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莲》 分卷阅读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 书名: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文案 【总结】 历时十个月的古风良心文,慢热,欢迎品尝灌水。 【文案】 简单来说就是—— 玉器铺子萌老板, 爱吟诗来爱作画, 懵懵懂懂间, 一不小心成了两个男人的心头好, 且看他如何成长,如何选择。 【古风,正剧,三角,he,有重要副cp】 【江湖,宫斗,民间,有诗有画有人生】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烨,陈常臻,白麟 ┃ 配角:赵容基,李清然,柳昭玉 ┃ 其它:宫廷,江湖,耽美,古风 ☆、开端 ! 白麟时常会陷入一个纷杂遥远的梦境,一幕一幕夹杂,一遍一遍循回。 梦中的自己,依旧是年少的模样。 耳边有埙声悠扬,婉转绵长。转眼望去,高瘦的少年停下吹奏,浅浅挂着微笑,躬身道一声:“少主。” 下一刻,他的笑容被游子滩上不见五指的黑夜生生撕碎,被壮硕虬髯的西域商人推搡着,重重倒在游子滩冰冷的沙石上,紧闭双眼,昏死过去。 急忙出手相救,却不知为何,脚下钉住了一般,挪不动一分一毫。只能眼睁睁看他被摧残施暴,心急如焚,束手无策。 晦暗天穹上,忽有烟火浓烈决绝地绽放。 少年的身影在火光中倏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女含泪的双眼。她强颜欢笑,朱唇轻启,慢慢道:“咱们,两不相欠。” 心里一抽,抬手拭去她面上泪水,一滴滚烫,一滴冰凉。 蓦然间,那张脸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在眼前徘徊不去,久久驻留。 眉如钩月,瞳若春水,唇角那一抹笑意天真顽皮,干净得像夏初微醺的风中,摇摆生姿的白莲。 那人拉住自己的手,笑弯了眼,声音清亮如溪涧,一字一字清晰入耳:“我,等,你……” 言罢转身离去,身旁多了一个挺拔坚毅的背影。他复又停步,扭头回望自己,可眼中笑容不再,徒留失望茫然。 原来心如刀绞,在梦中依旧能够这般真切。一遍一遍呼唤他的名字,可那人却渐渐远去,无论如何也再听不见。 焦急间猛然惊醒,弹坐而起,浑身是汗,满面湿凉。眼前哪还有半个人影,只有层层帷幔,沉甸甸压得人透不过气。 手中紧紧攥着胸前白玉坠,力道太大,掌心里印出坠子上的图案,一片红白相间,混乱交错,一如他的心绪。 怔忡错愕中,幔外有人调弦浅唱,歌声飘渺,恍如来自无垠天际。 唱的,竟是那首早已烂熟于心的水乡歌谣: “寻莲,寻莲。 风起绿波潋滟。 翠叶濯素手, 罗裙映碧天。 寻莲,寻莲。 舷入池中不见。 柔荑折红藕, 藕丝牵难断。 寻莲,无莲。 风却涟平笙寒。 去年芙蓉岸, 今朝空庭苑。“ ☆、第一章 最是一年春好处 大铭庆奉五年春,百废俱兴,四海承平。 皖州宛海城,城东林府。 “快背!背不出来,打手板子!”夫子捏着把戒尺,恶狠狠喝道。 面前跪着的锦衣孩子,吓得浑身一抖,粉嘟嘟的小脸上滑下一滴眼泪,吸吸鼻子,结结巴巴小声咕哝:“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貌思恭……言思……思……” 声音越来越小,再接不下去。偷偷抬起眼皮,瞥一眼夫子,急忙又垂下:“言思……敬……” 夫子黑着脸,戒尺已举在半空:“手!” 两只小手紧紧握着拳头,背在身后,不肯伸出来。 夫子嘴角一跳:“嗯?” 孩子又一抖,颤颤巍巍抽出一只拳头,曲着胳膊肘,战战兢兢伸到夫子面前。 夫子一把拽过,掰开胖乎乎的小手指头,戒尺狠狠落下。 “啪!“ “哇……“孩子吃痛,扬起小脸,号啕大哭,霎那间成泪人儿。 夫子毫不留情,一下接一下抽打,嘴里也不停,又凶狠又失望:“不肖之子!不肖之子!林老爷学富五车,勤勤恳恳,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障!“ 哭声清脆响亮,带着满心委屈与伤心回荡在书房里,明媚春光似乎也跟着黯淡下去,没了生机活力。 候在屋外的婢女不由蹙眉揪心,实在听不下去。提起裙摆,恭恭敬敬跨进门槛,清清嗓子,端端一福:“夫子,时辰到了,大公子正在老爷房中候着。“ 夫子正预备下一轮严打,闻言一滞,手停在半空,一股闷气堵在喉咙眼里。 只好讪讪罢手,唉声叹气,愁眉苦脸。驼背弯腰收拾完东西,瞅一眼不住啜泣的孩子,长叹一声,无奈离去。 婢女皱着眉头,冲那背影无声一啐,半掩上房门。 架着腋窝把孩子抱起来,掸掸裤子上的灰,怜爱地搽去眼泪,拍着背轻轻摇晃: “小烨儿乖,不哭了,好不好?” 叫林烨的孩子紧紧搂着乳娘董芳的脖子,小脑袋倚在肩窝里,抽搭几声,挂着眼泪蹭蹭:“嗯……” 董芳轻轻抚着他缎子似的头发,微笑道:“眼睛哭成红桃子,仔细被孙猴子摘了去。” 林烨噗哧笑了,爬起身,手背抹抹眼睛,鼻子里还带着哭腔:“烨儿喜欢乳娘,不喜欢大哥的夫子……” 董芳亲亲他的小脸:“乳娘也不喜欢他,小烨儿还小,背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来做什么?” 林烨笑得更开心,用力点头,眼睛里噙着层薄雾,圆溜溜水灵灵,像极了刚捞上来的斛珠子。 董芳抱着他,拉开门往外走:“外头来了个小哥哥,小烨儿去跟他玩儿,好不好?” 林烨嘴角扁扁:“烨儿不喜欢哥哥,烨儿喜欢小棠妹妹。” 董芳宠溺地看着他:“为何不喜欢哥哥?嗯?” 林烨低着脑袋绕衣角:“烨儿喜欢踢毽球,扎纸筝,看小鱼,喂小鸟。可爹爹说,这些都是姑娘家的玩物。大哥就不跟烨儿玩,新来的小哥哥,肯定也不喜欢。” 董芳笑道:“小烨儿不去问问,怎知他不喜欢?他腰里呀,还别着把雕花刀呢。” 林烨听见“雕花”二字,眨眨眼,来了精神,蹬着腿要下地。 董芳又亲亲额头,刚弯身放下,还未来得及叮嘱,人已经一溜烟儿跑远了。 两只小脚丫踏着锦鞋,捣腾的飞快,眨眼功夫就奔到前院。 正厅里传来爹爹的说话声,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的朗笑。 院中树下,站着个一身黑衣的孩子,正仰起头,望向蔚蓝天空上几片淡云。 林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 烨一见之下,脚下立马刹住,呼哧呼哧直喘气。心想,这定就是乳娘说的小哥哥。 黑衣孩子听见声响,转过头,看见来人,勾勾唇角,露出善意的笑。 林烨歪着脑袋,睁着大眼睛,打量新鲜玩意儿似得上下端详。 眉似剑,目如星。年纪稍长些,个头也高些。腰里挂着把短刀,雕花繁复的刀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衬着墨色紧身猎装,怎么看都比自己神气。 林烨满心好奇,向前迈一步,却还有些怕生,伸出的脚又退回来,脆生生道:“你……你是谁?” 那孩子转正身子,煞有其事抱拳:“泓威镖行,陈常臻。“放下手,”你呢?“ 林烨见他行礼的模样,又听见“镖行”二字,小脑袋瓜里立刻闪过小人书中描绘武林大侠执剑江湖的场景,顿时羡慕无比,又觉新鲜有趣。 眼睛直直钉在他身上,心不在焉咕哝:“林烨。火字边一个华。” 常臻点头微笑:“我记住了。” 林烨一喜,原本还怕他像大哥一样不待见自己,可这人左看右看,都毫无恶意。 暗暗点头,放下心来,踟蹰着往前走几步,仰起小脸:“常臻是哪两个字?“ 常臻咧嘴一笑,拿起他的手,低头却见那柔软的小手心里,一道一道红肿,不由怔了怔。倒也没问什么,换只手放在掌中,以指为笔,一笔一划慢慢写:“经常的常,臻,一个至,加一个秦,来到之意。“ 林烨低着脑袋看:“经常……来到……“嘻嘻笑:”经常来我家。“手心被划的痒痒,收回去在小白袍子上一个劲蹭。 常臻听他胡扯八道,嘿嘿几声,也不揭穿:“叫我常臻就成。” “常臻,常臻……“林烨试着唤道,颇为顺口,很是满意。眼珠转转,盯上他腰间:”常臻,你的刀真好看,给我瞧瞧。“说完伸手就要拿。 常臻下意识往后退,林烨却已握住刀柄,拔/出来两分,利刃寒光刺眼。 一把抓紧手腕止住:“哎,小心!” 林烨被喝得吓一跳,见他面色微沉,以为自己惹怒了他,立刻犯起怯,柳叶眉垮垮垂下,眼瞅着就要拔腿逃跑。 常臻却抓着他没松手,只把人拉远些,另一手小心翼翼抽出刀,稳稳当当举到林烨眼前,刀刃冲自己:“我拿着,你看。这可是真家伙,割伤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林烨抿着红润润的小嘴,抬头看看小哥哥,见他没有怪自己的意思,目光欣欣然转向那柄刀。 镂空刀柄上,凤舞云绕,镶玉嵌珠,精美至极。 不由看呆了,睁圆眼睛不住赞叹。伸出莲藕似的小指头,摸摸花纹:“真好,真美,比……比我家门口的狮子还漂亮!” 林家为宛海大户,世代为官,林老爷林丘,更任户部尚书一职。林府气派讲究,处处飞阁流丹,花团锦簇。林烨口中所说这两头石狮,亦出自名匠之手,精雕细刻,栩栩如生。 他一向喜爱这对石狮,此时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更适合形容这柄刀的美与好。 常臻进门时也不禁多看了那狮子几眼,听他这样说,了然一笑,得意洋洋:“我练的是双刀。这一把是凤鸾刀,还有另一把,上头刻的是凰,叫凰鸣刀。” 林烨不解,眨眨眼睛:“双刀?” 常臻眯起眼乐,抬手折下根树枝,以此代刀,站到院中央,深吸口气,朗声一喝,展开身形,使了一套简单刀法。 白衣小人儿站在树荫里,直愣愣盯着灿烂阳光下的飒爽身影,看呆了,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真好,真好呐……” 常臻把断枝插回树下泥土里,收刀入鞘。见林烨眼中全是惊叹仰慕,不由得意忘形:“这算什么?我师父预备打一套新刀,待我长大长高了用。这刀太短,不够威风,斗不过贼匪,打不赢坏人,当不成江湖豪杰。“ 林烨想象着乳娘讲的那些个英雄故事,一张小脸兴奋地发红,睫毛黑黑亮亮翘着,比阳光更耀眼:“我也想学!我也要作江湖豪杰!” 常臻摸摸他脑袋顶,嗤笑摇头:“你太小,学不会。“ 林烨一愣,不乐意了,皱起鼻子嚷嚷:“莫笑话我个头小,我都快五岁了!爹爹说我会长高的!我也会好些东西,不比你差!“ 常臻见小人儿生气了,忙弯身凑到鼻子跟前,捏捏脸蛋,顺着他来:“你会什么?说来听听。” 林烨鼻子里一哼:“我会背诗!“ 说罢摇头晃脑开口,非要证明自己未扯谎,稚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干净:”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常臻赞许点头,却又疑惑起来。犹豫一阵,忍不住问:“那夫子为何还打你?” 林烨不服气:“原本看一眼就能记得,只是昨晚……跟棠妹妹抓小虫去,忘了背。”又哼唧一声,撇嘴:“夫子教的那些,我都不喜欢,也听不懂。” 常臻听见“抓小虫”,噗哧笑了:“他叫你背什么?” 林烨拧起眉毛:“《论语》。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后头不会。” 常臻想一想,接着背:“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见他惊奇地瞪大眼,继续道:”说的是君子处世思虑之道。等你长大些,自会懂。“ 林烨先是惊讶,复又沮丧地垂下脑袋:“你什么都会……肯定不挨夫子打……“ 常臻笑着挽起衣袖,伸到他眼前,胳膊上一片浅浅红痕:“我没有夫子,师父教我。急了也打,瞧这道子,扫帚抽的,还没好全呢。“ 林烨看一眼红痕,仰起脸:“那你不讨厌他?“ 常臻摇头:“师父是为我好,望我成栋梁之才。你夫子肯定也是为你好。“ 林烨不爱听教唆,顿一顿,抿抿唇,张嘴就打岔:“常臻,你可喜欢放风筝?“ 常臻一愣,挠挠头,嘿嘿笑:“我没放过风筝。“ 林烨跟看怪物似的瞧他:“那你平日里都玩什么?“ “练刀,念书。“ 林烨不禁失望,眉毛又垮下来,垂着眼角。这个小哥哥,也不喜欢姑娘家的玩物,跟大哥一个样。 常臻不知为何,一下明白了他的心思:“要不……你教我?“ 林烨猛抬眼,面露喜色:“真的?“ 常臻瞧瞧天色,又指指正厅:“我爹晚些时候回镖行,我去跟他说一声,咱们还能放一个多时辰,到时回来就成。” 林烨两眼放光,重重点头,笑成一朵烂漫的花。 草坡上暖风习习,天光和煦。刚抽芽的草木婀娜轻舞,处处莺啼雀鸣,虫飞蝶戏。 常臻捷足先登,轻巧跃上坡顶。单手搭刀,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 的空气,缓缓吐出。 扭头往坡下一瞧,小人儿举着燕子风筝,一步一绊,才刚爬到半截腰。 咧嘴直笑,又掠下去,接过风筝,牵住没挨打的小手,拉着慢慢走。 好容易爬上来,林烨猫下腰撑着膝盖,累的直喘。喘完抬手抹汗,又把外袍脱掉甩到草坪上,只穿着身洁白的中衣。 低头看看茸茸浅草,左脚一蹬,右脚一甩,两只小鞋飞上天,又无声落地,滚几滚,隐在草间。 光着白脚丫跑两步,脚下软绵绵凉乎乎,很是舒服。不由弯起眼睛,冲着常臻咯咯笑,招招手,唤着他的名字。眼睛像黑珍珠一般黑油发亮,肉乎乎的脸蛋上热出两块红霞, 一连串动作顺流又迅速,自然而不造作。常臻站在一旁静静端详,只觉可笑又可爱。家中弟弟妹妹成群,可自己毕竟是养子,不免长幼有序,又亲疏有别,规矩太多,甚难熟稔。这孩子不过第一次见面,就跟自己如此亲近,竟像熟知多年一般,真是奇了。 暗自琢磨完,过去把风筝交还给他,耐心听他念念叨叨,讲解扎纸筝和放纸筝的法子,神态活似教书先生。 林烨手疼握不住风筝线,便叫刚教出的学生上阵,自己在一旁,只管指指点点,比亲自放更具成就感。 常臻对于刀法的领会能力非一般强,这般雕虫小技,如何难得倒他?只不过想哄他高兴,便故意出错,看着他在身边绕来绕去乱跑,嘴里大呼小叫,心里也不由愉悦欢欣。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黑白相间的纸燕已高高翱翔在蓝天之上,变作芝麻大小。 常臻把线放到最长,扯一扯,觉得松紧差不多了,便把尾端绑在棵小树干上,坐在树下,吹着微风,有一搭没一搭,连哄带逗,陪他说那些孩子气的话。 心中难得这般宁静,仿佛周围仅剩下清风拂面,百草青青,还有坡下不远处,林府朱红的檐顶。 仿佛自己也倒长了几岁,只会嬉戏玩乐,天真无邪。不知何为养父,不知何为镖师,不懂刀法几何,更不懂师父讲的圣贤经史。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抬头一看,日头竟已西沉。 忽意识到小人儿不知何时没了声响,低头一瞧,原来已趴在自己膝头,沉沉睡去了。 闷声笑笑,把人架起来靠到树上,穿好衣服鞋,背对着蹲下身,反手抓住软绵绵的手腕,用巧劲轻轻一拉,背到背上,稳稳站起身,慢腾腾往山下走。 林烨被这么一晃,稍稍醒了几分,两手扒住肩头,眯缝着眼哼哼。 常臻听见,脚下一顿,回头对他笑笑,背好些,继续走。 林烨强撑着眼皮,迷迷糊糊嘟囔:“常臻……既然你叫常臻,就要经常来我家……陪我玩儿……” 常臻咧嘴一笑,点头答应。他向来早熟,极少与年纪相仿的孩子玩耍。林烨跟同龄孩童相较更显稚气,吵吵闹闹不停,却叫他莫名静心舒畅,不舍得走。 林烨不罢休,冲他伸出根白嫩嫩的小指头,困意难挡之下,奶声奶气撒娇:“拉勾勾……骗人变小狗……” 常臻一滞,虽觉此事矫情幼稚,但还是歪过身子,腾出只手勾住。 声音温和缓慢,如同一个简单而郑重的誓言:“定来陪你,绝不骗人。“ 一阵风袭来,掀起层层草浪,吹乱了林烨额前散发。 风筝线“啪“一声断开,挂在细枝上的线轴晃几晃落下,滚进草丛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论语》——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 ☆、第二章 与君天涯共此时 十年后。 安顺大街西头,图恩玉坊。 杜淳之掏出锁匙,打开黑木门上生锈的青铜锁,吱呀一声向内推开,门框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林烨站在一旁,掸掸肩头:“淳姐姐,你这店都能闹鬼了。” “可不是,“杜淳之笑笑,“是我不好,近两年竟不曾打理过,实在算不上称职的东家。”抬头看看,轻叹口气,“只是一看见这店名,心里就不舒坦。” 牌匾上“图恩“二字,取自杜淳之先夫之名——刘图恩。 杜淳之,时年二十有六,琼州玉琼城杜府次女,今宛海江南王妻妹。庆奉九年与生意人刘图恩一见钟情,欲长相厮守共度一生,家中却嫌刘图恩小门小户,不惜棒打鸳鸯,以致杜淳之与爹娘翻脸,二人私奔至宛海落户。不料婚后几年,刘图恩患上痨病,连绵病榻,不到一年竟撒手人寰。 他过世后,杜淳之先后卖掉以往经营的几间店铺,仅剩青楼白柳堂及图恩玉坊。这些年下来,白柳堂生意日益兴隆,这玉器铺子却疏于管理,破败不堪。掌柜的和雕玉师傅叫苦不迭,正欲辞退。 杜淳之有意将这玉作坊也盘出去,便带林烨先来看看,得空再帮忙打听打听,看谁能接了手。 林烨知她心里不好过,乖乖在后头跟着不吱声。 抬脚迈进门槛,铺子里亦苍凉不堪。立柜案几年久失修,玉器托黯然无光,墙角挂着蛛网,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霉馊。 林烨四下里瞧瞧,扁嘴:“掌柜的甚是懒散,连蛛网都不曾清理。” “掌柜的早找好了下家,只等我放话结月钱。”杜淳之环顾四周,无奈至极。“前头是店面,侧面小门进去是厨房,后房被他们用作雕玉作坊。” 林烨往里走几步,背着手,借着斜阳,仔细打量柜架上的玉器。 青玉莲年有鱼,白玉岁寒三友,血玉如意,翡翠平安锁,各个匠心独具。架子尽头,陈着块天然璞玉,白中透青,青中透紫,未经雕琢,晶莹剔透,竟呈现出一幅绝美山水图来。 林烨不禁抚掌:“好玉,好玉!淳姐姐,此处这般破败,岂不是糟蹋了这些美玉?” 杜淳之点头,“图恩平日里最好玩弄玉石玉器,从各地寻了上好原石璞玉来,又雇了好工匠,雕出的玉自是巧夺天工。可惜斯人已去,顾不上这些罕物了。”抬手轻抚一块羊脂玉镯,纤纤素手,指如玉葱。 林烨瞥见,眉眼一弯,过来小心捏起玉镯,拉过杜淳之的手,给她戴上。 “这玉镯温润光泽,和淳姐姐最是相配。图恩兄若是在世,定会送它予你。小弟这厢借花献佛,望图恩兄莫见怪。”说罢对着店内拜了一拜,一脸严肃,满腔诚意。 杜淳之展颜而笑,这孩子总有千百个逗人发笑的法子。 林烨掀开厚帘,踱进后房,歪着头想了想,眼珠乌溜溜一转,转身跑出来:“淳姐姐,这店……就卖给我如何?” 杜淳之愣住,不知作何回答。 林家乃忠良之后,大少爷林煜得了林家骨子里的真传,立誓要中科举,及官宦。未及束发之年,便已辞别家中,搬去泓京远房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 姑母府上,踏上为官之路。 相比之下,小少爷林烨却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杂七杂八读过不少书,却只道“浮名浮利,虚苦劳神,且陶陶,乐尽天真”。尽管如此,林家上下依旧对他寄予厚望,望他早日成才,进京仕宦,为大铭效力。 杜淳之早些年就识得了这个小弟弟,林府也登过几次门,自然知晓其中一二。听他乱出馊主意,诧异之下,更觉不妥。 林烨见她不声响,面上一沉,嘴唇一抿,快步出了门。离远还不忘回头,挥着折扇喊:“淳姐姐,且缓缓,且缓缓!” 皖州地处大铭东南,首府宛海临海靠山,冬天虽不至冰天雪地,却也偶尔飘起鹅毛梨花。林烨自小畏寒,这个时节除却睡觉,其余时候都窝在厨房里。 林府大厨程贺置办了张软榻,摆在角落里,专供他歇息,上头蚕丝夹绒垫,绢罩鹅毛枕,舒适考究,很是费了番心思。 且说这大厨老程,在林家干了快四十年,儿子程青也一并在林府做起总管,程青之妻便是林烨的乳娘。 林烨出生丧母,六岁失怙,大少爷后又迁往泓京,极少往来。林家有如秋风扫落叶,一夜间萧条殆尽,不复从前。整个府上就剩这么一个小主子,守着空荡荡的大宅院,看谁眼里,都心疼怜惜。 老程和儿子儿媳将他拉扯大,处处顺着宠着,生怕他出何岔子,对不住老爷夫人在天之灵。其中苦心,不言而喻,而养育之情,不亚于血亲。 林烨昨日里突然念叨起要盘玉作坊,叫老程给拿主意。老程思来想去,这主意,他拿不得。盘铺子怎么说也得花费好大笔银子,不知会大少爷一声,实在有违礼数。虽说林烨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置若罔闻,但再亲近,仆人终究是仆人,主子的事,不得过分干预。 林烨一听要修书一封,征求大哥同意,满心期许欢心,转眼间烟消云散。 厨房里香气弥漫,厚重棉帘隔去寒气,满室温暖如春。 他盘起腿支着颌,闷闷不乐窝在软榻上发呆,老程忙呈上热乎酥脆的点心,他竟也视而不见。 “少爷——少爷!”老远传来门童的呼喊。 林烨充耳不闻,两眼一闭,身子一倒,装起睡来。 门童“哗”一声掀开帘子冲进来:“少爷,瞧瞧谁来了!” 林烨一声不吭,打起细细鼾声。 门童一跺脚,上前就晃人:“哎呦少爷,醒醒,醒醒!” 林烨拧一拧,把脸埋进枕头里,拖长尾音闷声哼哼:”答应给我买玉作坊,我就醒……“ 门帘又被掀开,带进来些许凉气:“什么玉作坊?再不醒我可就走了。“ 林烨闻言一愣,二话不说,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怔怔盯着来人。 那人含笑瞥来,墨黑劲装,貂皮大氅,手搭着腰间刀鞘,端的是风姿飒爽,英俊潇洒。 “常臻!”林烨眼里阴郁一扫而光,跳下软榻,鞋也不穿,跟鼻涕虫似的粘上去。 “哎呦!陈公子!”老程拍拍两手面粉,在围裙上抹干净,欠欠身,一脸皱纹笑成核桃。 常臻见林烨光着脚,便把人拉回软榻上,坐到旁边,伸手在他脑袋顶揉揉,往前探出身子:“程老伯,今儿又做什么好吃的,离老远就闻见了。” “陈公子来的正好,今年冬天冷的早,年还没到,这院儿里的梅花就提前开了。小的摘了第一批花瓣,做了些梅花奶酿。小少爷一向喜欢,陈公子可也尝尝?” “甚好,甚好。“常臻瞧瞧林烨,笑道:”程老伯,他这胃口,真真被您老人家带刁了。一般饭菜入不得法眼,难伺候的紧。” 贴身婢女小桃正巧进来,听见这话,掩嘴调笑:“他不仅口味难伺候,人也愈发难伺候,动不动就甩脸子,叫人吃不了兜着走。” 林烨眼一横,“好哇,胳膊肘向外拐,仔细我扣你月钱!“ “月钱扣与不扣,得问程总管,你说不作数。“小桃杏眼弯弯,也不怕他,拈着香帕指指林烨,继续告状:”陈公子,他昨个不高兴,便鸡蛋里挑骨头,埋怨茶太淡,烛台上蜡油太多,被褥不暖和,毛笔冻硬了不顺手,嚷嚷一晚上,叫人睡不了觉。“ 林烨抄起只鞋,准准扔过去。 小桃咯咯直笑,扭身躲过:“少爷别人的话不听,只听陈公子你,回头可得好好说说他。“说罢端起茶壶,撩开帘子出得门去。 常臻朗声大笑:“我不过三个月没来,你可是添了好些麻烦?嗯?” 林烨扭头一哼,眼底却满是笑意。 常臻脱下氅子披在他身上:“这趟走的急,来不及给你买新鲜玩意儿,这披风权当赔礼了。” 林烨低头瞧瞧,又摸一摸,皮毛触手顺滑,仿佛绸缎,犹自带着体温。抬头眨眨眼,指指陈常臻腰间:“何不拿你那尚方宝刀作赔礼?想来比这氅子更值钱。” “你又不会使,要刀来做甚。” 林烨举起两只手,凭空比划:“给老程切菜,必能豆腐细如丝,削肉若红缨,成天下一绝,无人堪比,绝不输给你那鹤天刀法。” 常臻嗤道:“胡说八道,没个正行。“ 林烨嘻嘻笑,转换话题,“常臻,这趟打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走了趟泠州,回来路上大雪封山,耽误了好些时日。本想赶在年前回泓京,眼下看来,在宛海过完十五再走罢。” 老程从活儿里抬起头:“那可甚好,多个人过年,热闹不少。” 林烨往常臻身边挪挪,脸上喜滋滋的:“那可先说好,三十的饺子,初一的炮仗,初七的书市,还有十五的花灯,一个不许落!是了,初六要去淳姐姐那儿讨杯开市花酒喝。” “吃喝玩乐,何时少的了你?淳姐姐前些日子差人送信,叫我替她捎些物事,即便不讨花酒,白柳堂也定要去的。“ 林烨狡黠道:“陈大侠年纪轻轻便已平步青云,高坐镖头之位,不知有多少名绅豪士,等着给自家闺女说亲呢。” 常臻白他一眼,不以为然:“我跟爹早打了招呼,孩儿年岁尚轻,愿再学几年本事,但凡有人上门,一概退回去。” “啧啧,一句年岁尚轻,不知砸碎多少少女春心。”林烨见梅花奶酿已端上桌,撑着榻沿蹭下来,趿拉上鞋,走到桌边坐着。 荼白暗纹五瓣花型瓷碗,热奶冒着白雾,表面红梅飘浮,有如凌寒傲雪,浓烈中不失淡雅。 林烨欣赏画卷般低头瞧,伸出手指戳戳,花瓣不情愿地沉下去,松开手,又晃悠悠浮上来,沾上几滴洁白牛奶,娇柔可爱。看的心里高兴,兀自笑出声,舔舔指尖,入口香甜。 他看奶酿,常臻却在看他。 面如冠玉,青丝似缎。不再似孩童时那般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 。 流年若石中火,隙中驹。悠悠十载转眼过去,尘世纷乱却未在他身上留下一分一毫痕迹。仿佛他生来便该是朗朗星空中,最皎洁的月,亦或是雨后虹桥上,最柔软的云。 老程又呈上来一盘白茶糕,只道奶酿甜喉,茶糕清香,用来解腻,再好不过。 两个少年一齐伸出手,捏住了同一块方糕。一手骨节突出刚劲有力,另一手则修长白皙光洁秀气。 相视一笑,都松开手。常臻复将它重新拿起,像儿时一样捧住他的手,把糕点放进掌心里。 多年后,常臻不经意间想起这温暖甜腻的冬日,不禁满怀憧憬。那时那年,岁月的车轮还未转动,一切都还未开始,若流年可以驻足不前,可否……就停在那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月明秋水人入画 入夜,林府上下一片宁静。 月光照亮早开的梅花,和着清冽冬风,在青石板上投下一个个斑驳摇曳的影。 常臻站在院中,负手凝望墨色天穹,嘴角不知不觉弯成月牙。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每年不知要在宛海停留多少次,此处不是家,却胜于家。这里有挚友,有笑语,有将心比心,也有逍遥自在。连屋檐上的月,看去也比别处温柔些许。外人只看见林府外疯长的野草,却看不见府里的其乐融融。 “武夫,此乃思乡之诗,你没头没脑吟来做甚。”来人一袭雪白里衣,披着貂皮大氅,施施然踱步而来,梅花般落地无声。 “还未歇下?”陈常臻扭头一笑:“思的本就是宛海,这诗吟的无可厚非。“ “你爹要听见你这么说,该要撕烂你的嘴。” “听见又如何,我爹儿孙满堂,过年过节不差我一个养子。” “你偏见太深。”林烨戳戳他:“镖头大任,岂是何人都可驾驭的?如此这般重视你,你好歹想想他的好。” 风过,梅香,微寒。 常臻不愿搭茬,紧紧林烨身上的氅子:“你与其打扰我吟诗作乐,还不若回屋睡觉去。” “常臻……“林烨仰起脸,眸子里映着月华:”陪我说说话……” 常臻看他一阵,微笑点头:“外头冷,进屋说。“ 他的住处并非客房,而是林烨主房西边的侧屋,屋内装潢摆设,皆乃林烨一手挑选操办,不至哗众取宠,却雅致得当。 这屋子原为林二爷的书房,如今老爷已逝,大哥远行,林烨对他爹那千万藏书垂涎三尺,毫不犹豫归为己有。自己的小书房则腾出来专给常臻住,一来离自己近,二来方便好打理。他不在,就空着,他来了,也不必再重新拾掇。 林烨轻车熟路,进屋就钻进被子,缩成一团,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 常臻拨亮烛火,靠坐床头,也并无赶他走的意思。见林烨打了个抖,便道:”我去给你拿暖壶。“ 林烨伸出只凉冰冰的爪子,抓住胳膊:“我就睡这儿。”嘻嘻一笑:“前日里才被暖壶烫了手,不愿用。” 陈常臻坐回来,斜他一眼:“瞧你这出息,可是走平路也能跌跤,喝凉水也会噎着?” 林烨嘿嘿一笑,眯起眼睛打哈欠。 常臻把被子掀开个缝,手探进去捂在他胸口,缓缓运气:“你若勤快些,好好练功,这天冷滞气的毛病,也能改善不少。” 暖流于四肢百骸缓缓游走,柔和的力量逐一疏通受滞经络,浑身暖融融的,仿佛泡在温泉里。林烨阖上眼享受,喃喃道:“我又不似你那般五大三粗。外头天寒地冻,还没等功成,早变作冰溜子了。“ “我何至于五大三粗?“常臻哭笑不得,摸摸手,还没热透,便稍稍加重力道。 林烨哈欠连天,揉揉眼睛,眼看着就要睡着。自小到大,等常臻回来已成为一成不变的习惯。他的来访总让人无端振奋,下午还愁眉苦脸琢磨玉铺子的事,现在竟忘的一干二净,只想着过些天该如何玩闹享乐上天入地了。 听他呼吸逐渐平缓,常臻轻轻撤出手,连人带被子抱起来,搁到床里侧。 林烨翻个身,仰面朝天,适才还嫌冷,这会子捂暖和了,倒把手伸到被子外头来。 常臻笑笑,把手塞回去,掖好被角,坐旁边看一会儿,长松口气。 连日奔波终于告一段落,总算有功夫歇息些时日,还不必回泓京家中,毕恭毕敬看爹脸色,倒乐得自在。反正回去了也冷清,承欢膝下天伦之乐,一家老小熙熙攘攘,都与他无关。 如今年岁大了,懂的事也多了,爹待他如何,一目了然,算不上父子情深,也不至过分疏远。个中原因不甚知晓,恐怕说到底,还是因为别人姓任,而他姓陈。 也不知爹当初怎么想的,抱回来就抱回来罢,却未入籍,名字也只多加了个常字,以示区分,似乎非要告知旁人,自己与众不同。 发了半天呆,不由苦笑。常言道,每逢佳节倍思亲。眼下看来,佳节将至,这亲,却无处可思。反倒是身边这少年,和初次谋面时一样,叫人踏实安心。 低头看看,人似已入梦,唇角还隐约留着一抹笑意。 转过头,望向半开的窗。窗外树影枝桠间,钩月皎洁,影影绰绰,和他的睡脸一样,安静平和。 余光忽瞟见窗外人影,常臻纳闷之下,悄悄起身出去,却见老程忧心忡忡立在门外,也不知等了多久。 “程老伯,您这是……” 老程往屋里瞅瞅,也不说话,拉着常臻一口气走回厨房。 厨房里余热未散去,锅碗瓢盆却已经收拾整齐,搁回壁橱里。灶上小锅冒着热气,里头正温着瓶酒。 常臻一眼看罢,知他有话要说,便自个儿挨桌坐下,等他开口。 老程把酒拎出来,又捏过两个金线镶边白瓷杯,直到斟好酒,坐下身,才长叹口气:“陈公子……小的实在无法了,还请公子帮小的拿主意。” 常臻接过酒杯:“陈老伯尽管说。”抿一口,酒烈而绵长,暖融融滑进口齿间。 老程抬手敬敬,也抿一口:“公子……您说小少爷……可是被宠成了纨绔子弟?“ 常臻挑眉,这是哪一出?难不成林烨在外头闯下祸事,败坏门风?可方才并未听他说起,人虽贪玩,却也从不招惹是非。 “老伯,此话怎讲?“ 老程皱眉,仰头一口灌下,又重新斟满,沉吟道:“小的跟在老爷身边大半辈子,老爷去的仓促,撇下两个孩子,小的当亲骨肉一样,看着他们长大。却不想,两个少爷之间……竟越来越不合。看在眼里,闷在心里呐。” 常臻点头喝酒,不过陈年旧事,没听出名堂,等他往下讲。 “大少爷好歹成了才,可二少爷眼瞅着也年纪不小了,还是整日吃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 喝玩乐,对于成家立业,丝毫不上心。程青说既然咱们少爷认得了江南王妻妹,寻思着能不能请江南王在官府里,给他谋个差事。” 常臻想了想:“老伯可当面问过他?” 老程一叹:“前阵子叫小棠旁敲侧击问过,可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听见。“ 常臻想象着他那满不在乎的模样,摇摇头,:“林烨打眼一看吊儿郎当,其实主意正的很。喜欢与不喜欢,愿意与不愿意,一旦认定,决不妥协。非要赶鸭子上架,只会强拗的瓜不甜。况且……他心性单纯,即便做了官,怕也趟不起那浑水。” 老程点头,又一杯酒下肚:“少爷看上了杜淳之的玉作坊,想盘下来做小生意。” “哦?”常臻一愣,这倒是新鲜事。 “小的思来想去,虽说这差事不正不经,但终究是个差事。说不定少爷天生是做生意的料,宛海城像这般白手起家的商贾也不少。” 常臻忖思半晌,缓缓道:“此事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要着手,还得问过煜兄。” 老程敲敲桌子:“可不是?少爷今儿闷闷不乐,就为这事。” 常臻一下懂了,原来是叫自己去当说客。 老程忽又一哼,忿忿道:“大少爷不就是官场上多混了几年,论学问人品,哪点比的上咱们小少爷?他拍拍屁股走了,对弟弟不闻不问,凭什么再来插手?” 常臻干笑,为难道:“这个……约莫是怕林烨少不更事,不知分寸。” 老程闻言一怔,继而长叹:“少不更事……翻过年头该十六了,整日浑浑噩噩,怎么对的起老爷……”说着说着,老眼泛起红来。 常臻忙安慰道:“林烨是个好孩子,并非怙恶不悛之徒。程老伯请放心,此事交予我便是。” 老程神色郁郁:“唉……小的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前些年还打的动骂的动,如今他也大了,怎么说也主仆有别,不好再多话。别人说的他不听,且拜托公子,好生劝劝他罢。” “老伯言重了,常臻和林烨乃总角之交,又比他年长,照顾他些,实属应当。” 老程直直盯着他:“陈公子,小的不是说客气话。您不知道,每次您一走,少爷整个人都蔫一截。” 常臻正自斟自饮,闻言手一顿,酒液晃出来几滴。 “少爷不愿意别人为他伤心难过,人前笑呵呵的,可有时候见他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盯着花儿啊草儿啊,一看就是一个时辰,心里怕是寂寞的紧……” 老程惆怅满容,偌大个府邸,除却小棠,无人能跟他说上几句正经话。但小棠毕竟是姑娘家,又是下人婢女,诸多避讳,实在不得违背。 常臻峻眉微锁,垂下眼,满杯美酒,忽然失却了滋味。 自己成日在外奔波,友人遍布天涯。相较之下,林烨的生活实在单调。每日读书写字,至多跟各府公子少爷们混在一处,掷骰子行酒令,赏赏花作作诗,来来回回就那么些节目,毫无新意可言。 虽说每每跑镖间隙,总不忘来小住,带给他些新鲜玩意儿,却极少揣测他更深层的想法,竟不知他对自己如此依赖,也不曾知晓,他竟会这般孤寂。 冷不丁胸口发胀,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中涌起阵阵波纹,翻搅成浪涛,汇聚成河海。 珍惜,愧疚,怜悯,怅然,还有……一丝丝喜悦。 回到房中,林烨睡的正酣,脸朝外歪在枕头上,手靠在圆润的耳垂边。烛光袅袅,长发流云,哪还有半分吵闹顽劣,看在眼里,只剩宁静孤单。 常臻站在门口静静看一会儿,轻声叹气。 轻轻关上房门,插上门闩。在书案旁坐下,把烛台挪近些。手握毛笔支着下巴,垂眼思考片刻,提笔书信。一手行草笔扫千军,遒劲有力,不多会儿,一封书札毕。 反复读两遍,似很满意,小心折起放入行囊中,捏灭蜡烛往床边去。 刚在床沿上坐下,林烨听见响动,皱皱眉,无意识地哼哼,像极了浅浅的叹息。 常臻回头看去,眼前人眉目如画,肤若凝脂,前襟开敞,双唇微启,似乎下一刻就要清亮亮唤起自己的名字。 他猛然滞住,不知是否不胜酒力,脑子里“嗡”一声,乱作一团浆糊。 林烨打小就是跟屁虫,常臻走哪儿他跟哪儿,同吃同住乃惯常,若不允,便昏天黑地的哭闹。直到近些年常臻个子猛窜,长身玉立已不复孩童模样,才不得不收拾出侧房。 林烨对于分床睡一事颇为不以为然,认为自己清瘦不占地方,动不动还是挤在常臻房里,说也说不动,赶也赶不走。常臻早以男人自居,偏生床上这位,年纪不小,心性却还是个半大孩子。 最近时常被人提起求亲之事,私下里也瞄过几眼伙计们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春宵图》,虽都当玩笑搪塞敷衍了去,可这同床共枕之事,还是不知不觉间,在心底打了一个不松不紧的结。 如今眼前活色生香,堪比春/色画卷,逼着人看,却不能碰。美虽美,却不是姑娘。 眼一闭,心一横,按捺住不停从小腹翻涌上来的热浪,狠狠拉过被子,和衣睡下。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第四章 爆竹声碎一年开 艾江,乃是沙江在皖州境内的流域。 沙江发源于大崇山,峰顶积雪融化,在山脚下汇流成河。流经游子滩时携沙带砾,河面宽广,在泓州境内水急色浊,着实壮丽震撼。沙江于泓京以北汇成大湖,落石沉沙,流速锐减,湖面宽阔清澈如镜,故称铜镜湖。江水在此分做两股支流,一支往北稍去,名金阳江,穿过留州,于琼州入海,往南一支直奔皖州宛海,水缓色青,河两岸垂柳依依,鸟语花香,一派江南温婉盎然之象。沿岸又多生艾草,故名艾江。 往返泓京与宛海的客商多走水路,一是快捷方便,二是两岸四时美景皆有不同,引得文人骚客无数,切磋文墨,甚是风雅。只是每逢佳节,船只众多,以致河面拥堵不堪,才有人心不甘情不愿,退而走官道。 常臻次日一早便将书信交予手下镖师,叫他快马加鞭送往泓京,并反复叮嘱,必要恭恭敬敬,礼数周全。其余众人与镖头道过吉祥如意,领过俸银布帛,兴高采烈过年省亲去也。 镖号歇业大吉,常臻自不必再忙,便跟着林烨在宛海城里四处采购年货。本是下人们的活计,可林烨偏生喜欢自己挑挑选选,顺带瞧热闹,刚好抓了常臻当苦劳力。 宛海乃是大铭国除却京城之外最繁华的重镇。临近年关,商贩客旅云集,一时间大街小巷,尤其是城北艾江流过的安顺大街,及东面临海的农产海鲜集市,皆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林烨走走看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 看,喜上眉梢。泠州的高地肉干,源州的镂空花筝,留州的桂花酿酒,泓州的写意字画,一兜兜一件件,尽收囊中。常臻看他买的高兴,心里也暖融融的,偶尔帮手挑拣挑拣,多数时间都在旁候着,欣赏热火朝天的人群,倒也悠闲自在。 一路上,总有插珠带玉的年轻女子朝他们这边观望,看两眼就羞红了脸跑开。常臻面色不改,心里却得意至极,昂首挺胸,腰板挺得倍儿直。虽穿着寻常便装,还背着个难看篓子,却掩不住潇洒豪爽之气,器宇轩昂之姿。瞧瞧东窜西跑的混小子,玉冠博带,白袍广袖,腰间折扇玉珏,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只可惜一对灵眸黑的发亮,却压根儿没把姑娘们的倾慕放在眼里,满心只想着美食玩物。常臻离远瞅瞅,无奈叹气,背好篓子跟上,继续做挑夫。 琼州琼花蜜,产自琼州东南腹地,皇帝亲指的洋槐产区。质量上乘,细腻甘甜,滋补养颜,营养丰富,但价格高昂,只一小瓶,就相当于小门小户三四个月的进账。 林烨在店前徘徊许久,拿起又放下,摸摸怀里银两,心里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觉得贵了些,扁扁嘴,兴高采烈往下一个铺子去了。 掌柜的很是不满,捧起蜂蜜罐子,哈口气,拿袖子使劲蹭,跟被苍蝇爬了似的。 常臻看在眼里,边笑边摇头,趁他走开之际,掏出锭白银拍在掌柜桌上。 白花花的银两闪得掌柜的眼花,赶紧满脸堆笑。双手奉上瓶蜂蜜,一个劲欠身,一口一个“爷走好,爷您下次再来!” 常臻嗯嗯啊啊应着,暗里却想,这劳什子,若非皇亲贵胄,富甲商人,谁消耗的起?一次就罢了,两次三次,非倾家荡产不可。 几步赶上林烨,蜂蜜罐子塞给他:“拿好了。“得意洋洋看他两手捧着,左瞧右看,欢喜万分。 林烨蹭上来,挤挤眼睛耍无赖,在嘈杂人群中提高声调:“陈镖头真阔绰,平日里还请多担待着点小弟。” 常臻一巴掌扇他后脑勺:“谁人不知林二少爷房中奇珍异宝无数,随便挑出一件就可换所大宅院?我这都是走南闯北赚来的辛苦钱,你且拿好了,摔碎了再没有第二罐。” 负手往前走,把人甩到后头。心里不由好笑,不就是怕被程青发现,又要数落他奢侈浪费么? “是是是,小的遵命。”林烨嬉皮笑脸,乐呵呵把小瓶拿帕子包好,小心翼翼放进竹篓里:“话说回来,你何时也带我走南闯北一番?” 常臻回头瞅瞅,见他正抱着不知何时买的杏仁糖,掏出一颗剥开,嘎巴嘎巴嚼得正香。 笑道:“跑镖岂是你想的那般轻松有趣?一路辛劳不说,窝贼流寇颇为凶险,你成日要吃香喝辣,又只有那三脚猫的功夫,莫非叫我既押镖,又给你做担保?再生出一对手脚也不见得够用。” 林烨鼻子里哼一声:“小气……”另剥一块糖,塞进常臻嘴里。 依照江南习俗,腊月二十五过小年。 是日,林府收到大少爷林煜从泓京来的书信,附上银票一张,推说公事倥偬,无法返乡,祝林府上下新年安康,事事如意。笔触诚恳,却只字未提弟弟。 信差来时,林烨正巧与常臻出了门。程青为难半天,同程贺商量商量,待小少爷回来,只道大少爷公事繁忙难脱身,争取得空回家探望。 好在林烨得知消息,只怔了那么一刹,并未其他反应,取走银票换成碎银,继续日日拖着常臻满城跑。 采买的年货堆成山,催着老程对着年货安排年夜饭,自己房里还摆了一地纸包,大大小小,不叫人收拾,说是给大伙儿的新年礼,非除夕夜不得擅自打开,有违者,不发压岁钱。 小棠嗔他吊人胃口,诡计多端,其他人则翘首以待,满心好奇。 至于晚上,依旧赖着不肯回房,借口冠冕堂皇,说屋里头乱七八糟,进不去脚。 常臻轰了两次,全被当成耳边风,只好讪讪作罢。 和衣而眠找不到了理由,便装作如常。只是夜里林烨睡冷了,软绵绵爬到身边来取暖,时而抱着胳膊,时而蹭到肩窝里,猫儿似得乖顺。 单是闻见发间清香,常臻就会陡然惊醒,欲/火中烧,怎么忍都难消减。狼狈不堪起身,站到门外寒风里吹个老半天,才勉强压制回去。还好林烨一向睡的沉,不然少不了一场尴尬。 如此折腾几次,到了除夕早晨,常臻终于受了风寒,发起烧来。 常臻自己明白原因,只不过夜里吹风着了凉,并无大碍,只是把下人们吓得不轻。贵客受了风寒,恐是照顾不周,又是添被褥,又是加暖炉,老程忙着熬药汤,程青还预备找郎中,被常臻好说歹说拦下了。 郎中若来号过脉,必定说此乃精血不畅,寒气内侵,内热外虚之症,被人听去了,岂非要笑掉大牙? 晌午用过饭,躺床上闭目养神。 听见响动,睁眼一瞧,小棠正端了水盆进来。 “烧退了大半,不打紧了。”常臻被小棠亲自照顾,倒不好意思起来。 小棠盈盈一笑:“常臻哥哥还是快些好起来罢,大过年的,病了可和大家玩不成了。”拿下额上帕子,在凉水里浸浸湿,拧干折好,重新放回去:“爷爷着急的紧,正责备烨哥哥呢。” 话音刚落,院里远远传来老程的责骂声:“瞧瞧你,人家大老远的来看你,奔波那么久,难得休息几日,你偏带了人家满城跑,连口气都不让人家喘,你说你,像不像话!像不像话!” 屋里两人听见,不禁哈哈大笑,却见门帘被“呼啦”掀开,林烨苦着脸,目不转睛盯着手里药碗,小心翼翼迈进来。 好容易把碗搁到桌上,还是洒出来几滴烫了手,忙在衣裳上抹干,对着手指头拼命吹。抬眼一看,两个人正忍俊不禁瞧着自己,瞪眼一哼,揉揉屁股:“小棠,你爷爷当真是武林高手,一招鞋底子拍人,招招毙命,举世无双!” 常臻不禁失笑,这个老程,真真是亲爷爷教训不肖孙子的做派。 小棠啐他一口:“也不害臊!范家前些日子都四世同堂了,你若跟人家学学好,爷爷保准不打你。“见他皱鼻子,又瞪一眼,不再理他,端起汤药,用瓷勺搅着吹凉。 林烨自讨没趣,怏怏垮着眉毛。挪过来蹲在床前趴着,下巴搭在手背上,拖长尾音:“常臻……” 常臻拿下头上帕子,撑着身子坐起来。林烨忙抓过垫子垫在他身后,又掩好被子,坐在床沿边,两只黑眼睛乌溜溜地盯着看。 常臻轻笑:“做什么?又不是得了不治之症。” 转头又对小棠道:“你告诉陈老伯,这汤药熬的甚好,早晨喝了一碗,出了一身热汗,这会子已经好多了,叫他莫要担心,晚上定生龙活虎和大伙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 儿一起吃年夜饭。” 小棠应了,递上汤药,退了出去,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再瞪一眼林烨。 林烨一脸委屈,挠挠脑袋,不太高兴。 常臻试试温度,冷热刚好。仰头几口灌下,打个寒战,腹中暖烘烘的,顿感舒适。 林烨拿开药碗,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糖豆,递到常臻面前。 常臻摇头一笑:“不必,这么大人了,难不成还怕药苦么。” 林烨把糖豆塞回袖子里,抿着嘴垂着头,像个认错的孩子。 常臻自知不是他的错,看他这样委屈,倒自责起来。把人拉近些,摸摸头顶,温言道:“好了,大过年的,有功夫愁眉苦脸,还不若多放两串炮仗。” 林烨抬起眼,小声咕哝:“当真不打紧了?” 常臻含笑点头,暗道这人就今天怎生这般体贴? “真的?” 常臻又点头,心说今儿不仅体贴,还絮叨。 林烨眨眨眼:“晚上……可还能陪我看烟火?” “……”常臻噎住,说半天,原是为了这个。 伸手往他脸上狠捏,咬牙切齿喝道:“顽劣不化!” “哎呦!疼……”林烨跳起来躲开,捂着脸,边吸气边揉:“你怎么跟程老皱子合起伙来挤兑我!” 常臻白他一眼,没好气:“我看程老伯那一脸皱子,八成是被你这顽劣的性子给气的。不然也不会花甲的年纪,就顶了张耄耋之年的脸。”撩开被子起身。 林烨见他要下床,快手快脚去柜里翻翻,找出件外袍来。 常臻瞥见他侧脸,愣了愣。又低头瞧瞧手掌,方才怕是气不打一处来,下手没了轻重,竟捏出一片红印子。 再仔细瞧瞧,倒像极了胭脂,染红了面颊,衬得他目光流转,烁烁生辉。 以往只道他长的秀气干净,为何这几日,总觉得——漂亮? 呆呆看一会儿,把人拉到跟前,捧起半边脸,低声问:“可是捏疼了?” “废话!”林烨更没好气,头一扭,狠狠把外衣扔他脸上,转身袍袖一甩,径自跨出门去。 常臻上前一步,撩开门帘:“林……”话未出口,那黑发白衣的身影已至长廊拐角,转眼消失不见。 常臻一人呆在原地,心里头不知做何滋味。 清澈的眼神,顽皮的笑容,微皱的秀眉,还有那片……胭脂红…… 一遍一遍,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飞速旋转,一会儿心慌意乱,一会儿又神往心迷。 两种矛盾的情绪混杂着不解和莫名,瞬间涌出便再也刹不住,互相纠缠,碰撞,爆裂,释放,直冲发冠,蓬勃而出。 头脑一阵眩晕,脚下发软,扑通跌回床边。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清醒过来,长出口气,扶着抽疼的额角,摇摇头,试图甩开林烨的影子。 这是怎么了? 莫非烧糊涂了脑袋? 庆奉二年,大铭皇帝赵诚基,一改前朝恒远帝严肃苛刻的政治作风,以“和”为主,“乐”为辅,颁布一系列养民悦民的政策与决定。一些决策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深入人心,作用非比寻常。 其中一条,便是令各州太守于每年除夕夜,在各州首府统一举办焰火大会,以示爱民之心,彰显盛世锦绣。此后每逢除夕,远在县乡的百姓,举家自千里迢迢来到州首府,只为目睹每年一次的繁华一瞬。 此举一出,更是商机不断。往日逢年过节,大街小巷门可罗雀,人人赶着回家团圆,除了无家可归者,哪还有人在街上闲逛?如今则不然。酒馆茶室,餐舍旅店,无不应接不暇,如火如荼。百姓们更是感激涕零,对新皇赞不绝口。 这样热闹非凡的场合,怎能缺少林二爷的身影? 大少爷不在府上,林烨不拘礼节,邀了大家同席而欢,同壶而饮,一家上下闹闹哄哄,又是行酒令,又是猜哑谜,不胜酒力的早被灌倒在旁,酣然大睡,一时间只见满桌杯盘狼藉,个个面如桃花,喜笑开颜。再看去,还能不醉的胡言乱语歪歪斜斜,端正走去看焰火的,只剩下号称千杯不倒的林烨和因病受到额外照顾的常臻。 刚放下碗筷,林烨就蹭上来,碰碰额头摸摸脉搏,展颜一笑,眼里满是期待。 常臻瞧瞧他,微微一笑,起身对在座众人拱手:“各位,林府上下以家人之礼相待,陈常臻不胜感激。常臻此行还需于林府多叨扰一阵,望大家海涵。” 听罢此话,席上老老少少相视而笑,一团和气。 “常臻哥哥不必客气,拖常臻哥哥的福,今年过年格外高兴。”小棠坐在桌对面,一张秀脸染上酒色,红扑扑的娇媚动人。遥遥敬他一杯,仰头灌下,飒爽淋漓。 林烨抱着两人的风袍,把常臻往外扯:“得了得了,客气话听得酸牙。“又冲老程挤眼睛:“红脸老程,叫程忠给我留个偏门便是,其余人守完岁,早些歇息罢,我们许晚些回来。” 还未等老程回话,二人已一个健步冲进嗖嗖冷风里。 “啊……”没走几步,林烨忽然顿足,抬头望去,只见铅色夜空下,初雪轻舞,随风盈盈飘散。雪片翻飞,缓缓停在红梅尖,浓烈的红包裹着无暇的白,分外妖娆灵动。 “好一个瑞雪兆丰年。”常臻感叹。 林烨悠悠扬起唇角,虚握拳头,做成端酒杯的模样,伸到常臻眼前:“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常臻望着他笑,亦学样一握,碰碰杯:“知己千杯少,未饮人已酣。” 宛海的焰火大会,如期在城东丰安港举行。此处海湾水面敞阔,乃是宛海最大的天然良港。平日里游船商船络绎不绝,今日被官府遣去别的港口停靠,海面风平浪静,一望无边。 二人被激动兴奋的人流挤得一会儿往西去,一会儿朝东走,寒冬腊月里,竟汗流浃背。 “哎呦……我听说……榨油坊里的菜籽……就是这么挤啊挤……挤出油来的……。”林烨气喘吁吁,提高声调。 常臻哈哈大笑,走在前面拉住他胳膊,暗暗运气。一股坚定的气流无形间驱散前面的人群,开辟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窄道来。 林烨瞪圆眼,啧啧道:“真气竟还有此等功效?可是叫赶人开路秘术?回头也教教我,免得你不在的时候,瞧不到热闹。“ 常臻专心开路,并不回头:“回头我抄一本《驭气经》给你,读个一千遍,再抄它个一百遍,自然有所心得。” “一千遍?”林烨走得磕磕绊绊,垂头丧气哀嚎。 常臻隐隐瞧见了岸边的官船,加快步伐:“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勤能补拙,何况你又不拙。” “你说话像极了我大哥的夫子。”林烨翻着白眼,三步并作两步赶上。 海边最好的观景处,乃是立在浅滩上一块几丈高岩石上的凉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 亭,金凤雕花悬梁上吊着几盏火红的锦缎金穗官灯,他们来的稍晚,亭内已黑压压挤满了人。 常臻目力极好,在黑暗里四下望了望,见凉亭之下的岩石暗处有一块小小突起,正冲着海面,想必是绝佳的观火处。提气纵身,拉着林烨几步跃过去。 林烨抓着他的袖子站稳,张圆了嘴,惊叹视野极好。扭头一瞧,常臻迎风而立,风袍猎猎翻飞,侧脸隐在灯光暗影里,格外棱角分明,俊朗坚毅。 咧嘴一笑,也不顾身上锦袍价值□□,盘腿在石头边上坐下,脱掉外衣,“啪”一声展开折扇猛扇。扇面上红梅映雪,分外妖娆。角落里题着几个小字——凌霜傲雪。 宛海地处南方,冬季并不十分寒冷。偶尔下雪,也不过星星点点。方才飘过几片,此时已经停下,雪过无痕,唯独留下一丝丝念想,温温柔柔落在人心里。 林烨不再说话,静静远眺。 十几年中,此景已看过不下千百次。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每每看去,便神清气爽,心止如水。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古人早已参透这茫茫汪洋下隐藏的深深禅意,可又几人能真正做到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回望古今,风起云涌,改朝换代,表面上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而实际上,哪个不是尔虞我诈,居心叵测的产物?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微不足道如这观火百姓,不过是苦中作乐,竭尽全力于其中活出一片安稳的天地罢了。 而渺小如自己,好比沧海一粟,何谈功成名就?望子成龙之心人皆有之,但真正能以一颗赤诚之心安邦治国的,寥寥无几。 并非自暴自弃,实在斯人如吾,若无精忠报国之志,担当不起天降大任,何以面对百姓们的满心期盼? 常臻一手搭刀,长身而立,见他神色辽远,眉间微敛,似已出神。便不再多言语,站在一旁默默瞧着,却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背后突然有人暗暗接近,常臻下意识握紧刀柄,骤然回头,却发现是派去泓京送信的镖师于励。松下一口气,伸出手指放于唇上,示意他莫要出声。 于励时年二十三,做事稳妥可靠,颇得镖局赏识。见镖头示意,轻点头,怀里掏出个竹筒,抽出里面信笺,在常臻面前打开。 常臻借着凉亭里灯笼泄下的光亮扫一眼,嘴角上扬,接过信笺攥在手里,冲于励点点头,于励轻欠身,神不知鬼不觉,悄声离去。回头看向坐在大石头上出神的人,丝毫未注意到身后发生的事。 常臻望着缓缓驶向海面中央的官船,想了想,轻声唤道:“林烨?” “嗯。” “你想要玉器铺?” “嗯。” “玉器铺子……起名淬玉斋如何?” “嗯?”这下总算回过神,转过头来诧异道:“急着起名作甚……连个定数都没……“又皱皱眉:”眼前大好时光,非提这劳什子做什么?“ 常臻不语,只一笑,递过信笺,轻薄的纸张在风中微微颤动。 林烨见他面色温和,不似坏消息。犹豫一下,伸手接过去。 林府家书专用的象牙白信笺纸,遇水不破,不易褶皱。 缓缓打开,上面两个劲挺的大字: “准。煜。” 林烨猛抬头,眼中又惊又喜。 刹那间,璀璨烟火直飞冲天,在雪后幽沉的夜空中热烈绽放。 轰鸣声至,万紫千红。 万人空巷花作秀,喜看银河落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第五章 可怜天涯沦落人 作者有话要说:  白小攻的家世背景,实在修改无能,这一章将就看吧┑( ̄Д  ̄)┍ 白麟觉得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意识趋于空白,双足只是下意识地勉强挪动。 不敢停下来,只怕自己稍歇片刻,憋着的最后一口气,使出的最后一丝力,都会颓然消失,绝不可能再爬起来。 不知是黑夜将至光线暗淡,还是别的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影影绰绰。 他突然想起儿时过年时,大哥送给他的一盒只会燃火不会发声的炮仗。大哥说,大铭北方的民族叫它滴滴金儿。一尺长,绳子状,点燃引线,金色的光芒如春雨般细碎滴下,接在手心里也不会烫着。大哥抓着绳子的尾端,在黑夜里奔跑着,甩动着,划着大圈。金灿灿的光炫目耀眼,仿佛日头周围的圈圈光环。 白麟无意识地微笑,被寒意浸透的心头涌起淡淡思念。 可下一刻,他看见大哥凛然的面孔,看见他手中明晃晃的长刀,看见他嘴唇翕动,看见他空出的左手狠狠指向远方。 心中一颤,脚步随之一滞,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大哥……”无声的呢喃被打着旋儿的寒风吹散。 “醒醒,哎,醒醒!” 额头上传来粗糙的触感,刺痒温热。白麟无力地睁开干涩的眼睛,迎面对上一双带着眼翳老眼。 他勉力张口:“水……”声音嘶哑的不似自己。 皱巴巴的老眼闻之弯了弯,眼睛的主人将手从他额上拿开,起身离开,片刻后回来时,手中端着一只磕破边的粗瓷碗。 着破布烂衫的老人轻手轻脚扶起面颊深陷的少年,生怕一不小心弄碎了他那瘦骨嶙峋的身子。 “唔……咳咳……”一口之下,浑浊的水带着碱味儿,可喝到嘴里,竟甘甜如蜜汁。心急之下,呛的眼泪都挤了出来。 老人放下碗,在他背上轻拍,又把人放回硬邦邦冷冰冰的床上。 “睡吧,接着睡吧。”老人嘴里念叨着。 白麟还想将那老人再看仔细些,却未能如愿。他缓缓闭上眼,陷入一片黑暗。 重新醒来,却是因为做了噩梦。 梦里,驼队的人抓住了自己和李福,驼背上驮着的,是尖利的武器。几刀之下,李福哀嚎着被砍成几块,渐渐没了声音。驼商狰狞着面孔,抓着滴血的长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自己不断向后倒退,忽然,面前那张野兽般的脸,变幻作大哥的脸,眼里凶狠之意不亚于贼寇…… 白麟猛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惊恐之下,梦到了些什么,一股脑儿全忘了。 抬手抹掉额上冷汗,定了定神,这才打量起四周。 家徒四壁,不蔽风雨。缺了一条腿的木桌,黑乎乎油腻腻的烛座,断了椅背的破烂座椅,没有糊纸的窗框。 一看之下骇然,贫穷二字,已不足以形容。 “小哥儿终于醒了。”带眼翳的老人弓着腰,笑呵呵地从勉强称之为门的一人高的框子外走进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 老人把碗送到白麟鼻子跟前:“看小哥儿的样子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 ,怕有十天八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小哥儿别嫌弃,我这儿没什么山珍海味,只有这糙米粥。” 白麟低声道了谢,盯着那碗黄不拉几的素粥,吸吸鼻子,双手接过,就着破的没那么厉害的碗边缓缓喝起来。 老人许是常年独自度日,寂寞得紧,好容易见到个活人,便没话找话似的道:“小哥儿睡了两日才醒,眼瞅着这都腊月二十八了,再过两日便是新年了。” 白麟被米粥温暖冒出的氤氲热气捂湿了眼睛,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新年……这定是十几年来度过的嘴凄怆的新年。他压住心酸,把最后一口粥灌下,身体渐渐温暖起来,意识也清醒了许多。 他将碗递还给老人,问道:“老伯,这是什么地方?”。 “西荣关外头的乱石滩。” “西、西荣关?”白麟瞪大眼睛,“我已经到了西荣关?“ 老人见他颇为讶然,便纳闷起来:“小哥儿难道不是打游子滩来,要过西荣关去?” “要过的,要过的。”白麟忙不迭点头,喜悦之下,心口砰砰直跳,手心里也冒出汗来。 阎王老儿,我在鬼门关口转了一转,总算是摆脱了你的掌心,下次来找我,且等个几十年再说。 “小哥儿可有通关文书?” “通……什么文书?” “上头印了红章,写明通关缘由的文书。”老人看他满面茫然,摇头一叹:“这些年朝廷对西边儿来的人防的越发严了,没有文书,怕是过不去。” 白麟一愣,蹙起眉心,一把拉住老人油腻的衣袖:“老伯,西荣关附近可有别的路可走?” “西荣关嵌在两山之间的峡谷里,倒是听过有人翻山,但也听说,他们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失足摔死。”老人挠挠头,用劲想着。 白麟呆呆盯着老人,心中刚燃烧起来的欢愉,转眼便被冰水扑灭。 “对了,也不是没有办法。”老人突然一拍手,“每逢除夕,泓京必要大放烟火,想必守关的将士到了年关总会灌的大醉,不然就是忙着看焰火,不如趁他们松懈之际溜进去?运气好或许可行。” 安落,白麟真名。 身份,碧石寨“狼主”安无撼次子。 碧石寨并非“寨”,而是由东翻过大崇山,西边山脚下一座繁华的城市,或者说是一个独立于大铭朝廷的小国。 碧石寨地处大铭国与西域之间的交通要塞,西域通商虽多次因战乱与闭关政策而停滞,但几百年下来,商贩驼队络绎不绝,定居者逐日增多,人口竟一度超过了大铭国都泓京,其繁华程度更是不言而喻。 有城兴盛至此,人们大概早已遗忘了它的来历。 几百年前,不知从哪朝哪代起,皇帝将游子滩和南海芜岛定为大铭国的两个主要流放地。流放到大崇山东侧游子滩的犯人,多为卷入政治斗争,被判下滔天大罪,却又因多年效劳,被皇帝加恩宽免的王公贵族,只有少数人是因为烧奸偷抢又不至定死罪的混混。 约莫仅有三成的囚犯能带着铁镣,在没吃没喝的情况下,被一路押送至山脚下。大部分曾经宠命优渥的官宦贵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如何吃的了这般苦头,半路上不是累死饿死,便是咬舌自尽而亡。那些个能活着徒步走到流放地的三成人,不是内力深厚被废掉一身高强武功的英勇义士,就是心志坚定屹立不倒的人中豪杰。 游子滩环境恶劣,风沙时起,寸草不生。想要开垦出一片可用之田,不若妄想登天。被流放至此,决不比等死好上几番。 偶然一次,一个懂得变通之人攀上野狼出没且高耸入云的天谴大崇山,历尽千辛万苦翻越后,发现山下竟是大片大片未经开垦无人居住、郁郁葱葱绿树成荫的平原。大喜过望,越过山头,再不归来。 后来,时不时有能力高强者情愿涉险也不愿等死,翻过大崇山,定居下来。 几世几代,斗转星移,朝廷只记得将罪人流放边境,却未曾料到,他们在皇家鞭长莫及的大崇山背面,开辟了新的国土,新的天地,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毫不逊色。 在碧石寨扎根的犯人,大都是饱读诗书的文士,亦或是勇武难挡的武官。他们所建立的小朝廷沿用大铭国的官制政略,文明程度可想而知。此外,他们提倡改革,亦善于推陈出新。譬如说,碧石寨主人世代驯狼,以狼替代马匹,组建了不可小觑的“青狼军”。山中野狼层出不穷,而这青狼军,少说也有上万人。 说起驯狼,安落也是个中好手,除却安无撼,无人能及。但打记事以来,安落从未得到过爹半句赞赏一个笑容。安无撼看安落的眼神,永远掺杂着复杂的情感。怨恨,怜惜,冷淡,痛苦,徒然。总之,每当那黑漆漆的眸子有意无意间落到安落身上时,瞬间便会挪开,留给他一个高大疏离的背影。 安落不明白爹为何如此,却又对果敢的大哥关心备至。他只知道,缺乏父爱在心中凿出的空洞,即便是娘亲温柔的怀抱与侍从李福的悉心照顾,也不能弥补一分。 安落的娘亲乃是泓京泓威镖行主人任长申长女,名为任淼淼。 顺永二十年,任长申为稳固与碧石寨的关系,以巩固西域的生意,与狼主安无撼联亲。说白了,又是一场有所预谋的政治婚姻。好就好在,狼主对这个知书达理温婉动人的女子深感欢心,最初几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逢年过节,必准备西域舶来的奇珍异宝作为礼物送予她,大儿子安翎出世之后对她更是宠爱有加。 好景不长,任淼淼怀上安落,本是件喜事,可安无撼对爱妻的态度陡然转变,对她不管不问,说是无情无义也不为过。冷落与漠然在二人之间竖起一座永不能融化的冰山,如大崇山顶的终年积雪一般森寒。 面对娘亲的愁苦抑郁以及爹的不闻不问,年幼的安落不止一次询问过娘亲。可娘亲的回答,永远只是两行清泪,一声叹息。 两个月前,碧石寨政变,惨烈程度不亚于大铭国历代王朝变更前的腥风血雨。 宰辅霍言专权乱政,加之背后有人煽风点火,鼓动他篡位凌主,安无撼防之又防,可终究勇猛过人却智谋有限,最终被人暗算,中毒身亡。 最后时刻,被软禁的长子安翎奋勇杀出一条血路,抢出狼主令牌,调动青狼军,活活咬死了霍言及其部下。 安翎身受重伤,险些丧命,但好在江山未改,国未易姓。闻风而逃的百姓听闻安翎铲平乱党,皆感慨万分,喜笑颜开,对这位新主人敬仰万分,安翎用一身血肉模糊换来的宝座,坐的也算稳当。 安落认定大哥待自己不如儿时亲切,必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却未曾想,安翎伤刚好的能起身,就将他赶出了家国。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大哥直挺挺站在呼啸的冬风里,长剑出鞘,脸上神色与剑上血槽同样清冷凶险。他说:“你不是安家的人。你走罢,我今日且不杀你,但你也永不要再回来。” 不是安家的人?此话究竟何意? 在李福与自己出逃的路上,这个疑问一直回荡在安落的脑海里。父亲的怨恨,母亲的忧伤,哥哥的淡漠,一张张脸,一遍遍在眼前浮现。 他何等聪慧,仔细思量后,认为答案只有可能是——他并非爹亲生的儿子。 娘亲几年前郁郁而终,死前留下一块玉坠及几句占卜卦象,告知儿子凭借此玉坠,便能在东方寻到此生对他最重要的人。 然而天下如此之大,六州一疆,此人相貌几何,如今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又是何等身份,安落却全无头绪。 入夜,老人蜷缩在几块烂木板搭成的床另一头,和衣睡去,鼾声阵阵,已然入梦。 白麟挣扎着下得床来,全身疼的厉害,脚一挨地便打软,踩着棉花似的,险些摔倒。他赶忙扶住墙,一步一晃,两步一歇,用了半炷香的功夫,方才艰难地走到门口。 说它是门,倒不如说是块搭在门框上的纸板子。他一看之下不禁暗叹,自己本也锦衣玉食惯了,如今竟沦落到此般地步,着实讽刺。好在命没丢,胳膊腿也还健全,还算老天开眼。 白麟拉开门板一边,扶着门框往外迈去。门外刺骨寒风呼啸,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裹了裹单薄的衣裳。 黑夜无边。不见五指。不远处凝重的夜空下,崇山峻岭,黑黝黝连成一片。山峦中央仿佛断裂了一条缝,峡谷底端,层楼叠榭,玉砌雕阑,红灯高挂,一片欣欣向荣。 “西荣关啊!”他一面惊叹,一面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前的玉坠。 ☆、第六章 麒麟双刀陈常臻 庆奉十六年,初春。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夕阳垂暮,安顺大街上渐渐冷清。 艾江将宛海安顺大街一隔两半,分为南街和北街,两街之间凤栖五孔拱桥,桥旁雕梁画栋,鳞次栉比。其中一座两层小楼,白栏靑瓦,雕廊飞檐,甚是脱俗。门匾上三个秀丽的小楷——挽露阁。 二楼雅座,朱户大开,直对着潺潺流水。 窗口一人,乌青发带,墨色劲装,腰间佩刀,脚下一双绛紫绣边飞云翘尖靴,正是泓州泓威镖行宛海分号镖头——陈常臻。 常臻目光游离,望向窗外,手中香茗一杯,淡黄泛靑,香气萦绕。咂咂嘴,眯起眼,唇齿间清香四溢,后味浓郁甘甜,真真是上好的铁观音。 自去年正月十六离开,一直在源州源阳城帮爹打理新开张的分号。源州本属泠州东泠城玄武镖局的势力范围,黑道白道均与之纠缠颇深。要从这大网中找到一处能立足的空隙,实属不易,一个不小心就得全盘否定,翻倒重来。常臻每日与官署商洽,结交江湖帮派,忙碌得食不暇饱,席不暇暖。 此行一去,竟一年多没有回来。林烨……不知如何了? 思绪翻飞,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庆奉十五年大年初四,依照林府传统,全家老小要去城北日芒山顶宁儒禅寺祭祖。日芒山路途稍远,来回需两日一夜。常臻推说宛海分号初六要开市,需要亲自去打理,便独自一人留在了林府。 事实却是,林府上下前脚出了门,常臻后脚就提气一跃,轻巧飞上屋顶,看林烨一行人走远了,身形一展,足尖轻点,飞檐走壁,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白柳堂。 跟杜淳之寒暄了什么,丝毫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支支吾吾说明了来意,杜淳之丝袖掩嘴,笑的花枝乱颤。 那一夜,红烛高烧。 罗带轻分,香囊暗解,颠龙倒凤,翻云覆雨。 临走,还不忘顶着张红得发紫的脸,拜托杜淳之千万莫将此事告诉林烨。杜淳之俏眼一眨,悠悠道:“少年血气方刚,何足多言?放心就是。” 嘿,好一个血气方刚,多少□□和不自制带来的烦扰,都迎刃而解,变得理所当然。 并不是瞧不起风月场所的莺莺燕燕,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据说白柳堂后院,松柏堂的姚倌儿风神灵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不弱才人公子,貌不逊粉黛佳丽,掷千金都难得一见,更不用说白柳堂的花魁尤露儿了。 只是……自己一向严于律己,那般难以排解的欲望和情绪,实在不该发生,单单想起来,就满心别扭,难以释怀。 常臻晃晃茶杯,自嘲一笑,仰头灌下。 正月十三,泓京泓威镖行送来书信,命他开年即刻前往源州源阳城。 正月十六,常臻在林烨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翻身上马,风袍翻飞,神骏嘶鸣。 坐在马背上,却忽然想起程老伯说的话来,回过身,深深看向林烨。 林烨本缩在后头,苦着一张脸,见常臻突然回过头来,急忙展颜一笑。 常臻回以微笑,心里却不是滋味。 原来,以往也都是装出来的…… 一咬牙,一狠心,扭回头不再看。马鞭一扬,一声低喝,绝尘而去。 一杯浓茶,后味——有点苦。 店小二搭着抹布,在旁边不知转了多少圈,看了常臻多少眼,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过来,低眉顺眼小心翼翼道:“这位客官,可要尝尝本店这季的新菜式?” 常臻一怔,回神微笑道:“对不住,等的人还没来,可否再缓上一缓?” 店小二也是一怔,呦,这客官生的如此俊,不知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少爷公子? “无妨无妨,客官且坐,且坐。”小二嘿嘿一笑,装作收拾旁边的桌子,眼睛却忍不住在他身上溜来溜去。 常臻又给自己倒杯茶,摸摸茶壶,有些凉了。 “小二,再给我上壶新茶。” 店小二正瞧的意犹未尽,见他突然转过身来吩咐,着实吓了一跳,差点儿摔了手里的碗。急忙点头哈腰:“好嘞,客官请稍后。” 常臻重新看向窗外,忽得往外探探身,目光一闪,笑意变浓。 回身冲店小二朗声道:“小二!别上茶了,上壶好酒罢!” 店小二正欲下楼,被常臻唤的浑身一激灵,脚底一滑,差点儿滚下去。连声应了,心下叫苦,好不容易走到楼下,放下碗碟,扯过肩上毛巾直擦头上冷汗。 玉玦清脆,人未到而声先至。 白衣公子抬脚迈进门槛,带来花香阵阵,杨柳青清。后面一老一少,随从模样,却无半点卑贱神态。环顾四周,并未理会汗擦了一半、看呆了的店小二,径直上二楼。 “许是那位客官等的人到了。嘿呦喂,今儿个的客官,一个个都如此好家世好相貌,奇了,奇了!”店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 小二摇着头,纳着闷儿,蹲在柜台后面翻腾,找出坛酒来,凑着光看了看,封口上写着——柳逢春。 “嘿,就它了。”小二一乐,酒坛扛肩,右手几根指头夹着四个小杯一个白瓷酒壶,三步并作两步上得了楼,只见黑衣白衫两个俊公子紧紧相邻而坐,言笑晏晏正说着什么,对面两位随从均开怀大笑,满面春光。 “许久不来看我,罚你三大杯!”林烨嘻嘻哈哈笑着,给常臻斟酒。 “好好好,我领罚便是。”常臻歪过头,盯着林烨。 他似是瘦了,亦或是长大了些? “你要多陪我玩耍些日子,不准走太早。”林烨给自己也倒一杯,一口闷下,眯着眼抬手招呼:“好酒!好酒!你们几个快尝尝,够烈,够淳!” 常臻见他犯起酒徒瘾,失笑:“慢些喝,莫呛着。“语气满是纵容。 林烨大大咧咧道:“今儿爷高兴,多喝几杯,无伤大雅。“斜眼一瞪:”倒是某些人,一年就来一封书信,只罚三大杯,算便宜你了。“ 常臻摸摸他脑袋:“太忙,没得空。下次不会了。“ 林烨一哼,忽又抚掌:“哦,是了。“袖子里掏几掏,摸出个小盒,递给常臻。 常臻接过,不解。 林烨笑道:“我就知你又忘了。今儿三月十七,陈常臻十八生辰。“见他恍然大悟,指指盒子:”打开瞧瞧。” 常臻打开盒盖,里头躺着块羊脂玉坠,吊在红绳上,入手温润圆滑。 “是块好玉。“ “当然是好玉。“林烨将腰间玉佩捧在手心里:“这两块,取自同一块璞玉,玉质上佳,十年难得一见。” 见众人面带赞许之色,林烨得意洋洋,酒杯一放,开始详谈这璞玉长宽几寸,成色几何,出处何地,有何典故。 冷不丁抬眼,发现几人早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嘿嘿一笑打住:“总之,是块好玉。”小心翼翼从盒中将玉坠取出,冲常臻招招手。 常臻把脖子伸过去,由他折腾。 扁圆形玉坠,朴素无暇。上面刻着个“安”字,力道正好,不至于刚,又不过于柔,正是林烨的笔法。 常臻低头瞧瞧,扬眉:“你刻的?” “那是自然,你以为我当了一年多东家,在家都闲着?”林烨端详一番,颇为满意:“你常年在外东奔西走,一个‘安’字,来的最重要。” 常臻握住坠子,温言道:“知你有心。”把玉坠塞进衣襟里,拍一拍,一点柔滑,一点清凉。 林烨又自顾自斟酒去,漫不经心道:“莫要弄丢了,坠子太小抓不牢,刻的我破了好几道口子。” 常臻微怔,看向他握杯的左手,白皙手指上,果然还留着几道淡淡疤痕。 老程叫来小二,挑了几个常臻和林烨平日爱吃的菜品。 小棠道:“常臻哥哥你不知道,烨哥哥跟变了个人似得,好生勤奋,日日把自己埋在好几摞书里,头都不抬一下。还买了一套刻刀,天天摆弄。” 原来常臻走后,杜淳之把先夫留下的关于玉铺所有的生意记载都运到了林府去,连带着各种关于玉器的书籍札记。林烨像得了稀罕宝贝似的都搬进房里,东摸摸西看看,两只眼睛兴奋的发光,即日开始足不出户的生活。 “哦?“常臻心下惊奇,只知他贪图享乐,却不知原来还能如此投入。 “都是些什么书?” 林烨不以为然:“不过是玉刻精要鉴赏典籍一类,没什么稀奇。” “还有写玉的诗集,杂说,见闻,游记。”小棠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看的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爷爷急得指天发誓,要把他那些书都扔到艾江里喂鱼去。” 老程嘿嘿直笑,也不插话,几个孩子围一桌,一个比一个水灵,一个比一个精神,看在老人眼里,乐在心头。不由自主喜上眉梢,真真是爷爷瞧孙子的意思。 当日得了林煜准许,林烨兴高采烈,第二天直奔白柳堂告知了杜淳之,随即拉着老程和小棠开始着手,又是打扫又是收拾,摘了门匾弃了桌椅,等到初六开市,大清早就寻了木匠石匠泥匠来,亲自站在一边指指点点,叮叮咣咣一顿敲砸。 常臻只道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过几天必会懒了惰了累了烦了不再理会。眼下看来,淬玉斋生意做的如火如荼,在源阳时都听人时不时说起,想来低估了他。 重新看向他,脸上带着笑,心里却不由得一紧。怪不得适才一见面,便察觉他身上像是多了些什么,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清,道不明。 “常臻哥哥,烨哥哥背着你,做了一场好戏。”小棠站起身,按林府的习惯放置碗筷。 常臻闻言回神:“哦?什么好戏?“ 林烨翘着二郎腿,抓一把花生米往嘴里送,含混道:“你可知魏穆言乃何许人也?” 常臻点头:“雕镂魏穆言,书画刘梓鑫。御亭龙凤属文淑,四时山水名满京。怎么?” 林烨咽下花生,就一口酒:“我请他出山,教我雕玉。“ 常臻诧异:“魏穆言老早就金盆洗手,为何为这点小事重新出山?“ 林烨摇摇头:“你有所不知,顺永二十三年,皇帝驾崩,京城大乱。泓京一把大火,数千府邸宅院化成烟灰黑土,埋葬了十万黎民百姓。庆奉二年,我爹初任户部尚书,上奏皇帝,望重建泓京城。皇帝出城一看,满目疮痍,自然二话不说,拟制下诏。我爹从大铭各处招来能工巧匠,问价拨款,就在那时,结识了魏穆言。二人一见如故,颇为投机。“ 常臻颔首:“泓京大火,我爹便是那时把我救出的。” 林烨笑道:“祸兮福之所倚,你爹算是捡到宝了。” 常臻不搭茬,见菜已上桌,夹了几筷子,放林烨碗里:“魏穆言如今在何处?” 林烨瞅瞅桌上几样菜,梅子鸭,溜醋鱼,秘制莲藕,珠光虾仁。再瞅瞅碗里,鸭子去了脂,鱼剃了刺,虾仁沾满了汁,莲藕是甜的,单独放在勺子里。 抬头冲常臻嘿嘿傻乐,乐完继续说话:“魏穆言本就是宛海人,如今年老体衰,就住在六珠巷。” 常臻一愣:“六珠巷?那不是贫民坊么?” 林烨扁扁嘴:“可不是?”又一叹:“当年那般风光,如今英雄末路。泓京修得再富丽堂皇,自己的住处却上雨旁风,凄惨的紧。” 常臻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刘梓鑫历时五年创作《四时山水》,名贯天下。当日泓京大火,他本人逃过一难,可那《四时山水》却未能幸免,他也因此得了失心疯,再也无所作为。” 林烨给几人满上酒,互相敬敬:“名士巨擘大都痴狂,毁了画作,好比做娘的死了孩子,一时难释怀,难免失控。” 常臻道:“听说那魏穆言,当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 初被亲手教出的徒弟记恨加害,落得如今田地,可是真的?” 林烨抿口酒:“不错。所以才隐居宛海,远离纷争。“ 常臻暗叹:“名士巨擘不仅痴狂,大都清高不羁。被这般陷害,必伤及自尊,宁可贫苦交加也不愿再出仕。“ “所言极是。“林烨连连点头:”此乃文士软肋也,你成日与江湖人士相处,恐怕体会不深。“ “哦?怎么说?“ 林烨一笑:“我以碧血丹心示之,满腔赤诚待之,激将之法诱之,故交旧谊感之。文人名士,吃的就是‘迂‘这一套。“ 常臻揣摩揣摩,朗声大笑:“身在其中,方能感同身受。妙哉,妙哉!江湖中人大多豪爽,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如此论辩,早把人说跑了。“ 笑完,心里却无端空落落的。一年多的时日,似乎错过了许多许多。忽然就觉得自己与他之间,仿佛远了那么些许。 这孩子,不,许已不是以前那个孩子了。 他仔细端详着身边人,心里比方才更紧了几分。 脸庞轮廓柔和细腻,眉如远岱,目似晨星,看上去未免女孩子气。可鼻梁秀挺,下颌清瘦,顽皮的嘴角稍稍上扬,挡不住的自成风流,少年轻狂。 这张脸,过去这些年不知看过多少次,多少遍,从孩童到少年,从软糯到细瘦,每一个开心亦或是难过的表情,都烂熟于心。 可今时今日,这张脸看上去,为何有些许的陌生? 为何像是离自己……越来越远? 似是要压制住心中不安,常臻不由自主按住胸前玉坠。那玉坠清清凉凉的一点,透过皮肤,直凉到心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料峭泓京风云起 庆奉十六年,农历三月二十二。 男儿着七品官服,跪在佛龛前,伏身拜下。 一拜短,二拜慢,三拜长。 起身,点两根香,又拜了两拜,插在佛龛前的香炉里。 转身,看见来人,微微一笑。 “娘。” “煜儿,佛龛前,大可不必叫我娘。”中年女人中等身量,慈眉善目,素衣银钗,风韵犹在。 “好。姑母。” 林苒走到侄子身边,疼爱地替他整整衣襟,看向房内佛龛,叹一口气:“当年收了你做养子,姓氏也改成你姑丈的齐姓,不知你爹在天之灵,会不会怪罪我这个妹妹。” 改了齐姓,认了养父母,就不可在家中安置大哥大嫂的牌位。这成了林苒一块心病,每逢清明祭日,从心底下压着的石头缝里爬出来翻腾,好不惹人伤怀。 齐煜平静如水,随着姑母的目光看去:“当年侄儿心高气傲,急于上京赴考。侄儿才学不如烨弟,若不是换做齐姓,恐上不得榜。” 说来也巧,齐煜赴考那年,皇帝听取庸臣谗言,大肆照顾官家子弟,以至于一放皇榜,只有一成中榜士子不是官宦之后。诚然,这馊主意只沿用了两年,就在众臣叫骂声中被取缔了。 当年入籍齐家,原是林苒的主意。女人心软的很,一看见林煜那张长得和表哥七分相似的脸,不禁泫然泪下,怜爱顿生,哽咽着跟丈夫齐泽昂说起这改名换姓之事。林苒虽为小妾,却温淑贤惠,深得丈夫倾心。齐泽昂看爱妾如此,斟酌一日,点头应了。 认养子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多个儿子孝敬自己倒是好事,可多了个人来□□后遗产,却是心不甘情不愿。 林苒只道丈夫心善,却不知道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精细。 齐泽昂,通政司左通政。位居四品,配饰着绯,却不是能叱咤风云的掌权者。而林煜为人正直,勤学好问,踏实诚恳,相貌堂堂,又是官宦之后,虽算不上伶俐,但也不至愚笨,似是可塑之才,将来或有作为。他日若谋得个二品三品的官职,也算能为齐家争光了。 “说起烨儿,你也两年过年没有回宛海看看了,不知烨儿过的如何?”林苒脸上带着询问之色。 “他……他想必很好。“齐煜想起常臻那一封至诚至理的家书,笑的很是尴尬。 “唉……你和烨儿一直处的不好,我只知你少儿丧母,把过错推在烨儿身上,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早该想开了。烨儿是个好孩子,得空回去看看吧,嗯?” 齐煜垂下眼:“姑母教训的是。” 并非想不开,是没法想开。 而原因,只字片语,如何道的清? 林烨一出生就丧母,林府上下对他投入的疼爱与关怀,自是比对自己要多。可自古以来,早年丧母皆乃人生第一大凄怆。比起连娘亲一面都没见过的弟弟,哥哥所能感受到的苦痛,实则更加深切难耐。 虽是大哥,弟弟被大人围着捧着,而自己只能在一边默默看着。这不公在心里烙下的痕迹,如何也消失不去。心知肚明这不是林烨的错,可潜意识里还是忍不住怨起他来。 不知是不是林烨前世修得的福分,他的才华超越齐煜许多。同样一篇经文,林烨过目不忘,而齐煜要花双倍乃至三倍的精力,才能勉强熟记。而这,又是一层抹不去擦不掉的不公不平。 这么些年,齐煜一直未将改籍之事告诉弟弟,书信回家也一直用林府的专用信笺,只怕被他得知自己得益于此才榜上有名,在心里笑话自己。 这些个听起来颇没有大人大量的烦闷,齐煜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而与弟弟之间的嫌隙,似是个冰凉凉硬邦邦的砖垛子,从十多年前起,由自己一点点垒高糊实,亲手隔开了骨血亲情。想要一下拆掉它,下不了决心,也深感无力。 且随它,顺其自然罢。 “你姑丈今日要去西山祭祖,你且跟他先去,翰林院晚些时候再去也不打紧。”林苒看他穿着官服,想必是要去官府,心道这孩子刻苦勤奋,这么多年日日辛苦,却仍是个小小编修。常言道,天道酬勤,老天是否该多偏爱他些许? “好,侄儿这就去。”齐煜欠身施礼,沉默而去。 许是自己多事,提起烨儿和他的关系。唉,人老了总唠叨些,净惹人生厌。林苒无言叹息,望着那稍显孤寂的挺拔背影,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齐煜平日话本不多,今天更是不甚言语。除却姑母这一番揭伤疤的话语外,还有另一个不可告人的原因。 **************************** 如今天下安定,赵氏皇帝虽无甚值得大肆渲染的丰功伟业,这保泰安民的行当做的倒是有模有样。后人对庆安帝赵诚基的评价,不外乎八个字:根基稳固,性格使然。意思是前朝恒远帝兴国安疆扩张国土的工作做的好,又早早立下太子,最大程度避免了皇子争位所引发的动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 乱。稳固的国家传到谨慎保守、享乐为主的赵诚基手里,自是尽心竭力维持其安定,于民于君,都是一大幸事。 对比起恒远帝,赵诚基虽不至于丢家灭国,功绩却平庸至极。皇帝对此心知肚明,对先帝更是心存感激。且试想,若是交到赵诚基手中的国土分崩离析,战火连绵,这样一个庸碌的皇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振兴的。 庆奉五年,赵诚基下令翰林院重新纂修前朝史书,必以歌颂先皇为主,那些个小错小误,只要并未误国误民,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必再于史书中详细记载。 齐煜初入翰林院时,纂修史书的工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父亲生前常教育齐煜,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面对翰林院中众文人志士,这短短几个字在齐煜心里扎的根越来越深。少年时心里窜出的那一支立誓要治国平天下的苗芽,慢慢被吸了汁液,刮了果肉,化作一坯黄土,成为了培育谦虚内敛的上好肥料。 翰林院的老爷子们对这位后生的学问不置可否,对他乐于求知的恭敬态度和踏实肯干的认真态度却是颇为欣赏,时常带着他稽查史书,论撰文史。 昨日本是轮休,可用功如齐煜,一大早还是如常来到翰林院。此乃他几年下来的习惯,即使没有急需完成的工作,就是读读史书,与翰林院学士刘秉霖谈古论今,亦有所裨益。 齐煜进门时,刘秉霖正在院里赏竹。春日里刚发出的青翠竹节,指般粗细,叶片柔软纤长,没有老竹子的风骨,却煞是可爱。 见齐煜走来,刘老人背着手,笑得慈祥。 “你们年轻人就像这新生的竹子,青青嫩嫩的,要经得起岁月熏陶,千锤百炼,才能临风傲雪,虚心又坚韧啊。” “刘大人说的极是。”齐煜微施一礼。 刘秉霖捋捋白须,背着手看向竹尖,悠然道:“说起竹,倒是有一人,颇有竹之气节。可惜兰摧玉折,英年早逝,可惜,可惜。” “哦?不知刘大人说的是哪位高人名士?”齐煜向来对品行高洁之人满怀崇敬,刘大人这么一提,倒吊起他的胃口。 “原吏部尚书林丘林大人,着实是位人才。” 齐煜愣住,这闲聊之下,怎生提起了已故家父? 入翰林院时,众人只知他是齐泽昂养子,却不知他真实身份。定了定神,道:“晚辈进宫晚,只听说这林大人虽能干,却命薄的很,随皇帝微服私访时竟被野狼咬伤要害,不治身亡。” “野狼咬伤?”刘秉霖捋须的手一停,冷笑,“跟随皇帝出访,又位及尚书令,左右那么多大内高手护着,怎会让他轻易被野狼咬死?真是瞎胡扯。” 齐煜心里一阵恐慌,咽一口唾沫,努力克制着泛白脸色。犹豫一阵,问道:“此话……怎讲?” 刘秉霖四下里看看,见院内并无他人,拉齐煜在院中水亭中坐下,这才悠悠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老夫今年六十有四,又做的是修史的活计,这宫中秘闻自然知道的比他人多些。老夫看你稳重可靠,便告诉你也无妨,这么些事儿窝在心里十几二十年,还真是憋得慌。”顿了顿,脸靠的更近些,继续道:“史书里头记载的,咱们皇帝一共微服出访了几次?” “三次。” “第二次是庆奉几年?” “庆奉六年,正月十六出行,三月二十七回宫。”齐煜日日苦读,连这样的细枝末节都牢记在心。 刘大人点点头:“林大人的祭日乃是明日,三月二十二。先不说这时间中有所蹊跷,你可知皇帝此次微服出访,都去了何处?” “晚辈在《铭实录》中偶读过,说皇上先到皖州,后折转往北到了留州,再西行至源州,后从源州回京。怎么,这些地方有何不妥?” “据实录记载,皇帝最后行至源州西风岭城,因长途跋涉龙体不适,于风岭城行馆修养半月,三月二十起驾返京。但据我所知,皇辇行进缓慢,从西风岭至泓京,少则十天,多则半月,皇帝一行如何可在七天之内抵达?再说,源州至泓州,官道畅通无阻,既无山挡,也无水拦,更没有深林长草可藏狼群,何来野狼咬伤之说?” 齐煜听罢,心中震惊,言语不得,只呆呆的盯着面前的老人,脑中一片空白。 “老夫还知一事,更让此事显得蹊跷。皇帝归来后,在殿中大设酒宴,席间觥筹交错时与王爷大臣提起此次微服出行,说在西风岭养身子的时候,县令孝敬了一盆迎春花,黄嫩嫩的煞是好看。这话一般人听上去并无不妥,可老夫恰好有远亲在西风岭城做花农生意,据他言,二月初始,源州的迎春花苗圃闹了虫灾,那年的迎春,一朵也不曾开。皇帝老儿凭一己之念编造证据糊弄众人,却不想这证据正说明了其中有猫腻。” 刘秉霖说罢,斜眼睨着齐煜,见他垂着手愣在原地,微张着嘴,脸上写满不可置信。一得意,嘿了一声,心道,果然是初事权贵,见识浅薄,这么个司空见惯比比皆是的宫廷故事,竟惊的魂不守舍了。 拍拍他的肩,笑道:“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争权夺利的阴谋诡计罢了,等你在宫中待久了,自然见怪不怪。” 齐煜脑子里正一片浆子,忽被老人拍醒,失了的十魂捡回一半,动动嘴巴,只结结巴巴说了几个字:“晚……晚辈……稍有不适……先……先行告退。”说完怔怔转身,晃晃悠悠往外走,一双锦靴像踏在急流深水里,踩不稳脚,走不踏实。 刘秉霖只道这年轻人必是受了惊吓,怕自己日后也牵连至某些错综复杂的阴谋里,得个死无对证,葬无全尸。笑着摇摇头,哼着小调儿缓缓踱步进屋,心里因为道出了个憋了多年的秘密而感到惬意逍遥,却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 傍晚,白麟站在沐颜斋后的小山坡上,极目远眺。 日头还未落下,月亮已经高升,遥遥而对,在铜镜湖里投下相映成趣的对影。 手里呵一口气,跺跺脚。 泓京的春,来的格外晚。 记得以往在碧石寨,这个时日,早已繁花遍地,沃野千里,鸟鸣风动,罗裙轻衫。 这正是白麟离开碧石寨后,度过的第二个春。满眼黑瓦青云,枯树干杈,偶有早些发芽的枝,也仅仅吐露了淡青卷叶,像极了墨笔勾勒出的水墨画,清清浅浅,浅浅淡淡。 这小山坡,是白麟最喜欢的藏身处。 四处弥漫着竹叶清香,绵绵春雨后泥土芬芳,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站在山坡上,透过漫山竹林,可隐隐眺见皇城金黄的琉璃瓦和宏伟的宫墙。阳光奋力挤出层层青云,撒在那朱墙金瓦上,一片肃穆恢弘。大铭皇城的结构样貌,同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 碧石寨狼主议政居住的衔云宫同出一辙,只不过衔云宫稍显小些,且是清一色的暗绿琉璃衬鹅黄宫墙,看上去多了份轻快,少了份压抑。 算起来,白麟已在泓京住了一年多的时日。在沐颜斋做活计,打下手,跑跑腿,一来能挣钱糊口,二来可接触到各式各样的人,方便打探消息。 沐颜斋,乃是泓京一等一的脂粉香料铺子,打点铺子的都是些女辈,多个男孩子帮忙,到底要方便许多。 白麟生的一副好相貌,性子安静又会读书识字,惹的铺子里的姐姐妹妹们对他甚是上心照顾。初来乍到时,笨手笨脚闹了好些尴尬事,不知打碎了多少瓶罐,糟蹋了多少香粉凝膏,姐妹们只当笑话看了,帮着他收拾残局,并没有赶他走的意思。 白麟时常因为此事生闷气,虽不至迁怒他人,却整日里沉着脸,不说话,像朵忧伤难过的乌云。看在女孩们眼里,这无非是一种变向撒娇,便更是对他呵护万分。 他心里清楚,她们的宽容与照顾,无不来源于对自己虚假身世的同情怜悯。带着感恩默默接受,心里却不免愧疚。同样也明白,自己不该喜怒形于色,哀乐现于容,只是心底时不时翻涌起无边的悒郁寂寞,彷徨焦灼,勉力伪装出的笑容,在女孩子们的温言软语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此矛盾的心情,日日在胸口里敲打,揉捏,压的胸口生疼,也只有在这冷清清的竹林深处独处片刻,才能缓解一两分。 最后一缕脆弱的日光缓缓沉下西山。 沐颜斋半个时辰前就打了烊,掌柜的李慕然招呼大家预备晚饭,自己则回到二楼卧房里,坐在窗边,点亮烛火,缝衣补裳。 “慕姐姐。”香姑娘端着刚沏的热茶送上来。 李慕柔捏着针,指指身旁椅子,“忙了一天,歇歇罢,坐着陪我说说话儿。” 香姑娘应了,坐下身来,偏着头托着腮,看向窗外的沉沉暮色。忽见白麟慢慢走下山坡来,眼睛一亮,面上一喜,探出头去招招手,清亮亮唤道:“俊哥儿!” 白麟正垂着头想心事,沿着山坡上杂草丛生的小道往回走。冷不丁听见一声唤,抬起头站住身,遥遥对上一张明媚的笑脸。日头虽冷,心里也寒,可那笑容纯净的没有半分掺杂,温暖的像冬夜的炉火。心中一热,面上神情不由自主软了下来,挥挥手,露齿一笑。 李慕然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儿,离远瞧瞧白麟,含笑道:“俊哥儿这些日子,眼看着就长高了,也壮实了。想想他刚从关外来的时候,身上脏兮兮,脸瘦的凹进去,只剩下一双乌油油的大眼睛,活像只黑不溜秋的小猴子。” 香姑娘咯咯直笑:“可不是么,山上的竹笋窜了节儿,俊哥儿的个头也跟着窜,眼瞅着就比我高出一头去。” “他身上那衣裳是去年春天做的,袖子裤腿儿都短一截,肩膀也显窄了。我从前阵子送来的那匹布里头挑了个颜色好又结实的,给他缝个春衣。” 香姑娘摸摸李慕柔手中的料子,玩笑道:“慕姐姐,就你最偏心俊哥儿,咱们就得了这么一匹墨蓝锦,都叫你拿去给他用了。” 沐颜斋名声响,店里卖的香薰凝膏,皆乃李慕然亲手调配的上佳品。往来顾客大都是富家商贾、皇亲贵胄,看惯了珠光宝气佩紫怀黄,店里女孩子们的穿戴自然也讲究些。沐颜斋每年都于琼州织造坊购进上好的布料,但像墨蓝锦这样珍贵的锦缎,也是少有。 李慕然伸手过来刮香姑娘的鼻子:“瞧这话说的,也不害臊。咱们沐颜斋上上下下,就属你香丫头对他最上心。每晚偷偷给他加餐不说,拾掇屋子,嘘寒问暖,一样不少。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呀!”香姑娘鸭蛋脸上飞上两片灿烂的霞,羞道:“慕姐姐也真是的……这话千万莫要说予别人听。”冲窗外渐渐走近的身影努努嘴,“俊哥儿正长身体,饭量大的很,他人前不好意思说,其实总饿着肚子呢。咱们女孩子家吃的少,他总不好在咱们面前不停加菜加饭吧。” 李慕然笑盈盈道:”知道知道,我可从未戳穿过。“往窗外瞟一眼,”咱们俊哥儿生的真是好,去年瘦瘦小小的,像个小姑娘,如今退去稚气,脸上轮廓也硬朗起来,一副男子汉的模样。性子也好,和和气气的,你若真嫁了他,定然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香姑娘一笑,低头把玩着茶碗,喃喃道:“俊哥儿定看不上我,我也不奢望能嫁他,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再颠沛流离,就知足了。” 李慕然默然,少女怀春,情意绵绵,可若是终要离开,多一情不如少一爱,也少伤害一颗痴心。或许……俊哥儿便也是做如此打算。 垂下眼继续缝衣:“我曾有个弟弟,若是还在人世,许和俊哥儿差不多年纪。” 香姑娘一奇:“这倒从未听姐姐提过。” “儿时家里穷,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连米汤都喝不上。姊妹五个,就一个弟弟,被我爹送进宫做小黄门,后来听说跟错了主子,犯了事儿处了刑,现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香姑娘迟疑着:“他长得……很像俊哥儿么?” “倒也不是。”李慕然笑道:“只是年纪相仿,所以看见俊哥儿,就不自觉疼爱起来。” 八/九年前的事,回忆起来已不再过分伤感,只是听到香姑娘耳里,悠远的像一声叹息。 沉默半晌,香姑娘冲散这略显沉重的话题:“姐姐,陈公子什么时候来?女儿节眼瞅着就要到了,咱们拖杜家夫人购得的那斛海珠还需打磨造式样呢。” 李慕然手上一滞:“哎呀,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回头我给陈公子捎封书信去。” “上一次任家小姨娘吩咐下来制栀子檀香粉的花瓣心材,卫丫头已经浸蜜爇毕研细了,照例是栀子花三两,檀香一两,珍珠粉一两,麝香一钱。妆奁式样换做了珐琅侍女彩绘,内有菱花铜镜。” 李慕然点头:“妆奁昨个我见了,鲜亮精巧,满园/□□,正合适。任家是咱们的老主顾,配方气味一分一毫都马虎不得。” “哼,任家那小姨娘,财大气粗,仗势欺人,飞扬跋扈,恨不得给那粉里加两勺□□!”香姑娘忿忿道。 “你呀,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富贵人家,看谁都卑贱的很,咱们做小生意的,吃的就是看人脸色这一碗饭。” “谁羡慕他们家的金树银山了?任家小姨娘那狐媚子,嫁了个世故圆滑的老狐狸,倒是天生一对,相配的紧。”女孩子不甘心,继续道:“上次他们来咱们店里买花钿,走的时候,卫丫头送的客,你猜怎么着?那老淫贼趁任姨娘没注意,竟然在卫丫头腰里捏了一把。卫姑娘气的脸都白了,若不是俊哥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 儿打圆场,不知得闹出什么事来。” 李慕然摇摇头:“可惜卫丫头还就看上了老淫贼的儿子,真是造化弄人。” “陈公子?陈公子是正人君子,再说了,他又不随那淫贼姓任。” “行了,女孩子家要贤良淑德。又是淫贼又是狐媚子的,被俊哥儿听见了,岂不是丢人现眼?。”李慕然笑着白她一眼,起身下楼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此去经年鹤舞天 常臻心头黯然,筷子没动几下,不自觉喝了个半醉,眼前嬉笑的三张脸成了模糊的幻影,说了些什么,也听得不甚清晰。 “常臻,常臻?”忽听到一个顶熟悉的声音,唤着一个顶熟悉的名字。使劲眨眨眼,强打精神。 “嗯……”喉咙里稀里糊涂应着。 一只清爽微凉的手在脸上拍了几拍,又捏了几下。 常臻皱眉,一把抓住:“别闹……”谁知手上疲软无力,竟叫那人一下就抽了出去。下一刻,唇边靠上一个光滑的器物,口中芳香,热茶下肚。 林烨嗤笑:“酒品倒是好,醉了也不疯言乱语手舞足蹈,只犯眯瞪。”擦擦他嘴角,转头,“小二,这酒再给我准备一坛,一会儿差人送去城北白鹭胡同浅草院。” “好嘞,不知客官贵姓?小的去了好有个交代。“ 林烨想了想:“你只说‘徒儿这酒后劲大的很,师父悠着点儿喝’,那人自会明白。” 小二揣摩着,这高门侯府的公子哥儿,定是不便透露姓名,就也没多问,连声应了。 “浅……咳咳……浅草院?”常臻揉着胸口,里面火烧火燎的难受,一说话,喉间鼻里也被烤干了似得,呛的咳嗽不止。 林烨拍着他的后背,正欲说话,忽听“轰隆”一声巨响,楼下桌椅噼里啪啦尽翻,惊呼哀叫四起。 一粗汉声音吼道:“都他娘的给我站在原地,谁敢动一根手指头,老子要了他的狗命!”气若洪钟,内息汹涌,一听就是好手。 常臻一震,眼里精光一闪,顿时酒劲大消,手搭腰刀,“啪”一拍桌子,已借力跃出窗外,凌空一翻,稳稳落地。 酒楼前围了七八个体格雄壮,提刀带矛的猛汉,乍见一少年窄袖墨衫,斜眉入鬓,刀未出鞘却气势逼人,互相对望一刻,其中一人一使眼色,其余众人突然一并而起,大刀阔斧,凶猛砍来。 常臻不慌不忙,半眯着眼,长发飞扬。暗笑,这几个莽夫,光有气力没有技巧,无需对付。 等他们快至近身,借着余下的酒意,身子软绵绵一歪,一斜,一过,一带,再堪堪让了一让,转眼已至门前,右手动也未动,扔搭在腰间。几个大汉使了一身蛮力却扑了个空,想收脚却为时已晚,撞在一起扑通倒地,咒骂着,半天站不起来,武器磕在地上,飞出老远。 店里桌椅散乱,满地碎盘烂碗,一片狼藉。 目光横扫,顺着内息找到适才吼话之人。那人山贼首领模样,粗眉小眼,脸上长疤从眼角直咧到下颌,面目甚是可憎,周围还围着四五个壮汉。 那人长剑指着瘫坐地上哆哆嗦嗦的店小二,瞪眼吼道:“把所有的金银都给老子包起来,一个铜子儿都不能少!否则,休怪刀子不长眼!” 常臻不屑,冷哼道:“光天化日竟敢劫民财?真是胆大包天!” 山贼首领闻言猛转身,剑尖往前伸了一伸,在店小二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什么人?竟敢扫老子兴!报上名来!” “报名讳也得看对象,几个小小山贼,啧啧,浪费口舌。”说话的却是另外一人,白衣高冠,懒懒倚在梯边,手里还拎着个酒壶。 “你上去。”常臻目光锁住山贼,声音低沉。 林烨扬扬酒壶,笑道:“花生米吃完了,正缺一碗下酒菜,看出好戏,凑合一下也罢。” 常臻嘴角一扬,看在山贼眼里,无不是藐视之意,顿时怒火冲冠,额上青筋暴现,大步一跨,提剑劈向林烨。 然而半步还没迈出,只听“铮“一声响,身侧清光一闪,常臻腰刀出鞘,横拦住去路。又听“铿锵”几声,手下众人见首领势措,一起围了上来。 “大侠若真想血溅四方,莫要怪晚辈无礼。”常臻神色凌然,桀骜不驯。 这山贼头子只愿抢些钱财便全身而退,不想却碰到高手后生,心中不悦,更不愿示弱,剑锋回转,毫不犹豫挑向常臻。 常臻双手一握,再分开来,已是双刀在手,侧出格挡。 这一近身,头子眼尖,瞥见刀上刻纹,惊道:“麒麟双刀!你是陈常臻?!”说罢剑锋猛收,手腕翻转,刺向常臻小腹。 “是又如何?”常臻顺势往后一倒,让过剑锋,腰间使力一跃而起,向后猛掠数丈,低喝:“不是,又如何?”右脚在木桌边缘一踏,身形急速翻转,双刀并行,及至敌人面门则变为一刀横扫一刀侧削。 “好一式‘鲤鱼跃龙门’!”山贼头子躲过侧削,阔剑一挡,“铿”一声刀剑相逢,火光迸溅。 常臻虎口麻疼,暗想,这山贼力大如虎,不得硬碰硬。向前猛一推,腰身一扭,斜砍其膝却被躲过,身形放低翻了两滚,余光猛然瞥见之前在门外的那几个汉子冲进来,不由分说向林烨劈去。 “小心!”常臻大惊,可对手难缠,不得脱身相救,心急火燎分神之际,呲啦一声被割伤小臂。 山贼双手握剑高扬,高喝一声,眼里精光迸出,使尽全力劈下,竟是要一招定乾坤的架势。常臻无法,只得咬牙双刀应上勉力招架,同时扭过头看向林烨。 只见那白衣公子也不惊慌,眯眯笑着,右手一垂,已折扇在手。等山贼们至得近身,微晃慢闪避开利器,扇柄一挥,在几人手掌面门处轻划慢点,几人还没回过神来,已腿脚一软,头晕眼花,倒地昏昏欲睡。 “咦?”常臻纳闷,却骤然放松,重振情绪,巧劲卸去剑上重力,刀尖一挑,划破山贼衣襟。 门外忽遥遥传来清嘹哨音,想是巡城捕快已至。 头子听见,不再反击,急退数步,停在远处,一拱手:“少侠好功夫,轻灵如燕,不愧是鹤天刀传人,有徒如此,你师父在天之灵定倍感欣慰。今日就此别过,如他日再见,定要再比上一比,一分高下。”说罢轻功一展,已出窗外。 其余部下见首领离去,打量几下冷眼旁观的常臻,连拖带拉搬走晕倒的同伴,手忙脚乱,慌张跟上。 常臻望着门外,慢慢收起刀,沉着脸:“我教你招数,你死活不学,却跟谁学得了这丹青指?”心中无端涌起挫败之感,竟似教子无方。 林烨见他不悦,又看到臂上伤口,忙掏出帕子,小心给他扎上,咕哝道:“你许久才来一次,偶尔指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 点一两下,指不定哪日我练到邪门歪道上去了,走了火入了魔,你都不得知晓。我拜了韶华将军为师,你若不放心,一会儿带你去见他便是。” “韶华将军?”常臻微惊,“你是说……杜绍榕?” 林烨点头:“以前不曾听淳姐姐提起过,我也是最近才得知,这韶华将军,原是淳姐姐的大哥。” 常臻更是震惊,十一年前北疆入侵,韶华将军纵横沙场,运筹帷幄。以虚岁二十一的年纪威震四方,一战成名,战后却迅速销声匿迹,下落不明。坊间更传说韶华将军被朝廷暗杀,葬身深谷骇浪。想不到,此人竟还活着,还就活在自己身边。 林烨把吓傻了的店小二从地上拉起来,拍拍肩,“得啦,人都走了,小喽啰而已,不必惊慌。被我家兄弟一挫,定不会再来。” 小二眼珠子快掉下来了似得,盯一会儿这个,又盯一会儿那个,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背后衣服被冷汗打的湿透,冰冰凉凉贴在身上:“今儿多亏了二位爷相救……否则小的这门面恐怕就保不住了。” “你可知这群山贼是什么来路?” 小二看这适才和气的黑衣公子忽严肃起来,正色道:“小的不确定,但前阵子听说西芒山上头的村子被一伙儿山贼给端了,杀了好些村民,还占了住处,说不准,是同一伙人。” 小棠和老程一直在楼上躲着,这会儿听见下头没了声响,才小心探出头来。女孩子毕竟细心,一眼就望见常臻手臂上红殷殷的,低呼一声,咚咚咚跑下来:“小二,快去买纱布和上好的止血药,再烧壶热水来。” “不必了,擦伤而已。时候不早了,我还想会会那杜师父。”常臻吩咐道:“小二,叫辆马车来,去城北浅草院。” 店小二自是察言观色的能手,见黑衣公子语调不高但颇为坚定,忙支了银子,不敢有违。 马车吱吱呀呀慢慢行进,老程跟马夫坐在外头,沐着夕阳,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车里,小棠轻轻解开常臻臂上被浸透的帕子,小心用烧酒拭去暗红的浓血,常臻下意识一抽,眉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哎呀……”小棠倒吸一口气。 林烨见状凑过来,见那伤口有一掌长,皮肉外翻,深及见骨,还在不断往外渗血。埋怨道:“还说是擦伤……我看着都疼……稍偏一点,怕是要挑断手筋。”从她手里拿过药粉,蹲在常臻身旁,细细涂抹。 常臻轻叹口气:“不打紧。”任他弄着,眼神远远飘进铅色低云里,出神。 林烨皱了鼻子,正准备数落他人前卖弄武功,得不偿失,斗了半天法,连那汉子是谁都没搞清楚。抬眼却见他神色辽远,紧抿着唇,身上像笼了一层清冷冷的雾霭,模模糊糊,看不透彻。心头一哆嗦,没敢出声。 常臻脑子里乱如麻,冒着一股无名火,尽力压制着,实在憋闷的慌。 林烨竟然瞒了这么多事?以往可都是相知相信,无所不谈,如今虽一样的谈笑风生,可为何有了这恼人的疏离感? 虽说他不是归自己所有的玩物,有自己的想法作风纯属正常,一年时间也不算短,会发生何事也难于掌握,另一方面,因太过忙碌之故,基本断了联络,算不上他的错,可就是…… 心里空的慌,悬吊半空,怎么也抓不到支点…… 还有,方才那山贼头子到底是何来历? 他使的尽是劈石剑看家招数,可据自己所知,劈石剑的最终传人早已于十一年前北疆之战中离世,而与他同归于尽的,正是师父兼刀剑巨匠——莫水留。 想到师父的惨死,心头又压上几分郁郁。 莫水留是个怪人。 身高八尺五大三粗,却练得是以轻巧灵活为重的鹤天刀。 生的彪悍强壮如猛虎,铸造的刀剑却不论是柄还是刃,都精雕细刻,细致如女子。 虽身在江湖,却深信圣人之言,认为国仇家难,匹夫有责。 那一年北疆耳羌族集合草原各大部落,大军犯境,泠州守关将士虽竭力维持,却顶不住蛮人的高头大马,金盔铁甲,几天功夫就失了守。而泠州地界冰封霜冻,援军行进缓慢,又遇上雪崩山摇,还没等到达目的地,就已失却士气,丢了胆魄。 莫水留在泓州得罢消息,心急如焚,捶胸顿足,立即召集天下江湖豪士,打着保卫乡土的旗号,迅速北上。 蛮军虽蛮,但不乏高强之士,比方说,劈石剑传人阿尔勒。 听说那一仗,埋葬了百八十武林英杰,也歼灭了蛮军三成将士,为朝廷换来了一个月的喘息。 后来,年轻的韶华将军主动请缨,率领一队年不足十八,精力充沛,血气方刚的少年骑兵,夜以继日抄远路,绕过风雪之地,偷袭蛮军侧后方。蛮人勇猛有余,但不擅战术,各部落间又不够团结,易生罅隙,突然被横插一刀,顿时乱成一团,溃如蚁散。 如果那贼汉是阿尔勒的后人,莫非北疆重创后准备卷土重来? 若不是,那他又是谁? 一身功夫,为何又沦落到又杀又抢的地步? 师父死讯传来,已是三月之后。 莫水留与阿尔勒苦战四天四夜,不分胜负,直至最后,一人剑刺穿心,另一人横刀断喉,双双倒地,化做泥土。 那一年,常臻刚满八岁。 师父临走时,留下麒麟双刀和鹤天刀谱,还有一封简短的家书。 “臻儿吾徒,务必至和至德,至情至性,会武而不嗜武,出世而不忘世,是以为君子。” 寒渗渗两柄刃,轻飘飘一页帛,带走了师徒五年情,和一个孩子全部的钦佩、依赖与敬爱。 半大孩子忍着泪,握紧崭新的麒麟刀,跪在门前,长磕三头,银光乍闪,破指立誓,从今往后,绝不违师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青青子衿只为君 马车在一条幽静巷子里停下。马儿刨几下地,顺从地站着。 林烨看一眼车窗外,摇摇常臻:“到了。” “好。”答话的虽收回了目光,却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林烨翻个白眼,自顾自跳下马车,“铛铛铛”地大拍门环。 门童见是林烨,知道无需禀报,任由他一路小跑往内室里去,赏了马夫些碎银,打发他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去,带着三人去厅里候着。 常臻默默打量这有些偏僻的小院,两扇开的窄门,门上并无装饰,门环也是最朴素的铜环,从外头瞧上去颇不起眼。奇怪的是,路过的所有房间都没有门槛,高些的地方都以坡带梯,看起来很是异样。 “小棠,”他扭回头,压低声音问道,“这杜将军莫不是个瘫子?” 小棠小跑两步跟上:“好像听烨哥哥说过一次,我倒没见过他本人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 。” “是么。”常臻微点一下头,心想,倘若真是落下了残废,那么突然消失匿迹,便不稀奇了。 正厅里悬着雅致的字画,熏香淡淡,白烟袅袅,桌椅是简单的式样,却脱俗质朴,一盆经细致修剪的盆栽搁在茶几上。 小棠四处打量,会心一笑:“韶华将军看来是个雅士,这厅里的一花一画,比烨哥哥房里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看着顺眼多了。” 常臻正负手欣赏,闻言笑笑,方要回话,却听远处传来说笑声,一个清亮,一个明朗。 不多会儿,林烨推着轮椅从侧门进来。椅上端坐一人,青衣如水,黑发如瀑,眉宇间藏着天下,唇齿上含着温存。 林烨将轮椅推到厅正中,将常臻拉到跟前,“师父,这位就是我常说的陈常臻。” “不能起身迎客,望陈公子见谅。”杜绍榕迎上常臻的目光,话未落音,突然周身一紧,笑容僵在面上,本能地运气护住心肺。 常臻毫不客气,一股淳厚的真气蓬勃而出,分作几路,直击他面门、喉管、心脏和小腹,旨在试探又意于发泄,竟带了一股森然杀气。 这边厢也不含糊,一边防御一边险招迭出,直攻他各个关节弱处,真气看似柔和实则坚韧难缠,丝丝缕缕,锁链一样缠满全身。 一时间,二人身形不动,意态闲散,其间却是黑云压境,猛浪排空,电闪雷鸣,地动山摇。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过手二十几招。 门外汉只见二人英雄相惜一见如故,林烨却是看出了名堂,心想,这小肚鸡肠的呆子,不就拜师这么个小事,怎生还在怄气? 一皱眉,一跺脚,上前就要喊停。 谁知常臻眼眸一转,嘴角一弯,后退一步,躬身抱拳:“久仰韶华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人物。” 杜绍榕爽朗大笑:“麒麟双刀陈常臻,的确不凡,承让承让。” 风平浪静,海阔天空,日光普照,万物复苏。 “啪!” 林烨抿唇瞪眼,在常臻背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咝……”打得够重,震得伤口钻心疼。常臻无奈,人前又不能骂,只得受他一瞪。 林烨转过身,换张笑脸,指指一旁:“师父,这是程棠和程贺。” 杜绍榕点点头:“二位不必拘礼,就当是自己家,请坐请坐。” 老程甚是不好意思,点头哈腰直陪笑,说自己乃是下人,不可不顾礼节。可盛情难却,推辞了一番,被林烨按进下首座椅里。 小棠全然未注意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只呆呆看着杜绍榕,一眼,再一眼,望成了痴,望出了思念。 ********************** 在浅草院吃罢晚饭,又扯了好一阵闲谈,直到月上云稍才返回林府。常臻把自己扔在床上,在黑暗中枕着胳膊,盯着天花板。 这一日,真累啊。 外房的门忽吱呦开了个缝,林烨凑在门缝里往里看看,秉着烛台进来,轻轻关好门。 他走到窗前,将蜡烛搁在案上,对常臻道:“你睡里头去。” 常臻扭过头:“为何?” “省的我睡到半夜一脚踹上你的伤。” “……你回自己房睡。” 林烨瞪他一眼:“我要兴师问罪。” “啊?”常臻颇为不解,“我何罪之有?” 林烨不理他,一屁股砸在床边,退了鞋袜钻进被子,往常臻腿上踹几脚。 常臻往猪蹄子上扇一掌,向床里挪了挪。 林烨躺下身,双手交叠在胸前,也盯着天花板:“常臻,你千万莫要和外人提及见过韶华将军的事。” “嗯?”常臻不由诧异:“为何?” “淳姐姐说,师父残废一事,约莫牵扯到十一年前的前朝党争。” “哦?” “师父已经十年未出过门了。坊间传说的暗杀一事,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 “若果真是如此,也只能出此下策。”常臻见他难得正色,便不多问,只静静听他诉说。 “淳姐姐寻铁匠给师父打了一副特制的架子,一头绑在树干上,一头栓着腰,全靠腰力,能支撑着他直立。这么些年,师父一直是如此练剑。” “嗯。” “师父过得不容易,你想想看,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意气风发,打了大胜仗,本该升擢封赏,却不想成了废人。若是文官,坐着也能修史批文,可偏偏……是个马上行天下的武官。身上苦,心里只怕更苦。” “确实不易。” “师父也不是一如既往的坚强,淳姐姐说他自尽了好些次,不过都被救了下来。后来,淳姐姐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才求得他莫再做傻事。” “遇到这种事,心灰意冷也属常情。若是换做我,恐怕也早一刀了命了。”顿一顿,一笑:“不过这淳姐姐,当真是个烈血奇女子。” “可不是?”林烨也笑笑:“我猜这是杜家本色。她姐姐明知江南王有龙阳之癖,还是一心一意嫁了过去,这么多年竟也相安无事。” 常臻没有接话,在昏暗中,凝视他玉般光洁的侧脸。那双眼眸深不见底,像要吞噬一切悲欢喜乐,又像是纯洁无邪,平淡没有波纹。 想看透彻,想要一眼望穿。想要触碰,想要牢牢抓紧。 可终究……不得要领。 他微蹙起剑眉,无端焦躁起来,一股莫名其妙的焦躁在胸口横冲直撞。 这样的情绪,已非第一次出现。为何,为何? “常臻。”林烨轻唤。 “嗯?”常臻慌忙移开目光。 “莫要因为拜师的事生气了,可好?” “我没有。” “那你为何跟师父动手?” “我……”常臻闭了闭眼,一叹,“我想过了,你如今也是大人了,以后想做什么事,我便不再多插手。” 林烨陡然一怔,心里发起慌。他一骨碌翻起身,要在常臻身上穿出个洞似得直直盯着:“你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的意思。”常臻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那双眼眸中摇曳的烛光,晃得人心烦意乱。 林烨望了他半晌,忽身子一软,倒回床上,脸埋进枕头里。 “常臻,我不想长大,亦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声音轻飘飘的,像蚊蛾的翅,透明脆弱。 “孩子话,哪有人不想长大的。” “你不懂,”林烨摇头:“我从小就渴望,有人能告诉我,何事可做,何事有违仁德,何人能识,何人应避而远之,何书要读,何书一纸粪土。别的孩子恐怕最不愿听父母这般唠叨,可我连这最惹人生厌的话语,都不曾拥有过。况且,长大了不得不做许多违背良心秉性的事,跟最亲近的人之间,也会生出隔阂。常臻,我不想,真的不想。” 常臻心里一颤,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 便后悔说出那样的话来。他侧过身,把林烨的脸从枕头里挖出来,捧在手心,心里发虚,但还是柔声安慰:“傻话,没人逼你不仁不义,也不会有人和你生出隔阂。” 林烨抬起眼,认真道:“那你说,我大哥为何不愿见我?” “这……我却不知。”怪罪你害死林夫人偏得人宠爱,改名换姓只为榜上有名,这些,如何说的出口? 林烨又一叹:“长大了,陪在身边的人,也慢慢变少,各过各的日子,谁还能日日陪我胡闹?” “这话更不对了。老程,小棠,不都日日陪着你伺候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程年纪大了,说不定哪日突然去了,该当如何?小棠也不能伺候我一辈子,终有一日要嫁为人妇。至于你……你有你的事,你不像我……”声音一点点低下去。 常臻眉峰一抖,心里发疼发紧,仿佛被纠葛缠绕的干藤勒出道道伤痕。他握住他微凉的手:“我……我尽量陪你,你莫要再这样想,莫要这样难过,可好?” 他想,这一定是最单薄最无力的慰藉,但也是最温柔最郑重的诺言。 林烨没有回答,只无声笑笑,挪挪身子凑近了,将额头抵在常臻肩上:“瞧我,说了好些痴话。你莫要笑话我。” 握住他的温暖手掌,便更紧了几分。 “常臻,给我讲个故事吧。” 常臻一愣,苦笑道:“你明知我最不好这个。” “那就再讲一遍臻儿的故事吧。” “都听了几十遍了,还不厌?” “嗯,不厌。”蹭一蹭,闭上眼睛。 常臻看他一会儿,徐徐开口。 他从四岁懵懂中拜师求艺,讲到寒冬腊月磨破的薄茧;从被戒尺打红肿的双手,讲到咽着眼泪捧着师父端来的热汤;从坐在师父身边看他雕镂麒麟刀,讲到八岁那年,流血的手直指苍天,发誓长大后定会堂堂正正做人,不负师父厚望。 那些场景熟悉得犹如目知眼见,又虚渺得恍若隔世。他正准备讲第一次随父亲跑镖就杀死只猛虎,林烨未像往常一样静静听,而是打断了他:“看样子,臻儿八岁时,就已经希望长大了。”抬起眼:“为何?” “臻儿想,或许自己长到师父那个年纪,就能明白他的苦心,他的缘由。” “那他……恨么?” “算不上。” “那他长大以后,可明白师父的苦心了?” 常臻看着他的眼睛,轻笑:“才刚讲到八岁呢。” 林烨浅浅一笑:“下次再讲罢,我乏了。”他依旧靠在常臻身边,安心阖上眼。 常臻垂下眼,凝视他轻颤的睫毛,忽然抬起手,忽然想……抱紧他。 可又一转念,心里咣当一声巨响,手滞在半空,转了个方向。 轻巧一挥,指风扫过,烛火噗地灭了,惟剩一缕青烟,弯弯袅袅。 为何会这样? 又……如何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我思君处君可知 午后,阳光正暖。 一只短毛白猫高翘着深棕的尾,在沐颜斋外墙头上悠哉踱过,抬头看看日头,腿一收,卧下来,尾巴一卷,睡了。 “俊哥儿,瞧它那懒样。”香姑娘和白麟正坐在门槛上,犯困躲懒。 白麟迷迷糊糊一笑。香姑娘的情意,他并非不知,只是自己隐瞒太多,面对她总是心虚内疚,更别谈什么两情相悦。 香姑娘看他硬撑着,便柔声道:“这个时候少有客来,你去补个觉罢。” 白麟一摇头:“不碍事,我去门口走走就好。”说罢站起身,长长伸个的懒腰,跨出门去。 沐颜斋坐落在铜镜湖畔最繁华的地段。出得门去,左边是成衣铺子,锦缎铺子,珠宝铺子;右边则是茶舍酒馆,文房四宝,古董书画。中间隔着一棵古老的梧桐树,树下一口干涸古井,井旁围着一圈人,吵吵嚷嚷说着什么。 白麟好奇心起,几步过去,挤进人群,想凑个热闹。 人群当中,站着个士林豪杰般的人物,正神色激愤,慷慨卓绝地演说。 “放任大臣结党营私,沉迷枭花误国误民,身侧宦官都蹬鼻子上脸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样的皇帝,如何承担兴国旺土的大任?如今北疆蠢蠢欲动,可何处得来第二个韶华将军?西域碧石寨万千青狼军,若一日揭竿而起,且问养尊处优十余载的三军将士,谁有勇气与之对抗?” “怎么了怎么了?”有来晚了没听见开头的,悄悄询问身侧众人,白麟见状,竖起耳朵,侧头听着。 “听说咱们皇帝,沉迷于枭花,日日萎靡不振,好一阵子都未上早朝了。”有人回答。 “枭花?枭花是什么?” “小哥儿你是外地人吧?枭花,在外地,也叫往生花,长得殷红艳丽,可惜有毒。若是长久接触或者进食,会慢慢腐蚀血脉经络,麻痹心智,死的时候,据说会瘦成骷髅模样。” “皇帝从何处得来这枭花?” “据说是去年冬天,打西边儿来了几个黑脸黑胡子的西域商人,驼了五匹骆驼的枭花,贿赂了守关士兵,运进泓州,做成了茶饼,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进献给了皇上。这枭花味奇香,让人上瘾,欲罢不能,若是强制停用,则会发疯癫狂。咱们皇帝,只怕是……唉……好日子怕是要到头咯。”说罢连连叹气摇头,背着手离开。 白麟一惊。黑脸商人,五匹骆驼,去年冬天? 莫非就是自己跟李福在游子滩上遇见的那些恶徒? 正想着,却被一涌而散的人流挤到了一边。原来那豪士已经讲完离去,走前发给众人一摞毛边纸。 白麟从地上拾起一张,上面画着妖魔化的皇帝肖像,龇牙咬着一朵红的渗人的枭花,眼睛凸着,酷似厉鬼。下面写着“亲小人,远贤臣”、“昏庸无道,不得与天共”等大逆不道之言。 庆奉年间,百姓的言论颇为自由。皇帝赵诚基明白,最朴素最真实的智慧,皆来自于黎民百姓。前朝对扰乱民心的言论打压严重,而到了心软手段也软的赵诚基这里,此般打压,无非是不爱民的体现。 对于此事,赵诚基难得不顾大臣死谏,坚持己见。出发点是好的,可惜后患也无穷。民间势力将他的软弱无限制地夸张放大,有时仅仅一句笑话亦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都会被大做文章。赵诚基叫苦难堪,可想再收回成命,已是难上加难。 像这枯井边忿忿演说的江湖中人,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泓京城各个人头攒动的热闹街头。他们口无遮拦,并无确凿证据,可百姓们不得亲睹皇帝真容,更不会动脑子想个究竟,也就一股脑全信了。 白麟暗忖,那日夜里偷入西荣关,亲眼目睹了守关将士如何灯红酒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0 绿醉生梦死。戒备如此松散,容易被贿赂也算不上奇怪。如果消息不假,那么真正匪夷所思的,则是将枭花茶送进宫的途径与手段,还有幕后黑手。 白麟久居宫中,表面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的情形屡见不鲜。这“宫”虽说并非同一个“宫”,但想来那些个勾心斗角的心思手法,不过同出一辙。如果矛头指向皇帝,那么最有可能的目的,必然是篡位□□。 如今距大哥即位已一年有余,以他的果断刚烈的性子,必定将碧石寨上上下下治的服服帖帖,觊觎中原大陆,也算意料之中。倘若大哥和北疆都有新动作,不知谁才真正是这幕后之主。 他抬头望向那一片如洗碧空,远处纤云羽毛般轻软,青枝上翠鸟唤着芽苞,全然看不出腥风血雨的前兆。 这十几年的太平日子,当真要毁于一旦了么? 看起来,得抓紧时间寻人了。 *************************** 回到沐颜斋,门口停着辆马车。 绛帘银纹百蝶舞,轻幔缎锦团云浮。 雍容华贵,富丽堂皇。 白麟薄唇一抿,心里不悦,这任家小姨娘如何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几日?不知慕姐姐把东西准备好没有。 他大步踏进门去,立马听见任姨娘娇柔做作的声音。 “为何还没有备好?你们这些个奴才,也太不上心了!哼!” 李慕然赔笑道:“夫人,这栀子檀香粉做起来颇费时日,若要做出夫人喜爱的味道和品质,必急不得。夫人若是不得空,过几日让俊哥儿给您送到府上去便是。” 任姨娘见白麟进得门来,眼眸蓦地闪过一丝光:“哎呦,这不是俊哥儿么,我说如何没见着人。原是我前脚进来,你后脚便跟来了。”那声音又娇滴滴了几分,听得人浑身鸡皮疙瘩。 白麟扯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今儿个天儿好,风和日丽的。不如,夫人试试店里新调制的百合茉莉凝膏?味道清香淡雅,正适合春日里游玩。 任姨娘云袖掩口,轻轻一笑,一双桃花眼在白麟身上堪堪一溜,端的是魅惑撩人。白麟偏生没看见似得,笑容清淡,毕恭毕敬。 “俊哥儿说好,那就好。给我来一盒。”任姨娘香帕一挥,打发下人取银子,对李慕然道:“那回头就让俊哥儿把香粉送到我府上去,千万莫要忘了。”语气和缓了万分,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塞进白麟前襟,顺手在他胸前摸了摸,娇笑着眨眨眼。 白麟微微欠身,余光里见任长申从马车里下来。 “蕊娘,怎么这么半天?”任长申走进来,宠溺地搂住她的纤腰。 任姨娘顿时跟没了骨头似得,身子一软,靠在任长申怀里:“为女儿节置办的东西总是备不齐,妾身好生着急。” “蕊娘想要的东西,上天入地我也会给你买来,仔细急坏身子。” 卫丫头躲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白眼翻到了天花板上去。 “相公,方才在酒馆听陆家夫人说,宛海新开了一家玉器铺子,说那里的玉是个老神仙做的,吉祥的很。能不能叫大公子稍几块回来给妾身赏玩?”蔻丹花染红的指甲在任长申脸上轻轻划。 任长申心里头酥酥麻麻,舒服极了,柔情似水地应了,搂着她出门。 任姨娘趁任长申没注意,扭过头来,吻一吻香帕,朝白麟挥一挥,还不忘抛个媚眼,这才恋恋不舍跟上去。 待马蹄声远了,白麟长吁一口气,把碎银子从怀里掏出来,随手扔在柜台上。 卫丫头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香姑娘一双杏眼瞪着,咬牙切齿似要把那任姨娘生吞活剥了。李慕然无奈地拍拍她的肩,也跟着笑。 “哎呦,跟那皱巴巴的任老爷比起来,咱们俊哥儿可俊俏多了。任姨娘真是等不及要投怀送抱了。”卫丫头笑的肚子疼,半天停不下来。 “胡说八道!”香姑娘气的不轻,想起那狐媚子勾魂儿的眼神,就一阵恶心:“还让俊哥儿专门去她府上送香粉,那还不成了羊入虎口了!哼,回头我给她送去。” 李慕然安慰道:“罢了罢了,她次次来,你次次气,你自己说说,值不值?” 香姑娘嘴一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说话。 “慕姐姐,任家小姨娘说的那宛海的玉器铺子,是怎么回事?”白麟问道。 李慕然一怔:“听说这家玉器铺子的玉神的很,能包治百病指点迷津。” “有这么灵?” 李慕然点头:“前阵子听跑镖师傅说了个故事。宛海有个穷书生,内人怀胎九月,郎中却说胎象不好,就算生出来也会母子双亡。这书生心情枯咽,心想她跟随自己这些年,连件像样的饰品都没有过,便揣着一点儿碎银,去安顺大街上走走看看,想给她买些什么。 “这家玉器铺叫‘淬玉斋’,外头看起来很是不起眼,和其他装饰的流金溢彩的首饰铺子差距甚远。穷书生估摸着,这店里的首饰估计不会太贵,犹豫一会儿便进了门。支支吾吾说明来意,谁知他们二掌柜的竟然自作主张,分文不收,送了他一块青玉花生项坠。淬玉斋的老神仙还在后面刻了个“平”字,意在平安生子。 “这书生喜出望外,竟然泪如雨下,咕咚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后来,他内人真的平安无事,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他隔日便到淬玉斋来道喜,却听跑堂的姑娘说,老神仙和那二掌柜在佛龛里跪了整整一晚,颂了一夜佛经,还听见了菩萨的保佑,说定能还他们的愿。”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有起有落,讲的绘声绘色,活龙活现,几个人围在她身边,都听得呆了去。 李慕然一笑:“还听说呀,他们的玉料都是从比天高的北方大山上采来的,而且那二掌柜生的极美,明眸皓齿肤如凝脂,怕是天仙下凡呢。” 故事越说越离谱,可听到姑娘们耳朵里,无不心迷神往。迷的是神乎其神的美玉,往的是美若天仙的女子。 白麟心里琢磨的,则是另外一事。 打烊后,白麟在二楼寻了李慕然。低着头道:“慕姐姐,我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慕然看他神色,了然道,“你想去宛海打听消息,对不对?” 白麟猛地抬头:“你怎么……” 李慕然也不解释,把他带进房里,慢悠悠沏茶。 “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么?” 白麟面上失落:“各个玉器铺子都打听遍了,似无人知晓这块玉的来历,也寻不到和玉上花纹有关联之人。” “你不必过意不去,原本立契时,便约定了一年为限,如今一年早已过去,我也不会勉强留你。”李慕然明知这一天迟早会来,但冷不丁听白麟打听起淬玉斋来,心里还是受了创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1 似的。表面上忍耐着,心里却伤感难过。 白麟心中内疚不忍,一年的隐忍和磨练,自己早已能独当一面。可面对这非亲非故,却待自己如至亲至爱的人,心里那久违的脆弱挣扎着爬出来,毫不犹豫占了上风。 “过阵子,泓威镖行的陈常臻公子会来店里,你随他的镖车去宛海吧。有个可靠人照顾,我也好放心些。”李慕然说着说着,鼻子竟发起酸来。 “多谢慕姐姐。”白麟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回头我会告诉几个丫头,你如常便是。” “好……” 白麟站起身,慢腾腾转身,忽听李慕然唤他。 “哎!俊哥儿。” “哎。”白麟脚下一顿,转回半边身子。 李慕然动动嘴唇,犹踟蹰片刻,终还是摇摇头,“无事了,你去用饭罢。“ 白麟疑惑地看看她,见她不再说什么,才点头下楼。 李慕然盯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感慨万千。他这一去,会是暂离,还是同自己的弟弟那般永别?香丫头想必会泣不成声地挽留吧。可即便开口相留,又如何留的住? **************************** 李慕然这道听途说来的故事,添油加醋,掺水和盐,半真半假,倒也不全是瞎编。 那日常臻奔波一天,斗了法受了伤,到晚又促心长谈许久,端的是身心疲惫。一觉醒来,早已旭日端照,茂林影短。身边躺着的人,也早不见了踪影。 林烨一早起来,自己悄悄打水洗漱,又在屋里对镜打扮一番,喜滋滋偷跑出家门。 小棠打开淬玉斋的门窗,放进来早晨清冽芬芳的空气,拿着鸡毛掸,四处拭灰尘。老程则钻在小厨房里,隔水热着糕点米粥。 有人静悄悄推门进来,无声无息。 “在下叶霖,拜见程掌柜和程小姐。” 小棠正背对着门,忽听见声响,吃了一惊,转过头去,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深深施礼,站在门口,头低着,看不见相貌。 只是这声音,为何有些许耳熟? 正纳闷着,老程从厨房里出来,擦擦手,笑盈盈的:“不必拘礼,快里面请,里面请。” 下一刻,小棠瞪着眼,指着那书生叫出来:“烨哥哥!” 老程一愣,还以为孙女在说梦话。却见那书生抬起头来,白嫩嫩的脸,细长长的眉,嘴角一抹坏笑,不是林烨又是何人。 “你这混小子!”老程气得胡子往天上翘,几步跨过来扯他耳朵。 小棠咯咯直笑,上下打量片刻:“烨哥哥,你从哪儿弄来的这身衣裳?咱们府上可没人会穿这种酸秀才样式。” “酸?我只瞧得有点儿迂,不过,文静的很。”林烨揉揉被揪疼的耳朵,笑道:“东市里这样的长衫多的是,瞧我这发髻挽的如何?”说着弯下腰来。 “偏了点儿,结也太松,不好不好。快坐下,我给你弄齐整。”小棠全然不理会再一旁吹胡子瞪眼的爷爷,和林烨闹得欢腾。 正说笑着,门口进来个愁眉苦脸的男子,穷书生模样,面上神色颇为黯然。 三个人面面相觑,这样的顾客,倒是少见。 林烨整整衣衫,缓步上前:“这位客官,不知您有何烦恼?在下虽不才,或可为您解忧。” 那穷书生见铺子里到处都是上等美玉,心里打起退堂鼓,正准备讪讪离去,忽听见一个温润如水的声音,抬起头来,便瞧见张写满关怀的脸。他心头一酸,嘴角一垮,多日纠缠自己的哀愁别苦,不由自主便冒了出来。 接下来送玉石的事,倒与李慕然讲的□□不离十,只不过刻字的不是老神仙,而是“叶”二掌柜。 魏穆言并未正式收林烨为徒,只是答应他,领他入门,传授最基本的雕刻技艺。谁知这学生悟性极高,手也灵巧,学得颇快,方几天功夫就记住了基本理论,开始上手。 起初,为淬玉斋刻字雕花琢玉的自是魏穆言。他表面上严声厉词,实际对这小徒弟满心喜爱,恨不得倾情相授。大半年后,除复杂花式外,林烨竟基本都可单独完成。 常臻起身后在林烨书房里翻翻看看,百无聊赖。索性摘下墙上的刀,来到后院,外衫系进腰里,练起刀法。 一时间,院内一片刀光剑影。他身姿轻盈灵活,真真如闲云野鹤,轻喝低啸间,展翅畅遨天穹。银刃指风所到处,百花摇曳,枝杈婆娑,却无一花一草断落在地。 一套鹤天剑,十式数百招,练下来天已黑沉。当下心情舒畅,四肢百骸无不清爽。 他回房换下汗湿的里衣,心中甚是纳闷,林烨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这么想着,便披上风袍往外走。还未及跨出大门,迎面就瞧见老程和小棠正往回走。 常臻迎上去,问道:“林烨呢?” “常臻哥哥你快去劝劝他。”小棠皱着眉头说了个大概,原来这二掌柜听完穷书生的故事,跪在佛龛前不肯回来,非要为他祈福到天明。 常臻苦笑摇头,这个人,随心所欲的本领真真又上一层楼。他叫二人尽管放心,三步并做两步往淬玉斋去了。 安顺大街上早已罕有人在,黑漆漆的,远远就见淬玉斋仍是光亮一片。 常臻拉开大门进去内室,正欲喊林烨回家,却见他直直跪在佛龛前,发髻已经散下,黑漆漆的长丝映着烛光,双眼清亮亮凝视着菩萨瓷像,嘴角一抹温温浅浅的笑,那样虔诚,那样安然,宁静的似要融进这片昏黄的光线里。 他赶忙收声,静立一旁,眼睛却定在他脸上,久久挪不开目光。 心里又涌起那熟悉的疏离感,只不过这次,多了分怜惜,少了分烦闷。 常臻不由暗忖,这安宁一瞬,只有自己看见,是否也只有自己能看见?这样的他,毫无防备,是否也只因在自己面前?如果能分享他心中所想,是否便能拉近彼此?是否会比以往,比任何时候,比任何人,都更近更近? 昨夜之后,他隐隐明白了这份心境的来源。这情绪,类似于少女情思,却并非那般缠绵悱恻,又类似于忠贞不渝,却并非那般干柴烈火。 这情绪很沉,很长,很隐秘,很纯净。这是他所不能解释的情感。相比起总角之谊,更加复杂,更加深刻,可又说不出到底多了些什么。 罢了,罢了。既然不可解释不能言传,就让它藏于己心。不必叫他知晓,也不必说于旁人。 只要他还信赖依靠着自己,只要他心中仍惦念着自己,便还奢望哪般? ********************** 林烨心中默念佛经,脑里清灵一片。 善恶,哀乐,恩怨,纠葛,无不是过眼云烟。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2 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恶的自会去,善的终会来。生死皆由命,何必不释怀? 可人心本就渺小,这肉身更是脆弱。即使仅一丝生望,也定会苦苦追寻。 菩萨慈悲为怀,请您务必莫忘,保佑芸芸众生,生的平安喜乐,病的起死回生,死的了断悲苦,投胎重游世间。 他眨眨眼,长吁一口,余光瞥见身侧的高瘦身影,便微微扬唇:“你来了。” 常臻轻抚他发间:“回吧,该用饭了。” 林烨摇头一笑,“我答应了菩萨,要同她说一晚上话。” 常臻哭笑不得:“先起来歇会儿,晚些再说也不迟。” 林烨又摇头:“求菩萨保佑,要的是诚心。那些个苦行僧,断水断食,踩碳鞭挞,如此诚意,才能得来上天关照。我就这么跪一宿,算得了什么。” 常臻在一旁地上坐下:“那你说说,跟菩萨许的什么愿?” 林烨抬头瞧着瓷像:“不过是希望,世上能少一个失妻的父,没娘的儿。” 常臻一怔,心隐隐发疼,身子向他探了探,却不知该当如何,才能分担他心中苦痛,只得作罢,隔了老半天,方憋出一句:“我陪你。” 林烨也不推辞,自顾自叹着:“这世间不知还有多少贫民百姓,在悲苦中挣扎却不得出路。平日尽与各处公子少爷嬉笑玩耍,谈书论画,只觉得作为人,本该如此。可直到今日见到那书生,才恍然觉得,我对于人世的种种理解,不过是管窥蠡测,坐井观天,片面狭小,禁不起推敲。”稍顿一顿,“常臻,我真想去四处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中所述,若不能眼见为实,便仅仅是水中月镜中花,虚无的很。” 他的眼神认真而溢满期盼,像个急于求知的孩子,让人不忍拒绝。常臻忽想起儿时学刀时的心情,那样急切的希望长进,渴望变强,虽然辛苦,却不曾轻言放弃。他心中一动,感同身受,脱口而出:“你想去何处?” “源州。” “为何?” “只是想看看……我爹生前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常臻闻言,忖思半晌,默算时日。 林烨不再说什么,移了移身子,正襟端坐,静心向佛。 一夜,孤灯长明,温暖着二人相傍的身影。 直到天蒙蒙亮,林烨才转转酸疼的脖子,扭头一看,身侧人正闭着眼,捏指决打坐练功。他动动腿,才发现早已失去知觉。胳膊撑着地想站起来,却脚一软,膝盖猛的传来一股刺痛,他倒吸一口气,歪歪斜斜就要倒地。 身子没挨着冰冷的地面,而是跌进温暖的怀抱里。 “常臻……”林烨轻声一唤,疲乏得再也不想说第二句话。 常臻掀起他的裤腿,膝盖处乌青一片,触手冰凉。他剑眉深锁,把人打横抱起来,走到外间,用脚尖推开门,走进蔼蔼晨雾中。 恍惚间,林烨听见一个低沉声音道:“睡吧,我陪着你。”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却听那人又道:“夏末秋初,随我去源州。” 林烨心中一喜,正欲回应,眼前却一黑,一头坠入沉梦幽谷。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但盼秋至随君游 四月十三,繁花初绚。 杜绍榕从书卷中抬起头来,却见小棠正站在门槛外,只将头探进书房里,也不知等了多久。 “哦,是小棠。”他放下书册,“快请进。” “将军。”小棠面上一赧,垂着眼怯怯迈进来,故作镇静福了一福,拎着食盒走到书案边。 杜绍榕一笑,“莫要再叫什么将军,韶华将军已逝,此地空留区区杜绍榕。” 小棠将食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那……杜公子,”见他正瞧着自己,慌忙躲开目光,“我、我爷爷做了些糕点,准备带给常臻哥哥上路,多出来了好些,烨哥哥说,不如都拿来给杜公子尝尝。” “哦?陈公子要走了?” “常臻哥哥总是来来去去的,大伙儿都习惯了。” 杜绍榕点点头:“听说陈公子在宛海声望极高,真真是少年英雄,不可小觑啊。”语气颇为感慨。 小棠见他神色,猜想此话若说开了,定要惹得他感怀身世,便忙打开食盒盖子,打岔道:“这个是春蜜红豆糯米团子,软糯清甜,我很是喜欢,杜公子且试试。” 杜绍榕拿起一个,对着阳光瞅着,余光却有意无意瞟着她的脸。 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不似富贵人家大小姐的浓郁脂粉色,倒像是……他兀自想着,心里一动,竟笑了起来。 ——倒像极了这糯米团子,淡柔甜美。 她见他轻拈糕点送入口中,眼里一抹柔和笑意,心中不由浮起万分柔情:“公子若是喜欢,我便不时送来些。” 杜绍榕咽下一口甜滋滋的糕点,略欠欠身:“不敢劳烦姑娘。” 正说着,门童忽来禀报,递来书信急件。小棠懂事的站远了些,杜绍榕接过书信,打发门童去了,才小心打开信封。 小棠在一旁静静看着,见他神色凝重,眉间蹙起,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便道:“公子若忙,小棠就先回去了。” “哦,不忙不忙,不是什么要事。”杜绍榕把信收进衣襟,一手握着笔,四下寻着什么。 小棠道:“公子可是要寻信纸?” 杜绍榕微怔,旋即微笑道:“可否劳烦姑娘看看书橱里有没有,淡黄色的信笺,轻薄的很,左上角有竹叶暗花。” 小棠应了,踮起脚在几层书橱中仔细寻看,却不由皱起眉。书橱低处的书格都拭得光洁,高处的却都积了厚厚一层灰。恐怕是下人欺主子不能站身,便敷衍了事不做打理。 她略略翻找一阵,从中抽出几张纸,正反面都看了看,扭头递给他:“可是这个?夹在两本画册中间了。” 杜绍榕接过信纸:“正是正是,有劳姑娘。”他将信笺平铺在面前,伸长胳膊够过一方砚台,准备研磨。 小棠轻巧接过墨锭:“我来,”轻笑一声,“公子喜用歙砚?倒是和烨哥哥相同。” 杜绍榕也一笑:“我并非什么江南书生,本不讲究这些,只不过有一次,林烨送了一个来,用着很是顺手,当真是‘涩不留笔,滑不拒墨’。 “瓜肤而縠理,金声而玉德‘。他们那些个书生呀,用个什么吃个什么,都要德啊性啊的写诗做词,酸的紧。”小棠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想着公子哥们对着一株枯草都能摇头晃脑大半日,之乎者也感叹世事无常的模样,抬袖掩口,咯咯直笑。 杜绍榕倒是一奇,“你读过书?” “啊……”她忽觉多话,赶忙道:“我跟、跟烨哥哥学过几日,算不得读书,算不得读书。” “都读过何书?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3 ” “四书都粗略念过,五经就只读过《诗经》,但毕竟才疏学浅,读了也不过不求甚解,不能明了其深意。名师大家的游记杂文,倒是更有趣些。” “哦?”杜绍榕一扬眉,登时对她刮目相看:“能读完四书,便已是不易。游记杂文……都喜欢哪些,说几段给我听听。” 小棠登时红了脸颊,颇为不好意思地将砚台推过去:“公子,你不是要写信么。” 杜绍榕放下笔,摆摆手:“无妨,念几段你偏爱的。信么,早写晚写都一样。” 小棠支吾片刻,道:“那……公子莫要笑话我。” “怎会,怎会。”杜绍榕笑笑,稍稍仰起脸,松散系起的长发滑向了肩后。 小棠绞着衣角略思索片刻,清咳一声,剪水双瞳望向窗外虚空,吟道: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声清嗓脆,音起调伏,悠然道来葱郁闲适之景,如兰叶垂露,梅间点雪,多了分灵动情致,让人更生向往。 杜绍榕默默凝视着她,思绪跃过这禁锢他十年的庭院,遨游极空,目中尽是清河碧涧,高峦深瀑,老妪少年各享其乐,天下人,无不畅颜。 *************************** “用过饭再走么?”林烨坐在桌子上晃腿,看常臻收拾行装。 “不了,我得去镖行。” “哦……” 常臻听他拖长了尾音,手里动作微顿了顿,扭过头柔声问道:“腿还难受么?” 林烨嘻嘻一笑:“早不难受了。” “以后莫要这般胡来,若真伤了经脉,或是染上风湿,就得和你师父一样,坐一辈子轮椅。” 林烨大大咧咧摇爪子:“怎会怎会,陈大侠妙手回春,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原来他那日跪坐太久,血脉受阻,两条小腿竟一直毫无知觉。常臻急得团团转,又是以活血药水热敷,又是以银针导入真气揉按,折腾了大半日,尚有好转。 见他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常臻转过身叉着腰,没好气:“你再说一遍,源州的事就玩儿完。” “啊?你真带我去源州?”林烨瞪圆眼睛,“我以为我做梦呢。” “我何时骗过你。”常臻无奈一叹,“只不过你先答应我,好好练功。源州环境恶劣,把身子养好,否则半路病倒,我可帮不了你。” “一定一定!”林烨重重点头。 常臻见他喜上眉梢,稍稍放下心来。若给他一个念想,一个期待,或许这次的离去便不会给他带来太多不悦。 林烨探出脑袋:“你给沐颜斋带的什么好东西?沉甸甸一大包。” “斛珠子。” “给我几颗可好?” “你要女孩子家的玩物作甚?” “前阵子刻了一支步摇,想用白珠做点缀。” “只许拿几颗。缺斤少两的,叫我没法交代。” “是是,三颗就好。”林烨边笑边挤眼睛:“哎,泓州女儿节,男子要赠信物给心上女子。你可有准备?” “嗯?没有。” 林烨装模作样摇头长叹:“你这个人,忒的没情致,看上你的女子都白瞎了眼,倒了八辈子霉。” 常臻乜他一眼,一巴掌拍上他脑袋瓜:“我又没有心上女子,瞎折腾什么。” 林烨揉揉脑袋顶,啧啧道:“你可是有龙阳之好?这么大个人了,连个女人都没有。” 常臻便愣在原地,呆呆看着他。这个傻子,为何非要把我往别人怀里推?转念又一想,他定只当自己是兄弟,并无其他念想,如此打趣也实属平常。这么一忖,便不由沮丧起来,扭回身接着往包袱里塞东西,嘴里讪讪敷衍:“废话太多,且先管好你自己吧。” “我?我不急,不急。”林烨从桌上蹦下来,去掏那包斛珠,“那步摇是做给小棠的。我看那丫头八成看上我师父了。” 常臻猛回头:“啊?” “你这大老粗,铁定没发现。” “我、我怎么大老粗了?” 林烨拈出三颗大小均等的斛珠,眯起一只眼,对着光线挨个细看:“这些日子我常叫她去浅草院送些益补的汤品和点心,那丫头每次回来都神采奕奕,眉目流光,说将军家老树也好,枯草也好,桌子也好,椅子也好。敢情以往在咱们林家,都是吃糠咽菜,睡马厩盖稻草。” 常臻一挑眉:“韶华将军这么些年一直孤身一人,小棠心细伶俐,能照应着,倒也不赖。” “我瞧我师父心情也好的很,整日眉开眼笑的。倘若她真要嫁过去,我想先收她做义妹。” 常臻点点头:“林家养女与韶华将军,说出去也算门当户对。只不过……皇宫实录里对韶华将军的记载,应该是十一年前已战死沙场。而且,如若真存在刺杀韶华将军一事,恐怕小棠即便嫁过去,也过不得见天日的安生日子。” 林烨将珠子捏在手心里,扭头看着常臻,正色道:“所以我想叫你帮着打听打听,你爹在宫里认识那么些人,总有法子打听到韶华将军当年流落的真相。” 常臻想了一想,道:“我尽量。不过,这桩亲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当年皇帝废二相制,实行宰相制,原本为了避免两党相争,可偏偏改制的过程闹得腥风血雨,其中林林总总,阴里阳里,不知祸害了多少英杰。既然韶华将军也牵扯其中,他的事恐怕并非那么简单。” “嗯。”林烨靠上桌边,歪过脑袋,指头沿着桌上木纹来回划拉:“皇城高墙深深,幽魂怨灵无数。建功立业与天诛地灭者,还能名留青史供后人瞻仰唾骂。可更多的是当了替罪羊的,杀了封口的,还有跟错了主子的。糊里糊涂在世间走一趟,稀里糊涂就魂飞魄散了。你说,冤屈不冤屈?” 常臻注视他片刻,缓缓道:“算不得冤屈,不过生死有命。” 林烨抬起头,眨眨眼:“我还以为陈大侠最不信天命。” 常臻一摆手:“你成日里叨叨,即使我不信,也早被你潜移默化了。” 林烨晃晃脑袋:“想不通之事情,无法解决之事,也只能用天命难违来解。说到底,还是我见识浅人又懒,不求甚解还满肚子大道理。” 常臻一奇,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哟,今儿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林二爷何时变得这么有自知之明了?” “士何可以不游也?”林烨咧嘴一笑:“吾候君归,君去吾随。” 常臻的笑容中满是宠溺,他猫下腰,从枕下掏出个锦纹布面、精雅细致的细长盒子,塞进林烨手中:“等我走了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4 再打开。” 林烨翻来覆去瞧着锦盒,不解地问:“为何?” 常臻挠挠脑袋:“你……你看了便知。” 林烨一把拽住他,笑嘻嘻道:“那你快走罢。” “你可真……”常臻气笑,“好好,我走,我走。”说罢抓起包袱挎上肩,大步流星跨出门槛。 林烨将他送到门口,常臻飞身上马,刚坐稳当,突然问道:“林烨,你还没回答我,我怎么大老粗了?” 马下人怎还会理他那茬,乐呵呵伸出魔爪,朝马屁股上狠掐一把。坐骑登时大惊,高声嘶鸣,撩起蹄向前猛窜出去。常臻一惊,急忙紧扯马缰,安抚半天才叫它安静下来。他气急败坏回头想骂人,可哪还寻得着半个人影,那人早一个猛子扎回屋里了。 木盒里,一块墨色绫帕,仔细包着柄细长的扇。拿出来瞧,扇柄月白无瑕疵,触手凉滑微沉,不是白玉,胜似白玉,扇柄下端刻着几个小字——留州狮骨扇。 林烨轻轻摸着刻字,感叹道:“这可是珍品啊。”待打开来,却眼睛一弯,忍不住笑出了声。 ——怪不得要等他走了再看。 扇面上,一株浮荷半朵莲,两片青叶缀侧边。留白处,龙飞凤舞书着“出淤不染”四个墨字。 他忽然想起常臻对于他那柄梅花扇面的评价:凌霜傲雪,没凌过霜,何来傲雪?不妥不妥,倒是莲花一朵,更合你品性。 “字是好字,只是荷花本秀美,怎生被他画的这般粗犷?大老粗就是大老粗。画技粗糙拙劣,真可惜了一柄好扇。”林烨嘴上嫌弃着,脸上却带着笑意,取出收藏印,沾上印泥,仔细瞄了许久位置,才小心翼翼盖在字旁。待吹晾干透,又取下梅扇上的玉玦,挂在骨扇上,这才小心收进怀中,满意地拍了拍。 屋外,暮色横斜,归鸟齐鸣。 夏末何其远,秋初何其遥。 但盼君归日,但盼君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及“瓜肤而縠理,金声而玉德……” ☆、第十二章 夜半风兴念旧人 泓京街头敲锣打鼓,鼎盛非凡。 莺啼雀闹,万里无云,好一派盛世繁华。 常臻下马一问,才知原来是西域来的漠子戏班进京,要在玄龙大街南端最具盛名的梨园戏舍巡演半月。 镖师们旅途劳顿,正想找个乐子,一听这消息,便来了劲。 王六胳膊肘捅捅常臻,“头儿,今儿就给小的们放半天假吧。一路上吃风喝土的,别提多辛苦。” 于励前阵子升了副镖头,如今也算能说上话的人物。这会儿也收回了一本正经的脸,凑过头来劝说:“头儿也该好生歇息才是,平日操心太过,偶尔放纵一把,也无妨。” 面前几双眼里满是期待,常臻一笑,“好罢,把马牵回行里,咱们大伙儿看戏去。晚上你们的预留节目,我就不打扰了。” “嗷!”一片欢呼。 这晚上的预留节目,说的是酒楼牌桌妓院一条龙。 常臻算不上能和大伙打成一片的头子。同行镖师多为江湖野士,粗犷豪放不说,吃喝嫖赌样样不在话下。常臻较他们而言,浑身上下散发股风雅佼佼劲儿,时不时还吟首诗写笔字,属名人雅士之流,污烂低俗处是断断不去的。 至少,正常情况下是不去的。 只不过他为人正派随和,决断敏锐,虽不免规矩多些,小小年纪却功夫了得,初做镖头时还说三道四的少数随从,渐渐也心服口服。 常臻见他们竟像孩童得了心爱玩物般兴奋如此,不由大笑。 漠子戏班一年进不了几次京,尤其近些年,西域与大铭的关系不若以往,明里未设限制,边关查检却严格了不止一星半点。来往货物都要开箱检验,可疑的皆会被扣下,交于上级核审。这么一来,减少了走私贩和小商客,暗中则助长了贪腐之风。 漠子戏班过去常在道具箱里藏些西域罕物,转手卖给泓州黑市,以增收益。现如今钻不得了空子,泓京对于他们的吸引力,大不如前。 不过,上头的矛盾,不能打消老百姓的热情。 待常臻一行人挤进梨园戏舍,除了最后一排角落里还剩四五个空位,满满当当全坐满了看客。吸着水烟的,嚼着鲜果的,磕着瓜子的,扯着闲谈的,厅堂里烟雾缭绕,一副喧嚣市井之象。 不多会儿,文场武场陆续登台,待坐正了调试好乐器,大幕垂下。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人人正襟危坐,翘首以盼。 一时间,鼓锣骤起,绛红绒幕缓缓拉开,台上二三戏子珠冠浓妆,霞帔锦靴,眼一亮,眉一挑,水袖轻轻甩,云履巧巧圜。随着埙琴笛弦,翩然起舞,啭喉高歌。 这一出,讲的是碧石寨的故事。 第一场,演的是狼主试妻。男欢女爱千回转,凄绝哀婉隔阴阳。 第二场,舞的是新主登基。百里山河凭栏指,金戈铁马主沉浮。 两场唱罢,戏子于台前作揖施礼,场间暂歇。 于励去街对面的酒铺子打了一壶南洹老酒,酒浊辣喉,性烈味重,一席人就着酒坛喝起来。常臻见门旁立着一个少年,活计打扮,正抄着手,冷眼瞧着空荡荡的戏台。 怕是在候他的主子吧。他这么想着,正欲挪开目光,那少年却堪堪瞥了过来,引得常臻心头微怔。 如此俊朗的少年郎,一双眸子黑如深潭,与林烨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深邃内敛。 想到林烨,心里一悦,对这神色冷峻的少年便多了几分好感。看身边还有一张空椅,便想招手叫他过来坐。谁知手伸到半空,那少年已眸一垂,眉一蹙,转身出了门。 常臻讪讪放下手,猜想他定是等的不耐烦了。 第三场,唱的是双子反目。相煎太急本同根,拔剑相向断手足。 小半个时辰过,曲声乍停。片刻寂静后,台下欢呼大作,一时间只听周遭噼里啪啦响,金币银钱珠环宝链,统统抛在了戏台之上。 待看完戏,常臻早把那少年忘到了脑后。 ************************** “今趟跑了西边儿,正巧碰见新狼主巡视各县,嘿呦我跟你们说,那阵势大的,锣鼓喧天不说,随行人员少说也有上千人。拜祖谒陵,祭天求雨,那势头啊,我看不比咱们皇帝小。” “看见狼主了么?长什么样子?” “离太远看不清,不过,气势足,离老远都能感觉到一股威严。咱们皇帝一比,怕是差远了。” 常臻在一旁笑盈盈听大伙闲谈,听到这儿,忍不住冒出一句:“这话千万别在外面说。” “那是自然,这屋里头都是咱们自己人。欸,头儿,你不去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5 任老爷那儿问安?眼瞅着都快子时了。” 常臻点点头:“大伙儿聊着,我先回了。”说罢站起身,拱拱手,去院里牵了马,悠然往任府走。 月色姣姣,弯弯一牙,微风透过贴身的衣衫,丝丝清凉。 常臻捋着棕红马顺滑的鬃毛,自言自语:“逐月啊逐月,你看这月华如水,正是闲适。咱们今天便不逐月,只借月,你看如何?” 逐月能听明了似得,咴儿两声,算作答应。 他一笑,抬头望月,走的不慌不忙。 “月琼天狼哑,巷深仄步狭。思及遥对处,谁人共阙华?” 一诗吟罢,他低笑道:“逐月啊逐月,你看我,原本来去一身轻,现下里竟像是患了相思病一般。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逐月湿润的鼻子在他臂上蹭了几下,眨眨映着月亮的大眼睛。 “嗯,跟你说也没用,你还太小,少年不知愁滋味,何来解我相思醉?”常臻仰天长叹,“罢了,罢了。” 遥遥传来一声沉闷的鼓。 泓京城的鼓楼,白日里逢半个时辰击鼓一次,夜里则改为两个时辰。此刻,想必敲的是子时。 任家住在皇城西北仁安坊侧郊,此处聚集着官家豪绅的府邸,离皇城不致太远也不致太近,皇帝旨意一下,即可随叫随到。周围山清水秀,杨柳依依,景致风水皆佳。 常臻牵着马儿左拐右绕,转过好几处街头巷角,停在了任府后门前。他掏出钥匙,打开小锁,轻推开门。 后门对着后院,院里荷塘花还没开,入耳蛙声阵阵,清幽寂静。 马拴在塘畔马桩上,常臻走过石子小路,穿过长廊,为了避过守夜的下人,索性飞上屋檐,轻手轻脚跃过几间空置的楼阁。 他忽然“咦”了一声,原是远远看见任长申书房的灯竟还大亮。心里好奇,脚尖一点,几步掠到书房院墙上,再跳下墙头,猫一般无声无息靠近书房侧窗。 “任爷,老夫……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啊。”一个陌生而拘谨的声音。 “陈兄官至尚书,官运亨通,何来无能为力之事?小弟我唯有视陈兄谦虚客气了。” “任爷,皇帝因太子为枭花所毒一事龙颜大怒,下令彻查严办,若是此时增减人手,定招惹嫌疑。任爷交好北疆耳羌族,老夫本不多言,人各有志,心各有意,只是眼下事态不稳,笼络兵部侍郎梁禹一事,还是先放放的好。” 任长申笑得和蔼,可听到人耳里,寒得要结出冰来:“陈兄,吏部乃调度人手的关键所在,尚书令手握大权,说风就是雨。我交代的事,你何时办,如何办,是你的事。只是莫忘了,你儿子,在我手里。” 听见儿子二字,吏部尚书陈显心里一抖,颤颤巍巍道:“你把臻儿如何了?” 任长申声音不温不凉:“我未把他如何,还是如昔做着他的镖头,知识本领,皆倾情相授。陈尚书,我替你养育他十几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还请斟酌仔细的好。” “是,是。”陈显踌躇一瞬,“任爷,还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 “上贡皇帝的枭花……果真出自您之手?” 任长申闻言朗声大笑,“是与不是,又有何分别?古来今往,江山易主乃寻常。多少人觊觎那一方龙座,多也不多我一个,少也不少我一人。” 窗外,常臻呆若木鸡,下意识双拳紧握,骨节嘎嘣做响。 吏部尚书陈显,莫非便是生父?听爹的意思,这么些年,莫非自己仅仅是个人质?这近二十流年,莫非就这样被埋在鼓里,糊涂度日?兵部,北疆,枭花?爹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只听陈显轻叹一声,道:“任爷,今日便容老夫告辞。” “夜凉风紧,我筋骨不好,恕不远送。” 常臻回神,迅速一掠,躲进院中老树背面。屋内二人不懂武,自是不能察觉他的所在。 书房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略显老态的清癯男子,月光洒下,常臻看见他疲惫下垂的眼角和日日操劳在额上刻下的深纹。 心中猝不及防一痛。 是这张脸。 他所忘记的,原来,是这样一张脸。 顺永二十三年一个干热的夏夜,泓京城内忽起大火。火势借着南风迅速蔓延,淹没了城北铜镜坊的大半缙绅宅邸,陈府也未免于难。陈显的独子陈臻在慌乱人群中走散,从此杳无音讯。夫人听闻,伤心过度,从此卧床不起。 他们所不知的是,有一个处心积虑的男子,在漫天火光中掳走他们的儿子,并抚养成人,直至十年后,终登门造访,目的,却是以陈显在朝中的权势,巩固泓威镖行在大铭国的势力,以换儿子半世安稳。陈显夫妇思子心切,顾不上思虑得当,满口答应。 然而这些年过去,夫妇俩却无缘见儿子一面,只通过道听途说,才得知任长申府上一个叫陈常臻的少年,如何横槊赋诗,如何英姿矫健。 一直以来,任长申并没有刻意隐瞒常臻是养子的事实,常臻也从未着意要寻出生父母。师父教导他要宽仁孝友,有父如此,便衷心事侍,不做他念。却不想,他的生父却以这样残酷而突然的形式出现,不给他留任何回圜余地。 目送陈显走出大门,常臻飞身至任府最高的楼宇,扶着雕栏,默默眺望那垂着头,勾着肩,拖着悔恨步履一深一浅离去的单薄背影。 心中激荡,五味杂陈,恨不得冲下去,看个清楚,问个明白。 可胸膛里一个微弱但坚定的声音将他唤住。 ——你不能去。 如果捅破窗户纸,打乱他们辛苦织就的平衡,后果当如何?以任长申心狠手辣的本性,是否会成为陈显的威胁?而失去陈显这层关系网,泓威镖行又将何去何从?镖行的兄弟们该当如何? 这两重利害关系一日不得解,便一日不能相认。 况且,君子事父母,无违为孝。任长申再卑劣,再无耻,但正如林烨所言,他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不能对他横眉怒目,不能不同戴天,只因为,他是养他的父。只是,他想跪在他面前,盯着他的眼,向他索一个妥帖的解释。 林烨,你若在此,是否会笑我木讷痴傻,是否还会说那一句,天命难测? 远远的,传来一声无力叹息。风将它吹到耳畔,将它打散,将它融进楼上人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送进记忆最深处。 一盏茶后,院墙上踞坐的黑猫,睁着蓝绿相间的眼,看见一个疲惫的少年,背着装载万千思绪的沉重行囊,牵着马,缄默地走进漆黑窄巷,身影渐远。 *************************** “于励,你们镖头人在何处?”任长申背着手,欣赏着书房里榉木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6 屏风上的云纹雕花。 于励弓着身子,支吾半刻,见他扭过头来满面狐疑,只得道:“昨个、昨个跟兄弟们散了,说是要来府上问安,可早晨下头人发现他马拴在郊外小酒馆门口,人喝、喝的烂醉,生拉带扯的给弄回行里了,这会子……估计还不省人事。” 任长申压住不满怒气,语气温和,“你去告诉他,说京兆尹午后要来给小女说亲,虽知他定要拒绝,可人家坚持要见他一面。快去快回。” “是。”于励恭敬一礼,忙赶回镖行。 待把迷糊颓然的常臻扯回任府,任长申差点一个耳光扇过去,攥了攥拳头,还是忍住了。质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常臻一身酒气,衣衫上还有污渍,沉声道:“没什么,喝醉了而已,任爹责罚。” “快去洗漱,莫叫京兆尹等急。” “爹替我回绝吧。” 任长申咬牙道:“你回来不立刻来见我,来了竟是这副样子,还有脸让我帮你回亲事?真是不孝之子。” 孝?叫我如何孝? 常臻正郁郁难耐,心中冷哼,低着眼不看他:“儿这就去。”还特意把‘儿’字加重了讲。 任长申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瞥了他一眼,板着脸去堂中候客。 常臻洗漱完,换了身衣裳,看见铜镜中年轻的脸,忽又想起陈显来,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坐在厅堂里,更与任长申相对无言,依旧想着心事。 候了片刻,下人领着一位长须长者踱步进来。 常臻漫不经心抬头看去,却见此人目光敏锐,自成威严,让人顿生肃穆之感。本来窝在椅子里,眼神涣散颓败不堪,现下立马起身,恭恭敬敬一拜。 “小子陈常臻,见过苏大人。” 苏洵端详他片刻,捋着胡须点点头,赞许道:“陈常臻,果然不凡。”又和任长申互相礼拜,分别落座。 任长申呷口茶,“京兆尹大人是府上常客,小弟就不多礼了。” 苏洵笑道:“那是自然。且直奔正题的好。”看着常臻,“别看老夫须发苍苍,家中幺女今年正当二八年华,说是见过陈公子一面,深得芳心,意欲以身相许,死缠烂打要老夫来提亲,真是让二位看笑话了。” 任长申也笑:“苏大人说笑了。吾儿不才,能得千金青睐,是他的福分。” 常臻则奇道:“不知令千金在何处见过小子?” 苏洵大笑三声,道:“女孩家的事,何以说给我这糟老头子听?你且问她本人便是。” “本人?” “她非要跟着来,说无论如何要见你一面。”笑叹道:“任老爷最重礼节,可偏生我这小女,整日舞枪弄剑,最不拘礼节,还望任老爷海涵呐。” “哪里哪里。”任长申陪着笑。 苏洵对门外唤道:“幺幺,进来吧。” 众人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女子款款走来,着绛罗银挑线及地裙裳,飞仙髻配以镂花银簪,身姿绰约华贵,眉眼英气十足。 常臻乍看之下,面露惊喜,脱口而出:“晴姑娘,怎么是你!” 任长申愕然:“臻儿,不得无礼。” 女孩子倒是不怕羞,大方一笑,竟行拱手礼:“苏若晴拜见任伯伯,陈公子。”说罢径自去常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苏洵摇摇头,宠溺得笑道:“任老弟啊,只怕这无礼的,是老夫府上这位大小姐。” 常臻道:“去年秋林会一别,姑娘别来无恙。原来晴姑娘是京兆尹大人府上千金,真是多有得罪。” 苏若晴摆手:“不知者无罪,不过,你要是再这般言语措辞礼貌有加,我可是要被你吓跑了。” 常臻所说秋林会,是一年一度的武林竞技大会。每年初秋于铜镜湖以东二十里外的镜灵山顶望凤台举行。去年他未能夺头彩,却认得了这位豪爽的姑娘,一齐把酒言欢数日,颇有相见恨晚知己难觅之感。不想有朝一日再见,竟是上门提亲来了。 常臻清清嗓子,有些尴尬:“晴姑娘找我……” “我跟我爹来提亲。” “可……我还没有结亲之意……” “我知道。” “啊?” “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将来你想要娶亲了,就娶我吧。” “幺幺!”苏洵在一旁哭笑不得打断。 她眨眨眼:“爹,我跟陈公子都是直性子,又是旧识,直截了当就是了。若不是你说礼这礼那的,我早自己来了。” 两位长辈面面相觑,一齐无奈对笑。 苏若晴忽站起来走到常臻面前,拉住他的胳膊,嫣然一笑:“我在叙仙台订了位子,咱们喝酒叙旧去,跟他们这些个老古董说话,人都要跟着酸腐了。” 常臻正欲眼不见心不烦,听到这话,自是打心眼里觉得解脱。见父亲没有反对的意思,跟苏若晴扭头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情深却作月中花 “晴姑娘今天找我还有别的事吧?”常臻握着酒杯,杯里却装的是茶。 苏若晴在旁自己斟酒加菜,毫不矜持。听他这么说,笑了:“知我者,常臻也。” “晴女侠身怀天下,何尝会为结亲这样的小事亲自上门?” 苏若晴看他一眼,不置可否,放下酒杯:“近日泓京城里乱的很,不知打哪儿来了一群猛汉,在城里烧杀抢夺,有的功夫还不弱。我遇到过两拨,可这边打垮了,那边又来新的,好不惹人烦。” 他一愣,“京里也有?” “这么说,你在别处也遇到过?” “嗯,在宛海遇过一回。” “我跟参加去年秋林会的兄弟们打听了,说江湖上没有哪家门派有这么一帮人。你说,他们是什么来历?” “我觉得……是北疆。” 女孩子停了筷子,“北疆?为何?” “跟我交手那人,使得是劈石剑。” “劈石剑怎会还有传人?” “我也纳闷。可那确是劈石剑法。” “这就奇了。”苏若晴撑着下巴歪着头,若有所思望向窗外。过了一阵,她小声道:“你说……北疆要是再来一次,大铭国会不会覆国?” “说不准。耳羌人吃了上次的苦头,必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而我们没有了郑思远那样的谋士,又失去了骁勇善战的将军郎。” 常臻刚想说他见到了韶华将军,突然想起林烨说的,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回去,改成:“若是大军压境,朝廷定能择出适当人选。” 女孩子白他一眼:“这和稀泥的话,亏你说的出来。谁不知道朝中疲软,日日笙歌?我们能知道,他们北疆更能知道。如果那些汉子真来自北疆,他们这一出,唱的是什么戏?” 常臻摇头:“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草木皆兵,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7 空城之计?招招危险,招招毙命。现下线索太少,不能断言。” 苏若晴肯定道:“至少是在朝中安插了眼线,看清了皇帝的动向。否则,断断不敢这样轻举妄动。” “晴姑娘,我想拜托你打听两个人。” “谁?” “兵部侍郎梁禹,还有韶华将军杜绍榕。” “说明缘由,我才好定方向。” “梁禹怕是和北疆大有关联,再查查他与丞相的关系。我估摸着,杜绍榕或与已故右相郑偲远有牵连。查杜绍榕时切记谨慎,莫让人起疑,至于其中原因……等合适机会,自会告诉你。” “我二哥在翰林院当值,许知晓一二。” “越少人知道越好。” “说到翰林院,我听二哥提过一个叫齐煜的人。” “你是说……通政司左通政齐泽昂之子?” “正是。听说他勤勤恳恳,很是得翰林院的老头子们欢心,前阵子还升了侍读,皇上也对他大为赞赏。” “那甚好,齐煜也算是我的旧识。” “为何不让他帮你查?” 常臻哑然,为何?他也不知道为何……也许只是受林烨的影响罢。 “呃……”他挠挠头,“许是他性子过于沉闷,交心不深。” 苏若晴调皮眨眼,“那你就这样相信我?说不定我是哪位权重派来的探子。” 常臻朗声笑道:“我陈常臻乃江湖闲士,不曾与谁结怨,探我能探出什么来?况且,能与晴姑娘相知,便是敞开心扉无所怀疑,就算哪日真栽在你手里,也无怨无悔。” 她面上微赧,忙仰头饮酒以做掩饰,继而轻笑:“你要栽,也是栽在这十头牛拉不回来的直脾气上。” “嘿,这话倒是与我一友人的意思极为相似。” “可是你常提起的林公子?” 常臻微笑:“正是。” “何时给我引见引见。” “一定。” 窗外,小贩叫卖声阵阵。 苏若晴瞧一眼,笑道:“这年头竟还有卖米花糕的?倒是勾起我儿时记忆了。我爹常把我扛在肩上,大街小巷游玩,什么米花糕,桃仁糖,一个不落都尝过。唉,眼下竟也成了白胡子老头,真真是岁月不饶人。” 常臻见她满面憧憬,便扭头冲楼下小贩喊道:“小哥儿,来一盒米花糕。”话音还未落,指尖轻弹,两个铜板已飞进了小贩口袋。 苏若晴瞧见,凤眼一斜长袖一抖,只见空中银蛇乍舞,街上人只道是日光刺眼,却不想一盒米花糕已被轻飘飘卷进窗口。 挑担子小哥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手,楼上二位已经拈着米花糕,乐不可支窃笑。 “何时再来比一场?到时我这灵蛇软剑可不会再输给你那麒麟双刀。” 常臻摇头,“不是早说了么,好男不跟女斗。” 苏若晴瞪眼,“怎生瞧不起女子?” “不敢不敢,晴姑娘乃女中豪杰,在下自愧不如。” 苏若晴娇哼一声,不理他,心中却是柔情四溢。 她多想唤他一声——臻哥哥。 他何时才能像对待一个弱女子一样,将她放在心头最柔软之处,仔细呵护留存? 可依他性情,对情爱之事定迟钝谨慎,若不直截了当点醒,怕是待人老珠黄,也毫不知情。 苏若晴静静看着他,心里悠悠一叹,也不知他有没有心上人,可这样的话,如何能问出口? 正浮想联翩,却听他突然一拍掌,把一腔似水柔情全拍到九霄云外去了,好不煞风景。 “是了,我听说太子被枭花所毒,此事是真是假?” 苏若晴想,焚琴煮鹤,果然你最擅长。便兴致阑珊道:“那盒花茶,本是贡给皇上的。恰巧太子正与他父皇抚琴赋诗,皇帝一高兴,也没问那是何物,直接赏给儿子了。没想到,竟是害了他。皇帝老儿现在,怕是悔不当初,直想吃后悔药呢。” 常臻自是看不出女孩子的心事,指节敲桌:“依你看,这事该做何解?” “原本应是想毒害皇帝,现下害了太子,倒也是歪打正着。” “你爹怎么说?” “爹说,不排除是宫中人所为。下毒本是女人的招数,那些个失宠的,失子的,失心疯的,哪个干不出来?皇帝年过六甲,继承皇位一事必然是重中之重。原本太子殿下就缺乏治国仁德,眼下更是成了半疯,其余诸子皆不满十岁,难当大任,我看,一场大变动在所难免。” “可查出任何线索?” 苏若晴摇摇头,“内务府查办了好些人,如何严刑拷打,都逼问不出所以然来。” “如若是北疆和西域的动作,内务府或果真不知情,只当是寻常上供了。” “距上次北疆之战不过十年,耳羌恢复的过于快了。” “十年,孩童足以成猛士。”常臻苦笑,“耳羌现任族长赤木有中原血统,又博学多才,堪称劲敌。碧石寨昔日狼主安无撼就有蠢蠢欲动的意思,长子安翎继承了他的果断神勇,再加上一支不可小觑的青狼军,大铭国如今腹背受敌,前程堪忧啊。” “我爹说,朝中上下,净是些主和不主战的谀臣,胆小怕事,不敢怒更不敢言。” 常臻沉吟道:“主和,免了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算得上好事。但以和为贵,也要有底线。皇帝过于仁慈,免不了国运衰退,外敌入侵的后果。” “大铭国这些年下嫁了多少公主,也不见得有多大用处。” 常臻暗叹,借着酒壶喝了一口:“该来的总会来,和亲只不过是推延时日罢了。” 二人为国运担忧,心中惆怅,许久不言。 “常臻,此次在泓京待多少时日?” “五六日吧。” “下趟仍去源州?” “不,走水路去瑠川,再回宛海。” 女孩子担心道:“莫要太过辛苦。” 常臻一笑:“无妨,林烨说我壮的像头牛,打起架来像只虎,倔起来像头驴,生起病来也能如猿猴,飞檐走壁,日行八百里。” 她闻言袖掩丹唇,笑的凤眼弯弯,娇艳欲滴,看的常臻也不好意思起来。 “这位林公子果真是位有趣的人儿。” “他?他幺蛾子层出不穷,成日胡言乱语。” “那你这般一本正经,他定觉了然无趣。” 常臻大笑:“晴女侠教训的是,在下一定改过自新。” 四月二十八,泓州女儿节。 女儿节,原是为了纪念两百年前,大铭国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皇——慧明皇后。待发展至今,原先的作用早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泓州女子的欢庆盛典。 是日,满城繁花硕果,漫天焰火明灯,亮若白昼,恍如仙境。 不论是垂鬟少女,还是深闺贵妇,皆着绫罗绸缎,戴玉链珠环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8 ,流连于铜镜湖畔,相约在桥廊榭舫。街头巷尾,更是小贩云集,纸筝箜篌,贴花香粉,配饰文墨,糕点零嘴,看得人眼花缭乱。 未出嫁的妙龄女子,更是借此吉日,赠心爱男子以信物,聊表深情。 “慕姐姐,牵住我,莫走散了!”人群中,卫丫头挥着手帕大喊。 李慕然回眸,寻到她身影,停住脚等待。她身前不远,香姑娘拽着白麟的衣袖,四下看着新鲜,容颜似染了朝霞,瑰丽烂漫。白麟穿上李慕然亲手缝制的墨蓝锦窄袖斜襟长衫,肤色洁净,长发如墨,带着一抹平和微笑凝视身旁女子,远远望去,好一对金童玉女。 李慕然拉着卫丫头,故意停住不前,有意疏远:“让他们独处吧,咱们去湖边看画舫。” 卫丫头了然一笑,二人斜挤出玄龙大街,往湖畔去。 “结果呢,你对着陈公子,连话都紧张的不敢说。”李慕然埋怨道,“他许久才来一次,你净躲在一旁,他怕是连你叫什么名字都没记住。” 卫丫头吐吐舌头,“陈公子哪里看的上我,我也不过是想远远看看他罢了,不像香姑娘对俊哥儿那般一颗痴心难挡。” 李慕然放下心来:“如此甚好,回头我给你寻个好人家,保你一生吃住无忧便是。” 卫丫头一跺脚,“慕姐姐净赶人走,我可舍不得你们。” “做什么?难不成要像我一般,做一辈子老姑娘?” “有缘千里来相会,一时等不到,不至于一世等不到。” 李慕然笑道:“你看了几日市井小说,净学来些花里胡哨的词句。” 那一边,白麟任香姑娘一路拉着,东走西看,心里只道,这一日的陪伴,便当做给她的饯别酒吧。 香姑娘忽觉不对,“慕姐姐她们去哪儿了?” 白麟一思量,已明白李慕然心意,便面不改色道:“人太多,咱们玩咱们的便是,去年不也如此?” “也是。”女孩一笑,搭着他的小臂踮起脚望向远处,“哎,那儿有套圈儿的,咱们去看看。” 街旁一角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白麟拉着她挤进人群,看见好些人手里拿竹篾编的小圈,往身前木台子上扔,瓷娃娃离台边颇远,半天套不上一个,倒也不生气,哈哈一笑,只当玩耍了。瓷人偶花青绘眉眼,胭脂描裙衫,栩栩如生,香姑娘看了,直唤可爱。 白麟见状,念头一转,对香姑娘道:“我来。” 他跟小贩讨了一个铜板的竹圈,深吸一口气,猫下腰,瞄准一个最大的抛出去。竹圈在娃娃头顶上打了三转,套了进去。 香姑娘跳着欢呼,旁人也跟着喝彩。小贩把瓷娃娃交给她,还不忘赞赏:“小爷好身手。” 白麟一笑,心道,这马上套狼的功夫,一年多不上手,毕竟生疏了。想当年,整个碧石寨,没一人是他的对手。高头大马,青狼疾驰,手握前端系圈长鞭,一套一个准。区区一个人偶娃娃,自然更不在话下。 兴致一起,哪还收的住?一阵功夫,又连套中了好几个,见小贩已面露愠色,怕他翻脸赖账,赶忙把到手的娃娃兜进香姑娘的罩裙,拉着她跑远。 二人直奔到湖畔一处芳草茵茵的小山包,才停下脚步,瘫倒在地,边喘边笑。 白麟往草地上一倒:“怎么跟做贼似的。” 香丫头望着天上被灯火染红的云霞,笑道:“俊哥儿你真坏,那小贩回得家去,不知得被他婆子数落多久。” “我这是真材实料,绝不掺假。” “瞧他瞪你那模样,要是眼睛能当剑使,你早成米筛子了。” 她拿出那个最大的娃娃来,对着光细看,“可否都送给我?” 白麟笑道,“自然都是给你的。我要娃娃来做什么。” 女孩子的声音一瞬间低了下去,“这样……我可以看着它们,想起你。” 白麟一怔,看向她的光洁侧脸。她唇角犹自带着一抹微笑,眼神却暗淡了下来。 “慕姐姐告诉你们了……” “嗯。”女孩子垂着双眼,点点头,“你真的不回来了么?” “……我说不好。” 香姑娘在衣襟里掏出个香包,递给他:“这个送给你。我带着它去求了菩萨,但愿……能保你平安。” 白麟坐起身接过来,怔怔看着她:“香姑娘……” 她在他的目光中静穆,忽粲然一笑,“就像卫丫头这几日总叨叨的,有缘千里来相会。若真是如此,我们定会再见。” 白麟握紧香包,温言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我便信了。” “香姑娘……”白麟不知如何安慰,敛眉沉思片刻,直言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一身浮萍,漂泊不定,不愿耽误你,更不愿拖累你。” “我明白。” “我会想办法……想办法补偿。” 她轻笑,“你又不欠我什么。” “我欠你一份情。” 香姑娘心头闷痛,但依旧强颜欢笑:“我从未说出口,你也从未给过我承诺,咱们两不相欠。” 她握着人偶,用双手将它捂热,人偶用一身温热回应着她心中苦痛,聊以慰藉。她仰起头,望向夜空中一片姹紫嫣红。那金灿灿的烟火,忽然氤氲开来,化作一片朦胧月色。 他望着她,抬起手,用温暖的指尖,拭去那滴滑下脸颊的酸楚。她回望他,还给他一个被泪光装点的微笑。 她会记得这指尖的温存,记得他与她唯一的触碰。 他与她之间,仅此而已。 五月初五,正值一年芒种。 早上还晴朗朗的,到了正午,竟下起了毛毛细雨。 常臻抄着手,靠着一棵老榕树静候,望着头顶那片阴沉沉的天际,出神。 当日戏院偶遇的少年,竟是沐颜斋的活计,现在竟又将共同出行,真是阴差阳错。 沐颜斋门前,李慕然撑着油纸伞,遮住白麟,仔细交代着,吩咐着,不时抬起衣袖,擦拭眼角。卫丫头站在一旁,眼底也含着泪。 香姑娘背靠着潮湿砖墙,低着头,额前长发垂下,挡住了脸,看不见表情。 白麟踯躅一阵,还是走上前去,低声唤:“香姑娘……” 她撇开脸,不做声。 “我、我走了……” 香姑娘双肩微颤,“保重。”声音带着哭腔,说完两个字,扭头跑回店里。 白麟低叹一声,对门口二位深深施礼,从依依不舍的李慕然手里接过包袱,与陈常臻并肩离去。 常臻看看他的神色,道:“此番或要行一月多,白兄弟莫要怪罪。” 白麟抬起眼,淡淡一笑:“陈兄弟客气了。在下此生还未有机缘游山赏水,此番同行,定能增益见闻,何谈怪罪。” 常臻惊奇于白麟谈吐不凡:“白兄弟竟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29 是读过书的。” “叫我白麟就好。家父教过几年私塾,跟着学过一些。” “何不考取功名?” “白麟才疏学浅,不堪大任,或可学家父做几日私塾先生,教教孩童,贴补家用足矣。” 常臻笑他谦虚,二人闲聊着,见雨势渐猛,便一路小跑返回镖行。 镖师们正在打点装箱,梅雨天气已至,车上货物不论怕不怕水,都要裹上两层干草及十层油布,隔水防霉。 常臻吩咐于励给白麟安排一匹温顺些的马,自己来到后院马厩,牵出逐月。 马儿抖动鬃毛,甩去薄薄一层雨水,顺从的低下优美脖颈,由他慢慢梳理。 突然有个童仆样的少年风风火火冲进来,递给他一纸信笺。还没等问个究竟,就风风火火跑了。 常臻打开一看,信笺上寥寥数字:叙仙台,要事商讨。煜上。 他盯着那张沾了雨滴的薄笺,心中疑惑,不知林烨那闷葫芦大哥,能有什么要事找自己商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在地愿结连理枝 第十四章在地愿结连理枝 “徐明。”赵诚基从书简里抬起头来。 “奴才在。” “皇后在何处?” 徐公公尖细着嗓子:“皇上您忘了,今儿是女儿节,皇后照例带领皇贵妃和贵妃去太庙,给慧明皇后上香祈福。” “启儿今日如何?” “太子……太子依旧如昨。” 皇帝叹一口气,“只怪朕这为父的疏忽大意。回头给他母亲备些益补药膳。这阵子日日陪伴启儿,还要操办拜谒之事,真是难为她了。” “是。奴才这就去吩咐。” “朕去御花园走走,清净清净,不必跟着。” “是。”徐公公弓着腰,退了出去。 皇帝站起身,捶捶酸疼的腰背,走出书房。说是去御花园,走到一半却改了主意。他朝四下里看看,见阒静无人,放下心来,拐进西二长街,直往尽头走去。 赵诚基后宫嫔妃较前朝皇帝要少的多。为图方便,皇后及高等嫔妃皆居于东六宫,不得宠的则住在西六宫。 这西二长街常年寂静冷清,此时日头西沉,更是人迹罕至。尽管如此,皇帝还是走两步一回头,生怕被人看见。 长街尽头,一间窄院。 “主子,皇上又遣人送了生辰礼来。”陪嫁丫鬟宝笙兴致勃勃捧着一个暗色小盒。 “这么些年了,他还记得。真是难为他了。” 说话人端坐几前,正做着女红。一袭鹅黄素衫,长发随意挽起,只配一只翡翠长簪,两个翠玉耳环。 “主子,打开看看吧。” 郑婕妤笑笑:“你怎生比我还心急。” 宝笙也不拘礼,“皇上知道主子喜欢摆弄首饰,每年送来的都是不哗众取宠的简单式样,却都是珍贵东西。”说着拆了外封,“呀,今年是斛珠子的套件。” “收着便是,我这套翡翠戴着合适的很,不必换了。” 正说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闯了进来,紧张兮兮地关上门,长出一口气。 屋里的二人愣愣盯着来人,惊愕间做不得声。 郑婕妤猛然从椅子上弹起来,手中锦绫掉在地上:“皇、皇上!” 宝笙虽也震惊,倒也没忘做下人的本分,识趣退远。 赵诚基靠在门上,呆呆打量着面前女子。 十年了。 她依旧是这般靡颜腻理,仪态万方。 郑婕妤定定神,抬手抚上侧脸:“皇上,你这样盯着臣妾,莫非臣妾已经老得……入不得眼了?” 赵诚基听见熟悉的温软语调,如闻绕梁余音,心醉神迷,回味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迟疑着走到她面前,哑声唤道:“秋秋……” 直到皇上走进光线里,郑婕妤才看清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只是那张脸已经老态龙钟,虚胖肿胀,早已不复十年前的堂堂相貌。她鼻尖不由得一酸,竟要落下泪来,使劲忍住了,对他微笑。 他在椅上坐下,伸手将她揽在膝头,捧起她的脸端详。上上下下,仔仔细细,一个角落也不落下。流年似遗忘了这偏僻的院落,堪堪越过,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郑婕妤见他似瞧得痴了,略微羞赧地垂下眼:“皇上,今日怎么过来了?” 赵诚基握住她的手,缓缓摩挲:“你的生辰,朕从不曾忘记。” “皇上年年都遣人送贺礼给臣妾,今日又何必亲自来。” 他稍一愣:“怎么,你不愿见朕?” “皇上不来,自有皇上的道理,今个突然来了,岂不是破了规矩?” 赵诚基放下心来,依旧紧盯着她:“朕只想看看你,不作久留。” “臣妾这里没有皇上喜爱的碧螺春,只有一壶粗茶,皇上凑合喝两口吧。”郑婕妤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起身倒来一杯半凉的茶。 “这小院……”赵诚基想起进院时那满目的残花败柳,摇头一叹,“真是委屈你了。” 郑婕妤将茶递给他,笑意清浅:“此地清幽,最适合臣妾的性子,说不上委屈。” “你似是瘦了些,是不是饭食也不好?” “臣妾向来食的清淡。” 她一句轻描带写,可谁又知晓,端给罪臣之女的除了青菜豆腐,就是糙米梁糠。宝笙间或取出郑婕妤为数不多的珠宝,塞给膳房厨子,桌上才能出现几天鱼肉。 赵诚基端着茶,却也不喝,只道:“千万要注意身子。” 郑婕妤点点头:“皇上也是。” 千言万语堵在赵诚基胸口,说出口的却净是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十载流年,想必在二人中间,堆起了崇山峻岭,再也翻越不过,更别说那些年结下的愁与怨。留下的,唯有两心茫茫,相顾无言。 郑婕妤闭闭眼:“皇上,回吧。” “秋秋!”赵诚基一惊,急忙放下杯子,想将她拉入怀中,手刚伸出去便被躲了开去,“朕……再等等。” 郑婕妤一摇头:“若被旁人看见,要生闲话。” 赵诚基心中五味杂陈,默然瞧她半晌,颓然叹道:“朕终是亏欠你许多。” 郑婕妤神色一变,突然拎起裙裾跪了下去:“皇上说的哪里话,皇上九五之尊,天子之身,一言九鼎,天下为重,臣妾一介女儿身,能以身相许,已是毕生福分,何谈亏欠?” 赵诚基越听心中越难过,弯下身拉住她的双手:“朕亏欠你爹,让他白白送了性命,也牵连到你。更亏欠绍榕那孩子,刚刚二十出头,最好的年华,竟……”一声长叹。 郑婕妤目光笃定,语气坚决:“爹一生不辞辛瘁,励精图治,为大铭而死,必是死而无憾。至于绍榕,他很好,虽人在宛海,但臣妾暗中照应着,还请皇上放心。”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0 “甚好,甚好。”赵诚基接连点头,末了一哂,“秋秋啊,朕老了。朕这个皇帝当的又糊涂又懦弱,后人只怕……要指着鼻子骂朕无能。” 郑婕妤反握住他的手,温言道:“皇帝只是过于慈悲心善,并非无能。” 赵诚基却微微摆首:“朕如今被丞相牵着鼻子走,躲也躲不掉,跑也跑不开,无能的很呐。” “丞相乃群臣之首,能与他达成共识,便是与众臣达成共识,更是与天下达成共识。如此执政,也未尝不可。” 赵诚基不置可否一笑:“朕如今没了爱妃,又折了太子。朕真是造孽啊。” 郑婕妤垂眼斟酌片刻,道:“皇上,容臣妾直言。诸皇子年幼,若皇上愿意,可择取年岁相当的亲王之子,宣进宫观察数月,则其德贤兼备者立为太子。太子一日不立,朝中一日不稳。” “这道理朕明白,只是……”皇帝欲言又止,终究不愿多说,只笑了笑,“秋秋,你足不出户,却能观天下,可惜本朝没有女官的先例,否则朕定给你讨个官做,比那些迂腐又啰嗦的老头子管用多了。” 郑婕妤也一笑:“皇上真是折煞臣妾了。” 二人相视半晌,她又道一遍:“皇上,回吧。” 赵诚基没有再坚持,眼中流连着不舍,慢慢点头。行至门口,他在明媚日光中转过头来,苍老的面上带着欣慰笑意:“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郑婕妤微微一福:“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皇上慢走。” 良久。 她呆呆的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像绘在泛黄画卷上的一株浅黄桂花,默默散着幽香,绽放到地老天荒。 院中一棵细瘦梧桐,疏于打理,叶枯了大半。两只雀儿立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叽叽喳喳唱着。 连雀儿都能如此相伴,你我却再也不能比翼□□。 微风习来,彻底吹凉了那壶茶。 宝笙在旁静静瞧了半天,低声唤:“主子?” “嗯。”郑婕妤回过神,揉揉额角,“给我研墨,我给绍榕去封书信。” 初春时候,林烨在浅草院栽下的葡萄藤,吸足了盛夏的日头,枝繁叶茂,攀满了竹架。层层叠叠的叶片下,两三只蝉,鸣唱着夏日的歌谣,暂时忘却秋冬的烦恼。 小棠在葡萄架下支了张桌子,杜绍榕坐在桌旁写写画画,听着她有上句没下句的闲聊。 “公子,今儿又画葡萄藤?你都画了好几日了。” “你日日给它浇水施肥,它日日都是不同样貌。” “可是……还没有结果子,你怎么画上了?” 杜绍榕原本心不在焉,低头一看,纸上赫然画着几颗紫溜溜的葡萄。赶忙抬头找,可那片郁郁葱葱里,除了叶子,还是叶子…… 他心里一尴尬,想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却见她俏脸上满是认真,便灵光一闪,摆出副说书先生的口吻:“大文豪苏轼在《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中写道:‘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 女孩子眉开眼笑:“葡萄在公子心里,葡萄复跃于纸上。” 杜绍榕忙忙不迭点头。 女孩子道:“想来这话也没错。烨哥哥前天画了一幅武松打虎,昨个又画了一张漠上鹰鹫,画的像模像样,可他又不曾见过。” 杜绍榕拿笔杆敲敲宣纸,“我这是消遣,他那是练功。” “啊?”小棠瞪圆眼睛,“龙虎拳?鹰爪功?那也不是画出来就会了呀” 他大笑:“我教他的功夫原本就叫丹青指,需手指、腕力和心神灵活共用,才思泉涌,笔走蛇龙,指气才能灵活游走敌人血脉,控其穴道。” 女孩子趴在桌上,两手支着下颌,:“听起来玄玄乎乎的,我以为能跟常臻哥哥那般刀飞剑舞呢。” 杜绍榕笑着摇头:“林烨骨架偏细,舞刀弄枪,偶有不慎,会伤及自身。不如教他防身又益气的功夫,他又不是江湖人物,用不着天天打架。”看看她脸颊上被暑气蒸出的酡红,“你日日来我这里送菜送糕点,不去淬玉斋帮忙,小心你烨哥哥说你消极怠工。” 小棠咯咯直笑,直起身子伸出一根手指,另一只手背着,学林烨踱步的模样:“陪师父说话儿,是大工。此任重大,只能交托与你。完成好了本少爷有赏。” “赏什么?” “谁知道呢,铁定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儿。”小棠复又坐下,“说起物件儿,前几日女儿节,大伙去赶闹市,看见好多新奇玩意儿。” “女儿节?我以为只有泓州才过女儿节。” 小棠摆摆手:“那都是我孩童时候的事了,现如今每个州都过女儿节。要我说呀,不过是找个由头,伙伴们碰碰面,吃喝玩乐一番罢了。” 杜绍榕放下笔,微笑着凝视她:“给我说说,有什么新奇事?” “嗯……“小棠蹙眉想了一阵,一抚掌,“有了,有一个耍猴子的。” 杜绍榕轻笑一声:“你没见过耍猴子?” “不是不是,是那小猴儿,穿着个明黄色的对襟衣裳,上面绘着飞龙团花,倒像是皇帝常服的模样。” “哦?”杜绍榕饶有兴致琢磨琢磨,这不是众人把皇帝当猴耍的意思么。 他想起郑婕妤书信中写到皇帝与臣下因立谁为太子而起执一事。丞相一派拥立年幼的四皇子,已故右相余下的少数亲近,则提议招众亲王之子入宫觐见选拔。 二皇子与三皇子皆死于襁褓之中,如若立六岁的四皇子赵瑞铭为太子,而命丞相周广辅佐他至成人,此举后患无穷,赵诚基必不会愚蠢至此。 可如果不遵循丞相的意见,使周广失了颜面,轻则君臣徒生罅隙,面和心不合,难以维系;重则二人撕破脸皮,祸起萧墙,朝纲大乱,遭殃的可就是天下百姓了。 况且,郑偲远的势力,死的死,散的散,仅剩寥寥数人,就算立亲王之子是皇帝本意,但所获支持过少,新皇的宝座一样坐不稳。 杜绍榕靠进椅背,轻声一哼。 不管走哪步棋,都是险局。且看你赵诚基如何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梦里寻他千百转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会!师!(╯3╰) 白麟见到林烨的第一面,窗格透进的朝阳,有一霎晃了眼。 淡青外衫,长发披着一半。他倚在后堂竹椅上,褪了鞋袜,盘着一条腿,另一只雪白的足悬空晃着。一双眼悠悠然扫过,里头仍透着惺忪睡意。 林烨见到白麟的第一眼,如临幽谷的深潭,胸口窒了半分。 墨蓝锦衣,长发束着一半。他立在陈常臻身后,笑意平淡,垂着一只手,另一侧肩背着简单的行囊。一双眼黑沉沉盯来,里头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1 闪耀着星辰璀璨。 下一瞬,那双迷迷糊糊的眸子,漾起波光,弯成一道月牙泉。林烨端起身旁五瓣花瓷盘,清亮亮道:“你再不来,我种的葡萄可要过季了。” 常臻斜他一眼,摇头笑:“鞋穿上,见客人。” “天儿热。”林烨满脸不情愿,从椅子上蹭下来,蹬上鞋,重新对上那双黑眼睛,仍觉得气闷:“这位是?” “在下白麟,游子滩人士,打泓京来寻亲,多有打扰。”白麟不待常臻开口,自我介绍。 “游子滩呐……”林烨歪着脑袋,若有所思打量面前二人。 相比起常臻劲装弯刀,白麟长衫及膝,看去清秀些许,肤色也白净几分,身量么,差不了多少。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陈少侠啊陈少侠,总算有人把你比下去了。 见他嘻嘻直笑,二人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常臻挑眉,一步上前,在他额头上拍一把:“又打什么鬼主意?”这一拍,心里倒是舒坦,见他日子过得悠闲快乐,比什么都让人放心。 “不告诉你。”林烨贼溜溜一转眼眸,对白麟拱手,“淬玉斋二掌柜,叶霖。” “小棠和老程开门迎客,你躲在后头吃葡萄打瞌睡,瞧你这二掌柜当的。”常臻无奈摇摇头,对白麟道:“他叫林烨,城东林府二公子。” “哦?”白麟微微扬眉,怪不得这般气定神闲,原是位少爷公子。 林烨皱了鼻子抗议:“各司其职而已,不信,露一手给你瞧瞧。” 话音刚落,小棠就探了头进来,面色着急:“烨哥哥你快出来!” 林烨顿时眉飞色舞,撇下他们,冲门口高喊:“来嘞客官!” 淬玉斋有神玉,还有位仙人一样的二掌柜。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淬玉斋门口的队越排越长,也不知是来看玉的,还是来看人的。 常臻和白麟靠着门框往外瞅,店里店外,人声鼎沸,令人咂舌。 “哎呦叶掌柜,您这长衫样式甚是好看,何处买的?”一位贵妇模样的胖女子扯着他袖口,翻来覆去地看。 “夫人要是喜欢,在下过几日给您捎两件,大少爷一件,二少爷一件,可好?” “甚好,甚好!”中年女子香帕掩口,满面悦色。 “夫人对这镯子可满意?”林烨一手小心捧着块细腻白绸缎,上面放着只糖玉镯。 女子就着他的手略看了看,点头道:“就它吧,这镯子精贵,给幺妹做嫁妆,再好不过。” “哎呦,在下祝小姐早生贵子,百年好合。”林烨亦是满面笑意,“镯子给您包好了,需时只用绸缎轻拭即可。” 送走这位,门口进来个七八岁上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后面跟着个中年男子。 “神仙哥哥……”她仰头看着林烨,怯生生叫道,“我娘要过生辰了,爹爹想给她买贺礼,可爹爹不会说话,倒是……能听见。” 林烨听罢,对她身后面带歉意的男子欠欠身,蹲下身来,袖口掏出个糖豆放在她手心里:“小姑娘,告诉哥哥,你娘偏爱哪种颜色的衣裳?” 她转着眼珠想了想,“嗯……水青色,鹅黄色……还有……还有月白色,就像神仙哥哥的衣襟。” “你等等。”林烨了然一笑,把她抱起来放在桌上。小姑娘笑眯眯的,糖豆塞进嘴里,两只脚丫晃来晃去,大眼睛乌溜溜随着他的背影左右移动。 林烨在水曲柳架上寻寻觅觅,片刻后取下取下个檀木盒,回过身来。 小姑娘甜甜笑着,冷不丁冒出一句:“神仙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林烨端着盒子愣了一下,上前摸摸她头顶,挤挤眼,笑的更柔和。 常臻憋了好一阵,此刻是再也看不下去,闪进门后,扶着墙弓着身,笑的肚子疼:“白麟,这……这哪是卖玉啊,这分明就是出卖色相……哎呦……” 白麟又好笑又好奇,探出半张脸犹自看着。 林烨打开木盒,对小姑娘的父亲道:“客官且看,这块弥勒项坠,乃是泠州千巉岭下万岫河中产的籽玉所刻,细腻紧密,光泽滋润,略带浅黄。男戴观音女戴佛,即是讨个吉祥如意。不知客官意下如何?” 中年男子拎起项坠,对着阳光仔细端详半晌,笑盈盈点点头。 白麟收回目光,可那清瘦身影宛如深深刻在心底了一般,挥之不去。 这人一会儿慵懒惬意,一会儿精灵古怪,一会儿柔和似水,竟如山间四时之景,变幻无穷。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真正的他,会怎样微笑,怎样说话? ********************** 白麟见到林烨第二面,心里没来由一颤,犹如被二指玉葱轻轻捏了一捏。 他换下了活计的衣裳,此时荼白轻袍,博带玉冠,手执骨扇,在夏日微醺的风中,与常臻有说有笑缓步走来。 这才是……真正的他吗? 林烨见他呆呆盯着自己,忙错开目光,又见他还背着包袱,便纳闷道:“莫非你还未寻好落脚处?” 白麟淡淡一笑:“确是如此。” 林烨摆摆扇子,把包袱从他肩上扯下来扔在桌上:“常臻之友即是本少爷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走走,咱们喝酒去,一会儿跟小桃说一声,给你准备间客房。” “这……” “嗯?” “多谢。” 林烨一笑,仍是避开他的眼睛:“不必。”加快两步,走到最前面,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心头发紧。索性啪一声展开折扇,使劲扇,“日头都快下去了,怎的仍这般热。” 常臻跟上他:“那你还想喝酒?” “喝酒是假,说话儿是真。”林烨忽顿足,扭过头来,笑盈盈道,“常臻,夏末了。” 常臻一笑:“我没忘。” “那甚好。” “等等!”白麟一直跟在后面没出声,此时突然一声低喝,惊的两人都扭过头来。 白麟指着他的扇子,结结巴巴:“这扇、扇子……” “嗯?” 他两步上前,紧紧攥住林烨肩头:“你从何处得来这扇子?” “哎呦,疼……”林烨缩缩肩膀,往一旁躲了躲,“常臻在留州买的,怎么?” 白麟赶忙放开:“没、没什么,我许是多虑了。”看他一眼,讪讪道,“对不住。” 常臻见他这般失态,忙温言安慰:“寻亲之事,莫要着急,我会帮你打听。” “多谢。” 林烨似对白麟的无礼并不在意,只道:“寻什么亲?说给我听听。” “你先说好去何处喝酒。”常臻抬手在他肩上轻揉,猛然意识到白麟就在身侧,忙放下手来,信口拈道:“桃源寨,挽露阁,凤栖馆,煮酒栈?” “白柳堂。”林烨不假思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2 索。 “啊?” “淳姐姐新酿了荔枝酒,给友人接风,有何不可?” “哪有给友人去青楼接风的?” “师父许久未见淳姐姐,叫我去看看她。”林烨犹豫片刻,看向白麟,“你……意下如何?” “你说好就好。”白麟干笑一声,有了适才那一出尴尬戏,哪还轮得到自己商量选择。 “淳姐姐酿的酒,清甜爽口不上脸。”林烨戳戳常臻,对白麟道,“这位大侠易醉,你莫要灌他。” 常臻朗声大笑,一掌覆上林烨后脑勺:“知交对饮,醉了又何妨?” 林烨狡黠一笑,对白麟道:“那先说好,他醉了,你背回来。” “好。”白麟笑着答应,心里却不是滋味。 原本一路上与常臻一同风餐露宿,谈笑风生,已颇熟稔,对这份友情更是珍惜。更何况,既然母亲任淼淼乃任长申之女,而常臻又是他的养子,那么常臻便是自己的舅舅。如此亲情难得,虽不得相认,却倍感亲近。 在沐颜斋的时日,白麟曾不止一次与自己的外祖父相见。而那副嘴脸,却始终未能在心中留下任何牵挂。 而常臻却不同。 而眼下凭空多出个林烨来,而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有一种难言而喻的默契,容不得他插足。好似有一股温暖的潮水,轻飘飘将自己隔离开来,水深不得潜,更遥遥望不到岸。 白麟不曾体会此般默契,更不曾拥有,兄长与父亲在他心里用重锤砸下的冷落,让他对于这般心绪,比别人来的更敏感,更无措。 ****************** 暮色已沉,华灯初上。 有孩童从白柳堂门前经过,嬉笑推怂着,高声念起市井歌谣: 白柳院里松柏堂,风灵神秀男儿倌。 缙绅官家流连处,言笑晏晏胜婵娟。 姚郎难用千金买,凭云弄月忆江南。 松柏堂是白柳堂内院里最高的楼阁。凭栏远眺,颇有些手可摘星辰之感。故此,“凭云弄月”一说,也不算夸张。 月下格窗,窗内的烛光,被沉沉青幔掩去了锋芒,仅透着淡淡昏黄。 谁人都知,此处乃是姚倌儿与江南王贪欢之所。除了杜淳之与服侍他的下人,其余人一概不能接近。 青幔内,两个对饮的身影若隐若现。 “听听,连街坊孩童,都知道姚倌儿你美色值千金。”说话人笑容悠闲。 “王爷莫要再取笑我。”对面坐着的姚倌儿,声音清浅温和,听到耳里如拂春风,却绝非人们所想的,如女人那般尖细阴柔。他身着一袭素色镶边轻衫,清淡雅致,亦绝不似其他男倌儿那般,敞胸露怀,卖弄风骚。 “什么千金美色,不过是因为得了王爷的欢心,被传成了神话。”他拈起手边晶莹的白玉盏,轻轻抿一口,眼睛透过帘幔,望向天边一轮白玉盘。余光瞟见江南王的酒盏,依旧是满的:“王爷不喝?” 赵容基眼里映着月色,柔声道:“独看你,便已醉。” 姚倌儿恬淡一笑,不娇柔,也不羞赧,似早已习惯了他的甜言蜜语:“王爷有心事。” “姚倌儿知我。” “可是宫中事?” “算是吧。” 姚倌儿点点头,识趣的没有再问。他想说的时候自会说,不想说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 楼下院里进来几个身影,姚倌儿用指尖轻轻挑开帘幔一角,一眼看罢,眉间一颤,瞬又平复。 这样细微的举动,却逃不过赵容基的眼。 “怎么?” “没什么,”姚倌儿摇摇头,“王爷可知这几位公子的来历?” 赵容基也掀起一角,打量着院中月下与妻妹共坐一桌把酒言欢的少年。 “宛海镖行陈常臻,城东林府林烨,你都见过。这另一位……倒是眼生。” “是么。”姚倌儿又抿一口,装作浑不在意,“陈镖头人脉甚广,结识些新朋友,倒也是常事。” 赵容基探过身,在他脸颊轻抚:“怎么,姚倌儿看厌了我这把老骨头,想另寻新欢?” “王爷今日怎生这样爱说笑话?” 赵容基不罢休:“你倒是说说,我老,还是不老?” 姚倌儿拿起江南王的酒杯,握在指尖,看进他眼里:“廉颇老矣尚能饭,王爷四十而不惑,正是壮志满怀,叱咤风云之时,怎生谈起老来?” 赵容基便松开手,笑了:“姚倌儿啊姚倌儿,你这张嘴每每说的本王心里跟沾了蜜似的,更是舍不得走了。” “王爷欢心,便是姚倌儿之幸。” “本王巴不得日日见你,日日欢心。” 姚倌儿目光一转,轻笑:“巧言令色,鲜矣仁。” 赵容基半眯着眼睛盯着他看,犹如打量一件新得来的珍宝:“本王阅佳人无数,也就只有你敢这般跟本王说话。” 姚倌儿款款站起身,微微一礼:“小人恃宠若娇,出言不逊,请王爷责罚。” 赵容基伸出手,一把将他拉进怀中,抚摸他轮廓柔和的面颊:“本王只愿把你捧在手心里,哪舍得责罚?” 姚倌儿一笑,站起来拉着他往卧房走去。 ******************* “淳姐姐,师父他惦记着你,你得空多去走走。”林烨抓着酒壶猛灌。 常臻一把夺下来,“哪有你这么喝的?” 林烨睨他一眼:“陈少侠,你怎么越来越唠叨?像极了年过半百的婆子。” 常臻气滞,将酒壶拿远些,摇头叹气:“谁跟你待久了,都会被你气的未老先衰。菩萨保佑,莫叫我早生华发来。” 杜淳之眯着一双桃花眼,在两人身上打几个转,翘了唇,笑得神神秘秘。她转向白麟,道:“白公子,这荔枝酒,乃是新季的荔枝,经发酵一月所酿,别处买不到,游子滩和泓州不产荔枝,更是无可寻。若是喜欢,一会儿再给你捎一壶。” “多谢淳姐姐。”白麟跟着林烨和常臻,也这般叫她,“叫我白麟便是,本就是小辈。” 林烨没了酒,颇为不甘心,在桌子底下踹了常臻几脚,闻言随口道:“可不,都是自家人。” 白麟心里一暖,扭了头,盯着林烨看。只见他白衣上披着月华,一双眼被酒熏明亮,宛若盛夏塘中盛开的白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可他偏生就想凑近了,看个明白,探个究竟。 从见他第一面起,这个想法,就生了根,发了芽。他的理智没有阻止它,任由它抽了叶,开了花。 林烨有意无意别过头去,道:“淳姐姐,何时给白麟挑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叫他尝尝鲜。” “你可真……”常臻举高巴掌,愣是没落下去。只觉七窍有六窍生了烟,最后一窍,已经灭了。 杜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3 淳之往楼上努努下巴:“除了姚倌儿,随便挑。” 白麟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平平淡淡一笑:“改日,改日。” 林烨偷偷瞥一眼白麟,转向杜淳之:“淳姐姐,江南王成日呆在姚倌儿房里,你姐姐也不气恼?” 杜淳之绢帕拭丹唇,笑道:“姚倌儿是姚倌儿,姐姐是姐姐,左拥右抱,照顾周全,各不干涉。别的王爷府上佳丽百千,姐夫就这么两位,有何好气恼?”顿一顿,扫了常臻两眼,“更何况,情爱之事,只为真心,与男女无关。” ********************** 入夜,退了暑气。 被背回去的不是陈少侠,却是林二爷。 他趴在床上,闭着眼睛,抓着常臻的衣袖,笑嘻嘻咕哝:“喝狠了。” “你也知道?” “不过还清醒。” 常臻一瞪眼:“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清醒。” “我没说胡话。” “胡话没说,只说疯话。” 林烨嗤嗤笑着,烛光照亮了脸颊上淡淡的红晕。常臻坐在床侧看着,心跳便快了半拍。 “陈大侠,作首诗给我听,作完了再走。” “我作不好。” 林烨勉强撑起眼皮,“作的不好听才助眠。” 常臻无奈又怜惜,忽然间想起齐煜说的话来,心里便一沉,伸手阖上他的眼,拉过蚕丝薄衾,盖在他腰际,而后盯着天花板想了好一阵,缓声道: “愁时杯对月,月笑未亡人。 恨极刀惊鸟,鸟送长眠魂。” 林烨依旧带着微笑,迷迷糊糊嘟囔,“花好月圆的,你这诗里又愁又恨还闹鬼,果真不好听……” *********************** 林府另一侧,白麟挑亮烛火,坐在床旁,从怀中掏出项坠,盯着它出神。 透白的扇形玉坠,表面雕刻着粗糙的图案。 对着光线仔细看去,那图案却是——一片叶,半朵莲。 ************************* 同一轮明月,照亮松柏堂的窗。 一双纤手,拉开重幔,轻推开那一扇纸窗,放进来晚风清凉。那双手捧起只红褐色的陶埙,在裂纹上轻抚,随即放在唇边,悠悠吹响。 待一曲终了,江南王才披上里衣,缓缓走至他身侧,在眉间落下一记轻吻:“这是首什么曲子?从未听你吹过。” “水乡的曲子,”姚倌儿迎上他的目光,“名字叫——《风寻莲》” ☆、第十六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林烨在树下支了张躺椅,蜷缩在上头,抱着盘葡萄,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看常臻在毒辣日头下练刀。 常臻赤着上身,长发高束,浅麦色肌肤上的汗珠,顺着背脊流淌,与刀刃一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肌肉随着一招一式的动作,勾勒出优美而紧实的曲线。 林烨眯着眼睛,安安静静欣赏,反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暗叹,真真差的远呐…… 半柱香的功夫,常臻一记“鹤舞九穹”,腾空跃起,于院中几株树干上点踏,劈、扫、削、挑、刺、拨、掠、斩、突九式竭尽使出,银花狂舞,如银蛇凌空,铿锵之声不绝。复又于虚空借力,跃至树梢,骤然停住,只余双刀长吟,渐清渐散。 林烨抬头望去,只见他如鹤般单足立在一指宽的枝干上,长吁一口,双刀入鞘。 常臻低头见林烨这般懒洋洋的模样,膝一弯,无声落地,笑道:“怎么,偷懒不去淬玉斋?” 林烨咧嘴一笑,“太热。” “就你矜贵?”常臻去井边打水,顺带数落。 林烨看他一桶水“哗啦”一声从头浇到脚,赶紧两指夹住一颗葡萄,一运劲,直击他后颈。 “嘿!”常臻背对着他,在滴答滴答的水声里听见了异样,腰身一扭,脖子一转,叼住了,满脸得意,嚼两嚼,下肚。 林烨长嚎一声,瞪着他。 只见常臻摇摇手指,“准头可以,力道不足,暗器太大,风声太响,容易露馅。” 林烨讨了没趣,扁嘴,“我要去问师父,如何才能打败你。” 常臻失笑,“就你?下辈子吧。” “我这就去问!” “去吧去吧,问十次一百次也没门儿。” “哼!”这个不甘心,抓一大把葡萄塞进嘴里,站起来理理皱巴巴的袍子,跑了。另一个擦着湿发,想着他皱鼻子的模样,自顾自笑了好一阵。 ************************* 葡萄架上的葡萄,被林烨摘去了大半,只剩下几串没长开的,青青浅浅。 炎炎夏末的骄阳,被密叶遮去了大半,只剩下间隙里透穿的,星星点点。 杜绍榕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目空远眺,时而奋笔疾书,一支竹杆狼毫,一杯清淡胎菊,纸上蝇头小楷,洋洋洒洒,已写了好几页。 笔头突然停住,他头也不抬,笑说:“出来吧,我听见了。” 林烨从屋檐上探出脑袋来,又是一声长嚎,“为何?” “气息絮乱,步履过重,未能调息好。” 方一盏茶的功夫,竟吃了两个教训。林烨老大不乐意,磨磨蹭蹭从檐上翻下来,拍拍袖子上的灰:“师父,何时才能打败常臻?” “欲速则不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先教我一招必杀。” “拔苗助长,急于求成,则前功尽弃,失不复得。” “那他可有何弱点?” “他啊……”杜绍榕回想那日短暂的交手,“除了略微气盛,没有其他弱点,至少我尚未发觉。” “啊?”林烨瞪着铜铃大眼,“没有弱点?那又为何?” “功底深,内息淳。莫水留,严师出高徒,不可小觑。” 林烨彻底失望,只道天不助我,仅助陈常臻。掩面哀嚎一阵,从指缝里瞥见桌上的纸,道:“师父在写些什么?”凑近了看两眼,“兵书?” 杜绍榕把笔放在笔枕上,靠向椅背,林烨忙转到他身后,敲背揉肩。 “算不得兵书,不过是换个法儿消遣。近日读了几本治兵养兵之策,有些许心得,便想记下来。” “兵书我也读过一些,且说给我听听。” “你连这些都读?” 林烨摇头晃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读万卷书,何如不求甚解,一世糊涂。” “非也非也。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 “过于通晓事理,不免徒生烦忧。” “非也非也。三日不读书,则义理不交于胸中,便觉言语无味,面目可憎。行不得天下路,只好破万卷书。内容是次要,只求一‘读’字。”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4 杜绍榕朗笑,“行不得天下路,只好破万卷书。你我同病相怜,可与谈矣。” 林烨一言之下,没料正戳到杜绍榕痛处,只得嘿嘿两笑结束对话。 杜绍榕倒是不以为意,指尖敲桌,亦攀谈亦思索:“我从军数年,从普通兵士,到操练,再到领军,方方面面,皆有接触。如今纵观古今军事著作,加以对照比较,不免发现流弊。和平年间或不铸大错,可一旦与别国交火,陷入苦战,则百弊丛生,后患无穷。” “譬如说?” “譬如说将领军衔世袭之制,一朝为将,则子领父衔,代代为将。” “子从父业,若无天赋,岂非牛不喝水难按角?” “正是。虽说‘父在,观其志;父末,观其行’,可圣人之言,皆出于特定的背景,不可盲从。且说慧明皇后年间的韶华将军潘荣,多年南征北闯,战功赫赫,死后其子潘瀛领韶华衔。但潘瀛病弱,乃一介书生,亦不通兵法,出征北疆,还没两天,就被一箭射死,遂大败。” 林烨点点头:“师父所说可是鹿原之战?” “不错,潘瀛的副将强撑了几日,但群龙无首,士气全无,最终全军覆没。泠州,旧称冽州,几近屠城,百姓涂炭,一片血海,韶华衔亦空置多年。” “依师父所见,该当如何?” “科举选拔文官,择武官,除现有的考核其刀枪弓马外,亦要以笔试考察其对兵法兵书及经史的掌握。虽说武官尚武,却万万不可仅仅好勇嗜杀,大字不识几个。深知忠孝之道,才可深孚众望,这道理,于文于武,都一样。文韬武略,缺一不可,才能运筹帷幄。现如今,朝廷重文轻武,高级将领,亦由文官控制。虽说文官可精通兵书,但多半纸上谈兵,又迂腐又爱钻牛角尖,成不得事。” “这般选拔,颇耗时日人力。倘若国库虚空,或正值危急存亡之际,这制度可就行不通了。而且,这样严格,能真正符合标准的人,怕是挑不出几个。” 杜绍榕揉揉眉心,“也是……那你说说看。” “荐举,禅让,何如?推举德高有能之士,直截了当。” “单靠荐举禅让,自是不可,必助长贪腐之风。” “凡事皆有度,需寻一处平衡。”林烨嘿嘿一笑,“怎么寻,我就不懂了。” “你能这般深虑,已属不易。容我再想想。”杜绍榕喝口茶,搭着轮椅扶手。 林烨替他把茶满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在他对面坐下。 “还有何流弊?” “战时补给制度。” “怎么说?” “交战之际,我军粮草,兵部理应统一部署,由专门的运粮军由中央配送至后方。而据十一年前那一战看来,却是表里不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对外宣称统一调配,真正执行起来,却全靠地方下属机构。当时,兵部便是将令下发至泠州,命泠州太守就地筹粮,就近运送。” 林烨奇道:“《泠州志》里讲,泠州一年有半年被厚雪覆盖,又山多地少,不宜稻谷生长。百姓糊口已是难事,何来军粮可筹?” 杜绍榕缓缓颔首,“正如你所说,泠州太守东拼西凑,仅筹出十日粮草。而那时大军早已北上,不日抵达,太守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立即上报,兵部却以他办事不利,误我朝大事为由,赏了他三十大板。” 林烨蹙起秀眉:“兵部那些老头子怎生这般糊涂?” “糊涂?”杜绍榕一哼,“他们心明如镜,绝不糊涂。据我猜测,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兵部尚书与领军的骠骑大将军结怨,欲从中作梗,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们怎敢以国事做赌注?胆子也太大了!” 杜绍榕别有深意一笑,“敢这般胆大,后头必有人撑腰不是?” “师父是说……两相之争?” “没错。” 林烨长吁短叹,“宫闱争斗,听着就心乱。” 杜绍榕笑道:“本不是需你操心的事,不知不觉说多了。”指指院中空旷处,“随我过几招。” ****************** 从浅草院出来,看看天色,还不算晚。 林烨脚下有些酸困,可又想独处一阵,便没叫马车,顺着墙根慢慢往胡同口走,心里一直琢磨着师父说的话,连适才对手也显得心不在焉。杜绍榕见他气息不稳,又见他鼻尖汗珠,只道暑热难捱,助他调息一阵,不再勉强他继续。 十一年前,两相之争。 十一年前,北疆之战。 十一年前,韶华将军逝。 数月之后,林丘遭不测。 这一连串,莫非……都有关联? 父亲的死,莫非……也与相位之争有关? 父亲死时,林烨年纪尚小,肮脏血腥的宫廷之争,并没有在他纯净天真的孩童心里留下哪怕是丝丝缕缕的印象。 而如今琢磨起来,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西沉的阳光烤在额上,火烧火燎,阵阵眩晕。 他摇摇头,不愿再想,也不敢再想。一抬眼,心里咯噔一下,顿住步伐。 胡同口,墨蓝衣衫的少年,正靠着砖墙遥遥远望。他听见声响,回头瞧见来人,便投以一个温和安宁的微笑。 林烨诧异道:“你怎么……” 白麟扬扬手里纸包,“我替老程采买,见你往这边去了,想等你一等。” 等他一等? 林烨不由蹙起眉心。如此暑气熏蒸,他就一直站在这里?自己在浅草院少说也待了一个时辰,他就这么一直等着? 白麟不愿白吃白住,主动在厨房打下手。老程整日耗在淬玉斋,厨房里的事大多交予了下人,多一个人帮忙,自是更好不过。更何况他动作麻利手下细法,话不多,人却随和,有他在,老程自是一百个乐意。丫鬟们见来了这么俊秀的一个小哥儿,闲暇时候也拉着他问这问那,好不欢快。 林烨见他与大家相处甚好,也放下心来。只是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那双眼那样深不见底,为什么心里面那样沉闷不堪。 此时见他这般等待,更是百般疑惑,不得其解。 一时间,心里翻了五斗瓶,乱成一团麻。 他垂下眼,踯躅着抬脚,从他身边走过。 白麟见他神色暗淡,跟上去走在他身侧,关心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脸色不大好,可是乏了?” “可能。” 白麟便不再说话,与他并肩走在渐渐阒静的路上,时不时扭过头,看着他眉间一丝暗沉,心想,他难得这样愁眉苦脸,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想问,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犹豫着,忽见林烨抬起头来,眼睛却只盯着自己的肩:“能陪我……走走么?” 白麟忙温言道:“好。”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5 “我想去看海。” “好。” “还想喝酒。” “好。” 林烨眉一皱,一股无名火“噌”一下涌出唇齿:“你就不能说句别的么?” 话音刚落,他顿觉失言,赶紧想道歉,却见白麟神色如常,嘴角的笑意似乎更柔和了些。心里一紧,道歉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堵在胸口,好不难过。 “想喝什么酒?”白麟走的离他更近些。 他不着痕迹躲远一点,“烈的。” “煮酒栈的赤虎白?” “你怎么知道我偏爱这个?” 白麟一笑,“听常臻说的。” 又没了话。 由此处到煮酒栈,约莫要行小半个时辰。两个人默默走着,穿过无数街角巷陌。一个心里沉静无澜,一个心里翻江倒海。一个带着少少期许,一个带着深深慌乱。 沉下了少半边的夕阳,刺透飞檐枝梢,炙热的烤在身上。林烨举起胳膊正要擦汗,却见白麟笑盈盈递来雪白的绢帕。 林烨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咕哝了一句“多谢”,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 汗珠在白帕子上画下几道浅灰的纹,向四周渗了开来。他怔怔看了一阵,觉得还给他也不是,不还给他也不是。便皱了眉头,攥紧了,一把塞进前襟。 ********************* 煮酒栈,旧名揽波阁,原是宛海一富商建于海边石崖上,供其观澜望月的阁楼。后家道中落,转手几次,卖给了现在的老板,方有源。 这位方老板是个风雅人,把揽波阁修葺一新,换了名,开成一家酒馆。 馆里四面墙,挂着的梅兰竹菊四幅卷轴画,皆乃书画大家刘梓鑫真迹。内室装潢,全搬照现下迁客骚人偏爱的水乡风格,不哗众取宠,却典雅精致。每值傍晚,亦有琴师于纱幔后抚琴吹笛。店中酒,皆为方老板取当季的稻米,按照方家古法秘方酿制,芳香淳厚,价格却也高昂,家底不殷实者,多半消耗不起。至此,煮酒栈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成为宛海远离尘世的隐匿之处。 二人刚上楼梯,便有人迎上来,道了句:“林公子请。” 林烨点点头,轻车熟路,也不寻空位,直接走到能观见海面的桌前就坐。 白麟见他这般,再打量四周,轻轻一笑,看样子是熟客了,果真是贵公子。 那小二点头哈腰笑脸相迎:“林公子,今儿个怎么不见范公子和彭公子?” 林烨扯扯嘴角,“他们忙着娶老婆生儿子,没我这么闲。” “公子照旧要花生米和梅枝青?” 林烨摇摇头,“赤虎白。” 小二愣了一下,笑道:“公子每次要赤虎白,都喝的烂醉,小的照例给您叫车来?” 林烨悄悄瞟白麟一眼:“……不必了。” “好嘞,公子且候着。”小二一欠身,又对白麟施一礼,这才退下。 林烨趴在窗棱上,支着下颌望着窗外。 清凉的海风,携着些许潮湿的气味,湿湿润润抚起他鬓侧的发。一层层涌来的白浪,击打覆着苔的石崖,溅起星光万点,复又如流星陨落。潮水已经涨起,一浪高过一浪,一下下拍打着白麟的心。 林烨,你为何这样静?你灵动的神情为何不再?你为何……为何从不直视我的眼? 林烨,你告诉我,真正的你到底作何模样? “方才……对不住,我不该……”林烨忽低声说道。 白麟凝视着他,“无妨,谁都有心情欠佳的时候。”顿了顿,又道,“这么晚不回去,府上会担心。” 林烨这才笑了笑:“无碍,我这样惯了。再说,常臻总能找到我。” 白麟一点头:“你很信赖他。” 林烨的脸色稍稍柔和下来:“是。有时候想,他若真是我大哥该有多好?他是最懂我的人。” 白麟眯起眼睛,心中暗道,林烨,我也想懂你,你可愿么? 他恨不能扳过他的脸,直视他的眼,看看那里面,到底隐藏了几场斜阳温雨,几度瀚海阑干。 心里挣扎了半天,白麟竭力压制住神色,只憋出一句话,“我也有个哥哥。” “嗯?”林烨转过头来。 “不过……我被他赶出了家门。” 林烨纳闷道:“你不是说家人都不在了么?” “双亲去世在先,被赶出来在后。”这样说应算不上扯谎。 “为何?” 白麟摇头,“许是因为我是私生子。” “私生子又如何,私生子就不是弟弟了?这算什么理由?”林烨皱眉嘟囔。 白麟暗叹,在寻常人家许不算大事,但于皇亲贵族,却非同小可。 与大铭不同,碧石寨向来不拘泥于立长不立幼,更推崇择贤则优而立。安翎是嫡长子,但白麟才华却高于安翎,朝中对二位少主的拥立,可谓分庭抗礼。安翎以私生为由将白麟驱逐出境,既能堵住拥立他为狼主之人的口,又能稳保主座落于自己之手。即便他对白麟还有一星半点的手足之情,在此般利益前,也早被抛在九霄云外了。 白麟只笑笑,没有回话。这般身份,如何与人说?不想惹来麻烦,也不想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他。也许隐姓埋名,真的去做一回私塾先生,逍遥余生,倒也不算太坏。 此时酒已上桌,他为二人斟满,举杯道:“来,敬咱们的大哥。” 林烨微怔,猜想他必是又听常臻说了些大哥的事,便会意一笑,也捧起杯来:“敬大哥。” 猛一仰头,一杯酒下肚,喉间灼烧如火烤,热气直冲眼鼻,呛的白麟猛咳几声。他抬眼看对面人,却是依旧面色浅浅,仿佛那杯中只不过是杯温热淡茶。 白麟擦擦唇角,笑道:“这样烈的酒,多来几杯,果真会烂醉。” 林烨夹了几颗盐烤花生,慢慢嚼着:“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今日不为消愁,只为讨个清净,一杯两盏,自不会不省人事。” 白麟轻笑:“所以,倒不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林烨浅浅一笑,没吱声,靠在椅背上盯着渐渐黑沉的夜色发起呆来。 白麟静静看着他,一颗心被海浪包裹住,温温润润,随着夜风流淌。 许久许久,林烨看似心不在焉的问道:“源州有狼么?” 白麟疑惑地看他一眼,道:“山里有,怎么?” “狼吃人么?” “若不故意招惹它们,并不伤人。” “是么……” 白麟转转脑筋,补充道:“我父母上山猎鹿,想给我和大哥改善改善伙食,却不料抢了狼群的猎物,惹怒了它们,因此丧命。” 扯一个谎便要用更多的谎去圆。往后还不知道要编多少看似合理的故事,来圆这不平凡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6 的身世。 林烨点点头,不再问,借着些许酒意与白麟对坐,心里那种别扭的感觉似乎消去了几分。可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向他望去时,心头却乱跳几下,急忙垂下目光。 他似乎并不那样让人压抑,他平和的笑容,似乎……还有些温暖。可他为何要这样看着我?那眼神里为何混杂着淡淡急切与惆怅? ********************* 林烨于朦胧中听见两个人的笑语。 眯缝着眼睛,周遭黑乎乎一片,仿佛有微弱的灯火,在一旁摇晃。身子一颠一颠,空气里有股热烘烘的马味儿。他动动身子,发现被一只硬朗的胳膊搂着。心里一踏实,蹭一蹭,又把眼睛闭上了。 说笑声停了下来,耳朵靠着的胸膛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和低沉的声音:“醒了?” 林烨浅浅一笑,“没有。” 那个声音带着笑意:“睡吧。”那只臂膀搂得愈发紧了。 林烨点点头,安心睡去。 半睡半醒之间,身子轻飘飘被谁托起,又平稳稳被谁放在床上。 半睡半醒之间,有谁在发间缓缓轻抚,又有谁在掌心久久停留。 定然是拍岸的波涛在耳畔留下几声敲打,定然是夏夜的微风在眉心留下一吻温柔。 一个瘦长的黑色身影静静坐在床侧,看着那沉睡的面庞,直到月上中天才悄悄离去。 一个沉静的蓝色身影堪堪立在廊外,望着那虚掩的门窗,直到月满枝梢才默默走远。 ☆、第十七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 这一日,淬玉斋的客人出奇的少。 林烨打发小棠去了浅草院,自己摇着扇子偷闲,盘腿坐在后堂里,指指点点,教白麟认玉。 白麟腾出一半精力听他絮叨,另半边留给眼角,偷偷睨着他白玉般的脸。 他看着看着,究竟入了迷,怔怔盯着,一颗心凭空晃荡几下,打在胸膛。 林烨忽住了口,对上他的眼,脸上无端涌起一阵热意。他错开目光,不满意道:“你在没在听?” 白麟骤然回过神来:“哦,在听。” “我说到哪了?” “四大美玉之琼州孤峰玉,色泽斑驳陆离,质软柔润。” 林烨扬扬手中一块掌心大的玉佩,“这个呢?” “芙蓉孤峰玉,粉白相间,又白孤峰玉转化而来,极其罕见。” 林烨没能问倒他,心想,这学生一点就通,倒是聪明的紧,不过……有点不甘心。 正准备问些更难的,前厅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只听一个带着挑衅意味的声音大喊:“掌柜的呢?叫你们掌柜的给老子滚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大门口站着五六个伙计打扮、操着菜刀斧头的人。为首的那个目眦欲裂,凶狠地打量柜台前吓呆的老程。他扫见屋里冲出来的两个文质彬彬的少年,便举着刀,远远在三人面前点点,叱道:“他娘的,哪个是掌柜的?” 林烨皱了眉,正欲上前,谁知手腕一沉,身子一歪,已被白麟拉到了身后。他诧异间抬眼,只能看见他小半面侧脸。 白麟眼里闪动着平静的光,唇角一抹微笑,看不出情感:“我是。”声音异常沉稳。 那为首之人鄙夷一啐:“他娘的,怎么是个毛头小子!” 白麟一笑,并不在意,“高祖皇帝十岁登基,十三岁便亲帅百万雄军击退南蛮,打下如今大铭江山。毛头小子连皇帝都能胜任,怎生就当不成掌柜的了?” “呸!老子祖上跟着□□皇帝打了无数仗,哪轮的着你瞎扯淡!” 白麟笑意更浓,拱手道:“这位爷且息怒,在下短见薄识,一时班门弄斧,望海涵。”两眼趁机不着痕迹地在他袖口腿脚处瞟了几圈。 那领头有些得意,拿袖子胡乱在脸上抹几把,怒道:“他娘的,这大热天儿的,还不赶紧给爷看茶!” 林烨咬着嘴唇,扯扯白麟的后襟,却被一把握住了手腕。温暖的手指坚定有力,牢牢扣住腕骨。 白麟侧身让过,依旧把林烨牢牢挡在身后,指指后堂:“在下礼数不周,多有得罪。几位爷里面请。”冲老程使了个颜色。 老程心中有气,但看白麟这般淡定自若,也不好发作,只好进厨房烧水冲茶。 等群人都进得里间,白麟终于放开手,把林烨推向门口,小声道:“今儿个这就打烊,常臻在镖行,去找他来。” “那你呢?”林烨有些担心,他似不会武,若动起手来,怎会不吃亏? 白麟投给他一个平静的笑容:“放心,我能对付。” 林烨心里七上八下,但看他这般镇定,只好咬咬牙,扭头跑出去,掩上大门。 白麟深吸一口气,挂上一张跟年龄不甚相符的沉稳面具,跨进后堂门槛。 几人已在堂中入座,一个个冷着脸盯着白麟。 白麟施施然一礼:“还未自我介绍,在下姓白,单字一个麟。” 领头的见这人竟不惧他,看来不吃硬,只好稍稍收了怒火,语气依然是硬邦邦的:“我们是沈氏玉行的。” “哦?不知各位有何贵干?” 另一方脸粗须皮肤却白皙之人蹭的站起来,怒道:“自从你们开了业,我们玉行便没了生意,老子今天就是来砸店的!”说罢提了斧头作势要砍。 白麟笑着摇摇头,“这位爷,你们掀了我们的店,坏的却是你们的名声。” 那人冷哼:“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胆子说出去!” 白麟又笑:“我自不必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光天化日的,几位爷难不成就有十分把握,确信没人瞧见你们从沈氏玉行出来?” 领头人脸一沉,对那方脸人喝道:“你住口!”又冷冰冰对白麟道:“小兄弟,我劝你还是早点关门谢客,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白麟负手踱了两步:“这位兄台,你这般刁难,却是没了道理。商贾间本就是公平竞争,你没了客,怎生怪在我头上?” “哼,公平?你小子可是吃了豹子胆,竟敢跟老子谈公平?他娘的!”那领头人猛然火了,气汹汹道:“你们拿江南王和任长申当靠山,讨尽了便宜,哪还讲什么公平!” 白麟倒是一愣,怎生把江南王扯了进来? 嘴里却道:“你们有玄武镖局老板傅隐当靠山,为何还看着我们眼红?” 这回轮到那几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尽露不可思议之色。 领头的嘿嘿一笑,面露狠意:“小子眼力不错,可既然看出几位兄弟身份,小命儿可就留不得了。” “啪”一声脆响,老程刚沏好茶出来,听见这句,手一抖,茶盘掉在地上,茶壶瓷杯摔的粉碎。 领头眼一横,瞪向老程,红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7 森森的舌头在牙关上舔一圈儿,厉声道:“就拿这老头儿的血给老子这刀刃解解渴!”说罢咣当一声扔掉手里菜刀,呲啦撕掉外衣,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劲装,腰间还别了一把短刀。其余众人见状,一一效仿。 白麟一皱眉,闪身挡在老程面前,右腿后退半步,双膝一弯,重心向下沉,两手于身前虚握,竟是斗狼的架势。 原本想识破他们真面目,尽力谈判斡旋,却不料他们竟全副武装而来,看来是自己想的太简单,只盼常臻快马赶来,否则,这套斗狼拳怕是抵不过真刀真枪。 头领大喝一声,拔出短刀双手握住,直冲而来。白麟直盯着刀尖,将它想象成猛狼獠牙,底盘沉稳,纹丝不动。刀尖逐渐逼近,他眼中突然一亮,向前措半步,身子一侧躲过尖锋,左手虚拳变掌,如刀般劈向那人手腕,另一手变爪,直掏脖颈。 “好!”那人从未见过此招数,似拳不像拳,似掌不像掌,力道却猛如野兽。惊奇之余,腰身向后猛弯,竟与地面齐平。还没等站起身,白麟已一脚踢向他腰间。 “看招!”另一人见头领躲不过这一脚,袖子一抖,三个六芒星型铁青暗器,朝白麟的膝头直飞而来。 白麟见状急忙收脚,顺势向后一倒,原地翻了一圈。只听“突突突”三声闷响,暗器钉入橱柜,连尾端皆没入。 白麟深呼吸,重新摆好架势,哼道:“以多对一,这位爷好生公平!” 恶徒哪会理睬这公平二字,下一轮交手已是以三打一,短刀匕首轮番上阵,近身搏斗。 白麟时而勾时而爪,招式诡异难测,制敌于出奇不胜。而无内力维持,胸腹间难免受创,不久便觉喉头发滞,呼吸不畅,不住喘息,眼睛却还死死盯着刀尖,提防新一轮攻击。 倏然“嘭”一声巨响,有人踹门而入。众人立刻停手,齐刷刷向门口望去。 几个佩刀剑的人率先进来,分立两侧,让出中间一条道。 一人从中稳稳踱进来,青玉博带配长剑,苍色长衫白银冠,面色清冷,威严华贵。 “江南王!”有人惊喝。 “是谁在本王的地盘撒野?”声音凛冽,直叫众人周身一颤。 没人回话。 “还不跪下!”随从大喝。 衣衫窸窸窣窣,中间夹着老程颤颤巍巍的声音:“小人……小人见过王爷。王……王爷千岁,千千岁。” 赵容基扫视一圈,冷笑一哼:“回去告诉傅隐,往后若还这般刁难淬玉斋,休怪本王翻脸不认人!” 地上跪着的几人哪还敢抬头,唯唯诺诺应了,被随从拉了出去。 咯噔咯噔,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人翻身下马,心急火燎冲到门口,看见江南王,愣住。 常臻反应快,一把拉着林烨跪下:“陈常臻见过王爷。” 江南王回头看见二人,面色缓和不少,微笑将他们拉起:“林公子和陈公子吧,不必拘礼,都是自己人。” 常臻站起身,与江南王寒暄。林烨侧身蹭进门去,几步奔到老程跟前,把他拉起来扶到椅上坐着,转头看向白麟,却见他一手撑着地,脸色有些泛白,心里一揪,慌忙冲过去跪在他身侧,扳起他的脸。 白麟喘息着,扬了扬唇角,却又眉心一皱,一丝细细的血线沿着嘴角流进林烨手心里。 林烨大惊失色,手似被那鲜血烫伤了一般猛地一抖。他转过头大喊:“常臻!”随后把白麟扶着坐起,叫他靠着墙角,忍不住责怪道:“你还叫我放心?” 白麟低低一笑,沉沉望着他眼底慌张的神色。 常臻上前探他脉搏,手覆在他胸口缓缓运劲,对林烨点点头:“别怕,白麟本身无内力,即使被内力所伤,也不会太重,不过是血气郁结,躺两日便无碍。” 林烨心里一松,腿一软,坐倒在地,这才发现心口扑通猛跳。他顾不上思索缘由,鬼使神差般,直直盯着白麟的眸子。 第一次,他没有避开他的眼。 那里面是片一望无垠的墨色天穹,深沉的尽头,缀着繁星点点。那天穹忽旋转成幽深的漩涡,毫不犹豫把他的目光深深吸进深处。 被江南王的随从拉出去的恶徒,挨了一番拳打脚踢,连滚带爬跑远了。 “王爷,您这是……”常臻见他放人,自是不解。 赵容基未直接回他,而是负手一笑:“几位公子,请到我府上小叙。” 常臻微怔,即刻明白了什么,弯身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林烨看见常臻使来的眼神,便点点头,把白麟小心扶起,跟着往外走。他担忧地看着白麟的脸色,问道:“撑得住么?” 白麟按着胸口咳两声,含笑道:“不碍事。” 林烨这才瞧见他背上的衣衫被划出一道口子,还好没见血。他心里后怕,眉尖便拧起来,低声埋怨:“我瞧你甚是冷静,还以为你有多胸有成竹呢,原来跟常臻一个样,都是愣头青大老粗。” 白麟低低地道:“是我疏忽了。我会改。” 听他语调这般柔和,林烨便没了脾气,只皱皱鼻子不再看他。 忽然,手上传来微凉而陌生的触感。 林烨心里一颤,忙低头看去,修长的手指正将掌心轻轻包裹。 他慌乱地抬眼,天光之下,白麟似笑非笑的神情耀眼明亮。 宛若一颗石子,搅乱了一池碧水,又如一股春风,摇落了一树桃红。 赵容基坐在上首八仙桌旁,闲适地支着头,待上了茶,便遣退了下人。 他若有所思地在白麟脸上细细打量了个遍,复询问了他的姓名家世生辰,这才悠悠斜靠椅背,说起正事。 “白公子,依你所见,那五人有何意图?” 白麟也不犯怵,略微思索片刻,淡淡道:“嘴上凶狠,手底下却放了水,不像要置人于死地。或许仅仅见陈镖头与淬玉斋关系甚笃,想借机杀杀泓威镖行的威风。” 赵容基眼里有微光闪过:“你早就得知他们有傅隐撑腰?” “小人见他们脚踩踏云靴,袖口隐隐露出劲装,上面绣有玄武镖局的标徽,便如此猜测。” “白公子眼光锐利如鹰,乃可塑之才。” 白麟一笑,“王爷过奖,实不敢当。小人只不过在泓京时见过玄武镖局的镖师罢了。” 赵容基朗声笑道:“平常人怎会关注此等细枝末节?白公子莫要谦虚。” 白麟含笑一礼,不再言语。 赵容基又盯了他片刻,转向常臻:“陈公子,你怎么看?” 常臻神色严肃:“不瞒王爷,晚辈正为玄武镖局之事烦忧。” “哦?说来听听。” “小人早些时候在行里得知,玄武镖局大闹泓威源阳分号,伤了好些兄弟,没料今日竟又找上门来,真是防不胜防。”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8 赵容基缓缓点头,眯起眼睛,食指在下巴上轻蹭。 林烨在一边听着,见没自己什么事,便转着眼珠四处打量起来。 江南王府恢弘肃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门口重兵看守,戒备森严。这间正厅亦甚是庄严,缁红梁柱,挂四角绢纱灯六盏,靠墙长案上放青花瓷瓶插红牡丹三朵,中轴墙上挂“高山流水”一副,旁侧对联,上书“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于华贵之中增添些许清雅之意。 这王府绝非凡人随意便可登门入室的,今儿不知沾了谁的光,定当抓紧时间,好好看个遍。 赵容基察觉了林烨的目光,道:“林公子。” “嗯。啊?”林烨正津津有味欣赏,自是吓一跳,急忙扭回头,“王、王爷何事?” 赵容基一笑:“回头替本王给你师父稍句问候话。” 林烨瞪圆了眼睛,又看看不知他师父是谁的白麟,惊道:“王爷、王爷怎么……” 赵容基摆摆手:“林公子不必惊慌,绍榕怎么说也是本王的大舅子,本王绝无害他之意。”又瞟一眼白麟,“而且本王相信,白公子也是自己人,自己人之间无需遮遮掩掩。” 常臻和林烨未听出江南王话中有话,只道他认为白麟乃是常臻之友,无需刻意掩饰。 白麟心中却一沉,面色如常与江南王对视,心里却是惴惴难安。 江南王这是何意?莫非他知晓自己与常臻或碧石寨的关系?可这又如何能?是何处漏了馅儿? 赵容基却不再接茬,只继续道:“陈公子是否怪罪本王未将恶徒绳之以法?” 常臻垂眼:“小人不敢。” 赵容基沉吟道:“不是本王不愿,而是本王不能。泓威玄武,各据南北一方,论实力势力,着实不相上下。二者又与官府关系甚密,政见相悖。你也知本王于政要一向保持中立而无偏袒,所以本王不便插手伤及任何一方。本王偏安一隅,无意参与朝廷争斗,只愿保宛海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安居乐业,如是而已。还望陈公子见谅。” 常臻一拱手,神情淡漠:“多谢王爷直言相告。” “陈公子少年英雄,凌然正气,本王很是欣赏。如有难处,尽管说。” “多谢王爷,此事小人自会想办法解决,不劳王爷费心。” 赵容基玩味地看着常臻的表情,笑道:“陈公子并不相信本王,是也不是?” 常臻扯起嘴角一笑:“小人不敢。” 赵容基目光一转:“白公子,你可相信本王?” 白麟淡淡一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江南王笑容更深:“保有余地,不偏不倚,白公子,本王喜欢你说话的方式。” “王爷过奖。” 几人又闲谈一阵,江南王才发话送客。还没等迈出厅门,却听江南王道:“白公子请留步。” 白麟回身,恭恭敬敬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江南王快步走到他身边,问道:“本王这府里正缺主簿一名,不知白公子肯屈就否?” 白麟微怔,躬身礼道:“小人胸无大志,寒腹短识,恐辜负王爷抬爱。” 江南王似早就知晓他会推辞,不尴尬也不恼怒,上前在他肩头拍拍:“这主簿一职本王会给你留着。何时想通了就来找本王,本王绝不会亏待你。” 白麟一笑:“多谢王爷。”转身离去。 江南王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含笑,眼神复杂。待几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沉声道:“来人。” 一位随从道:“小人在。” “陈显陈大人可到了?” “回王爷话,已照王爷吩咐,安排陈大人在驿馆住下。” “好。你去告诉他,明日巳时西芒山顶谢晚亭一会,逾时不候。” **************************** 待走远了,常臻负手望着夕阳余晖,问道:“白麟,江南王这个人……你怎么看?” 白麟看他一眼,也望向天尽头的绯色云霞:“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看似慵懒,实则目光如炬,深有城府。” 林烨扇着扇子走在中间,插嘴:“我倒觉得他温和面善,屋里也布置的雅致,不像坏人。” 常臻扬眉大笑,在他脑袋顶上揉一把,揽住他的肩:“你?你是和浆糊的,看谁都是好人。” 白麟也看着他笑,眼角弯出柔和的弧线。林烨忽然想起适才那轻柔一握,不由得热了耳根,慌忙别开脸去,往常臻身边缩缩,小声嘟囔:“净瞧不起人。” 常臻笑完了,接着道:“主簿一职,你果真不考虑?” 白麟摇摇头:“做一生江湖野老,有何不可?” “这可是难得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我并无要出人头地的野心。” 若论豪情壮志,少年谁人不曾有?只不过,碧石寨的二少主如何能在大铭国显山露水?如若泄露了身份,大铭皇帝必起疑心,定认为碧石寨图谋不轨,到时候即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便是做人质,阶下囚,就地问斩,没一个好下场。 常臻摇头笑道:“有时候还真看不透你。” 白麟只一笑,不知该如何接话。胸口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伤势作祟,还是因为想起了此生蹉跎。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此情无关风与月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非常喜欢的一章~~ 引用:“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以及“朱唇一点桃花殷” 是夜,松柏堂高阁。 琴声铿锵高亢,激烈嘹亮,有如巨鲲潜海拨涛掀浪三千丈,又宛若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忽万弦急发,惊鸟无数。倏然间,戛然而止,但留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姚倌儿含笑侧靠在软榻上,闻一曲终,轻轻抚掌:“王爷竟弹起《潜龙》来,尽显雄心壮志。可见那日的烦心事已游刃而解。” 江南王一笑,眼中精光尚留。他从案几前站起,走到软榻旁坐下,勾起他的下巴:“啧啧,姚倌儿洞悉人心,又有如此利嘴,本王真是不知该爱,还是该恨。” “这二字,姚倌儿怕是一个也受不起。” 江南王正兴致勃勃看他如何调侃,却不想等来这么一句,有些意外:“这是什么话?” 姚倌儿一笑,垂下眼,掩饰眼中的淡淡落寞:“用情至深,才得爱与恨。姚倌儿得王爷垂怜,便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姚倌儿已很满足,别无奢求。” 江南王沉默小片刻,弯身将他抱起:“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怎么就较上真了?”他将“本王”换做“我”,以缓和二人之间的千丘万壑。 “不是较真,姚倌儿只是说实话。”他轻轻推开赵容基,下床走到矮几前,将谭木琴抱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39 起,小心擦拭干净,再挂至墙头,“去年初,姚倌儿被恶徒用了强,丢了主子,又被卖去泓京的倡馆,心如死灰,无意求生。若不是王爷相救,姚倌儿恐怕早已沉尸铜镜湖底,垮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见赵容基没有打断的意思,便背对着他继续说:“姚倌儿在鬼门关走了两遭,此刻却能与王爷谈诗论画,衣食无忧,如此大恩,定然铭刻在心。只是姚倌儿并无旁的本事,只能以相伴来报答。至于王爷说的爱与恨……”自嘲一笑,“姚倌儿一个阉人,连想都不曾想。” 赵容基极少见他说这么长的话,心中惊讶,而这话的内容更是叫人讶异。他喃喃道:“你从未告诉我,你竟然……是这般想法。” “王爷日理万机,来姚倌儿这里,便是想寻欢作乐,讨一夜畅欢,说这些岂不是要扰了王爷的雅兴?”姚倌儿转过身,想向他走来,脚下却突然一趔趄,吃痛般倒吸一口气,撑着墙稳住身子。 赵容基一惊,急忙上前扶住,担心道:“怎的?可是扭伤了脚?快叫我看看。” 姚倌儿抚开他的手,有些尴尬:“没有。只是……今晚怕是不能侍候王爷了。” 赵容基一顿,眉间深锁,将他横抱起,小心放回软榻上,语气中带了些愠意:“我不是说过莫要再侍候别人了么?” 姚倌儿缓了缓,淡淡一笑:“姚倌儿不能仅凭王爷一句玩笑话就砸了杜夫人的生意。有人掷万金点名要姚倌儿伺候,怎能驳了人家的脸面?” “是谁伤了你?” “姚倌儿自不能说,这规矩王爷自己也明白,何必要问?” 赵容基怒意更盛,沉声道:“那些个莽夫不懂得怜香惜玉!怎么就——”他猛然停住,叹一口气,卸去了急躁,取而代之的是失落与无奈。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姚倌儿清秀的眉,悠悠唤道:“清然……” 姚倌儿一愣——他怎么唤起自己的本名来?便迎上那深沉的目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清然,我对你的情意,难道非要我当面说出来,你才会信?” 姚倌儿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措的神情,也从未与他直截了当谈论起情爱之事,只直直盯着,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下意识地抚向他蹙起的眉心。 “我明白我在人前隐藏太多,可在你面前我从未有过欺瞒。”见他不语,赵容基有些心急,抓着他的肩轻晃:“清然,你要信我,可好?我并不是没有心的。” 姚倌儿静静注视着面前人,眼角有些酸涩。轻轻一眨,腮边滑过一丝凉意。 他第一次见他这样认真,第一次听见他不带轻佻的话语。一年多以来,那驻扎心底的刺骨孤独,第一次有了动摇。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否爱他,一直以来,他心中所想无非是感恩与报答。 但这一刻,心中涌起的暖流冲破了冰层,给了他满意的答案。 姚倌儿浮起欣慰的微笑,着看赵容基怜惜的拭去那滴泪水,又在他额上落下一个个轻柔婉转的吻。 “王爷……” 赵容基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叫我容基。” “……容基。”姚倌儿不自在地唤了一声,笑了,“怪怪的。” 赵容基也笑了:“习惯了就不怪了。”说罢俯下身要吻他。 姚倌儿顺从的躺着,却伸出手指挡在他唇上:“王……容基。” “嗯?” “适才那首曲子……” 赵容基拿开他的手,贴在耳畔轻语:“怎么,清然想转移话题?”语气带着五分深情五分撩拨,双唇覆在颈间蜻蜓点水。 “今日……不能……” “我知道不能。” “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唔……”姚倌儿身上一阵阵酥麻,声音也软了下去。 赵容基的手探进姚倌儿轻薄的衣衫:“不急,过会儿再说也不迟。” “不行。” “可以。” “不行。” 赵容基停下动作,也不恼,低头看着他笑道:“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的姚倌儿不但嫌我不够情深意重,连身都不让我近了。” 姚倌儿撑起身子,在他唇上吻两下:“你总是清早就走了,我现在不说,明日还到何处找你去?” 赵容基挑眉:“嗬,又嫌我走太早了。”笑叹一声,侧过身子支着头,把玩他流淌于枕上的如水青丝。 姚倌儿不搭茬,只正色道:“这《潜龙》一曲,过于流露心境。前朝五皇子便是由于弹奏此曲,被定了□□篡位的罪名。虽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清然还是要提醒王爷,切莫在旁人面前弹起。纵是王爷并无为君之意,被有心人听去了,也必招来杀身之祸。” “我明白,你放心。”赵容基顿了顿,又道:“说完了么?” “完了。” 赵容基立刻板下脸,声音冷峻:“放肆!大胆李清然,竟敢公然谈议朝政,诽谤皇亲国戚!你可知依照大铭律法,该当何惩处?” 姚倌儿表情一僵,“王爷,我……” 江南王见他紧张起来,忽一笑,轻轻将他搂住,将一个温柔绵长却不带□□的吻覆于他唇间。 “清然……” 夜半,风起。暴雨将至。 空气里氤氲着海水的腥气,湿漉漉雾蒙蒙,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烨睡到一半,浑身潮湿闷热,迷迷糊糊醒来,眼睛半睁着,隐隐约约看见床边坐着个人。 他下意识叫了一声“常臻……” 那人却在黑暗里低低一笑,摇了摇头,握住了他的手。 恍惚间,林烨觉得指尖清凉干爽,与周遭能滴出水来的空气截然不同。 昏昏沉沉中,他也没多想,还以为只是做了个好梦,梦见来自冬季的神仙,在他手心里摸了一摸。 一舒适,眼皮又沉甸甸准备合上。 闭上眼的瞬间,林烨忽然惊醒,一声低呼被两片柔软的唇堵在了喉中。 他瞪大眼睛,在没有月光的黑暗里,看不清面前人的脸。 “唔……”他挣扎两下,可身子还在睡梦里,软瘫瘫的,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有温热的呼吸在脸上滑过。 他猛然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事,原本沉睡的心跳骤然间疯狂,应和着突如其来的轰雷,似乎下一刻便要撞破胸膛。 唇上忽然一轻,那人离他远了些。 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划过铅墨天穹。 林烨看见了,那双闪耀着星子的黑沉沉的眸子;那张轮廓分明又俊逸非常的面容;连同那薄薄的唇边扬起的不再平淡的笑容。 一瞬间,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挣脱,呆呆的盯着那重新暗下去的轮廓,呆呆的看着那身影一点点放大,任由他温暖的舌尖稍显生涩的滑进,在唇舌间留下滚烫的温存。 狂风卷着滂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0 沱的雨,在窗棱上抽打,复又卷到胸腹间,掀起股股难以压制的奇妙热浪,撩过每一根发丝与每一寸肌肤。 不知是倦意作祟还是别的什么,林烨渐渐放松了身子,缓缓闭上了眼,舒适的低哼一声,舌尖不由自主的试探着回应,两只手环住面前人的背脊,缓缓摸索。 那人感受到了他怯生生的触碰,身子一僵,轻喘一声,更深的探入与纠缠。 窗外的暴雨,一波接一波,海浪般冲刷着青春的燥动。 屋内的绵云,一层又一层,纱幔般撩动着少年的心情。 良久,良久。 久得雷鸣远了又近,雨声近了又远。 久得暴风劲了又缓,沉云聚了又淡。 直到呼吸已急促得几近窒息,周身如被烈焰包裹万分烫热,那人才咬咬牙勉强停下,低喘着,按捺住胸口剧烈的起伏。 唇间的湿润一点点离去,掌心的炙热也一点点消减。林烨始终没有睁眼,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亦或是早已陷入甜梦,看云起云落,雾升雾散。 白麟听见他的呼吸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越发平稳,长吁一口气,这才轻轻起身,踯躅片刻,悄然离去。 关上房门的那一刹,他深深回望,看见他的唇边依旧留着一抹浅笑。 仿佛那悠远的梦里,绘着繁花朵朵,描着长空漫漫。 林烨,你的梦,骗不过我的眼。 若道莲心不染红尘,又何解你心中燃烧的火种? 若说秋水不泛涟漪,又何来你指尖颤抖的情澜? 常臻与白麟用罢早饭,仍没见林烨出现,猜想他定是还睡着,便搁下碗筷去叫他起床。 雨下了一夜,终于停了。缕缕阳光透过依旧厚重的云层,璀璨泻下,轻履踏在院中积水里,惹起圈圈涟纹。 常臻边推门边喊:“林烨,该起……”一只脚刚踏进门槛,手还推在门把手上,后面的话就硬生生给噎了回去。 只见林烨用被子包着脑袋身子,抱着膝坐在床头,单单露出一张通红的脸。 常臻失笑,就要进门:“你这是做——” “别进来!你别进来!”林烨大喊,抓着被子裹得更严实,眼神说不清是怨怼还是窘迫。 常臻一愣,隔老远打量几下,却见没被遮严的深色床单上有着浅浅的白色痕迹。 他了然一笑,退了出去,虚掩上门,隔着门道:“我去镖行,晚些回来,不必等我。”说完关上门转身离开,边走边想他那古怪模样,边想边笑,边笑边摇头。 不就是一梦春宵弄脏了被单,有什么好稀奇的?真是个孩子。 林烨推说暑热头晕,不愿出门,自个儿躲在书房里,谁也不让进。 想翻翻书,可盯着一页纸看了一炷香,也不明其意。 想写写字,可抓着毛笔写了七八张纸,也写不齐整。 心烦意乱至极,哪个迂腐的老夫子说写字乃静心良药?简直一派胡言! 他“啪”一声扔了笔,颓然倒进椅中,愣愣的盯着那团墨迹在形神皆无的字中间氤氲成一朵乌黑的花。 昨晚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若真是梦,可为何偏偏梦见他? 若不是梦,那…… 手指下意识抚上嘴唇,迫切的想知晓梦中的温度是否真实。 “朱唇一点桃花殷,可惜你涂的是墨。”白麟也不知何时进来的,正负着手站在门口,含笑盯着他看。 林烨猛的抬头,又惊又赧。见他悠悠然走到桌前,别有深意的打量着桌上纸张,更是不知所措,慌忙想把宣纸揉成一团。 白麟把他的手拿开,把纸抹平,作赏析状:“楷书,隶书,草书,行书,倒是样样都会。这么多‘梦’字,可是有魂牵梦绕之事?” “你、谁让你进来的?”林烨站在一边,皱着眉垂着头。 白麟淡淡一笑:“你说你藏书万卷,叫我需时自行来取阅,可忘了?” 林烨一抬眼:“我——”却见他眼角更弯了几分,便一顿足,微恼道:“你慢慢看,恕我不奉陪。”转身就要走。 白麟向前跨一步,拉住他手腕,“等等,我有事要请教你。” 林烨拨开他的手,背着身:“何事?” “我也写几个字,你帮我看看优劣,可好?许久未动笔,怕是生疏了。” 林烨一抿唇,找不到理由拒绝,心不甘情不愿转过身来,点点头。 白麟取了张新纸,镇纸压四角,熟练地研墨,从笔架上仔细选出一只中等大小的羊毫。 林烨立在他身旁,近的可以闻见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面上便一阵阵发热。再看他动作娴熟流畅,举手投足优雅潇洒,哪像需要指点的模样? 白麟盯着纸想了片刻,微微一笑,臂腕轻转,提笔回锋,斜顿收笔,一手正楷,端庄大气。 心脏跳动了几十下,却比一个时辰还显漫长。 林烨呆呆盯着,那字迹力透纸背,劲骨丰肌,字的内容却是绵绵长长,婉婉转转: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他有片刻的失神,眼前的一切都朦胧如云间月色,恍恍惚惚看不穿。 忽然间面前一暗,唇间一湿,眼前有一缕黑发垂下。 白麟用舌尖将他无意间蹭在唇上的墨迹轻轻舔去了。 林烨心中重重一震,猛然间记起这温暖的触感。 昨晚…… 昨晚他真的…… 那我岂不是也…… 待回过神来,欲启齿相询,那双黑沉沉的眼却早已不知去向。 书房的门半开着,仿佛从未有人进来过。 白纸上游走的字迹兀自干透,笔杆上却有温度尚留。 倘若,心说君兮君不知, 那便,心说君兮与君知。 这一世必定变数丛生,渺小如斯改不动天命。 而唯独此心归吾所有,无人能将其践踏一分。 林烨,你莫要怨我如此唐突,不给你丝毫余地转圜。我已失去了所有过往,而未来的日日夜夜,除了对你的情意,便只剩下未知与惆怅。 不论这玉坠上的白莲半朵是否就是你,你却是我后半生中遇到的第一只莲。 不论你接受与否,我只愿将心意倾言相告,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 诗中道阴阳相隔,生死两茫茫。 十年之后,或许我也已在忘川之畔,了却尘世,只将你留恋。 不求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只愿你某日忽然想起,有一人曾在夏末斜阳里,于你唇间留下过——爱怜。 常臻忙了一整日,等回了林府,已经半夜三更,四下寂静。 他草草洗漱,劳累地倒在床上,长出一口气。正准备熄烛合眼,却见林烨迟疑着推开门进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林烨苦着脸:“我做噩梦。” 常臻一笑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1 ,侧过身子让出里面一半床,看着他手脚并用爬上来,抓过自己的胳膊当枕头。 林烨仰起脸,看见他眼窝下淡淡的阴郁:“累了?” “嗯。” “可还能陪我说说话?” 常臻侧着脸看他一会儿,微微一笑,转过身子搂住,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林烨满意的叹口气:“小时候你总是这样哄我。” “小时候你还会哭鼻子尿床。” 林烨肩头耸动,低声直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记来做什么?真是小肚鸡肠。” “鼻涕眼泪抹的我满身都是,不记得都难。” 林烨又笑了几声,脸埋在他肩头,喃喃低语:“常臻,你若真是我的哥哥,该有多好?” 常臻轻叹一声,心情复杂:“我原本就比你长两岁,说是你哥哥也没人不信。” 林烨静了半晌,却说起了别的。 “常臻……” “嗯?” “人为什么……会有欲望?” 常臻微怔,估摸着他是想起了晨间的事,便宽慰道:“七情六欲,与生俱来,乃是人间常情。” “你也会有么?” 常臻在心里苦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却又想安慰他,只得道:“有。” 林烨躺在怀里想了一阵,点了点头,散落的长发蹭在脸侧脖间,弄的常臻脖子痒,心也痒。 “那……情与欲,该如何区分?” 常臻心中纳闷,不知今天刮了什么邪风,这是一夜长大,还是钻了什么牛角尖?为何问起如此高深的问题来? 他沉思片刻,却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有情则生欲,有欲却未必有情。” 林烨对这答案似乎并无异议,亦或是他原本就不想寻求准确无误的答案,只是想在常臻这里讨个让他心安的理由。 常臻见他不再问下去,倒是松一口气。低头看去,只见他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眼睛盯着烛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看着,沉沉睡意袭来,蜡烛摇曳的光,一点点模糊。 似乎有一道恬然的目光,堪堪望向自己。他想回望,眼睛却无力睁开。 常臻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一个皮肤白皙的孩子,手中握着风筝线,在身前奔跑。 他边跑边笑,孩童清脆的嗓音如银铃一般撒在脚下绿油油的草地上,唤醒了草尖的朝露与蝴蝶。 他转过身来,站在蔚蓝天穹下的山坡上,清澈的眼里映着白云的影子,他挥着手,欢笑着,一遍遍唤着:“常臻,常臻……” 林烨。 我多希望,这梦永不会醒来。 你一直都是这般天真的模样,而我,则始终陪伴你身侧,将你守护,将你陪伴。 ☆、第十九章 舐犊情深盼天伦 陈显坐在谢晚亭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看见山间小路上一个活计打扮的马夫赶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不紧不慢而来。 马车在亭旁树荫里停住,陈显忙迎上去,撩开车帘,愣了一刻,却又笑了,伸手将车中人扶了下来。 “王爷果真行事谨慎,竟还易了容,臣险些没认出来。” 赵容基一身平民打扮,灰衫灰带,脚踩布底鞋,面色发黄,眉峰下垂,全然不复平日的清贵模样:“朝中如今暗涛汹涌,你我都小心行事的好。” “那是自然。”陈显跟在他后头,在亭中石凳上坐下,面前石桌上摆好了半盘棋。 “陈大人,从泓京来,一路可否遇见过形迹可疑之人?” “臣特地留了心,似是并无迹象。” “那就好。”赵容基点点头,盯着棋盘看了几眼,拈起一枚黑子落在盘中:“任长申对你可有起疑?” “起疑许说不上,但就是……责备臣办事不周。” 赵容基见一枚白子落下,立刻跟了一子,笑道:“若是事事皆随了他的愿,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任长申狼子野心,十恶不赦。” 赵容基嗤之以鼻:“狼子野心?哼,他那些小心思,不过是些自私自利的刁钻伎俩。起初勾结碧石寨,没想女儿竟失了宠。如今又靠给北疆提供密报与内探,做卖国生意。由此可见,任长申其人,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鄙陋龌龊,卑贱得紧。” 陈显仔细琢磨着赵容基的棋路,手中棋子落得颇为谨慎:“卑贱之人却也不可小觑。瞧人家这生意做的,如日中天,风生水起。他家里头那些个摆设装饰,啧啧,哪一件不是价值□□的宝贝?” 赵容基漠然道:“再风生水起,也不过是本王手中棋子一枚,成不了大气候。” 黑子步步逼来,丝毫不留情。陈显苦笑道:“王爷只需下这一盘棋,臣却是做了两盘棋的棋子,比任老板还要不堪几分。” 赵容基朗声笑道:“只怨你当年疏忽,竟把儿子给丢了。” “可不是?”陈显摇摇头,“王爷步步为营,连北疆都安插了眼线,怕就怕任长申这老狐狸耐不住性子铤而走险,先下手为强。若真如此,臣有王爷帮衬着,许还丢不了性命,只怕……苦了臻儿。” “说道陈常臻,本王前日倒是有幸与他会了一会。” 陈显拈着棋子的手在身前一滞,猛地抬头:“臻儿……王爷见着臻儿了?臻儿他、他还好么?” 赵容基笑道:“陈大人念子心切,何不亲自去看看?” 陈显一叹:“臣一个不慎,将他卷进风波一场,哪还有脸见他?” 赵容基饶有兴致道:“那可不一定。” 陈显疑惑道:“臣愚钝,还请王爷请明示。” 赵容基含笑,黑子落下,从棋盘中拈出几个白子:“莫水留乃是本王旧识,有他去给你儿子当师父,眼下看来,倒是把一盘死棋给下活了。” “哦?王爷何意?” “莫水留乃忠信之士,教出的徒弟自是忠孝仁德不离心。不然早被任长申教成只小狐狸,益处全无。” 陈显笑道:“托王爷的福。” 赵容基忽敛了笑,正色道:“不过,他孝的可不是你陈大人。” 陈显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儿子认定本王不愿帮泓威镖行,也认定本王并无善意。” 陈显面上颇为尴尬:“这……” “陈常臻为人直爽,脾气却颇为倔强,认定的事便难以改变。本王留给他的印象怕是一时半会儿改不得了。故而,这颗棋子该如何下,何时下,还得劳烦陈大人亲自出马。” 陈显盯着棋盘,眉间深蹙,思虑片刻,小心翼翼落一子:“王爷……容臣回去再仔细思量思量。” “那是自然,他本是你儿子,你自不愿他受委屈。”赵容基毫不留情落下黑子,“陈大人,太子殿下近日可好?” “不瞒王爷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2 说,太子成日疯傻,偶有清醒之时,却是连身边人也不识得几个了。” 赵容基有些意外:“这么严重?” “皇上亦日日烦忧,青丝尽白发啊。” 赵容基亦皱起眉来:“皇兄生辰将至,百官朝贺,本王可趁此机会入宫进谏。” “甚好甚好,皇上于废储立新储之事上,左右摇摆不定,此时正需一剂定心针。” “但愿皇兄还能听本王一言,毕竟本王已偏居宛海多年,朝中势力并不雄厚,说出的话分量也不知够不够重。” “王爷与皇上手足之情甚笃,臣猜想,皇上定会加之考虑。” 赵容基无奈摇头:“皇兄当年登基,封给本王这块富庶之地,本就是随了本王的愿,远离朝政,逍遥半生。可如今看来,皇上众散亲离,除却本王,也无人能帮的上手。” “王爷远见卓识,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乃大仁大圣。” 赵容基眯起眼睛:“陈大人莫要奉承本王,本王吩咐陈大人的事,陈大人若是交不了差,莫怪本王心狠手辣。” 陈显赔笑:“王爷说的极是。” “是了,碧石寨可有新动作?” “听探子报,称校场夜夜灯火通明,呐喊震天,日日操练新兵,打造兵器。” “哦?”赵容基微笑:“这戏果真愈发有趣了。” “王爷除却进言,还有何其他打算?” “本王布好了另一步棋,只不过这棋子不确定因素过多,如今尚不可用。只好以静制动,静观事变。” “不知这另一枚棋子,乃何人何事?” 赵容基“啪”一声落下黑子,抬眼一笑:“天机不可泄露。陈大人,你输了。” 晌午,泓京。 徐公公搭着拂尘立在卧榻旁:“皇上,这蜂蜜竹蔗羹祛暑气,皇上若是喜欢,奴才再命人做些来。” 赵诚基摇摇头,把碗放回几上,侧躺下身:“太医不是说了么,只不过是虚火过旺,碍不得事。” 徐公公沉默片刻,欲言又止,欠了欠身准备退下。 “徐明,你回来。” 徐公公步伐一滞,回过身来:“皇上还有何吩咐?” “你想说何事就说吧。” 徐公公面露难色:“皇上龙体欠安,还是不知道的好。” 赵诚基笑道:“你不说,朕更急。若是心火攻肝肺,躺下了再也爬不起来,你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徐公公讪讪一笑,四下看看,见并无旁人在侧,又去关上了门,这才回到皇帝身边,小声道:“翰林院的齐煜……皇上可知是何人?” “嗯?”赵诚基有些不解,“不就是翰林院新上任的侍读,那个最近时常与朕谈史论经的孩子么?” “皇上可知他是谁家的公子?” 赵诚基一皱眉,更是纳闷:“难道不是齐泽昂的继子?” 徐公公嗫嚅道:“奴才也是最近才得知,齐煜原是……”抬眼看一下皇上的神色,“他原是林丘的长子。” “你说什么?!“赵诚基猛地坐起来,却是眼一花头一晕,又不得不重新躺下。 徐公公吓了一跳,担忧道:“哎呦皇上莫要心急,仔细身子!” 赵诚基长叹一声,揉揉额角,喃喃道:“孽缘啊孽缘……”他闭上眼睛,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徐明啊,你知道朕当年为何非杀林丘不可么?” “林丘极力反对废除二相制,对皇上语出不逊,以下犯上,祸乱朝纲,乃天下之大不韪。丞相周广弹劾林丘恃才傲物,见谏言不成,竟称病罢官,乃欺君之罪。” 赵诚基苦笑:“古往今来,多少忠臣效朱云折槛,冒死进谏,并不见得都血溅三尺命丧黄泉。朕亦并非黑白颠倒,忠奸不分。” “哪又是为何?” 赵诚基一叹:“林丘发现朕即位,并非名正言顺。” 徐公公扑通跪倒,惊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再提起。皇上乃天之骄子,又是先皇嫡子,自然顺应天意,理所应当。” 赵诚基叹道:“徐明啊,朕老了,有些事埋在心里,好似压了千钧重的大石。朕良心有愧,却又不愿把它们带进棺材里,到了阴间还要战战兢兢受愧疚折磨。你且听朕唠叨几句,权当给朕散散心吧。 徐公公恭敬地应了,拉过明黄绣龙纹缎衾盖在他腿上。 赵诚基的目光在龙梁凤柱上流连片刻,悠悠开口:“当年朕微服出访,原本并无私访碧石寨之意。可待朕到了源州,于大街小巷听闻的皆是大铭不抵碧石寨,碧石寨总有一日要破关而入之类的丧气话。朕那时登基不久,心高气盛,正欲大展宏图,如何能忍受此般折辱?一气之下,不听众人劝阻,拉着十二弟和林丘,扮作密使,翻过了大崇山。 “徐明啊,你可知那大崇山顶有多冷?” 徐公公知他只是自言自语,便只摇摇头,没有回答,上前轻轻给皇帝捶腿。 “那山顶上的坚冰比名匠炼出的刀剑还要锋利,那石头缝里刮出的风割在冻僵的脸上生疼生疼。朕几时受过那般苦头?可那时候的朕不比现如今,心里头埋着熊熊烈火,哪怕硬撑着,也定要去看个究竟。 “待朕被十二弟搀扶着,打着哆嗦俯视那一片沃野之时,朕终于明白,为何被流放的罪臣们,拼死拼活也要背弃故土,翻山越岭而去。那真的是片沃土啊,地界不大,却是一望无际满眼翠绿,连空气都带着花香。” 赵诚基脸上写满向往,仿佛眼前出现的是古人笔下有着良田美池、屋舍俨然的桃花源。 “朕正欣赏着,林丘却对朕说了一句话,把朕的心狠狠冻了起来。他说‘八方六合,尽握皇上十指之中。既然皇位阴差阳错交予了皇上,那么皇上就应担当起大任,莫要叫这区区碧石寨乘了上风’。林丘本是好意,劝朕要尽心竭力治国安邦,可听到朕耳朵里,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年毒鸩害死长兄之事,除了你我二人,未曾有第三人知晓。可偏偏……偏偏是林丘。”皇帝一哂,“林丘是何人?林丘是大铭国的大儒大贤,一心为国,秉公任直,不吐不茹。他若是哪日对朕不满,将朕的卑鄙行径昭告天下,以示公正,天下人会将朕置于何处?那一瞬间,朕便起了杀心,可万万没料到,朕情急之下,竟选了个最下三滥的杀法。徐明啊,这法子太卑劣,朕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你替朕说说吧。” 徐公公手底下停了停,踯躅着不敢开口。 赵诚基一笑:“说吧,朕绝不责罚你。” 徐公公缓缓跪下,低垂着头:“□□狼主之妻,嫁祸林丘。” 赵诚基点点头,仿佛他说的尽是些事不关己的伎俩:“还有。” 徐公公心里翻江倒海,咬紧牙关,深深叩首:“买通宰辅霍言,暗杀林丘,赏黄金万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3 两,并承诺如若他有朝一日起兵造反,成功篡位,便允许他出兵源州,明里看来是我军落败,暗里却……实为割让。” 长久的沉默。 斜晖投下一条条格窗的影,大殿里寂静无声。 赵诚基闭着眼,斜躺于明黄卧榻,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好就好在霍言失了利,还没等攻源州,自己先丧了命。那些个丧尽天良之事,也随他一起入了土,再无人知。只道是荒唐世事一场,胆战心惊十年。即便风云再起,朕也无力再战。朕只愿此生莫再犯如此荒谬大错,莫要再……如此糊涂。” 他的声音悠远空旷,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于日薄西山之际,回忆起曾经过往,几分欢喜,几分烦愁。更多的却是不舍与悔恨,思索着下一世该如何珍惜,如何偿还。 徐公公有些恍惚,仿佛待这余晖暗淡之时,眼前这曾经威严强壮的身影便会随着日落一齐消逝而去。 他抬起上身,试探着叫了两声“皇上”,似乎想将他已然出窍的魂魄唤回这白发苍苍的躯壳。 “嗯。”赵诚基在喉咙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徐公公放下半个心来,犹豫片刻,挪了挪身子,端端跪在卧榻前,语气严肃:“皇上,徐明伺候皇上大半辈子,始终忠心耿耿,从无异心。” 赵诚基慢慢睁开眼:“你想说什么?” 徐公公两臂一弯,磕了三个响头:“奴才隐瞒一事已久,今日突然想通,决定告诉皇上,皇上听完,要杀要剐,奴才悉听尊便,绝无二话。” 赵诚基诧异地盯着他,愣了片刻,终还是点点头:“你且说吧,朕自有定夺。” “谢皇上。”徐公公又磕了个头,低着头道:“去年年初,据锦衣卫密探报,碧石寨的二少主,也就是皇上的私生子安落,已离开碧石寨,想必现在已在大铭国某处。” 赵诚基目瞪口结的支起身子,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着他:“你!徐明,你为何不早说?你为何不早告诉朕?” 徐公公一惊,急忙咚咚咚猛磕响头,用力之大,额上竟渐渐见了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担心皇上重情重义,一时心急,做出不成体统的事来。” “放肆!“赵诚基抓起瓷碗猛的砸到地上,“啪啦”几声脆响。 徐公公身子明显一抖,嘴里却不敢停,颤声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莫气坏身子……” 赵诚基喘着粗气,看着这跟随自己一辈子的心腹如此狼狈不堪的求饶,忽然倍感颓唐,揉着额头靠在几上,疲倦地挥挥手:“得了得了,起来罢。你年纪大了,再磕可要磕出毛病了。” 徐公公惊奇的抬起头来,脸上竟已是血泪纵横:“皇上……您……” 皇帝喟然而叹,摇头道:“徐明啊,你说的没错,朕若是贪图天伦之乐将他接进宫来,得招来多少闲话?那些个大臣们定会趁机大做文章,到那时,朕这个花甲之年的老头子可就一日安稳日子也没了。” 徐公公道:“皇上私访碧石寨之时,安无撼恰巧出了远门,没想到竟隔了好几个月才回去,而那时任淼淼已有了好几月的身孕。密探还说,是安翎将他赶了出来,恐怕这孩子的身世在衔云宫里早已不是秘密。” 赵诚基低声道:“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有没有受苦。” 徐公公想了想道:“奴才听说,跟他一齐出来的,还有一个下人,有人照顾着,许还不致太苦。” 赵诚基面色这才缓和了些,思索片刻,却又奇道:“徐明,你今日为何又肯告诉朕了?” 徐公公愣了一下,仰起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汗水和血水,堆笑:“人活一辈子,谁都不愿留下遗憾不是?奴才估摸着,皇上或许能偷偷寻着他,即使不能相认,哪怕远远看一眼,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为君不易行更难 第二十章为君不易行更难 据《铭实录》记载,庆奉十六年,农历七月初八,庆安帝赵诚基六十寿诞。 文武百官皆入宫上寿,共庆皇上万福。皇帝于御殿受贺礼,并在御花园内燕鸣楼宴请五品以上侍臣贵戚。 寿宴于酉时举行,亥时结束,皇宫上下,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御花园内,水榭楼台,琉灯映月,影曵池中。绸花绕柱,烛台雕银,鸾歌凤舞,鼓乐齐鸣。盛装华服与百花齐放,金碧辉煌如身在瑶台。 百官一一敬酒,道贺词,君臣和睦,其乐融融。赵诚基虽只是做做样子,轻抿小嘬,但一圈敬下来,也三四杯下肚,面上亦染了酒意,倒是驱走了些病态的苍白与憔悴。 他推说不胜酒力,欲更衣醒酒,起身离开,由徐公公陪着往花园里去了。 江南王见状,趁众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无人注意之时,也悄悄离座,跟了上去。 徐公公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他,行了礼,又对皇帝嘱咐几句,识趣地退到假山后。 “皇兄。”江南王微微一礼。 赵诚基笑里带了欢心:“容基啊,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他抬手指了指园子,道:“随朕走走。” 江南王应了,含笑与他并肩缓行,余光却瞟见他满头银丝。心里不免一痛,这才过了多久,皇兄竟已这般老态龙钟? 为君之难,做臣子的虽不曾体会,却也耳闻目睹。此刻见到一向敬重的皇兄已华发苍苍,更见其艰辛苦楚。虽已听陈显提过,可乍看之下依然心惊。心痛之余,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如此喜日,究竟该不该谈论朝政之事,扰了皇兄兴致? “容基,这一年,过的可好?”赵诚基负着手,眼中满是对弟弟的关爱。 “托皇兄的福,臣弟日日优游卒岁,逍遥度日,未能与皇兄分忧解难,深感惭愧。” 赵诚基低笑道:“众多皇弟里头,唯有你与朕交好。虽是同父异母,倒比朕那些个亲生弟弟更亲近十分。朕深知你不愿参与朝堂之事,便不会强求。说什么惭愧不惭愧的,倒是见外了。” 江南王言辞诚恳:“如今不比往日。皇兄若有所需,尽管开口,臣弟必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朕之所需?”赵诚基无奈摆首:“朕如今唯见长夜漫漫,前路茫茫,万千琐事,上下求索亦不得要领,独剩惘然嗟叹。实在窝囊,窝囊啊。” 江南王一礼,笑道:“述臣弟直言,皇兄心中早有定论,只不过不敢决亦不敢言罢了。皇兄缺的不是主意。皇兄缺的乃是勇气。” 赵诚基深深凝视他,似乎在咀嚼他的话语,又似乎有些许失神。半晌,才带上了半抹微笑,目光遥远,回忆起往事来: “朕长你二十载,从小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一日日懂事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4 ,又一日日安静沉着,直至后来沉溺与琴棋书画,再不过问政事。朕登基后,曾想过要你来做朕的左膀右臂,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一日为君,便如牢中困兽,不得自由。位极人臣,亦是如此。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逍遥日子,朕未能享有,便想叫自己最关爱的弟弟,连自己那一份也一起享了去。” 说着说着,便笑了:“没想,你这江湖野老,竟能一针见血洞察朕的心境,今日竟还教训起朕来。不若朕将这恼人的皇图霸业全权交予你,朕替你去享清福,你说可好?” 江南王面上一沉,正色道:“皇兄,臣弟不曾有丝毫僭越之心,皇兄大可放心。” 赵诚基见他严肃的模样,亦敛起了笑容:“容基,若这真是朕的旨意,你该当如何?” 江南王猛抬头:“皇兄,这……” 赵诚基与他静静对视片刻,缓缓道:“将皇位传于王弟,古往今来不乏先例,若你果真有此心,也不必瞒着朕。朕自会成全你,毕竟,几位王爷里,你的胆识算是最杰出的。偏居宛海,实在也埋没了你的才华。” 江南王一皱眉,肃然道:“皇兄,臣弟于皇兄面前一向直言不讳,无所隐瞒。臣弟不曾渴望君位,皇兄也是知道的,何必又出此言?更何况,天下谁人不知,江南王赵容基是个游手好闲安于享乐的公子爷?皇兄若果真传位于臣弟,委实不妥。” 赵诚基听完,悠悠一叹,摆摆手:“朕猜着你会这么一说,朕也就是问问,你也别太上心。”他随手摘下一朵即将枯萎的栀子花,放在鼻子边上闻闻,搁在手心里,漫不经心地把玩,“容基啊,你且说说,哪位王爷的贵子有为君之才,可成国之栋梁?” 江南王松下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不瞒皇兄,臣弟今日明里是为贺寿,暗里却正是为此事而来。” “哦?”赵诚基目光一转。 “臣弟前些日子,碰见一个少年。” “是谁?” “臣弟尚不能确定,但那眉眼却是跟皇兄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生辰年份算着,也差不离。” 赵诚基手一抖,那朵瓣边蔫黄的栀子花从手心里滑下,无声落地,花瓣尽散,铺了一地。 “你是说……”他的声音亦有些发颤。 “那少年自称白麟,说是打游子滩来。可那身气度和谈吐,绝非穷山恶水的游子滩能养出来的。” 赵诚基急急地问:“他眼下身在在何处?” “暂居林丘府上,与林丘二公子交好。” 赵诚基有些忘神又有些兴奋:“你看着那孩子资质如何?” 江南王含笑笃定道:“沉稳冷静,进退有度,面不露色,温文尔雅。为将不可,但为君,却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若指导有方,前途不可小觑。” 赵诚基欣慰地点点头,却又迟疑道:“可……万一不是他……” “臣弟自会多加留意,查个清楚,皇兄尽可放心。” 赵诚基点点头:“小心为好,莫惊着他。” “那是自然。” 江南王沉默片刻,抬眼却见皇帝上下打量着自己,嘴角还带着琢磨不定的笑意。 便道:“皇兄?” “光说了朕的事,也说说你自己的事罢。” 江南王不解地看着他:“臣弟……臣弟不知皇兄所指何事。” 赵诚基低笑几声:“还有一事,你瞒着我。” 江南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臣弟愚钝,还请皇兄示下。” 赵诚基见江南王英俊的面上写满疑惑,忍不住朗声大笑,转身将他撇在身后,负手缓缓踱步,信手抚开低垂的树枝,漫声道:“姚郎难用千金买,凭云弄月忆江南。”突然扭过身来,目光炯炯,盯着江南王那尴尬模样,戏谑道:“莫要以为朕深居宫闱就听不见民间歌谣。” 江南王干笑一声:“皇、皇兄莫要笑话臣弟。” 赵诚基一摆手:“欸,朕哪有笑话你的意思?朕只是好奇,你这个皇弟看似懒散,其实心高气傲的很,也不知这姚倌儿是何等的美男子,竟把你五魂六魄都勾去了。何时带进宫给朕瞧瞧让朕也饱饱眼福,哈哈哈。” 江南王颇难为情:“皇兄……这……” 赵诚基见他面上挂不住,忙憋住笑,清咳两声,道:“容基,你今日教训了朕,朕也教训你两句。” “皇兄请讲。” “姚倌儿再好,也莫要冷落了妍之。” 江南王一愣,沉声道:“皇兄教训的是。” “妍之身子可好?” 江南王沉吟道:“自打去年落了胎就见不得风寒,寻了好些郎中,似乎也不见效,怕是……再不能怀孩子了。” 皇帝敛眉一叹:“妍之秀外慧中,对你一心一意,把王府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却落了病根,心里定是难过。可依她那刚烈性子,自是不会对你说,你得空多陪陪她罢。” “臣弟明白。” 二人行至液池畔,于亭中坐下。微风习习,拂面清凉。歌舞欢腾之喧嚣,被他们遥遥抛在远处,此地空留静谧花香,幽幽然安抚着愁思。 “朕并不是责怪你恋慕姚倌儿,只是朕这些年才渐渐明白,若想得一心,白首不相离,委实困难。两情相悦便已不易,长相厮守更是难上加难。”他想起了郑婕妤安宁的笑容,心里微微犯疼。 江南王拱拱手:“臣弟不会辜负妍之。臣弟对姚倌儿有意,对妍之更是有情。除却情分,还有恩。说来惭愧,臣弟当年迁居宛海,虽说是心甘情愿远离朝廷,但胸无大志,成日无所事事,处处寻花问柳,拈花惹草之事也干了不少。若不是妍之谆谆劝导日日相伴,臣弟恐怕早已破罐子破摔,与街头顽劣地痞无二样了。” 他顿了顿,垂眼含笑道:“而姚倌儿却是懂我之人。皇兄可知,这世上爱侣难觅,知音亦是难寻。面对宛海江南王,谁人不是百般迎合阿谀奉承,愿倾心相交者寥寥无几。而姚倌儿却不畏权势。他敢讽刺我,指责我,亦会给予我安慰与包容。他跟别人……不一样。”他抬起眼,“皇兄,皇兄能理解臣弟么?” 他的眼中深情满溢,心绪早已飘向千里之外的那间高阁。仿佛那人正站在皎洁月光里,沐着清风,浅浅微笑。又仿佛那人正用修长五指,缓缓拨开帘幔,静立门口,等待他的到来。 赵诚基注视着他,微笑点头。 情深至此,便是上天注定。不论结局如何,不论他人何说。 他转开话头:“瑞惜今年,印象里该是有十二了吧?朕留个心,给她寻个好夫家,也算是了了妍之一件心事。” 江南王道:“那便劳皇兄费心了。做父母的只愿她一生平安康健,衣食无忧,便足以。” 赵诚基笑道:“那可不成,瑞惜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5 那孩子眼界高的很。她个头只到朕腰的时候就发了话,长大了非王公将相不嫁,你可忘了?” 江南王也笑:“小孩子说胡话,皇兄怎生记这么牢。” 赵诚基的笑容里融进了几分暗沉:“朕的儿女,不是疯了就是夭折了,再不然就远嫁蛮荒之地,偶然想起,诸事伤心。朕最疼你这个皇弟,爱屋及乌,连你那独女也一并疼了去。朕无力保自己儿女周全,便渴望瑞惜能享一生荣华富贵。你说朕自私也罢,怯懦也罢,可做长辈的,谁不希望小辈们得平安一生?“ 江南王怔了怔,看着他被冷寂月光笼罩的黯淡神色,忽然间心中悲悯万分。 旁人只知,为君者,仁孝治天下,民生为己任。必要时候,割舍儿女私情,一心为国,亦理所应当,在所不辞。却不知,君亦凡人,并非神明。忧离别之苦,悦儿孙满堂,于君于民,本无二异。 更何况,命运玩弄,皇兄寡断心软,并非铁面无私。家国社稷在他心里,或许并没有天伦之乐来的更重。但他也并不是置天下人于水火而不顾的暴君昏君。这么一来,一颗心被掰成两半,治国无力,治家亦是枉然。百姓谩骂,儿女更是怨恨。 皇兄夹在中间,忡忡度日,不知叹了多少苦闷气,吞了多少心酸泪。 这么想着,心里那些喜悦,也随着暑气,一点点被风吹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缘去缘来且随心 林烨放下手里的工具,从书案前站起身来,长长伸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歪着头瞅了瞅月色,再低头瞧瞧面前大大小小几个玉刻成品,满意地嘿嘿一笑,拍拍手,端起烛台,哼着小曲儿,穿过静寂无人的长廊,回到卧房。 小棠早收拾好了他的床铺,点好蜡烛,又在熏炉里燃了他惯用的安神香。这会儿房里正亮堂着,屋门半掩,隔老远就能闻见让人静心的香气。 外房角落里摆着个木箱,敞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摞着几本书册几件衣衫,还有少许瓶瓶罐罐,正是为临行做的准备。 一个高瘦的人,正站在木箱前,取出一个精巧的小白瓷瓶,瞄着瓶上小字,又揭开软木塞,闻了闻。 林烨没想屋内有人,跨进门一抬头,吓了一跳。 再看清来人是谁,心一抖,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手里烛台晃了晃,洁白蜡油正巧滴在手背上,滚烫的。他“嘶”地吸一口气,咣当扔下烛台,一个劲搓手。 “烫着了?”白麟快步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凑在烛火旁查看。见他手背上一点淡红,瞥他一眼,心疼道:“怎么这样不小心?” 林烨一慌,急忙抽出手:“没事。”又说:“你拿我的瓶子作甚?” 白麟淡淡一笑:“看着眼熟,一时好奇,拿出来一看,果真是沐颜斋的百合檀香露。”他转身把小瓶放了回去,笑眼弯起:“你一个男孩子,出门带这么多瓶罐,又是香露,又是膏脂,难不成比小姐丫鬟还娇贵?” 林烨不满意地道:“不要你管。” 他走到桌边坐下,倒了碗茶,猛灌下去,抬起袖子在嘴边胡乱抹一把,语气冷冷的:“你找我有事?” 白麟拉出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眼角,柔声道:“我没事,就不能来了?” 林烨一滞,面无表情道:“无事请回吧,本少爷要歇了。”说罢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袖子狠狠一甩,扭头往里屋走。 谁知白麟伸手一拽,把他拉回来按进椅子里,紧攥住他手腕,死死盯着他,声音沉的吓人:“林烨,你躲了我五天,你以为我不问,便不知?” 林烨被捏疼了手腕,蹙起秀眉,急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躲你作甚?你又不会吃了我。” 白麟手底下松了点儿,却依旧没放开,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着光:“是啊,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躲我作甚?” “我……我没有。”林烨嘴硬着,却不理直气壮,咬着唇,使劲想把他甩开。 白麟眼底的深潭卷起惊天浪涛,语气却克制着,缓慢而深沉:“我进门,你就去找你师父;我出门,你就待在府里;我吃饭,你就让小桃把饭端书房去;到晚上,就钻到常臻屋里不出来。你倒是说说,我哪句说的不对?嗯?” 原来,书房里那件事发生以后,林烨思来想去,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该用何种语气跟他说话?该玩笑还是该认真?跟他谈论何种话题才能若无其事?连这些简单问题都不能解决,接受不接受这样伤脑筋的决定,更是无处下手 索性不理不睬,眼不见心不烦,倒也轻省。 每日乐呵呵悠哉哉,旁人是看不出丝毫差异来,可白麟一颗心牢牢钉在他身上,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林烨见他拆穿得这样直接,打心眼儿里尴尬又恼怒,想也不想,凶巴巴甩出一句:“我去哪儿,做什么,那是我的事,和你不相干。快放开!”边说边不依不挠地把他五指一根根掰开。 白麟被他一喝,心里发堵,被捏住似得闷疼。闭闭眼睛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来,已恢复了常态。眼里浪涛尽退,沉静却黯然。 他从怀里掏出个木头小药盒,放在桌上打开,沉声道:“我给你上完药就走。” 林烨听他语气瞬间冷却,自己倒是愣了一愣,心里忽悠悠空了一刹。 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总是这般控制不住情绪,竟像是不懂事的孩童,见糖果不合口味,耍脾气撒泼。 硬着头皮,别别扭扭道:“上什么药?” 白麟拉过他的手,细细检查着关节与指尖,淡淡道:“小棠说你这几日刻了太多玉器,手指磨出了泡,我白日里出门,顺道去了趟药铺。” 林烨微怔,缩缩手:“我自己来,不劳烦你。” 白麟淡淡瞥他一眼:“别动,碰破了可是要落疤。” 他小心翼翼挑破水泡,以银针缓缓导出积液,又怕弄疼林烨,捧着手背轻轻吹着气,复取出药粉纱布,细细涂抹包扎。 林烨心里懊悔不已,还有点不好意思,乖乖呆着不敢乱动,任他摆弄。隔了半晌,才没话找话似得道:“此行或需一月多,我只不过未雨绸缪,省的我不在,淬玉斋无玉可卖,得关门谢客。” 白麟手下一顿,猛然抬眼道:“一月多?” 林烨脸上被他突如其来的炽热目光烧的一阵热,心里乱跳几下,低下眼,盯向他修长温暖的手指,默默点点头。 白麟暗叹一口气,眉间浮起淡淡失意,继续给他上药,嘴里自言自语似得小声嘟囔:“这么久……待回来,天儿都冷了。” 他手里的动作依然柔和,手指依然灵活地避开水泡和细小割伤,却没了适才那股精神气儿,缄默不语。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6 林烨看看他的手指,又看看他垂下的黑发,再看看他高挺的鼻梁,目光慢慢往下移,落到了他两片轮廓柔和的薄唇上。 盯久了,再想想他说的话,脑子里左右晃荡,遐想翻飞。 他这是……不舍么? 还是……不放心? 正想着,心里咣当一震。 急忙敛住心神,直想抽自己一巴掌。 我怎会这样想? 我为何会在意他的情绪? 不能,不能。 他是他,我是我。 说是这么说,可思绪偏偏跟中了邪似得,全然不受掌控。 他的视线,在白麟两瓣唇上久久徘徊,雨夜与午后的柔软触感,犹如寒夜温泉一般,暖融融热乎乎地涌上来,氤氲了双眼。 再往上一点,鼻梁下面,依稀显着浅浅青茬。 他是刚剃过须么? 再往下一点,下巴的鲜明轮廓,怎会这般英朗好看? 他的唇,为何忽然扬起? “看什么呢?”白麟抬起眼,无意掩饰烛火一样的温情。 林烨急忙别开眼,看向别处,揉揉鼻子装蒜:“没看什么。” 白麟淡淡一笑,翻过他的手,在手背上轻拍两下,又松了开来:“好了。” 他把针药原封不动装好,递给林烨,叮咛着:“带上这个。出门在外难免磕碰,这是西域的药,中原难得一见,貌不惊人却有奇效。” 林烨伸手接过,指腹抚过盒盖上褐青相间的纹路,偷偷瞟他一眼,却见他敛着眉,思索着什么。 “哦,是了。”白麟抚掌道:“我看你用那有安神疗效的百合檀香露,可是晚上睡不好?” 林烨疑惑,点点头道:“偶尔做噩梦,用习惯了。怎么?” 白麟回忆着:“印象里,这檀香露用法十分讲究,要滴入温度适当的水中,泡浴半个时辰才起效。太热了药性过重,太冷了又失了作用。去源州一路艰辛,不比在家,不风餐露宿已是万幸,恐怕没机会给你洗舒坦澡。” 林烨又点点头:“哦。那便不带了罢。” 白麟却摇摇头:“有种花茶,名字记不清了,安神静心极佳,明日我去给你寻寻。浴桶没有,泡茶的热水总该有的。” 林烨眨眨眼睛,在他脸上溜了一圈。见他神色认真关切,丝毫没有玩笑之意,但也不是平日里那样,始终平平淡淡的,似乎天塌下来,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琐事一桩。 颔首应了,动动右手手指,纱布包的松紧刚好,拭了药的地方清清凉凉,很是舒服。 转念想,早知他心细,却不知还会这般絮叨,今天倒是奇了。 他果真是……放不下心么? 这么一琢磨,更觉得适才唐突无理。 也不知他心里,会不会介怀? 是否该道个歉,陪个不是?可是没有三杯烈酒下肚,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说了,怕自作多情招他嘲笑,不说,却怕亏歉了他落了人情。也不知为何会这般矛盾,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的这般纠结,明明还是自己,却不再像原来的自己。 白麟叮嘱完了,起身走到门口,搭着门框,转过头柔声道:“歇息吧,不早了。明日我去店里便是,你不必起早。” 林烨答应了,垂着头,脚底下踟蹰着,半天才蹭到他身边,嚅嗫挤出几个字:“我后天启程。” 白麟打开门:“嗯,我知道。”抬脚就要往出迈。 身子一滞,脚还踏在门槛上,却是衣衫被人从后头拽住了。 心下一奇,转过头去。 烛光暗影里,一双雾霭弥漫的眼,毫无防备地,直直撞进心里。撞得眼前一眩,撞得头脑发热。 下意识反手一拉,被打开半扇的门,“嘭”一声关在身后。 往前跨了一小步,毫不犹豫伸手一搂。 一股带着体温的淡香,忽悠悠飘进鼻子里。 怀里清瘦的身子僵了僵,却出乎意料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避,而是缓缓地放松了下来,伸出手,犹豫着搂上他的背。指尖轻轻攥住背后的衣裳,主动的,尝试着接受。 白麟又惊又喜,胸口发狂似得敲打,呼吸不可抑止加快了速度。 他紧张。紧张得忘了说话,只低下头,凝视那双犹豫不决,又彷徨迷茫的眸子。 对上了,那紧张就更多了几分。 前两次近距离的触碰,一次在暗夜,看不清对方的脸;另一次在抵触,毫无眷恋可言,。 而今日的相拥,却是紧密密的,坦然然的,急匆匆的,明白白的。 他以为他不愿,以为他厌恶,以为自己的一厢情愿唯有付诸东水。 而现在,他能感觉到,林烨胸腔中跳动的跃跃欲试,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层不透明的纱幔,被风轻飘飘撩起来,揭开了迷。 白麟稳住心神,缓缓低下头。 林烨看见他深邃的双眼,一点点靠近。不由自主闭上眼睛,似是胆怯,似是慌张,亦似是逼迫自己,阖上理智的门窗,关上所有的思索,生怕只要一睁眼,便要反悔,便要放弃。 白麟轻柔地覆上他的唇,起初仅碰了碰,见他没有拒绝,便壮了胆子,小心地含住,小心的吸吮。 仿佛那是雪后初霁,林间淙淙的溪涧,仿佛那是流过山花野草,潺潺的清泉。 那样甘甜,那样芬芳。那样柔软温暖,让人陷入其中,欲罢不能。 他的手指拂过他淡香的发,落在背脊,自上到下,一遍一遍,安慰似地轻抚。 他感受到他渐渐加快的呼吸,感受到攥着衣裳的手收的更紧,手指炽热的温度隔着织锦透进来,点燃了血液。 他没有再探入,舌尖在他唇上轻巧转了转,仿佛眼前乃美酒佳酿,浅尝辄止,一次性喝多了品够了,倒失了撩人诱惑,少了新鲜趣味。 他稍稍抬起头,面前人的眼缓缓睁开一半,睫毛轻颤,双颊染了晚霞。 他再稳重,再老成,也掩不住疯涌而上的喜悦与柔情。轻笑着贴住他的脸,在耳畔低语:“方才还冷淡淡的,一眨眼的功夫,可是就忘了?” 林烨眨一下眼,叹口气,闷声道:“莫要再问我,当心我反悔。” 他愈发读不懂自己,愈发不能参透,为何欲语还休,欲拒还迎。更想不通,究竟自己是想,还是不想,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具身子,倒是分毫矛盾都没有,还欢喜的紧。 魂魄跟肉身分开了一样,各自为政,互不干涉。脑子里还没想明白,身子糊里糊涂就去了。眼睛自己就闭上了,嘴唇自己就张开了,小腹自己就热胀了,腿脚自己就打软了。软绵绵挂在他身上,贪恋着他的热度,两手抓得紧紧的,一点儿也不愿放开。 皱起眉来,蹭着白麟的颈窝,使劲摇头。 白麟听他语气,明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7 白他心里还在勉力挣扎,好笑地捧住他后脑勺:“别摇了,本非梦魇,再摇也摇不醒。明天可莫要再写那么些梦字了,浪费好墨好纸。” 林烨一赧,咬了唇,装作恶狠狠道:“混蛋,再说半个字,我就赶你走。” 白麟闷声直笑,两肩一个劲耸,却果真没再说半个字。 林烨也不由得微笑起来,骂完了人,心里舒坦不少。把沉重的思绪抛开了,舒舒服服靠着他,权当享受。 白麟把他轻轻推开,在两边额角各亲一下,把人抱起来,走到内室,弯腰放在床上。自己在床沿上坐下,一双黑眼睛亮亮的,注视着他。 林烨长出口气,枕着只胳膊,蜷着条腿,盯着帐幔顶端的金钩,目光飘得老远老远,声音也似笼着层纱:“本非梦魇……是梦非梦,谁人说的清?说不准,一场人世,真就是庄生一场荒诞梦。” 白麟握住他的手,摩挲着手背上细细的骨骼:“那你是想长梦不醒,还是一醒清明?” 林烨悠悠道:“我不懂,亦不知。”目光转到他脸上,浅浅一笑:“只愿你能回答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何?为何又……偏偏是我?” 白麟想了想,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不离身的玉坠,破天荒摘下来,放进林烨手心里。 “这是什么?”林烨握了握,玉坠暖融融的,犹自带着体温。 “你看看。” 林烨撑起半边身子,对着光绕绕,敲一敲,听一听,赞叹道:“剔透晶莹,入手温润,是块好玉。” 白麟抬手摸摸他的头:“我是让你看花纹,没叫你作评价。” 林烨疑惑着低下眼,却愣住了。两手握住玉坠,猛抬头:“这……怎生与我的扇面这般相像?莫非你要寻的人是……”说了一半闭嘴打住,感觉大言不惭,自以为是。 白麟含笑道:“一玉起因缘,半卦定今生。” 林烨惊奇劲一过,倒有点不高兴起来。他百般示好,万般情怀,难不成就因了这一块玉?怏怏把玉坠扔给他,重新躺回去,翻个身,脸冲着墙:“你也太迷信了,算什么读书人……” 白麟怔道:“前半句话你自个儿说的,还做了牌匾挂在淬玉斋门口,怎生成了我迷信?” 林烨一哼:“我那是为了招揽客人,你又为的什么?”好不容易松快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沉甸甸了,不由带上怨气,后悔莫及,恨不能时光倒流小半个时辰,等他上完药,立马赶走。 “你……”白麟伸手把他扳过来,冲着自己,眼睛黑如墨:“若天命已定,此生无缘,单凭一块玉,亦百无一用。一块玉,莫过于制造一个契机,搭设一座桥梁,让戴玉人少走些弯路,少费些时日。林烨,这话,不也是你说的?” 林烨语塞,别过脸不看他,牙缝里挤出句话:“你倒记性好。” 白麟耐着心,连劝带诱:“你若不信我,便问问你自己的心,看它是否想我,是否依赖我,如何?” 林烨咬了牙,不说话。 “还是说,你连你自己都信不过?连自己的情感都不愿深酌?” 林烨还是不语,干脆阖上眼。 白麟深吸一口气:“你问我这一切,究竟为何?好,我回答你。不过是情从心起,心随我欲,我直面情意,而汝心非石。你日日挂念着别人的喜乐,照顾着别人的情绪,不累么?随心所欲一回,有何不可?” 林烨终于开口,语气却似自嘲:“所以说到底,不过是个欲字……”一句定论,全盘打翻,论的也不知是自己,还是他。 白麟眉头一蹙,微微恼火,怎能这般断章取义,曲解人意?平日里欢快顽皮,生龙活虎,怎生到自己面前,就这般别扭不讲理? 竭力把怒意压回去,尽量放缓语气:“何出此言?” 林烨喃喃道:“我只不过想起常臻说的话来,也就是随口一说。” “哦?什么话?” “有情则生欲,有欲却未必有情。” 白麟一怔,沉声道:“那你不想问问我,是有情生欲,还是有欲无情么?” 床上人想了想,终还是,摇了摇头。顺手拉起被子,蒙住上身头脸:“我不懂,你莫要逼我。” 捂在锦被里,等他回话,却隔了好久,没听见声响。 动动身子,床沿边竟似空了。 被子往下扯一截,露出只眼睛,偷偷扫一眼,果真没人。 一下慌了神,丢开被子一咕噜爬起来,蹦下床就往门口跑。 月亮从窗口冷冷照进来,桌椅在地上拉出长长黑影。蟋蟀有一搭没一搭地鸣叫,草叶在风中窃窃私语。门兀自开着,蜡烛依旧昏黄,可就是,没了人。 他失了神,恍若呼吸已抽离肉体,晃悠悠浮在半空。眼睛无意识地扫过,猛然看见墙边桌上,木盒古朴素净,无声躺着。 刹那间,心里有一道围墙,轰然塌陷。 身子晃了晃,望着空荡荡的门,颓然垂手而立。 怔忡间,他抬起手,“啪”一声,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一迟化作百日悔 起行那一日,清清凉凉下起雨来。 天蒙蒙亮,常臻就赶去镖行,招呼伙计兄弟们喂马检车,打包货物,盖油布捆麻绳,对着单子一一清点过目。 普通货物交给于励,率先出发,走在队伍前端。贵重些的,如送往源阳太守府的密件珍宝,则由他亲自押送,晚些启行,于后端押尾。浩浩荡荡几十辆镖车,几十匹塞北高头大马,毛色油亮,神姿英发,马背上骑坐镖师,俱是劲衣长靴,整装待发,墨色斗篷兜着风,在雨中鼓动。 每辆镖车前俱插镖旗,金边红底,麒麟暗纹,上面龙飞凤舞用墨笔写着“陈”字,正是常臻姓氏。常臻任镖头不过三年多,但凭借一身硬功夫,竟无一次失手。由此,这麒麟镖旗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劫镖寇贼无不望而生畏,敬而远之,谁都不愿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 常臻命令一下,人人神色肃穆,这么多人围在镖行门内门外,除了得令的呼喝,便只有雨声淅沥,无人喧嚣吵闹。明眼人一看,就知这队伍竟如军队般,训练有素,秩序井然。 常臻单手叉腰,立在门边檐下,不时有各小队的镖长过来汇报情况。他偶尔低声吩咐,更多时候只微微颔首,面色威严肃目,眉目气势夺人。 不远处的大树下,两匹模样极为相似的骏马,抬眼看看主人,见他还未有要走的意思,重新低下优美的颈子,漫不经心吃草养神。 常臻换了个姿势,抱着双臂,环顾一周,见大抵安排妥当,伸手拉上风帽,走进人群里,嘱咐于励几句,在他肩上拍拍,转身穿出人群,解下两匹马,捡起树后一个纸包,夹在腋下。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8 他摸摸逐月的颈子,逐月侧过脑袋,在他身上蹭几下。常臻抓住马嚼子,撩起下袍,抬脚踩上马镫,轻轻巧巧一用力,端端坐上马背。一手拉马缰,另一手牵过另外一匹,轻轻一夹马腹,低声一喝。 逐月小步往前踱,另一匹眨眨黑油发亮的眼睛,转过身来,跟在逐月后头。这么一转才看见,它腹部的深色毛皮上,有一小片浅褐色斑纹,倒是便于区分。 虽不是清明时节,却也细雨纷纷,一路上没遇到几个行人。偶有人经过,也淋湿了衣襟鞋袜,匆匆赶路,如欲断魂。 马儿打着嚏,徐徐前行,马蹄踩在路边积水里,“啪嗒啪嗒”响,在空旷旷的巷陌间回荡。马背上的人也不慌不忙,心中欣喜。想象着林烨站在峻山幽谷间,瞪大眼睛赞叹欣赏的模样,不由自主扬了唇角。 前面不远,转个弯就是林家。 拐角处突然冒出个脑袋来,看见马上人,咧嘴一笑。朱唇贝齿,白衣轻履,手里撑把绘着丹青的油纸伞。湿了肩头发梢,鞋子也浸湿变色,却分毫不显狼狈,倒像是濛濛细雨中,一副清幽淡静的水乡画卷。 常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打量他两下,瞥见他湿哒哒的丝履,笑道:“怎么不在屋里等?瞧瞧,都湿透了,仔细着凉。” 林烨把伞举高些,遮住两人,乐呵呵道:“盼星星盼月亮才把你给盼来,眼瞅着都正午了,我还当你中途反悔,嫌我麻烦,撇下我自己跑了。”忽然看见常臻身后有花斑的马儿,更是来了精神,连伞都不要了,扔给常臻,踩着水奔过去,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可那马儿偏生别过了头不理睬,虽没扬起蹄子踹他,却是满脸不屑。 常臻笑道:“老早就答应的事,怎会撇下你?成日就知道瞎胡说。”把马缰塞进他手里,做起示范:“看好了,你要注视它,安抚它,它才会信赖你,视你为主。” 林烨认真又新奇得记牢了,照样子抚摸它湿漉漉的皮毛,凝视它的眼睛,低声说几句话,那马儿果然有了反应,虽仍不甚信任,却不再不理不睬。 他甚悦,眼睛里闪光:“它叫什么?” 常臻把他拉近些,撑伞遮住:“先前的名字不作数。既是归了你,自己取一个罢。” 林烨抿唇望天:“嗯……既然你的叫逐月,那我的就叫……”抚掌一笑:“有了,就叫乗风。” 常臻含笑点头:“乗风逐月,好一对神驹。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二人把马拴在马石上,说笑着回府。 下人们打点好了小少爷的行李,堆在客厅空旷处。 常臻看见地中间大大小小三四个木箱,一把拉住林烨:“你过来。” “嗯?” 常臻随手掀开两个盖子,箱子里满满当当,文房四宝,书籍竹简,药箱配饰,长袍短褂,夏衣冬袄,竟还塞进了一个精巧的金铜暖手炉。 眉一挑:“你这是要迁居,还是要远行?” 林烨不解:“嗯?远行啊……” 常臻无奈,推他一把:“去,笔墨纸砚佩环玉冠全放下,书少带,衣服精简精简。手炉也别带,又不是寒冬腊月……” 林烨撇嘴:“那还怎么过日子?” 常臻扶额:“我能过,你便也能过。出门在外用不上那么些东西,讨价还价没用。” 林烨一向听他话,脸上不乐意,脚底下一个劲磨蹭,却还是叫小棠来帮忙,自己挑了几本书出来,抱着余下的往书房去。 “等等。”常臻又喊住他。 林烨翻个白眼:“陈大侠还有何吩咐?” 常臻把夹着的纸包放在他手中那摞书上:“去换上,长衫骑马不便,容易摔跟头。” 林烨看看他,又看看纸包,嘻嘻一笑,走了。 待再出来,从头到脚,已经换了身行头。 跟常臻一样的劲装麂皮靴,斗篷风帽却是深绯色。 肥瘦长短俱合身,如量身定做的一般,腰带收紧,别着骨扇,勾勒出纤细肩背与细瘦腰身,深红斗篷衬着白净的脸,说不出的清秀。常臻上上下下端详,心里头被猫挠似得发痒。 林烨抬抬胳膊:“为何我的斗篷不是黑的?” 常臻伸手给他系带子,笑盈盈道:“怕你走丢,红色打眼。若是真不见了人,老程恐怕要抄起扫帚,打得我屁股开花,十天半月下不得床。” 林烨鼻子里“嗤”一声:“我又不是孩子了。” 常臻揉揉他的头,心里暗笑。还说不是孩子?我看你就永远长不大。 忽然想起没见着白麟,纳闷儿道:“白麟去了何处?” 林烨表情僵住,这两天下来,最不敢见,也不愿见的,就是他。依旧采取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原则,能躲就躲。装作满不在乎,实则口是心非,时不时发起呆来,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 小棠插嘴:“白公子早晨急急忙忙出去了,没说去向,只说尽量赶在午后回来。” 常臻有点失望,虽说路途并不算遥远,但毕竟一个多月见不着,临行前,还想道个别。 “小棠,替我知会他一声。行程不得耽误,候不了多时。”想起忙了一早上,连口水也没顾上喝,抓起茶壶就倒,也不管茶是冷的热的,新的陈的,能解渴就行。 小棠答应了,蹲在地上,和小桃搭手,快手快脚将必要衣衫用品压扁按实,统统装进一个箱子,又检查一遍,准备关盖。 林烨递来个她没见过的木盒,说无论如何要塞进去。 她照办了,料想那一定是叫他爱不释手的新鲜玩物,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常臻在一边看笑话:“瞧你,少爷日子过惯了,过几天没了人伺候,莫非连饭都不会吃?” 老程恰巧进门,听见这话,顶着皱巴巴的脸直笑:“出去吃吃苦,只有好处没坏处。” 小棠也在旁附和:“常臻哥哥,他要是疼了痒了累了冷了,别理他,随他去。大不了半途把他赶回来,省得拖累。” 众人哄堂大笑,几个新来的粗使丫鬟,尚且摸不准主子脾气,在门外怯怯探进头来看热闹,想笑又不敢放肆,只背过脸去,或以袖掩口。 林烨被大家围着挤兑,皱了鼻子,望向常臻求救。 常臻神情宠溺,心道,不指望你吃苦耐劳做驴做马,天塌下来有我挡着,地陷下去有我撑着。你只跟在我身后,无忧无虑玩耍就好。 也就只能想想,话到嘴边就绕了路:“吃糠咽菜,餐风宿雨,你可想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林烨不满意了,一跺脚:“后什么悔?本少爷从不后悔!你们都不信我……不信我算了!” 常臻放下茶杯,心知大家这般开他玩笑,是担心他从小娇生惯养惯了,从未出过远门,怕他吃苦受累,患了小病小灾。 他躬身郑重道: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49 “我们这就起行,请各位放心,我陈常臻自会保他毫发无伤,平安归来。” 说罢吩咐下人出门寻脚夫运箱子,自己揽住林烨,往外走去。 众人直送到门口,老程起先还笑着,可眼见宝贝少爷翻身上马,英气十足,再目送他走远,眼圈儿一红,又是不舍,又是欣慰。心想这孩子总算长了出息,老爷夫人在天之灵,定能安息。 乘风不适应新主人,焦虑烦躁,打着嚏,行两步停一下。林烨被它弄得也紧张起来,缰绳扯得紧紧的,腿脚也发僵,生怕它突然狂奔,人仰马翻。 常臻见状,策马靠近,让两马并行。伸手接过马缰,松垮垮搭着,以便叫乘风放松警惕。 “乘风不似逐月,性子温和亲人,你放松,它便也放松。” 林烨嘟囔:“我骑术不好,你得教我。若是半途被它扔下来,岂不是叫别人笑掉大牙?” 常臻一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镖师们马背上过了大半辈子,个个都是老手,只会抢着教你,谁会笑话一个半路出家的外行?” 常臻放柔了声音:“还有,累了难受了,莫要瞒着我。你这性子看上去随意,其实骨子里倔的很。若为了面子耽误事,得不偿失。丑话说到前头,各人有各人的任务职责,无人能腾出手来专为照看你,于我也一样。” 林烨最不爱听他说教,叫他想起秃顶油面,牙黄衣烂的夫子。撇了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想方设法稳住坐骑。心想,我林二爷天不怕地不怕,谁要你们照顾?况且,不就是出去玩耍一番,又不是下油锅上刀山,说这么吓人作甚…… ********************* 白麟抱着个小包,气喘吁吁,一路小跑从城西往回赶。 这两日为了这劳什子,城里城外,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全都跑遍了,总算在城西头一间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小门面寻了来。 那瘦干商贩胡子拉碴,衣服上布满补丁线头,忽见门前来了这么一位锦衣公子,吃惊之余,堆上讨好的笑,报了翻倍的价钱,料想就算他讨价还价,也能赚一笔。没想这公子二话不说,银两一拍,连找赎都没要,心急火燎把他那点儿存货全买走了。 白麟脚下疾走,细雨在发上结成滴滴晶莹露珠,衣衫湿凉凉贴着肩背,衣襟下摆也沾了泥点。 但愿他还没有出发,但愿他还想等等我。 这么想着,更为心切,三步并作两步,转眼工夫就到了西边街口。 忽然间,两人两马拐出林家巷子,出现在茫茫雨中,背对着他前行。 着红斗篷的人侧过脸,对黑斗篷的人说着什么。黑斗篷的人侧拉缰绳,两人紧贴而行。 白麟一滞,心中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 即使隔着上百丈的距离,即使隔着迷蒙雨帘,他依然能辨认出,他秀气的轮廓。 步子不知不觉放慢了,缓缓停驻。扶上长满青苔的潮湿砖墙,看着那身影渐渐消失。抱着纸包的手无力垂下,雨点噼里啪啦,溅在上头。 纸包上墨笔写的字,被雨水晕开,依稀能辨别出原貌——碧石寨洛商抚神花。 终还是……错过了…… 终还是没能嘱咐你,一路小心。 终还是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出门才知行路艰 宛海向西北八十里,有小村名横陇,村民世代务农,初秋时节,田间地头绿油油金灿灿,甚是赏心悦目。 镖师们常以横陇作为中转,几间旅舍驿站虽显简陋,但粱多土肥,民风淳朴,稍稍远离官道但不至偏僻,四周又都是平坦稻田,便于观测天象,不易流贼隐匿,做落脚处正好。 横陇地界虽未下雨,却也是阴沉沉的,夜晚也比平日来的早。常臻一行抵达时,先行出发的于励早已知会了店家,打点好了马厩马粮,烧水煮饭,整理床铺,见客人一到,便有伙计迎上来,打着灯笼,牵马引路。 常臻吩咐赶车镖师,将马车引入后院,又令王六查点人手货物,刘四清点稻草干粮。忙活好一阵,才翻身下马,准备招呼大伙吃晚饭。 田间稻香阵阵,草香清甜,沁人心脾。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正活动筋骨,忽然听见林烨低声叫他。转过头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林烨直挺挺趴在马背上,酷似面袋子。 “怎么还不下来?” “你过来一下……” 常臻狐疑地走上前,以为他安静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忍不住,要出邪门歪道的鬼点子。 谁知他扁了嘴小声哼唧:“腿疼腰疼,动不了……” 常臻一愣,浑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当即哭笑不得:“这才行了半日,看你明天怎么办……”伸出手架在他腋下,从马背上拖下来。 林烨跟没骨头的烂泥巴似得,脚一着地软塌塌就倒。常臻一把拉住,又让他试了两次,见他龇牙咧嘴一脸难受模样,只得放弃。打横抱起来,径直走到后院上了二楼。 镖头自是有特殊待遇,伙计们只能睡通铺,常臻却有一间单房,虽然不过是块旧床板外加粗布单。他原本不愿搞特殊,可于励说了,要树立权威,适当的高高在上,必不可少。不然大伙只当你是其中一员,谁人会听你下命令? 这下可好,镖头的待遇,被林二爷享去了。 常臻把他扔到床上,无可奈何揉按一阵,却听王六在院里喊他用饭,只好道:“你躺着吧,我一会儿给你端上来。” 镖师们围坐三桌,人人面前皆是一个粗粮馒头,一碗糊涂粥,还有一小碟青菜。走镖时,酒是绝对的一滴不沾,否则,陈镖头定严惩不贷。走镖之人以忠义守信为重,若因为酗酒放纵失了货物,只此一生,别想再踏进这一行。况且,赶出镖行事小,坏了镖行名声却事大。因此,镖师俱恪尽职守,不敢造次。 想到屋里还有人饿着肚子,常臻这饭吃得匆匆忙忙。胡乱几口下肚,端起粥菜就要回房。这粗粮馒头,林烨一个南方人,自是不吃的。白粥青菜,许还能勉强吃些。走到一半,脑筋一动,又拐回去,厨房里寻了掌柜的,塞了几个铜板,要来一个煮鸡蛋,这才上楼。 一进门,却见林烨一手扶墙,一手撑床,躺也不是坐也不是,难过的直皱眉。看见常臻进来,唇角一垮,张嘴就嚎:“这床又冷又硬,跟棺材板子似得,越躺越疼……” 常臻脚跟带上门,边往床边走边叹气。缙绅不察民生之艰,他在外漂泊惯了,对此话体会不深。可眼下拿林烨一比较,可真是天地之别。 没法子,只好坐到他身后当人肉垫,端着碗,让他靠着自己,就着手吃。 林烨饿急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0 ,也没看饭食都有什么,狼吞虎咽了几口。等不那么饿了,放缓了速度,才发觉粥里水多米少,青菜放少了盐。顿时味同嚼蜡,再难下咽。 仰头蹙眉道:“你们平日里就吃这些?连肉都没有?” 常臻见他不愿再吃,放下碗筷,兜里摸出鸡蛋塞给他,见他乐不可支地剥鸡蛋壳,笑道:“老天有意历练你,要饿你体肤,劳你筋骨。本没有这么凄怆,只是听说下了数日连阴雨,前头青水河发洪,阻断了官道和东边的路,货物运不进来。这村子只产稻米不出肉菜,有这些东西,已是难得。你少挑拣些罢。” 林烨嘴里塞满了鸡蛋,腮帮子鼓鼓的,说话含含糊糊:“路断了?” “嗯,我正犯愁。一会儿你先歇息,我要和兄弟们商量明日路线。若无计可施,只好候些时日。” 林烨却道:“《皖州志》上绘有皖州全貌图,上面说,除北上官道通留州外,东西两侧各有小路一条。东边断了,试试西边如何?” 常臻挑眉:“我只知东侧有,西面竟还有?” 林烨得意道:“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西边道虽说翻山越水,崎岖些许,鲜有人迹,但这发起洪来不知何时才能停,总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吧。” 常臻思索片刻,问道:“那全貌图你可还有印象?能否画个大概?” 林烨拍拍手:“小意思。”乐呵呵就要下地,一动身子,疼的直吸冷气。 常臻心里一疼,虽说当家才知盐米贵,出门才晓路难行,民间疾苦,总要叫他体验一回,原本也是他自己所愿。可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这硬板床,糙米粥,粗布被,白开水,他哪一样受得了?更别说长途跋涉,日日骑马颠几百里路了。 当即叫他趴回床板子上,递过纸笔,自己坐在床沿边,于他腰间腿侧轻柔按摩,又佐以真气,活血化滞。 林烨边画边扭过头来,笔杆指着画上黑一道白一道,圈圈点点讲解:“青水河乃艾江一大支流,官道取其最窄处修桥渡江,南北通畅,洪水阻断的,恐怕就是这桥了。横陇向西行二十里有片竹林,林中隐蔽处有条土路,不若官道平坦宽敞,但过马过车尚足以。据说是几百年前村民自行开辟的道路,后来由于地动,处处残垣断壁,村毁人散。有谣传说此地阴阳相克,风水不好,才遭天劫,打那以后,自是无人再敢修村扎寨,满眼乱岗荒冢,这路也再没人走。” 常臻插嘴:“阴阳相克,乱岗荒冢?啧啧,不是好兆头。” 林烨瞪他一眼:“你们一堆大老爷们儿,还怕了孤魂野鬼不成?不过是暂时取道,一眨眼的功夫,老天爷不会怪罪。” “跑镖的常年奔波,生死安危尽握老天爷手里,自是迷信黄道黑道吉日凶兆的。不过……你继续说。” 林烨清清嗓子:“取道行约莫一百里,得见青水河源头艾江。顺着艾江逆流而上二百里,有小城名隼城,可在此歇脚寻购补给……” “等等。”常臻打断:“照你的意思,这一路四五百里,竟连一处村落都无?” 林烨点点头:“正是,而且越行越荒凉。书中描述道:‘鹿走猿绝,林没草衰,两侧石山无树,峭壁无拦‘。不过穿过这一段到达隼城,就可转回官道,后头的路就不愁了。” 常臻越听越犯嘀咕,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如此凶险,又绕了老远,如何走得?”心想,这么一绕路,在那荒山野岭里岂不是要待三四日?就你这身子骨,如何受得住? 正犯愁,外头突然传来两个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板被拍得啪啪响。 “头儿,头儿!不好了,坏事了!”是王六的声音。 常臻心里猛沉,噌一下站起来,过去“嘭”一声拉开门:“出了什么事?” 王六满面愁云,旁边于励黑沉着脸道:“青水河上游突降暴雨,水位爆涨,洪水愈发猛烈,适才听店家报信,说临时搭建的土坝被冲垮,已经淹没了好些村落。” 常臻敛眉:“进来说。” 王六关上屋门,看见林烨趴在床上,从灰不拉几的帘幔里探出头来,愣了一愣,倒也没说什么,找椅子坐下:“头儿,咱们原路返回,休整数日再出发可好?” 常臻换上张深沉冷静的面孔:“换做平日倒也无碍,只是此番江南王碰巧托付给我急函密件,不得耽误。” 林烨道:“王爷自己有家仆,为何叫镖行带信儿?” 常臻摇头:“内情并不得知,许是碍于厉害关系,不方便面见,借镖行之手转达,旁人只道送的是奇珍异宝,便少了猜忌。不过,不论是何事,都得尽快。” 林烨倒是不担心行路不行路的问题,听了这话,眼珠子滴溜溜转,一个人趴在一边傻乐,猜想江南王定是在源州秘密养了一房妾室,碍于规矩不得常见,借镖行飞鸽传书,以表相思之情。源州源州……嗯,说不准还是个西域美人儿。 常臻见状,知他肯定又天马行空去也,不再理他,继续说正事:“于励,倘若调转回头,借路泓京,再走官道去源阳,要多耗多少时日?” 于励沉思计数,片刻道:“此地快马加鞭至泓京还需五日,镖车行的缓,估摸得十日。泓京至源阳,需行十五日。由此算来,白白多了七八日。” 常臻揉着额头沉吟:“七八日啊……” “而且,皇帝寿诞刚过,此时正值各州官员返乡,官道必定处处拥堵,不见得行的快。” 常臻点点头,忽然想起林烨说的路线,站起来拿过他画的图,在桌上展开,按照林烨比划的,给二人讲了一遍。 二人面色皆喜又奇,对这不相熟的白净公子另眼相看。 常臻又说了这路线的弊端,二人却道穷山恶水有甚可怖,镖师们无不是硬汉,什么苦吃不得?至于什么游魂野鬼,不管是谁的,刀剑伺候! 手下一致同意,常臻亦不再好说反对之话,何况,无论从何角度来看,这都是唯一的法子。 当下安排道:“王六,你去刘四那儿支银两,叫掌柜的多备些米面干粮,还有干净水。 “于励,告诉兄弟们,今晚好整以暇,明日改道,卯时启程。 “队伍行进不再分作两段,毕竟路况陌生,前后联系越紧密越好。依旧是于励压前我垫后,五骑先行,镖车后随。寻常货物居两头,贵重货物放到后面来。前后各派一人一马,每隔一个时辰于队中奔走巡视一次,跟我汇报情况。” 二人正色应了,躬身一礼,转身离开。 常臻站在门口,眺望北边锅盖底似得黑天,叹口气,关上门。 一转身,看见林烨趴在胳膊上,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笑,一看就没好心思。 “做什么?” 他嘿嘿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1 一笑,挤挤眼睛:“陈大侠果真果断明决,英武非凡,我要是个小姑娘,早被你迷的以身相许至死不渝了。” 常臻噎住,脸上发热,赶忙干咳几声,别开视线。 “少废话,赶紧睡觉。”倒一杯凉水仰头灌下,这才觉得耳根不那么烫。 忽然想起什么,定睛一看,嗬,床板子这般窄,两个人岂不是要挤着睡? 心里翻腾一阵,上前把被子从林烨身子底下扯出来,一半当铺的一半当盖的,把他裹成蚕茧状,自己在外侧躺下,拿斗篷当被子了事。 垫层被子,被子虽薄,但总不至于硌人了。林烨在蚕茧里拱一拱,找到出口,伸出只手,把常臻的斗篷拉下来。 “又做什么?”常臻闷闷道。 “嘻嘻,枕头也硬。” “你!”常臻猛地扭过头准备数落,却见他目含星子,半顽皮半乞求,忽闪忽闪,睫毛微颤。 心一下软了,怪他无赖又泼皮的狠话,哪还说的出半句?轻叹口气,胳膊伸过去,垫在他脑袋下面。 林烨满意一笑,又拱一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这才阖眼。 常臻挥手熄灭烛火,在黑暗里看着他安静的脸。 轻轻拂去他额上乱发,压制着吻他的强烈冲动。 待终于倍感疲乏,陷入沉睡之时,东方,似已既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一步计谋两步情 隔日,青水河决堤的消息在宛海不胫而走。城内人人自危,高门小户,皆打好包袱,裹好银钱,做好逃跑的准备,生怕艾江某日也水高浪溢,毁了家园。 人心惶惶时,谣言定四起,竟有人宣称是皇帝治国不德,老天爷惩罚下来。 赵容基气急,下令两日内抓捕散布谣言之人。待抓来严刑拷打,衣衫破损,肩上现“奴”字烙印,才知原是碧石寨派来的探子。谁知这探子口风紧如钳,拷问半天什么都不肯说,竟还咬断了舌头,张着血口,于狱中狂笑挑衅。赵容基一怒之下,将其就地正法,以示皇威。 他还亲自巡视艾江沿岸,命守军官兵加高修筑堤坝,以防患于未然;又登日芒山于宁儒禅寺祭龙祭禹,祈求神灵保佑。 此外,农户粮田尽毁者,赋税徭役酌情减免;家有不幸殁于洪水者,每人补助适量丧葬安抚费;依水吃水捕鱼为业的渔家,船舶损坏者,每户发纹银五两。 事出突然,只好自己掏腰包。幸好王府殷实,千百两银子,倒也算不上大开销。只是上奏折时犯了难。报喜不报忧,怕百官责其欺君罔上,另有所图;一字不落禀报,又怕皇兄旧恨添新愁,伤了龙体。 斟酌不下,犹豫不决,食不解味,夜不能眠,写了又改,改了又涂。最后还是决定,只道“青水河溢,毁民宅百十间,船舶逾卅。古言道:君犹舟也,人犹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储君未定,民心不稳,至雨水乖常。望帝早日则良,以安皇天。” 如此一来,水患报了,人心惶惶的缘由也有了,顺便再谏一言,以表忠恳,堵百官众口,抵史家刀笔。碧石寨探子之事,鲜有人知,尚且抹去不谈罢。 快马加鞭着人将折子送往京城,这才长出一口气。两日没合眼,疲乏的很。洗个澡换身衣裳,去到卧房,陪病中发妻说了阵体己话儿,坐着肩舆去找姚倌儿讨舒心酒喝。 四人抬轿,绛紫帷帐绘八仙图,晃晃悠悠穿过城东,向北行去。一座座气派宅邸在轿窗外闪过,个个檐牙高啄,朱门金瓦。赵容基日日来往于此,早见怪不怪,更不屑与一瞧,靠在绒垫上,被轿子摇得直打瞌睡。 直到经过临海集市,听见外头鼎沸人声,揉揉眼睛,稍稍挑起轿帘一角。见市集人头攒动,百姓满面春风,日子看似并未被洪水所扰,这才稍稍放了心。 君人者,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背之则亡。皇兄深谙此道,却力不从心,那便由我这皇弟,助他一臂之力,好叫他于深宫高墙里,颐养天年。 正准备放下帘子,眼角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继而混迹于拥挤人群中,转眼不见。 赵容基敲敲轿子,吩咐轿夫在人少的街角落轿,负手踱进市集,四下里寻觅。 ********************* 青水河闹洪涝,可把林府上下急坏了。 都知这青水河上青水桥,乃是官道必经之路。桥一断,老程心里的弦儿也跟着断了。两日来丝毫没有镖师们的消息,不知小少爷是凑巧赶在发洪之前过了河,还是被堵在了半道上,亦或是…… 老程不敢想了。 家里没了主子,管事的又整日捶胸顿足干着急,怪自己不该放小少爷出门,万一出了事,千万条老命也换不回小主子来。一时间,府上阴云密布,时刻要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白麟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安慰大伙儿,说林烨福大命大,镖师广大神通,定不会出遭遇不测。可心里的担忧,并不比老程少。 自打得到消息,每日清早开张之前,傍晚打烊之后,白麟都要跑一趟农产集市。状似采买,实则从南北往来商贩口里打听消息。 挑着水灵蔬菜,背着满筐瓜果的农家大婶,见这锦衣小哥俊俏又面善,问这又问那,拉着他天南海北的闲聊。什么王老拐家被冲走了只土狗,还给它搭了个衣冠冢;什么李大爷的小孙子正在河里游水乘凉,一浪打来,再不见人影;什么刘老汉家才插下的秧苗,转眼就冲的一根不剩,婆子哭了一整宿,眼睛都瞎了。 各式各样凄凄惨惨稀奇古怪的故事听了一箩筐,却一星半点关于镖师的消息都无。 一颗心悬着放不下,日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暗沉天际,一夜夜睁眼到天明。白日里还得扮作坚强,不厌其烦告诉一府人,没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白麟不知不觉成了林府的定心丸,原本大伙就将他当半个主子看待,如今更成了心理依靠。恕不知他心里,也是忧烦。 ************************* 被赵容基撞见之时,白麟恰好来又来集市打探。 白麟没有上次见面时那般神闲意懒,凭空生出股忧国忧民的劲儿来。 赵容基躲在一边,低头看看身上淡青长衫,还好,不扎眼。又离近了几步,恰恰能听见他说话。 “大婶,不知近日可有镖师往北边去了?” 摆摊卖杂货的大婶,一身破旧衣裳看不出颜色式样,一张口,却是源州口音:“小伙子哟,年岁不好,龙王降罪嘞,除了不要命的,谁还敢往北边儿去?啥也别说,卖完这些物件儿,俺也该回家抱孙子去了。” 白麟一笑,也换上源州话:“听口音,婶子可是俺老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2 乡?” 大婶眼睛一亮,顿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之感:“哟,想不到小伙子也从源州来。” 白麟点头:“俺哥是镖行里头的,前两天刚好出镖,家里人着急,叫俺来打听打听。” 大婶摇头道:“俺倒没听说有镖师被冲走的事儿。啥镖行的?” “京里泓威镖行,婶子听过没?” 大婶一乐:“咋没听过,俺家二儿媳妇还被他们镖师救过一命呢。那镖师叫陈什么……咳,人老了脑子不好使了。” “陈常臻,对不?” 老人家连连点头:“就是的就是的。”竖着大拇指夸了好一阵,说他二儿子在源州做小生意,生活艰难,居无定所,跟商队出远门,还得拉扯上妻儿。妻子走到半路差点儿被商队头子给强了,多亏半道路过的陈镖师相救,才没酿出祸事。 说完了二儿子,又说开大儿子。说他也跟商队出远门,去了碧石寨,结果那儿日子太好,死活不愿意回来。等俩儿子都生了儿子,互通书信一对比,好么,大孙子吃的是白面馒头,穿的是锦衣小袄,小孙子啃的是玉米窝窝头,衣裳干脆是麻布袋改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得远呐。 白麟听人夸赞故国,心中不免自豪,又不好表现出来,蹲下身子,和和气气继续问:“俺有一年多没回家了,还有啥新鲜事没?” 大婶想了想:“俺大儿子说,碧石寨正招小兵呢,他也想试和试和。不知道是要和西边儿打仗还是跟东边儿打仗。” “这……俺也不知了。” 大婶叹了口气:“打哪边儿不都得死人?小伙子啊,你找着你哥,也赶快回家吧,把爹娘接到安全地方住住。能去碧石寨最好,我看啊,这年头,最太平安省的地界也就那儿了。” 赵容基正装作寻常百姓,流连于古玩摊,手里捏着一个仿古做旧的琉璃盏,听小贩满脸堆笑,得意洋洋忽悠,说这琉璃盏是他们家镇宅之宝,传了几世几代,万金不抵,价值□□。 听那大婶这般诋毁大铭,赵容基冷哼一声,心道,这老太太甚不知好歹,口无遮拦,有愚众如此,谣言不飞传才怪!别让我再见着,否则,十个舌头也不够拔!愤怒之下,虽面不改色,手指却猛收,那琉璃盏禁不住掌中力道,“啪”一声碎了。 小贩目瞪口呆,惊恐万分,咕咚跪下,拼命磕头:“这位爷这位爷,小的有眼无珠,不知爷是行家,小的罪该万死,这琉璃盏就是个赝品,也就值二钱,村子西头琉璃作坊制的。这位爷别生气,别生气,小的再也不卖假货了,只求爷别报官,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指着小的养家糊口呢,求爷放过小的,放过小的……”说着说着,眼泪颤颤巍巍就下来了。 那小贩说的激动,声调也不低。引得越来越多双眼睛瞟过来瞧热闹,想知发生何事。 赵容基心知不可露面,看也不看小贩一眼,对随从使个眼色,扭头就走。随从掏出银锭,放在摊位上,也跟着去了。 留下小贩一人,挂着眼泪跪在地上,直勾勾盯着那白花花的一两纹银,愣是觉得眼有点花,腿有点颤。 姚倌儿白日里去山间赏花,见几棵银桂开的繁茂可人,摘了几朵,去蕊洗净。又想起以前,少主嫌光是花太过甜腻,总要配以清茶,淡去腻味。 这么想着,又寻了白龙珠来,跟花混在一处,煮水泡开。 这会子,正就着茶香,半卧软榻,随意翻书。 赵容基遣了随从小厮,径直登上高阁,掀起珠帘,迈进门去。 这一迈,两人皆是一怔。 姚倌儿怔的,是他来了也不喊人知会一声,叫他未曾更衣相迎,失了礼数。 而赵容基怔的,则是榻上人长发微散,衬着水绿丝垫,恰若溪涧藻荇,摇曳生姿。青衫随意披着,里衣微敞,在满室幽香中,神色慵懒。这般模样,端的是清雅闲适,比平日更多出几分率性自然来。 微微一笑,上前端起他饮过的青瓷碗,自顾自倒茶喝。 姚倌儿放下手中书,敛敛衣裳整整头发,趿拉上鞋,准备下地伺候。 “王……容基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赵容基摆摆手,叫他坐回去,自己也放下杯子,走到卧榻边坐下,放松身子往后一仰,堪堪倒进软垫里,长叹口气。 姚倌儿瞧他眼圈发黑,柔声道:“可是累着了?好些日子没见,似是清减了些。” 赵容基侧过脸凝视他,乏得直想阖眼,却又舍不得阖。 姚倌儿浅浅一笑:“乏了就歇息,想见我何时不能见?”说罢给他头下塞了个软垫,又脱下外衫,盖在他身上。 赵容基却撑起身,换了个方向,枕在姚倌儿腿上,指尖卷了他一缕长发,轻轻握住,喃喃道:“若是何时都能相见,我便不用这般思念。” 姚倌儿指尖滑过他上唇,轻声道:“若不能,也无妨。我便在这高阁琴棋书画,等你得闲来赏。” “你果真不怨我,不能把你带回府里?” “怨你作甚?江南王不辞劳苦,为国运奔波,如此功德,怎能被史官一句好男色抹杀干净?即便你不介怀,我也不答应。与其成为你的负累,还不如相忘于江湖,留个念想的好。 “更何况,我一个阉人,又是男妓,怎能与一品诰命夫人共居一府?说出去,别人会道姚倌儿以色侍君,红颜祸水,甚是不知好歹,不识轻重。你可望我成为他人口中笑柄?” 赵容基眉间一跳:“莫要再说什么阉人不阉人的。何苦这样贬低自己?” 姚倌儿一笑,轻轻摇头。 赵容基抬手抚上他的脸,幽幽叹道:“你总看的这般透彻,有如参破红尘,倒显得我糊涂浅薄了。” 姚倌儿道:“这话可就真说的糊涂了。怎生拿你跟我比?当真没大没小,没高没低。论年岁,论辈分,论身份,都不该。”顺手在他腰里捏一把,痒得赵容基直笑。 笑完了,却道:“年岁大,辈分高,也不见得就见识广。” “哦?怎么说?” 赵容基一哼:“刚巧碰见个老人家,口口声声将碧石寨比作瑶池天国,视大铭如无物,晦气的很。” 姚倌儿微愣,昔日故土之种种,油然浮上心头。且不论它当真就人杰地灵高大铭一尺,那里有他的恩怨,他的记忆,心中分量,自是高出一截。 当然,话得顺着王爷说不是? “话不能这么说。强摘的花不香,强扭的瓜不甜。谁是谁非,不过见仁见智。何必当真?信的人自信之,不信的自弃之。” 赵容基看他一副要高谈阔论的样子,便道:“清然有何高见?” “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阻之障之则溃如壅川,当加以引导,宣之使言。当今圣上于民言,倒是不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3 阻不障,却任由其泛滥,不做治理。治国如修身,民之心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行善而备败。百姓看得出起色,定不会再滥议。” 赵容基拍拍他的脸,笑道:“说的轻巧,你可知为政者艰,施政者难?我跟我皇兄一为一施,还不是焦头烂额,防不胜防?要果真动动嘴皮子,讲讲大道理就解决问题,我何苦弃逍遥日子不要,来趟这浑水?” 姚倌儿堪堪一笑:“清然卖弄了,王爷莫取笑。” 赵容基一叹:“孔孟仁德之道,太过空泛,可为辅而不可为主。治国平天下,更多还是靠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能出淤泥而不染,靠真本事上位的,当真不多。” 姚倌儿轻揉他额角,不再言语。 过了好久,赵容基才闭着眼睛,叹息般道:“清然……我要走一步险棋。成功与否,全看天命。要安排布置的事太多,怕是……许久不能见你了。” 姚倌儿手下一滞,微微担忧:“这棋……有多险?可会伤及性命?” “如若失败,则身败名裂,满盘皆输,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姚倌儿皱紧了眉,却知不该阻拦。王爷有王爷的命,姚倌儿有姚倌儿的路。 赵容基琢磨一阵,忽一笑,道:“告诉你也无妨,这高阁可揽星月,不怕隔墙有耳。” 说罢起身下地,在房中负手踱步:“皇兄之意,是从各王侯府中择良才立储。虽只是权宜之计,但鉴于皇亲国戚向来以血脉为重,此计倒也无可厚非。古往今来,不乏先例。这么一来,为了这君位,各王府必使出浑身解数,争得头破血流。其中举足轻重的一计,便是拉拢朝中权臣,以换得皇帝面前几句美言。如足够幸运,得周广为靠山,岂不是前途无量,只待平步青云?” 顿了一顿,又道:“昔日郑偲远正直果敢,却稍显势弱,被周广占了上风。皇兄心里,对郑偲远又敬又悔,又惜又愧。他不可言明,但确有扶植郑偲远余党的意思。皇兄勇气尚欠,我只好横插一脚,推波助澜。要抓住周广一党的把柄,还要找到合适的候选,着实大费周折。” 姚倌儿坐到桌边来,换上普洱茶,又配了一匙菊花。听他似倾诉,又似仅仅想自己理清头绪: “近些日子,可是忙于这二事?” “可不是?把柄找着一些,候选似也寻了来。” 姚倌儿一抬眼:“如此看来,进展倒颇顺利。” 赵容基回身一笑,眼中惫色一扫而光:“算是吧。”上前两步,一撩前襟,坐在他身畔,看他冲茶、刮沫、淋罐、烫杯,一气呵成,优雅娴熟。 “你可知,我寻着的这储君备选,乃是何人?正巧,你曾见过的。” 姚倌儿倒是一奇:“若不是来白柳堂寻欢作乐,我如何识得?既是王府中人,必定龙翰凤雏,除却容基你,我还从未见过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大人物。” 赵容基轻笑,宠溺地捏捏他的脸,又有如胜券在握一般,眼里精光尽现:“就是那日你问我的,陈常臻一行人中,那位穿蓝衣的少年。姓白名麟。” 姚倌儿正沏茶沏的怡然自乐,冷不丁听见这一句,心中巨震,呼吸滞了一刹,手中若琛瓯“啪啦”掉进茶盘里。开水飞溅,烫了指尖。而他却丝毫没注意到似的,怔怔盯着赵容基:“怎么……是他?” 怎会是少主? 赵容基急忙握住他的手,看看手心手背,见只泛了红,未起水泡。放在唇边吻了吻,似早料到他反应一般,眯起眼:“你又可知,他竟是当今圣上的儿子?” 晴天霹雳刚过,又来当头一击。姚倌儿震惊之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中飞速旋转,却越转越懵。 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何处错了? 碧石寨的少主,为何成了大铭皇子? 他是否知情? 他如今在何处,是否还平安? 赵容基面带满意又危险的神色,勾住姚倌儿下巴:“清然为何这般惊讶?” 姚倌儿回神,尴尬一咳,故作轻松:“这消息太过突然,谁听了不都得吃惊一阵?” 赵容基低笑,步步紧逼:“我倒觉得,清然对这位白公子格外上心,每次提起来,都魂不守舍。难不成,是位故人?难不成,就是那位失了的主子?” 姚倌儿身子一僵,哑口无言,更不敢与之对视。 赵容基两道犀利目光犹如利剑,将他一眼看穿,毫不留情。 “王……王爷……”他的声音稍显沙哑,面色也变了,仿佛自己被脱光了衣服,正铐于刑架上,当街示众,被人群唾骂侮辱,遍身伤痕。 赵容基从未叫他这般难堪,也从未这般用目光压迫他。他眼中的赵容基,温润如玉,深情似水,在他面前从不表露心机,从不掩饰隐瞒。 今日,却不一样。 今日的赵容基,叫他恐惧,叫他心寒。 叫他不由自主怀疑起来,以往的卿卿我我,是否都是假象,都是他的手段? 玉书煨架在风炉上,兀自煮着滚烫的水,冒着氤氲热气。可这屋里,为何如寒冬般,刺骨冰凉? 赵容基一笑,双手捧住姚倌儿的脸,轻声道:“我不过大胆猜测,难不成,还真猜对了?” 姚倌儿稳住心神,深吸口气,垂着眼,神色淡漠:“王爷既已知,何必还要再问。只不过……可否告诉姚倌儿,王爷是如何看出的?” 赵容基心中愉悦,竟未注意到姚倌儿早就变了脸色,换了称呼:“这有何难?你打源州来,他也打源州来;他知书达理,你亦深谙圣贤之道;提起他来你便神色不自然,显然是旧识;而从你平日的话里推测,唯一放心不下的牵挂,就只有你主子一人。” 姚倌儿苦笑一下,不管如何遮掩,果真还是瞒不过他。纵然知他向来明察秋毫,但像片薄冰一样,一下被看的透透彻彻,任谁都不自在。 “那王爷又如何知晓,他就是你要寻之人?” “原本单凭长相,并没有十足把握。适才听见他讲话,才胆敢确定。碧石寨民间方言,乃是几百年前的源州话。几百年已过,中间又隔着个大崇山,语调用词难免有变。一般人听不出,我这个去过碧石寨的,怎生辨不清?” 赵容基很是志得意满,拉着姚倌儿继续道:“抛开这些不说。这位白公子……不,这位安落公子,既是清然故人,那便劳烦清然,帮我办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cp也是心头爱~~~o(∩_∩)o~~ ☆、第二十五章 莫知相思在远途 常臻勒马回望,身后一片深幽竹林,南条北叶,随风起垂。不由弯了唇角,轻声吟道:“解箨新篁不自持,婵娟已有岁寒姿。 要看凛凛霜前意,须待秋风粉落时。” 前面不远,林烨亦轻拉马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4 缰,放慢速度,回头望去,见他兀自端坐马上。漆黑斗篷兜住余晖,暗暗发光,背影比印象里,似要高大几分。 前头有块背风空地,常臻已告知了前面队伍,要在此处歇脚扎营,手下人已按吩咐着手去办了,没什么好操心。放松之下,这诗吟的也是悠哉。 常臻回过身来,对林烨遥遥一笑,翻身下马。 原来镖师一行人已对照林烨草草画就的地图,行过了这片竹林。路况并没有林烨所说那般让人满意,蜿蜒弯曲,狭窄不平,行在队伍最前的于励众人,不得不下马砍竹,拓宽道路,以过镖车。 直至行出竹林,夕阳已渐沉,浅浅一弯白月,挂在半山腰,宛若一朵轻云。 林烨皱着眉咬着牙,想自己□□马。正准备试第二次,已有一双有力的手撑在他腰间,毫不费力将他抱了下来。 “疼么?”常臻见他打个趔趄,勉强扶着自己站住,微微心疼。路颇不平坦,马走的歪歪斜斜,更是颠的厉害。今日的状况比起昨日,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嗯……”林烨仰起头,笑比哭难看。 常臻拉过他的手,看向手掌,马缰在白净的手心里勒出两道狰狞红印,仔细看去,竟起了水泡。他骑术不佳,又从未这般骑马长途跋涉过,常臻留了心,思索自己儿时被迫学骑马的窘迫与痛苦,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腿上呢?可有磨伤?” “嗯……”林烨咬咬唇,眉眼低垂,模样委屈可怜。 常臻轻叹,特地为他换上了最为柔软的小羊皮马鞍,加了丝绒鞍垫,似也没起多大用。 白日里怕人笑话瞧不起,累了疼了,闭口不说。一路上只管忍着,跟镖师们插科打诨,说笑逗趣,原本沉闷乏味又困苦丛生的旅程,因他的出现而乐趣横生。镖师们本以为这秀气白净的公子哥坚持不了多久就要怨声载道,打道回府,可眼下见他活泼乐天,妙语连珠,倒像是浊酒一杯无人对饮,寥落烦扰时,忽然响起的欢快小曲儿,呈上来的一碟精致小菜。倘若真半途要走,恐怕大家也舍不得了。 常臻知道他心思,自也不戳穿,也不对他特别照顾。还犹自狠了心想,既然你跟了出来,体验平民百姓的日子,那该历练的就要历练,该吃的苦就得吃。可转转念头又暗道,饶是寻常百姓家,一天三餐总还能吃到热乎饭菜,睡觉总还有铺有盖。可眼下不是喝稀粥就是啃冷肉干,在这荒山里行好几日,晚上睡觉不吹冷风就已经不错了。 这么自相矛盾地想着,再看见他这般模样,心里酸酸涩涩,一阵阵抽疼。一双手不由自主就搂了过去,可伸到一半,又怔怔放了下来。 镖师们支起帐篷,生火造饭,常臻在自己帐篷里铺了厚稻草,让林烨躺着,自己则出去帮手。 林烨躺了一阵,浑身酸困难堪,双腿内侧更是火烧火燎的疼。等常臻进来喊他,勉强起身吃了几口,食不知味不说,越吃胃里越翻腾。镖师们自是不知,只道这公子吃饭的模样,小口小口的,一片菜叶两粒米,细嚼慢咽,文雅好看,果真跟他们粗人不同。又缠着他讲笑话说故事,越说越高兴,越听越热闹。 林烨眼见镖师旅途劳顿,又要开道过车,又要烧火做饭,自己跟在后头游手好闲,坐享其成,再唧唧歪歪岂不是太说不过去?只好忍忍,随了他们愿。 这会子,正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筷子比划:“□□时候有个三品官员,而立年纪,脑满肠肥,一肚子色心。看上了一位二八年华的官家小姐,屡次假公济私登门造访骚扰不断,说这小姐若是不从,就上书弹劾她父亲。她父亲只是个六品小官,还指着这芝麻官位养家糊口呢,可又怎能委屈了宝贝女儿?自是又怕又恨,有苦说不出。这姑娘倒也聪明,想出个妙计来。一日这色鬼又登上门来,这姑娘把他拉到一边,骗说自己对他倾慕已久,只是家里反对,表面上只得冷淡对待,不如相约一晚,把事办了,待生米煮成熟饭,爹妈也不能再说什么。 “这色鬼一听,乐的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约定了时间地点。到那晚姑娘来了,正要动手动脚,姑娘却说,知道一个无人能发现的僻静处,动静大点,也没人听见。这色鬼自然不会反对,任由姑娘蒙了他的眼,一路拽着到了一块平坦之地。这地方果真僻静无人,连虫儿都不带叫的。姑娘说想玩点儿刺激的,由自己伺候他。说罢叫他靠着个柱子坐下,掏出绳子把他双手困在了立柱上。 “姑娘解了他腰带,退了他衣衫裤袜,忽然停手,说这深秋季节,地上太凉,回去寻个薄被来垫着,否则不舒服,坏了老爷兴致,说罢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一路跑走了。这一脱一摸啊,弄得这色鬼神魂颠倒不辨黑白,只等着姑娘回来享受。等啊等啊,冷的浑身哆嗦,却怎么也等不来,他就想啊,难不成是被爹娘发现了不成?心里焦急,却手绑着眼蒙着,什么也干不了。 “又等了一阵,隔着布觉察到亮光了,再等了一阵,周围开始有声音了。脚步声,马蹄声,唏嘘声,唾骂声,嬉笑声。他一下子给急了,不是说好的僻静处吗?坐在地上扭来扭去,求好心人帮自己松绑,松了可赏白银百两。可谁会理这身亵渎眼球的肥肉?一直到了正午,才有人看不过去把他眼布给摘了。摘了一看可不得了,嘿呦,这不是泓京最热闹的东市么?东市日落前就闭市了,到了子夜,当然僻静啊。此时开了市,车水马龙,人人侧目。他低头一看,一身颤颤巍巍的白肉正露在天光下。顿时羞的只想学鸵鸟,钻进地缝里去。” 众人哄堂大笑,笑声回荡在黑黝黝的山间,惊起寒鸦无数。 林烨笑了两声,放下碗筷道:“还没完还没完。且说这绑人的地方,正是一间脂粉铺子门前立柱。你们可知,这铺子名何?” 众人一齐大摇其头,满眼期待。 林烨两眼闪光,伸出一根手指,一字一顿道:“就叫,抱,燕,归!” 众人笑的前仰后合,火焰也跟着跳跃。 又说了一阵,林烨实在按捺不住,推说困了要歇息,镖师们这才放人。 常臻跟着离开火堆,直走到旁人看不见的暗处,才揽住腰抱起来,声音温柔如风:“瞧你,非要逞什么强?”。 怀里的人儿闭着眼蹙着眉,懒洋洋靠着,被月色凄凄惨惨一照,煞白着脸,惹人怜惜。 只听他悠悠一叹,叹完了,嘴角却忽一弯,眉间舒展,抬起亮闪闪的眼来,笑的甚是狡黠:“听几句老掉牙的玩笑话,竟能笑一晚上。你这主子当的太严苛沉闷,瞧把手下人憋成什么样了。你自己要当出家当和尚,成日吃斋念佛,对着女人恭恭敬敬叫声‘女施主’,难不成还拉上旁人垫背?” 常臻噎住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5 ,什么怜爱什么心疼,一瞬间烟消云散,飞出了九万八千里,只想把人往地上扔,再踹两脚才解恨。眼一瞪,咬牙切齿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要当和尚了?“ 林烨撇撇嘴,继续调笑:“人家可都是酒坛子里泡大,女人堆里滚出来的汉子,谁跟你一样,正儿八经的,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啧啧,真没劲。” 常臻气结:“跑镖就要有跑镖的样子,又不是你们那些个公子爷,吃饱喝足没正经事做,温柔乡里甜言蜜语惯了,花天酒地满口荤段子。” 林烨想着常臻坐在一圈人里,翻一晚上白眼又不好制止的模样,咯咯直笑:“是是是,在下不务正业,不比陈大侠浩然正气,铁面无私,洁身自好,刚正不阿,眼里容不下泥沙,耳中纳不进秽语。待陈大侠得道登仙之日,烦请多提携提携小弟,仙人做不得,做仙人身边的童子,给仙人端水送茶倒夜壶,便足矣。”说完还抬起两只手,做了个揖。 常臻又气又想笑,绷着脸弯着眼角,憋得快要闭过气去,手底下紧了紧,在他腰里狠捏。 林烨原本就腰疼的要散架,被这么一捏,嗷嗷直叫,拧巴着身子求饶:“哎呦陈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不仅能倒夜壶,还能刷马扫地,梳头铺床,求大侠手下留情,留小的一条生路,做牛做马在所不辞,这腰要是捏断了,成了废人一个,可就得陈大侠给小的倒夜壶了啊……哎呦娘嘞……疼疼疼……” 常臻再也绷不住,笑出声来,瞟他一眼,见他皱着眉头却咧着嘴乐,心道,这孩子,安静时迂的像个士子,顽皮时又没个正经,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一会儿叫人心生怜爱,一会儿又叫人恨得牙根痒,真真是可爱的很。 弯身进了帐篷,小心将他放在草榻,脱下斗篷盖他身上,忽然想起于励早些时候提起要去前头探路,转身就要走,却被林烨叫了回来。 “怎么?” “我想……”林烨挠挠头,笑了笑:“我想洗澡……” “啊?” “昨个就没洗……“ 常臻睨他一眼,不准备搭茬:“昨个谁也没洗。“ 林烨扁扁嘴,费力支起上半身,给他个央求的眼神:“不洗怪难受的,身上像有千百只蚂蚁在爬……从脖子爬到背,从背爬到腰,从头痒到脚……“ 眼看着这人就要开始撒娇耍赖,不达目的不罢休,什么又爱又恨,瞬间只剩下满腔愤愤了。扶额道:“荒山野岭的,叫我去哪儿给你找浴桶来?” 林烨急忙摆手:“不必不必,打桶水就好,像你练完剑那样,从头到脚哗啦一冲。我自个提不动水桶,所以……嘿嘿……” 常臻摇头:“不可,入秋天冷,劳累一天易寒气内侵,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林烨听了这话也犯起难,可想了想还是坚持道:“无妨,总比脏着睡不着觉好。再说……”顽皮一笑,“你不叫我带暖炉,那冲完拿你当暖炉不就行了?” 常臻闻言,叉着腰眉锋一挑, “嘿臭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不成?你可找着人使唤了是不?” 林烨皱皱鼻子,眼角跟霜打的茄子似得,蔫蔫耷拉下来,拖长了尾音:“……不行么……” 常臻知道他是故意装可怜,专戳他软肋。还别说,这招屡试不爽,自打小时候起就一戳一个准,戳的心里像包了层棉花糖,又刷了层蜜,又甜又软,又滑又腻,完全无法招架。 无奈地叹气,扭身就走,衣襟一甩扔下句:“罗里吧嗦事真多……等着。” 出了帐子还兀自咬牙,恨自己定力不足,太过惯纵他。不用想都猜得到,那人肯定正卧在榻上,笑的满脸得意。 常臻去镖车里拎回俩木桶,循着水声往来时方向走。离竹林不远,小溪如练,清澈见底,萦回流淌。月光映在水中,照亮溪底颗颗圆石。 清风沙沙穿过竹叶,搅乱水中月影。风过后再看去,那洁白倒影竟化作了林烨的模样,笑着的,静着的,在眼前摇晃,晃得他眯起了眼,心飞上了天,挂在月钩上,躺在白云间,忽悠悠软绵绵。 发了好一阵呆,待回过神,才发现嘴角竟翘着。赶忙清清嗓子,摆上张没表情的脸,尴尬的像被人看见了似的。提起脚边水桶,在溪边浅草上蹲下身,边打水边想,果真是何人有何命,有人愿打,有人还真就愿挨。上辈子不知亏欠他多少,只等着这辈子来还,差一分一毫,便觉于心不安。纵然嘴上数落,心里还是不愿他吃苦受累不是? 打完水,水桶放在竹林深处一块大石后头,又回去把林烨抱过来。见他手里握着个小药盒,担心道:“自己会上药么?”说完又后悔了,不能自己上,难不成我给他上?手上还成,腿上那位置还真是……光想想就面红耳热。 林烨倒没想歪,点点头一笑,从他怀里爬下来,扶住石头慢慢坐下。 常臻转到石头背面靠着,抱臂赏风月,耐心等待。 林烨边脱衣服边吸气,腿间细嫩处磨掉了皮,皮稍厚的地方没破,却起了水泡,水泡又磨破了好些,结了痂粘在裤子上,一扯,渗出细细血丝来,顺着裂开的皮肤往下流,刺疼刺疼,疼的手直抖,眉直皱。 好不容易脱完了,歇口气,鼻尖后背都冒出一层细汗。被风一吹,凉冰冰的,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忽然想起儿时曾随爹去泓京游玩,正值严冬,漫天飞白,积雪没膝,喉咙里冻得干涩发疼,呼吸都觉困难。冷是冷,可四五岁的孩子,第一次见这样大的雪,怎还愿乖乖躲在暖房里?趁乳娘没注意,偷偷跑出来,跟王府里几个小公子打雪仗堆雪人,疯的昏天黑地,冻得小脸通红满身大汗,在寒风里吹了好几个时辰,才被宫里复命归来的爹连打带骂拖回去。待回到住处,当晚就发起高烧来,也是这般忽冷忽热冒冷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难受。 那时候还有爹陪着,打骂是打骂,心里自是心疼焦急,乳娘也在身边照顾着,直到烧退,一刻都不曾离开。乳娘怀里的温暖香气,至今都还记得。那是家的味道,疼爱的味道。不知道娘亲怀中,是否也是那般暖融融甜蜜蜜? 再看看眼前身上,满目创伤,鲜血淋漓,他林二爷何时受过这样的伤,吃过这样的苦?饶是有常臻陪着,也不能随时随地叫苦连天。 鼻子一酸,泛起一股委屈难过。不禁想起家里暖烘烘的被褥,还有厨房里浸满甜香的软榻来。 不知老程今儿个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不知小棠可有给师父送去了? 不知……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是在看书,还是已经睡下了? 那日说了那么些混话,定是惹怒了他,不知他还有没有……还有没有在气我? 原本想道歉,可两日没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6 见着人,不知是否……果真伤了他的心? 心里无来由一抽,低头看向手中的木盒,犹豫一下,抠住铜扣慢慢打开盖子,放出里面百味交杂的记忆。 银针,纱布,药粉,都原封不动放着,仿佛下一刻,便会有一双修长的手将他们再次拿起,借着烛火,小心捧起他的手,打量掌心一道道细微的纹路。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愧疚,委屈,想念,胆怯,担心,乱的像面前黑黝黝的婆娑竹影,分不出彼此,看不到尽头。 摇摇头定定神,对着月光,捏着银针,小心翼翼挑水泡。 挑一个,吸口气,再戳破一个,哼一声。 越挑越烦闷,越烦闷越想他。 总以为自己年纪还小,嫌麻烦不愿深究情爱,谁料这情愫连招呼也不打,莫名其妙悄无声息地就撒下了种开出了花。原以为对他并不会太上心,可眼下看来,竟然一不留神扑通跌进漩涡里,再无力还手招架。 要是他在,该多好…… 要是他在,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疼? 常臻站在石头后面不停皱眉,不能帮手,又不想催促,被压制住的吃痛声闯进耳朵里,听的一阵阵揪心。可他却无论如何不知晓,他心疼的是他,而他想的,却是别人。 好不容易处理完水泡,累得跟跑了几里地一样,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长出一口气,木盒随手放在身旁石头上,把换下的衣服摁进水桶里,浸湿了拎出来举在头顶一拧,手心蹭着布料,火辣辣的疼。水却是凉森森的渗人,一股脑从头淋下,身上又冷又疼,直打哆嗦,眼圈跟着发酸发热。 怕常臻听见会担心,滑到嘴边的□□声硬生生压回喉咙里,死死咬住唇,抖着手一点点擦拭胳膊胸口腿脚。 水声哗啦啦了好久,月亮都等的不耐烦起来,沉到竹林深处去了。 常臻抬头看看夜空中几点若隐若现的星子,忍不住问道:“可洗好了?” 林烨喘了几声,体力不支,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勉强搽完药粉,胡乱裹起衣服,瘫倒在石头上,手里攥着木盒。 听见常臻问起,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声音也冻住了似得,有气无力打着颤。 常臻听出不对,赶忙转过来,吓了一跳。眼前人紧闭双眼,脸色黯淡惨白,湿漉漉的头发乱七八糟散在肩上,发尖上的水沿着衣服蜿蜒流下。摸一下他的手,冰凉僵硬。顿时心中大骇,急忙抱起来,桶也不要了,轻功一展,于竹梢上起起掠掠,眨眼功夫回到帐中。 怀里人也不知是昏睡过去,还是乏过了头不愿动,常臻又掐人中又拍脸,抱着暖了半天也不见反应。隔了半晌,才虚弱地哼一声,半张开没有焦点的眼睛。 缓缓转一下眼珠,脑子里被灌了浆糊似得,又沉又糊涂,两个重影在面前交替重叠,一个严肃,一个沉静,两个人都张着嘴跟他说话,可一个字也听不见。心想肯定是睡沉了做梦呢,不然怎么身上这样重,人脸也看不清楚,干脆等睡醒了再说吧。一决定,眼皮又阖上了。 “林烨,林烨?”常臻急了,提高嗓门直喊,生怕他冻出毛病来,这荒山里无处寻郎中,果真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迷糊中听见声音,林烨有点烦,皱起眉想,你们是谁啊,怎么不让人睡觉?有何事明日再说不行么? 常臻把他放回榻上,手掌覆在胸口,缓缓注入真气。 林烨察觉到胸腹间迂回温柔的暖意,眉间渐渐舒展开来,心想,上次来的是冬季的神仙,这次莫非换成夏天的妖精了? 可上回梦里,唇间那么潮那么软,手心那么烫那么满,这次,为何都没有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解箨新篁不自持,婵娟已有岁寒姿。 要看凛凛霜前意,须待秋风粉落时。 ☆、第二十六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一) 作者有话要说: 汛情越演愈烈,丝毫没有减缓势头。青水河上游铅云不散,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天昏地暗。雨势太凶猛,前日又浇垮了一座土坡,黄泥砂砾顷刻而下,直泄河中,河水卷着浑浊泥沙,来势汹汹,夹着树枝碎石奔泻而来,冲毁下游千倾农田,一时间,鸡飞狗跳,民宅尽催,无一宁日。 白麟又打听了两三天,林烨一行人依旧杳无音讯。如此这般状况,再冷静的人也坐不住了。当下决定单骑北上,亲自去看看。运气好,能见着人,而最坏的打算,也不是没做。 决定下的快,行囊也简单,跟府上人打声招呼,只说出门会友,不日即可返回。吃顿饱饭,包袱一挎,大步流星去海滨集市租马。 宛海地处水陆交通要塞,贩贾云集,商业极其发达。人多客杂,各行各业的规矩相应的也多。不论是约定俗成的,还是官府强加的,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比如马商租马,租客要报上姓名住处目的地等信息,以作衡量赁金高低之用。 官府规定,州内的一个价,跨州的一个价,走官道的一个价,走山路的又是另一个价,明面上的目的是考虑到养马成本不低,距离远路不平,马匹易疲劳病痛,马具也容易磨损,分段分路计费,可提高商人收入。暗里却是为了以提高马商收入为名义,相应的提高官府课税。 除此之外,民间相沿成风的习惯,便是大户人家收的押金少,小户人家收的押金多。原因很简单,大户人家家大业大,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庙,租出去的马丢了跑了,上门索要赔偿即可。而小门小户,尤其是一人吃饱全家饱的单身汉,倏忽往来,人影说不见就不见,租马的风险高出许多。 且说白麟租马一事,马商听他要去洪涝之地,连连摇头,万一折了马匹,付再多押金也是赔本生意。接连走了好几家,好说歹说,都没人首肯。 正一筹莫展,心急如焚,忽然被人拽住了衣袖。回头一看,是个还未束发的童子,锦衣绸鞋,面貌清秀。心里纳闷,不知这是谁家的童子,找他何事。 那童子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双手递上封书信,清脆的声音穿透吵闹人群:“我家公子有请白公子小叙,请白公子务必赏光。” 白麟不明所以,犹豫着接过,信封上几个娟秀小字“白麟亲启,姚倌儿上“,字体运笔越看越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见是宛海名倌儿相邀,更是疑惑,此人跟自己素昧平生,互不相识,何来小叙之说?叙何事,又为何叙? 把书信原封不动还给童子:“对不住,可否告知你家公子,在下还有要事,恕不能奉陪。若是邀在下谈诗论酒,抚琴作画,可否改日相约?“ 童子没有接,也不着急,把白麟拉到街角安静处,看看他肩上包袱,淡淡一笑道:“前日里,我见白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7 公子在集市打探消息,这会子又要租马,可是要出远门?” 白麟闻言,顿生戒备。这童子莫不是跟踪他? 童子没有理会他的神色,径直道:“若公子不嫌弃,这事大可交予小人。宛海地界,想必小人比公子更要熟悉几分,寻人问路,也更得门路。马亦不用再租,管白柳堂借一匹便是。” 白麟眉间一跳,心中冷哼,连寻人这档子事都调查的清清楚楚,可见专对他来,别有用心。面上却依旧淡淡的,不露情绪:“不敢劳烦贤弟,在下的事,在下自己解决就好。若无他事,恕在下告辞。“言罢拂袖转身就要离开。 童子斜跨出一步,伸出一只胳膊挡在他面前,弯着眼睛笑了:“我家公子还说,白公子可以不信我,不信姚倌儿,但总该相信李福。“ 李福? 白麟止步,看着他愣了半晌,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想起来了李福是谁,心中大惊,面上微微变色:“你家少爷如何识得李福?“ 童子一揖,话说的不紧不慢:“详情小人不知,我家公子只交代了这些,还请白公子移步,往白柳堂面谈。“ 白麟更是起疑,当即问道:“你可有李福信物在身?不然,只提及李福一名,不足以为信。” 童子偏头想了想,摸出块腰牌,递到他眼前:“李福的信物倒是没有,这块腰牌,不知可叫公子信服?” 白麟低头看,那扁圆腰牌用上好沉香木制成,周围雕文磨损了些,稍显陈旧却不失精致,牌上刻着代表亲王的五爪盘龙,围绕着一个篆体阳文——容。 一看之下蓦然抬头:“江南王?“ 童子一笑,点点头,把腰牌重新装回去。 白麟站在原地,不着痕迹打量几下童子,面色不改,仔细斟酌,半天不语。江南王,又是江南王。比之上次顺水推舟的拉拢,今次竟直接了当找上门来了。他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拿我怎样?这童子能持王爷腰牌,想必也不简单,这事也定另有内/幕。 姚倌儿既然是江南王内宠,想必也是他的眼线兼幕僚。倘若他们抓住李福作为等价交换谈条件的人质,而自己又拒绝相约强行离开,不知李福会遭何毒手? 而且,既有江南王腰牌在此,即便不信,也不得不服。他赵容基再怎么散漫,也是手握大权的亲王。亲王说一,除了皇帝,哪还有人敢说二?更别说平民百姓如他,压根没有反抗余地。 与此同时,也绝不可能丢下林烨不理不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无音讯,便一日忧心。与其假别人之手,不如亲自去来的安心。如若果真能见到人,就算一厢情愿罢,想必他也更愿见到自己,而不是一个倌人的童仆。 一时间,左右为难,权衡不下,心中愤恨,只怪自己无权无势,手下也没个心腹可调遣,竟被江南王这般牵制,简直不可理喻,难以接受。 突然就想念起当初做少主时的随心所欲来,虽不甚受父亲待见,但名头在那儿摆着,一声令下,要什么有什么,谁敢不从?地位跟江南王不相上下,甚至更甚一筹,哪轮的到他一个王爷这般放肆? 哼,江南王,你非要在我平淡的日子中搅起泥潭乱涛,叫我骑虎难下,好,那便叫你得逞一回,我还真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么一愤一恨,当即决断,无视童子的温和表情,冷淡淡道:”那便劳烦贤弟尽快跑一趟北边,打听着了也请尽快来报。在下这就去会会姚倌儿。“ 松柏堂与白柳堂以庭院相隔,院中垂杨斜柳,假山碧塘,曲径通幽,苑亭游廊。若不知此处乃烟花风流之地,乍眼一看,倒似可作小憩休息的幽静之所。 松柏堂虽叫堂,其实外形绝类楼阁式塔。穿过小院,便到塔楼正门。最下一层乃中厅,占地最大,内饰华贵富丽,花团锦簇,红灯高挂,颇受王公贵绅喜爱。中厅四周设雅座十余,以作吃酒听曲之用。 从二层开始往上,皆为男倌内室,越往上楼越窄,房间数目越少,男倌地位也越高。而最顶一层,仅有卧室一间,为姚倌儿居所。 白麟跟在童子身后,拾阶而上。楼梯两侧墙面上,悬着若干描绘男倌的挂轴画,惟妙惟肖,破画欲来,混然天成,细腻独到。虽对书画造诣并不至深,但一眼看罢,也能知晓这些画出自名家笔下。 大铭国人视龙阳为“雅癖”,跟穿西域服饰,饮北疆羊奶茶一样,不过是偶尔换换口味,给贫乏日子增添别样乐趣。平日里不说穿便罢,被旁人知晓了,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碧石寨虽远在千里之外,但一直以来受大铭文化熏陶也甚,对狎/玩娈/童与断袖之情,也就没有过多限制歧视。正因为此,白麟能毫不掩藏对林烨的感情,此时身处这松柏堂内,也并未觉出不适与污秽之感,反而暂时抛开心中疑惑愤懑,满心好奇打量起墙上的香艳画作来。 童子步履徐徐,也不知上了多少层才终于停下,转身对白麟一礼:“公子请稍候,等小人去通报一声。” 白麟应过,迈上最后一节台阶,顿觉微风袭面,空气清凉。再转眼一瞧,四面空旷,无遮无拦,远处岱山连碧,卷云层叠,飞檐屋宇,尽收眼底。目之所及处,峻峦顶端,集黑云一片,铅色斜线整齐泻下,想必山中正遇雷雨。忽闻一阵鸟鸣振翅,一行白鹭直飞青天,转瞬远去,变成几个灰点。 他探出半身,飘飘然有如在半空翱翔,苍穹触手可及。当真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暗暗赞叹一番,一手扶雕栏,深吸口气,心想,此时此景,若是林烨见了,是否又要吟起诗喝起酒来?只可惜他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眼里看的是哪一片行云,赏的又是哪一座苍山? 试问清风,可否将心意传达于他?告诉他,他想他。 想与他豪饮千杯,对弈一局,叹繁华落尽,笑今世荒唐。 还想,看一看他的双眼,吻一吻他的双唇。 再问一问,他能否……尝试着接受这份情意。 ☆、第二十六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二) 作者有话要说: 童子通报回来,见他远眺出神,眼中迷蒙嘴角含笑,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轻咳一声。待他收回目光,让出侧边,抬手引路。 走廊右边,几步开外,屋门大畅,门口垂着月白轻纱,在风中荡出涟漪。童子躬身撩起门帘,站在门侧,声音清亮如铃:“倌人,白公子到了。” 白麟没听见屋里有人应,觉得主人不回话,径直进去不甚礼貌。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姚倌儿心怀不满,但若失了礼数,首先就占了下风,再不能先发制人。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童子,童子见他犹豫,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直接进去就好。 脑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8 子里早想好了一大通进退有度的说辞与委婉的批判,赏完艳画美景,这会子又恢复到冷静沉稳的神态,挺胸抬头跨进门槛,斗志昂扬志在必得。 进得门去,面前立着一大扇屏风,绘着副月下幽兰,挡住内室,室内淡香弥漫,清甜芬芳。再回头看,那童子已悄声退下了。 他转到屏风后,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何这屋里装潢这般符合他口味,就被面前俯身跪地,深深叩首的人惊住了。 那人听见脚步,也不抬头起身,依旧跪在原地。长发沿着背脊流泻在地,如青溪般滋润着地毡上盛开的红牡丹。青衫罗裳,衬着额前素手,只看个背影,就叫人心静下来一半。 只是这背影,怎么这样眼熟? 又为何这样长跪不起?莫非并不是要刻意为难,而是有事相求? 白麟往后退了一步,放缓语气,试探着道:“请问……敢问……阁下可是姚倌儿?” 那人身子一抖,几缕长发滑落。似乎背上压了万钧之石,颇为费力一般,十分缓慢地抬头,眼前一双半旧的布鞋,再抬起来几分,看见布料并不上佳的衣襟下摆。顿了一顿,彻底抬起来,直直对上白麟写满震惊的黑眼睛,一行清泪滑过柔和的脸颊。 他哽咽着,缓缓开口:“少主……” 白麟瞠目结舌盯着姚倌儿,脑中一片空白,背好的台词瞬间忘到了九霄云外,声音沙哑不似自己:“李……李福?”他按住发懵的头摇了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福……姚倌儿?姚倌儿是你?江南王他……李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姚倌儿抬袖拭一下满面擦不尽的心酸泪,眼前隔着块琉璃一般,朦朦胧胧地端详跟随多年又失散,失散又复得的少主。 那日既已在高阁见过他一次,便不至吃惊,但时隔一年又半载,再一次这样近距离看见他深刻的眉眼,昨日还在挂念,今日就触手可及,宛如睁眼就要消散的梦境,实在太不真实。伤怀之意,欣慰之情,化作热泪,溢于言表。 他长大了,长高了,成熟了,是个男子汉了。 而自己呢,不男不女,以色侍君,堕落了,不堪了,不似人样了。 心中酸涩,苦笑一声,垂下眼睛:“事情正如少主所见,李福既是姚倌儿,松柏堂的头牌,江南王的男宠。” 白麟皱起眉,定定心,上前一步,弯身将姚倌儿扶起,不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量,竟然高出了几分。他用一种不甚习惯的低俯角度,默默看着眼前的清秀少年。 除却装束不同,他音容并未改,可眼睛里光泽不再,身上笼罩着一层死气沉沉难以捉摸的情绪,全然不似当年,胆小细腻但活泼爱笑,倒似深秋撒落叶,静谧而悲伤。 心里一闷,将他拉到桌旁,面对面坐下,态度温和:“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对着自家少主,怎能不顾主仆之礼?姚倌儿怎么坐都不甚舒坦踏实,千言万语也不知如何开口,故事也不知从何处讲起。叹一口气,索性起身,凭记忆挑了些许合他口味的点心,装在盘中端上来,又到一旁忙活,煮水烧茶。 姚倌儿的茶艺,当年在碧石寨宫中便已首屈一指,后来又经白柳堂调/教,更加炉火纯青。曾有富商为赏其技艺,三顾茅庐掷金百千才得一见,赏完以后回味无穷心迷神往,见人就道逢人就叹,竟似痴了一样,好不夸张。可今日二人皆不是为茶而来,也没心情细品,泡壶茶,不过是缓解尴尬气氛罢了。 茶香如沉默,弥漫在二人当中,萦绕在扉前梁上。 白麟见他为难,便不再追问,静静等着,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至于那出神入化的茶艺,如今配上暗淡神情,还叫人如何忍心欣赏? 姚倌儿双手灵活翻飞,冲茶冲的多了,早成了下意识的动作,耳中全然听不见杯盏相碰的清脆声,脑子里也一直想着别的。等茶沏好了,再找不到理由逃避此番目的,这才悠悠倒茶,像过去一样垂手立在少主身侧,看他吹凉表面,小呷一口就放下杯子,侧过脸来,眼神格外认真。 被这么一看,还以为茶泡的有失水准,原本就忐忑的心情,愈发没底,小心翼翼问:“少主……可还……可还合口?” 白麟微微一笑,有意说些别的,以示宽慰:“那是自然。这是什么茶?今次竟尝不出来了。“ 姚倌儿稍稍放下心,解释道:“前些日子皇上寿辰,江南王孝敬上去的贡品。多出来几盒,就放小人这儿了。名字……叫什么落原香,倒是第一次听说。“ 白麟又抿一口,咂咂嘴品了品,点头道:“要说茶,果真还是李福沏的最香最淳。相比起来,我这一年里喝的大都淡而无味,不然就过涩过苦,实在难入喉。这茶亦是好茶,味道新奇了些,倒别有一番风味。只不过,月是故乡明,茶是故乡浓。你说,是也不是?” 姚倌儿转到椅后给他捶肩,轻声道:“少主莫要伤感,李福倒以为,有少主的地方,就是故乡。” 白麟许久没被人伺候过,竟不习惯了,端端坐着不敢动,适应了好一阵,才找回以往的感觉。放松上身靠着,笑道:“你不必安慰我。我如今乃断梗飘萍,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浪迹天涯。想家在所难免,但却是前所未有的无拘无束。想爱就爱,想恨就恨,自在如鸿雁沙鸥。” 姚倌儿一愣,微笑道:“少主的性子,似是变了些。” 白麟回头:“哦?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姚倌儿把他的头扳回去:“以前静是静,却免不了看着伤心。眼下看来,倒是开朗了些,算是……变好了吧。” 白麟一笑:“红尘催人改,能往好了改,也就不负这一年漂泊了。我倒是觉得,这一年半春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充实。见过的人与事,也要多出许多。现在看来,背井离乡也算不上多么凄凄惨惨,催人断肠。” “少主能这样想,小人就放心了。一直担心少主身旁无人伺候着,怕少主过的不好,眼下看来竟是杞人忧天了。” 白麟淡淡一笑,好一阵没说话,姚倌儿不敢插嘴,也不愿打断此刻难得的共处闲谈。以后……怕是想谈,也无可谈了。 白麟吐出一口气,看向窗外,艰难开口:“李福,那日……我……我太自私。你恨也好,怨也好,都是该的。” 姚倌儿手头停下,依旧立在他身后,明知他看不见,还是摇了摇头:“尊贵如少主,千万莫要妄自菲薄。人命如草芥,万般渺小微薄,量谁遇到那样的事,都会方寸大乱,逃命为先。少主做的没错,小人不恨也不怨。”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姚倌儿寻了檀木梳,解下白麟发髻,给他梳头栉发。又端来镜奁,对比了好几条织锦发带,挑了个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59 质地花色最雅致的,换下他的布发带。好像非要找点什么事做,才能纾解心中不安郁郁。 白麟随他摆弄,心不在焉打量几眼房中陈设,忽然道:“李福,江南王……对你好么?” 姚倌儿没料他竟问起这个,冷不丁被利箭刺中要害,心头骤然缩紧,剧烈抽痛随之而来。 他对他……好么?几日里,这问题在脑中翻来覆去的琢磨,有如深夜梦魇,挥之不去。 若说不好,实在找不到理由。仔细想来,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美酒佳酿,哪一样不是随口一说,王爷第二天就送来?只不过在衔云宫中何种奇珍异宝不曾见过,他丝毫不稀罕。 若说好,他又为何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用本该吻他的温暖双唇,道出老谋深算的心机城府,打着情深意切的幌子,掌握他,利用他,让他害怕? 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不过是颗能包容他的真心,是有一人能与他休戚与共,相濡以沫。可他一个阉人,一个男妓,卑微肮脏,为人不齿,有何底气要求一位至尊至上的王爷付出真心?真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纵然江南王深情款款,纵然曾为他的情话落泪,可事到如今,他无比可悲的发现,竟已分不出真假,辨不出好坏。更不知晓是自己太过自卑多疑,还是仅仅看透了真相。他不能问他得以求证,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至多是一番甜言蜜语,再不然,就是一夜良宵。 姚倌儿心中恻然,失落的神色自是掩不住,话里却轻描淡写:“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众多客人中的一位,尊贵些罢了。” 白麟听出他语气不欢,但不知晓内情,只按着自己所猜测的来。他坚信李福忠心一片,绝不会出卖自己,所以,必定是江南王用了什么卑鄙手段。他正色道:“此番找我来,可是他逼你的?” 姚倌儿系好发带,把桌上东西置回原处,阖上奁盖:“逼……许说不上。大致在他看来,无外乎小人举手之劳。” 白麟扭过头看他:“那童子可是江南王眼线?” 姚倌儿心里咯噔一下。 眼线?莫非自己早已落入他的算计中却不自知?这一层倒是从未想过。 口中只道:“那童子原是他的书童,读过些书,也知晓礼数,便遣来给小人解闷。服侍小人倒是无微不至,至于是不是眼线……就不得而知了。” 白麟长驱直入:“他知道些什么?他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姚倌儿嗫嚅一阵,抿抿唇,回到他身旁,郑重地凝视他:“事关重大,还请少主……听小人详说。” ☆、第二十七章 生死祸福未可知(一) 姚倌儿就着茶香,悠悠讲起当日失散之后的跌宕起伏。 转卖妓馆,轻生不遂,被江南王相救,被白柳堂收容,后为王爷垂怜。 说的人语气平淡如水,好像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听的人心生恻隐,只因这都是自己一念之差的罪过。 白麟没逛过男/妓/馆,可从街头巷尾听来的故事里,也道得一二。鞭笞,暴打,各种与刑罚相去无几的用具,真不知他身子这样单薄,如何招架的过来。 他心头悲痛:“我真该挨千刀万剐,那日天亮回去找你,若横竖是个死,也便死而无憾。若命大,还能一齐在泓京谋生,你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姚倌儿浅浅一笑,蹲在他身前,看进他的眼睛:“少主待小人如兄弟,小人又比少主年长,恕小人无礼僭越一次,兄长护着幼弟,乃人之常情,哪有反过来的道理?奴仆护着主子,更是理所应当。少主千万莫要再自责。” 白麟羞愧难当:“可是……我……我千不该万不该……” 姚倌儿打断他:“小人今日并非为了责备少主才相约。少主若还仍一味拘泥于这陈年旧事,小人可就不说了。” 白麟闭嘴,蹙眉长叹,点点头算应允,靠近椅背里,洗耳恭听。 那日江南王因颇为信任姚倌儿,也为做戏更真,将宫中诸事,有关的,没关的,皇帝的,大臣的,政治的,军事的,一股脑全说给了姚倌儿,直到半夜乏得再睁不开眼睛,才蒙上被子倒头大睡,像了却了桩心事一样浑身轻松,一梦到天亮。 此时姚倌儿理清始末,斟酌措辞,逐一转述,只想赶快完成江南王交代的任务,有如扔掉烫手山芋,放下千钧重担。 他不时瞟一眼少主的表情,却见他神情严肃,没有打断询问的意思,只静静倾听,指尖轻敲桌子,眼神郑重深邃。 说完宫中局势,两国纠葛,顿感口干舌燥,喝杯茶,踟蹰片刻,说道:“少主……可有寻着生父?” 白麟正支着额,思索着大铭朝中的风起云涌,以及仅隔大崇山的两国之间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事,考虑着如若短兵相接,可有法子助潜回碧石寨,助大哥一力。虽狼狈至极被赶出来,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国土,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大哥。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战火纷飞,百姓流落,狼主失利的场面。 听闻此言,自是一愣,不解他为何突然换了话头,摇头道:“没有,也并未刻意去寻。寻不寻得到,不过随缘。怎么?” 姚倌儿咬咬牙,放低声音缓缓道:“如果……如果少主……是大铭皇帝的儿子……。” 白麟猛然抬头,面色一沉:“你说什么?“ 姚倌儿身子一抖,不敢看他:“小人是说……少主……乃是大铭皇帝的私生子。” 白麟紧抿双唇,盯看他许久,声音低沉平缓:“何以见得?” 姚倌儿硬着头皮将皇帝当年所作所为一一道来,还说了江南王比对生辰及二人长相之事。 白麟黑眸中有火光流溢,深不见底。他沉静端坐,缄默不语,像座屹立千年的高山。姚倌儿被他盯出一身鸡皮疙瘩,心知他这是风雨欲来,摧枯拉朽前的死寂。 说到后来,实在说不下去了,声音小的像蚊子叫:“王爷说……想收少主为庶出之子,再以江南王之子的身份进宫争储,到时必亲自扶持,并有朝中势力做靠山,绝不会失手。还有……他还说……皇上……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好不容易说完,深吸一口气,胆战心惊盯着他的侧脸,就等着他发火。 果不其然,白麟黑眸一横,怒火中烧,一股气没忍住,直冲发冠。“啪”一声狠拍,震得桌上茶杯茶壶啪啦作响,语气里不由带出了为主之人的霸道来:“大胆狂徒,岂有此理!我怎可能认他们这帮弑母狗贼做父?他以为天下人都钻进了富贵眼子,贪图那一方冷冰冰的皇位?他以为一句亲自扶持争夺储君,就能当做肥肉来钓大鱼?他以为我是何人,吃里扒外见利忘义的墙头草吗?” 吼完衣襟一甩,噌一下站起来,眉头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0 紧锁,眼里要迸出鲜血,在房中来来回回踱步。 姚倌儿跨出两步,劝慰的话还没蹦出嗓子眼,就见他停下脚,赫然扭头,死死瞪过来,抬手指着姚倌儿的鼻子:“还有你,你傻么?他让你传话,你就替他传?他让你当说客,你还真就当?你接的这是个什么倒霉差事?他要把你绑成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就心甘情愿让他绑?啊?我若是拒绝了,你自己说说,还活的成么?活的成么?” 姚倌儿倒吸一口冷气,暗道糟糕,倒不是怕被认作与江南王狼狈为奸,也不是怕事不成反丢性命,而是因为,少主从小儒雅文静,偶有怒气,顶多提高嗓门喊几句便罢,何时这般爆发过? 看来夫人仙逝对他打击过大,这私生一事又成了心头伤,万万不可轻易提及。如今不但提了,还刨根掘底,硬生生揭开伤疤,露出森森白骨,鲜血汩汩,不知有多痛苦。可话说到这份上,只能硬着头皮说完,一次性疼个够,以后能减轻也说不定。 忙长身而跪,恳切道:“少主莫要动怒,下面这番话,许更惹人嫌恶。可还请少主听小人说完,再断正误。” 白麟见他这般,竭力平复心头烦恶,坐回椅子闭上眼:“对不住。本不是你的错,我失言了。” 姚倌儿摇摇头,往前挪挪,接着道:“小人有两计,许算不上良策妙招,但还请少主勉强听一听。” “你说。”白麟心乱如麻,靠着椅背答地有气无力。 “少主既有大铭皇家血统,眼下机缘注定,天时地利人和,如若少主不计前嫌,倒真可以放手试上一试。” 白麟不齿:“试什么?当贼人的儿子,治敌人的国?李福,你当真被江南王灌了迷魂药了吧?“ 姚倌儿耐着性子说自己的:“少主饱读治国经纶,也曾说过希望有朝一日能掌管碧石寨,治国齐家。少主少时又曾替狼主巡视灾民,亲耕农田,为百姓沉冤昭雪,申饬不检,如此德行,实乃明君之材。” 白麟睁眼一睨,这些事早被他埋进心底,眼下提起来,陌生得像在说别人:“那又如何?生不逢时怀才不遇者不知凡几,贪慕权势觊觎王座者更数之不尽。“ 姚倌儿不理他,继续道:“如今碧石寨的主子当不成,但普天之下,哪块土地都有子民,哪个国家都需要君王。何不应天受命,施展雄才大略,换大铭承平无事,即时与大少主一拼高下?” 此番说辞更让白麟不能接受:“他是我大哥,兄弟阋墙,莫若禽兽,害己害人。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他要争便争,我却绝不愿伤及手足。况且,大哥并非不是为君之才,碧石百姓如今安居乐业,朝廷安稳,兵强马壮,我若横插一足揭竿而起,不成了千古罪人?” 姚倌儿见怎么诱导都没用,有些失望:“难道少主就宁愿这样庸碌一生?少主可是志存高远的皇亲贵胄啊。” 白麟揉揉眉心:“我何尝不明白你的意思?但如今我远遁江湖,不再是凤雏麟子,岁月峥嵘再与我无关,自命不凡不过庸人自扰,此事莫要再提。” 姚倌儿再耐心,也奈何不了他主意正,只好住口。 他顿了顿,忽然狐疑道:“李福,这一席话可是江南王教你的?” 姚倌儿一怔,旋即笑道:“少主莫要多虑。欠少主的救命之恩,本以为今生无法再报。老天有眼,叫小人与少主重逢,那么,小人便至死不渝,用一片耿耿忠心来报答。这些话都是小人自己的意思,也是自己所渴望的,跟江南王无关。” 白麟点点头:“第一计不成,说说第二计罢。” “这第二计,乃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啊?”白麟诧异,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没想竟是逃遁。 姚倌儿认真道:“少主莫笑。如若少主执意拒绝江南王,置之不理,他势必不依不挠。倒不如走为上策,溜之大吉。就像少主适才说的,如今虽踽踽独行,但无牵无挂,甚是逍遥自在。孤舟蓑笠,品得烟雨潇潇,也看得人生百态,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白麟道:“江南王虽不势倾朝野,但也手握重权,天下数州,何处无其爪牙?我能逃到何处去?不过坐以待毙罢了。” 姚倌儿却道:“北疆,南洋,处处俱有可容身之地。地处遥远,江南王鞭长莫及。” 白麟沉吟道:“这两处……倒也不是不可行。”又一哂:”只是这般,倒当真成了落荒而逃的亡命之徒,窝囊的很呐。“ 姚倌儿又道:“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待皇帝驾崩,江南王寻你不得,终会放手,挖空心思另求他途。等新皇登了基,少主避过风头,想回来便回来,不想回来,客居他乡也未尝不可。” 白麟陷入沉思,但也没否决。姚倌儿见有戏,立刻旁敲侧击,再接再厉:“小人已经着人为少主安排好了仆人船只,随时待命,少主何时想走就能走。” 白麟没料到他竟已安排妥当,一奇之下,暗暗赞许他心思缜密,同时又担心道:“着人?着的何人?可靠不可靠?” “客居宛海的一位富商,做的是南洋生意。祖上殷实,算得上家缠万贯,他这人本事不大,但耿直善良,没什么坏心眼。” “江南王寻我不到,可会牵连人家?” 姚倌儿跪累了,索性以促膝长谈的架势顺势往地上一坐,心里一高兴,面露喜色,眉飞色舞起来:“既是客居,平日里都在外出海,来宛海的时日有限。至于生意,与江南王府并无关联,问题不大。” 白麟很是谨慎:”宛海地界都在江南王控制之中,如何能避开他耳目?” “陆路自是被江南王掌握,但据我所知,王府并无船舶舟楫,他也并未控制海路,所以走水路还是相对安全的。这位富商已和商行货船打好了招呼,到时只要说一声,就能上船。” 白麟又道:“他与我素不相识,又不知我底细,为何肯为我卖命?” 姚倌儿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笑笑:“他……他对小人有情。小人只道是帮一位友人,他便欣然接受了。” 白麟蹙眉:“李福,你这般做,岂不是利用他人感情?有失道义啊。” 姚倌儿连连摆手:“小人自不会做不仁不义之事。小人与他坦白说好了,只不过各取所需,做笔交易。” “哦?他帮你一次,你还他什么?” 姚倌儿面露难色:“少主……这……小人不便说。” 白麟抬眼,脑中猛然一闪,意识到不对,当即换上命令的口吻:“你不说明白,我绝不照做。” “少主……” 白麟目光如利剑,逼的他无处藏身。慌忙躲开的目光,踯躅一阵,低声道:“他只赏过小人一次茶艺,碍于王爷权威,未能近身。小人答应他……事成之后,便……便陪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1 他一晚。” 白麟眼睛一闭,果然不出他所料。斩钉截铁道:“不成。我不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生死祸福未可知(二) 姚倌儿本以为成功在即,却不知他问的这样细,非要连代价都要知道清楚。一时后悔说太多,有些心急,恳求道:“少主,少主,请听小人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话可是少主教小人的。小人虽算不上君子,但对少主的教诲铭记于心。已经答应人家的事,怎能反悔?再说,一夜良宵又不是受罪,与少主终身囚禁宫闱寄人篱下比起来,孰重孰轻?“ 白麟心中纠结万分:”我不是不想远走高飞,可怎能心安理得享受你用身子换来的片刻安宁?我岂是这般懦弱之人?” 姚倌儿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少主,请少主莫要再拘泥于圣人仁德,犯了糊涂,莫要违了小人一片苦心啊!后日日落就起程,再不决定,少主就来不及登船了!” 白麟闻言一滞:“怎么……你未打算跟我一起走?” 姚倌儿摇摇头,自嘲一笑:“少主忘了么,李福如今乃是姚倌儿,是江南王的人。还得等着复命,哪能说走就走?” “你就这么放了人,他江南王会如何处置?” 姚倌儿好不容易愉悦些许,听闻这话,复又黯然神伤:“小人原本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打算,只想尽力护少主周全。少主……乃是小人最后的牵挂了。” 白麟长眉一皱,冷冷道:“不要再说了,两计都不成。你复命就说,这皇位,要坐他自己坐去。我安二主不是卖国求荣,认贼作父,利令智昏之徒,不吃他那一套。” 姚倌儿一下急了,这小狼崽,到底是笨还是倔?跟他说话,怎生比跟王爷说话还累?跟王爷说事儿,管他听不听,好赖都能答应。他可好,简直不撞南墙不回头! 心一横,豁出去了。既然不吃软,那就硬来。 紧咬住唇,猛站起身,向后急退两步,袖子一抖,掉出柄匕首,拔开刀鞘就抵住自己颈项。 白麟见状大骇,从椅中弹起来就要夺刀,“你做什么!” 姚倌儿再退两步,手轻轻一推,白皙脖颈上渗出血珠,唇角一扬,半做戏半真情,笑容极其苍凉:“少主,他江南王是何许人也?你不吃他那一套,你以为他会吃你这一套?“ 白麟不敢再向前,指指地:“放下。” 姚倌儿咬牙道:“少主不听小人的话,小人只好使出女人家的下贱把式。如果血溅三尺能换来少主一条生路,小人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你!”白麟气结,“李福,你何苦逼我?” “何苦?”李福语气讥诮,开始放狠话:“少主深谙圣贤之德,清高的紧,既不愿为储君,又不愿做亡徒。小人愚钝,还请少主示下,可还有第三条路?如果有,小人马上放下刀,决不再纠缠。” 白麟也急了:“放肆!你是主我是主?” 姚倌儿悠悠一笑:“你也不是来,我也不是。皇天在上,这是他们赵家的地盘。安落是谁?安落可是敌国逆贼,任谁见着了,上报官府都能捞上一笔,数目恐怕还不小呐。” 白麟怒喝:“混账!” 姚倌儿继续激将:“小人是混账,可小人还知好歹,明事理。” 白麟额上青筋尽现,大手一挥:“你给我跪下!” 姚倌儿身子一晃,真就缓缓跪下了,不过匕首依然架在脖子上,血也依然在流。 白麟盯着他决绝的脸,攥紧拳头喘着气,两人用眼神对峙,相持不下。 姚倌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镇静坚定,明晰果决。白麟单凭一股火气支撑,等气头弱了,势头渐消,逐渐开始动摇。仔细琢磨几下姚倌儿方才说的话,不禁怔愣在原地。 赵家地盘?敌国逆贼? 这八个字伴着李福讥讽的声调,在脑中一遍一遍地不住闪烁。闪的他头脑里轰隆一响,眼前一白,突然就泄了气,心中用洒脱与骄傲高筑的堡垒,瞬间坍陷,碎作黄沙,被风一吹,荡然无存。 原来……原来如此。 如若没有江南王的认亲扶助,他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原来……原来他只是……人人喊打的敌国逆贼…… 原来他一面欺骗着旁人,也一面欺骗麻痹着自己。 什么四海为家,什么无穷逍遥,都是愚蠢荒唐的谎言,都是无可奈何的笑话。 他眼中精光随着斜阳余晖,刹那间散尽,带走所有热度,独剩一片黯淡黑洞。腿脚脱力了一般,颓然倒坐在地,头深深埋进膝盖,一言不发。 姚倌儿闭闭眼,长出一口气,放下匕首,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脚也打软。 王爷只规定剧目开头结尾,如何演,叫他自己管。他不愿违心,偷偷摸摸判笔一划,腰斩戏折子,还亲身上阵,控制走向,真情实意演一出霸陵折柳。若换做惜命怕死之人,早妥协了。偏生遇到个又骄又强的角儿,坚守着自己那一套良知仁义,说什么不肯跟着走。 这戏编的殚精竭虑心里没底,演起来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禁暗忖,拿自己性命下赌注这苦差事,可千万别再来第二次。 起身走过去,紧挨他跪下。伸手将人揽过来,像他小时候受到父兄冷眼,委屈难过,寻求安慰时那样,让他靠在自己并不十分宽阔的肩头。 白麟很习惯这曾给他带来无限温暖的动作,静静靠着,不动也不说话。 姚倌儿胸口红彤彤一片血迹,本应狼狈又骇人,放他身上,却成了芳草萋萋花正盛。他摸摸颈间,斜眼瞥白麟:“别人都说,少主安安静静,清清淡淡,像碗澄澈的阳春面。小人可要唱回反调。阳春面吃快了也噎人,没晾凉就吃还烫嘴。” 见他发呆不回话,继续道:“少主就是头嗜睡的小狼,成日卧在一旁,蔫不拉几,只知道转转眼珠子,动动小脑子。可小狼总有睡醒的时候,到那一日,不知该有多威风。” 白麟不置可否,还是不说话。 姚倌儿想了想,忽然笑了:“少主可还记得,有一次从夫人那儿得了两只黄莺,绒绒软软的,煞是可爱。大少主嫌夫人偏心,只给你不给他,连蒙带抢夺走了。少主一个不字都没说,待夫人问起来,还给夫人讲孔融让梨的故事。” 白麟总算张了尊口,闷声道:“我不是说了么,他要争便争,我绝无二话。” 姚倌儿面带笑意:“是啊,二话倒是没有。可也不知是谁家公子,隔日进山待了整整两天两夜,玩命似的驯了三头公狼回来,满身青紫,滚的全身泥土,黑的只剩下两只亮闪闪的眼睛。” 白麟噎住,无话可说,无以反驳。 过了好一阵,才沉声道:“你……当真不走?”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2 姚倌儿摇摇头,淡淡道:“少主有少主的命途,李福也有李福的归宿。小人帮少主摆脱困境,不仅是帮少主,也是帮小人自己。许多事情,小人还未看清,还未解决,小人要留下来,寻求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就算为此失了性命,也死得其所,不枉来人间走这么一遭。“ 白麟坐正身子,低头盯着地毡上兀自绽放的富贵之花。心中不忍,却知他意已决,再劝也是徒劳。扭头深深看他一眼,不知该如何开口道别。今次一去,兴许就是生死别离,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姚倌儿对上他的视线,黝黑瞳孔中映着自己不舍离去的身影。他明白他向来重情义,两人又相伴这么些年,早与亲人相去无几。可总有一人要先转身离开,诀别的话也不得不说,否则,拖拖拉拉不知要磨蹭到几时。 转到少主身前,正襟跪坐,怀中掏出一只破旧的埙,塞进他手中。 白麟要说话,被他抬手打住。 他凝视白麟半晌,俯身叩首,尽量压住声音中痛彻心扉的悲凉:“李福今世,恐再不能伺候少主,不能再为少主再沏一壶茶,弹一次琴,实乃大憾。这只埙,还是小人十三生辰那日,少主送给小人的生辰礼,也是李福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的生辰礼。在游子摊上不慎摔碎了,虽经修修补补,却再吹不出原来的音色。” “李福……你别……”白麟无意识地摇头,伸手想把他扶起来,亦被制止了。 姚倌儿的肩微微颤抖:“今日将它送还给少主,就当……就当饯别礼罢,还望少主莫要怪罪。东西不值钱,却是李福日日携带于身,最宝贵的爱物。如有来生,李福愿做牛做马,陪伴少主左右。今生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情,便待来世……再来……再来相报罢……” 他咬紧牙关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缓缓抬起头来,却见对面人也红了眼圈。 眼前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少主……保重……” ***************** 从白柳堂出来,天色已晚。 清冷的月亮挂在飞檐之上,以疏离的姿态,睨视世态炎凉。 白麟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手中紧握那只犹带温度的埙,指腹无意识地摸索上面蜿蜒的裂痕。每一处粘补过的凸起,都似尖刀利刃,划得指尖刺痛,又十指连心,沿着血脉直达胸膛。 看见姚倌儿的那一刹,他还如获至宝,为重逢至亲而雀跃。姚倌儿以命相逼的那一刹,他突然醒悟,事情并非他所想。而当此刻,他迈着注满铅墨的沉重步伐,踏出那扇飘着轻纱映着月色的门,终于意识到,这一回,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永永远远失去了他。 他不甘心,不情愿,还心存侥幸。而姚倌儿却毅然决然将他推走,留给他一个纤秀卓绝,又孤独寂寥的背影。 伸手按住胸口,里面闷钝的错愕与压抑,竟和那日离开碧石寨时,一模一样。 若每迈出一步,讨一条生路,都要拿旁人的累累白骨当垫脚之石,用旁人的血海泪河做浮身之水,是否还要掂量掂量,这条命,值不值那样大的代价。 如果只因他是皇族后裔,血统尊贵,就心安理得接受旁人的扶持协助,那又和损人利己的小人懦夫有何分别? 姚倌儿无畏无私有如珠玉,白麟不禁苦笑几声,自惭形秽。 月芒如冰丝织就的狭小牢笼,他则是笼中不得展翅高翔的飞鸟。高傲的脖颈迫不得已低垂,翅膀被寒冰冻住,又被一折两断,喉管亦被拔去,再也不能声闻于天。 当真是失去了一切,当真连些许自尊,都不允他留下。 他仰起头,苍穹暗黑纯净,一如他的双眼。可这双眼的主人不得不做出残忍的决定,在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瑕疵。 他复又低头,怔怔看向掌心。原以为可以重新来过,做一回寻常百姓,用亲手挣来的铜板养活自己,随心所欲,畅游人间。而如今看来,这双手脆弱得超乎想象,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握,更别说将珍惜之人相护,将心爱之人相拥。 山河,故里,泓京,宛海。 衔云宫,大崇山,沐颜斋,淬玉斋。 母亲,父兄,香姑娘,慕姐姐,李福。 为何自己曾经拥有的,不论是人还是事,都一步步离自己远去?小心翼翼维持着身边每一个甜美温暖的笑容,到最后,还是不得不经受分离。 为何?这到底是为何? 是他的罪过,还是上天的罪过? 是事在人为,还是天命难测? 他长叹一口气,抬手挡在额前。月光太亮太洁净,自己全全暴露其中,太冷,太脏。 林烨,我真的想你了。你在何处?可能听见我的思念? 我骗了你,我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我是孽子祸根。 我还如何面对你?还如何面对关心你的人? 若他们所说不假,那么我便是……你弑父仇人的儿子。 得知这个消息,你又该作何说? 是否会对我冷笑,是否会再一次将我推开? 是否要告诉我,下一个离开我的人,就是你? 身后高阁上,忽然传出琴声。 上阕哀婉,下阕凄绝。一曲终末,闻变徵之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不如相忘于江湖(一) 白麟屈着一条腿,坐在回廊里木栏杆上,也不知发了多久呆,半边身子都被风吹的凉透了。 打个寒战,才发现月亮早沉了下去,天黑的像糊了层墨,连颗星星都看不见。 从白柳堂回来,硬装上张笑脸,跟府里人说中途改计划不去了,也没人怀疑什么。只不过眼前那么多人,却满腹苦水不能倒,又饱又噎,堵得连晚饭都没吃。 高阁上又动刀子又见血的对话,翻来覆去咀嚼无数遍,统统咽下,这会子都消化了,胃里叫嚣起来。 感怀身世是有的,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也不是没往出冒,只不过几番悲戚哀叹过后,被凉风吹醒了头,意识到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往前走。 忍辱负重也好,见死不救也罢,自暴自弃不是他的作风,也绝不能辜负姚倌儿一腔忠诚。 沉着张脸,心里冷哼,不就是背信弃义,见招拆招,再来一次生死大逃亡么?来就来吧,这阅历几人能有?老天待他可真不薄哇! 吸口气,腿一收跳下栏杆,推门进屋,点蜡收行囊。 衣橱里整整齐齐叠着几身衣裳,整个一摞抱出来,想挑几件带上,其余就留下罢。一件件抖开,见合适的就叠小,塞进包袱。 手指触到件蓝色长衫,还没等拎起来,心里先抖了抖。犹豫着放在桌上展开,衣裳背后一条长长的裂口,丝线缠绕着,乱作一团。 那日在淬玉斋被贼寇打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3 伤,当晚一直有气无力,斜靠床头,好笑地看府里仆人丫鬟被林烨使唤的团团转,又是找郎中又是熬药,饭食也要改作药膳,汤里加补品,菜不能油腻。 使唤完了,林烨自个儿都冒一身大汗,一屁股坐在床边,抓着扇子不停扇。 扇着扇着,扭头看见白麟搭在椅背上的破衣裳。 走过去拎起来,摸一摸,看一看,啧啧赞叹,说这墨蓝锦如何如何难得,质地如何如何好,这衣裳样式如何如何时兴,绣工如何如何细致。叹完又开始惋惜,说这么好的袍子,没穿几次就破了,打补丁太明显,想是穿不得了,眼珠一转,狐疑地问白麟穿着这般奢侈,莫不是谁府上离家出走的公子哥? 白麟笑笑否定,心里却想他猜的还真不赖。林烨也就随口玩笑,见他摇头否认,也没兴趣追问。 第二天他没去店里,睡到日上三竿,见白麟已经能自己起来吃饭,便放心出了门。傍晚气喘吁吁包着一大包东西回来,往白麟床上一扔,打开一看,里头全是成衣。 满脸得意说自己照着样子挑选一天,总算挑出几件像样的,大方一挥手,叫白麟尽管拿去,千万别客气,眉眼间俨然一副纨绔子弟挥金如土的可恨模样。 白麟笑归笑,既是他费心挑的,自然照单全收。只不过除却现在身上这件朴素些的,其余都太花哨太扎眼,都是舞文弄墨的江南书生间时兴的花色。一次都没穿过,压在橱底不说,如今是去逃命,为掩人耳目,当然怎么朴实怎么来,更不能带上了。 原本可笑的事,现在想起来,却成了锥心的痛。只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诗中云,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他已走了七八日,又发生这么些事,竟跟过了大半辈子似的。当真是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不知他回来,发现人去楼空,会气还是会恨,亦或是压根不在乎,只当丢了个可有可无的物件儿。 白麟轻叹,把墨蓝锦衣折一折,装进行囊里,剩下的衣裳都放回原处。呆坐一会儿,忽想起什么,起身出了房门,穿过漆黑幽静的回廊,避开昏昏欲睡的守夜人,来到林烨屋前。 窗内黑着灯,死气沉沉,没有他的欢声笑语,也没有他的嗔怒低叹。 踟蹰着推开门,跨进门槛,在黑暗里静静伫立。 他没点蜡烛,借着逐渐亮起的天光,四处打量。目光停在窗台上,窗格之下,立着一个白瓷瓶。 心一动,上前拿过,握在手心里,打开木塞,混着百合的檀香幽幽散出,那是他发尖的气息。可却是冷冰冰的,不带丝毫热度,闻得心里更是难过。慌忙盖紧瓶塞,一并关上刺痛的心门,怔怔走到床边,缓缓坐下。 主子虽出了远门,小桃依旧日日打理,此时床铺一尘不染,整洁如新。他空出的右手抚上床单,顺着浅浅折痕一点点划过,在床中央停住,反复摩挲。仿佛那里还躺着个白衣的人儿,用疑惑懵懂的双眼,望着自己。 他闭闭眼,收回手,斜靠在床柱上,任凭心里涌起滔天骇浪,撞击胸膛。 活了十多年,除却母亲去世那一回,从未这般悲伤过。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书里写的不假,真真体会来,则更让人无法招架。 若是两情相悦,倒也思得心甘情愿,有个盼头。如今却是吊在半截,猜不透他到底作何想。说无情,可他并非不上心。说有情,却又能躲就躲。越看他越心虚,越心虚,就越忐忑。 白麟越想越头大,适才还怀抱昂扬斗志,准备隐姓埋名闯荡江湖,这会子一宿没睡泛起倦意,加之心神不宁,一下子又消沉下去。 短短一个日夜,心情有如浪头上的落叶,一会儿被打进水底,一会儿又浮出水面,随波逐流,忽高忽低,当真劳心伤神。 林烨的卧房离外街不远,此时传来头陀报晓声,沿街敲打木鱼,拖沓着嗓子,报了近二十日的天色阴晦,今日总算改成了天色晴明。 白麟收回心,透过窗户纸看看外头,天已初亮,想必已过五更。 小瓶塞进衣襟,带不走人,带不走心,便只带走这个,权当念想罢。 回房算算细软,发现一年多没挣多少,也没花多少。在沐颜斋赏钱一分没要,只取了该得的份子钱。慕姐姐临走给了几锭银子,路上吃喝常臻都管了,在林府又包吃包住,倒也没花出去。 银两铜钱按三七分拨成两摊,少的那一拨裹进行李,揣着多的那一份,从角门悄悄出去了。 泓京集市向来只开早中两次,而宛海以经商为重,通常都开早中晚三次,最晚酉时歇市。白麟眼下去赶的早市,每日卯时开市,货物相对新鲜便宜。 商家小贩在晨光里打着哈欠,迷瞪着眼,互相道声晨安,卸门板铺摊子,打扫门院收回灯笼,不紧不慢,开张揽客。 白麟走到卖小玩意儿的摊子附近,一面掂量兜里银钱分量,一面四下里比对挑拣。 在沐颜斋待了一年半载的好处是,对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了如指掌,现下想给林府的姑娘们买些小礼物,简直易如反掌。 林家虽已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吃穿用度,依旧按大户人家置办。家里无人挣朝廷俸禄,但仅靠向佃户收租税,每月向几间门面收赁钱,数目也不至小。加上林府上下,老的小的,主子仆人,统共就廿余口,管家程青又天生擅于精打细算,该花的绝不吝啬,不该花的绝不松口,府里开销并不大。两边一平衡对照,竟还能净赚些许。 至此,林二爷打生下来就不知贫穷为何物,大手大脚说不上,但衣食不愁偶尔挥霍,堪堪挤进了富家公子的行列。而林府的丫鬟小厮,跟着主子随意惯了,心不高气不盛,但穿着打扮颇为精致。 白麟一进林府大门就发现了这点,也心知肚明自己这点儿小钱买不来什么精贵玩意儿,不过是个意思,聊表感激之情,想必也没人会在意。 他在集市里兜了两圈,货比三家,给女孩子们买了些相对讲究的珠钏花钿,给小厮们买了些东洋特产,拎上往回走。 走到半路,忽然眼前黑影一闪,被一人挡住去路。定睛一看,竟又是姚倌儿身边服侍的那位小童。 这小童办事很是得力,没日没夜快马打了个来回,脸上显出些许憔悴。他恭敬一拜:“白公子,您要打听的人,小人给您问来了。” 白麟一惊,忙道:“多谢贤弟,有劳贤弟。不知……” 小童一笑:“请白公子尽管放心,听横陇驿馆伙计说,泓威镖行一行人为避洪涝,抄小路向西去了,只不过这路鲜有人知,不甚通往来,所以才毫无音讯。此时已过好几日,想必已经拐回官道上大路了。” 白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4 ,没事就好,平安就好。下意识伸手摸兜找打赏,突然一窘,发现适才没料到这一茬,把钱都花完了。 小童见状,了然道:“白公子不必客气,小人去我家公子那儿领赏就行。” 白麟尴尬一笑,旋即又问:“李……姚倌儿他可好?今晚可否再见他一面?” “我家公子惦记着白公子,向白公子问安。但眼下有事缠身,不便再见,还请公子保重身体。”小童说完笼袖躬身,倒像是在替姚倌儿行礼。 白麟抿抿唇,心知在他面前不能露馅,便没再问下去。 小童汇报完任务,与他别过,朝白柳堂的方向去了。 白麟站在原地,嘴角不由勾了勾,眯眼看看秋日明媚的太阳,心想,也许一切,并不都那么糟糕透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不如相忘于江湖(二) 作者有话要说: 心里藏着事不得说与旁人,当真是度日如年,岁月难熬。 姚倌儿日日站在高阁之上,一面感时伤怀,一面焦躁不堪,面上清清淡淡,心里却囚禁着一团横冲直撞的火,难受的只想摔东西。 直到第三日入夜,才看见那个刻进骨髓里的熟悉身影,步伐疲惫走进庭院,悠悠挥手打发走随从和小童,抬头遥遥对上自己目光,微微一笑,负手上楼。 姚倌儿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想着自己精心策划的戏码,又激动又害怕。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咚咚乱跳的心脏,死死攥拳,盯着门口。 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只听见声音,许久不见人。上几层楼,用了平日好几倍时间。 姚倌儿心里忽的一沉,叹口气,松开拳头,摇摇脑袋。 他这般……想必是乏的很了…… 计划归计划,晚些实施也未尝不可。既然他累极,便叫他……再在自己身边,歇息最后一晚,给他最后一次快慰罢…… 回到房中,半掩上窗,挡住微凉的风。 转身去门口掀开门帘,迎进来一个精疲力竭的人。 赵容基拖着步子迈进门,实在走不动了,顺势把人一搂,低头闭眼靠在颈窝,就这么站在原地,长出一口舒心气。 姚倌儿任他靠着,微微心疼。抬手抱住背,哄孩子似得轻轻拍。 不由暗忖,他们之间,互相算计,又互相依赖,互相忠诚,又互相不信任。如此往复,总有一天会心力交瘁。不如狠心了断,也早一日解脱。不能怨他心有城府,自己所作所为,与他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来的痛快直接。 “清然,清然……”赵容基低声唤,像在念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咒语。 姚倌儿笑了,抬起头来,亲亲他的唇。扶着他走回床边坐下,褪了鞋袜外衣,叫他在里侧躺好,自己也躺上去,盖好被子,和他面对面。 赵容基这几日又去灾区巡视了一圈,车马劳顿,吃不好睡不香,除了“清然”两个字,其余话累的实在不愿说。更没看出姚倌儿眼中不同寻常的温柔,还以为他和往常一样,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姚倌儿深深注视他不再风华正茂的容颜,手指轻柔抚过额上浅浅的痕迹,再往下,滑过额角,耳垂和面颊,停在唇边。仰头轻轻覆上去,一下下轻啄。 自己于他,也许不过是命中过客。今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人,会躺在他枕边,凝视同样一张脸,吻着同样两瓣唇。到那时,不知他还会不会记起,曾有一人,将自己一颗卑贱的心,全权交给他手心里,又不得不撕成碎片,从指缝中生生扯走,带着鲜血,交予天地。 这么想着,唇间微微颤抖起来,不得不加重力道,才能将其掩盖。温热的舌尖分开牙关,灵蛇一般钻进去,在齿间游曵嬉戏。 赵容基半睁开眼,闷声一笑,搂过他的腰,吸吮唇齿间的柔软,片刻之后,堪堪停住。 “想我了?”声音里掩不住劳累,又充满浓郁柔情。 姚倌儿轻轻点头,仰头要继续,被他偏头避开了。 “我乏的很了,睡醒再来,可好?” 姚倌儿怔了怔,浅浅一笑,支起身子,在他耳边蹭蹭,轻声道:“我来,你躺着就是。” 赵容基看他一会儿,翻身仰面躺好,有气无力低笑:“调皮……”说罢又闭上眼睛。 夜幕降临,屋里也没点灯。姚倌儿在黑暗中隐去笑意,眼中徒留悲伤。他看不见,他也不想叫他看见。 眼前浮现出一幅幅鲜明的画面,他想起赵容基第一次见他时的慵懒,第一次抱他时的犹豫,第一次亲吻时的霸道,第一次云雨时的温存。 他给了他那么多第一次,那么多前半生都不敢奢望的感情,那么多这辈子都未体会过的美好,那么清晰,恍如昨日。而他,除却床第间的抚慰,卑微地什么都还不了。 两人的长发散落枕间,纠缠在一起,犹如两棵相拥的青青藤蔓,攀爬缠绕,吐芽生蕾。 花苞在月下悄悄绽放,花瓣殷虹滴血,热烈决绝。 痛彻心扉的苦楚,让眼泪夺眶而出,再也压抑不住,濡湿满面。 姚倌儿偷偷擦去泪水,不敢说话,怕他在声音中听到异样。 这倒是多余的担心了,赵容基累极,浑身脱力,脑袋一歪,眼看着就要睡着。 姚倌儿待情绪平复些许,趴在他身边,晃晃肩。 “嗯?”鼻子里哼一声。 姚倌儿轻声道:“容基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 赵容基勉强张嘴:“好……“ “只不过……该说的都说了,他来不来,我不能决定。毕竟……他是主。” 赵容基迷迷糊糊“嗯”一声,脑子竭力转转,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一放心,霎那陷入沉睡。 月色透进窗格,照在赵容基脸上,高挺的鼻梁在面颊上投下黑沉沉的影子。 姚倌儿见他没了反应,就着光亮,侧着头,深深注视他。 又凑过去,在他眉心鼻尖上,小心翼翼亲亲。 容基,就该说永别了,对么? 不舍,又能如何? 各人有各人的无奈,各人有各人的打算。 赵容基是至高无上的主,姚倌儿是卑贱低微的奴。永远没有长相厮守的那一日,永远不能以对方的爱为爱,以对方的恶为恶。 他们之间立着千丘万壑,隔着万水千山。 曾经的情爱是个错误,是个美好的让人忘乎所以沉醉其中的错误。 这一场相识亦是段孽缘,没有未来,没有前途。 如此,倒不如亲手了断的好,不能深爱,那便……深恨罢。 他咬咬牙,终于下了决心,一手与他五指交握,一手伸进床侧缝隙,悄然抽出匕首。 月色明亮,照着赵容基赤/裸的光洁胸膛。 匕首清冷,刀尖对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5 准心口,发出幽冷残酷的青光。 对着那温暖过自己无数个夜晚的怀抱,他忽然就下不去手了,心中抽痛得难以呼吸。手一抖,刀尖一斜,偏离了要害。 不禁自嘲懦弱,自己出的主意,绝不能后悔,否则前功尽弃,对谁都无益。 他顿一顿,深吸口气,用尽浑身气力,合身而上,狠狠往前一推。 那一瞬间,匕首刺进了面前人的胸口,也将姚倌儿的心洞穿。 多年以后想起,他依旧胆战心惊,惊魂不定,难以相信自己当年竟然有勇气,痛下毒手,伤害此生挚爱。 赵容基骤然疼醒,瞪大双眼,低头看见没入胸间的匕首,握着它的白皙手指上,鲜血横流。忍着剧痛抬眼,面前人双唇颤抖,神情悲痛欲绝。 “清……然……” 赵容基心中交织着震怒,哀痛,错愕与难以置信,想要质问,只竭力挤出两个他最爱的字,便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惊恐弥漫四肢百骸,可张张嘴,发不出一丝呼救。 身体不受控制,有如从高崖上跌进深渊,伸出手去,却一棵树也抓不住。周身一阵阵发冷,谷底寒气森然,暗黑可怖。 恍惚间,还未完全失去知觉的身体,不知怎的,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昏迷间,还未完全失去听觉的耳朵,听见有人用哽咽却温柔的声音,轻轻道:“睡吧,睡吧……不是乏了么,好好睡吧……” 还是那个声音,悠悠哼唱起那首叫《风寻莲》的水乡曲子,低回婉转,悲伤寂寥。如同母亲唱给怀中死去婴儿最后的摇篮曲,承载着深情与告别。 赵容基认出了那个声音,慢慢放松紧绷的身子,果真沉沉睡去了。 清然,原来是清然啊…… 原来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没什么好怕的…… 清然绝不会这样对我的,对不对? 清然,你回答我,我说的,对不对? 等我睡醒,你会依旧在我枕边,对我微笑。 清然……你说,对不对? ☆、第二十九章 恶语相伤原为计(一) 这边厢凄凄惨惨,熬成一锅伤心糊涂粥。 那边厢苦中作乐,硬是把镖跑成了观光旅行。 白麟给的伤药果然有奇效,林烨睡了一整夜,怎么摇都不睁眼,常臻担心得要命,睡不安稳,一晚上醒来好几次。结果人家可好,第二天一早睡足了,揉揉眼睛一看,伤口已愈合大半,立刻现出原形,精神焕发,上蹿下跳,欢实得像个雏驹。 常臻暗道白操心一场,却还是不叫他骑马,把镖车后头收拾出一小块地方,让他跟货物坐在一处。这一来,腿倒是不磨,可惜镖车是木轮子,平路自不必说,这山路走起来,不知比骑马颠多少倍。车上待了一个时辰就死活不坐了,嚷嚷屁股都要裂成八瓣了,鬼哭狼嚎跳下来,拉着脸非要赖在常臻马上。 常臻心疼他,更心疼坐骑。两人共乘一马,人再瘦再轻,马也受不住负重。可这人死皮赖脸,不让爬上去,就拉着马嚼子不让走。软磨硬泡好一阵,差点就泫然欲泣,常臻拗不过,终于哀叹着点头,但是得讲好条件,只准赖一天,第二日骑回自己的马去。 林二爷立马乐了,粲然一笑,脑袋点的像鸡啄米。 常臻伸手一拽,把他拉到身前侧身而坐,林烨往他身上懒洋洋一靠,晃着脚,叼根草,哼首小曲儿,逍遥无穷。面前黄土荒山,落到他眼里,丝毫危险都无,俨然成为一幅大漠飞沙,戈壁骏马的豪迈画卷。吃不好喝不好又何妨,士子远游,此乃精神食粮,千金不换。 过了竹林,路愈发不好走。坑坑洼洼,遍地碎石砂粒,赶镖车的车夫时不时停下来查看,发现车轮上满是划痕,当即过来跟镖头汇报。 林二爷曲儿哼到一半,见状直起身子来,离远瞅瞅,脑袋瓜一转,开始指指点点出主意。 这山里别的没有,枯枝烂叶干藤残茎,一抓一大把。挑些韧性强的藤蔓,把干草捆成长条状,往车轮上一绑,权当给车轮穿草鞋,防滑又耐磨,雨雪天也用得上。 镖师们连连称赞,照他说的去做。林烨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扭过头来挤挤眼,笑的像个孩子。 常臻在他后脑勺上扇一巴掌:“得意什么,瞧你带的好路。”眼里却满是纵容,只要他高兴,不出大岔子,怎么折腾都行。 林烨皱皱鼻子:“我是军师,只管纸上谈兵出谋划策,下令出兵的可是你陈大将军,怪不到我头上。” 常臻噗嗤笑了:“欸呦,大言不惭。军师若都是你这副德行,不知该折多少兵,损多少将。你还是省省吧。” 林烨不同意,戳戳他胸口:“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神出鬼没即可所向无敌。你想想看,在敌军正面留百千士兵当幌子,大军像咱们这般绕到敌后,岂不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连退路都无?我师父当年就这么干的。”见他不回话,摇摇头:“啧啧,一看你就没领兵才能,顶多充当没脑子的猛将。” 常臻斜一眼,懒得跟他争:“强词夺理,油腔滑调。”轻夹马腹,催促逐月快走。 林烨嘿嘿一笑,找个舒服姿势靠着,继续欣赏风景。 走到下午,常臻有点犯愁。这山里当真连只飞鸟都没有,诡谲的很。加之山风极大,帐篷恐怕支不住,平地上约莫也点不燃篝火,只能寻个山洞,勉强凑合一晚。 当即命令下去,叫传话小镖师告诉于励,行路时留个心。 日落时分,前面队伍停下来,于励打马回头与常臻汇合,招呼大伙儿在不远处的山洞里歇息。 山里没有植被,白天阳光炙热刺眼,堪比炎炎夏日。到了晚上,热气尽散,又冷的渗人。 林烨哆哆嗦嗦去木箱里翻出小袄,窝在山洞最里面,缩成一团。 常臻给他生了一小堆火,干枝好燃,烧的极旺,拿石头围住,怕燎伤了他。又叮嘱他不要出洞乱走,自己拉上风帽,迈进寒风里,前去探路。 探路一向是于励的任务,但常臻心里不踏实,总有种不祥的预感,非要亲自看看才安心。他未跟旁人提起,只是叮咛林烨的话比往常更多了几分,听得他直捂耳朵嫌唠叨。 天干物燥,怕走水烧毁货物,镖师们不敢放开来烧稻草造饭,只堆了一堆木炭,架锅烧开水,啃肉干嚼锅盔了事。 林烨凑过来看看饭食,扁着嘴又窝回去。窝了一会儿,肚子叽里咕噜直叫,伸手隔着肚皮揉,越揉叫的越响。 一跺脚站起来,跟造饭的镖师要碗热水,把肉干和锅盔掰碎泡水里。等泡软了,想象着这是碗官燕大骨汤,吹吹凉,端起来仰头灌下去。 喝完放下碗,摸出帕子擦擦嘴,嘿,味道倒也不那么坏,当真是饥不择食,慌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6 不择路。满意地拍拍手,挤到人堆里,盘腿坐下,开始每日必做功课——给大伙儿讲故事。 讲了两天荤段子,镖师们听腻了,叫他换别的说。 林烨庆幸自己向来雅俗共赏,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皆来者不拒,否则对着一群莽夫,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他绞尽脑汁,把文绉绉的戏曲杂文,游记典故,挑了有趣热血的,换成大白话,一一道来,讲到高潮处,还比手画脚,把自己当做故事中的角色,一会儿学猴扮虎,一会儿装神弄鬼,演的活灵活现,甚是乐在其中。 边演还边想,改明儿该去梨园戏舍拜个师父学几出,说不定能成角儿呢。想的高兴,眼睛弯成俩月牙,一闪一闪的,掉进两颗星星。 他悠游自在,全然不知常臻身在几里地之外,极目远眺,愁得皱眉。 惨淡月光下,目之所及处,荒山秃石,沟壑纵横,山沟里小路崎岖蜿蜒,幽暗看不到尽头。借助月光盯着林烨画的图,翻来覆去钻研,还是看不出行至了何处。 心里暗道不妙,莫不是走岔了?可一路过来也未见有分叉口,应该不至于迷路。 前后观望,四周环顾,记住来路,提气纵身,往更远处去,身形有如灵猿野鹤,舒展飘逸。 又奔出去快二十里,停在至顶处一块巨石上,单足点地,衣袂猎猎翻飞,目光炯炯如鹰。 忽然勾起唇角,低低一笑。 目穷处,隐隐约约几个光点,匿在暗黑如鬼魅的树影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黯淡星辰。想必那便是山路尽头的农家灯火,以现在的速度,马不停蹄再行一整天,夜里辄可抵达。 回身跳下大石,准备往回返。 突然,他脚下猛地刹住,笑容僵在脸上。 镖师们在山洞中点燃的篝火,原本还能瞧见些许,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灭了。 下一刻,一道殷虹的光划破幽深天际,尖厉地呼啸,旋即爆裂成骇人的火花,四散坠落。 那是泓威镖行的响箭。 常臻脑中“嗡”地一下,还没等想明白,脚下已如离弦利箭,脱缰野马,猛冲出去。 急如星火,足下生风,恨不得踩着风火轮。可这一路探出近三十里,最快也得一柱香的功夫才能赶到。 紧咬牙关,一口气运到底,狠劲憋住。 以镖师们的功夫,想来还能撑一阵。可……可谁能腾出手来保护他? 一紧张,心里顿时冷若寒霜,背上却满是热汗,不断暗暗祈求上苍保佑,保佑他千万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恶语相伤原为计(二) 林二爷正眯缝着眼,摆出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夹着根手腕粗的枯枝当金箍棒,勾着手屈着膝,左边蹦两下,右边跳两下,惟妙惟肖,上演一出真假美猴王。 红斗篷一撩遮住脸,再呼啦一声甩开,猛一瞪眼,瞳孔映着火苗,精光四射,还真有点齐天大圣火眼金睛的意思。 众人抚掌大笑,叫好称妙。 突然,寂静夜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唿哨。 所有人刹那间闭嘴,脸色大变,转头面朝洞口。 有人眼疾手快,抓起烧水铁锅用劲一泼,火“哧啦”一声熄灭,又有人跟上去补几脚,踩灭零星火花。 洞中一下子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在亮处待久了,眼睛还未适应黑暗,洞外已有几道寒光闪过,马匹警觉,扬蹄嘶鸣,守货的镖师呼喊着与来人厮打起来。 洞中镖师们众目相顾一瞬,一齐抓起身旁武器,提刀挽弓,厮杀出去。 于励也一个箭步冲出山洞,怀里掏出响箭,火折子一抖,点燃引线,高举过头,一抹红光,凄厉鸣响,如鹫如隼,疾冲夜空。 放响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有人趁他剑未出鞘,身后空挡,高喝着仗剑猛劈而来。于励顿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心道糟糕,却已来不及拔剑,一身冷汗泄下。一瞬间心里闪过个想法,死也要记住是被谁暗算,做鬼也不放过他!旋即猛回头,瞪向偷袭者,眼神凌厉不亚于剑光。 眼看着剑刃就要见血,面前一团黑影闪过,咣当一声砸歪刀剑走势,又咕咚一声闷响,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于励心中顿松,趁机连剑带鞘抽出来,横出挡住来人招数。逮住空挡斜眼一瞧,原来是那口烧水的铁锅。再转眼一看,穿红斗篷的人站在洞口,大睁着眼,喘着气盯向他,手还保持着扔锅的姿势。 于励“嘿“一声,冲他大喝:“回去!”喝完再顾不上管他,与人刀剑相接,近身搏斗。 林烨要是躲在洞里,敌在明,他在暗,也没人能注意到他。可惜有人在洞外点燃火把,又往洞里扔了一个,火光一照,那斗篷红艳艳甚是打眼。他再咣当扔个锅出去,更是引起了别人注意。 他眼睛一转扫过一圈,发现敌方人数不少,功夫也不弱,己方不占下风,但也只能堪堪招架。咬咬牙,心里暗暗咒骂常臻,关键时刻怎生就没了人影? 被于励一吼,下意识往后退两步,抽出腰间骨扇。手脚不由自主发抖,平时跟师父过招,也都是小打小闹,偶尔以指作剑点他要害,也自不会伤他,何时见过这动真格的? 眼瞅着几个小镖师见了血,歪歪斜斜痛呼着坚持,吸着气替他们疼,脑子里把常臻祖上十世八代都骂了一遍。 有敌方眼尖的,看出他与众不同,悄声靠近,长刀带着内力,在地上滑出一道长痕。 林烨感觉到异样,转脸看去,心中一凛。扇子挡在身前,在那人血腥的目光里连连后退。 那汉子狞笑着举起刀,刀尖寒光一闪,由左向右斜上,轻轻一撩,没带多大劲,戏耍似得。可林烨臂力不够,骨扇当一声,半止住刀势,手腕震的麻疼,直往下沉,刀刃剐在狮骨上,刺耳地响。 ************** 常臻人还没到,已凭借目力,看见这幅场景。 火把飘忽,映的斗篷更红,脸颊更白,长刀更利,骨扇上垂缀的红缨宛若鲜血。 脚下一踏,换口气,气运丹田,长啸充满醇厚内力,遥遥穿透空气,有如凤鸣鹤唳:“大胆贼人!见陈氏镖旗,还敢如此造次!有种冲我来,莫要伤及手下弟兄!“ 好几个内力不强的流匪,被这一声吼震碎内脏,顿时口中喷血,抽搐几下,倒地身亡。 不管敌方我方,手下都顿了一顿,转头看一眼,复又搏杀在一起。只有缠住林烨的壮汉,收回刀,伸出粗糙肮脏的手指,威胁地捏住他下巴,阴毒笑道:“小美人儿,爷等一会儿再来伺候你。“又在他脸上摸一把,转身拎刀出去迎敌。 林烨怔愣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脸朝洞外,瞪眼往地上啐,也不怕有失文雅:“我呸,去你娘的小美人儿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7 ,找美人儿逛窑子去,老子才没工夫陪你玩!“凭空狠狠挥挥扇柄,往墙上一靠,冲常臻喊:“陈大侠,快把小喽啰给收拾了!” 常臻见他嗓门这么大,生龙活虎的很,放下心来。没工夫理他,一心投入战局,与那迎面而来的猛汉缠斗一处。 两人都使刀,不过一人单刀长,一人双刀短,各有利弊,取己长,攻其短,招招走险,式式刁钻。 救星一来,大伙稳了心神,士气高涨。林烨也不再害怕,靠在一旁观战,兴致高昂,就差嚼点零嘴,摇旗呐喊助威了。 常臻不知其来头,只当是盗马匪抢镖贼,边打边暗忖,最近遇上的贼寇怎生都这般厉害?膂力过人不说,一招一式也颇有出处。这刀使的像北疆蛮人,又类似于中原盛兴的欧阳刀法,稳重中透着变幻,甚是诡异奇特。 当下思维一转,双刀合并握于右手,往前一跨,近身相搏。 那长刀缺乏灵活,不宜近身斗,麒麟刀相对较短,此时发挥出优势。常臻一手挽刀花碍他眼目,一手变指,捣他前身大穴。 猛汉嘿嘿一笑,往后掠一步,龇牙道:“有意思!”双手握刀,稳扎稳打,从正面直刺而来。 常臻纵身凭空后翻,于他刀尖借力一点,跃得更高,再急转而下,一招“鲟龙潜海”,直捅头顶。 那人刀锋一转迎上,却没料常臻乃是虚招一晃,刀往回一抽,腰一扭避开利刃,身子如折翼飞鸟,重重堕下,落地瞬间两指撑住,伸腿横踹。 猛汉脚下正用力,没躲过这出其不意的一踢,左脚骨嘎嘣一声,顿时闷哼。不过拳打脚踢不是常臻本行,不过借助巧劲,力道不大,踝骨顶多裂了,不至折断。 猛汉带伤不敢恋战,但又看着货物眼红,心一横,一脚使力,不再拼力量,改拼刀法。这正对常臻胃口,更斗得游刃有余,招招致胜。 一会儿刀尖如盘龙狂挽,铿锵声大作,一会儿飞身如鹤,双刀在手有如展翼,一会儿又以刀作枪,刺他手肘膝弯,再不然就稳稳当当循规蹈矩,赢在毫无破绽。 猛汉心急,眼看着臂上腿上多了两道血口,暗道这后生果然可畏,陈氏镖头真不是盖的。这一镖本就打算趁他不在的空挡,抢他个措手不及,谁料他回来的这么快,当真失算。 可心知这差事是上头派下来的,违背不得。虽只道尽力而为,没说一定得手,但如若知难而退,赔了好几个兄弟的命,还没夺到东西,这才坐上的头领位,岂不是转眼就要丢? 眼一转,手下招数变化减少,只守不攻,开始动歪脑筋,找他虚空弱点。 常臻没往这边想,还以为敌方招架不住落了下风。自己还不想杀人,只想抓个活的来审问。而这人显然是头子,等他体力不支,绑来问话,岂不正好?这么一忖,手底下也松了点儿,只等他消耗气力。 他在搏斗之余,时而瞟一眼林烨的方向,以确保无人伤他。本身这举动并不起眼,可那猛汉一心不在打斗上,没多会儿就看出端倪。 突然抽刀回身逃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向林烨。 常臻大惊,闪身跟上,却已来不及。长刀已然架在林烨白生生的脖子上,双刀再灵巧,也不敢再上前。 众人见状,俱停下手,目不转睛盯着两个首领,以观势变。 林烨又气又窘,反手要点他的穴。那猛汉早有预备,大手一抓,死死扣住两个手腕。 林烨没得手,还被捏的龇牙咧嘴,嚎道:“有本事你跟我兄弟单挑!劫人质算什么好汉!” 常臻浓眉一皱,低喝:“没你的事!”继而转向猛汉,握着刀拱手,缓声道:“好汉还请报上名来,有事好商量。我兄弟本是局外人,切莫将他牵扯进来,伤了和气。” 林烨不乐意了,一面挣扎,一面扯着嗓子喊:“陈常臻!跟恃强凌弱的强盗,讲什么和气不和气!” 常臻本就焦心,听他这么乱喊,立马火了:“你给我闭嘴!” 林烨被他吼得一抖,咬着唇撇开脸,一副“我不认识你”的表情。 常臻心里暗叹,这臭小子果真世面见太少,刀都架脖子上了,头脑里想的还这么简单。一面又缓和面色,话说的恭恭敬敬,却也不卑不亢:“好汉铁骨铮铮,身法如此高强,定然不会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不知好汉有何难处,若不嫌弃,说出来,小弟可帮着合计合计。”眼睛往林烨脖子上瞟去,看见一道浅浅血痕,心里紧了一紧。 那猛汉大笑:“好啊,合计就合计。”把林烨又往自己身上扯一扯,刀收的更紧,表情淫荡狠毒:“爷我今儿个,就看上这小美人儿了。“ 常臻一怔,笑道:“宛海城美女万千,他一个男儿身,再细皮嫩肉,也比不上靡颜腻理,花容月貌。好汉真会说笑。“ 猛汉冷哼,冲山石旁一辆麻布遮严实的镖车努努嘴:“爷忙得很,没工夫跟你说笑。想要美人儿,就拿那车上玩意儿来换。” 常臻眼皮一跳,那辆镖车上,恰好装着送往源州各官宦府邸的密件及贵重珍宝。他为何一点一个准?莫不是早打探好了? 当下展颜朗笑,大拇指往身后指指:“金银珠宝可都在别的车上,好汉当真挑错了。况且,一个小子换几万两银子,岂不是叫小弟做赔本生意?不干,不干。“说罢还满不在乎摇摇手晃晃头。 “你!“林烨猛然转过头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常臻瞥他一眼,只当没看见,继续道:“好汉要当真手头紧,小弟大可开张银票,拿到大铭国各个分号一亮,即刻换现,只当误入了好汉地盘,打搅了好汉的清闲日子,陪个罪道个歉。“又指指林烨:“好汉若真好这一口,小弟倒知道个好地方,能找着比他好不知多少倍的。至于他嘛……早开了苞,不是雏儿了,没意思,没意思得很呐。” 林烨眼睛里要迸出火星子了,紧咬着牙,死死瞪着。 那猛汉看看两人表情,觉得不像做戏,做戏哪能做这么真实自然啊,况且也没时间给他们对口径不是? 捏捏林烨的脸:“不是雏儿?你不是说他是你兄弟么,怎么这话都拿出来说?骗爷呢吧?啊?“ 常臻又笑,摆摆手:“咳,什么兄弟不兄弟,不过为了出门在外好招呼,随口一叫罢了。他本不是镖行的人,就是个男妓,源州那边有个官爷看对眼了,非让小弟把他给带过去。送他嘛,相当于送货。别的镖局嫌丢人,不给送,我们任老板识得那官爷,不好推却。您瞅瞅,哪有镖师穿这么艳的衣裳,脸儿白的跟雪似的?好汉说,是也不是?” 林烨震惊得脑袋空白一片,难以接受地微微摇头。 猛汉想了想,又看了看,好像是那么回事,眼珠一转道:“这么着吧,美人儿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8 还你,银票给爷开好,十万两,一两不能少。那车上货物,也得交给爷一半。成还是不成,给句准话。这天儿黑的很了,还得敢回寨子,爷也不想跟你们这些小兄弟一番见识。“ 常臻假装思索一番,豪爽一笑:“好汉果真是爽快人,识大体知轻重。这小倌儿不值几个银子,但若要弄丢了,也是个小麻烦。”转身冲于励使眼色。 于励递来银票和墨笔,常臻接过,趴在石头上写了几笔,又让于励交给猛汉。 常臻又招呼王六把武器丢下,去把镖车赶来。 那汉子对着火把看几眼,满意一笑,折好塞进衣兜里。心想这陈镖头出了名的讲信用,不爱耍心眼,寨子里兄弟也都还握着刀扛着剑,料他也不敢搞小动作。银钱都到手了,货也差不离。这人质抓的不好,价值不高,还回去拉倒。一念闪过,长刀撤下,把林烨狠狠往前一推,就往镖车方向走。 林烨悲愤不已,脑子想不清楚前因后果,约莫明白这是他的计策,但同时又被那些轻薄的话语刺得心中生疼。被推的踉跄一下,跌进了常臻坚实的怀中。 常臻一手握刀,一手将他紧紧抱住,在他耳边轻声问:“吓着了?嗯?” 林烨闻言一愣,在心里“咦”一声,抬起头,对上双与方才全然不同的眼睛,眼底写满担忧与温柔,哪还有半分卑鄙可憎? 常臻挑眉,得意洋洋看着他呆呆的表情,咧嘴一笑,点亮了半壁洞穴。 把他拉到身后,猛一抬眼,盯住见钱眼开的猛汉,一瞬间面若冰霜,神情冷峻如寒山。 汉子猛然发现不对,怒发冲冠,厉声大喝:“好哇!竟敢骗老子!”跛着脚,提刀冲上来。 常臻双刀一甩,护住身后人,目光坚定桀骜,声音冷冽低沉:“弟兄们,给我上!” 林烨傻傻看着身前的背影,适才那个眼神,为何那样熟悉…… 啊,想起来了。 为何那么像……白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何能来去无牵挂(一) 白麟给林府上下的理由很简单:原为寻亲而来,如今亲已寻到,自该离开。 缘由冠冕堂皇,并无破绽,闻之者虽觉突然,但并不觉突兀。挽留的客气话象征性的说一说,但因为相处时间不算长,并不像当日在泓京送别时那般,于濛濛细雨中,伤怀泪下。 大家聚在一处,一一收下饯别礼。几个成日围着他团团转的小丫头,羞着脸,心里有些许不舍得。难得见到这样俊的小哥儿,人又可靠,心想着以后要寻婆家,也定要照这样寻个来。 老程皱着脸直叨叨,说没法跟二位小爷交代。回来贵客没了影,不知该怎么数落他这老头子。脸上倒没多少愁容,挠挠头,张罗下人给他备些盘缠,只当是林二爷的意思,千万要收下。 白麟推却半天,死活不肯收。老程心道这些小主子,一个比一个倔,真是臭气相投。换成两罐蜜饯塞进他手里,好赖收下了。 小棠一心扑在杜绍榕身上,只把白麟当林烨的好友,未有太多表示。学她烨哥哥的模样,拱手作揖,道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总之,戚戚惨惨没有,大家好聚好散,和和气气。 白麟原本准备了一席长篇大论,感谢林府对他的照顾。店没帮着看几天,甩甩手就要走人,实在过意不去。结果面前一圈人都这般随意,再说这些华而不实的话,颇显做作。索性微微躬身,只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只字廖语,简短精辟,倒也合他性子。 前一日去买礼品,看来看去,也不知该给林烨买些什么。他林二爷什么没见过,集市上满眼俗物,怕是入不了他的心。 这会子临别,想留信札一封,可满腹思恋,一会儿感伤,一会儿绵长,真不知从何写起。万一被人拆去了,又免不了一场尴尬。而写诗填词表情意,万一写不好,班门弄斧,岂不闹笑话? 对着白纸墨笔,思来想去,犹豫着落笔,引用古人诗词。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写了半阙就停笔,心想,即便被府里人看去了,也不一定有人接的出这下面两句。而他那样聪明,读过那么些书,定然知晓这下半阙是何意。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对着光细细打量,见纸上字迹整洁端正,隽秀有力,才满意点点头,装进信封。 写落款时又不知该如何下笔,一瞬间觉得,道别这事,比翻山越岭还要困难。 林烨比他长几个月,按理应写“兄台亲启”,以表尊敬。可这样既见外,又生分,硬邦邦的,丝毫亲切都无。若写“林烨”二字,太普通,太无趣,亦不能传达思念之情。 对着日头发了好一阵呆,摇摇头,轻叹口气,提笔在角落里,写了几个小小的字: 烨启。麟上。 写完了,长出口气,像放下了重担一样。说不上一身轻松,但总比吊在一半强。又兀自琢磨,这两日叹的气,发的愣,比前半辈子都要多。世事煎熬,处处掣肘,孩童时只觉得委屈,过去了也就算了。如今成了年,却总希望能计出万全,人人受益,可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真想捂起眼,堵住耳,装作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来去无牵挂。而人心是肉长的,英雄尚且过不了美人关,更何况他也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再怎么谨慎,也躲不过一个“情”字。 忽然就想起香姑娘来,想必她看他之时,与他道别之时,定也是这般惆怅感伤。那时未曾情深,不懂思切,眼下设身处地想想,实在过意不去。 不由又叹了叹,当真是负了她一片真心,也不知以后,可还有机会偿还。 日落西山,白麟背着包袱,在众人的送别声中离开林府。 临走之前,偷偷去小厮房里顺了件粗布衣。等走远了,躲到无人经过的小道里换上,长发全部束进头巾里。想了想,又在树下摸了把土,往脸上匀匀抹了一层。 拍拍手,低头看看一身驼黄布衣黑板鞋,脏兮兮破烂烂,活脱脱是个小伙计。 看着看着就笑了,不知他林二公子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可会瞪圆了眼睛,识得也要装陌路?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低着头垂着眉,一步一挪,慢腾腾往海边走。心里空落落的,这偌大的宛海城,没有林烨,没有李福,竟这般让人迷茫失措。 一花一木,一草一树,就在眼前,却好生遥远。巷陌人家,炊烟袅袅,红灯高悬,却与他毫不相干。无人与之同享,无处安身立命。还不如挨家挨户讨饭的癞头乞丐,时常遭人白眼,但也偶尔能遇到好心人家,讨来个热馒头,要来杯热茶水。 心中愈发寥落抑郁,不禁低声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69 吟起: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还似旧时游上苑, 车如流水马如龙。 花月正春风。 晚风附和着诗中字句,悠悠吹过,夹杂着潮湿的鱼腥气。 一抬眼,却发现适才低头没看路,不由自主走到了煮酒栈。看看月亮,离约定时间还早。苦笑一下,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小坐片刻,权当给自己的饯别酒。 抬脚就往楼上走,才迈了几步,就被拦住了。 “哎哎哎,你找哪位爷?” 白麟一愣,抬头见是上次伺候他和林烨的小二,张口就要说“我不找哪位爷,我来喝酒“,却看他神色鄙夷不屑,突然就反应过来。微微躬身道:“城东林府林二爷,吩咐小人打壶赤虎白,劳烦这位爷了。” 小二看他态度不错,不好再说什么,鼻子里一哼,对他摆摆手:“去去去,下去等去,别脏了地毡。”转身就上了楼,嘴里还小声嘟囔:“林二爷怎么派了这么个脏乎乎的小子来,真是怪事了。” 白麟看着他晃晃悠悠走上去,心里又涩又苦。一夜之间,竟物是人非事事休,什么都不再是什么。 小二转眼回来,扔给他一个小酒罐子,和上次的一模一样。接过银两还仔细数了数,满面狐疑又看他几眼,挥手撵走。 白麟拎着酒四下看看,找了块乱滩上的平坦大石坐下,屈起一条腿,搭着只胳膊。剥掉封泥,打开瓷盖,赤虎白浓烈的香气一涌而出,刺的人眼睛热疼。 轻声笑笑,那样秀气的一个人儿,怎生就偏爱这烈酒?这一路跟着跑镖,恐怕既没好酒,也没好菜,不知该愁眉苦脸成什么样。何时该带他去碧石寨看看,西域葡萄酒,别有一番风味,想必他会喜欢。还想叫他骑骑青狼军里,那只叫嘲风的头狼,在草原上奔跑,有野花在身旁绽放。只不过大崇山上甚是寒冷,不知他吃不吃得消? 异想天开一阵,在心底耻笑自己,软弱而不切实际。抓起酒罐子,遥遥敬了敬月亮,仰头就灌。酒液顺着脖颈流下,浸湿了前襟,灼得喉间生疼。 停下来咳喘好一阵,忽然想起上一次喝时也这般狼狈不堪。而身旁的人神色辽远,悠悠闲闲道一句“今日不为消愁,只为讨个清净”。眼下清净倒是有了,却是烈酒无人对,皓月为谁圆。 也不知他那日问起源州有没有狼,是否是知晓了什么。谎话编的甚是拙劣,若他知道了真相,岂不是要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何能来去无牵挂(二) 花一大半盘缠买的赤虎白,实际就喝了那么一口,剩下的都献给了海龙王。想着一会儿还要见人,本来这身行头就显潦倒,再喝成个醉鬼,更惹人嫌恶。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蹲在海边漱漱口洗洗手,退去半身酒气。深吸口气壮壮精神,往码头走。 入了夜,商船官船皆抛锚泊在岸边,大大小小逾百艘。帆桅交错,看得人眼花缭乱。好不容易才按姚倌儿的指示,找到挂着“杨”字旗的船队。 白麟不在水边长大,对舟楫不甚了解,自看不出杨家船队俱采用时下最快捷最稳定最抗沉的沙船,只觉得桅杆又高又粗,船身又宽又大,颇为壮观,比起不远处挂“官”字旗的官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北往南数到第五艘,整整衣襟登上去。随便找个杂事,报上名字,被领着往舱里寻纲首去了。 白麟只道这杨家船队的纲首和善又客气,穿着讲究,神情贵气,但丝毫不摆架子。却不知姚倌儿与他相见那一日当晚,就允了诺献了身,还倒贴一箱纹银,千叮咛万嘱咐,要杨老板定要好生照顾这位友人,吃穿用度,全算在自己头上。 此时他顺利登船,恕不知姚倌儿正在高阁之上,两手鲜血,满面泪痕,匕首没入血肉太深,怎么都拔不出来,只得放弃。颤颤巍巍起身,给赵容基穿好衣裳,自己也换了身干净袍子。最后吻了吻躺在血泊里的人,毅然决然走入沉沉夜色,敲开了官府紧闭的门。 纲首名叫杨卓,乃是杨老板杨温的表侄,今年二十有五。从表叔处得了令,见白麟这般邋遢,虽心下诧异,但始终毕恭毕敬,礼数得当。 领着白麟各处参观一番,在舱内设茶款待。 杨卓抿口茶,挥手遣退一旁伺候的杂事:“不知贤弟此番,意往何处?” 白麟正托着茶碗,两指捏盖,拨去茶末,轻轻吹着。听闻此话,放下茶杯道:“还未想好,走哪儿算哪儿罢。” “哦?”杨卓见他举手投足这般文雅大方,很是自然而然,不像装模作样。而衣衫打扮却相去甚远,与平民无二。又一想,莫不是有何难言之隐,故作潦落之态?但初次见面,不好过问,只接道:“听闻贤弟从未曾出过海,若还未决定,何如先在鄙人这船上住上一住?只当出游。” 白麟微笑道:“仁兄客气了。原本就仅仅稍小弟一程,怎好赖着不走?” 杨卓朗笑:“自是鄙人邀请贤弟,何来赖着不走一说?鄙人不过帮贤弟一把,船上这么多张嘴吃饭,多贤弟一人,算不得事。” 白麟拱手:“多谢仁兄。先麻烦仁兄照顾一阵,是去是留,小弟到时自会说明。” 杨卓笑着点点头:“舱房已打点好,如有何需要,只需知会一声,千万莫要客气。” 白麟道谢,想了想又道:“是了,小弟不好白吃白住,若有何帮得上的,仁兄只管说。” “哦?”杨卓心道这少年当真知礼数,不似无赖泼皮之徒,更是好奇起来,摸摸下巴:“贤弟可识字?” “识得几个字。” “可会算术?” “……算是会吧。” 杨卓笑了:“体力活自不会劳烦贤弟,这抄录账簿货单之事,不知贤弟意下如何?原本乃副纲分内之职,不巧他卧病在家,正缺人手。” 白麟微微一笑,道:“多谢仁兄信任,小弟尽量不出差错。” 闲谈一阵,得知杨家做的是丝绸香料茶叶生意。南洋的香料广受大铭国富家缙绅青睐,而大铭国的丝绸茶叶,在南洋也是数一数二的奢侈品。虽然常年出海,每每停岸也不超过三五天,辛苦是辛苦了些,但每趟生意可净赚好几万,端的是日进斗金,钵满盆盈。 杨卓又问白麟家世过往,白麟将错就错,依旧道出老一套。杨卓一下明了了,怪不得识字会算术,举止文雅却穿着破烂,原来令尊是个穷夫子。 读书人虽贫,在大铭国社会地位却不低。杨卓卸下好奇,多了几分尊敬,弄得白麟倒不好意思起来。 不咸不淡互相客气几句,杨卓亲自送他回客房,又专门嘱咐下人照看。 门外脚步声渐远,房内除了浪涛缓缓,静得只剩呼吸。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0 房间不大,装潢比不上会客房精致,却也经悉心挑选,算的上舒适。 白麟卸下包袱,坐在舷窗边,支着下巴望向外面黑漆漆一片。偶见山间零星光点,在月下微弱地闪烁。 船身随着波涛微微起伏,却怎么晃也无睡意。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窗外竟微微泛白。海面上雾气腾升,一片空濛。 门外开始有人疾步走过,甲板上传来阵阵吆喝呼喊,想来就要升锚启程。 白麟闭闭眼,启唇: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 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刀剑无情人有情(一) 猛汉脚上有伤,行动大感不便,却挨不住心里有气,竟一招猛过一招,专冲林烨来。 常臻挡在前面,见招拆招,连守带攻,暗自咬牙,这汉子内力磅礴如山倒海啸,方才被激怒,愈发难扛。下手不再留情,一招一式更加狠厉,抛却杂念,全神贯注。 林烨见形势不妙,乖乖躲在后头不远,再没敢乱喊乱叫,稍许担心起来。 两位首领旗鼓相当,平分秋色,身间青光飞舞,铿锵不断,常臻额上见汗,猛汉更是满面红光。 有手下想来助头领一臂之力,都被于励几式拆去,他瞪眼一扫,目光如狼似豹,再无人敢上前。 众人一顿混战,无人伤重致死,却纠缠一处,难分胜负。 忽听“咻咻”两声,常臻眼一横,右臂反手展平,当当两声,挡开两枚射向林烨的暗器。 当即剑眉一跳,怒道:“暗箭伤人,不合江湖规矩!” 汉子合身扑来,三刀相接,咣当一声响,二人皆感到臂膀酸麻,咬牙对峙,睚眦欲裂,手背青筋突暴,脚下土地竟咔嚓裂开细缝。 常臻大喝一声,有如虎啸,猛然用劲狠推,猛汉连退几步,喘着粗气吼:“原以为陈常臻名声在外,乃是好汉一个,没想到竟是个信口雌黄的小人!跟小人不讲江湖规矩,只讲刀剑功夫!看招!” 吼罢一跃而起,脚尖侧踏石壁,借力回身,一掌向林烨劈去。 常臻双刀换单手,削他肩膀,退后一步,出掌招架。 猛汉肩一沉躲过,大手如熊掌。 双掌相接,常臻顿觉内力有如决堤洪水,从掌心汹涌袭来。急忙运气护住心肺,却已不及,身子一晃,喉间腥甜,没待咽下,一股温热涌出唇角。眉间微蹙,手腕扭转,刀尖直指猛汉腕侧。 猛汉见一招得手,冷笑一声,抽回手掌,长刀斩向他身后。 即时又有两人扑上来,一使剑,一使枪,直刺常臻要害。 “当心!”林烨惊道,执骨扇往那剑背上拍去。剑尖一偏,堪堪避过常臻腰间,却哧啦划破斗篷。 常臻前一口气还没换过来,后一口气还没接上,硬是一手抓住长枪,另一手拨开长刀。胸间翻涌,眼前发白。 猛汉穷追不舍,扬刀再来,常臻手臂发软,暗道糟糕。耳畔又听见暗器飞声,毫不犹豫转身扑向林烨,麒麟刀准准挡开三枚暗器,却是要用背硬生生挡下一刀。 他这么一转身,林烨才发现他唇边已见血,倒吸口气,再一看,长刀从左肩到右跨,毫不留情,狠狠砍下,一瞬间鲜血四溅,腥气弥漫。 常臻瞳孔骤缩,闷哼一声,在被击中的瞬间伸脚往后狠踹,那猛汉一声痛呼,脚踝“喀拉”一声折断,抱腿倒地,左右翻滚。 常臻趔趄几下,搂住林烨,往后带了两步,五指紧抠住他的肩,一口黑血喷到洞壁上。 “常臻!常臻!”林烨巨震,心里比被砍了还疼,一声接一声地唤,往他背上一摸,满手温热粘稠。忙两指由上至下“啪啪”几点,封住穴道止血。 于励飞身而来,高喝咒骂着替两人挡刀,不多会儿,自己也挂了彩。 常臻捏着他肩膀,额头靠在脖颈间,尝试运气,每运一次,胸间便一阵闷痛,不禁暗道不妙。伤着皮肉事小,那刀风甚劲,怕是已然击伤血脉。又暗暗庆幸,还好没有伤到林烨,这样的伤势,他可经受不起。 好容易缓过来一点,抬眼一看,林烨眼中满是惊恐,眼睛不知是映进了鲜血的影子,还是怎的,也泛起红。 刀尖点地撑住身子,捏捏他的脸,扯出个难看的笑:“马上……马上就好……别怕……”喘息一阵,转身就要再战。 血迹在地上拉出长长一道痕迹,走一步,滴几滴,映着火光,触目惊心。背上衣衫被划破,成了几缕破布,挂在肩头,露出宽阔结实的双肩和血肉模糊的后背。 林烨怕了,伸出手拉他,没够着。脚下却一步也动不了,颤声道:“别……常臻……别去……”可四周厮杀声不绝于耳,将他的话淹没其中。 定定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胸口发滞,伸手捂住,心跳几乎要停顿。 背伤还能坚持,这断了筋骨的,却再难站起来。猛汉靠坐石壁,常臻黑着脸耸着眉,轻而易举拆掉他几招,左手不能使力,右手单刀一抬,刀刃逼上喉咙,堪堪停住。两人都是不服输的把式,死死盯着对方,要戳几个窟窿出来才罢休。 突然洞外又是一声唿哨,继而有人高喊,盖过刀枪之声:“住手!” 所有人皆是一惊,又长松一口气。这一架来来回回打了一个多时辰,端的是身心俱疲。不约而同放下武器,往声音来处看去。 常臻冷哼,收回手,唰一声两刀入鞘。压低声音咳两下,抬手抹去嘴角血迹,又扯掉身上破布条,只留一半完好的衣裳。 稳稳当当领头跨出洞外,跟没事人似的。 单手叉腰站在众人当中,扫视一圈没看见人,朗声道:“来者何人?还请速速现身!” 片刻,一位壮士从山头后转出,后头跟着一群手下。 猛汉被人从洞里架出来,远远看见,甩来旁人,跪了下来,恭敬道:“头儿……”其余人也一并跪下行礼。 常臻眉间一跳,手又搭上腰间刀鞘。却听那壮士豪爽一笑,撩开大步走近,拱手作揖:“莫慌莫慌。陈老弟,挽露阁一会,可还记得我?“ 常臻定睛一看,微微惊讶,拱手道:“原来是好汉,别来无恙,别来无恙。” 林烨左右看看,旧贼人还没走,又来拨新的,好像还是同一伙,有点发愁。再看看常臻背后血糊糊一大片,更是心忧。走到他身后,伸出只手,拉住他手腕。 常臻察觉到,也不回头,手伸到背后,握住那只细软冰凉的手,捏两捏,攥在手心里。 硬朗的手指温暖坚定,林烨稍许放心。另一手探上他脉搏,眉头却皱起来。气息混乱,心跳有一下没一下,抬眼看看他面色,多亏有红艳艳的火把照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1 着,否则不知该多惨淡。语气豪迈中气十足,想来也是一口气硬撑。 当下闭上眼,暗暗运劲,和缓细微的真气一点点传过去,想助他调息。可惜功力不够得道,能做到这些,已是极限。 常臻手一抖,就要抽走,又被抓了回来。只好压低声音道:“莫累着。“ 林烨嗯一声,心无旁骛,屏气凝神。 一来一去,眨眼间的事儿,却被王六一丝不落看进眼里,躲在角落偷笑。 那壮汉转头吩咐几句,寇贼们互相搀扶,架走断腿的头领,一个个消失在视线里。 重又转回来冲着常臻道:“陈老弟,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常臻愣了一下,点头道:“好说。“回身使个眼神,洞里小镖师们会意了,挤挤挨挨蜂拥而出。 壮汉见林烨没动,扫他一眼,又看向常臻。 常臻了然,偏头道:“你也出去。” 林烨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松手,鼻尖上一层汗:“不行,他上次就伤了你,保不定这回又要下血手。” 嗓门不小,洞里回音又大,听得常臻满脸尴尬,看怪物似的看他。 壮汉却闻言大笑:“小兄弟直言不讳,是个人物,好的很!既不信我,便不强求。” 大方一挥手,盘腿席地而坐,小眼睛里全是笑意,狰狞的刀疤看上去也不那么骇人。 二人在他对面坐下,常臻道:“还不知仁兄尊姓大名,是小弟失礼了。“ 壮汉在腿上拍一把:“我不敢说,怕说了挨打,哈哈哈。“ “哦?”常臻饶有兴趣笑笑,打量他几眼:“听闻劈石剑阿尔勒有个弟弟叫阿尔赤,却失踪多年未曾露面。这劈石剑除了阿尔勒本人,也未曾听说有其他传人。恕小弟眼拙,敢问仁兄使的是何剑法,而这位阿尔赤,说的又是何人?“ 壮汉一怔,旋即大笑:“陈老弟啊陈老弟,见多识广,果真瞒不过你。阿尔赤就是我,我使的,也正是劈石剑,不过乃自学成才,只学得八分像。” 常臻笑笑:“劈石剑以”稳、狠、沉“致胜,学得八分,便已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壮汉摆手,脸上带着自豪:“诶,过奖过奖。”又道:“你师父与我大哥血战塞北,一同化作飞灰,上次还怕老弟心有怨恨,不敢报上名讳,眼下看来倒是多虑了。“ “立场相同便作挚友,立场不同,英雄拔刀相见,惺惺相惜一场,说不上怨恨。可惜归可惜,却也不可错怪谁人。” 壮汉深感同意,连声附和。 常臻问出心中疑问:“敢问仁兄如今为何身在在大铭境内,还当起强盗头子来?“ 林烨坐在一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歪着头,什么剑法英雄,没意思,也听不太懂。 阿尔赤咳一声,敛去笑意,上身往前探,压低声音道:“此番来,正是要告知老弟这件事。” “哦?仁兄请讲,小弟洗耳恭听。“ “老弟可知,如今皇帝身子骨大不如前,储位空悬,朝廷甚是不安?“ 常臻微微诧异,不明白这强盗怎生说起宫闱政事,正色道:“知晓些许。” 阿尔赤点头:“不瞒老弟,我如今投靠了江南王,于他麾下做事。” 常臻眉锋一跳,前言不搭后语,这又是哪一出? “仁兄可否从头讲起,这东一句,西一句,听的小弟好生糊涂。” 阿尔赤挠挠头,笑了:“咳,粗人一个,叫老弟见笑了。这么说吧,当年我与大哥意见不一,看出北疆乃强弩之末,索性离开故土,来大铭求个生路。强盗头子当真是做了几年,适才伤了老弟的那个混帐东西,也正是我手下。后来江南王为助皇帝一臂之力,暗中广罗人才,招纳贤士,碰巧找到了我头上。” 常臻眯起眼:“纳贤纳到山贼头上?江南王打的什么好算盘?“ “兴风作乱,嫁祸北疆。让百姓认为,北疆乃蛮夷之地,北疆贼子,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煽风点火,以伺战机。” 常臻眼里精光闪过:“此话当真?” “一字不假。” 阿尔赤还以为常臻很感兴趣,准备大肆宣扬,却没料他张口就嗤:“仁兄怎可做这等祸害故土之事,不怕遭天谴么?” 阿尔赤一愣,连摇头:”老弟请听我说完,再定好恶也不迟。“ 常臻偶感头晕目眩,却也不能赶人,只好点头答应。 阿尔赤琢磨琢磨,道:“北疆金戈铁马,听上去威武浩大,实际外强中干,虚有其表,部落间摩擦不断,缺乏主心骨,成不得大事。偶尔犯境,也都是一时兴起打完就跑,贪图一时小利。还不若投奔大铭,助大铭一臂之力,只待百夷来附,统一塞北高原。大铭河清海晏,北疆百姓也可依附强国,不再受流落之苦。“ 常臻忍着难过劲,思索半晌,勾勾嘴角:“有点意思。所以江南王才净找来些北疆人,烧杀抢夺,伤大铭百姓,寻机拓张疆土,达一己私利?“ 阿尔赤语塞,认为他说的也不是不对,垂着头道:“虽说是一己私利……但王爷是真心为国为民,王爷的私利……呃……也终是大义……“越说越觉得自己嘴笨,被常臻一绕,更道不明。挠挠头不知该如何继续。 常臻不置可否,漫不经心道:“这大义大利,又与小弟何干?难不成叫小弟也依附他江南王,卖命求荣?小弟一个江湖中人,万万折煞不起。” 阿尔赤忙道:“并非如此。只是王爷顾虑到……顾虑到令尊与北疆交好,若有朝一日两国反目,恐怕……” 常臻滞住,当即眉头深锁。这一点如何没想到?那日做一回梁上君子,偷听到只字片语,也没再深究。父亲有父亲的做法,做养子的,不便插嘴。可眼下看来,恐怕会遭家破人亡之祸。 又问:“如是这般,为何还要劫我镖车,伤我兄弟?” 阿尔赤叹口气道:“王爷此番目的,也就几个亲信知晓,我那糊涂手下,只知来车就劫,能不伤人就不伤人,却不知这乃是个幌子,并非真正要劫财,更不是要劫密函。更不知谁人该劫,谁人不该劫。老弟那车里头还有王爷的亲笔信呢,万万碰不得,哪能说劫就劫了?是我管教无方,一时疏忽,还请老弟海涵。“ 林烨这会子听明白了,原来这往来一席话,一是为了提醒常臻有当头之险,二是为了让他选定立场,别到时候敌我不分。 泓威镖行在江湖上势力强大,常臻人脉又广,两者若齐心协力,于江南王来说,可是个大威胁。而若能拉拢常臻,为己所用,削弱北疆力量,也等于得到江湖豪士的支持,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哉? 今儿这番劫镖伤人又出手相救,好意提醒又真诚致歉,恐怕也是排演好的戏码,派出高手给常臻个下马威,再扔出小鱼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2 小虾做诱饵,专等被打懵的大鱼上钩。 转转脑筋,把江南王想象成开夜市街摊的贪心老板,阿尔赤则站在街边,戴着小白帽,系着油腻腻的围裙,拿竹签串成羊肉串,放炭火上烤烤,滋滋冒烟,往下滴油。但为了省钱不放盐和孜然,看着色香俱全,实则淡而无味。还不知食客虽饿着肚子,却忌口不吃羊肉。 常臻自然不会想到肉串去,却也琢磨出个中意味,分了心神没压住气,喉间涌上一阵甜腻。急忙勉力咽下,连声咳嗽。 林烨自己也累的够呛,不时用手背擦汗。舔舔舌头,从羊肉串里回过神来,往前挪挪扶住他,直后悔平常练功不上心,半玩半应付,眼下竟一点用都不顶。 常臻转过脸,见他额前头发湿嗒嗒贴在脸上,淡淡一笑:“好了,不必了。” 感觉身子有些顶不住,还是早些结束话题的好。松开手,抓着他的肩借力站起来,走到阿尔赤面前。 阿尔赤也站起身,打个呼哨,对洞外招招手,即刻有人送来个瓷瓶。 “着实对不住,手下功夫了得却不知轻重,误伤了老弟。这是上好金创药,或可解燃眉之需。如有何事,于源州各驿馆报上“赤虎”二字,即可寻到我。” 常臻接过,拱手道:“多谢仁兄。仁兄方才所说之事,小弟自有定夺。” 两人互道保重,阿尔赤钻出洞外,挥手带走所有手下,消失在漆黑里。 常臻站在原地,直到再看不见人影,周围重新安静下来,抬手一挥熄掉火把,这才阖上眼,蹙起眉尖,身子一晃,咕咚一声单膝跪倒,紧咬牙关,唇角渗出暗黑的血,滴答滴答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刀剑无情人有情(二) 于励看阿尔赤走了,正预备来汇报情况,见状大吃一惊,冲过来将人扶到一边坐着,回头就要喊王六来伺候。常臻一把拉住他,断断续续道:“别喊……兄弟们适才一顿……一顿混战,又伤又累的,别再……惊动他们。” 喘一喘,把手里瓶子递给他,吩咐:“兄弟们……伤情如何?这药……拿去给他们用吧。我看着……外头风小了……叫几个伤轻的,把帐篷……支起来,好生……歇息一晚。我这儿……有林烨看着,不妨事。你……你去……招呼兄弟们吧。“ 于励受的都是皮外伤,身子骨又硬朗,适才草草包扎一番,没多会儿就都止了血,已无大碍。担忧地看看镖头,又看看愁眉苦脸的林烨,不大放心,又不好违令,叹一声,道:“轻伤九人,重伤两人,皮外小伤没算在内。货物基本完好,有几件破了箱奁,回头换掉就是。” 常臻有气无力点头,抬抬手:“去吧……“ 于励走出两步,又忧心忡忡转回头来看几眼,顿了顿,这才沉着脸出去。 林烨解下斗篷盖住常臻,皱起眉毛盯他一阵,起身一言不发也出去了。常臻迷迷糊糊半睁着眼,见他来来回回好几趟,抱来一大堆干草,悉悉索索摆弄,铺了张草榻。过了好一阵,又提来一桶热水,抬袖子擦擦汗,黑眼睛在暗黑的洞里闪烁。 不由得微笑,再疼再累,有他在,果真会好过许多。 林烨白他一眼:“笑什么笑,要不要我再补一刀?”也不知在赌谁的气,总之没好气。拽走斗篷铺在干草上,弯腰用力把他架起来,放倒在榻上。背不能挨,只好脸朝下趴着。脱了鞋袜,把血浸透的破衣裳从腰带里扯出来,团成一团,扔到一边。 上半身剧痛难耐,常臻乏得很,根块木头似得一动不动,侧过脸,眯着眼瞧他忙活。 林烨吁口气擦把汗,狠狠道:“你可真沉,赶上丰安港集市卖的肉猪了。” 常臻咧嘴,无声地笑,低声道:“做什么……这样凶巴巴……” 他不让点火,省的被兄弟们看见伤势,林烨只得凑近了看伤口,满鼻子血腥味,撇撇嘴,哼道:“也不知谁自喻武功过人,还被我师父称作毫无弱点。我看啊,华而不实,苗而不秀,说的神乎其神,实际也就那么回事儿。”伸进衣领,从自己雪白的里衣上撕下一块,浸在滚烫热水里,两个指头拎出来,吹凉拧干,小心翼翼避开血口,擦拭背上血迹。 常臻在黑暗里柔柔凝视他,心想,弱点可不就是你?你若不在,心无牵挂,如何会避不开刀剑?再过几百招都不在话下。 嘴里却说:“本来就没……没那么神,再说……谁还没个弱点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咝……轻些……“ 林烨嫌他咬文嚼字唠叨烦人,稍微用了点力。见他吃痛,又赶忙松手。 还没擦几下,一桶水全浑了。拎出去倒掉,换桶干净的来。 常臻继续叨叨:“你啊……平时看着……挺灵光,怎生适才……那般沉不住气?你这张嘴……口无遮拦惯了,在府里,怎么胡说……都行,这出门在外……好赖收敛些。嗯?” 林烨基本擦完了,布块“啪”扔回水里,溅起几滴水花。听他教训起来,有点不高兴,顶嘴:“我再胡说,你也不能那样说我!“ 不高兴归不高兴,伤还得治。水提出去倒了,翻出那盒药粉,这回倒没顾上思人,只想着救人了。 蹲下看看伤口,又打开盒子看看药粉,更不高兴了,瞪眼:“我这药只够一次的,你把阿尔赤给的好药送了人,你自己搽什么?又没人能给你疗伤,看你如何上路!“ 原来镖师里,功夫较高的于励与王六,武功皆属寒性,与常臻相斥,不可助其调息。单靠丹药,药力缓慢,恐怕这内伤,只能硬挨过去。 常臻从他的埋怨里生生听出心疼的意味来,心里喜滋滋的:“良将还需……精兵。兵倒了,还叫我……如何打胜仗?行囊里还有……寻常创药,足够用……” 林烨把药粉顺着伤口走势,一股脑倒下去,盒子扔地上,转念一想,又拾起来拍拍灰,塞回衣襟。想将药抹匀,手指小心凑近,刚碰一下,就抽着气,无端打了个寒战。 常臻见他紧抿双唇,拧起眉毛,屈着跟指头,又往前伸去,表情却满是抗拒,仿佛在看仇家。猜也能猜到背后是个什么惨状,体谅他看了半天血肉横飞还未叫苦叫脏,已经很难得,便道:“好了,缠上罢。“ 瞌睡给个枕头,正求之不得。林烨撤回手指头,松口气,三下五除二,把人裹成个粽子。一屁股在草垫上坐下,背对他不说话。 常臻就一条胳膊还能动,看看眼前清秀的背影,探出手去,摸到冰凉凉的五指,拉过来握住,指腹轻轻摩挲。 “冷么?“ “不冷。“ “手这样凉……“ “……“ 常臻无奈:“我料你……不会当真,才……那样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3 说。谁知你还……真气了……“ “哼……“ “情急之下,我就……只想出……那么一个法子……“ 林烨扭过头来喝:“什么叫不是兄弟?什么叫没意思的紧?亏你说的出口!我看你平常一本正经,头脑里原都被臭萝卜填满了!” 常臻一愣,臭萝卜? 噗嗤笑了,扯得伤口复又疼起来,皱眉咧嘴:“臭萝卜……是……是哪里的……典故?” 林烨嘟嘟囔囔:“我……我自己编的。” 趴着的看他那窘样,合不拢嘴,又不敢大笑,憋起的笑意在脸上四散开来,一对剑眉弯成画卷上的兰草:“怎么个说法?“ “又脏又臭糠了心,一肚子坏水,烂在地里没人要!“ 常臻被他逗得实在受不了,肩膀一耸一耸,边笑边喘,闭着眼睛咳嗽,手指收的更紧:“咳咳咳……耍……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咳咳……真是……” 林烨正准备反驳,却见伤口又渗出鲜血,殷红殷红在白纱布上蔓延。不再接下文,等他呼吸平复下来,才垂着眼睛,嗫嚅道:“我就是……不喜欢听你那样说……” 常臻看着他的眼睛:“嗯。我记住了。” 顿一顿,又道:“林烨……你……可否听我一句?” 林烨眨眨眼,点一下头。 常臻闭闭眼,琢磨措辞,声音缓慢低沉:“江湖凶险,不比家中……有些话……有些事,不得随心所欲。我……不会让你……轻易涉险,但正如……正如你所见,一旦情急,我也许自顾不暇,不保证……定能护你周全……“ 歇一歇,喘口气:“所以……你可否……就跟在我身后,走走,看看,但遇事……千万听我的,莫要自作主张……可答应?“ 语气和缓却不容反抗,林烨难得静心听他训话,听完扁扁嘴,却又点点头,头发也随着动作晃,扫在常臻身上。 模样这么乖,像个被严父训斥的孩子。 但据说连林尚书都不曾对他严加管教,更似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老程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把他宠的一塌糊涂。真正能苦口婆心好言相劝,又能让他听进去几句的,恐怕只有自己了。常臻苦笑一下,这还没当爹,竟胜似当爹,不过长他两岁,怎生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收回胳膊枕在脑袋底下,眼皮疲乏地耷拉下来,药粉起了效,剧痛转为麻木,感觉很怪异,仿佛这身躯就只剩下一头一手,下半身断了似的,轻飘飘浮在云里。 一个暖融融的身子靠过来,手肘间滑过温热的鼻息。眼睛睁开半条缝,一双熟悉的大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不想说话,就扬扬唇角。 林烨也没说话,拱一拱,身子远离他些许,只把脸凑过来,靠在胳膊上,露出一颗小虎牙。 王六适才被一群小喽罗围堵,拖不得身,气急败坏,却也没受伤。此时坐在帐篷外烤火,呲着门牙横咬下块肉干,嚼巴嚼巴,吞下去,剩下的叼在嘴里,活似烟斗。 于励照顾完伤员,过来坐在旁边,舀勺水洗掉两手上的血,瞄一眼洞里,叹口气:“头儿带一小公子跑镖,当真是个累赘。” 王六扭头也看一眼,不解,把肉干拿下来:“嗯?我看你听故事的时候,笑地挺乐呵。” 于励摇头:“讲故事归讲故事。可你何时见咱们头儿受过这么重的伤?整个背都开了花,只怕一两个月才可痊愈。” 林烨清洗时王六进去看过,伤口什么样,了然于心。斜眼嗤道:“那你又何时见过,咱们头儿能跟谁同吃同睡,还有那眼神儿,啧啧。” 于励没懂:“什么意思?” 王六伸手在他后脑勺狠抽:“嘿呦你这榆木疙瘩,怪不得讨不着媳妇儿!”伸手指指,小声道:“瞧好咯,头儿不说,不代表我看不出来。那可是人家的心上人儿,好生记住了,你这话要被头儿听见,保不定要扒你一层皮。” 于励惊讶地睁大眼:“心……心上人?” 王六高扬下巴,颇为得意:“可不。只不过,头儿恐怕是一厢情愿。“ 于励更惊讶:“这又什么意思?” 王六挤挤眼,笑得满脸神秘:”头儿瞧林公子,跟瞧孩子似的,哪有给孩子开/苞的理儿,你说是不?“说完起身拍拍屁股,肉干重新塞回嘴里,哼着曲儿,帘子一撩进帐篷。 于励傻傻坐着,扭着脖子瞅瞅山洞,再瞧瞧帐篷帘儿,又看看眼前一大团火,拍拍脑门儿,想不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置于死地而后生(一) 林烨皱起眉毛,不情愿地小声哼哼。晨曦透进眼皮,红艳艳亮晶晶,扰人美梦。 翻过身,撞着个胳膊肘,伸手抱住,脸埋进胳膊与床榻中间,眼前又暗下来。猫儿似的蹭两蹭,咂咂嘴,在梦里甜甜地笑。 胳膊的主人低声笑笑,伸出另外一只手,揉他头顶乱发,贴在耳边道:“做什么好梦呢?” 林烨正游离在梦境里,手里抱着蟠桃,脚下腾云驾雾,眼前王母瑶台,逍遥自在。头顶忽然传来神祗的呼唤,一阵仙风带着花香,吹乱了头发。竖起耳朵听听,没听懂,想再听一遍,偏生没有了声音。 一着急,醒了。这蟠桃摸上去怎么热乎乎的,这风怎么一股子药味? 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睛,看见张笑脸:“唔……常臻……” 常臻同往常一样,早早就醒了,见他睡的香,就没叫他。趴睡一夜,有点气憋,挣扎着爬起来,慢慢走出洞外,换件衣裳挡住满身纱布,尝试着打坐调息一阵,静静晒会儿太阳。见镖师们陆续起身各干其事,打起精神巡视一圈,特地问候了问候伤者。 到底伤重,精神不济,身上冒虚汗,脚下也打软。只得又回去躺着,顺便观摩林烨的睡相。 这小模样不知道看过多少遍,怎么瞧也不厌。以前没觉得如何,眼下明白了自己的情意,越看越觉喜欢。浅粉的唇微微嘟着,像两瓣初开的海棠,看得心里发热发痒,恨不得凑上去咬两口。 林烨全然不知眼前人早已浮想联翩,睫毛一颤一颤,还不太清醒。等四肢恢复了知觉,发现手心里温度有点异样。手懒懒得不愿动,却因为心里一点点不安,被主人逼着抬起来,抚上常臻额头。 眯着眼睛喃喃道:“烧起来了……“ 常臻笑笑,把手拿下来放到旁边:“无妨。“ 心头那盆火还燃得旺盛,连背上口子都炽热炽热的,受不了他手心的碰触。 林烨浑然不觉,手被赶走了,便不依不饶,得寸进尺,向脖颈上的脉搏发起温柔攻势。贵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双手本就柔软,如今被磨掉了一层皮,露出嫩肉来,更是光滑细腻。 常臻下意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4 识往后缩,可人就在眼前,哪躲的过?细软的手心就这么贴在颈间,摸索着搭脉,敏感的位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腹撩过一阵热浪。 一把将那不老实的爪子抓下来,攥在手里,叹口气。心道,原来上半身不能动,并不影响某些部位,真是奇了。 林烨满脸无辜纯真:“还疼么?“ “还好。“心不在焉敷衍。 “能上路么?“ “可以。“ ”能骑马么?“ “可以。“ “几时出发?“ “正午。“ 林烨不问了,眨眨眼,忽然露齿一笑:“可是烧傻了,正经话都不会说了?“ 常臻微怔,不知如何对答,伸手拍他脑袋,揶揄:“快起来,太阳晒屁股了。“ 林烨伸个懒腰,揉揉眼睛坐起,扭头往洞外看去,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该装车的装车,该清点的清点。再一看,常臻虽然躺着,但衣服换过了,发髻也不乱,想来赖床的,只有自己。 不好意思笑笑,站起来理理衣裳,又解去头顶发带,咬在嘴里,以指为梳,却怎么也梳不齐整。这一缕抓住了,那一缕又掉出来,在耳旁淘气地晃。左右手替换,来回好几次,越弄越乱。 常臻哭笑不得,实在看不下去,稍显吃力撑坐起身,招招手:“过来。“ 林烨嘿嘿一笑,发带递过去,背对着蹲下。 修长有力的手指贴着头皮插/进乌黑长发,再缓缓顺至发尖。再苦再脏,发丝上的百合檀香都散不尽,仿佛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香味,与生俱来。常臻梳的很慢很仔细,眼中溢满柔情,一丝不苟梳顺所有打结的发丝,掬成一束,拢在头顶,再用发带牢牢打个漂亮的结,端详一番,这才松手。 林烨晃晃脑袋,发带系的不松不紧,不至扯疼发根,也不至松垮垮掉落。 回头一笑,叫道:“常臻常臻!”还没等他回话,已经蹦跶起来出去,欢快地打一圈招呼,循着饭香跑远了。 这声毫无预兆、雀跃清亮、又全然无意义的呼唤,一下击穿常臻的心。他呆呆看着那个愉悦快乐的背影,仿佛那是雨水里吐露新芽的杨柳,山林间叮咚流淌的溪泉,阳光下盛开的向日葵,总之,那是最纯真,最干净,最不可亵渎的东西,只可用眼细看,用耳聆听,用手捧起,用心深爱。 蓦然回神,眼角依然留着深情。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陷得这样深。 原来,他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全部。 唇角的笑意却慢慢消失,连目光也跟着失神。 会不会有一天,将不再满足于仅仅看着他,守着他? 会不会想将他的一切全权占为己有?他的笑,他的怒,他的心,他的身。 而到了那日,他会不会……会不会生气? ********************** 自打生出这个念头,且认定这绝非庸人自扰,杞人忧天,常臻就一直闷闷不乐,不甚言语。 林烨还以为他碍于伤情,体力不支,所以惜字如金,只有下命令之时,才吐出几句。逗了几次趣,发现没用,顿觉无趣,皱皱鼻子扁扁嘴,静静坐在马上,直视前方,连曲儿也不再哼。时而回头看一眼,说句话,身后人始终神色浅淡,偶尔牵动嘴角,也一闪即逝。 晌午启程,林烨又死皮赖脸要跟常臻骑一匹马,说什么都不肯自己走。周围众人看见,一并大笑,于励连连摇头叹气,又挨了王六狠狠一拳头。 常臻本就难受,连上马都勉强,被他这么闹,微微苦恼。正欲训斥,林烨却凑到耳边,手捂着悄声道:“先莫着急骂我,你骑累了靠在我身上,便无人能看出伤重,不会影响你的威风和大伙士气,好不好?”说完冲他挤挤眼睛,满脸关切天真。 常臻怔怔看他半晌,心里又暖又疼,又甜又酸,挣扎半天,点头答应了。 为了照顾伤者,队伍行进缓慢,却不再停歇,几个伤重的,除了常臻自己,都弃马坐车,身下垫着铺盖卷,以减低颠簸。 他已交代下去,饮用清水已不足半日的量,受伤数人又急需清洗包扎,因而今日不管行到几时,务必在后半夜之前赶到青水河源头。歇息几个时辰,再前往这一段路的目的地——隼城 此时已走了一个多时辰,常臻当真有些受不住。马颠一步,伤口抽一下,颠久了,变成持续性疼痛,烧也不见退,反而更厉害。一时间,头痛欲裂,心烦意乱,胃里翻腾,周身发冷。 呻/吟一声,马缰塞给林烨,双手从后头环住腰,头枕在他肩膀,姿势要多亲密有多亲密。可惜常臻顾不上享受,只想取暖寻依靠,林烨也没想过要深究,只觉担心又发愁。想去找于励王六来出主意,又被这倔驴断然拒绝,说是镖头乃是强心剂,定心针,万万不能病病歪歪。 林烨咬牙切齿,又无法反驳。稳稳拉好缰绳,尽量控制逐月走平地。走着走着,他忽然眼睛一亮,伸手往远处指:“快看,前面就是那废弃的村落!我记的果真没错。” 喊完,背后人一点反应都没。 急忙回头看,却见常臻捂着嘴,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紧勒马缰,腿一跨飞快跳下马,伸手把他扶下来。常臻强忍眩晕,摇摇欲坠走两步,靠着棵枯树,弯下身,连血带饭,一股脑全吐出来。天上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地上的人却吐的昏天黑地,阴云密布。吐完还不住干呕,胆汁也反上来,苦不堪言,狼狈万状。还好他们俩断后,与镖车隔开少许距离,折腾的一塌糊涂,也无人察觉异样。 林烨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常臻这般虚弱,咬紧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却又是难得的冷静镇定,解下水袋子,给他漱口洗手拭汗喝水,手在胸前一下一下顺气。又把他按在石头上,换了回药。伤口敷了一夜西域神药,血不再流,不至溃烂,却红肿不堪,没有大起色。 林烨连扶带拽,生拉硬扯,好不容易把人弄回马上,呼哧呼哧直喘气,夹夹马腹,继续前行。 常臻有点神志不清,头脑深处却深知绝不能倒下。前头还有漫漫长路,身边人也仅仅是故作坚强。 林烨也明白这点,一手拉马缰,一手握住腰间的手,放端肩膀叫他靠好:“莫睡着了栽下去,我可驮不动你。”嘴里说的轻松,心里可一点都没大意。 常臻费力启唇,声音小的快要听不见:“跟我……说……说说话罢……“ 林烨脑袋不能动,转转眼珠,想一想,拿不准他想听些什么。其实阿尔赤义正言辞一番论调,早在肠子里打了好几个来回,但又怕常臻伤重,不可再劳心费神,一直忍着没问。于是,笑盈盈开口,说起趣事。 作者有话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5 要说: ☆、第三十二章 置于死地而后生(二) “前阵子你不在,错过一场荒唐戏。范公子那古董老爹,从集市上花大价钱买来个瑞花铜镜。自认火眼金睛,慧眼识珠,一口咬定此乃慧明皇后随葬品,被盗墓贼挖出来,卖给了不识货的小商贩。兴师动众请匠人做了个流金溢彩的乌木琉璃架,专为放置保管,还挨家挨户告知宛海所有富商官绅,说范府将大设宴席,邀众人前来参观鉴赏。 “这消息不仅惊动了宦绅,还引来了精通古玩玉器的能工巧匠,一时间,各方专家,汇聚一堂,热闹非凡,万人空巷。范老爷还摇头晃脑,捋捋胡须,装模作样感叹‘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事我跟魏穆言魏老伯提过,问他想不想去瞧热闹,谁知他眼都不抬一下,拿着块玉把玩,悠悠道:‘明慧皇后确实有块瑞花铜镜,乃是老朽师父祖上所出。后来被赏给了小辈,转手几次,重回师父手里。老朽打小看大,上头几道纹,几条凹,都了如指掌,没什么好瞧。至于随葬,简直一派胡扯‘……呃……常臻?“ 光顾着讲故事,没留意后头的状况。忽然发现身上越来越重,不放心地唤道。 常臻说是在听,其实一会儿能听见,一会儿听不见,迷迷瞪瞪,只能捕捉到只字片语,比如他语调转折处的用词,再比如那些熟悉的人名。 闻言少许清醒了些:”嗯……“ ”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 微微动一动手指,捏捏他的手:“还没……” 林烨反握紧:”还听么?“ “嗯……” “别睡。” “好……” 林烨把缰绳在手腕上绕两圈,端端坐稳,抓起水袋子喝一口,对到肩膀上喂一口,清清嗓子继续:“魏老伯后来还是跟我一块儿去了,专为看笑话。那日,范府门前人山人海,互相行礼问候,再一一被迎进门。竟然还有人趁机挑选亲家,亲自牵红绳说亲,你说奇不奇?” “嗯……”喝口水,舒服些许,这一句算是听清了。 “范老爷把那鎏金木架子摆在厅堂正中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场面那个热火朝天。说是来鉴赏,我看呐,都是银样镴枪头,没几个有真才实学,只会满脸堆笑说恭维话,讨得贵老爷欢心,往后能攀个高枝也说不定。我跟魏老伯远远站着瞄一眼,没往跟前凑。有以前在宫里干过的匠人认出前辈,过来点头哈腰,以示尊敬,还请他亲自出马,对那铜镜做番评价。魏老伯当真高人高德,心中不屑面色轻蔑,但没当场揭穿。只叫我写张纸条交给范老爷,转身拉着我就走,出了门还念叨‘天真阴,人太多,改明儿带你去看真货’。“ 笑一笑,神秘兮兮:“你猜他叫我写了什么?” 絮絮叨叨一大段话,常臻只听见最后两句,还听出最后是个问句,哼道:“嗯?” 林烨很是高兴:“铜锈沾水,嗅之如泥,是以为真。镜背‘瑞’字文,划痕十一处,如少,是以为假。” 常臻低声笑笑。前面没听全不要紧,只听得后头几句,就能猜个大概。这魏老头若是个商人,定然是不动声色,把旁人撇开十几里地,自己闷声发大财的主。 林烨听他笑了,以为故事讲的精彩,想笑又不敢抖肩膀,歪过头,耳朵在他发间贴了一会儿。下意识的动作,也没什么特别意思。环住腰间的手却冷不防一僵,转瞬又放松下来。 贴完继续讲:“后来呀,听范公子说,他爹对着那铜镜傻傻站了一整日,灰心丧气摆摆手,叫人抬走,悄无声息埋土里了。自己没脸登门造访,便遣人给魏老伯送上薄礼,人前脚走,魏老伯后脚就把东西都叫我全拿走了,哈哈。” 常臻被贴的一激灵,完全没理会故事的结局,全部身心都被林烨勾去了。缓缓抬起抵在肩膀的额头,静静看他侧脸,目光化作指尖,一点一点,滑过眼角和面颊,停在唇边。 喃喃道:“林烨……” 林烨转过头来,笑弯了眼:“嗯?好些了?” 常臻虚弱的身躯撑不起澎湃的心潮,还没来得及回答,眼一花,脑袋重重倒回去。 “哎呦……”林烨被撞疼了,嚎一声,埋怨:“没好就莫要乱动!” 常臻喘两声,再不说话,双手环的更紧,也更深情。 ********************** 王六离老远望见马上相依偎的两人,一个笑一个抱,还以为在卿卿我我,谈情说爱。扯着马缰原地转几圈,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上前。心道,幸好打马回头探视镖头的不是于励,否则不知该尴尬成什么样。 正打退堂鼓,抬眼却见林烨已经发现了自己,挥手招呼。只得摇摇脑袋,硬着头皮,拍拍马屁股过去。 骑到跟前,跟逐月之间隔着一匹马的距离,叫道:“头儿。” 等半天也没听见回答,也不见动静,不由诧异,又叫一次。 林烨扭不了脖子,只能侧目:“他应过了,可惜声音太小,你听不见。“ ”啊?“王六看看林烨,心里一慌。 ”他动不了,只能这样。“ 王六吃了一惊,赶忙骑近些,伸过脸,却见他面容苍白惨淡,双唇干裂毫无血色,跟刚蹬腿儿等待装殓的尸体没大分别。不禁大惊:“欸呦我的娘嘞,头儿你这可……” 林烨道:“你可有何好法子?这么着逞强,还没等撑到隼城,你们就得换新镖头了……哎呦!“腰里被狠掐一把,腰身一扭,差点儿把常臻掀下去。 王六吓得不轻,再不顾镖头反对,自作主张,马鞭子“啪”一抽,“嗖”地冲出去,边狂奔边扭头喊:“等会儿,等会儿!” 赶到队伍最前面,假传命令,吩咐所有人原地休整。悄声跟于励说个大概,于励眉头深锁,点点头,高踞马背扫视一圈,扬起马鞭指指一个功夫还行、伤也不重的镖师:“你,跟我来。” 那镖师不明所以,疑惑得跟在两人后头,直到绕过山石,看见靠坐在路边的镖头,才恍然大悟,这是让自己给他疗伤呢。又吃了一惊,暗忖,方才不还好好的么?怎生一下就动弹不得了? 翻身下马先行礼,见他半睁眼睛点一下头,才上前号脉看眼底。眉头越皱越深,心里不由打鼓,战战兢兢退后一步,单膝跪下:“镖……镖头这伤……小的恐怕治不好,还适得其反……” 站着的三个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常臻缓缓抬手,叫他离近些。 凑近身前,听他气若游丝道:“你且……尽力而为,撑到隼……隼城……即可……” 小镖师心中本还犹豫,可眼前人目光涣散,平日里那般威风凛凛,眼下竟只剩颓唐羸弱。不禁心生悲悯,好歹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6 终是接了这差事。 三个人又对视一眼,俱面露喜色,着手开始忙活。林烨给他褪下上衣,又摸出活血丹丸,掰成小块,伺候他一口一口咽下。王六在一边送水,又盘腿坐到身后当支撑,让他坐端坐正。于励蹲下身听常臻嘱咐几句,得令策马回头,依旧去看护众人货物。 此番疗伤并不轻松,小镖师做不到行云流水,得心应手,常臻血脉又混乱无序,诡异难测,一个竭尽全力,一个痛苦煎熬,两人皆是浑身大汗,牙关紧咬。 林烨本还紧紧盯着常臻,却越看越难过揪心,别开眼睛,抱膝坐在远处,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眼前残垣断壁,枯井破屋,心里很不好受。 常臻呼吸粗重,几度坚持不住要昏厥,意识被理智和责任死命拉回来,等撑过最难熬的时段,血脉流动逐渐趋于顺畅,面上也稍许显出血色。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他算准时候,缓缓睁眼,低声道:“可以了。” 小镖师满脸流汗,呼哧呼哧喘气。闻声猛抬头,见镖头不仅睁开了眼,还带上了笑,顿时欢欣若狂,喜出望外,年轻的脸上乐开了花。 常臻抱拳,真诚而恳切:“有劳兄弟,多谢多谢。” 简单几个字,不够中气十足,却已不再怏怏病态。 小镖师大喜过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摇头,结结巴巴话都不会说了:“不……不必……头儿太……太客气……“ 一骨碌翻身起来,拍拍屁股,牵着马就跑,还不忘回头粲然一笑,高高挥手。回到队伍里,更觉扬眉吐气高人一等,昂首挺胸脚下生风,恨不得抬手一扬,叫兄弟们都对他俯首称臣。却又不得不牢记王六的叮嘱,对此事绝口不提,只道镖头落下了东西,叫他折回去取了一趟。 林烨听见响动,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跪在身旁,这儿看看,那儿捏捏,又怔怔盯住他的眼睛,忽然一把抱住脖子,紧紧贴在他身上。 王六识趣地走远些,抬头望天,想象天上有白鹭两行,眯起眼做欣赏状。 常臻回抱住他,轻轻拍,柔声道:“吓坏了?“ 林烨鼻子发酸,点点头,却不想叫他觉得自己娇气,又摇摇头。 常臻一笑,把人拉开些,捏他脸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那点小心思,莫非还瞒得过我?“ 林烨嗤嗤笑,捧住他的脸,手心里都是冷汗:“脸色仍不大好。“ 常臻点头,运气试了试,胸间依旧有浊气徘徊不尽,闷痛也依然未减弱消散,偶有真气可自行运转,却也只是表面那一小部分。 无奈笑道:“只治标不治本,真要痊愈,还得好生调养。”瞧见他笑容又暗下去,忙打趣道:“当真如你所说,华而不实,苗而不秀,成了糠心烂萝卜。“ 林烨帮他套上衣衫,皱鼻子:“哼,什么好的不记,偏记这句。“ 常臻看着他鼻梁上皱起的浅浅细纹,无端生出置于死地而后生,愈发珍惜眼前一切的想法。 心中暗道,你说的话,不论好坏,我句句都记得。 你为我做的每件事,每个动作,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笑盈盈看一会儿,道:“待我再调息两刻,便前去与大伙儿回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西风愁起绿波间 林烨等的好生无趣,跟王六闲谈一阵,背着手去四周走走瞧瞧。时而回头,离老远望望捏指决盘坐之人,以确保离他不至太远,省得找不到人,又要责怪。 常臻静心吐纳,调息凝神,却稍显力不从心,难以真正去除杂念,气汇丹田。体内阴寒之气杂乱无章,横冲直撞,而身体沉重倦怠,无法继续。 正欲中途放弃,忽闻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疾奔而来。常臻闻之睁眼,正巧见于励翻身跳下马,神色凝重,眉间阴沉。 不由皱眉,道:“怎么?“ 于励单膝跪倒,抱拳垂头,欲言又止:“头儿……飞鸽传书来报,源州……“ 常臻大感不妙,沉声道:“源州出了什么事?快说!“ 于励顿顿,一脑袋磕在地上,沉痛不已:“源阳分号……被……被一把火烧成灰了……“ 此话有如五雷轰顶,晴天炸雷,常臻双眼猛瞪圆,一口气滞住,伸手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胸中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周身布满荆棘。 王六呆呆站在旁边,木桩子似的戳着。 源州分号,那是镖头一年多的心血啊。从始建修筑到招募人马,一砖一木,一梁一柱,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统统由他亲自督促决定。好不容易才运上正轨,怎么……说没就没了? 常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脑中嗡嗡作响,一会儿刺耳,一会儿沉闷,仿佛脑袋罩在编钟里,被人不停敲击。良久,弯身按住胸前,一口暗血吐在地上。 王六这才回神,忙冲上去顺气。 常臻喘息好一阵,缓过来些许,抬头道:“到……到底怎么一回事?” 王六忙给于励使眼色,又对常臻道:“头儿,这事咱过会儿再说,先养伤,成不?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着急也无用,身子要紧啊!” 常臻看也不看他一眼,坚决道:“现在就说。“ 于励左左右右打量两人,王六急得直跳脚,常臻脸色煞白却目光含威。踟蹰半晌,最终偏向镖头:“兄弟们……跟玄武镖局打起来了……打斗中不幸走水,救之不及……” “放他娘的狗屁!”常臻火冒三丈,横眉怒目,大吼一声,吓得两人浑身一抖。 他胸口猛烈起伏,双眼充血,扶墙撑起身子就去牵逐月。 “哎哎头儿!头儿!你这是去哪儿啊?”王六奔过去扯住马笼头。 常臻打开他:“闪开!我他娘的倒要看看,他玄武镖局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于励也冲过来拦人:“头儿,事已至此,不如从长计议。玄武泓威两大镖局,小则造乱,大则械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急也没用。” 常臻怒目圆瞪,忍住满身伤痛,马鞭“啪”一声狠狠抽在地上,扬起漫天黄土:“我陈常臻对他们一忍再忍,一让再让,如今可好,哼,骑老子脖子上来了!再不赶紧去源州收拾那帮兔崽子,保不定连泓京总行都他娘的一并烧了!”突然发现缺个人,扭头大喊:“林烨!林烨!你小子去哪儿了?!” 两人见怒气太大,火星子满天飞,如何也拦不住,只好帮忙找人。 林烨好说歹说都不愿再穿那红斗篷,一袭黑衣隐在乌秃秃的山里,很是难寻。 亏得王六眼尖,一下就看见攀在峭壁上的人。 急忙跑到跟前,仰头喊:“欸呦小祖宗,赶紧下来吧,头儿着急赶路呢!” 常臻也看见了,眉头一皱,撩起大步走到山岩下,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7 高喝:“你给我下来!” 林烨走的稍远,适才发生何事,压根儿不知晓,正兴高采烈攥着几朵小白花,小心翼翼抠住石间缝隙。 听见喊叫吓了一跳,脚下猛然踩空,身子晃荡几下,眼看就要摔下来。 常臻皱眉更深,飞身跃上,把人搂住,足尖在凸起山石上“嗒嗒”两点,转眼落地,却打了个趔趄,才堪堪稳住。 林烨抬头,眼笑眉飞,扬起手中的花:“常臻,你看这……” 话未说完,笑容被冷峻凛然的眼神生生冻住。 常臻铁青着脸,紧抿双唇,死死盯着他。 林烨顿感莫名其妙,不明白他气从何来,怯怯道:“常臻……” 常臻想也未想,一把夺过他手中花束,使劲甩在地上,怒喝:“昨天刚答应不再胡闹,怎生就出尔反尔?你府里什么花没有,采这野花作甚?摔伤了等谁伺候你?啊?要是再这般乱来,我就派人把你送回去!” 转身拂袖就走,高履带起的尘土似也被灼成了焦炭。林烨愣愣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半晌动弹不得。 王六看看镖头,再瞅瞅吓呆惊傻了的林公子,跺脚叹气,捡起花塞回他手里,一路小跑跟上去。 常臻攥着拳压制胸间翻涌的疼痛,跨上马,缰绳一抖,猛夹马腹:“驾!” 待回到人群中,仍在气头上,嗓门不由提高七八分,更显威严可畏,气势逼人。扬手在人群中指指:“你,你,你,后头押尾!如有差错,严惩不贷!”又转头道:“于励,王六,随我上前开路!”说罢狠抽马鞭,一马当先飞奔而去。 ********************* 常臻一直琢磨着源阳之事,浓眉深锁,黑沉着脸,缄默不语。 王六与于励知他怒意难平,紧紧跟随其后,默默前行。 队伍有如长龙,黑麟墨甲,在丘壑间疾行。 忽有传令小镖师策马跟上,见镖头面色不善,犹豫一阵,骑到王六旁边,小声嘀咕。 王六面上一惊,压低声音道:“何时的事?” 小镖师愁容满面:“约莫一个时辰了。” 常臻在马背上转过头来,黑黝黝的眸子看得两人汗毛倒竖:“何事?” 王六堆上笑,摇手:“啊……头儿,没事儿,没事儿。”小镖师也扯出笑容,随声附和。 常臻眼皮一跳,声音更沉:“说。” 小镖师倒吸一口森森寒气,瞪着王六直摇头。 王六挠挠头,抬起眼皮溜一眼,再挠挠头,长叹口气,挪到常臻身侧,小声道:“头儿……那个……林小公子……不见了……” 常臻手猛一抖:“再说一遍。“ 王六看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轻拉马缰,躲远点:“押尾镖师们说,起先还跟着,后来不见人影,还以为只是掉了队,一会儿就跟上来……“再溜一眼,见常臻眼里耸立着两座燃烧着烈火的冰山,越说声音越小:“可等了半晌,也没见人……已经……约莫一个时辰了……” 一片死寂。 两人大气不敢出,被盯的满身鸡皮疙瘩。那小镖师心惊胆战赔笑几声,驾马转头就跑。 常臻一言不发,冷冷瞟王六一眼,转过头咳几声,继续走。 王六怔怔盯他半晌,往后退退,胳膊肘捅捅旁边的于励,对镖头努努下巴。 于励皱着眉头看他一眼,摇摇头,也继续走。 王六眨眨眼,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顿感头大。一个充耳不闻无动于衷,一个打定主意绝不待见,一个娇气顽皮远走高飞,怎生都这般不省心?恨不得每人给上几脚,再来一计下勾拳,揍的满地找牙才解心头恨! 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他一个小公子,独自行在深山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头儿莫非铁了心不管?不应该啊……不成不成,今儿剐块肉脱层皮,也得当一次老好人,好生劝劝,否则头儿往后一定后悔莫及。 正绞尽脑汁揣摩着如何开口,忽听常臻道:“王六,乘风可驮着干粮水袋?” 王六一喜,头儿果然还是放心不下。赶忙道:“恐怕没有,小公子一直跟头儿共骑一马,干粮饮水,都驮在逐月背上。” 还以为他会立马下令回去找人,结果等了半天,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眉心敛出“川“字,面色寒气逼人,手不抖脚不软,骑得四平八稳。 咬咬牙,心一横,策马上前,蹭到镖头旁边:“呃……头儿……” 常臻直视前方,面无表情:“说。“ 王六咽口唾沫,扯扯衣领:“头儿方才……恐怕错怪小公子了……“ 常臻眼一斜,阴沉沉道:“怎么,你还帮他说起话来?” 王六缩缩脖子,头皮发麻,恨不得自己长了王八壳,随时都能躲藏。硬着头皮道:“头儿不是留州人,恐怕有所不知,小公子采的那几朵花,正是留州地界的草药偏方,专治跌打创伤。我琢磨着,小公子采来……恐怕是想给头儿治伤……” 常臻闻言一怔,终于动容:“你……确定?” “我小时候长在留州,顽劣好打架,整日鼻青脸肿。我娘把这小白花捣碎,往伤口上一敷,嘿呦,立马见效。” 常臻沉默许久,阖上双眼,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冷不丁勒住马缰,调转回头:“你们先走,我稍后赶来。“语气已消却了戾气,徒增几分郁郁寡欢。 于励拦住他,道:”不如我去寻人,依头儿的伤势,不可再劳累。” 常臻摇头苦笑:“罢了,伤也伤了,累也累了,不在乎这一下。你们行至河边,好生休整造饭,成日啃肉干,也不是个事儿。遇事该怎么着怎么着,天亮之前我若还没回来,不必理睬,只管走就是。“扬手截住他话头,马镫一夹,往来时路去。 ******************** 常臻越行越焦躁,攥着马缰的手冒出冷汗。 天已全黑,虽说月光明亮耀眼,可眼前沟壑纵横,铟钊缤眵龋 捌鹑死矗 煌夂鹾5桌陶搿? 马蹄声在空荡荡的山里回荡,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常臻心急火燎,心跳不由加快,一面暗骂自己愚蠢糊涂,一面撩开嗓门,一遍遍高喊:“林烨!林烨!“ 可只有回声悠悠传出山谷,丝毫回音都无。 常臻催促逐月一路小跑,也顾不上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全神贯注,极目四望。 逐月突然动动耳朵,放慢脚步,打了个响嚏。 常臻立刻警戒,搭上刀鞘。可逐月似乎并不紧张,而是悠哉悠哉转过块大石,刨刨蹄子,停了下来。 他定睛一看,那山石后头,扭过脖子往这边看的,不正是乘风? 急忙翻身下地,过去拍拍马脖子,眼睛四下里寻找。 他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8 的目光,停在左边不远处的树桩上。树桩旁趴着个纤瘦的人影,一动不动,静静睡着。 常臻放下心来,长出口气,慢慢走近。那人睡的正熟,并未听见脚步声。 他无奈笑笑,这么个睡法,当真被卖进了山沟里都不自知。在他身旁坐下,胳膊支在桩子上,侧过脸,借着皎洁月光打量。 忽然心中一抽,他眼角边,莫不是泪痕? 凑近了看,沾满尘土的脸颊上,由紧闭的眼角,到圆润的颧骨,再到清秀的下颌,突兀地滑过一道长痕,冲刷出尘土下白皙的肌肤。 不禁心痛不已,又愧疚自责。指尖轻柔怜惜地抚摸他的脸,汹涌而来的柔情涤荡心魂。他弯下身,轻轻覆上双唇,小心翼翼贴了一下。 林烨,我已吻过你好些次,可你……一次也不知道。 林烨感觉到异动,缓缓睁开眼睛,搓搓胳膊,打个寒战。 突然看见面前的脸,怔愣一刹,别过头垂下眼,不愿理。 常臻知他睡冷了,轻叹气,伸出双臂,把他搂进怀里暖着。 林烨倒也没躲闪,只是垂着两只手,僵直身子,无声抵抗。 常臻松开他,凝视那双黑宝石似的眸子,温言道:“我不该拿你撒气……可原谅我?嗯?” 林烨还是不说话,却低下头,嘴一扁,濡湿了睫毛,晶莹透亮,落满星光。 常臻心里一缩,暗暗喟然哀叹,颤抖着手,去拭他眼泪。又怕指尖粗茧弄疼他,伸到半截,换成手背。 林烨吸吸鼻子躲开,自己抬袖子抹一把,依旧低头垂眼。 常臻的手还突兀地停在半空,一颗心像被捅了一刀,又绞了几绞。冷不防胸口闷堵难堪,忙捂住嘴,指缝里渗出丝丝温热的溪泉。 连风也不再呼啸,静得只剩呼吸。 滴答,滴答。 林烨像被灼伤了一般,猛地抽回手,呆呆盯着落在手背上的血滴。复又扬起婆娑泪眼,绝望地掰开常臻五指,一下一下擦拭他的唇角。 常臻任他在唇边乱抹,深深凝望他的脸。身上,心里,涌起浓重的无力感,有如沉沉雾霭,笼罩四肢百骸。除却深吻,他想不出还有何别的法子,能够给予他安慰与温暖。 可他……不能。 轻叹一声,拉过他的手,紧紧握住,摇摇头,道:“没事。“ 林烨抽抽搭搭,低着头,无声落泪。 常臻低声道:“我不知那是创药……是我不好……打我骂我,都成……莫要不说话,可好?” 林烨本就憋着一股气,强装冷脸,听他前所未有地温言软语,无论如何再忍不住。往前一扑,双手抱住脖子,脸埋在肩窝里,“哇”一声,嚎啕大哭。 几日来受的惊吓,吃的苦头,憋的委屈,忍的心酸,一股脑全释放出来,竟像孩童一般,在最依赖的人面前,毫无顾忌,声泪俱下。 常臻愣住,半晌,才淡淡一笑,一手搂住腰,一手抚着发,温柔哄道:“瞧你,多大个人了,哭的像个孩子。被人看见,岂非闹笑话?” 林烨不停啜泣:“没……没人看……你不……不许……笑……” 常臻闻言,笑出了声:“这可不由你。” 林烨拼命摇头,哼哼唧唧,鼻涕眼泪满身蹭。 常臻笑道:“于励还说他来找你,还好我没允。就你这模样,没把他吓傻已是万幸,更别指望还能把你带回去。” 林烨不哭了,爬起身抹眼泪,抽搭几声,道:“我又没说要跟你回去……” 常臻一呆:“什么意思?” “我不去了,我想回家。” “瞎说什么?“ “我认真的。” 常臻瞪着眼看他:“这黑灯瞎火的,你往哪儿走?” 林烨望向一旁:“我认得来路,自己能走。况且,乘风不亚于你的逐月,有它在,多半能走回去,不必你费心。” 常臻听完最后几个字,脑袋里“轰”一声,有些恼火,皱眉道:“林烨,任性也得有个限度。” 林烨听他转眼变了语气,垂下眼,低声笑笑,脸上满是哀伤:“我明白我任性,你再骂,不过白耗气力,我改不了。“ 常臻被他突如其来的哀怨眼神震得手足无措,火气 “哧啦”一声被凉水浇灭。捏住他肩膀:“林烨……你……” “既然你想叫我回去,那我回去……回去就是了。“ “我那是气话!“常臻急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 林烨摇摇头:“我不怨你,你不必自责。” “那……那你又为何?啊?” 林烨顿一顿,望向远处:“因为我……乃是你的负累,一直以来都是……“ 常臻张口就要反驳,被他摆首截住。忽然自嘲一哂,眼神飘忽:“不仅如此。我还是娘亲的负累,害她红颜丧命,害我大哥年少失母,我倒比他幸运不少,压根儿没见过娘亲,更别提伤心错愕。我爹心疼我生来无母,却忘了我才是那罪魁祸首。想来……大哥厌我恨我,也并非毫无道理。他看我的眼神……“他笑笑,笑碎了常臻的心:“跟看一只满身疮癞的野猫野狗,没大差别。我不怨他,只要他在京城过的快活,比什么都强。“ 常臻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林烨,咱们不说了,不说了,好不好?“ 原来他……都猜到了…… 原本还想一直瞒下去,眼下看来,是瞒不成了。 林烨看看他:“这话我就给你一人说,你不叫我说,我只好憋在心里。” “那……”常臻哀叹:“好罢……我听……” 林烨微微眨眼,缓缓道:“后来,又变成爹的负累,大哥的负累,老程的负累,所有人的负累。身无所长,不学无术,一事无成,不务正业,爬高上低,丢人现眼。结交狐朋狗友,没一个上道儿的,不愿参加科举,开什么玉器铺子,大哥能允我,定是你求他的。是不是?” “我……“常臻微怔,抿唇不语。 他轻轻一笑:“果真如此。“停一停,悠悠叹道:“我还任性,顽劣,娇贵,费心。带着我,只会叫你受伤担心,生气无奈。恐怕你那些个兄弟,也早看不过眼,盼着我早点走罢。你心里……恐怕亦有微词,只是碍于我的面子,不提罢了。“ 常臻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他怎会……怎会这样想? 他身在眼前,可为何又远在天边? 远的抓不到踪迹,喊破了嗓子,也听不见呼唤。 心痛之下,使劲扳起他的脸直对自己,低喝:“林烨,你莫要胡思乱想,听见没有?“ 林烨看他一会儿,淡淡一笑,拉过他的手,把衣袖挽上去,手指轻轻划过小臂上的疤痕:”这是第一次。”又伸手点点他胸口:“这是第二次。“ 常臻抓住他的手,急道:“一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79 点小伤而已,妨不得事!“ 林烨缓缓摇头:“事不过三,到此为止罢。纵然你不介意,我也饶不过自己。” 说罢站起身,掸掸身上尘土,就去牵马。 常臻愣了半晌,弹起身伸手阻拦:“站住!” 林烨悠悠扬头,眼神暗淡:“我在府里等你,走完这趟,给你寻个好郎中。” 常臻攥紧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针扎一般。他紧紧盯着他,突然跨前一步,把人抱住,死死扣在胸前。 他抱得那样紧,紧得叫人窒息。 林烨不明白心中为何这般刺痛,痛得让人泪流满面。 常臻贴在他耳畔,急切而低沉道:“林烨,你听我说。待听完,要去要留,都听你的,我再不拦你,可好?“ 林烨不回答,犹豫半晌,轻轻点头。 他忖思一阵,沉声道:“你听好。我陈常臻,从未视你为负累。以往不曾,如今绝不,以后更不会。带你来源州,本就是我的意思,和你无关。你会什么,不会什么,我都了然于心,甚至比你自己更清楚。你不会,我教你,教不会,我伺候你。我不要你冲锋陷阵,不要你看人脸色。我只想叫你……重新走走你爹走过的路。虽然这样做,并不能让他死而复生,但或许……能带给你些许快慰。 “林烨,我并无亲兄弟,而你……却比手足更亲近几分。有我陈常臻一碗饭,就绝不会叫你林烨饿肚子。方才发火,是因为源州镖号被毁于一旦,一年多的辛劳,竟付之流水,叫我如何不恼?但我坚信,你定能体谅我,包容我。你是我最大的安慰,也是我此生最……”他想说‘最爱’,话到嘴边,生生改口:“最重要的人。也许……也许做不到每时每刻都护着你,但只要我在,就绝不愿叫你伤心难过。我从未料到,你竟然……竟然会那样想。我真的……真的……” 他咬牙闭眼,硬是打住。 不能再说了。 此番话已过于直白露骨,再说下去,难免按捺不住心中情意。 而此时的林烨,脆弱如初春檐下的冰凌,晶莹透亮,绝美无瑕,却渐渐融化,要坠落碎裂,禁不住丝毫碰撞敲打。 他的心意,还不能倾心相告。 林烨要的,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可以依靠的兄长。 半天没有回应。 常臻紧张得冒汗,若他依旧坚持要走,那么这一切,该如何挽回? 即便勉强挽回,是否也再不能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守护着他天真无邪的笑颜。 回到那个红梅初放的冬夜,两个人饮着热腾腾的奶酿,从同一个磁盘中,捏起甜滋滋的糕点。 良久。 怀里的人儿缓缓抬起手,轻轻地,轻轻地抚上他布满伤痕的背脊,脸依旧埋在肩窝里,低声笑了:“你唠叨起来,十个我都比不过……” 常臻正痛心疾首,听到笑声,一惊,又一喜,拉开他唤道:“林烨……” 林烨抹抹眼睛,舔舔干渴的嘴唇,眼底依旧弥漫着无限悲伤,却不再绝望。 “我跟你回去便是……” 林烨凝望他,眼中星辰隐在层云里,明明灭灭。 常臻回望他,双瞳深邃如浓浓夜幕,漆黑悠远。 牵起他的手,慢腾腾向两匹马走去。 林烨边走边仰头看天:“我时常想,爹娘在天之灵,一定既忿忿又欣慰。忿忿的是他们生了个没出息儿子,欣慰的是,有你始终陪着我。” 常臻没搭茬,解下水袋拔出木塞,递给他,看着他像荒山中迷途的小鹿那般,忽逢水源,眨着黑眼睛,扬起颀长的脖子,咕咚咕咚猛灌。 不由“噗哧”笑了:“不带干粮不带水,给你十个乘风,也无济于事。” 林烨把半袋水喝个精光,擦擦嘴:“下回就知道了。” “嘿!”常臻叉腰弯身,凑到他鼻子跟前:“还想有下回?” 林烨露齿一笑,水袋扔回去,转身爬上乘风的背。 常臻见他不再那般低落,放心不少。却忽然胸闷,眉尖蹙起,轻轻咳嗽。 “常臻?”林烨坐在马背上,担心起来。适才发了那么一大通牢骚,又叫他长篇大论那么久,竟似忘了他身受重创。 常臻拍拍逐月,慢慢走到乘风身侧,拽住林烨的胳膊,鼓了好几次劲才翻上去。往他背上重重一趴:“叫你祸害我,我也祸害祸害你。” 他故意一丝力都没使,全靠林烨支撑。林烨被压弯了腰,皱起鼻子一哼,想数落又不忍心,情绪也还未恢复到可插科打诨的程度。 走了一会儿,常臻见他竟无要骂人的意思,意识到他依旧心绪不佳。嘿嘿一笑坐正些,偏过头看他的脸。 “前两日你唱了首曲子,甚是好听,叫什么名字?“ “嗯?我唱了好些,你说的哪个?“ 常臻摸摸下巴:“嗯……词里有池啊莲啊,曲调软绵绵的那个。“ “《风寻莲》。“ “再唱一遍来听听。“ “你不通音律,听了也白听。” 常臻一心想逗他开怀,便笑道:“音律不通,词总听的懂。昔去落尘俗,愿言闻此曲。今来卧嵩岑,何幸承幽音。神仙乐吾事,笙歌铭夙心。瞧这朗朗月色,幽幽山风,不正合古人诗中情怀?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只当为知音而唱,表散澹闲逸之意,可好?” 林烨眼角里瞥他一下,扬扬唇角,仰首远望,一颗璀璨的流星,滑过天穹。 反手把麒麟刀从他腰间拔/出来,平搁身前,轻敲打拍子。 “寻莲,寻莲。 风起绿波潋滟。 翠叶濯素手, 罗裙映碧天。 寻莲,寻莲。 舷入池中不见。 柔荑折红藕, 藕丝牵难断。 寻莲,无莲。 风却涟平笙寒。 去年芙蓉岸, 今朝空庭苑。” 声音清亮亮回应着东升玉兔,嫦娥娜舞,有如泉水叮咚,干净透彻,不参杂质。 “寻莲,无莲。风却涟平笙寒。去年芙蓉岸,今朝空庭苑。” 常臻自知五音不全,便只念不唱:“这后头几句,尽显凄凉廖落之意,不好,不好。” “愿本唱的就是采莲女思人,而今人去楼空,不复昨日,自然凄苦些。” 林烨淡淡撇下一句,不再说话,思绪飘到了千里之外。 莲。 思人。 手不由自主抚上胸间。贴身衣襟里,揣着个硬邦邦的盒子。 怎生又想起他来? 不知自己在他心中,是否也是个不懂事的累赘? 暗暗苦笑,那日无言愤愤而去,约莫……就是这个意思罢。 “林烨?”常臻听见一声叹息,忙轻声唤道。 林烨回过神:“哦,你刚说什么?“ 常臻摸摸他头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0 顶:“我没说话。” 林烨尴尬一笑:“是么……” “脸色不大好,可是乏了?” “……可能。” 话音刚落,蓦然滞住,脑海中咣当一撞,被撞得晕头转向。 这句对白,这絮乱的心情,为何……为何和那日一模一样? 他与他酒栈听涛的那一日。 他与他举杯相对的那一日。 他慌乱无措,心中翻江倒海的那一日。 白麟……你告诉我,我这是怎么了? 你的影子,为何总在我眼前摇晃? 晃得我发慌。 晃得我……好难受。 常臻皱皱眉,从后头搂住他,靠在胸前:“睡吧。” 又接过马缰,抖一抖,加快速度。回头望望,打个唿哨。 逐月一直迈着悠哉悠哉的小碎步跟在后头,听见呼唤,咴儿一声,踱步跟上。 林烨软软摊着,头脑恍惚,浑身乏力,沉沉睡意袭来,眼皮不由自主阖上。 为何今日,依旧和那日一样,在这双臂膀中睡去? 为何今日,亦有微风一缕,轻柔柔吻在眉心? 白麟…… 我想见你…… 我真的……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春情奈何琉璃心 秋水盈盈,百草萋萋,月明星稀,落英缤纷。 于励一行人停在山头,被眼前静谧之景惊的张大了嘴,睁圆了眼。 不过一坡之隔,一边荒村野舍,另一边,竟恍如仙境。 一时间,欢声大作,兴奋雀跃。个个飞驰而下,在平原策马狂奔。有人在马背上站起,耍起马技,继而凭空翻下,直挺挺躺在草坪上,朗声大笑。还有人直奔水边,迅速褪去衣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从头到脚洗个透身清凉。 撒完欢儿,生火熬汤,淘米蒸饭。炊烟袅袅,十里飘香。 大伙儿欢欣若狂,除却于励王六,没人发觉镖头不在人群中。 王六把最后一口汤倒进嘴里,咕咚咽下,抬袖子一抹:“哎,要不要回去看看?” 于励坐在一边,摇头:“头儿说了,该怎么着怎么着。” “哎呦你这死脑筋。“王六把碗一扔,仰面躺倒:”头儿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偏生还就信你这石头脑袋。” “头儿心里有主意,用不着旁人指手画脚。我这死脑筋给他当跑腿儿,岂不恰好?” 王六枕着两只胳膊:“唉,头儿一个人收拾一堆烂摊子,实在不容易。任老板可真行,两手一摊,压根儿不管。你说说,有这么使唤儿子的么?” 于励扒完最后一口饭,道:“反正不是亲儿子,使唤也不心疼。况且,能者多劳,头儿就是个操劳的命,看上谁不好,偏生看上个一无是处的小公子,哼。” 王六扭头瞪他:“瞧你这张臭嘴!我看小公子挺好。娇贵是娇贵,毕竟心里惦记着头儿,比那些个不识好歹的娘们儿好太多。” 于励看他一眼,哈哈大笑:“怎的,在青楼吃了次闭门羹,就对女人心灰意冷,打算上男人?” 王六深吸一口清冽新鲜的空气:“那倒不至于。”抬眼看星星:“就琢磨着,头儿何时才能修成正果?本就辛苦,再来个苦情,啧啧,可就不妙咯。” 于励正欲接话,忽听见马蹄踏在草地上的闷响。扭头看去,面露喜色,拍拍王六:“来了来了。” 王六一愣,忙一骨碌爬起来,跟着于励迎上去。 常臻稍显憔悴,神情却轻松。摆摆手,指指怀里酣睡的人,示意他们别发声。 王六窃笑着,把人小心抱下来,不禁暗忖,嗬,这么瘦? 常臻扶着于励,勉强下得马来:“兄弟们都歇息了?” 于励道:“头儿放心,都安顿好了,没出岔子。” 常臻喘口气,笑笑:“那就好。有劳,有劳了。你们也歇息罢。” 伸手把人接回来,又小声道:“可给我们俩留了饭食?” 王六乐呵呵道:“那是自然,哪有头儿摆不平的人?早备好了,一会儿就给头儿送来。” 常臻含笑点点头,四处看看,甚是满意。抱紧林烨,几步一歇,往河边去。 王六满脸笑意,对木着脸牵着马的于励挤眼睛:“我看呐,有戏。” 青水河下游洪水泛滥,源头却是水声潺潺,鱼游石间。河面不过三四丈宽,水深也刚及一人高。 常臻立在小河边,静静站一会儿,低头看看林烨,亲亲额头,又亲亲嘴唇。 “懒虫,睁眼瞧瞧。“ 没反应。 常臻摇头笑笑,弯身坐下,把人放在柔软草地上,面对河水,上身依旧靠着自己。 捏捏脸蛋:“林烨,瞧瞧这是什么好地方?“ 林烨哼哼两声算答应,眯着眼一瞧,瞬间醒了,坐直身子,定定望着眼前景致:“啊!“ 放眼望去,浅草无垠,黄绿相间,远处群山起伏,轮廓和缓。脚下清溪流淌,波光粼粼,石头缝传来唧唧虫鸣,更显寂静安宁。 林烨摸摸软草,俯身往前爬,指头尖探了探水温,不冷不热,索性把整个手都伸进去,搅几搅,眉眼带上了笑。 盯着河中央,忽然一顿,扭头看看常臻,又看看水,再转回来,神色严肃,似在艰难抉择。 常臻被他那模样逗笑了:“去吧,我没事。莫游太远。” 林烨立刻眉开眼笑,快手快脚脱的上身溜光,下身只剩亵裤,一个鱼跃,“扑通”钻进水里。 水面上嘟起串串气泡,荡起人字形的涟漪,渐行渐远,涟漪的顶端忽然停住,冒出个脑袋。 常臻知他喜欢,离远冲他笑笑,自己却无力再坚持,皱皱眉,往旁边一倒,趴在草地上,长长吐口气。 林烨又钻进水里,来来回回游了几趟,转身往回返。上半身从常臻身畔的水里探出来,腰腿仍泡在里头,抱着胳膊,也趴在草地上。 常臻抹掉他额头上的水:“怎么不游了?” 林烨扁嘴:“你有伤不能沾水,没人跟我比赛,自己游多没劲。“ 常臻宠溺地看着他:“不生气了?” 林烨一愣,哼道:“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子?看在这好风凉夜的面子上,姑且原谅你罢。” 常臻低声笑,看着他怡然自得枕着胳膊盯住自己看,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身上,发尖在水中漂散。 他轻轻唤:“常臻。” “嗯?” “还疼么?” “疼。” 林烨皱皱鼻子,忽然想起什么,又笑了:“我给你擦洗。”没等他回答,已经自作主张爬上岸,把人翻成侧面,解腰带褪衣衫拆纱布。 雪白裤子被水浸透,湿嗒嗒滴水,月光一照,几近透明,下半身的轮廓一览无遗。 常臻傻眼了。 林烨浑然不知,兴冲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1 冲把人又翻趴下,摸出药瓶放在一边。揪住外衣领子,丢在水里泡两泡,拎几拎,就算洗完。费劲拧干,摊开铺在一旁。甩甩手,非常有成就感。 常臻侧脸着地,只能看见个背影,两座微微凸起的小山包在眼前晃来晃去,随着动作起起伏伏。 喉间发紧,满脸滚烫。却见林烨正对自己走回来,雪白的脚丫隐在浅草间,赶紧别开目光,不敢再看。 林烨又从里衣上扯下来一块当帕子,沾上水,跪在他身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从脖子到腰,从前胸到后背,里里外外擦个遍,任何几角旮旯都不放过。 常臻三魂七魄不受控制,化作千万片洁白的羽毛,打着旋儿往天上飞。 林烨好容易擦完,俯在他背上,细细察看狰狞的伤口。两只凉凉的手紧贴着背上皮肤,热乎乎的呼吸扫在颈后。 常臻暗暗道苦,又只能由着他去。 王六端着饭走过来,正巧碰见这情景,立马刹住,心里乐得要翻天。 清咳一声,打量林烨一眼,暗道,呦嗬,这小身板儿。 常臻抬头一看,尴尬地只想钻地缝。干笑两声,道:“先放那儿,你去吧,莫忘了喂马。” 王六没再往跟前走,就地放下碗,意味深长道:“头儿好生休息,小公子好生伺候。”嘻皮笑脸躬身:“小人不打扰二位,先行告退。”转身颠颠儿跑走。 常臻咬牙切齿,真想一掌劈过去,揍他个屁滚尿流。 赶紧扭脖子看林烨,竟还是一副认真模样,抿着唇给伤口上药,跟没听见似的。 不禁松口气,却又暗忖,这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转念又想,既然还没打算告诉他,那么至少眼下看来,算是好事罢。 林烨把用旧的纱布缠成小团丢一边,拎起自己的里衣,对着月亮找好针脚布纹,两手捏住一处,用劲撕,”嗤啦“一声,扯成两半。 “哎,这是做什么?”常臻扬起脸。 林烨满脸理所当然:“嗯?裹伤纱布脏了啊,得换新的。” 常臻翻白眼:“把你那锦绫里衣拿去当掉,能换回几百斤纱布。” 林烨淡淡一笑,手下不停,雪白的织锦被撕成好几个长条,系成一整根。把他扶起来坐好,一圈一圈包扎,布条两端在胸前打成结。 抬头静静看着他,忽然低声道:“若能换你痊愈,莫说一件锦衣,哪怕耗黄金万两,抵家宅一座,叫我流落街头,我都心甘情愿。” 常臻怔半晌,掌心抚上他侧脸:“莫再跟自己过不去,可好?一点小伤,真真无碍。“ 林烨表情淡淡的,拿开他的手,收拾地上狼藉:”你不必安慰我。师父教过我如何诊脉,你脉象不好,别以为忍着藏着,就能唬住我。宛海有个好郎中,回头叫他给你好好看看。源阳一事……可千万莫再动气,否则,神仙老子都医不了你。” 说罢起身去端碗筷,白皙肩背上披着月光,看上去那样纤弱,却又倔强地拒旁人于千里之外,独自默默承受一切。 常臻呆呆看着他走过去又走回来,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林烨捧起碗饭,盘腿坐下,就着腌菜,狼吞虎咽,呼噜呼噜往嘴里送。几日都没好好吃东西,想来饿极了。 常臻看他这副模样,端起碗又放下,实在没胃口。咸菜白米饭,换作以往,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如今竟都成了美味佳肴,真是苦了他了。 怜惜地抬起手,拈去他唇边一粒米,又在脸颊上轻轻摸摸。 林烨以为自己吃相太难看,不好意思笑笑,稍稍放斯文点儿。 又奇道:”你不吃?“ 常臻摇头:”我不饿,你吃你的。“ 林烨停一停,垂下眼睛继续扒饭。 常臻沉默一阵,发誓似的道:”待上了官道,畅通无阻,几日就能到源阳。等你玩累了,咱们就回家。“ 林烨没说话,过一会儿,咽下一口饭,慢慢道:“下回回京城,跟你爹商量商量。成日四处跑,一下宛海,一下源阳,下回又不知被支到何处去,好人也得累垮。这就算了,翻过年头你也十九了,你那些个弟弟,该分府的分府,该嫁娶的嫁娶,唯独你,这么大个人,没媳妇儿没宅邸,算个什么事?” 常臻没理娶媳妇这茬,只哂笑:“他?哼,他哪会管我死活。“ 林烨拿筷子点点他,一身夫子气:“你又来了。畜生尚且有舐犊之爱,你爹再唯利是图,也不至糟蹋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 常臻轻蔑道:“他还真就图到我头上来了。” 林烨咬着筷子头:“什么意思?” 常臻叹口气,往侧面一倒,手支着头:“林烨,我跟你说件事。” “嗯。”林烨吃饱了,把碗放下,看他一脸正色,便不做声,等他下文。 常臻捏起根筷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我……我知道生父是谁了。“ “啊?“林烨吃惊之下,瞪大眼睛,张嘴就犯浑:”谁啊?江湖野老,地痞流氓,酒肆当垆,关外蛮夷?“ “我就这么不堪?”常臻哭笑不得:“都不对,再猜。” 林烨伸长手,“啪“一声拍他胳膊:”你倒是说呀,少吊人胃口。“ 常臻本还郑重其事,硬生生被他破坏了气氛,无奈笑笑:“陈显。“ 林烨眨眨眼,歪过头,脑子里闪过许多人名和人脸:“陈显,陈显……听着耳熟。“一拍掌,惊道:”啊,陈显?陈尚书?“ 常臻点点头。 “真是陈尚书?“ 常臻又点点头。 林烨两眼圆溜溜直放光,跟发现新鲜玩意儿似得盯着他看:“怪不得陈大侠英武神勇,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儿子不输老子啊。“ 常臻不跟他胡诌,把那日偷听到的跟他说个大概。 林烨将他的话与阿尔赤所说之事联系起来,沉吟半晌,嗤道:“这回你可栽大了。” 常臻看着他:“怎么说?” 林烨扳着手指头:“江南王要跟任老板过不去,任老板又跟你亲爹过不去,你若帮任老板,跟江南王过不去,就等于跟你亲爹过不去,跟天下百姓过不去,而若不帮任老板,就跟你师父教你的忠孝仁义过不去。” 常臻抱头栽倒:“行了行了,绕口令似得,听得人头晕。” 林烨嘿嘿一笑,又敛起笑意:“你可有想好怎么办?“ 常臻哀叹:“一筹莫展,毫无头绪。你可有何想法?“ 林烨清清嗓子:“我劝你还是一五一十跟任老板说了罢。这么大的事,他能瞒你十几年,可见心机城府。任老狐狸的美名,他老人家当之无愧。你这直脾气,万万斗不过他。你若跟他对着干,保不定他会给陈尚书脸色看。“ 常臻半边脸着地,闷闷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2 知?就是不甘心做缩头乌龟罢了。“ 林烨浅浅一笑:“陈大侠自负骄傲,坚信自己无所不能。恕不知这天底下最难做到之事,乃是忍耐二字。我师父说的没错,你的弱点,就是气盛。“ 常臻一愣,旋即一骨碌爬起身,冲过来抓着人就挠:“好哇,你竟跟你师父合起伙来说我坏话!” “哎呦!常臻!痒死了,快停快停!莫扯着伤口!”林烨试图抓他的手,身子拧来拧去躲闪,咯咯直笑。 常臻哪会听他的,眼里放光,满脸坏笑:“我就跟他交过一次手,你就怀恨在心,在背后挤兑我,还说自己不小心眼子?” “陈大侠饶命!哈哈,我小心眼子,小心眼子,不比陈大侠正直豪爽,所向无敌!“他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也想伸手去挠人,却被常臻钳住两只手腕,动弹不得,便腾出只脚丫子乱蹬。 常臻下手如风,膝盖按住他乱踢的腿,嘴里也不示弱:“大道理属你懂最多,真正付诸实施,属你最逊。” 林烨反应也快,边挣扎边笑着抬杠:“陈大侠方交代下来,叫小的不必冲锋陷阵,看人脸色,君子一言九鼎,说完可不许后悔!“ 常臻一挑剑眉,在他腰间最怕痒的细白皮肤上拧:“臭小子,竟还教训起我来?嗯?还敢不敢,敢不敢?“ “哎呦!”林烨一半屁股离地弹起:“陈大侠恕罪!哈哈,小的不敢了,不敢了……啊!“冷不丁没坐稳,仰面躺地,常臻被拉着,顺势也倒下去,堪堪把他压在身下,攥紧手腕按在地上。 两个人瞬间安静下来,微微喘息着,深深凝望对方。 许久许久。 唇边的笑意还未散去,眼中的涟漪还未平歇。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草香,月光隐进薄云里,朦朦胧胧,模模糊糊。 林烨心中涌起一股陌生却舒服的情感,很暖很暖,像一眼永不停歇的温泉,融化了凌冬积雪,滋养了盛夏繁花。 眼底清池中,莲花悄然绽放,花瓣娇嫩,洁白胜雪。 常臻望着他温润的双眼,有些失神,心口扑通乱跳,握住纤细手腕的十指慢慢收紧,身子不由自主往下沉,双唇眼看着就要碰到那两瓣红润的海棠。 林烨看他一脸呆样,弯起眼睛笑,轻轻唤道:“常臻……捏疼我了。” 常臻被唤得浑身一激灵,刹那回神,慌忙松开他,挪到旁边,愣愣坐着。 林烨也坐起来,揉揉手腕,撑地站起,笑眯眯道:“我去洗洗澡,再歇息一阵天该亮了。“哼着歌跑两步,鱼跃入水,扑通一声,水花漫天。 常臻抬手抹去溅的满脸的水,盯着那个渐渐变小的身影,彻底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一朝空寻芙蓉岸 姚倌儿扶着潮湿发霉的墙壁,缓缓坐起身。额角疼的像钉了枚钉子,汗湿的单衣贴在背上,周身阴寒打战,好似身处冰湖底,喘不过气,拖不得身。 不禁呻/吟一声,勉力睁开眼,恍恍惚惚看见一丝微弱光线,钻进屋顶壁角巴掌大的小洞,照在乌黑生锈的牢门上。 这是……第几天了? 起先还算着时日,后来发起高烧,头脑浑浑噩噩,再分不清白天黑夜,有时竟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低低咳嗽着,冰凉的手心摸上额头,滚烫滚烫。 下意识理理蓬乱的头发,又想整整衣襟。手碰到布料,却堪堪停住。 低头看去,粗布衣黑不拉几看不出颜色,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面袋子似的,胸前一个大大的“囚”字,渗着暗黑血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颓然垂下手,撑着冰冷破旧的木板床,低声苦笑。罢了罢了,反正也没人看,狼狈就狼狈罢。 过道里有人走近,火把亮堂堂的刺眼。所到之处,喊冤声不断,凄厉聒噪,叫人不寒而栗。 眼睛无法适应光亮,姚倌儿抬手挡住,不禁心生悲悯。不知又是哪个倒霉蛋,被押进这不见天日的重狱,和自己一样,生生等死。下一次看见明媚阳光之时,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回望人世。这么想着,垂下头,咳嗽几声,发起呆来。连钥匙捅进铁锁,牢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的声响都未曾留意。 一双挑金线云纹靴,踏过黑黝黝的肮脏地面,堪堪闯进他低垂的视线,一动不动。 姚倌儿愣了一愣,觉得这靴子好生眼熟。艰难地转动沉重的头脑,半天也没想起来,还闹的太阳穴针扎一样疼,皱皱眉抬手按按,有一下没一下的揉。 那双靴子忽又向前迈出一步,他的手被人握住,从额前拿开。 揉额角的换成了两根温暖手指,力道刚好,慢慢打着圈,揉的很舒服。 姚倌儿混沌的思维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一颤,心口突突猛跳,犹豫片刻,缓缓抬头。 那人蹲在他身前,见他仰起脸,便停了手。面色苍白如纸,微敛着眉心,曲线精致的嘴唇紧闭,幽深的双眼映着火光,看不出喜怒哀乐。 姚倌儿怔怔盯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赵容基一句话也不说,目光从上到下打量,在颈边浅浅的刀痕上停留片刻,往下滑到身前血迹上。抬手向后挥挥,后头的随从把火把挂在墙头,拎过来桶水,食盒还有一床被褥,躬身退了出去。 他瞟一眼满脸木然的姚倌儿,伸手轻轻解开囚衣,盯着胸前几道鞭伤,皱皱眉。 姚倌儿并未受严刑拷打,既是自己报的官,没等屈打成招,刚进衙门就仔仔细细全说了。 罪人眉目如画清贵高雅,平平静静讲述自己如何谋财害命,律法成宪一条条搬出来,证明自己罪不可赦该当问斩。太守大晚上被揪出暖被窝,正迷糊着,硬是看直了眼,听得一愣一愣,还以为大梦一场没醒透。恍然回过神来,一面遣人赶紧去白柳堂救人,一面把姚倌儿押入大牢。狱吏得知他的身份,上头也没下令作何处置,不敢为难他,象征性抽几鞭子了事。 此时,那几条鞭伤早已愈合结痂,可看到赵容基眼里,依旧鲜红滴血,跟抽在自己心头一般。 冷着张脸,手下却温柔细致,帕子沾着温水,给他洗脸擦身子,又把撒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再瞅瞅那身囚衣,怎么看怎么不合适,可在这重狱里,也不能给他换常服,只好又穿回去。 擦完穿完,头上冒汗。站起身,眼前猛的发黑,踉跄一下才稳住。 缓口气,拉过那床柔软蓬松的新被褥,披在姚倌儿肩头,拢到身前,跟他并排坐在木板子上,盯着地,一言不发。 姚倌儿始终毫无反应,木偶似得愣愣坐着,眼睛望着前方一点,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在看。 赵容基手肘搭在膝头,两手交握,似也失了神。 良久,姚倌儿突感喉间干疼,抑制不住,弯身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3 拼命咳嗽起来,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默。 赵容基一惊,赶忙去端水,却见那水碗肮脏破烂,表面还浮着层油腻,皱起眉,转而揭开食盒盖子,拎出壶温好的酒。对着壶嘴尝一口,见不至烫嘴,便递到他唇边。 姚倌儿咳的逼出眼泪来,难受地拧起秀眉,就着他的手喝几口。酒液温润甘甜,安抚了肿痛干渴的喉咙。 赵容基方才就发觉他正发着烧,这酒也便只给一口。病中饮酒伤身,见他缓过来些,就又收回食盒里。 这一咳一喂,看似亲密无间,与以往无异,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之间的隔膜,正日益加深加厚,像这牢房的厚重砖墙一般,将他们内外隔开。一个是侯,一个是犯。 姚倌儿突然一哂,声音是病中的沙哑,语气讥诮而无礼:“王爷又送饭又喂酒,还给小人梳洗干净,可否再赐小人一计封喉散,叫小人饮鸩止渴,做个干干净净的饱死鬼?” 赵容基脸色沉一沉,攥起拳头没回话。 “王爷既然亲自来审,想来乃是开恩,免了小人过堂提审之耻。“姚倌儿勾着唇角,喝醉了似得,晃晃悠悠站起身,脚下不大稳当,面对他深深鞠躬:”如此,小人还要谢过王爷。“ 赵容基把拳头攥得嘎嘣响,眼里也隐隐染上怒色。 姚倌儿看一眼他的神情,继续口出狂言:“小人还有个不情之请,敢问王爷,审完可否借王爷宝剑一用,做个顺水人情?小人污秽,西市口斩首示众,想必会脏了百姓的眼。“ “住口!“赵容基低喝。 出门前,他一遍遍在心底告告诫自己,千万不可发火。一来为自己伤势,二来,他想和姚倌儿好好说说话儿。可眼下见这人如此嚣张尖刻,不但不领情,还触犯王爷的尊严,不禁怒不可遏,眼看就要发作。 姚倌儿仍不罢休,忽又轻笑起来,站直身子:“啊,小人忘了。王爷这剑乃是皇上御赐的上古名剑,若是用来砍阉人的脑袋,岂非大材小用,玷污皇恩?不妥,不妥。“ 赵容基眉间一跳,伸手把他拉到跟前,再狠劲一拽,把人按坐在自己膝头,沉声怒喝:“够了!捅我一刀的是你,放走安落的也是你。该怒的人是我,哪轮的到你此般胡言乱语?” 姚倌儿挣扎着要起身,奈何身体虚弱乏力,又被赵容基两只大手死死拉着小臂,丝毫动不得。不禁皱眉,冷言道:“王爷请放手。” 赵容基心中悲愤,手里握的更紧,语气也不善:“我险些丧命,昏迷五天,刚能下地就来看你,你倒好,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先讥讽起我来,像什么话!“ 姚倌儿听见“险些丧命“和”昏迷五天“,面上不由怔了一怔,却又很快隐去,讪笑道:”这般审问人犯,小人竟头一次见,倒是奇了。“ “你!”赵容基不由恼火,死死瞪着他。 姚倌儿斜眼瞧着他,悠悠道:“王爷想问何事尽管问,小人必直言相告,无所隐瞒。如此,王爷可活的明白些,小人……也可死的明白些。“ 赵容基正欲怒叱,伤口却突然剧痛难耐,眼前阵阵发白,捂住胸口,皱紧眉头不住喘息。 这刀伤未及要害,却刺的极深,匕首再长些,怕就要穿胸而过。又被生生晾在白柳堂好些时候,待太守侍从赶到,整个人都泡在鲜血里。 赵容基昨夜才从昏睡中醒来,身体中的血液仿佛被抽干了一般,精神萎靡,气力不支。在床上躺了一天,脑中却全是姚倌儿的影子,满心疑惑与失落,塞的胸口满满当当。当即强打精神,备车前来,却不料他语出不逊,毫无眷恋。震怒悲痛之下,再难支撑。 姚倌儿见他这般,心中着实狠狠一疼。却又咬牙强忍住拥抱他的欲望,堵他的气,也堵自己的气。气他欺骗自己,气自己竟会这般伤害他。 赵容基身子软软往前倒,靠在姚倌儿身上。一手按着胸口衣襟,一手摸索到他的手,颤抖地握住。疼痛之下,火气骤然消减,只愿与往常一样,索取他的体贴。 姚倌儿没有躲。 喘息的间隙,他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离我那样近……想刺心脏,轻而易举。可你并没有……清然……你不忍心……对不对……” 姚倌儿咬住嘴唇,闷声不响。 赵容基缓缓伸出两手,轻轻抱住姚倌儿,脸深埋进他胸前:“依你的性子,若生意已去,死意已决,早就自戕了……可你也没有……清然……你放心不下我,你还想见我……对不对……” 姚倌儿别过脸,心中恻然。 他当真……是懂他的。 却嘴硬道:“王爷莫要自作多情,姚倌儿贪生怕死,胆小如鼠,没刺中要害乃是失策,自己报官则是怕自戕失手,弄个半死不活,得不偿失,因此想劳驾侩子手,给个干脆的了断。” 赵容基双肩不自觉地颤抖,沉默许久,艰涩开口:“清然……你怎么……这样狠……“ 姚倌儿扭回头,看见他鬓侧竟长出寥寥几根白发,心里一抽:“狠?此般恭维,实在不敢当。小人与王爷,不过彼此彼此。“ 赵容基身子一僵,缓缓抬头,眼底满是怨怼与不解。痴痴注视他一阵,终于道出脑中徘徊许久的疑问:“你……为何你舍我……却助他?” 姚倌儿直视他,这答案早已扪心自问过多次,此时听他问起,丝毫惊讶动摇都无。语气镇定,神色淡然:“一身不能事二主,凡事亦讲究个先来后到。小人少时做过小黄门,宫里规矩多,想必王爷也清楚。见风使舵小人没学成样,侍奉主子忠心耿耿却牢记于心。他既然先于王爷,小人又与他情谊深厚,助他远走高飞,乃是理所应当。“ 赵容基无以反驳,心情枯咽苦楚,哑着声音道:“那我们的情分呢?它在你心里……就一文不值么?啊?” 姚倌儿垂下眼,不去理会他受伤的神情。低低一笑,嘲讽道:“情分?王爷操纵利用小人之时,可还有想过这情分二字,到底有几横几竖?” 赵容基怔一怔,垂头苦笑:“清然……我是个王爷,许多事,不得已而为之。”摸见他手心冷汗,拉过棉被,不顾他反抗,把人裹紧抱住:“但我对你说过的话,绝无一字虚言。你为何就是不肯信?” 姚倌儿斜睨他:“王爷莫要再自欺欺人,有失尊贵。小人与王爷夜夜贪欢,不过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罢了。王爷要的是色/欲,而小人要的是钱财。“ 赵容基看也不看他,笃定道:“我送的那些物件儿,置在橱架上动也不曾动过,你明明丝毫不稀罕。“ 姚倌儿一笑:“王爷自以为是,一叶障目,竟没看出小人乃是薄情寡义,见钱眼开之徒。古人言,宦官良善者少,需防微杜渐,慎之于始。王爷操纵利用并深信小人,从一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4 开始就是个错误。” 赵容基缓缓道:“莫要再支谎。你品性几何,我心知肚明。“古往今来历代君王总结出的教训,他何尝不知?只不过他从未将姚倌儿视为宦官,也从未藐视轻蔑他。只是冷不丁被提起,心中不由也开始打鼓。 莫非……自己当真错了? 姚倌儿笑意更浓:“王爷送的值钱物件儿,小人都拿去当铺当了,换成银两寄给了亲友。王爷若不信,大可去看。太守大人那儿,小人也已录过口供,王爷若还不信,大可去查。只不过小人那亲友乃黑户,并未登记在册,恐怕人再寻不到,银钱也再收不回来。“ 当铺当珍宝是真,换银两也是真,只不过并未寄给什么亲友,而是一并送给了杨老板。 但赵容基不知其中来龙去脉,闻言一愣,心道,他既敢叫自己去查,必然所言无假。 不由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姚倌儿满不在乎的笑容,胸腔里陡然空了一块,寒烈的风从中呼啸而过,吹的人瓦凉瓦凉。 抱住身前人的手失去力量,姚倌儿顺势站起,披着被子坐到木板床的一角,从眼角里小心翼翼离远瞥他。 话说到这份儿上,但凡他还有些许自尊与理智,便绝不会再纠缠。 作为至尊至上的皇亲贵胄,年少轻狂时或许恣意放纵,而如今他已值不惑,又身负重任,自尊与理智乃重中之重,有如神驹良鞍,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舍弃。 果然不出所料。 赵容基呆坐许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吃力却坚定地站起身,慢慢走向门口。 他扶着铁门,堪堪停步,背对着姚倌儿,低头沉思片刻,用不带丝毫情感的语调,一字一句道:“本王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放你。本王会派人轮番值守,想要轻生,没那么容易。本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待想清楚孰对孰错,孰轻孰重,再来告知本王也不迟。至于你放走的人,本王自有法子找回来。“ 说完拂袖迈出去,“哐当”关上门,昂首挺胸走远,再未回头。 几个随从快步赶来,加链条上铁索,继而整齐站列,守住牢门左右。 姚倌儿没来由打了个冷战,把被子裹的更严。 这是他所预料的结局,也是他希望看见的结果。 扬起唇角,长出口气,如释重负。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的情,也绝不掺假。 知晓这些,便此生无憾。 眼下只希望少主走的越远越好,再不要回来。 心中却挡不住沉沉闷痛与寂寞,笑容渐渐凝固,满心凄凉终化作苦涩的泪,沿着双颊滚落,无声无息。 容基,那日我唱的曲,你可听见了? 寻莲,无莲。风却涟平笙寒。去年芙蓉岸,今朝空庭苑。 我用它与你道别,道的不是生离死别,却是祭奠两颗心之间,分崩离析的牵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形随心远再难还 常臻坐在窗边,随意披着件外衫,喝口热茶:“王六,林烨呢?” 王六把一摞清单摊开放桌上,笑道:“小公子一早去街上溜达,许快回来了。 常臻点头,一张一张拿到眼前反复翻看,以确认无误。 王六迟疑道:“头儿……” “说。“ “郎中……怎么说?“ 常臻停手,抬眼道:“不妨事,按老计划,明日启程。” 把一沓纸顿齐整,交还给王六。探出头去,从二楼往下观望。这驿馆处于闹市繁华地段,满街小贩货摊,处处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舒心笑道:“这隼城虽小,却五脏俱全。可惜只待一日,不然可叫兄弟们好生玩耍一番。” 常臻一行人于昨晚下榻隼城主街上的这家官驿,好容易不用再对着满目荒山,镖师们心情大好,却也不得放开来休息,该购干粮的购干粮,该买药材的买药材,该治伤的治伤。 只有林烨一个人无甚要事,睡饱了觉,瞧见外头这么热闹,憋屈了好几日,哪还待得住?吃饱喝足,抓起银两就跑了。 于励去街上打听打听,寻来个德高望重的郎中,给大伙儿瞧伤。常臻本不愿瞧,却耐不住于励坚持。那郎中捋着白须,皱着眉头,坐在桌旁望闻问切好一阵,谨慎地开了复方子。一数,竟有二三十味药。还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得劳累过虑,要卧床静养。至于如若谨遵医嘱,何时能好全,他却摇头沉默,无法言明。 常臻道过谢,方子收好,却未抓药。镖才刚走一半,熬起药来,汤汤水水的,还如何上路?因而只打发于励去买了些温补的药丸子,待到源阳再做打算。 王六却很是担忧,万一半途又倒下了,该如何是好? “头儿……不如你留下,我们自个儿走。哥儿几个伤重的也都不去了,回头一块儿直接回宛海去。可好?” 常臻摆摆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还撑的住,无妨。”扶着桌子站起,闷声咳嗽几下,胳膊捅进衣袖,系好腰带。 王六还想劝说,却见镖头眼睛一亮,两手撑住窗框,探出半个身子,脸上笑盈盈的。顺着目光往外一看,林烨两手提满了纸包,兴高采烈,正几步小跑跨进门。 再瞅一眼镖头,眼中柔情满满,哪还容得下旁人?只好缩缩脖子,讪讪下楼去了。 林烨咚咚咚跑上楼梯,和王六擦肩而过,嘻嘻一笑,放声喊:”常臻!常臻!” 王六硬是被他笑得愣在原地,只觉那张笑脸太明亮,把阳光也带了进来,晒得人直晃眼。 常臻缓缓踱来,伸手戳他脑门儿:“臭小子,你可是偷走我的钱袋,自个儿出去挥霍了?” 林烨满目流光:“偷是偷了,不过,一个子儿也没花!“说罢把纸包往桌上一扔,摸出钱袋塞回给他。 见他一手扶着背,又道:“哎,你不好好躺着,起来作甚?” 常臻不想告诉他郎中已经来过,便道:“躺着憋气,还不若起来走走。” 林烨眨眼瞧瞧,信了。扭头喜滋滋去拆包,一样一样拿出来,在桌上摆成两排:“咸肉,鸡汤膏,糖饼,酱萝卜,青菜干,大豆酱,红豆糕!“说着说着自己先咽起唾沫来,拍拍手,回头笑道:“如何?都易贮藏,不容易坏,带到路上吃刚好。” 常臻拿起个陶罐,上头写着“鸡汤膏”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酱菜豆糕倒好说,这咸肉怎么个吃法?鸡汤膏又是什么东西?” “咸肉用开水煮一刻钟,去盐去油,切成薄片,蘸上豆酱,给你们夹馒头,总比肉干强。”林烨兴致极高,“至于鸡汤膏,乃是隼城特产,选取当地土鸡,鸡汤熬煮一两日,浓缩成膏状,需时挖一块出来,开水化开,就是一碗浓汤!”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5 常臻把罐子放回去:“琢磨吃食,你比谁都在行。你且说说,谁会分文不收,就叫你拿走这么些好东西?” 林烨晃晃脑袋:“你猜。” 常臻一笑,故意逗他:“不猜。” 林烨拽住他袖子晃:“哎呀,猜猜看嘛。” “你鬼点子太多,我可猜不着。” “哼,没劲……”林烨扁扁嘴,却又自顾自说道:“我去帮别人看摊子,这是谢礼。” “啊?看摊子?” 常臻还真没猜着,可是卖玉卖出了习惯,出门在外还要抽空过把瘾? 林烨看他一眼,得意道:“适才去市场上瞎逛,正巧碰见个婆婆,愁眉苦脸的,似是很焦急。我便去问了问,原是家里孙子病了,上吐下泻,急需看郎中,儿子儿媳都在田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若是一早就收摊子,又会少赚好些银两。我便提议帮她看一会儿,只当玩耍了。“ 常臻笑道:“别人如何会把身家老本都交给个不认得的小子?“ 林烨鄙夷道:“莫要以己度人。人家看我心慈面善,满口答应了。“ “心慈面善?“常臻不禁捧腹:”这般自吹自擂,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才不是自吹自擂。“林烨一哼,“我就看了一个多时辰摊子,货物全卖光了不说,还赚了好几两银子呢。待那婆婆回来一瞧,惊的不得了。奈何我分文不取,她便搜罗了这些吃食来。” 常臻失笑,想起他卖玉器时的模样,心道,这出卖色相的功夫,放在何处竟都适用。 大手摸上他后脑勺:“好好好,咱们林二爷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有如菩萨在世,望普渡众生。“ “嘁……“林烨见他满面谐谑,斜一眼不再理,去把纸包重新包好,捆好麻绳,往角落里的木箱中塞。 如何装箱,如何装得又多又实在,原是常臻手把手教的。林烨目往神受,自从出师,便乐于此,绝不再叫他插手。还融会贯通,琢磨出一箩筐杂七杂八的说法。比如,衣衫不能跟吃食放一块儿,会串味;再比如,小物件如那些个瓶瓶罐罐,要最后再装,塞进犄角旮旯里,不占地方;还比如,一样颜色的东西放在一起,齐整好看。 装箱被装成了享乐,常臻虽觉荒谬可笑,但见他玩的高兴,乐在其中,自是撒手不管。 窗口突然银光乍闪,烁目刺眼。常臻猛然一惊,下意识往后疾退,却不料腿脚沉重,身上无力,脚下打了个绊,踉跄两步,后背狠狠撞上墙壁。倒吸口气,疼得紧闭起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紧接着,呼啦一声响,一团艳丽的火焰翻跃入窗,轻巧巧落地,立在常臻面前。长袖一抖,银蛇入洞,淡香飘浮。 只听一声娇笑:“许久不见,你功夫可退步……呀!常臻!“女孩子话还没说完,笑容一下僵住,冲上去就扶住人,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常臻睁开一只眼,瞧见来人,勉力笑笑:“晴……晴姑娘……你怎么来了……“ 苏若晴见心上人脸色煞白,揪心之下,哪还顾得上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拉起他的手号脉,面色不由大变:“如何受这样重的伤?伤到哪儿了?啊?“ 常臻缓一缓,出口气:“一时大意,背上挨了一刀,无妨,无妨。“ 苏若晴皱紧双眉:“嘴硬!气血絮乱,温不抵寒,我若今日不来,看你如何撑得到源阳!” 常臻干笑,这姑娘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被林烨听见,可又该自责了。急忙道:“那个……你如何知晓我们在此处歇脚?“ 苏若晴一咬唇:“莫打岔!你一时大意,若失了性命,可是要……要旁人一世悔恨?“ 原本脱口而出的是“我“,脑子里一闪,认为太过直白,便改作“旁人”。却不知这么一改,误会的人更多。 常臻面上一僵,心里一凛,恨不得冲上去捂她的嘴。眼角里一瞥,见林烨果真变了脸色,不由暗道糟糕。 站直身子,接着打岔:“呃……那个……林烨,给你引见引见,这位就是京兆尹苏洵苏大人府上千金苏若晴,我跟你提过的。“又对苏若晴道,”这位就是林烨林公子。“ 苏若晴一怔,适才一时着急,竟没注意屋里还有个人。扭头往后一瞧,见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子,正垂手站在角落,呆呆盯着自己。 想起方才举动,顿感失礼,脸上一红,拱手道:“苏若晴见过林公子。久仰公子大名,适才失礼,还望林公子海涵。” 林烨回过神,淡淡一笑,微微躬身作揖:“在下林烨,见过苏姑娘。” 语气平静如水,听的苏若晴不禁讶异,早知这林公子精灵古怪,为何眼下看来,只见文雅安静?转过头去看看常臻,却见他敛起剑眉,眼神复杂。 苏若晴不明其中奥妙,但见二人表现,猜想恐怕正起争执,看来自己来的不甚是时候。还没等道歉,林烨已抢先开口。 “你们聊,我再出去走走。”话说的平平淡淡,眼睛不知看的是何处。也不等回答,转身就往楼下迈。 常臻眉一抖,一步向前:“林烨,你去哪儿?” 林烨脚下顿了顿,也不回身:“你放心,我不走。”再不停留,缓缓走下楼去。 苏若晴在一旁颇为尴尬,迟疑道:“常臻……” 常臻抚额,长叹口气,指指椅子:“坐吧,不用管他。”自己也坐到桌旁。 苏若晴眨眨凤眼,不知该说什么好,静静坐到对面,盯着他瞧。 几个月前,常臻还有如闲云野鹤,潇洒爽朗,与自己有说有笑,为何今日一见,重伤憔悴不说,眉尖似笼罩着一层愁云,也不知有何心事? “晴姑娘。”常臻抬眼。 “嗯?哦,何事?“苏若晴收回目光。 常臻自猜不透女孩子的心思,一颗心分出来一半被林烨带走了,只留下另一半,顾着想正事:“晴姑娘,大铭这次恐怕是要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了。” 苏若晴不由正色:“这是何意?” 常臻沉吟半晌,将偷听见之事与阿尔赤之事,以及陈显乃是生父一事,毫无隐瞒,细细道来。苏若晴惊讶归惊讶,却正襟端坐,频频颔首,将他的话一五一十记下。 “常臻,任老板想要笼络的兵部侍郎梁禹,我也已查清。“ “哦?“常臻亦是满面郑重。 “此人多年往返于泠州峰连关及泓京之间,代替年事已高的兵部尚书,稽查官吏,巡防边关。前阵子有人上书弹劾梁禹,参他私自倒卖军械,触犯皇威。“ 常臻一愣,皱眉:“倒卖军械?“ 苏若晴点头:“正是。兵部虽不涉战事,但掌管武选、车马、甲械等等。按我爹的说法,和平年间为保安定,除却平日操练所用刀枪,其余兵械统一收管于各州特定仓库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6 ,无尚书令,不得擅自索取。如若梁禹假传尚书令,或以监察为由偷梁换柱,盗取其中兵械以谋私利,中饱私囊,倒也并非不可能。“ 常臻越想越觉不对,支着额头犯愁:“倒卖军械……需有人在外接应送运,若我爹拉拢梁禹,目的在此……那可就……” 苏若晴一叹:“此事万一败露,乃是杀头的罪名。任老板此番,过于冒险了。” 常臻苦笑摆首:“我爹怕是被金钱蒙蔽了眼,若高价卖给北疆,不知能赚多少金山银山。” 苏若晴又道:“江南王能找上你,恐怕已经抓住了梁禹和任老板的把柄。“ 常臻吸口气,往椅背上一倒,仰天长叹:“倒卖军械,勾结北疆,两个罪名叠加起来,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不可劳思,不可劳思,说的倒轻巧。 苏若晴想了想,道:“至于杜绍榕,乃是已故右相郑偲远远亲,来往甚密,与郑婕妤也颇为熟稔。” 常臻闭着眼点头:“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木秀于林,本就难免成为众矢之的。又跟右相关系这般密切,被暗中陷害,恐怕连皇帝老儿也阻拦不了,亦或者,本就是皇上的意思。” 小棠啊小棠,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韶华将军。这桩亲事,怕是难于上青天啊…… “那陈显……你生父之事,该当如何?” 常臻躺在椅背上摇头:“我就见过他一次,下次相会,不知到何时去了。”又一哂:“他认不认得出我,都成问题。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且顺其自然,到时再说罢。” 苏若晴支住下颌,凤眼中满是心疼:“如此……也罢。“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常臻脑子里一片混乱,苏若晴乱归乱,眼中却清灵灵的,只有他的身影。 一个男人,能同时背负多少重担? 会不会某一天再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如若能帮他分担些许,是否……能叫他多看自己一眼? “常臻……”她轻柔唤道。 “嗯?” “我……我给你疗伤,咱们一块儿去源阳。” 常臻睁眼看向她,心里一暖,微笑:“好。” 林烨无所事事,站在院里踢石子。街上过于吵闹,不想再去,也不想跟人说话,只愿躲在无人处,好好静一静。 踢累了,就盯着地面发呆,看着自己小小的黑影越来越长,在阳光下变成怪异的形状,心里也被扭变形了似的,拧着疼。 盯久了,眼睛酸涩酸涩。背着手走两步,抬眼一看,乘风正在马厩里,远远瞧着自己。 晃晃悠悠走上前去,摸摸鬃毛,寻依靠似的,懒懒靠在马脖子上。手指头缠住马缰,漫无目的,一圈圈地绕。绕紧了又松开,松完了接着绕。 乘风与新主人相处时日虽不多,但就像常臻所说,它性子颇为温顺,容易相处。此时见主人心绪不佳,善解人意地站着不动,随他靠着,听他絮叨。 林烨浅浅一叹:“乘风……你先前的主人,长的什么样?可是跟方才那个姊姊一般,英姿飒爽?” 乘风扭过头来蹭一蹭他,林烨扬起手,慢慢摸着它湿漉漉的鼻子:“等回了家,便把你还给常臻罢,良驹还需配勇将,给我当坐骑,怕是委屈你了。” 乘风在他手心里舔舔,林烨怕痒,咯咯笑几声,在它身上抹干净。 笑完心里更苦,呆呆站一会儿,顺着栏杆滑坐在臭烘烘的稻草上:“乘风……那日要是走快些,此时约莫就要到家了吧。都怪我贪睡,误了事……“ 他想起常臻不住涌出的鲜血,想起他坚实温暖的怀抱,想起他面色铁青的怒喝,眼睛发酸发热,忙扬起脸,憋回去。 “乘风……我……我真的想回家……常臻有常臻的事,我一点忙也帮不上,只会坏事……” 乘风眨眨眼,打个嚏。 “回去了……好赖是个东家,好赖……还能教教白麟认那些个玉器……“他想起了那双燃着火苗的、幽深的黑眼睛,不禁带上一抹微笑:”他学得快,很是聪明,若是他愿意,还能叫他学学雕刻,许还能跟我……做个伴……“ 又摇摇头,怏怏笑道:“若是……他还愿意……” 摸出药盒,抠开盒盖。盒中已无药粉,取而代之的,是萎蔫的白花。 林烨把花倒在黄土地上,用衣角当帕子,仔细把盒子里头擦干净,阖上盖子,重新塞回衣襟里。 呆坐一会儿,捏起马蹄旁边几根稻草,打成一个结,看几眼,扔到一边。 转转脑筋,又捏起几根稻草,扭扭,转转,绑绑,几下编成只黄不拉几的草蚂蚱,搁在手心里瞧。 下辈子若能变作一匹马,亦或是一只蚂蚱,该有多好?每日除却吃吃喝喝,走走睡睡,别无他愁。 不会犯下那么多愚蠢的错误,不会有那样多的烦扰,亦没有那么多不能释怀的情绪,心里头,也不会这样沉甸甸…… 面前忽然冒出一只手,伸在脸前。 林烨抬眼瞧一会儿,把蚂蚱放进那个宽大的手掌中。 常臻一愣,眯起眼睛笑了。握住蚂蚱,换另一只手伸在他脸前。 林烨只怔怔盯着那只熟悉的手,失神了一般。 常臻见他不动,不收手,也不说话,静静站在他眼前,深深凝望他清减了几分的脸。 林烨犹豫着缓缓伸出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 他深知这手心的温度,手指的力道,骨节的凹凸,可眼下看来,却只觉疏离,只想逃避。 又想,自小到大,不论大事小事,何时何日不在逃避畏缩? 跟夫子念书时不乐意,宁愿受罚也不愿背圣贤经史,不然就躲到小树林里,半天找不见人。后来爹去世,出殡那日穿着舆服,躲在门后头,死活不肯去送葬。待年纪大些,懂得多些,仗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之常臻时不指点几句,倒是读进去好些书。可游手好闲四处晃荡,旁人磨烂了嘴皮子,也劝不动自己考取功名。还有与白麟之间几次三番的欲拒还迎,动摇别扭,说起来,统统都是逃避。淬玉斋一事有老程小棠帮衬,躲懒偷闲自少不了,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拜师学功夫,说的好听,其实陪师父解闷的时候倒比过手更多。眼下跟着常臻跑镖,脑子里琢磨的,也净是半途而废,有始无终。 何时才能持之以恒知难而进,像常臻一样,光明磊落,顶天立地一回? 常臻见他神色沉郁,不易察觉地皱眉,向前迈一小步,手又往前伸几分,依旧耐心等。 林烨仰起脸,垂着眉,看进他的眼。 看着看着,隐隐约约扬起唇角。这双踏实而温暖的眸子,到底包容了自己多少胡闹撒娇,忍耐了自己多少任性而为?总有一天,他会厌烦,会疲惫,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7 会离去,会抛却儿时的诺言。 伸出五指,轻轻握住。手与手毫无距离,心与心却再难共行。 常臻自不知他心中所想,毫不费力一提,就把人拉了起来,弯下腰拈去他身后衣服上的稻草,一下一下顺着乱糟糟的头发。手指驻留在他耳畔,触碰柔软的耳垂,目光停在他下唇中央的浅窝上。胸间一发不可收拾地发胀,眼睛不由自主眯起来。 “林烨……” 林烨人虽站起来,脑子却还恍惚着,未发现他的异样,只顺口应:“……嗯?” 常臻顿了顿,微微摇头:“嗯……没什么。“低声一笑:”饿了么?日头都下去了,真蚂蚱烤了还能当零嘴解馋,草蚂蚱可不成。” 林烨想笑,没笑出来,被他紧紧牵着往回走。 直到脚迈进了门槛,才想起来问:“常臻,苏姑娘……走了么?” 常臻扭头:“她每日要助我疗伤,同咱们一道去源阳。” 林烨心里一抽,点点头,没说话。 常臻…… 你身边所有的人,不论善恶,不论男女,为何只有我……一无是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山远海阔任鸟飞 南海天气向来变幻难测,时雷时雨,风大浪大。故而行商下南洋收益虽丰润,却风险极大,闹不好便会船覆人亡,尸沉海底,死后也不得还魂,徒留一个衣冠冢。 杨家的船再先进,也抵不过汹涌波涛,船帆不得不放下,猛浪一波接一波,狠狠敲击在船舷上,溅起万千水花,船身也随着浪头,剧烈颠簸摇晃。 出海人靠的就是天命,平日里需祭拜妈祖龙王,每个船舱中皆放置神像,随时上香求福。杨家每年来往南洋约两三次,船员个个经验老道,驾轻就熟,从未出过事故。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纲首杂事均严阵以待,时刻观察船身吃水深浅,观望天象罗盘,不敢有丝毫懈怠。 如此持续了三四天,白麟也在舱里躺了三四天。毕竟生于陆上长于陆上,不识水性倒罢,这一上船,头昏眼花,看字就吐,只得平躺,饭食不进。当日与常臻一行人走水路去留州,江水平静,水流缓慢,船身平稳,并无太大不适,但海上自不同于江上,海船也区别于江船。好赖船上人各人忙各人的事,对他晕船也颇为理解,无人嘲笑,也无人逼他起来干活。 白麟躺在床上无事可做,按着晕乎乎的脑门胡思乱想。 算算时日,离开碧石寨还不到两年,竟一路向东,穿过泓州,留州,皖州,绕遍了半个大铭。如今又乘船南下,不日将抵达南洋诸国,算得上游历四方,见多识广。若能将所见所闻编成故事杂记,一个个讲给林烨,不知他该多兴致盎然。 这么一想,觉得这主意不赖。打算等过几天适应了能起身,抽空一一写下来,回头编作书册,若还能见到他,便送给他当礼物。海上日子寡淡乏味,除了看天就是瞧水,偶尔写写字,权当消遣。 碧石寨历代主人虽均为大铭后裔,但毕竟连通西域众国,各民族融杂混居,开放祥和,又极具异域风情。各皇子亦不为皇宫高墙所困,来去自由,可随意微服游赏,对民间轶事也了如指掌。 大铭历代皇帝,文质彬彬,饱读经史,却重文轻武,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出个宫怕暗杀,怕摔伤,怕染疾,仪仗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繁琐冗杂。较之,碧石寨向来崇尚文武双修,狼主及诸位少主,多少都会些功夫,没那般娇弱。真要出宫,不论私访民情,还是游山玩水,随意点几个侍从跟着,马一跨便走。 白麟与大少主相比,多了分文气,少了分豪情,许是因为骨子里依旧是大铭子孙。但随昔日狼主多次出宫巡视,可谓博闻广识。见得多,肚子里墨水也多,能讲的故事就更多。如今不得已瞒天过海,被迫隐瞒身份,不然连碧石寨的奇闻异事,也可一并拈来。 想着想着,自己情绪也跟着高涨起来,跟随心中所想,拿思绪当坐骑,策马飞奔,在脑子里又赏了一遍好山好水好人家,过了一遍那日那月那年华。 这几日透过舷窗看去,满眼碧海苍穹,水天一色,空旷是空旷了些,却叫人不由心胸开阔,轩敞豁达。连日来颇折磨人的怅惘,似乎一下子迎刃而解,不再烦心倦目。 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花有荣枯之期,水有无尽之流。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或能绝处逢生,或可柳暗花明。不放手一试,怎知明日如何?狼狈是个活,安生也是个活,天潢贵胄是个活,平民小卒也是个活。 只要还未被抓回去,便好生为自己活一回,做好眼下的事,待好身旁的人。若运气好,还能见到林烨,也定一往直前,绝不退缩畏惧。不,无论运气好坏,都要回去见他,不再以书信言情,而是拥抱他,亲吻他,真真切切、实实在在让他感受到离殇与深情。 精神一焕发,人好的也快。又歇了两日,浪头平息了些许,白麟也能起来走动了。把前几日落下的活都补齐,还时不时向杂事们讨教行船航海之道。到晚上回到舱中,点油灯铺纸张,琢磨着如何给游记开头。 杨卓见这少年如此有干劲,脑活手灵,性子稳重,即便无人花重金打点,也不由多留意了几分。回头大可询问他的意思,看是否愿意屈就,留在船上作助手。这年头弃文从商的士子不在少数,杨氏商行有钱有势,名头响亮,能在杨家商船上讨营生,算得上有头有脸,想必也不折辱他。 如此作想,便有意栽培,凡有疑问,必细细解答。解惑空当,闲谈之际,又发现他博闻强识,不禁更加刮目相看,时常相邀赏风月,谈古论今。 这般度日,无需看人脸色,不必急于寻人,竟比在泓京之时还要悠哉闲适。 又行驶几日,抵达行程中第一个小国——南熵。 南熵国不过巴掌大的地儿,总共占地还不若一个泓京城,说白了,就是个小岛屿。南熵国原本是大铭领土的一部分,后因地处遥远又地域狭小,无甚利用价值,渐渐被朝廷所遗忘。几十年前独立出来,靠海吃海,自给自足,又远离兵荒马乱,故民风淳朴,自成一家。 杨家商船停靠在南熵唯一的大港,通关文牒早已打点好,无需彻查严检,上下船随意,买卖亦无多限制。但此次只为购买补给,不为贸易往来。 抛锚这一日,恰逢南熵国一年一度的秋收节,相当于大铭新年,举国欢庆,热闹非凡。原本只打算停半日,但杨卓考虑一阵,决定叫大伙儿上岸玩乐一番,次日再拔锚启航。晚上住船上也好,宿旅舍也罢,自行解决,勿玩的忘记时日就得。 白麟独来独往惯了,又见伙计们成群结队,嬉笑推搡,多半准备去风月场所,便委婉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8 拒绝了大伙盛情邀请,想自己四处走走看看。 虽已值秋季,但南熵国依旧炎热如盛夏。街上女子皆着露脐短衫,及地长裙,发髻高挽,赤足纹花。男子大半□□上身,毫不避讳,只穿条灯笼裤,赤脚踩地。 白麟站在船头一眼看罢,虽觉当地人穿着有趣,却绝做不到入乡随俗,光膀子光脚。便只穿着件单衣,袖子挽高,前襟微敞。 空气潮湿闷热,下船没走几步,就满身冒汗,脸上抹的那层土被汗水一冲,再挂不住,黏糊糊和成了泥,好不难受。干脆找个水塘,连带胳膊脖子一并洗洗干净,露出白净的皮肤来。想必此处天高皇帝远,就算露出原形,也没人认得出自己,等上船之前再抹回去便是。 负手走几步,却忽感不对劲,总觉有无数眼珠子往自己身上扫。心里一慌,还以为被人盯了梢。赶忙定睛一看,原是好些年轻姑娘挎着竹篮,捧着鲜花,冲自己娇笑指点。 不由松懈下来,心想,日日这般四处躲逃,终究不是办法,时日久了,难以踏实不说,竟会习惯性的多疑猜忌,实非君子所为。 再看看周围的姑娘,质朴安乐,半丝恶意都无。心中不免带上了些歉意,脚步不停,环顾四周,一一回以礼貌的微笑。 这一笑,可不得了。 南海小国,人们长期风吹日晒,皮肤黝黑发亮,却以白为美为贵。白麟黑眸晶亮,鼻挺眉舒,长衫飘逸,白皙胸口衬着块无暇美玉,端的是位光彩夺目的英俊少年。 姑娘们稍稍愣了愣,一个个不由自主站定原地。正当白麟以为此举冒犯了旁人,预备收敛时,肩头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不疼,带过一阵清香。 驻足低头一瞧,脚边掉落了一束鲜花,娇嫩的花瓣禁不起这么一撞,脱离花萼,几片挂在衣上,一片钻进前襟,其余散落满地。再抬眼一看,一个貌若春花的女子,半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一时间,周围笑声大作,五颜六色的花束由四面八方飞来,砸中的,没砸中的,打着颤落地的,在空中飘舞的,层层叠叠,纷纷扬扬,有如下了场花雪。 白麟呆愣住,活这么大,哪见过这般情景?面上微赧,颇为尴尬地站在花丛中,时而抬手拂去落在额前发上遮住视线的花瓣,各种花香混杂在一起,一阵清香,一阵甜蜜。 脑子空了一阵,忽然闪过掷果盈车的典故。据说潘安姿容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一念想罢,再瞧瞧面前少女红花,一下子啼笑皆非,无奈至极。 抬手摸摸后脑勺,想不出对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驳的是姑娘们的面子,不走,驳的是自己的面子。踟蹰半天,只好长袖一甩,两手笼在身前,对着前后左右,恭恭敬敬,一边作一个揖,接着垂头敛目,做贼似的,疾步远走。 一口气不敢歇,走出了百余步,直到再听不见清脆笑声,才放慢步伐,靠边站定,扶着棵细高的棕榈树,长叹一声。 叹完不禁摇头暗笑,这场面若叫林烨看去了,不知得冷嘲热讽,奚落多久。 歇息一阵,瞧瞧周围,村舍俨然,草木葳蕤,村中一条清溪流淌而过,有妇女高挽裤脚,站在溪流中央,弯着身捣衣。孩童嬉笑着四处奔跑玩闹,打着水仗,躲着迷藏。远处几个小山包,郁郁葱葱,种满了大叶椰树,想必这一丈宽的小溪,便是由山谷中淌出。 白麟慢慢向溪边走去,在椰树下的草地上随意盘坐,静静打量四周,微风和缓,草香拂面。杵声阵阵如鼓,溪涧汩汩如琴,顽童笑声化作清脆的歌谣,和着节拍在阳光下回响。 不由带上浅淡平和的微笑,与平日里习惯性的笑容截然不同,这是发自内心的欣喜欢畅。 无论大国小国,若能治国如此,百姓安乐无忧,狗吠不惊,河溓海晏,为王者,复何求? 国泰民安,身处其中,若再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夫为人者,亦复何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庆奉十六年,农历七月二十四。 进献枭花、妄图毒害皇帝者已查明,竟是四皇子赵瑞铭生母——早已失宠的岳妃。女人还没等受盘问,就趁人不备,捅死知情宫女,随即投井自尽。 盘查几个月,闹了个死无对证,皇帝恶心得像吃了苍蝇,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四皇子年仅六岁,原本小儿无邪,恐怕对母亲的行径毫不知情,但他思量思量,哀叹一声,还是挥挥手,叫人把四皇子关押起来,形同软禁。 农历七月二十九,一波未平,无数波起。 碧石寨派出一队青狼军,像大铭发起小规模进攻,毫无预兆袭击了西荣关。 守关将士丝毫无防备,被打得落花流水死伤过半。幸好青狼军不过派兵试探深浅,顺带挑衅,并无攻城意图,否则连边关都得丢。 皇帝龙颜大怒,下令严惩,从高级将领到虾兵蟹将,一律撤回原籍,罚俸一年,并贬黜守关大将,削官剥爵,永不复录。并从禁卫军中择出良将,送去驻守边关,操练兵马,随时待命,准备应战。 圣旨还没送到西荣关,就接到来报,说大将军闻风丧胆,早逃之夭夭去也。 皇帝得知,破口大骂,朱笔一甩,判他畏罪潜逃罪加一等,即刻追捕不限时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琢磨一刹,又一声怒喝,人没了,就抄他泓京老宅! 这不抄不知道,一抄烧七窍。将军府人去楼空,从老爷子到马夫门童,全不见了人影。踹门进去,满眼金银珠宝,真真富可敌国,璀璨耀眼。驻守边关七、八年,竟敛了七八十箱财宝。能看得出一家老小走得慌忙,瓷器玉器虽金贵,却太重太大带不走,只卷走了项链手镯等小巧的物件,不知溜到何处逍遥去了。 皇帝目眦欲裂,袍袖一扫,满案文房四宝,名贵摆设,噼里啪啦落地,摔得粉碎,一件不剩。怒喝着遣人去把吏部尚书陈显拖进宫,指着鼻子痛骂一顿,兵部侍郎倒卖军械还没查出名堂,守关大将又出岔子,看他找的好人手,寻的好官吏! 陈显在满地狼藉里好容易找着一块空处,长跪不起,以头抢地,腆着老脸,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只字不敢言,硬是觉得脖子上凉冰冰寒森森,直冒鸡皮疙瘩。 等手脚发软连滚带爬出了御书房,赶紧抬手摸。还好,脖子没掉,皇上叫他将功补过,否则,杖刑伺候。想到杖刑,又流一身冷汗,这老胳膊老腿,几棒子下去,还没等看见儿子认祖归宗,先一命呜呼命丧黄泉了。 皇帝虽撒了气,却还是急火攻心,两眼一白,病了。 躺在龙榻上,唉声叹气,心绪难平,一会儿愤慨,一会儿悲苦。朝中百官群臣,一个个金玉其外败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89 絮其中,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真把自己当傻子看待。再想起几个儿子,又扼腕叹息,疯的疯,幼的幼,没一个指望的上。 想到万里河山后继无人,突然睁眼,冲着门外连声呼喊,叫来徐明扶自己起身,颤颤巍巍小步小步挪到御案前,哆哆嗦嗦握着新笔,沾着新墨,给十二弟写信,询问病情及儿子情况。 江南王被刺一事,被遮遮掩掩盖了过去,对外只宣称卧病在床,太守大人及各个狱卒也得了令,对此闭口不谈,权当不知,故此有问候病情之说。 写信之时,满心期许但盼佳音,收信之时,却大失所望怒火中烧。江南王辞令再隐晦委婉,言语再拐弯抹角,也隐藏不住不争的事实——皇儿刚寻着,又弄丢了。 江南王自不会说明来龙去脉,如何丢,何时丢,为何丢,都不重要,丢了就是丢了。 姚倌儿一事必然也只字不提,王爷脖子尊贵,一时半会儿掉不了,姚倌儿的脖子可细的像豆芽菜,一捏就断。至于罪责,则大手一揽,全怪自己疏忽大意,辜负了皇兄信任。 皇帝读完信,一口老血喷在御案上,两眼一黑,彻底起不来了。 皇宫里,文武百官进进出出,太医内侍来来往往,鸡飞狗跳闹闹哄哄,形若集贸市场。 王府里,却压抑沉寂,人人轻言低语,垂头疾走。原因只有一个——王爷怒了。 王爷发怒可不像他皇兄,摔东西骂人。 王爷发怒,不说,不笑,不睡,不吃,不喝,比皇帝更骇人。 赵容基伤还没好全,脸白得像匹上好熟宣。听闻皇帝接到去信大发雷霆一卧不起,又黑成了灶锅底子。一阵黑,一阵白,独女赵瑞惜见了,说她爹是黑白无常。 赵容基那日撇下句话,就再未去过大牢。既然已经放话全凭自己寻人,若再去询问姚倌儿,岂非面子挂不住? 可事情进展并非想象那般顺利,他低估了姚倌儿,又高估了王爷的人脉。 姚倌儿夜宿杨老板家那日,将身边服侍的书童遣去西芒山采摘最新一季的白菊,用来给王爷泡茶。此类差事并非第一次落在头上,小僮丝毫怀疑都无,既然是给王爷喝的,必将尽心尽力。第二日背着装满菊花的篓子回来,姚倌儿已同往常一样,好端端斜在卧榻上了。 姚倌儿虽被江南王监视,但并非来去不自如。自个儿出门踏个青,赏个景,并不受过多限制。故而怀揣几样价值连城的珍宝去当铺当掉,也易如反掌。 他深谙至危险之地,乃是至安全之处,所以并未刻意选取郊外的当铺,而是随意挑了一家达官贵人时常光顾的店家。去时还易了容换了装,扮作官家仆人,替欠了一身赌债的主子当首饰换银两。 大铭国对赌博未严加管制,少爷公子们设宴聚会时常以此助兴,小赌怡情。但也有为数不少的公子爷堵上了瘾,衣裳裤子,锦鞋配饰,全都压上,而后赔得精光,不得不想方设法从家里偷些值钱玩意儿,用来还债。因而姚倌儿此举用不着掩人耳目,数量也算不得庞大,不甚打眼,掌柜的也不会特意留意记载。 赵容基描画了姚倌儿肖像,派手下侍从三番五次搜索排查,可城内城外,没有一家老板说见过。束手无策之际,突然转念一忖,自己平日与陈显密会易容,就出自姚倌儿之手,为方便行事,他恐怕也换了装扮。 这么一想,直奔白柳堂,翻箱倒柜,细细查看,凭借记忆推测姚倌儿卷走了哪些物事,亲自描了几张图样,分发下去,叫随从改变搜查方向,照着图样找,重头开始,一家一家挨个问。 如此折腾大半日,终于寻见了宝物的下家。可还没等赵容基高兴,就又犯起难。掌柜的一问三不知,一点印象都没有,查查名册,并未记录姓名住址。换来的一箱金银亦是客人自己取走的,不知送去了何处。 赵容基呆呆站在书房里听人汇报,脑子里嗡嗡作响。 近几日,他冷冷静静将姚倌儿狱中话反复琢磨揣测,认定那些个嘲讽奚落,皆乃气话。姚倌儿向来柔中带刚,刚中有韧,被逼急了,难免失控。所以唯利是图之说,必乃子虚乌有之辞,用于蒙混过关,扰乱人心。真正意图,恐怕与白麟去处大有关联。 因此连日来一直顺着这条线索搜查,不料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得不感叹姚倌儿何其聪慧细腻,不得轻信阉人的念头,又加深了几分。 忧愤愈甚,有气无力挥挥手,把人都赶走,站在地中间,思索下一步该如何。 黄昏时分,赵容基硬着头皮,再次奔向白柳堂,寻着老板娘,开门见山,要求查看姚倌儿服侍过的所有人的花名册。 杜淳之正因为头牌被抓进了大牢而气不打一处来,一见这罪魁祸首亲自登门,也不犯怵,秀眉一皱,罗裙一甩,随手一带,“嘭”一声,把人关在房门外。 堂堂王爷吃老鸨的闭门羹,要多稀奇有多稀奇,要多古怪有多古怪。虽不知内情,但围观者众多,起哄声不断,好不热闹,仿佛过节。 赵容基颜面扫地,青筋暴跳,但毕竟责任在身,并无仓皇而逃。而是就那么直直戳在门口,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约莫过得半个时辰,杜淳之琢磨着,这王爷脸面也丢得够足了,总算开门把人迎了进去,叫下人们勿来打扰。 赵容基期期艾艾,又把来意说了一遍。不等妻妹开口骂人,抬手止住她话头,竟弯下尊腰,深深行了个礼,垂头补充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妹妹网开一面,不计前嫌,助我一臂之力。” 杜淳之虽不甚明了这事关重大到底有多重大,但见他满心诚意,好赖放软了语气。 指指椅子请姐夫坐下,自己环臂站在一旁,靠着茶几沉吟:“王爷,并非我不帮,而是不能帮。” 赵容基脸色很不好,连日拖着病体,奔波劳累,见妻妹虽把自己让进了门,态度却一成不变,不禁泄气,支住额头一叹,声音低沉乏力。 “可否……可否告诉我缘由?” 杜淳之清咳一声,端出老板娘的架子。 “其一,白柳堂乃是生意场所,做生意讲究诚信,想必王爷清楚。青楼有青楼的规矩,客人不分贵贱,名头来历,绝不外泄。王爷要是得了花名册,挨家挨户去调查,惊扰了客人,我这白柳堂,可就没人敢来了。“ 顿一顿,见赵容基无甚反驳意见,便接着说: “其二,姚倌儿既与白柳堂签过契约文书,那便是白柳堂的人,要买要卖,要杀要剐,都由我说了算。王爷独宠姚倌儿,不让别人近身,我破格默许,又替姚倌儿挡回去好些贵客,如此一来,白柳堂少了好些进账,王爷也已然欠我一个人情。王爷尊贵,又是家人,这情我自不会叫王爷还,但如今姚倌儿入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0 狱不能接客,连弹曲斟茶都不行,客人们怨声载道,闹得我好生招架不住,恕我自私一回,这忙,妹妹不愿帮。” 赵容基抬头瞧她一眼,苦笑:“看样子,还有其三。” 杜淳之笑笑,坐到桌旁倒杯茶,放在他面前。 “这其三,乃是王爷自己糊涂了。” “哦?何以见得?”赵容基握着茶杯暖手,站在院子里吹了半个时辰凉风,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姚倌儿入狱之内情,我不问。但既然王爷下令保密,那就说明,此事乃是你们俩之间的瓜葛。既然要保密,王爷若大肆查办,闹得人尽皆知,岂非事与愿违?况且,能花重金买姚倌儿一笑的,大都是达官贵人,王爷若一一查下去,就不怕得罪人?” 赵容基听完,盯着茶碗,半晌不语。 这一二三条,他心里一清二楚。只不过心急之下,成了没头苍蝇,四处乱撞,计无所出,又心存侥幸,病急乱投医。 过了好一阵,才扯扯嘴角,无可奈何:“是我糊涂了,多谢妹妹提醒。” 站起身打两个晃,扶着额头走了。 回到王府,饭点已过。 王爷情绪不佳,整个王府都跟着遭殃,四处静悄悄,阒寂无声,众人连平日里的娱乐都暂时停顿了。 赵容基站在空荡荡的园子里,四顾茫然,好生郁闷。 既想守着爱人,又想护着社稷,怎生就这般步履维艰? 负手徘徊一阵,叹口气,往东院寻发妻去了。 杜妍之身子虽不大结实,却也不至于下不了床。此时正穿着绛色挑金小袄,二指柔荑敛过袖摆,借着烛火,坐在案旁描绣样。 赵容基黑着脸进来,往书案对面的椅上一歪,支着头,眼睛无意识地盯着墨笔砚台。 杜妍之抬眼看看,轻轻一笑,继续描绣样。 这人把王府众人吓得胆战心惊,一个眼神便可杀人于无形,瞧这模样,定然是在哪儿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可笑得很。 描完一张鸳鸯戏水,捏起来对光看看,很是满意,吹一吹,放到旁边晾着。 再抬眼一看,夫君还是那副模样,木头人似的,一动不曾动。 差点笑出声,急忙忍住,换成宣纸铺上,用镇尺压平,嘴里头漫不经心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专为给我甩脸色?“捏着毛笔,琢磨该画些什么花鸟鱼虫。 赵容基这才动动眼珠,低声道:“妍之……” “嗯?” “我……我想跟你说件事。” 杜妍之瞥他一眼,以为他要畅所欲言从实招来,说说近日为何发脾气。毛笔蘸满墨汁,落笔:“说。” 赵容基心神不定,也没多想,前言不搭后语,吞吞吐吐说了一大堆,听到妻子耳中,被总结成一句话——男宠弄丢了私生子。 赵容基助皇帝立储一事,连发妻都还未告知,被姚倌儿刺杀的内情,白麟与江南王是何关系,她自然也不知晓。依赵容基语无伦次的话,便是早年沾花惹草,直到近日才发现,原来有个快成年的儿子,想要接回府里,入籍认宗。 杜妍之停下笔,静静看着他,嘴角依旧带笑,看得赵容基背后发凉。 他恍恍惚惚,浑没想明白自己说漏了些什么,疑惑唤道:“妍……” “之”字还未出口,只见杜妍之毛笔一甩,豆大的墨点直飞而来,泼得赵容基满身满脸,刹那间毁了尊衣尊容。 赵容基呆愣住,浓墨顺着脸往下淌,化作几条蜿蜒小溪,在下巴颏上汇聚,滴答落地。黑溪流经之处,奇痒难耐,抬手蹭掉,低头一看袖口,嗬,好一幅狂野豪放的水墨画。 腾一下站起来,往前迈两步,皱眉低喝:“你这是做什么?” 杜妍之扬扬下巴,含笑:“如你所见,水墨丹青。” “你!”赵容基瞪大眼,胸口隐隐作痛,伸手把毛笔从她手里抽出来,‘啪”地扔在纸上,“我坦言相待,你为何如此对我?” 杜妍之眨眨俏眼:“一个男宠不够,险些被捅死还不够,如今又来个私生子,是否还要把他娘亲也接来,收做小妾,叫我抬头不见低头见?” 赵容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顶着满脸鬼画符,诧异道:”我何时说是我的私生子了?” “方才。” 赵容基一个劲摇头:“那是皇兄的私生子,不是我的。” 杜妍之走到他身前,抬手指住鼻尖:“到底谁的?” “皇兄的!” “真话假话?” “一字不假!”顿了顿,又补充,“只不过要暂借王府小住,冠个名头罢了!” 赵容基向来拿发妻没辙,在旁人面前不论多气焰嚣张,清贵放纵,一见杜妍之,摇身就变霜打茄子,缩头缩脑,唯命是从。见她依旧狐疑,急忙高举右手,要指天发誓。 “啪!” 誓还没溜到嘴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手愣是杵在半空,呆若木鸡。 杜妍之毫不客气,瞪眼:“谁出的馊主意?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事先跟我商量?” “主意……我、我……” 杜妍之一哼,把他推远:“自己捅了篓子,自己想法子去,少跟我哭可怜。” 拎起裙摆就走,走到门口停步,扭转过身,拈起香帕指着他:“还有,即是你新儿子,跟我无关。到时候登门,里里外外衣食住行,自己安顿。江南王领回来个野种,我可丢不起这人!”又哼一声,昂首挺胸走远。 赵容基手掌搭在脑袋顶上,被雷劈傻了一般,愣愣盯着门口,半句话说不出来。 站了好一会儿,垂头丧气往外走,刚迈出门槛,迎面猛冲来个人,与他撞了满怀。 “哎呦!”那人被撞得往后退两步,嘴里埋怨:“怎生走路不看……”抬头看见眼前人,后半句话生生噎回肚里,噗哧一声,捧腹大笑,指着赵容基,上气不接下气:“爹、爹爹,你可是掉砚台里了?哈哈,瞧这脸上身上……哈哈……”身上金锁银环也跟着起哄,丁零当啷,摇晃作响。 赵容基一愣,猛然想起来脸上被画满了写意,伟岸的慈父形象“咣当”垮塌,瞬间灰飞烟灭,荡然无存。尴尬之下,扭头回屋,抓起张白宣,沾上笔洗里的水抹脸。 赵瑞惜笑得直不起身,歪歪扭扭扶着门框跨进来,喘着气娇声道:“爹爹,我娘……我娘呢?” 赵容基颜面尽失,七窍生烟,背对着她,宣纸几把揉成团,狠狠砸墙上:“不知道!” 赵瑞惜见他冲自己发无名火,不笑了。扁扁嘴:“嘁……”对着爹爹背影做个鬼脸,转身跑走,打算寻娘亲去。 赵容基突然灵机一动,紧跟其后冲出来,高喊:“哎,惜儿,惜儿!” 赵瑞惜不情愿地停下,扭过头,见爹爹向她招手,只好慢腾腾走回来:“做甚!”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1 白他一眼,没好气。 赵容基嗫嚅好半天才说明白,原是惹妻子生了气,想叫女儿帮忙哄哄。否则白麟一来,吃喝拉撒睡,行动坐卧走,岂非两眼一抹黑? 江南王对独女一向惯纵,宠得没边,又听闻自己昏迷不醒时,女儿日日守在床边,泣不成声,想必父女情深,帮这么点小忙,定然不在话下。 谁料适才一笑一吼,毁了王爷气概,也伤了女儿心。 十三岁的女孩子,亭亭玉立,绰约多姿,俨然长成一副官家小姐的清高俏丽模样。 只见她下巴高扬,杏眼半眯,讥诮道:“爹爹忙于朝政,许久不来探望,若一来便惹是生非,气坏娘亲身子,还不如不来。“ 赵容基赶忙把脸皮扔进粪坑,温言赔笑:“是,是,爹爹坏,是爹爹不好。”凑上去摸女儿脑袋,“惜儿乖,惜儿就帮爹爹一次,好不好?”伸手又准备抚脸蛋。 “啪!” 女孩子皱紧眉头别开脸,一把扇开魔爪:“爹,你可是哄三岁小孩呢?”捋捋头发,满脸嫌弃,“你手上净是墨。” 赵容基眼前一白,哄皇帝成,哄情人成,怎生哄起妻女,就处处理亏吃瘪,抬不起头?着实有损王爷一世英名,简直岂有此理! 但也就只敢在肚里倒倒苦水,拍拍脑门儿,搜索枯肠,接着哄:“惜儿帮爹爹一回,爹爹有赏。” 女孩子从眼角里上下瞟他几眼,抱着两臂“啧啧”摇头:“爹,你好生俗气,本姑娘坦坦荡荡,绝不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赵容基欲哭无泪,脑子里倏然闪过皇兄要给她说亲一事,认为女孩子家定然感兴趣,便道:“惜儿帮爹爹忙,爹爹便求皇伯伯,给你许个好夫婿。” 赵瑞惜白眼往天上翻,傲然无视眼前至尊,哼道:“王爷日理万机,小女岂敢劳王爷大驾?再说,娘亲和姨娘可自行择夫君,为何我就非要你帮忙?”说罢捏起裙裾,端端正正一福:“自己捅了篓子,自己收拾,本姑娘告辞!”抬脚转身就走,腰板倍儿直,神态姿势,跟她娘亲简直如出一辙。 “哎,惜……”赵容基瞠目结舌,呆立原地,差点背过气去。仿佛吞下个从冰窖刚拿出来的鸽子蛋,卡在嗓子眼,冰凉憋闷。抬手捂住胸前伤处,一圈一圈地揉。 常言道,女儿乃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眼下看来,黎民百姓之智慧,竟是至理名言,精辟深刻,令人发省。 没儿子的爹,处处受人欺,憋屈的紧。十二弟与皇兄,原来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啊! 深吸口气,仰天哀叹。 叹完在心里狠骂,你们这群杜家大小姐,好得很,好得很! 还有你们赵家的……不对,咱们赵家的子孙,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妙得很,妙得很! 姓安名落的小兔崽子,不把你捉回来按上王座,赵容基三个字,本王倒着写它一万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寂寞梧桐空亭晚 打隼城至源阳,一路安然无事。 苏若晴每晚给心上人疗伤调息,全心全意,毫不马虎。看着他一天天好起来,心里暖融融的,像升起了初秋的朝阳。 白日里,两人齐辔共进,谈笑风生,有滋有味。镖师们看在眼里,叹在心头,好一对金童玉女,郎才女貌,镖头就是镖头,随随便便就勾搭上这么俊俏的小妮子,此等好事,估计下辈子都轮不到自己头上。 与之相较,林烨却渐渐安静沉默,策马退在后头。眼睛时有时无扫着官道两侧的山谷亭阁,一言不发。偶尔听常臻扭过头来讲风景典故,才淡淡笑笑,应和几句。队伍停下用饭歇脚,也不再与众人讲故事说笑话,而是自己躲在一旁,翻看带来的几本书册。晚上睡觉亦不喊冷撒娇,自个儿缩成一团,不往常臻跟前凑。 偶有不知情者问起,他便神神秘秘挤眼睛,再指指常臻,意思就是,不可打扰别人男欢女爱。问的人一笑了然,也不再追问起疑,反而觉得他懂事明理。 王六既清楚镖头心意,又参与过二人的争执与亲昵,心中所思所想自与其余人不同。观察几日,瞧出小公子委实不对劲,镖头不闻不问,更显蹊跷不妥。一日午后用过饭,实在憋之不住,趁大家歇脚的空当,鬼鬼祟祟把常臻拉到一边,旁敲侧击询问。 常臻并非没有留意,只是不愿再旧事重提,揭他伤疤,索性只跟他说笑,不再刻意安慰。 前阵子连蒙带猜,觉得王六大概知晓了自己的情意,因而听他问起,也不再隐瞒糊弄。只低叹一声,叫王六千万莫当面问他,只当没瞧见。自己背着手四下寻找,见林烨正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山亭里,咬着手指尖,看书看得入神。 几步掠过去,走到他身旁,紧挨着坐下,揽住肩膀。发尖温暖的淡香似有似无飘进鼻子里,闻得他浑身舒坦,如沐春风。 林烨抬眼,瞧见是他,浅浅一笑,低头继续看。 常臻打量他的侧脸,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总觉得下巴又尖了不少,脸颊也不甚圆润。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见他没反对,又碰碰柔软耳垂。 每晚疗伤总得一个多时辰,回来林烨早已睡下了。他刻意疏远,不论是住帐篷还是宿驿站,都改睡通铺,恐怕是误会了晴姑娘与自己的关系。 躺床上身边少个人,连心里都跟着空落落的,难以入眠。时而起身去寻着人,站在一旁看一会儿,或者趁大伙都睡得香,无人注意,凑到跟前偷偷亲亲,再悄声离去。 即便这样,仍觉不够,此时好容易独处,一颗心变作盛夏里的糖人儿,若不隐藏起来,时时刻刻都要融成一滩甜水。 搂紧些,低声道:“可是又没吃东西?嗯?”伸手将挡住视线的乱发拢到耳后,手底下极尽温柔,珍惜疼爱。 林烨歪过头,转转眼珠想了想:“好像吃过……”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咕噜一声,挠挠头,嘿嘿咧嘴乐,“又好像没吃过。” 常臻眼底满是笑意,把书拿走,不叫再看。怀里摸出纸包,捏出豆糕往他嘴里喂:“昨个早上没吃,中午咽了半块馒头夹咸菜,晚上就喝碗汤,然后一直到现在,水米不进,你是要辟谷养生,还是学释迦摩尼参禅悟道?” 林烨嫌他喂太快,塞得满嘴都是,鼻子里哼哼抗议,抓下来自己拿手里。嘴里含混道:“这叫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吃完一块,又拿一块,一口一口慢慢咬。 常臻一嗤:“胡扯八道。”伸手拈去他唇边糕点渣子,“边看边皱眉头,欣然在何处?” 林烨微怔,没想到他眼睛这么尖。没回话,又吃了几口,才道:“这豆糕跟老程做的大不一样,回头得叫他学学,不然等回了府,得好生惦念。” 岔打的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2 太明显,人一听就明白,“皱眉头”三个字,铁定戳了痛处。 常臻握住他一只手,捂在掌心中,轻轻摩挲。 垂头思量,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要不要提。提了,他肯定不高兴,可不提,这人就跟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生气,看在眼里难过心疼,他自己心里,估摸着也憋屈。琢磨半天,咬咬牙,决定还是得开口。 等他吃完点心,把另一手也握住,认真道:“林烨,莫再琢磨那日的事了,可好?老这样闷闷不乐,叫我如何放心?” 林烨没料到他突然直截了当挑开心头伤,神色一沉,刚咽下去的甜糕,一下堵在半道上,噎得喉间发苦,直往上反,弯下腰好一阵咳。 常臻赶忙拍背顺气,待他咳完,又拍拍自己胸脯:“你瞧,我伤好了大半,已经无碍了。”见他面上黯然失色,忙转到对面蹲下,仰起脸咧嘴笑,“你不是说我壮得像头牛么,如今更上一层楼,乃是高原上最强壮的牦牛,一口气能奔九万八千里!” 微凉的秋风吹拂而过,松香阵阵,沙沙作响。梧桐叶一半枯黄,一半浅绿,打着旋儿无声落下,在细瘦的肩头短暂停留,继而坠落脚边。 林烨勾勾唇角,安静看着他:“傻子……”声音无力低哑,再说不出第二句。眼底清泉落进一片枯叶,荡起微弱的涟漪。 常臻笑不出来了,愣愣盯着,胸间被秤砣砸凹了一样,看不见伤口,却实实在在得闷疼。 原本就不擅长安慰人,也从未见过他这般无精打采。 不禁犯起难,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这心结是他自己系牢绑紧的,旁人如何拆的掉解的开? 正错愕失神,林烨忽然将手抽出去,拿起一本书册,递到他眼前:“瞧瞧这个。” 常臻回神,接过:“这是什么?” “我爹当年随皇帝私访时写的杂记。”翻到其中一页,指指中间一首诗,“念念看。” 常臻不明所以,满心疑惑,先扫一眼,然后慢吞吞一字字往下读: “花灯清夜上, 玉裾对人眠。 团扇独嗔我, 王堂醉十年。” 读完挑眉:“你爹堂堂正人君子,怎会作这样香艳的诗句?” 林烨不以为意:“一三句尾字,二四句首字,挑出来。” 常臻看他一眼,猜不到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低头重新看去:“上,玉,我……”大惊,猛抬头,“上欲我亡?” 林烨懒洋洋往亭柱上靠,淡淡道:“可不?” “这、这……”常臻瞪大眼,“你何时发现的?” 林烨侧身拔根草,在指头上绕圈圈:“约莫是……离开隼城那日。” 常臻皱眉,这混小子,憋在心里头这么些天,吭都不吭一声,憋坏身子可如何是好? “你如何发现的?” “爹为逗我高兴,跟我耍了两三年这小把戏,扫一眼就一目了然。这几日我把他写的几本游记都翻遍了,只有这一首里头有猫腻。” 绕着绕着草断了,扬手扔掉,腿伸到廊外,悬空摇晃。 常臻心里头一个劲挣扎,怎么就被他发现了?何时发现不好,非要在他最脆弱之时捅破窗户纸,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怪不得这几日连赏景都了无兴致,原来症结在此。 顿时想抽自己一嘴巴子,亏自己还每日跟晴姑娘有说有笑,还以为他仅仅因为‘负累’二字不能释怀,真该死,真愚蠢! 林烨睨他一眼,上脚踢:“你满脸苦大仇深作甚,钟馗似的,挂墙上都能打鬼驱邪了。” 膝头上被踢出个白脚印,常臻随手拍拍,一叹:“其实此事,你大哥……早跟我说过。”抬起眼皮溜一眼,生怕他生起气,不踹膝头改踹脸。 林烨倒只“哦”了一声,静静瞧他一会儿,没等着下文,便道,“然后呢?” 常臻苦着脸,极不情愿地转述齐煜千方百计查出的端倪,缺斤少两,并不十分详尽,但大致意思明了,既林尚书之死,乃是党争所致。那日在泓京,临行之前见面,为的正是此事。 自从开春时节听闻父亲之死另有隐情,齐煜便各方查找,暗地调查,将搜集到的资料加以比对推测,发现此事牵扯内情太多太复杂,恐怕父仇难报,但成日对着皇帝那张脸,还不得不附和迎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故而寻得常臻商讨对策,亦权当发泄。宫里人不可信,唯有儿时便熟知的故人可与之谈。 “再然后呢?”林烨又点点头,并不意外,“你跟他怎么说的?”早在与杜绍榕谈论兵道那日就已猜到一二,此番转述,不过证实自己猜测无误罢了。 “我叫他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常臻见他颔首,又道,“你大哥……叫我先莫跟你提,所以才一直未告诉你。” 林烨脑袋歪在柱子上,漠然道:“怕我少不更事,胡作非为,冲进宫去刺杀皇帝?”不屑一嗤,“当我还是黄髫童子?真荒唐。” 常臻忙打圆场:“非也非也,他是怕你伤心难过。” 林烨直起身子,居高临下俯视:“陈镖头,你可是学会揶揄敷衍了?”目光猛然锃亮,锐利似剑,“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老实交代,坦白从宽。” “啊?”常臻一慌,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除了对你的情意不可言明以外,绝无其他隐瞒。就算曾经有,这一路也都倒干净了。 “那就好。”林烨挪开目光,又软塌塌靠回去,悠悠道:“常臻,我不是孩子了,你不必非得处处护着我。“ “这什么话?” 从小到大不都一直如此,怎生突然就多余起来?简直莫名其妙。 “爹的事,我自不会乱来。人都逝去十多年了,老一辈的恩怨,过去就过去了。” “这是自然。” “我想在源阳休整一日就往家返,赶在中秋以前回宛海,给爹娘烧团圆香。” “这又为何?”常臻一愣,站起身,正正立在他面前,“不是说好在源阳待一阵,回头一齐回去么?” 林烨摇摇晃晃也站起来,想与他平起平坐不分高下一般:“此一时彼一时。那是你想方设法安慰我才说的话,做不得数。” “为何做不得数?”常臻瞪眼:“再说,你一个人如何回去?” “我说了,你不必处处护着我。来往源阳宛海的商旅那么多,随处都可租到马车,乘风就还给你罢。沿路驿馆旅舍比比皆是,总有地方歇脚。前些日子在隼城,听人说青水河洪水退的差不多了,江南王派人临时搭设木桥,方便往来过河,想来眼下也完工了。”掐指算算时日,不去看常臻微沉的面色,打定主意坚持己见,“如此一来,道路畅通无阻,马车走得比镖车快,七八日就能到,定赶得上过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3 中秋。” 常臻眼看着就要冒火:“不是……你、你这是何意?我哪句话招惹你了,为何想一出是一出,说走就要走?” 林烨摇头,扯扯嘴角:“是我不好,难得你有心带我出来游玩,多谢。” 常臻听见最后两个字,一下恼了。熟识十年,何时这般客套见外过?捏着他肩膀喝:“林烨,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否则我绝不放人!” 林烨轻声叹,微微仰起脸,语气认真:“常臻,你到源阳还有好些事要做,手忙脚乱的,哪有工夫陪我四处闲逛?” “我抽空便是!” “驴脾气。”林烨蹙眉,“你得空还不若多陪陪晴姑娘,我看人家对你很是上心,你这木讷性子,莫负了她一片情深。” 常臻牙一咬,右手凭空横扫,“呼”地带过一阵劲风,在林烨身后的柱子上划出道长痕:“就事论事,莫左一句右一句,胡搅蛮缠!” 林烨揉揉额角:“我心里乱的紧,说不好。总之就是想提早回家,对你不住。你有你的事要忙,带着我太拖后腿。” “行了!”常臻吼起来,“拖后腿拖后腿,你还有完没完?” 林烨心里一顶,拧起眉毛,把他的手从肩上拨开,径直快步往回走。心绪化作脚下的枯叶,一步步被踩得支离破碎。 “站住!谁准你走了?”常臻气得横眉怒目,好端端来安慰他,怎生又别扭起来? 林烨脚下停住,背着身,深深吸口气,语气平静:“常臻,从小到大,我都听你的。就叫我自作主张一回,不行么?“ 常臻不假思索,断喝:“不行!” 我就是要你听我一辈子,赖我一辈子,绝不准你半途逃走,再像上次那样,一个人躲起来哭泣。我不能说,可你为何就不懂? 林烨轻轻摇头,一字一句,缓慢深沉:“常臻,我懒,我自私,怕吃苦。跟你跑镖,是我想得太简单。说我娇气也好,逃避也罢,总之,是时候回去了。等你的人,遍布各处,而只有在宛海,才有人惦念我。” 我不是你,你不是我。 你有你的责任大业,我有我的安宁日子。 你身边有美人相随,我身边……许也有人陪伴。 我依旧会等你回来,但,不会再那般将你依赖。 忽然回头,灿然一笑:“你好好养伤,下次回来,咱们去喝好酒,吃好菜。” 碧天之下,梧桐凋零,满目萧索。 细瘦的背影一步步远去,好似寂寞,又仿佛解脱。 常臻攥紧双拳,钉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心里一会儿燃起烈火,一会儿结满冰霜。 早知如此,何必要带他远走? 他本是暖阁中最清甜的水仙花,经不得疾苦,见不得寒凉。 何必非叫他站在风雪中,折了瓣,断了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中秋月满镜重圆 姚倌儿一心求死,奈何赵容基偏生不遂他愿。 本人虽一直未出现,却差人日日好吃好喝伺候。他若不肯吃,便硬灌,灌完还得给王爷汇报,一顿没按量吃够,下一顿定送更多更好的饭菜来,硬撑也得撑下去。既是王府送来的饭菜,更无下毒可言。 牢房里所有裸/露在外的硬物,如墙壁桌角地面,全部包上了层薄褥子,以防他自戕。如此一来,连摔碎瓷碗,以碎片作凶器自尽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去。 天花板上并无横梁可以用来上吊,能替代三尺白绫的布条也全被没收,送进来的替换衣裳,竟是清一色的对襟直裰,一通到底,连衣带都省了。 守在牢房门口的侍卫,无不拼上性命监督兼照顾,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生怕罪人出了意外,难保自个儿项上人头。 过得几日,赵容基听闻他在牢里安安生生,不闹不嚎,便着人送来个木箱,打开一瞧,上下两层,以隔板隔开,上层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下层诗集杂文、时论经史,崭新上乘,应有尽有。 姚倌儿一面腹诽他荒唐至极,一面退在一旁,看侍卫们一兜兜搬进来,一件件裹严塞满,自始至终冷着张脸,只字不语。 几个守卫心下也不知感叹过多少遍,这么个软禁法,简直闻所未闻,前所未有。奈何王爷一声令下禁止外传,只能暗地里互相低语一番,不得与他人言起,心里痒得像被草挠了鼻子,又被人死死捏住,死活打不出喷嚏。 又暗道这姚倌人名声在外,传得神乎其神,谁知眼下看来,弱不禁风,面色黯淡,清冷沉默,眉眼虽清秀,但绝非街头巷尾传唱的那般仪态万千,天生尤物。日日除了按点吃睡,就是看书写字,发呆出神,月白淡青的直裰套在消瘦双肩上,空空荡荡,怎么看都像四处飘忽的孤魂野鬼,毫无人气。松柏堂惊为天人的倌人那样多,王爷也不知为何,偏生看上这么惨淡无趣的一个。 赵容基腆着热脸连贴好几个冷屁股,满心郁郁无处发泄,喝不上姚倌儿斟的舒心酒,却鬼使神差晃荡到了松柏堂正厅。 王爷极少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能认出他的人并不多。又连续好几日吃不下睡不香,面容憔悴胡子拉碴,不论是客是倌,都将他视作寻常嫖客,无人上前堆笑示好,阿谀奉承,倒正合他意。 也不知为何要来此处,也不知来了要如何,支着头搭着把手,阴沉沉的眼睛瞟过一个个娇嗔轻语承欢献媚的男妓,赏不出美艳无双,只觉污秽下流,卑劣下贱。 干坐了一刻,忽然猛拍茶几,眼中冷光乍现,吓跑了正准备来谄媚取宠的小倌儿,鼻子里哼一声,噌一下站起身,走了。 大步流星径直拐向煮酒栈,为不引人瞩目,特意独坐单间,要了一整坛赤虎白,抱着坛子往死里灌。赤虎白性烈酒急,常人这么个喝法,保不住都得出人命,更别说重伤初愈者。小二晓得他身份,虽不知他身子虚弱,却也吓得扑通跪倒,一个接一个磕头。王爷要喝死在铺子里,小二与掌柜的非株连九族不可。 赵容基边灌边琢磨,除却巫山不是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呐!可惜这巫山云雨把他迷的七荤八素,迷完却把人往糜子地里坑,真真可恨,可恨! “嘭!” 坛子狠狠顿桌子上,不喝了。闷酒上头,还难喝得紧。 又冷哼一声,站起身袍袖一甩,走了。 小二躬身弯背,满脸赔笑把煞星送出去,长长松了口气。回头跟煮酒栈方老板说说,这酒账千万别赊到王府去,权当摔碎了一坛好酒,自认倒霉得了。 赵容基不愿回府,灌了满肚子酒,回去定被太医抓住数落。那太医乃是皇帝派来给他瞧病的,心直口快,婆婆妈妈,可既受皇兄委派,说出来的话相当于皇帝口谕,不爱听也不得不听。索性彻夜不归,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4 等明早酒劲过了再说。 可不回去,却也无处可去。大街小巷黑灯瞎火,除了身后两个随从,还在街上游荡的就只剩下打更人与乞丐。 脑中没有目的地,心中却被那个清淡的身影塞得满满当当。 待被几节阶梯挡住前路,回神抬眼一瞧,面前一扇黑乎乎的铁门,门上牌匾被微弱的灯光照亮,上头赫然几个大字——皖州狱。 这个年代狱牢名目繁多,除却京城天牢大狱,还有关押皇室成员及官署吏卒的卢囹,专门囚禁女子的若囹,等等。而未能定罪或难以定罪者,一律关在各州府衙门专设的狱牢。姚倌儿所处皖州狱,便所属皖州衙门,由皖州太守直接监管,江南王间接督查。 此时夜已三更,守门狱吏早已窝在墙角,抱着□□打起瞌睡。 赵容基盯着牌匾,呆呆站了小半刻,又在门口兜兜转转好几圈,才叹口气,踹醒一个狱吏。 狱吏迷瞪着眼,瞧见个模糊人影,一个激灵爬起身,□□紧握,高喝:“什么人!” 赵容基扬扬腰牌:“开门。” 狱吏对着光一瞥,吓一大跳,赶忙跪下磕头:“小人有眼无珠,见过王爷,见过王爷。” 赵容基抬抬手,不愿再跟他废话:“快开门。” 狱吏滚爬起来,哆哆嗦嗦摸钥匙,半天捅不进锁孔,急了一身汗。一面拼命克制手抖,一面暗自琢磨,王爷怎生这个时候来探监,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不知小九子伺候里头那位倌人洗漱了没,若没有,可得挨罚了。 赵容基牙缝里“啧”一声,等不耐烦了,一把夺过钥匙,自己开门进去,叫随从不必再跟,自个儿轻车熟路往尽头走。 几名守卫见到王爷,虽惊讶,但不忘礼数。正欲跪下行礼,却被赵容基示意噤声,挥手遣走。 姚倌儿正坐在案前,随意翻着话本,看到欣赏的词句,便慢慢吟出,再摘录下来。 既有人好生伺候着,便不再衣发散乱,潦倒颓唐,此时烛光昏黄摇曳,勾勒出他清秀安宁的轮廓,仿佛身不在狱中,而如昔日一般,在高阁之上静等来人。 赵容基就这么伫立在牢门外,隔着乌黑的铁栅栏,凝视那个熟悉的背影。 脑中一遍遍回想起他的笑容,他的温存,抚琴时随着动作垂下的长发,斟酒时不经意间舔去洒落指尖的甘醇。 每一幕都历历在目,清晰如昨。可眼前的人儿看上去那样遥远孤寂,仿佛从未相见,从未知遇,从未生情。 心里苦涩,眼圈不由自主发酸。 清然,你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反复揣测,一会儿愤恨,一会儿心酸,一会儿又将它们全盘推翻,固执地认为那些都是谎言。 你能否告诉我,究竟哪句是气话,哪一句敷衍? 即便仅有一句谎话,也可叫我欣慰几分。 怔忡间,整串钥匙突然从手中坠下,“哗啦”一声响,突兀刺耳。 赵容基一惊,弯身捡起钥匙,拔腿转身就走。可姚倌儿已被惊动,目光堪堪瞥来,箭矢一般将人钉在原地,牢笼一般将人笼罩。 赵容基迈出两步又停下,闭闭眼,心中暗叹,来都已经来了,再心虚逃避,岂非多此一举? 慢腾腾转回身,翻来覆去找钥匙。可毕竟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翻腾半天,也没找着。 “甲子间,按编号找。” 淡淡的几个字飘进耳朵里,赵容基微怔,按他说的重新翻找起来,心里不由一疼。许久未听到过他的声音,再次听见,说的却不再是情话。 姚倌儿并未起身相迎,依旧坐在案前,握着笔扭过身,看他打开牢门迈进来,定定站在地中间。 赵容基带上铁门,沉着脸打量一圈,确认四处都置办的还算舒适干净,这才将目光转回他眼底。 姚倌儿不知他为何而来,面无表情打量几眼,稍稍皱了皱眉。眼前人瘦了好几圈,即便在暗处,也能看出他眼眶阴郁,唇色浅淡,想必乃是因为没找到少主下落,日日奔波劳累所致。转回头不再看,蘸蘸墨继续抄写。只是方才还觉妙不可言的词句,一瞬间失去滋味,变得了无生趣。 赵容基愣愣看着他又转了回去,思念,愤慨,悲伤,怨怼,心酸,苦楚,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开口。 握握拳,走到榻边,颓然坐下,发起呆来。 姚倌儿稍稍停笔,余光瞟一眼,见他并非要质问谴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挑亮烛火继续看书习字,只当房里多了棵树。 时间缓慢流逝,无人来扰,无人喧嚣。 烛火熄灭,换上根新的,书看着看着又入了神,字写着写着就静了心。待倍感困倦,抬眼一瞧,人已经仰面倒在床上,和衣睡着了。 有了第一次,就免不了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更多次。 赵容基尝到了甜头,大牢里睡一晚上,比府里睡十天还要踏实。只不过王爷夜宿深牢大狱实在不何体统,为免夫人属下唠叨,便讪讪作罢,改为午后小憩。若恰逢事多不得空,就黄昏时分再来。 来多了,两人之间竟多了份恢恑憰怪的默契。你睡你的,我看我的,偶尔一眼对望,也不带任何情绪,马上就错开,互不干涉,各干其事。 来多了,竟成了例行公事的习以为常。有一日,赵容基于府中接待贵客,脱不开身,隔日特地在牢中多待了好些时候,似要将前日的空缺都补上一般。两人对望的眼神中也多了些许内容,却又心照不宣,缄默不提。 八月十五中秋,恰逢赵瑞惜十三生辰。 王府大设酒席,宴请各方权贵,冠盖如云,高朋满座。搭戏台,观舞狮,投壶弈棋,骰子猜谜。众人见王爷心绪好了不少,俱放开来玩乐嬉闹。 酒喝了七八圈,敬酒词也越说越离谱。起先还有模有样,祝大小姐生辰吉祥,王爷贵体安康,王府合家欢乐,大铭国泰民安。待几圈喝下来,放倒了一半,胡言乱语者开始祝大小姐早日攀得金龟婿,夫人永葆青春貌美如花,王爷春心不老财源滚滚,又疯又笑,歪歪斜斜,满目杯盘狼藉。 说到最后,竟还有人借着酒劲谈论政事,劝王爷直言上奏,向皇帝讨要王位。赵容基嗯嗯啊啊打哈哈,顺带打岔糊弄装傻卖醉,好在满座皆醉,稀里糊涂,倒也没人留意。 闹闹哄哄一整晚,直到满月中天才消停。 赵容基恪守主人本分,亲自送走互相搀扶、浑身酒气的宾客,又安顿好妻女,这才摸到膳房,顺出块月饼包好揣怀里,拎出个酒壶藏袖里,趁人不注意,从后门溜出去,一路小跑,兴致勃勃直奔大牢。 一面跑,一面暗道,这些个老东西,平日里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耍起酒疯来,一个比一个没规矩。喝了本王的中秋酒,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5 以后就得言听计从随叫随到,否则,哼,莫怪本王挨个揪你们小辫子。 转念又想,都这个时辰了,清然也不知歇下了没有。忽然心里一凉,脚步慢下来,瞧瞧手里酒壶,垂头哂笑。 这是做什么呢,密会凤侣,暗访情人? 人家说不定压根儿就没等自己来,不过自作多情,自欺欺人罢了。 赵容基这回倒猜对了,姚倌儿并未等他来。早知他年年设酒宴为小女庆生,今年定然也同往常一样,不闹到半夜三更,决不罢休。不喝的醉醺醺已是万幸,绝不会再出门。 中秋佳节,狱吏大都回家省亲,家远的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便留下轮值。节前衙门马不停蹄提审理大小案件,牢里犯人该放的放,该判的判,该转狱的转狱。到了节下,宛海处处沸沸扬扬熙熙攘攘,狱牢里倒反而清净不少。 姚倌儿喜静,也乐得清静。此时已被伺候完洗漱更衣,早早歇下了。躺在床上,想想王爷的脸,再想想少主的脸,不由带上一丝微笑。 两个人都又执着又痴傻,一个有苦难言,一个苦不堪言,如今想必都在吃酒赏月,苦中作乐罢。 既然还未被寻着下落,少主恐怕早已走远。如此也罢,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能屈能伸,刚柔并济,想必在哪儿都吃得开。登王座君临天下,和自由自在比起来,倒显乏味做作了。 想着想着,绵绵睡意袭来,眼看就要沉入梦乡。 赵容基见甲子间真的黑了灯,心里一瞬间从头凉到脚。 莫非当真只是一厢情愿? 竟敢叫尊贵的王爷一厢情愿,罪人李清然,你好大的胆子! 可恶,可恶! 黑着脸开门,不停往外冒邪火,手底下动作极大,重锁铁链叮当乱响。 姚倌儿被吵醒,眯着眼瞧见来人,愣了愣。 这人怎生不在府里陪伴妻女?为何又是这副神情? 慢腾腾坐起身,靠在墙上,静静端详。 华冠玉带,嵌宝镶珠,绛紫丝袍,挑金纹银。真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么一打扮,倒真像个位高权重的王爷,跟平日里的懒散模样不啻天壤。 姚倌儿欣赏他风姿,赵容基偏偏借着火把,从他眼里看出谐谑来,愈发怒火中烧。点燃蜡烛,酒壶狠狠顿在案上,怀里纸包甩在一边,低喝:“下床!” 姚倌儿全然不知自己乃是火气的始作俑者,被吼得莫名其妙。目光淡漠扫他一眼,慢悠悠掀开被子,漫不经心穿鞋,又去取外衫。 赵容基眉一抖,还没等他把衣裳穿好,一把将人拉过来,狠劲按进木椅,恶狠狠撕开纸包,推到他面前:“吃!” 姚倌儿看看他凶巴巴的表情,又瞧瞧纸包里花纹精致的月饼,撇开脸盯住墙,一动不动。 吃就吃,没头没脑发什么脾气,谁稀罕过中秋,谁稀罕吃月饼?不来则已,来了又吼又凶,扰人清梦,还不如趁早滚蛋。 赵容基见他漠然置之,不禁火冒三丈,抓起月饼往他嘴边送,咬牙切齿:“去年你说偏爱豆沙馅儿,今年我特地着人做了,不吃也得吃!” 我日日想着你,你偏生心里压根儿没我。今天你要是不吃,要是不吃……瞧本王如何收拾你! 姚倌儿本还皱着眉往后躲,却听见这么一句,不由微怔。仰起头看进他眼底,却发现那愤怒背后,分明满是怨气与悲伤。 心里一疼,正要伸手去接,赵容基却突然将月饼扔回去,上前一步,一把扯掉姚倌儿发带,两手抓住前襟,狠劲往两边撕扯。“哧啦”一声响,衣衫应声撕裂两半。 姚倌儿还未来得及惊呼,两片滚烫的唇已重重压上来,手下也不闲着,报复似得狠狠掐捏腰间背后。 姚倌儿吃痛,紧皱起眉,扭着身子躲闪,拼命把他往远推,喉中一连串“唔唔”痛呼,眼角不多会儿便见了泪。 赵容基将他两手钳住,扣在腰后,眼中火光迸溅,要把人生吞似得。 “王……啊——!”姚倌儿一声惨呼,脸色刹那间煞白,浑身发抖,两手在背后紧握成拳。 赵容基眼中血色充斥,一下接一下,一层连一层,将柔云毫不留情洞穿。 高大的黑影投在雪白薄衾铺就的墙面上,灰暗诡异,异常凶险,像只饥饿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要将猎物撕成碎片。 姚倌儿抑制着痛苦嘴唇咬出了血,双眼紧闭,豆大的汗珠混着泪水,从面上滚滚而落。一波高过一波的剧痛,起先还能艰难忍住,可身体被从中撕裂两半,如被刀枪长矛刺透翻绞,一时间再坚持不住,哑着嗓子,哀声乞求:“疼……王爷……别……” 赵容基酒劲未过,又被悲愤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全然听不见他凄惨的哀呼,看不见他痛苦的表情,满心只剩下宣泄,征服,甚至毁灭。 你是我的,只是我的,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至少,你的身子,是我的。 “王……爷……“ 呻/吟声越来越低,再说不出完整的词句。姚倌儿徘徊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短促无力地呼吸。 他奋力半睁开眼,攒足最后的气力,颤声呼唤:“容基……” 声音不大,嘶哑变调,却仿佛夏夜惊雷,轰隆一声巨响,将赵容基倏然间砸醒。 他猛然停下,喘着粗气瞪着眼,愣愣盯着怀中人苍白的脸,灵魂出窍了一般。 半晌,突然惊醒回神,捧住他的脸惊呼:“清然!清然!” 没人应。 低头一看,腿间血糊一片。 “清然!”赵容基一下慌了神,心里噼里啪啦碎成千万片。 手忙脚乱用衣袖擦血迹,擦了几下又觉无用,停下手,转而小心翼翼把人抱起,轻轻放在床上,握住冰凉的手,扭头就要喊人。 “别……”姚倌儿缓缓睁开眼,声音虚弱低哑。 江南王夜闯大牢,强/暴重犯,虽听守卫们说,王爷已下令严守机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传出去,当真活现眼。饶是他江南王不介意,皇帝为顾及天家颜面,再珍惜手足之情,也定会发落怪罪。皖州及天下百姓若得知此事,不知该如何评头论足,毁谤唾骂。 “清然……”赵容基扭回头,眼圈一下红了,俯身轻抚他的发,痛心疾首哽咽:“我怎么……我混蛋,我该死!” 姚倌儿疼得说不出话,只轻轻摇头。 “疼么?啊?流了好些血……”赵容基眼中万分慌张,明知故问,失措地捧住双手,紧紧握住,心里苦痛得厉害,“清然,你说说话,好不好,好不好?” 姚倌儿勉力睁着眼,凝望爱人,轻轻回握。 好一个中秋,好一个团圆。 若说未盼,自是谎话。 往日于高阁之上,尚且日日盼着他的身影,更何况在这寂寥的深牢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6 之中。 只不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重聚,这样一次缠绵。 “容基……” 眼角滑落一丝冰凉。 以往不曾知晓,原来眼中可以留藏住千里河流,茫茫沧海。小时候胆小爱哭,少主见了总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说多了记在心里,后来也就改了。 可为何如今就再忍不住,为何一看见他,就泛滥成灾? “哎……”赵容基急忙凑上去,吻去泪水,贴住他脸颊。 姚倌儿缓了好一阵,才轻叹一声,一字一句,缓慢认真:“你还是,杀了我吧。” 赵容基浑身一僵,抬起身,盯进他失神的眼:“说什么傻话?”一个劲摇头,“是我不好,对不住你,不该把你关在这儿,我放你出去,放你出去,好不好?莫再说什么杀你,我怎下得了手?我就是气不过,太糊涂,我……”再说不下去。 “出去?”姚倌儿轻扬唇角,“我能去哪儿?” “松柏堂,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咱们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姚倌儿静静注视他,微微摇头,笑意浓郁而哀伤:“容基……我,倦了。” 接客陪笑,调情服侍,还有月下高阁上,没完没了的等待。 放谁人身上,都终有一日,会倦得再不愿继续。 说完五个字,似乎倾尽了所有精气神,他出口气,疲惫地闭上眼,再不能说一句话。 赵容基紧紧盯着眼前单薄的人影,张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当初救人一命的是自己,将他带到白柳堂的是自己,一往情深穷追不舍的自己,监视利用伤害他的还是自己。 今日竟还……竟还不由分说把人给强了,真乃禽兽行径。 这般反复无常,行伤天害理之事,难怪他会倦怠,会厌恶,会不理不睬,会想一死了之,赵容基啊赵容基,你造下的孽,下辈子都还不清。 “清然……“赵容基满心酸楚,不知如何道歉,不知如何挽回。 已然是: 晓日西窗香画扇, 暮来温雨落琴弦。 晚迟露重华颜去, 更夜痴书断梦欢。 俯下身,将脸埋进姚倌儿胸间,也不管他愿不愿听,断断续续,自顾自闷声诉说。 “你曾说,中秋意味着阖家团圆,可你并无家人,因而不曾享有。我想成为你的家人,唯一的家人,陪你过许多许多中秋,看许多许多月圆。” 姚倌儿不言语,只抬手环住,轻轻抚摸他宽大的肩背。 “我喜欢听你说话,看你笑,听你弹琴,可如今……我已无颜再守在你身边,想必你也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行清泪,在裸/露的胸前蜿蜒。 “你可知,清然两个字念快些,犹似‘欠’字。这辈子,我终是亏歉你许多,但纵然如此,我对你的情意,绝无半分虚假。” 他慢慢抬起头,深深凝视,眼中不由带出几许委屈。 “你对我,可曾认真过?那日说的话,我始终不愿信,你可否告诉我,就告诉我一句,你可曾……可曾爱过?” 姚倌儿依旧不言语,烛光映在飘忽眼眸里,看不出是爱,还是恨。 赵容基迫切想知道答案,却不料,只等来无言。 “清然……你不愿说话,那就……点点头,或者摇摇头,可好?“ 姚倌儿回望他深切的眼,犹豫片刻,抬起指尖轻抚过眉角与面庞,只微微一笑。 爱与不爱,如今再提起,毫无意义,不论回答什么,终究回不到往昔。 把酒言欢也好,红烛高烧也罢,逢场作戏也好,真心实意也罢,起码,曾经有过那样一段时光,两人亲密无间,并无隔阂。 赵容基见他依然不作表示,眼里暗淡不少。 沉默半晌,黯然道:“那……清然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姚倌儿不解,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赵容基俯下身,在他脸侧耳畔轻轻吻几下:“我给你划块地,盖间宅院,你想去何处,就买在何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可好?” 姚倌儿微怔,自己从未想过还能从这牢笼中出去,后半生的日子早在臆想中断绝,也从未思量过想去何处。 赵容基心中漾起深深的无力。 不论是倾诉,还是亲吻,亦或是询问,他似乎都不愿再理会。 清秀面庞上曾经的温情与调笑,莫非真的再不能拥有? 叹口气,往前探探身,细雨般的亲吻,温柔落入发间。 “你可知,除却夫人,我赵容基这辈子,就爱过你李清然一人。旁人只道江南王放纵轻狂,可其实,江南王只不过是个凡人,还是个痴人。” 姚倌儿听见“痴人”二字,回了回神,在心里微笑。 能把皇帝的烂摊子往自己身上揽,对内人百依百顺唯命是从,一年如一日独宠一个阉人,中秋夜溜出王府宿在狱牢里,当真是又痴又傻,癫狂万状,传出去非得满座哗然,人人侧目不可。 “清然,即便你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宁愿你远走高飞,此生永不再见,也不愿让你化作飞烟,连丝毫念想,都不再留下。” 声音又哽咽起来,闭闭眼,憋回去。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分明只是未到伤心处。 顿一顿,艰涩问道:“疼的厉害么?方才……我真该死。” 姚倌儿动动眼珠,瞧他一阵,终于悠悠开口:“你醉了,仅此而已,不必多言,忘了罢。” 赵容基心里一缩,别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 满眼鲜血,哪能说忘就忘?伤的是挚爱,疼的是心头。 姚倌儿望着天花板,低低道:“容基……” 赵容基见他似乎愿意理人了,急忙应道:“哎,你说。” “宛海附近,可还有能看见海的小城?” 既然他舍不得,那便为了他,再多活一阵吧。 王府绝不能去,白柳堂亦不愿留,那便,依他所说罢。 赵容基一愣,握住手,一个劲点头:“自是有的,那个……回头我带张地图来,你指哪儿,咱们就把宅子盖在哪儿。” 稍稍琢磨一下,又补充:“只要你喜欢,多大的宅子都成,盖得比松柏堂更高,方便观海听潮。再给你买最好的琴,最好的茶具,嗯,什么都购最贵的,可好?” 他这算是……答应了? 姚倌儿慢慢侧过头瞧着他,微微眨眼,忽然就笑了。仿佛冰雪覆盖的岩石上,刹那间绽放的洁白小花,弱小,却是惊心动魄得美。 “江南王何时变成地主土霸王了?” 赵容基又一愣,险些喜极而泣。扑上去将人死死抱住,脸埋进颈窝里,一声接一声唤: “清然……清然……“ 藕断且丝连,破镜亦能重圆。 长相厮守难,那便,相思相念。 作者有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7 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人去楼空事事休 林烨与常臻那一架吵得不大不小,但两人心里都结了疙瘩。表面上和睦共处几日,私下里却再无笑脸。 好容易挨到源阳,彼此都出了口长气。常臻万事缠身,在苏若晴的协助下,忙着跟玄武镖局谈判协商,必要时候,免不了聚众干架。 林烨歇息一日,去集市上绕一圈,租好车马,回驿站打好行囊,翌日清早起程上路。 常臻沉着脸送他走,一句话没说,只把自己斗篷解下来,系在他肩上,攥紧拳头,望着马车辘辘驶远。 林烨心里也不好受,想道声珍重,可仰起脸,一瞅他那表情,怏怏作罢。待驶出一阵,掀开车帘往后望去,那人依旧未走,立在晨曦中,静默的像座漠漠寒山。 窝在马车里难过了半日,渐渐舒坦开来。 车夫甚是健谈,东拉西扯,口若悬河,一刻都不让人安生。 路上又偶遇几位结伴远游,意欲搭顺车去宛海的穷书生,个个出口成章,妙语连珠,更对林烨胃口。 再加上思人心切,返家之路叫人欢欣鼓舞,除却长夜梦魇之后的片刻失神,没什么工夫留给他想心事。 八月十四傍晚,正当林府上下鉴于主子不在,准备一切从简过中秋之时,林烨拍开大门,眉开眼笑冲进来,着实给了众人一个大惊喜。 小棠和小桃笑得合不拢嘴,奚落他是烂石山上蹦出来的泥猴,上蹿下跳,黑瘦黑瘦,难看的紧。 老程拉着人左看右看,这儿捏捏那儿揉揉,心疼得直叹气,扬言七日之内,定把他掉的肉给补回来。 林烨嘻嘻哈哈一阵,从人堆里挤出来,撒腿就往客房所在的偏院跑。 “哎,慢些慢些,摔着可如何是好!”小桃跟在后头一路追来,扬起帕子喊:“别去了,院里没人!” 林烨一听,脚底立马刹住,雀儿似的张开双臂,原地转两圈,喜滋滋准备往回飞:“我去找他!” 小桃追到跟前,解下他身上斗篷,拎在手里:“人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你上哪儿找去?” 林烨笑容僵住,心里一慌,瞪大眼:“什么意思?” “走了就是走了,还能有什么意思?” 小桃皱着眉头,两指捏住他满是灰尘的脏衣袖,把人往回拉。 林烨一步一绊跟着走,拗过脖子愣愣瞧一眼黑漆漆的屋子,再扭回来,愣愣问小桃:“走了……是去何处了?” “白公子没说。” 林烨拨开她的手,不走了:“那、那还回来么?”心口咚咚打鼓,一个劲往喉咙里撞。 “人回来了,可是把脑袋忘在了山里头?”小桃狠狠白他一眼,“人家早说是为寻亲而来,亲寻着了,还回来作甚?”又瞪一眼,接着往回拽。 林烨一把甩开她,扭头往客房狂奔,“砰”一声撞开门,慌慌张张冲进屋内,四下里寻找。 屋子里整洁如新,一尘不染,木头的清香味弥漫开来,冰冰凉凉,毫无人气。 橱柜拉开,悉心挑选出的锦袍,整整齐齐摞在里头,褶痕与刚买回来时,一模一样。 林烨垂着头,傻傻盯着袍子上精美的暗纹,心里也跟这间卧房一般,霎那间,空空荡荡。 走了? 就这么走了? 一去不复回了? 那我又何必赶着回来? 暗纹看花了眼,头一晕,忙扶住墙。 “哎呦小祖宗,我还唬你不成?”小桃也返回来,想起老程适才正招呼大伙儿用饭,便拉住他手腕,“快换换衣裳,正巧赶上……” “小桃。”林烨打断她,沉声道,“他走前,说了什么话没有?” “话?唔……”小桃望着天花板仔细想,忽抚掌,笑盈盈道:“哎呦瞧我这记性,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话倒是没有,只留了一封信。” 林烨眼睛一亮:“信?” “嗯。”小桃点头,“怕丢,压在你枕下……哎!” 林烨不等她说完,拔腿就跑,转眼就不见了人。 小桃盯着他的背影,皱眉跺脚:“这人出去玩耍一圈,没见长进,倒越发疯傻了。” 林烨一口气冲回自己房中,带上房门,奔到床边,一把扒开枕头,底下果然搁着个信封。 两手捏起来,气喘吁吁盯了半晌,翻过来,瞧见落款,心里打个忽悠。 烨启,麟上。 字迹端正遒劲,一看就是用心写就。 踯躅老半天,拆开信封,小心翼翼抽出里头一纸白笺,仿佛那是春湖上的薄冰,一碰就破似的。 一字字正楷,一句句诗篇,却只有一半。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林烨站在昏暗天光中,辨认着纸上字迹,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吟出下半阙: “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指尖轻抚过墨字,唇边笑意渐渐苦涩,化作一丝自嘲。 折起来装回去,捂在手心里。仿佛那白纸上依旧残存着他的温暖。 捧至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仿佛那薄笺上依旧保留着他的气息。 “白麟,我回来了。” 昔日,你为芙蕖而来,执意将我认作你命中注定。 今日,芙蕖为你而来,你却道彩云隔远相思难见。 老天爷将玩笑开得如此低劣,你的玩笑,更经不起推敲揣摩。 若我正是你心中那朵莲,你为何一声不吭悄声离去? 若我并非你心中那朵莲,为何又一纸书札道尽思恋? 白麟,你到底何意? 你安的何心? 你到底要我如何? 要我等你,想你,找你,思你? 还是无动于衷,权当一场荒唐梦? 闭上眼,按捺住胸间阵阵暗涛,将信笺折成巴掌大,摸出贴身搁放的药盒,塞进去,紧紧阖上盖子,一同紧闭上抽痛的心门。 快步走到墙角衣箱边,掀开沉重的箱盖,拨出箱底一个小角落,塞进去,用衣衫一层层盖满,意欲尘封过往一般,“嘭”一声,狠狠扣上。 深吸口气,连同失落、感伤与气恼,一齐长长吐出。却把魂魄也不小心丢了似的,垂手立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也不知发了多久呆,小桃又来唤他。 原是对街范公子家的门僮眼尖,瞧见林二爷回来了,赶忙报给自家公子。这会子范公子差人来传话,要约二爷出去吃酒。 林烨隔着门应过,往窗外瞧去,天都黑透了。 揉揉眼睛捏捏脸,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点点头,跨出门去。 ******************* 一个月后,白麟无音,常臻未至。 两个月后,白麟无信,常臻未归。 三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8 个月后,白麟无影,常臻信到。 只字廖语,只道: “伤已大好,切勿挂念。分号重建,纷繁倥偬,归期未定,无需等待。烨启,常臻上。” 林烨站在十一月呼啸的冬风里,写信人厚实的貂皮大氅,也挡不住满心寒凉。 读完信,冲进卧房插上门闩,滑坐地面,脸埋进膝头,失声痛哭。哭完抹抹眼睛,信扔进燃烧的炭盆,接着过日子。 小桃说林烨游历一圈没见长进,倒真说错了。 回来之后,林烨出乎意料变得好生勤奋,日日起早贪黑,不是去练功,就是看铺子,晚上定还要刻刻凿凿,折腾到三更才歇下。起先手上还红肿起泡,过得一阵,白皙柔软的手指上竟磨出茧来。 天刚转凉时,林烨大病一场。可即便如此,也不愿好生歇息,小桃没收了凿子,便只躺在床上读书,似乎非要找点儿事做,把脑子填满,才能暂时忘却对两人的思念。 他伪装的好,忍的也好,旁人丝毫看不出蹊跷怪异,皆为他一夜间的转变欣喜不已。 除却这次大哭,也仅有一回失控。 九月初一,十六岁生辰。 家宴上喝得酩酊大醉,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吐得稀里哗啦,躺了两天才缓过劲。下人们数落他胡闹,他跟往常一样,嘿嘿一笑敷衍过去。常臻忙忘了似的,十一年以来,唯一一次缺席,后来来信,亦只字未提。 日子单调而平和,简单而缓慢。正印证了他对常臻说的话,只有宛海,才有人将他惦念,也只有在宛海,才能过他应过的生活。 年末时候,南海闹起倭患。朝廷派军三番五次镇压,双方皆有死伤,成效不甚显著。 似乎进一步预示着大铭海防不堪一击,洋人的巨轮趁半夜悄无声息驶进了宛海丰安港,翌日清早出海的打渔人冷不丁瞧见这么一个黑不拉几的庞然大物,惊慌失措,抱头逃窜。 一事未竟,一事又起,江南王赵容基忙得连轴转,短短几个月,往返于泓京及宛海之间,入宫觐见了三四次。 听闻来了黑船,又急忙率兵赶至丰安港,熟料语言不通,叽里呱啦听不明白,探不出来人目的。只好一面在心里骂他们是黄毛猴子,一面命守军严加监视,禁止洋人入城,如有不轨之举,就地正法。 蓝眼睛的异种人并无图谋不轨之意,只在乱滩上摆了一长溜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点头哈腰示意百姓来观赏。 起先无人敢赏,隔了几日,有胆大者耐不住好奇之心,战战兢兢小心接近,摸摸碰碰,瞅瞅拍拍,乐了。继而男女老少蜂拥而上,将丰安港挤得水泄不通,都来瞧新鲜。 范家公子抱着一岁多的小儿,拽着彭公子和林二爷,也挤在人堆里凑热闹。 待挨到跟前,上下打量眼前木框子,里头金绳悬着块圆溜溜的金坨,左右不停摇摆。伸手进去扒拉,结果那木框子“咣”一声巨响,吓得范公子腿一软,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响完似乎也没见后文,又伸手扒拉,框子又响。转回头,激动得满脸红光,招呼彭公子和林二爷也去扒拉,怀中小儿也跟他爹一样,乐地咯咯直笑。 林烨指着他哈哈大笑,腰都直不起来,这哪像个当爹的呀,分明就是大哥抱着小弟,哥儿俩好啊。 笑完,走近端详那个后世被称作“钟表”的木框子,盯着那个被后世称作“钟摆”的金绳子,忽然就走了神,没了心劲儿。 如今的日子,跟这不停摇来摆去的金绳子有何不同?日日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看着同样的人,做着同样的事,不,连同样的人,都看不到了。 走镖,强盗,江湖,打斗,爱恋,失意,争执,远行。 这些字眼,一瞬间出现在过往之中,又昙花一现,突然统统消失不见。脱下墨色劲装,换回坠玉白袍,似乎那些真的都只是一场华而不实的梦。 与常臻所穿一模一样的劲装,破旧得不像样,却固执的不让人丢弃,洗洗干净,小心叠好搁进衣橱里,时而拿出来看看,似乎它还在,梦就仍未散。 客房的门,再未踏进过,却固执地不让人拾掇,似乎房间留着,那人总有一日会再出现。再一次将他抱紧,再一次在舌尖温柔纠缠,再一次用眼神诉尽如火情深。 打小用惯了的百合檀香安神露,翻箱倒柜也寻不见,也没多想,约莫只是下人们随手搁哪儿了,找不到就找不到罢。 然而却跟自己赌气一般,宁愿夜夜于梦魇中惊醒,也不愿再买新的。只因梦中的两张脸,碰得到摸得着似的,异常清晰。 他们时而在山岗,时而在湖畔,时而挥剑斩棘,时而泼墨修书。而结局总大同小异,皆化作两个背影,一步步走远,一点点离去。 大铭庆奉十六年,腊八。 林烨上西芒山祭完祖先神灵,回程中拐了路,爬上儿时与常臻第一次放风筝的草坡。 常臻绑风筝的那棵小树已经长大,只不过光秃秃的,落光了叶。林府的屋檐依旧壮美,只不过满目冬色,灰暗苍凉。 林烨一个人怔怔站半晌,撩起白袍下摆,郑重跪坐在枯黄草根上,俯首长拜,忍着泪,诵经祷念。 愿包容万象的苍天大地,原谅自己的愚蠢任性。 愿远方的人儿,安康喜乐,早日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久别重逢胜新欢 夜已经深了。 林烨盘腿缩在椅子里,披着大氅,腿上摊着本画册。 手心里哈口气,搓一搓,氅子往前揪揪,把脚丫也裹住。眼珠子定在画上,拧着眉毛,全神贯注琢磨。 想给玉器挑些新花样,难呐。 牡丹太复杂,兰草太一般。真难呐。 如若刻劲松,岂非还得刻仙鹤?毕竟松鹤才延年,可这样不就更复杂?唉,真真难呐…… 房门吱呦一声开了,又吱呦一声关上。来人无声无息。 “小桃,瞧瞧炭盆可是灭了?这回子突然冷起来。”头也不回吩咐。 来人走向火盆,拨了拨,又加进去几块新炭。 随后再无声响。 “枇杷……不好,竹节,有了……”林烨依旧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却突然觉得有点儿怪异。按平日里,这个时辰,小桃早该催自己歇息了。今儿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眼珠从册上挪开,心不在焉转头:“小桃,你……” 猛然睁圆眼,呼吸滞在胸口,书册随着转身的动作,“啪嗒”落地。 衣衫虽质朴粗糙,面色也显晦暗,可那双幽深的黑眸,唇边淡淡的笑意,绝不会看走眼。 两个人都未动,静静对望。 来人拿不准主意,犹豫着该不该上前。不知他还想不想见自己,不知他是否会生气埋怨。 而林烨则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99 怔愣原地,脑子里一片刺眼的白,早已忘却身在何处。 来人踟蹰半晌,终于往前迈一小步,轻声唤:“林烨。” 林烨被唤的一抖,魂魄回来大半。目光牢牢粘在他身上,无意识地缓慢站起,肩上大氅滑落在地。 伸出左脚,也往前迈一小步,再抬右脚,刚抬离地面,却被氅子钩绊住,没使上劲儿,脚一扭身子一歪,咚一声,膝盖着地,直直扑在地上。 “哎呦……” 一下清醒了。 却不敢动,也不敢抬头。 脸上一阵热烫,直想往地缝里钻。 脑袋顶上传来低声闷笑,低垂的目光中多了两只脏兮兮的鞋,继而多了两个黑乎乎的膝盖。 被一双温暖的手拉着站起来,手指的轮廓不至坚硬,亦不至柔软。 膝盖被那双手轻轻揉搓几下,不疼了。 林烨心口嘭咚乱跳,吸几口气,顶着张粉扑扑的桃子脸,十分艰难地,万分缓慢地抬起眼。 桃子遇上两道浓烈的日光,彻底熟透。 含笑的薄唇,在软桃子上一边挨一下,慢慢低下来,含住丹红的海棠瓣,温柔吸吮。 “唔……”林烨哼一声,一点点躲闪,一丝丝羞赧。 那人停下,稍稍抬眼,复又重新覆上,探入柔软甜香的花芯。 林烨身子打软,再不抗拒,仰起脸,搂住脖颈,深深接受他的滋养。 炭火噼啪,暖意朦胧。 烛光摇曳,情意正浓。 白麟抬起脸,凝视那双迷蒙如雾的眼,拭去他唇角水光,一句话也不愿说。 就这样,像场梦,多好。 林烨静静打量他的脸,伸过指尖,一下下摸过胡茬。 多好,梦中离去的人,回来了。 眼前暗下去,又一轮潮湿绵软的纠缠,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喘息的空当,林烨于恍惚飘然中,听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道:“林烨,我想你……” 近在咫尺,仿佛天籁,摄人心魂。 “嗯。”应一声,稍稍分开些,用波光荡漾的眸子,细细勾画他的轮廓。 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儿不对,跟记忆中的相貌有出入。 眨眨眼,跟看画册似的琢磨一刹,舔舔指尖,往他脸上抹,再看看手指头,顿时笑弯了眼,捏起袖口往他脸上一顿乱擦。 白麟双手圈住他的腰,任他蹂/躏。 擦完,左左右右瞅瞅,满意了。突然按住肩,上嘴狠咬,要解恨似的。 “咝……”白麟笑着往后躲,心里灌满了琼浆。 林烨一口咬完,软绵绵赖进怀里,两腿被抽了骨头一样,一点儿力气都不愿使。脸贴住脖颈蹭一蹭,轻叹。 从分别到如今,竟已过去好几个月。并非没恼过,也并非没气过,只是一见着人,就全抛在了脑后。 嗬,真没毅力。 就该不理不睬,拒之门外才是。 转念在心里头暗骂,哼,混蛋东西,敢再跑,看本少爷如何收拾你。 白麟低着头瞧,这人一会儿叹,一会儿笑,一会儿皱鼻子,最后还瞪眼,又神游天外去了。捋捋柔软的发,亲亲额头,低声笑:“想什么呢?嗯?” 不敢高声言笑,恐打破难得的温情,连话也不敢多说,怕惊动渐渐贴紧的心。 靠港后一路狂奔,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知见面该如何解释,如何告诉他,能彼此相拥的时光,仅仅只有一晚。 “不告诉你。”林烨嘻嘻笑,手心抚在他胸口,划拉划拉,摸着个硬物。抬眼看看,见他没制止,便伸手进去掏,“藏了什么宝贝?” 白麟依旧搂着他,任凭他跟鱼儿似得,扭来扭去,左转右转,那模样怎么瞧都瞧不够。轻吻眼角:“自己看。” 林烨摸出本崭新的书册,四孔装,绫子缎面,靛底团云银纹,精致不凡。 “真好呐。”林烨感叹,捧在手里摸摸,瞧见封面字迹,抬眼:“你写的?” 白麟一奇:“书都还未翻开,何以得知?” 林烨狡黠一笑:“也不告诉你。” “嗯?”白麟爱煞那淘气的小模样,柔声道,“快说。” 林烨眼珠子滴溜溜转:“非要我参透机关?” 白麟不解:“哪来什么机关?” “啧啧。”林烨摇摇头,嗤笑,“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倒好,压根儿是当局者迷。” 白麟眉一跳,突然把人往怀中紧扣,黑眼睛亮晶晶的:“莫要卖关子。”低下头就往耳垂上亲。 “啊!”林烨缩起脖子,拗着腰往后躲,一身鸡皮疙瘩。见他还要来,忙道:“好好,我说,我说。不过……你得先说好,听完不许不高兴。” 白麟瞧着他,猜想,依神情来看,他口中所道机关,想必并非恼人的琐事,大约就是些不找边际的小把戏。 此时心中脉脉含情,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珍贵如金银珠玉,悦耳如绕梁余音,无论他说什么,都好听。 揣摩完,颔首:“好。” 林烨往他怀里靠靠,含笑看他一阵,道:“正楷素来讲究横细竖粗,大铭历代楷书大家,笔意无论如何变化多端,都逃不出这一原则。”书册递到他眼前,“你的字骨力道健,法度严谨,显然下功夫临帖练过,但横竖粗细差别细微,一眼便见端倪。” 白麟仔细看看,思索半晌,恍然:“你不说,我还真不曾留意过。”却又诧异道,“这有何好不高兴的?” 林烨一笑:“我还没说完。”真怕他恼了似的,伸手环住背,直视进眼底:“你的字,横竖均等,错落有致,有疏有密,稍显瘦长。”稍作停顿,一字一句,“据我所知,大铭历史上,仅有一位书法家擅长这种字形,名字叫——丘真。” 白麟身子一僵,愣住了。 林烨见他面色微沉,暗叹一声,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还是说开了罢。 清咳一声接着说:“几十年前,丘真大师名噪一时,被召入宫中,任职于翰林书画院。而后触犯天颜,流放碧石寨,他所独创的丘体,亦被严令禁传,所有民间流传字帖,见者一律销毁。有传闻道丘真受狼主赏识,在衔云宫里接着做起了书画师,此事恐怕并非无中生有。”捧住脸亲亲嘴唇,放轻声音,“你既写丘体,想必并非大铭人世。而既然能拜丘真为师,恐怕……”住嘴,不说了。 恐怕在衔云宫里地位极高。 比如,皇子亲王之类。 白麟面色平稳,心里却风起云涌。定定看他半晌,决定不承认:“既然字帖俱被销毁,你如何见过?我的字是跟我爹学的,你定是记错了。” 林烨抿抿唇,缓声道:“我爹惜才,为丘真深感可惜。私藏了一本字帖,没舍得销毁,我翻出来瞧过,又过目不忘,绝不会记错。” 白麟微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0 微皱眉,别开目光,抱着人的手也松垮不少。 “你早知道了。”声音沉得像暗夜。 在写下“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微醺夏日,就已看穿。 “哎,别这副表情。说好的不能不高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不许食言。”林烨满脸无所谓,往人脖子上挂,“知道了又如何?这世上除了我,约莫没几个活人认得出,你不过运气差些,遇上个懂行的罢了。” 白麟闭闭眼,叹息:“为何不怪我隐瞒?” 林烨微笑:“你不说,自是你的缘由,我不问,也不怪。英雄尚且不问出处,更不用说情……呃……”脸一热,小声说下去,“情郎……” 刻意压低的清亮嗓音,像极了撒娇。 白麟强迫自己收回不悦,紧紧抱住他,唇贴在耳畔:“你啊……” 你这样灵秀聪颖,善解人意,叫人心生愧疚,无所适从。 温热的气息吹麻了耳朵,又起一身鸡皮疙瘩。林烨连推带躲,从怀里钻出脑袋,扬手:“哎,书,还没说完呢,接着说。” “……好。”拉到椅边坐下,捡起大氅,把人侧抱在膝头,氅子遮住腿脚。 林烨舒舒服服歪过脑袋,靠在肩窝,无限依赖。 “为何叫《朝暮集》?有说法没有?” “嗯。”白麟侧头,碰碰嘴唇,“四方寻你不得,路漫漫百千朝暮。” 说的人深切认真,听的人却笑出了虎牙。 这人谈起话来少言寡语,写起信来惜字如金,惯常借诗言情,叫人连想带猜,若遇上个木讷愚钝的,不得被他急死。情话不说则已,真说起来,好比一缸陈坛老醋迎头浇下,从头发根儿到脚趾头缝都是酸的。 自顾自笑完,道 “‘朝暮’二字不好,得改。” “哦?哪儿不好?” 林烨大致翻翻内容,道:“诗中云:‘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岂在朝朝暮暮。’此诗以乐写哀,实则欲断魂肠,三言两语道出君心我意,相思百转。鹊桥相会,方得见,即要分开。你说,好还是不好?” 白麟心里狠狠一揪,环住他的胳膊不由自主紧收:“嗯,果真不好。那你说,该如何改?” “嗯……”林烨晃着脚丫,想了想:“改成‘代语’二字如何?” “怎么说?” “‘代语’,出自《凤求凰琴歌》之‘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司马将琴代语,你则将书代语,有异曲同工之妙。” 心中却道,司马与卓二人情路坎坷,但终究修得正果。比起被迢迢银河相隔开来的牛郎织女,不知幸运多少。换个典故,也算图个好兆头。 我不言明,不知你是否会懂。 白麟一心哄他高兴,假装稍加揣摩,道:“好,就依你。” 林烨把书册翻来覆去看两遍:“可这书名签已经粘上去了,若撕下来换,岂非糟蹋了好绫缎?” “无妨。”白麟摸他后脑勺,“我重新做便是。绫子花式若不称心,也可换成别的。” “啊?”林烨睁大眼,瞧瞧手里,又瞧瞧人,“你自己做的?” “嗯。” 林烨啧啧几声,“你可是要把三百六十行一个不落都学了去,叫别人都无事可做,喂猪种地,拾荒乞讨?” 白麟学装订书册,原是为给杨家装订账簿,以便查找保管,谁想竟歪打正着,一举两得。此时若提起这个,实在煞风景,便只刮刮他鼻尖,没回话。 拥抱亲吻,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可刮鼻尖这个不经意的动作,满含万般疼爱以及难以言明的暧昧,叫林烨心里莫名一跳,垂下眼,红了脸颊。 眼睁睁看着冠玉变桃花,白麟眼里的笑意一丝丝蔓延开来,带点得意,带点痴情。心想,这会子若照样画副荷花图,可不能只用淡墨,而得改用曙红,才显生动写实。 林烨鼻子一皱,扔下书,两手合抱住他的脖子,脸深埋进颈边,闷声道:“混蛋,看什么看。” 白麟肩膀一个劲抖,拍他后背:“情话未听过一句,‘混蛋’二字,可听的要生茧了。” “呸!本少爷才不跟你一样,酸不溜丢,没安好心。” 白麟笑出了声:“我酸不溜丢,某些人偏生就吃这一套,是也不是?” “哼!”林烨咬牙切齿,奈何脸上滚烫滚烫,头脑发晕,平日里舌灿莲花,在情郎面前不堪一击,一时竟想不出词反击,只抱得更紧,狼狈缴械,心里头把他挤兑一遍,又把自己奚落一遍。 忽然抽抽鼻子,奇道:“白麟?” “嗯?” 鼻尖顶在脖颈上,闻闻:“你可是刚跟虾兵蟹将大战完三百回合,为何一股子鱼味儿?” 白麟一怔,海上待了三四个月,靠岸连衣裳都没换就心急火燎赶来,没鱼味儿才怪。 “呃……”把人往远推,“那你下去。” “你出海了?”林烨赖着没动。 “嗯。”再推。 “去哪儿了?”还是不肯动。 “南洋。”皱眉,这人怎生跟浆糊黏上了似的。 林烨半晌没话,忽深吸口气:“那日在煮酒栈,风里……也是这味道。”声音低下去,仿佛被海风吹散了。眼前是大片的波涛,耳中是他的谎言。 不恼归不恼,就是有些寒心。 旁人可以拿自己当孩子哄,能唬就捡好听的说,能瞒就不道出真相,可唯独不希望他也谎话连篇。 毕竟,他跟别人……不一样。 白麟不推了,心里“啪嗒”一声,落下一滴雨。 “是我不好。”抬起手,在细瘦的背上一遍遍安抚,“不过,我和那日一样,陪在你身边。” 我陪着你,虽然只有一晚。 但起码以后想起,不会后悔。 可以同今日一样,回忆起熟悉的味道,看过的风景,说过的话,还有,陪伴身边的人。 “白麟?” “嗯。” 林烨坐正身子,一笑:“海上有趣么?” 白麟明白他为何突然打岔,便顺着他的话说:“无趣的紧。” “你乘的是渔船,官船,还是商船?” “商船。” “原来是卖鱼的虾兵蟹将。”林烨咯咯笑,“在船上都做什么?” 白麟含笑,摸摸他的脸:“给虾兵蟹将打下手。” “杀鸡用宰牛刀。怪不得这副难看打扮。”林烨抬眼瞧瞧,伸手解掉他头巾,打散发髻,手指插/进发中,从上到下,捋顺梳直。 梳完欣赏欣赏,点点头,咧嘴乐:“还是这样好。”再瞅一眼,“剃过须更好。” 掀开氅子搁一边,跳下膝头,拉住手,“来。” “去哪儿?” “看了就知道了。”扭过身,指指他满是灰尘的衣裤:“又往脸上抹灰,还翻墙不走正门,偷偷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1 摸摸做贼似的,你可是惹上麻烦事了?” 白麟一滞,扯嘴角:“算是罢。” “怪不得。”林烨笑笑,扭回头没再问, 两人一直走到外间,林烨拉开角落矮门,一股温暖清香的热气迎面扑来。 白麟被拽着进得门去,四下打量。 满室雾气弥漫,亮如白昼,地中间墩着个椭圆型的大浴盆,浴盆旁的木架摆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瓷瓶,墙角两个炭炉,小火煨着热水,咕噜咕噜冒气。 “这是……”怎生把耳房改造成浴室了?为何还有个膝盖高的水车? “此乃本少爷大作,独一无二,绝无仅有。来来,给你讲解讲解。”林烨笑眯眯关上门,拉着白麟往里走,“开春时候在黑市寻回来本好书,黄毛洋人写的,字看不懂,图大概明白,连蒙带猜,附带奇思妙想,自己琢磨出来个图样,寻了工匠来,照着样改的。” 白麟四下瞟一圈,不解:“都改了些什么?” “面上看不出,实际名堂大的很。“林烨洋洋得意,拉着人四处瞧。 那本洋人书里,画的是西方人兴造土木,缮葺房屋的图样。被林二爷当小人书买回来,不经意间翻起,越瞧越有趣。 光看还不够,非要付诸实行,死皮赖脸求得管事程青应允,搬空耳房,寻工匠来砸墙拓宽,掀掉地板,埋下铜管,一根通水井,一根通地沟。 墙角加造足踏水车,用来汲引井水。打上来的冷水通过墙内管道,流进炉上水壶中,炉边漏斗连通另一根地下铜管,可将热水引入浴盆。盆底开洞,用时塞进软木塞,不用时拔开,脏水便可顺铜管流入地沟。浴盆两边各镶嵌一块可活动的木板,泡浴时扳下来,可作木凳之用。 林烨兴高采烈,手脚并用比划描绘,白麟忍俊不禁,把人揽过来:“你这脑袋瓜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嗯?”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从怀里钻出来,鼓劲提起水壶,往漏斗里倒,“瞧你一身脏兮兮的,赶紧洗洗。” “我来。”白麟接过水壶,“仔细烫着。” 壶被拿走,林烨嘻嘻笑,站一边看:“踩水车太累,白日里他们就踩好了。我只管烧热的,想何时洗,就何时洗。有时看书看太晚,也省得他们大半夜再来伺候。” 热水哗啦啦流进浴盆,林烨探进身,放下一块木板,又去木架子边上,扫几眼,抱下来几个瓶子,一一开盖,往水里倒。那模样,恰似给菜汤加调料。 白麟瞧着他,摇头直笑。倒完两壶水,过去把人从背后搂住,下巴搁在肩上:“油盐酱醋可都齐了?肉能下锅否?” 林烨加料加的满脸认真:“花瓣药材,剂量皆有讲究,不可大意。” 白麟瞥一眼雾气腾腾的水面,上头漂满花花草草,芳香四溢。侧头在额角一吻:“玄宗沐莲花汤,贵妃浴海棠汤,你这是什么汤?” 林烨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凤雏麟子,凤麟汤。”又撒进去一把蔷薇瓣,“可惜我那瓶香露寻不着了,哎,就是你见过的那瓶。真要安神,还是沐颜斋的香露最好。” 白麟心里窃笑,这纨绔公子,讲究忒多。谁叫你什么信物都没留下,莫怪我自行索取。又想,那日未赶上送行,也不知他恼了没有。 便道:“林烨?” “嗯?”扭过头,对上眼睛。 “那天……我去给你买安神花了。” 林烨纳闷一刹,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但听懂了。整个人转过身:“所以迟了?” “嗯。” “买着了么?” “嗯。” “搁哪儿了,我怎么没见?” “雨打湿了,不好,便扔了。” 林烨从他黒黝黝的眼底看出一丝难过来。 但过往中,彼此之间任何的细枝末节,不论好坏,都珍贵如金玉,若深究起来,只会坏了原本的滋味,多此一举,得不偿失。 凑上去吻吻嘴唇,微笑:“你先洗着,我去给你拿换洗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 云/雨初试人断肠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走过路过的看客留个言评个论!o(∩_∩)o~~ 林烨摸出门去,野猫似的,蹑手蹑脚钻进偏院客房。 白麟则把自己扔进浴盆里,手搭在盆边,长出一口气。屋里寂寂无声,心里也安静下来,不由自主敛眉思索。 原本为保险起见,不该在宛海登岸。可万万耐不住思念,无论如何都想见他一面。商船明日一早起航,卯时就得赶回去。可他那样快乐欣喜,叫人实在不忍开口。 该怎么说呢? 何时说呢? 唉,发愁。 狠狠吸气,一头闷进水里。 真真是: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四句诗默念完,愈发回肠九转。 一头钻出来,吐气,抹脸,睁眼,一口气滞在嗓子眼里。 盆边上趴着个笑盈盈的脸,正眯起眼,盯着自己瞧。 “林烨……”赶紧往水里缩。可那木板子是为他林二爷量身定做的,自己身量高些,不管怎么缩,胸口也只能露在外头。脸上发热,期期艾艾:“你、你出去等……” 林烨眼中映着水光,指指水面:“净是花,看不见。” 白麟咽口唾沫,坚持道:“你还是……出去吧。” 林烨一动不动,眼睛忽闪忽闪,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白麟挥手赶人:“快去。” 林烨咬唇一笑:“你闭上眼睛,我就出去。” “好。”紧紧闭上眼,再往里头缩缩。 耳中传来一阵衣衫窸窣,想必是他站起身走了。 又多等片刻,似乎再没声响,正准备睁眼,只听哗啦一声水响,身上猛然一重,一个光溜溜的东西依偎上来。 心里咯噔一声,霍然睁眼,傻了。 “林烨,你……唔……”嘴被两片软绵绵的花瓣堵得严严实实,滚烫的舌尖席卷至每个角落,力气之大,近乎疯狂。喉中间或发出轻微叹息,诱惑撩人。 白麟抓住他双肩,用力推开,喘息道:“林烨,别……”怔愣住,后头的话,生生吞回去。 面前人眸似秋水,顾盼间朦胧如月,双颊上云霞旖旎,微扬的唇角却不知为何,笼罩着沉沉哀伤。 看得人神魂颠倒,又肝肠寸断。 白麟忍住沸腾的心绪,沉声道:“林烨,别这样。” “为何?”按住肩又凑上来。 “听话。”再推开,皱眉,“别这样,我不能。”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2 “为何不能?”林烨唇角仅剩的笑容渐渐散去,追问,“为何就不能?” “我……”白麟心头阵阵紧缩。 “你要走,一早……就要走。是不是?” 白麟浑身一僵:“你怎么……” “你既深夜来,又乔装打扮,定是要掩人耳目。既然如此,便不可久留。”声音低哑暗淡,“是不是?” 白麟心如刀绞,把人环进怀中,手抚上面颊,良久,叹气:“你就不能偶尔装装糊涂么?” 林烨苦笑:“装糊涂有何用?装糊涂又不是真糊涂。” 装完糊涂,你还是要走,我仍旧要留。 况且,若在你面前还需强颜欢笑,那你和旁人,又有何不同? 直起身:“那日,你叫我随心所欲一回,今日我便听你的,随心所欲一回。我做得到,你为何就不能?我知道你想,我也想……” “林烨。”白麟喉中苦涩,深深凝视他,眼里映出他的身影,“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不能伤着你。” 林烨摇摇头:“我不怕,也不信什么山盟海誓,不要你任何承诺。我只要、只要现在。”仰起脸,央求,“白麟,我要的不多,只要现在,好不好,好不好……” 胸口划过尖锐的剧痛,白麟忽然就明白过来,适才他念起《凤求凰》,原是这个意思。 他愿如司马与卓,携手相将,但彼此间,却只能佳期如梦,不得朝暮相望。 定定看他半晌,突然搂住腰一翻身。 水花飞溅,哗啦作响。再看去,两人已换了位置。 热烈浓情的深吻,再不犹豫,急切落入唇舌间,像极了那个夏夜,窗外的滂沱大雨,激荡心魂,摧枯拉朽。 “林烨……” 你是否还记得那晚?梦中的你,如同一团烈火,将我灼烧炙烤,险些就忍耐不住。 那时的你,虽茫然失措,却不像今日这般,伤心错愕。 那时我满心只愿将你占有,却不料命运乖违,如今你就在身边,我反而胆怯起来。 可既然你想,那我便给你。一瞬也好,一时也罢,既然你想,我便成全。 水面摇摆,荡起层层波纹。低浪渐渐汇集成巨涛,四处飞溅,水声盖不住层层交织的剧烈喘息,一声清浅,一声低沉。 纯洁的白,在水中慢慢弥散,于花瓣中流淌,袅袅如烟。 有如脱缰野马在无垠草原上飞驰,又如久困牢笼的雄鹰霎那间直冲九天。 热情奔放,酣畅淋漓。 紧绷的腰背渐渐舒缓,白麟吻吻他湿淋淋的睫毛,低声唤:“烨儿。” “嗯……”林烨不愿睁眼,软塌塌倒在盆边上。 “疼不疼?”少许担心,“我心急了些。” “混蛋……”林烨有气无力地笑。 白麟将他横抱起来,转身坐下,把人平搭上膝头,小心翼翼清洗。 “烨儿。” “嗯?” “你方才说,这叫凤麟汤,我看,得改。” “为何?”睁开眼,含笑瞧着他。 白麟的眼神意味深长:“叫涅麟汤才对。浴火灭渡,轮回重生。” 你便是烈火,我便是凤凰。 你让我沦陷,又让我重生。 从此以后,你只属于我,我再离不开你,即便终要分离。 “咝……酸,牙倒。”林烨脑子里一片混沌,想不了那么多,跟吃了酸石榴似的挤眼睛,嗤嗤笑,“人家超脱生死,你欲/火中烧,哪儿跟哪儿啊。” 白麟也笑,把自己也洗干净,抱着人站起来,跨出浴盆,抬脚就往外去。 “哎哎,等会儿等会儿!”林烨喊叫,低头一看,自己一丝/不/挂。抬眼一瞧,湿发,黑眸,宽肩,锁骨,白玉,诱惑又暧昧。看罢,话都说不全了:“白、白麟,那个……衣、衣裳……” 白麟亲亲他,不管,接着走:“羞什么,又没别人。” “不、不行!”林烨蹬腿,脸刷一下红了。适才一直在水里,什么都没看见,这会儿光天化日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指指地毡上一摞袍子,“你、你穿上,穿上。” 白麟瞥一眼,见是他买回来的锦袍,便道:“太花。”已然走到门口。 林烨不干了:“怎么就花了!我能穿,你怎生就不能穿!”一拱一拱要下地,奈何他抱得紧,拱半天压根儿没挪窝,只能干瞪眼。 白麟低头静静瞧他一会儿,忽然唇角一挑,将开了条缝的门又关回去。 林烨以为他要拿衣裳,松了口气。 却见他调转回头往里走,弯下身,单膝跪在厚实的羊毛地毡上,把人平放在地,从头到脚扫一遍,处处春/光,一览无遗。 林烨倒吸一口气,翻身就要往起爬。 白麟眼中亮光闪过,一攥一按,膝盖一压,两下制服。 “哎呦!你这、你这禽兽!”林烨羞得无地自容,眼神不由自主往他身下瞟,又慌忙挪开,暗暗道苦。手脚都被压紧,丝毫不能动。 “烨儿,有些事,你能做,我不能做,正如有些事,我能做,你就不能做。”白麟从侧上方俯视,声音深沉魅惑。 林烨明白他所指何事,侧头恶狠狠往手腕上咬。 白麟眼一眯,权当他是难以驯服的小狼崽子,趁他摆头咬过来之际,顺势把人翻成侧趴,躲开尖牙,两个手腕一齐攥住按牢,俯身压上去。 “啊!”林烨见架势不对,大惊,放开嗓子喊:“混蛋!放开我!” “嘘……”白麟低笑着吻他耳廓,“你可是要把满院子都喊起来,观赏春/光乍泄,活色生香?” 林烨顿时住嘴,不敢吭声了,可怜巴巴缩成一团,不敢看他眼睛,小声咕哝:“那、那你轻点……” “好。” 正值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少年,绝望与欲/望猛烈碰撞,无论如何按捺不住心中爱意,一面全心全意享受,一面痛彻心扉忍受。 下一回夜晚的缠绵,要等到何日何时? 三个月? 四个月? 半年?一载? 或者一个巨浪打来,船覆人亡,便唯有期待下一世的重逢。 可下一世,烨儿,恐怕到头来,你我只落得纵使相逢应不识。 不同于适才的热烈与浓郁,这一次,温柔而绵长。 一个蹙眉低吟,连声呼唤那个让他夜夜想念的名字,渐渐融化。 一个一语不发,垂头端详那个让他疼惜爱怜的面庞,渐渐翩飞。 阳光刺眼,白云飘浮,万物轻灵,繁花遍地。 没顶的快意,没顶的疲惫。 长久的相拥,长久的沉默。 “烨儿。” “嗯?” “我想你。” “嗯……” “你呢?” “你猜。” “想?” “嗯。” 白麟笑笑,将他圈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3 进臂弯中,拉过锦袍,盖住两人。 烨儿,只此一字,就已足够。 万千情话听在耳中,也不比一个“嗯”字,来的更深情。 “地上冷么?要不要回床上去?” “不必,就这样,挺好。”林烨往怀中靠一靠,额头蹭着了下巴,抬眼笑,“架子上有小刀,去拿来。” “做什么?” “剃须。” “有胡茬不好么?” “不好,太扎,也不好看。” 白麟舍不得放手,又拿他无法,无奈起身,拿过小刀,又躺回来,把人搂好。 林烨偎在怀里,抬起手,描工笔画一般,万分小心地一点点剃。心里挣扎好一阵,才鼓起勇气开口问:“此一去,要多久回来?” “不知道。” “还跟这次一样,下南洋?” “嗯。” 手指拨去碎胡渣,对着下巴吹一吹,摸摸,见再没有落网之鱼,把刀收起,扔一边。垂下眼轻轻叹气,半晌不语。 “烨儿,”轻揉他额前散发,“不谈这个,咱们说说话,好么?” 说,也是走,不说,也是走。 倒不若装回糊涂,待你一觉醒来,一切如常。接着刻你的玉,看你的书,就仿佛,我从未出现过。 只当是——一夜偷欢,一梦黄梁。 林烨无声微笑,眸子清澈温柔,紧紧握住他的手,看进眼底,一字一顿:“白麟,我,等,你。” 常臻呆呆立在矮门外,不知站了多久。 里头两个至熟悉的声音,一个清亮,一个明朗。 清亮的声音发出自己从未听过的低吟,诉说着自己从未听过的柔情。 明朗的声音道出自己从未说过的情话,呼唤着自己从未叫过的乳名。 林烨,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何? 为何是他,而不是我? 我也想你,千里迢迢赶来见你。 我陪伴你,守护你,十年如一日。 第一个抱你的人是我,第一个吻你的人也是我。 可为何你就……为何竟是这样? 缓缓抬起手,无意识地解下颈上温热的玉坠,捧在手心。怔怔盯着林烨亲手刻上的“安”字,一颗心也跟这白玉一样,被凿子划出一道道深痕。 只不过,玉刻上字,更显美不胜收。而心划出痕,只会鲜血淋漓,愈发骇人。 迟缓地转过身,脚底带上镣铐一般,沉重无力。怀中摸出个小盒,连同玉坠,一齐放在窗边几上。扶着墙,一步步挪出屋外,独自站在寒风里。 良久良久。 突然纵身跃上屋顶,一头冲进黑暗,再不回眸。像来时一样,默默无言,悄无声息。 林烨,错过的生辰礼,我补上。 既然有了新的依靠,恐怕你已不再需要我。 那我便——不会再回来。 ☆、第四十四章 自此星辰非昨夜 林二爷素来起得晚,若无急事,下人们不会去扰他。 可直到晌午都没见人影,小棠担心起来,敲敲门,没人应,唤几声,还是没人应。心里一慌,猛推开门进得里间,吓一大跳。 林烨歪在床头,紧裹棉被,抱着个小盒,手心里攥着根细绳,脸色惨白,双眼红肿失神,两颊上满是泪水,也不知哭了多久。 急忙晃人,人没被晃清醒,又晃下来几行泪,眼一闭,昏死过去。小桃大惊失色,还以为少爷病了,扭身飞奔出去寻郎中。 可惜郎中来看了半天,只摇头捋须,悠悠道了句“此乃心病,无药可治”,施针把人扎醒,药方都没开就走了。 醒是醒了,可眼泪就像涓涓细流,一刻不歇缓缓流淌。人一动不动躺着,饭给不进嘴,喂水也不往下咽,神不知飞去了何处,空留一具躯壳。 一屋子下人心急如焚,束手无策,只得奔去淬玉斋,叫回老程和小棠。 两人也吓得不轻,但毕竟见多识广,镇定许多。小棠上下打量几眼,掰开手指头,看见里头玉坠,跟爷爷面面相觑,明白了。 这事,八成跟常臻有关。 送坠子那日两人都在场,此时一眼看罢,虽不知内情,但猜想肯定是哥俩闹了矛盾,而且,还很严重。 当即去镖行寻人,准备刨根问底。结果从镖师到门僮,一口咬定镖头此时远在源阳,并不曾回来。 两人这就纳了闷,大眼瞪小眼一阵,分头在屋里寻找蛛丝马迹,可忙活半日,依旧一无所获。 白麟把林烨哄睡着,自己却一直没阖眼。 给两人都穿好衣裳,把他抱回榻上,盖好被子,放好暖壶。四下看看,怕他睡醒了触景伤情,便轻手轻脚,开始收拾残局。 氅子搭回椅背,记不清来时画册看到了哪一页,索性合上。又转身回去清理浴房,水必然得放掉,蜂蜜瓶子洗干净放回原位,地毡色浅,痕迹不大明显,便作罢,当被子盖的锦衣,也按照原来的褶皱叠好送回去。 又仔细检查一圈,才回到床边坐下,一眼接一眼,将他的轮廓刻进心里。 林烨原本累极,没等跟情郎好好说几句话,就再睁不开眼。睡到一半,梦见那双黑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禁又噩梦缠身,挥之不去。 白麟刚咬咬牙准备走,就听见难过的哼哼声。心里一颤,急忙躺下,将人搂进怀里,连亲带拍。 好容易哄得不再皱眉,一看天色,竟已泛白。赶紧又最后吻了吻,下床包好头巾,带上房门,翻墙出去。 林烨早晨醒来,迷迷糊糊坐起身,疼得龇牙咧嘴。 一疼,倒醒全了。忆起昨夜种种,心里难过归难过,但慢吞吞爬下床,小步小步蹭进浴房,看见到处都整整齐齐,明白了他的用意,心里又稍稍欣慰起来。 谁料一扭头,就瞧见矮门旁边几上的玉坠,脆弱的心弦猝然崩断。 浴房与卧房是反方向,玉坠能放在这儿,说明常臻定是站在这矮门前头,听见了一切。 而扔下玉坠的意思很明显,他生气了。 原因,恐怕就是因为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因而心生蔑视厌恶。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定不会再回宛海,恐怕会跟自己断绝往来。 一夜之间,两个人都来了又走,一个归无定期,一个不再回头,或许往后就真剩下自己一人,连个盼头都没有。 这么一想,眼一花,受不了了,哆哆嗦嗦挪回床上,成了这副模样。 老程和小棠寻不着常臻,意味着既抓不回罪魁祸首,亦搬不回救兵。束手无策之际,只好求隔壁范公子和彭公子来陪他说话儿散心。 结果,林二爷只字不说,绝口不提,面无表情听他们俩唠唠叨叨插科打诨一个时辰,动动嘴唇,吐出两个字:“送客。” 常臻并非为公事而来,而是难得抽出几日空闲,单人单马,快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4 马加鞭,日行八百里,险些把逐月跑断气。 既专为林烨而来,便未惊动镖行,伙计们不知一二,倒也无可厚非。 大半夜披星戴月赶来,思来想去,晚上还能供马歇息的地儿,只有白柳堂。马留下,人往林府狂奔,一心想赶在林烨临睡前,给他个惊喜,没料竟撞见这么一幕,没有惊喜,只有寒彻骨髓的失望。 心灰意冷又回到白柳堂,打算悄悄牵走马,离开伤心地,却被刚应酬完几位富绅的杜淳之抓了个正着,见脸色不对,生拉硬拽,拖回房里喝酒。 杜淳之老早就看出他对林烨与众不同,此时见他这样失落,约莫猜出个大概。 酒上了最烈的,酒杯也换成酒碗。人家可好,连碗都嫌小,丝毫不客气,攥着壶就往喉咙里倒,一副要往死里喝的架势。 杜淳之支着下巴在一旁瞧,等他喝差不多了,夺下来,搁一边,开始质问。 “你还不打算告诉他?” 常臻满身酒气:“原来淳姐姐也看出来了。” “我老早就看出来了。” 风月场里跌怕滚打,什么事儿没见过,什么人没遇过?就你这点小心思,一眼就看穿。 常臻冷笑:“是啊,王六看得出,淳姐姐看得出,偏生他林二爷,就是他娘的睁眼瞎!” 杜淳之挑眉,嗬,这火气够大的。 “你啊,再不说可就晚了。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等他某日忽然懂得了情爱之事,看上了别人,哪还有你的份儿?” 常臻笑容更冷,刀刃似得目光锁住杜淳之:“可不是?我陈常臻蠢,蠢得一塌糊涂!死心塌地跟在后头,处处护着守着,他林二爷倒好,”咣一拳砸桌上,“他悄磨叽儿另结新欢,投怀送抱,还他娘的以身相许了!” 杜淳之一愣,呦,这是哪一出,怪不得气成这样,恐怕是适才抓了现行。还好给拦下了,不然指不定上哪儿发疯去。 好奇问:“是谁?” “就上次来喝酒的,叫白麟的那个。”一哂,“我陈常臻可是把狼往羊身边儿领啊,愚蠢,愚蠢至极!” “多少日子了?” 常臻抓过酒又灌一口,壶底子狠狠顿桌上:“谁他娘的知道,说不准,哼,说不准刚一来宛海,就忙着暗地里献殷勤了。” 杜淳之努力回忆回忆,只记得那年轻人一副好相貌,风轻云淡的,竟然能后来者居上,先下手为强,把英武神勇的陈大侠打得如此落花流水,措手不及,实乃手段高明。 又想,林烨这孩子藏得也够深的,其间在大哥那儿见过几次,成日优哉游哉,乐乐呵呵,丝毫看不出端倪,如今竟无声无息,情定终身,啧啧,真真是羽翼丰满,能单飞了。 瞥一眼常臻,暗道,你啊,平日里直白的很,怎生到了情事上,就这样犹豫不定遮遮掩掩,瞅瞅,追悔莫及了吧?怪不到别人头上,只怪你自己太心慈手软,畏缩不前。 当然,面上可不能激将。否则依他的性子,非得提着刀杀进林府去,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不可。 重新拿来一壶酒,自己倒一杯品品。 “那你打算怎么办?” 常臻撒过气,酒劲上头,脑子里朦胧眩晕,满都是他的脸。气势一下子没了,心头酸涩悲苦,眼中黯然无光。 “回源州。镖行重建,琐事太多,累的紧。” 白柳堂人来人往,消息灵通,玄武泓威两大镖局闹得满城风雨,没过多少时日就传到了杜淳之耳朵里。 又得知双方连谈判带对阵,僵持了一个多月,终于达成共识。泓威镖行将源阳分号的规模缩小至原先的七成,而玄武则承担其重建的所有费用,并立字据画押盖章,承诺五年之内,不再找泓威的麻烦。两边各有得失,不分输赢。 眼下听他提起,了然颔首,只道:“得待多久?” “谁知道呢。”常臻苦笑,“一年,两年,说不准就不回来了。再看吧。” 杜淳之心想,竟是想高飞远遁,眼不见心不烦啊。 “他知道么?” 常臻摇头:“我不想告诉他。” “那怎么成?”杜淳之皱眉,“不管怎么说,都熟识这么些年,突然就没了人影,你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他?”常臻淡淡一笑:“如今……也无需再知会他了。” 他隔着门,只听见二人缠绵时的言语,并未听到最后关于白麟何时归来的低语,因而一厢情愿固执己见,认为林烨不再需要自己。 忽想起什么,又道:“还请淳姐姐莫要告诉他,全当不知情,拜托了。” 杜淳之点头应过,敛眉一叹,这人钻起牛角尖,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当面只好先答应着,回头若真见着人,还得旁敲侧击透露些许。物件儿把玩多了尚且生感情,更别说两个大活人。 想一想,道:“前阵子青狼军攻进来,朝廷虽已加强戒备,但源阳毕竟离大崇山太近,恐怕不甚稳当。若一日真起战事,你还是看准时机,早些回来的好。” “多谢姐姐关心。只不过……”常臻沉吟道:“若当真短兵相接,我倒有意效仿师父当年做法,召集天下豪士,为国征战。” 杜淳之一杯酒越喝越酸苦,听到此处,已然再难下咽。 莫水留为大铭效力,为此捐躯,难不成你陈常臻也要步他后尘,身先士卒,命丧黄泉? “若是如此,常臻,你还是好好跟林烨道个别罢。林烨那孩子心思细,若不知会他,恐怕……” 恐怕一旦你出何意外,他定要抱憾终身,一辈子难以释怀。 “淳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常臻闭闭眼,压回胸间强烈的痛楚,“可你不曾知晓,他跟我说过什么话。” “哦?什么话?” 常臻盯着几案,陷入了遥远的记忆。 记忆中的林烨,长袍胜雪,面若白玉,眼神干净的像初开的莲花。 他为自己笑,在怀中熟睡,为自己受伤而落泪,像儿时一样,不厌其烦呼唤着常臻常臻。 “他说,他不再需要我的守护。他还说,只有在宛海,才有惦念他的人。” 林烨,那时我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如今,我却明白了。 我,并非那个在宛海惦念你的人。而你,也并非那般期待我的惦念。 我陪伴了你十一年,你安慰了我十一年,我们就算扯平,谁也不欠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防不胜防命无常 白麟费力睁开眼,只觉头痛欲裂,天旋地转。空气里有股陌生的气味,似是熏香,绝非海上,亦不是林烨房中。 这是何处? 撑坐起身,按住额头,皱眉思索。 书册,浴房,花瓣,睡脸。 鱼肚白,翻墙,飞跑,而后,而后……似乎被人从身后捂住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5 口鼻,随后发生了什么,再想不起来。 使劲眨眨眼,以便看清楚些。刚抬眼准备四下打量,耳边突然响起人声。 “公子醒了。公子可有不适?” 白麟微怔,转动发懵的脑袋,瞧向说话人。 绢纱罗裙,斜襟小袄,挽双环髻,恭敬知礼,周围还立着几个女子,俨然都是官宦人家的婢女打扮。 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糟糕。 “敢问姑娘,今儿腊月十几?” 婢女低眉欠身:“回公子话,公子睡了两日,今儿已是腊月十二。” “请问姑娘,这是何处?” “回公子话,这是宛海江南王府西院。” 白麟心中一凛,暗忖,果然不出所料。 婢女绕到他正面,端端福下:“奴婢秋烟,奉王爷命,在此伺候公子。公子若无不适,奴婢现便去王爷处禀报一声。” 白麟一惊:“姑娘快快请起。”赶忙下床,将她扶起。 这么一挪才发现,原先身上穿的破衣服早不知去向,已被换上了厚实精致的锦绫中衣。 不由皱眉:“这衣裳……” 秋烟见他下了地,忙去取外袍来,不由分说往身上披:“夫人亲自置办的,都是上乘的衣料。”看他要拒绝,便道:“公子,既来之,则安之。给公子换衣裳,原是王爷吩咐下来的。公子若是不穿,奴婢可要受罚了。” 白麟看她一眼,不再推拒。奴才无端受主子罚,在衔云宫里一样屡见不鲜。若仅仅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叫女孩子挨巴掌罚长跪,委实不妥。 但仅凭此事,江南王意图,可见一斑——王爷庶子,他是非当不可了。 “姑……秋烟,王爷眼下在何处?” 秋烟手脚利索地打好衣带,挂上玉佩,听闻此言,道:“王爷公事繁忙,嘱咐公子先歇息数日,待得空时,自会召见。”把人拉到桌前,对着镜奁,梳头束髻。 白麟微微颔首,端端坐进椅中,心中却冷哼,暗中监视,半路掳劫,王府软禁,好你个江南王,竟如此不择手段! 低头看去,镜中自己,长眉黑目,锦衣高冠,优雅尊贵。不禁又怅然若失,上回这副打扮,已远在两年前。那时面上棱角还未这般分明,窗外还是碧石寨的青山秀水,给自己梳头的也并非婢女,而是李福。 如今思乡不得归,竟落得前路渺茫,有如困兽,实在窝囊。 正敛目沉思,余光忽瞟见镜中多了个脑袋。 回头看去,只见那人站在阳光里,明眸皓齿,玉锁珠环,虽还未及笄,但已颇显明丽动人。 秋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大惊,放下梳篦:“小姐,此处小姐来不得,快快回去,被王爷知道,可要责怪了!” 小姐? 原来是江南王府上千金。 赵瑞惜扒在门上往里窥视,见已暴露踪迹,干脆大大方方直接迈进来,对秋烟的话浑不在意,眼里满是自豪:“爹爹欠我个大人情,不敢责怪我。”走到白麟面前,端详半天,眨眨俏眼,问:“爹爹说府上来了个哥哥,说的可就是你?” 赵瑞惜自从见过他爹脸上风云,就再也无法对他心生忌惮。不过女儿见父亲成日忙里忙外,泓京宛海两头跑,竟前所未有生出几根华发,心里不免内疚心疼,决定还是帮父亲一把。但前提是,得告诉她惹娘亲生气的前因后果。 江南王一面感激涕零,一面左右为难。女儿年纪尚小,要将她卷入宫廷斗争中,作为一个父亲,实在于心不忍。 但转念又想,不论事情成败与否,女儿都难免被视作江南王此番计划的协助者之一,逃脱不了被新皇左右的命运。 心里斗争老半天,还是硬着头皮,将来龙去脉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赵瑞惜瞪着大眼睛听完,怔愣半晌,跳脚就骂。 先骂姚倌儿不识好歹,再骂他爹胆大包天,还骂皇叔胡作非为。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念叨半个时辰,呼哧呼哧喘完气,十分仗义地拍拍他爹的肩,说既然爹肯无可讳言,那么女儿就跟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好事一起干,坏事一起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后屡屡替爹向娘亲大献殷勤,又是赠物致歉,又是尺素传情,好容易哄得杜妍之不再置之不理,出面安排置办一直无人居住的西院。 白麟不清楚她知道多少底细,听她直截了当问起,反而不知该如何作答,只站起身,淡淡一笑了事。 赵瑞惜一面在心里赞叹他好生英俊,一面猜测他不说话的缘由。其一,大概是他文静腼腆,素来怕生,不爱言语。其二,恐怕是被迷药迷倒,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其三,睁眼发现被关在人生地不熟的王府里,难免惊魂不定,六神无主。 一思量之下,眼睛一眯,转身挑下巴:“都下去,我要跟我哥哥说体己话。” 众人先是愣住,紧接着齐刷刷跪一地,接二连三开口劝说: “小姐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西院乃是公子居处,女孩子家不得擅自入内,还望小姐三思!” “小姐,您就体谅体谅奴婢们吧,王爷要得知此事,非得赏奴婢们板子不可!” 赵瑞惜充耳不闻,抬起纤手,往门口一指:“下去!我爹问起,你们直说便是。若真赏板子,我替你们挨!” 众人又一愣,还欲继续阻拦。 赵瑞惜秀眉一皱,提高声调:“听见没有,下去!” 几个奴婢这才不敢再言语,低声应过,躬身退下。但毕竟不大放心,两步一回头,却被女孩子毫不留情瞪回去。 待房门被虚掩上,赵瑞惜跟打完群架,收拾完满地小喽啰似的拍拍手,转回头来灿然一笑:“得了,现在就剩咱们俩,想说什么说什么。” 也不等白麟回答,自顾自往卧榻上一坐,捻起盘中点心吃。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白麟不知她意欲何如,面上依旧淡淡的:“白麟。” 女孩子咬一口点心,嚼一嚼咽下去,点头:“嗯!麟哥哥。”指指旁边,“哎,哥哥别站着,都是自家人。” 白麟瞧她那模样,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林烨来。虽没有她这般主子派头,却也是一样清清亮亮,干干净净。 轻轻叹口气,也不知他是否还在难过,一入王府,也不知是否还要机会去见他。可若见着了,自己心头尚且一团乱麻,更别说给他详细解释。 赵瑞惜听见叹息声,忙道:“麟哥哥莫担忧,我爹并非坏人,来龙去脉他都告诉我了,你若是有心事,大可告诉我,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堂哥。” 白麟一愣:“都告诉你了?” 赵瑞惜笑嘻嘻点头:“嗯!” 白麟忖思一阵,忽道:“敢问妹妹大名……” “赵瑞惜,瑞字辈,珍惜的惜。” “好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6 。惜妹妹可知,白柳堂的姚倌人如今身在何处?” 女孩子点心吃一半,皱眉,含混道:“他不但把你放走,还为给你争取逃跑时间,差点刺死我爹爹。我不喜欢他,可爹爹偏生护着他,不让人说他坏话,哼。” “什么!他刺了江南王?”白麟按住几案,半站起身,“那他岂不是……” 赵瑞惜摇摇头:“我爹瞒天过海,对外称病,并未治他罪。” “是么。”白麟又坐回去,“那他人呢?” “爹爹把他藏起来了,谁也不肯告诉。你若真想知道,回头直接问爹爹罢。” 一双眼睛在屋里瞟来瞟去,从绢灯看到屏风,从八仙桌看到牡丹瓶,“但看爹爹兴高采烈的模样,哼,说不准是什么灵山秀水的神仙地界。” 白麟松下口气,这样看来,李福似乎并未出意外。而江南王待他,确也出于真心。 又问:“惜妹妹,你爹眼下在何处?我有话跟他说。” 赵瑞惜想起他爹就气不打一处来,扁嘴:“他呀,跟鸟儿一样早起,跟打更人一样晚归,见不着人,连我平日里的功课都没工夫管。” “功课?” “嗯!”赵瑞惜见这位哥哥长得好看,声音好听,人也随和,不由自主娓娓而谈起来,“别人家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爹爹就我一个孩儿,便望女成龙凤,女红也要会,诗书也要会,每日要念书习字,还得给爹爹检查,忙的紧呢。”转转眼珠,“哎,麟哥哥,衔云宫里的公主们,可也要念书习字?” 白麟摇头:“我并无姐妹。” “哦。”赵瑞惜眨眨眼,又问,“那麟哥哥总要念书吧?” “嗯。” “念的什么书?” “什么书都念。” 女孩子来了兴致,两手拖着下巴,亮晶晶的眼睛直盯着他:“麟哥哥,我爹不得空,你教我吧。” “啊?” “哥哥今年几岁?” “十六。” 女孩子咯咯笑:“我十三,哥哥长我三岁,念的书定然比我多。既然哥哥在府上住下了,我便天天来你这儿做功课,不懂的就问你,可好?” “这……”白麟为难起来,自己满脑子都想着如何逃脱,这丫头却先入为主,认为自己必将久留。 女孩子见他犹豫,笑道:“一人做事一人担,爹爹问起来,我挡在前头就是,不会责怪你。” “我并非……” “得了!”赵瑞惜不等他说完,蹦下卧榻,笑眯眯往外跑:“明儿我再来!”拉开门跳出去,跑远了。 白麟万般无奈,早听说江南王府夫人小姐,性子豪爽利落,今日只见一个,便已觉名不虚传,不知那另外一个,该如何应付才是。 白麟与赵瑞惜结交,虽说先开始是由于她一意孤行,但而后有意无意旁敲侧击,也打探出不少消息。 例如,伺候姚倌儿的书僮认得自己相貌,亦有意将功赎罪,主动请缨四处打探,备好迷药,在自己曾经出没过的地方安设埋伏。不料弄巧成拙,迷药剂量过大,导致自己睡了两日才醒,又被王爷好一番责罚。 再比如,夫人虽亲自安排拾掇出这西院,心里那道坎始终迈不过去。虽说是假借名头,但私生子说出去总是家丑,所以一直不愿来见。 因而在王府浑浑噩噩住了几日,除却秋烟等几位婢女和赵瑞惜,并无他人来这王府西院。 百无聊赖之际,装作漫无目的在院中四处散步,发现这西院虽人少寂静,守备却丝毫不含糊。院墙高大无法翻越不说,尝试往门口迈过两次,也都被手执刀剑的守卫恭敬拦下。院中活动不受限制,想出去,门儿都没有。 一时间心焦气燥,只恨自己并非常臻那般的武林高手,能神不知鬼不觉,身轻如燕,飞檐走壁。 每日除却帮赵瑞惜指点功课的一个时辰,其余时候,面上虽依旧如常,心里却翻江倒海,百感交集。一方面为琢磨不出王爷下一步的动作而不安,一方面为见不到近在咫尺的林烨而伤怀。 也曾想托赵瑞惜帮自己送封书信到林府,但揣摩一日,又觉不妥。这位妹妹虽并无恶意,但难说是王爷派来的小说客兼眼线。而书信上寥寥数笔,全不如当面解释来的情真意切。还不如叫他先误以为自己已经出海,安安生生过日子的好,免得他又生气又担心,适得其反。 腊月十六,江南王着人送来几份文书,并传口信称自己计无所出,又无暇分/身,望白公子锦囊相助。 随手翻翻,都是官员间关于如何灾后重建、安抚百姓的来往书信。 白麟暗自咬牙,禁足扼杀士气不说,还以此试探,当他是傻子,看不出来么? 抽张白纸,大笔一挥,道“草民才疏学浅,不敢妄加评议”,直截了当打了回去。 江南王自不善罢甘休,翌日重新送回来,附加一封书信,道“百姓忧,天下乱,君不稳,战火起,亲友离,伤无辜。危难间,君子自当匡危扶倾,此乃大义”。 此话原本不外乎说教,但“亲友离”三个字看在眼里,摇身一变成了苦肉计。 想起洪水,便想起那几日为林烨杳无音讯而担的心受的怕。想起林烨,心里就不由自责内疚。想起如若天下乱,林烨也不免要吃苦受累。 一颗心一会儿酸成石榴,一会儿软成棉花,思来想去,皱紧了双眉,笔握在手里,半天落不下去。 最后无可奈何,写下个“粮”字,叫人给送了回去。 这“粮”字,意为“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夏末泛洪,则秋收无望,寒冬青黄不接,百姓必挨饿受冻。若望灾民安定,济民以粮,理所应当乃是重中之重。 江南王也不知对此满意不满意,总之再没派人来过。 腊月二十二一大早,秋烟神色匆忙冲进来,不由分说给他备袍加冠,穿戴好后,两个随从模样的人将他迎出去,一路带出西院。 白麟一面欣赏王府里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一面想,王爷把人关了十日,今儿总算想起来还需当面对质,才可化干戈为玉帛。不由自主兴奋起来,肚子里也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可来到正厅一看,全不是那么回事。 厅中鸦雀无声,主位上坐着的人一身宦官打扮,居高临下,神色傲慢,头发花白,手持金册。面前地上跪满了人,俯首叩拜。 白麟静静瞟过,立马停步,昂首挺胸站在门槛外头。 两个随从也随众人跪倒,见他这般,大惊,赶紧使眼色拽裤腿,折腾半天,却无济于事,只好作罢,暗暗为他捏一把汗。 身后忽传来脚步声,还没等白麟回头去看,已被来人一把攥住胳膊,用力往里拽,一直拉到宦官眼皮底下。 白麟扭过头,面色冷淡漠然。 江南王丝毫不介意,上下打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7 量他几眼,悠悠一笑,松开手。转向宦官,一揖:“徐公公大人大量,犬子不敬,还请徐公公海涵。”言罢也不等回答,一撩前摆,恭敬跪拜,跪地的瞬间,一拳狠狠打在白麟膝窝里。 白麟猝不及防,膝一弯,“咚”一声重重跌倒,手底下反应却也快,在地上堪堪撑住,就要站起。但袍袖一沉,没站起来。猛回头看去,竟是被赵瑞惜拉住了。 女孩子笑盈盈对他挤眼睛,见他要说话,急忙摇摇头,朝前头努努下巴。 宫里的规矩白麟何尝不懂,只不过,以往除却给爹娘问安,只有别人跪他的份儿。眼下竟要给恨之入骨的生父跪安,满心厌恶抗拒,实在难接受。 袍袖被赵瑞惜按在地上,站是站不起来了。索性就这么跪着,但腰不弯眼不斜,端端立着上身,目似深潭,毫不示弱,直逼徐明。 徐明非但不恼,一双老眼反而卸下傲慢,带上几分欣慰笑意。端详片刻,挪开目光,站起身,清咳一声,展开手中金册,一字一句,缓缓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王赵容基,恪尽职守,忧国忧民,治水有利,劳苦功高,赏黄金一百两,白银三千两。再,念江南王得子不易,特封庶子白麟为海静郡王,赐名赵瑞麟,加赐蟒袍,择吉日入籍归宗,并于庆奉十七年正月十五,入宫面圣。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山雨欲来与人共(一) 林烨窝在房里饭食不进两日,打起精神歪歪扭扭爬下床,喝碗稀粥,研墨铺纸,画了一副半山残水,对着画怔怔坐了整晚。 隔日精神抖擞穿戴整齐,喜笑颜开直奔淬玉斋,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一篇儿就算翻过去。 下人们不敢再旧话重提,见主子这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他被厉鬼附身了两日。老程毕竟还是不放心,偷偷给源阳去了封书信,每天翘首以盼,静等回音。 皇上下御诏,封江南王私生子为海静郡王的消息,一夜间传遍大街小巷。七成宛海百姓批评王爷风流成性,沾花惹草,剩下的三成人则褒扬他舐犊情深,重情重义。而所有人不约而同认为,这位庶子怕是得了老天眷顾,好生有福气。 坊间新的歌谣应运而生,只道: 王府大来王府高,摘根小草比人高。 王府富来王府豪,播下春种秋收稻。 一夜风流红烛烧,一日海静享千朝。 与此同时,将要参加开春科考的士子为此愤愤不平,自己含辛茹苦拼死拼活好些年,也不见得终能高中皇榜,谋得一官半职,而这位庶子,即使大字不识一个,也能轻而易举享尽荣华富贵,养尊处优衣食无虑,老天爷心里那杆秤,也不知是如何掂量的。 尽管褒贬不一,毁誉参半,但所有人一拥而上,里三层外三层,将王府围的风雨不透,连只老鼠都蹦不出来,专为等着目睹海静郡王风姿尊容。王府侍卫得王爷令,不得伤及百姓,只好吹胡子瞪眼,手握刀枪凭空乱挥,赶远围观百姓,堪堪腾出一条窄道供轿辇出入。 林烨也跟范公子来凑热闹,可惜从早侯到晚,站得腰酸腿疼,只有幸看见王爷乘坐肩舆,神采奕奕进进出出,并无海静郡王半个人影,真真是乘兴而至,败兴而归。 日子似乎又重归平静,除却淬玉斋多了一尊妈祖像,其余皆日复一日,一如既往。 林烨跟白麟想的一样,依旧刻他的玉,看他的书,唯有在静夜无人来扰时,才敢卸下面具,翻开那本《朝暮集》,一字一字看过去,整夜整夜发着呆。 常臻补上的生辰礼,始终没有勇气打开。跟那块玉坠一齐,放进木匣,塞进床底,再未拿出来过,固执地认为,只要眼睛看不见,终有一日,心也会再看不见。 远在源阳的常臻收到去信,随手撕成碎片扔进渗沟,大醉一场,耍了一晚酒疯,把王六吓得够呛。老程并未如愿以偿盼来常臻回信,却在腊月二十四,小年前一日,接到一封来自王府的请柬。 林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开一瞧,原是这位海静郡王爱把玩玉器,听闻淬玉斋声名远扬,愿请东家林烨府中小叙,顺道吃顿小年饭,请林二爷务必赏脸。 看完更觉莫名其妙,按理说,东家面子再大,也上不了皇家席宴,这位海静郡王再爱赏玩玉器,也忒自作主张了些。可郡王的脸不得不赏,王爷的脸更不得不赏,隔日一早,只好万般不情愿地爬出热被窝,顶着一头雾水,盛装赴宴。 被下人领到正厅稍坐,正主未到,对面下首处却坐了个哭哭啼啼的妙龄少女。那少女眉目虽俊俏,但从着装上看,并非官家小姐,而是平民百姓。从神色行为上看,更与赏玉雅趣了无相干。 这么一瞧,不禁皱起秀眉,对海静郡王的意图将信将疑起来。但人来都来了,即便是鸿门宴,也得硬着头皮上不是?况且自己深居简出,一清二白,绝非恶迹累累,罄竹难书,即便真有事,估计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支着脸琢磨完,怡然自得起来。时而抿一口茶,时而瞟一眼那鸭蛋脸的姑娘,无所事事,昏昏欲睡。原本一早被拉起来梳洗穿戴就没睡够,这会子周围寂静无声,又无事可做,没过多会儿就打起盹。 浅梦里又瞧见了那双黑眼睛,带着微笑,凝视自己。心里一暖,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使出的力没用上,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栽。 一个激灵睁开眼,吓了一背汗。定睛一看,竟是瞌睡打着打着,脑袋越来越低,撞到了桌子上。垂手而立的几个侍女瞧见这可笑模样,忍不住罗袖掩口,笑出声来。 脸上一热,嘿嘿笑两声,不敢睡了,正襟端坐。 又不知等了多久,眼皮再次耐不住瞌睡上下打架时,忽有人来报,说王爷郡王到了。 林烨怎么说也是官家出身,平日里虽不拘小节,正式场合所需礼数,手到擒来,毫不马虎。 只见他揉揉眼睛摇摇头把自己弄清醒,抬手抚正发顶玉冠,施施然站起身来,整整银线云纹袍,长身而立,目光清澈如泓,笑容平静安宁,只待正主入厅,跪拜行礼。一身清雅贵气,与平日爬高上低的猕猴模样,不啻天壤之别。 旁边那位姑娘,亦仿效他站起身,低眉垂首。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王爷跨进门槛来,笑容满面,如沐春风。 林烨向前一步,正准备行跪礼,目光猛然被他身后的华服男子吸引过去,神情顿时僵在脸上,脑中“嗡”一声,一片空白,两腿再也弯不下去,柱子似的直愣愣杵在地中间。 江南王瞥他一眼,甚感满意,对他的失礼举措视而不见,悠哉悠哉走到主位上,懒洋洋坐下。 白麟自打被皇帝一纸金册封为郡王,就未踏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8 出过卧房,连赵瑞惜都闭门不见,作着无谓无声又无力的反抗。今日王爷亲自敲开门,说有故人求见,这才满心疑惑答应。 一路默默无语,垂首跟在后头,摸不清王爷所说故人到底是谁,只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又难以形容来由。 此时抬头一瞧,心中巨震,喉干色变,眼中闪过剧烈的痛苦,脚底也狠狠滞了一滞。旋即骤然恢复常态,收拾起惊骇,走到林烨身边,手搭上肩,把人按回椅子里。 电光火石之间,那姑娘突然冲上来,死死拽住白麟胳膊,颤声道:“俊哥儿,你可是俊哥儿?”好容易停下的眼泪复又涌出来。 白麟一惊未过,一乍又起,讶异得说不出话。 话音未落,几位随从迅速奔来,不顾挣扎,把她从郡王身边拉开,拖到一边,一把按在地上。 “俊哥儿!他们说你快死了,想见我一面,你就是俊哥儿,是不是,是不是?”那少女跪在冰凉的地上,泪如雨下,原本清丽的声音听到白麟耳中,只觉刺耳突兀。 白麟双拳紧握,眼一横,冲随从低喝:“放手!” 几位随从一愣,看看郡王,拿不准主意,又扭头看向王爷。 江南王翘着二郎腿,含笑抚着下巴,一副看大戏的悠闲模样。挥挥手:“郡王叫放就放,看本王做甚?“ 几位随从赶忙松手,却不忘本职,仍然伫立一旁,以防这女子发起野来,伤着郡王。 白麟将泣不成声的姑娘拉起来,缓声道:“香姑娘,是我,我没事。” 香姑娘抬起泪眼,看见那张朝思暮想又万般陌生的面容,一头扑进怀里,哇一声,放声大哭。 白麟僵僵站着,稍显不知所措,目光中晃过一丝慌乱,继而牢牢定在林烨脸上。 林烨扶着脑袋摇一摇,算是回过神来。眯起眼,对上那双黑眸子,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好些念头。 鎏金冠,白玉带,靛绫袍,飞云履,啧啧,好一位英俊高贵,清逸倜傥的郡王爷。 香姑娘是谁,俊哥儿又是谁?看样子,莫非是千里寻夫而来?啧啧,原来郡王爷左拥右抱,男女通吃,好的很呐。 明明是碧石寨人士,明明出海去也,为何阴差阳错进了王府,还被封作郡王,难不成这混蛋又扯了弥天大谎? 谎就谎吧,为何还相邀赏玉?赏就赏吧,为何眼神这样哀伤?荒唐,真荒唐。 唉,头大,胸闷,莫名其妙。 心里一下失去重心,像泡在无边无际的冷水里,无力虚弱,喘不过气,只想逃脱。 管你是谁呢,你是你,我是我。你想骗我唬我,我拦不住你,心甘情愿被你骗,为你茶饭不思,是我傻。 想到此处,微微摆首,自嘲哂笑。 那神情苍凉抑郁,有如被人遗忘的沉沙铁戟,狠狠刺进白麟心里。 江南王在三人身上来回瞟,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原来,林公子才是正主。 悠悠开口:“来人,将这位姑娘带下去。” “等等。”白麟袍袖一拂,倏然掩去脸上所有的表情,静静望向江南王:“王爷这是何意?晚辈愚钝,不明所以,还请王爷解释解释。”语调和缓,听到林烨耳中,却只觉不寒而栗。 江南王别有深意瞧着他,笑道:“郡王心知肚明,明知故问,何必本王再费口舌?” “是么。”白麟面无惧色,与他对视。 一双眼锐利如鹰,一双眼幽深如潭,两人之间阴云密布,压抑晦暗,有如两军交战,白刃交加之前的蓄势待发,不至电闪雷鸣,却不知何时会突然爆发,并以何种形式爆发。。 多年跟随王爷的侍卫们,无端感受到压迫,竟纷纷摆好架势,搭上刀鞘。众人皆摒息凝视,大气不敢出,迫切想知晓这场无烟的战争将如何落幕。 良久,白麟轻轻推开香姑娘,向前几步,走到江南王正前方,不卑不亢,从容跪下,两手抚地,深深叩拜,声音镇定冷静:“王爷所说一事,晚辈答应便是。还请王爷放过二位故友,莫伤及无辜。王爷宽容大度,想来不会为难晚辈。” 江南王闻言,抚掌朗声大笑,眼中得意之色尽露。站起身来,负手立在白麟身前,俯视:“好!君子一言九鼎,本王自不食言,但倘若你言而无信,莫怪本王手下无情。” “晚辈明白。” 江南王点点头,将他拉起来,拍拍肩,道:“麟儿,既已封为海静郡王,外人面前,是否该改口了,嗯?” 白麟静立片刻,深吸口气,抬眼:“是,孩儿记下了。” 林烨看得一愣一愣,照白麟的意思,他乃是为人所迫,逼不得已,而自己跟这位姑娘,竟是质子。 这么想来,怨气消去大半,只想听他说个明白,问个清楚。 疑惑地盯着情郎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冷静的双肩上,似乎承担着难以卸下的负担。过去不曾问起,是怕他有难言之隐,唯恐一旦戳穿,会亲手将这段脆弱的感情送进坟墓。 耳鬓厮磨、花前月下也好,享鱼水之欢、论琴棋书画也罢,仔细想来,不过是呈一时之快,并不曾真正了解过他。眼中能看见的,只是一个深情宁静的男人,却全然不知他的过去,亦猜不到他设想中的未来。 亦或者,因为害怕,心里没底,所以避而不谈,只愿享受当下。若是这样,岂非又在逃避,重蹈覆辙? 不禁打个寒战,莫非自己,又错了? 白麟微微躬身:“父王,既然林公子应邀与儿小叙,可否……可否允许我们私下谈谈?” 江南王了然一笑,招呼侍从:“来人,好生安顿这位姑娘,万万不可怠慢。”又对白麟道:“自然,故交难得相会,哪有不畅饮通宵的道理?好生招待人家,着人知会林府一声便是,去罢。” “谢父王。”白麟应过,转头安慰茫然无措的少女,“香姑娘莫要惊慌,且先好生休息着。过两日,我自会跟你解释清楚。” 香姑娘早已惊得灵魂出窍,听他这么说,只点点头,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被几个侍从请了出去。 江南王拍拍白麟的肩,满眼慈祥仁爱。挥手把厅中所有人都赶走,自己也负手悠悠离开,迈出门槛,还不忘回身带上门。 空旷典雅的正厅里,飞尘缓缓漂浮。午间阳光绚烂耀眼,明晃晃照进雕花窗格。 靛色绫袍垂顺及地,被阳光照射得闪闪发亮,灿烂如碧天。却又形同桎梏,将人紧锁其中,无处逃脱。 白衣的人儿坐着没动,不知该如何开口,亦不知即便开口,还能挽回多少。 白麟忽一声悲叹,缓缓转过身,却没看人,沉重的脚步从身边擦过,却没伸手,只道:“烨儿,来。” 林烨愣住,以前从未见过他如此哀伤,黑宝石一样的眸子失去光彩,像一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09 只挫败的雄狮,伤痕累累,垂头丧气,疲惫不堪。 心里一抖,呆呆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一声都不敢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山雨欲来与人共(二) 两人一前一后,慢腾腾走向西院。沿路侍卫仆人一一恭敬行礼,白麟早已习惯了一般,视而不见。 林烨心里发慌,不过分开十余日,身前人明明就是他,又仿佛再也不是他。明明就在身边,却又咫尺天涯。并非因为改变了装束,而是他身上原本存在的一股让人安心又振奋的精神气儿,霎那间荡然无存了。 鬼使神差伸出手,抓住衣袖,停步不走了。 白麟脚下一顿,转过来半张脸,又一言不发转回去,接着走。 林烨有些害怕,一颗心咚咚咚往嗓子眼里跳。 人多眼杂,不能牵手,便小跑至身侧,并排而行,希望能以此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好不容易走到卧房,跟过了几十载一样漫长。 白麟有气无力挥手,将所有人都遣走,垂手迈进门槛,等林烨也进得屋里,紧闭上门,插上门闩,而后就靠在木门上,一动不动。高挺的鼻梁在脸庞上投下黯淡的黑影,低垂的双眼看不出重逢的喜悦。 林烨呆呆看了他好久,终于鼓起勇气,挪到面前,抬起手抚上面颊,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唤:“白麟……” 冰凉的手心唤醒了两道长眉,眉心不由自主一抖,深深蹙起。 林烨见终于有了点反应,两只手都抚上去,仰起脸,吻吻嘴唇,又唤:“白麟?” 黑眼睛缓缓闭上,弯身环住身前人,脸深埋入颈边,又一动不动。 林烨松下两三分紧张,抱住背,一下一下抚过精致的锦缎。柔声安慰:“你看,我不恼,不生气,回头慢慢听你解释,不论你说什么,我都接受,可好?” 没人应。 一笑,接着说:“本少爷的情郎原是商船上打杂的小伙计,一身鱼虾腥气,又脏又臭,如今可好,盼啊盼啊,竟盼回来个郡王爷,多好,多威风,是不是?” 依旧没人应。 “那本《朝暮集》,我全都看完了,看了好几遍,字也好,文也好,回头你再多写些,好不好?” 还是没人应。 叹一声,继续哄:“我寻着块好绫子,过几日咱们一齐……” “烨儿……” 住嘴,赶忙答应:“哎。” 白麟长长吐出口气,慢慢抬头,眼中无限感伤:“过几日,我就上京了。” 林烨一愣,“上京?为的何事?” “进宫。” “新春拜谒么?” “……烨儿,我爹,乃是皇上。” 林烨又一愣,眼珠子瞪成铜铃,这比常臻他爹是陈显来的更惊世骇俗啊! 指着鼻子:“你、你再说一遍?” 白麟把他手指头拿开,握手里,拉到一旁坐下,理清混乱的思路,从头到尾,慢慢讲述。生怕他难以接受,心理承受不住,尽量将语调放得轻松缓慢,好似讲一个事不关己的历险故事, 一个静静地讲,一个静静地听。 房中终归于沉寂,听的人亦垂眼不语。 良久,林烨站起身,负手踱至窗边。雪白的身影,乌黑的长发,笔直的腰板,秀气的侧脸,黑是黑,白是白,耀眼又刺眼。 他静静盯着紧闭的窗格,仿佛那窗户纸上,开满了深冬红梅,在寒风中傲然抵抗。 又低头看向桌上的白瓷水仙盆,花开的正香,里头两条锦鲤,绕着根茎嬉戏。 白麟,那时我不懂情爱,你偏逼我懂,如今我刚刚敞开一颗心,回应你的爱,你却要弃我而去,再也不复还。 怪不得你说你无法给我任何承诺,怪不得,怪不得。 食指伸进水里,专心致志,一圈一圈缓缓搅动。鱼儿还以为风雨欲来,波涛汹涌,急忙摇着尾巴四处逃窜。 林烨弯起眼角,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瞧这鱼儿,不知冬寒,不道水浅,相依相伴,嬉戏花间。却不料花期甚短,开不过一月,便凋谢萎蔫。而瓷盆不若塘池溪涧,一朝风雨来,无处逃离躲避,可悲的很。” 白麟皱眉,几步过来,将他从身后搂紧:“烨儿,是我不好,不该瞒着你。只是没想到,竟会把你也牵连进来。” 林烨放松身子,深深靠进怀中,悠悠道:“不怨你。我不曾问起,你也不曾说明,算不得欺瞒。”一笑,“你也是,别人下套子,你就乖乖往里跳,真是一根筋。” 白麟心里很明白,他聪明,但并不坚强,恐怕比想象中,更加脆弱。 低下头,在他脸颊上一遍遍轻吻:“我不能让别人伤着你。” “所以说你一根筋。王爷要用你,定不会害你,若真伤了我,你如何还会听他摆布?顶多扔进大牢,吃糠咽菜,跟耗子毛虫同住一阵罢了。” “那也不能,一分一毫都不能。” 林烨嗤笑:“你跟常臻一个样,倔起来,死不回头,绝不悔改。” 白麟也笑:“不喜欢?” “喜欢。”林烨拖长调子,“郡王爷说一,草民哪敢说二?” “你挖苦我?”腰间两手一用力,把人转过来,攥在怀中,双唇重重覆上去。 林烨闭上眼,任他好一阵蹂躏。而后仰起脸,静静看着他,道:“白麟,常臻听见了。” “听见什么?” “那天晚上,常臻回来了。什么都听见了。” 白麟一滞:“然后呢?” “他很生气,恐怕……”轻叹,“恐怕不会回来了。” 白麟从他眼中看见了沉沉雾霭,抱紧些:“回头我去跟他说,不用你操心。” 林烨眨眨眼,笑道:“可是要横施郡王爷淫威,逼他束手就擒,再不敢有异议?” “啧,又挖苦我,嗯?”一口咬在耳垂上。 “哎!”林烨低呼,按住他的手,“这儿不行!” 白麟又往脖子上舔:“那这儿行不行?” “这可是王府!”手推不动,抬脚往腿上踹,“小心、小心被人听见。”嘴上拒绝着,可浑身发麻打软,两手不由自主往脖子上搂。 白麟跟他鼻尖对鼻尖,眼睛里的光深邃而危险:“西院是独院,归海静郡王所有,连你林公子,也归郡王所有。”抓住他乱踢的腿,一拽,手一推肩,把人按在桌上。 “当”一声脆响,玉冠撞到水仙盆,水洒出来好些,几朵花坠落桌面,香气四散,暧昧甜腻。 “况且,适才不都遣走了么,门也锁上了,没有本郡王的令,谁赶进来?” 林烨两手撑住桌子,支起上身,勉强跟他平视,脸上发热,咬牙切齿:“混蛋!” “骂够了么?”白麟眼一眯,像只潜伏野草间,等待时机围捕猎物的狼。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0 弯身,两指捏住下巴,严严压住唇瓣,吸吮啃咬。 “唔……”林烨弓起身子,死死攥住他前襟,舌尖被咬的生疼,胸脯剧烈起伏,难以呼吸。借助被咬疼时一瞬间的清醒,他鼓足劲,一巴掌掴上去。 “啪!” 清脆响亮,毫不留情。 白麟应声停下,抬起头,死死盯着林烨憋红了的脸。 林烨皱着眉,好一阵喘息,撑起身,愣住。 面前人脸上,五个鲜红的手指印,两只溢满受伤的眸子,一个紧抿的唇。 顿时倒吸一口气,恨不得那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白麟……哎!”道歉话刚溜到嘴角,身子一轻,已被打横抱起,直往里间去。 抬眼瞅瞅,暗道完蛋,方才还只是饿狼,眼下成了受伤的饿狼,保不定过会儿该死命折腾,叫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上回两天没下来床,瞧这架势,五天都够呛。 他伸出手指尖戳戳肿起来的五指花,怯怯唤道:“白麟……”凑上去搂住脖子,在脸侧轻啄,“疼不疼?” 好在,狼崽子虽饥饿受伤,倒还没疯。 白麟闻言在床边停下,斜眼一瞥,面无表情:“你说呢?” 林烨缩缩脖子,堆上个讨好的傻笑,活似偷吃白面馒头,被主子抓现行的僮仆。 白麟斜睨他许久,没绷住,勾起一抹浅笑:“自己说,如何补偿?”弯身把人放床上。 “反正也由不得我……”林烨皱皱鼻子,不敢再反抗。 “这会儿倒懂事。”抱住腰,捏捏腰间薄薄一层肉。 “烨儿。” “嗯?” “我想你。” “嗯。” “你呢?” “不想。” “撒谎,你清减了好些。” 鼻子里哼一声:“谁会为你这混蛋消得人憔悴?少臭美。” “此地无银三百两。”白麟闷笑,抱住腰一翻身,垫在底下,“罚你伺候本郡王。” “本郡王本郡王,说的还挺顺口。” 林烨嘴里奚落,脸上发红,眼睛忽闪忽闪亮着星光。 白麟将手指插/进他绸缎般的黑发,轻轻摸索。复又抚过背脊中间秀气的凹陷,落入腰侧。 “烨儿,我好想你。” “嗯……”林烨柔柔一笑,醉得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而后再无话,深吻纷至沓来,醴泉四溢,醉生梦死。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小伙伴们的评论呀! ☆、第四十七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一) 江南王目光敏锐,洞察人心,颇有先见之明,给林府送去口信,道林公子与海静郡王一见如故,相知恨晚,临时决定留下小住几日,谈诗论画,把酒言欢,叫林府上下切勿担心。 王爷如此说,林府人自乐得其所。小少爷近些日子精神头还算过得去,但胃口一直不好,吃饭跟喂兔子没两样,眼睛在碗碟里瞟的时候,比饭菜在嘴巴嚼的时候还要长。眼看着瘦下去,大伙儿私下里唉声叹气,担心不已,眼下好容易出门散散心,何乐而不为哉。 林烨近来总睡不好,不是噩梦缠身,就是睁眼待日升,每每磨到天亮,才能勉强入眠。大早上还没睡踏实,就被叫起来拜见郡王爷,受了番惊吓,劳心费神,又梅开二度,精疲力尽。此时往心上人怀里一倒,心里一暖,管他是王府还是林府,管他是赵瑞麟还是小伙计,闭眼就着,一睡不起。错过了午饭不说,眼看着连晚宴都要泡汤。 白麟不想叫他,又不想自己去书房,扔下他一个人,便把屋里收拾利索,水仙重新加满水,喂喂赵瑞惜送来的锦鲤,靠在床头,看看书,赏赏人,发发呆,直到天色阴暗,秋烟隔门传饭,才万分不舍地俯下身,吻吻嘟起的软嘴唇。 “烨儿,起床了。” 林烨抿抿嘴,皱皱眉,接着睡,只当被蚊子叮了一口。 白麟满眼溺爱,亲亲褪去残红春/色,婴孩一般白生生嫩乎乎的脸蛋。 “烨儿,该用饭了。” 林烨睡得正香,生生被弄醒,老大不乐意。半睡半醒间,毫无防备,毫无顾忌,跟被照妖镜照了似的,原形毕露。 八爪鱼似的往人身上粘,脑袋拱上腰间,脸埋进枕头里,哼哼唧唧,撅着嘴,闹床撒娇。 “不,不吃……” 白麟低笑一阵,把脑袋扳上来,枕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摸头发。 “你那么喜欢好吃的,怎生就不吃了?” 林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更不乐意了。拧着眉毛,抱住腰,两条腿一个劲蹬,把被子踹得一团糟。 “你真烦……” 白麟心都要化了,被子拉回来重新盖好,柔声道:“烦我还抱我,嗯?” 林烨拖长了音调,哼得更厉害,眯缝着眼抬头,咕哝:“都怪你,老叫我做噩梦,好些天没睡好了,叫我再睡会儿。”说完眼一闭,翻个身,仰面朝天,整个人缩进被窝里,只剩个天灵盖儿在外头。 这话没头没脑,娇气又矫情,他若清醒着,绝不会说。只不过混混沌沌间,脑子不大会思考,一看元凶在眼前,本能战胜理智,埋怨与抱怨不受控制,一股脑全滑出嘴边。 白麟一愣,被子往下顿顿,露出脸:“好些天没睡好?” “你不在,睡不好……”委屈又迷糊,抓住被子边,又把脸蒙上。 白麟心里一疼,罪大恶极之感油然而生。叹气:“那你睡吧,我去去就回,一会儿给你端些来。” “嗯,快些……” “好。” 亲亲头顶,起身穿衣穿鞋,放下幔帐,又隔着半透光的纱幔,静静瞧了好一阵,才悄悄起身离开。 江南王府的小年夜家宴,向来比不上富豪缙绅宅邸的宴席热闹。晚辈就那么一个,长辈一个都没有,加上杜淳之和白麟,数来数去也就一家五口。 王爷岳父岳母远在琼州玉琼城,老两口只知道大女儿二女儿定居宛海,却不知十多年前就传言已去世的大儿子如今也在此处。杜家儿女众多,自不会因为两个女儿的缘故,千里迢迢来宛海相聚。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真要团圆,去的也是儿子家。 杜淳之见到海静郡王,着实惊诧了一把,又听他说林烨稍感不适,已经歇下了,更觉不可思议。不动声色在几人脸上扫一圈,除却遗憾,以及王爷眼中少许玩味之色,看不出任何不妥。 白麟入乡随俗,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既然已经成了赵家人,就要过大铭的节,行赵家的礼。 以晚辈之礼一一叩拜,敬酒道贺词,待拜到夫人面前,言辞格外恳切,姿态格外恭敬。错虽不在自己,但毕竟连累了人家,也受了人家照顾,好赖得感谢感谢。 上回接圣旨时,杜妍之没瞧仔细,这会子离近了看,心里再别扭,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1 也不得不暗自赞叹,这孩子好生雍容不迫,落落大方。 白麟又给杜淳之赔了半天不是,上回去白柳堂喝酒,跟着常臻唤淳姐姐,实在有失礼节。杜淳之不以为意,笑说自己一向分不清辈份,所以叫常臻爱怎么叫怎么叫,生意场上,名头讲究的多,年纪讲究的少,算不得事。 边笑心里边犯嘀咕,觉得常臻远走源阳一事,眼下若真跟林烨提起,恐怕只会节外生枝。这位郡王,不论从哪方面看,都绝不输给陈镖头。常臻啊常臻,这回你可只能认栽了。 赵瑞惜好些日子没见麟哥哥,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左一句又一句,嘻嘻哈哈,好生欢快。 白麟泰然自若,有来有往,无意破坏其乐融融的家庭聚会,只想早散早走,回去伺候小祖宗。 秋烟吩咐人拾掇出客房给林公子,自己捧着换洗衣裳,进得郡王房门,吓了一跳。 纱幔里的人儿睡的正酣,胳膊从被角露出来,竟寸丝不挂。 毕竟是王府里的侍女,见识广经验多,又有王爷前例,稍稍转一转脑筋就明白了。轻手轻脚将衣裳收好,拨旺炭火,轻手轻脚又退出去。 边走边偷笑,王爷也真是的,还假惺惺叫人拾掇客房作甚?连床被子都用不着加。 杜妍之素来喜静,吵吵闹闹太久,身子也受不住。家宴喝过两轮酒,扯了没多会儿闲谈,便各回各家,各干其事去也。 秋烟前脚走没多久,白麟后脚就回了西院,后头跟着个小厮,提着个食盒。走到门口,接过食盒把人支走,悄声摸进屋。 点亮火烛,食盒里一碟一碗拿出来摆好,进得里间,挂起纱幔,俯下身,连人带被子抱起来。 林烨哼一声,睁开眼,唤:“白麟……” “嗯。”白麟笑盈盈坐到桌边,把他抱在腿上,裹严实,只露出个脑袋。 林烨抽抽鼻子,闻见饭香,肚子里咕噜一叫唤,醒了。 “嘿嘿,肚子饿了。”被子卷里拱一拱,想伸手出来。 白麟胳膊一钳:“我喂你。” 林烨转转眼珠,嘻皮笑脸点头。 饭菜都重新热过,是剩饭,但非残羹。小碟也按大碟的式样盛装,镂花装饰,一样不少。 林烨咽着唾沫,挨个端详,两眼锃亮,歪过头:“哎,报菜名,报菜名!” 白麟瞧着他直笑,这人上辈子铁定是饿死的。 拿起筷子,顿顿筷子尖,想起他从素到肉,从淡到浓,从咸到甜的吃饭习惯,指住一盘摆成花状的五彩豆腐丝:“这个叫百夷来附。”侧头瞧着他。 林烨立即会意:“要黄色的。” 白麟一笑,夹起来沾沾中心小碟中的葱花汁水,碗接着送进嘴。 林烨嚼两嚼,咽下肚,咂咂嘴,噗嗤笑道:“什么百夷来附,明明就是变了花样的小葱拌豆腐。” “莫焚琴煮鹤,人家这豆腐做法讲究的很。” “怎么说?” “方才把掌勺传上来问了一番话,道,豆腐的口感味道,七分靠水,三分靠豆。水取自山间花露,豆的种植经严格控制,日照,栽培,土壤,贮存,不同州皆有各自的标准。供王府的豆子亦要由专人挑拣筛选,只选大小相近,色泽鲜亮的。至于染色的染料,乃是花瓣碾碎浓缩出的汁液,经特殊工序,只见色,不加味。你刚吃的黄豆腐丝,是桂花染就的。” 林烨跟抽陀螺似的,潇洒地甩出个白眼:“王府人吃饭,都赶上神仙老子了,吃完可都得沾一身仙气儿?” “衔云宫里也有这般吃法,不过名字叫五湖抱月,没那么重宫廷气。” 林烨满脸不可一世:“嘿,我倒忘了,某些人原本就是皇亲国戚,不像我们这些个小门小户,早见怪不怪了。” “嗯,”拉下锦被,往颈子上吸一口:“烨儿,挖苦我的后果转眼就忘了,嗯?看来惩罚太轻,下次得再狠一些才好。” 林烨一僵,浑身汗毛倒竖,眼前浮现出熟透的桃子噼啪裂做两半的情景。 咧嘴干笑:“哈哈,那个……下一道,下一道。” 就这样,每碟夹一筷子,喂一口,亲一口,报一回菜名,做一番说明。 从福禄同寿吃到龙凤呈祥,从冷菜吃到热菜,从素菜吃到荤菜,汤怕洒被子上,就含一口,嘴对嘴喂,喝完汤又塞点心,一顿饭吃的比绣花还细致缓慢。 喂进嘴的是美味珍馐,咽下肚的是人生五味,融进眼的是百转柔肠。 过去给不了的誓言,如今更给不了。 只愿你记得,此时此刻,良辰美景,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二) 林烨美美睡一觉,又吃饱喝足,到更漏时分,反而精神起来。 两个人相拥坐在火盆边,挑暗烛火,裹在一床被子里,腻腻歪歪,黏黏糊糊,说着毫无意义的情话。 林烨咯咯笑着,侧过脸躲开往鼻尖咬来的唇瓣,目光无意间扫过窗户,忽一声惊呼:“啊,快看!” “嗯?” 顺着目光看去,窗户纸上投下一串串深灰的影子,有如羽毛,缓缓飘落。 白麟摇头笑,捧住一侧脸颊,轻轻一吻。过去把门打开,回来把人重新裹进被子卷里,横抱起来,走到门口,在门槛上坐下。 “烨儿,外头冷,就在这儿看,好不好?” “嗯!” 林烨像个孩子似的,欢欣鼓舞,眼珠随着簌簌飘落的雪花上下飘移,笑容比白雪更澄净。 “去年大年初五才下初雪,又小又不好看,落地上积不起来,隔日全和泥了。今年看样子,能下场大的!” 白麟紧紧抱着他,“嗯嗯”应和。 雪中的他比雪花更美,单单瞧他就已足够赏心悦目。 可看着看着,心里不由酸涩起来。这样的笑容,还能看见几日? 往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像现在这样,抱着他,看着他,听他说话,听他笑。 “白麟?”林烨许久没听见回话,一扭头,就撞见他失神的眼睛,一颗心如同被巨浪迎头打翻的小船,顿时一沉到底,陷进淤泥,再浮不上来。 该说的话,一直憋着不愿说,不想毁坏难得的温馨氛围,但心知肚明,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会来。 “嗯?哦,怎么?”白麟忙展开个微笑,可眼前人无邪的笑意,已随着飞雪,悠悠落地,消失无痕。 “烨儿……”心里一揪,也笑不出来了。 林烨抽出两只胳膊,搭上他双肩,扯扯嘴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白麟咬紧牙,无言以对。 “我问你。” “嗯。” “你想不想当皇帝?” “不想。”不假思索。 “郡王爷在百姓面前可不准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2 扯谎。再问一遍。想不想当皇帝?” 白麟皱眉,犹豫道:“我……不知道。” “再来。”林烨拱一拱,坐正身子,一手点住他鼻尖,“海静郡王赵瑞麟,汝可有为君之心,治国之意?” 良久,白麟抚上他的发,叹气:“想,但并非大铭皇帝,而是狼主。” 林烨清清嗓子,直视:“一日平定四方,夺得百夷来附,跟那盘豆腐丝似的,众星抱月。” 白麟一笑:“哪那么容易,真要统一天下,恐怕得十年二十年的工夫。” “你怕什么!”林烨拍他一巴掌,“你比我还小两月,十年二十年,不过眨眼一瞬,等到而立之年,八方六合都为你所有,还分什么碧石寨什么大铭?” “我不是怕,我就是……唉……” “你心里有疙瘩。” “嗯。” “……抱我进去,有些冷。” “好。” 跨进门槛,脚跟带上门,一直抱进里间,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下,一手枕在脑袋下,一手把冰凉凉的身子圈进怀里暖着。 “你心里的疙瘩,无非有两点。其一,你没法视皇帝为父。其二,你不愿跟你大哥争。是也不是?” 白麟点点头,补充,“还有第三。” “第三等会儿再说,先说这两个。” “好。” 林烨抬起眼,摆上一副训诲的架势:“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必有人为之含冤。我爹冤死,你娘和你,不过倒了霉运。但父辈的恩怨,无需晚辈来偿还。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麟沉吟:“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娘原本甚是得宠,就因为此,郁郁而终,叫我如何原谅?” 林烨摇头:“皇帝自己糊涂,你不能比他还糊涂。你无需刻意原谅,只当他是个犯下错事,欠下笔糊涂账,欲加倍补偿的老父亲,可怜可怜他罢。他这般着急要你进宫面圣,恐怕望子心切的很。” 顿一顿,见没人回话,接着说:“更何况,皇帝风烛残年,身后若无皇子可继承大统,一旦驾崩,群雄并起,战火连天,不论是大铭还是碧石寨,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的资质,比那些个日日养尊处优的公子爷好太多,何不就此机会施展拳脚?我不愿看你东躲西藏,不该,也不值。” 白麟侧过头亲亲:“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谁跟你开玩笑?”林烨撇嘴不屑,“你的性子我何尝不知,表面上安静,其实既霸道又执着,能屈能伸,宠辱不惊,绝非顾影自怜、怨天尤人之辈。” “嗯。”白麟一挑嘴角,手从脑袋底下抽出来,转身搂紧,“我想得到的人,没有得不到的。” 林烨恨的牙根痒,使劲往远推:“你这混蛋,我跟你说正经……唔……”被堵严了。 拳头到处乱砸,越砸舌尖探得越深,只往喉咙里扫。“唔唔”直哼哼,抬膝盖往身下踹。 “咝……”白麟急忙松开,抓住脚脖子,“你可是叫我断子绝孙呢?” 林烨凑上去,在他肩头擦去银丝,恶狠狠道:“不敢!郡王爷身子尊贵,赵家社稷还等着郡王爷传宗接代呢。更何况,郡王爷男女皆享,来者不拒,我可没资格独占。” “胡说什么?”白麟眉尖一抖,这醋坛子翻的,吃饺子往他身上抹抹就得,连碗都不用洗。醋里还隐约透着苦味儿,吃的人嘴里发涩。 “烨儿,听话,不许再这样说。” 林烨咬咬唇,胸口闷的慌,又觉自己无理取闹了些,摇摇头,继续方才话头:“至于你不愿与你大哥相争,我无话可说。我和我大哥还未到二虎相争的程度,就已陌路至此,你跟狼主之间的矛盾,除却血缘,更多原因恐怕还是王位引起,并非力所能控制。” “嗯。” “有此前车之鉴,你要明白,为争夺皇位,流血牺牲在所难免,万万不可心慈手软。你手软,别人不软,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 “我懂。” 林烨话说太多,累了。长出口气,仰面躺着,盯着头顶纱幔。 “反正如今不管你愿不愿,事已至此,别无选择。我猜你也做不出舍我和那位姑娘性命,以换得一身清净之事。” “绝不可。” 林烨悠悠道:“是啊。说那么多,无非就几个字,事已至此,别无选择,不若见风使舵,将计就计。” 白麟看着他,细细思量忖度。 烨儿说的没错,人便是水中游鱼,鱼有肥瘦不同,鱼缸也大小有别。 而万变不离其宗的是,谁也无法逃脱鱼缸的束缚,无论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命运的禁锢。 唯一能主宰的,是甘愿沦为刀俎鱼肉,任人宰割,还是如鱼得水,鸢飞鱼跃。 只是…… “烨儿……”欲言又止,“烨儿,你跟我一齐进宫,可好?” 林烨侧过脸,眨眨眼,一嗤:“以何身份?男宠,书僮,仆人,随从?脚趾头想想都明白我不会答应。” “考科举为官如何?” “不去。我可不愿趟那浑水。指不定哪天就跟我爹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白麟撑起身,从上方俯视:“你离我太远,我不放心。” “有何不放心?”林烨知这是他心中第三层顾虑,答案早已想好,脱口而出:“没有你,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白麟一怔,皱眉:“烨儿,这什么话?” 林烨叹气:“你是聪明人,我也不笨,何须明知故问?宫闱深深,你出不来,我进不去。还不若抽刀断丝,长痛不如短痛。” “不可!”白麟一声断喝。最坏的打算并非未做过,只是从心爱之人口中道出,比自己在心里琢磨,更叫人不堪忍受。 林烨静静看着他,眼底平静安宁,却仿佛深山老林中无人问津的湖泊,寂静的叫人发慌害怕。 “等你上京,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咱们断了吧。” “烨儿!” “白麟,你给我的一切,都美如梦境。那回你问我,是想长梦不醒,还是一醒清明。那时我不懂,没法回答,现在我回答你,长梦总有醒的一日,梦醒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烨儿,我不同意。”白麟喉头干涩,声音低哑不堪。 什么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为何就不能、就不能装装糊涂,为何偏想的这样明白,连安慰你的机会,都分毫不留给我。 “你我相知一场,你的眼神我读得懂。你早就料到了,何必又这样难接受?“ “烨儿……你叫我、叫我如何是好……” 林烨将他拉下来,抱紧,手指轻柔抚在发间,一遍遍摩挲。 终于敢直言面对,不再躲避隐藏。一再逃避的是情意,等终于鼓起勇气面对,眼前却只剩下离别。 胸口的闷痛早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3 已成为惯常,疼多了,麻木了,许就再觉察不到。 可在麻木之前,还望与君共度一回新年,看一回烟火。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将梦留给昨夜,不再带至黎明。 “何时启程?” 白麟忍住心头苦涩:“正月初五。” “此前……王爷可允你出府几日?” “事已至此,大概无需再禁足。”抬头,“怎么?” “城北日芒山,山脚琵琶泊,梅花素来早开,咱们去踏雪寻梅,看除夕焰火,还能赶在大年初一,去宁儒禅寺祭祖烧头香,你看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梨花没愁逢知音 雪还在飘,越下越大。 屋里温暖如春,烧得人满面潮红。 林烨偷出空当,嗔某些人欲/求/不满、索/求/无度,哪天非闹得精/尽人亡不可。同时又沉浸其中,一心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烛火烧到后半夜才熄,昏昏欲睡之际,又被趁人之危,好一阵翻腾。而后连骂人的力气都使不出,沾枕头就陷入深梦。 梦里隐约感觉有人给自己穿衣裳,嘴唇被什么东西碰了碰,鼻子里飘过温暖熟悉的味道,脸上扑来刺骨寒气,随后寒气消失,周遭轻微摇晃,越晃越醒不来。 知道他就在身边,心里难得的安宁踏实,便索性任他摆布,渐渐又睡过去。 白麟一肚子苦水,宁愿闷声宣泄,沉溺在云雨中,也不愿将更多忧愁强加给林烨。 怀中的睡脸柔和安静,而自己毫无睡意,一直琢磨着出游之事,黎明时分小憩片刻,清晨便起身张罗。 先去探望兼安慰香姑娘。 心上人稀里糊涂成了郡王,女孩子吓得不轻。白麟依旧与从前一样,温言缓语,但如今已不用着意隐藏锋芒,举手投足间逐渐显露出以往那股子清贵劲,弄得她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叫俊哥儿也不是喊王爷也不是,吞吞吐吐,话都说不清。 白麟有自己的打算,此去上京,尽管有王爷照管,但实际上,孑然一身,并无亲信,身边净是王爷的人。 事情来龙去脉不便说明,只赔了礼道了歉,又向香姑娘提起,看她愿不愿作为贴身侍女,随自己入宫,好赖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香姑娘自惊一大跳,半晌不知该作答。白麟叫她仔细想想再做决定,不必顾忌他郡王身份,如常便是。如果答应,则安排秋烟教她学习宫中礼仪,以免到时闹笑话。 而后再不久留,看看日头,估摸着王爷已起身,便穿过白雪皑皑的庭院,往东边去。 江南王是性情中人,对相思之苦体会颇深,又明白小两口相见时日无多,乃是自己一手所致,面上不可言明,但心中不免隐隐愧疚。 稍稍揣摩一下,他能来请示自己,想必已经想通,不再挣扎抗拒。而林府上下与那位姑娘如今攥在自己手里,想必这两人也做不出不顾他人性命,私奔远走之类的出格事。 况且,看着人高马大,其实也就比瑞惜长三岁,怎么说也还是孩子,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罢,往后案牍劳形,想逍遥恐怕也再无机会。 于是欣然点头答应,一改诡计多端的王爷嘴脸,满面和蔼可亲,嘱咐他们莫玩忘了时日,赶在初五之前回来便是。至于香姑娘一事,由他自己做主就好。 白麟好生言谢一番,回绝了王爷派仆从跟随照顾的美意,只婉转地要来些银两。 回到西院,管秋烟讨了几身朴素衣裳,修封书信,着人转交给林府,又打角门溜出去,以林烨的名义租来辆青幔马车,停在离王府稍远的小巷中,装好简单行装,这才转回头来,偷偷把贪睡的人儿抱出府。 马车吱吱悠悠,徐徐前行,像个悠游山水间的鹤发老者,竹杖蓑笠,不慌不忙。两人只有目的地,并未确定行程,打算走哪儿算哪儿,因而行的慢些也无妨。只要还在彼此身边,看什么都美,吃什么都香。 大铭都城泓京,东南西北各建城门一座,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名之。宛海城的宫坊规划效仿京城,亦有四座城门,以三皇五帝中的五帝命名,分别为——城北颛顼门,城南帝喾门,城西唐尧门,城东虞舜门。 “黄帝”音同“皇帝”,自不可用作城门名,便在城中心建黄帝庙一座,既可补齐五帝,又可供人瞻仰祈福。 晌午时分,马车晃到了城北颛顼门。 白麟吩咐车夫停下,费了老大劲把林烨弄醒,准备去街上找地儿打牙祭。 林烨下车一瞧,还以为睡糊涂了。明明方才还在王府里,怎么眨眼工夫就已到了城墙根儿?眼前人明明方才还是郡王爷,怎么眨眼工夫就成了书生? 面对他的惊诧,白麟只淡淡道:“答应你的事,我定会做到。扮成书生则是为了方便住店。这段时日,不少明年开春应考的士子相邀上宁儒禅寺祈福,求菩萨保佑来年榜上有名。你我乃是应考的兄弟俩,弟弟身子不好,需时常照顾,住一间房,也不会有人起疑。” 说罢有意无意瞟他一眼,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坏笑,火折子似的,刹那间点着了白皙的脸。 “你才是弟弟!”瞪眼。 白麟已走出几步,闻言回眸一瞥:“谁大谁是哥哥,谁小谁是弟弟,怎么不对?” 林烨磨牙,忍无可忍,跟上去,抬腿往他屁股上狠踹。踹完收脚,没站稳,脚跟顿在地上,腿间腰后顿时一阵抽痛,显然是某些人半夜里的禽兽行径所致。 弯着腰,龇牙咧嘴抽几口气,气冲冲道:“你要没日没夜这样折磨人,还游玩个屁!” “士子还请留心文雅风度,仔细吓坏了旁人。”白麟闷笑着弯下身,把他背起来,四下里看看,沿着城墙根,慢悠悠往前走。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禽兽就得说禽兽话!”林烨趴在背上,没好气。 “我看你乐在其中,享受的很,咱们俩不过半斤八两。” “你、你胡说八道!” 白麟正忙着寻找酒肆,嘴里漫不经心道:“胡说不胡说,晚上再试试就知。” “无耻!卑鄙!我不跟你说了!” 气鼓鼓扒在肩头,撅嘴吊脸。这人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饶是三寸不烂之舌,也比不上他平平淡淡的只字片语。真真是一物降一物,下回定找个笨嘴拙舌的,起码嘴上不吃亏。 又想,能把未来国君当马骑,也算三生有幸。嘴上再占上风,也得给林二爷当坐骑不是? 嘴一咧,自顾自笑起来,只当眼前金戈铁马,烽烟万丈,自己高踞马上,指点山河。 两腿猛夹,伸手往前一指。 “得儿——驾!” 江南王应允他们出游,但并非十二个放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4 心。派出两位亲随变装尾随,一来为保障郡王安全,二来防止他们中途脱逃。 白麟有着狼一般天生的警惕,马车行出没多久就已有所察觉。不过既然没动歪脑筋,便权当没看见,随他去。 城郊人烟稀少,屋宇低矮破旧,夜里雪下得甚大,积雪厚重,压弯了茅草搭就的房顶,直到再支撑不住,扑簌簌往下掉。路旁还有只冻死的野狗,肠子肚子流满地,想必是被疾驰的马车压死了。雪落满尸体和血迹,凭添寂寥肃杀之意。 沿路多是棺材铺和打铁铺,要找间像样的酒肆,简直难如登天。 林烨并非没来过城北,平日里最北也就去过浅草院,上回跟常臻走镖,出颛顼门,也是一掠而过,并未作停留。此时眼前歪歪斜斜小巷无数,若非有座城门远远立着,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当即两手一摊,一副“你精力旺盛,你找,少来问老子”的欠揍模样。 白麟扭头瞥见那副小人嘴脸,找准他大腿内侧最嫩的地方,狠狠掐了一把。 鬼哭狼嚎响彻云天,惊起乌鸦无数,啊啊乱叫,从枯树叉上扑棱棱飞到城墙头。 两人起先还沿着城墙走,结果走进了死胡同。往回穿过几条歪七扭八的小道,四面八方都是做丧葬生意的店家,竟迷了路,如何也找不着出口。不得不拐进一家寿衣铺子,想问上一问。 这时节,天寒地冻,病入膏肓的老人大都熬不到开春,寿衣铺兼卖纸扎,生意格外好。 好归好,但门口挑着白底黑字的幡帘,一进门,满眼花圈纸扎,从纸钱到轿辇,从纸马到纸宅子,处处散发着阴森寒气,比雪地里还冷。最吓人的是纸扎人,煞白的脸,死人一样呆滞的眼睛,一动不动瞪着门口,一眼看去,从前胸直凛到后背。 林烨哪见过这阵势,不禁汗毛倒竖,咽口唾沫,两手死死抱住颈子,把白麟勒得透不过气。 掌柜的还以为来了客人,忙拎着两件刚绣好的寿衣样板,满面笑容迎上来,准备大肆推荐。 可等问明来意,见并非买家,嘴角立马垮下来,也没回答,只不耐烦地挥挥手里黑不溜丢的衣裳,把人往出赶。 白麟恭恭敬敬道句“打扰了”,二话不说往外走。 待出了门槛,林烨贴在耳朵边上,小声咕哝:“堂堂郡王爷,在小喽啰面前低三下四,像什么话。” “没看店里头人多正忙呢么,人家做生意也不容易,占别人工夫又不买东西,人家自然不乐意。” 林烨翻个白眼:“为君者要都跟你这般好脾气,文武百官岂不都得反了天,动不动在朝堂之上打起来?” 白麟一笑:“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人有生死,天命无常,生之时若未享上清福,死后儿女总会想方设法把丧事扮的轰轰烈烈,真心实意也好,装模作样也罢,总是为表一片孝心,叫爹娘在阴间莫再吃苦受累。如此一来,掌柜的用不着求爷爷告奶奶,总有人上门,也总有人捡贵的买。” “沐颜斋呢?《朝暮集》里只讲了趣事,并未写评议。” “嗯,写时只想叫你当乐子看,没往深里想。你若想听,得空一并讲给你。” 见四下无人,拗过脖子,亲亲凑上来的冰脸蛋,抬脚往下一家去。 如此又瞧了几个冷脸,好容易在家寿木铺子问着了地方。三怪两拐,又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总算瞧见不远处的寒风里,飘着个黑不拉几的酒幌子。 酒肆外头瞧着破烂,里头却人声鼎沸,想必这附近也就这么一家能吃酒填肚子的地儿。 把人从背上放下,胳膊都僵麻了。活动活动肩,找个窗边僻静处,靠墙坐下。冷风从窗户缝里嗖嗖往进灌,试两次,见窗户年久失修,关不严,便脱下自己的风袍,披在林烨肩头,往前探身挡住风口,又在桌子底下把他冰凉的手握在掌心。 一低头,对上两只黑油油的眼睛。 “看什么?” 林烨嘻嘻一笑:“不告诉你。” 白麟心头拂过一股暖流,这神情,和初次在淬玉斋见面时,一模一样。灵动善睐,仿佛那日他手里端着的黑葡萄。 捏捏手:“快说。” 林烨心想,本少爷才不会说你细心体贴这种酸话,说了,你不得飞到天上去?反正人多眼杂,不说,你也拿我没辙。 挤起眼睛做鬼脸,扭头撩起嗓子喊店小二。 白麟摇头笑,看他两眼放光,扳着手指头,点了七八个菜,两三壶酒,才意犹未尽停下,吩咐小二快些上菜,舔舔嘴唇,盯着眼前碗筷,跟饿了好些天的猫儿狗儿似的。 “啊!”林烨突然低呼,伸手往前襟袖口掏,紧张兮兮道,“白麟,我身上没银子!” 白麟觉得他实在可笑,故意板起脸:“我也没带。” “那怎么办!”睁圆眼睛。 白麟装作发愁:“谁叫你眼大肚子小,点那么多,否则把你押下,打三天下手就抵回来了。这下可好,十天都够呛。” “真没带?” “商船伙计能赚多少钱?只够你吃白饼子的。” “你没跟王、不,那谁,你叔,没跟你叔要点儿?” 皇叔改成你叔,从他口里道出,不知为何,极具淳朴的乡土气息,听得白麟差点就憋不住。垂下眼,盯着筷子筒掩饰,想看他到底能急成什么样,便接着逗。 “这么大人了,岂能张嘴跟长辈要钱?” “你怎么不早说?” “你自作主张,不等我说话就点了。”压低声音,“我若在小二面前说没银子,定被轰出去,折腾半天,连口白饼子都吃不上。” “真只够吃白饼子的?” “可不?” “给我瞧瞧!” 白麟摸出自己原先的钱袋子,扔给他。 林烨扒拉扒拉里头几个铜板,想想自己点的酒菜,张着嘴抬眼:“差得远……” 白麟一叹:“你说怎么办?“ 林烨抓耳挠腮,结结巴巴:“那、那我跟小二说一声,咱们换成、换成饼子……和咸菜。” 钱袋还回去,扭头就要喊人。 白麟一把拉住他,手用风袍挡着,从背后搂住,轻笑:“行了,你还真信啊?” 心想,这人一会儿机灵的令人发指,一会儿又笨的令人发指,这德行,要真跟着进宫,不放心不说,说不准还得日日跟在屁股后头收拾残局。倘若他愿意,回头还是赐他个虚官,待在府里享清福算了。但前提是,他得愿意。 林烨正急得火烧眉毛,又为吃不到好肉好菜而失望不已,听他轻描淡写来这么一句,诧异之下扭头看去,那脸上满是戏谑玩味,哪还有半分为难之色? 恍然大悟:“你骗我?” 白麟含笑,往腰里捏一捏:“等你想起来操心,咱们俩恐怕早饿死街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5 头了。” 林烨瞪眼,一拳砸上肩,骂骂咧咧:“好哇,混蛋,你敢骗老子!看老子今儿个不揍你个落花流水!不,落花流水不够,要屁滚尿流,满地找牙!”第二拳照着脸抡。 白麟侧身避开,抓住手腕,截住拳头,冲他身后努下巴。 “声东击西,还敢唬老子!岂有此理!”一击未中,抽出拳头,准备再次出击。 却见白麟已悠然起身,笼袖作揖:“家弟年幼顽劣,让二位见笑了。” 拳头生生停在半空,林烨转头一看,身后站着一高一矮两位书生打扮的男子,正似笑非笑瞧着自己。 一张白玉似的脸,转眼红到耳根。 那高个男子方脸魁梧,浓眉烁目,只听他爽朗一笑,抱拳:“无妨无妨,天真烂漫,率性自然,于此尘世,很是难得,何谈见笑?” 白麟一笑,对两位道:“在下姓白,单名一个麟。”拍拍林烨脑袋顶,“这位是林家表弟,单名一个烨。” 林烨垂首站起来,躬身一礼,默默坐回去,连脖子都红了,只想往地缝里钻。 高个男子道:“在下姓袁,单名一个道。”指指旁边清秀些许的男子,“这位乃是在下故交,姓柳,名昭玉。 白麟颔首:“金昭玉粹,好名字。”目光扫过,见店中再无空位,便道:“二位如不嫌弃,可否与我们兄弟同坐,吃酒小叙?” 柳昭玉适才一直未出声,听闻此言,才跨前一步,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与袁道在桌对面坐下,问:“看二位衣着气度,莫非也是应考士子?” 白麟道:“正是如此。烨弟与我正欲上山求菩萨,保佑明年榜上有名,仕宦得道,也好向父老乡亲交代。” 林烨偷偷斜他一眼,暗道,呸,这混蛋,撒谎骗人,脸不红心不跳,真是伪君子。 见酒已上桌,起身斟酒,双手递给对桌两人,以弥补方才的鲁莽形象。 柳昭玉接过酒杯,只小呷一口就放下,道:“在下酒量甚微,不可多饮,几位还请随意。” 既都是文人雅士,自不会行灌酒这等俗事。听他如此说,白麟和林烨便只与袁道相互敬敬,仰首闷下,并不强迫。 几人又互道生辰,白麟自称十七,林烨十六,柳昭玉与袁道时年十九,稍长些许。如此一来,便以柳兄袁兄,白老弟林老弟相称。 等菜之时闲谈,得知袁道乃是宛海以北乡县人士,为地方官员所推举,肆业于泓京国子监。自小文武双修,前年参加武举未得中,随即改换思路,改考科举。闭关清修一整载,今年有幸考中举人,过完年准备上京,参加会试。 而柳昭玉则是泓京官宦之后,几个月前首次参加乡试,就摘取桂榜第二,眼下来宛海访友,待年后与袁道一同返京。听闻日芒山宁儒禅寺求的签甚是灵验,便想去看看。 白麟跟林烨谦谦自退,尊二位为前辈,只道在宛海国子监修学,故而未曾见过面,而才疏学浅,做不到文武双修,也摘不得桂榜一二,无甚名气,百千举人之一罢了。 几人志同又道合,当下豪饮千杯,相邀同行。鉴于柳昭玉与袁道乃徒步,白麟便道雪厚难行,不如一齐乘马车,省时省力。 千里一见,实为缘分一场。柳袁二人半推半就,也不甚客气,担下酒饭钱,车马钱就算在白麟头上。 谈笑间,时间过得飞快。 桌上空了五六个酒壶,林烨喝酒就忘形,好了伤疤忘了疼,什么文雅端庄,统统抛到脑后。和袁道你干一杯,我干一杯,没醉,但喝的满面红光,站在地上,脚踩长凳,猜拳行酒令,拼诗掷骰子,闹得不亦乐乎。 相较之下,另两人秀气的多,在一旁边看边笑,偶尔插一嘴,更多时候则以茶代酒,谈古论今。从历史谈到政事,从诗赋谈到兵法。白麟涉猎广泛,乃是个中好手,柳昭玉也不含糊,没有接不上的话头。有来有往,倾盖如故。 到申时初刻,天色逐渐暗下去,又飘起小雪。 白麟看天色已不早,再不出城,城门就得关了。 起身去付账,出门又塞给马夫好些银两,叫他快马加鞭,赶至最近的驿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寻梅踏雪倾心游 打尖住店,自按照白麟所想,为照顾表弟身子,故而两人同住一间。林烨躲在一边挠头傻笑,柳昭玉与袁道以为他得的是隐疾,关切问候一番,也没多问。 几人吃罢晚饭,约定好明早启程的时间,柳袁二人先回房歇息去了。 时辰已晚,客栈楼下没剩下几桌人,吵吵闹闹一天,总算安静下来。 林烨见无人注意,懒洋洋往白麟身上一靠,笑叹:“这两个人有意思,一文一武,又武又文。一个能喝会玩,一个能说会道,甚对我胃口。” 白麟笑:“以前只道你灵秀文雅的紧,想不到竟是个人来疯。” 林烨把腿搭到他腿上,脚丫子晃来晃去,浑身舒畅:“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也就跟你疯不起来,却不觉闷,倒也奇了。” 白麟剥瓜子往他嘴里塞:“人前疯不起来,夜里倒可以。” 林烨脸一热,轻掴他一耳光,哼道:“以前只道你斯文安静的紧,想不到竟是个登徒子。” 白麟难得的笑出声:“人来疯配登徒子,说出去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作之合。” “哎哟,”林烨直起身,瞧着他笑:“你今儿可是高兴坏了?话多不说,竟还说起笑话来?”张嘴接过几颗瓜子,顺带狠狠咬一口手指头。 “千金易得,知己难觅。好容易碰上一个,如何不高兴?” 林烨酸溜溜道:“那一回看见我,也不见你高兴成这样。平日里跟我说话,不踹一脚,吐不出第二句。” “这能一样么?” “怎么就不一样?” 白麟握一把瓜子仁,堵住他的嘴:“烨儿,你跟别人可也这么较真、这么别扭?” 林烨满嘴嚼着,歪过脑袋想。转转眼珠,含混道:“本少爷从不较真,从不别扭。” “睁着眼睛说瞎话。” “本少爷也从不说瞎话。” 白麟含笑,斜眼瞥着他:“我不跟你胡搅蛮缠,一样不一样,你自己心里明白。” 林烨硬是被他宠溺又谐谑的目光看得浑身发热,哧哧笑着往肩头蹭。 笑完,喟叹:“这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我跟我师父探讨过武举之事,像袁道这样的,若单凭科举或武举,恐怕难登皇榜。但如果既查文又考武,除却我师父,恐怕找不出几个比他更智勇双全的年轻人。” 白麟正色颔首:“正是如此。” “还有那个柳昭玉,真真是金昭玉粹,一举一动足俱梅兰神韵,眉眼之间恰似瑶台水月,说起话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6 来有如晓风杨柳,行起令来颇有高人风骨。清秀却不显阴柔,闲雅但绝不造作。真真是此人只道天上有,落地生花似谪仙。” 白麟拍拍手上瓜子渣,起身拉着人上楼。听他这么说,以为酸劲儿还没过去,便道:“你认真起来,与他不相上下。只不过你极少认真罢了。” 林烨却一叹,黯然道:“我琢磨正事呢。你此次进宫,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没有。别人王爷府上,好赖都有好些门客,出谋划策也好,谈笑风生也罢,总归有人说说话。你这倒好,文臣武将,满眼都是王爷的亲信。并非怀疑王爷会对你不利,我就是……不大放心。” “嗯,我明白。”锁上门,把人搂进怀里,轻轻拍。 “你又再没工夫像现在这样,广结贤才,况且,以庶子的身份,很难拉拢到手握实权之人,以及德才兼备之士。” 白麟拆掉他头顶的士子巾,散下长发,一下一下在发间啄吻:“我以为你最不爱说这些。” “是不爱说,但不代表我不懂。”抬起头,眼里满是担忧,“而且,事关者是你,我不想考虑都难。” “你莫太担心,” 白麟捧住他的脸,吻向柔软的双唇,轻巧地挑逗唇舌。“我既然答应上京,就有信心处理好这些。”解开衣带,肩头轻轻一拨,任凭外衣落在脚边,怕他冷着,便隔着里衣,手指由颈后到腰间,沿着背脊,缓慢细致地抚过。 林烨被他摸得浑身酥软,没骨头似的靠进怀里,一面抱住腰回吻,一面断断续续说话:“把袁柳二人……嗯……召进宫如何?一文一武,也好跟你……做个伴。” 白麟轻揉他耳垂,歪过头,舔过他随着呼吸起伏的喉结。 林烨低微地呻/吟着,半眯着眼睛,尽力保持清醒。 “尤其是……柳……柳昭玉,我看你们……很是投缘,言辞论调也多……多一致,说不准……嗯……能成为强臣。” 白麟淡淡一笑,把人抱起来,轻放到床上,俯下身,抚弄胸前。 “你方才把柳昭玉夸得如神似仙,召他进宫,就不怕我移情别恋?” 林烨一滞,哂笑:“往后你情谁恋谁,我可管不着。” “是么。”伸手握住腿间。 林烨咬唇喘息一阵,用力把他推开,睁开眼,道:“白麟,我……我要跟你约法三章。不答应,就、就下去。” 白麟挑眉,撑住床,闷声笑:“你先说来听听,不可强人所难。” “好。其一,这些天,不许再说伤心事。其二,既然有了同伴,人前不许动手动脚,也不许叫乳名。其三,不许……”小声嘟囔:“不许叫我下不了床。” 白麟一笑,手掌抚上脸颊,柔声道:“你跟我约法三章,我跟你约法一章,你答应,我就答应,公平公正。可好?” 林烨在手心里蹭蹭,点头。 白麟笑盈盈看他一会儿,一字一顿:“你不能跟我约法。” 约法不成,林烨气急败坏,拳打脚踢,揍了白麟一顿。被褥踢得满地,还在他胸前咬出两排牙印子。 其后果可想而知,第二日疼得不能坐不能站,满腔怒火,还不能发作。早饭都没心情吃,皱着眉头扁着嘴,被白麟抱上车,平搁在膝头,悬空架在两腿中间。 待问起,白麟只道他着凉闹肚子,折腾了大半夜。袁道担心不已,询问老半天。还特意下车,返回驿馆,买来些药丸子,非叫他吃下。 柳昭玉/洞/若观火,看见这怪异的姿势,心中惊讶一闪而过,继而了然。不揭穿,也不拦着袁道,只含笑与白麟对望一眼,意味深长摇摇头。 林烨瞧见那眼神,顿时面红耳赤,拉过风帽遮住脸,一头扎进怀里。 一路几人再有说有笑,他也赌气不声响。直到行至山中,白麟掀开窗帘唤他观雪,才渐渐恢复兴致。 马车拐下官道,往山腰上爬。山上雪下的比山下大,两侧松柏林立,银装素裹,厚雪沉桠,微风清冽。远远可以瞧见并未结冰的琵琶泊,隐在环山之间,岸边红英点点,清幽寂静。 林烨把脸塞出小窗外,窗帘搭在头顶上,使劲闻闻雪天特有的气息,笑逐颜开。 马车目的地,乃是琵琶泊畔的卧清亭。 琵琶泊因形似琵琶而得名,而此亭非彼亭,更似游廊。沿琴头往琴身延伸,环绕半个琵琶泊。卧清亭乃是宛海八景之一,四季之景各有千秋,迁客骚人往来无数,乃是文人雅士结交好友的绝佳去处。 林烨并非没来过,只不过雪天没来过。以往呼朋引伴,相聚湖边,与如今心情也不同。昔日多为玩,今日则为情。虽说有旁人在场,但两人心心相通,许多话,不必言明,也无需言明。 把脸缩回来,侧过头,望向白麟,一双眼眸黑如墨玉,亮若晨星。 白麟在风袍里抱紧他,握住一双手,轻轻摩挲手背。 袁道适才出去,与车夫坐在一处,扯闲谈聊家常去也。柳昭玉见两人情深意切,便故意撇开视线,从另外一个车窗往外望。 白麟余光瞧见,明白他意思。抓紧时机,凑上前,深深吻去。 林烨又惊又赧,心口咚咚乱跳,吻了两下,赶紧把人推开,偷偷溜一眼柳昭玉,见他并未发觉,咬着唇冲白麟笑。 白麟见他竟这般忸怩乖顺,实在可爱。心头一热,又亲了亲脸颊。 而后清咳一声,道:“林烨,这卧清亭可有何典故?我跟昭玉都第一次来,无甚了解。” 昨个喝酒前还以柳兄袁兄相称,以表尊敬,结果喝完酒,就变成了昭玉与袁道。 柳昭玉转回头来,环臂靠坐,微笑颔首。 林烨嘿嘿一乐,身子往前探,犯起说书瘾。 “这卧清亭原先不叫卧清,而叫落清,乃是‘琵琶泊水天上来,落入凡尘如镜清’之意。” 袁道闻见人声,撩开车帘探头进来,插嘴:“如此一来,倒显平庸了。” “可不是?”林烨一笑,顾盼生辉,“后来呀,传说有位穷书生,倾家荡产拜师学习,沿路乞讨上京科考,不幸名落孙山,心灰意冷,回到宛海,却怕人耻笑,不敢返家。失意寥落之下,行经琵琶泊畔,欲投湖轻生。” “那日风轻云淡,碧空如洗。书生心想,能死于如此天地间,也不枉费来人间走这么一遭。牙一咬,眼一闭,扑通跳了下去。谁知他头顶刚没入水中,空中突然风云变幻,电闪雷鸣,地动山摇,一道刺眼银光闪过,掌管琵琶泊的神女驾雾而来,罗裙旖旎,云袖轻甩,将湖泊从中一分两半。缝两侧水高万丈,缝底却是黄土地,而那书生正躺在地上,已昏死过去。 “书生的魂魄郁郁寡欢,来到忘川之畔,正欲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忽然听闻身后有人高声唤其名,惊讶之余,回头望去,却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7 眼前一花,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悠扬曲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卧躺于茵茵青草之上,身边神女百媚千娇,正抚弦清歌。” 袁道接过话头:“二人两情相悦,白首偕老。百年后,神女沉睡湖底,而书生化作这座游廊,陪伴爱妻身侧,将其拥入怀中。这‘卧清’二字,则为当日卧草闻清歌之意。” 众人听名,还以为是哪位文豪大家于亭中小憩,见眼前青山秀水,随口道出的名字,没想其中竟有段姻缘。 柳昭玉笑道:“如此福地,给一群大男人游玩,岂非可惜了?” 几人开怀朗笑,林烨却嫌袁道讲的不好,摆手道:“不仅如此。当日书生为之痴迷神往,百般示好,神女却不领情。为博佳人一笑,书生与之相约,若来年高中,便娶她为妻,若不得中,则永不相扰。而后日日挑灯夜读,勤学苦练,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真就中了探花,功成名就,美人入怀,故而传为佳话,引得无数贡生士人前来游赏。” 袁道竟不知还有这么一段,当下大笑道:“若天不这般冷,大伙都得投湖轻一回生,得一回救,后半生便不再烦愁。” 林烨边乐边想,你们俩不管考成什么样,都有眼前这位郡王爷罩着,何愁之有?愁就愁在,这海静郡王何时才能站住脚跟,把你们稳稳当当接进去。 想着想着,又不禁感怀。伤心事不让提,白麟虽不约法,却极有分寸,未再说起。可不提,不代表就不存在。你们俩倒可光明正大入皇宫,堂堂正正伴君侧。我呢,就算摘得状元,也无立足之地。男宠怎么说也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明,即便才高八斗,也不可能名正言顺。 看一眼白麟,暗忖,莫怪我狠心不陪你,我陪不得,也陪不起。你要为君,就得为明君,否则干脆别去担这重担。明君就该有明君的样子,该纳嫔妃纳嫔妃,该生皇子生皇子。你是庶出,原本就如履薄冰,经不起丝毫闲言碎语,所以决不能有男宠。 缘起情生,我恐怕一时难断,但你一定得断。狎娈童,养男宠,在富绅之家是雅癖,于君王身上,却是天大的罪过。君王乃是高高在上的神祗,是百姓的榜样楷模,犯不得错事,不可任性而为。 这些话,我不曾说,但你一定明白。怎么说也在宫中长大,宫里的规矩,你定然比我更懂。我宁愿一人站在低处,也不愿你因为我,遭后人唾骂。 想到此处,胸口骤然闷疼,一口气没上来,抓着白麟衣襟猛喘。 白麟低头看去,见他脸色煞白,一惊,急忙顺气,皱眉道:“烨儿,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林烨听见乳名,边喘边瞪他。好在就疼了一下,看似并无大碍。咳几声,道:“约莫岔气了。” 白麟把人抱起来些,裹好风袍,手捂在背心打圈揉:“许是话说太多,吸进了冷风。” 林烨嫌他动作太过亲昵,拨开手,又趴到窗边看雪去。 马车攀爬过琴头一侧的山顶,又经盘山路,下至群山包围的湖畔,几人下得马车,带上美酒糕点,徒步徐行。 雪后初霁,阳光和暖。地上积雪绵软如毡,踩在脚下嘎吱作响。风中夹杂着淡淡梅香,沁人肺腑。 林烨精神抖擞,喜笑开颜,欢乐如垂髫童子。平日里怕冷,等玩起来,倒跟没事人似的。 脸蛋冻得通红,也不喊腰疼了,一个人跑到最前头,脚在雪地上踩出花儿草儿的形状,蹲下身用指尖写出几人名字,行书的,隶书的,篆体的。又捧起积雪,揉成团,扭回头,瞄准脑袋砸。 砸白麟,砸袁道,团个大雪球,正准备袭击柳昭玉,眨眨眼,没舍得,反手一把扣自己脑门上。装作被砸晕,“嗷”一声哀嚎,原地转两圈,“噗”一声,四仰八叉倒进雪地里。 白麟怕他又冷着,上前拉人,谁料他闭着眼咧嘴笑,一动不动装僵尸。 白麟拽两下没拽动,牙缝里“啧”一声,弯身横抱起,对付面袋子似的扛上肩,照着屁股狠扇一巴掌。 林烨脸朝下,咯咯直笑,两腿乱踢,一个劲喊要下地。 后面两人见他这般,不禁捧腹大笑。袁道见他无力反抗,促狭心起,捏个雪球,直接塞进衣领里。 “哎呦!”林烨大叫一声,蹬得更厉害,两手在背上不停捶,“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趁人之危,小人行径,君子不齿!白麟你个混蛋,快放我下去!” 白麟哪搭他这茬,笑道:“既当回小人,就一口气当到底。”回身,“昭玉,他偏心不砸你,你便不可出手。袁道,狠劲了砸!” “白麟!信不信我一会儿灌酒灌死你!哎呦!”一个雪团突袭后脑勺。 白麟压低声音:“信不信我晚上……嗯?”挑高尾音。 “你敢!无耻!啊!”又一团,“败类,混球!” 白麟弯身捡起他踢掉的鞋:“我真是把你惯坏了,以往说话,可从不带脏字。仔细旁人侧目,视你为地痞流氓。” “那又如何!本少爷光明磊落,冰清玉洁,不像某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前……哎呦!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白麟笑得肩直抖,把人放下来,抬起他的腿,把鞋套上。 林烨见那两人还未跟上来,皱眉咕哝:“你晚上不许……” 白麟看他一眼,捏捏气鼓鼓的脸蛋:“行了,我知道轻重,昨晚都疼哭了,你真当我是禽兽?” 拨去他身上雪渣。见风袍被雪水湿透,便将自己的与他的交换。 林烨揉揉鼻子,嘿嘿笑两声,倒着往远跑,边退边喊:“不是也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酸甜皆过携苦来 湖畔梅花星星点点,大片的梅花园,则位于琴身附近的半山腰上。 狭窄的栈道到琴颈处断绝,后面只有一条两脚宽的羊肠小径,被稍许融化的雪覆盖,湿滑难走。 白麟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袁道间或拉一把柳昭玉,紧随其后,走得也不慢。林烨为此前说的浑话付出了代价,被远远甩在后头,没人管。 白麟行出一阵,就回头看一眼,见林烨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往上挪,窃笑不已。这人吃那么多,怎么只长脑子,不长胳膊腿? 等回第四次头,突然发现人不见了。站住脚等一阵,还是没瞧着人影。 有些不放心,叫袁道和柳昭玉先上去,自己稍后赶来。 三步并作两步又下山,却见林烨坐在小道旁的大石上,投来个背影。 “烨儿,为何不走了?大家还候着呢。” 林烨仰头瞧见来人,眼圈一红,嘴巴一扁,眼看就要掉眼泪。 “脚扭了……” 白麟一愣,啼笑皆非,心想,爬个小坡都这副德行,源州那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8 一趟,不知把常臻折磨成什么样了。 坐到旁边,把人抱上来:“哪只?” 林烨翘起左脚,搂住脖子,吸吸鼻子,甚是委屈。 白麟捏捏两个脚踝,见并未肿起来,想必没伤着筋骨,顶多闪了一下,问题不大。抓一把雪,敷在踝骨上。 “凉……”林烨哼哼唧唧,孩子似的。 白麟一颗心仿佛阳光下的积雪,融成一滩晶莹透亮的泉。 低下头,捧起侧脸,含住嘴唇,温柔安慰。 林烨轻轻咬他下唇,嗔道:“都怪你。” “自己笨手笨脚,怎生怪到我头上?” “谁叫你扔下我不管。” “谁叫你胡说八道。”拨开雪,扶着他站起,“试试能不能走。” 林烨脚尖刚着地,就跟被蛇咬了似的弹起来,吸气皱眉:“不能。” 白麟知他故意耍赖,含笑斜他一眼,搂住腰,探进唇间肆虐一圈,把人背起来,重新上山。也不攀着树枝借力,驮着个人,依旧走地四平八稳。 林烨陶然自得趴在背上,伸过脑袋,瞧他侧脸。 “你可是猴子变的?脚底下既不打滑,也不打绊。” 白麟斜瞄去,见他满脸小人得志,掐一把大腿,道:“小时候老待在山里,习惯了。” “待在山里作甚?狩猎?”耳垂上舔舔。 白麟歪头避开小舌尖:“莫胡闹,否则后果自负。”又道:“不狩猎,驯狼。” 林烨嘻嘻笑,抱好脖子,满心享受枕在肩上:“驯过多少头?” “嗯……”想一想,“记不清,许百余头。” “这么多?” “嗯,那时候无人比得过。” “几岁开始的?” “五六岁吧,每回进山好些天,驯服了,就同宿一处,进而获得信任,隔日一并领下山。” “哎呦,深藏不露啊。”挑高调子,调皮笑,“怪不得成日如狼似虎,原来就是个狼崽子。” 白麟脚步微顿,扭头:“羊儿心甘情愿入了虎狼之穴,可还有回头之日?” 林烨转着眼珠望向远处,装作没听见,乐悠悠哼小调去也。 忽又问:“哎,你腰上那块疤,可是狼咬的?” “嗯。” “嘁,我以为你多所向无敌呢。” 白麟摇头:“驯狼不能带兵器,否则会被狼群视为劲敌,全凭赤手空拳,难免受伤。我就伤过这一回,驯狼不得要领,反丢性命的,不在少数。” “受伤……疼么?” “疼,咬掉好大一块肉,血刺呼啦的。” “咝……”缩缩脖子,“想想都骇人。现在还疼么?” “早好了,都好些年了。” “狼崽子难驯么?” “说不上难,但也不易。狼的自尊比人还强,哪能说低头就低头?驯狼跟打仗一样,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需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方可胜之。” “那你打过仗么?” “打过一回,跟我爹同去的,算不得真正上战场,年纪太小,多数时候在一旁观战。” “几岁?” “十一。” “真厉害呐。害怕么?” “有些,但觉有趣,愿意学。” “杀过人么?” “杀过。” “几个?” “一个。” “为何杀?” “正如你前几日所说,不杀则反被杀。我不爱见血光,但求自保罢了。” “他要刺你?” “嗯。” “为何?” “人之将死,恐惧蒙心,总奢望拉上个垫背的。用碧石少主垫背,岂非比用常人垫背更威风?说不准还能因刺死敌国少主而名留青史。” “十一岁……那时候长什么样?” “不就现在这样么。” “当然不是。”笃定摇头,“肯定是圆溜溜的脸,黑油油的眼睛。” 白麟笑:“我向来偏瘦,可不像你。” “不管胖瘦,一定都好看。” “那是你臆想的。” “现在都这样好看,小时候更不用说。” “烨儿,这会子嘴这样甜,可是偷吃蜜了?” “嘴巴没吃,”声音低如蚊子叫,“心里吃了。” 白麟心头一跳,回头看去,肩头的人儿,面容透白如雪,眼眸清澈如泊,面上淡淡的红晕,比梅花更艳。 “烨儿……” 结果,林烨为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说出的那句“心里吃了蜜”而悔青了肠子。 白麟以他扭了脚为借口,走哪儿抱哪儿,抱哪儿摸哪儿,明里暗里小动作不断,眼里柔情浓得要淹死人。 柳昭玉脸上的笑意愈发耐人寻味,袁道倒是直肠子,并未瞧出端倪。 等终于在梅园中找好块可歇脚的平地,林烨迫不及待从怀中逃脱出来,一瘸一拐,蹦跶到袁道旁边讨酒喝。 临行前特地买来好几坛子美酒,专等赏花时享用。先前那间驿馆离城不远,又位于官道旁,住客来往不断,从平民到贵族都有,故而酒种齐全,不乏上等佳酿,新鲜货数不胜数。 林烨一看白麟裹在包袱里的钱袋,立马两眼放金光,什么好买什么,什么贵买什么。得便宜还卖乖,道郡王爷随随便便一开口,就能要来这么些零花钱,早知道该到王爷面前说说好话哭哭穷,连林二爷这一份也要来。好赖也是仰仗江南王过活的小老百姓,偶尔救济一下,扔几颗金豆子,对王爷来说,连搔痒痒都算不上。 小年吃团圆饭时,王爷允诺给白麟另开府邸。鉴于往后多半居于泓京,选址便也选在京城,内务府已派人去办了。这回入京,先委屈他住在宫外江南王旧宅,等宅邸完工,再搬进去。至于宛海,王府里少有人住,这西院就留给他,不再另择新宅。 至于俸银,按大铭官制,郡王为从一品,岁俸银五千两,禄米五千斛,略低于亲王嫡承者嗣王,为亲王的一半,却是正二品官员——如林烨之父林丘的两倍。茶汤钱、厨料、仆役、衣料、薪炭等,由朝廷另外发放。为方便记录,从来年正月初一起算,一并送入江南王老宅。 白麟对于住哪无甚要求,贫贱日子过得,富贵日子也过得;自力更生过得,衣来伸手也过得。尽管年俸数额之大叫人颇感不可思议,但钱财对于他来说,不外乎身外之物,多多少少的,差别不大。 反正零花钱不必再还给王爷,瞧见林烨财迷转向的滑稽模样,索性叫他都拿去,爱买什么买什么。自己只揣了一两银子,以防林公子铺张浪费,花个底儿朝天,连回程车马钱都付不起。 林烨并非见钱眼开之徒,只不过平日里程青管得严,手头上总欠着些许,不敢放开来大手大脚。一看有人乐意养活,自然毫不客气全权包揽,跟天上掉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19 下来金元宝似的开怀。 此时眼前堆了好几坛子酒,他一个个拍去泥封,开盖闻香,眯眼咂嘴,连声叹赏,一副‘酒池肉林皆我有,声色犬马醉今朝’的架势。 而后三人就着酒坛,你一口我一口,不醉不罢休。柳昭玉靠坐树下,偶尔抿一口,调笑几句,不跟他们瞎胡闹。 袁道酒量跟他人一样,豪爽旷达,林烨人小肚子大,也算海量。白麟不知自己喝多少会醉,便适可而止,加入柳昭玉的行列。 林烨划拳输给袁道,哀嚎不已,被罚酒三大口。端罐子喝到一半,瞥见他们,只觉一人明如皓月,一人俊若清山,轻言欢笑,折梅嗅香,恍若花前月下,神仙眷侣。 再瞧瞧自己,豪饮杜康,形骸放浪,与柳昭玉相较,真个相形见绌。 这酒喝着喝着,就泛起酸来,当即站起身,酒罐扔给袁道,笑道:“昭玉,如此美景佳酿,若不吟诗作乐,岂非暴殄天物?喝酒不行,填词作赋你却在行。何不露一手,与大伙共赏?” 柳昭玉只以为他一时兴起,想以此为乐,便道:“独自吟来无甚趣味,何若择一韵辙,每人一首七言绝句?” 林烨道:“如此甚好。”目光射向旁边,“白麟,由你择韵辙,如何?” 白麟一瞧那眼神,心下明了,这人原是又打翻了醋缸,非要决一高下不可,真是小心眼子。 随口道:“满眼天雪寒山,便择寒天韵罢。” 袁道兴致高昂,一拍胸膛:“我最年长,我先来!” 思索片刻,目明如炬,朗声道: “鞍马扬沙长弓挽,危关久驻望河山。 鹫鹰离骨风枯血,矮塚眠长故稷安。” 林烨抚掌叫好,称赞:“好风骨,好气魄!以沧海一粟之躯,换家国社稷之安,袁道有为将之志,日后当可随君征战四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袁道哈哈大笑,以坛代杯,敬他一敬,仰头咕咚猛灌。袖子抹嘴,道:“昭玉,该你了,咱们泓京国子监鼎鼎大名的才子,可不能输给两位弟弟啊!” 柳昭玉轻笑,抬头看向林烨:“既听了你的故事,又赏了故事里的美景,我便以此为题罢。”抱臂支下颌,缓声吟道: “六出无蕊伴泠仙,一泊凌波卧廊牵。 醉梦魂归春正绿,双鬟玉锁倚阑干。” 几位书生路过梅园,被高谈阔论所吸引,停下脚步,伫立一旁。听完此诗,连连点头。 其中一人道:“仁兄此诗声色俱佳,有景有人,有虚有实,前两句暗喻情愫,后两句以梦抒情,以乐写愁,婉而不哀,美而不凄,实在高明。” 柳昭玉忙起身,躬身作揖:“不敢当,仁兄过誉,在下班门弄斧,惭愧惭愧。” 白麟抿唇思量片刻,道:“袁道欲亲身上阵,奋勇杀敌,我却望天下安定,四海承平。” 林烨在一旁坐下,笑:“若都能兵不血刃,袁道岂非无处混饭吃了?”冲袁道努下巴,“回头你讨不着差事,就赖他家去。” 袁道自不知他所说何意,只摆手:“眼下不谈兵政,只论诗词。白麟,快叫大家见识见识,如何个家国承平法。“ 白麟见林烨还在操心,便揽住他肩膀,另一手指尖轻敲击石头,道: “石砧臼杵遮暮鼓,总角金钗待炊烟。 芮芮虫唧湿露起,矮篱轻篓送家还。” 大家正待他描画潮平海阔的壮丽画卷,却不想等来一首田园小品。 “以小见大,温情四溢,”看客中有人评议,“齐家尚可平天下,家和方可万事兴。国既是家,家既是国,小画面,大意境。与众不同,好诗!” 白麟也起身谦虚一阵,拍拍林烨脑袋,似鼓励,似安慰:“就剩你了,压轴好戏,定精彩绝伦,五味俱全。” “哪有什么五味。”林烨小声咕哝,看他一阵,对众人道:“总共四人,一首相思,两首山河,我便再补一首相思,以示均平。” 白麟一怔,正欲喊停,却见他已站起身,打开骨扇,执于身前微微两摇,负手踱至梅树下,目光辽远,眺望碧湖。 “菡萏谁摘忘盛瓶,灼灼不抵玉钩寒。 鱼肠难载秋思重,尺墨未书袂影连。” 吟完诗,竟出了神,忘记了此身何处,也忘记了拼诗初衷。 柳昭玉并未与群人一齐评议鉴赏,而是疑惑地望向白麟不由自主蹙起的眉间。诗赋恰似乐曲,最易流露心境。也不知这两人间有何纠葛,乍看下情意绵绵,但这诗词中,却含愁带怨。 白麟站起来,走到林烨身后,搂住肩。 “烨儿。” “嗯?”回头。 “你今天像极了杏子。”拉住人往回走。 “什么?” 林烨还兀自沉浸在菡萏香销不堪摘的戚戚秋思中,浑没想明白芙蕖与杏子有何关联。 白麟见他还有些跛,不由分说弯身抱起:“皮酸,肉甜,不经意间咬到核里,却是苦的。” 林烨见心思被戳穿,垂眼:“不过随口填一首罢了,哪那么多说道。” 阳光下,睫毛晶亮纤长,在风中微微颤动。 白麟忍住想吻去的冲动,微笑:“果真不足五味,还差一辣一咸,晚上咱们去吃好的,一并补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牛刀小试露锋芒 几人当晚歇在湖畔颇为昂贵的湖景客栈。 袁道推说手头紧,打算另寻间驿馆,晨起再来汇合。柳昭玉毕竟出身世家,出手甚是大方,执意先帮他垫上,往后再还也不迟。袁道拗不过挚友美意,不好意思挠挠头,没再推拒。 白麟自不愁钱,要了风景最好的一间屋子,还亲自做东,请各位享了好一顿美味佳肴。 柳昭玉边细品烧鱼,边揣摩面前两人的身份。 柳家世封开国侯,位从三品,在泓京中势力属中上层。平日里与各世家弟子交往甚密,在宛海也有些许好友,时常往来探望,互相知根知底,消息灵通,但这层关系网中似乎并没有哪个白姓人家能够如此大手笔。如若是商贾出身,则更说不通。能肆业于国子监,非官即荐,商家子弟并无特权。文士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若曾受举荐,名气自会传开来,以柳三爷的交际广度,如何会丝毫不知晓? 至于这位林家表弟,更猜不出一二。言富涵养,却不带官腔;辞令端秀,却不显鸿鹄;姿容卓绝,却不乏豪爽;行同魏晋,却不至轻狂。若说出尘,却困于思情;若说入世,却未染俗气。似乎什么词用在他身上,都模棱两可,总留有些许斟酌的余地。更何况,宛海姓林的比比皆是,光城北就识得三四户,因而不好推断来历。 柳昭玉乍一看超凡脱俗,实则已在京城公子堆里混迹多年,三教九流皆有所接触,什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0 么人都见过,什么心思都瞧得透彻。故而更偏爱结交如袁道这般的爽快人,至于那些个诡计多端八面玲珑之辈,面子功夫下到,不生仇结怨便罢,真要深交,实在累得慌。 白麟毫不留情,一拳打碎林烨身上的琉璃罩,直掏里头那颗滚烫的心。柳昭玉并无白麟那份心思,只透过晶莹而厚重的罩子往里瞧,偶尔能借助阳光看清丝丝轮廓,更多时候则和旁人一样,仅仅看得见表面皮囊。 面对林烨,柳昭玉头一回生出种挫败感,觉得怎么也拿捏不准。这人有时候话里有话,有时候简单的像个孩童;有时候眼里澄澈如练,有时候又满含内容,云霞一般变幻莫测,叫人看不清也道不明。 不由暗叹,海边就是海边,鱼儿鲜活,人儿也新奇。林子大了鸟多,眼界宽了,奇人遍地开花。既然琢磨不透,还是专心剔鱼刺的好。省得扎伤嗓子,得不偿失。 林二爷见食忘忧,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吃相及其文雅,但埋头苦干,一刻不停。吃到最后,白麟不得不夺下筷子,不让再吃。这么个吃法,没闹肚子也真得闹肚子。 林烨歪过头哼唧一声,见情郎视而不见,只好拍拍圆滚滚的肚瓜,舒坦地出口长气,陷进椅子里。 而后抹抹手漱漱口,乐滋滋回房赏星月。 白麟一进屋就把人从窗边揪回来,攥在怀里,压上唇瓣,放肆掠夺,把强忍了一整日的爱意全释放出来。 林烨急喘着推开人,仰头:“你可是没吃饱?怎么跟饿狼似的。” “杏子那么丁点儿大,每日吃一箩筐都不见得够。” “呸!”林烨啐一口,“你这张嘴,不说则不说,一说就不饶人。” “总比你一张嘴就冒酸气强。” “我才没有。” “嘴硬。” “就没有,少自以为是。”斜乜一眼,就要去窗边。 白麟伸手一拽,又抓回怀里:“你再说一遍。” “放开,快放开,”拧来拧去,“清风凉夜的,本少爷要跟星星月亮说话去,没工夫跟你腻歪。”心想,往后没有郡王爷照拂,天知道何时才能再次挥金如土,赏到如此绝景。 白麟一笑,兜着屁股抱起来,搁到窗户边上,从背后搂住,握紧腰间两手,“你看天上的星星,我看怀里的月亮,可好?”侧过头瞧他。 “哎呦,也不知谁酸里酸气。”嘴上嗤笑,身子却往后深深靠去。 背上传来的温度安然宁静,一如月下潺潺的流水,水上点点的星光,让人不由产生幻觉,似乎这一切,都将与日月同驻,日落月升,月沉日出,永不言歇。 “白麟……” “嗯?” “唉。”林烨摇摇头,又靠紧些,“没什么。” 白麟吻吻他的侧脸:“说吧,我听着,莫憋在心里。” 林烨沉默许久,低低道:“我……我有些难过。” “我知道。” “不是有些。是很难过。” “嗯。” 举头望月,月隐云间,四周逐渐暗下来,湖面再看不清,朦朦胧胧,有如彷徨的心绪。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道理谁都懂。我愿人长久,却不愿千里共婵娟。白麟,你懂么?” “懂。” “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 “我要是个女子该多好。”悠悠一叹,“若是个女子,便可随你进宫,为你生儿育女,没这么多烦心事。” 白麟将身子扳过来,认真道:“烨儿,你就是你,独一无二,无与伦比,与男女无关。” 林烨正欲回话,却见白麟面色霍然一沉,黑眸一横,攥着腰往侧面猛跨出两步,将自己一把摁上墙,用身子护严实。 还没等站稳,屋内已“突”一声闷响,侧头看去,一只羽箭打着颤,斜斜插/进地板。 “白麟!”一声低呼。 “嘘,莫做声。”白麟贴在颊边耳语,眼珠一错不错,盯着月光洒下的银影。 半晌,见再无动静,才带着人滑坐墙边,依旧抱在怀中。 挑唇角,悄声道:“瞧瞧,有人不赏金蟾蜍,非要挽弓射天狼。” 林烨皱眉:“什么意思?” “诗都听不懂了?”伸手刮刮鼻尖,“海静郡王的名头招来几个小喽啰,不准咱们共度良宵。” 林烨一惊,见白麟眼神平静,道:“你知道?” “嗯。”问:“伤着了么?” 林烨摇摇头,担忧道:“何时跟上来的?总共几个人?” “莫急。”白麟不慌不忙,亲亲嘴唇,手抚过头发,说情话似的,“出府没多久就跟上来两个,约莫是王爷怕咱们俩私奔,派来监视兼护卫郡王的亲随。” “我为何没发现?” “你用晚饭时说,旁桌两位客官甚是眼熟,是不是?” 林烨点头,蹭近些,好听清他说话。 “可还记得棺材铺门口有两个挑担子卖菜的? “啊!”林烨眼睛一亮,“确是他们。” 白麟怕他紧张,故意把话往轻松了说:“还有,驿馆门外两个癞头乞丐,琵琶泊畔两个垂钓渔翁,梅园里面两个黑脸书生,你都瞧见了。” 林烨琢磨琢磨,笑出小虎牙来:“还真是。”又诧异道,“亲随怎会暗算你?莫非还有别人?” “小机灵。”白麟满眼宠爱,“还有另两人,昨日午后跟上来的。” “又是何人?” 白麟一笑,也靠墙坐下,把人揽到肩头,侧脸抵住发间。 “王爷说,与我一同入宫面圣的,还有另两人——泠州庆王次子,南泠郡王赵瑞谨,以及留州兴王长子,世子赵瑞德。我推测……”停下不说了。 “你是说……” “烨儿你猜,是谨儿不谨,还是德儿不德?” 林烨噗嗤笑道:“说笑话不挑时候。”又问,“那怎么办?总不能在地板上睡一夜吧?” “自然不必,”白麟唇边带笑,眼中流光闪耀,“我若无甚能耐,岂敢往京城那泥沼里跳?” “你有好主意?”林烨不怕了,反而激动起来,只觉新奇刺激。 白麟摇头,亲一口耳垂,贴在耳畔小声道:“咱们一块儿想,既要揪出偷听你我绵绵情话的梁上君子,又要赶走打断你我月下畅欢的无耻恶徒。” 林烨眨眼:“梁上君子?” 白麟微笑,指指门口。 林烨被他挑起了兴致,全然忘却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而是盘起腿,托住两腮,拧起眉毛,冥思苦想。 白麟瞧他一阵,心里直笑。这神游天外的本领,当真是出神入化,无人堪比,随时随地,即入化境。 弯下身,捧住后脑勺,微风一般,轻柔卷过双唇。 松开人:“烨儿,你见过套狼么?” 月暗星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1 沉,风轻云缓。 二楼大敞的窗,忽然吱呦一声,闭上了。 过了一会儿,窗内烛火亮起,一个黑影忽悠飘过,继而传来人声。 “什么人!郡王,郡王!快醒醒!” 声音不大不小,左邻右舍听不清晰,却足以如雷鸣般贯入高手耳中。 又一个黑影飘过,屋内响起怪异的唿哨。 “血!你们、你们这些混帐东西!郡王!郡……” 突然,“嘭嘭”两声响,两人夺门而进,两人破窗而入,同时落在屋中。 呼叫声戛然而止。 仔细看去,两人遮面着夜行衣,挽弓提刀,另两人伙计打扮,手持短剑。 四人面面相觑极短一瞬,眼神复杂,似诧异似凌厉,复又转目在屋中寻找。 只见窗两旁各站一人,衣冠不整,只着中衣,一人负手端立,神情淡然,另一人抱着一团衣衫,笑弯了眼。 两个黑衣人顿觉不妙,互相一使眼色,反身越出。 白麟猛然抽出两手,手中绳带势如闪电,力道无穷,直击两人脚踝。又倏然间收手,一声低喝,腰间斜转,长带绷直,套住脚腕的圆圈收紧,生生把已越出半身的两人拽了回来,嘭嗵倒地。 伙计打扮的两人见状急忙扑上,飞腿踹掉兵器,短剑铿锵两声,闪着寒光,架在黑衣人脖子上。 黑衣人腿脚受制,但还欲反抗,一人反手攥住剑,拼命往远推,见推不动,上牙狠咬,一股血喷出,执剑人不禁痛呼,劲道骤轻,眼看着就要被甩开。 白麟眉一抖,跨前一步,一脚跺上前胸,那人气血顿滞,大张血口,两眼一翻,晕了。 另一人见势不妙,张嘴就要咬舌自尽,白麟一爪横出,嘎嘣一声,卸脱下巴,后退几步,挡在林烨身前。 林烨看打戏看得兴高采烈,见情郎如此利落潇洒,全不似平日里的清淡模样,不由仰慕钦佩。蹭到身侧,胳膊肘轻戳胸口,谐谑挤眼。 黑衣人已被五花大绑起来,再无逃脱的可能。 白麟拿过衣衫,给林烨披上,自己缓步上前,坐上主位,搭着把手,跷起二郎腿,静静看着地中间傻站着的两人。 “跪下。” 两人抖了一下,呆了似的,一动不动。 白麟眼皮一抖:“胆敢违令?”声音冷寂如夜色。 两人骤然回神,噗通跪倒,一个接一个,咚咚磕响头,嘴里念念叨叨:“郡王饶命,郡王饶命,王爷不放心主子,叫小的们跟来保护郡王。” “哦?”白麟淡淡一笑,抓起桌上羽箭,一把甩到两人眼前,扬扬右臂上一片殷红,“二位护卫有功,本郡王该如何赏赐你们?” 两位亲兵适才注意力都在黑衣杀手身上,这会儿才意识到,原来郡王爷已受伤。 当然,此伤非真伤,而是林烨用绘丹青的颜料,以洗手盆中的水化开,临时抹上去的。 这屋子并非一间,而是一套。屋里格局陈设,模仿宛海官宦世家,虽然没有院落,但从客房到书房,一应俱全。书案上文房四宝,整齐摆放,故而林烨能够依照家中放置习惯,在黑暗中摸索到地方。 至于两人衣衫散乱,则是因为外衫被脱下来,抛过窗前,制造人影,衣带则被白麟当作了套狼绳。虽然过于柔软,但力道稍大些,关键时候凑合一下倒也够用。 而那一声诡谲的唿哨,在侍卫中被视为“汇合”之意,叫黑衣人误以为一击未中,而屋内另有同伴接应,可再接再厉。白麟长期驯狼,又曾任青狼军督帅兼训师,故而精通各种哨音,这般雕虫小技,手到擒来,毫无难度。 两人一唱一和,连玩带斗,把两拨人耍的团团转。 白麟本以为,为隐蔽起见,刺客必定是江湖杀手。杀手不认主人,只认金银,什么活都接,谁的活都不避讳。杀手有杀手的规矩,一旦失手被擒,立即自戕,绝不透露雇主消息,被派来刺杀海静郡王,可谓万无一失之策,并无后患。 可适才拔出羽箭一瞧,箭镞上竟刻有“兵”字。显而易见,这箭矢出自宫内掌管兵器制造的武备院,使箭之人,八成并非杀手,而是宫廷侍卫。 不禁顿生天助我也之感,恐怕在两位小王眼里,赵瑞麟不外乎一只蝼蚁,随便踩两脚就一命呜呼,故而如此轻敌,连掩饰都不屑为之。 如此甚好,鼠目寸光,轻举妄动,不过正中下怀。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小年快乐!!! ☆、第五十二章 男儿壮志冲凌云(一) 接下来审问,就没林烨什么事儿了,瞧热闹便是,顺带欣赏情郎英姿。 林烨从未见过白麟脸上这副神情,笑容一如既往的清淡,眼神却仿佛冰刀,锋利耀眼,寒冷镇定。叫人疏离恐慌,又被深深吸引。 不由自主叹赏,皇子就是皇子,一旦露出锋芒,凛凛威风,从内到外,挡都挡不住,直要把那身士子衣裳刺出千疮百孔。 而这风骨又与常臻截然不同,如果将常臻比作张扬桀骜的雄鹰,白麟则是沉着高傲的卧龙。年纪与常臻相比,虽显小些,脾气却一点也不小,气度则更胜一筹。两人都气宇轩昂,又各有千秋。 两位随从起先对这位出自市井的郡王不屑一顾,被王爷派来跟踪监视,更是嗤之以鼻,敷衍了事。一路压根儿没发现刺客不说,适才一直蹲在房梁上无所事事,若非林烨这么一叫唤,简直要酣然大睡而去。 眼下一瞧郡王小臂,再一瞧那眼神,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麟手指轻敲茶几,悠悠道:“是本王赏你们好呢,还是自个儿去江南王那儿领赏?” 依照大铭典章制度,凡亲王府,设长史两名,执管府中政令,典薄两名,辅佐长史,掌管文书,宾友门客若干,另配亲兵三千,郡王府则配一千五,担负护卫,警戒,传讯等任务。其中头等护卫两名,位从三品,二等护卫四名,三等六名,其余亲兵分作五小队,随时待命。 海静郡王尚未开府,侍卫也还没来得及配。江南王派出两位头等护卫保驾护航,若稍有疏忽,置郡王安危于不顾,相当于违犯王爷指令,轻则贬官,重则掉脑袋。 白麟通读大铭律法,深谙其中深浅。俯在地上的两人也为官多年,规矩自然也懂。 其中一人壮壮胆子,稍稍抬头,从眼皮里瞟一眼郡王,只觉那眼睛深不可测,似怒似威,又似乎并无情绪。整个人有如一座冷山杵在眼前,嗖嗖往外冒寒气。顿觉一盆冷水迎面泼下,从头冰到脚后跟。 哆哆嗦嗦往前爬两步,一头撞地,结结巴巴:“还请、还请王爷手、手下留情,小人……小人习武多年,好容易谋得、谋得此职,请王爷饶、饶小的一回。小的一定,一定肝脑涂地,以命相报……” 白麟静静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2 瞧他许久,吐出两个字:“抬头。” “小人、小人不敢。” “叫你抬头就抬头。” 那人战战兢兢,抬起一寸。 “再抬。” 又抬起一寸。 白麟嫌他不爽快,扭身抽出林烨腰间折扇,探出身子,拿扇柄硬把下巴扳起来。 “姓何名何?” “小、小人姓沈,名振。” “沈振。”白麟颔首,收回扇子,见另一人也爬过来跪在一旁,问:“你。” “小人姓唐,单名一个易。”答得倒干脆。 “都起来。” 两人相视一眼,小心翼翼站起,低头垂手立着。 “你们跟随江南王多少日子了?以前在何处任职?” 唐易道:“一年。原任宫廷侍卫队长。” 沈振道:“七年,一直跟着王爷,由亲兵一路升上来的。” “好。”白麟想了一想,又问:“年纪几何,可有妻妾儿女?” 两护卫虽觉奇怪,但郡王既已问起,只得照实回答。 唐易道:“小人翻过年头二十二,并未娶妻。” 沈振道:“小人时年三十,已娶妻,育有两儿一女。” “你们都使短剑?” 唐易道:“并非如此。只是王爷交代下来,叫小人们变装跟踪、不,跟随郡王,短剑便于携带隐藏。小人惯使长剑,马刀和长矛。” 沈振道:“小人惯使弯刀、剑、双刀和弓。” 白麟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曲辕犁与直辕犁,孰好孰坏?” 沈振闻言一愣,如堕五里雾中。心道,兵器与辕犁,八竿子打不着,这位郡王真是莫名其妙,跟他的出身一样莫名其妙。 定定神,不再惊慌,沉声答:“小人家中世代习武,不曾耕田,因此不甚知晓。”语气中不乏自豪骄傲。 唐易瞅瞅沈振,心里不由打鼓。同僚出身武家,自个家中却以耕作务农为生,直到父亲那一辈,才硬是勒紧裤腰带,把儿子送出来学武。这问题,若答对了,倒显低人一等,丢人现眼,可若不答……看看郡王面色,总觉得他问这些个问题,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又摸不清到底有何深意。不答或装作不会答,倘若被看出来,恐怕又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唐易乃是接圣旨那日,将白麟迎出西院的两名侍从之一,也亲眼目睹了他与江南王之间的那次争执。徐公公和江南王对郡王的态度,唐易看的清清楚楚,郡王对王爷的态度,也一目了然。加之观摩到方才那几招叫人出乎意料的套马杆,唐易隐隐觉得,这位来历神秘的郡王,并非一无是处。虽然不清楚其中瓜葛,但心里明白,这个人,得罪不得。 掂量掂量丢脸面与丢性命,还是老老实实道:“曲……曲辕犁。” 白麟点点头,又道:“近日读了篇文章,其中有句话,甚是发人深省。前一句是‘公听并观,垂明当世。故意合则胡越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可这后一句,如何也记不起来,你们谁可为本郡王排疑解难啊?” 这回,两人面面相对,都不吭声了。 沈振压根儿没听懂,但听见“垂明当世”四个字,猜想这文章大概关乎经世策论。摇一下头:“小人……小人不知。”又觉得没答上来,很不服气,当兵之人,拳脚功夫够硬,上阵以一当十,才算英雄好汉,与其浪费时间读天书一样的典籍,还不若多瞄几回箭靶,多扎几个马步。真正打起仗来,只认谁手疾眼快,谁刀刃狠利,才没人管你识不识字。看一眼郡王,道:“郡王若问兵法,小人倒能接上几句。” 唐易绞尽脑汁,犹豫道:“郡王所说这文章,小人约莫有个印象,讲的是人君不得听信谗言之理。但这话就……实在接不上来。” “哦?你读过书?” “小人上过一年多私塾,跟着先生念过几本圣贤经史,不过都囫囵吞枣,没学进去多少。” 白麟摆摆手:“无妨,本郡王不过突然想起,随口一问,不晓得就不晓得罢,改明儿问别人便是。” 两人哈着腰,赔着笑,本还提心吊胆,等着看郡王如何处置,结果东拉西扯,净问些不找边际的话。莫不是就这么算了?不应该啊,好端端出游被尾随,还深夜遇险,换谁心里都别扭。王爷只吩咐要好生跟着,却没叮咛若被逮着问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郡王爷始终神色不变,也看不出来回答的对错与否。更看不出来是不是答对了,这罚就免了,而若答错了,就得罪加一等。不由自主提心在口,愈发茫然无措。 白麟忽站起身:“行了,本郡王问完了。”拍拍沈振的肩,道:“劳烦你回去告诉王爷,本郡王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叫他无需担忧。唐易本郡王就扣下了,你也不必再返回来。” “这……”沈振微惊,这不是公然向王爷挑衅么?为难道:“王爷吩咐,要好生保护郡王,直至回府。” 白麟眼一抬:“替本郡王传话,乃是叫你将功补过。你是想跑趟腿了事呢,还是想叫本郡王告你个护卫不周?” 沈振一愣,脑子里飞快转。这官丢不得,命更丢不得,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指望自己发家致业呢。还不若听了郡王令,王爷质问起来,拿郡王做挡箭牌便是。父子之间,总比君臣之间好说话,再如何生矛盾,再互相猜忌防范,也有一层血肉之情在那儿摆着,出不了大差子。 抱拳躬身:“既然如此,小人便先回去了。”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 “郡王还有何吩咐?” 又转回来。 白麟一挑唇,皮笑肉不笑:“梁上君子听着什么好戏了?” 沈振怔住,垂眼道:“小人……小人适才睡过去了,只字没听见。” “甚好。”白麟满意颔首,“去吧。” “是。”躬身退下。 门被关起,白麟坐回椅上,见林烨递过茶来,接过一杯,吹去表面茶末,慢慢呷品。 茶是进屋前,客栈伙计泡上的。屋里虽烘着火盆,但窗户纸被撞破,不停往屋里吹冷风。再加上折腾这么半天,茶水早已半凉。 林烨喝一口,皱皱眉,放下了。白麟却全然忽视屋内几人,一小口接一小口地喝,仿佛只有林烨在身边,依旧在赏月听风。 “烨儿。”放下杯,侧头一笑,“这是什么茶?” “啊?”林烨听他又唤乳名,极为尴尬,“这茶叫……叫‘雪霁梅芳’。” 白麟神情自然,眼中带笑,“名字这样风雅,味道也甚是独特。” 林烨点头:“梅花园子东南角,靠近山顶处,有片茶园。煮酒栈方老板前些年买下这茶园,专种极品绿茶,再用窨制白龙珠的法子,窨出这‘雪霁梅芳’,用的不是茉莉,而是梅花。故而香味独特浓醇,除此一处,别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3 的地儿再寻不着。” “莫不是每年就产一季?” “可不?”林烨叹惋,“产量也太少,只供得起这家客栈及湖畔几所茶肆,市面上买不着,也就每回登日芒山能喝上几回。”皱眉,指指茶壶,“都放凉了,品不出香,明儿个重新叫伙计泡些来。” “好。”冲他柔柔一笑,继而敛起笑意,扭头对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的唐易使眼色。 唐易会意,上前踹醒那个被踩晕了的,又给另一人一拳,嘎嘣一声脆响,把下巴接上。 两人都大喘几口气,面露凶光,死死瞪着白麟。 白麟视而不见,悠悠道:“这茶甚是稀罕,你们主子可喜欢品香茗?若是喜欢,本郡王托人买些来,劳烦二位给捎回去,聊表敬意,可好?” “我呸!”那掉下巴的适才被折磨的够呛,哈喇子流满身不说,眼泪都疼了出来,火冒三丈,气冲斗牛,狠狠一啐,道:“花街柳巷蹦出来的野种,下流胚子,还不撒泡尿好生照照,瞅瞅自己算哪根葱!我们郡王乃是天之骄子,就你小子,还不配给他舔鞋面儿的!” “嘭!” “混账东西,休得无礼!”林烨狠拍桌案,忍无可忍,怒骂:“含沙射影,暗箭伤人,阴险狡诈,卑鄙无耻,还有脸称天之骄子?依我看,哼,得改称天大笑话才是!” “烨儿。”白麟瞧向他:“跟小人动气作甚?” “我……”林烨皱紧眉头,“可他那样说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靠进椅背,微笑,“烨儿乃是玉口,只喝得香茗,道不得秽语。” 另一个刺客厉声大笑:“不仅是野种,还他娘的是龙阳!有其父必有其子,若传出去,可有你海静郡王好看!” 刺客跟了他们一路,两人背着友人亲昵,倒被贼人一丝不落看在眼里。 “嗯。”白麟毫不在意,充耳未闻。见林烨眉头蹙得更深,向他侧过身,道:“烨儿,他们适才管他们主子叫什么?” 林烨正在气头上,语气不善:“还能叫什么,不就是郡……啊!”猛回头,豁然大悟。 亲王嫡长子袭封亲王名号,素来不予另外封爵。既然将幕后嫌疑者定为南泠郡王赵瑞谨,及兴王世子赵瑞德,那么被称作郡王的,只可能是赵瑞谨。 看来这回乃是谨儿不谨,主子不谨,部下也不谨,不够沉稳,还是个漏嘴巴。上梁不正下梁歪,恃勇轻敌,骄兵必败, 白麟淡淡一笑,对刺客道:“恐怕你们谨公子近些日子听不见海静郡王的奇闻异事了。”不理会刺客脸上惊愕之色,转向一旁:“唐易,拖出去,弄干净点儿,莫叫人瞧见。弄完快些回来,还有事跟你交代。” “是!”唐易眼中总算带上些笑意,三下五除二,“啪啪”两掌击晕,扯烂衣裳揉成布团,堵上嘴巴,拎起来扔下窗户,自己也无声跃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男儿壮志冲凌云(二) 白麟吐出口气,闭闭眼,倍感疲惫。一身光环骤然熄灭,又恢复到平日的模样。 “乏了?”林烨坐上膝头,扭身勾上脖子,“我当你乐在其中呢。” “逼不得已为之,哪能真拿这当乐子?” 林烨咧嘴笑:“不过刚那样,威风得紧。” “不过唱台戏罢了。扮上有味儿,不扮上,唱得再好,也不是那么回事。”抬手勾过后脑勺,贴上去吻了吻,“在你面前无需扮相,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你喜欢看戏?” “我娘喜欢看,小时候,漠子戏班常被召进宫去,一连唱好些天,宫里的孩童也都聚在一起,看懂看不懂的,总归是个玩乐。 “没见你看过戏。” 白麟垂眼:“来宛海之前,在泓京看过一回,讲的竟是衔云宫中的跌宕风云。自己的故事,再凄惨悲凉,搬上戏台,瞧在别人眼里,也都成了事不关己的乐子。毕竟有些伤怀,后来……就再没看过。” 近来总有意无意说起儿时旧事,既然他愿问愿听,便多说些。仿佛说得多了,就能把自己种进他心里,越种越深,直到根深叶茂,狂风暴雨也撼之不动。心里抱着些许渺茫希望,但愿扎根越深,他越不愿分开,能答应一同上京去。 “你很想你娘?” “既然是娘亲,何来不想的道理?”想起母亲的关爱,不由微笑,“以前就只有娘疼我,爹永远唱黑脸,娘永远唱白脸。在她面前说话,也没任何顾忌,想说什么说什么。” “真好呐。我也想我娘,可惜连见都没见过。” 人疲乏之时,脆弱与无助最易冲破理智,鱼贯而出。白麟看着林烨脸上充满羡慕的微笑,忽然间悲戚怆然。 此生最怕离别,却三番五次经受离别。与亲人,与友人,与爱人,一次比一次痛彻心扉,一回比一回缠绵悱恻。 还没上京,就已经遭人暗算,真跨进那朱门金顶,凤阙龙城,还不知有多少阴谋诡计专等着自己上钩。一步迈错,身败名裂,一着不慎,万劫不复。 林烨道长痛不如短痛,可这情又不是冰溜子,说化就化,说断就断。可若不断,天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见到他。舍不得松手,又舍不得让他独自等待。不愿逼他,那就只得反过来逼自己。 吸口气,伸手捧住他的脸,拇指指腹摩挲着侧脸上一颗浅痣,安慰他,也似坚定自己一般,道:“烨儿,你有我,我疼你。” 林烨微怔,腼腆道:“我知道,不过这是两码事。况且……”怏怏一笑,不说了。 况且,你就要走了,再也回不来。你上哪儿疼我去,我又上哪儿去找你? 白麟心知肚明,“况且”二字后头的话,就是彼此最不愿提起的伤心事。 摇摇头挥去感伤,岔开话题:“烨儿,适才那番问责,你听明白几成?” 林烨抬眼,瞧见他面上掩不住的惫色,心疼地凑上去亲亲嘴唇,道:“七八成。” “哦?”白麟含笑瞧着他:“烨儿若是军师,我这做主公的,可省下不少口舌。不过还是说说看,主公好为你指点那两成迷津。” “呸!官爷当上瘾了不成?”斜乜一眼,折扇在手心里敲敲,“这有何难?惯使兵器问的是武,半句经史考的是文。沈振乃是一介武夫,没念过多少书不说,还心高气傲,不屑与此。一开始唯唯诺诺,不分青红皂白,叩头就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后来听闻传信便免罪,二话不说抬脚就走,是谓忠勇不足,贪生怕死,给奶就是娘,上不得战场。为王爷效力七年尚且如此,只跟你个一年半载,还没等熟络,旁人稍加恩惠便足以买通,放在身边也是祸害。” “相较之下,唐易话少性子直,是一则一,是二则二,但并非不动脑子,说出来的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4 话,虽诚实,却经过仔细思量,懂得揣摩君心,见机行事,非愚忠,亦非不忠。他又惯使马刀、长剑与长矛,适合马上作战,书读的不多,但并非大字不识,若想培养他,不过一朝一夕之事。因此,从文韬武略、心性气度上面看,唐易与沈振相比,略胜一筹。” 眼角里一瞥,“怎么样,微臣说的,是也不是?” 白麟点头:“烨儿如此远见卓识,不当官,倒可惜了。” “少来这一套。”一扇子敲上脑门儿,“想跟我套话,拉我上钩,没那么容易。我不跟你上京,此话莫再提。” 白麟苦笑:“好,不提不提。你接着说。” 林烨瞪他一眼,目光往旁边瞟去,停在破窗户上,压低声音:“唐易曾于宫中任职,对皇宫巡防、守卫、换岗及环境等定然熟稔。你两眼一抹黑,一旦起兵或遇险,得有人暗中支应才是。江南王怎么说都是个闲散王爷,看封号就知。依照大铭封爵制度,一字王号为亲王,二字王号为郡王。别的王爷,如兴王,庆王,都是一个字,可江南王,却偏偏是二字。不知皇帝当年封爵时是否有意为之,但由此可见,江南王在朝中,可谓势单力薄。皇帝再怎么偏袒你,明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因此,一旦储位之争提上日程,你势必处于下风。” “南泠郡王赵瑞谨一招未得手,待入宫之后,势必卷土重来,好封住你的口,免除后患。世子赵瑞德也非鼠辈,听闻他才气过人,满腹经纶,恐怕与你不分上下。海静郡王虽出身低微,但一日不除,便是养虎为患,再卑不足道,也是块绊脚石。且不论他们俩如何斗高低,你的处境,定然岌岌可危,朝不保夕。如此一来,你所需的不仅仅是亲随,而是随时可同你出生入死的死士。年岁越大的人越不爱冒险,沈振年已三十,况且家中还有妻女,没临阵脱逃已是万幸,绝不可能同你荣辱与共。” “依上所述,唐易才是上佳人选,沈振还是跟着闲散王爷享清福的好。至于曲辕犁和直辕犁……”扭头冲白麟一笑,“我连见都没见过,实在不知你用意何在。” 白麟静静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心情格外复杂。 林烨见微知著,竟能将方方面面都思虑得如此全面,可谓耳聪目明。但如此一来,也可见他心中忧虑有多深。 为彼此能心照神交而不胜欣慰,同时又肝胆俱裂,情愿他想不了这么远,仅仅折柳伤离别,如同相送不日而归的友人。 “你啊……”伸手将人揽进身前,连连啄吻。 这一句“你啊”,充满了深情,溺爱,愧疚与怜惜。这话白麟不止说过一次,林烨也清清楚楚记得。 喜欢听,又害怕听。他会这样说,定是心中千言万语,却无法开口,定是心中五味杂陈,却无法诉说。这是他所独有的情话,比呢哝细语,更叫人无法自拔。 林烨忍着心头闷痛,笑道:“莫吊人胃口,快说。” “嗯,这句你不懂,也无可厚非。”打开他手中折扇,心不在焉倒着打量扇面上的半朵白莲,“碧石寨有项传统,凡宗室子弟,十二岁以上,每隔三年,需下至民间,亲耕三个月。” “三个月?”林烨一奇,“大铭天子祭农神,率王公大臣亲耕,一日就够了。” “天子亲耕,乃是古礼,以共粢盛,以示重农。狼主亲耕并非祭礼,而是借此体察民情。与百姓同吃同住,方能看出他们过得好不好,与农户同耕同作,方能知晓他们有何所需。因而在我看来,曾事农桑者,若一日为官,思虑问题时,更能做到推己及人,将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林烨感叹:“这倒是个好法子,你若能将此推行至大铭,功不可没啊。”愈发觉得情郎深藏不露,有经世之才,济世之德。 白麟正欲接话,门却被叩响。 “郡……主子。” 林烨忙站起身,挪到一边椅子上去。白麟亦收起疲惫与柔情,带上冷静沉着的面具。 “进来。” 唐易推门进来,插上门闩,抱拳:“郡王,都办妥了。” “好。附近可还有可疑之人徘徊?” “小人特地留了心,还去山头上转了两圈,并未发觉不妥。” 白麟暗喜,这个人行事谨慎,还知道要多个心眼儿,不错。 “好,辛苦了。” 唐易一笑:“小人分内之事罢了。” 白麟拉开身边一把椅子:“坐。” 唐易一愣,没动:“小人……小人不敢。” 白麟拍拍椅子上的缎面垫子:“这儿没别人,烨儿和我的关系,想必你跟了一路,也瞧明白了。都是自己人,无需见外。” 唐易见他不再自称郡王,又说起私事,不禁诧异。抬眼瞥一眼林烨,只瞧见善意,没瞧出别的。方才说还有事要交代,也不知是什么事。 犹豫一阵,脚伸出去半步,又缩回来,没敢再往前。这屁股要坐下去了,要么一步登天,要么失足坠崖,一念之差,关乎命运啊。 林烨不给他时间思考,出来打圆场,把人硬拉到椅子上坐下,拍拍肩,笑:“你们郡王不讲究这些个繁文缛节,就想跟你交个朋友罢了,莫紧张,莫紧张。” “交、交朋友?”屁股还没挨稳凳子,就弹了起来。 林烨手一压,又按回去:“说是如此说,其实是想劳烦阁下,帮个忙,大忙。” “什么、什么忙?”唐易只觉如坐针毡,芒刺在背,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把舌头拽折了似的,说话都不利落了。“主子请、请说。” “唐易,你是直爽人,跟直爽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白麟顿一顿,“你可知赵瑞谨为何要杀我?” “小人不知。” “好,今次咱们便把话说开了。”看着他,一字一顿:“因为,此次进宫,不为别的,只为争储。” “什么!”唐易大惊,霍然站起,“这、这怎么……主子,这是……” 白麟伸手凭空按按:“莫惊慌,这事你迟早会知道,天下人都会知道,只不过暂且秘而不宣罢了。” 唐易缓缓坐回去,瞪圆眼睛:“那主子的意思是……小人是说,帮忙的意思是……” 白麟点头:“我想让你随我进京。” 唐易怔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微张着嘴,呆了。 林烨等半天没见人动弹,歪过头,在他面前晃晃手指头:“哎哎,说句话,你说句话,这么一下子就出窍了?” “烨儿。”白麟笑笑,“莫捣乱。” 林烨走回来,蹭到身边坐下,笑嘻嘻道:“瞧瞧,惊魂难定,三魄去了两魄。” 唐易闻言,总算稍微回神:“主子,小人乃是王府侍卫,这事恐怕……” “无妨。”白麟肯定道,“我叫沈振回去传话,正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5 是此意。我跟王爷要人,王爷没有不给的理。我就要你句准话,跟,还是不跟。” 唐易愣愣道:“主子,容小人、容小人想想……” 这屁股底下坐着的,哪是椅子啊,分明一边是天山瑶池,一边是阴曹地府,就看一刀子迎面扎来,身子往哪边倒,屁股往哪边斜啊。 “那是自然,我不会强人所难。海静郡王的处境,你也瞧见了。入宫定然凶险,可一旦事成,你也前途无量。” “小人明白。” 唐易紧抿双唇,犹豫不定,忍不住抬眼,仔细打量眼前这位郡王爷。黑眸深目,周身清雅,又满含说不清道不明的肃穆高贵,好似青松劲柏,静静立在寒风骤雪中,屹然不动,恒古不变。 林烨见他拿不定主意,插嘴:“纵然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之说,但如若等闲数十载,华发尽白头,黄泉路回首远望,身后无飞沙扬尘,亦无人将你祭奠。到那时,你是恨呢,还是不恨呢?这‘千古恨’一词,解法繁多,就看你怎么想了。” 白麟抬手抚上他脑袋,脸还冲着唐易:“人各有志,舍身涉险与平安度日,不外乎两种活法,不分伯仲。唐易,你不必勉为其难。” “诶。”林烨不以为然,对白麟摇头,“怎会不分高低上下?太/祖皇帝当年若不兴兵入关,咱们大铭后裔,保不定还在哪座山头上赶马喂羊,喝风吃土呢。” 白麟不甚同意:“这例子举得不好,太/祖入关,乃是为天灾所迫,情势所逼,否则,大铭百姓在耳羌族的外族统治下,照样安居乐业,各得其所。谁也不愿大动干戈,谁也不喜血雨腥风,此乃人之常情。” 林烨指节敲敲桌面:“好,既然你说形势紧迫乃是刀光剑影的导/火/索,那咱们就来论论如今这形势。” “怎么说?” 林烨“啪”一声合起折扇,起身在房中缓缓踱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盛衰迭代,消替流转。大铭如今三面楚歌,北有耳羌,西有碧石,南有倭寇。而朝廷积弱已久,皇帝懦弱,百官贪惰,朝堂上下,竟无一人能言重九鼎,导国运之去从。谁人敢言耳羌不会大举破关,谁人敢道狼军不会伺机而动,谁人又敢料平定倭患指日可待?”停步,猛回身,扇尖遥遥指住白麟,“你倒说说看,当下何尝就不是鱼游沸鼎,鸟覆危巢?何尝就不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此时不涉险,更待何时?” 黑目流光,神采飞扬,翩翩风度,周身飒爽。 白麟不由看呆了,只觉眼前人耀眼如朝阳,灿烂胜霞光。又不乏白莲般的卓绝风姿,秀挺灵动。一眼看罢,便已神摇意夺,挪不开目光。 至于这话的内容……闭眼一笑,哪是对唐易说的,分明就是字字如针,迎面扎来,告诫自己不可轻言放弃,畏缩不前。 真是,有话就直说,耍哪门子心眼? 揉揉眉心,扬扬手:“说得好,接着说。” 林烨见他听懂了,吸口气,眼神锁住唐易:“自古寒门多才俊,乱世江山出英雄。畏葸不前与舍身取义,不过一念之差。穷尽一身武学,莫非只为看家守院,卫护王府?男子汉顶天立地,何不闯出一片天地,不为旁人,只为自己。”扬扬下巴,“唐易,你说,是也不是?” “我……”唐易微张着嘴,愣是没说出话来。 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瞟来瞟去,暗忖,嘿,这小两口,一唱一和,还一正一反,唱对台戏。尤其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公子哥,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竟叫人无法反驳,又无端热血沸腾。 当年爹拼死拼活,日日吃糠咽菜,凑出银两供自己上武馆,盼望儿能奋勇杀敌,长出息称英雄。现在倒好,该上战场的给人当小厮使唤,上了战场的,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真他娘的丢人现眼。 郡王对自己寄予厚望,又不愿强按牛头,乃是仁心仁德。可正如林公子所说,王府亲兵,到头了也还是个亲兵。若跟随郡王杀敌闯天下,运气好,混出模样来,岂不是能耀武扬威,光宗耀祖? 古人说什么来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青心照丹……不对,留取丹心照汗青,不如也来照一回汗青,言一回凌云,也不枉费爹一番苦心。家里还有好几个兄弟,少一个儿子,绝不了唐家血脉。铮铮铁汉,又无后顾之忧,掉头不过碗口大的疤,还怕了不成? 眉一敛,心一定,咽口唾沫,起身抽出腰间剑,弯腰搁地上,撩起前襟跪下,双手覆上凛寒剑刃,俯身叩首,朗声道:“小人唐易,愿跟随郡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鱼游浅底待乾坤 鉴于柳袁二人要赶在除夕之夜回宛海,林烨和白麟也改变了行程。原本打算初一一早登日芒山顶,烧香祭祖,为与友人同行,索性随了他们,腊月二十八登山。 是日阳光晴好,最是游山玩水的好天气。通往寺庙的山路由石阶取代,不再受化雪影响。林烨像雀儿似的,在几人身边兜兜转转,兴致勃勃。沿途搀扶了一阵采山泉的老妪,半路上遇见个寡妇背着小儿子,走得甚是缓慢艰难,二话不说把孩子接过来,放到白麟背上,自己跟在一边,买来拨浪鼓,逗牙牙学语的孩子欢心。 白麟一面赏景闲谈,一面赏心上人,只觉这人不施铅粉,反倒比戏园子里的小旦更可心。女子与他相比,多了分娇柔,少了分灵气;男子与他相比,多了分刚硬,少了分雅致。清亮亮的嗓音跟孩童清脆的笑声混在一起,干净得像朝阳下的花露。穿的再如何朴素,都挡不住周身盈盈流动的月白光泽。 不由自主笑起来,“此人只道天上有”,这话放他自己身上,照样合适。 林烨瞧见他眼中温柔的笑意,稍稍红了脸颊。心说,这人谈正事的时候肃穆神气,一旦谈完,该怎么酸怎么酸,该怎么柔怎么柔,跟戏子换脸谱似的,一会儿一个样。是个好官爷,更是个好情人,往后进了宫,指不定有多少官绅跟屁股后头说亲呢。到那时候,可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咯。 眯眼一乐,拽拽前襟,遮好胸前红痕,扯起脸皮,做个鬼脸,拨浪鼓塞进小童手里,到柳昭玉那儿讨故事听去了。 宁儒禅寺位于日芒山南坡最高处,山上云霞缭绕,迷蒙绚烂。这寺庙建于太/祖皇帝年间,距今已有两百多年。相传有高僧登山望远,在此处看见了佛光,又见这地界依山傍水,最是风水宝地,遂禀过皇帝,建议在这山头上建座禅院。 太/祖那时候刚入关,根基不稳,四方未定,正需要广施恩德,以示爱民之心。不论朝代如何更替,大铭百姓始终信仰佛教,兴建寺庙禅院,不仅能拉拢民心,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6 也为一心向佛的皇帝自己,寻找慰藉与归属感。 故而,这宁儒禅寺的规模之大,筑造之精,装饰之华,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琉璃金顶青铜瓦,朱墙玉柱赛龙宫。寺内更有铜鼎香炉四五十只,金佛像百余座,玉佛灯上千盏,各个精雕细刻,价值万钱。 林家每年花在宁儒禅寺的香火钱,就有一二百两银子。已故老爷乃是虔诚的佛教徒,林烨耳濡目染,不信也得信,信了……也就信了,跟头上生发,腿上长脚一样自然而然。从没想过为什么要信,更没想过若不信了,该当如何。 烧不成头香,就买了根沉甸甸、红彤彤,一人高的高香,两手费力抱着,点燃插/进正殿门口巨大的香炉里。跪下深深磕三个头,合掌闭眼,念念叨叨,诵了一刻的经。 登上山顶就与那寡妇孩童道了别,拨浪鼓也送给小童当礼物。柳昭玉没他这么信佛,又特意叫两人独处,拉着袁道瞧佛灯去。 林烨诵经,白麟就跪在一边,静静陪着。抬眼看向金菩萨像,心道,事已至此,不可奢望太多。我别的不求,只求个平安,自己的平安,大铭的平安,碧石寨的平安,尤其是——尤其是,烨儿的平安。 烨儿,你的心思我都懂,你不愿委屈我,拖累我,想叫我有所成就。我可以去争,去夺,为你,也为我自己。但终有一天,会回来找你。你等不等我,是你的事,如果有人比我更疼你,我虽不情愿,但也不会纠缠。 你是掌心中,最温柔的清泉,握地太紧,反而一滴都剩不下。倒不若望着你潺潺流淌,流去你心中所想的归宿。是我的掌心也好,是旁人的掌心也罢,我只想要你快乐,如是而已。 “想什么呢,这么严肃?”林烨侧头瞧见他,温声道。 “哦,”回神,淡淡一笑:“没什么,求菩萨罢了。” “求的什么?功成名就,建功立业?”站起身,掸掸膝盖上的灰。 “我没那么多野心,但求个平安。” “嗯,也是。”林烨点点头,“菩萨慈眉善目,最不喜血光。你夺了两人性命,还该忏悔才是。奢求太多,菩萨可该怪罪了。” 白麟一怔:“烨儿,我以为你不介意。” “怎么说也是活生生两条命,说话就入了土,岂能装作瞧不见。”掏出白麟怀里一把竹签香,点燃,待冒出白烟,整把插/进香灰里,“但这是你的事,我一个局外人,不便插手。” “烨儿,这事……我——” “行了。”林烨拍拍他,一笑,“你不是老说,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么。该如何就如何,若因为我一时心软,害得你深陷危境,我倒成了罪魁祸首,你也得不偿失。” 白麟不由皱眉:“可这种事,往后在所难免,你不也说过,叫我不绝可心慈手软么?” “没错,我是说过。”林烨拉紧风袍,挡住山风,踱步至亭阁中,坐在冰凉凉的石椅上,抬眼看着他,“但是,我也要告诫你一句。” “你说。”坐到身旁。 “常臻他师父死前,曾留遗书一封,教诲他‘务必至和至德,至情至性,会武而不嗜武,出世而不忘世,是以为君子’。这话我改一改,转送给你。”望向远山,缓声道,“凡是皆有度,过犹则不及。务必至和至德,至诚至公,救命而非夺命,入世而不忘世,是以为君。” 转过头,直直看进眼睛,“白麟,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常臻做的到出淤泥而不染,你比他更沉得住气,定也做得到。” 白麟也格外正色,拉过风袍盖着,握紧他的手,一言不发。 林烨静静看他一会儿,突然笑了:“瞧我,跟执掌天下似的,几句话,就敲定了大铭几十年的前路。既然你说不爱见血,我这番话,倒似多余了。” 白麟却笑不出来,一是顿觉重担压身,二是觉得——放不下。 烨儿删去了那句至情至性,意思显而易见,乃是叫自己抛却情爱,不可让儿女私情扰乱兴邦治国之志。当今皇帝赵诚基,为其自身性情弱点所摆布,致使大铭内忧外患。自己如足够幸运,成功夺储,必当视赵诚基为前车之鉴,无则加勉,有则改之,断不可感情用事。 可是,平生最是重情重义,饶是素来沉着淡然,也绝算不上铁骨冷血。活了十六载,第一次遇见这样一个心仪之人,皓月作骨,白莲为魂,美若精玉,颖似灵仙。这样的人儿,叫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放得开,舍得下? 满心凄怆,忍不住低头叹口气。身后突然也传来一声叹息,好似漠漠空山里,孤魂野鬼的悲泣。 林烨吓得汗毛倒竖,一个激灵弹到一边,往白麟怀里缩:“什、什么人!” “莫怕,是唐易。”白麟搂着他安慰。 正应了他的话,山石后头悠悠冒出个人,头戴九阳巾,身着道袍,却顶张张武人脸。面带歉意笑笑:“主子吩咐小人莫叫友人瞧见,也莫走太远,没想竟偷听见二位说话了,还吓着了林公子,对不住,对不住。” 唐易听见那句“救命非夺命,入世不忘世”,不由喟叹感慨。当年武学馆里出了不少英雄好汉,同样也出了不少穷极恶霸。以扶助贫弱为由习武,而后却走上了嗜血之路。刀尖饮血、指掌生死之快感,与适可而止、及时收手之毅力,还需同生共存,相互压制才是。 而这后一句,于郡王看来,乃是身高位重,依旧要以民为本之意。而若放在自己身上,却是叫人不可忘本。出身微寒,却一步青云,难免得意忘形,自命不凡。可官再大,也是小农之子,位再高,吃的也是米粮。回头还得叫郡王好生鞭笞自己才是。 林公子年纪不大,话说的却好,难得的明白人啊。 自顾自正感叹万千,不想竟惊了说话人。 白麟一笑,“无妨,倒是难为你了,一直躲在树林子里。” 林烨斜白麟一眼,推开人要往起站。心说,你这混蛋,明知这儿有人,我往这儿走,你也不拦着,万一说出情话来,被听见了,可如何是好?本少爷这脸还要不要了?你脸皮比牛皮厚,本少爷脸皮可薄的很,丢不起这人。 白麟把人紧紧攥在怀里,不让走,还温言道:“莫跑,手这样冷,我给你暖暖。” 林烨险些背过气去,红着耳根,翻着白眼,拼命挣扎。 唐易见状,又悠悠躲回石头后面,干笑一声,道:“那个……往后小人就是主子的影子,主子只当小人不存在就是。” 心想,王爷往松柏堂跑,哪回不是我跟着,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林公子面白唇红,倒比姚倌儿还要俊俏几分。姚倌儿是静中有淡,好像月亮隐在云里,林公子则动中有静,好像月亮挂在开满鲜花的梢头,更是好看。 白麟把林烨使劲往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7 怀里一扣:“烨儿,人家都这么说了,你还怕什么羞?” “你!你混蛋!”林烨横眉竖目,气冲冲想,这一主一仆,倒配合默契,早知如此,何必费尽口舌劝说?是不是一家人,进不进得一个门,量量脸皮有多厚就得了。还有,你这姓赵名瑞麟的混球,舌干唇焦劝就劝,还矫柔造作跟本少爷对着干,装什么贤明君主,仁德爱人,明明就是伪君子,登徒子,大尾巴狼! “啪!” 一巴掌扇上白麟脑袋,对着石头说话:“唐易,本少爷可事先提醒你,你们主子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事儿没干几桩,邪乎事儿干尽了!跟着他,哼,有你罪受的!” “啊?”唐易正寻思谁容貌更娇美呢,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好似从瑶台上一头栽下,直往阴沟里掉。脑袋又从石头后冒出来,瞪圆眼睛,扭着眉毛,俨然一副上了贼船还下不去的模样。 白麟看见,忍不住大笑两声,心说,这唐易看似也没那么死板,好生培养培养,嗯,说不定他日可莫逆于心,成生死之交。 既然如此…… 低头,毫不避讳,一口亲上脸蛋。而后满脸带笑,瞧着林烨写满震惊的脸,手底下越抱越紧,死活不松开。 唐易呆呆看着白麟,愣是觉得这主子笑得放肆轻狂,亲得热情奔放,跟叫自己杀人时的清冷沉稳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倒没觉着有多后悔,只觉得——这个小主子,敢说敢做,胆子够大,真是不简单呐。 林烨正被白麟气得七窍生烟,羞得脸红耳热,窘得汗颜无地,忽有一长须老和尚,拄杖捧钵,徐徐走来。 唐易又躲回石头后面,林烨一把将人推远,两人都站起身,恭恭敬敬合掌拜了拜。 老和尚慈眉善目,挂着念珠,合掌回礼。 白麟见他似有话说,便伸手将他延入亭中。 老和尚上下打量他几眼,点点头,装水的铜钵搁桌上,又瞧了他几眼,笑容和蔼,缓缓开口:“小施主乃是大富大贵之相,甚好,甚好啊。” 白麟闻言一愣,淡淡笑道:“大师言重了。晚辈乃是一介凡人,何来大富大贵之说。” 老和尚捋捋长须:“小施主长眉烁目,天庭饱满,鼻挺唇润,耳阔珠垂,乃是难得一见的天人之相。” 林烨拍着白麟的肩,放声大笑:“白麟啊白麟,听大师所言,你可是生了张弥勒脸?哈哈……” “林烨,大师面前,不得无礼。” 林烨忙抿起嘴,憋住笑,脑袋瓜里满是白麟剃成秃头,腰间堆肉,盘腿合掌,坐在莲座上,拖长调子念“阿弥陀佛”的慈祥模样。 “阿弥陀佛。”老和尚倒不生气,“大师不敢当,老衲法号玄净,乃是游僧,今日与二位小施主相见,是谓缘分一场。” 白麟躬身一礼,道:“晚辈白麟。”指指正作揖的林烨:“这位是林烨。” 玄净请他们落座,自己坐对面,道:“白袷蓝衫,麟子凤雏,好名字。” 白麟又是一愣,这名字本是随意取的,竟被他说出这样的名堂来。若道出“赵瑞麟”三个字,岂非又可作祥麟瑞凤之意? 正不知如何作答,却见玄净忽然目明如星,意味深长道:“不知小施主可曾寻到玉上白莲了?” 白麟猛然大惊,与林烨对视一刹,心道,这玉坠之事,除却李福和林烨,并没有第三人知晓。难道…… 霍然扭头,道:“大师莫不是当年与我看相之人?” “正是如此。”玄净颔首微笑,“施主如今长大成人,生得如此俊朗浩然,夫人在天之灵,定然不胜欣慰。” 白麟想起娘亲,不禁百感交集。想念,伤感,温情,以及些许内疚。 如今迫不得已要认贼作父,娘亲在天上瞧见,不知该说什么好。 下意识摸索到林烨的手,轻轻握住。 “大师当年所说白莲……晚辈以为,就是林烨。” “哦?”玄净的目光移到林烨身上,仔仔细细上下打量。 这些年走遍了大江南北,看尽了人间寒暖,玄净比任何人都品得明红尘,看得透情爱。瞧见他们交握的手,只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林烨被看得颇为不好意思,但既然二位乃是故人,又是这样的关系,身份与私情,便无需再刻意隐藏。 手没有抽出来,任凭他握着,挠挠头,冲玄净傻笑。 心想,亏你还是看破红尘的化外高僧,怎生对少主殿下的情事百般引导?缘起缘灭,竟都因了你一句话。本少爷是上辈子欠了你,还是你上辈子欠了本少爷?本少爷又想谢你,又想骂你。谢你将他带到我身边来,却要怪你,并未告诉他,这段情该归于何处。 唉,罢了。还是谢你罢。若没你那句话,本少爷恐怕还在混沌度日,连情字怎么写都不知晓。况且,人算不如天算,一个游僧,又非神灵,何尝算得过无常天道? 玄净站起身,走到林烨身旁坐下,细细端详他的脸。 “小施主丰神俊秀,亦是好面相。只是……”停了一停,稍稍敛眉,“施主身子可有不适?” “啊?”林烨回神,摇头,“并无不适。” 玄净拿起他手腕,搭脉,又抬眼瞧瞧,道:“小施主脉微数,眉心郁气集结,气闭塞而不行。” 林烨闻言微怔,瞥见白麟脸上的担忧之色,急忙扯出个满不在乎的笑:“晚辈素来有天冷气滞的毛病,早习惯了。这两年又缓减不少,不碍事,不碍事。”手收回来,嘿嘿直乐。 “嗯。”玄净察言观色,见林烨似不愿叫白麟知晓,便没再往下说,只道:“如此甚好,天寒地冻,极易引疾,需好生调养才是。” “大师所言极是,多谢大师关怀。”林烨欠欠身,面上颇为感激。 也不知从何时起有了这胸闷的毛病,师父偶尔给调息调息,以为只是天冷后气血不畅,也没太在意。 那日因为常臻一事晕倒看郎中,却说是心事所致。而后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加厉害。隔三差五,总动不动犯一回。怕老程担心,没敢说。衣食住行都有下人照顾着,偷偷熬汤药,更是不可能。 诊脉的书看过一些,师父也教过一些,如若按照玄净的话往下说,此乃忧愁所致,气机郁滞,欲卧不能卧,欲食不能食,乃是郁气攻肝之症。 这些日子有白麟陪着,食欲大开,睡得也香,本没打算告诉他,心里一高兴,更把这档子事忘在了脑后。眼下突然被玄净提起,琢磨琢磨,稍许心慌起来。 难不成——真病了? 白麟很是担心,搂住肩,柔声道:“烨儿,病了莫要瞒着我,知道么?” 林烨嘿嘿两声,往一边躲:“那个……不是说了么,老毛病而已,我怕冷,你又不是不知,真没什么。”大大咧咧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8 拍肩头,“行了,放心吧,啊!” 白麟将信将疑,放下手,目光却还在他眉间徘徊。但既不懂武,也不懂医,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名堂。哪有什么郁气,分明就还是那张白生生的脸。 林烨转转眼珠,冲玄净道:“玄净大师,您适才说白麟乃是天人之相,可当真?” 玄净点头,笃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般好面相甚是少见,老衲见过一回,记忆犹新,难以忘怀,故而方才老远瞧见,便认出乃是故人。” 林烨拉着白麟,笑得眼睛弯弯:“听听,大师一句话,比我说一百句还顶用。” 玄净不由好奇:“小施主何出此言?” “大师您不知道,”林烨压低声音,“这位仁兄打算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作一回为国为民的社稷栋梁。起先一直心存顾虑,无法全力以赴,我不知磨了多少嘴皮子,他才好赖下定决心。”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早知今日能偶遇大师,一针见血道出天命之真髓,我也不必费神费力,还落下个呶呶不休的坏名声。” 玄净捋须朗笑,心想,这位林公子看似率真自然,天性活泼,应属旷达不羁之辈。而今却心生郁郁,可见烂漫乃是表象,实则心思细腻,也不知为得何事难以释怀。如有机缘,还需好生开导开导才是。既然林公子执意不提病况,那便随了他的意罢。 转向白麟,道:“施主既然忧国忧民,老衲便想与施主探讨探讨这国与民。” 白麟道:“大师请讲,晚辈单见浅闻,还请大师赐教。” 林烨松口气,往白麟身旁靠靠,侧头瞧着情郎。 方才念经祈福,求林府祥和,求常臻早还,更求白麟能披荆斩棘,所向披靡,万无一失登储,风平浪静过活。至于自己……该什么样还什么样,实在无甚好求。 情爱之事,不管情愿不情愿,既已决定放手,就要坚持下去,不再有所期冀。让他担心的事不说,帮他的事多做,如此一来,他也能少些牵挂。等忙起来,慢慢能忘记也说不定。 既然白麟乃天人之相,并非命短福薄,倒叫人放心不少,好得很呐。这老和尚想必有两把刷子,再沾沾宁儒禅寺的仙气儿,说出的话,定能灵验。 余光瞧见柳昭玉和袁道正远远走来,忙扬手挥挥,喜笑开颜。 二人进得亭中,见白麟正与玄净正色相谈,便静坐一边,并未插嘴。 只见玄净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放进装了一半清水的铜钵中,徐徐开口:“古人言,‘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是也。”捡起一块石头,放在叶片上,枯叶不堪重负,随石块一齐沉入水中,“一朝风暴难当,水漫舟舷,樯倾楫摧,船覆人亡,君该做何解啊?” 白麟不假思索,伸手把叶子小石捞出来,弯身捡起片更大的叶子,放入水中,石头置于叶上,稳稳当当浮在水面。 “戒骄戒躁,修身立德,讲浩然正气,施仁爱之策。” 玄净却摇头,抓一把石子,放在表面,叶片又沉入水底。 “风雨难测,仅凭君一己之力,难撑千钧之重。” 白麟发觉失策,敛眉思索片刻,捡起好些叶片放在水中,表面撒上一把石子。 “选贤举能,知人善任。” 玄净面上带笑,却还是摇头,找准叶片之间的缝隙,塞进一块小石。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百密一疏,前功尽弃。” 白麟唇一抿,锁眉深思,盯着铜钵,半晌不动。 柳昭玉见他犯难,施施然起身,伸手折下十几根长短相当的干枝,递到白麟面前。 白麟看一眼干枝,再看一眼柳昭玉,目光一闪,豁然开朗。 叶子石头全捞出来,将干枝横竖相间,逐一排开,垒成无数井字,浮在水面。 对玄净道:“若将治国比作造筑宫殿,贤德仁爱为穹顶,周密制度作根基,才可将仁政自上到下依次传达,上行下效,君明民顺。” 玄净正欲接话,林烨却道:“且慢!”起身跳进树丛里,拔开草叶寻找,专挑形状规则,边缘光滑的圆形叶片,抓回来一大把,整整齐齐铺在干枝上。 笑眯眯对白麟道:“你适才所说选贤举能,并非不妥,只是没说清楚。扇尖点点他扔在地上的叶片,“叶上棱角太多,参差不齐,疏漏过大,不可用也。”再指指自己捡回的叶子,“百官群臣乃是宫殿之梁柱,尤其是高级将领及文士,需如这圆叶一般,文成武德,面面俱到。如若全才难觅,则需确保文臣修文,武将习武,二者相互依存信赖,势力不相上下,穹顶才可平平稳稳,不至歪斜。” 袁道见三人都参与进来,在一旁摩拳擦掌。凑过来看几眼,瞧见水面上铺得满满当当,再无空隙留给他摆弄。转转脑筋,转身又去折了一堆干枝,没往表面摆,而是竖着插满边缘,好似一排篱笆,直起身看看,颇为满意。 抬眼,得意洋洋对玄净道:“盖完宫殿,还得盖宫墙不是?军队便如这竖插的干枝,抵御外敌,对抗内乱,卫皇室于水火,救百姓于危难。” 见玄净面露赞许之色,不禁爽朗大笑,拍拍石桌:“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哥儿几个乃是四个诸葛亮,顶得过高僧。大师,您服,还是不服?” 玄净原本只为考察碧石少主的学识才干,以慰狼主夫人在天之灵。却没料围绕他身边的几位友人,个个满腹诗书,俱是有识之士。惊喜之下,更不胜欣慰。 桌上铜钵,覆满枯枝败叶,却无端生机勃勃。冬去春将至,厚雪藏新芽。玄净在四个年轻的脸庞上挨个瞧一遍,只觉清新沁鼻,光鲜夺人。他们便是雪下养精蓄锐的苗芽,只待春风拂绿水,垂柳别迎春,辄可厚积薄发,一鼓而下。 “阿弥陀佛。”玄净抚须颔首:“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大铭有诸位少年才俊为朝廷栋梁,兴复之期,指日可待也!”端起铜钵,起身一拜,“老衲便于这山林之间,遥祝各位,早日功德圆满,执掌乾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万紫千红话语浓 玄净将林烨一行引见给山寺方丈,应邀在寺中偏院宿下。 宁儒禅寺方丈德高望重,见识广博,与几人讲经布道,领着他们在寺内四处游赏品斋饭。 禅寺高踞山头,迎朝阳,对落霞,沿着日芒山走势,向东西各伸延两里远。 雪后晴空万里,俯瞰琵琶泊与卧清亭,轮廓清晰,一览无遗。正好似仙人落入凡间的琵琶琴,随时随地,便会有十指玉葱,将它拨弦弹起。 几人中无人会弹琵琶,却属柳昭玉琴艺最精,故而向禅寺借来古琴,盘坐山巅,琴搭膝头,静心冥想,悠然奏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29 响。 碧山秀水,琼花红梅,九曲回廊,风动衫青。一曲《梅花三弄》,一曲《高山流水》,如倾如诉,如诗如赋。弹琴人垂眼抚弦,俊逸宁静,听琴人极目远眺,怡然平和。 白麟静立他身侧,眺望远方。国仇家恨,雄图霸业,比起眼前群山环水,耳畔绕梁清音,好比太仓一粟,不足道哉。时间仿佛停滞不前,左手肺腑胶漆,右手爱侣情郎,似乎将陪伴身旁,直至地老天荒。 未来不论繁花似锦,还是风高浪急,弹指之间,白发红颜。能享有眼前此刻,便三生有幸,无怨无悔。 不由自主侧头,望向身畔,恰恰对上两道温柔澄澈的目光。心中一动,浮起一抹微笑。 林烨稍稍扬起脸,悄悄握住情郎的手。心中所想,与白麟不谋而合。掌心传来的温暖与深情,一如他唇边的笑容。摩挲摩挲腕骨,五指换了个方向,与他紧紧交握。 白麟回握他柔软的手,将人拉过来些,紧贴着自己。微微启唇,无声唤起他的乳名。 林烨瞧见,垂眼一笑,红了脸颊,也湿了眼眶。急忙憋回去,忍住胸口倏然间肆虐的疼痛,望向茫茫远山。 平生从未真正坚强过,却从未因为离恨别苦,在白麟面前落过泪。绝非不难过,只是属于彼此的时间,实在太少太少。与其用泪水道尽不舍,还不如多看他几眼,多与他说几句话。 尽管如此,却也极少怨天尤人。时而仰望天穹,心中只有感激。感激上天在平静无澜的日子里,掀起了一道滔天巨浪,让自己真正体会了一回,何为情,何为意。 两曲毕,余音绕梁,回味无穷。 半晌,无人言语。 次日一早,袁柳二人返回宛海。 几人依依惜别,互道珍重。白麟和林烨并未道出住处,只说不日定前往泓京,与二人重聚。 柳昭玉更加怀疑他们的身份,但面上自没有表现出来。袁道只道他们有难言之隐,也没再追问,以免伤了和气。打何处来,往何处去,相较起知交一场,并不那么重要。 送走友人,白麟和林烨又在山间游玩了半日。 林烨还想再看一回套狼,白麟便用腰带给他套来只野兔,抱怀里逗玩了一阵,放走了。肚子饿了,便寻来些草菇野菜,捡柴生火,在树林子里饱餐了一顿。没盐不够香,吃个新鲜有趣罢了。 而后漫无目的在林中瞎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傍晚时分,两人在山顶找到一处鲜有人迹,又能眺见丰安港的僻静之所,等着看烟火。 大铭除夕夜的盛大烟火,白麟瞧过两次。一回在游子滩,一回在泓京。第一次颓败寥落,第二次寂寞茫然。唯有眼前这一次,总算是打心眼里想好好享受一回。 宛海的烟火,林烨瞧了十几次,不是跟林府家人,就是跟狐朋狗友。唯有眼前这一次,看的不是美景,而是心情。 两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相依相偎,靠坐树下。 斜阳西沉,海天一色。霞光如织,宿鸟疾飞。 林烨的笑容映在绛红天光里,愈发静谧安宁。 白麟侧过头,轻柔覆上。亲吻如落霞一般,染红了双颊唇瓣。 林烨低声笑笑,蹭进肩窝里,贴在耳边低语。 “白麟。” “嗯。” “给我说个故事吧。” “想听什么样的?” “美的。像晚霞一样美。” 白麟捧住他后脑勺,一下下轻抚。望向海面上云霞的倒影,想了想。 “美,但有些残忍的,可以么?” “可以。” “上回你问我,腰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嗯。” “我驯过最神气的一只狼,也是青狼军的头狼,名字叫嘲风。” “哪个嘲哪个风?” “传说龙有九子,其中一子,名为嘲风。” 林烨点头:“这个我知道。民间常筑其像,置于殿角。”抬眼,“你给他起的名字?” “嗯。” “怎么不叫麒麟?” 白麟一笑:“麒麟乃是仁兽,做人名尚可,狼名么,不合适,嘲风更凛烈些。” “倒也是。接着说。” “嗯。驯嘲风那会儿,我刚满十二岁,个头也就到现在的上臂。驯狼原本乃是宗室子弟的任务,多少得会些。我却精于此道,驯成了偏好。小狼是不驯的,专找性子烈、难度高的。驯狼比跟人周旋要单纯些许,没谁暗里藏刀,考验的就是耐力、智慧以及信任。你也知我素来少言,山里清净,跟狼也用不着说面子话,倒也轻省。” 林烨想起前几日说他“不踹一脚,吐不出第二句”的话,自顾自嗤嗤笑。 白麟侧头看他:“笑什么?” 林烨晃晃脑袋:“寡言者智,言多必失。这是你的优点。” 白麟勾勾唇:“情话我可说的不少。” “花言巧语,居心不良。”林烨睨他一眼,“驯狼跟落霞可不搭边。” “莫急。”白麟把他搂紧些,继续说。 “有一回莫名其妙挨了爹骂,心里头闷得慌,一个人跑出宫,往山上爬。心里有气,脚底生风,没多会儿就爬到了半山腰。” “什么山?大崇山?” “不错。山下茂林修竹,等上到半山腰,就只剩下低矮的灌木丛。那会儿不知怎么想的,也没犹豫,径直往更高处爬去。” “你胆子可真大。” “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让我爬,身边没亲随跟着,恐怕不敢了。” “为何?” “大崇山顶终年积雪,野狼出没,杳无人迹,万一失足跌落,连个全尸都留不下。等我快爬到山顶时,冻得手脚僵硬,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出。往后一看,更一阵眩晕,草木农家,都只剩下芝麻大小。一眼看罢,胆战心惊,脚软冒汗。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么陡的坡,身上没带吃食,又已经耗费了好些体力,真要下山,恐怕难如登天。” 顿一顿,歪头瞧见林烨皱起的秀眉,不由笑笑,轻抚他发间:“正在这时,心里突然一紧,感觉不对。急忙扭头看去,却见山顶上,立着一只身材壮硕的巨狼。暗灰的皮毛在夕阳下灿灿发光,头顶一撮雪白的毛,鼻子里冒着热气,眼睛要滴血似的,直直盯着我,眦着獠牙,凶神恶煞朝我逼来。” 林烨倒吸口气:“怕人。” “嗯,我那时候也吓呆了,平生没见过这么大的狼,手边没武器,原没想着驯狼,连套狼圈都没带。它一步一步迎面逼近,我便一步一步后退,心跳如战鼓,骇得上不来气。退着退着,突然撞上了一块巨石,扭头一瞧,后头竟是一圈雪白的冰塔,再无去路。一下慌了神,魂魄出窍,眼前空白,只觉命不久矣,鬼门关就在眼前。” 白麟的声音缓慢平稳,但林烨素来擅于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0 想象,不由汗毛倒竖,往情郎怀里钻。 “残阳如血,霞光满天,遍地余辉,染红冰封万里的峻峦之巅,满目彤红的冰塔林,绵延数里,一望无际,瑰丽决绝,好似燃起通天大火,焰高千丈,有如血海红涛,又有如坚冰堆砌的火焰山。那时心想,死前能看到如此壮美的景致,也算值了。那巨狼似也被美景所迷,收回獠牙,不再向前,扭回头,跟我看向同一个方向。” “瞧见它这般,我骤然回神,牙关一咬,心道,不就是拼个你死我活,讨个绝处逢生么,不试一试,怎知可行不可行,大不了一死,腿一蹬眼一闭,哪还有害怕一说。死不了更好,便是天助我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禁精神大振,攥紧拳头,脚下一顿,一声低喝,向着巨狼猛冲出去。” “啊!”林烨一声低呼,紧张兮兮叫唤:“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 白麟瞧着他瞪圆的黑眼睛,笑出声来,摆首:“你说你夫君干尽了邪乎事儿,此言不假。斗狼么,除却套狼,还需一套斗狼拳,跟肉搏差不离,危险是危险了些,但不至于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呸呸!什么夫君,莽夫还差不多。” “所以啊,”白麟邪邪一笑,钳住他两手,“莫指望能打过我。” 林烨不齿,“君子动口不动手,本少爷才不屑于跟无耻小人打斗。继续说故事,莫打岔。” 白麟笑一阵,道:“这狼矫健雄壮,若能站起来,足有两个我那么高。见我突然冲上去,便呲牙暴起,直扑而来。论力道,狼与少年,乃天壤之别,论准头,则不相上下。我抱着必死的决心,以命相拼,下手狠厉,招招走险,直逼它要害,不给自己留后路,亦不给它留后路。虽经验老道,但毕竟年幼气力小,渐渐落了下风。狼被打断一颗牙,我胳膊腿上口子无数,浑身刺疼。突然脚软,没站稳,一个趔趄,那狼逮住时机,猛扑上来,“咔嚓”一口咬上腰间,狠劲撕扯,连衣服带肉,“嗤啦”一声,一并拽下来,两口下肚,舌头舔一圈,满口血红。” “咝……”林烨抽着气,打个寒战,手不由自主捂向他侧腰。 “吃痛之下,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幸好衣裳穿得多,没伤着内脏,但那伤口有多大,你也瞧见了。血跟决堤洪水一样,一股一股往外涌,在白雪皑皑的冰原上,淌出一条殷红的冰河。那狼步步踏来,两眼刁光,似要把我一口吞下。我憋足一口气,装作伤重不支,待它走近,骤然跃起,一拳击中它一只眼睛,顿时鲜血如注,哀嚎震天。” 停下不讲了,在逐渐降下的夜幕中,含笑瞧着林烨。 林烨抓住他衣襟,急切问:“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啊?” “只知道醒来时,人在宫里床上,屋里一股子药味儿,娘坐在一旁哭。” “谁把你找回来的?” “没人找见,被狼背回来的。” “啊?” “这狼说也奇怪,竟没吃我。倒闭着一只伤眼,直把我背到了宫门口。衔云宫就坐落在山下,侍卫看见,吓得够呛,但见背上驮的是少主,想来是新驯回来的野狼,没人敢奈它何,十几人一拥而上,把狼五花大绑,拖回驯狼司治眼睛。” “治好了么?” “没有。等我醒来,听闻是被它背回来的,赶忙叫下人抱我过去看。可惜那一拳打碎了眼珠子,成了独眼龙。” “可怜,你也忒狠了。” 白麟瞥他一眼,笑:“怎么不可怜可怜你夫君?” 林烨翻个白眼:“狼食人,乃是天性。你打扰了人家的清闲日子,还把人家打成残废,可怜你作甚?” 嘴里这么说,却拉掉白麟的腰带,探进去一只手,摸索到那块不甚光滑的皮肤,手心敷在上头,一下下轻抚。 “后来如何了?” “我日日去看它,跟它说话,并起名为嘲风。起先它精神头不好,稍显萎靡不振,毛色暗淡下去,目光也不甚锐利。等我好差不多了,便骑着它上山转悠。” “它没甩开你,自个儿跑回去?” “没有,但总是伫立在树丛里,静静望着冰原的方向,一动不动。” “想来还是舍不得。” “嗯。但狼忠诚,一旦俯首称臣,便至死不渝。” 林烨摇头:“我看不像甘拜下风,倒像是英雄相惜,不打不相识。” “你这么说,许也没错。整个青狼军,除却我,其余人甚少能近其身。但它看我的眼神,并非畏畏缩缩,时不时还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很是桀骜不恭,神气得紧。”白麟吸口气,一叹:“如今我走了,但愿它能回冰原上去,毕竟那儿是它的家。” “你想它?” “自然想的。” 白麟本想说,往后若有机会,便带林烨去看它。可转念一忖,连人都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更别说看狼了。暗自伤怀一阵,抱着人指向海面。 “烨儿,你瞧,官船驶进港了。” 林烨“嗯”了一声,却没回头。捂在腰间的手一点点往上挪,覆上胸口。跪直身子,按住肩膀,低下头,轻啄他双唇。 白麟闷声一笑,“难得这样主动,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一手捧住他后脑勺,舌尖贪婪地卷过朱红的海棠,另一手拉掉风袍,解开衣带,吻上耳垂。 林烨往前凑凑,乖顺地贴上去:“冷……” 白麟解开外衫,将他裹入怀中,双臂圈紧腰身。 腰间的双手那样温暖,林烨抬起雾蒙蒙的秋水双瞳,腼腆一笑。那笑容像极了微风中摇曳的莲花瓣,可怜可爱,纯净温柔。 白麟一颗心悬空打了个忽悠,一阵燥热涌上胸口,险些就要猛攻而上。却怕他冷着,急忙忍住,拢好他藏在布衫里面的蚕丝袄。 “烨儿,”他对上那双黑眸子,低而魅惑地呼唤,“花儿可是想我了,嗯?“ ”恩……“林烨轻咬下唇,睫毛像含羞草一样,被烈火一般的目光抚摸,羞答答垂下了叶片。 白麟微眯上眼,抱起怀中人,翻了个身,将他小心翼翼放在树下层层叠叠的枯叶上,一手搂着腰背,一手撑在一旁,俯下身子,深深探入花心。 放纵的呻/吟,唤醒了夜空中绚烂的焰火,轰鸣声至,璀璨夺目,双江交汇,一泻千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良人玉树醉别离(一) 两人在山中疯玩三日,明目张胆亲昵,肆无忌惮缠绵,不胜其烦诉说甜腻腻的情话,没完没了享受暖融融的爱意。 两颗心化作飞鸟,在日光下恣意追赶,畅然翱翔。仿佛这深山幽谷中,雪不会化,花不会谢,光阴不再荏苒,寒暑不再流易, 谁也不提归期,谁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1 也不思别离。 大年初三,白麟抱着腰酸腿疼的人儿搭上马车,一路相拥无言。偶尔深深对视,眼里只有彼此,没有前路。 傍晚,林烨跟王爷拜过年,又拜谢,而后回房倒头就睡。白麟则留在王爷书房里,听他细细交代各项事宜。 年头这几日,归家省亲的各处官员,前脚进得家门,后脚就争先恐后递来拜帖,一来拜年,二来恭贺江南王受皇帝封赏,三来恭喜他得了位王儿。 拜年乃是次要,对那位王儿,打心眼里也是瞧不起的。只不过皇帝赏赐一下,王爷在朝中的地位也一夜水涨,门子该钻就得钻,指不定往后能派上大用场。 杜妍之拿着拜帖,没拜匣的直接退回去,捧着有拜匣的拜帖进得书房,在夫君书案上摆成一排,似笑非笑看他笑话。 江南王扒拉扒拉,满目尚书侍郎国公寺卿,平日里庆吊不通的大官宦绅竟都巴巴地粘上来,不禁顿觉头大。愁眉苦脸瞧瞧夫人事不关己的模样,转头冲门外喊一嗓子,把沈振叫进来,指指拜帖,叫他全都推掉,并吩咐这些日子,凡有客前来拜会,都称病不见。府上人员出入,不管是谁,都只准走角门。 说到沈振,不得不提一提王爷对白麟擅自挖墙脚的看法。 那日沈振忐忑不安回到王府,除却护卫不周一事绝口不提,其余所见所闻,一字不漏,老老实实汇报了一遍。而后跪在地上,收紧背上的肌肉,专等王爷发火,一脚踹上来。 谁知江南王非但没火,还饶有兴致摸摸下巴,当即指派了另一人充当头等护卫,对沈振则不赏不罚,只挥挥手打发走。 白麟回来这日,江南王正因偷溜出去见了姚倌儿一面而心情大好。两人跟上次一样,拿眼神对峙了半晌,结果不分伯仲。叔侄俩身量差不多,气势也差不多,倒是王爷自己先挑眉一笑,觉得这侄儿目无尊长,胆大泼天,却有胆有识,绝非芸芸之辈。 白麟见状,稍稍一扬下巴,也勾起一抹笑。朗眉秀目,真个英气逼人,跋扈得意,跟当年的皇帝同出一辙,看得江南王不胜快慰。再不计较他无声的挑衅,不过孩子赌气,罢了罢了,一个护卫而已,如今成了一家人,跟谁不是跟,给谁不是给? 沈振跟唐易守在书房外,大眼瞪小眼,等得惴惴不安,生怕里头打起来,两人还得各事其主,拔刀相向,真要如此,以后可不能一齐喝酒划拳了。 还好书房里一直风平浪静,只有低语,没有怒叱。不禁长松一口气,互相戳戳胳膊肘,偷偷摸摸打量边上那位新来的漂亮姑娘。 香姑娘对进宫之事一直犹豫不定。姑娘家被选进宫,放在平民百姓家,堪比飞来横福,天神相助,多少人塞银子攀高枝都求之不得。香姑娘并非胆怯懦弱之人,只不过事出突然,不免忐忑。 心里没底,却又舍不得心上人。考虑两日,咬咬牙,还是决定上京。写封书信,劳烦府里人转交给泓京沐颜斋李掌柜。至于家中,父母早逝,无可牵挂,兄弟姐妹也都成家立业,没什么后顾之忧。 寻着秋烟,说明来意,秋烟欣然点头,为能结伴上京深感愉悦,白麟出门这几天,更是全心全意,将宫中礼仪倾囊相授。 香姑娘机灵聪慧,临时抱佛脚,竟也学得七八分像。听闻白麟已回府,正在王爷书房里,忙拭粉涂红,戴珠钗银环,提着灯笼,以贴身丫鬟的身份,规规矩矩候在房门外。 白麟与王爷直谈到月上中天才出来,见到红灯笼照亮的俏脸,先是愣了愣,继而欢然一笑。 “险些没认出来,从头到脚,跟变了个人似的。” 香姑娘摸摸发热的脸颊,嘻嘻一笑,迈着小碎步,上前照路。 “香姑娘。” 香姑娘转过头:“郡王请说。” 白麟负手踱在后头:“你这么叫,我甚是不习惯。没人的地方,该怎么唤,还怎么唤。” 香姑娘一笑,点点头:“慕姐姐要瞧见俊哥儿这副模样,定先扇你几巴掌,再喜极而泣,长跪谢罪。” 白麟笑道:“你跟她怎么说的?” “你们皇家,秘密太多,这不能说,那不能说,憋屈得紧。我信里便只说,遇上了贵人,叫小女进宫伺候。还说见着了俊哥儿,叫她莫再挂念。” “如此甚好,各有各的着落,慕姐姐也不必再担心。” 香姑娘看他一阵,放缓步子,与他并肩而行,小声道:“俊哥儿。” “嗯?” “你送我的瓷娃娃……我一直带着。” 白麟微怔,道:“你送我的香囊,我也一直带着。” 香姑娘又惊又喜:“真的?” “嗯,一直打在行囊里。” 香姑娘咬唇一笑:“有缘千里来相会,卫丫头的疯话,倒真灵验了。” 白麟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香姑娘,虽然如此,但你的情……我仍旧还不了。” 香姑娘也停住,月光照亮她年轻灵美的面庞。 她弯起眼角笑:“俊哥儿,秋烟都跟我说了。” “说什么?” “林公子的事。” 白麟呆住。 女孩子继续笑:“你莫放在心上,我也想开了。”转过身继续走,“能陪在心上人身旁,多少人都没这个命。我呀,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可这……”白麟跟上去,好生尴尬。被旁人知道了此事,从不曾这般难堪,甚至想放肆地昭告天下。可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行了,俊哥儿怎生还没我这个姑娘家想得开?”扭头挤眼睛:“再说了,秋烟把林公子描画得像仙人一样,想来定比任家小姨娘强。如此一来,我还有什么好怨的?” “林烨他……我……” 女孩子把灯笼塞给他,指指西院大门:“去罢,早些歇息。明儿多陪陪林公子,出行之事,我跟秋烟会打点好,你不必操心。”模样活似为亲弟弟着想的贴心姊姊。 “香姑娘……”白麟又内疚又感激,竟一时语塞。 “哦,是了。”香姑娘忽想起什么,“秋烟叫你给我起个新名字,得空好好想想,不好听,可要找你算账。” 说罢,装模作样一福,转身走远,倩影如云。 夜半,三更。 白麟睡到一半,翻个身,下意识向身边搂去。 摸了个空。 陡然睁眼,一骨碌爬起来,没见人。 心里一震,掀开被子,一把撩开幛幔。 “烨……” “儿”字还未出口,就吞回肚子里。 烛光袅袅,水仙清雅,白衣黑发的人儿坐在案前,披着银线丝袄,咬着笔杆,对着案上的白纸黑字,蹙眉思索。 白麟松下口气,披上衣服,悄声下地,走到案边:“怎么不睡了?”拖出张椅子,坐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2 在他身边,覆住案上凉冰冰的手。 “嗯。”林烨没抬头,沉思半晌,谨慎落笔。 白麟拿起他写好的一张,看向纸上小字,不由沉下脸色,顿时睡意全无。 洋洋洒洒几张纸,整整齐齐写着的,分明是自保与争储的计策。 伸手夺下笔:“烨儿,写这些做甚?” “哎!”林烨不满地皱眉,想抢回来,可惜个头矮了些,白麟手抬太高,够不着。 收回手,皱着鼻子咕哝:“我睡不着,总该做些什么排解排解吧。” 说是沾枕就睡,其实一直翻来覆去,睡不沉。白麟几时回来,亲了他几下,打了几个哈欠,翻了几回身,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白麟阴着脸,笔扔一边,沉声道:“你琢磨什么不好,琢磨这些?” 林烨指尖点点纸张:“琢磨这些,总比琢磨吃喝玩乐有用。” 白麟眉头深蹙:“早说过叫你莫操心,可是都当耳旁风了?” 林烨抿着唇,别开眼,不响。 白麟看他一会儿,长叹口气。起身把炭盆端跟前,紧挨着坐下,弯下身,握住他两手,放在盆上烤火揉搓。 “你这人,看似豁达开朗,实则别扭多虑,还老自个儿瞎琢磨,真是……叫我说你什么好?” 林烨轻哼一声:“只怪郡王爷自己看走了眼,这世上可没后悔药吃。” 白麟抬眼:“瞧瞧,又别扭起来。” 林烨白他一眼,满脸不悦。 “好罢。”白麟亲亲他手背,“你既琢磨,我便听听,都是些什么锦囊妙计。” “不说了。”林烨抽出手,抓起桌上几张纸,两下揉成团,一把扔进火里,“我自作多情,某些人精明能干,压根儿不需要我操心。” 白麟怔住,愣愣盯着白纸燃起黑边,迸起细小火星,旋即化为灰烬,心里跟长鞭抽过一般,狠狠一疼。 “烨儿,”伸手捧住林烨的脸颊,拇指轻轻抚着垮下的唇角,“这是怎么了,嗯?” 林烨咬着牙,眼睛发酸,低下头不敢看他。 离别跟追兵似的,眼瞅着就要驾马挥刀撵来。这几日玩耍得再愉悦,也逃不过被尖刀利刃砍得鲜血淋漓。 “烨儿,烨儿?”白麟见他不说话,柔声唤。 林烨抽抽鼻子,哑着嗓子哼一声。 白麟站起身,把人抱过来,放在膝头,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一下下吻着饱满光洁的前额。 “烨儿,你想帮我,担心我,是不是?” 林烨缩在怀里,点点头。 过得好一阵,等平复了心情,才盯着火苗,闷闷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琢磨的这些,无非纸上谈兵,或有用,或无用,但总归……总归是个思路。你约莫用不上,约莫比我想的更周全,可我就是……”一叹,“我不该发脾气,方才糊涂了。” 白麟眼中映着火光,无限温柔:“加之这次,你统共跟我闹过四回脾气,我呢,一次都没气过。烨儿你说,该如何补偿?” 林烨抬眼:“哪有这么多?” 白麟看着他笑:“可要我一个个数出来?我可都记着呢。” 林烨讪讪扁嘴:“算了,四回就四回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嗯……”白麟想一想,“你最不爱说情话,那便罚你说句四字情话,将四次脾气一笔勾销,如何?” “什么馊主意!”林烨斜睨他,“三句不离本行,念那么多书,原都念到歪门邪道上去了,什么酸,还偏爱什么。” “杏子最酸。”白麟眯起眼坏笑,“四个字不行,便换四回别的,可好?”手指探进他的丝袄里,摩挲锁骨。 “哎哎!”林烨浑身发麻,一把逮住魔爪,两手攥住,“我答应,答应便是。四回,还不得开花了啊,亏你想得出。” 白麟哈哈两声,压低声音:“烨儿的后庭之花,一早为我而开,可心又香艳,再来几次,又有何妨?” 林烨木着脸,瞪着眼,不说话。 白麟没笑够,声音愈发低沉诱惑:“怎么,这后庭花之说,烨儿莫非不知道?烨儿书橱里明明摆着本《花鉴》,边角都翻旧了,莫要佯装矜持。”戳戳林烨胸口,“你心里那团火烧得有多烈,别人不知,我可是一清二楚。嘴上说不要,身子可从来没说过。” 林烨“噌”地涨红了脸,推开人跳下地。 那《花鉴》原是前阵子从书肆买来的,买时随手翻翻,没细看,只当是词话小说。回来一瞧,讲的哪是男欢女爱,分明是才子伶人。遍篇香词艳调,看得人面红耳热,又爱不释手,拍案叫绝。其中不乏华美灵妙、风雅别致之诗赋,反复翻过好几遍,每每心迷神往,看完搁在了一摞书顶上,以便随手翻阅。 谁料这人眼神忒尖,在房中待了不到一宿,连这都瞧见了。哼,真是伪君子,连这样的书都看,怪不得成日酸话信口就来,层出不穷。 白麟瞧见他这羞恼模样,乐不可支,又爱意难挡,伸手环住腰,拽回怀里,紧紧抱住,叫他挣扎不脱。 “烨儿,情话还没说,可不许逃。” 林烨拧巴半天,徒劳无用,在腰间两手上拼命捶:“好,说就说,听好了——衣冠禽兽!” 白麟抿着唇笑,掌心抚过他软软的头发,拗过脖颈吻了吻嘴唇,嗓音腻得像糖水:“烨儿,好好说一回,可好?我真的想听。” 林烨歪过脑袋,皱着鼻子,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眸。 深情款款,含情脉脉,春花秋水,绕指温柔。 心一软,恼不起来了。 转过身子,看他一会儿,贴在耳边,喃喃细语。 “玉树良人。” “嗯?声音太小,再说一遍。” “混蛋。”林烨咬咬唇,重复,“玉树,良人。” 白麟抱住他,闷声笑。 一颗心忽悠悠打着颤,跟龙须糖似的,又酥又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良人玉树醉别离(二) 翌日傍晚。宛海煮酒栈。 店中人少清净,正合人意。 依旧是那张看得见窗外的桌子,桌上酒坛上写的,却不是赤虎白,而是梅枝青。 冬风清冽,海色凝重,一如黯然神伤的心境。 林烨趴在窗棱上,支着下颌,望着海面,已经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白麟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偶尔看看他,缄默不语。 林烨闭闭被风吹酸的眼睛,脸依旧冲着外头,叹息一般唤:“白麟……” 白麟从酒杯里抬眼:“嗯?” “那天写下的计策……我还是想说上一说,不然心里憋得慌。” 白麟放下杯,靠在椅背上:“你说,我听着。” 林烨琢磨琢磨,道:“我想了几条途径,但不知哪一条,才可保你万无一失。”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3 “世上本无万无一失之举,不过因时而动,见机行事罢了。你且说说,是哪几策。” 林烨下巴抵在手臂上,点点头,悠悠道:“我想不了那么全面,无非是韬光养晦,坐山观虎斗,或者飞必冲天,平地一声雷,亦或者铤而走险,先发而制人。” 白麟一笑:“这还不全面?烨儿真是虚怀若谷。” 林烨摇头:“只给你做个参照罢了。对或不对,可用与不可用,还得你说了算。” “我会的,烨儿莫太担心。” 林烨一叹:“担心与否,得我说了算。”转过头来斟酒喝,低声道:“是了,你进宫,我便要求你帮我两件事。” “莫乱用词,你我之间,何来“求”一说?你尽管说。” 林烨呷口酒,就几颗花生米,盯着花生米盘子,慢慢嚼:“其一,我想叫你看好我大哥,莫叫他做出大不韪之事。” “你大哥进宫这么多年,一直平平稳稳,何来大不韪之说?” 林烨抬眼:“你不了解他。我大哥是个愣头青,一根筋,虽谨言慎行,但难免欠火候。你得看牢他,莫叫他因弑父之恨,犯下弑君大错。” 白麟想一想,道:“好,我尽量规劝他。” 林烨却道:“不,你只看住他便是。劝……”苦笑,“只怕越劝越糟。而且,千万不能告诉他,这是他二弟的主意。” “好,我明白了。”白麟郑重道,“还有何事?” “还有一事……恐怕得等你得储位以后才可行。” “先听听也无妨。” “嗯。”林烨垂眼,“我想……想叫你为我师父洗清罪名。” 白麟一愣,蹙眉:“这恐怕不甚容易,得文武百官跟皇帝都应允才行,毕竟是当年党争之果,谁先踏出去这一步,便是船夫掀翻了船,得罪满船人不说,自己也得掉水里。” 这党争一事,当年在碧石寨有所耳闻,后又听林烨提起过,故而十分犯难。 “我明白。”林烨一笑,“你若为难,我再想别的法子。我想收程棠为义妹,叫她风风光光嫁过去。若申冤无途,为兄可嫁不成小妹了。” “现在恐怕不行,但我尽量试试。” 林烨点头:“总之……凡事小心为重。” 白麟在桌上握住他的手:“好。” 林烨静静看着他,笑容黯淡却温柔。 “烨儿。” “嗯?” “你也得帮我两件事。” 林烨一奇:“郡王爷神通广大,还有你办不到的事?” 白麟挨个捏他修长的手指,从指根捏到指尖,要把轮廓都刻下来似的。 “不是办不到,只是由你去办更好。” “我能办得了什么?莫不是每年给郡王上供香茗佳酿,搜罗奇珍异宝?淬玉斋的玉倒算的上佳品,约莫入得了郡王法眼。” 白麟笑着摇头:“烨儿,你有多能干,自个儿为何不知晓?” “我?”林烨睁圆眼睛,“白麟,你可是说梦话呢?” 白麟不搭茬,只道:“这其一甚是好办。我出海那回,随的是杨家商船。人家颇为照顾我,纲事杨卓还有叫我留在船上的意思。如今一声不吭走了,倒欠了人家好大一个人情。你可否替我去赔个礼道个歉?” “这倒容易。只是不知我去哪儿能寻着杨纲事?” “不必寻纲事。杨老板客居宛海,回头我问着住处,加之银票,托人给你捎信。” “以谁的名义送礼?” 白麟好生思索一番,拿不定主意,问:“烨儿觉得呢?” “以海静郡王的名义就好。” “那样岂非太招摇过市了?” 林烨摆首:“杨家势力财力都雄厚,往后说不准有需要他们照应的地方,送回礼,权当巴结了。” “好。”白麟捏完手指,又去捏腕骨,“就依你。” “还有何事?” 白麟抬眼:“你先答应,我再说。” 林烨挑眉:“这算什么?莫非又叫我跟你上京?” “非也。”白麟淡淡一笑,“你既说过不去,我便不强求。” 林烨斜眼瞧他一阵:“你先说,我得掂量掂量。吃苦受累的不干,丢人现眼的不干,吃喝玩乐倒可考虑考虑。” 白麟看着他,忽怏怏一晒:“烨儿,我在你心里,还不若吃喝玩乐重要么?” 林烨心里“咦”了一声,又疼了一下,揉揉鼻子,道:“那你说吧,我能帮就帮,可好?” 白麟放开他的手,看向窗外,面色稍显失意。 “自古以来,卧龙凤雏多隐于山林旷野。如今我不比往昔,手无大权,无名无势,若想揽获贤才,只能由此入手。四处寻访,礼贤下士,定大费周章,难免事倍功半。”顿一顿,“我也不想叫你吃苦,可若不愿帮……我可真就孤立无援了。” “你想叫我当说客,替你招揽贤才?” “正是。” 林烨吃惊地张着嘴,连连摇头:“这我可办不到,与吃苦受累无关。只是自认没那么大本事,况且,我觉得合适,你恐怕不见得可用。” 心想,还好适才没答应,这牵扯社稷重担的差事,万不可做如此轻率的决定。 又道:“柳昭玉不成么?他口齿伶俐,满腹诗书,他爹在朝中地位又高,比我的号召力,强不止百倍。” 白麟却摇头沉吟:“我要的是怀才不遇、仕宦无途,只待伯乐相马之士,并非趋炎附势、接贵攀高之徒。所以这说客,万不可身居高位,如此一来,才能试出本事真假。烨儿,我的政见,你一清二楚,绝不会选错人。况且,你的才华不亚于柳昭玉,又比他更平易近人,和善温润,丝毫不带官腔,只有你最合适。” 林烨哑口无言,若照他这么说,当真找不出第二人。 可是…… “白麟,这事……我……” “罢了罢了,我不逼你,当我没说吧。”白麟摆摆手,早料到他会拒绝,却还是挡不住满心失望,顿生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之感。怅然一笑,仰头往嘴里倒一杯酒。 那神情,与当日在王府中见到林烨时,一模一样。 林烨心中狠狠抽疼,跟巨石反复碾压过一般。心头一热,“啪”一掌拍上桌子,脱口而出:“我去!” 白麟愣住,刚咽下去的酒险些呛进鼻子。 连咳几声:“烨儿,你说什么?” 林烨皱着眉头:“我说,我去!你莫这副样子,我、我受不了。”咬唇撇开眼,不知是赧然还是伤心。 “烨儿,此事我本不强求,你无需勉强。” 林烨有点急,死死攥着酒壶把:“什么勉强不勉强,本少爷说一不二,既说帮,便帮到底,只要能助你一臂之力,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毫无怨言。只要,只要……” 声音发哑,说不下去了。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4 只要你安然无恙,只要在你心里,我并非无用之人,只要……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白麟呆呆看着他,心中一阵剑雨,一阵斜阳,交互而来,经久不息。 良久,微微一笑,颔首:“好。回头我修一份名单,托人带回来。你尽力而为就好,千万莫要勉强,千万莫要……莫要累着。” 林烨咬紧牙关,垂眼点头。 白麟原跟他对面而坐,此时站起身,将椅子拖到侧面,紧挨着坐下。给两人都斟满,递一杯给他,深情望进眼底:“烨儿,你我情分一场,拜不得天地,便喝杯交杯酒,如何?” 林烨接过酒杯,眼里闪着初升的繁星,微微点头。 白麟四下看看,见无人往这边瞧,与他手擘相交,各饮一口,深深对望片刻,再一干而尽。 一齐放下杯,杯口一正,一反。 十指相握,四目相接,两心相照。 窗外,玉钩出水,众星环月。往后却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不论能否相守,喝下这交杯酒,此生便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又说了好一阵闲话,林烨感到酒力不济,头晕目眩,脑袋里明星点点,一颗颗在白雾中闪烁。 扶住前额:“白……白麟,我似是、似是醉了。不该啊,又不是赤虎白……” 白麟静静看着他,握住柔软的手,不说话。 林烨勉力抬眼,混沌中看见他的眼神,浑身一激灵,骤然明白过来。 “白麟,你怎么,你竟敢……” 白麟还是不说话,黑眸中无际的苍穹,忽然飘起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如云似霭。 林烨头晕又慌乱,反握住情郎的手,断断续续道:“你何时……下的……药……” 白麟看他一阵,艰难开口:“交杯……” 林烨却没听清,眼前也逐渐模糊。 他心急如焚,死死抠着情郎的手指,费力仰着脖子,眼皮不由自主往下掉,声音嘶哑,似带上了哭声。 “白麟……别……别这样,我还想、还没有……” 还没有准备好告别,还没想好一睁眼,身边再没有你,该如何说话,如何谈笑。 还想看着你走,还想送你一程,再多看你几眼,哪怕仅仅是背影。 白麟接住他软绵绵倒下的身子,轻轻吻上颤抖的双唇,哑声道:“烨儿,乖,睡吧。” 林烨拼命撑起眼皮,可手脚已经麻木,再也感受不到指尖的温暖,唇舌不受控制,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一遍遍重复:“不……不……” 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淌下。 眼中再也看不见情郎英俊而忧伤的脸,惟有幽暗夜空中,寂静了千年的银河。 白麟心中高筑的堤坝,被那道怨怼悲戚的泪水瞬间冲垮,轰隆巨响,肝胆俱断。 强忍着痛苦,结了账,抱起挂着泪痕的白衣人儿,迈进清冷夜色里,走向返回林府的路。 一面走,一面低下头,凝望那张比月光还柔美的睡脸,明知他听不见,却还是执着地慢慢诉说。 “烨儿,你莫要怪我。我不忍心叫你送我走,我宁愿……宁愿你一觉醒来,同上回一样,一切如常。” “烨儿,是我不好,每次都离你而去,只留下漫长的等待。我会想法子见你,但我不知要等到何时。我不愿哄骗你,更不会信口胡言,给你无法实现的承诺,我知道,你不喜欢那样。” “烨儿,我们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我万分肯定,你是我此生挚爱。原可以叫你忘记我,另寻依靠,但我心里……烨儿,恕我自私一回,我希望你记着我,想着我,我不想、不想就这样分开。” “烨儿,风有些凉,你冷不冷?记得要乖乖吃饭,好好睡觉,病了累了,千万莫要撑着。你用惯的安神露,回头我差人给你送来,送来好多好多,能用好久好久。不然半夜做噩梦,我不在,没人哄你。” “烨儿,《朝暮集》上的朝暮二字,还是没机会换下。得空我再多写些来,换成你说的《代语集》。不过,凤求得了凰,却无法同枝而栖,听起来,是否有些讽刺?” “烨儿,咱们快到家了,你脸蛋上红扑扑的,像极了酒醉的模样,很是好看。我便告诉他们,你喝醉了不省人事,可好?是了,那回也是在煮酒栈,你喝多了赤虎白,我在门外陪了你大半夜,可惜没告诉你。一会儿我也陪陪你,天亮再走,你只管安心睡吧。” 林府大门外,火红的灯笼高高悬挂,却照得人彻骨寒凉。 白麟在巷角停步,凝视怀中人紧闭的眼眸。 复又低下头,轻柔吻向他睡梦中依旧皱起的眉心。 “烨儿,明年,咱们还一起赏梅花,看烟火,你说,好不好?” 空荡荡的巷陌里,只有风的回声。 “菡萏谁摘忘盛瓶,灼灼不抵玉钩寒。鱼肠难载秋思重,尺墨未书袂影连。” 梅树下的绝句,从白麟口中悠悠吟出,多了分深情,少了分幽怨。 “烨儿,我既摘菡萏,便永不忘怀。你……你也不会忘,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狼烟四起人憔悴 庆奉十七年正月初一。 青狼军派两千精兵,在万家灯火的团圆夜,趁虚而下,攻打西荣关。 狼军分作两支,一支悄无声息潜入西荣关两侧的寂寂山林,一支则候在黑漆漆的游子摊上,以火为号,里应外合,将欢庆新岁的守关战士杀得措手不及。 那青狼军头狼,头顶一撮白毛,一眼戴银灰目罩,生得壮硕凶狠,长牙血目,端的是威猛难抗。新上任的守关大将乃是禁卫军出身,何曾见过这等畜生,当即吓得腿脚打软,惊慌失措,长刀还未出窍,就已被头狼一口咬碎脖颈,命归西天。 狼军一鼓作气,一路北上,七日间攻陷源州七城,直逼源州首府——源阳。 源阳守军节节败退,众不敌寡,眼看就要失守。百姓仓皇四散,逃往泓州留州,源阳顷刻间竟作空城。 皇帝赵诚基缠绵病榻已半年有余,好容易养精神些,又被突如其来的战报气回了病床上。一切宴会娱乐应声而止,四面八方赶来拜谒的皇亲国戚一概返回,只有赵瑞麟、赵瑞谨及赵瑞德三位侄儿的行程未被中止。 如此一来,皇帝的意图,更为显而易见。 早在晚秋时节,赵诚基就已和大臣们商讨过废黜太子的事宜。臣子们不论心怀鬼胎,还是忠心为国,都不约而同一致反对。储位空悬,必招至翻天覆地的斗争变动。储位如今没空,也与空着没大区别。废黜虽在所难免,但若还未选定后继之人,绝不可轻举妄动,操之过急。 赵诚基孤注一掷,欲将庶子推上太子位,可这庶子非嫡非长,名不正言不顺,故而不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5 能表现得太明显,成日藏着掖着,无计可施,很是心急。 后来徐明出谋划策,叫皇帝借新春拜谒之机,诏几位年纪相当的亲王之子入宫,一来同皇太子说话儿解闷,二来考察及督促皇室子弟的课业学识。 为示公平,掩盖真正目的,三份圣旨皆由徐明亲自传达给三位亲王。而对江南王又扬又赏,还给白麟赐名,则是为了暗中摆明态度——江南王再闲散,也是亲王,庶子再低微,也是皇亲,谁敢小看排挤他们,则是与皇帝过不去。 此旨一下,满座哗然。 皇帝明面上自不会说,但有心者稍加琢磨,就能明白个中意味。 太子痴痴傻傻,疯疯癫癫,人认不全,正常话都说不成,何来解闷一说?太子今年十八岁,若还清醒着,能与他谈天说地的,必定也都是同龄人。召一帮十七八岁的少年才俊进宫面圣,这哪是考察学业啊,明摆着要择储君啊! 当然,暗地里风起云涌,还害得白麟无端遇险,表面上却没人抗旨。皇帝的理由这般冠冕堂皇,谁敢说一个不字,岂非就露出马脚,表明自己别有居心? 如今大铭西大门告急,臣子们再面从腹非,也得日日起早贪黑,万众一心,上朝议政,静待战报。外敌难御,这储君一事,只好暂搁一边。 正月初七,援军未至,青狼军却已打到源阳城门下。声势浩大,巨狼高嚎,叫人不寒而栗,胆战心惊。 城上守军不敢出城应战,只攻不守,幸好源阳城门高耸入云,固若金汤,两方僵持一整日,难分不下,各有死伤。 翌日破晓,城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 五十江湖豪杰,从天而降,蜂拥而出,高举金边绛底的陈字大旗,一字排开,挡在创痕累累的城门前。 为首一人策马踏前,墨色劲装,飞眉入鬓,高踞神骏,威风凛凛,正是泓威镖行镖头,陈常臻。 身旁一人紧随其后,绛色裙衫,长发如云,白马嘶鸣,英姿明丽,正是京兆尹之千金,苏若晴。 二人身后,俱是那年秋林会上识得的江湖侠士,响应常臻号召,一夜间从四面八方赶至源州,望驱逐敌孽,保家卫国。 青狼军训练有素,远比北疆乱党英勇善战。五十侠客,对阵两千青狼军,苦战七日,虽不至蚍蜉撼树,但胜算低微,仅仅将狼军赶出五十里外,不敢再轻易攻城罢了。 豪士之中,近三十人战死,其余人受伤不轻,只得退回城中疗伤,不得再战。 源阳洛东山头,几抷黄土,乱石薄塚,埋葬英雄。 常臻挂着满身伤痕,携浊酒一坛,一一敬献。而后靠在坟旁,眺望山下幽黑一片的空城,守了整整一夜。 苏若晴一直与他并肩而战,被他挡去了好多刀,因此只受了几道皮外伤。 他守一夜孤魂,她则坐在一旁,守了他一夜。 两人心照不宣,并无多话,只有山风呼啸而过,在空谷中悠悠哭诉。 正月十五元宵节。 林府众人围坐桌前,共庆元宵,互道团圆。 林烨盯着碗里五个圆溜溜的汤圆,发了好一阵呆。抓着勺子,了无兴致搅几搅,磕得碗边叮当响。 又对着一个汤圆戳戳,戳破了,挤出里头栗子馅。怔怔瞧着那馅儿跟黄泥沙似得,流进清澈的江水里,顿时失了食欲,放下勺子,不吃了,端起酒壶倒酒。 算算时日,白麟应该已经入宫。听说边关打起仗来,不知宫中情形如何。好几个月没见过常臻了,年头他没来,今儿都年尾了,不知今晚还会不会回来。 不过……八成是不回来的。那就将他该喝的酒,一并喝了罢。大不了一醉,醉得理所应当,醉得心甘情愿。 扬起白皙的颈子,咕咚一杯下肚。 酒烈似火,入喉寒凉。 老程与小棠面面相觑,暗暗叹气,给他新盛了碗汤圆。 本想着少爷游山玩水回来,加之过年过节,情绪能好些。 谁知他喝得醉醺醺被白公子抱回来不说,第二日竟一觉睡到天黑,醒来后失了魂魄一般,在床上呆坐一整晚,蓬头散发,不吃不喝,谁叫都不答应。 再后来,成日呼朋引伴喝酒买醉,从城西喝到城东,不醉得耍酒疯,绝不回家。食欲也不见增,反倒又减去不少。 待问起来,便嬉皮笑脸装蒜,不然就拔腿跑走,再不然就安慰大伙一番,总之绝口不提与常臻闹矛盾的缘由。看在人眼里,疼在人心里。 源州七城失陷的消息,率先传到了白柳堂。 开年后,前方败报频传,白柳堂的生意倒没受大影响,只不过嫖客们聚在一处,大肆谈论军国政事的时间多出了些许而已。 元宵节这日,杜淳之从客人口中得知源阳告急,陈大侠率江湖中人出战狼军,惊得手一抖,摔碎了花瓶。原本还以为他只是说丧气话,谁知竟真的奋勇杀敌拼死拼活去了。 秀眉紧锁,在屋内来回踱步,犹豫半个时辰,一把拉开门,吩咐人备车,抬脚就往林府奔。 一屋子人正瞧着少爷发愁,却见门童进来通报,说白柳堂杜淳之来了。 林烨应过,停下手,起身出去,笑盈盈把人迎进来。 江南王一行人启程上京那日,仪仗浩浩荡荡,绵延出一里路。沿路围观人群多如潮涌,个个兴致高昂,为总算瞧见了郡王英姿而兴奋不已。 江南王出行一向从简,此次却反其道而行之。杜淳之极力强调,平日里他爱怎么随意都无妨,这次绝对要排场宏大。庶子本就被人所不齿,易被人说三道四,招惹闲言碎语,若还偷偷摸摸的,则明摆着告知百姓,江南王做贼心虚,肚子里有鬼。 王爷无可奈何,又觉并非没道理,便只好随了发妻,自个儿支着侧脸歪在院里石桌旁,打着瞌睡,瞅着府上仆妇小厮忙里忙外,满眼花里胡哨,金碧辉煌,大冷的天,硬是明如夏阳,刺得人眼花。 出行是日,阳光普照。 王爷与郡王真个皇家风范,俱是危髻金冠,绛紫朝服,金线云靴,玉带貂裘。一人眉目疏朗,清贵倜傥,一人目若晨星,丰采俊逸,二人并未乘撵,而是端踞神骏,踱在队前,好不惹眼。 身后诞马八匹,华轿八台。两侧亲卫执清道一对,朱红旌旗一对,上绣“江南”字样。随从侍女无数,清一色的锦履华裘,步行紧随。另有仗鼓、金钲、戟槊、伞扇等若干。撼地摇天,八面威风,过市招摇,气势磅礴。 郡王风姿不负众望,黑眸不经意间的一瞟,有如劲风断木,唇角不经意间的微笑,恰似轻风摇竹。俊中含威,威而不凛,端的是貌胜潘安,一表人才,连好事者也看呆了去,再说不出庶子卑贱的大不敬之言。 杜淳之也混在人群中瞧热闹,一面感叹人靠衣装,一面窃笑姐夫装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6 腔作势,并且先入为主地认为,林烨定也一并跟了去,就坐在其中一个轿辇中。 谁知隔日晚上在白柳堂门口,却碰见两位公子哥搀扶着满身酒气的林烨,跌跌撞撞走过。不免大吃一惊,瞧着他那潦倒模样,想想他那细腻性子,稍加揣摩,猜出个大概。 此时进得门来,看见他面上笑意,怎么瞧怎么僵硬别扭,却又不愿戳他痛处,只好跟着笑。 心里却越笑越不是滋味,三个都是好孩子,之间的纠葛好比乱藤,讲不清,理还乱,只有她知道的最清楚,却当着谁都不能当面挑明,真个憋闷又揪心。 林烨将她延入席上,下人们忙收去了脏碗污碟,立在一旁伺候。既来了客,虽是白柳堂老鸨,但怎么说也是江南王妻妹,算的上贵客,便不好再同桌而饮。 林烨招呼小棠拿壶新酒来,对杜淳之笑道:“淳姐姐难得光临寒舍,林府不比白柳堂热闹,姐姐一来,真是柴门有庆,蓬荜生辉。小弟恰好觅来一坛好酒,正愁无人对饮,姐姐来的真是时候。” 杜淳之哪还有品酒的心思,又不好推辞,只得任由小棠倒了半杯,伸出纤手,在杯口虚虚盖了一盖。 小棠会意,停下手,绕到林烨身旁,也只倒了半杯。 林烨却不乐意,非叫小棠给他倒满,还说元宵佳节,不豪饮千杯,更待何时?小棠皱了眉头不理他,把酒坛收走了。 林烨嚎了几声,见没人理,只好讪讪作罢。嘿嘿一笑,跟杜淳之互相敬敬,一口闷下。 杜淳之只稍抿了一口,眼睛一直盯在他脸上。 原本就细瘦的人儿,眼瞅着就更消瘦了些,竟有些弱不胜衣。脸上就剩一双大眼睛,眼里光泽黯淡了不少,好似黑珍珠蒙上了浅浅一层灰。 想起今日来意,暗叹一声,道:“林烨,我今日来,却是有话对你说。” 林烨放下杯,帕子擦擦嘴,奇道:“何事?淳姐姐请说。” 杜淳之忖度忖度,认为这事还是私下里说的好。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冲林烨使了个眼色。 林烨瞧见,心里纳闷,对下人们点点头:“你们先去歇息吧,我跟淳姐姐说说话,不用伺候着。” 等大伙儿都出去了,林烨往杜淳之旁边挪了挪,笑嘻嘻道:“不知姐姐想说何事?可是白柳堂新来了美娘子,想叫小弟去欣赏一番?” 杜淳之敛眉瞧他一阵,道:“你可知常臻如今再何处?” 林烨没想到她劈头盖脸直揭伤疤,不由笑容顿失,愣了一愣,道:“分号约莫要重建,人大概在源阳,我也许久没见他了。” 杜淳之心里一疼,伸手捋着他的头发,道:“林烨,今天这话,我说完,你可别慌。” 林烨满腹疑惑,眨眨眼,点一下头。 杜淳之沉吟半晌,正色道:“青狼军攻到了源阳城下,常臻效仿他师父,率一干人马,出城应战了。” 林烨心中“咣当”一声巨响,直直盯着面前人,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良久,深吸口气,语气平静:“他……我并未收到他的来信,姐姐可知,他平安否?” 杜淳之一叹:“五十人去了大半,但“陈”字旗没倒,想来人并无大恙。但受没受伤,就不得而知了。” 林烨揉揉胸口:“他并未告诉过我,他有这个打算。” “他怕你担心,还叫我千万莫告诉你,但我心里总犯嘀咕,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 林烨摇摇头:“他就算有三长两短,我也帮不上忙,知与不知,差别不大。”做个揖,“不过还是多谢姐姐,回头我去封信,问问情形。”又灿然一笑:“陈大侠英武神勇,所向披靡,绝不会有大碍,姐姐也请放心,我若得了回信,立刻前去知会你。” 杜淳之应了,颇为担忧地望着他稍显黯然的脸。 林烨盯着汤圆碗,含笑坐了一阵,忽觉气闷,扶着桌站起身,想出去走走。 谁知刚站起来,突然头晕眼白,腿一软,重重跌回椅中,攥紧胸前衣襟,满面痛苦。 杜淳之一惊,急忙要喊人,却被林烨抬手拦住,又不知他这是为何,只得拍着背,一遍遍顺气。 林烨躬着身子,死死咬着唇,一手撑在桌上,数九寒天,额上竟霎那间淌下汗珠来,一滴滴滑下脸颊,仿佛两行伤心泪。 杜淳之吓得不轻,却不好违他愿,抬起袖口拭去他脸上汗水,慌慌张张起身去倒茶。 林烨突然低哼一声,脸色青白,紧闭双眼,按住胸口,一口鲜血喷进面前碗里。 雪白的汤圆上,片片殷红,犹如坠落雪地的残梅,香销魂归。 杜淳之一声惊呼,手中茶碗“噼啪”落地,四分五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 舐犊情切思更深 皇帝赵诚基躺在龙榻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徐明。” 徐公公正站立一旁,闻言躬身:“皇上。” “江南王为何还没进宫?” 徐公公笑道:“皇上心急了些,几位王爷还都未到。” 皇帝默默点头,阖上眼小憩。 过了一阵,有小太监进来传话,见皇帝正睡着,便贴在徐公公耳边小声嘀咕。徐公公点头应过,挥手打发走了,转头冲皇上道:“皇上,江南王适才传话来,说晚宴之前,会领海静郡王先来拜见皇上。” 皇帝猛然睁眼,面露喜色,扭头瞧瞧天色,一骨碌坐起来,急切道:“徐明,快快,这都寅时了,快给朕更衣。” 徐公公喜孜孜应了,扶皇帝下床,边更衣边道:“皇上虽心情好,但奴才还是不得不提醒皇上一句,人前可千万莫露馅了。” 皇帝笑容满面,连称知道。 刚换完龙袍,便有内侍进来禀报,说十二王爷与海静郡王的轿辇已进了泰和门,约莫半刻钟就能到。 皇帝难得兴致高昂,在宫门口一圈圈踱步,时而翘首眺望,时而搓手驻足,一张老脸开了花似的灿烂。 徐明站在一旁看着,也跟着笑,心道,老小老小,皇上如今年过花甲,竟跟孩童似的,喜怒愈发形于色。笑着笑着又犯起愁,上回瞧着那庶子虽相貌堂堂,却是个倔脾气,万一心怀忿恨,跟生父起了争执,该如何是好? 心里琢磨,却不忍心开口。皇帝龙体欠佳,好容易有些高兴事儿,实在不愿泼冷水。只好默默求菩萨保佑,但愿赵瑞麟千万别给皇帝添堵。 皇帝忽然停步,轻咳一声,挺胸抬头,负手正正立在门口,浑身上下都镀上一层日光,凭添几分气势与威严。 须臾之后,江南王率先跨进门槛,白麟随后迈进来。两人俯身跪拜,异口同声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帝朗笑,道:“平身,快平身。”一手拉一人,目光却全钉在白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7 麟身上。 白麟起身抬眼,对上皇帝目光,心里一颤,竟有片刻失神。 那长眉朗目,虽显衰老无神,却分明与自己一模一样。 他当真是……当真是生父么? 皇帝把人拉近内室,遣走旁人,紧紧攥着白麟两只胳膊,上上下下打量,忽然就红了眼圈。望着白麟的眼睛,颤声道:“徐、徐明,快,快,快去把朕的画像拿来。” 白麟适才还略带怨气,可见面前老人这般和蔼慈祥,气一下消去大半。想起林烨说只当他是个犯下错误、望子心切的可怜老人,心中不禁涌出些许怜悯,礼貌性地淡淡一笑。 皇帝瞧见那笑容,心里一抖,眼泪夺眶而出,布满皱纹的手抚上他面颊,一下下摩挲,试探着唤:“麟……麟儿,麟儿……” 白麟微怔,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无措地望向江南王,却见他只是笑着点头,并不急着逼他认父。 徐明一路小跑,捧着肖像回来,瞧见这一幕,鼻子也阵阵发酸。 江南王很是欣慰,接过卷轴画像,小心展开,举到两人面前,笑道:“瞧瞧,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给麟儿画的呢。” 徐明在旁附和:“可不是,连神态都差不离。” 白麟往画像看去,也是一惊。 除却装束天差地别,那眉眼,那鼻子,那耳朵,简直如出一辙。怪不得不像狼主,怪不得也不像娘亲,原来跟生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转头再看向皇帝,“爹”万万唤不出口,但目光已不由自主柔和下来。 皇帝激动地满脸通红,病态一扫而光,擦去眼泪,拉着儿子不放手,一直拽到软榻上,唠唠叨叨询问。 “麟儿,朕叫你麟儿,可好啊?” 白麟点点头,没说话。 皇帝不知他性情,见他不声响,还以为他不愿意,心虚道:“你可还有别的乳名?若有,朕还按原来的唤,可好?” 白麟勾勾唇,道:“并没有,就依陛下罢。” 皇帝笑弯了老眼,在他手背上一个劲轻拍,转头问皇弟:“容基啊,麟儿府邸可都置办好了?” 江南王站在一旁,欣赏父子情深:“皇兄圣旨下得急,还未置办妥当,臣弟安排麟儿先委屈在老宅了。” “那怎生好?”皇帝好容易得来个皇儿,只愿捧在手心里,听见“委屈”二字,老大不乐意,连连摇头,对白麟道:“委屈麟儿了,麟儿可愿搬进宫中住些日子,陪朕好好说说话?” 江南王在心里翻个白眼,暗忖,江南王老宅又不是残垣断壁,有何住不得?太子就算没疯傻,也傻的够呛,原都是被你这个爹宠坏了。再说,麟儿如今的身份,如何在宫中住得,这老头子可是高兴糊涂了? 向前一步:“皇兄,此事还请三思。” 皇帝愉悦得头脑发晕,把皇弟晾在一边,忘了赐座,连白麟如今乃是江南王庶子一事,也忘到了九霄云外。 经他提醒,竟还愣了一愣,不明所以。过得好一阵才想明白,一拍脑门,尴尬笑道:“瞧朕一高兴,竟糊涂了,罢了罢了。”又仔细嘱咐江南王:“有何需要的便说,麟儿初来乍到,想来不甚习惯,切勿惊着吓着,衣食住行也好生照顾着,莫要病了累了。回头着人带他在宫里四处转转……算了,得空朕陪他各处看看罢,这宫里大得很,名堂也多的很,旁人解释不清,想来会疏漏好些趣事。” 这回不仅江南王翻白眼,白麟神色平淡,暗自也觉好笑。心道,这么个老爹,放在民间,得是多慈祥善良、承欢膝下的老头子,可惜不巧生在皇家,还是这么个懦弱性子,真是造化弄人。 皇帝见白麟很是寡言,便道:“麟儿莫要拘谨,朕跟十二弟都是你的亲人,有何烦扰,但说无妨。” 白麟无奈,只好道:“多谢陛下。” 皇帝叫徐明去备茶点,拉着白麟,接着问东问西。 “麟儿可喜欢听戏?近些日子西边战事紧,但既然麟儿来了,朕还是召了戏班子入宫,也算是给你接风。” 白麟不忍驳他面子,便道:“儿时听得多。” 皇帝乐呵呵道:“朕想着,你自打西边来,漠子戏班虽好,但想必不够新颖,便着人寻了泓京极富盛名的落云班来,朕听过两回,风致唱腔,都算得上绝佳。麟儿可有偏爱的一出?” “《霸王别姬》。” 皇帝握着他两手,连连点头:“朕也喜欢这出。”说罢目光一转,张口就唱:“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哈哈两声,摆手道,“老了老了,唱得不好,叫麟儿见笑了。” 白麟听见那句“虞兮虞兮奈若何”,不由愣了一愣,硬是将它解作了“烨儿烨儿奈若何”,心里骤然惆怅万分。虽不如楚霸王别虞姬那般悲壮,也并非生死两隔永世不见,可其中离情悲苦,想来大同小异。 垂眼,淡淡道:“既是元宵节,这戏目过于怆然,恐不合适。” 他一直平平淡淡,皇帝自也看不出他眼中伤感,捋捋白须,点头道:“确是如此,不如唱一出《贵妃醉酒》,麟儿觉得如何?” 白麟见他兴致极高,便扯扯嘴角:“《贵妃醉酒》也是好的,王公大臣们想来也都喜闻乐见。” 皇帝又道:“麟儿平日里都爱读什么书?” “看得杂些,文史也看,兵书也看,稗官野史、词话小说,瞧见喜欢的,都是看的。” 皇帝笑道:“看得杂好,看得杂好啊!若只钻研文史兵法,倒显乏味无趣了。” 见徐明端来热茶糕点,亲自端一杯,递到白麟手里,还叫他仔细莫烫着。又捏起块点心,想喂给他吃,突然想起来儿子都成年了,又不是孩童,喂他吃委实不妥,便又放回盘里,把盘子一个劲往他面前推,人也趴在案上,探出身子,往儿子跟前凑。 “麟儿,朕不知你口味,便选了两样清淡的,先尝尝看,若不喜欢,再换别的来。” 白麟欠欠身,捏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茉莉糯米糕,小咬一口,品了品,颔首:“宫中点心果然精细,样子别致,口感也细腻。” 皇帝瞧见他吃东西时模样文雅,说话时淡然宁静,怎么看怎么喜欢,满腔父爱似潮水般直往外涌。转头对江南王笑:“麟儿持重如金,温润如玉,好得很,好得很呐!” 白麟面上微赧,目光瞟见王爷满面忍俊不禁的神情,抿起唇,稍显难堪。 皇帝热忱得叫人窘迫,但瞧着他,却无论如何再恼不起来,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林烨的劝说。 昨日之事不可追,皇帝造下冤孽,如今已隔十六载,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再深的仇恨,也有被时光冲淡的那一日。 低头看向生父苍老的双手,心中涌出深深的怜悯与恻隐。再抬眼望向他布满皱纹的面庞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8 ,心中没有忿恨,只有满腹心酸茫然。 烨儿,若换做你,面对生父,面对仇人,该当如何? 你叫我莫恨他,我恐怕难接受。但你说的没错,他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老者,一个爱子情深的父亲。一时糊涂犯下滔天大错,想要竭尽全力弥补过失。 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的怯懦软弱可恨,可他的善意慈祥,却让我动摇。 烨儿,你与我一样失去了如山父爱,而罪魁祸首,竟都是这个风烛残年的可笑老人。你说,我该不该原谅他? 烨儿,你若在我身边,该多好……你可以安慰我,鞭笞我,你懂我的心。 烨儿,我想你。 烨儿…… 皇帝两只眼睛一直在儿子脸上徘徊,见他发起呆,还蹙起眉心,担心道:“麟儿可是乏了?一路舟车劳顿,未歇息好就召你进宫,是朕未思虑周全。” 白麟回神,微微一笑:“不妨事。” 皇帝扭头招呼徐公公:“徐明啊,取朕的枕头来,叫麟儿小憩片刻。” 白麟一愣,站起来,躬身:“陛下,万万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皇帝不以为然,把他拉回来,接过枕头放好,拍一拍,笑盈盈的面上带上一缕不易察觉的怅然。 “朕知道你心里有气,朕整日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也觉对不住你。”叹口气,“身为人父,该尽的责没尽到,身为皇子,该享的福你也没享上。来日方长,朕不奢望麟儿能不计前嫌,只愿你能稍微体谅体谅朕。可好?” 白麟看着他,没说话。 皇帝又道:“过去的事,都是朕的过错,想来你十二叔都跟你说了。朕虽有些痴人说梦,但还是希望能和麟儿重修于好,享一番天伦之乐。朕恐怕不是个好皇帝,但朕却愿做个好父亲。麟儿啊,回头给你母亲立个牌位,朕也去上回香,谢个罪。” 白麟垂下眼,不知如何回答。 皇帝瞧着他,沉默一阵,不再强求。转身冲着江南王:“十二弟,好久未曾见过惜儿,朕很是想念她。” 虽说皇帝与江南王手足之情甚笃,但女眷不得参与宫廷宴会,故而赵瑞惜虽跟了来,却只待在王府里,并未随爹进宫。 江南王适才一直未插嘴,依白麟的性子,这心里的疙瘩,绝不可能一夜间冰消雪融,只得循序渐进诱导感化,等他自己宽心释怀。 听皇帝问起,道:“多谢皇兄惦记,惜儿也很是想念皇兄。” 皇帝含笑点头,正准备再和白麟说说话,却见徐明捧着封奏折,从外间进来。 “皇上,源阳来报,周大人正在外候着。” 房中几人都是一惊,江南王接过折子递上。 皇帝一目十行,越看脸色越沉,看完深深叹息,折子一合,递到白麟眼前,道:“你们也看看吧。” 白麟与江南王相视一眼,江南王点点头。白麟接过折子,与他一同看过去,二人也不由皱起眉头。 皇帝沉吟道:“麟儿,此事问你,不免唐突了。但朕还是得问问,多少兵马,可战胜两千青狼军?” “两万骑兵精锐,辄可不分伯仲。” “两万?”皇帝很是吃惊,“以一敌十,竟还只得平手?麟儿怎的糊弄朕?” 白麟轻轻摇头:“碧石寨二少主安落,曾任青狼军驯狼师,青狼军的实力,安落一清二楚。” 语气平淡,眼中却不乏傲骨。 江南王饶有兴致眯起眼,暗忖,这小子原还有这本事,真是不露圭角,不显山露水啊。 皇帝怔怔瞧他一阵,道:“青狼军共有几万?” “两万。” “除却青狼军,三军总共多少?” 白麟回忆片刻:“八万。但这是两年以前的光景。如今大哥……狼主大肆招募新兵,恐不止这个数。” 皇帝只当没听见“大哥”二字,敛眉默算:“两万,二十万,二十八万……”抬眼,“如若碧石寨大举出兵,大铭岂非出三四十万大军才可将其一网打尽?” 白麟对“一网打尽”不置可否,只稍稍颔首。 皇帝有气无力靠在矮几上:“三四十万……北疆得防,倭患也得抗,大铭如今,哪还有三四十万大军可调用?”叹口气,冲徐公公道,“徐明,传周大人。” 徐公公退下,须臾,丞相周广进殿。 周广在几人身上扫一圈,目光停在白麟身上,面上稍显惊讶。周大人时年四十有六,在朝中效力十多年,见过皇帝年轻时的模样。心道,瞧那打扮,这孩子约莫就是江南王庶子。俗话说外甥像舅,原来侄儿跟叔伯,竟也能这般相像。 兀自琢磨着,跪身问安。 皇帝心思不在打仗上,叫周广平身,道:“周广,这折子,你可看过了?” “回皇上,臣看过了。” “你说说,该如何是好啊?” 周广踯躅道:“禀皇上,大铭从未跟青狼军交战过,尚摸不清其底细,若一味进攻,有如没头苍蝇,损兵折将不说,还士气大挫。臣试想,我军可只守不攻,观察数月,再做决策也不迟。” 白麟眉峰一抖,虽觉不妥,但也没插嘴。 按照出行前王爷所交代的,丞相周广,乃是头号政敌,在他面前,更不可冒冒失失显露头角。如今机缘未到,还不是自己参政议政的时候。 皇帝似也无计可施,看看白麟,见他无所表示,便道:“那便如此罢。周广拟制,传令三军,只守不攻,切不可再失城池,违者,军法处置。”顿一顿,又道,“是了,英勇奋战的那些个江湖侠士,每人赏白银百两,丢了性命的,送到家中便是。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旧肴新令芙鳞戏 元宵节当晚的宫廷宴会,仅邀请了几位亲王内侄,人数不多,便摆在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宸德宫。 丞相退下后,皇帝又重拾话头,仔细询问白麟平日里的各项喜好。白麟话虽不多,却也一一认真答了。皇帝把边关战事全然抛在一旁,两人直谈到日暮时分,便听徐明来禀,说泠州庆王、南泠郡王赵瑞谨、留州兴王及世子赵瑞德已到宫外。 进京前,江南王与白麟曾商讨一番,认为赵瑞谨行刺海静郡王一事,明面上还是装作不知晓的好,更不可告知皇帝。怕皇帝龙颜震怒急火攻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怕万一挑明其中利害关系,文武百官明里暗里势必择木而栖,掀起新一轮惊涛骇浪般的党羽纷争。倒不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加防范,静观其变,只要不致危及性命,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叔侄二人同舟共命,难得的意见一致。一晚长谈,倒将矛盾化解不少。一路上京,白麟也未再冷脸相待,遇事也时常向王爷讨教,虽不致推心置腹,却也能心平气和相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39 处,俨然一副严父良子的模样,任谁看见,都不禁感叹,王爷得此孝子,如获至宝,实乃上天恩赐。 此时一听王爷们到了,两人相视一眼,一同转向门口,等着看无耻小人的丑恶嘴脸。 人还没进门,笑声已遥遥传来。 片刻后,只见两位着绯色常服的中年男子先后走进,一高一矮,皆是满面笑意。后头跟进来的两人,俱是少年模样,亦是一高一矮。四人目光略微在殿中几人脸上扫过,而后齐刷刷跪地问安。 皇帝叫他们平身,并将白麟介绍给各位。 白麟摆上个清淡礼貌的微笑,一一行拱手礼,并不易察觉地端详打量。 那身量高的两位乃是兴王赵恒基及世子赵瑞德,爹生的浓眉深目,气宇不凡,儿子生的眉清目朗,玉树临风。再观庆王赵昀基与赵瑞谨,爹生的矮小精明,眼亮鼻尖,儿子则生的尖嘴猴腮,一脸邪相,若非穿绯戴玉,定被认作是奸商家的老爷公子。 不禁暗中冷哼,真个貌若其人,小人行小人行径。但这般看来,烨儿说的没错,兴王父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眼神淡薄,薄得好似一缕江上清风,在大殿中悠然吹过,吹得兴王父子身心舒畅,却化作尖刀利刃,刺得庆王及赵瑞谨周身血洞。 皇帝在众人身上扫一圈,还是觉得自己儿子最好。起身走近,在两位皇弟肩上拍拍,朗声笑道:“七弟十弟,一路辛苦,快请坐,请坐。”转向侄子们,满面和蔼可亲,“许久未见着二位侄儿,竟都长这么大了,甚好,甚好啊!” 几人围着桌坐了,兴王道:“一载未见,皇兄别来无恙。” 庆王在旁附和:“七哥所言极是,皇兄依旧是雄健威武,风姿不改当年。” 皇帝摆手大笑:“都是自家人,莫讲客套话。” 侧头指指鬓边华发,“瞧朕这头发,连根儿上都白了,真是鬓发茎茎白,光阴寸寸流,半个身子都进了棺材,哪还有风姿可言?倒是二位弟弟,依旧风华正茂,朕羡慕得紧啊,哈哈。” 庆王又道:“皇兄此言差矣,皇兄日夜为国事操劳,故而明镜秋霜,弟弟们心有余而力不足,未能与皇兄分忧解愁,实乃罪过,罪过。” 江南王面带笑意,心里却骂:好你个庆王,兵部侍郎梁禹倒卖军火,你不知从中分了多少杯羹,没黜你的爵收你的财,都算便宜你了。你倒好,得了便宜卖乖,还敢提什么分忧解愁。回头本王把你那些个光辉事迹都抖落出来,看你忧不忧,愁不愁! 兴王道:“听闻皇兄龙体欠佳,可大好了?” 皇帝点头道:“无妨无妨,人老了毛病自多些,歇息几日,吃几剂汤药便是,劳七弟费心了。七弟前些日子送来的参茸,徐明也着人煎熬过,制成药丸子,朕每日服几粒,似是有效的。” 兴王一笑:“如此甚好,皇兄龙体安康,乃是大铭之福,百姓之福,还需好生调养,不得大意。” 几个小的一直没说话,只在一旁听着。皇帝往下首处三个少年身上溜了几眼,见菜上了桌,便站起身,捏着筷子,绕到孩子们身旁,给每人碗里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几个晚辈受宠若惊,一一站起来谢恩。 皇帝夹完菜,坐回原处:“说来惭愧,上回见德儿跟谨儿,还都是黄口孩童。自从朕登基,各位皇弟便迁去封地定居,除却逢年过节与例行召见,相互之间也甚少走动。几位侄儿朕看着甚是眼生,若非皇弟们跟着,朕恐怕一个也认不出来。朕倒是想将这祖宗规矩改它一改,叫亲王们无需再远迁封地,也好叫皇帝与各位兄弟享一享手足情深,晚辈们也好多些玩伴。你们说,这主意如何啊?” 庆王拱手奉承:“皇兄圣明。” 江南王却支着下巴,懒洋洋道:“皇兄美意,臣弟心领了。还望皇兄开恩,宛海那地界,臣弟住得甚是习惯,若真搬回泓京,臣弟可舍不下那些个花儿草儿的。” 众人稍愣一刹,随即捧腹大笑。江南王风流成性,乃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他所说的花儿草儿,可不是地上长的树上开的,而是生在花街柳巷里的莺燕伶倌。 赵瑞谨瞧白麟一眼,笑道:“十二皇叔还是居在宛海的好,这么一来,咱们还能多几个兄弟。” 白麟淡淡一笑,不做言语。心道,谨儿果真不谨,岂止不谨,脑子怎生跟缺根筋似的。这话若被烨儿听见,非得指着鼻子跳脚痛骂一场不可。 瞥一眼江南王,差点笑出来。这王爷甚是有意思,别人明目张胆讥讽他,他倒好,兀自吃得正香,全没听见似的。这般能忍能容,也算是个佼佼人才,赵容基之“容”字,真是名副其实。 席上众人都听出味儿来,尴尬之下,满桌安静,无人敢说话。 皇帝干咳一声,亲自打圆场:“谨儿德儿,你们俩怎么说也是皇宫里出去的,宫中事自懂的多些。麟儿初来乍到,又是弟弟,还望你们能好生帮衬帮衬。” 赵瑞谨一面窃笑,一面与赵瑞德恭敬应过。 皇帝又转向白麟:“麟儿,有不懂之事,只管问,问朕也好,两位哥哥也行。德儿谨儿亦饱读诗书,回头可相互切磋切磋,讨教讨教。” 两个亲王连连点头,虚情假意也罢,真心实意也罢,总之附和着皇帝,又说了好些兄友弟恭之类的训教话。 江南王瞅瞅白麟,认定他能泰然处之,便含笑坐在一旁,自顾自小酌,并未搭茬,很是悠哉。 赵瑞谨和庆王进宫前并不知道派去刺杀白麟的亲兵已命归黄土,还以为路途甚遥,路上耽搁了。直到进了泰和门,才听前来迎接的内侍公公说,江南王和庶子竟已在殿中伺候多时了。两人骇了一大跳,越想越不对劲,此时看见白麟这般淡定自若,着实是又悔又怕,铁了心想叫他难堪。 只听赵瑞谨道:“不知海静郡王读过什么书,拜的谁人为师?” 白麟抿口茶,道:“我未曾拜过师,一直在家中自学,书也看的少,定比不上二位哥哥。” 赵瑞谨脸上写满了“果不出我所料”,笑道:“如此这般,便谈不上切磋了,郡王若是输了,旁人会道南泠郡王欺辱幼弟,落不下好名声。” 一旁赵瑞德听见,稍稍敛起修眉,心说,这人尖酸刻薄,嘴里怎生没一句好话? 话说这赵瑞德,才华横溢,随了他爹,乃是一介才子。琴棋书画,各臻其妙。相比起兴王的浩然正派,赵瑞德更显练达潇洒,颇有松竹风骨。之于争储一事,兴王对儿子的能力深信不疑,极力支持他试上一试。赵瑞德自己的态度则模棱两可,但眼下看见赵瑞谨的卑鄙作风,不禁暗忖,这储位若交到此等鼠辈手中,天下岂还有安宁之日? 再侧头看看淡然如水的白麟,暗自感叹,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位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0 庶子的涵养风度,竟丝毫不比贵族逊色。 当下在心中暗暗决定,他日争储,必与海静郡王一决高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一决高下。 对白麟道:“海静郡王如今宿在何处?” 白麟道:“就宿在父王旧宅。” 赵瑞德一笑:“如此甚好,我与父王也宿在老宅,离江南王府很近,改日必上府里叨扰,谈诗论画,对酒当歌,聊以娱乐,不知郡王意下如何?” 白麟瞧瞧他,并未从他眼中看出谐谑之色。微微欠身,自谦自退:“多谢世子,我才学疏浅,胸无点墨,还望世子莫要嘲笑。” 赵瑞德摆手:“哪里哪里。我亦非大德大贤,学识不精,不致班门弄斧便罢,何来嘲笑一说?” 赵瑞谨见这两人互相恭维,好不无趣。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得了,这庶子出身草莽,如此谦逊,想必并非佯装,而是肚子里本没有多少墨水,不如趁机叫他出回丑,给他个下马威。 笑道:“我们三人难得一聚,又有珍馐美味,何不以酒令助兴,叫长辈们评判评判高低,负者罚饮,各位意下如何啊?” 江南王暗自不齿,这赵瑞谨甚不识好歹,满肚子坏水,何时得叫他尝尝苦头才解恨。 给白麟一个鼓励的眼神,道:“麟儿恐不擅此道,不过……可愿试一试?学得此道,得了要领,往后进宫的时日多了,也好与太子皇上解闷。”没等白麟回答,又对皇帝道:“皇兄,臣弟斗胆推举皇兄为令官,可好啊?” 兴王瞧出赵瑞谨动机不纯,但行酒令最可调节气氛,算不上坏主意。这位庶子谈吐举止文雅大方,想来并非目不识丁,想必也闹不出大笑话。 便道:“三位皇弟出令,难免有偏袒舞弊的嫌疑,皇兄为令官,则可示公平,再好不过。” “这……”皇帝却怕白麟难堪,瞧着儿子,犹豫不决。 白麟看见,淡淡一笑,对皇帝轻点一下头。 皇帝稍稍放心,拍拍桌子,笑道:“好罢,朕就当一回孩子们的令官,出的不好,可不许怪朕,哈哈。” 众人陪着笑。 皇帝一扬手:“徐明,前些日子新得的那批琼浆,可还有剩的?” 徐公公凑近了,躬身:“还剩下三壶。皇上若喜欢,奴才这就去换。” 皇帝点点头,转向下首,想了想,道:“朕近来听人说起一个新令,甚是新颖有趣,往往闹出笑话,满座倾倒尽翻。今日既是元宵佳节,又是孩子们玩耍,若行老头子们的雅令,倒呆板乏味了,便试试这新令罢。” 众人拍手称赞,叫皇帝说一说这令是什么模样。 皇帝捋捋花白的胡须,笑道:“朕随意选一句七言,打乱了顺序,每回只说一个字,你们每回也只能对一个字,等七个字都对完,再按照原先的顺序排好,看看都对出了什么。” 几人哈哈大笑,都说这令新奇怪异得紧,试试倒也无妨。 徐明换来美酒,着人给三位晚辈倒满,又拿过纸笔,立在一旁记录。 皇帝清清嗓子,道:“今日欢聚一堂,朕心甚慰,便出一个喜庆的罢。”琢磨琢磨,道,“这第一字,乃是皇帝的皇。” 三个人推让半天,由年纪最长的赵瑞德先对,然后是赵瑞谨,最后轮到白麟。 赵瑞德想,既喜庆,又是皇帝,便顺着皇叔的意思罢。道:“我对皇帝的‘帝’。” 赵瑞谨道:“皇叔乃九五之尊,真龙天子,我便对‘天’。” 白麟只道:“我对一个‘人’字。” 皇帝很是欢喜,儿子果非趋炎附势之辈。道:“第二字,乃是柳。” 几人由长到幼,分别对的是:尘、花、桥。 皇帝又依次道:绝,满,胜,都,烟。连起来,乃是“绝胜烟柳满皇都”一句。 几位小王分别对的是“无、至、清”,“拂、漫、过”,“败,多,迹”,“郭,城,无”,“风,霞,霜。” 徐明跟在皇帝身边多年,诗文辞赋也懂得皮毛。看一眼几人的对子,嘿嘿一笑,挨个念出来。 “嗣王的是‘无败风尘拂帝郭’,南泠郡王的是‘至多霞花漫天城’,海静郡王的则是‘清迹霜桥过人无’”。 江南王听见赵瑞谨的对子,险些笑出声。心说,什么“至多霞花”,说艳也不艳,论美也不美,真个狗屁不通。 众人各自琢磨琢磨,都哈哈大笑起来。 赵瑞谨不由赧红了猴子脸,讪笑:“不通不通,文不通,意也不通,各位见笑。”看一眼白麟,复又转向赵瑞德,拱手,“嗣王这‘无败风尘’,气概豪放卓绝,自甘不如,甘拜下风。” 赵瑞德谦虚一番,冲白麟道:“海静郡王这句对得高雅清绝,文意皆美,我看,该属三人中的第一。” 白麟一笑,道:“高雅谈不上,平仄也不甚工整,‘过人无’三个字,若改作‘无过人’,则更通些。还是嗣王对的好,寓意也喜庆,恰是天下百姓之愿。” 兴王把白麟上下打量几眼,转向赵瑞谨,“谨儿此对,用字说不上坏,只是按顺序排下来,怪异些许罢了。” 赵瑞谨见有人给他台阶下,赶忙附和:“还请七皇叔赐教。” 兴王道:“若改作‘花多漫天霞至城’,意境就有了。” 赵瑞谨眼睛一亮,顶着张巴结脸,笑道:“七皇叔所言极是。下一轮,不若皇叔代我作罢。” 庆王闻言,心说,这蠢货,怎生就认输了?在桌子底下踹儿子一脚,道:“不可不可,有违者更要罚,不仅要罚,还要加倍罚,该作不作的和代作的,两个人各罚三大杯!” 赵瑞谨和兴王大笑求饶。 皇帝又道:“几位侄儿皆满腹诗书,品鉴评价也甚是到位,朕便不再多言。”举起酒盏,扫视一圈,下结论,“这一轮,德儿第一,麟儿第二,谨儿稍逊些许,罚酒一杯。鉴于此乃新令,行起来未免生疏些,朕便陪谨儿喝一杯,下一轮再接再厉。” 赵瑞谨赶忙起身,捧杯遥遥一敬,仰脖闷下,手一翻,杯里一滴不剩,哈哈笑着,重新落座。 江南王支着下颌,对白麟刮目相看。烟柳对霜桥,一暖一寒,一旎一幽,这孩子不仅沉稳,竟还是个清雅人。不知通不通琴瑟音律,赏不赏古玩字画,若都喜欢,可成忘年之交。不错,不错,倘若真有这么个儿子,倒是不赖。 离远投去一个赞许的微笑,却迎回来两道高傲的目光。 江南王一滞,垂睑低笑几声,晃晃脑袋。 这狼崽子,深藏不露,倔强清高,挑衅上了瘾,底气很足啊。上行下仿,有其君必有其臣,想来姚倌儿性子淡泊却执拗,也有他主子一份功劳。 自顾自想着姚倌儿,心里春水荡漾,喜滋滋夹菜吃去也。 皇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1 帝招呼大伙吃菜:“贤侄们大老远跑来,光喝酒行令,可不饱肚子。”筷子尖点点桌上杯盘,“这些都是朕亲自张罗的菜式,外头难得吃上,且尝尝看。” 白麟瞧见那盘新上的凉菜,心里沉了沉。眼前五花珐琅彩盘中摆着的,分明是小年夜在宛海江南王府吃的“百夷来附”。 捏起筷子,犹豫一下,夹一筷子黄色的豆腐丝,沾沾汁水,送进口中。眼前似乎多了张玉似的脸,耳边恍若传来林烨清亮亮的笑声,仿佛又听见他说:“什么百夷来附,明明就是变了花样的小葱拌豆腐!” 皇帝瞧见他唇边一抹柔和的笑意,以为合他口味,不禁龙心大悦。想叫儿子多吃些,但转念一想,觉得不能表现得过于偏心,便只好作罢。 跟几位皇弟闲谈一阵家长里短,放下筷子,道:“来来来,再行一轮酒令。” 众人都放下筷子,笑盈盈等皇帝出题。 皇帝道:“这回不必讨喜庆,皇侄们随意即可。朕这回出个难些的,不用七言,换作一句词。这第一字,乃是荷花的‘荷’。” 赵瑞德见与花有关,便对了“唇”。赵瑞谨小心翼翼揣摩揣摩,对了个“梅”。白麟正思念林烨,听见是写荷花的词,自然而然对了“芙”。 第二字、第三字分别是“港”和“见”,赵瑞德对了“坊”和“赏”,赵瑞谨对了“湾”和“芳”。 白麟一心爱莲,早将所有写莲的诗词歌赋牢牢铭记。听完前两个字,就已经猜出,此乃永遇乐中的“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稳稳当当对出“案”和“戏”,心里也早想好了完整的一句。 皇帝又先后出完另外十个字,几人对完,徐明瞧了瞧,先念出赵瑞德的对子:“戏坊红裙,朱唇软语,楚楚三郎赏。” 皇帝抚掌大笑:“好个红裙戏女艳如花,三郎难过美人关,对得好!” 徐明又道:“南泠郡王的对子是‘歌湾潜鲤,白梅坠雾,清寂一枝芳’”。 众人稍稍静了静,皇帝问:“谨儿,这歌湾潜鲤,跟白梅有何干连啊?” “这……这是……”赵瑞谨红了脖子根,尴尬地挠头,“侄儿不才,这文意,想来又不通了。” 白麟见庆王脸色不悦,便道:“且不说前四字,这‘白梅坠雾,清寂一枝芳’一句,高洁宁静,对得甚好。白璧尚有微瑕,郡王只不过疏忽了寥寥数字,无伤大雅。” 庆王脸色更沉,赵瑞谨也愣了愣,旋即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多谢海静郡王。” 江南王绷着笑,一口茶险些呛着,急忙转过脸去,帕子掩口,咳嗽几声掩饰。 徐明见在座几位都被白麟一句话堵住了嘴,赶忙道:“海静郡王对的是‘画案描香,红芙落雨,袅袅双鳞戏’。” 众人皆叫好称赞,皇帝笑得合不拢嘴。 赵瑞德道:“妙极妙极,诗中有画,画中有情,实在高明。” 兴王对江南王道:“十二弟,我记得你年轻时很是精于此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江南王笑笑,打定主意佯装流痞情圣,晃着脑袋道:“惭愧惭愧,七哥竟说起十多年前的事。如今弟年已不惑,早不复当年风流才子模样。”装模作样一叹,“想当年,寻花问柳,蝶围蜂绕,可如今,若不花大价钱,竟只讨得到残花败柳。岁月翩跹,光阴荏苒,弟很是失意挫败啊!” 众人乐得前仰后合,白麟也笑出声来,心道,李福还未及弱冠,人家没嫌你老大不小、残花败柳,你倒先嚼起人家来,真是不识抬举。 江南王瞧见他眼中戏谑,勾唇直笑,心说,双鳞戏双鳞戏,别以为本王听不出其中意味。你小子连情郎都拴不住拗不过,还想跟本王斗高低,真是螳臂当车。 这一轮自然是白麟第一,赵瑞谨第二。 除了庆王父子,众人都玩得甚是欢快热闹。可这主意是赵瑞谨自己出的,骑虎难下,不得半途退出,只好硬着头皮配合。 而后又行了几圈,直闹到二更。 赵瑞德的令,不是铁马冰河,便是强风骤雨,不然就是冬雪夏花,山高水长,令跟人一样,旷达洒脱。 白麟吟诗作赋,跟林烨走的是一路。满眼晓风明月,碧草山花,小桥流水,清夜无尘。只不过林烨的诗词稍显绵软婉转,白麟的诗词则更加清幽寂静,好似一副山水丹青,无限田园风光。 至于赵瑞谨,依旧狗屁不通,词不达意,前言不搭后语。偶尔对出个还像回事的,不是轻佻香艳,就是俗气肤浅,登不得大雅之堂。自己给自己出难题,丢人丢到家,讨一晚上没趣。灰溜溜跟在庆王屁股后头回府,挨了好一顿臭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金银不若清涟贵 白麟还未迈入东宫门槛,就已听见宫中传出凄厉的喊叫,以及疯癫的狂笑。 脚下顿了顿,侧头看向皇帝,却见他唇角边,蒙上了一层阴郁痛苦。 三位小王戏耍一晚,翌日重又入宫,陪太子“说话解闷”。但眼下看起来,拜谒东宫太子,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一言不发跟在后头,谁知皇帝刚要进门,就被迎面飞来的一只瓷碗打了出来。瓷碗噼里啪啦碎成好几半,冒着热气的汤药洒满龙袍,明黄色的前襟上浸满污渍。 几位锦衣婢女冲将出来,见到皇帝,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咚咚磕头,嘴里不停说着“皇上饶命,奴婢该死,请皇上降罪。”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想害死孤!啊哈,啊哈哈哈!” 太子疯狂的吼叫又传出来。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哈哈哈!老臣与主说从头……从头说!” 忽又唱起戏曲来,嘶哑不成调,听到耳中,不由胆寒战栗,又心生恻隐不忍。 那几位婢女,吓出眼泪来,脸色煞白,妆污发散,一遍遍求饶。 皇帝深叹口气,扬扬手:“起来吧,即无罪,谈何降罪。日日照顾太子,难为你们了。” 转向身后三人,苦笑:“进去看看罢,莫惊着他。” 几人应了,先后进门,白麟与赵瑞德并肩走在最前,赵瑞谨皱着眉头,满面嫌恶,跟在两人身后。 宫内满地水迹污渍,纱幔一团又一团,乱糟糟散落其上,软垫枕头到处都是,空气里还微微有股尿骚味。 白麟与赵瑞德相视一眼,往更里间走去。 刚进得门,就瞧见一个消瘦的背影,呆呆站在地中间。 那人听见响动,转过头来,把三人吓一大跳。 赵瑞启形同枯槁,衣裳松垮垮搭在肩上,脸颊干瘪深陷,双目血红凸出,头发蓬乱似草,咧着大嘴,冲着来人诡谲地笑。 他形同厉鬼,迈着飘忽的脚步,踉踉跄跄朝门口晃来。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2 赵瑞谨一声惊呼,往后退两步,惊恐地转转眼珠,却见另两人压根儿没动,只好停步,哆哆嗦嗦躲在后面。 太子慢慢走近,笑容愈发骇人,突然猛扑上来,伸出两只皮包骨头的手,直向两人面上抓,嘴里尖利叫喊:“黑白、黑白无常!竟敢索孤魂灵!孤还没死,没死!” 赵瑞德毕竟是个文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看利爪就要戳进眼球,只愣愣立着,一动不能动。 白麟眉一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阻住攻势。 皇帝闻声已赶进来,见状也吓得不轻,颤声道:“启儿,启儿,是朕啊,你可还认得爹,啊?” 赵瑞启歪过头瞧着他,突然放声大笑:“朕,朕!孤便是朕,朕便是孤!你是哪根葱?敢自称朕?” 嚷完拼命挣脱,呲牙咧嘴要袭击皇帝。 皇帝也不由往后倒退半步,一脸不可思议、悲痛欲绝。 白麟皱皱眉,一手攥住两只手腕,斜跨出一步,轻击他百会穴。 太子神色一滞,笑声戛然而止,腿一软,闭眼倒地。 白麟在落地之前把人接住,横抱起来。早听江南王说过太子的状况,可眼下这么一掂,还是挡不住惊讶。这人瘦骨嶙峋,轻如白纸,满把都是骨架,干巴得硌手。 瞅瞅皇帝,见他已因哀痛而失神,便自作主张,叫婢女领着,往内室去了。 赵瑞德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一面暗叹这位庶子好生冷静淡定,一面为太子的癫狂之态痛心疾首。 白麟把人放在床上,负手站在一旁,看婢女们抹着眼泪为他脱衣盖被。 回头见赵瑞德跟了来,两人相视一眼,都叹口气。 虽说都为储位而来,本该相互为敌,但眼见太子沦落至此,不禁都觉可怜可悲。饶是寻常百姓家,生老病死,顺其自然,也不至落得如此田地。太子享尽了荣华富贵,到头来竟还不若一介草民。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过得一阵,赵瑞德道:“走罢,瞧也无用。” 白麟“嗯”一声,跟在他身后,出去寻皇帝。 皇帝正坐在椅上,一手搭着扶手,脸隐在光影里。 白麟从远处看去,忽觉那龙袍异常扎眼,沉重压身,那华发落满了层层浓雾,看去格外死气沉沉。 赵瑞谨方才动动脑筋,没去看疯子睡觉,而是陪着皇帝,温言安慰。 他虽拙俗鄙俚,却是个孝子。一张嘴恭维起人来,可比吟诗作赋灵光的多。只见他蹲在皇帝身前,仰着脸,一口一个“皇叔”,叫得甚甜,再说几句笑话,逗几个小儿乐子,引得皇帝脸上稍稍露出些笑意。 皇帝余光瞥见白麟,抬眼问:“麟儿,太子如何了?” 白麟却撩起衣摆,跪地稽首:“殿下睡去了。臣鲁莽,以下犯上,点了太子殿下的睡穴,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神情复杂,瞧他一阵,扶着赵瑞谨站起,弯身把白麟拉起来,摇头:“罢了罢了,你也是好意,若非你眼疾手快,太子恐已伤了德儿。” 赵瑞德转到白麟面前,作揖:“多谢郡王,改日必登门致谢。” 白麟也作个揖:“不过举手之劳,嗣王不必如此。” 赵瑞谨把他们各看一眼,心想,这两个人,怎生又客套起来,真个惺惺作态,好不倒胃口。 见皇帝转身欲往外走,忙蹭到旁边,搀住胳膊。 皇帝又停下脚,对一旁宫女嘱咐几句,这才不再流连。 用罢中饭,几位小王随皇帝听落云班唱戏。 台上珠光霞帔,红绫碧钗,戏子娥眉凤目,柳腰细步,好一派歌舞升平,盛世繁华。 台下人却个个面色黯淡,静坐寡言,无心赏鉴。 铅云沉甸甸铺满天际,压上心头。 白麟端端坐在皇帝身后,望着戏台,脑中闪过一个个面庞。 母亲的,李福的,林烨的,太子的。 戏唱着唱着,便醉倒了红颜。曲听着听着,便寒透了人心。 轿辇刚转入巷口,便停了下来。 白麟正靠坐小憩,还以为到了,便睁开眼,准备落轿。 谁知轿帘未被掀开,轿窗外却传来人语。 唐易道:“郡王,巷口上聚集了好些人,吵吵嚷嚷,不知为的何事。小人前去看一眼,片刻回来,还请郡王稍候。” 正说着,却听见一个女子高声怒叱:“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好狗不挡路,还不快滚!” 吵嚷声并未停歇。 那女子又道:“怜香,快去瞧瞧,可是郡王回来了?” 说话人正是秋烟,而这怜香,则是香姑娘的新名。 香姑娘原姓李,单名一个香。白麟原想叫回她本名便是,谁知女孩子支支吾吾,扭捏半天,说别人丫鬟婢女的名字,都是花儿啊草儿啊的,李香两个字,听起来甚是土气,实在不好听。 上京路上,白麟很是照顾她,重活不让干,脏活不让碰,看得唐易直笑,说主子怜香惜玉,竟把丫鬟当小姐看待。 本是句玩笑话,白麟却听了进去,当即挑出“怜香”二字,作了香姑娘的名字。 秋烟到郡王跟前伺候,按理说也要换个名字。大伙打趣说,即有了个“怜香”,这“惜玉”二字,便给了秋烟罢。谁知白麟死活不允,说秋烟此名文雅优美,何必再多此一举? 白麟的心思,别人自然摸不透。他心里所惜之玉,正是林烨。任何人都无法将之取代,惜玉之情,也绝不能被任何人玷污。旁人见郡王如此坚持,便不再提起。怜香这名字,倒沿用了下来。 香姑娘小跑而来,礼也不行,撩开帘子,伸进个脑袋,瞧见心上人,眼圈一下红了,小声道:“俊哥儿……” 白麟一愣,温言道:“怎么了?” 香姑娘抹抹眼睛,跺脚怒道:“他们、他们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好好说,怎么回事?” 香姑娘皱起眉头,道:“巷子口被人泼了粪,一堆人围着瞧热闹,又笑又闹的,好不惹人厌。” 一阵风应声吹过,飘来一股恶臭。 白麟眉间一跳:“我去看看。”起身下轿。 “哎,”香姑娘拉住他袖子,“别去,又脏又臭的,秋烟正叫人打扫呢。” 白麟看她一眼,问:“王爷可在府上?” “王爷一早出门,好像去京兆尹苏大人府上了,还未回来,怎么?” “哦?”白麟闻言一笑,“来回京兆尹府,走的可是另一条路,看来这粪乃是冲本郡王而来。如此这般,本郡王可就更该瞧瞧了。”转向唐易:“快去,叫他们先别扫。” 唐易弯身应过,狂奔而去,冲进人群里,挥着剑怒喝:“闪开!胆敢挡海静郡王的道,快闪开,闪开闪开!” 嬉笑声顿止,人群怔愣一刹,“哗”一声响,飞速向两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3 边散开,让出中间一条路,四处鸦雀无声。 众人的眼神千奇百怪,有幸灾乐祸的,有慨然感叹的,有不明所以的,还有冷眼旁观的。一道道跟锥子一般,直往白麟脸上扎来。 白麟却如信步山中一般,笑容清淡,负手踱来,在不至踩着粪便的地方停下。 一滩黄不拉几褐不溜丢的恶臭粪便,明晃晃铺满了道路,苍蝇嗡嗡直飞,太阳一晒,臭气四溢,叫人反胃作呕。 他跟丝毫闻不见似的,悠悠瞧了瞧地面,抬起眼,在围观者身上一一扫过,停在唐易脸上。 “来人。” 唐易几步跑来:“郡王请吩咐。” 白麟含笑一哼,清冷的目光又在人群里打了个来回。 “去弄些土来,把这粪给铺上,铺满些,咱们从上头踏过去。” 唐易纳闷一瞬,转念明白了,嘿嘿一笑,跑了。 白麟不再停留,转身拂袖而去,回到轿旁,掀开帘子,扭头对捂着鼻子的香姑娘道:“上来,莫污了衣裳。”抬脚上轿。 香姑娘听他语气坚定,便未推却,也跟了进去,坐在一旁,看了看他脸色,没敢说话。 过得好一阵,唐易来回话。 “郡王,都按您的吩咐铺好了。只是……” “说。” “那贼子趁侍卫换岗时作乱,没瞧见人,抓捕起来,恐怕甚是困难。” 白麟撩开轿窗帘子,道:“没瞧见便没瞧见吧,不过一件小事,犯不着再兴师动众追查。我的意图你也明白,此事便到此为止。回头王爷问起来,一五一十照说便是。”放下帘子,敲敲轿子,“走吧。” “是。” 待起了轿,白麟看向香姑娘,微笑:“可还记得慕姐姐说的话?” 香姑娘不解:“慕姐姐说了好些话,不知俊哥儿说的哪句?” 白麟道:“任家小姨娘次次来,你次次气,自己说说,值不值?” 香姑娘瞪眼:“莫再提那小姨娘,比粪便还要讨人嫌。” 白麟低笑:“往后不知还有多少变着花样的粪便要往咱们头上泼,你还真次次气不可?” 香姑娘低下头,绕帕子,皱眉咕哝:“俊哥儿哪点比不上他们了,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仔细舌头上长疔,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人性本如此,无需计较。” “芳什么芳,我看,哼,就是一群臭气冲天的无耻恶徒。天杀的,这回赶着侍卫换岗作乱,没被抓现行,下回要被本姑娘抓着,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白麟瞧着她笑:“没泼到头上来,已算便宜我了。庶子处处被人瞧不起,实属常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香姑娘抬起头,语气忿忿:“早瞧出俊哥儿并非寻常人家的公子,却不知如今俊哥儿回了家,还要受这样的窝囊气。早知如此,俊哥儿还不如回沐颜斋去,趟这浑水作甚,吃这哑巴亏作甚?回沐颜斋,穷是穷些,不得穿金戴银,还得时时瞧别人颜色,可晚上打了烊关上门,咱们聚在一处,嚼嚼舌根,扯扯家常,比一家人还亲,不比现在好些?你也真是,何苦来?” 白麟愣了愣,摇头一叹:“是啊,何苦来?” 白麟那些个过往纠葛,多半并未告诉香姑娘。她所知道的隐情,和外人知道的差不离。只以为白麟原就是王爷流落在外的庶子,被个读书人两口子捡了去,抚养成人,如今又被找了回来。 女孩子抿抿唇,接着道:“你瞧现在,跟慕姐姐明明住在一座城,却跟隔了天地似的,见也见不上一面,信里这不能说,那不能写,好生憋屈。还有,这官宦家里的人,一个个都是势利眼儿。昨个府上几个小厮,听说我是跟俊哥儿一块儿来的贴身丫头,竟巴巴儿的跟在后头奉承巴结,好不恶心。自家府里就已是这样的光景,宫里还不知乌烟瘴气成什么样子。俊哥儿一身干干净净的,莫近墨者黑,也变成那副嘴脸。“ 白麟失笑,这丫头没读过多少书,却生的好一张利嘴。 道:“香姑娘,你若是不情愿,回去也无妨,至于我……我是没法再回去了。” 香姑娘微怔,急忙摇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气不过,说说气话罢了。” “香姑娘,叫你在身边伺候,原本就委屈了你。若想回去,跟我说一声便是,我自不会强求。” 香姑娘皱起修眉,不满:“莫再说什么委屈不委屈,我跟着俊哥儿,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本就是自个儿做的决定,即便是姑娘家,也断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就是怕这地界污秽,反倒委屈了俊哥儿。” 白麟早知她泼辣伶俐,也知她一厢深情,问她愿不愿跟自己上京,原是想找机会好好弥补。谁知眼下竟反了过来,叫她担心受委屈。 瞧她一阵,问:“你真不后悔?” 香姑娘眨眨眼,抿唇笑:“我这会子若回去了,才真叫后悔呢。” 见轿子停下来,帘子勾开个缝瞧瞧,回头道:“得了,我气也撒完了,那些个后悔不后悔的混账话,俊哥儿也莫再提。新宅子没修葺好,皇上赐的宝贝倒先下来了,左一箱右一箱,都要登记在册,秋烟还等着我帮手呢。我先去了。” 灿然一笑,掀开轿帘,跳下去,拈着帕子小跑走了。 入夜,白麟盯着床前华丽的纱幔,了无睡意。 披上袍子,悄悄起身,并未惊动歇在隔壁的香姑娘。点亮烛火,取来纸笔,坐在桌旁。捏着笔想了想,一笔一划写道——《代语集》。 金瓦朱墙,高林广厦,宝马香车,罗裙锦履。然,不及宛海五分。 穹不若海清,云不比浪净,雨不胜秋水,花不抵倾城。夜半魂悲,深闱万千枯骨;人心藏刃,涕笑皆无真情。 叹兮,奈其何? 吾思君如痴,念君若狂,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然君未随吾入京,实乃幸也。 深海斛珠,安能沉埋污沼;十五皓月,岂可幽隐重云;碧蕊春花,非香丘不可生;玉指璃心,非清涟不能濯。 杜康入肠,忘忧解愁。 来日,君可否代郎,品余晖两缕,酌梅枝一壶?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良朋重聚别有意(一) 聿文街位于泓京西北靠近铜镜湖的仁安坊。街两侧飞檐高阁,气派非凡,往来皆乃贵绅名士,不然便是富甲商贾。 几位华衣公子,刚从国子监放课回来,正有说有笑,悠哉乐哉踱进聿文街。其中一人,青衣似水,玉带高冠,风姿卓绝,鹤立鸡群,正是柳家三公子——柳昭玉。 柳府正门就在聿文街口,几人还没走到门口,便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只见柳府正门大畅,地上约莫堆着十来个朱漆木箱,缠着大红绸,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4 里里外外立着好些小厮,有的站在外头看箱子,有的正搭手往进搬。 柳昭玉眉一敛,快步上前,叫来门童,问:“怎么回事?” 门童见少爷回来,跟瞧见救星似的,长松一口气:“哎呦三爷您可回来了,府里没个正主,小的们都拿不了主意。” 把柳昭玉拉到一个箱子旁,指指绛色封条上的字:“您瞧,这海静郡王昨个刚被泼了粪,今儿礼就送上门了,您说说,这可怎生好?” 柳昭玉扇子点点大门:“爹不在,二哥也不在?” 柳家大公子已成家,自立门户,故而不住在府上。 “可不?”大冷的天,门童竟急了一头汗,“王府里送来东西,这门也不敢不开啊,可开了门收了礼,还如何跟老爷交代?三爷您赶紧给拿个主意吧。” 柳昭玉四下打量打量,指指一位个儿高的小厮,对门童道:“你去把他叫来,就说我要问话。” “哎。”门童应过,飞奔过去,将那小厮拉过来。 那小厮穿着身土黄色的素色衣裳,低头垂首,直被拽到柳昭玉眼皮底下,深深弓腰作揖。 “见过柳三爷。” 柳昭玉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却又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听过。 问:“这礼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依旧抱着拳,稍稍抬起头,脸上带笑:“小的奉海静郡王命,来给三爷送赔礼。” 柳昭玉瞧见他的脸,一惊,再上下打量几眼,“啪”一声打开折扇,遮住面上讶然之色,道:“来人。” 那门童跑来:“三爷请说。” 柳昭玉挥挥手,提高声调:“叫他们把里头的箱子搬出来,全退回去。有人问起,就说是本公子吩咐的。” 门童猛抬头:“三爷,这……这岂非要得罪那郡王了?” 柳昭玉在那小厮面上扫一眼,躲在扇子后头笑,嘴里却道:“不过是个庶王,旁人连粪都敢泼,这礼又有何退不得?快去。” 那门童应了,挠挠头,很是不安。心道,三爷平日里周全圆滑,今儿真是奇了怪了。走出几步,还停下来回头望望,却见三公子负手立在原地,摇着折扇,一身风轻云淡、浑不在意,只好叹口气,跑进门去了。 柳昭玉跟几位友人道完别,转回头来,眼角里斜睨那小厮一眼,道:“你过来,本公子给海静郡王修封书信,你替本公子转交给他。” 那小厮恭恭敬敬应过,垂首跟在身后,一路跟进柳昭玉书房。 柳昭玉反身关上门,把小厮扔在地中间,自个儿坐到桌边,悠闲斟茶。 待品完一杯,才勾勾唇角,斜眼瞧着那小厮。 “海静郡王与人交而不信,可恶,可恨。本公子遇友不慎,可叹,可气。” 白麟一笑,过来也坐下,一肘搭在桌上。 “还请柳三爷示下,如何瞧出小人就是海静郡王?” 柳昭玉含笑一哼,倒了杯茶,推到他跟前,指指他那小厮衣裳:“郡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想叫人瞧不出,素色衣裳底下就莫配那腰牌。” 白麟微愣,低头一瞧,那衣裳箍在身上,恰恰勾勒出腰牌的形状。 摇头笑道:“是我疏忽了。昭玉火眼金睛,洞察细微,在下自叹不如。” 柳昭玉眼里满是亮光:“郡王莫要自谦,郡王本事大得紧,昨日一计‘踏小人如粪土’,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叫人好生佩服,刮目相看。只是不知轿夫们鞋底子刷干净没有,莫把那熏天臭气带进王府里,熏臭了郡王自个儿。” 白麟“哈”一声,伸出食指点点他:“昭玉这张嘴,能化臭腐为神奇。来日若真被熏臭了,你可得替我扇干净。” 柳昭玉抱臂靠坐,一声轻笑。 “怎么,郡王上京没几日,刚进宫探了探深浅,就琢磨着拉拢党羽了?” “昭玉乃是在下知己,何来拉拢一说?”白麟笑笑,“不过,柳三爷才高八斗,人情练达,乃是块肥肉。虽还未仕宦,但已有好些人盯着你眼红流涎。若不早下手为强,被旁人抢了去,叫在下如何是好?” 柳昭玉挑高尾音“哦”一声,饶有兴趣眯起眼,“本公子向来公私分明,虽是知己,也难免阴差阳错,政见不一,到头来各事其主,翻脸不认人。你就那么自负,认定我会甘愿俯首称臣,随你冒险闯荡?”扇子在虚空点点,“赵瑞谨不提便罢,但那赵瑞德,乃是堂堂君子,与我也是相熟的,也从不干你这些偷鸡摸狗、欺瞒友人的勾当。为何我就不会随了他去?” 白麟抬手作揖:“还请柳三爷看在那几箱子赔礼的份儿上,原谅在下。至于跟不跟在下闯荡,实在不敢妄加揣摩。” 柳昭玉眼皮一抬,道:“几箱子赔礼,早叫人抬了回去,可不能再拿它说事。” 白麟淡淡一笑:“昭玉退礼,做的是面子功夫,专摆给人瞧的。一来给柳家留了后路,二来,也给在下留了机会。” 柳昭玉道:“你倒说说看,如何个后路法,如何个机会法?” 白麟看着他,正色道:“柳家世封开国候,柳老爷于政事却一向不偏不倚,或者说,不甚过问,柳家三位公子,两位在朝中任职,遇事却能躲就躲,能避就避。海静郡王的礼如数退还,别家的礼,素来也送不上门。至于柳家三公子,乃是人中俊杰,出类拔萃,广结友朋,政见却也保持中立。如此一来,不得罪任何一方,动乱之际,柳家方可全身而退。” 柳昭玉似笑非笑:“知道的还不少。” “我不过现学现卖罢了,都是从王爷口中问出来的。” 柳昭玉支着下颌,漫不经心道:“你既然都知道了,再来找我,岂非多此一举?” 白麟眼中精光一闪:“这话得反过来问。我的目的昭然若揭,昭玉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迎我进来,为何——还不送客?” 柳昭玉侧过头,微扬下巴看着他,挑唇笑:“这就是你所说的机会?” 白麟语气笃定:“正是。” 柳昭玉打开扇子,慢悠悠地摇。 良久。 “林公子如今可在京里?梅园一别,倒有些想念。” 白麟面色一滞,垂头苦笑:“他不愿来。” 柳昭玉瞧见他神色,不由纳闷,“袁道成日叨叨,说林小哥儿好生随和旷达,下回见面,定还要豪饮三大坛。他为何不愿来?” 白麟揉揉额角:“这事……说来话长。” 柳昭玉瞧他一脸抑郁为难,便没再继续问。压低声音,道:“白麟,你来我府上,品茶闲坐也好,谈论朝政也罢,总归不方便。城郊有一处清净地方,平日里我闲来无事,总一个人去坐坐,并无旁人知晓。回头若真有事相商,捎个信儿给我,我带你去瞧瞧。佳酿没有,美景倒是有的。” 白麟一愣,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5 不禁感激涕零,起身,一拜到底:“多谢昭玉。” 柳昭玉也不起身,心安理得受他一拜。 “我并未答应你什么,你也不必致谢。我柳昭玉并非大公无私之人,相反,我向来谨慎,凡事都得掂量掂量利弊,再做决定。帮你出谋划策,可以。至于参不参政,要不要冒险作你的门客亲信,却要看你的表现。” 白麟依旧弓着身子:“我明白。” 柳昭玉点点头,接着道:“爹和我们几个兄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但是,柳家上下,从国公到小民,少说也有五六百口人。泓京柳府任何一举一动,都牵扯到整个宗族。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愿,将族人推上险境。你是明白人,定不会因此生怨。” “自然不会。不过,在下确有一要事,想请昭玉倾囊相助。” 柳昭玉握着扇子,在他肩头敲敲:“行了,堂堂郡王给个草民行礼,甚不像话。往后也莫要再自称什么‘在下’,万一称成习惯,大庭广众之下脱口而出,岂非叫人笑话?” 白麟直起身,沉声道:“昭玉,我在朝中的处境,你可有所耳闻?” 柳昭玉微微颔首:“道听途说过一些,其余的,猜也猜得着。江南王凭空冒出个儿子来,还被召进宫去面圣。这消息有如平地炸雷,闹得人尽皆知,想听不见都难。” “嗯。”白麟负手而立,看向书案上精摹细琢的青玉笔架,“林烨不愿随我上京,但答应帮我寻访卧龙凤雏。但我心里并无候选,所以,想请你帮我拟一份名单,回头好交给他。” 柳昭玉一惊:“这般重任,他一人如何承担的起?” 白麟轻叹:“不瞒你说,我确实稍许担忧。但又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埋没才华,故而想放开手来,叫他试上一试。若实在不行,我再想别的法子。” 柳昭玉看着他,沉吟半晌,道:“好罢。容我想想,过些日子知会你。” 白麟又道:“是了,袁道是否还宿在上回说的地方?一会儿我还想和他会上一会。” 柳昭玉站起身:“先前住的地方租银太贵,他担负不起,又不愿受我济助,便在城南白栏坊草巷另租了间便宜屋子,从巷子东头进去,右边数第五间便是。他比我好说话,一人吃饱全家饱,也没那么多顾及,想来不会为难你。” 白麟笑笑,又道了句“多谢”。 柳昭玉拉开门,对着门外,朗声道:“给海静郡王的信,好生交到他本人手里。告诉他,郡王美意,在下心领了,这礼却是万万不能收的。去吧。” 白麟拜谢,躬着身子往外走。 走到他身侧,顿顿足,忽然挑唇坏笑。 “昭玉明察秋毫之末,却还是疏忽了一点。” 柳昭玉回头,诧异道:“什么?” 白麟做个揖,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道:“昭玉乃是高洁雅士,我也绝非要用金银财宝贿赂你。那十几个大箱,里头装的都是柴薪。” 柳昭玉微怔,心里“嘿”一声,扇尖指着那背影,喝道:“等等!” 白麟转过头来,浅笑:“三爷还有何吩咐?” 柳昭玉乜着他,一哼,小声道:“出门右转,出聿文街,向南五十步,墙角有口老井,在那儿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良朋重聚别有意(二) 泓京城,方圆五十余里。北临铜镜湖,南至御龙岭,皇宫坐落正中,宫外分作九九八十一坊及东西两市。御龙岭绵延几百里,坡北底下山坳里,乃是贫民聚集的白栏坊。 柳昭玉换上便服,白麟装作小厮,跟在后头,为了不打眼,又特地往脸上抹了一把土。 两人叫了辆车,打了壶酒,从城西北直奔城南端。 待下了车,白麟四下里看看,不由吃惊。 这白栏坊处处破棚烂屋,住户大都是生活贫苦的匠人。遍地阴沟稀泥,空气污浊不堪,竟比宛海贫民窟更不堪入目几分。 柳昭玉连脚下看都不看,轻车熟路往小巷中穿行。任凭泥水溅满鞋袜,沾满衣摆,也丝毫不显厌恶。回头瞧见白麟微蹙的眉间,谐谑道:“怎么,可是嫌脏了郡王尊衣,污了郡王尊眼?” 白麟紧跟其后:“我并非金枝玉叶。” 柳昭玉跨过横在地上的一只破铁锹,道:“既不嫌恶,想必是为袁道深感痛心了。” “正是。” 迎面奔来只遍身癞疮的野狗,挡在路中,凶神恶煞,不住吠叫。 柳昭玉脚步微顿,正要贴着墙角避开,却听身后一声唿哨,那狗倏然退后一步,蔫耷耷“呜呜”两声,跟见到克星一般,惊恐万分,扭头逃走。 柳昭玉挑眉:“此乃何等妖功?原来郡王还会说畜生话。” 白麟一笑,这人今个一改清雅之相,话里带刺,谐谑不断,一会儿见了袁道,定还要好一顿挤兑奚落。 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此等妖功,想来昭玉比我更在行。” 柳昭玉唇角一挑,顿觉此人着实可恨。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然,刚才在府里那一番言辞,定要全盘收回不可。 鼻子里哼一声,接着走路。 白麟兀自乐呵一阵,道:“昭玉,袁道既不愿受你济助,平日靠什么谋生?” 柳昭玉头也不回:“杂耍,背柴,卖野菜,挑担子,帮人写信念信,支摊子卖字画,能干什么干什么。” 白麟大吃一惊:“这怎么行?” “更有甚者。上次跟着郡王无度挥霍,住了回湖畔客栈,为还我银子,连粪都挑过。” 白麟噎得说不出话,支吾道:“我……我不知情。” 柳昭玉背对着他,抬手摆摆:“不知者无罪。”突然停下脚,扭头,“哦,怪不得林烨说,袁道若讨不到差事,便找你去。那会子没听出味儿来,现在我可是明白了。” 白麟尴尬不已,讪讪受他一睨。 柳昭玉摇头嗤笑:“罢了罢了,林烨也是远虑。不过,你当着袁道的面,可千万别说他那屋子环堵萧然,省得他抄家伙撵人,再不认你。” 白麟忙道:“自然不会,不会。” 左转右绕,又走得小半刻,两人拐进一条一丈宽的窄巷。 巷内阴沟阻塞,污水横流,臭气呛人。 有人在水中摆了几块砖,权当踏脚,供人行路。 柳昭玉小心翼翼踩着只能露出表面的黑砖头,挪到一扇窄门前,上一节台阶,伸手轻敲。 “谁啊?”里头有人喊。 柳昭玉:“袁道,是我。” 屋内传来笑声,袁道“咚咚”跑来,一把拉开门。 “你不是要回府么,为何又往我这破屋子跑?” “刚回过了。”柳昭玉一笑,站在门口,“你昨个不是说,海静郡王所作所为,大快人心,令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6 人钦佩,看样子是个正人君子,何时定要结交一番才是么。我便随了你的愿,这就把人给你领来了。” “啊?”袁道吃了一惊,手足无措,转着身子,四下里看看,面色焦急:“我这、我这屋里连个干净坐的地方都没有,郡王尊贵,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白麟扶着外墙,踩在为数不多的几块砖上,从柳昭玉身后探出个头。 “使得使得,郡王不甚尊贵,也不甚讲究。” 袁道又吃一惊,瞪着铜铃眼,指着白麟:“这不是、你不是……白老弟?”转向柳昭玉,“昭玉,这怎么回事?” 柳昭玉一声低笑,踏进门,随手拉过一把乌漆墨黑的藤椅,坐了下来。 “正如你所见。这混账刁钻卑鄙,欺瞒友人不说,适才竟敢将本公子一军,叫人好生气恼。”拍拍桌子,“本公子最厌恶瞒天昧地之辈,袁道,你可要好好评评理。” 袁道在两人脸上挨个瞅瞅,没看出恼,只看出愉悦,想来昭玉也不过是打趣罢了。 嘿嘿一笑,冲白麟抱拳一拜,伸手将他延入。 “白老……呃,小人这屋子上雨旁风,也没有好茶好酒伺候,还望郡王爷莫要怪罪。” 柳昭玉笑道:“袁道,这厮有错在先,我叫你评理,你为何还这般毕恭毕敬?平日你我在戏园听戏,与戏子间也都互称表字姓名,不分尊卑君臣,这是惯常规矩。如今他成了郡王,改日就算他作了皇上,也不该坏了兄弟间的默契。” “这……”袁道有些为难。 白麟把酒坛塞给袁道,作揖回礼:“小弟失敬,失敬,袁兄不必如此。今日特地带好酒来请罪,良朋佳醑,咱们一醉泯恩仇,如何?” 袁道眨几下眼,哈哈笑:“罢了罢了,我袁道是个爽快人,客气来客气去,倒显生疏做作了。快请坐,请坐。” 往门外探出头去,左右瞧瞧,道:“只是这三缺一,不成局。”扭头看着白麟,疑惑道,“为何不见林老弟?” 柳昭玉忙道:“林烨家中有事,不得空上京,人还在宛海。” 白麟干笑一声,附和:“正是,正是。” 袁道面上稍显失望,继而又笑起来,关上门,坐到两人对面的木板床上。 “适才说你将了昭玉一军,是怎么回事?这偌大泓京,能叫柳三才子低头认输的,倒也没几人。 柳昭玉支着侧脸,哼道:“这混账无事不登三宝殿,方才扮作这小厮模样,打着替海静郡王送赔礼的旗号,送来十几个红绸大箱。谁知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半分好心,原是为了将我拉上贼船,助他寻贤纳士。” 袁道抱着酒坛,拍掉泥封,不解:“这不是好事么?” “只是为了这个就算了,你可知这厮往箱里装的什么?” 柳昭玉素来儒雅,今日却颇为反常,句句带脏字,言辞也不甚客气,听得袁道既讶然又好笑。 “装的什么?莫不是美人?” “若真是美人,俗是俗些,但起码还有诚意。”柳昭玉递过去三只破碗,道:“他认定我不会收,便单单做样子。为压分量,竟只装了柴火!” 袁道正把几只碗排在床板上,抱着酒坛倒酒。闻言一愣,停下手,指着白麟,哈哈大笑。 “好个白老弟,负柴请罪,实在妙极!” 白麟坐在一旁笑,一直没说话。 柳昭玉扬扬下巴,对白麟道:“瞧我说的如何,他比我好说话,不以为然不说,胳膊肘还朝外拐,竟连声称道起来。你这就将他收回郡王府罢,有他为你左右臂膀,定能过关斩将,势如破竹。” 白麟知他好意,眼中满是感激。 从袁道手中接过酒碗,少的那碗递给柳昭玉。 道:“袁道,你若不嫌官职低,可否屈就,作我府上门客?短时日内能否升官进爵,我不敢妄言。但我定会与你祸福与共,风雨同舟。” 柳昭玉扬扬酒碗,小呷一口,收去面上嘲弄之色,郑重道:“袁道,白麟如今处境危难,且孤立无援,我不便出面襄助,你可否雪中送炭?” 袁道捧着碗,看着白麟,想一想,道:“出谋划策,我比不上昭玉,刀枪棍棒,我比不上侍卫,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白麟摇头,道:“你可还记得,咱们在玄净和尚的铜钵里垒的枝叶?” 袁道点点头。 “你可还记得,林烨说的那番话?” 袁道回忆回忆,道:“高级将领及文士,需文成武德,面面俱到。” “正是。” 袁道沉吟片刻:“如是这般,我倒可尽力一试。” 白麟眼中锃亮,对柳昭玉一笑,扭头:“袁道,这可是贼船,上去可就下不来了,你可要想好。” 袁道毫不在意,摆手:“我独孑一人,兄弟有难,定将赴汤蹈火,毫无后顾之忧。况且……”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不怕白老弟笑话。去年得中举人,本有机会赴泠州任县令。但思来想去,总觉屈才,昭玉也不赞成。可开春科考,我并无十分把握。若不得高中,不知何时才能涉入官场。我如今光景,老弟也瞧见了,实在不堪。能有机会入郡王府,说好听,是助你一臂之力,也算上天助我摆脱窘困。说不好听,则是攀龙附凤。不过,不管怎么说,就算自私自利吧,这差事,我愿意接。” 白麟忙起身一拜:“说的哪里话,有袁道相助,我求之不得。你品性如何,我一清二楚,何来自私自利、攀龙附凤之说?”两手捧起酒碗,敬袁道,“小弟就此谢过,改日定亲迎袁兄入府供职。” 袁道也端起碗起身,道:“今日招待不周,还请兄弟海涵,往后还请多关照,有失当之处,还望兄弟及时指出。” 两人碰碗对饮,一干而尽,相视片刻,朗声大笑。 柳昭玉闲坐一旁,看两人你一来我一去的客套,无声笑笑,插嘴:“袁道,你可万万莫要如此低声下四、奴颜婢膝,否则,不知这混账往后该如何给你脸色看。” 白麟扭过头,一双黑眸亮晶晶斜来,有如月下深潭,看得柳昭玉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别开眼。 “昭玉,金昭玉粹这四个字,今儿看来,倒有些徒有其名啊。” 柳昭玉垂眼拱手:“惭愧惭愧,在下本非金玉,不似林公子那般纯粹无邪,昭粹二字,恐担当不起。郡王过奖了。” 袁道见两人抬起杠来,似没个完,乐呵呵出来打圆场:“罢了罢了,早猜着白麟有难言之隐,如今想想,除却隐瞒身份,也并没有其他过错,昭玉,你就饶了他吧。你们俩这嘴,一个比一个不饶人。一来一去,冷嘲热讽,若伤了和气,我这笨嘴拙舌,可万万劝不住。” 走上前去,抓住两人的手,搭在一块儿。 “来,快快摒弃前仇,尽释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7 前嫌,翻过这篇,莫要再提。” 白麟露齿一笑,握住柳昭玉的手,坦坦荡荡,浩浩然然。 柳昭玉的手却不由一抖,仰起头,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头脑赫然一阵眩晕,一股奇妙的思绪涌上心间。 暖而刺骨,甜而酸涩,澈而浓烈,欣而苦楚。 忽然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夜长长无眠堪度 林烨一口鲜血,将精气神一并吐了出来。 人倒下了不说,连身上仅剩的那点温暖烛光,也“噗”的一声,在黯淡冬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府众人惊惶万状,原本合家欢乐的元宵节,过得戚戚冷冷,凄凄惨惨,恍若清明。 那一碗殷虹的汤圆,森森然摆在桌上,看进眼中,叫人欲断魂肠。 老程悲伤难忍,惊恐难耐,摊倒在地。小棠和小桃哭哑了嗓子,也唤不醒锦被里雪一样苍白的人儿。 杜淳之落着泪,在床旁守了整整一晚。心里藏着长篇长篇的话语,却无从,也无法开口。 如何才能告诉他,常臻真正的心意,如何才能告诉他,这世上,并非只有白麟一人,愿将他装进心里。 林烨沉睡整整一宿,不愿醒,也醒不来。 梦里,铅色苍穹中,琼花柳絮,漫天飘散,一如那日在煮酒栈,带着海腥味的冷风中,情郎幽深的眼底。 雪下个不停,四周寂静洁白,绝美无暇,却刺骨寒冷,叫人难以呼吸。 没有人将他抱紧,没有人为他捂热手心,也没有人在他唇间流连。 没有人唤他“烨儿”,也没有人唤他“臭小子”。没有人与他共骑一马,也没有人与他彻夜缠绵。 冲出喉咙的呼喊,被簌簌梨花淹没,谁人也听不见。 这是只属于他一人的梦境,除了自己,再无旁人。 天还没亮全,杜淳之一头冲进凛冽寒气里,直奔王府,寻来平日里伺候姐姐的郎中,猛药狠灌,连施数针,扎得手腕额头直冒血,总算把林烨从碧落黄泉唤回了茫茫人间。 郎中诊完脉,依旧说这是心病,难除病根,需长期静养。 丫头们对着方子煎药去,郎中又谨慎嘱咐一番,说改日再来复诊,然后叹口气,摇着头离开。 杜淳之叫旁人先去歇息一阵,有自己陪着便是。她并无子女,又比林烨长十多岁,瞧见他,就跟看见孩子般,心底满是疼爱怜惜。 待房里清净下来,杜淳之坐在床头,一下下轻抚他煞白的脸颊。 “你啊,可把大家吓坏了。老程年纪大了,禁不住这么折腾。” 林烨扯起嘴角,无声惨笑。 “要不要我写封信,叫常臻回来瞧瞧?” 林烨摇摇头,想一想,再摇几下。 “你若不告诉他,改明儿他知道了,又要责怪。” 林烨勉力开口,哑着嗓子:“他、他不会……回来。” 杜淳之一叹:“何苦这般固执己见?你们俩好赖也一块儿长大,再怎么闹矛盾,也亲如兄弟。你隔这么老远担心他,他定也不放心你。” 林烨还是摇头。 杜淳之看他一阵,道:“那好,不告诉他,总得告诉郡王吧?” 林烨转转眼睛,瞧着她,淡淡一笑。 “姐姐知道了。” “嗯。小年夜,我也在王府。” “是么……”林烨无神地盯着帐幔,“这事绝不能告诉他。” 杜淳之皱眉:“这个也不能说,那个也不能说,你就是这么憋出病来的。” 林烨神色寡淡:“生老病死,不过寻常。天不会塌,地也不会陷,算不得事。即便就这么去了,也不过一抔黄土,两缕青烟,没什么大不了。” “瞧你,净说胡话。” 杜妍之扶他起来,吹凉杯中淡茶,喂给他喝。 林烨就着手喝一口,满口血腥气,好生令人作呕。皱皱眉,又吐回杯子里,不愿再喝。一抬眼,却见杜淳之神色疲惫,心里不免内疚。 “姐姐乏了,回去吧,多谢姐姐照顾。” 杜淳之握住他凉冰冰的手:“不急,药还未煎好。等你吃完药睡下,我再走。” 杜淳之每日来探望,伺候他吃饭喝药,陪他说话解闷,只是这写信一事,再未提起。老程也问过一回,亦被林烨断然拒绝。 过得七八日,林烨间或虽还犯一回病,但好赖能下地走动走动。 坐在门槛上仰望过几回苍空,却再没盼来纷纷瑞雪。院里的梅花也都凋败了,满眼落蕊残红。 想起书里看过的那句“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又想起自己吟作的那句“菡萏谁摘忘盛瓶,灼灼不抵玉钩寒”,越想,心里越憋闷难过。 自己偏又没气力拾掇那遍地艳骨,只好叫人扫成一堆,架上劈柴干草,一把火全烧了。 屋内炭火烧得前所未有的旺,他也前所未有的虚弱畏寒,身子被掏空了一般,轻飘飘单薄薄,像个白纸糊就的人偶,一捏就断。 既然郎中吩咐过要静养,几位狐朋狗友前来看望,也就不敢多待。至多讲讲近来的新鲜事,说说他错过的热闹场面。 黑船上的洋人早带着木头盒子离开了丰安港,但日子,依旧和那拴着绳子的金坨子一样,左摇右晃,无休无止,无声无息。 魏穆言也来看小徒弟,格外爽快地接下所有刻玉的活,还打算另召一位徒弟,专打下手,叫他莫再劳累。 如此一来,便更加无所事事。 书看着看着,就乏得再瞧不进一个字,往往坐在床头,书还捧在手里,就沉睡过去。 词填着填着,就哀伤得再接不上下阕,胸口翻涌起无边的痛楚,不得不慌忙放弃。 若精神好些,就裹着厚袄,起身下地,俯在案旁,有一笔没一笔的画画。 生宣熟宣,不落丹青,惟墨色点染。 山水花鸟,不描工笔,仅随心写意。 画的,却不是杨柳过轻舟,山花照红颜。 而是——孤舟蓑笠寒江钓,辕门月下战旗靡,空山寂寺无人至,枯叶残荷听雨声。 写下“心悦君兮君不知”的那只羊毫,仿佛还带着那人独有的缱绻柔情,连不经意间勾勒出的清俊身影,看上去也多了几分真切。 画着画着,颤抖的手指就再也握不住笔杆。 嘀嗒,嘀嗒。 水迹在人像上洇开,两滴透明,三滴血红,像极了梅花缀雪,雨打青衫。 再下一刻,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 二月仲春。 百草复苏,鸟飞鱼戏。 一日,泓威镖行的镖师敲开林府大门,送来个沉甸甸的信匣和一个包裹。 信匣上没有署名,小镖师也不清楚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8 送信者是谁,只知那人千叮咛万嘱咐,又塞了好些银两,叫镖行切莫将其半途丢失,尽快送抵林府。 老程欣喜万分,理所当然认为,定是常臻率先妥协,给林烨道歉来了。抱着东西,一路小跑,直送到少爷手里。 林烨撑起身子,闻见熟悉的百合檀香,便知包裹里定然是沐颜斋的安神露。搁到一旁,捧着信匣,瞧见匣盖上的莲花绘纹,淡淡一笑。冲老程道了句谢话,匣子搂进被子,又躺了回去。 老程站在一旁,准备瞧好戏,谁知林烨丝毫没有要看信的意思,脸冲着墙,也看不见表情。只好给他掖好被角,退了出去。 林烨窝在被子里,指尖一遍遍抚摸着黑漆盖上的淡金芙蓉,久久不敢打开。 似害怕,似期待,又潜藏着悸动与悲伤,击的心口乱跳。 半晌。 轻叹口气,翻个身,趴在床头,小心翼翼掀开匣盖,捧出一大摞纸张。 一个大信封,一个小信封,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纸包。 一个个摆在眼前,挨个看了看,先拆纸包。 小纸包里是块白玉扇坠,坠子上的镂花和匣盖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大纸包里是那册《代语集》,银白绫缎,暗纹流光,比《朝暮集》来的更精美绝伦。 不由自主笑叹,这人心思细腻,又有情致,端的是位会哄人欢心的好情郎。 摸摸封面,凑近鼻尖闻闻书香,没翻开,掀开枕头,跟原先那本一齐,并排塞在枕下。 拿起两封信,翻过来瞧瞧落款,大信封上是“烨启,麟上”,小信封上则是“烨儿吾爱亲启,郎上”。 鼻子一酸,赶紧咽口唾沫,吞回去。 小心翼翼撕开小信封,抽出来一封信,还有一块竹木书签。 书签上镂刻的,竟是一首填完整的——《永遇乐·思良人》。 “静夜屏窗,砚寒朱浅,更漏声寂。画案描香,红芙落雨,袅袅双鳞戏。欢欣一纸,孤轮皓皎,笔坠墨污颓涕。夜长长,无眠堪度,泪干魂离襟浥。 高门敝户,金绡蓝缕,巷陌良人无觅。月落朝升,春来冬去,雁帖书倾意。待得来日,花间露下,执手婆娑相视。不知那、遥遥归处,可听吾呓?” 字迹小而细致,遒劲错落,正是白麟擅长的丘体。 一百零四个丹字,一百零四个思念。 一字字看过去,念到“孤轮”一句,便潸然泪下。待读到“良人无觅”,已啜泣难抑,脸埋进枕头,失声涕泗。 好容易停下来些许,抽噎着看完,断线珠子顺着眼角淌进枕边,唇角却扬起恬淡笑意。 抹抹眼睛,自言自语。 “混蛋,酸不溜丢,谁会跟、跟你婆娑相视?想的美……” 又重头念一遍,竹签也塞进枕下,去读那封信。 一首《永遇乐》,倾尽愁肠。相较之下,信里的话倒显平淡直白,用字也不甚考究,无非是道声平安,还有些许嘱咐。 只不过,信中还提及另外一事,让林烨颇为在意。 开年之后,兵部侍郎梁禹,私卖军械,证据确凿,已被捕入狱。梁府中搜出黄金白银数十万,一应上充国库,皇帝下令彻查其同党,同座者,必将严惩不贷。 在此之前,任老板已携妻妾子女闻风远逃,不知去处,至于泓威镖行各项事宜,则全权扔给了养子。 林烨盯着这几行字,反复看了几遍,不知该放心,还是该忧心。 想必常臻乃是听从自己所言,将阿尔赤之话转达给了任老板。如此一来,即便任老板身首异处,也不至过于牵连常臻。万一查到他头上,白麟也定会旁敲侧击说些好话,问题不大。 但是,泓威镖行的重担落在他一人身上,不知吃不吃得消。往后,即便想回宛海来,恐也再不得空。 吐口气,把信小心折好,放在一旁。 再拆开大信封,却是一份住址,几张银票,以及一份名单。 林烨一骨碌爬起来,盘腿直坐,仔细研读。 源州的,琼州的,皖州的,留州的。除却人名,还详细写明了秉性,品格,行为方式,举止态度,以及偏好兴趣所在。 柳昭玉拟好名单之后,白麟斟酌斟酌,做了些许改动。 怕林烨受不住严寒,便划去了泠州的几人,又在更为重要的几个名字前面加注标记,并在信中嘱咐他量力而为,不必每人都务必访到。 林烨从头到尾看罢,轻哼一声,自言自语:“狼崽子,怎的瞧不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写的小词一首,专家勿喷~~~~~╮(╯▽╰)╭欢迎留言啊~~!!! ☆、第六十二章 父子情深忠孝重(一) 泓京江南王旧宅,又一连遭遇好几轮暗中攻击。 门口拴马桩下,搜出一只扎满银针的布人偶;夜半无人时,外墙上被贴上了咒符;白麟所居偏院中,被人放了一窝耗子;还有人趁侍卫轮岗之际,在角门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墨字——“下作”。 王府门口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赵瑞惜气得七窍生烟。一面指着爹爹和哥哥的鼻子,责怪他们俩无动于衷,一面跳着脚,扬言若逮住那贼人,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皇帝听闻此事,捋捋胡子,召赵容基入宫,嘱咐他加紧置办白麟的新宅邸,搬迁之日必大设酒宴,以冲晦气。 而后日日宣白麟进宫说话儿,天南海北的闲谈。一来为安慰皇儿,二来为加深父子间的情谊。 白麟从面上瞧,是个没脾气的。耗子来了猫逮,墨字写了擦洗,布偶鬼符烧去便是,只要人不缺胳膊短腿,目不眇耳没聋,便置若罔闻,不予回敬。 进宫面圣时,神色依旧天青云闲,举止仍然文雅恭敬,爹问什么,就答什么。言语不多,但绝不冷场,恭维话不说,但也绝非无礼。 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不敢说样样精通,但皆可对答如流。皇帝龙心大悦,要把落下的十六载春秋都补上一般,拉着人日日在园中观花赏石,不厌其烦。 一日,御花园里,春花初放,鱼跳雀鸣,晴日正暖。 文淑亭中,父子二人执盏对坐,只有徐明在旁伺候。 皇帝用牙签扎起块蜜瓜,送到白麟手里。 “这蜜瓜乃是南边贡上来的,在二月里,算得上罕物,麟儿且尝尝看。” 白麟微微一笑,接过蜜瓜,咬一口。 皇帝总说他脸上过于清瘦,要胖些才显富态贵气。每每进宫,话说的多,糕点瓜果也吃的不少。只是品尝美食时,总冷不丁想起林烨那见食眼开的可笑模样,嘴里清香甜蜜,心里却苦涩难言。 抬眼瞧瞧慈父,那老态龙钟的脸上,满是溺爱珍惜,看得心里,更不是滋味。 皇后嫔妃,大都拜见过了。除却皇后,那些个珠钗碧摇、千娇百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49 媚的女子,生得如花似玉、秋水含情,却没一个人肯拿正眼瞧自己。 儿时便已受够了冷眼,心中堡垒砌得够高够坚,大可将之拒之门外。只是面前老人眼中的宠爱,却像藤蔓一般,丝丝缕缕,分分寸寸,钻进石头缝隙里,悄然无声撬开内心。当猛然间意识到它的侵略,父子间的前仇旧恨,早已被攻破重门。 然而,一声“爹”堵在嗓子眼里,怎么都唤不出口,一声“儿臣”一次次滑过舌尖,又都吞了回去。 皇帝不曾逼他,也再未提起过如烟过往,不论他自称“我”,还是“晚辈”,都不以为意,只一味尽着为父之爱,温柔而坚韧地将他拥裹。 见他没说话,皇帝拍拍手背,笑道:“朕忘了,西边常年四季都能吃着这蜜瓜,是朕糊涂,朕糊涂。” 扭头招呼:“徐明,换些别的来。” 徐公公端走果盘,退下去。 皇帝道:“这文淑亭里的一木一柱,雕龙画凤,甚得朕意。”指指远处,“含清殿中些许梁柱,亦出自魏穆言之手,待立麟儿为储,朕便把那含清殿赐给你,不论是名还是景,都清雅安静,正合你性情。麟儿看,这主意如何啊?” 白麟上京之后,第一次听皇帝说起立储一事。稍稍一怔,颔首道:“陛下说好,便是好的。” 皇帝看他一阵,轻叹气。 “麟儿学富五车,却这样随和,如何压得住文武百官的嚣张气焰?朕近来总担心不已,若他们不服,叫麟儿难堪,可如何是好?” 白麟垂睑笑笑:“我既然敢来,就敢做,陛下不必过于担忧。况且,既有王爷相助,想来不至寸步难行。” 皇帝又一叹:“江南王聪颖是聪颖,却向来我行我素,于政事并不上心,朝中势力也甚是薄弱。上回你也瞧见了,不过元宵小聚,赵瑞谨就百般刁难,你虽游刃有余,但难防伤人暗箭,你还是提防些的好。若有何困难,大可直接来寻朕。” 白麟暗笑,心想,暗箭早就来了,也早就对付过了,不过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道:“陛下说的是,我会留心。听太医说,陛下旧病未愈,还请保重龙体,莫要过思过虑。” 皇帝点点头,道:“是了,朕这几日琢磨着,你如今十六有余,是时候结亲了。回头朕给你挑个好姑娘,叫内务府好好筹备筹备。” 白麟大惊,“噌”一下站起身,躬身拱手。 “陛下,陛下……我、我还不想结亲。” 皇帝不解:“为何?太子没有太子妃,岂非要被天下人笑话?” 白麟眉间紧蹙,急道:“陛下,我才刚满十六,年纪还小,不着急结亲。” 皇帝看他几眼,了然一笑:“麟儿可是有心上人?是谁家的姑娘?接进宫来,叫朕瞧瞧,可好啊?” 白麟心中暗叹,一咬牙,扑通跪倒,一脑袋磕到底。 “陛下,臣万不愿因沉溺女色而祸国,万不可因流连群芳而丧志。大业未竟,安能分心,还望陛下体谅臣一腔赤诚!” 皇帝稍稍一愣,笑着把他往起拽。 “麟儿怎生说起糊涂话?历代皇家,谁人不曾拥三千粉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传宗接代,承欢膝下,此乃人之常情,何来祸国丧志一说?” 白麟急得手心冒汗,俯在地上,往后爬两步,依旧脑袋着地。 提高声调:“陛下!此事,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眼中的儿子清淡如茶,从未见过他如此失色。忙道:“麟儿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做甚?” 白麟不依不挠,“咚咚咚”直磕响头。 “陛下!陛下不答应臣,臣就不起来!” 皇帝不明原因,微微气恼,却又怕儿子磕坏脑袋,忙招呼一旁端着果盘回来的徐公公:“快,快扶这孩子起来。”又对白麟道:“罢了罢了,朕答应就是。” 白麟惊慌未定,又磕了几个头,说了好几遍“谢陛下”,才缓缓起身。 皇帝叫他在身旁坐下,摸出帕子拭他额上灰尘,见饱满的额头上硬生生磕出一片红印子,心疼道:“磕疼没有?真是傻孩子,不愿就不愿,怎的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白麟摇摇头,抿唇垂眼,暗中松口气。 此事早有预料,只不知竟来的这样快,叫人措手不及。好在皇帝素来好说话,否则,天子至尊,一言九鼎,定落得覆水难收,无可挽回。 默念十遍“阿弥陀佛”,又念了二十遍“烨儿”,心里方才平静下来。 皇帝爱惜皇儿,虽想早些抱孙子,却不想强人所难。心想,恐怕儿子年纪还小,又在外头漂泊这么些年,对男欢女爱不甚明白。等他看惯了宫中的莺莺燕燕,总有一日会松口。眼下不愿,便不愿吧。 而后又叫人拿来棋盘,父子俩下了好一阵棋,这婚事,谁也没再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父子情深忠孝重(二) 常臻对着各个分号报上来的账簿直犯愁。 以往不曾留心,竟不知任长申对于镖行账目如此疏忽大意。如今一看,真个杂乱无章,七零八落。 任长申并未采用当下最实用的“龙门账”,依照“进、缴、存、该”分项核算簿记,而是只大致记录“进”与“出”两项,还时常公私不分,随便抽取镖号进账,作为家用。故而任长申留下的总账数额与各分号报上来的总数大为不符,与银号中所记录的也大有出入。个别分号还采用其他的簿记方式,看得人一头雾水,稀里糊涂。 任老板出逃之时,还卷走了数目惊人的银两银票,近些日子稍加计算,发现能用于镖行日常运作的资金,竟少得可怜。 不禁愁叹,若非有陈显从中搭桥,源源不断带来新客源,这么个经营法,总有一日得关门大吉。 往日任长申一人掌管账簿,不曾交予旁人,也从未教过常臻如何理账。眼下常臻一面四处询问请教,一面举一反三推敲,加上刘四时不时帮他理顺头绪,却依旧闹不明白。 正连连哀嚎,却听于励敲门,道:“头儿,有客求见。” 常臻没好气:“不见不见,没瞧我正忙么。” “是位姓陈的大人,非要见头儿不可。” 常臻气冲冲道:“什么陈大人李大人,叫他明儿再来!” 外头静了一阵,于励犹豫半晌,没走。 “头儿,那陈大人穿着身官服,怕是宫里派来的。不见……恐怕不妥。” 常臻一愣,转转脑筋。 宫里派来的,陈大人? 手脚麻利把桌上纸张拢到一旁,起身开门。 吩咐:“厅里会客,叫王六看茶。” 大步流星往厅里走,心里直打鼓。 这陈大人,莫不是陈显? 若真是,他来做甚? 是兴师问罪,还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0 是叫自己认祖归宗? 亦或是别有他图? 顶着满头雾水,迈进客厅门槛,看见来人,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刹住脚。 下首座上,清癯男子一身官服,堪堪往门口瞥来。正是那日在任府瞧见的中年人——生父陈显。 常臻心情极其复杂,盯着生父,呆傻了一般,半天挪不动脚。 陈显瞧见常臻,也愣在原地。 那张脸,瞧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那眼睛与嘴唇的轮廓,分明就是记忆深处,独子的模样。 激动之下,竟红了眼眶。 他并不知道常臻早已得知真相,心里既惧怕,又期冀。怕常臻得知过往后会恼怒怪罪,却又万般期待父子可早日相认。 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却见常臻目光直直钉在他面上,缓缓往前迈两步,膝盖一弯,深深叩首。 “爹……” 声音沙哑颤抖,似痛心疾首,又似感慨喟叹。 陈显心中大震,眼前一白,起身冲上前去,咕咚倒地,与儿子跪在一处,将他搂紧,刹那间老泪纵横。 “臻儿,臻儿,我的儿,我的臻儿……” 两人互相扶着,抱头痛哭,好一副千里寻亲、舐犊情深的感人场面。 王六与于励端着茶盘,前后脚进来,吓一大跳。听见那陈大人一遍遍唤着“我的儿”,震惊间面面相觑,明白了。 忙放下手里东西,一人搀一个,从地上拉起来,扶到椅中坐着,而后立到一旁,不作声响。 陈显拽着袖子,拭去眼泪,哑声道:“老父甚是失态,叫臻儿见笑了。” 常臻抹去满面心酸泪,两手奉上一杯茶。 “爹说的哪里话,你我乃是父子,即便这些年不曾相见,也是血浓于水,心心相通,无需客套。” 陈显破涕为笑,接过茶杯,放在桌上,握住常臻两手,细细打量他的脸。 “我的儿,你何时知道的,啊?” 常臻想一想,道:“去年四月,我听见爹与……呃,与任老板的谈话,便猜得其中一二。但那时诸多不便,无法相认,如今任老板远走,儿觉得,认亲再无后顾之忧,便琢磨着何日定要亲自登府。只不想,琐事倥偬,一直不得空,今日爹竟先儿一步,还望爹莫要怪罪。” 陈显满面慈爱,笑道:“无妨无妨,老父来时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怕臻儿责怪老父懦弱丢人,这些年一直受任长申掌控,竟无法脱身。” 常臻微笑道:“爹高居要职,无法脱身,定有爹的苦衷。” 陈显一叹,道:“正是如此。今日老父前来,认亲是一,此外,确实另有要事相商。” “爹请说。” 陈显面上稍现难色:“臻儿,皇上下令追捕任长申,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助他远逃,能否告诉老父,他去了何处?” 常臻面色一沉,心道,果然如此。 断然摇头:“爹,儿不能说。” 陈显了然叹息:“实话跟你说,老父乃是江南王安插在任长申身边的眼线,专为揪出朝中贪官污吏。任长申为这镖行,巴结笼络了不少高官大员,江南王明里利用老父,暗里却也利用了任长申。任长申生意越做越大,接受他贿赂的官吏就越来越多,加之与北疆交好,倒/卖/军/火,罪不可赦,难逃法网。臻儿若一味庇护他,恐会惹火上身。不若就告诉了老父,老父也好交了这皇差。” 常臻越听脸色越暗,心里把江南王从头到脚痛骂一遍。 蹙眉道:“爹,百善孝为先。儿深谙此道,任长申再罪不可赦,于儿也有抚养教育之恩,儿不可背信弃义,行不忠不孝之事。况且,儿忠于大铭,忠于黎民,却不忠于那江南王。他不仁不义,暗算他人,乃是卑鄙无耻之徒,甚是可恶。爹为何于他麾下做事?” 陈显暗自长叹,正如江南王所说,他陈常臻,倔强正直,而孝的人,果真是任长申,并非他陈显。 “臻儿啊,你有所不知,这江南王虽行事不甚道义,却是一心为民的好官,绝非小人。” 常臻冷哼一声:“爹有所不知,他为了让儿不暗中相助任长申,竟谴高手来给儿一个下马威,险些取走儿这条性命。这样看来,爹可还说他是好官?” 陈显一惊,忙问:“何时的事?臻儿伤着哪了?可大好了?” 常臻起身,郑重道:“外伤倒是好了,这心伤却难愈。既然儿无法同时孝顺两位父亲,便取折衷之法,助任长申远逃,但不助北疆入侵,也不与北疆对抗,并且远赴源阳,助大铭击退敌寇,大捷说不上,但也算助王爷微薄之力。各方都不得罪,也不偏袒,儿心甚慰,还望爹莫要再为难儿。”指指门外,“儿乃是一介江湖人士,又是个生意人,还有一帮兄弟们要照顾,并不想深陷朝政,还望爹成全。” 于励跟王六听得一愣一愣,从没想过头儿心里竟埋着这么多事,还不到十九岁的年纪,竟已能考虑的这般周全。两人不禁暗自感叹,遇兄弟如此,当真此生幸甚。 陈显神色复杂,看他一阵,沉吟:“臻儿,即便今后你依旧要经营镖行,也需跟各方官吏打通关系才是,远离朝政,怕是说得容易做得难。” 常臻抱拳:“爹乃是正人君子,既然爹说江南王并非无耻小人,只不过稍显不择手段,那儿便信了爹。既然如此,清君之侧,罢黜贪官之后,加之爹的眼光远见,定能择出以民为本的好官吏。如有官如此,儿不为别的,只为君子之交,也定会一一上门拜见。” 陈显缓缓点头,又欣慰,又嗟叹。 儿子不愿说出任长申去处,这捉捕一事,便想别的法子罢。能搞清楚儿子不会出面帮助北疆,也算不白跑一趟,也不枉王爷一片苦心计划。这样回去交差,恐怕王爷也不至严厉责怪。 常臻见他再不接话,便问:“爹,不知娘亲可还安好?” 陈显一愣,笑了。 “当年你走丢之后,她身子骨就一直不大好。这些年甚是思念你,不至卧床不起,精神头却不足。你得空回去瞧瞧,陈府在哪儿,你想必是知道的。” 常臻点头:“得空定去探望,儿也甚是思念娘亲。” 陈显站起身,往门口走。 “今日便先这样,爹还得快马加鞭赶回去回话,这会子就得走。” 常臻搀住陈显,道:“爹可要我备车?镖行别的没有,好车好马多的是。日夜兼程赶路,甚是辛苦,虽微不足道,但还是叫儿以此孝顺爹一回吧。” 陈显怜爱地瞧着他,伸手在他肩头拍拍。 “好孩子,就依你。源阳风大天儿冷,好生注意些,莫要病了。若有事寻老父,捎封信回家便是。” 常臻微怔,鼻子不由发酸。 这么些年,何曾听过“回家”二字,这世上何曾又有那么一处地方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1 ,可称之为“家”? 宛海虽好,虽有林烨,可如今,却也再回不去,再也不复从前。 本是安心地,却生生化作伤心处,连那个心爱的名字,也不愿再提起。 垂眼忍住满心抑郁,道:“知道了,儿健壮得很,爹尽管放心。” 陈显拍拍他的手,又看儿子一阵,才跨出门槛。 忽想起什么,又转过身。 “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海静郡王说,久仰臻儿大名,想和臻儿会上一会,交个朋友。” 常臻纳闷:“何时,何地?” 陈显摇头:“郡王并未说明,叫我事先知会你一声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望尽天涯空对月 常臻捏着林烨的来信,一双剑眉深深蹙起,刀刃似的,直要把思念斩断。 半晌。 膝一弯,重重跌进椅中,仰面长叹。 林府的家用信笺,从掌中脱出,轻飘飘落地。 细看去,寥寥数语,字迹清秀,瞧不出悲喜。 先是几句问候,再道几句致歉,跟着几句早到的生辰祝福。 而后说开正题,道自己即将远游,归日未知,去向不定,希望他得空回来小住,替自己照看照看府上众人。若不愿,也不勉强。 常臻将另一只手举到眼前,盯着握在手心里的织锦发带。 看似质朴的墨色发带,转个方向,对着阳光,竟金光流溢,华贵异常。翻到里侧,发带一端绣着几个小字——不知来岁牡丹时,再逢何处。 不由摆首哂笑,满心凄楚,怅然若失。 林烨,你心中所想,是“满斟绿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 可我心中所想,却是“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我何尝愿离去,何尝不愿日日与你满斟绿醑,看春/色风雨。 可我又如何能留下?你身旁另有良君相伴,你叫我……叫我如何面对? 逃。 除却这个字,竟毫无他法。 可逃,又能如何? 人是远逃他乡,可心,心却已然留下。 哪日哪夜,不是紧拥回忆睡去,再被刻骨相思惊醒? 哪日哪夜,不是只盏对白月,一杯杯咽下断喉苦泪? 曾经对江豪饮,执剑天涯,鞍马扬尘,豪迈旷达,如今竟落得如此消沉狼狈,实乃罪过,罪过。 师父所言,至情至性。儿时不知情深,未曾理解。如今看来,那句遗言中,唯有这一句,难比登天。 糊涂,糊涂啊…… 他攥紧发带,颓然趴在桌上,脸深埋进肘中。 肘边再瞧不见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鼻中也再闻不到他发间清淡的香气。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千万缕绞索,早将周身缠遍,勒得处处血痕。却不能说,也不能喊。你听不见,也不能叫你听见。以往不能,如今,更不能。 林烨,我,我想你。 我好想你。 王六悄声进来,捡起地上信笺,大略扫过。 再瞥见镖头双拳上青白的骨节,不禁暗暗悲叹。 自从上回从宛海回来,头儿的性情说不上大变,却日渐沉郁。笑容变少许多,还易怒爱发火。原本兴冲冲奔着小公子而去,也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事,几天之内就打了来回不说,人也跟抽去了魂魄似的,总是心神不宁。 任老板出逃以后,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他一人身上。成日操劳疲惫,到晚上,似乎也休息不好。 前阵子还听一个小镖师说,晚上睡到一半,起来解大手,见头儿一个人坐在院里瞧月亮。等解完手出来,头儿还在瞧月亮,一动不曾动。原想叫一声,问问看可是有何吩咐,待离近了,却见他满面忡忡,早已失了神,连脚步声都没听见。心里一哆嗦,便没敢问,悄悄回房去了。 王六听完,更是心忧,旁敲侧击问过一回,头儿直截了当打岔,连提都不让提,后来就也不敢再过问。 半夜也起身来看过几次,这人不是瞧月亮,就是仰面朝天,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痴傻了似的,不然就灌得酩酊大醉,疯言疯语,白日里还得装作如常,张罗这烂摊子。 英雄敌不过美人,铁汉耐不住秋思。如此下去,总有一日,一颗心会被磨得洞穿,流光了血,连哭喊的力气也再留不下。 摇头轻叹一声,伸手搭上他的肩。 “头儿。” 常臻刹那间回神,抬头转身。 “哦,何事?” 王六装作瞧不见他深陷的眼眶,只道:“皇上谴人送来赏赐,正候在厅里,等头儿过去接圣旨。” 常臻情绪低落,正无处发泄,此言一出,不外乎火上浇油,一股怨怼怒气,“轰”一下直冲发冠。 “嘭!” 一拳狠狠砸桌上,怒喝:“谁稀罕他娘的赏赐,有种送大军来!我陈常臻等的是大军,大军!丢了这么些城池,他娘的,这该死的皇帝,脑子里可都是狗粪?” 王六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扯出个笑:“头儿,接了赏赐,分给兄弟们,也没什么不好。” 常臻豁然站起,死瞪着王六。 “你小子,可是被金银蒙了心?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如何不知晓?谁他娘的会为银两出战,天杀的,拿一百箱纹银砸死我,也挡不住他娘的青狼军!” 王六再退一步,欠身赔笑:“头儿是什么样的人,小的自然知晓。大军没来,倒也派来了几千兵士,约莫还能撑一阵子,皇帝大概也并非没做打算。这赏赐,不接也不成,好赖做做样子,啊?” 常臻紧咬牙关,隔得好一阵,才闭闭眼,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 “罢了。我去。” 王六松口气,扬扬手里信笺,犹豫道:“头儿,小公子这事儿……” 常臻敛着眉,把信接过来,小心折好,塞进衣襟。 “你这就替我去办……不,你别去,换个他不识得的人去,日夜兼程,骑乘风赶去林府,把我那块备用腰牌给他,再把马留下。要不要的,是他的事,我心意到了。” 王六点头应了,瞧瞧他脸色,试探着问:“要不要……再捎句话?” 常臻垂头想一想,目光黯然。 “不必了,告诉他,林府我得空会去,嘱咐他一路小心便罢。别的……不必多言。” ******************* 几日后。三更。 林烨按住胸口,皱着眉闷咳几声,咽下一口甜腥。 指尖一遍遍抚过腰牌上龙飞凤舞的“陈”字,心里跟被沸水浇了似的,烧疼烧疼。 一路小心。 半年未曾见面,好容易联络一回,竟然就只说一句——一路小心。 他果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2 然生气了,气得还不轻。 罢了,罢了。 真要解释,只能越描越黑。况且,他听见的,都是真的,没什么好辩解。 腰牌收进怀中,撑着书案站起身,走到床边,席地而坐,拉出床下大木箱,掀开盖子,伸手从箱底扒拉出常臻的玉坠,搁在手心里。 吊绳陈旧发白,白玉却依然晶莹无瑕,冰凉光滑,仿佛从未有人佩戴过。 怔怔看一会儿,叹口气,把玉坠系自己脖子上,打个死结。 又把未拆封的生辰礼找出来,翻来覆去瞧瞧那巴掌长的盒子,解开丝绳,揭开盖子,缎垫上,摆着一支月白透青的琼簪。 簪头上无多装饰,而当对在光下,凑近看去,指甲盖大的地方,竟雕着一副《双鹭图》。图中依依垂柳,双鹭觅食,格外精细。 暗暗赞叹一番,复又感伤起来。以往不曾知晓,常臻跑镖竟那样辛劳。每回还不忘搜罗来这些个别致新鲜的玩意儿,定费了不少心,真是难为他了。 伸手抽出发上白玉簪,换上琼簪。阖上箱盖,箱子推回床底。 拽着床柱,用了好几回劲才勉强站起来。眼前直泛白,忙在床沿上坐下,扶着额头,好一阵喘。 待缓过来些许,撩开被子,拽出早已偷偷打好的包袱,掂了掂,打开检查。 里头东西不多,也不太重。无非几件简单的换洗衣裳,白麟留下的信、书和银票,一小瓶安神露,些许银两,还有一张偷偷抄下的药方。 包袱系好搭上肩,披上风袍,慢慢挪到桌旁,写了张字条,压在砚台底下。 吹灭蜡烛,轻轻拉开门,探出脑袋,左右顾盼。 月色皎皎,四下无人。 蹑手蹑脚跨出门槛,掩上门。 贴着墙,偷偷摸摸溜到后院马厩,寻着乘风。 马儿稍显不安,打了半天嚏,安抚好一阵,总算认出小主人。鼻尖贴在他脸上,轻轻蹭。 林烨小声笑笑,一下下捋着鬃毛,凑近些,跟它说悄悄话。 “乘风乘风,许久未见,你想我不想?上回咱们去的地界儿太苦,满眼飞沙扬尘,深山穷谷,连根草毛毛都没有。这回啊,咱们时间充裕,大可四处走走,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乘风眨眨眼,喉咙里“呜噜”一声。 “嗯?没有?”林烨嘻嘻笑,“既然没有,那便听我的罢。咱们先往北边走,再往西边走,兜个大圈,最后回到原地。你说,可好啊?” 乘风歪过头,咬他肩上包袱。 “上回是凑热闹,这回咱们去会会那些个人中龙凤、狷介之士。虽算不是十拿九稳,但姑且试一试,绝不可一事无成。否则,咱们郡王可得深陷泥沼,成穷池之鱼了。 林烨把包袱卸下来,挂在马鞍上,却手一抖,不由愣住。 那马鞍显见是新换的,比先前那一副更柔软舒适。马缰摸在手里,顺滑柔韧,竟似密密缠了一层蚕丝线。 他两指捻着马缰,盯着马鞍,傻站一会儿,淡淡笑了。 “乘风,常臻跟你,可也这样说过悄悄话?他说他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良君无意钗有情 年末时候,丞相周广率众官进谏,劝皇帝废太子赵瑞启,立五皇子赵瑞衍为储。 赵瑞衍为贤妃所出,虽刚满六岁,但天资聪颖,伶俐乖巧,又是除太子及软禁起来的赵瑞铭之外,年纪最长的皇子。于情于理,都可谓新储最佳人选。 贤妃周氏,乃是周广幼妹,故而赵瑞衍实际上是周广的外甥,周广则是皇帝的大舅子。 皇帝早瞧这大舅子不顺眼,见百官与他沆瀣一气,视皇尊如无物,俨然一副助周家取而代之、执掌天下的把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奈何丞相手握兵权,若不依他所谏,保不定哪日会起兵逼宫。 皇帝有心反感,无胆反抗,怕自己被迫退位,会身败名裂,无颜见列祖列宗,一颗心又都扑在白麟身上,一会儿焦急万分,一会儿愤愤难平,胡乱找理由搪塞过去,心里跟火燎似的难受。 好容易盼来皇儿,将其视如珍宝不说,心里头也出了口恶气,上朝议政,面对文武百官之时,也无端多出些底气。 周广自不知皇帝的打算,也不知他心里早定下了人选。得知三位小王进宫,一面腹诽心谤,一面见机行事,放弃举荐赵瑞衍,转而择木而息,想方设法笼络权势地位都更胜一筹的南泠郡王赵瑞谨。 赵瑞德虽才华横溢,但留州并非如泠州那般地处要塞,军事政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兴王也做不到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故而能为赵瑞德撑腰的权贵势力也不够雄厚。 至于白麟,周广只当他是个滥竽充数的。江南王懒散风流,生出个庶子,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皖州虽锦绣富饶,却偏安东南一角,于军政上势薄力单,成不得大气候,无需放在心上。 ********************************* 二月十八,正值雨水。 东风还暖天生水,草木萌动鸿雁归。 借着吉日,海静郡王乔迁新居,说是大设酒筵,实际前来贺喜的,仅有寥寥数人。其余官僚缙绅,仅仅递上贺贴,推说琐事缠人,不得前来助兴,实乃可惜。 江南王和白麟不以为意,各人有各人的打算立场,海静郡王如今处处受人排挤,那些个有眼力后劲儿的,自然唯恐避之不及,绝不可能登门造访。 不来便不来,人少还清净,省得一见面,堆上假笑,相互恭维,比吞了臭虫还恶心。 竣工前,白麟带袁道来宅邸瞧过。袁道对府上楼宇山花赞不绝口,满怀憧憬,说来日攒够家底,也得置办个像模像样的。 白麟见状,便想方设法说服袁道搬到府上来住。先说郡王府门可罗雀,多个人气儿,也撑撑场面。再说好友难得相聚,同住一处,可随时谈诗论酒,解闷说话。 袁道脸皮薄,说什么都不依。 白麟只好脸一沉,说皇亲贵胄,哪个不讲究面子排场,即便袁道不介意,自己不介意,但旁人可都明里暗里盯着呢。门客住在臭气熏天的贫民坊,若传出去,叫郡王这脸还往哪搁? 袁道没见过白麟发火,闻言目瞪口呆,还以为友人一夜间变了性情,竟然将尊卑高下挂在嘴边。 正欲理论,却见白麟抚掌一笑,说恰好府上缺名典膳,虽是个芝麻官,跟政事也八竿子打不着,但好赖是个差事。他若不愿白住,便接了这八品小官罢。租银不必再出,饷银自个儿攒着。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郡王府出去的人,挥金如土不敢说,但总不能穷得叮当作响,连讨老婆养孩子都供不起吧? 袁道哑口无言,却再找不到理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3 由推却,想想村里那一亩三分地,念念家中七旬老母,再摸摸兜儿里几枚铜板,权衡半天利弊优劣,答应了。 故而这席上,除却如约而至的兴王父子、江南王及白麟,还另有袁道,以及号称“无宴不欢”、被赵瑞德硬拽来的的柳三公子。 女眷酒桌摆在后园里,并不跟他们这群大老爷们一处吃喝。 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在座皆乃淑质贞亮,英才卓砾,上回宫中一聚,便已知分晓。此刻抛却争储政事,只论琴棋书画,诗酒茶花,竟凭空生出相见恨晚、相知相遇之感。 柳昭玉与白麟互为伯牙子期,今日高谈阔论可以,吟诗作赋也成,就是不能表现出与白麟早已相识。那别扭做作劲儿,看得袁道实在忍不住,暗地里不停窃笑。 酒过数巡,四位晚辈推说酒力不支,想去园中吹风醒酒。 两位王爷年纪相差不大,儿时曾互为玩伴,知根知底,甚是相熟。借着酒劲,行令猜拳,骰子赌钱,返老还童似的,玩得热火朝天。 听闻他们要离席,两人二话不说,眼都不抬,紧张兮兮地攥着酒杯,盯着桌上滴溜溜打转的铜钱,挥手就允了。 白麟引着他们往园中去,赏月下假山流水。 郡王府原是前朝一户富商购建的山庄,可惜还没建好,人就撒手西去。后来有亲王看对了眼,买下来改作避暑别馆,却也没住几回,就远赴封地。而后一直空置,几度转手,这才到了海静郡王手中。 那富商原是皖州人,山庄依照他的偏好,也修作了江南水乡的风格。山庄修筑历时十五年,端的是精雕细琢,处处为景。园子不大,却池秀叶茂,庭院错落,风亭月榭,水木相映,修葺后焕然一新,更显精致灵秀,颇合江南王口味。 王爷被召进宫汇报进展,眉飞色舞将宅子夸得天花乱坠,还玩笑说要把那老宅卖掉,赖在这儿不走了。皇帝对此十分满意,同时也不忘指着他好一顿笑话。 此时幽风静静,垂柳青青,几人漫步曲径,看似赏景,实则各怀心事。 白麟望着园中花草树木,心中骤然涌起浓烈的思念。 无限清景,却没有情郎在侧,良辰美月,却没有爱侣相伴。景致再怎么美妙绝伦,也比不上烨儿那双澄澈的眼。友人再如何心照神交,也比不上与烨儿两心相印。真个“寂寞无人见,黯黯梦云惊断”。也不知烨儿在做些什么,是胖了,还是瘦了,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经出发,初春时节,最易受风寒,不知他带没带够厚衣裳? 思情隐藏得再好,也被柳昭玉一眼看穿。他静静走在白麟身侧,偶尔抬眼瞧瞧,始终一言不发。自己的心意,虽刚冒出芽苗,却无论如何都得收敛好,藏掩好,不能让他知道。苦涩归苦涩,但知交一场,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而一刀两断。日子还久,寿数还长,保不定哪日就累了,淡了,忘了,不在乎了。莫逆之交,刎颈之谊,想来与鸾凤和鸣同样深切,没什么不好。 赵瑞德在几人面上扫一圈,停在白麟侧脸上。心道,此人堪比陆海潘江,若非争储一事让彼此被迫互为敌对,倒真值得倾心一交。只是总觉得看他不透,不似刻意隐瞒,倒像有意韬匮藏珠。不过庶子靠山太弱,此一计倒不失稳妥。 袁道原不爱矫情,此时却不由心生怅然,暗暗攥拳。郡王如此卓尔不群,却又谦和善意,将自己拉出泥沼,脱离苦海,往后若不鞠躬尽瘁,助他一臂之力,实在于心不安。 几人正各想各的,假山背后突然传来清脆的环佩声。 白麟脚下微顿,试探问:“可是惜妹妹?” 假山后冒出个小脑袋,发髻上的金钗银钏,在月下闪闪发亮。 “麟哥哥,如何知道是我?” 女孩子见同行还有好几个男子,不由往后缩了缩。 白麟笑笑:“我猜你不喜欢同女眷一齐说话儿,定又早早吃完,到处闲逛去了。” 女孩子嘻嘻一笑,又扁扁嘴:“姑娘家那些个玩乐,除了掷铜钱,就是谈女红,好生无趣。听久了,人都打起瞌睡来。还不若喂喂鱼看看花,赏赏这园里景致。” 其余三人听白麟唤的是“惜妹妹”,便知她乃是江南王独女赵瑞惜。又见她这般活泼开朗,全不似官家小姐温柔娴淑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赵瑞惜再爽朗,毕竟也是个闺中女子,被一群少年才俊笑话,不由害臊羞赧。却又奈不住寂寞,红着脸,扭扭捏捏蹭过来,躲在白麟身后,拽住他袖子,小声道:“麟哥哥,你们要去哪儿?可否带我一起去?成日待在府里,找不着人说话,闷得紧。” 白麟潜意识里总觉得她像林烨,平日里便对她多有照顾。听闻此言,便在各位友人面上挨个看一遍,以征求意见。 几人都是高风亮节的雅人名士,深谙巾帼不让须眉之理,见女孩子如此不拘小节,甚觉可爱,便都含笑点头。 白麟冲她一笑,指指前路:“我们也不过出来醒酒,去前头水榭歇息罢。” *************************************** 几人在水畔榭中坐下,白麟将几位友人一一介绍给赵瑞惜。 此榭名“日夕”,出自“山气日夕佳”一句。屋顶歇山卷棚,榭内开畅通透,靠椅斜对水面,举目凌波映月,远处茂林绰影,无限幽然清净。 赵瑞惜坐在白麟身旁,听他挨个介绍,眼睛却一个劲往柳昭玉脸上溜。虽说夜晚光线不佳,但那清幽月色,如烟如缕,将他笼罩其中,直叫那鼻子眉眼,更显容姿似玉,举手投足,端的绝代风华。 姑娘家正值青春懵懂之时,逐渐开始明白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女大当嫁,相夫教子。这一眼又一眼的看去,只觉脸上愈发热烫,心里砰砰乱跳。不由攥住胸口衣襟,不敢多看,却又万万忍不住不看。 白麟虽也英俊,却是哥哥,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赵瑞德虽也文雅,年纪却稍显长些,不太合适。至于袁道么……太普通,断断比不上柳昭玉。 柳昭玉察觉到女孩子的目光,不声不响,隔空投来个温和如风的笑容。 赵瑞惜脑袋里“嗡”一声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进白麟背影里,脸冲着湖面,只从眼角里小心翼翼往回瞥。还好夜色朦胧,瞧不真切,否则不知得尴尬成什么样。 赵瑞惜不擅遮掩,白麟心细擅察,只一眼,就瞧出妹妹心思。勾唇一笑,把这事默默记在心上,打算等赵瑞惜年纪再大些,便跟王爷提一提,再捎带问问柳昭玉的意思。这二人金童玉女,又门当户对,甚是相配。两边若都首肯,能成人之美,也算一桩善事。 烨儿老念叨要积善成德,这辈子欠下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4 的债太多,能积一点儿是一点儿。债欠的多,路途也着实跌宕坎坷。但愿那日在日芒山宁儒禅寺烧的高香能显灵,后半辈子能少经些波折。 虽说年轻人不怕漂泊,但近来却不知为何,越发想安定下来。许是经的事多了,竟无端生出些许倦怠,或许仅仅因为烨儿不在身旁,少了个盼头,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头。 前些日子王府屡遭暗算,虽都是小打小闹,却好生惹人厌烦。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他白麟从来就不是只兔子,真当他脾气小好欺负,可谓大错特错。只不过瞧见江南王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悠哉模样,也不禁暗忖,何必呢,与其跟小人争高下,倒不若养精蓄锐,厚积薄发,多想想烨儿的训劝,多跟贤者打打交道,多琢磨琢磨如何才能稳稳当当得储,如何才能不纳妃生子。 想起纳妃……皇帝老爹虽说出于好意,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费尽周折,看遍荒唐,终得了这么个郡王封号,这储位又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否则,这一两年来的落魄奔波,与烨儿的分分合合,岂非都成了一场徒劳? 又不能效仿几百年前那个玩世不恭的出格皇帝,封个男皇后,百姓定然不齿,烨儿肯定也不愿。 唉……头大…… 柳昭玉忽想起什么,转回脸来问:“郡王,皇上可提过何时入籍?” “白麟”这个信口拈来的名讳,只有在三人单独相处时才用。此时有赵瑞德在旁,再这样称呼,不合情理。 白麟回神,点头:“皇上提议,下月初二乃是黄道吉日,就选在那日入籍归宗,已着礼部和鸿胪寺去办了。只不过亲王庶子入籍,本不必大费周张,宗室庙堂中祭拜一番便罢。” 柳昭玉又道:“听闻皇上有意叫三位小王去各部见习,可有此事?” 赵瑞德答:“确是如此。虽并未正式宣布,但私下里问过大家的意思。” “德兄想去哪儿?” “我已自请去吏部,赵瑞谨想去户部,”看向白麟,“瞧郡王的意思,似乎更愿去兵部。” 柳昭玉瞅瞅白麟,挑眉一笑。 这小子,是想亲自参与一场胜仗,换得旗开得胜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忠臣已去善子效 出了门,不比在府里,时刻都得多个心眼,动动脑子。 这样对林烨反倒好,不必成日憋在屋里,动不动睹物思人,愈发伤心。 林府之外,天还是那片天,看起来却清爽不少,人还是那群人,细瞧去也并非都愁云满面。 他心里装着事,分散了心力,身子虽还虚弱,却有股凭空而来的精神气,督促着腿脚不断前行。 给林府留下的信里,自不能说明去处,也不可道出缘由。便撒了个弥天大谎,说常臻派人来,把他接去泓京小住,叫大家尽管放心。 他料定常臻万事缠身,短时间内绝不会回宛海,往后时不时写封信回家报个平安便是。 等哪一日常臻发现自己不见了……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林烨在宛海外郊找着间不起眼的驿馆,住了几日。 其间先去置办送给杨家的赔礼。 白麟给的银票数额之大,足够林府一年的花销。林烨一遍腹诽这厮一掷千金,忒奢侈浪费,一遍沿着安顺大街走走看看。 白日里骑马太打眼,一个不小心遇上林府下人,可就要露馅儿了。牵着匹马,还得四处找马桩,实在不比徒步来的方便。 慢吞吞走了没几家铺子,突然转念一想,他杨老板是个商人,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还不若送些宛海特有的物事,贵贱倒是其次,图的就是个新鲜特别。 转身就往回返,直奔煮酒栈。嬉皮笑脸缠着方老板,非要买他那压箱底儿的宝贝。 方有源很是为难,那几坛海龙酒已经存了近十个年头,自己都不舍得喝,更别说一口气全卖出去。 林烨探出身子,趴在柜台上。 “哎哎,方兄,莫急着一锤定音,我倒有个主意,你且听上一听。” 方有源拨拉着算盘,头都不抬。 “你说。” 林烨把脸凑在他跟前,满眼精灵古怪。 “我知道方兄是个雅人,开酒肆、买茶园、窨制‘雪霁梅芳’,都不为赚钱,只为自个儿图个乐子。但如若有钱可赚,何乐而不为哉?” “嗯,接着说。” 林烨挪到柜台侧面,替方老板整理桌上乱七八糟的账簿。 “如今四方战乱,年头不好,方兄若不想法子变通变通,这酒肆,恐怕就开不下去了。” 方有源停下手,抬起眼皮瞅他一眼,笑了。 “你自己的玉器铺子不曾变通,反倒来劝我?真个怪哉。” 林烨摆摆手:“不一样不一样。玉器存着放着,等日子好起来,能卖大价钱。可这酒入回肠,隔日一泡尿,‘唰’就没了。万一战火烧到宛海来,逃命的谁不是裹走金银玉器,哪有人出逃带酒的?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方有源见他似有长篇大论要道,便伸手把他延入雅座,叫小二看茶。 “理倒是这个理,但这与海龙酒有何干系?” 林烨在他对面坐下,打开扇子慢慢摇。 “你可知,我买海龙酒,是为了送谁?” “谁?” “杨氏商行,杨老板杨温。” “哦?你如何识得他?” 林烨摇摇头:“不识得。只是我兄弟欠下杨老板一个人情,叫我替他送些礼,道个谢。我琢磨半天,想不出还有什么物事比你这海龙酒更新鲜有趣,故而想向你讨来,花多少银子倒不成问题。” 方有源接过茶壶茶杯,倒两杯,推一杯到他面前。 “以你我的交情,不谈钱。你若想尝尝,送你一坛都成。” 林烨一笑:“是是,早知方兄不爱钱,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喝口茶,道,“这么说吧,海龙酒乃是大补之物,方兄不过三十出头,实在不宜喝。倒不若送给年过五十的杨老板,我好替兄弟还了这人情,再跟杨氏商行合计合计,看看这酒能不能销到南洋去。” 方有源从未往这上头想过,不由一奇:“南洋?” 林烨点头:“我听我兄弟说,南洋那地界,将大铭来的货物供为天上神品。不论是绫罗绸缎,还是玉器瓷器,卖时价钱能番好几倍。杨家商行以此发家,也致力于此。你这酒肆的酒,原就稀罕别致,若能远销南洋,也算另寻个出路。” 方有源琢磨琢磨,问:“淬玉斋的玉,也堪称稀罕别致,你为何不打算这么干?” “我?”林烨摸摸脑袋,嘿嘿笑,“你也知我这性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个长性。况且,淬玉斋年头太短,人手也不够,往后若有机会,再说罢。倒是你这煮酒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5 栈,小弟我甚是喜爱。若开不下去了,叫我去哪儿讨好酒喝?” 说是这么说,眼睛却不由自主往靠海的那张桌子瞟去。只不过那儿如今空落落的,再也没有人坐在对面,用黑漆漆的双眼投来温柔爱意。 方有源只道他好意,也觉这事大可一试。 沉吟片刻,道:“这么着吧,海龙酒,我分你一半,自己留一半,喝不喝的,并非那么重要,不过是个爱物。银子么,你爱给多少给多少,我也不计较。至于远销南洋一事,你且试试,成就成,不成便罢。上一季的‘雪霁梅芳’,还剩下些许,你也一并拿去罢。杨氏商行势力广大,万不可得罪。” 林烨撤回目光,眉开眼笑,拱手一拜:“多谢方兄。”摸出几张银票递给他,“前阵子瞧见几个药酒配方,甚是稀罕。印象里你好这口,就留了个心,回头都给你抄来。其中一个乃是蛇酒方子,令尊腿脚不好,偶尔喝几口,定有所裨补。” 方有源朗声笑:“多谢林老弟如此上心。家父时常念叨,说自己几个儿子加起来,还不若一个林公子嘴甜和善,想得周到,讨人喜爱。”稍稍一叹,“只可惜你爹去得早,没享上孝子的福。” “方兄真会说笑话。我爹若还在世,非被我这不肖之子气死不可。” 方有源摇头:“林老弟过谦了。生意人我见过不少,林老弟可是顶特别的一个。读书人我也见过不少,林公子更是顶特别的一个。” 林烨一愣,捧腹大笑:“方兄真个笑煞我也!我做生意不像做生意,读书不像读书,故而特别。” 方有源不同意:“旁人再说三道四,我却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林老弟的特别之处,必有特别的用处,只不过时机未到罢了。” 林烨闷声直笑,心想,天生我材不见得,不务正业倒是真。如今又担上个像官不似官的差事,也不知这一趟走下来,名单上列出的十三人,统共能说动几个。 两人复又对饮一阵,方有源忽往窗外看去,不由皱起眉头。 “林烨,你瞧那些适才靠岸的,莫不是流民?” 林烨循着他的目光,朝窗外探出半个头。 海边停着两艘破烂不堪的木舟,船上黑压压挤满了人,牵着小童,搀着老翁,背着比山高的行囊,各个衣衫褴褛,面色仓皇,正挨个下船。 林烨道:“若是流民,怕是从源州逃来避难的。” 方有源面露沉痛:“原以为宛海天高皇帝远,即便战火纷乱,也不至波及。如今看来,却是痴人说梦了。” 林烨满脑子都是常臻的影子,收回目光,指尖摩挲着杯沿,陷入深思。 常臻能回信,可见人还安好。可连宛海都出现了流民,可见战事之紧迫。不知源阳能守到几时,也不知白麟在宫中,可曾有所作为。 抬手揉揉胸口,胸前的玉坠子,硌得人生疼生疼。 抬眼:“方兄,我想拜托你一事。” 方有源见他面色郑重,点头:“你说。” “一会儿我修书一封,一式两份,劳烦你将一份交予太守,一份交予林府。我不日即将远行,短时之内回不来。江南王人在京里,想来安抚流民一事,都落在太守大人身上。草民如我,别的做不到,只不过林府如今空闲无人,大可用来安置流民。”深吸口气,“其效虽微乎其微,不足挂齿,但也算为大铭尽一份力。也算……也算不妄为忠臣之后。” 也算帮白麟一把,帮常臻一把,更是帮自己一把。 从杨家出来,天都黑透了。 站在巷子口,长吁一口闷气。 杨老板这人忠厚老实,就是絮叨得紧。 听说白麟就是海静郡王,杨老板很是吃了一惊,倒反过来给林烨赔了好一阵礼,说海上日子艰苦,怕是委屈了郡王。而后拉着人不让走,天南海北的谈笑。再多待一阵,只怕耳朵都要磨出茧来。 摸出余下的银票,借着月光瞅瞅,还有好几百两。 心想,往后出门在外,说不准用的上,反正退回去也不知该退到何处,跟白麟那厮也用不着客气,自己留着拉倒。 一把塞进衣袖,想着情郎戏谑的眼神,站在原地,傻笑好一阵。 礼送了,生意也谈了。了却一事,心情大畅。但毕竟气血亏虚,体力不支,折腾完这一趟,躺了一整日才缓过来。 隔日睡到日上三竿,慢腾腾起身,带上药方出门,寻着家药铺,叫药师对着方子,把汤药制成药丸,方便携带保管。 等几日后取着药丸,方才正式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昂!第二部完!欢迎灌水!! ☆、第六十六章 雨来花落逢碧蜓(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最后一卷!欢迎灌水!!! 林烨站在药铺门口的廊檐下,仰望天穹。 纤云有如纱幔,薄薄一层,温柔地将碧空拥裹,洒下绒毛一样的细雨,抚慰着过客心底,躁动不安的思念。 算起来,出门已有快两个月。虽一直走官道,十里长亭,五里短亭,随时可作休憩,路途不至艰辛,但拖着身病,长途跋涉,难免疲惫。 药丸子也吃了不少,起效不甚显著。病根在那儿摆着,旁人不知晓,自己可再清楚不过,吃药不过是个心理安慰罢了。 此时正值梅雨季,但玉琼城稍显偏北,建在一片平原之上,不靠海临河,也不依山傍水,素来温和少雨。即便在雨季,也不会如宛海那般,动不动阴云密布,大雨滂沱。 伸出手,试试雨势。原本就修长的手指,隐约又细瘦了好些。晶莹细小的雨滴落在掌心里,似乎下一刻,便要带上那只白皙的手,一齐随风飘去。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他轻声吟几句,唇边扬起一抹微笑。 收回手,转身对药铺掌柜再道声谢,包袱举过头顶,冲进淅沥雨中,直奔街对角的酒肆。 一场小雨,乍暖还寒。 酒肆檐下站着好些躲雨的人,肆里重新燃起火盆,门口也搁着一个,供淋湿衣衫的过路人烤火取暖。 早过了饭点,店里人却不少。多半小酌闲坐,只等雨过天晴。 林烨找见个空位坐下,摸出帕子,擦擦发上水珠,笑盈盈叫来店小二,只要来壶淡酒,一碟盐烤花生,两个酒杯。 烈酒虽过瘾,却万万不敢喝。一个人出门在外,一个没忍住,喝得东倒西歪,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相较之,几杯淡酒,暖身解渴,再合适不过。 小二见他要两个酒杯,以为他要等人,便也没多问。还特地拿来两副碗筷,一副摆在他面前,一副搁在桌对面。 待酒菜上桌,林烨捏过两只酒杯,挨个斟满。 端起一杯,碰碰另外一杯,“叮”一声脆响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6 ,仿佛一声清亮亮的呼唤。 就着自己手中那杯,浅酌慢饮,另一杯,却放着不动。 摸出怀中纸张,展开铺在桌上,翻到第二页,指尖点在其中一个人名上,默念。 “顾千竹,玉琼人士。行当:男倌,杀手。宿处:翎雀楼。花名:碧蜓。相貌:柔若无骨,艳比桃花,所行处,暗香浮动,盈盈流光,右手虎口处,纹碧色蜻蜓……蜻蜓?” 抿口酒,捏着杯,弯起眼睛嗤笑。 如此这般的美男子,纹个绿蜻蜓作甚?真该纹只大大的花蝴蝶,才配得上这身风流艳骨。 白麟那厮,也不知从何处打听来这么些牛鬼蛇神。铁匠、仵作、守陵人、赶尸人,如今又冒出个男倌兼杀手。 真个天下之大,何奇不有。什么人中龙凤,分明就是江湖怪杰。 文士最好说服,地位再低微卑劣,心里那股子清高迂腐劲儿却根深蒂固。说几句礼义廉耻,尔俸尔禄,加几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再来几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轻而易举,十拿九稳。 武人过去也见过不少,大都心直口快,直截了当。面对他们,开口见心便是,无需绕弯子。必要时候,再将陈镖头的威名搬出来,装装门面,撑撑排场,定能稳操胜券,易如反掌。 众人虽不知海静郡王品性几何,但长时间怀才不遇,义愤难平,如今有人登门相邀,还是这么善意随和的少年郎,侃侃而谈半晌,又见他饱读诗书,深谙仁德孝义,可见那位郡王爷,虽名不见经传,定也不可小觑。遂各个戒心大消,跃跃欲试,感激万分,不日启程。 可杀手……还是男倌…… 林烨放下杯,夹几颗花生进嘴,眯眼笑叹。 白麟啊白麟,你就不怕我禁不住诱惑,弃远就近,见异思迁?亦或者一语不慎,被抹了脖子,小命归西? 看向那只无人饮过的杯子,暗啐一声。 混蛋东西,你小子,心可真大。 酒肆里,客人逐一离去,店中渐渐安静下来。 酒喝得见底,林烨推开纸窗往外看去,碧空如洗,云过天青。 露齿笑笑,名单小心塞回衣襟,端起对桌那杯凉透的淡酒,仰脖灌下。 撑着桌起身,背上行囊,结账出门。 玉琼城不比宛海繁华鼎盛,但毕竟是一州首府,正街上人头济济,熙熙攘攘,街两旁商户如云,宾客络绎不绝。 想随意走走看看,马儿便又留在了驿馆。反正不赶时日,休息两日再寻人也不迟。 这么想着,缓步慢行,舒畅欢悦。 琼州与泓州一样,地势平坦,四季分明,百姓以务农为主,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只不过琼州雨少地旱,多种小麦,不似泓州,适宜种稻米。 此时春耕已过去一月多,前几日一路行来,路两旁农田百亩,抽青发芽,满眼春意盎然,郁郁青青,甚是赏心悦目。 男女老少趁着农闲,在闹市街摆起小摊,或在铺子里打打散工,以弥补家用。 放眼望去,街口桥边,路旁巷角,竹匠木匠修鞋工,扇子掌鞋冠帽匠,洗衣钉窗泥灶匠,蔬菜瓜果杂货商,形形色/色,各式各样。 林烨目不暇接,满心欢喜。忽然眼睛一亮,咧嘴一笑,颠着脚奔进一间店铺,这儿摸摸,那儿瞧瞧,心花怒放。 瞧一眼店门口,牌匾上刻着几个大字——刘氏琼花蜜。 路上卖琼花蜜的店家比比皆是,各个打着“御上亲点”的招牌,难分高低,不辨真假。 林烨只瞧见一家就一头冲进去,见价格还不到宛海的五成,两眼放光,当即银子一拍,买下两大罐,抱在手里,跟得了神仙宝贝似得高兴。 谁料往前走走,竟又遇见好几家蜂蜜铺子,有加了蜂王浆的,选用独家秘方的,加了枣花桂花的,千奇百怪,各有千秋。 林烨拧着眉毛,低头瞧瞧手里两个大罐子,唉声叹气。 可买都已经买了,又不能厌旧贪新。皱皱鼻子,转转脑筋,心想,来一趟不容易,多买些也没人责怪。喝不完,贮存起来也不会馊不会坏。再不然,带回去还能送人。 那就——买! 嘿嘿一乐,耗子似的在几家铺子之间窜来窜去,货比三家,又买了三罐新的。 一并打进包袱里,背上肩,沉得弯腰驼背,嘴里“哎呦”直嚎。 ☆、第六十六章 雨来花落逢碧蜓(二) 大铭六州各首府城中,不论宽窄深浅,俱有一条河流淌而过。 玉琼城中穿流而过的,与其说是河,倒不如说是条清溪。 此溪名“杏子溪”,由几百里外的山谷中流出。因山中多产杏子,故得此名。 林烨站在桥头,盯着刻在石碑上的溪名,呆立了许久。 杏子溪,杏子…… “烨儿,你今天像极了杏子。” “杏子最酸。” “杏子那么丁点儿大,每日吃一箩筐都不见得够。” 情郎的轻语,深情的嗓音,恍若微风,在耳畔一遍遍回响,挥之不散。 唇边不由自主勾起一丝甜蜜却苦涩的笑容,移开目光,往前走两步,扶上石栏,一点点弓下身子,一圈圈揉按胸口。 疼,气闷,不能想。 背靠石栏,皱起眉心,深吸口气,格外缓慢地呼出。目光随着小溪,潺潺流向远方。思绪混在雨后清风里,带着草香,在半空飞翔。 这病,虽没有严重到起不得身,却恼人得紧,不知何时才能好起来。 等这趟走完,过个一年半载,渐渐将他忘记,约莫就能痊愈。 可忘…… 自嘲哂笑。 白麟,你只教会我何为情,何为念,却未曾告诉我,如何淡忘,如何释怀。 叹口气,抬眼望向空中返乡的大雁,自言自语。 “栗子溪,桃子溪,白菜溪,豆芽溪。叫什么不好,偏叫杏子溪。怪哉,简直跟冲我来的一样。” 弯下身,在湿漉漉的草间摸到一块小石,捡起来,扬起手,狠狠投向浅溪。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涟漪圈圈。一条锦鲤摇着尾巴跃出水面,扑腾两下,又一头潜了回去。 “白麟,你混蛋,你真混蛋。” 正准备再掷一块,溪对岸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与喧哗。 林烨眨眨眼,仰起脖子,循着声音望去,对岸桥头旁,有一棵参天大树,树下里三层外三层,聚集了好些年轻人,正鼓劲呐喊,抚掌叫好。 顿时好奇心起,心里直痒痒。再伤心难过,也挡不住瞧热闹的劲头。况且,人不管怎么思,也远在天边,热闹唾手可得,就近在眼前,何乐而不瞧哉? 冲着“杏子溪”三个字,挤眼睛做鬼脸,转身跨上石桥,缓步过河去。 林烨并未一如往常穿他那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7 身雪白袍子,而是一袭淡青长衫及膝,加之一双朴素无华的短靴。从头到脚,除却常臻送给他的琼簪和腰间吊着莲花玉坠的折扇,再无其他装饰。 一眼看去,不外乎一介少年书生,秀秀气气,恍若一缕清风,一枝垂柳,淡雅而不清绝,脱俗而不孤高。 聚众喧闹的年轻人,大都与他年纪相仿。林烨挤进人群里,半天也没听出明堂,便随意抓这个人,想问问究竟。 原来,今日乃是玉琼城“欢颜诗社”一年一度的赛诗大会。 “欢颜诗社”,五年前由三位二十出头的读书人创立。三人才高八斗,却怀才不遇,捉襟见肘,穷困潦倒。几人因机缘巧合偶遇,颇为投缘,日日聚在一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其中一人提议,何若建立一个诗社,与天下寒士同享?日子清苦尤难度,广厦千万寻不得,然而人生得意须尽欢,何不欢颜一社众乐乐? 玉琼城农户居多,穷人数之不尽,商贾官宦家族反倒屈指可数。此社一出,甚合年轻人的意,迅速声名远扬,与会者无数。 再后来,也不知谁想出赛诗会这么个法子,诗社的参与者,也不再局限于玉琼城人及寒门文士。 林烨睁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过谢,又往里挤挤,踮起脚,从并排站着的两人肩膀中间往前瞅。 人群中央,站着一位主持赛会的年轻人,虽衣着陈旧,但举手投足敦厚诚恳,神情豁达。 只听他抬抬手,朗声笑道:“诸位诸位,且静静!今日,在下将随意点出十位看官,作为评判,在下出题,每轮五人作诗,十人评鉴高低。奖赏么,没有,不过图个乐子,相互切磋文墨,诸位说,如此可好啊?” 众人一哄而笑,起哄声此起彼伏。 有人高喊道:“无赏就不赛,怎的叫人白耗气力”,有人嘲弄道:“去岁好赖还送了几幅字画,今年无赏,莫不是世风日下,一年不如一年?”还有人嚷嚷:“好诗还得配好酒,一吊钱换一首,一首换一壶酒!” 林烨听得嗤嗤直笑,心道,这些个看热闹的,诗会不会作倒不好说,捉弄起人来,一套接一套,落井下石,没安好心。 见身前两人挪到了别处去,赶忙插身而上,挤到最前面。 被人群包围的年轻人有些犯难,摸着后脑勺哈哈笑,而后对着四面八方一一作揖,道:“今日乃是仓促中赶来,未来得及备奖赏。几位创始人也非家财万贯,一吊钱万万负担不起,还望诸位见谅,见谅。” 众人又一阵哄笑,直叫他下不来台。 林烨转转眼珠,卸下包袱,掏出两大罐蜂蜜,扬扬手,对那人笑盈盈道:“奖这个吧,虽只有两份,意思意思罢了,总比没有强。” 说罢不等那人回话,已一手一扬,将罐子向他抛去。 那文士急忙接住,捧在眼前一瞧,抬头惊道:“这琼花蜜乃是极贵重之物,小兄弟如何使得?” 林烨满不在乎摆手:“无妨无妨,本就是友人赠与之物,却不知在下素来不喜甜食,闲置家中,不免糟蹋东西。倒不若借花献佛,凑个彩头,转赠诸位高人秀士,聊表敬意。仁兄且收下便是,无需客气。” 对周围人拱拱手,笑道:“文辞翰墨,乃是无价之宝,万金不换,一罐蜂蜜与之相较,好比太仓一粟,九牛一毫。还望各位若夺了头筹,莫要嫌彩头俗气低廉。” 看客笑成一团和气。 那人将林烨看了又看,见他年纪不大,却周身闲雅,双眸清澈如水,绝无半分取笑嘲讽,面色稍显病态,凭空生出些柔弱之姿,可话语腔调大度爽快,绝非东施效颦惺惺作态。 啧啧暗叹,不知何处仙人下凡,连溪畔野花,仿佛也随之芬馥不少。 当即弯身,将罐子放在草地上,拱手一拜:“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姓贺,名清渚,‘汛洲清川渚’的清渚,欢颜诗社创立人之一。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林烨回拜:“在下姓叶,单名一个霖,雨霖铃的霖。眼下正周游各州,走亲访友,恰巧路过此处,幸会,幸会。” 两人相视而笑,贺清渚清咳一声,宣布赛诗开始,闭着眼随便点出十位评判,而彩头便是这琼花蜜。眼下处处春意盎然,莺啼鹊闹,这第一赛,便以“春”为题,体裁不限,诗词歌赋皆可。 一时间,看客们喧腾大作,你推我搡,摩拳擦掌,笑逐颜开。 林烨并未参与,只偶尔叫几声好,更多时候,就摇着折扇,乐呵呵站在人群中观赏。 满场词客群贤,有作七言律诗的,有吟婉约词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轮既是以春为题,诗词大都婉约优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春情绵绵,相思远远。其中一人不落窠臼,吟了一首《谒金门》,描了一副“一年之计在于春”,尽显满腔抱负,鸿鹄壮志,在潮浪一般的赞扬声中,捧走了一罐琼花蜜。 第二轮乃是以“水”为题,诗词内容千奇百怪,各不相同。清潭作镜映红颜,一江东去不复还,河水潺潺送客归,乱峰嶙石夜下澜。十位评判甚是为难,许久不辨高下,难断花落谁家,险些掐起架来。 最后还是林烨出主意,折下根树枝,在泥巴地上写出五人的名字,叫所有看客都上前画“好”字,每人画一笔,不许多,不许少。谁的“好”字最多,谁便夺头筹。公平公正,无需扯皮。 看客中不乏异乡游子,思家意切,心生共鸣,故而一圈“好”字画下来,这头筹,便属了那首河水送客归。 待赛至第三轮,再无奖赏。 忽有人提议,既无赏,便不再赛,而是请叶公子献诗一首,为今日盛会助兴。 此话一出,众人一致称妙,几十双愉悦善意的眼睛,齐刷刷向林烨扫来。 林烨一愣,又一赧,两片淡淡的红晕,在雪白的脸上荡漾开来,一如傍晚飞霞,在白莲瓣上留下了一记轻吻。 支吾一阵,却也没拒绝。嘿嘿傻笑,拱手深深鞠个躬,直起身子,道:“在下班门弄斧,布鼓雷门,还望各位仁兄莫要嘲笑,在下这就献丑了。只是不知,何以为题?” 贺清渚将他拉到人群中,扳过他的肩,叫他面朝众人。 道:“既然是助兴,便不设限制,叶兄弟自行择题便是。” 林烨点点头,歪着脑袋想一想,道:“那在下便作一首《如梦令》,这题么……就择春雨罢。” 言罢轻咬下唇,垂眼思索片刻,合起折扇,和着韵律,在掌心轻敲,悠悠开口,缓缓轻吟。 “丝缕雾湿竹伞,风软玉兰香散。 萧肆懒凭窗,檐下酒空醉浅。 云淡,云淡,露尽可逢君见?” 濛濛细雨,如雾如烟。洇湿油纸伞,凋落白玉兰。懒倚旧窗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8 ,空杯一盏。买醉的人儿偏不醉,远走的人儿偏不还。恍惚间,长云尽散。待雨过天晴,可否与君重见? 几句静语,静得叫人倍感清冷孤单,静得叫人不敢言语,恐惊动雨帘后独坐的伤心人。 良久。 有人轻声抚掌,一声接一声,突兀寂寥。 须臾,欢呼大作,打破一片静谧。 林烨从词中回过神来,抬眼一瞧,自己被几十人团团围绕,一个个陌生的脸上,写满了赞许与欣赏。 双颊上的红霞愈发艳丽,细瘦的腰板不由自主挺得更直。 他笑了。 这是半年多以来,唯一一次,纯纯粹粹、发自心底的喜悦。 忽然想起什么,扭回头去,寻找带头抚掌的人。 目光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停住。 澄净的天光下,一人丝发如水,素衣如云,依旧在抚掌的右手上,纹着一只碧色蜻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过河拆桥现蹊跷(一) 文人雅士素来以广结友人为乐,即使相隔百千里,也有人愿长途跋涉,只为得知己二三。 与会者见林烨词风淡雅,为人平和,自然放不过他。刨根问底倒不至于,却是一一上前,互道景仰,愿与之相邀,一齐游园赏花,短调长歌。 盛情难却,闹得林烨好生难为情。期期艾艾半天,只道自己尚有要事在身,在玉琼城不会久留。而来日方长,若有缘分,自会再见。眼下先且别过,对大家不住。 群人见他如此坚持,虽觉遗憾,但也没理由再拦他,只得依惜道别。 待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林烨四下顾盼,寻寻觅觅,可那只碧蜻蜓,早不知飞去了何处。 本没想着这就找人,可冷不丁瞧见了,若不寻了来,好比一盘好菜摆在面前,正准备动筷子,却又被人无情端走,真个着急难受。 拍拍脑门,跨进一间烟斗铺问路。 掌柜的顶着张红光满面的圆脸,叼着根乌黑油亮的烟袋锅子,嘬着嘴儿,吐着烟圈,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指指桥对岸的方向,笑得别有意味。 林烨瞧见,便知被认作了恩客。干笑几声,躬身道谢,赶紧逃出门。 过了溪,走出两步,忽然想起那块石碑来。 复又拐回桥头,蹲在石碑前。 伸出食指,轻抚碑上阴文,将“杏子”二字,慢慢勾画一遍,停在最后一横上。 静静看一会儿,站起身,冲着石碑,鼻子里不屑一哼,喃喃道:“本少爷要追花蝴蝶去,狼崽子莫来扰我。” 言罢勾唇轻笑,起身拂袖而去。 林烨站在五岔路口的方坪中间,摸着后脑勺,左看右看,垂下头,长叹一口气。 玉琼城的道路,不像宛海那般方方正正,小巷小道比比皆是,七拐八转看不到头。 烟袋铺子掌柜的只指了方位,却没翎雀楼在哪条街上。 踟蹰一阵,正准备硬着头皮接着问路,忽然瞧见不远处,一个黑发素衣的身影,踏在云间一般,飘飘然出现在其中一条路上,而后拐进了一个小胡同。 林烨“啊”一声轻呼,忙不迭小跑追去。 可到跟前一看,小胡同里空无一人,狭小幽暗,而那只蜻蜓,又不见了影。 皱鼻子一跺脚,扭头记了记来路,朝胡同深处走去。 胡同尽头通向另一条横向的胡同,林烨刚准备拐弯,却听见了怪异的人声。 忙停下脚步,趴在墙上,探出一只眼睛窥视。 “碧、碧蜓!”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子,颈上一道长长的血痕,遍身血污。 碧蜓背对着林烨,身姿袅袅,青丝如瀑,长发尾端系着一条殷虹如血的细绳,散发在微风中起舞。 “少卿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碧蜓微微躬身,声音妖魅清冷。 男子压住颈上血口,指着他道:“你、你这是何意!” 碧蜓轻声一笑:“有人点名要大人的脑袋,碧蜓乃是前来索命的。” 男子颤颤巍巍向后退两步,怒喝:“碧蜓!你好大的胆子!平日里什么金银珠宝不曾赏你,你竟然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哦?”碧蜓语调一挑,往前逼两步,“碧蜓乃是倌人,大人乃是恩客,碧蜓不过承欢献媚,大人不过贪欢一宿。行的都是见不得光之事,何来恩与义之说?” 男子冷汗直滴,手脚发抖,颤声质问:“你、你……你告诉我,你为何如此?是谁指使的你,是谁?!” 碧蜓向侧面悠悠迈出一步,闲懒地靠在青石砖墙上:“反正大人命不久矣,便告诉大人也无妨。碧蜓确是男妓,但同时也是个杀手。是谁指使,要去杀谁,都不重要。杀手只认银两,不认恩怨,如是而已。” 男子慌忙从衣襟掏出张银票,折几折,用力扔在碧蜓脚边。 “你拿去,拿去!若嫌少,我再加!只要你告诉我,是哪个狗贼要老子的命,只要、只要你饶我一命,你要多少,我都给!” 碧蜓笑笑,摊手:“并非我不愿告诉大人,只是碧蜓确实不知,还望大人海涵。至于银两……不管大人再加多少,也徒然无用。大人既已得知了碧蜓的身份,这脑袋,是万万留不得了。” 男子大惊,向后猛退,随即转身就跑。 碧蜓依旧靠在墙上,忽然一扬手,“铮”一声响,还没等林烨看清楚武器为何物,胡同里已腾起漫天血雾。 惊愕之中再看去,那男子竟被从中劈做两半,脑浆迸溅,血喷三丈。一分为二的尸身还兀自跑出几步,才“咚咚”两声,无力倒地。 碧蜓不慌不忙,慢悠悠摸出块水绿色的绢帕,擦拭金银玉器一般,仔细而缓慢的搽去手中利器上的血迹。搽完随手一扔,红绿相间的帕子,春花碧叶般飘然坠地,刹那间被浸成一片殷虹。 不知从何处冒出个黑衣人,利落地将尸身和帕子裹进草席里,拖上平板车,拉走了。 几步开外,血腥弥漫,四处红河。 一阵风吹来,林烨忙捂住口鼻,转到墙后,弯下身,连连作呕。 正抚着胸口喘气,又听“铮”一声轻响,身侧墙上,两块青砖,噼里啪啦碎裂,掉落在脚侧。 心中大惊,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已经下意识做出反应,撒腿就跑。 谁想刚没跑出两步,突然脚下一绊,脚腕一疼,向前一头扑倒在地。 慌忙滚坐起身,低头看去,裤脚每边一道划痕,淡淡的血迹渐渐散开。手心在石砖地上蹭破了皮,泥土和丝丝鲜血混在一起,疼得他直抽气。 视线里多了一双丝履。 林烨猛抬头,对上一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 他又疼又恼,又惊又怕,竭力定神,强自镇静道:“你怎的滥杀无辜!” 碧蜓秀眉一挑,语气轻佻:“原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59 来叶公子不止爱作诗,还爱管闲事。” “你叫他少卿大人,他可是朝廷重臣?” 不知是吓得脚软,还是脚腕疼痛所致,林烨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只得仰头盯着他,满面愤恨嫌恶。 “是又如何?” 碧蜓蹲下身,挑起他的下巴。 “啧啧,刚赏了叶公子一首好词,眼下就要取叶公子性命,在下真有些舍不得。” 林烨陡然大骇,面色煞白。却咬紧牙关,一把打开他的手,狠狠道:“一首好词,竟被你这等阴险歹毒之人赏去了,乃是本公子奇耻大辱!” 碧蜓眯起桃花眼,勾着一抹笑,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碧蜓不过做分内之职罢了,阴险歹毒,许说不上。” 言罢,在他脚腕伤处轻轻一捏,涌出一股鲜血。 林烨腿一缩,疼得一声短呼。刚呼出声,又急忙憋住,咬住嘴唇,直直瞪他。心想,白麟你这天杀的,这样的祸害,也叫我来寻?今日若不走运,真丧身此地,便是做鬼也要闹腾你,叫你日日不得安宁! 碧蜓伸出食指,从他的额头缓缓往下划,抚过鼻尖,停在下唇,点了点。 “叶公子如此好相貌,竟叫人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了。” “呸!” 林烨一口啐在他脸上,恼怒之下,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怒喝:“要杀要剐,放麻利点儿,少跟本公子废话!” 碧蜓一愣,抬袖子拭去唾沫,挑唇笑笑:“适才还以为叶公子是个清雅人,眼下一看,脾气倒不小。” 站起身俯视林烨,目光阴戾,杀气尽现。 “罢了,叶公子要个利落死法,那便随了你。” 广袖轻抖,兵器在手。定睛看去,竟是一根琴弦。 林烨乃是外强中干,嘴里不畏生死,心里却如擂鼓,咚咚狠跳,击得脑中一片空白,呼吸不畅。眼睛直愣愣盯着那根琴弦,只来得及暗骂一声“白麟你这混蛋”,就再也思考不得。 原来人之将死,压根儿不会回顾此生过往。只有漫天遍地的恐惧,盘丝一般将周身缠满。 琴弦随着碧蜓的动作,扬到半空。林烨下意识阖紧双眼,就等着如那少卿大人一般,被一劈两半。 时间仿佛几十载那样漫长。 “竹君。” 突然传来人声,遥远如在彼岸,却又真真切切在耳畔响起。 “清渚?” 碧蜓微怔,袖一振,收回琴弦:“你怎的在此处?” 声音里那份妖魅骤然消散,只叫人觉得婉转如歌。 “我正要去找你。” 林烨瞬间回魂,赶忙睁眼,却见眼前的素色袍摆已飘向了身侧。 顾不得疼痛,一骨碌爬起来,几大步退到墙边,睁圆双眼看着两人,呼哧呼哧喘粗气。 却又一愣,这说话人,分明是主持诗会的贺清渚。 贺清渚也是一愣:“叶公子?”瞧见他身上血迹,转向碧蜓,皱眉责怪:“竹君,你怎的伤了他?” 碧蜓冷冷道:“他瞧见我杀人,怎还有不杀的理?” 贺清渚走上前,将惊魂未定的林烨拉到身后,和声道:“竹君,叶公子与你无仇无怨,且看在我的面上,莫要伤他。可好?” 碧蜓斜他一眼:“这理由你用了不下五次了,下回可否换些别的来?一道佳肴吃久了还嫌腻,更何况是这么一句无趣话。”轻哼一声,拂袖往胡同口走。 贺清渚憨厚一笑,习惯了似的,并未回答。转身对林烨道:“叫叶公子受惊了。碧蜓不过求个谋生之路罢了,还请叶公子莫要怪罪。” 林烨瞅瞅碧蜓的背影,再瞅瞅贺清渚脸上和善的笑容,有点发懵。 这算什么? 一个文士,一个杀手。 两人看似颇为熟稔,恐怕交情不浅。而文士一句话,杀手竟再无杀心。 莫不是又应了一物降一物这句话? 真个死里逃生,莫名其妙,大开眼界。 闭闭眼,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额上满是冷汗。 抬手一抹,汗水碰到手心里的划伤,刺疼刺疼。 “哎呦……”赶忙在身上擦,越擦越疼。 贺清渚拿过他的手,看了看手心,又蹲下身,查看他脚腕伤处,轻叹口气。 搀着林烨的胳膊,跟上碧蜓的脚步。 边走边道:“虽与叶公子不过一面之缘,还害得你受伤,但在下斗胆求叶公子一事,还请叶公子万万莫要拒绝。” 林烨满腹牢骚,但见他态度诚恳,只好道:“贺公子请说。” 贺清渚道:“碧蜓乃是杀手,公子也瞧见了。他身在其中,有如深陷泥沼,虽万般不愿,却因时日太久,难以脱身。还望叶公子万万莫要将碧蜓的身份公之于众,否则,定招来无数望报仇雪恨之人。待到那时,碧蜓恐怕便再无活路了。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还望叶公子能体谅体谅。” 林烨听见“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一句,稍稍愣了愣。本还想大义凛然反驳一通,怒火却被脑海中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无端浇灭不少。 不由暗忖,这事若被白麟碰上了,该作何解?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是坚守仁心仁德,固执己见,认定碧蜓十恶不赦? 正暗自为难,却听贺清渚又道:“凡事皆有两面,人也绝非恶极善极。碧蜓心中有苦难言,我在他身边好些年,看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旁人或许不知晓,我却知道,碧蜓绝非怙恶不悛之辈,只不过一个不凑巧,不得不靠这行谋生罢了。叶公子是个读书人,想来……能明白我的意思。”一笑,“当然了,叶公子若无法视而不见,我也拦你不住。” 碧蜓走在几步之前,闻言停下,转过半身,睨着贺清渚。 “行了,跟个外人,说这么多作甚?我早是该死之人,如今多活一日,便是老天可怜我。”漠然扫向林烨,“叶公子爱说什么便说,不必听他的。” “竹君,莫要再如此说。”贺清渚空出的一只手将碧蜓拉到身侧,握住他手腕,眼中不知是怜惜还是关切,“一面之缘是外人,这见过第二面,便是友人了。给叶公子道个歉,可好?” 碧蜓轻哼一声,别过脸,没道歉,却也没再口出狂言。 林烨隔着贺清渚,瞅一眼碧蜓,扁扁嘴。 想起适才那副血腥场面,不由自主打了个战。再想起碧蜓如寒潭一般的阴冷眼神,只觉从内到外,处处恶寒。 贺清渚这和事老当的好生不易,两边又各劝好几句,才换得林烨率先妥协。 “罢了罢了,我只当被狗咬了。”林烨皱眉嘟囔。 碧蜓闻言,拨开贺清渚的手,只身走在最前,直到返回宿处,都再无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过河拆桥现蹊跷(二) 几人径直来到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0 翎雀楼,老鸨瞧见他们,打量林烨几眼,一句话没说,只微微点头,算作招呼,旋即便堆上灿烂如花的谄笑,招呼旁的客人去。 林烨不禁诧异,疑惑的目光在碧蜓脸上停了停。 碧蜓余光瞥见,淡淡道:“无甚稀奇。老树枯柴,拉不来几个生意,赚不来金山银山,自然没人愿搭理。” 林烨干笑一声,将碧蜓秀美的轮廓瞧了又瞧,心道,这般美艳无双,竟自薄人老珠黄,还叫天下女子何处容身? 碧蜓将两人请入内室,拿来创药,自己去泡茶。 贺清渚与林烨对面而坐,道:“叶公子莫要怪他,他就是这副性情。至于拉不来生意……”不好意思笑笑,“前些年,他乃是翎雀楼的花魁。后来我不愿见他糟蹋身子,便答应他,攒够钱,立马赎他出来。奈何老鸨紧咬天价不肯松口,我又一直囊中羞涩拿不出那么多,闹得两边都不好看,才落得如今光景。” 林烨正弯着身子处理伤口,闻言抬头:“你是说……碧蜓做杀手,是为了挣钱赎身?” “不错。”贺清渚面露痛惜,“往日做花魁时得的银钱,大都被老鸨收到了自己囊中,真正到竹君手上的,没几个子儿。是了,碧蜓乃是花名,他本名唤作顾千竹。” 林烨点点头,他原名叫什么,早就知道了。 “你说他有苦难言,可说的就是此事?” 贺清渚看他一阵,微微一笑。 “竹君最不愿叫人谈起往事,但叶公子既作的出情境兼备之词,想来乃是有情之人。因缘际会,甚是难得,能与有情之人谈谈情爱,不外乎人生快事。” 林烨虽不知他所言何事,却被吊起了好奇心。 “在下洗耳恭听。” 贺清渚垂眼思量,过得好半晌,才慢慢开口。 “说出来,叶公子恐怕不相信。竹君天资禀异,十三岁便考取了举人。” “啊?十三岁?”第一句话就叫林烨大吃一惊。 贺清渚点头一笑,接着道:“竹君家中原也是大户,那时候他在国子监肄业,空闲时候,学了些许武艺。后来阴差阳错,识得了朝中一位武官,两人心心相照,感情甚笃。虽不能昭之于众,却有与对方厮守一生之意。” 林烨秀眉一挑,心说,那么个冷酷之人,竟还有这般有情有义的时候。 “可惜天不由人,两党相争之时,那武官备受牵连,竟糟株连九族,竹君家中也因此落难,死的死,散的散,再难兴复。” 林烨包扎完脚腕,忍着疼处理手心里的搓伤。听得此处,想起亡故爹娘以及韶华将军,眉心耸起一座小山,忿忿难平:“那二党相争,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忒的伤天害理!” 贺清渚喟然一叹:“朝中局面,是是非非,从古至今就没人说的清道的明。皇上若非一朝下决心废黜二相制,这党羽之争,恐怕得持续更久,死的人,恐怕也更多。还是那句话,凡是皆有两面。” 林烨牙手并用,好容易将两手都缠好,药瓶放回桌上,敛眉坐着,抿唇不语。 贺清渚瞧见他脸上神情,摆手笑道:“歪了歪了,且接着说竹君。”见林烨默默点头,便继续道,“后来竹君心灰意败,辗转四处,竟流落到这烟花柳巷之地。本就满腹才华,加上相貌出众,可谓出类拔萃,鹤立鸡群。性子虽冷些,却偏有恩客专吃这一套,故而没多久就成了翎雀楼的摇钱树。” 顿一顿:“但毕竟心里苦,为此事也是逼不得已,一直郁郁难耐。有一回独自去酒肆买醉,恰与我同坐一桌。料想乃是上天注定,他醉了便哭,哭了便诉,也不管对桌素昧平生的人愿不愿听,只自顾自吐真言。” 想起往事,贺清渚面上带了些怀念,唇角一抹笑意也甚是温暖,瞧得林烨也不由软下心肠,对碧蜓生出些怜悯,少了些微憎恶。 “我就一直静静听,他诉完便睡去,我便坐着陪了他一晚。后来的事……”赧颜笑笑,“适才说了一些,叶公子想来也猜得到。不论他对我心意如何,我便是想陪他一辈子。虽家徒四壁,但好赖……有一颗真心。” 旁人的情/事,听到耳中是故事,待揣摩到心里,却勾起碾压般的剧痛。 谁不想陪心中挚爱一生一世,可明日之事,今日岂可预料,即便早有准备,也躲不过一时心伤。 还以为逃离宛海,便躲得过离殇。却不料伤心人看春花也凋败,观碧树也枯残。如今又一头栽进另一座伤心城,简直形同笼中之鸟,插翅难飞。 按住胸口,自嘲一哂。 玉琼城玉琼城,光鲜美妙的名字之下隐藏着的,净还是些伤怀的人儿、悲戚的回忆。倒不若改作欲穷城,如那忘川一般,行至此处,便叫人断了念想,绝了过往,两眼清透,一身轻松。 正犹自感怀,忽听贺清渚道:“竹君怎的还不回来?我去瞧瞧他。” 刚起身,就见竹帘被人掀开。碧蜓沉着脸,一手托着茶盘进得门来,瞧那神色,想必已站在门外听去了不少。 茶盘搁桌上,递给林烨一只茶杯,又拿起一只,“咚”一声狠狠顿在贺清渚面前。 贺清渚一愣,抬眼看看,展开个格外滥好人的笑,在他手上轻轻一捏。 碧蜓板着脸乜他一眼,并不落座,而是径直走到窗边倚着,漫不经心摆弄几上一盆芍药。那芍药开的正艳,红彤彤的花瓣,衬得手上碧色蜻蜓更显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而飞。 几人各揣心事,半晌无人做声。 过得许久,碧蜓悠悠道:"叶公子适才说那少卿大人乃是无辜之人,我看不然。" 林烨猛然听见他说话,身子竟一抖。毕竟心有余悸,不管贺清渚如何为他开脱,那只纤纤素手,依旧沾满血污,夺去了许多性命。 可偷偷抬起眼皮,溜一眼他秀美的面庞,又心生悲天悯人之感。 两重截然相反的情绪叠加冲撞,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便捏着药瓶玩弄,兴意阑珊道:"何以见得?" 碧蜓瞟他一眼,道:"叶公子年纪不大,看样子还未曾仕宦,恐怕对朝中形势不甚了解。” 林烨抬眼瞧着他,等下文。 “兵部侍郎梁禹私贩军火之事正调查得如火如荼,从大理寺少卿到司直录事,忙得不可开交。想来这案子牵扯甚广,审了好几个月,越审蹊跷越多。上月末,大理寺半夜走水,数以万计的书简,包括记录此案的卷宗,一夜间化为灰烬。我刚从恩客口中得知此事,就接到笔新生意,说左少卿大人不日返乡,委托我在此期间将他除掉。” “原来是大理寺左少卿。”林烨琢磨琢磨,眉峰一紧:“莫不是有人过河拆桥?” 碧蜓捏着一片绒绒花瓣,两指轻捻:“想来左少卿大人与此案也大有关联,有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1 人假我之手,杀人灭口,以防他走露消息。故而此人死有余辜,我也算不上滥杀无辜。” 林烨定定瞧着他,郑重拱手:“在下口不择言,多有得罪,还望顾公子原谅。” “无妨。”碧蜓闲闲摆手,“我并非要为自己开脱罪责。这辈子杀过不少人,善的恶的,老的少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道。不指望死后还能升天,也不指望世人瞧我时能不带偏见。只不过想倚老卖老,告诫叶公子一句。世上难解之事数之不尽,若只观表象,难免一叶障目。”换口气, “说了这么多,乏得紧。轮到叶公子了。” “什么?”林烨不解, 碧蜓歪过头,靠在窗楞上,眼中多了几许玩味。 “那小胡同里早年闹过灭门案,玉琼当地人绝无人敢涉足。若不是我执意约在胡同中见面,少卿大人也不会出现在那儿。那巷中空无一物,叶公子一路游山玩水,更不会无故往那犄角旮旯里钻。想来是找我有事,便跟了过来。公子面色不佳,怕是身子不好。可若是寻医问药,倒真寻错人了。” 林烨一怔,蹙眉垂眼,半晌不语,很是为难。 原本的来意,怎么都不愿再提。此人不管怎么说,都颇为凶险。真放到白麟身边,实在不放心。 可白麟既知道他是杀手,还将他列入名单,想必自然有他的用武之地。想必还有自己想不到,或者不敢想也不愿想的用武之地。比如,暗杀。 叹口气,前襟里摸出一沓银票,只留一张给自己,其余几张一并递给贺清渚。 贺清渚接过来一看,惊道:“叶公子这是作甚?” 林烨挠挠头:“不知顾公子赎身还差多少两银子,在下一点小意思,还请收下。” 碧蜓秀眉一抖,快步过来,从贺清渚手中拿过银票,推回林烨面前。 “叶公子万不可如此。赎身乃是私事,我力所能及便赎,力所不能及便拖。清渚适才一番话,也绝非讨要施舍。叶公子这番,倒是叫在下为难了。” 林烨忙站起来,笼袖行礼,言辞恳切:“还请顾公子莫要误会。在下对顾公子绝无鄙夷之意,这银两也绝非施舍。正如顾公子所言,在下确有要事想与顾公子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八章 谁是谁非尤难辨 京兆尹苏洵担心幺女安危,不由分说,要把女儿接回京城。常臻虽感激晴姑娘苦中相伴,却也认为,成日与一堆大老爷们所居一处,委实不妥,恐有污女儿家清白。晴姑娘虽舍不得心上人,但见他如此坚持,只好依依不舍回到了泓京家中。 源阳城守军虽不敢出城迎战,青狼军间或攻城数次,但城门却有如天堑,易守难攻。几次进攻,损兵折将不少,始终所获甚微。只得退回已夺下的七城中,养精蓄锐,休养生息。 常臻信不过守军将士,偶尔上城观望巡视半日。军士们上回饱览过陈镖头英姿,见是他来,不予阻拦,全当一员大将。 皇帝赏陈常臻白银万两,如今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少军士想跟他套近乎,指望互相能称兄道弟。一来,危难之际盼他能拉自己一把,二来,往后得了赏赐,能分自己一杯羹。 可还没等舔着脸贴上来,恬不知耻的恭维话还没说上两句,已被镖头刀剑一般劈来的目光吓软了腿脚,缩头缩脑,再不敢多言。 陈大侠爱憎分明,但原本并非这般冷漠。只不过脑子里天天想着林烨,实在心绪不佳,怎么遮都遮不住。 再摊上这个么糊涂皇帝,掘开他三代祖坟,也不见得能放出个屁。上梁不正下梁歪,养出的兵士,一个个也都是贪生怕死、趋炎附势的怯懦鼠辈,实在令人愤愤难忍。 故而一日复一日,愈发寡言少语,阴沉凌厉,加之双颊渐削,更显棱角分明,威严凛然,远远看去,好一个叱咤江湖的冷面大侠,叫人又敬重又惧怕。 那万两白银,原本按照王六的意思,当作赏银给兄弟们发下去。熟料镖师们跟随陈镖头多年,早摸透了他的脾气,分号上下百余人,众口一词,竟无一人愿意收。 日子过得恍若一潭乌黑死水,此时终于融进些许令人欣慰的成分。陈镖头跟铁树开花似的笑了一笑,分出些银钱,请大伙儿吃了顿酒席,余下的统统充入镖行账下,以供镖行日常运转。 陈镖头如今兼顾陈老板,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镖跑的少,掌事时多,重打锣鼓新开张,不再按原先模式经营。 既然源阳分号乃是他亲手起建,便自然而然将源阳作为了大本营。他无需拖家带口,吃住都在镖行解决,倒也轻省。 泓威镖行的契约上,任长申的名字虽还未抹去,但他如今是卖国之贼,臭名昭著,万人唾弃,无人信服。如此一来,更突显得“陈”字旗屹立不倒,威名依旧。 属下见镖头历尽辛苦,便逐一接下跑镖的苦差事,叫他只管坐镇指挥,不必再跋山涉水。然而无论行至何处,不管他本人在与不在,“陈”字镖旗依旧高高飘扬在崇山幽谷,金灿灿,红彤彤,好似一道耀眼阳光,直叫见者丧胆。 四月中。 一日,源阳泓威镖行,一位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常臻刚巧去拜访源州太守,人不在镖号。 王六满堆笑脸,跑前跑后,端茶送水,生怕将贵客招待不周,镖头回来会怪罪。 那贵客说什么也不让人前去太守府通报,一个人闲坐厅中,品品茶,出出神,与身后侍从说说话,或者背着手踱进后院,看镖师们练功使剑。 王六心急火燎,不停去门口探看,可直到日暮时分,才远远瞧见逐月踏着小碎步,悠闲自在地沐浴在夕阳下。 狠劲一跺脚,大踏步奔到跟前,拽住马嚼子拼命往回扯。 “嘿呦天皇老儿祖宗爷,你哪天去不好,非今儿去!” 常臻满面酒光,诧异道:“太守大人宴请秋林会兄弟们,我如何能不去,怎的?” 王六扭回头,伸出三根手指头:“太守是几品?三品!”收回手指头,指向镖号门口的轿辇:“瞧见没有,那可是郡王的轿子,郡王是几品,从一品!” 大铭国等级制度严密,不同的官品,轿辇的形制及用料皆有所不同。相较于三品以上官员的银顶皂色盖帏,郡王及亲王所乘坐的轿辇,通常采用银顶黄盖红帏。 常臻往远处瞧瞧,怔愣一刹,突然想起陈显提过的海静郡王一事。 腿一跨跃下马,撩起长腿,风一般往回赶。 跑到门口猛然停步,理理头发,掸掸衣裳,清清嗓子,雄赳赳气昂昂迈进门槛。 白麟正背对着门,站在地中间,负手打量墙上挂着的卷轴山水。 忽闻身后传来扎实矫健的脚步声,闭闭眼,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2 深吸口气,缓慢回身。 常臻正准备行礼致歉,突然瞧见余晖中那张熟悉的脸,刚绽开的笑容,冰风扫荡过一般,骤然间僵硬冷却。 一股爆怒,点燃满腔酒意,混杂着嫉妒与愤恨,如狂风席卷,暴雨倾盆,从脚底直冲头顶,“轰”一声喷薄而出。 大跨出两步,扬起手臂,一计铁拳,燃烧着熊熊烈火,结结实实,照着侧脸,狠狠抡上去。 同时一声怒吼:“他还是个孩子!” 白麟早料到会挨这么一下,却没想他竟然丝毫不留情面,也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句话。 那一拳力大无穷,势不可挡,一击之下,只觉头晕目眩,脚底趔趄,“嘭”一声跌倒在地,撞得桌椅尽翻,桌上茶壶杯碗“噼啪”落地,摔得粉碎。 扶着额角,在恍惚中努力睁眼,还没等看清常臻表情,忽觉呼吸猛得一滞,竟又被他一脚跺上胸口。 窒息那一刹,下意识伸出两手,攥住铁蹄,拼命往远推,用膂力与之抗衡。同时竭力呼吸,将飞散的魂魄硬拽回身体中。 电光火石之间,厅中忽传来“铿锵”之声。唐易长剑出鞘,剑势如排山倒海,直向常臻刺来。 常臻怒目横斜,一声叱喝,大手带着浑厚内力,一掌拍上剑刃。 唐易只觉手臂酸麻,再难用劲。长剑脱手,“咣”一声落地,再看去,剑刃已从中折断,一分为二。 不禁大骇,却又想救主子于水火,急忙定神,拳头狠攥,长喝一声,就要合身而上。 白麟好容易喘过口气,眯着一只眼,见属下不顾性命一般扑来,顿时心急如焚。哑着嗓子,竭力发声。 “住、住手!” 唐易一愣,急忙刹住脚,飞速往后退几步,死瞪着常臻,怒叱:“暴民!竟敢对堂堂郡王下毒手,你好大的胆子!” 他虽识得林烨,却不知郡王和林烨之间,分明还隔着一个陈常臻。 白麟急道:“你……你退下、退下!” “可……主子!” “退下!”白麟气喘吁吁,但脑袋好赖清醒了。 唐易攥紧双拳,看看主子肿成山包的半边脸,再瞅瞅目眦欲裂的陈镖头,“咳”一声,狠劲顿足,怒气冲冲跨出门去。 王六闻声赶来,见地上站一个,脚底下踩一个,“呼”一下冒出满身冷汗,冲上去就拉人。 “闪开!”常臻手臂一震,将王六打远,收回腿,照着腰,一脚踹去。 “哎头儿、头儿!使不得,使不得!” 王六见拉之不住,咬牙豁出去了,从后头拦腰抱住常臻,拼命往后拽。 白麟用尽浑身力气躲开那一脚,扶着翻倒的桌椅,摇摇晃晃站起来,靠着柱子,黑眼睛直直盯着常臻,按住胸口,边喘边道:“他、他不是孩子了。” 常臻被王六钳住,一时无法挣脱,横眉怒目大吼:“他才十六岁,十六岁!” 白麟渐渐恢复常态,抬袖子拭去嘴角鲜血,沉声重复:“常臻,他不是孩子了。” 王六不明白他们所指何事,只死死攥着人,以防镖头失去理智,伤着郡王爷。 “放屁!”常臻眼里直要冒出血来,“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狗娘养的,禽兽不如!竟敢对他、对他……” “陈常臻!”白麟听他恶语相伤,不由冒火,提高声调,“请你扪心自问,你十六岁时,可还称自己是孩子?” “少他娘的跟我瞎扯!他是他,我是我!” 白麟深吸一口气,压住怒气,冷冷道:“陈常臻,我视你为友,今日来访,本意也并非与你吵架。” “友?”常臻讥笑,伸手指着他鼻尖,“我陈常臻瞎了狗眼,才会与你这畜生为友!我视林烨为至宝,守护他十一年,你他娘倒好,才识得他几天,竟敢捷足先登,还口口声声说视我为友?哼!休得再提这个字!” 白麟一怔,心中大震。 王六也愣住,盯着镖头,再瞅瞅郡王,满面讶异。 捷足先登?这是何意?难不成…… 白麟扶着立柱,迈前一步。 “常臻,你莫不是也……” “是与不是,与你何干!” 常臻一声怒喝,狠劲甩开王六,气汹汹跨到白麟身前,攥住他衣领,一把摁在墙上,鼻子对鼻子。 “叫林烨来,我要见他!” 白麟被勒得喘不过气,憋足一股劲,一把将他推开,咳嗽几声,扶起一张椅子,掸掸满身灰尘,坐下。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你!”常臻猛回身,死死瞪着他,“什么叫你不知道?!” 话音刚落,脑中突然闪过林烨的来信。倒吸一口冷气,双眼猛睁,一股恐惧笼上心间,手心冒出冷汗。 “林烨他去哪儿了?他一个人……他去哪儿了?!” “他并未跟我上京。”白麟淡淡扫他一眼:“约莫在琼州一带,具体在哪儿,我不知道。” “混账!”常臻气得浑身发抖,“你怎能叫他一个人出远门?!病了累了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白麟稍稍敛眉:“我并非不担心。”弯身扶起另一把椅子,踢到对面,离远指指,“坐。” 常臻气结,强忍怒火,瞪他一阵,“咚”一声砸进椅子。 王六见两人骂架骂的差不多了,稍稍松下口气,抬袖子擦把汗,快手快脚收拾完满地七零八落的杂物,转身跑出门,轰走满院看热闹的,迅速打个来回,从地窖取来块冰,奉上香茗茶点。 一场闹剧,约莫也听明白了。 镖头心心念念守着小公子,到头来却被郡王爷抢了个措手不及。怪不得上次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八成就是这个原因。 一面暗自嗟叹世事无常,一面将冰块搁在块纱布上,双手递给郡王。 白麟微微一笑,道声谢,抬手将冰敷在脸上。定定看了常臻好一阵,这才开口。 “常臻,烨儿叫我来给你道歉。” “嘭!” 常臻一掌击上案几,力大如牛。好端端的茶几,不堪一击,“喀拉”裂开条缝。 “休得唤他乳名!你他娘的不配!” 这一声“烨儿”,好比往火堆上泼了勺油。好容易暗下去些许的火苗,“噌”一下焰高万丈,直要烧穿屋顶。 白麟顿一顿,重新道:“林烨叫我来道歉。” “有什么歉可道,错不在他!” 白麟见他无论如何不能消气,叹口气,缓声道:“常臻,情爱之事,并无谁对谁错。” 常臻冷哼一声,手指狠戳自己胸口:“我错,我错!我他娘从头到尾都错得离谱!” 白麟与王六对视一眼,两人皆无可奈何。 王六绕到常臻身后,边捶肩边笑:“那个……头儿,咱消消气,消消气。郡王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既然两位乃是故交,有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3 话好说,有话好说,友人间莫伤了和气。” 常臻陡然扭头,大喝:“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王六浑身一抖,赶紧闭嘴。 白麟蹙起眉心,和声道:“常臻,我敬你是条汉子。你对我有怨气,冲我来便是,莫波及旁人。” 常臻悲愤交集,情绪失控,好几个月以来的思念、担心、悔恨、疲惫,今日骤然寻着出口,统统爆发出来。因妒成恨,闻言不见收敛,反而愈演愈烈。 他死瞪着白麟,横眉怒叱:“少他娘装什么正人君子!友而无信,罪不可赦,置林烨于不顾,罪加一等!你竟然无视他安危,让他一人远走,你不配拥有他,不配!” 白麟神情骤变,面色凛然,黑眸清冷,怒了。 “配不配,轮不着你指手画脚!你一味溺爱他,将他护在羽翼之下,你以为这是保护他,对他好?哼,陈常臻,我告诉你,你大错特错!” 常臻死死攥着扶手,双手骨节青白。 “放你娘的屁!以往没有你,我们无话不谈,无忧无虑。就因为你,就因为你!他跟我心生隔阂,导致如今局面!你他娘还有脸登老子这门?我告诉你赵瑞麟,这世上最懂他的人,最疼他的人,是我!他还是个孩子,他不需要拔苗助长,他担负不起!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跟你没完!” 白麟“噌”一下站起身,金线挑丝、流光溢彩的广袖一拂而过,背着手,居高临下俯视。 “你怎么知道我拔苗助长?你怎么知道他担负不起?烨儿才华横溢,仁心仁德,出口成章,聪颖灵秀。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烨儿并非你的玩物,也并不属于任何人。他自有他的一片天地,你一厢情愿将他箍在身边,除了埋没金玉,糟蹋文墨,别无它用!” 他一改平日里的清雅安宁,也卸去了方才怒火,执着地唤起林烨的乳名,语气坚定而自豪。 道出此话的同时,他仿佛又一次瞧见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瞧见他摇着折扇娓娓而谈,瞧见他动歪脑筋时的机灵模样,瞧见他孩子般期盼着晚来初雪。 常臻也长身站起,与他平视对峙。 “是,他是仁心仁德,聪颖灵秀。但你可知,他有多脆弱,多禁不住风吹雨打?他的天地?哼,我愿穷尽一生,为他守护最干净的一片天,最澄澈的一泓泉,他无需吃苦受累,无需耗费丝毫气力,便可将这世上至纯至美之物尽收眼底,我不认为有何不妥,不认为!” 白麟眼眸锃亮,扬唇轻笑。 “你依旧错了。他是脆弱,是娇气,我心知肚明。但倘若放开手,任他遨游天地间,饱览名山大川,大漠飞烟,到那时,他如何还看得上你手心里那一片天一泓泉?” “一派胡言!”常臻扬手,凭空一挥:“林烨所要的,绝非悬崖峭壁,雨雪风霜!他渴望平静安宁、温暖祥和的日子。哼,大漠飞烟?你就不担心他跌落幽谷深涧,泥潭污沼,换来一身累累伤痕、堕落肮脏?你不在意,我可在意得紧!” 白麟缓缓摇头,神色愈发镇定。 “常臻,莫再固执己见。你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他心里明得跟镜儿似的,你的爱护,狭隘憋闷,好比一块厚布,遮其眼,蒙其心,叫他瞧不见人间冷暖,看不透陌陌红尘。时日久了,连他自己都被其迷惑,以为自己身无长物,面对茫茫人世,只能望洋兴叹,无能为力。你们是总角之交,情同手足,他善良心软,怕你伤心难过,这话他自不会对你明说。但你是明白人,你自己好生忖度忖度,我说的,是也不是?” 常臻哑然。 每听一句话,心就凉一截。等他全说完,满腔怒火,竟被冰风无情吹过,化作大片冰海,支楞在心里,戳得处处洞穿,寒彻百骸,鲜血横流。 白麟见他面色已变,便放缓语气,循循劝导。 “常臻,你爱护他,我并无异议。我对他的爱护,虽方式迥异,但绝不亚于你,并非如你所说,对他不管不顾。但正如烨儿所说,凡事皆有度,爱护过了头,则面目全非,事与愿违。更何况,烨儿一颗莲心,定做得到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我相信他,希望你也能相信他。他该长大了,莫要再拦着他。” 走到常臻跟前,袖管里掏出封信,展开来,举在他眼皮底下。 “我来镖行之前,恰巧接到泓京府上的来信,烨儿已为我谋得几位皖州及琼州的贤才,故而我猜测,烨儿如今约莫在琼州一带,具体在哪儿,确不知晓。” 淡淡一笑,目光镇定而骄傲。 “常臻,你太小瞧他了。” 常臻满心错愕,怔怔地盯着那封简短书信。郡王府华贵的信笺上,淡金色的暗花,刺得双眼生疼生疼。 记忆深处不堪回首、不敢触碰的过往,撕扯开狼狈的心门,忽然间将头脑填充得满满当当。 嬉笑时弯起的顽皮眼角,沉默时下唇上的浅窝,垂眼看书时无意间落下的散发,沉睡时梦中甜美的微笑。 可他——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他。 他说他一无是处,不学无术,浑浑噩噩,丢人现眼。 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是了,是了。 自己的回答,除却“咱们不说这个”,便只剩徒劳无益的安慰。 怪不得他会怅然颓靡,怪不得会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怪不得他会在深秋落叶中,决然离去。 他说,他是个负累。 他说,情与欲,该如何区分? 他说,事不过三,到此为止罢。 他说,他不再是孩子,无需处处护着他。 他还说,只有在宛海,才有人将他惦念。 怪不得,怪不得。 常臻头一懵,脚一软,往后跌进座椅中,在逐渐晦暗的绛色天光里,彻头彻尾,失了神。 林烨,原来早在白麟出现的那一日,你就已经离我而去。我却毫不知情,一厢情愿,自寻烦恼,以为你惟我所有。 原来你早已懂得了我欲与君长相知,也懂得了明月不谙离恨苦。 原来你早已懂得了八千里路云和月,也懂得了等闲白头空悲切。 我在漫漫长夜印在你唇间额上的疼爱,竟被几句话全盘推翻。 我与你相守的十一年,竟还比不上……比不上与他刹那间的相遇。 我错了,是我错了。 我不该一走了之,不该不理不睬。 我错了,彻底错了,大错特错。 从一开始,在那个红梅绽放的甜腻冬夜,就已然将自己推入了断港绝潢,日暮穷途。 你是手心中流淌过的,最清澈的泉。握得太紧,反而一滴也留不住。 可是,可是…… 林烨,你在哪儿? 我想你,我想见你。 尽管再也回不到从前,尽管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4 你再也不会将我那般依赖。 不管你是否会怪我,不管你是否还惦记着我。 我都一如既往地……想念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人荒马乱出英杰 三月中下旬,朝中两派势力蠢蠢欲动,一片风起云涌。 在大铭六州首府兴风作浪的贼子愈发猖狂,百姓叫苦不迭,纷纷聚集在各州太守府门前抗议申诉,望皇帝出兵北伐,剿清北疆乱党。 皖州、留州及源州太守联名上奏,道北疆贼寇一日不除,便一日为祸,务必先发制人,以除后患。 同日,京兆尹苏洵、吏部尚书陈显及江南王赵容基联名上奏,道泓州皖州,流民饥寒,哀鸿遍野,无处栖身,已致时疫频发,死者逾百千。民心乱,则四时不正,还望皇帝出兵西伐,夺回失守城池,以安民愤。 庆王赵昀基、南泠郡王赵瑞谨、丞相周广,及周广各处亲信,均极力反对。道北疆碧石,皆兵强马壮,若非倾巢而出,必将以败北告终,眼下绝不可分散兵力,否则便是拆东补西,割肉补疮。应以议和招安为主,避免正面交兵。 随后,江南王赵容基突然上书弹劾丞相周广,道其乃是私贩军备的始作俑者,兵部侍郎梁禹为其同党,并为其所用。除却擅自运出各州仓库中的储备兵器,周广还命人秘密筑造兵器,勾结贼寇,销往北疆。同时,为谋私利,竟与武备院卿朋比为奸,制造劣质武器,中饱私囊。现已查清,武备院中所出兵器,刀剑火炮,弓矢戟槊,只有三成可用,其余皆为残次品,上不得战场。此乃欺君之罪,大恶不赦,望皇帝将其正法。 江南王甚少出面干涉朝政,此言一出,不外乎洞心骇耳,平地炸雷,满座皆惊愕哗然。 丞相周广惊恐万状,怒不可言,在朝堂之上,大骂江南王血口喷人,妖言惑众,凭空捏造,诬陷忠臣,望皇帝明察。 江南王一声冷哼,道此案已交予大理寺审理,是否凭空捏造,不日即可见分晓。 一日之间,周广一党多年来飞扬跋扈,少数臣子忍气吞声的局面被彻底打破,两边撕破脸皮,剑拔弩张,争锋相对,一触即发。 三月末,兵部侍郎梁禹不堪酷刑折磨,屈打成招,而后撒手西去。一日后,大理寺突燃大火,无数卷宗化作灰烬。紧接着,大理寺左少卿因家父病重,回乡探访,竟一去不复返。有传言道少卿大人失足落崖,连尸首都再寻不见。 各种突发事件,矛头一并指向周广卸磨杀驴,然而梁禹及左少卿已死,死无对证,卷宗上记载的供词也无从得知。江南王大发雷霆,命阿尔赤五日之内重新找到可用的人证物证。 而结果是,周广秘密筑造武备的场所早已被拆除,只留一片空地,武备院卿及属下官吏一口咬定全不知此事,与丞相也素不相识。江南王费尽周折掌握的证据一夜间化为乌有,有关此案的所有审查不得不愈发保密,重头开始。 与此同时,青狼军见攻取源阳无望,便与碧石寨取得联络,增调骑兵,转而攻下泓州与源州交界处的三座小城。 泓威镖行镖头陈常臻忍无可忍,龙飞凤舞修书一封,言语格外婉转地将皇帝骂得一无是处,而后策马扬鞭,星月兼程疾奔京城,几掌震开禁卫军,抽出守卫腰间长剑,穿过书信,猛力一掷,将剑牢牢扎进朱红宫门上。而后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陈镖头威名四海,身手矫捷,既是江湖中人,禁卫军不敢,也无法奈他何,只一个个倒坐在地,瞪圆眼睛,张圆嘴巴,直愣愣瞧着这熏天赫地的大侠跃上神骏,马鞭狠抽,扬起满目黄尘,遮天蔽日。 这事把他爹吓得不轻。陈显找回儿子的事如今已是家喻户晓,却不料这儿子浪迹江湖惯了,颇为不畏皇威。为此,陈显特地进了趟宫,万分恳切,长跪谢罪。 好在皇帝被一系列变故惊得旧疾复发,实在没气力发火。更何况,陈常臻虽不是朝中之臣,却也立下了赫赫军功。刚赏赐完又倒打一耙,岂非会落下个赏罚不明的名声? 皇帝病病歪歪倚在龙榻上,费力地转转脑筋,无可奈何叹口气,扬扬手,把人打发走了。 ********** 四月初,一日早朝。 苏洵,陈显及赵容基再次上奏,道战事紧迫,望皇帝尽快发兵,万不可再耽误。 皇帝病病殃殃,连起身都难。若非四面楚歌,绝不会拖着病体上朝。 缓缓转转眼珠,瞧见十二皇弟面上难得露出的坚毅之色,暗叹口气。在众臣身上扫视一圈,颤着手,指指文武百官,有气无力问:“诸位、诸位爱卿,谁可率兵,平……平碧石之乱?” 一时间,朝下鸦雀无声,百官皆垂头敛目,偷偷相觑,无人敢应。 皇帝干咳一声,又问一遍。 朝堂中依旧一片死寂。 青狼军凶狠难抗,大铭十多年未经战事,文臣武将养尊处优,各自守着自己那一小块安省富裕之地,谁都不肯亲身涉险,也无人愿因战败而丢了乌纱帽。 皇帝身子往后,陷进硬邦邦的龙椅里,望向头顶上金碧辉煌的梁柱壁画,心中噎满了失望怅惘。 这一生窝囊无能,望百姓和乐安宁的初衷,眼瞅着就将尽毁在碧石北疆的铁蹄之下。即便拖着这垂老之躯御驾亲征,又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跟随,又有多少臣子,可以无畏生死,肝脑涂地。 “陛下。”有人出列跪拜。 皇帝目光涣散,犹自沉浸在错愕之中。 那人抬头看他一眼,又深深叩下:“陛下,臣愿一试。” 满朝文武瞠目结舌,顿觉不可思议,压低声音议论纷纷,嗡嗡声传遍每个角落,百千蚊蝇似的,扰得皇帝皱皱眉,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见白麟正跪在殿下,一动不动。 怏怏问:“海静郡王要奏何事?”适才他一味出神,竟全然没听见。 白麟稍稍抬头,重复:“陛下,臣愿率军西伐。只需骑兵六千,弓箭手四千,步兵两千,辄可讨回所失城池。其余兵力,陛下大可全部派往北疆,讨伐蛮兵贼寇。” 一字一句,缓慢沉稳。 江南王从眼角里瞥他一眼,勾起一抹笑,心说,这小子闷声不响几个月,总算愿意出头露面了。 其余臣子一面腹诽他狂妄自大,一面望向龙椅上的老人,静等看笑话。 皇帝呆了似的,直盯了他许久,道:“麟……海静郡王从未带过兵,为何如此笃定?” 白麟顿一顿,依旧语气平稳:“臣并无十分胜算,但愿一试。” 皇帝坐直身子,愣愣瞧着他。 “可是……一万两千精兵,怕是太少。” 白麟淡淡一笑:“骑兵与青狼军正面交战,不外乎以卵击石。故而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5 兵不在多,而在精,战不在攻,而在计。源阳尚且有守军两千,统共一万四千精兵,臣以为,足矣。” 赵瑞谨面露嘲讽,出列责问:“天子脚下,海静郡王竟敢口出狂言!若殁了这一万四千精兵,损兵折将事小,助长敌军士气事大!若一朝战败,可知该当何罪?” 白麟浑不在意,缓缓起身,面对赵瑞谨,做个揖。 “军法如山,若战败,提头来见便罢。至于助长士气……”紧盯着他,目光锐利,“只退不战,莫非就不助长其士气?” 赵瑞谨自讨没趣,噎得无话可说。冷哼一声,转回身去。 自从江南王抓住了周广的把柄,周广一面想方设法推脱罪名,一面与庆王及赵瑞谨密谋设计,欲将白麟与江南王拖下马。 眼下见白麟自命不凡,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心里乃是一百个高兴。当下顺水推舟,因利乘便,上前几步,面对皇帝,跪身稽首,满面虚情假意。 “陛下,海静郡王胆识超群,勇气可嘉,臣斗胆,替海静郡王请兵,望陛下恩准。” 文武百官一个个都精得跟狐狸似的,这会子便都看出名堂来,纷纷附议。 白麟与江南王相视一眼,扬扬唇角,笑意清浅。 “这……” 皇帝环视一周,犹豫不已。 儿子兵书读过不少,但从未领过兵打过仗,也不会舞剑弄枪。这朝堂之上,虽说数他最了解青狼军,可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了如何是好?万一被青狼军认出面貌,被捉回去了如何是好?万一败北,周广落井下石,非要斩他首级,该如何是好? 庆王见皇帝拿不定主意,便上前又劝了几句。 皇帝心里明白庆王父子不怀好意,却又敢怒不敢言。 忖思半晌,觉得拒绝也不成,答应也不妥。揉揉眉心,问道:“若朕准了海静郡王举兵西伐,有谁愿随他同往啊?” 百官互相看看,都下意识往后退退,垂下头不做言语。 白麟早有预料,见状便道:“陛下,臣府上有几位门客,皆乃青年才俊,卧龙凤雏,愿随臣一同前往。陛下可否准臣大胆一试,如若兵败,所有后果,臣自会担待。” 皇帝紧锁眉头:“打仗绝非儿戏,并非耍耍嘴皮子,动动脑筋就能大获全胜。你那些个门客,可有懂武的?” 白麟一拜:“自是有的,还请陛下放心。” 皇帝捋着白须,兀自沉吟。 良久。 江南王闲懒地晃出人群,穿着笔挺周展的朝服,却是浑身吊儿郎当,与那日弹劾周广时的气势天差地别。 “皇兄,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臣弟这犬子,别的本事没有,胆子倒大得紧,不妨就叫他试试,说不准瞎猫碰上死耗子——”抚掌一笑,“嘿,碰巧就成了呢?” 白麟目光一闪,眯起眼,堪堪瞟了他一瞟。 江南王瞥见,无声笑笑。心道,不知这混小子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事先也不跟人商量商量,竟自作主张,忒的肆无忌惮胆大包天。若打不赢,哼,瞧你小子如何收场。莫等着本王替你收拾烂摊子,本王没那么大本事,也没那么多精力。有功夫还不若多去瞧瞧清然,你这当主子的把人家扔下了,本王这当夫君的,可万万舍不得。 这么琢磨着,上前几步,确定无人瞧得见时,冲皇帝扬眉一笑,恣意闲澹。 皇帝微怔,瞧瞧皇弟满不在乎的神情,实在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瞅瞅儿子,那张酷似自己的脸上,没有怯懦,没有动摇,只有一如既往,远山深潭一般的沉静。 众人有唏嘘的,有喟叹的,有鄙夷的,有狐疑的,却不知海静郡王暗中的坚定后盾,并非江南王,而是泓京赫赫有名的才子——柳三公子柳昭玉。 皇帝又定定瞧他一阵,正要开口,忽见兴王嗣子赵瑞德大步跨出,躬身拜下。 “启禀陛下,臣,愿为副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万事俱备待一战 四月中旬,海静郡王赵瑞麟率先前往源州源阳城。 刚落脚,便直奔泓威镖行源阳分号,候来陈镖头,打了一通,骂了一架,而后握手言和,商量正经事。 当晚,泓威镖行受海静郡王嘱托,雷厉风行出动,派出快马数匹,日夜兼程,赶往大铭各州,秘密收集枭花。 常臻歪在书案前,心不在焉翻账簿。 白麟坐在一旁,翘着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茶。 两人心里都结着疙瘩,沉默许久,都不说话。 烛光昏黄,在白墙上投下两个飘忽的黑影,一样的高大坚毅,一样的柱天踏地。 白麟静坐一阵,见案上白蜡只剩下半指长,便起身走到跟前,拿起一根新的,点燃,掐灭短的,换上。而后拖过张椅子,在书案对面坐下,两手叠在身前。 常臻挑起眼皮瞟他一眼,“啪”一声合上账簿,抱臂靠上椅背,面无表情。 “郡王不必觉得过意不去,我答应帮你,但绝非为了你。” 白麟微微颔首:“我知道。” 常臻神情淡漠:“你的事,林烨可都知道?” “都知道。” “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只叫我尽力试试。” 常臻挑眉,一声轻笑。 一只眼里满是嘲弄讥讽,另一只眼则隐在高挺鼻梁的暗影中,藏匿着苦涩与自嘲。 “他跟郡王倒好说话,不哭不闹,不打不骂,忒的奇了。” 白麟抿抿唇,没作声。眼前人只怕火气难消,谈正事可以,关于林烨的一切,却万万不能轻易提。 忖思片刻,道:“我前几日在宫里,见着他大哥了。” “哦?”常臻见他有意岔开话去,便不再继续,转而把两腿跷到桌上,两只鞋底直直对着白麟淤青的半边脸。没踹上去,胜似踹上去。 白麟看看鞋底,接着说话。 “他大哥似乎与丞相走得颇近,也不知图的什么。我担心到时候闹得翻天覆地,会将他也牵连进去。” 常臻扬扬下巴:“郡王有本事打天下,就没本事庇护一个小官?” 白麟苦笑:“我无权无势,不外乎马前一卒,谁也庇护不了。只等着此役建功立业,出人头地,脚跟能站得稳妥些。一个不小心,便是阴沟里翻船,连脑袋都保不住,更别说庇护谁。” 常臻正等着他唇枪舌战反击,却不料等来一句牢骚。若有所思打量他几眼,晃晃脚。 “你还有何需要便说,不管出于什么缘由,我既答应了,自会帮到底。” “多谢。”白麟拱拱手,“我需要良驹。” “怎的?太仆寺还找不出几匹好马来?” 白麟无奈摇头:“兵士养尊处优,马也好不到哪儿去。前日里我去瞧过了,大都神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6 懒膘厚,平日里狩猎击鞠倒罢,打起仗来,怕是不成。” 常臻想一想,语气和缓了不少。 “罢了。天色不早了,你今晚便在行里歇下,明儿一早随我去挑,再到城郊跑跑马,瞧合适了便归你。” 白麟一笑,道了声感激。 两人又许久无话,傍晚时候那一打一骂,闹得彼此心里都冷瓦瓦酸溜溜的,好似被人硬往喉咙里塞进块冰疙瘩,又咽下一碗黑不拉几的陈年老醋。 一个相思不得见,一个想见无可见;一个情深被迫隔山海,一个意切却逢无心人。 如此一来,倒成了同病相怜,真个荒唐可笑。 良久,常臻涩然开口:“你……你们俩……打算就这么空耗下去?” 白麟微怔,旋即失落道:“我也不知,实在说不好。前路茫茫,尽被人推着走,哪还由得我谈这‘情’字。” 常臻默默点头。 白麟看他一眼,犹豫道:“有一事,说出来恐怕唐突了,可还是想说一句。” 常臻斜在椅背上,皱起眉,瞅着眼前这半个外甥、情敌兼友人,心里那五味瓶翻了一地,滴溜溜打着转,转得人眼花缭乱,不知该扶起哪只瓶子才算妥当。 适才还气得怒发冲冠,这会子瞧见他面上的沮丧失落,又不禁心生恻然。 若从未相依相偎,便是从头至尾的徒劳相思,仅一味苦涩难言,尝不出别的滋味。 可一旦相爱相伴,又被毫不留情掰开,则是先甜后苦,前脚瑶岛仙池,后脚地狱深渊,其间天差地别,交织成翻倍的苦痛。 若这么想来,两个人的处境半斤八两,实在分不出高低胜负。 无可奈何闭闭眼,叹气:“你说吧。” 白麟垂着眼,语调垂力缓慢:“你若是见着烨儿……可否……可否替我代声问候,再道个谢?毕竟我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凄然一笑,“被牢牢箍在京里,我也没法去找他。” 常臻静静看他半晌,问:“你就不怕我乘虚而入见缝插针么?” 白麟稍稍惊讶,抬头,却见他脸上全然没有玩笑之意,满是坦坦荡荡,毫不隐藏。 对视一阵,白麟淡淡笑了。 黑眸里满含的,不知是无能为力,还是但听天命。 “你若要抢,我也无法。” **************************** 几日之后,几十车枭花趁夜秘密送往泓威镖行源阳分号。 源阳守城兵士受海静郡王之命,日夜萃取枭花汁液,以做毒箭之用。 与此同时,碧蜓答应了林烨的请求,已自作主张赶至源阳,大军也在赵瑞德的率领之下抵达,与海静郡王回合。 四月底,源阳难得下了一场毛毛雨。 日落西沉,夜□□临。 白麟背着手,站在城楼上远眺。 雨中午便停了,此时空气潮湿,微风扑面,草木香带着春日的气息,给原本一片肃杀的源阳城带来些许温润之气。 常臻搭着刀,顺着白麟的目光望去。五十里外,离源阳最近的函城笼罩在水汽中,朦朦胧胧,只瞧得见一小片灰影。 “白麟。” “嗯。” “枭花箭……当真可用?” 白麟侧倚在木栏上,面色清淡,仿佛眼前乃是春花秋月,绿水蓝山。 “前日里逮了只野兔试了试,似是可用的。” 常臻扬眉一笑:“野兔怎能与狼相比?” “我就是要赌一赌,看是我的命硬,还是老天爷脾气硬。”白麟顿一顿,敛去些许笑意,“常臻,我若打输了,还请你务必照顾好烨儿。” “你输与不输,此话说与不说,我都一样会照顾他。” 白麟点点头,目光依旧飘在远方:“也是。” 常臻侧头看看,抬手在他肩上拍一巴掌。 “我勉为其难,给郡王爷当一回护卫,你只管按你的计策打,旁的无需多虑。” 白麟笑笑:“多谢。” 常臻靠上栏杆,一脸不以为然。 “不必道谢,我是为了林烨,并非为了你。” “我知道。” “你若是缺了胳膊少了腿,那小子恐怕得拿眼泪把自己淹死。” 白麟勾勾唇角,没说话。 常臻忽往外探出身子,只见暮色中,两个鬼魅般的黑色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视线中,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消失了。 “回来了。” 白麟“嗯”一声,转身吩咐唐易:“开城门。” 待唐易下得城楼,常臻向四周看看,见并无人在旁,压低声音问:“那个顾千竹,可信么?” 白麟小声答:“唐易暗中盯着的,前几日我也试探过,似并无异动。” “防人之心不可无,赵瑞德名声再好,也要提防几分,莫到时候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加害你于出其不备。” 白麟默默颔首。 须臾,唐易领着两人上来。 “郡王。”二人单膝跪地一拜,异口同声。 “起来吧。”白麟抬抬手,“可探得了?” 两人站起身来,其中一人乃是于励,另一人窄袖黑衣,身形颀长纤秀,发端用红绳松垮垮系着,斜搭在肩上,一双桃花眼里映着火光,不是别人,正是碧蜓。 于励对这貌比女子的杀手好生反感,只觉他雌雄莫辩,甚是怪异,定不可信,可身手敏捷,心思缜密,又叫人挑不出毛病。往返路上憋着股闷气,除了必要的交代,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跟他说过。此时好容易返回来,巴不得赶紧离他远些。见郡王问起来,便默默无语走到镖头身边立着,一双眼睛冷冷瞥着碧蜓,专等他回话。 碧蜓瞧见,眼中流光一转而过,面冲白麟。 “郡王,七城中各有守军约两千,函城约莫有六百山狼,其余各城只有不到一百,想来其余的都被派去驻守泓州三城了。” “函城大营中狼群饲在何处?” “城外离营寨约一里路,单独设了一块围场,不与将士所在一处。” “周围可有守卫?” “有,但仅有十几人。” “地点可记准了?在哪个方向?” “记准了,离南门较近。” “容易得手么?” “唾手可得。” 白麟点点头,目光扫向于励。 于励瞥一眼碧蜓,黑着脸,也点点头。 白麟琢磨琢磨,又问:“城中百姓如何?” 碧蜓道:“离太远,瞧不清,但似乎并无烧杀抢夺之象。” “好。辛苦二位。” 两人又礼了一礼,站在各自主子身后,静等吩咐。 白麟重新望向远处愈发黑沉的天幕,指尖在栏杆上无声轻敲。 隔得好一阵,指指空中一会儿藏匿一会儿显现的月色,问:“常臻,源阳这天气我不甚了解。云散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7 了好些,夜里可还会下雨?” 常臻抬眼瞧瞧,摇头:“看样子约莫不会了。源阳向来少雨,四五月份也并非雨季。” 白麟应过,又陷入沉默。 过得半晌,他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神色肃然。 “升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一章 书生不才三寸舌 当林烨手脚并用爬上山,跌了无数个跟头,滚了一身烂泥,终于找到起义军的藏身地时,天已经擦黑了。 或者说,不是他找到的起义军,而是被巡山的两个起义军当做密探抓了起来,捆住手脚,挂在扁担杆上,活似即将被架在火堆上烹烤的乳猪,一路扛上位于半山腰的据点。 手腕脚腕被麻绳勒得生疼生疼,眼看着就磨出了血。可惜嘴巴被破布塞住,一声哀嚎也发不出来,只能愁眉苦脸小声哼哼。 瞅瞅跟在人肉扁担后头,嚼着草根子,眯着眼缓缓踱步的乘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心想,好你个白眼狼,平日里什么好马料没给你喂过,今儿人家扔给你几根枯草,你就心甘情愿跟着走,也不说踹他们几蹄子救救主人,竟然给奶就是娘,真是岂有此理! 这支起义军是去岁春初时偷偷摸摸组建的,一年来没做过什么出格事,只四处宣扬皇帝无所作为,顺道招募兵马,准备等待合适的时机,举兵起义。 这些个详情,名单里都写了,而林烨此番要寻的人,正是起义军头领——洪晟。 原本还打算雄心万丈来一段壮志激昂的演说,劝他改邪归正,将名不正言不顺的起义军归入海静郡王麾下,为大铭征战效力。却不想被人跟扔畜生似的扔进荒庙里,直直摔在洪晟露出大脚趾头的黑板儿鞋跟前,吸了一鼻子灰。 真狼狈,真丢人。 洪晟抬脚在他肩头踹踹,对手下使个眼色。 嘴巴里塞的破布总算被取了出来,林烨挤着眼干咳好一阵,忍了一路的“哎呦”声终于放了出来。 手脚被捆,一半脸贴在地上,拱一拱,动也动弹不得,只得从眼角里瞧向香案旁坐在破木椅上的男子。 正准备发泄不满,突然想起常臻在跑镖路上的那番劝诫,便忍着难受劲,腆着脸讨好道:“哎呦这位大爷,快给小的松松绑吧,您看小的这模样,实在也不像个密探啊!” 洪晟大大咧咧靠在椅子上,往他脸上踩一脚,笑道:“那你说说,怎么个模样才是密探啊?” 林烨被踩的直冒火,面上还得装作不在乎。白麟要他找起义军,目的显而易见,这事可万不能做砸了。 “噗噗”几声吐出嘴里的土,瞅瞅洪晟蓬乱肮脏的络腮胡,接着咧嘴乐:“大爷,您看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定是个聪明人,密探么,总得有那么点儿功夫才敢探不是?您瞧小的这胳膊腿,哪儿能啊?” 洪晟斜眼瞅着他笑:“这世上还有‘缩骨术’和‘驻颜术’,若练成了,一样的嫩皮嫩肉,细胳膊细腿儿。这理由不成。” “哎大爷,什么骨什么颜?小的一个也没听说过。” 洪晟不搭茬,将两张纸扔到他眼皮底下:“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林烨瞥一眼,见是适才搜身被掏去的名单。便装模作样叹一声,道:“大爷,这么跟您说吧,小的是奉海静郡王之命,前来寻贤纳士的。小的这话一字不假,还请大爷听上一听。” 洪晟稍稍一愣,旋即仰天大笑,气若洪钟,连烛火也被吓着了似得,跟着颤了一颤。 “听说海静郡王是个杂种,杂种派来个小子,没一个上道的,可笑,真可笑。” 林烨秀眉一抖,暗骂,狗眼看人低的王八羔子,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人家郡王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你尊贵。若不是情势所逼,谁看得上你手底下那些个贩夫走卒? 骂完扯起嘴角,笑呵呵道:“哎大爷,话不能这么说。自古寒门出英雄,杂种也照样能驰骋天下。您看咱们太祖皇帝,他娘是个蛮人,人家不照样一统江山了么。” 洪晟听他一口一个“大爷”叫得格外亲切,见他这模样也觉得有意思,荒庙外聚集了好些手执刀剑的兄弟,想必他即使有功夫,也不敢造次,便招呼手下给他松绑。 林烨撑着地坐起来,蜷起条腿,偏过头瞧瞧血刺呼啦的手腕,暗暗抽几口凉气。 抬头一看,却见自己那行囊已被拆开,里头的东西在香案上摆成一排,显见都已查验过。再抬眼,结跏趺坐的金菩萨像周身尘土,只剩下半边脸,忽暗忽灭的火光映在上面,看不出和蔼可亲,只叫人觉得诡异。 再看看破佛像底下坐着的人,豹眼虬髯,褛衣烂衫,凶神恶煞,山贼似的,好不骇人。 几不可见地打个抖,看着洪晟嘿嘿笑:“多谢,多谢大爷,大爷真乃善人。” 说罢就要起身活动筋骨,可还没等站直,膝弯里不知被什么砸中,腿一软,“扑通”又跌了回去。 “哎呦”一声,还以为中了暗器,扭头一瞧,却是常臻的腰牌。 急忙捡起来吹干净,拿脏袖子抹一抹,翻来覆去看看,见并未破损,这才小心翼翼塞回衣襟,拍一拍。 洪晟本还以为那腰牌是个仿品,专用来唬人的,可见他这样小心保管,想来是真家伙。扬扬黑粗黑粗的眉毛,问:“陈镖头的腰牌怎的在你身上?” 林烨闻言,明白了。原来这洪晟是个江湖人,也知道常臻的名声。 稍许放下心来,弯起眼睛,笑得格外真诚:“陈常臻是我兄弟。” “海静郡王又是你什么人?” “也是我兄弟。” 洪晟一怔,拍着香案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直要把眼泪都笑出来。 “一个郡王一个侠客,怎的会有你这么个窝囊兄弟?”拍拍腰间剑鞘,“小子,胡诌也得有个根据,再信口胡言,仔细刀剑不长眼。” 林烨有点发急,忙不迭道:“大爷大爷,小的并非胡诌。陈常臻跟小的是总角之交,郡王爷跟小的是莫逆之交,别看小的这窝囊样,小的绝非口说无凭。” 洪晟笑得停不下来,摇着头随口道:“好好好,那你便说些叫老子信服的话来。” 林烨眨巴眨巴眼,忽然就敛去了所有面色,坐直身子,清咳一声,开始发问。 “大爷可希望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洪晟倒是一奇,不知他这演的哪一出。不笑了,道:“这谁都想。” “大爷组建起义军可是为了保家卫国?” “不错。” “大爷许久未举兵,是否因为囊中羞涩兵马不足?” “……”洪晟不言语,这正是他的忧虑所在。 “如今天下动乱,若出于此故不得不躲在荒山里,岂非错失良机,做不成乱世英雄?”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8 洪晟还是不言语,眉间稍许蹙起,暗暗思量。自己手下都是些江湖义士,为了兴邦除贼聚集在一起,却满腔斗志无处使,前阵子还因此起内讧,走了好些兄弟。若如此下去,这支起义军迟早会吹灯拔蜡,一年多以来的努力也会付诸东流。 林烨见他有些动容,便道:“大爷,如果有人愿许您兵马钱粮,尊您为上将,你可愿为他效力?” 洪晟歪嘴嗤道:“天底下哪有此等好事。” “大爷,古往今来,平民起义就没有一场是胜利的。为的何,只因缺粮草缺兵马,又缺乏朝中靠山。海静郡王虽出身草莽,但胸有韬略,且对手下部将一视同仁,从不讲究尊卑身份。如今听说他已出征西伐,却只有一万多兵马,若大爷愿出手相援,事成后,他定会涌泉相报。” 白麟只率一万多军士出征讨贼的消息,是白日里在酒肆道听途说来的。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这位郡王爷年少无知,自以为是,此一去只怕会白丢性命。 林烨本还想着慢慢悠悠游山玩水几日再来寻洪晟,听见众人的议论,惊了一头冷汗,当即撇下桌上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拍下一锭银子,抓起包袱就往外跑。一面慌慌张张四处打听这座山的所在,一面腹诽白麟这厮怎的这般沉不住气,万一真丢了性命可如何是好? 可当穿梭在密林中,实在爬不动,瘫坐在地上歇脚时,又想,白麟胆大是胆大,可从不这般轻率,恐怕早有准备也说不定。 正百思不得其解,就被抓了个正着。也好,省得迷了路,半夜三更也找不到地儿,被野兽叼了去喂崽子。 洪晟稍加琢磨,道:“可万一事不成,全军覆没,我等好容易积攒起来的根基,岂非会化为乌有?” 林烨抿抿唇:“大爷,贪生怕死,瞻前顾后,绝非君子所为。既然大爷有报国之志,该卖的命就得卖,该担的险就得担,否则便是一事无成,与皇帝所为,有何区别?” 洪晟心里稍动了动,原本就打心眼里瞧不起皇帝老儿,被这小子一说,便觉确是如此。 “可即便帮他一把,到头来还是要听那皇帝老儿的差遣。” 林烨一笑:“皇帝老儿如今都六十多岁了,黄土埋到脖子根儿,还能活几年?您说,是也不是?” 这话大逆不道,但洪晟本非朝中之人,听在耳中,只觉是这个理。又一忖,嘿,这海静郡王莫不是要夺储? 弯下身子瞧着林烨,道:“此等大事,海静郡王怎的就交给你一个毛头小子来办?是否太欠考虑?” 林烨摇摇头:“适才小的说了,海静郡王礼贤下士,故而连我这般的毛头小子,只要稍有本事,便也要用上一用。” 洪晟努努下巴,笑道:“你有什么本事?” 林烨盘腿坐地上,抬袖子抹抹满脸灰尘,不好意思一笑。 “小的没什么本事,磨磨嘴皮子,给郡王爷跑个腿传个话罢了。但尺有尺用寸有寸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的一介草民,也愿出一把力,更何况是大爷您这般的侠义之士。大爷若不嫌弃,尽可试试,若实在不愿,到时候再回原地便是。” 此话抑己扬人,听得洪晟心里美滋滋的,看看林烨,觉得他也不像油腔滑调之徒,倒似怀抱一腔忠诚。 靠回椅子里,摸着下巴思量。 半晌,点点头,道:“罢了,我先派人前去打探打探,若看着可行,就帮,若不可行,小兄弟莫怪我。” 林烨一乐,抱拳拜了拜:“多谢大爷,多谢!”稍加思索,摸出腰牌递给洪晟,道:“大爷且拿着,源阳那地界,谁都识得陈大侠,这腰牌出城进城都管用,约莫能派上用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二章 初出茅庐立军威(一)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主将尚且未到,左右下首处,众人已全副武装,各就各位。 左手乃是以陈常臻为首的泓威镖行镖师,右手列位分别为赵瑞德、袁道、碧蜓、源阳守城大将陆忠及副将岳明之。 众人皆知此战之重要所在,皆神色郑重,敛眉静等。 过得小半刻,大帐被掀开。 白麟踱进来,在上首处坐定,一身银白轻甲,在灯火照耀之下闪闪发亮,恍若龙鳞。 他目光锐利,扫视一圈,道:“诸位可知,此战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夺城!” “建功!” “杀敌!” 众人士气高昂,逐一喊出心中所想。 白麟一拍扶手:“不错!此乃本郡王第一战,必须旗开得胜,一鸣惊人!不论敌强我弱,还是敌众我寡,诸位需一鼓作气,倾城出兵,逐一攻破,不许后撤,与贼寇决一死战!” 袁道顿觉不妥,站起来躬身抱拳:“郡王此言差矣。此乃郡王有史以来第一战,必以稳中求胜为重,切不可贸然行动!” 白麟眉峰一跳:“稳中求胜?敌我相差悬殊,若非铤而走险,绝无胜算。” “郡王!”袁道“咚”一声跪地,“郡王且听小人一言!此战切不可倾城出兵,源阳乃是我军之根本,试问郡王,若敌军趁虚而入,绕道而至,攻我源阳,郡王该当如何?” 白麟目光坚定:“狼军攻了这么久都未攻下来,可见源阳易守难攻,即便城中守军所剩无几,定也能支撑二三十日,绝无大碍。” “郡王万不可一意孤行,急功近利。”赵瑞德也开口相劝,“大军粮草皆存放于源阳大营之中,若失了源阳,可就无路可退了。” “嗣王多虑了。”白麟笑笑,“青狼军比我军更需要粮草。源州地广人稀,即便占领源阳以西七城及泓州三城,城中也没有足够的军粮。而我军准备充分,粮草辎重一应俱全,且是以逸待劳,定能一攻而克。” 赵瑞德想一想,觉得合情合理,便不再多言。 “郡王……”袁道还想说什么,却被白麟一个眼神截在半路。 常臻眯起眼,心里“嘿”一声,暗忖,这小子还挺像模像样。 拍拍几案,对手下镖师道:“你们随我来助战,便要听郡王之命,郡王说一,即便有万般不情愿,也不能说二,可记下了?” “是!”众镖师抱拳回应。 “多谢。”白麟对常臻点点头,站起身,朗声道:“诸将听令!” “在!”众人纷纷起身回应。 白麟在手下各将面上挨个看一遍:“一场死战,始于今夜,务必速战速决,不可拖延战机!” “是!” “马蹄拿麻布包起来,弓箭手无需用毒箭。唐易,岳明之,你二人各率一千骑兵、一千步兵及一千弓箭手,佯攻函城东门北门,拖住守军。” “袁道,你率两千骑兵及两千弓箭手,攻打西门,若有援军赶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69 来,即刻来报。” “陆忠,给你留下五百弓箭手及五百军士,务必死守源阳城。” “顾千竹,于励,带各位镖师先各军一步,前去引火。切记只在狼群周围燃火,引线上油莫要太多,火不能太大,小心别燃着周围树木,赶来灭火的敌军,格杀勿论!” “余下各部随我攻取南门,务必在天亮之前,一举拿下函城!” *********************** 待所有人都退下去,帐中只剩下白麟与常臻。 两人相视一刹,都笑了。 白麟压低声音:“戏唱的如何?” 常臻拍着大腿,小声笑道:“不赖,不赖,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说辞也叫人挑不出弊病,袁道真个配合,那一脸着急模样,哈哈……” “事成之后得请他喝一盅。”白麟含笑,端起茶碗,吹去茶末,小抿一口。 常臻又笑一阵,问:“内鬼审的如何?” “晌午抓着人,身上搜出写给赵瑞谨的密信。审了一下午,刚供出几个名字,就咬舌自尽了。那几人已经叫人暗中盯着了,想必过会儿就会有动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赵瑞谨我虽没见过,但经你这么一说,可见是个下作之徒。 白麟点头:“他如今与丞相沆瀣一气,皇帝也不能耐他何。倘若以出兵援助为由,背后捅我一刀,夺回城池,再封锁消息,回朝之后只说援救不及,叫海静郡王丢了性命,皇帝连二话也说不出来,反倒还得封赏。” “他们也着实苦心积虑,却不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白麟无奈一嗤:“道有多高不敢说,江南王本不是个中好手,好容易抓住些把柄,一夜之间就叫人家将了一军,眼下也是焦头烂额,寻不着出路。” 常臻支着脑袋轻叹:“也真是难为你了,收拾这么个烂摊子。” 白麟搭着扶手,眼睛不知看的是何处。 “朝堂之上,有多少双眼睛,只等着看海静郡王人头落地。我冒险请兵,一来是为了堵百官之口,二来是为了引蛇出洞,第三才是为了夺回已失城池。如若施以良计,运气够好,则可一鸣惊人。运气不好……”一哂,“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常臻看他一阵,沉声道:“你放心便是,源阳留下两千五百守军,再加上王六和我手下弟兄,定守得住。即便赵瑞谨那混账果真来了,也绝不让他进城。” 白麟闭眼点点头,满心疲惫。 “白麟,赵瑞德不懂武,与你一同攻城,不外乎带了个累赘。” 白麟沉吟道:“带个累赘也比留下守城强。他非要为副将,我实在不知他出于何意。眼下敌我不明,即使无故冤枉好人,也绝不能冒险轻信。万一他跟赵瑞谨私下里有联络,叫他留守源阳城,岂非放虎归山么。” “赵瑞谨似是个无知小儿,恐不足为惧。” 白麟微微摆首,神色忧虑。 “赵瑞谨是不足为惧,惧的乃是丞相周广。周广曾欲扶持七岁的赵瑞衍,如今又改为扶持赵瑞谨,皆是想将他们视为傀儡皇帝,自己手揽大权,挟天子以令诸侯。” 两人俱是识大体之人,此时大战当前,彼此心照不宣,不再拘泥于林烨一事,一来一回,倒还算如常。 正说着,唐易掀了帐帘进来,抱拳一礼,憋了一路的窃笑总算放了出来。 “主子,果真有动作了。” “叫守门将士装作疏忽大意,放他出去。” “哎,已经吩咐过了。” “此事千万保密,莫动摇了军心。” “除了我和那几个盯人审人的将士以外,没人知道,主子请放心。” “好。” 白麟很是满意,“什么时辰了?” “亥时初刻。” “你去叫大伙儿稍作休息,丑时初刻出兵。” 唐易笑笑:“也已经吩咐下去了。” 白麟讶然:“才跟了我没几日,怎生跟我肚里的虫一样?” “主子心思细,想事儿总爱往前多想想,平日里看主子行事看惯了,便稍稍上了心。”唐易挠挠头,笑得颇为讨好。 常臻哈哈大笑,对白麟道:“瞧他这马屁拍的,怎一个自然而然,不着痕迹。” 常臻本就是个人来熟,这几日时常与白麟手下几人谈笑风生,不知不觉间便熟络起来,开玩笑也没有任何顾忌。 白麟称赞唐易一番,问道:“嗣王在做什么?” “在自己帐中歇息。” 白麟点点头,正预备问些别的,忽听帐外有人喊:“郡王,郡王!” “铿铿”两声,帐外守卫执长枪将那说话人挡下。 那人又喊:“郡王!求见郡王!” 白麟听那人语气急迫,便道:“叫他进来。” 守卫撤去长枪,一个小兵“呼啦”一声掀开帐帘,跌跌撞撞冲进来,面色紧张。 “郡、郡王,您快去瞧瞧吧,出事了!” “何事?” “几个将士们、将士们瞧顾千竹貌美,就、就……”抬眼皮瞧见白麟稍稍蹙起的眉间,不敢说了。 白麟约莫猜到些许,沉下面色:“说。” 小兵颤颤巍巍跪下,埋着头:“就要……轻薄他……” 白麟腮帮紧绷,克制着怒火。 良久,冷冷吐出两个字:“废物。” 小兵心惊胆战抬起眼皮瞧瞧,接着道:“还、还有……” “接着说。” “还有几个兄弟,说、说郡王乳臭味干,不会打仗,跟着郡王,只有送死的份儿。合计着要半途、半途逃走……” 常臻皱眉,心道,这些个上蹿下跳的猴头,不杀只鸡儆儆,怕是要自称霸王了。 “白——郡王……” 正要说话,却见白麟右手一抬,将话头截住,“腾”一下站起身,一把将小兵从地上拽起来,往门口一搡,“带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二章 初出茅庐立军威(二) 大营西侧,几十人围在一个军帐前,大呼小叫,起哄鼓劲。 碧蜓抄手站在人群正中,神色冷漠。 火光下,一身黑衣将纤秀的身姿堪堪勾勒,连地上映出的影子也翩若惊鸿。 一个醉醺醺的中年兵士,绕着碧蜓转几圈,上下左右打量,目光淫邪猥琐。 上前抬手捏住碧蜓的下巴,另一手在他腰间捏了几把,笑道:“哟,这小腰,比娘们儿还软,怕是被那郡王爷骑过不下百回了吧,啊?” 一阵潮水般的哄笑。 那兵士又道:“美人儿,今儿就随了爷罢,你们郡王还是个毛头小子,床笫上的活儿定不够老道。今儿爷伺候你,包你舒服。” 叫好声响彻大营,好些人吆喝着“毛头小子”,不亦乐乎。 见碧蜓不说话,兵士兴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0 奋至极,搓着两手,两眼放光。 “嘿呦,还是个冰山美人儿,好极,好极!爷可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博美人儿一笑。”装模作样想一想,叹道:“唉,想不出来,美人儿可否告诉爷,郡王爷平日里是如何讨你欢心的啊?” 碧蜓跟没听见似的,一个字都不回。 那兵士本还要继续调戏,却见碧蜓忽然缓缓一眨眼,扬了扬下巴。 “兵爷自个儿问郡王爷,可好啊?”声音妖魅凌厉,杀气慑人。 兵士愣了愣,只觉一股森森寒气“嗖”一下从脚底腾起,渗入骨髓,竟无端打了个寒战。 再瞧向碧蜓轻蔑的神情,顿觉羞辱难挡。眼看着就要当众硬来,以夺回些脸面,却猛然发现,背后的哄笑声不知何时止了。 骇怪间回头,却见海静郡王周身银甲,一袭白战袍,端端立在身后几步以外。 白麟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军爷似有话要问本郡王,本郡王这就送上门来了,军爷还请说,本郡王洗耳恭听。” 围成圈的军士们向两旁散开去,为白麟让出一条道来,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皆为这中年男子捏一把汗。这郡王爷平日里甚是随和,可适才那番不堪入耳的言语显见已被郡王听了去,不知如此这般,郡王可还会心慈手软。 那兵士酒醉之下,脚下飘忽,头脑眩晕,郡王言语中透着多少杀意,全然听不出,那笑容里藏了些什么滋味,也看不通透。 他素来对白麟嗤之以鼻,见他自投罗网,便摇摇摆摆朝他走出两步,不可一世讥讽:“嘿,原来是赵小儿来瞧军爷我了!还不赶快跪下,给爷磕三个响头?” 哈哈大笑几声,指指碧蜓,“赵小儿,你偷偷养了好一位内眷,只不过今儿就归军爷我了,你另寻新欢去罢!” 白麟低笑一声,黑眸子转向碧蜓,装作为难:“千竹,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碧蜓笑笑,将风吹散的一缕乌发拢到耳后,纤纤素手,凝脂柔荑。 “军爷愿享一番人间极乐,那便随了军爷罢。” 白麟站在原地,微笑颔首,眼底却毫无笑意。 碧蜓施施然往后退一步,忽然扬手,一道黯淡的光闪过,悄无声息消失。 那兵士怔愣一刹,陡然瞪大两眼,躬下腰,双手捂住下身,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旋即“噗通”倒地,长虫一般扭动挣扎,哀嚎怒骂不断,而后昏死过去,一动不动趴在地上,恍若一具死尸。 空气中,一股怪异的腥气弥散开来。 碧蜓从兵士身上迈过去,踱到白麟身侧,扫视一圈,笑道:“此般极乐,少有人能享受的到。各位可有谁还想试上一试,在下定当奉陪。” 众人见状大惊,皆面面相觑。看那兵士的反应,显见是被眨眼间夺去了命根子,绝了子孙后代。 一瞬间的静默之后,几个与那兵士同年入伍的老兵忽然站出列来,要为同僚打抱不平。 一人指着白麟的鼻子骂:“黄口小儿,竟敢下此毒手?老子们杀的人,比你蛋上的毛还多,你小子有种就杀,少他娘装腔作势,把人弄得半死不活!” 有人附和:“就是!你小子算什么东西?带兵打仗,还带着个娘们儿,莫不是个奶娃娃,离不了娘?!” 又有人道:“叫老子们跟你打战,莫叫人笑掉大牙!老子们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小子连娘胎还没出呢!装模作样套个盔甲,就当自己是大将军么?连刀剑都不会使,你小子少他娘自以为是!” 还有人道:“半路杀出来的也不见得都是程咬金!就咱们这么点儿兵马,还没等大刀砍下,脑袋就被狼蹄子踩扁了!还不若献城投敌,保条性命,改日多上几个姑娘!” 有人带了头,便愈发不可收拾。围观的军士越来越多,嘴里骂的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白麟面无表情,负手而立,静静听着周遭一浪高过一浪的污言秽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正当兵士们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口无反驳之辞时,他突然眼皮一抬,大步跨前,两手锁住其中一个军士的咽喉,用力一扭。 “咔!” 一声脆响,猛狼咬碎鸡脖子似的,在漫天的叫骂声中,尖锥一般,狠狠刺进每个人耳朵里。 手一松,那军士烂泥似的倒在泥地上,眼珠暴凸,口吐白沫,手脚抽搐几下,死了。 辕门外,十二杆长矛,扎着十二个人头。 黑血滴滴答答落地,或沿着矛杆淌进泥土里,尸首蓬乱的头发缕缕黏在一起,耷拉在骇人的脸上,乍一看,连谁是谁都再分不清, 着银色铠甲的少年,英俊的面容隐藏在盔中,黑眸比夜空更幽深。 他端踞马上,扭过上身,看看那十二个项上人头。 夜风掠过,吹散了盔下几不可闻的低叹。 转回头,长吸口气,握紧并不擅长的长/枪,一夹马镫。 “出兵!”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金戈愧对刀下魂 正当丞相周广徜徉在温柔乡里,泡在美酒佳酿中,兀自认为海静郡王定将以失败告终时,白麟已手刃十二个欲临阵脱逃的士兵,杀一儆百,立军威定军心,并率领这一支东拼西凑不伦不类的兵马,夜袭函城青狼军大营。 主将虽不擅刀枪,却精于驭马,稳踞其上,始终不曾跌落,偶尔也能以长枪挑下几个人头自救。而周身甲胄,即使只相隔一人的距离,也瞧不清面貌。 一旁策马紧随的男子,一身墨色大氅,气势雄浑,以刀光剑影为金盔铁甲,将二人护佑其中,翻手覆手间便是尸横遍野,血雨腥风。 闻讯赶来的援兵,突遇如雨毒箭,溃若蚁散。 原本狼群若未伤及要害,便无大碍。可这箭矢上渍满了枭花毒液,浸入血中,便能使狼眨眼间昏厥倒地,如何叫喊唿哨也无用。 青狼军在函城的守军原本不多,还得拆作几半,分守三座城门,端的是拆东墙补西墙,手忙脚乱。而骑兵的实力远远比不上大铭骑兵,碧石寨的马匹越不过大崇山,便在源州当地的商贩手中购得新马,兵与马之间缺乏配合,加之惊慌间乱了阵脚,打得毫无章法可言,冲上来便是白送命的把式。 如此一来,南门很快便被攻陷,其他城门也不攻自破。 青狼军各部将只觉这支大军甚是诡谲怪异,惊骇之下,弃了函城,舍了伤狼,作鸟兽散,退守其他城池。 后半夜,好似预示着一场混战的结束,平原上同往常一样,重新刮起大风。城头上插满金底红字的旌旗,篆书写就的“海静”二字在残月下猎猎招展。 为不惊扰百姓,白麟下令,营寨一律扎在城外,白日里进城后也不可花天酒地,违者按军法处置。 关狼群的围场依旧燃着一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1 圈小火,以防误伤军士,受伤及中毒箭的狼群则关在单独一块场中,由他亲自照看。 将士们虽纳闷为何郡王这般懂狼,也暗地里埋怨郡王之令过于严苛,但好赖打了场胜仗,便少了几分不满,一夜未合眼,也乏得紧,收拾完城门下的尸首兵器,一个个都进帐歇息去了。 **************** 城外密林中,一狼一人,相互倚靠。 狼眼上蒙着银色的眼罩,趴在草间假寐。 白麟卸下了银盔,漆黑的长发随意散在胸前肩头,屈着一条腿,枕在狼身上,阖眼小憩。 嘲风忽然抬起头,警惕得龇出獠牙。 白麟下意识睁眼,支起半身,却见碧蜓拨开低矮的树枝,跨过倒伏的枯树干,正缓缓走来。 一眼看罢,便又靠回去,冲碧蜓点点头,顺手在狼背上抚了几把,狼便顺从得趴回地上。 想起他与于励探了两日一夜的敌情,未曾歇息便又投入血战,便道:“今日有劳了。” “不必。”碧蜓笑笑,靠着一棵枯树坐下,指指嘲风:“别人只养花鸟鱼虫,安少主可真养了个罕物。” 白麟微惊,看他一阵,笑道:“杀手果真是杀手,消息格外灵通,我便连辩解都省下了。” 碧蜓眼波轻转:“我还知道一个消息,郡王可愿听上一听?” “哦?且说说看。” 碧蜓悠悠一笑,透过层层交叠的树杈,望向云间白月。 “丝缕雾湿竹伞,风软玉兰香散。萧肆懒凭窗,檐下酒空醉浅。云淡,云淡,露尽可逢君见?” 白麟琢磨琢磨,不解:“这是什么密语暗号?我只听得出是首写思情的词作。” 碧蜓摇摇头,漫声道:“并非密语,不过是叶霖叶公子作的词罢了。”说完便盯着白麟细看。 白麟一怔,“叶霖”是谁,他何尝不知?那日第一回见面,那人便以此自称。淡淡一笑,不动声色道:“是么。” 而后愈发向狼身上陷去,直要把整个身躯都隐匿起来一般。缄默半晌,才攥攥拳,强自稳住心神,问:“他还好么?” 这话他从未问过,一来是还不想叫谋士们得知其中关系,二来是不敢亲手揭开心里那道难以愈合的伤疤,只怕一问出口,便再也忍不住,会抛下军国大事,扭头直奔爱人而去。 眨眼间便隐藏起来的消沉,却被碧蜓洞察细微的目光一丝不漏捕捉起来。本还想说叶公子身子不大好,但见白麟似是强打精神,话到嘴边便改成:“挺好。” “那便好。” 白麟扯扯嘴角,为掩饰心绪,便垂下头,借着月光,看向沾满灰尘血污的掌心,心中阵阵隐痛。 露尽可逢君见…… 如何逢,何处逢? 瞧这遍身血腥,还如何将他拥入怀中?一夜间便亲手夺去了数十条人命,烨儿若是知道了,该怎么想?恐怕连看自己一眼,都觉嫌恶唾弃。 其中几人看着甚是眼熟,恐怕往日也是打过照面的。可惜他们临死也不得知晓,到头来竟做了自己家二少主的刀下鬼。 杀人的心里憋屈,被杀的死的冤屈。眼睁睁看着他们濒死挣扎,满目恐惧,却又不可手软,只得狠下心来再补一枪,叫他们少受些活罪。 在这条尸骨累累的血路上越走越远,好似一脚踏入泥沼,插翅难逃。不知过个一年半载,是否会麻木不仁,对草芥人命视而不见。 天地苍黄,世事无常,人在其中,渺小如斯。说出的话绝非皆是正理,心中的执念未必都能兑现。 上回还口口声声说愿意学打仗,眼下看来,是万万不愿,再也不愿,刀架脖子上也不愿。 可不愿,又能如何?往后还不是一样要脚踏森森白骨,一步一个血红足印,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 烨儿说要救命而非夺命,可如今,却是夺了命,只为救自己。 月色影影绰绰,给巨狼披上了一层轻纱,看上去便少了些许凶狠。而那身影却显得愈发寥落疲惫,叫人不敢,也不忍惊动。 碧蜓见他人前一向淡然沉稳,眼下竟失了神,想是心伤得很了。便温言道:“你叫叶公子寻访贤士,是找对了人。” 白麟抬眼,面色已恢复如常。 “此话怎讲?” 碧蜓笑道:“他那套劝人的法子,换作旁人,实在也学不来。” 白麟纳闷道:“什么法子?” 碧蜓闲淡地侧靠在桩上,支着下颌,面朝白麟。 “以治国平天下各方游说,司空见惯,不提也罢。你可知他如何劝我?” “如何?” “我本不愿来,他非要与我争辩,我若输了便来,赢了便罢。” “怎么跟打赌似的。” “就是打赌。”碧蜓伸出跟手指,凭空点点,“他与我辩‘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与他辩‘有情人未必终成眷属’。我却低估了他的伶牙俐齿,输得落花流水,但愿赌服输,便来了。”笑叹一声,“更何况,他出银子替我赎身,还叫清渚也一并来跟你讨差事,我若再不来,岂非辜负他一片美意?” 终成眷属? 白麟勾勾唇角,面色不改,心里却是辛酸甜蜜相交缠。 碧蜓看他一眼,接着道:“若遇着顽固不化难以说服的,就变着花样的赌。有一回赌棋艺,有一回赛丹青,还有一回,竟赌的是斗蛐蛐。” 白麟想象着林烨挽高袖子、明眸锃亮,大呼小叫直要大干一场的赌徒模样,低低笑出声来。 碧蜓也一笑,心想,这世间谁有情,情的谁,情有多深,一个眼神一句言语,便能参得透彻。何苦要刻意藏着掖着,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这番话看似乃是无心之言,却是特地来知会他的。只当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罢,不过想替叶公子传达一番心意,也为郡王宽宽心。 低头看向手背,混战中不知何时竟在那碧蜻蜓上划出一道血口,将其堪堪劈做左右两半,一分不差,一毫不离,似乎要将自己同那个人、那段过往一刀截开。 拿得起就要放得下,实在放不下,便要另辟蹊径。真要画地为牢作茧自缚,便是一生凄切悲苦,生无所望,死无所念。 清渚的苦心如今算是彻彻底底懂了,眼下只盼,这世上能再少一个犹自伤怀的痴心人。 正想着,忽闻林中传来踏碎草叶的声响,扭头见是常臻,便站起来,对白麟欠欠身:“郡王早些歇息,我先去了。” ************** 常臻拎来两个酒囊,抛给白麟一个,弯身在树桩子上坐下。 “喝了罢。压压惊。” 说着,自己也拔开手中酒囊的木塞,仰头狠灌。酒液顺着侧脸淌下几滴,扬袖子抹去,长吁口气,怎一个畅快淋漓。 “多谢。” 白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2 麟接过,往嘴里倒一口,什么好滋味也没尝出来,只觉得又苦又辣。皱眉屏着气,咕咚咽下去,喝苦不拉几的汤药似的。 常臻倒不介意,将酒囊随手扔一旁,身子往下挪挪,脑袋枕在树桩上,仰面朝天翘起二郎腿。 “你无需觉得对不起谁,不过人各有命。效死沙场马革裹尸便是将士的命,若将他们换作你的际遇,恐怕早怨天恨地了。我笨嘴拙舌的,不会安慰人,你凑合着听吧。” 白麟垂着头,两指捏着木塞转来转去。 “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连你也算在其中。如今反倒叫你来安慰我……”一哂,“真是没用。” 常臻扭过头来看他:“老天爷想得周到,许你一物,便要取走一物,于谁都一样。若成日里想着我欠你,你欠我,还不得打起来,日子还过不过了。” 白麟只淡淡一笑,木塞子往空中扔去,等落下便接住,再扔,再接。 常臻见他不说话,扬扬一双剑眉:“你往日可从不曾这般丧气。” “无妨,过阵子便不会了。”接着抛木塞,目光也随着木塞一上一下。 常臻盯他一阵,顺手在地上摸出枚石子,看准时机,猛地弹出。 “嘟”一声轻响,木塞被半空截住,掉落草间,骨碌碌滚远。 白麟伸手接了个空,愣了愣,笑了。 “好一手暗器功夫。” 常臻摆摆手:“我不擅长这个,顾千竹才叫一个绝。旁人都使的是刀箭镖针,他却使的是琴拨子,对手连个声响都没听见,就莫名其妙断了气。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改日定要好生讨教讨教。” 见白麟又沉默下去,便一骨碌起身,盘腿坐定,问道:“是了,明儿怎么个打法?” 白麟摇摇头:“明儿不打,先休整两日,还要安抚百姓。至于打法……咱们兵不够,也没有后援。我瞧着这附近好些林子,可用来做埋伏,便用诈降之计引他们进来,再瓮中捉鳖,用毒箭将其一网打尽。” “狼军不上当该如何?” 白麟伸手拍拍懒洋洋眯着眼的嘲风:“头狼在,我大哥却不在,想来他并未亲自领兵,如此便少了一个劲敌。青狼军的情形我还是大致知晓的,往日里攻打西边小国,不过弹指一瞬间的事,一向无需用计,只一味进攻便足矣。久而久之,兵法便被疏忽了,我大哥身侧也没什么精于此道的谋士,想来这诈降之计,装得逼真一些,还是能糊弄过去的。若实在拿不下来,便先守住函城,而后……”顿一顿,“而后再做别的打算。” 他原想说,先守住函城,等起义军前来汇合,再重新出兵。可托林烨去深山老林里寻找起义军一事,实在不敢跟常臻说。若真告诉了他,恐怕就不是挨一拳头那么简单了。 常臻颔首:“你这将军的名头,今日算是名副其实了。” 白麟道:“不过是个名头,要与不要,无甚差别。不要还那么多人不服气,真逼着他们行跪礼喊将军,恐怕得提起刀砍我的脑袋。” “后来者居上罢了,那些个老兵,真个有眼无珠。” 白麟透过黑黝黝的枝杈,望向城楼上火光中摇曳的旌旗。 “怨不得他们。叫你听一个三岁孩童的话,定也不甘心。只以儆效尤不足以服众,如今只得竭尽全力再打几场胜仗,他们才能心服口服。” 常臻看着他,心道,这人满打满算也才十六岁半,和林烨一样,不外乎一个少年郎。可看去倒跟滚爬多年的权臣谋士似的,愁得直要未老先衰满头华发了。还不若自己常年风里来雨里去,辛苦是辛苦,但好赖算是自由身。 收回目光,枕着胳膊眼一闭,晃着脚摇着头。 “我算是瞧明白了,皇图霸业一场梦,真不如刀剑江湖一身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古来征战几人回 三日后。 离函城八十里外的泗城下,一片混战。 “报!郡王,兄弟们、兄弟们死伤过半!” “继续攻!” “报!郡王,袁将军受重伤,不可再战!” “把他抬到后面来,其余人继续攻!” “报!郡王,箭矢快用完了,可否用毒箭?” “不可,上投石车,继续攻!” “郡王!” “不许停!” “郡王——” “攻!” 白麟紧咬牙关,定定盯着前方接连倒地的将士,死命攥着马缰的手,骨节嘎嘣直响,汗水顺着额角汩汩流入颈侧。 大哥虽不在,青狼军各部将却也不愚蠢。这诈降之计,若非苦战如此,假戏真做,恐怕难以蒙混过关。 他不禁暗暗哀叹,各位,今日当真对不住。 又斗战半刻,常臻抬眼瞧瞧已经完全沉下去的日头,策马靠近,道:“时候差不多了。” 白麟也看一眼,点点头,突然一声高喊:“传令!全军撤退,一个都不得恋战!” 话音刚落,不知谁大喝一声:“擒贼先擒王!”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从何处射来一只羽箭,狠狠扎进侧腹。 白麟闷哼一声,弓着腰硬生生接下,气力不支一般,身子一歪,摔下马背,白战袍滚满灰尘。他偷偷摘下头盔,一把扔在地上,抓散发髻,再费尽全力爬上马背,与常臻飞快对视一眼。常臻迅速出手,一刀削去箭杆,两人调转马头,狠夹马肋,风驰电掣般冲将出去。 士兵们得令,个个丢盔弃甲,狼狈万状,扔下战旗战车,连滚带爬逃离战场。 两匹骏马疾奔如闪电,一头扎进黑黢黢的密林中,后面跟着两三百骑兵,见了鬼似的奔逃。 青狼军各部正为一夜间失守函城而怒不可言,全没想到此乃破釜沉舟之计。眼下陡然见主将中箭落马,只当敌军不自量力,溃不成军,立刻下令出城追击,紧随其后,呼喝咒骂,穷追不舍,欲将残军一网打尽。 丛林中处处阻碍,镖行神骏也不得不放慢速度,眼看着就要被追上,掉队的骑兵已有好些倒在刀剑之下。 白麟扭头看两眼,重新转回头来,屏气凝神,压紧伤处,目不斜视,死死盯着远处一点光亮,夹紧坐骑,直又奔出小半个时辰。 冲出丛林的瞬间,他紧勒马缰,骤然刹住。胯/下黑马扬蹄嘶鸣,马上人沾满鲜血的手探进怀中,掏出响箭,高高举起。 血红的光直冲黑天,尖利刺耳的鸣响好似一道无情的指令。 红光爆开,倾泻而下。丛林中登时传来声声惨叫,人的,狼的,马的,此起彼伏,混杂着箭矢飞过的“咻咻”声,闻之叫人背脊发凉,如临地狱。 白麟喘息不止,紧紧盯着面前一片漆黑,过了小半刻,听得林中声音渐消,便扬手一挥:“骑兵!随我回去攻城!”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3 打马回头,率领不到两百匹战马,凭借白日里探路的印象,拐上另一条道,摸黑急速返回泗城。 ************************* 三更。 诈降特地选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朔月之夜,以有备胜无备。 当这队战马全速返回之时,泗城之下,吊桥已经放下,地上,桥上,河里,满目尸身,竟一个活人也没有。 白麟借着唐易手中的火把,凝目望去,心中“咣”一声巨响。 他紧张道:“怎的——没来?” 常臻一抖马缰就要上桥:“我去看看。” “等等!”白麟抬手拦下,“不可、不可冒险。” 这些天,他来头一回慌了神,冷汗顺着背脊,河一般往下淌。他扭转身子极目四顾,风里没有一丝人声,坟地一般死寂。 “为何一个人也没有?青狼军没有,咱们的人也没有?为何?”白麟呼吸急促,声音发起抖。羽箭未伤及要害,却刺得极深,整个箭头都没入腹中。此时心急如焚,伤口也火上浇油似的,突然剧痛起来, 若按计划,岳明之应率两千精兵埋伏在泗城城外的丛林中,趁着追兵出城,一举攻进去才是。 可眼下为何一个人影也没有?城头上也没插旌旗,连火把也没有。 白麟咬牙忍住疼,低声道:“莫不是……莫不是中了埋伏?” 常臻轻轻摇头:“不大像。” “莫不是岳明之倒戈投敌了?” 常臻眉头紧蹙,道:“岳明之为大铭效力这么些年,一直坚守本分,乃是可信之人。不可能说倒戈就倒戈。” 白麟按着伤处直喘,诈降是柳昭玉想的,主将伤重、落马逃生这法子却是自己想的,还专门挑出来个准头过得去的小兵,扎起草人,演练了好几日。按适才追兵的情形看,好赖没有前功尽弃。 常臻吸口气,道:“莫急,我前去探探。”他拍拍逐月,马儿懂主人心思一般,万分谨慎,竖起耳朵,一步一停,一停一嚏。 常臻抽出刀,紧握掌中,提着一颗心,一寸寸往前移。 马儿突然扬颈嘶鸣,常臻眼眸一瞪,只见城头上,一道寒光闪过,直冲面门而来。 “当心!”白麟一声惊呼,往后猛挥手,高声喝:“后撤!” 常臻反应极快,侧头避过,挥刀削去,“铿”一声响,箭矢便断作两节,落在身后。 接着,他一声大吼:“什么人!” 无人应。 “海静郡王在此,城上人快快现身!”又一吼。 隔得许久,城垛旁才缓缓冒出个人头,气若游丝道:“郡……郡王……”只唤得一声,就再无声响。 白麟与常臻相视一刹,大惊失色,抽了马鞭就往城里奔。 跃下马匹,飞也似的冲上城楼,甩开火折子点燃火把,呆住了。 地上躺的,墙上靠的,柱子上钉着的,城头上挂着的,全是尸身,一丝生气也无,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白麟定定神,迈过层层叠叠的死尸,磕磕绊绊,四下里寻找适才说话的人。 只见墙角里,有一人抱着一面看不出颜色的旌旗和一张大弓,遍身浴血,隐约还能分辨出面貌。 “岳将军!”白麟冲过去,“扑通”跪倒,攥住岳明之的肩,“岳将军,这是、这是——”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话。 岳明之斑白的发已被浸透,唇齿间一股股往外冒血,挣扎着将旌旗递给白麟,竭力道:“好、好赖……夺下……了……” 白麟颤着手接过,看情形,岳明之怕是活不久了。心里悲痛欲绝,想说些安慰话,可想了想又觉得,铁汉根本无需安慰,便只哑着嗓子“哎”了一声。 “孩子啊……”岳明之勉力笑笑,满口都是血,“你……不、不简单。” 白麟攥紧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岳明之被血呛着,猛咳好一阵,鼻中耳中也渗出暗黑的血迹,眼看就要命丧黄泉。 “岳将军,将军!” 白麟拼命忍着眼泪,平日里再镇静,转眼间叫两千人丢去性命,一时难以接受。 常臻叹口气,上前点了岳明之几个穴位止血,又在人中上狠掐一指。而后抱臂靠在一旁,别过脸,不忍再看。 岳明之有上口没下口地喘息,攥着白麟的小臂,半闭着眼,奄奄一息。 “他们、他们会……会服你。两千兵、兵士,死的值、值了……” 白麟咬咬牙,问:“岳将军,您可有话要带给家人,不妨告诉晚辈,晚辈定会带到。” 岳明之逐渐涣散的目光在他年轻的脸上徘徊,低声一笑,断断续续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征战……几人回。” 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三个字,只剩下倒气的“嘶嘶”声。 白麟见他嘴唇开阖,似还要说什么,忙想凑近了,以便听清楚些。可刚弯下身,却见他猛然瞪大眼,腿脚抽搐几下,头一歪,再没了动静。 白麟盯着他额上被血污填满的沟壑,脑袋里跟闷雷轰鸣一般,“嗡嗡”叫嚣。怔怔看了半晌,拾起脚边遗落的佩剑,放在他身前,无力地抬起手,抚上他未瞑目的眼。 呆坐一阵,他踉踉跄跄站起来,欲躬身拜下,却被从下至上没入腰间的箭矢卡住了动作,整个人猛地一抖,没发出呻/吟声,眉间却不由自主紧锁起来。他站在原地缓了好半天,才将旌旗歪歪扭扭插/进城头,扶着墙砖,挪一步歇一步,踩着遍地血肉之躯,缓缓走下城楼。 夜风呜呜悲泣,吹展破烂不堪的旌旗。 白麟站在城下,抬头望去,只觉得一颗心便如那旗帜一般,裂作一条一缕,满目疮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薪不尽来火不灭(一) 白麟缓缓睁开眼,登时觉得浑身上下都火烧火燎的疼。 他带着箭伤奔波太久,本不太严重的伤势被折腾得严重起来。加之一直提心吊胆,端的是身心俱疲。待好容易回到营中,竟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等旁人七手八脚卸下盔甲一瞧,衣袍浸红了一大片,那箭矢经马上颠簸,连削断的箭杆都嵌了进去,怎么也拔不出。 军医硬着头皮在小腹上切开一寸多长的口子,又上钳子又上刀,战战兢兢,哆哆嗦嗦,使出吃奶的劲,端出十二分谨慎,才堪堪避开脏器,连箭带肉一并挖出来。 血流满榻,榻上人昏了又疼醒,醒了又疼昏,却自始至终未喊过疼,只将身下的被单抓出好几个破洞。 他失血过多,竟睡了两日一宿才睁眼。意识还不大清醒,手指却下意识收紧,攥住锦被,蹙起眉心,呻吟声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勉强咽回肚子里。 帐中昏黄的烛光忽然暗下来,模模糊糊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4 的视线里多了一双桃花眼, “总算醒了。”碧蜓放下心,微微一笑,离开片刻,回来时一手端着杯水,一手垫在白麟脑袋底下,抬起来些许,杯子对到他唇边。 白麟就着他的手,咽了两口,轻轻摇头。 碧蜓把他放回榻上,杯子搁回去,坐在榻沿上。 白麟缓几口气,歪过头看着他,有气无力道:“怎敢劳……劳烦千竹照顾?” “那些个舞刀弄枪的大老爷们儿粗手粗脚的,连盆温水都兑不好。我伺候人伺候惯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碧蜓目光一转,谐谑轻笑,“更何况,所有人都以为郡王跟我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便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只当戎马倥偬之际的一点消遣罢。” 白麟没精神多说话,便只扯起唇角笑了一笑。心想,那些个口无遮拦的混账东西,若出去乱说,清渚岂非得抄家伙冲进军营来算账? 碧蜓探了探他的额头,见低烧还未退,便起身出得帐外,叫来军医。 军医仔仔细细望闻问切,丝毫不敢马虎。虽不是重伤,但怎么说也是个尊贵人物,若不小心出了岔子,江南王恐怕饶不过他。 正号着脉,帐外突然传来啜泣声。像是想哭又不敢放开来哭,一半憋在嗓子眼里,连听的人都觉得闷气。 白麟问军医:“是谁在外面?” 军医见他脉象虽弱,却已平缓稳定,拎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笑道:“还不就是那日射了郡王一箭的那个小兵。” “他哭什么?” 碧蜓接过话头:“那孩子本就年纪小,被一场恶战吓得不轻,还去了一个谈得来的好兄弟。又听说郡王昏迷不醒,还以为自己将箭射偏了,在外头跪了两日一宿,眼泪都要哭干了,就等着谢罪呢。” 白麟了然笑道:“你去赏他些什么罢,就说是……是我的意思。” 碧蜓应过,转身退了出去。 白麟缓了几口气,又问:“先生,不知……袁将军的伤如何了?” 军医边拾掇药箱边道:“郡王还请放心,袁将军肩上腿上各中了一箭,还断了一根肋骨。其余都是些外伤,脏器并无恙,躺一阵子便可痊愈。” 话音刚落,帐帘被呼啦一声撩开,唐易搀着一个裹得满身纱布的人进来。 白麟侧头一瞧,讶然道:“袁道?” 袁道吊着只胳膊,还拄着拐,脑袋顶包着的纱布上还渗着血,衣裳也裹得乱七八糟。面色发白,脸上却满是笑意。 他示意白麟不必起来,一瘸一拐走到榻边坐下。 白麟看着他那古怪模样,不禁一笑,却扯动了伤口。皱眉抽一口气,缓缓道:“粽子就该……躺在锅里,乱逛游什么?” 话音刚落便愣了愣。自己从何时开始学会这样说话的? 莫不是都因为——他? 袁道自不知他心中所想。这计策战前便已经知道,虽反对,却拗不过白麟的脾气,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议来,只得作罢。后来听说他竟不省人事,着实吓得够呛。他挣扎着起身来帐子里瞧过好几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此时见他终于醒来,声音虽无力,神色却还不赖,总算放下心,拍拍他的手背,笑道:“白老……呃,郡王还能说笑话,想来已无大碍。” 白麟微一闭眼,将脑海中那人的身影隐去,对袁道点头:“托你的福。” 袁道朗声笑:“托郡王的福,这仗打得痛快。虽去了那么些兵士,却也杀得他们片甲不留。”顿一顿,弯下身子凑到耳畔,压低声音,“老弟,外头跪了一地,正等着向你请罪呢。这会子恐怕你叫他们一头撞死,他们也不敢再放一个屁。” 白麟杀一儆百之时,袁道正四处巡视,故而并未亲眼看见。等巡视完回来一瞧,辕门外已经多了十二个摆设。抓着个人问了问经过,顿时对白麟心生敬佩,对那些个一无所取只会说大话的兵将们愈发鄙夷。 白麟闻言,低声一嗤:“一群乌合之众。” 袁道哼道:“前几日还那般气焰嚣张,当你是软柿子。这会子倒跟耗子见了猫似的,生怕你怀恨在心,暗里给他们颜色看。我看他们听闻你醒了,个个面色如土,三魂七魄去了大半,都是些羊质虎皮之徒。” 碧蜓方才寻来副上等弓箭赏给那小兵,又轻言缓语安慰了半天。此刻也返回帐来,笑不可抑道:“都是些欺软怕硬没骨气的,适才还求爷爷告奶奶,跟我磕了半天响头,就差给我描张肖像挂在床前,每日烧香求福了。” 几人听得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 白麟无奈一挥手:“罢了。他们要台阶下,便成全了他们。若不把他们哄高兴,咱们这仗,怕也没法打了。”撑着床便要起身。 碧蜓和唐易忙过来扶人,白麟坐在榻沿上,只觉得眼前片片花白,伤口撕扯般的疼,身子跟要散架了似的,使不上丝毫力气。闭眼蹙眉歇息好半天,才慢慢吐口气,缓过来些许,摇摇晃晃站起身。 唐易找来衣裳帮他穿好,碧蜓给他绾上发髻,一左一右将人搀到门口。 白麟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松开两人的手,撩开帐帘稳稳当当迈出去。 帐外跪着二十余人,皆是战前生事起哄,又侥幸未被斩首示众的。眼下见郡王手段不凡,一个个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哪日郡王一个不高兴,轻轻一挥手,就叫自己下地见了阎王。聚在一处胆战心惊商量半天,决定一齐前来赔罪。 白麟端端立在夜色里,火光照不出他惨白的面色,只映得一双眸子愈发黑沉。 众人听见动静,忙抬头瞧去。 眼前人一袭青衫,长发松绾,乍一看不外乎一介文雅书生。可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里燃烧着火苗,似怒,似威,又似乎只是映照出火把的光亮,并无丝毫哀乐悲喜。夜风鼓起广袖衣襟,整个人便多了那么些许慨然潇洒之气,待风止衫平,飒爽之意又化作沉稳与高贵,将其笼罩其中。 一眼看罢,愈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拿捏不准,阵阵战栗蛇一般沿着脊背往上攀爬。立刻以头抢地,连呼“饶命”。竟还有一人跌跌撞撞爬上前来,一把抱住他的脚裸,痛哭流涕,就差喊爹叫娘了。 白麟脚下打软,本就是勉力支撑,被那人一晃,险些摔倒。 唐易眉头一皱,上前扶住他,一脚将那人踹开,怒叱:“放肆!还不退下!” 白麟淡淡一笑,对唐易摇摇头。默默扫视一圈,压根儿没打算叫脚底下跪着的人们起来。 他静静伫立半晌,拿目光当刀剑,四处砍了个遍。待众人都倍感压抑,不敢再说只字片语,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时,忽然抬手圈人。 “你们几个,分守函城四门。” 再圈几个:“你们去守泗城,从军饷里支些银子,给岳明之将军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5 建一座祠堂,日日祭拜,不得有漏。” 白麟这支大军,统共就一万来人,军饷本也没多少。他琢磨琢磨,往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从招兵买马,到起义军所需的军械粮草,都得事先准备。可如今户部还掌握在周广手里,赵瑞谨在户部见习,想来便也是想紧攥财源。故而向皇帝老爹要钱,肯定门儿都没有。转念一忖,远水救不得近火,那便先拿自己府上岁银垫着,再手书一封哭穷信,遣人直接送到江南王手里。信写的言简意赅,开门见山,概括起来就一句话。 ——叔,拿钱来,否则侄儿洗手不干了。 江南王捏着信直翻白眼,却又不能坐视不理,只好一遍暗骂"混小子",一面许了他一笔巨款。好在宛海江南王府向来富得流油,只当赏给混帐侄子一点零花钱。 于是白麟赏赐部下时毫不吝啬,此时还能拿的出钱来修建祠堂。 他圈完人,站在原地想了想,指指哭的昏天黑地的那一个:“你,快马去一趟源阳,传本郡王口令,叫陆忠陆将军提拔两个得力手下为守城将军,他本人速来泗城。” 三言两语,快刀斩乱麻,言毕转身就要进帐。 众人正提心吊胆,不知他会剐肉挖眼还是打板子抹脖子,好比踩在棉花地上拔河,脚底下毫无着落。却不料等来这么几句,好比又一头栽进冰水里,周身寒凉,看不清岸上的人到底要做什么。一时间,个个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有人盯着那个颀长的背影,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问:“那郡、郡王,不罚小的们了?” 白麟停步,一手搭在门上,背对着他们,一字一句。 “将功补过,洗心革面。如若有误,双罪并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薪不尽来火不灭(二) 唐易将白麟扶回床上躺着,不甘心地问:“主子,就这么放过那帮狗娘养的混蛋了?” 白麟阖着眼,手背搭在额上:“能不打板子便不打,打折一个,便是……少一个人手。此话乃是变向责罚,不外乎刀尖抵在颈子后头,他们……定将恪尽职守,一个顶俩,再不敢有二心。” 袁道适才在帐内听得清清楚楚,便笑道:“还能得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真个一石三鸟。咱们郡王愈发长进了。” 白麟闷声笑笑,睁眼问道:“是了,怎么不见常臻?” 碧蜓答道:“镖行里似有急事,把他和属下一并叫了回去。” “什么急事?” “不清楚。但陈镖头走前打了声招呼,说如若有需,直接派人去镖号找王六就是。” “也好。”白麟点点头,“多亏他们了,回头要好生言谢才是。” 唐易忽想起什么,从矮几上取来一个竹筒,递给白麟:“主子,白日里送来一封密信,托镖行带来的,不知是谁写的,也不知为的何事。” 几人见是密信,便十分识趣起身避开。 白麟接过竹筒,疑惑地拆开,取出一张朴素无华的信笺。展开来,纸上只有几个清秀的字。 “暗擒王。玉。” 看见落款,他心里一暖,笑了。伸手将信笺凑到烛火边上,看着它一点点燃烧,待火苗快燎到指尖时松开。雪白的信纸还没等落地,就已化为灰烬。 在他眼中,那三个字无非是高瞻远瞩的友人为自己出谋划策,却不知远在泓京的柳昭玉日日等待战报,已好几夜未合过眼,并将担忧及思念统统融入浓墨中,轻若鸿毛的几个字,一笔一划都是重若千金的情意。 碧蜓看他的表情,还以为是林烨的来信。谁知他若有所思地斟酌片刻,目光转向自己。 “千竹,若派你只身潜入城中,暗中刺杀主将,你可做得到?” 碧蜓一愣,又一惊:“这……”犹豫不决地瞧向另两人。 袁道自幼学习圣贤之道,听闻此言,顿觉不妥:“郡王,暗箭伤人,绝非君子所为。” “好,”白麟早有预料般点头,坦坦荡荡看着袁道:“那我问你,杀一人以保全千人,与杀千人只为取一人,哪一个是君子所为?” 袁道哑然。 碧蜓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道:“如今我们只剩余一半兵马,即便扣下了几百匹狼,削弱了敌军势力,却无人能驾驭,不外乎百无一用。更何况……” 白麟接着道:“更何况,我们已折损一员大将,袁道带伤,短日内也不可再应战。如此一来,只好剑走偏锋,另谋出路,此下策便成为了上上之策。”在几人脸上挨个看一遍,“几位意下如何?” 袁道仍觉此计不够光明磊落。两军对峙,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却万不可暗中放冷箭。否则便是小人行径,必遭人口舌。 正准备反驳,却听外面一片嘈杂。 白麟道:“唐易,去瞧瞧什么事。” 唐易应过,小跑出去,眨眼间押进来一个小兵,一把推到榻前,在他背上狠踩一脚,黑沉着脸怒道:“主子,这狗娘养的在营里造谣生事,说咱们大势已去,若不开城投敌,定要全军覆没!” 白麟侧过头瞧见,眉间一抖,暗忖,怕什么还偏来什么。兵马不足,饶是名将,也好比去了一条腿。好容易聚拢些许的军心若再被打乱,便是下肢尽断,沦为刀俎鱼肉,哪还有凯旋班师的一日?他撑起半身,面无表情问:“谁告诉你大势已去了?” 那小兵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嗫嚅半晌,破罐子破摔道:“小人、小人就是这么觉得!现如今就、就只剩下一半兵马,哪儿还打、打得了胜仗?” 此话虽说不假,但白麟瞧他神色张皇,似有隐瞒,便觉里头定有猫腻。冷哼一声,道:“你可知在军中造谣生事,动摇军心,该当何罪?” 小兵撑着地的胳膊不停颤抖,嘴里却还强硬道:“不就是……要、要头一颗么,要杀便杀,小人、小人不怕!” “是么。”白麟目光一闪,眼睛危险地半眯起来,“唐易,卸他十指。” 军中刑罚他本不愿用,往日只见识过爹下令用刑,却不想如今自己也得硬下心肠,行此不仁不义之事。真个时过境迁,逼良为娼。 小兵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喊饶命,唐易已然上前,几声轻响,手指头便再不听使唤。 “啊——啊!” 十指连心,怎一个锥心刺骨。惨叫声如爆雷一般,险些轰翻帐子,连帐外偷听看热闹的众人都不由自主抖三抖,互相推搡着往远退。 白麟冷冷瞥着趴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兵士,道:“本郡王再问你一遍,谁告诉你大势已去了?” 那小兵便跟刚从冰湖里拎出来的似的,脸色煞白,浑身湿淋,跪俯在地,一声接一声呻/吟。尽管如此,却不为所动,闻言依旧道:“小、小人,就是……觉得!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6 ” 白麟静了片刻,淡淡道:“唐易,卸胳膊。” 唐易一愣,看看白麟,心想,坏了,主子定是急了。平日里再如何恼,也从不拿下头人开刀。再看看小兵,悲悯地暗叹一声,兔崽子,今日可有你好受的。 他弯下身抓住一侧膀子,装作瞧不见小兵惊恐的眼神,一拽一扭,“咔吧”一声,胳膊肘便冲了里面。 “啊——!郡、郡王——!” 小兵拿手掌抱住翻了个儿的手臂,满地打滚,牙齿打战,瞧见唐易跟瞧见阎王了似的,恐惧间,忽然就懈了气,脚蹬着地拼命往后蹭,而后连滚带爬栽倒在白麟眼皮底下,不要命了似的磕头,撕心裂肺哭号。 “郡王、郡王饶命!小人说,小人全都说,膀子断、断了,小人还如何、如何过活啊郡王……” 碧蜓站在一旁皱皱眉,心道,胆若鼷鼠,装什么硬汉,忒的荒谬至极。 白麟眼中亦满是鄙薄,吐出一个字:“说。” 小兵眼前阵阵发白,勉强抬起上身:“郡、郡王,这话并非、并非小人说的,是、是嗣王叫小人四处散布的,还请郡王饶过小人,饶过……” 化未落音,已眼一翻,“扑通”倒地,在众人的惊愕中昏了过去。 一旁三人大惊失色,转头却见白麟眉心深锁,双唇抿出一条凛然的直线,黑眼睛里陡然翻起滔天巨浪,看样子气得不轻,随时都可能爆发。便都不敢吱声,只相互以眼神道出惊诧,等着他下命令。 良久,白麟吐出口气,眼底已是风平浪静:“唐易,把他绑了。再去把嗣王请来,就说本郡王有要事与他相商。” “是。”唐易松下口气,利落地将那小兵绑住手脚,拖到帐中一角,出得帐外,一剑挥走围在外面专等瞧热闹的兵士,往赵瑞德帐中疾奔而去。 袁道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脱口叱道:“赵瑞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怎的如此下作?” 白麟一勾唇角,拉着碧蜓起来,慢慢走到主位上坐端。 “千竹,你怎么看?” 碧蜓道:“我瞧着没那么简单。若赵瑞德真想祸乱军心,这一计过于轻率拙劣,实在不堪推敲。 白麟轻笑一声:“正是如此。” 袁道惊得瞪大眼:“老弟的意思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使离间之计?” 白麟点点头,眼中精光闪过,将手指放于唇上,示意他噤声。 没多久,赵瑞德神色慌张冲进来,一见白麟,便躬身抱拳:“郡王,我适才听闻此事,着实惊了一跳,还请郡王明察。” 白麟抬抬手:“嗣王无需如此。”指指身旁,“嗣王请坐。” 赵瑞德在朝中的身份虽比白麟高出些许,但在军中却只是副将,需对白麟毕恭毕敬,礼数周全。他抬眼瞅瞅白麟平静的神色,丝毫看不出喜怒哀乐,捶胸顿足叹一声,愁眉苦脸坐下。 白麟朝唐易使个眼色,唐易端起杯冷茶,扬手泼在小兵头上。 小兵打个激灵,醒了。睁眼瞧见赵瑞德,眼睛一亮,登时喊道:“主子,主子,请主子为小人开脱!” 赵瑞德闻言大惊,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小兵,高喝:“谁、谁是你主子?!” 小兵愣了愣,惊慌道:“主子,主子您昨个才吩咐过小人,怎的便、便不认得小人了?主子还说,说事成要赏小人个官做,主子大人大德,可莫要食言啊!” 赵瑞德惊得目瞪口呆,“噌”一下站起身,却又不知道站起来了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得呆立一阵,又跌回椅子里,茫然地看着白麟。 白麟捏着碧蜓新泡上的热茶,品一品,咂咂嘴,还满意得对碧蜓点点头,跟瞧大戏似的悠然自得。见赵瑞德如此,淡淡一笑,道:“嗣王莫要慌张。想来这兵士定是含血喷人,嗣王乃是正人君子,绝不会暗中作梗。” 赵瑞德稍松下口气,连连点头:“郡王英明,郡王英明。” 小兵不依不饶,窝在角落里接着嚎:“主子,主子救救小人啊主子!小人冤枉啊——!” 白麟冷冷横他一眼:“再喊拔舌头。” 小兵打个哆嗦,登时不敢再言语,面上却满是期待焦急,直直盯着赵瑞德。 白麟顿一顿,格外诚恳地道:“嗣王,在下自不会平白无故冤枉嗣王,但事情查明之前,还请嗣王好生在帐中歇息,在下会派手下好生伺候着,吃穿用度,定不会委屈嗣王。” 赵瑞德心里“咣”一声巨响,转念便明白过来,白麟并不相信自己,这哪是歇息,分明就是软禁! 当即急道:“麟弟,麟弟,我、我怎会做出如此卑鄙之事?我白日里在各营巡视,清算了兵将车马,见如今只剩下不足六千人马,便为助你一臂之力,已上奏请兵支援,等援兵到了,我们便可一鼓作气,收回所有城池。我是真心为战况担忧,又怎会在这节骨眼上加害你于不义?” ——请兵?! 白麟手一晃,洒出几滴滚烫的茶,滴滴答答洇湿了青衫。 他盯着赵瑞德,张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两句粗话——赵瑞德,你脑子被狗吃了?本郡王计划中里的奇兵还未从天而降,第三城还未来得及攻下,你他娘怎么就迫不及待要引狼入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半世操劳断高堂 常臻想,蹬腿儿断气以后,墓碑上什么墓志铭都无需刻,只写三个字便罢。 ——操劳命。 那日王六十万火急送来口信,不由分说将他叫回源阳。原因只有一个——任长申被投入了刑部大牢。 任老板的如意算盘原本打得甚好,早些年就已经在北疆找着块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的隐秘草原,盖起一座豪宅,圈起一块牧场,以作养老之用。 这事常臻早就知道,却对陈显绝口不提,权当尽孝了。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任老板自个儿也万万没想到,新宅子才住了没几个月,就被抄了个底朝天,连块铜板都没剩下,妻妾子女也都被押回了泓京牢狱。而罪魁祸首,竟是被宠成王母娘娘的任家小姨娘。 离女儿节还有一个多月时,任姨娘便琢磨着穿金戴银赛神仙了。可惜北疆地处遥远,没那么些卖花钿珠玉的,便想叫大公子替她捎些来。 任老板很是为难,搂着任姨娘的水蛇腰,道:“蕊娘,这阵子风头紧,暂且躲避躲避的好。若与臻儿联络,漏了馅儿,可就麻烦大了。等明年,明年相公定给你买一整车的新鲜玩意儿,可好?” 任姨娘侍宠骄纵惯了,风流韵事举不胜举。沐颜斋的俊哥儿突然间不见了人影,闹得她好生不乐意。如今来到这鸡犬相闻的乡下,本就叫苦不迭,见任长申不予理睬,登时便恼了。 她从相公怀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7 里挣脱出来,斜着眼道:“哼,你们这些个臭男人,哪一个不是喜新厌旧的?北疆那么些漂亮姑娘,相公若喜欢,便再娶一房罢。北疆姑娘不过女儿节,倒给相公省下不少麻烦。”而后一声娇哼,扭着腰拈着香帕便出得门去,在集市上兜兜转转,凭借一张好皮相,竟勾搭上一个财大气粗的商人。 那商人很是欢喜,谈得没几句,听她抱怨起自家相公来,便拍拍胸脯,承诺定给她买一大车的宝贝。 若仅是如此,除却任长申自己,旁的人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可惜老天爷甚是爱跟人开玩笑,一个巧合,一个无意间的举动,每每联系在一起,便能掀起轩然大波。 如若江南王抓住了周广的把柄,大理寺也未造劫难,任长申出逃一事,江南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找不见人,皇帝病卧床榻也顾不上追查,任老板的好日子恐怕还长久些。可惜事与愿违,江南王丢失线索,只好重新查起,而共犯之中,当属任长申知情最多,便只好从此处下刀。 如若这商人没给任姨娘买宝贝,北疆地大人少,阿尔赤手底下的探子指不定也找不到任长申。可惜这商人太过兴师动众,从大铭买回整两车珠宝,过关查验时便引起了注意。北疆人向来贫穷,江南王听闻此事,便认为能如此大手笔的,定属任长申本人。顺藤摸瓜查下去,差错了对象,却查对了方向,转眼间就揪出了任长申藏匿之地。 如若如若——哼。 任老板坐在大牢里潮湿阴冷的稻草上,抬脚踢开比狱吏还猖狂凶狠的耗子,心想,这辈子机关算尽,竟还是算不过“如若”二字,忒的有失体面。 他是个聪明人,为了避免江南王对自己用刑,便一拖再拖,说周广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全都知道,但如果不叫大儿子来见他,即便用上极刑,也绝不开口。 江南王也是个聪明人,心知肚明他是为了等常臻前来说情,顺带劫个狱抢个人。蹭蹭下巴想了想,脑袋瓜子转两转,便答应了。 于是,常臻反而成了背黑锅的倒霉蛋,刚摆脱金柝铁衣,又奔向无烟战场,简直一个连轴转。 山谷幽风中,陈大侠一袭黑氅,披星戴月飞奔。 一面狠抽马鞭,一面气急败坏咒骂。 “天杀的,这辈子招谁惹谁了,从老的到小的,从带把儿的到不带把儿的,没一个省心。老子又不是齐天大圣,拔根毫毛就能变出几十个分/身——真他娘扯淡!” ********** 泓京大牢。 铁锁被狱吏打开,铁链“咣啷啷”叫嚣,吵得任长申好不耐烦。他扭扭僵硬的脖子,揉揉酸疼的肩膀,暗骂,江南王这畜生,忒的没人性,连张床都不给老子搬来。 他烦躁地睁开眼,瞧见门口那张比铁锅底子还黑沉的脸,丝毫不惊讶,只点点头:“臻儿。” 常臻大步迈进骚臭霉馊的牢房,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一句话也不说,面若冷山,瞪着养父。 任长申皱皱眉,心想,好吃好喝养你十多年,如今便轮到你报恩,怎的这副放肆模样?正准备训话,余光瞥见门外又来了两个人,稍稍一愣,登时闭上嘴。 江南王抬起华贵的朝服袖口,掩住鼻子,转头冲着陈显,唯恐天下不乱地道:“陈大人,牢里这些个犯人没一个好东西,利欲熏心不说,连便溺都比旁人恶臭几分。你说,是也不是?”说完还在任长申脸上溜了一圈,满眼不可一世。 陈显看看他,再看看任长申阴鸷的面色,只躬身赔笑。心道,你们俩要掐架,把儿子找来当挡箭牌便罢了,连我也一并拉来作甚? 任长申死盯着陈显,冷笑道:“今儿熟人真不少,四个人恰好能凑一桌,就差副好牌了。”转向江南王,“王爷比我这任老狐狸还要老谋深算,没当成皇帝,啧啧,真个可惜了。” 他早年也试图笼络过江南王,岂料热脸碰了个冷屁股,便讪讪作罢。故而有熟人一说。 常臻眉峰一跳:“爹,你少说两句。” 任长申半眯起眼,伸手指着陈显,对常臻道:“小子,你瞧清楚了,那个唯唯诺诺轻诺寡信的才是你爹。” 他见陈显与常臻一齐进来,便知儿子身世的秘密恐怕早已捅破窗户纸。明知这事迟早会被揭穿,可心里却不知为何,一个劲往外冒邪火。 “爹!莫要这般无礼!”常臻有些心急,怕他口出狂言,惹怒江南王,便是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他。 任长申眼神一凛,突然扬手,一巴掌掴在常臻头脸上。 “不肖子,你竟敢吼我?” 常臻咬着牙接下,“咔吧”几声,捏断了手心里攥着的几根稻草梗。瞪着养父,沉声喝道:“爹,儿大老远赶来,便是要料理此事,还请爹少说几句罢。” 任长申眼神愈发阴沉,他认定常臻不会,也不敢违背自己的意愿,便戳戳自己胸口:“有本事一刀砍死我,你的日子便清净了,无需再料理此事,只料理后事便足矣!” “我——”常臻心急火燎,哑口无言,别开脸去对着乌黑的墙壁,一声愁叹。 心想,老狐狸今儿撞了什么邪,又打又骂,打定主意不叫人消停似的。 陈显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实在看不下去,转身便要走人。 江南王一把将他拉回来:“哎陈大人,你儿子好生孝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一声声‘爹’唤得好生亲切。只可惜他孝的不是你,你瞧着就不心寒么?” 常臻气结,一个脑袋两个大,腮帮子咬得嘎嘣响。早知道江南王不择手段,不把人逼上绝境便决不罢休,如今亲眼瞧见,真恨不得一刀割烂他的嘴。 陈显笑比哭还难看,躬身一个劲作揖:“王爷,王爷,小人在外头候着。王爷审犯人,小人在这儿不甚方便。那个……王爷有何吩咐,来传小人便是。”又转身要走。 江南王一副不把水搅浑便誓不罢休的欠打模样,一把揪住陈显的衣袖,硬拽回来。 “为何不方便?陈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对于朝中人事刨根问底才算尽忠职守。”挑挑眉,“陈大人若这会子逃了,本王定要判你个玩忽职守。” 陈显愣了愣,无言以对。暗叹一声,弓着背缩在江南王身后,拿眼角瞟儿子,又心疼又担忧。 江南王闲适悠哉地抄着手,靠在铁栅栏门上,扬扬下巴。 “任老板,本王把儿子给你叫来了,你快些招了罢。生意人最忌讳言而无信,任老板定然明白。” 任老板冷然道:“我还有一个条件。还请王爷画押立字据,交予臻儿保管。” 在任长申眼里,世间诸事,十之八/九不外乎一场你情我愿、趋利避害的交易。只有常臻这样的愣头小子,才会十年如一日,将大仁大义挂在嘴边,并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8 对此深信不疑。 他早看穿了养子的品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打再骂也改不过来。故而更愿意将他放出去天涯海角的奔走,自己则掌握举足轻重的人脉网。 任老板不由分说叫养子来探监,为的是与江南王谈判之后,将字据收于他保管。以常臻的性子,绝不会摒弃忠孝仁义,绝不会让养父陷入两难之地,更不会为江南王所用。 江南王臆想中,常臻是来说情劫狱的,可惜他并非料事如神。 他拍拍腰间当装饰用的御赐名剑,笑道:“任老板,条件讲得太多,莫要怪本王失了耐心。这上方宝剑还从未见过血光,想必口渴得紧了。便拿任老板给它开开刃,如何?” “哦?”任老板皮笑肉不笑,看他一阵,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常臻腰刀,抵在自己脖子上。 “爹!你这是……”常臻上前要夺刀,被任长申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只听他不慌不忙道:“据老夫所知,王爷如今在朝中,乃是如履薄冰发引千钧,故而老夫觉得,王爷还是稍微耐心些的好。” 江南王笑容一僵,登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心想,这无所不知、步步为营的老狐狸,忒的惹人生厌。 几个人顿时僵持住了,无人言语。 过得好一阵,江南王轻哼一声,吩咐身后:“来人,笔墨伺候。” 任长申很是满意,将刀还给常臻,接过纸笔,趴在地上写了几行字,递给江南王。 江南王大略看罢,嗤笑一声,对一个侍卫招招手。侍卫忙跑过来,猫下腰当书案。他握着笔,慢悠悠在后头加几句,边写边道:“本王加几条微不足道的,任老板答应便罢,若不答应,本王便要用刑了。” 任长申的脸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常臻眉头紧锁,实在闹不明白这两个人在斗什么法。 江南王将字迹吹干,纸递给任长申,道:“保全一家老小平安,可以。但任老板必须与陈公子断绝来往,不可再以爹和儿子相称,泓威镖行也必须全权转交给陈公子,任老板不得再插手干预。”摆摆手,长吁短叹道:“其实陈公子早已接管镖行所有事宜,本王这些个条件,实在不足道哉,真是便宜任老板了。” 陈显听明白了。江南王脑子里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弯,既想帮自己彻底夺回儿子,又想叫儿子彻底摆脱任长申的掌控,还想断绝任长申的财路,叫他不得再祸害朝中官吏,同时也积善成德,做个顺水人情,少取几条人命。 常臻细细斟酌,也听明白大概。皱着眉瞅瞅江南王,便少了些许敌意。心想,这人着实难分善恶,白麟能依仗他,想来还是有利可图的。 任长申却不禁犯难,看着常臻,陷入沉思。 自己白手起家,费尽苦心建起这家镖行,多方结识,处处打点,着实下了不少功夫。大半辈子都耗了进去,哪能说拱手送人就拱手送人,对方还是养子,而非亲生儿子。 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江南王见他迟疑不决,大步上前,一把夺过字据,作势就要撕。同时道:“任老板,刑具本王已经备下了。抽筋扒皮还是削骨剐肉,任老板随意挑。” “且慢!”还不等任长申有所动作,常臻已一头跪在了江南王面前,“王爷,请允准小人与……与任老板单独谈谈。任老板年过六旬,身子骨恐经不起刑罚,还请王爷开开恩!” 江南王正等着常臻粉墨登场,闻言扬眉一笑,立马将字据扔给他,转头就往外迈。还不忘拍拍陈显的肩,乐呵呵道:“陈大人,哎,陈大人,你出什么神,大白天见鬼了不成?你我二人跟狱吏讨副棋来对弈几盘,如何?许久未跟陈大人弈棋,本王心痒得紧呐!” 不由分说,拽着人就走。 牢里一时静默下来。 常臻转过身子,跪在任长申面前,垂着头,不知从何说起。 任长申借助牢中幽暗的火光,只能瞧见他那对浓黑的剑眉。飞扬入鬓的斜度未免凌厉跋扈,眉梢却稍稍垂下些许,看起来便柔和不少,像极了雄鹰滑翔时平展的双翼。 这孩子若当年并未走丢,如今恐怕早已平步青云,成为朝中栋梁。可惜跟了自己,功夫是学成了,却并无权势。想来也算是委屈了他。 忽然心中一动,想替他抚平紧蹙的眉间,可手刚抬起来几分,又急忙收了回去。 不禁自嘲,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人老了心也跟着软,如今竟心虚起来? 常臻自不知他心中所思,只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养父肩上,旋即拐上额角。肩头散落的头发早已花白,稍加回忆,竟想不起来他从何时开始华发满头,又从何时起,生出这么多皱纹。 那眉心,便蹙得愈发深了。 任长申吸口气,往后仰仰,靠在墙上,和平日里说话一样,语气淡漠。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婆婆妈妈像什么汉子。” 常臻看他一眼,抿抿唇:“爹……” “我不是你爹。” 常臻一怔,十分缓慢地拜下身去,一字一句道:“一日为父,便终身为父。爹于儿的养育之恩,教导之恩,儿此生难报。”勉强压回心中酸涩,“还请爹莫要再犹豫,务必答应王爷的条件,以保全家人性命。” 任长申心里也苦涩,嘴里却嗤道:“教导之恩?小子,这示弱妥协的功夫,可也是我教的?” 常臻咬咬牙,直起身子,直视任长申那双阴沉沉的眼睛。 “爹,人命关天,绝非儿戏。爹助梁禹倒卖军械,便已犯下滔天罪行,糊涂至极。眼下又握着几十条性命,还请爹莫要再唯利是图,莫要再被金钱蒙了眼。” “混账!”任长申面露怒色,“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常臻强迫自己紧盯着那双打小就不喜欢的眼睛,坚定道:“儿不孝,话说的不好听,但爹定不愚蠢,还请爹听上一句!” 任长申眼皮直跳,冷哼一声,却不言语。 常臻顿一顿,接着道:“弟弟妹妹年纪都还小,爹定不愿看着他们因此丧命。爹放不下镖行,儿明白。往后爹若想卷土重来,也绝非不可啊!” 这话正刺在心上。任长申略怔了怔,哂道:“卷土重来?你也不算算,我还能活几年?” 常臻不理他,跟交代后事似的道:“如今大弟二弟业已成家,想来过不了多久,便可独当一面。他们若有难处,大可暗中来找儿,儿定当尽力而为,绝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想一想,神色笃定,“如今镖行上下,儿已经打点妥当,兄弟们都信赖儿,爹大可放心。还有……还有,爹回头安顿下来,便知会儿一声。往后,儿可以偷偷去看望爹,不被发现便——” “你不必来。”任长申抬手截断。 常臻顿时语塞,愣愣瞧了他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79 好半天,眼底的神采忽然间便暗沉下去。他缓缓垂下眼,低声道:“爹若……爹若不想见儿,那便……罢了。” 便再也说不出话,千言万语,铁疙瘩似的堵在胸间,一口气也喘不上来。搭在腿上的两手,无力地攥一攥,却连一丝空气都握不住。 上一回,眼睁睁看着林烨离开,便也是这般颓然无力。眼下竟重蹈覆辙,竟像是上天故意要与自己使绊一样。 这双手,拿得起刀剑,砍得下头颅,挑得起重担,却为何……握不住情? 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为何这一个小小的情字,竟与自己这双大大的手无缘一样,一次次擦肩而过,一次次任其流逝。 良久,他自嘲一般,摇头笑笑,撑着地站起来,拖着脚走到门口,手搭在铁门上,轻声一叹,哑声道:“爹,保重。” 言毕大步离去,黑氅随着步伐扬起,在走道里划出一道高大英武的暗影。 就和那回离开宛海一样,毅然决然,再不回头。 任长申呆坐在墙根下,定定瞧着儿子背影消失的方向。不知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恍惚中,他似乎听见了一声哽咽。 抬手揉揉耳朵,苦笑。 人老了不中用,连耳朵都不中用起来。 这孩子打小就脾气硬,再打再骂也绝不哭。如今都快二十岁了,怎会因为这档子破事就轻易掉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章 一场繁华一场梦(一) 庆奉十七年四月中,海静郡王赵瑞麟夺取泗城之后,将兴王嗣子赵瑞德软禁军中,他手下众僚也受到了程度不一的监视。 虽然如此,却已是亡羊补牢,为时过晚。军心因此大乱,擅自出逃者数不胜数。 赵瑞麟独坐帐中沉思两天两夜,下令不再攻城,转而休整养兵。他在军中举行比武大会,胜者皆有赏赐,以此重振军心,培养将士之间的团结一致,并带伤上阵,与兵士们共同争夺比试,时胜时败,与部下打成一片。 夺城之战旗开得胜,源州百姓闻讯陆续返乡。谷雨之后,赵瑞麟亲自下至民间,在源阳城、函城与泗城三地内外,巡视农家种瓜点豆,夜宿乡间,听取民意民心,并亲自安抚流民,兴建私塾学馆。 五月中,周广上奏请兵,派出四万援军,在数名亲信的率领之下,赶往源州。 五月底,被青狼军所占领的鹭城遭遇刺客偷袭,青狼军守城主将及副将一命呜呼。随后,赵瑞麟仅派出一千精兵,便将该城成功夺回。 同时,江南王赵容基再次上书弹劾丞相周广,人证物证俱全。皇帝下令将周广押入天牢,交予大理寺审理。 远赴源州的大军携周广密令,兵分两路,一路欲驻守源阳,一路直取赵瑞麟扎于鹭城郊外的大营。 岂料赵瑞麟未雨绸缪,秘密召集五万起义军,一半藏匿于源阳城内,一半驻守大营。周广大军猝不及防,自掘坟墓,又突闻周广入狱,大势已去,竟树倒猢狲散,临阵倒戈,全权归入赵瑞麟麾下,几名亲信亦被手下兵士暗中刺死。 白麟押着赵瑞德,风风光光班师回朝,经过源州洛东城的那一日,林烨正坐在一家私塾的小院里,捧着一只装满干谷子的破瓷碗——喂鸡。 ********************** 秋分时节,遍地枯叶残枝,被凛冽干燥的北风裹卷着,在空中东窜西闯,直到撞上墙壁,才一头栽落在地。 林烨眯着干涩的眼睛,望向灰蒙蒙的天,心里直犯嘀咕。 北方的秋天就已经这样冷,冬天可怎么办呢?可若是现在往宛海返,还没走到半截,约莫就会变成路上冻死骨,被野狗叼去作冬粮。 真想家啊。 他叹口气,将身上布棉袄拢严,闷闷咳嗽几声,抓出一把谷子,往鸡群里抛去。 哗啦啦。 扑棱棱。 唧咕咕。 洛东城距离源阳城不过三十多里路,却是座人烟稀少的小城。而这间私塾正是白麟下令兴建的十几家学舍之一,算算时日,林烨已在这里住了二十多个日夜。 四月中旬,林烨寻访起义军首领洪晟之后,怕他出尔反尔言行不一,便在山脚林旁的客栈住下来,而后日日上山,将海静郡王的名人轶事添油加醋挨个讲给洪晟,再撒科打诨谈笑逗趣,跟洪晟混成了老熟人,终于在四月底,哄得洪晟正式出兵,率手下五万义士前去相援,自己也重新踏上了寻贤纳士的路。 林烨为这事很是下了功夫,白麟自己也不负众望,将那一身不肯服输的倔强淋漓发挥,该韬光隐晦便韬光隐晦,该大展风头便大展风头,转而又帮了林烨一把。 那些个狷介之士,大都性子怪异固执,若不是白麟自己给自己打出了响亮的招牌,林烨的寻贤之路恐怕要艰辛许多,眼下铁定连源州都还没走到,嘴皮子也不知磨烂了几百层,更别提安安生生坐在院里喂鸡了。 天气逐渐转凉,林烨的身子愈发难过起来。等走到洛东城,舌战完最后一个隐士,寒风灌满胸腔,险些上不来气。他坐在路旁歇息时,心里便空落落起来。 坊间将海静郡王的故事搬进了茶楼酒肆,惊堂木一拍,便是郡王出身低微心怀天下,再一拍,便是郡王奋不顾身上阵杀敌,第三拍,便是郡王虚怀若谷民必归之。一路走过皖州、琼州、留州、源州,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说书先生是否夸大其词,林烨无以得知。但总觉得这些故事听上去,有些不大真实。脑海中情郎的面容,似乎也渐渐模糊起来。 听说他受了伤,也不知严重不严重,但还能坚持练兵打仗,想来并无大碍。 算起来也八个月没见过他了,不知他瘦了还是胖了,军旅辛劳,风餐露宿,约莫瘦了罢。 想写封信给他,可不知该如何下笔,也不知信里该说些什么。 即便写成了,也不知该寄到何处去。万一被别有居心的人截下来,恐怕又会引来一场麻烦。 如今他收回了十座城池,自己寻贤也寻完了。名单上写的是十三人,实际上统共找到了十七个,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不知合不合他的意。 可往后呢,往后还能帮他些什么呢? 正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便瞧见了街对面这家叫“池源”的新学舍。 眨巴眨巴眼,笑了。 问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名字,一看就是他起的。这字体,一看就是他亲笔写的。 啧啧,竟然都能题字了,这小子面子真大。 他当即掸掸满身灰尘,牵过马儿,在“池源”落脚,当起了私塾先生。 ************************* 洛东城地方太小,原本并未开设私塾,要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0 上学的孩子,需日日长途跋涉,在源阳就读,甚为不便。 故而“池源”颇受当地百姓的青睐,一夜间便召来好几十个学童,而林烨的到来,恰好补足了私塾先生的空缺。 私塾先生可比寻贤纳士清闲多了。 林烨原本就颇为反感儿时夫子逼他死记硬背的法子,反正肚子里有的是墨水,学童们年纪也不大,便怎么有趣怎么来,瞧见什么教什么,信手拈来,轻而易举。 譬如说,端着谷子喂鸡,便教“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院里开满秋菊,便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孩子穿上娘亲新缝制的棉袄,便教“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有一回还领着这群小猴子登上洛东山头,祭拜守城时丧命的勇士,并有感而发,清亮亮吟起《荆轲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孩子们自不懂何为易水,为何不还,只觉得叶先生的声音好听极了,吟诗像唱歌一样,便都跟着念念叨叨。字不会写不打紧,音记住了,能在爹娘跟前炫耀一番,讨来一块买糖果的铜板才是要紧事。 林烨对自己这种教育方式颇为得意,一面教,一面愤愤不平地想,哼,当年大哥的夫子要有自己十分之一的耐心与趣味,林二爷早成大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章 一场繁华一场梦(二) “叶先生,叶先生!”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一巴掌拍上林烨的肩膀,将他从思绪中硬拽回来。 林烨唬了一跳,手一抖,碗一歪,好些谷粒从破碗边漏出来,掉在地上。 登时有一大群鸡围上来,“咕咕”叫着,没命地疯抢,比上阵杀敌立军功还积极。 林烨用脚背扒拉开几只饿死鬼一般的母鸡,抬手在孩子脑袋上摸摸,笑道:“怎的?” “叶先生,你也来瞧热闹吧!”孩子抓着他一只胳膊,拼命拽。 “什么热闹?”他坐着不动,颇懒得起身。 “有好些人骑着好大好大的马儿,穿着好亮好亮的铁衣裳,正往这儿来呢。” 林烨想起外面呼啸的冷风,缩缩脖子,有些不想去。心想,不就是大军来来回回折腾么,风尘仆仆的,没什么好看。 他咳嗽两声,道:“虎子,你自己去看吧,离远些,莫叫马蹄子给踢了。” 虎子担心地瞧着林烨:“叶先生,你是不是生病了?娘说这阵子天凉,要添新被褥了,叶先生有新被褥吗?” 林烨嘿嘿笑:“先生没病,就是口渴了想喝水。虎子若不愿一个人瞧热闹,拉上石头去吧。” 虎子平日里很是粘林烨,见他不想去,便耷拉下小脸,扁着嘴,有些失望。正准备撒娇耍赖拉他走,却见一个稍大些的孩子边喊边冲进来。 “叶先生快来看!这回的兵爷跟平常的不一样!” 林烨往远处扔一把谷粒,一群鸡便争先恐后,你啄我我挤你地跑走了。 “怎么不一样?” “平常没这么大排场,今儿锣鼓喧天的,打着好些大旗,而且,是打西边来的。” 西边? 林烨心里一抖,问:“旗上写的什么?” “海静什么王,第三个字不认识。” 林烨脑袋里“嗡”一声,愣住了。 这是要……班师了么? 他怔怔站起来,心不在焉道:“第三个字是郡。”慢吞吞放下瓷碗,立在原地出神。 班师…… 是了,十城早已夺下,是时候回京了。 “叶先生?”石头拉着虎子,见林烨走了神,便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晃,“叶先生,我们先去了,再不去,就瞧不见那什么王了。” “哦。”林烨抬眼,挥挥手,强笑:“去吧去吧,先生一会儿就来。”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跑出门去,林烨却还站在原地,寒风吹散了僵硬的笑容,呼吸逐渐急促。 锣鼓声渐渐传入耳中,想来大军快经过门前了。可脚下不知为何,一步也迈不动。 见? 不见? 见不见? 到底见不见? 想见,不敢见。 可真的……好想见。 胸口骤然间翻涌起剧痛,像吞下了一大把尖针,刺穿了心肺。 他弓下身,咬着唇,贝齿间泻出一声浅浅的呻/吟,恍若一声轻叹。 还是……还是见吧。 林烨攥攥拳头,心想,看热闹的人那么多,他定瞧不见自己。只看一眼,定也无妨。躲起来,只看一眼就走,看见他平安,便安心了。 他定定神,伸手扶上墙壁,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挪了半天,以为已经走出很远,可抬头一看,竟连院门都没出。 锣鼓声震耳欲聋,催命似的聒噪。 林烨突然急躁起来,心跳也快得骇人。以往竟不知道,从院中走到门口,距离竟这样远。 他深深吸口气,揉按几下胸口,抬起沉重的腿脚,试着跑两步,而后鼓起勇气,顶着冷风,一头冲出去。 白麟,等等我。稍稍等等我。 让我好好看你一眼,一个背影也好。 就看一眼,一眼。 **************** 官道穿城而过,小城依路而建。 整个洛东城的居民都出动了一般,处处挤挤挨挨,人喊马嘶。 林烨气喘吁吁跑到正道上,已经走过去了好些人马。 他心里一凉,暗道糟糕,怕是来晚了。登时便有些许泄气,脚下失了力气,被人群推搡着,一步步向后退去,背贴在冷冰冰的砖墙上。却又松下一口气,紧绷的心弦软塌塌垂下,随风飘摇。 他扶着眩晕的额头,无声哂笑。 即便见到了又如何?连句话都说不上,与不见,又有何分别? 这么想着,便转过身,垂头丧气准备离开。 刚迈出两步,周围忽然人声大作,欢呼如蓄势待发的潮涌,冲垮摇摇欲坠的堤坝,一瞬间爆烈喷发。 他一惊,脚步略顿了顿。下意识抬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心跳便漏了一拍。 冽冽秋风鼓起一尘不染的战袍,周身银甲刺破晦暗的层云,比阳光更炫目。金冠之下,墨发恣意飞扬,衬得那双深邃的黑眼睛愈发静默幽沉,深沼一样叫人陷入其中。 白麟策马驰在人群中,英俊的面上神采奕奕,唇角勾着一抹清淡的笑,微微颔首示意。 林烨垂手立在人群中,心里不知是欣还是苦。手指下意识攥住衣摆,抑制着指尖轻微的颤抖。 他再也不是那个站在毒日头里等待自己的少年,再也不是那个替林府采买打下手的少年,再也不会灰头土脸翻墙来看自己,再也不会坐在山间树下,讲着没头没尾的故事,与自己一起望向夜空中绚烂的烟花。 他是高高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1 在上的王,是大铭未来的脊梁。他身上笼罩着耀眼的光环,如今即使伸出双手,或许……也再拥不住曾经平淡的温暖。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朝代更迭,时境变迁,当年是何人为海静郡王调兵遣将,定然不会载入史册。后世知不知晓自己立下的功劳,心里也并不当回事。只希望他能将自己为他做过的事,一件件装进心底,永远莫要忘怀。 林烨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抬手拢去被风吹散、打在脸上的头发。指尖上便多了些许湿润。 并不伤心。他这样安慰自己,只是有些失落罢了。 不过也不打紧,往后没有他,日子还是一样的过。等开春返回宛海,还是一样刻玉看店铺,只盏对浪花。 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 人群中,突然有个女娃娃挣脱开爹娘的怀抱,咯咯笑着跑到马前,冲白麟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 孩子的爹娘惊慌万分,赶忙要去将她抱回来。 白麟却露齿一笑,摆摆手,勒住马缰,轻松跃下马来,弯身便把孩子抱起,跟她的爹娘说了几句话。那两口子诚惶诚恐,感激涕零,跪倒在地,一个接一个的磕头。 白麟将他们扶起来,抱着孩子重新上马,指着远方逗她说话。小丫头从未见过这么高的天地,激动得小脸通红,搂着他的脖子,凑过去,在脸上亲了一口。 林烨脑袋里登时滑过“慈祥”二字,噗嗤就笑了。 真好呐。 将来他有了女儿,定也是这副模样。 他会是个好父亲,一个博学多才,顶天立地,温柔深情的父亲。 队伍因一个孩子的突然出现放慢了速度,满眼花天锦地,耳畔金鼓喧阗。 林烨却瞧不见眼花缭乱的锣鼓旌旗,也听不见铺天盖地的喧嚣欢闹。 他的眼里,只放得下那一个人的身影,他的耳朵,只艰难地捕捉到那人道出的一两个字。 彼此之间只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却如同相距万水千山一样遥远。 一时间,林烨竟恍惚起来。恐怕彼此间本该如此,这才是他该有的模样。那些清淡如水的眼神,那些平和温馨的话语,恐怕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痴心妄想的梦境。 啊,梦境。 美得让人心醉沉溺的梦境。 他穿着朴实的农家衣衫,连发簪都未插,藏匿在层层叠叠的人海里,丝毫不起眼。 尽管如此,白麟还是隐隐觉察到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绒软的花蕊一般,将周身轻轻拥裹。 那样温柔,那样和暖,好像有一双柔软的手,隔着虚空,轻轻在颊边爱抚。 他心里无端一颤,急忙放下怀中的孩子,四下里寻觅而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在他转过头的瞬间,林烨已背过身去,穿出人群,顺着墙边,一步一步慢慢离去。 身后,锣鼓声渐轻渐远,欢喜梦渐消渐散。 他无意识地盯着脚下灰暗干燥的石砖,忽然就觉得,也许这短暂一生中最弥足珍贵的瞬间,并非一个亲吻,一个拥抱,也非一厢春色,一室旖旎,而是那个微醺夏日的午后,与他相遇时,彼此间的第一眼相视。 所有一切,他的,自己的,皆由那一眼顾盼开始。 而此时此刻,我的眼中独有你,你的眼中却只有天下。 这一眼一厢情愿、兀自伤怀的顾盼,是否意味着一个终点,一场空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八章 思公子兮徒离忧(一) 小年这日,虽未下雪,天气却出奇的冷。 疾风怒号呼啸,卷起漫天黄沙飞尘,直叫人觉得身在边疆塞外。 林烨拎着一壶烫手的烈酒,迎着寒风,裹紧棉袄,牵好马儿,深一脚浅一脚登上洛东山。 源州人不过小年,故而这一日,城中并没有温暖热闹的年味儿,整个洛东城恐怕也只有他一个思念故土的他乡异客。 洛东山算不上名山大川,只不过是方圆几十里中,最高的一座山丘罢了。西面山上多荒冢坟茔,有名有姓的,没名没姓的,有碑的,没碑的,还有被盗墓贼刨了开去,尸骨□□在外也无人打理的。听说夜半常有冤魂悲泣,鬼火飘移,最是骇人。 林烨平日里带孩子们登山游玩,大都走的是花繁木秀的小山东侧,今日却偏偏选的是西侧的路。还好此刻尚未及傍晚,林烨也并非来探险,只不过想找个僻静处,卸下欢欣愉悦的面具,好好醉一场。 梧桐白槐,枯叶凋尽,光秃秃的干枝像被烧焦了似的,硬邦邦地支楞着,戳进灰黄的天空,满目萧然肃杀。 林烨抬眼瞅瞅,皱皱鼻子。 源州和其余各州相比,颇为荒芜贫瘠,连老天爷都不待见似的,永远都瞧不见阳光。成日里灰蒙蒙阴沉沉,却又并非要闷雨,压得人心里怎么也快活不起来。百姓仅仅依靠沙江水灌溉农田,竟然也能自给自足,种出麦子高粱,真个匪夷所思。 他晃晃脑袋,走向乱塚旁一颗歪歪扭扭的老松树,将马儿拴在树上,自己则面向西方,靠坐树下。 两手捧住酒壶,暖流沿着手心,窜进脚底头皮。他狠狠打了个寒战,舒坦地叹口气,懒洋洋靠在树干上,眯着眼自言自语。 “长天晦日,百丈空山,惟吾所享。真痛快,痛快啊!” 林烨拔开木塞,啜了一口。 “唔……” 真烫! 他慌忙吐出舌头,伸出冰凉的手,一个劲扇,拧起眉毛瞅着手里坑坑洼洼的破酒壶,做个吊眼长舌的鬼脸,将酒壶塞进棉袄里,当做暖手炉抱在怀中。 再抬起眼,目光便落在了三十多里外,源阳城高耸的城墙上。 心里便沉了沉。 三十多里路,若真想去,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可脚下被铁链拴住了似的,每每下定决心去找他,还没迈出城门,便被勒得鲜血淋淋,生生拽回原地。 翻来覆去,少说也有五次了。 可就是——不敢。 寻贤这一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经历过了。险些被杀人灭口,被当做密探绑押上山,亲眼见到赶尸人赶尸,还曾经误陷一个怪阵,困在里面两日两夜才被人救出来。 本以为能独自挨过这些,心志坚强了不止一星半点,脸皮也早厚得像城墙,饶是天塌地陷,也能端出淡定自若的笑脸来。可偏偏在这件事上,始终举棋不定,心孤意怯。 怕什么呢? 怕他嫌恶鄙夷? 怕他生起气来,那叫人心寒害怕的眼神? 怕这一年多的分离,磨光了彼此间的熟知默契? 也许都是,又也许……都不是。 想不通,如何也想不通。 林烨深深叹口气,失神的双眼遥遥望向源阳城的东北角——泓威镖行就坐落在那里。 小年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2 ……不知常臻如何过的,约莫跟兄弟们胡吃海喝花天酒地去了吧。 他有他的自在日子,自己丝毫插不上足。即便去了,也是个备受照顾的客人,一个附赘悬疣般的外人。 还不如——不去了罢。 他从怀里掏出不再烫人的酒壶,慢条斯理打开,含一口,品一口,咽一口。 默然独坐了许久许久,林烨低下头,在身旁捡起一根拇指粗的断枝,咬着酒壶口,略想了想,在坚硬干燥的地上信手写道: “去岁花开今作土, 冬风落尽雁归来。 铜觥碧雀白帛老, 篦栉弦琴满陈埃。” 写完盯着最后三个字发起呆,无意识地在“陈”字下面,划出一条条横线。 一阵狂风刮过,林烨忙抬起袖子遮住嘴脸。待风过后再看去,黄土地上几不可见的清秀字迹,已被悉数吹散了。 沙土夹裹着深深的思念,落在源阳城中东北角的小院里。负手站在院中出神的男子,忽然间,便被风沙眯了双眼。 常臻包下一整家酒楼,犒赏兄弟们一年来的辛劳奔波。酒过三巡,他推说酒醉倦怠,一个人先告辞了。 此时,他正枕着只胳膊,仰面躺倒在冰凉的长石椅上,眼眸清亮,毫无醉意。 他抬起另一只手,晃晃酒壶。不经意间,竟喝得见了底。索性一口气全倒进嘴里,蹙着眉心,将喉中灼烧辛辣的痛感狠狠吞下去。 任长申一家老小被秘密释放,远走他乡,究竟去往何处,除却江南王,无人知晓。 泓京那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的豪奢府邸被常臻转手售出,得来的银两,大半作为任老板一家人的盘缠,常臻只留了一小部分,在源阳镖行附近买下一所小宅院。 不大的院落,几间小屋,一角回廊,半池清塘。 他特地请来花匠,在池塘边栽满梅花,又专门找来个擅长南方菜肴的大婶,还亲手画就一张草图,寻来工匠,对照图样,赶在年前,在池旁建起一间小小的暖阁。 修葺一新后,常臻站在暖阁中,闻着新木头的清香,透过雕窗,望向院中尚未绽放的红梅。 他兴致勃勃地想,林烨若看见这小院,一定会喜欢。可这会子,面对阴阴残月,咽下浊浊寒酒,他又不这么认为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派出去寻找林烨的镖师,丝毫音信都没有。大过年的,依他的性子,恐怕早跑到天山瑶池逍遥戏耍去了,怎会愿意待在源州这么荒秃秃的地界。更何况,他林二爷府上那么多花草亭阁,哪看得上这巴掌大点儿的地方。白麟说的没错,等他看遍了繁华盛世,赏遍了山河湖海,怎还看得上自己为他守护的那一片逼仄狭小的天地。 这么想着,便灰心沮丧起来。常臻自嘲一哂,随手将酒壶掷在地上。 酒壶“叮呤当啷”滚出老远,被梅树挡住了去路,打几个晃悠,停在树下。 他歪过头,没精打采地瞧向洒满朦胧月影的梅枝,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一年喝的闷酒,比过去五年里加起来还要多。酒量倒练出来了,心中烦难却丝毫不见消解。 真是“举杯消愁愁更愁”,这话太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八章 思公子兮徒离忧(二) 陈大侠窝在空无一人的院中黯然神伤,却不知他心中惦记的人儿此时就距离自己一炷香的脚程。 而那人的情形,比他更糟。 林烨快一整年未喝过烈酒,这会子一壶下肚,醉得晕头转向,连数都数不清了。 他眯着眼睛仰望天空,打个酒嗝,像真的能摸见月亮一样,伸出根指头凌空戳了一戳,嘿嘿傻笑:“三只玉兔白又白,八只耳朵竖起来。爱捣仙药种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唉,只可惜你们……你们的小尾巴团儿,没有我们家乘风的长,编不成麻花辫……” 夜风愈发紧了,可他浑身热燥,一把将领口拉开,仰起脖颈,任凭寒气顺着脖子灌进袄中。 吹得好一阵,他舒舒服服叹了口气。歪着脑袋,眯缝着眼睛,前后左右扫了好几圈才瞧见乘风在哪里。 他咧嘴直乐,冲乘风拱手作揖:“哟,乘风乘大人,小的可算找见您了,小的给您拜……”打个嗝,“拜早年!咱们回乘大人府、府上继续喝,乘大人意下如何?” 乘风立在一旁,叼着一根枯草慢慢嚼,早习惯了一样,压根儿不准备搭理。 林烨扶着树干摇摇晃晃站起来,脚一软,摔了个屁股蹲儿。他“哎呦”一声,揉揉屁股,又重新站起身,一把抱住松树,整个人贴在树干上,哼哼唧唧道:“白麟,你怎么不扶我起来?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真的不来见我了,是不是把我、把我忘了?一年了,你肯定、肯定已经忘了……” 说着说着,脸上的憨笑便消失了。 “你想啊,宫里那么些漂、漂亮姑娘,你若喜欢,什么样的讨不到,还要我一个小子做甚?不中看,也不中用,还不如苹果梨子,吃进肚子还能顶个饱……”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先是几滴,接着一串,然后汇流成河,滂沱而下。 “你说我爱胡思乱想,我、我承认,我就是个小心眼子。我偏偏忘不掉,忘不掉……我该怎么办?我心里难过,总喘不上来气,吃药也不顶用……郎中说,若再解不开心结,可是要减寿的……” 他抱紧老树,手指抠住树皮,仿佛那是这世上最令人踏实的依靠。 “白麟,你都不知道我病了。我怕你担心,没告诉你。可你都不要我了,哪还会担心?如今便是死在这荒山野岭里,身子都冷了,你都不会知晓。你们、你们都不会发现……” 他闭上眼睛哽咽着,寒风将泪滴吹散,满面湿凉。 “你们……你们都是混蛋,一个吼我,不愿理我,一个骗我,还给我灌迷药。你们都、都扔下我走了。没人给我过生辰,也没人陪我过年。我走到哪儿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我就只能跟马儿说、说说话解解闷。你们为何这样对我,你们都回来好不好?我不会再、再任性胡闹了……呜呜……” 冽风在空谷中呜呜回响,若非仔细听去,竟分辨不出是风声还是哭声。 也不知哭了多久,肚子里的酒液都从眼中流尽了。林烨稍微清醒了些许,打个寒战,吸吸鼻子,抬袖子抹干眼睛,冲乘风喃喃道:“马儿马儿,咱们回家吧。山里太冷了,瞧这风,吹得人又流鼻涕又流眼泪,再待下去怕是要受风寒了。” 乘风咴儿一声,站在原地等待。 他费了一盏茶的功夫,好容易解下绳子,又费了半盏茶的功夫,吃力笨拙地爬上马,死尸一样大喇喇趴在马背上,手脚吊在两侧,不踩马镫,也没拉马缰,伸手拍拍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3 马肚子:“马儿乖乖走,乌漆墨黑的,莫走岔路。” 乘风认得来路,驮着疯疯癫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主人,缓缓踱上盘山小道。 山路坑坑洼洼,狭窄迂回,马儿走的深深浅浅,一摇一晃。 林烨被晃得舒服极了,眼皮不由自主往一处合,又怕睡着了跌下来,急忙勉力撑开眼,脑袋换一边躺着,目无焦点地盯着山间黑黝黝的树丛。 看着看着,他微微启唇,低声唱起前日里刚学会的歌谣。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声音越唱越小,意识越来越模糊。 眼睛终还是闭上了。 主人没了声响,马儿稍顿顿步子,复又小心翼翼前行。 山路旁便是深谷,谷中杂草丛生,树木森郁,谷底怪石嶙峋,无人问津。 马儿走着走着,后蹄突然踩空了一步,急忙稳住重心,踏回平地。 可马背上的人儿睡得正酣,经这么一晃,身子歪斜,竟滑了下去,一头栽进山谷。 马儿大惊,高声嘶鸣。 林烨骤然间惊醒,可还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额头陡然一阵剧痛,眼前一白,呼吸一窒,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失去意识前,他脑中只闪过一句未唱完的词句——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雪落尘沙寻旧人(一) 王六推门进来,道:“头儿,外头有人求见。” 常臻从信札里抬起头,放下笔:“谁啊?” “贩马的李伯。” 常臻轻轻蹙眉,将写了一半的书信压好,站起身:“新购得的马匹上个月就送来了,可是刘四少付了人家银两?” 王六挠挠头,也颇为疑惑:“不该啊,银子我也点过一遍,并没有不妥。” “我去瞧瞧。”常臻绕出书案,跟着王六出去。 正是晌午,风略歇了歇,天空愈发灰暗起来,看样子快要落雪了。 常臻大步流星走到镖行外,笑盈盈对一位穿着朴实的男子拱拱手:“李伯。”他伸手延过,“外头冷,快屋里请。” “不了不了。”马贩摇摇手,笑得颇为憨厚:“遇着一点儿小事,想问问镖头,打扰打扰了。” 常臻也不与他客气,便站定了:“何事?李伯请说。” 马贩问道:“镖头前两年进的那两匹同胞驹子,可都在行里?” 常臻不明所以,奇道:“我那匹自是在的,另一匹不在。怎的?” 马贩敛眉沉吟道:“今儿早上一位老汉想卖给我一匹马,我瞧着甚是眼熟,似跟那年卖给镖头你的那两匹一模一样。” 常臻一愣,心中讶然。 林烨在源阳?那小子把马丢了,亦或是卖了?不至于啊,他虽笨手笨脚,却绝不丢三落四,那马儿他也甚是上心,怎能说卖就卖?莫不是没钱使了?更不至于啊,腰牌早给他了,若真穷得吃不起饭,随便找一家分号,都能支出银两来。 便笑道:“那两匹马儿毛色本不打眼,您莫不是瞧走眼了?” 马贩坚定地摇头,指指自己脑袋:“小的卖了几十年马,经手的每匹马什么毛色,何种性子,一笼统全记在这脑袋瓜里,绝不会走眼。更何况,马腹上那么大一块花斑,任谁瞧见了,都能一眼认出来。” 常臻稍想了想,吩咐王六几句,转头对马贩道:“李伯,且带我去瞧瞧。” 骡马市西头。 常臻浓眉紧锁,若有所思地盯着焦躁不安的乘风。 马儿显见认出了他,不停地扬蹄嘶叫,踢翻了地上装马具的木箱,拼命想挣脱开拴住它的绳子。马棚里被它折腾的鸡飞狗跳,一时间竟无人敢接近。 常臻走上前去,使出浑身解数安抚,直耗了一盏茶的功夫,马儿才稍许冷静下来。只是眼里的惊恐还未散去,一个劲用鼻子顶人,喂草料也不肯吃,一个接一个地打嚏。 马贩见状,便道:“果真是的。” 常臻点点头:“李伯,您适才说来卖马的是个老汉,什么样的老汉?” 马贩想着那人的模样,道:“倒也奇了,那人穿得一身破烂,蓬头垢面,瞧那寒碜模样,定买不起这么好的马。” 常臻心里无来由一沉。 “您可知那人住在何处?” 李伯从袖管里掏出张纸,递给常臻:“小的觉得蹊跷,便留了心,装作现银不够,只付给他一半银子,开出张字据,记下姓名住处,说改日把另一半银子送过去。” 常臻一眼扫过纸上那从未听说过的村名,眉心敛出深深的“川”字。 林烨怎会在那样的地方,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琢磨,便心慌起来。 他道过谢,飞速返回行里,牵了马就往小村疾奔,下马后死活找不到地方,急得满头大汗,赶忙四处打听,直到太阳快落山,才在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房里寻着那位卖马的老汉。 老汉正为天上掉元宝而欣然不已,瞧见来人一身黑衣,目光凌厉,便吓一大跳,跌跌撞撞跑回屋里,哆哆嗦嗦将卖马得来的银两从米缸里掏出来,揭开里三层外三层的破布,跪着捧到他面前,结结巴巴道:“小的家、家里也就这么些银、银子,还请大人饶小的一命吧,小人这辈子穷的叮当响,家里也没别的值钱——” 常臻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拽起来,急道:“老伯莫慌,我不是山贼,并非要劫财。” 老汉瞪着暗黄的眼仁,愣愣瞧着他:“那……” 常臻忙道:“我只问老伯一句,那匹马是哪儿得来的?” 老汉大惊,腿一抖,扑通又跪下去。边磕头边哀声道:“官爷饶命啊官爷饶命,小的这马是捡的不是偷的,小的不是贼啊官爷……” 常臻不再扶他起来,稍显急躁地道:“在哪儿捡的?见着马主人没有?” 老汉颤颤巍巍俯在地上,竟吓出眼泪来:“在山沟拾野菜的时候捡的,瞧见人了,可那人已经断了气……” 五雷轰顶,晴天霹雳。 常臻眼前一阵黑,登时怔在原地。手缓缓覆上额头,眼前的漆黑砖墙,破桌烂椅,扭曲成鬼魅之状,讥讽嘲弄地大笑着,在周遭旋转。 断……气了。 林烨他——死了? 老汉胆战心惊看他一眼,接着喊饶命:“小的不是贼,小的再穷也不会偷抢啊,小的真是捡的,那小哥儿一脸一身的血,小的踹了他几脚,不见动静,想必是断气了。小的觉得,死人留着活马也没用,就牵走了。谁料那马脾气大,死活不跟着走,蹬了小的好几脚,这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4 会儿还疼着嘞。小的也不识得好马劣马,就想着能卖些银子,换块肉好过年,小的好些年没吃过肉了啊官爷,小的真的不是贼……” 叽里咕噜倒了一大堆,常臻一句都没听见。 他狠力闭闭眼,勉强定神,艰涩道:“老……伯,那山沟,在、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雪落尘沙寻旧人(二) 常臻活了近二十年,直到今日才头一回明白,原来亡魂丧魄是这么回事。 寒风在阴测测的谷底扫荡,枯枝败叶“刷刷”作响,打着旋儿,冤魂野鬼一般缠住他的腿脚,一丝丝抽尽他的精神气。 常臻攥紧腰刀,费力地拨开灌木杂草,走得磕磕碰碰,眼前阵阵花白,一切都在摇晃。 他成了一具被抽去魂灵的空壳,看不见面前的路,听不见风声呼啸。脑中一遍遍闪过那人天真的笑容,口中垂力地讷讷自语。 “死了……死了?好好的一个人,活蹦乱跳的小人儿,怎么就死了?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死了,叫我如何活下去?你不能这样任性,你不能……” 脚底不断被乱石阻拦,脚尖踢着石块,便下意识抬腿,蹭着石头边堪堪迈过去。有时脚抬得不够高,便踉跄着跌倒,两手着地,长刀“咣啷”砸在尖石上,他也丝毫顾不上心疼。墨色长靴上满是尘土,掩盖住神气威风的暗纹,瞧上去倒像个长途跋涉的羁客,历尽艰辛,只为寻找心里那一方净土。 “林烨,我前日里还梦见你了,你抱着个大酒坛,你说想见我,想和我一起喝酒。你笑得很是高兴,你活的好好的呢,怎么可——” 步子被倒卧的树干挡住,他一下栽倒在残木上,断裂的树枝利刃一般刺进小腿。 他趴在树干上,丝毫感觉不到疼,手握住干枝用力拔出。风带走血腥气,也带走了周身热度。 “林烨,你在哪儿,在哪儿?莫要吓我,我没那么胆大……快出来吧,听话,你最听我的话了,乖,快出来,咱们不玩躲迷藏了,好不好?” 细小的雪片徐徐落下,落在他未着大氅的肩头,好似披着一件风霜袄,又似凭空生出满头华发。 风愈发渗人,他浑身冰冷,一动不动,一如冰山上沉寂千年的大石。 马儿见主人有些异样,便踱到他身侧,鼻子里呼着白气,在他上轻轻拱了拱。 常臻一抖,转头看着逐月,跟不识得它一样,愣愣瞧了好半天,才伸手扶住马脖子,缓缓站起身。 “不成,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如何也不能、不能将他一个人扔在这儿……” 他拉着马嚼子当支撑,万分艰难地迈出一步又一步。 雪下得并不大,落在丛林中,转眼便不见了踪迹。视线渐渐暗去,最后一缕阳光也散尽了。 常臻心如擂鼓,直要破出喉咙,意志被绝望一分分淹没。他强打精神,两眼极力辨别着干杈残枝,想从中剥离出那个刻进骨髓的身影。 不知又行出多远,他突然眉间一跳,刹住脚步,偏过头细细听着什么。 风里……似乎有些别的声音。 人,还是走兽,亦或者只是错觉? 他闭上眼睛,集中十二分注意力,又听了小半刻。突然睁大眼睛,撇下马儿,离弦利箭一样猛冲出去,直奔声音传来的方向。 越跑声音越近,心跳越来越快。直奔出半里路,他骤然停下,拐向旁侧,往山上爬去,疯了似的用刀鞘拨开丛丛灌木,同时高声喊道:“林烨——林烨!” 他一面手脚并用往上攀,一面四下里寻觅,直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忙低头看去,只见丛中趴着个人,裹在乱七八糟的衣裳里,毫无生气。 常臻气喘吁吁定在原地,不敢相信般颤声唤道:“林……林烨?” 等了半天,没人应。 常臻咽口唾沫,蹲下身,小心翼翼把那人翻过来。 胸腔登时噎满寒风,连呼吸都滞住了。 那人满面血污,头发蓬乱,落满枯草,衣衫被树枝石块割成碎片,袄中棉絮散落草间,裸/露的胸膛上道道血痕。乍一看,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可他认得出,化成灰也认得出。 下颌秀气的轮廓,手指纤细的骨骼——分明就是林烨。 常臻心如刀绞,喉中一紧,眼里竟落下一滴泪。忙抬袖子抹去,万分小心抬起他的上身,想将他抱起来。可这样细微的动作,已令昏迷中的人轻轻呻/吟出声。 支离破碎的低吟,微弱如蚊蝇,却有如轰雷,震得他耳膜生疼。 常臻急忙停下,静静看了片刻,摘去他发上草叶,俯下身,用舌尖润湿干裂的双唇,脸贴住他糊满干血的面颊,轻声道:“莫怕,是我。安心睡吧,咱们回家。” 林烨约莫听见了,嘴唇微微一颤,便彻底没了声响。 雪下大了,绒毛般飘散在灰暗的苍穹之下。 常臻将爱人轻柔抱进怀中,一步步徐行在大雪纷飞的幽谷。 浑身冰凉的人紧拥着同样冰冷的人,却丝毫察觉不出寒意。心里满是久违的踏实与温暖,驱散了数九寒冬的凌然。 他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 “林烨,等你醒来,咱们吃饺子,我亲手包给你吃。不然,来年定要冻烂耳朵。” “梅花今儿开了两朵,改日我去买笔墨,好叫你将它摹下来。” “瞧你这棉袄,破破烂烂,跟哪个叫花子讨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去岁花开今作土(一) 林烨略歪过头,半睁着眼,凝视那双微蹙的剑眉。 眉毛的主人也不知多久未曾睡过安稳觉了,眼圈下有如被淡墨晕染出两片月影,青茬堪堪勾勒出双颊的线条,不见刚硬,只觉憔悴。 距离太近,只能瞧见半张脸,看久了,便昏花起来。温暖的鼻息轻微平稳地吹在睫毛上,林烨微一眨眼,收去眼底四溢开来的酸热。 他缓缓移开目光,视线里映入一片雪白的床幔,幔外飘着一丝白烟,徐徐摇曳而上。闻味道,似是熏香。 额角一阵阵抽疼,像被人钉进去无数长钉,不厌其烦反复敲砸。周身疼得冷汗涔涔,又被搂住腰间的温暖手掌尽数捂散。 林烨缓慢地抬起左手,举在眼前瞅瞅,无声笑笑。中衣袖口处长出好一截,显见不是自己的衣裳。 他略微抖了抖,袖口便滑落至腕子,眼眸又转回身边人的脸上,犹豫片刻,微凉的手心轻轻覆上那人的手背。 常臻的眉心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人并未醒来。只是那只手搂得愈发紧了。 轻微的动作,从被子里压出一股融融的风,带出他身上特有的气息,混着清苦的药香。一半温暖,一半清凉。 林烨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5 略微收紧手指,掌心中的骨节凹凸有力,即便在睡梦中也透出些许坚决。 他又定定看了半晌,轻叹口气,兀自发起呆,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冬风轻叩窗棂,带来一声声善意的问候。炭火盆噼里啪啦回应着,如此往复,不绝如缕。 许久许久,天光透进窗户纸,泻入轻薄的床幔,细小的浮尘在帐中轻舞。 常臻迷迷糊糊睁开眼,手在林烨腰间无意识地滑动,仿佛在确认怀中人是否真的存在。而后抬眼看去,动作便滞住了。 他定了一刹,猛撑起半边身子,反握住林烨的手,愣愣地盯着那双至熟悉的眼睛。 惊喜交加,心绪复杂,喉头上下微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烨也不言语,不知该摆出笑脸还是哭丧脸,不知该求他原谅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挣扎老半天,也未得出结论。便只静静瞧着他,唇角挂上一抹淡若云烟的微笑,若有若无。 隔得好久,常臻一手捧住他的脸,一手摩挲着布满细小血口的手背,轻声问道:“身上……身上疼么?到处都是划伤。” 林烨摇一下头,脑仁登时跟被人胡乱搅拌过一样,嗡嗡作响,混沌眩晕。 常臻却怔住了。 还准备听他唤起自己的名字,同往常一样哭闹喊疼,自己好轻言缓语安慰一番。谁料只等来清清淡淡一摇头,把满腔期盼与柔情倏然摇落在地,摔得七零八落。 心里遂空出一块,灌进一股子药味。他呆呆看他半晌,撤去目光,讪然道:“那就……好。” 便又两厢无言。 炭火盆依旧不慌不忙吞吐温热,溅起金色的小火花。屋外的风声渐渐转急,强硬地掀开微不可见的缝隙,挤进一丝寒气。直上的白烟被吹离了方向,温婉地弯弯绕绕,却被幔帐中僵冷生疏的气氛隔绝在外。 良久,林烨阖上眼,颦起眉心,哑声道:“我想吐……” 常臻回神,撩开被子跳下地,挂起床幔,寻来一个小碗,一块净帕子,又端来一杯温水,轻手轻脚将他抱起来,自己坐在身后支撑,碗对到他嘴边。 林烨压制着阵阵恶心,伸手去拿:“怪……怪脏的,我自己来……” 常臻把他的手拿开:“我怎会嫌你脏?” 林烨没功夫跟他斗嘴,强忍一阵,终没忍住,低头呕了出来。 胆汁,混着血。 常臻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扎进根长刺,手探进他的前襟,贴在胸前,运进细微的真气,细细梳理瘀滞的经脉。过得半刻,问道:“还吐么?” 林烨不敢再摇头,只微弱道:“不……” 常臻放下碗,对他要“自己来”的要求充耳不闻,擦拭干净唇角,喂他漱口喝水。折腾完了,依旧坐着,侧过脸看他,半责怪半心疼道:“郎中说你病了许久了,怎的瞒着我,嗯?” 林烨有气无力笑笑,低声道:“不妨事,没什么。” 常臻沉默良久,深深叹气,两臂紧紧环住单薄的腰。 林烨稍许缓过劲来,转着眼珠打量屋内。 花样简洁的窗棂,样式质朴却敦实的桌椅,桌上一个青铜香炉,几个青瓷杯围着青瓷茶壶,再无旁的摆设,可谓“陋室”一间。 便问道:“这是哪儿?” “我家。” “泓京?” “不是,源阳。”见他万分艰难地侧过头,不解地看向自己,常臻一笑,补充道,“我把我爹的大宅子卖了,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见他眼中疑惑之色愈发强烈,便简单解释了几句。 林烨听完,问道:“陈尚书怎么说?” “他执意给我在京里置办宅子,我没要。” “为何非买在源阳这荒僻地界?” 常臻料到他会这么认为,伸手捋着他柔软的发,道:“荒僻是因为战乱。以往商贾往来频繁,很是热闹。往后会好起来的。况且……我也住惯了。” “也是。”林烨看着他,微微一笑。唇角却忽然一抖,笑里混进些许谐谑之意,眼眸里闪起亮光,“光看样子,还以为是间僧舍。” 常臻一愣,心里却一暖,手扣得更紧,挑眉笑道:“臭小子,光喝口水就有精神奚落人了?早知如此,你天天喝些山间清泉便罢,我还费尽辛苦把你捡回来作甚。” 林烨的脑袋在山石上撞出巴掌长的伤口,所幸未伤及太阳穴,否则真得丢去性命。此时人虽醒了,却心知万不可大意,顶着满头纱布,憋着一肚子笑,一动也不敢动。 常臻笑过,静静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后怕,抱着人的双臂也收紧不少。 “我还以为……以为你死了。往后可莫要再吓唬我了,听见了么?” 林烨含着一丝笑意:“有个老和尚说我吉人天相,哪能说死就死。” 常臻面上毫无嬉笑之色,只柔声道:“我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够你吓的。那一头一脸的血,身上……”想起那副场面,喉咙被绳子勒住似的,顿时哽住,再说不下去。 林烨也敛去笑容,未答话,低垂下眼睑,感受着背上传来的温暖,嗫嚅道:“对不住……” 常臻心一颤,不知这句“对不住”,指的究竟是哪件事。而此时能将他拥入怀中,看见他的笑,听见他的声音,无论往昔经历过多少离愁别绪,忍耐过多少伤痛惘然,都可一笔抹去,再不介怀。 他收回左手,抚上身前人消瘦的肩,滑过锁骨,手臂,肘弯,手腕,握住手指,攥在手心。 林烨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同寻常的举动,只安静地靠着。他们之间一直如此,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疯,一起笑,像一对亲兄弟。这样的爱抚稀松平常,早已习惯,不足为意。 眸子漫无目的地四下里游晃,停在自己绑在夹板里,乌青水肿的右手。林烨扁扁嘴,低声道:“这手可是废了?” 常臻屈起手指,在他苍白的脸上刮一下:“瞎说什么,折了而已,等骨头长好便无碍了。左脚脚踝也崴伤了,一并养着。” 林烨烦恼地拧起秀眉,嘟囔:“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我答应给孩子们每人写一副春联,才刚写完一半,你说可怎么好?” 这回轮到常臻纳罕了。 林烨大略说了说当私塾先生的事,常臻知道白麟在源州新建起好些家学舍,闻言心里不由泛起酸来。硬压回去,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不就写几个字么,眨眼间的事,我替你写。” 林烨微斜他一眼:“你那手楷书写的猫嫌狗不待见,莫丢人了。” 常臻捏捏他腰侧,笑道:“谁说我要写楷书了?” 林烨皱了鼻子:“你那手行书写的跟鬼画符似的,七八岁的孩子,谁看得懂?” 常臻“嘿”一声,侧过脸乜他:“臭小子,我瞧你精神头大的紧。那我可不管了,你拿脚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6 趾头写吧。牙咬着写也成,我瞅着街头卖艺的叫花子都会这本事,看起来应该不难,练两天便可出师了。” “哎,别啊……”林烨哼唧几声,为难道:“那……那你写清楚些,回头再替我送到私塾去,可好?” 常臻闷笑一阵,道:“行了,一会儿我拖人去买红纸,等晚上回来,你说,我写,可好?” “嗯。” 常臻宠溺地看他一阵,站起身,将他轻轻放回床上。 “你好好躺着,脑袋伤得不轻,莫要乱动,否则又要反胃恶心。我去趟行里,中午用饭时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大婶去做。” 林烨淡淡笑道:“不必麻烦,你忙你的罢,不用管我。” 常臻颇见不得他这种态度,轻蹙眉心,埋怨道:“莫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 被埋怨的人似懂非懂,茫然地眨眨眼:“什么样?” 常臻却闭了嘴,将满腹数落咽回去,剑眉敛出五分责怪。他掖好被角,挂下帘幔:“没什么,你睡吧。” 他端走脏碗,大步离去,留下林烨一个人怅然盯着空荡荡的房间,眼底光芒化作即将燃尽的烛火,垂力地跳动几下,倏然熄灭。 他轻轻咬住下唇,左手攥住被面,松开,再攥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去岁花开今作土(二) 入夜。 常臻用拇指蹭去细瘦下巴上的一滴药汤,从怀里摸出颗糖豆,塞进林烨嘴里。 林烨总算抬起眼,含着糖豆,略微笑了笑,又匆忙避开目光。 常臻从侧面瞥见他红彤彤的眼眶,叹口气,药碗放回桌上,握住他搭在身前的手。 “想哭便哭,我又不是没见过,藏藏掩掩作甚。” “我没哭。”林烨把手抽回来,伸出食指,在常臻宽大的手心里画杠杠。 “扯谎。”常臻张着手掌,任他乱划拉。 “真没哭。” 常臻抬手碰碰他的眼角:“瞧这眼睛,兔子似的,当我眼盲不成?” “好端端的,我哭什么。适才打了几个哈欠罢了。” 常臻不再搭茬,看着他嘴里的糖果从左边脸蛋滚到右边脸蛋,心想,这小子驴脾气上来,忒的欠收拾。可惜一身伤,瓷人儿似的碰都不能碰,否则定要打一顿才听话。扭身将枕头立起来,叫他靠好。稍弯下身直视那双乌黑的眼眸:“你心里有什么事,莫要自己琢磨。跟我说说,可好?” 林烨正嘬着满嘴甜蜜,漫无目的地勾勾画画。闻言嘴里手里皆顿了顿,复又重新画起来:“我能有什么事。” “睁眼说瞎话。这样闷闷不乐,还说没事?” 林烨扯起嘴角,算是一笑:“真没事,不用管我。” 常臻皱了眉,一把抓住手心里的指头,不由略带愠色,嗓门也提高了几分。 “林烨,你好好跟我说话,莫要糊弄我。什么叫不用管你,你这话到底何意?” 林烨极明显的一抖,指头被捏疼了,抽一抽,没抽出来,那人攥得愈发紧了。他稍微抬起眼皮,瞟见常臻眼里的冷光,心里一缩,忙又垂下眼,唇角扁出个委屈的弧度。 “你、你以前……从不吼我……” 常臻登时愣住,怔怔看住他。 林烨刚说完,立刻觉得难为情,慌忙扯出一个生硬的笑:“瞧我,胡说些什么。怎的没吼过,七八岁的时候上树掏鸟蛋,上去了下不来,你为这事训了我一晚上。做了错事就得教训教训才是,更何况……还是喜欢男人这样大逆不道为人不齿的龌龊事——哈哈,吼的对,吼的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往后便不会了,绝不会了。否则我就、就剃度出家,黄卷对青灯,天天吃青菜豆腐,清清白白一辈子,谁也不祸害。” 林烨吁喘着气,战战兢兢瞧一眼常臻,可烛光昏黄黯淡,从那张脸刀削出来的面庞上竟丝毫看不出喜怒哀乐,亦或是饶恕怨怼。 心里便焦急起来。只恨自己手腕断的不是时候,不能握住他的手,乞求原谅。 笑容褪尽,他兀自结结巴巴道:“我、我……我知道自己身子不干净了,做了、做了那样的事,你都听了去……可我会改,会改的。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我本不想来,谁料竟笨头笨脑滚下山去,真荒唐……等我好全,不,等开春,开春我便回去。反正你如今住在源阳,也不必整天对着我了。我该干什么就、就干什么,你——” 哽咽不能言。 还以为忏悔的是罪过,还以为说的是常臻想听的懊丧,还以为一股脑全倒出来,他就不会再嫌恶自己,一切,便还能回到往昔。 接二连三的泪滴,在水青被面上洇出星星点点,好似有人慢条斯理地点染描画,等画就之后,便是一副临霜映月的墨梅。 孤枝横斜,暗香无人访。 独我白头,伶仃无人伴。 良久。 常臻的眼眸稍动了动,望向被面上的雨滴。 他眨一下眼,松开紧攥的手心,探出身去,将无声落泪的人儿完完全全拥进怀里,尽收在双臂中。 那样瘦的身子,单薄的连温度都保留不住,怎么暖也暖不热。 林烨靠在肩头,从里到外,周身疼痛。 “常臻,别讨厌我好不好?我和他——断了,断了啊。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是我不好,我不——” “别走。”常臻打断他的喃喃自语。声音低迷,仿佛一息尚存,语气却极坚定。 林烨微怔了怔,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确定地问:“什么?” 常臻不敢抬头,怕他瞧见自己脸上的痛苦神色。只自上到下一遍遍抚着他的背,柔声安慰。 “林烨。” “嗯?” “你记得我在荒山里找到你之后说的那些话么?” “嗯……” “记得多少?” “每个字都记得。” 常臻低笑一声,笑里不知是欢欣,自嘲,还是苦涩。 “如今和那时一样,我不曾改变,你也还是你,你没有错,莫要再自薄。” 林烨眼前一片汪洋,低低道:“那你、那你为什么把坠子扔了?为什么走?” 常臻暗中运气,竭力平复凶猛冲撞的情绪。心中暗暗发誓,如今便是在刀尖行走,以烈焰焚身,也绝不可再伤害他。 毕竟他——什么都不知道。 和他的快乐相比,自己心中难以言喻的苦闷,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那时候有些生气,现在不介意了。” 林烨伸出左手,从他腰侧穿过,反抱住肩胛,胸前的玉坠从领口掉出来,隔在两人中间。 “你唬我……” “不唬你。”常臻咬咬牙,艰难地道:“白麟叫我给你捎声问候,再道个谢。” 林烨浑身一震,手指紧紧攥住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7 他背后衣衫,不言语。 常臻感受到背脊上轻微的颤抖,暗叹一声:“你想……想见他么?” “不想。”林烨斩钉截铁甩出两个字。 “口是心非。” “谁口是心非!” “……傻小子。”常臻缓缓抬起身,捧住他的脸,用手背抹去泪水,“你若想见,我替你稍个口信,他定会想法子见你。可好?” “不……不必了。”林烨幽怨地瞧着他:“你就这么想叫我当秃瓢和尚?” 常臻一愣,摇着头微微笑了。 傻小子,真是傻小子。 手指在他额角的伤口上轻碰了碰,道:“还是莫当和尚了,这儿将来定要落疤,剃成秃头坦露在外,多难看。” “啊?”林烨自己也抬手摸去,“破相了?” “稍微有些。” 林烨不乐意地皱皱鼻子,大半脑筋都转向了“破相”一事。 常臻啼笑皆非地瞧着他,忽然又重复道:“别走。” 林烨揉揉眼睛,直直看着他,认真道:“可我总不能一直吃你的住你的吧,多不像话。” 常臻别开眼,盯着火盆中红灿灿的木炭。 “我养你”三个字在牙关周围来回徘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镖行生意好容易熬出低谷,不再入不敷出,可依旧收益甚微,真要养,又如何养得起? 林烨自瞧不出他心中所想,错开目光,手指在被面上抠:“玉铺子也许久未曾招呼过了,这回回去可不能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否则老天爷要怪罪的。” 常臻瞧向他隐隐露出鬓发的耳廓,心酸地道:“那就只当陪我一阵吧,一个人住……闷得紧。” 林烨转回眼珠,本想调笑他老大不小还不讨媳妇,但见他神色寡淡,便没敢笑出来。拉过他一角衣摆,卷在手指上,转两圈,又松开。 “好。” 常臻毫不意外地笑笑,他料到他会答应。 他站起身,递来个还算平静的眼神:“我去拿纸笔,咱们写春联。” 林烨蹭一把鼻涕,弯起水汪汪的兔眼睛。 “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红霞入海,宿鸟归巢。 暮色如湿笔写意,恣意泼上湖面山间。星子追逐嬉闹,莹莹点亮无月暗夜。 城南御龙岭。 半山腰一小块平地,隐在密密丛丛的枝桠间,颇为隐蔽。视野却是极佳,与铜镜湖遥遥相对,白日里向北眺望,可一览泓京全貌。 地上蹲着个手携炭炉,炉火烧的正旺。炉边两把破竹椅,一张破木桌,一人青衫缓带,正坐在椅上,弯身往火炉里添木炭。 炭火噼啪作响,火花飞溅,眼看就要点着衣衫,却总是不得愿,还没等落下,便已冷却熄灭,消失不见。 火光照亮光洁如玉的容颜,那人唇边含着一抹浅笑,安然宁静。 林间有人踏过枯叶,披着细碎星光,款款而来。 椅上人悠悠站起,拍拍手里炭灰,冲来人躬身拜下。 “恭喜郡王。” 来人轻笑一声:“恭喜我什么?” “刀剑棍棒一窍不通,征战数月四肢尚全,此等福分旷古未有,自当大肆庆贺才是。”柳昭玉侧身延过,“郡王请。” 白麟摆首一笑,拎起衣摆,悠然自得在破竹椅上坐下,探出两手烤火:“数月不见,昭玉谈吐愈发伶俐,直叫本郡王辨不出褒贬,实乃惭愧。” 柳昭玉略微打量打量,见他靛青袍摆上满是灰尘,便道:“郡王练得好一手翻墙神功,可惜在战场上无处施展,实乃屈才。” 白麟眼一眯,挑着唇角睨去:“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江南王昨个就偷摸溜了,我若不爬梯子翻墙,恐怕早被踏成了肉饼。” 柳昭玉笑道:“江南王真乃俗世奇人也。”拎过身旁食盒,打开盖子,端出两盘尚且温热的饺子,一壶热酒,一一摆在桌上,“大年三十的,百官群臣挤破了脑袋上门拜贺,你把人家晾在寒天冻地里,自己逃出来逍遥,忒的不讲情面。” “称病不出便罢,谁还敢砸门冲进去,把病人从被窝里揪出来不成。”白麟捏起两只酒杯,一杯只斟一半,推到他面前,另一杯斟满,仰头闷下。 柳昭玉递来一副碗筷:“酱醋不方便带,将就吃吧。” “无妨,原汁原味也好,吃的就是个自在。”白麟夹起盘中饺子,咬下一半,细细品尝。稀奇地“嗯”了一声,将玉箸凑到炉火旁仔细瞧,“这是什么馅儿,竟尝不出来。” 柳昭玉正从侧面端详他的吃相。 四月一别,一晃大半年已过。其间提心吊胆好几个月,好容易盼得他班师回朝,却因诸事繁杂迟迟不得相见,直道今日才抽出空闲。道听途说毕竟不甚可信,眼下瞧见活人,拎着的一颗心才真正踏实落地。 瞧着瞧着,心中便浮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缱绻柔情。他在自己手背上狠狠一掐,忍住想抚上他眉角的冲动,答道:“蟹黄,鲜虾,松茸,猪肉。可还入得了郡王爷尊口?” 白麟把另一半送进嘴里,边嚼边道:“一个饺子得一吊钱,只怕要折煞我的牙口。” 柳昭玉一笑,未答话,依旧静静看着他。 几簇灼灼火苗,交替窜出火炉,照亮他的下半张脸。同上次见面时相比,下颌的弧度愈发清逸,一双眼睛含着星斗,隐在浓郁的黑暗里,比火光更耀眼。面上看去似乎瘦削了些许,但精神头未减,如此便好。 白麟饮下一杯,忽然扭头:“怎么?” 柳昭玉惊得抖了手,筷子“啪”掉在桌上。忙捡起来,揶揄道:“多吃些东西再喝,空腹灌酒,醉了我可拖不动你。” “无妨无妨。”白麟捏着玉箸微微摆手,自斟自饮,又一杯入喉。 喉结上下一滑,柳昭玉的心也跟着上下一动。 白麟的目光落在十几里外火树银花的铜镜湖畔。他叹息般道:“想醉偏不醉才可悲,倒不若一杯撂倒,万事通透。这阵子尝遍了好酒劣酒,浓酒淡酒,却如何也换不来一醉方休,着实苦恼。” 柳昭玉知他在苦恼何事,便打趣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若有你十分之一酒量,定能多交不少酒肉朋友,平添好些乐子。”见他神色黯淡,便放缓声调小心问道:“你打算……何时去见林烨?粗略算来,也一整年了。” 白麟微微垂眼,筷子夹着饺子,半天也没落进嘴。 “如今饶是见了,也只会把我赶走。还不如先不见。” “你就这么肯定?” 白麟一哂:“原是他劝我来的,我若临阵脱逃,后果可想而知。他交托于我之事,我也未能办到,实在无颜见他。” 顿一顿,接着道,“更何况,周广一党虽大势已去,但树大根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8 深,一时难以连根拔除。明里暗里,也不知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心腹。他人在狱中,依旧可以暗中使出手段,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朝政。江南王弹劾周广便已是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如今根基不稳,着实不敢再轻举妄动,庆王和赵瑞谨那些个罪行,也只好先捏在手里。皇帝沉疴不起,丞相之位空缺,朝中连主心骨都没有。江南王和庆王勉力支撑,却急于拉拢百官,各自为政,朝中愈发乌烟瘴气,跟刚出世的婴孩一般,一天一个样。我一日不在,消息便一日不灵通,难免叫旁人占去上风。赵瑞谨不知派了多少人暗中监视我,我若突然去见林烨,定会将他也牵连进来。故而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见他。” 语气平淡,但仔细咀嚼,字里行间满是疲惫无力。 柳昭玉边听边吃,只觉得味同嚼蜡。就一口酒咽下去,也不由叹起气来。搁下玉箸,支起下颌,担忧地看着他:“赵瑞德呢?你要把他关到何时?” “好吃好喝供神仙似的供着,这会儿正耽于歌舞弹唱,忒的乐不思蜀。”白麟摇头一笑,“未曾查出端倪,恐怕八成还是赵瑞谨为了打压我而使的计。软禁起来,一来为了防范那两成可能,二来……若他果真清白,则可避免他再次掉进赵瑞谨设的圈套。” “你倒替他想得周到。”柳昭玉将热饺子翻到表面,“守卫可都换成了你的人?” “可不,比我府上守卫还多。”冰凉的饺子终于进嘴。 柳昭玉给他斟上酒,关切话滑到嘴边,还是硬憋了回去。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林烨交托你何事?为何办不到?” 白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捏着酒杯,突然扭过脸,若有所思地紧盯着他。 柳昭玉一怔,炉火一分分卷上面颊。他不易察觉地往暗处躲了躲,低头吃饺子。 半晌,白麟才缓缓问:“你在刑部,可有熟识的人?” 柳昭玉松下口气,手背碰一下侧脸,火烧火燎:“有,怎的?” “拿得了事么?” “要看是什么事了,你且说说。” 白麟沉吟道:“前阵子我还未回朝时,赵瑞谨曾试图派人毒杀皇帝,妄图篡位。” 柳昭玉大惊:“有这等事?我如何不知?” “江南王为了不打草惊蛇惊动周广一党,也为不惊扰皇帝,便一手压了下来。只将下毒之人□□,不再往深处查。” 柳昭玉蹙起眉:“我只知他卑鄙无耻,却不知他这般阴险凶残。” “我料是他爹或是周广的主意,赵瑞谨没这么大胆。”白麟扶着额头,万般为难一叹,“下毒的人名叫齐煜,你可知?” 柳昭玉一点头:“通政司左通政齐泽昂的养子,见过一面,印象不深。” “养子,哼。”白麟无可奈何一笑,“他生父是原户部尚书林丘。” “似听说过。” 白麟看他一眼:“他是林烨的大哥。” 柳昭玉睁大眼,惊讶道:“林烨是林大人的儿子?”末了,又卸去讶异,了然颔首,“原来如此,怪不得满腔才情。” “冠上林姓不便仕宦,便冠上他姓弑君报仇,这兄弟俩怎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白麟靠进竹椅,“咯吱”一声响,“林烨嘱托我务必看好他大哥,可我没看住。” 柳昭玉向他探出身:“你是想叫我托人将他放出来?” “正是。他毒杀未遂,便成赵瑞谨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马拔掉。我听江南王说,赵瑞谨暗中已派来两回刺客,还好事先防范,未叫其得手。但齐煜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再吓上两回,恐怕心智都要受创。” 柳昭玉面露难色:“可这是弑君之罪,死罪啊。” “对外只宣称他犯了偷鸡摸狗之事,小罪小过,不至死罪。”白麟仰躺在椅背上,透过黑黝黝的林木望向夜空,“我想……若能偷梁换柱,找个身量相貌差不多的人,给上一笔钱,替他关一阵子,找准时机偷放出去,再故意透漏消息给赵瑞谨,只道齐煜已被除掉。如此安排,也未尝不可。至于齐煜么,黜为庶民,削去齐姓,永不得返回原籍。” 柳昭玉沉思许久,蹲下身给火炉添木炭:“交给我便罢,你无需操心。” 白麟直起身子,认真道:“你不必冒险,本就是个不情之请。” “我尽力而为,你放心,柳三爷惜命得紧,做不到舍身取义。还未踏遍海角天涯,吃遍山珍海味,尚不打算义无反顾。” “如此便好,”白麟一笑,拱手,“多谢多谢。” 柳昭玉扭头笑笑:“草民不过举手之劳,能为郡王爷排忧解难,乃是三生有幸。郡王爷如此客套,真要折煞草民了。” 白麟弯下身,两手交叠,胳膊搭在膝头,含笑一叹:“若没有柳三爷,我恐怕都活不到今日。但如若成日将客套话挂在嘴边,着实见外。往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我自当全力相助。” 柳昭玉与他对视一刹,慌张别开脸去。只觉得炉火炽热,醺呛喉咙,灼烧眼底,撩上心头,直要把周身吞没。 他站起身,掸掸袍摆上的木屑,慢慢踱到平地边缘。一手扶上冰凉的老树,一手摁在心间。深吸一口凛冽寒气,心中那股烈焰便慢慢缓减下去。 不至熄灭,徒留温暖。 漆黑夜空中,姹紫嫣红的烟花接连盛开,在湖中倒映出泛动的影。 隆隆轰鸣,片刻方至,传遍山林,震颤心扉。 白麟也站起身走过来,与他并肩站在一处,举目远望。 “大过年的,你自个儿跑了,你爹不会责怪?” 柳昭玉摇摇头:“我大哥新添了个大胖小子,他老人家乐得看孙子,哪还顾得上儿子。更何况,我率性而为惯了,我爹早见怪不怪。” “率性而为。”白麟重复一遍,低声笑笑,搭着树枝的五指慢慢收紧。 烨儿,此时此刻,你正在何处遥望烟火? 又是谁,正陪在你身边? 我若率性而为一次,抛弃一切回去找你,你会不会失望?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只手微微抬起,轻轻地,悄悄地,碰了碰他的衣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垂髫无邪不知愁(一) 林烨蜷在椅上,身上裹着貂裘大氅,头上仍包着厚厚的纱布,右手吊在脖子上,黑发被细致地梳理过,缎子似的泻在双肩。 他微张着嘴,目瞪口呆瞅着桌上堆放的两棵芹菜,三捆茴香,一麻袋面粉,一大纸包猪肉,还有两整根大葱。 “陈大侠,你要喂猪么?” 常臻难得未着劲装,一身藏青长袍,松垮垮系着腰带,长发随意绾起,插着根乌木簪。 他挠挠脑袋,在林烨身边坐下:“我这不是……怕不够么。”一脸无辜。 林烨瞪着眼睛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89 瞧他一眼,“噗嗤”一声拍桌大笑:“好个、好个英明神武的陈大侠,哈哈,一顿吃别人十顿的,怪不得长这么五大三粗——哎呦……”他笑疼了脑袋,抬手扶住额角,蹙起眉接着笑,“你脑子可是被驴踢了?两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 常臻恨得牙根痒,举起巴掌,作势要扇。 林烨下意识挤眼缩脖子,伸出手来挡:“哎哎陈大爷饶命,小的是麻花做的,陈大爷一记铁掌下来,小的可就碎成渣儿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常臻怎会真打他,巴掌在他身前虚虚几晃,躲过凌空乱抓的鸡爪子,拐上下巴,使劲捏住。听他哭爹喊娘乱叫,又松开手,轻轻揉了揉。 他探过身查看他颈侧的伤口,顺手在耳垂上揪:“你啊,浑身上下就属这儿肉最厚了,就该多吃些。” 林烨稍一怔,又爆发出大笑:“哎呦陈大侠,您可是越活越回去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二十岁的人了,这道理还不懂么?” 常臻恶狠狠瞪他一眼:“好心当成驴肝肺!”再不理他,拎起菜肉出去,在院中打了井水择洗干净,从厨房拿来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并搁进屋里。 他将袖子挽起半臂高,叉着腰,对林烨扬扬下巴:“林大爷,如何包,您只管吩咐。” “啊?”林烨傻呆呆瞧着他,“你不会啊?” 常臻挑起一边眉毛,去解面口袋上的细绳:“我何时干过这个?” 一迭声哀嚎,惊天动地。 “那你把做饭大婶放回家作甚!” “大过年的,人家还待在这儿作甚?” 林烨垂头丧气歪倒在桌上,脸贴着桌面,嘴唇被压得嘟起来,头发从背上流泻而下。 “陈大侠,年三十对着满眼蔬菜面粉,却被活活饿死家中的,我看除了咱们两个,再找不出第三人。” 常臻的目光贪婪卷过那两瓣不甚红润的唇,咽口唾沫,满不在乎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和了面揉一揉,擀平了便是皮,菜肉切碎了拌一拌,不就是馅儿了?大不了就吃肉汤煮面片儿,总归饿不着你。” 林烨跟稀泥似的摊着,直要流得满桌都是。他撩起眼皮,瞧怪物似的瞧着他,表情相当丰富:“你出的馊主意,自己看着办吧……” 常臻瞧他那没精打采的模样,拽着耳朵把人从桌上拎起来:“我小时候瞧过一回,应该不难,试试便知。” 林烨扇开魔爪,揉揉耳朵,回想着老程包饺子的过程,唉声叹气拿起一只碗,舀出两碗面粉,倒在个大碗里。一面加水,一面拖长音调念叨:“想当年林府上赖天恩,下承祖德,堪称宛海数一数二的朱门大户。本公子膏粱纨绔,日日琴棋书画,好生享受过一段饫甘餍肥的日子。岂料世事多变,昔盛今衰,竟落得这般田地,若非自己动手,连顿饱饭都吃不到嘴里。哎呀呀,怎个风水轮流转,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啊!” 常臻摸摸菜刀刃,还算锋利,抓起一把茴香,咔擦从中切开,两半并在一处,一点点切碎。闻言嗤笑道:“自力更生,有何不可?没叫你风餐露宿囊空如洗便已是老天开眼,小小年纪,瞎感叹什么劲。”见他把手伸进面糊里,便放下刀,替他把袖子卷上去。 “真落得一贫如洗还了得?”林烨用右手手臂固定住面碗,另一只手上满是黏不拉几的面糊,“往后我要把淬玉斋开到别的州去,各州首府都开新门面,重振家业,赚它个金山银山,雇二三十个厨子,专给我做美味佳肴。”他愁眉苦脸地瞅着被面糊没顶的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高骛远,异想天开。”常臻在他脑门上轻敲敲,“大晚上的,做什么白日梦?好好干活。” “怎的瞧不起人?”林烨不屑一哼:“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总不能一辈子吊儿郎当吧。这事我斟酌好几个月了,在玉琼和瑠川歇脚时也留心查看过,并非不可行。门面租银我也都打听过,回头跟老程商量商量,看府上还能匀出来多少银子可用于置办新店。” 手里的菜刀停在半空,常臻稍显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里登时不是滋味起来。 林烨握住两根筷子,努力搅动:“等我回去了再问问魏老伯,看他那新徒弟学的如何。若手不够巧,技艺不够高,便寻些能工巧匠来。我这手即便好全,恐怕一年半载也刻不成玉了,便只磨磨嘴皮子招呼招呼客人罢。” 常臻手里的刀,迟缓无力地落下,只切透了一半的菜。 还准备多留他一段时日,可眼下看来,他原本就未打算长住。 若他执意如此,往后天各一方,多久才能见上一面? 见他一个手和面甚是吃力,常臻接过筷子碗,搅和几下,觉得稀了些,便又加进半碗面粉,迅速搅成一团,抓出来,甩在案板上,用上巧劲,翻来覆去揉,将突如其来的烦乱也一并揉进其中,拼命摁碎碾压。力道之大,连桌子也晃动起来,“铛铛”地撞在墙上。 林烨似有意似无意地在他脸上瞧瞧,把手上的面糊蹭在抹布上,将他切好的菜装进盘中,若有所思地抿抿唇,忽然灿然笑道:“待本公子挣来金山银山,给你买所大宅院。” 常臻心里瑟缩成一团,闷钝地疼。手下不停,也不看他,只淡淡一笑:“咱们林烨长出息了。” 林烨又在他脸上扫了几眼,嘿嘿笑:“什么出息不出息,也就是个念头,成不成的,回去得再好生琢磨琢磨才是。”胳膊肘捅捅常臻,挤眼睛,“说不准还得劳烦陈大侠帮衬帮衬小弟。” 常臻吸口气,停手。扭头静静看他一阵,将揉成长条状的面团提溜起来,举在他眼前:“切小我来擀。”拇指食指圈成环装,比出两个大小,“这么长,这么宽。” “哎!”林烨笑嘻嘻接过,拿起一把小刀,脑袋埋得低低的,鼻尖眼看就要戳进面里,凝神比划,仔细地像绣花,半天才下一刀,小心翼翼切成均等的面块。 常臻站在原地,低头打量,虽觉可笑,双唇却像被缝作了整条紧绷的线,怎么也展不开笑容。半晌,才摇摇头,移开目光,接着对付满桌狼藉。 他拎起猪肉瞅瞅,又抓着菜刀瞅瞅,觉得着实耗时不省力。便给肉上摆半根葱,几片姜,手洗干净,走到床旁,从墙上取下麒麟刀,返回桌前。 林烨抬头,鼻尖沾上一点细白:“你干什么?” 常臻眉峰一挑,运足一口气,突然双刀出手,铿锵大作。 一时间只见银光耀眼,刀花狂舞,有如白雨乍卷,乱雪逼迎。刀光中青衣飘逸,风鬓飞扬,剑眉微敛,神情专注,目色肃然,如临大敌。 片刻后,他骤然停手,煞有其事收功吐气,弯身端详案板上的肉泥,称心如意地点点头。万般得意往身旁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0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0 看去,只见小人儿远远缩在墙角,手里攥着半条捏扁了的面,已然笑岔了气。 ********************* 常臻搭起炕桌,端上碗筷,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小心搂在身前。 林烨打个哈欠,揉揉眼,定睛看向桌上碟盘,咧嘴大笑。 他指着其中一盘肉丸面片儿:“这盘归你。”再指指另一盘还算成型的饺子,“那盘归我。” “嘿,臭小子,”常臻侧坐在床沿边,掸掸被面粉糊满、面目全非的长袍,“你可真体贴,也不想想自己才包了几个,敢这么理直气壮。” “我是伤患,本该坐享其成。勉为其难包几个,值得嘉奖。”林烨斜眼一溜,探出身去,捏着根筷子扒拉饺子,兴高采烈道,“快看快看,我捏的兔儿爷和向日葵都还完整!” 常臻才不跟小孩子一齐胡闹,只把他鬓侧乱发拢到耳后,捧着后脑勺,担心问道:“还晕么?适才疯过了头。” “无妨无妨,”林烨毫不在意,又去扒拉面片,箸尖扎起一团热乎乎的茴香肉馅,塞进嘴里,含混道:“我疯过了头,你煮过了头。” “绝无此事。”常臻义正言辞,“刚下锅没多久便开始皮肉分家,总不能生着捞出来吧。” 林烨咽下淡而无味的饺子馅,若有所思看他片刻,执箸敲桌:“我想起来了,老程说茴香水多,要挤去才是。” 常臻白他一眼:“事后诸葛亮,你怎的不早说?” 林烨“哧哧”直笑:“也不知谁平日里爱吃饺子,还只会吃不会做,我特地叫老程学来,时不时包上一回,今儿反倒怪在我头上,真没良心。” 常臻笑道:“好好好,我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好在你偏爱芹菜馅儿,咱们凑合吃这一盘便罢。”执起筷子,翻出兔儿爷,夹起来吹一吹,贴在唇上试试温度,沾上酱油醋,递到他嘴边。 林烨一口咬掉兔头,眯眼嚼几嚼:“味道还不赖,是那么个意思。” 常臻把他吃剩下的一半塞进自己嘴里,也品一品,点头:“嗯,我手艺不错,快赶上老程了。可惜了那锅茴香的。” “恬不知耻,大言不惭。”林烨甩来一记白眼。下手将向日葵捏起来,放进常臻碗里,自己捏起一只兔儿爷,仰头塞进嘴,鼓着腮帮子,吹着热气,嚼得咂咂有声。 常臻夹起他所谓的“向日葵”,欣赏欣赏圆饺子上用发簪划出的横道竖道,好脾气地笑笑,咬一口。 “嘎嘣”一声,硌牙。 他皱着眉将硬东西从菜肉里剃出来,吐进手里一看,竟是枚铜钱。 林烨斜眼瞧见,假装惊奇万分,拍案叫道:“哎呀!吉祥如意,来年有福,啧啧,我怎得就没这等好运气?恭喜恭喜,明年定是财运官运桃花运齐来,待陈大侠风生水起之日,切莫忘记提携提携小弟啊!” 常臻看着他大呼小叫的模样,心里涌过一股暖流,一点点灌满周身血脉,却也冲进了眼底。 他放下筷子,扭身将他紧紧抱住,低下脸埋在瘦削的肩头,哑声道:“你说咱们俩……像不像相依为命?” 在他耳畔,冰雕玉琢的面庞上,笑意倏然间散尽,双眉紧锁有如被秋风揉捻过的枯黄柳叶,脱力地挂在眉骨上,无言诉说着悲凉。 常臻未听见回答,觉得自己此言甚是多余,便低低笑了一声,抬起头来,对上张无比灿烂的笑脸。 “大过年的,又非无家可归,说得这么惨兮兮作甚?不就吊着手脚吃个肉丸面皮儿汤么,没什么大不了。所谓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唔!” 常臻眼疾手快,抓起只饺子堵住他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垂髫无邪不知愁(二) 常臻抱着林烨在小院里转了一圈,折下一支盛开的红梅,返回屋内。 屋里已收拾利落,浓郁的酱料味也已散去。 他把人放在床边,关上门窗,将火盆拖到脚下,重新点燃。 林烨捏着梅枝,微眯上眼,凑近闻香,唇角微笑平淡安闲。 常臻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痴痴望着他,稍显清冷的房中,似乎也因为他的存在而温暖起来。 他迟疑地弯下腰,伸手脱开氅子,卸去腕上吊绳,去解他夹棉袄上的盘扣。 林烨稍一僵,嘴唇张了张,却又无言闭上。 常臻瞧见他面上茫然,便道:“身上的伤口都结了痂,可以见水了。每日都冒好些虚汗,又三四天没洗,我可不想被你臭死。” 林烨怔住,脸上登时发起热,好在梅花正艳,烛光正浅,瞧不清晰。 “我自己洗……” “断手断脚的,如何洗?你瞧不全身上伤口,又碰破了如何是好?”常臻拿走梅枝,放在他枕上,脱下棉袄,小心翼翼从伤腕处退下袖子。 林烨赧着脸,抓住他的手臂,急道:“不要你洗,我慢慢来,反正要守夜,不着急。” 常臻稍停下,莫名其妙看着他:“捡你回来那晚就是我洗的,今儿怎的就洗不得了?” 林烨别开脸,蹙着眉:“我都这么大人了……” 常臻愣一刹,旋即展眉大笑,伸手指着他鼻尖:“我道是为了何事,原是害起臊来。混小子,要想不害臊,就莫做那笨手笨脚的事。你又不是姑娘家,小时候也不是没一起洗过,矫情什么?” “可是——” “这阵子由不得你。再废话,吃喝拉撒自己解决。” 伸手解中衣。 林烨皱着鼻子想反抗,奈何找不到理由,身上又瘙痒得紧,只得哼唧几声,怏怏作罢。 常臻的手指碰到细腻温热的肌肤,被烫着了一般,怯怯缩回。虚攥一下拳,重新搂上裸露的腰背。 那日替他清洗身子,水中满是污血泥土,心中悲痛难捺,无暇顾及其他。 可今日却不同。 脱亵裤时逼迫自己挪开目光,直到把人小心放进雾气腾腾的浴盆里,都不敢直视他的眼。浴房中烛花未曾剪短,任由那烛光昏暗醺然,好遮掩住涨红的脸。 林烨不知为何,也一直闭口不言,低垂着扇面似的眼睫,迷惘惘望着虚空。 炭火盆烧得颇旺,水汽氤氲弥漫,房里暖如盛夏,常臻仅穿着中衣也大汗淋漓。索性脱去了,绑上腰间,露出紧实舒展的上身。 他避开结痂的血口,仔仔细细擦拭清洗。 每一抬手,臂上肌肉便略微收紧,青筋若隐若现,几条大河滥觞于颈侧,顺着手臂磅礴流淌,最后在手背上分成若干支流,强有力地浮于表面。 湿帕自上到下轻柔拭过,离开身体,肌肉便略微驰软,河流势头减弱,微不可见。烛火摇曳处,光滑的麦色肌肤盈盈流动,像镀了一层金光。 林烨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身上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1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1 ,却无心欣赏,反倒颦起眉。湿淋淋的手指带着水的热度,毫不留情在他的胸口点起一片细微战栗:“怎么添了好些疤?” 常臻一直悄悄吐纳调息,努力按捺住周身欲/火。被他一把摸上来,心里一惊,登时散了功。手一抖,帕子“啪”一声落进水里,溅起几朵清香的水花。 “哦……都是皮外伤,不打紧。”他低头看去,木讷道:“上了几回战场,哪能不挨几刀。” 林烨竟忘了这一茬,听见“战场”二字,心里咯噔一下,忆起另一张脸。慌忙拂去眼皮上的水,连那个身影也一并抹去,嘴里责备道:“你往后莫要轻易打架。刀剑刺出来的是疤,碗口大的也是疤。” 常臻看着他,慢慢漾开一个微笑。弯身捡回帕子,梳洗落在水中的长发,柔声道:“好,我记下了。” 几绺青丝搭在厚实的侧肩,好似几笔细枝,湿哒哒贴在锁骨上,向胸前延伸。 林烨看着他,忽然道:“转过去。” “嗯?”常臻手里稍停,“怎的?” “转过去我看看。” 常臻微怔,心中暗暗叹息。 他捏着水淋淋的帕子,俯身趴在浴盆边,在雾气中凑近黑眼睛,认真道:“过去许久的事,莫要再反复琢磨。往后若再提,我可要生气了。伤口早就痊愈了,你心里的伤,也该痊愈了。听见了么?” 两人静静对视,帕子上的水滴入盆中,恍若落下瓦檐的秋雨,先急后缓,渐渐停歇。 林烨弯起眼睛笑了:“也是,那么大的口子,定难看得紧。好容易多吃了几个饺子,若看了,非吐出来不可,划不来划不来。” 常臻微微一笑,伸手绕到他颈后,将玉坠结扣拽到前头,解了几下,见解不开,便捏住吊绳,稍一用力便拽断了。玉坠别进腰里,道:“我的坠子,你戴上作甚?旁人的玉不可往自己身上戴,要倒霉运的。你一个东家,连这个都不懂么?还系死扣,可是打定主意不还我了?” 林烨心里一抖,仰着脸嘿嘿傻笑。 常臻斜他一眼,将下颌捧在掌心,擦洗脸颊。 帕子沾一次水,贴在面上,五指轻捏,热流顺着清秀的轮廓淌下,顺着有力的手腕,蜿蜒至手肘滴滴答答落回盆中。 明明是那样硬朗的两只手,动作却轻柔如棉絮,生怕弄疼了他。 洗着洗着,便痴了,也忘了。同一个位置,不知洗过多少次,却不知疲乏地重复着。捧着下巴的手离开肌肤,稍稍抬起,手指遇上湿漉漉的柳叶眉,沿着眉骨,慢慢勾画。拇指上落下一滴水,汇入晶莹的睫毛,四散开来。略一眨眼,便重新凝成水滴,无声掉进水里。 林烨明知他洗了无数次左脸,却不揭穿,垂着眼,也出了神。 末了,常臻自己先回过神来,心里一慌,正准备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见他靠在盆边,嘴唇轻启,眼睫正缓缓落下。 他松下口气,怜惜地看了一会儿,收回注意力,将其余地方都洗干净,把人从水里捞出来,抱在怀里,坐在椅上细细擦干,随意裹进衣裳,捏捏脸蛋:“方才还说要守夜,怎的就坚持不住了?先别睡,头上得换药。” 林烨迷迷瞪瞪“嗯”一声,揉揉眼睛,支起脖子,任他拆去纱布,拨开头发,仔细查看伤处,又取来伤药,小心翼翼涂抹,换上干净纱布,一圈圈缠好,不松,不紧。 他抓过面铜镜,照了照。对镜中的怪模样做个鬼脸,嘻嘻笑道:“像不像丐帮帮主?就差根打狗棒。” 常臻拿走镜子,嗤笑道:“反正你脚也崴了,改明儿真就给你弄个拐来,再端个碗,坐门口讨饭去,也好省下我几顿口粮。”回到卧房,把笑出虎牙的小人儿塞进被窝里,盖好被子,熄灭烛火,返回浴房。 待冲洗完回来,常臻探身瞧了瞧,林烨似已熟睡过去。他轻手轻脚躺下,侧过身,在黑暗中静静端详。 星子洒进微弱的光,在秀挺的鼻梁上拂上一层银霜。双唇上珠光流泻,姣好柔嫩。 常臻心里一动,悄声凑上前,在侧脸上印下一记温柔的吻。见他并无反应,便大起胆子,撑起半身,覆上柔软的唇,紧紧贴合,幅度微小的游走。 他知道,这样的吻,不会吵醒他。 浴后的清香遮盖住药苦,叫那具温热的身子愈发撩人。他握住他搁在耳侧的左手,五指错入,轻轻合拢。手指的触感那样熟悉,手心里微凉的温度,沿着血脉渗入滚烫的掌心,一直淌进心底,冷热碰撞,激起圈圈涟漪,徐徐荡漾开来。无休无止,无声无息。 他稍抬起脸,注视片刻,重新覆了上去,衔住双唇。舌尖轻轻舔过唇珠——那样清甜芬芳。 周身燥热。 胸腔里擂鼓轰鸣,呼吸难以抑制的急促粗重。 一个吻,太烫,太长。 沉睡的人稍稍一动,难受地哼了哼。 他一惊,急忙撒手,慌张地直起上身,往远躲去。 好在林烨并未睁眼,仅仅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面向里侧,呼吸平稳。 常臻吓出一背冷汗,摁着胸口怔怔躺回去,侧头看向他的背影,忽然无声笑了。 像个背着爹娘偷偷干坏事的孩童。 他深吸一口气,侧过身贴上去,环住腰将他紧搂怀中,侧脸抵在肩头,闻着散发上的淡香,安然一叹,阖眼入眠。 炮仗声响彻天地,孩童嬉笑着堵起耳朵,沿着街头巷尾,追逐奔跑。 过往中,谁不曾天真如此,只懂玩乐,不知烦忧。可无邪岂能与天地共老?一旦生情,难免心伤。 几道围墙隔绝了门外的喧嚣吵闹,夜色中红梅决放。 屋内安宁静谧,枕上还残留着淡淡梅香。 一双澄澈的眼眸,缓缓睁开,毫无睡意,明若繁星。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章 二月春风似剪刀(一) 林烨手不能拿脚不能跑,私塾也没法再去。常臻怕他闷着,便下血本,辗转四处,托人从黄毛洋人手里买下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叫林烨教它说话。 林二爷在源阳的那些个日子,除却看看书,发发呆,便是跟鹦鹉面对面坐着,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林烨给鹦鹉起名叫作——臻儿。 常臻自然不乐意,可每每逼问原因,都只换来一个顽皮的笑容。 一笑,便甜进了心里。满腔不情愿立刻烟消云散。 唉……臻儿就臻儿吧,谁叫自己倒了八辈子霉,看上谁不好,偏看上这么个淘气包。 于是,常臻每日一进门,便会听见各种各样关于臻儿的新鲜故事。 “常臻常臻,臻儿今儿吃了三顿,会不会撑死?” “常臻常臻,臻儿今儿啄掉了自己一根绿毛,它可是想自戕?” “常臻常臻,臻儿在你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2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2 枕头上拉了一摊鸟粪,哈哈!” 光是这些也就罢了。自从鹦鹉开始学舌,家里便无一日安宁。 “常臻常臻,快听,臻儿在骂你‘笨蛋’!” “常臻常臻,臻儿学会说‘莽夫’了!” “常臻常臻,臻儿连‘五大三粗’都会了!” 总之,没一句好话。 常臻能说什么呢,只要他高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听不懂瞧不见。 可终于有一日,常臻推开家门,刚迈进一只脚,就听院中传来一声尖利变调的鸟叫。 “常臻你真傻!” 常臻只觉眼前一黑,一股恶气堵上心头,再不发泄只怕要憋出内伤。 他忍无可忍跨进门槛,“砰”一声拍上门,大步走向院中抱着鸟笼、笑得前仰后合的人。 小人儿一身白衫,外面套着挑银线夹袄,坐在夕阳下的石椅上,一只手依旧吊在脖子上,身旁靠着一根拐杖,正眉飞色舞跟臻儿唠唠叨叨,神情专注,连砸门声都未曾留意,还以为是厨房大婶在剁排骨。 “臻儿臻儿,说得真好!一会儿你哥回来,你要多说几句,听见没?明天咱们——哎呦!疼疼疼——!” 常臻一把揪住耳朵,弯身凑到鼻子跟前,没好气:“你就不能教几句好话,啊?” 林烨一边皱眉一边笑:“疼死了疼死了……”鸟笼拎起来搁一旁,伸手试图掰开他的手指,“臻儿,你哥生气——” “嗯?” “哎呦!别别别,耳朵揪掉可就真破相了……”照着小腿踢去。 常臻松开耳朵,一手抓脚腕一手抓手腕,一下制服。 那鹦鹉极会审时度势,见主人被受欺负,十分气恼。撩开嗓门,扑棱着翅膀,一句接一句嚎叫:“常臻你真傻,笨蛋,莽夫——!” “哈哈哈……”林烨弓着身子,大笑不止,挤出眼泪来。睫毛湿漉漉地闪烁在阳光下,晶莹透亮。 常臻看着看着,心里一动,登时没了脾气。松开手,扶额长叹,抽身便走。 林烨歪过身子,倒在石椅上,捂着肚子又笑了好半天,才抹抹眼泪,喘着气咧着嘴,摇摇晃晃爬起来,支起拐杖,一瘸一拐走回屋里。 常臻刚脱掉大氅,卸掉腰刀挂上墙,见他晃荡进来,便绷起唇叉着腰,阴着脸狠瞪。 林烨站在一边,顶着极讨好的傻笑,眼睛一眨一眨,黑油油水亮亮。 常臻在他面前向来定力不足,只瞪了片刻,便软了心肠。无奈一嗤,一把将人圈进怀里,抱到桌上褪去鞋袜,一丝不苟查看瘀肿的脚腕。 “叫你把脚抬高些,莫要吊着,你偏不听,日日到处乱走,这都两个月了,尚好不利索。”他低声埋怨几句,垂下眼,仔仔细细推拿揉按。 林烨不答话,静静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只剩下浅浅一抹,仿佛窗外逐渐西沉的天光,混在夜色里,一分分淡去。他略微歪着脑袋,目光柔和,唇边挂着几缕被风吹乱的青丝,直叫那笑容里的意味愈发隐晦。 “常臻。”他忽然低声唤道。 “嗯?”常臻头也不抬,全神贯注,手指在脚踝处熟练地揉捏。 林烨略一闭眼,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乏了么?该用饭了。” “马上。”接着揉。 林烨动了动嘴唇,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三更天时,开春第一场雨无声飘落。 常臻刚熄灭烛火,准备歇下,一阵微风吹开了窗,带进来潮湿的泥土芬芳。 他便微微一笑,坐着未动,借着火盆的微光扭过头打量那张睡脸。 细雨如丝,轻柔打湿窗前几案,乘着春风飘远了的,静悄悄落在肩头,温润了心间。 他爱极了那两瓣海棠。 静心休养两个月,淡淡的胭脂色重新染上双唇。夜色中看不分明色泽,却依稀瞧得出柔和的轮廓。 他小心挪近,俯下/身,同每夜一样,用舌尖细细勾画。 下唇饱满而柔软,从唇角滑向中间的小窝,一如爬上覆满绒绒浅草的山丘,再一头滚落野花绚烂的山谷。一瞬间的失力空虚,忙更深地含住了,任凭自己跌入花间,处处幽香清甜。 上唇略微薄些,起伏的弧度格外秀气,小巧的唇珠像一颗红润的小樱桃,给舌尖带来别样的触感,稍一碰上便是周身酥软。 他情不自禁闷哼一声,撑住床榻,一手轻轻抚上额角,捂在掌心。那里的伤早已痊愈,发中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在光洁的额头上刻下了一小块瑕疵。每每摸上去,胸间都隐隐作痛,就好像那伤痕是刻进了自己心里。 “烨儿……”无意识的低唤。 雨丝挠得心头绵软酥/痒,他的手被夜风催促着,鬼使神差撩开一角棉被,滑向了腰间衣带。 轻轻一拽,呼吸便急促了几分。 再一拽,一个吻落在颈侧。 最后一拽,轻轻拨开,目光落在白皙的胸口。 暗夜掩盖住胸口上细小的疤痕。看在眼中,摸在手里,有如绸缎流泻,温热柔滑。 头脑发胀,陶醉其中,他一时间竟恍惚起来,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喘息着吻向胸口,肋下,小腹,再转回头来,眯起双眼欣赏着胸前,手指在周围画了几个小圈,双唇缓缓凑上前去。 突然,臂上一凉,竟被一只手轻轻握住了。 好似一盆冰水从头泼下,他整个人猛得一激灵,浑身锥骨寒冷,刹那间从幻梦中惊醒。 ——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章 二月春风似剪刀(二) 身子僵硬地保持着俯身亲吻的姿势,一动也不能动,眼前阵阵发黑,心跳快得要窒息,怎么也提不起勇气抬眼。 头上传来一声叹息。 听不出是悲还是伤,是忧还是怨。 他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越来越剧烈,冷汗慢慢渗出,眨眼间湿透了衣裳。直到双臂再撑不住,一头栽倒,又在脸碰到那个身子的瞬间,强迫自己堪堪一歪,跌进他身侧。 而后一骨碌弹起来,跪在一旁,低下身捧住那人的脸,惊慌失措地颤声道:“林、林烨,我怎么……对不住,对不住,别生气好不好?我不该、不该,我糊涂了……别,别生气……我真是疯了,我……” 喉中紧涩,语无伦次,头脑一片空白。 林烨目光清亮,显见尚未睡着。他抬起左手,盖住脸颊上满是冷汗的大手,微微摇了摇头。 “傻子。” 声音极尽温柔。 常臻心中紧绷的弦竟禁不住这轻柔一抚,“铮”一声陡然断裂,断处在眼中割开巨大的缺口,泪水刹那间夺眶而出,倾盆而下。 “对不住,对不住……” 他佝偻起身体,瑟缩着宽大的肩,蜷缩成一团黑影。额头顶在榻上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3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3 ,两手掩面,指缝中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怎么流也流不尽。 一念之差,便将此生最深沉隐秘的爱,毁了。 林烨坐起身,哄孩子一般,轻抚他的背,就像他平时哄自己时那样。 “好了,我不生气。” “怎会不、不生气……你唬我,你定是、定是恼了,定是恼了……”声音捂在手心里,空洞无力,嘶哑变调,全不似平日里那样爽朗。 林烨又一叹:“我早就知道了,你何时见我恼过?” 常臻怔愣住,缓缓移开濡湿的手掌。呆呆看了他许久,才艰难地动动嘴唇:“何……何时?” 林烨捏起袖口,慢慢拭着他满面泪水。 “年前,约莫是……除夕前一晚。” “可你明明、明明睡熟了……” 林烨笑容浅淡:“我如今睡得不若往日踏实,总要到后半夜方能睡熟,怕你听去了又要操心,便一直没告诉你。没料竟……”微微摇头,低声一哂。 常臻直勾勾盯着他,忽然痛苦地蹙起眉心,又落下串串心酸泪。 “我……我糊涂……” 林烨见怎么擦也擦不干,便停下来,靠上床头,握住他一只手,轻轻摩挲。 “傻子,你真傻啊。” 常臻哽咽难言,低垂着头,发丝散乱。一只手紧攥着拳,死死摁在膝头,直想抡上自己的脸。 头脑慢慢恢复思考,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何林烨要说那些话,为何要在饺子里包铜钱,为何那鹦鹉非要叫臻儿,为何要教鹦鹉说“常臻你真傻”。 他在想方设法暗示,可惜自己一字一句都未曾明白。 林烨收回手,系好被他拉开的衣带,掀开棉被,卸去夹板的右手在股上拍拍。 “来。” 常臻微抬起脸,目光落上捏着棉被的手,复转回他面上,略微动了动身子,却犹豫着不敢上前。 林烨又轻拍拍:“外头冷,莫要着凉了。” 常臻心里一酸,迟缓地挪过身子,侧身躺在腿间,脸深深埋进他身前。 方才吻过的地方,眼下就隔着一层单衣,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 林烨拉过被子裹住两人,低垂着眼,静静看着他。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插入他发间,慢慢捋过,一下,又一下。 身前的衣衫一分分被泪水浸透,滚烫滚烫。 良久,他闭闭眼,轻声道: “常臻,你不能做傻事。” 常臻拽住他的衣襟,不敢看他:“为何……” 林烨稍一愣。 为何? 自己也不知到底为何。 莫不是因为自己做了傻事,不愿瞧见他重蹈覆辙?或是因为自己心中分明还深藏着另一张面庞,故而不愿委屈了他?亦或者,他在自己心里,从来就只是哥哥,是亲人,却不是爱人? 吸口气:“就是……不能。” 常臻未听见足以说服自己的缘由,悲伤被委屈与不服所取代,转过脸直对着他,挂着泪水愠道:“为何不能?我就是喜欢你,想要你,有什么错?我又不是根木头,也绝非柳下惠,我比他更在乎你,凭什么只准他碰你,就不准我碰你,你倒是说说,凭什么,啊?” 林烨怔怔看着他,哑口无言。 真是个——别样的告白。 常臻全然不觉得莽撞,事已至此,他只想一股脑将心中所思统统道出,不管他接受与否。 “你可知,我多想唤你一声烨儿,我天天看着你,想着你,我对天发过誓,要守护你一辈子。那日在山谷里找到你,你知道我有多……多难受多自责么?只恨自己把你一个人扔在了宛海,我若是在,陪在你身旁,你如何会摔着,我就是把自己摔死,摔得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你伤着一根头发丝。” 他稍顿了顿,硬生生咽回苦涩,接着道:“我为你挡剑,吼你凶你,扔下坠子远走,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也是人,心也是肉长的,我会嫉妒,会伤心,并非如你想的那般无所畏惧。我喜欢你那么久,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心里憋得难过,但怕你会怪罪,便从未提起。如今你怨我也好,气我也罢,我不指望你能冰释前嫌,但你记住,我比任何人都疼你,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快乐。” 他要坚定自己一般,坐起身子,攥住林烨的双肩,眼眸锃亮,提高声调。 “是了,荒山里说的那些话,今儿就把它改了。林烨,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最珍惜的人,我不许自己伤害你,也绝不许旁人伤害你,谁敢惹你难过,谁敢说你一个不字,我陈常臻跟他没完!” 见他只睁着大眼睛,呆呆盯着自己,便扼住他的下巴,低喝道,“你记住没有,记住没有?!” 一片寂静。 炭火噼啪中,呼吸纠缠交错,一个粗重,一个轻缓,臂上发丝缠绕相拥,一丝散乱,一丝柔软。 林烨微微一眨眼,掉下一滴泪珠,唇边却慢慢绽开一个淘气的笑容,直笑进雾湿的眼底。 “莽夫……你这样,如何讨得到媳妇?还没说几句,就把别人吓跑了。”上身往前倾去,额头抵进肩窝里。 常臻心里一喜,又一凉。 一句玩笑话,原谅了,却也拒绝了。 他暗叹一声,低下头,在发间亲亲,小声问:“果真……果真不成么?” 林烨忖思片刻,枕在肩上悠悠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同我不一样。林家还有我大哥,即便我是这样,也绝不了后人。可陈家就你一支独苗,专等着你传宗接代。更何况,断袖龙阳于官宦之家虽算不上奇耻大辱,但终究上不得台面。你师父当年所说至情至性,也绝非任性而为之意。你爹位高权重,多少人眼巴巴盼着他声名扫地,好大做文章,落井下石,以便鸠占鹊巢,取而代之。他好容易把你认回来,你得好好孝顺他老人家,绝不可叫他含辱蒙羞。如此一来,你自己说说,如何使得?” 常臻没料他竟谈起大道理,絮絮叨叨一长串,句句稀松平常,却言之有理。敛眉憋了半天,寻不出措辞辩驳,只挤出一句:“那他为何就使得?” 林烨苦笑一声:“他更使不得,所以我把他赶走了。” “那……那你怎么办?” “那天不是说了么,我该干什么干什么,谁也不祸害。可还记得?” 常臻眼中的亮光慢慢散去,恹恹点一下头,不再言语。捧起玉似的脸,细致地将鬓发拢到耳后,揉着耳垂,把一个个温柔的伤心吻,印在面颊唇间。 林烨早已习惯了他双唇的温度,便由着他漫无目的的到处亲。 他无法将他推开,他不忍心。 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出柳叶春花,剪出碧水青山,却也把情思剪断。 雨丝裹着丝丝凉意,飘进未曾挂下帐幔的床间,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4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4 落在纤长的睫毛上。林烨微微一笑,飘忽的目光越过眼前那双肩,飞出窗外。 夜色迷蒙,雨声淅沥。 他忆起那一日,自己擎着油纸伞,站在细雨中等他,任凭积水浸透鞋袜,打湿发肩,也不曾离开一步。 那时的自己,还是个无知的孩子。 两度春秋,转瞬即逝。多少变故,多少倥偬,埋葬了多少懵懂,多少悔恨。 如若岁月得以重头再来,如若他一直守候在身边,如若那个人从未出现,从未教会自己,何为情,何为爱,那么此时此刻,眼前会不会是另一片夜色,会不会是朗月当空星汉浅,西窗烛短对人眠? 可日不可东落,水不可西流,匆匆朝露,悠悠弹指,何以容下两字“如若”? “常臻。” “嗯?”常臻稍稍停下,挪过身和他一同靠在床头,揽过单薄的身子,轻轻揉搓肩臂。 “你相信轮回转世么?” “不信。怎的?” “为何不信?” “白骨一副,黄土一抔,死了便死了。小人儿书里专拿来骗孩子的鬼神故事,信来作甚?” 林烨却勾起唇角,眼神柔和:“我信。” 常臻勉强笑笑,侧过头吻上额角:“你长不大。” 林烨摇摇头,漫声道:“我读过一本书,并非小人儿书,说的便是轮回转世,前世今生。薪尽火灭,骨化形销,前尘过往并非皆会一同云消雾散。即便跨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依旧有成千上万的人,带着前生的零碎记忆投胎转世,被无形的神力所引导,重新寻回上一世的爱人。此所谓缘也。” 常臻贴上他的脸,呼吸着他身上独特的淡香。 “你想说什么?” 林烨闭上眼睛,挂着一抹淡笑,反手抚上他的面颊,掌心蹭着短短的胡茬。 “这辈子……我终究是负了你,下一世,我定会将这份情,还给你。” “孩子话。” 常臻低低一笑,一颗心包裹在火苗里,温暖却烧疼,“下辈子,指不定我就变成猫儿狗儿,你就变成花儿草儿了,谁还识得谁?” “那可不成。”声音低而坚定,“下辈子,你一定要来找我。” “找不到如何是好?我不就亏了?” 林烨侧过身,深深看进他的眼底。 “你定能找得到我。” “嗯?”常臻抚上他的脸,拇指在眉角轻蹭,“为何这样肯定?” 黑宝石似的眼中微光流动,柔软的手握住硬朗的五指。 “宛海那么些酒肆,每每喝得烂醉,只有你找得到我。荒山里漆黑一片,我走出那么远,你也找得到我。前些日子跌落山谷,那样杳无人烟的地界,处处密林灌木,你依旧能找到我。”顿一顿,“所以下一世,找到我的人,定还是你,只能是你。” 常臻久久凝视那双眼眸,眼底的依赖信任,如一层轻纱,将无法相守的哀伤轻轻掩盖。 他微微颔首:“好,我答应。” 林烨弯起眼睛笑了,歪过脑袋,同儿时一样伸出小指。 “拉钩钩,骗人变小狗。” 常臻一愣,轻笑出声。伸手勾住,拽了拽。 “定来找你,绝不骗人。” 说完含笑凝视他片刻,忽然一把勾过腰,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深吻绵长,第一次落入舌间,海棠瓣在滋润中初绽,舌尖轻柔滑过,小心生怯地回应。 一个依依不舍的告别,一个郑重坚定的誓言。 常臻。 这一生,我终究是负了你。 这一生,我终究只能给你一个吻。 待来世,我定会加倍偿还。 待来世,我定会倾尽一生,好好爱你,绝不让你再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四章 百炼成钢终落定 庆奉十八年初春,太子赵瑞启久病不愈,悬梁自尽,导致储位陡然空悬,朝中情势急剧恶化。 庆王赵昀基及南泠郡王赵瑞谨上书弹劾海静郡王赵瑞麟,称其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征西期间无视尊卑贵贱,私自囚禁嗣王赵瑞德,且奸邪毒辣,滥杀将士,擅自征兵,欲篡位□□。 江南王及海静郡王上书弹劾赵瑞谨,称其暴戾恣睢,穷凶极恶,屡次暗中行刺,且拉帮结派,聚党数千,与丞相周广沆瀣一气,不顾国之兴亡,以权谋私,纵火烧毁大理寺,以掩其滔天罪行。 据《铭实录》记载,庆安帝久卧病榻,无力维持,致超纲大乱,两派争执数月,无果。 五月底,南泠郡王赵瑞谨率兵士数千,突袭泓京海静郡王府,高举“勤王”的旗号,声称要为大铭铲除贼孽。 海静郡王赵瑞麟猝不及防,领郡王府侍卫拼死抵抗,混战中身受重伤,几乎丧命。于此同时,赵瑞谨连中数枚暗器,不治而亡。 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庆奉十八年七月十六日,吉。 庆安帝念及海静郡王赵瑞麟仁德忠孝,爱民如子,将其立为太子,赐含清殿,命其协理朝中各项事宜。 一场恶斗,终于尘埃落定。 ******************** 白麟时常会陷入一个纷杂遥远的梦境,一幕一幕夹杂,一遍一遍循回。 梦的最后,总会出现一个面庞,在眼前徘徊不去,久久驻留。 眉如钩月,瞳若春水,唇角那一抹笑意天真顽皮,干净得像夏初微醺的风中,摇摆生姿的白莲。 那人拉住自己的手,笑弯了眼,声音清亮如溪涧,一字一字清晰入耳:“我,等,你……” 言罢转身离去,身旁多了一个挺拔坚毅的背影。他复又停步,扭头回望自己,可眼中笑容不再,徒留失望茫然。 原来心如刀绞,在梦中依旧能够这般真切。一遍一遍呼唤他的名字,可那人却渐渐远去,无论如何也再听不见。 焦急间猛然惊醒,弹坐而起,浑身是汗,满面湿凉。眼前哪还有半个人影,只有层层帷幔,沉甸甸压得人透不过气。 手中紧紧攥着胸前白玉坠,力道太大,掌心里印出坠子上的图案,一片红白相间,混乱交错,一如他的心绪。 怔忡错愕中,幔外有人调弦浅唱,歌声飘渺,恍如来自无垠天际。 唱的,竟是那首早已烂熟于心的水乡歌谣: “寻莲,寻莲。 风起绿波潋滟。 翠叶濯素手, 罗裙映碧天。 寻莲,寻莲。 舷入池中不见。 柔荑折红藕, 藕丝牵难断。 寻莲,无莲。 风却涟平笙寒。 去年芙蓉岸, 今朝空庭苑。” 一歌终了,琴声却不止,看似随意地拨弹几个音,巧妙地将调子引上一曲《春江花月夜》。 “醒了?”弹琴人并不抬眼。 白麟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5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5 “嗯”一声,抬袖子拭去面上泪与汗,深吸几口气,待剧烈敲击的心跳渐渐平复,才掀开金丝银线织就的帘幔,披上外衫,踩鞋下地,抓起几上一碗冷茶,咕咚咕咚灌下,茶碗顿在桌上,长吁一口气,向窗外望去,盯着夏阳在地上投下的刺目光斑,站在原地发呆。 弹琴人手下不停,十指如飞,琴声清亮,曲调流畅。 听见动静,只挑了挑眉,不起身行礼,也并不看他,仿佛独闻声响,便能参透他不同寻常的举动中藏匿的烦愁。 “你这含清殿,地方小是小些,但比赵瑞启那东宫清凉得多。” “嗯。” “怜香说你伤虽好了大半,却总是噩梦连连,我道是她多虑,今日一见,竟确有其事。” “嗯。” 弹琴人挑起眼皮略看了看,见他目光涣散,显见神游去也,便微一摆首不再理会,垂下眼接着弹。 正值午后,毒日偏西,若张火伞,未经树荫遮盖的石砖地被烤得泛白,地上隐约腾起雾气,一片虚虚晃晃。 夏蝉不知秋冬之忧,兀自高歌不休,聒噪不已。立在廊下的婢女侍卫昏昏欲睡,只把蝉鸣听做了摇篮曲,不是哈欠连天,便是靠在廊柱上,点着脑袋打盹小憩。 太子殿下不拘小节,不会因此怪罪,下人也乐得自在。 曲声悠扬,萦绕耳畔,带来江风缕缕,眼前扁舟夕阳,给骄阳炙烤中的宫殿平添些许清爽之意。 烦躁稍稍消减,却已然在心中烧灼出一片无法愈合的空洞。 白麟望着虚空,忆起两年前那个炎炎夏日的傍晚,那人鼻尖上细密晶亮的汗珠,面颊上疏于掩饰的慌乱,以及煮酒栈里浓郁的酒香。 他在心里轻轻唤了一声——烨儿。 转回身,靠在几案上:“昭玉,适才那首曲子,你从何处学的?” 柳昭玉弹错了一个音。 “大街小巷的优伶歌女都会弹唱,横竖没几个音,容易得紧,听几遍就会了。” “也是。” 白麟不过随口一问,也并未深究。却不知这曲子是柳昭玉特意寻来位歌姬,一个音一个音,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学来的。 只因听他时常不经意间哼起。 柳昭玉稍看他一眼,转开话头:“你要为杜绍榕洗清罪名?” “不错。” “你就不怕众臣大干物议,百姓颠唇簸舌?” 白麟一摇头:“江南王铁了心铲除异己,拔除污吏,当年参与此阴谋的周广党羽,如今只剩下寥寥数人。即便心怀不满,也不敢大放厥词。至于百姓……我做了何事,百姓都看在眼里,我问心无愧,区区闲言碎语,无需介怀。” 柳昭玉不再抚琴,手掌轻按琴弦,平去余音,看着他笑道:“欲盖弥彰。你急着微服出访,除却看望林烨,不就是为了探听百姓的闲言碎语么。” 白麟淡淡一笑,负手踱至他身侧。 “天下事,始于民间,又终于民间。我听的是民意,探的是民情,并非对我自身的评议。太子天子,在百姓眼中或许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但于我看来,却不外乎一位玉匠。一刀一凿,精雕细琢,优与劣,取决于成品精美与否,并非匠人本身相貌几何。故而暴君若治了水患,便不再十恶不赦,昏君若能保疆土十年无虞,便也算不上无所作为。” 柳昭玉站起身来,躬身作揖:“罢罢,太子殿下如今一日千里,语不惊四座,誓不罢休,倒显得微臣江河日下,无甚长进,惭愧惭愧。”话虽如此,眼角唇边却满是赞许的笑意。 他直起身,绕出几案,接着道:“出访之事,皇上允了,我也已经基本打点妥当。随行者由你自己定,太子府的琐事交给我便是,你无需操心。”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补充道,“你……重伤初愈,不可劳神费心,尽量早些回来,莫要太过劳累。” 白麟点点头:“多谢,我会注意。” 柳昭玉扬眉一笑,伸手在他肩头拍拍:“太子殿下,老毛病还需改改才是。莫不是对端茶送水的下人,也动不动行个礼道声谢?” 白麟一怔,也笑起来,拽拽前襟:“这袍子怎么穿都不甚习惯,还不若粗布衣裳来的舒适。” 柳昭玉正欲讥讽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却听门外传来人声。 “小主子,太子府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还是快些回去吧。” 没人应。 “哎呦小主子,您可不能进去啊!” 依旧没人应。 “主子,哎,主子!” 白麟一奇,猜不出这位小主子乃是何人,便快步走至门外,想看个究竟。 雕龙刻凤的照壁后绕出个半大孩子,探头探脑四处瞧看,身旁跟着个侍从,急得直抹汗,伸手拽住孩子的胳膊,却被他嫌恶地一把甩开。 白麟迈下台阶,缓步向他走去。 那侍从余光瞥见一抹淡黄色的身影,脸色“唰”一下惨白,扑通跪倒:“太子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孩子闻言停步,转过头来打量打量,昂首挺胸,高声问道:“你就是赵瑞麟?” 那侍从倒吸一口凉气,往前爬几步,拼命磕头:“太子殿下饶命,小主子不知分寸,还请殿下恕罪……” 白麟挥手撵走噤若寒蝉的侍从,走到孩子面前,垂眼端详。 不过□□岁的年纪,模样甚是平凡,腰板却挺得倍儿直,一双眼睛黑如深潭,双唇紧抿,面上毫无惧色。 像个小狼崽子。 他不由勾唇淡笑,微一点头:“正是。” 那孩子盯着他看了又看,忽然眉间一跳,握起拳头,照着小腹砸上来。 白麟心里“咦”了一声,下意识退后半步,伸手截挡。 孩子能有多大气力,细小的手腕即刻被扣在五指里,怎么挣也挣不脱,另一手攥住白麟的手腕,费尽全身气力拉扯,依旧徒劳无用,登时急得横眉竖目,抬头死死瞪着他,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 白麟虽不知这孩子是谁,但觉得甚是有趣,便故意冷下脸色,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如此?” 孩子冷声道:“你杀了我舅舅,害得我母妃被降为昭仪,日日以泪洗面,魂不守舍,你说我为何如此?” “哦?”白麟一挑眉,一把将他推开,“原来是赵瑞衍。” 孩子踉跄几下站稳,握着被攥疼的手腕,依旧瞪着他:“是又如何?” 白麟负手而立,淡淡道:“周广罪不可赦,可谓罪有应得。即便我不杀他,百姓也无法饶恕他。你母妃受其牵连,若非我在皇帝面前美言了几句,她恐怕早已被打入冷宫。你该感激我才是。” 赵瑞衍冷哼道:“不错,我是感激你,但我也恨你。” 白麟自上方睨着他:“你怀恨在心,打算报仇雪恨?” “是又如何?不过,我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6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6 现在斗不过你,报不了仇,但你等着,等我长大,定与你势不两立!” 小小的面庞上满是汗水,神情坚定,双眼乌黑锋利,好似一把初经淬火的刀胚,待千锤百炼,宝刀既成,便可清亮通透,锐利逼人。 白麟静立在刺眼的烈日之下,长袍及地,璀璨夺目,勾勒出劲松般挺拔的身姿。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却有着同样的黑眸子。 须臾,白麟忽然眯起眼,挑起一丝笑。弯身盘坐在滚烫的砖地上,冲他招招手。 “你我二人做笔交易如何?” 赵瑞衍紧蹙眉头,朝他走出两步,满面狐疑:“什么交易?” 白麟缓缓一眨眼,醺热的夏风掀起肩头一缕长发。 “我给你三年半时间,教你经史兵法。三年半之后,你若学成了,便杀了我。若不能,我便杀了你。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初秋,宛海淬玉斋。 “叶掌柜,我们家太爷订的玉如意,可刻成了?” “成了成了!您且等等,我这就给您拿来,祝太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叶掌柜,我们夫人看中了这块玉锁,可惜更偏爱血玉的,您看能不能重新刻一块,改日小的来取。” “自然好,改日我给夫人送到府上去,不必劳烦您再跑一趟。” “叶掌柜,我们家二小姐嫌金簪子忒的俗气,想给簪花上镶朵玉芍药,您瞧瞧可使得?” “我瞧瞧。嗯……使得使得,只是费些功夫,二小姐若不急着要,这簪子我便先留下,明儿拿给雕玉师傅看看,定个价,再定个日子,改日给您回话,您看可好?” “烨……不是,二哥哥!”小棠撩开竹帘冲进来。 “哎您慢走,替我给老爷带声好儿!”林烨一袭白衣,笑盈盈笼袖行礼,又送走一位财神爷,这才吁口气,转向小棠,“怎的?” “府上来了稀客,快回去吧。”小棠拉过他,往门口推。 林烨眼睛一亮,“可是常臻?” “不是不是。”掀开门帘,把人推到门外。 “哦。”眼里又暗下去,“那是谁?” “客人不让说,叫你自己回去看。” 林烨皱了皱眉:“没见我正忙么,谁来的这么不凑巧?”卷起门帘,将午后暖融融的阳光请进店里。 “你放心去吧,我跟爷爷搭把手就成。” 林烨还准备张口再问几句,小棠却已转身回了铺里。只好挠挠脑袋,困惑地往家中返。 ******************** 月夜金桂怒放,白日里依旧满院留香,清甜怡人。 塘中红鲤摇着尾巴,悠哉闲适地游走,穿过假山石洞,绕过残荷枯叶,围聚在廊下人的脚边,鱼嘴露出水面,等待片刻,见他并非要喂食,便懒洋洋转身离开。 一侧石桌上,毛色绚丽的鹦鹉沐在阳光下,转着眼珠瞅瞅那人,见他并非要来陪自己玩耍,便歪过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羽毛。 林烨远远瞧见那个画一般的侧影,心里一抖,脚下便再也迈不出一步。 和煦的天光照亮英俊的侧脸,他坐在廊下,靠着廊柱,两手随意搭在身前,唇边挂着平淡安闲的微笑,正望着远处出神,也不知等了多久,似乎只要等的人还没来,他便会坐在原处,一直等到永远。 清风拂过朴实无华的蓝衫,轻轻掀起一角衣袖,而后温柔抚上林烨鬓侧的发。 时光,便停在那一刻。 良久。 那人坐着未动,也并未回头,怕惊动了眼前静谧秋色似的,轻声道:“烨儿,莲花都谢了。” 那样熟悉,那样动听。 林烨身形一晃,却并未上前,只垂下睫毛,缓缓迈出一步,扶着廊柱,坐在几步开外的廊下,额角抵上柱子,阖上眼,低低地道:“桂花都开了,莲花自然谢了。” 白麟徐徐转过目光,安静地注视着他,唇边的笑意依旧平淡,黑眸子却稍微眯起,似乎不这样,便会被那一身白衣灼伤双眼。 “烨儿,你还好么?” “挺好。”林烨轻蹙眉心,摁着胸口,叹息般道:“你不该来,走吧。” 白麟眼眸一动,却像早有预料一般,并不惊讶。 “烨儿,过来。” 林烨低垂着眼,无意识地盯着满池红鲤,轻轻摇头:“你走……” 白麟不再答话,只出神地看着那个被柱子遮去一半的身影,可瞧了半天,连正脸都看不见。 半晌,他长吸口气,站起身,一步一步,缓慢而踯躅地走到他面前,站定。 林烨依旧垂着头,抿着唇,一言不发。 白麟自上方凝视那张面庞,将眉眼鼻子,耳朵嘴唇,都仔仔细细端详一番,目光落在额角的疤痕上。 抬起手,轻轻摸了摸。 “烨儿,这是怎么弄的?” “摔了一跤,磕的。”他想偏头避开,可那手心里的温度,那样让人想念,叫人不舍得躲远。 白麟稍稍弯下身,拨开头发,眉心便皱了皱。 “扯谎。” 林烨无端烦躁起来,往后一仰躲了开去,伸手将头发抹齐整,淡淡道:“太子殿下金体尊贵,林府破瓦寒窑,荜门蓬户,无可招待,恐委屈了殿下。殿下还请回,恕草民不送。” 白麟面色微微一沉,放下手,黑眼睛钉在他面上,直要看出个窟窿。 “烨儿,你再说一遍。” 林烨望着假山下盛开的秋菊,果真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 白麟眉心一颤,移开目光,不愿再看他冷淡的神情。 “烨儿,我有话跟你说。” “太子殿下请说,草民洗耳恭听。” 白麟薄唇一抿,有些恼火,攥攥拳忍住了,一字一句道:“皇帝打算禅位,颐养天年,不过还未下诏,只私下里跟我说了说。” “嗯。” 白麟瞥他一眼,见他还是那副模样,便接着说:“我也只打算在位三年,三年之后,便回宛海来找你。” 林烨猛回头,秀眉紧锁,高声呵斥:“你疯了?!” 白麟挨着他坐下,语气缓和了许多。 “还没疯。但没有你,迟早要疯。” 林烨瞪着他,凶道:“九死一生才得到的权位,怎能说不要便不要了,还是为了这么个理由,赵瑞麟,你脑子有病么?” 白麟深深看进他眼底,指指自己心口。 “脑子没有,这儿有。” 林烨气结,“噌”一下站起身,挥手怒喝:“赵瑞麟,你给我滚回去!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从哪儿来便滚回哪儿去!你我早就断了,该说的话也早就说了,往后莫要再来,我不会认你!” 拂袖转身,拔腿便走,一头冲回屋内,关上房门,落上门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7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7 闩,一屁股砸进椅中。 白麟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许久未动。直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无力地挪过身子,坐在他适才坐过的地方,靠上廊柱,歪着头,失神地望向湛蓝的天空,一声长叹。 ******************* 日头西斜,风凉了。 林烨把自己关在屋里,焦躁地等了一个多时辰,来来回回踱了近百圈,也未见他人影。忐忑不安之下,终于下决心打开房门,返回院中。 白麟依旧坐在池畔,一动未曾动,木雕一样嵌在廊柱上。 林烨轻手轻脚走上前,却见他闭着双眼,一手垂在身侧,另一手搭在身前,竟睡了过去。 夕阳给俊逸的面庞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沉静而安宁,全不似端踞马上时那样威武神气。 林烨静静看着他,心头浮起沉甸甸的无奈。伸出手指,隔空将那轮廓描画了一遍,终究没忍住,指尖落在印堂,顺着鼻梁滑到鼻尖。 黑眼睛慢慢睁开,眼中的迷蒙立刻散去,幽潭中映出面前的人儿,将那一身白衣深深锁进眼底。 林烨慌忙收回手指,看向别处,不咸不淡地道:“白日青天的,怎的睡在院里?” “嗯。” “你以往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嗯。” 林烨咽口唾沫,没话找话似的问:“伤可大好了?” “嗯。” 偷偷瞟一眼,见他只直直看着自己,脸上也不知是何表情。心里一凛,暗道糟糕,狼崽子这副模样,定是恼了。 挠挠脑袋,扯开个极尴尬的干笑。 “那个……你待几天?” “没定。” “那……住哪儿?” “没定。” “啊?”林烨一脸诧异,“为何都没定?” 白麟几不可见地仰仰下巴:“原想住你府上,但眼下看来,过会儿就能启程了。” 林烨一僵,笑不出来了。垂下脑袋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瞥一眼,屁股往远挪了挪。 “过会儿……就走啊?” “嗯。” “赶夜路怪累的,明儿再走吧。” “不了。” “用过饭再走,可好?” “不必。” “晚上风凉,喝碗热汤再走吧?” “不了。” “那叫老程做些好吃的给你带上?” “不必。” 林烨心里一抽,拽过一角衣摆,卷在手指上。 “那你走吧,不送。” 没人应。 院中寂静无声,晚风瑟瑟,斜阳余温化不去坚冰般的僵持,桂花的甜香萦绕在身侧,却逐不去相思苦。 过得半晌,林烨撩起眼皮瞅瞅,只瞧见张面无表情的脸。不乐意地扁扁嘴:“太子殿下为何不理人?都要当皇帝的人了,怎的这样小心眼子?” 还是没人应。 正要接着数落,却见他默然起身,随手理理袍摆上的细褶,走了。 “哎哎!”林烨忙跟上去,两手抱住胳膊,“你还真走啊?” 白麟扭回半张脸,看一眼被攥住的衣袖,又看他一眼。 林烨喉中一紧,只觉头皮发麻,汗毛倒竖。讪讪放开,垂眼嘟囔:“别、别生气啊……” 白麟总算张了尊口:“你把那些话收回去,我便不生气。” 林烨一愣,皱眉:“不行。” 白麟吸口气,扭头就走。 “哎!”林烨恨恨一跺脚,冲着背影喊道,“你把你那些话收回去,我便收,公平公正!” 白麟脚步稍一顿:“不行。”头也不回,接着走,穿出回廊绕过花木,眼看就要拐出院角。 林烨觉得发顶直要被夕阳晒出火苗来,他扬起拳头,凭空一顿乱挥,想也不想,脱口忿忿骂道:“你这混蛋!爱走不走,爱来不来!端什么架子,当我吃你那套么?本公子才不稀得见你,看多了要长针眼!滚吧滚吧,滚得越远越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往后谁也不见谁,谁也不碍着谁!” 那颀长的身影应声停了下来,顿了一刹,陡然转身回头,大步流星朝林烨直奔而来,双眼漆黑如墨,面色阴沉不善。 秋风乍一卷起,落叶挨着地面疾扫而过,“唰唰”作响,而后狠力打上脚踝,贴住裤腿。林烨无端打个哆嗦,还没来得及拔腿逃跑,便已被紧扣住腰间,牢牢箍进怀中,如何也挣脱不开。 蛮横霸道的亲吻直袭唇舌,掠夺去所有的空气,铺天盖地,凶猛疯狂,毫无温情可言。 林烨只觉呼吸滞涩,疼痛不堪,紧锁眉心“唔唔”直哼,腰身拼命向后拗过,拳头狠狠挥在脸上头上,而后找准时机,毫不留情,一拳砸向胸口。 白麟一声闷哼,立马松口,身子微微弓起,皱眉急喘。发髻被林烨打得乱七八糟,发簪跌落在地,几绺黑发垂在眼前,狼狈不堪。 他搭上林烨的肩,攥住,低垂下眼:“莫要……乱打。” 林烨正怒火冲天擦拭唇边银丝,见状不由愣住,心里一慌,忙扶住他,焦急道:“可是打着伤处了?” “嗯……” 林烨瞪大眼睛,惊慌失措,两手捧住脸颊,又握住两臂,不知如何是好。四下里看看,搀住他走到石椅边坐下,自己蹲在一旁,握住两手,仰起脸直勾勾盯着。 “要紧么?疼不疼?要不要找郎中来瞧瞧?” 白麟缓过些许,看他一眼,摇摇头:“无妨。”抬手将发髻拆散,任凭长发流泻肩头。 林烨自责地敛着眉,嘴里却埋怨道:“方才还说好全了,怎的骗我?还未痊愈就出来乱跑,怎的这样大意?” 白麟叹口气,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按在膝头坐着,抬手抚上面颊,慢慢摩挲。 “好是差不多好了,可也经不住你下狠手谋害亲夫。真打死了,谁疼你,嗯?” 林烨别开眼,撇撇嘴:“什么亲夫……” 许久未听过这样的情话,一时竟不习惯起来。晚霞染红云端,乘着秋风落进院里,洒遍碎石,浸透袍摆,渗上肩头,将侧脸浓郁晕染。 手心里的温度逐渐热烫,白麟的眼底漾开淡淡的笑意。 “烨儿,你想我了。” “少自以为是。” 白麟轻笑一声,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脑袋搁在肩头。侧过脸紧紧贴住前额,发间淡淡的清香混在花香里,五分甜蜜,五分温馨。 “烨儿,不许再对我说狠话。” 林烨一哼,搂住脖子,在颈边蹭了蹭。 “你说浑话,我便说狠话。” “并非浑话,我想了许久,伤一好便急着赶来告诉你。” 林烨直起身子,两手依旧挂在颈上:“太子殿下向来说一不二,皇图霸业驰骋天下,答应过的事,岂可半途而废有始无终?” “前人栽树后辈乘凉,太子殿下为后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8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8 人铺路搭桥,而后金盆洗手隐归田园,有何不可?” “后人?”林烨心里一缩,脸色变了变,紧张道:“你有……孩子了?” 白麟微怔,旋即笑出声来,在他鼻尖上刮刮:“瞎说什么,我哪来的孩子?” 林烨红了耳根,小声嘀咕:“你自己说后人……” “我说的是赵瑞衍。” “啊?赵瑞衍不是周广的外甥么?” “嗯。他资质秉异,我打算亲自辅导他课业,往后扶他上位。” 林烨斜他一眼:“净干邪乎事儿,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么?哪日他一个不高兴,敬您老人家一杯毒酒,赏您老人家三尺白绫,你该如何是好?” 白麟微眯起眼,圈住腰间的手有意无意轻缓揉了几圈:“太子殿下本就是虎狼。他赵瑞衍若自诩不凡,倒大可试试。太子殿下还怕了个半大孩子不成?” 林烨腰背一僵,照着魔爪扇一巴掌,乜视他:“我不同意,你趁早打消这念头。历尽艰辛才到手的皇位,若轻易拱手送人,我都替你不甘。” 白麟不回话,抬手勾过林烨的后颈,覆上双唇,浅尝慢品,生怕力气过大,探得过深,便会撞碎美梦,打回现实。 良久,唇边的鼻息稍显急促,他停了下来,一记轻吻印上迷蒙的眸子。 “烨儿,我太累了。” 逐渐暗淡的天光在黑眸中充盈弥漫,有如雾下深潭,云藏星子,瞧上去便多了几分迷惘颓然。 林烨最受不了他这副模样,心里一疼,乖乖坐着不吭声。 白麟靠进石椅,望向天边浓墨重彩的霞光,摘下所有的面具,卸下所有的坚强,低声倾诉。 “烨儿,我在京里待得越久,就越思念以前的日子。平平淡淡,安安静静,有你,有海,有酒,有茶。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心机城府。如今满目金银珠玉,碧瓦朱甍,却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多少人想置我于死地,多少次徘徊在鬼门关前,眼下算是熬出了头,却乏得……乏得一丝心劲儿都没有了。只想倒在你怀里,听你说说话,让你哄一哄,安慰安慰我。” 悻悻一哂,“烨儿,你莫要笑话我,我绝非铁打之躯,也并非铁石心肠。我可以行军打仗,运筹帷幄,可以勾心斗角,杀伐决断,王位我可以坐得稳稳当当,可我心里不愿。每杀一个人,便觉得自己肮脏了一分,生怕你会因此嫌恶我,不再理睬我。你说的那些劝诫,我一字一句都不曾忘记。可我逼不得已而为之,心里跟刀剐火燎一样难受,实在无法忍耐。烨儿,你明白么?” 林烨默默点头,低下脸,额头抵上额头,鼻尖蹭蹭鼻尖。 不经意间的举动,却让白麟心里温暖极了,凑上唇瓣啄了啄,指尖卷过一缕柔软的发,轻轻揉捻。 “前阵子中了十多处刀剑,伤得太重,疼得死去活来,连口水都喝不进去,直想一死了事。可心里又舍不得,总觉得还未见你一面便化为飞灰,着实不甘心。好容易起死回生,便急急忙忙来找你,可你见到我,非但不愿理睬我,竟然、竟然还叫我滚……”微垂下眼,喉中滞涩,“我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适才睡过去,是因为身子虚,加之赶着来见你,一路上也未曾歇息,实在疲乏。我那么想你,你怎么能、怎么能对我说那样的狠话?奄奄一息的时候,多希望你能在身旁陪陪我,可你都没有,都没有……” 林烨鼻子一酸,将他搂进身前,脸贴着散发,缓缓拍背。 一滴苦泪滑出眼眶,渗进雪白的前襟。 “烨儿,我知道你对我有所期冀,可我好累,真的好累……本不该是我的位子,硬坐上去,即便能够胜任,也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无一日安宁。烨儿,我想回来,回到你身边来,咱们看看书,赏赏花,过过小日子,你当你的东家,我给你打打下手。” 抬起微红的眼:“烨儿,你可愿等我?三年……有些长,但我必须将万事安排妥当,才好抽身离开。否则对不起你,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助我一臂之力的友人。” 他握住林烨的双肩,轻轻晃动,眼中微光流动,毫不掩饰其中殷切的期盼。 “烨儿,你可愿等我三年?你可愿?” 林烨捋着爱人垂顺的长发,沉思许久,勾起一抹宽慰理解的微笑。 “你莫要着急,三年也好,五年七年也罢,我都等你。” “烨儿……”白麟一怔,大喜过望,险些喜极而泣,捧着他的脸定定瞧着,只觉得那张脸比春花更可心,比秋月更柔美。 林烨瞥他一眼,目光忽转,唉声叹气道:“反正都等了好几回了,不差这一次。谁叫我倒霉呢,心肠又软,一头栽在你手上,说也说不过你来,倔也倔不过你,哎呀呀,怎一个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上辈子不知欠了你多少,只等这辈子来还。”长吁短叹摇头摆手,“罢了,罢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白麟眉峰一挑,一把将人扣在怀里,侧头咬耳垂。 “哎呦!”林烨缩着脖子,咯咯笑着用力推开他,站起身,拉住手把人从石椅上拽起来:“来,给你瞧个好东西。” “什么?” 林烨神秘兮兮地挤眼睛:“看见就知。” 白麟满眼宠溺的笑意,不由分说将人抱起来,被他引着,回到池塘畔。 林烨蹬着腿下了地,探出颈子往塘里四处瞧了瞧,忽然将袍摆扎进腰,一脚踩进塘泥里,小心翼翼往塘中挪去。 白麟站在岸边未动,只担心道:“烨儿,当心滑!” 林烨扭回头,粲然一笑:“陛下龙体尊贵,可是怕塘泥污了衣裳?” 白麟斜他一眼,也扎起袍摆,踏进软绵绵的污泥中。 两人走出十几步,林烨忽猫下腰,掀起一片枯黄萎缩的莲叶,笑道:“快看,这儿还藏着最后一朵。” 白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枯叶之下,一朵雪白的莲花,正亭亭绽放,冰清玉洁,暗香浮动,花瓣尖上一滴浅粉,像极了羞红的面颊。 白麟上前一步,将他捞入怀中,稍低下头,眼神如水温柔。 “烨儿。” “嗯?” “你听过《风寻莲》么?” 林烨笑弯了眼:“自然听过,我还会唱呢。怎的?” “我想将最后一段的词句改上一改,你看可好?” 林烨偎在他身前,“哧哧”直笑:“陛下说一,谁敢说二,还要不要小命了?” 言罢目光一闪,突然抬手,将指尖上不知何时蹭上的的烂泥巴抹到白麟的额前,心满意足地看了看,孩子似的捧腹大笑。 “嗯。”白麟一挑眉,似笑非笑瞧着他,“陛下今晚就歇在你房里,陛下说一,由不得你说二。” 林烨一僵,笑声戛然而止,侧过脸朝向漫天红霞,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9 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 分卷阅读199 摸摸面颊,一声清咳。 “那个……莫打岔,快改词。” 白麟闷笑一阵,吻上他额角的伤痕,略想了一想,将他的脸扳回来,直对着自己。 深深凝望,柔声轻吟。 “寻莲,得莲。 风平日暖霞淡。 叶底芙蓉晚, 晖下鸳鸯岸。” ************************ 庆奉十八年冬,庆安帝赵诚基退位,太子赵瑞麟继位,改年号为元真。 赵瑞麟在位期间,将驯狼术传授军中,下令狼军驻扎泠州,防御北疆敌寇入侵,并大举募练水师,向皖州巨商杨氏购买商船逾百艘,改建为水师军舰。同时,碧石寨与大铭国签署议和书,重新达成通商协议。 除此之外,大铭各州共新建私塾百余所,源州新修水利灌溉工程约十处,各州徭役赋税均做出不同程度的调整,以适应各州不同情形。 元真四年初,赵瑞麟突患恶疾,医治不及,暴毙身亡。 赵瑞麟之弟赵瑞衍登基,江南王赵容基任摄政王,改年号为永宁,尊先皇为——睿文帝。 后世有言,睿文帝德才兼备,风华绝代,却溘然早逝,后继无人,此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世事无常,天妒英才,实乃铭之憾也。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