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寂》 正文 第 1 章 苦寂 作者:菩提若寂 第 1 章 苦寂 BY 菩提若寂 文案: 虐、美攻强受 一个出家人的红尘俗事。 我是一个武僧,入佛门的那一日,也是临江公子娶妻过门的日子。 我觉得这日子挺好,他终于摆脱我了,我也终于循规蹈矩起来。 以前总是我缠着他,我逼着他,他大约也烦不甚烦了。 若不是因着一点欲的诱惑,想必他也不会理我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我自小在他家里长大,虽说我是下人,却因为父亲是他府上尽心尽力干了二十年的老管家,所以我自幼便与他玩的好。 小时候他很喜欢我,因为我长的比别的孩子高大壮实,我敢爬树去掏鸟窝,他们不敢。 过年过节,我敢去点炮竹,他们也不敢。 玩藏猫猫时,我敢在假山里躲一夜,他们还是不敢。 那时候在府里长大的孩子,都喜欢与我玩耍,个个都当我是小英雄。 临江公子也不例外,他总是叫我去他的书房玩,叫我陪他看书。 我坐不住,就爬到他书房窗外的树上给他掏鸟窝。 看到小小的湿漉漉的雀儿时,临江公子却哭了。 他告诉我,他就是一只雀儿。 后来十几年过去,临江公子长大了,我也长大了。 大家都变了样,不喜欢到处疯跑,不喜欢讲话大声,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 只有我还是一样,我被父亲打过了几回,便学乖了一点,不在他面前疯癫就是了。 在临江公子面前我还是一样,话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路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后来府上老爷说临江公子要考科举了,谁也不许打扰他,父亲便求了个请,把我送去五台山练武去了。 父亲说,若我还想在府里待着,自然是要学会一些本领。 我想待着,我想在临江公子身边,因为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的事,我谁也没说,可我父亲就是知道了。 他逼我去练武,逼我离开临江公子身边,就是怕我像晚儿堂里的兔儿爷一样,以后要给人玩屁后头。 我想我肯定是不一样的,起初我父亲不信,等我从五台山学武归来后,他信了。 我往那水井里一照,也知道我父亲为什么放心了。 要知道,晚儿堂里的兔儿爷都不长我这样。他们又白又嫩,身子骨也软趴趴的,除了下边,哪儿不像娘们似的。 我却觉得我父亲放心的过早了,毕竟那时候我心里想的不是给人玩儿后边,而是去玩临江公子的后边。 当然我这个想法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尤其是我父亲。 对于临江公子本人,我倒是有过几回暗示,比如我曾带他偷摸着去那晚儿堂看兔儿爷。 我问临江公子,对里边发生的事有什么想法没有? 临江公子红着脸打了我一拳,居然转身跑了。 于是我顶着黑眼圈蹲在晚儿堂后墙上流了一夜的鼻血。 到了第二日,我想玩临江公子的心便更坚定了。 可惜我还没施展我的计划,我父亲就将我打包丢去了五台山。 刚到五台山的几月,我一直想着,也许临江公子发现我没了会哭几句 也许明天就来看我了。 我蹲在山路口等了好几个晚上都没等到,最后我就想通了,这是上天对我和临江公子的考验,看看分开那么久,我们还能不能爱一起。 那时候我只想着我爱临江公子就行了,没想过临江公子会不会爱我。 所以在我学武回去后的一个晚上,我失恋了。 那时候我欢欢喜喜的回家,听说临江公子去年就考上了状元,可惜他不爱当官儿,于是皇帝老儿赏了他一堆好东西,一边夸他出淤泥而不染,一边把他放回家了。 其实临江公子家中几辈子不愁吃穿,考那科举也是府上老爷好面子的缘由。 我自小和临江公子在一起,自然清楚他为人有几分聪明,当然,比起我来,他还是差远了。 我想我爹要是让我去考个武状元,皇帝老儿肯定要招我做驸马的。 我觉得我看人的眼光也是顶儿好,比如被我相中的临江公子。 他面相好,身材虽不如我壮实,身高却与我相差无几。 我自小野惯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白的,他与我不同,他是公子哥,平日里总关在屋子里,被一大群丫头片子老妈子围着守着伺候着,便是出门也有小厮打伞遮阳,或以轿子马车代步。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苦寂 作者:菩提若寂 第 2 章 别人家的少爷若白嫩成这样,我肯定指着鼻子骂他娘们,可到了我家临江公子身上,这就是典型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考过了状元的临江公子在我眼中又更不一般了,我本来就已经很喜欢他了,如今几年未见,他出落的更好看,面儿身段都长开,简直是说书人说的那些什么貌比潘安的人物,也比不上的。 我为了给他多年未见你又帅了的第一好印象,连我父亲也没空理会,关进屋子里把身子擦洗的干干净净,还泡了半个时辰的花瓣澡,又换了一身过去舍不得穿的大红衣袍——那是上五台山前那年除夕府中厨娘给我做的。 我把自己打理的英俊潇洒,又去后园子采了株大红花儿,决定在今夜向临江公子表明心迹,毕竟我是五台山上最受峨眉山女弟子青睐的俗家弟子。 然而就算我准备的再充分,如果表白心迹的对象正和别家姑娘在房中卿卿我我,那也没有用武之地啊。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颇为无趣,于是我猫着腰跑到窗下,那里窗正开着,不但里头的情形能够看的一清二楚,连话语也都能听清清楚楚。 我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府上老爷也开始准备临江公子的成人礼了,里面那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正是府上老爷送给临江公子的通房丫头。 毕竟临江公子寒窗苦读了十年,都快憋成柳下惠了。 其实我也憋的厉害,因为心里面喜欢着临江公子,就不想去碰别人,狐朋狗友带我去晚儿堂时,我也只是捂着鼻子仔细的学习经验,毕竟以后我要让临江公子快乐的。 可是现在不得了了,老爷给童子鸡临江公子备了开荤菜,他要是识得温香软玉的好处,到时候接受不了我这个粗汉子怎么办? 那晚我挺惆怅的,但我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 幸好临江公子暂时对大姑娘没什么兴趣,炕戏还没开场就让人家回去了,这才给了我表白心迹的机会。 我趁着临江公子扶窗远望伤春悲秋的时候突然从窗底下站起来,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谁知道最后成了惊吓,他啪的一声抽掉了撑木,差点把我头夹掉,幸好我身手敏捷逃过了一劫。 可惜手中的大红花就没那么好运了,我决定丢掉它们单打独斗。 我整理好发冠跑去敲临江公子的房门,他打开门看见是我愣了愣,然后有点高兴的说,你回来啦? 我忙点点头,一把推开他赶紧走进去,就怕他高兴过后不让我进门。 看到我火急火燎的样子,他无奈的摇摇头,跟在我后面说,你还是没变。 我挺高兴他这么说的,我当然没变,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喜欢他。 我想玩弄他的心也是一点都没变,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也可以给他玩一下。 我装模作样的在他的桌上倒茶喝,以掩饰我其实有点紧张的心情。都说重逢后应该说一点过去的事情怀念一下借此消除大家不在一起很多年的尴尬,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小时候带他去偷隔壁高家姑娘的小肚兜那事最值得回味。 可是当我洋洋洒洒顺便添油加醋把这事说出来让大家高兴一下后,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半晌,然后劝我莫再少年心,什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什么男儿应有担当,年少那些混账事不许再做了。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我肯定打的他满地找牙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可是他是我心内的一朵花,我忍了又忍,还是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我点头连连称是又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说这些年我很想他他为什么不来看我是不是有别人了? 他愣了愣,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最后还是秉持君子风范没有甩开我的手,但是最后我还是失恋了,因为他说那些肉麻话应该说给姑娘们听而不是说给他听。 我心想这话不肉麻啊!啊呸!重点错了,这话就是因为他我才说的啊! 换到别人那是我听他说的局面啊! 可是我爱临江公子这事让我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于是我呐呐的点头说完你早点睡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的话就回去了。 回到房间醒悟过来的我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五台山几年我是白学了不成?乘胜追击永不言败都不懂啊? 我难过的跑到酒窖里挖出了府上老爷的藏酒下定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我大醉酩酊后居然跑回临江公子的卧房献身去了! 一夜里我胡言乱语哭的稀里哗啦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次日醒来时发现我似乎把人给办了?看到一塌狼藉还有临江公子含羞带怒瞪着我的样子,我高兴的找不着北了。 但马上我就乐极生悲了,如果是我办了临江公子没道理我连塌都爬不起来而他却神清气爽有力气指着我念道德经啊。 我将信将疑的把手指往后头摸,黏糊糊的,柳下惠也知道那是什么啊!我还想着一点不痛原来早给肏麻木了啊! 以我这种情况放在姑娘身上应该一把鼻涕一把泪讨还清白了,奈何我是男儿身被肏到没知觉也不会十月怀胎啊!于是我哽咽再三,决定以死明志! 当我好不容易从房里把我的大环刀拖出来时,临江公子已经出门参加诗会去了。 我立在秋风中怎个辛酸了得。 后来几天不管我怎么找临江公子他总是在诗会,守在府中也总不见人回来,我便知道他在躲我。 我心想吃亏的是我凭什么啊!于是我也决定去参加诗会。 听说参加诗会的都要拿扇子,我勾搭了府里手工最好的小红让她给我做了一把折扇,然后翻进临江公子的书房,研磨了一碗墨水含在口里往扇面上一喷,顿时一把毫不起眼的普通折扇有了几分诗意。 然后我又翻了临江公子的衣物,挑了一条白色长衫穿在身上,拿起铜镜瞅了瞅,颇觉得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于是我满意的出门去了。 我找了很久都不知道诗会在哪里开,最后听说酸儒们最喜欢依山傍水举杯给明月敬酒,于是我直到黄昏时爬了三座山头后,终于在一个亭子里找到了他们。 那时候他们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也许是我施展轻功从天而降的样子太仙人感动了他们,为此我有几分洋洋得意,毕竟我喜欢的临江公子就在他们之中。 我的到来显然没有影响他们的雅兴,他们居然很友好的拿我作了几首打油诗,看大家都笑的很开心我也很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临江公子的脸越来越黑,我想可能是夜深的缘故。 等大家都尽兴了我也想作几首诗抒发一下情怀,于是我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摇头晃脑的踱起步来,走到一个穿粉衫的粉面小生面前时,他突然身子一歪倒进我的怀里,于是我顺势扶住他然后脱口而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发誓在一片轰然大笑之中我听到了临江公子的冷哼,毕竟我那么喜欢他,连他冷冷清清的音色也着迷的不得了。 那场诗会大家都尽兴而归,除了临江公子。 因为一路上他都不肯跟我说话,我几次开口都被他冰冷的眼神瞪回去,于是我只好摸摸鼻子沮丧的跟在他身后。 下山的时候他乘轿我骑马,马是随从下人让出来的,我骑得心安理得,毕竟我父亲是管家,而我将来有可能成为府中的另一个主人。 没想到途中竟然下起雨来,我本想钻进轿子里躲雨,可是想到临江公子极为惧寒的体质,想想还是作罢。 我身强体壮并不在乎这点山雨,夹着马腹在山路上奔跑起来,十分畅快,没想到临江公子却会派人拦住我要我进轿内。 我自然十分高兴,把马还给了随从便要钻进马车,想了想还是把身上湿漉漉的衣物扒去,以免湿气重害临江公子受寒。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苦寂 作者:菩提若寂 第 3 章 “你干什么!” 我一进马车就听见临江公子那个冷清清的声音呵斥我,我抬头看向他,觉得他脸颊微红还故作镇静的样子十分可爱。 于是我趁机爬到他身边,乐呵呵的说:“把那晚的讨回来。” 临江公子本来还有些红的脸色霎时退了干净,脸色僵硬的说:“那晚之事休要再提,本就是你借酒撒疯。” 我有些不高兴,虽然那晚是我醉酒在前,纵使我武艺高强于他,然而他也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若不然那晚被肏的就是他而不是我,他明明制得住我,却又屈于欲望,到头来还要怪我发疯,我再怎么疯也没他肏的狠啊! 想到这里,我伸手摸了摸那日伤到的地方,突然觉得身旁呼吸一重,疑惑的看过去,却见临江公子表情变得古怪。 我想难道他动情了?心中一喜,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撩起薄薄的内衫,指着上回被他咬伤留下青紫的地方,说:“我是不想再提,可你伤了我总还是真的吧?” 我觉得临江公子应该是想起了那晚的什么来,要不然他的眼神不会这么奇怪,毕竟我虽脱了淋湿的外衫,里面却也沾了湿,我身材比临江公子魁梧宽厚,他的衣物虽宽大,穿在我身上却还是有些紧,如今被雨水一打,便都贴在了身上。 “你做什么拿我的衣物穿?你可知你肤色黝深本不适合白衣?再者你身材高大,硬挤在我的衣物里,不怕线崩了吗?” 我听着临江公子咬牙切齿的数落,心知他是在隐忍,我想着那日在他窗下听到的关于通房丫头的事,心想既然我喜欢他,他又对我有欲,何不将错就错先迷惑了他,让他知道男子抱起来比女子好! 我想那时候我是太爱这个人了,才让自己卑贱到与一个通房丫头攀比争宠。 我与他的情事,便在他情欲初开且我有意引诱的情况下开始了,他起初仍是心有芥蒂,总觉得男男之事是违背伦理道德的结合,然而他对我的身体太着迷了,我用尽一切办法让他舒服,他便放不开我,也放不下这场悖论欢好。 那时候,为着这一点点欲,我们寻遍各处能快活的地方,把欲凌驾于任何事上,整整三年,在男子之间粗暴直接胆大妄为的结合里沉湎了三年,直到一场意外,打破了这场偷来的欢愉。 我骗自己多年,总当他是爱我,却忘记每场情事皆是我主动引诱,是我不知羞耻缠着他。 我练武多年,身子骨柔韧度极高,再难的姿势也能为他摆出,他玩的尽兴,我便多骗自己一次,告诉自己,这个人他爱我。 现在我出家了,他也娶妻了,想必以后啊,谁都骗不了谁了。 剃度那日,住持问我,是不是真的要落发为僧。 我说是,他又问,红尘俗世你可愿意放下?我说愿意。我还说但我想在头上烫七个疤。 住持叹息,问我为什么。 我说佛家六根清净但我比常人多出一根。 住持问我多出了什么,我说一个人。 住持摇头叹息,直念阿弥陀佛。 最终住持还是没有给我烫七个疤,第七个疤是我自己烫的,烫在胸口靠心的位置。 若要问我痛吗?我会说不痛,因为最痛的时候已经过了。 我在山上吃斋念佛半年,心里却不像我所表现出的那么平静,我总是想着他,想着他娶的女子,常常想到夜不能寐思之如狂。 于是我夜里总是起床爬上庙外大墙望着临江公子在的方位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再后来,连看都不行了,思念蚀骨,我简直要入魔。 我开始耍棍,一套棍法从深夜耍到天明,日子一长,庙中的师兄便发现了。 大师兄佛号困寂,是寺中最不善言辞、武力却又最高的僧人。 他不动声色观察了我几夜,终于在某日跳出来与我比试,我本来心中就压抑着,看见他便像开了一道缺口,把那些不甘和痛苦都发泄了出来,然而我纵然全力以赴还是被大师兄打趴在了地上。 他拿棍子压着我后颈,面无表情的对我说:“既入佛门,便要守清规。” 我不语,不回答他,次日夜深,我翻墙而出,去往老农家借了蓑衣斗笠,乔装后便去了酒肆。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我醉的一塌糊涂。 是大师兄把我扛回了寺院后山,将我摁在寒潭里怎么也不让我起来。 我觉得我成了一个矫情的女子,为着一点爱欲把自己弄的不人不鬼。 我放弃了挣扎,任由大师兄把我摁在寒冰中,被酒水麻痹的思绪便又因这彻骨的刺痛清醒。 这一刻,我是真的想死。 我太无用,无能,无担当,我这一生,无所作为,就爱了一个临江公子。 大师兄终于还是把我拖了出来,他把我甩在地上,任我冻的发抖。 “丢人。”大师兄踢了我一脚,面无表情的骂了一句。 我觉得大师兄有些不一样,他看起来十分严肃,一张脸也似瘫了一般,一丝表情也没有,可他的作为,他的话语,我觉得他在怜悯我,仿佛像怜悯另一个他。 我翻过身去滚了两圈,伸手抓住大师兄的裤脚,竟然还笑出来了。 我问:“困寂师兄,你叫困寂,是将自己困住吗?你困在山中多少年了,你心里面,在想谁?” 我发誓,那一刻我在师兄面瘫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错愕。 后来我知道,师兄也爱过人,他还未上山入佛门之前,是个帝王。 师兄娶了一位男皇后,被天下人耻笑,后来,男皇后因他而死,他弃位出家,成了佛门弟子。 后来我问师兄,男皇后真的死了吗? 师兄摇头,却不愿再谈。 那一年,临江公子娶妻,我入佛门,年二十五,师兄三十一。 这一日我午睡醒来,模模糊糊间觉得心口疼痛,我按着那里,睁眼看着一方空室。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苦寂 作者:菩提若寂 第 4 章 四周黑压压的一片,除了远方诵经的声音,便什么也没有。 我撑着臂坐起来,撩起僧衣看向胸口,觉得烫在胸口的疤裂开了一般,炙热滚烫的痛。 我突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我要再去看临江公子一眼。 我心知擅自离寺的后果,可我顾不上了,胸口炙热滚烫的痛告诉我,它告诉我,想见临江公子,想见他。 我连鞋袜都来不及穿上,奔出我的厢房朝寺外飞奔而去,翻跃墙头的时候,大师兄拦下了我。 “你要去见那人?”师兄问我。 我说是。 后来我总是在想,若是当初师兄拦下了我该多好,若我不知世间有别的深情该多好。 趴在后院墙上,我隐在茂密枝叶里,望着庭院里琴瑟和鸣佳偶天成的一对泣不成声,我咬着手腕,一眨不眨的看着临江公子抚琴,看着他眸中温暖的深情,看着他对妻子的笑容,看着看着,胸口的疤便剧痛,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疤痛,是我的心痛,但却我可以把一切归咎于它,因疤之伤,痛也应当。 我又看向那女子,并非相貌出众,却端庄娴熟,她伴在临江公子身侧的样子,让我妒火中烧。 我无法喜欢这个女子,无法温柔的看待她,只因我最善之情全部交与了临江公子,尽管他不要,可我却也收不回来。 我潜伏在墙头望着他们,直到他们相携着手回屋,直到女子为他宽衣的影子被烛火映在纸窗上,直到一室昏暗,间或泄出暧昧低吟。 一条蛇不知何时攀爬到了我的腿上,因为怕被院中的临江公子发现,我一直忍耐不动,便是被不知凶险的蛇咬了一口,也隐忍着不出声,或者,只因胸口上的疤太过疼痛,所以我无暇顾及腿上那一点伤痛。 在院落里厢房深处隐隐落落的低吟声里,我从墙上翻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我第一次痛恨起自己过人的耳力。 屋里正春意暧昧,而我躺在墙外地上,双腿麻木不能动弹,泪水已尽,我不知道我还该哭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何将死那刻我又舍不得,我高喊起来,引得附近家犬野狗狂吠不止。 院里屋内的人,也终被吵闹影响,我不敢相信,在这一片喧哗里,我竟还能辨别出他稀疏的穿衣声响,我仿佛听见他披衣推门而出,唤来下人询问,我听见后院的门开了,许多火把接近了我,而他从居中走出,走到狼狈不已的我面前。 我庆幸我还笑的出来,庆幸我还能调侃着他新婚情意正浓被我打扰十分惭愧,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他却只是眸里嫌恶的望着我。 我只好收敛了本就不好看的笑容,只好涎着脸求他救我,他不愿上前,竟让下人触碰我的身体,查看我的伤处,最后,素以慈悲著名的临江公子,还是将我这个深夜不速之客领回府中。 我常想,为何他的慈悲,从来不在爱意上回应我,哪怕施舍一分,我也不是今日这样。 我所受蛇毒十分严重,可谓是九死一生才被救回,我本可以这般死去,再不理会往后悲痛孤苦,而我想着别院外正苑里陪在另一个女子身旁的临江公子,我便舍不得死,若我该死,何不尝我夙愿?我之深情,不比任何人少。 后来,我以武僧之名留在府中,我的父亲管家早已在去年离世,我未曾替他送终守孝,因我那时在山中寺庙,跪于佛前,替他一遍一遍哀求,可我的祈求没有让他留下来,他撒手人寰,终是离我而去。 此后,我便真的是孤苦伶仃。 我为僧人,却不信佛。 我问,若佛怜悯我,为何让我尝情之苦? 我问,我皈依佛门拜佛门下,为何六根清净,七根却痛? 佛不救我,我便自救。 我以佛之名,却不信佛,是以我有怨有恨有痴有狂,最终铸下大错。 那时是我蛇毒之伤痊愈不久后,临江公子言及我父亲的薄面,为此留我在府中养伤,我心知伤好之后他便会让我离去。 但我不走,我以泼皮无赖之法,以厚颜无耻之能,硬是留在府中不肯走,他对我横眉冷眼,一脸怫然作色之态。 那女子不知我与临江公子的纠缠不清,且以为我们在闹脾气,便从旁暖言相劝,临江公子本一脸怒色,却被她三言两语说的怒色全无,只剩一抹温柔笑意噙在嘴边,这般深情,我从未在临江公子身上看见,一时悲痛袭身,两眼发黑欲绝倒。 女子以为我旧伤发作,忙唤大夫为我诊治,我浑浑噩噩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流泪。 女子以为我蛇患之处疼痛,在旁轻言软语安慰。 她之温柔,也是我闻所未闻见也未见,然而,与我痛不欲生相比,那点温柔之于我,不过石沉大海一般的存在。 我闭目睡去,一个恶念却生了出来。 往后数月,我活的便像一个武僧该有的样子,我不吃荤腥不饮美酒,每日在院落赤膊打拳练棍,那半死不活躺在他人墙外哭泣的我仿若只是众人的幻觉。 府中几位护院见我身手十分了得,又知我是过去管家之子,便都纷纷与我交好,常来院中寻我切磋武艺。 我对他们从不避讳,男人赤膊相见本就是常态,切磋时扭打搂抱在一起也无半点不妥,然我与他们这般情景落在临江公子眼中却又不同。 过去我与他的那些情事,哪次不是酣畅淋漓尽情尽兴?我每种样子,也惟有他一人看过,我不信我未曾在他心中眼中留下丁点记忆。 果然,他严厉斥退护院,将我逼近无人的角落,目光邪佞的落在我的胸膛上,他问我赖在府中不走是何意,问我是不是寂寞难耐要勾引护院等人。 我闻言垂着头,我深知,过去我在他面前所作所为从来放荡大胆而全无保留,并非我天性如此,只是我爱了一个他,便为他倾尽一切。 我不知他是不是被我逼得急了,还是我厚颜无耻和破罐子破摔的求欢让他怒意滔天失去理智,他将我按在粗糙的墙面上,从后扒下我松垮的僧裤,手指粗暴的开拓几下,也不顾我如何疼痛颤抖,见我还不肯求饶,便一举冲入。 我贴着墙面,让粗糙的石砺刮的脸颊生疼,我不求饶,只是放浪喊叫,他似乎十分厌恶我的声音,伸手捂住我的口,更加用力的顶入。 我便把声音都藏起来,侧眼去望院外晴天,暖阳正好,风拂柳枝叶,鸟雀扑翅,万千世界皆是美景,惟有我,肮脏低贱可耻可悲,连被怜悯都没有资格。 事后他若无其事衣冠楚楚离去,而我委顿在地,满身狼藉。 歇了许久,院外日后都偏西而去,我才爬起来,颤巍巍的回到屋中,清洗过后,我躺在床榻上,想起师兄,迷迷糊糊睡去。 犹记得离开寺院被师兄拦下的那夜,师兄说了他与男皇后的事,他说男皇后没有死,却忘了他。 师兄说,他还是太子之时,便喜欢上了入宫伴读的太傅之子,年少的他们伴在一起,太傅之子博览群书,又极为聪慧,常将宫外趣事说给他听,他十分向往,便求着人带他出去玩,太傅之子带着他瞒过众人出外游玩,几年下来都未有人发觉。 他对太傅之子十分崇拜,身心皆依赖着他,成年后,因着一点好奇,他央求太傅之子带他去青楼见识世面,酒过三巡有了醉意,他却不要娇娥,只抱着太傅之子的脖颈不肯松手。 纵然师兄年纪较长,看起来更成熟,那人却一向宠他,便由着他闹,然而师兄久居深宫,又一直只与那人玩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如何行情一事,那人怜惜他被情欲煎熬,与他一夜颠倒,他次日醒来发现自己被上,却又勃然大怒,不听那人解释,回到宫中后再不肯见那人。 然而两年过去,深埋的被过去那件耻辱掩盖住的情意却愈发不可收拾,他开始想念那人的好,便派人请那人进宫,却不想得到了那人要成亲的消息。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苦寂 作者:菩提若寂 第 5 章 他惊的发狂,百般阻止那人的婚事,更将数年来那人带他出宫游玩之事捅开,他父皇得知后勃然大怒,下旨罪罚于那人。 太傅受到牵连,回家病倒,那人的婚事也不了了之。 他安下心来,妄想着两人能重修旧好,像过去那般亲密无间。 后来皇帝驾崩,他从太子之位变成了九五至尊的帝王,登基那日,他便宣布迎娶太傅之子为后,满朝哗然大惊,三朝老臣怒斥他罔顾道德伦常,数百朝官跪地求他收回成命。 他不肯,不听,也不看那人眼中的恳求,执意迎娶那人,大婚之日,他喝的满面酡红,醉倒在那人身侧,笑的十分满足幸福,他怕那人还怪他,便主动剥去衣物请那人享用。 颠鸾倒凤的一夜,他醒来,却见那人披一身嫁衣跪在榻下。 他愣住,问那人何意。 那人说道,五年前青楼一夜冒犯太子金躯,昨夜又犯龙身,罪该万死。 他闻言愣住,随即心疼的将人拉起,搂在怀里抚着那人脊背,哽咽的说着:“有罪的是朕,朕爱你逼你,让你屈居皇后之位,唯一所能补偿,便是床第之间由你主导。” 那人闻之愕然,却不再言语。 他一向知那人貌美如女,却真的从未将人当作女子看待,也并非以皇后之位羞辱那人,他只是想与那人结为连理,像寻常百姓家中的夫妻那般。 可他忘了,他非常人,非寻常百姓,他乃一国之君,身兼重责大任,万千人的眼目皆注视着他,他的一举一动,事关举国上下。 君不可后继无嗣,国不可后继无人,他与那人皆是男子,又能如何?朝中大臣每日以死进谏,逼迫他娶一名女子入宫,以诞皇族子嗣。 他被逼迫的鬓发生白,终是屈服。 迎娶了朝中某大臣的千金,那日,他留宿新妃殿中,天明后回宫,却见他心爱的男皇后口溢黑血倒在龙榻上。 后来呢?朝政权欲宫中之争,种种上演,他拼尽一切救回心爱之人,那人却已痴傻,对他记忆全无,如同幼时孩童一般,他昭告天下男皇后已死,暗中将他送出皇宫。 无羁无拌后,他开始一心整肃朝堂。 待朝廷毒瘤尽拔,一切安稳后,他出宫偷偷去见那人,然而,此刻的他已知,他此生都不能与那人在一起,那人本来无忧无虑,是他将那人强扯入红尘,惹得一身病痛哀戚,他亲自为那人选了一个温婉朴实的女子成婚,在那人婚后,他传位同族兄弟,弃位出家,往后,他便不是红尘俗世中人,而是困寂。 我在梦里又想起离山时师兄劝我的那些,他告诫我,非我之得,别去强求。 可我不听,我不能像师兄那般,被最爱的人遗忘,而后困起自己,孤守一方。 我要临江公子记住我,永远不能忘记,即便我得不到他。 后来,我常常故意招惹临江公子,他几次要赶我出府,却又被温柔的女子拦下。他无法当场对我发作,便在深夜来寻我麻烦,将我粗暴的摁在任何一处,毫无怜惜的进犯。 我身体被疼痛和欢愉俘虏,心中又有几分可悲的得意,我终是有能耐让他偷偷抛下温柔的妻子而跑到偏院来寻我,纵然他只是羞辱我惩罚我,那又如何,他是躺在我身侧睡去,又在我身侧醒来。 他不知道,他睡去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他直到天明,我整夜不睡就是为了多看他一点,就是为了贪恋他那一点睡着后无害的温柔,他醒来后厌恶的离去,我看着他绝情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能入睡。 我有多爱他,便有多可悲。 爱他一分,便自贱一分,别无所能。 后来,府里的女主人有了身孕,他便不再来见我了。 便是我时常挑衅他,他也不理会我,他眉目里皆是浓情蜜意,皆是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我看见他的样子,开始有了退缩之意,若未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哪里还有我能介入之地? 然而恶念既起,便不可能轻易消去。 那夜我约他后院一会,我孤等到天明,他都没有来。 晨后,我在水榭之处看见他,他扶着大腹便便的富态女子,两人边走边笑,我朝他们走去,停在两人面前。 女子抬头看见是我愣了一下,随即温婉的笑起来,唤我一声苦寂大师。 这时候我才又记起,原来我早已出家为僧。可我赖在这府中,穿着一身华衣,不伦不类。 突然一声低喝,我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临江公子,他正不悦的瞪着我,眼神极为冰冷,仿佛我是罪大恶极之人,对我靠近女子的行为十分防备。 我不理他,目光转向女子,落在她高耸的腹部上,心中忽然生出一分暖意,这里啊,酝酿着我爱之人的骨肉,我有些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一下那脆弱的鲜明的生命。 “啪”,刺耳的一声,我缩回红肿的手,抬头看向临江公子。 眸子里浓浓的厌恶和警告,我垂目看着手,对受惊的女子微微一笑。 “贫僧逾越了,少夫人见谅。” 女子摇头,担忧的看着我。 我告辞离去,回到我的院落。 几日后,女子腹中的孩儿没了。 女子在常走的花园道上无意踩到一颗佛珠,滑倒之后血流不止,孩子也这般去了。 那夜我等在院中,我知道临江公子会来找我,平日里我请都请不到他,可这时候,他一定不请自来。 那时我想,若他一怒之下杀了我也好。 可我没死,次日我醒来,满身惨不忍睹的伤痕,全是他给予我的最屈辱的惩罚。 往后数月,我一直这般度过,无怨无悔,任其处罚。 他恨我,我知道。 只是以往不肯信,总以为能打动他,总以为有一日他心中坚冰融去,能给我一席之地。 只是我和师兄一样,曾为这于世不容的男子之爱痴心妄想。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苦寂 作者:菩提若寂 第 6 章 所以我比之师兄的结局,还要惨烈。 女子自从失去孩子后整日郁郁寡欢,却不知为何有一日竟到院后来寻我。 后来我才知,在她眼中,我即是僧,我是佛门弟子,她来寻我,是求我为她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做超度。 然而,谁也不曾想,她竟能撞破她心爱的夫君与我之孽情。 纵然当时我之处境亦是惨不忍睹,然而,在他人眼中,我雌伏人下便是不齿。 女子为眼前所见崩溃,大哭着奔出院子,临江公子坐起,却并未追出门去。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转头来看我,眸中深沉一片,无人能看透。 他说:“你走吧。” 我走后,临江一府掀起大浪,少夫人投湖自尽,府中老爷查明缘由后一病不起。 闻名天下曾被皇上赏识的临江公子,一夜之间臭名昭著,与佛门僧人淫乱,害死妻儿,气病家父,世人皆不齿于他。 那时候,我正跪在寺庙门前,赤膊受着九九八十一棍。 我擅自离山,触犯寺规,身为武僧,犯杀戒,色戒,辱没佛门,败坏道德。 我这般恶徒,理应受乱棍打死之刑。 住持问我:“杀戒之罪你可认?” 我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愿服罪。” 住持问我:“色戒之罪可认?” 我道:“我欲爱之,而人不爱我,佛爱我吗?佛不爱我,我欲强之,罪在我。” 住持大怒:“冥顽不灵,竟亵渎我佛!” “打!” 棍棒无情落下,我跪地硬撑。 后背血肉模糊,忽然有一棒朝着脑门袭来,我不躲不闪,忽然想起我回山时听闻,师兄所爱病重身亡,师兄离山见之,后抱尸归来,与尸活葬于后山之窟。 我才明白,师兄比我幸福太多,生不能同眠,死后却能同穴,已已足矣。 我又想起,在过去父亲还活着的某一日,我撞见他深夜跪在临江公子门前不起。 次日,临江公子便说要娶妻。 死前才想起诸多往事,是要人生有所憾,还是死而无憾? 佛之意我从未参透,我这一生,就爱了一个临江公子。 仅此而已。 身旁什么声响都仿佛消失不见,所有景象似乎都慢了下来,这天地间,好像只有我一个,我不觉得疼痛,即便血流从额上滑落,双眼被血色遮蔽,我却觉得我从未有哪一刻比这一刻看得清。 身前的阶梯上已洒满我的鲜血,我仍然挺直不倒,一棍一棍承受。 直到有人从后把我扑倒,我伏趴在血泊中闷闷的想,便是我站的再笔直再不屈,总有人轻而易举让我溃败。 这人是谁?临江公子,除他之外,别无二选。 我不知后来发生何事,我只知我醒来那年,诸事皆成过往。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活在痴狂之中,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活在痴傻之中。 痴狂的那些年,我做下许多恶事,害人害己。 而痴傻的这些年,我得一人相守,不离不弃。 原来,我并非僧人,而是痴人。 (完) —后记— 除夕深夜,临江公子趴在我的胸膛上,托着腮问我。 “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你这疤是怎么烙的?形状有些奇怪。”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回忆起来。 “你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出去玩,硬逼着你爬树一事吗?” 临江公子想了想,在我胸膛上用力咬了一口。 “当然记得,你小时候起就爱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我一僵,他吓了一跳,忙搂住我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便又回到那个话题上。 “那时候你从树上摔下来,一块玉珏掉出来摔碎了,我捡了一半藏起来。” 说着,我转身去摸枕头,从隐蔽之处摸出半块玉珏,放在我的胸口处,其形状与我胸口的疤痕分毫不差。 临江公子神色复杂的看着,终是叹息一声,将我搂紧。 “我不知道你竟用情至深,到这般疯魔的地步。”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苦寂 作者:菩提若寂 第 7 章 他问我,悔吗? 我点头。 最悔之事,没能阻你成亲,最悔之事,遁入空门,最悔之事,对父亲之死避而不见,只因恨他棒打鸳鸳。 然,每一件悔事,都不及一个,我爱你。 (全文完) 第 7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