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绿》 分卷阅读1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 书名:囚绿 作者:诣慈 文案 囚绿于室内,这本非爱。 汤不热牺牲,所有的和谐内容全部转移到微博@诣慈的厨房,善用搜索 谢淇奥(yu)第四声 内容标签:生子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淇奥,沈从照 ┃ 配角: ┃ 其它 ================== ☆、意外 云落,风起。 景帝喜竹,于是那藏书小阁旁的湾湾溪水便是种了许多,一片片成为绿色的海。 竹林苍翠,风一吹过,便掀起一阵泛着森意的浪涛。空气中是竹叶互相摩擦后发出的“沙沙”响声,仿佛来自遥远方向的叹息。 竹林间有一块空地,生出许多柔嫩的青草。一块大石置于中央,似乎是被人拦腰切断,极矮,只到人的膝间,又极长与宽,几乎能同时并排卧下两个人。截面光滑而平整,隐约能照出人影。 风停浪止,林间安静下来,竟是连鸟鸣也听不见一声,只余下空洞的静谧。 淇奥依靠在竹林边缘的一棵粗竹之上。这竹子生了好些年头,笔挺直立,苍劲有力。浓绿的竹节透着苍黄,粗如碗口大小,竹身上偶有细长的划痕。 他本是一时兴起,身上只搭了一件薄薄的青衫。藏书阁里固然清静,可因为长久的不通风,空气里总有些尘埃的味道,叫人觉得气闷。阁子本就地偏,几乎无人问津,它身后这片竹林更罕有人至。淇奥随手挑了架上一本看着新鲜的书,就往竹林中去,没料这天气虽暖和起来,这阳光难得透进的竹林仍是清冷幽寂,寒意渗进衣衫与肌骨里,让他没待一会儿,手脚一片冰凉。 天气自是晴朗,阳光俺的穿过竹间缝隙,丝丝缕缕洒在草地上。横陈在中央的石块被阳光笼着,光滑的石面显出亮眼的色泽,大概是被烤热了。 淇奥将书卷起拢进袖子里。他想走到那片草地之中,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有些踌躇。 自己的身份实在难以示于人前,否则皇上也不会选择将他变相地禁足于藏书小阁之内。他溜到竹林来已是冒险之举,哪怕这片林子除自己以外无人会踏足。 一直隐于竹林深处尚且无碍,可是跑到那能被阳光所照的草地上……淇奥微微调转了视线,整个林间如此的安静,应该没有别人吧? 他太久没有晒到阳光了,本来觉得无足轻重的东西这会儿乍一看却充满了诱惑。 那片安详宁静的柔软草地,像是一个陷阱,正持着温柔无害的外表等着猎物自己踩入。 淇奥犹豫着,心底不断翻搅着催促自己上前的念头。他的脚步刚动,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咯咯”笑声,清脆甘甜,是个女子的声音。 淇奥转身便往竹林深处躲去,奈何看似平整的土地却暗藏着的一翘突起的石块,将慌乱的他绊倒在地。 起身再逃已经是来不及,女子不断说话的声音已经由远及近,几乎快要出现在那片草地上了。无奈起身,淇奥来不及将衣服上沾的泥土拍掉,先将身体藏于密密杂杂的竹子之后。 “皇上,这里有这么漂亮的景色,臣妾以前怎么没发觉呢?”女子声音娇媚,宛如莺啼,在竹林间显得格外清丽。 “你若喜欢,朕命人在长信宫旁替你栽一片。”景帝微微笑着,道,“这里太清寒了,地又偏,若不是你说想多走走,只怕朕也不会知晓宫中还会有如此幽静的景色。” “那只怕园中那片梅林要遭了殃,陛下,我可舍不得呢……” 骗人。 淇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压下,只怕自己暴露行踪。他没想到景帝竟会携着最近新宠的妃子逛到小阁旁来,随后又听见两人对话,一时怔然。 这竹林是景帝命人栽的,小阁是他命人建的,见不得的东西是他藏的,这时候却张口便是“不知”,不过是怕那什么云妃发现罢了。 淇奥笑笑,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在今天从小阁溜出来。整个皇宫,哪怕地再偏,还不都是皇帝的东西,自己怎么能妄想他就这么容易撒手。 他脸上不曾再有什么表情,只是心里抑郁了几分,脚下一动,身形一晃,竟是将竹子压弯了些许,传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淇奥心里一紧,将身体缩得更矮些,凝神去听,那云妃仍与景帝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娇怯的笑声和男女之间压抑的亲密响动一点点切割着他快要崩断的神经。 似乎无人听见那声轻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淇奥恍惚间听见尖细的声音:“请云妃回宫。” 终于要离开了?林间寒意太甚,淇奥手脚发麻,只求能赶紧回到小阁。 正当他以为草地上已经无人,竹林外却响起一声:“你出来吧。” 是景帝的声音。 淇奥缓缓从竹林间走出。他一身狼狈,青衣上粘着枯黄的竹叶,下摆上是泥土染的污渍。他径直来到景帝面前,双腿一曲,膝盖磕在柔软的草地上。 景帝冷眼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对方一直垂着头,沉默地露出乌发与衣领之间那段白皙的脖颈,真是无比柔顺的模样。 “你为何私自出了藏书小阁?”景帝冰冷的声音暗藏着不悦。眼前的人也许看着乖巧,但若是真的如此,今天也不会离开小阁,藏于竹林之间了。 “陛下,小阁太闷,本想这片竹林不会来人,所以……” “你当朕是什么?”景帝直接打断了淇奥的话,“若非听见了刚才的动静,你是不是准备藏在里面不出来了?” “臣不敢。”跪在地上的青年柔声答道,“只不过……” “你敢自称臣,什么臣?”充满恶意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淇奥心中一涩,只能又沉默下来。 “也罢……我今日不罚你。”景帝微微笑起来,他的目光落在那一袭青衣之上,似乎透过那层薄薄的衣料看到了对方柔韧的腰肢。宫中新晋了云妃,自己便很久不曾来藏书小阁。 虽说淇奥也没什么特别,甚至比不上宫里藏着的那些千娇百媚的宠姬,不过男子与女子,总归感觉是不一样的…… “我许久不曾来寻过你,今日凑巧你又败了我和云妃游园的兴致……”景帝往身后的大石上轻轻一靠,“莫说你许久不伺候,给忘了。” 淇奥一直低垂着头,景帝自然是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膝行向前,伸手便去解景帝的衣带。 “谁让你用手的?”景帝冷声问道。 淇奥的手微微一顿,复又放下,低低应了声“是”,只能凑过去用牙去咬住垂下来的衣带,轻轻一扯—— 他没有什么怨言,脸上也是一片平淡,若不是皇上看不见,只怕又要责怪他扫兴。至于不准用手,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 不过是更麻烦些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是不能放上来的内容。移步微博吧,《囚绿》贰. 我第二章直接贴第三章的内容了(麻烦得泪流满面) 微博:@诣慈的厨房 ☆、勉强 ...... 不一会儿,沈从照便恢复成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淇奥往后退了退,依旧是拜倒在他脚下,语气柔顺:“恭送陛下回宫。” 倒也没有留恋。 直到沈从照的背影从竹林后彻底消失,谢淇奥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被巨石的阴影笼罩住的草地带着潮湿,寒意像一根根细针扎进自己的膝盖,随着起身的动作而牵扯出疼痛。他不得不用手在巨石上撑住身体,又站了一会儿。 不远处,那团青与白色纠缠在一起的衣物落在地上,谢淇奥盯着它们看了许久,弯下腰用手指勾起。胡乱地套上身,他一瘸一拐地往竹林走去。 书被丢在竹间的落叶上,微黄的书页沾了点褐色的泥土。谢淇奥拾起它,随手掸了掸,他本是想索性就让书落在这里,可转念又觉得它无辜,自己何苦这般糟蹋。 书阁离竹林不算太远,而两者都藏在后宫的深处,通往它们的石子小道总是空落落的。谢淇奥行走其间,并不担心谁会看见自己这幅狼狈模样。或是说,这后宫中的人都见过太多他更不堪的样子,谢淇奥已经不在意了。 他走的很缓,步履之间略有些年老之人的蹒跚。这也许是因为腰与腿依旧使不上力气,也许是因为大腿间不断滴落的黏腻液体,风则让它而变得更加冰凉。 小道的尽头便是书阁的一隅,远远地,他看见一个穿着粉色罗衫的少女在墙角徘徊。没等谢淇奥出声,那少女已经瞧见了他,并且提着裙角朝他跑来。 鹤书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其中担心大过惊喜。她几乎是用埋怨的语气对谢淇奥说道:“公子,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去了?”而当她看到对方身上极不整齐的衣衫和厌厌神情,脸色“刷”地变得苍白。 自鹤书开始服侍谢淇奥,这样的事见过很多次。从初时的不懂与害怕,到现在的无奈与麻木,她只打量一眼淇奥微垂着头、疲惫无力的样子,便知道他又受了“糟蹋”。 淇奥在宫中无名无分,连娈宠都算不上。他就是书阁里一个会呼吸的摆设,沈从照高兴的时候拿出来玩弄两眼,没兴趣的时候便丢在那里随他自生自灭。就这么一个人,鹤书却真心将他看作自己的主子,无论是她的埋怨,还是苍白脸色,都是出于纯粹的关心与担忧。 对于后宫里的嫔妃们,沈从照的宠爱是难得的雨露,但对于谢淇奥,那只能是折磨。鹤书不敢怨皇上,便只能怨老天无眼。 淇奥瞧着鹤书不说话,两只手抓着裙子,站在那里几乎是手足无措,便知她被自己的模样吓住了。他挥了挥手,缓声说道:“我没事,你去帮忙拿点水吧。我自己清理一下就好了。” 鹤书急忙点点头,可她还没转身,眼眶却又红了,抖着声音说:“可,可公子啊,没有热水......” 淇奥微微弯了弯嘴角:“那便冷水罢,我自己去。” 鹤书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谢淇奥的神色,只得让他绕过书阁,慢慢走到后院中去。 “哗啦”一声,清水从木桶中倾泻而下,浸润过谢淇奥披散的黑发后,又将他身上一件薄薄的白色单衣染成了半透明。 谢淇奥将手中的木桶磕在井沿上,也许是因为太冷,他微微喘了两口气,才又将木桶扔回井中。只看盘踞在地上的麻绳不断缩短、绷直,到沉闷的“噗通”声又从地底传上来,谢淇奥垂着眸,手上慢慢摇动绳缆。 鹤书抱着干净衣服站在一旁,神色怯怯,一副很想上去帮忙、却不敢的样子。看着冰凉的井水再一次从头到脚地冲洗过谢淇奥的身体,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肌肤表面扎进自己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鹤书心里明了淇奥这般做,与其说是清理身体,不如当成发泄心中郁气。她无从得知对方今天遇上沈从照时经历了什么——虽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猜出——谢淇奥对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无非就那么一点作用。可沈从照已经很久不来寻过他,鹤书本以为对方对这件“摆设”彻底失去了兴趣,刚长舒了一口气,谁料今天横生这般意外。 冷水顺着发丝不断滴落在青石砖上,淇奥将空木桶丢在草地上,怔愣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鹤书:“把衣服给我吧。” 濡湿的发丝黏在肌肤上,衬得他脸色愈发的白,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鹤书快步上前,把衣服披在淇奥的肩上,小声劝道:“公子,我们回去换件干净的......” 谢淇奥不置可否,转身便往书阁的后门走去。鹤书站停在原地,不禁想到前段时间这人才勉强恢复些精神,今天难得有兴致溜出书阁,却不料所遇之人与事竟如当头一泼冷水,将他从肺腑到脸色彻底浇凉。 鹤书伺候谢淇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巧见识过他闹得最狠的模样。那会儿淇奥进宫不过两年,是脾气最倔、而景帝还在把玩摆弄他的兴头上的时候。人也没有被放在书阁,而是藏在某个殿里。 鹤书是在谢淇奥第五次试图寻死未果时被喊去伺候他的。那是她第一次踏进如此空荡的宫殿,空荡到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 那会儿谢淇奥的样子比现在要难看得多。姿态狼狈,形容憔悴,明明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偏偏一双漆黑的眸子亮得逼人,死死盯住鹤书时,里面好似藏着说不尽的愤恨与怨气。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外人来过,整个宫殿里只有鹤书一个人服侍谢淇奥。直到他稍许恢复了些,沈从照没出现,却下旨让两人搬去了书阁。谢淇奥此后没再寻过死,不过两个人呆在书阁里又是三年,沈从照来的次数不多,但从未断过。 而如今的他垂着头,脸上不见表情,目光也是看起来一切如常。鹤书偷偷瞧着淇奥的样子,竟觉得一阵害怕,委实觉得对方这样比寻死觅活还让自己不安。 谢淇奥大约是感受到了她那因为忧虑而沉甸甸的目光,在走入书阁之前,竟是回身看着鹤书,温声道:“别怕,我没事。” 他终于有了些表情,鹤书看着那一个藏着勉强的笑容,努力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当淇奥的背影消失于门后的阴影时,她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段只能放微博了!!不好意思!! ☆、帘外 后宫中的书阁是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 一幢十分不起眼的木头小楼,里面藏的则是从御书房中搬走的各代皇帝的私人书籍和珍品。 谢淇奥嗜书。在书阁中呆了三年,沈从照不出现时,他便去翻那些许久不曾有人动过的书架。索性当朝的皇帝对这个书阁与里面的东西不甚看重,也就随谢淇奥去。上到古籍经典,下到话本传奇,几乎都要给他看尽,算是打发了时间。 书阁一共有三层,木制的楼梯狭窄而陡峭。谢淇奥住在阁楼里,平常不觉得有什么,偏偏今天身体不适,上楼时每一步都让他倍感难熬和尴尬。 鹤书没有跟着自己进入书阁。谢淇奥与她相依为命三年,但他本身自顾不暇,并没有力气去关心这个小侍女。除了那一点出于习惯而给的温和与照顾,谢淇奥与鹤书再无多余的感情——更勿论与她谈及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好不容易咬着牙回到阁楼之中,谢淇奥背靠着栏杆,看着面前一方小小的居室,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点点下滑,最后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被水浸湿的衣裳带着十足的凉意触碰上肌肤,像是枷锁一般将他的身体裹住。谢淇奥看着自己对面墙壁上的那一扇小小的窗户,以及因为屋檐而无法进入室内的阳光,不禁缓缓弯起唇角,逐渐笑出声来。 他没法不笑。 谢淇奥本想一死了之,可惜皇帝毫不允许。他原本以为自己注定无法忍受,却不料被迫任由对方摆布,竟也苟且残喘,活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初时的羞愤与挣扎,早已经被沈从照那凉薄态度带来的绝望渐渐吞噬干净,残留的只有认命二字。 谢淇奥笑自己。谢氏死得屈辱,而自己活着,比那些死去的族人还要不堪。 而这死活,偏偏都掌握在他人手中。 鹤书站在楼梯口,听着上层传来的低笑声,觉得心惊胆战。她明明十分担心,可不敢轻易上楼,怕惹淇奥更加生气,不得已只能趴在栏杆上、伸长脑袋,试图偷看到阁楼里的情况。 直到楼上恢复安静,鹤书一只脚已然踏上楼梯。她捏紧手中的裙子,咬着唇轻轻跺了一下脚,迈开步子向阁楼上爬去。而当她刚看见阁楼中的情景时,心中所有的迟疑霎时间化作了惊惧,吓得她魂飞魄散。 只见谢淇奥站在窗边,半个身体探在空中,好似摇摇欲坠一般。鹤书冲上去,猛地扯住谢淇奥的衣袖,将他人重重往后一拉,两个人一齐摔倒在地上。 谢淇奥慌乱之中,勉强用胳膊磕在地板上撑住身体,才没有压在鹤书的身上。他疑惑地看向对方,却发现她眼睛有些红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谢淇奥刚想开口,却听鹤书突然十分惶急地喊道:“公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他先是一怔,随即不禁哭笑不得。跪坐起身,淇奥刚想解释,忽而一阵凉风从窗户中吹进阁楼,拂过那湿透的衣服,带得寒意从五脏六腑中涌出,在喉头化作一股腥甜。“我并非......”话未说完,他不得不用袖子掩了面咳嗽起来。 鹤书赶忙伸手去触他的额头,生怕这人因为受凉而发热。谢淇奥身子微微往后一退,躲开了侍女冰冷的手,略缓了口气,才道:“我并非......想要寻死,你别怕。”他见鹤书的眼神依旧犹疑,解释道:“那株地锦爬上来了。” 鹤书起身走到窗边,果然看见左手边的墙壁上不知何时缠上一大片翠绿,随风在阳光下摇曳。“前些日子还只到二楼,”她喃喃道,“都没有注意到它长起来。” 谢淇奥站在一旁。数月前他与鹤书在书阁小楼后的墙角下发现一株小小的地锦。当时不过一根细嫩藤条与几片皱巴巴的叶子,不知谁人所栽,也不见有人照料,谁知今日再看,竟已爬到三楼窗边。想来不出几日,它就能攀上屋檐,垂下织成一袭幽帘。 鹤书的目光早就从地锦上移开。她暗暗打量谢淇奥的侧脸,发现对方正凝望着那株植物,脸上神色是难得的温柔和平静。 小楼里常年不见阳光,只有书与尘埃在木架上相依为命。阁楼中更是除了一卧榻,一矮几,一横柜,一方砚、三两只毛笔与一叠宣纸外,再无其他。鹤书心里打定主意,先去柜中取了干净衣服交予谢淇奥,嘱咐他一定得换上,然后匆匆忙忙跑下楼去。 沈从照走出竹林时,吴瑾正带着两个宫女站在石道尽头。他见皇帝身上的装束齐整,好似只是在竹林间随意逗留了一时半会儿,但眉目间却微带的餍足神色。吴瑾面上恭恭敬敬地指示宫女端着热水上前伺候,心里却泛起嘀咕来,那云妃早就回宫了,难不成这次看上的是哪个宫里的侍女?可竹林这儿也没什么嫔妃的宫殿啊...... 还没等他想明白,吴瑾便觉得背上一阵凉飕飕的,抬眼一看,沈从照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他吓得一哆嗦,原本佝偻着的背缩得更厉害。 好在此刻的沈从照心情不错,没有计较,不过是将手巾摔在他的脸上罢了。吴瑾赶忙接过,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太后那里正念叨着您呐。” “她老人家又有什么事情?”沈从照不甚在意。 “说是庆王爷找来了一个胡仙人......想叫皇上您去看看。” “什么东西?”沈从照皱眉。 吴瑾暗自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小声重复了一遍:“胡仙人。”顿了顿,插了句嘴解释说,“据说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还会炼制仙药......” 沈从照只觉得自己难得好心情霎时间便被吴瑾这几句给败光了。他一向最厌恶这种鬼神之事,更何况这个胡仙人还与太后与庆王爷牵扯上了关系。他知道吴瑾不过是个传话的人,但怎么也克制不住目光中的不善:“太后想如何?” 吴瑾硬着头皮回答道:“这......奴才不大清楚呀......”说这句话时,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屁股隐隐作痛起来。 沈从照并非对太后的心思全无所知。他登基六年,后宫却始终无所出。子嗣之事一直困扰着太后。沈从照不介意她平日的念叨,却忌讳有人以此做什么文章。 心里愈发烦躁,沈从照的脸色便愈发阴沉。他一甩袖子,“那便摆驾延福宫,朕倒要亲自去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初时灵感的来源已经记不得了......不过题目和后期的一些构思的灵感来自《囚绿记》。 ☆、殿前 宣太后格外喜爱熏香,以至于沈从照还未踏入宫殿之内,鼻端便已缭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檀香。 延福宫几乎每时每刻都被烟雾所缭绕。那些淡紫色的烟气从铜香炉的镂空花纹中钻出,在半空中妖娆地盘旋上升,最后消失不见,只留的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4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4 让人无法琢磨的味道。 沈从照不喜欢熏香。他的嗅觉格外敏感,这些香料经过燃烧后熏染出来的味道对他来说实在太过辛辣浓郁。只因为这里是太后的寝宫,他不便露出不愉之色,只能暂且忍耐。 此时正值夏季,绿茵遮掩下的延福宫显得格外幽寂,更衬得那檀香突兀张扬。延廊上的宫女沉默着低身行礼,沈从照一路走来,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行至殿门,随着宫女挑起悬挂着的细竹帘,那股檀香愈发厚重,叫沈从照不得不皱了眉。他踏入屋内,却见塌上坐着的不止有宣太后,还有皇后王氏。 想来两个人相谈已久,沈从照来时,宣太后才刚刚放开王氏的手,转头看向景帝。 “不知皇上今日如何有时间来哀家这延福宫了?”因为保养得当,太后看起来十分年轻,唯有在笑时眼角眉梢的细微皱纹暴露了她的真实年纪。 坐在下首的皇后起身行礼。沈从照摆摆手,脸上是让人难以捉摸的平静表情。“听闻母后身体不适,朕特意赶来看看。”他放缓声音,轻轻嗅了嗅,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这延福宫中换了熏香?” “难为皇上还会注意这个。”宣太后指了指屋子中央的熏香炉,道:“夏暑难耐,哀家这些天又犯了头痛老毛病,夜里也不得安寝。这安神香正是你的庆王爷寻来的。” “哦?”沈从照不动声色,“他有心了。” 宣太后的目光转向一旁垂着头的皇后,悠悠叹息一声。她一只手撑住额头,整个人靠向背后的软枕,道:“皇上什么时候能让哀家抱上皇孙,哀家这心里一高兴呀,只怕头痛的老毛病也就不治而愈,不用麻烦你七弟去寻什么安神香了。” 沈从照余光所及之处,只见皇后王氏的头垂得更低。他捧了宫女奉上来的茶,语气倒十分淡然:“此事不急。” “如何不急?初时这般说也罢了,如今你登基已然六年,这后宫却始终没有动静……”宣太后说到此处,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皇后,“皇上,我知道你心疼皇后,可有些事,可不是能够勉强的。” 沈从照并不接话,王氏倒是抬起头来,红着一双眼睛说道:“是儿臣的身子不争气,还请母后不要责怪皇上。”她是当朝镇远将军的女儿,因为家中父族权势,这后位坐得还算舒服。只是因为这些年不仅她自己不曾诞下一儿半子,后宫中别的妃子也未能有身孕,太后对她颇有微词。 “你知道也罢,”宣太后点点头,当初她挑选王氏之女嫁与沈从照时,看中的可不只是她家族手中掌握的兵权。“哀家并非要责备你们,而是太过想要抱个皇孙,否则这些事本不该由哀家提点操心。此前所说之话你且记住了,哀家只说一回,你自去与皇帝商量吧。” 沈从照冷眼看着皇后跪在宣太后膝下,话语中夹杂着抽噎。太后握着她的手,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老人家脸上露出疲色,才叫皇后同皇上一同离开。 吴瑾站在延福宫门前,可以隐约听见屋内的谈话声。虽然没有什么资格置喙,可他内心里是不大喜欢这里的。除却空气中永远无法消散的熏香味道,还有一些避不开的小麻烦—— 比如说顺着延廊朝自己走来的宫女。 她身着的裙衫与发间配饰都很是精致,吴瑾瞧她面容熟悉,正是云妃宫中掌事的大宫女岚怡。心中虽奇怪她怎么来到延福宫前,神色还颇为鬼祟,但为了避免麻烦,吴瑾只得作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没看见。 然而这并不能避免岚怡径直走向他,上前偷偷将一包东西塞进吴瑾手里。他只觉得一阵香风吹过,甜润清亮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听那岚怡低声说道:“奴婢有事想要请教,不知吴公公可否方便解惑?” 吴瑾捏了捏手中的东西,对香囊里的东西有了数,脑中却还在犹豫,只是问:“不知岚怡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就在中午的时候,皇上与云妃同去了宫中的萧园,此后却先让云妃先回了宫,不知是因为何事?”岚怡暗中打量着吴瑾的脸色,只见他神色一凛,不仅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尖着声音道:“这是你家娘娘叫你问的?” 岚怡赶忙赔笑道:“这怎么可能......奴婢不过是看回宫时娘娘的神色有些郁结,所以想来问问,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我也好回去告之娘娘,让她舒缓心情。” 吴瑾可不会相信像岚怡这种宫女若是缺了主子的吩咐,还能有胆子打听到皇上的行踪,溜过来询问。而这云妃,也不过是近日享了些帝王的宠爱,竟想着打探主上的事情......吴瑾心底已经有了计较,刚准备开口安慰她几句,电石火光之间,他却突然被窜出来的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竹林挨着书阁,只怕其中并非没有人,而是皇帝不愿意让他人瞧见的那个罢了。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吴瑾只感觉一滴冰冷的汗液爬下额头,自己要是瞎说,只怕要掉脑袋! 岚怡没有看出他的平静脸色下的慌张与后怕,只是有些疑惑于吴瑾怎么还不回答。干笑两声,吴瑾抬身附在岚怡耳边道:“无事,皇上此后不过在竹林呆了一小会儿便走了。你也知道那处荒凉,没别的什么东西。”话锋一转,他脸上表情冰冷下来,“你倒是大胆!不知道屋里说话的人是谁么,竟然敢贸然跑来,要是让里面的人知道了,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岚怡一哆嗦,小声朝着吴瑾道谢,顺着墙根走了。 吴瑾看着她消失在墙角边,又扭着头瞧了一眼延福宫的四周,确保没有人看见岚怡与自己的动作,才舒出一口气。 谁晓得他紧绷的身体刚放松,却听身后“哗啦”一声,竹帘被宫女挑起,沈从照与皇后一同走了出来。 ☆、胡烁 沈从照仿佛没有看见躬身站在一旁的吴瑾一般,携着皇后径直走出了延福宫。 吴瑾心里一抖,小跑着追上皇帝。一想到沈从照可能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他猛然间感觉自己呼吸不畅,胸口闷得紧。心里愈发慌张,吴瑾的目光便愈发压低,最后只敢死死黏在自己的鞋面上。 沈从照一路无话,旁人也不敢多言。直到皇帝停下脚步,吴瑾才敢上前,小心翼翼抬眼私窥对方脸上的神情。鉴于他的脸色虽然阴沉,但并未有发怒前风雨欲来的征兆,吴瑾微舒一口气,赶忙安慰自己皇帝对此一无所知。 沈从照心中的烦躁随着空气中檀香的渐弱而缓缓消散。好一个安神香,他在心底冷笑一声,只怕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大脑又清醒几分,沈从照深呼一口气,才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皇后。 皇后王氏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不同于后宫中的其他女人,特别是最近受宠的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5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5 云妃,与她绮丽肆意的皮相相比,皇后的容貌只能称之为平淡。她虽出身武将世家,却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娴静恬淡,气质宛如从诗书卷画浸润而出。这种美,较之夏花般短暂绽放的璀璨美丽,多年后再看,倒有种沉酒的醇香。 她嫁与沈从照多年,两个人的感情不好不坏,大抵算得上相敬如宾。沈从照宠过的女子无数,王氏的后位都不曾动摇过。对于她来说,这些年在后宫的日子,能过得枯燥已是一种福气,只可惜太后连这点安稳都不打算给。 沈从照出了延福宫,自然不用再遮掩真实的情绪。他冷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此回太后唤你来,又说了什么?” 王氏有些犹豫。她知道沈从照不喜听神鬼之事,话语堵在喉头不知如何说出。沈从照挥了挥手,“你不必顾忌,只需把母后对你说的复述罢。” “母后说......若是我身体不好,调养这么些年不见成效,也该学会让后宫均沾雨露,而非霸着皇帝的宠爱......这并非良举。”王氏低声说道,“不过......庆王爷前些日子寻到了一位世外高人,说是有些灵丹妙药,若是皇帝答应,可以试试。” 她语气平淡,沈从照却听得凭空生出一股怒气。太后明面上不理后宫之事,但沈从照这些年来如何也未瞒过她。无论是说皇后独宠还是身体的原因,不过都是转着弯指向自己。宣太后知晓自己儿子的脾气,无法明言,便只能借着皇后的由头。沈从照知道皇后很是无辜,以至于这股火气不能发在她身上。 “庆王爷?”沈从照打定主意,既然太后与自己臣弟有这番好意,自己也不该拒绝,“也罢,既然有此一说,那怎么能不试试呢?” 胡烁随着师父在浮云山上的破庙里住了十几年,一个月前是第一次下山。世俗繁华刚刚缭乱他的心,巍峨森严的皇城又撞入他的视线。 虽然胡烁随着师父修的法讲究清心寡欲,此前又在庆王府住了一段时间,也算是见识过人间的奢华,但宫内富丽堂皇的建筑依旧叫他闪花了眼。胡烁跟在一位公公身后,几乎要被空气里的威严之气压抑地低下身去。他不敢抬头,只能用一双眼睛偷偷地观察着用砖石砌成的小道旁的建筑,无一不是雕梁画栋、飞檐斗拱。 入宫之前,庆王爷再三保证,若能让皇上满意,他便能飞黄腾达。胡烁不求功名利禄这些俗物,不过是凭着一分好奇,便应下了。他下山时,顺走了师父不少好丹药,想着遇见那皇帝后随便给上几颗就罢,反正他也无法细究。 虽然入宫前都想得好好的,胡烁踏上宫殿前石阶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慌张起来。那是一种莫名的心悸,好似面前那座建筑是什么怪兽,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只瞧着时间到了,便张大嘴一口把他吞下去。 胡烁悄悄捂住心口。脑中坏的预感越来越翻涌而上,若非这是皇宫,他恨不得转身拔腿就跑。 没事没事,他轻轻拍着自己的胸脯,心中暗自安慰道,自己不过是偷偷瞒着师傅下山了这么一回,也拿了不少灵丹妙药,那王爷都被哄得乖乖的,这皇帝也总能糊弄过去。大不了离开皇宫后就回浮云山找师傅,跪地磕头道歉,答应日后再也不乱跑了! 这么一晃神之间,胡烁已经来到了宫殿门口。在前面领路的公公侧身在门口站定,细长的眼睛睨着胡烁,道:“你且等着。” 胡烁被他尖细的声音撩得寒毛直竖。两个人站了好一会儿,才见另外一个年纪轻些的太监从屋内走出,朝胡烁招了招手。 “去吧。”领路的公公哼了一声。胡烁倒吸一口凉气,他总觉得这太监脸上的神色有着说不清的怨毒,细思却更加让人觉得莫名。那年轻的太监似乎嫌他动作慢,回头皱着眉看他。 胡烁只得伸手搓了搓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就这么走进了御书房。 吴瑾带着庆王爷口中的“高人”进入御书房时,沈从照正在批阅奏章。 他初时以为高人是个满脸皱纹,一把长须的老人,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个小孩子。虽然穿着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却掩不住眉目间一团稚气。 惊讶之余,吴瑾也不知道自己该觉得这孩子可怜还是活该。不过小小年纪,竟然敢出来招摇拐骗,偏生还要糊弄皇上......吴瑾在心底摇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声。 沈从照又连着批阅了两本奏章,叫跪在地上的胡烁觉得自己的膝盖都要失去了知觉,才搁下笔来。他起身,在一旁宫女备好的热水盆中净了手,又尝了一口奉上的新茶,才不急不慢地说道:“起来吧。你就是庆王爷说的那位‘世外高人’?” 胡烁强忍着疼痛,勉强直起身,回答道:“是的,陛下。” “哦?”沈从照挑眉,说不惊讶是假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进来的竟然是个孩子。但是转念间,他心中的厌恶之情又加重几分。竟然寻一个孩子来糊弄自己......这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啊。 思及此处,沈从照看胡烁的目光便愈发冰冷。矮身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在他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此后两人所说的话,不过是为了看这出闹剧该如何收场。 “那么,不知你有何灵丹妙药想要呈予朕呢?” ☆、云妃 胡烁闻言,十分小心地从自己的袖袋中拿出一个木盒。木盒只有他的巴掌大小,边角磨得浑圆,一看便是旧物。 吴瑾上前接过,正欲打开,胡烁却按下他的手,赶忙道:“......只有在用时才能打开。” 这又是什么规矩?吴瑾只能转头看向沈从照,见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你拿下去收着吧。”并没有任何深究的意思。 游戏还未开始,沈从照已觉得无趣。见吴瑾拿走木盒并退到一边,他便重新拿起手边的奏折。 吴瑾朝书房暗处一使眼色。胡烁正在想该如何开口向皇帝解释这药丸的用处,却不料自己的两条胳膊被人从后面拐住,用力将他往后门外拖去。 胡烁当即挣扎起来。他自进宫后,始终期待这次觐见能早点结束,但不是这样的戛然而止。身后的侍卫压住胡烁乱踢的腿,又捂住他的嘴,两个人携着少年迅速消失。 书房里一阵安静。当沈从照又将一本奏折砸在书案上时,吴瑾不禁打了个激灵,赶忙问道:“皇上,那这个药……” “扔了。难道朕会用吗?”吴瑾一缩脖子,没敢动。 果然,下一刻,皇帝话语一转,若有所思道,“等等。先暂且收着吧。” 淇奥换了衣服,下了二楼将自己取的书放回原处。 小阁里藏的都是世间难寻的精品,甚至有他以前求而不得的典籍。不过自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6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6 谢淇奥搬进书阁后,他虽然忍不住将他们翻阅了一遍,但始终没有敢于多看。 书阁老旧,整栋楼都回想着鹤书“咚咚咚”踩在木制楼梯上的声音。等淇奥回到阁楼后,他发现鹤书正靠在窗户边,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他走上前,发现侍女正拉着一根嫩绿的枝条,试图让它缠绕上她手中光秃的树枝。 谢淇奥忍不住笑着问道:“你在做什么?” 鹤书小心翼翼地将缠绕好的树枝搁在桌上,“公子你不是说这阁楼没什么装饰吗?嘿,牵一条地锦来养在屋里便是,绿色的多惹人怜爱。” 枝条还很嫩,还泛着青。哪怕鹤书的动作很温柔,那些柔软毛绒的叶片却依旧像被□□过一般,蜷缩成一个个小爪子。 “等它们长成了,兴许这屋子里能亮些。”淇奥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过那些叶片,“我不大会侍弄植物,真的能活吗?” “公子,你别瞧它看着弱不经风,其实好养得很,只要一口水罢了。”鹤书答道,“地锦,长得快着呢。” 此后沈从照未再出现,谢淇奥与鹤书在书阁又享了数日清闲。 书阁一二楼随便挑两本书,也不管看没看过,带回阁楼中,在矮几前坐下。随之,谢淇奥把书一摊开,眼神却不禁往窗口的那株地锦飘去。 鹤书说它长得挺快,但在谢淇奥看来,好几天过去了,这枝条的样子却毫无变化,还是那般幼嫩。他自然知道植物的生长无法急于求成,却忍不住在内心催促。 谢淇奥知道这样不好,又无法挣脱。 沈从照不来,他的日子便是真正的清闲,几乎到无所事事。兴许这样空白的日子一开始是愉悦的,但随着沈从照消失时间的拉长,谢淇奥又会不可抑制地觉得惶恐。 惶恐于他某天的突然降临,而打破这个虚伪的宁静。 人呐……谢淇奥不禁低头扶额。他从不愿为沈从照而活,只是这后宫中,有谁不是为他而活呢? 屋中鹤书牵来的枝条依旧毫无长进,谢淇奥已经随手翻完了一本书,沈从照依旧不露面。 就在他再一次诞生出自己将独自腐烂在这后宫深处的想法时,书阁迎来了旁人。 当鹤书打开书阁的门,看到眼前人的容貌后,先是一愣,随即便茫然起来。 门外其实有两人。敲门的是个侍女,站在园中的那位衣装华丽,螓首蛾眉,绰约多姿,正是偷偷出寝宫的云妃。 彼时鹤书并不知道对方就是云妃。淇奥不大允许她出书阁去打听那些宫中的事情,更别提见到这些嫔妃的容貌。但她料到这是后宫中某位娘娘,就是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寻到这里。 总之是个麻烦。 谢淇奥正在阁楼练字。他初时没有听到动静,后来以为是沈从照来了。原本总是藏着一丝忐忑的心瞬间沉落,他搁下笔,情绪倒是莫名平静了。 谢淇奥起身下楼,却见鹤书“咚咚咚”跑上二楼,一脸不知所措。他越过侍女的肩往后看,见楼梯上正站着一位宫装丽人。淇奥一愣,却听对方说道:“这后宫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书阁,你在此看管吗?” 淇奥只能点点头。他瞥了一眼悄悄躲到自己身后的鹤书,道:“这是皇上的私人书阁,若是娘娘无事,还是请回吧。” “无妨。”云妃走上二楼,又摆手阻止了自己侍女的张口欲言,“本宫不过是随意看看,若有皇上问起,你不必怕。” 淇奥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回到阁楼,随这女子去了。 云妃也不因谢淇奥的冷淡,甚至是不恭敬而生气。她看着对方离开,自己在二楼中转了一圈,翻了两本书来看。 还待字闺中之时,她也曾念过书、学过一些诗词。入宫之后倒是不再碰过书本,一颗心成天挂在沈从照身上,索性皇上也宠爱自己,否则这日子不知道该有多么难熬。 宫殿中纵有沈从照赏赐的奇珍异宝可把玩,时间呆久了也极为沉闷。云妃本是想在御花园中散散步,不知不觉中却来到了此前她与皇帝寻到的竹林。 上次两人来时,还未尽兴,沈从照便请她先回了宫。云妃心中自是生疑,但也没有深思。自己的侍女岚怡曾私自去打听,那吴公公收了好处,说是并无事。 然而自己今日竟在这后宫深处发现一座书阁,里面竟有一位年轻男子。看其容貌姿态与穿着打扮,只怕并非宦者。他不识自己的容貌,那便是久居书阁之内。举止语言又无半分卑躬屈膝,想来也非宫中的奴才。 云妃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她入宫不久,曾经的传闻也是听说过的,不过大都含糊不清。她从没往心里去,这日见来,兴许自己大意了。 如此想着,云妃不敢逗留,带着岚怡匆匆离开了书阁。 谢淇奥重新做回矮几前,只听楼下一阵寂静之后,便是两阵脚步声,随后书阁又安静下来。 鹤书站在阁楼的楼梯边,等到楼下关门声传来,才走回谢淇奥的身边,道:“不知道这是后宫中哪位妃子,胆子真是极大的。” “正在宠头上吧。”谢淇奥有些漫不经心。 “哼......”鹤书嘟嘟嘴,小声道,“宠爱?只怕她回去就要......” “鹤书。”谢淇奥再次搁下笔,叫侍女直接噤声。“这都与你我无关,少说两句吧。” 他回身看了一眼垂着头的少女,语气里颇是无奈:“你呀,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谨言慎行’?哪怕私下无人,你也不该。” 鹤书点点头。谢淇奥瞧她神色,心中又后悔自己一时想得、说得多了。 结果就在这时,楼下竟又传来了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不能放上来的内容,只能微博见了...... ☆、书阁 谢淇奥走下楼梯时,还在想对方为何去而复返。 却不料才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他就看见楼下伏在地上的鹤书。淇奥先是莫名,准头一看,却看见书架旁站着的沈从照——宛若当头一盆冷水,瞬间让他凉了个透心,还微带点晕眩之感。 也许因为是帝王,沈从照的脸上很少有什么的表情,大部分都是莫测的冷淡。谢淇奥与他相处久了,才勉强能分辨出那些“面无表情”后的区别来。 所以他直接上前跪下,也不顾膝盖磕在地板上的疼,低低唤了声:“皇上。” 沈从照缓步走上前,伸出手捏起谢淇奥的下巴,又因为那里的肌肤十分细腻,忍不住摩挲起来。淇奥乖乖地抬着头,直到皇帝放了手,低声问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变乖了?” 还能是为什么呢?谢淇奥并没有回答——沈从照接着又问:“为什么刚才朕瞧见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7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7 云妃从这书阁中出来?” “......不知。”淇奥微微矮了身子,“娘娘说她是来散心的。”谁知道为什么会走到如此偏僻的角落。 “散心?她是会挑好地方,上次带她来了一趟竹林,竟然就记住了......”沈从照在他身边跨出半步,原本还算正常的语气猛然带上寒意,“朕看她以后也不用出来‘散心’了。” 是了,原来这就是上次的那个妃子。谢淇奥恍惚想起,怪不得自己觉得她声音有些耳熟呢。果然是受宠的,否则胆子如何这么大。不过自她出这个门,就怕...... “不过朕让你看管这书阁,你怎么什么人都敢放进来?”沈从照的声音又把谢淇奥的神志拉回,“若朕因此遗失了宝贝,你该当何罪?” 淇奥不禁打了个颤,只能说道:“请皇上责罚。” “这可是你说的。”沈从照露出一点笑意来。 淇奥身体又猛地一抖。他脸色本就不好看,如今更是苍白得近乎透明。黝黑的眼仁转向沈从照,复又转开,他略微点点头,身体愈发缩成一团挤在书架与沈从照之间。 沈从照打量了一眼淇奥。最近政事繁忙,他很久都没有踏足后宫,更别提来书阁找淇奥。这回再见,只觉得对方又瘦了,身体单薄如寒风中枯萎的叶子,抖抖霍霍地,如此一看,竟是比他那些妃子还要病弱三分。 “你过来。”他突然饶有兴致地说道,“给我好好瞧瞧。” 淇奥微微仰起了头,沈从照仿佛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哀求,但这并不妨碍他上前一步将对方一把捞进怀里。 淇奥轻轻靠着对方。这种近乎亲密的拥抱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心灵的贴近与交融,双手虚扶在沈从照的肩上,淇奥闭起眼睛,心底渐渐因为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而涌出恐惧。 他本不该恐惧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了,在该发生什么的时候就要发生什么,所以...... 晋江是不会让我告诉你们他们具体发生什么的。 嗯,反正我写了,链接贴在简介里...... 或者去我微博看...... ☆、入梦 他退开半步,便见谢淇奥脱力的身体顺着书架往下滑,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仿佛暗中有人在指挥一般,吴瑾掐着点,领着两个宫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楼。沈从照慢条斯理地由她们替自己整理衣衫,似乎看不见自己面前昏迷过去的人,也不知身后伏着在瑟瑟发抖的鹤书。 直到他在温水中净了手,才缓缓开口道:“他倒是始终没有让你死。” 鹤书抬不起头来,只能哆嗦着道:“公子,公子是个好人......” “好人?”沈从照轻轻冷笑了一声,“当年玉浮殿死人的时候,你猜他眨没眨过眼睛?” 他转身打量着这个小宫女。当年她在凤仪宫失手打碎了皇后珍藏的瓷器,本该掉脑袋,却因为那会儿淇奥铁了心想寻死,玉浮殿中的侍者被尽数杀光,而被自己临时起意丢到了他身边伺候。 沈从照本以为这个小宫女没几日也得血溅宫墙,却不料谢淇奥从此却安分下来。这个叫鹤书的侍女也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他本来都要忘记这件事情了,今天瞧见她瑟瑟发抖的模样,一时间突然觉得十分玩味。“你倒是好本事,竟然叫他转了心意。” 鹤书不敢说话。 沈从照已然尽了兴,自是不愿在这书阁中多停留。 他前脚刚离开,鹤书便扑到谢淇奥身边,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如何,眼泪止不住地流。 谢淇奥半迷蒙地睁开眼睛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了。阁楼中燃着一只小小的蜡烛,而鹤书正半跪在自己床前。 淇奥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看着鹤书的表情由担忧转为欣喜,眼圈却始终是红的。他慢慢坐起身,身体因为动作而不断牵扯出疼痛与酸软。鹤书连忙伸手扶他,却被谢淇奥推开。他不想看小侍女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身边,只能说道:“你帮我去倒杯茶吧。” 鹤书点点头,拿来搭在一旁的外衣递与淇奥,拎着裙摆匆匆下了楼。 谢淇奥这才勉强让自己往后靠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他后来几乎昏迷,也不清楚是谁收拾的残局——沈从照想必不会如此体贴,那便只能又为难鹤书。 虽然他理应当早就该没了羞耻心,但这样的认知依旧让谢淇奥颇觉得难堪。 而“难堪”二字总不置人于死地。 等到鹤书端着托盘回来时,谢淇奥正望着窗口发呆。她将盘中的清粥与茶放在矮几上,刚想让淇奥多少吃一点东西,边听见对方道:“我没什么胃口。” “公子,多少喝一点东西吧,否则胃会疼的。”鹤书捧着碗,用瓷勺搅着细腻黏软的米与汤,轻轻吹开袅袅的热气,温声劝道,“刚熬好的,公子尝一口?” 淇奥看着她手中雪白粘稠的粥,一时间竟然泛起作呕之意。他转过头、摆摆手,鹤书也只能放下碗来。 两人无话可说,屋子里便陷入安静。好在两人都习惯了相对无言,气氛也不显尴尬。鹤书拿起来放置在软垫上的针线活,自顾自绣起了花。等到热粥快要冷透,白烛即将泪尽,才终于等来淇奥开口,道:“我稍微吃一点吧。” 鹤书自是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对方起身下榻,捧水给净了手,才又一同回到矮几边。那白粥已经完全凉透,因为熬得浓稠,白胖的米粒挤在一块,粘腻得难解难分。 鹤书刚想说冷粥对胃不好,淇奥就拿起白瓷勺,在白粥中不断搅拌,偶尔舀起一点,看米汁拉成长丝,却始终一口不吃。鹤书不再催他,只是等,等他好不容易送入口中一小点,隔了一会儿便推开碗去。 谢淇奥很饿。他的胃是空的,让人感觉身体中央被掏空了一块。而那一小口白粥,又像是千斤重的石头,落在腹中,又沉又冷。 鹤书见他脸色在昏暗烛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晦暗。她赶忙收了东西,嘴上虽然不说,动作倒是催促他再次歇息下。 明明很疲倦,谢淇奥熄了灯躺在榻上,人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他一闭上眼,黑暗中便不知闪现出什么光怪陆离的画面,明明看不清,却又让人心惊胆战。淇奥只觉得被褥是暖和的,自己的身体却无法被捂热,手脚冰冷而僵硬。 如此过了一会儿,便见那月光悄悄探进窗户,又悄悄离开,谢淇奥才缓缓陷入浅眠。 ...... 皇宫的后花园里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不过是种的花比别人家园子里的多,锦鲤池挖得别人家的大。 谢淇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8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8 奥一路顺着延廊来到水榭,但见亭子里周围挂着垂幕,隐约可见其中坐着两人。 宫女挑开薄纱,露出下首之人的容貌——颜如冠玉,眸如明星,一袭官服更衬得他仪表不凡。 谢淇奥走上前,自是行礼唤道:“太子殿下。”眼神一敛,语气中有些不甘愿,“大哥。” 谢淇斐捧着新茶,目光都不往自己弟弟身上转去。 还是沈从烨打了个圆场,笑着问道:“你又如何惹玄之生气了?” 淇奥摇摇头,谢淇斐则不开口。太子殿下清楚他俩的脾气,劝说道:“玄之,你莫在则忍耳边唠唠叨叨。” 谢淇斐语气淡淡的,“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自当管教。” 淇奥闻言,忍不住抬头欲辩,奈何太子坐在亭中,谢淇斐又是一脸“我不听解释”的冷淡,只能气鼓鼓地又把话吞了回去。 沈从烨颇是好奇:“有话便说。” “不过是四皇子拉着我......夜游......罢了。”谢淇奥虽不觉得理亏,但是说到那处,依旧把声音吞没了。 太子皱眉,也不知是因为四皇子,还是因为那消失的几个字,只是道:“你莫与他厮混到一处。” 谢淇奥点头,遂问:“殿下今天捉我入宫,总不会只为询问我这一点小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入夏已久,半月之后本宫欲往乐山的行宫避暑......” 谢淇奥抬头,若是询问自己是否愿意同往,那自然是好的。只可惜,他抬了头,却发现面前的人面容模糊,自己张口欲言,竟是无半点声音。 他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身体渐渐无力地软倒。天旋地转之间,谢淇奥努力地想,然后呢? 然后呢? 谢淇奥惊醒了,蓦然发现自己竟是一身冷汗。 他做了一个梦。 淇奥惯常做梦,不过大都胡乱而模糊。没有一次像今夜这般。 他梦见了皇宫的后花园,梦见了兄长,梦见了沈从烨。 自离开后,这些人从未入过他的梦境。哪怕谢淇奥绞尽脑汁地想,也只能在半夜十分捉住他们飘闪过的衣角,又或是破碎的背影,然后眼睁睁瞧着它随白天的到来而溜走。 平静许久、只是偶有涟漪泛起的心湖宛如投入一颗巨石,不止惊起水浪。谢淇奥捂住心口,疼到喘不过气来。 他慢慢缩成一团,直到汗液从额头一路下滑、落进衣领之中,可怖的悸痛才稍微缓解。谢淇奥勉力撑起身体,忽而诞生出一个蛰伏已久的想法—— 与其等待他们悄然入梦而来,留下模糊的只言片语,不如自己先踏一步。 奈何桥头,三生石旁,皆是等待。 ☆、断魂 第二日起来后,鹤书爬上阁楼,几乎被吓了一跳。谢淇奥也不知是何时醒来,正坐在床上。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脸色反而更差了些。 鹤书走上前,指尖触碰到他的衣袖,竟然是冰冷的。 “公子?”她唤道。 谢淇奥转过头来,目光直勾勾地盯在鹤书脸上,直到小侍女开始慌张起来,才回答道:“无事。” 玉浮殿死过很多人——那会儿他和沈从照都疯了。自己绝食,沈从照斩一批人,自己摔碗,又斩一批人,寻死,再斩一批人。那些侍者的性命无辜,却也廉价,仿佛野草一般,死了又生。 到后来,整个殿堂与花园,弥漫着血的腥气与药的苦涩,让人在漩涡里越陷越深。他与沈从照皆红了眼,直到玉浮殿中再无侍者。 第二天,鹤书便被一个人孤零零地推进了寝宫。 谢淇奥猜到了沈从照的心思,在他第一眼看到鹤书之时。 以往玉浮宫中宫女太监极多,自己别说认识,连面熟的都很少。沈从照要杀谁,他头一扭、眼一闭,那人也就死了。偏偏鹤书只有一人,谢淇奥看着她捧着药碗,红着眼睛打着哆嗦,便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让她轻易去死。 更何况,她这把年岁,正和他幼妹谢淇怜相仿。 而谢淇怜早已随母亲自尽于大牢中。 自己不能够死。 谢淇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毕竟他不能够轻易看着鹤书因为自己而丢掉性命。 夜间因为梦境而不宁的心神,渐渐随着鹤书忙碌的动作与微嗔的话语而平静。 淇奥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又何必急着寻死?反正终有一天,他们得在黄土下相见。 沈从照不来之时,便是谢淇奥与鹤书偷来的闲暇。 几日不去关注,那牵入屋子的地锦早已长得郁郁葱葱,快遮住了半面墙壁,叫阁楼愈发显得幽冷。 鹤书打理叶片时,谢淇奥便坐在一旁看。偶尔侍女递过来一片叶子,淇奥伸手接了,见它长得张牙舞爪,微笑着压进了案上的书本里。 淇奥偶尔会和鹤书提一点宫外头的事情,比如说长安道上的小吃与摊铺,翠屏湖旁的宴都楼,暮朝馆里的琴娘舞姬。 鹤书很喜欢听,但是她从不去主动求淇奥说给自己听。因为他提及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不自觉带出一点怀念,还有不知如何描述的为难。 两个人一个是许久不曾出宫,一个是从未体验过市井之间游戏的快乐,只能一起咀嚼着回忆度日。 “以前家中有一片枫叶林,我幼年时,每到秋天枫叶变红,便跑到院子里去摘红叶,然后把它们全部夹进书房的书籍里。”谢淇奥用手抚过书面,“日后看书之时,除了文字,兴许也能得到点别的惊喜。” “公子,你现在也要把地锦的叶子夹进去吗?”鹤书有些好奇。 “不了。”淇奥摇摇头,“我不会再翻动它们想来这书阁也不会再来什么人,这叶子留给谁呢?一片足矣。” 他顿了顿,忍不住道:“赏叶应配梅酒……” 鹤书也叹了口气:“只可惜没有。” 谢淇奥道:“这后宫中有片梅林……” 鹤书“噗嗤”一笑:“那是花梅林,不结果子的。” “倒是可惜了。”谢淇奥的神色有些淡淡。 两个人正说着话,本以为今天就这样过去了,却听见楼下声响。鹤书立刻站起身,两人面面相觑,直到吴瑾出现在楼梯口。 “原来是吴公公。”谢淇奥仍旧坐在原地,语气平静。 吴瑾也不计较他的态度。他知道眼前人压根不稀罕宫中这点事情——不只是自己,甚至连那皇帝都不愿意正眼瞧,还是这两年经过一番折腾,才稍微软和一些。 “谢公子。是圣上请您去御书房一趟呐。”吴瑾偷偷打量着对方的脸色,一句话说完,也没见着对方有什么大的反应。 倒是一旁伺候的侍女显得很是不安,只听淇奥问道:“何事?” “这……咱家不过是个传话筒,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9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9 还得烦劳公子亲自上御书才能知道。”吴瑾挤出一个为难的笑容。 他深怕谢淇奥说出“不去”两个字。好在对方并没有为难,起身掸掸衣袖,便随着自己一起走了。一旁的侍女大概是想跟上,被淇奥拦下了。 “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他说。 出了竹林,谢淇奥上了马车。众人一路上无话,晃晃悠悠地到了宫殿门口。 无论是淇奥以往在玉浮殿时,还是移居书阁后,沈从照从未让他踏出过房间,更别提传召到御书房这种地方。 吴瑾看着小太监扶着谢淇奥下了车。他伺候了皇帝这么久,也对今天的事情感到不解。不过看对方的神色,倒是平静淡然地可以称得上冷漠。 谢淇奥进入御书房中时,屋内不止沈从照一人。他见那人面容陌生,身上的服饰也不打眼,原本正在说什么,见到自己时蓦然停住了嘴。 没由来的,淇奥心里咯噔了一下。 “继续。”沈从照像是没看见跪下行礼的谢淇奥一般。倒是那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才说道:“臣等在西川虞城寻到宣辰公主的行踪。本想请公主回京,却不料路途遥远,公主又体弱,没能熬过颠簸,在路上去了。” “人呢?”沈从照问道。 “灵柩停在城外的寒隐寺。”那人如是说道。 “也好。那......”沈从照的目光落在谢淇奥的脸上,话音一转:“此事容后再议。你且先退下。” 那人躬身行了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书房里少了一人,更显得安静。 谢淇奥跪在地上,只觉得身体竟比梦醒时分更加冰冷。那人所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分明地落在他的耳朵里,连成一句话后,自己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沈从照见他脸色煞白得可怜,难得放缓了声音:“起来吧,朕今天唤你来,可不是为了叫你到这里罚跪的。” 谢淇奥恍若没听见他的话一般,脑袋里翻来覆去地回想着那人的几句话,乱糟糟地搅在一起,直叫人觉得头痛欲裂。 “起来。”沈从照看他失了魂的模样,声音冷下来。 淇奥缓缓起身,腿一软却又跌坐回地上。半晌,只听他轻声道:“你杀了她。” “朕不过是命人将走失的当朝公主带回宫罢了。”沈从照道,“至于这其中发生的不幸,朕很遗憾。” 不等谢淇奥开口,沈从照低笑着问道:“不过朕很是好奇,本该几年前就已亡故的宣辰公主,如何能够出现在西川?” 谢淇奥不答。 “你以为朕当真不知这是谢家做得把戏?若朕这个小侄女当真隐姓埋名,安分过一辈子,朕自会放她一条生路......” “她本就不该死的。”谢淇奥打断了沈从照的话。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连带着嗓音都变了。 “哦?”沈从照挑眉,意外的没有发怒。 “若非你弑兄篡位、血洗太子府,”谢淇奥的声音压的极低,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住沈从照,“良仪何须流落西川,又怎会魂断他乡?!” 他是怨的。怨恨到恨不得沈从照去死,也恨不得自己去死。 偏偏他们都活着。 “咔擦”一声,只见奉茶的吴瑾失手打碎了茶杯。淇奥与沈从照具看向那地上坠落的白瓷片,两个人在短暂的沉默后,谢淇奥起身去夺那堆碎瓷。 只听沈从照一声大吼:"拦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不写朝堂山河事,也没有宫斗这类的,这篇文就是个小格局的狗血恩怨。 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 嗯......有点狗血的吧?但是我估计我能把大狗血写成稀释了100倍的血水。 以及,因为这篇文构思时间拉得有点儿长,所以有些东西改来改去,开头又是以前写的还未修,可能和一开始看的感觉有点儿差别。后面再统一改吧。 ☆、寒迹 手指触碰到锋利边刃,感受着肌肤被划开而流血疼痛的那一刻,谢淇奥心中涌上一阵难得的快慰。 虽然他很快就被闻声从门口闯入和侍卫和吴瑾拦住下动作。吴瑾夺下了他手中的瓷片,而侍卫则将他死死地压制住,伏在地上。 "你也想死?!"沈从照当即掀了桌子,只听书房里传来一阵“叮铃哐当”的声响,吓得宫殿里外哗啦啦跪了一圈人。 谢淇奥挣扎着抬起头,原本清润俊秀的面容带着十足的恶意与痛恨:“对!我就是要死,我不但要死,你也要死!” 吴瑾唬得直接去捂他的嘴,谢淇奥张口便咬住对方伸来的手,疼得他嗷嗷直叫:“啊——”声音之凄厉,让沈从照气得浑身发抖,几步便冲去拔出挂在书房的前朝宝剑,对着谢淇奥便刺去。 明闪闪的剑光极为刺眼,然而谢淇奥却毫不害怕似地瞪大眼睛,只等沈从照杀了自己,吴瑾又是一声哀嚎:“皇上——”却发现剑尖停在谢淇奥眼前,与肌肤只差几厘。 “你想死?”沈从照握着剑,身上愤怒的气焰一下子皆数收敛,只是冷冰冰地问道。 谢淇奥这才松开口,吴瑾立刻连滚带爬躲到一边。只见他瞪着沈从照说:“杀了我。” “吴瑾,去拿东西。”沈从照“刷”地收回剑,看着谢淇奥的目光好似已经平静。 “你想死,我便如你所愿。” 吴瑾颤抖着起身,颠颠撞撞跑向书房后方的五斗柜。 而当他拿出那一个小小的檀木盒时,手心湿滑得差些捏不住这个小东西。 而盒子里,放的正是胡烁献上的药丸。 吴瑾不知道沈从照打的是什么主意。这药丸本不该给淇澳吃,哪怕给他吃了,也死不了人。除非……吴瑾打了个寒战,这宫中最叫人害怕的不是死——沈从照有太多叫人生不如死的手段了。 可怜那个进宫的小孩,就这么丢了一条命,还留下一颗祸害人的玩意儿。 沈从照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谢淇澳。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自己不能这么便宜他。若是谢淇澳死了,自己积于心中这么多年的情绪,又该找谁发泄? 吴瑾跌跌撞撞捧来了东西,沈从照上前两步,用力捏住谢淇澳的下颚,将他的头重重往上抬起。 他取了盒子的那颗药丸,盯住谢淇澳那双蕴满愤恨与厌恶的眼睛。那些情绪是剑,是刀,锋利凌冽,但无法割伤沈从照。 “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呢?”他低头,附在谢淇澳的耳边缓声说,“我还没有死,我要长长久久地活着,所以你也不可以死。” 他抬手,不顾谢淇澳的挣扎,将那颗药塞进他的嘴巴。看着它融化成汁液流入对方的胃中,沈从照才直起身,低沉着声音道:“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0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0 前太子勾结外戚谢氏,意欲篡位。朕不忍见其搅乱朝政,这才选择大义灭亲。” 他挥挥手,压制住谢淇澳的两个侍卫连同吴瑾便退出了书房。 压在身上的力量骤然消失,谢淇奥僵硬着身体趴跪在地上,没有动静。 他本该不顾一切地,再次冲上去和沈从照撕扯。自己无法杀了他,但只要伤他一点,哪怕就一点,将沈从照唤自己来御书房这件事情闹大,就够叫延福宫中的那位老太后注意。 但是他没动。他动不了了。 喉咙很疼,药汁像一把燃烧着的、流动的火,烧灼过脆弱的黏膜。很快,胃中也搅成一团,痛觉从腹中蔓延开来,侵袭四肢,直到席卷整个身体。 心跳愈发沉重,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谢淇奥勉强撑起胳膊。汗液模糊了他的视线,朦胧中只能看见沈从照的衣摆。他伸出手,用最后一点力气揪住对方的衣服。 “别急。”淇奥的身体最终又歪倒下去,只听沈从照淡淡地说,“时候还早着呢。” 沈从照偶尔会歇在御书房,是以后殿修了一个小浴池。此前他从没带外人进来过,今天倒是便宜了谢淇奥。 这里没有安排侍女,沈从照将手中半拖半拽的人丢在地上,自去解衣。 谢淇奥只觉得地砖冰冷湿滑,原本温暖的水汽粘在自己的肌肤上,倒比冰块还要叫人难以忍受。他的身体明明滚烫,骨头却是一阵一阵发寒。 这就是要死的感觉吗?混乱之中,谢淇奥又不明白沈从照将他拖到这个地方来是做什么。总不能趁自己死前,还要压着他泄愤吧 心底无端涌上一阵抗拒和恶心,谢淇奥半撑起身体,下意识就想往外逃。只可惜砖面湿滑,他人又没有力气,膝盖磕在地上蹭了两下,整个人直接跌进了浴池。 后面的事情他就记得不大清楚了,也不太想记清。 冷与热交织在一起,呼吸被水阻隔,临近窒息时又有温软的东西渡过一口缠绵的气息。 谢淇奥不禁睁大了眼睛,眼前只有茫茫的水和自己半褪下、飘荡的衣物。沈从照把他拦腰捞起按在池边,两个人贴在一起时,谢淇奥觉得自己的肌肤在燃烧。 疼痛中混杂的是难耐的酸与麻。他的头发被揪住,整个人不自觉地后仰。谢淇奥很想发出声音,可剩余的力气只够他溢出一点呜咽。 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呢?昏昏沉沉的意识被旁人的动作搅得愈发凌乱,谢淇奥在昏迷之前仍旧在想。 死了就可以结束了。 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死了呢? 鹤书端了张小凳子坐在书阁的门口,一等便是一晚上。 直到深夜,她点起了蜡烛,拢紧衣裳重新在凳子上坐下。林间的风将烛光吹得晃晃悠悠,连带着影子也飘忽不定。 鹤书不确定谢淇奥会不会回来,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她并不那么希望谢淇奥回来。 回到书阁,不过是意味着折磨的告一段落,以及日后苦难的遥遥招手。 他若是永不回来,那人便是死了,或者离开了。 人皆畏死,可谢淇奥若是死了,那便是解脱啊。 突然,竹林间传来叶子摩擦,以及人的脚步声。鹤书立刻起身,还未往前走几步,便看见几个人抬着东西走出来。 黑暗中她看不清,只能听其中一人尖细着声音说:“这有人吗,可接着你家主子。” 架子上的谢淇奥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怎么。鹤书抖着手去摸他的额头,半晌没出声。那头人也不催,只听鹤书又抖着声音说道:“麻烦您了。” 为首的人摇摇脑袋,只是说道:“伺候好了,可别让人给出什么事。” 鹤书木着身子点头。 她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呆呆站了一会儿,直到那几个人走远,她才吓了一跳似地发觉谢淇奥还躺在自己脚边,吹着夜风。 冷。 ☆、皆好 谢淇澳半夜了发起了高热,急得鹤书团团转,天刚蒙蒙亮便想下楼去找太医。 皇宫之内是不允许随意走动的,鹤书慌乱之下,早就将这些规矩撇在脑后,更是忘记了自己辨不清幽深宫苑里的道路。 好在她刚打开书阁的门,就看见小太监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医走来。 鹤书心中先是一喜,鼻子很快又是一酸。皇帝到底不愿意让谢公子就这么死了,可也不给他平平安安地活。 老太医吭哧吭哧爬上了三层小楼,给昏睡中的谢淇澳把了脉。鹤书跟在后面,偷偷看见太医皱起了眉头。 她的心脏“砰砰砰”跳起来,不知是怕还是期待太医说出什么话。直到一旁的小太监扯扯她的衣袖,鹤书才反应过来,看见太医取了笔墨,开了一张方子。 “也没什么大事,取了这服药,吃几天就好了。”老太医起身,将那张薄纸塞进鹤书手里。 他显然不愿意多待,由小太监扶着下了楼,再也没多看谢淇澳与鹤书一眼。 小楼里常年备着一个小炉,冬天可以取暖,四季皆宜熬药。 鹤书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拿着手绢捂住口鼻,两眼眯着看着药罐下不断涌出浓烟。 谢淇澳在太医来后的下午就醒了,神志算还清楚,就是高热未退,浑身无力。 鹤书试着给他喂了两口水,这才发现谢淇澳竟把自己的嘴唇咬破,留下血痂。他牙关紧合着,任侍女如何劝,都不肯张开。 鹤书不敢用力,最后只得取了湿毛巾,粘着热水滴抹在谢淇澳的唇上。 她不敢离开他太久,便在楼上下跑来跑去,看完药罐子又得上楼去探谢淇澳的额头,没有一会儿便汗湿衣衫,布料凉飕飕地敷在背上。 好不容易将药熬好,鹤书端着碗又犯了难。熬出炉的药摆在一边的矮几上,一直放到冰冷也没能让谢淇澳喝进去几口。 此时已是下午,鹤书一口食水未入胃中,整个人又疲倦又无力。她呆呆地站在谢淇澳的床边,一时茫然不知所措。脚下一软,鹤书跌坐在地上,钻心的痛从脚腕直直地戳进心窝子里。 她附身捂住脚踝,将头埋在膝盖上,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下来。 公子早就没有生意,何须她一个人在这小楼里挣扎?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又如何挣扎得动呢? 她身体猛然一颤——是了,她不如抱着谢淇澳从这小楼上跳下去,又或是去跳那御花园中的湖,再不济,摔一个碗割手腕子也是可以的——死法那么多,样样都是解脱,她为什么不试一试? 她又突然想到,以前谢淇澳不是没寻过死,只是从未成功过。自己想死,能够么? 鹤书望着谢淇澳微瞌着的双眼,惨白的脸与暗淡的唇。 这藏书小楼又如何能与玉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1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1 浮宫相比。倘若那是个华美的囚笼,这阁楼不过是堆积皇帝丢弃玩品的坟墓。 若自己与公子想要一死百了,除了这天地,谁知? 等到谁突然想起来看一眼这小楼,只怕他们的尸体也早就腐烂,尘埃落定矣。 鹤书想着,呼吸愈发急促起来,一阵热潮从痛处顺着骨头朝她的胃与头脑扑去。 就在侍女伸手摸到那药碗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将她从失神中惊醒。 “啪——”碗在地上裂成几瓣,鹤书则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她还未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便见床上的谢淇澳蜷缩起身体,手抓住胸口的衣裳,凌乱的长发垂在脸边,整个人因为咳嗽与喘气弓成了一只虾从床铺上弹起。 鹤书甚至未来得及起身,用膝盖蹭了两步,趴在床边,试图让谢淇澳平静下来。 她看着对方露出痛苦至极表情的脸,将“死”这个字直接抛之脑后。 侍女搂住谢淇澳,一只手不断在他背后拍着、抚摸着,助他顺气,另一只手则去拿床边摆放的白水,趁机喂一些进谢淇澳张开的口中。 虽然大部分水仍旧顺着唇角沾染上被褥,但总比一点都没有要好些。 等谢淇澳重新安静下来,鹤书帮他躺会榻上时,只见淇澳的唇小小地动了。 鹤书仔细辨别了一会儿,实在认不出他在说什么,只能暂且当是胡言乱语。 随着夜幕降临,空气中渐渐泛起凉意。 鹤书不敢离开谢淇奥身边,只能取了件衣服披在身上,趴在榻边小眯一会儿。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到肩上微微一重。鹤书挣扎着坐起身,正好看见将薄毯盖在她身上的谢淇奥。 他已经清醒了,月光下的脸色憔悴得吓人。 鹤书一时没缓过神儿来,呆呆地喊道:“......公子?” “你且去休息吧,我没事。”谢淇奥朝她挤出一个笑来。他没说两句话,已是浑身乏力,人靠回枕头,只是挥挥手叫鹤书离开。 鹤书急忙抓住他的手,“公子!” 谢淇奥的手很冷,鹤书打了个哆嗦,道:“我去端药给你喝。” “别——”淇奥刚说完,就看见侍女恶狠狠地瞪向自己:“你说什么?!” 他有些愣。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喝药?不喝药身体怎么好,你要是不好了......”鹤书越说语气越急,原本瞪得圆圆的眼睛,逐渐泛起红来。 两个人凑得很近,谢淇奥可以看见鹤书眼底一点微弱的晶亮。 他被惊到了。 侍女的话音被吞进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哽咽声。她脑袋里搅和成乱糟糟的一团,怒气来得突然而莫名,还带点恐惧。 “我没事......”谢淇奥的语气带上一点歉意。鹤书下意识就要反驳——你去找皇帝怎么可能没有事!在话要脱口而出时,她又生生忍住了。 忍着膝盖的酸痛起身,鹤书小声说道:“我帮你去拿药。” 她转身下了楼,重新点燃炉子。罐子里的药咕噜咕噜冒起泡来,鹤书握着扇子,心里后知后觉地多了几分欢喜。 公子醒了,那这药喝下去,病也肯定很快便会好起来。 只要这次熬过去就好了。 一切就都好了。 ☆、前兆 喝了半服药,谢淇奥的烧便退去。一想到药汁那苦涩的味道,任鹤书无论如何求,他也不愿再喝剩下的半服。 侍女无奈,不过打量着谢淇奥的精神好了许多,也就没再强求。 两个人在小阁中过了几日清闲日子,都没有再提之前谢淇奥被皇上叫去御书房的事情。鹤书是不敢问,谢淇奥倒像是真的不在乎,又或是什么也没发生。 他发呆的时间越发的长,一本书捧在手中半天也不会翻动一页。若非窗外由明及暗,这书阁中时间好似凝固住一般。 这日下午,鹤书正在楼下洗晒衣物,远远便见上次来的老太医正在朝书阁走来。她一怔,这次太医怎么来得如此勤快?难不成是公子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上次没来得及检查出来? 如此想着,鹤书抱着篮子快步爬上了三楼。“公子,那太医又来了!”她看着谢淇奥皱起眉头,也是万分不解:“他来做什么?” 谢淇奥搬来书阁后,与太医打交道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以往在玉浮宫时,沈从照为了避免宫中多出什么闲言碎语,常年派了一个太医住在偏殿。后来那人如何,谢淇奥也不清楚,大概是被沈从照砍了。 先前太医来时谢淇奥还在昏迷,还是喝药时问了鹤书才晓得有这回事情。虽然不明白太医再来是为何,他也没有理由将人赶走。 鹤书请了老太医上楼。这次他身边跟着的不是上回的小太监,而是一个年轻人,看装束应当也是太医院的人,大抵是学徒之类的。 谢淇奥放下书。这太医年事已高,面目又极生,他忍不住猜测,沈从照派他来,恐怕看的不是医术,而是口风紧吧。 老太医看他坐在桌边,也不多话,自是取了药箱里的东西摆下,捉了他的手腕开始诊脉。 谢淇奥随他摆弄。鹤书与那青年并排站在一旁,只觉得这次耗费的时间尤为长。 终于收了手,那太医顺了顺自己灰白的胡子,一言不发。谢淇澳放下衣袖,看了一眼老人家的脸色,虽说眉头微皱,倒也没有太多不对。 反而是那青年先开口道:“谢公子,石太医上次开的那服药,您可吃完了吗?” 鹤书答道:“烧退了便没吃了,还剩半服在那儿呢。” “这可好。”那青年微微一笑,“那半服药也不必再吃了,公子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体虚,石太医回去重新写了一个方子,抓了几服药来,可烦劳谢公子日后服用,好好调理调理。”他说着,从药箱中取出几包白线扎好的药来搁在桌上。 谢淇澳点点头:“真是麻烦了。”话虽如此,面上神情和语气可无半点感谢之意。石太医早已起身下楼,那青年也不恼,看着鹤书将药收好,才跟着太医下楼。 鹤书将他们送出书阁的门,那青年临走前还与她说:“谢公子怕是不爱苦味儿,但那调理身体的药请务必每日熬给他喝。”等鹤书点点头,心里也惦记上了,却又着恼谢淇澳执拗的脾气。等两人走远,她才重新回到阁楼。 “公子,这药怎么办?” “放那儿吧,或者就丢掉。”谢淇奥翻着书,头也不抬地说,“反正我不喝。” 鹤书只能叹口气。 天气逐渐转热,书阁藏在竹林深处,还算阴凉。但三楼窗口早被地锦遮住大半,风很难吹入,惹得屋子里一片沉闷之气。 谢淇澳起先并不觉得。他身体不好,本就畏寒,天气热些才有些精神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2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2 。只是这一回,随着气温攀高,他倒是难受起来了。 除了整个人变得懒散而疲惫,恨不得一天都躺在榻上不动弹,谢淇澳时常心悸,一口气停在胸口,不上不下,让他喘得慌。 鹤书这些天忙着给谢淇奥熬些可口凉爽,又不至于太冷的羹汤。他闻着香气还觉得有食欲,等碗端上了桌,瞧着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连带着汁水,谢淇奥又忍不住反胃。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自从入宫后,谢淇奥鲜少有身体好的时候。不是被沈从照折腾得遍体鳞伤,就是自己胡闹得病恹恹。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毫无理由,没有大的症状,只是单纯的偶尔不适。 鹤书也没在意。偶尔看见谢淇奥不想吃东西时,才想起太医来时给的药包,说让他调节的理身体。 可惜,公子无论如何也不啃吃药。她一面从井水中拿出湃好的绿豆汤,一面想着。公子虽不爱甜,可怕苦,别说中药,连不放冰糖的百合绿豆汤他都嫌弃。 谢淇奥正在写字,鹤书将瓷碗放在案上朝他推去。谢淇奥瞥了一眼:“绿豆汤?” “是的,我放了百合,少加了一点冰糖。” 谢淇奥端起碗,神色似乎很为难。 鹤书也不催他,端着木托盘又下了楼。 百合绿豆汤,这是无论宫中还是谢家,甚至是普通百姓家中,夏季常喝的消暑饮品。材料便宜易得,做法简单,味道也不坏。 谢淇澳口中泛苦。过去在家中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谢老妇人唯一会煮的就是绿豆汤,引得众人抢夺一番,恨不得都多喝一口。 脑袋里的记忆混乱起来,谢淇澳食指扶上太阳穴,愈发觉得没有胃口。 上次自己独自出小阁时还是春天。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渴望,他想出小阁走走,哪怕只呆一小会儿,但总归能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谢淇奥起身下楼,打开书阁的门,并不见鹤书的身影。他悄悄走出院中,顺着石子小路径直往竹林走去。 夏天的竹子显得愈发青翠欲滴,遮出一片起伏荡漾的阴凉。谢淇奥不愿去上次那块草坪,折身便往反方向走去。 他未行几步,便见竹林中露出飞挑的一角。那是一个石亭,孤零零地立在林中的空地上。因为少有人至,自然也无人打扫,常年堆满了枯叶。 风从竹间吹过,带着不属于夏季的冷涩。谢淇奥将身上的衣服拢紧,刚出小楼时还觉得这风吹得颇是清爽些,谁料没走几步,那种眩晕感又袭来。 他苍白着脸,加快脚步往亭子走去。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谢淇奥刚踏上亭子的台阶,整个人直接扑向最近的石墩。 然而这并没有让他觉得好受些。谢淇奥俯下身子,手捂住自己胃部,止不住的发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勉强撑起身体,想往回走。 却不料没走两步,谢淇奥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倒在石阶旁。 作者有话要说:  但是似乎不成功。 ☆、惊雷 因为南方近日发起洪水,又有瘟疫蔓延,朝堂上不平,沈从照有一段时间没有踏足后宫,脑海中更别提出现谢淇奥的身影。 他不喜欢男人。除却谢淇奥一人,沈从照并未有过其他男宠。而那个人……其实也很难算得上。 男宠么,不就是拿来发泄欲望,顺便解闷逗趣的玩意儿。最低等的要求是乖顺,虽然也有人喜欢性子烈些的——总而言之要能讨人欢心。 至于谢淇奥,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他过去的身份是麻烦,寻死的意志是麻烦,连带着连世族大家中养出的宜人气韵都成了麻烦。 当初暗中决定留他一条性命时的想法已不可考,但自从自己决定将他囚于宫中时,沈从照就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谢淇奥先自己一步死去。 吴瑾跌跌撞撞冲进御书房时,沈从照几乎想把他一脚踹出宫门。 他正为手中的奏折愁的焦头烂额。这几日,文武大臣为涝灾与瘟疫,几乎是吵了个天翻地覆。下了朝也不得清闲,忙着回家给皇帝上奏折,十分之热闹。 吴瑾伺候自己也有些年头了,别看面容显嫩,见过的风浪倒不少,沈从照不知什么事情让他如此慌张。总之,不会是好事。 果然,吴瑾哆嗦着身体,抖着声音道:“皇上,皇上!竹林那藏书阁,藏书阁,可出事儿了!” 藏书阁?沈从照闻言皱眉,又冷笑起来:“谢淇奥又怎了,想死?告诉他,这个念头趁早没了,他要能死,绝对不会活到现在。如今这般闹,可真是……” “皇上!不是谢公子又想死,是真的出事啦!”吴瑾也不顾忌讳,凑到沈从照耳边道,“谢公子身边那个小侍女,闹到尚食局去,说是她家主子不知怎么就昏过去,怕是一口气穿不上来便要没。奴才害怕,帮忙召了太医院的人先去,又叫人把风声暂时压住,否则指不定会不会传出去。” 此番话说完,吴瑾惴惴地退下,不知道沈从照心里是个什么判断。谢淇奥入宫这些年,可没少劳烦太医院。他身体始终病恹恹的,但也不会让吴瑾觉得濒死。这次突然说人要不行了,他一开始是不怎么信的。 而那个伺候谢淇奥的小姑娘,吴瑾并不认识。但人家之前都本本分分窝在书阁里,这次慌张成这般模样,又叫他不得不相信,谢淇奥大概是真出事了。 沈从照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他冷着脸,抬眼看向吴瑾,似乎在分析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吴瑾的额头渗出汗液来,就在他将要拔腿而逃时,沈从照终于说话了:“随朕去书阁。” 鹤书站在阁楼下方的楼梯上,呆呆地看着这间小小的房屋里挤入了外人。 因为奔跑和焦虑心情而出的热汗早已冰凉,让她一阵一阵地发冷。 而屋子里的背影,又遮住她看向榻上那人的视线。心里愈发不安,鹤书愈觉得自己头痛难耐,恨不得将自己的头皮撕裂开。 “你还好么?”就在她摇摇晃晃将要倒下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温热有力的手撑住她的肩膀,鹤书缓慢地转头,发现是上回出现那个年轻人。 “我没事。”她低声答道,又连忙问,“我家公子如何?” “应当不会有大事。”那人柔声安慰她,“今天石太医虽不当值,但来的刘太医医术颇精。” 鹤书这才后知后觉,今天这太医,竟是面生。 “他本不熟悉谢公子的情况,又恐这回生了什么变化,才需要一些时间吧。你且别急。” 鹤书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那年轻人犹豫片刻,见鹤书始终神不附体,终是问道:“我此前给的药,谢公子有按时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3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3 喝吗?” 鹤书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自然没有。他不爱喝药的……” 年轻人一哂,“那这可就……”他的话没说完,好在鹤书也未在意。领着小侍女下了二楼,青年将她往一张椅子上一摁,“你且坐着休息,我上去瞧瞧谢公子。” 也不顾她听清没,青年拎着药箱自是上了楼。 榻前坐着的刘太医听到身后传来声响,赶忙回头,来的人却是院使。 “宋大人。”刘太医的脸色很是难看,眉头紧紧皱着,目中一片震惊之色,“属下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唔......”宋子鹤同在榻边坐下,让刘太医将昏迷着的谢淇奥扶起,自己搭上他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看来上回石太医说的没错。” 刘太医大惊,差点喊出来:“这——原来——” “你小声些。”宋子鹤瞥了他一眼,“你可忘了,之前宫中不是来了个小道童,说要给皇上上供圣品,张太医和王太医还跑去讨要几丸丹药说要研究?” 刘太医一愣:“竟有这等事?” 宋子鹤道:“是呀,至于那小道童奉上的圣品......”他附上刘太医耳边轻轻道了句。 刘太医目瞪口呆:“那人不是个骗子?!” 宋子鹤给谢淇奥掩好被子,轻笑道:“骗子?庆王爷领进宫里的人,谁敢说他是骗子?不过说回那凝魂香......” 刘太医突然问道:“那这凝魂香,怎么给他吃了?” “.......”两人一阵沉默,宋子鹤只得道:“圣上的心思,实在不是我们可以揣测的。” 两个人絮絮叨叨半晌,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背后的话说得有些多。赶忙敛了心思,宋子鹤提笔写了药房,墨迹未干,便听楼下有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下了楼。 行过礼后,沈从照直接问道:“情况如何?” “谢公子的身体并无大碍,”宋子鹤答道,“不过......” “有话快说。”沈从照略显不耐烦。 宋子鹤一默,索性直接说:“谢公子诊出了喜脉。” 他与刘太医低着头,两个人都不见沈从照的表情,只知许久都没有人说话。而站在沈从照身后的吴瑾,闻言后摆了个白眼,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来时自己还期盼没出什么大事,但他怎么就忘了,那颗药! “多久了?”沈从照终是问道。 宋子鹤心里想着,皇帝问的也着实平淡了些:“一月有余。” “你可确定?” “陛下,臣岂敢在这件事上有任何妄言......” 沈从照又沉默片刻,才道:“你派一位医官守在书阁,此事先莫要让他知道。” 宋子鹤脑袋里拐了个弯,才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点点头,他却又不禁想到——这种事情,能瞒到什么时候? 沈从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宋子鹤与刘太医两个人,在空荡的书阁二楼面面相觑。 “......宋大人,你觉得这能派谁来......”刘太医问得有些结巴。 宋子鹤叹了口气,这皇帝如此冷静,怎么比当场大闹还叫人心有不安。“这种事情还能派谁......石太医年纪大了,恐怕受不得这种辛苦和刺激。你么......”他看刘太医可怜巴巴地瞧着自己,这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 “我来吧。”宋子鹤掸了掸袖子,“记住,回太医院后嘴可千万紧些,此事只能我与你,再与那石太医知道。” 刘太医忙不迭地点头。他清楚,宫中这种密事,谁沾惹上了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今天自己是那皇上身边那吴公公来请、无法推脱,否则也不会掺和进来。倒是宋院使亲自跑来,又替自己揽下祸事,他心中当然万分感激。 两个人回楼上取了东西,准备一齐先回太医院。离开书阁时,宋子鹤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书阁二楼走了一圈,又在窗边站了一会儿。 “你在找什么?”刘太医问道。 宋子鹤微微皱眉,挥挥手道:“走吧,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揣上了。 ☆、诡事 谢淇奥醒来时,阁楼里并无他人。 窗外天色正亮,他只觉得自己睡了长长一觉,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朝何夕。 他坐起身,只觉得浑身酸疼,不过头痛与反胃的感觉跑了一干二净,总还算舒坦。 窗边的地锦早就越过了窗户,爬满了半面墙,茂密地叫人心惊胆战。谢淇奥披衣下床,站到窗边,忍不住伸手捏着一片叶子在指尖搓揉。 “公子。”鹤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淇奥回头,看见侍女端着托盘走进阁楼。 鹤书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半是嗔怪似得道:“你怎么又站在窗边呀,怎么也得披件衣服,否则受凉了怎么办。”谢淇奥看着她取了一件外套搭在自己肩上,又回到矮几边说,“我炖了鸡汤,公子喝两口吧。” 谢淇奥默默看着她,突然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啊?”鹤书一愣,才笑道,“我看你不在书阁,又许久未归,特意去竹林找的。” “你一个人把我从亭子那里背回来的?”谢淇奥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鹤书摆摆手,赶忙道:“公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做得到,当然是找人帮忙的。公子,来喝汤吧。”她倒是始终不忘催他。 谢淇奥走过去坐下,捧起碗尝了一小口。鹤书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太医来了,说公子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比较虚弱。我以后炖的东西你可都得吃呀,人不吃东西怎么行呢......” “这汤你没放盐?”谢淇奥皱眉。 “对呀,太医说你吃的清淡些好。”鹤书眨眨眼睛。 谢淇奥看着侍女,总觉得有些莫名,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自己昏倒虽不是大事,鹤书表现得却也太平淡了。而他本身口味偏于清淡,饮食一向少油盐,但这毫无味道的汤...... 也不知道是哪个太医想出来的。 正念叨着太医,便听楼梯口又传来声响。片刻,一个年轻人爬上楼来。 谢淇奥见他面生,又转头去看鹤书,见侍女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个年轻人带着笑,躬身道:“臣乃皇上派来的太医,这段时间替谢公子调养身体......” 谢淇奥的声音淡淡的:“不知道如何称呼大人?” “我姓宋。”宋子鹤答道,暗中瞄了一眼那个侍女。 “宋大人,你去与皇上说,他的好意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4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4 我心领了,但大可不必对我如此费心。”谢淇奥开口便是撵人,“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知道,恐怕不需要让一个太医守在这书阁。” 宋子鹤一默,随后说道:“这......” “想来你也不会乐意呆在这个地方。”谢淇奥又道。 宋子鹤苦笑道:“这可不是臣乐不乐意的问题。皇上下的令,就是要臣的脑袋,臣也得心甘情愿地给呀?” 这回谢淇奥沉默了。他知道自己总是不断地给太医院与这些无辜的医官增添麻烦,又无法对这些人产生任何好感。毕竟若不是他们,他恐怕早就如愿以偿地化作一堆白骨。眼下沈从照安排了一个太医到书阁,无论自己多么情愿,也无法强行赶走他们。 “谢公子,身体是自己的,别的事都是虚的。”宋子鹤提醒他,“多为自己考虑才是正经事。” 谢淇奥瞥了他一眼,最后只能无奈默许,又叫鹤书送他离开。 宋子鹤住在书阁边院的屋子里。鹤书一路陪他下楼,两个人俱是沉默。 直到出了大门,宋子鹤才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全都听到了?” 鹤书身体一颤,抬首看向宋子鹤,问道:“听到什么?” 她抿着唇,面色迷茫好似什么也不知道。只可惜那声音略有些抖霍,自然蒙不住人。 宋子鹤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别想着骗我,我不想害你家公子。” 鹤书低下头。 “他虽然还不知道,但你觉得你能瞒多久?若是他哪天从你这里知晓了,到时候该怎么解释,你这条小命......” “奴婢的命可不值钱。”鹤书突然说道,“便是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掉脑袋不可怕,可这宫里也不缺比掉脑袋更可怕的事情。”宋子鹤的声音变得格外冰冷,“我劝你......” “我听到了,全都听到了!我躲在二楼,我知道公子他......”鹤书抬起脸来,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可是、可是!”、 她语无伦次,竟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宋子鹤拉住她的衣袖,将人拉到小楼的侧面。“你别慌......” “宋大人,为什么会这样?”鹤书反拉住他的手,“有没有办法,什么办法可以把,把,把那个东西......拿掉?” 宋子鹤只能叹气,他知道这个侍女就算没有将对话听全,这几个时辰也早就想明白发生什么,否则如何会害怕成这样。“若我真的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怎么会束手无策。” 鹤书怔怔流下泪来,小声说道:“这会害死他啊......” 宋子鹤气息一顿,一时间只觉得浑身发冷。“怎么会呢,只要照顾得当,这孩子总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又蓦地高起来,“太医院不会让他有事的。” 鹤书缩着肩膀看了看四周,细着嗓子问道:“你不说到什么小道童,又什么凝魂香么,那你去问问那给药的人呀!” 果然!宋子鹤后悔不迭,言多必失,可是看着鹤书那双眼睛,又忍不住道:“那小道童早就没了踪影,恐怕离开很久了,这要上哪儿去寻他?就算是寻到了,你指望他能说出些什么?” 鹤书又低下头去了。 宋子鹤从她手里扯回袖子,往后退了一步,说道:“记住,不管是前日还是今日我说过的话,你只当做没有听见,为了你的小命,也是为了谢公子好。”他站直身体,一瞬间变得陌生起来,“以后也少来找我,你不过是一个小宫女,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得拎得清些。” 他转身想走,思来想去又丢了一句:“谢公子那里你只管瞒着,闲事别管。” ☆、猜疑 天气愈发热起来了。 沈从照派来的太医住进了书阁旁的小院,谢淇奥自然懒得多管,也不愿与他多见面。宋子鹤倒是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心,三天两头往书阁跑,开口要替谢淇奥诊脉,又或是与鹤书凑到一起商量什么。 谢淇奥偶尔会冷眼打量他们的动作。他虽然不曾偷听过这两人在自己的背后的对话,但大抵猜得出翻来覆去讨论的不过是自己的身体状况。这又显得很有趣了,明明是与谢淇奥密切相干的东西,他自己倒显得像个漠不关心的外人。 若说太医来了之后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宋子鹤开了个药方子叫鹤书煎药,每□□着谢淇奥喝下去。在往常,鹤书脾气软,谢淇奥不肯吃药也就罢。如今多了一个太医跟在后面盯着,小侍女捧着药碗上楼时的底气也足了。每当谢淇奥开口想拒绝时,她表现得比过去固执得多。 于是这段时间里,谢淇奥总觉得嘴巴里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味道,惹得他看见宋子鹤的脸色更是不好。 除此以外,夏季中这段时光是谢淇奥觉得最让人觉得舒心的。沈从照许久不出现,似乎完全从他的视线中消失,而谢淇奥又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只要这份平静继续,他便永远不再会出现自己的面前。 也许是因为天气热了,谢淇奥常常不自觉地感到困倦,拿着一本书倚在二楼窗边的椅子上,一不留神就能睡过去。而醒来时,天气也早就暗下来,身上则搭了件外衣。 书阁从不短吃穿用度,鹤书不知怎地恢复了折腾膳食的心思,换着花样煲汤——通通都清淡的很。谢淇奥每日看着那些汤汤水水,有时候还会将食材捞出来,试着猜测这些被炖得软糯的它们原本的模样。 日子就这么过着,直到突然有一天,谢淇奥莫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比过去圆了些,连一张脸也不再像过去那般尖利苍白。这个认识让他感到无比怪异,只能想着自己恐怕被鹤书给喂胖了——倒是不亏侍女的坚持。 鹤书照理端了中药与炖汤上楼。她瞧见谢淇奥站在衣柜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唤道:“公子,吃药了。” 谢淇奥叹了口气,转身捧起碗,没有什么言语,只是一口将药汁全部喝了下去。 鹤书脸上露出小小的一点愧疚,不过转瞬即逝,她微笑起来:“公子要尝点蜜饯么?” 谢淇奥摇头,鹤书看他把空碗放回托盘上,皱着眉抿着唇,想来心里是不大痛快的。她转身,想将托盘放回矮几上,语气轻快道:“今天炖的汤里有菌菇,可香着呢,惹得宋太医还在楼下问我要着喝几口。” “鹤书,我是不是胖了?”谢淇奥突然开口问道。 “啪”一声,谢淇奥回头,只看那托盘斜摔在矮几边缘,而两个碗则砸碎在地上,汤水混合着食物泼洒了一地。 鹤书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失手,眼睛瞪得大大看着白瓷的碎片,脸上血色全无。 谢淇奥张了张口,还没等他说话,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5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5 鹤书已经跪了下去,直接用手去捡那瓷片,大声道:“是我走神了!我马上就把这里收拾好。” 那厢,正在书阁里翻找草药书的宋子鹤听到楼上的动静,心里一突,三两步便窜上了三楼,正好看见鹤书埋下去的脊背。 “这是怎么了?”宋子鹤瞧了瞧一旁谢淇奥的脸色,也没看出什么好坏来。 谢淇奥不说话。他看着鹤书,又瞥了一眼宋子鹤,那眼神淡淡的,却叫宋子鹤惊了一跳。 鹤书将瓷片拢到一块,也不管手上被划出了口子,准备直接将它们拾了丢掉。谢淇奥淡淡说了句:“下次小心点吧。” 宋子鹤也不敢冒险,只能自己下楼去,等鹤书兜着碎瓷出现在门外,才凑上去问:“之前可是发生什么了?” 鹤书呆呆地看着宋子鹤,随后急忙摇头:“我摔碎了碗而已,走神了。” “他没......”宋子鹤想着便是一阵不安。 鹤书倒是笑了,“这怎么可能呢?”她压低声音道,“谁会往哪个事情上猜?就算是说了,这能信?” 宋子鹤将信将疑,不过鹤书说的话也总归是没错。他是不觉得谢淇奥能够猜出事情的真相,又怕这人通过别的什么途径知道。他敢保证自己绝不说漏嘴,就是这个侍女...... “你可切记,说什么话都小心点,问急了只说自己不知道。”宋子鹤千叮咛万嘱咐,“别让你家公子知道......” “奴婢知道。”鹤书一再点头。 这厢,吴瑾可不知道书阁那里绞尽脑汁的隐瞒。他在御书房皇帝的桌旁,自是有不同的苦恼。自从沈从照那书阁回来,吴瑾便觉得自己再无好日子过。 早朝时尚好,但沈从照若是离开人前,进了书房,可就再无好脸色示人。其实他心情不好时的表情,与平常也无多大差别,只不过那双漆黑的眸子看起来更深沉了些。他有时会笑,那笑容又冷又嘲讽,让人遍体生寒。 吴瑾缩着肩膀,只恨自己不能这几天多出去避一避风头。沈从照看他的眼神,总让自己生出下一秒小命就要休矣的错觉。他战战兢兢地端茶送水,唯恐皇帝陛下想起是自己向他报告谢公子的情况,引出如今这桩祸事。吴瑾又忍不住想起那个罪魁祸首,送药的小道士是成了一堆白骨,可是留下的东西可害了不少人! 如此想着,吴瑾偷偷抬起眼,偷窥起那头沈从照的神情来。皇上正低着头,案上摊开着奏折,若是仔细看,就可知道沈从照其实是在走神,提在手中沾着朱红的毛笔,半天也没动一下。 皇上的心思吴瑾他可猜不着,也不敢猜。那天从书阁回来,沈从照就再也没提过如何处置谢淇奥,仿佛太医说过的话不存在似的。他不去书阁,甚至连后宫都少去了,就偶尔宿在皇后那里,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决定没有。 若谢淇奥是个女人,那他若有孕,无论身份如何,那可是龙种,沈从照的头一个孩子。偏偏这事儿不是发生在后宫某个妃子或者宫女的身上,而是一个男人...... 且不论沈从照怎么想,若是太后知道了,吴瑾打了个寒战,不敢往下想。 ☆、圈套 朝堂上仍在为那洪水之事争执不休,户部与工部张牙舞爪闹做一团,将南方这桩大麻烦如同一个皮球一般踢来踢去。 沈从照知道这帮大臣自然不急,毕竟那洪水再滔天,也决计不至于掀到帝都。只是苦了南方受灾的百姓,不知能否耐不住这几次朝廷的磨蹭。 国事不顺,沈从照已足够焦头烂额,谁晓得后宫又起异样状况。 他一向不信鬼神之事,对于什么炼丹之术更认为是无稽之谈。若非如此,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那小道童直接拖出去斩了,落得无人询问;又将那丸药逼着谢淇奥咽下去,惹出如今局面。 事已至此,沈从照只觉得滑稽。他不信那谢淇奥真的能怀上孩子,也不觉得太医院的人会骗自己。至于那被诊出是喜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想到谢淇奥的身份,又想到太后对于后宫诞出皇子的催促,留着它总是个麻烦,最好办法是不留痕迹地除去。 思及此处,只听沈从照的声音突然在书房里响起。 “吴瑾,书阁情况如何?” 吴瑾心里一抖,赶忙答道:“宋院使正亲自在书阁照料谢公子,这几天并无异动。” 沈从照皱着眉,忽而道:“你去把宋子鹤唤来,朕有话问他。” 宋子鹤匆匆赶到御书房门口时,心里十分没底,倒不是对自己医术,而是沈从照的脾气。 当今圣上极易喜怒非常,虽然情绪不写脸上,可是发作起来十分吓人。宋子鹤坐上院使位子也不算久,不够他揣摩透皇上幻化无端的心思,只能提心吊胆地干活。 进了书房,沈从照挥退了其余人,只留身边的吴瑾与宋子鹤。 沈从照始终没有说话,似乎是忘了宋子鹤还跪着。书房的底面颇是冷硬,他只觉得膝盖酸疼,寒意顺着骨头往上窜。 宋子鹤只想苦笑,偏偏不能露出为难的表情,只能低着头跪着。 许久之后,才听沈从照问道:“宋子鹤,谢淇奥身体如何?” “禀告皇上,谢公子以药调理,所伤元气渐已弥补。腹中胎儿自是安好。” 沈从照沉默片刻,只是问:“若朕不想要这个孩子呢?” “皇上!”宋子鹤与吴瑾俱是吃了一惊,“宫中虽常备此类药物,但以谢公子的身体状况,恐怕无法......承受。” 这话说出口,宋子鹤只觉得汗流浃背。 他没有想到皇上会起这种心思,可仔细一想,这个决定未必不合理。这个孩子诞于后宫之中,想要有身份,必然要过太后的眼。可他生母已不是地位低贱,而是无法对外宣之于口。没有母族势力的皇子在后宫中生活之艰难,宋子鹤也有所知。 最关键之处在于,皇上恐怕并不相信那凝魂香的作用,自然也不会相信谢淇奥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子。 话虽如此,宋子鹤仍是无法接受皇上的这种念头。男子有孕是异闻,但这世上难以用常理解释的事情多了去了,更有那凝魂香在其中,并非难以接受。那堕胎药真给谢淇奥喝下去,其实也不打紧,最多是再将养个几月。然而这个孩子也有沈从照的一半,得来不易,若说不要便打去,他可没有后悔药。 沈从照本未做决定,听宋子鹤此言,心中更是犹豫。他绝不愿意谢淇奥因此死去,可这“孩子”又如同烫手山芋般叫人拿捏不定。到底如何,仍旧未明。 谢淇奥身体舒服了些日子,这几日情况却又急转而下。 且不说人愈发犯困,以往的胃口则是不翼而飞。鹤书炖的汤或者补品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6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6 ,谢淇奥过去虽然不爱,但一碗喝下去还是可以的。谁料这天鹤书照理端着托盘上了阁楼,他闻见那香味,竟然觉得说不出的油腻与恶心。 鹤书见谢淇奥弯下腰,还以为他哪里不适,慌得将盘子往矮几上一置,也不顾汤汁泼在了案上。 谢淇奥捂住嘴,只说自己没事。 不仅是自己的身体,连鹤书的行事也变得捉摸不透起来。谢淇奥好不容易将胃中翻涌的酸意压下,却压不住心里的疑惑。兴许不只是鹤书,沈从照,连带着他派来的宋太医,全都怪极了。 这回鹤书没求他将汤喝完,只是一脸忧虑地劝他能多喝一口就行,随即便将碗端走了。 再晚一会儿,宋子鹤出现在了阁楼,说是要替他诊脉。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谢淇奥伸出手任他摆弄,趁宋子鹤凝神时,突然问道。 宋子鹤侧目,微微一笑道,“谢公子可真是多心,我能有什么瞒着你呢?” “比如说我的身体状况。我可不信沈从照会无缘无故派你来。”谢淇奥直呼皇上的姓名,也不见宋子鹤脸上变色。 他只是复又低下头去,道:“谢公子的身体,你自己感觉也清楚得很,恐怕不是我想瞒便瞒得住的。公子切勿多心。” 谢淇奥点头。宋子鹤见他不再发问,暗暗舒了口气。下楼后自是拉住鹤书,又啰啰嗦嗦嘱咐她万万不能说漏嘴。 翌日,宋子鹤回太医院时,鹤书端着药独自上楼,映入眼帘的是坐在窗边谢淇奥的身影。 她未察觉出异状,只是与平常一般道:“公子,该喝药啦。” 却不料那人低声问:“什么药?” “自然是补身体的药啦。”鹤书笑道,“宋太医亲自开的方子,说是......” “你可当真?只是普通的补药,没有些别的作用?”谢淇奥慢慢回过头,凝视着侍女。 鹤书见了他苍白的脸,只觉得自己脸面上的血色也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公子!”她急忙唤道,“我,我,我自然没骗你!” 谢淇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自然知道这药对我好,否则你如何要这么辛苦地骗我喝下去。你过去从不敢瞒我的......” 鹤书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我怎么敢瞒你,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谢淇奥突然扬高了声音,“鹤书,你就算与那宋太医千辛万苦瞒着我,又可想过总有一天我会知道?身体是我的,你打算瞒我多久?是不是要到......”话未说完,他猛然咳嗽起来,鹤书赶忙便要爬过去,就听谢淇奥低声道:“你别过来!” 鹤书只能又往后退了几步,声音里带着哽咽:“我不过去,公子你别想不开,你别......”她早瞧见谢淇奥离那窗户不过咫尺距离,他若想跳下去,自己可拦不住。 “你怕我跳下去?”谢淇奥看透了她的想法,语气平淡下来,“你怕什么呢,我便是跳下去,也不会拉着你。若是死了,也是解脱......” 鹤书哭着摇头。 “我不怪你瞒着我,只是没料到罢了。”谢淇奥起身,“算了,总归.......” “公子——”,鹤书扑过去抱住他,“你怪我瞒你,是我错了,你打我骂我怎么罚我都行,可总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啊!那也是一条命,你别——” 谢淇奥身体一僵,身体下意识地便拎住鹤书的衣领,冷声喝问道:“你说什么?!” ☆、喷涌 鹤书顷刻间明白了。 谢淇奥什么也没猜出来,他起了疑心,所以刚才那番模样,完全是为了故意试探自己! 她看着谢淇奥的眼睛,心里涌出是夹杂着酸苦的愤怒与委屈,这让她感到头晕目眩。但这些很快就被迎面而来的恐惧和惶急扑灭了。 公子知道了,知道自己一直竭力隐瞒的事情。鹤书瞪大了眼睛想着,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她甚至不敢多想一点,比如说公子知道这件事情后的反应...... 鹤书猛然搂住谢淇奥的腰,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将他拖离窗边。谢淇奥始料未及,竟然压着她一同摔倒在地上。 他气急,下意识便抬手想打人,但低头一见小侍女苍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便无法将动作继续下去。 “到底是什么回事,说。”谢淇奥扶住脑袋,他被侍女口中吐出的词震得不知所措,只求鹤书清清楚楚说一遍,好让自己听个明白——与其说是没听清,不如说他不能相信。 鹤书闻言,眼中复又绽出光芒。她情不自禁地告诉自己,公子可能根本没听见自己说的话,然后谢淇奥下一句却将她的期待尽数摔碎。 “孩子,是怎么回事?”谢淇奥紧紧盯着鹤书,他都发现自己音调在抖。 话说出口,他手下按着的手臂,也开始发抖了。 鹤书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只是不断重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宋子鹤回到小楼,不见鹤书,刚想去寻她,行至二楼便听见谢淇奥的声音。 他从未听见谢淇奥用那么大的生意说话,而“孩子”那两个字更让他感到气氛不对。三两步窜上楼,宋子鹤只见谢淇奥正在逼问鹤书。 “谢公子!”他开口正想阻止,就见谢淇奥回过头来,目光凌厉,全然不同以往。 “你也是知道的,否则沈从照怎么会派你来。如此还要瞒着我,宋太医,你累不累?”谢淇奥冷笑一声,“你瞒着我,竟然还拉着鹤书,你真是好算计。” 宋子鹤退后一步,“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说孩子?”谢淇奥甩开鹤书, “公子——”他身后的鹤书声音凄厉,令宋子鹤不禁恻然,然后谢淇奥毫不为所动:“闭嘴!” “为什么不与我说,你们怕我想死?”他缓缓又挑起一个笑容,“还是怕那个孩子也一起死了?” 宋子鹤僵硬着身体,看着谢淇奥的右手覆上自己的小腹,“你们说这里有个孩子,我是不信的。沈从照使了什么手段我不知道,”他声音低沉下去,“它最多是个怪物,我不想要它。” 宋子鹤欲言又止。他不敢多说,谢淇奥的状态太糟糕了,比他想象中糟糕百倍。 谢淇奥又道:“倘若我现在从这三楼跳下去,它还能留得住么?” 鹤书早就跌跌撞撞爬起来,用身体堵在窗口,咬着唇看着谢淇奥的一举一动。 发现这一点谢淇奥脸色更糟,就在宋子鹤把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时,淇奥却道:“你去把沈从照喊来,我有话问他。” “快去,”谢淇奥看出他的犹豫,自是往榻上一坐,“不见他之前,我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7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7 要死也是死不瞑目。” 谢淇奥自宋子鹤走后,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好似木住一般。鹤书不敢放松,心中又痛,只能强撑着自己站在窗前。 沈从照来得很急。他的脚步带进一阵风,在书阁里肆意乱窜。 “你到底想做什么?”踏入三楼,沈从照语气阴沉,一眼便看见垂首那人。 谢淇奥终于抬起头来,问道:“是不是你给我吃的那丸药?” “是。” “是做什么用的?” 沈从照挑眉,“朕不知。” “这个问题该换我来问你,沈从照,你到底想做什么?”谢淇奥似乎是恢复了平静,“你是不是想要个孩子想疯了,后宫中那么多女人,你为什么要给我吃那种东西?你不嫌恶心,我还要作呕。” “那是朕的东西,真想如何处置,轮不到你来置喙。”沈从照走上前,用手捏住他的小巴,“你既然已经吃了......” “沈从照,你何必用这么多年来向我反反复复证明——你根本不是个人。”谢淇奥想要拍掉沈从照的手,却不料对方突然加大力气,将他捏得生疼。 “我是不是人,你不是知道得最清楚么?”沈从照肆意揉捏着他的肌肤,瞳眸见隐约可见燃烧的怒火,“谢淇奥,我劝你乖一些。既然坏了朕的种,就好好把他生下来......” 他话未说完,只听响亮的一声“啪”,谢淇奥已经一巴掌甩在沈从照的脸上。 他的头被打偏开来,而淇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因为这重重的一掌而气喘不止,原本直起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摔靠在身后被褥上。两个人这么僵持了一刻,倒是沈从照先转过来脸来,看着谢淇奥。 他左脸上多了一抹红印,脸色阴沉得吓人,唬得一旁的一帮人当场跪下,就差开口求情。 沈从照没有发怒,他只是将谢淇奥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然而勾起唇角,冷笑一声。 京城中曾惯常说,谢氏三子,长子为官,冷凝内敛,知人知面不知心;幼子挂帅,果敢骁勇,沾染一身血腥气。唯有次子做了真正的闲散雅士,清秀俊逸,温文尔雅。 这些人却不见他现在披头散发如同疯子一般的模样。 沈从照却忘了,人是会逼疯的。 疯了的人会变成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来人,既然谢淇奥、谢公子不愿意舒舒服服的养身体,那朕只能使些额外手段了。”沈从照扫了一眼吴瑾,“找东西缚住谢公子的手脚,省的他发疯时伤了自己。” 谢淇奥瞪着他,头发与衣衫俱是凌乱,原本一双美目染上薄薄一层红色,倒真像是个疯子了。 “肚子里的东西我不会让它长大的。” “谢淇奥,朕的东西,只有朕能决定去留。”沈从照拍拍他的脸,“你不要再想了。” “沈从照,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谢淇奥低声道,“你不敢死,我偏偏要叫你去地底下见见他们!” 看他这副模样,“很好,”沈从照忽而笑了,说道,“很好。” 至于哪里很好,他并未说。 谢淇澳索性放松了身体,任由沈从照派来的人折腾。 他不怕,这世上没有第二个谢家可杀,而他自己的这条命,也早就不值钱了! ☆、暗流 “公子……喝药了……”鹤书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爬上阁楼。她不敢用太大声音,唯恐惊醒榻上休息的人。 自那日过去尽半个月,书阁表面上已是一片平静之意。沈从照并未往书阁多派人手,仍旧是鹤书与宋子鹤两个,一人照顾谢淇奥的衣食起居,另一人照顾他的身体,与往日并无差别。 将药放在矮几上,鹤书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探头便见谢淇奥闭着眼,斜靠在软枕上,应当是睡着了。 他这几天过得并不怎么好。并非自己有意折腾,而是不可避免的身体反应。除了腰酸背痛,谢淇奥呕吐的反应愈发严重,以往还能喝一口汤,现在看到鹤书端来的吃食便要反胃。也亏得他人本就不胖,如此下来,倒也不见瘦。 食不下咽也就罢,谢淇奥过去吃的少,日日喝药更是足够饱了。虽然恼火于自己的反应是因为肚子里的东西,但只要鹤书不端东西上来,谢淇奥即能够忍受。 最让他精神不振的,是深晚的夜夜惊梦,不得安眠。 也不算的上噩梦,甚至不能被称作是梦——像是碎片,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打碎了,一片片倒映着谢淇奥过去的日子,也不甚清晰,但是看得他冷汗直流。于是淇奥一睁开眼睛,便是黑漆漆的屋顶,偶尔会有月光从地锦枝条的缝隙中漏出,淡淡的并不扰人。 可他就是睡不着了。 这件事鹤书并不清楚,否则不知道又得急成什么模样。 自上次事情后,小侍女总是不自觉要避开谢淇奥,哪怕在自己面前说话、做事,神情也是躲躲闪闪。她多半是怕了,谢淇奥如此想时,一时间觉得既有些微微惆怅,复又释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与这个小侍女有多好的关系,一来是怕麻烦,二来自己命总不长,何必白拉着一个人伤心。可书阁里只有两个人,整天面对面相处,谢淇奥又不端架子,互相不熟也不行。 如今她离自己远些,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自己和沈从照如何,总不至于牵扯到鹤书。再想得远点,自己就是死了,她也好受些。 夜晚无法安眠,谢淇奥只能在天稍微亮时眯一小会儿。白天他虽然无事,但躺在榻上总是无法睡着。以往不易听到的声音,在他闭上眼睛后,就会古怪地被放大,让人不得安宁。 谢淇奥在鹤书上楼时便听到了动静。他把头稍稍往内偏去,假装自己睡着了。耳边是鹤书将托盘放在矮几上的声音,隔离片刻传来的却不是她离开的脚步,而是一小声叹气。 谢淇奥眉头不自觉拧动。他看不见鹤书的动作,却隐约感觉到她的视线停在自己的脸上。好在鹤书并没有在阁楼逗留太久,很快就下楼去了。 又过了片刻,谢淇奥才缓缓睁开眼睛。 药还热着,还可见蒙蒙的白色雾气。不过直到它完全散尽,谢淇奥也没碰过碗。 长春宫中,皇后王氏正闭着眼倚在美人榻上,一旁的宫女打着扇子,整个宫殿都显出午后的昏沉。 夏日炎热,窗外是响一阵、歇一阵的蝉鸣,软纱上倒影着竹子倩影,阻隔住了刺目的阳光。走廊下,鸟笼中的鹦鹉鸟也蔫头蔫脑地蹲在架上,失了往常的活气。 且听一阵轻软脚步声,随后是竹帘被挑起,云祥走进屋里,本想行礼,却见一旁云淇摇了摇头。 云祥是皇后宫中的女官,与云淇共同侍奉王氏多年。她瞥了云淇的动作,便直接走上前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8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8 ,凑到王氏耳边悄声道了句什么。 皇后听着,浅浅皱起眉,问道:“书阁?” “是的,也不知道那里出了什么事情,这几天皇上似乎为此心情不甚佳。” 王氏睁开眼睛,露出几分沉吟之色,“既然是书阁的事情......本宫知道了。此事不必纠缠,你也别再打听。” 云祥点头,倒是云淇露出几分不解之色。她向云祥投去一眼,起身道:“娘娘,那雀舌茶大约是泡好了,您想尝尝么?” “那便端来吧。”王氏瞌上眼,一副恹恹模样,似是不耐暑气。 沈从照不爱书,宫中的书阁只有那么一个。王氏仅仅是知道,但从未去过。那书阁藏的也不是书,而是人,王氏也清楚,就更不曾在沈从照面前多言过。因着不大了解,又不敢如何打听,那书阁能出什么事情,王氏并没有什么头绪。 她自知自己这个皇后的位置,坐的时间长短,看的便是沈从照的意愿。沈从照不需要她有什么功劳,只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每日去挨上太后的唠叨,给世人一个表面上的交代,便算是合格了。 至于旁的,沈从照吩咐了便做,不吩咐的......可就险了。 那云淇出了门,自是拉住走在前面的云祥的袖子,“皇后娘娘叫你别去问了,到底是什么事情?” 云祥打量了一眼四周,将她拖到走廊的拐角,半是责怪道:“你呀,平常不管事情,这种时候又总是爱打听。”说罢点点她的脑袋,眉眼间又不得不透出几分无奈。 云淇一撇嘴,“不得说就别讲呗,我又不是非得知道。”她长居宫中,虽然处事常常天真任性,但总是知道规矩的。 “也并非不可说,但不能乱传,否则......”云祥语气颇有几分意味深长,“你可知皇宫里,其实不止现在这几位娘娘?” “啊?”云淇茫然。 “御花园后竹林里有一个书阁,里面还有位主子,不过也不知为什么要藏着。”云祥叹了口气,“听说这几天是出事了,娘娘才叫我去打听的。” 云淇颇觉惊异,竟还有这等奇事?没等她猜想云祥口中那位主子的身份,便见对方忽然板了脸,道:“我与你说这个,可是要你知道,此事万万不能多嘴。皇后娘娘不想插手,你我就更别私底下说些什么闲话了。” 哼,你不是也在这里与我说三道四么?就算是真的想说些什么,我这个小小宫女也得知道呀。心里如是想着,云淇面上倒是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真的太忙了...... ☆、试问 雀舌茶香,入口更是醇厚顺滑,王氏尝罢,本因为燥热天气而烦闷的心情也不禁察觉出几分清爽。 云淇去了膳房准备糕点,殿中便只剩下独自奉茶而归的云祥。她挥退一干小宫女,走到皇后身边,轻轻给她捶起背来。 见云淇不在,皇后才重新问:“那书阁到底怎么了?” 云祥微微有些犹豫,不过还是低声答道:“宋院使已经有段时间不在太医院了,那个小太监告诉我,他是被皇上召进了宫,但是去了哪里并不知晓。” “此外,奴婢是从御药房那里打听来的。听说这段时间御药库里提了不少药材出来,不过用处倒是有些奇怪了......多是安胎方子要的。”云祥又道,“书阁那里,奴婢本想去云妃那里问问,只可惜她们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氏微微颔首,“倒是辛苦你了。”她心中自是诧异,自己可不曾听说后宫中有哪位妃子怀有身孕,后宫中若真有此事,也绝对不可能瞒到现在。除非...... 她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云祥瞧见了,不禁问道:“娘娘,怎么了?” 王氏摇摇头,自己所想太过荒唐。这些药材虽然不知是何处调用,做了什么用处,但既然是安胎药方子上的,便万万不可能去了书阁那里。 云祥以为王氏担心宫中的妃子有孕,只能安慰道:“娘娘,您莫心急。便是书阁里的那位有孕,见皇上的态度,也不会是个威胁。老夫人前些日子进宫,不是还给您捎进来一个方子吗?您只要调养好身体,也不愁没有自己的孩子……” “本宫并非心系此事。”王氏听着云祥的话,倒是笑起来,“至于书阁,更是不需要做这方面的打算。要你去查,不过是因为这几日皇上来长春宫时脸色不大好,若能理出头绪,本宫也好帮皇上解忧。” 后宫之中,太后除了忧心自己的皇孙出世,早就不再管事。沈从照宠爱过很多妃子,不过她们就像流水之上的落花,还没让人瞧上几眼,便不见了踪迹。王氏一手掌管着后宫,无论是玉浮宫还是竹林书阁,其中发生的事情,沈从照可以瞒过太后,却瞒不过王氏。 话虽如此,她从不准备违逆皇上的意思,更不会插手这些事情、触及他的逆鳞。过去玉浮宫的动静再大,她都装聋作哑。此后换做了书阁,很是平静了一阵子。如今突然又闹了起来,王氏本该一如既往地无视,可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是惦记着。 云祥只当她不愿多聊孩子的事,也就不再多言。因为跟着王氏久了,她对于宫中多藏着的一位主子早就有所耳闻,只是从未见过。这次皇后叫她打探情况,了解到东西朦朦胧胧的,倒是叫她心里更加痒痒的,好奇愈发重了。 沈从照踏入长春宫时,夜空上的月亮早已在云雾后露出大半张脸。王氏已经用过晚膳,出来迎接他时,头上的首饰已经去了大半。 她见沈从照,脸上是掩不住的惊讶。可沈从照的脸色又让她不敢多说别的,只能匆匆吩咐人过来服侍他。 朝廷上关于南方的纷争总算是告一段落,各方抹足了油水又都挨过了板子,终于把目光放在了百姓身上。沈从照这厢缓过来一口气,转头又被谢淇奥气得跳脚。 那天他命人用铁链脚镣垫了软布,将谢淇奥锁在床上,怕的就是他趁人不在时跑到窗边跳下去。却不料绝了寻思的路,他这回竟然私自藏了一片极其锋利的碎瓷片,在沈从照靠近时,抬手向他脖颈刺去。 沈从照躲得极快,又因为谢淇奥没什么力气,很容易就被制服。可他的皮肤还是被划破了。沈从照摸着伤口时几乎要发笑,这人要失常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这种愚蠢至极的事情。又听那个战战兢兢的小侍女说,谢淇奥不肯安分喝药,一怒之下,沈从照亲自端着药,捏着他的下巴,生生灌了下去。 折腾了一个下午,直至夜□□临,书阁里已是一片狼藉。 出了书阁,沈从照临时起意,决定到皇后那里宿一晚上。去长春宫的路上,他不禁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9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19 觉得疲惫,随后生出几分茫然,他这般与谢淇奥找不痛快,为的是什么呢? 自己已然是胜者——既已君临天下,过去种种早当踏于足下、碾如尘土,区区一个谢淇奥,又有什么不可放手? 因为他的倔?那倘若谢淇奥从一开始便如自己的愿,对自己依顺,两人可会变作如今这般田地? 然而,那就不是谢淇奥了。 宫女奉上水与帕子,沈从照洗了脸,当感受到热气从柔软巾布上触碰到肌肤时,脑海中突然了悟。 谢淇奥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往日之事。哪怕自己已经登上了想要的位子,敌人全部埋做白骨,过去发生的事情依旧不会改变。他以前的狼狈模样与经历,不会因此就不复存在。 而他不愿,也不能让谢淇奥死,只因为他还未完全的胜利。 王氏站在沈从照身旁,窥见他脸上烦闷之色突然少了些许,还未开口,便听沈从照道:“这几日,太后那里辛苦你了。” 他最近一段时间不曾去延福宫看望母后,可累了每日独自去请安的皇后,恐怕因为孩子的事情就得被念叨不少句。 王氏上前替沈从照解衣,“这是臣妾该做的。倒是皇上这几日劳累了,该好好休息才是。” 她语含关切道:“朝廷上的事情臣妾不懂,但若陛下有别的烦闷,自可与臣妾说。” 听闻此话,沈从照心中突然一动,侧目看去,王氏一脸恭敬,仿佛那话便是真的在关心自己,不为其他。 他知道王氏是个聪明的女人,平常绝不越自己雷池一步,今天多嘴说了这样的话,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沈从照并没有生气,反而道:“哦?既然爱妃如此说来,若是不许,倒显得朕不贴心了。” 王氏低下头去:“陛下这话说的……臣妾只是不希望皇上累坏了身体。” 沈从照沉默片刻,挥退了左右的宫女。等到房中只剩下他与王氏,才缓缓开口道:“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那天有事。 写文又卡了,争取都补上...... ☆、交易 当王氏走进那片幽冷寂静的竹林,脚下不时传来枯叶破碎的声音。竹间的石径狭窄而蜿蜒,远远望去,尽头仍旧是朦胧摇晃的深翠。 她心下不由得惴惴不安,连云祥扶住她胳膊的手带有的温度都不能阻止。 往日听时,只知书阁在宫中的一角。今日到访,才知道这一角是多么的凄冷,是多么的遥远。 书阁终于出现在王氏面前时,她暗中松了口气。哪怕四下无人,皇后也该保持自己该有的风度气韵。是以她不能惊慌,不可害怕,时刻需得胸有成竹,云淡风轻。 小院里没有人,书阁的大门又紧闭着。云祥自是走上前去敲门,没一会儿,便听里面传来“咯吱咯吱”音,随后是一个女声:“谁呀?” 木门被拉开一条小缝,露出一小块额头,一缕发丝和一只眼睛。 云祥可以清晰看到那只眼镜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恐惧。大门猛然被摔上,在云祥反应过来之前又被打开,小小的侍女跪在地上,抖着声音道:“恭迎皇后娘娘。” 王氏自她身边走进书阁,倒是云祥打量了一眼鹤书,觉得这个小侍女的容貌似乎有些熟悉,只是记忆中却翻找不出有关她的内容。两人一路上了三楼,王氏默默看着书阁四周的布置,清冷不消说,她甚至莫名觉得这里的寒意比竹林更盛。 王氏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入目便是一片葱葱绿色,微微的亮光从植物纠缠的枝叶中透出,照在窗前人的身上,剪出一个瘦削的人影。 明暗之中,辨不清虚实。 谢淇奥在听到楼下动静时便起了身。宋子鹤来时不会敲门,那必然是旁人寻到了书阁中。身体虽然格外难受与不方便,但他终究不愿意在外人眼里落了狼狈。 华装女子初显露出容貌时,谢淇奥还觉得诧异。沈从照的妃子们也太过胆大了,之前已经有一个人犯了宫中有关书阁的忌讳,怎么今天又来了一个?再细细一看,他就察觉出不对,来人恐怕并不是什么普通身份。 不过这也无妨了。 王氏微微一笑,道:“谢公子,本宫今日……” “你若想与我说话,就叫你身后的宫女出去。”谢淇奥打断她的话。 云祥从未见过敢在皇后面前表现得如此无理之人,当即便要发怒,倒是王氏一抬手,阻止了她张口,又轻轻说道:“那听谢公子的,你且先去楼外等我。” 心中再如何委屈不解,云祥仍是“咚咚咚”下楼去。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前,皇后与谢淇奥都没有张口说话。 王氏微笑着任谢淇奥打量,也不显得恼怒。谢淇奥扫了一圈后收回了目光,问道:“你是皇后?” “是。” “我听说沈从照娶了王将军的长女作皇后。” 似乎是不习惯谢淇澳的称呼,王氏不自觉蹙了蹙眉头,还是答道:“是。” “那你便是王镇的女儿了,长女……名丹?” 王丹苦笑,“谢公子……” “王镇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扶了沈从照做皇帝,又嫁了女儿做皇后,这个大将军的位子,可算是坐稳了。”谢淇奥扯了扯嘴角,“当年大家可都是走眼的。” 论及自己的父亲,王丹无法再保持面上的平和。她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反驳,却没有声音。 倒是谢淇奥看到她的神情之后,又道:“成王败寇的道理,我自然懂——你今天找我,是自己的安排,还是沈从照的安排?” “自然是皇上的意思,不过本宫确实也有话与谢公子说。” 谢淇奥挑眉,“哦?既然是沈从照的意思,那么你也该知道了。” 王丹自然是知道的。她从那天晚上沈从照告知时就不太信,今天听谢淇奥一说,目光直接转到那人的小腹处。 衣服的遮挡下,什么也看不出来。 “如果是为了这个玩意儿来找我,那么也不必说什么了。”谢淇奥语气冰冷,“皇后还有别的事吗?” 王丹抿了抿唇,脸上露出犹豫神色。 谢淇澳撇开脸,挥了挥手便想叫鹤书送客。 “等等……”王丹开口唤道,顿了片刻,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你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本宫必送你出宫,离开帝都。” 谢淇澳猛然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 “对。”王丹瞧见他的反应,清楚这话起了作用,心里一横,直接道,“本宫也会待他如亲子,日后扶持他,让他坐上帝王之位。” “我如何相信你的话呢?”谢淇澳看着眼前这位皇后,想来她是很紧张的,放在膝盖上的手都将名贵的绸缎揉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0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0 出了褶皱。他垂下视线,冷笑一声,“承诺虽好,但贵人多忘事,您自己总归有孩子,那到时候,我肚子里这倒霉东西该算什么?” 王丹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道:“本宫……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谢淇澳一愣,心里又一惊。 “皇上大约已经知道了,我还安稳地坐在这皇后位子上,凭的只是我的姓氏,以及他暂且不需要一个孩子。太后那里催得紧,我不知道可以瞒到何时——就算可以一直瞒下去,我与皇上也足够惹恼她。”王丹语气平静,她一时间觉得好累,不仅是因为自己每日在后宫中受的煎熬,还因为眼前谢淇澳面无表情的脸。 她说了这么多,甚至揭开了自己最大的一个秘密以祈求对方,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无动于衷。 这谢公子,还真是个冷心的人啊。 王丹难以抑制地产生怨恨。她多想要自己的一个孩子,哪怕为此折损阳寿、甚至殒命都在所不惜,老天却从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这个男人,他甚至是个男人,他却,他却! “谢公子,你不想要也不需要这个孩子,我是知道的。但我恳请你,熬过这数月的苦楚,只要生下这个孩子,我让你离开这个皇宫,也不会再回来。这个孩子,我……” “孩子,你觉得我会在意它吗?”谢淇奥打断她的话,“送我离开……皇后娘娘,你觉得事到如今,我离不离开这里有什么意义?” 王丹一时无言。 片刻,谢淇奥颇是低沉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谢家,你总知道些许的。谢老侯爷育有三子,虽然谢淇奥在外名声最响,实则是家中最不成器的后辈。大儿随父步入仕途,小儿从军征战沙场,唯有二子淇奥整日沉溺于经文典籍、诗词歌赋,无心国事。此后谢氏遭难,满门抄斩,偏生只有这无用的二儿子活下来,却也是为他人身下之臣,苟且残喘。你说……他何德何能?” 王丹站起身,好一会儿才说道:“无论如何,你总不会想埋骨于宫中吧?其实……皇上后来赏了一片地予谢家。” 谢淇奥身体一僵。 皇后突然上前俯身,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随后,也不管谢淇奥古怪的脸色,径直出了房间。 书阁的楼梯陡峭,她一步一步向下,心情更是随之跌入谷底。 门口的云祥见她出来,赶忙迎上前来,面露忧色:“娘娘,能……么?” 王丹用手拢住一丝散落的头发,忽而肩膀一塌,整个人像散去一口气一般,低声道:“不知道。”随后又叹了口气,“回宫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是身体不好,还沉溺游戏... ☆、诺言 是夜,景帝再次摆驾长春宫。 王氏行完礼,抬头看向沈从照。烛光下,年轻帝王的侧脸显得格外英俊。 当初父亲替她决定这门婚事时,王氏甚至从未见过沈从照,更不知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也许皇后这个位子确实值得人垂涎,但王氏并不如何渴望。可是入了宫,就由不得人再做选择。撇开这些年来两个人之间诞生出的那点微末感情,缠缚于她身上的枷锁太多,它们迫使她必须步步为营。 “皇上,您不问臣妾今日与谢公子说了些什么吗?” 沈从照瞥了她一眼,声音难得带点温柔:“朕说过不问,那便不会问。” 王氏是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总会在恰当的时间做恰当的事情,不会徒然损害自己与旁人的利益。这也是为何那天夜里王氏与他提起了书阁之事,他并没有被触怒,反而让王氏去与谢淇奥接触。 王氏一默。她何尝不知道沈从照的想法呢? “那……皇上,您真的想要如此想要一个孩子吗?”王氏咬着唇,如果想要孩子,后宫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如果不想,又怎么会如此执着于谢淇奥腹中这个…… “孩子?”沈从照挑眉,又笑了起来,“这与孩子没有什么关系。” 他的话无端透出一股冷意,叫王氏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皇后有喜。 这个消息宛如一枚水雷,在早朝上时由沈从照投入京城。虽不知它在深水下喧闹到何种程度,起码面上已是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风浪。 寂静许久的后宫再一次喧闹起来。源源不断的赏赐被抬入长春宫的大殿中,而拥着它们的侍者脸上则带着洋洋喜气。 王氏歪在殿中的长榻上,一只手轻轻搭在小腹上,看着人与影子在门槛边上进出扭转。她今天的打扮格外慵懒,脸色并不是很好,唇边的微笑更让人觉得勉强。 云祥与云淇一并站在皇后身边,两个人都没有上前帮忙拾掇。比较之云祥板着的面孔下所隐藏的惴惴不安,云淇倒是颇有些兴致勃勃,又暗含几分探究之意。 云祥格外稳重,如此相衬,她的性格不免显得有些跳脱,规矩虽懂,但总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正因如此,云淇与云祥共同服侍王氏多年,可真遇上什么事情,王氏总是或多或少避开她。 云淇并不知道王氏那日带着云祥悄悄出了两趟长春宫是去了哪里,但让她觉得有趣的却是,第二次皇后回来时,次日便召了一位极年轻的太医进宫,随即诊出了喜脉。 作为王氏的贴身宫女,云淇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恰巧都知道一点。又见皇后在得知脉象后并不得什么惊喜欢颜,她愈发感到蹊跷。 云祥与云淇相熟,自然知道她的脾气,私下里也是悄悄叮嘱了一番。云淇自然是好言好语地答应,转头就如同上次一般将其弃之脑后。 宫中接连热闹了几日,连平素喜静、又热衷于吃斋念佛的太后都未觉厌烦,在宴席上握着她的手时,那眼神像是看着一件好不容易到手的稀世珍宝。 王氏大概是消受不了这样的福分,往往闷着头听她唠叨。沈从照自小从未享过这样温情暧昧的场景,如今更是无法忍受,往往待不了几刻便挥袖走人。太后心里欢喜,也就不计较他那略显冷淡的态度。 然而无论如何,宫中的这份喧腾总不至于传到书阁里去。那片竹林便是海,书阁则是波涛中小小一块露出尖头的岩石。 谢淇奥这些日略觉舒服了些,鹤书端上来的药与饭食也会看着胃口吃一点。他偶尔会生出想要出门透口气的想法,可一动弹,就不免晃动手腕上那沉重的铁链,发生一阵金属相互撞击的声响。 过去谢淇奥被困于一栋小楼之内,已是感到举步艰难。如今甚至无法离开身下的床榻,他竟忍不住怀念起过去的好来。这样的念头窜进脑海里,谢淇奥又不禁苦笑。 这也就罢了,更让他不愿去想的则是,王丹与自己的那两场对话,或者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1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1 说交易。 王丹是个很大胆的人,所以她才敢想,甚至敢与自己说出那么荒谬的想法。谢淇奥一方面感到讶异,一方面又不自觉地动心。 让流有“谋逆之徒”谢家血脉的孩子登上帝位……自他入宫,“生”这个念头就彻底被自己掐断。而王丹所说的话,却不可避免地点燃了谢淇奥心底那点残余的灰烬。 但谢淇奥不知道自己是单纯地想要进行这种“报复”,还是因为……其实他还十分想找个理由让自己活下去。 就在谢淇奥坐在榻上,望向窗外发呆时,鹤书在他背后轻手轻脚地爬上阁楼。她站在门口扭了一会儿手指,直到谢淇奥问道:“怎么了?” “公子……”鹤书走上前,道,“宋太医想叫您……搬出书阁……” “搬到哪里去呢?”谢淇奥回过头来。 鹤书见他没有生气,道:“大约是……搬到别的宫殿去。” 至于是哪里,鹤书也不知道。她突然想到,总不会是玉浮宫吧…… 谢淇奥只是又问:“那你呢?” 鹤书一愣:“我……” “想去别的宫殿吗?” “我……宋大人想换个好些的环境给谢公子。我自然是跟着公子的,不管是去哪里。”鹤书赶忙道。 谢淇奥闻言,摇摇头道:“你去与他说,我哪里也不会去。” 鹤书虽有一丝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谁料一日后,来的人并非宋子鹤,而是一身便装的沈从照。 谢淇奥见他,似乎并不惊讶。 沈从照站在鹤书惯常停住脚步的那个位子,两个人互相望着。他们少有这样心平气和面对彼此的时刻,而沈从照很快出声打破了:“你不想搬离书阁?” “你要我到哪里去呢?”谢淇奥问。 “长春宫后有一处偏殿。”沈从照说,他环视过面前这个小小的阁楼,“那里总要好些,皇后也能够照顾到你。” 听到“照顾”两个字,谢淇奥笑道:“我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不会食言。难道你担心我在书阁里还要寻死吗?” 沈从照不说话,脸上神情莫测。 “我不会,恐怕也不能。”谢淇奥突然举起手,袖子划下,露出细瘦的手腕,“那么,陛下是否会信守诺言?” 他紧紧盯着沈从照,只见对方皱起眉头,道:“朕自然会如同之前所说那般。” “哪般?” 沈从照冷冷道出一句:“只要你把孩子生下来,朕就当你走。” 谢淇奥突然很想问,你并不是真的想要这个“孩子”,何必如此呢?让我不能如愿的方式很多,这些年试也试了不少,若你到时后悔,我该怎么办? 他自然不会将这话出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谢淇奥只是道:“那便好。” 沈从照本想就此离开,却不料对放下一句话问出口,竟让他直接变了脸色:“你把良仪,葬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家中有急事,更新恐怕不定。 ☆、山上 窗外起了风。 在那摇曳的枝叶与缭乱的阴影下,端坐在床的谢淇奥盯着沈从照,见对方有微微的晃神,很快又恢复平静,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淇奥小幅度地偏转头,散落的发便由肩膀滑至胸前。他轻声问:“那你又为何告诉我她的死讯呢?” 沈从照嘴角一挑,视线却愈发往下沉。只听谢淇奥又道:“倘若你不说,我这辈子也不可能知道良仪会死,我还以为她会安安稳稳地生活在京城之外……” “哼,”沈从照冷笑出声,“若不是谢家当年动了手脚,她早就死了。” “可她原本就该死吗?”谢淇奥似是不解,“当年宣辰公主只是个不懂人事的孩子,若是因为她的父亲......太子又是为什么死呢?” 沈从照感到不耐,从他听到第一个“死”字开始。已经这么多年过去,旧太子府早已改建,死去的人都做了尘土,他不明白谢淇奥为何总是纠缠于此、不肯解脱。 “够了。”沈从照道,“你再问一千一万遍,人也总是死了。说一句不该,会改变什么吗?死的依旧是沈从烨,站在这里仍旧是朕。” 谢淇奥怔住。 “人就在寒隐寺。”沈从照终是说,“归家不易,朕让她去了生前最常去的寺庙,也算是入土为安。” “我想去看看她。”谢淇奥轻声道。 “不行。”沈从照毫不犹豫地拒绝。 谢淇奥闭了闭眼睛,才又说:“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可我还活着呢。” 沈从照到离开时也未改口,几日后,倒是从长春宫后驶出一辆装饰朴素却包裹严实的马车,最后停在竹林外。 云祥下了车,一路走到书阁的小院中。鹤书正在晾衣,见了她,赶忙跪下行礼。 “起来吧,带我去见你家公子。”云祥虚扶她,柔声说,“以后见我,也不要再跪了。” 鹤书低着头,将人领上了三楼。 谢淇奥正歪坐在床上翻书,抬眼一看云祥,有些惊讶。 “谢公子,皇后娘娘叫我来与您说,您若想去寒隐寺,今天便可随我乘坐竹林外的马车出宫,不过夜晚下宫禁之前回来。” 鹤书一惊,下意识便去看谢淇奥的面色。只见他略显诧异,而后露出一些笑意:“那可真是麻烦她了。”短短一句话,被他说得透出几分意味深长。 这两人也是极为有趣——沈从照拉不下脸做的事情,便是王氏跟在后面收拾。由此看来,他们倒也是般配。 云祥只当没听出来,行完礼,转身下了楼。 谢淇奥扭头又去翻书,留鹤书站在榻边。 “公子,我们......这是能够出宫了?”小侍女半晌没回过神儿来,张口时话音中带着点颤抖和细细的惊喜。 谢淇奥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不过鹤书能感到他情绪中的愉快。也许因为这点愉快太过难得,她心中又是一跳。 他抬起头,与鹤书道:“也不必准备什么,你给我换件衣服,我们走吧。” 那声音低沉缓慢,温柔至极。 鹤书点点头,替他寻套了素色的衣裳。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鹤书伸手刚扶住谢淇奥,却被他拂开。 云祥早已等在一边,等两人上车,她关上车门。谢淇奥坐在位子上,只觉车厢前方一歪,不一会儿,便听一阵哒哒马蹄声响起。 马车轮压过石板时,车身总要有些轻轻的晃荡,还带着咯吱声。谢淇奥倚在软垫上,看着坐在对面的鹤书挑开车窗外的帘子,将脑袋探出去。 风将她脸颊边垂落的发丝吹起,而脑后簪子上的柱子则随颠簸而上下跳动。 看着伫立在红色宫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2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2 墙中间的青灰石道尽头的宫殿,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匆匆的速度消失,鹤书无疑是快乐的。相比较谢淇奥,她自年幼时进宫,至今已有数十年不曾再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是以这次出宫,哪怕只是类似于贵人对于笼中鸟慈悲式的放风,她依旧不能抑制住那种渴望与欣喜。 谢淇奥则平静得多,只是在马车驶出宫门时,他还是忍不住将身边的帘子挑开,看着那两扇暗红色的宫门中的空隙在自己身后愈发变细,最后消失不见,再次合为威严不可侵犯的模样。 寒隐寺在城外,马车不得不经过京都中最热闹的大道。它是整座城池的中轴线,在它的两旁,孕育与蔓延出整个帝国的繁华景象。 隔着那层薄薄的布帘,谢淇奥与鹤书可以听见来自大街的喧闹声。小侍女心痒难耐,可因为是在陌生的地方,她不敢掀开帘子,便暗暗期待那风将面前素色的布吹开些,好让自己瞥一眼风景。 谢淇奥见她探头探脑的样子,本想发笑,可心中涌上来却是一股悲哀。自己的不幸一部分是失去了再次在这些街道上流连的自由,那么从未拥有过这种自由的鹤书呢? 他心念一动,不禁问道:“等我们从寒隐寺回来时,一同去街上看看好吗?” 鹤书似乎被惊住,嘴巴微张,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可,可是,这样......会被同意么?” “我们已经出来了,还有何不可?” 预料中的惊喜神色并没有出现,鹤书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中藏着猜测。谢淇奥一愣,随之叹了口气,道:“我不会逃走。只是许久没能见到宫外的景色,有几分想念,我们看完就回去。” 鹤书神色之间仍有狐疑,这使得谢淇奥有些无奈了。他转过头去,瞌上眼说:“那便算了。” 小侍女见他这般,心里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她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能缩紧身体,两个人在此后的路中竟是一句话未在多说。 当马车停在山脚下时,谢淇奥是被鹤书唤醒的。他朦胧中醒来,只觉得头与脖子隐隐作痛,胸口沉闷。勉强起身,谢淇奥下了车,呼吸了几口山中的新鲜空气,才缓过神来。 寒隐寺藏在半山腰的树林后,只有石阶可以通往。阳光下树影阑珊,谢淇奥无视了欲言的云祥,自己一步一步爬到了寺庙的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寒隐寺这部分内容当初记在大纲里,怎么写都觉得处理的有问题,拖了这么久,结果才写了一半......五月末家中老人去世,本以为忙完葬礼就能松口气,结果状态一直不是很好,见谅。 ☆、解脱 寒隐寺原本只是京城外西山上一座不起眼的小庙。只因过去的太子妃信佛,又贪图清静,不去那些有名的寺庙,倒是常往西山来,连带着寒隐寺的香火才稍微旺起来。 谢淇奥与鹤书踏入大门,一入眼便是不见人影的空荡庭院,以及院中那颗高大的榕树。庙宇屋舍已陈旧得显而易见,但并不显得落败,衬着空中袅袅的烟气,倒是让他生出几分恍惚之感。 眼前的景色一如记忆中寒隐寺的模样,只可惜迎出来的住持却并非谢淇奥认识得那位老和尚。大约是听过了安排,住持并未多言,带着他绕过几座大殿,穿过禅房的院落,打开后墙上的木门,上了寒隐寺后的山林。 住持看出谢淇奥体力不支,是以步伐放得很慢,一路上却始终保持沉默。三人行于树丛间,身边景物愈发隐蔽荒凉,若非脚下崭新的石阶做伴,都叫人疑惑是不是走错了路。 小道的尽头是山间一个小小的凹处,住持撇开枝叶繁茂的灌木,露出中央的坟包与墓碑。 谢淇奥挥退了住持与鹤书,自己一个人慢慢朝沈良仪走去。 他知道小侍女没有走远,而是躲在外面,只是此刻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对方会看见什么、会想些什么、会说些什么。 肚子里的东西有两个月,身形上不显,但谢淇奥跪下时,仍旧感觉腹中绵绵地多了一团东西,那般横在腰间,让他只能直挺着上身。 坟前的土地很软,微带着凉与湿,兴许是因为沾染了树叶上滴落的露水。 坟包很小,整整齐齐砌着石块,而那块墓碑,谢淇奥凝神看了,才发现上面没有字。 他微微闭了闭眼,终是长舒一口气。 是至今刻,谢淇奥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沈良仪死了。无论她是京城皇家的宣辰公主,还是西川平阳的落难“反贼”,沈良仪总是死了。入土、封墓,她与整个阳间再无半分牵连。 沈从照始终没有告知谢淇奥,沈良仪在西川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但她为什么而死,谢淇奥大抵可以猜出一些。她如何死去,由他想来,总归不会是因病。沈从照杀了她,将她下葬,留下空白的墓碑,这是谢淇奥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 死的结果不可改变,留给生者的鸡毛蒜皮小事,却能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在谢淇奥的印象中,宣辰公主是一团红艳的火,在太子府的后院中燃烧,无论晴雨夏冬。 她是太子与太子妃的长女,从出生起就受尽宠爱。若说幸运,这份宠爱让她比寻常人得到更多的自由与机遇,却并未养成娇纵的性子。若说不幸,也是这份宠爱,让她至死,恐怕都带着一团难得的“傻气”。 沈良仪不爱女红与读书,倒喜舞枪弄棒、长刀骏马。而她那豪爽奔放,热血心肠,直来直往的性子,不似亲生父母,反像她从小厮混一处的谢家幺子。 是了,良仪虽为女子,但无论太子还是旁人,从未只把她当做被宠爱的女儿或者是公主来教养。她有不输男人的自尊心与倔强,更不用提那份由皇家血脉刻在骨子里的傲然。比之谢淇奥,沈良仪更不能、也不会向沈从照低头。当初谢家把她送走,怎该期待她会隐瞒身份,忘记仇恨,在民间委曲求全地平安度过一生? 至于谢家选择为何是良仪而非她的亲弟,谢淇奥白着脸——全因他的私心。 当年沈良仪不只是太子的掌上明珠,也受极谢家三子的宠爱。谢淇斐年长,几乎可做她的父辈;谢淇铮与她年纪相近,可惜太熟,只成打闹时的玩伴、武学上的老师。 唯有比她大几岁,又是肆意风流年纪的谢淇奥,轻易勾住了良仪的目光。 小姑娘那藏不住的情愫与薄弱的防备,轻易就被谢淇奥看破了。可他待这个公主如同亲妹,从不曾有多余的心思,知晓她的爱慕也只觉得惊讶。 太子事发后,谢淇奥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让沈良仪活下去。也许是因为想要留住太子的血脉,或是不忍见她早夭,又或是因为无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3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3 法回应那份感情的愧疚,复杂的情感混杂在一起,造成了谢淇奥难得强硬的态度。 慌乱之中,谢家跟随了他的选择。 如今想来,沈良仪浪迹西川,与谢淇奥被囚于宫中,又有何区别?他们是同类,眼见至亲被戮,不得报仇,被迫强咽屈辱,狼狈活着。这样的滋味,远比死亡更加不堪。 谢淇奥是因为沈从照的强迫,那么沈良仪呢,她如此遭遇,因为什么? 自己的心软,自己的善意,无端变成了折磨人的东西。在这一点上,他与沈从照,谁更自私? 可喜,她现在解脱了。 谢淇奥跪在坟前。他的膝盖已经肿胀酸痛,想来无法凭自己起身。在宫中与沈从照纠缠之时,良仪一度是他最后的希望,只要良仪活着,再不济,太子的血脉也被保存下来。 可当得知她的死讯,谢淇奥发现自己虽然悲哀,但却并非顾忌这些。血脉、后人之事皆为虚妄,沈良仪本也不是为了它们而活。真正让人绝望的是,哪怕沈良仪已被自己的国家、皇族所抛弃,她的身体逃走,灵魂则永远带着桎梏。 反而死后,一切才都消散。 无名无姓,无根无据,自在飘摇。 这样也好,谢淇奥微笑地想。 他一直想死的,活着于他没有半点意义,不过是重复的呼吸,甚至是煎熬。 自己至今活着,也许不只是沈从照阻拦——自己不配死。 就当它是一种惩罚,一种手段。 我不是想活下去。谢淇奥默默道,但若真的恨一个人,选择死亡实乃下策中的下策。唯有活着,才有恨的可能与报复的手段。这最后一点的希望,怎么该被自己放弃? 哪怕谢淇奥感到了不同于过去的那种孤独——从前尚有窗外一点透亮,现在却彻底不见光。 既然只有一人,那自己便独行。 ☆、错愕 谢淇奥是扶着鹤书下山的。出寒隐寺大门时,谢淇奥微微朝院中的住持颔首,似乎是想说什么,不过最终没有张口。 鹤书见他面容平静,并没有太多伤心神色。她不知谢淇奥来看的是什么人,但可知与他关系必定非比寻常,否则沈从照如何能够让公子出宫。 谢淇奥行到山脚下,见云祥正站在马车边。她看到两人的身影,似乎颇是惊讶。“却不知公子这么快便能下山来,奴婢本以为得在寒隐寺留下来吃顿素斋。”她打开车门,一边扶他上了车,一边笑道。 “也没什么好多停留的。”谢淇奥倚靠回座位上的软垫,“我有些累了。” 云祥听他这么说,就不再多话。她关上车门,坐回车夫边上,一行人晃晃悠悠又往皇宫驶去。 回去的路上,谢淇奥一直闭着眼睛养神,左手食指曲起压在太阳穴上轻轻揉压。半梦半醒之间,车外的喧闹声猛然将他拉回现实。 车又经过了朱雀大道,而街两旁显然要比早晨他们去时更加热闹。谢淇奥掀起了车窗上的帘子,忽而道:“停车。” 马车最终止步在糕点铺与首饰铺之间,云祥走到车窗边,轻声问:“公子怎么了?” 谢淇奥转头看向正在打开食盒的鹤书,道:“你不是想到宫外的街上看看的么,下去吧。” 鹤书和云祥皆是一愣,“啊?” “一个时辰,够不够?云祥陪你去,若是想买什么,银钱直接叫她付。”谢淇奥重新瞌上眼睛,他手覆在肚子上,眉头不时微皱。 车中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直到云祥出声道:“谢公子,这恐怕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谢淇奥轻笑,“我不下车,你只带鹤书去便可。” 鹤书在一旁轻声唤道:“公子……” 他不听侍女那语气中淡淡的恳求之意,只道:“放心吧,就算马车周围没有沈从照的影卫,我这身体都跑不远——不过,他这么放心你一个人在马车上,想来此次出宫,派在我身边的人手不少?” 云祥沉默。 谢淇奥等了半天,也不见鹤书有什么反应。他只能睁开眼睛,看向小侍女,问:“你去是不去?” 鹤书只觉得脑袋发昏,她看着谢淇奥面,又偷瞄了一眼云祥面无表情的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这辈子兴许就这一次出宫的机会,不去吗?”谢淇奥又向云祥道,“想来你出宫的机会也不是很多的,恩?” 鹤书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的漆雕食盒,一咬牙说:“那,那公子,你自己可得记得把这碗药喝了。”她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东西,在小几上推到谢淇奥面前。 谢淇奥挑眉看着面前瓷白的碗与乌黑的药汁,让他一时间无言的是,这碗药竟然还是热的。 他不禁道:“我喝了你就去?怎么像是我求着你一般。” 鹤书低下头:“公子……” “我会喝的,你去吧。”谢淇奥挥挥手,“你回来时,它大概就没了。” 鹤书顿觉惊诧,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很快反应过来,想要收敛表情,仍叫谢淇奥瞧得清清楚楚。 “诶……”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鹤书的头道,“去看看吧。” 与朱雀大街相隔不远的亭湖,此刻正陷入一种与白日气息不符的安静之中。 亭湖并不大,环绕周围的几栋建筑则大多小巧精致,藏在层层树木之后,只露出几挑飞檐。 这其中便有在京城中有名的乞怜楼与秋桐馆。 要说可以在亭湖旁站稳住脚的寻欢地,背后必然有京中的贵人相扶。乞怜楼的东家便是庆王沈从彻,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庆王算是个闲散王爷,国家大事一律不管,平日只顾溜猫逗狗,偶尔给皇上添点堵,过分的麻烦则不沾惹。皇族子弟行经商之道本是胡闹,更何况庆王唯一的营生还是青楼,只可惜太后管不动他,皇上不乐意管他,朝廷中又不知多少官员醉倒在乞怜楼中姑娘的石榴裙下,多年下来竟是没有人由此指摘庆王一句。 乞怜楼在亭湖中央的小岛上建了一处小院,粉墙黛瓦绕流水,青竹绿芭掩月门,游廊暗影遮轩窗,细笼鸟鸣映琴音。寻声探去,且见小楼旁曲折架桥后的水榭之上,薄纱轻撩,一少年坐在下首,膝上横摆一张长琴,栏侧矮榻上则歪着一位华服男子,另有一位少女正跪在方凳上,纤指衬着黑红的壳与雪白的果肉,正是在剥荔枝。 前几日宫中大摆筵席,缠得沈从彻不得脱身,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到乞怜楼来,瞧一瞧楼中新养出来的一对姐弟,顺便歇一口气。 沈从彻很早便不再掺和宫廷之事,若非此次是因皇后有喜,于情于理他不得不去,否则说什么也不会在宫内逗留如此之久。 一不留神,一曲已罢,沈从彻扶着额,重新抬眼看向那抚琴的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4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4 少年。他容貌只谈得上清秀,眉眼略显平淡,只有气质还算斯文。也幸而乞怜楼并非秋桐馆,这个少年不仅与自己楼中新伶为亲生姐弟,琴技上又颇有造诣,这才得了一席容身之地。 沈从彻心情虽然不佳,但也不打算用为难他来抒发郁气,淡淡道了一句:“不错,带下去吧。” 少年起身,抱琴朝沈从彻行了礼,自是随乞怜楼的管事走远。 失了琴声与话音,水榭中霎时安静下来。沈从彻闭上眼,脑中纷杂的思绪又奔涌而至。 皇后有喜了。 初听闻这个消息时,他感到的是难以名言的错愕。 那是很多年前了,沈从彻曾在王府留宿,与府中的侍女厮混过一夜。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唯一特别的是,情迷意乱之中,那位侍女含糊说到王家的大小姐患有隐疾、无法生育。沈从彻本没有它放在心上,他对王家的小姐没有任何绮念,更不至于要泄露他人私密取乐。后来沈从照与王氏结亲,因为一些原因,他也没有多话。 可如今宫中传来的内容,却与自己所认知的不同,沈从彻并非没有怀疑过那个侍女撒谎。然而时隔多年,那个侍女早就不见踪迹,他无从调查。再仔细想想,他也找不到对方欺骗自己的理由。 真是怪哉。 沈从彻从冰盒中拈了一颗滚圆荔枝,思绪又飘向另一边,总不能是那什么道士献上的灵药起了作用吧?且不说沈从照会不会让皇后服药,就是那道士,不过自己随手在街边捡到的小孩,梳洗打扮了一番给送进宫里头去,为了膈应皇上的呀?虽然那小子机灵,编了一味什么叫凝魂香的药,但毕竟是随口胡扯的,吃下去又能抵什么用? 真真是怪哉。 ☆、泥人 心有疑虑不假,这些年沈从彻不愿沾惹宫廷是非的心愿更真。寻“小道士”给皇上添堵终归是闲暇时的消遣,沈从彻向来都是见好就收,连人送进去却不见出来都一句不问。皇后添喜是皇家、乃至整个朝廷的大事,若是掺和进去,就算自己是沈从照的亲弟,一不留神也有掉脑袋的可能。 沈从彻想明白些许,恢复了点精神气,终于有心情打量那位楼里新推出来的姑娘。 先前只顾叫她剥荔枝,如今细细一品容资,沈从彻竟升起几分兴趣,于是柔声问道:“楼里给你起的什么名字?” 少女摇头,道:“嬷嬷还未给奴家安排,说是要请大人亲自来取。”她说话时,手上的动作便停下,让人看见葱白的指尖上沾着透明微红的汁液。那头愈发往下低,露出她的一段脖颈,温柔纤长。 “那么眼下呢?” “芄兰。”少女答道。 沈从彻失笑,不禁道:“这也太不雅了,不好。” 芄兰微微抬眼,她知道自己名字轻贱,而眼前这位“乞怜楼背后的”大人,若是开了金口替自己取名,哪怕只给予她一个字,都足以让自己日后在楼中傲视群芳。 沈从彻沉吟片刻,道:“那便赏你一个‘惜’字吧,惜兰……倒也可听。” 这厢说着,浮桥那头却出现一个灰袍人,一路向着水榭而来。沈从彻见了,本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来人正是庆王府上的管事,他面上不显,心里却苦——整个庆王福的人都知道,呆在乞怜楼里的王爷最打扰不得,偏偏这次自己不得不来,谁叫是宫里传来的事情呢? 果然,管事来到沈从彻跟前,只见庆王冷着脸抿着唇,目光似刀子一般扎在自己身上。 “王爷,”他屈膝行礼,头顶久久也不传来自家王爷的声音。直到管事身体发出轻颤,沈从彻才缓慢地问:“何事?” 管事起身,低着头道:“王爷啊,宫里派人来府上传来话了,太后可因为您自从出宫而大发雷霆呢。王妃派我来问你,这人是直接打发了去,还是您……” “大发雷霆?皇后有喜,母后高兴还来不及,还会因为本王离开而发怒?更何况这宫里都吃了几天了,也不差今天这一回。”沈从彻挥挥手,“把人直接打发了,顺便叫他听着,除非皇上唤我商量什么大事,否则本王下次进宫就是重阳节了。” 管事耳朵里听着,心中忍不住苦水泛滥,一不留神就溢在脸上。沈从彻瞧见了,更是不耐烦:“叫你去你就去!” “是是是——”管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又问:“王妃还问,王爷在乞怜楼小憩,那晚上还回府用晚膳吗?要是的话,她现在就安排膳房的人准备点清淡东西。不是的话,也请王爷少喝点酒,注意身体。” “回去。”沈从彻有些没好气地说。管事一听,行完礼转身,慢吞吞地离开了。 虽然管事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但如此一通搅和,沈从彻长也没兴致再呆下去。 惜兰站在一旁,看着沈从彻面上露出一脸倦意。她心下感慨,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你又叹什么气?”水榭里头本就安静,这声落在庆王耳里,便格外引人注目。 “奴家无事……只是听了王爷的话,觉得这贵人的生活看起来舒适光鲜,其实倒也不易。”惜兰柔声道。 沈从彻心里一动,嘴上仍旧嗤笑道:“这些不过是琐事便不易了?不说那些不易,光鲜也不是常人可享的。做什么都有代价,天下何有平白无故的好事。” 朱雀大道的热闹,那是三天三夜也逛不完。且不说那些铺子酒楼,就是临街的小摊,卖糕点、卖脂粉、卖首饰、卖药膏、卖泥人、卖瓜果蔬菜等等,都足够叫不曾踏上过大街的鹤书与云祥眼花缭乱。 这些摊子上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宫里头精致好看,但就那琳琅一片的模样,与周围交织而过的百姓,就怎么也比死气沉沉的宫殿吸引她们的目光。 鹤书胆小,面皮又薄,在街上走了半天,也没开口要什么。还是云祥拉着她停在手艺摊子前,最后买了一个小小的泥人。 那泥人是师傅照着鹤书模样捏的,比本人还要显得怯生生,小小一团,看得她爱不释手。 就在云祥准备走向下一个摊子时,鹤书突然问道:“老师傅,您能再帮我捏一个吗?”她说这话时,望向云祥的眼睛水汪汪的,里头的神情胆怯而瑟缩。云祥被鹤书的摸样气到想笑,自己何时有那般穷凶极恶,叫她怕成这样? “喏,接好了。”她将一个浅色的荷包丢进鹤书的手里,“你若是要多捏一个泥人,那就自己在这里等,我去别处逛。” 鹤书点头,小声道:“谢谢云......姐姐。” 摊主是个白胡子老头,笑呵呵地看着鹤书问:“姑娘想捏个什么?” “是我家公子,高个儿,很瘦,青色袍子,头发半披着……”鹤书慢慢说道,“额,青色袍子,头发半披着…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5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5 …” 毕竟没见着人,师傅听着鹤书讲,捏出来的泥人身形有八分与谢淇奥相似,五官则是含糊。鹤书小心翼翼捧回泥人,那上面还沾着点摊主的体温,让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怪异之感 坦白来讲,这玩意儿捏的颇是粗糙,不提谢淇奥是否看得上,便是鹤书都觉得拿不出手。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高兴疯了,才会做下这样一个决定。 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巷口,谢淇奥歪在座位上,闭着眼,嘴里是药汁消退不去的苦涩味道。 座位用垫子铺的很软,仍旧让他感到几分不适。而那行驶时催人入睡的摇晃消失后,谢淇奥便彻底消了困意。一听到车帘掀开的声响,他索性睁开眼来。 鹤书钻上车,一张红扑扑的脸上挂着几滴从额角滑落的汗液。她见谢淇奥醒着,赶忙唤道:“公子,我回来啦。”声音也比平常透着欢喜。 “买了什么?”谢淇奥问。 鹤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泥人递过去,“没买别的,倒是云姐姐送了我一个这个。” 谢淇奥接过东西,微微挑眉,也不知道是因为泥人还是鹤书对云祥的称呼。他把玩了几下,又将泥人还给鹤书,才颇是怀念地说:“这小东西挺有趣的,宫里你难见到,买一个也好,就是师傅手艺一般罢,不过能看。过去我家里也有一套,请的是无锡惠山的师傅做的,那叫一个活林活现,后来就不知被谁拾去……” 鹤书听着,本来就藏着袖子里的东西,在手里捏得更紧了。 谢淇奥瞥了她一眼,又问:“没别的?” “......没了。”鹤书缩了缩脖子,“别的就是新鲜,其实也看不上眼。” “那倒是。”谢淇奥重新瞌上眼睛,“那就回宫吧。这次回去了,可没有第二次出来的机会了,你若是漏了东西没看没买,以后可别与我哭鼻子。” ☆、重逢 车轮咕噜咕噜压过青石板,马车再一次回到了红墙相夹的宫中通道之上。鹤书原本难以自抑的欣喜情绪缓缓消退,随着那连续不断地异响,甚至生出几分索然。 她没能在这变换的心情中沉浸多久,便不得不分神去照顾谢淇奥。 他强撑许久的精神蓦然放松下来,原本强压在心底的疲惫和不适就如同泉水般喷发出来。不仅因为身体上的损伤,更是因为腹中多出的累赘。 谢淇奥仍旧不愿意称那样的东西为“孩子”,但无法忽视它的存在。那样小的一个东西,就像柔软米粒中裹挟的一颗小小沙粒,一恍神就会被忽略过去,下一秒却可能让人磕到牙。 车在竹林前停住,谢淇奥借着鹤书的肩膀撑住身体,才缓缓走下来。云祥见他脸色不好,便也下车,匆匆忙忙跑在前头去唤留在书阁内的宋子鹤。 竹林内似乎一年四季都阴冷沉郁,唯一不同大概在于石子间枯叶数量的多少。鹤书扶着谢淇奥,两个人一步一步往前挪。也许是因为彼此贴得太近,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疲惫感透过衣料渗入自己的肌肤,在肩膀与手臂处引诱出一波一波的酸痛。 小道曲折蜿蜒,叫人觉得长不见尾,视线之中只有铺天盖地的竹子。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或许更长,鹤书才见宋子鹤的袍角出现,她终于松了口气。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天色已经黑透。鹤书端着茶,借幽幽烛火看宋子鹤在楼梯上现身。 “公子如何?”她上前轻声问道,对方则取过杯子,轻啜了几口滚烫的茶水才回答:“他身体的情况可不算妙啊。” 至于如何不妙,宋子鹤却不说。鹤书一反过去的样子,只是沉默地跟着他走出书阁。 两个人站在漆黑的院子里,夜风吹拂而过,其中裹挟的凉意让衣衫单薄的他们忍不住发起抖。 可谁也没有挪动脚步。 过了半晌,宋子鹤开口道:“这次出宫,我不是让你看着他点么?本来身体有点儿起色的,这么一折腾,感觉比以前还不如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诶,也不能怪你。他身体此前损耗太大,现在又有了新的负担,不说出宫,哪怕躺在宫中都会有问题。现在好歹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日后只能慢慢调养。” 鹤书下意识点点头,小声道:“肯定会好的。今天从寒隐寺下来,他都愿意喝药了。” “哦?这可是好事。”宋子鹤语气里听不出喜色,“既然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目送宋子鹤走远,鹤书重新回到书阁。她住在一楼的偏室中,屋子很小 ,正好将窗外透进月光拥了个满怀。点燃桌上摆着的蜡烛,鹤书从袖袋里取出白天捏的两个泥人,一时间发起呆来。忽见她两颊绯红,一把拿起它们,转身打开身后的木箱掷了进去。 掀起箱盖的右手一松,只听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鹤书一惊,猛然停住动作。她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吵醒楼上的谢淇奥,这才“咔哒”扣上铜锁。 此后的日子陷入了长久的平静。沈从照忙于政务,谢淇奥的身体失了让他来的理由,于是再也未曾出现在书阁之中。皇后正安心养胎,不方便现身,常派云祥前来送些东西。 这天照旧有人敲响了书阁的门,鹤书本以为又是云祥,脸上带上点笑意。可打开门后,显现在她眼前的却是另外一张脸。 云淇抿着唇笑,冰冷的眼神则往鹤书身上戳去,一点点凿开她那凝固住的表情,露出底下苍白柔软的肌肤。 “不让我进去吗,我可是来送东西的。”云淇柔声道,“不要一直堵着门嘛。” 鹤书本想把门关上,谁料对方早就用脚抵住了门。她用力往外推了两下,因为害怕惊动楼上的谢淇奥,只好低声问道:“怎么是你?” “云祥病了,所以我替她来。”云淇笑眯眯地抬起脚,一点点将门板蹬开,“来,开开门。” 鹤书猛一松手,退后两步就想往书阁深处跑。云淇大步跨进门内,伸手扯住她的后领一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别跑呀。我看你好生面熟,但好像有些想不起来你是谁了。” 鹤书红着脸挣脱她的手,声音气得发颤:“放下东西,你可以走了。” “诶,我家娘娘让我看看谢公子的情况再走。”云淇转而拉住鹤书的手,“带我上楼吧。” “公子正在午休!” “也该醒了,那我自己上去。”云淇说罢,正欲收回自己的手,却又被鹤书反拉住。 “不行。”她瞪着云淇,咬牙说,“不行。” 云淇略微有些迷惑地看着鹤书。太久不见,她第一眼几乎没有认出对方来。小侍女比过去高了一个头,脸圆润了些,不再是一根瘦巴巴的黄花菜。刚才开门时她脸上还带着过去几乎没有见过的笑。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6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6 只有现在她恐惧时的模样,才叫自己有几分熟悉感。 “滚开。”云淇突然冷下脸来,“谁给你胆子拦我的路了?”她猛地一推鹤书,斜睨着坐倒在地上的鹤书,慢悠悠说:“别在人家的地方呆了几年,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可不介意等会儿下来了给你再上上规矩。”她说完,自顾自便上了楼。鹤书呆坐片刻,捂住脸泣不成声。 没等她擦净脸上的泪痕,云淇竟已走下楼来。她见鹤书,忽而露出一种令人胆颤的、心满意足的神情。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书阁,云淇才回身打量着鹤书,说道:“我本来以为你死了,还有些伤心来着。现在看来,你倒比在长春宫时要好很多。” 鹤书只是沉默。 “云祥真是个坏东西,明明见着你了,却不告诉我。”云淇微微俯身,右手抚上她的脸颊,“你哭什么?” “那碟子不是我打碎的!”鹤书拍开她的脸,不堪忍受地说,“盒子的东西本来就是坏的,为什么要我去死!” 云淇微微一笑:“我知道。” 鹤书霎时睁大眼睛。 “那东西是我弄坏的。本想治一治云祥,谁晓得你这么倒霉,那天突然被使唤去拿它。皇后是个心善的人,本来也不会怎么样你,可偏偏那天皇上也在......”云淇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后来真的很后悔。” 鹤书彻底傻住,不禁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个疯子。” 云淇用食指点上鹤书的唇,轻声道:“我敢告诉你,自然是信你不会把它说出去。” 不等鹤书回答,她又道:“今天真是不枉我跑一趟,不仅找到了你,还知道了云祥瞒着我的事情。告诉我,是你家公子的小秘密重要一些,还是我的这些陈年旧事?你可要好好地......想一想啊。” 作者有话要说:  ps. 如果觉得看不懂的话,可以去翻一下8如梦(嗯,我觉得正常人都该记不得了。我自己都只记得写了这个伏笔,但是不记得是哪一章写了,翻了半天。以及讲一个小bug,之前皇后的宫殿写的是凤仪宫,但是后来正式把皇后提溜出来时我给忘了,所以用的是长春宫。只在lofter和原文档里改掉了。) ☆、水榭 这些天鹤书脸色都有些微的憔悴,谢淇奥冷眼瞧了几日,终于在某个午间不经意问道:“你可是怎么了?” 鹤书脸色猛然由红转白。垂在身侧的手绞紧了衣服,她看着谢淇奥,讷讷道:“这......也没有什么事情。” 谢淇奥睫羽轻扇,还未开口,便听鹤书细声细气地说:“其实是我不想说。” 谢淇奥原本随口一问,见她如此反应,倒真的有些好奇。“也罢。”他低下头,将手上的书翻过一页,“只要没什么大事即可。” 鹤书重重点头,又道:“公子,我去端药吧。”话音已落,她在榻边站了一会儿,见谢淇奥并不抬头,这才转身下楼。 云淇此后又借着皇后的名义来过书阁一次,鹤书避她不过,再次被抓住盘问。对方的话语直白又大胆,笃定自己会和盘托出一般。鹤书只能闭口不言,任云淇软磨硬泡,最后悻悻而归。 即便如此,她心中仍有不安。其实自己说也罢,不说也罢,那点秘密云淇早猜透。唯一盼她不要因此惹出什么是非,但一想到云淇过往所为,鹤书不禁遍体生寒。 此前宴席在大殿上残留的暗香还未散去,宫中又迎来了中秋。 沈从彻沈着脸站在房中,让王妃方氏替他打点好身上厚重的礼服。他本不欲这么短时间内接连进宫与沈从照互相碍眼,可中秋实在推脱不过,不得已挂上一副欢喜面孔,去赏那八月十五的圆月。 皇上与庆王是太后同出的亲兄弟,性格却大相径庭。他俩唯一的共同点兴许是恨透了宫廷酒宴。是以,托当今圣上的福,宫中的宴会愈发让人昏沉。薄酒素菜,软绵绵的歌舞,凄凄惨惨的丝竹声,竟无一可取。 太后“夜深露重,身体不适”,早早退回了延福宫。沈从照也很快离席。他坐在位上,摇着玉杯中所剩无几的酒液,恨不得下一刻也起身走人。 庆王一直是朝中的闲散角色,这种场合下,前来与他搭话的人少之又少。偏生碍于身份,沈从彻不可提前离席,唯有看着殿中觥筹交错,大小官员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真是无聊至极。他实在熬不住,猛然起身,顾不得身边人的诧异目光,拔腿往门口走去。 一头扎进殿外新鲜的空气,沈从彻深深呼吸两口,才冲淡脑袋里的眩晕感。不能直接出宫回府,他索性抬脚走向自己许久不曾踏足的御花园。 沈从照不爱歌舞,更无感于花草。沈从彻幼时见那御花园是个什么模样,如今还是个什么模样。 天气缓步入秋,园中失了花的踪迹,剩那华池在月光下的粼粼水光,吸引人几分目光。浮桥凌于水波之上,蜿蜒曲折,宛若游龙,尽头是延廊包裹住的水榭。 沈从彻在池边停下脚步,没由来地只想到一件事情:这是过去太子最爱的地方。 只要天气适宜,沈从烨总爱躲在水榭后层层薄纱后,或办公,或休憩。唯一能与他分享这点儿空间的,只有谢家的几个人。 沈从烨算是位温和的储君,可沈从彻总觉得他身边带着冷意。每次他行走在华池旁时,总觉得有人透过纱间那细细的缝,刺探每一个路过的人。幸而那会儿沈从彻年纪小,满脑子的潇洒玩乐与不思进取,无论如何不像是个威胁。更何况他与谢淇奥常常厮混在一处,与太子的关系就成了位于好与坏之间的微妙状态。 时至今日,哪怕水榭中早已无人,沈从彻仍旧觉得御花园从未脱去前太子的身影。过去的轻声细语缭绕在月光莹莹下,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御酒味道极淡,沈从彻不禁想,连自己楼中的逢春都不及,那为何能在自己腹中燃成一团火?冷风吹过,积攒在胸口的燥热郁气冲上头,他脑袋一沉,忽而凭空生出一分不服来。 醉与不醉只是一瞬之间,前一秒人还清醒着,后一秒已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浮桥很长,沈从彻走得踉踉跄跄,若不是两旁有低低的栏杆绊住脚,他几乎要掉进池水中。 登上平台,沈从彻绕着延廊往水榭后小楼走去。过去自己不能进入其中,难道现在水榭空了数年,他还要因为害怕死人而远离这里吗? 做了亏心事的又不是自己! 谁知没走两步,就听那风中飘来细细的交谈声。夜色浓厚,花园中只挂着几盏幽幽暗暗的宫灯,哪怕月色正浓,如此情景也有几分令人毛骨悚然。 要说这宫中御酒,哪怕味寡,依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7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7 旧不是凡品。沈从彻的神志被酒液搅得不甚清醒,揣着一肚子的愤抑,不管那声音是人还是鬼的,闷头便往小楼走去。 他刚转过拐角,就见鹅颈靠椅上倚着一个人。对方背着月光,只看得到暗色的身影。 不等沈从彻作何反应,那人倒是先发出声音,道:“谁?” 霎时间,天空好似划过一道亮白闪电,在宫中这小小一隅炸开一声惊雷。沈从彻感到自己的肌肤上一阵蚂蚁乱步窜过,寒毛直竖。原先那点由饮酒带来的温度被击碎冲散,仿佛有冰水将他从头兜到脚,连呼吸都抑制住了。 沈从彻想要向前走去,刚抬脚,却发现自己四肢僵硬,竟不知该如何动作。对方察觉出不对,霍然起身往通往花园的楼梯走去。 “淇奥!”沈从彻嘴巴发涩,这两个字喊出口时,声音与身体俱在发抖。 那人脚步仅仅一顿,离开身影更是匆忙。 沈从彻大步往前扑去,猛扯住对方衣袖,将他往后拽。两个人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人的容颜。 朦胧之下,沈从彻竟发现对方与过世已久的旧友生得一般模样! 心中恸切之余,惊异抖生,他加重手上的力气,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撇过头去,任由披散于肩的发遮住侧脸,并不答话。 沈从彻只觉心擂如鼓,一只手慢慢伸过去,拨开耳边的发丝,露出那副自己无比熟悉的面容来。 时隔多年,人的容貌自有变化。可再怎么变,该认出来的人,总不会忘。 “淇奥......”沈从彻顾不得想这其中的不同寻常,刚想上前,突然发现谢淇奥一只手护在小腹之前,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住自己,姿态是说不出的怪异。 寂静片刻,只听池中响起“噗通”一声,随后是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庆王落水了——” ☆、夜半 若非宋子鹤随口一言,谢淇奥与鹤书,竟无一人想起中秋即将到来。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宋家是京城望族,如此佳节必有一番庆贺。而谢淇奥与鹤书,提及这样的团圆节日,心中滋味就难说了。 谢淇奥本不会忘。过去谢氏在时,每年此刻都讲究阖家赏月。三弟因在边疆,只能修书一封寄回,不知捱了谢老太太多少背后抱怨。 他记不起来,倒不如说不愿想起。如今谢家与自己阴阳相隔,忆起中秋节,纯粹给谢淇奥心中添堵。按宋太医的说法,这对一大一小两人可都没什么益处。 谢淇奥对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一直很冷淡,更不关心什么好歹。毕竟只要熬足月他俩便散了,就算有什么毛病,那也丢给沈从照去头疼。可惜那小东西不是个好相处的,但凡谢淇奥有什么想不开,或是少吃少喝了,即刻就翻脸,非得闹得他头疼脑热肚子痛。 宋子鹤会说到中秋,则是因为月饼一事。膳房早早送来了新鲜月饼,鹤书这几天颇有些心不在焉,顺手就搁在了书阁后的小厨房里。宋子鹤某天晚上煎药,饿得烧心,刚想翻箱倒柜,便看见桌上那盒子东西。 “你们也真浪费,”宋太医摇着头,“御膳房做的东西,就这么大咧咧地放着,若非我发现了,岂不是要白摆到坏。” “大人爱吃便吃了,是那盒子里的东西吗?”鹤书站在一旁斟茶,“我没打开过,想来也不至于坏得怎么快。” “这可是月饼,你与谢公子不打算尝尝?” 谢淇奥与鹤书皆是一愣:“中秋到了?” “谢公子不记得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这么糊涂?”宋子鹤瞥了一眼鹤书,“中秋么,那圆月亮自然是极好的。” 谢淇奥胡乱应了声,转头就丢之脑后。鹤书暗暗记下来,等中秋那天临近黄昏时悄声问道:“公子,我们今天晚上要不要出去赏月?” 谢淇奥很是诧异,“为何?” “中秋的月亮好呀,宋大人说的。”鹤书笑道,“公子不想瞧吗?” “也未必吧,不过是圆了些。”谢淇奥答得漫不经心,“天黑漆漆的,就那轮月亮有什么可看的?” “倒也是,过这个节,其实月亮哪比得上人特殊呀。”鹤书这话说得有些轻巧,落在谢淇奥耳里却有些不妥。她沉默一会儿,又道:“今儿宫前头肯定在办宴席,外面园子里不会遇见人的。公子你平日里总是窝在书阁里头......” “你若想看月亮,今晚就出去走走吧。”谢淇奥搁下手里的书,“于你确实难得,我准了。” “公子......” 谢淇奥瞥了鹤书一眼,忽而道:“你将来若是服侍了其他主子,待他们可不能与我这般。” 鹤书乍听此话,身体僵硬,脸色苍白,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别太傻,掏心窝子地和人讲话,闹得忘了自己的身份。人家吩咐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机灵些个,但守好本分。”谢淇奥语气平淡道,“我是不与你计较这些,可谁知道别人的脾性呢?更何况宫里那些地位尊贵的妃嫔岂是好相与的,而你不过是个奴才。” 小侍女浑身发起抖来,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搞错了什么事情。她转身“咚咚咚”跑下楼,在一轮圆月登上夜空前,始终没有出现阁楼之中。 谢淇奥本以为自己将独自消磨掉这个夜晚,却没料到鹤书晚间时又上了楼。 她站在矮几前,脸色又恢复了那种少女的红润,甚至显得神采奕奕。她凝视着谢淇奥,像是下定了某种不得了的决心,说道:“我知道谢公子是真心待我好,所以我必然用真心回以公子。要论起来,我这条命还是公子给的,不说后宫那些妃嫔,就是皇上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谢淇奥皱起眉头,起身道:“话不能乱说。也是怕你了,那便出去走走吧。” 鹤书笑起来,取了衣服给他披上,两个人慢慢下楼去。 不出书阁并不觉得,天气这时已然入秋,夜晚的风格外凉爽,吹去谢淇奥心头一片郁气。竹林簌簌,月光隐烁,他不知不觉竟走出了竹林,一路来到了湖水边上。 谢淇奥虽非皇族,但因姑母是谢皇后,幼时便常出入于宫廷间。长大后来的次数少了许多,不过因太子与谢淇斐的缘故,对于皇宫中那御花园仍有几分熟悉。竹林地偏,离那御花园却不怎么远,不过隔着华池遥遥相望。 谢淇奥不免怔然。仔细算来,他倒有六年没有见过眼前这番景象了,更别说那过去自己常去的御花园。脑海中翻腾出的画面,模糊而陌生,谢淇奥长叹一口气。 “公子?”鹤书轻声唤道。 “走吧。”谢淇奥顺着湖边往斜对岸的小楼去,“既然出来了,那自然得多看几眼才能回去。” 小楼面水,当年也不知如何被沈从烨从老皇帝手底下讨来做了他的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8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8 藏书阁。谢淇奥进去过几回,后来就有些避着走了。如今一看,他满心生出的是一片怀念与怅然。小楼后有一处临水台,横着一排鹅颈靠椅。谢淇奥有些累了,自是寻了一处干净地坐下。 鹤书见他想要休息,趁机去无人的地方自寻方便。谁知她这一走没两分钟,就出事儿了。 华池对岸一片辉煌灯火,大抵是在办皇家的中秋宴席。按道理讲这时候御花园中不该有旁人,可谢淇奥很快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他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小楼一侧的回廊上,月光之下渐渐显露细长的影显示着对方确实正朝自己所在之处走来。 “谁?”下意识问出那句话,谢淇奥当即就后悔了。可惜这时候再离开已经来不及,他只得僵坐在位子上,撇开头闭上眼睛,心中暗暗祈求那人可以产生什么误解,然后调头走开。 那人发现了不妥,脚步顿住。 这时候会有闲情来御花园的人,身份应当不会太尊贵。他太久没有见过额外的生人,明面上自己又该是个死了很多年的逆贼,想来没什么道理会认识自己。当真打了照面,自己只需蒙混他两句话,赶紧走人…… 奇怪的是,他心中并没有太后悔今天晚上出小阁。 那人半个身体已经露在月光下,谢淇奥一直凝神细听,未能注意他的容貌。他刚一转眼,视线便定在了那人的脸上。 陌生的,熟悉的,酸甜苦辣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谢淇奥脑袋里一片空白,来不及思索,下意识起身就往楼外走去。如此混乱之下,他只知道一件事情:自己不能跑动。 “淇奥——”那人的声音软绵绵的,干涩而毫无气力,明明是成年男子的低沉,谢淇奥仍旧听出了与过往的相似。 他忍不住停止了脚步。 后面那人猛扑了上来,捉住他的手腕,将人整个往身边一扯。谢淇奥当年就敌不过他的力气,现在更是,只能任由对方动作,唯一能做的只有伸手捂住小腹,不让它受到冲撞。 “你是何人?!”对方十分激动,手上不住用力,将自己捏得生疼。可谢淇奥只是转开头。 终于再见到面了,沈从彻不出所料地认出了自己,抓到了自己。 为什么?那阵先前还在汹涌而出的感情为何就这样烟消云散?自己心中为何莫名地冷静,甚至是漠然? 将他遮住侧脸的头发剥开,沈从彻喃喃念到:“淇奥……” 两个人站在平台的矮栏旁,谢淇奥不说话,只是将手腕从对方手里抽回。他稍稍退后一步,好似在打量这个变化许多的七皇子。 现在该称他别的了吧,谢淇奥想着。 只见沈从彻身体一晃,噗通栽进了湖里。谢淇奥愣愣地看着那溅起的水花,转头又看见气喘足足,满眼后怕的鹤书。 鹤书抓住谢淇澳的手,将他拖离那个栏杆,然后放声叫道:“庆王落水啦——” ☆、相逢 中秋宴上,庆王醉酒,醉意正浓之际夜探御花园,不幸失足落水。这件事在朝廷间做笑话传了几天,庆王府又传来别的消息——庆王落水后寒气入体,如今高烧不退,嘴里还胡乱念叨着:“鬼!鬼!” 霎时间那些偷乐的官员便噤了声。 皇上听闻此消息之后反应平平,只是往庆王府上派了太医赐了药。倒是太后似乎因此受了惊吓,身体不大爽利,在延福宫中长吁短叹了好些天。 沈从彻病了半月有余方能下床。大病初愈后的人总是极憔悴的,他的脸色却不只因此显得难看。庆王府的书房过去是个闲置地儿,这几日沈从彻则闷头躲在里面,偶有几个行色匆匆地人进出其中。他一贯以平和面孔示人,这回骤变吓住不少人,一时间竟无人敢问个中缘由。 而把沈从彻推下水的鹤书,自然不关心、也无从知道这宫外发生的一切。那日她与谢淇奥匆匆回到书阁,便陷入了慌乱之中。 突如其来的状况下见到故人,说自己内心没有震动是假,谢淇奥一时间茫然失措。而走失的神志很快又被身体的不适所拉扯回,也许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腹中的孩子闹腾起来。 中秋夜晚,太医恰巧不在宫中。谢淇奥疼得眼冒金星,鹤书急得满头大汗,又因为心虚不敢声张。两个人熬了一夜,好不容易盼来了宋子鹤。 宋太医被这般情景唬得半死。鹤书觑他神色不妙,于是未说实话,只讲两个人在竹林中赏月时遭了飞鸟的惊。宋子鹤一听,悔得要自扇两个巴掌,只恨自己当初多话。 所幸谢淇奥只是白挨了疼,那孩子倒是没什么大事。宋太医长舒一口气,不免又絮絮叨叨吩咐这个那个,临走前还不忘安慰对方一句:“熬完这几个月就好啦!” 是了,熬完这十个月便解脱了,可没有人能解释这十个月为何如此漫长。书阁内的生活是平静而无趣的,近乎一潭死水,唯一可幸的是,每隔那么一段时间总要发生一点坏的事情。或大或小的意外,不至于掀翻了皇宫,但提神是足够的。 御花园中偶遇沈从彻一事,好似不明不白就过去了。书阁无聊的日子再次开始,谢淇奥浸没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竟然开始期盼下一次将要发生的意外。 他并没有等得太久。 鹤书空着手由楼梯上来。 为了不打扰谢淇奥休息,她很少在没事儿的时候上阁楼。而一般情况下的有事,无非是送饭送药送茶送衣服。 她空着手而来见自己,神情又不见慌乱,谢淇奥有些不明白。 鹤书站在楼梯口道:“门口来人了,说是想见公子。” 谁? 谢淇奥愕然。沈从照来寻自己,从不搞什么通报,皇后派的人来了,自有鹤书招待,其余人近不了书阁,也不知书阁里还有一个活人,更不会知道这个活人就是谢淇奥。 眼下竟有人站在书阁门口点名要见自己,总不能……谢淇奥不禁想到,自己的书阁平日里来的人少,可一来就是大人物。瞧鹤书这低着头的样子,不知道这次是谁呢? 鹤书低声道,“我不认识,但是公子真的不见见吗?兴许有几句话要说也未可知。” “不见。”谢淇奥一口回绝,“你只说这里没有这个人。” “事到如今你仍旧想着骗我?”楼梯那里传来另一个声音,只听一阵“咯吱咯吱”声,沈从彻露出头来。 “我只是不想让你在沈从照面前难做。”谢淇奥看着他完完全全站在自己面前,解释道,“如果让他知道你来了,那可就不好了。” 沈从彻挑眉,“怎么,他来得,我来不得?” “这算什么混帐话。”谢淇奥微笑。 沈从彻站在阁楼的中央,看着倚坐在榻边的谢淇奥。白天与夜晚不同,拂去那层暗色的面纱,那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9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29 个人的容貌是如此的清晰,愈发让沈从彻心中诞生出真实感。 他长长吸入又吐出一口气,才终于又说道:“你还活着。” 这四个字太沉重了,重到没有人可以单独背负它。 谢淇奥只是保持着微笑。 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与沈从彻的见面从不在他的设想范围之类。第一次尚且可以解释为意外,第二次却是明显的安排。但谢淇奥不知道沈从彻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死去”有数年,沈从彻早该忘了自己的存在。若要追溯过去的事情,谢淇奥与沈从彻对于彼此的印象,也不过是风月场上一同厮混的玩伴。交情么,谈不上深浅,只能说恰好,不会让谢淇奥的谢家身份与沈从彻的皇子身份显得不妥。 “那……你可还好?”沈从彻有些无措。谢淇澳的容貌没有大的变化,可人到底不是当年的谢家二公子。 “尚可。” 不必将一些愚蠢的问题问出口,沈从彻这些天也打探到对方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与事情。这让他愈发不安起来。 谢淇奥叹了一口气,道:“我不问你如何寻到我的消息,又如何摸到书阁来看我的。见也见了,你若无事,便趁早出宫吧。” 沈从彻一听这话便急。他上前一步,“可你——” “如何?” 谢淇奥脸色平静,一字一句说道:“我在宫中呆了这么些年,该习惯的都习惯了,除了无趣了些,别的没什么不好。” “你这般喜欢他,竟然什么都能受?”沈从彻忍不住道,“可是淇奥,皇上若真是对你有情,当年便不会把事情做的如此之绝,现在也不会委屈你呆在这个破地方了。” 谢淇澳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地扭曲了一下,这让他不得不撇开头,不再看向对方。 这让沈从彻以为自己戳中了谢淇澳的隐痛。“你还是随我走吧,淇奥。”他绞尽脑汁,竭力不去说那些伤人的话,“皇上与你……” “你想带我走到哪里去?从彻,你的这条命,你如今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件不是皇上给的?你能带我去哪里去?”谢淇奥忽而问,“你怎么会觉得自己能带我离开,就凭你?”他语气之中轻蔑之意太重,轻而易举便扎破了沈从彻的脾气。 “本王怎么了?本王为什么做不到?倒是你,与皇上在一起你不寝食难安吗?!”沈从彻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腕,便将人往榻下扯。谢淇奥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猛然弯下腰去。 沈从彻像是被烫到一般撒开手,后退两步,见他捂住腹部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枯叶,忍不住吼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若是想知道,有胆便去问沈从照。”谢淇奥挺直腰,也不顾顺着额头上流下的冷汗,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滚!” ☆、争执 “皇上!皇上!”只听好一阵大呼小叫,瞬间在本是寂静的宫内走廊上引起混乱。庆王爷一路疾走,满头大汗,扯着袖子闯进了御书房。 门口侍卫与宫女皆不敢拦他——谁叫这位闲散王爷,不仅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更是太后最宠爱的儿子呢? 御书房内,沈从照坐在桌后,连头都懒得抬起。自己这个弟弟,每个一段时间不给自己找一点无足轻重的芝麻小事来烦一烦,就浑身上下不舒服。自他上次送了一个小道士入宫后也安分了一段时间了,不知这回惹出的是什么幺蛾子。 庆王爷进了书房便消了声。沈从照在奏折上写下最后几个字,他本以为沈从彻自去摸了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抬头后却发现庆王爷正沉默着跪在书房的地板上。 又是哪一出把戏?他垂着头,沈从照看不清那脸上的表情,本想三言两语将其打发了,却见庆王忽而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是少有的肃杀,眼中神色让沈从照霎时站起身来。两个人直直地盯着彼此,只听皇上沉声吩咐道:“吴瑾,关门。”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惹出什么事情,不过可以肯定的,庆王要说的绝对不是任何好消息。 果然,沈从彻第一句话便如同一个惊雷:“皇上,我那晚在御花园里遇见谢淇奥了。” 沈从照微微吸一口气,重新在龙椅上坐下,不动声色地道:“哦?” 沈从彻窥探皇上的表情,见他并未发怒,又显露出几分疑惑了:“臣弟以为谢家早就无人了呢,没料还有如此大事,皇兄竟然一直瞒着。” “你怎知不是自己酒后一时眼花?那天你可是醉到掉进了华池。”沈从照淡然道,“谢家确实已经无人了。” 沈从彻稍有迟疑,不过一想皇上早晚都能查出来,不如自己坦白得好:“臣弟今天在宫内的书阁里见到他了……这总不能还是眼花吧。” 沈从照几乎要被他气笑。“你与朕跑来说这个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沈从彻舔舔唇,一咬牙索性全说了:“皇兄既然留谢淇奥在宫中,那想必也有几分情谊,不说身份之类的话,何不让他换个好些的地方住,偏生要卧在那个鬼书阁?若说想要避人耳目,小楼也不算什么难进的……而且臣弟瞧他身体似乎……” “朕看你是太闲了,管事都管到朕的后宫里来了。”沈从照“砰”地一拍桌子,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皇兄藏他的时候不怕别人知道,臣弟现在问一问又怎么了?”沈从彻一眼瞪回去,“不与母后外人知道也就罢了,连我也被瞒着……他愿意入宫与你在一起,难道我知道后会在其中作梗为难淇奥吗?” 沈从照忽而冷静下来,问道:“你从哪里打探的消息?” 沈从彻撇嘴不说。 “沈从彻,朕该说你是傻还是聪明呢?同样的话你不会也在谢淇奥面前也说了吧,亏他与你关系不错……”沈从照微微笑起来,那笑容说不出的嘲讽轻慢,“这宫中下人的胡编乱造你也信得真切。” “谢淇奥之所以会入宫,既不是他想的,也不是朕求的。当年谢家一帮老畜牲惜命心切,明里暗里打探了朕不少的喜好。朕不过透露出那么些意思试探一番,却不料没多久就收到了谢家送上的一份大礼,你猜猜看是什么?”随着沈从照冰冷得掉渣的声音,庆王呆若木鸡,僵立在原地。 “是不是很有意思?既然他们双手奉上,朕也没有不收的道理……其他都是妄谈。” 至于他身体不好,自然还要感谢你进献的那副灵丹妙药。怎么,他不肯与你说?” 沈从彻先是一脸茫然,等他意识到沈从照话中之意时,猛地从地上窜起来,脸扭曲成一天大吼道:“那小道士是假的!我发誓!这不可能!那药,那药,那药——” 沈从照笑着看他如同一只困兽在御书房内转圈,语无伦次到只知道三个字:不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0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0 可能。 “事实确实如此,谁知那是个什么东西呢?” “你为什么给他吃,为什么?!我本不是这个意思!那是给皇后准备的!我没想过它是真的!那孩子明明是个骗子!”沈从彻几乎要冲到皇上面前,拎住他的领子摇晃他的脑袋,好看清面前的人到底是在想什么。 “就算是给皇后的,那也是朕的东西,难道朕还不能处置?不过皇后这样的隐事也能被你知道……看来她身边的人嘴巴一直都不如何牢靠。”沈从照倚靠在椅背上, “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沈从彻涨红了脸,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朕如何?” “皇上如此行事,不怕午夜梦回时想起心虚难过吗!” “朕做过的事情千件万件,难道还都得把它们记一辈子?”沈从照嗤笑,“至于亏心后悔的事情更是没有 ” 一想到自己离开前谢淇奥苍白的脸色,以及沈从照以前倒豆子一般的话,沈从彻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他可以不关心政事,谢淇奥自己不能袖手旁观。“谢家行事与谢淇奥不相干,他一贯闲散,哪里理会朝堂,皇上不喜欢他可以,为何要留着他糟蹋撒气?” “你问谢家,谢淇奥不掺朝政没错,那他身上流的是不是谢家人的血?他不该与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从照冷笑,“他闲散——那就是废物一个!否则谢家那些老人岂会轻易就把他送进宫中,又怎么会待在宫中如此之久?” “你——!” “当初朕灭谢家之事,你与母后是有谁是不知道的么?恐怕不仅知道,还拍手称快吧?谢淇奥与你何干,你凭什么现在因他前来责难我?那时你又在哪里?既过去沉默了事,那么现在也不要试图来啰嗦。” 庆王爷握紧拳头,几乎跳脚:“死!死也总比现在这般强!” “朕不许。”沈从照吐出三个字。 “你为什么不准,你有什么不准!”沈从彻感到自己的一颗心都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他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只能将满篇的激荡都化作语言,“你怕什么呢!难道害怕他死后还去阴间告你一桩吗?” 沈从照脸色一沉,直接道:“来人,将庆王带下去。私闯宫殿、御前失礼、出言不逊,罚俸一年,从今日起开始禁足 ” 庆王被侍卫架出御书房时,一双脚扔在半空中扑通。他叫着;“你会害死他的!你会啊!皇上,皇上——” ☆、香山 自沈从彻怒气冲冲地离开书阁之后,谢淇奥便有风雨欲来的预感。果不其然,近黄昏时,他正在榻上小憩,昏昏沉沉间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就见沈从照正在不远处望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很是莫测。 楼梯处站着对方身边惯常伺候的吴公公,而鹤书则不见踪影。 谢淇奥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他下午本在看书,奈何精神愈发倦怠,不知不觉睡过去了。醒来时看到许久不曾露过面的沈从照,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绪竟然没有什么波动。 为什么不直接叫醒我呢?谢淇奥忍不住好奇沈从照在那里站了多久。这也太反常了。 “不知陛下来书阁有什么事呢?”他坐起身,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本想喝口水润润喉咙,谢淇奥撇了一眼榻边矮几,上面没有鹤书平常会备好的茶。 “沈从彻上午来过书阁。”沈从照很冷静地说道,从他的声音完全听不出一丁点儿怒气,好似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你与他有了一番交谈。说了什么?” “不过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谢淇奥低下头,“他还说要带我出宫。” “中秋那晚,你去御花园作甚?” “赏月。” 沈从照脸色冰冷,自然不信这种说法。“皇宫如此之大,你何处不能赏月?” “无意间走到御花园罢了。我心中无鬼,有何不能去?” 谢淇奥在为自己辩解,可这辩解又似乎意有所指。沈从照走上前,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指上慢慢用力:“不要以为你现在可以仗着身份肆意妄为。” “我自然任由皇上处置。陛下难道不知我本就与庆王关系平平么?” 沈从照收回手,“长春宫里那位犯事的宫女朕已经处理了。皇后连自己的下人都管不好,想来是有孕在身太过辛苦,没有那个心力劲烦旁事。朕收了她手里的凤印,这后宫暂且交给德妃淑妃共同打理。”他缓缓走离榻边,“至于你这书阁……朕瞧着也该派个人给你使使了。” “皇上这话是何意?”谢淇奥不明所以,“鹤书伺候我也久,我都习惯了,这何必换?” 沈从照冷笑,楼梯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只见两个侍卫拖着一个人走上来。谢淇奥定睛一看,发现正是鹤书。她头发散乱,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你不问问她都为你办了什么好事儿吗?真是一条忠心恳恳的狗啊。”沈从照讥讽道,“若可救主子于水深火热之中,自己的命也不必惜。这见识还是有些短了,殊不知这宫里头死可不是一件大事。” 鹤书忽而重重将额头磕在地上,连声道:“是贱婢将消息泄露给皇后宫中云淇的,她说庆王正在打探公子的事情……” 谢淇奥听闻,脸上神色仍旧平静,只是说:“这件事我不知情。”又转向一旁的鹤书,见她肌肤上出了血,一片狼狈不堪的可怜模样,叹息道:“你何必做这种无用的傻事呢?” 鹤书没有抬起头。 沈从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谢淇奥,看着他偏过头去,似乎不愿理会眼前发生的一切。对方是真的不在意侍女的死活,还是这只是为了保住对方性命而用的手段?无论何者,那疲倦和略带厌烦的表情或多或少取悦了自己,沈从照觉得自己也许可以让这个惹祸的小侍女死得容易一些。 “这几日朕会派人来书阁收拾东西,你搬到香山的行宫去住些时候。”他语气微缓,“冬天之前都不必回来。” 谢淇奥默然。楼下渐渐传来少女隐隐约约的哀嚎声,沈从照问:“如何?” “何必非得处置鹤书不可?即便派了新人来,谁能保证是个口风紧的,何必再多一个人知道呢。”谢淇奥说,“我也确实习惯了鹤书伺候,此中难言之事太多,实在不知何如向第二人开口。” “哦?” “皇上的脸面总比我的重要些。”谢淇奥放低声音,“倘若当真恨她所为,等孩子出生再处置也不迟。” 沈从照冷笑一声,长袖一挥,楼下的动静戛然而止。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花言巧语。” 书阁中的东西不多,两个小太监不一时就将行李收拾好。天色已深,书阁挂起了灯笼,谢淇奥独自了楼,看阴影之中半遮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1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1 半掩着一辆马车。他知道皇上在此事之后恐怕要将自己送离后宫,却不料这么着急。 鹤书到底保住了一命,被奄奄一息地抬上车。沈从照另外派了一个小太监跟随,唯唯诺诺地缩在鹤书旁边,半句话也不多讲。一行人趁着夜色驶离皇宫,终于在第二天的中午到达香山脚下。 在那晃晃悠悠的路程之中,谢淇奥数次幻想着自己跳车离开。这大抵和溺水之人拼命想要抓住手边一切东西的心情相同吧——哪怕只是一根柔弱的水草,甚至是会害死人的水草,在慌乱之中,人也要不计一切地去握紧,只是那是无计可施的绝境中而已。幸而他因为肚中的孩子而易于疲惫,马车又足够舒适,睡意终于压过那疯狂的念头,让它逃窜到不知名的角落匿藏起来。朦胧之中,谢淇奥忽然意识到,此前他与沈从照的谈话,应该是这些年中他们俩人间最为短暂平静的一次,平静得让人觉得好似幻境。沈从照为何没有杀死鹤书?谢淇奥虽然不愿她死,可到底也没有抱着能让她活下去的希望。毕竟一个下等侍女的性命,似乎并不值钱,他们曾那样疯狂地挥霍过。 香山上的行宫有些年头了,前朝留下来的建筑,经由几代皇帝的修补维护,仍旧不可避免地显出破败之态。大约是香山并无什么奇异景色,也没有什么可猎的野兽,帝王很少会选择此处出行。宫殿腐朽了,可山与它不同,缺了人的打扰,倒愈发呈一片欣欣之态。在这初露萧瑟气象的秋日,那绿色与黄色的叶子交杂在一起,别有一番美意。 谢淇奥倦极,由着侍者匆匆整理了床铺便睡下。谁知一闭眼,那光怪陆离的画面竟蜂拥而至。 ☆、旧忆 香山的枫叶红了。 这几日多雨,天气常阴,虽未到最佳的季节,那一片片枫林仍显出烂漫之态。谢淇奥踏着地上柔弱的树叶,匆匆往万朝殿走去,不期撞上了一个人。 他从未有想到眼前面生的少年是四皇子。毕竟对方虽高,但及其瘦削,身上穿着只能称得上妥帖,与其他皇子相比显得过于朴素。他姣好面容委实叫人心中一动,可惜眉目间含着一股郁气,抿着唇站在那里,身后不见随行的侍从,像是误入深宫一般。 谢淇奥还没张口道歉,少年便匆匆离开,留他一人在原地怔然。随后几日,谢淇奥没有再见过此人,将将要把这件事完全抛之脑后时,才听谢淇斐提及,四皇子前几日也歇在香山的行宫中。 “四皇子?”他有些茫然,记忆中对于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人与事几乎是一片空白。 谢淇斐端起茶碗,瞥了他一眼,道:“他是七皇子的亲生兄弟,谅你与他关系不错,又时常进宫,却连四皇子是谁都不知道。” 谢淇奥也觉得奇怪,细思之下发现自己似乎从未与这位四皇子打过照面。谢淇斐瞧他那副样子,闲闲地解释道:“估摸是因为他常年在军中,而你又不关心吧。” “我哪有空关心这些闲事。”谢淇奥说得理直气壮,他记忆力甚佳,见过面的人便不会忘,更何况那四皇子容貌并非平淡无奇之流。 “大约只有你才会觉得这些是闲事吧。”谢淇斐笑道。 谢淇奥遂问他这四皇子是因何故来到香山,谢淇斐摇摇头却不往下说。“你还是少关心这些‘闲事’好些。” 那年重阳晚宴,宫中众人难得齐聚,谢淇奥醉得有些醺醺然,嫌那螃蟹过于肥腻,一人偷偷溜出大殿,顺着画廊一路走到御花园中。 华池旁景色最美的莫过于那处水榭,谢淇奥原本准备在那里休息片刻,却不料已有人捷足先登。 对方站在一侧栏杆之前,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听到脚步声这才回来头来。 “竟是你。”月色之下,谢淇奥看着他的侧脸,忽而道,“不知殿下为何不在宫中与人饮酒,反而跑到这种凄凉地方独自一人赏月?”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似乎是打量谢淇奥的神情。 谢淇奥索性坐在鹅颈长椅上坐下,半个身体倚在靠背上,一副懒散模样。他束好的头发有些散,头歪着,眼睛微眯,似睡非睡。这样的姿态常在青楼花坊中那些凭栏而坐的胭脂女子身上见到,谢淇奥看得多了,私下懒散时候总是不自觉摆出。索性他做出来不算难看,否则不知要被面前的人如何耻笑。 “你又是何故?”那人终于开口,嗓音很是低沉,谢淇奥听闻,道:“我醉了。” 他确实是醉意渐深,否则绝无可能在陌生人面前如此肆意。多日前在心里种下的好奇此刻细细地抽出丝来,将两个人密密捆在一起。 沈从彻听说谢淇奥与沈从照交好后,咕咚从柳儿怀里翻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正在饮酒的人,十分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谢淇奥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这难道还有假,我懵你做什么。” 沈从彻皱起眉,显露出一副很是不情愿和担忧的模样。他人生的小,如此欲言又止的神色和稚嫩的脸庞格外不搭。然而在地上坐了许久,连一旁小玉伸来扶他起身都无视,沈从彻都没能等来谢淇奥的话。 心里闷闷的,他只能自己开口:“则忍,我那皇兄可不是好相与的。你小心被啃的渣都不剩。” 谢淇奥一愣,随即大笑:“殿下想到何处去了。我与四皇子不过是重阳宴后有过一番交谈,只称得上泛泛之交罢。” “此话当真?”沈从彻知道谢淇奥的性情,若非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绝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分去关照。 “殿下把我当成人?”谢淇奥道,“再说,我又不笨,虽然不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也算随着谢家与兄长见识过不少,总不至于连这点分寸没有,让自己落得什么尴尬田地。” 沈从彻不以为然,谢淇奥虽然出身名门,可那谢家间纵横交错之事怎能比得上皇室中的复杂,更何况这谢二公子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受得小半辈子宠爱,何时见过真正黑暗之事。“诶,你人虽聪颖,但在朝廷后宫之事恐怕只能算个榆木脑袋。”沈从彻摇头,“我那四哥......” “他总归是你的亲生兄弟。” “皇家哪有什么亲生兄弟啊。”沈从彻轻轻吐出一句。他见谢淇奥并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能自行将这事揭过。毕竟沈从照不会在宫中呆太久,想来对方也不至于惹出什么大事。心中舒出一口气,沈从彻这才从地板上起身,挥挥手叫房中侍奉的歌姬重新奏起音乐来,咿咿呀呀唱起小调来。 谢淇奥并非没有听进沈从彻的话。两人相识已久,难得兴趣相投。沈从彻其人,在诸位皇子之中算得上不学无术之徒,可为人倒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2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2 比他的大部分兄弟叫谢淇奥来的安心。 只是每当思及他那些未尽的话语,谢淇奥心中便有几分不适。 沈从照与沈从彻为一母所出。生母常淑仪容貌虽佳,可出身小户,也不甚得皇帝宠爱,只是身子骨争气,统共也没享过几次临幸,却诞下了两位皇子。她这人也有几分性格,两个孩子之中,她只偏爱幼子沈从彻,对沈从照的冷淡刻薄甚至惊动了整个后宫。也因如此,沈从照倒是得机入了皇帝的眼,早早离开了常淑仪的身边。 这些年关于这段往事的流言蜚语传了不少,谢淇奥挑挑拣拣听了,总觉这个女人有趣。她对沈从彻的宠爱不似假,与沈从照的厌恶更是真,可两人都是她的亲子,何故有此差别?思及此处,他不禁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若说如何与沈从照相熟至可以两人同桌对饮,谢淇奥自己也不大说得清。他懒得与冷冰冰的人打交道,对沈从照是有几分好奇,但未曾有多上心。 察觉到谢淇奥的视线,沈从照转过眼来,问道:“何事?” 论容貌,沈从彻肖似其母,沈从照自有一副好相貌,只是眉目与常淑仪不大相似。论性格,更是天差地别。 谢淇奥笑道:“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与殿下有缘罢了。” “则忍这样性情的人,只怕与谁都有几分缘分吧。”沈从照语气淡淡的。 “殿下不必如此折煞我。”谢淇奥挑眉,抬手往杯中倒酒。窗外是灯火盈盈的畅晚江,一片轻歌曼舞、醺醺然的气氛。两个人坐在桌上,一时无话,清澈的酒液落在杯中,发出泠泠的声响。 分别前,沈从照提起不日自己便要回到军中,谢淇奥愣神之间,下意识便提出要送他一程。 这下轮到对方感到惊异,“真的么?” 话出口的那刻,谢淇奥便感到自己的唐突,可见对方并无被冒犯之意,不好再收回前言。约好后日晨间北城外再相见,两人自此别过。谢淇奥一路晃悠到谢府门口,心里愈发惴惴。两人关系并不到如此地步,自己这般多事,万一惹出什么乱子可怎么好。事到如今,他只能暗恨自己酒后失言。 第二日一早,谢淇奥匆匆去找沈从彻。对方知道这事儿黑了面色,也提不出什么法子来,只拉这谢淇奥去梅馆会那新出阁的美人。谢淇奥心中藏着事情,哪有心情应付吵吵闹闹的一帮人,一不留神就着了道,再次睁眼时已是第二天正午。 匆匆将床榻上揉成一团外衣披上身,谢淇奥策马奔出城外,气喘得一颗心脏几乎从胸口中跳出。 秋意已深,城外没过马蹄的野草早已枯萎。石亭旁一片空荡,谢淇奥乐着缰绳踱了几步,微风吹过,露出地上浅浅的车轴,却不知道是谁留下的痕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会补一个皇帝视角的番外. ☆、承露 此后好一段日子里,谢淇奥都会在诸如喝完药、把完脉、被肚子里东西踹一脚后等等心情烦闷又无事可以消遣的时候,把陈年旧账翻出来放在日头底下晒晒,然后琢磨着这些年沈从照左右折腾自己,是不是因为他过去没能守约。 谢淇奥总觉得这不大可能。沈从照倘若真是如此小心眼之人,帝位恐怕也容不得他坐得很快活,自己从来不是什么角色,惦记着能有什么用处;但人总怕个万一,谢淇奥虽与沈从照纠缠这么些年,可对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完全不知道。再说现在,自己又怎么会知道帝王的心里变了什么、藏着什么呢? 说来也奇怪,谢淇奥想着这些事儿倒不如何觉得痛苦,甚至偶尔牵扯到自己入宫后的记忆,心间抽搐两下也就完了。似乎随着腹部逐渐的圆润,增大不只是他的胃口,还有他的心脏与气量——有几刻他几乎觉得自己不那么讨厌那个东西了——谢淇奥归结于自由已唾手可得。 宋子鹤瞧他气色一日一日好起来,心里自然愉悦非常,连递回宫里的折子都无端透出一点喜气,甚至把香山都是一处乱夸。怪不得此山之上有皇家行宫,原来是真是方宝地。妙哉妙哉诸如此类。 沈从照收到那月的暗奏,打开时忍不住皱了眉。这宋子鹤……怎么高兴得似他要当了爹?比较之对方,自己为何又冷静得好似此事无关紧要? 王氏这几月明面上是养胎,实则是被自己禁足于长春宫。即便如此,她仍派了人来明里暗里打探孩子的消息。沈从照知道她焦急的心思,打发去了也没多发脾气,唯独事后有一些微的茫然。 他并非就不关心这个孩子。事情说出来荒唐,可到底是他亲手造的孽,生米都快煮成一锅熟饭了,哪有不认的道理。退一万步说,便是那不是个孩子,身上也沾了皇家的血脉,沈从照万一大意,日后可是要翻天的。 道理千千万万地想,翻来覆去那几条沈从照自己都要想得不耐烦了,可他还是觉得不得劲儿。自己没有过嫔妃生育,从不知初为人父的感受,这次是头一次,偏偏还是谢淇奥…… 事情牵扯上谢淇奥,最后总会变成一出天大的麻烦。过去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思及此处,沈从照不禁冷了脸,他知那个人最喜欢潇洒恣意,可是对方似乎在人生的前廿年便把这一生的自由都快活没了。 宋子鹤说他心情变好,那是必然,谁离了囚笼心情都会舒畅。至于当初沈从照为何要把谢淇奥关起来,说是阴错阳差恐怕没什么人信。谁阴错阳差把人一关就关个五六年还变着花样磨?到底还是因为之前的谢淇奥是只空中的飞鸟,一不留神被人扯成了风筝。谢淇奥倔,不惜断脚折翅也要逃。沈从照不甘示弱,愈发想看看自己能牵这番漂亮风筝遛多久的弯儿。 风筝线扯久了,到底该松松手。自己还没准备真的将他放跑。 谢淇奥在香山一呆便是到入冬之后,宫中似乎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似地不闻也不问。他自己不着急,倒是旁人甚是心焦,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终于在一场小雪后盼来的宫中派来的马车。 下人们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谢淇奥便坐在殿外长廊的扶手旁的石凳上看雪从天空中缓缓地落下来,停在树叶、瓦檐、台阶和泥土上。薄雪最是留不住的,但天地间至少有那么片刻是完全的白色。 鹤书请谢淇奥上马车时,偷觑他脸上神色,并未见到什么不情愿的之处。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这回宫路上大约可以太平无事。可回头看那行宫的大门时,鹤书转而又难过起来。她晃晃脑袋,也爬上了马车,将门闩好,一行人下了山。 雪天路滑,马车走得小心,行得就慢些。中途雪停了一阵,谢淇奥还下车溜达了两步,唬得宋子鹤和鹤书连哄带骗又将他送回马车里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3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3 坐着。香山修养的这段时日过去,他的身形已经很是臃肿了,无论坐卧都不方便。宋子鹤早有察觉,料这般状况恐怕与寻常妇人十月怀胎大有不同。但谁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会诞生,只能时刻小心防备。 驶入皇宫时谢淇奥正在睡觉,马车停下也无知觉。还是鹤书轻声将他唤醒,道:“公子,我们到了。” 谢淇奥闭着眼睛,略坐起身,抬手掀开车窗上帘子。一阵冷风吹进来,吹得他困意散了,这才睁开眼一看,发现此时正是深夜,几盏明晃晃的灯笼在晃。 “这是哪儿?”谢淇奥不甚清醒,还是发现马车所面对的并不是书阁小楼。 “公子,这里是长春宫后的小殿,说是这几月先让公子歇在这儿。” 谢淇奥没说话。 鹤书低着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好罢。”谢淇奥开口道,“住哪里不是住呢,那小楼也不是什么只得人惦记的好地方。反正终归也住不长的。”他说完,便要起身去开车门。鹤书赶忙去扶,两个人就这么进了新的住所。 小殿名叫承露阁,谢淇奥听说之后一哂,不知道这是个巧合还是沈从照故意所为。不过将自己安置在长春宫后,想来是为了方便掩人耳目。 谢淇奥搬进来不过几日,前头的皇后处源源不断的东西往门里承露阁的门里搬。除了药材、补品,甚至还有一箱小孩的衣物。鹤书怕谢淇奥看了不高兴,还想偷偷藏起来。这让他只觉得哭笑不得。两个人一齐打开箱子,发现里面的衣物看着是新缝制的,挑得最柔软精细的面料,做得格外齐整。 “莫不是她自己动的手吧?”谢淇奥一时无语。他下意识用手摸了摸小腹,这一个两个人,可真比自己都盼着这玩意儿出生啊。 沈从照那头,则始终没什么消息传来。宋子鹤的折子递过去,无论好坏,皇上都和不关心似的,一点儿回复也不给,搞得他私底下直泛嘀咕。有好几次,宋子鹤都想写点坏消息诈一诈对方,但一想自己的脑袋恐怕会不保,还是忍住了。 过了一月有余,就在谢淇奥觉得沈从照在孩子出生之前都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皇帝却亲临了承露阁。 ☆、梅林 沈从照走进屋时,谢淇奥正在喝药。鹤书本想退下,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脚步,一直在床边等到那碗药被喝尽,收拾完才端着托盘走出去。 皇上也不催,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他不说话,鹤书又离开了,屋子里便落了安静。 还是谢淇奥先开了口:“不知陛下有何要紧事?” “朕无事不能来吗?” “......”谢淇奥自觉与沈从照再无话可说,索性拿起枕边的书翻阅起来。 两个人数月未见,他不知对方何故跑到自己的面前,却又一言不发。难道是政务处理得烦闷了,想要找点消遣?那也该是去找后宫中那些如花美眷,而非往自己面前沉默一坐。 他越想越觉得心烦,终于把书一抛,把守在门外的鹤书唤了进来。也不管沈从照,只叫她伺候自己更衣。 “你要去哪里?”那人终于问。 谢淇奥让鹤书给自己披上披风,脖子边围了一圈雪白的毛,一个正眼也不看向沈从照。“屋子里太闷,我出去走走。” “外面在下雪。” “那正好赏雪。” “你这样方便去哪里赏雪?”沈从照站起身,视线扫过他的手覆盖住的小腹。“你难道想摔一跤。” “那岂不是正好遂了大家的心愿。”谢淇奥一声冷哼,“你让开,我要出去。” 沈从照的脸上露出一点困惑的神色。他大概察觉出谢淇奥与之前有那么一点不同——至少在几个月前,对方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与自己顶撞。 “谢淇奥,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在香山上过得太舒服了?”他问。 谢淇奥不理他,搀着鹤书的手往外走。 就在身后的吴瑾寻思着是不是要喊外头守着的人“将谢公子拦下”时,沈从照却摆了摆手,“朕倒要看看他去哪里赏雪,怎么个赏法。” 于是宫里出现及其古怪的一幕。谢淇奥和鹤书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沈从照、吴瑾。一行人在宫中漫步,然而没有人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谢淇奥本意不过是避开沈从照,却不料对方竟然跟着自己出了房间。他一直都疲惫得很,哪里有什么力气赏雪,行走就更没有什么目的地,不过是在皇宫里乱逛罢了。 鹤书忽然道:“我记得宫里头有片梅林,这会儿应当是开花了。公子想去看看吗?” “行吧。”谢淇奥略一点头,又问,“远么?” “不远的。” 梅林在长春宫与含光殿之间,也是沈从照命人种的。远远看去,洁白的雪里露出一点一点的黄色和深色的枝干。 “这是腊梅吧。”谢淇奥道,“你以前说错了。” “啊?”鹤书不解。 “你以前说宫里头片花梅林,腊梅却非梅,不一样的。” 鹤书挠挠脑袋,“真难为公子还记得这个。” “我记性好着呢。”谢淇奥笑起来,“过去有个朋友,醉心花木,给我讲过不少,就记住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梅林之间萦绕着一股醉人的香气,谢淇奥踩在雪地上,脚步一深一浅,很快就停在一株极大的梅树下。 他抬手拂去枝头上的雪,露出其下掩埋的花朵。莹黄色的腊梅,单看花瓣,竟然是微微的透明。 “你今天为什么来?”谢淇奥忽然问身后的沈从照。 “现在可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那前几个月也不见你来。” “朕以为你不喜朕出现你的面前。”沈从照道。 谢淇奥心想,你可总算说了句人话。“你既然清楚,为什么今天又来了?”他像是讲绕口一般,又把问题绕了回去。 沈从照挑起眉,“你肚子怀的怎么也是朕的孩子,来看一眼不是应该的么?” 这是自己第一次这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在谢淇奥面前说出这件事。他知道对方厌恶别人提起“孩子”一类的词。沈从照不明白,既然不愿意听到这个答案,为何还要执着地问呢?总不至于是抱了别的期许。 谢淇奥好一会儿没说话。就在沈从照以为俩人的对话得这般无疾而终时,谢淇奥却突然朝前走了几步,随后弯下腰去。他的动作很艰难,身形颤颤巍巍地,看得旁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抓起一把雪,在手中搓揉成一团,猛地将它往沈从照身上砸去。 只听“啪”地一声,那雪团正中皇帝的胸口,散落成白色的碎块落在地上。 吴瑾与鹤书都是一愣,然后呼啦啦跪了下来。 “叫你乱说话。”谢淇奥平静地说。 沈从照有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4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4 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沾上了一点湿痕的衣服,又抬头看向站在自己不远之处的谢淇奥。“你疯了?” “没有。” “你是吃准朕现在拿你没什么办法了是吗?”沈从照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没想到谢淇奥会做出这么小孩子的举动,而自己十岁之后可就再无被人拿雪团砸中的经历。沈从照大可借此机会向谢淇奥大发雷霆,可是这么做又有种正好合理对方心意的感觉。 “以后你拿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沈从照皱眉,忽然挥退了身后的吴瑾。 谢淇奥见人都散尽了,才道:“沈从照,你最后得放我走。” “你非要一遍又一遍和我提这件事?” “我不信你。” “何出此言?谢淇奥,你不必把自己太当回事。我既然已经说会放你走,又何必把你强留下来。” “我不想死在宫里。”谢淇奥说,“最起码......” “这又和死有什么关系?”沈从照打断他的话。 谢淇奥长呼一口气,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呢?大概不会很久吧。倒是你,这么怕死,大概旁人一个一个都死了,你还活着。是不是有句话来着,祸害遗千年......”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反正你现在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了。”谢淇奥瞧了他一眼,“皇位可是个好东西,于你又来之不易,怎么也得坐久一些吧。” “你这会儿又不怕我不守承诺了?” “......那至少看我们过去的交情上,你把我埋在宫外头吧?王丹与我说,你到底是给了谢家一块地,赏我一个恩赐,一并埋进去罢,也省了麻烦。” 沈从照被他这话堵得不知如何应答,最终只能道:“只喝过几次酒罢了,算得上什么交情?” 谢淇奥闻言,低低笑起来:“这倒也是。”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对话,当初还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也没有。两个人一时间都觉得有些怪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 “我得回去了。”谢淇奥说,“到吃药的时间了。”他说完,便往梅林外走去。 沈从照仍旧站在原地,就在对方要在自己眼前消失时,他才忽然问:“谢淇奥,你为什么总爱逆着别人的意思?” 那人没有回答,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 ☆、等待 这天夜里,谢淇奥突然便醒了。困意似乎是被谁伸手捞走一样,瞬间退得干干净净。他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屋子正中央的熏炉中,仿佛有炭火一闪而过的红光。 而当淇奥准备重新闭上眼睛时,却突然觉得自己腹中有一根链条似的东西断了,一阵温热从下身涌了出来。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起来,这样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了片刻,谢淇奥才开口喊道:“鹤书。” 此时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侍女又歇在外间,一时间毫无反应。谢淇奥发着抖,又喊了一遍:“鹤书!”那声音高了不少,甚至有些尖利。 侍女窸窸窣窣翻下床,揉着眼睛“咚咚咚”跑进屋子里来,点上了蜡烛。“公子?”她问。 “去叫宋太医。”谢淇奥说。 鹤书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走进了几步,终是看清了谢淇奥的脸色。她恍然大惊,转身奔出门。 谢淇奥只觉得腹中一阵一阵地抽痛。他等待这一刻太久了,然而它真正降临时,自己竟然不觉得有任何欣喜之意。 长春宫彻夜亮起了灯火。 沈从照是被吴瑾唤醒的。他这天独自宿在甘泉殿,因为批改奏章睡得迟了些,醒来时格外不耐烦。 吴瑾这回却不害怕他那冰冷的眼神,凑上来附在他耳边说:“皇上,长春宫那里,皇后临盆了。” 皇后?临盆?沈从照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的脸色彻底沉下来,问道:“怎么会是这种时候?” “奴才也不知呀,宋大人已经带着太医院的人赶过去了,什么情况还不知晓呢。” 沈从照披衣起身,“待朕去看看。” 去往长春宫的路上,他仍旧觉得有些莫名。这段时间他询问过宋子鹤,那人说谢淇奥的状况虽与寻常人不大一样,可也差不了太多。太医院估算了几个日期送上来,都在深春时节,可与和眼下隔得远了。他这样想,心里难免生起几分不安。 冬末春初的晚上,夜间仍旧冷得刺骨,长春宫内却一团火热。皇后所居的正殿大门紧紧闭着,外面挤着一团宫人。沈从照皱眉,就看有太医院的人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下来。“皇上。” “如今什么情况?” “这……皇后娘娘的身体状况着实有些棘手……” “你只说能办不能办?” 那人把脑袋往地上一磕,道:“宋大人正带着太医们,定然护得皇后娘娘与皇子周全。” 沈从照得了一句承诺,可他也不知道这承诺到底有多重。他挥挥袖,叫那人赶紧退下。 自又有人上前,将沈从照领到一旁的偏殿歇下,一杯一杯的茶水往屋子里端上。 到天快亮时,沈从照茶水喝到喉头发涩,长春宫后仍旧没有传来什么新的消息。反而是太后听闻皇后临盆,要往长春宫赶来。 沈从照皱眉,这种要紧时刻,实在容不得半点耽搁。他吩咐道:“务必把太后留在延福宫内,只说没什么事情,妇人生产到底不干净,不能让血腥冲撞了她老人家。”吴瑾匆匆去了。 他又停了那天的早朝,一个人枯坐在偏殿里。皇后的娘家派来了人,不过全被沈从照命人拦在外头,不管是王氏的亲生母亲还是王家带来的产婆,一个也不准放入宫中。 那段时光是漫长、无聊又焦虑的,沈从照只能等,等那些太医嘴巴里吐出来些什么。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殿外的天空由灰白变成蔚蓝,太阳升起,偶尔一朵白云飘过。 今天倒是个好天气。他想。 谢淇奥回宫后的一个月,沈从照统共去看过他四五次。除了头一次两个人站在梅林外讲了一会儿话,其余几次不过在承露阁中小坐了片刻就走,甚至有一次他只在殿外站了一会儿。 梅林那日发生的事情,沈从照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得很是怪异。并非是因为谢淇奥的冒犯——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顺从过自己的意思,语言也从未有过什么敬意,而是因为对方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他说死,他说不信,都显得淡淡的,不再咬牙切齿,而是像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沈从照事后想起,后背的衣服都要被汗湿透。难道他已经被谢淇奥看穿了吗?倘若对方不再恨着自己…… 殿外忽然想起了脚步声,沈从照猛然抬头,却一愣:“王氏?” 本该面临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5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5 分娩的皇后出现在偏殿门口。王丹披着头发,身上只裹了一件外衣,踏进屋子里来。她在沈从照面前跪下,问道:“陛下不去看看吗?” “去看什么?” “谢公子。” “朕能看出什么,太医不是都守在里面吗?” 王丹低着头,一言不发。 “倒是你怎么跑出来了,万一落在别人眼里,你想如何遮掩?” 王丹只是问:“陛下当真不去吗?” “如何?” “臣妾只怕谢公子的情况……不是大好了。”王丹迟疑道,“承露阁许久没传出来消息,聚在外面的人也不太能听见里面的动静。” “你这张嘴,这种时候就不兴给朕讲点吉利的话听听?” 王丹道:“臣妾怎么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你是关心孩子吧。”沈从照冷冷一笑,“谢淇奥的生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王丹一愣,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沈从照见她的眼神,又问:“朕说的难道不对?” “臣妾自然有私心,但皇上也只想要孩子吗?” “……”沈从照道,“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朕在意呢?” 王丹听闻,“那么臣妾告退了。” 沈从照坐在位子上,无意识地摆弄桌上的茶杯。等他回过神来时,惊觉这是已经是下午了。 偏殿中,自己的面前又跪了一个太医。 “说吧。”他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那人吞吞吐吐起来:“回陛下,皇后娘娘她……” “死了?”沈从照瞧不见他的脸色,漫不经心地问。 “陛下!” “既然不是,那到底是怎么了?”沈从照索性站起身。“既然你不说,朕只能自己去看了。” 他走出偏殿,那医官小跑着跟上。就在两个人走到承露门前时,吴瑾总算是回来了。他说:“回陛下,太后正在延福宫的佛前替皇后祈福呢,说是求佛祖保佑母子平安。” 不知为何,沈从照几乎想要大笑。她替皇后祈福? 承露阁前围着人,有内侍想将皇上拦下,否则“不合规矩”。沈从照看也没看,便将他一脚踹开,然后推开了房间的门。 ☆、断绝 随着房门打开,一股热流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极其浓重的腥味。 沈从照走进房里,承露阁里出乎意料地安静,内侍、医官俱是各自忙着手头的事情,谁也没见得特别慌乱。有人看皇帝进来,赶紧进内间去通报,不一会儿,宋子鹤跑了出来。 他看起来倒有几分狼狈。屋子里太热,宋子鹤早就摘了帽子,袖子卷到手肘处,满头大汗。他在沈从照面前行了礼,道:“陛下。” 沈从照看着他垂在身前的那双手,上面流着红色的液体。“情况如何?” 宋子鹤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低声说:“回皇上,谢公子的情况……有些不大妙了……” “此话怎讲?” “男子的身体总归与女子的身体不一样。”宋子鹤道,“谢公子腹中这孩子……” 他话没说完,就听屋子里传来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声,像是蒙在嗓子里的惨叫。沈从照一愣,却看满屋子里的人都一脸平静,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 沈从照绕过宋子鹤往内间走去。 “皇上!”宋子鹤喊了一声,到底没有伸手拦下他。 沈从照刚刚绕过屏风,迎面便见谢淇奥身边那个小侍女,她端着一盆水,里面也是红艳艳的。她低着头,跑得又急,一不小心与沈从照撞上,半盆水打湿了他的衣袖。他顾不得责骂对方,踩着地上丢弃的那些潮湿的布巾,走到榻边。 他自觉在沙场征战多年,鲜血、死尸、断肢残臂,再让人觉得不忍睹的画面都已看到麻木,然而面对这般模样的谢淇奥时,他仍旧感到从内心深处的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是怕对方就此死去,还是如何。沈从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感到无力。 他撇开眼,冷不防被谢淇奥抓住了衣服。也不知道那人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沈从照没能挣脱。 谢淇奥躺在那里,有一点像砧板上渴水的鱼。他拉着沈从照,好像要说些什么。于是沈从照只能握住他的手,俯下身去。他们从来没有以这样亲密无间的姿态相处过。 “皇上……要的……不是,不是孩子么……”谢淇奥每说一个字,便要喘上好大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孩子……”孩子如何,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是瞪着沈从照。 沈从照感觉整个人入陷冰窟。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阻止身体的颤抖。他更近用力握紧谢淇奥的手,脑袋里一遍一遍逼自己想,他只要这个孩子,只要这个孩子,只要这个孩子……如果这个孩子留不下来,他可就一无所有了…… 那端太医走上前说了什么,沈从照只听了头两个字,就说:“不行。” “陛下,这是唯一保住孩子的方法了……” 不行。他刚张口,却在看到谢淇奥那双眼睛时,又把话吞了回去。 沈从照不知道谢淇奥有没有听到他与太医间的对话,总之,当他说出“不行”那两个字时,那双本已死去的眸子又活了过来。 “沈从照,”大概是痛得受不了了,谢淇奥哆哆嗦嗦地喊,“把它弄出来。” 他没有答话。 “把它,弄出来!”谢淇奥吼道。 他拽着沈从照的衣服,也不顾那是不是龙袍,他用力去扯,指甲几乎要将布料扣破。 “算我求你,算我求你!”谢淇奥近乎在尖叫,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出来,到后来那眼泪似乎带了红色。“放我走……” “你答应的,你答应的……” 屋子里已经哗啦哗啦跪了好些人,只有宋子鹤并几个提早知道情况的太医还敢站着。沈从照弯着腰,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停止了转动。 他不应该走进这间屋子的。 “好,我放你走。”沈从照最后说。他知道剩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总得做出一个决定,也总得放弃一点东西。 “等他们把孩子拿出来,我就放你走。你再忍一下,就一下。”沈从照把谢淇奥脸上被汗水粘湿的头发拨开,露出他那张苍白的面容来。 吴瑾取来了沈从照那把小小的匕首,过去他在军中时常揣怀里那把。他用它在战场上救过自己一命。他很久没有用它杀过人了。 沈从照将它从鞘中拔出,再次低下身。他闭上眼睛,贴近谢淇奥的胸口,可以听见那“咚咚咚”的心跳。他在等,等另一种声音响起来,然后他慢慢,慢慢地,把冰冷的匕首送到谢淇奥的心里去。 他们之间只有恨而已。恨消失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从照走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6 囚绿 作者:诣慈 分卷阅读36 出房间时,承露阁里正乱作一团。他满身衣服上都是血,不像是迎接新生儿,倒是像刚刚走下战场。太医没说那孩子能不能活,他也不想管。 谁知道外头院子里也是一片凝重气息。沈从照抬眼,见一圈御林军围着,中间站了一个白衣人。 那白衣人一身皆白,头发也是白的,眼睛上蒙着一条细细的长绢。夕阳西沉,将他染成一片橘红色。看余下的面容,应该是个年轻人。 沈从照面无表情,只是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人先开口叹了一句:“是我来得迟了。”他声音轻柔,不过口音却很是奇怪,不似中原人。 “大约是一年之前,我有个不懂事的小徒偷走禁药,私自下了山。我本不欲......” “你说那个小道士?”沈从照打断了他的话。 “小道士?”那人有些疑惑,“不,我们不是道士。我本以为他在山下胡闹够了,自己便会回来,谁知迟迟不见人影。后来一查,又发现药阁中少了凝魂香,我才赶忙下山来。”他指了指怀中的东西,沈从照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那是个陶罐。 “是我迟了,否则我那小徒大概也不会丢掉一条性命。”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沈从照问。 “凝魂香,凝得是世间飘离的残魂。因为此物太过危险,一直被封在药阁里,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徒却偷了去。既然它行得是逆天改命之事,用的人自然就要付出代价。房间内的人付出的是命,陛下恐怕......” “朕不信鬼神之说。” 那白衣人叹了口气,语气中倒有些怜悯了:“不管皇上信与不信,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那凝魂香结成的孩子,想来与您有几分薄缘,还请陛下好自为之。” 他说完这话,飘飘然便要走。廊下总统领一声令下,禁卫们一拥而上,谁料刀剑还未沾上那白衣人的身,那人已经走出好几米远。 沈从照站在承露阁前,一句话也没有说,任那白衣人的身影消失于宫殿后。他身后的屋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婴儿嘹亮的啼哭。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尾声 囚绿 作者:诣慈 尾声 囚绿 作者:诣慈 尾声 新帝沈悟登基后,特意留出一日空余,去寻先帝在宫中留下的藏书阁。他知道那个地方已久,不过一直未能有机会前往。 陪同他的是过去侍奉在景帝身边的吴公公。沈悟本想喊苏侍郎家的小公子也进宫来,对方曾经做过自己的伴读,他知那人嗜书如命。谁料不巧的是,今日苏小公子的妻子临盆,他须得守在家中。 沈悟一路溜达到竹林边。在登基之前,他甚少有这么悠闲的时刻。他是嫡长子,出生即被立为太子。此后景帝再无别的皇子出世,如今的太后与先帝从未放松过对他的严格管教。 竹海清幽,因为人迹罕至,黄色的竹叶堆在泥土上与石缝间,颇有几分凄凉的味道。沈悟放慢脚步,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他没有来过这里,今日初见,竟然诞生出了几分喜欢。 “以前父皇为什么不让我来?” 吴公公侍奉景帝多年,可他如今也就到不惑之年,面容也不显老,只是气色沉沉。他低声答道:“过去陛下没有时间罢了。若说到此地,其实与皇上也有一点缘分。” “哦?” “陛下是不是有个小名?”吴瑾问。 他确实有个小名,不过知道的人很少。听母后说是父皇取的,可惜他也从未用这个名字唤过沈悟。他问过母后原因,王氏只道:“名字这个东西,既重要也不重要。求的不过一个心安,你不必管它。” “确实,念竹难道父皇过去也很喜欢这片竹林?”沈悟有些惊奇。 “这是先帝命人栽的,不过并不常来。” “为什么?”沈悟倒是真的喜欢这儿,“这儿可是宫中难得一片清净的地方了。” “陛下再往前走走吧,书阁就快到了。” 书阁立在竹林中的一片空地中,小小一座木楼,因有人维持,看着还和新的一样。沈悟轻轻推开门,只听咯吱一声,光从门缝中透了进去。 这里到底是旧了。 沈悟有些不敢走进去。他生怕自己不小心,到将脚下脆弱的木地板踏出一个洞来。而书架上那些书,被尘埃完完全全包裹住。沈悟一本一本看过去,极其心疼地叹息起来:“诶呀!”但是他没敢伸手去碰,万一将它们弄散,那可就真的追悔莫及。 他一路爬到三楼,又是恍然一惊。只见三楼原本应当是个阁楼,现在却被从窗口爬进的地锦占据了几乎全部的墙壁,甚至还有往下蔓延的趋势。光从枝条与叶片的缝隙间,那点微薄光线,根本不足以照亮屋子。 “这可是怎么回事?”沈悟道,“它们怎么往屋子里长,还长这么多?” “这地锦是原先有人牵进来的。地锦喜阴,自然可以往屋子里爬,不过到底少光又少水,不至于长满罢了。”吴瑾答道。 “这里住过人?”沈悟细细一打量,小小阁楼里,确实有一张卧榻,一条矮几并一个横柜,不过都被叶子遮住。那矮几上似乎还放着什么东西。“是什么人会住在这里?” “看守书阁的人,不过”吴瑾压着嗓子低咳起来。 “如何?” “陛下,地锦能在这阴暗的屋子里没有光活着,人却是不行的。”吴瑾喘了两口气,“他后来便搬出去了。” “朕只觉得可惜了这些书”沈悟道,“这么多年都藏在这儿落灰,也没有人看”他走上前,挥开那些繁杂的叶片,终于看清矮几上所摆放的东西。 那是一本书,不过纸片发黄卷翘,墨迹已经不足以让人辨清上面的字迹。 沈悟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它拿起,却见随着他的动作,那书页纷纷散落,随之还有一片枯叶跌出。 它们落在地上,通通化成一片尘埃。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了许久,其实对于沈从照来说,此后的故事不过是: “你的唇,你的眼眸,你的头发,你的手臂,你的肌肤,你的体温,你身上的气味,你的声音,你的面容,每晚都出现在——我的梦中。”这是《樱狩》里我最爱的一句台词。 不能说是多深刻的爱吧,不过至少他最后选择对自己不宽容。 尾声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