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十八与云十二》 分卷阅读1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 书名: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备注: 在那山的那边雪的那边有一群小土匪,他们生活在覆雪山下的青山寨,专业当强盗业余搞破坏。这群少年中,云十二是最像土匪的一个任性小孩,姚十八则是最不像土匪的一个温柔姐姐。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姚十八,云十二 ┃ 配角:烬十三,团十五,风十六,熊十七,路小可 ┃ 其它:覆雪山,青山寨,百合,匪巢 ================== ☆、青山在 躲在臭水沟旁舔鼻涕的那个云十二当然不会想到,六年后依旧与她相隔一条臭水沟的姚十八,已经不再是那个蹙起好看的眉头、捻着兰花指做女红的姚十八了。 躲在臭水沟旁舔鼻涕的那个云十二也不会想到,不再舔鼻涕的自己将变成什么样子。六年后的现在,她是灭——覆雪山一战名动天下的杀手,江湖人称“南凶北灭东西灺”中的“北灭”。 若是按寨子的规矩,如今她该叫云十八才是,而当年的姚十八,也理当更名为姚廿四。不过,此时这规矩也没什么沿用的必要,因为,寨子老早就散了。 散了好多年了。况且,在这好多年之前的好多年前,姚十八就已经离开了寨子。然而,在熏天的臭气之中,灭依然固执地默念着一连串的名字,直到记忆被往事磨出了三个大窟窿。 寨子名叫青山寨。听着秀美,其实——也确实挺秀美的。青山绿水,茂林修竹,十足是个适合隐居的好地方。寨子以东是绵延近百里的覆雪山,不论走到哪儿,只要一抬头,总可以看到它皑皑的顶峰。如此说来,这儿理当是个民风淳朴、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其实则不然。 作为整个西南地区的东大门,无论是下江南还是上京师,覆雪山都是必经之道,来往的客商行旅不可谓不多。也正因为此,青山寨有着源源不断的收入来源。所谓收入嘛,说直白点就是剪径。 在这里,一切都要为抢掳劫掠让道,因而青山寨的宗旨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多夺、乐勒。抢夺得越多,就越能得到乐趣,也越能体现作为土匪的价值。 顺便说一句,青山寨创办之初,乐勒山庄庄主多夺曾为这个自己某天心血来潮的次品挥毫寄语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幅题字至今还悬在寨口左起第二颗榆树上。若有不知情的人夜里看到,多半会以为是具新自缢的女尸。 遗憾的是,“不怕没柴烧”的那一半不幸被山火吞去了,只留下一系列参差不齐的黑色脆纸。久而久之,仅存的上联便成了孩子们的切口。他们吆喝着“留得青山在!”与“青山在!”的对答,以此在混战中分辨对方是否自己人。 满载而归之后,神气的孩子们往往会吹着口哨一蹦一跳地往前走。走在最前面的是孩子头熊十七。此时他已经充分展现了“南凶”的领头大哥风范。而云十二和烬十三这样的小孩子呢,就只能乖乖地呆在队伍后面,眼巴巴看着大孩子们一人一小壶酒地往嘴里灌。 透明的液体从壶口倾泻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闪着银亮的光钻入一张张咧开的大嘴里。小孩子们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还泛着渴盼,泛着馋。这其中有双大眼睛骨碌一转,闪出了狡黠的光。 “熊我肚纸疼。”云十二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站在熊十七面前。她总是这样口齿不清地讲话。这可能是因为平常瓜子嗑多了,牙齿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缝,一张口就漏风。 听了这话,魁梧壮硕的熊十七皱皱眉头,仰头又倒了一口酒。趁这个当儿,云十二重重拍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烬十三手中那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草纸,恶狠狠地瞪了灺一眼。见熊十七一口酒喝完,云十二转眼又换上了她惯常的委屈样:“我想吃蜂蜜或者熊掌或者蜂蜜熊掌。” “去去去!一边去!”熊十七把空酒壶扔在路边,极不耐烦地挥手赶她,跟赶那曾经铺天盖地的马蜂似的。 青山寨虽是多夺庄主笔下的次品,但毕竟是真迹而非赝品,因而一切都有样学样地照搬乐勒山庄。山庄里等级严明,容不得半点僭越,所以在青山寨也是如此,好东西被大孩子们分剩了才轮得上小孩子。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蜂蜜是没有的,熊掌也是没有的。可想而知,在熊十七眼里,云十二压根就是无理取闹。 蜂蜜好说,但熊掌……她居然敢问自己要熊掌吃,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到这里,熊十七呆了呆,下意识地往胸口摸去。还好,隔着厚厚的毛发和粗粗的皮肤,心脏和手打了个招呼,而后终于踏实了。他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却发现烬十三还站在自己旁边,似乎在犹豫着该走不该走。 被无情轰回原处的云十二跟在队伍最后,手背不停地擦着瀑布般的口水,心里却忿忿想着:不公平呀不公平!凭什么熊那个渣唧唧歪歪两句就有一堆东西?凭什么我出了力却没东西分? 借着怒气,她腾地一脚踹出去。路上的草茎应声而倒,根须连着土块翻倒在路中央。又是一脚,那捧草块登时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条碧绿的弧线,最后扑通一声隐没在及腰高的矮木丛中。 快长大吧快长大吧,长大了就可以一脚踢翻熊渣,看他还敢不给东西吃!两脚下来,云十二心里畅快了许多,于是有闲情扭头去看身边啪咂啪咂的噪音制造者了。 与她并肩的烬十三正一边走一边剥红泥花生。花生是熊十七刚刚给的。在两个小家伙身后,掰成两半的花生壳与被揉散的花生皮洒了一路。瞥到灺手中已经攒了不少花生米,云十二便不由分说地抢了过来。 烬十三在背后哎哎地叫着,云十二却不管灺,回头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把都塞进了自己嘴里。眨眼间,她的脸颊上就鼓起了两个大包,像是刚被马蜂蜇过。 “喂喂,没事吧?”烬十三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急切地关心着她。花生被抢,灺倒无所谓,那本来就是剥给云十二的。见她吃得开心,烬十三又剥了满满一捧花生,讨好地塞过去。 云十二张开嘴,再次呼噜一把全塞了进去。她一边大嚼特嚼,一边揉着眼睛假装哭诉:“谁叫我们是小孩纸呢?小孩纸就只能被欺负!不公平!”她忘了,小孩子还是有很多特权的,比如随地打滚耍赖,比如把“子”说成“纸”,又比如把鼻涕和棉花糖一起吃下肚子。 说起棉花糖,那可是云十二的最爱:大大的一捧,白白胖胖,又有絮状的丝,伸出舌头舔一舔还是甜腻腻的,可好吃了。不过,谁给云十二做棉花糖呢? 答案是——团十五。 青山寨里,大孩子们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2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2 各司其职,有的负责带队,有的负责警卫,有的则负责伙食。胖胖的团十五烧饭烧菜是一把好手,常常腆着大肚皮走来走去,滚圆的脸上挂着憨态可掬的笑容。小孩子都跟他亲近得很。 春天他会带他们上山去采蕨菜,夏天傍晚去塘里挖莲藕,秋天去林子里拾板栗,冬天么,冬天就招呼着大家夯糍粑,完了围在一块呷砲汤,好不快乐。 云十二盯着大孩子堆,毫不费力就看到了团十五,立刻又有了主意。 此刻,团十五也和熊十七一样,刚刚灌进了一肚子酒。他酣畅淋漓地打了个响嗝,随后盯着眼前的五只金钱豹咧开嘴。这天抢的是一帮满身铜臭的猎户。他们大约准备拿这几张豹皮去卖个好价钱,不想却被青山寨的小土匪们劫了个干净。 不过,团十五关心的可不是这金钱豹的皮。对他而言,越丰富的食材意味着越有创意的新菜,比如砂锅皮带豹子胆、酸辣豹腿裹脚布、豹肉煨笋夜壶汤什么的。啊哈,当然不能忘了土匪豹肝乌米饭,而且可以考虑发展成招牌菜! 团十五正想着晚餐的搭配和未来的发展,大肚皮忽然被重重拍了一下。他看也没看,伸手往下一捞,就把足足比自己小了两圈的云十二提了起来。云十二赶紧告饶:“团哥哥,我错了。” 团十五嘿嘿傻笑了两声,问:“又来要棉花糖了?” 云十二正要点头,转头却看到了金钱豹,眼睛一亮便指着它们喊了起来:“要这个!哇!好多钱钱!好看!好看!要这个!” “要不得嘞!”团十五赶忙伸出另一只手,把她的视线从金钱豹那边扳开,“十八姐可能有用。” “又拿姚姐姐压我!”云十二小声嘟囔着,随后敏捷地跳下团十五胳膊,撂下一句,“胖子你丫又胖了。”团十五刚来得及说声哎,可环顾四周,哪里还有云十二的影子。他只好摸着光头,露出憨憨的笑容。 跟屁虫烬十三正要追过去,不料被抓小鸡般一把拎起。团十五仔细看了看那麻杆一样的小身板,自言自语道:“我好像真是太胖了。”烬十三两脚悬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半天,团十五才如梦初醒,赶忙放下面如土色的烬十三,歉疚地说:“啊呀,吓着你了吧?”可怜的烬十三脚刚挨着地,整个人便瘫软在土路上。团十五摇摇头,又一把将灺拉起,背到自己宽阔厚实的背上继续赶路。 不远处就是寨口了。足有磨盘粗的三十余株榆树挺立成一排,肃穆地守护着整个寨子。繁茂的墨绿色叶子中间,有一架悬空而建的小楼,正正好搭在当中相邻的两棵榆树肩上。 绿意就着暮光,调和出一种安详亲切的色彩。小楼上,有人含笑倚着阑干等他们回家。那是姚十八,寨子里唯一一个不去劫掠抢掳的人。 “留得青山在!”熊十七举起执矛的右手,凭空大喝一声。 这声中气十足的呼喝呈漏斗状倒旋向上,直奔树梢上闲坐的落日而去。余下的孩子们也都跟着他喊:“青山在!” 各种粗犷的沙哑的圆润的尖利的稚嫩声音汇集在一块,凝成了一支寒光凛凛的箭直指天空。落日禁不住这样如虹的气势,一个没坐稳,竟从树梢上跌下去,掉落在山崖里不见了。 欢呼声中,孩子们从寨口小楼下的门洞里鱼贯而过,留下身后多夺庄主那破旧的字迹——左起第二棵榆树,吊死鬼般的卷轴,以及,被火烧焦的脆纸。 作者有话要说:  完成此文的那段时间,看了挺多关于性与性别、自我认同的文章,所以文中多少会有点这方面的影子。 ↑↑↑↑↑↑第一章说这个是不是会把读者都吓跑……但只是想简单说下背景,以及对于某个角色的想法…… ☆、纫机响 云十二想跟熊十七一起玩,可熊十七只跟风十六团十五他们玩;云十二也想跟姚十八一起玩,可姚十八更愿意跟姚十八自己玩。哥哥不要,姐姐不管,所以云十二只能不情不愿地瞪着时刻尾随自己的烬十三,跟这个同样还没分化出性别的小孩纸一起玩。 但是,和烬十三玩就意味着要忍受灺的啰嗦和粘巴。灺能把“十二你想不想吃蛇莓”或“十二你擦擦鼻涕吧”这话翻来覆去讲上十遍,也能在云十二爬树时翻墙时不停地叫她抓稳了千万别掉下来否则屁股就要摔成泥巴浆浆了。云十二实在烦透了灺,一赌气便躲到了河边那座雅致的吊脚楼附近。 望着天上以不同速度飘散的白云,她无端地觉得有些寂寞。为了赶走这种奇怪的情绪,云十二鼓起有生以来的全部勇气,走向了姚十八的吊脚楼。起初步伐是犹疑的,每抬一次脚都要在空中悬上老半天;到后来就自然了,至少能够顺畅无迟延地走路。 尽管已经尽力放轻动作了,但脚下的竹子仍旧敏感地受了力,吱吱作响的声音听在耳中不啻响雷。好在屋里及时地响起了一阵极有规律的嗡咙嗡咙,多少掩盖了些。云十二稳住自己身子,朝门的方向猫了几步。 透过半开的竹扉,姚十八端正而忙碌的坐姿映入眼帘。她正一手推布一手扶轴地踏着纫机。机板面上垂下的布将将要挨地了,帘子般地遮了踩着踏板的脚。 杵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云十二终于忍不住了。她推开竹扉,踏过门槛,径自进了屋。嘎吱的开门声还是没能将姚十八目光吸引过来。不光如此,自己都走到近前了也没反应。云十二无奈,只得出声叫道:“姚姐姐……” 姚十八停下翻飞的手指,抬头见是她,淡淡地抿嘴一笑:“是十二呀。怎么没去跟他们玩?” 跟那群渣有什么好玩的!云十二嘟起嘴巴想。她也没有说出来,而是站在纫机跟前,看姚十八继续摆弄那些羽毛。说来奇怪,任她在熊十七眼中多无赖,在团十五身边多闹腾,在烬十三面前多蛮横,到了姚十八这儿,云十二就老实得像个包子。 纫机的轴空转了一会儿,便自行停下来了,很快又归于寂静。 静静的,整个屋子都被静所吞没。云十二怕静。这种听不到声响的状态只能让她联想到那令人恐惧的竹屋。若非与烬十三同住一间,云十二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度过那可怖而漫长的夜晚。然而,姚姐姐这里的静完全不同。这间泛着馥郁竹香的吊脚楼里盛的不是死寂,是静谧。 渐渐地,从静谧里浮起来许多细小的响动。更确切地说,是光亮。这些光亮如同夏夜里的萤火虫一样四处飞舞,将整个漆黑的夜空点缀得无比绮丽。云十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一一辨识着:自己剧烈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姚十八轻柔缓和的呼吸和动作;银针刺进布料的声音,线绳绷紧的声音,绳结与布撞击的声音,布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3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3 与皮肤摩擦的声音,还有空气从羽毛茎管里旋转而过的声音…… 这些都被云十二机敏的耳朵一一捕捉,转化成一道道细碎的纹路刻在脑海中。后来的许多年里,无论她是灭还是云十五还是云不知道十几,她一直记得这个微醺下午里奇绝美妙的一切,并在空闲时候拿出来反复温习。 但在当下这个时刻,云十二正拼命忍着蓄势待发的喷嚏。空气里的微尘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她绷紧全身肌肉坚持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撑住。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下来,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回音。云十二只觉得像被一层无形的金钟罩盖在地下,之前所有的细碎声响都让它隔在了外面,十分遥远。 姚十八依然没什么动静。换做是烬十三,老早就扑过来紧张兮兮地嘘寒问暖了。云十二望着那垂落额前的刘海发了会儿呆,惆怅了半天才委屈地开了口:“姚姐姐——” “嗯?” “下周……我要过生日了。” 姚十八“唔”了一声,拿起几片羽毛比了比,然后挑出一片颜色最正的单独放在一边,说:“姐姐正跟你做衣服呢。” “哦。”云十二悻悻地应了声。她没精打采地走到两尺外的板凳前坐下,弓着背,身体前倾,两只细瘦的手托着沉沉的脑袋。忽然间,她又挺直了背跳起来,惊喜地奔回姚十八身边,语无伦次地喊:“新衣服?我的?这是?” 对云十二来说,不,对青山寨里所有孩子来说,生日的意义之一就是姚十八做的新衣服。新衣服每年只有两套,除了过年,便只能期待生日。青山寨的这些孩子,固然能抢到天蚕丝纺的纱、地苎麻织的布、皇家苑缫的丝,却都比不上姚十八飞针走线、用她柔滑发丝织出来的衣服金贵。 生日当天,云十二一醒来就看见枕边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裳。她一个鲤鱼打挺地蹦下床,急吼吼地穿上自己的新衣服,满心欢喜地左比比,右瞧瞧,时不时还转个圈看看。姚姐姐做的衣裳可真是好极了!她越看越喜欢,鞋袜都不耐烦穿就冲出去了。 河边有一块空地,云十二便站在那儿,昂着头扭着腰,逮着谁经过都喜滋滋地问:“好不好看呀?”熊十七来回担了五趟水,就被问足了十次。不多的耐心终于在最后一次时耗尽了。他黑着脸怒吼:“有完没完?滚开!莫挡老子的道!”尽管被凶了一顿,但云十二还是满心欢喜的,因为他说了九次好看。 相比之下,团十五就和蔼得多了。一心减肥的他每天早晨都会沿着河岸跑上五圈,因此每隔一顿饭的功夫就会被某只臭美的小孔雀问候一遭。过后几遭,还不等云十二开口,团十五就气喘吁吁地叫着“好看!真好看!特别好看!”,而后一阵旋风般地从她身边掠过,眨眼间就不见影踪了。云十二没被夸过瘾,又揪不住他,只得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喊:“死肥仔你现在能耐了哈!” 然而,这种喜悦在看到烬十三的瞬间被打得片骨无存。一身新衣的烬十三笑得眼睛都没了,老远就叫她:“十二,看哪!我的新衣服跟你的好搭!”听到这话,云十二鼻子都快气歪了,理也不理地转身就跑。她一溜烟儿冲到她姚姐姐的吊脚楼里,气呼呼地大嚷:“凭什么烬那个渣也有新衣服?” 姚十八刚起床没多久,这会儿正在梳洗打扮。她不紧不慢地描着眉,从镜子里看到背后那小鬼气得跳脚,便奇道:“咦?十三不是和你一天生日吗?”云十二见姚姐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又见镜子里的自己恶行恶相,更加怄起气来:“反正今天只准我过生日,只有我才能穿新衣服!”说着说着竟哇哇大哭,伤心得不行了。 姚十八赶紧转过身去,丢下才描了一半的眉毛去哄这小家伙。好容易哄得消停下来。云十二狠命地揉着眼睛,抽抽噎噎地命令道:“姚姐姐,你以后只准给我做,不能给别人做!不准给他们做!” 入夜后就是生日晚会。孩子们早早地就围着篝火坐好了,个个都等着十八姐如仙子般从河心涉水而来,然后用她那飘飘漾漾的嗓音宣布晚会开始。才大闹过一场的云十二也不例外。她等着她的姚姐姐,心里格外激动。 而且,她吃得饱饱的肚子里还藏着个奇妙绝伦的计划呢!姚姐姐一宣布开始,就该轮到她云十二华丽出场了。她要从树上跳下去吓大家一跳,然后就地打个洞立刻消失,最后神不知鬼不晓地从哪个背后钻出来,拍拍你,拍拍他,哇哈哈哈…… 云十二越想越得意,抱着肚子笑得满地乱滚。滚了两圈,她忽然想起身上的是新衣服,连忙坐好,掸干净泥土草叶,扯平各处襟摆领袖,而后难得老实地托腮静静坐着。 翘首盼啊盼,竟然盼到姚十八牵着一身烂袍的烬十三来了。见到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云十二是又吃惊又嫉妒。更令她气愤的是,姚十八怜爱地揉了揉烬十三稀疏的头发,带着微笑让灺在云十二身边坐下。 两个寿星并排坐在一块,一个光鲜明丽,一个衣衫褴褛,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偏偏这个光鲜明丽的还不乐意。 “姚姐姐……”云十二瘪着嘴,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模样。她气姚十八不只给她做了新衣服,气姚十八给烬十三的衣服比她的好看,还气姚十八牵着烬十三来这晚会。 姚十八像是知道这小鬼心里在想什么,于是蹲下身来,正好和云十二一般高。姚十八拍拍云十二的头,柔声问道:“我们十二是最懂事的对不对?” “那当然!谁像熊渣他们啊?分点吃的都不肯。”云十二把头一梗,骄傲地说。姚十八闻言,抿着嘴笑了。见到她笑,云十二也不摆谱了:“好吧,姚姐姐都表扬我了,那我答应让烬渣穿新衣服就是。” 其实,看到烬十三穿成那样,云十二自己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只是她拉不下面子,又还在怄姚十八的气,怎么着也要做点姿态。既然姚姐姐都来恳求了,她当然也就顺水推舟啦。 云十二趾高气昂地走到烬十三面前,朝灺发号施令:“去把衣服换掉,不然我坐在这儿真掉价!”烬十三挠挠头,没敢动。“快去快去!”云十二恼了,顺手抓起一捧土往灺身上一砸,“我叫你去换!没长耳朵吗?” 尽管出了这么些波折,云十二和烬十三的生日晚会还是盛大开幕了。忘记说了,过完这天云十二才能真正称得上云十二,此前她只不过是云·将十二或者云·准十二。同理,子时之后,烬十三也才能彻底换上灺的新名号。 在两个小家伙还是云·将十二、烬·准十三的最后几个时辰里,小孩子们唱着庆生童谣从寿星身边列队经过,兴致勃勃地玩闹着:“一根柴禾棒哟,撇又撇不断哟。能做什么用咯,能做金箍棒喏。不、许、讲、话、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4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4 不、许、笑。”烬十三习惯性地傻笑。自然被胖揍了一顿,脸也给一只只乱伸的手画花了,作为笑的惩罚。 闹完一圈,该轮到云十二了。她的庆生童谣更有意思:“一片积雨云嘞,赶也赶不走嘞。变个什么样呢,变朵棉花糖咧。快、点、呷、饭、快、点、歇。”这其中,云十二清脆的声音最为响亮。她这种自恋劲头让月亮也羞羞了,躲进灰白色的云块中再不肯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云丝长 姚十八的头发又多又长,多得像冬天里漫天飞舞的雪花,长得像夏日里昏昏欲睡的下午。这些头发放下来得在地上拖好几尺,所以姚十八平常都挽起来,随便绑一下。 因为头发实在太多太长,如果一股脑地束在头上的话,就会令她头身比例完全不协调。远远看去,像极了某个小孩纸最爱吃的棉花糖。 想到这里,云十二望了望身边干瘦的烬十三,拼命在脑海中搜刮着适合灺的比喻——只能说是根火柴棍吧。 棒棒糖状的云十二最喜欢姚十八洗头。 还是因为头发实在太多太长,姚十八不得不让人帮忙。原本一直是风十六负责的,但云十二毫不讲理地抢过了这个差使,这样她就可以借机摸一摸那软软的头发。 阴魂不散的烬十三也来了,因为灺认定给云十二打下手责无旁贷。对此,云十二虽然反感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随这个渣的便了。 猪头般大小的木盆底满铺了一层茶籽。一锅热腾腾的沸水倒进去,眨眼间就有无数墨绿的细丝弥漫。烬十三抓起捣衣杵进去搅了两下,游丝便顺着漩涡融合在一起,最后变出一盆青苔色。姚十八撤去簪钗,解开皮筋,一头青丝便瀑布般地散下来。见状,云十二赶紧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全部托起。 空气中渐渐浮起一股醇酽的气息。烬十三使劲地抽着鼻子,看神情似乎已经醺醺然了。云十二着了恼,狠狠在灺胳膊上捏了一记。灺干瘪的身体上没什么有肉的地方好下手,反而还硌得手疼,于是云十二又狠狠地踹了灺一脚。经过这么一番虐待,烬十三总算是没醉倒,眨巴了两下眼又好好干活了。 水温晾到适宜时,三个人头发上都已经染满了茶籽味。姚十八示意小家伙们将长发从发梢开始一点点浸入盆里,最后她自己把半个脑袋也沉了下去,让附着于头皮上的发尾也充分被水浸湿。 发丝在深绿的水中隐约可见。云十二和烬十三赶紧伸出手去,一边回忆过年时团十五和面的姿势,一边胡乱地揉着。渐而有白色泡沫生出来,哔哔啵啵地破裂,又嗤嗤喳喳地蔓延。蔓延的速度终究是快过了破裂的,不消多时姚十八整个脑袋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借着这一大片泡沫,云十二哼哧哼哧地搓了起来,只觉得手感不要太好喏。几天后他们截获了进京的贡车,摸着一车车桑蚕丝织就的云锦白绢,也只觉得不过尔尔。 洗完了一道,接下来就该清了。两个小家伙各自合拢了双手,小心地掬起一捧水浇在姚十八头上。然而小孩子耐性总不长久,到后来,只听到云十二咯咯地笑着——竟是和烬十三互相泼起水来了。 “烬呆子,你真笨!”云十二稍微跳开,以躲开烬十三当胸浇来的水。然而她手中正攥着一把姚十八的头发。这样一跳,便扯得姚十八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声音很轻,可对于耳尖的云十二来说,那是疼在心里、气在嘴上。她立刻就翻了脸,眉头皱得紧紧的,冲烬十三大吼:“烬呆子,你走开!看把姚姐姐都弄疼了!” 好容易在一团混乱中洗完了头,剩下的就是干头发了。两人合力将又湿又沉的头发抬起来,将姚十八的长发一圈圈地绞成了一大股粗麻绳。在绞绳子的过程中,水分倒是拧去了七八成,再不怎么滴水。 吊脚楼的脚约摸五六尺高,姚十八便倚着竹阑干将三分湿的头发捋到脑后。长发顺着架空的竹楼垂下去,正好挨不着明净的水面。她让烬十三拿了妆奁来,把之前摘下的簪钗和皮筋都仔细地放进去,又从中取出一把骨白色的梳子。正午耀目的日光里,她慢慢地梳着头发,残留的茶籽一点点掉在水里,嘀笃嘀笃。水面上漾起或大或小的涟漪,一圈圈地扩大,直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云十二望着光影里的姚十八,只觉得姐姐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轻盈优美,忍不住也想模仿模仿。云十二一向是想到就做的,便闹着要帮忙梳头。然而,从姚十八手中接过梳子时,她却忽地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那把梳子总共只有十根齿。每一根骨白色蓖齿都泛着珍珠般圆润的光泽,但不知是曾被失手摔落还是怎么了,有些角落隐约爬着血丝般的裂纹。 云十二害怕起来,抓着梳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不过,当梳子插|进姚十八头发中时,她似乎听到了一种温柔。在这种声场下,云十二渐渐地安下心来,专注地给她的姚姐姐梳起了头发,手法也异乎寻常地温柔,和平常的她判若两人。 烬十三呆在一旁无事可做,忽然问道:“十八,你剪了那么多头发做衣服,不怕以后变成十五哥那样?”与大肚皮一样,团十五的光头也是他的显著标志。每到夏天,他的青皮溜儿就油光发亮。要是藏到西瓜堆里,那可是找不出来的了。 “呸呸呸!”听到这话,云十二生气极了,“姚姐姐才不会!要变只有你变,哼哼哼,你变成瘌痢头!”她一气,就顺手将梳子斜插在头发上,准备去撕烂灺那个只会胡说八道的家伙的嘴。 谁知道姚十八的头发那样柔顺,梳子竟然一路无碍地滑了下去。实话说,用“掉下去”似乎更为妥帖。在姚十八来得及抬手之前,它已经咕咚一声掉到水里,彻底消失不见。这回的涟漪比之前的都大得多。 云十二急得要哭出来了,嘴里还不停地埋怨:“都是你!都是你!好端端瞎说什么?你个烬呆子,你个癞痢头,你赔姚姐姐梳子!”姚十八赶忙拉着她的细胳膊让她冷静,又朝着烬十三好言安慰道:“十三,没事的。只是一把梳子而已。” 真的只是一把梳子而已么?云十二可不相信。她分明看到了梳子掉落那一瞬间姚十八脸上闪过的绝望。那是她从不曾看到过的绝望,仿佛生命中最最重要的那部分从此割裂了。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万分着急,着急地骂烬十三,着急地想把梳子够回来,着急地想杀退姚十八周身的绝望。 云十二舍不得当面揭穿她姚姐姐骗人。生平第一次,她咽下了滚到舌尖的话,将翻江倒海的愤怒深藏于心,转而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风十六的叙述是这样开头的:“每个孩子都曾有过十二岁。”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5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5 “还有十八岁!”团十五一脸期待地补充道。 他的打岔让风十六非常不满,于是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道:“我说的是‘曾有过’!” 最后三个字的音被特地加重了,听着简直是咬牙切齿。团十五缩了缩头,带着肥胖的身躯向后退了一步。哪晓得他运气实在背,不小心踩到业已硬化的牛粪,一坐坐了个大屁墩。 ——青山寨里的每个孩子都曾有过十二岁,但不是每个孩子都将会有十八岁。能活到十八岁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除了应付日常的野兽和疾病侵袭,每逢隆冬腊月除夕夜,他们还要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对付一种叫做年的怪物。年总是饥渴地闯进寨子横冲直撞,张开血盆大口吃掉落在最后的几个孩子,将他们的生命永远定格在某一个岁数。 所以,十八岁是一个坎。跨越了这个坎,就证明他们是孩子们中最强的那些,是该活下的那些。可是,过了十八岁的就不是孩子了。这些不是孩子的老孩子只能有两年留在寨子里了。期满之后,多夺庄主就会派人把他们拉回去,安排个护院家丁或者浣衣婢女之类的名头,然后在乐勒山庄的森严等级中猝死或衰亡。 “曾有过”和“将会有”的意义,像云十二这种对时间完全没概念的小孩子,估计是明白不了的。打个简单的比方,风十六团十五他们——所有那些超过十五岁的孩子们——都“曾有过”分化出各自性别的机会。这也正是为什么十年二十年后,如果有机会,他们将会被称为风大娘和团大叔。可这一切对于云十二和烬十三——当然还包括所有那些没到十五岁的孩子们——来说,好像还很遥远,遥远得像永远不会发生一样。 未来充满了太多的不可知和不确定,所以还是继续讲述尘埃落定的往事吧。每个孩子都曾有过十二岁,姚十八也不例外。十二岁的姚十八——其实是小姚十二啦——和如今的她判若两人。如果没有亲眼目睹,绝对无法想象她当时的样子:衣袖附近全是干掉的鼻涕,扣子从来是东一颗西一颗的;常常漫山遍野地疯跑,大呼小叫地让整个寨子都能听到。 直到有一天,一队从大理接亲去往扬州的马车经过了青山寨,所有的改变才拉开了序幕。寨里当时的孩子头是暖十九和辣十九。她俩一贯执行怀柔政策,要劫只劫买路财。然而,小姚十二不仅劫了全财,还劫了个色。她把新嫁娘掳到寨子里,宣称是她的压寨夫人,把暖十九和辣十九闹得又好气又好笑。 “压寨夫人”名叫路小可,家境在大理也是一只手就能数得上的。这样的新娘,嫁妆会薄到哪里去?所以小姚十二那趟狠是赚了一笔的。可与其他被劫行商相比,时年十八的路小可实在是淡定得过分了。她不哭,也不闹,被强掳到寨子里之后甚至不曾有过畏惧或惊恐。 这个美貌的新嫁娘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姚十二房中,看书绘画、织锦刺绣。嫁妆里有一整口箱子都是书画,还有大半口箱子的锦缎和小半口箱子的首饰,这些东西对土匪孩子们没多大用,因而两位孩子头也就没有要,随她自行研究去了。 每天早上,路小可都会给小姚十二梳头、绾髻、扎辫子,把原先邋邋遢遢的小姚十二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她对自己却没有这样细致。那一头及背长发很少打理,要么就任着它披散,要么以指代梳,捋规整后信手在头发下端绑个皮筋,似散未散,颇有几分闲趣。 这种闲趣也反映在她的字上。暖十九见了之后,便央她临了多夺的手书,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辣十九本来还打算让她续上多夺庄主那被烧掉的卷轴,只是因为路小可的双手莫名其妙骨折了而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夜寒 自打路小可来了青山寨,少年土匪们的生活便起了显著变化:衣服永远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叠在各人床头;疯玩或疯抢后回来,永远有可口的饭菜等着他们(“我的厨艺就是蹭小可姐的。”团十五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毫无疑问又被风十六狠狠瞪了。);暖十九和辣十九也开始学着她把头发闲闲一绑,又好看又轻便…… 但是,路小可的到来似乎对小姚十二影响微乎其微。将这个标致的新嫁娘从迎亲途中抢回来之后,小姚十二略略得意了一晚,便把一切抛到了脑后。她丝毫没有注意到青山寨中的改观,因而也丝毫没有被这种改观影响。除了头发和衣衫能在正午之前保持整洁,小姚十二还是她原先的模样,照常漫山遍野地乱蹦乱跳,打打闹闹。 看着她,常常会有日子一如往昔的错觉。可谁也没想到最后变成那样。 “然后呢?”云十二听得入神,这一下戛然而止,心里痒得十分难受。风十六简单明了地回答:“没有然后了。”哪知她话音刚落,团十五便叫道:“不是的!然后小可姐在满十九岁前一天吊死在寨口的榆树上了。十八姐呢,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那不就是没有然后了?”风十六再一次地狠狠瞪过去。忽而,她的眼神变得高远,如同那山上的天,天上的云。这下团十五也不说话了。两人静默了几秒钟,跟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异口同声地说:“小十二,逗你玩儿的。” 云十二被他们笑得有点懵,又有些恼:“你们说的这一大坨,和我问的有啥关系?” “哈哈哈当然有关系啦哈哈,很很很哈哈哈哈哈有关系!”团十五费了老大力才从狂笑里挤出一句话来。他的肥脸已经被笑意给吞噬得不剩什么了。颊上的肉向上推着眼睛,直把眼睛挤成小小一线。 看着前仰后合的两人,云十二很是费解。姚姐姐现在的样子不好么?那正是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啊!因此,云十二暗暗下了决心:再过三年,等到可以分化出性别的那天,她一定要做个女孩子,像姚姐姐一样的女孩子。 “不理你们两坨癫子了!”云十二一跺脚,转身跑开去。她把那两个犯羊癫疯的家伙丢在脑后,转而在心里骂起烬十三来。梳子对姚姐姐来说这么重要,居然被灺弄到水里了。想到这里,云十二猛地跳起来,从头顶的树枝上狠狠揪下几片叶子,然后愤愤地扔到地上。 她完全忘记了那分明是她自己的过错。事情总是这样,她自觉不自觉地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烬十三身上,而烬十三则毫无怨言地如数承担。 向风团二人打探过以后,云十二继续没心没肺地过着每一天。没人知道她私下里在做什么。连烬十三也不知道。因为灺难得地抛弃了灺最黏最糊的云十二,成天影子都见不到一个。 “姐姐,姐姐,姚姐姐!”云十二轻快的声音飞进了吊脚楼,“看!梳子!”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6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6 她扬着一把乌黑油亮的梳子。那是今天的战利品。“我听那些人说,这是牦牛角磨的梳。全天下只有这一把哩。”她眉飞色舞地说着,邀功似地蹭到姚十八身边,忽然眼睛直了,愣愣地盯着妆台上的那一抹骨白。 “十二,只是一把梳子而已,没事的。姐姐不会怪你,不用每天都给我送一把。”姚十八边戴耳环边说道。她手中拢着的耳环尾端坠了一颗大红色的玛瑙,亮眼夺目得很,可云十二就是不能将眼睛从那抹骨白上挪开。 它似乎有种摄人心魂的魅力,不,是魔力。那一根根蓖齿像是被施了魔法,转瞬都变做了活物,如手指勾勾般召唤着自己眼球,仿佛要诱引它飞出眼眶。云十二无端害怕起来,可光凭自己,她完全无法将自己解救出来。幸好,姚十八起身往她面前一站,大红织锦的衣服正好切断了视线,这才卸去了那股牵扯眼球的力道。 “每天?”回了魂的云十二莫名地问。 “你们昨天不是捞起来了吗?”姚十八低下头,将自己的衣裳扯匀称,“十三说你不好意思,所以帮你送过来了。” “烬那个渣!” 回到住处,云十二才发现,她口中的那个渣烧得天昏地暗。灺虚弱地躺在床上,不停地打摆子。云十二凑过去摸灺。灺身上忽冷忽热的,连带着这房子里也忽冷忽热着,一下子如三伏酷暑,一下子又如苦九寒冬。她赶紧原路返回,找姚十八过来瞧瞧。 ——姚十八不仅照管这些孩子的衣着寒暖,还担负着保证他们健康的职责。孩子们有什么小毛小病的,只需姚十八几次疗治就能很快活蹦乱跳。她那几橱架的瓶瓶罐罐和花花草草就是证明。 姚十八看了看,说是着凉了,又让云十二去叫团十五准备姜汤。那个咋咋呼呼的家伙跑走后不久,烧得糊涂了的烬十三突然开口道:“十八,我知道那梳子是你的宝贝,所以一定要还给你。” 这句梦话仿佛一柄巨锤般打中了姚十八的心事。她怔怔地在烬十三床前坐了很久很久,连云十二回来使劲摇她晃她都没有任何知觉。 待到天空微微发白,姚十八才陡然起身。久坐的关节发出响亮的咔嗒声,在黎明中显得非常清晰。烬十三早已醒过来,眼睛亮亮的,闪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你去找小风他们了?” “嗯。我都听说了。” 沉默,不知道是羞于承认的沉默还是沉湎旧事的沉默。 “路小可……姐姐?”烬十三试探地问,灺不确定能不能用姐姐这个后缀来称呼路小可。 姚十八没有回答灺,而是抛回去一个问题:“十三,你的宝贝是什么?”这问题砸得烬十三有点呆。什么是宝贝?灺还真没去想过。 “就是你为了它连生命都可以不要的东西,或者宁愿折损一部分生命来换回它的东西。不,也不见得是东西,也可以是人。”姚十八又补了一句,目光灼灼地等着对方回答。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宝贝的东西。姚十八的宝贝就是那把骨白色的梳子。梳子其实是象征着一个人,当时被她不懂事错过。直到那天,她看到那人僵硬的身体悬吊在寨口左起的第二棵榆树上,才猛然间感到生命中少了至关重要的一块。 为了填补这块空缺,她折取了路小可的十根手指,做成了一把指骨梳。这样就可以假装那个人还在身边,每天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扎起粗粗的辫子或绾起高高的发髻。 正因为如此,十五岁那年,当时的姚十八义无反顾地选择变成一个女孩子,然后进行了没有路小可的及笄礼。可惜,路小可不会知道,她的小姚十二已经一天天变成了她当初的样子,并且也有了自己的小十二。 但姚十八不想将这些心情被人看穿,于是垂下眼帘否认道:“不,不是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决。 “什么不是的?”烬十三非常好学地穷根究底。 她看着烬十三,可话却是冲着哈喇子流了满脸的云十二说的:“你们要习惯离别。世界那么大,又那么动荡,眨眼间你就会失去些什么。”这话的语调并不哀伤,仿佛失去不是多可怕的事情。看来她真的是早已习惯那些层出不穷的离别了。果然,姚十八用一个转折解释了其间的原因:“但是你还会得到另外些什么。” 说完这两句,姚十八又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云十二。那个小家伙睡得很香,白日里的跋扈嚣张在梦乡中全然消散,蜷缩着的小身躯像一团蒲公英绒球。可是,这些柔软的冠毛在她醒来后便会变成刺猬的刺,稍不小心就要扎伤人。 烬十三皱起眉头,表示自己听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姚十八轻轻地拍拍灺略有划痕的小脸,而后缓缓站起身来。幸好云十二已经熟睡,不然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临走前,姚十八又走到云十二的床边,俯下身捏捏她的小鼻头,轻声道:“早安,十二,世界很奇妙,你要喜欢它。” 她走出小竹屋时,太阳刚好突破了黎明前最长的黑暗,从远山的黑影轮廓后奋力跃出。顷刻间,天地间充盈了万丈光芒。橘色的暖光铺洒在姚十八身上,将她窈窕的身形笼罩在一片明曜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白云秋 在臭水沟旁偷偷趴了七天后,云十二终于得以再次进入姚十八的吊脚楼。 不知道为什么,从无所惧的她忽然胆怯于姚姐姐会不喜欢她了,所以只好默默地躲在吊脚楼附近,内心天人交战数天却不敢近前。这日也是同样,孰料巡逻至此的风十六一声断喝,在吓了她一大跳的同时,也彻底暴露了她的行踪。很快,竹楼中传出姚十八温柔的邀请:“进来吧,十二。” 看来姚姐姐并没有因为梳子一事而觉得自己讨厌呢。得了令的云十二心情大好,贪婪地打量着每一个榫卯每一条纹路,似乎要将它们悉数吞下,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与上回不同,屋里充满了植物的气味,清冽而又辛辣。听风十六说,十八姐最近忙着配制草药,以期迎接迫在眉睫的寒冷冬天。不过,云十二进去时,姚十八倒没在摆弄草药,而是坐在床沿拿着蒙在圈上的白布绣花。 云十二没去打扰她姚姐姐,而是三两下跑到竹青橱旁,饶有兴致地瞅着那些瓶瓶罐罐,猜起里面的东西原本是什么植物来了。那个又有白又有黄的小星星必然是金银花,那个尖尖头的绝对是酢浆草,还有那个毛扎扎一蓬刺的肯定是板栗壳…… 才一会儿功夫,云十二就觉得不好玩了。姚十八很闷,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可长了个猴子屁股的云十二是不可能坐得住的。她在凳子上待了两秒,然后就开始东摸摸西蹭蹭。即便是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7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7 这样,她也没能将姚十八的目光从绣花版上吸引过来。无奈之下,云十二只好主动开口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第一遍问时居然没有回应。云十二忍着脾气重复了一遍,看着那翻飞的兰花指节奏变了变,才确认不远处的姚姐姐已经接到了自己抛过去的问话。 姚十八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向她微微一笑:“心专才能绣得花,心静才能织得麻。” 这谚语让云十二听得一知半解。她只好含糊地哦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地坐回去。姚十八在绣花,那她就织麻好了。不过,麻是什么呀?又要怎么织呢?在满室清冽的植物气味中,云十二陷入了苦苦的思索。 还没过一盏茶的功夫,从思索中脱身的这小家伙又坐不住了,开始在凳子上左扭右摆前挪后蹭,仿佛那上面满插着针。刨过五遍又漆过三道的四脚樟木凳被折腾得晃起来,像个木马一样来回摇摆。“嘭”和“咚”的声音交替着出现——“嘭”是前面两只脚撞击地板的响动,“咚”则是后边的两只。 本来觉得枯燥的云十二这下来了兴致,更用劲地摇晃起来。木凳却受不住了,发出低低的哀吟。嘎吱嘎吱的声音加进来,与嘭咚嘭咚构成了一支不甚和谐的曲子。 等她玩厌了,抬起头看看姚十八的时候,姚十八还是端坐在床沿上,专注地绣着花。 “姚姐姐,你一直这样绣花,一定很累吧。”云十二一边说着,一边蹦跶到姚十八身后,伸出两只肉乎乎的藕臂摇晃着,“我给你揉揉肩吧。” 听到这话,姚十八有点意外。她扭过头怔怔了看了会儿云十二,旋即露出一个疲惫却感激的笑容。 “好点了么?”云十二凑到姚十八耳边,满怀期望地问道。从她嘴里呼出的气流将脸侧几丝细绒绒头发吹得飘起来。 这回姚十八没再回头看她,只是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那几丝碎发又落回来了,挠得云十二鼻子有些痒。她不想再打喷嚏了,又嫌它们碍事,便一把将原本垂顺的头发都捋到耳廓后边。藏在头发底下的耳朵露出来,像个红透了的桃子。云十二看着,觉得很是好玩,于是又伸手去捏。 姚十八终于转过头来,脸也有些红扑扑的。她含笑地望着云十二,柔声责怪道:“十二,你这样让姐姐没法专心了。”果然,版上的针脚有三四个都错了位,明显得连云十二这种对绣花一窍不通的小孩都能一眼看出。 “姚姐姐,陪我玩好不好?”云十二趁机趴在她背上撒娇,双手勾着她的脖子使劲地晃,“你老不说话我好无聊。我无聊就会很不高兴的。我很不高兴就会……”云十二其实也不知道接下来她会怎样,不过她还是继续死皮赖脸要求姚姐姐陪她玩。 姚十八拧不过她,只好放下那匹刚绣了个开头的布,被云十二拉着走到竹楼的平台上。 玩什么呢?捉迷藏吧。姚十八很少玩游戏,所以她会的游戏真是屈指可数。但这为数不多的她会的捉迷藏她也玩不好,三番五次地被云十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揪了出来。 姚十八纳闷极了。她觉得是云十二这个调皮家伙作弊了,没等她藏好、没等时间到,就偷偷睁开眼睛把一切都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然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干净利落地就被发现了呢? 被冤枉了的小家伙大声辩驳:“我才不用偷看呢。”她一转身,看到床沿上那块刚被姚十八放下的布匹,便立刻冲过去拿起,叠成长条系在自己眼睛上。 “这样姚姐姐总不会说我偷看了吧?” 谁知,蒙上眼睛之后,云十二将她姚姐姐揪出来的速度更加不可思议了。她甚至都不挪脚步,不动身子,等着自己将倒计时数到“一”之后,便立刻宣布了姚十八藏身的位置,连手脚摆放的方向都说得分毫不差。 双方实力悬殊,游戏自然玩不下去了。此刻,姚十八也无心再玩,却是很好奇那小家伙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在反复问询下,得意忘形的云十二终于泄漏了自己的秘密武器,不料却引得姚十八一阵深思。 “十二,你真的可以?” 云十二扬着下巴,骄傲地点了点头。这对她来说真的就是小菜一碟。不过,姚十八这么一问,才让她意识到,自己也有让别人刮目相看的地方呢。 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铺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群在泥地里滚过、花丛里爬过的孩子,三下五除二地便扔了衣服钻进河里。云十二正和烬十三互相泼着水,转眼看到岸边的小路上,熊十七拎着两桶热水,跟在姚十八后面向吊脚楼走去。热水腾起一笼白雾,在清明的暮色里衬得那两个背影扑朔迷离。 两个小孩子都知道,那是姚十八要洗澡了。与这些小孩子们往河里一钻不同,大孩子们的洗澡都讲究得很,尤以姚十八为甚。据说,她有个好大好大的浴桶,每当洗澡时就钻进去坐好,同时用各种各样的花瓣将水面覆盖。 这回事是听一个小孩子说的。那小孩不知道是沾了什么东西,满身都发了红色的小疹子,吓人得很。姚十八看了看,便拿出了一个小号的浴桶,倒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草草叶叶根根茎茎进去,让那小孩连泡了十天就好了。 痊愈之后,那小孩逢人就炫耀,他跟姚十八一起洗过澡。想起这事,云十二突然又嫉妒又恼恨,于是向烬十三提议道:“下次我们也帮姚姐姐洗澡吧。” 烬十三啊了一声,小声说:“十七哥十六姐肯定不准吧。” 云十二也觉得失言。这种好事,她怎么糊里糊涂地要叫上烬十三呢?当然该她独占啦。而且,除了洗澡,她还可以单独跟姚姐姐做游戏呢。 云十二心里窃喜,她记着自己和姚十八的秘密约定。然而这家伙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憋了几个时辰,她终于忍不住了,扭着腰撅着屁股地同烬十三炫耀道:“哈,这几天姚姐姐都在跟我玩哦。明天还要玩哦。你们都没有份哟!” 作者有话要说: ☆、声色开 姚十八从纫机旁的碎布筐里拣了块黑布,将云十二眼睛蒙上。蒙上之后,云十二只觉得整个世界一团漆黑。没有光,什么都没有。她忽然很害怕,觉得背后空捞捞的,于是伸出手到处乱挥,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来让自己安心。见状,姚十八温言安抚道:“十二不怕。” 一听到姐姐的声音,云十二心里就踏实下来。很快,她抓到了什么东西,不,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抓到。是一双手!瘦长细嫩,骨节分明,指甲则参差不齐地嵌在肉里。 这不是姚十八! 云十二清楚地记得:姐姐的手指细长,就像她长年捏着的那一根根绣花针;葱根般的长指甲上绘着精致的图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8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8 案,花儿鸟儿叶儿枝儿的颜料堆积起不同的厚度;还有她手上有光滑的茧子,那是和熊十七舞刀弄棍以及团十五劈柴担水所出来的老茧完全不同的感觉。 想到这里,云十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与此同时,烬十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十二,是我哈。”云十二一听,手乱挥得更厉害了。她竭力甩脱了捏着自己的手,心中冷哼道:谁不知道你天天啃指甲?啃得歪七揪八的,划得我肉痛! 转念她又想起了什么,竖起眉毛气呼呼地问:“你个渣跑来做什么?” 伴着吸口水的响动,烬十三的声音无辜极了:“是你告诉我的啊。姚姐姐要跟你玩抓瞎子鱼,我也想过来看看嘛。” 经过了一番大吵大闹,在姚十八的主持和烬十三的妥协下,云十二口中的“抓瞎子鱼”终于要开始了。屋里渐渐地静了下来。待静到极静处时,姚十八轻轻说:“十二,听好了。” 还是平常的那些细碎响动: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眨眼的声音、尘埃飞舞的声音、竹木腐朽的声音。眼前是一层脏脏的灰色,就像几年不开的箱子表面一样覆满了尘埃。 过了一会儿,景象又不一样了。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那么多小人儿,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做着不同的表情和动作,将那层灰色点染得异彩纷呈——红色惊恐地尖叫,蓝色耷拉着脸唉声叹气,绿色则咿咿呀呀地唱着一首轻快的歌。 啊!云十二激动地张开了嘴。一声惊叫已经窜到舌尖,差点脱口而出。这时,姚十八也开了口。云十二清清楚楚地看见,声音就像一把把利刃从印象中姐姐所站的地方飞出,翻滚着袭向自己。银光所经之处,原本虚无的空气被从中割破,痛得它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场景似曾相识:树叶浓密的小道上,布料在熊十七他们的刀下无数次地裂开,有时是麻布包裹,有时则是锦缎绸衫。没错,就是那种声音! 势如破竹的银光直冲着云十二奔来。云十二没有躲,她知道躲是徒劳的,姚十八周围形成了个扇形区域,这个区域中有无数银光正向自己袭来。只是一瞬间,利刃便准确无误地刺进了云十二的耳朵,并引起一阵涟漪般的震荡。那是姚十八一如既往的轻柔嗓音:“你的耳朵,可以听出颜色呢。” 云十二奇怪得很,于是说:“姚姐姐,我看到你的声音了。呜呜,你居然舍得向我丢飞刀。” “飞刀?” 她看不到姚十八的神色,只看到自己再一次被笼罩在刀雨中,但那些窸窣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姚姐姐的呼吸和心跳都乱了。云十二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刷地扯下蒙眼布,竟然真看到姚十八胸脯一起一伏。 见到对方惊诧的眼神,姚十八关切地问:“累了?歇会儿。”果然是激动了,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云十二倒没有很累,不过她最爱偷懒,得了姚姐姐的旨便一屁股坐到地板上,两条莲藕似的腿交叠着摆成了骷髅图下边的骨棒。 姚十八又问道:“你真的看到了飞刀?什么颜色?”云十二歪着头回忆了一下,答:“我就看到一片银光。”姚十八有点失望,怀疑地追问了一句:“银色的?” 这让云十二很不高兴,她梗着脖子大声嚷:“我用耳朵都能分出红色蓝色绿色,区区一个银色算什么!”姚十八只得赶紧哄她。哄好了,问话又延续了下去:“十二,你自己的呢?也是飞刀?” 当时,云十二话到嘴边,却没出声,自然没能看到自己声音是不是飞刀。可是望着姚十八殷切的眼神,她忽然有点小得意,眼睛骨碌一转,随口诌道:“是一坨坨便便呀。金黄色的便便呀,哈哈哈。”这个调皮的家伙故意不好好讲话,把“便便”念成了上声阳平的调调,自己还觉得格外逗趣。 眼前忽然又是一片黑暗。再次被蒙住眼睛的云十二不干了,拧着身子不停躲着布条的覆盖和束扎。“姚姐姐,我还没休息够嘛!我还要休息嘛。” “练好了有你休息的!”姚十八的声音忽地变得强硬。云十二从没见识过姚十八厉声说话,耍赖的气焰顿时下去了不少。她怯怯地问:“姐姐,现在这样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还不够!”姚十八斩钉截铁地说,“你要自己静下来才能听到呼吸声对不对?你要很专心才能看到各种颜色的小人和姐姐的飞刀对不对?” 云十二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于是用力地点点头。姚十八又叹着气,自顾自地嗫嚅道:“十二十二,快点长大啊。” “那什么时候才够呢?”云十二苦着脸问道,“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小人儿和飞刀吗?” “等你分不清是用眼睛看到的还是耳朵听到的时候。” 下一步是听形状。飞刀阵又来了:“用心去感受。”云十二嘟起嘴巴吹了口气,成功地将所有飞刀一一击退。这一战之后,本来朦胧的图景渐渐清晰起来,就好像清晨有阳光出来,而之前迷蒙的大雾一点点散去,露出山村秀美娇俏的模样。 一个个简单的线条图形依次跃入视野:方形板着脸皱着眉,好像谁欠了它八辈子的钱;圆形刚刚吃饱喝足,拍得自己的大肚皮啪啪作响;三角用头顶着木板上的钉眼,拼命想把身子也塞进去,又平又宽的大屁股撅得老高;菱形在跳芭蕾,单脚支地在原地旋转,一圈一圈又一圈……她渐渐被迷住了。 “好可爱!姚姐姐,它们好可爱!”云十二胡乱地转着头,兴奋地冲着她的姚姐姐大叫,“那个圆的简直就是死肥仔嘛!就是他就是他!哈哈!”刚学会辨认形状的耳朵定位还是有些模模糊糊,好在借着鼻子的帮助,她顺利地找到了姚十八的方向。 姚十八在哪里?左前方三十度,走过去七步就够了。她抿着嘴在微笑,颧骨上却有水珠流淌。她的腰带是六十四个靛蓝方胜纹嵌套成的,第五颗扣子的颜色是落日红。从左数起第两千一百九十八根头发上沾了点土黄色的线头,由七分七的地苎麻和三分三的天蚕丝混编而来。 云十二抬手摸摸脸,布条还密实地覆在眼睛上。她又伸进布里去摸自己的眼睛,眼皮也仍是闭着的。可这是怎么回事?隔着眼皮和蒙眼布,周围的景象历历在目。难道这一切不是看见的,而是听见的? 为了验证这一想法,云十二朝着左前方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六步。她停下来,姚十八就在一步之外。那滴水已经流到了脸颊边缘。倏然滑落的那一瞬间,云十二伸出了手。 手心滚着一颗泪珠,被斜照入窗的阳光映得现出七彩。云十二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抱住她的姚姐姐,脸埋进那温暖怀中,大声说:“姐姐别哭。” 她叫姚十八不要哭,可自己却哭了。云十二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9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9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轻颤的呼吸从头顶传来,像是某种行动的暗号,于是她拉起面前人的手,把手心的那一滴泪塞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听声的依据是光的波粒二象性。云十二的耳朵能够覆盖整个光谱,所以能听到所有颜色的波动频率。而且她还可以通过光来逆向推算出物体的形状和位置,大概就像蝙蝠通过超声波定位或大象通过次声波交流一样。 ☆、不眠夜 夜都深了,在吊脚楼旁的第三间竹屋里,嘎嘎的说话声还在继续。 “烬渣!” “唔?” “姚姐姐身上的味道真好闻,跟烂桃子一样熟透了的感觉。” “唔唔。” …… “烬渣!” “唔?” “姚姐姐的牙齿真白,简直就是上回咱们偷的鸽子蛋。” “唔唔。” …… “烬渣!” “唔?” “姚姐姐的裙子真鲜艳,比毒蘑菇还好看呐。” “唔唔。” …… “烬渣!” “十二,”呵欠连天的烬十三无奈地看着她,劝道,“快睡吧。” 可云十二一点都不困。她已经闹腾整整一晚上了,并且还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我抱了姚姐姐诶!哇哈哈,我抱了你们都没有抱过的姚姐姐诶!” 烬十三起先还很努力地陪着她一起闹腾。然而在月亮都回家了之后,强烈的倦意便彻底席卷了灺,将其带入了沉沉的梦乡,再无法回应云十二的任何一句话。 “烬你个只晓得死睡的渣!”没了听众的云十二恨恨地骂了一声,赌气地抓起被子盖住全身,连脑袋也不放过。她决定了,明天起坚决不再跟烬十三住一间屋子。哼,她要和她的姚姐姐一起睡。 但换房一事是需要向孩子头熊十七报备的,不然在查寝时就会被当作失踪而发动所有人到处去找,而结果则肯定是被熊十七狠尅一顿外加禁食三天的。这对酷爱团十五手艺的云十二来说,实在是天大的酷刑,所以她暂时还不敢罔顾这个规定。 可惜,熊十七一如既往地认为她是在没事找事。“你要换到跟哪个住?我告诉你,只有十三能受得了你瞎胡闹。别个哪有这个耐性?哪有这个本事?” 云十二气坏了,大声就嚷了出来:“哼,那群渣除了打小报告还晓得什么?我才不稀罕跟他们住。我要跟姚十八住!” 姚十八那临水而建的吊脚楼,比其他所有孩子都住的平房都高档些——最起码,人家这也是两层。两根长长的吊脚插在淤泥中,生生地营造出了一大片空间。 而且,云十二一直想到吊脚楼下的那片水里玩玩,可大孩子们都不让去。有说那里水很冰冷的,有说那里有漩涡的,有说那里有吃人女妖怪的,有说那里对着姚十八的茅坑的……说什么的都有,总之那里是个禁地就对了。 想到这里,云十二有些烦躁。她觉得寨子里的生活真是很不自在啊,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去,条条框框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哪里像个做土匪的哟?土匪不是想干嘛就干嘛的吗?想打砸抢就打砸抢的,想烧杀掠就烧杀掠的,管你那么多! 不过,看到熊十七那老树般粗壮的身板和杂草般浓密的毛发后,云十二也只能把那些临到嘴边的叫嚣默默收了回去。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否则,都不需要等到查寝抑或是众人寻找之后,她就会被熊十七狠尅一顿外加禁食三天的。 好在,熊十七看到她这回没那么嚣张的气焰和霸道的举止后,用落满烟尘的脏手搔着头仔细想了想,发现这种没有先例的事情自己无权决定,于是爽快地推给了寨子的主事者暨换房的当事人姚十八:“你自己去找十八姐说说吧。她同意,你就可以跟她住。” 末了,还不忘维持寨子的日常秩序和等级排序:“真住过去了,记得滚回来吱一声。我可不想大半夜地去打扰十八姐,就为找你这点小破事!” “知道了知道了。熊渣你真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死了!” 得了好处的云十二又恢复了她的本性,一边唾骂着熊十七一边一溜烟地跑远了。熊十七抹着满脑门的汗,百思不得其解:这小破孩子怎么这么黏上十八姐了?难道又想搞什么鬼把戏。不行,得跟十六打声招呼,让她有空盯着点吊脚楼。 子夜时分,寨子里的大小孩子都陆续睡着了,只有两个人醒着。风十六趴在她那榆树上的枝巢里惯常地对整个寨子进行守备和瞭望,而熊十七在他土坡上的砖房里刚刚烧好了火准备彻夜打铁练刀。突然间,他们同时听到了一声划破夜空的凄厉怪叫,然后某间小竹屋中窜出一个身影,直奔河边那座吊脚楼而去。 “十八十八,”伴随着由远及近的喊声,云十二如风一般地撞开门帘,捂着眼睛扑进刚刚坐起身的姚十八怀里,“我怕怕。” “怎么了?”姚十八摸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温柔地问询着。 “有怪物!” 哪有什么怪物? 在孩子们的横扫之下,山里的住户越来越少,抢掳劫掠也进行得越来越艰难。不得已,熊十七们把目光转向了大大小小的动物。最后一只动物消失后,偶尔路过的神兽魔兽怪物灵物便成了狩猎对象。当穷凶极恶的年也被大家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地分食之后,青山寨方圆十里内再没有生物敢进入。 所以,就算有怪物,那也不过是常常对云十二来点小恶作剧的烬十三——姚十八很欣慰灺胆子终于大了些。 “十二,你的耳朵不是一向很尖吗?忘记动用你的秘密武器了?”姚十八笑着摸摸她的头。 云十二顿时语塞,支支吾吾道:“烬……呃……烬渣……烬渣老打呼噜,吵死了,我晚上根本睡不好。”而后,她飞快地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蓄谋已久的轨道上:“姐姐,以后我不要跟烬渣住了。我要搬到你这来,跟你一起住。” “为什么呢?” “熊渣说睡眠时间不够的话,我就长不大了。”云十二振振有辞。 原来,当初那句“十二十二,快点长大”的嗫嚅,她竟然听到了,并且记住了。姚十八揉着她那堪比鸡窝的乱发,眼底悄悄浮起一层的雾气。“十二,不急,不急。我们早就长不大了。” 忘记说了,年的死去也令时间停滞下来。青山寨的孩子们仿佛被定格在某一个点上,岁月的流逝因此成为一个虚妄的笑话。 云十二用不解的眼神盯着姚十八,而后者像中了魔障一样继续叹息着:“十二,你就这样最好了。不要长大,不要分化出性别,不要往心里装什么人……答应姐姐好么?” 云十二下意识地点点头,旋即又改成摇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0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0 头,撒赖地说:“不答应不答应。姚姐姐不答应天天跟我睡觉觉、洗澡澡,我就不答应!” 姚十八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闭了闭眼,让那层雾气散去。在云十二灵敏耳朵无法触及的幽深角落,回荡着这样一句话: ——我的积雨云,你呀,永远十二岁。 作者有话要说: ☆、月牙白 “十八!嗨呀!姐姐!姚姐姐!” 毫无章法的大呼小叫,不用想就知道是云十二。 “又跟十七去掏马蜂窝了吧?”姚十八一边清着手边的布匹一边问。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又有事情干了,因为这家伙脸上有好几处足有鸽子蛋大小的肿包。 云十二则驾轻就熟地从竹青橱里翻出药瓶,打了盆清水当镜子,对着抹起来了。做完这一切,她跳上高高的藤条椅,晃着脚看姚姐姐一针一线地缝补脏兮兮又破破烂烂的衣服。 除了脸上破相,云十二胳膊也挂了彩,被荆棘拉出一条条长长的血口子。她举着血已干了大半的胳膊嚷着:“十八,缝缝。”尾音上翘,第二个缝从她嘴里蹦出来就变了去声,显得十分娇俏。只有在这种时候,云十二身上才能依稀看出些女孩的影子。 不过,彼时的云十二仍然只是个尚未分化出性别的孩子。烬十三也同样如此。“东西灺”的人数和性别一直是个谜,所以灺——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她,当然还可能是他和她——非常霸气地在四方祸害中占据了两个席位,以至于人们不得不以“灺”来作为其的专属人称代词。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针是缝衣服的,不是缝你的。”姚十八停下手中的活计,将针半穿过布搁着,又起身到几步外的橱上找药。云十二还沉迷于她的浅笑,她却已经拿了个草绿色的玻璃瓶出来,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捏着,一边轻轻摇晃一边走向云十二:“这才是给你用的。” 玻璃瓶里塞满了才被捣烂不久的草药。瓶盖刚一拧开,还带着生命气息的清香便溢出来,长了眼睛似地直往云十二鼻子里钻。 血污被湿毛巾擦净之后,便该上药了。姚十八用食指尖挑了点草泥出来,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随着指腹的移动,长长的指甲勾出一道浅浅的凹痕,所过之处的皮肤相应地泛了一瞬间的白。这和荆棘划在身上的感觉完全不同:一点也不痛,只是,痒痒的。 云十二盯紧了姚十八的手。淡粉色的指甲底端是一弯小小的月牙,纤巧的,细微的,无声之间照亮了眼前倏然生出的一丁点黑暗。在她出神的同时,草药的汁水沁进正在愈合的伤口,顺带将轻微的刺痛感也扎进血管。 “十八!” “嗯?” “送你个花圈。”云十二冷不防地跳起来,把一个玫瑰花环套上了姚十八的头顶。姚十八“啊”地惊叫一声,抬手便握住了那个花环,结果又被玫瑰刺了一下。云十二见她蹙着眉头,着急地问:“怎么了姐姐?” “没事。”姚十八这样回答道,随即展颜。 看到她笑,云十二也跟着笑起来,拍着手道,“姚姐姐戴着这个花圈真好看。” 她不好意思告诉姚十八,自己身上的伤都是为了采荆条编这个花圈才弄出来的。为了拿到最粗最长刺最硬的荆条,她在荆棘丛中来回走了十五遍;掏马蜂窝时也是惊险万分,最后还使了点小诈才从嗜蜜如命的狗熊手里抢了一小捧,仔细地将荆棘的每一处都涂满蜂蜜。 除开上述艰难险阻,在花的选择上,她也费了好大一份心思。山林间花自然多得很,但大部分都是地上那毫不起眼的星星点点,花瓣展开来都还没有她指甲大。为了找到与众不同的花朵,她还专门爬上了高高的峭壁,最后终于采到了一枝玫瑰。 玫瑰玫瑰,只有这颜色猩红如血的玫瑰才配得上姚姐姐。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她要向姚姐姐证明,除了好久以前的路小可,她云十二也能够把姚姐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 蜂蜜顺着姚十八鬓边的碎发缓缓流下,在发尖团成一个滚圆的蜜珠,随即迅速滴落在地。蜜珠打在地上的声音一如它本身,很重,很黏。 最后一线阳光隐去的同时,姚十八收了针脚,拿起来轻轻地将线咬断。她捏着衣肩将衣服提起看了看,然后递给云十二,叮嘱道:“赶快穿上吧,晚上冷,别着凉了。”旋即,她变魔术地拿出两枚打火石,啪啪啪几声就点起了蜡烛。烛光不停地跳动着,正如云十二游移不定的心神。 “该回去了吧,十二。”姚十八第三十五次地提醒道。云十二坐在床沿上踢踏地晃着脚,死乞白赖道:“不嘛不嘛,我就要在这里。”姚十八耐心地问:“为什么呢?” “我怕又有怪物。”云十二担忧地往窗外望了一眼,使劲攥着姚十八衣角不放,哀求道,“姐姐,你就让我留下嘛。我好怕怕的,真的好怕怕的。烬那个渣又不能保护我。” 其实还有个理由。她本来不想说,却还是没忍住:“姚姐姐,你明天就不是十八了。” 尽管全程参与了对年的围剿,但对于它的死亡之意义,云十二并不知情。更准确地说,青山寨目下的境况,只有姚十八众醉独醒。只是,她还没想清楚是否公布这个消息。时间停滞,不能长大,对于别有追求的她而言,自然是无可忍受的坏事,可对于青山寨的孩子们来说,却未必不是件好事。 在姚十八暗忖的同时,云十二也在想:嗯,明天姐姐就要改名做姚十九了。 云十二忆起了自己十二岁的前一晚,是姚十八陪着度过的。那时候她们还没有这么亲密,篝火晚会上她还在生姐姐的气,但是这样的情感在云十二印象里刻了很久。所以,姐姐要满十九岁的时候,她也要寸步不离地陪着。 云十二探头看了一眼窗外,东天的那枚月牙孤零零地在夜空中待着。黑漆漆的树木和山峦仿佛都消失了一般,而平常覆满天空的密云,也害怕似地躲在一边,远远望着那枚月牙不敢近前。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什么不想要的事情将会发生,于是莫名地问了个自己也不懂的问题。 “十八,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云十二没有等到回答。她凑过去找姚姐姐的脸,可姚姐姐不知怎地,总在和她捉迷藏,就是不肯让她看到正面。好容易逮了个空隙凑到跟前,却似乎瞥见姚十八眼角有什么东西在亮。没等她瞧仔细,姚十八又已经转过身去铺被子了。 许久之后,整理好床铺的姚十八终于发话了:“十二,困了就先睡吧,姐姐要去洗头了。” “嗯?睡觉?太早了吧!”云十二感到非常诧异。蜡烛的微光下,姚十八头上泛着金黄。那是蜂蜜的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1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1 色泽。她有点舍不得让姚十八把这宝贵的东西洗掉。 但是姚姐姐明天就过生日了,总归是要好好把自己洗一遍的。云十二发了一霎霎的呆,又找到了话题:“姐姐不用我帮么?” “你呀,乖乖在床上躺好了,赶紧歇觉吧……”没等云十二全部听清,姚十八的声音就越飘越远了。 这是个极为特殊的傍晚,云十二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没有洗澡,而姚十八洗了很久的头。随后夜晚造访了这片山林,所有的孩子在浓密如烟的梦里熟睡。她躺在姚十八松软的床上,裹着厚实温暖的被子,等着姚十八洗完头钻进来。 可是姚姐姐洗头好慢啊,老是不回来。云十二等啊等,等啊等,等到眼皮子都打了十八回架,才终于恋恋不舍地卷着被子钻入梦乡。 反正,在她最后一丝意识散去之前,姚十八也还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覆雪山 十九岁前一天,姚十八悄无声息地从青山寨消失了。正因为这样,云十二记忆中的姚十八永远是姚十八,她永远十八岁。 但是云十二不能永远十二岁。除了鼻涕外只会舔棉花糖的云十二后来学会了舔棒棒糖和跳跳糖。就是在这样的成长中,她逐渐变成云十三、云十四……在她不记得自己到云十几的时候,多夺庄主又是大笔一挥,青山寨便从他的名下脱钩,再无关联。 那一日是腊月十七,旧历的年关就在眼前。 更不幸的事情在同一天袭击了青山寨。年的族人纠集了一大帮兄弟前来为死去的年复仇。遮天蔽日的怪兽魔物进驻了山林。经过死力战斗,失去了姚十八的孩子们艰难地取得了胜利,同时艰难地目送着幸存的怪兽魔物们屁滚尿流地逃离了寨子。 这场恶斗的后果是,再没有活物敢踏入青山寨方圆一百里半步。然而青山寨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孩子头熊失踪,警卫风、厨子团战死,其他的大孩子一多半重伤。小孩子们因为什么都不会,不会做饭不会洗衣不会疗伤不会取暖,所以在战斗还未开始时就被呵斥到山洞里躲着了。可当他们从山洞里跑出来时,迎接他们的只是横七竖八的怪兽和大孩子们。 冰冻三尺,尸体都被牢牢嵌在地里。云不知道十几跪在冰面上,膝下的冰层里躺着还没来得及成为团大叔的胖厨子。他肥嘟嘟的脸庞早没了血色,笑起来常眯成一线的眼睛却还瞪得大大的,好像还有许多事挂念着没完成。 云不知道十几的眼泪一滴滴地打在冰面上,很快就失却了水滴的形状,变成一块凸起的透明冰坨。她这才意识到,以后再没有人给她做难喝的姜汤、好吃的棉花糖还有从未兑现的蜂蜜熊掌了。望着那张泛着死人白的脸,云不知道十几愣生生地从冰里抠出了团十几加三的尸体。 接下来是风十几加四。她也永远不可能被叫做风大娘了。她的手心里还紧紧捏着一小片围裙布,那上面有团十几加三写给她的情书。 还有其他人的尸体。云不知道十几发疯地抠着冰面,一次次地看着众人的美好未来从此消散。而在冰面之上,那些一息尚存的大孩子们也好不到哪去。每天都有人死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死去。 整个正月,林子里都被一种肃穆凝重的哀恸笼罩。乌云在寨子上方的天空中盘桓不去。好些天小孩子们都没能找到吃的。植物都被冻在冰层下,根本没办法将它们凿出来,而动物……哪还看得见什么动物哟?一个二个全被吓跑了。云不知道十几没想到,这只是漫长饥饿的开始。 在最后一个大孩子死去之后,横贯正月的哀恸达到了最高峰。新生的恐惧也达到了最高峰。小孩子们从来只会跟风滋事,所以对瞬间被打入自生自灭境地的自己无所适从。在他们之中,云不知道十几排行老二,上面是恒定大她一岁的烬十几加一。 在饥荒中勉强撑持了一阵子,面对风中之烛般飘摇欲熄的青山寨,烬十几加一终于显示了新任老大的风范,做出了一个对大家的生死存亡至关重要的决定——走出去! 肆虐的暴风雪中,烬十几加一站在高台上大声说:“留得青山在……”是的,当年多夺庄主也写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年龄更小的孩子们无缘寨口的真迹,都不曾听说过下句,所以齐声接道:“青山在!” “喂喂,我不是在跟你们对切口!”烬十几加一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随即却被摇天震地的喊声晃得快站不住了。 “青山在!青山在!青山在……” “青山寨!青山寨!” 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青山在还是青山寨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台下的喊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猛,如同奔腾的江水浪打浪地向前推进——推倒树木,推倒高山,推倒前路上阻挡的一切物事。烬十几加一的鼻子有点酸,原来小孩子们也有这么大的能量。 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了。但是,正如多夺庄主的题字消失多年而他的寄语此刻仍然留存一样,青山寨的最后这三十几个小孩子,他们还有无尽的明天,还有坚定的决心,还有卷土重来的资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动身的时间是凌晨。天光从山脊边缘下方透出来,预示着朝阳的喷薄。云不知道十几最后一次望着隐没在山林云丛中的寨子,心底忽而涌起一股悲凉。她好像从小就住在这里,而且也从没想过要离开。 她知道外面有个世界,和这里不一样。但那个世界对她而言,也只不过是能提供源源不断的金元宝、银锭儿、天蚕丝、地苎麻,以及各种各样好玩的、好吃的东西。除此之外,它还拐走了她的姚十八。现在,她也要踏上去往那个世界的路途了。也许不用太久,姚十八就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挽着长长的头发,并在飞针走线的间隙里过来摸摸她的头。 要想走出去,必须先经过青山寨的天然屏障——覆雪山。顾名思义,这是座长年覆盖着积雪的山脉。一路上风雪肆虐,空气又稀薄得很,勉强撑持的孩子越来越少。烬十几加一嘶哑着嗓子,频频招呼所剩无几的孩子们跟上队伍。可就连这几个孩子也渐渐无法跟上了。 某天夜里,云不知道十几踢着雪走着,忽然觉得世界安静得过分。她心底陡然升起一种不安,四顾一番,却只有烬十几加一的身影。接连望了二十五遍,结果却保持不变。云不知道十几用空闲的左手使劲揉了揉眼睛,第二十六次地望出去,却依然失落。 她只好把眼神投向身边的烬十几加一。灺若不是和自己一直手拉着手,恐怕也是要消失的吧。 风又猛烈起来。云不知道十几看着虚空中那些粗粗一根的线条,忍不住要放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2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2 声大哭:那些小孩子们啊,和她一块儿长大、抢劫、吵架的小孩子们啊,一个二个都不见了。他们大概都躺在这些头皮屑般的雪片之下,再也不能看着她云不知道十几趾高气昂了。 转念间,云不知道十几又想起了那些在最后关头浴血奋战的大孩子们。其中很多人都被凛冽的寒风和纷飞的霰雪冻住了。热血淌出来,在雪地里融出一道深深的凹痕,最后又凝成殷红的沁。小孩子们怎么都无法将这些英勇的大孩子与怪物魔兽分开,只能将所有的尸体一起葬了。 她清点着自己的记忆,感到无比悲哀。贯穿自己记忆的那些人,除了此刻还在艰难跋涉的烬,尚未确定死去的大概也就熊渣和姚姐姐了吧。 姚姐姐。云不知道十几心中一紧,胸口如针扎般地痛。姚十八走后,她一直在想姐姐到底是怎样翻过覆雪山的。可直到自己亲自走到了这样的路上,云不知道十几才知道是多么艰难。 除了风雪,她和烬十几加一还遇到了狼。绿莹莹的眼睛在笼罩一切的黑暗里,仿佛一盏盏灯,一线延伸到遥远的地方,形成一条路来。路的尽头,大约是阎罗殿。 云不知道十几趴在地上,脸深深地埋在雪坑里,绝望地想:也许当年姐姐也是这么倒在这条狼的爪子下。这么一想,她好像也不是很害怕了,甚至有点期盼狼赶快把她吃掉,也许在它肚子里还可以和姚十八叙叙旧。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姚十八。 第二天早上,她又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发笑了。那是谁啊?“是无所不能的十八呀。”无所不能的十八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到狼肚子里去呢?要去也是去给狼搞破坏的吧。还没笑出声来,云不知道十几肚子里忽然一阵刀绞,痛得她在地上打起滚来。 烬十几加一被她的动静闹醒了,急忙起身来看。“是昨晚吃坏肚子了吧?” 前一天的晚饭就是烤狼。青山寨的孩子们毕竟是令各种生物闻风丧胆的土匪,在他们面前,没有失败。被逼到绝境的两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意志,狼群则被一举擒获,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战斗结束后,云不知道十几又饿又冷,舞着刀把狼皮割下来裹住她和烬十几加一筛糠般的身体,又把狼肉架了火烤着吃了。 稀里哗啦地狂拉了一通稀之后,云不知道十几带着一身恶臭回来了。坐一会儿,又去稀里哗啦一通,如此反复。随着这种极有节奏的反复,白天黑夜也就这么交替着。 走了好些天后,他们终于找到个山洞,好歹可以歇脚和露宿。烬十几加一又发挥了灺火柴般身材所赋予的特长,居然利用山洞深处找到的些许树枝钻出火来了。一看到跃动的红光,久被寒冷困扰的两个孩子立刻兴奋得抱在一块,跳啊跳,跳啊跳,最后终于累瘫在地上。 “烬啊!” “唔?” “姚姐姐她能走出去,我也一定可以走出去。” “唔。” 烬十几加一大约是困极了,迷迷糊糊地应了两声,翻个身又睡得死死的了。 “烬啊!” “唔?” “我一定要找到姚姐姐,我一定会找到的。” “唔。” 烬十几加一再一次沉沉睡过去,又再一次地被弄醒。 “烬啊!” “唔?” “我好想见到姚姐姐,想听她叫我十八。” “唔。” 事不过三,烬十几加一闭着眼睛生气地嘟哝了一句。回音在空旷的山洞壁间反复撞击了许多次,才恋恋不舍地隐匿到了山洞深处。而云不知道十几也终于消停,静静地睡去了。 篝火哔哔啵啵地燃着,间或迸出一两粒火星,在飘到两人身上前的一瞬间突然暗下来,并融进逐渐明亮的晓色里不见踪迹。跃动的火光将两个孩子的脸颊涂得忽明忽暗。熟睡中的云不知道十几逐渐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跟着,有几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沿着太阳穴滚到地上,立刻消失不见。 三两通猛烈的喷嚏过后,两人从湿寒的地上爬起来,支着腰揉着被地板硌得僵直的背。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的,也难怪睡到后来便全身发冷了。走出山洞,太阳懒懒地坐在枯枝顶端。晒了一会儿后,云不知道十几突然开口了:“我梦到姚姐姐了。梦里,她叫我十八,十八。” “真的?”烬十几加一瞪大了眼睛,旋即开心地问,“那你呢?你有没有叫十八姐告诉你怎么出这雪山啊?” 按理说,此时的姚十八应该叫做姚十几加六。不过,姚十几加六明显没有姚十八好听。所以,两个孩子依然称那个消失很久的人——十八。最重要的是,在云不知道十几心目中,她的姚姐姐永远十八岁。 沉默了很久,那个做梦的人才缓缓地从口中吐出几颗字:“我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版时,云十二的新名字叫做“云x(12&ltx&lt18,x∈n)”。不过这称呼实在太违和了,幸好后来想出了“云不知道十几”。遗憾的是,如此一来,十几的上限是18这一点,就没法清晰地传达出来了。在此说明一下,x的取值不可能为18和19。 ☆、及笄礼 又过了许久,久到云不知道十几和烬十几加一几乎都忘了自己的年龄,两人还是在走不到头的覆雪山上艰苦跋涉。当然,这时候他们也可能已经是云不知道几兆亿和烬几兆亿再加一了。 因为两人都数不清日子了,所以相互间的称谓也必须改一改了。十二和十三这样的年龄标识,自然早过了时节;而云不知道十几和烬十几加一这样的称呼,也终于令他们自己都感到麻烦了。 庆祝走出覆雪山的那顿晚饭上,同样被庆祝的还有云不知道十几的改头换面。隐蔽小酒馆那漆皮翻起的餐桌旁,烬十几加一望着云不知道十几,眨了眨眼睛说:“恭喜你,你是个女孩子了。”莫名地,云不知道十几就想起了当年的姚十八。 女孩纸啊!我终于成为跟姚姐姐一样的女孩纸啦!云不知道十几激动地直想哭。她还想跳到桌子上大声宣告这一喜讯。说起来,姚姐姐当年是怎样庆祝的呢?她忽然非常想知道。 还在晃神的当儿,云不知道十几只觉得头顶一滑。她伸手一摸,摸下来一手的油腻。再一看,烬十几加一碗上搁着的筷子不翼而飞,噢,不,在灺的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间飞转。可是只有一根,另一根去哪儿了呢?无疑就是插在自己发间的那东西。 “听说女孩子有个及笄礼。”烬十几加一翘着二郎腿,歪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说道。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花了多久才走出覆雪山,也许是七个月,也许正好是三年,也许是十五年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3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3 ,也许更长。但是,烬十几加一给她办了个简陋的及笄礼,所以头上插了根筷子的云不知道十几摇身一变就成了云十五。如此推算的话,肇事者毫无疑问就是烬十六啦。 那根宣告他们年纪的筷子早已发了霉,尖上还粘着一片深红色的辣椒皮。 “小十五……”烬十六似乎有话要说,醉语里带着酒一般的凉意。 云十五立刻对这一称呼表示了强烈的不满:“烬你个比我老的渣!” “叫烬姐姐。”烬十六半眯着惺忪地眼说。 “不叫,只有姚姐姐我才会叫姐姐!” “那……叫烬哥哥。” “不叫!烬你个没有性别的渣!” “叫烬哥哥姐姐。” “不叫!说了只有姚姐姐我才会叫姐姐的!” “那……叫烬姐姐哥哥。” “不叫,就不叫!” 经过一番软磨硬泡,两人最后总算是达成了协议:如果有一天烬终于分化出了性别,云十五再叫灺烬哥哥也不迟。而有一天是什么时候,这两人从来没有想过。 “吃酒吃酒。”烬十六的眼睛有点红。灺满满地斟了一海碗酒,就这么推到云十五的面前。 云十五纠起眉头,又将那海碗原样推回去。她这动作力道太大,碗里的酒足足洒了四分之一。脏兮兮的桌面上,立刻就是亮亮的一片。没过多久,那片被酒浸过的漆皮就发出嘶嘶的响声,仿佛正被幽冷的怒火灼烧。 “这酒你今儿非得吃完。”云十五习惯性地想抬杠,却听到烬十六低低地补了一句,“吃了酒好散伙。” 毫无预兆地,数十粒金豆便从她眼眶里滚了下来,在地板上砸得粉碎。烬十六喝得有点多。灺连忙跳下凳子,撅起屁股趴在地上要去捡。这哪捡得到什么东西?倒是摸了一手的灰,脑袋上也沾了桌子底板的蜘蛛网丝。醉眼迷离的烬十六坐在地板上,视线仿佛蜂胶般地黏着云十五。 而云十五只觉得哀伤从胸腔里往上涌,呼地漫过食道漫过喉咙,要喷出嘴巴。她吓着了,不顾一切地想把它压下去。于是云十五抓起最后一点酒,一仰脖全部灌进肚子里。酒精和哀伤在身体里杀得你死我活,令她不由自己地剧烈颤抖。 接下来的路上却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年的族人和兄弟又来了,还带着年那已经长大并继承了父业的儿子,小年。不知道是因为这儿已经离开青山寨一百里了,还是因为它们发现青山寨只剩下这两个人了,反正一大股怪物就这么乌压压地杀近了。 两个刚从冰雪旅途中捡回半条命来的家伙,只好竭尽所能地向前狂奔,试图以速度而不是传统的武力取胜。 “小十五……” “十五你个头,注意脚下!莫绊跤了。” “叫烬哥哥。” “不叫!” “叫烬姐姐哥哥。” “不叫不叫就不叫!” “还是不肯叫吗?我们都快死了啊。”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的渣,要死你去死,我才不要死。当心左……” 被一脚踢到两尺开外的云十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背上火辣辣地疼。她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见到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小年抓着烬十六一顿乱啃。血肉模糊的样子令她全身发抖。眨眼间,烬十六的头就被小年的利齿齐齐割断,喷泉般的鲜血溅了它一头一身,它却毫不在意。小年叼着灺的头,得意洋洋地甩了几圈,像是庆功。地上无头躯体还在做着无谓的挣扎,烬十六死命地抠着混杂了冰渣的土,试图找出什么东西来袭击小年。 云十五吓傻了,手脚也动不得了,只有胸口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小年盯了她一眼,呸地吐掉烬十六的头,直向她扑过来。 “一根柴禾棒哟,撇又撇不断哟。能做什么用咯,能做金箍棒喏。不、许、讲、话、不、许、笑。”这童谣还真是讨厌,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响起?烬渣,烬渣你在哪里? 小年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云十五下意识地闭上了听觉。万千声响都不复存在了。黑暗,死寂,这样空虚的境界是不是最终保护人的结界呢?云十五不知道。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某种结果,比如死亡。 这一岁,好短呀,只有区区两个时辰。 这一生,也好短呀……咦? 云十五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是在破庙深处,垫了些茅草的地上。她环顾四周,烬十六还在一边呼呼大睡。没有血,没有伤口,火柴棍顶端的小圆头还好好地连在脖子上。云十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方才的一切太过恐怖,可幸好那只是个梦。 她是被雪花飘落的声音吵醒的。宿醉令脑袋沉沉作痛,好像它只是个摆在无头躯体上的圆球,稍不留神就要滚下去。云十五又想起了那个诡谲的梦,还是撑着脑袋起了身,穿好鞋子走到窗边。 从窗口望出去,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远是白,近还是白;高处是白,低处依旧是白。这个时候,肉眼已经无法分出哪是天,哪是山,哪是房子,哪是田地。一整片的白,真干净,就像那些被劫行商口中的仙境。 世间唯有雪花静静飘落的声响,再无其他杂音,纯净剔透。然而,再仔细听听,却发现高处隐约有眼皮轻轻眨动的声音。循声看过去,是一只垂悯的眼,那是天。简笔勾勒出的挺拔鼻子里,有均匀的呼吸声,那是地。 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没有云十五,没有烬十六。 至此,云不知道十几彻底变成了云永远不可能知道是十几,并和烬无论如何都是十几加一一块儿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灭的姑娘和一个叫烬太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独行侠 不知是在襄阳城还是在湘阴镇,总之是八百里洞庭的地界,这位新生的姑娘,灭,装模作样地理了理云鬓,挽起蜡染的蓝色布包便往北去了。 而始终性别未定所以还没能等到那声“烬哥哥”的烬太,则在之前吃酒的那个饭馆门口前原地不停转圈。灺说要转满三个时辰,然后顺从命运的安排走向某个方向。烬太所谓的方向么,无论是哪边都可以,只要不是陪伴着灭的方向。因为,灭老早就放过话了,绝对不要灺再跟着她! 与青山寨最后一位伙伴分别后,灭非常不幸地染上了伤寒,只能躺在小旅馆的竹板床上,没日没夜地昏睡,间或迷迷糊糊地醒一小会儿。眩晕和剧痛中,姚十八往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十二,你要习惯世上的离别,世界那么大,又那么动荡,眨眼之间你就会失去些什么;十二,你要知道,任何事都是可能的,比如一夜雪落,比如一夜春来,又比如一夜尸横遍野;十二,世界很奇妙,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4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4 你要喜欢它。 灭不记得是这些话都是在什么时候听到的了,但是,姚姐姐温温柔柔的声音深深刻在脑海中,早已成为脑沟回上的弯褶,成为血管里一种固执而毫无来由的相信。 那个温温柔柔的声音还说过:“十二,其实呢,我是个披着女人皮的少年,一直梦想着在洛阳的细雨中拔出我那估计早已生锈的金刀。”说完,这个少年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连让她撒泼打滚叫姐姐留下的机会都没给。 从十二岁起,灭就反复给烬太讲述这一句话,一直讲到她变成云十五。而烬太从来就只有一个反应:“啊,十八是男的!”每当这时,灭就会跳起来在灺脑袋上敲个爆栗,恶狠狠地说:“姚姐姐当然是女的!你个没有性别的渣!” 可灭不知道的是,每回她搬出姚十八的例子,都让烬太更加困惑:性别到底是什么呢?十八到底是女的还是男的呢?这都是灺无法弄清的谜题。所以烬太只好维持原状,一直这么非男非女、可男可女、亦男亦女着。 洛阳!对!要去洛阳!烧得七荤八素的灭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此刻,她的信念与体温一起变得滚烫,像酝酿中的火山岩浆一般恣意翻腾,时刻准备从地底喷发。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几乎完全是在追随姚十八。尽管这追随并非就是出于本意,可命运的趋向却将她直接带向姚十八之前人生的车辙印中。姚姐姐逃离了青山寨,她也被迫离开了那里;姚姐姐把洛阳当作梦想,所以她也要去洛阳。 就是靠这样看似微不足道的信念,灭终于挺过了这场漫长而磨人的大病,迎来了她的重生。某天下午,她清晰地感到长久盘踞于体内的瘴疠之气一点点浮走,而晚间时,伴随着日光的消散,高烧神奇般地渐渐退下来。次日上午,风和日丽,重拾健康的灭又踏上了开赴洛阳的征程,寻找或追随她最最倾慕的姚姐姐。 没了烬太的帮助,灭一路向“北”走,走啊走最后竟走到了春风十里的维扬。彼时正是烟花三月,最适合下扬州的时节。然而淅淅沥沥的细雨延绵了整整一个月。不要说游客,连扬州本地人也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 阴恻恻的细雨里,一团团的烟柱从市井里巷的每个排水口里钻出来,像是无孔不入的幽灵军队。狭窄的道路上满是惊慌逃窜的人们。灭在人群中被推得歪七揪八。她一个站立不稳,刚想开骂,却听得有人大喊:“怪物要来啦……” 混沌中现出一个女人的影子。灭定定神,右手捏紧了剑柄,准备随时发起致命一击。南凶北灭东西灺,如今她终于可以同与自己并称的“东西灺”正面交锋了。这是个女人,那就应该是东灺了吧? 是的,灺这个怪物非常奇怪,尽管人人都害怕,但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可怕。而且,各地流传的版本还不一样:东边的人说灺是个妖女,披着绮丽的纱巾,发出精怪般的笑声,眼波飞转,无时无刻不在勾引她身边的人,然后摄走他们的心魂;西边的人却声称灺是个老男人,而且是个侏儒兼饭桶,传说一口气可以吃掉五百个人,然后咕噜咕噜地拉上九九八十一天的肚子——所以,东灺是个女的,西灺是个男的。 一人一影刚打了个照面,后者却率先出声道:“噢,你是十二的小十二。” 灭一愣,警惕性随之提高了好几百倍。她在心底暗暗叫险,妖女果然是妖女,便连自己这种心神坚定的人也着了道。这女人刚才要是突然袭击,自己肯定老早就挂花了。 女人从烟气里款款走出,面容也随即浮现。是个非常端正的姑娘,然而容止中有着说不尽的媚惑。 “东灺?” 对方朱唇微启,嫣然一笑道:“我可不是什么怪物灺噢。我是路小可。” “原来是你!”灭太意外了。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见到路小可。这个让姚姐姐立志变成女孩纸的名字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中,而且是已经入土的传说中。路小可也有点意外:“咦,你居然听说过我?是十二告诉你的?” 灭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不,是死肥仔和疯婆子他们说的。”她本来打算说团十五和风十六的,可是想了想才发现,路小可那时候应该还没有团十五和风十六的。如果要按年龄喊的话,应该是风九团八了。好难听好难听。 路小可略作回忆,复而问道:“团子?” “团子?”灭也疑惑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团子这名字真可爱。” 被路小可称为团子的那个人,怎么想也不像是她记忆中的团十五啊。灭很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又或者只是一个恰好也叫团的男孩?正当她专心思索时,路小可又甩出另一个名字:“另外那个,是小风吧?”那就错不了了。风、团这对常常被同提并论的活宝,毫无疑问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对。 “还有熊熊。”熊熊。她的语调是上声阳平,和灭小时候最爱说的“便便”一个调调,显得非常古灵精怪、淘气可爱。 在错误旅程尽头的扬州,灭终于得以听到当年故事的全貌。可这个故事与她的记忆完全对不上。印象里的团十五,印象里的风十六,印象里的熊十七,印象里的姚十八,他们都好不一样啊。 原来,所有的人都会在时间里变成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模样。那另一种模样,就是多年以后回身望去,连自己也认不出是自己的模样。因为,路小可还提到了自己印象中的云儿和烬烬。 一旁的臭水沟隐隐泛着尸腐的味道,提醒着灭赶紧认清路小可在十九岁时就已自缢身亡的事实。她一时好奇,脑子里的疑问便冲口而出:“那你现在是一缕幽魂么?” “你说呢?”路小可又是嫣然一笑,笑得灭立刻七魂不见了三魄。为了摆脱这种境地,灭换了个话题,请求道:“我想听姚姐姐的及笄礼。” “有什么作为交换呢?” “还要有交换?” “当然。”路小可微微颔首,唇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像是在嘲讽灭的不懂行情。这个世界很现实,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什么。 “你想要什么?”灭紧张兮兮地问。她身上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口袋里的三十枚铜钱和腰间的那把长剑。这两样也算不得贵重物品,只是对灭自己至关重要——一样管她未来三天的食宿,一样管她当时当刻的安危。 路小可的笑意愈发明显了,她掸掸衣襟,盯牢了灭并用最诱惑的声音说:“十二的小十二,我很喜欢你的眼睛啊,就把这两颗漂亮的眼珠子给我吧。”灭吓了一跳,赶紧捂着脸闪到一边,深怕她等不及自己回答就动手了:“啊啊,不要啊。小可姐姐你不要这样啊。” “不必叫我姐姐。我可不是‘你的’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5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5 十八姐姐。”路小可的声音娇嫩得像能掐出水,然而内容却令人脊背发寒,“反正你早就看不见了,要它们做什么用?” “什么?”灭像是突然被宣判了死刑。没错,就是死刑,她眼睛的死刑。她曾经怀疑过,可自己依然能够清晰无碍地“看到”身边的一切,于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然而,路小可无情地揭露了这一事实,并据此向自己索要两颗眼珠。 灭答应了这桩交换。而她换回的细节只有短短两句话——十五岁时,姚十八义无反顾地选择成为一个女孩子。及笄礼上的姚十五说:“我要和姐姐一样。姐姐是女孩子,所以我也要是。”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怪 蒙蒙细雨给整个洛阳城笼上了一层薄纱,仿佛覆雪山上纷纷扬扬的霰雪。灭沿着满是水渍的小道慢慢地走,仿佛这里并不是危机四伏的中原,而是轻烟细雨、盛满愁绪和情思的江南。 盘着高髻的头上插着一溜儿配饰。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支摇摇欲坠的银色步摇,随着她谨慎过了头的步伐晃晃悠悠。她提着裙摆,小心地踮着脚,尽量避开那些水坑和暗砖。尽管如此当心,鞋底带起的泥水还是脏了她的裙裾,粉色下摆上沾染了好几列泥点。 “去洛阳吧。我听说她在洛阳。”临分别前,路小可笃定地说。可是,在这座古城里寻找了数十月,打听了数千人,却依然连半点线索都没有。洛阳的细雨中,有没有人抽出生锈的金刀呵? “灺那个怪物要来啦!” 又是一次混乱喧嚣的逃荒。灭被来来往往的人流撞得七荤八素,只得攥着已经毁于一旦的衣裙和头饰生闷气。人群中有民众认出了她,于是跪下来哀求道:“灭女侠,救救我们吧。” 灭女侠……往事如这烟雨般轻轻洒落全身,渗进脊背的却是彻骨的冰冷。 覆雪山一战,灭名声鹊起。黑衣玉带的少女提纵在天门顶上高高跃起,山下的每个人都被初升的太阳刺伤了眼睛。而飞起的身影像一片轻盈的羽毛,融化在皑皑白雪和朗朗晴空之中。不是剑光太亮,而是,雪光。 在强光照射之下,那些武林高手们都成了瞎子。视网膜上的最后一点印象,是一个高高跃起的剪影,平手一挥带出无尽白光。从此,他们要在漆黑里度尽余生。 当时当刻,灭把剑插入鞘中,环视了一圈突然陷入骚乱的人群,觉得自己幸运至极。她并非剑术精绝,不过是利用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巧妙地胜了一局。于是,她转过身迎着蛋黄色的朝阳,眯起眼睛,只留下条小缝让极强的光线透过。 眩晕,无穷无尽的眩晕感。太阳的光芒普照着一切,尽管这里是寒泠泠的雪山山巅,也依然灼热万分。灭只觉得自己的眼珠与天上悬着的那轮鸡蛋黄产生了一种隐秘的联系。可这只是一瞬。 下一刻,这种联系的丝线就被生生割断,然后她什么也看不见了。无论是白的雪还是红的日,无论是高的山还是低的坡,全部没了踪影。冰冷的风将一片片硕大的雪花拍在脸上,让她错以为皮肤几乎要失去弹性,变成硬梆梆的木头。 她的眼睛应该就是在这时瞎的。而那将她折磨得形销骨立的伤寒也就是在这之后染上的。将眼珠给了路小可后,灭发觉自己忽然间参透了某些玄机,从而对那多有蒙蔽多有缠杂的世事清明起来。她不由地感谢姚姐姐,感谢姐姐未卜先知地训练自己,让自己可以听着光波而“看见”东西。 “望”着民众们殷殷恳切的一双双眼,灭姑且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她只觉着头痛万分。为什么无论是在扬州还是在洛阳,她总会遇上怪物灺的来袭?不过,因为有了误认路小可的经验,潜意识里,灭认为民众们过分恐慌了,随便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冠上灺的名头。 她忽然很好奇来的是会是谁,没准是另一个会被误认为“西灺”的家伙。或者,是“南凶”也未可知。又或者,是姚姐姐?可姚姐姐怎么会是怪物呢?算了,还是真正的“东西灺”吧。 灭在这头胡思乱想,洛阳城近半数人却都在逃奔的路上。脚下的地隆隆地震着,也不知道是来自逃难的人们,还是即将到来的怪物灺。方才轻烟般的细雨转瞬间便下得很大,整个世界都因为这雷雨而昏暗下来。 没有光,周遭是一片漆黑的图景。灭固然能听到光发出的声音,可是没有光,任何颜色和形状也都发不出声音,又如何能被听到、看到呢?灭忽然觉得自己没了底气。面对未知的敌人,她很少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手中的剑并不如往常遇敌前那样振动示警,反而呼呼呼地睡得很香。她使劲地挥动着这把剑,却始终没办法叫醒它。灭又急又慌,把这个临阵脱逃的家伙狠狠丢在水洼里。 就这样葬身洛阳也挺好,说不定姚姐姐还会因此发现自己呢。几乎失控的灭忍不住想起十二岁那年走出覆雪山时一路上的恐惧和绝望,还有最后那个逼真得毫发毕现的梦境。 反正相当于死过一次了,没那么可怕的。灭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 实情也的确没那么可怕,甚至一点也不可怕。一见到灺,灭不禁哑然失笑,心道:原来这就是人们口中大名鼎鼎的怪物灺——据说是小妖女的东灺,传闻是老男人的西灺,与她北灭以及未曾谋面的南凶齐名的东西灺。 “哈喽,烬太,”灭捏起拳头,重重地在灺单薄的脊背上捶了一记,“你个渣怎么还没分化出性别?” 没有回答。不是灺没认出她,也不是灺不睬她。灺的嗓子里咕噜咕噜地冒出一阵声音。这声音像是已有数十年没疏浚过的管道,淤积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污秽。胸腔无法震动,而气流无法顺利传出,只能在灺喉咙上费力地刮擦。 灭瞳孔一缩,按住灺肩头仔细察看起来。 灺的模样变了很多,但依然是分别时的那副轮廓。灭静静地同灺面对面站着,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青山寨的日子。那时候姚十八还没有逃出青山寨,她自己还老没天理地欺负烬十三,所有的大孩子小孩子都还快快乐乐地活着。可是这样的日子永远不可能再有了。 灭突然感到悔恨夹在暴雨中使劲地砸在自己身上。她想同烬太好好地讲话啊,不眠不休地讲上一宿话啊!可是烬太已经变成怪物了!不,灭绝不承认灺是怪物。但灺说不了话了。没有人可以跟她一起回顾那些从前了。灭陡然感到彻骨的孤独,就像是覆雪山上长年零下几十度的气温。 她只好自己来讲。灺是个非常好的听众。 “这些年我一个人好无聊的。”唧唧呱呱地把这些年的情形说了一遍,灭侧过头,眉眼弯弯地冲着灺笑,“还好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6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6 烬太又回来了。”四脚着地的灺傻乎乎地点点头,又发出了几个单音节词。灭听不懂灺在说什么,但她完全能感受到那家伙语调里的欢快和依恋。 “烬太,只有我们两个了。” 话音刚落,灺竟然呜呜哭了起来。灭没想到灺变得如此敏感,手忙脚乱地哄着劝着。她搜刮着回忆,努力模仿小时候姚姐姐哄自己睡觉时的样子,轻轻地拍着灺那再也弯不了的背说:“烬太乖乖,不哭不哭。” 好容易将灺的眼泪止住,灭郑重其事地说:“别到处乱跑了,跟着我。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灺呆呆地望着她,晶莹透亮的鼻涕流了出来。灭噗哧一笑,从口袋中拿出一块手绢,帮灺仔仔细细地擦掉。做完这一切,她又揉了揉灺脏兮兮的脑袋,嗔道:“头发该洗了。瞧,油腻腻恶心死了。” 灺缩了缩头,似乎想跑,结满痂而显得狰狞的脸蛋微微发起烫来。灭眼疾手快,伸手将灺抱在怀中,逗趣地问:“哟,烬太也会不好意思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灺在她怀里使劲地拱啊拱,像头小野猪一样。灭被闹得痒痒了,不由地哈哈大笑。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惬意而放肆地笑过了。笑声中,过往的岁月片段仿佛都被北归的候鸟衔了来,供她们一一重温。而未来,这个向来诡谲多变的家伙,也铺开了它看似光明灿烂的画卷,甘心做一卷地毯,等着她们抬脚走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武林人士们只是患上了雪盲症,不过我把后果夸大了些。 ☆、清烟灭 自从在破庙中摆脱了那可怕的梦魇,时间又开始正常地流淌,灭便将走出覆雪山那天作为自己十五岁的生日。一晃竟然已整整三年过去。 不再是孩子的那天,灭被两单大生意同时找上门来。一单是官府的诏令,要求她协助击杀长期威胁民众安全的怪物灺。击杀是没可能的。她之前答应了帮助民众对付灺,如今已经做到。只要灺在她身边,时刻守着她,她就能保证灺不会出去贻害民众。如果灺不再在她身边,那就对不起,她“北灭”也要变成威胁民众安全的一份子了。 另一单却稍微有些难度——劫镖。雇主是个披着蓑衣系着绑腿的年轻汉子,肤色黝黑,明显是替人跑腿的小厮。他晃着银票,斜乜着她一张张地弹过去,硬而薄的纸张发出一声声的脆响。“完事之后,还有加倍。”他以为这样就能引诱灭清澈的眼中露出贪婪的光,如同之前屡见不鲜的那些傻缺杀手一样。但他不明白,钱,对灭来说,压根不值得一提。她的生活弹性极大,狐裘锦衾和薄毯硬床完全没有差别。 灭习惯性地正准备推脱,不料里屋里传来疏浚管渠般的声音,是灺!灭不知道灺为何如此激动,心里一紧,撇下那年轻汉子便奔向里间。 灺一反常态地在狭窄的屋子里跳来跳去。点心、书册、被褥、衣衫什么的散落了一地。灭没去收拾,只是站在门槛边问:“烬太,是不是想让我接这个单子?” 灺停下来,蜷在她脚旁,僵硬地点点头。 “为什么?” 灺晃脑袋、摇屁股地跳了一段大神,直看得灭满头雾水。不过她也不再追问。既然灺想让她接下这单,那就满足灺好了。灭爱怜地摸了摸灺的头,回去给了来人肯定的答复。 目标是开封府乾坤镖局老板兼总镖头,钱浅。据说,这一车镖至关重要。钱浅一行南下长江,然后过洞庭湖,再一路向西南。他们尽捡着人少径荒的路途走,以避开别有心计的人的耳目。一路相安无事,小小的劫掠虽有几次,但都很快地被打退了。目前,他们已经行至覆雪山东缘,目的地镇远府已指日可待。 看着面前百里苍茫的覆雪山,钱浅心情甚是畅快。这座山上只需要担心气候,只需要担心猛兽,唯独不需要担心人。前些年有大帮武林高手追杀一个小女孩到此,最终却落得死的死,伤的伤。身上无刀伤的,眼睛却全瞎掉了。所有人中,只有被追杀的那个姑娘全身而退,但此刻她正在洛阳一带对付怪物灺。 然而钱浅没有想到,在覆雪山西边,被多夺庄主废弃的青山寨却并不安宁。还有埋伏在等着他们,而这个人,正是当年全身而退、此刻理应正在除灺的那个姑娘。 姑娘所要做的,便是在破落的吊脚楼里搬张竹靠躺好,静静地等待目标途经。辚辚车声渐渐地近了,碾过冰玉的车轮一路上遗留了不少冰渣。冰块融化的声音、以及冰水渗进草丛的声音都越来越兴奋,如同她手中的剑一般。 通过镖物与箱子的不断碰撞,耳朵明敏的灭很容易就听出那是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他沉重的呼吸唤醒了她脑海中的些许记忆,可想破了头,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很快,灭就放弃了思考。现在并不是执着于镖物本身的时候,应该想尽办法将镖物劫出来并全身而退才是。 轱辘的滚动替灭做着倒计时。近了,近了,近了!灭看准时机,飞身掠了出去。剑与剑的碰撞愈来愈激烈。只见得火星飞溅,目不暇接,宛如节日夜晚绽放在天幕上的一绺绺烟花落痕。乒乒乓乓的声音像一支童谣:“一片积雨云嘞,赶也赶不走嘞。变个什么样呢,变朵棉花糖咧。快、点、吃、饭、快、点、歇。” 要歇了么?天色已经暗下来,接二连三奔来围观的乌云占据了半块天空,十足是个倒下睡觉的好天气。可是,灭不想睡觉。她知道,如果现在睡了去,那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现在睡不睡、以后醒不醒,根本不是她能决定的。甚至,她连选择都不能! 素来心高气傲的灭不得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她所谓精湛的剑术在走过南闯过北、吃过人喝过血的老镖头钱浅面前根本就是小打小闹。转眼间,钱浅的重剑已经压到胸口,她完全没有足够的力气将他推开,只能咬着牙齿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青灰色的剑如铡刀般向她掼来,将她逼入绝境。 千钧一发之际,灭只觉得眼前弧光一闪,接连有数以万计的星尘从周身擦过,最后在胸口聚成一团。这团蓝紫色的光球制造出了巨大的爆裂声,也制造出难以想象的巨大的反推力,将灭直通通地震开去。那种疏浚管渠般的低哑声音又躁起来了,气流从生锈内壁上刮擦而过的响动分外扎耳。 “烬太!”刚躲过必杀一劫的灭失声叫了出来。 “嘭”的一声,灺的头直直滑下,在粗糙的树皮上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来。与此同时,空气里弥漫起一股硫磺味。灭心道不妙,紧接着便看到灺沾满血的头上有白烟升起。很快,白烟底端有绯红的光焰跳跃出来。在这白与红之间,灺的脸扭曲着,逐渐被焦黑所覆盖。 灭刚准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7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7 备扑过去施以援手,那抹绯红光焰却突然变得鲜烈,火苗窜起来,从头颈直往灺的脚底蔓延开去。在灭来得及掠到灺面前之前,灺就已经像根火柴一样在数十秒内自上而下地燃烧殆尽。 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阵飘忽的白烟。 “烬哥哥……”抗拒已久的字词终于被巨大的哀恸推动着,冲破紧咬下唇的齿关喷涌而出。灭徒劳地在空气中胡乱抓着,心中的恐惧像个不断扩张的洞。 “烬哥哥,你有没有听见我在叫你?烬哥哥!” 回音如林间的风一般在花草树木间盘旋穿梭,拼尽力气窜上云霄,最后消散在天空尽头。 “节哀吧。”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传过来,是背对她正在给人疗伤的那个白衣女子,“你真的不知道吗?十三早就已经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灭抬起头来,满眼仇恨地盯紧那个女人。 这个消息让她格外震惊。她从未想过烬太早已不在这个世间,因为灺的出现和陪伴是那么理所当然。那个从小就长得像根火柴的烬十三,那个一直没有分化出性别的烬十三,那个总是扮作怪物来吓唬她的烬十三,原来真的是怪物! 然而更令灭震惊的,却是对面那个女人转过头之后,面纱下被胭脂水粉晕开了的容颜。 作者有话要说:  某种意义上,云十二和烬十三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重相见 任是这些年里幻想过无数次与姚姐姐的重逢,灭也不曾预料到是在这样的情境、这样的形势下。轻纱在微风里恣意飞扬,更衬得姚十八婀娜。 处理完己方病患的白衣女子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倚树站得麻木的灭。她好看的眉眼里是清清淡淡的笑,嘴里道出的话却略有些激动:“十二。” 她口中的十二抱着剑,冷冷地回答:“是灭。” 区区五个字的对话,裹挟过去现在的差异,不由分说地插|入她俩之间的敌对里。灭闭上眼睛回想着多年前的那个傍晚,拂过面颊的风凉凉的,将灭试图原谅过去的心降下温来。 从她以洗头为幌子逃离青山寨的那晚开始,姚十八就成为只存在记忆中的一个背影了。其后出现的任何人,哪怕拥有一模一样的容貌和气质,也再也不可能是云十二的姚十八了。 而眼前的那个女人呢?戴着素白的面纱,手中那柄锐利的短刀刚刚划过伤口上的腐肉,并将它们一一剜去剔掉。随着她的手起刀落,地上一息尚存的身体轻轻颤抖——那都是乾坤镖局的镖师,也是开封钱府的家丁。 这些该死的镖师,这些该死的家丁! 他们叫她夫人。或者,钱夫人。还有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她很快就要有备受宠爱的小孩纸了。而她的夫君,那个可恶的钱浅,已经死了,只可惜是以烬太的生命做代价的。灭悲痛地想哭。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终于发现,和眼前人之间的那条臭水沟,自己怎么也越不过去。无论是云十二与姚十八,还是灭和钱夫人。 六年前,云十二必须抬起头,并且还要踮起脚或者搬块砖头垫着,才能看清姚十八额前碎发末端的分叉。而六年后的现在,十八岁的灭隔着一条臭水沟,与钱夫人面对面地站着,鼻子里灌满了她头顶散发的千万缕馨香。馨香清幽而绵长,迅速地盖住了沟里的腐臭,让灭有一点喘不过气来。 “你不用茶籽洗头了?”灭突然问道。 “现在有准备好的洗发水了,不用每次又煮又烫。” 见情势有所缓和,钱夫人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抚着灭的头温言道:“十二,你这些年还好吗?” 灭眼神一寒,迅速偏头避开,但头皮依然触到零星一点指尖的温度。这温度让她想起很久以前草药的清凉。她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去看钱夫人的手指。 五个涂了蔻丹的指甲向上,无名指到底的根部,是一枚硕大的翡玉戒指。这一叠的红赤丹朱,让灭的眼睛几乎要充血。 血,鲜红的血,殷红的血,乌黑的血! 灭再也受不了这种颜色的刺激,凄厉地怪叫一声,便要转身逃到远处痛痛快快地呕吐一番。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尸横遍野的景象,但没有哪次如现在一般让她恶心得要命,所以她想吐,想把整个身体都吐个干净。 方才的激战中,她被钱浅的重剑在肚子上划开了长长的一道缝,这样使劲一动,肠子便流了出来。灭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十余步,两只手胡乱地把肠子往身体里塞。而钱夫人仍然步步跟近,眼看着又要凑到她近前,试图摸她的头。 “你敢碰我!”灭凄厉地叫起来,然后以一个杀手的速度抽出了剑,直指钱夫人面门。钱夫人一愣,随即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这本是宽容练达的微笑,在灭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嘲讽。她心里的郁气无从消解,只能全数发泄在面前那可恨的人身上。 瞬息之间,一切都倒过来了。灭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拿剑逼着钱夫人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背后是一颗老树,约摸两人合抱才够得过来。钱夫人靠在树身上,依然目光盈盈地凝视着用剑指着自己的人。 “十二,你真的要对姐姐出手吗?” 灭的心被那一声叠一声的“十二”叫乱了,手上不自觉地动了动。锋利而冰冷的剑刃泛着白光。热腾腾的鲜血流下来,盖住了这样明耀的白光——她的剑嵌进了钱夫人的皮肤。 剑已出鞘,剑已入肌,回不了头吧?于是她保持这样的姿势,纹丝不动。鲜血从钱夫人白皙的脖颈流出,顺着光滑的金属表面缓缓下行,拖曳出小指粗的轨迹,最后滴落在草丛中。 血珠敲击草叶的声音似曾相识。那是哪一天啊?蜂蜜曾打在竹楼上,那么重,那么黏。 钱夫人无奈地笑笑,紧接着从发髻中变出个针线盒。盒子已经泛黄,宛如一块薄脆的蛋壳。灭看着这样年头久远又巧夺天工的物件,心里却涌起冲动想伸手去将它捏碎。 “十二,你真的要和姐姐针锋相对吗?”她又这样问了一遍。 柔柔的声音被吹入耳中,引诱般地撩拨着耳廓里的细小绒毛。灭被她三番五次的问询弄得不耐烦起来:“废话少说,看招!”这时候提示看招已经晚了。针尖的寒光同剑锋的清辉,早就不顾困扰中的主人而率先招呼起来。 钱夫人没有进攻。她牢不可破的阵法闪耀着一种安之若素的光泽。灭久攻不入,加上腹部刀伤作痛,愈发心浮气躁,连呼吸都乱了套,就更别提手上的招呼了。而钱夫人忽然一个漂亮的扣腕,用针眼定住灭的剑尖,闲闲淡淡地说:“我们说会儿话,好吗?” 说什么呢?说的是路小可。当年多夺庄主题下字迹的时候,暖十九为了加强宣传效果,让她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8 姚十八与云十二 作者:申静安 分卷阅读18 临了一批,随后拿出去四处张贴。而真正的那一幅却压在燕子洞里第七十五块石头底下,作为镇寨之宝。寨口榆树上悬垂的那具“尸体”只是个替死鬼。山火只吞噬了赝品,对多夺的真迹却毫无影响。 说着说着,钱夫人那怀念的眼神落到遥远遥远的以前:“所有的字,都是我十八姐姐的呢。”十八姐姐,不是小可姐姐。灭心里一抽,似乎被无形的线绳捆绑着。她看着眼前笑容恬淡的女子,又回忆着女鬼路小可的模样,心里百味杂陈。 原来,每个十八都有个十二,每个十二也都有个十八。这种十八十二的对应关系,其实是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理。 灭几乎要动摇了,然而空气里的焦味时刻提醒着她烬太是怎么死的。她只能忍下所有的冲动,铁了心地告诉自己:我心里一直只有一个十八。十二岁那年是这样,十八岁时,也是这样。 十二十二,快点长大。这是姚姐姐说过的。现在,面前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姚姐姐了。她是仇人,是杀死烬太那一派的仇人,也是杀死灭心中姚姐姐的仇人。 没错,仇人。灭对自己说:你要报仇!你要为烬太报仇!要为姚姐姐报仇!所以她狠着心,斩钉截铁地说:“这世上只能有一个十八。” “你独一无二的十八,是云十八?”钱夫人问道,依然是温温的语气,并不着恼。 灭低下头,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回答她。手中的剑触到了某处柔软的地方,然后一路无碍地直插|进去。 灭硬了硬心,咬紧牙关一插到底,直到沾满鲜血的剑尖重新呼吸到硫磺味的空气。她怀疑这一剑插错地方了,插到自己心脏里去了,不然为什么那么疼?然而凝神看去,它的的确确嵌进了钱夫人身体,并以优美的姿态将这位美丽的女子彻底贯通。 “十二,你的眼睛又可以看了。”钱夫人突然绽放出异常绚丽的笑容,像是夜晚里倏然一现的昙花。灭隐隐然觉得有些不妙,却只能在这笑容里动弹不得。 “老钱划的口子,我也给你缝好了。”然后她安详地阖上了眼皮,戴着戒指的手搭在肚子上。一个初具雏形的婴孩从她隆起的肚皮上钻出个脑袋来,空洞的眼窝对着灭,还在淌着血。 灭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眶,指尖触到了久违的两点鼓凸。她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完好无损的衣服。她不敢相信地掀起衣服,光洁的肚皮上没有一丝伤痕,白得好像当年的团十五。 “咚——”那是钱夫人软倒在地的声音。 灭发疯似地将小指塞进耳朵,试图掏出方才那一声的声波。她不愿承认她的姚姐姐死了。她不愿承认她的噩梦成真了。 她不承认! 酝酿已久的暴雨如滚豆般地砸了下来,砸得灭的脸好痛,砸得灭的肩膀好沉。在这种压力下,她双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我所做的这些,也不过是为了找回从前的十八。可你是不是要说,那个十八从来都不存在。 “十八呀,什么时候起,你变成我不认识的十八了? “亲爱的十八,再见。” 她就这么喋喋不休地说着,仿佛试图用这种方式唤醒那个沉睡的人。白天黑夜雨水阳光轮番从她身边经过,可面前那个躺着的人却再没有睁开眼睛,露出标志性的温婉微笑,轻柔地叫她“十二”。 哀伤过度的灭昏过去了。黑暗里,有一双手将她轻轻抱起。 作者有话要说:  钱夫人在打斗过程中做了两个手术:缝合手术和器官移植手术。 离开了这么多年,她从用草药的中医变成了用手术刀的西医。 ☆、前尘尽 江湖上已经没有“南凶北灭东西灺”了。灺死了,灭和凶不知所踪。 怪物灺终于死了,人们拍手称快,于是发明了燃灯节来庆祝;灭女侠消失了,人们唏嘘不已,于是修建起仙子像来纪念;凶的名头很大,但是仔细想想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于是人们把他忘却了。 很久很久以前,熊十七说过他也要出山。不过不像姚十八,他从来都想着会回来。他只要找一个压寨夫人,像他小时候见过的路小可那样的压寨夫人。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机会出去。直到青山寨生死存亡那一战时,几近疯狂的年的族人兄弟将他逼至河边,他本想躲进吊脚楼下的那个挑高空间、那片禁忌水域,孰料却被一股大力拖进了漩涡之中,而后在眩晕中依次见到了死去多时的路小可和失踪已久的姚十八。 再恢复神智时,已经是到了外面的那个世界,熊十七于是踏上了寻找压寨夫人的路途,并且摇身一变成为了风云榜上著名的“南凶”。兜兜转转地晃了一圈后,在生他养他的青山寨里,廿四岁的凶逃离了钱浅的魔爪,同时决定留下来守护这个废弃多时的寨子;兜兜转转地晃了一圈后,在生他养他的青山寨里,廿四岁的凶也找到了他的压寨夫人,此刻就跟在他的身后——云十九。 熊廿四和云十九把多夺庄主的真迹裱起来,挂在燕子洞前的空白石碑上。老多夺早就被招安了,躺在御赐的豪宅御赐的软床里颐养天年。他的字外面已经卖到了黄金亿两一幅,可是青山寨寨主和他的压寨夫人不卖。 那是过往岁月仅存的见证。 石碑后面,散布着许多石头,高高低低方方圆圆,每一块都代表了一个名字。喏,低矮滚圆的那块,是团十五;喏,透明窈窕的那块,是风十六;喏,细长呈火柴状的那块,是烬十三;喏,蓬松像棉花糖的那块,是姚十八。 喏,喏,喏…… 灰白的天空中飘着大团大团絮状的积雨云,厚重得仿佛随时要掉落下来。忽然之间,天雷滚滚,这一带所有的树木都化为了焦土。雷电霜雪轮番侵袭过后,太阳出来了。它照啊照,照了好多个月,总算把雪都照化了。 云十九和熊廿四没有要孩子。孩子这种没有性别的怪物,只会让他们想起多年前青山寨的点点滴滴。子承父业的小年依然会定期骚扰这个仅有两人的寨子。于是云十九和熊廿四就这样老下去,老下去,最后死去。 但记忆中的人,不老也不死。他们永远存在。 (全文完。)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