃脸的小伙子眨眨眼睛,半晌没能回过神来:“……律师?” “律师上船来干嘛?”船员餐厅里有人扯着嗓门问道。 “对啊,船上又没有官司。”“你小子就是最大的官司!”“去你妈的……” 随着熙熙攘攘的叫骂声起,室内里再次恢复之前的喧嚣。许衡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座位上,感激地接过餐点和饮料,开始低头吃饭。 她依然能够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好奇的、挑衅的、赤*裸裸的、火辣辣的,各种各样,不一而足。 不难想象,对于航海这一纯粹属于男人的事业来说,突然冒出的异性有多稀奇。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后,则会产生各种不便:生活习惯、人际关系、工作节奏……这也是王航等人变着方儿劝她下船的原因。 说得更直白一点,有她在,船员们连荤段子都不好讲。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许衡用力嚼烂食物,心中默默下定决心:我自会让你们明白,女人也能在海上好好生存下去。 第4章 下舱 交班后,王航来到餐厅,发现很多人还没有吃完,服务员殷勤得近乎过分。 宋巍跟在他身后,显然也被这里的气氛吓了一跳,连话都说不利索:“船……船长,他们今天……” 没有理会满屋子里几欲炸裂的八卦热情,王航低着头,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命令道:“吃饭。” 宋巍咽了咽口水,果断将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 轮机长是轮机部的头儿,俗称“老轨”,在船上的地位仅次于船长和大副。“长舟号”的老轨八十年代起就跑国际航线,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海员,很有群众号召力。只见他拎着酒瓶,打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 着饱嗝从水手餐厅那边晃过来,一屁股坐到了王航身旁的座位上。 餐厅里其他人的声音顿时就变小了,似乎都留意着老轨和船长之间的动静。 偏生两位当事人像是入了定,一个只顾吃饭,一个只顾喝酒,活活地急煞了一干旁观者。 坐在他们对面的宋巍也不好受。船上是个小社会,尽管等级分明上下有别,驾驶台的任何命令想要得到执行,仍然少不了全体水手的配合。老轨如今明显就是代表众人来兴师问罪的,船长却死犟着不开口。两个上司杠起来,简直就是在逼他这个小小的二副去撞墙。 为了打破这份尴尬,宋巍以最快的速度吃干净碗里的食物,讪笑着冲服务员举起手:“小高,再添点儿,今天伙食真不错!” 娃娃脸的小高还没过来,老轨轻飘飘的声音先荡了过来:“怎么样?不错吧?伙计们特意把好菜给你们留着的。” 最后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宋巍差点被呛到,连忙回应道:“……多谢,呃,谢谢大家。” “不用谢。”老轨咂了口酒,脸上露出些许哀怨的神态,与中老年男人的粗犷气质颇为不符,却与他接下来的语气很是和谐,“人跟人之间讲究的是感情,我对你有情,你对我有义,大家才能同舟共济,对不对?” 宋巍又哽了哽,他怀疑自己今天这碗饭不该添。 老轨借着由头开口,很快直接切入主题:“大家伙儿给你们驾驶台的留饭,是对你和船长有感情。你和船长有什么消息、情报,肯定也不会瞒着我们,是吧?” 最后这两个字说得十分有技巧,尾音上扬、语气很轻,似疑问似肯定。表面上是寻求确认,实质上又不需要作答,餐桌上的尴尬气氛再次逼近临界值。 偏此时,隔壁的船员餐厅里还有人发出一声叹息,音调之婉转、气韵之绵长简直能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仰头闷掉最后一口酒,老轨用手背抹了抹嘴,终于扭头看向了正主儿:“船长啊,将心比心啊……” 王航吃饭很快,完全没有受到诡异气氛的影响。他冲小高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收拾了。而后将手肘承在桌面上,扭头面对老轨,视线却越过他看向餐厅里剩下的其他人:“说吧,什么事?” 水手长是个大老粗,缩在后面早就沉不住气了,刚才那声欲盖弥彰的叹息就是他发出来的。听到船长发话,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这边餐厅,铜铃般的两只眼睛里迸射出灼热的视线:“咱们船上来了个女的?!还是个律师?!她要待多久?干什么的?结婚没结婚?有没有男朋友?家在哪里?” 老轨闭上眼睛,露出功败垂成的沮丧表情,与身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的紧张情绪形成鲜明对比。 王航从膝头抽出餐巾,随手扔在了桌面上:“你们已经看到人了。” 这句话的语气更为微妙,也更有技巧。既是回应,也是陈述,更是对话题的终结。宋巍理解船长的意思是:既然你们已经看到人了,这些问题就没有必要回答了。即便有答案,也不可能从他的嘴巴里套出来。 于是,酝酿已久的逼供就这么无功而返。 王航站起身来戴上帽子,低头瞥了眼自己的二副,冷声道:“还吃?” 宋巍知道这是在怪他刚才不该乱搭话,没敢反驳。委屈地看了老轨一眼,留下半根鸡腿在盘子里,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 许衡早就吃完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十几个大男人的注视下,所有动作都像变了形,进食和咀嚼完全从条件反射变成了大脑指令。一顿饭下来,腮帮子都有些酸痛。 但船上作息规律,饮食有保障,脆弱的胃应该也能得到呵护。这样看来,未来四个月也不尽是悲观失望呢。 想起王航之前的话,难免又有些憋闷。她索性用被子蒙住头,一条心地开始睡午觉。 “长舟号”是钢制船体,隔音效果并不好。甲板下功率巨大的发动机“嗡嗡”作响,甚至有隐约的震动感透过墙壁传来。可这单调的声音并没有影响睡眠质量,相反还有些催眠效果,许衡很快便沉浸入甜蜜的梦乡。 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沉睡过,感谢风平浪静的好天气,“长舟号”上颠簸不再。躺在双人床上左右晃荡,如同婴儿回到摇篮般安稳。身陷漆黑温暖的柔软中,她甚至连梦都没有做。 闹钟响起时,许衡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钢板油漆,恍惚半天无法回神。 这场旅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却也没有担心的那么苦闷。能够有机会脱离现实生活,隔绝网络、时尚、新闻、八卦,对于习惯了繁忙紧张节奏的现代人来说,简直与度假无异。 可是,许衡随即意识到,自己不是来度假的。 一个轱辘爬起身来,她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梳洗完毕,精神抖擞地站在镜子前,目光直视着镜中的影子:“最懂船的海事律师,最懂法的航运专家,加油!” 说完,便坚定地推开了房间大门。 然而,还没等她从生活区出去,便被堵住了去路。下到主甲板的闸间通道里,只见瘦精精的大副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侧着耳朵仔细倾听着什么。 他依然穿着制服,应该还在当班,可这样四肢着地动作显然不属于大副的常规职责范围。想要爬梯子退回去,又怕影响到对方的监测,许衡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难得有些犹豫。 眼见着大副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咒骂出声:“操!” 被惊得吓了一跳,许衡忍不住问道:“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对方没有理会,而是很快打开了通往货舱的安全门。急匆匆地下舱时,张建新才记起自己没有带人,抬头却只见到许衡怯生生地站在近旁。 再能干的大副也不敢独自摸下货舱,真要发生点什么情况,在通讯全无的舱室里只有等死的份。 万般无奈之下,张建新皱眉道:“有事没事?” 许衡摇摇头。 “跟我下来。” 说完,“长舟号”的大副便消失在狭小的梯道内。 她还没弄明白对方的意思,却听见梯道内传出回声:“人呢?!” “来了来了。”许衡赶忙大声回应,慌手慌脚地扶住梯杆,跟着往下爬。 货舱里不住人,仅在梯道上留有照明,而且越往下越黑。除了听到大副在不远处的动静,只有发动机巨大的轰鸣穿透船体钢板传导过来。 这条黑漆漆的直梯窄而长,远远看不到尽头。许衡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步数,分散因闭匿空间、昏暗环境所造成的紧张感。 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世界贸易海运量增长减缓,国际航运市场动荡,像“长舟号”这样的多用途集散船越来越受到青睐。此类船舶航速范围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 分布较广,能适应多种航线,灵活满足了各种货物的装运要求,运营风险低、赢利能力高,是船东的首选。 与常规货船不同,多用途船往往设有二甲板,通过调整舱位将货物分票,充分利用船上空间。 正因如此,货舱内才会被货物堆得满满当当,人在其中行进也格外困难。 大副的动作很灵活,在一堆堆紧密排列的卷钢间侧身穿梭,丝毫不受船身颠簸的影响。 跟在他后面的许衡就没那么轻松了。 船尾原本的重心就低,摇摆周期更短,晃动得比甲板上厉害。尽管起航前钢材已经被捆扎固定牢靠,在重力的作用下依然会有轻微位移。有时候大副刚爬过去的地方,她来到跟前就走不动了。只好眼睁睁地等着这一波浪过去,再手足并用地追赶被拉下的距离。 来到刚才探听的位置附近,张建新满头大汗地环顾四周,很快便找到了麻烦所在:靠近左舷的衬垫架子支撑已断,整个架身都显得摇摇欲坠,依附其上的货物眼看着便要撞上船板! 第5章 上船 在货舱里,所有东西都必须固定捆扎牢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移位,到最后全部散架。物件混杂不仅导致货损,而且对船舶稳性有影响,遇到稍微大一点的风浪,甚至会造成倾覆的危险。 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敢下舱去固定,一颗小花生米都可以取人性命,更何况几顿乃至几十吨重的钢卷! 张建新刚才路过主甲板通道,隐约听见货舱里传出的撞击声,担心有松动。下到舱里来才发现,果真出了状况。来不及解释说明,他上前用肩膀顶住衬垫架子,回头冲许衡大声喊道:“快去叫人!” 刚刚绕过立柱,便看见大副整个人抵在一米多高的卷钢塔上,还在随着船身不断摇晃,许衡彻底惊呆了。这些卷钢全都紧密排列,每卷之间彼此贴拢、不留间隙。衬垫架子表面上撑的是一个,实际上却承载了整个横截面的压力。若非头顶的钢索式固定器还没断,“长舟号”的大副早就被碾成肉酱了。 事实上,张建新已经是咬牙在坚持。只见他惨白着一张脸,断断续续地指示着:“上甲板,找人,快!” 货物固定由专门的绑扎公司进行,船方检查后再关舱放行。绑扎公司受雇于货主,为了节约成本,往往因繁就简,减少捆扎的步骤,难免留下各种安全隐患。 大副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安全航行。除了在起运港监督装货,整个航程中都需要对货物进行检查,以便将风险消除在萌芽状态。装运钢材的舱室内,无线电信号屏蔽严重,无法与驾驶台取得实时联系。如今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再挑三拣四,只能将求救的希望寄托在许衡这个外来者身上。 手脚并用地摸出货舱,又沿着细长的直梯爬到甲板上,许衡早已晕头转向。她对“长舟号”的布局不熟悉,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叫人。驾驶台在舰桥,距离主甲板还有几层楼梯,最近且确定有人的地方只剩下餐厅。 爬上二楼,推门时差点撞在对方身上。服务员小高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许律师,怎么回事?” “货舱,固定卷钢的架子……断了。大副在撑着,快、快去帮忙!”许衡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只能就自己的亲眼所见进行陈述。 小高虽然既不管船也不管货,但好歹懂得航行安全与整船人的性命生死攸关。他赶忙扔下手中的杯盏碗碟,火速拨通了驾驶台的电话。 “长舟号”这次承运的卷钢不多,全都集中在二甲板上。是以,值班的三副很快确定了出险的方位,并且通知水手长带人下舱救援。 许衡终于松了口气,缓缓坐回餐厅的椅子上。 挂上电话,小高扭头探问道:“许律师,你还好吧?” 勉强扯出一抹笑,许衡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能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从货舱里爬出来的时候,她只顾着快些、再快些,根本没功夫去担心那些来回晃荡的货物,更别提避让和躲藏了。短短一段路,相比进去时,出来的速度显然快很多——代价是满手的血印与肩上隐隐的肿痛。 小高见她一脸丢了魂的表情,体贴地没有打扰,而是继续自己的忙碌。 船上轮班休息,即便已经过了进餐时间,餐厅里依然会有人吃饭。大厨做好三餐后,便可以回房间休息。只有服务员,因为负责保温和保洁,必须持续工作到最后。 生了一张娃娃脸的小高本身年纪也不大,至多二十岁的样子,却流露出远超同龄人的淡定沉稳。 许衡勉强回过神来,抹了把脸,长吁一口气道:“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小高一边换桌布一边宽慰:“没事,别多想。我刚上船那会儿,锅盖打翻了都能被吓一跳。” 明白对方是在给自己搭梯子下台,许衡感觉些许亲切,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船上就是这样乱七八糟,习惯了就好。按下葫芦起了瓢,不出问题反而不正常。” 许衡看他表情,确定自己并未受到鄙视,遂也敞开心扉:“我觉得我上船之后,连路都不会走了。” “都一样啊,”小高俯身将桌布扯平,连眼帘都没有掀起,“咱们是两条腿的人,又不是生在水里的鱼,到了船上走不动路很正常。” 白色制服下的挺拔身形,在甲板上步伐交替,长腿迈进稳健如风……许衡突然莫名地笃信,船长一定会游泳,而且游得很好。 回忆里,那双手掌干燥而温暖,令人心尖酥麻。 伤痕累累的素手绞在一起,她用刺痛强迫自己清醒,随即转换话题道:“你怎么会到船上来?” “为了钱呗。”高级船员餐厅里恢复整洁,水手餐厅也没人再来,小高终于拍拍裤腿坐下,“漂洋过海、离乡背井,一出门就是大半年。要不是看在钱大爷的份上,谁愿意受这份罪。” 想到自己在华海所的尴尬处境,许衡也陷入了沉默,她明白对方说的是大实话。 “当然,不排除有些人是真心喜欢大海。”小高像是想起了什么,摸了摸后脑勺道,“我中专毕业以后,跟人合伙开了家小饭馆,半年就垮了。一分钱没赚到,反倒欠了一屁股债,没办法,只能上船:这里管吃管住,想花钱都花不出去,工资还是美金结算,在岸上哪敢想。” 许衡经手过不止一起劳务纠纷的案子,十分清楚远洋货轮船员的收入水平。对于家境贫寒的年轻人来说,这确实是条创造财富的捷径。 在社会阶层板结化的今天,缺乏代际积累、资源扶持,寒门再难出贵子。如果不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几乎无法靠付出赢得对等的回报。相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 较于那些关系比能力重要、背景比才干管用的行业——往往勤扒苦做一辈子,赶不上人家出生时就含着金汤勺,或者一开始就站对位置——当船员出海勉强算得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如果她没有加入华海所、不是跟着赵秉承,又怎么可能在法律实务界混下去?遑论什么赚大钱的海商法了。 想到这里,许衡的心又重重往下一沉,手也绞得更紧了。 从感伤的追忆中恢复过来,小高方才发现她的伤口:“哎呀,许律师,你的手怎么这样了?!” 任何刺激,持续的时间越久,越容易令人麻木。许衡早已忽略了疼痛,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小伤,没事的,洗洗就好了。” “那怎么行。”小高顾不得讲礼貌,推着她就往门外走,“你是女孩子,留下伤疤就糟了,还是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许衡不经意地注意到,小高手上也有层层叠叠的伤疤。或许是因为在厨房帮工的缘故,烫伤和刀伤层层叠叠,看着甚是吓人,与他娃娃脸的长相毫不相符。 货船没有专门的船医,一般由二副兼任。 小高正准备去驾驶台叫人,却发现楼下医务室的门开着。大副趴在病床上裸着上身,整个后背尽是紫红色淤青。宋巍和水手长正在分头替他擦药,屋子里弥散着正骨水的刺鼻气味。 许衡跟在后面停住了脚步,隔着门缝和人影看到房间里乱糟糟的模样,意识到刚才的麻烦不小。 “小高,你来干什么?”宋巍愣了愣,手下的力道也陡然变大。 张建新趴在病床上,疼得龇牙咧嘴,正要破口大骂,却发现了走廊里的许衡。他撑着身子探起头来,由衷道:“许律师,谢谢你。” 众人这才让出一条道,看清楚女孩和她手上的伤痕。 “怎么你也受伤了?”宋巍转身要去翻找双氧水和创可贴,却被许衡拦下。 “不要紧,已经结疤了,用水洗洗就行。”她冲大副点头致意,“您没事就好。” 大副是一艘船上仅次于船长的存在,说话做事得有基本的讲究。经过刚才那番惊心动魄,原本强烈反对女人上船的张建新,态度也稍稍松动,言辞间强硬不再:“多亏了你。” 许衡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半裸男子相互客气的经验,甚至连继续呆在医务室都有些尴尬,只好窘迫地说:“没……没关系,你们忙,我先走了。” 气喘吁吁地连爬过几层楼梯,她匆忙跑回房间。反手锁上门后,半晌才平静下来。刚刚撸开袖子准备给自己清理伤口,便听见清晰的敲门声。 “哪位?”许衡看着镜中的自己,伤痕累累、满脸黑色机油,头发乱成一团稻草,几乎不能更糟。 门外传来低沉温润的声音:“开门。” 第6章 牧师 王航推门进来,目光环视房间,最后落在女孩身上。 许衡有些窘迫:虽然是自己的舱室,却是对方的船,他比她更像主人。 “住得惯吗?”王航问。 下意识地将双手藏在身后,许衡点点头:“挺好的。” 他从衣兜里掏出棉签、药水和纱布卷,一一摆放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弯腰坐了下来。 许衡有些发愣。 “伸手。” 像中了魔咒一样,她乖乖坐到沙发的另一边,将伤痕累累的手臂露出来。 王航取下帽子搭在扶手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挺直腰板侧身坐好,他旋开药水瓶盖,反过来放好后,就着棉签沾湿双氧水,开始一点点地涂抹伤口。 冰凉的刺激自末梢神经传导,逆袭至脊椎和头皮,许衡忍不住手抖。 他抬眼看了看,瞳仁黑得发亮。 舔舔嘴唇,女孩涩声道:“对不起。” 王航换了一只新棉签,继续之前的动作:“为什么道歉?” “给您添麻烦了。” 他没有回应,而是开始专业地为外伤消毒:修长的手指大开大合,做起精细动作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那种背上寒毛根根直立的感觉再次出现,许衡只好自己给自己解围:“我急着从舱里爬出来,没有注意避开钢板的切口……” “嗯。”王航打断了她的解释。 为救人而受伤,到头来反倒像欠了债似的,许衡噙住嘴角不再说话。 他将用过的棉签扔掉,换做纱布一点点擦过伤痕的间隙,仔细地将多余的双氧水吸拭干净,却始终保持手指悬空,没有直接触碰到她的肌肤。 明显的热度在两人之间辐射,无形的暗涌在沉默中澎湃,直令尚未结痂的伤口酥*痒难耐。 “一艘船上,哪怕某个人业务能力很强,也不可能独自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一个人能力再差,也不会因为他就开不了船。”王航的声线很低沉,在狭小的房间里更加明显,“革命歌曲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其实不然。靠的是大家各司其职、各谋其政,通力合作地将这艘庞然大物驱动。” 许衡有点沉不住气:“我叫人救大副还救错了?” “不,”他将她右手的伤口包扎好,干净利落地打了个结,“你错在不该跟他下舱。” “是他……我们下去之前也不知道会出事。” 王航猜出那没说完的半句话:“他受伤就是报应。” 做了个深呼吸,许衡尽量清楚地表白自己的观点:“当时情况很紧急,衬垫架子已经垮了,如果没有大副挺身而出,整舱货都会散架。” “然后呢?” “然后船会失衡、会沉、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王航笑起来:“你灾难片看多了。” 许衡晃了晃神,那双眼睛黢黑发亮,微弯的眉眼令整间房蓬荜生辉。 在对方的示意下,她换了只手伸出来,任由其消毒包扎。心里依然有些不服气,只好撇着嘴道:“本来就是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每一条航行规程背后,都有至少几十起相关事故,全是血淋淋的经验教训。”王航这一次的操作更加熟练,小心地避开了伤口,也没有接触到她的肌肤,“海员上船前,都要接受一个月以上的培训,确保不会行差池错。” 大概晓得对方想说什么,许衡没有辩驳。 “任何紧急的情况,都有既定的应对方针,遇到了按章处理就好。像你这样毫无经验的乘客,下到正在航行的货舱里面去,绝对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做法。” 许衡懂事理,把注意力集中在被包扎的伤口上,不再讲话。 她向来是不服说教的,自己认定的事情,做了就做了,没什么值得后悔。有时候,即便真的证明当初错了,无非在心里上个注脚,下次遇到同样情况,予以适当规避。 不撞南墙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 —白羊座的性格缺陷被这句话体现得淋漓尽致。 王航看上去年纪不大,做起思想工作来却有鼻子有眼,甚至能让许衡感觉到懊恼,果真厉害。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她在心里补充,管你们翻船死人,我都不会再插手了。 似是猜出了这无声的腹诽,王航并没有让沉默持续多久,而是主动问道:“你为什么要跟船?” 皱着眉,尽管晓得自己理亏,她还是不太愿意讲话,言简意赅地回答:“学习业务知识,熟悉航运操作。” 王航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这算是第一课。” 许衡抬头,原本想瞪他一眼,却被男人的相貌吸引住全部注意力:失去大檐帽的遮挡,原本就轮廓分明的眉眼显得更加清晰。漆黑的短发根根直立,暗示着某种桀骜不驯的性格。古铜色的皮肤泛着光,是长期户外工作才能淬炼出的力量感。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要去当实力派。 “好为人师。”许衡刻意贬损,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 长指翻转,女孩手臂的伤口全都被处理完毕,王航继续最后的收尾工作——将用过的棉签、空药水瓶和废纱布扫进垃圾桶:“‘长舟号’的实际船东是挪威公司,所以没有专门设置政委的职务,都由船长一人兼任。” 许衡眨眨眼睛,等着接下来的话。 “所以我的工资能多拿一份。”他拍拍裤腿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中有些许狡黠,“船东的财务专门问过,‘政委’是干什么的。公司那边也说不清楚,只好一个电话打到船上来。你猜我怎么解释?” 华南政法大学海商法的对英语要求很高,许衡本科时就考过专八,却着实想不到相应的单词,皱着眉头问:“怎么解释?” “我说我是个‘牧师’。”王航俯身拾起帽子。 男人鼻息扫过许衡的脸颊,令心跳陡然加快,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他双手扶正帽檐,再次低头笑道:“安全教育工作,是鄙人的分内之事。” 许衡含混地“嗯”了一声,声如细蚊。 王航腿很长,迈过茶几的时候根本不费力气。直到临出门,方才顿住脚步,回身冲她点头:“按时换药。” 大副受伤,二副、三副要在驾驶台值班,许衡很想问自己该找谁帮忙。最终却只是弱弱地回应道:“好的。” 刚走进驾驶室,王航便接到几份传真。 一份是气象台的风暴预报。夏季负低压导致的偏南大风,每年都会影响中日航线,造成较大风浪,在航行过程中需要特别注意。 海洋天气预报涉及到流体物理,与陆上天气预报仅考虑大气运动不同,准确性和预见性都要结合经验分析。日本jmh广播作出气象分析图是世界时5点,也就是北京时间13点的天气实况,还需要一点时间进行分析和数据处理,15点40分才发,接收图约20分钟。船上看到天气预报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延迟了3个小时。 王航阅读过预报内容,又在海图上确定了航行方向,用铅笔敲敲桌子:“按照预定的航线走。” 三副是他的校友,刚从航校毕业,对这位年轻的学长十分信服,当即点头表示同意。 “风浪比较大,但横倾角不会超过25度。后半夜你值班的时候,记得把我也叫起来。”说完,王航开始浏览第二份传真。 这是由公司总办发过来的。 身份证、毕业证、律师职业资格证,每张证件上都印着同一个名字,还有一张故意板起脸、装作不苟言笑的照片。 他翻了翻资格证的内页影印件,看到执业单位一栏写着“华海律师事务所”。 华海所在近年来的海商法界风头无二,王航认识的不少船方惹上官司后,都是靠他们给摆平的。包括几家保险公司和船东互保协会的法律顾问,也确定在华海。 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律师,抢到的钱比一千个拿着冲*锋*枪的歹徒还多。 《教父》里的一段名言浮现在脑海中,王航淡淡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许衡再次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到被纱布裹成粽子的双手,错觉自己是只木乃伊。 王航似乎故意把伤口夸张处理,当做警示教育的一部分。 其实没必要。刚上船便经历这么一遭,她已经很有觉悟:没被卷钢碾死在货舱里,勉强算是有惊无险。 原本宽敞明亮的房间,在刚才显得格外闭匿;似乎又随着他的离去,再次恢复平静。 许衡收拾起慌乱的情绪,定睛看向自己镜中的影子:才刚刚上船而已,别被预料之外的事情打乱了阵脚——一名真正成功的海事律师,可不能仅仅靠嘴皮子吃饭。 第7章 晕船 晚上吃饭的时候,餐厅人不多。小高端来了一碗粥,说是大厨特意炖的燕麦,补虚健脾、营养丰富,用来滋养皮肤再好不过。 许衡没有进去厨房,只好在离开前往桌上压了五十元纸币,算作小费。 回到房间早早洗漱之后,她看了会儿书就熄灯了。一整天的奔波与劳累,特别是下午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简直让人精疲力尽。 摇晃是从后半夜开始的。 最初有雨点打在窗户上,闷闷的声音,听不太清楚。船舱不透风不透水,像个铁皮罐头,对外界的情况感知很迟钝。舷窗的玻璃特别厚,人又睡在被子里,只感觉来回滚动,不断地撞击着舱壁。 随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滚动的方向从简单的左摇右摆转换为上下高低,而且毫无规律可循:时而头重脚轻、时而头轻脚重,有时候甚至会凌空几秒,再狠狠跌落回床板。 许衡很快便醒了。 下午喝进去的粥在胃袋里荡来荡去,像激浪反复拍打岸堤,次次抵着喉管,随时都有可能喷薄而出。许衡皱着眉头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翻身爬起来。 然后发现更加不对劲。 下午才刚刚被王航嘲讽过“灾难片看多了”,现在的情形却容不得她不瞎想:桌面上的东西早已散落一地,行李箱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开,尚未来得及归置的衣物撒的满房都是,就连固定在墙壁上的挂钟、海图框,也在频繁而明显地晃动、颤抖,与钢制的船板相互撞击,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许衡有些慌乱,趁着摇晃的间隙趴在床头朝外看,只见满目漆黑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这种绝对黑暗浓重而浑浊,与陆地上的失去光源截然不同。 它更像是整个世界都堕入混沌之中,万事万物边界弥散,彻底模糊的虚空和重力消失的急坠组合起来,将三维空间幻化为切片,直叫人的感官都被压扁。 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滚。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 许衡口中泛苦,酸水凶猛地上涌。原本就不甚坚强的肠胃,如今被搅成一团乱麻,彼此摩擦、撞击、按压,似要挤出所有内脏。 尽管脚下不稳,她还是一个箭步跃起,而后连滚带爬地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缘,翻江倒海般吐了起来。 白天登船时,在过驳艇上体验过的颠簸,和如今海上真正的风浪相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晚饭吃的粥,下午喝的水,尚未消化的午餐,乃至于黄绿色的胆汁……伴随着船舱外的风雨呼啸,许衡抱住马桶吐得涕泗横流,眼前只剩下天旋地转,整个儿趴在地上。 她从不晕车,上船之前也不觉得自己会晕船,所以连防晕药都没带。有几次因为船身纵摇,脑袋狠狠磕在墙角上,包括手臂伤口崩裂的疼痛,都无法分散注意力。到最后,只感觉人像一个空空的袋子,随风浪颠簸被甩来甩去。除了抓住扶手不让自己上天,其他的早已置之度外。 据说不晕车的人无法理解晕车的人的痛苦,没有晕船的时候,许衡也不知道自己会沦落至此地步。 下了舱、救了人、以满身伤痕换回接受安全教育的机会,她在船上的境遇好不容易有所改善,现实便用最直接的方法告诉她,别高兴得太早——生活远比想象残酷。 船行大洋,远离陆地和港口,只能任由海浪侵袭、顶风冒雨;身处船上,无从逃避和躲藏,如果不因呕吐而死,便只能随波逐流地学会适应。 往往在这种时候,人类才会懂得自己的渺小,明白脆弱的肉身于大自然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吐到最绝望的时候,心智也开始模糊,许衡恍惚开始回忆起很多不相干的事情:儿时记忆中父亲模糊的轮廓,灯光下母亲操劳的背影,工作后独自加班的深夜办公室,以及上船前赵秉承的那句“小许,算了吧。” 如果可以,没人愿意与母体分割、与家庭脱离、失去荫蔽,独自面对人心险恶、世态炎凉。 如果可以,许衡希望爸爸没有离开、妈妈不要生病,她能简简单单地活着,心甘情愿地做一辈子缩头乌龟。 一边哭一边笑,身体里残存的水分被绞着劲儿地吐出来。许衡为眼前的极致晕眩而忏悔:风雨兼程并非因为选择远方,而是之于弱者,命运本身就没有选项。 船上的引擎被发动到了最大功率,连带着舱壁都开始抖动。嗡嗡噪声震动耳膜,将痛苦推升到新的巅峰。 许衡头痛欲裂,躺在洗手间的地板上精疲力尽,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了。 这种近乎灭顶的绝望,恐怕是她这一生都不会再经历的体验。 直到因为体能耗尽而昏迷,“长舟号”的颠簸都没有结束:毫无规律的混摇,伴随着肠胃的剧烈运动,彻底掏空了人的精神与*——这便是大海给予的最好礼物。 再次睁眼时,天已经蒙蒙亮,窗外变成浅灰色,看起来雾蒙蒙的。 许衡估摸着时间不会太早。 她扶住墙壁站起身,两只脚都变成了棉花。双手伤口尽数崩裂,将纱布染成赭红色,就连额头也被磕出青紫痕迹。满脸苍白狼狈,像是被皱成一团的旧报纸,简直与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吊死鬼无异。 风浪似乎小了点,但“长舟号”依然在上下左右摇晃。幅度没有半夜那么大,对于已经吐晕过去一次的人来说,足以感天谢地。 她随便用清水擦了擦脸,又扎起简单的马尾,随手捞了件外套便推门出舱。 医务室没有人,二楼的餐厅里只剩小高和大厨在吃饭。 他们看到许衡的脸色都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给她让座。 “许律师,你先吃点东西吧。”小高从锅底刮了点剩饭出来,又将盘子里一半的荤菜赶进碗里,揪着眉头劝道。 大厨不善言辞,看起来就是父母那一辈的人:沉默、坚定、吃苦耐劳,像甲板上的陈年垫木,在岁月雕刻的沧桑轮廓中,饱含对生命的信念。 他见许衡没说话,冲小高摆摆手:“她第一次出海,昨晚那么高的浪,恐怕吃了大亏。你快去找二副,弄点晕船药来。” 勉强从七楼的房间下来,耗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许衡趴在餐桌上,连抬眼的劲儿都没有,只能勉强发出囫囵的招呼,算作感谢大厨照顾。 小高不是第一次出海,早已克服了晕眩反应。可他清楚记得自己最初的感受——除了那些天生不晕船的人,几乎每个水手都有过这样生不如死的体验。 听到他的汇报,当班二副宋巍赶忙掏出钥匙,扶着舷梯便要下去医务室拿药。 站在驾驶台边的王航阻拦道:“不行。” 宋巍知道他一贯的作风,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船长,”小高搓着手,不顾船上森严的等级纪律,试探开口:“许律师只是跟船考察,不会一直待下去。” 王航揉了揉的眉心,将视线从仪器屏幕上掉转过来:“不行就是不行。” 宋巍也有些憋不住:“昨晚风浪那么大,她之前还受了伤……” 听到有人帮腔,小高忍不住僭越道:“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吐得脸色蜡黄,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跟海水泡过的青菜一样,太可怜了。” 王航抬起眼看着他,没说话,目光很冷。 在场的人立刻知道,船长已经做出了决定。 小高年轻,出海时间不长,很多习惯还没有养成。对于大多数的船和船员来说,船长就是“□□者”,是作出决策、监督执行、负责全船生死的人。为了确保命令得以执行,船上需要铁的秩序和纪律。 大海不是讲民主平等和自由意志的地方。 眼见着众人噤若寒蝉,王航也不再绷着一张脸。经过整晚高度紧张和持续压力的航行,他的体能也已经到达极限,没有精力组织团队建设、树立个人权威。 “走吧,我跟你下去。” 餐厅里,大厨给许衡热了点粥,正逼着她吃下去:“小姑娘,听话,晕船再难受也要吃点东西。哪怕吃了再吐都行!肠胃空空地蠕动,很容易损伤胃粘膜。” 如果不是残存的理智提醒自己,在外人面前要保留尊严,许衡真的很想趴在桌子上哭出来。并不是为了宣泄情感或表明态度,而是纯粹生理性的需要,她如今的绝望痛苦,非眼泪无以表达。 小高推门进来时,根本没有引起两人的注意。 走在后面的王航懒懒出声,“不想吃就算了。反正过两天就好,饿不死。” 第8章 放晴 人的压力积攒到一定程度,很容易便会心理失衡。 许衡从手肘上方看向王航,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瞪大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 她不想表现出柔弱,却也无法改变客观的生理属性。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0 比起因为身体不适而露怯,在人前情绪失控的崩溃显然更加可怕。 小高问大厨有没有牛奶,想热一点给她喝。 厨房里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听起来像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 许衡把头埋进交叉的双臂间,将自己伪装成鸵鸟。尽管这样并没有舒服多少,但至少可以不去面对那双冰冷的眼睛。 他没有走,而是在餐桌的另一边坐下来,不再发出任何动静。 男人的腿脚很长,收在桌面下,稍不留神便越过了边界。许衡的视野里出现一双黑色的牛津鞋。样式简单、用料上乘,搭配白色制服裤子,显得很有质感。 真想踩一脚。 船上的牛奶全都被冷藏储存了,刚启航,冰柜还没来得及打开,小高和大厨只好绕到厨房后面去拿钥匙。 许衡勉强坐直身子,发现王航已经趴在对面睡着了。 男人侧着脸,两只手枕在脑袋下面,眼睑微微跳动,蝶翼般的睫毛随呼吸轻颤。深陷的眼眶下有明显的黑眼圈,看起来十分疲倦。 许衡刚才光顾着生气,没留意观察。他的肤色偏深,却不足以掩饰那明显的憔悴。 能让如此精干强悍之人疲惫,想必昨晚确实是个难熬的风雨之夜。 胃里又在翻江倒海,幸好早已吐无可吐,许衡干脆撑起脑袋,歪着头看王航睡觉。 船长对整船负责,平时不用值班,只在进入复杂航区时督阵:大风浪、浓雾、狭水道、进出港。表面上比任何人都轻松,却因为“责任”二字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弃船时,船长必须最后一个离开——按照航海界不成文的规定,甚至有“殉船”的传统。 毫不夸张地说,千百年来,船长们都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维护“船长”这份荣誉。 非因此,不足以在彪悍的海员文化里服众;非因此,没有资格与浩瀚无垠的大海比肩。 可这并不能改变人的本质,许衡愤愤地想,沙文主义、性别歧视、冷漠无情、道德贩子……王航身上的标签越多,制造出的矛盾感越强。 毕竟,年纪轻轻就执掌一艘远洋巨轮,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他还穿着夏季制服,手臂肌肉匀称结实,泛着古铜色的光泽。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像一颗颗贝壳似的,饱满而丰润。 回忆起两人握手时过电般的触感,背脊再次发出熟悉的战栗。 许衡意识到,这样转移注意力或许是个不错的方法,还省得吃晕船药了。 冰柜上帖着封条,小高和大厨一起去找三副了,餐厅再次恢复宁静。 她将脖子探出去一点,勾着脑袋偷看王航,越看越挪不开视线:从这个角度瞄过去,犀利的眉眼不再冷漠,相反倒有些少年的清润。也许是因为睡着了,那种强悍的气场不再,也显得更容易亲近些。 这人小时候恐怕还是个讨喜的孩子,许衡揣测,只可惜长着长着就长歪了。 “看够没?” 对方哑着嗓子突然出声,差点把她吓到桌子底下去。 当律师习惯了迎难而上、针锋相对,本能地越害怕越硬气。最初的慌乱过后,许衡脖子一梗,顶嘴道:“你要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他勾着唇角,缓缓睁开眼睛,不再说话。 修长的手臂环成圈,紧锢在船长制服前胸,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颀长的颈项向后反弓,左右轻摆,活动着筋骨。没有扣紧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隐晦的阴影,令人看着又是一阵失神。 “不晕了?”王航用手掌住后颈,斜睨着眼睛看向许衡,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恢复船长的威严。 她不想被视作花痴,生硬地别开视线,嘟囔道:“晕,但是没东西吐了。” “晕船就是前庭功能紊乱,吃药只能缓解病症,起不到任何治疗效果。”那双清亮的黑瞳看过来,吸引住听众的全部注意力,“船不靠岸,你只能不停地服药,一片接一片,跟吸毒似的——然后永远不能克服晕船。” 像是要证明他的话,紧随着一阵浪涌,许衡胃袋里所剩无几的酸水开始往外冒。她连忙冲进洗碗间,趴住水槽一阵狂呕。 王航站起身,从保温瓶里倒了杯温水,放到案台上:“吐完了漱漱口。” 许衡没工夫搭理他,感觉整个人再次被掏空,轻飘飘地挂在池边,却死死不敢松手。 走廊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小高和大厨找三副签了字,拎着一大串钥匙赶回来。 船上的伙食由“伙委会”负责,本航次轮到三副当主簿。食材的采买、记账都强调公开、透明、严格管理。即便是原材料的取用,也遵循“一人为私两人为公”,所以才需要小高和大厨同时出动。 毕竟,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是所有船员可以均分的收入。 “许律师,你稍微坚持一下,牛奶用微波炉一热了就可以喝。”冲进冷库里翻翻找找,小高扯着嗓门招呼道。 王航拍了拍大厨的肩膀,低声嘱咐几句,没有多做逗留,移步离开了餐厅。 许衡早已顾不上关心其他人——之前自以为的症状缓解,其实是缘于暂时的风平浪静。如今风浪再起,直接将其打回了狼狈不堪的原形。 整整两天,她始终在洗手间抱着马桶吐。吐到胃里空无一物出胆汁,然后爬起来随便吃点东西继续吐。不管是液态的还是固态的,任何食物在胃里的停留时间都不会超过五分钟。半个小时一次的呕吐频率,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到后来,许衡往往一边哭,一边吐,一边流鼻涕,各种秽物顺着脸颊流下来,连擦的力气都没有。 船上对她很照顾,小高每次都会专门把餐点送到房间里来。尽管吃不了多少,还是保证她随时都有热饭热菜。 到最后,许衡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痛苦,每次都越哭越投入、越吐越卖力。 直到第三天,突然就觉得吐不出来了。 她尝试着不扶墙站起来,发现竟能保持平衡。胡乱塞进嘴里的食物,也变得有滋有味,至少不是还没进去就急着往外跑了。 窗外,天空渐渐放晴,透过窗口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湛蓝、蔚蓝、深蓝…… 胡乱地洗过澡,许衡爬到床上长长久久地舒了口气。用被褥将自己埋起来,终于闭上眼睛,安静地陷入沉睡之中。 这一觉睡得甜蜜而安详,就像婴儿回到了母体,就像落叶飘落大地。熟悉了大海的节奏与柔情,人体适应得格外容易。原本要命的摇晃,如今却成了安眠神器,甚至比摇篮曲都管用。 如果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许衡怀疑自己还能再睡上一天一夜。 期间小高又来送过几次饭,得知她已经恢复,便没有频繁打搅。只说休息好了就下楼,及时补充营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1 养、恢复体力。 许衡很感激。 患难见真情,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有幸得到这种亲人般的关怀,真的不是小费或金钱能够回报的。 现今时代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很少存在以生命为代价的冒险——航海算是其中之一。 80%的国际货物运输依靠海运,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项冒险依然是人类社会的必须。除了以此为生的海员,大部分人都无法想象、也无从了解,跟随轮船在大洋上漂泊,意味着怎样的艰辛与苦难。就像她从来不知道,晕船造成的电解质紊乱,其实也会导致病危。 如此这般的经历,无论何时回顾起来,恐怕都会是刻骨铭心的感慨吧。 三天来,第一次完整地吃下一顿饭。走出餐厅站在甲板上,眺望雨过天晴的海面,直到最遥远的海平线——一朵云、一只鸟都看不见,唯有满目的海蓝充斥眼帘,令人身心沉醉。 在这震撼的大自然美景面前,许衡忍不住用双臂将自己牢牢抱紧。经历过劫后余生的体验,如今眼前一切事物都有了崭新的含义。 她突然明白王航那番固执的真正含义:如果没有将苦难化作坚持,则苦难本身就没有意义;如果不能将挣扎磨砺成勇气,则挣扎就只是徘徊的拉锯。 更何况,风浪之后的晴空如此壮丽,以至于胸怀都能变得宽广、兼容并蓄。 “很美吧?”清润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许衡这次连头都没有回,直接笑答:“你真的很喜欢搞‘突然袭击’。” 第9章 海豚 从晕船中恢复过来,许衡觉得自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开玩笑似的跟王航打过招呼后,她舍不得离开甲板,继续凭栏远眺宽广的蔚蓝大海。 清新的海风扑面而来,“长舟号”劈波斩浪直朝日本海驶去。雨过天晴后的洋面湛蓝深邃,犹如一块巨大光滑的宝石,折射出美妙的天光。 她生于海边,却从未到过这么远的外海,更不知道海水能清亮如斯:不同于沙滩边的浑浊,抑或简单的蓝色,这里的水几近墨绿,深不见底且澄澈纯粹……看着看着便让人失魂。 王航站在船舱的阴影里,不说话,也不离去,仿佛跟她一样陶醉在眼前美妙壮丽的景致中。 闭上眼睛沐浴在阳光下,许衡深吸一口气,终于带着笑意回头感慨道:“看不腻。” “确实。”王航向前迈了半步,站在她之前的位置,体验着甲板上最佳的视角。 海风从他的鬓角拂过,带着男人特有的气息吹向许衡。 有点咸,比大海更像大海。 尽管心底的声音提醒许衡不要表现得像花痴,她却还是忍不住作了一个深呼吸——提神醒脑。 王航很高,绝对超过了一米八,比许衡高出一个头不止。有这样的基础,四肢比例怎么样都不会太难看。 事实上,他站在那里就显得十分挺括,身形朗朗剑眉星目,用“玉树临风”四个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尽管被晒得很黑,王航却保留了一双清亮的眼睛,使得整个人都灵动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他就像条鱼,矫健、有力、向往自由,是大海最爱的孩子。 劫后余生果然厉害,连看人的角度都变了。许衡自嘲地想,原本还对他腹诽无数,保留着基本的操守与尊严——如今却只剩下崇拜与盲从。 简直奴性。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将视线投向更加遥远的海平线,许衡眯起眼睛继续眺望,对这似无底线的妥协不屑一顾。 越是在与社会隔离的封闭环境里,越容易酝酿出个人崇拜。这也是船长权威建立的基础:航海界始终保留着论资排辈的传统,所有人都必须从实习生水手做起,三副、二副、大副,一步步走到最高指挥官的位置。 我只不过刚刚开始习惯船上的秩序和规则而已,她在心中默默作出注脚。 经过风雨的洗礼,“长舟号”就像焕发新生的海鸟,姿态轻盈、动作优美地展翅掠过水面。两人一前一后的站在甲板上,体会着同样的震撼与感动,无声地膜拜造物的神奇、自然的瑰丽。 突然,船舷边晃过一抹亮色,而后迅速消失不见。速度之快令人瞠目,几乎以为是眼睛的幻觉。 许衡看向王航,想要求证,却见对方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来了!” 长腿交错,他干脆在甲板上跑动起来,直冲船头奔去。许衡庆幸自己吃过饭,也已经适应海浪的节奏,尽管远远拉开一段距离,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和大多数远洋轮一样,“长舟号”船头的舷梯下也留了一对腰圆孔,专供导流透气用。王航将半个身子趴在左舷壁上,伸出脑袋向外张望。 没一会儿他便手舞足蹈地叫唤起来:“快看!” 许衡有些错愕,在她的印象里,王航身为船长,是严肃和权威的代言词,不是那种轻易表达感情的人。能够让他如此激动的事情,想必非同一般。 尽管很怀疑这样将身体探出船舷是否安全,却敌不过船长本人的直接命令,她带着几分犹豫地探向右舷外。 船头风很大,打在脸上又冷又硬,耳边只能听见激浪拍打着船体的咣咣声响。许衡憋着气,勉强睁开眼睛,在水面的阴影里寻找目标。 很快,那泛着光的物体再次出现,而且数量更多。压着船舷的阴影跳跃、翻腾、追逐,伴随“长舟号”一起乘风破浪。 许衡猛地缩回身子,冲左舷的王航大叫道:“海豚!” 他似是听到了呼喊,却舍不得收回视线,只是将头稍稍偏转,高声呼应:“是的!它们在‘抢船头’!” 许衡没工夫计较对方的态度,只觉得心跳快的几乎蹦出胸腔,脑子里就像炸开了五彩的焰火——老天,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激动是什么时候。 勾着腰将上半身探出舷壁,最大程度地睁开眼睛,只为看清楚那逐浪的精灵。 一只、两只……它们的动作太快,彼此交错巡游,灵动如跳跃的音符。偶尔还会从船头一跃而起,用身体击打出闪耀的浪花。 风依然很大,她依然无法呼吸,这次却不再仅仅因为气流作用,而是被那种震撼的观感所挟持,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 波涛汹涌、海浪呼啸,趴在冰冷的船舷上,许衡彻底放下矜持。在大自然的伟大神奇面前,任何自以为是的保留都不过笑话。面对这些像孩童般追逐、嬉戏的灵物,人类很难有勇气坚持自己就是所谓的“万物之灵长”。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没有见过、没有体验的事物,有太多我们没有涉足、没有了解的领域。除了一颗谦卑之心,实在不该再有其他想法。 她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2 的脸颊被海风吹得生疼,却忍不住趴在那里反复流连。 有一只身形矫健的海豚特别活跃,反复从船头跃起,又堪堪落在球鼻艏的前方。就像最娴熟的杂技演员,每每牵动人心,却又每每安然无恙。那份灵巧光滑就是它最杰出的作品,在海洋的舞台上精彩呈现。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只有身临其境,才能够领会古话的由来,才能够明白这份震撼的感悟并非一人独有。 许衡晃着神,若非憋不住要换气,根本舍不得将头从船舷边挪开。 回首,王航恰好也撑起了半边身体。视线交错时,他冲她颔首微笑。 下一秒,许衡突然转过头,恨不能直接跳进海里——刚才炸在脑子里的那团焰火,如今只怕都炸在了脸上——尽管风浪汹涌、水花四溅,她依然能够清晰感受到两颊的燥热,以及被炙烤灼烫的一颗心。 王航在她身后说了句什么,甲板上随即响起脚步声:顿挫有致、不慌不忙,船长再次恢复了指挥官的威严。 许衡像缩头乌龟一样,将身体紧紧依附在船舷上,假装依然为海豚逐浪的场景激动不已。 自由的精灵反复跳跃、翻腾,她却开始怀疑自己此行的目的:一场小小的晕船就让情绪高低起伏、无法平息,简直有愧于律师的职业操守。 封闭的环境里,可以对权威服从、对制度妥协,却不应该混乱自我认知与定位。如果真在这里爱上谁,除了证明女性确实不适合航海外,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毕竟,船员生活颠沛流离,一辈子与波涛相伴——再伟大、再勇敢,也无法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这样的另一半,绝非她的良人。 思路进行到这里,许衡连忙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甩出去:从一个微笑到一个脸红,从一个脸红到职业定位,从职业定位到终身大事……如果王航知道她的想法,只怕要笑掉大牙。 接下来的半天,许衡都没敢在甲板上露面。 中午吃饭以前,她借口身体不舒服,托小高将餐点送进房间。顺路捎带着双氧水和棉签,准备自己给自己换药。 傍晚时分,船已行至东京湾。远远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模糊的灯火辉煌。 久在海上漂泊,再次看到陆地的心情十分复杂,许衡趴在舷窗上,渐渐迷离在眼前的人间烟火中。 舱室外传来敲门声,她以为是小高送晚饭来了,跳下床铺,手忙脚乱地冲过去开门。 然后看到王航站在通道里。 灯光很暗,从他头顶打下来,被帽檐的阴影遮住了脸。见许衡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那对剑眉却忍不住微蹙:“不是说不舒服吗?” 被抓现行的许衡有些错愕,随即意识到是自己理亏,也不回嘴,就那么低着头站在门边,像个等着挨训的学生。 王航没有说话,只是取下帽子,用力挠了挠头发,最后哽声道:“餐厅很忙,除了一日三餐,小高还要负责打扫高级船员的房间卫生。能够行动的话,最好还是自己下楼去吃饭。” 许衡将头埋在胸前,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含糊地“嗯”了一声就准备关门。 男人的大手抵在门框上,随即侧着身子欺了进来,言语间还有几分理直气壮:“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换药?” 第10章 到港 许衡坐在沙发上,像只待宰的羔羊。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向对方,生怕被眼神出卖。 “伸手。”王航一边说,一边拧开药水瓶盖。 等了半天,见病人没有反应,他干脆用力将她的手臂拽出来,直直地摆在灯光下。 许衡差点就呻*吟出声。 之前的交握、接触都很随意,没有多花力气。如今男人的大手将她牵起,彼此再无间隙,那掌心的每一处薄茧都摸索着在赤*裸肌肤的表皮,足以制造出噬魂夺魄的效果。 细细麻麻的酥软感觉从指尖蔓延,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扩散至整个体表。许衡紧皱着眉,将脑袋埋得更低,始终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王航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伤口上。 因为反复崩裂,原本的割痕变成了狰狞的疤,横亘遍布细弱的小臂,看起来触目惊心。他用棉签沾上药水,一点点晕染结痂粘连的患处,尽量避免刺激伤口。 灯光下的舱室里,只有男女的呼吸彼此交替,随着海水轻微的摇晃,渗透进日本海迷蒙的夜色中。 除了最开始的强硬,王航像之前一样,尽量避免了两人身体直接接触。和上药时的痛感相比,许衡更介意身体完全失控的柔软与妥协。她怀疑自己此刻的意志已经彻底瓦解,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声叹息就会被吹枯拉朽。 完事后,他依旧将东西都收拾好,又嘱咐了几句什么话,抬步离开了房间。 许衡什么都没听清,她的脑袋里全是嗡鸣。 半夜,插在床头充电的手机突然响起,将辗转难眠的人吓了一跳。 “小衡,你到日本了?”赵秉承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嗯,”许衡揉了揉眼睛,扶着床栏倚坐在舷窗边,“靠泊东京湾外海。” “手机有信号就该是到目的港了。”他很得意,电话背景里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 日本比中国晚一个小时,国内现在正是周末午夜,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最热闹不过如此。 才只几天而已,这一切却像离自己格外遥远,许衡清清喉咙:“你那边有应酬吧?” 言下之意是不想再聊。 素来人精似的赵秉承却没有接茬,反而兴致勃勃地岔开话题:“几个朋友聚聚,都喝大了。船上怎么样?晕船没有?” 如果是以前,赵老师这样主动关心自己,许衡一定会觉得受宠若惊。继而感恩戴德,用尽百分之二百的热情,为他整理案卷材料、查阅法律规定、准备代理意见。只是在两人撕破脸,以及她乘船出海后,彼此之间感应似乎也随着距离的拉长而变淡。 又或者,原本就不是距离的关系。 “你未婚妻呢?”许衡咬牙,选择了一把最快的刀,斩断这团漂洋过海的乱麻。 原本还准备追问的赵秉承立刻噤声,情绪也顿时冷了下来:“提她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她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原本迷蒙的光亮已经近在眼前,东京湾内的港口在一片宁静中暗自繁忙。 赵秉承居然容忍了她的故意挑衅:“我跟常娟之间没有感情。你也知道她爸爸马上要晋正厅了,海事法院那边说得上话……” “赵老师,我真没别的意思。”许衡清了清喉咙,“师母是个好人,你为什么跟她订婚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人家负责。” “别逼我,小衡。”赵秉承的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3 情绪低落下来,“我们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人,在社会上最缺乏的就是资源。除了想办法争取、用利益去交换,没有别的出路——你比我更清楚一无所有的滋味。” “早点休息吧,别喝酒了。” 挂断电话,看着屏幕上的信号格,许衡突然想起早上那群海豚。 如果有来生,她宁愿像它们一样,在大海里无忧无虑地跳跃、游弋,无所顾忌。 没有爱,就没有软肋。 抱着柔软的被褥,她轻轻闭上眼睛。 海鸥尖锐的鸣叫从船舱外传来,渔船马达沉闷的突突声伴随着海浪的节奏,将人从沉睡中唤醒。 “长舟号”在缓慢移动,一点点靠向码头边缘。许衡趴在窗户上看到巨大的船身与水泥堤岸完美契合,只有轻微震感传导到甲板上,证明最终的靠泊成功。 天刚亮,四周一片生机盎然。拖轮在港湾里呼呼地赶来赶去,远处的带缆艇正在驶离,卸货工人们整装待发,预备从船舱中卸下货物。 白色渔船正在争先恐后地赶着出港,一群群海鸥被汽笛惊起。再远一点的防波堤上,穿着厚厚棉衣的老人们在钓鱼…… 充满蓬勃朝气的海港,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 原本阴郁的情绪得到慰藉,许衡打起精神整装完毕,信步走下餐厅。 吃早饭的人特别多,船员间弥漫着一股无声的兴奋情绪。就连习惯了板着脸的大副张建新,也主动冲许衡打招呼:“许律师,好些没?” 她晕船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毕竟船上就这么几十号人,所有新闻不出半小时就能传遍。 自从货舱遇险后,许衡还没有单独跟大副讲过话。如今见对方精神抖擞,也有些救命恩人的成就感,遂点头笑道:“强多了,谢谢您。” “每个人上船都有这么一遭,熬过了就过了。”张建新呼啦啦地喝完豆浆,抹了抹嘴道,“说真的,你有日本签证吧?” 许衡猜对方应该不是想逼她下船,自然实话实说:“有,这次所有目的港的签证我都提前办好了。” 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笑得像朵花:“挺好。日本环境不错,咱们船员买东西都是免税的,你要喜欢化妆品啊什么的,可以自己上岸去逛逛。”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化妆,保养品也都是用的最简单国产套系。只能装出领情的样子,表现得和其他人同样期待,承诺一定会去。 “长舟号”之后还要去韩国,在东京港卸货后,另外留了一天装货期。船员们除了要当班的,早已安排好要怎么打发这两天时间。特别是一些有家眷的,老婆早就开好了清单,各种各样的电子用品、化妆品都是首选。 近几年中国游客“买爆”日本已经成为媒体上的热点,船员身份既能免税又不用考虑超重,很多“海嫂”都是淘宝上的高级卖家,夫妻店生意好不热闹。 许衡感受船舱里暗潮汹涌的冲动,深刻理领会到国人的购物热情。 从货港码头登陆,乘客签证比船员手续复杂,要走专门的过关通道,还得船长证明。所以,当大部分人都离开餐厅后,许衡还在细嚼慢咽,想等王航交班后直接麻烦他办手续。 跟赵秉承之间的那档子烂事儿已经过去,许衡单身了两年,她甚至不太记得男女交往的节奏。昨天在船头上,如遭电击的那幕令人心悸,却也唤醒了某些被遗忘的触动。 女人是感性的动物,从一见钟情到厮守终身,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眼神的距离。 可真正作出决定却不能仅凭冲动。 她试图让自己更冷静一些,不愿意贸然地与对方私下接触——那样似乎会更加模糊彼此感应的原因:究竟是封闭的环境所致,还是当真有什么天雷地火。 相较于单独相处的舱室,许衡当下更愿意在公众场合开始自己的试探。 然而直到餐厅开始打扫卫生,船长大人都没有露面。 “王船?”小高挑了挑眉,“你等不到他的。靠港期间最忙了,海关、船务、货代……各种各样的人都要招呼,他至少得在驾驶台忙到中午。” 原本紧张焦虑的预期突然落空,许衡说不清心中感受:沮丧?庆幸?期待?失落?这样复杂矛盾的体验令人纠结不已。 在自己的房间里打了几个转,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偷偷摸到了驾驶室外。 几个瘦精精的日本人在里面,西装革履、打着领带,讲一句话鞠两个躬。王航态度谦和地与之沟通着什么。 二副宋巍和驾驶员都围在他身后,却无法分散许衡的半点注意力。 和其他时候不同,身处工作环境中,船长的威严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尽管年轻,他却像端坐王座的君主,不卑不亢、不急不缓地证明着自己的权威。 凭胸前的登船牌分辨,那几个日本人里有供应商,也有港口官员。大家似乎正就航程中的某些细节进行询问,一群人围着海图指指点点。 隔着玻璃,许衡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得见那双薄唇上下开合,如同被赋予魔力的磁石,吸引着她全部的视线。 第11章 登陆 王航用余光看到了女孩。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脸颊却变得绯红,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许衡手扶在舷梯栏杆上,看起吊机将沉重的集装箱一个个移到岸上,假装对港口物流十分感兴趣。 这里的码头工人做事非常认真,行动前都会喊号、打手势,严格遵守安全操作规程。他们身着同样的工作服,腰上挂着工具袋,看起来整齐划一。 只是这些人大多数都不年轻,日本社会老龄化严重的现象体现在方方面面。 每打开一个货舱口,他们都会很快用绳子围住,并且挂上警示牌,写明“立入禁止”。 “长舟号”的水手长站在船头,显得格外悠闲,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开仓卸货是非常容易出问题的一个环节,如今却完全成了码头方面的义务,可见日本方面的严谨态度是多么让人放心。 许衡在华海所也曾经与日本同仁合作过,知道这个国家的人凡事讲究一板一眼。只是没想到,即便是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也能体现出这么显著的民族特性。 头顶太阳不大,码头工人们却都穿着高帮靴子,帽檐两侧垂下布条遮挡,与抗战题材电影里的鬼子兵一模一样。 这或许也是民族习惯?许衡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驾驶室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二副宋巍探出头来:“许律师,进去坐着吧,别晒黑了。” 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另一个人,却见他还在与日方沟通,表情严肃、一丝不苟。 “没事,这儿视野好,我就站着等等。” 犹豫两秒钟,许衡还是补充道: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4 “忙完了告诉我一声。” 宋巍用手指在帽檐上比划着敬了个礼,冲她眨眨眼睛:“放心,船长今天的效率很高。” “哦。”许衡转过头,努力平复陡然加速的心跳。 又过了一会儿,宋巍突然再次探出头来,手里还端了杯柠檬水。递过来之后不忘宽慰一句:“快了。” 驾驶室里有专门的饮水机和冰箱,什么器具都很齐全,是船上最宽敞的地方。 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许衡开始认真打量此次靠泊的港口,默默规划待会儿的观光路线:从甲板上望过去,依山而建的小城镇干净清爽。马路上的交通井然有序,即便路口一个行人都没有,车辆依旧停得老老实实,严格地遵守着各项规则。 正值上学时间,孩子们穿着统一的校服,背着书包,三五成群地朝学校走去。 日本给人整体的感觉是规矩、精致。就像前人说过的一样,岛国弹丸之地,什么资源都很有限,必须精打细算才能过活。但这鲜明的特点似乎又不仅仅是因为匮乏,而是根植于民族性格之中的缜密。 “长舟号”的舷梯已经搭好,船员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大副守在岸上,负责分发记载有码头地址和名称的卡片,叮嘱各人离港的时间。他的表情不甚痛快,像个勉强给学生放假的老师,既担心又烦躁。 大厨换了身衣服下船,看起来精神不少。小高和几个年轻的水手一起,勾肩搭背地走下台阶,临了不忘回头看看“长舟号”。见许衡站在舷梯上,还作出夸张的飞吻动作,显得兴奋异常。 船员有专门的过关通道,检查也不严格,基本上都是即时放行。“长舟号”上下来的人群很快便散光了。 在海上飘荡的日子毕竟太过封闭,大多数人恐怕都很难适应,所以大家才会把登陆当成节日。即便是向往海洋、热衷冒险的家伙,也会有疲倦休憩、需要停泊靠岸的时候吧? 想到这里,许衡朝驾驶室看了一眼,恰巧被王航捕捉住目光。两人视线交错,就那么隔着玻璃对望起来。 他依然穿着一身白色制服,在一群日本人之间更显高大挺拔。许衡不想表现得理亏,遂瞪圆了眼珠子,理直气壮地看回去。任由手指抖动得厉害,却不肯率先挪开视线。 就这么过了几秒钟,他似是轻笑一声,复又低头继续与港口工作人员沟通。 许衡不争气地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抽掉了。杯子里的柠檬水顺势洒出来一些,差点打湿衣服。 等到主要业务告一段落,王航把剩下的事交代给宋巍和其他人,破例给自己放了个假。 女孩还守在驾驶室外,被太阳晒得有些打蔫儿。 “怎么不回房间?”他将帽子夹在手肘内侧,率先走下舷梯。 许衡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第一次‘出国’,有点兴奋。” 国际法上,船舶和航空器都属于船旗国的领土,许衡把下船比喻成“出国”是个玩笑。 王航听懂了,眉眼微弯,脚步也更加轻快。 下到七楼甲板,往左走是许衡的舱室,王航却向右转。在她房间的正隔壁,他低头掏出钥匙:“稍微等一下,我换身衣服。” 许衡难掩惊讶,她不知道这些漂泊的日夜里,两人距离竟如此之近。 奇怪的是她从未留意隔壁房间里的任何声响,更不曾料想会是和船长成为邻居。 舱壁都是钢铸的,隔音效果很一般,许衡怀疑自己打呼噜的声音都能被听见,忍不住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航打开门,难得迟疑片刻:“你是回房间等,还是进去坐坐?” 许衡连忙摆手,连滚带爬地回到左舷——被视作花痴已经够糟了,她不想再被当成偷窥狂。 也许是因为有心,这次坐在房间里,果然听到了隐约的动静:关门声、脚步声、换鞋声、流水声、衣柜门的开合声…… 她想象对方将白色制服的领口解开,露出古铜色的光滑皮肤。精干的身材修长,肌肉线条深刻、轮廓清晰,比普通人强壮,却没有运动员那么夸张。 流畅得就像一条鱼。 宽肩窄腰,紧致的臀腿,背脊厚重而结实。骨架偏大的人通常比较占衣服,脱下时应该也会很有料。许衡认为他的身体应该属于质感均匀的类型,绝对的中心对称,反映着最原始的力量和美感。 那双腿当然是笔直的,遒劲有力、稳稳地扎在地面上。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巍然不动——天生属于海,属于船,属于浪迹漂泊的自由生活——而不属于某个充满私心杂念的女人。 她攥着抱枕,将头靠倒在分隔两间舱室的钢板上,两眼发直。 有种爱是伟大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希望和全世界分享温暖关怀;大多数时候,我们的心是狭隘的:更宁愿把美好的事物藏起来,折成小小的一块,塞在胸口、靠心脏的口袋里。低头,只有自己能够看得见就好。 她隐约觉得不该放任自己的情绪,却又无法抵抗近在咫尺的诱惑:就像偷吃巧克力的孩子,每次说好最后一口,结果却彻底沦陷、无法自拔。 咬着唇,尝到些许腥咸的味道,许衡强迫自己清醒。 那人洗了个澡,似乎神清气爽,走路的步伐也快了些。站在舱门外,他礼貌地敲了三下房门:“走吧?” 许衡意识到,两人相识以来,王航几乎没有喊过她的名字。每次都是理所当然的“你我他”,至多加个“喂”。 莫名地,心里就有些不爽。 突然很想听自己被呼唤的声音。 从那清润低沉的嗓音中,即便平凡如她,也是可以被接纳的吧? 刚下到陆地上的时候,许衡差点跌倒,若非王航眼疾手快地将人架起,眼看就要出糗。 肢体接触的刺激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却听见对方不经意解释道:“‘晕岸’,在船上呆久了都这样,小心着点。” 说完,他便松开搀扶的手臂,大咧咧地迈步走在前面。 换下制服,男人挑了身合适的浅色t恤和牛仔裤,戴着棒球帽,看起来年轻不少。与船长的威严形象相去甚远,更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许衡庆幸自己穿的是连衣裙,而不是一本正经的职业装,否则两人看起来恐怕更加不搭。 虽然现在也没什么“搭”的必要,她自嘲地摇摇头。 港口官员很友善,对着许衡的护照照片看了几眼,爽快地批准入境。王航是船员护照,货代公司早就一并办理过通关手续,还留了专人负责转交。 谢过对方的职员,他一回头便见许衡已经走远,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许衡有些意外地瞧着他:“你要干嘛?” “‘你要干嘛?’”王航原封不动的将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5 话递回去:“认识路吗?一个人乱跑,掉了船可不是开玩笑的。” 第12章 许愿 许衡没有多推辞:难得王航有兴致做地陪,她再不识相地坚持独自出行,就显得有些“作”了事实上,他之所以主动要求,恐怕只是考虑到“长舟号”船长对随船人员的照料义务——特别是像她这样第一次出海的外来者——下船落跑、偷渡失踪的索赔案,在华海所屡见不鲜。 从码头出发,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小时,来到坐落于半山腰上的神社。 高大的鸟居下,青石板路蜿蜒曲折。清晨的浓雾正在散去,静匿山间偶有虫鸣蛙叫,一片自然和谐的景象。 许衡气喘吁吁,终于在山门处站定,心跳也渐渐平静。 那人在她身后,漫不尽心地跟着,像个观光客一样左顾右盼。 出发前,许衡便已经确定路线:神庙是距离港口最近的制高点,从上往下直通主干道,可以逛遍中心地区,并且确保不走回头路。 正因如此,她才选择直接沿海边的小径上山,赶在太阳升到头顶之前,钻进了茂密浓郁的森林之中。 王航一直跟着,没说话,步伐却很轻松,显得特别无所事事。 难怪,习惯了他在船上忙碌的身影,如今脱掉制服、卸下责任,看起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你信神道教?”见许衡有模有样地站在手水舍边,他忍不住发问。 清水流过指尖、指缝,如甘泉沁心,原本的燥热不安统统被压抑,就连思绪也澄清了些许。许衡轻声作答:“不信。” 男人接过她手中的柄勺,感觉残留的湿意晕过皮肤:“不信还拜?” “入乡随俗。” 院子里没人,偶有小动物跑过神殿前的石灯笼。檐角挂着岩守铁风铃,随着一阵阵竹涛送来的清凉,在空寂林间美妙作响,声音轻柔悠长、余韵隽永。 许衡鞠了躬,又在胸前击掌两次,最后一拝收礼,闭眼良久。 王航双手抄在裤兜里,饶有兴致地站在参道边,表情玩味。 祈愿文纳所后面有间小木屋,相貌和善的女官坐在里面,守着各式各样的护身符。 见有人走过来,老妇起身微微鞠躬,笑眯眯的样子,并不言语。 指指原木质地的祈愿板,许衡从包里掏出一张20元的美钞。 女官摆摆手,又把钱递回来。 许衡无奈,伸出两根指头,直接将钱投进了一旁塞钱箱。 这次女官给了她两块祈愿板。 转过身,王航还站在原地。许衡分给他一块木板,貌似随意地说:“许个愿。” “你请我?”男人有些好笑。 “算是吧。” 他们一人占据一边的写字台,分别书写着各自的祈祷。“镇守之森”绿意盎然,注连绳上的御币随风飘荡,偌大的神灵之居里,只有听得见的“沙沙”写字声,以及听不见的心跳。 两人从山上逛到山下,把这座小镇的风景看了个遍。一路上没怎么交流,却也不觉得尴尬。 过马路的时候,王航总会习惯性地走到有车的那一边。许衡没有拒绝这份善意,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当成女性照顾过。 他带她去了一家居酒屋,点了一份定食一份拉面。食物的精致与味道均属上乘,也对得起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价格。 尽管两人都不会说日语,但王航显然比她更能适应环境。 确切地说,他在任何时候都显得从容不迫,似乎没有值得挂心的事情。 居酒屋老板的英语很差,菜单又写得模模糊糊,王航连比划带猜地点完餐,脑门都在冒汗。 许衡有些好笑,却也忍不住好奇:“你来过这儿?” “没有啊。”他端起杯子,咕噜咕噜地喝下一整杯水,回答得理直气壮。 “那你还敢来?” “为什么不敢?”王航反问,“每次都吃一样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不一样的吃食,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人。对他来说,这确实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 饭菜端上来,很精致,杯瓢碗盏都像艺术品,盛放着精心烹饪的事物。老板示意着让他们尝鲜,表情显得颇为自豪。 许衡吃的是拉面。 雪白的面条从锅内直接捞出来,加上几样独特的配料,荡漾在浓浓的汤汁里,色香味俱全。入口后,面条不软不硬,味道鲜美无比,很是惊艳。 可惜天气热,之前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她吃到一半便没了胃口。 这是一座小城,近年来凭借拥有深海良港的优势,被开发成东京地区的物流中心之一。但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并未改变,节奏依然很缓慢。此刻正值中午,居酒屋里没有其他客人,老板在柜台里独自忙碌着。见许衡停下来,他立刻用眼神询问有无需要。 她连忙歉意地摆摆手。 王航埋头在自己的碗里,却敏锐地有所察觉,含混道:“吃不下了?” “不是特别饿。”许衡没敢放筷子,用左手端起水杯,假装口渴,消除了老板的疑虑。 正当她犹豫着如何浪费食物,又不伤害制作者感情的时候,一双大手伸过来:“不吃给我。” 许衡略显惊恐,却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言不由衷地说:“没关系,我过会儿自己吃完。” 王航抬起眼,目光十足的不屑:“过会儿想吃了我再给你点。” 而她果然没有再点。 饭钱是王航付的,想到远洋货轮船长们每月近万美金的收入,许衡心安理得地没有推辞。 更何况她只吃了半碗拉面。 午后的海滨小城太阳很大,走回码头的路上两人已是大汗漓淋。正盼着早点回去休整一番,却看到“长舟号”旁停着一辆警车。 留守的大副搓着手,瞧见他们时明显松了口气。站在车旁边的两名警察也随即调转视线,满脸严肃。 许衡的心当时就往下一沉。 两位不速之客刚刚到,还没来得及介绍情况。王航很快将其带上“长舟号”的会客室,吩咐大副去准备茶水,让许衡留下当参谋。 警察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个会少许中文,虽然说起来不甚流利,但表达意思基本清楚。 “盗窃”,许衡确定罪名后果断选择用英语发问:“有证据吗?” 对方点点头,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和同行业的人交流起来,即便隔着语言鸿沟,也明显轻松许多。 监控视频、证人证言,包括嫌疑人自己的自认。许衡一一看过这些材料的内容,转身朝王航摇摇头:“坐实了,就是他们。” “不可能。”他已经恢复船长的状态,言辞间有不容辩驳的权威,“以前咱们国家的人穷,出来了喜欢‘捞外快’,在日本这些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6 港口城市的名声确实不好。但今天这事儿绝不可能是小高他们干的。” 许衡皱眉:“法律讲的是证据。” “我看到那些东西了,几张纸而已,录像也不清楚。” “你得出面作保。”争论没有意义,许衡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捞人。 王航冷笑:“那就意味着承认对他们的指控。” “这没有影响,”她试着讲道理,“即便在日本留下案底,也不影响属人管辖权,小高他们在国内依然是身家清白的守法公民。” 他起身站在窗前,逆着光,表情模糊,目光却很清亮:“我说了,不可能。有本事就让他们把人一直关下去。” 许衡咬了咬嘴唇,扭过头去看向两个正襟危坐的日本警察:“会不会搞错了?我们船员都受过教育,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年纪较大的那个人推测出她的意思,没有等翻译便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大通。 年轻警察在脑子里组织了半天语言,缓缓地用中文说:“全是垂钓用的鱼竿,受害人下完饵料后就去吃饭了。回来时发现一根都不剩,便报了警。那个港口是保税区,我们安装了监控,所以才锁定嫌疑人身份。” 如果是国内,她会一定坚持无罪推定,为当事人据理力争。但在日本,面对着态度严谨的警务人员,许衡明显有所动摇。 如果说船舶是一个国家的域外领土,船长就是这块领土上的最高长官。他不仅要对船员负责,更是司法庇护的发起者。按照日本警察的说法,想要小高等人被释放,必须由王航出面作保,以外国人不受管辖为由,将船员们领回来。 这也是许衡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 “别再提了。”王航冲她摆摆手,向两位警察作出一个“请”的手势,躬身送客:“我的船员不可能是小偷,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第13章 鱼竿 王航满脸不耐烦,直接结束了谈话,并且摆明送客的样子——许衡彻底愣住了,她从没见过这么不合作的当事人。 日本警察也不是瞎子,立刻起身鞠躬告辞。 张建新端着茶杯进门时,正好看到这幅场景,当即慌了神:“王船,这……” 王航面不改色:“老张,送他们下船。” 尽管心中尚存疑虑,服从命令的惯性却左右了“长舟号”大副的一举一动。他连忙放下托盘,为客人推开舱门。 许衡跟着站起了身。 “干嘛?”王航快她一步伸出长腿,挡在过道上。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去渐远,许衡压着嗓子反问:“戏演够没?你明知道就是他们仨干的!” “我不知道。”那双清亮的瞳眸眯起来,流露出几分痞气。 她晃了晃神,言辞却不乏强硬:“供词还有可能伪造,视频截图呢?半天时间而已,日本人有这功夫去合成?就为冤枉几个船员?” 王航冷笑:“也许吧。” “你疯了?一船人出来,少三个回去?你怎么跟公司交代?”许衡觉得一切都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理解能力。 他却不以为意道:“反正就算是真的,我情感上也无法接受。” 想起晕船那几日小高耐心细致的照料,许衡决定无论如何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咬着唇,她抬腿跨过了王航的阻拦。 张建新刚刚将两位警察送至码头,正站在车边,态度恭敬地道别。 许衡气喘吁吁地追上去,用英语询问那位年轻的警察:“可以让我见见嫌疑人吗?” 见对方面露难色,许衡连忙补充道:“我是律师,能让他们更清楚自己的处境。” 年轻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附在年长者耳边用日语小声汇报。 听完下属的翻译,年纪较大的那位警官并没有反对,而是主动替许衡拉开了警车后座的门。 她快步跟上了车,回头冲张建新说:“小高他们现在指不定多慌乱,我去看看,也能放心些。” 大副愣了愣,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这是码头地址和起航时间,记得快去快回。” 小镇不大,警车踩几脚油门便到了当地交番。 这里是类似于国内公安派出所的派出机构,专门负责辖区内的巡逻和治安案件。三间办公室加一间监所,坐落于小镇的中心位置,旁边就是镇政府。许衡模糊记得她和王航刚才曾路过此处。 监所在最里面,干净整洁、光线透亮、设施齐全。若非门上装着铁栅栏,根本看不是囚禁人身自由的地方。 小高和另外两个船员正坐在铁架床上,翘着脚聊天。 年轻的警察掏出钥匙,用生硬的中文招呼道:“请出来吧,你们的律师到了。” 三个年轻人被吓了一跳,颇为惊讶于许衡的出现。反应过来之后,他们争先恐后地招呼道:“许律师!” 尽管不觉得日本警方会刑讯逼供,但许衡也没有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如今见到三人轻松悠闲的模样,还是难免有些出戏。 他们被安排到会客间里,四人面对面坐好。若非有警察从旁监视着,根本不像探监,倒更像是朋友聚会。 “你们几个……”许衡最终决定用中文发问,“到底干嘛了?” 小高挠了挠脑袋,难得有些脸红:“从码头出来的时候,海边上有几根钓竿……” 对方的话刚出口,许衡便确定警察之前所出示的证据并非伪造。所以也没敢让他把接下来的事情说完,而是果断截住了话头:“后面不用讲了。” “姐,别介啊!”跟小高相熟的另一个水手显得很兴奋。他姓林,因为个子大,被船上人称作“大林”。 只见大林拍着腿感慨:“你是不知道那钓竿有多好,达亿瓦的海竿,怎么折都不断,两根就能卖小一万呐!” 顾及警察在场,才想让他们给自己留条后路。结果对方却完全不当回事儿,反倒振振有词。这下,轮到许衡彻底无语。 年纪最小的那个水手最先露怯,趁两位前辈没说话,眼巴巴地望着许衡道:“许律师,我们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啊?” “对啊,船长呢?”小高也想起最重要的一茬。 咬了咬嘴唇,许衡选择实话实说:“他不来。” “什么?!”坐在对面的三个人全傻了眼。 他们虽然年轻,但跑远洋轮的时间并不短,也晓得不同国家港口的各种猫腻。之所以铤而走险,无非仗着船舶的域外管辖权,指望船长给自己撑腰。如今一切统统落空,怎么可能不着急? 大林的嗓门提高些许,带着明显质问的口气:“他凭啥不来?” “他说他不相信你们会做这种事情。” 话音落定,从“长舟号”上下来的四个人全都没了言语。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7 小高的一张娃娃脸皱成苦瓜,忍不住诉苦:“我们一开始也没动这念头,出港时来回走了几圈,看到那鱼竿放在岸边没人管,才想要‘捡’回去。” 对涉案财物的所有权状态没有明确判断,主观上的犯罪故意不成立……许衡在心里默默算计,虽然自己也知道这话骗不了人。 视线投向镇守一旁的年轻警察,对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根本不为拙劣的借口所动。 许衡干脆省了强词夺理的打算,真心诚意道:“你们接下来最好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日本人问起来就装作听不明白。船上再想想办法……” 年纪最小的那个水手眼泪就开始往下掉:“许律师,我们怎么办啊?船长不来的话,是不是就得在日本坐牢了?” 大林一巴掌呼在小水手头上,斥道:“瞧你那点出息!” 始终装成假人模样的年轻警察终于坐不住了,表情严肃地阻止他:“不可以这样!” 小高连忙当和事老,将小水手揽进自己怀里:“没事没事,他哥俩闹着玩呢。” 许衡怕再坐下去麻烦更多,只能言简意赅地嘱咐:“好好呆着,我会尽快救你们出去。” 临出门,她还是不放心:“你们在这边吃穿用度都还好吗?如果有委屈只管提,日本人还是很讲道理的。” 小高勉强挤出一点笑:“没事,反正问题都交代了。伙食不错,中午还发了烟和苹果呢。” 环顾监所,根本没有其他犯人,想必也不存在所谓的“牢头狱霸”,许衡勉强松了口气。 年轻警察坚持开车送她回码头。 警察姓三井,大学毕业后曾到中国留学两年,勉强可以用中文沟通。加上日式英语的连蒙带猜,许衡跟他一路上聊了不少。 自从小镇被开发做物流中心后,靠泊的外国船只越来越多,治安案件频发。特别是中国、菲律宾等国货轮上下来的船员,经常连捡带偷,令警方十分头疼。 三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指派到当地交番来的。 许衡很庆幸自己大部分时候说的是英文,所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尴尬。聊到国人的陋习,还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姿态。 “船员的生活很辛苦,遇到诱惑容易把持不住。”她就事论事,将话题转移到自己最关心的方面,“如果船长坚持不作保,你们准备怎么处置?” 三井苦笑:“关一个月,再以‘不受欢迎的人’的身份遣送回国,他们以后就不能入境了。” 中日航线是远洋货轮最常见的路线,对于小高他们来说,铤而走险的唯一成本,无非是日后到港了不能上岸。 犯罪成本太低,所以才会肆无忌惮。 听到这里,许衡心中大概有了谱,试探道:“保释手续必须要船长出面吗?还是只要签字就可以?” 车正好停在码头,三井拉动手刹,扭头看过来,似乎在揣摩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末了,他沉吟道:“只要签字就可以。” “我回去向船长解释事情经过,他会在起航前做出决定的。”许衡推门下车,微微鞠了个躬,“麻烦您多加照顾。” 最后这句话是用日语说的,三井听到后露出讶异的表情,随即用力点点头。 船员素质层次不齐,境外法律管辖范围有限,上下级相互包庇……许衡之前对远洋轮上的龌龊事有所了解,却从未亲身经历过。 在华海所经办的案件中,确有船员小偷小摸酿成大祸的先例。 与那些出国几趟就能发家致富的“老油条”相比,小高他们的行为确实算不上严重——只要王航肯妥协,为之办理保释手续——整件事都能被抹得一干二净。 只是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 许衡苦着脸,无奈地抬头望向“长舟号”的舰桥。 第14章 舷梯 走过长长的舷梯,刚回到“长舟号”,便见大副在甲板上等她。 “许律师,怎么样?”张建新满脸掩饰不住的焦虑。 许衡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和他一起走进餐厅。大厨还没有回来,船上留守的其他人也都在各自的岗位上,这里现在空荡寂静,很适合谈话。 刚一坐定,许衡便单刀直入地问:“张大哥,船上出过这种事吗?” 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难得支支吾吾:“那都是以前……” “以前怎么样?” 张建新抹了把脸,索性实话实说:“以前这是除了船员们除工资外最主要的收入——不止‘长舟号’,大多数远洋轮都一样。王船掌舵后,走到‘油水’比较厚的国家,会想办法为大家多申请些劳务费,但也明令禁止继续捞外快。他确实警告过,如果有谁因此被抓,船上不会保人。” 今天偷岸上的,明天偷货主的,后天就有可能偷同事的。许衡大概能够理解王航的立场,却也忍不住皱眉:“小高他们……有必要吗?” 张建新苦笑:“许律师,您别瞧不起船员。大部分人出海都是为了赚钱,一辆自行车在东南亚转手两三百美金,一根鱼竿回国能卖大几千。这些收入积少成多,过两年就能回家去做点小生意了。” 联想到海上漂泊的艰辛,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 “其他船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处理?”许衡强迫自己停止多愁善感,将重点聚焦在当下。 “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日本人也怕麻烦,写个悔过书、签字作保就算了。”张建新叹息道:“王船的行事风格跟那些老船长不一样。他是从澳大利亚留学回来的,年龄不大但海龄很长,各方面都比较强硬。” 许衡冷哼一声:“身为船长,保不住船员,有什么好强硬的?” 张建新没说话,表情略显扭曲。 餐厅大门处传来清冷而低沉的声音:“我只保自己想保的人。” 东奔西跑一下午,许衡很累,语气也不太好:“把他们领回来,怎么处置都是你的事情,没必要留给日本人。” “我的处置就是把他们留给日本人。”王航已经换上船长制服,站在餐厅的入口处,既不前进也不后退,腰杆笔直、态度强硬。 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句赶一句,已经不是靠沟通解决问题的节奏,许衡果断地闭上了嘴。 “提醒你,少管闲事。” 尽管冷漠、尽管强势,他却从未以这样威胁的语气讲过话。明明八*九月份的天气,却令许衡的心里结出了一层冰。 大副一边招呼一边追着对方赶了出去,想必还有些其他的顾虑,不方便当着她这个外人讲。 许衡自嘲地意识到,任何人想在“长舟号”待下去,都必须仰仗船长的鼻息。无论是义愤填膺,还是担惊受怕,纵酒敌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 那天下午,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8 船员们陆续返回,小高他们的事情很快传遍了甲板和机舱。众人都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默默收捡好大肆购物的战利品。原本准备轮完班上岸放风的留守船员,也纷纷收好了自己的假条,唯恐触到船长的霉头,平生波澜。 餐厅开饭时,不再像往日那般热闹。大厨将餐盘装满,各人自行取用,吃完再洗净归位。服务员凭空消失,却没任何人敢开口多问一句。 明明有什么事情不对,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船员们的默契许衡震惊。 她很好奇,王航究竟给大家施过什么咒,连表达意见、互相关心的意思自治都不敢保有。 大厨知道她去监所探视过,特地给餐盘里多添了两勺饭。许衡理所当然地吃得很慢,留到最后一个离开。 其他人走光后,大厨在抹布上擦净油手,满脸疲惫的晃出来,坐在桌子对面:“那小子还好吧?” “挺好的,有吃有喝有烟抽,”许衡讽刺地加了一句,“还有狐朋狗友给他作伴。” “我早就劝他别跟大林混在一起,迟早要出事儿。”大厨叹息着,将看不出颜色抹布甩上肩头,“如果小高这次真被扣在日本,回国之后就没有船公司会雇他了。” 话没说明,但有弦外之音,许衡听出来了,犹豫道:“王航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她不愿意叫他船长,即便最终不得不屈服于权威,也宁愿伪装片刻平起平坐的假象。 “大林他们有船员资格,东家不做做西家,总能吃上饭。小高是个苦孩子,服务员和我这厨师一样,是个人就能干,下了船就没地方去了。” 许衡很想说,即便下了船也能当服务员。然而,相较于“长舟号”上的工作环境和薪资,小餐馆里两三千块钱的月薪确实太过廉价。 大厨是个很谨慎的人,见桌上的餐盘空了,主动接过来帮她洗干净,其他的话一句都没讲。 当晚睡在舱室里,许衡辗转难眠。大厨、张建新和警察三井的话反复萦绕耳边,还有王航那声冷冰冰的威胁。 最后,眼前浮现的是小高那双伤痕累累的手。 “长舟号”卸载后,又在东京湾停了一天,由货方组织最后的装箱、封仓。 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上岸,当天几乎全员在岗,“长舟号”上上下下的工作态度跟日本人有一拼。船员们都在以负责任的工作状态证明着什么,从而确保自己不会被扔在异国他乡。 王航忙着签发提单、设计航线、办理出关手续,一整天下来连饭都没吃。直到夕阳西下,日方引航员上船,船体已经被挂在拖轮上,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三副问是否按时起航,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说“好”。 张建新主动申请去收舷梯,王航没有阻拦,只是嘱咐对方手脚快些,别耽误航程。 “缆绳打结了,得花点时间。”过了十五分钟,甲板上打电话来解释。 王航没多说,跟引航员和港口方面协商后,确定晚半个小时起锚。 为了安全起见,大部分日本港口夜间都不允许靠泊或出港。太阳已经落到海平面上方,很快便会彻底消失,甲板上却始终没有回复,驾驶台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就在王航拿起步话机,准备再次呼叫张建新的时候,码头上出现红蓝色灯光交替闪烁,并且伴随有警笛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凄厉声响。 四个人影从警车上跳下来,一边举手挥舞,一边爬上已经失去固定的舷梯。 有码头工人前去阻拦,却被随之而来的警察劝阻。三井倾身钻进车窗里,拔下钥匙熄了火,仰头目送那四人爬上先后“长舟号”。 王航将步话机狠狠摔在驾驶台上,沉闷的撞击声吓了众人一跳。 舷梯的缆绳很快被检拾干净,连带着整部梯子也被收进船舱。甲板上的人冲舰桥打打手势,示意可以起锚了。 进出港期间,即便有引航员,船长也必须在场,否则出了事分不清责任。 王航强压住性子,勉强坐回到驾驶台后面的位置,咬着牙不再讲话。 甲板上,张建新将气喘吁吁的四人一一扶起,顺手拍了拍小高身上的灰尘:“快去餐厅,还有吃的。” 许衡最先上船,却久久没能平复下来,她的心跳依然保持在极高的频率,不止因为着急,更因为接下来未可预知的命运。 餐厅里人头攒动,却出奇地静寂沉默。若非杯瓢碗盏彼此碰撞,许衡简直以为自己进入了无声电影。 小高冲厨房里点点头,麻利地穿好围裙,围着洗碗槽开始打扫。原本兴奋异常的大林和小水手,见此情景也不再吱声,而是老实地端起饭盆,埋头狼吞虎咽。 许衡自出海以来,还从未如此紧张过,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简直可以将人逼疯。 她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食物中,即便听见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依然保持着固定的咀嚼吞咽频率。 有人走进餐厅,周围最后一点声响也消失掉,大家似乎都在屏息等待着某个结果。 “船……船长,您吃点什么?”小高的声音怯生生地响在对面,听得出明显的颤抖。 王航不说话,长指磕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如同撞击着许衡的心弦。 大林和小水手一前一后地靠过来,站在小高身旁,组成连片的阴影,成功挡住了她和他之间的光线。 “明天下午四点到釜山港,”王航的情绪很平静,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你们三个收拾一下,五点钟的时候小船来接,码头有车直接去机场。” 第15章 靠岸 釜山是韩国第一港口和第二大城市,位于首尔东南,与日本的马岛隔海相望。西北高地耸峙,是座群山环抱的天然深水良港。 由于货运繁忙,这里的船舶常年需要排队卸货。“长舟号”此刻也停泊在外锚地,安静地等候着港口调度。 远处的釜山港大桥高高伫立,两座桥塔像顶天立地的巨人般,镇守着一方山水。往来船只桅杆林立、千帆竞进,为这座城市的繁荣,写下真实贴切的注脚。 在海上航行了一天一夜,此刻的“长舟号”正忙着清点盘存货物、补充船资给养、维护机舱设备……船员们各自奋战在工作岗位上,生活区里空无一人。 小高重重地压下旅行箱的盖子。 经过前两天的大起大落,他的情绪已然恢复平静。只是回望这住了大半年的房间,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明知道不该跟着大林铤而走险,却没能经受住诱惑,最终得到这样的结果已是十足侥幸。 推开舱门,却见许衡站在走道上。 小高有些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他们已经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19 上船了,我送送你吧。” 女孩强行从他手里夺过行李,固执地走在前面开道,身形有些摇晃。 还好这段路不长,将行李顺着缆绳放下,小高干净利落地翻身越过了船舷。 伤痕累累的一双手扒在栏杆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姐。” 许衡抬头望向他。 孩子气的娃娃脸上浮现出几分沧桑,说话声也有些暗哑:“别怪船长,是我们做错了。” 王航站在驾驶室里,甲板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三个人顺着绳梯爬下去,没有耽误多少时间,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卸货安排。 他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感觉如释重负。 低头查阅航海日志,一串串的字符在眼前混乱跳动,却始终未能看懂个中的含义。 双手撑住桌面,男人猛地直起腰身,视线又不自觉飘回到甲板上。 许衡正看过来。目光炯炯,如有火燎。 他不为所动,坦然地与之对望。 上次两两相看,她也是在驾驶室外,只不过隔得没有这么远。王航记得自己当时只觉得有趣,还让宋巍倒了杯水送出去。 绳梯已经收起,船舶正在做进港前最后的准备。有风从海面吹过,拂乱了女孩的一头秀发。 而后,她似是下定某种决心,突然大步走向舰桥。 过了几分钟,驾驶室里响起清晰的敲门声:“可以进来吗?” 王航冲实习生点点头:“让她进。” 裹挟着室外潮湿闷热的空气,那份怒意扑面而来,显得格外磅礴:“我要和你谈谈。” 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简单撂下两个字:“等着。” 许衡愣了,原以为会有针锋相对、据理力争,保不齐也有个慷慨陈词。如今却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只能空怀满腔郁闷,乖乖地端坐角落,酝酿着之后的狂风暴雨。 引航员第一个上船。 身材壮硕、脾气火爆的高丽大汉,说什么都像在打机关枪,铿锵顿挫。下达某个指令时,因为没有得到他预想中的答案,忍无可忍地低吼出声,似乎很不耐烦。 王航不动声色,帮忙翻译:“他在问你船上有没有侧推器。” 年轻的三副满脸通红,正想解释道歉,却见船长扭头看向韩国人,用清晰流利的英语反问道:“侧推器和球鼻艏在船壳上都有非常明显的标记,上船前难道没有看到?如果您对船舶的基本状况都不了解,我方是否可以申请港口另派人来?” 引航员被呛得满脸通红,两只眼珠瞪得快要掉出来,最终还是扭过头,老老实实地继续指示航线。 许衡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生怕两人不对付起冲突:釜山港的进出船舶众多,引航员常年工作在巨大的压力之下,难免沉不住气。但即便如此,对大多数货轮来说,港口引航依然是卖方市场——你可以不靠岸,但不能没有引航员——所以多数人会选择忍气吞声。华海所就曾经办过几起因为引航失误造成事故,最终由船方负全责的案件。 像王航这样和对方硬碰硬,要么是脑子搭错了线,要么就是仗着熟悉港口情况,不要引航员也敢自行靠泊。 没有多余的时间供她思考分析,接下来进行到了入港最关键的停靠环节。 带缆小船鸣着汽笛驶过来,甲板上申请指示,确定何时将缆绳放下。 王航站在窗户边瞟了一眼,至多两三秒的时间。随即命令甲板部等待指示,扭头拨通机舱电话,要求调低起锚机的转速。 甲板方面还等在步话机的那一头,他让水手长见锚链挂浮筒的同时放绳,尽最大的可能地降低碰撞强度。 最后关头,王航亲自接过舵机,缓慢调校着最细微的角度。他的视线紧盯船舷,偏着脑袋向三副传授经验:“远东地区的西面潮差小,在这里靠岸时候可以动作大点。下次到越南海防,你自己试试。” 年轻的三副用力点头,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 “长舟号”最终靠上岸边时,只发出了一声低闷沉重的嗡鸣,船身晃动几乎微不可感。这艘最大载重5.8万吨的远洋巨轮,以难以想象的轻妙姿态,优雅地靠泊在釜山港码头。 原本一肚子气的韩方引航员看到这里,也不由得心服口服。一扫之前傲慢无礼的态度,离船时只剩下满脸的叹为观止。 许衡第一次从驾驶室里观看船舶进港。她从未想象过这么多部门该如何协调同步,更不知道,要熟练操控如此庞大的钢铁造物,需要多少经验与知识的积累。 尽管这依然无法掩饰一个人暴君、独*裁的本质,她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 靠岸后,托运方的代表率先进入驾驶室。 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职业经理人,甩出一叠文件要求签字。嘴上恭谦有礼,实则逼着船方加班加点为之卸货。王航一边跟他虚与委蛇,一边给机舱里的老轨打电话,要求停机待检,准备应对。 许衡还没回过神来,海关、卫检、边防、安检的官员已经依次上船。 一大群人,就像圆溜溜的黄豆米,呼呼啦啦地从光滑的甲板上滚落开来。他们以各种借口、探入“长舟号”的每一处角落,开始港口国对待外来者最严格的监管。 驾驶室里的电话俨然成了热线,和步话机轮番作响,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 大厨在餐厅应付卫检的人,刚开始就遇到了麻烦:“船长,他们说大米里有虫子!” “扔。” “但那是我们全部的储备粮……” 下一秒电话已经挂断。 “燃油添加剂不合规怎么办?”机舱里的老轨检查完设备后,忧心忡忡地问。 王航侧首夹住听筒,冲身旁的人点点头:“等着。” 三副连忙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机舱。 步话机传来嗡鸣,接通后是宋巍略显焦虑的声音:“救生艇的滑轮卡住了。” “用布盖上,回头再修。” 电话再次响起,接通后还是餐厅:“水槽里有蟑螂。” “之前没有喷杀虫剂?” “喷了。” “冲走,让他们再找,找到了自认倒霉。” 又过了一会儿,张建新快步爬上驾驶台,满头大汗:“船尾的‘黑水管’有滴漏。” 正在与托运人清点货单的王航皱眉,头也不回道:“用东西堵起来,反正在釜山只卸不装。这两天全船停水,一切等出港后再说。” 大副得令立刻抬脚往船尾跑。 整整半天,许衡旁观着驾驶室里的忙碌。亲眼目睹船员们变身救火队员,以各种各样合法或不合法的方式应对检查。最终目的都是相同的:让货物顺利入境,让“长舟号”安全离港。 其中最让人惊叹的莫过于王航:他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0 既要负责应对检查,又要陪货方、监理打太极,各种角色随意切换,简直堪称无缝对接。 与此同时,船上的麻烦也层出不穷:机舱的钢丝要插琵琶头、吊机没人操作、船东*突然要求除锈…… 如果说之前在日本靠泊,只知道进出港手续繁琐、耗时绵长;如今坐在驾驶室里,看着所有要经历的一切——即便习惯了忙碌混乱的许衡,都难免觉得头大如斗。 到最后,她坐在驾驶室里坐立难安:别人都在辛苦奔波,只有她,居然还算计着怎么兴师问罪……真是成心给船上添堵。 小高他们作为当事人,自己都已经认罚服判,没有必要再旁生枝节。 想到这里,许衡悄默声地站起身来,准备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溜出驾驶室。 正当她将手放在门把上的手的时候,那低沉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站住。” 第16章 聚餐 王航不仅没让她走,还重新搬了把椅子放在过道边,强行安置许衡坐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驾驶室里依旧人来来去去,忙碌的船员们纷纷对她投以好奇眼光。 许衡满脸臊红,从未觉得如此难堪。 在华海所常年加班,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工作量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天生的责任感使然。忙碌辛苦对许衡来说是种压力,更是动力,驱使着她让自己变得更加有用。 被当成闲置物品展示给大庭广众,简直让人坐立难安。 她试着要搭把手,却没谁敢接茬。 张建新和宋巍都看出王航有意整她,每次路过几乎躲到墙上去。 驾驶室里的三副是他学弟,本身又个人崇拜情结严重,更是不敢造次。 许衡试图离开座位,却被时不时飘来的冰冷眼刀恐吓,只好乖乖坐回去。 在“长舟号”上待了这么长时间,虽然也没真正帮上过什么忙,却从未像现在此刻这样,被人为地孤立起来。 他仿佛是通过实际行动、用客观事实证明:她就是个废物。 诛心啊。 许衡咬着牙,试图用目光反击那罪魁祸首。 然而,当对方不经意回眸时,她依然会乖乖收起自己的视线,将头埋得低低的,像个认真悔改的小学生。 好汉不吃眼前亏。 在船上,船长就是国王、是律例、是一切行为的准则:他说放缆绳,甲板上就得立刻行动;他让全速前进,机舱里就必须马达轰鸣;他决定将船员留在日本任由警方处置,即便律师,也只能束手旁观,哪怕受恩于人。 许衡不是不知道自己错了,在她作出选择前就已经料定结果。 张建新和大厨都想救人,却不敢违抗船上最高长官的意志,只能旁敲侧击地求她帮忙。如果说许衡一开始还有些犹豫,见到船员们全都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便彻底下定了决心——律师的终极追求,不就是实现人人平等吗? 尽管对于小高等人来说,在日本被扔下和在韩国被赶下船,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釜山港业务繁忙,“长舟号”的卸货工作要持续整整一夜。 岸边早已华灯初上,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不像首尔那般繁华,却充满了热情与安静交替的独特韵味。 顺着驾驶室的窗户向外望,龙头山上的釜山塔被五彩斑斓的射灯勾勒出清晰轮廓。顺着山坡往下,一排排民居如同随意泼洒的珍珠,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影,点缀在渐黑的夜色里。 码头边的街道上,已经有各式霓虹灯招牌挂起,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吆喝声。山脚下的夜市颇具规模,看似专门服务于从远洋轮下来的船员们,能够提供美食、喝酒、唱k等各式消遣。 自从下午靠泊后,船上大部分人都没休息。大厨胆战心惊的送走卫检官员,很快又来了个电话,说是因为停水无法开伙,晚饭只能上岸解决。 王航让三副负责写报告,回头再向船东单独申请经费。 这些临时补贴不包括在工资里,是纯粹的额外收入。一般数额都会超过实际需要,对船员们而言是笔意外之财。许衡看得出来,接到消息后,大家干活的热情明显都高涨了许多。 只有她,既不算船上的工作人员、拿不到补助,又得跟着挨饿,最可悲的是还要继续接受这近乎“游街示众”的羞辱。 心里越发不平衡了。 许衡不得不承认,王航很会看人。明知道她讲义气、爱面子、争强好胜,如果强按牛头喝水,恐怕会落个玉石俱焚。所以才选择软刀子杀人:只是罚她这样坐着,就足以将女律师原本的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磨成一滩渣滓。 到后来,各种手续基本上告一段落,港方、货方、船方先后离开。除了留人监督卸货,驾驶室里再没有往来奔波的纷繁忙碌。 许衡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饿过劲儿了。 来接班的宋巍终于忍不住,试探着解围道:“王船,你跟张大哥他们去吃饭吧,船上我看着就好。许律师,你饿了没?要不要一起?” 前半句话明显就是个借口,三副刚刚说甲板部的约好要聚餐,等宋巍来了就准备换衣服上岸的。王航虽然没有明确接受邀请,但作为甲板部乃至整艘船的老大,当然没理由缺席这种集体活动。 许衡之前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留在驾驶室过夜,如今自然向宋巍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暴君本人也有些疲惫,四肢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貌似不经意间回望着她:“饿了?” 许衡噙着唇,眼巴巴地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没有松动,语气却明显缓和:“一起去吧。” 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将近七十年,她却只能在得到恶霸首肯后才敢起身,妇女解放运动的道路果真任重道远。 宋巍见许衡脚麻了站不住,连忙过来帮忙搭把手,小声嘱咐道:“许律师,待会儿多敬两杯酒,姿态摆出来就行。船长这人其实很好说话的。” 她僵着脸扯了扯嘴角,笑得虚伪无比。 大副、水手长等人都已经等在岸边。许衡顺着舷梯最先下来,立刻被他们团团围住。 “哎呀,许律师,没事吧?” “船长终于同意让你走了?” “别怪我啊,我当时真想帮你来着,可惜手上事情急……” 一帮人围着她长吁短叹,争先恐后地把自己摘干净。许衡明白他们并非恶意,只是终究咽不下那口气,沉默着懒得回话。 张建新看出她心有埋怨,连忙拍着胸脯道:“许律师,你别怄,今天哥几个舍得一身剐,也要替你把船长干趴下!” “对!老子们十几个人,不信干不过他一个!” “就是!” 都说酒壮怂人胆,这还没开始喝,船员们便琢磨着怎么造反了。经过下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1 午半天的经历,许衡对接下来的形势保留谨慎的悲观态度。 王航和三副最后下船。 他穿了一身t恤短裤,长长的腿脚露出来,像个身材颀长的游泳运动员,矫健而不乏活力,站在众人之间显得很打眼。 许衡勉强别过视线,默默提醒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知人知面不知心。 王航却像根本没看到她一样,和三副有说有笑地走在后面,任由众人撺掇着请客。 一行人刚出码头,很快便走进了山脚下的那片夜市。 张建新在大洋集团干了十几年,经常跑釜山航线,对沿途的每家店都很熟悉。他一路上给许衡介绍了不少典故,最终把大家带到了当晚目的地。 这是一家夫妻店,老板是东北人,朝鲜族。早年投靠韩国亲戚,拖家带口移民到釜山,却始终以中国人自居,见到中国船员也显得格外热情。大洋集团的大部分货轮靠泊这个港口时,都会来给他捧场。相应的,跟周边的其他店面对比,他家的食材更新鲜,价格也更加实惠。 发现同行人中有女性,老板娘显得尤为开心,拉着她的手“闺女”长、“闺女”短地叫个不停。还特意送了两份蔬菜,说是补充维生素c,怕许衡在船上待久了没营养。 这种他乡遇故知——即便不是本人的故知——的感觉,如同温润的韩国清酒,氤氲着漂洋过海的疲惫身心。 接下来,许衡很自然地便融入到酒桌上欢愉的气氛里。 水手长果然没有失言,带领手下兄弟轮番发动进攻。 以王航和三副为代表的驾驶室队,因为混入了张建新这个“奸细”,很快便陷入了被动。往往是好不容易喝完一轮,就因为大副的主动出击而重燃战火。甲板队仗着人多势众,连歇口气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任由其被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许衡谎称肚子饿,躲在一旁吃鱼理刺、剥壳吞膏。沉浸于海产的鲜美味道、坐看“长舟号”内部捉对厮杀,简直是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场上局势却在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 五大三粗的水手长率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已是强弩之末。缺乏有效组织,其他船员们很快乱作一团。吐的吐、倒的倒,没一会儿便彻底败下阵来,徒留王航面色微酣地端着杯子,扭头冲向大副:“老张,咱也走一个?” 原本忙着扇阴风点鬼火的张建新脸色刷白,许是害怕身份暴露,连忙架起最先“阵亡”的三副道:“我,我先把这小子送回船上去!” 许衡见他低头浅笑,像个孩子似的得意,又是一阵没有来由的心跳加速。 出息!她连忙暗斥自己:许衡,千万不要被敌人的外表蒙蔽,甲板队还等着你力挽狂澜。 第17章 耍赖 王航端着杯子,视线越过杯沿,眯眼看向许衡。 她有些瑟缩,似是陷入圈套的小羊,明知道在劫难逃,却还是要拼死一搏。 进港过程总的来说还算顺利,他心情不错,在酒精的放大下,愈发感觉良好。 女孩被困在驾驶室整整一下午,没喝水没吃饭,刚才上桌时两眼都放着绿光。海鲜味美,却很容易引发肠胃不适,王航向来敬而远之。她那食指大开的样子,只是看着就让人很满足。 恰如他对她的判断:不计成本、不顾后果、随心所欲、快意恩仇。 王航仰首,一口将杯中物饮尽,感觉慢慢上了头。 她终于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笑容虚伪无比:“王船。” 王航没有理会,而是伸长胳膊给两人分别斟上酒,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许衡毫不含糊,一口直接闷掉,假装豪迈地说:“先干为敬。” 举起杯子,王航的手腕悬在半空中,笑容慵懒,以不变应万变。对他来说,摄入酒精已经不再是种负担,而是给麻痹的神经做按摩,每一口都能制造出微妙快*感。 “慢慢喝,不着急。” 清风徐来,海边的夜晚热闹喧嚣,有音乐从别的档口传来。招揽客人的大声吆喝、杯盘碗盏的清脆撞击、花枝招展的霓虹招牌,各种声音与朦胧光影混杂在一起,将釜山的天空晕染出别样的色彩。 许衡发现王航已经有些醉意,只是眼神不乏清明。看得出来,这人酒品不错,是那种任何时候都会想尽办法控制自我的怪物。 她的酒量不大,跟号称“海量”的海员来说,简直不堪一提。 但她会耍赖。 聚餐刚开始的时候,水手长和张建新就急着拉所有人下水。许衡死咬着肚子饿,坚决不端杯子。众人见她一介女流,便也没有强求。 如今和王航捉对厮杀,愈发没了顾及,各种不上道的办法使出来,纵是原则性极强的船长大人也招架不住。 “我以茶代酒……你不会也喝茶吧?” “喝酒喝双嘛,肯定要再来一杯啊。” “我?我就不用了,反正我喝的又不是酒。” 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许衡在酒桌上将这一点体现的淋漓尽致。别怪她偷奸耍滑——律师应酬客户也少不了觥筹交错,真要老老实实喝,几幅身体都不够赔。除了发挥优势,靠四两拨千斤的口才灵活应对,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大多数时候,酒桌上喝的就是个气氛,多一些扯皮拉筋,反而更能激发大家举杯的兴致。 许衡常年陪赵秉承出入社交场合,对于各种挡酒词、行酒令全都门清儿。这一点,又岂是酒量过人、作风实在的船员们可以相提并论的? 即便心思缜密如王航,毕竟也还是个爷们,不可能真的跟个撒娇耍赖的女孩去计较什么。正因如此,几番往来之后,微醺的快感就转化为了飘渺的失控感。 他不说话,光坐在那儿直喘气,任由许衡叫了几声都没反应。罪魁祸首心中直呼畅快,表面还要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你不会真喝醉了吧?” 王航斜睨着眼睛瞪她,像个不服输的少年,配上酒精刺激出的绯红脸色,简直是在诱人犯罪! 许衡得意的恨不得转圈圈,决心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 “醉了也好,醉了不怕讲真话。”她捋了捋头发,貌似很有感慨,“你是不是经常这样被人灌?” 王航不搭腔,已经有些蔫头蔫脑的模样。 律师没什么缺点,乘人之危算一个,痛打落水狗更是职业习惯:“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他抬眸,目光深邃幽暗,声音暗哑如砂纸摩擦:“别以为我醉了就能乱说话。” 许衡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片,心里却在发憷——只知道醉了的人会说自己没醉,从不知道承认自己醉了的人是真醉还是假醉。 “我没乱说话,哪敢跟你乱说话。”她撇撇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2 嘴,“今天下午的这一出已经够我学习了。” 王航忍不住得意,孩子气地笑起来:“学习什么?” 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晃瞎了眼,许衡差点接不上茬:“……学习不要多管闲事。” “忍得住吗?”他挑衅地挑挑眉。 “忍不住。” 海浪拍打着堤岸,灯光在头顶来回晃动,影影倬倬。身下的路面正辐射着白天所吸收的热量,一点点烫在脚心。腥咸的微风顺着海岸线吹上来,扯动店铺门口的帆布招牌,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两人隔着一桌子醉汉遥遥相望,鼻息里尽是腥咸的海味和浓烈的酒香,目光迷离羁绊。 许衡怀疑自己喝多了,连身体都不听使唤。用尽全部力气勉强别过视线,方才恢复呼吸:“规矩太多,我只能尽量向标准靠拢。你不要指望船上的每个人都像机器一样运转。” “我当然要指望。”王航低下头,端起酒杯自斟自饮,“大海里全是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如果不把所有人揉成团、捆成对,又怎么能够互相支撑着船行千里?” 自古以来,航运界就是准军事化管理。在人类与大自然的交锋中,只有集团作战能够形成合力、赢得生机,各自为政、各行其道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不是海商法律师,许衡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大家偏偏都有“除我例外”的思想,个人意志本能地要求坚持自我认知。 被强迫放弃独立判断,任由外界左右驱使,绝对是事非亲历不知难。 王航没有等她回应,更不指望她回应,自顾自地喝完酒,用手背擦了擦唇角。他若是许衡也会不服气,可只要上了船,便容不得那么多“不服气”。 “你怎么把小高他们从牢里捞出来的?”待情绪稍稍稳定后,他再次出声问道。 许衡捏碎一只蟹腿:“签了个字。” 王航没弄明白:“什么字?” “你的名字。”许衡小声说。 根据三井的介绍,日本警方其实也不愿意扣留船员。 这种涉外案件处理起来很繁琐。既然赃物已经追回,受害人也没有损失,只要船长愿意作保,那便无需浪费司法资源。 形式主义在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没人想自找麻烦。 拿着伪造的船长签名,以及正规登记的律师资格证,许衡很顺利办理了保释手续。三井或许明白,或许不明白,但至少表面上装成公事公办的样子,甚至主动开车送他们回“长舟号”。 多好,矛盾化解、宾主尽欢,王航没有失掉他船长的威严,日本警方也没有揣上烫手的山芋,只需要脏她许衡一个人的手。 可律师的手,不就是用来弄脏的吗? 王航似是气极,不怒反笑:“我的名字?!” 许衡索性破罐子破摔,点点头道:“你的名字,我伪造的。” 这种事情,她其实大可不必承认。但是,既然船长作保船员是通行做法,王航的坚持便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伪造签名,或许有损于许衡自身的信誉,却能以最小的代价解决问题。 王航感觉很无语。 他早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却没有料到许衡竟毫无底线。 律师的思维方式果然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他将坐在桌子对面的女孩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长头发、双眼皮、小巧的鼻子、秀气的嘴巴,尽管实际年纪已经二十八岁,却依然有着孩童般的天真表情——难怪会让人防不胜防。 “你就不怕被揭穿?”男人的声音里没有透露任何情绪。 许衡咬了咬嘴唇:“怕啊,我们律所在日本还有业务呢。” 王航追问:“怕还乱来?” “其实结果并非由我决定。”她垂下眼帘,“如果不是为了船上纪律,你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即便取保程序有瑕疵,日本警方也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人去故意揭穿这件事。” 一番话分明就是故意说给王航听的:既表明自己被逼无奈的动机,又将责任推到他身上,甚至不容半点推脱与反对——这跟先斩后奏、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王航看着她,不做言语。 许衡明白药下得猛了一点,连忙补救:“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人跟人之间讲的不就是感情吗?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分个对错才能做出决定的。” 见对方还是不说话,她干脆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行了行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反正真有谁问起来,我也不会承认。” 王航冷笑:“除了伪造签名,你还会做伪证啊?” 第18章 德性 “来劲儿了是吧?” 许衡扔掉蟹腿,不再伪装纯良:“就你道德高尚,就你坚持原则,就你是个船长;别人该受穷,别人该坐牢,别人该犯罪。” 她拍净双手,猛地站起身,恶狠狠道:“德性!” 王航愣住神,显然没有跟上这趟节奏。他甚至怀疑是酒精发挥作用,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我是大洋集团的法律顾问,船员在境内外遇到的法律问题,都是我的职责范围。你要树立权威,ok,没问题;我要向客户负责,劳驾,别挡道。” 许衡决绝地迈开腿,两步并作三步走过来,猛然一脚踢在他身旁的凳子上,把王航吓了一跳。回头却见女孩弯下腰,架起滑向地面的水手长,并将对方架上自己肩膀:“哥,别睡了,我送你回船上去。” 没等王航反应过来,那小小的身体已经化作拐杖,将壮硕的水手长托起来,艰难却坚定地朝码头挪去。 夜半海风渐凉,带着腥咸的味道扑面而来,摩擦过皮肤时有些许粗糙的触感。 保持固定的姿势,迎着风来的方向,王航感觉神智被抽离,渐渐进入到某种恍惚的境界。 北太平洋的潮汐日夜拍打着大宗台下的礁石,这片迎接着欧亚大陆最早阳光的半岛,因海而生,因海而落。 海有海的博大与澎湃,却无法否定陆地的坚持与值守。 他不是第一次航行到釜山,也不是第一次在这家排挡吃饭、喝醉、与人争执。以前他是实习生,被骂了,会不服气地借机给上司灌酒;后来他成为干部船员,学会骂人,也适应了被别人灌酒。 职务的升迁有迹可循,心态的变迁却潜移默化。食物链的轮转就像最强大的咒语,将人们变成与最初全然不同的模样。 透过被酒精模糊的视线,远远望着许衡蹒跚而单薄的背影,王航以为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一阵失神后,却发现张建新已经从船上跑回来了。 大副拦在路中间,试图给女孩搭把手,却无法抢走她肩上的水手长。那人只好又赶到大排档,拎起另一个知觉全无的醉汉。 今天可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3 能真的喝多了,王航想。 跑起来的时候,海风拂过脸颊吹走燥热,带来了愈发真实的感知。他快步追向码头的方向,赶在许衡被压扁前,一把接过了水手长。 两人错身而过,王航咬着牙出声,似解释似承诺:“我不会揭穿你的。” 许衡正累的气喘吁吁,突然感觉如释重负,紧接着便听到这近乎不可能的妥协,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想到对方刚才的咄咄逼人,她没有感激涕零,却选择死鸭子嘴硬,故意用挑衅的语气顶回去:“谢谢你啊。” 王航不以为意,模仿她的口吻道:“不用谢啊。” 女孩哑然失笑。 他们分别架住水手长的双臂,顿觉轻松不少。只苦了中间那个人,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肩膀上,第二天起来必定腰酸背痛,跟脱臼没有两样。 话题从之前的争锋相对,转化为对水手长体重的讨论。 许衡很奇怪,为什么从事体力劳动的人还能保持如此壮硕的身材。难道是因为当了领导不干活,成天只顾吃喝玩乐加攒膘? 王航说她少见多怪,个子小稳性差,太轻了早就被吹海里去了。 许衡点头表示受教。 上船的时候,他们都累得满头大汗,只能一人一边把水手长给吊上去,任由其像个沙袋似的在甲板上磕磕碰碰。 最后就连许衡都有些过意不去,望着瘫倒在床上、浑身脏兮兮的水手长,心虚地问:“他醒来不会怪我们吧?” “关我们什么事?”王航拍拍裤腿,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冷然道,“明明是他自己爬回来的。” 两人刚刚从舷梯上下来,便见大排档的老板带着几个伙计,帮忙把剩下的水手统统送了回来。 这一晚上的热闹至此终于落下帷幕。 因为停水,许衡回房间之后没有洗漱,倒在床上便睡着了。半夜似乎听见隔壁有呕吐的声音——在全封闭的船舱里,没有办法及时冲洗——想来那味道也是够可以的。 模糊的梦中,她甚至为此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浅笑。 起航时间是第二天中午。 按照之前的安排,船上直到出港才能来水。估摸着厨房不会开伙,许衡索性蒙头大睡,准备起床直接吃早午饭。 手机铃声却不肯善罢甘休,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般萦绕耳边。 她伸手按掉了几次,却见“赵秉承”三个字始终在昏暗的屏幕上闪烁跳动。 对方最后选择发短信来表示关心: “到韩国了?” “师父年纪大了,帮不了你多久,要学会独立开发和维护核心客户,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到了高雄再联系。” 许衡将手机牢牢攥在手心里,直到磕出深深的红印。 宿醉后的头痛令王航脸色苍白,顺着舷梯爬上驾驶室时,张建新都忍不住出声探问:“要不要再去睡一下?出港时我打电话叫你。” 他摆摆手:“房里味道大,更待不下去。” 刚交班的宋巍慨叹:“瞧瞧,缺了我这个核心战力,甲板部的那帮孙子就骑到你们头上来了。” “亏得缺了你,不然还得多架一个人回来。”张建新嘲讽道。 “昨天水手长也倒了?” 张建新点头:“倒了,今天早上连床都起不来,说是胳膊被人给卸了。” “醉酒怎么会醉到胳膊上?” “鬼晓得,神经。” 王航从墙上取下望远镜,抬手遮在眼前,摆出一副正正经经观望航道的样子。 宋巍临出门时突然想起来:“许律师昨天也喝酒了?” “没。小丫头片子,精得跟猴儿似的,连杯子都不端。”张建新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我去给她买点吃的。女孩子熬了夜,可不能再不吃早饭。” “哟,你小子还挺怜香惜玉的嘛。” 王航突然把望远镜重重放下,扭头指示宋巍说:“新来的服务生和水手待会儿就到,你先去码头上接应。” “不是有中介吗?”张建新有些奇怪地插嘴。 王航没说话,只是看了宋巍一眼。对方立刻不敢吱声,迅速领命离开。 随着悠长的汽笛声响起,“长舟号”再次扬帆启航。 许衡已经很适应波浪的颠簸起伏,丝毫没有因为出海而感觉不适,甚至还有几分怀念这份荡漾。 稍早前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烦躁,在看到窗外的碧海蓝天时,渐渐成为过眼云烟。 生命起源于大海,最终的最终也将归属于大海,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没有什么比大海更能够抚慰我们的身心。 许衡靠坐舷窗旁,平静而缓慢地清醒过来。 新来的服务员是个小个子,四川人。在水手们撺掇下,已经被取了个“小四川”的外号。 许衡自我介绍后,男孩投过来的视线也变了,充满了尊敬与好奇:“律师姐姐,您上过法庭吗?” 在华海所,助理律师依然没有独立出庭的资格。即便自己承办的案件,也必须由师父带着,美其名曰“对客户负责”。 毕业后就当律师的本科同学早已经独当一面,研究生同学也至少执业了三年。只有在海商法领域苦熬资历的她,依然负责鸡毛蒜皮的小案子,甚至连自己争取来的案源都保不住。 和那些喜欢夸大宣传的“老油条”们不同,许衡始终无法信口雌黄,即便对象是远洋轮上的小小服务员。 她苦笑着摇摇头,勉强挑了个说得出口的理由:“我主要负责非诉讼业务,不出庭的。” “我知道我知道,”坐在餐桌对面的宋巍连忙插话,试图参与到谈话里,“诉讼才是打官司,非诉讼业务就是不需要打官司,负责审合同啊、并购谈判什么的,比诉讼律师更赚钱。” 许衡想说自己赚不了钱,只是给人打工、替人做嫁衣而已。 然而,面对小四川崇拜的目光,联想到赵秉承发来的短信,却觉得如鲠在喉。 王航向来食不言饭不语,此时却把筷子搁到碗沿上,清了清喉咙:“宋巍,你有时间弄清楚这些,不如好好背一下航海英语。” 宋巍明年就要考大副证,英语成绩是短板,一直都很头疼。听到上司故意戳痛脚,表情立刻就变了,将头埋进饭碗里,不再言语。 谈话氛围被破坏,小四川也赶忙去收拾碗筷,不再留在原地套近乎。 许衡有些感激地看向王航,却见他已经端起碗筷,慢条斯理地继续进食。 第19章 作风 吃完饭,许衡习惯在甲板上散会儿步。 从釜山往高雄走的都是近海,风浪没有之前那么大。 “长舟号”号卸载部分货物后,重心升高,船上的视野比之前更好:虽然海上风景全都大同小异,但对初次出海的人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4 来说,这片美景总是怎么看也看不腻。 海阔天空,一路是蓝。 眼前的西太平洋风平浪静,顺着水天线往远处眺望。大海茫茫,没有尽头。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美得就像一页童话。 追在船尾的海鸥一直在头顶上打转,婉转低回地叫着。 海风呼呼地直拍着脸颊,带来微凉的舒爽,许衡凭栏远眺,久久不愿离去。 在这样的环境下,什么烦恼都不再能够困扰人心。 她掏出手机,一条条地翻看自己与赵秉承之间的短信记录。翻到最后一条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按了“全选”键,将所有信息连同通话记录都删除掉。 如释重负。 都说与大海打交道的人胸怀广阔。在海上待久了,分析问题的方式似乎也有变化。曾经以为的休戚相关,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投机取巧——人终归需要锻炼才能成长。 “没信号的。” 那人的声音突兀响起,吓得许衡手中的电话差点落进海里。 她回头只见王航站在舷梯旁,眼睛被帽檐遮住,透不出其中的光亮。 “我知道没信号。” 对方似是不屑地哼了声:“那就别拿着它到处晃悠。” 经过这几日的接触,她已经学会不再以表面上的态度判断王航的情绪。听到这明显的挑衅,许衡没有反驳,而是乖乖地将手机□□口袋里,回了声简单的“哦”。 王航愣了愣,犹豫片刻后,挪了两步靠近许衡。 他背靠着栏杆,侧着头看向船舷外的风景,视线刻意别开了一定的角度:“没事别跟船员套近乎。” 原本还沉浸在眼前美景中的许衡,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警告,本能地反问:“你说什么?” “我让你没事别跟船员们套近乎。”星辰般的眼眸微阖,眯成一条狭长曲线,焦点落在很远的海面上。 许衡明白昨晚酒醉后的和解只是一时冲动,接下来的这番话才是王船长的真心想法。 没有听到原本意料之中的反驳,王航稍稍松了口气,语气渐缓道:“船上不是人情社会,等级制度非常森严。我们国家的船还好,欧洲和日本造的船,生活区都是分开的,普通船员连进大台的资格都没有。” 见许衡眉毛挑起,他连忙加快语速:“我知道你觉得这不对,可船上跟岸上不一样,大家把性命交到船长受理,对船长形成的信任和依赖就像病人对医生、学生对老师,病人能跟医生唱反调吗?学生给老师布置作业?” “这和我跟船员们说话、打交道没关系吧?”许衡尽量情绪平静地问。 “当然有关系。”王航一本正经地回答:“船上需要贴的秩序和纪律,这是不可以逾越的。很多老水手的海龄比干部船员的年龄还大,却依然非常尊重我们,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中。你不能因为自己喜欢,或者感兴趣,就贸然打破这其中的屏障。” “聊天也不行?” “聊天也不行。” 许衡不服气:“我看你平时跟他们讲话讲得很好。” “那确实,可都是我主动,你看过有谁敢直接找上级拉关系的吗?” 她噙住唇,似是认真搜索记忆,最终却无功而返。 王航继续道:“等级和制度都是非常空泛的东西,如果不能落实在具体的日常点滴中,就没人把它当回事。” 许衡想起自己最开始与小高聊家常,对彼此有所了解,在晕船过程中又受到颇多照顾,确实从未想过要将两人的地位区别开来。 但如果小高只是普通的餐厅服务员,她肯定不会为之冒险伪造签名。 大概明白王航的意思,她还是皱着眉头开口:“我是跟船熟悉业务的,和水手们定位在一个级别会不会更合适些?” 王航观察她表情,确定许衡不是在开玩笑,反问:“你真想住到水手舱去?” 她连忙直摆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现在住的挺好,哪儿都不想去。” “陈胜吴广可没那么好当。”他说,“我刚上船的时候,也非常不理解这种现象,慢慢的就适应了。” 想象威风凌凌的王船长当实习生的日子,被人呼来喝去应该也是常态,只是不晓得当初的他是否也能保持一副冰山脸,抑或也曾经是个愣头青。 许衡笑起来,在蔚蓝海水泛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 她或许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女孩,却有张动人明媚的笑脸:唇角的微妙弧度,眉目里淡淡的光亮,以及眼角泛起的细微纹路,都传递出了一份真诚的愉悦。 王航的视线也为之吸引,从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移回来。 “好吧,”她说,“我愿意成为‘保王党’。” 海风在吹,将这份承诺送到耳畔。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湛蓝海水的倒影,也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许衡眨了眨眼睛,将发丝从脸颊上捋掉,试探地问:“你不会真把我丢到水手舱去吧?水手长已经放话了,要让他知道是谁卸了他的胳膊,非把那人扔海里去不可。假如我一个没忍住,把你给卖了,千万别说什么不仗义……” 王航猛地转过头,再次看向大海,反复做着深呼吸,不做言语。 她用手肘拱了拱他,试图唤回对方的注意力,却见那人猛然一个箭步撤得老远,满脸惊魂未定的表情。 见了鬼了。 “等等,”许衡怕人下一秒就消失不见,连忙出声阻拦,“水手长算是可以接触的对象吗?” 和干部船员一样,普通船员也分为甲板部和轮机部。前者由水手长带领,专司甲板上的船艺工作,是大副的左膀右臂。轮机部则有机工长带领,下设铜匠和机工,铜匠负责焊接,机工负责加油,各司其职、各谋其政。 船长想要轻松,离不开好大副;大副想要轻松,则离不开一个好的水手长。 作为承上启下的关键环节,若想要深入了解相关业务,许衡以为自己还是绕不开普通船员。 “为什么要接触水手长?”王航干涩发声。 许衡将自己的想法悉数告知。 “有什么问题就问张建新吧。”他有些心不在焉,“老张从甲板一路做上来的,各种经验都很丰富。” 在船员职业中,一开始的位置往往决定了最终的高度。 普通船员做到头,区别仅在于当水手长还是机工长;干部船员则从实习生开始,一路三副、二副、大副,或者三管轮、二管轮、大管轮,最终分别成为船长或老轨。 国内的干部船员通常要求有大学学历,也就是说,别人成年后已经在船上干了四年,你可能才从学校毕业,还要当一年的实习生才能转正。可这之后的职业发展,与最初上船赚钱的人相比,则可谓天渊地别。 很少有人能够从普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5 通船员晋升为干部船员,甚至大副。所以许衡才会奇怪地问:“张大副?他还当过水手?” 王航点点头:“他当年在海军服役,转业后加入大洋集团。因为学历不够,从水手一路做到水手长。这种情况,其实可以一直做下去,再不然向公司申请上岸也行。但是老张喜欢大海、喜欢船,所以才又考了成人教育的学历,一步步当实习驾驶员、三副、二副。” 许衡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张建新面相老成:因为他确实有那么老。 “老张是军转,作风问题无小事,你问问业务上的事情可以,别再套近乎了。”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听起来又有点弦外之音,许衡觉得味道怪怪的:“你什么意思?” 王航皱眉看她,似是欲言又止,闪耀透亮的眸光里难得尽是纠结。 许衡愈发觉得不对劲:“倒是说话啊!”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他撇着嘴,再次将视线调转。 劳资真是日了狗了。 昨晚还举杯一笑泯恩仇,今天听他教诲也没有顶嘴,接下来就敢拐弯抹角地指责她作风有问题——这和最开始嫌弃女人上船的沙文猪有什么区别?! “你知不知道老张今年多大?”许衡假笑着牵起嘴角。 “47。” “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多大?” 王航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按照证件上登记的出生年月日推算:“28。” “你知不知道他的年纪足够当我爸爸了?!作风问题……我看你才是脑子有问题!” 第20章 向南 高雄是台湾最大的贸易港口,拥有近30个深水码头和2个浅水码头,进出口吞吐量占台湾对外贸易的三分之二。 上世纪90年代末,这里曾跻身世界第三大集装箱港口,仅次于香港和新加坡。 随着大陆经济的迅猛发展,各大港口也随之繁忙。如今,世界前十大港口中,大陆的港口就占了一半。 在此背景下,高雄港已然不复当初的荣耀,渐渐没落的同时,也将经营重点转向观光和物流。“长舟号”此次靠泊,只是为了卸空集装箱,方便缩短之后航程中的装载时间。 因为停靠时间短,许衡没有专门办理入台通行证,只能留在船上遥望这座城市的天际线。 事实上,尽管两岸关系时有缓和,台湾方面对于大陆人员的签证管理依然十分严格——只有在这个港口,船员们不能凭借自己的船员护照登陆入境。 船代公司的职员过来时,顺路买了些消耗品补充给养。除此之外,这里的港口官员不似韩国人的彪悍,即便语速很快,因为用了很多语气词的缘故,也显得没那么凶。 手机铃声在整点响起,似是算准了“长舟号”的靠泊时间。 许衡按下接听键。 终于处在同一时区,两人之间却比隔了千山万水还要遥远,赵秉承声音沙哑地“喂”了一声。 许衡情绪平静:“赵老师。” 王航看到她在甲板上打电话,来回踱着步子,像是很不耐烦。他从驾驶室的墙上取下望远镜,调低倍数后,朝向那移动的人影。 女孩眉头皱得死紧,似乎在与人争辩什么,语速极快。 王航看不懂唇语,即便看得懂,也跟不上这么快的速度,索性放弃。 “我不可能不管。”许衡近乎咆哮。 “那个日本警察知道是什么情况,所里只需要盖章确认就可以了,没有必要上纲上线。”她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慢慢放缓语气,“真查出来签字是假的,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赵秉承叹了口气,像是教训不懂事的孩子:“小衡,《领事认证办法》3月份就要生效,所有签字盖章的个人和机构在外事活动中都要负责的。你这次跨境办理保释手续,即便只是临时动作,依然需要所里授权,我得对其他合伙人有所交代。” 许衡觉得太阳穴在一跳一跳的疼。 华海所虽然家大业大,但本质上还是由几个合伙人说话。赵秉承资历最浅,即便案源多、路子野,在大部分时候还是要受制于人。 她给赵秉承当助手这么多年,深知对方的尴尬处境——但凡遇到个人利益与集体意志有冲突,几乎都需要他作出妥协。 “大洋集团不是你的客户吗?我这样做也算是分内职责吧?”她换了只手拿电话。 “他们是跟律所签的顾问协议,我们的每一次服务都必须事前谈判、事后计费。你擅作主张,又是涉刑案件,所里恐怕不是那么容易通融。” “实在不行的话,要按什么标准收费、提成,都算我个人的吧。”许衡的手肘撑在栏杆上,微微弯下了腰,“麻烦大洋集团跟我们倒签协议,把所有手续补全。律师资格证的认证手续就晚点再办,反正我这几个月也不能执业。” 挂上电话,回头忽见王航面色微凉,正无声无息的站在她身后。 许衡被看得心里发毛,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听到了多少,只好干巴巴地笑道:“忙完了?” 王航的语气很硬:“你们要跟集团签什么协议?” 许衡连忙摆摆手,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没什么,法律顾问的常规业务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说说看。” 她估计是自己最后半句话欠考虑,让心高气傲的船长大人不爽了,只好伏低做小:“我老师是大洋集团的法律顾问,要办点手续,需要你们配合。具体内容我也不知道,真的。” 王航挑了挑眉:“那个姓赵的律师?” 许衡点头如捣蒜。 “我们集团不止有一个法律顾问吧。” 许衡语带吹捧:“确实。大洋集团多大的企业啊,自己就有法务部和专职律师,怎么可能只配一个法律顾问?我还有同学在你们那儿上班呢。” “哦。”王航点头,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集团盖章都需要走合规程序,你说的是什么协议,居然想倒签就能倒签?” 航运业的利润巨大,风险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价值千万美金的巨轮,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倾覆沉没,即便是小小的货损,也要扯上货方、船方、代理方等诸多利益相关人和保险公司。 对于这样的大企业来说,严格管控签字程序无可厚非,任何违规操作都需要有人背书。 许衡刚才的提议只是用来堵赵秉承的嘴,如果执业资格认证失败,再扯上伪造证据什么的,她真有可能吃不完兜着走。 想到这里,许衡愈发觉得头疼,也没有心思与王航继续应对下去。好在驾驶室里正好有事,派人叫走了船长。 他临走前,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许衡忍不住打哆嗦。 从台湾驶往新加坡的路上,会经过东沙群岛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6 。 晚饭时,餐厅里很热闹,船员们都在兴致勃勃地商量手电、网兜一类的事情,听得许衡懵头懵脑。 宋巍见她一脸疑惑,好心地解释道:“台湾人喜欢玩鸽子。信鸽比赛通常得用船把鸟儿带着,从高雄出发,到东沙群岛再放掉,让它们自己飞回来。具体怎么回事也没人清楚,反正船一到东沙附近,晚上就经常能抓到鸽子,很好玩。” 许衡眨眨眼睛:“抓到之后呢?” “吃了啊。”敦厚的二副一脸理直气壮。 许衡刚喝了口汤,听到这里差点喷出来:“吃了?” 宋巍莫名地看着她,意思是“不然呢?” 在海上待久了,缺乏娱乐活动,也不能与外界的联系,任何小事都能成为全船人的节日。 看着一帮大老爷们举着手电朝天空照,时不时还真有一两只鸟儿落到甲板上,而后一大群人会兴奋地蜂拥而上,放血拔毛——场面着实壮观,以至于许衡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如果是在岸上,她肯定会说这是侵犯私产的行为,鸽子也并非野味,怎么能被这样扑杀食用,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娱乐? 可如今是在海上,船员们有自己的消遣方式、习惯传统。她作为一个外来人员,又有什么资格说长道短呢? 总之,这一晚上的“长舟号”,群情激奋、杀生无数,简直沦为了“鸽子地狱”。 接下来的航程中,许衡并非因为道德洁癖而不吃鸽子肉,而纯粹是因为吃恶心了。 南大洋的主权虽然各个国家都在争,但实质性的冲突还是集中在个别岛礁上,商船航线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接下来两三天的航程里,许衡经常往驾驶室跑,却单见张建新和宋巍,还有年轻的三副轮流值班,很少碰到王航。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觉得稍稍松了口气。 在一望无际的洋面上,天气晴好、无风无浪,驾驶室里从早到晚都只有一两个人值班。许衡的出现增添了不少热闹,大家聊起天来也多了些话题。 高频上偶尔会出现其他船只的呼号:“中国船,中国船”。 值班的人此时便会接到另一个频道,和对方聊上两句。 有时候是渔船,有时候集装箱船或者散货船,驾驶室里却都和“长舟号”一样,是如出一辙的寂寞。 还有几次,频道上出现的不是中文,而是口音各异的英语。 但只要是在附近的船舶,都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聊。 或许因为,船员的寂寞只有船员能懂。 张建新喜欢问对方是哪里人,有几个孩子;宋巍喜欢问对方有没有女朋友,长得漂不漂亮。当然,所有人都不会忘记问彼此收入如何。 08年金融危机之后,航运业大萧条,船员收入今非昔比。但相对于岸上的大多数人来说,这还是一个非常有“钱途”的行业。 但是,从另一方面讲,船员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漂在海上。休假时收入全无,在船上出生入死的薪水摊到每一天,其实并没有那么惊人。更何况,他们在船上是24小时待岗,小时工资更比不上一般白领的加班所得。 每一个光鲜亮丽的表象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甘苦辛酸,这一点再次在许衡眼中得到证明。 船到麦克岛的时候,意味着离新加坡不远了,据说这里也是经常闹海盗的地方。 “长舟号”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第21章 演习 今时今日,各国海盗都不会像古代那样,打着“骷髅旗”,明火执仗地公然行抢。他们行踪更诡秘,设备更先进,作案手法更高明,也更残酷。 和吸引全世界注意的索马里海盗不同,印尼海盗属于“闷声发大财”的类型。 他们开着小快艇,趁着夜色往来于新加坡海峡,尾随各式船舶进行试探。只要船员稍不留神,便会被乘虚而入。大部分时候,印尼海盗都只是盗窃货物,但也有狗急跳墙、伤人性命的情况。 近年来,该水域的海盗活动猖獗,从案发数量上看,已经远超亚丁湾,成为各大商船经过时,都要提心吊胆的地方。 “长舟号”也不例外。 作为一条集散船,他们的速度不及集装箱船,也没有那么高的干舷,但又比一般的散货船、轮船安全,海盗的快艇没那么容易追上。 尽管如此,船上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从进入印尼水域后,便加强了防盗措施。 许衡在华海所经手过不少保险索赔案件,与盗抢行为密切相关。关于船方是否尽到安全防范责任的认定,经常成为诉辩双方争议的焦点。正因如此,这次出海前她就已经打定主意:途径危险水域时,要尽可能地值守驾驶室,全面掌握防盗的相关知识。 尽管这里的气氛并不融洽。 王航像个会行走的低气压,但凡出现在她面前都不会有好脸色。两人自从高雄港边谈过话后,便再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许衡不好意思追问他是什么意思,只能这样不尴不尬地面对着。 有时在餐厅相遇,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被那冷冷的眼神威慑,只好低头自己吃自己的。 许衡自认是个花痴,但不至于没脸没皮,上杆子的买卖坚决不做。 后来,就连张建新都看出情况不对,趁着某天在驾驶室值班,追问许衡哪里得罪了船长。 她满脸莫名其妙:“我真不知道。” “少年人,有点心气很正常。”大副语重心长地说,“我虽然一开始也反对你上船,但既然木已成舟,还是尽量好好相处吧。” 许衡明白张建新是一番好意,也不愿意迁怒他人,只能真心实意说了句:“谢谢您。” 烦心的事情多提也没用,她转移话题问:“王船说您以前是海军?” “他跟你说这个干嘛?”中年男人的脸上泛起红晕,显得很不好意思,“我们生的年代不好,没机会读书,只有当兵这一条路。” “他说您是老资格,让我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您。” “嗐,”张建新摆摆蒲扇似的大手,“船上虽然讲究论资排辈,但还是以能力论高低。你看王船,那么年轻就能掌舵——万吨巨轮,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看起来是挺年轻的。”许衡垂下眸子。 “二十八岁考过甲级船长证书,在澳大利亚念硕士的时候就拿了三副证……啧啧,虎父无犬子啊!” 许衡没有追问张建新话里的具体意思,只是干巴巴地笑着,勉强算作回应。 快要进入新加坡海峡的时候,船上组织了一次反海盗演习。 尽管是演习,各部门依然严阵以待,开始分工细致的准备工作。 许衡身为乘客,唯一的任务便是及时撤离,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呆在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7 角落里,等警报响起再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安全舱;船长是要为全船人性命负责的,除了发布警报,还必须最后一个离开岗位,因此也留了下来。 难得在演习开始前的最后时刻,驾驶室里只剩他们两人。 “天气不错。”许衡率先打破沉默,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男人抬眼瞧了瞧她,复又将视线调回海图上。 许衡顿时就没了循序渐进的心思,干脆清清喉咙道:“喂!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 这次,他连眼皮都没掀起来。 回想两人之前交往的点滴,许衡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阎王。连吃几天的鸽子肉,身体里火气都旺得不行。见自己五次三番搭梯子,对方却始终犟着不下台,她渐渐也来了脾气。 “我最近一直在驾驶室好好待着,没做任何逾矩的事情。就算真做错了什么,也麻烦明白讲出来,好吗?这样阴阴阳阳的,真的很没有意思。” 王航斜睨一眼,冷声道:“许律师,你想多了。” 下一秒,他抬手按下那枚只有船长在紧急情况下才能按响的红色按钮,尖锐的警报声随即在全船响起,宣告演习的正式开始。 许衡恨恨地跺了跺脚,却也只能按照之前的安排,转身跑向“安全舱”。 这里是机舱集控室的一部分,前后都有可以单向关闭的阀门,常年预备着充足的水和食物,通风系统独立运行,确保内部人员安全。 除了入口隐蔽,舱内还留有焊脚,可以将阀门彻底封闭、焊死,确保无法从外部攻入。 如今大多数新建船舶都设有类似的密闭仓。如果抵抗海盗登船失败,船员们还能迅速地统一撤离到此处,据守不出。海盗上船找不到人,也没有办法进入机舱、启动船舶,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许衡的任务是清点人数,确保险情发生时,所有人都已经安全转移。 演习模拟的是最糟糕的状况:海盗通过绳钩挂到船上,突破甲板的封锁强行登临。各部门船员会携带贵重财物和尽量少的个人物品,先后撤入安全舱。 一个、两个、三个……她嘴上数着数,心里却是慌乱的,只为王航刚才那寒彻人心的态度。 她怪自己太沉不住气,一下子捅穿了两人之间的玻璃纸。原本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如今怕是再也不行了。 尽管赵秉承曾提点过很多次,说没有城府做不了律师,但许衡就是没办法掩饰自己的任何情绪,无论喜乐好恶。 王航最后一个进舱。 按照之前的部署,机舱里已经停车断电,“长舟号”变成一艘死船,静静地漂浮在南洋海面上。他从黑灯瞎火的舱外摸进来,长腿差点被台阶绊倒。 许衡忍不住上前扶了一把。 男人的手掌依然如记忆中一般温暖、粗糙,撑在她的掌心上,传递着微薄的汗意。 机舱里也没有光亮,早先下来的船员们已经躲进了较宽敞的内部空间,这里只有他和她。 许衡感觉脊背上导过细微的电流,一点点触发酥麻的感知,像毒品般刺激着大脑皮层,根本舍不得喊停。 于是她就那样静静地保持不动,任由王航的手指与自己交握纠缠,酝酿出越来越强烈的反应。 过了几秒,又或许是几个世纪,许衡终于意识到不妥,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孰料那人却在不知不觉中用力,紧紧攥住了她。 清晰而分明的力量在黑暗中蔓延,透过皮肤、血管、肌肉,揪紧了许衡的整颗心脏。她能够听到经脉崩裂的声音,看到血肉模糊的样子——酸胀、肿痛的触感随血流奔涌至四肢百骸,突破一切屏障,改变所有规则。 他的手很大,指节弯曲过来可以贴到她的手背。许衡感觉手指被一根根地蜷进掌心里,再被用力地包裹、摩挲。每一寸肌肤相贴的空隙里,都充斥着惊人的热度,避无可避。 许衡很想哭,想质问他这样反复无常的动机,她甚至怀疑自己在黑暗中出现了错觉。 然而,王航全无声息,只是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黑暗中的沉默太过强大,没人有勇气打破这份极致的紧绷平衡。 “王船,你下来了没有?”老轨的呼喊从机舱里传出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我让铜匠试试焊机的角度。” 许衡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清清喉咙道:“全船应到二十五人,实到二十五人,清点完毕。” 安全舱里立刻爆发出鼓掌欢呼——这意味着演习顺利结束。 电闸被推上去,“长舟号”再次恢复灯火通明,“长舟号”的引擎也很快工作起来,制造出巨大的噪音。 王航站在台阶最上方,朝众人做了个解散的手势,随即转身离开了机舱。 许衡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耳轰鸣,眼睛明明接收到了光线,却看不清任何事物。粗粝的摩擦、灼热的温度转瞬即逝,她已经无法确定一切是真是假。 又或者,黑暗拉长了时间,对方只是顺手相扶,并没有那么多意欲不明的含义。 却依然忍不住脸红心跳、四肢微颤。 尽管一遍遍告诉自己冷静、理性、矜持,别被一时的错觉或冲动蒙蔽——她的手指却依然保持着蜷缩的形状,试图证明刚刚发生过什么。 第22章 海盗 白石岛上的霍斯伯格灯塔修建于1850年,位处马来西亚和印尼之间的新加坡海峡东侧入口。 一般来说,灯塔所在地的水域,往往是航运中复杂和危险之地。这些地方或礁滩众多,或风急浪高,或水道狭隘,或迷离难辨。灯塔以自己的光芒,引导航船冲破危难驶向安全的彼岸。 自古以来,灯塔就是茫茫大海航船的保护神。 然而,如今的霍斯伯格灯塔,却意味着东南亚海上犯罪最猖獗的一段航程开始。 王航和大副等人彻夜驻守驾驶室,忙着讨论各种应急预案、安排水手换防、添固防盗防抢设施。 船舯两舷各安装了三把高压消防水枪,在航经危险区域的时持续喷射高压水,阻止海盗接近船舷。 此外,船上还配备了可移动的水枪,防备海盗登轮。 在其他易攀越的位置,放置了成堆的绑扎杆、啤酒瓶,所有能够用作自卫的东西都成为了船员的武器。 驾驶室的值班人员从两个变成了三个,机舱人员被抽调上甲板,水手们搭班执勤。 海图上的转向点被标明锁死,经纬度逐一输入gps——在非必要航线宁愿绕路,也不与海盗的活动范围重合。 许衡坐在后排座位上,默默地看着所有人忙进忙出。 尽管接下来的旅途会面临生命危险,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惶恐,心情近乎平静。 错觉也罢,多情亦无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8 妨,黑暗中的交握为灵魂注入了无穷勇气,能够心怀坦荡地面对所有可能发生的一切。 视野里,男人的肩线与海平面重合,如同撑起了头顶的整片天空。 这里的水道交通特别繁忙,往来船只很多。雷达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小点,驾驶室内的氛围再次紧张起来。 高频电台里出现陌生船只的喊话,要求“长舟号”减速慢行,避让航道。 王航大步走近雷达确认定位,很快计算出对方的航速,果断命令道:“我们在主航道上,没有避让义务。让他们自行倒车。” 说完,他又转头冲守在电话机旁的宋巍说:“通知船尾注意瞭望,这很可能是海盗安排来混淆视线的。” 几分钟后,负责甲板巡逻的水手长果然打来电话,报告有三艘不明身份的小船持续尾随。 许衡的掌心里开始出汗。 商船没有火力武装,被海盗劫持成功后只能予取予求。无论是索马里、尼日利亚还是印尼,海盗们往往都是驾驶着灵活机动的小快艇靠近目标,继而伺机登船。如果不能将他们挡在船舷外,“长舟号”恐怕凶多吉少。 “上水龙带,让机舱负责加压,船舯船尾不间断喷射。”王航猛地站起身来,一方面下达命令,一方面自行拨通了餐厅电话,要求把厨房里的干粉灭火器也送去船尾,当成催*泪*弹和烟*雾*弹使用,以备不测。 在陆地上生活,很少有事物能危及到生命;船行大海却时刻都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区别仅在于天灾还是*。 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心跳逐渐加快、四肢微微颤抖,许衡能够感受到这些明显的变化,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激发出了本能的反应。 只有在看着王航时,那份紧张的情绪才能够得到稍稍缓解。 男人长腿微曲,半靠在驾驶台上,单手将望远镜举到眼前保持瞭望,时不时地向驾驶员发出舵令指示,表情始终淡定从容。即便是船尾传来消息,说海盗船越来越靠近,并且在向“长舟号”发射绳钩时,他依然没有流露出任何焦躁不安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许衡觉得有光柱打在王航身上,周围的嘈杂与喧嚣于此刻瞬间安静,只有他和他掌控下的万吨巨轮,成为这天地间的唯一。 《孙子兵法》云:胜不妄喜,败不遑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即便只是旁观他的沉着冷静,也会产生平安脱险的信心——这或许就是船长的力量。 左舷传来消息,身份不明的小艇将绳钩抛挂上了舷梯。 王航的声音依然稳重:“右满舵。” 全速前进的“长舟号”在惯性作用下出现倾侧角度,甲板上的众人都有感应。对于吨位如此巨大的船舶来说,这样的动作几乎难以想象。 干粉灭火器刚刚从餐厅里运出来,正好堵在左舷甲板上。从监控中,许衡看到一团团白色粉末喷向船舷外,海盗们被烟雾遮挡视线、睁不开眼睛,同时也丧失了攀登的能力。 水手长快步上前,用长刀狠狠砍断绳钩,海面上随即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 与此同时,舵效出现。“长舟号”在水阻尼下作用下向左*倾斜,船头迅速向右甩去,船尾狠狠地扫向海盗小艇,海盗见状连忙启动马达快速躲避。 “报告船长,他们又开始接近左舷船舯了,怎么办?”水手长呼叫。 “马上叫两舷弟兄,用高压水枪持续喷射!”王航在驾驶台用对讲机发布命令。 增压器持续轰鸣,带动脚下甲板都在震动,白色水柱就像疯狂舞动的巨龙,在船舷中部甩来甩去,海盗船根本不敢靠近。即便只是被水柱扫上,载重极轻的小艇也会必沉无疑。 手无寸铁的商船面对全副武装的海盗,除了防范警惕,根本不可能正面对抗。像这样充分利用现有设备、创造性地与之对抗,已经是他们在危险水域航行时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许衡曾经手过几起保险索赔案件,无一不是因为船员反抗太剧烈,海盗恼羞成怒方才愤而杀人。 如果海盗刚刚登临成功,船上的所有人恐怕都会成为鱼肉,任由宰割。 与这最坏的结果相比,举手投降、束手就擒会不会是比较好的选择? 从后看向王航那挺直的脊背、平阔的肩线,许衡知道这种假设永远不会成为选项。船长的骄傲与荣耀,就是他存在的意义,除了向大海低头,任何妥协都是无法接受的退让。 “长舟号”开始全面加速,彻底拉开了与海盗船之间的距离。 一个小时后,王航命令全船解除戒备,至此方才宣告他们成功地摆脱了海盗的追击。 机舱传来坏消息,因为刚才所有的高压水枪和泡沫喷雾剂同时工作,船上有一台电机被烧坏了。因为缺乏更换零件,他们必须在新加坡靠岸修理。 王航扯着嘴角笑起来,不以为意地对电话那头的老轨说:“没事,回头把遇险报告写详细点,公司还会发奖金呢,一台电机算什么。” 听到“奖金”二字,船员们干活的劲头明显更足了。尽管大家都已经是彻夜未眠,走起路来却依然健步如飞,如同被集体打过鸡血。 新加坡港口的效率果然很高。 仅仅在进港前向海事安全中心报备维修,引航员登上甲板后就直接指示“长舟号”开往船厂。 这里的工程组分为包括安全监督在内的好几个部门,分别有负责的主管,开工后秩序井然。船方仅需派代表在表格上签字,等工程收尾后逐项验收即可。 许衡早就听说过新加坡是一部管理的教科书,这次亲身经历后,发现果真名不虚传。 厂方代表上船后,王航全程用英语与他们沟通,包括老轨提及的机舱内很多专业术语,翻译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英语是航海界的通行语言,专有名词多、语法问题少,想用好不仅得考死记硬背,更少不了丰富的经验积累。 许衡是典型的学院派:单词放在纸上都认识,从口音各异的人嘴里说出来就糊涂了。看到王航这般游刃有余,原本心中还很不服气。但想到张建新说他曾在澳大利亚留学并考证,那点乱七八糟的想法便被放下了。 新加坡船厂的效率很高,确认待修部位后很快便组织工人们进行施工。“长舟号”上的船员们很快收拾好个人物品离开了船舱。 对于船东来说,停船一天就意味着一天的滞期费,修船时间必须严格控制,效率越高越好;对于船员们来说,这却是偷来的一天带薪假,还能在岸上游玩,当然忍不住欢天喜地。 解散前,大副代表船长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之前遇险的情况,经向新加坡海上搜寻救助培训中心和船舶交通管理信息中心(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29 vtis)通报,得到了执法部门的确认。集团高层对于船员们的英勇行为表示肯定,为此特批了一笔每人400坡币的专项补贴,并鼓励全公司上下向“长舟号”学习。 接着,还没等许衡回过神来,刚才还黑压压地人群便一哄而散,只留下张建新笑眯眯地看着她:“许律师,这次奖金还有你的份呢。” 第23章 家人 王航最后一个从船上下来,走到舷梯上便看见许衡在同张建新争执。 “不行,张大哥,这钱我不能拿。”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船员兄弟们拿命换回来的,我只是坐在一边看而已,什么力都没出。” 张建新表示不以为然:“你参加演习了,是船上的一份子,船长说这钱有你的份,就有你的份。” “那我找他说去。” 许衡习惯性地一跺脚,扭头却差点撞到王航身上,男人声音低沉道:“找我说什么?” 他换了衣服,淡蓝色的衬衫长裤,休闲中透着几分正式,显出十足的斯文气——许衡当场便看愣了。 张建新冲王航打了个手势,忙不迭地逃离现场。 空荡荡的船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若非船壳里传出的敲打声,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许衡往后退了半步,不敢看他,声音微弱:“我不要钱。” 王航冷哼:“嫌少?” 她猛抬起头,一双杏眼瞪得溜圆,似声讨似控诉,拒绝为自己辩护。 王航垂眸与之对视,眼神清亮透明,嘴角有丝淡淡的笑意,不作言语。 许衡感觉自己的血槽瞬间就空了,磕磕巴巴道:“反正这钱我是不会要的。” 王航笑开了,大步走到前面去。 船员们早散光了,车间里只剩下印巴工人爬上爬下,大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英语。 许衡环顾四周,终于还是转身追着王航问:“去哪儿啊?” 他斜睨了她一眼:“吃饭。” 许衡抬手看表,正是午饭时间。 王航头也不回:“这里制度很严的,吐痰吐口香糖都要挨鞭子,你可别跟丢了。” 全身的血流又开始往头上涌,许衡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像个害怕迷路的孩子。 王航腿长,走起路来很快。他明明知道身后有人,却没有放慢迈步的频率,似乎根本不担心对方是否跟得上。 许衡赌着一口气,坚决不像上次在甲板上那样,宁可小跑着被遛,也没有开口让他慢下来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一个走、一个追,很快便出了港口区。 九月的新加坡依然天气闷热,尽管城市里的绿化率很高,许衡还是被热出了一身的汗。 好在王航带着她走了没多远,便进入一条蜿蜒小巷,曲曲折折直通山顶,沿街有很多旧式的骑楼。 许衡替客户办理过移民手续,知道新加坡的房价有多高。这种房子被称为“店屋”,顾名思义便是前店后屋的意思。 尽管从正面看起来,它们大都四五米见宽,可入内之后则别有洞天:一家店屋的深度至少是宽度的三四倍,直通后巷。屋内分割为楼梯、房间、走廊、厨房、厕所,中部还会留下天井。天井中养几盆花草,配一张茶几,很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当年华人下南洋,辛苦赚钱之后的第一件事都是买地盖房。能有这样一间祖屋,不仅意味着安身立命的开始,更是家族事业的起点。 许衡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房屋,脚步也不由得放缓了——这些“店屋”早已不是商业街,明显是属于大家族的住宅区——独门独栋带小院,住在里面的人起码要千万身家起跳。 不远处,王航在一所挂着“黄宅”匾额的宅院前站定,回身冲她点了点头。 “到了。” 许衡气喘吁吁,既犹豫又疑惑地问:“到哪儿了?” 他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理所当然道:“吃饭的地方。” 随即抬手按响了门铃。 一个扎着羊角辫,肤色略黑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从屋子里出来,看到栅栏外的王航时,明显眼睛一亮:“二叔!” 她的口音很怪,听起来有些刻意的咬文嚼字。许衡还没猜出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的身份,便见她回头朝屋里招呼:“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姑姑、姑父、小欢、小振,二叔来了!” 一连串的人称听得许衡头皮发麻,却见王航伸手便将小姑娘托过头顶,一边转圈一边抛举,将她逗得咯咯乱笑。 严肃惯了的王船长显然也很高兴,与屋里涌出来的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再将许衡推至他们面前介绍道:“许律师,这次跟船出海考察的。我带她过来蹭顿饭。” 看上去与父母同辈的一对老夫妻;相貌与王航相似,身材却更加壮硕的中年男子及其夫人;气质温润的学者夫妻;两男一女三个孩子——这样热闹的一大家子凑在屋里,似乎就是等着他们一起吃饭。 许衡被眼前的阵势吓到了。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叫乐乐,和双胞胎弟弟小欢同是这家长子所出。年龄最小的小振只有十岁,是那对学者夫妇的独生子。 王航管老夫妻叫叔叔婶婶,管中年夫妻叫哥嫂,管小振的父母叫姐姐姐夫。若是不考虑他与众人口音的差异,仅凭五官和肤色辨认,确实看着就是一家人。 许衡在沙发上坐着,任由三个小家伙围住,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auntie,你也是从中国来的吗?”性格开朗的乐乐首先发问。 还没等她点头,小欢立刻打断道:“这还用问吗?她长得这么白。” “黄欢,你很烦耶,我又没有问你。” “黄乐,你很烦耶,”当弟弟的模仿姐姐口气道,“问问题都不动脑子的吗?” 许衡怕两个小家伙吵起来,连忙插嘴:“我是从中国来的,坐你们二叔开的船。” “哇……”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的小振满脸向往:“是那种特别大特别大的船吗?我们家也有哦,妈妈说长大了就让我开。” “做梦!”黄欢正是嫌死狗的年纪,凡事半懂不懂地都要插句嘴,“你这个矮冬瓜,连舵柄都摸不到,怎么可能让你开船!” “黄乐,再这样欺负小振,我就去告诉妈妈!”扎着羊角辫的黄乐叉腰站起,满脸小大人的模样。 保养得宜的中年美妇弯下腰,摸了摸一双儿女的头:“谁又做坏事了?” 三个小家伙笑闹着一哄而散,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许衡早已起身,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只好随着王航叫了声“大嫂”。 客厅的另一边,黄家人正陪着有说有笑,王船长俨然忘了自己带来的人,根本没打算过来解围。 美妇的目光在许衡身上逡巡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0 几次,眉眼里都含着笑意:“孩子们不懂事,如有冒犯,请许小姐不要介意。” 这种不正式却又明显讲究的大户人家做派,纵是许衡当了律师多年,也未曾有过体验。海外华人没有经历文化浩劫,很多传统保留得很完整,比起国内的那些暴发户来说,更是有礼有节不失分寸。 站在这样的人面前,她简直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摆。 “随意吧,随意。”美妇看出她的拘谨,也没有等着回话,而是身形款款地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许小姐哪里人?” 对方的声音很柔和,遣词造句也非常温婉,聊起天来一点也没有压力,反倒能让初次见面的人感觉到舒适惬意。 正因如此,许衡在不知不觉中便将自己的生辰籍贯、知识背景、工作经历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相应的,也知道了这家人与王航的关系:早年间,南洋跑船是条谋生的好出路。 那时候的航海技术没有如今这么先进,风险更是大得难以想象。为了防止船员们一去不复还,大部分人家都会提前给儿子说门亲事,既延续了香火,也解决了后顾之忧。 待到王航爷爷第一次上船前,照例摆了酒席娶了媳妇,而后便义无反顾地出了海。 国内□□势波动大,出了港的船很多就再没有回来,王航的爷爷奶奶也不例外——男的在新加坡入赘,女的则生下“遗腹子”独自抚养成人——后者便是王航的父亲。 在黄家长媳的娓娓道来中,华人移民的多年奋斗经历被浓缩成一幅画,充斥于许衡的脑海里,历历在目。其中有人间聚散的悲欢,也有白手起家的艰辛,更有时光荏苒不复曾经的唏嘘感慨。 如果不是大家都穿着现代服装,她肯定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半个世纪前:面容慈祥的老人,大方得体的伉俪,儿孙满堂的热闹。这恐怕也是第一代华人移民梦想的最终实现吧。 只是不晓得,那个在老家苦守空房,带着独子艰难求生的原配,知道自己的丈夫异乡另娶后,又是怎样的心情。 “不敢讲给大奶奶听的,她直到去世都以为爷爷出了海难。如果不是大伯后来也跑船,又恰好有机会来新加坡,我们一家人恐怕早就失散了。” 美妇口中的“大伯”,想必就是王航的父亲,大洋集团的董事长王允中无疑。 第24章 娘惹 从众人款待自己的态度来看,许衡并没有感觉到太多尴尬。 厨娘将席面摆好,黄家父母招呼大家围坐。她的位子在大嫂身旁,除了偶尔应承两句,基本上不用主动开口。 满桌的娘惹菜味道十分香浓,充满了热带特色,是南洋最特别、最精致的菜式之一。 旧时的娘惹,多属于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她们把厨房当成消磨时间的最好地方,用餐点增进与家人的情感交流。 一顿饭表面上吃的是菜,心底洋溢着的却是家的温馨和亲情。 王航的叔叔婶婶显然兴致很高,还嚷嚷着要喝酒,最终却被晚辈们拦下。 他是整场筵席的核心,在没有美酒助兴的前提下,依然凭借风趣的谈吐、恭顺的姿态、得体的礼仪将气氛营造得热络却不失亲密。 作为当天唯一的外人,许衡尽量自然地参与其中,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并不比平日里应酬客户更难。 交谈内容涉及王航父亲的身体、黄家的航运生意,以及小姑夫妇的海洋学科研成果。许衡曾经代理过的不动产置业案件也被摆上桌面,作为一个有交集的话题供大家讨论。 这样亲切而自然的谈话虽然不涉及*,但看得出来,他们都对她的身份很好奇。 许衡不喜欢玩神秘,但也摸不透王航请她来吃这顿饭的动机,更没办法确定自己和他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看着黄家大嫂和小姑揣测打量的眼神,许衡真心想说:我母鸡啊。 吃完饭,王航不顾众人的挽留,坚持说船厂那边需要照料,带着许衡离开了黄家。 三个孩子里,黄乐果然最懂事。临到门口还拖着她的手说:“auntie,下次一定再来玩,好不好?” 许衡笑得十分勉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背上突然感受到一股推力,便听见王航用哄小孩的口气说:“好啦好啦,再不走船就要开跑了。” 那双大掌的触碰在肩胛,却让许衡的心脏再次不由自主地狂跳。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自己下次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这样和谐美满的一家人。 谢绝了大哥开车送他们去港口的提议,王航带着许衡绕小路离开了那片住宅区。回头望向山坡上郁郁葱葱的绿色,竟恍惚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境。 他还是开大步走在前面,任由许衡跟得跌跌撞撞。 来到下一个路口时,女孩终于忍不住站定喝道:“你等等!” 王航闻声回头,停下了脚步。 她拍着胸口,尽量平复气息:“什么意思?” 男人漫不经心地转过身,背光而立。 许衡双手撑在膝盖上,勉强抬头看他。 轮廓分明的脸庞陷在阴影里,看不清眉目却透得出光亮,像从天而降的星星。 她渐渐站直身子,勇敢迎向那道视线,鼓起破罐子破摔的勇气:“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脸上挂着习惯性的浅笑:“什么‘什么意思’?” 许衡紧抿嘴唇。 这里离港口区不远,有海风轻拂过耳畔,带来海鸥的啼鸣和树木的窸窸窣窣。 听不清、看不明,她满心满眼只有那人无法言说的表情。 深吸一口气,许衡下定决心:“你喜欢我吗?” 等待答案的间隙里,时间被拉成难以想象的无尽直线,令人不禁怀疑上帝是否按下了暂停键。 冒失的问话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如今想收也收不回来。体内的血液开始倒涌,脸上烫得几乎快要烧起来。她攥紧拳头,感觉犹如泰山压顶:“有话直说,我不是玩不起。” 王航将手抄进裤兜里,似乎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到:“‘玩’?”。 许衡咬着牙,四肢因紧张而轻颤。 男人终于笑开了,声音清朗、略带共鸣。末了,像是想起什么,转念问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跟船?” 许衡记得他在舱室里曾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那时的回答并无任何变化:“……学习业务知识,熟悉航运操作。” 王航轻哼一声,明显不太接受这个答案。 许衡下船时没来得及换装,还穿着单色t恤和短裤,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尽管衣着简单得近乎失礼,但在刚才和黄家人的互动中,她始终不卑不亢。与盛装出席的大嫂、小姑相比,也没有落半分下乘。 然而,如今面对他仿若洞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1 悉一切的眼神,却打从心底里发寒。 他看出了她的胆怯,没有强行逼供,而是背过身,一边继续大步向前走,一边朗声说:“华海律师事务所海商法律师,赵秉承是你师父,对不对?” 许衡只好继续之前的追逐,胸口涌动着难以名状的苦涩,依然硬着头皮回答:“是。” 王航的步伐很轻快,与许衡的拖拖拉拉形成鲜明对比:“你们所去年就申请了律师随船,名单报过来却一延再延。偏偏要等到‘长舟号’回港、偏偏要等到我当班,才派你这个女的上船……为什么?” 许衡整个人如遭电击,未曾料想对方已在不知不觉中摸清了所有情况,眼前迅速地朦胧一片:“我家里有事。” “什么事?” 许衡咬着唇,舌尖尝到腥锈的咸味,站在原地不再迈步。 男人终于停下来,回头看她。 拼命睁着眼睛,拒绝让泪水落下,许衡将视线投向路边的草丛,耗尽全身力气呼吸、吐纳,调整情绪。 “以为我没见过女人?”王航走过来,语气中带有调笑的意味,用修长的手指抬起女孩秀气的下巴。 许衡猛地摆头挣脱。 他再次勾起唇角:“赵主任也太瞧不起人了一点。” 任由泪水留下脸庞,许衡强迫自己迎向对方的视线,无声地表示抗议。 她的眼底燃烧着火焰,却让人生出将之彻底摧毁的欲念。 王航眯着眼,声音很轻:“这样就恼羞成怒了?刚才还说你玩得起。” 他再抬手,用温热的指腹慢慢拭去那脸蛋上的泪滴,细细地逡巡、一点点地占领。直接揉进了许衡的内心深处,将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情绪捏碎,再次散落进看不见的风中。 她用牙抵住口腔里最软的那块肉,任由血流淌在齿缝间,用炙热的疼痛警醒自己。 “你师父倒贴着去娶常健家的疯婆子,在航运界是个众所周知的笑话。只有那种快退休、急着把权力变现的老家伙才不怀疑其中的用心。” 王航顿了顿,似在掂量接下来这番话的分量。最终还是皱着眉头说:“你和你老师的那点事儿,稍微找个知情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告诉我,凭什么以为我也会上当?” “住嘴。”许衡恨恨地出声,齿间有猩红血迹。 王航挑挑眉,意有所指道:“这么容易就生气了?怎么‘维护核心客户’,嗯?” 不待他的指尖再次发力,许衡猛然挣脱掌控——那双曾经让她迷恋、眷顾、误解的大手——侧过头冲路边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无所谓会不会被人看到,更不怕所谓的鞭刑:“你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王航明显不以为意:“啧啧,欲擒故纵。” 许衡抹了把脸,清清喉咙,昂首挺胸地说:“不是欲擒故纵,但我必须说声‘对不起’。王船,我不该会错意。” 星辰似的眼眸微阖,似在分辨她这番话背后的真实含义。 向后退着步子,逐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许衡终于能够再次呼吸:“你瞧,我自以为咱们比较谈得来,上次演习的时候,你也牵了我的手……虽然是我主动伸出来的。” 她不自觉地甩动着手腕,努力将那刻骨铭心的感觉甩掉:“刚刚又带着我和这么一大家子人吃饭,正常人恐怕都会有些不自量力的想法。” 耸耸肩,许衡继续道:“我那些话确实不该讲。” 王航试图伸手揽住她,却被女孩轻巧躲过。 抱臂挡在胸前,她的视线早已模糊一片:“麻烦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当什么都没听到。我这辈子也绝不会再提。” 见对方不搭腔,许衡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用阿q精神自我安慰:好歹是在私下场合,没有被更多人目睹这幅狼狈模样。 “刚才好像看到有地铁站,嗯,就在之前路过的地方。”她胡乱地岔开话题,打破了压在头顶的沉默,“待会儿咱们就分别行动吧,反正我记得港口区怎么走,一定会赶在开船前回去。” 说完,没等王航作出反应,许衡便急匆匆地跑开了。 只留下空气里淡淡的海盐味道,以及眼泪混杂着咸腥血锈的气息。 第25章 追逐 挂在脸上的泪水被风干后,眼眶中的酸胀肿涩随之而来,几乎又要哭出声来。 她刚通过地铁的闸口,便被人死死拽住。 王航气喘吁吁:“跑什么跑?” 许衡只顾低头掰他的手指。 王航压低了声音吼道:“别动!” 地铁里人来人往,见他们俩拉拉扯扯,已经有不少侧目的眼光。 许衡一门心思地和那双铁锢般的大手较劲,恨不能用牙咬下块肉来。最后,两*性之间天然的生理差异占了上风,她不得不用挫败的语气祈求:“松手……” “你不能跑。”王航强调。 她对这人反复无常的态度彻底无奈,抬头看向对方:“想说的话,我已经说了;该道的歉,也已经道了——你还想要怎样?” 女孩的眼眶中还有残泪,胸口因情绪激动而上下起伏。 王航加大手中的力道:“我的话还没说完。” 地铁外的天空布满阴云,眼看就快下雨了,他带她另一个出口上到地面,熟门熟路地摸进一家南洋风格的咖啡店。 新加坡人普遍都喜欢喝咖啡,也很少在家下厨,有需要的时候就会找小贩中心和咖啡店解决。 这里的咖啡店往往与吃饭的地方在一起,装修舒适、环境清幽,是休憩闲谈的好去处。 正是午后,店里人不多,王航找了个墙角的卡座,替两人点好单。回头见她红着眼眶,盯着落地窗外的绿色植物发呆。 新加坡是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降水毫无规律,经常莫名其妙地下一场。 比如现在。 雨水击打着院子里的芭蕉叶,噼噼啪啪的声音隔着玻璃传进来,就像打在人心上。旧屋改造的老式咖啡店里,吊扇在头顶晃晃悠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停下。墙面尽是斑驳的光影,光线柔和的台灯旁,坐着一个她。 王航端着餐盘走过来,将装有吐司和煎蛋的碟子推到桌边,又递了杯牛奶过去:“刚才你没吃多少,先垫垫吧。” 许衡抬眼,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这会儿开始扮情圣,脑子有病吗? 王航弯下腰,坐在桌子对面。 咖啡厅里响着舒缓的蓝调音乐,晕染出十足的东南亚午后气氛。不知名的女声在咿咿呀呀地吟唱,恨不能呕出整颗心。 许衡眨眨眼睛,声音沙哑地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王航搅了搅自己的咖啡:“先吃东西。” 她不动。 他拿了刀叉开始切割食物。 金属与瓷器相互撞击的声音叮叮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2 梆梆,听起来竟有了些许的节奏感。 王航切完了整盘的吐司,又将半液态的蛋黄一点点抹在面包片上,最后把碟子推到她面前:“好了。” 许衡盯着他,将叉子用力扎在面包片上,塞进嘴里狠狠咀嚼。 午饭确实没吃饱,但无论刚才还是现在,她根本都毫无食欲。 面对黄家上下时,要想着怎么顾全体面;面对表白失败的对象时,只恨自己毫无经验。 勉强嚼了几口,发现吐司很酥,配上蛋黄的淡淡甜味,竟然有了被治愈的错觉。 “你们女的怎么这样?”王航像看孩子似的看着她,靠坐在沙发椅背上:“但凡对话进行的不顺利,就只会跑一边去躲起来?” 许衡皱紧眉头:“你已经形成了自我认知,我说什么都没用。” 他长腿交叠,难得放松地翘起二郎腿:“说说看,我形成了什么样的自我认知?” “动机不纯、攀权富贵,接近你就是为了和王董事长拉关系。”许衡咬牙切齿。 王航拖长语调“哦”了一声。 许衡觉得自己又快哭出来了。 她拿起刀叉,无意识地切割着已经很小块的面包片——用力之大,简直是在跟碟子较劲。 “大洋集团快要a股上市了,你知道吗?”王航低头看她,像在迁就一个闹脾气的小姑娘。 许衡的脑子早已乱成一锅粥,含混地回答道:“嗯。” “这种国有企业,做什么业务、跟谁签合同,都不会由一个人说了算。”他放下勺子,将咖啡杯端到唇边抿了一口,“你和你师父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我爸爸是文*革后成长起来的第一批远洋船长,他们那代人接受的教育很传统,根本不可能开口子、买面子。华海所已经是业界数一数二的大拿,就算这次不能替集团做ipo,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很多。” 谈到专业相关,许衡终于平复了情绪,也不再觉得无话可说:“我只是助理律师,这些事情管不着。” “我也不是太*子*党,只有个开船开了半辈子、最后走狗屎运当上董事长的老爸。”王航向她举杯致敬,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醇正的马来西亚白咖啡上。 许衡明白对方这是在给自己空间,也识趣地收拾起情绪。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仔细地擦干净了自己的脸。 半晌后,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道:“赵老师确实让我留意你,但只说王船长前途无量,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也没办法左右自己上司的行动。” “上司?”他的问话很轻,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就是上司。”许衡毫无怯意地直视着他,“华海所的主营范围是海事诉讼,像股票上市之类的非诉讼业务虽然赚钱,但也不是人人都能企及。大洋集团的ipo做不做、给谁做,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王航沉默着,似乎在掂量她话里的真真假假。最后索性一口饮尽杯中剩下的咖啡,砸了砸嘴道:“没关系就好。走吧,这里好玩的地方不少,我带你转转。” 新加坡的人口密度大,跟香港、东京一样,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然而,拜优越的地理条件和科学规划所赐,这里的街道十分袖珍,却又难得寂静空旷,沿途的建筑物都有非常明显的南洋风格。 在轻车熟路的“导游”带领下,许衡顶着两只红眼圈来到鱼尾狮公园。 被视为国家象征的白色雕像日夜喷水,镇守着新加坡河口。几乎每一个游客都在与狮子合影,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借位迎接那从天而降的水柱。 许衡终于被勾起了好奇心,侧首问:“他们在干嘛?” “接财。”王航眯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像不像鱼翻了塘子?” 无论男女老少,均对着雕像张大嘴巴,那场景的确神似水塘里缺氧的鱼群。许衡憋住笑,扯了扯他的衣角:“走吧。” 越过安德森桥,顺着伊丽沙白大道往回走,很快便来到了政府广场。新加坡最高法院与政府大厦毗邻,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庄严矗立。 王航接过许衡的手机,有些奇怪:“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照相。” “看是照什么相。”她绾起发丝,站在最高法院门口的台阶上,“这里必须照。” 王航没有多问,用取景框将人及其身后的宏伟建筑定格,突然从镜头后抬首道:“别告诉我是因为电视剧。” 许衡大笑开怀,这一瞬间被捕捉住,记录在手机硬盘里。 “你怎么知道的?”从低落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她终于脚步轻快地跟上王航,“小时候那些新加坡连续剧,最经常出现的镜头就是这里了。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能够带上假发,站在法庭上大声地说‘!(反对)’该多神气啊。” 从街边小店买来冰淇淋,王航伸手递给她一个:“后来呢?” “后来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啊。”许衡吐吐舌头,顺势舔了口冰淇淋,两眼陡然发直:“好好吃!” 忍不住揉了揉女孩的发顶,王航笑道:“你还真容易满足……后来怎么不是那回事儿了?” 原本还在为突然的亲昵行为感到尴尬,见对方已然转换话题,许衡也连忙借梯子下台:“根本是不同法系,国内律师连在法庭上站起来的资格都没有,哪还能说什么‘’。” 尽管中午刚刚经历了那么难堪的一番表白,两人如今却能并肩走在绿树成荫的街道上,表面上丝毫不觉尴尬。 许衡打心眼里觉得王航是个人物。 既然对方都这么拿得起放得下,作为肇事者的自己,如果还拘泥于一时一事,便显得有点不识时务了。 反正以后绝对不能再做这么冲动的事情——许衡反复提醒自己:跟船、学业务、清醒头脑,别被封闭的环境和特殊的人所误导,三个月后她终归要回到岸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男人走在前面,体贴地于人群中为她劈开道路,心里那隐隐的悸动依然会如影随形。 第26章 笼芽 两人一前一后压过几条街,像在日本时那样,虽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许衡很感谢对方的识趣:这种表白失败的敏感时期,总是多一句不如少一句的。 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夕阳西下,满街店铺华灯初上,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饿了。 然而,还没等许衡唤住王航,便被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夺去了注意力:“小四川?” “长舟号”上的服务生刚刚从街边的火锅店里出来,见到许衡明显一愣:“许律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不远处,王航被随之而出的另一帮船员拦住去路。 为首的老轨明显喝高了:“哈哈,王船,你终于决定开荤了?我就说嘛,这么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3 好的地方,不快活一下对不起人生啊。” 就连平素里以驾驶室高管自居的宋巍也与他们勾肩搭背,脸颊上泛着酒后特有的红晕:“走走走,船长,今天我请你!” “少拿请客当借口,你小子是想要船长‘帮忙’吧?” 船员里有人大声提出质疑,随即引发一阵哄笑。 王航朝许衡这边看了一眼,低声交代着什么。原本醉醺醺的船员们纷纷扭头,见到她也近在咫尺,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尴尬。 “许律师,嘿嘿,许律师……”老轨原本还在咋咋呼呼,如今突然挠着后脑勺,似乎无话可说。 与她相熟的宋巍更是躲进人群里,连气都不敢出。 许衡只好与站在近旁的小四川搭话:“你们吃过晚饭了?这家店味道怎么样?” 抬头,她假装被店铺招牌吸引了注意力,不动声色地开始打量周围环境:两层高的小楼沿街铺开,道路两侧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巷子。靠右手边的巷子里,影影倬倬地挂着一溜儿红灯笼;左手边则多为餐饮店和大排档,显得更加热闹。 “好吃,巴适得很。”小四川红着脸,抹了抹嘴道,“这里都是自助餐,22坡币一个人,还管饱咧!” 许衡冲王航点点头,忽略其他人的僵硬表情:“王船,我们就在这儿吃吧?” 他没有反对,而是拍了拍老轨的肩膀,嘱咐一句:“注意安全。” “安全,都带着安全套呢!”生性爽朗的老轨没忍住,终于还是爆出了心声,再次引发一阵哄堂大笑。 许衡没回头,自顾自地掀开冷气帘,猫腰进了火锅店。 王航目送船员们进了对面的巷子,很快也来到店里。 许衡已经替两人付过钱,正在吊扇下的圆桌旁边研究菜单。 他悄悄松了口气,拖过一把椅子坐下。 许衡从菜单上抬起眼来,指着火锅店名旁缀着的一串英文地址问:“geylang……王船,这是哪里?” 王航看过来,目光里有氤氲不明的光,似乎在分辨她问题背后的含义。 即便两人之间隔了张桌子,许衡依如遭电击,背后的汗毛再次不争气地根根直立。见对方没有答话的意思,只好自己给自己搭梯子下台:“不就是红灯区吗?别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 他低头擦碗筷,嘴角噙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见多识广。” 许衡被这明显嘲讽的语气堵得心方,只好愤愤然低下头,继续研究中英文混杂的菜单。 余光扫到王航那边,却见他的手指修长,正将茶水从杯子里倾倒出来。细细的筷子斜撑着作导流,温润液体一点点漫过粗瓷白碗,反射头顶吊灯的昏暗光线。 桌子中间的铜锅里,已经加足了浓稠汤料,正汩汩地冒着蒸汽。 周边的座位上全都坐有客人,在川香麻辣的氛围里酝酿出满满一室的人间烟火。 时间似乎都在那一刻静止了。 许衡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招呼服务员来点好了菜,故作大方地说:“今天这顿算我的,‘虎吃’!” 王航笑得漫不经心:“好。” 许衡轻咬嘴唇:“……算是赔礼道歉。” 王航挑眉,目光里有几分了然。 服务员很快便端盘子回来,两人忙着下锅涮菜,不再言语。 吃了一会儿,他像突然想起来了似的,随口道:“芽笼是新加坡唯一的合法红灯区。” 许衡回忆起刚才看过的那个单词:“‘芽笼’……这个翻译倒是别致。” 王航点头表示认可。 透过火锅店里油腻腻的窗户,看得到街面上模糊的光景:两层小楼并排林立,各式各样的雕梁画栋,无声诉说这此地昔日的繁荣。临街铺面多采用中文标牌,往来行人也多为华人,看起来就像个小小的唐人街。 如果留心观察,在风格迥异的各色美食档口之间,确实藏着数不清的按摩院和酒店。更奇怪的是,斗拱飞檐之间居然还有很多因地制宜、偏安一隅的寺院、道馆和清真寺。 这些宗教场所跟国内动辄占地几十、上百亩的庙堂不同,一个窗口、一层小楼就能自成一派,在莺莺燕燕、灯红酒绿之间独享安然。 “食色性也”四个字,在这方天地中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 许衡问:“船员们经常来这里……‘放松’?” 王航“唔”了一声,摇头道:“估计是因为那笔意外的奖金,平时他们可舍不得在新加坡‘放松’。” 许衡眨眨眼睛:“怎么讲?” 他抿着嘴笑,用手捂住唇,目光偏向窗外,像个羞涩的少年。 许衡连忙低下头,用滚烫火热的食物转移注意力,平息同样滚烫火热的心跳。 “我们国家船员的心理价位是10美元或者100块人民币,这边的市场价将近300块,太贵了。”王航好不容易板起脸,用宣读航行日志般正经的语气说道。 发现对方是在消遣自己,许衡觉得脸上快要烧起火来,近乎咬牙切齿:“挺熟悉行情的嘛。” “一般,听人说的。” 海员和妓*女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两种职业,对于浪里来水里去的男人们来说,金钱与性都是理所当然的奋斗动力。 许衡对此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事实会这么突兀地展现在自己面前。 王航放下筷子,双肘撑住桌面,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你很鄙视这种行为吗?” 许衡抽了张纸巾,擦干净额上被辣出来的汗滴,无声地摇了摇头。 “怎么讲?” “谋生而已,卖什么不是卖?”她扭头看向窗外,衣着艳丽、花枝招展的站街女已经上工,三三两两地站在路灯的阴影下招揽生意。 王航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被某位身材丰腴的人妖留意到,被迫承受了一个媚眼。 他连忙敛回心智,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也对,律师卖得比较高档。” “彼此彼此。” 王航看得出来,她并不为法律职业自豪。在女孩心目中,或许真没有觉得比站街女高贵多少。 吃完饭出门,芽笼大道上的霓虹灯尽数亮起,花花绿绿地装点出一片火树银花的不夜天空。 从冷气充足的火锅店里到热带傍晚潮湿的露天气候,许衡很快被热出汗。她跟在王航身后,听着一路上站街女的各种招揽:“帅哥,玩玩吧?” “我是新来的,包你满意。” “50块坡币,马上就可以走哦。” 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人肉超市,商品就是穿着性感暴露、各种肤色的女人。她们或倚或靠地站着,等接到业务后便尽快交易,交易完成后再出来站着,寻求下一笔交易。 走了没多远,王航将手背到身后,头也不回,就那么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4 空空地荡着。 许衡心想,你真当我没脑子的吗?吃一堑长一智不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行吧? 她没有理会,而是干脆大步超过了对方。 然而,还没等走出多远,便听到隐约的警笛声传来。街边的人群开始混乱,穿着高跟鞋、搔首弄姿的女人们推搡着、争先恐后地挤进路边小巷。 许衡猛然回头,却发现已经找不到王航,她试图逆着人潮而动,最终却只能被迫随波逐流。 慌乱中,拖鞋不知被谁踩掉,很快被撞得跌倒在地。 “王航!”许衡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 中文、马来语、印地语、英文……各种芜杂的声音响在耳畔,伴随着乱糟糟的脚步声、抱怨声,很快被一*的人潮堙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始终保持匍匐的姿态,将四肢藏进身体底下,像刺猬一样紧紧蜷缩成团,任由脚踩、踢踏也不敢放松。 再后来,人群逐渐散去,只剩下凄厉的警笛声响彻大街,身着制服的警察在红蓝光影下靠近,大力而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第27章 监牢 等许衡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被塞进警车的后座,手上脚上都戴上了镣铐,身旁坐着另外两个女人——全都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狼狈不堪。 “低头!” 在其中一人的小声警告下,她本能地将脸埋进手臂间。警车后门随即被重重摔上,绝尘离开了空空荡荡的笼芽大道。 到了邻近的警署,她们被押解着进入到隔离区。 经过一路上的思忖,她大概知道自己是被误当做“失足妇女”了。好在证件都带在身上,应该能够把事情说清楚。 华裔警官坐在办公桌后,依次叫号,令嫌疑人上前登记。 刚刚好心提醒过她的少妇显得很淡定,除了穿着凌乱外,并无任何露怯之处,昂首挺胸道:“阿sir,我真的是路过而已,女儿还在家等着吃饭呢。” 中年警官连头都没抬:“name.(姓名)” 少妇倒也能屈能伸,马上弯下腰来,柔声柔气地有问必答。 将所有个人财物登记后,她被带到另一间房子里接受搜身、投入监牢。 “。(下一位)” 坐在许衡身旁的清秀佳人扭捏着走上前。 她明显没有少妇那么冷静,在警车里已经哭了一路。如今梨花带雨,就连身为女人的许衡都看得心疼:“uncle,我是来念书的,一时鬼迷心窍……你们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 “name.(姓名)” 冰冷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击碎了少女的最后一点勇气。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中年警官很不耐烦,站起身用内线打了个电话,很快便有五大三粗的印度裔女警进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柔若无骨的少女强行拖进房间受检。 许衡很自觉地走到办公桌前,交出自己的护照:“你好。” 重回座位的警官看看她,低头照着誊写个人资料,填到最后一栏才问:“whatareyoudoinghere?(你来这里干什么?)” 许衡挺起脊背:“我是律师,随船靠港。被你们抓住以前,正在沿街观光。” 对方轻蔑地笑起来:“拿观光护照就是观光,这里所有的暗娼都是你们中国来的‘观光客’。” 在国内和政法机关打交道的时候,还听过更多难听的话,这明显的挑衅根本不值得理会。 目光直视着中年警官,许衡不卑不亢道:“我所乘坐的货船在港口区维修,船厂方面可以证明。除非你们能定罪,否则只要超过法定羁押时限——哪怕一分一秒,我也会提出控告。” 停顿片刻后,她用英语将这段话复述了一遍,并在个人物品申报的表格上备注清楚,拍拍手站起身来:“好了,警官。我该去哪里?” 对方这时的态度已经发生明显变化,虽算不上客气,但明显收敛许多。 许衡顺着指引,接受了搜身,和之前的少妇一起,被关进了警署地下室。 这里面积不大,被隔成封闭的房间,每间房里都有高低铺,床和床垫很干净。 见此情景,许衡稍微松了口气:她其实并不了解新加坡的法律,也不确定警方的调查权限,刚才那番狐假虎威只是依照法理进行推断——任何法治国家的警察都没有拘留权,留置、盘查只能以一两天的时间为限。 在此期间,只要她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即便船方不出面作保,警察最后也只能到期放人。 警员刚刚把监室的大门锁上,少妇便踢了双拖鞋过来:“穿吧。” 借着走道里昏暗的灯光,许衡第一次看清对方的长相:厚重的脂粉掩饰不住眼角眉梢的纹路,凌乱的衣衫下,过于丰满的乳*房显得很不自然,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和脸上有着明显的色差——夜幕下匆匆一瞥可能误以为这是位少妇,走近了才发现她已然不再年轻。 “我叫孙木兰,你呢?” 没有外人在场,孙木兰明显放松很多,两脚翘起搁在床沿上,冲许衡点头打招呼。 “……许衡。” “多大了?” “28。”许衡坐到另一侧的床沿。 孙木兰叹了口气:“年轻真好。” 许衡无奈:“不年轻了。” “怎么到新加坡来的?” “……坐船。” “偷渡?”对方抬眼,“那你完了。” 许衡将脑袋靠在墙壁上:“是啊……是完了。” “没事的,妹子。”孙木兰拍拍她的腿,“芽笼的牌照管太严,做两年就得回国,还不让跟新加坡人结婚‘上岸’。人挪活树挪死,大不了咱们换地方!我听说了,越南、印尼、菲律宾的生意都很好做,不像新加坡这么变态。” 有合法红灯区的地方,必然会有暗娼——规避税费、监管的同时,也需要承受相应的风险。 像这样的突击检查,应该是警方的常规动作之一。 凌晨的海盗偷袭、中午的表白失败、晚上的牢狱之灾,许衡琢磨着今日黄历上怕写了“不宜出行”四个字。 习惯过夜生活的人,越晚越兴奋。孙木兰见她不搭腔,换了个话题:“我看见和你在一起那男人了,中国人?” “……嗯。” “跑船的吧?”孙木兰猜测。 许衡奇怪:“你怎么知道?” “长那么帅,还要来红灯区这种地方,只可能是跑船的。” 许衡在黑暗里勾起嘴角,随即沉声应道:“嗯,就是他带我来的新加坡。” “其实跑船的男人挺好,平日里虽说不着家,但老婆也是爱干嘛干嘛。他们赚的钱不少,供养一家老小绰绰有余。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5 ” “……你挺了解的。” 孙木兰苦笑:“当然了,我家那口子以前就是跑船的。” 许衡愣了愣,虽然对方年纪不小,但想到已婚人士从事皮肉生意,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后来得癌死了。”似是明白她沉默的含义,孙木兰自己给自己解围道,“留下两边父母和一个半大小子,不然我也不会‘下海’。” 许衡“哦”了一声,没再多说话。 “你这就算留下案底了,以后都不能来新加坡,出去后还是想办法找人嫁了吧。”谈到伤心事,孙木兰的态度也变了,不再鼓励许衡跟她一样转战其他国家。 许衡不好纠正,只能顺着说下去:“哪有那么容易。” “你年纪小,又没有负担。现在男多女少,真想嫁人还怕嫁不出去?”孙木兰很有把握。 “怕。” 孙木兰“嗐”了一声,说:“怕什么?” “怕自作多情,怕识人不清,怕给对方添麻烦。” “死丫头,这么一套套的……”孙木兰笑起来,“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 许衡哽了哽,回答:“有吧,但他不喜欢我。” “不可能。” 任意女性之间,但凡提及感情问题,都会迅速产生共鸣、缩短距离,正所谓“当局者迷”。身为旁观者的孙木兰替她分析原因道:“男人都自恋。能让你喜欢上他,说明他对你用了手段,不可能一点意思都没有。” 从未想象过会在异国他乡的监狱里,向素不相识的妓*女剖白心迹,许衡怀疑自己疯了:“他知道我另有所图,也知道我跟别人……‘处过’。只要是我说的,他便不会反驳,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相信。” “你说的是实话吗?”孙木兰一针见血。 许衡咬住唇角:“不全是。” “怎么讲?” “我说我不是为了别的目的才接近他,但其实我一开始的动机就不够单纯。”眼眶中酸涩的感觉再起,她似乎又能听见王航那声“没关系就好”。 “少整那些没用的。”孙木兰摆摆手,“你就说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人家吧?” 许衡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不就结了!”孙木兰一拍大腿,“在男人眼里,咱们的小心思那都不是小心思,真介意这些个事情,他就不会让你乘虚而入。” 许衡没有出声,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如今的问题在于,想要趁虚而入的不是她,而是赵秉承以及虎视眈眈的华海所——即便不能承揽ipo上市工作,大洋集团基本的顾问费就有上十万,若是摊上好案子,代理费更是起码百万。 “听姐一句劝,男人的事情就交给男人去解决,能享福的时候好好享福。千万别像我这样,等到无依无靠了,才想起以前的好。” 孙木兰说完便不再讲话,将头埋进枕头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世上的幸福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许衡爬上高低铺的二楼,在晦暗的抽泣声中昏昏入睡。 失去意识前,她突然想起王航背在身后的一双手:这究竟是无意识的动作,还是主动示好的信号?刚刚经受被拒绝尴尬的自己,真有把握分清其中的差别吗? 第28章 日落 第二天早上,监所里的警务人员逐一查铺并分发早饭。 孙木兰还在床上赖着,许衡替她领回汉堡和矿泉水。正准备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便听见广播里不标准的普通话喊自己的名字。 还是昨晚那个隔离区,她领回了所有私人物品。随即又被送进一间会客室,说是马上有人来接。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直到房间的门再次推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许衡当时便忍不住落泪。 王航大步上前,将女孩紧紧搂进自己怀里,手掌轻轻抚触她的脊背。口中低吟着温柔的慰藉,如同照顾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许衡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即臣服于恐惧与惊惶的本能,俯在对方肩头啜泣起来。 “好了好了,不怕了。”他一边安慰,一边冲随后进来的黄家大哥点点头,“没问题,人都还好。” 西装革履、气度非凡的黄大哥掏出手机,先后拨通几个熟悉的号码,分别用中文、英文、马来语汇报事情进展,对各方提供的帮助予以感谢。 与黄大哥的精神抖擞相反,王航眼底泛着血丝,还穿着那身衬衫长裤。经过一晚上的来回奔波,原本清爽的浅色衣料已经明显褶皱,并且不再整洁。 他的下颚泛着淡淡的青色,已经有胡茬冒出来,蹭在许衡的头顶,感觉麻麻痒痒的。 在船上的时候,王航向来很注意自己的仪容,每天都是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不曾让人见过任何狼狈的模样。 此刻的王航绝非最好状态。 然而在许衡眼中,即便驾驶室里说一不二的船长,也不会比现在的他更值得信赖、托付、依靠。 昨晚翻来覆去下定的种种决心,在见到本人时,亦如吹枯拉朽般不值一提。 就一会儿,许衡自欺欺人地寻找借口,就让我再躲在他怀里一会儿。 警署负责人亲自出面,将一行人送至黄大哥车上,没有明确道歉,但态度已足够恭谦。 从警方的立场看,巡逻敏感地区、排查高危嫌犯,都是分内之事——依规处置无可厚非。即便有任何错抓、误判,也完全说得通道理。既然王航已经找到许衡,就不能得理不饶人。 新加坡虽然法制健全,但只要有华人的地方,还是某种程度上的人情社会。 热络地感谢过警方协助后,黄大哥很快开车将他们送回了港口区。 车停在船厂的工棚外,王航替许衡打开车门,再次将人接入怀中。一面谢过大哥帮忙,一面请其问候家中众人——“长舟号”的电机已经更换完毕,随时可以起锚开航。经过昨晚的折腾,船期已不能再被耽误下去。 黄大哥拍了拍许衡的肩膀,坚持目送两人上船,站在码头外伫立久久。 王航始终搂着许衡,将她的头按进自己胸口,无论上下舷梯、无论出入船舱。 一路上可能遇到了其他船员,也可能没有,许衡无暇留意。 她被笼罩在男人炙热的体温里,贪婪地汲取着所有触手可及的能量。那一声声如擂鼓般的沉稳心跳,简直就是治愈不安的最佳良药。 王航把她护送进“长舟号”七楼甲板的舱室,直接将人安置到床上。 男人弯下腰,小心地替她脱鞋——昨晚被人群冲散时,许衡自己的凉拖被踩不见了,如今脚上穿的还是囚室里孙木兰踢过来的那双。 他没有丝毫介意,又去洗手间里打湿毛巾。动作格外仔细,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6 一点点擦净了女孩的脸颊、手臂和双腿。 在此过程中,许衡没有反抗,只是听话地配合着。 看得出来,王航并不经常照顾人,甚至有些笨手笨脚,和他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模样截然不同。 可也正因如此,许衡才愈发感受到那份真挚而诚恳的关怀。 昨晚孙木兰的一番规劝再有道理,都比不上此刻的亲身感受。 无论王航是出于歉疚还是心仪,许衡想,她都不能再让对方因为自己而陷入被动。 男人替她盖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俯身放下舷窗的遮光帘。轮廓鲜明的侧脸在晦涩的光线下,显得半明半暗。 “别怕,好好睡一觉,我们很快起航。” 轻柔而低沉的嗓音充满磁性,许衡乖乖地闭上了双眼。 之前的24小时实在太过漫长,伴随着“长舟号”出港的汽笛声,她彻底陷入温暖的梦乡,不复清明。 多年前有一首《军港之夜》,唱的是“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真正在船上待过的人才知道,在海浪中睡觉并不是特别美好的体验。 船上床铺窄,床沿都会比褥子高出一截,以免大风浪天气摇晃时,人从床铺上摔下来。 许衡在“长舟号”上的房间很高级,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床沿下还铺了块厚厚的地毯,就是为了防止滚落受伤。 然而,今天这一觉却睡得格外深沉,就连波涛中的摇晃都不再有任何影响。 她觉得自己已经渐渐归属于这片蔚蓝。 王航出去时落了锁,一路上没有任何人来敲门或打扰,直到船舶到港的轻微撞击将她晃醒。 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许衡扒开窗帘,发现已近日暮时分。 灰蓝的天空下,太阳化作一团火球缓缓沉落。平静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如同熔金,如同流彩。几只比翼滑翔的海鸥交错而过,原本雪白的羽毛也被映照成橙黄色,就像乐谱上灵动的音符。 不知不觉间,金色的火球已有一半沉入了海平线以下,剩下的另一半倒映在水面上,随波纹时时变化。 最后,它终于彻底坠进黑暗中,只剩下一丝残留的光芒直射苍穹。 深沉的蓝从天边渐渐浸染上来,伴随着密密麻麻的星辰布满夜空。 舱门上传来微弱的敲击声:“醒了吗?” 许衡听出来是王航。 房间里已经变得漆黑一片,她用脚划拉半天都没找到鞋,最终选择直接踩上地板,晃晃悠悠地去开了门。 海盐味道伴随着浪涌的声音,和那人强烈的存在感一起,瞬间侵入门缝、占领房间。 “饿了没?”他端着饭盒和汤盅,往前递了递,“趁热吃。” 刚从床上爬起来,许衡的头发还乱糟糟的,她顺手捋了捋:“谢谢。” 王航抬抬下巴,示意让道——两只手都被占着,他行动不方便。 许衡直接接过温热的饭菜汤水,堵在门口没有移动。 王航表情讶异,问:“怎么了?” 她低着头,吐词清楚:“我自己来。” 吃了闭门羹的王航在过道上占了许久,直到甲板亮灯,方才紧抿着嘴唇离开。 驾驶室只有张建新值班,“长舟号”在港口抛锚后,装卸工作都已经交给货代公司,勉强地偷得浮生半日闲。 王航顺着舷梯爬上来,坐在舵机旁发呆。 “怎么了?”大副从兜里掏了支烟扔过去,砸在船长头上。 王航很少抽烟,但熟人都知道他会抽,只不过没有瘾。 低头借了个火,他望向窗外的漆黑海面,视线发直。 张建新抬眉:“王董那边又有什么动静?” 王航苦笑:“能有什么动静,上纲上线咋咋呼呼呗,他那驴脾气……” 张建新最开始当水手就在老王船长的船上,对王允中的性格十分了解,听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又各自抽了几口,张建新叹了口气:“别怪老大哥多事,你到底怎么个想法?” “人在我船上,我肯定要负责到底。”王航眯着眼睛,猛吸一口,任由烟雾迂回胸腔。 张建新抽得快,一根烟已经见底,他用力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听小宋讲,是你带她去红灯区的?” 王航没吭声,皱眉将烟雾吐出来。 “先前接到公司传真,说他们律所借小高那事儿找茬,要求签长期顾问合同,说实话,我也反感的。但这事儿也怨不得许律师,她做的就是这一行,按照规矩办事可以理解。你如果看不惯、嫌麻烦,可以让她下船,反正现在总办也不会提反对意见。” 王航低下头,一点点弹掉烟灰。 张建新叹道:“人家毕竟是一姑娘,你带着她去红灯区,又被警察抓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任谁都会说你王航不厚道。” 他咬紧后牙槽:“……我没有。如果真是这样,犯不着再把人捞出来。” “我知道你没有,可你怎么想没用。关键是她怎么想?旁观者又怎么想?别总觉得你爸爸是老古板,不喜欢买他的账。人年纪大了,多的就是些经验阅历。学着点,没错。” 第29章 银河 王航那天晚上抽完烟就回去了,洗漱时听见隔壁传来开关舱门的声音。 他含着满嘴的牙膏泡沫,盯着镜中的自己许久。 昨晚整夜没睡,眼眶下已经出现明显的黑眼圈。 在船上工作,需要充沛的精力和能量,疲劳和倦怠就像隐形的杀手,对于载重过万吨的巨轮来说,是致命的危险。 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休息。 穿过马六甲海峡后,“长舟号”就要进入印度洋。靠泊槟城的装载原木,将是他们在南中国海的最后一站。 往后走的港口多为不发达国家和地区,通讯及交通条件只会越来越差,如果想离船,当下是最佳选择。 许衡白天休息太久,夜里睡不着觉,索性裹着披肩在甲板上看星星。 槟城的纬度才五度多一点,属于无风带。“长舟号”停泊在港口外锚地,除了水面上起起伏伏的航标灯,肉眼可及之处再无半点光亮。 漆黑的夜晚,海和天都黑成一片,站在甲板的栏杆旁边,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在天上还是在海上。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后,从最亮的那颗星开始,天空开始变得明亮。南北方向上,一条淡淡的纱巾似的光带跨越整个苍穹,延绵无尽、辉映成片。 据说银河距离太阳系有2万多光年。也就是说,这些光线都是在2万多年前发出的,经过长途跋涉才最终抵达人类的眼底。 许衡想,任何麻烦、困扰,一旦被放大到宇宙的量级里,兴许就没那么难过了。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7 ,她把披肩又裹紧了些。 王航身强力壮,散发的热量在夜里更加明显,即便只是靠近站着,也让人忍不住飞蛾扑火。 他隔着一段距离停住了步伐。 夜很黑,潮水正在上涨。 两人并肩站在浓稠的黑暗中,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头顶星空闪耀,璀璨着千万年的壮丽。王航伸出手指比划投影,最终定格在银河西边,低声道:“氐宿一。” 他将拇指与食指分开,平行地划出一道弧线,顶向另一侧:“氐宿四。” 最终,两只大手以夜空中的某点为轴,对称展开:“天秤座。” 许衡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弃——天上乱糟糟的星星一大堆,根本看不出来哪是而哪儿。 王航不着急,倾身笼到她背后,将长臂伸过女孩肩头,一双大手直接在她眼前成型。 带着清新牙膏味道的气息吐在耳后,许衡感觉全身的血液已然倒流:“对着三角形的顶。” 即便下一秒就会晕过去,她却依然凭借意志力强撑开双眼,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 男人侧首抵在她的太阳穴,让两人的头以相同角度偏移:“底边上的蓝白色星看到了吗?” “看到了。”声音羸弱,恰如蚊蚋。 “氐,至也。有星四,定点氐宿四落于黄道。角亢下系于氐,若木之有根。”他顿了顿,“你是天秤座,对吗?” 最后半句话,王航几乎是含着许衡的耳垂说出来的。那湿濡的触感与低沉的嗓音,如同最催情的春*药,将她的负隅顽抗统统融化。 乱糟糟的已然不再是星星。 她闭上眼,没有动,而是轻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天秤座?” “护照、身份证和执业资格证上都有登记生日。”男人的手缓缓下滑,紧锢在她的腰上,暗暗用力,“你不是唯一一个别有用心的人,我们都会想办法保护自己。” 他的试探、他的拒绝,只是想让她主动地把一切都说出来。 许衡咬牙:“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怀疑?什么时候求证?什么时候开始心存戒备? “最开始就跟公司联系过了。”王航将人扳转过来,强迫彼此面对面:“我要对船上的每一个人负责,不能不明不白地带你漂洋过海。” “……负责?”许衡声音沙哑,根本不像自己。 他的动作始终轻柔舒缓,就像一个胜券在握的猎人,逗弄着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你想我怎么负责?” 身后是摇摇欲坠的栏杆与无穷无尽的大海,身前是男人灼热的身体与不可磨灭的欲*望。许衡肩头的披巾散落,被他牢牢攥在手里。劲瘦结实的胸膛带着急促的心跳声靠近,伴随着那一声声诅咒般的质问:“说啊,你想我怎么负责?” 他是故意的,故意将彼此逼至极限,拒绝任何暧昧或试探。 张建新说得对,这种事情自己怎么想没用,关键是让她明白、让她懂。 王航从小就跟着爸爸跑船,他知道一条船上力气最大的是舵手:越是大风大浪、越是左摇右摆,越是需要用最坚强的意志、最固执的力量去较量。 人类永远无法战胜自然,可越是如此,越渴望探索出能力的极限,而后超越。 绵长而湿润的吻将所有解释、借口、理由统统封印,只剩下千真万确的决心和稳若磐石的欲念。 他将许衡整个儿托举在自己腰上,脚步坚定地往船舱里走。 “长舟号”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即便看不清前路,依然记得船上的每一处转弯、每一级台阶。 许衡夹得很紧,确保自己不会滑落,她将注意力集中到亲吻上,手肘撑住男人的平直的肩膀,紧紧攀附着,心甘情愿地沦为俘虏。 离开左舷甲板就是许衡的房间,王航没费多少力气便扭开舱门。走两步后将人狠狠抛在床上,侵着身子压了过来。 皮肤的每一处都在泛着细碎而隐秘的痛楚,许衡只感觉灵魂都快要被撕裂。 他的呼吸粗重而沙哑,每一声都磨砺着她的神经末梢。 房间里漆黑一片,比甲板上更加伸手不见五指。视力的匮乏赋予触觉与听觉更加敏锐的感知,制造出强烈的电流,再通过紧贴的皮肤、混杂的喘息、滴落的汗水营造出更加鲜活、火热的质感。 在绝对压抑中爆发出的冲动,往往比欲*望本身更加令人疯狂。 体内有一股火在烧,烧穿了许衡所剩无几的理智与矜持。 王航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直奔主题。许衡手中的触感层次鲜明:紧致而结实、致密而滚烫,透着微薄的汗意,辐射出毋庸置疑的热量。 这是属于神的造物,通往极*乐的天堂。 他不爱说话,只在极致压抑时发出闷哼的声音,就像用羽毛挠过女人的心尖。 许衡有几次差点哭出来,却又被狠狠逼退回去。在绝对的痛与快中激荡往返,所有观感都裹挟成团,一寸寸推上未知却必然的巅峰。 四肢早已脱力,只剩下延绵的吻在黑暗中继续。王航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问道:“是吗?是这里吗?” 许衡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舷窗上的窗帘被拉开,两人的身体沐浴在星光下。 他的肌肉很匀称,丝丝缕缕嵌合如最完美的艺术品。君主般的目光从上向下睥睨着,不紧不慢地再次俯身,重新占领自己的领地。 这种时候,语言原本就是多余。 潮水涌上来的时候,许衡根本无法分清彼此:纠缠的肢体、错位的感知、混乱的胶着,伴随濒临破碎的阵阵抽搐,制造出难以想象的体验。 过往的一切被统统超越,头顶银河如泻,堙没了整个人间。 他再次撑起身子,眼睛里有晶亮细碎的星辰,美好而不可方物。 许衡侧着脸,压着一滩分不清是汗是泪的液体。 王航笑,一边笑一边飨足地舔舐她的轮廓,原本的细碎渐渐连成片,已然熄灭的焰火再次燎原——他比她想象的更加不知道节制。 肿胀、抵触、压迫、挤占,体内的血液在温润的碾磨中反复沸腾。许衡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座岛屿,亘古洪荒地伫立于海平面之上,在无尽的潮汐与浪涌中,被永恒凝固的时间所占领。 再后来,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连同原本就所剩无几的清明。 灵魂在咫尺天涯的距离里被抽离干净,断裂发生在感官的废墟中不可逆转。她试图伸手抓住些微力量,却只能被彻底的虚无所反噬,最终连自我认知都不复存在。 只能亲吻、只剩荒芜,只有相互依附的两个人能够证明彼此真实的存在。 肌肤上有隐秘而真实的灼痛,却不比心底的更加强烈。四肢百骸的通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8 畅、如坠深渊的堕落,她的手指攀附着对方劲瘦的脊背,细细点数那清晰的骨节。 眼前的虚空中,紫罗兰色的火焰安静燃烧,正是高*潮的余韵,替代了曾经分裂的个体。 第30章 破例 第二天早上,王航先醒。 他在船上作息规律,生物钟向来很准。无论前一夜睡得有多晚,醒来的时间都是早上六点。 低纬度地区天亮得早,此时的海面上浓雾正在散去,听得见远处有海鸥啼鸣。 船行海上,视野会变得极其开阔,就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特别是在外锚地停泊时,面对与世隔绝的蔚蓝、海天一色的壮丽,某种无限的自由感会油然而生。 在王航看来,自由而无用是一个很高的要求。自由并非散漫之义,只有自律者,才能够得到真正自由。 许衡是他给自己破的例。 看着身边人的睡颜,感受船体随波浪暗涌,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女孩睡得很沉,昨晚翻来覆去的折腾已经让她精疲力尽。王航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又悄没声地摸下床。尽管半边身子都被压麻了,整个人却神清气爽。 他从逃生通道绕到甲板的另一侧,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回舱。 遥远的海平线上,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许衡起床时只觉得腰酸背痛,某处灼痛几乎要了她的性命。 床单被褥一片狼藉,罪魁祸首已经不见踪影。房间里充斥着浓烈的淫*靡气息,她想,待会儿必须开舱透气。 餐厅里的已经不再供应早餐,小四川翻箱倒柜找出一个面包递过来,说是先垫垫,反正很快就能吃到午饭。 甲板上,宋巍正带着人跟马拉西亚当地的工头吵架。 “舱里还空那么多位置,不能堆到甲板上!”年轻的二副难得脸红脖子粗,“这样会影响船舶稳性的!” “#¥%$=……”工头又黑又瘦,像只恒河猴,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说了不行就不行,我们必须在提单上批注。” 猴子工头连忙摆手,又是一通英语不像英语、马来语不像马来语的辩解,他身后的工人开始骚动。 王航从驾驶室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小宋,让他们自己弄吧。” 他声音清朗,听起来心情很不错。 猴子工头猛拍巴掌,哇啦哇啦地说了很多,一边说一边冲驾驶室鞠躬作揖。 甲板上的宋巍愣了愣,抬头确认道:“王船,行不行啊?” “反正他们是货方请来的,最后要负责平舱。”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笑,补充道,“再不行就算超重呗。” 猴子工头的脸顿时又垮下来了,转身开始指挥工人们干活。 宋巍带着水手退开一段距离。 装原木非常危险:直径28毫米的钢丝直接从木头上穿过去,一串串地从海面上吊起来,像铜钱似的晃晃悠悠。根据木头粗细不同,每吊七八根或者十几根,滑溜溜的,还滴着水。 装到船上后要迅速解开钩子,如果哪根木头位置不好还得用细钢丝调整。那些马来工人们在“长舟号”的甲板和货舱里上蹿下跳,就跟演杂技一样。明明险象环生,最后却有惊无险,令许衡大开眼界。 宋巍看到她,凑过来打招呼:“许律师,休息好没?昨天听说你被抓了,我们都吓了一跳。” 许衡咬着面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还行,主要是没见过那么大阵仗,有点蒙。” 宋巍笑起来:“大伙都说了,你这一路简直是各国警察局观光之旅……” 一口面包呛在喉咙里,许衡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宋巍都吓到了:“许律师,要不要紧?等着,我给你倒水!” 年轻小伙儿手脚麻利,三步并作两步便爬进了驾驶室。等王航端着杯子从舷梯上下来的时候,许衡已经调整好,只剩下满脸不自然的绯红。 修长的手指托住杯沿,他将水递过来,没有讲话。 许衡仰头就喝,喝完了连忙调转视线。 两人并肩扶在栏杆上,看马来工人一串又一串地装原木。 上船的工人是有等级的,从高到低依次是工头、吊杆操纵手、驳船上穿钢丝的、解钩的,以及一位厨师。 厨师带着厨具、蔬菜和鱼肉上到“长舟号”的甲板,已经在船尾搭起家伙事,兢兢业业地开伙做饭。 “他们是华裔?”许衡目不斜视。 “怎么可能,长得那么黑。” 好像自己就有多白净似的,许衡在心中默默吐槽。忍不住好奇地追问道:“那你们来来回回讲话听得懂吗?” 王航笑:“听不懂,只能勉强猜个大概,尽到承运人告知义务就行了。” 想到猴子工头的手舞足蹈,许衡由衷感慨:“真是鸡同鸭讲……” “说谁是‘鸭’呢?”他脸色不变,语气严肃却带有明显的暗哑。 许衡差点又是一口气没喘上来。 装原木通常都需要等货,这次“长舟号”船期晚,大部分的货物已经运到。即便如此,装载过程也需要大半天的时间。 槟城是座华侨城,华裔人口占到70%,是出了名美食天堂,可以采购到符合中国人口味的食材。 午饭时,大厨向三副申请经费,准备下船买菜补充给养。 如果只是大厨和三副下船,叫辆黄包车就能去菜场。小四川也想跟着放放风,于是撺掇许衡一起上岸:“从槟城到海防还要四五天时间呢。这边物价很便宜,去耍耍,不亏的。” 她原本想在房间里补觉,听到这里没好意思直接拒绝,搭腔问道:“有多便宜?” “比国内二线城市便宜,榴莲更是论堆卖,很划算。” 许衡笑:“我不吃榴莲,我又不是太子妃。” 小四川没听懂她话里的梗,眨巴着眼睛:“什么‘太子妃’?” 船上生活闭塞,船员们一签就是大半年的合同,对于岸上的流行事物反应比较慢。当红网剧什么的更不可能关注,许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得有歧义,连忙解释:“我开玩笑的。” “去转转吧,”坐在对面的王航放下碗筷,“我也很久没来过槟城了。” 船长亲自出马负责买菜,伙委会主簿退位让贤——三副被留在驾驶室值班。 一行人先到了菜市场,大厨下车后等在路边。原本还雀跃兴奋的小四川看看许衡,又看看王航,耷拉着脑袋推开车门。 王航坐在副驾驶座摇下车窗:“你们买完了可以先回去,升旗山往返车程比较久,不用等。” 道路两旁绿树成荫,槟城人的生活节奏十分悠闲,大街上连个按喇叭的都没有。 沿途有众多英式建筑,尽管外观破败,但还能看出是殖民时期的产物。佛庙、教堂、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39 清真寺和宗祠间或排列,各种信仰和平共处。 目的地到了,王航替她开车门,若有似无地问了句:“你行不行?” 许衡瞪他一眼:前天晚上在牢里担惊受怕就算了,昨天晚上几乎整夜没睡,也不晓得是托谁的福。 王航轻笑:“精神头挺好。” 他下船前换了身白衬衫,干干净净的,一副少年人模样,更显器宇轩昂。 许衡莫名想到四个字:采阴补阳。 王航去买票,她背包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连忙掏出来,却见屏幕上显示着“赵秉承”三个字。 许衡没有直接挂断,而是等着震动结束,准备直接关机。 不是周末,游客很少,王航很快买好了票。转身叫人时,才发现她在对着手机发呆。 “怎么了?” 许衡猛抬头,将尚未停止震动的手机扔进包里:“没事,看看时间。” 上山的缆车修建于1923年,前后两次改造,最近已换成瑞士产的空调车厢,号称东南亚爬升速度最快的缆车,十分钟便能到达山顶。 许衡趴在窗户上往下看,发现缆车的原理大同小异,终归还要靠绳子往上拉。 王航探过头来:“这里以前用的是铝制车厢,中途要换乘,速度也慢得多,但比现在有味道。” 许衡问:“香港太平山那种?” 王航想了想:“差不多。” “可惜,少了一项世界文化遗产。” 王航看向她:“你去过香港?” 许衡愣住,小声叱道:“我看起来就那么没见过世面?” “不……”王航摇摇头,又说,“应该见过一点。” 他的气息温润,靠近了吐在耳垂上,像融化的雪惊醒花朵的蓓蕾。 许衡毫无意外地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背包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缆车上没几个人,空调车厢的密闭性很好,嗡嗡的震动声清晰可闻。 王航坐正身子,给许衡留下接电话的空间。 “小衡?”赵秉承的首先打招呼,听起来就像坐在她隔壁的办公室。 “赵老师,”许衡清清喉咙,“我刚到马来。” 赵秉承明显松了口气,又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终于忍不住抛出重磅炸弹:“确切消息,‘淡水河谷’要来了!” 第31章 观景 许衡忍不住手抖了一下。 “小衡,你听到我的话没有?‘淡水河谷’!”赵秉承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听到了。” “通知的草案已经出台了,正在征求意见:超标船舶进港需要论证,由交通部核准审批后即可靠泊。” 许衡咽了咽口水,故作轻松道:“只是草案而已,即便通过了,真正进港还需要办手续,能不能批都不一定……” “如果铁板一块,倒没有咱们什么事了。”赵秉承故弄玄虚地停顿几秒,“现在狼群就在门口,你说港口急不急?船东协会急不急?” 毕竟还要在华海所做下去,许衡没有驳赵秉承的兴致。奉承几句之后,终于挂上了电话。 王航坐得笔直,眼睛看向窗外的植物。 车厢里很安静,许衡手机的收声功能一般,两人隔得这么近,刚才的通话内容他肯定都听见了。 缆车到站,王航坐在靠近走廊的一侧,率先站起来:“走吧。” 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山上却没有山下那样咄咄逼人的阳光。绿树成荫的小路上,远处壮丽的马六甲海峡若隐若现,许衡忍不住探头探脑。 王航揉揉她的发顶:“观景点在前面。” 他高她一个头,每次都能凭借先天优势占足便宜,让人忍不住咬牙切齿。 形状古朴的游客中心旁,一条蓝色栈道蜿蜒曲折。沿路分布着几座风格迥异的宗教建筑:装饰华丽的印度教寺庙、矗立着四座宣礼塔的清真寺、拱门高耸的基督教堂。如果再加上升旗山脚下的极乐寺,这座海拔830米的小山简直就是槟城人文氛围的最佳浓缩。 转过一个弯,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丛林铺泻而下,远处是密密麻麻的槟城老城区。建筑物像仿真玩具般排列组合,一直蔓延到遥远的海岸边。 狭窄的蔚蓝海峡对面是威省,再往北走,就是马来半岛上的中央山脉。 一座细长的跨海大桥将槟郎屿和威省连接起来,远处,是正在兴建的槟城第二大桥。 王航的手臂越过许衡肩膀,顺着她的视线指向码头方向,沉声道:“‘长舟号’。” 许衡眯起眼睛试图寻找,却被海面上大同小异的船只搅混了,最终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他听出她心里没底,好气又好笑:“旁边都是集装箱船,你再找找。” 集装箱船的形状和结构跟常规货船明显不同。 它们外形狭长,舱口宽敞,上层建筑位于船尾以让出更多甲板面积堆放集装箱,但吨位往往没有散货船大。专用的码头上配有大面积的的堆箱场和吊机,从远处起来看一目了然。 许衡发出一声惊呼:“我看到了!” 黑乎乎的驳船正围着“长舟号”过驳原木,原本硕大的木材远看就像一串省略号。 “5.8万吨,中速柴油发动机,总长197米,最高航速20海里,全自动无人机舱。”他凑在她耳边说,“20xx年下水,是目前集散船里最好的。” 冷冰冰的工业数字从男人嘴里说出来,就被赋予了特别的性感含义。许衡错觉对方介绍的不是船,而是自己的情人。 “辽宁号航母满载也只有六万吨,总长304米,吃水10.5米。”那双大手游移到许衡腰际,若有似无地触碰着,“你猜‘淡水河谷’有多大?” 她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绷紧。 “40万吨,360米。他们一家,就占了全球运力的4%。” 淡水河谷不是船公司的名字,而是世界第一大铁矿石生产和出口商。近年来,为控制其向中国的铁矿石运输,淡水河谷着力打造了一支由新式巨型散装货船组成的船队,对全球航运业造成了巨大冲击。 在国内船东的联合抵制下,淡水河谷的巨轮一直无法在中国靠岸。 王航显然听到了赵秉承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 两人牵手漫步在山顶公园里,周围都是些殖民时期的老别墅,制造出穿越的错觉。 他语气里充满怀念:“我以前上过淡水河谷的船。” 许衡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什么时候?” “amc毕业那年。”,澳大利亚海事大学(llege),全球排名第一的专业海洋类学院。毕业生可获得澳大利亚工程师协会、造船工程师皇家学会、海洋工程科学与技术学会的会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0 员资格,就业率高达100%。 “我那时候着急换证,”王航笑着挠了挠头,“暑假申请外派出海,巴西航线时间最长,往返一趟就是三个多月,跑四趟三副证就到手了……” 外派意味着船上不会有几个中国人,作为实习生难免受到排斥甚至欺负,可从他表情看,根本没有把海上的辛苦放在眼里。 许衡想,这人果然是天生属于大海的。 “他们的船怎么样?” “大。”王航由衷感慨,“是真大。” 与其他国家出口到中国的铁矿石相比,巴西矿砂最大的劣势就是运输距离。只有建大船、跑长线,才能摊薄成本——巨无霸的40万吨轮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 今天升旗山上的游人不多,山上的猴子四处游荡,看到他们走近,渐渐聚集成群。 许衡有点紧张,忍不住抓紧了王航的手。 男人宽慰道:“别怕,这里的猴子跟国内的不一样,你不理它、它不理你。” 许衡贴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猴群的包围圈,果真没有遭到袭击,拍拍胸道:“还是好吓人。” “事儿都是自己给自己整出来的。”王航一边说,一边用手指顶了顶许衡的额头。 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的亲密已经是公开场合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昨晚之后,许衡意识到新加坡的那场表白并非失败,而是王航对界限的坚持——喜欢,要说清楚;为什么喜欢,也要说清楚。 船上只有她一个女性,即便两人捅破了窗户纸,身为船长,依然考虑到其他船员的观感,不可能肆意妄为。 像今天这样单独出行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想到这里,她又回忆起星光下男人紧致而修长的躯体,因极致愉悦而反弓成一道弧线的颈项,以及从下颚滴落的点点汗水。 简直要命。 对方没有留意到她的这份绮念,而是有感而发地叹道:“国内的船公司跟你刚才的心态一样,看着阵势就先输了三份胆气,怎么可能斗得过‘淡水河谷’那样的资本巨鳄?” 许衡费力地把思路拉回来:“全球货量就那么大,运力过剩已经是不争的事实,40万吨轮一旦靠泊,航运复苏就更看不到希望了。” “我知道,”王航捏了捏她的手,“可指望靠堵住别人的嘴让自己吃饱,这种想法本身就不现实。” 每每航运市场疲软,闲下来的船东们就开始内斗。古话说“国家不幸诗家幸”,换到海商法界就是“航运不兴诉讼兴”,律师在这种时候总是很吃香,无怪乎赵秉承会兴奋莫名。 升旗山上有座植物园和飞禽园,各式各样的热带植物和飞鸟花花绿绿的,点缀起整座山的灵气。 王航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带着她东绕西绕,沿途介绍些景致趣闻,很快便迎来了夕阳西下的绚烂时分。 另一侧的观景台上,山峦临海,沿岸人烟稀少,一轮红日正渐渐坠入海平面之下。 山顶的建筑物被霞光笼罩,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子,显得愈发富丽辉煌。 与前晚在“长舟号”上独自所见的日落不同,这片金色的霞光带给许衡格外温暖的感受,就像灵魂与身体都沐浴在天国一般,整颗心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王航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始终定在天边,轮廓鲜明的侧脸显得格外坚毅。 天上的云以奇妙的姿势堆叠,接受晚霞的晕染,分晰成清楚的层次。有的像高塔,有的像绵羊,还有的什么都不像,只是悠然地飘在远空,可望而不可及。 送别最后的余晖,两人又回到最初的东面平台。 山脚下的灯渐次亮起,景象蔚为壮观:成片的光亮如宝石般璀璨,远处的槟威大桥灯火通明,遥遥连接起海峡两岸。 原本就不多的游客早已趁天亮下山,如今的升旗山观景台上,只剩他们两人。 王航无声地将许衡圈入自己怀中,双臂交握于女孩身前,下巴搁在她的左肩上,若有似无地磨蹭。 许衡恨自己不争气,又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偏偏对方贴得紧,躲都没地方躲。 “你看那桥,像不像一串项链?”他轻轻说道,唇齿在她喉间呢喃,“送给你,好不好?” 许衡的视野早已迷蒙,只能勉强看到海面上闪烁的光点,连成细细长长的线,坠挂在马六甲海峡的颈项上,装点出一世繁华。 第32章 同舟 下山时已过晚上七点,王航问许衡想吃什么。 她的脑子里还放着焰火,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 和明确关系后的肆无忌惮相比,之前那些暧昧、*都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王航这人的撩妹技能简直满点。 许衡不是白纸一张,更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于男人那些手段技巧,就算没有亲身经历,也多多少少有过耳闻。 但王航不一样,他看着你的时候,就像心里也有你;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就像情到深处的自然流露。 许衡虽然知道两人认识时间不长,也不至于让彼此情根深种至此,但还是忍不住踏入这温柔的陷阱,无法自拔。 不过一个普通的拥吻,到现在腿都是软的,更没有力气讲话。 “去ydrive吧,”王航替她做出决定,“本地华人夜市,想吃什么都有。” 目的地位于老城区的东北海边,从山上下来还要坐车过去。这里出租车司机没有打表的习惯,王航只好先跟他们讨价还价。 一边是吐词清晰的航海英语,一边是连比划带猜的马来口音,之前在甲板上的那一幕再次发生。许衡看着看着,终于渐渐回过神来。 围在旁边的人力车夫也想招揽生意。笑眯眯的老大爷,也不说话,只是冲他们招手,示意自己身前的座位。 这里的人力车很有特色,像倒骑驴一样,乘客的座位在前、没有遮挡,车夫就在后面蹬推。车座两侧被装点上假花、彩带,显得十分热闹。 有的车后座上还绑了被褥床垫家伙事,头顶打着一把伞,颇有几分以天为庐以地为席的豪气。 王航和出租车司机终于达成一致,绕过来招呼许衡:“走吧。” 她连忙冲人力车夫们歉意地鞠了鞠躬,拉开出租车的后门。 王航却停下脚步,有些意外:“你想坐黄包车吗?” “不是,”许衡弯腰上车,等他也坐好后才说,“看他们那么大年纪,还要赚这种辛苦钱,总觉得过意不去。” “既然同情,就应该照顾生意啊。”王航的目光里有一丝玩味。 许衡摇头,“可能我比较伪善吧,坐上去恐怕会更难受,还是别给人家添乱了。” 王航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感慨道:“你这样的性格,怎么会去做律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1 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许衡将头靠在车窗上,不再讲话。 一下车,海风迎面吹来,空气再次变得清爽新鲜。夜色阑珊,满街飘着一股特殊的南亚韵味。 店铺一家紧挨着一家,霓虹灯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夜市中央的舞台上,还有演员唱歌助兴。简易的圆桌、塑料凳密密麻麻,排在雨棚下显得十分拥挤。 与升旗山上看到的宁静璀璨不同,这里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从娘惹美食到油饭、炒粿条及槟城叻沙,各类小吃的品种丰富、原材料地道,看起来与东南亚其他地方有着明显差别,更接近于中国人的胃口。 王航把她安置坐好,从不同的档口陆陆续续端来杯瓢碗盏:酥炸鲜虾、芒果鱿鱼、芋头饭配肉骨茶,荤素搭配、颜色鲜艳,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许衡顾不得继续自怨自艾,果断提箸,祭奠自己的五脏庙。 直到饱暖思淫*欲。 吃好喝足后,许衡这才想起招呼对面那人,抬头却见他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买的两人份。” 许衡咬住唇,脸烫得能煎鸡蛋:“我不知道……” 王航轻轻吹了声口哨:“在船上没见你这么好胃口。” 许衡赌气站起身来:“想吃什么?我去买。” 他仰头看着她,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眼睛里晶晶亮亮的,比四周的灯光更加夺目。 许衡很没出息地消气了。 岸上这个年纪的男人,经过岁月的磨砺,很多都已经变得市侩、功利。或许是因为近海,或许是因为环境单纯,王航身上有股难得的少年人气息,与作为船长的说一不二相比,反差明显。 他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碗筷扔进回收站:“走吧,一起。” 许衡含混地“嗯”了声,乖乖牵起面前的大手。 这里的摊主之间多以粤语交流,夹杂各式客家话、潮州话,听起来让人以为身在国内的大排档,而非某个未曾造访过的异国他乡。 王航身上带着带着令吉,许衡也不再跟他假客气。两人这次没有买什么主食,走一路吃一路,直到肚子再也填不下了,方才要了两杯果汁,晃晃悠悠地打道回府。 最后一批原木没有运到,“长舟号”今晚还得继续等货。 夜里星光正好,留在船上的船员们也没闲着,放了盏货灯到海面上,比赛钓鱿鱼。 王航和许衡从另一侧船舷爬上甲板时,竟没有引发任何关注——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的浮漂。 在这里钓鱿鱼不需要专门的渔具,用钢丝绳截下来的细铁丝,磨尖绑上铁钉,缠好就成了鱼钩。 只见大厨将一段肉包在鱼钩外,使劲儿甩了出去,再慢慢收回来,几乎每次都能有所斩获,看得许衡目瞪口呆。 真正上手钓鱼的人不多,围观的不少。只要钩子收回来挂着鱼,便会有人热烈地鼓掌叫好声。 许衡勾着脑袋看了看甲板上的桶,已经被大大小小的鱿鱼塞得半满,也不知道他们吊了多长时间。 王航走到轮机长的身后,半真半假地说:“老轨,又把‘神器’祭出来了?” 轮机长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去去去,滚一边去,别把我的鱼吓跑了。” 围观人群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张建新推了王航一把,开玩笑地叱道:“快躲远一点,他钓不上来鱼,正愁没有借口呢。” 轮机长表情凝重,也不管他们,架势很足地往回收线。 许衡发现他用的鱼钩很漂亮,是只造型逼真的小虾,还会闪闪发光。与其他人钢丝铁钉做成的鱿鱼钩相比,简直是专业级别的。 只可惜钩上没有鱼。 轮机长脸面挂不住,还没等其他人说话,自己背上鱼竿、提着小桶回房间去了。 结果他刚消失在转角,所有人便哄堂大笑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船上的冰箱彻底被鱿鱼占领。无论小四川做几遍清洁,厨房依然到处都是黑乎乎的。 许衡一开始嫌脏,只吃洗干净、去了骨的鱿鱼。王航教她把鱿鱼放到电磁炉里一块儿煮,虽然吃完了嘴巴不好看,但那味道确实鲜美,连方便面也变成了珍馐。 再后来,鱿鱼实在吃不完,大家便想办法清理出一小块甲板,将剩下的全都晒成鱼干——绝对新鲜无污染,号称远洋轮上的最佳手信。 从槟城往海防航行的过程中,许衡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船上生活的艰辛。与驾驶室里一成不变的风景相比,她更愿意跟着水手上甲板,跟着老轨下机舱。 自重万吨的钢铁巨轮,常年漂在海上保持运转,仰仗于船员们的辛苦劳作:敲不完的锈、抹不完的油、上不完的漆。如果说王航等干部船员是大脑,那么机工负责的就是心脏、血管、内循环,甲板水手则要确保整张脸面好看,不会被风吹浪打改变。 只有在船上,才能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同舟共济”。 每天夜里,她都会趴在枕头上,兴致勃勃地告诉王航,今天又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偶尔情绪激动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便会被对方以吻封缄。 男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没有条件的时候,勉强压抑着*也能够挺过来。一旦知道有机可乘,就像食髓知味的小孩子,根本不会考虑委屈自己。 白天,面对着听他号令的船员,这人还能勉强维持基本风度。 到了傍晚,许衡隔着钢板都能闻到隔壁躁动不安的气息。 好不容易熬过熄灯就寝,等其他人差不多都睡熟了,船舱的门板上便会响起轻微的敲击声。 开门时,许衡总能最先看到那双眼睛:绿油油的,在黑暗中泛着光,像狼。 她自认不是个特别耽于情*欲的人,除了对钱看得比较重,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事情能被放在心里。 可能是船上生活久了,封闭的环境容扭曲了观念。即便许衡也不得不承认,情*事中的乐趣确实是需要发掘的,而且有赖于双方的共同努力。 王航就像个天生的乐手,偶然得到了她这把未曾发声的琴,一寸寸打磨、一点点调音,无论结果好坏,都能从过程中体会到无穷乐趣。 许衡终于意识到,在这种事情上,人人都是可造之材。 第33章 夜泊 没过几天,“长舟号”便进入了越南海域。 海防是越南的第二大港,也是北越的门户。随着越南经济的发展和进出口贸易的增长,出入该港的船只日益频繁,泊位紧张、航道狭窄、水深不足、缺乏维护的种种弊端便更加凸显出来。 进港当日,越南方面的引航员不太认真,一边指挥船舶航行还一边看报纸,甚至点名要喝中国绿茶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2 。 王航最后连水都没让给端,亲自从三副手中接过舵柄,直接没管引航员的指令,从轻载航道抄近路,将满载的“长舟号”驶向目的港。过弯时以一两度的舵角调整航向,最后稳稳地靠泊在了码头上。 越南引航员不是傻子,刻意的轻慢让他感觉受到了侮辱。用生硬的语气命令“长舟号”掉头,却被直接无视。他气得将报纸扔在地上,吹胡子瞪眼等着看船搁浅,最终却等来了成功靠泊,甚至连拖轮都没有用。 引航员只好生生咽下这口气,下船时,那原本就不甚白皙的脸面更是黑如锅底。 张建新见势不妙,连忙点头哈腰地跟上去,一直送对方下了船、出了码头,还不敢松懈,坚持要请客吃顿饭,这才连蒙带劝地将人架走。 驾驶室里只剩王航、三副和许衡。 她犹豫着开了口:“……王船。” 男人的手掌在海图上,一言不发,明显还余怒未消。 三副害怕被波及,冲许衡拱了拱拳,偷偷溜出驾驶室。 “王航。” 他深吸一口气:“什么事?” “干嘛发那么大火?在釜山也没见你这样。” “不一样。”他摇摇头。 许衡奇怪:“怎么不一样?” “韩国人只是脾气坏,但他们尊重海。” 她回忆起来:越南引航员的眼神里空荡荡的,确实缺乏敬畏。 “那也不至于……”法律从业习惯使然,许衡更倾向于退让,而非对抗。 他打断:“至于。” 许衡没再反驳,而是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脊背,如同安慰一只大型犬类。 王航斜睨过来一眼,眸光中有火在烧。 昨晚两人折腾到很晚,许衡记不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反反复复叫着他的名字,似祈求似求怜,却只换来更加彻底的征服。 男人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精力,总要在她身上尝试所有可能。 许衡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喂。” 她咬牙,“‘喂’什么‘喂’?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知道。” “……” “今天晚上记得锁门。”王航说。 许衡眨了眨眼睛,一时回不过神来。 “越南比较乱。”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在驾驶室的窗台之下,外面没人能够看见。 许衡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果质疑,则有欲壑难填的嫌疑;可对方这样郑重其事,她又觉得自己已经被打上了重欲的标签。 王航没有多做解释,只嘱咐她这几天尽量呆在舱室里。等船上的进出港事宜办完,两个人再抽时间去下龙湾转转。 “不去。”许衡负气转身,“我又不是出来旅游的。” 晚饭后,船员们开始陆陆续续地上岸,一个个足下生风,满脸兴奋难抑。 许衡憋着满肚子气,认认真真地把舱门反锁,连旅行箱拉链的密码锁都用上了。一边扭紧,一边暗暗诅咒,衷心祝愿某人从此下半身不遂。 她听见隔壁关门上锁的声音,感觉心也被簧丝锁死,卡在半空晃晃悠悠,又痛又痒。 想起还没去过王航房间,每个欢愉的夜晚都像做贼,偷偷摸摸地生怕被人发现,许衡愈发为自己感到愤愤不平。 枕头边还扔着一件他的海魂衫,棉质衣料柔软吸湿,散发着淡淡的汗味。 昨夜两人纠缠得十分激烈,几乎是从门口一路做到床上来的。男人原本洗过澡,单穿着这件t恤,却被她不管不顾地撕扯下来,只想让肌肤亲密、血肉紧贴、灵魂融合得更近一些。 被那具身体压迫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坍缩了,只剩下对彼此的感知,刻骨而真实。 许衡很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在床上的表现和平日里怎么有如此大的差别? 穿着白色制服、带上大檐帽,一脸不苟言笑的表情,会让人以为他是块冰,贴满“生人勿近”的标识;月夜下、静匿里,在炙热体温和灭顶疯狂的欢愉中,他又变身成一张网,将所有试探捕获、深掘、占领、吞噬。 那件海魂衫上,不只有他的汗,还有她被俘虏的证明。 轻微的敲击声将许衡吓了一跳,她连忙冲向房门,手忙脚乱地试图开锁。 海上的日落总是特别突然,刚才明明还有血色残阳,转眼间室内漆黑一片。没来得及开灯,她凭借记忆拨动锁上的密码,正要向门外人解释,却听见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老板,开门嘛,便宜得很,干什么都行,随便你挑。” 生涩的普通话,娇滴滴的口气,吓了许衡一个激灵:她这辈子还没被女人挑逗过。 手握住锁头,嘴巴抿得死紧,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身体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有保持静止、沉默,坚信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祈求对方知难而退。 女人又等了一会儿,可能以为房间里没有人,终于走开了。 许衡踮着脚回到床铺上,紧紧抱住王航留下的衣服,缩成一团躲进被子里:见过失足妇女、被人误认成过失足妇女,即便与孙木兰那种失足妇女聊过天,也比不上刚才真刀真枪的短兵相接。 印象中的越南女性柔弱娇小,与中国人相貌相似,却有一股独特的异域风情。她们带着斗笠、穿着奥黛、踩着高跟鞋、蹬着自行车,穿梭于法式建筑间的大街小巷。 尽管南海争议表面上惹出不少是非,但中越两国的经济联系越来越紧密也是不争的事实。许衡听很多从越南回来的人说过,随着越共改革开放政策的深入,各种“腐化堕落”的现象在海防、岘港等地屡见不鲜。 为发展经济,越南政府向公民提供免费的中文培训——如今却被用来招揽嫖*客,想必也是当初的政策制定者难以预料的。 整整一晚上,许衡的门板响了六次:每次都是柔弱的低声试探,确定房间内并无回应,方才离开。 高级船员的房间在第七层甲板,爬上来很要费一番力气。如果她们是一间房一间房地试过来,更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许衡像只惊弓之鸟,自登上“长舟号”以来,还从没有这样心神不宁过。明知道门被锁好了,还是会被走廊里的动静吓醒,直到人走远了才松口气,继续闭上眼睛小憩。 在没有受到骚扰的时候,她会默默估算今晚船上还剩多少间“单人房”——除了隔壁的王航,其他船员听到这样的敲门声会做何选择,真的是一个很难确定的结果。 船员们常年漂泊于海上,很多生活习惯、思维方式均与国内的一般人不同。特别是在泥沙俱下的环境里,要求人人都出淤泥而不染,恐怕脱离现实。新加坡芽笼巧遇的那一幕,已然给许衡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如今越南女孩送货上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3 门,难说谁还能把持得住的。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许衡发现自己因为失眠脸色很差,憔悴枯槁简直不堪忍睹。 特意迟一些去餐厅,却见船员们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反而纷纷主动地冲她打招呼,然后很快精神抖擞地去向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王航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坐在他固定的位子上不紧不慢地吃饭,像是在等谁。 若非亲近的人仔细观察,恐怕很难发现那眼眶下淡淡的黑眼圈。 许衡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坐到他的斜对面。 王航没抬头,淡淡地问了句:“没事吧?” 许衡咬住唇,糯声道:“还好。” 他听出她中气不足,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门锁了?” “锁了,但还是有点担心。” 王航用纸巾擦擦嘴:“锁好了就不用怕,没人应声她们自己会走的。” 许衡叹了口气:“我哪知道,你又没讲清楚。” 王航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刻意朝向窗外:“这种事情,不好讲。” 许衡眨眨眼,确定对方是在不好意思,心里也稍稍平衡些:“食色性也,很正常的。” “正常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存在即合理。” 他终于把视线掉转回来,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对这种事很看得开?” 第34章 断片 许衡皱眉道:“你吃错药了?” 王航显然没料到她是这般反应:“怎么?” “跟我争个什么?”喝了口水,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许衡看着他,满脸莫名:“就事论事而已。” 从昨天的进港不顺,到晚上的被骚扰,再加上对许衡的担心,王航自觉状态糟糕,遂收声道:“有点烦。” 许衡愣了愣,追问:“烦什么?” 他别过脑袋,含混地回答:“没什么。” 咬一口面包,又慢慢嚼咽进去,许衡噙着眸,字斟句酌:“不好意思?为‘食色性也’的事情?” 王航抬眼,抿紧了唇。 靠泊东南亚任何国家,都难免发生这种腌渍事,他能理解船员们的生理需求。 潜意识里,却不想让许衡知道船上生活的阴暗面,只愿意将光鲜亮丽的形象展示出来——特别是两人挑明关系之后,这种傅粉涂脂的倾向就更加严重。 许衡微微调整坐姿,侧身靠近了一些,视线朝向别处,话却依然是说给他听的:“我是不是该感觉荣幸?” 王航没搭腔。 她笑起来:“能让你为了一棵树木放弃整片森林。” “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 “那就更荣幸了。”许衡清清喉咙,“岸上的男人不一定就比海上强,人性在哪里都一样。” 王航用手抹把脸,听她继续。 许衡开始讲她那些彪悍客户、听说过的极品案例、法律援助时遭遇的奇葩……成为真正的海商法律师前,少不得在这些麻烦事中打滚:收费低廉、手续繁琐、沟通困难,唯一优点就在于有听不完的八卦。 两人一直聊到餐厅开始做清洁,才不得不起身离开。 “喂。” 甲板上海风轻拂,他双手带上大檐帽,低头看着她。 许衡停止滔滔不绝,带着笑意回望那双星眸:“怎样?” 王航勾着唇角,几乎忘了之前是在为什么烦恼。 “谢谢你。” “就这啊?”许衡挑眉反问。 王航听出话里的调侃之意,用手指了指她的眉心,不再言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罪了引航员,这次“长舟号”在海防港的手续特别不顺,临到出发前,王航都没有机会离船。 许衡跟着跟大厨上岸买菜,在市区里走马观花了一圈。最后的结论是,即便不能深入游玩,也不值得后悔:与南越相比,地处北越的海防市比较落后,尽管号称越南的第三大城市,实质却跟国内稍微大一点的县城差不多。满街都还是法国殖民时期的老建筑,再加上各种“苗条”的新建民宅,整座城市简直毫无规划可言。 靠泊码头的这几天夜里,每晚都有人敲门。自从第一晚的惶恐过后,许衡也渐渐适应了。到后来,门外人敲她自己的,床上人睡她自己的,互不相干,倒也省了麻烦。 离开越南的那天晚上,船员们卸完货早已精疲力尽,熄灯时间没到就纷纷回舱室就寝。 王航从驾驶室出来后,终于直接敲开了许衡的房门。 夜里的北部湾风平浪静,女孩刚一开门便被直接扑倒,后背紧贴舱壁,丝毫不得动弹。 黑暗中,急剧的喘息声此起彼伏,身体的四肢纠缠如兽,温度在瞬间爆表,理智在顷刻崩塌。船长制服被胡乱撕扯,几颗铜扣都崩掉在了地上。 然而却没有人管。 从门廊处开始的亲吻,到客厅时已演变成烈焰,疯狂吞噬、裹挟、毁灭着一切。压抑太久的*亟待发泄,“食髓知味”的成语放诸四海皆准。 许衡毫无保留的攀附着、跟随着、颤栗着,任由对方主导节奏,彻底沦陷在无尽的欢愉中。她眼前炸裂出无数星星,从头顶宣泄而下,回溯宽阔的银河,再次从两人第一次水乳*交融的记忆开始,持续连绵,直至无穷无尽的永恒。 掌中有汗,身下有炙热如炭的体温,极致的欢愉过后,只听见王航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许衡小心翼翼地爬下来,与他并肩而卧,像只小猫似的蜷缩进对方的臂弯:“好了?” 他低头轻啄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地回应道:“什么‘好了’?” “我是说你心情好了没?”许衡解释。 王航牵过毯子,把两人卷在一起:“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我又不瞎。” “哦。” 许衡探出手指在男人赤*裸的胸膛上画圈:“我也不喜欢越南。” 王航没有问她那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我爸上过老山前线。”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家庭,王航伸手将人搂紧了些。 许衡吸吸鼻子,继续道:“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也没留下什么。我只知道他有这段经历,然后就先入为主地不太待见越南,是不是很幼稚?” “人总有自己的喜乐好恶,但不一定都有原因。”王航说。 “从事法律工作,还是客观公正来得好些。” “你这样就很好。” 她又往男人怀里钻了钻:“以前还有几张他年轻时候的照片,后来搬家弄掉了,我哭了很久。” 想起那时候不懂事,还冲妈妈乱发了一通脾气,许衡的眼眶有些发涩。 深吸一口气,她叹息道:“其实人走了就是走了,没必要追求单纯形式上的寄托。” 王航顺着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4 她的头发:“有寄托是好事。” “也许吧。”许衡勉强应道,转换话题:“你为什么不喜欢越南?” 王航哽住了。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男人哑着嗓子出声:“不许笑。” 许衡翻身俯撑起来,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好奇:“保证不笑。” “我第一次独自上船,是大三那年。”他不自觉地锁紧眉头,似要摈弃彼时的厌恶之情,“船长是个老光棍,很好色,每次靠岸都拉着大家一起去‘找乐子’。” 许衡缓缓躺下,将男人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轻声问道:“然后呢?” “他们总喜欢叫我,我不去,船长就让我替别人值班。”贴近柔软的*,王航微阖双眼,“后来船到胡志明市,他们说不‘找乐子’,只吃饭,我才跟着一起下去。” “着了道?” “那时候酒量小,整个人彻底喝断片……醒来的时候已经完事了。”王航将脸埋进许衡胸前,“就跟死过一次一样。” 许衡捏捏他的耳垂:“倒霉孩子。” 她不是圣母,当然也会感觉膈应——按照言情小说里的惯常套路,男主在遇到女主前,就算不能保证自己是初恋,身体也应该是干干净净的,否则有道德洁癖的读者恐怕不会答应。 可身处船上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里,要求一个涉世未深的男孩子抵制诱惑,始终守身如玉,就有些不现实了。 难怪他对船员买*春总怀有负面情绪,过去梦魇所造成的心理阴影,权当做是报应吧。 许衡在黑暗中浅笑,平声道:“早点睡,你今天也累了。” 王航抬头:“其实……也不是那么累。” 感受到那卷土重来的热情,许衡已经来不及躲避,很快被人制在身下,进入新一轮的鏖战。 简直是《农夫与蛇》的现实版,她在心中默默吐槽。 接下来的航程一路向南,气温越来越高,海水越来越蓝,目标定位在印尼的三宝垄港。 进入赤道无风带后,海面上一丝风都没有,“长舟号”行驶地更加平稳。 每天清晨,许衡起床后都会去甲板上站一会儿:沐浴在清新的空气中,享受太阳升起前难得的凉爽,堪称人生一大乐事。 眺望远方,海平如镜,湛蓝堪比最纯粹的宝石。偶尔有一两座小岛掠过视线,其上孕育着郁郁葱葱的茂密雨林,那种蓬勃兴盛的生命力,几乎随时都要满溢,在海面上散落开来。 这种与大自然合为一体的感受,对许衡来说是种全新的体验。 走过这些东南亚国家后,她发现越往南,越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平宁,和国内那种快节奏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 与“穷山恶水出刁民”相反,在自然环境比较优越的地方,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即便不蝇营狗苟,也可以活得舒适惬意,于是也练就了相对和缓的生活态度。 孟德斯鸠的地理环境决定论就是这个逻辑:居住在寒带地区的北方人体格健壮魁伟,但不大活泼,较为迟笨,对快乐的感受性很低;居住在热带地区的南方人体格纤细脆弱,但对快乐的感受性较为敏感——其实,哪有什么感受性高低之分,无非吃饱了肚子的人比较容易开心罢了。 第35章 赤道 三宝垄港的坐标在南纬6.97度,“长舟号”抵达目的地前,还需要穿越赤道。 在航海业尚未发达的年代,穿越赤道是可望不可及的。所以,船上每逢此时都会祭祀或举行庆典,感谢海神保佑,更祈求海神赐福,让航海者平安吉祥。 如今,对于大多数远洋轮来说,穿越赤道已经不再是什么稀奇事,也无需专门的祭典。但对于新出海的船员来说,依然会有一个纪念仪式。 “长舟号”上都是老水手,只有许衡和小四川从未穿越过赤道。前一天晚饭时,大厨出面建议船上意思一下。 许衡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她是跟船实习的,只想别给大家添麻烦就好,哪敢奢望什么纪念仪式。于是连连摆手道:“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斜对面,王航睨了她一眼,视线又转向小四川:“你怎么想?” 瘦瘦小小的男孩子摸着后脑勺:“算啦,我也觉得没必要。” 许衡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王航问身旁的张建新:“老张,纪念章还有吗?” 埋头扒饭的大副停下来,皱眉想了想:“好像还剩几个……”他坐在许衡正对面,咧嘴笑道:“你别瞧不起,咱们公司订做的,可漂亮啦。” 许衡和小四川对视一眼,都没再做声。 “行吧,”王航敲敲桌面,一锤定音道:“明天中午过赤道的时候,在甲板上给你们俩热闹热闹。” 许衡回房冲完澡,推开洗手间门的时候,发现某人已经不请自来地躺在床上看书了。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坐过去:“这么早,不怕被人看见?” 王航眼皮都没抬:“老张还在准备明天的仪式,宋巍他们今晚驾驶室值班,机舱集控室有点状况,老轨忙着抢修呢,整层甲板只有咱俩。” 许衡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夸他心思缜密抑或色胆包天:从越南出港后,王航越来越忍不住劲儿,有几次天没黑就摸过来,简直令人无语。 “信不信?”许衡调侃,“你总有一天会被人捉奸在床。” 他将书放到枕头上,倾身靠前,从她手里接过毛巾:“求之不得。” 虽然明知道对方说的是假话,许衡还是刷一下就脸红了,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明天要我干嘛?” 王航擦拭头发的动作生疏,却显得很有耐心,说起话来有条不紊:“船上自有安排,你找双鞋出来就行。” “鞋?” “嗯,穿过的。一只扔进北半球,一只扔进南半球,从此就成为脚踏南北半球、真正走南闯北的人了。” 无论何时,仪式性的行为总能赋予生命别样的精彩,许衡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有些向往:“寓意真好,谁想出来的?” “老规矩。以前还会有人扮演海神,专门捉弄你们这些新人,船上就跟过节一样,可热闹了。” “你第一次穿越赤道是什么时候?”许衡好奇。 王航轻哼一声,颇为得意:“小学。我每个暑假都在老爸船上过的,上大学之前就走完了环球航线。” “啧啧,真能耐。” “怎么,你不信?” “信。”许衡双臂搂住膝盖,想象个头不足自己高的少年,在碧海蓝天间与父亲共度航海时光。那种与父辈之间的亲密体验,是她一辈子的向往。 舒适的静匿在舱室内蔓延,卵黄色的台灯点亮床头,两人一前一后地坐着。丝丝缕缕的长发从他指尖滑落,复又被毛巾包裹住,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5 仔细而轻柔地擦拭干净。甜蜜的气息晕染,微妙的电流涌动,将这方小小天地凝固在永恒的记忆里。 第二天中午,小四川来敲许衡的门:“许律师,赤道快到了,船长让我来叫你。” 她提前化了点淡妆,又特意换上裙子,整个人看起来既正式又精神。如果不是脚上那双简陋的拖鞋,简直可以直接去见客户了。 因为简装出行的缘故,许衡没有多带鞋子。挑挑拣拣半天,终于把新加坡警察局监室里的那双拖鞋翻出来——这鞋扔了既不会心疼,还能借机赶走霉运,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开门的那一瞬间,小四川完全不敢认人,目瞪口呆地问道:“许……许律师?” 这样的反应让许衡十分受用,她在对方眼前招招手,唤回那所剩无几的神志:“走吧。” “长舟号”的甲板上,除了当值的船员外,所有人都正装而立,表情严肃地面朝大海。 王航看到舷梯上下来的人,明显表情一愣。 站在他身旁的张建新冲驾驶室打了个手势,船上的汽笛随即响起。那声音悠远而绵长,昭告着一场祭祀的开始,向大海表达出最诚挚的敬意。 船头临时支起的餐桌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食物:红酒、瓜子、糖果、卤肉并排陈列,厨房里最后的几个水果也被拿出来凑数,显然是把家底都算上了。 如果再摆个猪头,许衡想,简直就是场完美的宗族法会。 船舷边,深蓝色的洋面被劈开一道道白浪,古老的热带海洋即将见证它最新的臣民。 随着汽笛声的尾音袅袅散尽,王航为两人分别佩戴上铜质的赤道纪念章,很快退开半步,大声命令道:“水手长,把人给我拿下!” 许衡和小四川都被吓了一跳,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便有水从头到脚地浇下来,将他们淋了个透湿。 盛装出席的许衡未能幸免,精致的裙摆全都遭了殃——幸好衣服不贴身,否则恐怕会更尴尬。 小四川咿呀乱叫了一番,仰起头来傻笑道:“船长,现在过赤道了?” 王航依旧板着脸:“把鞋子准备好。” 顺着他的目光,许衡看见宋巍在驾驶室里招手。 “到了!” 一声令下,许衡和小四川同时脱下一只鞋,用尽力气扔向大海。明媚到刺眼的阳光里,鞋子们划出干净的曲线,直直砸进了大海。 原本还在踮着脚眺望的两人很快接到新命令:“还有一只鞋,扔下去!” 许衡连忙赤脚站好,将最后一只鞋扔出去。她这次没扔那么远,慌慌张张的,差点滑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 先她一步的小四川将鞋扔出去后,大咧咧地走到王航面前,看起来就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好小子,你现在脚跨南北半球,成为一名真正的海员了!弟兄们,大家庆祝他第一次过赤道!来给他变个脸!” 原本还绷得直直的一群人蜂拥而上,大呼小叫地把小四川围起来,压在地上用油墨涂脸。 尖叫声、鼓掌声、嬉闹声,“长舟号”的甲板变身欢乐的海洋,就连平素里不苟言笑的张建新也被船员们拖着,参与到已然混乱的“涂彩大战”中了。 许衡是女孩子,没人冲她下手,只有王航递了张面巾纸过来,轻声道:“擦擦。” 她的笑容十分真诚,一如日光下的大海般明亮:“我没事,谢谢你。” 隔着纸巾,男人无声地捏捏她的指尖,暗示自己收下了这份谢意。 半天的欢声笑语过后,参加“赤道祭”的船员们一起把桌上的食物瓜分干净,又去餐厅里好好吃了顿大餐。酒足饭饱、人人尽兴,方才拍着肚子各自离去。 许衡算是活动的半个主角,晚饭时终于没挡住船员们的轮番敬酒,来者不拒地喝了个痛快。 王航夜里摸过来的时候,便见她趴在床沿上,蜷着身子缩成一团。 他大步上前,毫不费力地将人抱起来,却意外发现对方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那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眸清清亮亮,折射着皎洁的月光。被酒气晕染成绯红色的双颊上,一对朱唇晶润欲滴地开开合合:“嗨,船长。” 王航倾身将她放置在床上,责备道:“醉成什么样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猜啊,猜猜我是真醉假醉?”睫毛扑闪,许衡用一双玉臂环搂他的颈项,娇嗔着不肯松开。 男人被她挂住,不得不微弓腰脊,身上肌肉紧绷,撑出流畅的线条:“真醉怎么样,假醉又怎么样?” “真醉,就真的把你吃了。” 许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双腿夹住王航的股胯,将他反制在自己下方。 “假醉……”她一边柔声迟疑,一边缓缓脱掉自己身上的衬衫,“就假的把你吃了。” 说完,女孩用膝盖缓缓挪动,渐渐向下退去,直到整张脸都埋进那隐秘之处。 王航猛吸一口凉气,反弓着身子半撑起来,感觉血槽被瞬间抽空。 如果这也算是“赤道祭”的一部分,他想,真该带她走环球航线。 第36章 郑和 三宝垄是印度尼西亚中爪哇省的省会。 许衡地理不好,概念里只有那句“扔到爪哇国去”的老话。 古时候,对于身居大陆的人来说,南太平洋上的岛国就是莫须有的存在,根本无法想象。 如今世界变成地球村,咫尺天涯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望向岸上那片郁郁葱葱的青翠山林,许衡恍惚错觉是绿宝石镶嵌在了蓝色镜面上,娇艳欲滴,同时又焕发出蓬勃的生命活力。即便只是远远看着,也能为灵魂制造出无数正能量——这样的岛屿几与天堂无异。 王航在驾驶室督航,“长舟号”马上就要进港了。 在三宝垄,他们会卸空所有的越南大米,然后再取道菲律宾、泰国,最终抵达本次航程最终的目的地:印度。 屈指一算,海上漂泊已近两个月,她却始终看不够这片海,惟愿永生永世直坠深蓝。 “呜——” 头顶汽笛发出长鸣,将许衡唤回神来,这才发现船竟然已在不知不觉中靠岸。 散货卸载相对容易,只要没有明显变质,在港口工作人员的监督下逐一过磅即可,王航很快便办理好相关手续。 拜98年排华事件所赐,和其他东南亚国家相比,印尼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依然十分神秘。 许衡也不例外。 因此,当她看到王航身着西裤衬衫,衣冠笔挺地准备下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你要干嘛?” “拜三保庙。”他皱着眉将许衡上下打量一番,不容辩驳地命令道,“回去换身衣服。” 低头看看自己:t恤短裤加拖鞋,与某人的郑重其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6 事确实大相径庭。可她一路上都这么打扮,也从未遭受过任何非议,如今却被莫名嫌弃,只能怪突发性直男癌晚期。 尽管心中腹诽不断,许衡还是乖乖换了身及膝连衣裙,默默安慰自己别跟病人一般计较。 为了避免其他人的怀疑,他们有意错开半小时离船。许衡走出港口时,王航已经叫好了出租车。 三宝垄背山面海,是个典型的风水宝地。老城区里各种风格的建筑混杂:荷兰人殖民以前,华人和阿拉伯人垄断了整个印尼的商业贸易数百年,如今的印尼又奉伊斯兰教为国教——自由奔放的巴洛克式教堂,宣礼塔高耸的清真寺,雕梁画栋的宗祠神庙——短短几个街区的距离,充满着历史的沧桑感,让人看遍这座城市的隽永记忆。 越往南走,中式建筑越多,人群的肤色也明显较浅,许衡估摸着他们已经进入了华裔聚居区。 车停在一座宽敞幽深的庭院前,古木参天、花草葱茏、香烟缭绕,大红色宝殿若隐若现,无声地昭示着某种庄严。 王航替她拉开车门,又转身整理好着装,方才低头走进了庙。 许衡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被这阵势吓到。 没多远,一块三米见方的巨大石牌挡住去路,其上用金漆裱绘“三保洞”三个汉字,伴有祥云腾龙纹饰,显得格外凌然肃穆。 “这个‘三保’就是‘三宝垄’的由来吗?”许衡好奇地发问。 王航的衣角被扯住,不得不停下步伐,敬重地开了口:“明朝有个三保太监,知道吧?” 虽然许衡的历史并不比地理强,听到这里却多少有些印象:“郑和?” “对,郑和七次下西洋。”他指向远处一尊硕大的铜像,“两万人、108艘船,六百年前——你能想象吗?” 王航这人外冷内热,很少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大部分时候都是张冰山脸。然而,身处这座庙宇,谈到被祭祀的伟大航海家,那种发自心底的敬仰与憧憬,却是真真正正、不容置疑的。 即便自诩思想独立的许衡,也难免受到感染,禁不住折服于先人的伟业。 他补充道:“船队先后到访过这里两次,并留人在此定居,后世便以郑和的官衔为城市命名。” 许衡喟叹:“真不容易。” 两人牵着手往庙里走,四周围空空荡荡的,仿若一处被遗忘的妙境,孤零零地垂悬于远离故国的千里之外。 站在郑和的铜像面前,许衡仰起了头。 首戴幞头、肩披斗篷、身穿蟒袍、左手扶剑,堪称非凡气度,只有那光洁的面颊,透露出人物的敏感身份。 许衡一边看,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你发现没有,中国历史上伟大的航海家,除了和尚就是太监。” 没等王航回话,她便扳着指头算起来:“法显、义净、慧深、鉴真,再加上郑和,几乎就是我们航海文明的代言人。” “你说,你算什么?”许衡饶有兴致地看向对方。 原本还试图反驳的王航气得笑出声来:“我算什么你不知道?” 许衡狡黠地眨眨眼睛:“回头好好研究一下。” 王航深刻地感觉自己受到了调戏。 南洋的中式建筑韵味特殊,即便竭尽可能地模仿,依然和国内的原生态有所出入:鲜艳的色彩、夸张的结构、用力的角度…… 但也正是这种求而不得的态度,彰显出侨民文化中深刻的思乡情怀,让人平添无限感慨。 三宝庙正殿上挂着“三保大人”的牌匾,穿过清幽的殿堂,便来到传说中的三保洞。 四周的墙壁镶嵌着等身壁画,默默讲述郑和当年远洋的丰功伟绩。许衡听王航一幅幅地讲解,留意到他神采飞扬中流露出的微妙自豪感,心都被融化,软成了一团。 说起来恐怕好笑,自己喜欢的男人居然会把太监当成偶像。 可当他指着三米高的铁锚讲解“宝船”构造,凭据藤蔓树上的枝桠证明祖宗显灵时,那种孩子气的天真与执着,又会让许衡忍不住悸动:多好啊,既像男人一样可靠,又像少年般单纯,对异性的所有幻想,几乎都在这一人身上得到实现。 最后,两人在殿前焚香叩首,这才携手离开了三宝庙。 三宝垄并不是一座传统意义上的旅游城市,坐车转进转出便能对其全貌有所了解。再加上天气炎热,许衡只想早点回去洗澡休息,便建议在港口附近找家餐厅吃饭。 王航没有异议。 港口区做的都是船员生意,各种风格的餐厅不一而足。其中一家店面收拾的相对干净,又是做中餐的,两人便走了进去。 老板娘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妇女,会讲华语,讲得不好,但笑容亲切。 店里摆着四张桌子,没什么人,厨师、服务员都只有她一个。 许衡不挑剔,在靠门的位置坐下来。 王航点好菜,却见老板娘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事吗?”他直接开口问道。 老板娘摆摆手,钻进后面的厨房忙活起来。 三菜一汤,有鱼有肉,咸淡适中的味道,让吃惯了大厨手艺的两人得到解脱,直接清光了桌面所有的盘子。 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没来其他生意,老板娘守在一旁,笑眯眯地看他们大快朵颐。 印尼有给小费的习惯,王航结账时特意多留下一张大面额的印尼盾,算作感谢。 老板娘却给他退回来了,只用生硬的华语问了句:“你们是从那艘中国船上下来的吗?” “是啊。”许衡点头应道。 三宝垄的港口并不繁忙,可供靠泊的码头也很有限,除了“长舟号”,这里再也没有其他的“中国船”。 “船上人都是从哪里来的?”中年妇女的目光中充满期待,仿佛在聆听命运的审判。 王航清了清喉咙,插嘴说:“我们的船员都是大陆人。” 老板娘眼底的光芒瞬间熄灭,满脸失望的表情。 “阿姨,怎么了?”许衡连忙关切地问。 那一刻,似有晶润的泪水几欲滴落。老板娘叹了口气道:“以前,有艘中国船每个月都会来这里。船上的轮机长是香港人,对我很好。” 王航一开始就猜到故事的结局,见许衡认真倾听的样子,终究没忍心开口打断。 “后来我怀孕了,船再来的时候,只知道他下船休假,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老板娘指着墙上的一张照片说,“那是我女儿,今年已经17岁了。” 顺着她的指引,许衡抬头看向相框里巧笑焉兮的少女,黑黑的皮肤,晶亮的双眸,与老板娘六分相似,却不知道和父亲有多像。 “我在这里开店,每次有中国人的船都会想办法打听,只能尽量找找他。” 许衡很想说,无论世界有多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7 小,你都找不到一个想要逃避的人,就像无论世界有多大,你都躲不开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然而,她最终还是把话咽进嘴里,从王航手中抽出那张纸币,默默压在了餐桌上。 第37章 弱肉 印尼虽然是千岛之国,但港口的设施并不完善。三宝垄的岸吊不够用,必须在船上反复绞缆绳,不断调整位置才能将货物吊出货舱。 许衡注意到,这里的工人普遍喜欢光着脚,一个个又黑又瘦,身上有股很奇怪的气味。 想起之前在新加坡海峡遭遇的就是印尼海盗,她忍不住有些后怕:被抓事小,失节也不怕,若被熏死可就倒大霉了。 好在这里的物价便宜,不当班的船员们都下地“活动”去了。没有失足妇女上甲板挨个敲门,她总算不需要像在越南那样提心吊胆。 从其他进出港口的船舶上看,这里卖出的货物大多是煤炭、铁矿石和木材等自然资源,进口的则多为钢材、机械、汽车,以及“长舟号”所承运的大米,是个典型的资源输出型国家,也难怪经济发展水平会偏低。 王航听到她的分析后,将长腿翘上床沿,满脸不以为然:“你以为他们不想赚钱?这不是产业结构的问题,就是简单的弱肉强食而已。” 许衡有些不服气:“国际贸易很复杂的,丛林法则那套太想当然了。” “你才是想当然。”王航翻了个身坐起来,挑眉道,“印尼也曾经是‘亚洲四小虎’,20多年的经济增速都保持在6%,不比咱们国家差。” 说完,不待对方反驳,他继续补充:“那时候雅尼拉港有多繁忙,你知道吗?我爸船停在外泊地整整一个月,愣是靠不了岸!满舱的水泥,最后全是用直升机,一架一架地吊走——现在想都不敢想。” 许衡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97年亚洲金融风暴,印尼虽是被“传染”最晚的国家,但受到的冲击最为严重,并且直接导致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经济衰退。 经济决定政治。 98年印尼发生的排华暴动,只是这场席卷全球新兴经济体风暴的必然结果之一。 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蜷成小小的一团:“……中国也会这样吗?” “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王航忍不住用手揉了揉女孩的发顶,“全国的大老爷们这么辛苦地干活挣钱,还怕养不活一帮小老娘们?” 许衡“噗嗤”一声笑出来,反手拍在他身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唱二人转呢?” 喜欢和爱都是非常微妙的感觉,当局者往往不能够分得清楚。矫情中二的年代,许衡也曾听说过:喜欢一个人会为他笑,爱一个人才会为他哭。那时候她常想找到自己的宝哥哥,将满腔柔情和无尽热泪抛洒。 后来长大了,遇见很多人,也错过很多人,渐渐发现了其中的真谛:无论爱还是喜欢,都应该是快乐而愉悦的,眼泪不能代表深浅,正如时间不能证明长短。 即便与王航的相互吸引确有环境影响,也无法排除制服诱惑与职业崇拜,但每每想起狭小舱室里,两人促膝相谈的这些夜晚,她都会庆幸自己作出了最勇敢的选择。 几天后,“长舟号”再次进入菲律宾海域,这次的目的港是马尼拉。 船还在马尼拉湾外时,王航便直接命令水手长,把甲板上所有易于拆卸的阀门、零件、铜件、消防水龙带等,统统锁进储藏室里。美其名曰“防患于未然”,不给菲律宾人民提供犯罪的机会。 与最初相比,许衡已经十分熟悉船上设备,主动申请去甲板部帮忙,顺便检验自己的实际操作能力。 水手长自然高兴,王航也没好意思阻止,只得用眼神警告她不许添乱。 这明显的不信任让许衡憋了口气,干起活来格外用心,虽然也没帮上什么大忙,却得到船员们的一致好评——至少没有添乱。 她累得满身大汗,赶忙回房间洗澡换衣服,出来时发现手机上有几通未接来电。 赵秉承半个多月没消息,如今突然用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座机找她,想来应该是有急事。 对于律师而言,将感情与工作分开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许衡向来做的很好。 那一头,赵秉承正在跟华海所的其他合伙人开会,却依然很快接起了电话。 时间、地点、客户基本情况,搭档多年的默契使然,即便他没有把话说透,许衡也能猜出赵老师这番动作的用意:“您放心,船一靠港我就出发。” “务必见到本人。”赵秉承想了想补充道:“如果赶不上船期就直接飞回来吧。” “马卡蒂区离港口不远,赶得上。”许衡的态度很明确。 “随你。”向来风度翩翩的赵老师,竟然生气地摔上电话。 听筒里传来刺耳的蜂鸣声,许衡被吓得半晌回不过劲儿来。 但是,想到即将开始的任务,她已忍不住手指微颤:船东协会、港口协会、中钢协……你方唱罢我登场,没人能猜中这出戏里还会有谁。 只不过,华海所注定要在里面狠狠轧上一脚。 正午时分,“长舟号”终于缓缓进港。 马永火山远远伫立于吕宋岛最南端,俯瞰着平静的马尼拉湾。 这里的泊位很紧张,放眼全港也没看见几部吊车。他们只能在离岸边近一点的地方抛锚,码头工人用船上的吊杆,把货物吊到方驳上面,再一点点转运。 船上广播通知,交通艇下午一点到舷梯口接人,晚上七点再从码头送回船上,需要出行的人员可以照此计划。 许衡已经换好衣服,又将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干净利落。 “长舟号”在这里要靠泊一天,她用手机上查询了具体路线:往返只需要两个小时车程,算上找人加办事,时间绰绰有余。 只是来不及与王航解释了。 事实上,许衡不能把此行的目的告诉任何人——无论是大洋集团在船东协会里的地位,还是赵秉承未雨绸缪的算计,都要求她绝对保密。 即便是与自己最亲近的人。 驾驶室里应该正忙着迎接检查,现在过去只会增加麻烦,许衡想,不如先斩后奏,说不定还没被发现就已经回来了。 潜意识里,她还是不想对王航撒谎。 宋巍负责登记乘坐交通艇的人数,见许衡也站在队伍里,明显大吃一惊:“许律师,你一个人?” 若非小伙子问得堂堂正正,她差点以为自己和王航的事情暴露了,连忙讪笑道:“同学在菲律宾外派,知道我到这里来,特意约好见面的。” 年轻的二副没有怀疑,只是犹豫道:“马尼拉比较乱,你还是跟船长说一声吧?” 许衡摆摆手:“就去半天,我带着电话呢。”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8 宋巍还没拿定主意,交通艇已然停靠在了“长舟号”旁边。许衡也不管他同不同意,顺着梯子便爬下船舷,连撒娇带耍赖地说:“行了行了,别担心,保证快去快回!” 菲律宾不禁枪,港口保安都是荷枪实弹,看起来颇有震慑力。 旁边有座专门的客运码头,许衡持游客签证很容易过关,也不需要船上证明,更是乐得没给王航打电话。 路上的小巴招手即停,违规运营的私家车也很多,她没有委屈自己,而是在的士站拦了辆出租车,将手机上的地址出示给司机。 淡水河谷的亚洲转运中心选址苏比克湾,办公室则位于马尼拉市中心的帝国大厦。这里是两条主干道的交接处,临近绿肺三角花园,周边顶级商宇楼群环绕,交通十分便捷。 出租车司机熟悉市区里的大街小巷,在提前预支的高额小费激励下,用最快的速度将她送到了目的地。 许衡下车时看了看表:二十分钟,堪称生死时速。 这并非她第一次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拜访客户,也知道该怎么对付大楼里那些保安——简而言之,就是不要对付他们——越是理直气壮、目中无人,越容易被当成住户或客人,收获意想不到的礼遇。 菲律宾的服务业享誉全球,首都顶级写字楼的安保措施必须也是顶级水平。 被扣在保安室里的许衡想,难怪那么多国家都要引进菲律宾劳务,果然名不虚传。 受到美国殖民多年,菲律宾人的英语水平普遍很高,许衡很快解释清楚自己的来意。保安们很有礼貌,但态度也十分坚决:没有预约就不能上楼。 “call,justacall.”她选择退而求其次,要求打个电话。 许衡相信,即便公司前台也应该知道,淡水河谷转运分销的所有矿石,最终都指向一个目的地:那就是中国。 华海律师事务所,或者说它所代表的船东协会,是淡水河谷大船直接靠泊中国港口的唯一障碍。 第38章 逼供 许衡赶在七点之前回到码头,跟兴高采烈的船员们一起乘坐交通艇,依次爬上了“长舟号”的甲板。 工人们操作着吊杆继续过驳,船上繁忙依旧,她趁乱摸回自己的舱室。 窗外天还没黑,火烧云悬在海面上,化作一条燃烧的海岸线。 王航站在房间的正中央。 刚刚还庆幸自己涉险过关,猛回头却被吓了一大跳,许衡强压住尖叫的冲动,心虚道:“你来了?” “我来了。”王航回答,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许衡心里瘆的慌,嘴上却不敢讲,只好继续打马虎眼:“挺早的啊。” 王航冷哼:“你也挺早。” 她这趟出去,除开找人办事,其他时候都跟打仗似的急行军,最终还是撞在了抢眼上,心里感觉着实有些冤。 干脆自暴自弃地踢掉高跟鞋:“我就出去办了点事,没什么吧?” “没什么。”王航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许衡知道自己理亏,没再狡辩。 “你有同学在菲律宾?” 王航漫不经心地踱步:“外派?” 许衡咬住嘴唇。 他靠近了些:“是哪家中资公司?” 男人身体散发出热量,暗示着某种被压抑的情绪:“问你话呢?” “不是中资公司。”许衡还是很没骨气的开口了。 王航抱臂退开些许,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表情中有几分玩味。 见对方没出声,许衡干脆一股脑儿地说道:“就去办了点事,没什么同学,跟宋巍懒得解释那么多,都是瞎编的。” 王航低头盯着她的眼睛:“信口雌黄,张嘴就来啊?” 许衡“嗯”了一声,不再讲话,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这种情况下说多错多,再来就怕兜不住。 律师为当事人服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该说的话、该认的罪,她当然敢应。 只是不想对他撒谎。 长腿交错,王航围着她慢慢转圈,在始终保持着微妙距离的前提下,越靠越近。 可大可小的一件事情,原本无需剑拔弩张至此。 空气中有焦灼的气味,两人之间展开了一场无形的拉锯。 许衡觉得很委屈,却又不知道这份委屈从何而来,便将之统统怪罪到他头上。 王航感受到怨念,愈发来了兴致,就像嗅着血腥味道的鲨鱼,摇曳鱼鳍接近猎物。 他用手指捏起她的下巴,逼着两人双眼对视。 指腹在娇艳欲滴的唇瓣上揉捏,渐渐侵进许衡的嘴里。 舌尖尝到一丝咸味,牙齿被粗粝地摩挲着。 他像欣赏艺术品般,抵开了她的上颚:“牙尖嘴利。” 许衡咬住那手指,威胁着用力。 王航没有反抗,而是眯起双眼:“你敢?” 她松了口。 太阳终于落到海平面之下,房间里彻底黑了。 他不再保留,用指腹探索着她口腔里的每一处轮廓,任由津液将之浸泡,血肉将之裹挟。 许衡允着唇将之含紧。 争锋相对演变为*,刑讯逼供转化成狼狈为奸。 他们都忘了为什么开始,开始也已经不再重要。 王航站近了些,却依然与她保持距离,修长的手指在红唇间抽*插,模仿某种暧昧的频率。 只是那张脸依旧冷冽,看不出任何情绪。 两个人的眼睛都已经渐渐适应黑暗,将彼此看得十分清楚。 许衡眼底全是雾气,听见被搅动的稠腻水声。 王航的身形始终笔直,只有低头看向她的眼神,胶着在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说看,你今天到底去哪儿了?” 许衡垂下眸子,开始一心一意地舔舐那根食指。 王航屏住了呼吸,过了片刻方才冷声道:“能耐啊。” 许衡不出声,单单从下往上地望着他,唇舌继续用力。 王航也没了继续问下去的耐心。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亮晶晶的,像某种小动物,可怜兮兮却又张扬肆意,就那么看过来,存着莫名的笃定。 看得进人的心里。 她赌他受不了,他偏要把这祸害收拾干净。 牙印细细碎碎地烙在皮肤上,许衡衔住他的指尖,一点点地咬。彻底咬干净之后,她嘟起嘴唇:“你怎么这样啊?” 两人之间明明还隔着距离,却仿佛已经被彼此占领。 灼热而潮湿的气息,稠腻而粘黏的液体,将有限的空间侵蚀殆尽。 许衡决定不再任由对方主导,双手按在那硬邦邦的胸膛上,一步步将人往里抵。 王航没有反抗,就这么退到了沙发边。 她手上用力,猛然把他推倒,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49 陷坐进柔软的椅垫里。 王航轻呵一声:“美人计?” 许衡磨牙:“试试。” 王航还是那句:“我只想知道,你今天到底去哪儿了?” 许衡爱答不理,半跪在他的腿侧,把玩船长制服的肩章:“临时接到所里的通知,去马尼拉市区办了点事,就这。” “其实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王航笑得有点痞,“但你越是这样遮遮掩掩,越是逼着人刨根问底。” 许衡不着痕迹地皱皱眉。 王航翻身,将人钳制在自己身体底下,颀长的四肢变成牢笼,任由她无处可逃。 主动权易手,许衡却丝毫不见退让:“干嘛啊?” 王航微微调整了重心,目光锁定着她的眼睛:“干你啊。” 许衡收起膝盖就想偷袭,却被他用腿固定住,只得偏头咒骂:“流氓!” “比你还流氓?”王航单手抓住她的一对皓腕,开始研究那身套装的复杂结构。 他没指望用这样的办法让许衡开口,但游戏进行到这个地步,若半途而废也难免显得可惜。 耐心是最后的赢家。 许衡像条脱水的鱼,不肯服输地上下扑腾,却始终无法摆脱男人的钳制,徒劳无功。 最后只得气喘吁吁地说:“你放开,我跟你说实话。” 王航继续研究铅笔裙的解脱方法,眼皮都不抬道:“我不信。” “我保证说!”许衡反弓着身子,无可奈何地赌咒发誓。 “我不信的,”王航拉开裙裾上的拉链:“就是你的‘实话’。” 王航看她像花朵般绽放在月光下,皎洁、通透,如同世间最美的造物,眼神也变得温柔了:“还是身体比较诚实。” 许衡翻了翻白眼:“你真当这是霸道总裁类型的小说吗?” 王航松开她,一边笑一边直起上半身,单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扣:“不然呢?” “慕残、冰恋,”许衡恶狠狠地说,“我是瞎了眼才会着你的道!” 浸润过唾液的那根手指开始在肌肤上游走,每一寸都摩擦着许衡脆弱的神经。他的声音居高临下:“彼此彼此。” 王航未曾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行规制,但下午的突发状况提醒了他,凡事都得有个界限。 他说:“今天这事儿,你迟早要告诉我,早说晚说都是说,为什么要弄得大家不痛快?” “王航,”许衡求饶,“真不能说,跟当事人签了保密协议的。” 他挑眉:“你凭什么以为我不能保密?” “不是说你不能保密,只是我也有责任。” 王航不再与她争辩,而是一门心思地开始攻城略地。曾经作恶的手指,如今成为燃烧的火炬,流连在女体上下肆意点火。 许衡避无可避,身体里的一切早已支离破碎,只剩下残存的理智,反复说服她放弃固执。 “王航,王航……”她开始一声声叫他的名字,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每一声都呼应着那手指的节奏,以及偶尔作响的水渍。 他上身制服微乱,下身衣衫则明显变形,欲盖弥彰着心底的不坚定。 “乖,告诉我,今天去哪儿了?” 低沉暗哑的嗓音,响在许衡的耳畔如同酷刑,折磨那所剩无几的矜持。 她仰起头,试图用唇瓣去勾他的脖子,却永远差着分毫距离。 这场战役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公平。 到最后,他们都忘了为什么坚守,口中吟哦的字句早已失去原本的含义。只有单纯为惩罚而惩罚、为承受而承受的继续,蔓延在身体与心灵的对话里。 有吻,有拥抱,有肌肤相亲,有最诚恳、最热烈的感情,这些,远比某个解释更真实。 有汗,有唇舌,有灵肉交融,有最致密、最亲切的纠缠,这些,更比某种责任有意义。 许衡闭上眼睛,感受高*潮从头顶降临,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幻象里,用神经末梢的每一次炸裂,证明她的存在与意义。 他在眼前,在身体里,在可望可及的思慕眷恋、辗转反侧之中——而这,比什么都重要。 第39章 过渡 第二天清晨,许衡在王航怀里醒来。 海上昼夜温差很大,她整夜衣不蔽体,却直到此时方才感觉有些寒意——只因身旁有个大暖炉。 王航依然睡着,双目微阖,表情十分安然。 她仰头看他,长睫如翼,洒下一片阴影,侧脸线条清晰,喉结随着呼吸轻轻蠕动。 像个孩子。 那双大掌还护在她腰肢上,扣得死紧,令两人之间再无距离。这样的亲密,令许衡感觉安心。 看的时间久了,脖子有些酸痛,再加上辛苦一夜的“操劳”,她终于还是换了个姿势,更深地将自己埋进男人怀里。 “醒了?”他的声音响在头顶,暗哑低沉,有股起床时特殊的慵懒气。 许衡再次抬头,发现对方还闭着眼睛,跟刚才一模一样,心想,脸黑的人果然比较适合装睡。 王航没等她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绷紧身体,四肢舒展伸了个懒腰,口中发出不自觉的哼哼唧唧。 “天快亮了。”许衡提醒,应该趁早回去隔壁。 “不想回去。”他翻个身,将人压住,磨磨蹭蹭地心怀不轨。 许衡好气又好笑:“还来?牲口啊?” 王航被推下沙发,揉着眼睛站起来,叹息道:“每次都像做贼的。” 许衡俯身找鞋,没搭理他,却听那人一边穿衣服,一边孜孜不倦地问道:“你昨天到底干嘛去了?” 但凡男人执拗起来,简直就像头牛。 两人昨晚借着情绪,有来有往地放肆一场,原本以为就到此为止了。谁曾想,醒来后竟然还未翻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许衡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赤着脚,用手抬起女孩的下巴,居高临下道:“说。” 星辰般的眼眸中,清亮一片,容不得任何糊弄。 许衡舔舔嘴唇,说了四个字:“淡水河谷。” 王航挑眉,显然来了兴致:“姓赵的还没死心?” “淡水河谷在马尼拉有办公室,我只负责初步沟通。” 王航问:“沟通什么?把船东协会给卖了?” 许衡就事论事:“40万吨船要进港,肯定会和船东协会打官司。大洋集团作为会长单位不表态,我们找对家谈合作很正常。” “我也去跟公司沟通一下?” 许衡一掌拍掉他的手,埋怨道:“说了不跟你讲,偏要问,问了又来这种话,烦人!” “瞧瞧,还急了。”王航揉她的发顶,像在安慰小动物,“随口说说而已。” 许衡抬起头,目光中有不可动摇的坚定:“别插手、别问,工作上的事情我自由安排。” 王航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0 扣好最后一颗纽扣:“放心。” 许衡瞪起眼睛:“记得保密!” 他不屑的冷哼,懒得做出回应,直接推门离开了房间。 “长舟号”的装卸工作已经进行到尾声,港口里有很多小筏子靠过来做生意。这里的人热情好客,但普遍缺乏安全意识。大船周围水流复杂、机械繁多,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发生事故。许衡见他们一个个把筏子直接靠上“长舟号”的船体,高声叫卖自己的货物,忍不住为这些人捏了把汗。 大厨用绳子将买好的鱼从船舷边吊起来,笑话她杞人忧天:“他们就靠这个吃饭,练过身手的。” 看着海上那些皮肤黝黑、笑容灿烂的面庞,许衡依然揪紧眉头。 大厨见她不相信,转身从厨房里拿出一个苹果,在手上抛接两下,远远扔进了海里。 还没等许衡反应过来,小筏子上的商贩们像饺子下锅似的,纷纷纵身进海去捡苹果。 最后是一位背着孩子的妇女得了手,出水时竟然还朝大厨点头致意,当场便将那苹果咬了一口。 “这里的人水性好,脑子不会转弯,也没有储蓄观念,都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大厨招着手,头也不回地解释道。 许衡心里有些堵:她昨天下船后直接打车去了市中心,沿路虽然有贫民窟也有富人区,但观感并不直接。 如今这些挤在“长舟号”下做生意的小贩,恐怕就是菲律宾的底层之一——或许还不是赤贫,毕竟他们都有船,还能够谋生——这个国家自然条件优越,却存在着亚洲最大的贫富差距,人在畸形的社会发展模式面前,总会天然地感觉不适。 大厨见许衡表情纠结,以为她还不放心,又从兜里掏出一把硬币:“许律师,再给你看看他们的绝活……” 许衡拦住对方,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海面上翘首期盼的小贩们见此情景,竟爆发出一阵扼腕叹息之声。 没多久,“长舟号”的汽笛再次作响,提醒周围的船舶自己即将起航。围在船舷外的那些小筏子纷纷驶离,就像他们聚起来时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许衡抬头看向驾驶室,一身白色制服的王航正在观察航道。那望远镜的物镜缓缓转向,扫过甲板时竟停了下来。 她原本心思沉重,这会儿又担心对方的小动作被人发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了半天,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只见那人唇角模糊地荡起一抹笑意,终于还是转开了镜头。 菲律宾和印尼一样,也是曾经的亚洲四虎之一,如今的社会问题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许衡想起离开印尼的晚上,王航那番简单粗暴的弱肉强食理论,渐渐明白他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从吕宋岛西岸出发,“长舟号”选择的航线靠近海岸边。这座几近完美的火山岛上有丰富的热带植被,还有连绵起伏的山峦,从海上看过去非常养眼。 偶尔出现的白沙滩边会有成排别墅,掩映在绿树丛中如同世外桃源般恬静。 刚才那个跳海捡苹果的妇女背上的小孩,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住进这样的房子里,许衡略微悲观地意识到。 可这样的现实,又应该由谁负责呢?站在甲板上凭海临风,她感觉很无力。 泰国的第一个目的港是曼谷。 与之前去其他国家的单纯兴奋不同,这次到港前,船上的气氛简直就像在过年:筹钱的,换衣服的,理发剃须的…… 从菲律宾跨越南中国海,直抵泰国湾的最北方,短短一周的时间里,船员们忙着拾掇自己,整理物品,年轻人甚至在预支薪金。 消费刺激生产,大家就连干活都显得有劲儿多了。 只可惜晚上回到舱室里,船员们依然舍不得休息,纷纷聚在一起。讨论上岸了去哪里玩、买些什么东西,有时候甚至能聊半宿。 苦了王航,等所有人睡着才能偷偷摸过来,自是郁卒难当。 受到舆论影响,许衡也对曼谷的繁华充满向往:大皇宫、安帕瓦、四面佛,拜近年来的数部热映电影所赐,这里已然成为中国人最熟悉的东南亚城市。 某人着急熄灯就寝,见她还忙着策划行程,忍不住泼冷水道:“泰国好看的全是人妖,你感兴趣?” 许衡还在翻阅旅行手册,瞧都懒得瞧他一眼:“谁说我要去看人妖?” “难道你想去看性表演?”王航翻个身,俯撑在床上,抬头看向她,“学习一下也好……” 许衡一个爆栗扣过去:“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就不能是文化、传统、建筑,那些美好的事物吗?” 男人动作敏捷的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一点点亲吻,撒娇似的妥协道:“当然可以,上岸之后,你想多美好都行。今天先睡觉,嗯?” 许衡向来吃软不吃硬,听他把话说成这样,只能关灯。 黑暗中,王航又在毛手毛脚,蠢蠢欲动的炙热早已抬头。她向床边躲了躲,却没有躲过偷袭,只好边笑边把对方往外推:“不睡觉了?” “睡,过会儿就睡。”男人嘴上说着,身下继续攻城略地。 “你白天不是在驾驶室督航吗?累不累啊?”许衡裹紧被子,试图坚壁清野,不战而屈人之兵。 王航扯住被角,力道大得认真:“这边用的是英版海图,换算个单位就好。” “那我看宋巍和三副都紧张兮兮的,为什么?”做顾而言他,许衡打了个滚,再次将被角压在身下,整个人都变成粽子。 王航依然没有放弃努力,手掌探进她的腰窝,继续往外拉:“泰国湾的渔民喜欢用芦苇草给渔网做标记,看起来就像驶入了浅水区,他们总担心船会搁浅。” 许衡怕痒,腾挪跌宕地躲避那大手,却还是难免遭到偷袭,只好咯咯笑着求饶道:“别乱动,求你了,别乱动。” 王航占到便宜,愈发肆无忌惮,长手长脚地像只章鱼似的扒过来,简直避无可避。 与他的越挫越勇形成鲜明对比,许衡越折腾越没力气,有感而发地叹息:“咱们俩不算夜夜笙歌了吧,打卡上班的频率是绰绰有余,你怎么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呢?” 黑暗里,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得意:“你这是变相夸我身体好?” “臭美。”感觉到被单已经被扯走,睡裙也被撩起来,许衡彻底放弃了抵抗:“速战速决,明天还要上岸呢。” 王航非常虚伪地应付道:“我尽量吧。” 肌肤贴近、呼吸相融,黑暗的舱室里,再次响起熟悉的旋律。 第40章 曼谷 曼谷港位于湄南河下游,濒临曼谷湾的北侧,是泰国最大的港口,也是世界二十大集装箱港口之一。 “长舟号”吃水深,这次又要卸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1 载从菲律宾运来的化肥,因此只能在外锚地靠泊。许衡和大部分没有当值的船员一起,选择乘坐交通艇过驳到岸上去。 小艇刚停稳,便有黑黑瘦瘦的当地人拿着宣传册冲过来,咿咿呀呀地招呼船员们去看表演。 许衡也被硬塞了一张单子,上面印着各式照片,靓丽人妖顾盼生姿、柔美多情,比她更像女人。 按照和王航之前的约定,她在港口外找了间冷饮店,一边喝水一边等着他从船上下来。 冷饮店的店主是个老头,柜台上摆了不少招贴画,显然也经营着表演票代理业务。 老头看出许衡是游客,有心招揽生意,便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和她搭腔。 “shemale?ai?renyao?”老头手舞足蹈地指着招贴画,“cheap!(便宜)” 店里只有许衡一个人,她很想调头就走,可港口周边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望着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阳,她歉意地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兴趣。 老头很会做生意,见此情景并没有任何气馁,而是留下一本漂亮图册,让她边喝边看。 时间还早,下一班交通船半小时后才能靠岸,许衡无聊地翻开册子。 说实话,如果首页没有用各种语言标注身份,真看不出“她们”是变性人。 从前往后,册子里的照片渐渐不再那么光鲜亮丽,有些明显就是ps过度的产物——跟国内娱乐公司的年历一样,越往后的越是用来凑数的,真正的当红大牌全在前几页。 老头见她并未排斥,干脆搬了张凳子坐在对面开始闲聊,一副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态度。 他的英语虽然不好,但肢体动作特别丰富,显然不是初次向游客推销泰国的“国粹”之一——人妖。 据老头介绍,人妖都是在十几岁时接受手术,然后用专门的仪器按摩胸部,辅以定期补充雌激素,确保成年后肤白貌美。 因为长期药物摧残的关系,这些人的平均寿命只有40岁,而真正的事业巅峰到25岁就结束了。 &?”许衡问,25岁至40岁之间,这些人又能去哪里? 老头耸了耸肩,告诉她有种叫做“人妖村”的地方。年老色衰之后,这些不为社会常态所接受的人便会聚集起来,由年轻的人妖提供生活来源,抱团群暖聊度残生。 以生命和尊严为代价的表演,许衡一辈子都不会去看。 老头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拿出另一本册子递过来,表情透出一种谜之淡定。 刚扫一眼封面,许衡的脸便烧了起来。 有人在冷饮店的落地窗上轻敲,她抬头看见王航。 他又穿上了日本的那身浅色t恤,下身换成沙滩裤,显得格外洒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和周围的环境融合得特别自然,就连肤色也几乎黑得跟本地人一样。 老头发现来客,又低头看看许衡,神色了然,举起宣传画冲窗外晃晃,比着大拇指做广告。 王航一看就笑了,回敬一个“ok”的手势,显得很好说话。 许衡在店里坐不下去,赶忙留下饮料钱和小费,跌跌撞撞地跑到大街上。 王航扶住她,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难得主动要求‘学习’,有觉悟。” 许衡磨牙:“流氓。” 王航理所当然地执起她的手:“其实那些‘性表演’也没你想的那么……低俗。” 许衡撇撇嘴:“你怎么知道?” 王航抹了把脸,偏过头假装没听见。 “说啊,怎么知道的?”许衡捏他手心。 两人此时已经走进bts站点,王航转去自动售票机上买了票,回头看见许衡还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禁不住笑出声来:“你还真想听啊?” 许衡哼道:“坦白从宽。” “首先声明,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个表演的性质。”他正经颜色强调,“不知者不为过。” “快说。” “我当时还是三副。”王航牵她去乘电梯,一起上到候车厅,“那次船考芭提雅,以为是个表演性质的酒吧,才想进去坐坐……” 许衡皮笑肉不笑:“明白,没有犯罪故意嘛。” 王航哑然:“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真不懂!看到第一排位置空着,还傻兮兮地坐到了最前面。” 结果到表演结束的时候,目瞪口呆的某人被演员“请”上舞台,莫名其妙地宽衣解带,勉强充当了一次临时演员——甚至赢得场下观众的鼓掌叫好。 站在bts的车厢里,许衡笑得前仰后合:很难想象像王航这种人,也有身不由己、被逼无奈的时候。按照他现在的脾气,恐怕把那家店拆了,也不会允许别人对自己动手动脚。 说到后来,王航也忍不住自嘲:“在那种环境里,人就跟中了蛊似的,寡廉鲜耻都不算什么了。” 许衡点头:“路西法效应,无意识的为恶。” 泰国信奉的是小乘佛教,讲究个人的超脱与修行。在社会伦理层面与儒家思想大相径庭,这也是他们对人妖、性文化相对宽容的原因之一。 两人的目的地是泰国的另一项国粹——四面佛。 许衡不迷信,但对各种宗教都存有开放的心态。更何况泰国的四面佛已然超越了国界与教派,更像是一种文化:喜欢七彩鲜花与少女舞蹈的佛神,代表光明前途的花灯蜡烛,还有固定作息、只受玫瑰精油召唤的在岗时间…… 说实话,四面佛不像有求必应的大梵天,更像个傲娇炸毛的小公举。 王航听到这种说法,愈发笑个不停。 参拜的信徒非常多,他们跟在人群后缓缓前行。王航见别人都拿着各式各样的贡品,只有自己空着手,提议道:“还是去买点鲜花蜡烛吧。” 许衡耸耸肩,表示无所谓:“随你,我先排队。” 王航离开队伍,扭头却发现周边的小贩都被人群围满,争先恐后地讨价还价。这里的香火之旺,足以养活半个街区的经济。 不远处,女孩跟在队伍末端一步一挪,还探出脑袋四下顾盼,像个好奇宝宝。 四面佛地处最繁华的闹市区,环绕在高楼大厦中间,马路上密密麻麻都是车辆。宗教信仰与世俗风物在此融为一体,彰显出独特的文化魅力。 万千光景中,却只有那一人,那一幅画面,像蚀刻般烙印在眼底心尖,定格成永生难忘的记忆。 王航转身迈步走开,去到马路对面的摊贩那里买贡品。 四根蜡烛、四串花环,每面佛单独的三根焚香。他掏钱时犹豫了一下,冲摊贩点点头,说了声:“double.”(双份) 几乎就在话音未落的一瞬间,身后突然传出巨大的爆炸声,就像天地崩裂般震耳欲聋。脚下马路也在微微震颤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2 ,王航猛然扶住身旁的路灯方才没有被晃倒。 他本能地回头看向爆炸发生的地方,只见火光冲天、浓烟弥漫,滚烫的气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浓烟与碎石,遮天蔽日。 周围人群陷入骚乱,摊贩们连钱都不要了,争前恐后地四下逃散。 耳边持续嗡鸣,王航眼前有些晃神。他赶忙将手握成拳头,指甲陷进肉里,用疼痛提醒自己,保证身体还能做出及时反应。 很快,另外两声爆炸从极近的地方传来。火光从佛像环岛的出口处冒出来,起势很快,不一会儿便烧到了上空的高架桥。漫天大火猛烈而嚣张,就像死亡之神张开双翼,笼罩着生灵涂炭的人间地狱。 头皮在一阵阵地发麻,身体止不住颤抖,脸上似有火烧火燎的疼痛。再也来不及等待神智清明,他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一双长腿机械迈步,缓缓地朝佛像处行走,先后数次被人撞到都没有反应。 现场一片狼藉,犹如人间炼狱:爆炸造成的冲击波将防护栏震碎,周边路过的车辆也被悉数破坏,满地尽是黑色沙砾;佛像西面被轰出两米见宽的大坑,堆满断肢残体,血水肆意奔流,将空气也染出浓腥;冲天火光持续燃烧,浓烟滚滚直扑天际,高架桥上有塑料玻璃在窸窸窣窣地掉落。 哭泣、尖叫、奔跑逃命。 烟熏、火燎、残垣败绩。 金光闪闪的四面佛被压在废墟中,光秃秃的地面上再无虔诚的信徒。 王航的脚突然动不了了,低头一看,是个半裸的伤者,在拉着他苦苦求救。 爆炸的威力太强大,气浪直接燎尽了这人的衣服,皮肤像融化了一般,稍稍触碰便会散开一大片。 他听不清这人在说什么,只有那求生的欲望支撑着濒死的极限。 王航很想帮忙,想把伤者送到安全点的地方去。然而,环绕四周都只有火与烟,除了地狱,还是地狱。 他甚至无法将这人抱起,因为他发现对方的下半身已经不见了。 远处有警笛响起,世界再次回复到真实的秩序。王航抹了把脸,在成堆的肢体中翻找,口中哆哆嗦嗦地重复着那个名字:“许衡……许衡……” 第41章 迷信 据说,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人类的记忆会被无限拉长,对时间的感知近乎永恒。 天空于瞬间变得通透明亮,原本斜阳夕照的街景过度曝光,瞳孔被迫迅速收缩。 冲击波将一切夷为平地。巨响过后,地面也被震碎,汹涌的气浪扑面而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的,只知道本能地将头抱紧。人们开始四散逃命,第二次爆炸很快发生。 更加猛烈的气浪将人一个接一个掀翻,层层叠叠的躯体、肉块在头顶堆积。周围全是火光,眼睛里冒着星星。 那一刻,眼前的世界以最诡异的形态静止。 后来似乎又有爆炸发生,制造出持续不断的震动。小火球不时落在地面上,砸出鸡蛋大小的弹坑。 世界末日吗?她想,怎么来得这么突然。 耳朵里听不见声音,灼热伤痛早已无法影响感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 一、二、三、四……每逢紧张时,许衡都会一根根地掰下自己的手指,凭借客观而固执的计数,强迫时间向前推演。 压在她背上的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却仍然时不时地抽搐着。温热的血流从四面八方涌出来——那是生命流逝的残骸。 头脑里只剩下空白。炽烈的空气持续煎熬,漫天硝烟令呼吸困难。喉间灼热的痛感蔓延,简单的吞咽动作也无异于登天。 只有在这一刻,许衡才意识到自己与普通人无异:迷信承诺、贪恋保护,奢望被怀抱拥裹起来的点点滴滴。 模糊间,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遥远得近乎梦幻。 喉咙沙哑,许衡无法作出回应,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被发现。 松开手,任由时间从指缝间溜走——似乎已经无需再去计较生命与伤痕、自信与沉沦——如果有那么一瞬,疼痛和死亡证明了另一个人的意义,救赎也必将随之而至。 背上的重负被移走,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将她从地上拽起。王航的呼吸急促,声音却格外清晰:“许衡,清醒过来。快跟我走!” 她被他架在怀里,脚下全然没了劲儿,高高低低地踩在人肉堆上,整个身体都软趴趴的。 王航架不住她,最后干脆把人抱了起来,大跨步向前,朝火势不那么猛烈的出口处突围:“别怕,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 爆炸发生后短暂的间隙里,时刻有可能发生第二轮袭击——肇事者安放了多少爆炸物、留下了多少处隐患,无人能知。 王航没有选择,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伤亡最惨重的核心区域。 四下里全是断肢残臂,伤者满头是血的匍匐呻*吟,爆炸造成的冲击波引燃了马路上的汽车,整个四面佛广场彻底变成人间地狱。 呼啸的警车终于靠近,有人在用泰语大声组织撤离。他将许衡紧紧抱在怀里,找到最近的警察,还没开口便被指引到救护车上。 大批医护人员赶过来处置伤者,想要用担架将其抬上车时,却发现怎么放都放不平:已经昏迷的许衡,手中却死死抓着王航的衣襟。 再次醒来时,她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间陌生的医院病房里:头顶是浅绿色的天花板,冷气开的很足,吹得四肢冰凉。 只有手边那处热源,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温暖。 王航趴在病床边,疲惫至极后,刚刚闭上眼睛。他脸颊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却没有明显外伤,而且呼吸平稳有力,应该并无大碍。 许衡尝试感受自己的肢体,嗯,都还在。 似是被她的动静惊动,王航缓缓清醒。一两秒钟的晃神之后,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醒了?” 许衡点头,并且试图抬手,想替他擦净血迹。蓦然发现掌心里还有东西,垂眸一看,竟是片淡色的衣角。 “扯不开,医生护士都试过。”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自我保护得很好,又躲在最下面,只有轻微的脑震荡和皮外伤。” 她将衣角拿到眼前仔细辨认,发现果真是王航那件淡色t恤。铺天盖地的记忆瞬间侵袭:爆炸、硝烟,火焰、残肢,死亡、呼唤…… “你……”甫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令人吃惊,许衡清清喉咙继续道,“你没事吧?” “我看起来像有事吗?”他拨开她的额发,“别操心。” “几点了?”“长舟号”在曼谷港只是暂时停靠,卸完货后还要去普吉岛载运橡胶。按照之前的安排,当天晚上就应该全员回船,第二天一大早便要起航。 王航看得出她的担心,安慰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3 道:“不着急。你先养伤,伤好了再去赶船。” 许衡皱起眉头:“你怎么办?” “我等你。” 没有船长就不能开船,除非公司另外派人过来接班,可这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许衡连忙挣着身子坐起来:“那怎么行?误了船期可不是开玩笑。” “码头运力不足,船还在港口排期,我们的行程对船期没有影响。”王航解释完毕,一边无奈地笑一边摇头叹息,“你比我还像个船长。” 许衡勉强松了口气,回到最初的话题:“广场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王航拍拍枕头,将病床调整好角度,扶着人向后靠倒:“爆炸袭击,可能是泰南的分离主义势力,也可能是别的政治动机,现在还没有组织宣传对此负责。” 许衡对这些官方说法嗤之以鼻:只有亲身经历,才能对事物产生最直接的感受——再冠冕堂皇的借口,都不是涂炭生灵的理由。 她试图在脑海中搜索有效的信息,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只有最后那声呼唤清晰无比,莫名其妙地令人气和心平。 “你怎么不先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许衡看向王航。 他挑眉:“我以为你会谢过救命之恩,然后以身相许。” 许衡没有笑,却从心有余悸的状态中慢慢恢复过来:“我会保护自己,你也不该这样冒险。” “不冒险?你是让我找个防空洞躲起来?等警察清场再回去找你?”王航冷哼,“那还算男人吗?” “暴虎冯河……”下半句“吾不与也”被卡在嘴边——毕竟是对方把自己救出来的。 王航听出她是在讽刺自己,也不着恼,而是习惯性地揉了揉那发顶:“睡会儿吧,如果你觉得没问题,医生待会儿查完房就可以申请出院了。” 许衡调整姿势,面朝着男人躺下,缓缓闭上双眼。 尽管嘴上说得很中立,她却不得不承认:在硝烟烈焰中,作为值得信赖的对象,去保护、守卫、拯救另一个人——确实挺爷们儿的。 泰国警方已是焦头烂额,医院里重伤轻伤一大片,许衡的出院要求很快得到了批准。趁着大使馆赶来施以“人道主义关怀”之前,两人便办完了所有手续。 当天晚上,他们乘坐最后一班交通船,回到了“长舟号”。 张建新和宋巍等高级船员都还没睡,留在甲板一楼的餐厅等着。王航向公司通报消息的时候,也和船上取得了联系,安排好临时的应变措施。 不知情的众人只是感慨许衡运气好,船长恰巧也在附近。 心中有鬼的男女很默契地没有搭腔,而是用沉默和讪笑应对着关心。 方此时,却见大厨端着一个火盆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咣当”一声摆在许衡面前,态度严肃地命令道:“跨过去。” 大厨是个脾气和善的中年人,相处这么久,从未有过过激的言行。突然来这么一出,把许衡给整懵了。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这是要……” 中年汉子脸上并无任何松动,只是看了看王航:“许律师这趟出来,走邪遇险的事儿就没断过,怕是得罪了什么东西,必须驱一下。” 在场的其他人都没吭声,表情各种复杂。 许衡感觉背上有股凉意,被大厨的郑重其事弄得不太舒服,却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拒绝,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王航。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替自己拒绝这番“好意”的时候,却听见男人沉声道:“也好。” 时间临近午夜,船停靠在港口外锚地,所有的装卸工作都已经停止。只剩下融入黑夜的深色海面,随着波浪一点点上下浮沉。 众目睽睽之下,许衡无奈抬脚跨过火盆,扭头看向大厨,问道:“这样就行了?” 始作俑者没有看她,而是围着火盆绕了几个圈,口中还念念有词,将原本就阴森的氛围渲染得更加恐怖。 最后,只见他猛一扬手,将盆中残留的木炭统统掀向船舷外。星星点点的残火一点点熄灭在海面上,融入彻底的黑暗静匿之中。大厨这才神色渐缓地回过身来:“妈祖保佑,出入平安。” 许衡瞪大了眼睛,像看西洋景一样,对面前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 其他人的反应则与她完全不同,包括王航在内,全都近乎虔诚地重复着大厨的话:“妈祖保佑,出入平安。”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穿越到古代的木制渔船上——而非燃油驱动、功率强大的先进远洋巨轮上。 原本偶然的意外遇袭,竟被生生解释成灵异事件,就连向来不信邪的许衡都开始心慌了。 第42章 安慰 原本已经准备散去的一群人,在这肃然的气氛中变得紧张。不约而同地围着桌子,再次坐了下来,餐厅里涌动着不安的空气。 “许律师,你别觉得我是在搞封建迷信。”大厨用抹布擦擦手,“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许衡哽了哽:“我确实比较倒霉……” 大厨打断道:“概率都是一定的,太邪乎了就有鬼。” “别吓她了。”王航终于出声,“以后各方面都注意点就行。” “王船,”宋巍怯生生地开口,“还是让许律师好好想想,有没有做什么犯忌讳的事情……吧。兴许来得及补救。” 张建新和老轨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见许衡一脸无奈表情,大厨语重心长地说:“船上的人,多少都供佛拜妈祖,这不能叫迷信。你想,在大洋里,再大的船,摇起来也只像片树叶子——人类和自然比,实在是太渺小了。” 听到这里,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称是,王航在桌布下面偷偷捏了捏她的手。 许衡的心顿时就安定下来,表情和缓地迎合道:“入乡随俗嘛,我懂的。” “王船火气旺——我不是拍马屁——全公司上下都知道,跟着大小王的水手都能保平安,对吧?”大厨的视线环绕四周,争取众人的支持。 出乎许衡的意料,上至张建新,下至三副,竟然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就连王航本人也只是轻咳两声,缓解尴尬。 大厨见自己得到了舆论支持,说话也更有底气:“你跟了他,还能接二连三地遇到晦气事儿,不得不小心点啊。” 这话听起来很有歧义,许衡不知对方所指为何,只感觉喉咙里更堵了。 “船上的事情,没谁说得清楚。”大厨从兜里掏出烟,又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确定没有遭到反对后,给众人发了一圈,自顾自地点燃:“我第一次出海,是老乡介绍的一条渔船。” 大厨平日里都在厨房里忙活,跟大家没什么交流机会,因此也没人听他说起过这段往事。很快,餐厅里彻底安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4 静下来,所有人都耐心听讲。 “我这人虽然不聪明,但从小到大脑子没出过毛病,眼神也很好使。上那条船的第一天,坐在房间里跟他们打牌。那时候年轻,啥事儿不懂,玩得也比较大,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没顾上观察四周环境……大概两三圈之后,我感觉脖子有点酸,就想稍微活动活动,结果一抬头就吓傻了。” 刻意压低的男声响在舱室里,语速缓慢勾起悬念,突然的停顿戛然而止,将人的心都悬在了线上。 大厨环顾四周,确保众人都已经进入状态,方才吐了口烟圈道:“全是死人。血肉模糊、身首分离、行尸走肉,你们想象不到,那场景太真实了。我老乡是那艘船上的大副,坐在我对面,头都被砸扁了,往外冒着脑花花,还龇着牙催我‘出牌’、‘出牌’。” 许衡从小胆子就不大,对那些鬼故事向来敬而远之,恐怖片更是沾都不敢沾。听大厨说到这里,早已冒了一身冷汗。若非王航在桌面下牢牢握住她的手,早就尖叫着夺门而出了。 “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就吓尿了。”大厨狠狠抽了口烟,眯着眼睛说,“结果甲板上的情形更可怕:船长的脑门上有枪眼、二副的肠子全淌在地上,还一个个拉着我,问我要去哪儿。” 他打了个激灵,像是沉入了当年的回忆中,声音也有些发颤:“当时船没开出多远,我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来回跑了两个多小时。船上人被吵得没法儿,最后把我关进了船长室里。趁着看守不注意,我从厕所的窗户爬出去,游了整整一海里,才被站锚的船捞起来。” 三副抹了把脸,语气毕恭毕敬,道出众人心中*共同的疑问:“您是不是看花眼了……在船舱里待久了,确实有可能导致缺氧。” 大厨不屑冷笑:“把我救上来之后,港口塔台招呼那条船返航,后来亏得大副老乡送我回家。他临走时跟我妈招手,我还能看见那脑花子。一块红一块白,跟冻豆腐似的在头顶上打着颤——你说是不是眼神有问题?” 王航和其他高级船员一样,谨慎地保持双唇紧闭。 “他们原本要出海两年,结果七个月后就没了消息。”大厨按灭烟蒂,笑容有几分诡异,“又过了一个月,渔政的才把船从夏威夷拉回来:33个人只剩下11个,最后5个被判死刑、1个死缓。” 许衡打了个激灵,记忆变得清晰无比:2011年8月12日,山东荣成市鑫发水产公司所属的大洋鱿钓船,编号“鲁荣渔2682”,因船员内讧,爆发连环命案,最终导致22人被杀。经勘查检验,船上发现了大量血迹和尸体碎块及人体组织。当年,该案曾轰动一时。 “我钓鱿鱼的手艺,就是跟着那条船出海前学的。”大厨最后说完这一句,再也没有出声。 老轨想起钓鱼比赛中的屡屡失利,顿时恍然大悟。听完大厨一番话,虽然也有所触动,但更多的还是心有不服,暗搓搓地骂了好几句脏话。 张建新见此情景,用肩膀耸耸老轨,转移话题似的问道:“你还记得吗?” 原本郁闷着的壮汉侧了侧身,哑声回应:“怎么可能不记得?” 众人又将目光集中到张建新身上,却听他叹息:“那年我们俩搭班,跟着老王船长出海。我记得当时刮了场台风,卷跑不少船,港口电台成天都播着寻人启事。” 他瞅了瞅王航,补充解释:“你当时刚在船上过完暑假,已经回学校上课去了。” 见王航点头,张建新继续道:“离开码头之后,船突然就开不动了,一直原地打转。” 老轨抖抖肩膀,像是要抛却某份回忆,可惜没有奏效。只好压着喉咙说:“是我先看到的,有点不敢确定,就上到驾驶室去问你爸,是不是也看到了……你爸点了下头。” 张建新接过话茬:“那时候海水不冷,我们找了几个年轻小伙子下去。人捞出来的时候都泡肿了,只能放在船顶上。又请示了公司,这才更改船期,急匆匆地回港。殡仪馆的车等在码头上,用最快的速度把尸体拖走,这才算是安置妥当。” “然后船就起航了,一帆风顺,平安归来。”老轨简短作结。 王航的掌心持续散发着温暖热量,令人莫名心安。他捏了捏许衡的手,而后放开,拍拍裤腿站起身道:“在座各位都是前辈,你们看着办吧。明天出港前,用伙食费买点鞭炮纸钱,办场法事也行,我没有意见。” 整晚的围炉夜谈至此告一段落:大厨欣然领命,充当“长舟号”上的临时祭司,负责采买、主持、善后等相关事宜。 许衡浑身脏兮兮的,被这一整天的遭遇整得蒙头蒙脑,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火光冲天的爆炸现场、异国他乡的医院病室、怪力乱神的海上传说……已然分不清其中的真真假假。 除了大厨,其他人一起回到七楼甲板——高级船员的舱室都集中在这一层。时间已近深夜,大家分别和许衡客气了几句,终于先后离开。 王航是船长,理所当然地留下压轴。 他语速很慢,简单的一席话直说到众人都进了房。眼见走廊上再无其他人,这才推着许衡进门,并且转身上锁。 还没回头,女孩便主动靠上来,两只手在他胸前环绕,彼此紧密相贴。 许衡的身体在微微轻颤,就连说话声都带着些抖:“王航,我怕。” 他口中呢喃安抚,缓缓转过身,坚定而不失温柔地将人搂紧,随后发出一声长长慨叹:“好不容易捡回条命,这下倒是给吓死半条。” 许衡无意识地磨蹭着,似撒娇似眷恋,试图用行动缓和内心的惶恐——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信息太复杂,大脑已经没有余力继续思考。 王航吻着她的发顶,一步步将人带往洗手间。 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亮灯。他顺着记忆拧开花洒,任由热水注入浴缸。同时摸索着女孩的身体轮廓,不慌不忙地为两人宽衣解带。 浴缸还没注满,他们相拥着站在水流下,赤*裸的肌肤紧密相贴,用体温为彼此取暖。 硝烟、伤痕、血痂,在黑暗中净涤干净,连带着沾染满身的风尘仆仆。 恐惧、怀疑、忧虑,在沉默里逐渐愈合,裹挟着无声滋长的仰仗信任。 王航搂着她,就像避风港环绕着船只,一双长臂交叠用力,将人锢得死紧。在这近乎窒息的相拥里,许衡却渐渐找回呼吸的节奏,思维也终于恢复到正常的频率。 她张嘴,用唇舌去探索男人的肌体,试图用真实的存在感将内心填满。 他低头允吸,不再留下任何间隙,用执着而热烈的回应,安抚一切需求渴慕。 水位渐涨,呼吸渐急,两人相拥着滑入浴池中,以彼此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5 的身体作为依靠,浮沉在缓慢推高的极限边缘。 许衡自上而下地主导节奏,感知着最初、最本能的律动,用彻底而绝对的占领,证明着生命存在的意义。 王航款身相迎,不断挺弄、不断抽抵,他明白她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能给什么。 两个人幻化为两尾鱼,在水中纠缠无尽。狭小的浴缸里,浪花四溅翻腾,却无法引发任何注意。 许衡感受到肌肤与水相亲,仿佛已经被融化成液体。聚集、重塑、再造,形成合二为一的崭新记忆。 他们似乎都不再需要呼吸,只用依附在彼此身上,就能达到极致的完美之境。 结束时,许衡无法抑制地轻颤着,整个人都不属于自己。 唯有那处温暖的真实,直抵内心。 第43章 祭祀 第二天一大早,“长舟号”的船头挂上了红色缎带,简易餐桌再次支起来,摆满各种丰盛的贡品。 大厨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尊妈祖像,小小的木雕,细节十分精致。放在船头显眼的位置,前面还供着个香炉。 以王航为首的高级船员排成队,先后作揖敬香,剩下的船员再一个接一个地跟上去,向妈祖祈求航行顺利。 许衡作为整场仪式的重头戏,被刻意留在了最后。 大厨首先端出一大盆水,浸泡成捆的柚子叶。示意许衡近身后,又合着口令的节奏喷喷洒洒,直到把她淋了个透湿。 甘甜的柚子香味混着清水,洒在身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湿衣服紧贴皮肤,令许衡颇为不适。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忍住脾气,任由大厨唱念做打,自我麻痹地安心当个道具。 扫尘之后,她又被引到祭坛前,三叩九拜行大礼。每次跪下前,还要遵照先例念一声“妈祖保佑,出入平安”。 额发上滴着水,许衡在心中暗暗叫苦:妈祖啊,如果神佛真有灵验,还是让人少受点折腾,开开心心地信仰着你吧。 最后,大厨将长长的一串鞭炮挂在船头,又找王航借了火,纵手一扔,将其点燃在干舷上。 噼里啪啦的爆竹随着船舶引擎的轰鸣声作响,震得许衡头皮发麻,连带着被海风吹拂的寒意,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王航递过来一张纸巾,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目光里有丝安慰的含义。 想起昨晚在浴缸里的那番荒唐,最后把整池水都洗冷了,还迟迟不肯散场。许衡怀疑自己厄运没被驱散,感冒倒是会先得上身。 鞭炮声渐弱,大厨引着她到船尾抛洒纸钱。外锚地周围没有其他船只,海面上干干净净的,许衡有些下不去手:“这……环保部门不会罚款吗?” 大厨瞪她一眼,有些不怒而威的架势。许衡连忙乖乖接过纸钱,闭着眼睛向外一扔——做戏做全套,就算罚款也怪不到她头上。 大大小小的纸钱随风飘洒,散落在蔚蓝色的海面上,寥落得星星点点。一个浪头打过来,纸钱被压进深深的海底,就像神灵张开大嘴,吃进了人间的供奉。 许衡莫名地打了个哆嗦。 几乎就在那一瞬,云开雾散却晴霁,清风淅淅无纤尘,海天之间顿时一片空明。冥冥之中,好像真有神明听到了人间的祈求,用这种方式肯定信众的虔诚。 大厨当场就差点跪下,连忙说了几声“妈祖显灵”,将剩下的纸钱全扔进大海里,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坚持无神论的许衡咽了咽口水,终于不再出声。 中午时分,货物到港,码头雇请了驳船和一批帮工,负责将化肥从“长舟号”上卸下来。 这里的工头是本地人,跟东南亚其他地方一样,长得黑黑瘦瘦看不清眉眼。他带着手下的十来个工人,到了码头没有急着开工,反而找了块空地围成圈,又唱又跳地一通忙活。 许衡在驾驶室里举着望远镜端看,这才发现他们竟然也是在办法事。 王航站在她身后,见女孩一脸惊愕,耐心解释道:“泰国95%的人口信教,家家户户供奉神龛,和尚、作法都很常见。” “他们这是在求什么呢?”听到男人的话,许衡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远远地看着那工头燃香、烧纸、点鞭炮,有模有样、一丝不苟,显得很是熟练。 “卸货顺利……”王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想了想又补充道:“人畜平安。” “你才畜,你全家都畜。”许衡斜睨着对方,眼神凶狠地回敬道。 王航忍住笑转身,不再回应。 或许是因为两场法事已向神明表达了足够的敬意,“长舟号”接下来的装卸工作十分顺利。 这一点确实很让人意外,因为泰国工人干活都非常散漫。他们甚至会一手拿着可乐喝,一手操纵吊杆,急得水手长大呼小叫。 从始至终,许衡发现这些人都是慢悠悠的,永远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那态度中,颇有几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洒脱。 或许真是因为得到神灵庇佑,所以才能这样有恃无恐。 真是不服不行。 又或许,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反正无论干得好坏,都有神灵撑腰,跟自己的懒惰勤奋没有关系。 王航昨晚告诉过她,给走霉运的人做法事,只是船上的一项传统。大厨的提议,并非针对许衡个人。事实上,航海界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忌讳:鱼不能翻过来,只能从上吃到下;盛饭要叫添饭,因为“盛”与“沉”同音;筷子不能搁在碗沿上,否则船舶就会搁浅…… 由于航海所面临的特殊环境,船员需要迎接恶劣的天气、海盗的侵袭、意想不到的灾难等等挑战。这些行为貌似封建迷信,实则寄托了他们对大自然的敬畏、祈祷平安回航的美好心愿。 “你信吗?”许衡当时就问。 男人刮了刮她的鼻子,哄小孩似的回道:“哪有那么多‘信不信’?就当是体验某种特殊的航海文化吧。” 许衡偏执地认为,王航其实什么都不信——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唯一只应该相信他自己。 曼谷港需要卸载的货物不多,午饭后,“长舟号”按时起锚,再次扬帆远航,直向深蓝大海而去。 凭海临风,许衡只觉得神清气爽,风尖拂过发梢,彻底带走了那一身晦气。 出港后,王航便不再当班。他昨天从早忙到晚,精力体力耗尽,安排好各项事宜后,便直接回去房间里休息了。 许衡选择继续留在驾驶室里,饶有兴致地看宋巍设计航线。 泰国的东西两岸被马来半岛的分隔,经印度洋往来东亚的船只必须通过马六甲海峡。“长舟号”的下一站在普吉岛,重走新加坡和马来西亚航道需要多花一周的时间。 歪着脑袋研究海图,许衡心中渐渐有了困惑,特别是发现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6 去普吉岛要向南绕一大圈的时候,忍不住皱紧眉头,质疑道:“必须这样沿路返回吗?” “是啊,”宋巍咬着铅笔,心不在焉地回应:“泰国虽然地势狭长,但在南部跟马来接壤,从海路通不过去的。” 负责掌舵的张建新也凑过来,插话道:“这段线路上的大部分货主都会选择多式联运。不然必须是像我们这样的大船,多走量才能摊薄运费和燃料成本。” 许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船舶大型化趋势近年来已经很明显,不止矿砂、石油等大宗货物,新建集装箱船的体量也在一次次地刷新着纪录。 她想起在马尼拉与淡水河谷转运中心负责人的那番谈话,愈发为赵秉承的未雨绸缪所折服:或许是因为学术功底扎实,赵老师把握行业趋势总是快人一步,能够争取到各种最大化的利益,无愧为华海所的金字招牌。 跟着赵秉承的这些年,许衡学到不少东西,在海商法领域都是扎扎实实的干货。按照她目前的水平,去到别的小所里已经足以独当一面了。但这也正是她愿意委屈自己,继续跟在华海所里当助理的原因——尽管赵老师有时候未免太过精明——比如说特意安排她上“长舟号”这件事。毕竟,相对于律师职业来说,经营算计其实也是本分之一。 也许是大海带给人广阔的胸怀,以前迈不过去的那些坎,如今看来只是斤斤计较,许衡庆幸于自己的成长。 普吉岛位于泰国西南,被誉为“安达曼海上的一颗明珠”,以其迷人的热带风光和丰富的旅游资源著称于世,是很多中国人第一次出国的主要目的地。 岛上植被丰富,盛产橡胶,“长舟号”此次靠泊,就是为了装载一批当地生产的乳胶垫。 天然乳胶垫的生产对季节和气候的要求非常严格,十月是普吉岛的雨季,船到港前这里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雨,空气中的湿度很大,乳胶垫的生产进度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接到候港等货通知的时候,船员们都乐开了花——尽管船舶滞期很常见,但能在风景如此秀丽的度假胜地滞期,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幸事。 “长舟号”上当晚便有人申请下地,想要充分利用这意外的惊喜,体验一把海滩度假的难得享受。 因为之前的一系列遭遇,许衡打定了主意不再离船。反正在她看来东南亚风光大同小异,见多了也没什么稀奇。 她想趁着船上人少,跟王航多相处些时间。 剩下的行程还有一个月,她走之后“长舟号”要继续亚欧航线。即便船员合同到期,王航上岸休假,两人也不一定有机会这样朝夕相处。 他从未主动提过将来,许衡自己也很少去想。海上的环境过于封闭,感情和思维都被无限放大,没人能够预测以后会发生什么,唯一能够把握的只有当下。 晚饭前,许衡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常娟。 “小衡?”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一如既往地热情过度,对任何人都没有防备。 扶住舷杆,许衡试图借助外力保持平衡——无论别人眼中的常娟如何,对她来说都是师母——比赵秉承这个老师更值得尊敬的师母。 许衡尽量轻松地回应道:“娟姐,是我。” “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还担心出了什么事。秉承说你跟船去了?” “嗯,之前都在海上漂,没有信号。刚到普吉岛。” 常娟那边传出一声惊呼:“什么?!你也在普吉岛?!” 许衡的心重重往下一沉,嘴上却还得装成没事的样子:“刚到。” “好巧,我和朋友出来玩,在这边住了一周,正准备明天走。你跟的是货船吗?是靠近攀牙湾的奥马坎码头吧?”常娟兴奋道,“我就住在攀瓦角,去你那边很方便!” 普吉岛只有一个货运码头,常娟很容易便能找到她。 考虑到对方的精神状态,许衡连忙截住了话头:“别,娟姐,还是我去找你吧。” 第44章 希望 许衡正要下船,遇到王航从驾驶室里出来。 他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艳:“打扮这么漂亮,去哪里?” 甲板上还有其他人,许衡不想把事情搅复杂,含混道:“朋友在普吉岛度假,我过去转转。” 男人“哦”了一声,站在原地挡着路。 许衡绞紧手指,见对方没有半点退让之意,只好妥协:“我没来过普吉,你有时间吗?带个路?” 王航这才满意地笑道:“等我两分钟。” 许衡其实没有刻意打扮,她只是从行李箱里捡了条裙子出来穿。 尽管对常娟没有敌意,但女人在自己曾经的情敌面前,终归还是不愿意落下乘的。 两人坐码头的通勤车出去,果然很快便到了攀瓦角。 这里只有一家度假村式的酒店,占地面积大、装修豪华,还有一整片私人海滩,入住者显然非富即贵。 常娟等在大堂旁边的咖啡座,远远地便看见了许衡和王航。 “小衡!”没等二人走近,她便忍不住张开双臂招呼,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许衡勉强笑着回应,加快脚步迎上前去:“娟姐,久等了。” 常娟好奇地打量着王航,满脸八卦表情。 许衡连忙介绍道:“娟姐,这位是‘长舟号’的船长,王航。” 男人很自然地靠过来,手臂顺势搭上了她的肩膀:“你好。” 常娟眼神一亮,随即笑成了一朵花:“哇,小衡,真的假的?难怪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原来……” 许衡很想把那禄山之爪从自己身上抖掉,却架不住被人高过一个头的劣势,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娟姐,赵老师这次怎么没陪着你?” “他?”常娟撇撇嘴,“成天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婚礼的事情全都是我一个人操办,实在是太累了,这才说出来度个假。” 许衡有些恍惚,虽然知道他们年底就要结婚,但在海上漂久了,这些事情都像隔着前世今生,已经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还是订的老租界教堂吗?那边的草坪很漂亮……”她调整状态,进入到曲意逢迎的模式里,顺着常娟的话头说下去。 对方果然心思单纯,很快便打开了话匣子。 人们常说“婚姻大事”,每个女孩都期待一场完美婚礼,仿佛这样就能迎来完美的婚姻。常娟自幼生活条件优越,公主梦也做得更投入一些,婚礼筹备起来难免劳神费力。 可无论嘴上如何抱怨,能够嫁给自己中意、父母满意的佳婿,终归还是幸福多过委屈的吧。 从酒店出来,常娟还意犹未尽,似乎想拉着许衡聊一整夜。若非王航解围说船上有事情,许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7 衡还真不好推辞——对方的精神状态时常起伏波动,大部分*身边人都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 “王船,一定要来参加婚礼,我会把捧花留给小衡的。”常娟送他们到大门口时,非常认真地嘱咐道。 王航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将人拉进自己怀里,无谓地笑道:“我尽量。” 每次应付完常娟,许衡总感觉精疲力尽,她没工夫再去照料谁的情绪,就想尽快回到“长舟号”上,求得片刻安宁。 常娟有些失望,却也没像以往那样突发歇斯底里,而是恋恋不舍地将两人送出了酒店大堂。 服务生要替他叫车,被王航谢绝了。两人携手踏上花园小径,朝酒店大门走去。 “这人看起来挺正常,跟传说中的不一样。”王航牵着她,不紧不慢地说。 许衡叹了口气:“躁郁症而已,你真当人家是疯子?” 王航回忆:“当年是被人甩了吧?高中生早恋什么的。” “好像是,反正赵老师说她不犯病的时候挺正常,钻起牛角尖来整夜不睡。” 王航冷哼:“自己作的。” 许衡甩开他的手:“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海事法院院长的女儿,多的是人想当接盘侠,需要谁同情?” 许衡抿抿唇:“……娟姐是好人。” 王航推她绕上条小路,离海边很近,听得到浪花拍打的声音。他边走边问:“姓赵的就是要攀这根‘高枝’?把你给甩了?” “关你什么事?”许衡快步走开。 王航追上去:“怎么不关我的事?”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跟着我?管我被谁甩?”压抑整晚的情绪彻底失控,她咬牙切齿道,“挣扎求生没什么意思,你要是想看热闹,翻翻报纸的社会新闻版,一样可以得到满足。” “我干嘛要看热闹?我是你什么人你不知道?还是说……” 他伸手将她捞进自己怀里,力道不容拒绝:“……你想再证明一次?” 许衡气极,双手抵在对方胸膛上:“放开我!” “偏不。”王航低头,噙住她的唇瓣,舌尖顺着缝隙钻进去,将许衡的思维彻底搅乱。 酒店的专属海滩空无一人,头顶明月照耀,脚下细沙顺滑,有海浪在耳边起伏作响,棕榈婆娑地映在身上,留下暧昧光影。 这个吻带着几分霸道和强势,一点点撬开了许衡的唇齿,又在节奏舒缓的互动中,让彼此慢慢沉沦。 从最开始的抵触,到后来的被动,直至最终的彻底妥协,许衡原本的愤懑之情也渐渐平息,双手也不自觉地抚上了男人的背脊。 一吻终了,两个人都气喘吁吁,额头抵着额头,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我追着你,你被姓赵的甩,常娟那疯子倒成了香饽饽——就不许人有口气?我凭什么就排在食物链最底端?嗯?” 许衡被这神逻辑逗笑了:“下斗兽棋呢?还食物链……亏你想得出来。” 王航没回话,而是孩子气地拽住她往前走。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沙滩漫步,心绪伴随海浪高低起伏。 “娟姐不知道我和赵老师……以前的事,她是无辜的。”许衡字斟句酌地解释道。 虽然隐约知道王航不愿意听这些,但她自觉有必要坦诚相待:“我也是真心想他俩好。” “别人的事,你怎么想没用。”王航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过多的情绪。 许衡弯腰脱下鞋子,索性光着脚走上细腻的沙滩:“我还要待在华海所,在赵老师手下干活,很多事不想清楚不行。” 王航“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要脸?”许衡捏了捏他的手,声音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明明分开了还要跟人纠缠不清,合起伙来骗娟姐……” 他回头,眉目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朗,笑容却颇为无力:“你想听我说什么?没有?不要紧?只要心怀坦荡便无所畏惧?” 许衡站定。 “我挺喜欢你的,许衡。”王航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可我没办法给你承诺,我是海员,一辈子都离不开大海。”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即便不是这样,你也要学会自己面对问题、解决问题。道德判断、是非取舍,不是旁人能够替你决定的。即便咱俩能够一直走下去,你还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到时候我可能正在海上,电话不通、传真也没办法回复,你怎么听我的意见?要我怎么帮你做出判断?” 许衡心中沉甸甸的,这些话,即便他不说,其实她也明白。 上前环住那劲瘦的腰身,将头埋进对方温暖的怀抱,许衡闷声道:“当我什么都没说。” 王航感觉沉重,却别无选择,这番对话迟早都会发生在两人之间,区别仅在于时间早晚而已。 无论身为船长还是水手,无论在海上如何呼风唤雨,回到上岸,依然要面对柴米油盐和一片狼藉。 他不是霸道总裁,也不能只手遮天地解决所有问题,脱掉制服,再伟大的航海家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 船员的爱情,总是伴随着无法避免的悲剧——世上原本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朝夕相处的恋人都有可能反目成仇,更何况隔着汪洋大海。 如果说异地恋的救赎是沟通思想、交流感情,那么漂在大洋上、通讯困难的船员们,则注定了永世不得翻身。 延绵无尽的海岸线,或许能够见证山盟海誓的爱情,却无法让生活永远随波逐流。 “许衡啊,许衡。”他念着她的名字,缄藏无声的希望。 希望她能更清醒,明白彼此的真实所想;希望她能更坚定,为感情锁上心无旁骛的锚定。 静谧而苍蓝的世界,温柔的大海横亘眼前。他们从未知而来,向着朦胧无尽的前路而去,却在当下牵着手、并着肩,站立于时空交错的瞬间。 不约而同地贴向对方,两个影子彼此交叠,没有人或事能够阻挠其中。 许衡一再变换着角度,渴求那份垂帘,津液淌过下颚,晕染出情*欲的喧嚣。 两人双双倒在了白色月光下的沙滩上。 大海变身幕布,挡住男女纠缠的光影;月下的欢乐如同美酒,足以令人一晌贪欢。 海浪声温柔地拨动着空气,似要遮掩那激烈的声响。许衡的视野被染成一片白蒙,全身毛孔都渗透出带有快感的沾湿汗液。寒毛直竖的愉悦,令肌肉都痉挛起来。 身体轻轻地漂浮半空,眼前有无数星星闪动。 灼热的汗水滴落,砸在皮肤上,男人的喘息伴随着肩膀晃动的节奏起伏。 她近乎痴迷地需索着那一对薄唇,仿佛再也无法忍受,却又好像能够再绷得更紧一些。甜蜜亲吻制造出的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8 愉悦,诱使人发出小猫似的呻*吟。 时间、地点以及所有事物都被统统遗忘,月光魅惑的光芒包裹下,两人再次融为一体,在世界尽头不知疲倦地牵连着。 紧逼灵魂的瞬间持续焦灼,心脏如狂风暴雨般剧烈跳动。 而后,是无尽的沉沦与陷落,只有那具灼热的身体,清晰可触。 每寸皮肤、每缕血肉都在融化,如同欲*望本身一样,无穷无尽。 月光下,王航轻轻吻着她的泪,一点点烙印下心中所想:惟愿在没有我的地方,你也能够记住,坚强的模样。 第45章 搏浪 雨季的清晨总是格外冷清。 身侧的床褥上还有残留的体温,人却早已不知所踪。 许衡迷蒙着睁开眼睛,晃了晃神。又过了半分钟,听见船舱外已经开始忙碌,方才裹紧被子,懒洋洋地爬起来。 透过舷窗看出去,小小矮矮的码头驳船正在驶离,普吉岛当地的工人高举双臂,来回打着手势。 他们在这里已经停靠三日,即将于今晨涨潮时离开,驶往下一站——印度。 那也将是许衡此行的最后一站。 锚链从海里被缓缓拉起,水花自粗硕的铁环上滴落下来,哗啦啦的声音格外清脆,再次衬托出码头的沉寂。 紧接着,四周出现来自拖船的吆喝声,“长舟号”黑压压的船身开始渐渐移动,船桅杆呼噜作响,船旗迎风招展,似乎也在为崭新的航程而雀跃欢欣。 攀牙湾的海水很清澈,锚地又在海湾中央,从船上看出去,海水一圈圈地由蓝变绿,最后衬出白色的海底,连接着岸上的红树林,色泽明亮艳丽,彼此相映成趣,显得格外漂亮。 许衡回忆起在攀瓦角海滩上的那一夜,几乎是自己能够接受的疯狂极限,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与王航再也没有提过将来,两人默契地选择了短暂失忆。 在许衡的内心深处,很清楚上岸后必会发生不可预知的改变。无论感情还是冲动,都要接受时间、距离、隔阂的考验。 既然避无可避,索性脚踩西瓜皮,她自嘲地想,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孟加拉湾是孕育热带风暴的地方,每年四到十月,这里的风暴常常伴随海潮袭来,掀起滔天巨浪。 尽管“长舟号”根据天气预报随时都在调整航向,但还是难免与暴风雨擦肩而过。 那天王航会亲自镇守驾驶室,船上的每个人都如临大敌,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许衡见此情景只能老实呆坐在角落里,连话都不敢多说。 前甲板上的帆布罩被刮得哗哗乱响,视线里的天线没有一根是直立的,全被吹得东倒西歪。船身毫无规律地晃来晃去,各处都在发出令人心慌的响声。 海面不再是赏心悦目的蔚蓝,而变成绿中带黄,到处是白色的浪花——海浪连绵不绝,一个接着一个。 等浪被推倒跟前,就会演变成小山一样的巨幕,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将船颠得起伏不定。不断有浪头盖过驾驶台,整艘船几乎成了潜水艇。 这时视线瞭望已经完全不管用,只能依靠雷达航行。自动舵也根本无法使用,身强力壮的宋巍憋着劲掌住手动舵柄。 在巨浪拍打之下,必须顶风航行,否则船体随时会被吹得侧翻。可往往一个浪过来,就能让船首向偏开十几度,只有反复调整舵角才能制造出转船力矩来抵消风压力矩。“长舟号”在不断扭曲的航迹中,勉强向风暴的外围驶去。 在风浪合力的作用下,宋巍红着脸、憋着劲,却依然时不时地报告:“船长,把不住了!” 王航早已明确地接过航行指挥权。他扫视一眼驾驶台上的各项数据,给机舱摇了个电话,告诉老轨:“风浪很大,即使是应急措施主机受损,也不能出现停车。” 许衡不清楚机舱里的状况,只晓得自己掌心里全都是汗,抓扶把手的胳膊都发酸了——确切地说,她已经不是抓扶,而是单臂吊挂在墙壁上,随着风浪左右摇摆。 舱室里早已无法安坐,也没人留在房间休息。船员们该值班的继续值班,不当班的就到处检查、排险。大厨照常准备晚饭,小四川抹桌子拖地。 在船上,不会有谁因为风暴而吓得无法工作或逃离岗位,越是情况紧急,越要做好分内之事,这样才有可能度过难关。 毕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每一次,船头劈波斩浪直冲风面而去;每一次,大海在人力面前被划开缝隙。 滔天巨浪、倾盆大雨已经不能够给许衡制造恐惧。风声、雨声、波浪冲击舱壁的声音,全是大自然愤怒的轰鸣,是它对人类挑战不屑的回应。“长舟号”则以更加顽强的意志继续,扭曲的航线、颠簸的船体都不足以动摇航海家坚定的决心。 在人与自然无尽的抗争中,我们永远取得不了胜利,但我们也永远不会屈服。 那天晚上八点,他们终于驶离了风暴区,进入到风平浪静的海域。 船上人也都安下心来,先后换着班吃饭、休息。张建新和宋巍留在驾驶室,许衡跟着王航下楼去餐厅。 路过黑暗的拐角处时,她被男人抵在墙壁上狠狠亲吻。这是一场没有铺垫的突袭,却能从那热切的需索、猛烈的动作中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情。 许衡没有出声,像野兽般回应着他、迎合着他。 遭遇风暴、战胜风暴,在搏斗抗争中赢得胜利,正是航海的独特魅力。尽管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变数,却吸引着人心中渴望冒险的因子蠢蠢欲动。无数勇敢的先行者前仆后继,无数热切的后继者跃跃欲试,这项自古以来的伟大事业,必将持续而繁盛地蓬勃下去。 我的爱人,是个与海比肩的勇士——这样的认知,远比欲望本身更将令人动心。 远离暴风雨之后,“长舟号”的航行越来越顺利。大海仿佛又变身成为温顺的脾性,兼容并蓄地敞开胸怀,拥抱着航行其上的船只。 很多时候,途经线路上空旷无垠,四周一座岛屿都没有,一艘船也看不到。在那片湛蓝的空旷中,许衡真正体会到无拘无束的自由,总有幻化成一尾鱼的冲动。 特别是白天,驾驶室里上只有一两个值班水手,她就独自趴在舷墙上,看船行大海、云起云落。看着看着便会上瘾,一不小心便是半天时间。 王航常笑她中了毒,“蓝色鸦片”的毒。 许衡无从反驳,只想自己怕是真的魔怔了。 恬静的海上日出、从容的海上日落是美的造化:辽阔海面上各色云朵变幻无穷,柔和的天光与水面波纹相映成趣。还有那些清朗无风的夜晚,站在甲板上仰望漫天繁星:澄清的夜空中,银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59 河如泻如倾,整个人都沐浴在星光之下,如同受到灵魂的洗礼。 她从未如此笃定,生命来源于大海,并且终将向海而去。 沿着孟加拉湾一路向北,连续航行五天后,“长舟号”终于来到了东印度最重要的港口:霍尔迪亚。 这里距离加尔各答市仅50公里,是西孟加拉邦的进出口基地,主要经营散杂件,其中75%的货物目的地是中国。 此次卸货的同时还要装载一批矿石,转运至南部的杜蒂戈林港。考虑到印度惯常泊位紧张,原本预定的滞港期就很长。可按照王航的说法,实际耗费的时间只会更久。 海平线上出现了大陆,久未上岸的船员们纷纷兴奋不已。即便对“蓝色鸦片”上瘾的许衡,也有些期待古老印度的独特风貌。 然而,经过一段封闭船闸后,右舷首先出现了一片破败景象:一排排贫民窟伫立成片,褪色的广告招贴破破烂烂,老式汽车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飞驰,整个画面瞬间回到了几十年前。 这里曾经是英属印度的首都,独立后却陷入了长期的经济停滞。持续多年的病态衰落留下无法治愈的伤痛,其中最现实的体现,便是政府官员的胡作非为。 刚刚抵达港口,面孔黝黑的印度海关便上船检查,一路上呼呼啦啦,跟鬼子进村没两样:垃圾桶、台灯、墙上的招贴画、航海日志统统被翻了个底朝天。 这番打家劫舍的做法,令许衡目瞪口呆,差点就要上前理论,却被王航拦住了:“让他们搜,找不到自然会走。” “找什么?”她站在舱室门口,压抑不住爆发的冲动——房间里遍地狼藉,黑黝黝的印度人还不甘心,正试图将床板掀开。 王航压低了声音:“找钱。中国船从马六甲海峡过来,为了防海盗打劫,报关时都只注明很少的现金数额。一旦搜到额度外的款项,便会当场没收。” 许衡恍然大悟,原来这帮人不是无事生非,而是在想方设法地替自己创收。 精明而不失狡诈,便是她对印度的第一印象。 “长舟号”之前靠泊过普吉岛,船上人要么把钱花了,要么已经存入银行、汇回国内,剩下的也小心藏好。印度海关在他们这里并没有什么收获。 但靠在旁边的另一艘船就没这么幸运了:山东籍船长在给船代结算费用时,被港口官员看见放钱的位置,整整30000美金的现金就这样落入了豺狼的嘴。 接到消息,“长舟号”上的搜查当即停止,海关官员一个个笑逐颜开地离开甲板,留下一片混乱。 至此,船上人方才松了口气,将自己的辛苦钱从各个角落里翻找出来,重新清点。 许衡大开眼界:马桶水箱、沙发套、衣柜垫板、楼梯扶手的中空管道……她从没发现船上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角落。 就连王航都从进港指南里掏出几千美金,看得她眼珠都快掉下来:“这么多?” 他没有丝毫避讳,笑着将钱在掌心里叠了叠:“给爷乐一个,重重有赏。” 第46章 莎丽 “不乐?那爷给你乐一个。”说完,他笑嘻嘻地开始数钱。 许衡无语。 印度人虽然贪婪,却有一条优点:见好就收。 进港手续办妥后,驾驶室里没有别的事,宋巍和三副都已经回房去收拾残局了。王航的这番玩笑,也只敢趁着没人的时候放肆片刻。 许衡懒得理会他,倒对船员收入有了直观认识,心想以后代理劳动争议案件,千万不能把他们当成弱势群体对待。 对讲机里传出声响,水手报告旁边那条船上搭了条舢板过来。 不一会儿,倒霉的山东籍船长直接爬进驾驶室,开口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说藏吧,他们又不查,不藏吧,他们还就查了。” 许衡看不得男人软弱,犹豫着开了口:“钱已经被收走,现在着急也没什么用。” “你就是许律师吧?”船长抹了把脸,目光凿凿地抬起头来,“加尔各答是大城市,肯定能找到地方说理。再不然还有咱们中国的领事馆呢……求求你,帮忙周旋周旋,把我的血汗钱讨回来吧!” 许衡正想解释两句,却见山东汉子“扑通”一声跪下,猛地磕起头来。她吓得连忙上前搀扶,慌乱道:“您别啊,我只是个助理……” 话没说完,王航将她拦到一边去,直接将船长架起来,沉声说:“大哥,小许是自己人,帮您是应该的,犯不着这样。” 山东汉子情绪还很激动,但听到这里明显松了口气:“老弟呀,我实在是没办法……这笔钱攒了大半年……” 见对方又要哭出来,王航偷偷踩了许衡一脚,示意她赶快表态。 “我只能尽力而为。”许衡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 她并非冷血动物,看到大男人这样软弱无助,任谁都会想办法帮忙。可印度的情况与中国截然不同,更何况要跟政府部门打交道,谁敢打包票把钱讨回来?身为律师,愈发不该让当事人怀有不切实际的预期。 王航又踩了她一脚,气得许衡差点跳起来,却见他背过身去,柔声劝慰着那位船长,竟与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冰山脸判若两人。 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山东大汉,许衡站在舷梯上抱着臂:“丑话说在前头,我连领事馆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我知道。”王航绕开她,直接走向七楼甲板。 探出头左右观望片刻,确定其他船员都不在附近,许衡跟着进入“长舟号”上的船长房间,转身关门:“你在领事馆有关系?” “没有。”就手扯住制服衣领,王航开始换衣服。 只见男人身子半弓,小腹微微弯曲着角度,紧绷的肌肉纹路清晰。许衡咽了咽口水,问:“咱们自己去找印度海关?” “试试呗。”他的手肘套在衣袖间,上半身已经完全赤*裸,露出精壮的躯干,“也没说一定拿得回来。” 许衡直觉判断受到了干扰,却舍不得移开视线,只好愈发恶狠狠地说:“让人家白作指望,最后兑不了现,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答应。” 王航把上衣甩进衣柜,探身捞了件t恤出来:“他老婆有尿毒症,孩子还在念书,家里没别的经济收入。30000美金不是小数目,恐怕真要攒半年。” “你怎么知道的?” “就那么几条船跑东南亚,去年船员协会还专门组织过捐款,有印象。” 许衡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王航低头开始解裤链,吓得她一个激灵,连忙转身面对墙壁。 他的声音里带有笑意:“还知道害羞呢?” 许衡假装打量房间的摆设,不理会这明显的调戏。 她还是第一次进入到船长室。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0 这里跟隔壁舱室的格局类似,就连陈设都大同小异。只是多了几部通讯器和中控仪,整齐地摆放在角落里,代表了他在船上的最高权威。 整间房意外干净,显示出主人良好的生活习惯。除了各种各样的航行资料,桌上还有几架精致的船模。组装工具和一件半成品放在桌面上,似乎尚未完工。 “水线船?”许衡观察片刻后,惊讶地发现那模型的真面目。 这种船在战争年代用于沙盘推演,不可能做得很大,是公认的最精细、最高难度、也最折磨玩家的塑胶模型。由于模具小而粗糙,还需要用到金属蚀刻片,对粘接、分色技巧要求严格,做一条船至少需要几十个小时。 王航穿戴整齐走过来,挑眉道:“你懂这个?” “读大学的时候做过兼职翻译,有家外贸公司是专营模型进出口的。” “难得,”他一边扎衣服一边感慨,“勤工俭学还能增长见识。” 许衡没好气:“穷人就合该没见识?” 王航捏她鼻子:“少闹阶级矛盾。出发,去趟加尔各答。” 北印度经济发展落后,东方面孔更是鲜见。许衡一上岸便开始接受各种注目礼,即便粗线条如她也感觉很别扭。 王航打电话叫来一辆黄色的大使牌出租车,两人一前一后地爬了进去。 这款车造型圆润复古,曾经是印度经济自给自足的象征。车厢内陈设老旧,开在颠簸的路上更是犹如过山车。 许衡庆幸自己还没吃午饭,不然十有八*九要吐一路。 司机偶尔还来一两脚急刹,给路边蹿出的“神牛”让道。尽管沿途有印度半岛的独特风光,乘客却根本无心欣赏,只能牢牢抓住车内把手,时刻警惕路况,避免一不小心撞破头。 进入市区后的交通状况根本算不上堵车,事实上已经是在“堵人”。在国内生活二十多年,许衡自以为已经很适应高人口密度的社会环境,到了印度才发现什么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样走走停停两个小时,他们终于进入加尔各答市区。 一推门,扑面而来的熏天臭气比车上的香料味道更甚,许衡差点当场呕出来。 他们迅速挤过人群,走到稍微空荡一点的街边喘了口气,方才勉强适应最真实的印度。 杂乱无章的建筑、曲折破败的街道,这里完全没有任何规划可言。古老的殖民时期建筑依然显眼,贫民的窝棚就搭在路边。各色垃圾堆成小山,最终混合出空气中刺鼻的气味。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仿佛随时都有掉落下来的可能。日常运营的公交车根本没有门,乘客挤满后直接挂在车身上招摇过市。摩托、牛车和路人全都并行于机动车道上,夹杂着各式吆喝声、音乐声、喇叭声,响成一片。 之前在海上待了整整一周,已然习惯那片空旷蔚蓝,许衡的身体感知一时无法适应眼前的状况。攀扶着王航的肩膀勉强稳住,又缓慢呼吸适应半天,最后才在喧嚣嘈杂与脏乱无序里站定下来。 王航显然不是第一次造访印度,已经很快调整好状态。他个子比较高,踮起脚环视四周后,果断拉着许衡走向一家小店。 店铺外挂满彩色布料,迎风招展很是热闹。室内光线昏暗,有位老妇坐在角落里缝缝补补,见客人进门方才抬起头来。 王航与老妇比划了半天,对方很快心领神会。 她将许衡上下打量几眼,弯腰从成堆的料子里挑出一块碧绿的纱布来。 “这是要干嘛?”见人摊开布料围住自己,许衡忍不住开口问。 “穿件莎丽,免得晒黑了。”王航道。 刚才被人围观的场景,想来他是看在眼里的,也晓得她的别扭和不适应。思及此,许衡心中的莫名怨气终于有所消散。 穿戴完毕,许衡被老妇拉到镜子前转了一圈:长及足踝的莎丽做工精致,妥帖地裹成筒裙状,末端下摆披搭上右肩,内外分层良好地勾勒出女性的身体曲线,平添几分异域风情。 王航上前将头纱搭在她额前,仅留一双鹿眼露出来,愈发显得明眸善睐。 “真漂亮。”他附在她耳边呢喃道。 阵阵酥麻自脊背蔓延至全身,汗毛不受控制地根根直立,许衡意识到自己的脸在面纱下微微发烫。 从小店里出来,街上果然没什么人再盯着她看了。 王航找到路口指挥交通的警察,问清楚海关办公楼的具体方位。两人很快便来到了一栋维多利亚式建筑的大门外。 看门的是身着蓝色制服的保安,许衡跟他连说带比划地沟通半天,也没弄明白对方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去。 最后是王航上前直接塞了张钱,那大腹便便的保安方才挪开步子,让出一条道来。 许衡目瞪口呆:“居然能这样公然索贿?!” 王航推着她前行:“人家可什么都没说,谁让你一看就是外国人。” 念及山东船长那30000美金,许衡只好咬牙忍耐,迈步走向大厅里的接待处。 办公桌旁坐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妇女,翻阅过许衡的律师证之后,用口音很重的印度英语问她有何贵干。 许衡连忙将来意解释一番,顺便交上补报关的手续。 戴眼镜的中年妇女挥挥手,一边示意她到墙角等待,一边拿起电话拨通内线。 “怎么样?”王航用纸擦干净座椅,引她到自己身旁坐下。 许衡皱眉道:“不晓得,先等着吧。” 第47章 依靠 大厅角落里有几排凳子,三三两两地坐着其他等待办事的人。 王航把她安顿好后,一个人出门去。走了很远的路,才买来面包和瓶装水充当午饭。天气太热,许衡没有胃口,却还是勉强往嘴里塞了几个。 为了吃东西,她不得不脱下面纱,却很快引起长凳上其他等待者的注意。那些人直勾勾地看着许衡,毫无避讳之意,就像围观动物园里的大猩猩。 好在经过这一路上的锻炼,她的心理素质已经很好,甚至可以与印度人对视,试图用目光将其逼退。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敌不过那些人肆无忌惮的打量,许衡终究把面纱重新戴上,安安静静缩回王航身旁。 室内光线很暗,头顶的吊扇有气无力地旋转,等着办事的人很多,却没有任何动静。整座海关大楼都像静止了一般,偶尔有人从门口进来,便默默加入到等待的队伍中,角落里越来越拥挤。 王航后靠上墙壁,阖起双眼闭目养神,俨然已经接受现实,不再对那30000美金抱有任何希望。 许衡则在心中默默拿定了主意。 他们从中午等到下午,下午等到黄昏,直到海关都快下班了,依然没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1 有任何消息。 下班铃响的时候,等待办事的人群也活动起来,和工作人员一起涌向门口。寂静的大厅再次变得热闹喧嚣,没有谁为整个下午的碌碌无为而埋怨、愤怒。大家似乎都很习惯这样的工作效率,只消在第二天开始新一轮的等待。 王航伸了个懒腰,侧首看向许衡:“走吧?” 她垂下眼帘摇摇头:“不。” 王航挑眉:“什么意思?” “等着这么半天,我不能白等。” 王航叹了口气:“印度的政府机关工作效率低下,一年里200天都在放假,你指望他们能做什么?” “收钱倒收得挺利索。”许衡不屑。 王航笑:“那是,有动力嘛。” “反正我今天是不走了。” “什么意思?” 许衡调整坐姿:“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上访’。” 王航瞪大了眼。 “反正咱们的船还要滞港几天,”许衡抬眸看向他,目光中升腾着某种意志,“我都耗在这儿了。” “……胡闹。”王航皱眉。 许衡往墙角里躲了躲:“是你要来的,拿不到钱我不会回去。” 王航压低声音呵斥道:“怎么拿?就凭你枯坐一个礼拜?咱们已经尽力了,船长那边我另有安排,别犯傻!” “我不。”许衡抿紧了嘴唇。 海关大厅已经开始清场,保洁员拿着桶和拖布进来做清洁。看门的保安走向两人,用含混的印度英语要求他们尽快离开。 王航正要向对方解释,却听许衡扬声道:“no!” 这下,整个大厅里的人都注意到她了。 许衡不慌不忙,用清晰流利的英语说明诉求,将手中的补报关单扬了扬,朗声道:“tleavewiththefullrefund.(没有全额退款我不会离开)” 身强力壮的保安大步上前,怒气冲冲的样子像是要吃人。就在他试图拽起许衡的刹那,王航挡在两人之间,用威胁的口吻说:“youtry.(你尽管试试)” 或许是因为之前收了钱,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到,保安竟真的愣在原地,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接待处的中年妇女挪过来,不甚耐烦地扶了扶眼镜,开始噼里啪啦地长篇大论。内容无外乎公务繁忙、择日再办,请遵守公共管理规定,配合政府部门工作。 许衡一边认真听一边颔首,结论始终只有一个字:“no!” 保安腆着肚子来回转悠,像只被圈禁的斗兽,几次忍不住想要冲上来绑人,却被王航的视线逼退,老老实实地缩到一旁。 下班铃声响过三遍,大厅里的喧嚣依旧没有散尽。许衡等人被里里外外地包围着,海关公务员和前来办理业务的普通人混杂成群,都兴致勃勃地看起热闹来。 负责接待的中年妇女头顶冒汗,几次想要甩手离去,却被许衡挡住了去路。 中国姑娘的要求很简单:要么你把钱给我退了,要么你找人把钱给我退了,否则咱们今天谁都别想走。 王航抱臂站在外围,没有搅和到女人们的争执中,却警惕地扫视着围观人群,防范任何可能的异动。 大个子保安插不上嘴,又不敢贸然行动,只好挡在外围维持秩序。 于是现场彻底演变为女人和女人之前的战争。 许衡当然知道面前的中年妇女无权作出决定,她甚至可能都不是海关的正式公务员。但在这种情况下,若不抓住唯一的一根稻草,恐怕就真的得在大厅里枯坐一个礼拜了。 中年妇女每次想要走开,便会被许衡堵住去路。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竟上演起“老鹰抓小鸡”的闹剧,围观者已经在拍手叫好。 到最后,整个局势已经彻底收不了场:人群把海关大厅堵了个水泄不通,无人值守的大门外,还有路人不断地涌进来。保安想到要维持秩序时,发现自己根本就出不去——事实上,若非他们站在角落里,恐怕早被挤成肉饼了。 海关大楼地处加尔各答最繁华的商业街,正是下班时间,马路上人来车往。 经过的行人并非都那么着急回家,看到别人往海关大楼里涌,也会有心过来凑个热闹。如此恶性循环之后,即便街上的人不知道大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会盲目从众地跟随过来,以至于人群越聚越多。 当海关负责人从电梯下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混乱场景:人头攒动的海关大厅、束手无策的保安和接待员、被堵在楼道里出不去的下属、还有从门口持续涌入的人流。 电梯口就在接待处旁边,被木栅栏隔起来,平日里只有少数幸运儿能够通过这里上楼去办事。因此,即便早已人多成灾,负责人还是很快赶到了冲突的核心地带,用一声断喝结束了整场闹剧。 许衡没有被吓到,她只是判断出眼前这人才是正主——并非任谁都敢在海关大厅里耍威风。 负责人个头不高,目光有些狠戾。他穿着传统的印度长袍,仅仅环视一周,便将众人震慑得鸦雀无声。 之后,负责人扭头将中年妇女狠狠地数落一通。接待员低着头乖乖听训,根本不敢反抗,直到上司说完,方才断断续续地开始汇报情况。 海关负责人再次将视线转向许衡,神情显得颇为不耐。 他比中年妇女更熟悉海关规定,也更了解港口方面的行事作风,直接将补报关单退了回来,连解释都懒得开口。 如果说许衡刚才揪住接待员不放是在胡搅蛮缠,那么如今见到了正主,则对事情的顺利解决愈发有把握,暗地里反而松了口气。 她一边接过单据,一不卑不亢地再次提出口头申请,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明确要求退钱的时间地点:“w.(此时此地)” 听到这里,其他人都已经躲得远远的,负责人则彻底黑下脸,开始狠狠地驳斥,偶尔还会将手拍在桌面上增强气势,似要以此强化表达效果。 许衡笑眯眯地点头,却像没听懂对方的话一样,再次重审了自己的请求。 四周的围观者爆发大笑,甚至有人开始起哄。海关负责人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对许衡的装疯卖傻无从应对,当场便有些下不来台。 他试图召唤保安、动用强制手段,却发现人群越来越拥挤,背后只剩下通往电梯的走道和栅栏,面前的女律师则步步紧逼,更不可能让他有机会脱身。 进退维谷的负责人气得牙痒,毫无风度地咒骂出声。许衡不以为意,愈发气定神闲地看着对方,一副“今天咱俩谁都别想走”的架势。 方此时,先前躲到一边去的中年妇女靠过来,附在自己上司耳边说了句什么。但见那负责人大掌一挥,激动地与之争执起来。然而两人用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2 的是印地语,即便许衡站在近旁也听不懂对话的内容。 她无甚所谓,正好趁此机会在人群中搜索王航的位置,见他离自己不远,顿时愈发有了底气。 男人发现她的目光,冲这边无声地点点头,表情很是淡定。然而,即便如此简单的动作,也足以抚慰人心。 大厅里人头攒动,许衡所在的位置早已成为关注的焦点,空气里混杂着热气和体味,整个环境充满了不安定因素。可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心中瞬间清明如许,好像顿时就有了锚定。 在国内跑业务,或是与人发生冲突时,许衡也从来没有憷过。身为律师,她已经习惯对风险进行预判,选择最优方案实现自己的目的。 如今,在遥远的异国他乡,被一群陌生的印度人包围,却因为王航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激发出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 她已经独立太久,久到忘记有人撑腰、受人保护是怎样的感受。 难怪那些攀权富贵者会忍不住仗势欺人,许衡想,享受庇护当然会更加勇敢,也难免肆无忌惮——只因身后有可以避风的港湾。 第48章 妥协 大厅里越来越热闹,聚集的人群越来越拥挤,许衡心中的胜算也越来越足。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最初入行时,赵秉承就告诉过她,律师这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得拉下面子、放下架子,以解决问题为最终目的。 即便庸碌、懒散如印度海关,即便不在乎一两个中国人的诉求,也会忌惮聚众成行的后果,害怕由此造成的社会影响。 许衡相信对方会低头,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海关负责人与接待员还在争执,声音却越来越小,两人偶尔看一眼许衡,又指指王航,不知道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so?(结果呢?)”见这讨论终于告一段落,许衡气定神闲地开口问道。 小个子的印度男人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示意跟着上楼。 许衡来回摆手,态度坚决地表示拒绝:收不到钱她哪儿都不去。 围观人群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 许衡错觉自己成了印度版的陈胜吴广。 王航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主动开口问负责人意欲为何。 对方皱着眉,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援引很多莫名其妙的规定,最后结论是:接受补报关申请,具体退款手续待涉案船舶出港时,再由专人办理。 许衡抬头看向王航,满脸不可置信——尽管对最终结果有把握,但印度海关这么容易就妥协,还是超出了她原本的预计。 负责人不耐烦地催促他们尽快上楼去办手续。 许衡压低了声音:“去吗?” 王航沉吟:“会不会是个坑?” 许衡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 王航点点头:“赌一把。” 许衡磨牙:“敢耍我就咬死他。” 王航没搭腔。 木栅栏被拉开,电梯指示灯亮,两人跟着海关官员上了楼。 跟国内的政府机关打过交道,再看印度公务员的行事风格,许衡只觉得大开眼界:海关负责人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只小铃铛,摇铃之后竟有专职听差负责跑腿。就连表格打印完毕后,都是由这位听差将之从打印机里拿出来,再双手呈交给他们。 与这样的官僚作风相比,天*朝衙门还真无愧于“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 接过审核表,许衡仔仔细细地查阅一番,确定是真的办妥了手续,心里的石头也彻底放下来。王航凑过头来瞧了两眼,用中文说:“这些条款可得你把关,我不懂的。” 许衡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负责人已经很不耐烦,皱着眉头在表格上盖好章,又将笔扔过来,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赶快签字。 尽管印度海关如此痛快的妥协令人不解,但许衡也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 走出办公室,她忍不住反复通读手中的单据,生怕有所疏漏。直到确认条款清晰无误,没有任何陷阱,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王航停在楼梯口,说是要去趟洗手间,让她稍微等等。 许衡没有异议。 菱形的彩色玻璃窗外,胡格利河蜿蜒曲折,缓慢流淌在古老的印度次大陆上。落入地平线的夕阳斜照,为加尔各答晕这座城市染上金黄色的光晕。 楼下大厅里的喧嚣渐渐散尽,只剩下旧式建筑的空灵与寂静在这温柔的瞬间独自绽放。 手中握着价值30000美金的单据,许衡感觉内心踏实无比。 这一路走来,她都是被照顾、被体恤的对象,无从证明自己的社会价值与存在意义。 相较于“长舟号”上其他人各司其职、各谋其政的岗位分工,随船律师只要不找麻烦、不添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若非与王航有段私情,许衡恐怕早就挨不住这废物般的地位,落荒而逃地回岸上去了。 在日本保释小高等人,却闹出假签名的荒唐;在韩国喝场酒,喝得水手长差点双臂脱臼;在新加坡被误认作失足妇女,麻烦了一圈人才得以脱身;在泰国则鬼使神差地遭遇爆炸,差点命丧黄泉……这一路走来,她都快要丧失自理能力了,遑论什么独当一面的海事律师。 尽管为山东籍船长讨回公道不是她的主意,但最后能争取到这样的结果,还是为许衡增添了十足的自信:既然在异国他乡都能够尽己所能、保障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回国后又有什么借口怨天尤人、把责任推到背景权势的头上? 她已经决定要把这段经历好好总结,特别是让赵秉承知道,没有裙带关系、不需要攀权富贵,法律人依然可以自保尊严。 回港口的途中,许衡像只兴奋的麻雀,感慨着心得体会:上至两*系的制度设计,下至谈判时的细节掌控,全都藉由此次胜利得以巧妙证明。她甚至回忆起印度人颓败的表情,庆幸自己坚持得恰到好处,没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王航很少插话,只是静静地听她慷慨陈词,目光很柔和,温软得近乎宠溺。 “我替你把单子送到隔壁船去吧。”刚下车,王航便提议道。 许衡眨了眨眼睛,有些莫名:“你一个人?” “餐厅快下班了,”他抬腕看看表,“你先去吃,给我带点干粮就行,也省得大厨他们一直等。” 两人出发前没有确定返程时间,这番考虑并非毫无道理。许衡很爽快地接受了王航的安排。 隔壁是专门的集装箱船,装卸效率比“长舟号”高得多,早他们三天离开霍尔迪亚港。山东船长之后又过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3 来了几趟,每次单找王航,遇见许衡只顾得上点点头,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他拿到钱了吗?”那船离港的当天,许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王航正在低头绘制海图,声音有些许含混:“拿到了。” “是全部的30000美金?海关没再刁难吧?”她还是不放心。 “分文不少。” 许衡还想问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王航放下笔,抬头看向她:“你有什么想法?” “也不算是想法。”许衡绞着衣角,“船长每次遇到我都绕道走,像躲着什么……我又没找他要代理费。” 王航笑起来:“还想人家怎么样?再给你跪一次?” “胡说!”她难得来了脾气,“我好歹出了份力,讨声‘谢谢’总可以吧?” 靠港期间,驾驶室里不需要人值班,只有他们两个。王航走近,亲昵地揉弄女孩发顶:“你又不是为了这声‘谢谢’才出力。” 再冲动的争执,都敌不过被人理解的纾解。 许衡的态度随即软化下来:“那倒也是。” “傻丫头。” 骄傲如王航,当然懂得她骨子里的那份自持,任何付出都必然源于心甘情愿。 “长舟号”的下一站是杜蒂戈林。 这里是南印度最重要的海港城市之一,其所在的泰米尔纳德邦工业产值占全国的11%。和大多数基建业中心一样,当地的原材料需求缺口很大,“长舟号”此次装载的矿石便是悉数供应给钢厂的。 作为新兴市场国家,印度的贫富分化问题非常严重,区域发展也极不平衡:南部经济比北部强得多,各方面的水准都高出不少。 具体到港口建设上,杜蒂戈林港的吊机数量就是霍尔迪亚的两倍,可靠泊的码头更是后者的三倍。 “长舟号”在此停靠半天,便卸空了整船矿石,效率和速度与北印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进出港时间紧张,王航和船员们愈发忙得脚不沾地。许衡就算想帮忙,也苦于无从下手。 十几个小时之后,她就要在孟买港上岸,搭乘飞机返回国内。“长舟号”则将继续扬帆,向着接下来的欧洲航线进发。 尽管答应过彼此,会以最坚定的态度独立思考、勇敢面对,但当分离的时刻降临,心中还是难免惆怅。 直到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隔壁却依然没有动静。王航在驾驶室坐镇,不到船出港闲不下来。 许衡早就洗过澡,行李也都打包完毕,环顾住满四个月的房间,感觉有些恍惚。 这里不止埋藏了往昔回忆,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点点滴滴。 王航曾经说过,船是有灵性的:“她”永远处于忙碌之中,总是不乏男人围绕;“她”的线条流畅、玲珑有致,是造船师的女儿、水手的庇护、大海的伴侣。 正因如此,船被视作女性,同厂制造的被命名为“姊妹船”,第一次下水则是“处女航”,远航也因此不再孤寂,相反却充满了浪漫情怀。 如果可以,许衡也希望自己能像“长舟号”一样,伴他远航、随他破浪,将这段美好的航程永无止境地延续。 是的,如果可以。 拿起几件男人留下的衣物,她走上甲板,推开了船长室的门。 王航早就给她过钥匙,只是许衡顾忌着旁人看法,从未私自使用。 在这个即将告别的夜晚,空寂和离愁同时袭上心头,再去计较些虚泛的事情,就显得特别无谓了。 第49章 告别 王航从驾驶室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 同时交班的还有三副,两人回舱路上聊了几句,又在船长室外道别。 王航掏出钥匙,发现锁是开的,知道房间里有人。他不动声色,故意磨蹭片刻,等三副走远了,方才推门进去。 房间里黑漆漆的。 许衡呆坐在书桌旁边。 王航适应了微弱的光线,探问道:“怎么不开灯?” 她不应声,也没有任何动静。 王航随手锁门,按下开关,头顶的白炽灯骤然亮起。 许衡背对着他,面前的书桌上摊开着一叠单据。 王航看了一眼,确定是自己收在抽屉里的补报关单,没再说话。 许衡的嗓子有点哑:“钱没退回来?” 王航“嗯”了一声,上前掌住她的肩膀。 “为什么?”许衡抬头,满脸泪痕。 他赶忙将人揽进自己怀里:“别哭呀,哭起来不漂亮。” 许衡用手挡在两人之间,隔开一段距离:“单子都签好了,为什么不退钱?” 王航退到床沿边坐下,目光却没有偏移地盯着她:“单子是假的。” 许衡反应不过来:“假的?!我亲眼看到印度人签字盖章,怎么可能是假的?” 王航解开领口的风纪扣,表情略显纠结:“……海关那边配合演戏而已。” “‘演戏’?”许衡瞪大眼睛,“演什么戏?为什么要演戏?” “我怕事情闹大,就跟接待员沟通了一下,让他们假装答应你办补报关手续,承诺不再找麻烦。” 胸中憋着口气提不上来,许衡质问:“谁承诺?不找谁的麻烦?” “我们承诺,”王航实话实说,有点破罐子破摔意思,“不找印度海关的麻烦。” 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眼眶中酸涩感复起:“……凭什么?” 王航没搭腔。 “你凭什么这样做?!” 他望着她,目光中有些不忍。 “凭什么承诺?凭什么代表我?凭什么放过那帮混蛋?”许衡情绪彻底失控,一句接一句的怒斥越来越大声,毫不顾及是否会被人听到。 王航牵起她的手,仰头看过来,语气诚恳:“我只是不想事情闹大。” 许衡咬牙:“不闹大怎么拿得到钱?” “拿不到就算了。” “……明明可以算了,又何必拖着我去加尔各答?” 王航舔舔嘴唇:“去一趟,对人家船长有个交代。” 许衡冷笑:“让他更容易接受现实吗?你想得挺周到。” “这种事,尽力就好,没必要闹大。” 许衡甩开他的手,抱着臂来回踱步,尽量稳定情绪、理清思路:“你后来跟船长怎么说的?” 王航抹了把脸:“照直说。” “所以他才躲着我?” “不是躲。”王航无奈道,“只是没想让你知道而已。” “没想让我知道什么?” 他指向桌上已经过期的单据:“知道这些。” 许衡深吸两口气,激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深深的脱力感:“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 “……不是。” “特别没用?” “……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4 不是。” “自鸣得意特别可笑?” “……不是。” 脸颊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许衡尽量稳住声音道:“我承认自己有时候比较情绪化,会冲动、会盲目。可我从没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也不是那种听不进劝的人。” “我明白。” “你不明白。”许衡摇摇头,“你若明白就不会骗我。” 王航抿紧了唇。 “这种事,就算当场开不了口,也完全可以回来说清楚。王航,你有时候就是太聪明了。” 如果她今天没有心血来潮、翻找工具做完那艘水线船,如果就这样一无所知地下船,两人或许还能维系表面上的平静。 可总有一天,总有一件事,会催生他心中过分强大的自高自傲,触及她内里敏感纤细的自怜自尊。 普通情侣相识一年,即便每个周末固定约会、每次共度两天,也无非收获一百多个日夜;他们相携走遍东南亚,共同见证了整整一条恒向线,有过在风浪中的相知相守,也愈发明白彼此的坚持与固执。 王航终于叹道:“我只想少些麻烦。” “我不是麻烦。”许衡弯下腰,跪坐在他面前,看向那双令自己魂牵梦萦的星眸,“我是个人——有真实思想和感受,可以独立行为的人。” “海关大厅那天太乱了……印度的治安很差。” 许衡轻声道:“我上船前花了半年时间,亲子办好沿途的所有签证,知道这些国家的基本状况。” 王航牵起她的手,侧首吻着掌心,舌尖点点舔*舐蠕动,目光却始终锁定着许衡,不再多做解释。 夜夜笙歌、水乳*交融,两人早已彻底熟悉彼此,也习惯了用身体做武器。 这场战役从最开始就不公平,王航骨子里的少年气质,总能在不经意间挑动许衡最柔软的心房。即便只是一抹眼神、一个亲吻,也足以令她迷失沦陷。 无论是表白失败,还是逼问对峙,抑或争执冲突,他都习惯用情*欲转移注意力,将矛盾掩藏在层层叠叠的高*潮之下。 就像现在,许衡完全可以敞开怀抱,让欲*望先满足,一觉醒来之后海阔天空,或许连为什么吵架都忘了。 可惜,她不能。 爱情里,什么都可以割舍,只有自己割舍不掉。 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本来面目,那么你爱的根本就不是我。 许衡抽回自己手:“衣服都洗好了,挂在衣柜里。机票是明天晚上的,从孟买迪拜机场出发。船靠码头后,我自己坐车过去。” 王航再次将人往怀里带:“我送你。” 她没有反抗,却也没有迎合,摇着头说:“进出港手续那么多,你是船长,走不开的。” “我送你。” 他像是没有听见,将脸埋进女人的小腹,三个字却重复得无比清晰。 许衡将手揉进那干净利落短发里:“我说了,我是个人,可以独立行为。” “我就想送送你。”王航仰首,目光热烈而真挚。 “真没必要。”许衡吻上他干净的额头,“晚安,早点休息。” 说完,挣脱那双长臂环绕,她将房间钥匙留在桌上,转身离开了船长室。 第二天下午三点,“长舟号”准时靠泊在那瓦舍瓦港。 这里于1989年兴建,是座现代化的集装箱码头,位于孟买以南70公里,处理着全印度一半的海上贸易量。 船上的副甲板固定隔断完毕,货舱也已经清扫干净,为即将载运的大型集装箱做好了准备。 从昨晚开始,许衡一直独自待在房间里。她反反复复地整理着行李——一开始只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后来则纯粹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王航没再找她。 两人都很清楚之前那番谈话的分量:如果选择不以为意地大而化之,试图以欢爱或玩笑一带而过,只能说明他们没有对彼此上心。 许衡的坚持与拒绝,恰恰是她爱的证明。 又或者,这适时爆发的冲突,只是两人体面告别的一个借口。 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滥*交,正如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寂寞。 封闭的环境、荷尔蒙指数暴涨导致意乱情迷;时过境迁之后,只怕再难摆正各自的位置。 隔壁一大早便传出动静,洗漱、更衣、换鞋,男人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所有事务,直接上楼去了驾驶室。 彻夜未眠的许衡靠在舱壁上,终于缓缓合上双眼。 她最后选择在餐厅与众人告别。 船员们知道许衡要走,午饭后没有散去,都聚在一起等着送行:大厨准备了好几袋零食,老轨用五金件做成个镇纸留作纪念,宋巍的通讯录上写满了各种联系方式……小四川原本替她拿着行李,却被水手长抢走,大家争着要送人上车。 绳梯顺着船舷放出去,在热带海风的吹拂下晃晃悠悠。近赤道的太阳高度角大,明亮的光线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水手长用缆绳将行李箱捆扎牢固,招呼先上岸的小四川在下面接好。 张建新一直送到了外甲板,不忘替那些正在当班的船员代为致意:“其实大家都挺想来……” “没事,工作重要,回国之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许衡捋了捋头发,笑着看向“长舟号”大副。 张建新不善言辞,乐得有人替自己把话说完,也抚着掌哈哈大笑起来。 许衡用手搭成凉棚,眺望忙碌的港口作业区,不经意间看到驾驶室的舷窗边有个影子。 是王航。 他穿着笔挺的船长制服,带上了黑白分明的大檐帽,正一瞬不瞬地看向甲板。 许衡抬头仰望,被日光刺得流出泪来。 “船长要签提单,正陪着货代清点货箱呢。”张建新注意到她的动作,忙不迭地解释道。 许衡“嗯”了一声,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驾驶室里人头攒动,可以想象此时的繁忙程度。王航却笔直地站在窗前,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 无声地,许衡向他挥手告别。 王航抬起右臂,将指尖搭上帽檐,动作标准地敬礼致意。 水手长已经顺着绳梯爬下去,时间已不能再耽误。许衡低头忍住泪,一步步地离开了“长舟号”。 第50章 孟买 孟买是一座由几个半岛构成的港口城市,其中最大的半岛就是老城区的所在。 阿拉伯海濒临城市以南,向北的道路如钩爪般延伸。高架桥和延绵的堤岸将新旧城区连接在一起,形成了这座印度的商业和娱乐业之都。 “四周都是烟雾、热气、杂音”,英国作家奈保尔1988年进入孟买的感受,如今依然应验。时隔三十年,许衡发现这座城市并无太大变化:数量几乎翻了一倍的人口涌入孟买,但它依然只有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5 两条主干道、三条铁路和一个机场。 与这里相比,国内任何地方的交通都能够算得上是“井然有序”了。 出租车停在路口时,隔壁的车几乎触手可及;双向四车道,被善于争抢的司机们生生地开成了六车道;沿街建筑破败不堪,却没有任何修缮,甚至都不刷油漆粉饰一下;黑黑矮矮的平房中间,新的大楼在慢慢爬起;棚户与华厦交相呼应,却没有任何矛盾冲突。 许衡想,这恐怕就是印度特色的腐朽,腐而不烂,烂而不塌,各种文化、传统兼容并蓄,互相支撑着蹒跚前行。 航班预定于凌晨起飞,许衡让司机把车开往市中心的克劳福德基市场。 尽管已经在网上看到过无数次,但当这条黑漆漆的小巷出现眼前时,还是很难让人联想到“世界药房”的头衔。 毗邻孟买最大的商品集散中心,鳞次栉比的医药商店占据了整整一条街。 从大名鼎鼎的兰博西实验室到各式各样的手工作坊,百余家获得美国fda认证的药厂,每天从这里将药品发往全世界。 打开手机地图里的预设路线,许衡按照攻略的指引走进路口的一家连锁店,将订单递给了导购员。 导购员最开始只是职业性地微笑鞠躬,待看清楚订单上的内容后,连忙回库房叫来了值班经理。 因为近年来国内需求量急剧增大,印度药企也针对性地聘请了华裔销售人员,这里的值班经理便是其中之一。 “许小姐?”经理的胸口挂着工牌,中文发音显得刻意而生疏。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位典型的二代移民。 虽然两人曾在网上进行过沟通,但真正见到面前的中年男子,许衡还是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很礼貌地点头致意:“熊经理。” “对不起,因为不知道您具体的到达时间,所以没有派人迎接。”熊经理一边把她往店里引,一边抱歉地解释。 许衡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直奔主题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五百盒印度版“格列卫”、几十位白血病人的救命稻草、上十万的交易金额,早在许衡此次造访前,双方已经就这笔“大单”来回磋商了一年多,货款则悉数汇入了药品公司的账户。 库房的一个角落里,花花绿绿的药片分装完毕,被塞进各式容器中,只待最后装箱。 许衡弯下腰,将随身行李一件件地拿出来,集中所有注意力开始清点:尽管价格便宜,但每一粒药都意味着病人一天的生命延续,容不得半点马虎。 熊经理在旁边做着记录,时不时地划掉货单上的名目。两人配合得井然有序,很快便将货物清点完毕,行李箱也彻底装满了。 许衡站起身来,捡起一件绿色的莎丽,指指地上被置换出的其他行李,略带歉意地问:“这些往哪里扔?” 熊经理吓了一跳:“都不要了吗?” “占地方,托运的话容易被海关盯上。”许衡解释道。 熊经理从柜子里翻出个塑料袋:“装这里面吧,下次来再带回去。” “不用了,您看有谁需要就处理掉。”许衡摇摇头,“我不会再来了。” 对方显然没听懂她的意思:“那就让其他人帮你带回去啊。” 许衡勉强扯出一抹笑:“我是说,不会再参加团购了。” 印度版“格列卫”99%的成分与瑞士原版相同,价格却只有后者的十分之一。用过印度药后,只要身体适应良好,没人会用回原来的正版药。慢粒白血病需要终身治疗,停药只说明病人已经不在了。 熊经理很快反应过来,抱歉地说:“对不起,请您节哀。” “没关系。” 表面上还是一只箱子一个包,里面却装满了病友们的希望。在药房交接完毕,许衡拦下一辆出租车,直接驶往了机场方向。 从印度海关出境,需要登记随身物品。因为来时坐的是“长舟号”,她无需像普通游客一样办理申报手续,而是直接被分配到了免检通道。 这样一来,许衡携带的所有物品都不再是“进口”,而成为未登记的个人财产,只待国内机场通关,便可以合法使用。 登机后,靠着机舱椅背,许衡裹紧了那件绿色莎丽。低头将赤道纪念章别上领口,终于缓缓睡去。 同一时间的“长舟号”已经开出孟买湾,行驶在阿拉伯海宽广的洋面上。 王航交接完驾驶室的相关事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七楼甲板。 推开门,他没有亮灯,而是让眼睛慢慢适应这暗淡的光线。 彻夜未眠之后,又和货代、船代、港口官员打了一整天交道,身体早已透支,精神却依旧亢奋。 从柜子里摸到烟和打火机,王航叼出一支来低头点燃。 许衡在船上时,很自然地就戒烟了。如今人刚一走,便忍不住寻来填补空隙,似乎是向虚荣作出的无奈妥协。 呛人的烟雾尚未散尽,便完全进入胸肺,缭绕升腾着勾勒出黑暗的轮廓。 脱掉鞋,瘫倒在床沿上,眼前的书桌渐渐变形,好像还有个人坐在那里,满脸泪痕地斥责着他的骄傲与自大。 王航狠狠吸了一口,眯着眼睛忍受那浓烈的刺激。 明明已经很累,还是不想睡,似乎以此就能将记忆、过往和时间无限延长。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烟是什么时候烧完的,只是静静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直到四肢僵直,依然不想动弹。 宋巍在敲门,声音有些焦急:“王船?睡了吗,王船?” 王航打了个激灵,坐起身来朗声道:“怎么了?” “收到海关传真,许律师被扣在机场了!” 他连鞋都没穿,赤脚冲到门口,手忙脚乱地打开锁:“怎么回事?” 走道里有灯,突然照亮的光线过于刺眼,王航单手挡着,另一只手夺过传真件,慌慌张张读起来。 “药品走私……查扣……”他猛然抬头,“谁发的传真?” 宋巍连忙递上另一张纸:“机场海关。公司总办抄送转发,要求我们尽快确认。” 王航抹了把脸,有点回不过神。 “许律师家里是不是有病人?”宋巍磕磕巴巴地猜测道。 船员常年随船出入境,海关监管相对宽松,走私是不少人的生财之道。但凡被抓包,就需要船长签字作证,确认货物究竟是在哪里上的船。 “昨天送她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那箱子里全是衣服,没有药。”宋巍努力回忆,“要怎么证明啊!” 王航咬牙:“走吧,先回驾驶室。” 长长的舷梯还没爬完,便听见卫星电话特殊的蜂鸣声。王航和宋巍对视一眼,明白是公司打来的。 尽管半夜被吵醒,王允中的声音听起来依然中气十足:“是咱们船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6 上的人吗?” “不是。”王航习惯了和父亲的这种沟通方式:海上通讯价格昂贵,需要直奔主题。 “那就赶快给海关回话。”老王船长不耐烦地指示道。 王航换只手拿电话:“我想……” “你想什么没用。”王允中斥道:“以为海关是傻的?这么大的量,又不是开制药厂。” 王航没有接茬。 “不许胡闹。”老王船长一锤定音,“如实把情况反馈给海关,就这样定了。” 电话那头再次响起盲音。 宋巍站在传真机前,满脸纠结地看着他:“怎么办?” 王航不说话,低头拿起海图桌上的笔,很快写完给海关的回函,工工整整地盖上了“长舟号”的船印。 出机场高速是东西走向,迎着朝阳驶往市区的路上,一大早的光线十分刺眼。 赵秉承打了个哈欠,翻下遮光板,单手掌着方向盘,头也不回地冲后座人说:“回家好好休息,过两天再去所里报到。” 许衡没出声,萎靡不振地缩坐成一团。 “好了,幸亏是有惊无险。”赵秉承以为她还在为之前的事情担心,“船上出了证明,海关就没理由再追究你的责任。” 旅行箱和背包里的药品一件不少,病友们的生命得以延续,许衡知道自己应该高兴。 可她就是笑不出来。 如果没有那份传真,即便神通广大如赵秉承,恐怕也无法把她保出来。 原本以为印度机场那张清清白白的报关单足够保险,没想到入境时还会遭遇专门盘查,箱子被打开后,许衡的大脑一片空白。 赵秉承是事务所的合伙人,又给她出国做了担保,很快便接到消息赶来机场。 律师故意犯罪是会被吊销执照的,他们没有太多可以选择的余地,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大洋集团身上。 “反正也不打算跟他们合作了,”赵秉承当时果断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吧。” 只是许衡没有想到,王航真的会愿意帮忙,即便代价是把责任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 第51章 接风 办公桌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回到华海所上班的第一天,除了坐在隔壁的几个同事,没人注意到许衡。 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习惯于把自己当主角,可少了谁地球都一样会转。四个月的旅程对她来说脱胎换骨,对别人来说却至多问一句:“咦?你回来了?” 面对电脑屏幕修改文书、整理资料,慢慢赶上团队里的进度。许衡好像又变成格子间里的一颗螺丝钉,机械地从事着重复劳动,干着任何人都能做的工作。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她起身去茶水间洗杯子。 视线发直,脑袋木木的,咖啡机里冒着泡。身后有人伸手,替她按下开关,醇香的咖啡味道立刻溢满小小的房间。 “中午又不吃饭?”赵秉承侧开一步,从橱柜里拿了包糖。 许衡回过神来:“材料还没看完。” 茶水间是半开放式的,装着玻璃门,从办公室里能看得一清二楚。赵秉承将糖包递给她,退到椅子上坐下。 “晚上没事吧?一起吃个饭。”他拍拍裤腿,貌似随意地说。 许衡抿了口咖啡,思索着如何拒绝。 赵秉承调转视线,望向在格子间里忙碌的精英男女:“常娟要给你接风。” “哦。”许衡没再说话。 她知道他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不会单纯地吃饭或者闲聊。华海所的律师咨询费以分钟计,合伙人级别的多说一句话都能换钱。 常娟是赵秉承最大的买卖,成了一劳永逸,亏了再难翻身。 她必须配合。 赵秉承没有沉默太久,单刀直入地问:“你们在普吉岛见过面?” 许衡哽了哽,说:“娟姐找的我。” “你们聊什么了?她回来之后不太对劲。” “怎么讲?” 赵秉承皱起眉头:“没那么黏着我了。” 许衡失笑:“你不是就嫌她烦吗?不黏才好啊。” 赵秉承叹了口气:“反正感觉很怪,你见了面就知道。” 许衡端起杯子,不再忧虑晚上的饭局,相反还有些期待见到常娟,以及赵秉承吃瘪的样子。 走到茶水间门口时,她回头道:“娟姐跟你说没?我有男朋友了。” 男人没有应声。 常娟身体底子差,服用的治疗药物有忌口,一般尽量不在外面吃饭。 许衡下班后,坐赵秉承的车去了他海滨购置的别墅。 这里是他和常娟的婚房,半年前就已经装修完毕。常院长家教很严,因此两人婚前并未正式同居,只是偶尔在新家招待客人。 一进门,就看见常娟系着围裙在餐厅里忙活。她手艺不错,案台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食材:“小衡,饿了吧?马上开饭。” “好。”许衡弯腰换鞋。 赵秉承替她把包挂在墙上,彼此指尖交错的瞬间,男人明显一滞。 许衡仿佛没看到,蹦蹦跳跳地冲进厨房:“娟姐,今天吃什么啊?” 常娟夹了块半熟的卤牛肉塞进她嘴里:“家常菜,保管让你吃饱。” 别墅的大门还没有关,初冬凉凉的冷风吹进来,令赵秉承晃了晃神。 “船上除了土豆就是洋葱,难得发个豆芽都算加餐,别提了。”许衡一边帮忙端盘子,一边忆苦思甜,“还是娟姐手艺好,这些菜看着就色香味俱全。” “瞧你嘴甜的。”常娟嗔怪着看向她,“待会儿吃不完打包回去啊,省得你又饥一餐饱一餐。” 许衡吐吐舌头:“赵老师没意见吧?” “他能有什么意见?天天在外面有饭局,最饿不死的就是他了。对吧,赵某人?”常娟看向自己的未婚夫。 赵秉承干笑两声,低头吃饭。 常娟和赵秉承是一见钟情,不发病的时候向对男人来百依百顺,做足了小媳妇样子。她知道凭自己的条件,绝对配不上高知高薪的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即便有家庭做后盾,依然信心不足。两人之间鲜少有平等对话,遑论这种略带调侃语气的抱怨了。 许衡以前就是个出气筒,常娟对赵秉承所有的意见、不满,都只敢在背后发泄。如今见双方有来有往,许衡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燃气炉上正在加热的甜汤开始翻腾,常娟放下筷子站起身:“稍微等等,待会儿再吃点银耳。” “好嘞!”许衡表现得十分捧场。 “淡水河谷已经跟我联系了,”赵秉承沉声道,“这次就由你来跟进。” “船东协会怎么办?” 赵秉承冷笑:“我做给协会做的是独家顾问,早就有人看着不爽了。既然他们都想借大船进港的案子上位,不妨给大家一点机会。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7 ” 许衡咬住筷子:“所里其他人知道吗?” “这笔大单敲定之后,我们就不需要船东协会了,以后海运市场必然是外资的天下。”赵秉承十分笃定,“你跟我从华海所出来,再找个发起人。咱们合伙创设一家新所,专门给外商做代理。” 尽管知道他不会永远寄人篱下,但当赵秉承明确表示要另立门户的时候,许衡还是有点跟不上节奏。 明眼人都知道,像淡水河谷这样的资本巨鳄,绝非几封倡议书就能够阻挡。 08年金融危机之后,国内航运市场就一直不太景气。生意好的时候一拥而上,各家公司比拼着建船;行情差了就开始内耗,最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即便为首的大洋集团成功上市,所募集的资本也不过杯水车薪,运力、产能至多能在内河航运里拔得头筹。放大到国际市场里,连波罗的海指数的百分之一都算不上。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许衡明白赵秉承再次走在了所有人之前。 没办法帮客户打败对手,不如帮对手打败客户,没有忠实义务的代理律师只需要对资本负责。 “反正也不打算跟他们合作了。”——他在机场说的那番话并非儿戏。 但外资渗透的效果有待时间检验,仅凭赵秉承一人恐怕还是难以维系整间律所的运营。 常娟将甜汤从厨房端出来,抱怨道:“吃饭就吃饭,谈什么工作?” 许衡转过脸,假装迫不及待地盛汤。 “咱爸那边的想法定了没?”赵秉承随口问。 常娟脸色微沉:“他明年退二线还要晋一级,随便找个单位养老都能再干五年。怎么会辞了职陪你胡闹?” 许衡赶紧低头喝汤,没再做声。 赵秉承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清清喉咙道:“嗐,怎么能叫‘胡闹’?我那天提出来的时候,他还挺感兴趣的啊。” 许衡猜出来第三个合伙人是谁了——若有前海事法院院长坐镇,赵秉承的律师事务所兴许真能与华海抗衡。 常娟开始不耐烦:“有完没完?那天看你开了口,装装样子让大家好下台。还能真惦记?少给脸不要脸。” 最后这句话说得有点重,赵秉承当场就黑面了。 有旁人在场,常娟都敢这样跟赵秉承说话,许衡想,这绝非黏不黏的问题,简直是攻守互换。 她适时开口道:“娟姐,汤里面是放的百合吗?熬得好入味。” 常娟转过头来,兴致勃勃地介绍厨艺经。 赵秉承整晚都再没讲话。 海滨的别墅区交通不便,许衡叫了辆电招车回家。 路上经过沙滩浴场,冬日海风裹挟着巨浪呼啸而至,拍打在堤岸上制造出惊天动地的效果。 她想起那天在普吉岛与常娟见面后,对方莫名奇妙的轻松表情,像是卸掉了长久以来的大包袱。 郁躁症不是神经病,只是无法控制情绪。常娟与许衡没有直接利益关系,喜怒哀乐无非都是为了赵秉承。 如果她知道许衡和赵秉承曾经有过一段过去,还能这样心无芥蒂地对待自己,恐怕才是真爱吧。 夜已深,天空在飘雨,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冬夜。 司机打开空调,吹出的热风干燥而生硬,许衡感觉脸上立刻就起皮了。 “长舟号”此刻应该浮沉在地中海蔚蓝色的波涛中,破浪前行。 在船上似乎总是感觉不到冷。 她竖起衣领,整个人瑟缩着躲进车厢的角落里。 刚在阿尔赫西拉斯进港,王航便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船员走私要追究刑事责任,以整船名义携带违禁药物出入境也算违规,但后者只需要缴纳罚款。 传真机这几天收到不少函件,有公司的,有海关的,也有船员管理处的。卫星电话接了几个,但由于要经过航管部门转接,王董事长也没好多说。 西班牙电信的网络覆盖很全,船还没靠岸,王航的手机便有了信号。 “你想上岸?”老王船长劈头便是这么一句。 王航找张建新要了只烟,讲电话夹在肩膀上,低头点燃:“谁说的?” 王允中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现在行情这么差,能跑的航线就那么几条,被海关盯上以后怎么跑海船?全公司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拿着甲级证,以后就在长江里运煤吧!” 听筒没堵在耳朵上,漏声严重,就连西班牙引航员都扭头过来看他。 王航摆摆手,示意没问题,转身出了驾驶室。 “航航,我是妈妈。”老王船长挨了一巴掌,电话那头变成女声,“不跑船了,咱们这次回来正好上岸。公司总办还有合适的岗位,早点学着做管理转型。别像你爸,大半辈子漂在海上,傻帽!” 第52章 胡闹 王航抽口烟,对电话那头说:“我不是要下船。” 王妈妈愣了愣:“那你瞎闹个什么?” 他将烟灰弹掉,眯着眼睛开始讲。讲许衡,讲自己,讲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 王妈妈一直听,到最后才说话:“想结婚了?” 王航将烟蒂按灭,远眺着直布罗陀海峡:“没想那么远,就是帮帮她。” 王妈妈冷笑:“帮忙帮得把自己都贴进去?” “反正这趟跑完也该休假了。” 电话那头发出一声长叹:“你自己拿捏轻重,别让家里人操心。” “嗯。”王航点点头,“我爸呢?咋没声了?” 王妈妈哼了一声:“嫌我打疼了呗,躲阳台上呢。” “你别太欺负他。”王航想了想,嘱咐道,“好歹是个董事长。” 王妈妈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吧,我从不当着外人的面动手。” 王航不说话。 笑声渐渐小了,王妈妈有些支支吾吾:“刚才听见他骂你,我有点着急……” 当儿子的这才正色道:“我爸下船后,已经在努力弥补了。你别总是翻旧账,这样不对。” 王妈妈不耐烦:“十几年来当爹又当妈,生个儿子也让他送海上去了,我就不能有点意见?” “所以才说海嫂伟大嘛。” “你要不是我儿子,”王妈妈慨叹,“我真不想让姑娘嫁给你们这帮跑船的。害人害己!” 王航笑起来:“恐怕由不得你。” 母子俩又聊了些家常话题,直到手机电池发烫方才挂断。 张建新送走引航员,凑过来递了支烟:“你爸的?” “跟他哪能聊这么久?说三句就不对付,早吵翻了。”王航叼着烟偏过头,就火点燃,“是我妈。” 张建新将打火机放回兜里,字斟句酌道:“趁此机会转管理岗也挺好的,没谁愿意永远漂在海上。” 王航斜睨自己的大副:“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8 张叔,想当船长也不用这样吧?” 张建新的脸顿时就抽搐了:“臭小子,胡说什么!” “开玩笑的。”他吐了口烟圈,“我这趟上去,恐怕就不会再留在大洋了。” “……为什么?” 王航无奈道:“公司上下都知道我和我爸的关系,瓜田李下的避不干净,总有人指指点点。我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张建新哑然失笑:“你和你爸的关系整个航运界都知道,未必你以后都不跟船打交道了?” “怎么可能?”王航撇撇嘴,“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张建新没再说话,两人面朝大海,抽着剩下的烟。 驾驶室里的传真机又开始“卡啦”作响,公司方面不断发函,要求“长舟号”进行全面调查,彻底排除非法物品的出入境隐患。 事实上,如果不是被这样死死咬住,王航甚至怀疑整件事情的真假——许衡离船后再也没传回过只言片语——即便她被安全释放的消息,也是通过向海关旁敲侧击而得知。 王航试图推测对方的想法:怕欠人情?还是怕徒增压力?是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为什么杳无音讯? 船行海上相隔万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变得特别脆弱,即便无心话语、无意之举,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 王航决定耐着性子再等等:他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接下来故事能否继续,取决于另一个人。 这段时间,许衡忙着北京上海两头跑,真真正正的“脚不沾地”。 40万吨大船要进港,除了主管部门允许,相应的硬件设施也得过关。这种巨无霸吨位的船舶,从来没有进入过中国港区,各项技术指标一片空白。如果申请报上去,被专家以配套缺失的理由打回来,对船东就不好交代了。 想当淡水河谷的代理人,就得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价值:把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甚至连麻烦的种子都要挖出来。 交通部的港航专家就那么几个,在公开网站上都能查到。按照既定的安排,许衡分别拜见了参与规定起草的各位大牛。对他们的意见进行总结、反馈,结合40万吨船本身的结构属性,就码头改建提出要求。确保最后提交的申请有理有据,从形式上堵住一切漏洞。 赵秉承则负责与港口方面联系:和船东协会不同,各大港口都希望船能停在自家门口,几十万吨的卸载费、物流费、管理费绝对是财报上的新亮点。 因为一切活动都在暗地里开展,他们平时也十分注意保持距离,华海所其他人全被蒙在鼓里。赵秉承手下大部分的团队成员,还在按部就班地处理船东协会的日常咨询事务。 许衡加班成了习惯,偶尔晚走不会有人觉得奇怪。赵秉承往往是在正常下班之后,过几个小时再转回事务所。两人单独碰头交接,彼此汇报进度,商量着安排下一步的工作。 “船东协会那边有消息了。”赵秉承刚从饭局上回来,因为酒精过敏而面色微红,却依然兴奋地来回踱步,“他们主动提出续约顾问合同,各项条件不变,也没有增加竞业禁止条款。” 许衡从电脑上调出专门的文件夹,其中分门别类整理着各种资料。她一边检视历年顾问合同的文本,一边条理清晰地说:“我们每年都在11月至12月之间签合同。对方应该只是为了避免空窗期,没有别的意思。” 赵秉承走到她身后,俯下身子摸住鼠标,双击打开电子档案,放大查阅落款日期,确定许衡所言非虚。 “其实这也是好事,说明我们跟港口方面的接触依然保密,否则船东协会没有必要养虎为患。”许衡想了想,回头看向自己的导师,很快抓住重点:“只要没有竞业禁止的要求,就算到最后转投淡水河谷,也不过是正常行使代理人权利。” 长舒一口气,氤氲酒香在格子间里弥散开来,赵秉承略带赞许地颔首道:“很好,明天你就把合同拟出来。按照正常程序传给船东协会,接下来就看他们的了。” 两人隔得太近,女孩的发梢扫在他的颈项上,勾起几分绮丽的遐思。 赵秉承有片刻失神,弯腰固定着姿势,舍不得打破此时的气氛。 许衡盯着电脑看,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出尴尬,连忙站起身来,清清喉咙道:“给你倒杯水去,醒醒酒。” “我没醉。”男人用手掌压住她的肩头,不着痕迹地用力,“坐下。” 缩着身子绕开钳制,许衡退开一段距离,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故作轻松道:“娟姐今天跟我打电话了……” “能不能不要提她!”赵秉承难得恼怒,扯着领带,松开了衬衫衣领。 许衡愣了愣,果断站起身来:“我还是给你倒杯水吧。” 茶水间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玻璃杯、漏勺、搅拌棒相互碰撞;电水壶很快加热完毕,水蒸气翻腾破裂,频繁作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赵秉承迷蒙着眼,望向玻璃门后那聘婷的身影,感觉胸口在一寸寸地坍塌、陷落。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精明,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变成蠢蛋。 糖茶水的味道香浓适宜,嗜甜的赵秉承一直喜欢以之醒酒。尽管材料简单、制作方便,这些年来却只有许衡会弄。 男人低头喝了一口,心跳渐渐回复平静,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清明:“我刚才有点累。” “嗯。”许衡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没多说话。 “你那个‘男朋友’……是王允中的儿子?”赵秉承假装随便地问。 许衡垂眸用小勺缓慢搅拌咖啡,语气轻柔如梦:“他叫王航,是‘长舟号’的船长。” “跑船的?”赵秉承不以为意,“这是要守活寡的节奏啊。” “不关你的事。” 他挑挑眉:“我说的是大实话。” 许衡假装没听到,任由对方表情戏谑地看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赵秉承抹把脸,有感而发道:“小衡,还记得咱两第一次见面吗?你说你出生、求学都在本地,律师证也挂在所里,所以借了钱肯定跑不掉?” 那是她最狼狈的时候,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就差卖房子给母亲治病——骄傲如许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其实不怕你跑,只要还在海商法的圈子里混,大家迟早低头不见抬头见。”男人靠坐在办公桌上,颀长的四肢舒展开来,伸了个懒腰,“咱们专业的理论性强,外行人来了搞不懂,内行人跳槽也玩不转。你一旦入了门,这辈子都只能吃这碗饭——跑船也是同样的道理。” 在华海所待的最憋屈的时候,许衡也曾经向别的公司投过简历。结果要么专业不对口,要么薪资过低,很难打开局面。若是去其他海商律所,又会违反与竞业禁止协议,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69 只能咬牙坚持。 诚如赵秉承所言,海商法的圈子太小,扎进来了就很难抽身。 “这个姓王的,在海上可能是条好汉,下地照样要趴趴走。你跟他指望不上什么就算了,还要担惊受累,有意思吗?” 许衡仰头饮尽咖啡,抽出纸巾抹了抹嘴:“你说完了吗?说完我先回去了。” 第53章 数学 许衡独自走在空寂的马路上,一阵阵寒风裹挟而至,几乎将人冻的失去知觉。 她没有打车,甚至故意将衣服穿得松散些,试图用这刺骨的寒冷,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迈着僵直的双腿,又往家的方向挪动几步,身体里终于灌满了铅,许衡有气无力地坐在了街心公园旁边。 接连有几辆出租车呼啸而过,她都没有伸手去拦,而是目光发直地看着街对面的路灯。 如此深夜,单身女子实在不应该再待在外面。可即便回家,依然只有她一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 这里好歹还有点动静。 半个月来,无数次地掏出电话,无数次地将通讯录滑至那个号码,却从未按键拨出去。 被设为亲情号,换上了独一无二的铃声,连头像也截成了他的制服照片。最疯狂的时候,许衡用百度、谷歌、好搜、bing依次搜索他的名字,浏览了网上所有相关消息。 心里的洞却越亏越大。 爱上属于大海的男人,意味着电话不通、网络不在线,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时间,只能学着自己与自己相处。 许衡代理过船员离婚纠纷,海嫂们诉起苦来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赵秉承所说的“守活寡”,并没有半点夸张。 如果不能忍受孤独,就不配拥有彼此。 理智再次战胜冲动,许衡咬牙站起身来,独自了走完回家的路。 就在她与赵秉承为淡水河谷疏通关节的同时,大洋集团终于赶着年底前,在上交所挂牌上市。 庆功宴召开当天,国资委、证监会、交通部、海事法院先后到场,各家合作单位也受邀出席。王允中作为东道主发表讲话,感谢各方支持,表示将借此东风推动大洋集团的国际化、多元化发展战略。 海事法院的常院长是理所当然的座上宾——手握实权的官员、学者出身的海商法专家——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现场有人知道赵秉承与他的关系,合影时见翁婿俩同框出镜,特意把常院长身后的位置空着,招呼道:“秉承,来这边!” 话音未落,却见常院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即便许衡都能看出那明显的厌恶之情,真难想象赵秉承要怎样舔着脸凑过去。 身为小助理,她干脆抱臂站在一旁,准备等众人都落座后,再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你也是华海所的?”身后有人沉声发问,听起来中气很足。 许衡不经意地回头,惊讶发现对方竟是大洋集团的王允中。他和王航一样身材颀长,除了那斑白的发色,两人的相貌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尚未弄清对方的来意,她谨慎地开口招呼:“王董……您好。” 越是隆重的社交场合,主角越是姗姗来迟,王允中并不着急上镜。他屏退左右,抄着手在人群外围站定,眯起眼睛打量面前的女孩:瘦瘦小小的个子,清汤挂面的发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整齐利落的职业套装,精明而不失干练,容貌虽无惊艳,却也十分耐看。 “你是不是姓许?”长者调转视线,貌似随口问道。 心中像是有几面小鼓在敲,许衡字斟句酌地回答:“我叫许衡。之前跟着‘长舟号’跑东南亚,学到了不少东西。多谢您和大洋集团,给我们提供这么难得机会。” 王允中哼笑两声:“确实机会难得。” 这话听起来别有深意,许衡却不敢妄加揣测,只好讪讪地点头。 “小赵是你师父?” 顺着王允中的目光看过去,赵秉承还在与众人攀谈,脸上的笑容明显是挤出来的。许衡含混道:“嗯。” 听出到这里,王允中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摊上这么个师父,也亏你受得了。” 他的语气毫无顾忌,半点不把赵秉承放在眼里——想来像大洋集团这种龙头企业,确实没必要高看某位律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许衡低声道。 这句话她说得真心实意,也很是理直气壮:无论赵秉承人品如何,这些年若非他提携,自己绝对不可能是如今的许衡。 王允中瞟过来一眼,不屑地说:“恪守不渝是好事,但也要学会为自己打算。他跟淡水河谷那事儿,真当别人是傻子?” 许衡彻底愣住了——不为对方捅破的这层窗户纸,而是为了那与王航如出一辙的说话方式。 合影镜头前,常院长突然变脸,大声训斥着什么。只见赵秉承站在他身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得十分尴尬。 “大船进港,对国内船东来说既是挑战,更是机遇。”王允中冲赵秉承努努嘴,“你师父凭什么认为我们一定会输?” 许衡听出对方语气中的笃定,明白这并非莫名的挑拨离间,而是真心感慨。 她于是也沉下心来,认真回答道:“淡水河谷的船队有35艘40万吨船,年运载能力就是7000万吨。全球矿企每年的新增运量也无非8000万吨——中国这么多船东,剩下的1000万吨连塞牙缝都不够。” 王允中侧耳听完,突然哈哈大笑:“不错,难为你们这帮文科生,数学居然没算错。” 胸口有血咳不出来,许衡明白自己受到了无情的鄙视。 笑声引起旁观者注意,秘书再次远远示意王允中落座。他挥着手以作回应,扭头看向许衡:“来,我再给你出道题:如果35艘船里,有一半是我们自己的,这答案又该怎么算?” 答题者再次愣住了。 晚宴正式开始后,华海所的代表被安排和大洋集团的法务们坐在一桌。大家都是业内人士,喝酒耍赖的功夫不相上下,席间觥筹交错,来来往往不亦乐乎。 为筹备集团上市,法务部的经理被抽调到券商处督阵,如今还没有回来。现在当家的副经理姓李,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长得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 在她的带领下,占据人数优势的法务们一个个骁勇善战,轮番车轮大战后,早已将几位来宾灌得人仰马翻。 许衡自知凭一己之力难以挽回局面,赶早敬过一圈之后,话都没敢多讲,躲起来埋头吃菜。 “秉承啊,”李经理又闷完一杯,面不改色心不跳,冲自己的合作伙伴招呼道,“小许这么能干的姑娘,你成天让她打杂,真是太屈才了。” “别,李姐,可别这么说。大洋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0 集团的事情,向来是我们所工作的重点,哪敢交给年轻人?都是我亲自跑下来的啊!您还瞧不上……真是伤心死我了。” 一句普通的客套话,却被引申、发挥、再利用,人为制造成表忠心、套近乎的机会,许衡自叹弗如。 赵秉承一直很会来事,无论对方地位高低,总能找到恰当的方式吹捧、逢迎。从来没有青年才俊、高人一等的架子,这正是他人脉广阔的重要原因。 李经理显然很受用,却还是离席走到许衡身边,指了指赵秉承说:“不行,你那张老脸我看腻了,这次偏要小许陪我出差!” 大洋集团的子公司遍布世界各地,年终查账、合规都是肥缺,相当于公款旅游。以往赵秉承陪着法务经理出巡,都会借着这个机会融洽关系、培养感情。 今年换了当家人,又是个异性,确实不方便一起走。按照律师事务所原本的安排,这么重要的客户,至少应该是合伙人级别的作陪。刚刚对方突然点名许衡,事务所主任和赵秉承都有点不知所措。 “李总,我没做过子公司的合规,还是别去添乱了吧。”见此情景,许衡连忙主动退出,“不过您放心,华海这边肯定会安排最合适的人选,保证给您提供充分全面的意见。” “傻丫头,我这次要去的可是美东的分公司,能在纽约待半个月呢。没见过你这样把好事儿往外推的!” 许衡瞧了眼赵秉承。 她不想表现得太过迫切,又担心拒绝得太过生硬。这种情况下,作为当事人怎么解释都不对,最好的选择就是沉默。 “让小许去吧,”华海所的主任开口解围道,“年轻人是得多见识点世面。” 船东协会的顾问协议还没谈定,赵秉承的目标虽然是淡水河谷,却也不想让到嘴的鸭子飞了。既然李经理只是想避嫌,就没有必要让其他合伙人轧一脚——能在华海所做到合伙人级别的女律师,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许衡虽然资历浅,但好歹是自己的嫡系。思及此,赵秉承点头应道:“果然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这老腊肉不值钱罗,李姐,小许就麻烦你指点了。” 李经理笑呵呵地拍拍她的肩:“听见没,一条心回去打包行李吧。” 许衡连忙举杯致敬,衷心感谢领导和客户的栽培认可。倒酒时,因为过于激动、手指忍不住发抖,大半酒水都漏在了桌上。 纽约号称世界之都,有最好的天然深水良港,年货物吞吐量稳居全球前五。大洋集团的子公司就在曼哈顿岛上,常年为旗下商船提供各种配套服务。 更重要的是:按照之前的航行安排,此次她们抵达纽约时,“长舟号”应该正好在新泽西卸货。 第54章 疯狂 赵秉承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热闹喧嚣过后,光鲜亮丽的酒席上杯盘狼藉,宾主尽欢的大厅里人去楼空。 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醉鬼,倒在桌椅间,或胡言乱语,或闷头大睡。一场浮华过后,虚荣的美好黯然消逝,终究逃不过空欢喜。 李经理的酒量着实惊人,不仅干翻了华海所的主任和赵秉承,还将其他来敬酒的同事通通挡了回去。甚至主动出击,在席间大杀四方,笑傲整场庆功宴。 她一边帮忙联系代驾,一边递了张名片过来:“身份证号、护照号,记得回去发给我,一起订票。” 许衡赶紧双手接住,贴身放好,认真地点点头:“麻烦您了。” 李经理没再看她,转而冲电话那头的代驾公司讲话:“对……我们在酒店一楼……有两辆车……” 主任已经被家里人接走了,许衡将赵秉承的车钥匙从包里摸出来,架着沉甸甸的男人往停车场走。 代驾师傅等在路边,见两人走过来,连忙上前搀扶。 好不容易爬进后座,许衡将钥匙递给司机,想了想道:“滨海别墅区,谢谢。” 华南政法大学的单身宿舍隔壁左右都有人,深更半夜与异性相携而归——就算好说也不好听。 下了车,师傅又帮忙把他们送进门,这才接过报酬离开。 新装修的别墅富丽堂皇,却少了几分人的味道,即便开了暖气也显得空空荡荡。楼上楼下都关着灯,许衡没顾得上换鞋,只好先将赵秉承扔沙发上,转身去厨房里烧了壶开水。 她很少见对方喝成这样,大部分时候他都很善于控制局面,避免让自己陷入被动。特别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赵秉承往往宁愿不端杯子,也不会醉得失去控制。 恐怕今天还是受了什么委屈吧,许衡想,否则不会这样自暴自弃。 将绒毯搭在男人身上,电水壶正好发出蜂鸣,她刚要走过去,手却被人牢牢牵住:“……别走。” 赵秉承一只手遮着脸,另一只手散发着灼热的烫度,晕在许衡手心,摩挲纠结。 “水开了。”她干净利落地抽身离开,任由男人的手臂无力垂落。 常娟将一切都收拾得很整齐,许衡很快找到糖和茶包,按比例调配均匀后倒入玻璃杯,小心翼翼地端回客厅里。 赵秉承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将头埋在靠枕和臂肘之间,一动不动。 “喝点醒酒茶,”许衡将杯子搁上茶几,“不然明天早上又要头疼。” 男人干笑两声,嗓音沙哑:“难得你还记得我会头疼。” 许衡无奈:“赵老师,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婚前恐惧症?” 赵秉承爬起身来,双目赤红地盯着她,看得人胆寒发憷:“小衡,我后悔了。” 心中酸楚迅速蔓延,想起自己曾经的预言,许衡如鲠在喉。 “你那时候劝我,别用婚姻和事业交换自己,不要接受常娟的感情,说我总有一天会后悔。”赵秉承盯着头顶的吊灯,视线发直地说,“可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就后悔了。” 她叹息:“我知道。” 两年前,常娟刚认识赵秉承时候,许衡已经和他分手了。 从华海所预支了半年工资,再加上赵秉承另外给的几笔钱,许妈妈的初期治疗费用终有着落。许衡清楚,那些钱名义上是奖金,真正的性质却绝不单纯。 可她当时太穷,也没多少选择的余地,只能接受男人的恩惠。 无可否认,最初确有过美好的回忆:经济上的支持、事业上的帮助、丰富的人生阅历,赵秉承不止是许衡的恋人,更是她的老师。 然而,这段感情里的强弱对比太明显,注定结不出健康的果实。 因为律师的职业习惯,赵秉承为人亲和,特别是对异性,总有耗不尽的耐心、用不完的温情。许衡认定了他的暧昧不忠,哭天抢地几次之后,一段秘密的办公室恋情无疾而终。 她很想表现得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1 更加强硬些,比如说辞职出走、一刀两断什么的。但赵秉承从始至终都对她很好,即便分手后,依然以老师自居,没有让许衡感觉半点尴尬。 事实证明,缺钱就没有赌气的资本,两人只好继续不尴不尬地做同事。 随着母亲病情的持续恶化,许衡也愈发离不开华海所和赵秉承,就连已经定下的随船出海实习,也一推再推。 常娟最开始表示出对他感兴趣时,还特地托人问过许衡,赵老师是不是单身?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许衡担心又有姑娘要心碎,多嘴问了中间人:“是谁打听?” 对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们赵老师要走运了,海事法院常院长的千金。” 许衡把话带给赵秉承,却见男人耸耸肩,说手上有案子在海事法院,正好趁此机会拉近关系。 许衡当时就劝他:“常娟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你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后来常娟果然越贴越紧,赵秉承一步步被套牢。很快便有一天,他叹息着说,在考虑向常娟求婚。 许衡很是稀奇:“你爱她吗?” 赵秉承摇摇头:“我对她没感情,形式主义而已。” 许衡目瞪口呆:“没感情也能结婚?” 他沉默半晌,道:“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 两人火速确定关系,常娟正式介入赵秉承的生活,事无巨细地打理起他身边的一切。 前男友结婚,按理说许衡应该感到失落,但那时候实在没功夫去伤春悲秋:再次住院时,许妈妈已经大势已去,医生们都建议家属放弃治疗。 妈妈是她在世界上最后的亲人,许衡万万不可能放弃。 常娟知情后,找到北大医院血液科,牵线搭桥联系转诊,为许妈妈提供了最好的治疗条件。 尽管最后无力回天,许衡依然感念着她在那时的鼎力支持,从此愈发坚定了在华海所好好干下去的决心。 更何况,常娟那双疯狂追逐赵秉承身影的眼睛里,可能欠缺足够理性,但却绝对有爱。 母亲去世后,许衡找赵秉承谈过,让他好好思考自己对常娟的感情——精神病人结婚之后很难离婚,更何况对方的父亲还是法院院长。 事实上,这也是她对常娟的回报:这段看得到悲剧结果的感情,没有必要以两人的终身幸福为代价做局。 赵秉承原本还很柔和的表情,在听到许衡解释动机时,立刻变得晴转阴:“你就是为了她?” “当然也是为了你!”许衡理直气壮,“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他的笑容苍白无力:“小衡,没有爱不一定就会不幸福。” 如今回想起来,赵秉承心中恐怕早已有了答案。 醒酒茶喝下大半,别墅的客厅里也渐渐暖和起来,两人各坐在沙发两端,难得开诚布公地交谈。 赵秉承已然清醒,却还在借着酒劲发泄不满:“她爸爸瞧不起我,每次都是呼来喝去,没有半点尊重可言。在她家我就像个佣人,做什么都不对,还不能不做。小弟小妹来城里看我,她妈妈宁肯出钱订宾馆,也不让他们住家里,就因为怕弄脏了房间地板——那是我的亲人啊!” 待对方情绪稍微冷静些后,许衡谨慎开口:“赵老师,恕我直言,婚姻虽然是两家人的事,但更多还要靠你和娟姐自己经营。与其为她父母的态度纠结,还不如把小日子过好。” 赵秉承头靠在沙发上,自嘲地笑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看到常娟的态度了。她真的是个疯子,好起来恨不能做牛做马,转头却又趾高气昂。我自认为最会与人打交道,偏偏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你说是不是很讽刺?” “记不记得上船前,你特意说过王航的身世,还让我多加留意?”许衡感慨道,“其实在人家眼中,我们这些小伎俩都一清二楚,费尽心思的讨好反而越演越砸。倒不如真诚些,有什么说什么,也省得凭空猜忌。” 玻璃杯被重重搁下,赵秉承的脸色愈发难看:“你是真心喜欢那个二世祖?” “他只是个船长,不是什么‘二世祖’。”许衡笑着摇摇头,“他父亲也没那么高不可攀。对了,你们今天合影的时候,王董……” 话音未落,却听见隐约的玻璃破碎声,常娟歇斯底里地哭喊道:“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 滨海别墅的质量很好——若非有心,隔着厚厚的墙板,根本不知道家里还有其他人——赵秉承当即冲进隔壁起居室。 常娟穿着睡衣,躲在黑暗房间的角落里,披头散发、表情痛不欲生。赵秉承推门而入后,她奋力挣脱钳制,猛冲进客厅里,指着许衡鼻子叫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别以为我有病就欺负我!我能对你好,也能要你的命!” 许衡站在原地,大脑暂时一片空白,她有限的人生阅历不足以处理如此复杂的局面。 “你不是已经搭上男人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跟我抢?你这种女人只配下地狱!”常娟彻底陷入癫狂状态,眼中已无任何清明:“我对你那么好,就是想让你长点良心,别再纠缠秉承!” “娟姐,我没有。”无视赵秉承的指示,许衡挺直了脊梁,“我知道你对我好,我跟赵老师也早就分手了,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第55章 贫富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洗白自己了吗?”常娟对她的辩解不屑一顾,翻着白眼看过来,依然奋力试图摆脱赵秉承的钳制,“贱人!婊*子!” 许衡深吸一口气,提高了音量:“我不想洗白什么,我只是在说出实情。” “实情?”常娟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实情就是你们恬不知耻、无情无义、天打雷劈!” 赵秉承终于忍不住出声:“小衡,你先回去。娟子,听话,该吃药了……” “我不吃药!凭什么要我吃药!”常娟疯狂地甩动自己的头发,像台跳了线的电风扇,“你和爸爸一样,都拿我有病当借口。有病的是你们,你们才有病!” 赵秉承一边把人往楼上拖,一边催促许衡:“快走,我回头再联系你。” “娟姐,我谢谢你。”握紧拳头,许衡站在原地朗声道,眼前迷蒙着泪水,“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这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我和赵老师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她固执地站在客厅里,听到楼上传来持续的尖叫声、撕扯声,以及最后嚎啕大哭的声音。 剩下的半杯醒酒茶搁在茶几上,已经冷得彻底。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许衡用袖子擦干眼泪,自嘲地笑着,转身走出大门。 面对常娟的质问,最好的处理方式绝不是据理力争。毕竟,对方是病人,而且是赵秉承明名正言顺的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2 未婚妻。三更半夜,在人家的婚房里,被指着鼻子骂“没良心”——正常人恐怕都会避之不及。 然而,走在深夜独自归家的路上,许衡却感觉如释重负。 她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自己一直以来都活得这么累。 还记得在表白遭拒时,许衡以为王航认定了自己攀权富贵,接近他就是为了跟王允中拉关系;包括在新加坡监所里,向孙木兰倾吐心声,她也自认动机不纯。 常娟刚才的嘶吼震醒了她:许衡,你是何时变得如此卑微?沦落得要跟一个疯子争宠? 从小到大,她虽然不是人群中最聪明、最优秀的,但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亦未曾觉得低人一等。 求学期间,尽管没有太多情感经历,也收到过情书、被送过玫瑰花。拒绝对方的理由多种多样,却从来不是因为金钱或地位。 每个女孩都曾幻想过自己的白马王子,或英俊潇洒,或风趣幽默,不同的择偶标准就像天边的云朵,千变万化、各式各样;然而,从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家的标准开始渐渐趋同:稳定的工作、高薪的收入、雄厚的家世、完美的学历…… 他是怎样一个人、外貌性格如何,反倒成了最不被考虑的因素。 遇到心仪的对象,我们首先想到的是配不配,而不是爱不爱。 社会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生活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而贫穷是非常残忍的一种心魔,它不会让你在瞬间土崩瓦解,而是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情智,让我们最终认不清自己。 一直以来,背负着家庭的经济压力和寄人篱下的委屈,许衡佝偻着前进,已经忘了自己来时的路。 赵秉承的确提供过经济支持,但她也以认真的工作予以了回报;常娟曾经帮忙母亲转诊治疗,但她同样忍受了精神病人喋喋不休的抱怨;王航或许家境优于、能力出众,但她同样真才实学、工作认真,并非低人一等。 面对常娟的质问,许衡突然明白:钱和道义可以和平共处,失怙丧母并不是她的原罪,曾经低下的头颅同样可以高高昂起;爱与感恩不能同日而语,出身贫寒不一定甘于平凡,告别过去的人们依然有权追逐幸福。 我穷,但我并不卑微;你富,但你也并不因此高贵。 如今孑然一身,她再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又有什么值得恐惧、怯懦、徘徊、无助的呢? 深夜寒风凌厉,许衡却感觉无比坚强——自内而外跳跃搏动的火热心脏,永远激励着人类向死而生。 第二天是周末,她睡到中午才睁眼。 温软的冬日暖阳映射在窗台上,抚慰出整整一室的宁静平和。不再逼着自己加班还债,放下无谓的提心吊胆,所有神经都松弛下来,随时间变成流淌在指尖的水。 灵魂被熨帖柔顺,思想则软化成沙,许衡长长久久地伸了个懒腰。 赵秉承或常娟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不过也无所谓了。她将手机放在桌上充电,咬着牙刷开始琢磨今天该干嘛。 母亲去世后,她甚少呆在家中。环顾四周的家具,早已蒙了厚厚的一层灰。从海上回来后,除了每日睡觉的床铺,这里的一切如同静止,始终固定在母亲最后一次入院的前夜。 潜意识里,似乎以为这样就能逃避现实,骗自己妈妈还会回来。 洗漱完毕,用冰箱里的食材随便弄了点东西吃,许衡扎起马尾、撸起袖子,开始做大扫除。 电脑音箱里放着欢快的口水歌,在房间里爬上爬下,将用不着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打包、装箱。家里越来越空旷,心却越来越满:这场告别来的恰到好处。 生病多年,妈妈的房间里尽是些瓶瓶罐罐,真正的个人物品反而没剩多少。偶尔有些小件东西勾起回忆,许衡拿在手里称称,最终还是放进垃圾袋。 人生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我们总要学会向前看。 几十年房龄的老式单元,小小的两室一厅,打扫起来也很快。“断舍离”之后只剩下几件老式家具,还有日常会用到的个人物品,显得空旷不少。 夕阳西下时,许衡已经洗完澡,换好衣服,站在整拾一新的家中,成就感爆棚。 正想出门吃顿好的犒劳自己,却听见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航空公司的短信,通知去美国的机票已定,姓名许衡,何年何月直飞纽约肯尼迪机场。 她连忙从换下的衣兜里翻出李经理的名片,又检查了手机发件箱,确定自己还没有将护照号等个人信息告诉对方。 原本想着周末休息,没必要为工作上的事情打扰客户。谁知道大洋集团的效率这么高,昨晚谈定的事情,今天就雷厉风行地落实到位。 许衡刚刚放松下来的精神再次紧张:这趟出差恐怕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应付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强人了。 出发前的一周时间,赵秉承都没来律师事务所报到。据说他提前请了婚假,蜜月之后再过年上班。团队里的其他成员正好落得清闲,纷纷开启度假模式,乐得浑水摸鱼。 许衡算了算日子,如果加上年假,赵秉承婚礼时她正好在美国,前前后后的出差、春节凑在一起,可以匀出大半个月来。就算碰不上王航,也能好好考察资本主义头号强国——简直机不可失。 思及此,她果断向人事部提交了休假申请,转身包了个大红包,托同事帮忙去婚礼上。接下来,许衡愉快地投入到摸鱼队伍中,乐颠颠地开始上网查阅旅游攻略了。 出发那天,许衡特意很早就赶到机场,换好登机牌才发现,大洋集团给自己定的竟然是头等舱。 上市成功果然财大气粗,她在心中默默咋舌,洲际航班中经济舱和头等舱的差价很大,恐怕翻了三番都不止。 李经理来的稍晚些,也没带多少行李,却背了个硕大的肩枕头。 按理说头等舱可以完全平躺,根本用不着这样。许衡原本还有些奇怪,随即想到可能是对方颈椎不好,需要特别防护,所以也没好多问。 孰料登机是愕然发现两人座位相隔甚远,她这才砸出不对劲来:“李姐,您怎么坐这么后面?” 李经理干干一笑:“经济舱当然在最后面。” 许衡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的机票:“不对啊,航空公司弄错了吧?我怎么是头等舱?” 李经理哽了哽,有感而发道:“没结婚都这样,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结婚?”许衡眨眨眼,“这关结婚什么事?我帮您去柜台问问吧,肯定是他们搞错了。” “不用问了,肯定没错。”李经理摆摆手,“你快进去吧,空乘在催了。” 广播里果然在通知头等舱的乘客登机,许衡还想争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3 辩两句,却敌不过对方那不耐烦的表情。只好满腹疑惑地走上舷梯,接受最后的安检。 登机后,她又去经济舱找到李经理,坚持与对方调换座位:“姐,我年轻,个子不大,坐在这里正好。” “你是说我胖?”李经理懒得睁眼,“去吧去吧,让我好好睡一觉,算我求你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衡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讪讪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自西向东,跨越日期变更线后,手机上的时间往前跳了一天。吃过摆盘精致的餐点,又喝了杯红酒,她再次平躺着睡下。 头靠着鹅绒枕,裹着柔软的毛毯,航班在太平洋上空平稳飞过,就连引擎的巨大轰鸣也被隔离在舱室之外。 阖上眼帘之前,许衡满心由衷感慨:有钱真好。 第56章 抵达 波音7478的引擎渐渐停止工作,许衡探头看向窗外。 作为美东地区的交通枢纽,纽约肯尼迪机场每天起降航班超过1000架次,是全世界最繁忙的机场之一。 此刻,窗外天气有些阴沉沉的,呼啸的海风夹带着北大西洋的潮气,持续地刮过跑道,红白相间的风旗被撑得平行于地面。 机舱广播里,中英双语播报着注意事项,头等舱的乘客被安排在最先离开。 她拿好随身行李站起身,向空乘微笑致意,稳步向外走去。 大洋集团有非常完善的船只管理系统,为方便客户订舱,会在网站上实时更新旗下各艘商船的航行计划。 出发前最后的查询结果显示,“长舟号”已于昨天晚上靠泊新泽西州的伊丽莎白港,距纽约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想到分别之后两人之间始终相隔千山万水,如今却在地球背面离得如此之近,许衡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加速了。 见面了说什么? 怎么打招呼? 他是瘦了还是胖了? 要不要提印度海关的事情? 还有违禁药品入境的那纸证明,该怎么解释? 大脑里像是有一壶煮沸的水,不断冒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催着脚步也越来越快。 走进航站楼,被眼前花花绿绿的涂鸦式墙彩吓了一跳。许衡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连忙站定原地,规规矩矩地等候李经理。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吃的都是微波食品,全程连伸腿都困难——经济舱的乘客紧随而至时,大都蓬头垢面、精神萎靡。李经理走在最后,满脸疲惫憔悴,正按着脖子活动颈椎,眉头也紧紧皱成一团。 许衡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箱:“李姐,我来吧。” “你怎么在这儿?”李经理愕然道,“不是早就出去了吗?” “反正我没有托运行李,还是等着比较放心,省得待会儿走散了。”许衡笑笑。 两人结伴踏上手扶通道,随最后的人流往外走。 李经理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随即叹息道:“得,反正都白瞎了。” “姐,什么白瞎了?您说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许衡哽哽,终是开口问道。 “没关系,”对方伸了个懒腰,无所谓地耸耸肩,“谜底马上揭晓。” 许衡还在琢磨这话里的意思,行走间已来到入境关卡。同航班的大多是中国人,早已排成几条长龙,弯弯曲曲地堵了一路。在机场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她和李经理分立两队,没有继续追问的机会。 海关官员很友善,问了几个例行公事的问题,给她批了半年的滞留期。 许衡刚将护照收进包里,抬头却被接机通道中的某个身影定住视线。 他晒得更黑了,眉眼却更加清晰,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目光交错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立刻放大、灿烂,像一抹阳光驱散了窗外的乌云。 层层叠叠的衣物很混搭,从夏天到春天,穿得四季分明。脚上居然还趿拉着双凉鞋,颇有几分嬉皮风范。 原本朦胧的泪眼在看清这番景象时,渐渐弯成一道新月。顾不上身后的李经理,也无视大厅里其他人,许衡隔着栏杆朗声问:“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王航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摸摸后脑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刚下船就直接过来了呗,哪晓得纽约这么冷。” “买一件先应急也好啊!”终于走到他面前,她笑得满脸是泪。 男人没再说话,而是张开双臂,将人紧紧揽进了怀里。 熟悉的海盐味道扑面而来,许衡哭得再也抑制不住,在那方港湾中彻底放下了自己。 倾盆而下的理智缺失,手忙脚乱的支离破碎,统统让位于纠结羁绊的混乱思绪、翻滚堙没的毁天灭地。她惊讶于这彻底而绝对的沦陷,疑惑没能更早听见那最真实的声音: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犹犹豫豫,都头来心心念念的不过如此。 纷扰嘈杂的机场大厅,已经看惯了悲欢离合,这里的每一根立柱、每一片玻璃窗都见证过不一样的剧情;又或者,世间所有的缘聚都是久别重逢,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遇的人会再相遇。 王航搂着她,就像捧着一方珍宝,小幅度地晃动着身体,声音里也有些许沙哑:“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那次告别对两人来说都算不上完美,可也正是因为不完美,才会拼了命也要再见。 “人我给你带来了啊,”李经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起来如释重负,“可别再弄丢了。” 许衡赶忙抹了把脸,略显惊讶地转过头去:“李姐……” 却听王航大笑着,连带胸腔都在共鸣:“好姐姐,这还用你嘱咐?” “臭小子!”李经理假装生气地一掌拍向他的后背。 王航提前租了辆美系的越野车,马力强劲、空间宽敞,加速性能尤其卓越,在高速路上一骑绝尘,直朝纽约市中心的曼哈顿岛而去。 在路上许衡才知道,李经理的父母也供职于大洋集团,与王航家是世交。两人虽然隔着年岁,但因为长辈的关系,彼此之间情如姐弟。 “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许衡坐在后排,拍了拍前排司机座位的靠枕。 王航一边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人家等着在法务部上位呢,要注意避嫌。”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坐在副驾驶座的李经理被呛得差点喘不过气,“这种话也能乱讲?” 上市成功后,需要成立专门的投资者关系部,负责交易所公告、停复牌、年报等一系列事务。法务部原来的主管十有八*九要留任新部门,这样必然会空出位置来,李经理作为副手有想法很自然。 只是在传统航运业,女性地位本来就不高,想要成为部门老大——即便是远离核心业务链的法务部——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4 许衡闭上嘴,心下对李经理的尊敬已渐渐转变为钦佩。 大洋集团的美东子公司地处曼哈顿上西区,毗邻中国驻纽约总领馆,是一栋战前兴建的三层小楼。 往前追溯得再久一点,大洋集团创办于清末民初,是民族资本主义在极其艰难的背景下发展起来的成果。有鉴于国内形势的动荡不堪,公司的所有人并未将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而是在世界范围内广泛置产,既是投资也是扩大再生产。 子公司的办公地点在一楼,二楼三楼全是成套的公寓,供公司职员居住、中转,由专门的物业公司负责打理。 三人抵达时已是午后,王航将车停在地下室,熟门熟路地按下电梯:“姐,我跟小衡先上楼了,公司那边晚点再去打招呼啊。” “去去去,”李经理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事我会打电话。” 许衡还想多客气两句,却被人霸道地用力拽走:“电梯来了。” 厚重的铁闸门刚刚合拢,王航便将她逼到梯轿的角落里,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轻声问道:“你这么着急去查账啊?” 他双手撑在电梯墙的夹角上,形成一个小小的闭匿空间,令人无处可逃。 许衡不敢看那双眼睛,低下头糯糯地说:“我是来出差的。” 王航气得笑出声:“你干嘛不说你是来考察的?” 许衡将头埋得更低了,脸上热得快要烧起来:“我……” 男人弯下腰,准确地吻住她的双唇。过电般的触觉在两人身上迅速蔓延,电梯里的空气被抽干,时间在即刻静止,所有感知凝聚成束、纠结成团,再轻颤着铺撒开来。 许衡双脚软的站不住,贴着墙就要往下滑,却被对方死死锢在怀里。 一双薄唇紧贴着她的头皮:“别动,再动我在这儿办了你。” 电梯铃声适时响起,铁闸门再次咿咿呀呀地滑开。 两人牵着手,一前一后地走进楼道。 许衡腿还在颤,视线几近迷离,只见王航不太自然地佝着腰,步伐也失了稳健,几乎是拖着人往前冲。 房间的门禁就是大洋集团的职工卡,他抖着手从衣兜里摸出来,在识别器上“滴”了一声。 门刚打开,王航便连人带行李地被推了进去,背靠着墙壁,紧贴而立。 许衡用手勾住他的颈项,不管不顾地攀附着、亲吻着、需索着,毫无章法,却也无从抵抗。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主动,自己的四肢反倒像被抽光了力气,只剩下渐渐粗重的喘息。 许衡的脑子里有一团火在烧,烧光了所有理智、矜持与犹豫,只知道遵从最本能的欲*望,想方设法地贴近、再贴近。 一双柔荑在男人身上不知疲倦地摸索,她急于解开最后的禁锢,却发现那衣物多得令人发指,而且越脱越乱、越脱越复杂。 后来连王航都忍不住帮忙,试图直接领子从头顶扯开,最终却将颈项堆满,根本转不过身。 两人隔着这凌乱狼藉大眼瞪小眼,忍不住相对着大笑出声。 许衡笑着流出了泪,擦干后伸手轻抚男人的脸庞,目光缱絹、声音轻柔:“……我想你了。” 王航侧首吻住她温热的掌心:“我知道。” 第57章 乙方 房间里的暖气烧得很足。 许衡替他一件件脱下衣服:t恤,衬衫、背心、连体工装……简直是把能穿的全罩身上了。 “怎么穿成这样?”她皱眉。 王航任由对方拾掇自己,享受着此刻亲密无间的氛围,淡淡笑道:“一路走的都是热带,没有厚衣服卖啊。” “出来时就没有多带点?” 男人耸耸肩:“我原本在勒阿弗尔就该上岸了,听说你有可能来美国才暂缓休假。” 许衡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要来美国?” 他狡黠地笑笑:“就是知道。” 从王航和李经理之间的交情来看,两人绝无见外的可能。许衡暗暗思肘,恐怕就是他点名自己来美东公司合规的,连忙问:“机票呢?” “什么机票?”王航瞪大眼睛。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许衡叹了口气,“撒谎的时候表情要自然。” 他拍拍脸:“我觉得我挺自然的。” “……傻帽。” 王航再次笑起来:“别介,我妈就喜欢这么骂我爸。” 许衡愣了愣,随即想起另一件事:“这次大洋上市成功,王董跟我说话了。” “说什么?” “大船进港。”她正色道,“船东协会可能知道我们跟淡水河谷联系的事情。王董问我……你干嘛呢?” 王航解拉链的动作不停,回答得理直气壮:“脱裤子啊。” 在刚才的共同努力下,男人的上半身已经完全赤*裸,人鱼线清晰地顺着小腹延伸,古铜色的肌肤质感鲜明。肩脊平展、腰背紧绷,精壮的躯干没有一丝赘肉。整个人在灯光的照射下,焕发出宛如希腊神祗般的美。 许衡咽了咽口水,清清喉咙道:“我在说正经事呢。” “说呗,我在听。”他不以为意,将最后一条单裤褪至脚踝,“问你什么了?” 大脑里一片混沌,来来回回搜索几遍后,依然没能记起之前的话题,许衡暗地里骂了句脏话。下一秒,她整个人扑将上去,把王航压倒在地毯上,双手撑住他的胸膛,恶狠狠地质问道:“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男人仰躺着大笑,手掌渐渐抚上她的臀线,点头称是:“我就是故意的。” 气氛瞬间变化,两人对视的目光中有无形的电流在劈啪作响。 异国他乡的老式公寓,窗外的凄风冷雨与室内的温暖如春对比鲜明;久别重逢的缱絹温柔,身体的渴慕需索与心灵的激颤共鸣交相辉映。 在彼此怀中,他们找到了填补灵魂缺失的另一半。 王航用手肘反撑着跪坐起来,一点点将许衡压在身下,唇齿紧贴着她的耳垂,细细问道:“个把月没开荤,你真忍心?” 沙哑低沉的嗓音配合着身体滚烫的热度,焚毁了原本就所剩无几的清明。 当言语苍白无力的时候,人类会自动选择更有效的表达方式。 许衡记不得自己离开了多久,又好像生来便属于这一泓深港。他像急流险滩,又像海纳百川,不时将感知抛上云霄天际,随后很快如坠深渊。波澜起伏与瞬息万变之间,唯有彼此的牵连触手可及,唯有晕染的呼吸有迹可循。 无端纠结的美丽中,没人能够预知即将到来的下一刻。 星火燎原的混乱里,极*乐的定义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刷新。 体*液粘黏、四肢纠缠、喘息交融,经过几十天的酝酿,这场爆发到来得长久而热烈。他们就像两个初识情*欲的少男少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5 女,对异性的身体再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好奇。每一寸肌肤、每一份隐秘都能引爆出无穷兴趣,直叫欲*望被反复沸腾。 窗外飘起延绵细雨,给玻璃窗留下细细的痕迹。 滚烫的唇齿在室内蔓延成灾,将灵魂深深地烙印进体内,永世不得翻身。 最后的最后,许衡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却晓得任何声音、动作都无法表达内心的激颤,哪怕万一。 只有他还在不断尝试、突进、需索,嘴唇和手指都被赋予了超自然的魔力:深入骨髓的摩擦、探进私底的骑行、起伏连绵的翻滚,崩溃在尖叫与呻*吟里不断推演,逼得人盲目求饶、匍匐灭堙。 伴随着牙根的战栗,无法挽回的沦陷毁天灭地。 蹙眉、扭动、攥紧、绷直,而后是长长久久的喘息。 她睁开眼,却觉得世界从未如此清明。 王航撑起上半身,汗水顺着脸颊和发梢滴落,明亮的星眸在闪闪发光,疲惫的笑容中满溢飨足:“……真好。” 许衡伸手拂过那俊秀的眉眼,气若游丝地问:“什么‘真好’?” “我一直觉得大海才是自己的归属,现在却觉得岸上真好……有你真好。”王航缓缓枕在她的胸口上,“一切的一切都很好。” 天空坠落绚烂如花,与整室的温馨甜蜜相互混淆,抚慰了满心的漂泊不定。 从天明到日暮,从日暮到黑夜,两人不知疲倦地在彼此的身体上寻求锚定。直到门外传来李经理不耐烦的声音:“有完没完?还吃不吃晚饭啊?” 许衡吓得一个轱辘爬起身来,却被王航捂住了嘴。 “来啦。”他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反而高声回应道:“等我们十分钟,停车场见。” 下楼后,果然看到李经理抱着双臂,投向男人的视线尽是鄙夷:“啧啧……” 尽管没有明确评价,许衡依然被羞得满脸通红,埋头便爬上了越野车后座。倒是王航肆无忌惮地将车钥匙扔给对方:“不行了,头昏眼花的。安全第一,还是麻烦你开吧。” 李经理翻了个白眼,转身拉开驾驶座的车门。 晚饭定在时代广场旁边的一家意大利餐馆。三人先找地方停好了车,又就近给王航买了两件衣服御寒,到达时已经错过了用餐高峰期。 尽管没人排队,习惯夜生活的纽约客们却还没有散去。餐厅里热闹非凡,昏暗灯光的照射下,有歌手和乐队在墙角做着即兴表演。客人们则围坐桌前,或觥筹交错,或低声相谈,精致的餐具与古朴的装修相互映衬,氤氲着满室温馨,显出几分低调的奢华。 衣装笔挺的侍者将他们引至座位,送上了满是英文的餐牌。 许衡没来得及翻看,只顾着仰头喝水——一下午流汗太多,身体早已干涸见底。抬头却见王航正在与侍者小声争论。 她连忙看向身旁的李经理,却见对方摇摇头道:“他要点菜,人家建议减少两个,臭小子偏说自己能吃完。” 侍者是个拉美裔中年人,衬衫浆洗得十分干净,头颅高昂得像只公鸡。最终,他却犟不过负责买单的王航,只好依照指示写下了各式菜名。 “你心里有数吗?”待侍者走后,许衡方才小声问道。 王航似乎不以为意:“三个人三个菜,多加了份面包和汤,怎么可能吃不完?” 餐点被端上来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整份焗海鲜层层叠叠,奶酪比新华字典还要厚;厨师沙拉五颜六色,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意面更是直接用盆子装好,肉丸大的堪比拳头——这绝对是欧美人的饭量,三个王航都不一定能搞定。 侍者将餐桌摆满,还推了辆小车过来,面包和蔬菜汤分开两层堆放。 王航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道道菜,最终苦笑地冲侍者妥协:“ok.it'smyfault.(好吧,我的错。)” 拉丁裔侍者这才趾高气昂的踮着脚离开。 许衡和李经理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酒足饭饱之后,桌上果然还剩下不少残羹冷炙。王航摇头道:“我在机场临时查的网上推荐,只说他家口味好,哪知道分量也这么实诚。” 许衡擦干净嘴,手伸到桌布下,偷偷握住他,解围道:“吃得好就行,剩下的打包也一样,不浪费。” “小许,你就别替他找借口了。”李经理不留情面,一针见血的说,“以后吃饭还是要多听侍者的意见。发达国家社会福利比较健全,这里的人不是为了生存而工作。他们的职业荣誉感很强,即便只是一个侍者,也需要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得到认可。” “瞧瞧,咱李姐多擅长上纲上线。”王航冲许衡眨眨眼,半开玩笑半认真。 见李经理的脸又要黑下来,许衡连忙应和道:“本来就是这样的啊。国内的生存压力太大了,你们大洋集团是国企,感觉可能还不明显。我们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的,永远都是乙方,除了求爷爷就是告奶奶,哪还有什么职业荣誉感?” “话可不能这么说,”王航喝了口水,插嘴道,“甲方乙方是动态变化的概念:李姐是你的甲方,可面对货主,整个大洋集团都是乙方,无所谓谁高谁低。” “得了吧,你们把船开出去就有了域外法权,谁的帐都不买,当然说得轻松。”李经理冷哼一声,扭头看向许衡,“小许,这次带你出来于公于私都有原因,美东公司合规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 说完,她很技巧地停顿片刻,意有所指地看看王航,话却是对许衡说的:“明天早上陪我去个地方——如果你不想一辈子当乙方的话。” 第58章 谈判 华尔街。 位于曼哈顿下城区的这条街道,早已不再是当初三分之一英里长、11米宽的地理概念。包括纽交所、摩根、杜邦、洛克菲勒……所有资本主义商业精神的代表,都云集在此。 这里是对美国,乃至整个世界的经济具有影响力的金融中心。 出发前,王航再次向她确认:“真的不需要我送?” 许衡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语气坚定:“不需要,坐地铁很快就到。” 纽约的地铁兴建于1907年,最早的站点便包括了华尔街,并且沿用至今。快步跟随李经理,沿着狭窄陡峭的楼梯拾级而上,许衡错觉经历了一趟时空之旅。 此刻刚过上午十点,路上除了成群结队的观光客,便是健步如飞的精英男女。偶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路边,或抽烟或交谈,就像鲸鱼浮出水面,借着短暂的间隙透透气。 仅仅是走在这条街上,就能感受到紧张而刺激的商业氛围,令人不禁感慨:如果说在香港、上海人们追逐效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6 率,信奉时间就是金钱,那么华尔街的空气里恐怕都涌动着钞票味道。 “材料都带了吗?”李经理穿着羊毛大衣,化着薄薄的淡妆,整个人显得精神不少。 许衡在脑海中检索了一遍对方昨晚提及的内容:“没问题,美东公司的全套登记手续、董事会授权、交通部的规定副本……我都整理好了,翻译件也重新检查过。” 李经理点点头,迈着大步继续走在前面。 两人最终站定于acm集团大楼外:这是座装饰艺术风格的摩天大楼,外型沉实不华,除了混凝土楼体外,还以白色的砖石覆面,对称排列的立面从其他方形窗户上凸显出来。 服务生替她们拉开黄铜质的玻璃大门,微微鞠躬致意。 仿佛听到了战斗的号角,李经理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道:“走吧。” 许衡的神经在瞬间绷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电梯停在23楼,秘书确认预约时间和身份后,将人引至融资租赁业务部的执行董事办公室。 米勒女士已经做好了准备,见李经理进门连忙起身相迎。两人热络地用英语互相寒暄,显得十分亲密。 许衡昨晚已经听过介绍,知道米勒此次得到acm董事会的授权,对整个转让交易负责。 她的重点是房间里的另一位客人:淡水河谷亚太转运中心的负责人,马定思。 这是个曾在中国工作多年的巴西人,见到许衡时俨然热情依旧,咧嘴笑得满口白牙,用半吊子中文招呼道:“许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马先生。”许衡巧笑盈盈,也用中文招呼对方。 马定思的本名音译过来是卡洛斯·马丁斯,但他不喜欢别人叫自己的葡萄牙语名字,反而对中文名情有独钟。 这一点,许衡上次在马尼拉便有所了解。 秘书端了两杯咖啡进来,办公室里的四人分别介绍完毕,落座在各自的位子上。 米勒女士金发碧眼,戴上银边眼镜后更显气势凌厉。只见她翻开合同草稿,摊了摊手问:“shallwe?(可以开始了吗?)” 因为周期长、成本高等因素,很少船东有能力独自建船。acm作为作为全球最大的船舶经纪公司,专门为企业提供融资租赁服务。租赁期满之前,他们是船舶的实际所有人。 淡水河谷的40万吨巨轮也不例外。 由于无法靠泊国内港口,淡水河谷的铁矿石依然需要在菲律宾转运,始终无法与必和必拓等澳洲矿企形成有效竞争。 尽管交通部的规定已经过审,但实际执行依然需要时间,acm只想借此机会将大船脱手。 马定思表态前,米勒女士已经念完了合同的说明项,其中对交易前提进行了全面表述。巴西人听过之后,颇为无奈地耸耸肩,依然试图对acm的撤资进行挽回。 “ldaboutit.(不,卡洛斯。我们已经谈过这个问题了。)”米勒双手交叉胸前,作出明显的拒绝姿态,转而看向李经理,“what‘?(你们的意见如何?)” 刚刚上市成功,大洋集团融资数十亿美金,理所当然地财大气粗。李经理点点头,表示并无异议。 马定思只好转向李经理,用不太流利地中文说:“好吧,如果你们想要加入,准备提出什么条件?” 按照事先的安排,许衡清了清喉咙,开始介绍美东公司的基本情况。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资本界的每一笔交易都是市场与心理的权宜。 大洋集团是买手,既要表现出对船队感兴趣,又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兴趣究竟有多浓。作为律师事务所代理人,许衡适时地参与到谈判中来,既不显得突兀,又很好地掩饰了大洋集团的志在必得之心,是理所当然的最佳人选。 李经理并未见过马定思,只知道他曾在普华永道工作10年,加入淡水河谷后迅速熟悉航运业务,历任首席财务官、监事会监事和副总裁,前不久刚刚升任亚太转运中心的负责人。然而,早在中国的铁矿石供应刚刚出现缺口时,马定思便已经敏锐察觉到其中的商机,并且力主建造船队、自给自足。 时过境迁,当年雄心勃勃的中年人,如今已变成大腹便便的老狐狸。他漫不经心地听罢介绍,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挑眉道:“whereisdr.zhao?” 听对方突然提起赵秉承,许衡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解释说他婚礼在即,无法亲自到纽约来参与谈判。 马定思点点头,没再追问。 所有人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对市场前景的预测中。 许衡不知道对方突然发问意欲为何,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即便赵秉承本人到场,也得向大洋集团履行顾问义务——无论他背地里与淡水河谷有着怎样的勾兑。 走出acm集团大楼的黄铜门,沿街而来的冷风吹得人阵阵哆嗦。许衡蓦然发现自己早已汗流浃背。 李经理将自己的羊毛大衣递给她:“披着吧,小心着凉。” “姐,我没事。”许衡受宠若惊。 对方置若罔闻,直接将衣服搭过来,同时捏了捏她的肩膀:“你表现得很好。” 许衡这才勉强松了口气:“我看马定思不表态,还以为没戏了。” “巨额资产跨国的转让,不是一两次谈判可以搞定的。”李经理加快脚步,直朝着地铁站走去,“法务级别的沟通只是基础,能有今天这样的效果已经不错了。” 许衡眨眨眼睛,回忆不出另外两方究竟有何表态,所谓“效果”更是无从知晓。 然而,就像李经理昨晚所说的一样,想要摆脱律师替人做嫁衣的乙方地位,必须主动参与到资本游戏中来——掌握了更高级别的话语权,才能在初级市场里兑现既得利益。 “你们和淡水河谷的接触,还有谁知道?”坐在地铁上,李经理侧首问道。 许衡皱眉想了想:“应该没多少人。赵老师的保密意识很强,若不是上次王董提起,我压根没想到大洋会清楚这事儿。” “傻丫头,你以为赵秉承有多老实?他才不会傻等着跟淡水河谷签合同。”李经理撇嘴一笑,“到那时候再放炮就晚了!” 许衡转过头来,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国内航运业习惯了各自为战,听到‘淡水河谷’几个字就吓趴了。赵秉承扯着这面大旗,能唬到不少人。据我所知,东南沿线的港口都已经有了跟他长期合作的意向。” “可是……”许衡停顿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如果代理合同签不下来呢?” 她选择了相对保守的提问方式,真正的麻烦在于:如果大洋集团收购成功,淡水河谷势必要退出中国市场,那么赵秉承的承诺又该如何兑现?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7 李经理对此问题显然不以为意:“他如果真有本事,只是借机会减少了客户搜寻成本。与淡水河谷合作的成败不会影响其他业务。” 联想到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赵秉承的应酬、交际活动都有增无减,而她只承担了最基础的事务性工作。许衡意识到自己依然被排除在核心交易之外,并未接触到实质性的客户拓展。 然而,许衡心中默默思肘,她必须尽快与赵秉承取得联系——至少不能让他再这么盲目地自作聪明下去。 刚走出地铁口,李经理便接到一个电话。她却回答得颇不耐烦:“到了到了……我们出地铁站了……你这人有完没完?挂了!” 收起手机,李经理目光复杂地看过来:“你怎么受得了王航这种家伙?” 许衡感觉脸颊发烫,低下头不敢搭话。 “哎,船员在感情上都是被害妄想症。”李经理意有所指地说,“你可千万不能惯着他,否则最后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 许衡“哦”了一声,没再出声回应。 两人刚绕过几棵行道树,远远便见王航身形挺拔地站在街对面。 萧瑟的街景里,他抄着兜,来回顾盼搜寻,像个亟待大人归家的孩子。 许衡顾不得身后的李经理,确认左右无车,便步伐交错着小跑起来。 她想,在陌生的城市里,能被人这样牵挂、惦记、守望、圈禁……其实,也挺好。 第59章 八卦 尽管没有操作过类似业务,对资产跨国转让的了解也很有限,许衡依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船舶融资租赁是一种特殊的融资方式,简而言之就是船东借钱造船,船造好后分期还款。款项还清前,债主合法拥有所有权,是实质上的船东。 大洋集团一旦与acm签署合同,就可以掌控大船船队,王允中之前所说“35艘船里的一半”,就真的成为了国有资产。 到那时,不仅巴西人的矿砂要想办法进港,就连澳洲的矿企也不能再自行定价,中方船东与国内钢厂之间可以直接签订运输协议,垄断上下游业务。 但是,目前的交易仍然绕不开淡水河谷,巴西人作为船舶经营方,有权提出各种要求,试探收购意向,将风险转嫁到买方身上。 如果不能在前期过滤合同陷阱,大洋集团很可能沦为像acm一样的冤大头。 诚如李经理所言,法务级别的接触对于整个转让交易来说,既是基础,更是前提。 回到住处后,许衡干脆搬进了隔壁房间,和李经理趁热打铁,撰写完整的评估意见、修改合同文本、设计收购的步骤安排。 原本满心期待的跨年长假,被突然的工作彻底打乱,许衡却心甘情愿:好律师的价值,并非赢得官司或追回损失,而是防患于未然,确保当事人没有麻烦缠身。 能够提前介入如此重大的资本转让,对她来说是绝对珍贵的经验,远比一两天假期更重要。 王航虽然口头抱怨了两句,却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从没有主动打扰,只是等到每次开饭前,敲门提醒许衡和李经理下楼进餐。 直到将所有材料再三检查,并且与原件核对无误后,李经理才联系上大洋集团的董事会办公室,以传真的形式汇报了此次谈判的最终结果。 前后几个不眠之夜,连轴转的通宵加班,许衡的体力早已透支到了极限。 然而,与满心的成就感相比,这样的付出根本不值一提。 李经理显然也松了口气,一边按摩颈椎,一边有感而发:“王航如果知道你又没睡觉,肯定要来找我麻烦。” 窗外天空已经破晓,有鸟儿在清脆鸣叫。许衡揉揉眉心,轻声道:“正经事耽误不得,把工作完成了才能安心休假嘛。” “小许,”李经理靠上椅背,翘着脚退开几分距离,“我发现你有些方面很像王家人。” 许衡的脸颊又开始发烫,推辞的话语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心中默默期待对方接着说下去。 李经理没有卖关子,继续道:“王航爸妈都是老一辈的大洋人,他妈妈念的是海事大学轮机专业,被组织视为重点培养对象。结果刚上船就跟王叔叔好了,还申请单位开介绍信结婚,把老领导气得不行——前一天刚鼓励男女平等,后一天女船员就被‘潜规则’了,哪有这个道理?” 考虑到八卦秘闻事关王航父母,许衡作为晚辈原本不该好奇。但她就像只偷腥的猫,明晓得不妥,还是忍不住追问:“影响很大吗?” “必须的。”李经理耸耸肩,“都背了处分:男的发配上远洋轮,安排两年船期。女的被留在后勤部门,相当于提前退休了。” “王航妈妈那会儿不是刚参加工作吗?”许衡疑惑。 “要不然怎么说影响大?国企都是铁饭碗,没办法开除你,但有的是办法让你不痛快。” 王航从未提及自己的父母,许衡也没有主动打听。不过,能让李经理这样的女强人有所感慨,想必当事人经历的辛酸坎坷只会更多。 “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叔是公司最年轻的三副、二副、大副和船长,后来掌舵整个大洋集团;我婶就一个人带孩子、操持家里,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是出了名的模范‘海嫂’;王航一开始也常常被老水手欺负,最终却成了新的‘王船’。” 李经理停顿半晌,总结道,“他们家都习惯用行动证明自己。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就是打脸,打那些看热闹的人的脸。” 听完这番叙述,许衡没有感觉畅快,却长长久久地叹了口气:“王航父母挺不容易的。” “这世上有谁容易?”李经理不以为然,“可多数人即便不容易,也没落好。只有那些咬牙坚持的,才能名利双收。” 短暂时间的接触,足以让许衡熟悉李经理要强的性格。她没再反驳,而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得到听众的认可,李经理心情更好了,挑挑眉道:“你跟他们差不多,也是握着一手烂牌,努力地去赢得满堂彩。” 许衡忍不住打断道:“长辈的事情我不清楚,但王董的面子摆在那儿,王航手里应该没有烂牌吧?” “他的事以后让他自己交待。”李经理摆摆手,目光笔直地看过来,“这小子当初给我打电话,打听你和华海所的关系时,可把人吓了一跳——你也晓得,赵秉承这人在业内的评价两极分化,你跟着他,风言风语也不少。” 许衡这才明白,对方并非信口开河,而是有备而来:如若自己和王航有结果,新加坡的表白就算是一笔烂账,李经理作为消息来源便怕脱不开干系。 理清楚前因后果,许衡也彻底放松了:“姐,没关系。律师这行原本就得罪人,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8 我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李经理的视线亮了亮,随即自嘲地笑笑:“我其实是想说,你比我想象的能干、懂事,王航没有看走眼。” 朝阳下,许衡真真正正地开怀大笑起来。 工作结束后,假期只剩下两周。 李经理有亲戚早年移民美国,之前已经计划好去旧金山过春节,家人也都在西海岸等她。 临走前,她建议王航和许衡只玩美东:“你们没多少时间,来回赶路不划算。这边的纽约、华盛顿、费城就够看了。” 王航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哭笑不得地说:“姐,你是来拆台的吗?” 见李经理满脸莫名其妙,许衡解释道:“我们加班的时候,他已经在规划行程了。地图攻略看过不少,写满整整一册笔记本。” 李经理吹声口哨,像是听到了某个大稀奇:“臭小子,你还真舍得下血本啊。” “我这叫‘不打无准备之仗’。”王航将车门关好,绕到驾驶座旁边,“走吧,送你去机场。” 目送越野车从地下室开走,许衡转身回到房间。脑袋刚沾着枕头,便晕乎乎地陷入沉睡:这几日压力太大,猛然松懈下来,神经早已不堪重负。 模糊中,有人开门进房,替她掖好被角。床的另一边重重陷下去,某个能量源正散发着热量,驱散了空气里无尽的寒意。 再睁开眼,太阳已经升至头顶,透过铁棱固定的玻璃窗照进室内,将地毯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几何形状。 有吻从耳后轻轻掠过,男人嗓音低沉地问道:“醒了?” 那熟悉的温度令许衡心安,身体也愈发松弛地陷进床铺里:“……我睡了多久?” “几个小时。”王航用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带着无尽缱絹,“黑眼圈都出来了。” 许衡闭着眼睛微笑:“嫌弃?” “有点。”他低头吻住她的眼睑,湿濡温暖的触感格外亲昵,“真想把你圈养起来。” “然后呢?” “好吃好睡地养着,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看、能够碰。” “啧啧,”许衡依旧闭着眼睛,“养猪呢?” 王航的声音里带有笑意:“是啊,养肥了好过年。” “等肉包饺子?”她故意板起脸,皱着眉头睁开眼睛。 对方整个人压过来,劈头盖脸的吻从天而降,声音含混而模糊:“……等着下猪仔。” 拥抱伴随着抚触,浅笑混杂着喘息,唇齿交缠着温存。 室内的空气再次升温,沸腾了孤独多日的寂寥,将情*欲引燃成无边烈焰。 再起床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一盏盏白炽在街边点亮,串联起纽约冬日特有的萧瑟清冷。 “又浪费了半天,”许衡一边换衣服一边懊恼地说,“这样下去怕是真没时间玩美西了。” 王航刚洗完澡,发梢还在滴水。他腰间围了条浴巾,颀长精壮的身板散发出薄薄雾气,背光站立窗前,观望着街上的景致:“咱们这次单玩美东吧,纽约本身能逛的地方就不少。” 许衡捡起衬衫搭在男人肩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言语中有些不舍:“你做的那些计划怎么办?” 大掌揉上发顶,王航回答得很随意:“以后再用嘛,难道你这辈子都不来美国了?” 许衡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亲吻打断。她的手抚上男人的背脊,感受着光滑流畅的肌肉轮廓,心跳不由自主地再次加快。 待到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王航抵着她的额头说:“重要的不是去哪儿,而是跟谁在一起。” 窗外街灯的映照下,男人的一双眼眸愈发闪亮,像极了“长舟号”甲板上曾经见过的漫天星光。 许衡没再争辩,而是允许自己彻底沦陷,心满意足地托付信任。 第60章 帝国 纽约是座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和老牌资本家世代居住的上东区不同,地处中央公园另一侧的上西区是新贵族的聚集地。这里有数不清的艺术馆、咖啡厅、歌舞剧院。 在这里,艺术和生活同在,财富与享乐交融。 大洋集团美东公司的这栋楼地处42街和43街之间,走两步便有轻歌曼舞的小酒吧、牛排馆,据说网上风评还很不错。 然而,为了省出时间去更多地方,许衡和王航还是决定利用这个夜晚,去到纽约市的地标——帝国大厦吃晚饭。 王航这些天攻略做得很详细,甚至把几部有名的电影都重温了一遍。作为美国精神的象征、与好莱坞合作最多的摩天大楼,帝国大厦已经成为“浪漫”的代名词,申请在此举行婚礼的新人甚至需要排队。 大厦裙楼的西北角有家餐厅,近年刚刚开放,是游客近距离接触大厦的第一站。餐厅里的木制吧台又长又宽,墙上贴满旧式海报,临街落地窗旁坐着三三两两的食客。 “味道估计会很一般。”点完餐,王航解释道,“来这儿吃的是个情趣。” 许衡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这里的室内装潢豪华丰富,透露着黄金年代特有的虚荣浮华:“主要是怀旧吧,真讲情趣的话,就该去那些空中餐厅。” “你想去吗?” 许衡摇摇头:“没必要。我们吃不惯西餐,换哪里都一个味儿。” 王航笑起来:“纽约的中国城是西半球最大的海外华人聚居地,里面有非常地道的中餐。你若想吃就好好把握,其他地方恐怕没这么方便。” 她在吃饭问题上向来没什么讲究,倒是因此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跑船到纽约来的机会很多吗?像是很熟悉这里一样。” “还行吧,”他喝了口水,“环球航线会有几个固定港口,纽约算是其中之一。” 许衡双手撑在下巴上,望着窗外的街景出神:“环球航线啊……” 王航揉了揉她的发顶:“你感兴趣的话,下次也可以来嘛。集装箱船航速快,个把月就能走完。” “估计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许衡遗憾地说,“淡水河谷的底牌没亮出来,回国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侍者开始上菜,两人没再继续交谈。 直到饭吃了一半,王航突然清清喉咙,再次出声道:“我不是大男子主义,女孩子当然可以有事业追求。但是,小衡,别勉强自己,好吗?” 许衡很少听他如此郑重地发表意见,当即愣住,晃神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想说什么?” 王航叹了口气:“李姐是不是跟你讲过我家里的事?” 回忆起黎明时分的那场对话,许衡谨慎地回答道:“就随便带了几句,没细说。” 他放下刀叉,长指扭结,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你恐怕早就见过我爸爸了。他表面上挺严肃,其实人很好说话。我妈的性格比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79 较强,和她相处需要多些……耐心。” 许衡“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在邀请我见家长吗?” 王航没料到她如此反应,有些猝不及防,随即也低头笑起来:“只是让你有点心理准备。李姐他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光晓得我妈能干、了不起。大家都忘了,她当年在单位里也很有前途,论能力不比我爸差。无论多么成功的海嫂,最终还是幕后英雄。对于我妈来说,其中的落差很大。” “你怕我成为像你妈妈那样的人?” 王航耸耸肩:“不想你像她活得那么累。” 许衡伸手过去握了握他,目光清亮而坚定。两人于沉默中静静相望,一切体谅、信赖、希望都尽在不言中。 用餐完毕,他们尾随着最后一拨游客走进帝国大厦的正门。 迎面而来的大理石墙面上,巨型铜质壁画闪闪发光,笔直线条勾勒出整栋大楼的壮观轮廓。挑高的入口大厅里金碧辉煌,用丰富的色彩、醒目的几何图案将装饰艺术风格体现得淋漓尽致。 联想到这栋大楼建成于1931年、曾经保持40多年的世界最高楼记录,而且至今仍有大批企业在此办公,许衡感觉自己穿越了历史。 另一侧的狭窄通道里,游客们正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等待接受安检。 911之后,因为担心成为恐怖袭击的下一个目标,帝国大厦曾经被迫关闭。回复开放后,安保等级上升了几个档次,登顶游览所耗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即便如此,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依然络绎不绝。 因为已经错过了高峰期,此时的队伍放行很快。王航牵着许衡,绕过一根又一根立柱,小跑着跟上队伍的末尾。 身着紫色制服的电梯员拦住厚重铁门,待他们进入后,按下80楼的按钮。 轿厢里站满了人,王航将许衡护在角落里,彼此双手紧紧相握。 从零加速到几十公里的时速,在垂直距离上难免会令身体不适。然而,当温暖的热度从皮肤下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她却觉得无比舒适惬意,省却了一切计较。 一首背景音乐还没播完,电梯便稳稳停在了80楼。或许是为了保留神秘感,这里只有纪念品商店,而没有留下任何窗口。游客们集体换乘另一部电梯,再次升上86楼的观景平台。 电梯门刚打开,便听见有游客“哇哦”一声,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 许衡身前的大个子白人接连说着“aazing!tiiaazing!(惊人,这太惊人了!)”,几乎挪不动步子。 她有些着急,探头探脑地想离开电梯,却挤不出密集的人群。 直到王航伸手拨开一条路,玻璃窗外的壮丽景象方才展现眼前:深黑如墨的背景下,纽约市的轮廓被灯光细细勾勒。仿佛一位身姿婀娜的少女,用面纱遮住了容貌,却愈发引人遐想。密密麻麻的建筑物由近及远,一点点铺撒、蔓延开来,静静绽放在无边夜色之中。 走上观景台,狂风呼啸着擦过耳膜,许衡听不见王航在说什么,只觉得肺里的空气都快被抽干了。 然而,这至寒至清的高空却又具有无穷魔力,令灵魂都漂浮起来。 俯瞰着大都会的光鲜浮华、感受着整座城市的喧嚣脉动,许衡以为自己从未离天堂如此之近,或者离尘世如此之远。 王航搂着她,两人缓缓漫步,从大厦的南面出发,顺时针环顾自由女神、华尔街、中央公园和布鲁克林大桥。 游客们站在防护栏旁边,或合影留念,或极目远眺,挡住了最直接的视线。可即便隔着重重人影,依然不影响内心所受到的强烈震撼。 他们出门前特意换上了御寒衣物,在这样的高空中显得特别徒劳。冷风从夹层和缝隙里侵入,带走了身体里最后的热量。 许衡在王航怀中越缩越紧,却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睁大双眼,目睹这人力最极致的建造,以及被彻底改变的世界面貌。 再次回到出发点,王航指着遥远海面上孤独的光影,含住了她的耳垂:“看,船。” 哈德逊河与东河彼此交汇,勾勒出曼哈顿岛的西南角。这里地势低洼,是纽约城最早的发端。华尔街绵延起伏的天际线背后,则是冰冷潮湿的北大西洋。 从高空向下望去,星星点点的航标指引航道,商船亮起舷灯、桅灯和艉灯,以令人无法察觉的速度缓慢移动。宽广黑暗的水面被点亮,同时带来的还有海与风的气息。 纽约从建城的第一天起,便是向海而生,城市发展始终围绕着港口建设。 法国人、荷兰人、英国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新大陆、新阿姆斯特丹、新约克,一个个名字异曲同工;英荷之战、独立战争、911恐怖袭击,无数波澜起伏不定……这座无围之城面对征服与挑衅,没有选择封闭或对抗,而是用宽广的胸怀海纳百川,成为世界民族的大熔炉。 许衡看到了船,也看到了美国最古老商业中心的坚持与信仰。 因为强大,所以勇敢;因为勇敢,所以包容;因为包容,所以更加强大。 方此时,衣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许衡抖着手掏出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着“赵秉承”三个字。 王航也看到了,没说话,转身推开玻璃门,将她引进温暖的室内。 与观景台外的投影灯相比,这里的光线柔和不少,甚至有些昏暗。许衡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赵老师,我一直在找你。” 她之前曾多次打电话回国,对方不是无法接通就是关机,完全联系不上。如今主动联系,想必应该知道了大洋集团的资本运作。 “小衡,”赵秉承的声音有些飘渺,像是隔着一整个世界,“纽约好玩吗?” 许衡正在脑海里组织语言,试图解释a集团出让船队所有权的前因后果,听到对方的问题未能及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问你纽约好不好玩?”对方语带笑意,态度却很认真。 没有拿电话的另一只手被王航握着,连搓带揉地渐渐暖和起来。许衡看着眼前人,恍然道:“挺好的。” 赵秉承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第61章 守护 赵秉承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历数美东的风景名胜,建议许衡有空多转转。 她屡次想要打断,或者将话题转移到大洋集团和淡水河谷身上,却都被对方生生堵回去。 这通电话令人颇为不安,就像明知水面下有莫名的危险在翻腾酝酿,水面上却还在粉饰太平、欲盖弥彰,只能营造出更加紧张的气氛。 如果不是王航陪伴身旁,并且牢牢握着她的手,许衡肯定没有勇气继续听赵秉承胡扯。 “你这次可以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0 顺便考察几所大学,想办法申请llm在那边念书也行。之前不是一直想着继续深造吗?费用由所里负担……” 听见对方越说越不着调,许衡终于忍不住呵斥道:“赵老师,你到底怎么了?!”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下来,只听得到男人沉重的呼吸声。再开口时,他似乎小心翼翼:“小衡,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情况变得有多糟糕,我都会不计代价地保全你。” 说完,不待许衡回应,电话便被挂断了。 赵秉承不是一个喜欢作出承诺的人,即便在两人感情最好的那几年,他也未曾向她许诺过将来。 如今突然弄这么一出,惊悚效果可想而知。 望着电话,满脸莫名表情,许衡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航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傻了?” 许衡抬头:“赵老师恐怕有麻烦。” 王航冷哼一声:“他那种处世风格,有麻烦不是迟早的事吗?” 许衡紧皱着眉头,试图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还是早点……” “‘早点’什么?”王航瞪着她,张扬跋扈道:“你敢开口试试?” 许衡没再吱声,心境却不复之前那般轻松。 法律服务市场的竞争很激烈,不少人选择在大团队里打杂,过几年掌握了客户资源,便果断另立门户。 华海所里的团队关系也不固定,她给赵秉承当徒弟,前后六年有余,始终任劳任怨——总想多学点东西是一方面,受人恩惠的良心债是另一方面。 如今对方突然冒出这番话,依照许衡对赵秉承的了解,肯定是有什么大*麻烦,完全超过了他的控制范围。 常娟? 淡水河谷? 船东协会? 尽管潜在的麻烦多种多样,但应该都不足以让赵秉承自乱阵脚才对。 走出帝国大厦,许衡的心早已飞到地球背面,思考排除可能出问题的方方面面。 过斑马线时,王航猛地拉了她一把,难得黑下脸:“怎么搞的?!有车都看不见?!” “哦,对不起,我没注意。”许衡眨眨眼睛,抹抹脸,勉强回神道。 时近深夜,纽约街头却依然热闹喧嚣:游客们来来往往,马路上的车辆呼啸而过,沿街的霓虹灯箱光芒闪烁,导购员还在店铺外招揽生意。 他的侧脸被忽明忽暗的灯光掩映,显得有些陌生,说出的话语却十分清晰:“这世上需要操心的人和事太多,我们不可能面面俱到。但你做任何事都有一个前提——把自己先照顾好。” 王航目光笔直地看过来,两只手掐在许衡肩头,有些微用力。 “我……”许衡哽了哽,“你等我一下,我再打个电话。” 十字路口,人来车往,偶有司机将头伸出窗外,大声咒骂着路旁的行人。 纽约的冬天总是特别寒冷,深夜在露天里待久了,手脚都被冻得有些麻木。 许衡不死心,先后拨通赵秉承的手机、座机、办公电话,就连滨海别墅也没放过。结果不是关机便是无人接听,声声机械蜂鸣令人心烦气躁。她又打电话给团队里的同事,得知赵秉承一直没有回去上班。 “婚礼?你不知道吗?已经取消了啊,说是新娘身体不好……” 听到这里,许衡隐隐意识到大事不妙,但常娟那天晚上的精神状况确实很糟,入院治疗也不是没可能。 或许赵秉承只是因此有压力,所以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王航从街边小店买了包烟回来,偏着头点燃,眯眼吐了一口,方才出声:“电话打完了?” 许衡从没见过他抽烟,面对这般情景,不由得瞪大了眼:“你会抽烟?” “认识你这种家伙,不想办法排遣一下,我怕自己迟早会被呕死。”男人嘴里说着气话,手却将她拽进怀里,认真地教训道:“跟紧点。” 绿灯再亮时,两人终于穿越斑马线,走进地铁入口。 王航将烟头按灭在垃圾箱上,心不甘情不愿地问:“姓赵的那边出什么幺蛾子了?” 许衡先刷卡进站,等他跟过来才说:“赵老师的电话打不通,婚礼好像也取消了,娟姐恐怕又犯病了。” 纽约地铁二十四小时运营,平日里熙熙攘攘,过了半夜就成为牛鬼蛇神的聚集地。 王航牵着她往站台前面走了几步,站定在车头可能停靠的地方:“我不管你以前跟赵秉承有什么关系,过去的事情就算是翻篇了。小夫妻俩吵架,谁能分得清是非对错?别掺和,越掺和越乱。” “道理都明白,”许衡点头,“但这次的事情很可能与我有关。” 走投无路时的患难相助,无疾而终的办公室恋情,院长千金的突然垂青,母亲病重后的雪中送炭……这些年的感情经历,真说起来无非几句话而已,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沉重。 列车进站前,许衡已经将过往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三人在别墅那晚混乱的撕扯。 王航听完没多说话,只是将她又搂得紧了一些。 和他们一样,大部分乘客都选择了靠前的车厢。轨道被车轮撞击,发出规律的噪音,两人靠站在角落里,互相依偎。 许衡将头埋进他的胸口,嗅着陌生的烟草气息,听到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音,感觉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车过几站之后,她听见王航沉沉叹息道:“我怎么没早点遇上你?” 那双大掌揉抚在脊背上,有着令人心安的力量,眼眶中的酸涩终于凝结成泪,沁湿了对方的衣襟。 王航再次将人抱紧,下巴磕住她的发顶,如同守护着自己的心。 回到房间里,他让许衡先去洗澡,转身走出阳台,拨通了另一个人的手机:“姐,你到旧金山了吗?” “哎哟哟,终于记起我来了,感动死个人啊。”李经理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激动得明显夸张,“飞机晚点三个小时,不过好歹是到了,正吃饭呢。” 王航干笑两声,懒得再打哈哈,选择单刀直入:“上次你说常院长女儿的病是装的,有什么依据吗?” 李经理似乎哽住了,呛咳好几声才缓过劲来,语气很不好听:“王航,你能再势利一点吗?好歹多寒暄两句啊,目的性不要太明显……” 正当他准备打断这喋喋不休的抱怨,对方却自觉将话题引了回来:“她早恋的事情我跟你说过吧?” “被人甩了之后精神失常?”王航皱眉,“说过。” “这丫头性格有问题,很容易患得患失。其实高中生早恋没什么,关键是男孩子不喜欢她,倒跟班上别的女生走得近了点。常娟居然就拿剪刀把那姑娘的脸给划了,乖乖哦,对方家长差点把学校给拆了。” 李经理回复正常语气,继续道:“那时候高二嘛,1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1 7岁,过了刑事责任年龄。受害人憋着一口气,不要赔偿,就要判刑,常院长也是焦头烂额。” “这关她精神病什么事?”室外温度很低,王航四肢冰凉,已经听得很不耐烦。他从裤兜里冒出一根烟,抖着手点燃。 “所以我就不想跟你们这种法盲讲话!”李经理怒斥道,“常院长怎么可能让独生女儿去坐牢?可事情是在教室里犯下的,同班同学都看见了,想脱罪没那么容易。只好疏通关系做了个精神病鉴定,证明常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也就不需要再负责了。” 王航这才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李经理得意地笑起来:“姐姐我这些年不是白混的好伐?黑白两道多少认识点人……” “说实话!” “你姐夫有同学在精神病院工作。” 李经理的爱人是位心血管病专家,老牌名校毕业后参加工作。因为临床技术很好,常常受人所托,各种社会关系不少。 王航想了想,换了个语气道:“姐姐,你们是在吃团圆饭吧?我姐夫和外甥都来了?旅途顺不顺利?” “……王航,你还能更虚伪一点吗?” 他笑起来:“让我跟姐夫聊两句呗。” 许衡从洗手间出来时,看到王航站在阳台上抽烟,连忙拉开了门:“这么冷的天,你出去吹风干什么?” 他将一边弹烟灰,一边解释道:“美国室内严禁抽烟。” “就咱们俩住这里,有什么好计较的?”许衡伸手拽人,“你傻啊!” 王航只好将烟蒂按灭在栏杆上,跟着她进了房。 室内没有开灯,只有卵黄色的光从洗手间里透过来,勾勒出淡淡的阴影。 许衡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与他的烟草味道混杂、交融,形成特殊的氛围,催生难以言喻的情*欲。 眼见着男人的眸色渐渐暗沉,原本情绪低落的许衡也忍不住笑道:“还来?一日三次,不要命了?” 王航欺身靠近,将她压倒在床铺上,动作坚定而不容抗拒:“你这问题本身就是挑衅。” 第62章 除夕 第二天就是农历新年,两人一觉醒来,国内的春节联欢晚会刚刚开播。 美东公司在楼下餐厅准备团年饭,打电话问王航要不要凑个热闹。 他望着正在梳头的许衡,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你还不饿?”她从镜子的影像里看过来,满脸打趣的神情,“我可是能吃掉一头牛。” 王航伸了个懒腰:“天天吃一样的口味,腻。” 许衡侧身坐上床沿:“人怎么不腻?” 他将脸埋进枕头里,吭吭地笑:“你以为‘夜以继日’是想干嘛?” “干嘛?” “看看自己什么时候会腻呗。”王航抬眼,眸光中有纯真有狡黠。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撒在他的发梢与睫毛上,镀了一层金。在白色被褥的衬托下,男人半裸的身形近乎完美。 许衡没有计较这番调戏,而是不由自主地将手触上他的背脊,张开五指,细细感知那流畅的肌理。 俯卧着的王航背宽腰细,呈现出完美的倒三角形,腰臀在被单的覆盖下,依然显得曲线饱满,充满了纯粹而男性的力量感。 室内温度又在升高,她摇了摇头,勉强唤回神智:“快起床,再睡就该睡一年了。” 王航动作很快,洗脸漱口换衣服,只花了几分钟便统统搞定。 冬日的曼哈顿阳光和煦,走在中央公园的林荫道上,偶尔有跑步者和遛狗的人从身旁错过。许衡挽着王航的手,吃着甜甜圈当早餐。为避免咖啡泼洒,他们的步伐很慢、很小心,就这样不慌不忙地走向大都会博物馆。 很难想象,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能有占地面积如此巨大的绿地,而且起建于一百多年前。围绕着中央公园,还有数不清的博物馆和歌舞剧院——对于纽约人来说,这里不仅是休闲度假的圣地,更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情结与回忆。 “以前来过这儿吗?”许衡擦净唇边的糖霜,心满意足后,有些好奇地问道。 王航耸耸肩:“没有。” “为什么?” “港口离得远,市区住宿不便宜。” “可以住美东公司嘛。”许衡颇感意外。 他笑起来:“这次是占李姐的便宜,她和法务部负责签单。不然你还真当大洋集团是咱们家开的啊?” 许衡吐吐舌头:“回头真得好好谢人家。” 王航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操心,反正不止欠这一笔人情,还不还都无所谓。” 远在旧金山的某间大宅里,李经理正忙着为全家人准备年夜饭,背脊却突然溯出一阵寒意,逼得她打了个喷嚏。 临近正午,许衡和王航方才穿越整座中央公园,抵达了位于82街的大都会博物馆。 博物馆的正门是座新歌德式外型的建筑物,宽阔的楼梯、门廊,使其看起来显得尤为壮观。成群的鸽子在广场上栖息,偶尔还有小松鼠从树丛里钻出来,探头探脑的模样十分可爱。 两人正准备站在广场上拍照,王航裤兜里的电话震动起来。他低头一看,是家里的座机。 “你先接吧,我去那边转转。”许衡刚要走开,却被男人拽住。 “是我。”王航牵着她,随便找了处台阶坐下来,长腿舒展着,显得格外放松。 王允中的声音依然如雷贯耳:“上岸了?” “嗯,在伊丽莎白港交的船。” 对方沉默片刻:“过年也不知道回家!” 王航挠挠脑袋,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之前解释了啊,成败在此一举……” “少来。”王允中不耐烦地打断道,“别人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是还没娶媳妇就忘了娘。” 王航只是笑,不说话。 作父亲的叹了口气:“你这次是认真的?家里那套房子要不要准备装修?” “等我们回来再说吧。”王航顺手搭上许衡的肩膀,“到时候听她的意见。” 厨房那边有动静传出来,王允中连忙压低了声音:“转钟的时候给家里打电话,我会让你妈接的。” 王航抬腕看看手表,还有几十分钟,心下了然:“我明白。” 话音未落,王允中那头已经断线。 许衡坐在近旁,却始终保持脊背挺直,与他隔着适当的距离。见电话挂断,方才回过头来,探问道:“王董?” 王航“嗯”了一声,随即想起来:“你以后可别这么叫他,我爸最烦乱七八糟的名头了。” 许衡皱眉:“那叫什么?” “王叔?要不直接跟着我叫‘爸爸’。”王航果断地自作主张。 “臭不要脸。”许衡脸颊通红,埋头走在了前面。 爬过一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2 段长长的楼梯,他们很快进入到博物馆的大厅里。 大都会博物馆是世界三大博物馆之一,与卢浮宫和大英博物馆齐名,藏品种类和数量都令人叹为观止。这里游人如织,一年四季都需要排队进入。好在大部分时候都放行很快,他们不一会儿便领到了门票。 王航借口要去洗手间,独自找到大厅里的僻静角落,拨通了越洋长途。 电话响过几声,被很快接起来,王妈妈特有的嗓音懒懒发问:“喂?” “妈,我是航航。”他的语气十足乖巧,“新年快乐!” 王妈妈冷哼道:“小没良心的,总算有点记性。还在‘长舟号’上?” 王航笑了笑,左右而言他道:“今年春晚没看吧?等我回来,咱全家人一起看。” “哪年不都是这样。”王妈妈无奈叹息,“以前是等你爸,好不容易熬到他上岸,你又跑船去了。” 尽管表述方式不同,怨气却一如既往,王航明白母亲的委屈。每逢佳节倍思亲,平日里可以随随便便地糊弄,万家团圆的时候再科插打诨,就显得有些不应该了。 没等到他回话,王妈妈主动说:“卫星电话很贵的,快挂了吧。” 王航听到这话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连忙道:“没事没事,就当给我爸汇报工作的,公司报销。” “他?”提到自己的丈夫,王妈妈的多愁善感荡然无存,“好歹知道今天要按时下班,平常天天都是十点之后才到家。” “公司领导嘛,是这样的。” “哪个领导当的有他这么窝囊?” 王航转圜道:“我爸不是窝囊,是管理人性化。” 王妈妈嗤之以鼻:“天天忙着替下属擦屁股就叫‘人性化’?一点霸气都没有。我没指望靠他出头,可你说说,你上船多少年了?终身大事都耽误了,也该轮岗上岸了吧?他倒好,别的船长都能想办法喘口气,却把自家儿子扔海上漂,捞都不带捞的!” 从母亲刻意提高的音量上,王航百分百确定父亲就在旁边,恐怕连电话听筒里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揉揉太阳穴,王航苦笑道:“现在经济下行压力这么大,从地方到中央都强调稳定,领导们一个比一个怕事,很正常。” “谁说的?”王妈妈明显不服,“你瞧瞧海事法院的常院长,女儿吃了亏,立马找人把那男的弄臭,看着多痛快。” “说什么呢?”父亲的声音远远传来,难得强硬地夺过电话,“航航,别听你妈乱讲。好好开船,就这样,挂了。” 电话那头的蜂鸣声与王妈妈的怒吼声几乎同时响起,王航半天反应不过来。将手机屏幕放在眼前,方才确定是真的断线了。 回想起妈妈之前提到的事,他当即就要跟旧金山联系,却鬼使神差地按开了手机上的浏览器。 调出默认的搜索引擎后,王航屏息输入了“赵秉承”三个字。 手机卡是国内的,在美国需要搜索当地的运营商信号。看着屏幕上的漏斗来回翻转,王航只觉得心跳越来越重,几乎就响在他的耳畔。 页面终于开始刷新。 第一栏是律师事务所的官方推介,华海所买断了几大搜索引擎的广告位,替旗下的金牌律师做宣传,配上那人斯文儒雅的相貌,很是相得益彰。 王航以前就搜索过赵秉承的信息,尽管对律师本人没什么兴趣,却也浏览了相关页面,对其中的内容记忆犹新。 如今,再次看到这内容清晰、编辑整齐的广告栏,他竟默默地松了口气。 第二栏是与之同名的一位男歌星,身材相貌俱佳。新近出道,人气一般,但照片ps得颇有水准,是名词条里的默认弹出内容。 王航再次将手指往下滑。 第三栏是网友提问:“华海律师事务所副主任赵秉承现状如何?会被吊销执照吗?” 提问时间是3小时前。 已经产生了最佳答案,并且有几十个人觉得该问题有用。 王航来不及细看,继续往下翻页:“律师骗婚门事件最新消息:赵秉承许衡已双双出国”,“如何看待华海律师事务所赵秉承骗婚事件”,“起底华海律师事务所副主任赵秉承骗婚原尾,小三许衡资料照片曝光”…… 默认弹出的图像中,许衡和赵秉承的合影赫然在目。王航看过他们在历届海商法年会上的照片,以及律师事务所的官方宣传画,因此一眼便认出了这些图片。 然而,照片底下的评论却不再是简单的官方措辞,各种恶毒的辱骂、诅咒触目惊心,评论成千上万,简直是网友怒气最直接的显示。 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 王航一边快步走回大厅,一边清空浏览痕迹和搜索引擎,只想先找到许衡再说。 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女孩独自站在吊灯下,背影看上去孤零零的。 王航顾不得自己正身处博物馆,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许衡没有回头,他便直接小跑起来,走得很近之后才发现,对方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 第63章 求婚 许衡回头,看见王航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脸颊上有细微的汗珠。 她轻笑起来,声音淡得听不出语气:“急成这样?” 王航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跳和表情:“我叫了你好多声。” “没听见。”她晃了晃手机,补充道:“刚想开机看时间。” 王航连忙抬起腕表:“十二点半,不着急。” 博物馆分上下两层,从非洲到欧洲,再到美洲和亚洲,三百多万件藏品,横跨多个艺术门类,即便只是走马观花也要耗费一天时间。 正是春节长假,有不少国内的游客成群结队,大声喧哗着走过展厅,引得西方人纷纷侧目。 他们对西方艺术都没有研究,尽管也觉得美丽的画作与雕塑赏心悦目,但着实看不出什么道道。更何况王航心中早已一团乱麻,还得防备同行的国人是否有意外之举,对这些花花绿绿的展品根本提不起兴趣。 倒是许衡对西大厅的中国文物颇为感慨,两人于是绕开博物馆指南推荐的参观路线,挑了条僻静小道,晃晃悠悠地爬到二楼。 午饭时间,展厅里的游客越来越少,王航在角落里找到一把椅子。 椅子不大,刚够两人紧挨着坐下。 窗外是中央公园的草坪,寒风凋敝中依然保持青翠;文物在室内静静陈列,隔着千百年的时光,诉说无言的历史。 王航和许衡背对背坐着,双手在身后交握,各自面对着不同的景象。 他几次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将视线转向窗外,眯着眼睛数起了鸽子。 许衡靠着男人的背脊,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说出的话也有些孩子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3 气:“我还以为你们公司已经够有钱了。” “怎么讲?”王航心不在焉地问道。 “民族资本主义起家,在上西区有那么好的房子。”她随意列举道,“但跟真正的美国权贵相比,还是差了点。” “不只差了一点。” “嗯。即便比尔盖茨那些it首富,对于纽约人来说,恐怕也算不上什么。” 王航挑挑眉:“什么才算呢?” “上三代有‘老钱’,下三代给大都会捐过东西。”许衡颔首,“这样应该差不多。” “啧啧,你的阶级划分标准还真‘严格’。”他打趣。 “‘阶级’这个东西,在任何社会都不是那么容易逾越的。如果有钱就能够改变阶级,它恐怕也不值得人们为之奋斗了。” 王航扭头:“你准备怎么奋斗?” 许衡回眸看他,目光中有星星点点的光:“我安贫乐道,觉得现在这样再好不过。” 王航转过身去,夸张地长吁一口气:“还好,好养活。” 许衡不服反问:“哪有那么大压力?” “我们跑船的不容易。”他解释,“没钱吧,媳妇会跟人跑掉;出海赚钱吧,媳妇还是会跟人跑掉。” 许衡靠着他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王航捏了捏女孩的指尖:“喂,结个婚呗?” 她没回话,他以为她没听见,便也没好意思再说。 过了半晌,见对方依然没有动静,王航有些沉不住气,方才转过身来打探。 许衡红着眼圈,默无声息地哭,脸颊被泪水沾得透湿。 王航的心顿时就被拧紧了,一边手忙脚乱地擦拭,一边埋怨道:“不愿意就算了,哭什么?” “谁说我不愿意?” 许衡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掩面俯在男人肩上,大大方方地哭了起来。 稠湿的触感蔓延,王航的心跳也随之漏掉了几拍。 再次恢复搏动时,却比以往任何时刻更加真实、强烈。 那天下午,两人躲在博物馆的二楼角落里,长长久久地相互依偎。 直到天色渐暗,窗外飘起雪花,展厅里开始播放悠扬的轻音乐,提示游客尽早离场。 临出大门前,许衡裹紧了帽子围巾,只剩下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露在外面。 王航怕她把自己憋死,试图摘除明显多余的遮掩:“这样死捂着没用,别人还是看得出来你哭过。” 许衡挣脱了躲开两步,声音沙哑道:“认不出来脸就行。” 说完,她再次用围巾捂住了口鼻。 事实上,入夜后的曼哈顿街头寒风格外凌厉,大雪已经有了铺天盖地的阵势。许衡的这幅装扮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王航叫了辆计程车,直接将人载回住处。他们没再出门,而是直接用微波炉加热方便食品,坐在地毯上迅速填饱了肚子。 一场如约而至的大雪,为纽约的农历新年报岁。 温暖的被褥里,许衡缩成一团,手脚全部被男人压住,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定。 没对彼此做出过多要求,王航在她头顶上发出绵长而规律的呼吸声,令气氛彻底松弛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到怀中人已经睡熟,他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单,赤脚走近书桌,打开了电脑。 窗外的白雪世界一片清明,与中文网络上的热闹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经过一夜的发酵,“赵秉承”、“骗婚”等关键词的衍生链接已经多达14000多个,论坛高楼还在节节攀升。不断有知情人跳出来爆料,各种声音真真假假,无从分辨。 王航没有犹豫,直接找到被援引最多的帖子,开始细细研读。 文章内容并不复杂,常娟以第一人称的口吻,控诉自己遭遇凤凰男骗婚。赵秉承为谋求家产,与情人许衡狼狈为奸,采取欺骗、诱导的方式,追求城市出生的孔雀女。 事情败露后,男方逃避问题、拒绝见面,和小三一起出国。最终导致女方精心筹划的婚礼毁于一旦,在亲朋好友面前尊严尽失。 长帖中,常娟历数自己在感情中的种种付出,并将为许衡母亲治病的单据晒出来,证明其受骗之深:“他比她大十多岁,平日里师徒相称。为达到骗婚目的,两人将我彻底蒙在鼓里,丧失了法律职业者的基本道德。” 这篇文章又臭又长,其中多次出现逻辑矛盾,王航差点就读不下去。 然而,他还是将进度条拉到后面,着重阅览网友们的评论。 果不其然,大部分留言者义愤填膺,要求人肉涉事渣男和小三。很快便有好事者将赵秉承和许衡的照片贴出来,包括两人的工作单位和联系方式。 昨天是国内的除夕夜,许衡和他不想被拜年短信轰炸,双双选择了关机。 若非等着旧金山那边的消息,王航恐怕也不会接到父亲的电话。 他轻轻换了口气,继续翻页。 有知情者现身爆料,言之凿凿地称赵秉承心怀不轨、风评很差,在海商法界人尽皆知。 楼主贴出微博链接,发誓要将舆论攻势进行到底,为自己讨回公道。 王航点开微博,发现注册名为“律师界败类”,粉丝已然破千。其中发布的内容多为图片,将网贴、照片及赵秉承、许衡的个人资料贴得满天都是。 博主说自己发帖的同时,已经将内容复制粘贴,电邮给所有业内相关人士。 附加的截图中,去年海商法年会的通讯录被公开。下至律所新人,上至航运公司老总,单位职务加邮件地址,统统被暴露在公众面前。 他赶忙点开自己的公司账户,发现群发邮件赫然在目,已经被系统自动识别投入垃圾箱。 还有几封脑残粉的声援邮件,零零星星地躺在收件箱里,显得格外刺眼。 王航看了看收件时间,都在美东时间中午十二点以前。 想必父亲也受到了骚扰,所以才会反常地主动给他打电话。 母亲虽然不上网,但作为董事长夫人,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应该也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因为有着共同的职业理想,王航虽然由妈妈带大,成年后却和爸爸更加亲厚。再加上两人在公司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多事情都绕不开彼此。 这次在纽约上岸,他给父亲打过预防针,简单介绍了许衡的个人情况。 王妈妈性格比较强势,对付她最好的办法就是生米煮成熟饭。 正因如此,王航才准备回国后直接摊牌。 谁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王航想起昨晚从帝国大厦下来,赵秉承始终拒绝接听许衡的电话——出了事只顾自己逃避,却把女人们推到第一线,这行为简直与缩头乌龟无异——他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 心中郁卒烦躁,王航起身抓住烟和打火机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4 ,再次走上阳台。 美东公司也有专职法务,挂名海商法学会,负责和国内联系沟通。不出24小时,这场丑闻便会人尽皆知。 好在他跟许衡很快就要离开纽约。 雪花从天而降飘飘洒洒,给大地穿上了一层银色外衣。王航抖着手点燃香烟,在寒风萧瑟中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远洋船员常年漂泊海上,因为通讯手段的有限,往往与新鲜事物隔绝,对于网络暴力更是缺乏概念。 像常娟这样以鱼死网破之心,拉所有人和她一起下水的做法,王航根本无法理解。 但他明白,很多事情不会因为个人的想法改变——就像大海那永无宁息的波涛,除了勇敢面对、征服,再也没有第二条路。 第64章 结婚 第二天早上醒来,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地一片白茫茫的清净。 许衡窝在松软的被褥里,恍惚记不清今夕何夕。 洗手间有开关门的声音,王航一边擦脸一边走出来,身上散发着皂荚的淡淡清香:“醒了?” “嗯。”她揉揉脸,“新年好。” 男人笑起来,在阳光下明媚而灿烂:“快起床,待会儿要赶十点半的飞机。” 许衡愣了愣:“飞机?不是去费城吗?” 按照两人之前的计划,春节之后在美东自驾游,从费城到华盛顿,最后再回纽约,一周时间刚刚好。 “你不会忘了吧?”王航倾身坐到床沿上,板起脸来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许衡眨眨眼睛,不确定对方意欲为何:“我忘什么了?到底要去哪儿?” “结婚。”他挑挑眉,“我已经定了去拉斯维加斯的机票。”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许衡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晓得机械地执行指示:起床、洗漱、换衣服、吃早点、打包行李…… 临到要出门她才想明白前因后果:“等等,你是要跟我去拉斯维加斯结婚?!” “然后再去旧金山领事馆认证,直接从西海岸回国。”王航一边锁门,一边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电梯直接停在地下室,许衡被推进副驾驶座时,依然不死心地追问:“王航,你是认真的?” 他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转个圈上车发动引擎,目光瞟过来,带着点挑衅:“不然呢?” 下一秒,油门轰响,越野车飞快地驶出停车场,直朝肯尼迪机场而去。 到了机场、换了登机牌,临到过安检的时候,许衡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糟糕,我手机没带。” “没带算了。”王航不以为意道:“我跟美东公司的打电话,让他们直接寄回国。” “别人有事找我怎么办?” “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 “……” 从纽约飞拉斯维加斯需要五个小时,美东美西时差三小时。 在麦卡伦机场降落时,天空湛蓝如透镜。日光倾泻而下,四周只剩沙丘戈壁和满目荒原,与之前纽约的繁华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衡的心情从一开始的紧张、慌乱,到渐渐的无奈、释然,以及最后的莫名兴奋,随着飞行高度而攀升、降低,绝对比坐过山车刺激。 王航已经把一路上的机票、酒店、租车事宜全都安排好,包括结婚登记手续也已经预约完毕。 “喂,”开车往克拉克县民政局去的路上,许衡忍不住再次确认道,“你认真的?” 尽管是冬天,沙漠地区的阳光依然很刺眼。王航在机场买了副雷朋镜,带着开车时看不清表情,言辞却十分清晰:“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明明是流行的玩笑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用了特别严肃的口吻,许衡没敢反驳。 “婚姻大事,自作主张不好吧,我们先回国去跟长辈们通个气?”她试探。 “我爸知道。”王航打着方向盘,“不然他干嘛要在庆功会上找你?” 许衡感觉一口气呛在胸前,半天说不出话来。 却听见对方叹息:“就是没想到他只会借口谈工作,替我多说两句好话都不行。” “王航,你算计我多久了?” “嘁,什么叫‘算计’?”男人明显不屑一顾,“还是那句话:‘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许衡哭笑不得:“好吧,说说看,你什么时候开始以结婚为目的交往的?” 他单手掌着方向盘,右手摸索着靠过来,牢牢握住许衡的左手:“这个时候。” 记忆瞬间回到“长舟号”,回到新加坡海峡,回到黑暗的机舱集控室。 那次令人脸红心跳、四肢微颤的交握,赋予她铠甲和软肋,从此便有了无穷的甜蜜、忧伤、信仰与勇气。 爱是世上最捉摸不定的东西。 有些夫妻互相陪伴数十年,却每天都在自言自语;有些人只是擦身而过,就能在电光火石间体会到神迹降临。 许衡不相信一见钟情,却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应。 爱情可以被培养,却不可能无中生有。缺乏最初的吸引,俊男美女、富可敌国都不过沦为悲剧的注脚。 毫无疑问,她一开始对王航的好感很盲目,有职业崇拜,有单纯的性吸引,甚至包括求而不得的冲动叛逆。 可是,也正是有了感性、鲁莽的本因,才给心注入无穷动力,坚持着一直走到这里。 他说他是海员,一辈子都离不开大海。 他要她学会独立、学会成长,道德判断、是非取舍,只有自己能够做主。 他的爱像大海般厚重、激荡,却从不张扬。 两人结识、分离、重聚,真正的相处时间不过四个月,却足以锚定一生的心之所向。 前半生所有漂泊,原来都只是为了向彼此靠近。 市政厅官员在证书上签字盖章之后,王航张开双臂将她抱紧,蹭着鬓角眉梢,轻轻地说了一声:“我爱你。” 许衡侧脸吻住他的面颊,泪如雨下。 爱让我们彷徨,也让我们成长,心中有爱的人,不惧与这个世界为敌。 去酒店的路上,王航比她还要兴奋,指着长街上的标志性景观,像导游一样喋喋不休。 许衡好奇:“你以前来过这里?” “没有啊。”他摇头,“昨晚查的攻略。” “你是不是根本没睡觉?” 男人嘿嘿一笑:“守岁嘛。” “神经。” 她想了想,补充道:“今天早点睡,美西比美东晚三个小时,不到天黑就又熬夜了。” 王航耸耸肩:“我尽量。” “什么叫你‘尽量’?”许衡板起脸,“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懂不懂?” “啧啧,上台了就是不一样。” “‘上台’?” “上台执政。没结婚是在野党,结了婚就是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5 执政党,前后反差果然很大。” 言谈间,他将车倒进酒店停车位,动作干净利落。 许衡被气得笑出声来:“你这是想造反吗?” “不敢不敢。”王航熄火下车,小跑着过来拉开车门,“领导先请。” 说完,还用手比划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动作。 许衡一拳头砸在那硬邦邦的胸膛上,却被他反手攥住,牢牢握进掌心里。 拉斯维加斯的酒店业非常发达,前台刚得知他俩是新婚夫妇,便果断升级了套房,并赠送蜜月套餐。 从未享受过此等待遇的许衡受宠若惊:“没搞错吧?” 王航按下电梯按钮:“资本家不会做亏本生意。给你留下美好回忆,日后结婚纪念日得来吧?孩子出生全家旅行得来吧?老了之后环游世界得来吧?总有他们赚钱的时候。” 许衡支支吾吾半天后,方才回应道:“那也不来。” “不来?”王航瞧她一眼,“你想去哪儿?” “还想坐你开的船,去东京湾、去釜山,还有高雄、新加坡……” 电梯楼层不断变化,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手却抓得越来越牢。两人十指交握、缝隙契合、血脉相连,仿佛真正地融为了一体。 电梯里还站着墨西哥裔的服务生,负责替他们拿行李。尽管明知对方听不懂中文,许衡依然感觉脸颊发烫。 她低下头,默计算着掌心跳动的脉搏,那强烈而生动的起伏,正如海浪般生生不息、绵绵不绝。 因为来得急,他们没有买戒指,彼此手上都空空荡荡的。 然而,无名指的末端却像有了莫名感应,本能地贴住他修长的指腹,从此紧密相连。 “喂,”电梯铃响,服务生最先出去,她站在原地拉住王航,目光直视毫无闪躲,“我也爱你。” 男人笑了笑:“我知道。” 蜜月套房在酒店高层,里外三间三进,还有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玻璃。 窗外是拉斯维加斯的“长街”。 时近日暮,沿街建筑物的照明渐渐亮起,在荒凉的沙漠背景中,制造出灯红酒绿的幻象。 这里被称为“成年人的终极游乐场”,一年四季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赌城”和结婚圣地,两个看似矛盾的主体,实质上又是那么和谐统一:对于人生来说,还有什么比婚姻更冒险的赌博? 许衡从未觉得自己的运气有多好,对于赌场向来敬而远之。 只是这次,她想,一定不会输。 王航谢过服务生,支付了一笔大方的小费,回头就看见新婚妻子在落地窗前发呆。 他刻意放松步伐,轻轻将人拢进怀里:“想什么呢?” 许衡的头颈微微后仰,妥帖地依靠住,身心无比安定:“想你。” “想我什么?”他垂眸,一点点吻住那细滑的颈项,缱絹游弋。 “想你会不会造反,会不会推翻现有政权。”许衡闭上眼,感受身体渐渐升温,语气中带着些微调侃。 王航将她推到落地窗旁,顺着女人玲珑的曲线,不慌不忙地向下吻去:“你觉得我会吗?” 她笑,一边笑一边摇头:“我不知道你,只知道我自己。” 第65章 说明 拉斯维加斯被称为“沙漠明珠”。 从50层的高处俯瞰长街,夜空的星月、高楼的霓虹以及街景的掠影浮光尽收眼底,整个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就连远处沙漠也被晕染上花花绿绿的颜色,成为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 站在窗前的两人却早已无心欣赏这片景致:衣衫被一件件褪去,宽敞的酒店房间内,男女最终赤诚相见。 她被他压在玻璃窗上,白皙的身体被挤压、被扭曲,被凶狠而反复地占领。 他从后搂着她,一边是连绵的亲吻啃噬,一边是*的喧嚣无尽。温柔与粗鲁相伴,甜蜜与渴望同行,这些反应的差别如此巨大,却又出奇和谐——像冰与火,像血与沙,像世间所有矛盾统一的一切。 夜空缀满星辰,两人站在最高的地方,与星空融为一体。 他的躯干滚烫炙热,蕴藏着无穷能量。她双手勉强撑住玻璃,被碾磨得不成人形。 男人的胸膛紧贴在后背上,随着动作幅度来回摩擦,牵连着所有神经感知,将她向更加疯狂的绝境逼去。 她死死咬着唇,不敢有丝毫放松,害怕一出声,便是支离破碎。 王航的占领每次都很彻底,昭示着不容辩驳的所有权。 许衡没有反抗,只是任由身体融化、意识消亡,被动而顺从地迎合着。 那双大掌拂过腿弯,托住膝盖,将她人整个盘起来。随后,每一下律动都像刻意为之,每一步腾挪都是明知故犯。 她忍不住咬他的肩胛,唇齿里有咸腥的味道。 痛与快煎熬在针尖上,足以将人心生生撕碎。 脚下是世间一切繁华热闹的集锦,此处却是更加咆哮厚重的占领。阵阵快感直冲头皮,几乎将魂魄逼出身体。 她陷在他身上,四肢全没了力气,眼睛里只剩下迷幻无尽的光影,随着喘息与汗滴起起伏伏。 两人最后回到房间正中的大床上,他覆着她,最大可能地肌肤相亲。 毫无保留,亦无需保留,从没有哪一刻,人与人离得如此之近。 星星从四面八方坠落,正如风从远古洪荒涌起,许衡在欲*望的波谷浪尖放逐自己,享受着来自天堂的欢愉。 爱上像大海一样的男人,爱情从此便等同于生命。 兜兜转转、飘飘荡荡、晃晃悠悠、轻轻柔柔,身体里的潮水渐渐退去,两人纠缠着从高*潮的余韵中恢复过来。 额头相抵,四目相对,她看清他眼里的亮光,比天空中的星辰还要璀璨。 我想你。 我想,我爱你。 最后,他吻住她的额头,却没有任何言语。两人就这样,以极其扭曲,却又无比舒适的姿势,相拥着沉沉睡去。 破晓时分,王航最先醒过来。 地平线那头,鱼肚皮白正在渐渐蔓延到整个苍穹。 许衡被折腾得累了,闭着眼睛,睡得很死。 他裹了件浴袍,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 窗外,拉斯维加斯的繁华已然退场,在阳光下就像一个卸了妆的憔悴妇人,慵懒而无力地瘫软着。灰暗与苍白间,夜晚激情四射的魅力与浓妆艳抹的妖冶荡然无存。 套间里除了卧房和卫生间,还有客厅、厨房、餐厅、办公室。房里的所有布置都雍容华贵,各种现代化设施一应俱全。 王航赤脚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轻轻按下电脑开关。 高性能一体机的噪音很小,坐在旁边也几乎不受影响,隔壁房间的许衡肯定不会被吵醒。 点开浏览器,输入关键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6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6 词,搜索结果已经变成20000多个,各大门户网站和八卦媒体都关注并制作了专题页面。 他皱着眉点开其中之一。 页面的最后更新时间是半天前,恰在国内大年初二的一大早。 专题制作精细而专业,将常娟之前的爆料帖进行了浓缩,并模糊处理了赵秉承和许衡的个人信息。 剩下一半的页面全是截图,来自于赵秉承昨晚的一封公开信。 这是一份群发邮件,提示是空白的,收件人地址却成百上千,直接从常娟之前的邮件中复制而来,邮件末尾另外添加了一份将近1兆的pdf文本。 王航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却只能硬着头皮滑动鼠标。 文件名叫“情况说明”,长达三十多页,其中对常娟的指控逐条进行了批驳,将“骗婚”一事进行了完全不同的解读。整篇说明的行文格式非常规范,不仅标明章节号和大小主题,还对需要作证和说明事实的部分进行了注释。 在赵秉承的回应中,他强调自己与许衡并无不当的男女关系,却承认“在与常娟相识前,我就与许律师相识。在长期共同工作的过程中,我逐渐被她的气质所吸引,对她慢慢产生了感情。在两人都是单身的前提下,我与许律师交往过半年,后和平分手。” 赵秉承还表示,与常娟解除婚约是慎重思考的结果,是个人意志的决定,与许律师没有任何关系。认识常娟并与之订婚前,他跟许衡是单纯的同事和朋友,保持着绝对的君子之交,而非常娟所说的“骗婚”或脚踏两只船。 最后,赵秉承承认,通过对常娟的了解,他发现两人不适合共同生活。因此,从本质上说,无论是否有许律师的存在,他都不可能与常娟结婚。 此番回应一出,舆论立刻炸开了锅。 赵秉承和许衡都是执业律师,华海所在业内也颇具声望,常娟更是家境斐然,当事人三方都有着相当的社会地位。如此面相难看地开撕,令广大网友直呼过瘾。 王航又打开几个类似的页面,发现说法大同小异。有网友读了赵秉承的声明,认为事情并没有之前爆料帖说的那样不堪。但作为旁观者,大部分人还是一边倒地支持常娟,继续咒骂不要脸的渣男和小三。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王航想不通赵秉承是以怎样的立场来写这封信,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保持冷静吗?常娟本来就是条疯狗,和疯狗互咬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沉默,任由公众的注意力自行消散,也比跳出来争辩强得多。 从来没有一只耳朵能被嘴巴真正的说服。 人们永远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城乡对立、贫富差距、职业敏感、小三插足,常娟版本的故事里,有着足够吸引关注的热元素。 反观赵秉承呢? 任何推卸责任的理由,无论是真是假,都不过令人徒增厌恶。 王航走进卧房,确认许衡仍在床上安稳睡着,转身将自己的行李箱提进办公室,轻轻锁上了门。 许衡的手机被藏在防震夹层里,早已耗空了电。 他的手机刚打开,就弹出几条未接来电提醒。 号码显示是美国当地座机。 王航拨回去,很快便有人接听。 李经理说话很快,声音显得很着急:“你和小许怎么都不接电话?” “结婚去了。” 对方被生生哽住,半天才憋出一句“恭喜”,随后慌忙地说:“赵秉承和常娟出事了,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你知道吗?” 王航淡然回答:“知道。” 李经理又被哽住了,只好连声重复:“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王航清清喉咙,直接问:“姐夫在吗?” “他?”李经理十分莫名:“找他干嘛?我跟你讲,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小许现在很被动……” “让姐夫接电话。”他略显粗暴地打断对方,“我找他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电话被不情不愿地交到另一个人手中,李经理的丈夫果然就在近旁。 “哥,我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 “人呢?” “……” “没关系,你先传给我吧。” “……” “这边有传真机,等等,我去看看号码。” 许衡睁开眼时,外面已是天色大亮,落地玻璃前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确保室内光线昏暗,适合睡眠。 卧房里只有她一人,隔壁的办公室里有键盘敲打的声音。 趿拉着鞋,推开房门,却见王航坐在电脑后十指如飞。 “醒了?”他脸上仍有残留的兴奋,点击了几下鼠标后,抬眸问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许衡挪到办公桌前,眼睛被突然的光线刺激得有点睁不开,却还是认出了屏幕上的画面:“扫雷?” 男人将她牵住,引到怀里坐在腿上,顺手点开了新的一盘:“是啊,在线版本,跟windows3.1上附带的版本一样,很怀旧吧?” 许衡看他不经意就点开一整片,被惊得清醒过来:“你开挂了?” 王航耸耸肩:“怎么可能?” 言谈间,高级难度的游戏已经被通关,系统显示仅用时一分钟。 他顺手又开了一局,解释道:“出海后没办法上网,只能玩单机游戏,像这种经典的,已经完全不需要动脑子了。” 这次王航用了点心,画面上的雷区很快就被清理出来,又点了几下,小太阳随即戴上墨镜。 55秒。 许衡回过头来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你在船上究竟得有多无聊啊?” 第66章 蜜月 拉斯维加斯除了赌博就是看秀,王航和许衡对两者都没有兴趣,中午退房之后便直接出发了。 昨天在市政厅举行完结婚仪式后,他们直接办理了纪念品结婚证和正式结婚证的备案手续。然而,克拉克县认证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正式结婚证需要一周时间才能领取。此外,领取结婚证后还得由内华达州务卿进行认证,最后再转交给旧金山领事馆办理公证手续。 按照王航的意思,两人正好趁这段时间在美西度蜜月。 “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我要上班的事?”坐在车上,沿着95号公路一路向北,许衡还在试图做最后的反抗。 司机的笑容颇为得意:“反正你这趟已经算了年假和春节长假,无所谓再多个婚假嘛。” “可我还没跟事务所报告。”她皱着眉,“手机也被你落在纽约了!” “这样吧,我让李姐也在美国多呆两天,到时候就说美东公司临时出状况,走不开。” 许衡被对方的强盗逻辑打败:“你怎么谎话张口就来?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7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7 ” “近朱者赤,”王航撇撇嘴,“在日本是谁伪造签名、虚假保释的?” “那不一样!” 他哼笑出声:“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 许衡瞪起眼睛,怒气冲冲地反驳道:“我是为了救人!” 王航一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放到她头顶上,像顺着小狗毛一样,轻轻地拍了拍:“好了,你就当是为了救我,行不行?” “你有什么要人救的?” “我的婚姻啊。”他故作夸张地慨叹出声,“昨天刚发誓‘不论贫穷富贵’,今天就为了这点小事吹胡子瞪眼,必须赶快抢救一下。” 说完,车的转向灯亮起,缓缓停在路边,男人解开安全带就要爬过来。 许衡双手死死挡在胸前:“你……你干嘛?!” “抢救婚姻,挽回夫妻感情。”他说得一本正经。 “走开走开,小心警察过来!”许衡涨红了脸,两只手来回推拒着,“我错了,行了吧?” 王航这才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慢吞吞地坐回驾驶座。 临到引擎发动,他还扭过头来挑眉道:“你确定不需要‘抢救’一下?” “不!需!要!” “那延长假期呢?” “……随你。” 车轮摩擦着地面,穿越一望无际的沙漠、山丘和低矮灌木,最终扬长而去。 四个小时后,他们转入另一条公路,眼前的景色也从戈壁荒凉变成了草地和成群牛羊。傍晚时分,两人来到名叫“猛犸湖”(hlakes)的小镇。这里位于优胜美地东门附近,是著名的滑雪胜地,也是他们当晚住宿的地方。 皑皑雪山之下,一排排木屋掩映在树林间,偶有星星点点的灯光漏出来,夕阳中的小镇美如一张画卷。 没有选择人满为患的度假村,他们找到一家离雪场较远的民宿。 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坐着摇椅,守在门厅里织毛衣,戴着半月形的老花镜,就像从童话中走出来的一样。见人进门,她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笑容满满地说道:“!(欢迎)” 装饰古朴的小木屋,熊熊燃烧的壁炉,还有软绒绒的床单被褥,许衡第一眼便被这里的房间所吸引。 王航见她满意,转身便随老人去办理入住手续。 洗手间里只有最简单的浴缸和老式抽水马桶,但都十分干净。放出热水后,很快变得云雾缭绕,恍若人间仙境。 许衡拉上浴帘,脱下衣服,一点点进入到温暖的热水中。 经过半天行车,此时再以这种方式放松,一身的疲惫被彻底洗净,人的神智也渐渐迷离。 房间里有动静,男人的脚步声传来,而后是洗手间的门开,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这么快就享受上了?” 许衡被热水蒸的睁不开眼,迷蒙着视线,冲他勾起唇角:“好舒服。” 王航没有回话,却以最快的速度宽衣解带,很快便坐进浴缸的另一边,美其名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许衡说他不要脸,他冲她泼水,卫生间里笑闹成团。 最后,两人在水下相拥,不带任何情*欲,却像两尾相濡以沫的鱼,静静地守着时光老去。 第二天早上,吃过民宿提供的美式早点,他们开车前往雪场。 这里冬天是雪山,夏天雪水则会化为湖泊,景色宜人,是个冬夏皆宜的度假胜地。因此,旅游服务业也十分发达。 游客服务中心有全套的滑雪设备提供,两人各租了一套双板便乘着缆车上山了。 雪场教练很负责,技术指导也十分到位。无奈许衡天生与雪无缘,直到最后也没有真正学会滑雪,只能亦步亦趋地慢慢挪步子,而且一不留神就会摔个四脚朝天。 倒是王航学得很快,没几分钟便能独自滑行,姿势标准、动作流畅。除了速度慢点,与那些专业的滑雪客相比也毫不逊色。 看着他登上缆车、去到半山坡,再夹着雪杖滑下来,自由自在地驰骋于冰雪之间,许衡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就这样玩了几个小时,两人早已满头大汗:许衡是紧张作祟,王航则是酣畅淋漓。 若非饥肠辘辘亟待补充能量,她怀疑对方能在山上玩到天黑。 午餐选在镇上的一家老式餐厅,兴许是因为体力消耗太大,原本吃不惯的西餐牛扒也令人食指大动。面包、主菜、甜点和热汤被一扫而空,王航更是就差舔盘子了。 短暂休息后,他们办理退房手续,继续向优胜美地国家公园前进。 优胜美地是美国的第一个国家公园,以千年红杉树著称于世。然而,来到这里才会发现,幽静的山谷、清澈的溪流、完美的花岗岩,所有自然的造物以最美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成为了此处令人心旷神怡的舒适惬意。 这里有设施完备的露营区,许衡很想试着睡在星空下,却被王航一口否决:“这么冷的天,会冻死人的。” “美国人还带着孩子住帐篷呢。” 他瞟她一眼:“人种不同。” “你这是种族歧视!” 无论许衡的意志如何,方向盘毕竟掌握在王航手中,两人最终还是停在了景观酒店的旁边。 王航一边倒车一边安抚道:“你想看星星,我们拉开窗帘一样看,没必要去受那个洋罪。” 许衡并没有那么想住帐篷,但还是瘪着嘴,很是心不甘情不愿:“你怎么总这么独断专行?” 他拉动手刹,拔出车钥匙,“我觉得我还挺民主的。” “有吗?”许衡语调上扬地反问道,“刚上‘长舟号’我就发现了,你这人就是听不得反对意见。” 王航耸耸肩:“那是在船上嘛。” 自顾自地跳下车门,许衡看他从后备箱里搬行李:“还有机票、结婚、出来玩,你从来都没听过我的,总是做好了决定直接通知——哪有这种民主?” “出来玩最怕意见分歧,还是听一个人的比较好。” “独立思考呢?自我意识呢?是谁在普吉岛提醒我要自立自强的?” 王航别过头偷笑,很快又板起脸正色道:“那是在没有我的情况下。” “有你了我就没人权了?” “谁说你没人权?这样吧,以后小事我管,大事全听你的。” “哦?”许衡饶有兴致地追问道,“怎么讲?” 王航清清喉咙:“像出行啊,住酒店之类的小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负责搞定。你们这种专业人士,还是考虑一下比较重要的大问题。像什么中美关系啊,台海局势之类的,你怎么说怎么定。” 言罢,他大跨步地朝酒店大堂方向跑去。 许衡跟在后面追不上,气得笑起来:“王航,你有本事别跑!”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并没有错:景观酒店设施齐全,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8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8 也把网线接进了房间里。 夜里,许衡睡着后,他又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打开笔记本电脑,输入关键字。 经过两天的持续发酵,“知情人”俨然成为律师骗婚事件的爆点,再次令舆论沸腾起来。围绕其身份的猜测,更是成为各大网站专题的重头戏。 王航不慌不忙的点开“律师界败类”的微博,看到被不断刷屏的留言区。 “知情人”提供的精神鉴定报告上,常娟被认定为双向心境障碍,属于非完全责任能力人。网友们要求她对此作出解释:如果是一个精神病人向高富帅律师逼婚,之前小三、孔雀女和凤凰男的故事,就完全是另一个版本了。 赵秉承毕竟对常娟有所亏欠,群发邮件时并没有点破其心智失常的事实。 这次被突然爆出的鉴定报告不一样,直接被发表在公共论坛上,只隐去了病患的部分姓名。然而,火眼精金的网友们还是能认出常娟,毕竟她的个人信息与赵秉承、许衡一样,也早已被人肉了个底朝天。 网络暴力是一柄双刃剑,觊觎其力量的人,终有一天也会被这力量反噬。 王航对此十分满意,很快便以同样的方式上传了第二份文件。 第67章 露馅 在优胜美地玩了三天,开车回拉斯维加斯的路上,两人顺便去克拉克县民政局领取了正式的结婚证。 本来这种事也能委托代*办,当地有专营此类业务的公司:包括申请领事馆认证在内,具有合法效力的结婚证,完全可以直接邮寄回国内。 但王航却坚持亲力亲为,耽误行程也在所不惜。他说结婚一辈子就一次,再麻烦都认了。 许衡对此没有过多的想法,但好歹是终生大事,找人代*办总觉得不伦不类。 从民政局出来,拐上高速公路,几十分钟后便再次回到麦卡伦国际机场。 为避免耽误时间,王航和许衡分头行动。他去还车,她去托运行李,两人约定在候机厅碰头。 孰料美国境内的航班延误率远超国内,去往旧金山的航班已经确定无法按时起飞。 其他人显然都很习惯这种状况,不像国内机场那样易于群情激动。乘客们各自找了个角落坐着干自己的事情,颇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感觉。 许衡坐在靠近登机口的位置,像只小天鹅一样仰着脖子,盯着头顶的大屏幕,了解航班信息。 她的颈项很光滑,顺着衣领有隐约的暧昧红痕。 王航看得心里一阵发紧,大步上前,清清嗓子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许衡皱着眉头:“延误时间还没确定,会不会让李经理他们久等?” 他坐下身,宽慰道:“赶得上晚饭就行,你别担心了。” “不好吧,别人一大家子都等着……” “没关系的,又不是外人。” 许衡提议:“给他们打个电话吧?” 王航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有强迫症?” 许衡挑眉,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王航喜欢她这份孩子气,便心甘情愿地弯下腰来,将随身携带贵重物品的行李箱打开。 箱子里除了身份证件、机票护照,就只有电脑和充电器。电源线和插头零零碎碎地掺杂在一起,略微显得乱糟糟的。 候机厅的地毯很干净,不少美国人都是席地而坐。王航干脆把东西一件件摊开,拎着、捡着,翻找自己的手机。 这趟旅程中,他是绝对的组织者,所有事情都不假他人手,只要许衡负责好好休息。 然而,见地上已经乱成一团,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帮忙。视线却被行李箱夹层里的凸起吸引住,出声问道:“这里面放什么了?” 王航原本假装没听到,试图蒙混过关。 可他越是这样,越激起了对方的怀疑。 许衡直接伸手捏了捏:“是不是我的手机?” “啊?”王航猛一回身,瞪大眼睛问:“你的手机怎么在这儿?” 言谈间,许衡已经拉开夹层拉链,直接把东西拿了出来。 “王航,你说谎的时候真的很不自然。”她一边开机,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讪笑两声,男人有些干瘪地开腔道:“真奇怪哈,怎么跑这儿来了……” 许衡没理他,发现电量不足后,从乱糟糟的线团里扒拉出电源线,直接插在机场提供的插座上,开始充电。 王航赶忙将行李箱收好,跟着坐了过去:“有人找你?” 许衡将身子侧了侧,背对着他。 王航转了个圈,不顾形象地蹲在椅子旁边,仰头道:“还真生气了?” “懒得理你。” 他也不恼,“吭哧吭哧”地笑,笑完之后抹了把脸:“手机有那么重要?比我还重要?” 说完,不忘眨眨眼睛,从下往上地看着她。 许衡被大男人的恶意卖萌逗乐了,却没敢松劲儿,撇撇嘴:“少来。” 王航感觉气氛已经缓和,立刻打蛇顺杆上,推着许衡挪坐到另一边去,自己隔在她和手机之间:“有些时候呢,人要懂得取舍、趋利避害。如果明知道某件事会令造成不快,那就要学会尽量避免。” “比如说?” “比如说你现在就不该急着开手机,这些天断网断电话也过来了,我们俩不挺开心的吗?干嘛要拿出来充电?” 说着,他伸手拔下插头,连着手机一起,再次塞进了行李箱。 许衡哭笑不得,却见王航满脸无赖表情,拍拍裤腿站起身来。 机场管理人员走到登机口,修改显示牌上的登机时间。广播里响起轻柔的女声,通知飞往旧金山的航班晚点一小时。 其他乘客纷纷松了口气,或起身活动,或收拾行李准备登机,大厅里顿时变得热闹不少。 王航和许衡则沉默地并肩而坐,心里想着各自的事情。 联想到对方刚才那番奇奇怪怪的话,以及故意藏起电话的举动,许衡的心里渐渐开了窍:“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什么‘什么’?”王航以不变应万变。 这次轮到许衡被噎住:“……当我没说。”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沉不住气,再次开口道:“手机给我。” “不给。” “凭什么?” “马上上飞机了,会要求电子静默。” 许衡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还有四十分钟。” “那也不给。” 她心下顿时了然,以笃定的口吻判断:“你知道了。” 王航继续装傻:“我知道什么了?” “赵老师和娟姐的事。” “哦?他们出事了?” 许衡重重地拍在他的后背上:“差不多行了啊,越装越来劲。” 突然的求婚、迫不及待的婚礼、刻意制造的旅行,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9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89 还有每到一处总会偷偷上网的诡异,以及用键盘玩扫雷的离奇。 层层疑点都有了最终的解释,背后掩藏的却是一份难得的呵护之情。 “还真能憋!”眼眶里酸酸胀胀的,许衡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埋怨更多,抑或感动更多,“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像是那种经不住的人吗?” 王航一直在偷偷观察她,确定没有激烈反应后,方才试探道:“他们出什么事了?” 这句话的语调十分巧妙,既不高也不低,似疑问似反问,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 许衡却选择直接忽略,捏了捏男人手臂上的肌肉:“是不是收到娟姐的邮件了?” 王航这才确定两人说的是同一件事,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表面上却依然不敢懈怠,只是简单地“啊”了一声。 见他一幅谨小慎微的样子,许衡干脆换了种方式提问:“你相信她说的话?” “怎么可能!”王航急忙表明态度,声音大得令旁人侧目。 许衡点点头:“果然收到了。” 他笑得尴尬:“我真没看那封邮件……”也没有搜索关键词、跟踪事件进展,更没有主动插一杠子。 “我没事。”意识到对方的担忧,许衡表白道,“做律师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很多时候都要挨骂,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王航看她说得理所当然,顿时感觉心被抽紧,用力将人搂进自己怀里:“人人生而平等,当律师又不是出卖尊严,凭什么让人骂?” 他说得义愤填膺,她听得柔情辗转,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王航只觉得肩头重重一沉,很快便有湿濡濡的触感透过衣衫。 没再说话,两人相拥在异国他乡的候机大厅里,静默无言。 荒凉的沙漠,孤独的绿洲,在戈壁上建造的城市,毫无归属感的纸醉金迷。 然而,许衡从未觉得哪一刻比现在更有归属感。背负已久的重担终于被卸下,留在身后、留在过往。 感情深浅无法用语言描述,正如生命长短不能用时间度量。 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真没觉得是多大件事儿。”坐在飞机上,许衡依然试图辩解。 “那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王航不屑一顾,“反正你别管了。断网、断电话,减少接受辐射,这段时间正好备孕。” 话题转换太快,她愣了愣,表示没听明白:“备……备什么?” 王航难得红脸,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备孕、造人、繁衍后代,行使已婚夫妻的合法生育权,你懂?” 许衡一把捂住他的嘴:“要不要脸?以为美国没人听得懂中文?” 她一边说还一边探头看了看前后左右,确定没人注意到才松了口气。 “本来就是……”王航有些委屈。 “这航班飞的是旧金山!”许衡压着嗓子低斥,“华人150年前美国登陆的第一站!人口有两成华裔!” “听得懂也不怕。” 见他还嘴硬,许衡只好转过脸去,眼不见心不烦。 王航却突然灵光一闪,强行将人掰正,直视道:“你那啥是不是没来了?” 许衡冷哼:“你懂得还挺多。” “回答问题!” “时差颠倒,之前工作又那么忙,还被你拖着美东美西飞来飞去,肯定不正常啊。” “下飞机就去买试纸。” 嘴上的辩解是一方面,心中的默默计算是另一方面。 结果许衡也有些不太确定了。 两人在船上时非常谨慎,美国再见后虽然会注意,但总有情难自已的时候。 她也知道世上没有百分百成功避孕的方法,按照王航的频率和节操估算,中奖只是早晚的事情。 想通道理,人反而轻松不少:该有的总是会有,王航和自己年纪都不小了。如果对方家长没有被突然冒出来的儿媳妇吓坏,应该很快就会面临这方面的压力吧。 话说回来,就算王家父母不满意又能如何?许衡看看身旁的男人,心思彻底沉静:既然已经决定一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 第68章 有喜 旧金山的英文名叫,音译过来就是三藩市。 这里位于加州西海岸,三面环水,环境优美,是座名副其实的“湾边之城”。 飞机开始降低飞行高度,并且不断调整飞行姿势。 许衡从舷窗往外看,能够看到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以及海面上丝丝绒绒的白线。 “那是浪。”王航在她身后,轻声解释道。 更远的地方,有蚂蚁一样的船,漂浮在苍蓝色的海面上,围绕着港口聚散。 旧金山港和香港、里约热内卢港并称为“世界三大天然良港”,年货物吞吐量达50万吨。 “如果你还活着,旧金山不会使你厌倦;如果你已经死了,旧金山会让你起死回生。”威廉萨洛扬如是说。 许衡忍不住猜测,生命在这里是否也能被赋予新的意义。 飞机平安着陆,又经过一段平稳的滑行,最后停靠在航站楼旁。 等机舱内的人都下去得差不多了,王航才扶着她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一边走一边不厌其烦地提醒:“小心,别碰着头……注意脚下……慢点……” 许衡哭笑不得:“首先,我还没有确定怀孕;其次,就算怀孕了也不是残疾,没必要这么夸张。” 他显然没听进去,坚持自己一个人背包拿行李,还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你就乖乖等着,别到处乱跑。” 活了二十八年,突然被当成小孩子对待,许衡奇怪自己怎么就能适应得了。 再回来时,王航气喘吁吁,右手微微颤抖,递过来一盒试纸。 两人都没说话。 许衡看到他脸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那目光晶亮亮的,像小男孩得到一件期待已久的玩具,想触摸、想把它拆开看看,却又舍不得破坏这份惊喜,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先去洗手间。”她接过试纸,垂下头转身而去。 等待的那几分钟,许衡心跳得很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淡淡的红线显出来,颜色浅得几乎看不见。她眯着眼睛,又对照说明书核实半天,方才确定自己没有弄错。 身上轻飘飘的,走起路来一脚深一脚浅,感觉很不真实。许衡仿佛突然走进别人的电影里,扮演着一个从未想象过的角色,茫然而无所适从。 机场洗手间的人流量很大,见她差点被别的乘客撞倒,王航连忙凑上前去:“没事吧?” 许衡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啊。” 她抬头看看:“站女卫生间门口,也不怕被人当变态抓起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咽了咽口水,问到最关心的问题:“什么结果?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0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0 ” 许衡噙着唇,却噙不住笑意:“还得找医生进一步确定……” 王航很快回过劲来,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有了?” 他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眨都不敢眨。 两人认识这么久,许衡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紧张,心下顿时就柔软了,以几不可见的幅度点点头。 王航愣了愣,手在衣襟上来回搓着,像是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他试着拢住她,却又不敢用力,站在半米远的地方,进退两难。 最后是许衡主动上前勾住了他的脖子,蹦起来攀在男人身上,大笑道:“这样就吓傻了?以后几个月你怎么办?” 王航连忙把行李箱扔在地上,双手托住她的腰,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佯装恼怒地低声训斥:“快下来!注意安全!” 许衡不理他,变身树袋熊一般耍赖,只感觉心里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别的事情了。 旧金山机场的洗手间外,男女最终紧紧相拥,任由旁人投来打量的目光,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复其他。 李经理亲戚的家位于湾区,是一幢两层楼的白色房子。前有车库后带院子,站在门口就能眺望到远远的海岸线,美得像风景画一般。 李经理和家人果然等着他们开饭,见车进了车道,才开始把菜端上桌。 王航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这家人打交道,叫起“叔叔”、“阿姨”来一溜溜的,跟李经理的儿子张轩更是熟得不得了。 李经理的丈夫是个心血管医生,待人和蔼可亲。问过许衡的身体状况后,基本上确定她是真的有喜了。 “回国后去医院抽血检查。”张大夫文质彬彬,和妻子的雷厉风行截然不同,说起话来也慢条斯理很多,“这段时间注意休息,别吃刺激性的食物,应该没问题。” 王航带着张轩玩骑大马,却始终留心听着这边的动静,突然出声道:“回国航班十几个小时,能不能行?” 许衡笑出声来:“按你这个说法,我干脆在美国生孩子得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沉吟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在厨房帮忙洗碗的李经理探出头来:“王航,你少出馊主意。人家还有工作呢,就算半路换手也得先完成交接啊。” 张大夫将儿子从王航背上接下来,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小两口也别太紧张了。小许年纪不大,身体素质也挺好,怀孕早期顺其自然就行,矫枉过正反而对胎儿不利。” 晚上,两人睡在二楼客房里。 王航从背后搂着她,手掌轻抚着平坦的小腹,声音听起来依然有些不可置信:“真的有了?” 许衡轻声道:“应该是在纽约的时候吧。” “……以后就叫王纽生?” “我跟你离婚你信不信?”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喂,”许衡伸出拇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画圈,试探地问道,“你爸妈那边真的没关系吗?” 擅自结婚就罢,还弄出个孩子来,联想到传说中性格要强的王妈妈,她心里有些发憷。 王航将人搂得更紧些,力道中透着明显的安慰:“我家催我结婚不是一年两年了,你这么帮忙解决问题,他们感恩戴德都来不及。” “希望如此吧。”办多了离婚案子,她对于婆媳矛盾破坏家庭和谐的威力,向来不敢小觑。 沉默半晌,王航出声问道:“你真的要回国?” “不然呢?” 他叹了口气:“常娟他们那事儿……我不想你心情不好。” 在大都会博物馆的时候,许衡便看到了的邮件。 她那会儿刚开机,本想再试着跟赵秉承取得联系,却被不断弹出的信息提示给吓了一跳。 还没来得及读其中的内容,便看见了密密麻麻的收件人栏。群发地址成百上千,再看看标题——《关于赵秉承律师骗婚事件始末的一封公开信》,心里当时就明白了大概。 王航出声呼唤时,她正在强行关机。 工作这些年,虽然没办法规避所有风险,但许衡早已学会如何免受困扰:明知道会让情绪低落的消息,不听;明知道会使自己不快事情,不做;明知道会带来麻烦的人,不接触。 迫于生计,不得不与前任继续共事时,她就给自己立下了这些规矩。 事实证明,这样的选择非常明智。尽管依然忍不住好奇,却能用“原则”二字控制情绪,至少不被情绪左右。 群发邮件造成了什么影响、事情后续如何收场……就算王航没有刻意阻止,也根本不值得她担心。 许衡心里很清楚,常娟的病就是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让身边人跟她同归于尽。 如果不是因为常副院长撑腰,赵秉承根本不会和一个精神病人纠缠不清,更犯不着订婚。 经验丰富的钻石王老五,多得是让姑娘们念念不忘、死心塌地、上赶着倒贴的办法。 许衡想,如今自己和王航已经结婚,回国后最好还是换个工作,也省却了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准备换家公司。” 男人突然的出声,令许衡猝不及防,还以为是自己的心思被看透,连忙扭头道:“你说什么?” “换家公司,不在大洋干了。”王航翻了个身,仰面朝向天花板,“这几年航运市场萧条,能跑的航线越来越短、越来越少。我想趁年轻,多积累点经验。” 许衡依偎在他怀里,听着那沉沉的心跳,感觉无比安定。 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疑惑道:“可大洋已经是航运业最大的上市公司了,你还能换到哪里去?” “那是在国内。我拿的无限航区船长证,可以上外轮的。” 征服海洋,听起来令人神往的词语,背后往往蕴藏着无尽辛酸。 最初相识,许衡就知道他属于海,属于广阔无垠的蔚蓝,而不会属于某一个人。 但享受惯了被呵护、被照顾的生活,又该如何适应孤枕难眠的日日夜夜? 她不敢想。 爱让我们勇往直前,也让我们懦弱难当。明知道爱人就该爱他本来的样子,却总忍不住去试图改造对方。 只是许衡知道,离开大海的王航,不会再是他自己。 咽下满腹辛酸,她强打起精神问:“有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 “还没,但经纪公司提了几个建议。”王航低头看向她,表情有些微妙,“你觉得淡水河谷怎么样?” 第69章 婆媳 淡水河谷的40万吨船队全球独此一家,能掌舵这种巨轮,对船长的职业经历来说,无异于锦上添花。 王航当然知道大洋的收购意图,但资本层面的运作成功与否,和他的选择并无利害关系。 倒是许衡的考虑更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1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1 加实际些:“大船进港势在必行,太平洋航线的气象条件比较稳定,除了往返巴西一趟就得三四个月,在海上漂得时间长点,倒没什么不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王航松了口气,将想法和盘托出,“船舶大型化乃至超大型化是航运业未来的发展趋势,越早熟悉40万吨级的船,日后的选择余地也更大。” 对于真正热爱航海的人来说,永远想要掌控大船,更大的船——所谓的“选择余地”不过是个借口。 许衡没有道破这一点,而是尽量平静地问:“什么时候上船?” “还没签合同呢。我想先征求你的意见,再跟爸爸通个气。” 谈到后者,王航突然笑起来:“这次回去好像真有蛮多事情要说的。” 许衡也不住莞尔:“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低头吻吻她的发顶,王航如释重负道:“早点睡吧。” 月光如洗,倾泻在二楼客房的窗台上,照亮了一室的缱絹缠绵。 因为许衡怀孕的关系,两人取消了接下来的行程,决定双双提前回国。 李经理开车送他们去机场。 王航照例独自负责托运行李,只让另外两人等在出发大厅。 “我婶还不知道你们的事情吧?”见他走远,李经理挑眉问。 许衡有些不好意思:“王航说这种事还是当面讲比较好。” “也对,见面就来个下马威,确保一击制胜。” 她被噎得讲不出话来,满脸通红:“我们没想……” 李经理语重心长道:“你这样的性子,硬碰硬肯定不是我婶的对手。跟她那种‘女中豪杰’打交道,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提到尚未谋面的婆婆,许衡便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连忙问:“怎么讲?” “她不提你不说,她提了你也别说——把责任都推给王航,谁让他是她儿子。” 许衡对此深以为然,却忍不住心里的担忧:“可他马上又要出海,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傻丫头,你不还有‘尚方宝剑’吗?”李经理瞟瞟她的肚子,“但凡冲突出现,只消说句‘肚子疼’,保管没事。” 回程的航班上,许衡将李经理的这番“高论”转述给王航,求证其可行性。 男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末了却点头称是:“咱们就听李姐的,她经验丰富。” 许衡这才知道,张大夫出身杏林世家,当初也是各种规矩多得吓人。李经理刚结婚时,隔三差五就哭着跑回娘家来。直到有了张轩,他们才渐渐过上安稳日子。 “其实没必要担心,我妈虽然性格强势,但并非不讲道理。”王航宽慰,“再说,我总会无条件支持你的。” 许衡佯装傲娇道:“现在说得好听,如果是咱俩吵架呢?” 他捏捏她的鼻尖:“我像是那种和媳妇吵架,转身去告诉妈妈的男人吗?” 许衡反问:“那你告诉谁?” 王航的笑容得意:“谁也不告诉,我收拾你的办法多了。” 他将重音放在“收拾”二字上,语气听起来暧昧不明,羞得许衡满脸燥热,再也无法继续这个话题。 兴许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她在飞机上睡得很酣畅。闭着眼睛也能确定另一个人的存在,这样的感知令人安心。 刚从入境通道里出来,远远便见王航父母站在接机口。 日常生活中的王允中衣着休闲,更像个退休的老船长,而非统领a股上市公司的董事长。 王妈妈比丈夫矮半个头,没有同龄人普遍的臃肿身材,一双微挑的风目显得很精神,妆容发型处处无懈可击,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她站在人群最前面,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儿子。 那道视线移过来时,许衡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随即回忆起李经理的嘱咐,咬着牙绷直脊背。 “爸、妈!”王航牵着她的手,冲父母打招呼,脸上有久别重逢的兴奋。 王氏夫妻的注意力很快转移,看向独子的目光都柔软了不少。 许衡这才意识到,老人们已是大半年没有见过王航。 在不久的将来,她也会和他们一样,只能靠gps全球定位系统,寻找至亲的坐标;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思念血脉相连的那个人。 所谓亲人,不过因为他们的爱是在一起的。 李经理灌输的婆媳斗争经验,瞬间土崩瓦解,许衡感觉不再有压力:她或许气质容貌一般,或许家境出身贫寒,对王航的爱却是毋庸置疑的。 王允中带着司机,专门开了辆商务车过来接机。 王航对待父母的态度较为随意,既没有显得特别亲密,却也始终保持着适当克制。许衡意识到,他本性是不习惯情绪外露的,这样毫无负担的交流已经很难得。 正因如此,她也愈发为自己感到幸运——竟能够窥探到大海般深沉的内心。 从机场高速进市区的路上,王航言简意赅的总结此次出海经历,对于自己与许衡的交集也没有刻意回避。最后直接像拉家常似的说道:“我们在拉斯维加斯办了结婚登记,认证公证手续也已经交给领事馆,过段时间就会寄回国。” 王允中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颇有几分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将之风。 王妈妈脸上表情则彻底凝固,视线在王航和许衡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简直不知该作何言语。 风评欠佳的女孩,第一次见面就被宣布成为自己的正式儿媳——许衡完全能够理解对方这错愕的莫名。 可惜当儿子的根本不以为意,继续抛出重磅炸弹:“后来我们在旧金山又碰到了李姐一家,张大哥说小衡可能怀孕了。” 这次,连王允中也绷不住神,直接盯着许衡道:“怀孕?!” “嗯。一个月左右吧,用试纸测了,也是好消息。”王航插嘴,“等她休息两天,调整好时差,我们再去医院确诊。” 王妈妈彻底瘫坐在椅背上,再也没有之前精心塑造出来的贵妇之气,而只是一个被儿子吓到的母亲。 开车的司机不明所以,殷勤地出声问候:“恭喜啊,王董,要当爷爷了。” 王允中讪笑着以作回应,对这刚刚得知的消息,显然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许衡偷偷看向王航,却见对方冲她眨眨眼睛,样子鬼精鬼精的。 真不该把李经理的馊主意告诉他,许衡想,这下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事实证明,相较于对王允中夫妇了解不深的她来说,王航和李经理的选择确有一定道理。 之后的家宴上,王航以更加随意的态度,介绍许衡的家世、学历,包括洗清她在常娟、赵秉承婚事中的污名,两位老人都不再有多余的精力思考、质疑。 就连一开始乐于看热闹的王妈妈都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2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2 说:“常娟那个疯丫头,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男方的信发出来,圈内人其实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后来还有人接二连三地爆料,把她得精神病,以及当年人身伤害的案子全抖落出来。啧啧,真不知道她爸妈该怎么办……” “行了,人家的事情就别管了。”王允中发话道,“小许,多添点汤,补血润肺的。” 除了最开始收到的邮件,许衡再也没关心过相关后续,如今听王妈妈讲起来,就像说着别人的事情。 王航从始至终不动声色,直接从许衡手中接过碗,替她盛汤,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张大夫的同学是精神病院的医生,要对病人的隐私负责,无权泄露当年真正的鉴定结论。王航只能麻烦对方提供一份报告的模板,再自行通过替换其中的内容,将ps修改后的截图作为证据,发上公共论坛供舆论发酵。 这样的材料经不起推敲,最终难免被人看出破绽。 所以才更需要给网民参与感,让他们有机会代入情感、选择好恶。 赵秉承情商太低,前期已经被定性成渣男,说任何话都会遭到质疑;许衡则是个“小三”,也没有挑战苦情女主地位的立场。 然而,在互联网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或者你是不是当年那个无辜的高中女生。 他上传的第二份文件,在拉斯维加那天早上就写完了。 几千字的短文,以第一人称的口气,道出被毁容之后的心酸坎坷,以及对施暴者逍遥法外的愤恨。 受害者的姓名、身份全是乱编,反正也没人关心这些。 他需要的,只是将常娟疯狂的一面展现出来,让舆论相信:可怜人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有图有真相”之后,当事人现身说法,这接二连三的翻盘,足以将肇事者打入十八层地狱。 王航想过,常娟没病怎么办?她若真是精神失常,又该怎么办? 如果是前者,那么她当然应该为曾经的罪行负责;如果是后者,更无惧于真相大白于天下。 然而这一切,他绝不会让许衡知道。 道德与信仰其实是很奢侈的东西,网络暴力、人肉搜索呼啸而至时,除了想方设法地保全至亲,我们无暇顾及更多。 第70章 转向 王妈妈在妇幼医院有熟人,很快就预约好了专家号。 检查结果确认许衡已经怀孕一个月。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飞快,拍婚纱照、订酒席、发请帖、买喜糖……两人就像高速旋转的陀螺,在王妈妈的指挥下完成各项规定动作,连抱怨的功夫都没有。 按照许衡原本的想法,办不办婚礼无所谓,在美国领证的时候已经有过仪式。更何况,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王航却劝她尽量配合:“别人家孙子都会打酱油了,这些年的红包也不能白送嘛。你不知道,咱家那些亲戚嘴可损了,我爸妈这些年没少受冤枉气。你就当是配合着演场戏,让老人开心开心。” 话虽如此,可眼见着所剩无几的假期全被琐事占满,许衡还是有些惋惜:“你月底出海,再回来就是秋天了……” 相处时间越来越少,焦虑的情绪愈演愈烈,却偏偏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从未觉得如此煎熬。 王航揉揉她的发顶:“正好陪你生宝宝,照顾月子。” 许衡轻笑:“你能照顾什么?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王航没反驳,却将人紧紧搂在自己怀里,让她体会自己的心意。 事实上,两人近来一直住在许家,只有每晚会回去王航父母那边吃饭。 王妈妈虽然对此不甚满意,但考虑到小两口新婚不久,需要时间单独相处,而且许衡刚怀孕,熟悉的环境有助于安胎,便也只能听之任之。 早在回国后的第二天,王航便主动提出去墓地,参拜许衡的父母。对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他毕恭毕敬地举了三个躬,态度认真地介绍自己的姓名、家世,承诺从今以后对许衡和孩子负责,让两老在地下安心。 尽管这些都只是形式上的东西,王航却没有半点马虎。 许衡把一切看在眼里,默默地记在心里。如今面对王家提出的婚礼要求,她自然也没办法固执己见。 临近分别,两人都会尽量迁就对方,避免争吵。她明白,这是要用美好、甜蜜、感动填满回忆,待到长久分离的日夜里,才能赋予自己抚慰和勇气。 假期结束,回律师事务所报到的当天,同事们看向她的眼神千奇百怪。好在许衡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学着王航对付父母的办法,用更劲爆的话题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25号结婚,大家有时间来凑凑热闹。” 大红色的喜帖如同炸弹般,在办公室里引发一阵阵惊叹:“小许,你这是赶时髦玩‘闪婚’啊!” “谁这么有福气?搞定了我们所最漂亮的美女律师?” 她虚与委蛇地应对一番,留下办公室同事们自行猜测,转身再去高管办公室敲门。 作为熟悉航运市场各大企业、了解所有秘闻八卦的资深律师,只消翻开做工精良的请柬,再看看新郎姓名和婚礼地点,就能明白大概的前因后果。 华海所的主任出席过大洋集团的庆功宴,也看出了李经理不着痕迹的拉拢,联想起许衡此前坚持跟船的申请,很是有感而发:“小许,你这趟出去收获不小嘛。” “主任,您别开玩笑了。”她礼貌地欠欠身,鞠躬致意,“还要麻烦您当证婚人呢。” “荣幸之至。” 王允中公子大婚,航运界的老熟人们肯定都要悉数到场,能在这样的场合发言证婚,对华海所的业务推广来说也是有利无弊的。 临到许衡推门出去的时候,主任还高声强调:“放心,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站在赵秉承的办公室外,她还是停住了脚步,反复深呼吸后,才将表情调整到最自然的状态,敲门入内。 “小衡?”他看起来消瘦不少,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肩膀也耷拉下来。 许衡没有说话,而是直接递出请柬。 对方看看她,再看看红色信封,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纸片在指尖翻转,如同轻盈的蝴蝶扑闪着翅膀,他的视线透过无框镜片,再次落在许衡脸上:“这么快就要结婚了?” 许衡点点头。 “哦。” 赵秉承不再说话,却也没让她离开。落地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在男人脸上留下一片阴影。 “你和娟姐……”许衡字斟句酌,不得不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怎么样了?” 他抬眼,像两人第一次见面那样挑眉看过来,语气也不复沉重:“真想知道?” “不想。”许衡老老实实地摇头。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3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3 赵秉承大笑起来:“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好歹算半个媒人,就不能装个关心人样子?” 气氛顿时轻松不少,她心中如释重负,真心实意道:“反正你好生生地坐在这里,其他人怎么样跟我没半点关系。” “常娟被送进疗养院了。”赵秉承叹息,“常院长正在接受组织调查,可能要背处分,家里没人照顾她。” “我听说了。” “船东协会的顾问协议已经签好,但不是和我们团队,而是和整个华海所。合伙人会议已经通过决议,所里要引入竞争机制、坚持资源共享,以后的新案源全都随机分配,谁能留住客户就算谁的。” 诉讼律师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在拉案源,随机分案无异于为他人做嫁衣,许衡错愕:“这样不乱套了吗?” 赵秉承自嘲地笑笑:“主任跟我谈过,司法厅律管处的领导也找人打了招呼,要求对舆论冷处理,最近一两年尽量减少出庭率。” 如果不能出庭,作为诉讼律师的价值也不复存在了——许衡这才明白赵秉承身上的那股颓然之气从何而来。 原本梗在喉咙里的话,再也憋不住了,许衡调整坐姿挺直腰板:“赵老师,我觉得这次的事情或许是个机会。” 她将在纽约与米勒、马定思见面的情况和盘托出,并将大洋的收购计划摆上台面。 说到自己没日没夜修改合同、撰写评估意见、设计产权过渡方案时,许衡由衷感慨:“相比起常规的涉诉案件,航运企业其实更需要这种服务。如果能成立专门的事务所,通过建立长期合作关系,主动参与融资租赁、资产回购、上市筹备,谁知道我们能不能成为下一个acm?” 赵秉承一开始还听得心不在焉,后来也渐渐坐正,目光也变得清晰:“想法很好。但如今航运市场持续疲软,你以为有几家公司能折腾出这种大动作?” “动作大小无所谓,苍蝇也是肉。”许衡耸耸肩,“下雨天打孩子,没生意打官司,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思维模式本身就是错的——冬天总会过去。我们是提供机会让货主、船东、港口方坐下来,在彼此信任的前提下,互相帮助着走出困境。” “可人家凭什么信任你?”赵秉承纠紧眉头,“又凭什么担保交易双方的诚意?” “我们是律师,完全可以把合规工作提前到磋商阶段。这样各方坐下来谈的时候,就不再需要担心合同陷阱,远比一轮轮的要价还盘有效率。” 她直视上司的眼睛,目光炯炯:“往俗了说,咱们拓展蓝海市场,比律师抢案源更好赚钱;往高尚了说,‘一带一路’、航运复苏,必须重建市场互信。从法律咨询到法律经纪,再到资产优化,可以覆盖全产业链。” 男人从大班椅上站起来,背对着她看向落地窗外,半天没再讲话。 正当许衡怀疑自己能否得到回应的时候,赵秉承突然出声:“小衡,这样的想法很好。你现在跟王航结婚了,案源应该不成问题。就算没有我帮忙,也一定能把事务所开起来。” “赵老师……” “除了常娟,我还主动为淡水河谷做过代理。”他转身看她,“国内船东向来不信任‘汉奸’,你明白的。” “没听见我刚才讲什么吗?” 赵秉承表情莫名。 “船舶经纪公司靠的是专业服务让人信任,而不是情感上的好恶。”许衡正色道,“我认为你的法律素养没有任何问题。” 他勾起唇角,从淡淡浅笑变为开怀大笑,到最后笑得直不起腰来,喘着气道:“学生都可以给老师打分了?真是后生可畏。” “神经。”许衡撇撇嘴,起身离开办公室,“25号婚礼,记得包红包!” 赵秉承取下眼镜,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是夜,许衡向王航说起这段经历,依然忍不住愤懑:“我觉得自己没错,有那么好笑吗?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你要理解男人的心理。”王航从密密麻麻的宾客名单中抬起头来,“就算你说的对,船舶经纪这行再有搞头,他都不可能承认自己竟然不如……你这样的女人。” “我怎么样了?我是怎么样的女人啊?”许衡火气上来了,一把抽掉他的笔,怒目圆睁。 “啧啧,还会炸毛。” 王航将她揽进怀里,语重心长道:“你想啊,他比你入行早,是你的老师,又跟你有过一段,哪样都占强。让人家主动放下身段,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哪有要他主动?明明是我在拉他入伙。” 王航连声应道:“好好好,都是他的问题。来,你帮我看看座位这么排行吗?” 许衡这才转移注意力,继而关心起婚礼当天的事情来。 第71章 向海 远洋大酒店是大洋集团旗下产业,背山面海风景绝佳,一楼的无柱式宴会厅能容纳上千人同时用餐,是本市新人结婚的首选地。 如果不是因为王允中的面子,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想要预定到这个大厅,几乎是不可能的。 此刻,婚庆公司正加班加点地布置会场,所有能够想象到的细节,正在一点点地变为现实。 因为许衡有孕在身,不能太过操劳,婚礼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由王航负责。她下班后直接从律所赶过来,参加婚礼的彩排。 还没进大厅便看到那颀长的身影:他正背对大门站在台上,手脚比划着与施工人员沟通,指示对方把背景板再挂高一点。 许衡的潜意识里,王航并不适合这些琐碎或繁冗;惊涛骇浪、万吨巨轮、海天一色,远比眼前的鲜花、灯光、舞美、音响更衬他。 “新娘子到了!”眼尖的司仪招呼道,“来来来,抓紧时间,新郎也到后台来。” 他远远瞧见她,唇角勾起笑意,看得许衡心中一片柔软。 指着整个会场的示意图,司仪向两人介绍仪式步骤:“新郎说完这些后,音响师就会放音乐,我也会适时提醒宾客们看向门口。新娘就在父亲的引导下……” “我父母都不在了。” 司仪被噎住,却很快调整过来:“家中的男性长辈呢?或者老师兄长也行。” 许衡与王航对视一眼,很快回过头来,无谓笑道:“就我一个人走出来吧,没事的。” “主要是婚纱有裙摆,还有捧花什么的,怕你拿不过来。”司仪略显尴尬地解释道。 王航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小衡很厉害的,绝对可以搞定。” 见夫妇俩都如此坚持,司仪只好无奈妥协。 从化妆间到宴会厅,只有一条狭长的走道通向酒店后门。许衡思忖,待时间差不多了再从通道内走出来,也省的顶着满脸的大浓妆站在外面。 鉴于两人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4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4 的强烈要求,原本创意满满的婚礼节目被缩减成最精简的步骤。王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解释道:“我们俩年纪都不小了,那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做不来。” 许衡也连连附和,司仪叹了口气:“热闹一点多好,难得这么大的场子……” 某些方面,她和王航很像:怕麻烦、图方便、买东西宁缺毋滥。男女之间除了简单的性吸引,能否长久地过日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些细枝末节。 谈恋爱的时候,只觉得对方怎么看怎么顺眼,容易忽略很多看似不重要的事情;结婚之后,诸如消费观、卫生习惯等种种矛盾才会浮上水面。 毕竟是两个生长于不同环境里的个体,处处都合拍显然是不可能的。错位的地方积少成多,再好脾气的人都会有怨言,夫妻争吵在所难免。 所以过来人才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许衡自觉幸运,回到日常生活中的王航,虽然不复船上和旅途中一样威严霸道,但也没有像赵秉承预言的那般“趴趴走”:他比一般男人耐心,却又不至于婆妈;尽管也会有些小脾气,但很少发火;和父母的关系很自然,却相对独立…… 如果一定要作出评价,只能说他满足了她对丈夫的一切幻想。 一个是家境优越、事业成功的远洋船长,一个是单亲妈妈抚养长大的助理律师,许衡不会想当然地以为两人真有如此合拍。大部分时候,除了自己的迁就和理解,王航也在努力适应着她的一切。 夜里,他听闻这番感慨,笑得像个受表扬的孩子:“我当然要表现好一点,在岸上的时间这么短,若净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矛盾,上船了只能后悔。” 许衡调整睡姿,更妥帖地窝进男人怀里:“你不像会后悔的人。” “我不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我只后悔那些没做的事情。” “比如说?” “比如说现在好好睡觉,明天才能漂漂亮亮的出嫁——不然下半辈子肯定后悔。” 婚前最后一夜,按照习俗夫妻俩原本不该见面。但王航坚持许衡孤身一人,不放心她没人照顾,坚持赖在许家没走。 王航父母对于他根本没有办法,也只好听之任之。 临睡前,许衡感觉很恍惚:现实与梦境的差别如此细微,以至于再也分辨不出真真假假。 婚礼现场最终被布置成典型的地中海风格:蓝色的纱绸间点缀着纯白的香水百合,远看就像大海裹挟着浪花,与落地窗外的壮阔景色交相呼应,显得格外浪漫。 酒店大堂,许衡一袭水蓝色的旗袍,站在身着船长制服的王航旁边,郎才女貌的搭配十分亮眼。尽管来宾的恭维里难免有客气的成分,能够得到这么多的肯定与祝福,对于新人来说还是很受用的。 典礼开始前,王航提前入席招呼宾客,她则赶去化妆间候场。 跟妆师不见踪影,婚庆公司的联络人只好放下婚纱:“小衡姐,你先换衣服,我去找她。” “没关系,不着急。” 没等许衡把话说完,对方就已经急匆匆地推门离开了。 她不以为意,转头将长发挽起,又小心翼翼地脱下丝质旗袍。镜子里,小腹依然平坦,看不出任何孕育生命的迹象。 身体里延续着心上人的血脉,这感觉既神奇又幸运。 婚纱的裙撑很大,穿起来有些费劲,许衡好不容易直起腰来,却见化妆间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娟姐。” 常娟更瘦了,病态苍白的脸颊上,只剩下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看起来有些瘆人。 她的笑容很飘,声音沙哑干涸,像段被拔干水分的木头:“我那么早订婚,结果你都结婚了,我还没有着落,是不是很可笑?” 许衡感觉对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不敢和她起冲突,只好敷衍安慰道:“各人情况不一样,没什么可比性。” “但我就是想不通:许衡,我有什么不如你的?”常娟抬起眼来,目光中有疯狂跳跃的火焰。 许衡看到她外套下隐约穿着病服,估摸对方是从疗养院里偷跑出来的,下意识地将手捂在小腹上:“娟姐,你别这么说……” “不要叫我‘娟姐’!我没比你大几岁,每次见面都恨不得让人知道我有多老、多嫁不出去,是吗?!” 许衡连忙噤声,退缩到梳妆台旁,手颤抖地摸索着修眉刀。 常娟来回踱着步子,像只困兽般不得安宁,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赵秉承就是个混蛋!贪慕爸爸的权位,达不到目的转身就走,半点情面都不留!可是我怎么办?你说我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他!你知道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有多难吗?你知道我有多瞧不起自己吗?” 在婚纱裙摆的遮掩下,她的指尖已经碰到刀柄,心中也有了底,说起话来不再惶恐:“有喜欢的人不容易,没必要自轻自贱。” 常娟冷笑着挑眉:“自轻自贱?我就是自轻自贱!上赶着倒贴还没人要!” 她大步走到许衡面前,气势汹汹地逼问道:“我让赵秉承选择——只要他能把你辞了,从此不再联系,过去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他却说‘不可能’,他说他爱的人是你。你们俩既然这么难舍难分,出来祸害别人干嘛?你回答我!” 常娟的个子比较高,一双手用力捏住许衡的肩膀,摇得她头晕目眩,差点撞到墙上。 “够了!”许衡用修眉刀比住对方的喉咙,言辞间不再客气,“别以为这个世界都欠你的!” 常娟本能地想要挥手打掉小刀,许衡却果断加大了力道,丝毫不介意从对方喉间流出的鲜血:“喜欢赵秉承的是你!上赶着倒贴的也是你!没人逼你!” 她用手掌抵住刀柄,整个人欺身向前,不再有任何退让:“以为我和他没关系就威胁解除了?连本带利地作威作福?作死了之后又怨天尤人?你真的很天真。” “赵秉承是什么人?16岁读大学,20岁过司考,27岁博士毕业,30岁破格提教授,35岁就当上高级合伙人。你以为他会真心实意爱谁?”许衡摇摇头,“贪慕权位、祸害人间,可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接受不了就趁早解脱,何苦将彼此往绝路上逼?” 常娟瑟缩着退到墙角,将头埋进膝盖里,哆哆嗦嗦地哭了起来。 “新娘子的衣服换好了吗?”化妆师在走廊上敲门,声音有些着急。 许衡将沾了血的修眉刀扔在地上,低头看向常娟:“左手边是酒店后门,你待会儿自己走吧。”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化妆间。 两周后。 又是天高云淡,又是进出口码头外港,体量巨大的40吨级运砂船首次从中国起航。 如小山般高大的巨轮从船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5 恒向线 作者:Sable塞布尔 分卷阅读95 坞里驶出来,一点点地靠近码头,最终稳稳停靠在指定地点。 岸上,礼炮响起、彩带飞扬,参加典礼的各界嘉宾爆发出热烈掌声,庆祝这艘船被重新命名为“大洋一号”。 与此同时,淡水河谷方面作为名义船东,派出亚太转运中心的负责人马定思,向新委任的船长履行交船手续。 翻修一新的驾驶台上,王航作为船长接过航行指挥权,随即命令水手长拉响汽笛。 一声长笛过后,甲板上和机舱里同时忙碌起来。大船乘风破浪,全速驶向太平洋深处。 岸边的观礼人群中,再次爆发出阵阵欢呼。 李经理刚刚回国,时差还没调过来,耳边又尽是嘈杂,越发感觉眼前混混沌沌的。 “你看到他了吗?”她偏着头问身旁人。 许衡将手抚在小腹上,眯着眼睛看向海平线,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看到了。” 是的,爱上像大海一样的男人,有海的地方就会有他。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