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分卷阅读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 《新安郡王见闻录》作者:华飞白 文案 新安郡王的上一辈子就是个无可回转的惨剧,最终落得年纪轻轻郁郁而终的下场。一朝重生之后,他发现曾经熟悉的一切早已似是而非,但夺嫡失败的爹仍然坚持不懈地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为了不再重复惨剧,他不得不步步为营。就在这时候,一人施施然地走近,垂首低声诱惑:被人如棋子一般拨弄,身不由己,你可甘心?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主角:李徽,王子献 ┃ 配角:长宁公主,李欣等等 ┃ 其它:重生,架空唐 第一卷:初归京城 第1章 雨夜重生 这是一个乌云堆叠如山峦迤逦的漆黑暗夜。狂风骤起,雷霆震震,天地便犹如即将倾覆一般,泻下滂沱大雨。位于偏僻乡野的馆驿仿佛被这场豪雨困在其中,隔绝人烟,成为孤悬的岛屿。随风而动的黯淡灯火似明似灭,年老的驿丁披着蓑衣,孤零零地守在屋檐下,忽然带着几分惊疑立了起来,遥望驿道尽头。 白日间偶尔有人来往的驿道上,此刻已是空寂一片,徒余倾盆大雨漫过路面,积满了浑浊的水。然而,风雨交加中,远远却似有灯光正摇动着,缓慢而艰难地前行。只听得惊马的嘶鸣与车轱辘声愈来愈近,终于有几位身量魁梧的部曲纵马而来,手持金鱼袋示意,里头依稀是一枚鱼符的形状。 依照大唐律规定,鱼符乃是官员的身份凭证,而唯有五品以上高官方可得御赐鱼袋。五品服绯,着赐银鱼袋;三品服紫,着赐金鱼袋。不过,这处馆驿实在太偏僻,何曾见过持金鱼袋的贵人?驿丁都不过是番代征防的乡野小民,素来没什么见识,惊得险些摔倒在地上。见这几个部曲形貌有些凶恶,神色又疲惫不堪,他忙不迭地推开有些破败的院门,又赶紧禀报捉驿。 捉驿立即冒雨出迎,不多时便引着数辆宽敞的牛车驶入馆驿内。为首几辆车虽瞧着古朴,却处处雕饰着精致的蟠龙纹与凤纹,近处还能闻见隐隐的香气,足见其不显于外的尊贵奢华。 捉驿一时猜不出这位贵人的身份,便见数名身着蓑衣的部曲抬来步舆,将贵人抬进了馆驿中。而后又有仆婢簇拥着,亦将戴着帷帽的内眷用檐子抬了进去。 此处馆驿委实太过逼仄破败,连装下这将近百人的部曲仆婢都甚为勉强,更别提招待贵人了。捉驿见那群穿着绫罗绸缎的仆婢都露出了轻鄙之色,仿佛连下脚都委屈了她们的双足,惶恐地连声赔罪,唯恐惹恼了贵人。 此时,却听那位戴着帷帽坐在檐子上歇息的内眷叹道:“何苦为难他们,不过是临来休憩之地罢了,略作收拾之后便住下罢。且这般倾盆大雨,寻别处过夜已是绝无可能,莫要挑剔了。更何况,三郎风寒渐重,再也不能折腾了。” 仆婢们躬身应诺,遂里里外外将馆驿收拾干净,几位贵人方勉强进入房中歇息。厨下原只有些粗鄙的吃食,厨娘们一脸嫌弃地就着简陋的食材料理了夕食,忙端入正房之中。又有角落中的小婢女正在熬药,将热腾腾的苦药汤子奉入东厢房。 东厢房内正是静寂无声,几名正值花信年华的貌美婢女垂首立在床前。一位已经有些年纪的傅母正亲自照料着裹在锦被中的病人,眉目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之色。眼见着药汤端过来了,她便亲自执着汤匙给病人喂药。 那病人是位脸色苍白的少年郎,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便是满面病容,亦无法掩盖他出众的容貌。他不过是前几日淋了些雨,风寒症状便已经愈来愈严重,随行的医者开的药方亦是愈来愈猛烈,眼下竟犹如沉疴在身,再不能痊愈一般。 若是他能饮药,说不得病情还能控制几分,但此时他额角虚汗滚滚,双目紧闭,牙关亦是紧紧咬住,连药汤也喂不进去,又如何能好得起来?照顾他多年的傅母见状,双目不禁涌出了泪水,哭道:“三郎君好歹进些药罢!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可教殿下日后如何能熬得下去?” 她哭声未落,一位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美妇便带着仆婢匆匆而入,红着眼问道:“三郎眼下如何?”见她垂泪不已,美妇顿时怔住了,以为少年已是病入膏肓,忙不迭地握住他略有些冰凉的手:“赶紧将医者唤过来!三郎!三郎你醒一醒!莫要丢下母亲!” “三郎!”哽咽与哭泣声渐渐远去,李徽只觉得浑身一松,便仿佛魂灵脱出了躯壳一般,飘飘然浮上空中。心中纵然有再多不甘不愿,再多懊悔之意,如今身死魂消,亦已是毫无意义。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被拘禁在封地中不得自由,时时刻刻皆有人严密看管,竟仿佛囚徒一般。虚度了二十余载光阴,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忆起的画面与时刻。或许,死亡反倒是一种解脱罢。 “三郎!我的三郎!”不知何处传来似是熟悉又似是陌生的哭喊声。他茫然四顾,举目望去,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浓雾,不知身在何方。飘飞的衣袂倏然像是被什么一勾,竟让他一时不防,仰头摔了下去,身子立即便变得沉重起来。方才那飘飘欲仙之感犹如梦幻,他再度被困于躯体之中,无法动弹,甚至无法发出声响。唯有双目似是隐有松动之意,于是他用尽浑身的力道,挣扎着猛然张开了眼——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泪水涟涟的脸,熟悉而又陌生。 李徽双瞳微缩,恍然间觉得自己应当确实已经进入了阴曹地府。不然,为何眼前出现的,竟是嫡母阎氏的面孔?自从长兄李欣袭封阿爷的王位后,便奉着她回到长安,而后她一直跟着兄长一家在任上迁转。因着她体弱多思,染了疾病后久久不愈,没几年就在官舍中去世了。分别后,他们至死再未见面,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而今再见,她却似是回到十余年前阿爷尚未去世的时候,眼角眉梢再无那抹怎么也消不去的轻愁—— 若非他们二人皆身在地府,又如何能够再度相见? “三郎终于醒了!”见他睁开双眼,阎氏含泪笑了起来,亲自端着药喂他喝下,“喝了药便无事了,我也总算能放心些。你这孩子,生来便有些体弱,原就不该纵容你冒雨骑马才是。如今总算是知道厉害了罢?只是一场风寒,便险些将你折腾过去。往后这段路程,绝不许你离开牛车半步。” 李徽怔怔地喝着药,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竟是未能反应过来。 阎氏以为他不过是病中疲倦罢了,不疑有他,又喂他喝了些白粥后,方给他掖了掖被角,又柔声道:“这场雨不知何时才能停,在此处馆驿中歇息些时日也好,也便于你安心养病。你阿爷到底是心急了些,这种日子如何能继续赶路?我断不许他如此折腾你,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 他不心疼,我可是心疼得很!” 目送阎氏离开之后,李徽犹觉得自己身在梦中,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张傅母身上。这位傅母是阎氏的心腹,亦是他的乳母,自小照料他长大,情分十分深厚。不过,在他大婚之前,她便已经因病去世了。十载不见,她的眉目依旧如此清晰,就连神态亦是生动非常,担忧中带着些喜意。 “三郎君早些睡罢。既饮了药汤,说不得发一发汗便好起来了。”张傅母说罢,慈祥一笑,将床帐放下,又低声吩咐了婢女们几句,这才安心离开了。 李徽听着床帐外的声响,闭上眼,心中却涌出了无数疑问:地府怎可能是这般模样?他饮的药,喝的粥,分明都有热意,根本不像是非世间之物。但怎么偏偏母亲与傅母都在?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是虚是幻?是否清醒过来后,便如同朝露泡影一般消失不见? 良久之后,他依旧毫无睡意。窗外雨声涟涟,时而夹杂着雷霆之声,响彻天地之间,仿佛要将所有邪祟杂音都震得粉碎。他若当真是鬼魂,应当觉得惧怕才是,但心中却毫无畏惧之意。想了想,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尚有几分稚嫩的手掌,摸索着单薄的身躯,又借着朦胧的灯光查看腰侧那道再熟悉不过的红色胎记。 这具身体确实是年少时的他无疑,而他亦确实是新安郡王李徽无疑——他现在身体温热、呼吸正常,也确实活着无疑。 他本来应当已经病死了,却又为何回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难不成,这其实是他死后做的梦?又或者,那些被圈禁被监视之事,才是他此番病重的时候做的噩梦? 不过,他怎么从来不记得,自己在这个年纪曾随着母亲出行?未经传召,阿爷不许离开封地半步,母亲亦是十余年从未回过长安探亲。便是偶尔出行,也不过是去附近的寺庙烧香拜佛或者去道观打醮罢了,又如何可能住在如此简陋的驿馆之中? 为何而出行?此去何方?为何阿爷行路匆忙? 难不成,他又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挑唆,生出了什么冒险的念头,迫不及待地要将一家人的性命都填送进去?兄长如今还在长安,地位等同质子。一旦他举动异常,兄长的性命便岌岌可危!他怎能如此贸然行事,全然不顾虑后果如何?! 想到此,新安郡王满心苦涩之意,顿时觉得再度回到十四五岁,见到诸多旧人亲眷,也绝非什么喜事了。 第2章 奉召回京 倾盆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翌日清晨便渐渐转为了淅淅沥沥的和风细雨。李徽昨夜辗转反侧,不过囫囵睡了两三个时辰,瞧起来甚是恹恹的,并没有什么精神。不过,张傅母却觉得他大病未愈,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方是寻常,亲自端着药汤过来劝他饮下。 李徽上一世病逝时,早已不知曾饮过多少苦药汤子,喝药便如同饮水,已经习惯了。如今一口饮尽大碗药汤之后,连压下苦味的杏脯亦不用,便略进了些舀去油花的鸡丝粥。张傅母见他胃口恢复得不错,甚是惊喜,便亲自去厨下吩咐再备些清淡的吃食,又遣侍婢去请医者来诊脉。 李徽也觉得身上生出了些气力,不像昨日那般沉重不堪,便靠在隐囊上闭目思索起来。尚未生出什么念头,就听外头雨声延绵,滴滴答答宛如乐曲一般。他张开眼望去,窗户紧闭,如何能看见什么霏霏雨景?于是,他侧首望向静静立于一旁的侍婢,低声道:“开窗。” “三郎君风寒未愈,不可受凉。”几位侍婢立即跪倒在地,“奴们不敢开窗,望郎君恕罪。”这位主子的病情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她们堪堪逃过一劫。若是因开窗赏景再生出什么反复,不论王妃殿下与张傅母再如何慈悲,都不可能轻易饶过她们。 李徽心中一叹,扫了她们一眼:“起来罢。”他怎么忘了,这些侍婢皆是母亲阎氏派来伺候他的,一向由张傅母严加约束,绝不敢违逆她们的意思。而他如今到底不过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郎罢了,又在病中,不足为惧。且这几张脸瞧着似有些熟悉,日后都是他府中的管事娘子,亦是张傅母替他留下来的可用之人,因为些许小事责罚她们也不值当。 见他语中并无怒意,侍婢们互相瞧了瞧,又道:“三郎君若想赏雨景,只需搬来屏风挡住风即可。只是行李中并无合适的屏风,也不知这馆驿里有没有可用之物。不如奴们去问一问捉驿?” “也罢,将那捉驿一并与我唤来,也好听一听乡野之事。”李徽从善如流。 他从未踏出过封地半步,对外头的新鲜事物都存着几分好奇。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随着父母出行,虽不知前路漫漫究竟去往何方,但也不妨碍他打听此地在何处。或许,亦能推知阿爷到底意欲前往何地,究竟想做什么。毕竟以他素来养尊处优的性情,断然受不得什么穷乡僻壤之地。 捉驿很快便被带了过来,穿着不甚合身的新绸衣,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好。因常年劳作之故,他肤色黧黑,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浑身上下虽透着低微到泥地里的畏缩之态,目光却明正清澈,很难令人生出厌憎之感。 旁边两个侍婢脸上禁不住露出了或嘲弄或厌恶之色,李徽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将她们遣出去,再不许近身服侍。”二人顿时大惊失色,却也不敢哭着求情,只得委委屈屈地流着泪退下了。剩下几位侍婢亦不敢再流露出什么憎恶之态,忙垂首不语。 在前世,趋炎附势与仗势欺人的小人,李徽已经见得够多了,朴实无华的小民却一直无缘得见。仔细论起来,仆婢不过是奴婢之流,地位卑下,远远比不过平民。但豪门奴婢却个个气焰嚣张,欺负百姓且不说,有时甚至连主人也能欺负。这般恶奴,他最为厌恶。 他细细打量着捉驿,缓声问道:“敢问老丈,此馆驿何名?位于何地何州?” 捉驿抬起眼悄悄望去,便见床榻上倚着一位含着笑的少年郎君,不由得心神微震。他何曾见过这般出众的贵人?相貌俊美且不说,神态尤为温和从容,说起话来亦是毫无鄙薄之意,便宛如神仙中人一般。虽然脸上带着病容,显得有些消瘦苍白,但也完全无损于他的风采。与这位少年郎君相比,乡邻中口耳相传的县令家公子,便生生如同泥地里的野鸭子似的了。 “回小郎君,此馆驿名为岭南驿,属商州管辖。” 商州?岭南驿?李徽双眸微动,震惊无比。他的父亲濮王李泰,乃太宗文皇帝与元后之嫡次子,因夺嫡失败而被逐出长安,贬至封地均州郧乡县。在他记忆中,自此之后,他这位阿爷从未出过郧乡县半步,全身心皆沉溺于作诗赋文、饮酒作乐之中。待到祖父驾崩,叔父继位之后,他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 便逐渐郁郁而终。而他在十年后亦是步他的后尘,心情抑郁以至于重病身亡。 如今,他这位万事不理的阿爷竟然踏出了封地,急匆匆地朝着西北而去?均州虽与商州比邻,但仔细论起来交通却甚为不便。原因无他,横亘在二州中间的便是隔绝关内道与山南道的秦岭。只有越过秦岭,方能真正进入关内道腹地,进入繁华的商州之境。而商州之西便是雍州——便是京都长安! 他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虚幻的舆图:均州与长安相去不过六百里,这六百里却如同天壑,驿道崎岖,馆驿偏僻破败。当年被贬出京时,阿爷与母亲这一路便吃尽了苦头,唯一的嫡子在路上早产,不久便夭折了。而他亦是降生在馆驿之中,生母因生产时不洁净而染病,不久就去世,便抱养在了嫡母膝下,当作夭折的嫡子悉心养育。 这一路的驿道与馆驿,留给他们一家人的皆是痛苦的回忆。如今再度踏上这条路途,想来他们的心绪亦是复杂难言。若非有什么绝不可能拒绝的理由,他们怎可能如此行色匆匆地离开封地?辛辛苦苦地翻越秦岭? 商州岭南驿,无疑便是秦岭之南最后一个馆驿,下一个馆驿或许便是岭北驿了。阿爷绝不是奔着秦岭狩猎而去,他对狩猎根本毫无兴趣——更不是奔着商州而去,商州之繁华于自幼生长于都城长安的他又算得上什么?——他显然正在回长安的路上! 新安郡王被自己的猜测惊呆了。能召回阿爷的还能是何人?或许是他的祖父,或许是他的叔父。不,叔父如何可能会召阿爷回京?本来已经拔出的骨头,难不成还要放进喉咙里不上不下地梗着?那便只可能是祖父病重,思念爱子,特意急召了!若是如此,就算是长安如今是龙潭虎穴,大概也不能不闯了! 捉驿与侍婢们就见小郡王的脸色忽白忽青,仿佛病情反复发作一般。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围过去细看。小郡王却神情恹恹地挥了挥手,让侍婢们都退到一旁,又对捉驿道:“我从未到过岭南,这附近可有什么特产之物?越过秦岭须得多少时日?秦岭中可有什么馆驿?若是露宿在外,爷娘恐怕并不适应,安危亦难以保证。” 捉驿眼睛一亮,笑道:“小郎君算是问对人了。旁的不说,小老儿时常在山岭中打猎,这大山岭就像是小老儿家的后院似的。说到馆驿,大山岭中应当也有一个,顺着驿道行两三日便到了。若要越过这座大山岭,慢些须得十日,快些不过四五日……对了,前些时日,村里人刚猎了一头肥壮的野猪,舍不得吃用,不若搜罗了来让贵人尝尝鲜?” 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李徽既觉得新鲜,心中又煎熬无比。 在他看来,圈在封地之中固然失去了自由,回到长安却也绝非什么好事。尤其自家阿爷居然能在占尽上风的时候跌落尘埃,显然不是什么权谋之才——空有聪慧之名,于人情谋略却委实迟钝非常,根本不是其他人的对手。此去长安,就像是羊入虎口一般,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夺嫡失败的阿爷再度入京,本便会无端端引来风浪。而后祖父驾崩,叔父继位,光是想想便觉得处处皆是刀光剑影。他那位叔父在外颇有慈悲善名,但骨子里却是凉薄之人,兄长舅父一个也不曾放过。血脉亲情,于他而言不过是流几滴泪便足矣。他们一家人此番若能全须全尾地回到均州,可能便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捉驿说了半晌,李徽听了好些秦岭的野闻传说,便吩咐婢女赏了他一贯钱,又道:“阿爷素喜野味,若能搜罗些野物与厨下,老丈便来我这里领赏。” 捉驿千恩万谢地退下了,李徽便又皱着眉躺在床榻上思索起来。不多时,便逢阎氏带着张傅母来探望他,满口赞他实在孝心可嘉:“听说你特意让捉驿寻野味孝敬你阿爷,他可算是开怀了些。不然,还不知要与我们母子赌气到什么时候呢。” 李徽垂眼道:“都是孩儿身体不争气,坏了阿爷的事。行程这般急,耽搁了这几日,该不会误了大事罢?”他想确认,是否是祖父重病,急诏众子入京侍疾。如今究竟又是贞元多少年,已发生的与即将发生的诸事,到底与前世那些记忆有何差别。 阎氏宽慰他道:“不过是几日的功夫,想来应当能赶得上为你祖母侍疾。而且,昨日暴雨倾盆,水都已经漫过了驿道,本便不适合疾行。侍卫与部曲都去前头探路了,让你歇息几日也并不碍着什么。” 祖母?新安郡王再一次怔呆了——若是他不曾记错,他的嫡亲祖母,元后秦皇后,不是早在多年前就殡天了?!如今这位重病的祖母又是怎么回事?! 第3章 因缘初遇 无论心中再如何纠结,新安郡王亦不得不接受即将前往长安为祖母侍疾的事实。他着实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回到年少的时候,面临的却是似是而非的过去。然而,无论何为真何为假,他都是濮王之子李徽,必须接受所有的一切,亦必须接受自家阿爷为他带来的前途未卜的命运。 许是因他特意吩咐捉驿孝敬了不少野物之故,过了两日,他那位阿爷终于愿意降尊纡贵地来瞧他了。李徽眼睁睁地瞧着他“滚”将进来,浑身上下犹如面团团似的肥壮,仿佛一动浑身的肉便跟着颤抖,一双凤眼更是被挤得几乎只剩下了一条缝隙:许多年不见,自家阿爷居然又肥壮了几分,简直不忍卒视。俗话说,心宽方能体胖,他这些年分明皆是郁结在心,居然还能体胖得起来,着实令他无法理解。 说来,他曾听过许多传闻,据说自家阿爷毫无疑问是祖父最为宠爱的儿子,数度为了他而一再逾制。只可惜这番宠爱却将嫡长子与嫡次子的前程都断送得干干净净。而当他听到这些传闻时,第一反应却并不是与有荣焉,亦不是惋惜慨叹,而是觉得——他那位祖父瞧着眼前这“面团团”似的儿子,如何能一脸溺爱得起来? 虽说大唐的风尚便是人人皆“肥壮可爱”,但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远远不可能符合人们的审美观念了罢。自家阿爷莫说骑马射猎了,光是走两步便气喘吁吁,连步舆与檐子都是特制加宽加固的,更须得五名以上身强力壮的侍卫方能抬得起来。 幸而濮王殿下并不知儿子正在腹诽自己,否则恐怕立即便会厉声训斥他,而后毫不留恋地挥袖而去。他有些艰难地在宽敞的胡床上坐下来,严肃地望着病榻上的少年郎,眯缝着细细的双眼,轻咳一声:“你在病中还惦记着我,也算是有心了。风寒可好些了?” 他其实并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根本不懂得如何与这个从小便长在身边的幼子相处。平日里他便只顾着自己作文作赋,很少理会儿子,更别提教诲或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 是监督他进学了。若不是王妃阎氏在他跟前数度提起幼子病中还记得尽孝心,他恐怕也不会来这么一遭。 “已经好多了,烦劳阿爷与母亲惦记,孩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李徽勉强坐了起来,垂首回道,“这两天阴雨绵绵,阿爷打算何时动身?”这场雨眼见着不可能停了,他们回京的行程当然也不可能因一场雨而停滞。 “我看你确实好了不少,明日就启程。”李泰道,脸上流露出些许怀念之色,“说来,你在馆驿中出世,自幼生长在郧乡县,从未到过长安。待到了长安,进了太极宫,见过了你祖父祖母,便觉得此次行程再苦再累也值得了。正好,他们也从未见过你,你陪在祖母跟前侍疾,好好尽一尽孝心。” 显然,濮王殿下如今正满心惦记着长安,连做梦都想回到长安去,根本不可能听他分说什么前路艰险。李徽只得颔首答应,又问:“可能见到阿兄?” 他的兄长李欣是庶长子,亦是皇室庶长孙。因是头一个孙儿,他从小在太极宫中长大,颇得祖父祖母的宠爱,与那位叔父年纪相近,亦是颇有几分情谊。当年的魏王如今的濮王夺嫡失败后,黯然被贬出京,他却依旧留在长安替父尽孝。当然,祖父尚在时确实是尽孝的孙儿,叔父登基之时却如同质子了。 李泰仿佛这才想起十余年不见的长子,双颊上的肉微微一抖:“当然能见着。你们兄弟两个从未见过面,也该好好相处。”说罢,他似乎忆起了什么,猛然站了起来,含糊着道:“好好养病,莫忘了练一练字,你也只有那手隶书能稍微瞧得过去。” 李徽不知自己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有何处触动了他,就见他又颤巍巍地“滚”将出去,便叹了口气,随口吩咐道:“将笔墨纸砚摆出来。” 他这位阿爷别看生得肥壮,又不通什么阴谋算计,却委实才华横溢。他不仅精通草隶书法,亦好读书作诗赋文章,于绘画也颇有造诣。而他为了博他欣赏而勤学苦练,最终也不过是一笔隶书才能入得了他的青眼罢了。待阿爷去世,兄长奉着母亲阎氏离开封地之后,他心灰意冷,从此再未碰过书画文章,如今大概早已经手生了。 侍婢们不敢狠劝他,只得去禀告王妃阎氏与张傅母。 阎氏闻言,却是一笑:“既然他想写,便让他写就是了。”她出身名门望族,父祖皆是名动四方的书画大家,于书画一道亦十分擅长,自然欣喜幼子勤练上进。“若是他那一笔字有了长进,我这里还有些好笔好墨,全都给他。” 张傅母无奈接道:“殿下,三郎君大病初愈,可不能练得太狠了。让他稍动一动笔也就罢了。” 于是,这一日,李徽练了二十张大字,又泼洒淡墨绘了一幅烟雨朦胧的乡野图景,这才心满意足地倒头就睡。他却不知,自己的书画都落在了阎氏手中。她细细地端详半晌,方叹道:“用笔仿佛有些生疏,笔意却已经成了。不过,这孩子心里哪来那么多心事?看笔锋之间,竟似是有些郁愤之色。” “这般年纪,正是有心事的时候呢。”张傅母笑道:“三郎君自小生长在郧乡县,突然离开,定是有些不习惯。何况他又病了这么些天,衣食住行皆不如意,一直都不怎么精神。待行了这一路,回到长安后,说不得便能豁然开朗了。” 阎氏颔首,将这些书画都收起来,想到父子二人一喜一愁,截然不同的反应,沉默半晌,又道:“明明尚未回到故乡,我便已经情怯起来。也罢,待回到长安,再决定是否去探望爷娘。”她当年狼狈地离开长安时,阎家竟并未派人相送,前前后后亦无人询问关怀,委实令她有些齿冷。这么些年来,自长安送来的节礼都被她锁了起来,从未看过,更从未回过礼。眼见着血脉亲情便要断绝,如今却又有峰回路转的机会,她也不知该不该抓住。 且不提濮王一家三口各怀心事,翌日却都早早地起身洗漱。天色尚未大亮,馆驿内便已是人来人往,仆婢们匆匆忙忙将行李整理妥当,又服侍贵人们用过朝食,便登上牛车启程了。从捉驿到驿丁都得了丰厚的赏钱,笑眯眯地目送他们离开。 倏然,捉驿仿佛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提着绸衫下摆,踏着浑浊的雨水奔到李徽的牛车前:“小郎君,这几天下足了雨,驿道两旁的山坡极有可能被雨冲得又松又软,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崩塌下来哩!可得小心探路啊!” “多谢老丈提醒。”李徽掀起窗纱朝他一笑,遣了一旁的侍卫去禀报亲事府与帐内府的典军,又让侍婢取了一贯钱塞给捉驿,“山高水长,老丈,就此别过。” 捉驿望着他,一时间竟是呐呐不得语。一辆辆牛车自他跟前经过,不时溅起了水花,沾染在他的新绸衫上,他忙后退几步,目送车队远行而去。 进入秦岭后,宽阔的驿道渐渐变得逼仄起来。在地势险要之处,甚至只能容得一辆牛车经过,一侧为山崖一侧为峡谷,若是摔将下去便是尸骨无存。李徽透过窗纱遥遥望着迤逦连绵的山峰,嫩绿新绿碧绿由浅入深铺洒而开的漫山翠色,脸上毫不变色。 因着捉驿特意提醒之故,侍卫与部曲们探路的时候十分小心。所幸驿道并未被松软的山石冲毁,偶有险境,也安然无恙地避开了。李泰嫌弃这般行进的速度太慢,很执拗地坚持日夜不停歇地前行,直至第三日傍晚瞧见远处的馆驿,方松口让众人歇息。 这处馆驿,应当便是岭南驿捉驿所言的“岭中驿”,瞧起来几乎同样简陋破败。捉驿与驿丁闻声出来相迎时,打扮犹如猎户,竟是连身像样的衣衫也没有。见了金鱼袋之后,捉驿一脸敬畏,又见侍卫和部曲有些凶神恶煞地四处搜查巡防,立即小心翼翼地道:“方才也有一位小公子前来投宿,贵人不知可否舍出一间房来?” 他话音未落,侍卫们便带着主仆二人过来了。李徽定睛一看,却是浑身雨水的一老一幼。 那少年郎大概与他一般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浑身气度豁达,一望便知是教养出众的世家子弟;老人约莫是他的仆从或是部曲,身量魁梧,神情恭顺,举止很是有礼。 生长在郧乡县那等偏僻的封地中,李徽很少见到这种传闻中的世家子弟,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越是瞧着,便越觉得此人仪态优雅,纵是满身润湿、乌发贴面,也丝毫不见狼狈之意,望之便令人不禁生出结交之心。 而那少年亦是十分坦然,众目睽睽之下毫不动容,不卑不亢地微笑着朝着他们行礼:“某琅琊王子献,见过大王。区区白身,本不该进入馆驿,但冒雨行路,实在寻不着安歇之地,只得冒昧相扰了。” 第4章 王氏郎君 一个是手无缚鸡之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 力的世家少年郎,一个是年老体衰的仆从,便是再如何心怀不轨,也绝不可能折腾出什么事体来。而且,这位少年自称出身琅琊王氏,乃是顶级的侨姓门阀士族,自然须得给些颜面。于是,李泰有些漫不经心地微微颔首,轻轻敲了敲步舆,便由部曲抬着进入了正房。 王子献再度朝着他的背影行礼致谢,回首又与阎氏和李徽见礼。阎氏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果然不愧是琅琊王氏子弟,真是气度不俗。瞧着你年纪尚幼,怎么只带着一名老仆,便贸然翻越秦岭?这种荒山野岭可是危险得很,万万不可小觑才是。” 王子献含笑接道:“多谢王妃殿下关心。某如今正在游学途中,已经习惯风餐露宿。若不是遇上这场大雨,中途被困在了驿道上,兴许这会儿早便已经越过秦岭,到达商州了。某家这位老仆曾是名勇猛的部曲,若遇上野兽虽不能与之搏斗,御马带着某奔逃却是无碍的。” 闻言,李徽禁不住又端详着他,心中感慨万分:小小年纪便外出游学,不畏艰险跋山涉水,见识想来比他这个虚度光阴之人广博许多。两相对比,他可真是惭愧之极,算是白活一世了。不得不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境遇,可真是天差地别。 王子献仿佛察觉了他的目光,一双犹如点漆似的乌眸轻轻一动,向着他浅浅一笑。李徽亦勾起嘴角:“正好,瞧着王郎君与我年纪相近,若是有空闲,不妨与我说一说游学的经历?”他如今对各种各样的事物均觉得好奇,连捉驿说的乡野逸闻都能听得津津有味,王子献恰巧“送上门”来,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自然无妨。”王子献微微一怔,随即笑着答应了。他身边的老仆嗫喏着似是要说什么,他却不着痕迹地摇了摇首。李徽这才注意到二人尚未洗浴更衣,于是歉然道:“是我鲁莽了,王郎君且去更衣罢,免得如我一般,不慎染上了风寒。” 此时,阎氏已命仆婢给王家主仆匀出一间厢房,正好与李徽入住的厢房相邻。见幼子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她不禁笑道:“你难得遇上年纪相近,出身又不错的小郎君。能在馆驿中相逢亦是难得的缘分,若是你们投契,不妨一起用夕食,夜里亦可抵足同眠。” 从前在郧乡县这种乡野之地,哪有什么世家大族子弟?等闲末等氏族旁支,也入不得他们的眼。李徽微微颔首:“夕食可一起用,抵足同眠便罢了。”彼此间不过是陌生人,他可做不出那般豪爽的事来。以他的脾性,若非相交相知多年的好友,绝无可能分享自己的床榻。 阎氏摇了摇首,嗔道:“如此自恃身份,如何能交得上朋友?也罢,要怨也只能怨你阿爷平素便不懂这些。你耳濡目染,又如何能学得会人情往来?待你回到长安,可得让大郎(李欣)好生教一教你。” 李徽自然明白,在她眼里,他仍是那个不通世事的少年郎,而不是多年之后独居封地的新安郡王。她大概觉得,他不过是无人教导,性情才显得有些内敛甚至于孤僻。然而,其实他如今的真实年岁已是二十有余,当然并非一无所知之人。只不过,到底不习惯与人亲近罢了。任谁碰触了他的东西,心里总是万分不喜,更别提与陌生人如此亲密了。 母子二人并未再多说,便各自回了房中歇息。李徽风寒尚未痊愈,只自己用热水擦了擦身,便斜倚在榻上看起书来。不多时,侍婢便禀报说王郎君来了。他微笑着放下书卷坐起来,就见披散着乌黑长发的王子献缓步而入。 如此形容可谓仪态不端,原本不该见客,但王子献却神态自若,仿佛再寻常不过。奇异的是,李徽也并不觉得他此举有何不妥之处,反倒认为他披着一头鸦发显得越发稚嫩了些:“王郎君,坐。” “大王在看什么书?”王子献随口问,眉眼弯弯,笑容雅致。 “不过是些市井传奇罢了,正经的十三经,怎么也不想拿出来读。”李徽回道,随手将书轴卷了起来,“王郎君既是琅琊王氏,可是沂州人?”琅琊王氏乃侨姓豪门,昔年南渡之后成就王谢威名,后来北归故乡反倒是沉寂了许多,竟未能列入名满天下的五姓七家之中。不过,即使出仕之辈与东晋时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的琅琊王氏在世族中依旧是一等一的顶级门阀。 “琅琊王氏房头众多,先祖北归时落户商州,故而我不过是商州房旁支罢了。” “原来如此,那此番可是游学归家?说来,你已经走过了哪些地方?所见所闻如何?” “惭愧,其实并未走过多少地方,无非是雍州、蒲州、洛州、郑州、许州等地罢了。整个中原与关中都尚未走遍,也不算什么。前些时日觉得关内道与河南道风土人情颇为相似,于是索性便越过秦岭去了一趟山南道。因是临时起意,只是略转了转,盘缠便使完了,所以才不得不回转。” 李徽难掩赞叹之色:“较之坐井观天的我,你已经游历了这么些地方,委实不容易了。我此前一直住在均州郧乡县,从不曾出过封地半步。对了,你可曾到过均州?就在商州东南,看似近得很,实则道路崎岖,交通很是不便。” “某正是从均州而来,禁不住在武当山盘桓了多日,下山的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呢。” “均州境内,也唯有武当可一观!我每年几乎有大半年都在武当的道观山水之中流连,偶尔听一听黄冠讲道论道,或者寄情山水,方觉得逍遥几分!”李徽击案而叹,眉飞色舞,一时间竟未意识到他所言的乃是独居在封地的过往,而非如今的生活。 王子献不曾料想,看似稳重内敛的他提起武当后反应居然如此热烈,略微一怔,弯唇浅笑:“确实如此。不过,在某看来,均州有武当便已是十分难得了,总归还有寄情的所在。不少地方连山水亦是难能可贵,每日唯有汲汲营营罢了。”他不愧是已经行过千里路的世家子弟,但凡经过之地的胜景逸闻与隐士大家,总能娓娓道来。令人听得不自禁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两人一同用过夕食,继续说说笑笑,转眼便到了该入寝歇息的时候了。李徽实在有些舍不得这位新友人,既想听他接着谈论所见所闻,却又觉得抵足而眠实在太过突兀,心中很是纠结矛盾。 王子献仿佛瞧出了他的不甘不愿,笑道:“大王若是不嫌弃,明日一早一起去附近登山如何?山势低矮,也耗费不了多少时候。如果此次错过秦岭烟雨薄雾的美景,往后或许便再难得见了。” 李徽自是欣然答应,特意吩咐侍婢早些将他唤醒。 翌日凌晨时分,二人均如约而至,在馆驿前会面。因此时尚是仲春时分,阴雨绵绵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李徽穿了件鹤氅,外头又披着厚实的蓑衣。王子献穿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 得单薄些,蓑衣木屐,乌发白肤映衬,依旧是仪态风流。王家那位老仆恭恭敬敬地跟在两人身后,小郡王当然也带了几个部曲以防不测。 因多日阴雨,附近的山路很是绵软湿滑,陷在泥地当中的滋味实在难受。李徽借着部曲掌的灯笼微光艰难地往上行走着,心中叹息如今这具身体果然太过薄弱了些,不过是几步路而已,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反观旁边的王子献,行走间如履平地,尚有余裕与他分说林间长着什么野花野草,谈笑间一如往常。 将至山坡顶时,李徽险些滑倒在地,王子献眼明手快地伸手扶住着他,看似细瘦洁白的手腕竟是异乎寻常地有力。两人对视一眼,他便笑道:“大王辛苦了,且看——” 随着他的指尖望去,烟雨朦胧间云遮雾罩,丝丝缕缕雾气如丝带般缠在山腰附近,渐渐凝结成云,随风而飘飘荡荡,缭绕在迤逦延绵的山谷之间,静谧而又柔和,犹如九天仙境,亦如脆弱而又美妙的梦。 李徽有些怔忪地望着眼前徐徐展开的无边无际的画卷,顷刻间便仿佛沉浸其中。他并非不曾见过云海美景,武当山是道家名山,景致自然也非比寻常。然而,再如何美妙的景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看着,亦是渐渐失去了颜色。更何况,清秀宜人的武当山到底只是区区一片山野罢了,又如何能与绵绵不断的秦岭相提并论? 不久之后,当他回到山下时,见到阎氏的第一句话便是:“真想让母亲也瞧一瞧那般美景。”母亲自幼生长在长安,最远的旅途便是跟着阿爷从长安一路颠沛流离来到均州。而路途之中失去独子的痛楚,她大概永远也忘不掉罢。他希望这些怡人的景致能令她忘怀过去的苦痛,更能够渐渐欣赏艰苦旅途中的美好——倘若日后他们一家仍是免不了分离与流浪,她或许亦能更开怀一些。 阎氏目光柔和地望着他:“好孩子,你将自己所见的景致画出来给我瞧,也是一样。”以她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可能在山野之间攀援。便是过些时日回到长安,大概也很难自由自在地郊游踏青了。 李徽微微颔首,又力邀王子献同行:“既然往商州而去,不如一同走罢。你们不过是一主一仆,实在令人很难放心。” 王子献略作思索,勾起嘴角,行礼道:“多谢大王,某便不再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来,自我介绍一下 小郡王:重生男主,新安郡王,人设是稳重内敛,重生之前已经二十多岁了王子献:听说我是攻?……人设是腹黑精分,但大家觉得我腹黑吗?精分吗?明明只是仪态出众的世家子蠢作者:人设,就是你的本性,不要挣扎了,我还不知道你吗?迟早会让你暴露的小郡王:(好奇看……) 王子献:(温和浅笑)好奇的结果是什么,三郎,你想知道吗? 第5章 途中遇险 对于濮王殿下而言,王家主仆二人几乎是微不足道。于是,李徽便索性自己做主,请王子献与他同车而行。他的牛车宽敞而舒适,光是茵褥便铺了好几层,随处放着隐囊以供倚靠。角落里还放着固定的凭几、柜子等,里头安置着新鲜的点心浆水,可供他随时取用。 在如此随意的环境里,两人当然不可能一直正襟危坐。不多时,他们便不约而同地觉得再端着架子似乎有些愚蠢。抬起眼后,正巧双目对视,二人顿时心领神会地灿然笑了起来。彻底丢下了所谓的礼仪规矩之后,他们反倒是越发自在了些,各自靠着隐囊谈天说地,无比惬意。 王家的老仆骑着驽马跟在马车旁,默默地听着里头的笑声。坐在车外的侍女们也不敢随意打扰,只得悄悄地互相耳语。周围的侍卫部曲披着蓑衣,细雨打在他们身上,蒸腾起微微的水雾。整个车队辚辚而动,循着漫长而曲折的驿道前行,越过时而绿荫森森、时而艰险非常的崇山峻岭。 王子献这位友人简直是无可挑剔,无论谈起什么,他都能接得过话。当然,他也并非无所不知,遇到不明白的话题亦十分坦然地承认,并会虚心而认真地请教。不过,坐在马车里,小郡王与王郎君自是不可能一直都谈笑风生。间歇时,他们会掀开窗纱眺望风景,亦会命人取来游戏器具玩乐。 对弈这种雅致的游戏,王子献很是精通,李徽的棋力只能勉强与他一战,胜负通常在四六之间。无聊之时,两人还顽藏钩和射履,甚至掷骰子行棋,或者拿着弓箭射驿道两旁的树,看谁射得更准,如同投壶一般。结果,藏钩射履等游戏,两人战绩相当,掷骰子行棋则由李徽获胜——至于射树,不提也罢—— 十射八不中的小郡王暗暗地想:一定是他上一世因病卧床两三年,骑射技艺早就生疏的过错,绝不是他没有射猎的天分!病愈之后,他定要咬紧牙关勤学苦练,终有一日必要一雪前耻! 二人这样玩乐起来,令阎氏与张傅母都有些意外。阎氏听着后头牛车中传来的笑声,叹道:“这样才像个小郎君呢。先前两人都有些生疏,看起来虽然稳重,但到底不够亲近。能遇到王郎君,应当算是此行最大的收获罢。回头你派人问一问那老仆,王家究竟住在商州何处,逢年过节也给他们送一份礼。这份情谊难得,商州与均州离得也不远,可不能轻易断了。” “殿下何不提醒三郎君自己准备呢?如今三郎君渐渐大了,也该考虑这些人情世故了。在均州时没有值得来往的小郎君,三郎君也不在意这些。如今去了长安,说不得也会结交一些人,便须得小心行事了。总不能一直让殿下替他操心这些罢?”张傅母回道。 阎氏怔了怔,叹道:“我不替他操心,还有谁替他打理这些?也罢,确实不能将他养得和他阿爷一般模样,也该教他费费心思。更何况,这是朋友往来,自然须得他足够用心方可。光是养着令史与仆婢,将这些杂事交给他们,又如何能体现诚心诚意?” 如此过了三四日,王子献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便离开了牛车,转为骑马前行。李徽原本觉得隔着车厢与他说话也算是新鲜,但听着外头的马蹄声,心中亦免不了有些痒痒。他掀开窗纱,窗外的景致依旧是延绵的山岭,然而骑在马上的王子献却犹如画龙点睛的那一笔,玉树临风、英姿飒爽,教人挪不开眼去。 见他趴在窗边,眼巴巴地望过来,王子献不由得失笑:“大王的风寒应当已经痊愈了罢?穿得厚实些再出来骑马,王妃殿下不会责怪的。成日闷在牛车中,反而会郁结难平,喝什么药也不可能管用。” 李徽一直觉得两人的年纪相差十来岁,应当是他为人处事更加沉稳自若一些。不料,不知怎地,几日下来,自己却渐渐地如同返老还童一般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 流露出了些许稚气,反倒须得这位年轻的友人来宽慰他,不由得老脸有些微红。 于是,他便遣人告知阎氏一声,披了鹤氅蓑衣翻身上马。两人悠闲地并辔而行,举着马鞭对着周围指指点点,又随意地言谈着,难熬的旅途时光便仿佛转瞬即逝。 “子献,按照行程,咱们何时能出秦岭?” “再有一两日便可。大王且看,原本延绵不绝的山势变得陡峭,过了前面这一处峡谷断崖,后头就渐渐平缓了。” “下回若是经过此地,看见此山崖,我便知道前方就是商州了。对了,听你说过许多地方,却不曾提到故乡商州。不妨与我说说,商州可有什么景致与风流人物?” 王子献微微一笑,启口欲言。忽地,他似听见了什么,仰首往前方的峡谷看去。 李徽也跟着望过去,却并未发觉任何异状。不过,待他想要驱马前行时,一向十分温顺的爱马却怎么也不愿动弹。他夹了夹马腹,勒住缰绳,马鞭在空中甩得啪啪作响,均没有任何用处。正无奈时,抬眼却见旁边数名侍卫的马亦是停了下来,他不由得一怔。 王子献的神色有些凝重,与旁边的老仆说了几句后,那老仆忽然仰天吹起了哨子。悠长的口哨声在山谷中回荡着,车队中所有的马竟然都停了下来,无论马夫如何鞭打,亦是纹丝不动。李泰与阎氏察觉异状,皆遣亲信出来询问,亲事府与帐内府的典军立即将王家主仆二人团团围了起来。 “子献,是否发觉了什么异样?”李徽问道。他当然不相信,萍水相逢的王子献会有什么图谋。更何况,亲事府与帐内府的侍卫亲兵加起来足足有数百人,光凭他们主仆两个又能做得了什么? 王子献尚未来得及言语,便听地面倏然震动起来,群马皆不安地嘶鸣、来回踩踏。若非王家老仆又吹起哨声压制,恐怕它们早便已经开始失控逃窜了。在惶惶不安的马嘶声中,有人惊慌地大吼:“地龙翻身!是地龙翻身!!”仆婢们忙护着李泰与阎氏下了牛车,亲事府与帐内府的军士们迅速反应过来,将他们围拢护住。 这个时候,李徽的随身护卫也赶忙要将他从马上扶下,然而,他身下的马却异常躁动,举起前蹄便要踩踏众人,冲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王子献立即伸出手,将他拉到自己的马上—— 就在下一刻,当那匹马冲破四处避让的人群,慌不择路地闯入峡谷时,山谷两侧忽然崩塌,无数土石如同瀑布飞流奔涌而下。转瞬之间,那匹马便哀鸣着被埋在了土石之中,彻底不见了踪影。位于车队最前方的侍卫们急忙避让,却还是教落下的乱石砸伤了好些人。 不过顷刻,峡谷便被流泻的山石泥流完全堵住了。轰鸣声久久不绝,众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车队未曾停下,马匹没有被王家老仆的口哨声控制住,恐怕现在半数以上的人都会被土石活埋,或者被坠落的山石砸伤。而李泰、阎氏与李徽的车驾亦十分危险。 大家纷纷下车下马,围拢在三位主人身边,商讨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李泰坚持尽早清理土石,恢复驿道交通,典军们皆颔首答应,却不同意他留在原处。谁知道接下来附近还会不会继续崩塌、坠下山石?何不后退几里,到安全的所在稍候?而且,若想将驿道完全清理出来,绝非一两日之功。倒不如先清出可供马通行的小道,再寻附近的折冲府兵丁过来搬动车驾。 “若非子献,恐怕我今日便要丧生此地了。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种泥石乱流还会发生么?”纷扰声中,李徽的神情依旧沉着。他虽然从未经历过如此险境,方才却突然想起岭南驿捉驿曾提醒过他们须得小心探路。不过,谁又能知道,山石崩塌就在一瞬之间,简直防不胜防? “多日阴雨,附近的山坡泥石被雨水冲得绵软松垮,才会崩塌。”王子献道,“须得遣人上山去仔细探查一番,方能确定是否安全。在此处清理完之前,大王还是退几里路,先去歇息得好。” “你呢?有何打算?” “我常年在山林中跋涉,自是要毛遂自荐,前去查看情况。” “太过危险——” “大王无须担忧。”王子献朝着他一笑,眉宇间皆是说不尽的自信风流,“天黑之前,我便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且我那老仆也是惯常走这种山路的,绝不会有事。”说罢,他向旁边的侍卫借了横刀与弓箭,与附近忙碌的某位典军说了一句,便带着那位沉默的老仆登山去了。 李徽难掩忧色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吩咐侍卫到时候注意他们是否及时归来,便前去问候李泰与阎氏。阎氏正在惊慌着,断然不许他离开她的视线半步。于是,他只得陪着父母退后几里,遥遥望着那座半塌陷的山崖。 却说王子献主仆绕到山崖另一侧,避开时不时滚落的小乱石,艰难地攀了上去。深山密林,原本应该毫无人迹,但林间的浮泥上头却时不时出现几个新鲜之极的脚印,令王子献眉头紧锁,轻声叹道:“一群愚不可及的蠢物!” 老仆默默地将这些脚印都毁去,突然,林中仿佛响起了什么异样的声响——瞬息之间,王子献便毅然举弓射了过去,一声闷哼之后,浓浓的血腥味便传了过来。 在李徽面前一向笑容雅致的王郎君缓缓地勾起了嘴角,笑意中却带着几分森冷。 第6章 阴谋一角 淅淅沥沥的雨洒落在密林中,犹如紧密而规律的乐曲节奏,听来很是舒缓自然。王子献执着弓箭,宛若闲庭信步一般,踏着满地血水,来到被他一箭穿肩钉在树上的虬髯男子跟前。那男子正忍痛拔箭,一身褐衣短打皆染满了血。眼见着他便要拔箭而出,王子献又朝着他的另一个肩头射了一箭。 男子发出痛苦的喘息声,双手垂落下来,再也无法使劲用力。他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位即使身染泥水亦无损风姿的世家贵公子,双目中流露出复杂之色。 王子献含笑打量着他,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男子立即垂首,似乎试图将自己的脸藏起来。不料,这位少年郎却忽而笑道:“你以为蓄了须,我便认不出了?王家的部曲,每一个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断不会例外。周二郎,你们能想出假造山石崩塌的法子杀人灭口,确实比先前扮劫匪的那些人高明些。” 周二郎怔了怔,咬牙承认道:“大郎君,某等亦是奉命行事——” “你以为,我说你们是蠢物,指的便是你们不知掩盖痕迹,在这片山林里处处都留下破绽?”王子献打断了他,“你以为,我说你们是蠢物,指的便是我早就识破你们跟在身后伺机而动?指的便是察觉了你们的计策,制止了濮王车队前行?” 周二郎静默不语,双目猛然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 沉了下来。 王子献却牵起唇角,露出优雅的微笑:“你可知道,我为何会突然想到要去均州?又为何会与濮王车队同行?为何竟会这般凑巧,给了你们这样的天赐良机?能够让你们这群人按照所谓的一箭双雕之计,借着杀我为名冒险去杀濮王?” 闻言,周二郎惊疑不定,似是这才发觉,无论是身后的主人还是自己,均小觑了眼前的少年郎。这时,树林里突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响。他掩住窃喜之色,忙假作挣扎之态,高声大呼:“大郎君,某知错了!!某也不愿意尊奉那样的恶毒之辈,一直想追随大郎君!若大郎君不嫌弃,从今往后,某愿奉大郎君为主——”说着说着,他发现对面这位年轻的郎君竟笑了笑,心中立即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王子献却只是悠悠一叹:“太迟了……” 他话音方落,林中便走出四五个同样身着褐衣短打的年轻儿郎。他们手上或持刀或持剑,锋利的刃上均滴着血,浑身煞气四散,显然方才已经杀过不少人了。为首者淡漠地看了周二郎一眼,向王子献行了叉手礼:“阿郎,已经处置干净了。”阿郎之称,就意味着在他们眼中,这位才是王家唯一的主人。而那位名义上的家主,对他们而言已然毫无意义,更不可能追随听命于他。 周二郎双目大瞠,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们……居然敢背叛郎主!” “某等从来只尊奉阿郎为主。”几个年轻儿郎不屑地瞥向他,“那等卑劣阴险,还意图谋逆犯上之辈,根本不配为主!可怜你眼中只有荣华富贵,只想着脱籍成为良民,怎么根本从未想过,做下这等事来,王家还能容得下你活命?!还能容得下你的父母兄弟妻儿?!简直是愚昧可笑之极!” 周二郎一愣,顿时目眦欲裂:“不!不可能!不可能!他们明明答应我,只要按照此计杀死濮王——” “杀死濮王?简直可笑之极!区区王家,如何担得起谋害皇室的罪名?”王子献眯起眼,冷冷一笑,“就算想使出李代桃僵之计,假作是谋害我的时候不慎连累了濮王一家。只要查出蛛丝马迹,皇帝的雷霆之怒,照样能让商州王氏变成一团齑粉!自以为是想出这一出‘好计’媚上者,被人利用还浑然不知者,实施此计还试图一箭双雕者,都是不折不扣的蠢物!” 若非他刻意引导,将计就计,派人劝服他们采用这个一举两得之策,再暗中将此事消弭于无形之中,还不知那群狼子野心且蒙昧愚蠢的家伙又会想出什么不可控制的招数来! 不幸的是,这些轻易就遭人利用,被当成棋子还沾沾自喜不明真相的蠢物,却是他永远摆脱不了的血缘亲人。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将这些人从他身边彻底撕开。算计他的性命且不够,还要搭上整个宗族,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与这种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每一时每一刻都是折磨。不若离家独自远行,更不如他刻意结交的所谓的“友人”。 眼前突然浮现出李徽满是关怀地望过来的模样,王子献顿了顿,这才低声道:“你若是不信,不如此时便回商州打听。那一家人的狠毒,我比你更清楚。倘若你还想活命或复仇,便暂时跟在我身边。记住,我绝对不会相信你。不过,只要你听命于我,不背叛我,部曲当中便有你的一席之地。”他身边的可用之人实在太少了,必须渐渐积蓄自己的力量,每一个能用之人都不能浪费。 周二郎呆了呆,挣扎着将两支箭从肩上拔下来,立时便血流飞溅。他却似感觉不到任何痛苦,扑倒在王子献跟前,浑身溅满了混杂着血色的泥水:“某愿追随阿郎!从今往后只尊奉阿郎之命!上刀山下火海,但凭阿郎差遣!若是背叛,便教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当王家主仆下山之后,李徽很快便接到了侍卫传来的消息。他离开牛车迎了过去,便见王子献提着两只羽毛华美的野雉,朝他笑着走来。便是半身血迹半身泥,他也依旧显得仪态从容,风采奕奕。 “那处峡谷剩下的山石都很稳固,不至于再次崩塌。临下山崖时,我射了两只雉鸡,带回来与你炙着吃。不过,有一只未能一箭射死,挣扎了几下,洒了我一身血。方才走过来的时候,许多人都以为我受伤了。” 李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果然未见伤痕,心中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去换身衣衫,这雉鸡且让仆从收拾干净,到时候我炙给你吃。” “你会炙肉?”王子献挑起眉。便是濮王早已贬至封地,眼前的少年郎也依旧是金枝玉叶的小郡王。平素又见王妃待他甚是宠爱,怎可能年纪轻轻便让他学炙肉这等技艺? “当然。”李徽失笑,“不但会炙肉,我做鱼脍的技艺也不错。”传闻中那些长安贵公子都必须学会的技艺,他一样也没有落下。就算从来没有机会待客,亦没有机会与其他人比斗一番,自娱自乐亦是一种乐趣不是? 夜色降临,驿道上升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李徽与王子献围坐在某个火堆边,熟练地翻动着架在火上的雉鸡肉。炙熟之后,李徽便割了一大块与王子献,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品尝,忍不住问:“滋味如何?”这是他头一次炙肉给别人吃,自然很关心对方的评价。 “不错,外酥里嫩,可见你确实下了功夫。”王子献颔首,催着他试试自己烤的那一只,“试试我炙的?经常在荒郊野外露宿,我没有少炙过肉,自以为技艺绝不逊色于自家养的厨子。”除了自家那个不管他做什么都只会赞好的老仆,他也从未让别人品尝过自己的手艺。 “果真?”李徽尝了尝,不由得大赞:“确实比我炙得好!”他特意从两只炙雉鸡上都割了些肉,命人端去孝敬李泰与阎氏。阎氏又派人送了鹅肉羹、芝麻胡饼、清汤饼(清汤面)等吃食与他们,并叮嘱他莫要食得太过油腻,免得妨碍用药。 野雉鸡身上本便没有多少肉,只是略吃了些便已经没了。李徽颇有几分意犹未尽,在张傅母时不时远远投来的关照目光下,却也不能再进荤食了,只能选择清汤饼:“子献,明日我们去打猎如何?横竖驿道不通,与其在这里等着,倒不如去活动活动筋骨。” “大王若有意,我自然奉陪。对了,之前隐约听见溪流声,不如去寻一寻,看是否有鱼?” “怎么?你还想试试我做的鱼脍?” “当然。” 不过,两人之约却并未能够实现。次日,急着赶回长安的李泰便因焦躁不安,嘴角边都生满了燎泡,几乎不能开口说话。阎氏一边劝他喝些下火的汤药,一边叮嘱军士部曲们尽快疏通驿道。 李徽见状,眉头紧锁,与典军、长史商量道:“不若干脆带着一部分人徒步翻过这道峡谷,将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 车驾与马匹都暂时舍下?” “若无车驾马匹,便只能步行。至少须得行走两日,才能到得下一个馆驿。”典军回道,“而那个时候,说不得驿道便已经疏通开了。” “阿爷心中焦灼难耐,便是让他先行一步也好。否则,我担心他会病倒。”李徽摇了摇首,“母亲可暂时随着车驾在此守候,我陪着阿爷越过峡谷,护送他到馆驿休息之后,再回转迎接母亲。子献,抬着檐子越过峡谷,你觉得是否可行?”他家阿爷面团团似的身材,便是行走山路面临的头一桩难事。平日里都走不动路,如何还能行得了崎岖的山道?少不得须得让人轮换着抬檐子了。 “只要小心些,应当无碍。先派些人在前头开路,至多一日夜,便能绕过去。”王子献道,“听闻典军已遣人去附近的折冲府报信,循着他们探路留下的痕迹翻越峡谷,应当算是安全。”昨日他下山崖时,也正好瞧见那一队侍卫匆匆绕道而过。 李徽当机立断,命亲事府与帐内府典军立即着手安排。随后,他与王子献便去见李泰。 第7章 兵分两路 “就按你说的办!”听了儿子的安排后,满嘴燎泡的濮王殿下立即转忧为喜,囫囵着道。 他心心念念都想着尽早回到长安,连梦里都是当年国都的繁华胜景,还有待他依旧慈爱温和的爷娘,当然不愿意枯坐着等在原地。就算心里分明清楚,便是徒步离开,也并不意味着行路的速度比等待更快些,他也觉得时时刻刻都在赶路方能彻底安心。而且,与即将回到长安获得爷娘的谅解相比,徒步的艰险根本算不得什么。 再者,说不得中途就能遇见折冲府的兵丁,便能用他们的马继续赶路呢?这个时候,濮王殿下已经选择性地忘记了自己因身体太过“肥壮”,早便不能骑马出行的事实。 阎氏见他如此迫不及待,很是善解人意:“若是有车驾来迎接,你们父子便先行赶回长安罢。我稍后两日赶到就是,意外所致,应当无人会责备我们失礼的。而且,阿家若能尽早见到你们,心情开怀,说不得病情亦能缓解一些。” 李泰自是连连颔首,他这位王妃一向温和体贴,怎么也挑不出错漏,果然识大体。不过,李徽这个孝顺儿子却不放心将她舍下,坚持道:“我会尽快回来接母亲,母亲稍等三两日便是。独自将母亲一人留在后头,怎么也不像样。何况阿爷徒步几日,也需稍作歇息才能继续赶路,否则极有可能疲惫病倒。” 李泰皱起眉,刚要辩驳,口中又是钻心地疼,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于是,孝顺儿子便满面担忧地扶着难掩痛苦之色的他坐下,很是体贴地替他做了决定:“祖父祖母应当也不愿见到阿爷为了赶路在途中病倒。而且,阿爷尽管放心,后面这段路程很平整,只需日夜兼程,便能及早回到长安,断不会误事。” 阎氏从未见过他如此果断的模样,怔了怔之后,才笑着颔首答应了。李泰原本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仔细想想,自己的体力确实难以为继,他所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也只得勉强同意了。 王子献立在一旁,笑望着这一家人,行礼道:“想来两位大王心里定然担忧王妃殿下的安危,某虽不才,却可在充作向导协助大王翻越峡谷之后,再返回来保护王妃殿下。”他的那些部曲尚在附近盘桓,试图抹平所有的痕迹,并四处查探是否还有其他不轨之辈。若是他远远离开此地,也有些放心不下。 李徽双目一亮,笑道:“多谢子献。你们主仆若能留在此地,我便安心了。” 这一刻,濮王一家三口都觉得,能在这次旅途中偶遇王子献,确实是一件幸事。 不多时,亲事府与帐内府的典军便过来禀告,称一切皆已筹备妥当。数百侍卫部曲分作两半,约一百五十人护卫两位大王翻越峡谷前往馆驿歇息,剩下大半都留在原地疏通驿道以及保护王妃阎氏。 且不提众人抬着濮王殿下在崎岖湿滑的山道上行走究竟有多艰难——期间他甚至数度险些从檐子上滚将下来,加宽加固的檐子也经常被卡在浓密的树林之间;也不提经历整整一日的攀爬徒步之后,包括濮王殿下与新安郡王在内的所有人形容究竟有多狼狈——终于踏上宽阔的驿道之时,他们彼此顾望,浑身泥水、衣衫破碎,几乎与流民无异。 此时已是深夜,路上只用了些干粮的诸人已是饥渴疲累,便立即生起篝火,坐下来歇息。略微缓过劲来之后,典军方吩咐属下搭建帐篷,并开始造饭。因未带侍女厨娘,军士造的食物又很难入口,李徽便亲自煮了肉羹,炙了途中射的猎物,悉心服侍李泰进食。 原本几乎从来不与幼子亲近的濮王殿下感动得红了眼眶,毫不计较儿子舀肉羹喂他时有些笨拙的动作:“好!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有你们这两个儿子,便胜过旁人家许多了!等到了长安,你便跟着我进学!我亲自教你!” “……”其实新安郡王殿下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奖励,他更想赶紧将骑射功夫练起来。然而,看着自家阿爷圆圆胖胖的脸上露出的满足笑容,他自然舍不得说什么话违逆他的好意,于是只得艰难地点了点头:“孩儿一直都想着像阿爷一样,习得一手好字,又能作诗作赋,又能著书……” “你既然有这个志向,往后便不可懒怠!” “是,孩儿定会加倍努力……” 坐在旁边的王子献望着小郡王脸上流露出的无可奈何,险些笑出声来。他的神态自然逃不过李徽的火眼金睛。扶着自家阿爷进入大帐中歇息后,他回到篝火边,佯怒道:“不帮我解困也就罢了,你居然还嘲笑我?” “我怎敢嘲弄大王?只是佩服大王的满腔向学之心罢了。”王子献依旧噙着笑容。连他自己也并未发觉,如今的笑容才是他发自内心展露而出的笑意。较之任何时刻,都更真切、更鲜活、更生动自然。 李徽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变化,心里不禁想道:世家子弟几乎时时刻刻都遵循礼仪,有时瞧着并不够坦率,亦不够真实。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忘记那些规矩,流露出真正的自我。这样的王子献,也显得更加可亲。 “说到向学,我或许确实不如你。你说过,你一向喜爱进学,日后还要贡举入仕,而我先前不过是为了博得阿爷与母亲的欢喜而学,为了让他们称赞而学。只要稍遇艰难,便觉得读书索然无味。如今仔细想想,向学本便是为了明辨是非道理,我本该为自己而学才是。过去的所思所想,反倒是本末倒置了。”郡王的身份,注定了他不需要因晋身之途而进学。困于封地之中,又没有必要博取什么名声,更无人敦促欣赏——他前世渐渐放弃进学,沉溺游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 乐与自怨自艾的理由,眼下看来真有些可笑了。 王子献很欣赏他的坦率:“只要大王生出向学之心,何时开始进学都不算晚。更何况,咱们如今不过十三四岁,时间还多得很。” 虽然在山路中艰难跋涉了整整一日,但两位少年郎仿佛依旧不觉得疲惫,坐在篝火边谈笑,迟迟没有入睡的意思。这一夜的记忆,对于往后的他们而言,无论过了多少岁月,都清晰得仿佛昨日刚发生那般。然而,在眼下这个时刻,他们都尚未发觉,对方的存在对于自己到底有何等独特的意义。 翌日一早用过朝食之后,众人便抬起濮王殿下,整装待发。李徽与王子献立在路旁,简洁地告辞话别。 看他转身欲行,王子献眉峰微皱,倏然又道:“大王,此处是荒山野岭,极有可能遇见野兽与盗匪,请千万小心。”既然那些心怀叵测者能利用王家,那便也可能利用别的人家。在野心与欲望的驱使之下,蠢物绝非一人一家甚至一族。 李徽见他神情郑重,微微一笑:“你放心罢,我会让他们都谨慎些。你带着老仆独自返回,也须得一路小心才是。”虽然,他并不认为有什么盗匪敢在看见侍卫与部曲们佩戴的横刀弓箭之后,还贸贸然地冲将出来。而且,他们并未携带什么细软之物,根本毫无劫掠的价值。不过,即使如此,格外小心些也不为过。 王子献朝着他行了一礼,目送他离去,这才回到山林之中。行了一段路后,周围便多了些细碎的脚步声。老仆默默地落在后头望风,他则沉声问:“彻底清理干净了?” “是,阿郎放心,绝不会留下丝毫痕迹。”有人低声回道。 “附近是否有其他可疑的情况?” “……方才遥遥跟在阿郎身后,依稀觉得对面山林中似是有人影一晃而过……” 王子献猛地停了下来,众部曲默默地望着他,周围一时间陷入了沉寂。他略作思索后,方继续前行:“庆叟,安排两人远远地跟在濮王一行人后头,若有异状,暗中追踪调查那些人的身份。此外,还须遣一人回商州去探查家中可有异动。过两日,不妨现身告诉他们,无论是我还是濮王,都安然无恙——且看他们如何慌慌张张地收拾残局。” “是。”一直默然的老仆答应道。 当天夜里,王子献便回到了王妃阎氏车驾所在之地,向她禀报了濮王与小郡王已经成功越过峡谷的消息:“想来,一两日后,两位大王便能抵达馆驿,王妃尽管放心便是。” “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阎氏浅浅一笑,“倒是王郎君一来一回辛苦了,早些歇息罢。” 而另一厢,经李徽叮嘱之后,变得格外警戒几分的众人居然当真遇上了劫匪。李徽举着横刀护在李泰跟前,心中感叹莫非王子献真是未卜先知?不过是提了一句让他小心,如今果然便有劫道的横匪不长眼地撞了上来!若是王子献还在身边,他真会问一问,他是否精通周易,或是懂得卜算预言之术。 这群山匪大概五十来人,满脸胡须,穿着破旧的夹袍短打,手中的武器却格外精良。而且,他们不发一言,闷头闷脑地便冲将过来,令从未见识过此等景象的李徽不禁生出了疑惑:在传奇话本中,山匪不都是劫财的么?还会恐吓路人,发出呜哇呜哇的怪叫壮声势。怎么这群横匪一言不发,埋着脑袋就攻过来了? 难不成他们不但眼睛不好使——看不出这一百多人绝非易与之辈,也没有什么钱财可抢——竟然连嘴也不好使?! 第8章 不轨之辈 面对盗匪突如其来的攻势,濮王殿下的侍卫与部曲毫不示弱。他们从来都没有因随着主人受困在封地而懈怠操练,几乎每一日都会在校场上练兵。典军一声令下,他们就反射性地举起弓箭齐射过去,前排射完后排又继续补射。一阵又一阵乱箭之后,山匪便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已经去了一半。 剩下那一半依旧坚持不懈地往前冲,方向极为明确,直指路中央的两位王爷。典军忙调集属下形成锥状阵,将李泰与李徽都护在身后,不料,自他们后头又冲杀出十来人的小伙山匪,也稀稀落落地放了一阵箭雨。不多时,护卫的阵型便被冲得有些乱了,四处飞溅的鲜血迅速地染红了濮王父子二人的衣袍。 李泰苍白着脸,两颊的肉抖动着,费力地从腰间拔出横刀,颤巍巍地举了起来:“敢冒犯孤者!杀无赦!!” 李徽已经来不及对自家阿爷的勇气表示惊喜,猛然回首,拉弓射箭,宛如神助一般,连连射中了好几个人。虽然均并未一箭致死,却给侍卫部曲们杀敌创造了极佳的机会。将箭用光之后,他抽出横刀欲上前参战,却被李泰紧紧地扯住了袖子。 在勇猛的喊杀声中,父子二人无言对峙,一个坚决不放、一个很是无奈。最终,新安郡王还是选择做孝顺儿子,守在自家阿爷身侧。方才他也是一时意气,仔细想想,自己如今这尚未长成的身板,定然不会是那些虬髯盗匪的对手。与其让侍卫部曲们担惊受怕,反倒要耗费更多精力护卫在他左右,倒不如暂且待在后方得好。 一百五十位精兵对阵来路不明的六七十名山匪,结局自然不用提。更何况,这群精兵在新安郡王的提示下,不断大声地呼喊着自己的身份,并反复攻击对方是谋逆之举,查明身份之后,必将举族连坐入罪。威胁与压力让悍匪们的心神越来越动摇,杀意锐减,渐渐地连动作也变得怯弱起来。 当剩下的山匪仓惶逃跑的时候,只剩下不足十人,满地都躺满了他们的尸首。典军立即派人清扫战场、帮伤者包扎。所幸,自家的侍卫部曲虽有重伤者,却并无战死者。李徽对他们的勇猛表示了赞赏。不需他提醒,李泰便随即表示,一定会为忠心耿耿的属下请功,待回到长安之后,便给他们重重的赏赐。 打了一场胜仗的众人越发兴奋,便是伤者亦是眉飞色舞。不多时,篝火便徐徐升起。在血腥尚未收拾干净的驿道上,大家照样开始埋锅造饭,抚慰恶战之后的辘辘饥肠。虽然面带笑容,脸色却依然有些发白的李泰则回到帐篷中歇息。 这时候,李徽不动声色地将两位典军唤到一旁,神情格外凝重:“这些人所持刀剑皆很锋锐,又都蓄须隐瞒面容,或许并非山匪,而是冲着阿爷来的死士。他们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就是阿爷。若是有俘虏,二位不妨先审问一番。或者查看尸首身上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典军们的见识经历比他更加丰富,同样早已心存疑虑。 一个道:“某已经查看过尸首。所有尸体的体貌都绝非生活艰辛的山匪所有,擦去泥水污迹之后,根本不像曾经务农的人或乡间游侠儿。他们的手上只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 有常年握着刀剑或练箭留下来的茧子,身上的伤痕也都是箭伤、刀剑伤,一定是死士或私养的部曲无疑。不过,人看着陌生,武器也很难辨认出处。光是凭着这些尸首,判断不出他们究竟来自于何地何方。” “怪不得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话,一定是不愿透出乡音,教我们发觉异状。”李徽点了点头,仔细思索,“可留有俘虏?” 另一个回道:“轻伤者逃走,重伤者都自尽了,没有寻见俘虏——可见他们确实是意图不轨的死士。三郎君,这些逃走的死士,我们必须立即继续追踪。只有即刻通报此地的折冲府,借助府兵与乡民之力,方能将他们都逮住。否则,拖得越久,他们便越可能逃脱。幕后之人便寻不出来了。” “那就赶紧派人去折冲府罢。此外,八百里加急,将遇到山石崩塌与劫匪的消息,尽快传回长安。多余的话,不必与旁人说。不过,须得一五一十禀明大兄,烦劳他注意长安城中可有什么异动。” “是。方才那些推测,是否要禀告大王?” 李徽遥遥地望向灯火通明的帐篷,略作沉吟,摇了摇首:“不必了。”自家阿爷早已没有了夺嫡时的心气,满心都想着回长安之后便是团团圆圆一家和乐,又何必惊动他,让他坐卧难安、担惊受怕呢?若是知道有人暗中要谋害他的性命,如今已经很是体虚的他,说不定便会立即病倒在路上了。 而且,他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被困封地多年的阿爷还能得罪何人?妨碍何人?如今不过是奉召回京而已,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刺杀他?!当年夺嫡失败,他对于叔父已经毫无威胁。那位很是在意仁善名声的叔父,又怎么可能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难道,除了叔父之外,阿爷还有什么隐藏着的仇敌不成?是当年夺嫡留下来的隐患? 带着满腹疑惑,新安郡王终于在次日奉着濮王殿下来到了岭北驿,途中遇见了附近折冲府闻讯疾驰而来的将士。那位折冲都尉听闻父子二人的遭遇后,顿时惊得满头大汗。要知道,维持地方治安亦是折冲府的责任,出了山匪——而且是胆敢劫掠濮王车驾的山匪,一向疼爱这个儿子的当今圣人必定会降罪。而他与管辖此地的县令只有将逃窜的山匪捉拿住,方能算是戴罪立功。至于往后的仕途,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想明白利害关系后,折冲都尉果断地留下果毅都尉与六百府兵护卫濮王殿下,并襄助新安郡王疏通驿道。他自己则火急火燎地回去寻县令商讨布置,赶紧收拾残局。 甫至馆驿,李徽便立即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他就辞别李泰,打算即刻赶回去迎接阎氏。知道暗中有人虎视眈眈后,他便格外担忧阎氏的安危,已经顾不得歇息了。临出馆驿之前,他还很不放心地查看了一番两位典军布置的守备,又与捉驿、驿丁等交谈了片刻,确定他们毫无威胁,这才安心离开了。 等他带着折冲府将士们赶到崩塌的峡谷时,对面堪堪疏通出了一条小道。正巧,阎氏戴着帷帽,很是飒爽地驱马小跑着奔了过来。 他这个儿子都不禁看得呆了呆:“母亲会骑马?”他所知的母亲,擅长丹青画卷,工于书法,温柔贤良,却唯独没有她英姿飒飒的印象。难不成,他只是没有机会见到?或者母亲也没有机会展现出来? “当然会。”阎氏被他有些呆傻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长安城的贵女哪有不会骑马的?难不成,你以为我只会端庄地坐在车上或檐子上?就连你祖母,当年骑马的技艺也甚是不错呢。你的那些姑祖母和姑母们再如何养尊处优,年轻时也曾策马飞奔过。莫说骑马了,便是射猎、打马球,她们亦是样样都不落于儿郎们之后的。” 李徽当然并不知晓这些,他过去的生活离长安那个富贵之乡实在太遥远了。娶来的王妃貌合神离,平常甚至并不见面。他对贵女们的所有印象,也仅仅只是来自于阎氏以及道听途说的种种传闻罢了。 这时,王子献也驱马赶了过来。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李徽,见他确实平安无事,心中才彻底松了口气。不明人物假扮山匪袭击濮王父子的消息,早就便借由他那些部曲传了过来。虽然部曲保证濮王父子俩都安然无恙,但若不亲眼目睹,他到底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接到消息的他,并不像李徽那般疑惑不解。他几乎能够断定,这又是一枚迫不及待的棋子,为了梦中的荣华富贵,已经不顾一切地动了起来。一击不成,这颗棋子已经留下诸多破绽,迟早都会被挖将出来,然后被狠狠地抛弃。他甚至能隐约猜出来好几个很有可能涉入其中的没落世家,早就遣部曲去细查了。 不过,很遗憾,这些都不能告诉李徽。 他们不过是刚认识,虽然彼此觉得很投契,却远远不到他愿意将所有秘密都托付出去的程度。这样肮脏的秘密,关系到他的宗族,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甚至关系到朝堂。在他尚未想清楚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子献,这两日烦劳你了。”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李徽朝着他微微一笑。 王子献勾起唇角:“大王与我这般客气作甚?” “便是知交,该有的礼节亦不可缺。”李徽郑重地朝他行了个叉手礼,“我还想送些礼物与你致谢呢。” “寻常的礼物便罢了,若是大王的画或是大王做的鱼脍,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笑纳。” “你放心,绝不会是什么寻常礼物。若非亲自动手做的,我还送不出去呢。”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彼此更觉得亲密了许多。 同一时刻,濮王连连遇险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已经躺在了长安太极宫的两仪殿中。 第9章 暂时分别 宏伟的两仪殿内,头发花白的圣人紧紧地攥住那张奏折,原本略有些昏花的双目中骤然迸射出了熊熊怒火:“区区盗匪竟然也胆敢害我儿?!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商州刺史和都督都在做什么?还不赶紧将那些犯上谋逆的罪人都捉拿起来,杀个干净?!可怜我儿,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便是被他亲手驱逐出长安,濮王也依然是他最疼惜的儿子,他当然见不得爱子受到任何伤害。 震怒之下,他甚至将御案都踹翻了。笔墨纸砚和奏折散落一地,凌乱不堪。许多折子都被墨迹沾染了,在旁边伺候的内侍们忙不迭跪下去收拾。而圣人在亲信内侍的宽慰下,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方低声道:“将太子和嗣濮王都唤来!” 当太子殿下李昆和嗣濮王李欣匆匆赶到时,圣人依旧郁怒难消。两人一目十行地看完那个奏折,立即不约而同地提出想出京迎接阿兄(阿爷)。见他们手足兄弟与父子之间皆是情谊拳拳,圣人的火气也降了不少: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 “你们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太子微微一笑,满面怀念之色:“说起来,我与三兄也有将近十四年不见了。抓住这个机会,也能比阿爷早些见到三兄,看看他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从他话中,丝毫听不出当年夺嫡时濮王对他的不屑一顾与蔑视,好似只剩下浓浓的兄弟之情。 “叔父怎能与我抢这件差使?”李欣的表情更增添了几分生动之感,“我们父子多年不见,还不知阿爷能不能认得出我呢。还有阿徽,自他出生之后,我便从未见过他,实在很好奇他生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和阿爷很相像。” 如此温情脉脉的场面,很快便令圣人转怒为喜。他呵呵一笑,指着二人道:“你们争先恐后地争着出京的机会,原本也该让你们都如愿。可惜如今朝政之事离不开五郎,便让阿欣去罢。五郎也很不必失落,三郎在京中应当能待上一段时日,你们兄弟也可好好团聚一番。” “阿爷不妨再下一道敕旨,令商州刺史与都督立即追查此事,务必要将凶徒一网打尽。”太子便又道,声音温和,想得也极为妥帖周到,“阿欣也须得多带些人马上路,安安全全地将三兄三嫂与阿徽接回京。我记得三兄这些年来身体不甚康健,不妨安排太医随行。” 听罢,圣人大为欣慰,叹道:“难为你一直挂念着他。” 李欣也目露感激之色,行礼道:“多谢叔父提醒。若非叔父,我断然想不到这些。” 天子的怒火,就这样消失于无形之中。次日,嗣濮王李欣便带着数百人浩浩荡荡地离开长安,前去迎接濮王。然而,濮王本便是夺嫡失败被逐出长安的,许多臣子皆认同他赶回京给秦皇后侍疾,对这般大张旗鼓却颇有微词。不免还有些多心之人,暗暗揣测着圣人此举是否有什么深意,濮王又是否会因此而又生出什么不该有的野心。 在这些纷纷扬扬的传言再度惹恼圣人之前,太子殿下明确地解释:由嗣濮王出迎,是身为人子的孝道,无可指摘。群臣明面上再未多言,暗地里是否接受这个解释,却是各有不同了。 另一头,濮王一家在岭北驿不过住了一日,便接到县令与折冲都尉送来的诸多礼物,意在给他们压惊。这两位显然都出生于官宦世家,送过来的礼物既贵重又雅致,多为书画一类,或是较为贵重的先人法帖。很明显,他们此举便是投其所好,意图通过礼物的攻势讨好濮王夫妇。 李泰与阎氏本便极为喜爱书画,自然是欢欢喜喜地收下来鉴赏。他们心中固然还留着一两分芥蒂,却也并未迁怒于他们,收了礼物后更是懒怠再提起山匪之事了。加之李徽在其中斡旋,敦促他们尽快捉捕悍匪将功折罪,这两位地头蛇才安心许多。 王子献见李徽忙碌,本不欲相扰。不过,小郡王为了践行诺言,却偷得空闲,特地绘了一张雨中秦岭的画卷与他。 尚未来得及装裱的画卷,装在平日放书轴的彩漆凤鸟纹木筒中。王子献握着那木筒,依然能感觉到上头的余温。他抬起眼,深深地望着立在面前的少年郎,仿佛从未见过他一般陌生,又仿佛想将他刻印在脑海当中。 “打开来瞧瞧?”李徽笑着道,“不知你是否认得出?” 王子献徐徐展开画卷,只是一眼,便笑道:“这是那一日,咱们攀上馆驿旁的山头,所见的云雾弥漫、缥缈如仙的延绵山景……”他依然记得,当时这个人怔怔地张大双眸、惊叹不已的模样。就像是那一日所见的,便是这世间最触动人心的景致一般。其实,他那时便想告诉他,在大唐疆域之中,这种震撼之美多矣。然而,那时转念一想,身为濮王之子,他大概一辈子都难得自由,又何必说这些? 到了如今,他心中却倏然涌起难耐的冲动,想约他日后一同出行,看遍这大好河山—— 李徽接着道:“说来,你接下来应该是要一路往北,回商州去罢?我们大约要折向西北了,径直回长安。” 王子献怔了怔,心中的莫名蠢动倏然间烟消云散。他甚至忍不出嗤笑自己,难不成还真将对方看作是朋友了?从初遇到相处,甚至期间的许多波折,几乎皆是他一手设计引导而成。不过是一段利用的关系罢了,根本谈不上什么缘分,更无所谓“君子之交”、“小人之交”的分别。“知交好友”?呵,若是对方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之后,一定会转身就走罢,连割袍断义都不必再提。 然而,就是这样一段充满了算计的旅程,他却为何会真切地感觉到惬意与愉悦?为何会隐隐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这段结伴而行的路程能长一些、更长一些……甚至希望他们还能有机会同行…… 分明他其实十分清楚,他们很快便会分离,而且从此以后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为何内心深处却难以抑制地涌出了怅惘与失落?连先前他早已想好的——这种离别时刻该作什么模样,该用什么说辞,此时此刻也完全不愿意用。 可是,不用那些虚情假意的言辞,他又能说些什么? “原本我还想随着你去商州城瞧一瞧,如今大约暂时无法成行了。”李徽见他难掩低落,心中也跟着难受起来。然而,他自诩年长,此时当然只能表现得更稳重一些:“不过,咱们仍可随时书信往来。你们家住在商州何处?我会定期派人与你送信的。你也莫要忘了,随时可来长安寻我。” 王子献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收起来,沉默片刻,方答道:“我在商州贤成坊有座两进的小宅子,无论是书信或是其他,都可送到那一处。”若是当真“有缘”,或许这段缘分还能再持续罢。只是,须得小心行事,不可让那些形同附骨之疽的亲眷发现。 李徽察觉他并未提起王家的老宅,家中应该是有什么隐情。不过,作为朋友,他也不便细问,只得道:“不论你何时来长安,都记得去延康坊濮王府寻我。” “好。”王子献郑重地答应下来。 翌日,阴雨连绵的时日终于结束,久违的艳阳普照大地。潮湿的驿道渐渐变得干燥,濮王一行的车驾也终于穿过崩塌的峡谷,赶到了岭北驿。李泰再也不愿多等,立即吩咐众人准备启程。仆婢们忙忙碌碌,立即收拾起来,不多时便簇拥着乘坐檐子的濮王与王妃缓步而出。馆驿门口,李徽奉着爷娘登上牛车后,便翻身上马。 他握着马缰,回首看向立在馆驿门口的王子献,朝他拱了拱手:“子献,有缘再会!” “再会!”王子献回了一个更显敬意的叉手礼,而后目送他策马奔腾远去。少年郎毫不留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他遥遥望着驿道尽头,久久不曾言语。他身后的老仆庆叟沉默半晌,声音沙哑:“阿郎本便打算考进士,不如提早入京?小郡王在京中少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 说也须得待上三五个月,正好一起游览长安。” “这个时候入京考进士?”王子献低声笑起来,“便是他们愿意让我去,我也考不上。” “谁不是年年都考?有多少人能一举便考上?况且,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阿郎不过十四,再考十年二十年也还是‘少进士’。” “与其待在长安苦读应考,倒不如四处走一走增长见识。”王子献摇摇首,“四处游历闲逛,方不会引来他们的戒备。只有我那位好二弟想应考了,我才有光明正大走进长安的机会。否则,我那位好母亲宁可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假作劫匪来杀我,也不会让我踏入长安城半步。”他那位面慈心狠的好继母兼好姨母,如何可能容忍他比自家儿子更优秀? 当然,他若是坚持想先去长安,也并非毫无办法。只需将那些盯梢的彻底甩脱,谁也阻止不了他,无一处不能去。然而,他并未理清自己的想法,也有些困惑自己以后该如何与李徽来往,索性便将这段充满了算计的“友情”暂且先放一放罢。而且,濮王一家三口此去长安是为了侍疾,未必能待得长久。与其去长安寻他,倒不如日后去均州找他呢,可能还更自在一些。 庆叟见他已经有所决断,便不再多言,转身从马厩中牵出自家的马来。 王子献给捉驿、驿丁都赏了几贯钱,又与折冲府的果毅都尉说好,若抓住那些“劫匪”,便给他也及时送些消息。那果毅都尉知道他与新安郡王交好,当然不吝于做这个人情,很爽快地答应下来:“王郎君心中担忧小郡王,亦是人之常情。” “多谢陈果毅。”王子献并未多言,微微一笑后,便也上马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很多亲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要说一下,唐朝时候科举一年一考,明经科录取人数多,进士科录取人数很少,还有很多很多科考的人数不多录取的人数也少,据说还有的科居然一个也录不上→ →……架空大唐,科举遵守大唐的规则。 另外,虽然很多亲都知道我写的到底是谁谁谁,不过我还是很友善地给他们都改名了……按照肥泰(濮王殿下:qaq)的命名原则,他们这一辈五子三女,一共八个孩纸(对不起哈,其实二凤的子女一大堆呢,人太多了不能都出场啊~~~)。 老大:庶人李嵩(嫡长子,废太子) 老二:越王李衡 老三:濮王李泰(嫡子) 长女:临川公主 老四:淮王李华(早逝) 次女:安兴公主 老五:太子李昆(嫡子) 幼女:清河公主(嫡女) 什么?太子的画风好像不一样?不怪我,要怪就怪命名规则的时候,居然出现两个读音完全一样的字,我当时也类牛满面了好吗?欢迎大家给这些王爷和公主们对号入座一下~~以后会陆续补充他们的母系和妻儿等等信息。 ps.本来该叫李欣濮大郎(嗯,王爷脉系+排行),李徽也是在堂兄弟里面继续排……可是怕大家混淆,而且念起来……好吧,很奇怪……那就算啦,就阿欣阿徽神马的,当作长辈的爱称吧,平辈可以叫哥哥弟弟什么的,以后还会取字哒,长大了就统一叫字~ 第10章 再见兄长 眼见着长安近在咫尺,新安郡王不仅严阵以待,还难得地生出了几分紧张之意。上辈子他从生到死都未能有机会离开封地,所知道的一切皆从传闻与邸报中而来,加上自己的揣度与推测,越发觉得一生既无趣又无望。然而,这一世他所知晓的事都发生了微妙的偏差,自然也不可能以为诸事仍然会如过去那般发展。 为了避免疏漏,他特地默写了皇家宗室的谱系,拿着去请教阎氏:“母亲,以前孩儿学谱系时不太用心,也不知是否有错误之处……” 不仅他学得不用心,阎氏也没有强求他一定要全部背下。毕竟,在侍疾的敕旨传来之前,他们都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均州,自然也不可能和宗室亲戚面对面地打什么交道。更何况,有王府长史襄助打理,又有忠心耿耿的仆婢,日后还会有王妃,寻常节礼来往之事也不需要郎君们太过费心。 故而,李徽记得最清楚的便是阿爷的兄弟姊妹以及下一辈的堂兄弟姊妹、表兄弟姊妹们。至于祖父那一群年长年少的兄弟姊妹,实在是枝繁叶茂,他不过是挑了封号名字排行记一记而已,联姻儿女之类便作罢了。幸得他记性不错,时隔十来年,居然还能将这些都一字不落地默写出来。 阎氏很是欣慰,感叹道:“以前你从来不愿意费这种功夫,如今却想在了我前头——好孩子,你终于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儿郎了。这一路行来,虽然遇上了这么多事,却将你磨砺了一番,甚好。”因是幼子,他们一家身份又敏感,她对这孩子的教养称不上严格,颇有些宠溺放纵的意思。没想到,这孩子却在一夕之间便长大了。 “如此也好。到得长安后,不知还有多少风霜刀剑在前头等着,你绝不能如你阿爷那般天真无知。”阎氏从未如此直白地在儿子面前评论濮王殿下,眉宇间皆是无奈,“他说要指导你进学,你只管当作哄他高兴,随着他写字作画、吟诗作赋便罢了。若是其他,听听便过去了,你阿兄教你的才该紧紧记着。” “是,孩儿知道。”李徽答道,“母亲放心,往后我都听兄长的安排,绝不会随意听信阿爷的言辞。”他家阿爷若真是个文才武略皆出众的,便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等地步了。濮王年少聪慧?当初也不知是谁夸出口来的,大约是看在他受祖父宠爱的面子上罢。 只聪明不够智慧,偏偏有着谜一般的自信,还能拥有谜一般的宠爱,最好的结局就是他阿爷了。而最差的结局便是不得善终,不提也罢。 阎氏满意地点了点头,细细看他写的谱系,给他改正了一些错误,填补了众多疏漏。宗室中不仅有高祖一脉,还有同族的永安郡王、河间郡王、江夏郡王等,皆是当年随着高祖征战天下军功赫赫的同族兄弟子侄。如今他们都早已去世,留下的子孙或分封或降爵、或闲置或担任朝中要职,命运截然不同。 李徽瞧着那些命运多舛的宗室家族们,意识到这皆是濮王一系可能面临的未来。不过,此时他尚是皇孙,日后又是皇侄,只要不谋逆,应当便安然无恙。至于被困在封地之中,若能得一二友人潇洒同游,便是看过千遍万遍的风景,应当也有无限新意罢。想到此,他不免又想起了王子献,唇角不由得勾了勾。 阎氏又道:“同族宗室大都在封地中,只有少数在朝中为官。咱们身份敏感,不需与他们密切来往,做到不失礼便足矣。至于三位叔祖父,他们当年便不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 看好你阿爷,如今位高权重,想来也不会与咱们一家亲近。” 李徽知道,这三位叔祖父都是祖父的幼弟,仔细说来年纪与阿爷也相差无几,被祖父当成儿子一般养大,情谊十分深厚。一位封为荆王,一位封为鲁王,一位封为彭王。如今他们不是宗正卿便是遥领一方的大都督,皆十分风光。 “回牛车中歇息罢,不急。”阎氏见他认认真真地看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不禁失笑道,“你们从未见过面,到时候你阿兄会带着你去拜见他们,那时再记下也不迟。你阿兄在长安多年,对宗室之事更加了解,由他给你细说分明才好。” 李徽遂颔首告退,正要翻身上马,便见前方尘土飞扬,遥遥奔来几匹矫健的快马。为首的骑手年约二十来岁,满面风尘之色,却丝毫不减损面容的俊朗与出众的气度。他顿时怔了怔,正要出声问候,便听一位典军满面红光地高声道:“大王,大郎君来了!” 李徽双目微动,情绪十分复杂。果然是兄长,他的容貌与上一世初见时几乎毫无二致。他这位兄长与他年纪相差十岁,又从未见过面,彼此之间情谊很是冷淡。上一世他们只在为阿爷守孝时,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出孝之后,兄长便袭封濮王,而后奉旨出仕,奉着母亲离开了均州,将他一人舍下,再未归来。 那时他尚且年少,心中并不是没有怨恨。但后来细想,兄长不过是一介臣子,又如何能违背圣旨。况且,出仕是濮王一系难得的机会,为了摆脱命运,他不可能不紧紧抓住。而且,阿爷的陵墓就在均州郧乡县,此处既是封地王府,又可称得上家庙。他作为幼子,守在老宅,守着阿爷的陵墓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等他想开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分别几年后,母亲逝世,兄嫂千里迢迢扶棺而归。阿兄途中策马受惊,坠马重伤,不久之后竟在馆驿中去世。阿嫂带着幼子艰难地跋涉,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夫婿与母亲的棺椁带回均州安葬。而他那时候也已经病得卧床不起,悲痛之下也未能熬过一年。濮王一系,最终竟只剩下侄儿李峤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想到此,他眼眶微微发红。失去自由,被人监视,宛如囚徒,或许曾是他最难以忍受的折磨。但接二连三失去亲人,才让他最终绝望,病情迅速恶化。他也曾想过要替兄长好好教养侄儿,虚弱的身体却实在是力不从心。而且,在与侄儿的接触中,通过那些童言稚语,他才猛然发觉兄长到底有多可靠,又到底曾经承受过什么样的压力。 虽然他们之间因从未见过面而关系疏淡,但兄弟之情亦是可慢慢培养起来的。只要他们兄弟能够彼此信任,同心协力,说不得这一世便能扭转命运呢?至少,他们不会落得接连亡故,只剩下孤儿寡母相扶度日的地步。 李欣轻巧地跃下马之后,便见前方立着一位俊秀挺拔的少年郎,一双明亮的凤眼似曾相识,眸中涌着激动之色,甚至仿佛还有些许怀念。他脚步微顿,而后缓缓朝他而去,声音有些低沉:“三郎?” “见过阿兄。”李徽忙收起了复杂的情绪,宛如寻常的少年郎那般,欣喜地笑着行礼。 李欣仔细地打量着他,微微颔首:“待我拜见了阿爷和母亲,再来寻你说话。”兄弟二人不过是初次见面,自然不可能出现什么感触良多、大哭大笑之类感动人心的场面。他们几乎都不知该如何与对方相处,于是便都沉默下来。 李欣先去拜见李泰,李徽跟在后头相陪。便见自家阿爷掀开牛车帘子,露出一张圆滚滚的脸,眼睛眯缝着扫了过来,语气更加生疏别扭:“大郎怎么来了?”如果说幼子是他刻意忽略才导致不亲近,那自幼被送入宫中抚养长大的长子,则是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培养什么父子情谊。 “听闻阿爷在途中遭遇匪盗,祖父不放心,孩儿心里也十分担忧,所以匆匆出京来迎。”李欣答道,同样是淡淡的,“侍卫部曲都在后头,孩儿担心阿爷和母亲的身体,故而先行一步,将太医带了过来。阿爷可需诊脉歇息?或者,让太医给母亲瞧一瞧?” 李泰挥了挥手:“不必,继续赶路就是了。你祖母的病情如何?” “自去岁冬日起,祖母便病势渐笃,如今已经卧床不起了。”说起秦皇后,李欣神情间难掩忧心之色。他生长在宫中,由秦皇后带在身边养大,对祖母的感情一向十分深厚:“太子妃、越王妃每日都去侍疾,佑娘也时常入宫。”他所说的佑娘,便是妻子周氏,亦是姑母临川公主的女儿。二人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姑表兄妹,感情很深厚。 闻言,李泰禁不住流起泪来:“阿娘都已经病成这样,我怎能在路上耽搁?立即继续赶路,绝不能耽误!明日傍晚之前,必须入长安城!” 李欣遂点头宽慰道:“阿爷放心,一定来得及。” 接着,李欣又去见了阎氏。阎氏与他细细地说了许久,又将李徽托给他照料,还道:“你阿弟从未到过长安,也不曾见过你祖父叔父,心里难免有些忐忑。趁着如今尚有时间,你细细地与他说一说祖父叔父的性情喜好,也好让他心中安定一些。” 李徽没想到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紧张早便让阎氏一眼看透了,顿时脸上微红。李欣瞧了他一眼,神情略松了几分:“母亲放心。便是母亲没有将这个差使交给我,身为长兄,我也该好好地教一教他。” 倏然,新安郡王觉得:阿兄的性情似乎和想象中并不完全一样?怎么感觉好像比前世更热情一些? 说好的疏淡呢?漠然呢?——难不成上一世他竟是那么不讨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阎氏:你爹就是个不靠谱的,哄哄他就算了,他说什么都不能信小郡王:知道了娘,我都听娘和阿兄的。 嗣濮王:放心吧娘,弟弟我来教养 濮王殿下:qaq,说好的父子情深呢?说好的举案齐眉呢? 王妃&儿子们:→ →,呵呵,乖,一边玩泥巴去吧,啊~ 第11章 初回长安 “你想知道多少?” 回到牛车中之后,李欣靠在隐囊上,静静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少年郎。自从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开始,他便发觉自己先前所有的设想皆有些出入,很快就做出了最合适的调整。原本,他以为这位阿弟或许会像阿爷那般不通人情世故,或许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甚至可能被母亲彻底宠坏了——但眼前的少年却显得意外的稳重可靠,足以令人放心。 “阿兄希望我知道多少?”李徽不答反问,“我自然希望一切尽在掌握,但也许阿兄会觉得,有些事暂时不该教我明白。”他跽坐于茵褥上,背脊挺得笔直,神色从容淡定,目光既带着少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 年人独有的清澈,又隐约含着几分超乎年龄的复杂深沉。复杂深沉在皇家子弟当中很常见,这般清澈的感觉却几乎是凤毛麟角了。 “你既然已经问出这样的话,便没有什么不能与你说的事了。”李欣嘴角浅浅地勾了起来,“如此甚好,我们在长安城中本便是举步维艰,日后大约依旧如此。不过,我却终于不是孤军奋战了。”大约是内心深处松了口气的缘故,他眼角眉梢间的淡漠也消解了许多,依稀浮现出些许温和之态。 “阿兄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你。”李徽也微微一笑,“只会做我该做之事。” 第二日傍晚,濮王的车驾终于到达长安城。骑在骏马上的李徽御马而立,仰望着眼前这座占据着整个视野的雄伟城池,禁不住有些心荡神驰。高达十余丈的厚重城墙,与檐角飞翘雕栏画栋的城楼几乎融于一体,仿佛巨人一般俯视着他,威势天成。然而,纵是如此巍峨的城墙城楼,也未能挡住隐藏在其中的那些寺塔高台的身影,教人忍不住更想一探究竟。 越过正南方的明德门,踏上朱雀大街,迎面而来的便是一百一十坊二市的热闹喧嚣。鼎沸如同市集一般的人声,令来自于乡野封地的小郡王颇有些不习惯。不过,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内心中那种乡野农夫进城的微妙情绪了—— 视野内皆占满延绵起伏犹如山峦的坊墙坊门,节次鳞比,几乎望不到边际,一路往北依稀还能瞧见壮丽宫城的轮廓;再细看近处,宽阔的朱雀大街两旁是辚辚交错驶过的车队、嘶鸣的马队,以及摩肩擦踵的行人。报时的钟鼓倏然鸣响,回荡在城中,久久不息,人们从东西二市以及各里坊中涌了出来,宛如溪流汇入江河,带着欢声笑语归得家去。 “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接踵而在……”李徽喃喃道,眨了眨眼。这一刻,他突然能够理解,为何自家阿爷心心念念都是长安。这既是大唐壮丽无匹、气魄恢宏的雄伟都城,亦是一处纸醉金迷的富贵荣华乡。它是举世无双的,亦是远远超乎想象的,令人震撼,令人折服,更令人沉醉。无论是谁,在此生活过后,恐怕都会对它念念不忘,梦里也依然惦记着。 小郡王只要想到自己前世见过的最大的城池便是均州,便不由得有些惭愧。坐井而观天,虽然是被迫为之,但也足以可见自己确实见识稀少。不过,即便路上他已经听王子献道尽了各地的风采,亦觉得长安是独一无二的,便是东都洛阳定然也无法与它媲美。 忽然,濮王殿下的车驾停了下来。李徽兄弟二人忙策马靠近,正想探问一二,就见自家阿爷泪流满面地掀开了车帘,脸颊上的肥肉宛如波浪似的抖动起来,很是伤感地呜咽道:“我终于回到长安了……” “……”兄弟二人一时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劝慰是好。周围的侍卫目不斜视,装作什么也没瞧见,而旁边走动的行人则好奇地望过来,指指点点。 众目睽睽之下,濮王殿下更是大放悲声:“快!快去宫里!我要去见阿爷阿娘!” “……”阎氏命车驾往前数步,端坐在车中叹了口气,却依旧温声细语地劝慰道:“阿郎,时候已经不早了,到得延康坊时,说不得坊门就要关闭了,何况是宫门呢?且这般风尘仆仆地去见阿翁阿家也不合礼仪,不如咱们暂且先回府好好打理一番,明日再觐见如何?” “不!立刻去太极宫!都已经回到长安了,又何必等这一夜?!十几年不见,我又如何能忍得了这一夜?!”濮王殿下十分坚持,立刻命侍卫再去太极宫报信。 阎氏还待再劝,李欣接道:“既要往太极宫,那便立即前行罢。阿娘,阿爷思念祖父祖母心切,想来祖父祖母亦是如此,必不会怪罪下来的。”而且,他早便该想到了,若能忍得了歇息一夜再觐见,那便不是自家阿爷了。 李徽也已经很是习惯自家阿爷的任性行为,心里禁不住暗道:当年夺嫡时,但凡阿爷有些耐性,不早早地露出本性,东宫之位哪里还轮得到当今太子殿下呢?也罢,昔日之事没有必要再提起,只能徒增无奈与不快罢了。而且,便是阿爷那时候有幸成为储君,无论如何也坐不稳东宫之位。他们亦不必想得太多,免得日积月累激发了怨愤之意,那便是自寻死路了。 行了一段路程之后,前方忽然有宫使驱马而来,传皇帝陛下的口谕,着令濮王一家立即前往太极宫觐见。濮王立时便转悲为喜,喃喃道:“阿爷果然也一直挂念着我……” 阎氏见状,也便不再多言,命仆婢们给她稍作装扮,满头钗环都插戴上。至于李欣与李徽,也临时回到牛车中换了身干净衣衫。 为了避免自家阿爷途中寂寞,满腔激动无人倾诉,李徽便自告奋勇去了前头陪伴李泰。 李泰正把自己挤在窗纱前,圆滚滚的身体几乎占据了大半个车厢。他眯缝着红肿的眼睛望着外头的风景,见幼子来了,便命他在身边坐下,时不时便与他道:“那是大兴善寺的高塔……那是青龙观的庑殿顶,当年我也捐了百金让他们给殿顶都刷一层金漆,如今瞧着仍是华光万丈……瞧瞧,从这丰乐坊一路往西,越过兴化坊便是咱们王府所在的延康坊了……” 李徽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会问两句,让李泰兴致越发高昂起来:“改日再带你去芙蓉园瞧瞧,你祖父将它赐给了我——”说到此处,他忽然一哽,红着眼道:“改封之后,已经是五郎的了……全都是他的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浑身的肉一颤一颤,目光变得格外复杂。 五郎便是当今太子殿下,也是濮王殿下嫡亲的同母阿弟。李徽听着听着,觉得自家阿爷的反应似是有些不对劲。“五郎”听着固然十分亲切,亦能显出兄弟之情,但太子毕竟是未来的国君,而他们皆是臣子,这般随意的称呼,似乎有些过了?更何况,听阿爷的口气,像是仍有些不满? 他立即浑身一凛,低声道:“阿爷,那是太子殿下——” “我知道他是太子!”李泰道,“但不管他是太子还是皇帝,都是我阿弟。当年是我愚蠢,我认了!他……”思索半晌之后,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兄弟……兄弟……你说得对,他坐上东宫之位后,我们这些兄长……也不过如此。五郎已经叫不得了,那就唤他太子……” 见他似乎想开了,李徽略松了口气。这时,车驾微微一停,穿过宫城的安上门,继续驶向太极宫。李泰有些无精打采地说起了道路旁边的官衙,又道:“你阿兄这样的年纪,也该得个实缺了。等你再大些,我便上奏折给你祖父,也给你求个实缺。” “孩儿不放心,想一直陪在阿爷阿娘身边。”李徽道。当然,其实他在梦中都想得个外地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 的实缺,远离长安,远离均州,自由自在。然而,转念想到独自留在封地中的父母,他又有些舍不得。这两日一家团聚的感觉实在太过温暖,他暂时不想离开任何一位家人。而且,父母都已经上了年纪,尤其阿爷因身体肥壮一直体虚,或许一次辞别便是天人永隔。 “没出息。”李泰哼道,“要是就这么将你放出去也是祸害。先跟着我学几年,再跟着你阿兄学几年,我才敢让你出仕领实缺。不然,你还是跟着我做个闲王便罢。或者,像我当年那般,修一两本书,数年很快便耗过去了,还能挣个好名声。” “……”内心激荡无比的小郡王神色如常地回道,“阿爷,孩儿对修书毫无兴趣。”修书?当着他那位太子叔父的面,借着修书来挣取名声?除非他觉得自己已经活得腻味了,才会自找“死路”!身为宗室,悄无声息、安安静静才是正途,图利享乐若是不过分也未尝不可——但博名声?那不是明晃晃地展露出勃勃野心么? 阿爷,你已经忘了,自己当年身为魏王的时候,是如何纵容了自己的野心?又是如何败给了自己毫无掩饰的野心?阿爷,你修书祸害了自己还不够?还想怂恿着儿子也祸害全家么?! 当然,濮王殿下并不知幼子此刻在腹诽什么,只是失望地叹了口气,摇着脑袋道:“朽木不可雕也。” “……”小郡王再度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接踵而在……”,引自《晏子春秋》濮王殿下就是个坑爹坑儿子的货……儿子们以后估计还会挺辛苦的→ →…… 他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夺嫡的心了,可是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嗯,王妃和小王爷们估计每天都醉醉哒。 第12章 入宫觐见 到得太极宫长乐门前,濮王殿下的车驾与仪仗便陆续停了下来。早已有宫人抬着步舆在门外守候,李徽搀着李泰、李欣扶着阎氏坐上步舆,而后,兄弟二人便默默地在旁边跟着行走——像他们这样的晚辈,是没有资格乘坐步舆的。更何况,两个身强力壮的儿郎被人抬着走也不像样。 李泰环视着周遭熟悉的殿宇楼阁,眼眶又红了起来。幸而他只顾着触景生情,不曾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李徽与李欣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不多时,一行人终于赶到两仪殿前。不等步舆稳稳地落在地上,更不等宫人入内禀告再传召,李泰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滚”了下来。正要扶他起身的李徽怔了怔,眼睁睁地看着他以与庞大的身躯完全不相符的灵敏,宛如被击中的巨大马球,呼啸着飞奔而去,转瞬间就“滚”上了两仪殿的台阶—— 等等!平时光是走几步都气喘吁吁的阿爷,此时此刻是怎么做到健步如飞的?!难不成以往都是假象?或者他看走眼了不成?! 等小郡王回过神,阎氏已经忧心忡忡地望过来,李欣则朝他使了个眼色。于是,他只得赶紧追了上去。 兄弟两个早便商量好了,为了尽快消弭濮王入京造成的风波,他作为幼子根本不需要出什么风头。故而,他目前应当给人的印象便是个从乡野封地来的小郡王,一则没什么见识,二则有些天真,三则对各种礼仪规矩亦是一知半解。所以,偶尔在两仪殿失一失仪,大约、应当、可能无妨罢? 待他来到两仪殿门口时,正好见自家阿爷奋力地向殿中央轱辘轱辘滚了过去。方才还端坐在御座上的那位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的老者满面惊喜,立即起身,大步迎了上来。 随着“阿爷”、“三郎”两声深情的呼唤,体型相差迥异的父子俩紧紧抱在一起——不,应当是自家阿爷试图将肥硕无比的身体投入祖父怀中,却因身形太过庞大而只塞进了一小半,造成了十分奇妙的效果——当然,久别的父子二人根本不在意这般情状在旁人看来有何奇特之处,竟是自顾自地抱头痛哭起来。 李徽再度怔住了,眼前的情景令他不得不确信,自家阿爷确实是祖父最宠爱的儿子。旁的不说,对着如此肥硕的儿子,他家这位祖父居然还能眼泪涟涟地怜惜道:“三郎,这些年你真是瘦了好些!” 小郡王简直觉得有些不忍直视,更不忍再听。他禁不住心中暗道:若是如今的体型还算是瘦了,当年在长安时,他生得该有多圆润? “阿爷也憔悴了许多!”李泰则哭泣着应道,“都是孩儿的错!这么些年来,不能在爷娘身边尽孝!反倒让阿爷阿娘心里一直惦记!” 眼见着父子二人完全止不住哭声,立在旁边的两位男子便温声劝慰起来。李徽定睛一看:左边这位瞧着不过二十余岁,脸色较之常人有些苍白,却并无病弱之态,应当便是他那位太子叔父;右边这位大约是四十不惑的年纪,身量高挑,蓄着美髯,犹如一位世家出身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应当便是他那位越王二世父。 祖父宫中妃嫔众多,膝下却只有五子三女活到了成年:嫡长子为秦皇后所出,名讳李嵩,当年夺嫡之时被揭发出谋逆,证据确凿,遂废为庶人,流放黔州。次子乃王贤妃所出,名讳李衡,封越王,据说是位文武双全且品性出众的人物,一向深得祖父欣赏。三子即他家阿爷,秦皇后所出嫡子,名讳李泰,因与长兄夺嫡,野心勃勃不加掩饰,又待兄弟不悌,被逐出长安,圈在封地均州。四子为杨德妃所出,名讳李华,封淮王,十五六岁的年纪便病亡。五子即为秦皇后所出的太子殿下,名讳李昆,性情慈和宽容,当太子十来年,一向颇受群臣称道。 另外,长女为韦贵妃所出,封临川公主,下降卢国公周家的嫡长子;次女为杨德妃所出,封安兴公主,下降梁国公程家的嫡次子;幼女为秦皇后所出,封清河公主,下降母家吴国公秦家的嫡长子。这几位国公皆是圣人开拓江山时便倚重的忠臣良将,故而才特意命公主下降,以示恩宠。 将自家的谱系回忆了一遍,亦不过是瞬息之间。李徽定了定神,遂上前行礼道:“孩儿拜见祖父、叔父,与世父。”他是晚辈,在这种亲情洋溢的时刻,也只能以家礼拜会,行国礼未免太隆重了一些。 依旧双目含泪的圣人拍了拍肥壮儿子肉乎乎的背,止住了悲喜交集的哭泣,打量着跪地行稽首大礼的少年郎:“这便是阿徽?过来,让祖父好生瞧一瞧你。” 李徽抬起首,朝着他微微一笑,很是自然而然地起身走近,唤道:“祖父。” 他早已牢牢地记住阿兄说过的话:祖父于军政要务、朝廷之事皆是雄才大略,但事涉子孙的时候便犹如寻常人家的老人,有偏爱之心却并不自觉,也总是抱着些不切实际的希冀。他疼爱每一个子孙,不喜彼此算计,最渴望的便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 是一家人和乐融融。故而,在他面前,首要的便是率真坦诚。可任性,亦可随意,但绝不可欺骗,不可深沉谋算,不可胆怯畏惧。 圣人细细地看着他,又瞧了瞧怀里的儿子:“阿徽生得和三郎幼时真是一般模样。尤其这双眼睛,也生得极为像我!”他仿佛透过涕泪四流的肥壮儿子,瞧见了他年少时风采奕奕的模样,又回忆起了往昔的自己,神情不禁越发温和起来。 太子殿下也仔细地看了看侄儿,眼角眉梢皆透着温和的笑意:“阿爷说得是。只要一瞧这双眼睛,便知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他与越王也都生着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目,眸光闪动的时候,神光湛湛,风仪天成。 李徽亦想起阿兄的另一段话:叔父深不可测,但极好名声,故而一向以仁慈体贴示人。若是一直遵守规矩,没有其他心思,便无须担心什么。但倘若违逆他的心思,令他不满,就极有可能降下大祸而不自知。故而,在他跟前可顽笑、可亲近,绝不可言行不一、不可算计谋权、不可妄动心思。 相拥而泣、感人至深的父子相见就这样圆圆满满地结束了,哭得声音嘶哑的李泰坐了起来,向太子和越王见礼。对越王,他依旧称“二兄”;对太子,他则称“太子阿弟”。 太子不禁感慨万分:“三兄怎么与我倒是生疏了?尽管唤我阿弟便是。” 李泰望着他,从善如流地改称:“阿弟。” 闻言,圣人、太子与越王都露出了笑意,仿佛当年夺嫡的乱象以及这十几年的分别从来不存在一般。李徽在旁边瞧着,心里却叹息不止。 他对自家阿爷实在是太了解了——这种细处的小节他其实并不在意,或许也可称之为一种“率真”罢。但若是长此以往,在圣人与太子的“纵容”之下,他忽略的小节将会越来越多,言行也会越发随意。 得意之时,这些小节便都意味着兄弟之间情谊深厚,无须在意;失意之时,它们便会成为不敬、违礼的证据,甚至是一串串的催命符。 然而,作为晚辈,他又如何能劝解他多想一些呢?祖父喜见儿孙亲近,叔父不过是应祖父所好,心中未必真正愿意如此亲近起来——这种话说出来后,万一不慎透出一两分,岂不是有挑拨长辈关系之嫌?在祖父心中,这种“诛心”的言辞才是大不敬,罪无可赦罢。 这时候,宫人赶紧禀报,濮王妃与嗣濮王在外头等候觐见,圣人便将他们唤进来:“你们母子两个,怎么如此生分多礼?大可不必如此,既然都是一家人,像三郎这般随意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又道:“你们阿娘也一直念着,赶紧去立政殿瞧一瞧她。” 于是,一行人便簇拥着圣人起驾。因立政殿就在两仪殿之侧,故而圣人并未乘坐步辇,而是带着儿孙们步行。不过短短一段路,李泰便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李徽与李欣兄弟俩都费尽气力搀扶着他,他才能勉强一步一步挪动。 圣人瞧见,便笑着摇首道:“当年三郎无论去何处都须得乘步舆,我一时间竟是忘了。赶紧抬步舆过来,让他坐上去。不然,阿欣与阿徽都被他当成檐子使了。”他说得哈哈大笑,眉目间皆是慈爱之意。 李泰很是感动,抬眼见立政殿就在跟前,便道:“只差这几步路,阿爷放心。” 太子与越王看在眼中,均笑得格外和善。 一个道:“我瞧着三兄的脸色似是有些不好,不如待会儿也让太医瞧瞧。” 另一个则打趣道:“三郎,你平日里也该多动一动才是。” 李徽见状,心中不免感叹:真是好一派父慈子孝、兄弟齐心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看着这抱头痛哭的样子,突然打了个寒颤肿么破?#每天阿爷都能让我犯尴尬症# 嗣濮王:阿爷一回来,祖父的画风也跟着不对了肿么破? 太子&越王:( ̄▽ ̄)\\\",早点习惯就好~~ 第13章 家人情深 听得御驾到来的高唱声,立政殿外间中守候着的各色人等均起身行礼问安。李徽一眼瞧过去,只见满室衣香鬓影、群芳绽放。钗环璀璨之下,一张张芙蓉面含愁带忧,袅袅婷婷地或进或退,一时竟是完全辨不清她们究竟是何身份。 见这俊秀的少年郎一脸天真懵懂,众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李欣便带着他向诸嫔妃、三位公主与太子妃、越王妃等长辈行礼。尚且来不及寒暄两句,认清楚这些长辈,就听内间传出一声微弱的咳嗽:“三郎和阿徽来了?” 看似虚弱不堪的濮王殿下立即再度英勇起来,挥退正欲搀扶他的李欣,疾奔入内,看得众人无不怔了怔。同样被点名的李徽也跟了进去,便瞧见雕饰繁复而古朴的箱型床榻上躺着一位形销骨立的老妇人。她满面病容、瘦弱不堪,双目却温柔而清湛,遥遥望过来的时候,便令人心中禁不住柔软几分。 李泰扑倒在床榻边,嚎啕大哭,嘟囔着不孝之类的话。秦皇后轻轻一叹,打量了他几眼,苦笑道:“一别十几年,你真是没有半点长进,白长了这么些年纪了。” 濮王殿下浑身一僵,擦着眼泪道:“阿娘教训得是,儿子……儿子确实痴长了这么些年岁……”说着说着,便又哭了起来:“儿子一直不争气,让阿娘失望了!儿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从今往后,就让儿子侍奉在阿娘身边罢!” 他哭得十分真情意切,秦皇后目光微动,却并未理会他,反倒是看向了李徽:“这便是阿徽?过来,让祖母仔细瞧瞧你。” 同样是痛哭流涕,祖母与祖父的反应真是截然不同,难不成是慈父严母?或许,唯有祖母才能制得住阿爷?李徽心中暗暗想着,跪倒在床榻边,一面行稽首大礼,一面朗声道:“孙儿见过祖母。” “好孩子,所幸你们兄弟二人的性情都不像阿爷,甚好。”秦皇后揉了揉他的脑袋。 “……”濮王殿下顿时噎住了,大哭声很快便变成了带着些委屈的哽咽。 “……”立在一旁的圣人清咳了一声,也没有说什么转圜的话。至于太子殿下,只是很应景的笑了笑,亦不多说半个字。其余人等则更不敢多语了,只当作什么也不曾听见,自顾自地与濮王妃阎氏叙离别之情。 唯有帝后二人都极为疼爱的嫡幼女清河公主笑盈盈地道:“阿娘待三兄总是这般严厉。像三兄又如何?不像三兄又如何?总归两个都是好孩子。阿欣如今长大了,也浑不似从前那般有趣可爱了。倒是阿徽,光是瞧着便让人心疼呢。” “这孩子确实生了一付好样貌,性情看着也温和。”秦皇后微微颔首,对李泰道,“三郎,你的孝心我领了。若是让你留在宫里侍疾,怎么也不妥当,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 到时候也不知是谁来照顾谁。倒不如时常让阿阎带着阿徽过来探望我,我瞧着他们便觉得十分欢喜。” 李泰颇有些失落,抽抽搭搭地坚持道:“儿子定会每日入宫来见阿娘。” “好罢,你也别再哭了。”秦皇后很是无奈,“都一把年纪了,像什么样?赶紧去整一整衣冠,好好净面洗漱……” 清河公主使了个眼色,便有宫婢将哭得毫无形象可言的濮王殿下带了下去。太子李昆与越王李衡也笑着行礼,跟着退了出去。圣人又咳了一声:“都围在这里作甚么?莫要惊扰梓童养病。太子妃不是备好了宴席么?这就带着濮王妃出去罢,给他们一家接风洗尘。” 众人便徐徐散去,秦皇后似笑非笑地瞥了圣人一眼,叹息一声。 李徽因走得慢些,落在最后,便听秦皇后悠悠道:“三郎回京之事,妾事先竟然毫不知情。圣人还隐瞒了什么?索性一并说了罢,免得惊喜都成了惊吓。” 圣人低声道:“十几年不见,你当真不觉得欢喜?都过了这么些年,不论是三郎或是大郎犯了什么错,都暂且放下罢。让他们回京住几日,见一见面,就权当是全了父子母子的缘分。我们年岁大了,往后大概也见不着他们了……” 接下来的话,已经渐渐听不见了。李徽心中却猛然一动,惊讶之极:原来,不仅阿爷奉召回京,连那位被流放的大世父李嵩也要归京了?!他几乎能想象得出,阿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神情该是如何难看了!当年夺嫡失败的两人都返回长安,彼此之间犹如生死仇寇,又须得在祖父祖母跟前装出兄弟情深的和乐模样,往后的日子又该有多热闹?! 因着被这个消息震住了,接风洗尘宴上,李徽颇有些食不知味。他没有机会与阎氏、李欣说话,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担忧,胡乱用了些吃食。阎氏忙着与妯娌小姑交际,李欣忙着看顾李泰,都顾不上他。李泰的兴致却着实很不错,吃肉喝酒,饮得半醉,后来竟倒在席上睡了过去。 待到夜半时分,这场宴席才结束。濮王一家乘着车驾,返回延康坊的王府。因不放心醉倒的李泰,又担心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李欣与李徽便挥退仆从,登入他的车中照料他。 濮王殿下躺在车内,便犹如小山一般,将两个儿子挤在角落里,几乎动弹不得。李徽艰难地挪了几步,想将刚才听见的事告诉兄长,不料,李泰却倏然翻了个身,挣扎着半坐起来,浑身的肉仿佛波浪般涌动着。 他醉眼朦胧地望着两个儿子,大眼瞪小眼地互相对视了半晌,忽然道:“你们……你们俩真是不懂得讨长辈欢心,成日里就知道规规矩矩的,无趣得很!……天下间哪个爷娘不愿意与自家孩儿亲近些?偏偏你们每回问安都只知道坐在一旁,足足离得八丈远……” 说着,濮王殿下猛地张开双臂,豪爽地道:“来!过来!” “……”李欣与李徽看了看彼此,一时间有些僵住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见状,濮王殿下失望地长叹一声,拍了拍厚实的胸膛:“两个没眼色的混账东西!还不赶紧过来!” “……”于是,已经二十余岁的嗣濮王,年满十三的新安郡王,皆面无表情地靠了过去,扑在了他肉乎乎的身体上。 父子三人抱在一处,濮王殿下很满意地用肥厚的大掌拍了拍他们的背,然后呼噜呼噜又睡了过去。李欣与李徽枕在自家阿爷的身上,无言地对视:难不成,这便是阿爷与祖父亲近的经验之谈?也是阿爷之所以最得祖父欢心的秘诀?但这种“经验”与“秘诀”,应该只适合十岁以下的孩童罢?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投入阿爷怀中,不觉得着实有些羞耻么? 虽然百般不习惯,但兄弟两人靠在阿爷软绵绵而又温暖的怀里,心中亦是感触良多。尽管他们很清楚,自家阿爷将会给他们日后的生活带来何等的烦恼,但他们却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没有任何怨憎,没有任何不耐,没有任何畏惧,唯有淡淡的无奈与温情,缭绕在他们之间。 无论阿爷有多不可靠,此时此刻的一个怀抱——仅仅是一个如此笨拙而又亲近的动作,或许便足以让他们心满意足了。 当车驾终于回到濮王府后,仆婢们在车驾外头小声唤了许久,也不曾听见半点回应。阎氏带着长媳周氏掀开车帘一瞧,就见父子三人躺在一起,都已经睡熟了。她看着枕在李泰身上的李欣与李徽,笑着摇了摇首:“难得见他们父子如此亲热,便将他们都抬到阿郎的寝殿中去罢。” 濮王殿下的床榻宽大无比,躺下父子三个依然绰绰有余。翌日清晨,李欣与李徽醒来之后,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李徽不知兄长是如何想的,自己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他实际的年纪已经是二十余岁了,这种父子抵足而眠的事尚是头一回,总觉得似乎有何处不太对劲。 于是,趁着自家阿爷睡得正熟,兄弟俩匆匆忙忙地洗漱完,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外院的书房里。很快,此事便传到了阎氏与周氏耳中,婆媳二人畅快地笑了许久。而李泰却依旧睡得昏天黑地,直到将近午时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这时,书房里的李欣与李徽已经商量起了庶人李嵩一家归京之事。 “黔州路途遥远,又交通不便,就算日夜兼程归京,也至少须得大半个月。”李徽道,“咱们是否需要早些告知阿爷?让他做好准备?免得他突然听闻这个消息,一时间反应不及,流露出怨愤之意,反倒惹得祖父不悦。”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也不宜太早告诉他,提前几日即可。难得他如今这般高兴,便让他多快活一段时日罢。”李欣道,“听见大世父的消息,他便再也快活不起来了。”这嫡亲的两兄弟,由争宠转为夺嫡,由亲亲兄弟转为你死我活的仇人,定然永远都不可能回到一切都从未发生的时候了。 “日后见面……”李徽忧心忡忡,“偶尔我觉得,阿爷似是‘大智若愚’——但更多时候却觉得,他是‘大愚若智’。” “……”李欣敲了敲他的额头,警示他不可妄议长辈,而后道,“咱们也不必太过担忧,毕竟当年阿爷算是斗倒了大世父,便是再度相见,也未必会落得下风。虽然,我如今细细想来,也会时常怀疑——大世父并非他击败的,只是自己太沉不住气而已……” 这种话说起来便算得上僭越了,于是兄弟二人只互相看了看,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濮王殿下:(认真脸)扑怀埋胸,是增进父子感情的不二法门,你们来,试试—— 嗣濮王&新安郡王:=/////= 濮王殿下:让你们试试!!快!! 嗣濮王&新安郡王:(扑,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 埋胸)=/////= 濮王殿下:(心满意足) 嗣濮王&新安郡王:(等等,呼吸,呼吸不过来了!!!!救命!!!!)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本文因男主意外身亡而结束了→ → ,呵呵,肉山什么的,大家懂得的 王子献: …… ps.最近到年终了,会比较忙,所以更新比较不定时,抱歉啦~~ 第14章 闲谈举荐 因着得了帝后的眼缘,此后,李徽便天天跟着阎氏与周氏入宫给祖母侍疾。说是侍疾,女眷们或许还会亲自熬药、试药、喂药,他作为郎君却不方便做这种服侍之事,便端坐在一旁陪着秦皇后说话。 他的言谈举止丝毫不拘泥,便如寻常人家的祖母孙儿一般,说些均州与旅途中的见闻凑趣。即使是郧乡县这种乡野之地,在他的口中也充满了趣味,虽有艰难之处,却也有许多难得一见的风俗民情。更别提王子献与他说过的那些游历之事了,如讲述游记与传奇那般娓娓道来,便是不添油加醋,亦是足以令人听得津津有味。 “这王子献确实是个见解不凡的,品性亦很是不错。”秦皇后听完后,笑着评论道,“你们难得投缘,日后他来长安贡举,你便将他举荐给你祖父或叔父,说不得几十年后便又是一代名臣。” “不瞒祖母,孙儿早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祖父与叔父面前多多称赞他。便是他进士贡举一时失利,说不得也能说服他再试一试明经入仕。像他这种有能耐的人才,若能尽早为咱们大唐效力方再好不过。”提起好友,李徽便眉开眼笑。 能得到秦皇后的肯定与认可,他心中也更有底气了,盘算着家去后便立即派人给王子献送封信,问一问他打算何时赴长安考进士。在他看来,来长安当然是愈早愈好。趁着他们一家还待在京中,便可替他多推举些人脉。若能得祖父或叔父青眼,还用愁往后青云直上么? “你要推举什么人才?说来听听?” 身后突然响起圣人的声音,李徽立即起身行礼,抬起眼望着缓步而入的圣人,微微笑道:“祖父来得正好,孙儿方才与祖母说起了旅途中认识的友人。他年纪虽轻,但学识很出众,也曾游历过许多地方,观察入微,见解独到。遇到峡谷崩塌之事,他亦毫无畏惧地去探查情况。祖母觉得他品行出众又有才华,便给孙儿出主意,让孙儿举荐他呢。” “他如今多大年纪?若是合适,不妨便直接让他入仕又如何?若真是才华横溢又精于实干者,举才亦不需拘泥于贡举之试。”圣人抚着长髯道,“难得听你这孩子替人说这么多好话,于情于理,都该让他试一试。” 李徽一怔,没想到祖父居然爱屋及乌到如斯地步,立即摇首道:“他与我一般年纪,应当不适用察举。我相信,若是明经一科,他一定能通过省试。不过,进士一科,可能暂时有些艰难。再过几年,说不得他便能成为新任探花使。如果祖父眼下直接给他授官,反而显得不够光明正大。” 一般而言,察举是举荐那些隐居的名士、贤士,以满足皇帝求贤若渴的需求。而这样的人才,通常早已声名在外了。便是直接授予官职,群臣亦不会生出什么想法。但若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郎,经察举而授官,说不得便会被那些言官群起而攻之了。 秦皇后亦微微颔首以示赞同:“于公于私,阿徽这般想才妥当,两厢顾全。好孩子,你说得对。他若能堂堂正正地贡举入仕,又何必给人送上什么把柄?反倒是对日后升迁不利。” 她并不提圣人之过,只是委婉地说明了她的立场,却教圣人禁不住呵呵一笑:“也罢也罢,是你们公私分明,我却是公私不分。那便等他贡举的时候,我再仔细瞧一瞧。” 李徽立即行礼谢过圣恩,而后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阎氏等人均在外间中等候,低声地说着话。一眼望过去皆是各色莺莺燕燕,虽然他是晚辈,却也已经年满十三岁,坐在其中到底有些不妥。于是,他便索性向众位长辈告退,走出了立政殿。 立政殿外站着一群千牛卫,穿着明光铠,腰侧挂着横刀,个个虎背蜂腰,瞧起来很是精神。李徽一向羡慕他们这样的身量体型,又想起了自己练习骑射的念头。如今每日入宫侍疾,哪里能抽出空闲来?眼下好不容易得了些时间,自然须得好生利用。于是,他便走过去,向千牛卫们借弓箭。 他如今也算颇为受宠,当值的千牛卫中郎将犹豫片刻,便解下自己的弓箭借与了他。他带着弓箭,来到一旁的燕息亭里,瞄准不远处的树丛,一箭、两箭,接连不断地射了出去。许是因见过血之故,虽然准头依旧堪忧,但光看气势却显得很不寻常。随着他越发专注,准头也开始慢慢提升。 就在他几乎是进入了忘我之境的时候,箭筒里的箭枝已经用光了。他回过神来,心中还残存着几分惋惜之意。毕竟,忘我之境并非那么轻易便能进入,下一回也不知还须得遇上什么契机呢。 正要转身再要些箭枝,他倏然发现身边立着一位小娘子。她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穿着很应时的蔷薇花枝夹缬六幅裙,套着樱草色对襟衫,衬得肌肤越发雪白,乌黑明亮的眼眸转动着,带着几分狡黠的意味。 “你便是从均州乡野来的那位堂兄?”她歪着脑袋问,声音清脆如铃,毫无恶意,却着实带着几分无礼。 李徽自忖年长,自然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眼里,笑着点点头:“确实是我,我也确实是从均州而来的,均州也确实并非什么繁华之地。不过,寻常人都不会当着兄长的面说什么‘均州乡野之地来的’,有冒犯失礼之嫌。这话究竟是谁在你面前说起来的?长宁?” “你怎么知道我是长宁?”小娘子好奇地张大了眼睛。 “我当然知道。”李徽回道,勾起嘴角。能够在宫中随意穿梭,甚至将侍女都甩得无影无踪,而且又是这样的年纪——除了他那位太子叔父的嫡长女长宁郡主,还能是谁?她是太子妃杜氏唯一的孩子,又深得太子喜爱,养得金尊玉贵,便是稍稍任性一些亦是无人敢多说什么。不过,若是有人想利用孩子的天真与任性,借机挑拨太子一脉与濮王一脉的关系,那便是心怀不轨了。 长宁郡主想了想:“我也是偶尔听宫婢说起来的……既然不能随意说乡野之地,那她们是在笑话堂兄?那她们的胆子可真不小,我一定要告诉阿娘!”说着,她便提起裙角跑开了。数步之后,她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咬着嘴唇低声说了句“是我失礼了”。说完后,小脸已经涨得通红。 李徽眉头微动,顿时对这位传闻中确实有些任性的小郡主刮目相看。传闻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 果然不能尽信,太子妃虽然宠爱女儿,却将她教得极好。至少,并不是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懂得做错了事之后,须得诚心诚意给人道歉。想到此,他朗声笑了起来:“这倒是无妨,你不过是被人误导罢了。” 长宁郡主也甜甜地笑起来,接着便奔入立政殿告状去了。 且不提这件看似极其微小的事又将在太极宫中掀起什么样的风浪,距离长安不过一百五十里的商州州府内,也正在因先前濮王遇袭一事而酝酿着一场疾风骤雨。商州刺史与商州都督接连接到好几封朝廷明发的敕旨,敦促他们尽快捕获盗匪,将这群无法无天的贼子入罪。然而,两人顶着圣人的怒火与朝廷的压力,兢兢业业地查了这么些天,却发现了无数破绽与疑点。 且不提数十具尸首上留下的种种证据,说明这些人身份存疑。他们抓捕逃窜的悍匪时,那些匪徒居然在奋力顽抗不成之后,都自尽身亡。这显然绝非盗匪一流的行事,更像是假作匪类的死士。而且,商州都督派出人马搜索秦岭中的贼窝,将里头好些真正的匪类抓回去审讯,也证实了这些尸首并非什么秦岭山匪,而是不知从何处去的居心叵测的逆贼。 眼看着“濮王遇匪”演变成了“濮王遇刺”,两人都惊呆了。这种大案要案,已然绝非他们这种官阶能够处置解决得了的。无论是查出来或是查不出来,都一定会受到责难!一着不慎,甚至可能会牵连到他们自己的官途或者家族,乃至于性命! 十几年前,废太子与濮王夺嫡愈演愈烈的时候,濮王也曾经遇刺。后来证实,确实是废太子命人下的手。涉及此事的人或家族,几乎都以谋逆论处,首犯斩首,家人皆流放三千里。如今东宫稳定,这又是哪里来的刺客?要杀掉几乎已经没有希望动摇太子地位的濮王?! 无论最终的证据指向何人,都很有可能牵扯到太子、越王甚至是废太子身上。自证清白者,趁机谋利者,立即便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而他们作为将这件事揭露出来的人,也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然而,这样的大事若是不揭露出来,恐怕立即就会被当成谋逆者的同党论罪! 就在这两位雄镇一方的高官心里焦灼得已经寝食难安、坐卧不宁的时候,正闭门读书的王子献接到了陈果毅送来的帖子。他端详着帖子上提及的拜访日期,似笑非笑:“谁会贸贸然地当日就来拜访?这帖子究竟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你们竟等到贵客即将临门的时候,才匆匆塞给我?” 仆从低眉顺眼地答道:“奴们愚笨,也不知这帖子是何时送来的,一直落在阍室的角落里。直到今日打扫,才翻了出来。都是奴们的过错,望郎君海涵!” “呵,连堂堂果毅都尉的帖子,你们居然也能落下,还让我海涵?”王子献勾起了唇角,满是讽刺之意。 立在他身边的庆叟呵斥道:“竟然能连这种送帖子的小事都办不成,养着你们还有何用?整个商州王氏都不曾出过五品官,若是得罪了贵客,你们可担负得起后果?!如今家中的仆从真是越来越懈怠了,郎君,必须与阿郎、娘子好生分说!” 那仆从抬起眼,竟是毫无惧色:“是奴们做错了,奴们甘愿领罚。” 第15章 山匪逆案 虽然自幼便屡屡遇见这样的事,但王子献其实从未将家中仆婢的刁难放在心上。这等小人也不配他费什么心思整治,更无须他较真。他拂了拂袖子,微微含笑打量着跪在跟前的仆从:“既是如此,庆叟,便按家规将阍室中的人都罚一遍罢。” “是。”庆叟回道,就像抓鸡雏一样将那仆从自地上提了起来,顺手便丢进了院子里,“某会教他们长长记性,保证绝不会再耽误郎君的事。” 当陈果毅来到王家的时候,王子献的院子里正是一片鬼哭狼嚎。在王家的阍室里守着的,也都换成了他的部曲。陈果毅随着部曲们走入王家外院书房之时,隐约还能听见叫喊声。不过,他已经无暇关注这等细枝末节了,见到翩然出门相迎的王子献,他连忙大步行了过去:“王郎君,许久不见!” 堂堂从五品的果毅都尉,竟对一介白身的少年郎如此客气,教那些暗中窥视的人皆惊讶无比。王子献心知他这番仪态都是看在李徽的颜面上,浅浅一笑:“陈果毅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说罢,便有礼有节地将客人引到短榻上坐下。 陈果毅身为武官,又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自是顾不得再寒暄客套,便难掩焦灼地道:“不知王郎君近日与小郡王可有书信往来?关于那盗匪之事,小郡王可曾说过些什么?” 王子献摇了摇首:“近日我一直闭门读书,倒是不曾接到大王的信件。陈果毅如此着急,可是盗匪一事并无进展?”虽然问得真情意切,他却是目前最了解这盗匪之案进展的人。派遣出去的部曲一直远远地跟着,不仅目睹了“盗匪”与府兵短兵相接、自尽身亡,而且还远观了府兵入秦岭剿匪的前前后后。此外,他们还去查了那些可能涉及的世家,在他们将证据毁灭之前,竭尽所能地将残余的人证物证都截取、保护起来。 陈果毅望着他,长叹一声,苦笑道:“并非毫无进展,而是进展太大,凭着折冲都尉与某这样的微末小官已经顶不住了。”他将“濮王遇匪”变成“濮王遇刺”的前前后后皆简单地述说了一遍,又道:“原本使君(刺史)与都督争相揽功劳,想通过此案给朝廷留个好印象,如今他们却互相推诿,都不想上这个折子。” 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王子献心中暗道:不过,为了不牵涉入逆案之中,竟然光顾着逃避责任,这便绝非明智的选择了。濮王在商州境内遇刺是事实,他们再不想沾此事,也洗脱不了干系。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将折子递上去,再继续查案。 “因此案先前归我们折冲都尉管辖,写折子禀报朝廷的事便落到了都尉头上!”说到此处,陈果毅脸上已是沉得能滴出水来,“都尉万般无奈,只得写好了折子,这便要递过去。不过,他担忧受到此案牵连,所以特地让某来问一问,可否请王郎君写封信,替他向小郡王说几句好话?小郡王生性仁慈,说不得……” “这倒是无妨,不过是举手之劳。”王子献道,略作沉吟,“不过,此事的关键并不在于都尉是否会受到牵连,而是逆案背后的主使究竟是何人。若是都尉能将案子查个清楚明白,无论是新安郡王或是濮王殿下,都不会怪罪都尉。说起来,某怎么记得,查案应当是刺史府或县衙的职责?那位明府(县令)呢?” 陈果毅无奈道:“明府早便病倒了,县衙中的事都只能靠少府(县丞)主持。这样的大案,少府实在是不敢担负,都尉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 也不敢交给一个从八品的小官来主持此案。如今已是生死攸关的时候,都尉也是不得不将此事揽过来。” 那县令病得还真是时候,确实是聪明人能想出来的法子。不过,有些事,便是病势再沉,也不可能避得过去。 王子献发自内心地同情这位折冲都尉,便很爽快地写了信,拿火漆封上:“濮王府在延康坊中,都尉派人骑快马送过去,两个时辰便能到长安了。不过,今日恐怕是赶不及了。”长安城门辰时正开启、酉时正关闭,眼下已经将近申时,赶过去后便已是酉时末了。 陈果毅连连道谢:“多谢王郎君。唉,闭门读书好啊,什么也不必理会。这商州……很快就要变天了。” 如此隐晦的提醒,也算是投桃报李了。王子献心领神会地颔首,亲自将他送了出去。待他转身欲回书房的时候,两位翩翩少年郎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为首的少年看上去亦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昂首挺胸,脸上难掩骄矜之色;落在后头的少年大概十一二岁,眉头微皱,很是隐蔽地朝着他摇了摇首。 “兄长怎么能在贵客临门的时候处置下人?倒让客人看了咱们家的笑话!说不得,贵客还以为咱们琅琊王氏就是这样的家风呢!”为首的少年虽是一付忧心忡忡的模样,说出口的话也不过是埋怨,但却掩不住其中的责难之意。 “本便家风不正,坦坦荡荡有何不可?”王子献勾了勾嘴角,“二弟多想了。若是让贵客知道,他的帖子居然被仆人落在了阍室的角落里沾灰,临来才记得找出来,恐怕会以为咱们轻视他罢。商州房出仕者都不过是微末小官,咱们家阿爷也只是个从九品的县尉,谁能挡得住这位贵客的怒火?” 二郎王子凌顿时无言以对,三郎王子睦低声道:“大兄所言极是。如此懈怠的仆从,当然不能放过。而且,贵客又如何会在意这些小事。便是当真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也是我们本身就家风不正的缘故,怨不得旁人。” 王子凌当即对他怒目而视,王子献看在眼中,不过是一哂:“三弟说得是。当务之急是整顿家风,而不是在这里纠缠到底该什么时候罚那些混账东西。既然做错了事,当然立即便要受罚,他们才能长长记性。不然若是迟上一时片刻,他们托人求到了母亲跟前——母亲素来‘仁慈’,恐怕又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母亲仁慈又有何不对?”王子凌拧起眉头,冷笑道,“大兄是在指责母亲么?” “当然不是。”王子献难掩惊讶之色,“我只是想为母亲分忧罢了,免得母亲为难。” 王子睦夹在两人中间,露出了与年纪完全不相符的郁郁之色:“大兄对母亲素来恭敬有加,二兄怎么会这样想?而且,咱们都是家中的主子,还不能处置下人了?母亲就是对这些下仆太仁慈了,他们才胆敢轻慢懈怠。” 王子凌再度怒瞪了他一眼,气得脸色都变了。王子献却很是友爱地拍了拍王子睦的脑袋:“还是三郎懂我的心思。”至于二郎么,当然生来就是与他这位长兄对着干的。在外头孝悌非常,做足了模样,回到家中便是原形毕露。 三兄弟立在外院当中,看似言笑晏晏,实则风云变幻。跟着王子凌与王子睦的仆人都悄悄地退了下去,拔腿就往内院奔去。王子献身边的仆从则巍然不动,如庆叟那般沉默以对。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便听有仆从急急地唤道:“阿郎小心些!!” 兄弟三人回首望去,就见自家阿爷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疾行进了门。他们的父亲名讳王昌,如今刚过而立年岁,生得极为出众,是商州城中赫赫有名的美男子。不过,在王子献看来,他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志大才疏,品性低劣,又十分短视,数来数去几乎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 说起来,二郎王子凌倒是颇为肖父,不论面孔或是品性几乎都相差无几,只是多了几分才华罢了。故而,家中三子,唯有他最为受宠。 王昌抬起首,脸色有些惨白。他原本似是要说些什么,但目光落在王子献身上,却又闭口不再言语了。三个儿子皆给他行礼,他心不在焉地摆了摆袖子,便大步往内院而去。王子凌立即跟了上去,王子睦有些犹豫,也随了上去。王子献微微一笑,优哉游哉地落在最后。 待到得正院内堂,风姿绰约的主母杨氏立即迎了上来,笑盈盈地道:“阿郎有所不知,今日咱们家竟是来了一位贵客,一位果毅都尉呢。也不知大郎是何时认识的,怎么不早些说呢?若是阿郎能结识这样的贵人,来年说不得升迁便能顺利一些。” 王昌闻言,立刻停了下来,回头望向长子,声音低哑:“这样的人脉,你应该早些告知为父!!” 王子献满脸无辜,不紧不慢道:“阿爷,孩儿也是过了午时才拿到这封帖子。阍室里的仆从说他们也不知这帖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险些怠慢了贵客。若是早知贵客临门,接到帖子的时候,孩儿定然会告知阿爷的。” 王昌怒火难消,又斥道:“他来拜访你,可见你们先前就已经结识!为何从来不提?!” “不过是萍水相逢,刻意提起来岂不是有攀附之嫌?”王子献回道,神情中充满了讶异,似是完全不理解为何王昌竟会对他发难,“此事暂且不提——阿爷可知,陈果毅过来,提起了什么大事么?” 他特意顿了顿,又命杨氏的贴身侍婢关上门,方压低声音道:“据说濮王不是遇到盗匪袭击,而是遇到死士刺杀!此案现在正紧锣密鼓地查着,马上便要递折子入京!这样的大案,若是不寻出幕后主使,绝不会善罢甘休。” 闻言,王昌脸上血色顿失,浑身微微颤抖起来,竟是不自禁地看向了杨氏。 杨氏亦是强自镇定:“这样……这样的大案,他怎么会随便告诉你?” “当然是看在新安郡王的颜面上。”王子献笑了笑,“若无新安郡王,孩儿自是微不足道。陈果毅还特地提醒孩儿,最好一直闭门读书,商州很快就要变天了。所以,孩儿也想提醒阿爷和母亲,这段时日别再与那些人家交际,也将家中上下收拾得干净些,莫要留下什么奇怪的痕迹。免得日后朝廷追查起来,咱们遭受什么无妄之灾。” 说罢,他便飘飘然地转身离开了。留下内堂中的众人,一脸惊惶之色。 第16章 逆案爆发 且不提此夜王家究竟有多少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亦不提有多少王家的亲信仆婢部曲出出进进、来来往往,王子献却是一夜好眠。该毁去的痕迹他都已经毁掉了,不会落下任何把柄,自然高枕无忧。王昌与杨氏本来就无比心虚,不论想到什么都胆战心惊,反应过度亦在他的意料之中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 。 想来,接下来一段时日,见到那几个世家被寻出来斩首流放的下场之后,他们也不敢再随意做什么蠢事了罢。只可惜,藏得最深的那个挑动棋子的下棋之人却隐在后头,很难寻根究底将他挖出来。 翌日一早,整个王家都仿佛依旧有些战战兢兢。昔日还梗着脖子不将王子献放在眼中的仆从,如今见到大郎君院子中的人,都恨不得夹着尾巴赶紧逃走。庆叟带着仆从去厨下领朝食,意外地发现食物竟比往日丰盛了不少,甚至瞧着比王子凌的朝食还精细几分。 庆叟假作并没有瞧见王子凌的婢女气恼难看的模样,虎着脸道:“大郎君已经习惯用往日的朝食,你们胡乱做这些精细食物是何道理?娘子不是说过,家资不丰,须得逐渐削减用度?!看来,你们这群人从来都不将娘子的吩咐放在心上!!”怒斥之后,他便挑了几样寻常的胡饼、环饼、汤饼以及酢菜、肉脯、菹菜等小食,端回了院子。 此时此刻,王子献正手执弓箭,在院中练习射艺。他仍是少年人的身段,清瘦修长,如一棵刚长成的树木,仿佛一旦狂风大作便可能横腰折断。不过,若是明眼人仔细观察,凭他所用的五石弓,便可知他的确是一位君子——精通礼乐射御书数的翩翩君子。 将数百箭射完后,手臂均已是隐隐作痛,他才停了下来,坐在廊下用朝食。朝食极其简单,他却如同用山珍海味一般优雅。用完朝食后,庆叟低声在旁边禀报着昨夜正院里的动静,他侧首细听,微微一笑:“果然给华州去了信?也该让华州那群人知晓事情的轻重了。他们若不主动将伸过来的手斩干净,引火烧身恐怕也兜不住。” 庆叟点点头:“郎君,逆案之事很快便会四处传开,想来华州定会有所决断。不过,某觉得,郎君在老宅住着也不自在,不如回贤成坊闭门读书。” “不急——”说到此处,主仆二人倏然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而后又有人仓皇地嚷嚷着“官军闯进门来了”之类的话,外院瞬间便嘈杂如市场一般。看来,王昌与杨氏的心虚以及昨夜的各种动作,已经影响了王家所有仆婢。堂堂世家该有的气象风度,竟是被这二人折腾得半点不剩。 王子献拧起眉,正欲令庆叟去瞧一瞧,就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府兵扑进了院子里。为首的正是满面无奈的陈果毅:“王郎君!得罪了!都尉说,王郎君与小郡王也有多日不见,恐怕彼此心里早已是挂念得紧。幸好此去长安并不远,不如咱们结伴同行,过几日再一同家来!” 王子献生生被那位姓何的折冲都尉气笑了:“若是我并无去长安探望大王的打算,难不成你们还要胁迫我同去?”这位何都尉怎么就不担心他一怒之下,反而在李徽面前数尽他们的错处?让他们得不偿失?!他就如此相信他的为人?觉得他便是再恼怒,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有违道义的事来?! 陈果毅只能苦笑:“某也是奉命行事,望王郎君海涵。”口中如此说,他向着周围的兵士使了个眼色,牢牢地堵在了院子门口,而后连连作揖:“都尉也是一时情急,王郎君莫要恼怒。就当去长安探望一回小郡王便是了,不两日咱们就回来了!” 王子献心知自己定然斗不过这一群府兵,也不能完全不顾这位从五品武官的颜面,只得似笑非笑道:“今日之事,若是大王问起来,我绝不会隐瞒。庆叟,去收拾行李。” 府兵们簇拥着两人出了院子,正要往外走去,忽见一人披头散发地狂奔出来,见了这群杀气森森的兵丁,又仓皇着扭转身欲夺路而逃——陈果毅正觉得疑惑,王子献定睛一看,心中满含讽刺的冷笑,嘴上却埋怨道:“你们来势汹汹,这种阵仗摆出来,我阿爷还以为你们要将王家当成山匪尽数剿灭呢!” 陈果毅越发惭愧,连忙再度致歉。便听王子献朗声道:“阿爷不必惊慌,只是陈果毅想带着孩儿去一趟长安罢了。许是不几日便会归家,不碍事!” 众目睽睽之下,浑身狼狈不堪的王昌僵硬地回过首,羞恼得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他赤着足,又穿得单薄,此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只得回道:“大郎没事就好!这一路有劳陈果毅照顾他了。”说罢,也顾不得什么礼仪风度了,转身便疾走回了内院。 陈果毅与一众府兵都有些怔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内院门内。许多人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看向王子献的时候,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惜。王子献只作浑然不知,吩咐庆叟与部曲们继续收拾行装。这时,他留在贤成坊小院的亲信揣着信过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健硕无比的侍卫。 王子献认出了这位侍卫的身份,惊讶道:“阁下替大王送信过来?” 那侍卫拱手行礼:“是!郡王命属下接到王郎君的回信后,便即刻赶回长安。” 王子献拆开信,细细看着,心中的情绪越发复杂难明,似是含着喜悦,又似是带着一二分酸涩之意。家中从未有人替他想过前程之事,然而这位他算计而来的身份尊贵的好友,却替他考虑得这般周全。一片真诚之心,岂能容他继续虚情假意地欺骗?对敌人,自然需要毫不容情地算计谋划;对真心待自己的人,又该如何回报? 没有人教过他,他也并不知晓该如何做,只能依照本心而为了。 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收起来后,王子献微微一笑:“不必回信,我正好要去长安,见到大王之后再分说罢。” 那侍卫满含疑惑地打量了陈果毅一番,陈果毅险些将脸都笑僵了:“这位侍卫若是不嫌弃,便与我们同行如何?” 行李皆准备妥当之后,已是辰时正了。一行数十人立即纵马顺着驿道疾奔长安。到得长安城后,陈果毅领着府兵去皇城递送折子,王子献则随着濮王府侍卫来到延康坊。濮王府素来人丁稀少,李泰与阎氏每日都带着儿子儿媳入宫为秦皇后侍疾,不到日落时分必不会回来。不过,王府长史与典军们都认识这位王郎君,很是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 不多时,正在立政殿中陪着长宁郡主顽投壶的李徽便接到了消息。他略分了分神,投出去的箭竟是歪歪斜斜地插在了细颈长瓶上头,似坠非坠。长宁郡主已是输了好几箭,见状便转了转眼珠,命宫婢寻出仪仗用的长扇,朝着长瓶用力地打扇子。在几位宫婢的不懈努力下,那支箭终究未能逃过坠落的命运,小郡主立即欢喜地笑了起来。 李徽亦是忍俊不禁:“长宁,这支箭便是掉了出来,你也还是输的。” “输四箭与输三箭怎么可能一样?”长宁郡主俏皮地朝着他眨了眨眼,继续踮着脚尖投壶,“说不得阿兄再掉几箭,我就能赶上你呢?” “好罢,那我们便拭目以待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 。”李徽道。他虽有心纵容这位机灵可爱的小堂妹,索性输给她哄她开心,但小家伙生性骄傲,若是刻意相让,反倒是会赌气难受。所以,两人光明正大地一分胜负,便皆大欢喜了。 内间中,秦皇后听着外头的欢笑声,喝完太子妃杜氏手中的药,轻声咳着:“阿徽与悦娘倒是很投契,不过短短一两日,便已经能顽在一处了。” 说着,她拍了拍杜氏与阎氏的手,满面慈爱地道:“兄弟姊妹之间,原便应该如此才是。断不能因些微末之事,便彼此生疏了。你们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我心中很清楚。不过,也不能因此就将阿徽与悦娘一直拘在立政殿里。时不时让他们出去走一走也好。” 杜氏与阎氏相视一笑,彼此带着几分难掩的默契:“阿家安心罢。儿们之前还想着,待到上巳节的时候便放他们兄妹跟着兄长们去顽耍呢。如今还是给阿家侍疾要紧,有他们在身边,也能给阿家凑一凑趣,教阿家心情愉悦一些。他们也做不得什么,能够逗阿家开心,说不得倒是沾了不少阿家的福气呢。” 立政殿中依旧是和乐融融,两仪殿内却已是风雨欲来。 圣人拿起商州新递上来的折子,狠狠地砸在地上,怒斥道:“给朕好好地查个清楚明白!!到底是哪些人在背后折腾!竟然敢派死士刺杀朕的儿子!!他们这是想做什么?!想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想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就是谋逆!谋逆!!” 他暴跳如雷,殿内的摆设几乎都砸了个干净,几位重臣跪倒在地上,一时间都不吭声。当今圣人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在事关儿女们的时候,便总会有些执拗。他们只能等着他勉强收回理智,再缓缓谏言,他才能听得进去。 “三司会审!”在两仪殿中团团转了好几圈,将各种摆设都踹翻了之后,圣人猛然回过首,一字一句道,“着令太子、越王……嗣濮王监审!三郎此刻心里一定难受得很,便无须再让此事折腾他了。” 众臣均松了口气:嗣濮王监审当然比濮王监审更好!濮王若是借着这个机会再度回到朝堂中掌握实权,一定会为日后埋下隐患!看来,圣人虽是怒冲九霄,但到底还未失去理智。他们也不必悄悄让人去知会秦皇后,劳累重病中的皇后殿下进谏了。 与此同时,正在弘文馆吟诗作赋的濮王殿下也听闻了此事,怔了怔,突然与圣人一样暴跳起来:“什么?!刺杀?!是谁要杀我?!”十几年来,他已经觉得自己受尽了委屈,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事到如今,竟然还有人与他过不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了以防万一,匆匆忙忙赶过来将这桩谋逆大案告诉他的李欣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拦住发怒之后便会全面失控的阿爷?这体型相差也太大了,挡不住啊…… 第17章 扑朔迷离 兴许是这些时日濮王殿下的言行举止都十分正常的缘故,李欣并未料想到他的反应竟是如此激烈。无论他如何劝解,李泰仍是坚持要去两仪殿:“谁害我?呵呵,这还用问?!当初是谁要刺杀我!此刻便是谁要害我!想置我于死地者,除了他还会有何人?!都是嫡亲的兄弟,他下手如此狠毒,我怎能忍得下去!!” “阿爷请慎言!此案祖父一定会让人查清楚!在一切尚未水落石出之前,阿爷便平白无故地指认这是大世父下的狠手,会让祖父作何感想?!且大世父早已经流放黔州,废为庶人,如何能养得起这么些死士?又怎可能还会有世家大族追随于他?唯他之命是听?”李欣苦口婆心地与他讲道理,“阿爷莫要冲动!” 李泰将他挥退,怒气冲冲地坐上檐子:“这宫中谁不知我的脾性!知道这样的消息我还忍气吞声,那便不是我了!当年那群重臣私下指责我,我尚且忍不住寻阿爷替我做主!如今受了这样的委屈,更是绝不可能再忍耐下去!” 李欣怔了怔,忽然想起李徽先前说过,自家阿爷或是“大智若愚”或是“大愚若智”,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无法分辨。在觉得他“大愚若智”的时候,他偏偏能振振有词地说出道理来,竟令人无法反驳。或许,他们兄弟俩都对阿爷生出了偏见,故而才一直有些轻视他罢。当年能“逼”得废太子铤而走险,他定然也有相当的过人之处。 因两人已经走出了李泰专用的书房,周围人来人往,李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追着檐子疾走而去,顺便遣人去立政殿告知李徽。 李徽闻讯,也顾不得陪长宁郡主投壶了,立即便赶往两仪殿。长宁郡主见他匆匆而去,不由得撅起了嘴。眼睛转了转之后,她命宫婢寻了身小内侍的衣衫给自己换上,也悄悄地追在李徽后头离开了。 待李徽赶到立政殿前时,已经太迟了。李欣立在殿外,双眉紧紧锁住,朝着他摇了摇首。他侧耳细听,只依稀听见一阵阵哭喊声,似乎是在诉说委屈,并未提及其他。于是,他有些迟疑,自己是否要闯进去探看情况。 毕竟,两仪殿乃是内朝主殿,平日祖父处理政务的重地。不得传召擅自闯入,轻者可称之为失礼,重者则必须受到责罚。他虽是“乡野之地”而来的,“按理说”并不知多少礼仪,但已经多日在宫中侍疾,也不可能半点“长进”也没有罢。 正在犹豫间,太子李昆带着几个奏折匆匆而至。见他们兄弟俩立在外头,他有些惊讶,继而便一脸了然:“三兄正在里头?他此前遇刺,也的确是受了委屈,不好生寻阿爷哭一场,想必心里一直会很难熬罢。” 无论是神情或是语气,李徽兄弟二人都听不出任何讽刺之意,仿佛年近不惑的兄长遇到委屈便寻阿爷做主——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一般。而且,太子殿下的反应亦是十分寻常,刺杀之事似乎确实与他毫无干系。 “……叔父是有急事?”因着李欣不方便出言,李徽仗着年纪“稍小”又生性“直率”,毫无顾忌地问道。 李昆微微颔首,神色沉了下来:“方才接到加急奏折,说是大兄在返京的路途中,也遭遇了刺杀。坐骑中箭受惊,致使他从马上坠落。幸得当时阿厥扑了过去,垫在他身底下,他才只是扭伤了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坐骑受惊”?“从马上坠落”?李徽双瞳急剧地一缩,瞬息间仿佛回到了前世接到兄长讣闻的时候。这一刹那,他脑海中似乎掠过了什么,怀疑在心底不断地膨胀——难不成,前世阿兄坠马也绝非意外?不错,阿兄一向精通骑术,如何可能无端端地便坠马重伤身亡? 虽说许多擅骑射之人也可能发生惊马事故,但前世与今生绝不可能相差如此迥异。今生这些对他们心怀恶意之人,前世怎可能毫无痕迹?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 必定是阿爷从未出过均州,他们寻不着机会,才不曾对阿爷下手。而阿兄在迁转途中奔波,又逢母亲的丧事,日渐精疲力竭,才终于教他们寻着了刺杀的机会…… 这时候,李欣的追问声响起来,他立即惊醒回神。便听李欣问道:“阿厥可有大碍?” 李厥,庶人李嵩唯一的嫡子,亦是目前为止秦皇后所出三子中唯一的嫡孙。李泰与李昆膝下都只有庶子,阎氏所出的嫡子夭折,杜氏则只生下长宁这位嫡女。 若是李嵩仍是太子,日后登基为帝,说不得李厥便是下一任太子,继任皇帝。然而,李嵩被废之后,连他也受到了牵连,一同被废为庶人。昔日血脉尊贵的金枝玉叶,转眼便成了平民百姓,可谓是一落千丈。 李徽从未见过这位堂兄,但当年他也曾经养在秦皇后身边,与李欣情同手足。从李欣的话语中可知,他是一位真正仁善的君子,舍身救父这种行为,听起来丝毫不奇怪。某些人救父或许还存着些许小心思,但他救父一定只是本能的反应而已。 “阿厥亦无大碍,只需静卧休养些时日便可。”李昆回道。他虽是叔父,但与李欣的年纪相差不过四五岁,自幼便常在一起读书顽耍。两人又是瞧着李厥长大的,情分自是非比寻常:“阿欣,你祖父若是听闻这个消息,必定心中担忧得紧。我待会儿会提议,让你领着人马去迎接他们回长安,你可愿意?” “侄儿当然愿意为祖父与叔父分忧!”李欣毫不犹豫。 李徽心里亦很清楚,即使这是一个陷阱,李欣也必须毫不犹豫地表态一定会跳下去。关键在于,此去迎接李嵩一家,必不能出半点差错。若是途中他们有任何不测,阿兄与阿爷无法辩解,便只得蒙受这场冤屈!说不得祖父一怒之下,举家流放的便成了他们一家! 此事演变至今,已是有些扑朔迷离。不知背后之人对已经不可能威胁到东宫的废太子、濮王下手,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不能让阿爷在祖父面前嚷嚷出什么来。若是教他得知,大世父一家竟然也遇刺,他一时气愤,喊出“苦肉计”三字——那便万事休矣! 想到此,新安郡王心里一横,咬紧牙关,猛然冲进了两仪殿。李昆与李欣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见他扑进了殿内,都只能瞠目不语。 而李徽奔进了两仪殿后,才发现殿内除了再度抱头痛哭的祖父与阿爷父子俩之外,旁边还站着好些位垂首默然的重臣。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眼前骤然一黑——呵呵,他日后在朝野之间的名声,大概与阿爷年轻时相差无几了罢。 然而,此时已经顾不得这种小节了!既然已经闯了进来,不妨豁出去便是! 于是,新安郡王也大哭着扑向了自家阿爷,将自己投进了他肉呼呼的怀里。濮王殿下哭得正兴起,冷不防撞过来一个儿子,顺手就将他抱着,也塞进了自家父子中间。而后,殿内父子痛哭的场面,便变成了祖孙三人齐齐恸哭。 李徽尚且年幼,又生得俊俏,哭泣起来自然比濮王殿下更赏心悦目。圣人泪眼朦胧地瞧着孙子,忍不住怜惜地搂着他:“当时阿徽也在?吓坏了罢!祖父一定会替你们出这口气!看谁敢欺负我的儿孙!” “祖父!”新安郡王哭得很是凄惨,“当时……当时孙儿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我们一行人明明浑身泥土,怎么看也不像是带着财物的,他们怎么可能盯上我们?而且,孙儿看的传奇里都说,这些山匪一贯是劫财,不好杀人!那些刺客却不发一语,举着刀剑就冲了上来!” 圣人听了,更是老泪纵横:“我还活着呢,竟然就有居心叵测之徒敢动我的儿孙!!必不能教这群逆贼逃脱!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们找出来!!” “祖父!孙儿方才还听说……听说大世父和堂兄也遇刺了!!呜呜!” “什么!!岂有此理!!” 趁着圣人暴怒而起、群臣连忙劝慰的时候,李徽又扑回了自家阿爷怀里,努力地挡住李泰那张又震惊又涕泪交加的胖脸。父子两个大眼瞪着小眼,最终李泰还是勉强寻回了理智,夹着儿子很是熟稔地“滚”了过去:“阿爷!一定要为阿兄和我主持公道啊!!” 听得他的嚎哭声,甫踏入殿内的李昆与李欣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而圣人的怒火也被怜爱所取代,几乎是立刻便同意了李昆的提议,命李欣带着自己的侍卫兵丁前去保护李嵩一家,并调派一位亲信金吾卫左将军及部分兵马同行。 此事终于告一段落,李徽用袖子挡着脸,假作正在擦泪,跟在李泰与李欣身后出了两仪殿。可惜他穿的是窄袖圆领袍,怎么挡也挡不住那一脸的生无可恋。当看见躲在廊柱边,假扮宫人的长宁郡主之后,作为兄长的自尊也仿佛摔裂的玉一般,怎么粘也粘不回去了。 李昆哭笑不得地将女儿带了回去,长宁郡主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李徽索性也不再拿袖子挡着脸了,就这么“生无可恋”地回到了濮王府。 直到见着端坐在书案边的王子献,他的神色才略松了松,叹息道:“你可算是来了。” 他并未发觉,自己语中带着些许无奈甚至委屈的意味。也许他暂时并不完全相信这位好友,不可能将所有的秘密都和盘托出,但在不知不觉间,他却已经有些依赖对方,愿意显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王子献敏锐地发觉了他的心情十分低落,立即问道:“怎么?发生了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群臣:啧啧,新安郡王不愧是濮王之子,圣人的孙儿,继承了圣人和濮王画风清奇的那一部分性格呢。 李徽:qaq(尔康手),听我解释啊! 李泰:诶嘿,儿子像我。0v0 圣人:诶嘿,孙子像儿子,也像我。0v0 李徽:(生无可恋脸) 李昆:→ → 李欣:→ → 长宁郡主:= =…… 李徽:_(:з」∠)_,算了,就这样吧(破罐子破摔了) 于是,从此之后,群臣对新安郡王都有一种很美妙的误会,觉得他是逗比……而不是隐忍稳重(喂!) 第18章 搅浑池水 回想起方才在两仪殿中的场景,李徽的神情便不由得微微一变。心中始终盘旋着浓浓的羞耻之感,令他根本不愿在好友面前将此事再重复一遍。于是,他便仅仅只是言简意赅地道:“此前以为阿爷上回是遇到了盗匪袭击,今日方得知,其实是死士刺杀。又有奏折称,大世父一家在归京途中也遭遇了死士。” 王子献怔了怔:废太子即将回京?途中也遇到了刺客?!他竟不知那些人居然还撒下了这般大的罗网!看来,幕后之人确实不怕折腾,本来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 就想将水彻底搅浑,再企图谋夺他事。这两次刺杀,究竟意欲何为?日后是否还会有连环计?他直觉认为,自己先前的判断有误,刺杀这一招绝非仅仅只是妄自媚上之举,还存着其他不可告人的心思—— 挑拨离间?栽赃陷害?党争?谋权? “阿爷的情绪有些激动,好不容易才让他克制一些。”李徽又道,多少有些无奈之意。 “我知道濮王殿下遇刺一案。”王子献接道,“来送折子的府兵,正是先前在岭北驿曾见过的陈果毅。折子则是何都尉写的,商州刺史与都督都不愿背负此案,便将他推了出来。他许是担心濮王殿下迁怒,就属意陈果毅夹带着我过来,也好借着劝慰大王的时候,替他们说一说情。” 李徽恍然大悟:“我还道你怎么来得如此之快。昨日傍晚才让人送信,今天你便启程来了长安。那何都尉也是病急乱投医,如此强迫你,到底是想与你结交还是结仇?!而且,我阿爷便是迁怒,也不可能迁怒到他头上去,如今约莫正绞尽脑汁想着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呢。” 他话音方落,便听见书房门吱呀作响,濮王殿下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圆滚滚的身体尤为醒目,看上去仿佛占据了书房的一半:“三郎!你来给你阿兄讲一讲道理!!此事若不是李嵩下的手,还会是何人?!遇刺?他不是就扭伤了脚么?!不是苦肉计是什么?!” 说完话后,他才发觉,书房中还有旁人,顿时大惊失色。而后,他又定睛一看,发现是王子献,立即又淡定许多。在濮王殿下眼中,王子献这位少年郎一路与他们同甘共苦,绝对是可信之人,故而完全不必担忧他会将方才那些话透露出去。 李欣随后也走进书房,目光掠过王子献,落在李徽身上。直到李徽朝着他微微颔首,示意此人可信,他才不紧不慢地道:“阿爷,道理不是这么讲的。若是照此推论,阿爷同样遇刺,居然毫发无损,岂不是更像苦肉计。大世父若是反过来指责阿爷才是幕后主使,阿爷又能如何辩解?” “……”李泰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苦思冥想,不得不承认此举确实不妥,便嘟哝道:“若不是他,还有何人想对付我?剩下两个兄弟,也犯不着再朝我们下手……” “阿爷不妨细细想想,孩儿说得是否有道理——大世父与阿爷眼下与夺嫡都已经无缘,若要争位,唯有二世父尚可与叔父一争。”李徽略作思索,“如若是二世父欲夺东宫之位,也该寻思如何动摇叔父的地位,而非去刺杀二位;若是叔父觉得太子之位不稳,该除去的也是二世父,而不是二位。故而,孩儿无论如何想,此事都很是蹊跷。” “此言极是。”李欣接道,“阿爷与大世父若是多想,彼此互相指责,反倒容易惹得祖父动怒,且会让幕后主使逃过一劫。” 两个儿子都振振有词,濮王殿下听着听着,也觉得能够理解。不过,他一向是个急性子,见不得他们看似仍旧不慌不忙的模样,只恨不得催着他们继续仔细推理一番,挖地三尺也要将躲在暗处的仇敌寻出来:“那你们说,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李欣与李徽对视一眼,均微微皱起眉,几乎是异口同声:“眼下案情尚未查出来,没有足够的线索,又如何寻得出幕后主使?” 濮王殿下急得跳了起来:“三司会审何时才能查出来?!大郎,你天天去盯着,看他们查得如何——对了!我险些忘了!为何会让你去接李嵩那一家子回长安?!这究竟是谁的主意?见不得我高兴不是?!居然让我的儿子去接我的仇人?!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岂不是都赖在你身上?!” 平常总是不怎么靠谱的濮王殿下竟然一语道出了此事的关键,倒教两个儿子再度刮目相看。提起这个不得不跳下去的“陷阱”,李徽亦有些忧心忡忡。李欣倒是依然平静得很:“我若是将此事办成了,便意味着缓和了阿爷与大世父之间的关系,祖父自然乐见其成。放心罢,祖父不是还派了左金吾卫将军同去么?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 李徽当然不能当着李泰的面直截了当地回道——就因为另派了将军带着兵马同去,局面若混乱起来,才难以控制。或许这位左金吾卫将军确实值得信任,但并不意味着他手下的人马没有异样。此外,大兄身边的侍卫常年待在长安,也未必能保证每一个都绝对忠诚。倒是陪同他们自均州一路行来的那些侍卫,曾与他们同生共死过,自然也更可信一些。 “三位大王可否听某一言?”这时候,王子献拱了拱手,“某以为,行刺杀这样的险招,为的只有利益。尤其对于世家大族而言,若非灭族仇恨或面临国破这等大节,绝不可能罔顾家族兴衰,行如此悖逆之事。” “子献的意思是,如今一时瞧不出谁能从中获益,不过是主使者的险招尚未出尽罢了?”李徽接道,“我也曾想过,是否是二世父与叔父之间的争夺,波及了阿爷与大世父。有人想借着刺杀之事,栽赃陷害对方毫无人伦之情,从而彻底将对方除去。不过,这种曲曲折折的手段,风险实在太大了。若是留下什么证据,反倒是害了自己。” “既然如今一时间看不出来,不如再等一等。”李欣道,“案子审理完之后,至少会折损几枚棋子。到时候我们再瞧瞧,这些棋子究竟是何人,之间可有什么联系。说不得,到时候便能判断出究竟是他们临时起意为之,还是确实有幕后主使了。” 李徽微微颔首,王子献也点点头。李泰见他们都毫无异议,便是心里再焦灼,也只得暂时按捺下来。 待濮王殿下离开后,李欣亦转身欲回自己的院子里。王子献却忽然来到他跟前,行了个叉手礼:“大王,某可否毛遂自荐,随着大王同去迎接废太子?某虽不才,但身边也有曾行走千里的老仆,犹为擅长山野露宿以及趋吉避凶等事。” 唯有把握全局,方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他先前有些小觑了对手,以为此事已经圆满解决。但如今方知晓,此人便如蜘蛛织网一般,早就将王家粘在了蛛网上头,岂是随意便能脱离干净的?说不得什么时候,他只要轻轻一拨,王家便不得不随之而动,继而死无葬身之地!幸而如今局势尚未明朗,还留有弥补的机会,他必须妥善利用。 李欣与李徽都微微怔愣,兄弟两个互相瞧了瞧,迅速交换了眼色。 “阿兄,子献曾经游历过许多地方,对旅途中的诸事了解甚深。若是万一路上遇到什么险境,他或许能提前示警。而且,他英勇无畏,就算遇上什么变数,也能够保护自己。”无论如何,身为好友,李徽也应当首先替他说几句好话。 王子献遂朝着他笑了笑,温煦如春日暖阳。 李欣不置可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 否地扫了两人一眼,淡淡地道:“王郎君既有襄助之心,按理说我应当欣然接受才是。不过,我却有些疑惑,不得不听王郎君说明一二,否则心中不能完全放心。” “大王但问无妨。” “不知王郎君为何想与我同往?是想借着此事,更亲近我们一家,还是想博取我们祖父的注意?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念头?想必王郎君也知晓,我们濮王一系身份敏感,对你日后的仕途也帮不上多少忙。你方才也曾说过,于世家大族而言,必定是因利益而行事。你又是为了什么利益,才想介入此事?” 闻言,李徽眉头微皱,欲说些什么,李欣却示意他保持沉默即可。 王子献亦安抚地瞧了瞧他,依旧含笑道:“不瞒大王,某想介入此事,原因有二。一则是为了回报郡王的情义。郡王已经将某举荐给了圣人与皇后殿下,某心中感激不尽。如此恩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报答是好。今日偶然听闻此事,见郡王心中似有隐忧,故而愿为郡王分忧,如此而已。” 李欣尚不知自家阿弟什么时候举荐了他,不由得瞥了过去。李徽却并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任何出格之处,态度很是从容淡定。 “二则,某听闻濮王殿下遇刺一案后,不禁联想到近些时日听闻的一些消息。不知那些消息究竟是真是假,故而心里有些好奇,想跟着再去瞧瞧。” 李欣与李徽兄弟二人皆神色微凛。李欣尚存有几分疑虑,李徽却直截了当地问道:“子献已经发现可疑的凶徒?” 王子献郑重地点了点头。 适当地替那暗中之人抛出一枚棋子来,局面又将如何演变? 作者有话要说: 李欣:你是为了什么利益,才接近我弟弟,说!! 王子献:是为了报答郡王的情意(恩义) 李徽:=口=,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第19章 丝丝缕缕 翌日清晨,李欣便带着王子献主仆以及濮王帐内府、亲事府一众侍卫部曲,匆匆离开了长安。此去南下将近数百里,驿道崎岖曲折,便是日夜兼程,往返至少也须得十来日。而李嵩、李厥父子皆有伤在身,再如何着急赶路,抵达长安大概也是二十来日之后的事了。 李徽一直将兄长好友送出长安城西南的安化门,这才策马返回延康坊,顺便差人去将商州那位陈果毅请过来。 昨日王子献只是说了他的猜测,所有的凭据皆来自于他察觉的许多可疑痕迹。但这些痕迹尚不能称之为证据,必须立即查实,方能确定他的猜测是否准确。既然嫌疑对象是商州之人,当然应当交给忧心忡忡的商州众官自己查清楚。想来,他们为了戴罪立功,也恨不得能尽快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听闻新安郡王相邀,正打算回商州的陈果毅忙不迭地推迟了行程,携带着好些商州土仪来到了濮王府。李徽在书房里见了他,微微一笑:“我们曾经在岭北驿见过好几面,彼此并不算生疏,陈果毅又何必如此客气?” 陈果毅笑着应道:“这些土仪不能算作见面礼,而是何都尉以及某等送给大王的赔礼。都怪商州境内管辖不利,才让逆贼寻得了空隙,居然敢胆大包天刺杀濮王殿下。失职所致的过错,一直令何都尉以及某等心中又惭愧又懊悔。再者,这确实只是商州土仪,而非什么太过金贵的礼物。只望大王能收下,某等心里才能稍微好受些。” 李徽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眼前这位陈果毅还是他那位上峰何都尉,都是难得的人才。他们出身都不低,既有武人的坦率一面,亦有世家子的玲珑一面。这样的人,若是拥有足够的能力,日后指不定便是坐镇一方的都督。此番他们或许确实有过错,却称不上失职,他也无意迁怒他们。而且,往后还要依仗他们仔细调查此案,自然须得向他们释放善意。 “既是何都尉与陈果毅诚心诚意赔礼,我便收下了。其实,我觉得,此事错不在折冲府。若是一定要说失职,发放过所、验证过所的衙门才是失职。” 陈果毅听了,立即流露出感激之色;“大王果然心地仁善。” 李徽勾了勾嘴角,话锋一转:“听起来,陈果毅的官话说得很是地道,难不成是长安人?何时迁转到商州的?” “某不算是长安人,而是雍州人。”陈果毅爽快地答道,“家中离商州不远,自幼便颇为通晓商州的风土人情。后来机缘巧合,得了这个折冲府的校尉之职,因考课得上上之评,右迁后继任果毅都尉。算起来,某在商州也已经待了将近二十年。” “时日确实不短。”李徽道,“那可曾听说过洛南田氏?”他连宗室的谱系都未能背得清清楚楚,更别提《氏族志》上那些不入流的小世族了。当王子献提起这个家族的时候,连李欣亦是一无所知。如今,也唯有仔细问一问商州之人,才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陈果毅微微一怔,回道:“某所在的折冲府并不负责洛南县的番代征防之事。不过,这洛南田氏之人,也曾打过几回交道。听闻他们也是《氏族志》上的小世族,但许多年前便没落不得志了。如今他们家中官职最高者,也不过是洛南县的县尉罢了。这种小世族,大都骄矜自傲,又郁郁不得志,说起话办起事来一点也不爽快!” “县尉?不知是主管何事的县尉?”李徽淡淡地道,“听闻他们家前些日子莫名死伤了不少部曲,匆匆下葬之后,又闹出了部曲家眷逃亡之事……桩桩件件,都成了世家中的笑话。奇怪的是,他们试图洗刷自己的名声,却又传出了更多流言蜚语,还有人声称收留了田家的客女(部曲女眷)。宁可流言漫天,也不愿官府细查部曲身亡之事,岂不奇怪?” 陈果毅的双目中立即迸发出了光彩:“此事某也曾有所耳闻,不过却未曾细想——大王可是听王郎君提起的?他们世家之间一向互通消息,举办几回宴饮,许多阴私之事便四处传开了!但他们家中发生的那些事,旁人却很难知晓!!” 李徽并未明确地回答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听完之后,陈果毅以为如何?” 陈果毅按捺着兴奋与激动,拍着胸膛保证:“大王尽管放心!就算不在管辖之中,何都尉与某也必定会将这洛南田氏之事查个清楚明白!!”新安郡王都已经提点到这个份上了,他若是再不接过这番好意,岂不是痴傻么? “当然,没有证据,也不能指责他们做了什么。”李徽接着道,“仔细想来,那些死士若是千里迢迢赶过来,暴露的危险未免太大了,且人生地不熟也难免留下痕迹。唯有最近几个州府的高官世家,才能在豢养他们的同时,悄无声息地让他们潜入秦岭。不是洛南田氏,兴许还可能是什么张氏、周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 氏、赵氏。” “大王放心,何都尉与某一定会彻底地查清楚!”陈果毅再度表忠心,“昨日三司也曾经询问过此案的一些细节,他们确实派了不少御史、司直、评事往商州查案。不过,到时候,跑腿的、受他们差遣的,还是某等!” 李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若是有什么消息,尽管都告诉他们。这也是你们的职责,不必为难。不过,同时须得顺便抄录一份与我。来往送信也不必隐瞒,光明正大地差仆从送到长安濮王府即可。” 他既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见了陈果毅,便意味着濮王府绝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李欣虽然不在,无法履行监审之职,但他却不介意让太子、越王与三司得知濮王一系的态度——毕竟事关生死,绝不能轻忽。 陈果毅推却不过,饮下了那杯茶:“某省得了。” 见过陈果毅后,李徽便又去正院探望李泰。许是得知自己的性命竟然被人盯上了,濮王殿下昨天夜里便觉得身体微恙,今日竟是卧病在床了。虽然太医前来看诊之后,只开了安神静养的方子,显然意味着他并无大碍。但他却依旧病恹恹的,浑身无力,连瞧着平日爱吃的那些荤食点心等物亦是毫无胃口。 “阿爷可好些了?”李徽坐在他床榻边,看了一眼旁边半点未动的汤药,劝道,“阿爷还是将药汤喝了罢,不然如何能尽快痊愈?” “不过是心病!喝什么药!”李泰哼了一声,“这种苦药汤子,也都是那些太医拿来骗人的!多看几本医书,寻寻常常的安神方我也能开!”如濮王殿下这种博学之人,怎可能不读医书?能看懂药方亦是情理中事。 李徽也便不再劝他喝药,又道:“不喝药汤,也总得进些吃食罢。否则脾胃孱弱,只会病势更沉。如此再过几日,阿爷便只能饮白粥,什么荤腥都沾不得了。” 濮王殿下能生得像如今这般肥壮,他的膳食喜好自然是功不可没。若让他不食荤腥,简直比软刀子割肉还可怕。于是,他很勉强地微微颔首。李徽立即吩咐厨下将做好的膳食端上来,亲自伺候他用膳。 不多时,吃饱喝足的李泰便已是昏昏欲睡。临睡之前,他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大郎不在,这件逆案便由你去盯着!还有,你在我跟前这般孝顺,怎么在你祖母跟前就什么也不伸手?!祖孙之间,哪有什么避讳的?不过是喂喂药、喂喂食罢了!若不是你祖母每天都赶我……我……” 说着说着,他便已是彻底睡了过去。李徽心里不免无奈:一则,想在祖母面前尽孝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光是长辈便有太子妃、越王妃以及几位公主姑母,他又如何能挤得进去?亲手服侍这种事,濮王府只需母亲和阿嫂尽力尽心便足矣。二则,便是祖母愿意接受阿爷的服侍,他家这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阿爷也什么都不会干罢! 不过,独自用了午食之后,他还是策马入了宫,前往立政殿探望秦皇后。彼时,秦皇后正在小憩,几位王妃公主都坐在外间,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见他来了,长宁郡主双目一亮,眼看着就要迎上来的时候,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略微迟疑了几分。 李徽只当作不曾瞧见,依旧朝着她一笑,又向长辈们见礼问安。 “你这孩子,不是让你留在府中照顾你阿爷么?怎么突然便入宫了?”阎氏轻嗔,一句话便轻描淡写地将濮王殿下生病之事点了出来,也算是解释为何李徽今日一早不曾像往常一样陪着她们婆媳二人入宫。 “阿爷已经睡下了,临睡前忧心祖母,便让孩儿过来探望。”李徽回道。 “三兄竟然病了?”清河公主惊讶道,“病得重不重?” “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姑母尽管安心。” 尽管新安郡王什么也不曾多说,但不过片刻之后,濮王殿下得知遇刺之事后郁郁生病的消息就传遍了太极宫。心疼儿子的圣人、关怀兄弟的太子与越王,立即给濮王府送了一车又一车的礼物与药材。转眼之间,就将濮王府半空的库房都填满了。 一时间,整座长安城内,皇家父子兄弟的感人情谊便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第20章 流言纷纷 三司会审濮王遇刺逆案的敕旨发出之后,几乎是顷刻间便引起了朝中众臣的关注。而且,庶人李嵩一家遇袭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朝堂上下,更令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当年这两位竞相夺嫡,如同仇寇,彼此使尽了刺杀陷害等各种招数,最后以两败俱伤而告终。他们确实受到了惩罚,然而圣人的怒火却不会对着儿子们倾泻,只怪罪那些真情实意支持他们的高官世族。于是当时牵连甚众,废太子的亲近之人无论身份如何,皆判斩首。阖家流放者更是不知凡几。而支持濮王者则贬官去职,仕途就此断绝。 于是,不知自何处竟陆陆续续传出了流言:许是当年那些流放出去的昔日世族悄悄地潜回来复仇了。否则,为何偏偏挑这两位下手呢?他们如今在朝中也不碍着任何人,完全不牵涉什么利益之争,若非为了报仇雪恨,何以解释这群死士的举动? 也许是有心人在其中煽动,没过两日,这种小道消息便已经是街巷可闻。阎氏与周氏严令濮王府上下不可妄议,无人胆敢胡乱传什么消息,她们二人也并不将这些流言放在心上。如此,濮王殿下方能安安静静地继续休养。 而太极宫中,代理宫务的太子妃杜氏更是杀鸡儆猴,杖罚了数名私自议论的宫婢,严禁这些言谈惊扰正在养病的秦皇后。 然而,防得再如何严实,也防不住有些人就想刻意扰乱皇家的平静。 表面上对侍疾很是热情的安兴公主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竟假作无意之间,在秦皇后跟前说起此事:“母亲,如今这些类似于复仇的传言已经到处都是,人人都在议论。儿也不知是真是假,实在慌张,心中一直替两位兄长担心呢。当初阿爷处置那些人的时候还不够仁慈么?只诛灭了首犯,其余人等都不过是流一两千里罢了。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两位兄长又何至于相争到那等地步——” 阎氏双眉微凝,有些冷淡地打断了她:“安兴妹妹,既然不过是传言,你便不必太过相信。而且,阿家尚在病中,说这些无根无据的传言给阿家听,恐怕也不妥当罢。”她素来温和,很少变幻神情,眼下显然已是动了真怒。任是再温柔的人,也不愿意被旁人虚情假意地故作“关心”。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早已经过去的过失,就唯恐众人不记得似的,说是居心叵测也不为过。 濮王一系早已失势,安兴公主又如何会将她放在眼中,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三嫂误会了。我是打从心底里担心两位兄长呢。而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 且,一直瞒着母亲大兄与三兄遇刺的消息,怕是也不太妥当罢。” 清河公主凤目微眯,接话道:“这是阿爷的吩咐,二姊可是有什么不满?” 安兴公主故作惊讶,还待再辩解,秦皇后淡淡地道:“他们都曾经遇刺?你们说的是三郎先前遇匪之事?若是两人并不曾受伤,那便无妨。至于凶徒是何人,想来三司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那些不实的传闻,听听便罢了,也不必特意告诉我。” 闻言,安兴公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流露出委屈之态。 秦皇后看了看她,轻轻叹息一声:“你们都出去罢,让阿徽和悦娘(长宁郡主)进来陪我便是了。” 众位王妃公主遂退了出去,太子妃、清河公主与阎氏、临川公主坐在一起,安兴公主坐在另一头独自生闷气,越王妃王氏两方都不接近。她们底下的晚辈如儿媳、女儿等,更不敢多言,外间内立即陷入了尴尬的沉寂当中。 内间,李徽跽坐在床榻边,细细地与秦皇后说起了查案的进程。 他丝毫不掩饰商州有人给他通消息的事实,笑道:“祖母放心,此案已经有了些眉目。一个号称为洛南田氏的小世族,先刻意隐匿部曲,后来又试图追杀部曲家眷,极具嫌疑。商州官府仔细彻查,果然发现他们家部曲新造的墓地大都是空的。他们前一两个月也曾擅自给出了许多过所(路引),加起来足足有两三百之数,但他们家隐匿的部曲拢共也就二三十人,想来必定与其他逆贼有所勾连。” “如今,他们家的男丁都已经入狱审问,过些时日便会查出其他涉案的逆贼。孙儿觉得,说不定这些逆贼和刺杀大世父一家的逆贼是同一伙人。” 秦皇后轻轻颔首,并不评论他所言究竟是对是错,只是微笑道:“你这孩子,说起这些头头是道,丝毫看不出先前竟也曾当着众臣的面,与你阿爷、祖父三人抱头痛哭的模样呢。” 李徽怔了怔,想不到他最想抹去的那一段记忆,居然已经传进了秦皇后耳中。他反射性地看向长宁郡主,方才还听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双颊微红,轻轻撅起嘴:“是祖父先提起来,我才跟着说了几句……” 李徽也颇为无奈:他很想自欺欺人,假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但却想不到,祖父竟然还会兴高采烈地与人分享——任谁听闻此事,应当也觉得他的脾性大约与年轻的阿爷无异罢。罢了罢了,都已经传出去了,名声毁了又如何?若当真能让太子叔父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倒是并非全无益处。 秦皇后将兄妹二人的神情看在眼中,更觉得有趣:“此事确实不能怨悦娘。说来,明日便是三月初三了。好不容易遇上了上巳节,你们便不必陪在我身边了。好好去曲江池边走一走,瞧一瞧暮春的风景罢。等你们瞧够了,再回来说与我听,亦是极好的。” 李徽初来乍到,又忙于入宫侍疾,目前尚未逛过长安城,长宁郡主也因年幼之故甚少出宫,故而都难掩高兴之色。秦皇后又让阎氏、越王妃王氏、三位公主都不必在上巳节入宫:“有阿杜陪我便足矣。原本连她我也不想拘着,只是这宫中一刻都离不开她,只得让她过个没滋没味的上巳节了。” 杜氏笑着接道:“能舒舒服服地陪在阿家身边,听阿家的教诲,怎会没滋没味呢?恐怕嫂嫂和姊妹们都想与儿换呢。”阎氏与清河公主等人立即齐声应和,哄得秦皇后喜笑颜开,脸上的病容也仿佛散去了不少。 黄昏时分,阎氏三人照常自宫中家去。临到濮王府前时,策马慢行的李徽远远便瞧见大门边似是有些异样。行至近处,仔细一瞧,居然有数辆陌生的牛车,正静静地停在大门之侧。守护着这些牛车的仆从部曲举止有度,显然来历不凡。而自家的阍室虽然大开,杂役仆从来来往往,却都当这车队并不存在一般,视同不见。 李徽心中疑惑,正欲召仆从询问,就见为首的几辆装饰着珠玉的牛车上,由婢女扶着下来几位盛装打扮的中年贵妇。那些贵妇瞧着都十分陌生,神色各异。既有仿佛带着愧疚者,亦有稍显冷淡者,更有隐隐不悦者。 李徽联想到自家少得可怜的亲戚,立时便回忆起来——阿嫂周氏是临川公主之女,这些时日来往也多,人丁不算兴旺,这群显然被拒之门外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周家亲眷。而母亲阎氏出身累世公卿的世族,父亲身居工部尚书高位,叔父为将作大匠,皆是驰名大唐的书画大家。他以前从不知阎氏与阎家的关系已经破裂,不过回京之后,阎氏便从未提起过娘家,由此亦可见她与阎家确实已经到了险些断绝关系的地步。 当然,李徽与阎氏感情深厚,觉得自家母亲无一处不好。若是与娘家关系破裂,定然也是阎家的过失。此事必定也与当年夺嫡失败,他们一家被驱逐出长安有关。虽说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但为了保全家族,断然舍弃女儿,也实在令人齿冷。 这时候,一位看上去颇有威望的老傅母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奴见过王妃殿下、嗣王妃殿下、郡王殿下。王妃殿下,已经这么些年不见了,夫人心里一直念着殿下呢。听说殿下即将归京的消息,更是天天都盼着。想不到,殿下归京之后如此繁忙,竟一直不能得见。所以,夫人特地命娘子们带着老奴一同前来探望。娘子们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盼得殿下回府了。” 坐在车内的阎氏淡淡地应了一声:“烦劳阿娘惦记了。这些时日我都忙着给阿家侍疾,实在无暇应付其他事。”刚回京的那几日,她也曾经想着,若是娘家送来了帖子,上门来探望她,她便顺着台阶下来就是。只是,等来的只有一车车礼物,人影却半点不见,她的心便彻底冷了。 直到最近皇家父子兄弟情深的消息传遍了长安,阎家才陆续送来了拜帖,她只当作不曾瞧见。连续几日,她们竟然等不及回帖,自顾自地过来了。明明知道她每日都必须入宫,却早早地在府门外等着,如今又做出一付疲惫不堪的模样,究竟是做给她看的?还是给路过的人瞧的? 不知情的人,心里恐怕会嘀咕她这位濮王妃究竟是有多大的脾气呢!不悉心招待且不说,竟然还让几位娘家嫂嫂在府门外等着!真是好大的架子!她们是笃定了她为了自己的名声,便不得不强忍着气恼将她们迎进去,与她们重归于好?! 愈是想,阎氏便愈是愤怒之极,脸色越发难看。张傅母掀开窗帘,对着守在车边的李徽摇了摇首。 李徽便下马迎了上去,淡淡地笑道:“最近母亲一直在为祖母侍疾,劳累整整一日,早便已经疲倦之极,恐怕不方便招待诸位。阿嫂亦是如此,已经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了。不如诸位改日再来如何?” 阎家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 众人也不好拂他这位郡王的面子,只得悻悻地登车离开了。为了全礼节,周氏低声吩咐了几句,命人挑几车礼物给她们带回去。阎氏则自始至终都未曾出言。 第21章 上巳之节 次日清晨,由婢女服侍着洗漱妥当之后,李徽便前往内堂给阎氏问安。 濮王府乃亲王府邸,拢共三路七进,宽阔轩昂,气度非凡。当年修建的时候,便因多处逾制且过于华丽精巧而屡遭御史参奏。如今李欣虽然早已将逾制之处尽数拆去,但无论从屋檐上纤细飞翘的鸱吻,或是窗棂上雕刻的诸多栩栩如生的文史故事,或是起伏展开如画卷般的楼台亭阁,还是五步一景十步一换的花园,便可大抵推知当年这座府邸的盛况。 那时究竟有多少风流人物出入这座府邸?其中多少人是当真敬慕阿爷的才华横溢而来?又有多少人不过是为了博取日后的荣华富贵而来?如今这些人都流落到了何方?他们是否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又是否当真会将自己的遭遇皆归咎于两位“罪魁祸首”? 李徽忽然停下脚步,环视着静寂空旷的重重宫殿、缄默无声的楼台亭阁。眼下濮王府仅有五位主子,李泰与阎氏住在中路,李欣与周氏住在东路,他独自一人住在西路。因偌大的西路宫殿群只有他一人,服侍的仆婢也并不多,显得犹为空空荡荡。行走其中时,便能感觉到几分冷寂无声的意味。 就在此时,院墙外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马嘶牛哞亦间杂可闻。人间烟火的气息随着这些热闹涌了过来,令空寂的宫殿也多了些许人气。李徽侧耳细听,问身边的张傅母:“时辰尚早,坊门并未开启,外头怎么突然便热闹起来了?” “今日不是上巳么?谁家不想着去水边走一走?趁着时辰还早,便赶紧去占个合适的游赏之地?”张傅母慈祥一笑,“咱们大唐人素来便喜欢游玩赏景,每逢节日,全城的人都竞相涌出去,处处皆是车水马龙。这样熙熙攘攘的景象,均州确实很难瞧见。” 李徽对传闻中的曲江池也颇为期待,于是便含笑继续朝着内堂而去。当他与阿嫂周氏陪着阎氏在内堂用朝食的时候,便有仆婢匆匆来禀报,说是长宁郡主的车驾已经到了。 周氏忙要起身去迎客,阎氏却轻嗔着将她按下来:“急什么?好好用完朝食,下回起身可不能这般突然了。”说话间眉目舒展,嘴角边含着温和的笑意,哪里还能瞧见半点昨日阎家突如其来的拜访给她带来的不悦? 周氏粉面羞红,轻轻颔首:“那便有劳三郎,将悦娘接进来了。” 李徽绝非什么人事不知的少年郎,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算算日子,离他那侄儿李峤出生的时候还早着几年呢。这个孩儿,亦是此世之中发生的变化么?又或者,他曾以为自家兄长的血脉过于单薄,膝下仅有个独生子,只不过是完全不知他们在长安曾经经历过什么罢了? “恭喜阿嫂,日后便让小侄儿跟着我进学习武罢,说不得我还能陪着他顽耍呢。”这都是前世他与李峤交谈时,小家伙希望他能做到的事。可惜,最终他还是令他失望了,将他丢在了冷冰冰的人世间。说了好些道喜的话后,李徽心里仍有些淡淡的伤感,便起身去迎接小堂妹了。 长宁郡主妆扮得格外俏丽,穿着六幅鹅黄色越州绫长裙,裙上绣着簇簇灵动的蝴蝶穿花,行动间翩翩若飞。双丫髻上绕着一串海棠花模样的玉钗朵,更簪着几朵杏花,衬得皮肤犹如吹弹可破,玉雪可爱。她亦是仔细端详着自家堂兄,发现他穿的是淡青色绣兰草纹的圆领宽袖长袍,腰系玉带坠着玉佩鞢革燮,宛如那些玉树临风的寻常世家少年,不禁笑得双眸弯弯:“阿兄穿的颜色太素淡了。” “今日是留给你们这些小娘子争奇斗艳的,我一个郎君,穿得那般鲜艳做甚么?”李徽笑道。因内堂正在用朝食,不便待客,他索性便带着长宁郡主去拜见李泰。 连着多日卧床歇息,饮食却依然如故,濮王殿下的身形仿佛又肥壮了几分,养得油光水滑、气色红润,完全不像是病人。事实上,他除了每日定时饮药汤,时不时让太医诊一诊脉,而后卧床不起之外,确实毫无异样。 探望这位只不过见了一两面的三世父,长宁郡主亦是丝毫不怕生。她笑盈盈地与他说起了今日的行程,学话学得活灵活现:“阿爷说,每年上巳节他都会命人开放芙蓉园,让官眷平民都能入内赏玩。这一回既然我们都要去,就将半个园子隔开,自家人随意安排赏景饮宴,也清静自在一些。” 芙蓉园,是皇室最富盛名的禁苑。传说中,里头植满各种各样成片成林的花树,又有水渠湖泊如明珠玉带般点缀其中,楼台亭阁星罗棋布,一年四季皆风景独具。每逢一种花树盛开,便犹如沉浸在花海中一般,带着别处难得一见的勃勃生命力。它就坐落在曲江池畔,传闻中曲江池的一景,便是远眺芙蓉园。 昔年,圣人将这座园林赐给李泰,让他在里头召集文会、吟诗作赋、书写作画。于是,长安城内外的才子纷纷慕名而至,几乎每日都在其中聚会唱和。后来,他又盛邀其中才华最为出众的几位参与编纂《括地志》,一时风头无两,整座长安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眼下却今非昔比,属于他的芙蓉园,变成了太子李昆的园林。而李昆竟然不但每年都让取中的新进士们入芙蓉园饮宴,传出了进士“芙蓉宴”的好名声,还定期向所有人开放这座园林,获得众多称赞。 濮王殿下望着天真可爱的小侄女,心情格外复杂:“你们要去芙蓉园啊……” 李徽见他满脸怀念,便道:“阿爷不如也一起去?近来总觉得阿爷有些没精神,想必一直在家中养病,反倒是太闷了些。赏玩芙蓉园的景色之后,或许阿爷便立即文思如泉涌呢?”最近濮王殿下忙着养病安神,连每日必须练习的书法与绘画也放下了,越养越是疲倦困乏,对诸事越发懒怠,让他这孝顺儿子都有些瞧不下去了。 “你说得是,我也很该去外头走一走了,不然别人都以为我怕了那些刺客呢!”李泰双目一亮。 “濮王被刺客吓病了”这件事,早就随着天家父子兄弟情深传遍了长安。时至如今,便是出门澄清也毫无意义了。李徽心里虽如此想着,脸上却依旧微笑:“那孩儿便命人准备一二罢。先前没想到阿爷要去,马车、步舆、檐子、吃食都得赶紧备起来。” “你管这些作甚?让你母亲去安排就是。”李泰颤巍巍地要坐起来,挣扎了几下,险些又倒了下去。李徽忙扶住他,费尽了气力,直到额间渗出些许汗意,方将他扶了起来。 濮王殿下顺势便将儿子抱在怀里拍了拍,直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 到发现立在一旁的小侄女似乎看呆了,这才老怀欣慰地放开了幼子。 李徽略微整了整被自家阿爷揉皱的衣衫,僵着脸回过首。长宁郡主看了看他,又望了望李泰,终于忍不住道:“阿兄与三世父之间真是亲近。” 这种充满了羡慕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你若是个成年的郎君,也愿意让自家阿爷这么对你?!孩子,醒一醒!你忘了当初是怎么看我们祖孙三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的场景么?! “……”在李泰很是自豪的大笑声里,李徽将小堂妹带了出去,语重心长地道:“各人脾性不同,亲近的方式也并不相同。我阿爷便如同祖父那般,不拘小节,所以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哭笑自在。我也瞧得出来,你阿爷同样十分疼爱你,只是男女有别,举止不便如此随意罢了。” “阿兄放心,我懂。”长宁郡主如小大人一般认真地道,“阿爷不必说了,三岁之前也常抱着我。一两年前,阿娘也是经常搂着我。只是如今,她觉得我年纪大了,便要遵守各种各样的礼仪,彼此也生疏了一些。回宫之后,我会和阿娘说,偶尔搂一次应该也没关系!不让人瞧见就是了!” 闻言,李徽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长宁郡主禁不住撅起嘴:“阿兄,我都八岁了,别将我当成孩童了!”只是,话虽这么说,她眼里却洋溢着难以错认的喜悦之意。 大半个时辰后,濮王府的大门轰然洞开。亲王、郡王、亲王妃与郡主的车驾仪仗都加在一起,足足将近数百人,浩浩荡荡地一路往东南而去。 因出来得有些迟了,街上的行人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多。不过,稍加注意,便可知大家欲往之处大抵相似,不是曲江池便是长安城外的灞水、龙首渠等地。上巳节起源于祓禊旧俗,必须在水边洗濯污秽,故而人们纷纷沿水游玩。恰巧此时又逢暮春时节,花开遍地,绿荫处处,水边的景致更增添了杨柳依依,令素来喜好游玩的大唐民众们流连忘返。 李徽策马慢行,长宁郡主趴在窗边,时不时便问他几句话。他若是答不出来,她也并不在意,只笑吟吟地说要记下来,回去让阿爷阿娘替她解惑。 作为兄长,新安郡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称职。所谓的兄长,不是最值得依靠信赖的人么?他连这些微不足道的问题都答不出来,像什么样?于是,他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进学,迅速了解京都长安,以备不时之需。 皇家仪仗雍容威武,寻常人家自然而然便会远远避开,一路行来格外顺利。不过,就在大业坊附近,路边的某个车队忽然遣了一位少年郎过来问安。 李徽策马靠近后,那少年立即下马朝着他行了个叉手礼,以示尊敬:“某乃阎家八郎,奉祖母之命,前来问候两位大王与王妃殿下、郡主。” 阎家?李徽挑起眉,不必回头瞧,便知道自家母亲如今的脸色该有多难看了。 他分明记得,阎家住在东北方向的里坊中,若是要往曲江池或者芙蓉园,便绝不可能经过此处。难不成,他们昨日拜会不成,今日居然专程等在这里? 这等锲而不舍的精神,倒足以让人在不舒服之余,隐约觉得有些佩服了。 第22章 阎家打算 “原来是阎八郎。”李徽打量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然的俊秀少年,因年纪相近,心里不由自主地便将他与好友王子献比较起来。阎家与日渐没落的王家截然不同,虽并非顶级门阀士族,但数代皆是关陇贵族之中的名门。不但身居庙堂高位,同时也是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 许是家学渊源之故,这阎八郎由内而外透着一种温润雅致的气息,确实风采不凡。不过,与王子献相比,他却缺了几分潇洒气度,亦少了些游历见闻的沉淀见识,仿佛悉心培育的名贵花朵,透着几分不谙世事之感。 这绝非门第之别所带来的差异,而是人与人之间秉性天分的距离罢。毕竟,阎家的服紫服绯高官并不少,而商州王家不过是琅琊王氏不起眼的房支,似乎连五品官都不曾出过。而且,阎八郎是嫡脉嫡孙,王子献却是旁支嫡出。二人若是易地而处,王子献恐怕早便名扬长安城了。 李徽略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起了南下的兄长与友人,将阎八郎带到了濮王妃的车驾旁边。阎八郎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姑母,真情实意地又提起了家人的思念一类的话。同样的话教他说出来,反倒比昨日那位老傅母可信许多。 阎氏端坐在车中,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脸上神色忽悲忽喜。 周氏与张傅母低声劝慰她几句,她便只得叹口气,涩然道:“也罢,既然阿娘已经亲自来了,作为女儿,我断然没有连她都不见的道理。”她一向是个孝顺女儿,不过,经历了这么些事之后,发自内心的孝顺与亲近究竟还剩下多少,连她自个儿也无法辨明。 说话间,濮王府一行人的车驾缓缓停了下来。阎氏亲自下车,带着周氏与长宁郡主去拜见阎夫人高氏。李徽也扶着李泰艰难地从车上挪下来,坐着檐子去见岳母。 高氏是位并不算富态的贵妇人,瞧着仿佛慈眉善目,但眼底深处却透着几分精明之状。从她这些时日安排的事亦可看得出来,她是连子女都能用上心计之人。李徽很难想象,这位贵妇是如何教养出了阎氏这样秉性温柔的女儿。 此番高氏带来了不少晚辈,光郎君就有三四人,更有几位豆蔻年华的少女戴着帷帽,袅袅婷婷下车来拜见。彼此互相按家礼、国礼见面之后,她便指给阎氏认了认侄儿侄女,又呵呵笑着给了李徽一块温润细腻的团龙羊脂玉佩,还拉着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连连赞他生得极像李泰。 李泰听着甚为欢喜,投桃报李地唤了几位阎家郎君骑马伴在他的车驾旁边,陪他解闷说话。阎家郎君皆颇通书画,评点起近来的大家之作,亦是侃侃而谈,很有些见地。当然,他们最为推崇的便是自家祖父或叔祖父的画作。 阎氏坐入高氏的车中,让周氏和长宁郡主都回车驾中去。阎家的小娘子亦扶着婢女返回了各自的牛车内,经过李徽身边时,阵阵香风飘过,隐约还伴着或清脆或柔和的笑声。新安郡王一无所觉,仍是拨马回到小堂妹的车驾边。 于是,阎家的车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濮王府的仪仗当中,继续往东南方向的曲江池而去。 “我的儿,这些年你当真是受苦了!”高氏轻轻地摩挲着阎氏的手,说着说着,眼泪便纷纷落在了手背上,濡湿一片,“当初我也想送一送你,但你阿爷他……”说到此处,她竟是泣不成声:“后来听说你好不容易得的那个孩儿居然夭折了,为娘的心都碎了……一直替你悬着哪……” 提起当年夭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 折的孩子,阎氏亦是禁不住双目微红,嘴唇轻轻一动。圣人与秦皇后一向注重儿女的婚姻大事,早早地便给他们定下姻缘。她十一岁时便被选为李泰的王妃,次年就嫁入了皇家。然而,此后连续多年,竟是始终未能怀上一儿半女。直至将近十年之后,她才首次孕育孩儿,简直是欣喜而泣。想不到,不久之后正逢夺嫡事发,秦皇后病倒,竟没有人替她求一求情,让她暂且留在长安待产。 夫唱妇随,确实是应有之义。她却因为随着李泰贬黜出长安,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心中确实怨恨,既恨娘家无情,又恨那些冷眼旁观者,更恨李泰的野心勃勃。分明没有登上至尊之位的才能,他又何苦要去争?要去抢?! 然而,满腔愤恨又有何用?孩子夭折了,再也不可复生。就在她险些将自己陷入哀痛泥淖中不能自拔的时候,她的管事娘子张氏(张傅母)抱来了刚出生的庶子李徽。李徽之生母身份卑微,一路跟着颠沛流离,折腾得身体极为虚弱,产下孩子后不久便撒手去了。而当她第一眼瞧见这个孩子的时候,他便朝她笑了笑,瞬间便抚慰了她的伤痛。从此,这个孩子将她从忿恨与怨怼中救了出来。 想到此处,阎氏略定了定心神,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望着高氏:“阿娘,既是过去的事,如今便不必再提了。”许是因那个孩子,许是因李徽,她的神色柔软了许多,声音也如同往日那般温和。一时间,竟是瞧不出先前冷淡生疏的模样了。 高氏微微一怔,拿着帕子拭去泪痕,含泪而笑:“确实不该提起……咱们母女好不容易再度相见,也该说些喜事才是。这些日子听你阿爷与兄长们提起来,大王似是病了?今日一见,气色倒是不错。” “如今四处传闻纷纷,他不喜听见那些流言蜚语,索性便在家中安养。”阎氏回道,本能地便替李泰描补起来,“有大郎和三郎在,他不出面亦是无妨。更何况,由三司会审、太子与越王监审,想必很快便能将此案查个一清二楚。他又何必为这些无谓的事烦恼?” “我的儿,听你如此说来,大王的脾性倒是平和了许多。如此,为娘也能放心了。”高氏道,“而且,为娘瞧着,嗣濮王与新安郡王待你也甚是孝顺。虽都是庶子,但日后也能成为你的依靠……似乎也不必替你忧心了。” 阎氏敏锐地察觉出她话中的未竟之意,淡淡地道:“大郎是阿家教养长大的,三郎是我亲自养大的,自然品行俱佳。” 高氏笑了笑,不再多言,揽着她继续说起了家常琐事。分别十余年,便是家族中的婚嫁往来、晚辈趣事,就足足能说上数个时辰。阎氏听着听着,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应当并非她的错觉,阿娘正不着痕迹地夸着家中的小娘子,以及她两个妹妹所生的外甥女。 这厢母女二人正在叙别离之情,另一厢长宁郡主掀开窗纱一角,悄悄地唤起了李徽:“阿兄,你别待在右边,换到左侧来。”她的车驾靠左,阎家的车队靠右,李徽如今策马走在中间,任谁一眼就能望见。 李徽颇有些疑惑,却并不细问,立刻御马来到左侧。长宁郡主很快便掀开这边的窗纱,撅着嘴道:“阎家那些小娘子真不知羞,都挤在牛车的窗边争着抢着看阿兄呢!若不是她们来了,只有咱们两个自在地说话,该有多好!” 李徽怔了怔,失笑道:“我怎么没发现有人正在争着看我?你放心罢,你阿兄我虽然自忖模样生得不错,但并没有俊俏到能够令大街小巷围堵着看的地步,更不至于让小娘子们掷果盈车。”他方才正在想着李欣与王子献不知已经行到何处了,确实没有注意周围的目光。 不过,长宁的话虽然有些夸张,想来却也并非全然不实。只是,阎家的小娘子都是书香门第世家出身,断不可能贸然做出此等举动。难不成,阎家竟有意将孙女嫁给他?怎么可能?!他们怎会愿意再舍去一个嫡出之女前往均州受苦?他们一家眼下虽然都在长安,看起来也依旧颇为受宠,但终归是要回均州去的。 “阿兄当然好看。”长宁郡主不假思索地回道,“咱们家的人都生得好看——除了……” 李徽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正色道:“我阿爷若是不生得这么肥壮,一定也会像二世父或者你阿爷那般仪态翩翩。” 小家伙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我问过祖母了。祖母说,三世父从小就生得圆胖!连她也从未见过三世父清瘦一些的模样呢。” “……说实话,我也从未见过。”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般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这时候,李泰身边的亲信侍从忽然过来相请。李徽立即御马来到前头的车驾附近,就见阎家几个郎君有些面红耳赤地骑着马围在旁边,竟像是有些手足无措。看起来,应该是濮王殿下发了脾气,他们才既羞臊又隐约带着几分担忧之意。 李徽与他们实在太过陌生,并没有宽慰他们的意愿,只是略微颔首,便跃下马,利落地登上了濮王殿下的车驾。阎家几个郎君见状,只得各自散去,带着些许忐忑不安,回到自家的车队中间。 李徽进入车中后,就见自家阿爷正咬牙切齿地拍着旁边的凭几,不由得笑道:“究竟是谁惹恼了阿爷?阿爷尽管说!不管是不是亲戚,孩儿都会替阿爷出气!” 李泰猛地回过首,脸颊两边的肉宛如波浪般抖了起来,怒喝道:“还不是你!!居然什么事都瞒着我!!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你阿爷?!如今谁都明白刺杀我和李嵩的凶手就是当年那些入罪的人家!你居然一个字也不提!你就这么相信三司会审!相信李衡和……和太子么?!” 新安郡王双目微微张开,很是无辜地道:“阿爷,这不过是个流言,祖父和祖母都吩咐我绝不能轻信。长辈都这般叮嘱了,我又如何敢说给阿爷听?”阎家人到底是何用意?居然将此事说给了阿爷知晓?!是阎尚书的意思?还是这群少年郎自作主张?! 李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瞪圆了眼:“流言?!只是流言?” “确实只是流言。”李徽笃定地答道,紧接着补上一句——“祖父与祖母说的。” “……”濮王殿下沉吟许久,瞥了瞥幼子,轻飘飘地道,“便是流言,或许也有可信之处。” “……”什么“或许”?一定是信了罢?就这么信了罢?! 新安郡王在心中艰难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 第23章 转移视线 显然,濮王殿下对真凶的仇恨以及隐藏在心中的恐惧,已经远远超越了对芙蓉园的怀念。他敲了敲窗户,几乎立即便要迫不及待地下令返回王府,赶紧将仇人的名单都列出来—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 —讨论这种事,当然不能在车驾之中,更不能在人来人往的芙蓉园里。 不过,眼角余光瞥见幼子颇有几分失落的目光之后,他心里不由得一软,于是大发慈悲地道:“也罢,好不容易过一个上巳节,去一趟芙蓉园亦是难得的机会。凶徒之事,就留待夜晚归家后再好好讨论!” 说罢,濮王殿下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隐约品出了作为一位“好耶耶”的愉悦感。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略有些理解当今圣人宠爱儿女时的心境,心里不无感慨。只可惜,长子都已经二十余岁了,连幼子也眼看着就长大成人了,他错过了他们最天真无邪的好时候。 李徽很是配合地露出了笑意:“多谢阿爷!回去之后,便是彻夜不眠,孩儿也会陪着阿爷将此事的原委查清楚!”虽然他心里其实很明白,即便是证据确实全都指向当年那些夺嫡受牵连的世家贵族,他们也未必是真正操纵此局之人。因为这个流言实在是出现得太巧妙了,流散得也未免太迅速了。假若将来得到的证据严丝合缝,反倒更是处处令人生疑。而那个放出流言并推波助澜之人,仍旧隐在暗中,身份完全不明。 华丽的仪仗终于在午时之前抵达了芙蓉园。此时,除了太子李昆与太子妃杜氏之外,圣人膝下的儿孙们几乎都已经齐聚这座风景秀丽的园林中。阎家因是一道来的,亦是自然而然地来到这群龙子凤孙中间见礼。阎家的郎君与小娘子们很是得了越王妃王氏与几位贵主的夸赞,倒是身为姑母的阎氏替他们谦逊了几句,旁的并不多言。 李泰心里挂念凶手,与兄长姊妹们寒暄的时候,看起来颇有些敷衍的意味。临川公主以为他并未痊愈,劝他若是觉得疲惫便去附近的楼台中歇息;清河公主则认为是最近纷纷扰扰的流言影响了兄长的心情,也劝他看开一些。唯有安兴公主,似乎觉得自己受了怠慢,脸色沉了沉,方似笑非笑地接几句话。 李衡见状,索性邀李泰与三位驸马去一旁赏景饮酒,离眼看着又有些不对付的三位妹妹远一些。临川公主驸马周子务性情疏狂,当即叫好;安兴公主驸马程青好热闹,又唤了伎人吹拉弹唱;清河公主驸马秦慎一向稳重,只微微颔首,便笑着起身随他们离开了。 李徽则忙着与诸位兄弟姊妹见礼。先前众人在太极宫中也见过几回,但当时身处秦皇后养病的立政殿,彼此并不熟悉,故而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并非任何人都像李徽一样,颇得秦皇后的眼缘,特意命他陪在身边侍疾。当然,身为太子嫡长女的长宁郡主例外。 这群兄弟姊妹既有李家的,也有周家、秦家的。越王的子嗣颇多,不过王妃王氏素来看重嫡庶,这种场合只带了自己所出的二子二女:长子李玮、五子李璟,长女宣城县主、幼女信安县主。除了周氏这位长女之外,临川公主还生了二子,大郎周俭、二郎周仪。安兴公主目前无所出,庶子庶女一律也不带出来。清河公主膝下则有一子一女,年纪与长宁郡主相近,名唤秦承、秦筠。 李玮在堂兄弟中行二,仅比李欣小两岁,此时便作为兄长,安排兄弟姊妹们各自顽耍。李璟、周俭与李徽年纪相近,对他十分好奇,便凑过来与他交谈。周仪与秦承自幼交好,一同去了溪流边。一群小娘子则聚在了一处,低低笑着谈论最近的见闻。 阎家的郎君娘子们亦有心想与他们结识,李徽只简单地引见了阎八郎等人,对阎家那群小娘子则敬而远之。长宁郡主本便看阎家的小娘子们不顺眼,完全不愿理会她们。她在这群小姊妹中身份最高,自然无人会冒着得罪她的危险搭理不相干的人。阎家小娘子们讪讪地在旁边坐了半晌,实在觉得无趣,便索性回到长辈们身边去了。 此时,阎氏带着周氏,正与临川公主、清河公主谈论着养胎之类的事,高氏带着儿媳妇们坐在一旁作陪,安兴公主则早便不知往何处去了。阎家小娘子们围过来后,她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远远望见李徽的背影,心里暗暗想道:她绝不会随意决定三郎的婚姻,必须让三郎与大郎一样,娶得中意的女子为妻,日子方能过得和和美美。她的儿子,自然值得最惬意无忧的生活。 许是心里一直挂记着自家阿爷的缘故,李徽虽与兄弟们一同游玩,心里却始终不能尽兴。 芙蓉园的景致确实极美,杏园、梨园、海棠苑,处处皆是花海起伏、香风阵阵。便是弯弯曲曲的水渠边的芦苇荡,仿佛也别有一番野趣。然而,美则美矣,李徽却并未生出作画的念头。他反倒是再度想起了一望无际的秦岭,甚至于渐渐淹没在记忆中的武当山。 此时此刻,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心中更爱的是自然而然的钟灵毓秀,而非人力堆积而出的风景。或许,山清水秀于他而言,已经并不仅仅只是值得欣赏与流连的美景,而是自由自在的寄托罢。 直至傍晚宴饮结束之后,众人方依依不舍地道别,各自回府。到达延康坊时,夜色已经很深了。阎氏将长宁郡主留下来暂住一晚,揽着她去了内堂。李泰则立即将幼子拎进了书房,摆开笔墨纸砚,又命他细细研磨墨汁。 濮王殿下铺开了一张足足可用来作画的长纸,执笔蘸墨,下笔如有神,转眼间便列出了一个又一个名字。李徽望着他写下的那些名字,神色渐渐从平淡转为沉思,接着便是惊讶——最后已是无言以对。 一气呵成的濮王殿下写满了整整一张纸,很是欣赏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犹如金蛇舞动的草书,略带几分得意志满地问:“如何?” “……阿爷的字真不错。”呵呵,他还能说什么呢?赞美他记忆绝佳么?能记得这么多“仇敌”的名字,还真不容易。或者该说,短短数年之内,便能“得罪”这么多人,可真是难得一见。 “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写完才发现,不觉得有些太晚了么? “……不如阿爷再从中挑选几个?不然,足足一百多人,我们该如何查起?将那些寒门子弟先去掉,优先挑那些高官世家之后。”寒门子弟绝不可能操纵那么多小世族为他所用。而且,真正的凶手应当也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罪魁祸首”,将这次的逆案完全顶下来。此人作案的动机,作案的能力,都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甚至连他自己,或许也不知自己是被人利用的。 李泰犹豫许久,耗费了诸般精力,才又勾了十来个人。 见他不断地添添补补、删删减减,李徽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不应该太过相信他的判断。但是,夺嫡一事发生在他出生之前,后来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他所知的消息实在是太少了,许多名字都是完全陌生的。 也罢,无论如何先查着,也好教自家阿爷安心一些。至于这份名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 单是否有所疏漏,还是等阿兄回来了,再商议此事也不迟。 且不提新安郡王度过了一个如何平淡无趣的上巳节,远在千里之外,王子献藏在山石后,正一丝不苟地擦着横刀上的血迹。 因日夜兼程不断赶路之故,他穿着的白青色窄袖圆领袍早已经溅上了脏污的泥点,如今又泼洒了大片血迹,看起来颇有些狼狈。然而,他一丝不苟擦拭横刀的模样,却带着很难形容的雅致与冷冽锋锐交错的矛盾之感。仿佛此前他都仅仅只是美玉雕刻成的剑鞘,如今却是饱饮鲜血的宝剑出鞘——撕裂了温润的表象之后,露出了寒意四溢的内里。 不过,他的神情却依旧十分淡然,仿佛方才并没有连杀数人,也并没有与李欣等人失散一般。 庆叟紧紧跟在他身边,低声道:“阿郎,那些人许是冲着嗣濮王去的。” 另一位贴身部曲曹四郎也瓮声瓮气地道:“他们冲散队列时,刻意与金吾卫保持了距离,杀伤的也都是濮王府的人。俺还觉得挺奇怪的,明明俺们临时才决定走这条旧驿道,怎么还会遇上埋伏?” “当然是有人给他们传递了消息。”王子献想起当时李欣与金吾卫左将军惊异的神色,直觉认为应当是金吾卫中出了变故。看来,幕后那人确实是等不及了,担心逆案的熊熊大火伤及自身,便有心想将这次行动的失误,全部推到执行之人身上。为此,竟然不惜牺牲金吾卫中的棋子,为此人设下了“拼命一搏”的死亡之路,并千方百计地推着此人踏上去,再也不能回头。 “郎君,如今该如何是好?俺们的马早便惊跑了,一时间也寻不见其他人。” “继续往南。如今废太子一家性命攸关,耽搁不得。”对方攻击带着数百侍卫并有金吾卫护送的李欣,为的绝非杀人,而是拖延时间。仍在馆驿中休养歇息的李嵩一家才是他真正的目标!若是错过这次机会,让李欣与李嵩一家会合,凶手便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动手了。所以,此人一定会选择铤而走险!不惜一切代价强杀李嵩! 眼下,想必李嵩一家暂住的馆驿已经是血流成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每天都要陪着阿爷犯蠢肿么破# 嗣濮王:→ →,等阿兄回来,别急 王子献:我给你出主意,别急 小郡王:你们的主意,大概也只能一起犯蠢了吧,呵呵 ———————————————————————— 濮王:#get到了好耶耶的技能点#,你们想学吗?呵呵呵呵呵太子:→ →越王:^ ^ 废太子:呵呵 第24章 奋力相救 事不宜迟,王子献主仆三人立即往南疾行而去。不过,山道崎岖艰险,并不容易赶路。于是,他们一路收编那些被袭击冲散的濮王府侍卫部曲,悄悄绕过逆贼们严防死守的一段驿道。而在此时,他们已经有数十人之众,看似狼狈不堪,其实都并未受甚么重伤,人人都能再度鏖战。 王子献毫不迟疑,立即命众人随他继续向南行。濮王府的侍卫部曲们却流露出些许犹疑之色,其中有一位校尉拱手行礼道:“大王如今被贼人阻拦在驿道上,不知安危如何,某等身为濮王府的守卫,岂可弃大王于不顾?王郎君而今却让某等南下,恕某等难以从命——” 其实,王子献不过是一介白身,并没有任何权力指使濮王府的侍卫与部曲。濮王府众人多数是看在新安郡王的颜面上,方对他如此礼遇有加。否则,校尉大可带着人一走了之,并不必听从他的安排。 他也深知众人都挂念着李欣,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锐利的目光带着难以违抗的威仪:“各位莫要忘了,大王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如今大王身边有数百人护卫,废太子一家却不过只有百余部曲相护罢了!刺客的目标也绝非大王,而是废太子!若是废太子出了什么差池,濮王一系还有翻身的余地么?!咱们自均州一路行来,历经艰辛!濮王与新安郡王两位大王都十分信任我等,才让我等追随嗣濮王而来,我等岂能令三位大王失望!” 校尉一怔,立即清醒过来,惭愧地抱拳道:“但凭王郎君差遣!” “方才逆贼趁乱攻击,致使我们的马匹走失。如今馆驿虽近在眼前,但若无马匹相助,我们数十人扑过去,也不过是赴死罢了。”王子献道,“为今之计,便是首先夺马!若是有方才的惊马冲了过来,我们便不必返回再抢夺了。” 光是阻拦他们,逆贼便派出了将近百人,围攻馆驿的人手只会更多。欲以少胜多,自然不可只凭一腔意气行事。而骑兵与步兵在短兵相接时的优劣,亦是不需多言。若是能够骑马,就算凭着他们这几十个人,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助废太子等人突围,更容易彻底冲乱对方的合围之势。 他希望在眼下这群负责阻断拖延的逆贼当中,没有什么主事者,亦不会有人想到马匹的重要性。如此,说不得那些受惊之后胡乱冲撞的马闯过来的时候,他们为了避免有人受伤,便会匆匆将它们都放了过来。 庆叟与曹四郎仔细地查看驿道上的马蹄印,又伏在地上细听片刻,低声道:“阿郎,确实有数十新鲜的马蹄印,蹄印轻而乱,并不整齐,应当是无人驾驭!!” 或许这便是天命罢,注定废太子一家不该丧命于此,濮王一系也不该再受牵连。王子献心中想道,眼前倏然浮现出李徽勉强含笑相迎的模样——小郡王完全不适合忧虑,唯有谈笑风生的时候,方最为自在。此前,他曾仔细思考过,自己该如何报答他的真心相待?或许,能让他往后一直这样自在下去,便算是他唯一能替他做的事了罢。 一行人很快便在路边寻见了啃草的马匹,足够他们每人都御马飞奔。不过,为了避免逆贼发现他们的行踪,王子献让众人撕下袍角将马蹄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继续策马往南而去。此处离馆驿已经不远了,浓重的血腥味渐渐逸散开来,令众人的神色越发凝重。 当遥遥可望见火光熊熊的馆驿时,王子献勒住马缰,仔细观察眼下的情势:满地的尸首与箭簇,泥浆中混合着血水,在馆驿周围汩汩流淌,犹如边疆的战场。这一处馆驿十分偏僻,修得很是简陋,筑起的泥墙早已崩塌了,上头歪七竖八地倒卧着残缺的尸体,后头的馆舍已经被火箭点燃,眼见着便要轰然倒塌。 足足上百身着褐衣短打的逆贼厉声嘶喊着冲进馆驿内,绕过火势旺盛的馆舍,往院子后头的马厩攻去。废太子李嵩的部曲拼命拦住他们,但眼看着便已是不敌,一个紧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 显然,废太子一家正藏身在马厩之中,危在旦夕!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计谋了,赶紧将他们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 救出来才最为紧要!! “杀!!”王子献立即一声令下,四十余轻骑如尖刃般刺了出去。他手持弓箭冲在最前头,直插马厩的方向,濮王府的侍卫部曲跟在他身后,有条不紊地放箭。不过两三轮之后,他们的箭雨便清理了将近百名逆贼。待逆贼头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冲杀进了馆驿当中,纷纷抽出横刀,压低身体砍劈横扫,再度收割了不少贼子的性命! “奉嗣濮王之命!前来迎接世父世母与堂弟妹!!” “奉嗣濮王之命!杀尽逆贼!迎接世父世母与堂弟妹!!” 王子献高喊着,策马踩踏着满地的尸首,终于来到马厩前。已经所剩无几的废太子部曲都挡在他面前,紧张地防备着他。他便不再靠近,在原地立定,朗声道:“某琅琊王子献,奉嗣濮王之命,前来相迎!不知先生与家眷可安好?!”李嵩一家如今都是庶人的身份,不方便称呼,他索性便以“先生”称之。 “阿爷,兄长真的来了!”马厩里传来一阵咳嗽声,便见一位约莫及冠年纪的青年扶着奴仆,缓缓地走出来。他拥有一双堪称为皇家标志的凤眼,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之色:“兄长可安好?” “大王断后,正在与逆贼厮杀。”王子献朝着他行了个叉手礼,“不知各位情形如何?可还有伤病者?可方便骑马?馆驿已经烧毁,火势眼看便要延绵过来,马厩实在有些不安全,不如转移到他处再作打算。” “阿爷的腿受了伤,不便走动。”青年——即李嵩的嫡长子李厥温和一笑,回道,“舍妹年幼,受到惊吓,正昏睡着。”他说话间,中年文士模样的李嵩扶着奴仆一瘸一瘸地缓缓行出。这位废太子自幼就腿脚不便,肤色苍白犹如久病之人,浑身上下皆透着阴郁,目光沉沉望过来的时候,竟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王子献却恍然丝毫未觉,又向他行了一礼。 李嵩冷淡地端详着他,正开口欲言,破风之声倏然响起——说时迟那时快,王子献身后的庆叟与曹四郎猛然拔出横刀,舞得密不透风,将这一阵箭雨严严实实地阻挡在外。 王子献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回首望去:“方才不用箭,是已经无箭可用。如今用箭,应该是阻拦大王的人失败了,退了过来。只要挡住这次的攻势,便安全无虞。” 果然,三两次箭雨之后,逆贼便不再恋战,转身逃走。王子献并不急着追赶,命濮王府侍卫部曲立即护着李嵩一家离开马厩,来到驿道上歇息。众人初初安置妥当,那饱受摧残的馆舍便彻底倒塌了,烈火熊熊燃烧起来,木材皆噼啪作响,烟尘滚滚升腾。 许是最近的经历实在太过凶险,李嵩一家有些麻木地望着灰飞烟灭的馆舍,便是女眷亦是毫无反应。 王子献便请濮王府那位校尉带着三五人顺着驿道返回,前去禀报李欣,并告知逆贼逃走的方向。不过片刻后,地面便忽然震动起来,随即响起如雷鸣般的马蹄声。 李欣一马当先,疾奔而来,迅速地翻身跃下马。他目光复杂地望了王子献一眼,而后朝着李嵩与其妻苏氏行礼:“侄儿来迟了,世父世母可安好?” “确实来得够迟的。再等一时半刻,我受刺身死,你阿爷大概睡梦中都能笑出声来。”李嵩冷冷一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所说之言尽是诛心之语,完全没有什么被解救的感激之情。 倒是苏氏待他一如既往的和煦:“王郎君来得及时,我们都很平安。不过,行李都留在了馆舍内,如今恐怕早已被大火烧毁了。”当时为了躲避逆贼与火箭,哪里顾得上什么金银细软,能匆匆逃出来便已是神佛保佑了。如今转危为安,女眷们皆是鬓发散乱,浑身脏污,这才觉得有些不适。 “世母放心,侄儿已经遣人去最近的官宦人家购置布匹与成衣。”李欣假作并未听见李嵩的话,只笑着回应苏氏。他一向细心,在接到王子献遣人带来的消息后,便兵分三路:数十人立即探路,寻找合适的暂居之所以及购置日常所用之物等;两三百人继续追寻逆贼的痕迹,务必活捉数人;剩下的人都跟着他前来迎接。至于金吾卫,他已经无法信任,必须保持距离。 “阿兄。”李厥亦笑着上前问候。 李欣感慨万分地打量着他,轻轻地捶了捶他的肩:“我们可算是见面了,叔父也很是想念你……你这是病了?还是之前——” 李厥摇了摇首:“只需再躺一躺,休养些时日便无妨。随行的医者被逆贼所杀,已经有些时日不曾饮药了。” “如此说来,今日并非第一次刺杀?” “已是第三次。不过,前两次都只有数十人,看起来像是乌合之众,倒不如这一回这般训练精良。” 作者有话要说:  嗣濮王:三郎这是交了一个什么样的朋友,意外地可靠,但又觉得很危险王子献:(微笑状) 小郡王:果然,让子献跟着去就是对的! 嗣濮王:感觉越来越危险了……→ → 蠢作者:你的预感是对的,真的 第25章 疑云重重 王子献立在不远处,将堂兄弟二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断地盘旋着他猜测的那些世家之名。毫无疑问,训练精良,当然便意味着是高官世家豢养的部曲,绝非寻常的末流小世家所能遣出。前两次的刺客也未必是真正的乌合之众,许是为了掩盖身份,故意为之。 濮王殿下先前遇到的那次刺杀与今日的阵仗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背后之人确实有截杀双方的意图,但投入的力量显然不可同日而语。数百强悍如斯的部曲都毫不犹豫地抛了出来,只为了取废太子李嵩的性命,根本不可能只是为了利益而行事。这种不计后果的行动,只可能是仇恨,而且是不共戴天之仇。 真是可惜了。能训练出如此强大的部曲之人,绝非寻常人等。若是能投军从武,说不得日后便是一位名震四方的大都督。不过,立场不同,行事方式不同,注定了此人不可能为朝廷所用。若是为仇恨所惑,失去了心中的道义准则,说不得还会成为大唐之祸。 想到此,王子献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为其他,只为那个从未谋面的贼首,也为了险些就落入同样境地的自己。若非他时时刻刻关注,家中那群蠢物之前所做出的事,便足以让他失去目前所能拥有的一切。说不得,他为了平复心中的忿恨,也会将那幕后拨弄棋子的罪魁祸首寻出来,取走其性命! 李欣皱紧眉,疑惑道:“附近的府兵不曾前来护卫?”与需要戍卫边境的河北道、河东道、陇右道、关内道相比,山南道的折冲府确实十分稀少。不过,每一州至少也安置了一个折冲府,负责境内巡防等诸事。此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 处馆驿属于万州境内,按理说万州都督早应该派折冲都尉带着府兵前来护卫。否则,若是李嵩一家在此出事,无论是万州都督还是刺史,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万州都督曾派了一位果毅都尉,带着二百人前来守卫。若不是有他们在,我们绝不可能支持到如今。”李厥回道,“先前两次他们都有死伤,我给了他们不少钱财,才将他们安抚住了。不过,今天逆贼的攻势实在太过凶猛,那些府兵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武艺又稀松平常。几乎一半都战死了,另一半一触即溃,已经不知逃到何处去了。” 府兵其实都只不过是服役的普通民众。像山南道这样相对安稳的內陆之地,多年来都不曾经历过什么战事,平时府兵若不仔细训练,便如同一群乌合之众。便是逃溃四散,也很难用军法来苛责他们。 李欣只得一叹:“虽是如此,万州刺史与都督确实失职,一定会被问责。至少,他们应该派自家部曲过来。” 这二人无非是瞧不起李嵩,觉得他不过是一位废太子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地派人保护。就算他遇到几回死士刺杀,有部曲与府兵相护,也定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然而,如今这“几回死士刺杀”变成了三四百逆贼攻击,等待他们的大概便只有削官去职了——即使已经被废为庶人,祖父亦绝不可能容忍任何臣子轻视自己的儿孙。 这时候,将金吾卫上下都整顿了一遍的金吾卫左将军终于到达,神色凝重地遥望着战场。因着李欣明摆着不信任他,他暂时也不好打听逆贼的去向,只得命人造饭搭帐篷,请李嵩、苏氏以及那位刚刚清醒过来的小娘子入内歇息。 李欣回望着这群金吾卫,微微眯起眼:“阿厥,你先去休息罢。不必多想,剩下的事只管交给我。前些时日我阿爷也曾经遇刺,逆贼假作山匪劫道,险些就伤了他与三郎。你们遇刺的消息传回长安后,祖父更是无比震怒,已命三司调查这两桩逆案,一定会给咱们两家一个公道,替我们复仇。” 听见“复仇”二字,李厥垂下眼,仿佛想起了什么,几乎是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当李欣决定找王子献问一问方才交战之事的时候,发现他一直跟在濮王府的几位典军后头,看他们清理战场检查尸首。分明地上满是残肢断臂,每一具尸首都无比狰狞,足可让从未见过血的儿郎们心生惧意,这位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却仿佛正在长安城的街道上闲庭信步一般,依旧淡定优雅如故。 李欣方才顾不得仔细打量他,如今细细看去,才发现他身上尽是血污,狼狈得仿佛在血泥里翻滚过一般。不仅如此,他背上的箭袋完全是空的,腰上的横刀则带着森然的气息,显然不仅仅只是杀过一两人罢了。此时此刻,他浑身的凶煞与优雅温润的气度交融在一起,显得格外矛盾,亦是格外奇异。联想到他如今的年纪,更令人不自禁地生出些许寒意来。 若对方是一位萍水相逢的少年英才,李欣一定会情不自禁大赞一声“文武双全”,费尽心思也要将他揽入门下,举荐他入仕。然而,他却是自家阿弟的知己好友——知己好友足够能干,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但若是此人太过深沉危险,他又如何能安下心来? “大王?”王子献察觉了他复杂难辨的目光,轻轻地踢了踢脚下的尸首,让那张脸转了过去,“大王且看,此人皮肤黝黑、鼻平唇厚,脸上黥着图纹,显然并不是汉人,更像是南方山林中的蛮族。方才仔细清理过后,发现这样的蛮族尸首约有一百余人。” “部曲皆是随着世家一同繁衍生息,或是以战俘补充。先前连年征战,北方胡人确实有纳为部曲的,然而南方太过遥远,又从无什么战事,门阀士族几乎都不可能豢养南方蛮族。”李欣接过话,“这群蛮族的主人从岭南道而来!!岭南道为蛮荒之地,何曾有过什么世家大族,一定是被流放过去的——” 说到此,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此事看似已经渐渐水落石出,只需将与李嵩有仇怨且已经流放岭南道的那些高官世家寻出来,或许便能顺藤摸瓜,找到逆贼之首!然而,王子献很清楚,此人并非真正的策划者;李欣也隐约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于是,嗣濮王决定暂时放下此事,转为关注自家阿弟的交友情况:“王郎君,这回若不是你,大世父与阿厥他们极有可能性命难保。你的功劳,我回京之后一定会向祖父禀报,给你请赏。我也可举荐你进入千牛卫,成为祖父的近身侍卫。千牛卫的前程自然不必多说——你考取进士后需要数十年经营方能得到的位置,千牛卫或许不必十年便能获得。” “多谢大王厚爱。不过,我们商州王氏早已没落。无家族荫蔽,我进入千牛卫并不合适。”王子献微微一笑,委婉地拒绝了。千牛卫是长安城所有的高官世家子弟都眼红的去处,争抢空缺的人不知凡几。若是他进去了,便意味着顶替了一个勋贵人家子弟的位置,很容易得罪人。而且,千牛卫们彼此都熟识,必定很难接纳他这个毫无根底的外来人。 更何况,他其实并不想投军,不喜欢投笔从戎。每逢厮杀的时候,他都仿佛要将面具彻底撕裂,毫无遮掩地立在众人面前——这让他觉得十分不安全——他只能是玉树临风的琅琊王氏子,便是习武亦是强身健体所用,便是战斗也只需坐镇指挥即可,而不是一个穿过尸山血海也毫不动容的勇士。 李欣眉头微微一动:“那王郎君究竟想要什么作为奖赏?但凡我能给的,一定都会给你。” 王子献略作思索,抬起眼,勾起嘴角:“我此番追随大王而来,只不过是为了回报郡王的信重罢了。郡王已经给得足够多了,故而不必劳烦大王再给什么奖赏。”说到此,他心里突然涌出了好奇与期盼:回京之后,李徽听闻此事究竟又会是什么反应——或者,他会给他送什么礼物作为谢礼? “王郎君高义。”李欣只得如此答道,越发觉得此子深不可测。不过,若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他又如何能说服阿弟不再与此子来往?回京之后,必须立即派人去商州,将他的祖宗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但凡有任何可疑之处,都绝不能放过! “时候已经不早了,大王早些歇息罢。尽早启程回长安,方能安心。”天色渐暗,缓缓燃起的火把映照着少年郎的脸庞,阴影在他身上跃动着,明明暗暗之间,轮廓越发模糊。 “你说得是,逆贼说不得还会用别的手段。不过,世父与阿厥的身体有恙,实在不适合急行回长安。”李欣道,按了按眉头,“也不知三郎独自留在长安,是否能够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事……”尤其是他们家的阿爷,完全不能将他当成寻常人来看,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 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爆发一场,足以令人手足无措。 王子献想起前几天见到李徽的时候,对方正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眉眼便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 千里之外,深夜转瞬即过,长安城再度迎来了风和日丽的一天。 濮王府正院书房中,濮王殿下正躺在榻上,一脸满足地呼呼大睡,呼噜声宛如夏日响雷。李徽则半张着略有些青黑的双眼,强忍着睡意,将他列出的“仇人名单”完整地记了下来,而后将几张有字迹的纸都烧得一干二净。 为了避免自家阿爷醒来之后大发雷霆,他立即寻来了部曲,告知他们几个名字,命他们分别去外头打听。无论打听到什么消息,今日黄昏之前必须回府禀报濮王殿下,以抚慰他名单被毁的伤痛。 至于他自个儿,当然是继续陪着母亲阎氏入宫侍疾。 作者有话要说:  嗣濮王:那王郎君究竟想要什么作为奖赏?但凡我能给的,一定都会给你王子献:此回奖赏,可否容某日后向大王索取?眼下还不到时候。 嗣濮王:(有种不祥的预感) —————————————— 濮王:qaq,我辛辛苦苦写的名单呢?!混蛋儿子!居然全给我烧了!!! 小郡王: 诶嘿, (~ ̄▽ ̄)→))* ̄▽ ̄*)o 濮王:(╯-_-)╯╧╧,别以为我会轻易原谅你!! 第26章 案情明晰 许是大家都觉得上巳节立政殿过得实在是有些太冷清了,今日竟不约而同地都将晚辈们领了过来。唯有安兴公主仍是孤身一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掠过众人,勾着红唇笑了笑。李徽注意到她的漫不经心与轻讽之意,对这位挑拨离间的姑母越发没有任何好感。他心里渐渐地萌发出一个念头,隐隐又觉得自己或许是多想了。 与安兴公主同母而出的淮王李华早已病逝,她又何必搅合到这两桩逆案当中来?于她没有任何好处之事,按理来说,她应当不会做才是。充其量,她也不过是刻意将流言传到秦皇后跟前来,再似有似无地刺一刺阎氏罢了。秦皇后对李嵩与李泰这两个儿子一向十分失望,夺嫡一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反复提起此事只会让她心中更厌烦他们。 那么,安兴公主或许是存着借此机会讨好太子的想法?毕竟,同母兄长们越发惹得秦皇后厌烦,他这位孝顺体贴温和的幼子便越发显得无可挑剔。然而,太子究竟需不需要这般刻意作态的讨好,又是另一回事了。 孙辈们都过来问安,秦皇后亦是一如既往地慈和无比。她靠着隐囊,微微含笑听着他们提起昨日游览芙蓉园时发生的趣事,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之色。看起来,她待所有孩子皆是一视同仁,命尚宫取了好些难得一见的珍品玉佩玉簪给他们挑。然而,言谈之间,她对长宁郡主、李徽、秦承、秦筠却是更亲昵一些。 不多时,便到了秦皇后该休憩的时候了,孩子们纷纷退了出来。临了,秦皇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笑着对李玮道:“改日也将你家大郎、二郎都带过来,若是再不让他们认一认人,他们许是连曾祖母都不认得了。” 李玮难掩惊喜之色,自然是满口答应了。虽然李欣才是长孙,成婚也比他更早两年,但于子嗣上却很是艰难,膝下至今还是空空如也。他算是后来者居上,嗣越王妃虽然一无所出,但光是庶子便已经生了两个。越王一脉的子嗣确实比其他兄弟都旺盛许多,连圣人都曾经以此打趣过李昆与李泰父子,让他们努力开枝散叶。 当圣人带着太子李昆、越王李衡过来探望秦皇后的时候,所见的便是这般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场景。他满脸的阴云仿佛这才稍微散开了些,环视着儿孙们,满意地颔首:“梓童的身子好些了,你们便常入宫来陪一陪她,别总是只顾着忙自家的事!” 众人应诺,他便大步往内间而去。临了突然发现李徽坐在角落里,困倦得双目微眯,脑袋一点一点,竟像是随时都能一头栽倒的模样,他不由得一笑:“阿徽,你昨夜究竟是忙什么去了?听说你们很早就散了,莫不是你阿爷临来又灵机一动,生出什么奇怪的念头了罢?” 一夜未眠,李徽的精神多少有些萎靡,反应也有些迟缓:“阿爷……一直拉着我看他写字。”他并不愿意欺骗祖父,只得尽量说得模糊一些。昨夜自家阿爷确实奋笔疾书整整一夜,时不时还得意地停下来邀赞。他实在不愿意赞美他的记性,只得夸他写的字有风骨——濮王殿下的字与圣人一脉相承,确实是很值得称道的。 “那你赶紧休息去罢。”圣人慈爱地道,又让太子妃杜氏给他安排一个歇息的去处。 杜氏立即答应下来,李昆却忽然笑着接道:“不如让阿徽跟着我去万春殿罢,二兄也一同去,正好咱们须得一起议事。有些事,我也想再问一问阿徽。”万春殿位于两仪殿与立政殿之间,是圣人特地拨给太子的理政议事之处。 当然,这原本是有违宫中法度的——太子应该待在东宫外朝处理政事才是,毕竟太子的班底詹事府、左春坊等一众人等可都在东宫呢。不过,圣人却觉得东宫实在太远,来往、传话都不方便,执意将万春殿拨给太子使用。群臣拗不过他,担心他一怒之下干脆让太子搬过来在此起居,连带太子妃以及东宫良娣们都挪过来,便只能无可奈何地妥协了。 圣人略作沉吟,将太子与越王唤到身边,殷殷叮嘱:“别吓着了阿徽,他还小呢。” 闻言,太子与越王回过首,望向依旧睡意朦胧的俊秀侄儿,均禁不住笑了笑:“阿爷放心。”不得不说,李徽目前表现出来的性情与举止,确实比同样年纪的堂兄弟表兄弟们“率真”许多。喜怒哀乐皆是自然而然,毫不造作,也格外讨人喜欢——当然,亦显得格外安全无害,令人很难不放下戒备。 李徽遂跟着两位长辈去了万春殿。一路上,他思索着圣人方才刚进门时的神情,以及李昆与李衡的举止,几乎能够确认应该是有什么消息传了回来。 究竟是什么消息?若是案情有了新进展,三司在商州有了新动向,陈果毅一定会派人告知他。难不成是今日他入宫了,没有接到自商州而来的消息?或者,是废太子李嵩一家遇上了什么事?莫非阿兄与王子献也跟着遇险了?! 想得越多,他便越觉得神智有些昏沉。直到踏进万春殿,心中的焦急皆尽数涌了上来,他才仿佛一个激灵,瞬间完全清醒过来,心中也立即做出了决断。无论如何,有些事他既然已经遣人去做了,便不需要再隐瞒。“直率”一些,才符合他的性格设定,不是么? “太子,不如让阿徽先歇息一会儿再说?”李衡怜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 惜地看着侄儿,“瞧他,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李昆点点头,吩咐宫人立即将偏殿的床榻整理妥当。他偶尔也会在此小憩,床榻被褥一应俱全,却不能让侄子就这么睡过去。 不过,李徽却摇了摇首,小心翼翼地问:“叔父、世父,可是阿兄出了什么事?不然,祖父为何会担心我受到惊吓?”一双剑眉已经拧了起来,凤眼里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与焦急。 李昆怔了怔,回道:“你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跟着我们走了一路?将自己吓成这样?” 他话中含着些许打趣之意,显然得到的并不是坏消息:“不必担忧,他安然无恙。只不过,方才接到八百里加急报信,竟有四五百逆贼围攻大兄一家暂时安置的馆驿。大兄的部曲几乎尽数战死,濮王府侍卫部曲亦有死伤。” 李徽的神情随着他的话一再变幻,李昆与李衡几乎能从他的表情中瞧出他所有的想法。于是,李衡便立即安慰道:“放心,大兄他们也都平安无事。你祖父方才不过是恼怒逆贼太过大胆,完全不将皇室之威放在眼里罢了。” “四五百?怎会有这么多死士?”担忧消退之后,李徽转而抓住了重点。四五百死士,足以称得上一次战役。洛南田家只给出了两三百张过所,其余过所又是哪一家给出的?此外,一个小世族顶多只能派出二三十人,中等世族也不过遣出四五十人。若是已经流放的那些世族,部曲奴婢都充作家产买卖,举族流放千里,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遣出什么死士?!便是都按中等世族来算,此次也至少意味着将近十个世家牵连到这桩逆案当中! “除此之外,田家已经有人招供了,商州、华州、雍州各有两三户小世家涉嫌与他们同谋。眼下正派人将这些贼子抓捕起来,仔细审问。”李昆道,“按田家首犯所言,并没有什么人劝诱他们行事。他们也只是临时起意罢了,想以此事邀功媚上。” “临时起意?邀功媚上?”李徽完全不相信这种说辞,“这种谋逆犯上之事,怎么可能是临时起意?侄儿绝不能相信。”如果不是为了确切的利益,不是为了高官厚禄,他们怎么可能铤而走险?他确实曾在史书上见过这般愚蠢之人,也相信有人确实可能一时鬼迷心窍,但却不会相信这几个世家居然都如此愚蠢。定然是有人在其中劝诱许诺或者推波助澜! 李昆扫了他一眼:“是啊,这样拙劣的借口,如何能令人相信?不过,无论如何拷打,他们也都只能说出这些了。这些世家子弟并非死士,又没有什么名士的铮铮铁骨,没有必要说谎。” 李衡也道:“这些世家早便已经没落,眼看着就要从《氏族志》中除名。因日子过得艰难,所以心中一直愤懑不满,觉得怀才不遇,又野心勃勃。有一回他们共赴宴饮,听人议论咱们皇家的夺嫡之事,半醉半醒之间,不仅听了十几年前的事,还有几十年前的旧事。于是,心里就生出了念头。” 李徽怔了怔:几十年前的旧事,那便是祖父登基时之事了。祖父英明神武,是千古难得的文治武功双全的明君,唯独此事算得上他最大的污点——无论如何不得已,夺嫡之战中,他杀兄弑弟是事实,斩草除根也是事实,曾祖父不得不退位更是事实。但此事并非全然禁忌,修史的时候他也不许任何人改动修饰,民间各种传闻更是从来不曾断绝过。 难道,这些人是在羡慕这场变故中的“从龙之功”?确实,当初跟着祖父的人,都早已经位极人臣。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更是人人均称得上一时传奇,其家族亦是享尽富贵荣华。 难不成,这群蠢物竟然以为,只要他们做下了同样的事,便会有人给他们记上同样的功劳?祖父迫不得已踩着兄弟的鲜血登位,于是他们便自作聪明地推测,太子也对兄长们心生忌惮,必定不愿兄长们再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李徽:我不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头脑发热的蠢货!!而且还是成群地出现!! 王子献:……(其实我家里就有……) 李徽:幸好大家都没事,不然就败给了猪一样的对手啊!!! 王子献:……(猪里面也是有狼的……) 第27章 一度转折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普天之下,为了谋取利益而冒险的人比比皆是。史书中,为了虚幻的功名利禄做尽蠢事之人亦是前仆后继。但李徽绝不能接受,如今搅动得皇家不得安宁的刺杀事件,竟然都是一群自作主张的蠢物折腾出来的。若是大世父与阿爷的性命就断送在这种蠢物手中,那便更是莫大的讽刺了! 他险些生生气得笑了起来,越是恼怒,心里便越是冷静。他认为,挑动这群世家不顾一切之人,才是此事真正的策划者。甚至,或许连此人也不过是一颗棋子,因为京中“恰巧”传得纷纷扬扬的流言,已经明确了值得怀疑的对象。幕后真凶果断地将此人抛弃,一动手便填进了如此多的性命与家族,足可见所谋甚大。 然而,此事又一次回到了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结上。大世父李嵩、自家阿爷李泰夺嫡失败,已经与东宫之位完全无缘,对太子和越王都没有任何威胁。他们根本不需要做这种多余之事,留着他们反而更容易显出自己的宽容仁慈。凶手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利益,才选择了刺杀他们?此次失败之后,他是否会放弃此念?或者,依然不愿放弃,定要斩草除根? 退一万步来说,假使太子与越王当真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指使洛南田氏这样的蠢物动手罢!不但事情未成,反倒是惹出了一堆麻烦,将此事越闹越大!他们都是聪明人,定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这时候,李昆目光微冷,淡淡地道:“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竟然被这群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揣测得这般不堪。我绝对饶不了他们!”显然,他便是那群小世家欲“从之”的“真龙”——无端端受到牵累,损害了他经营多年的孝悌名声,便是素来温和的太子殿下也禁不住变了脸色。 “太子不必为这种人动怒,不值得。”李衡道,“此事尚有许多疑点,如今暂且无法下定论。再等几日,说不得阿欣还会送来新的证据,不是说已经派人去追捕逆贼了么?此外,审问另几个小世家,或许也能有新的发现。” 李徽目光微闪,主动地提起流言之事:“比起这些不相干的人,侄儿倒是更相信这些天京中传出来的流言。叔父、世父,是否有可能确实是当年被流放的人家悄悄地潜回来,说动了那些小世家为其驱策行事?围攻我阿爷的仅有数十人,刺杀大世父的竟有数百,显然更像是大世父的仇家。” 李昆颔首:“唯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 有如此,方能解释其中的诡谲之处。这些小世家都不过是遭人利用罢了。之所以将你唤来,也是想让你旁敲侧击,去问一问三兄。毕竟,当年夺嫡时受牵连的家族很是不少,一个一个查起来费时费力。若是你阿爷想起了什么可疑之人,便尽管告知我们即可。”李泰毕竟是亲历者,对当时夺嫡之事的了解,确实胜过其他人许多。 李徽略作思索,坦然答道:“昨日阿爷偶然听阎家郎君提起了这个流言,心中一直挂念着。家去之后,他便辛辛苦苦熬了一夜,将仇人的名字都写了下来。我一直在旁边帮他磨墨,大概记得一些。于是,今日一早,我便差人去查这些人的下落了。” 太子与越王当然都知晓濮王府的动静,其中的安排不足以为外人道也。听侄儿和盘托出之后,二人心里各有想法,却无不为侄子的“率真”折服了。若是李欣在京中,他们这两位长辈指不定需要费各种功夫,方能从他那里得到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李徽却不然,这孩子对自家人并不设防,让人安心,同时也让人不自禁地怜惜疼爱。 迎着侄儿满怀信任的目光,李昆和李衡都笑得格外慈祥。一个道:“且看看,三兄列的名单中究竟是否有可疑之人。”另一个则禁不住提醒道:“应当是大兄的敌人,而非三弟的敌人,其中可能会有一些差错罢。” 然而,李昆与李徽叔侄两个却已经毫不迟疑地动笔写了起来。如此默契的动作,仿佛正在无言地道:濮王殿下辛辛苦苦列了一整晚的敌人,定然有参考的价值,至少也能筛选出一二可疑者罢。而且,当年下场最凄惨的便是追随李嵩之人,由尊敬转为仇恨,这般疯狂的复仇之举方显得更为合理。与意图谋逆导致全盘皆输的李嵩相比,李泰于他们不过是顺手除之的对象罢了。 李衡仿佛领悟到了什么,摇了摇首,走近前细看,然后被那些完全看不出干系的名字震惊了——“我怎么从来不知,你阿爷何时增添了这么些仇敌?”这是要将所有说过他坏话的人都一网打尽么? 忙着写名字的李徽抬起首,眼眸中满是无辜之状。李昆则依旧淡定:“无妨,继续。” 李徽并未藏私,断断续续地将那张名单全都默写了下来。看着满满一张纸的名字,太子殿下与越王殿下都沉默了。 他们发现,濮王殿下的记性果然绝佳:许多他们完全不记得的微末小官,他居然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们还发现,濮王殿下果然结交甚广:许多他们根本毫无印象的文士之辈,他居然也都记得名字。当然,更重要的是,濮王殿下结仇的能力太强大,他们根本辨不清楚,这些“仇家”究竟对他有何仇恨。 太子殿下拎着这份名单,沉默半晌之后,拍了拍侄儿的背:“走,去让你祖父看一看。” “……”李徽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心中腹诽道:叔父,如果直说“让祖父乐一乐”可能会更有说服力罢。 另一厢,李欣终于将李嵩一家安置在了最近一座县城的富户家中。受尽磨难的一家四口终于能将一身狼狈都清理干净,也恢复了龙子凤孙该有的模样气度。他们虽然都不过是庶人的身份,然而瞧着却与嗣濮王李欣毫无差别。尤其是李嵩,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昔日太子的威仪仿佛化作了永远都不消减的阴郁暗火,一直在他心中燃烧着。 待医者给他们诊过脉后,李欣终于放心了许多。李嵩腿脚的扭伤略有些严重,但都不过是筋脉扭结罢了,养一养便能恢复如常;李厥略有些内瘀之状,只需饮药发散即可,同时他还有些心神郁结,亦容易致病;那位昏倒的小娘子也不过是受到了惊吓,喝几服药便可;苏氏则难得安然无恙,显然是位心志极为坚强的女子,令李欣不自禁想到了母亲阎氏。 身为晚辈,或许说这种话有些不合适——但他确实打从内心觉得,祖父祖母挑儿媳的眼光都十分不错。苏氏与阎氏陷入到如今这等境地,还能保有这般心性,确实是难得至极。当然,嗣濮王殿下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他的爱妻周氏亦是看似柔弱实则刚强骄傲的女子。至于阿弟的眼光,他暂时不予置评。 完美地体现了新安郡王的眼光的王子献,这两日都在这座小县城附近游览。他尚是首次来到万州这种西南腹地,对此处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风俗民情很是感兴趣。巴蜀之地、吴越之地,都不同于中原大地。万州甚至还有留有些山野蛮族遗风,无论男女老少,性情都格外爽直干脆。于是,这位翩翩少年郎每回外出,总是满载而归,惹得濮王府一众侍卫部曲均是羡慕至极。 因着民众太过热情,王子献便不再随意外出,只是在暂居的富户宅院对面的馄饨铺中听老叟老妪们讲古。听着听着,他便将这些都记下来,于脑海中润色一番,打算回长安之后便说给李徽听。以前他也并非从未与人分享过自己游历时的见闻,只是与李徽说起这些的时候,心中格外惬意。于是,他听这种趣闻轶事的时候也变得更用心了。 听着听着,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街边,发现一位身量格外高大的男子。万州当地人大都生得瘦弱矮小,很容易辨认。这男子倒是生得虎背蜂腰,蓄着虬髯,扎着幞头,看上去足足比人高了一头,浑身的气度亦非寻常,十分引人瞩目。 王子献的视线不过一扫而过,那人便有些警戒地望了过来。他心里微微一动,垂下首避开对方梭巡的目光,吩咐旁边的曹四郎:“仔细寻一寻,县城中是否有肤色较黑、鼻平唇厚的南蛮出现。” 曹四郎一怔,忙答应了。不过,他忙了一两天,却因语言不通的关系,并未打听到什么。 王子献也并不责怪他,只是向李欣提起了此事。虽然他并无确切的证据,但因他之前的表现出众,李欣很信任他的判断:“明日我们便要动身,这一路定要加强戒备。逆贼能动用的人应当没有多少了,小心一些便无妨。” 李厥也在旁边,闻言便道:“为了以防万一,不如让阿爷与我换一辆牛车罢。我年轻力壮,躲避反应都迅疾一些,更不容易受伤。暂时委屈阿爷在后头坐车,直至没有逆贼的踪影为止,再换回来也不迟。” 他素来孝顺,李欣犹豫片刻便答应了。李嵩沉默不语,苏氏倒是温柔地叮嘱了堂兄弟二人几句,目光中难掩担忧之色。她也只得李厥一个孩子,自是担心他受伤。但李厥心意已决,李嵩并不反对,她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拦。 次日,濮王府侍卫部曲与金吾卫护卫着李嵩一家的车队,缓缓地驶出了宅院,向县城城门而去。百姓们很少见到这般壮观的车马长队,纷纷涌到街边观看,一时间竟是人潮汹涌,再如何驱赶也不能挡住他们的热情。 倏然,人群中似是发生了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 什么骚动,竟四处推挤起来。情况显然并不对劲,濮王府侍卫与金吾卫立即加倍警戒,试图以更快的速度离开此地。然而,数位百姓不小心摔进了马车队伍中,为了避免踩踏,车队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 转瞬之间,在地上翻滚叫疼的百姓便鱼跃而起,拔出刀剑,刺向为首的华丽牛车。众侍卫忙抽剑抵挡,牛车周围乱成一团。其余护卫者引弓欲射,又有人在百姓中嚷嚷着他们杀人,引起了群情激奋,车队被恐慌惊惧的人潮挤得越发凌乱不堪。 金吾卫左将军额角冒汗,举刀怒喊,却毫无作用。李欣担心被困车中的李厥,索性也顾不得是否伤了人,强硬地驱马闯了过去。就在牛车近在咫尺的时候,一个魁梧的身影举着横刀杀出重围,满脸鲜血地冲进了牛车,抬手欲狠狠地砍将下去—— 王子献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横刀猛然扫了过去,试图抵挡。然而,刺客身形微微一动,竟是有些勉强地自行收起了刀势,一个鹞子翻身躲开了攻击,紧接着便毫不留恋地退走了。而李厥则有些呆怔地坐在原处,仿佛有些出神。 王子献并未追上去,扫了一眼几个已经逃走的黑影,低声道:“是认识之人?”此人身手极佳,安排的刺杀地点与扰乱对策都恰到好处。若非牛车里坐的是李厥,让他心生犹疑,险些便要教他得手!一定是逆贼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李厥这才收回心神,微微颔首,声音中充满了怅然与苦涩:“总角之交。” 王子献怔了怔,一时亦是无言以对。 当此人及其父兄的姓名传到长安之后,李徽脸上随即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太子殿下不慌不忙地展开那张名单,果然在角落中寻见了其父之名,于是特地用朱砂笔圈了出来:“三兄果然慧眼如炬。” “……”李徽深深觉得,能用出这个词的叔父其实也挺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新安郡王:这堆名字里真的能找出贼子来,也不枉费阿爷辛苦了一夜,o(^▽^)o 濮王殿下:(╯-_-)╯╧╧,你刚才明明不是这种表情! 新安郡王:在叔父面前,要谦虚一点嘛, (~ ̄▽ ̄)→))* ̄▽ ̄*)o 太子殿下:……确实帮了我的大忙……(这份名单,查起来真不容易啊) 越王殿下:(能这么说,大家都不容易啊) 第28章 真相掩埋 因贡献名单而在逆案中出了力,接连数日,李昆与李衡都将李徽带在身边,领着他观看三司审案。李徽觉得自己正在替阿兄履行监审的职责,责任重大,故而无论做什么,都显得格外认真。圣人与秦皇后亦是乐见其成,连声叮嘱李昆和李衡好好栽培侄儿。太子殿下与越王殿下自是满口答应,一时间三人竟有些形影不离的意味。 被妻儿遗忘在濮王府中的李泰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彻底爆发了——他先是气势汹汹地向阎氏宣布,自己已经痊愈,明日便可与他们一同入宫向帝后问安。阎氏的反应是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欣慰笑容:“如此甚好,阿家这两日也时常念着大王。”当然,此话不过是她刻意而言。她不会告诉他真相:秦皇后想起他的时候其实并不算多,不过是顺带提一提罢了。 李泰立时便觉得心情似乎稍稍好了些,亦是感触良多:“这些时日未能拜见阿爷阿娘,我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如今想想也真是奇哉怪也,他怎会因一桩逆案而心神不宁以至于病倒?若是论运道,李嵩比他倒霉多了,他更该泰然处之才是!绝不能让那家伙回京之后看他的笑话! 与阎氏说罢之后,濮王殿下便又命部曲将他抬去王府西路。于是,李徽乘着夜色归家之时,甫推开自己寝殿的大门,面对的便是横眉竖目的自家阿爷。 濮王殿下试图用冷酷的表情与愤怒的眼神来表达他的不满与威严,努力瞪圆了双眼。然而,他又圆润了几圈之后,脸上的肉将一双凤眼挤得更细小。在他浑身肉颤颤,一举手一投足都更能吸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李徽实在很难发现他的眼神中蕴含的熊熊怒火。 “阿爷!”于是,新安郡王含笑唤了他一声,“这几日可好些了?孩儿本打算沐浴过后,再去给阿爷与母亲问安。” 李泰清咳一声,虎着脸道:“你莫不是心虚了?这些时日才不敢来见我?!我辛辛苦苦写的名单被你暗地里烧了不提,每天就让部曲查些小道消息来搪塞我!!这些都还罢了,我都可既往不咎!可你居然还将名单默写给了太子和越王!什么能告知他们,什么不能说,我不曾教过你?!你阿兄也不曾教过你?!” 李徽眨了眨眼,坦然道:“阿爷确实不曾教过,阿兄只让我顺心意而为。” 李泰顿时一噎,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李徽的神情越发郑重了些,又道:“阿爷,咱们濮王府坦坦荡荡,无一事不可对人言。不过是一份名单而已,给了叔父与世父又如何?名单上可有什么奇异之人?可曾刻意构陷过他们?可曾想过给他们罗织什么罪名复仇?充其量,阿爷也不过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列了些人名而已。于公于私,都不曾做错什么。” 李泰眉头微皱,不得不承认,那份名单确实不涉及什么利益攸关之事。而且,名单给出去之后,圣人、太子与越王似乎都不曾说过什么。莫非,确实是他想得太多了些?这种名单其实无关紧要?——既然如此无关紧要,这混账儿子又烧掉名单做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 见他正在沉思,李徽继续转移话题:“阿爷,逆贼首领已经查出来了。” “究竟是何人?!”李泰反射般地拍案而起,然后又猛地坐回了原地,气喘吁吁道,“贼子可恶!绝不能轻易放过!是不是名单上之人?!” “是。连叔父都赞阿爷‘慧眼如炬’。”李徽道,努力忽略自己听到这个词时心中的腹诽,“此子乃龙亢桓氏之后。”谯国龙亢桓氏,即东晋权臣桓温之后,曾经是东晋仅仅名列王谢之外的侨姓名门。因军功赫赫,桓氏一度野心勃勃试图篡位,自立为帝仅仅七年,便被诛灭,家族随即衰落。如今,桓氏也不过是《氏族志》上的中等世族罢了。 “呵呵,龙亢桓氏?”李泰难掩得意之色,略作思索之后,立即想到一个名字,“当年东宫的少詹事桓辅?”东宫詹事府有詹事一人,位列正三品高官,少詹事一人,亦是正四品上的服绯之官。当时给李嵩做东宫詹事之人是朝中重臣,不过是挂个名号罢了,故而桓辅算得上是掌管詹事府的实权者。李嵩谋逆事发之后,桓辅自然再无活路,以谋逆乱臣论处问斩,其长子桓贡也因长年追随李嵩而判死罪。 “三司查过当年的案卷,桓辅及其长子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 皆死罪,家中其余子弟流放三千里至岭南。”李徽道,“那贼首便是桓辅的幼子桓贺。眼下他还在四处逃窜,似乎并未放弃刺杀大世父。叔父已经遣人去岭南,查找桓氏谋逆的证据,并拘捕其家眷仔细审问。” “……”李泰沉默半晌,忽然一叹,“桓辅此人,当年或许并不知道谋逆之事。” 李徽微微一怔:“阿爷何出此言?” “那时候我与李嵩势同水火,身边追随的人互相视彼此为寇仇,每回见面都是不欢而散。桓辅并不时常跟在李嵩身边,便是偶尔见了我,亦是礼数周到,言谈间毫无异状。我那时还曾想过,此人完全不肖似先祖,瞧着有些过于谨小慎微了。如今看来,他的幼子倒是颇有先祖之风,脑生反骨。” 李徽拧起眉,陷入了深思之中。他似乎能够理解,桓贺为何独独对李嵩恨意滔天了。虽说身为东宫詹事府的实际掌管者,桓辅至少有失察失职之罪,但也罪不至死。倘若桓辅与桓贡当真对李嵩谋逆之事一无所知,李嵩却并未将他们一家摘出来,而是听任他们蒙受牵连、冤屈而死,换了是任何人,想必都不可能忍下心中的怨恨。 因不平之心而起的谋逆案,牵连无数,其中或许有冤屈,而后又因复仇之心引出另一桩谋逆案,再次害了无数条性命。且不提那些战死的濮王府侍卫以及李嵩身边的部曲,洛南田氏这种小世族固然愚蠢,但若是无人煽动,又岂会生出这种野心?就连他们一家,也险些不明不白地就沦为了牺牲。 李徽发现,自己犹为厌恶这种身不由己就陷入其中的无力之感。尤其在不知真凶藏身何处的时候,总觉得会再一次陷入同样危险的境地当中。 自万州持续传来的消息以及审问涉案罪犯的结果,将一连串本便藏得并不算深的证据托出了水面。这桩震动朝野的逆案终于有了眉目,不仅让阴沉了数天的圣人神色微霁,群臣亦是暗暗松了口气。一桩逆案往往牵连甚众,只要心念稍稍一动,一时头昏眼热留下了痕迹,便迟早都会卷入其中。而这桩案件查出来之后,与朝中众臣竟然毫无干系,这便意味着确实无关利益之争。 这是圣人最期望看到的结果,亦是太子李昆最希望见到的结局。尽管谁都觉得先前京中传开的流言有些过于巧合,但查不出更多证据,也只能当流言仅仅只是巧合了。更何况,贼首桓贺作案是为了复仇,所作所为皆符合其目标,确实瞧不出其他人涉入其中的蛛丝马迹。 于是,尽管迄今为止都未能追捕到逆贼首领,不过,这桩大案似乎能够圆满结案了。 做下蠢事的人自然会付出沉重的代价;隐藏在黑暗中的凶手亦是洗脱了干系;圣人对于太子与越王的表现十分满意;太子与越王摆脱了平白加诸于身上的怀疑;群臣不必再度陷入战战兢兢的夺嫡之战中——端的是皆大欢喜。 然而,李徽心里却越发不安,甚至于警戒。他无比期待乃至于渴望,李欣与王子献赶紧归家,一同尝试着将真正的凶手找寻出来,将这个威胁到濮王府存亡的不安定因素彻底铲除。不过,当真正再见到阿兄与好友的时候,重逢的欣喜却将这些担忧都压制了下去。 李欣与王子献千里迢迢护送李嵩一家回到长安时,已经是三月末了。此时正是傍晚,李徽立在城门口迎接他们,同时也提前拜会李嵩、苏氏与李厥。李嵩依旧是冷淡之极不加理会,苏氏温柔地给了他一枚玉环作为礼物,李厥也赠了他一方自己刻的小印。至于那位年纪约莫十二三岁的堂妹,李徽将身上带着的镂空鎏金香球给了她。 而后,李欣便奉着他们回宫复命。李徽目送他们远去,侧首细细端详了王子献一番:“子献似乎有些变了。” “何处变了?”王子献挑起眉,依旧是风度优雅的世家公子模样。 “长高了些。”李徽认真地道,抬起眼,“好似突然比我高了。分明先前只需平视即可,如今却好像需要仰视你了,有些不习惯。莫非,是你这些时日里骑射练习得多了,所以格外长了个子?” 不知为何,王子献心中略微松了口气:“你不是也想练习骑射么?过些时日,说不得便赶上我了。” “骑射一事,确实不能轻慢。”李徽道,“此外,你给人的感觉也变了。很难描述到底有何变化,但确确实实与以前不同了。” “……”王子献的心绪有些复杂:他已经尽量恢复原本的模样,连庆叟与曹四郎都说没有什么变化,为何眼前这位却这般敏锐?难不成,浑身的杀气还不曾褪去?或许,应该赶紧回去修身养性几天,再来见他? “怎么?你觉得变了不好?”李徽察觉他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不由得笑问。 “那你觉得变与不变,哪个好些?” “都无妨。人都是会变的,只需彼此交往的心意不变便足矣。” 王子献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忽然觉得浑身一轻,于是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你变了 王郎君:……没变,你看错了 小郡王:你长高了 王郎君:…… 小郡王:好像也长大了 王郎君:…… 小郡王:出去一趟收获好像很多的样子 王郎君:你也想出去? 小郡王:想!非常想! 第29章 兄弟相见 久别多日,或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战斗,或经历了波涛诡谲的审案,李徽与王子献自然有许多话想说。然而,新安郡王正想邀请好友回濮王府一叙,便又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起。回首望去,却是自家兄长策马而来,剑眉微拧:“你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赶紧跟上来?不过是稍不注意,你便不见踪影,还须得我回头来寻你!” 李徽怔了怔:“阿兄不是须得回宫复命么?”他跟过去又有何用? 转念一想,他立即回过神来:不,当然并不仅仅只是回宫复命。大世父一家返回长安,便意味着时隔十来年,皇室终于阖家团圆。这种时刻他怎可能缺席?而且,他来迎大兄,同时亦是迎接长辈,祖父祖母心里定然觉得欣慰——虽然,他的本意其实并非如此。 见他醒悟过来,李欣便并未多言,只淡淡地道:“王郎君这两日便在濮王府客院住下罢,旅程一路风餐露宿,着实辛苦了,稍微歇息几日也好。往后,你们二人有的是机会促膝长谈,并不必拘泥于此时此刻。” 闻言,王子献微微一笑,行礼道:“多谢大王厚爱,不过——” 李徽察觉他的婉拒之意,笑着接道:“子献又何必住在客院?不仅来往不便,住着也孤单。不如与我同住罢,我所居的西路空空荡荡,正缺了几分人气,那些空着的楼台亭阁,随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 子献挑便是。”说罢,他并不等王子献与李欣再多言,就吩咐旁边的部曲:“带着我的贵客回王府,烦劳张傅母好生招待。” 既是他热情挽留,王子献推却不过,便只得答应了。李欣扫视着他们,双目微眯。 直到兄弟二人御马回到车队之中,李欣方道:“这王子献绝非池中之物,你对他了解几分?可知他性情究竟如何?家族中有多少人?日后有何打算?” “子献自然非寻常人等,否则我又如何会保举他襄助阿兄?”李徽坦然道,“至于他的性情,或许眼下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却也无妨。我们先前相处的时日尚短,不知亦不为过。只要诚心诚意相交,日后何愁不能了解?” 李欣眉头一动:“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知交好友,还是性情单纯些为好。他杀人时毫不动容,用兵奇诡,心思深沉,往后也不知有何等远大前程。于情于理,你们实在不适合结交。我宁可你交些狐朋狗友,成日斗鸡走狗,打马闲游,也不愿你日后被他耍得团团转。” 李徽瞥了他一眼,不由得一笑:“阿兄,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竟希望我变成一个纨绔子弟,也不愿我一心向学成为子献那般的栋梁之才?而且,阿兄是否太小瞧我了?怎知我竟然会被人戏耍而不自知?”朗朗大笑之后,他才又正色道:“阿兄,君子之交,不在利益,亦不在怀疑。如同伯牙子期,偶遇得高山流水之知音,不问出身,不问家境,不计得失,日后方可为生死之交。” “诚然,初遇子献时,他作为琅琊王氏子的出身,如翩翩君子一般的举止谈吐,方令我产生兴趣,使我们得以相交。不过,时至如今,我们已经绝非仅仅因身份而往来了。这些时日以来,我能感觉到他的诚意。” “那是因为你结交的人太少了!”李欣毫不客气地道,“京中俊彦子弟不知凡几,都比他更适合跟在你身边!!你在均州的时候没见过什么像样的世家子弟,才会觉得他特别!才会觉得他值得相交!” “子献还不够特别?”李徽反问,“若是说什么京中俊彦,阎家那群郎君可是声名远扬?我仔细观察过他们,觉得远远不如子献多矣。我已经结交了这般优秀的好友,又何必退而求其次?更何况,这些京中俊彦不是珍贵娇花便是势利眼光。珍贵娇花者,我觉得索然无味;眼光势利者,我们濮王一系大抵也入不得他们的眼。” “你又如何能断定王子献不是为利而来?”李欣简直要被阿弟的固执气得笑了。 “我身上有何利益,值得他为之图谋?”李徽冷静如旧,“顶多不过是在他贡举的时候,替他给考功员外郎说几句话罢了。倘若只为了仕途前程着想,他大可转投叔父门下,而非与我结交。我不过一介闲王,无利可图,无计可谋。所以,萍水相逢即是有缘,我愿意信他一回。倘若日后当真并非一路之人,那便割袍断义就是。” 李欣一时间无言以对,良久方暗暗咬牙道:“我不放心,先查一查他的家族再说!” “阿兄便是查出来了,也千万别告诉我。”李徽回道,“该说的,他一定会说。不该说的,便等他愿意说的时候再说罢。”任何人心中都有秘密,并没有必要完全坦诚。他心中又何尝没有不可对任何人直言的隐秘呢? 李欣恼他固执,禁不住拿着马鞭,在他的马臀上轻轻抽了一记。枣红的骏马微惊,立即小步奔跑起来。长安街上不许跑马,李徽忙着控马,一时无暇与自家兄长理论。李欣看着他匆匆勒马缰夹马腹,忙忙碌碌,满腔怒火不由得又化为无奈的叹息。 守在他们兄弟身侧、将他们挡得严严实实的皆是濮王府心腹,假作什么也不曾听见。距离他们数十步之外,李厥望着兄弟俩亲热的模样,眼中掠过淡淡的羡意,也打马随了上去,笑着道:“大兄,十几年过去,长安城似乎没什么变化,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 李欣回首看向他,意味深长地道:“看似没有变化,实则早已是物是人非。阿厥,十几年前是疾风骤雨,如今却是阴云密布,仍须得步步小心才是。” “我省得,阿兄放心。”李厥低声答道,笑容中多了几分悒悒之色。 当车队徐徐赶到太极宫前时,宫门边一片寂静,并没有宫使抬来檐子相迎。苏氏握着庶女的手,望了李嵩一眼。李嵩阴郁地打量着眼前雄伟壮丽、延绵不绝的宫室,忽然推开了扶住他的仆从,一瘸一拐地朝内走去。李厥上前想要搀扶他,却依旧被他断然推开了。 就在此时,李泰乘着檐子慢吞吞地越过宫门旁边,似笑非笑地命人停了下来。李欣与李徽心中一个激灵:阿爷不是在一直待在弘文馆中么?弘文馆位于太极宫外朝,在门下省官衙旁边,离东南的宫门永春门尚有一段距离——他却偏偏要在此时赶过来,所为何事,不是显而易见?!众目睽睽之下,兄弟二人便如此不睦,祖父若得知又该是作何反应?! 濮王殿下并未注意到两个儿子瞬间便紧张起来的目光,不慌不忙地从檐子上挪了下来,掸了掸袖子,拱手道:“大兄,多年不见,风采犹胜从前。”他生得圆润,腰腹太过庞大,只欠了欠身,便当作行完礼了。 李徽兄弟二人稍微松了口气:看来,应该还是他们太过紧张了。自家阿爷能在多年前夺嫡的时候占据上风,应该不会在李嵩面前轻易犯什么过错才是。要知道,当年暴躁易怒的是李嵩,经常受委屈诉苦的却是他——如今装一装兄友弟恭的模样,对濮王殿下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 李嵩打量着红光满面的李泰,目光寒冷如冰:“确实久违了,你也从来没有变过。”他的声音略有些低哑,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慢,其中蕴含的深意亦是不言而喻。 李泰挑起眉,还待再说什么,李徽已经笑眯眯地扑了上去,不容分说地将自己埋在他软绵绵的怀中:“阿爷来得正好!可是担心大世父的伤势?大世父腿伤未愈,不方便行走,不如阿爷将檐子让给大世父乘坐如何?” 父子二人无声无息地以目光交锋,若不是周围站满了人,濮王殿下简直恨不得将怀里的幼子扔将出去——他只是来看笑话的,可不是为了显露兄友弟恭来的!!而且,宫人没有准备檐子,那一定便是帝后的意思!区区一个犯了谋逆罪的庶人,允许他回到长安便已经是天大的恩宠,在宫中还坐什么檐子?!阿爷阿娘都不怜惜李嵩了,他又何必要做这个好人?! 然而,话都已经这么说出来了,他还能反驳么?! 于是,濮王殿下只能咬牙切齿地捏了一把自家儿子的嫩脸:“既然大兄受了伤,那便坐檐子去两仪殿罢,也别教阿爷久等了。” 李嵩阴郁地扫了他们父子俩一眼,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 张口欲拒绝,苏氏却盈盈一笑:“多谢三弟。” “阿嫂不必客气。”对待女眷,李泰也只得勉强收起了不甘之色,露出笑意。说罢,他又望了望旁边长身玉立的侄儿,肥厚的大掌拍了拍他,险些将病弱的李厥拍得咳嗽起来:“阿厥也长得这么大了……走罢!” 废太子李嵩一家回宫,并未得到濮王李泰一家回宫那般的待遇。圣人仍是在两仪殿召见了他们,却并没有与儿子相拥而泣的意思。李嵩领着苏氏与儿女行了稽首大礼之后,他亦只是淡淡地打量了一家四口一番,叹了口气:“回来也好,去立政殿见一见你们阿娘。五郎,将他们安置在你的别院里,苏氏往后也天天入宫侍疾。” “阿爷尽管放心,杜氏已经着人收拾了布政坊的别院,大兄大嫂待会儿过去便可住下。”李昆含笑道,执着李嵩的手,“若是有任何不妥之处,大兄大嫂也不必与我们客气,尽管直说就是。” 李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复杂之意较之李泰当初更甚。李昆却仿佛一无所觉,依旧笑得温和如春风。李衡与李泰父子三人立在旁边,瞧得一清二楚。 待到众人告退离开两仪殿,前往立政殿的时候,一左一右搀扶着阿爷的李欣、李徽渐渐落在了最后。 李泰望着前头诸人的背影,忽地嘿嘿一笑:“他心里不舒服,我就舒服了!” 李徽与李欣对视一眼,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首。 作者有话要说:  嗣濮王:你们俩不合适,懂吗?! 小郡王:我觉得挺合适。 嗣濮王:如果他骗了你肿么破!! 小郡王:那就割(立)袍(刻)断(分)义(手) 王子献:稍等,让我们先来定义一下,什么是欺骗? 小郡王:→ → 嗣濮王:呵呵 ———————————————— 濮王殿下:他不开心,我就开心了!!他不舒服,我就很舒服!!哈哈哈哈哈哈!! 嗣濮王:→ → 小郡王:→ → 太子殿下:( ̄▽ ̄)" 越王殿下:╮(╯╰)╭ 废太子:呵呵 第30章 皇家团圆 秦皇后见到李嵩一家的时候,神情更为冷淡,刚开始甚至似乎并不欲言语。直至李厥拜倒在床榻前,流着泪唤了声“祖母”,她才微微动容,喟叹一声。毕竟这也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嫡子嫡孙,时隔多年再度相见,又如何能忍心完全不理会? 见她流露出些许不忍之色,李昆与李衡立即扶起李嵩,李泰也跟着虚虚一托了事;阎氏妯娌三人则扶起了苏氏及其庶女;李欣与李徽兄弟二人离得近些,也忙将李厥搀扶起来。一时间,周围竟是断断续续地响起了抽泣之声,似是感触良多,又似是喜极而泣,拭泪者几乎比比皆是。 秦皇后却并未理会晚辈们,也无暇观看谁哭得真情意切、谁哭得虚情假意。她仿佛是有些累了,缓缓合上眼,低声道:“下去罢。明日,苏氏与阿厥再来见我。” 苏氏立即应诺,李厥亦是转悲为喜。李嵩的脸色则越发阴沉,仿佛风雨欲来前乌压压的积云,转瞬间便要电闪雷鸣。至于那位小娘子,显然已经顾不得其他,正很是隐晦地左顾右盼,却依旧难掩满脸惊叹艳羡之色。 她的举止落在李徽眼中,竟觉得仿佛有些亲切。仔细想想,他们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了:生在乡野之地,何曾见过长安这般繁华的城池,又何曾见过太极宫这般富丽雄壮的宫殿群?只不过,他年纪长,自幼亦是生长在富贵当中,便是再好奇也能控制得住;她确实年幼,也从未见识过锦绣乡,竟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他人眼中,日后说不得还会成为笑柄。 为了显示对两位嫡亲兄长的一视同仁,李昆与杜氏再度准备了洗尘宴。兄弟姊妹们按照国礼家礼齐齐坐下来,彼此祝酒,互相问好,热情寒暄。晚辈们亦是坐在一处,或叙一叙别离之情,或好奇地彼此打量。倘若有人远远一眼看去,皇室一族不仅枝繁叶茂,更是处处欢声笑语,确实是一派太平景象。 殊不知,席间李嵩只自顾自地饮酒,并不搭理其他人,与往年毫无二致。而李泰反倒是难得兴致高昂,频频与李衡、李昆饮酒说酒辞,时不时还开怀大笑,仿佛李嵩一家归来他反而是最高兴的那一个。女眷们倒显得和睦许多,当年苏氏作为大嫂尽职尽责,对妯娌与妹妹们皆很是照顾,诸王妃与公主亦承她的情。便是安兴公主亦很安分,并没有乘着酒意说出什么明嘲暗讽的话来。 晚辈们的坐席间,李厥将庶妹李茜娘引见给嫂子与姊妹们之后,便与堂兄弟们叙旧去了。长宁郡主原本对这位堂姊有些好奇,觉得她与李徽一样出身乡野,说不得也像这位兄长一样有趣味。无奈李茜娘察觉众人对这位小娘子都十分看重,知道她是身份最为尊贵的小郡主,说话间不免有些过于小心谨慎,令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宴饮结束的时候,小家伙特地来到李徽身边,轻声抱怨道:“本来以为她是个有趣的人呢,想不到原来竟然什么也不懂。别说衣衫首饰了,就算是骑马射箭打马球她也不会。来的时候,他们不是遇上逆贼了么?我让她说一说详细情况,她竟然说自己昏过去了,只知道是群凶恶之徒,其余的一问三不知——” “若是换了你遇上一群逆贼,你不会受惊么?”李徽勾起嘴角,“这也怨不得她。” “但她明明是瞒着什么不肯说……”长宁郡主不满地哼了一声,“我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轻易能糊弄过去的!分明她记得逆贼的事,只是不想与我多说而已!这种事还用藏着掖着做什么?怕我听去了什么还是怎地?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和她来往了,阿兄也不许和她深交。” “我与她深交做甚么?”李徽并不怀疑小堂妹的直觉,只当是李茜娘刻意欲言又止,想吊着小家伙的胃口,结果反倒是惹恼了小家伙罢了。“与她气恼也不值当,你也别放在心上。不就是想知道这次谋逆的事么?阿兄去给你打听。” 长宁郡主双目一亮,难掩兴奋:“当真?” “我何曾骗过你?且等着,待我打听得一清二楚之后,再来与你讲一讲这段传奇。”李徽也并不知晓此次李嵩遇刺之事的详细情形,正想向王子献打听一番。而且听自家阿兄提起,王子献的表现异常出众,亦令他越发好奇,想知道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回到濮王府后,李徽匆匆沐浴洗漱完,便去见王子献。王子献选的院子就在他的寝殿旁边,彼时他正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挽起袖子执笔疾书,优雅当中又有几分魏晋狂士之风。李徽瞧着不禁一笑,觉得这般模样也很适合他。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 他笑声清朗,王子献闻声抬起首,便见他带着满身湿气漫步而来。披落的长发上水珠依然滴滴答答,将衣袍濡湿,他却似是浑然不在意,带着蜿蜒的水迹走近前来:“子献奋笔疾书,是在习草体么?”说着,便垂首俯身看去,赞道:“真是一笔好字!笔锋精锐有杀气出!笔势牵连犹如箭雨!极好!极妙!!” 王子献落下最后一笔,苦笑道:“原本写字为的是修身养性,无奈煞气未尽,倒教你看了笑话。”而后,他抬首见两个婢女犹犹豫豫地拿着长巾停在外头,便示意她们将长巾拿给他,他亲自给李徽擦头发。 庆叟端着温热的酪浆走进来时,就见自家郎君正认认真真地替新安郡王擦湿发。两人的神态很是自然而然,仿佛都并不放在心上,却令他足下脚步不禁微微一顿:他家郎君可是琅琊王氏子弟,便是家中再没落,再不得父亲母亲欢喜,何曾做过这种服侍人的事?如今看起来,竟是有几分甘之如饴?! “不,我倒觉得字很不错,风格独具。不过,若是在旁人面前显露出来,倒是有些过于锋芒毕露了,不妥。”李徽点评道,话锋一转,“阿兄与我说过,你这次立下了汗马功劳,杀了许多逆贼。若不是你,大世父一家恐怕很难全身而退。我确实不曾想过,你的武艺居然如此出众。君子六艺,果真是样样精通。” 王子献手中的动作略停了停,然后不慌不忙地继续:“当时情势紧急,引弓射箭的时候,来不及细想眼前不是箭靶、不是猎物,是活生生的人。待想起来的时候,也已经迟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你想用这几句话便打发了我?”李徽笑着扬起首,与身后的少年郎四目相对,“仔细说一说罢,我想听一听详细经过。总不能我的好友成了英雄,我却不知英雄究竟做了什么罢。到时候与旁人说起来,旁人恐怕还不肯信我呢。” 王子献细细地端详着他的神态,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疑虑,遂展颜微笑:“好。你既然想听,我便从头到尾都说与你听。事情须得从万州驿道讲起。那一日我们正忙着赶路,眼看着还有一两个时辰便到了前方的馆驿。忽然,队伍中间竟有人撞上了绊马索,连人带马摔了下来,一时间众马都受了惊,整整齐齐的队伍立即陷入了混乱。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山林中又扑出将近一百逆贼……” 李徽听得很是入迷,时而睁大双眸击案而叹,时而双眉紧锁担忧尽显,时而眉眼弯弯含着笑意,时而目光微转兴味盎然——王子献几乎是时时刻刻都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幻,说着说着,心中最后几分担忧也尽数消失了,越发从容自在。 两人一个说得兴起、一个听得入神,索性便抵足而眠。庆叟与曹四郎守在旁边的厢房里,直到夜色已经很深了,还能隐约听见两人的笑声。他们都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两位小郎君似乎也仍旧很精神。 翌日清晨,王子献醒过来时,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身边仿佛多了些什么,热气腾腾。他回想起在家中曾经遭遇过的“艳事”,猛然张开双眼,瞬间便完全清醒过来,神情冷峻地转过身——就见近在咫尺处,一张正酣睡的面容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容色如玉,恬淡温和,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 满腔的怒火刹那间便尽数熄灭,他打量着眼前的人,忽而勾起了唇角。原来,他其实并不厌恶与人同起同卧,不过是需要挑剔此人究竟是何人罢了。若是好友,他何止是不在意,甚至是欢迎他分享他的床榻。 李徽在半睡半醒之间,发现眼前似有人影晃动,并未多想,便道:“王妃……?”奇怪,他与王妃关系淡漠,除了大婚那几日之外,从未同床共枕过。怎么如今竟突然亲近起来了? 王子献听见模模糊糊的“王妃”二字,不由得怔了怔。勉强掩去心中莫名的不喜之后,他便低声笑了起来:“大王昨夜可是做了什么好梦?居然一觉醒来便有了王妃?” 李徽睡眼朦胧地望着他,这才渐渐醒了过来,笑道:“是我错了,一时口误,子献莫怪。” “我有什么好怪的?”王子献坐起来。 李徽依旧躺着,虚虚地朝他行了一礼:“为了以示赔罪,我们不如仔细商量商量,如何好好用你这番功劳?大兄既然说了,他会将你的功劳禀告给祖父,祖父便不会亏待于你。你可曾想过,想用功劳换什么?” 王子献垂下眸,定定地望着他,低声道:“不曾想过。” “千牛卫显然不适合你,我且替你好生想一想。若是阴差阳错,你可不能怨我。”李徽笑道。 “……”王子献挑起眉,毫不犹豫地回道,“我信你。” 说罢,两人对视,遂倒在床榻上放声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王妃……? 王子献:嗯。 小郡王:……你刚才为何会应声? 王子献:都是“王”开头,听错了 小郡王: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嗣濮王:呵呵 第31章 请功保荐 朝曦初露,李欣带着周氏来到中路正院内堂,陪着阎氏与李泰用朝食。他昨夜刚知道自己即将成为父亲,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意。李泰倒是并未注意到他的异状,阎氏则禁不住浅笑起来,连声吩咐婢女给周氏加几道菜肴。然而,直至用过朝食之后,每日必会出现的李徽却并未过来。 李欣双眉微拧,张口欲替他赔罪,阎氏却道:“三郎正在招待朋友,早已让张傅母过来告过罪了。他好不容易结交了王郎君,你这做阿兄的,也不必对他们太过严厉。顺他一回心意又如何?由得他们去罢。” 李泰闻言,亦是越发精神奕奕:“王子献是三郎的朋友,便算是咱们濮王府的人了。这样出众的人才,正适合三郎结交。往后就让他住在三郎那里罢,让他将濮王府当成是自家,尽管自在一些。”说罢,他忍不住眉飞色舞地笑了起来:“嘿嘿!咱们濮王府的人救了李嵩!救得好!救得妙!!” “……”李欣禁不住腹诽道:王子献什么时候成了濮王府的人?他怎么不知?!可眼见着自家阿爷这般兴高采烈,他也不好出口反驳,只得默默地承认了。 连声大笑之后,濮王殿下犹觉得不满足,立即催道:“大郎,赶紧去替王子献请功。他可是让咱们濮王府出了个大风头,让李嵩欠了咱们还也还不完的人情。大善!实在是大善!!李嵩若敢不认这份恩情,看我日后怎么讽刺他!哼,必要让他没有脸面再在长安待下去!!” “孩儿早便想好了,今日就带着王子献入宫面圣。”李欣回道,随即起身,“阿爷尽管放心,凭着他的功劳,祖父一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 定不会亏待于他。”他也想好生瞧一瞧,这样绝世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这个心思深沉的少年郎究竟会如何应对。白白地看着这个机会浪费?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他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或许很快便能判断出来了。目前,这样的利用尚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但倘若此子对濮王一系怀着贰心,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当嗣濮王殿下来到西路的时候,远远就见一双俊美出众的少年郎在燕息亭中对坐,随意自在地品尝着朝食。虽说他们举止之间似乎并无异样,但他敏锐地发现,两人仿佛更亲密了几分。这样的发现,足以令嗣濮王殿下的心情低落许多。 他清咳一声,两人均侧首望过来,看上去默契非常。于是,嗣濮王殿下的心情越发郁郁。为什么家中竟没有一个人懂得他的担忧呢?连爱妻周氏都劝他稍稍想开些,不必太过多疑。但面对眼前这个少年,谁能不心中多想几分?也罢,其他人都不愿想,便由他来想这些就是! “阿兄已经用了朝食?可是过来寻子献去见祖父的?”李徽立刻便猜出了他的来意,“果然,我就说阿兄连一日也等不得——这种计功之事原也不该多等,就该趁热打铁方最为有效。阿兄,方才我还和子献说起了朝见的礼仪呢。” “那便省了我一些功夫了。这便走罢。”李欣回道。 “多谢大王。”王子献微微颔首,与先前断然相辞的模样大相径庭。 李欣心中随即大定,不禁轻嗤:果然,若是有心进取,便决不会拒绝这个天赐良机。看来,他在万州时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否则,又怎可能在短短几日之内便改变想法? 两人转身欲行,嗣濮王殿下却倏然发现自家阿弟掸了掸袖子,很是泰然自若地随了上来。他停下脚步,皱起眉:“你也要跟着去?” “当然,子献面圣,我怎能不去?”李徽答得很是理所当然,“若是祖父问起来,我还能替他说几句话。而且,先前我也曾举荐过子献,如今我自然亦该在场。”总而言之,新安郡王已经决意要为好友争取他应得的回报。虽然眼下他并未想好,不过,说不得在讨价还价之间,就能定个最合适的去处呢? 李欣实在无法拒绝,于是只得带着两个翩翩少年郎入宫觐见。 因着谋逆一事算是已经结案,儿孙们皆是安然无恙地归来,圣人的心情非常不错。听闻李欣觐见,挥挥手便让他进来了。王子献跟在李徽兄弟二人身后,行了稽首大礼,而后抬首望向御座上盘腿趺坐的老人。老人也正含笑打量着他,慈和的目光中带着仿佛能够深入人心的锐利。在这样的目光里,意欲隐藏的一切都似乎无所遁形。 “祖父,这便是孙儿曾提过的王子献。此次平灭逆贼,数他的功劳最大。但他如今尚是一介白身,孙儿不方便替他请功,故而想求祖父给他一份恩典。”李欣并未显露出自己的情绪偏向,仿佛举荐的不过是一位寻常的少年才子一般。 圣人颇为感兴趣地站起来,绕着王子献走了一圈,笑道:“不错,不错。有功必赏,少年英才,也当得起这样的赏识!王子献……你这名字倒是颇有些耳熟,听说是琅琊王氏子弟?文武双全,果然有先祖之风!” “臣出自琅琊王氏商州房,不敢当圣人赞誉。”王子献回道,“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祖父,孙儿也曾举荐过王子献,想来祖父对他应当还有些印象。”李徽接过话,微微一笑,“就是从均州一路同行的那位知交好友,年纪轻轻便极有见识,还曾游历四方。先前祖父还曾说过,可破例让他察举授官。” 圣人恍然,点点头:“朕还记得,你那时候替他拒绝了察举,说是让他自己考贡举。如今他立下了这样的功劳,还考什么贡举,直接授官也使得了。便是吏部找过来,朕也能拿这些功劳堵住他们的嘴!” “既然子献立的是军功,祖父若要为他授官,也一定是授武官罢?譬如千牛备身、金吾卫校尉之类。” “怎么?听你这口气,竟像是看不起千牛备身与金吾卫校尉不成?要知道,千牛备身可是朕的近身侍卫,正六品的武官。如今京中哪个高官世家子弟不想进千牛卫当千牛备身?金吾卫校尉虽只是从六品,但实权在手,足足可领两百四十兵卫,再往上升便是果毅都尉了!” “祖父所言,孙儿当然知晓。无论是千牛备身或是金吾卫校尉,都是极为不错的职缺。子献的功勋若能换来这样的职缺,已经是祖父的荣宠圣恩了。” “那你还嫌弃什么?” “祖父此言差矣,孙儿并非是嫌弃——祖父已经这般慷慨了,孙儿哪里还敢嫌弃?” 祖孙二人这般讨价还价,就像是寻常人家的长辈晚辈一般,透着自然而然的人情味。刚开始,王子献还有些替李徽担忧,唯恐他这般直言无忌触怒了皇帝。不过,见李欣神色如常,旁边服侍的宫人亦是忍俊不禁之后,他便略微松了口气。他确实从来不曾想过,原来天家祖孙之间的谈话,亦是与常人无异。 此时,圣人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亲昵无比拍了拍孙儿的脑袋:“你这臭小子……啧啧,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么许多,究竟想替你的朋友说什么?” 李徽原本反射性地便要投入他怀中,但转念一想王子献就在旁边,老脸不禁一红,心中暗道:这种投入长辈怀中的习惯实在太容易养成了——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觉得这种行为并不值得羞愧的?又是从何时开始,竟已经不知不觉依仗着这种行为来安抚阿爷与祖父?难不成,他果真继承了阿爷与祖父这种“形而于外”的脾性么? 此念不过是一瞬而已,他尚未反应过来,圣人便很顺手地将孙子揽进怀中。新安郡王垂下眼,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颜面对好友了:“咳咳,孙儿只是觉得,子献当武官委实有些屈才了,倒不如日后去考贡举入仕。” 圣人略作思索:“归根究底,你一直希望他考贡举入仕,而不愿他直接授官?是因为他年纪太轻,担心他不能服众?少年英才,也应当经受这样的磨难,日后方能一飞冲天。王子献,你觉得如何?” 王子献拱手道:“臣自幼向学,四处游历增长见闻,自以为已经颇通策论之味。再打磨些时日,便有把握以贡举入仕。何况,修学多年,臣也想通过贡举之试,衡量自己所学,衡量自己在天下士子之中究竟能名列何位。如此,方不负多年苦读。” “即使如今已有坦途,也不愿前行?”圣人挑起眉。 “如今这条坦途,与臣所愿相违,故而不愿前行。”王子献不卑不亢地回道。 “哈哈!好志向!”圣人大笑,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又赞道,“好儿郎!不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 过,你的功勋却不能不赏,否则朕日后何以取信所有有功之士?说罢,你想要什么?” “臣……”王子献沉吟片刻,看了李徽一眼。李欣看在眼中,额角轻轻一跳。 然而,李徽却是心领神会,接过话:“祖父,他既然一心向学,不如便许他入国子学如何?国子学中那么多硕学鸿儒,若能得到他们的指点,他的才学说不得很快便能更进一步。有国子学学生的身份,也不必他再从县试、府试过关斩将,直接赴考省试即可。” 大唐官学由六学二馆组成,六学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二馆即弘文馆、崇文馆。其中,弘文馆只收皇家宗室子弟,崇文馆只收皇亲国戚子弟,国子学只收正三品以上高官子弟,太学只收正五品以上高官子弟,四门学则主要收正七品以上官员家子弟以及优秀平民子弟,律学、书学、算学则对末流小官子弟以及平民俊彦开放。 能进入国子学,对于学子而言自然是无上的恩宠。至于弘文馆、崇文馆之类,虽然地位更高,但学风并不正,极容易陷入利益之争,进去之后反倒是不妥。 圣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区别,笑着摇了摇首,再一次拍了拍孙儿的脑袋:“你倒是一心替他着想,果然是重情义的好孩子。好!就这样罢!特许他进入国子学读书,再赐给他百金、绢百匹!” 闻言,李徽与王子献皆露出了笑意。李欣眉头动了动,默默地带着他们再度行礼,叩谢皇恩。 作者有话要说:  濮王殿下:(~ ̄▽ ̄)~*王子献以后就是咱们濮王府的人了~~嘿嘿嘿~~ 嗣濮王:等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小郡王:咦,住到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听见了没有?以后你就是我们家人了。 王郎君:嗯,不错。 嗣濮王:喂喂!等等!怎么这个设定你们居然接受得这么愉快!! 众人:→ →,这种有爱的设定,当然要愉快地决定了。你到底是有什么不满啊? 嗣濮王:我哪里都不满!(╯-_-)╯╧╧,居然还敢在我面前传(眉)递(来)眼(眼)色(去)!! 第二卷:天命流转 第32章 亲事端倪 四月芳菲,芍药与牡丹竞相绽放,争奇斗艳,堂皇富丽,香飘长安城。转眼间,丽人们鸦发堆叠的鬓边就插戴起了色彩缤纷的牡丹或芍药,平添几分好颜色,越发妍丽妩媚。轻薄的春衫也换成了轻纱夏衫,半臂披帛,裙裾飞扬,更显婀娜多姿。 李徽捧着白玉盘,徐徐穿过弘文馆前。白玉盘中盛满新剪下来的牡丹芍药,花瓣上犹自滚动着水珠,似坠非坠,鲜艳动人。他隐约听见里头李泰的大笑之声,忽地停下步子,对前头拿着花剪的长宁郡主道:“悦娘,弘文馆阶前的芍药生得好,不如去剪几朵?” “真的?阿兄,我们去瞧瞧。”长宁郡主今日剪花的兴致极高,已经辣手摧了许多花,自然不愿意放过弘文馆。她笑嘻嘻地走在前头,果然在馆舍阶前发现数从芍药,开得极盛。于是,她回首冲着李徽粲然一笑,继续剪花。 馆舍内,隐约能听见李泰评书论画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得并不算清楚。然而,不过是寥寥几句,却引来诸多人纷纷附和称赞。李徽想起这些时日以来,自家阿爷的兴致莫名高昂,成日里早出晚归,心里不禁轻轻一叹。 大世父一家回到长安后,并不得祖父祖母欢喜。侍疾的大世母与堂兄日日入宫,大世父却几乎足不出户。京中众高官世族也仿佛将他遗忘,没有任何人提起这位废太子。两厢对比,阿爷自觉过得十分惬意,顿时郁色尽去。如今他在弘文馆中如鱼得水,成日兴高采烈,应当算是件好事。不过,令他觉得担忧的是,过不得几日,大概连弘文馆的诗赋唱和、书画评鉴也已经无法令阿爷满足了。 需要如何做方能让阿爷知晓,如今早已并非从前,绝不是他能频频举行文会,结交士子、博取盛名的时候。在太子叔父心中,只有安安静静、满足现状的兄长,才是他能容忍的好兄长。否则,他此刻的所作所为,与当年夺嫡之时有何区别? “阿兄,玉盘都盛不下了。”长宁郡主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朵芍药放在花堆之上,“咱们这便回立政殿去,给祖母挑花簪戴罢!世母姑母们、姊姊妹妹们也都能挑。阿兄想不想簪一朵戴戴?我觉得,阿兄戴着一定很好看!” “你戴着才漂亮。”李徽挑出两朵单瓣芍药,给她簪在双丫髻上。小家伙抿了抿菱唇,拢了拢鬓角,笑得越发灿烂,牵着他的手便往回走。 兄妹二人回到立政殿之后,便将满满一盘花献给了秦皇后。秦皇后看着鲜妍的花朵,难得露出了笑意:“悦娘,阿徽,替祖母选两朵花簪戴如何?” 长宁公主挑了一朵火红的重瓣牡丹,李徽便斟酌着挑了一朵稍小些的茜红重瓣芍药。杜氏与阎氏亲自给秦皇后簪戴起来,不仅一大一小很是相称,鲜红而又生机勃勃的花朵还衬得她蜡黄的脸色更多了几分血气,瞧着竟像是病情缓和了许多。 宫婢将铜镜挪了过来,秦皇后对镜细看,微微一笑:“我虽是老妇,但也取了两朵花一二颜色,瞧着倒是不错。看来日后可得多簪戴簪戴这些鲜花才是。说起来,悦娘与阿徽剪了这么多花,我一人也戴不完,你们都挑着戴上,让我好生瞧一瞧。” 说着,她便笑吟吟地看晚辈们笑容晏晏地挑着花朵:苏氏挑了樱桃色的重瓣芍药,阎氏挑了石榴色的单瓣牡丹,杜氏挑了海棠色的重瓣牡丹,临川公主挑了朵浅黄色的重瓣芍药,安兴公主挑了朵与牡丹一般无二的火红芍药,清河公主随意簪了朵墨紫牡丹。孙辈们则更加随意,顺手取了一朵戴上便罢了。 秦皇后环视着她们,满意地微微颔首,又将在场唯二的孙子——李厥与李徽唤到跟前,亲自替他们各簪了一朵单瓣芍药。男子簪花多用鲜妍小花,瞧着既风流又无太浓重的脂粉气,很是相衬。两位郎君簪得花朵之后,果然得到长辈同辈的一致赞誉,秦皇后挑花的眼光自然亦是称赞的重中之重。 秦皇后握着孙儿们的手,忽然对苏氏道:“阿厥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了罢?在黔州时没有合适的女子,所以一直不曾成婚?”李厥在堂兄弟们中间排行第四,原本他还有一位庶兄,身体一直十分孱弱,夺嫡那几年间便去世了。如今他是李嵩唯一的儿子,却一直未曾成婚,自然令秦皇后有些挂念。 苏氏无奈一笑,回道:“他十五六岁时曾订过亲,对方是黔州小官之女。后来那一家升了官,即将迁转去别处,舍不得女儿远嫁,便将婚事作罢了。”她性情婉约,字里行间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 并未提对方的任何不是之处,但在场之人又如何听不出来,分明是对方悔婚了。“舍不得”这样的理由,又能瞒得住多少人的眼睛? 清河公主听罢,禁不住怒道:“咱们李家的儿郎,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视的?阿娘,咱们可一定要给阿厥选个好千倍万倍的娘子!让那个短视的人家日日后悔去。” 秦皇后略作沉吟,对杜氏道:“阿杜,你帮阿苏斟酌一二,从京中选出合适的小娘子,适配阿厥。趋炎附势之辈,不作亲家也罢,只选家世出身皆不错的好女子便可。待到阿厥成婚的时候,我会请圣人降恩,也不会委屈了好人家的小娘子。”如此,便是要给李厥封爵的意思了。 清河公主立即脆声笑了起来,挽着临川公主道:“这样的喜事,怎么能少了我们?阿嫂们若不嫌弃,我们也帮着参详一二如何?” 苏氏忙谢过杜氏与两位小姑。安兴公主娥眉挑起,掩住眼中的轻讽之色;阎氏则若有所思地看向李徽,看得新安郡王有些茫然地抬起了眼。 秦皇后并未忽略阎氏的神色,也仔细地打量着李徽:“说来,阿徽虚岁也已经十四了。当年你阿爷在你这样的年纪,便已经娶了你母亲。阿阎,如今你们怎么一点也不急?在均州时,你们可曾给阿徽定下婚事?可曾给阿徽相看了王妃?” 李徽立即摇首。前世自家阿爷从来不管这种小事,而且新君继位不久便去世了;母亲倒是替他寻了几位均州当地的小世族之女,可惜都不堪为配。最终,他的王妃是未来的皇帝陛下赐下的,与他一样满怀不甘不愿,千里迢迢远嫁而来,终成一对怨偶。 阎氏立即接道:“先前在均州时,阿徽尚是一团孩子气,儿便觉得给他说亲事有些为时尚早。而且,阿欣亦是十五岁方成婚,他也不必太着急。不过,如今身在长安,确实是相看小娘子的好时候。少不得,还须得阿家、弟妹与小姑们帮着瞧一瞧了。” 秦皇后望了她一眼:“阿徽年纪尚幼,确实不必太过着急。阿阎,你回去后先仔细斟酌罢。待阿苏阿杜她们几个忙完阿厥的婚事,再来帮你相看阿徽的亲事。此外,阿苏,茜娘已经十三,也该为她考虑一二了。”对于李茜娘而言,嫁在长安便意味着不必回黔州,自然是她最好的归宿。 苏氏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轻轻点头:“阿家放心,儿省得。” 阎氏亦明白秦皇后并不欲插手李徽的婚事,便是默许她给阎家的小娘子一个当郡王妃的机会。然而,她却并不需要这样的机会,更不会再一次给阎家为了利益舍弃家人的机会。她看向李徽,淡淡地笑起来:“阿家放心,儿明白。阿嫂相看媳妇的时候,可否容我也去凑一凑热闹?趁着机会,正好看看各家的小娘子们。” 李徽看了一眼双颊微红的堂兄李厥,正想着自己是否太淡定了些,便听自家母亲道:“到时候,我将阿徽也带过去看看。既然是他选媳妇,当然须得他自己取中了才可。”又听苏氏道:“确实该如此,阿厥也该在场才是。他们堂兄弟二人一起去,也不至于太过突兀。” 在长辈们意味深长的笑声中,李厥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已经染满了红晕,李徽则不知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该作何反应是好,只得作毫不在意状。殊不知,两人这样迥异的反应,也坐实了他根本还未开窍,连知好色慕少艾亦是浑然不觉。 阎氏瞧着他,笑得弯了眼。 长宁郡主眨了眨眼,忽然道:“儿也要去相看阿嫂,替兄长好好看一看。” 杜氏禁不住轻嗔,伸出纤纤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凑什么热闹?” “这种热闹,为何不能凑?”长宁郡主觉得不满,轻轻哼了一声,拉着李徽认真地问,“阿兄,我替你选阿嫂如何?” “好!”李徽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对自己的王妃没有任何想法,母亲满意当然最为重要——能让小堂妹也欢喜,日后与兄弟姊妹往来时便可融洽和乐,自然更不错。 闻言,一群王妃公主笑得越发欢畅了。见众人笑不能抑,大有调侃他们兄妹二人的意思,李徽索性便对秦皇后道:“祖母,孙儿带着悦娘去街上走一走,去去就回。”待秦皇后含笑答应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带着长宁郡主出去了。而他们身后,再度传来一阵欢笑之声。 堂兄妹两个来到宫门前后,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去何处游玩是好。思索半晌,李徽低声道:“你听完平灭逆贼的传奇之后,不是一直对我的好友王子献很好奇么?他如今正在国子学中读书,我带你去会一会他如何?” 长宁郡主立即连连点头,兴奋之极。 作者有话要说:  李厥:=/////=,要,要娶娘子了 李徽:→ →,听说我也要娶娘子了╮(╯╰)╭ 王子献:= =,是吗?说好的我是濮王府的人呢? 李欣:呵呵,你想得太多了 王子献:^ ^我明白了 李徽&李欣:你明白什么了(⊙o⊙)? 第33章 国子学前 大唐官学共设六学二馆,弘文馆位于太极宫,崇文馆位于东宫,其余六学皆散布在宫城周围的里坊之中。国子学作为六学之首,便建在宫城之西的布政坊内。虽说能入国子学者皆为三品以上高官子弟,家学渊源深厚,私下便能延请有才之士教授族中子弟。但国子学素来以名士为国子博士,又以贡举优异者为助教,故而不少高官子弟依旧很珍惜进学的机会,学中风气亦较为清正。 时近正午,琅琅读书声渐渐降低消失的国子学内,王子献依旧默默地读着《左氏春秋》。他前后左右的书案边都已经空无一人,宽阔的书堂内只余寥寥数人,却没有任何一人有意与他交谈。他也浑然不在意,一面回味着国子博士所言,一面将自己所思所想批注于帛书之侧。 就在此时,负责洒扫学庙庭院的一位庙干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声道:“王郎君,学外有人寻你。”庙干虽然做的是仆从之事,但也算得上是流外官,不能以等闲仆从视之,平时亦是轻易不能得罪。 王子献只得起身,朝着他行了一礼,微微一笑:“不知寻我的是何等模样的人?”寻他的人——目前他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李徽。不过,李徽身为新安郡王,何须庙干前来传话,只管进入国子学便是,大概也无人胆敢阻拦。倘若来者并非李徽,又会是何人? “是位小郎君。”庙干露出带着几分深意的笑容,接过他给的辛苦钱,转身便离开了。王子献直觉他的笑容有些古怪,但也只得往国子学外行去。此时,他已经感觉到身边没有随身仆从的不便之处。若不是庆叟与曹四郎都已经被他派了出去,他又怎会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 对国子学内外发生的事皆一无所知? 不慌不忙地来到国子学侧门附近后,王子献远远便看见一位身量窈窕的纤细人影正带着仆婢立在门外。尽管穿的是小郎君常用的圆领窄袖胡服,但从举手投足间的婉约,便可察觉此人定然是位小娘子。 王子献眉头一挑,双目微微眯起来。不过是一面之缘,对方寻他作甚?莫非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如今可没有闲暇时光与什么小娘子谈情说爱,而且,这种性情的女子也丝毫也入不得他的眼。 正在他犹豫究竟该不该出去相见的时候,李徽与长宁郡主已经策马来到了国子学门前。堂兄妹二人生得出众,装扮亦是高雅富贵,惹来无数打量的目光。他们却似浑然不觉,身姿利落地翻身下马之后,便往国子学门前而去。 然而,不过行得数步,长宁郡主便倏然停了下来:“阿兄!阿兄你看侧门前那个小郎君!” 李徽抬眼望去,赫然便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惊讶无比:“那不是茜娘么?”刚到长安不过几日的李茜娘,穿着丈夫衣扮作小郎君来国子学前做甚么?她不过是李嵩的庶女,近日京中世家贵族的宴饮从来不会邀请她,还能突然认识什么高官子弟不成?如果她寻的并非高官子弟,那遍数国子学内,能与她认识的人也唯有—— “阿兄,她可真不知羞,居然还敢来国子学门前堵人。简直比阎家那些小娘子还大胆!”长宁郡主由太子妃杜氏教养长大,所思所虑自然有着杜氏之风。而杜氏乃是顶级世族门阀京兆杜氏嫡脉之女,谨守礼仪,一向很难接受女子举止太过轻浮。朗朗乾坤之下,一个小娘子带着仆从私自来国子学前见陌生郎君,也确实不符合世族女子的规矩。 生在均州乡野之间的新安郡王却觉得这种行为很是正常。李茜娘并非独自前来,身后带着三两个亲近侍婢,也算不得有多失礼。而且,他曾听说过自家那些姑祖母以及某位姑母的各种传闻,皇家宗室之女又何尝将什么规矩礼仪放在眼中? 不过,李茜娘来寻任何人他都能视如不见,但如果来寻的是他的好友王子献,他就不得不打断她的妄想了。从王子献先前对谋逆之事的讲述来看,他对这位小娘子根本毫无印象,甚至连提也懒得提半个字。突然遭到她的纠缠,他一定只会觉得烦恼,而不会觉得欣喜。 可,若万一他只是不愿提起此事呢?或者只是羞于提起呢?岂不是坏了他的姻缘?不,绝不会如此。李茜娘既无胆气又并不算什么灵慧之人,也不曾生得绝顶的美貌,如何可能吸引王子献的注意?他相看妻子的眼光,绝不可能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想到此,李徽便带着长宁郡主上前去:“茜娘何以在国子学前徘徊?” 正满怀娇羞之色的李茜娘大惊失色,回过首见到他们的时候,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慌失措:“堂……堂兄……郡主……我,我不过是在这附近走一走。对,就只是走一走而已,这里离别院很近……”她不过是庶人的身份,面对封为新安郡王的堂兄、封为长宁郡主的堂妹,自然没有任何底气。 “也对,我险些忘了,别院就在布政坊。最近大世父身体可安好?他一直在别院中闭门不出,倒是没有机会再度拜见他。”李徽的目光穿过国子学的侧门,便见王子献立在门边的阴影中,朝着他使了个赞许无比的眼色。他心领神会,内心之中也略松了口气。 “阿爷还在养伤,谁都不见……我,我也并非不愿给阿爷侍疾……”李茜娘解释着,似乎唯恐他们误会她毫无孝心。李徽与长宁郡主倒是并未多想,他们与李嵩不过是一面之缘,都觉得他性情阴沉可怕,似是很难相处,也并不怀疑李茜娘的言辞。 “既然茜娘想在附近逛一逛,那我们便不打搅你了。”李徽便又道,“日后出门的时候,记得多带些仆从。只领着两三个婢女出门,还是稍有些危险了。”他和长宁郡主外出的时候,身后至少跟着数十侍卫部曲。李茜娘目前虽是庶人,往后可是说不准了,也须得慢慢适应这种呼奴唤婢的贵族生活才是。 李茜娘犹豫着回首望了一眼,王子献立即退后几步,将自己藏在门边。于是,始终未能瞧见他出现的李茜娘只得暂时放弃,朝着李徽与长宁郡主行了一礼,颇为失落地离开了。 直至确定她已经走远,王子献方朗声一笑,出门来相见:“幸而大王及时赶到,不然,我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李茜娘虽是庶人,但到底是皇家孙女,他也不敢轻易得罪。因为他或许能忽略性情阴冷的李嵩,忽略脾性温和的李厥,却不敢让极为重视亲情的圣人心生不悦。而且,李嵩一家身份敏感,他又曾有扫平逆贼相救他们的缘分,实在不方便继续接触。 “我倒是觉得,之前或许发生过什么你不愿让我知晓的事。”李徽斜瞥了他一眼,“否则,茜娘怎会私下来寻你?便是要谢你的救命之恩,也无须这般殷勤罢?” “我发誓,先前那件事,我对你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子献不由得苦笑,“至于那位小娘子为何会找过来,我也很想知晓原因,更想知道该如何回避她。” 长宁郡主仰首打量着他,认真道:“不必问什么原因了,这不是显而易见么?阿兄读了那么多传奇,怎会没听说过什么‘救命之恩,姻缘相许’的故事?依我看,茜娘就是瞧着这位王郎君生得俊美、文武双全,又勇敢地救了她的性命,所以想千方百计嫁给他!” “……”李徽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道,“莫要胡乱猜测,免得坏了茜娘和子献的名声。”虽然这极有可能就是事实,可什么“救命之恩,姻缘相许”的故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将这种莫名的故事讲给了年幼的小郡主听的? 长宁郡主撅起嘴,再度仔细端详着王子献,又道:“阿兄,他一点也不像你说的大英雄。” 王子献心中一动,从心底涌出的淡淡喜悦竟仿佛泉水似的汩汩翻滚起来。他不由得微微笑着看了李徽一眼,行礼道:“某王子献,见过长宁郡主。郡主说得是,某确实不是什么大英雄,不过是一介寻常白衣士子而已。” 李徽没想到小堂妹居然张口就暴露出了他对好友的评价,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了很难面对当事者的感觉。在人后称赞,简直就像是私下指责似的,同样令人尴尬不已:“好了,好了,他也就是生得像白衣士子罢了。日后有机会一同狩猎的时候,你就知道他的骑射功夫究竟有多出众了。” “这可是阿兄你说的。往后你们狩猎,一定别忘了叫上我同去。”长宁郡主立即抓住了重点,露出狡黠的笑容。 “忘不了你。”李徽笑得宠溺无比,王子献看着他,竟觉得似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 有几分陌生之感。不过,如此看来,小郡王这位兄长,当得比他称职多了。当然,长宁郡主这位妹妹,也比他那些弟妹天真可爱许多,只是瞧着便让人禁不住心生怜惜。 “子献,我们二人是特地来看你的。你带着我们在国子学里走一走罢,我们还从未来过呢。” “已经将近午时,不如我们且去附近的食肆用过午食,再游逛国子学如何?” “今日你是主家,随你安排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嗯,突然遭到莫名其妙的纠缠,他一定只会觉得烦恼,而不会觉得欣喜。 嗣濮王:你怎么知道,→ →,别破坏了别人的姻缘,会遭雷劈的小郡王:子献的眼光有这么差吗? 王郎君:还是大王懂我。嗯,破坏别人“真正”的姻缘,确实会遭雷劈。 小郡王:那我可得小心一点,放心,我一定会火眼金睛,只会在合适的时候帮你挡桃花! 嗣濮王:(傻孩子……) 第34章 坦然秘密 国子学并非甚么游园赏玩之处,拢共不过是一座三进带着校场、花园的宅院,纵览其中,其实很难发现甚么好景致。且此刻正值休憩的时候,学中两百余名学生皆走了出来,几乎每个角落中都聚集着一群或谈笑或阔论的少年郎,也并非什么静谧的所在。 三进宅院,每一进皆是学舍。第一进学舍,为每旬考试计下等的学生进学之所,由国子助教负责教授;第二进学舍,为每旬考试计中等的学生进学之所,由国子博士负责教授;第三进学舍,则为每旬考试计上等的学生进学之所,可随时向国子博士讨教。每年举业优异者,可进入国子监继续修习策论,考校通过之后,或可直接入仕,或可随时参加进士科甚至秀才科的省试。 王子献带着李徽与长宁郡主在国子学中转了转,便吸引了无数目光。尽管许多高官子弟都不曾见过这两位天家贵胄,从他们的气度举止中也可察觉出一二。更何况,阎八郎兄弟亦都在国子学中,很快便认出了新安郡王与长宁郡主。 李徽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朝阎家人微微颔首以示礼节,便不再理会了。阎八郎兄弟几个怔了怔,行了叉手礼后便很知趣地退开了。待他们被数位好奇心重的少年围拢之后,李徽便有些无奈地道:“本以为过来探望你,许是能替你撑一撑腰。但细细一想,他们又何尝会将我放在眼中?” 濮王一系处境尴尬,地位与其他亲王很难相比。只要阿爷与阿兄一日不曾手握实权,这群高官世家就会轻视他们,甚至可能“体谅上意”排挤他们。而他这位从乡野之地而来的小郡王,说不得还是众人私下谈论中嘲弄讽刺的对象。 闻言,王子献温和一笑:“大王的用意,我心领了。而且,大王不必妄自菲薄。皇室血脉,金枝玉叶,绝非他们这群臣下子弟能妄议的。倘若他们胆敢对大王不敬,便是对皇家不敬。轻重缓急,他们应当能分辨清楚。”许多话只能在私下谈论,却不能公开说出,否则便是藐视皇家了。 长宁郡主听得有些半懂不懂,决定只挑自己能听懂的部分理解:“谁敢瞧不起阿兄,我去与祖父说,让祖父替我们出气!”小家伙目前最擅长的事,便是找长辈来解决难题。而且,每一位长辈都会很开怀地替她达成所愿。 听了二人的维护之语,李徽不由得微微笑起来,心中格外温热妥帖:“放心,这种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他只不过忽然有些怅然罢了。为了濮王一系的安危,他绝不可轻易争权,但若只是一介闲王,又很难维护自己的亲朋好友。“权”之一字,果真是令人又恨又爱,又割舍不去。 下午的课业即将开始,少年郎们纷纷回到学舍之中。王子献却特地告了假,陪着李徽与长宁郡主去了一趟西市。东西两市午时方开,喧嚣热闹自不必说,来自四方的各式货物商品更令人目不暇接。长宁郡主买了不少新奇的小物件,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待堂兄妹二人再度回到立政殿的时候,女眷们的话题早已不是甚么婚姻大事了。长宁郡主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收获分享给大家,引得了众人一致称赞。宣城县主、信安县主与秦筠羡慕她能去西市游玩,便央求越王妃王氏和清河公主准许她们下回同去。王氏与清河公主实在受不得她们的娇态,便将她们都托付给了李徽。 李徽自是满口答应,对他而言,堂妹表妹都是妹妹,也断没有平白无故疏远的道理。长宁郡主却在不知不觉间蹙起了眉,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阿兄一定要待我最好,不能待姊妹们比我还好。” 见小家伙气哼哼的,李徽不由得失笑,宽慰她道:“你放心罢,所有兄弟姊妹里,数咱们俩最投契也最亲近。我若不最疼你,还疼谁去?”他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小家伙如今矛盾而又复杂的心情,但将心比心——他年幼的时候见到母亲给阿兄写信,心里也总是酸酸的。当然,眼下回首再看,那些经历也不过令人莞尔一笑罢了。 傍晚又至,李徽再度奉着阎氏与周氏回到濮王府,而后照旧去寻王子献。不过,当他踏进好友暂居的院子时,却见庆叟正在独自忙碌着,似是在收拾行李。他心中一动,走入书房,王子献正好合上书卷,抬眼看过来。 这些天以来,两人几乎是日夜相对,情谊自然越来越深。昔日他们皆是不愿与人过于亲近的脾性,但对彼此却仿佛变得格外宽容。抵足而眠,互相分享自己的床榻,也似乎只是寻常之事。他们甚至已经渐渐习惯入眠的时候身畔的呼吸,醒来的时候有人相伴。 二人都从未交过知己好友,不知普天之下的生死之交是否都是如此亲近。但他们已经毫不怀疑,对方于自己,绝对是极为特别的。这种特别,令他们互相信任,不知不觉互相依靠。但,目前的信任尚不足以让他们相互坦诚。于是,他们也都为自己隐藏的秘密以及并不明朗的前路而忧心。 “子献可是有什么话想说?”四目相对的时候,李徽便看破了王子献的犹豫。 “……”王子献勾起嘴角,“大王竟像是每一回都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并非神佛,如何能知道你心中所想?”李徽笑道,“不过是觉得你有些欲言又止罢了。何况,方才见庆叟正在收拾行李,瞧着并不像是在打点出远门的轻便行装,而是将你所用之物都收了起来——莫非你回商州探望一事有变?”他记得,前两日王子献曾经与他提过,想回商州探望父母弟妹。 王子献略作沉吟,低声道:“大王或许已经察觉,我与家人之间并不和睦。看似父母兄弟姊妹样样齐全,其实都不过是面上情谊罢了。身处在家中,我时时步伐维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 艰,每一刻都须得谨慎行事。稍有不慎,便可能面临声名尽毁、前程全无的下场。” 李徽怔了怔,拧起眉头。他曾想过对方家中情况复杂,却不曾想到他竟然需要面对这般沉重的压力。原以为他年纪尚轻便四处游历,应当是家学渊源之故,但也许只不过是为了躲避家中的明枪暗箭而已。 “一切的源头,皆因如今的母亲并非亲娘,而是继母,同时亦是庶出姨母。我阿娘刚生下我便撒手人寰,她以照顾我为名热孝出嫁,当时几乎是人人称善。为何如今竟是这般情状,其中情形……自是不必多言。我底下的弟妹几乎皆是继母所出,而她素来面慈心狠。多年下来,我不仅与父亲失和,与外族亦是不算亲近。” 原本从来不欲对人明言的阴私之事,说出第一句之后,竟再无任何滞涩之感。甚至,或许是有人一同分担秘密之故,连内心深处也仿佛因此而松快了许多。王子献凝望着眉头紧锁的李徽,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或许,只因是对方,他才愿意道出这些隐秘之事,而不必忧虑对方轻视他罢。 “此次我得到了入国子学的机会,立即去信给家中解释。因平灭逆贼之事不方便提起,便只说是大王与我交好,得到了大王的提携。但父亲心有疑虑,命我归家去仔细说明此事,所以先前我才说要回家探望。”他当然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担心的自然不是他,而是谋逆之案的“真相”是否会牵连他们。 “如今可是又起了什么变故?”李徽问道。 王子献轻笑一声,嘲弄之色尽显:“今日一早刚接到父亲的信,命我想方设法,让两个弟弟也进入国子学读书。”他接到这封信的时候,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蠢物?!他们当所有人都一无所知不成?!前些时日刚命人刺杀濮王,逆案的风波尚未平息,眼下却转过脸来,就想通过他借助濮王之力送两个儿子上青云?好两张其厚无比的脸皮!!好一双无赖而又愚蠢的男女!! 倘若可以割舍自己的血脉,他真恨不得割肉还父,将自己与他们彻底分割干净!!也总好过时不时便要被他们的毫无廉耻恶心一场!也总好过时不时便须得替他们的愚蠢举动忧心忡忡,殚精竭力地替他们扫平痕迹! 李徽尚不知王家曾做过什么可笑之事,只当他们是想利用王子献与他的交情,难掩厌恶之色:“就为了断绝他们的妄想,你便要搬离濮王府,与我保持距离?不管他们想要什么,你只说无能为力便是。难不成他们还能亲自到长安,赶到我跟前来讨要好处不成?” “他们不会轻易离开商州,两个弟弟却不日就会过来。”王子献长叹一声,“我怎么能带着他们继续住在濮王府?”便是李徽盛情挽留,他也绝不想让王子凌目睹他们之间的情谊究竟有多深厚。 “原来如此……所以,你已经遣曹四郎去赁房屋了?” “想赁个离延康坊、布政坊都近些的宅邸。偏僻些、简陋些的两进小院子即可,反正他们从没有给过什么多余的盘缠,我也拿不出资财赁什么好宅子。” 李徽挑起眉,斜瞥了好友一眼,忽地笑了起来:“曹四郎在长安城中人生地不熟,能赁到什么好房子?不如就将赁房屋一事,交给濮王府的人便是。你安心罢,保管两三日内,便给你寻个合适的房子。” 王子献待要推辞,但见他眉眼含笑,显然已经有所打算,便只得笑着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王子献: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呵呵,你们给我等着~~ 王父&杨氏:(忽然觉得寒风阵阵) 李徽:→ →,这世上的极品还真多啊…… 濮王殿下:极品?哪里有极品?来,让我看看,看看 王子献&李徽:→ → 第35章 搬出王府 不过两日之后,李徽便带着王子献去看新居。 二人策马慢行,沿着濮王府所在的大街一路向前,不多时便到得一座门面齐整的宅邸前。翻身下马,推门入内,便见门楣影壁镌刻自然,树荫连连、花丛雅致,盛开如瀑的紫藤花架下摆着石桌石凳。显然,这座宅第的主人也曾颇为风雅,布置宅子十分精心。就连并不算宽阔的后花园也颇有野趣,立在其中便能觉出几分盎然的生活情致来。 “这宅子如何?既精致又有巧思,而且四周也颇为清静。”李徽绕过荷塘边的八角亭,打量着水中亭亭舒展的荷叶,畅想了一番映日荷花的美景,越发觉得中意。若不是命仆从细细打听,连他也不知延康坊中竟然还有这样一座精巧的小宅子。 王子献端详着周围的景致,颔首道:“这座宅邸确实极好,加上小花园一共有三进,也颇为宽敞。便是我们兄弟三人同住,应当也已经绰绰有余了。不过,这般精致的宅邸想必赁资也不便宜罢。我如今手中拮据,平素又无进项,如何能赁得了这样好的宅子?” 李徽瞥了他一眼,勾起嘴角:“你不必出什么赁资——” “此事不妥,断不能让大王替我出赁资。”王子献摇首拒绝他的好意。其实,他手中有圣人赏的一百金、一百匹绢,不仅能付赁资,连买下这幢宅子亦是绰绰有余。但这笔钱财却不能轻易露于家人跟前,所以不能随意动用。他只是不得不装穷罢了,当然不能安然领受李徽的接济。 李徽却不慌不忙地补充道:“我已经将这座宅邸买了下来,就算是借给你住的。”虽有父母在无私产之说,但他已经封为郡王,自然不可与常人相提并论。他不但有自己的封邑,也有一群替他打理封邑出息的长史家令,想购置宅邸园林,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当然,他一向是个孝顺儿子,早便在父母兄嫂跟前过了明路。 “……”王子献无奈地笑了笑,“大王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明白,大王选中这座宅邸,也是不忍心我居于陋室之中。不过,若是借住大王的私宅让我那些不省心的家人知道了,恐怕心中难免生出不足之意。他们从来都是不知满足的贪婪之辈,一定会千方百计打扰大王的清静,怎么拦也拦不住。如果是这样,和继续住在濮王府又有何差别?” 李徽怔了怔,轻哼了一声:“因为他们的缘故,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如今竟连一座好宅子都住不得!但血缘亲人,一损俱损,又不好处置……真是可恶之极!”他十分理解王子献的难处:身为人子,若有半点不是之处,便可用“不孝”为名彻底毁去。与这种贪婪愚蠢的家人相处,又何止是步步惊心而已? 看他皱着眉头替自己委屈、替自己恼怒,王子献心中油然生出暖意——仿佛数九寒天围着篝火般,简直要暖到骨髓中去。换个角度想来,那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 群家人的存在,似乎也并非全然只有坏处。至少,有他们从中作梗,他才能遇见这个一心一意待他好的人,他才能理解什么叫做“真心”,什么叫做“关怀”。 “大王放心,我能在继母手中熬到如今,必定不是只会吃苦受委屈的。”若是只会委屈自己,只会轻信他人,他恐怕早便已是尸骨无存。如今王家的部曲大半掌握在他手中,老宅中发生的事他泰半都能掌握,这些蠢物又有何惧?王昌与杨氏大概也没有能力与胆量再犯一次连累全家举族的大罪了。 至于两个弟弟,或许入京并非仅仅只是为了进学,而是不知听信谁所言,正野心勃勃地“谋划”着主动卷入各种风波纷争之中。若是如此,他更不能将李徽以及濮王府拖入陷阱,也不能给王子凌任何结交高门子弟的机会。 李徽稍加思索,回想他迄今为止的自若举动,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于心急了:“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们再好好想一想法子,定要一辈子将他们压制得完全抬不起头来才好。否则,你在前头努力上进,他们在后头使绊子,何时才能过上安生的日子?” 王子献自是点点头,环顾四周:“可惜了这座好宅邸,或许我与它确实没有缘分。不过,若是想找个不为人所知的清静之地小酌,倒是个绝佳之所。待到青莲盛开时,我们便过来赏一赏景如何?” “如今紫藤花开正盛,不如去花架下对饮。”李徽笑道,听得他的应声之后,脚步却一转,往花园角落的假山石而去。 他步伐极快,背影很快便隐没在山石之间。当王子献追过去的时候,便已经不见他的踪影,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紧。不过,他很快便冷静下来,仔细地辨别一番后,发现了假山之侧的山洞。顺着山洞蜿蜒而行,只是走了数十步,眼前便豁然开朗。 李徽立在一扇偏僻小门前,笑吟吟地回首看了他一眼,又推开门。 此门极为狭小,两人不得不俯下身,很勉强地钻了过去。不过是穿过一道门,便仿佛进入了另一座屋舍。王子献打量着这个一进的小院落:正房、左右厢房以及倒座房样样齐全,显然也曾经略加修缮过,但却极其寻常,也显得十分逼仄。与方才的三进宅院相比,就犹如主人家的正院与仆从房间的差别。 “如何,这个院子你总该满意了罢。”李徽在院子中央的石榴树下立定,挑眉微笑,“一个月赁资一千五百钱,给也罢,不给也罢,我也不缺这一点钱。” 王子献回过首,看向那扇位于柴房角落中极不起眼的小门,不由得大笑起来:“大王真是有备无患,算无遗策!”笑着笑着,他的目光亦变得温柔至极:“会为我这般悉心考虑之人,这世上唯有大王而已。” 李徽做了这么多事,原本就是为了能够让他露出笑颜。但听他说这一句话后,在欣喜之余,又隐约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是吩咐了仆从几句,当不得你这般称赞。走,咱们回紫藤花架下去小酌一番,也算是庆贺你乔迁之喜。明日你便让庆叟将行李都搬过来,我再给你几个得用的仆婢,你只管说是雇的……” 听他细细安排,王子献只笑着答应。他自然也能够将宅邸打理妥当,但事事皆听从好友的安排,似乎有种异样的满足之感。原来,不需要事必躬亲的感觉,将身边事尽数托付给他人的感觉,竟是这般幸福。令人只希望岁月静好,能一直如同今日这般永远持续下去。 于是,两人在新宅邸中大醉了一场,当晚就在命名为“藤园”的新居中住了一夜。 次日正是休沐的时候,李徽照旧入宫给秦皇后解闷,王子献则忙着搬家。 来到长安时,他的行装极为简便,只需一两个被袋(大皮袋)便能随身带走。但在濮王府住了大半个月之后,不知不觉却添置了许多东西。 庆叟与曹四郎收拾出了一堆箧笥(竹箱笼),濮王府的仆从殷勤地装车运走,足足装了三四车。 主仆三人骑马跟在后头,曹四郎擦着满头的汗,嘟囔道:“阿郎何时多了这么些行李?平时也不见用了什么,偏偏临走之前归置的时候,却样样都像是阿郎之物。” 庆叟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每一日小郡王都会过来,回回都不曾空着手。积少成多,也不稀奇。更何况,两位大王与王妃也曾送了许多东西过来,样样都积攒起来了。还有圣人赏的一百金与一百匹绢不曾搬,都寄放在小郡王那里了。” 曹四郎听了,不由得一乐:“光是那两样赏赐,就几乎胜过整个王家的家底了!”一百金,便意味着五千贯钱——花一千贯就足以在商州置个五进的豪华大宅邸,剩下四千贯都用来置地,也足足能买上四五个大田庄!更别提还有一百匹绢,据说都是极上等的好绢,作价怎么也得五六贯一匹,总价便有五六百贯。 庆叟的神情也略松了几分:“有这些在,阿郎日后总算不必担心家资之事了。” “是啊。”曹四郎立即附和,“将这些全交给小郡王,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也不必担心!说不得阿郎日后娶妇的聘资也可从这些里头出哩!”他越想越是高兴,眉开眼笑的,仿佛已经能看见扬眉吐气的未来了。 王子献原本只是含笑听着他们二人闲谈,此时却不知为何眯了眯眼,用马鞭轻轻地抽了他一记,以示警戒:“大庭广众之下,休得胡言乱语。” 曹四郎挠了挠脑袋,不敢再多言。庆叟却只是一笑,心中暗道:阿郎也到了说起婚事时便不自在的年纪了。只是,不知哪家的小娘子才能适配阿郎?若非知书达理的大家之女,便是他们这些做部曲仆从的,也替阿郎觉得委屈。 乔迁或许确实是喜事。但搬迁至新居之后的第一夜,王子献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一条街之外的濮王府内,李徽透过窗户看着黑黢黢的隔壁院落,亦是若有所失。 作者有话要说:  曹四郎:阿郎的家产都交给小郡王啦~~~ 王子献:( ̄▽ ̄)\"(听说好男人就该把家产什么的都交出去呢) 曹四郎:以后阿郎娶妇的聘资也可以从这里头出哩! 王子献:= =……(其实这就是聘资) 小郡王:→ →(一百金、一百匹绢的家产什么的,真是太少了。唉,子献过得真苦啊) 众人:_(:3」∠)_(呵呵,人家可是封邑三千户的小郡王,一百金神马的,完全看不上啊!) —————————————————————————— ps.唐朝的时候,一金=50贯=5万钱,长安的小院子,大概是两百贯就能拿下~,大院子肯定不止这个数。但在别的地方,比如说商州,一千贯那就是大豪宅的配置,剩下四千贯买田庄铺子什么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 的,尽够了。所以二凤还是挺慷慨哒~。另外,子献童鞋的这份私财,当嫁妆都已经够丰盛了——聘礼真不需要这么多。没过过真正的苦日子的小郡王,对这点家产确实不会放在眼里的。他的祖父手指缝里漏一点,就不止一百金给他啦~ 第36章 相看婚事 许是因着皇家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举行过婚事了,连圣人都对李厥的姻缘十分关心,同时也觉得李徽与李璟确实年纪不小了。圣人对自家孩子的婚姻大事素来关注,而且有早婚的嗜好,恨不得儿孙们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便都成了家。当年李嵩四兄弟便皆是早早娶了王妃,连临川公主三姊妹也在刚满十三岁时便出嫁了。 许是因无论是王妃还是驸马,都是亲自指定的缘故,素来疼爱子女的圣人竟一点也不觉得舍不得。秦皇后除了定人选的时候发表了意见,亦是并未明显地流露出什么眷恋之情。而除了李嵩折腾过一阵、安兴公主偶有些流言传出之外,儿女们似乎也一直过得不错。 不过,轮到孙辈的时候,圣人却并未干涉。于是,李欣与李玮都是满了十五岁方成亲。只是,在李厥这个年纪还未成婚的人实在是太稀少了,连他这当祖父的都觉得心疼。李嵩是个扶不起的,成天阴阳怪气的,他也懒怠将他召过来训斥,便将李衡、李泰与李昆拎到跟前责骂了一通。 核心的思想便是:做父亲的怎么能将儿女的婚事都丢给妻子?怎么能不关心儿女的婚姻大事?咱们李家可不能有年满十八不婚配的儿郎,年满十五不婚配的小娘子! 受到责骂之后,李衡兄弟三人面面相觑。最直接的结果便是,李泰晃晃悠悠地回到家中,打量了自家幼子一番,冷不防便命阎氏给李徽塞了四个面貌姣好的侍婢,然后抖着浑身的肉颤颤巍巍地回房安睡去了。李徽实在无奈,只得将这些侍婢带回西路,命张傅母给她们找些活儿干。 张傅母打量着四个婀娜漂亮的侍婢,又瞧了一眼对软玉温香毫无兴趣的小郡王,叹息道:“三郎,院子里的人手已经尽够了。她们也都是娇养着长大的,瞧那一身柔嫩的模样,也不像是能做粗活的。三郎不妨就让她们在正房内贴身服侍罢。” “正房服侍的人已经够多了。”李徽淡淡地道,“若是她们不愿意在我的院子里做活,便去打扫隔壁的院落罢。”他一向不喜旁人近身接触,如今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婢皆是自幼服侍的情分,才并未打发出去。饶是如此,其中一两个动了不轨之心的,他亦已经毫不容情的赶了出去。剩下的几个都已经双十年纪,对他没有非分之想,举止自律,他才留在身边。 四个侍婢原本正悄悄地抬眼打量这位俊美的小郡王,闻言立时便红了眼眶,哭得有些梨花带雨。但小郡王从来不怜香惜玉,眉头一拧,便命仆婢将她们拖了下去:“什么时候将规矩练好了,什么时候再到我跟前来服侍。” 隔日,张傅母便将此事说给了阎氏知晓。李泰在旁边也听着了,甚是稀奇:“三郎是不喜欢我们给挑的人?那便让他自己挑,随便在府里挑!”儿子若是不尽快开窍成婚,阿爷便会一直拎着他们教训,他这个当阿爷的也为难得很! 阎氏摇了摇首:“都说了他还是一团孩子气,离知人事还早着呢。也罢,侍女之事暂且不必勉强他。今日太子妃会在芙蓉园的牡丹苑办一次宴饮,意在为阿厥选合适的小娘子,就让三郎也一同去罢。说不得,他不喜欢这种侍婢,反倒是能看上名门世家的小娘子呢。” 一两个时辰之后,李徽便奉着母亲阎氏来到了芙蓉园。在举办宴饮的牡丹苑附近,正好遇上了陪着王氏前来的李璟。说起来,他在堂兄弟们中间排行第五,只比排行第六的天水郡王李璟大半岁。这样的情形,似乎是长辈们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适龄的堂兄弟三人的婚事都赶紧定下来了。 李徽顿时觉得前路有些黯淡,瞥了李璟一眼,发现他亦是有些垂头丧气。小兄弟两个心有戚戚焉地对视一眼,竟觉得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阎氏与王氏看在眼里,既觉得有趣又有些无奈:“打起精神来,像什么样?” 不多时,这两对母子便行至牡丹苑的台阁旁。这是一座四面墙壁皆无的清凉台,遮挡阳光的竹帘半垂,露出里头的薄纱帐。纱帐内影影绰绰,似有笑声传出,环绕在台阁周围的侍婢举止娴静优雅,光是躬身立着便犹如画卷。而清凉台周围,则是一丛丛盛放的牡丹芍药,偶有几个袅袅婷婷的倩影流连其中,似是正在专心赏玩。 李徽目不斜视地来到清凉台中,与早已经在座的李厥坐在一处。李璟环视四周,发现拢共也就他们三个郎君,只得苦闷地靠了过来:“阿仪比我还大两个月呢,怎么不见他过来?”他所说的,便是临川公主所出的长子,周氏的大弟周仪。 “你别惦记着他,说不得他过一会便到了。”李徽接道,打量了席中众人一番,“临川姑母还未过来呢。”当然,也有可能周仪并不会过来,免得抢了他们堂兄弟三人的风头,妨碍他们相看小娘子。仔细说来,他虽然是公主之子,但与他们这群皇孙的身份依然不能相比。 李璟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随手拿了颗樱桃吃了,又皱着脸道:“这樱桃分明还未成熟,又涩又酸,怎么都呈上来了?” 经他一提醒,李徽倏然想起了什么,双目微亮,压低声音道:“阿璟,算算日子,应该是举行新进士芙蓉宴的时候罢?方才咱们入牡丹苑的时候,我总觉得隔壁的杏园很是热闹,该不会今日便是芙蓉宴?”酸涩樱桃虽未成熟,但在四月也只得这种鲜果可食,故而大家经常沾着乳酪食用。而说起樱桃入宴,便不得不提起新进士们的芙蓉宴了。 新进士入芙蓉园举行芙蓉宴已经成为一项大唐科场的传统。初次宴会通常是在杏园的观景楼中举办,故而又名“杏园宴”。而在此宴中,最富盛名的游戏便是派遣出年轻英俊的探花使,遍览曲江池甚至全长安的园林寺观,觅得鲜花供众人观赏。那个时候,年少的探花使们忙着探花,而长安的百姓们则忙着欣赏他们的俊秀英姿,投花掷果,两不耽误。 李璟细细一想,拊掌笑道:“可不是如此?我依稀还瞧见不少国子学里的士子在附近流连呢,似乎都想看一看这一科的新进士。想不到今天竟然是芙蓉宴的日子,这种热闹咱们怎么能错过?” 听得“国子学”三字,李徽便不由自主想起已经有两三日不见的好友,心里更增添了几分兴致:“不如咱们待会儿出去瞧瞧?牡丹芍药都已经看得太多了,倒不如看一看探花使能探回什么好花。” 李璟自是连连颔首,李厥扫了扫两位堂弟,叹道:“今日宴饮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 是为了相看未来的妻子,你们怎可当成儿戏?看新进士比这次宴饮重要么?你们可莫要分不清楚主次,平白惹得两位叔母不悦。” “今日宴饮主要是为了堂兄,我和阿璟都不过是陪客罢了。”李徽正色道,“我们二人娶亲还早着呢,这样的宴饮时时都可举办。但新进士芙蓉宴一年只得一回,错过这一回,下一回见到的也不是这群进士了,当然须得紧着芙蓉宴好生看一看。” 他说得如此有道理,李厥竟无言以对。李璟再度拊掌,又低声相求:“堂兄帮我们一帮罢,只要我们能出牡丹苑便可。我们保证,看完新进士就回来陪堂兄!” 李厥性情温和,不忍心拒绝他们,只得点头答应了。而后,他带着两个堂弟去见长辈,给长辈们行礼过后,便笑道:“外头牡丹芍药都开得极好,阿弟们想去赏花,我带着他们去一去便回来。” 苏氏等人只当是堂兄弟三人想近距离瞧一瞧那些小娘子,自是含笑答应了。为了避免他们唐突佳人,还让长宁郡主与秦筠两位小娘子一同去,就当是陪着妹妹们赏花了。 长宁郡主牵着秦筠,笑吟吟地奔到李徽身边,悄声道:“待会儿阿兄若是相中了谁,我替你去看看!” 李徽抬了抬眉,无奈道:“你先替堂兄好生看看罢,我还早着呢。” 长宁郡主略作思索,点头道:“阿娘说过,看人的眼光也是历练出来的。阿兄说得对,我先替厥堂兄相看了,积累了经验之后,再帮你看!” 李厥在旁边听了个正着,忍俊不禁:“那便有劳悦娘了。” 几人遂出了清凉台,在群花丛中穿梭。不少正在赏花的小娘子远远见了他们,都用团扇遮住半张芙蓉面,眼波婉转地看过来。李徽与李璟目不斜视,完全不放在心上;李厥则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也没有任何着紧之态。 倒是长宁郡主与秦筠显得格外认真,仔细端详人家不说,还低声品评着她们的衣着打扮举止,从头到脚都挑剔了个遍。但她们到底年幼,便是再挑剔也很难说出什么话来,只能发表诸如“插了这么多簪子钗子,不怕动一动就往下掉么”,或者“金光灿灿的真可怕,刺得眼睛都张不开了”,或者“什么颜色都往身上穿,以为是从染坊里出来的”之类的话。 如此,一行人穿过花丛,很快便越过了左边的回廊。回廊后正是高官世家女眷们行宴之处,不少小娘子都正在里头说笑。而回廊另一头则通往牡丹苑之外。李徽与李璟几乎是毫不犹豫便转向外头,李厥步子略停了停,也跟了上去。长宁郡主和秦筠怔了怔,轻声唤着:“阿兄,走错了……走错了……” 李徽与李璟只当不曾听见,继续埋头往前走。 这时,前方又来了几位小娘子,被三位郎君惊了一跳。李厥经过她们身侧时,轻轻地替堂弟们告了声罪。他作为庶人已久,举手投足都更加有礼有节,不像两位小堂弟那般自恃身份,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小娘子们退到一旁,其中有一位微微抬起眼,看着他的背影。他似乎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目光,回头飞快地睃了一眼。 长宁郡主与秦筠这才明白,兄长们根本不是来看小娘子的,而是要悄悄溜走。秦筠尚有几分担心,长宁郡主却已经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只管跟着阿兄走,一定很有趣!” 于是,相看的宴饮尚未完全开始,一位主角与两位配角竟然全都离开了。而此时,清凉台上的阎氏等妯娌几个都尚未发觉,还在笑吟吟地猜测李厥兄弟三人都有什么偏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李厥:=///=,你们俩别乱来,相看娘子是大事! 李璟:我更想看新进士 李徽:我也想看新进士(以及国子学里未来的探花使) 长宁:(★ ω ★),新进士在哪里~我也要看~ 于是,3:1,李厥输了 ———————————— 长宁郡主:我身上有非常艰巨的任务,那就是帮兄长看媳妇 李徽:→ →,这小丫头~算了,就让她自己乐呵吧 王子献:→ →,你不觉得,她已经看过了吗? 李徽:(?;),啥时候看的? 第37章 观赏杏宴 出了牡丹苑之后,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对视一眼,齐齐地松了口气,便立即直奔杏园而去。走了几步,李徽又想起长宁郡主与秦筠,回首一瞧,却发现李厥还跟在后头:“阿兄怎么也出来了?相看嫂子事大,观看进士宴事小,兄长还是进去罢。” 他们两个毕竟不过是这场宴饮的陪客,都跑了也不打紧,但李厥却是这场宴饮的核心人物,断断不能离开。若是这场宴饮因此而不欢而散,他们两个恐怕不但会被自家阿爷责罚,还会被祖父拎过去教训。而且,堂兄不是对相看之事颇为热心么?似乎早便想着娶娘子了,怎么舍得离开? 李厥清咳了一声,想起方才惊鸿一瞥见到的小娘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们二人……不是说看看就回来么?应该也不会误事。有我跟在后头,你们也别想撒欢乱跑,免得到时候受叔母责罚。” 问题是,他们俩就希望能随意地走一走,至少跟着探花使四处探一探花啊!被看得这么紧怎么能成?光是看着新进士们那一张张脸又有何乐趣?难不成还要听他们文绉绉地吟诗作赋不成?两位小郡王一位深受陶冶眼光足够高,一位对诗赋策论完全不感兴趣,自然不会自寻没趣。 就在这时候,长宁郡主与秦筠也拎着裙裾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数名仆婢。两个小家伙眼尖,将方才李厥回首而望看在了眼里,又好奇地打量了那个小娘子半晌,这才来得有些迟了。她们可是记得自己的职责的好孩子,便是心心念念想跟着兄长们顽耍,也没有耽误她们打听小娘子们的事。 “厥堂兄,厥堂兄!”长宁郡主来到兄长们中间,眼睛亮晶晶的,满是骄傲和自豪,“那个小娘子的身份,我们已经打听出来了。”不待李厥反应过来,立即红着脸阻止,她便继续道:“那是秘书少监的长女,听说他们家就两个小娘子,都当成小郎君教养。大娘子精通君子六艺,很厉害呢!” 在李徽与李璟好奇的目光中,李厥的脸犹如火烧似的发着烫。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宛如被霞光渐渐染红,看上去竟是越发出众了。 李璟是真正情窦未开的少年郎,笑起来的时候含着一二分打趣之意,却并未多想。李徽内里已经二十余岁,自然并非什么都不知晓,在欣慰的同时竟也有几分怅然:“情”之一字,果真是缘分。不知他与自己未来的王妃,是否能有这样的缘分。如果再一次成为怨偶,婚姻又有何益,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3 倒不如没有得好。 当然,这一切并不完全能由得他做主。如果是母亲阎氏替他主持,想必会考虑他的喜好与想法。但若是叔父登基之后指婚,大概只会考虑门当户对之类的问题,也不可能过问双方的意愿。说不得,他还会与上一世的王妃凑在一起过日子——双方都觉得毫无意义的日子。 “既然堂兄已经相中了,应当立刻告知长辈才是。”定了定神之后,李徽便道,“免得长辈们猜错了,错点了鸳鸯谱。”见秦筠似是对隔壁的杏园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又道:“阿筠跟着堂兄回去,和长辈们好好说一说这个好消息。我们两个就等着堂兄大婚,给兄长当傧相了。别的不说,至少能帮兄长挡一挡棍棒。” 李璟连连点头:“这牡丹苑倒是个不错的地方,饮宴才开始呢,兄长就已经相中人了。日后轮到我们选王妃了,也在这牡丹苑里举行宴饮,说不定也能遇到合意的王妃!”少年意气,眉飞色舞,充满了对未来的欢喜。 李徽瞧着,不免有些羡慕他的生气勃勃。然而,转念一想,心中又是一哂:自己如今这样,又有什么不好?能够在阿爷与母亲膝下尽孝,能够与兄长互相关怀,还能够结识知交好友,都是命运给他的补偿。而且,经历了前世那么多事,他的性情方被狠狠地磨砺了一番。也终于认清楚了——只有谨慎小心一些,才是濮王一系能够长久的生存之道。至于越王一系,他若能改变自家的命运,或许才能试着改变其他亲人的命运。 李厥到底脸皮薄,耐不住堂弟妹们的打趣,便带着秦筠回了牡丹苑中。临别之时,他不忘殷殷叮嘱三人早些回来。李徽几个口中答应得很爽快,转身的时候却互相笑了笑,不约而同地将方才所言抛到了九霄云外。 待他们来到杏园时,外头果然围了好些国子学的学子。李徽看着许多人都觉得有些面熟,偏偏却不知道名姓。李璟则认识不少人,主动过去问询。长宁郡主左顾右盼,也只发现阎八郎等几个郎君,遂忍不住问:“阿兄,王郎君在不在?” 李徽也正在人群中寻找王子献,闻言便道:“像是不在。” “璟堂兄都有认识的人,咱们俩认识的却不在……就像是咱们被扔下了似的。”小家伙有些不满意,又嫌弃地望了一眼阎家的郎君。她不喜阎家的小娘子,这种厌恶又传到了她们的兄弟们身上。“今天是休沐么?我怎么记得不是?他们……他们这是逃学!哼,还是王郎君勤奋,态度端正。” “这种话都是跟着叔父学的罢?”李徽禁不住笑了起来,“大家都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而且,若是平日里足够努力,日积月累,歇息一两日倒也无妨。我倒是宁愿子献也能过来,这几天都忙着,顾不上去看望他。” 这时候,两人身后传来熟悉无比的声音,含着笑接过话道:“惭愧,我也一直都忙着学业以及收拾新院子,顾不上去王府拜访大王。” 堂兄妹二人转过身,就见穿着一身淡青色交襟大袖袍的王子献缓步而来。时人都爱穿圆领袍或翻领袍,因爱骑马之故也多穿窄袖,如他这般穿着的少年郎已经较为少见了。而他生得俊美挺拔,举止优雅有度,穿起这样的大袖长裾,越发显得风采斐然。 “你……”李徽看了看他过来的方向,“莫非方才去牡丹苑寻我了?” “是,刚来杏园外,就听说隔壁举办宴饮,新安郡王、天水郡王都在,我便想着去见一见你。谁知在外头守着的仆从不愿意传话,只得又回来了。想不到,竟然有意外之喜。”王子献回道,特地给长宁郡主行了一礼。 小郡主决定选择性地忘记自己方才说的话:“原来是错过了,那就正好一起来看新进士。他们都进去了么?” “都进去了,拢共也就十来个人。新进士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无非是因有些才华而自高自傲而已。也许等到了朝堂上之后,他们就会知道,一年又一年的新进士,他们也不见得比别人高明多少。”王子献回道,语中并没有艳羡之色,亦没有佩服之态。 “今次进士科不是有一位甲第进士么?据说是位很年轻的状头。”李徽道,“而且出身似乎也颇为不错,连宫中都到处在谈论他。我们今日来,就是来看他的。他不过及冠的年纪,一定会被指为探花使。” 王子献看了他一眼,难得地并未接过话。他当然也知道这位甲第状头,国子学的同窗们几乎都是来看他的。连长安城内也不知有多少百姓正摩拳擦掌地等着这位新任探花使出现。 “……是杨家的人。”长宁郡主的兴致忽然便淡了几分,“阿爷提了不少回,我也想看看他到底生得是不是三头六臂。” “弘农郡公杨家?”李徽略作思索,顿时了然。弘农郡公杨家即弘农杨氏的大房,顶级门阀士族之一。世族传承数百年甚至于千年,弘农杨氏的底蕴自不必言。不过,令他们家名扬天下的却是某一支旁系竟然时来运转做了皇帝。虽然前朝国祚短暂,但毕竟是先朝皇室,于是名声越发传扬开来。 他们李家与杨家曾是关系极近的姻亲,圣人须得唤前朝末帝一声表舅,故而对弘农杨氏颇为优容。光是当今圣人的后宫中便有两三位杨氏,其中一位便是弘农郡公杨家之女,封为德妃,生了安兴公主与淮王李华。而太子李昆的一位良娣亦是杨德妃隔房的侄女,生下了太子的长子与次女——长子刚满五岁,而次女尚在襁褓之中。 如今杨家又出了一位年轻的状头,无形之中亦是给杨良娣撑了腰。便是太子妃杜氏并无他意,敏感的长宁郡主或许也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对这位状头心生不满之意罢。 李徽前世将死的时候,记得这位杨氏正仗着生子之功与另外一位宠妃争夺后位,简直要将整个朝堂都搅进后宫风云之中。想来,那时候杜皇后应该已经病逝了,而且并未留下嫡子。所以,他对长宁郡主一直都存着怜惜之意。人心素来有偏向,对弘农郡公杨家亦是自然而然没有多少好感。 于是,他略作思索,便安慰道:“甲第少年状头也并非举世罕见。” “……阿兄骗我……阿爷都说了,他是咱们国朝头一个这般年轻的甲第状头呢。”长宁郡主撅起嘴。 被揭穿的新安郡王依旧面不改色地接道:“立在你身边的,才是咱们国朝未来最年轻的甲第少年状头呢。” 于是,堂兄妹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子献身上。“被甲第状头”的王郎君不由得怔了怔,顿时觉得压力陡增。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 ̄▽ ̄)",甲第状头又算啥小郡主:阿兄,我年纪小,你可别骗我。甲第状头很了不得的! 小郡王:( ̄▽ ̄)",真的不算啥,你旁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4 边,就是咱们大唐未来最年轻的甲第少年状头。你看,活的。 王郎君:……= =||||(等等,我好像没有这种雄心壮志……) 小郡王:(★ ω ★) 小郡主:(★ ω ★) 王郎君:……我会尽力而为的(事关男人的面子,就算是头悬梁锥刺股也要办到!!!) 第38章 目标远大 自幼以来,王子献便下定决心,必须通过考进士晋身。究其缘由,不过是为了令自己的美名更盛,借此渐渐地摆脱父亲与继母而已。而且,对于商州王氏而言,一位少年进士定然比没什么长进的县尉价值更高。无须他刻意相求,嫡脉族长也会尽全力保护于他——唯有用宗族之力,方可与孝道这样的礼法抗衡。 假如他得到家族相护,又美名远扬,王昌和杨氏便是想伤他害他,亦是无从下手。到时候,全族之人恐怕都会恨不得将他们按下去,免得他们妨碍了商州王氏的前程。便是他生出什么本不该有的念头,不必自己动手,也自会有人为他分忧解难。 然而,取中进士是一回事,考取甲第状头又是另一回事了。甲第难得,全凭当年贡举士子的才华决定。若是士子们的才能庸常,很可能连续数年也不会出一位甲第;若是俊杰辈出,可能一年中有好几位甲第。甲第状头不仅仅意味着一年省试之首,同时也意味着才华出众,绝不会输给那些风风光光的甲第前辈后辈。 取中进士,王子献很有自信——左右也不过是再磨两年的事,以他丰富的游历经验,作几篇言之有物的策论亦并不难。取中甲第状头,他却觉得十分艰难——毕竟,他自幼向学的先生都非什么名家大儒,所学皆是自己下功夫,见解并不算深入。而且,自己还一直心怀杂念,不得不分心处置各种事情。再反观那些甲第才子,哪一个不是天资出众,又有哪一个不是自幼拜名师,一心向学? 他并非天分不如人,而是境遇不如人,需要顾虑的事实在太多了。 见他微微皱着眉,似是因“甲第状头”之名而心事重重,李徽低声道:“我相信你。” 王子献抬起眼,望着好友明亮且充满信任的眼睛。一瞬间,仿佛所有怀疑与动摇都躁动起来,几乎要冲口而出。然而,下一刻,他却又似乎获得了无尽的力量,好胜之心与进取之心皆是蠢蠢欲动——这是世间待他最好的人,他又何尝不想坚定不移地对他说,我必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我相信你。”李徽重复道,眯着眼睛望向自杏园缓步而出的俊秀青年。那人戴着垂脚幞头,穿着藤黄色的交襟大袖长袍,彬彬有礼地与李璟、国子学的士子们互相问候。玉树临风,世家气度,翩翩君子,不外如是。 然而,新安郡王却勾起嘴角,遥遥地指着那个被众人围在中央的青年:“子献,给你五六年的时间,你难道会比此人差么?” 王子献远远地望了一眼,目光很快便收了回来,落在好友身上。对他而言,此时此刻,李徽的风采比那位杨状头更为出众。睥睨之态,带着天家子孙独有的傲气,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绝对正确的,不容任何人置疑。于是,连他自己亦生不出任何怀疑,似乎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勇气,淡淡一笑:“确实,他也不过如此罢了。不必再等五六年,给我三年即可。” 李徽大为赞赏:“就该有这样的魄力!往后你便专心进学,无须为任何人分心。如果有人胆敢扰你,我替你处理干净就是。”他所说的,自然是王家那些不省心的家人,贪婪而又狠毒,愚蠢而不自知。虽然暂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但靠着新安郡王的名头,将他们震慑住应该不算太难。 王子献不禁莞尔:“那些琐碎之事,顺手便可处置,也不必大王费心。就当作是闲暇时的游戏即可。”王子凌毕竟年少,即使是自视甚高,想四处寻什么合适的门路,也是人之常情,惹不出什么大事端来。而且,他身在长安,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无论想做什么都瞒不住他的耳目,倒是两厢便宜了。 “只要你觉得无妨,那我便不会插手。”李徽点点头,看着年轻的甲第状头——也是新任的探花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来到芙蓉园外,翻身上马,飞奔而去。啧啧,可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探遍长安花。 长宁郡主也并没有将心思放在那位杨状头身上,而是仔细地端详着王子献,满意地对自家堂兄道:“三年之后,王郎君一定会长得比那位杨状头好看许多!而且,王郎君是琅琊王氏子,门第也不比弘农杨氏差。到时候,探花使一定会引来更多人观赏!!我也会让姊姊妹妹们都来好好看看,什么才是国朝难得一见的少年甲第状头。” 她越想越是开怀,方才那些不悦的情绪早已消失不见了。 李徽亦是跟着打趣道:“不仅如此,省试张榜之后,那些榜下捉婿的人家想必也会挤破了头呢。我们可得千万守着子献,绝不能教那些捉婿的人家失望。”李茜娘这几日倒是乖巧,也没听说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但她未必愿意放下这段执念。而他可不能让自家好友被迫结下这门婚事。 王子献无奈一笑:若非李茜娘莫名其妙的看重,单凭他的家世与如今的身份,也不可能娶到宗室女子。换而言之,若是李茜娘说服了苏氏,他便很难拒绝这桩婚事。而目前他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回避李茜娘,婉拒她的好意了。 闻言,长宁郡主秀美的小脸上充满了责任感:“阿兄放心,阿娘受大世母所托,最近也在给她相看人家呢。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可能拒绝。如果我听到什么消息,一定会说给阿兄听,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 李徽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悦娘最近倒是长进许多了,言谈举止都不一样了。”也许是接触的人越来越多的缘故,昔日尚有几分天真任性的小郡主,如今也越来越成熟了。他真不知这样的转变对于她而言,究竟是否有益。不过,若是杜氏没有异议,想必他这位兄长还算尽职尽责罢。 既然对探花使失去了兴致,三人自然不想等着看他究竟探回了什么国色天香的鲜花,更不愿讨论他探花之举背后的诸多深意。但李璟却与国子学的士子们说得热火朝天,甚至还有意催马跟上去凑热闹。 李徽看得摇了摇首,长宁郡主也很是不满:“璟堂兄怎么尽给那姓杨的说好话?” “他性情一向如此,只是觉得有趣罢了,并没有多想。你也别放在心上。”李徽便宽慰她。二世父越王李衡颇有才名,但两个儿子李玮、李璟却都精通骑射,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概不感兴趣。据说李衡几乎每隔几日便会叹息自己无人继承衣钵。听闻他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5 的不如意之处,李泰特地拿着他的字去兄弟们面前显摆了一番。那一段时间李衡瞧见他的时候,眼睛里都冒着奇怪的绿光,似乎很有将他抢回去当儿子的意思。 长宁郡主也并没有迁怒的习惯,很快便想开了,嘴上却还是道:“阿兄果然比璟堂兄好多了。都说阿兄就像孩子似的,总是投进世父祖父的怀里说话——我看璟堂兄才更像是孩子呢,什么都不懂。” 闻言,李徽险些平地一摔:原来他的名声果然已经传开了!他也不想当什么孩子啊!!虚岁都已经十四了,内里都已经二十余岁了,早就成家立业了!谁又能知道,他不得不如此为之的苦楚呢?面对的是非常人,自然须得行非常事! 王子献默默地扶住他,满脸的笑意怎么掩也掩不住。 由于兄妹二人并不想回到牡丹苑中去,王子献亦是不愿离开他们,回到那群完全不熟悉的国子学同窗中间。于是,三人索性便在芙蓉园中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赏赏花,看看景,倒也很是自在。 直到牡丹苑的宴饮将散,他们才返回宴饮场。道别之后,长宁郡主跟着杜氏回宫,李徽邀请王子献一起奉着阎氏回延康坊。 阎氏端坐在车上,隔着青纱车帘,望着前方两个并辔而行的少年郎,轻叹道:“给阿徽说亲事,果然还是太早了些。若是他无意,娶进来的王妃想必也不好过,日后亦很难生出什么情意来。而且,他若要娶妻便须得分府别居,我心里实在有些舍不得。” 李徽早便被封为新安郡王,既有了封邑,也该有自己的王府。只不过因为他年少,所以暂时不曾开始营建郡王府罢了。若是打算大婚,他当然不能继续留在濮王府中。毕竟,濮王府理应是李欣这位嗣濮王继承的,与他毫无干系。 张傅母接道:“郡王府的位置尚未择定,不如就在附近的里坊中营造,日后也好来往。” “分了府之后,无论离得是近是远,也比不得如今这般亲近。”阎氏略作思索,“也罢,他既然无意,也无须勉强。若是阿翁觉得心疼,就让他自个儿去解释罢。阿翁喜爱他性情直率,只要他投进阿翁怀中说几句话,说不得便心软了。” “……殿下,阎家那一头……” “阎家?此事与阎家又有何干?将阎府的帖子都按下来,我暂时不想见她们。” “再过十几天,便是阎公的生辰了。” 闻言,阎氏沉默了一会儿,长长一叹:“能清静十几天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给你五六年的时间,你难道比那个家伙差? 王郎君:当然不会!!五六年都不要,三年就行了。 无知路人a:这是哪里来的两个毛头小子,尽说大话。 无知路人b:( ̄▽ ̄)\",每年都有这种吹牛皮的小子,别理他们。 小郡王&王郎君:→ →,没人相信什么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第39章 亲疏兄弟 夕阳西下,绚烂的霞光之中,王子献策马缓缓穿过延康坊的坊门。他几乎只是一抬眼,便能瞧见不远处濮王府高大的门墙,墙后露出一角飞檐的朱阁绮户,以及茂盛延绵的重重绿荫。在这座雍容华丽的府邸中,他度过了最为无忧无虑的一段时日,如今仅仅只是远远望见,心里便仿佛已是暖意融融。 下一刻,他几乎是本能地拨动马缰,身体微微一转,仿佛立即就要朝着濮王府而去。但不过是瞬间,理智便提醒了他。昨日、前日他都曾经去过濮王府,尽管李徽欢迎他随时拜访,今日却有些不合适了。 于是,他御马越过了这座府邸,一直循着街道前行,左拐右转,直至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前,方停了下来。与初次所见时相比,这座小院子已经增添了许多生活的气息。含苞欲放的火红石榴花,也给朴素的院落点缀了几分丽色。 曹四郎守候在狭窄的马厩边,低声禀报道:“阿郎,二郎君与三郎君下午便入了长安。因入的是东南的启夏门,离曲江池很近,二郎君便说要去曲江池附近走一走。”他奉命去接人,结果接了一整日也并未将人接回来,心中也着实有些憋屈。 王子献挑眉一笑:“安然无恙地抵达便足矣。”距离接到父亲王昌的信件已有十来日了,王子凌兄弟二人却迟迟不曾动身,令他着实无法理解。他出行的时候,一向都是自顾自来去,决定了外出游历的地点,次日便会启程。许是因为从未体会过爷娘的百般不舍之情,从未经历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所以才致使判断有些失误罢。不然,他或许会迟些搬出濮王府,也可与好友多相处些时日。 “有三郎君在,应该不至于赶不上坊门关闭的时辰。”庆叟在一旁道。比起二郎王子凌,三郎王子睦可靠许多,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差错。便是一时拗不过王子凌,那些跟着他们的仆从部曲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犯下宵禁之令。 果然,待王子献用过夕食之后,王子凌兄弟二人便乘着牛车抵达了。两人带着十来个仆婢部曲,涌进这座颇有些寒酸的小院子,几乎将逼仄的天井都站满了。王子凌打量着周围,毫不掩饰脸上的鄙薄之色:“兄长就让我们住在这种地方?就连咱们家下人的院子也比这里好几分罢。” “身无余财,只能赁小院而居。而且,我都已经住了这么久,也并不觉得有多辛苦。”王子献扫视着他们,“长安居,大不易,你们且忍着些。这里毕竟不是商州,想换合适的宅院住下,恐怕家里负担不起。” “出门之前,阿爷阿娘给了我们五十贯钱,还不够换座院子住着?”王子凌皱起眉,又劝道,“阿兄,住的地方可不能省。不然,往后就算是交了朋友,也不方便将他们带回来小聚。咱们是琅琊王氏子,总该有些世家子弟的气度,不能让人瞧了笑话。” “世家之传承,本便不在于外物,而在于人。我们兄弟三人所居之地,自然而然便有世家气象。若是那些朋友因我们居于陋室而轻视我们,那便不是该结交之人。”王子献正色道,颇有几分长兄的威严,“而且,不过是五十贯钱,三个主子并十来个仆婢部曲一起花用,又能支持多久?” 王子凌一噎,一时间无言以对。他一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知道什么经济庶务?五十贯钱看似确实不少,但一家人一个月花用多少钱,他确实毫无所知。即便让他来计算,他恐怕也算不出来。 王子睦素来佩服这位兄长,闻言连连点头:“大兄说得是。既然已经赁了这一处院子,就安心住下罢。大兄都住得,我们又为何住不得?难道我们两个比大兄还金贵不成?而且,交友贵在知己,随意一些便是。不愿来做客的人,也不必要成为我们的座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6 上宾。” 王子凌悄悄瞪了他一眼:“别的且不说,这座院子实在是太狭小了,连仆从部曲都住不下!勉强熬一两日还好,若是一直住下去……还能好好进学么?” “咱们兄弟三人,也不需要这么多仆婢部曲伺候。”王子献随意地瞥了这群人一眼,“你们带的人太多了,留下五六人即可。剩下的,都让他们早日归家去。如此,五十贯至少也能支持一年半载的花用。” “这些人都是阿娘千挑万选放在我们身边的,缺了哪个都觉得不舒服。”王子凌立即反对,将他用惯的两个贴身侍婢、一名老仆、三个孔武有力的部曲都叫到身边,“我是完全离不得他们,阿弟呢?” 王子睦略作思索,只留了一名十岁出头的小婢女,与一名看起来很机灵的小厮:“外出的时候,有两位兄长的部曲护卫便足够了。”他原本便喜好清静,身边伺候的人越少便越觉得舒心。 王子献温和一笑,仍是给他选了一名精壮的部曲:“有他随身保护,我们才能放心。” 王子凌眼见着他们二人兄友弟恭的模样,险些冲口而出——到底谁才是你的嫡亲兄长!从小到大,他从未感受过什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反而屡屡生了无数回闷气。这个阿弟简直是白疼了,一板一眼不说,还一直都站在长兄那一边,完全不明白自己的立场。不管他如何暗示甚至是明示,他竟然都当作听不懂,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兄弟俩选完之后,还剩下三个婢女、一个打扮利落的管事娘子、四个部曲。王子献的目光在其中两个身段如杨柳般的婢女身上停了停,两人都眼波脉脉地望过来。然而,他却视如不见,依旧毫不留情地道:“你们几个,明日一早就回商州去。” “阿兄!”王子凌忙唤道,“这两个婢女,是阿娘特地挑给你的。你出门时一直不带婢女,阿娘担心你无人照顾,所以才特地选了她们过来。既然是长辈所赐,你还是将她们留在身边罢!还有这个管事娘子,正好能将院子里的事都接过来。” “原来如此。”王子献作恍然状,瞥了瞥他,又瞧了瞧两个细腰若折的婢女。他在长安进学,继母却把两个媚态万千的婢女赐下来,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以前在外头还装一装慈母的模样,如今竟是急得连最后一层面具也要扯下来了?只可惜,她的打算注定要落空。 “我不曾说过么?咱们院子里早就已经有管事娘子了——阿柳,你过来瞧瞧。从今往后,这两个婢女便归你管束了。” 只听得正房中有人嘿然应声,走出一位膀大腰圆的管事娘子。她瞧着虽很是粗壮,举手投足却极有风范,先向着王子凌与王子睦行礼,这才皱着眉头看向两个婢女:“阿郎,既然是娘子所赐的贴身婢女,应当是身家清白的小娘子罢?毕竟,日后她们也有可能成为阿郎的房里人。可是,奴怎么瞧着,这两人像是早已经服侍过人了呢?” “……”王子睦完全愣住了,他虽然年纪尚幼,但也并非完全不知人事。几乎是本能地,他便看向了二兄王子凌。而王子凌一阵青一阵红的脸色,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想。他霎时如遭雷击,竟是怔怔地反应不过来。 王子凌毕竟年纪尚轻,被阿柳揭穿事实之后,无法完全掩盖住自己的异样。而后,他很快便调整了神色,故作惊怒:“这位管事娘子莫不是看错了罢!这可是我阿娘所赐的婢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清白?” “是否清白,一查便知。”阿柳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奴以前是濮王府的人,见过不知多少贪图富贵的婢女,有没有经过人事,一眼就能看出来,从来没瞧错过。若是不信,只管再让人来细细一查就是。郎君身边,断然容不下这等做出阴私之事的侍婢。” 听见“濮王府”三字之后,王子凌佯装出的怒意便息了许多。他并未注意到,自己身后的贴身婢女又怨又恼,正自以为很隐秘地怒瞪那两个嘤嘤哭泣的婢女。光是婢女的反应,也足以让在场众人知晓,谁才是做下此事的罪魁祸首。 王子献心中嗤笑一声:果然,他这位好二弟就与他们的父亲一样,品性卑劣无耻。私通兄长之婢,恐怕他并不以为耻,反倒觉得很是快意罢。万一这两个婢女日后成了他的通房,他一定会洋洋得意自己先下手为强。如果能混淆他的血脉,他当然只会更加兴奋。 沉溺于内宅阴私,只会用这种有违人伦道义的算计,实则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蠢货——他果然还是太高看他了。 寻常人遇到了这种事,恐怕都会怒不可遏。然而,王子献的反应却依旧很平淡:“母亲赐给我侍婢,定然是出于照料我起居之意。她仔细挑选,费尽心思,才寻出了这样两个可心的婢女——不过,恐怕连她也不曾想过,这两个贱婢竟然敢做下这等事体。先将她们关进柴房,好好审问一番。或许,与她们有私者,就在这群仆从部曲当中。到时候一并处置即可。” 所有仆从部曲立即纷纷跪下来喊冤,更有人毫不隐晦地看向王子凌。 王子凌大惊,随即大怒:“阿兄还审问什么?这样的贱婢,就该立刻提脚卖出去,免得事情传出去,败坏了咱们家的门风!!”说着,他毫不迟疑地命令自己信重的部曲将两个要分辨求情的婢女堵住嘴捆了起来,而后便提了出去。 王子献并未阻拦他,只是瞥了他一眼:“有劳二郎了。” 王子凌正觉得心虚,怀疑他话中含着讽刺,只得道:“我会写信给阿娘解释。” “我来写信。”王子睦这才回过神来,低声回道,“大兄,二兄,我有些累了……” 于是,王子献便吩咐阿柳,将王子凌安排在东厢房,王子睦住在西厢房,仆从部曲安置在倒座房。至于贴身婢女,自然是随着主子起居,随各自意愿即可。而他的正房内,依旧是空无一人,只他自己独居——庆叟与曹四郎合住一间倒座房,兼任管事娘子、厨娘以及耳报神的阿柳住在由半间柴房改建的小偏房内。 当然,谁也不会知道,当夜色已深之后,阿柳偶尔会通过房间内的暗门,回到隔壁的大院子中去住一住。顺便,还能给旧主子和新主子之间传传信。 作者有话要说:  王子献:当娘的送人,当儿子的把人给吃了,真是一对好母子╮(╯╰)╭ 王子凌:_(:3」∠)_,他怎么就看出来了呢……他怎么就看出来了呢…… 王子睦:……谁都能看得出来……一个蠢货哥,一个聪明哥,谁都知道该崇拜哪一个吧……哎…… 蠢作者:本章不是毫无意义的宅斗情节(喂),而是为了显示智商的差别,大家懂得的~~~ 第40章 渐行渐近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7 次日清晨,经过耳报神阿柳以及其丈夫的描绘,王家兄弟之间发生的不可思议事件已经生动无比地传到了李徽跟前。他怔了怔,第一反应当然是——知道王家这个弟弟居然这么蠢,我就放心了。对付他这种人,王子献根本不必费吹灰之力,而他亦是随手便可碾碎如此小人。 然后,他渐渐拧紧了眉,难掩不悦之色:“这样的阴私之事,王家藏着掖着还来不及,你们怎么能禀报与我?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们二人还不知道么?若是分辨不清楚,你们也无须留在那里了。”他先前只是觉得放个合适的人在王子献的小院中,既能照顾他起居,又方便他们通信往来,并不是为了探听王家的阴私。倘若因此而冒犯了王子献,惹得他心生不快,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三郎君尽管放心。”阿柳的丈夫李大正是属于新安郡王的小管事之一,目前专门负责打理“藤园”,“阿柳无论说了什么,都事先请示了王郎君。倘若王郎君觉得不该说,她定不会透露出半个字。王郎君既然默许她说此事,或许不过是想让三郎君放心罢了。” “如此甚好。我再说一遍,你们侍奉子献,便如同侍奉我一样,千万不可怠慢。他是我唯一的知交好友,在我心目中重若万钧。你们若将他侍候得舒适了,我也一定会重重的赏赐你们。” “是,小人明白,必不会辜负大王的期望。” 李徽满意地微微颔首,而后此事便如水过无痕,再也没有泛起半点涟漪。 接着,他不过刚拉开弓射了一百箭,张傅母便提醒他该换身衣衫了。他这才想起来,今日正是阎尚书的生辰:作为嫡长女,阎氏自然该前往阎府庆贺;已经十几年不曾见过面的翁婿,李泰亦是理应出现捧场;一贯是孝顺儿子的李徽李欣弟兄二人便更不必说了,定然须得毕恭毕敬侍奉在爷娘身边。 因着阎府与濮王府一东一西,离得颇为遥远,故而阎氏早早地便催着李泰出了门。濮王殿下最近一直都精神奕奕,几乎天天与人诗赋唱和,也格外耐不得寂寞。于是,独自端坐在车中不过片刻,他就将在外头骑马的儿子们唤了进来,很是和煦地询问起了他们最近的功课。 李徽每日至少练习两个时辰字画、一个时辰骑射,答话的时候当然颇有自信:“孩儿觉得最近写的字似乎颇有长进。过两日呈给阿爷看看,请阿爷指点一二。”他天天能抽出这么些时间来,已经是极限了。 濮王殿下却不够满意:“骑射与字画,尽是些旁门小道!十三经都读了么?诗词歌赋都作了么?像你这样的年纪,进学才是最为重要的!明天便跟着我去弘文馆,最近我一直在那里教授诗赋,你也可跟着一起听一听。” 新安郡王立即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阿爷,孩儿还得给祖母侍疾呢!祖父也说了,有孩儿在立政殿,祖母也觉得欢喜些。承欢祖父祖母膝下便是尽孝道,比甚么进学都重要多了。”他就算想进学,也不能当自家阿爷的学生,接受他的那些所思所想。无论遇上什么疑惑,只需问一问祖父祖母,甚至太子叔父,得到的回答也必然比自家阿爷更透彻真切。 濮王殿下顿时无言以对,于是肃然看向李欣:“你呢?别以为已经成家就不用进学了。” 嗣濮王最近确实疏于读书,只顾着忙别的了。而且,即将成为父亲的喜悦冲淡了他的忧虑与焦急,令他松快了许多。不知不觉间,竟连谋取实职的动作都有些懈怠了。当然,对着自家阿爷,他绝不会松口承认这些:“阿爷,孩儿早已年逾及冠,过了专心进学的年纪。既然已经成年,那么便该做一些支撑门庭的事了。咱们濮王府这么些年来,从未得过甚么实职,孩儿最近正打算谋一个。” 濮王殿下怔了怔,皱眉道:“我去问一问阿爷,给你封一个大都督。” 大都督,听起来真是豪气万千——亲王或者郡王任大都督,是圣人封赏儿孙们的惯例。然而,这样的大都督通常不过是挂名而已,根本不必远赴他方上任。真正领实权的,皆是都督府中的长史或别驾。当年濮王殿下也曾领雍州大都督,即使雍州都督府近在咫尺,他也只需继续风花雪月即可。没有任何人敦促他上任,更无人拿着都督府的军务烦扰于他。而在他的念头里,大都督的职缺便已经足够实在了。 李欣摇了摇首:“阿爷,大都督只是虚衔,不过是能够证明祖父的圣眷而已。孩儿想做实缺,即便只是六七品的小官也使得,至少能为祖父分一分忧。” “胡闹!堂堂嗣濮王,做甚么六七品的小官!至少也必须是四五品的服绯之官!”濮王殿下立即抓住了他心目中的重点,吹胡子瞪眼睛地拍着身边的凭几,“你一向不如三郎讨人喜欢,少不得我这个阿爷厚着脸皮去替你讨要一番了!” “不讨人喜欢”的嗣濮王殿下瞥了一眼旁边正襟危坐的阿弟,轻轻勾了勾嘴角。 而被判定为“讨人喜欢”的新安郡王一脸生无可恋状:“阿爷,用‘讨要’一词并不合适罢。祖父心中自有决断,无论给阿兄什么实缺都是圣恩浩荡。”在通常情况下,作为一位圣明君主,自家祖父总会做出最合适的决策——当然,这并不包括心爱的儿子投入怀中这种意外情况。 “我当然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用得着你来教?咱们两个谁是阿爷,谁才是儿子?嗯?”濮王殿下轻嗤一声,细细的眼睛眯缝起来,流露出了鄙视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这小子讨人喜欢的那些招数,都是我当年已经用熟了的,也不过如此罢了。 于是,新安郡王越发一脸生无可恋状:沦落到与自家阿爷当年一样的水准,给了周围所有人“孩子气”的印象,他确实没什么可得意的。 当濮王车驾到得阎府的时候,早便闻讯的阎立德、阎立本立即率着阎氏子孙前来相迎。先叙国礼再叙家礼,彼此热热闹闹地问安,欢声笑语将寿宴衬托得越发喜庆。而后,李泰又去正院内堂拜见了岳母高氏,这才在舅兄们的陪伴下,来到外院与宾客们一起谈笑。 李欣一直随在自家阿爷身边,淡淡地与身边人寒暄。见气度不凡的嗣濮王在侧,许多人心中转过了各种念头,含笑来到濮王殿下身边,与他说起新近长安流行的诗赋书画。濮王殿下似是并未发现他们百转千回的心思,不多时便畅快地谈论起来,眉眼间越发开怀。 李徽则在问安之后,就被高氏留在了正院内堂。这位夫人一直笑吟吟地揽着阎氏,将她带到长榻上坐下,又让李徽也近前来坐着。李徽很理解她想要在客人们面前展露母女情深的急切心情,却并不认为母亲与他应当毫不犹疑地配合她。更何况,他其实是已成年的郎君,不便与女眷如此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8 亲近,便推辞了几句,在最近的短榻上坐了。 此时内堂当中已经坐了不少外命妇,均是盛装打扮,璀璨的钗环互相映照,衬得满堂金碧辉煌。她们的妆容极其相似,皆是长安城中最时兴的贵妇妆扮,笑容中含着同样的优雅与估算之意,乍一看去,仿佛没有任何区别。 仔细听来,她们的话题亦是离不开游玩赏景、衣衫首饰以及儿女婚事。提到婚姻大事的时候,众人暗含深意地笑了起来,高氏也握着阎氏的手,笑道:“谁家中没有一个两个正待婚配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咱们这些当长辈的,真是时时刻刻都得替他们想着呢。” 李徽眉头微抬,瞥了一眼对面那群年纪大小不一的小娘子。有些依稀在何处见过,应当是上巳节时阎家那些小娘子;有些很是陌生,看他的时候十分好奇,应当也是随着长辈而来的客人。 高氏见他有些神游天外,便唤来阎八郎:“好好招待郡王。你们这些小郎君自有玩乐的去处,我们这群老妇便不拘着你们了。” 阎八郎躬身行礼,很是周到地将李徽引了出去。他们虽曾见过几面,但彼此依然十分生疏,也寻不着什么能说的话题。于是,阎八郎沉默半晌,方道:“大王与王子献很相熟?大王曾去国子学探望他,前些时日在芙蓉园也曾见大王与他交谈。” “他是我的知交。”说起王子献,李徽才生出了些兴致,“怎么?很稀奇么?” “国子学中皆传闻,王子献出身琅琊王氏旁支,不知是托了哪一家亲戚才得以勉强入学。不少人都有些……有些瞧不起他。不过,他的才学却着实很出众,前两日的旬考获得了中等,来到了第二进学舍。说不得再过几回旬考,他便能位列上等,去第三进学舍了。”阎八郎略停了停,方郑重地道,“别的不提,我只想说——琅琊王氏子,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你们也会私下暗自揣测?”李徽不由得失笑,“是我举荐子献入的国子学,祖父见了他也说好,便应许了。日后若再有人传闻,子献无意解释,你便替他说几句罢。我替他承你的情。” 阎八郎怔了怔,方应道:“胡乱传流言本便不应该,我知道了真相,自然该为同窗辨明。应为之事,也不必承大王的情。” 闻言,李徽瞥了他一眼,笑道:“你……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虽是温养的娇花,却其身持正。无论如何,也总比只会逐利的阎家长辈们好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濮王殿下:哎,老大啊,你一向不如老三讨人喜欢,我就勉为其难地去给你要个官儿做做吧嗣濮王:→ →,辛苦阿爷了濮王殿下:咱也不会要多了,就要个大都督吧,b( ̄▽ ̄)d嗣濮王:(⊙o⊙)?大都督!!那都是虚职,我不要,我要实在的。 濮王殿下:好,好,都依你,就给你要实缺。 嗣濮王:o(^▽^)o 小郡王:呵呵哒,说好的不讨人喜欢呢╮(╯╰)╭ 王郎君:你绝对比嗣濮王殿下更讨人喜欢。 小郡王:我知道,别人都叫我萌萌哒……可是好像我一直都没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啊!!我哥一出手就是大都督!! 王郎君:以后一定给你挣个大都督,实缺!! 第41章 愈行愈远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唯有样样都须得修习出众,方能称之为独领风骚的俊杰之才。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平时都拘着进学读书,聚在一处的时候,自然对能够活动筋骨的“射”与“御”格外热心。 “射”便是射箭,宫中尚且有三月三上巳、九月九重阳赐群臣大射之俗,民间的比射之风自然更盛。此外,先秦时代的“御”,指的是驾车,后来便逐渐演变为骑马。而在大唐,赛马已经不新鲜,取而代之的便是马球之戏成风。 李徽先随着阎八郎去了射场,便见少年郎们正兴奋得满脸通红,几乎不停歇地拉弓射箭。箭枝中靶,立即引来一阵欢呼;箭枝不中,则伴随着唏嘘之声。他目光一转,循声望去,瞧见射场一侧的海棠花树后露出的几张芙蓉面后,顿时了然。 原来如此,在佳人面前,少年郎们自然是争相表现,谁也不愿落在后头。内心颇有几分沧桑的新安郡王不禁在心中感慨道:果然是慕少艾的年纪,才会因佳人的一颦一笑而热血沸腾。而像他这样的成年男子,则早已经心平如镜,不会轻易为任何佳人而动容了。依他来看,比箭的乐趣也并不在于得到陌生人的喝彩,而是好友兄弟的赞许。 新安郡王的到来引起了小娘子们的注意,他生得白皙俊美,自有天家子弟的尊贵气度。便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也依然令人难以忽略他的存在。好些少年郎都察觉了场边佳人视线的转移,不禁对这位新来的陌生少年郎生出了竞技之心。 不等阎八郎引见,这群少年郎便将李徽团团围起来,主动地塞给他弓箭。这个盛情相邀:“既然来到射场边,怎可不下场一试?”那个却使了激将之法:“只在旁边看着,怎么也不像罢,不如让我们也见识见识阁下的射艺?” 李徽眉头微抬,试了试弓,正是他惯用的三石弓,于是欣然答应了。他不想主动下场是一回事,回应他人的挑战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是圣人之孙、濮王之子,怎么也不能堕了自家长辈的声名,便是输了也不能怯战——更何况,好不容易辛辛苦苦练回来几分的射艺,也未必会输给这些少年郎君。 十箭七中,这样的成绩并不能算多好,当然也不能算多坏。在这群郎君之中,亦是勉勉强强位列中上了。李徽射完十箭之后,忽然想到了王子献——倘若好友在此,想必十箭十中亦不在话下。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旁边的少年郎们就再度围了过来。 “想不到你的射艺居然还不错。平日里下了不少功夫吧?每天练习多久?” “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你究竟是哪一家的?日后寻你一起去射猎如何?” 通常而言,实力太过强悍者只能令众人膜拜而不敢近前,唯有这种中上者,才让人觉得亲近许多。毕竟,这样的射箭成绩并不遥远,说不定自己努力努力也能获得。而且,与这样的人来往才不会觉得压力太大——李徽觉得,自己能够充分理解少年郎们的小心思。 不过,他的所思所想,怎么偏偏与所有人相去甚远?——他偏偏就喜欢与强悍无匹的人来往,不够强悍便不足以令他叹服,也不足以令他生出奋起直追之心。 阎八郎好不容易从热情的少年郎们当中挤出来,正色道:“方才来不及引见,这位便是姑母之子,新安郡王。”阎氏是濮王妃,李欣与李徽都是庶子,自然跟着她叙亲戚。在宗法中,阎家人便是他们的娘舅家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9 ,彼此理应十分亲近。至于生身母亲的家人,都不能算是正经亲戚。适当照拂一二,尽一尽心意便已经足够。 众少年默了默,热情立刻便消散许多。他们都是高门子弟,谁不知濮王一系的尴尬地位?若是不与他们家来往,说不得圣人会怀疑群臣不敬;但若是与他们家来往起来,得罪了太子殿下可如何是好?于是,也只能尽一尽来往的礼节而已。 阎八郎略有些不悦,又替李徽感到委屈。然而,李徽却并未勃然变色,仅仅只是平淡地笑了笑:“你们且顽罢,八郎带我去看一看马球。”他在均州时,几乎从不曾看过什么像样的马球赛,也想感受一番赛事的惊心动魄与激动人心之处。至于少年郎们的顾忌,他亦是能够理解,也不会放在心上。 阎八郎犹疑片刻,扫了一眼那些脸上难掩愧色的少年郎,便从善如流地带着李徽离开了。 同一时刻,内堂中诸位贵妇的话题再度集中在阎氏身上。她毕竟是濮王妃,既是在场身份最贵重的命妇,又是主人家的嫡长女,围绕着她说话自然最为合适。阎氏微微含笑,温和地回应着众人,却并未给人八面玲珑之感,依旧是一派温和秀致。 “今日嗣濮王妃怎么不曾过来?”有位贵妇忽然问道,“这些时日,她像是不常参加宴饮,可是……可是有好消息了?”长安城中哪位贵妇不知道,嗣濮王与王妃成婚将近十载,一直一无所出?这位问话的,显而易见是从外地而来,并不知濮王家的忌讳。临川公主每每听见这种话,都会明显变脸色,濮王妃又如何会例外? 方才还热闹无比的内堂立即陷入一片寂静当中,那位贵妇流露出忐忑之色,也察觉自己似是说错了话。高氏微微皱起眉,刚要岔开话题,却见阎氏笑意深了几分:“那孩子害喜的症状实在有些重,不忍心让她出门,正在家中养着呢。” 众贵妇立即纷纷笑着祝贺,各种吉祥话都洒了出来,喜气洋溢之下却是各怀心思。嗣濮王妃既然有了身孕,借着子嗣之名,将自家的庶女或亲戚之女送到嗣濮王身边当孺子的念头也可息一息了。不过,不是还有新安郡王么?尚未婚配的适龄皇孙,也唯有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了。二者择一,似乎相差无几。 于是,便有贵妇按捺不住,问道:“前些时日牡丹苑的饮宴,听说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都去了?”那场饮宴的目的,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有意者自然会带着适龄的小娘子去瞧瞧,无意者便只管带上年纪不合适的小娘子赴宴即可。李厥的身份实在是太尴尬了,不少高官世家都很犹豫,便索性装作不知此事。但如果早知道新安郡王和天水郡王都会去,她们又怎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三郎和阿璟也只是陪客罢了。”阎氏回道,“他们二人年纪还小,暂且不必着急。我与二嫂都想仔细给他们寻访合适的小娘子。为了访得一位合意的儿媳妇,别说一年两年,便是三年五载我们也都能等得。”此话,无疑便是委婉地拒绝某些人的热切了。 然而,依旧有人故作听不懂,满面春风地道:“王妃莫不是想将我们都推掉,在自家的小娘子里慢慢选罢?这满长安城,谁不知道阎家的小娘子们样样都好?别说德言容功了,就算是琴棋书画也是顶尖的。” 此话含着打趣之意,顿时令满堂贵妇都掩唇笑了起来。阎氏勾了勾嘴角,目光掠过那个说俏皮话的贵妇,而后落在了母亲高氏身上。就算是过了二十几年,她也依旧记得,这位贵妇便是自家妹妹的手帕交。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究竟是谁的授意,光看高氏与她两个妹妹的反应便已经足矣!! 看似不过是顽笑话,实则是对其他人的暗示,也是明晃晃地对她步步紧逼! 难不成,她还能反驳说自己并无此意?在父亲大寿的日子,公然与娘家撕破脸皮?!难不成,她还能解释说,其实她并未与家中约定好,希望还能相看所有适龄的小娘子?在这样的宴饮场中,一言一行皆是满含深意,她已经退无可退。 “我的想法不要紧,三郎是否能相中才最要紧。”即使心中怒意极盛,阎氏仍是温和地笑道,亦真亦假地瞥了高氏一眼,“大郎的媳妇是他自己看中的,阿玮的媳妇也是他中意的,阿厥的媳妇也得了他的眼缘。三郎和阿璟自然也不会例外。” 高氏眼皮一跳,笑着转开了话题。母女二人虽然揽在一起,彼此互相依靠,连体温都相互融合,但接下来竟是再也不曾对视过。 将近午时,盛大的寿宴开始,子女宾客纷纷献寿。阎氏作为嫡长女,端着酒杯,朝着阎尚书盈盈拜下,看似依旧如过去那般温柔娴静。然而,李徽与李欣弟兄二人都能瞧出她眼底的一抹凉意,似是失望,又似是解脱。 直至宴饮结束的时候,高氏才得了空闲,将阎氏带到已经恢复静谧的内堂中。她并未发现,阎氏跽坐在长榻上,微垂着的眼眸里,所有的感情几乎都已经归于平淡。 “我的儿……为娘知道你待两位大王都如同亲生,他们也都很孝顺……但……但这种话,为娘不得不说啊。嗣濮王当初择妻,你远在均州,实在很难插手,他便自己选了临川公主之女。他毕竟是皇后殿下养大的,婚事禀告皇后殿下做主也在情理之中。可新安郡王是你一手带大的,你怎么能不为自己多考虑一二?” “这母子之间的情分实在是太珍贵了,却又经不起什么磋磨。为娘是过来人,又如何会骗你?就算是从自己肚皮里出来的,也可能因娶了媳妇而忘了娘呢,何况是从别人肚皮里出来的?你若要保住母子间的感情,就必须娶个向着自己的儿媳妇。这样,儿子才能一直向着你,才会一直孝顺你!” 阎氏忽然抬起眼,定定地望着她:“一个郡王妃,便如此重要么?阿娘不惜算计我们母女之间的情分,也想要这个郡王妃之位?” 高氏怔了怔,怒道:“你便是如此想我的?我掏心掏肺地与你说了这么一番话!你居然……你居然觉得我不怀好意?!觉得我只是为了那个郡王妃之位?!阎家的女儿,还少一个郡王妃之位么?!” “大郎是阿家教出来的,三郎是我教出来的。我相信,无论他们娶了什么样的媳妇,都不会与我生分。”阎氏回道,缓缓立起来,“既然阿娘觉得,阎家不缺少一个郡王妃之位,日后便不必再做出让人误会的事了。” 高氏的面孔僵硬了一下,沉默了半晌,方又问:“这是你的娘家,为何你连一个郡王妃之位都不愿许?” “正因为这是我的娘家,我才不愿许。三郎日后要回均州,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在长安的荣华富贵中长大的小娘子,又如何能忍受均州那等乡野之地?又如何能忍受无穷无尽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0 的孤寂?回到均州之后,三郎对长安也毫无影响,根本不可能出什么力。所以,对于阎家来说,新安郡王妃毫无意义。” “他如今是圣人最喜爱的孙子!圣人不可能舍得他回均州!!” 阎氏朝着门外行去,头也不回:“圣人确实不舍得……太子殿下却舍得。” 高氏顿时一怔,跌坐在地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素来仁慈,又怎么会……” 阎氏并未回首,只是又加了一句:“阿娘,这些事,阿爷恐怕并不知道罢?叔父正打算谋取六部尚书高位,甚至更进一步,需要得力的姻亲在圣人面前说一说话,所以才一直撺掇你们。而阿爷比他更清楚,濮王府不能随意接近,容易招致大祸……我会如他所愿,绝不会让三郎娶任何一个与阎家相关的妻子。” 事到如今,连她也已经辨不清,究竟是父亲更无情些,还是母亲更无情些。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绝不会成为像他们那样的父母。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十射七中! 一群人:射得好!和我们一起去打猎吧balabala~ 王郎君:十射十中 一群人:( ̄▽ ̄)"这样的人真神,可是不想成为他的对照组怎么破? 小郡王:射得好!射得太棒啦!! 王郎君:^ ^,我教你好好磨练射艺吧。 小郡王:我也要十射十中! 很久之后,小郡王才发现,他们俩的身后,早就已经空无一人——已经双双成神,被敬而远之了~ 王郎君:计划通~~ ^ ^ 第42章 断绝执念 阎家的寿宴结束之后,阎氏的言行举止一如往常,既瞧不出对娘家的亲近,亦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李欣与李徽心中对阎家颇有微词,但看在她的颜面上,也只能保持沉默。虽然两家是姻亲,却未必需要太过亲近,维持面上情就足矣。他们濮王一系若想保证眼下这样安宁祥和的生活,不可能倚靠任何亲戚,只能靠他们自己。 很快,阎氏便忙碌起来,更无暇考虑其他了。因着太子妃杜氏须得执掌太极宫的宫务,无暇分神的缘故,她领受秦皇后之命,协助苏氏筹备李厥的婚事。与此同时,圣人也下了敕旨,封李厥为郇国公,赐婚秘书少监安守元之嫡长女安氏,择吉日完婚。 虽然李厥并未受封为郡王,但国公之爵与嗣王、郡王同为从一品,依然可见圣人对这位嫡子嫡孙的看重。这封敕旨在京中自然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从封爵中便可看出,圣人对废太子一系的优容与谅解,也体现了他的一片慈父之心。由此,不少多心之人都在思考——废太子与濮王虽说是为侍疾而归京,但新安郡王与郇国公都深受圣人宠爱,圣人还会让他们回均州或黔州去受苦么? 此外,不知有多少高门世家为自家错失了一位国夫人而痛心疾首。早知道圣人会封爵,他们还犹豫什么呢?秘书少监安守元又算得上什么?本便不是甚么累世公卿之家,不过是微末小世家出身罢了。而且,他的仕途也并不顺利,门荫出仕之后,就在这个唯有“清贵”可称道的秘书监待了二十余年。从校书郎升到秘书郎,而后晋为秘书丞,今年刚升为秘书少监。 高门之内的议论,当然不可能传得人尽皆知。不过,郇国公的婚事最近确实最为引人关注。连王子献在国子监中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无非是对郇国公以及废太子一系未来的判断,以及因从未见过李厥而生出的好奇罢了。 他微微一哂,倏然想到了李徽。在废太子一家尚未回长安之前,也许长安城内的高官世族也是这样议论他们濮王一系的罢?各种各样的猜测与揣度,即使无关善恶,也毫无尊重之意。又或者,分明对他的秉性一无所知,却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敬而远之。 也罢,这样的庸俗之人,也不值得费时间与他们来往。新安郡王如今亦是忙着呢——就算不忙,他恐怕也希望闲暇时能清清静静,而不是被众人围绕,留在人群之中受着他们的阿谀奉承或者遮遮掩掩的算计。 临到黄昏的时候,王子献依旧坐在学舍中品读着国子学博士给他的策论所作的批注。前两天,他因旬考成绩上等,已经成功地来到了第三进学舍。从此,他不必再与众人一同听课,有任何疑问都可随时请教博士讲解。两位国子学博士的才学都比他以前拜的先生更出众,但他依然觉得并不足够。他需要一位能引领他成长的先生,能启发他思考的先生,而非仅仅只是指导学业深浅的先生。 或许,他该申请进入国子监,看看那里是否能有合适的先生?不然,便是打听以前的甲第进士都拜了什么先生,他也拜入门下?最近的一位甲第……便是弘农杨氏的那位杨状头,他的先生应该不难找,而且也已经名扬长安了罢? 不!只要想到要与那位杨状头成为师兄弟,他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绝不能与他拜一样的先生。杨家……必须尽量远着,绝不能与他们搅在一起!外家?外家又如何?有这样的外家,倒不如没有得好。 心中盘旋着这些纷繁的念头,王子献坐了许久,才收拾书卷离开。当他来到国子学侧门前的时候,再度瞧见李茜娘的身影。曹四郎蹲在门边的角落里,朝他使着眼色,而后悄悄地退到他身侧:“阿郎,这个月她都已经来了三四回了。每一次都堵得阿郎进退不得,不如阿郎去与她说清楚?” “说得越多,她想得便越多。”王子献拧紧眉,“倒不如避开,等她失去兴致便罢。” “阿郎这话可不对!”曹四郎煞有介事地挤眉弄眼,“越是避开,她越不可能轻易放弃!这种事就该说清楚!阿郎对她无意,就算她再怎么纠缠,阿郎也不会娶她。或者,阿郎干脆就说,自己已经有中意的女子,等日后考取了进士就要娶别人……只要说清楚了,她就不会再缠着阿郎了!” 王子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的经验可真是丰富。” 曹四郎一噎,缩了缩脖子,力图让自己魁梧高大的身形显得瘦弱一些,甚至彻底失去存在感:“俺……俺也是听人说的……不然,阿郎还有什么好主意不成?总不能天天被人堵在国子学外头,到时候要是名声传出去了,简直冤死了哩!” 王子献略作思索,不得不承认,总是这样退避确实不是办法。李茜娘的身份不同寻常,他绝不能与她传出什么奇怪的流言来。否则,他的婚事或许就不由得自己做主了——无论是谁,也不可能拒绝圣人的赐婚罢!而他绝不能容忍,自己的下半生居然要与一个没有任何好感的女子共同度过。 于是,他神情冷峻地朝着李茜娘走去,远远地便停了下来,行礼道:“不知李娘子有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1 何指教?” 李茜娘双目发亮地望着他,上前几步,脸颊染着红晕:“可算……可算是见着你了……我只是听说,你是国子学的学生,所以想来见一见你而已。” “那既然见过了,李娘子便回去罢。你我素昧平生,身份亦是天壤之别,也不必再相见。”为了保持距离,王子献退后几步,几乎已经退入了国子学中。他的神色却依旧丝毫不动容,目光礼节性地落在她身侧,甚至并未直视于她。 李茜娘怔了怔,跟着他走入国子学侧门内,方低声道:“你曾救过我们一家人的性命,我想亲口与你说一声谢谢。救命之恩,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我身边也没有什么值钱之物,一直都发愁没办法给你像样的谢礼。正好,眼看着就要端阳了,借着过节,亲手给你做了几条五色缕,还有五毒香囊,愿王郎君续命。” 她说罢,旁边的贴身婢女便将五彩丝线结成的五色缕与栩栩如生的五毒香囊奉上。王子献退了一步,摇首拒绝了:“王某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于职责而已,担不得李娘子的‘救命之恩’。因此,也无须李娘子赠礼报恩。五色缕与五毒香囊,恕王某不能接受。” 闻言,李茜娘的眼眶微微发红,含着泪望着他,眼波盈盈:“好,不接受我的礼物也就罢了。我知道,你们世家子都看重礼节,也都是规规矩矩的,不肯落下什么私相授受的名声。可是,你为何连看也不愿看我?我便生得如此丑陋么?我数次来找你,你也都避而不见……你就如此讨厌我么?” 王子献垂下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仅此而已。王某对李娘子毫无任何想法,你我不过是陌生人,仅有一面之缘而已。” 李茜娘到底是圣人的亲孙女,流着天家傲气的血脉,委婉的示好不被心爱的少年郎接受,于是便干脆豁了出去:“我……我心悦你!你便是我心目中的少年英雄,我想嫁给你为妻!母亲正在给我物色婚事,要在兄长大婚之后,便立刻将我许配出去!我实在等不及了!你,你如果愿意,我就去和母亲说,让她成全我们!” 王子献皱起眉,再次重复:“李娘子的厚爱,王某心领了。很抱歉,王某对李娘子毫无想法,也从未想过娶妻之事。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若未高中进士,王某便绝不会成家。此外,李娘子也并非我属意的妻室——” 李茜娘张大双眼,流泪打断了他:“为什么?我如此心悦于你,你居然毫不动容?” 王子献勉强按捺住心中的不耐之意:他怎么觉得,似乎无论自己怎么说,对方也只会固执己见?她究竟是从何处来的自信,他一定会被她所打动?难不成,每一个陷入感情中的女子都会这般执拗么?完全不接受拒绝?“婚姻与感情之事,不需要原因,只需要缘分。想来,李娘子与王某应该是无缘也无分。李娘子身份贵重,日后一定会得到美满的姻缘。” “我不相信!”李茜娘摇着首,哭喊道,“我不相信你竟然如此冷漠!在万州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你穿过大街小巷,对每一个衣衫破旧的平民百姓都很和蔼!你怎么可能唯独对我这么冷漠?对了,你是不是在担忧我的身份?你尽管放心,母亲说了,祖父会给我封县主……与我成婚,你日后的仕途一定会更顺利……” 这一刻,王子献忽然觉得,打算与她说清楚一切的自己实在是太愚蠢了。如此下去,她只会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也根本不可能接受他的婉拒。眼下只能庆幸,如今他们是在空无一人的国子学宅院内谈话,暂时不必担心被别人听了去。不然,若是这些话让经过的行人发现,还不知会引来什么样的祸患,到时候他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出了歪主意的曹四郎也呆住了,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焦躁不安的时候,四处顾盼的他忽然露出了笑容,猛地跳了起来。王子献也回首看过去,正好见李徽举步走近,含笑问道:“茜娘,你怎么在此处?这回四处逛一逛,竟然逛进了国子学?” 作者有话要说:  李茜娘: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和我结婚吧。 王郎君:不,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 李茜娘:……你怎么一点也没有被打动? 王郎君:因为你不是我想要的妻子。 李茜娘: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王郎君:……我怎么说才相信? 李茜娘:你一定会被我打动的,娶我吧…… 小郡王:→ →,总觉得子献会留下阴影的 王郎君:→ →,嗯,我相信你可以治愈我 小郡王:友情真伟大o(^▽^)o 王郎君:呵呵~ —————— ps.大唐的姑娘——尤其是大唐的宗室女,大家懂得的……→ →,感情很奔放很奔放很奔放(重复n遍),不少人的性格都很彪悍很彪悍很彪悍(重复n遍)。 第43章 斩断孽缘 李徽渐行渐近,身后的侍卫与部曲将国子学的侧门堵得严严实实。另还有部曲将两个闻声而至、探头探脑的庙干请到远处酒肆喝酒去了。于是,偌大的国子学院落内,就只剩下对峙的当事人以及数个可信的部曲仆婢。 “原来是堂兄。真想不到,三番两次都在这里遇见你。你为何从来不曾提过,你认识王郎君?上一回,你便是带着郡主来见他罢?同样都是堂妹,可真是厚此薄彼。”李茜娘拭去泪水,忽然笑了起来,显得格外甜美,“也不怨堂兄,都怪我先前害羞,不曾与你实话实说……若是我明说了,想必堂兄也会成全我罢?” “你想说什么?”李徽微微抬起下颌,双眸眯了眯,显得格外有气势,“茜娘,不该说的,便不必说了。”就算他觉得小娘子带着仆婢来寻郎君的行为算不得太失礼,也并不意味着他赞同这种“逼婚”之举。郎有情妾有意,私下见面方可称之为情难自禁;若是郎无情妾有意,却步步紧逼不放,便令人心生反感了——当然,妾无情郎有意则更是厚颜无耻。 李茜娘并未理会他,自顾自笑道:“堂兄,我也不想再骗你了。我心悦王郎君,当初见到他的第一眼,他的模样就刻在了我的心上。那时候,我便觉得他一定就是我日后的夫婿。今天回去之后,我便会请母亲为我做主。堂兄与王郎君的交情应该不错罢,大婚的时候也可来当我们的傧相。” “子献已经拒绝你了。”李徽回道,格外干脆,“他不会娶你。” “他拒绝我,是因为我现在只是庶人,与他世家子的身份不匹配!可是没关系,我马上就会被封为县主。”李茜娘很快便接道,“那时候我便是祖父承认的孙女,身份足以配他!与宗室女成婚,他日后的仕途也一定会更加顺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2 利!” “他不中意你,不愿意娶你为妻。无论你是庶人,还是县主,都与他毫无干系。茜娘,你心悦一个人,便要求对方也心悦你?别说你只是个未封的县主,便是公主,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李徽抬了抬眉,“婚姻之事,应当你情我愿,而不是仗势逼迫!” 李茜娘冷笑:“婚姻为结两姓之好!他不过是琅琊王氏旁支,能娶一个县主,有何不好!他还能娶一个心悦他的娘子,又有何不好?只要他娶了我,我便会全心全意地替他打理后宅,替他经营仕途,竭尽所能将他扶上去——他还能找到比我身份更高、更心悦他的女子为妻么?” “他不喜你,你的这些‘好’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李徽不愿再与她继续纠结下去了,越发冷淡地道:“而且,我并不认为他无法找到比你身份更高、更心悦他的女子为妻。县主之上还有郡主,郡主之上还有公主。你,根本不算什么!” 李茜娘神色剧烈地变幻起来,竟咬牙切齿道:“是她?是她……” “你别胡思乱想!”李徽深深地觉得,与她再讲什么道理,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总而言之,我不会允许你逼迫子献成婚。不仅仅是你,其他任何人都不能逼迫他。另外,我也觉得,大世母与厥堂兄绝不会同意你如此任性妄为。茜娘,言尽于此,你好生回去想一想罢。” 李茜娘望着他,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怨怼与恼怒:“堂兄,你一定要如此为难我?” 李徽并未错过她的神色变幻,道:“圣人的孙女这样的身份,并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凭仗。而且,子献是我的好友。在我看来,他的意愿比你的想法更重要。只要他不愿意,你便只能放弃你的执念。他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他。不过,京中诸多世家子弟,总有适合你的。” “若是我不放弃呢?” “我会让你放弃的。” 李茜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李徽略作思索,望着她的背影想着解决之法。王子献则拧紧了眉,对这个女子的厌恶更深了几分。此女执拗起来的时候,看上去竟和废太子李嵩很是相似,目光阴沉,仿佛淬着毒,令人不由得发寒。 在他恼怒之时,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嘿然一笑,轻轻地道:早知如此,当时救废太子一家的时候,就该让那些逆贼的流箭,将她彻底留在万州。救命之恩,居然这样报答他,那便不救她就是了。而且,她若只是祸害他还不打紧,如今显然是恨上了阿徽。不知往后她还会针对阿徽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他却只是叹息了一声,将那个声音带来的蠢蠢欲动彻底抹去——便是再懊悔,也已经迟了。如今需要考虑的,唯有解决之道。而他如今……除了濮王府之外,竟然没有任何能够借力之处。先前经营的那些力量,对付那群愚蠢的家人足够,在天家的威严与权力面前,却犹如齑粉,简直不堪一击。 不能如此,绝不能如此,绝不能让阿徽来保护自己!他必须尽快掌握能够反过来保护他的力量!他是这世间待他最好的人,也是他唯一最在意的人,当然也是唯一一个他应该慎重保护的人! “咱们若是再不回去,藤园里特地给你准备的宴席恐怕都要凉了。”李徽的声音终于让他回过神来。因为他最近升入第三学舍的缘故,他们早已约好了今天一起庆祝。确实不能因为这个女人,便影响了他们相聚的心情。 于是,王子献抬起眼,笑道:“这便走罢。不过,大王怎么过来了?” “路过布政坊的时候,正好见庆叟焦急地出来,便过来瞧瞧。”李徽回道,“若不是赶得这般巧,你今日恐怕就会被她堵在国子学里过夜了罢。” “原本只是想与她说清楚,让她今后别再过来,免得惹人误会。想不到,她始终不肯相信,我确实对她无意。”王子献微微苦笑,“眼下暂时也想不出什么两全之法。只得期望她的婚事能尽快定下来。待她成婚之后,大概便不会再纠缠我了罢。” “眼下大世母正忙着准备厥堂兄的婚事,哪里能分出心思来给她定亲?”李徽仔细想了想,“少不得去求一求叔母了,让叔母帮忙,多给她相看些俊杰少年郎。也许她以前在黔州长大,见过的俊秀少年太少了,才对你格外痴迷。多见一见那些愿意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少年郎,说不得她很快就会转移心思。”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而且,长安城这样的荣华富贵,她也舍不得罢。若是当真嫁了我,那便得过上数十年贫寒无比的日子了。没有甚么珍贵的衣衫首饰,便是以县主的身份去参加那些花团锦簇的宴饮,也只会让人小看,她一定受不了。” “不错,你说得是。另外,我会再去与堂兄说一说,让堂兄代为管教她,别让她再来纠缠你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往后我便天天来接你罢。” “天天来接我?”王子献怔了怔,猛地勒住了马。 “有我在,她哪里敢纠缠你?”李徽一脸理所当然,“正好,咱们忙起来的时候,都没有甚么闲暇见面。而且,你那两个弟弟来长安之后,你也没有机会去濮王府探望我。如此,你我每日都能见面,岂不是好事?” “……”王子献缓缓地弯了弯嘴角。他终于能从这件倒霉事中,获得一些应有的安慰。 事关好友的终生幸福,新安郡王格外重视。翌日,他照常来到立政殿侍疾。陪伴完秦皇后之后,他便郑重地与长宁郡主说起了此事,成功地获得了一位坚定的盟友。长宁郡主对李茜娘毫无好感,自然十分支持他,与太子妃杜氏说此事的时候,很是义愤填膺:“居然仗着县主的身份欺负人,真是不知羞!” 杜氏含笑看了她一眼,温和地制止了她高声说话的行为。不过,她身为世家女子,当然也不赞同这种举动,便笑着对李徽道:“此事若是传出去,确实有损皇室的颜面。既然王郎君对茜娘无意,便不该再纠缠才是。” “叔母,孩儿觉得,茜娘许是独自一个人留在别院里,觉得格外孤单,所以才难免多想。而且,她不曾见过多少长安的俊杰儿郎,这才一直挂记着子献。其实,这未必是心悦他,不过是他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罢了。”李徽很是诚心诚意地分析着堂妹的心思,“多让人陪一陪她,让她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的,她就不会多想了。” 杜氏噗嗤一声轻笑起来:“你便放心罢。最近阿厥的婚事也快筹备妥当了,待我们得了空,一定会天天给茜娘举办相看的宴饮。她呀,也确实是寂寞了些,来到长安之后,也没有机会四处走一走。等日子热闹起来,这种小儿女的心思,自然而然便息了。她会明白,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有劳叔母了!”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3 李徽立即躬身行礼。 “你呀,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杜氏亲手将他扶起来,“悦娘一直跟着你,我也很放心。这也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本便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疏忽了,倒让你这个堂兄替她忧心忡忡了。” 长宁郡主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阿兄才不担心她呢,阿兄担心的是王郎君!” 而后,李徽又特地将李厥从立政殿中带了出来。最近这些时日,李厥被封为郇国公又被赐婚,端的是双喜临门,显得格外喜气洋洋。几乎每一天相见,都觉得他的气色好了不少,病弱之态也渐渐消失了。 李徽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将李茜娘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李厥喜色稍减,满面愧疚:“王郎君救了我们,我还想着以后要如何回报他……想不到茜娘却瞒着我们做下了这样的事。两厢情愿,才是报恩,请父母长辈成全才可称之为美谈。她如今一门心思钻了牛角尖,简直是以怨报恩……三郎放心,我定会好好约束她,不会让她再去见王郎君。” 李徽便安慰他道:“茜娘不过是一时固执,待有了好姻缘,自然便知道是非对错了。厥堂兄也不必多想,更无须责怪自己。” 李厥微微颔首:“我省得。我们这些日子,确实是有些忽略她了。” 至此,李徽将该做的都做了,彻底松了口气。同时,他心中也暗暗警醒——自己可千万不能惹下这种孽缘,否则,心中真是一口老血都能呕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县主之上还有郡主,郡主之上还有公主。你,根本不算什么! 李茜娘:你……难道你想…… 小郡王:别脑补太多了! 王郎君:(默默:可惜我只在乎郡王) ———————————————————————————— 小郡王:为了以防万一,往后我便天天来接你罢 王郎君:天天来接我? 小郡王:你不高兴嘛? 王郎君:^ ^,不,很高兴。为了礼尚往来,我偶尔也去宫门前接你吧。 小郡王:( ̄▽ ̄)",好呀~~ —————————————————————— 小郡主:阿兄才不担心她呢,阿兄担心的是王郎君! 王郎君:(点赞) 小郡王: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淡淡的羞耻感……肿么回事? 小郡主:因为我揭露了什么事实? 第44章 圣人授官 或许是双重布置起了作用,又许是每日接送的缘故,接下来的数日,李茜娘再也不曾出现过。虽然王子献似乎已经解除了逼婚的危险,但两人都默契地再也不曾提起结束接送的事。如此,他们依旧每天都能相见,从布政坊并肩策马缓缓回到延康坊,也足够他们谈论最近发生的各种趣事。当然,他们也会避开王子凌派出盯梢的部曲,每一回都刻意选择不同的路线归家。 偶尔,李徽会在一些实在避不开的宴饮中遇见李茜娘。鸦鬓堆叠,头面首饰璀璨若星辰,妆容精致而带着妩媚之色,八幅长裙轻飘飘地被风拂起的时候,夹缬披帛飞扬似仙,犹为动人。与初次见面时相比,她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分明先前仍带着豆蔻少女的青涩与纯真,短短数日,便已经成为了一位风姿独特的长安贵女。 作为郇国公李厥唯一的妹妹,李茜娘在近来的宴饮中颇为出风头。她的姿容不错,身段又比同样年纪的少女更为婀娜,加上宗室女的身份,引起了许多俊秀少年郎的注意。除此之外,那些小世族之女也簇拥过来,不着痕迹地恭维着她。 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富贵浮华,无数令人飘飘然的赞美荣誉,都是这位在黔州乡野之地长大的少女从未经历过的。她仿佛微醺一般,沉浸在被这么多人围绕的满足感中。当她眼波脉脉地望着向她委婉示好的世族子弟时,她也没有忘记朝着李徽抬了抬下颌,犹如示威,又犹如得意。 李徽微微一哂,并不将她的挑衅放在心里。他只愿她好好享受这种富贵生活,彻底忘记王子献。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如今的生活究竟是拜谁所赐——而数十年后,他的好友又将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物,将会给他周围的人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且不说数十年后,仅仅是三年之后的甲第状头,便会让整座长安城都为之一震罢。到时候,他又该替他做些什么?又能替他做些什么?若是在前世,那时祖父早已薨逝,新帝登基后忙于从旧臣手中夺权,顺带将兄长的威胁彻底拔除,正是濮王一系最危急的时刻。除去自保之后,他还能做些什么? 新安郡王尚未能想清楚未来该如何行动,濮王殿下便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在他锲而不舍的如“乳燕投林”般身体力行的“恳求”下,圣人终于答应给嗣濮王一个实缺,真真正正让孙辈们接触政事。 这位年逾花甲的皇帝陛下将儿孙们都召集起来,满含慈爱地望着他们:“而今咱们一家终于团聚,从前种种便暂时作罢。你们兄弟四个,往后也只需平和相处即可,我并不期盼你们能抛弃旧怨、彼此扶持。不过,乖孙儿们与你们这些不孝子却不同。无论你们犯了什么错,都不必牵连他们。” 闻言,废太子李嵩、越王李衡、濮王李泰与太子李昆皆拜倒在地上:“孩儿不孝……” 短短四个字,李嵩说起来依旧很是阴冷,李衡带着十二分的无奈,李泰难得地觉得有些羞耻,李昆则显得格外情深意切。李徽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们,从中嗅出了一丝危机,仿佛这种平和的假象下一刻便极有可能分崩离析。 祖父心里或许并非不知晓——但此时此刻,他仅仅只是一位父亲、一位祖父。而不是当年杀伐果断的小秦王,不是血染玄武门之后登基的青年皇帝,亦不是众族一力拥戴声名远播的天可汗,更不是吸引无数名臣志士开拓清平盛世的千古一帝。 “转眼间,乖孙们也都长得这么大了。”圣人拍了拍身边,李欣、李玮与李厥均微微一怔,都没有动,唯有李徽几乎是反射性的就走过去坐在他身侧。圣人满意地笑了起来,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 新安郡王依靠在祖父怀中,内心里为自己如此迅疾无比的反应感到羞愧无比。他暗自下定决心,下回一定要展露出成熟的一面,但同时亦觉得,能彩衣娱亲也算是一种孝道,于是越发矛盾了。 见状,李璟微微犹豫,拎起旁边两个矮墩墩的小堂弟,也红着脸有些僵硬地靠了过去。圣人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咱们祖孙之间,就该亲近一些!” 李嵩冷淡地望着祖孙相拥的场景,不知想到了什么,似有些出神;李衡越发无奈,看着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4 李璟摇了摇首,仿佛不赞同他的行为;李泰则嘿嘿笑了起来,像是越发觉得自家幼子讨人喜欢;李昆瞧了瞧自己那两个懵懵懂懂的庶子,又看了看已经是两位俊美少年郎的侄儿,唇角轻轻地勾了勾。 “阿徽与阿璟且不提,阿欣、阿玮和阿厥三人,都已经过了及冠的年纪。”圣人挨个揉够了孙子之后,方正色道,“你们也该领些实务,来帮一帮我和五郎了。也许只有让你们都入仕,那群混账东西才不会胡思乱想,猜我今日喜欢哪个孙子,明天又喜欢哪个孙子。也不仔细想想,老祖父喜欢疼哪个孙子,与他们又有何干?!不过,我也知道,你们三个都有自己的想法。说说罢,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官职?” 李欣年纪最长,便答道:“祖父,孙儿仔细想过了,觉得自己对民生之事很感兴趣,想实实在在地从一县之令做起。日后愿为一方父母官,为祖父和叔父分忧。”他并没有理会李泰的眼色,险些让濮王殿下从坐席上跳了起来——堂堂嗣濮王,当什么县令?至少也应该是一州别驾、长史或者司马!至少须得是五品服绯之官! 圣人当然并未错过自家肥壮儿子横眉怒目的模样,笑了起来:“瞧瞧你阿爷,正心疼你呢!我也不想委屈了自家孙儿,让你去什么偏远之地当县令。五品县令,不是也有么?”五品县令,即两京之中的四位京县县令——长安的长安县、万年县,洛阳的河南县、洛阳县。因地位特殊,故而县令之位堪比京外的上州别驾,亦是大唐疆域之内最难履行职责的县令。 所谓最难履行职责,无非是两京之中多高官世族、宗室子弟,若是他们知法犯法,便很难按大唐律与他们周旋,给予他们应有的约束与处罚。然而,作为嗣濮王,李欣身处这样的位置反而最合适。不论什么贵胄家族,都不能不给这位有圣人撑腰的金枝玉叶几分颜面。 “既是头一次当县令,也不好直接放手让你去洛阳,便留在长安罢。不拘是万年县还是长安县,总归会尽快给你腾出位置来。如此,你们小两口也不必分开,好好地守着霜娘,再给我多添几个曾孙!” “孙儿叩谢祖父圣恩!”李欣欢喜不已,立刻行稽首大礼拜谢。 李玮随即道:“祖父,孙儿不像堂兄弟他们那般风雅,一向喜欢耍刀弄枪!若是有机会,孙儿想去边疆当果毅都尉,驰骋战场,为祖父开疆拓土!”他与李璟兄弟二人自幼喜爱兵法武略,闲暇时便出京狩猎、下场打马球,战绩赫赫,名扬京中。 圣人大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只可惜,眼下边疆难得太平几年,暂时没有什么战事能让你去试一试。而且,你阿爷阿娘又何尝舍得你出生入死?也罢,你既然想投军,我便不用千牛备身来困住你了。先去金吾卫任果毅都尉,好生学一学练兵之法,日后再说镇守边疆之事罢。” “孙儿叩谢祖父恩宠!”李玮也兴奋极了,惹得李璟颇有几分眼红,数度欲言又止。 李厥略作思索,却道:“祖父,孙儿对民生与武事都不感兴趣,只是喜欢读书。孙儿想……想去秘书监。”秘书监,便是掌管经史典籍之处,是朝廷的藏书之地——可谓是朝廷中最清闲的衙门,亦是最无趣的衙门。但对于喜爱读书的人而言,浩瀚的典籍文书,便足以令他们成日沉浸其中了。 李徽并不知晓李厥到底是真心想去秘书监,或不过是想从权力中心退避开来——无论如何,他都很佩服这种决断。于是,他忽然笑了起来,打趣道:“厥堂兄究竟是为了读书而去秘书监,还是为了接近未来的丈人?”李厥的丈人安守元,正是秘书少监之一。 李厥一怔,脸霎时间便红透了。圣人见状,更是放声大笑:“不论阿厥为何想去秘书监,便给你一个秘书丞做一做罢。好好地跟着安守元读一读书,或者随着他整理整理那些典籍,日后指不定便会派上用场!” “孙儿叩谢祖父。”李厥俯首,抬起眼朝着李徽使了个毫无威胁之意的眼色。 李徽装作瞧不见,圣人却看在眼里,更是难掩欢喜:“阿徽也别只顾着打趣你堂兄。你与阿璟虽然年轻,但也该想想日后要做什么了。从文也好,从武也罢,甚至闲散一些也未尝不可。只要待到你们及冠的时候,我便放手让你们去做!” 李徽立即答道:“不是说先成家再立业么?孙儿还从未想过这种事呢。何况,孙儿如今文不成武不就,又能做得了什么?只有得到祖父的教导,成了兄长们那般的俊杰之才,才能站出来替祖父分忧。” “你倒是想得很清楚。进学也罢,习武也罢,可不许懈怠。若有空闲,我也指点指点你。”说着,圣人又谆谆叮嘱道:“你们兄弟几个像如今这样便很不错,必须好好珍惜这种手足之情。不但能为我分忧,往后也能为你们叔父分忧。” “祖父尽管放心。”众人齐声答应。 最后,圣人亲自给李欣几人取了字,并打算择日给他们兄弟正式加冠。嗣濮王李欣,字伯悦;嗣越王李玮,字千里;郇国公李厥,字厥卿。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甚为艳羡,缠着也想要字,圣人却但笑不语,并未满足两个孙儿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  濮王殿下:qaq,爹呀,我给儿子要官来啦~~您可不能不给啊~~~ 越王殿下:哎呀,我儿子好像也到年纪了呢…… 太子殿下:儿子年纪小,真桑心啊~ 废太子:→ →,呵呵 圣人:别争别抢,都有份啊,都有份~~这个给阿欣,这个给阿玮,这个给阿厥~~~ 孙子们:qaq……祖父~~~ 新安郡王:总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是投喂那啥…… 孙子们:qaq……(汪汪汪汪) 圣人:(抚摸狗头,笑而不语) 第45章 安平之下 当夜,为了庆祝圣人授官赐字,堂兄弟几人特地约在濮王府小酌。此举倒也并非只是为了应圣人的那一席话,而是意在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他们的地位十分相似,也已经不可能涉及什么性命攸关的利益之争。既是如此,同样流着圣人传下来的血脉,同样都是龙子凤孙,他们又有何理由不走得近一些? 席间,排行最幼的李璟给众位兄长倒酒,嘴里酸溜溜地喊着:“伯悦兄、千里兄、厥卿兄,饮胜!”他说着这些字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与嫉妒之情,顿时惹得李欣三人大笑不已:“这些字取得好罢?你是不是越来越想要一个了?别急,别急,明日我们替你再求一求祖父如何?” 面对这群毫无孝悌之心的兄长,李璟悻悻地哼了一声:“早就过了及冠的年岁才得了祖父赐字,你们有什么可得意的?祖父先前一定是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5 将你们都给忘了,临时才想起来给你们赐字!若是徽堂兄与我,一定在双十那年就举行冠礼,央祖父给我们取个响亮无比的字!” 同病相怜的李徽将他拉到身边宽慰几句:“放心罢。他们的字都是祖父随便想出来的,你听听——‘伯悦’,长子长孙曰‘伯’;‘千里’,不就是千里驹么;‘厥卿’更不用提了,就是加了个文绉绉的‘卿’而已。这完全是祖父根据他们的行第与志向,随口说出来的。” 经他一分析,李璟顿时好受许多。李欣三人却认定这只是嫉妒而已:“说我们的字是随便取的,小心祖父以后给你们取个更随便的字!祖父给我们赐了字,却被你如此评论,不是惹他老人家伤心么?” 五人闹腾了一阵,互相敬酒,而后相视大笑。虽然他们自幼成长的经历完全不同,有的一直生活在富贵乡中,有的一朝沦落又恢复荣华,有的郁郁而亡后再度重生。然而,这一刻,他们彼此之间能够相互理解,亦能够以诚相待。 倘若岁月流逝之后,他们能天天都如同今日一般惬意,那又该有多好?只可惜,每一个人心中都很清楚,长安城内涌动着的暗流随时都能翻涌起滔天巨浪,而这些浪花随时都能将他们彻底吞没。他们能够快意生活的时刻,或许很漫长,又或许很短暂。 一切,都取决于他们的祖父是否能继续雄踞帝位;一切,都取决于他们的叔父是否足够仁慈,是否足够理智,是否足够顾念兄弟之情、叔侄之谊。然而,在稳固的帝位面前,所谓的情谊都太轻了,犹如鸿毛一般,瞬间就会飘飞散去。 送走了堂兄弟们之后,李徽与李欣回到西路宅邸中,久违地讨论起了眼下的形势。两人都知道,逆案风波看似平息,实则疑点太多。但他们查了又查,却始终不能断定当时流言兴起的源头。仿佛一夜之间,当年夺嫡失败流放的世家就是刺杀主谋的传言就已经四散开来。 “无论如何,是安兴姑母将流言带进宫中,总觉得她似是有什么谋算。”李徽道,“阿兄提出想成为县令,是否本来就意在长安县或者万年县?打算明里暗里一起追查此事?”兄长定然很清楚,寻常的县令当然不符合嗣濮王的身份。以祖父的脾性,多半会将京县令给他。 李欣微微颔首:“最近看似过得很轻松,一片花团锦簇,但我总觉得似是有什么正蠢蠢欲动……你觉得,我们三人授官之后,叔父会作何感想?” “叔父恐怕会惋惜自己的儿子年纪太小罢。”李徽半是顽笑地道,而后又正色回答,“我只是注意到,大世父在今日之前,从未入过宫。今天一见,他的神色仿佛越发悒悒了。他一直待在别院中养伤,也不知别院中会发生什么……” 李欣思索半晌:“大世母忙于筹备阿厥的婚事,阿厥也满心想着婚礼,又须得给茜娘物色夫婿——说不得,别院中的确正在发生着什么我们不知晓的事。或许,极有可能会让大世父再也不能待在京中。” 兄弟二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算计李嵩的人,会好心好意地顺手放过李泰么? 李徽点头道:“阿兄放心,我会盯着阿爷,绝不让他四处去参加甚么文会。最近天气炎热,倒不如待在家中消暑呢。”自家阿爷身形庞大,最不耐暑热。这种时候出门对他而言犹如酷刑,想来他也不愿四处奔走。只需将那些邀约帖子的地点都改远一点,他就懒怠出门了。 六月末,嗣濮王李欣、嗣越王李玮、郇国公李厥陆续举行了盛大的加冠礼,为他们出仕做好了准备。而后,李欣就任万年县县令,管辖朱雀大街之东的五十五坊一市,正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李玮就任右金吾卫的果毅都尉,麾下足足有四百八十兵丁;李厥则如愿进入秘书监,跟在岳父身后整理图书典籍。 八月初,郇国公李厥大婚。几位堂兄弟都担任傧相,陪着他去安家迎亲。除此之外,还有一群宗室兄弟,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后头。论起人丁兴旺,皇家宗室比起任何世家亦是不遑多让。每一位辈分较高的亲王、郡王都拥有诸多子女,枝繁叶茂。因此之故,自家那庞大无比的谱系以及陇西李氏其余诸房的谱系,新安郡王直到最近才倒背如流。 原本,李厥想请王子献也过来担任傧相,但李徽却替他婉拒了。李茜娘这几个月虽然瞧着很安分,如今也许了亲,但谁知她再度见到王子献之后,会不会突然执拗起来?他可一直不曾忘记,在国子学前对峙的时候,她不肯善罢甘休的怨怼眼神。多余之事能免则免,在她成婚之前,都不能出什么差错。 安家位于西北角的善宁坊,不过是座三进的小宅院,却显得十分雅致。如今,雅致之中挂满了喜气洋洋的装饰,竟也显得分外和谐。李厥吟诗作对一路破开重重拦阻,却被安家亲眷们的杀威棒阻拦住了。于是,堂兄弟们终于齐齐上阵,由李玮、李璟兄弟二人冲在前头,李欣、李徽护着李厥前行。 热闹之中,李厥终于安然来到新妇院落内,吟起了催妆诗。李欣等人乐呵呵地在旁边嚷着“新妇子,催出来”,毫无嗣王或郡王的气度。李徽瞧得有些出神,忽然听见背后风声响起,猛地抬起手抓住袭击的棍棒,回首望去—— 举着棍棒的是位穿着火红圆领袍的小郎君,瞧着不过七八岁,与长宁郡主年纪相当。李徽自认为年纪长,也并不将他此举放在心上,便笑道:“如今新妇子都要催出来了,你再挥舞杀威棒可是坏了规矩。而且,按理说,只有妇人才能替新妇子出头杀威,小郎君可是要文斗的。” 那小郎君红着脸,也知道自己做错了,瓮声瓮气地解释道:“方才一个都没有打着……” 他生得十分精致,声音却偏偏压得极低,仿佛想刻意突显自己的勇武。李徽定睛细瞧,了然微笑:安家只有两个女儿,哪里来的如此不将自己当成外人的小郎君?这应该便是那位小女儿了罢?“我可从未听说过,没打着还能悄悄偷袭再打的。也罢,念在你是舍不得阿姊的份上,我便原谅你。不过,下不为例。” 安小娘子怔了怔,张大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放弃了棍棒转身便走。直至新妇举着扇子出来,李徽才见她换了身襦裙跟在旁边,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家姊姊,与方才简直是判若两人,不由得莞尔。 婚车从安家离开,一路往布政坊的别院行去。因二坊离得不远,迎亲队特地远远地多绕了几个里坊,遇上了无数摩拳擦掌的障车者。新郎与傧相们文武相辅,又是礼貌地请他们让开,又是以武力相威胁,最终皆大欢喜地撒着喜钱一路过去了。 路过延康坊的时候,李徽隐约感觉到了有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而他四下顾望,却并未在周围凑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6 热闹的人群中发现王子献的身影。 当然,他并不知晓,就在临街的某个小食肆中,王家三兄弟坐在窗边,正观赏着这次盛大的婚礼。王子献定定地望着他策马走远,恍然间婚车前头的新婿仿佛变成了他的模样,令他不自禁地便皱起了眉头。 王子凌则艳羡地打量着新婿身上的衮冕——九旒、青衣、纁裳,乃一品高官爵位祭祀、亲迎才能着的礼服。如今大唐的朝廷之中,有多少臣子能着这样的礼服祭祀?又有多少正在进学读书的士子,将穿着这样的礼服作为毕生努力的目标? “啧啧,皇家之人,光是投生便比我们胜上不知多少筹……便是废太子之后,竟然也能有如今的风光……” “二兄慎言。”王子睦拧紧眉,“不可妄言天家之事。” 王子凌也自知失言,只是轻哼了一声:“如今是风光了,却不知能风光多久。” “无论能风光多久,都与咱们无干。”王子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们还是想想,如何拜入名师门下罢。国子学、太学的名额我不可能谋取到,四门学倒是可以一试。但那里头先生少,学生实在太多,倒不如拜师来得好。” “请濮王府相帮也不行?”王子凌颇为怀疑地望着他,似是觉得他根本不曾尽力,“堂堂亲王,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如果兄长带我们去濮王府问安,说不得便能请濮王殿下帮这个小忙呢?” 王子献眯了眯眼,忽然笑了:“国子学与太学的名额不是那么容易得的。毕竟,濮王一系至今唯有嗣濮王任了万年县令,并无其他人脉。而且,我与新安郡王不过数面之缘,能得他举荐进入国子学,已经将交情都用尽了。阿弟若有好法子,不妨教一教我,如何才能让新安郡王愿意费尽功夫,帮助他不熟识的人去惊扰濮王?如何才能让濮王深受打动,愿意亲自替陌生人出头?” “既然大兄觉得很艰难,那就不必为难了——我们去拜名师。”王子睦赶紧道,“新安郡王便是再友善,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相帮。国子学若是一句话就能进去的,又哪里还能轮得到我们呢?而且,不是说,那位甲第的杨状头拜的先生很出名么?咱们不如也去试试?若能与状头拜入同一门下,别说考明经科,考进士科日后也不在话下。” “三弟说得是。”王子献点点头,“这些日子,咱们都去打听打听,那位先生住在何处,收弟子有什么喜好。待到合适的时候,咱们便去拜见。” “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便去罢。”王子凌见两人又相视一笑,心中越发暗恨,转过首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王郎君:今天我看到你当傧相了 小郡王:哎,要不是李茜娘,你也能当傧相的,在我的堂兄弟们面前混个脸熟什么的王郎君: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你比新郎精神多了小郡王:真哒?我没打算抢堂兄的风头~ (~ ̄▽ ̄)→))* ̄▽ ̄*)o王郎君:所以,以后再有类似的事,就别抢着当傧相了,还得挨揍,多辛苦小郡王:……你成婚的时候呢?也不让我当傧相? 王郎君:……到时候再议(→ →,当然会有更适合你的角色) 第46章 危机悄至 皇室已经有好些年不曾举办婚事,难得如此热闹喜庆,宗室许多长辈都来到了布政坊的别院中。就连圣人也驾临露了露脸,算是给爱孙撑腰之后,便由皇弟荆王、鲁王与彭王陪着回了太极宫。至于越王夫妇、濮王夫妇、太子夫妇等长辈,则索性留了下来帮着苏氏待客。而李嵩则是以腿伤未愈为名,从头至尾都并未出现过。 青帐中,一众宗室子弟们都起着哄,嚷嚷着催新妇却扇。李厥不慌不忙地吟起了却扇诗,新妇听了两三首诗,才缓缓地放下了扇子,含笑望了过去。两人情意脉脉地对视起来,诸人也不好再闹腾,遂都退出了青帐。 李徽并不是喜好凑热闹的性情,走得比他们更早。原本他该直接去外院坐席,临来想起几位长公主过来的时候,他并未前去问候,于是便特地去正院内堂给长辈们问安。长公主们与濮王府都较为疏远,保持礼节便足矣。而后,他又给临川公主、清河公主、安兴公主问安。三位姑母打趣了他一番后,他转头一瞧,便见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坐在不远处,却唯独不见长宁郡主,不禁有些奇怪。 “悦娘今日不曾过来?”他走过去,轻声问道。按理说,这样的热闹,长宁郡主应该不会错过。更何况,太子李昆与太子妃杜氏不是都来了么?怎可能独独落下她? 宣城县主怔了怔:“方才还在呢。我们去看新嫂嫂的时候,她还与新嫂嫂说了好些话。怎么突然就不见人影了?莫不是去寻叔母了?一时之间,我也不曾留意……堂兄寻她可有什么事?待悦娘回来,我便与她说一声。” “没事。”李徽眉头一动,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而后,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信安县主右侧空着的坐席上——“这是悦娘的坐席?”长宁郡主的坐席当然不可能在堂姊们之后,而是在她们之前。这个坐席,应当是李茜娘的,毕竟她并未正式被封为县主。不过,真是奇了,为何这种时刻,竟然连李茜娘也不在?当真只是巧合么? “这是茜娘的坐席。”信安县主果然答道,“怎么连她也不见了?方才姑母们还说,茜娘是主人家,也该学着待客了。不过片刻的功夫,她竟是躲起来了?这哪有主人家该有的模样?待会儿若是她回来了,我们可得好好笑一笑她。” 李徽暂时与她们告别,出了内堂之后,迎面就见李茜娘笑盈盈地带着贴身侍婢走过来:“堂兄怎么行色匆匆的?这是在找谁么?”她笑容晏晏,显然心情极好。然而,这种好心情又未免显得有些太过于外露了:仿佛今日大喜的并不是她的兄长,而是她一般;又仿佛是被压抑了多日,终于扬眉吐气。 “茜娘,你可曾见过悦娘?”李徽刻意无视她语中暗含的敌意,平静地问。 李茜娘的唇角弯了起来,笑得越发甜美:“堂兄可真是问对人了,我方才正好远远瞧见她了。她似是想逛一逛园子,往里头去了。”她伸出纤纤食指,遥遥一指,指尖正对着黑黢黢的园林。这座别院极为轩阔,婚礼使用的也不过是外院以及正院附近的院落罢了,其他地方都并未布置起来。而与灯火通明的这几处院子相比,后园显得越发漆黑。假山石与树丛犹如阴影一般盘踞其中,格外森森然。 “多谢。”李徽态度从容地谢过了她,便快步往园子的方向而去。 待他消失在小道尽头,李茜娘禁不住笑出声来。她身后的侍婢有些忐忑不安地望着她,似是想说些什么。她回头冷冷地瞥了过去:“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7 跟了我这么久,你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说罢,她便抿了抿唇,脚步轻快地回到了内堂的宴席上。 待她走开后,李徽又从旁边的树丛里转出来,眸色深如暗夜。他曾以为这位堂妹不过是生性执拗,因得不到王子献而迁怒于他,故而一直向他挑衅,也便从来未将她的不敬举动放在心上。却不曾想,她居然学会了这些阴私诡计,随口便想陷害他?难不成,他长得便是一付极为好骗的模样么?如此拙劣的谎言也敢在他面前说出来? 这座别院本便是太子妃杜氏为李嵩一家准备的,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园子。说不得,长宁郡主以前便曾经来过许多次,怎么可能会对这座园林感到好奇?而且还会迫不及待地乘着夜色去逛园子?便是要找借口,也应当找个更合情合理的借口才是!! 而且,她将他骗进园子里又有什么好处?莫不是里头住着大世父李嵩或者堂兄李厥的姬妾,想栽赃陷害他私德有亏?但他尚且年轻,是个“不知世事”之人,就算遇到什么姬妾,以礼相待也算不得太过失礼罢?也不过是让他多了个莽撞的名声而已。 想到此,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关键在于,悦娘该不会当真被她骗了进去罢?她到底年纪还小,从来不曾遇到过这种设计陷害之事。如果李茜娘编个别的借口,骗她进去园子里看看,说不得她真会上当。若李茜娘只是想吓一吓她倒还好,就担心园子里还会发生什么事—— 这座园林里难道关着什么洪水猛兽不成?不,或许没有什么洪水猛兽,只有一个性情阴晴不定的废太子。悦娘小小年纪,独自面对阴森森的大世父李嵩,岂不是会被吓着? 李徽到底还是走进了园子里,身后带着两名部曲。沿着小道前行,不多时便看见一座被古树环绕起来的殿台,里头燃着灯火,隐约还能听见丝竹声,听着倒是并不算太热闹。甚至,在茂盛的古树底下,整座殿台都仿佛笼罩在阴影当中,带着令人略有些悚然的寒意。 他只是遥遥地看了几眼,便示意绕道而行。然而,昏暗之中也不知是绕到了何处,他们竟忽然嗅见了几丝血腥味。 李徽心中一凛,立即退得更远了些。正待要再寻长宁郡主,一只白嫩柔软的手臂自花丛中伸出来,拉住他的衣裾。他迅速地回首瞧去,刚要拔出腰间的障刀,就见长宁郡主悄悄地立了起来,牵着她的贴身宫婢,对他无声地道:阿兄,我们赶紧走。 堂兄妹二人立即回到正院,坐在角落的燕息亭里歇息。这时候众人都在宴饮,周围空无一人,在热闹当中显出了清净来。长宁郡主左瞧瞧右瞧瞧,特意坐在李徽旁边,压低声音:“阿兄怎么进去逛园子了?我去寻你,寻了好半天呢。” “是李茜娘与你说的?”李徽难掩责备之色,“你怎么会相信她?竟然毫无防备地被她引到了黑漆漆的园子里?她就是想吓一吓你,你居然也会上当?”或许并不仅仅是吓唬她而已,但这种事,小家伙没有必要知晓真相。 闻言,长宁郡主撅起嘴:“我当时并没有细想,就被她骗了。不过,走到那个殿台旁边,我便觉得一定是上了她的当。到处都黑黢黢的,阿兄还逛什么园子?我当时也觉得她一定是想跟在后面吓唬我,就躲在花丛里,看看她到底会怎么做。若是她真敢跟过来,我一定要猛地跳起来,把她扑倒在地,吓得她大哭一场!哼!” “幸好你并不怕黑。”李徽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否则,吓哭的就成了你。” “我的胆子大得很。”小家伙得意洋洋地扬起下颌,“对了,阿兄,那个殿台里是不是住着大世父?我还瞧见,有人抬着沉甸甸的大箱子,从那里飞快地走出来。也不知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李徽想起方才嗅见的血腥味,双眸微微眯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却分毫未变:“说不得是给厥堂兄的礼物,今日毕竟是他的婚礼。大世父因腿伤不能参加,心中定然也很遗憾,当然要多赐给他一些好东西。他们父子之间赠礼,你就当作什么也不曾瞧见就是。此外,你尽管放心,李茜娘之事,阿兄一定会给你出气。” “阿兄能给我出什么气?吓唬她一场?”长宁郡主瞥了他一眼,“下一次她又骗我们,再吓唬我们一场?我才不想再受她的闲气呢。我讨厌她,瞧不起她,却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事。她竟然敢这样对我,我一定要告诉阿娘……还要告诉阿爷!” 李徽不得不承认,他目前确实很难对李茜娘做什么。作为一位没有任何实权的堂兄,他能做的事确实极为有限。况且,她已经说好了亲事,马上便要嫁人了,他还能毁了她这桩姻缘不成?为了王子献着想,她还是安安生生地嫁出去得好。而她若是嫁了人,再悄悄对付她便须得用那些内宅女子手段了,他既不熟悉也不屑于用。 而若是长宁郡主向长辈告状,在未来的帝后面前挂上了名,李茜娘的命运便可想而知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并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暗示众人这个侄女并不得他们欢喜,便已经足够了。 李茜娘毕竟阅历尚浅,也并不是真正的长安贵女。否则,她就不会被那些赞美捧得如此飘飘然,忍耐不住要将心中莫名的怨气尽数发泄出来。她根本不知道什么人是绝对不能算计、绝对不能得罪的——长宁郡主便是其中之一。作为一位宗室女,她在长安的美好生活大概可提前结束了。 应该说,不愧为大世父的女儿么?没有丝毫耐心,格外记仇的小心眼,不通阳谋而喜阴私算计,又执拗又肆意妄为——父女俩真是一脉相承。 宴饮结束之后,李徽便与李欣提起了此事:“阿兄,大世父当年是否有凌虐宫人的嗜好?若是他故态复萌,祖父知道之后,不知该有多伤心。”大箱子、血腥味,足以令他联想到许多关于李嵩当年的传闻。他宁愿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也不愿慈爱的祖父再一次因儿子的所作所为而受伤。 李欣神情凝重:“当年东宫确实有这种传闻,说不得便是真的。而且,李茜娘既然将你们俩引过去,便是笃定大世父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即使并非凌虐仆婢,也可能是其他不该让人知道的事。若是你们目睹了这种阴私之事,引得大世父发怒,说不得便会不管不顾地伤害你们!此女如此恶毒,着实其心可诛!” “……她心知而不言,不知大世母与厥堂兄是否知晓……或许知晓,但劝不住……”李徽道,“我更想知道,其中是否有人作梗。恰巧在厥堂兄大婚的时候,恰巧在他们眼看着就会留在长安的时候,便出了这种事。” “或许罢……或许你只是太高看了大世父。他但凡能够忍耐一时,但凡性情能够和缓圆融一些,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境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8 地。”李欣摇了摇首,“而且,要查明此事,须得格外小心行事。咱们濮王府的人,一举一动都会落在旁人眼中。” “……不如让子献想想法子?”李徽忽然想起了好友,“他说过,他们王家的部曲虽少,但大半都忠诚于他。王家的部曲,应当没有人会太过在意罢?正适合调查此事。” 李欣犹豫片刻,不得不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茜娘:就是那里,你赶快去吧! 小郡王:谢谢(→ →,竟然敢骗我,当我是傻子吗?) 小郡主:哼哼,要你好看!(竟然敢吓我,当我是吓大的吗?) 小郡王&小郡主:我们看起来就这么蠢萌吗?? 太子殿下:(╯-_-)╯╧╧,竟然敢吓我的乖乖女儿!她该多害怕啊!!耶耶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濮王殿下:(╯-_-)╯╧╧,竟然敢骗我的乖乖儿子!他多信任你啊!你居然辜负他的信任!! 小郡王&小郡主:…… 其他堂兄弟:是的,你们就是蠢萌的,大家都知道→ → 第47章 皇后病重 翌日上午,皇室众人再度齐聚立政殿,笑看李厥带着新妇安氏前来拜见帝后,同时正式认亲。秦皇后靠着隐囊,扶着李徽与长宁郡主半坐起来,以温柔的目光打量着李厥与安氏:“别跪着了,起来罢。”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的气色显得格外不错,枯槁的病容也仿佛恢复了许多,双眸越发显得清明通透。 李厥与安氏再度行了稽首大礼,方起身接着拜见其他长辈。圣人坐在病榻边,望着此情此景,亦是抚须微笑起来。然而,他的目光在儿子们身上掠过的时候,却并未发现李嵩,不由得抬了抬眉头。 李徽离得近,发现自家祖父的神情变幻,亦是回首瞧过去:大世父李嵩莫不是还在别院中醉生梦死罢?唯一的嫡子的婚礼不出面,认亲也不出现,竟像是此事与他毫无干系似的。谁不知道他的腿其实伤得并不算重?如今早该痊愈了。更何况,便是腿脚再不方便,坐着檐子来去也使得,当年不就是如此么? 就在李徽以为,圣人必定要问一问李嵩的行踪时——下一瞬,圣人的神情便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笑着对秦皇后道:“儿孙们都成家了,瞧着就让人觉得欢喜。这样的喜庆之事,若是每个月都能办一场,那便再好不过。”说着,他睨了李徽一眼:“阿徽和阿璟的婚事也该着紧些,明年就办你们的婚事!然后便是玔娘(宣城县主)和环娘(信安县主)。再过几年,悦娘也长大了,再给她好好物色一个夫婿。” 明年?明年他虚岁才十五,未免太早了些。李徽忙道:“祖父,孙儿已经想过了,定要先立业后成家。”李璟也迫不及待地跟着道:“祖父,孙儿还想自在几年呢。兄长们十五六岁成婚,孙儿都觉得太早。不如,祖父给孙儿加冠赐字之后,孙儿再大婚也不迟!” “加冠赐字?提前加冠赐字也未尝不可,过两天就给你举行冠礼。”圣人呵呵大笑。 秦皇后也笑着抿唇道:“一提到娶亲,他们二人就一付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模样。罢了罢了,还是两个孩子呢。等他们再大些,再说婚事也不迟。不过,如今可先相看起来,免得那些好人家的小娘子都被别人先定下了。” 王氏与阎氏立即齐声答应下来。这个道:“权当带他们多走一走,说不得哪一日便相中了呢。”另一个也道:“可不能让他们像上回牡丹苑宴饮那样,悄悄地走了。他还振振有词,说是芙蓉宴更为难得,结果连甲第状头究竟长什么模样都没仔细瞧,也不知忙什么去了。” 杜氏掩唇笑道:“他们到底年纪还小,便是长辈为他们计长远,也暂且不明白长辈的苦心。不过,说到大喜之事,不是还有一桩近在眼前么?茜娘前些时日就已经定了人家,如今陆陆续续过了礼,正在商议好日子呢。” 听得自己的名字,李茜娘红着脸垂下眼,仿佛羞涩至极,依稀仍然像是当初那位青涩少女。李徽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长宁郡主则轻哼了一声,连看也不想再看。 他们都知道,李茜娘定的人家是一个已经没落的小世族,官职低微但家中十分富贵。就等着借助她的县主身份攀附郇国公李厥,力图东山再起。地位中等的人家更加敏锐谨慎,忧心娶了她得不到该有的回报,更可能会惹来祸患。而高官世族则完全瞧不上这位黔州长大的县主,更何况她是废太子所出的庶女。 听说李茜娘择来择去,似乎颇为不满自己只有这种没落世族可选。然而,苏氏却认为,这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否则,她便只能跟着他们回黔州再择婿嫁人。于是,舍不得长安的富贵生活的她不得不接受现实。大概是心中积存了怨怼,又嫉妒长宁身为太子之女的身份,所以昨日才做出了那般愚蠢之事罢。 当然,李徽与长宁郡主不可能同情她。这种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无论落到什么样的下场,也是她应得的。 经杜氏提醒,圣人仿佛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正当婚龄的庶孙女。他与秦皇后对李茜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毕竟她生母卑微,不过是苏氏瞧着她可怜才抱养在身边。而且,两位老人看人的眼光何其精准,一眼便能辨出她竭力隐藏的诸多情绪,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脾性。长子如此已经足以令人心酸无奈了,还出了个同样脾性的孙女,他们又如何喜欢得起来? “既然已经说定了人家,就早些将婚事办了。”圣人道,回首看向似乎有些疲惫的秦皇后,随口又道,“那就给茜娘封个宜川县主罢。好了,梓童似是有些累了,你们都赶紧散了,让她好好歇息。” 不经意间,李徽瞧见李茜娘眼中透着怨怼的目光扫了过来,仿佛是恨圣人如此漫不经心。他毫不示弱地怒瞪了回去:祖父亲口封了县主,心里不感激不说,竟然还敢心生怨恨?如此不孝的东西,真想亲自替祖父抽她几十鞭。 李茜娘咬着嘴唇,跪地拜谢,而后便垂着首跟在苏氏身后走了出去。长宁郡主挽着杜氏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杜氏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回首有些担忧地看了秦皇后一眼,吩咐宫人赶紧将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请过来。 认亲既然已经结束,郎君们便离开了立政殿,唯有女眷们依然留在外间。圣人逗留了一段时间后,吩咐儿媳们好生侍疾,便去了两仪殿处理政务。不多时,又有宫中的妃嫔们前来问安。除去早逝的韦贵妃之外,杨德妃、王贤妃与燕淑妃都过来了,更有近些年颇为受宠的一些年轻的昭仪、婕妤也前来侍疾。 立政殿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后宫妃嫔、太子妃、亲王妃、公主,这些在大唐地位高贵的女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69 人,都守候着那位凌驾于她们之上的女子。有人真心期盼她能尽快好起来,也有人悄悄地希望她会逝去。诸多心思,在言语与笑容中交锋,不但身处其中的人觉得累,连看着的人都觉得累。 李徽索性带着长宁郡主去立政殿外练习射箭,李璟并未立即离开,也跟了过去。宣城县主、信安县主以及周家兄弟、秦家兄妹纷纷去凑热闹。唯有李茜娘,思来想去只能恨恨地坐在原地,作出乖巧之状听周围长辈的谈笑。 这时候,正在太医院留守的几位太医都赶了过来。近些时日秦皇后的病体似乎有所好转,他们便只每日早中晚各请一次平安脉,偶尔换一换对症的药方。如今杜氏命人传唤,他们来不及多想,立即匆匆而至。仔细替正在沉睡的秦皇后诊脉后,几人相顾而大惊,拜倒在太子妃杜氏面前。 杜氏怔了怔,笑容瞬间便褪尽,脸上只留下苍白之态:“……便是竭尽所能,也救不得?” “殿下恕罪,皇后殿下已是油尽灯枯之相……臣等无能为力。” 许是见到了李泰一家与李嵩一家,又亲眼看到李厥成家立业,心中终于放下了沉沉的重担。秦皇后在睡着之后,便再也未能醒过来,病势变得沉重至极。 圣人闻讯之后,怔怔地立了起来,连身前的御案都翻倒在地亦是一无所觉。他完全忘了自己正在与重臣们议政,猛然冲了出去,在下台阶的时候,甚至险些踏空摔倒在地。 “阿爷!”太子李昆紧跟在他身后,立刻伸手搀扶他,父子两人差点摔成一团。 圣人站稳身体之后,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继续往立政殿疾走而去。越王李衡就跟在后头,而秦皇后之胞弟吴国公秦安也毫不犹豫地大步随行。当他们来到立政殿时,外间已经响起了极轻的哭泣之声,几乎所有女眷都红肿着眼睛,难掩悲伤惊惶之色。 圣人扫了她们一眼,便望见两个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年轻嫔妃,立即满是厌恶地喊道:“哭哭啼啼的作甚!惊扰了梓童安眠,朕统统给你们治罪!!还不将她们都赶出去,别在这里待着!德妃、贤妃、淑妃,你们都回宫去,没事别往立政殿中来折腾!” 在儿孙们面前,圣人几乎从未如此暴怒过,女眷们更是不曾见过他这般盛怒的模样。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吓住了,性情怯弱者甚至瑟瑟发抖起来。杨德妃等嫔妃立即行礼告退,殿中顿时显得宽敞许多。圣人也不再理会剩下的人,转身便绕过屏风,去了内间。 一群年幼的孙儿孙女都跪坐在病榻边,静静地陪着秦皇后。圣人见状,神色微微松了松,坐到榻前,轻轻地握住秦皇后枯瘦的手。他并未盘问太医,甚至并未再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素来高大的身体忽然显得有些佝偻,仿佛瞬间便老了好些年岁。 杜氏悄悄地给孩子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都轻轻地退到外间歇息。内间之中,唯独留下李昆兄弟、清河公主姊妹,继续守候着重病的母亲与年老的父亲。 一时间,立政殿内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落针可闻。众人不敢哭泣,更不敢交谈,仿佛每个人脸上都蒙了阴影。 长宁郡主一直呆呆地,似乎不敢相信现实。李徽牵着她的手,心中也无比难受。虽然他与秦皇后不过相处了几个月,但祖孙之间的感情却是与日俱增。对这位睿智的祖母,他不但觉得敬佩,而且十分孺慕。原本以为,他能一直陪伴着她,却不想这样的时日竟然如此短暂。 在沉重得几乎难以呼吸的气氛中,苏氏将李厥带了出去。母子二人在立政殿前停下,苏氏低声道:“阿家病重,太医都已经束手无策。赶紧去别院将你阿爷接过来……至少……至少要让他见阿家最后一面……” 李厥郑重地点点头:“阿娘放心。孩儿一定会求着阿爷赶紧入宫!” 苏氏却轻轻叹了口气,果决地道:“若是哀求他没有用,无论你用什么法子,都必须让他过来!” 李厥微怔,当即答应了。 第48章 意外发展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立政殿内渐次燃起灯火,不多时便已是亮如白昼。原本早已到了该进夕食的时刻,但如今殿内的每一个人都仿佛感觉不到饥饿,更没有宫人敢提醒哪怕半个字。内间仍是一片沉默,圣人以及李昆等人皆是一动不动,浑身近乎僵硬;外间则依旧似乎陷入沉滞,每个人皆难掩悲恸与茫然。 苏氏倏然抬起首,往殿外看去,脸上浮起了担忧之色。跪坐在她身后的李茜娘眼珠一转,目光扫过诸人,嘴角勾了勾,而后轻轻抽泣一声,伏倒在地:“阿娘,阿兄……阿兄怎么还未回来?莫不是……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罢?儿实在担心阿兄和阿爷的安危……” 她的哭泣声虽然极轻,却仍是打破了外间的静寂。苏氏微怔之后,便冰冷地望了她一眼,神色间诸般复杂,最终归于平淡。她伏着身,自然并非发觉,只管哭得越发情深意切,仿佛格外孝悌双全。阎氏等妯娌三人就坐在苏氏不远处,听得模模糊糊,便都坐了过来。李徽也从哀伤中惊醒,眯了眯双眼。 “阿嫂,阿厥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罢?”杜氏早便注意到了李厥的离开,“此时还未入宫,确实有些蹊跷。不如我派些侍卫去瞧瞧?”她能调动的侍卫,自然也只有东宫侍卫而已。但谁都不确定,苏氏会同意东宫侍卫前去别院,亲眼目睹李嵩眼下的模样。毕竟,李厥亲自去相请而李嵩依旧并未入宫,便可知他眼下的境况恐怕并不适合让外人瞧见。 然而,苏氏却并未犹豫,颔首道:“有劳弟妹了。” 李茜娘立即抬起首,流着泪接道:“阿娘……还是让堂兄们去看看罢?毕竟……毕竟……”“毕竟”之后,再无其他词句,却足以教人浮想联翩——或者是家丑不可外扬?或者是为天家威严着想?又或者不过是无知少女的过分担忧而已? 无论如何,别院中必定发生过什么不能外泄的事。杜氏等妯娌三人心中皆是一动,念头急转。她们都经历过十几年前那场夺嫡之变,也听闻过废太子在东宫做过的许多事。意图谋反不过是其中最重的罪行罢了,他曾做下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失德之事,简直是污人视听!若是此次重蹈覆辙,确实不该让外人知晓太多。 至少,此时此刻绝不能传出什么流言,教病重的秦皇后与悲痛至极的圣人听见! 于是,王氏与阎氏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就让他们兄弟几个去看看。”堂兄弟几人合力,总该能将别院的事压下去,而且将李嵩带回宫中。毕竟,李欣与李玮均已经出仕,成家立业皆是两全,也都能够支撑门庭了。 闻言,李徽立即扯了扯李璟,提议道:“两位兄长还是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0 留在这里罢,说不得祖父会有什么吩咐。我和阿璟一同去,延康坊离布政坊近些,调集部曲也方便。”侍卫不能用,部曲却是自家私兵,绝不会轻易背叛,也不可能乱传消息。 李欣回首看了一眼内间,作为嗣濮王与嗣越王,他们确实不该在这样的时刻随意离开,于是颔首道:“阿徽和阿璟也大了,就让他们去罢。多唤些部曲,务必将别院都紧紧地守起来。待祖母身体好些,咱们再告知叔父,请他定夺该如何处置。” 事不宜迟,李徽立即带着兴奋非常的李璟匆匆出宫。经过李茜娘身边时,她忽然抬起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他视如不见——无意间瞥见的苏氏、杜氏的眉头却微微一动,眸光都沉了沉。王氏与阎氏则都有些担忧,遥遥地目送着爱子的背影。 而几乎被众人忽略的吴国公秦安端坐在角落里,淡淡地打量着诸位皇孙,静默不语。 稍早些时刻,因专心进学而耽误了时辰的王子献在国子学中逗留了许久。李徽每日来接他的时辰并不固定,或早或晚。若是不见他在门口等待,他便会自顾自进入学舍内寻找,顺便就着他陶砚中的残墨写几张大字。然而,今天他将书卷翻来覆去诵读了好几遍,却迟迟未能等到好友出现。 于是,当王子献独自来到国子学侧门边时,脸色略有些发沉,唇角的笑容亦多了些许敷衍的意味。曹四郎正牵着马静静等着,见状便低声道:“大王许是一时因什么事抽不开身,来得迟了些。阿郎,不如去对面的酒肆等候?俺听说他们自家酿了阿婆清,味道可不错哩。阿郎要是觉得滋味不错,还可送大王几坛子……” 他素来多话,一个人便顶得过许多人,王子献也并不在意。主仆二人遂在小酒肆中坐下,要了好酒好菜,慢酌慢饮。 不多时,庆叟便匆匆策马而来,近前低声禀报:“阿郎,昨夜大王吩咐盯紧的那座别院有了动静。郇国公忽然从宫中独自回来,然后里头就一片嘈杂,持续了许久也不见停息。咱们的人不好妄动,只能一直在外头等着……” 王子献拧紧眉,心中隐约的失落瞬间消散,冷静如常:“你继续盯着,如果天色黑了大王还未过来,我便亲自去看看。曹四郎,你且去濮王府借一百部曲悄悄赶过来,莫要引起旁人注意。”他们曾与濮王府部曲们并肩作战,深得他们信任,且李徽又曾吩咐过亲信听任他调遣,借专门护卫他的那些部曲应当无碍。 若是往常的时候,在如今这个时辰,废太子妃苏氏早该侍疾归来了,李徽一家也通常不会留在宫中用夕食。眼下既然濮王一系、废太子一系都留在了宫里,莫不是宫中出了什么要紧事?无论如何,他也应当去别院一探,说不得便能从郇国公李厥处得知真相。 于是,当李徽与李璟快马赶到别院外头时,王子献主仆三人已经混入了濮王府部曲当中,静静地待命。李徽扫视一眼,觉得眼前两三百名部曲应该够用了,这才放弃了去吴国公秦府借用清河公主部曲的念头。 李璟性子急,迫不及待道:“徽堂兄,我先进去看看!”说罢,便命人立即叩开别院的大门。守门的仆从听闻是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奉苏氏之命前来探望李嵩与李厥,犹疑片刻,这才打开了门。 李璟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推开挡在跟前的仆从,不顾他们的呼唤声,便往里头冲去。李徽摇了摇首,遣了二十来个部曲跟在他身后,保护他的安危。而后,他便命剩下的部曲将这座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不许放任何人出入:“若是有人硬闯,先将人拿下!!胆敢拿出武器反抗者,就地射杀!!” “遵命!”众部曲齐声答应,立刻井然有序地跟着各自的队正四处散开。 而后,李徽才领着数十亲近部曲走入别院内,王子献紧紧跟在他身后。因对别院有几分了解,当他赶到那座被古树围绕的殿台前时,李璟尚未到达。而落入他们眼中的,赫然便是李厥带着一群仆从与数十魁梧大汉对峙的场面。双方推推搡搡、吵吵嚷嚷,吆喝叫骂犹如闹市,却始终相持不下。 李厥的头发散乱,幞头被扯了一角,脸颊高高肿了起来,五指印清晰可见,额头上还带着青紫瘀伤,显得格外狼狈。他是堂堂的郇国公,仆从部曲自然不可能对他动手。伤他的人究竟是何人,已经不言而喻。 这位堂兄给人的印象从来都是温润如玉,柔和似水,甚至对逆贼桓贺还曾怀有同情之意,确实是一位翩翩君子。然而,此时此刻,他眼中却透着决绝与坚毅,仿佛忽然被摔碎的玉石,每一块都带着锋锐的棱角。 只见他忽然上前数步,来到对面为首的大汉跟前,冷冷道:“郇国公在此,尔等还不快让开!!” 那大汉微怔,拱手道:“吾等奉阿郎之命,守在此处,不许任何人进入。还请郎君体谅,且回去敷药罢。” “我才是郇国公,他虽是父亲,却不过是区区庶人而已!一介庶人又如何能养得起私兵部曲?!你们当是我的部曲,而非他的部曲,便应当听我的命令!!还不赶紧给我让开!”李厥毫无退却之意,气势锐利如虹。 “郎君虽是郇国公,但阿郎却是国公之父!论孝道,郎君也该听阿郎的话!!” “所以,你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肯退让?” “某等只听阿郎之命!” 李厥咬了咬牙,大喝道:“给我杀进去!谁能闯进去,便赏十金!!” 在重赏的吸引之下,原本还有些发怯的仆从们立即壮起了胆子。虽然面对的是高壮魁梧的部曲,他们却很快便失去了惧意,满眼都是贪婪,满心都想着足足十金的赏钱。他们人数较多,埋着头只管往里头冲,竟也逼迫得部曲们不得不退后了数步。这些部曲都是见过血的,气恼之极便要抽出横刀恐吓—— 正推拉之间,有人忽然惨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杀人了!都是血!都是血!” “好狠的心肠!!” 下一刻,仆从们或惊惶得转身就跑,或愤怒地抢夺部曲们的武器,或将近疯狂地撕咬起来,场面一片混乱。而李厥不知被谁绊倒在地,竟被推挤的人群踩踏了几脚。若不是曹四郎赶紧将他背开,恐怕转瞬之间便会受重伤! 李徽眯起眼,辨认着几个明显正在煽风点火的仆从:“杀,留一个活口。” 王子献微微颔首,仿佛瞬间便确认了他的目标,毫不迟疑地举箭便射。数箭如黑影,无声无息地没入夜色之中,那几个正到处乱蹿的人立即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血流满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咦,怎么突然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 王郎君:你好像并不觉得意外 小郡王:( ̄▽ ̄)"是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1 啊,你出现在任何地方我好像都不会意外 王郎君:任、何、地、方,呵呵小郡王: w 第49章 不慎牵累 连杀数人之后,王子献便缓缓放下弓箭,浑身涌动的杀气几乎瞬间就收敛了起来,犹如寒光湛湛的宝剑收入鞘中,再也不见锋锐之色。然而,那群正在抵挡仆从的废太子部曲却皆是心神微微一震,竟一时像是被慑住了。 这一刻,他们仿佛都回到了逆贼围攻馆驿那一日——当时也是这位少年郎从天而降,领着人冲杀过来,如摧枯拉朽一般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这才得以活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尽管他们都是侍奉废太子的部曲,却从未想过要与这位少年郎为敌。 见情势缓和了不少,李徽微微点头示意,濮王府部曲们立即齐声高喊:“新安郡王有命!统统住手!妄动者,杀无赦!!”如此重复数遍,将那些依旧蠢蠢欲动者的贪婪暂时压了下来。有几个仆从见部曲们生出了退让之意,立即意图趁机攻击,王子献挑起眉,又是几箭射过去。尸首倒下,血腥味四处散开之后,不少人才从方才的狂热中彻底清醒过来,均吓得瑟瑟发抖。 满地的尸首与浓浓的血腥,令甫赶到此处的李璟完全呆住了,脸上苍白一片,一时间竟是反应不过来。李徽也并不期待他能做什么,毕竟他年纪尚幼,便将李厥交给了王子献:“立即找医者为堂兄诊治。”而后,他便毫无惧色地越过那些尸首,来到院落门前:“孤奉大世母之命而来,拜见大世父。” 那魁梧的部曲统领垂首望着他,依旧回道:“阿郎有命,不许任何人进入。” “是么?那将你们杀光便能进去了?”李徽冷笑一声,“若不是发生了要事,你们以为孤为何会过来?!真是愚忠至极!连害了主子都不自知!若是此刻你们拦着孤,碍了孤的事,祖父的怒火你们可担待得起?!大世父可担待得起?!” 部曲统领怔了怔,遥遥地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李厥,这才缓步退开:“既是要拜见阿郎,郡王一人进去便足矣。” 他话音方落,王子献就猛然抬起首,眯起眼睛望过去,微微一笑:“里头若只有先生一人,大王独自拜见当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若是还有其他人,王某不放心,必定要陪大王走一遭。” “不过是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伶人,不会对郡王不利。”部曲统领坚持道,只给李徽让出一条路,将跟在他后面的濮王府部曲都挡在外头。李璟张了张口,仿佛想要一同进去,但眼角余光扫过那些尸首之后,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子献,处置这些仆从要紧。”李徽道,按了按腰间配着的障刀。许多少年郎都随时佩戴障刀,无不华丽无比,只是为了瞧着好看而已。但他的障刀是圣人给的,不仅瞧着好看,而且是削铁如泥的宝刀,足可护身自保。 说罢,他便推门进入院落内,一步一步往树荫底下的殿台而去。王子献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内,心中不知为何升起几分焦躁之感。但他也只得暂且留在外头,迅速有序地调遣在场的濮王府部曲将所有仆从都捆起来。李璟独自立在旁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既有些好奇又有些敬服。 尽管方才外头已经闹出了人命,但殿台内依旧响着婉约的乐声,仿佛一切皆与此处无关。李徽踏上台阶之后,便闻见更浓的血腥味,而后一眼就瞧见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倒在洞开的殿门边,后心歪歪斜斜地插着数支箭。 他有些不忍地移开目光,听着里头毫无顾忌饮酒作乐的声音,心中忽然升起了浓浓的厌恶感——自家阿爷虽然贪权图利,毫无自知之明,却至少不会做这种凌虐仆婢之事。仆婢虽是奴籍,但到底都是人命,如何能如此轻贱?!像李嵩这样的人,便是不曾犯下谋逆大罪,又有何德何能居于太子之位?! 无论他受到何等的压力,都不能拿来作为作恶的借口!!这些被他凌虐致死的仆婢,又何其无辜?!不过是被派来这座别院中服侍他,便沦落到死于非命的下场! 咬牙忍住怒火,年轻的新安郡王垂下眼,高声道:“侄儿徽,拜见大世父。奉大世母之命,请世父入宫探望祖父与祖母!” 回答他的,是有气无力射来的一支箭。但若不是他躲得及时,恐怕这支箭就要插在他身上了。废太子李嵩,曾经也是文武双全、颇得群臣赞誉的太子。在他颓废之时,起居坐卧均如同胡人,更曾经大肆招揽胡族部曲,在东宫骑射训练。后来,也正是这些胡族部曲奉他之命,刺杀濮王李泰被抓,方泄露出他谋逆的意图。 “大世父,恕侄儿无礼了。”被这一箭激出了几分气性,李徽立即走进殿台里,迅速环视周遭。就见李嵩醉眼朦胧地举着一张弩,怀里卧着一个衣衫轻薄的女子,正调笑着往他嘴里塞葡萄。另一头,两个满面惊慌的伎人正在弹琵琶,望见他的那一刹那,脸上的笑容几乎再也维持不住,泪水涌了出来。而她们身侧还倒着几具拿着笛、箫等乐器的尸首,皆是弩箭穿胸,死不瞑目。 见他走进来,李嵩眯着眼睛,立即举着弩机对准他:“闯入者,死!” 然而,他这张连弩方才已经用完了最后一支箭,连连扳动机括也没有任何用处,李徽已经安然无恙地走到了他跟前。下一刻,谁也没有料到,他忽然暴怒而起,整张脸仿佛都扭曲起来,将那张弩机砸在身边的女子头上。那女子瞠大双目,额角汩汩地流着血,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上。 “大世父,侄儿得罪了。”李徽迅速上前,拿起一旁的酒坛,将冰凉的酒液尽数泼在他身上,意欲让他冷静下来。而李嵩越发怒火中烧,随手便抓起食案上的杯盘碟子往他身上砸。李徽不躲不避,再度启开一坛酒,继续往他身上泼。 直到李嵩找不到任何可砸之物,气得一脚掀翻了食案,立在原地大口喘息起来,伯侄之间的对垒才暂时告一段落。李徽抚摸着额角被砸出来的青肿,使了个眼色让两个已经颤抖得完全弹不出任何音调的伎人离开。 “大世父,今日祖母病情突然加重,还请大世父入宫,见祖母一面。” 李嵩仍旧带着醉意,冷笑一声:“是么?她终于要死了?” 语中流露出的恶意,让李徽不由得一愣,继而涌出滔天的怒火:“祖母病重,大世父竟口出如此恶言,真是令侄儿难以置信!!”如果他不是晚辈,真想冲上去狠狠地踢他几脚!祖父与祖母这样脾性的人,怎么会生出这种不孝不悌的畜生?!东宫太子之位就那般迷惑人心?!竟能让好端端的人变成如今这样的狗彘之辈?! “呵,我无时无刻不期望她早点死……”李嵩嘿然笑起来。笑着笑着,或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2 许是醉意所致,或许是心中确实隐藏着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他竟是越发显得疯狂:“她死了,他也得死!你们全都得死!!十几年前就该把你们都杀得干干净净!!都给我去死!全都死光!!杀!全都杀光!!” 诅咒似的笑声响彻整座殿台,李徽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上前将他按住,脱掉他的腰带,想将他捆起来。然而李嵩却挣扎不休,仿佛发了狂似的伸长了脖颈要咬他。他避让不及,教他咬中了手肘,几乎一块血肉都快被他撕了下来,疼得浑身一颤,险些喊出声来。 就在他用力压制李嵩的时候,忽然身边寒光一闪,他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一滚,顺便把李嵩推远了。锋锐的障刀擦着他的背刺在地上,一双染血的手将它拔了出来,欲再度刺下——李徽回首看去,却是方才那个被弩机砸中的女子,带着满脸的血高高举起他的障刀,双目中闪烁着浓浓的恨意。 李徽也顾不得李嵩了,一脚将那个女刺客踹倒,将障刀夺了回来。李嵩趁他不备,颤颤巍巍地拿起旁边的空酒坛,眼看着就要往他头上砸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一箭如闪电,射中了李嵩的袖子,将他钉在旁边的屏风上,他手中的空酒坛随即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王子献匆匆奔入殿内,落入眼中的便是李徽额角的青肿、血肉模糊的手肘。他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个女刺客一眼,又望向李嵩,已经极力收敛的煞气霎时间轰然而出,冷冽逼人。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响:什么废太子!!早知道救了他之后,他竟会伤阿徽,那时候就该让他生不如死!! 不,现在也能让他生不如死。横竖周围没有其他人,刺中他之后,只管说是女刺客所为! 不,不可。女刺客手中无适合的武器,不能就地杀了他。不过,闹出这样的事,他在京中也待不久了。等他回到黔州,暗中通知那个桓贺去报仇,借刀将他杀了即可—— 心中念头急转,王子献却并未停下步子,来到李徽身边,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我伤得不重。”李徽安慰他道,“你将大世父先捆住,然后让人好好地审一审这个女刺客。她方才想用我的障刀刺杀大世父,显然并非仅仅是为了报仇雪恨,还想栽赃陷害。细细调查她一番,说不得能寻出幕后指使者的线索。” 王子献只得依他所言,将李嵩捆将起来,又命濮王府部曲将女刺客带下去。 李徽环视着这座殿台,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原以为不过是来一趟别院,传一传话,想不到却遇上这种事。”李嵩固然大逆不道,但他的所作所为也算不上规矩。不过,他这位乡野而来的新安郡王一向就是如此“率真”,根本不可能受困于甚么“孝道”。毕竟,李嵩是李厥之父,不过是他的世父罢了,也用不着对他太客气。而且,他也是一时被激怒了,任谁来看,亦是情有可原。 只不过,李茜娘怎么能未卜先知,知道别院中会出这种大乱子,所以刻意出言将他引过来?她为的,难道仅仅只是惹恼李嵩,将他教训一顿么?李嵩做下的这些事被人发现,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他们可是嫡亲的父女!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o⊙)祖父祖母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不孝儿子! 圣人:qaq,我也想知道 秦皇后:→ →……看走眼了 濮王殿下:爹娘放心,儿子是孝顺哒! 圣人:qaq,胖儿子当年也不靠谱 秦皇后:呵呵 太子殿下:爹娘放心,儿子最好哒! 圣人:qaq,好歹还留了个不错的 秦皇后:呵呵 …… 第50章 亲缘断绝 夜色已然愈来愈深,远远依稀传来提醒诸里坊关闭的钟鼓之声,本该回宫的人却迟迟未能现身。苏氏妯娌几人微微蹙起眉,本便有些放心不下,如今越发觉得焦急不安,都替自家儿子感到忧心。不过,纵是心中再担忧,她们面上也并未流露出分毫来。倒是长宁郡主、宣城县主、信安县主三位小娘子数度欲言又止。 这时,立政殿内的沉寂再一次被打破。双眼红肿,一派我见犹怜之状的李茜娘低声道:“又过去两个时辰了,怎么……怎么阿爷与兄长们还未回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说罢,她便满面焦急之色地望向苏氏、杜氏等人,又回过首仿佛求助一般瞧了瞧李欣与李玮。 然而,不但苏氏妯娌四人丝毫不为所动,就连李欣与李玮也并未理会她。李茜娘垂下眼,眸中掠过森森的冷意,再抬起眼时,便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儿知道,此时不该提起这些,就是心里有些担心。” “你知道便好。”杜氏淡淡地接道,“此时此刻,阿家的病情最为重要,绝不可擅动惊扰了她。而且,不过是让阿徽他们去将大兄请入宫来,几步路的距离罢了,能发生什么事?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多思一分、多想一分是体贴细心,但多思五分、多想五分,擅自夸大不实,那便不应该了。” 李茜娘张口欲答,苏氏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替她辩护道:“茜娘素来便是好孩子,当然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她就像往常一样温和,说话仍是轻声细语:“不瞒各位弟妹,大郎的性情一向阴晴不定,留在长安也绝非好事。我仔细想过了,若是阿家……我们便回黔州去。当然,在此之前,须得亲眼看着茜娘嫁出去,我才能安心。” 李茜娘怔了怔,立即摇首,细声细气道:“这种时候,儿满心都是祖母,哪里还有那样的心思……” 杜氏轻轻一叹,望着她的目光里亦满是柔和温暖:“好孩子,你的一片孝心,我们都明白;大嫂的慈母之心,我们也是感同身受。若要两全,还真是一件难事。”说到此,她顿了顿,秀眉抬了起来:“不如这样罢,民间素来有冲喜的传统。趁着这两日给茜娘举行大婚,拿喜事冲一冲,说不得阿家便能好起来呢?茜娘,你素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愿意让祖母欢喜欢喜?我们也不会委屈你,定会将婚事大办起来。” 李茜娘脸上的血色瞬间便褪得干干净净。她惨白着脸,张了张嘴唇,想说自己是堂堂的宜川县主,出嫁怎能是为了冲喜?而且,只准备两三日,又如何能备得了什么东西?说不得她用的都是兄长嫂子婚礼使的物品!绝不可能——她绝不可能答应! 然而,苏氏却无视了她的表情变幻,含笑回道:“还是弟妹有主意!茜娘平时没有机会给阿家侍疾,若能冲喜倒是全了她的孝心。就这样罢,事不宜迟,立即派人通知徐家,明日后日便操办起来。” 她们二人的一番话,便将李茜娘的婚事彻底说定了。王氏与阎氏察觉了其中深意,细细回想了一番,心里不禁大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3 怒。区区一个废太子的庶女,居然也敢算计她们的儿子,她们如何能容忍得下去! 于是,阎氏便认真地算起了婚事的用度:“正好,昨日厥卿大婚,为了以防万一,许多物品都有备用的,而且皆是成双成对,也不必另外再买了。当时挑选这些物品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总算是一点也没有浪费。再多留些时日,恐怕便用不得了,也是恰逢其时。”国公的婚礼用品当然比县主的好,但李茜娘也只配用别人剩下的了。 王氏也道:“时间虽然紧些,但咱们到底只是嫁女,而非娶妇,嫁妆备得全些便足矣。我库房中有好些经年的绫罗绸缎,都是阿家以前赏的贡品,一直都用不完,便给了茜娘罢。咱们这些当长辈的,可都不能吝啬才是。”经年的绫罗绸缎便是再珍贵,放久了也都会渐渐褪色,变得陈旧不堪。更何况,中年贵妇用的花色怎可能适合新嫁娘?若真是好东西,王氏又怎可能给李茜娘? 李茜娘浑身发抖,牙关紧咬,直到咬破了嘴唇,方猛然抬起首,缓缓起身:“这种事,长辈们做主就是,儿……儿不想听了。”而后,她转身疾步便往外行去,正下了殿前台阶,焦急地左顾右盼似是在寻找什么人,却忽然见李徽神采奕奕地走了过来。 虽然额角青肿一片,但李徽却仍然很平静,仿佛并未受到任何惊吓。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李璟,略有些无精打采。李茜娘不禁张大双目,心中满腹怨怒与惊讶几乎要冲口而出——然而,下一刻,她便见一群侍从抬着躺在檐子上的李嵩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后头,李厥脸色沉沉地搀扶着宫人走在旁边,不由得完全愣住了。 “眼看着便要成婚了,县主可不能像往常那样随意走动了。”两个笑盈盈的宫婢来到她面前,半是劝半是强迫地将她推走。她想要反抗,想要尖叫出声,但穿着铠甲手按横刀的千牛卫都冷冷地望了过来,让她心生恐惧,不得不将所有的怒喊都吞进喉咙里。 此时,李徽终于注意到台阶边的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仿佛像是看一块腐肉一般皱紧了眉,而后移开了目光。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疑惑,更没有恐惧。恍惚间,李茜娘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他不过比自己大了几个月而已,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害怕?!那可是死人,那可都是尸首!光是看着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就足够教人夜夜做噩梦!!她第一次瞧见的时候,足足一整年无法安眠,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说!! 李茜娘失魂落魄地被带走了,李徽并不意外。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无论她是受了什么利益诱惑,做出这种背叛家人的事,如今也注定了她必然一无所获。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被捆住的李嵩,他忽然觉得额角再度隐隐作痛,垂着头走进了立政殿内。 杜氏等人见到他们之后,均怔了怔,一时竟是反应不过来。而外间的动静也终于惊动了里间的圣人,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儿女们,忽然站了起来。许是坐得实在太久了,许是他太过悲伤了,他扶着额头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 “阿爷!”李昆与李衡立即扶住他。李泰也忙不迭地跪倒在他面前,哭道:“阿爷要保重身体啊!阿娘会心疼的!我们也都会心疼的!!”清河公主实在听不下去了,呼唤着太医:“赶紧过来,给圣人诊治!” 圣人定了定神后,却将他们都挥开了,疾步来到外间。当他的目光扫过李徽与李厥时,立即双目圆睁,暴怒起来——这是他的宝贝孙儿,他从来都舍不得他们伤着半点油皮,还有谁敢对他们动手?!下一刻,他的视线便落在浑身散发着酒臭味,被腰带倒捆住双手的李嵩身上,刹那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位花甲老人便如同盛怒当中的雄狮,冲到李嵩面前,一脚就将他踹飞了出去:“逆子!!逆子!!!你阿娘重病在身,你都做了什么?!喝酒?!寻欢作乐?!啊!!把你从黔州叫回来就是为了给她侍疾!但你都做了什么?!你见过她几次?!啊!!阿厥和阿徽去叫你入宫!你又对他们做了什么?!!啊!!” 李嵩捂着腹部,像虾一样弓着身体倒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大笑起来:“什么侍疾?她根本不想见我!只是你一厢情愿地把我叫回来!!就算她病重了!快死了!也根本不会想见我!!我站在她面前,她也根本不会看我一眼!!嘿嘿!那她死就死罢!既然不想见我,与我又有何干!!” 圣人的脸涨得通红,气得浑身发抖,奔过去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混账!你这个混账东西!!当初我为什么要留你一条命!就是为了让你这么气我们的?!” “是啊!哈哈!!当初你为什么不赐死我?!我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你们也不用再见到我这个逆子!我也不用再见到你们这两个虚伪至极的——” “好!!我这就成全你——”圣人猛地拔出腰间的横刀,雪亮的刀光映得满殿发白。李徽几乎是反射性地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祖父息怒!祖父!!”弑兄弑弟再弑子什么的,谁都能想象出来后世的人会如何评价!!祖父怎么能被扣上这样的名声?根本不值得!! “阿爷息怒!!”李昆、李衡也大惊失色地奔过来,跪倒在李嵩面前将他挡住。被惊呆的李泰终于有了反应,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圣人的双腿:“阿爷不可!!”李欣等人亦是纷纷跪倒,哭着劝道:“祖父不可!!” “你们都给我让开!!”圣人举着横刀,却一步都无法上前,不禁急得大吼道。儿孙们都只当作不曾听见,搂的搂抱的抱,丝毫不肯放松。圣人又不舍得踹他们,于是只能举着刀瞪圆眼立在原地,喘着粗气继续大骂逆子。 就在这时候,留在内间照看秦皇后的清河公主忽然哭着道:“阿爷!阿娘醒了!阿娘醒了!!” 圣人立即抛开横刀,轻轻地踹开肥壮儿子,拎着孙子就往里头跑。李泰立刻跟在他后头“滚”了进去。李昆与李衡迟疑片刻,将还在一边嘿嘿冷笑一边哭嚎的李嵩也夹带进去。杜氏等人互相看了看,疾步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李茜娘: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苏氏:白费了十几年的感情,小猫小狗也该养熟了,偏偏人却怎么也养不熟杜氏:敢算计我的女儿,这只是开始而已…… 阎氏:三郎就是我的逆鳞,触者绝不放过! 王氏:我们家阿璟和你有什么冤仇?你连他也不放过,还敢让我放过你?! 小郡王:祖父和祖母的眼光真不错~~不知道我未来的王妃有没有这么厉害而又温柔呢。 王郎君:一定会有的,放心。 小郡王:有点小期待呢,( ̄▽ ̄)\\\" 王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4 郎君:^ ^ 第51章 临终之言 在灯火的映衬下,秦皇后的气色显得极好,仿佛再也不见缠绵病榻已久的虚弱,仿佛再也不曾有枯槁苍黄的病容,眸光亦是越发清湛无比。众人心中无不一凛,都不由得想到了“回光返照”,惊喜之中便带出了更深的哀痛之意。 秦皇后依靠在清河公主怀里,环视着儿孙们,释然地轻轻一叹,微笑道:“圣人是为着我,才将你们都唤回来的。我开始并不同意,不过,他远比我自己更为了解我——确实,你们都在身边,我便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圣人握住她的手,未语泪先流,哽咽道:“梓童……再撑一撑罢……再有几年,咱们身边一定会更热闹……到时候我便退位,陪着你含饴弄孙……” “二郎,我能撑到如今,亲眼看着孙儿们娶妻生子,已经心满意足了。天命如此,无须伤怀。退位之类的话,也别再提了,毕竟君无戏言。”秦皇后柔声宽慰他,目光又落在了李嵩身上,“大郎,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恨我?怨我?” 随着她的询问,李嵩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抬起眼的时候,眸中再也没有任何醉意。母子二人遥遥地对视,或许是隔了多少年之后首度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这才发现,彼此再也不复当初的模样。 李嵩嘴唇抖动着,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秦皇后注视着他,无奈道:“你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我又如何忍心看你?我又如何能不失望?当初对你期望有多重,后来对你的失望便有多深。” “是的,或许你确实该恨我、该怨我。没有教好你,是我的过错;没有劝服你们父亲不可逾矩,不可逾礼,不可因私宠而忽视其他,是我的过错。但我最大的过错,便是支持他立你为太子,只因为你是嫡是长——” 她说出此话,如同石破天惊,不仅李嵩神色猛然变幻,就连旁边的李泰、李昆亦是大为动容。孙辈们更是无不屏住了呼吸,眸光中难掩惊异之色。尤其是对李嵩心怀不满的李徽,更是听得格外认真。 圣人亦是怔了怔,就听秦皇后继续道:“东宫太子,国之储君,必定不同于常人。你一直认为我们待你太过严格,论宠爱完全不及三郎与五郎。但你是太子、是长兄,自当严于律己,又何必与弟弟们计较什么宠爱?而且,爱之深方责之切,对你又何尝不是宠爱有加?” “你犯一次错,我能原谅,但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我实在不能谅解。我曾向你父亲提过废太子,他坚持不许,最终……你还是被废了,最该怨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因心中不平而生怨、生惧、生怖,进退失据,全无半点储君之德——这东宫之位,你确实不适合。将你立为太子,或许才是害了你。”秦皇后喟叹一声,李嵩怔忪半晌,脸上不断地扭曲,眼中浮动着怨怼,却并未再度口出恶言。 李徽则完全呆住了,脑海里不断地回响着“因心中不平而生怨、生惧、生怖”——当年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他这些情绪都闷在心里,没有发散出来,从而致使自己郁郁而亡罢了!!可是,独自被困在封地之中,心中又如何不会生怨、生惧、生怖?!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像祖母这般睿智处事?才能化解那股不平之意? 这时,秦皇后又望向李泰:“三郎,你也不适合有什么野心,闲王不是同样自在么?如今吟诗作赋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也别再多想了。终归,是你们的父亲将你们都宠坏了,忘了自己的本分。兄弟阋墙,最经受不起的并非你们,而是我们二人。你们视彼此如仇寇,就如同在我们心上扎刀子。若是当真孝顺,就替我们多想一想罢。” 闻言,李泰跪倒在她病榻前,一边大哭一边信誓旦旦道:“阿娘放心,孩儿已经改过自新了!!孩儿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绝不会再生出什么妄想!阿娘说的对,孩儿现在的日子便过得不错……轻轻松松的,比什么都好!” “你回均州之后,时不时便让你父亲和五郎给你送些文士过去,也给你解解闷。均州景致不错,你也别成日待在府中,让阿徽陪着你外出多走一走。天下大着呢,又何必将眼光拘于长安一地?” 李泰连连点头称是,也已经顾不得自己心底的那不止一点的不甘不愿了。 接着,秦皇后又看向李衡,显得分外和蔼:“二郎,这些年你也过得很辛苦……我都看在眼中,也知道你的一片心。你们兄弟几个中,也唯有你,最不需要人操心。日后好好孝顺你父亲和你阿娘罢。” 李衡亦是跪倒在地:“母亲……孩儿宁愿……宁愿还能让母亲多操几年心……” 秦皇后却只是一笑,又对李昆道:“五郎,该说的话,我与你说过很多回了。你们兄弟中间,你的性情其实并非最为光风霁月,但却最适合为太子。不过,论起手段,该慈和的时候慈和,该决断的时候决断,你须得拿捏得当。既不可做得太过,亦不能随意。而且,切记,你是阿弟,须得好好尊重、好好照顾兄长们。” “是,阿娘,孩儿谨记在心。”李昆红着眼,流泪回道。 “孙儿们都过来罢,让祖母好好瞧一瞧你们。”秦皇后又道。几个孙儿跪在榻前,都早已是泣不成声。她怜惜地望着他们:“你们都是好孩子,莫要教你们阿爷牵累了。万事都不必觉得为难——祖父在,自有祖父为你们做主;叔父在,也有叔父为你们做主。” 李徽口中跟着兄弟们一起答应,心中思绪却沸腾起来:有了祖母这句话,叔父真的会替他们做主么?真的不必再忧心濮王一脉的日后么?不,当然不能只依靠叔父,自己也有该做之事——譬如将幕后那个搅风搅雨的凶手寻出来,为上一世的兄长报仇!若不除掉此人,在他的算计下,难免皇室中还会掀起什么风风雨雨。 而后,秦皇后又将苏氏妯娌几人唤到身边:“这些年来,都苦了你们了。阿苏日后便跟着厥卿,他定会好生孝顺你;阿王亦尽可松散些,多享一享儿孙之福即可;阿阎也不必太着紧,将事都交给伯悦去办,他一贯都是个好孩子。至于阿杜,五郎和宫里的一切都托付给你了。你的人品,我们都信得过……” 苏氏几人轻轻答应着,早已是泣不成声。 “大娘(临川公主)。”直到此时,秦皇后已经有些疲倦了,却仍是坚持谆谆叮嘱,“你素来谨慎,一定能过得极好。二娘(安兴公主),你……也是被你阿爷宠坏了。切记,便是天家公主,亦是可任性但不可妄为。三娘(清河公主),莫要太过劳累,多思则伤身。你的身子骨也并不算康健,须得好生养着才好。至于你这几个不成器的兄长,莫要理会他们了,随他们去罢。这世间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5 也没有让妹妹来操心兄长的道理。” 清河公主霎时间泪如雨下,一面颔首一面落泪。 秦皇后又将孙女们唤来,低低地与她们每一人都说了一句话,这才让儿孙们都出去了。她终于瞧见了角落中含泪而立的吴国公秦安,让他来到病榻边:“阿弟,你我姊弟扶持多年,如今也该是分别的时候了。你只需记得,秦家不需鲜花着锦,更不需烈火烹油,否则盛极必衰。我一直不许你任实职,往后你也莫要出仕了,将职缺与机会都留给孩子们罢。” 圣人在一旁想要插言,姊弟二人却仿佛有了默契,都假作不曾瞧见。不多时,秦皇后终归是累得躺了下来,深深地凝望着圣人,柔声道:“二郎,你可还记得,当年阿翁曾经想让咱们出继一个孩子给六郎。” 圣人怔住了,颔首道:“我记得,当时阿爷瞧中了三郎,但是我舍不得……”六郎,便是他的同胞幼弟,少殇,被追封为楚王。高祖疼惜嫡幼子无嗣,想在孙子中择一过继,原本挑中了聪敏活泼的李泰,但他当时实在不舍得,便过继了其他孙辈。不过,新任楚王在他登基不久之后便因病去世,年少无子,又久久未能寻觅得合适的嗣子。于是,楚王一脉无人继承,承嗣一事一直拖了下来。 “将大郎一支出继给六郎,封厥卿为嗣楚王,让他们出京去。回黔州也罢,再选一州也罢,不必再回长安了……”秦皇后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任何人置疑的决绝与果断。 “……”圣人久久不语,老泪纵横。 “为子孙计长远,宁可自己委屈,也不能委屈了阿苏与厥卿。至于大郎,便让他吃斋念佛,洗去那身戾气罢。”说到此,秦皇后悠长地叹了口气,轻轻闭上了眼。 “好……你说什么都是好的……我后悔了,为何当初没有听你的……”圣人喃喃道,“不过,至少也让大郎和厥卿……跪送你最后一程……” 秦皇后再度陷入昏迷之后,脸色迅速地灰败下去,已经不过是拖着日子了。圣人哀恸无比,听闻苏氏与杜氏所言的“冲喜”之后,想也不想就立即答应了。于是,在皇室众人日日夜夜都守在立政殿侍疾的时候,李茜娘的婚事却由东宫、濮王府、越王府的属官们迅速地操办起来。 翌日,宜川县主的嫁妆便浩浩荡荡地送到了徐家。足足九十六抬,将整个新房院落都塞满了,引得新郎家中的亲戚们既赞叹又艳羡。精致的头面首饰、华丽的绫罗绸缎,简直能晃花人的眼睛。然而,有些细心人却发现,不少头面首饰、绫罗绸缎仿佛都有些陈旧,似乎是前些年时兴的花样了。而且,嫁妆中的庄子只有三个,铺子只有一间,能花的铜钱倒是堆了好几抬——眼下倒是显得阔绰,但显然并不够支撑日后的用度。 当然,徐家富贵,有的是钱给宜川县主花用,这点瑕疵也不值当什么。毕竟,县主是为了给秦皇后冲喜才匆匆地嫁了过来,备嫁妆的时间如此紧迫,定然也不可能样样周全不是?大家其实都能理解。 至于新嫁娘能不能理解,谁又会知道呢?谁又会在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稍微有点卡文 这一章毕竟很重要 生命中每一个离去的长辈,对小郡王来说都很重要~~ 所以想了很久,第二更还能不能顺利掉落很难说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小郡王:qaq,为什么前世我没来到祖母身边,听到祖母的教诲,不然也不会把自己憋屈死啊!! 王郎君:现在也不迟啊……而且,前世,前世我们没有相遇,今生就是为了弥补这些,才让你遇到了这么多重要的人小郡王:qaq,你说得好有道理 第52章 冲喜未果 秦皇后昏迷的第三天,便是宜川县主婚礼的正日子。就算是临来冲喜,也总归不能没有任何长辈主持。于是,苏氏便带着李厥匆匆离开立政殿,回到别院中去送嫁。临走前,李厥见李徽与长宁郡主跪坐在角落中怔怔地发呆,心中实在怜惜,就将他们二人也拎了出来。 他尚不知李茜娘都做过什么事,更不知她的婚事中有多少人的计较,忧心忡忡地对小堂弟道:“若是茜娘的婚事当真能给祖母冲喜,那便再好不过。否则,便白白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了。我这个兄长除了郇国公的名头,什么也不剩下,也不能替她撑什么腰。如今阿爷又出了这样的事,祖父的怒火迟早都会发作。便是祖父不降罪,阿娘与我也已经无颜待在长安了,往后就要留她一人……” 李徽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知道他其实有托付之意。但他与李茜娘早已结下仇怨,又如何可能假意答应下来?于是,他便淡淡地道:“厥堂兄不必担忧。既然是大世母千挑万选的人家,想必一定会对她极好。便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有长辈们替她做主呢。” 李厥自然听出了他语中的疏远,只得无奈一笑:“你说得是。也罢,终归她是宗室女,只要愿意好好过,没有人敢随意欺负她。但若是她执念不改,那便是咎由自取了。” 别院刚举行完李厥的婚礼,那时候挂上的喜庆装饰都尚未摘下去,也用不着再重新布置了。只有李茜娘居住的院落,方增添了不少挂件、剪纸、华胜,显得格外喜气洋洋。苏氏尚未来得及坐下来歇息片刻,就唤来别院中的管事,逐一过问婚礼筹备的事项。 听得管事禀报说,宜川县主在得知婚事已经无可回转的时候,便陆续闹过了不少回,甚至拿着剪子要自戕——苏氏连眼也不曾眨,淡淡地笑了笑:“如今可梳好妆了?时候不早了,可不能容得她如此任性了。” 李厥惊呆了,一时间无言以对;李徽对此事毫无兴趣,神游天外。唯有长宁郡主忽然来了精神,牵着李徽道:“大世母,我们去瞧一瞧堂姊,劝一劝她。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因发脾气而错过了好时辰。” 苏氏颔首:“好孩子,你们姊妹好生说一说话,她许是能听得进去。”仿佛她从来不知道,李茜娘每回瞧见长宁郡主的时候,眼中都难以掩饰嫉妒与忌恨似的。 当婢女在外头提起“娘子来了”之时,李茜娘几乎是用尽全力推开正在给她梳发的喜娘,疾奔过去,跪倒在门前:“阿娘!是儿错了!儿再也不敢了!!求求阿娘,原谅儿罢!儿这回确实做错了!!但……但儿也只是受了人的蒙蔽而已!” 抬起首的时候,她才发现,立在门边的居然是李徽与长宁郡主!而此时,泪水已经将她浓重的妆容都哭花了,脸上的粉冲得一道一道的,显得犹为可笑。她的脸顿时扭曲起来,眼中的嫉恨与怨怼再也没有任何掩饰。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6 只见她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向长宁郡主扑了过去:“你们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啊!!” 李徽揽着长宁郡主往旁边一避,就教她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她再一次成功地激起了他的怒意:“受人蒙蔽?!我看未必罢!你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拥有更好的夫君、更丰厚的嫁妆、更肆无忌惮的生活,所以才见到了诱饵就欢欢喜喜地跳进了别人的陷阱!真是可笑,你不相信将你抚养长大的大世母的眼光,反倒相信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为了别人空口许下的利益,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想将你的阿爷与兄长都害得再无翻身之地?!” 大世父李嵩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做下的事简直人神共愤——可是,背叛甚至出卖家人谋取利益的李茜娘也是同样可恶!她根本从未怜惜过那些无辜的性命,而是将这些性命与家人一起交出去,换取自己的利益! “阿兄,这样的人,是不是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长宁郡主冷冷一笑,“大世母辛辛苦苦将她养大,她就是这样报答大世母的?!简直是不知羞耻!” 李茜娘双目微微瞠大,仿佛惊异于他竟然能猜出事实。但,下一刻她便狠狠地盯住长宁郡主,近乎疯狂地大喊起来:“难道不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丧心病狂地谋逆,今日我就是郡主,明日我就是公主!而你们——你们只能跪在我面前讨好我,从我指缝里拿一点东西度日!而不是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如果不是他,我怎么可能落得如今的境地?!” “同样都是祖父的孙女,凭什么我只能嫁给这样的人家?!宣城、信安,她们不过是庶子之女,反而人人都高看她们一眼!!凭什么!我不服!我心里不服!!我阿爷才是嫡长子!!这些本该都是我的!我看上了谁,谁都不会拒绝我!如果我是郡主,如果我是公主,王子献还会拒绝我?!就算没了他,长安城的高门世家也会争先恐后地尚主!!” “长宁!你的一切本来都应该是我的!!我的!!!都是他——都是他毁了这一切!!我只想挣回我该得的东西!!” 望着眼前这个满脸扭曲、濒临疯狂的少女,长宁郡主厌恶地退后几步:“疯子。” 这些言论毫无疑问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李徽一时间亦是无话可说。与这样的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方才满面惊慌的认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至于究竟是谁蒙蔽了她,他心里略有些眉目,但也不能完全确定——毕竟,若是此人的地位不够高,又如何能许下这样的诺言?又如何能让李茜娘相信? “茜娘。”苏氏不知何时来到门边,蹲下身来,动作温柔地替李茜娘擦着眼泪,“原来,你竟然如此嫌弃自己的出身,嫌弃我们不能给你谋取更好的婚事。我真是觉得可惜,居然没有将你教好。你的脾性,与你阿爷真像……太像了……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到了极致。我终于能体谅,阿家作为一位母亲,面对不成器的儿子时究竟是何等的心情了。” 李茜娘愣了愣,便听苏氏又道:“也罢,既然你如此嫌弃我们,嫁了之后才能与我们再无干系。不然,你若是坚持不嫁,便跟着我们回黔州去罢。在你的性情转好之前,我断然不会再给你许什么婚事。你就一直陪着我念经抄经,替你阿爷偿还罪孽罢。” “如何?你要嫁?还是要随着我们一起走?” 李茜娘的脸越来越白,最终竟是与脸上冲散的铅粉一般颜色。她呆呆地望着苏氏,仿佛是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的嫡母究竟是多么厉害的一位人物。而她,竟然一直傻傻的,将她当成一朵温柔至极、毫无主见的娇花。李徽与长宁郡主亦是满脸敬服,大世母三言两语就能让李茜娘安静下来,逼得她不得不乖乖出嫁,手段何其高明? “我……儿嫁……儿替祖母冲喜……”李茜娘喃喃地道,浑身颤抖,几乎要趴在地上。 苏氏缓缓立起来,垂着眸望着她:“十几年的母女情分,我便再叮嘱你最后几句话——傻孩子,陌生人的许诺,是信不得的。这世间,聪明人比比皆是,你只不过是普通的芸芸众生罢了,别妄想从他们指缝间拿取什么。好好地过你的小日子,别再涉入其他事中了。” “……儿明白了。” 李徽带着长宁郡主远远地离开了李茜娘的院落。小家伙回过头瞧了瞧:“阿兄,她真的明白么?我怎么觉得,她还是在欺骗大世母呢?” “大世母已经仁至义尽,无论她明不明白,往后的酸甜苦辣也得她自己咽下去了。”李徽回道,“悦娘,她所说的你别放在心上。祖母叮嘱安兴姑母的话,你听见了么?‘只可任性不可妄为’,就算是天家公主,也不能胡作非为。” 所以,安兴公主所做过的事,祖母是不是也察觉了端倪?所以特意警告她?这次的事,与安兴公主是不是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又是为何要做这种没有利益可言的事?难不成也是和上次那群愚蠢的小世家那样,擅自“揣测上意”?不,她绝不可能如此! “可是……”长宁郡主歪着小脑袋,“祖母单独与我说——‘悦娘,你以后不必委屈自己,一直像如今这样便可。不能学祖母,也不必学你母亲,不必学你的姑母们。如今这样,便是最好了。’祖母的意思,是让我不用像她们那样……什么都能想到,什么都能做到,仿佛什么都难不住她们么?” 李徽倏然停下了脚步,神色复杂起来:“不,悦娘。祖母的意思是,你可以随心所欲——不逾矩。在可任性的范围内,尽情地任性,因为你日后将是嫡长公主,不必受委屈,也不必小心谨慎,更不必殚精竭虑。她想让你这一世,活得像你的名字那样,一直快快乐乐。”原来,被誉为一代贤后的祖母,心中也并非没有苦楚。然而,这些苦楚,她却一直藏在心底,表现得毫无破绽。直到临终之前,才透出分毫来。 也是,谁心中没有苦楚,谁心中没有不平?那就要看,自己会如何对待这些苦楚,如何隐藏这些不平了。苦闷的活着也是一种活法,苦中作乐的活着也是一种活法——或许还有其他的活法,正待他仔细去寻找。 改变才刚刚开始。九分命,还有一分运在手,总归会让他们的未来变得不同。 宜川县主冲喜出嫁后的第二日凌晨,秦皇后薨逝。圣人亲自为她拟定谥号,为“文德”。 遵照她临终的嘱托,圣人发敕旨:在京所有官员与诰命,均入宫举哀七日;民间国丧期三十日,禁嫁娶乐舞,不禁游赏;官宦国丧期六十日,禁嫁娶乐舞,不禁饮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祖母的叮嘱让我明白——生在皇室,公主最幸福,皇子皇孙不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7 幸福,太子最不幸福╮(╯╰)╭ 嗣濮王:怎么,皇后不幸福?王妃不幸福? 小郡王:呵呵哒,皇后当然不幸福,王妃比皇后还惨。熬到太后、太皇太后就幸福了。太上皇……要看情况。 高祖:qaq,乖曾孙,好眼光 某太子:qaq,乖侄孙,好眼光 废太子:……(╯-_-)╯╧╧ 圣人:→ → 太子殿下:→ → 众王妃:呵呵~ 第53章 国丧之期 秦皇后薨逝之后,不仅圣人悲痛大哭不能自抑,皇室所有人都沉浸在同样的悲恸当中。李泰趴在灵前大哭不止,数度昏迷,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瘦了好些;李昆同样是跪在灵前哭泣,连续几日水米难进,脸色显得越发虚弱;就连李嵩也默默地跪了许久,形容憔悴不堪,眼看着似乎就会重病一场。 在失去母亲的痛苦面前,兄弟三人仿佛暂时忘记了曾经的仇恨与如今的忌惮,犹如年幼时那样,彼此关怀、彼此扶持起来。李衡与清河公主等人见状,心中的悲伤也稍微减轻了一些:至少秦皇后临终之前的嘱托起了作用,倘若她地下有灵,应该也会觉得宽慰罢。 李徽跟在长辈们身后,随着礼官的高唱声,不断地起、跪、坐、哭、止、拜。整整七天下来,满目缟素的场景仿佛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而悲痛也不再只是表现为不断的哭泣,而是渐渐地深入了心中。他本能地觉得,秦皇后其实并不希望看到儿孙们太过哀毁而伤身,而是期盼他们都能过得自在。 举哀虽然仅仅只有七日,但圣人与李昆三兄弟却因哀毁过度,陆陆续续病倒了。杜氏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诸事,请了宗正卿荆王主持丧事,又烦劳李衡在一旁协助。她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后,自己也在一次哭灵当中昏昏沉沉地晕倒在地。 “阿娘!”长宁郡主惨白的脸色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怜惜。阎氏立即命宫婢将杜氏小心翼翼地抬去偏殿歇息,又赶紧唤来太医诊治。出自东宫的两位良娣,杨氏与袁氏都凑过来想侍疾,却被阎氏劝出去继续跪灵了。东宫从来都不是风平浪静的地方,她可不敢将杜氏交给这两位看似善良体贴的良娣照顾。 李徽不禁想起了前世杜氏早亡的结局,心中不由得一紧。 且不提这位叔母为人处世的从容气度向来令人如沐春风,便是为了长宁郡主这位妹妹,他也希望她的寿数能长一些。更何况,正如同祖父拥有祖母,才能令他在情绪激烈的时候保持一分清醒——这位叔母对于叔父而言,说不定也具有同样的作用。而只要她对濮王一系存有一定的善意,便能影响叔父的决断。 “阿兄,阿娘会像祖母一样……像祖母一样离开我么?”长宁郡主紧紧地捏着他的衣裾,忽然问道,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祖父也病了,阿爷也病了,他们都会像祖母一样,离开我们么?祖母让我随心所欲……可我最想要的,就是他们都身体康健,能一直瞧着我们,一直守护在我们身边!” 李徽轻轻一叹,揉了揉她的脑袋:“当然不会,他们只是太悲痛了才病倒了而已,很快便会好起来。不过,悦娘,你已经八岁了,不是幼童了。虽然,长辈们和我都会一直守护着你,但你却不能一辈子都依赖我们。” 长宁郡主怔了怔,作为嫡长女,她实在是被李昆与杜氏保护得太好了,几乎是无忧无虑成长到如今。所以,虽然她已经渐渐懂事起来,遇到任何事的时候却仍然本能地依靠长辈们解决。她比宣城县主、信安县主甚至秦筠都更加天真,看似任性,其实却是个教养极好的小娘子。而且,骨子里依然满是稚气。 想来,无论是哪位父母,其实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罢。尤其以李昆与杜氏的地位,更是恨不得能一直宠溺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将她捧在手心中,让她永远天真烂漫。可是,生在皇家中,便注定了谁都不可能一辈子天真烂漫。唯有足够明智、足够洒脱,皇家的子女才能过得足够舒适。 李徽深信,达到祖母所言的“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首先需要拥有足够坚强睿智的头脑与心灵。否则,所谓的“随心所欲”,不过是任性妄为罢了——因为不够明智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皇家的规矩,什么时候该参与其中,什么时候该置身事外。一旦遇到逆境,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抓住机会,再度稳稳地站立起来。 “如今叔母病了,叔父也病了,不正是该轮到你来保护他们了么?一辈子只会依靠着阿爷阿娘的人,又如何能让他们安心?而且,只有能够保护他们,才是做儿女的孝心。”只养过几个月侄儿的新安郡王并没有养妹妹或女儿的经验,在他看来,养小郎君与小娘子似乎也没有任何不同。于是,他便毫无遮掩地将自己的想法尽数告知了小堂妹。 一直以来的人生观念受到剧烈冲击,令长宁郡主怔愣了许久,方认真地道:“阿兄说得对。阿爷阿娘病了,我不能只是在旁边哭着希望他们赶紧好起来。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他们什么忙……我什么也不会……” “别急,慢慢学。”李徽宽慰道,“早日学会了,就能独当一面了。”身为日后的嫡长公主,当然需要有长远的眼光与敏锐的直觉。有这样的女儿相助,杜皇后才能安然无恙地坐看两位宠妃相斗罢? 不久之后,太医的诊断结果便出来了。杜氏身怀有孕,因劳累过度,所以才昏倒。她的怀相虽有些不稳,但因为将近三个月了,所以只需卧床调养一段时日便无碍。不过,杜氏的子嗣缘分也十分艰难,曾经小产损过身体,这一胎又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东宫的女官与宫婢们在大喜之余都显得格外紧张。 “是好消息。”因李徽是个郎君,长宁郡主又年幼,阎氏说起此事的时候便有些含糊其辞,“她一直都累得很,既要给阿家侍疾,又须得打理宫务。这段时间好好歇一歇,说不得还能将身子骨养好些。” 李徽大抵猜了出来,忽然觉得生生死死之事真是奇妙。祖母久病去世,是无以名状的悲痛;皇室之中却又将迎来一个小生命,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并非他一人这样觉得,李昆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沉痛也稍减了几分。同样听说此事的圣人遣人传话给他:“你阿娘一直挂念你们,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她一定会很高兴。” 于是,太子殿下便带着病体,去秦皇后灵前告慰。这一刻,也不知有多少人期待着杜氏这一胎是小郎君,又不知有多少人期待这又是一位小娘子。毕竟,原配嫡子的身份实在是意味深远,关系到太多人的利益。无声无息之间,太极宫、东宫与朝堂之上,又有暗流涌动起来。这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8 些暗流与秦皇后薨逝带来的震动交织在一起,也不知何时何地便会猛然卷起滔天巨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因秦皇后早有薄葬之意,不起封土坟茔,以山作为陵墓,故而昭陵也早已在工部尚书阎立德与将作大匠阎立本的主持下开始营造。至如今,昭陵早已建成,但圣人却迟迟未下旨安葬秦皇后。举丧七日期过后,他便让皇后棺椁一直停灵在立政殿中。犹如她生前那般,宫人侍奉如旧,平素用度亦是毫无二致。 群臣正欲劝谏,圣人便再度下旨,将庶人李嵩过继给少殇的嫡幼弟楚王。因李嵩多年前犯谋逆之罪,无可赦,责令其出家修行,不得继封王位;同时,封苏氏为楚王妃,李厥为嗣楚王,安氏为嗣楚王妃;授嗣楚王李厥为荆州大都督,令楚王一脉即日前往荆州封地就任。 将李嵩一支全部过继,无疑越过了已经承嗣的那位少年楚王。但群臣也都明白,苏氏与李厥跟着李嵩吃了这么多年苦头,圣人实在不忍心拆散他们母子二人。于是,在数次进谏都被圣人完全无视之后,他们便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接到旨意的时候,李嵩一家都仍在立政殿中给秦皇后的灵位上香。皇室其他人也都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依旧满是苍白,带着遮掩不住的悲痛与疲倦。 听完旨意的李嵩完全呆住了,愣愣地抬头望着传旨的宫使;苏氏惊异地掩住唇,倏然回首望向秦皇后的灵位,泪如雨下;李厥怔怔地摇着首,仿佛难以置信。至于已经出嫁的宜川县主,眼中忽然迸发出狂喜,而后又迅速地湮没了——她是顶着废太子之女出嫁的,拥有一位嗣楚王的兄长,已经无法改变她的生活了。 “阿爷……要将我出继?”良久,李嵩才接过旨意,嘶哑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宫使并未答话,只是垂首朝着他们行礼:“奴恭贺楚王妃、嗣楚王、嗣楚王妃。” “这有什么好贺的?!”李嵩暴怒而起,竟将旨意狠狠地扔了出去,“哈哈!哈哈!!阿娘刚离开,他……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幸而李璟身形灵活,狂奔出去竟将敕旨接住了,忙揣在怀里回到殿中递给李厥保管。 见敕旨如见天子,从没有人敢如此慢待敕旨,吓得传旨的宫使都变了脸色。李昆上前几步,立在李嵩面前,打断了他:“大兄怎能对阿爷如此无礼?!阿爷此举,必定经过深思熟虑。”作为太子,他比任何人都能理解这封敕旨,也比任何人都觉得轻松。这不仅是对李嵩一脉的爱护,亦是替他解决了心腹之患。 “阿爷?”李嵩冷冷一笑,“陛下再也不是臣的阿爷,只是臣的世父罢了。”说罢,他便又给秦皇后的灵位行了稽首大礼,而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立政殿。 苏氏替他给李昆赔礼,又向阎氏与王氏等人道别,转身也给秦皇后灵位叩首行礼,低低地道:“儿知道,这必定不是阿翁的想法,而是阿家的决断……多谢阿家……厥卿、阿安,咱们回别院去。赶紧收拾收拾,过些时日便去封地罢。” 安氏柔顺地将李厥扶了起来,李厥仍是有些浑浑噩噩地看了堂兄弟们一眼,竟是潸然泪下。从此以后,他们便再也不是什么堂兄弟,而是族兄弟了。尽管他们流着的血脉相近,在宗法上却离得越来越遥远。 李欣等人亦是满心不忍,将他们送出了宫城,又约好改日拜访,这才依依不舍地别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当儿女的,怎么能不保护父母?绝对不能万事都依赖他们,要自立,懂不懂? 小郡主:嗯嗯,懂,我懂了,阿兄我会努力的!!以后就换我来保护阿爷阿娘了! 太子殿下:qaq,还我萌萌哒女儿,耶耶明明能保护好她!! 太子妃:qaq,还我萌萌哒女儿,女儿不是这么教的啊! 小郡王:(无辜状)我是遵照祖母的遗训教妹妹的。 秦皇后:……呵呵…… 小郡王:( ̄▽ ̄)"祖母一定会支持我的!! 于是,n年之后,长宁郡主……很顺利地,从小藤萝长成了参天大树~~~ 第54章 重振精神 李嵩一家出宫之后,许是心有牵念之故,圣人并未召见前去甘露殿问安的儿孙们,反倒是将他们都遣回家歇息。举哀整整七日,不仅父子四人陆续病倒尚未痊愈,便是年轻力壮的孙儿们亦已是疲惫不堪。何况方才又惊闻李嵩一支出继楚王的消息,众人的情绪越发低落了几分。于是,越王、濮王以及三位公主暂时告别,带着家人各自回府。 归家的路途静寂无比,举目望去,依旧是白茫茫一片缟素,街道上几乎没有多少行人来往。李徽御马缓缓跟在濮王车驾边,心情沉郁之极。倏然,李泰掀开窗纱一角,朝着他使了个眼色,又向着不远处的李欣抬了抬下颌。 濮王殿下大病未愈,脸色依然有些苍白,连日以来皆难掩浑身的郁郁之态。如今见他好不容易恢复几分往日的生气,两个孝顺儿子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弃马登车。上车之后,兄弟二人都觉得车内空间仿佛宽敞许多,定睛一瞧——果然是自家肉团团似的阿爷清减了不少,连原本被肉挤得几乎瞧不见的凤眼也依稀有了些形状。 新安郡王突然觉得有些心疼:好想让阿爷将肉都养回来怎么办?这样看着实在有些不习惯。但若是像以前胖成肉丸子似的,又担心他体肥过度而太过虚弱。当孝顺儿子还真不容易,阿爷胖了担心,瘦了也一样担心。 濮王殿下自是不知儿子们心里正转着什么念头,劈头便道:“唉,阿爷怎么能狠得下心……阿娘若是知道他将嫡长子都过继出去了,心里该有多伤心。过继谁也不能过继嫡长子啊,我都有些同情……老大那个家伙了。” 原来,他方才太过诧异,心里惊涛骇浪,反倒是一时反应不及。直到如今,才忍不住寻两个儿子说一说心里话:“说到楚王一脉,当年祖父曾想过继我,但阿爷坚持不许,祖父方另选了他人。方才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若是不过继嫡长一脉,莫不是要将三郎送出去承嗣?这样辈分才对——可好不容易养这么大的儿子,谁舍得过继出去?可若是让二兄家得了便宜,我又不舍得。好歹那也是一个亲王……” 李欣沉默半晌,方道:“若是当真过继了三郎,倒是件好事。至少,他将来也是宗室中举足轻重的亲王,又可远离其他纷争,逍遥自在。叔父登基之后,无论想用他还是不用他,心里都会放心。” 闻言,濮王殿下惊了一跳,也顾不得细想,便忙不迭地把幼子搂进怀里:“这是我的儿子,谁也不给送!大郎,这可是你嫡亲的弟弟,你怎能满心想着将他过继出去?!便是有再多的好处也不许!养了你这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79 个不讨人喜欢的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有个讨人喜欢的儿子,不留在自己身边,岂不是暴殄天物?” 李欣顿时无言以对。而李徽被他紧紧抱住,趴在他肉呼呼的胸膛上,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阿爷,“暴殄天物”似乎不是这么用的——“阿爷,过继大世父一脉已成定局,阿兄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过继出去,从此便与夺嫡风云以及往后的猜忌再无干系,确实是相当有决断的上上之策。既保全了李嵩,又给了李厥足够的荣宠与前程。同时,大概也让叔父松了口气。毕竟,李厥是嫡长子所出的嫡长孙,先前被废为庶人都是受了牵累,在世俗宗法中占据着优势。 然而,这也是迫于无奈之举。否则,如同李泰所言,谁会愿意过继自己的嫡长子、嫡长孙?无非是怜惜他们,这才不得不如此为之罢了。若是大世父没有闹出别院的事来,应当也不至于如此。而且,凭着几个月来对祖父祖母的了解,李徽反倒认为,能如此坚定决绝,并非祖父一贯以来对待儿孙们的态度,应当是祖母临终前所愿。 这位前世从未谋面的祖母,简直令人佩服至极。若她非女子,而是男子,又该是何等睿智决断的人物?不是贤后,便是贤臣,至少能在凌烟阁中占据一席之地罢。 “罢了,也不管他们了,总归过继的不是咱们就好。”经过这样一吓,濮王殿下倒是看开了许多,“唤了这么久的阿爷阿娘,转眼间就成了世父世母,任谁都不可能轻易接受。我宁可回均州去待着,也不想受这种委屈。” “祖父定然也不舍得阿爷。”李徽宽慰他道,“阿爷小时候他尚且舍不得呢,如今阿爷膝下还有阿兄与孩儿,他一定更舍不得了。更何况,阿嫂还怀着他的曾孙呢。”已经过继了嫡长子一脉,祖父如何可能再将嫡次子一脉舍去?濮王一系也尚未到那等生死存亡的地步。 他说得如此有道理,濮王殿下便不再多想了,又道:“说起来,你们太子叔父前两日还提到,他想捐建一座寺庙,为你们祖母祈福。我也想建寺庙……你们说,要不要与他一起捐?咱们封地的出息尚可,在均州的时候也没甚么使钱的地方,库房里应当挺满的。不如问问你们阿娘,再决定要捐多少?” 李欣迟疑片刻,方道:“阿爷不如等回封地之后,再给祖母专门修寺庙如何?这间寺庙应当是建在长安的,便让叔父独自捐建就是了。这是叔父的孝心,阿爷贸然加入其中似有些不妥。” “他亲口问我,我想着要清点库房看看咱们家还剩多少钱财,才没有当场答应。”李泰哼了一声,“这又不是抢什么风头,不过是尽孝心而已。你们二人年纪不大,却像六七十岁的老叟似的,未免太谨慎了些!!我若是不答应他,反倒会让他多想!” “阿爷与阿兄所虑都有道理。”李徽打圆场道,“不如先去问问二世父与清河姑母?”李衡与清河公主的行事一向稳妥,而且他们也都不会介意给一些提点。或许,连拒绝的借口也能参考他们的。 车驾回到濮王府之后,兄弟二人与周氏先将李泰、阎氏送入中路正院。而后,李欣朝着李徽微微颔首,示意待会儿再密谈,便扶着爱妻回了东路。当李徽有些心事重重地回到西路院落中时,抬眼就见王子献正坐在以前他们常对弈的燕息亭中。 “子献,你怎么来了?”李徽有些惊喜地迎了上去。 举哀七日之中,他满心皆是悲痛,几乎无暇旁顾,便将别院发生的事尽数交给王子献处理。不过,此事闹得实在太大,惹得天子震怒不已。别院又是属于太子李昆的,他当夜便派了人过来接手调查,濮王府也不好涉入太深。王子献便只能靠着自家寥寥几个部曲的力量,继续四处暗访。 王子献仔细端详他一番,轻轻一叹:“大王,节哀顺变。”他亲缘淡薄,并不能完全理解失去至亲的痛楚。但是,从平日李徽谈论起秦皇后的神情,他便知晓,这位长辈对他至关重要。如今见他清瘦了好些,脸上也有些病弱之感,心中亦是隐隐作疼,甚至恨不得能替他分担一些。 “祖母只许我们放纵悲伤七日,我已经……学会将悲痛收起来了。”李徽苦涩一笑,“而且,更重要的是,必须将别院之事调查清楚,查出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竟然意图扰乱皇室的安宁。如果让此人得逞,祖母若是地下有灵,定然也会替我们担心。”他犹记得秦皇后说过,最不愿见的便是兄弟阋墙。所以,无论是为了她的安宁,还是为了濮王一脉的安宁,都不能纵容真凶。 “这几日文德皇后举哀,部曲所获甚少。”王子献道,“安兴公主府并未有什么可疑人物出入,宜川县主也并未遣人去寻她。你在宫中的时候,可曾注意到她们二人是否有什么联系?举哀时,她们或许有很多机会能单独在一起说话。” “毕竟她们是女眷,我不方便时时刻刻盯着。”李徽回道,“不过,大世母一定会格外关注她们。明日我们去别院拜访大世母与厥堂兄,说不得就会有什么收获。譬如,大世父究竟从何时开始放纵,李茜娘又从何时开始行踪诡秘等等。”虽然他们一脉已经是族亲,幕后凶手也不会再对他们下手,但他相信,无论是苏氏还是李厥,都不可能咽下接二连三被人算计的委屈。 王子献想起自己最怀疑的人家,皱起眉:“极有可能,这一回又是借刀杀人之计。便是查出来,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棋子查得多了,尽数拔除,下棋之人又如何能完全隐没痕迹?只是,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这种屡屡受算计的感觉令人十分不悦罢了。说不得日后行事还须得更小心些……大世父一脉出继之后,我们一系与越王一系或许就更危险了。”李徽道。 先前越王一脉都不曾卷入事中,但并不意味着他们高枕无忧。更何况,在前世,他们远比濮王一脉还凄惨。如今细细想来,未必没有幕后凶手的手笔。只可惜,他当年困在封地中,所知的实在是太少了。只能看到邸报上的结局,前因后果都靠着猜测,有些藏得太深的阴谋算计,根本不可能为他所知。 见他心生忧虑,王子献收起了李嵩一脉居然被出继的惊讶,不由得低声道:“放心,行事必有痕迹,一定能将凶手寻出来。”他尚且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将自己的怀疑都和盘托出,毕竟这涉及到家中蠢货们先前干出来的蠢事——这个关乎家族存亡的秘密,他必须守口如瓶——或许待寻得更好的时机,能够将自家摘出来之后,再说也不迟。 这时,嗣濮王殿下信步行来,一眼便望见坐在亭中的两个少年郎。一个忧愁,一个宽慰,看上去竟好不和谐。他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两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0 人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濮王殿下:你……你居然如此狠心,要把你弟弟出继!! 嗣濮王:我这是举例子,只是举例子而已!! 濮王殿下:要真的有这种机会?你会不会这么干?! 嗣濮王:…… 濮王殿下:qaq,果然,(╯-_-)╯╧╧ 嗣濮王:_(:3」∠)_ 小郡王:喂,不要就这种不可能的事继续想象了? 濮王殿下:qaq,乖儿子,让阿爷抱抱 小郡王:(づ ̄ 3 ̄)づ 嗣濮王:_(:3」∠)_,弟弟的画风已经跟阿爷一致了,肿么破? 阎氏:这不是挺好的吗? 周氏:我也觉得挺热闹的。 王子献:他活泼点总比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好。 嗣濮王:……qaq,把当初那个冷静妥帖的弟弟还给我…… 第55章 追踪探查 李欣在太极宫生活多年,又得秦皇后亲自教养长大,与人交往的手段自然绝非凡俗可比。若是他有意相交,自是能令来往之人皆如沐春风;若是他无意结识,一时间对方亦是察觉不出什么异状,只当是彼此间无缘结交而已。面对王子献的时候,他便是如此行止,举手投足皆毫无异状,却显得很是疏远。 “王郎君这些时日确是辛苦了。你本是国子学的学生,应该一心向学,早日贡举入仕才是。这种事也不应让你去做,免得你劳累分心。无奈我们兄弟二人无法分神处置,属下又不好调动,只得烦劳于你了。” “两位大王相信王某,方将如此重担托付,某自当竭力而为。”王子献答他的话时,也并不像与李徽相处时那般随意,“只是可惜,某家的部曲并不多,难以探知更多的消息。这几日安兴公主与宜川县主皆无异状,也无从继续查证。” “难不成,一点进展也没有?”李欣挑起眉来,颇有失望之意。若是这几日不能查得一星半点消息,再去查的时候,恐怕对方早已将痕迹抹得干干净净了。而且,东宫已经插手其中,濮王府更是不方便继续打探。 王子献摇首道:“唯有一桩,却是关于那个想抢夺大王的障刀行刺李嵩的女刺客。”李徽神色微凛,李欣拧紧眉,想的皆是当时的情形,竟是都未曾注意到他居然直呼李嵩之名。他们当然记得那个女刺客,而且早便听闻她当晚就欲咬舌自尽,只是未能成功,已经被押入大理寺监牢。 “此女是死士,当时濮王府部曲用尽手段也撬不开她的嘴。太子的人一来,便将她带走了。想必以她的心性,就算历经拷打也未必会说出什么来,或许极有可能还会胡乱攀咬。故而,为了以防万一,我当夜便赶紧使人去细细查了她的身份。” 李欣眉头一跳,禁不住想到:这少年的行事手段越发老练,竟像是积年的大理寺官员一般。而李徽则是露出欣然之色,自是觉得好友虑事周全,行动果断,几乎是无所不能,令他亦是与有荣焉。 “月余之前,别院管事发现院中养着的伎人几乎被李嵩虐杀了一半,便急急忙忙地去平康坊的妓馆中购了一些供他继续取乐。此女便是购置过来的,算是其中较为得宠者。据尚且活着的两个伎人以及婢女所言,她素喜挑拨离间,时常哄得李嵩迁怒其他人,使他凌虐之性大发,最终竟是肆无忌惮。” “我又让部曲去平康坊查问了一番。她是某个行商卖入平康坊的,在中曲一个妓馆中待了三年有余,颇有些名声。据说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跳舞亦是一绝,尤其是剑舞,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不过,再查下去,妓馆之中服侍她的小奴却并不知道多少消息,只是说了数个常点她玩乐的贵族子弟与士子的名号。” “此女的来历确实颇为蹊跷,既然是行商卖了她,过了这么些年,大概也寻不见踪影了。”李徽道,“幕后之人真是好大的手笔,竟在好些年前便四处开始布置了。若是此女一直待在平康坊,不曾被别院管事买走,又如何能寻得机会刺杀大世父?这颗棋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依我看,那别院管事也有嫌疑。” “别院管事也已经仔细查过了,是太子妃娘家积年的老仆,应当不可能有贰心。不过,他收受了李茜娘的重金,所以帮着掩盖了李嵩所为之事。且他之所以去那个妓馆,却是有仆从向他举荐之故。而那个仆从,那一夜已经被我射杀了。留了活口的那一个,亦是完全撬不开嘴。”王子献接道,“养着这样的死士,即便不刺杀李嵩,也会用来刺杀其他人。而且,像如此这般有心经营,她或迟或早都会被送到李嵩身边去,伺机而动。” “你说得是。不过,我记得,她当时的神态并非纯粹的死士刺客,显然是有生死仇怨……莫非当年夺嫡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刻意搜集了一些可用之人当作棋子,提前这么多年布置起来?”想到暗中居然有一位这样图谋深远的敌人,李徽的声音不由得更沉了几分,“由此可见,此人所图甚大。” 闻言,李欣冷冷一笑:“无论所图为何,最大的图谋,也不过是为了九龙之位罢了。只是,叔父的位置十分稳固,此人一再出手,为的应该也不是太子之位。否则,唯有污蔑叔父谋反,方能撼动于他。他不朝着叔父下手,倒是冲着咱们几家来,不是本末倒置,便是另有所图。离间天家亲情应当是目的之一,如此方能渔翁得利。” “兄长的意思是,此人有意借机成为叔父的心腹?但若有这般高人一等的心机,又何苦非得用这样的手段去谋取叔父的信赖?”李徽怔了怔,他已经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弯弯绕绕的心思了,“叔父经营多年的孝悌名声都险些被他毁去了,岂能容得下他?” “或许那人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已。以为暗中将太子殿下潜在的敌人尽数除去,便能博得青眼相加。大王别忘了,先前那些行刺谋逆的小世族亦是想靠着这样的功劳取悦太子殿下。这世间有许多人都有这样的念头,自以为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其实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王子献接道。 “我不相信,能如此布局之人,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李徽摇了摇首,“我倒宁愿相信,此人亦是当年涉入夺嫡之争被牵连之人,纯粹是为了报复,所以才不断地搅乱局面,让我们自己胡乱猜测,彼此怀疑甚至残杀。”若是能猜测出来真凶行事的动机,那便更容易应对。否则,只能不断地随波逐流,被动地让人牵着鼻子走。 “也罢,暂且不必多想。”李欣道,“明日你不是打算拜访大世母与厥卿么?再仔细问一问,或许有所收获。” 随后,王子献便告辞离开了。尽管李徽挽留他在濮王府住一夜,但思及那两个弟弟,他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1 依然果断地婉拒了。但是,婉拒之后,策马归家时,他心中又无端端地生出些闷气来。若不是王子凌几乎每日都会盘问他的行踪,还时不时地让部曲跟踪他,他也不至于如此谨慎。而王子睦虽性子纯善,却也是个聪明的少年郎,更不适合在他跟前流露出半点异常。 他必须让这二人赶紧去拜师,催着他们成日里苦读,或者给他们机会奔赴各种文会,让他们根本无暇关注他。若是日后他们能搬出去,以侍奉先生之名,与那群师兄弟一起住便更合适了。只不过,那样他便无法掌控王子凌的行为举止,亦有不妥之处。 无论如何,最紧要的是他与好友的相处。他不容许任何人影响他们的往来,即使是嗣濮王殿下亦是一样。 次日,正逢休沐,李徽弟兄二人便与王子献一同去了布政坊别院。李厥亲自将他们迎进去,一路上却是闷声不语,仿佛依旧浑身笼罩着乌云,眉眼之间皆是郁气。李欣与李徽都想宽慰他几句,但一时之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们也能够理解这种骤然撕裂亲缘的痛楚——即使有再多的益处,却依旧无法弥补重情之人心中的裂痕。 苏氏在正院内堂等着他们,让他们都在茵褥上安坐,又命婢女端上些素点心与浆水待客:“你们能过来探望,也是有心了。只是我们正在收拾行李,院落中难免有些忙乱,倒是不好招待你们。否则,便是让厥卿领着你们去园子中走一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其实,在座之人都很清楚,不去园子里纯粹是因李嵩之故。而且,恐怕一半园子都已经被封起来了,三司与东宫之人正在调查当中。 “大世母不必如此客气。”李欣接道,“我们兄弟几个也无须守这些虚礼,只管让厥卿做个陪客便足矣。不过,我们贸然前来,没有打扰你们罢?昨日才给出拜帖,实在是有些突兀了。” “都是自家人,还用得着什么拜帖?”苏氏微微一笑,“无论我们一脉是否出继,总归都是自家兄弟亲戚。日后你们来往起来,也莫要生疏了。宗法是一回事,血脉人情是另一回事。厥卿孤身一人,也唯有你们这些兄弟相伴,我才能觉得放心。” 李厥怔了怔,李欣与李徽却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连连称是:“大世母说得是。不管厥卿继承了哪一脉,始终是我们自家兄弟,往后大可自在往来。而且,均州与荆州相距不算远,都在山南道中,也可频繁地走动起来。” 闻言,李厥双眼微微一红,自是感触良多。不知不觉,他的目光便落在李徽身上:“阿徽的伤,已经没事了罢?”他也是极为通透之人,自然明白李欣兄弟二人前来,并非全是为了探望,而是为了此前发生的事。时隔这么些日子,他们才寻上门来问,也是因秦皇后丧期不方便之故。 李徽挽起袖子,露出包扎妥当的右手肘:“厥堂兄放心,已经逐渐愈合了。如今用的药,都是叔父特意给的,具有镇痛生肌的奇效。”别院之事发生之后,李昆倒是做足了心疼侄儿的叔父的模样,特地寻太医院给他找了好药,亲自送给他,叔侄二人又略微亲近了些。 “当时也是连累你了。”苏氏将他唤到身边,慈爱地道,“若是早知茜娘有异心,我断然不会让你们小兄弟两个冒险。”说到此,她略作沉吟,方继续道,“回到长安之后,我与厥卿几乎每日入宫侍疾,后来又忙着筹备婚事,疏于看顾他们父女二人,想不到竟出了这样的事。说起来,五月初的时候,她便毛遂自荐,很是热心地想帮我打理别院中的内务。我放手了一段时日,见她似是做得有规有矩,觉得也该让她学着理事了,便将别院的事彻底交给了她处置。” 五月初?端阳前后?李徽与王子献不自禁地对视一眼:莫不是就因着当时断然拒绝于她,她怀恨在心,所以才被安兴公主趁虚而入?那时候他们商量出的应对法子,居然没有一点作用?或者,反倒是让她越发欲壑难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天 王子凌:大兄今天去哪里了? 王子献:呵呵,在国子学念书念到很晚,博士对我实在是太严格了。 王子凌:……(咬被角) 第二天 王子凌:大兄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王子献:呵呵,同窗邀我去家中稍坐,得到长辈指点,获益匪浅。 王子凌:……(咬被角) 第三天 王子凌:大兄身上怎么像是带着酒气? 王子献:和同窗聚会,小酌了一番,约好了改日再举行曲水流觞之会王子凌:……(咬被角,顺便在心里扎小人) 王子睦:二兄,别再给自己找不自在了,每次问完都要气一晚上…… 王子献:^ ^,他一直是个上(自)进(虐)的人 第56章 其中隐情 见二人神色似是有异,目光间仿佛带着莫名的默契,李欣立即眯起眼,问道:“那时发生过何事?”不管发生过什么大事小事,他这个当兄长的竟然一无所知,简直难以置信。从何时开始,自家阿弟居然也学会隐瞒了?除了此事之外,他还隐瞒了些什么?可是与王子献有关?——愈是想,嗣濮王殿下便愈觉得不能放任阿弟随意结交朋友。 “……”见王子献微微颔首,李徽方苦笑道,“此事与子献有关,所以并未贸然告知阿兄。”而后,他便将李茜娘纠缠王子献的前前后后都说了。包括当时他们之间如何对话,事后他们二人又如何商讨对策,一字不改地复述了一遍。 他的记性确实很不错,几乎没有任何疏漏之处。也因此,他似是寻着了李茜娘对长宁郡主格外怀恨的因缘,不禁又叹息自己当时说话并未太过经心,无形之中竟给小堂妹招惹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敌人。只是,李茜娘也不仔细想想,长宁年仅八岁,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娘子呢,又如何可能与她抢什么夫婿?果然,人若是执拗疯狂起来,完全不会讲什么道理。 而且,从她先前所言来看,对长宁身份的嫉妒已经尽数转化为不甘。她认为长宁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是她该有的,原本都是属于她的,于是对废太子李嵩反倒是产生了怨恨。这种深至刻骨的怨恨,促使她丧心病狂地勾连外人,刻意助长了李嵩的狂躁。而后,她又刻意想将此事揭露出来,使李嵩再无存身之地。 若不是她心中有私念被看穿了,他和李璟在别院中也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恐怕废太子一脉、越王一脉、濮王一脉甚至太子一脉都将因此而受损,或者又开始彼此猜疑、心生隔阂、骨肉相残。 祖母说得对,因不平而生怨、生惧、生怖,进退失据——最终便是自取灭亡。李嵩如此,李茜娘亦是如此,又何尝不是一种因果?他们其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2 他子孙,绝不能沦落到与他们一般的境地。必须时时刻刻持正内心,坚强不屈,方能脱离困境。 “阿徽与我提起此事后,我便着意观察了她一些时日,委婉提点了她几句。”提起李茜娘,李厥亦是只余长叹。他兄弟姊妹少,庶兄病弱早亡,底下在黔州出生的庶弟庶妹也唯有李茜娘存活至今,本来将她当成了嫡亲的妹妹疼爱。但事到如今,屡遭背叛,心中自然也含着怒意与怅然,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当时她忙着打理别院内务,回话的时候像以往那般乖巧,我便以为她已经想开了。想不到……她竟是一直将怨恨积累在心中,欺骗于我。又或许,过去她的乖巧,也不过是弄虚作假罢。不然,又如何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性情就变得如此极端。” “都是我未曾好生教导她的缘故。”苏氏叹道,“当年以为日后必定会终老黔州,在那种乡野之地,又何必教出什么贵女,平白增添烦恼罢了,所以一直有些放任她。想不到,我们竟有机会返回长安,待要再教她的时候便已经来不及了。回长安,或许正是我们一家的劫数罢。” “那大世母与厥堂兄可知,大世父性情变化大抵从何时开始?”李徽又问。 闻言,苏氏不由得苦笑:“何时开始……大概从回到长安之后便开始了。他当年在东宫亦是如此,竟然拿仆婢与宫人甚至东宫的侍卫部曲当作箭靶取乐,完全不听劝告。这一回,许是他发怒之时冲动之下杀了人,茜娘不但未告知我们,还将此事死死地压了下来。那些管事一直见不着我们,又被她重金收买,便索性同流合污,怂恿她父亲继续虐杀婢女伎人,同时他们也借着购置奴婢中饱私囊。” 王子献皱紧眉:“如此背主之仆,绝不可轻易放过。”虽然是太子妃杜氏的仆从,苏氏等人不方便处置,但东宫想来也绝不可能轻饶他们。毕竟,他们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日后就极有可能背叛杜氏与长宁郡主,甚至于对太子李昆不利。 “是啊,上下勾结,内外连通,我居然一无所知。直到厥卿成婚前后,我才察觉有些不对。但那时的事态已经难以控制了。本打算待厥卿大婚之后,再着手将别院清理一番,想不到后来……”苏氏眉间透出几分哀意,应当是想起了秦皇后。 “她究竟与何人勾连,大世母可有眉目?”李欣问道。 苏氏眸光微动:“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应当是皇室中人。否则,何以巧言令色诱惑于她?那些煽动的言辞,也应该都是出于此人之口。而她,正是看见此人生活优越,几乎是随心所欲,心中的贪念才越来越强。” “大世母所说的,可是安兴公主?”李徽也并不再唤“姑母”,仅以“公主”称之。无论是因着什么缘由,一个频频算计家人的“姑母”,不要也罢。当然,私下如此无妨,却不能在祖父面前露出分毫,免得他老人家伤心。毕竟,对于这位庶出公主,祖父亦是十分疼爱甚至于有些纵容的。 “她的性情肆意任性,若遇有半点不如意之处,便不肯通融接受,时常迁怒他人。”苏氏微微蹙眉,“许是她这些年过得不畅快,所以心里积压郁怒,方有此作为。否则,我也不知她为何执意如此,得罪诸位兄弟,于她而言又有何益。” “她过得不畅快?”李欣勾起唇角,眉宇间带着些许冷意,“大世母有所不知,这些年她过得畅快极了。便是传出什么流言来,也自有二世父与叔父替她遮掩,免得教祖父祖母得知,让两位老人震怒伤身。” 李徽随即便想起了前世他曾听闻的流言:这位安兴公主一向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人。祖父将她出降梁国公嫡次子程青,既有安抚功臣之意,又有与爱臣亲近之心。要知道,梁国公程玄乃是凌烟阁功臣之五,祖父继位之后便是宰相,一直到病逝为止皆手掌朝廷最高的实权。谁知安兴公主出降之后,不仅闹出不尊翁姑等事体,还与程青之兄嫂弟妹皆处得十分不和睦。最终,还是祖父祖母亲自出面,才将她的气焰暂时压了下去。 后来,安兴公主便与梁国公府维持着面上情。而且,她与程青这对夫妻也并没有什么情谊,不仅私自豢养了面首,也不禁止程青纳妾,各自欢愉,彼此并不在意。不过,因她自己一无所出,所以一直不许那些妾室怀孕。至今,程青膝下依旧无子无女,梁国公府却碍于公主情面无法干涉什么。 这样的生活还不够肆意么?她心中又有什么恨意,非得向着兄弟发泄不可?李徽并不相信她仅仅只是发泄心中之怒。在皇室中长大的公主,便是再肆意妄为,便是再愚蠢,所行之事也必定出自于某种利益。安兴公主亦是如此,只是她藏得稍微深些,而且并不是李茜娘那样的蠢物,所以不曾调查出来而已。 “总而言之,你们须得仔细提防于她,不可轻忽。”苏氏道,“我会向诸位弟妹说明,想来她们亦是心有所感,不会再让安兴轻易得手。若要对她出手,总归是碍于阿翁与宫中杨妃的情面,暂时不便妄动。你们这些小辈,便更不能随意了。”顿了顿,她方又道:“至于茜娘,若是她不肯悔改,依然愿意给安兴作马前卒,你们也不必客气。我已经警告过她,她不肯听,那便由得她去罢。” 李欣与李徽兄弟二人自然答应了,李厥便引着他们与王子献去外院书房。四人不再提那些烦心事,只是随意地谈天说地,倒也渐渐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乐趣。临道别时,李厥又向王子献道歉,几乎是半强迫地送了他五十金当作致歉之礼。王子献推却不过,只得接受了。 不过,当载着五十金以及零零碎碎各种礼物的牛车随着他们驶入濮王府时,李欣不由得侧目:“这些都是王郎君之物,为何倒是进入咱们府中了?”王子献方才已经向他们拱手道别,且接下了再度仔细调查安兴公主的任务,便自行归家去了。 “他如今住的院子太小,放不下这么些东西。”李徽解释道,“先前祖父赏赐给他的一百金与一百匹绢,都放在我的库房中呢。” “财物之事,极易起龃龉。你如何能轻易答应?”作兄长的一时间真是无奈至极,“难不成,你不曾听说过,连亲兄弟都须得明算账么?” 当然,眼下濮王府内是不分彼此的。两个儿子都一样养着,花费的也都是濮王殿下封地所出之财。所谓嗣濮王,继承的是濮王的封地,因此自己暂时没有什么额外的收成。之前他任万年县县令,倒也有些俸禄,勉强负担得起自己一个院子的花费。但县令之位尚未坐热,俸禄还未曾拿到呢,就因守孝之故不能再当了,他便又只能靠着阿爷养活。 与嗣濮王相反,新安郡王倒是有封户出息,所有资财皆有专门的长史家令打理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3 。所以,说起来,李徽这个阿弟手头上倒是比兄长宽裕许多。但兄弟二人都并不在意这些,平时遇到什么难得之物或者对方许是会喜欢之物,便随时互相赠送。李徽还给未出世的侄儿准备了丰厚的大礼,日日翘首盼望侄儿早日出生长大。 无论前世后世,新安郡王都没有缺过钱财,所以并不十分在意:“我当然听说过。但子献愿意将他的钱财都托付给我,便是对我的信赖,我自然不能辜负。”这些钱财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光是祖父祖母之前赐下之物便远远不止这些。 李欣无言以对,又道:“他家中可都是些难缠的愚物,你可知晓?”却是他派出去的部曲,已经将王家查了个底朝天,回来禀报于他了。王子献当然名声极好,他的家里人却隐隐传出了些不堪——当然,嗣濮王殿下不会知晓,这些都是王子献刻意引导而为,也好为日后摆脱这些愚蠢家人做好铺垫。 “他早便说与我听了。”李徽道,浑然不在意,“他便是他,与他的家人无干。而且,若不是他那两个异母弟弟来了长安,他也不必搬出濮王府了。他从未想过依靠我谋取什么好处,这样的朋友,我自当真心以待。” “也罢,我不反对你们相交。”李欣实在无奈了,“不过,你还须得多开拓见识,多认识一些人才是。别以为只有王子献才是俊杰,陪着阿爷阿娘去宴饮场上多走一走,或可有所收获,也不枉你来长安一遭。” “阿兄说得是。我会与子献同去,说不得还能遇上知交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嗣濮王:王子献的钱,为什么往你的库房里放? 小郡王:因为他没有别的地方放了啊。 嗣濮王:……那可是他全部的财产 小郡王:不就是一百五十金和一百匹绢么?就算被人偷了,我也能随时给他补上。放我这里最保险了。 嗣濮王:…… 王郎君:大王若有俸禄,难道不是交给王妃处置? 嗣濮王:(╯-_-)╯╧╧,你这是什么比喻? 王郎君:我们之间的信任,堪比家人(正直脸) 小郡王:没错没错,我们和家人一样彼此信任!阿兄你如果把私房钱放我这里,我也绝对不会透露出去哒! 嗣濮王:otz 第57章 灞桥送别 此后又过了十来日,楚王妃苏氏、嗣楚王李厥以及嗣楚王妃安氏逐个拜访了京中的亲王府邸,又去宫中拜别了圣人与东宫太子夫妇,这便准备离京回封地荆州了。至于李嵩,已经在大兴善寺的高僧主持下落发出家修行。因着他身份特殊,不便留在长安,故而在数位僧人们的护持下,将前往荆州建寺而居。 楚王一脉离京那一日,诸亲王府几乎都有人前来相送。灞桥长亭之外,皆停满了骏马宝车。临时围起的行障内,苏氏与阎氏、王氏以及宗室贵妇们轻言细语,时而也回首与娘家人温声交谈,隐约恢复了几分当年太子妃的风采。而杜氏因尚在养身之故未能出宫,便派了长宁郡主过来送别。 虽然年纪尚小,但在经历了诸般事之后,长宁郡主举止间也渐渐有了几分天家威仪。与数月之前的她相比,眼见着便从容成熟了好些,偶有娇憨天真之态,也越发教人怜爱。她不仅带来了杜氏的礼物与赠言,自己也揽着安氏的手臂,亲热地唤她“阿嫂”,送了她一些小礼物。见安氏身边立着一位与她年纪仿佛的小娘子,她微微一笑释放自己的善意,对方也并不似寻常小娘子那般动容,亦只是含笑行礼而已。 不多时,便有仆婢入行障来报:“殿下,宜川县主求见。” 苏氏淡淡地道:“亲缘已尽,不见也罢。”竟是不愿再见李茜娘这位庶女了。除去阎氏与王氏之外,在场众贵妇并不知曾经发生过何事,心中各有猜测。先前苏氏为庶女谋求婚姻时尚颇为尽心,怎么出嫁了反倒是彻底冷淡下来,其中必有什么了不得的缘故。 不过,既是来给苏氏送别,自然无人会提起这些,免得平白令她心生不悦。于是,众贵妇便不约而同地忽略了此事,继续谈笑起来。倒是嗣楚王妃安氏与长宁郡主都轻轻蹙起眉,连听到李茜娘的封号都觉得颇为不喜。 安氏自是因李茜娘背叛家人而觉得不齿,心里也疼惜李厥竟受了这个庶妹的欺瞒,阿家苏氏更是白白耗费了十几年的心血与情谊。长宁郡主则纯粹是厌憎李茜娘,觉得她由内而外皆是肮脏无比,简直羞于与她有甚么血脉之亲。幸好如今她们在宗法上已经不是甚么堂姊妹了,否则她心中只会觉得更难受。 她们却不知晓,立在行障外苦苦等待的李茜娘听闻仆婢回报苏氏所言之后,险些呕出心头血来。她垂着眼,双目中难掩怨毒之色,声音却依旧娇娇怯怯:“阿娘抚育儿十余年,亲缘怎是说断就能断的?日后相隔千里,恐是终身都不能再相见了,就容儿入内叩谢阿娘的养育之恩罢!” 那仆婢本便是别院中人,因伺候得当便被杜氏送给了苏氏,从此成为了楚王府的心腹管事娘子。别院中发生过的事,她当然也尽数知晓,对眼前这位宜川县主也只有鄙薄的,便坚持不再入内传话。 李茜娘嘤嘤哭泣,泪眼朦胧地回顾四望,想跟在送别的贵客身后进入行障,却始终不曾等来合适的人选。此时,却教她瞧见了李欣与李徽兄弟二人。李欣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后,便去长亭中与李厥辞别了。李徽则完全无视了她,走到一旁的柳树下,自顾自地折起柳枝来——折柳相送本便是传统,他竟是精挑细选了好几枝,打算赠给李厥作别。 “堂兄……”李茜娘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做出泪水涟涟之态,走到他身边哀求道,“先前是我错了,一时教执念迷了眼。还请堂兄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这小女子计较。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胡乱动什么心思了,堂兄便原谅我罢!” 李徽折下柳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向来自忖确实颇有容人之量,却也难忍你这等阴险小人的行径。你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执念,不仅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于我,而且竟是欲置我于死地。我既不是佛陀亦不是道祖,又为何要原谅你?”口口声声唤着堂兄,眼中却难掩恨意,不知心里转着什么恶毒心思,他绝不可能相信此女能顿悟悔改。 “堂兄,我真的已经改过自新了……这些时日以来,我心中也实在煎熬得很。若是堂兄不信,我愿给堂兄跪下请罪。堂兄想让我跪多久,我便跪多久,直到堂兄心里消气为止,如何?”李茜娘见他还愿意说话,自然不肯放过机会,便不管不顾地豁了出去。 李徽一哂:“你若是真心想请罪,就不必等到今日,等到大庭广众之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4 下了。而且,你最对不起的也不是我,不是长宁,而是大世母与厥堂兄。”他当然知晓,李茜娘就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逼迫于他。若是她哀泣下跪,他仍是不假辞色,落在许多不明真相的人眼中,还以为他在欺侮弱女子呢。 故而,他不等李茜娘屈膝下跪,便转身去了长亭里头。而长亭中已经有人拧紧眉露出不悦之色,却是叔祖父荆王之幼子李阁,年纪只比他大一两岁,他应该唤叔父。许是性情直率之故,李阁竟是直言道:“你怎么待堂妹那般冷淡?那不是厥卿的妹妹么?” 李徽不便细说,便只道:“叔父有所不知,只因大世母不愿见她,她便百般央求我,让我去替她说几句好话。但长辈的心思岂是我等小辈能置喙的?也只得无奈拒绝她了。”圣人的子孙互相戕害本便不是什么好事,更不能传得人尽皆知,免得伤了圣人之心。虽然荆王是宗正卿,作为宗室之族长,有判定宗室为非作歹之罪的职权,李茜娘之事却是不便细说的。 李阁将信将疑,李厥却淡淡地接道:“阿娘行事必有道理,既然不想见她,便不必见了。” 于是,众族兄弟以及叔侄便不再提此事了。而李茜娘远远见所有人竟然都不理会她,心中又是暗恨,又是焦躁难耐,更隐隐有些绝望。她如今将所有叔父都得罪了,原本给了她无数许诺的安兴公主亦是避而不见,日后在长安城中还能如何自处?若是背后无人愿意支撑她,楚王府又远在荆州,无处可借势,她这位县主还不如小世族甚至小官之女!! 直到如今,她才隐约明白,失去宗族的支持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于世家儿女而言,只有凭借宗族之力方能获得安身之处、获取婚姻、获取尊重,甚至于遇险时方能得到庇护。而若是失去宗族之力,便如同浮萍,孤苦无依。 皇族当然也不例外,宗室之力远非寻常世族可比。什么许诺与利益,未能拿到手之前都是虚空。便是拿到手了,除非将如今的宗族倾覆,否则她也不可能享用得到!然而,倾覆宗族之后,她又能剩下什么?!她终归是宗室之女! 越是思索,她心中便越是怨恨——恨苏氏与李厥翻脸无情,恨李徽数度阻挠,恨王子献无情,恨长宁郡主夺爱,恨李嵩无能,更恨安兴公主在饮宴中出言引诱,如今却虚假欺骗于她!!恨意简直要占满她所有的思绪,她眼中的怨毒几乎浓得能滴出毒汁来!! 然而,无论她内心如何怨恨,面上如何作出凄苦之状,都无人理会她。有心思聪敏者,察觉其中有异,便当作什么也不曾瞧见;亦有怜香惜玉者,觉得瞧着她颇为可怜,却是有夫之妇,亦是不敢公然宽慰于她。 于是,直到苏氏登车的时候,她依然未能寻着机会演一出母女情深。李厥与安氏也对她不理不睬,兄妹情深亦是不能得了。至于父女情深,以李嵩的脾气,她又如何敢凑近前去?直到楚王府的车队缓缓远去,她竟是连近身的机会也未能得到,只得面上哭哭啼啼、心里怨恨滔天地家去了。 长宁郡主将她的狼狈模样看在眼里,心中畅快至极,便索性换了一身胡服,邀李徽骑马并行。小家伙梳着小郎君的发式,御马慢行亦是似模似样,应是早便已经练习许久了:“阿兄,阿娘让我向你致谢。你前两日送去的药材,都是极为难得的。虽然太医署也有,但阿娘说你的心意难得,日后她也有用处。我也该好好谢一谢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有,都拿来与你!” 见她如此豪爽,李徽不由得失笑,打趣道:“你能给我什么?衣衫首饰么?宝石珍珠么?”他是兄长,怎可能随意接受妹妹的谢礼。 闻言,长宁郡主撅起嘴:“阿兄别以为我说的是顽笑话,文房四宝也使得,珍本书画也使得。你想要什么,我便去向阿爷索要,他一定会给我。咱们二人之间,还需要客气什么?” 李徽可不敢借着她的名义,去“搜刮”太子叔父的珍藏,于是便道:“你且先容我想一想。等我想到了,再与你说如何?而且,我可提醒你,便是叔父再疼爱你,也不能索要他的心头好——这可是孝道。相反,你应该常搜集一些他喜爱的物件,孝顺给他才是。叔母亦是如此。得了你的孝敬,他们必定只有更高兴的。” 长宁郡主怔了怔,点头道:“阿兄所说的都有道理,往后我只管听阿兄的!” 得了她全心全意的信赖,李徽心中亦是颇为感动,自然也待她更亲近了。兄妹两个也越发似嫡亲的同胞,一个爱护,一个孺慕,其乐融融。 将长宁郡主送回东宫,又拜见了杜氏之后,李徽略作思索,便去了太极宫探望祖父。 这些时日,圣人的病体也渐渐好转,似是终于从失去秦皇后的痛苦中缓缓走了出来。然而,当李徽遥遥地望见立在立政殿前的他时,却觉得他已经苍老了许多。不仅头发尽数化作银白,高大的身躯也佝偻起来,再也不复往日的精神百倍。回想初见的时候,他大哭大笑,情绪再变幻无常,亦是中气十足。而如今,却是似乎再也无力如此了。 一代帝皇,终究也到了迟暮的时候。令人不由得心酸,更令人不自禁地心疼。 圣人回过首,脸上的皱纹沟壑仿佛都变得更加深刻了,浑身笼罩着沉沉的暮气。尽管如此,他却依旧很是慈爱,眼角眉梢都透着浓浓的温暖之意:“阿徽来了……他们……都走了?”问的,却是已经离开长安的楚王一脉了。 “已经启程离京了。”李徽答道,“兄弟们都去相送了,族中的叔伯兄弟也去了不少。” 圣人沉默良久,方道:“好。” 李徽又道:“大世母说,逢年过节定会给祖父送上荆州特产的节礼,望祖父莫要嫌弃简薄。厥堂兄也说,他每个月都会给祖父写信,祖父若无暇回信,便让我们来写,祖父口述便是了。在兄弟们中间,我的字是最好的,往后祖父只管将此事交给我罢。”说着,他还特意挺了挺胸膛,仿佛当真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郎那般,天真无忧且又有好胜之心。 圣人望着他,缓缓地勾起嘴角:“好,便将此事交给你了。” “那祖父也得给我一些奖赏才是,不枉我辛劳一场。”李徽凑到他跟前,笑嘻嘻地道。 “你想要什么奖赏?我都给!”作祖父的疼爱孙儿,自是格外豪爽。 彩衣娱亲的孙儿亦是毫不犹豫:“祖父先前说要指点我修习武艺,可能作数?” “当然作数。来,来,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射艺。千牛卫,将你们的弓箭拿来,布置射场。” 祖孙二人遂一前一后,执着弓箭行入千牛卫们匆匆忙忙布置起来的射场。远远看去,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一日薄西山一日出东方,竟是无比和谐。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5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彩衣娱亲的技能,我已经练到满点了,总觉得有点小骄傲呢 圣人:o(^▽^)o,不愧是我孙子 濮王殿下:o(^▽^)o,不愧是我儿子 太子殿下:→ →,啧啧,这应该是遗传吧? 越王殿下:→ →,是啊,不是每个人都能练到他这种地步的 嗣濮王:为什么我觉得有点无奈呢……╮(╯╰)╭,明明这确实是孝道 小郡王:阿兄,看开点吧,你要是想学,我教你呗 嗣濮王:→ →,算了吧……我一点也不想学 小郡王:口是心非,说的就是你 第58章 天家审问 随着楚王一脉离京,布政坊别院中曾经发生过的事也仿佛就此湮灭了。宜川县主李茜娘以守孝为名,不再随意出门;安兴公主则仿佛一切皆与她无关,自顾自地每日来往于宫中,却是去探望其生母杨德妃,偶尔也会到立政殿给秦皇后上香跪拜。尽管她们或许都希望此事能尽快遮掩过去,却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东宫与三司的调查? 几日之后,李欣与李徽入宫探望圣人之时,便恰逢太子李昆匆匆赶至甘露殿。见两位长身玉立的侄儿簇拥在老父身边,正满脸孺慕地听着他指点射艺以及刀法等,他双眸轻轻一动,缓缓勾起唇角:“听闻阿爷这些时日经常练箭,原是为了教伯悦与阿徽。可惜孩儿并无骑射的天分,不然也可跟着学一学了。” 圣人笑着将他召到身畔:“如今已经远远不比得当年了——只能用二石弓,十射亦只有七中八中。他们兄弟二人再勤练些时候,就不必我来教甚么了!不过,与这些孩儿待在一处,令我也觉得年轻了不少、精神了好些。”他心中又何尝不清楚,孙儿们此举不过是为了陪伴他,引得他开怀一些? “既如此,不若将千里与阿璟也一同唤来。悦娘这些时日亦是满心想着学骑射,便让她也跟着阿爷学一学。”李昆道,却并不提起自己的两个庶子。一则二人年纪尚幼,学骑射未免太过危险;二则两子之母杨良娣、张孺子将孩子看得眼珠子似的,怕是一时间也舍不得他们吃苦受累。 “让他们都来罢。”圣人道,“横竖教两个也是教,教五个也是教。他们兄弟姊妹都在一处,也更热闹些。”他随手将弓箭塞进李徽怀中,命他继续射箭,便又问:“五郎此来,所为何事?”因他近来身体不适,便令太子监国理政。李昆每日都会过来禀报朝廷中的要事,却从来不曾赶在如今这个时辰匆忙而至。 “阿爷,前些时日在布政坊别院中发生的刺杀案,已经查了出来。”李昆道。东宫并无查案之权,羁押的刺客、仆从、伎人都转交给了大理寺。因出现了以李嵩为目标的刺客,大理寺遂申请三司会审,将此案与前些时日的逆案联系起来。 原以为早已结束的逆案,居然又起了风波,怎能不教人惊怒?圣人听闻之后,当即便下了敕旨,敦促三司早日审案结案。可那位女刺客是死士,无论受了什么大刑都不愿招供。三司只得渐渐排查,终究从别院的仆婢中间寻出了附逆者,查实了确切的证据。 因李徽险些受此案所害,圣人便唤他们兄弟二人都过来听一听。李昆接着道:“三司查出,此案果真与之前的逆案有关。那女刺客曾是前东宫侍卫之女,其父当年被大兄无意间射杀,遂怀恨在心。后来她生母病故,她便流落在亲戚之间,竟被卖为奴婢,从此不知去向。应当是桓贺一流的逆贼特意寻见她的行踪,便将她训练为死士,助她报仇。” 李徽拧了拧眉头:所谓“无意间射杀”,应当是无辜被当作了箭靶罢。此等杀父之仇,如同桓贺之恨,确实是不死不休。不过,那女刺客打算用他的障刀行刺,显然并不仅仅是为了报仇,还有污蔑陷害于他的嫌疑。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他亦只是怀疑而已,恐怕便是都说出来,也未必能取信于三司。 圣人淡淡地道:“也算是他自己招惹来的仇寇,偏偏无辜牵累了阿徽。那三司可知晓,为何他在别院里胡作非为,竟无人禀报阿苏与厥卿?若有他们母子二人压制,原本事不该至此!”在黔州的时候,李嵩便不曾犯过什么事,怎么偏偏回了长安便狂性大发?他身为父亲,当然不相信其中没有别的缘故。 “那便要问宜川了。”李昆道,“当时是她主持别院内务,阿嫂忙着筹备厥卿的婚事,一时间无暇他顾。别院中的管事皆招供,她以重金收买他们,让他们去平康坊购置伎人,并且不许禀报阿嫂与厥卿。”便是三司,亦不能贸贸然地缉拿审问身为宗室贵女的宜川县主。更何况,她如今闭门不出,据说任何人都不愿见。故而暂且也未能将她唤出来,听她说明更多的细节之处。 李欣与李徽都不曾想到,李昆竟然会如此直言,将李茜娘所犯之事皆说出来。不过,他并未提及前因后果等隐秘之事,想是杜氏并未与他提起,或者不方便与圣人说明。他也不曾提及安兴公主,应是仍然并无确切的证据。 圣人对这位庶孙女的印象本便极为普通,也不曾相处、不曾了解,并没有多少祖孙间的情谊。如今听了这些,更是觉得十分厌倦:“那你便好好问一问她。既是自家丑事,也无须让三司来审问,你并二郎主持即可。当真犯了错,便将她废为庶人就是。”他最听不得也见不得的,便是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等事。对于这等阴谋算计的女子,素来也极为不喜。 听了案情的进展之后,圣人便失了继续教授射艺的兴致,索性回甘露殿歇息去了。李昆遂带着李欣与李徽往外行,一路上又问了许多细节之事。李徽皆毫无犹豫地一一回答,也并不隐瞒什么。既然自己查不出什么证据,便让叔父生出怀疑继续查证,或许多多少少能解决此案之后的迷雾。 “宜川居心叵测,确实该好好审一审。”李昆道,亲切的笑容中多了一分冷意,“至于其他,你们放心,必会为你们做主,不能任她胡作非为。” 李徽弟兄二人了然,他指的应当就是安兴公主了。想来,他之所以将李茜娘推出来,便是想逼着她供出安兴公主。借这样的指证,方能有机会给安兴公主一个教训。否则,始终不知安兴公主暗地里有什么图谋,她与那些流放的世族之间又有何干系,这位太子叔父心中恐怕也忌惮得很。 次日,李昆便派出宫婢为使者,以跪拜立政殿为名,将宜川县主李茜娘从夫家徐家带了出来。一路上,李茜娘皆觉得心惊肉跳,数度寻借口欲归家躲避,宫使却恍若未闻。想起自己做下的事,她越发觉得畏惧,心中复又升起复杂的恨意。如此惧恨交织之下,原本算是颇具风姿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6 的柔美面孔数度扭曲,再次充满了怨毒之色。 不多时,宫婢便将李茜娘带到立政殿右侧的大吉殿。除了需养身的杜氏、周氏以及安兴公主等不在之外,天家血脉都安坐其中。右首坐着的依次是太子李昆、越王李衡、濮王李泰,左首坐着王氏、阎氏、临川公主与清河公主。李欣、李徽等晚辈顺次坐在下头,皆冷冷地朝她看过来。 见到这样的阵仗,李茜娘险些软倒在地。旁边的宫婢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将她带到殿中央的茵褥上跽坐。众人坐于榻上,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便如同审案的公堂一般,显得越发森严庄穆。 李茜娘勉强掩住心中的慌乱,缓缓地抬起首,犹如往常那般有些怯怯地给长辈们问安。李昆、李衡倒是淡淡地应了,李泰却是横眉竖目并不理会。至于王氏与阎氏等,则更是显得十分冷漠,完全不似平常那般亲切温和。 “宜川,你可知将你唤入宫来,所为何事?”李昆也并不打算与她寒暄,问道。 “儿不知……宫婢传话说,叔父安排全家人一起跪拜祖母……儿便来了。”李茜娘回道,满面无辜之色。 殿中的长辈哪一位不是火眼金睛,自是一眼便瞧破了她极力掩盖的紧张与惧怕,心中无不一哂。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还想着能瞒天过海将自己摘出去,确实是既恶毒又愚蠢。心性本便不佳,又被长安的富贵荣华迷了眼,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既然你不愿主动承认,那便与我们好生解释罢。为何要隐瞒你阿爷无意杀死奴婢之事?为何要重金收买别院管事,令他们去平康坊购置伎人?为何纵容女刺客挑拨,引得你阿爷狂性大发?为何当日出言引诱,让堂兄们去别院探看?莫非你不知晓,你阿爷一直手持弓箭,他们此去十分危险?”李昆连连喝问,竟带着震慑之意。 李茜娘几乎是顷刻间便泪如雨下。她自是不愿承认自己的私心与狠毒,绞尽脑汁地找寻着借口:“阿爷杀死奴婢之事……儿初次听闻,也觉得很惊恐。阿娘将别院内务都交给儿,便是相信儿的能力。若是教阿娘得知此事,她岂不是会觉得无比失望?所以,儿才一时糊涂,千方百计将此事压下,又买了伎人补充别院所需。谁知那伎人竟是不怀好意,阿爷的狂性居然越发厉害了。” “之前不曾与阿娘和兄长提起此事,此后也不敢再提了。当时又临近阿兄的大婚,若是闹出什么事来,岂不是坏了阿兄的姻缘?所以,儿便想着,待到阿兄大婚之后,再跪在阿娘与兄长面前解释也不迟。” “至于那一日,儿也是担心阿爷伤了兄长,才想让堂兄去瞧瞧。儿太过慌乱了,心里便只想着兄长没有武艺,极为容易受伤,但大堂兄与二堂兄皆是武艺出众,定然能够安全地将兄长与阿爷带回宫来。却不曾想,最后去的竟是厥堂兄与璟堂兄……也是儿考虑不周到……” 李徽细细一想,不禁心中叹道:此女确实有撒谎的天分,前前后后说起来居然条理分明,并非漏洞百出。若是她咬紧了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才压下此事,后来又只不过是担忧兄长才慌乱起来,她所受的处罚当然不会太重。毕竟她确实年纪尚轻,怎么也不像是能与逆贼勾连的祸首。 相反,若是她承认了自己包藏祸心,就算是供出了安兴公主,她自己的地位恐怕也保不住。所以,她此时才会极力狡辩,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所为。 此前,竟是都有些太小瞧她了。一旦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便是短视愚蠢之人,亦有自保的决心与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  李茜娘:tat,我年纪小,一时糊涂做了些错事,真的不是有意的!! 小郡王:真会装啊,啧啧,真人不露相。 嗣濮王:装,你给我继续装。 嗣越王:看起来……哭得好像有点可怜? 天水郡王:能隐瞒这种事,买人去让大世父杀,也够狠的。如果能让她当将军,估计挺不错的? 越王殿下:→ →,觉得我儿子有点堪忧,难不成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濮王殿下:(╯-_-)╯╧╧,快给我招认!!我儿子不能白给你欺负!! 太子殿下:……别急,别急…… 第59章 暂时结案 李茜娘的狡辩之词,岂能轻易取信在场众人?便是不知她真实性情如何的李玮与李璟兄弟二人似是略有几分动摇,所有长辈们以及李欣、李徽亦是依旧冷淡以对。李泰更是忍不住怒喝:“你居然还敢狡辩?你出嫁那日,阿徽和悦娘好心好意给你送亲,你又是怎么对他们说的?!别以为胡乱说一通,就能将罪责推脱过去!!” 闻言,李茜娘哭得越发梨花带雨,浑身颤颤、泪珠点点,看似娇弱无比:“那时候不过是儿的一时激愤之语,哪里做得了真?儿确实嫉妒过长宁妹妹,也觉得徽堂兄曾经坏了自己的姻缘……可是,无论如何,儿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谋害阿爷,算计徽堂兄啊!否则,儿成了什么人了?竟是为了些许小仇小怨就六亲不认的小人么?因着这些小事,便得罪宗族长辈与同辈,被宗族厌弃,儿又是何苦来哉?” 不错,你就是这样的小人。李徽无声地腹诽道: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敢颠倒是非黑白,胆量与心性都实在非同一般。而且,这时候才辩解自己绝不愿得罪宗族,已是太迟了。以为随便几句话便能力挽狂澜,欺瞒长辈,如何可能? 李泰顿时拍案而起,犹如一座沉沉的肉山猛然崛起,隐约似有轰隆作响之音,颇具威势。见状,李茜娘更是作出惊惧万分的模样,哭得越发惹人怜惜了,仿佛是被什么恶人欺负了似的,竟让李玮与李璟都生出些许不忍之色来。 眼见着凶徒佯作伪装,成了无辜少女,为爱子出气的耶耶却被当成了“恶人”,李徽颇有些无奈。倘若在场的不知前情之人再多些,恐怕自家阿爷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了。他应当庆幸宗正卿以及其他宗室长辈并不在么?他们本便对阿爷颇有微词,若是亲眼见到二人如今的神态模样,恐怕便不由自主地会替李茜娘说话罢! 而李泰浑然不觉李茜娘正在利用他博取同情,自以为深具长辈的威严,更带出了几分得意之状。他还待再厉言说几句,李衡却拉住他的袍角,轻轻摇了摇首。 这时候,李昆忽然微微一笑,很是和颜悦色:“原来如此,想不到其中竟有这样的内情,倒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一时间想岔了。好孩子,你且起来罢,去立政殿跪拜之后,便家去休养一段时日。今日之事,是我们这些长辈误会你了,我们可都得给你送些好物件,让你好生压一压惊。” 李茜娘怔住了,心中虽是有些惊疑不定,芙蓉面上却已经自然而然地化出了满腔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7 感激之色,哽咽着朝他行礼道:“多谢叔父谅解。”说罢,她又含着泪环视周遭,见其余长辈神色中都有些惊异,也不敢再留在此地接受质问,免得出又什么差错,便匆匆地辞别离开了。 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李泰头一个表示不满:“太子阿弟,你这是何意?她害得阿徽险些受了重伤,如何能相信她的一面之辞?” “她既能为利益背叛家人与宗族,便能为利益咬紧牙关不言。”李衡宽慰道,“咱们先前是小瞧了她的利欲熏心了,想不到她也是个有急智的,说出的谎言也没什么太大的破绽。若非拿出确实的证据,恐怕她定然不会认罪。而咱们身为长辈,如此逼迫于她,逼迫而出的却又是满口谎言,再质询下去亦是无益。”说罢,他淡淡地看了自家二子一眼。李玮与李璟原本张口欲给李茜娘求情,见状却是一凛,强压下满腹的疑惑,不再多言。 “二兄所言极是。”清河公主接道,唇角轻轻一勾,双眸中波光流转,带着几分冷意,“更何况,若是我们逼得她说出实情,在阿爷面前她又反口,岂不是教我们前功尽弃?到时候,反倒是咱们这些长辈落了一身不是。逼迫晚辈的名声传出去,宗室中不知又会生出什么议论。” “也罢。若让阿爷知道,此事只是误会,与咱们自家人无干,他心中倒是会欢喜些。”李昆笑叹一声,“也是我有些急躁了,带累了兄长与姊妹们。不过,三兄倒也不必着急,日子还长着呢。且留着她,也未必没有什么好处。”原来,太子殿下见李茜娘狡诈,心念急转,竟是另有成算。 听了此话,李泰依旧是皱紧眉,似是不太明白他所言。倒是其他几位长辈皆了然一笑,甚至连李徽亦是恍然大悟。于是,当新安郡王再度看向自家阿爷的时候,便越发觉得他远远不是叔父的对手。如祖母所言,这一世安安生生地做个闲王,于他而言才最为惬意。 之后,诸亲王、王妃与公主便携着各自儿女前往立政殿,跪拜秦皇后灵位。再想探望圣人时,圣人却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只需将孙辈们留下来陪伴他即可。想来李昆已经转述了李茜娘的谎言,圣人欣喜儿孙皆孝悌,便又生出了教导他们的兴致。 待老祖父尽兴之后,李徽等人方策马回府。此时民间三十日国孝期已过,因临近重阳节,复又热闹起来。濮王府内亦是准备好了各种珍品菊花品赏,又摘有红艳艳的茱萸供登高所用。往年侍女们会巧手做出犹如红宝串般的茱萸链,或戴在发髻上,或系在手腕上。今年全府守孝,身上不能有艳色,茱萸便未曾作装饰之用。 回到府中,李徽与李欣便往中路正院,给阎氏与李泰问安。阎氏素来尊重秦皇后,便不想办赏菊宴,亦不想在重阳节出门赴宴饮。兄弟二人也觉得此举方为妥当,便提议只开家宴即可。此外,说不得宫中祖父可能传召他们宴饮,府里也只需略作准备。 说完此事后,阎氏又道:“阿徽受的委屈,一时间不能给你讨回来,我心中亦觉得很是不快。好在你们的叔父与二世父这一回也有同样的心思,必不会轻易饶过此事的祸首。而且,男子有男子之谋,女子有女子之计,我们妯娌三人也不会教她们好过的。好孩子,你且好好等着罢。”她素来温和待人,此时为了自家爱子,竟是威严更甚了几分。 李徽回道:“孩儿明白,其实也并不觉得如何委屈。孩儿只是觉得,若是能查出此事的真相来,说不得还能避免一些日后的祸事。毕竟,接二连三的刺杀,都是冲着大世父一脉与咱们一脉来的。其中的恶意,若纯粹是因当年之案而发,亦是有许多疑惑之处。倒是阿爷,方才似乎比孩儿还觉得委屈呢。” “可不是么?这一路他竟破天荒地与我抱怨了许多。”阎氏道,“怎么也不解为何太子殿下竟有安抚李茜娘之意。我与他细讲其中缘故,他却仍觉得不快,如今大概正躺在床榻上生闷气。” “我去宽慰阿爷。”李欣主动地揽过差使,“阿徽方才射了许多箭,且去歇息。” 于是,兄弟二人便辞别阎氏,一个去宽慰阿爷,一个则回了西路院落。王府仆婢早已将西路布置起来,漫步其中,各种珍贵菊花竞相斗艳,或重瓣如流金沉坠,或单瓣如火焰伸展,或卷曲繁复,或清雅浅淡,不一而足。 李徽在其中慢行,不经意间回首,却见王子献静静地立在一盆墨菊前,似是在垂眸细看,又似是在出神。这些时日,他们二人见面的机会多了一些,但他心中仍是迅速地涌起了纯粹的喜悦。仿佛只要一见到友人,便会纯然欢喜,纯然惬意,纯然松快。 “子献若是喜此菊,便带回去就是。”墨菊纵然珍贵,至少价值千金,却也不比得挚友的地位。 闻言,王子献抬首望过来,微微一笑:“不过是在此处等大王罢了。我素来不懂得赏花惜花,还是莫要埋没了它。更何况,我身边只有曹四郎与庆叟,二人都不会照料什么名贵花朵,岂不是害了此花?” “那便罢了,我让人给你挑一盆容易成活的,养着也应景。”李徽道,“至于其他,若有兴致,你便去藤园看就是了。” “多谢大王好意。”王子献道,“前两日听大王提起,太子殿下审案已有结果,打算问询李茜娘。不知如今可有什么进展?”他手底下的人到底太少,从商州调来了十来个部曲,光是盯着安兴公主与李茜娘亦是完全不够用。便是紧紧跟在三司身后,也只拾得些零碎消息,并不能推断出什么来。然而,就算临时招揽部曲亦不能即刻就用,须得缓缓积累信任才能将诸般事项交付给他们。 李徽便将三司审案的结果告诉他知晓,又描述了今日审问时的转折:“叔父心中自有成算,此案说不得便要就此了结了。” 王子献双目微微一动:“太子殿下可是有引蛇出洞之意?待李茜娘松懈下来,说不得会再勾连安兴公主,向她讨要先前许诺的利益。那时候,或许安兴公主会交给她一些小利益,暂时将她稳住,命她继续为她效力;又或许,安兴公主不耐烦她纠缠,便会出手教训于她,二人生出龃龉来。无论如何,只要李茜娘动了,安兴公主便不得不动上一动。” “确实如此。不动,便无懈可击;只须动了,总归会露出破绽。”李徽道,“太子叔父根本不在意小小一个李茜娘,直指安兴公主,确实须得稍加忍耐。” “……太子殿下固然不在意,我们却不能不小心些。”王子献道,心中同时响起了轻笑声:有人不愿给阿徽出头,有人愿意给阿徽复仇,都与我无干。便是谁都不在意李茜娘与安兴公主,我却定不会放过她们。 李徽当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颔首道:“有劳子献了。”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8 于是,布政坊别院一案,便暂时以逆贼因仇恨刺杀废太子而结案。那位女刺客为罪魁祸首,作为死囚依然收押在大理寺监牢中。对外声称,一定要从刺客口中审出其他逆贼的线索,方能将她处死。 如此消息传出,不知有多少人夜不能寐,又有多少人蠢蠢欲动。 作者有话要说:  濮王殿下:qaq,都欺负我儿砸,别以为我不懂——其实就是不给我儿砸出头!没能耐给他出头!! 濮王妃:既然他们有他们的做法,我们自然也有我们的做法。 嗣濮王:这事儿居然能这么了结,也是奇了。还有人觉得这女人无辜,也是奇了。 王郎君:各凭各的手段而已(就算弱也有弱的做法) 小郡王:(⊙o⊙),你们怎么一点也不信太子叔父啊。我觉得他的做法还是挺不错的啊,放长线钓大鱼嘛众人:→ →,大鱼又怎么样?大鱼小鱼都不能让她们好过! 第60章 佳节将至 眼见着重阳佳节将至,国子学内近些时日颇有些人心浮动。提起重阳,便不得不说赏菊、登高、大射等盛会了,整整一日都格外热闹。私底下,学生们早已四处广发各种赏菊文会帖子、大射比试帖子、登高游赏帖子,盛情邀请同窗们赴会。这既是他们结交的方式,亦是他们私底下邀名的绝佳机会。 谁能在这些文会、箭会、诗会中夺得魁首,谁便能渐渐地声名远播,甚至可与那些解送长安的各州俊杰隐隐一较高下。毕竟,国子学的年轻人们虽然出身高贵,却谁也不愿担个膏粱子弟的名声。谁不想成为家世与文才都出众,如同先前那位杨状头一样独领风骚的人物呢? 在颇为热烈的议论声里,王子献翩翩然地抱着书卷来到国子学博士的书房中。里头坐着一位老者,正是国子学博士之一。见他来了,老者沉吟片刻,终是难掩爱才之意:“子献,你来国子学不过短短半载,举业旬考却已是优异非常。老夫觉得,你已经不必待在国子学内了,我们也教不得你什么了。” “先生……”王子献虽早有预料,却不曾想过自己尚不曾开口,博士便替他考虑周全了。 这些日子,他苦于自己身无力量保护好友,早已决定必须早日离开国子学,升入国子监。国子监与国子学的区别,并不完全在于是否能够随时参加省试,还在于他是否能够寻得一位合适的先生拜师,是否能博得祭酒、司业等服紫服绯高官的赏识,是否能与其他国子监生结交来往,逐步建立属于自己的人脉。 “如今正逢每岁举贤才入国子监的时候,老夫已将你的名姓荐上去了。”博士和蔼一笑,“你也莫要忙着入仕,磨练些时日便去参加省试罢。到时候若是又出一位少年进士,甚至于少年状头,就能为咱们国子学扬名天下了。”国子学举贤固定在每年九月。因许多贤才都欲参加省试,只有通过国子监考校,方能获得相应名额。故而国子学举荐通常在各州举子解送长安之前,以免赶不上十一月户部审核省试资格。 “学生必不负先生的期望。”王子献心中确实颇为感激,向他行了稽首大礼。 博士便又与他说了些国子监内的规矩,给了他一张国子监司业的名帖:“这是老夫的莫逆之交,有他照料你,老夫便放心了。” 王子献再度恳切地谢过他,便将名帖放入怀中,辞别离开了。既然已经举荐入国子监,他便不必在国子学中继续学业。于是,趁着学官们都在,他便逐一拜访了另一位国子学博士、助教、典学等人。因他生得俊美,举止又优雅谦逊,且才华十分出众,学官们都待他不错,当下便又嘱咐了他不少。他听得很是认真,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 在国子学将近半载,他也结交了几位友人,阎八郎便是其中之一。将好消息分享之后,众人便纷纷道:“如此大喜之事,怎能不庆贺?明日便是重阳了,不如由子献做东,办一场曲水流觞?咱们也别去得远了,就往南山(终南山)去罢!登高望远之后,也当大发诗兴了。” “赏菊会也使得。不过,如今那些赏菊名苑怕是不好进了罢?早便被人都定走了,咱们也不好与他们抢夺。” “虽说是国孝期,咱们若是不置酒水,便应该不妨事。” 王子献含笑接道:“既如此,那便先往南山登高插茱萸,再行曲水流觞。我虽家境并不富足,但置办些鲜果菜肴却是无妨。而且,咱们可带上弓箭,若有空闲,再来一场大射。”他一向并不掩饰自家早已没落的事实,所交的友人亦是性情豁达之人,并不在意他的家境背景。不过,仔细说起来,在他心目中,这些朋友与李徽仍是完全不同。前者为可来往者,而后者则是唯一。 几位友人遂齐齐应声。略作思索后,阎八郎又压低声音问:“你会邀大王同去么?” 王子献弯了弯唇角:“大王毕竟是家孝,不便在此时游玩。而且,宫中可能有饮宴,他大约也脱不开身。”不知为何,他暂时并不愿让这些友人认识李徽,心中隐隐有种想将他藏起来的念头。这种念头并非纯粹是为了保护他,不愿让他受旁人的利用,或许——只是有些担忧他结交其他天之骄子,挚友再也不仅仅是他一人罢了。 与友人们说定会合的时辰与地点之后,王子献便简单收拾了自己的物品,离开了国子学。庆叟正忙着置办重阳节礼,他身边只剩下一个曹四郎。他便将照袋交给曹四郎背着,策马奔出布政坊,向西市而去。 西市依旧繁华,街道虽宽广,但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擦踵,马车牛车渐次驶过,骑马反倒是并不便利。于是,王子献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曹四郎牵着,信步慢行。曹四郎实在猜不出他为何要来西市,悄悄地觑了他几眼:“阿郎是想亲自购置节礼,送给小郡王?” 王子献微微颔首,淡淡地道:“听闻附近有一家食肆,做的重九米锦糕与菊花酒糕两样滋味都颇为不错。你且去打听打听,买些与我尝尝,带回家几袋,再多买些送去濮王府给几位大王与王妃殿下尝尝鲜。” “成!某这便去!阿郎稍等片刻。”听得“菊花酒糕”四字,曹四郎眼睛一亮。民间国孝期已经过去,按理说也该不禁酒水了,但王子献却拘着他们至少服孝三个月,故而他现在只要闻着一点酒味就觉得欢喜。 看他走远后,王子献来到旁边的胡人食肆中,驾轻就熟地上了二楼,在屏风遮挡的角落中坐下了。不多时,旁边便有一名年轻男子带着位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女,慢慢悠悠地起身欲离开。路过他身边时,二人忽然露出惊喜之色,走上前去,笑盈盈地以不知何处的方言与他问候。 王子献也以方言答了几句,邀他们在食案边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89 坐下。坐在不远处的胡族客人皆是见怪不怪,依旧用胡语大声谈笑,几乎将他们的声音都掩盖过去了。在这种胡人食肆中,连胡语都不罕见,更何况是方言呢。 因他们用的是偏僻的方言,仿佛他乡遇故知,也不虞被人听见。那位年轻男子便笑道:“郎君总算是将我们唤到长安来了,这两日四处走了走,处处令人惊叹,险些看花了眼,迷了路途!长安之繁华,果真是名不虚传。” “阿兄是被平康坊的娘子们晃花眼了。”少女嘻嘻笑道,“奴还是头一回看见小娘子穿男子衣袍,策马招摇过市哩!真教人羡慕。不过,这里的房屋赁金实在太贵了。暂时不曾看好合适的院子以及店铺,每日只能白白花费,真是令人心也疼、肉也疼。” “寻你们过来,并非只是为了经营店铺,赚取资财。”王子献道,“你们兄妹之能,也并不仅仅只在于经营而已。”这兄妹二人姓孙,是他外出游历的时候一时恻隐救下来的。当时他们因家贫被迫自卖自身,好教爷娘与年幼的弟妹能继续存活。他便将二人买了下来,却并未给他们入奴籍,而是将他们充作部曲与客女,放入母亲的嫁妆庄子中,并给他们取名孙榕、孙槿娘。 那庄子本便贫瘠,是母亲杨氏的乳母以及亲信唯一的存身之地,且因经营不善而日渐衰败,小杨氏才不曾谋取了去。想不到这兄妹二人颇有天资,通过各种手段,竟是令那处田庄渐渐地有了出息。正因为他们俩经营得当,他才渐有资财收买控制家中的奴仆。否则,单凭威逼没有利诱,那些仆从又如何愿意背叛王昌与小杨氏? 不过,兄妹二人的本事绝不仅仅是如此。另一位专门训练部曲的长辈贺叟,同样教了他们不少探听消息与暗中行事的手段。故而,他后来将他们放为良人,让他们自由发展,给他挣了一份家业,并隐秘地帮他训练了一群得用的部曲。如今,也是时候让他们来长安,交给他们一项重任了。 孙氏兄妹二人越发好奇了,连声问:“阿郎有何事想让我们去做?但凭阿郎吩咐。” “孙榕,我想让你以富商的身份,接近娶了宜川县主的徐家嫡长子。先做酒肉朋友,借着他之便,也可做一些互惠互利的生意。既是酒肉朋友,时不时送他几个合适的伎人,想来也是应有之义。能搅得他家宅不宁,并渐渐取得他的信任,便已是足矣。日后若能在他耳边说几句话,必有大用途。” 王子献很清楚,这并非什么阳谋,而是诡计。不过,用兵者,诡道也。他从来不像李徽那样,是位知行合一的君子,不屑于与女子计较。终究,他也不过是一个看起来风雅翩翩,实则能够使出各种手段的伪君子罢了。对付李茜娘,或许就该是他这种伪君子出手——既然敌人是妇人,那他也不忌讳用对付妇人的手段。而且,背叛宗族与家人的李茜娘,最终若能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方最为适合她。 当然,此事不能急,须得慢慢经营。快刀一举斩断,总不及慢刀缓缓割肉来得痛苦不是? 孙榕闻言,展颜大笑:“阿郎放心,这种事某早便做得熟了。商人结交世族,谁不是这么做的?美人、财物、宝贝,都舍得砸出去方能见效。” “槿娘,你便着意与宜川县主结交,伺机收买她身边的婢女、管事娘子等人物,注意打探消息或稍加挑拨离间即可。”王子献又道,“世家通常用世仆,很难将咱们的客女送进去,那便只得收买人心了。” 孙槿娘微微蹙眉,问道:“阿郎,那可是宜川县主……奴如今不过是商人之女,能结交上么?” “放心。”王子献微微一笑,“很快,她身边就一无所有了。只剩下你们愿意追捧阿谀于她,她迟早会折腰的。只是,此女善妒狠毒,行事小心谨慎一些。” 孙槿娘道:“阿郎放心。性情恶劣的女子我也见过许多,绝不会教她欺负了去!” “若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只管遣人告知庆叟。我也会时不时让庆叟与你们传话。” “是,我等省得。”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截至目前为止,群里一共五人,其中四人申请入群的口令是小郡王,一人是肥泰小郡王:(⊙o⊙),所以人气最高的是我,其次是我耶耶? 蠢作者:是的 王郎君:…… 蠢作者:作为本文小攻,压力大不大? 王郎君:……呵呵……这说明我没有表现良好,大家看到我的努(精)力(分)之后,一定会支持我的。 小郡王:( ̄▽ ̄)",没关系,我的人气分你一半 王郎君:^ ^ 蠢作者:你们俩分一分还是没有多少啦!! 第61章 重阳之日 翌日一早,王子献与王子睦一同用了朝食。因应节庆之故,阿柳使尽浑身解数,做了许多菊花糕、菊花羹、清蒸菊花团子之类的吃食,颇得兄弟二人的赞誉。吃着吃着,王子睦端详着或翠绿或金黄或赤红的菊花团子,忽然问:“咱们家院落里连一盆菊花也没有,这些各式颜色品种的菊花花瓣是从何处来的?” 王子献淡淡地瞥了阿柳一眼,阿柳不慌不忙地一笑:“隔壁人家的管事娘子听闻奴做的糕点不错,便用剪下的菊花换取了几个应节的糕点方子。三郎且仔细瞧瞧,这些菊花都不甚名贵。否则,奴也不敢拿来做糕点,倒不如干脆给郎君们簪戴得好哩。” 王子睦恍然点头,又对王子献道:“大兄,说起来,咱们在此处住了这么些时日,还不曾拜访过左邻右舍呢。是否该逐一拜访,送上节礼方为妥当?”他年纪尚幼,对这种世俗人情本是并不十分了解,来到长安之后,方更懂事了几分。 “迁入此地的时候,我便已经去拜访过了。左邻是别院,主家并不常在;右邻是胡商,也不好时常来往。”王子献道,“只需在寻常年节时分,送上些薄礼即可,也不必太过于放在心上。” 他早便让庆叟精心准备了重阳节礼,国子学的学官们、友人以及“左邻右舍”都不曾遗漏。只不过,濮王府格外得了一些特意从西市食肆购置的糕点罢了。礼轻情意重,众人的回礼亦是价值相称之物,倒颇有几分君子相交之感。唯独濮王府送了两次回礼,第二次应当是李徽单独送的,也是些菊花酒、茱萸菊花糕之类的饮食之物。 用过朝食后,兄弟两个便吩咐部曲备马,打算出门了。王子睦昨夜得知自家大兄做东,邀请国子学同窗往南山举行曲水流觞会的消息,自是十分兴奋。好不容易轮到自家举办这种聚会,他也能名言正顺地跟着大兄出门了。只是,王子凌却已有两三日不曾归家,这样的机会居然没有赶上,不得不说也是缘分未到。 兄弟俩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0 甫策马走出街道,迎面便遇上被一群人簇拥着行来的王子凌。王子献淡淡地扫了一眼,发现王子凌似是颇有几分醉意,而围在他身边的十来人或是举止殷勤之极,或是目露敬仰之色,竟像是追随在他身边刻意取悦于他一般。至于那几个美婢部曲则更是或露出娇态,或与有荣焉,仿佛恨不得教周围所有人知晓,这出尽风头的少年郎便是他们的主人。 “大兄、三弟,这是要往何处去?”醉眼朦胧间,王子凌笑问道。想是因周围有旁人在之故,他的言行都颇为潇洒,且并无任何失礼之处。 “与同窗有约,往南山赴曲水流觞之会。”王子献道,“这些便是近日你在文会中结识的友人?”殷勤者许是得知他世家子的身份,意欲获取什么好处,难掩阿谀奉承之态,可惜不知王家早已败落,不可能给他们谋取什么;敬仰者则许是资质寻常的士子,被他的金玉其外以及华而不实的言谈所吸引,可惜不知他败絮其中,心性低劣。 果然,王子凌不肯安心读书,时常气恼他不曾引荐什么文会,便自己四处寻找,最终结交的人也不过如此而已。偏偏,他却与他们的阿爷一样,最为享受这样虚假的吹捧。稍有夸赞,便心中飘飘然,同时亦是越发狂妄自大,越发认不清自己的资质与能力。 “可不是,这些位兄台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我与他们同赴文会,所获甚深!”王子凌也并非全然不知,围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与王子献的国子学同窗确实不可一日而语。但他自幼便养成了傲慢的性子,又如何愿意承认低人一等,便少不得也将众人一起夸赞一番了。而他身边诸人听他夸赞,自然也是满面喜色,连连谦虚道“言过其实”,其实却是颇为受用。 王子睦拧紧眉——他自然觉得这些人都不堪相交,但他性情良善,也不可能在别人面前落王子凌的颜面,便只得沉默不语。方才的那几分因曲水流觞盛事而起的雀跃,也不由自主地息去了许多。 王子献却只是微微一笑:“既如此,你便好好招待他们罢。”说罢,他竟是策马便离开了。王子睦也并未犹疑,紧紧地随在他身后。与其和这群人耗费时间,倒不如早些去见识见识国子学中那些真正的俊杰之辈呢! 刹那间,王子凌却自醉意中彻底醒转过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家赁的院子这般简陋,如何可能待客?好不容易将自己塑造为堂堂琅琊王氏子,视钱财如粪土,家族底蕴无比丰厚,名声刚传出去,怎能眼下就教这个破院落拆破了去?! 于是,他只得立即寻借口将身边这些人都打发走了。费尽了心思之后,他才倏然又想起——方才王子献说的是同窗的曲水流觞之会!那可都是国子学内的人杰之才,且家中父祖至少是三品服紫高官!他如何可能错过这样的良机?! 然而,待他厉声让部曲去寻王子献二人时,他们早已去得远了。他犹自不甘心,又唤来独自留在院中的阿柳询问,她竟是一问三不知,只道两位郎君说他们要游览南山。 自己竟然为了一些庸才,生生地错过了结交良才美玉的机会,令王子凌险些吐出心头血来。对王子献,他当然越发怨恨了,便是对王子睦,也颇有几分不满与妒意。若不是这个阿弟方才毫无提示之意,他又如何可能错过这般机遇?! 且不说王子凌在家中如何羡慕嫉妒恨,王子献与友人们会合之后,便给他们引见了幼弟王子睦。王子睦心性难得,可谓是王家唯一的赤子之心。虽是小杨氏所生,王子献倒也从未迁怒于他,反倒是对他多有照料。当然,此举免不了有分化离间之意,又有拉拢之嫌,但终究是想好好培养此子作为日后臂助的。 果然,结识了国子学这群真正的才俊后,王子睦就完全忘却了先前的担忧与不悦。一同登高望远插茱萸,而后射箭比试,众人兴致越发高昂,便寻了一个合适的水渠畔,举行曲水流觞之会。流觞停到何人面前,便须得吟诗作赋,或者最不济写字作画也罢。因都是友人,也不为了一争高低,反而顽得更加尽兴。 王子睦沉浸其中,如痴如醉,不但将他们随口吟的诗赋对子都生生记下来,甚至觉得连众人的品评亦是足以时时回味。因着见到这么多俊杰,他方清晰地认识到自家大兄的不凡之处——无论作诗或是作赋,意蕴都比别人高一筹,便是单纯写字作画,亦是引得人人夸赞。于是,他心里也对自家大兄越发崇敬尊重了。 就在王家兄弟奔赴南山游赏时,李徽亦是应祖父所召,来到太极宫两仪殿前,旁观群臣比试射箭。重阳大射的习俗不知从何时而起,但宫中一向颇为重视。一早,千牛卫便在两仪殿前设下大射场地。而一群服紫服绯高官早已在家中换上武官常着的袴褶,手执自己的爱弓,陆陆续续来到了场地中。 圣人亦是一身袴褶,笑呵呵地持着弓箭,射出了第一箭。随着千牛卫大声喝道“中”,群臣亦是发出此起彼伏的恭贺夸赞声。圣人颇为自得地抚了抚长须,回到后头的高台上观战。今日大射者是群臣,他只需发出一箭即可。 高台上,众皇室宗室亦赫然在座,而李徽与长宁郡主陪伴圣人左右,亦是颇为引人瞩目。就在李徽忽然觉得似是有人正瞧着他,禁不住想寻出那人时,大射场地中已有十位重臣执箭而立了。只见他们齐齐抬弓,姿势各有不同,而后松开弓弦射箭。连续十箭,直至射完为止才能歇息,再换人而射。 一时间,箭枝齐发。有些中的,有些却歪歪斜斜不知往何处去了,还有些甚至恰巧打落了其他的箭枝,两败俱伤。 “……”原以为这群重臣应当都是文武双全的李徽怔住了——若是他方才不曾看错,竟有一位是十射不中罢?恐怕这得是从未练过射艺,也没有任何射猎的天分,才能做到如斯地步!然而,在大唐疆域之中,从不曾练过射艺的又何其少见?恐怕比起十射十中之人,更是难得一些!! 千牛卫将群臣的成绩大声报出来,果然有一两位十射不中、十射中一二的。圣人听了,不免大笑:“两位爱卿果真又是如此!一年复一年,年年毫无长进!也罢,也赏你们每人十金,权作抚慰,免得日后你们托病不来了!” 那两位重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过来谢恩,群臣中则传出欢快之极的笑声。不知谁笑呵呵地打趣了几句,更引得众人大笑不止。一两个时辰之后,群臣大射将近结束,宗室们皆有些跃跃欲试。于是,圣人赏了十射九中的几名重臣后,便道:“也不拘着你们了,都下场去罢!谁射得最好,我便按方才所奖的五倍赏你们!!” 得了他如此许诺,荆王、鲁王、彭王许是眼热获胜的臣子所得的宝马,禁不住皆下了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1 场,李昆、李衡二人也去凑了热闹。晚辈们更不必说,热血沸腾地便下去了。李徽带着长宁郡主,扶着圣人步入射场中。他们二人先轮流射了十箭,李徽十射八中,长宁郡主十射四中。 “好!不枉我教导你们这些时日。”圣人道,“不过,方才悦娘的姿势有些不妥。来,祖父射给你瞧瞧!”说罢,他又执起弓,意气风发地射了两三箭,皆是中的。李徽与长宁郡主自是毫不吝啬地为自家祖父喝彩助威。 圣人便又一鼓作气继续射,待射到后头时,已有些气力不济,最终是十射七中。他慨叹一声,将弓箭塞入孙儿怀中,顺手拍了拍他的肩:“果然是老了……”说罢,难免有几分苍凉之态。 李徽心中叹息,认真道:“祖父老当益壮,十射七中亦是上上了。” 长宁郡主亦附和道:“儿不过十射四中,祖父比儿不知厉害多少呢!” 圣人笑望着他们:“你们也不必再宽慰了,我又岂是认老服输之辈?早晚须得胜过阿徽!罢,罢,你们二人射得不错,也不必与其他人比较。且说说,你们想要什么作为奖赏?祖父都依你们!” 李徽与长宁郡主遂不再多说,分别索要了一柄横刀与一柄障刀。圣人便将自己惯用的横刀与障刀赐给了他们:“阿徽再要一柄陌刀,就能上场杀敌了。悦娘,这障刀实在锋利,别伤着自己。” “儿省得。”长宁郡主爱不释手,笑盈盈地回道。 不多时,宗室众人的比试也结束了,最终李玮以十射十中取胜。圣人一举赏了他五匹宝马,李璟与李徽都不免羡慕之极,眼巴巴地看着他兴奋地去挑马。圣人见了,心里一软,又让所有的晚辈们都去马厩里挑一匹。于是,一群青年少年与小娘子们立即便露出了笑颜。 大射之后,宫中设宴,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时分方结束。无论是圣人、宗室或是群臣,瞧着都是皆大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王子凌:爷有家世!爷有钱!爷有才!哇哈哈哈哈哈!尔等凡人,跪舔爷吧!! 众人:不愧是王郎君!!王郎君赛高!!(蠢货,掏钱掏钱!蠢货,快点介绍贵人给我!!) 王子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子睦:这都是从哪里招来的一群人。 王子献:呵呵,别理他,一戳就破了。 王子凌:啊哈哈哈哈哈……你这是嫉妒!嫉妒! 王子献:^ ^,这个月的生活费呢? 王子凌:_(:3」∠)_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第62章 二度夜谈 王家兄弟二人乘兴而去,尽兴而归,直至黄昏时分方回到家中。一路上,王子睦兴奋之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与兄长分享自己的收获,与平日里略有些沉静的模样大相径庭。一举一动、一言一词之间,无不显露出他的兴致极佳,对今日之行很是心满意足。王子献含笑倾听,时不时指点他一二,更是令他茅塞顿开。 眼见着小院落就在前头,王子睦略收了几分喜色,面容上颇有些惋惜之意:“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闭门读书,心中早已积累了许多疑惑,却实在寻不着合适的解答。而大兄平日里忙于举业,我也不好相扰。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请教,却不想已经到家了。不知大兄何时还有空闲?若是我不打扰大兄的功课,可否给我答疑解惑?” “你我兄弟,大可不必如此拘谨。”王子献温声道,“只要我待在家中,你无论何时来见我都使得。阿弟一心向学,我这大兄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怨怪你打扰我?再者,教学相长,为你答疑解惑,于我亦是大有益处。” “那往后便有劳大兄了。”王子睦笑得眉眼弯弯。他们二人虽是异母兄弟,却因血缘相近之故,生得很是相像,皆取了父母容貌之长,瞧着很是俊美精致。反倒是王子凌,生得最像父亲王昌,多了几分意态风流。俊美精致者,增添优雅从容,又加之坚韧英武,便是格外引人瞩目;而意态风流者,若全无潇洒豁达,不免失之过于浮华。 容貌相似,性情投合,兄弟情深——若是不了解兄弟三人者粗略一看,恐怕竟会觉得王子献与王子睦方是同母兄弟了。 他们二人这般兄友弟恭的模样落在王子凌眼里,更是令他恨得有些咬牙切齿起来。此时,他正坐在石榴树下,身边美婢环绕,又有部曲立在一旁护卫侍候,这等排场,哪里像是甚么没落世家子弟?只是,衣饰再华美,伺候的仆婢再多,姿态再高,也依然住在这种破败简陋的院落中。既无法邀请人来相聚,亦住得实在憋屈难受。加之今日痛失结交高官世家子弟的机会,他心中的怨恨磋磨了一整日,越发浓厚许多。 于是,不待王子献与王子睦出声,他便先发制人,冷笑道:“大兄与三弟真是好兴致,可见今日确实颇有所得。只可惜了我,重阳佳节竟然是独自一人在这破落院子中过的。但凡你们为我考虑一两分,也不会将我抛在此处不闻不问!” 见他心怀怨愤颠倒黑白,王子睦忍不住辩解道:“二兄这话便不对了。分明是二兄连续数日在外四处流连不着家,早晨又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还带了一群陌生人归家。你既然邀请了客人前来,难道为了出去游玩,反而要将客人舍下不成?哪有如此做主家的?我们二人当时不曾多言,也是不想失了做主家的礼节。” 遭到他指责,王子凌更觉得恼怒非常:“我这些时日出门都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们都不知晓?!到长安来已经有小半年了,大兄不但不曾推荐我们入学,而且连文会诗会的帖子也吝啬给我们!若不是我自己努力些,恐怕连那样寻常的文士也结交不得!!趁着我不在,倒是定下了什么曲水流觞之会!莫非大兄就是见不得我结交名士不成?!” 他越说心中越恨,竟是口不择言起来,全然不顾过去那一番惺惺作态了:“大兄莫不是嫉妒于我?才不愿推荐我入学,又不愿给我机会在长安扬名立万?!阿爷阿娘已经写信来催了数次,你居然还是毫无所动,可见果真是没有任何孝悌之心!哼!也罢,我这就回商州去!将你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爷娘,也教族兄弟们看看,你究竟是如何当兄长的!!” 王子睦立时大怒,气得面红耳赤:“二兄简直是不知所谓……” 王子献却朝着他微微颔首,很是云淡风轻地叹道:“二弟,你瞧瞧你如今,可还有半点琅琊王氏子弟的风骨?”他面带惋惜,目露无奈,淡然中有关怀,失望中有希冀,十足一付忧心忡忡的兄长模样:“你扪心自问,这半年来可曾安心读过一次书?可曾真正相信过我会为你们的前程筹谋?” “若是你还像在商州时那般能静得下心来,我又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2 何苦让你们磨练心志?若是你还像以前那般从容自若,我又为何不给你们引见先生?你如今这样心浮气躁,真正的名师如何能将你看在眼中?!拜见也是无用,倒不如不见!不然,反而给名师留下不佳印象,日后更难得那些先生的青眼!!” 他一脸大义凛然,轻轻皱起眉头,继续呵斥:“你瞧你如今像什么样子?!为了谋名,竟与一群不知是何来历的人来往,岂不是在堕我们琅琊王氏的名声?!花费的钱财且不提,你居然还敢在国孝期间喝酒?!醉醺醺地一路被人簇拥着回来?!” 王子凌被他责骂得怒冲九霄,不假思索地辩驳道:“国孝期早已过了!!喝点酒又如何?!” 王子献顿时满面失望,禁不住也露出了薄怒之色:“你可还曾记得,咱们阿爷可是一县县尉!虽不过是从九品,但咱们也是堂堂的官宦世家!当服国孝三个月!我们琅琊王氏子,如何能与平民百姓人家一般放纵?!亏得阿爷官职不高,否则你今日早晨的醉态若是让监察御史得知,咱们一家人便大祸临头了!!” 闻言,王子凌一噎,竟是再也无话可说。王子睦则担忧难安:“大兄,若是真给阿爷惹了麻烦,该如何是好?”国丧期饮酒,往小了说可忽略不计,但往大了说可是大不敬的罪名。丢官去职算是轻的,别说他们家了,便是整个商州王氏恐怕也逃脱不过责罚。 王子凌的脸色由红转青,又从青转白,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极有可能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当时他被众人恭维得兴致大发,只听得一阵阵“饮胜”,哪里顾得上什么国丧不国丧?如今想来,果真是犯了大错!还不知那些人背后是如何嘲弄他的,又打算将此事当成什么把柄?! “二弟从未将阿爷的名姓与官职透露给其他人知晓罢?”王子献立即将部曲婢女都挥退,把王子凌与王子睦带入自己住的正房,低声道,“若是如此,尚有转圜之处。你这段时日闭门读书,莫要与那些人来往了。过几天再遣部曲去与他们说,你已经回了商州,日后有缘再会即可。只是从今往后,切切不可再随意参加什么文会了!否则,若是有一人心怀嫉恨,待你省试之时或入仕之后将此事报给监察御史,你的仕途便从此休矣!” 王子凌脸色惨白,险些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他深深地望了王子献一眼,不得不承认按照他的法子处置才最为妥当。但心中盘踞的恐惧、担忧与嫉恨已经搅在了一处,又哪里容得他心生出甚么感激?于是,他猛地转身,又气又恼地快步离开了正房。 王子献对着他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又安抚了王子睦几句,眉眼间越发舒缓,心中更是平静无波。他早便将王子凌的性情看透了——此子太过急功近利,只需稍稍拖上一拖,他便能折腾出事来。待到事情暴露,自己随即便可占据大义名分,居高临下牢牢将他管制起来。同时,攸关其前程的错处,也被他紧紧地攥在了手中。至于什么时候取来用,便端看他什么时候有兴致了。 夜色渐深,东西厢房依旧烛火通明。东厢房内还隐约传来争执之声,似是兄弟二人起了龃龉。正房内看似倒映着捧书苦读、无暇旁顾的影子,却谁也不知晓,王子献已经不慌不忙地通过暗门,来到了隔壁的藤园中。 藤园的花园哩摆满了盛开的菊花,八角亭边围起了行障,阻挡呼啸而起的秋日寒风。王子献信步而行,就见李徽正坐在亭中,把玩着一柄锋利的横刀,似是在出神,又似是在深思。他微微一笑,问道:“这可是今日得的彩头?” 李徽抬起首:“输给了二堂兄,原本甚么也得不着。祖父不忍见我们失落,便赏了我们好东西。横刀是他随身佩戴之物,据说曾陪伴他东征北战,见过血。除去此刀之外,我还自马厩中挑了匹西域都护府进贡的宝马,通体黑色唯有四蹄皆白,取名‘踏雪’。” 王子献莞尔,取过那柄横刀细看,拔出刀鞘的时候,确实隐约能感觉到一团锐气扑来,仿佛能割开皮肤:“刀确实是万金难买的好刀,马想必亦是千金不换的好马。那大王为何又有些郁郁之感?” 李徽怅然一叹:“祖父慈爱更甚,却眼见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着实替他感到担忧。生老病死本是世间常事,可惜若是涉及自家亲人,往往便令人很难看得开。如祖父这般的长辈,如祖父这般的君主,我真希望他能延寿万岁才好。”前世他无缘与祖父祖母相见,更无缘得到他们的维护与教导。如今弥补了遗憾,却也不得不面对已经失去与即将失去的痛苦。 两位如此和蔼睿智的老人,每一次相处皆是谆谆叮嘱,他实在是舍不得面对永久的离别。而且,祖父尚在,仿佛一切都十分安宁,他暂时不必去想什么风风雨雨,只需做个彩衣娱亲的孝顺孙儿便足矣。这种日子甚至令他产生了一种岁月安好的错觉。倘若能够选择,他亦不愿心生防备,亦不愿隐忍度日—— 只可惜,这样的时日,过一天便少一天。自家人自家事且不提,还有未知的凶手虎视眈眈,实在令人难以安心,只能未雨绸缪了。 “……有你们相伴,圣人应当也觉得满足了。”王子献温声接道,“而且——万岁……确实是太难了些,但又安知圣人不能延寿百岁?而今,或许不过是因失去皇后,圣人还未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来罢了。” “承你吉言了。”李徽很清楚,他所言不过是宽慰而已。作为天天陪伴圣人之人,他又如何瞧不出祖父的身体确实是每况愈下?然而,这种生老病死之事原本就是天命,他再如何担忧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王子凌:你过分你无耻都是你的错你的错你的错!!! 王子献:呵呵 王子睦:qaq,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同胞哥哥。 小郡王:( ̄▽ ̄)",我也好奇,你们三兄弟怎么性格差这么多。 王子献:异母兄弟,以及受宠与不受宠的差别罢了。 小郡王:( ̄▽ ̄)",我和阿兄也是异母兄弟。而且我好像是挺受宠的那个。 王子献:^ ^,受宠也分宠好了和宠坏了。当然,最关键的是本性,你本性良(萌)善(萌),而他——不提也罢。 小郡王&王子睦:(⊙o⊙),原来如此。 王子凌:_(:3」∠)_我恨你们!! —————————————————— 嗯,看到有亲留言说,主角感情戏有点太慢了,抚摸,他们毕竟年少嘛。 不过,会慢慢地增加他们相处的时间,然后慢慢促进他们的感情转变的。 另外,觉得小郡王似乎过于萌萌哒,现在还有点弱的,是因为他现在走的路线是彩衣娱亲~~ 走岔路了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3 ,熬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找对自己的路之后,他也会展露自己的风采~~ 他们年纪都还小,而且小郡王前世就是个有点中二的抑郁青年(喂),都会逐渐成长哒~ 第63章 迟疑迷惑 两人最近都颇为忙碌,又因国丧断了每日的接送,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多。即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彼此关怀,谈笑风生。李徽提起了王子献特意让曹四郎送去的重九米锦糕滋味不错,至于菊花酒糕他们暂时不能享用,便分给了府中长史、家令、典军,都说风味颇佳。而王子献也尝过了李徽派人送来的茱萸菊花糕,他素来不喜甜,倒觉得这甜辣相交之感别有意味。 “至于菊花酒,我便先贮藏起来,待到你我都能饮时,再取出来也不迟。”王子献道,“此外,我见藤园中种了葡萄,便向右邻胡商买了个酿西域葡萄酒的法子。这些日子若是得闲,正好可试着酿造葡萄酒。” 李徽微微一笑:“看来,你最近举业颇为顺利,所以才生出了这般的闲情逸致。如此,我也便放心了。”他从来不曾特意问及王子献在国子学中过得如何,考校结果又如何,只因他相信以好友之能,必定能博得学官的赏识,亦能结交相应的人脉。当然,人脉归人脉,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到底是与众不同的。 闻言,王子献勾起唇角:“大王果然知我甚深。确实如此,从今往后我都不必再去国子学了。国子学博士已经举荐我,进入国子监继续学业。”他并不担忧自己入国子监之后的学业,更不忧虑自己无法获得国子监祭酒以及司业的赏识。毕竟,这些学官皆算是先生,对优秀的学子总会有几分垂青。 只不过,若是国子监内没有能令他敬服的好先生,那他便不得不替自己好生打算一番,仔细四处访一访了。当然,无论如何,他也不愿去与那位杨状头做同门师兄弟。杨家人,实在不值得他费尽心神周旋,接近他们于他而言毫无益处,反倒日后可能深受拖累。至于王子凌与王子睦倒是可试一试,成与不成皆看他们自己的能力。以他们如今的性情,便是受到先生或师兄弟的影响,往后定然也不会发生什么太大的转变。他们又年幼,身后毫无背景,杨家嫡系应当也看他们不上。 李徽双目一亮,自是替他欢喜:“这果真是个好消息,国子监中知识渊博者更多,若能得到他们的指点,你一定会更有进益,取中甲第状头亦是指日可待了。改日不如你带我去国子监走一走?也好教我瞧瞧,这国子监与国子学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王子献含笑颔首:“大王何时有空闲?王某随时都可奉陪。” “不如就在这两日罢。”李徽回道,“到时候我直接去国子监门前,你将我引进去就是。总不至于不许我进去游览一番罢?”国子监其实并非学堂,而是管理六学二馆以及各州州学之学务的衙门。虽说衙门之中,必定是闲杂人等不许随意进出,但他凭着新安郡王的身份,应该算是无碍。 两人又谈笑了一会,李徽方说起了正事:“子献也知晓,我们一家原本是为了给祖母侍疾而回了长安。如今祖母已逝,祖父身体也不好,大约一时间也舍不得让我们回均州——便是他让我们回去,我们也不可能放心。能侍奉祖父膝下确实是件好事,我也很感激能有这样的机会尽孝。不过,在长安待得越久,便越觉得危险重重。” 说着,他有些无奈地一笑:“光是接二连三的刺杀案,便足以证明我们周围确实是杀机四伏了。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只得小心防备。但濮王府常用的侍卫部曲都被人盯得很紧,并不敢轻举妄动,免得令人多思多想。如此一来,濮王府难免处处落于人后。我便想着,将封地中那些尚且年少且无人知晓的部曲都悄悄带进京来。” “这些部曲若是跟在我或阿兄身边,定会很快便会让人知晓,难以派上什么用场。若是让他们都跟着你,听你调遣,你手底下便多了好些得用之人。前些时日查证不利,不就是因着人少么?日后人多起来,才好办事不是?” 王子献怔了怔,想不到他竟然将濮王府私底下的这部分势力都交给了他——如此坦诚,如此信任,令他心中有些沉重,转而又欣喜万分。于是,他不由得笑得越发温暖了:“大王如此信我,我当然不会辜负大王的期待。其实,前两日,我也刚动用了自己在商州留着的人。人虽然并不多,但都已经布置下去了。因身份不高,接近徐家与李茜娘容易些,我便令他们从徐家长子开始动手。” “倒是连累你将好不容易藏住的人都拿了出来。不过,将他们都挪到长安来,该不会影响你家中的情势罢?” “大王便如此不相信我的能耐么?” 两人相视一笑,自然都很清楚这不过是小顽笑罢了。迎着李徽清澈的目光,王子献心底倏然生出些许犹豫来,不知自己是否该将接近徐家与李茜娘的目的以及手段和盘托出。因为,他猛然发现,自己之所以犹豫不决,并非不够信任李徽,而是担忧对方觉得自己的谋算失之光明正大,对他生出疏远甚至厌憎之心来。 他以翩翩君子的形象与李徽结交,在他面前素来都是优雅从容,顶多亦有果断英武的一面,却从来不曾暴露自己内心的阴暗。琅琊王氏子,本便该是玉树临风的君子,而非甚么心思深沉之辈,所以他一直将一部分真实的自己隐藏在面具之后,不愿让任何人瞧见。任何人,本不该包括李徽在内。但此时他心中却充满了迟疑—— 一旦挚友知道自己是个阴谋算计的伪君子,还会待他如初么? 当初结识之事亦是如此。他迟迟不敢明言,当初或许是为了保住家族,如今的缘由却已经是大相径庭。以李徽的性情,待他解释清楚之后,应当不可能迁怒于人。但他却担心他心生误会,认为他诸般谋算,皆是为了巧言欺骗于他们,皆是为了自保。即便他再如何辩解如今的情谊皆是真的,相识那一刻的虚假亦是无可更改。 因为畏惧失去,所以不敢说、不能说。但心底又隐隐焦躁不安,总觉得若是不坦诚相对,日后必会因此而生出误会来。可是,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勇气坦白——因为承受不住失去的结果。 王子献并不能明确地分辨自己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坏。他只是本能地想将此世对他最好的人挽留在身边。一时间他甚至无比坚信,不让挚友得知自己心中的阴暗淡漠,不让他得知当初相识皆是他计算而来,永远维持优雅的世家子弟模样,才不会失去他。 “子献?”见他有些出神,李徽一连唤了他好几声,“究竟想到了何事?竟有些发怔?” “无事。”王子献恍然回过神,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4 笑道,“总之,日后若有进展,我必会尽早告知大王。” “随你安排便是。说起来,我一直叫你的名字子献,你却一直尊称我为大王,未免也太生疏了些。”李徽忽然道,“在旁人面前如此称呼倒能够理解,但你我私下相处,却很不必如此。无论你唤我三郎或是阿徽都使得。互称名字或许确实有些不适应,等日后你我有了字,再以字相称罢。”取字确实很重要,他倒是有些理解,当初李璟对兄长们充满羡慕嫉妒之时的心态了。 王子献双目轻轻一动,低哑着声音唤道:“……阿徽。”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唤出口了,这个称呼已经不知在他心中盘旋了多少回。 李徽笑着应了一声。 “阿徽。” “何事?” “我只是想适应适应新称呼罢了,阿徽。” “……”新安郡王一时竟无言以对。他从未想过,自家好友竟然也会拿着他的称呼来打趣他,只得生生地受着了。 二人接着笑谈了许久,方意犹未尽地立了起来。王子献刚要行叉手礼作别,抬首看了看月色:“方才并未注意更鼓响声,应当是已经宵禁了。阿徽,今夜你恐怕是回不去濮王府了,干脆住在藤园里?” “这倒是无妨。”李徽道,“他们一直打扫得很精细,随时都可住下。不如你也住下如何?我们已经有些时日不曾抵足而眠了,难得有这个好机会。即便你一夜不归,早晨时再回去,他们应当也不会知晓。”毕竟,王子献往来藤园的暗门是后来新开的,就在他的卧房里,十分便利。 “也好。”王子献遂答应下来。 两人简单沐浴之后,便在藤园内院的正房中住下了。仔细说来,虽说购置藤园已经将近半载,但李徽尚是头一回在这里过夜,王子献便更不必说了。也是管事李大生性精细体贴,将寝房布置得与濮王府卧房一般无二,与远在均州封地的寝殿也并无太大的区别。李徽躺在床榻上,自是觉得格外自在舒适。 王子献中规中矩地卧在他身侧,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却久久都不曾有睡意。 静谧当中,李徽忽然问:“子献,你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富贵荣华?逍遥自在?” 王子献沉默半晌,方回道:“……曾经想过富贵荣华。只因有了荣华,才能从家中彻底挣脱开来,不再受他们约束。但仔细想想,我只是不愿被他们束缚而已,只是想让众人认可我王子献这个人罢了,富贵荣华或许并非我真正所愿。无论如何……若有阿徽你这位挚友相伴,便觉得惬意逍遥了——你呢?” “我已经拥有富贵荣华,唯独不能逍遥自在。”李徽苦笑,“只希望,一则能够保护爷娘兄嫂,让他们安宁度日;二则日后不会再被困在封地均州,如同囚禁……到了那时候,也不得不与你分开,再相见便难了。” “阿徽,你放心,只要缓缓筹谋、尽力而为,咱们便一定会实现所愿。”黑暗中,没有任何人发现少年的双眸里仿佛燃起了光芒,坚定而又深沉。 “希望如此罢。”另一位少年轻轻一叹——他重活一世,最重要的是保护家人,让他们过得安好。至于自己的希冀,反倒是其次了。或许,做出一种选择的时候,必定会有得有失,他只能坦然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  王郎君: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果然,天命如此,我不该说。 小郡王:你一直在扯花瓣作甚?这是什么游戏么? 王郎君:天命的游戏,做抉择的时候可用。 小郡王:那你为甚么挑的都是双瓣花? 王郎君:天命如此,让我挑了双瓣花。 小郡王:→ →……难道不是因为你根本不想说嘛? 王郎君:^ ^,当然不是 第三卷:境遇无常 第64章 游国子监 大唐朝廷的理事官衙几乎都位于皇城甚至于太极宫之内,国子监亦不例外。因着实在离得太近,故而也不必特意寻出一整天的空闲来。没过两日,李徽便遣人与王子献约定了时间,颇有几分兴致地期待着此行。 到得约好的那一日,新安郡王陪着老祖父射完箭逗完鹰之后,便毫不隐瞒地据实相告。圣人呵呵一笑,对王子献倒是印象颇深:“不过短短半载,竟然便从国子学升入了国子监,果真是个文武双全的少年郎。不过,国子监有甚么好瞧的?也值得你特地走一趟?” “就算没甚么好瞧的,孙儿也可开开眼界。”李徽笑道,“沾一沾里头诸公的文气,说不得转头就能做出让祖父与阿爷满意的诗赋来呢?”他于诗赋一道实在不精通,李泰闲来无事时,已经教了他许多回,最终只能评论是——并无灵气,仅能堆砌辞藻罢了。偶尔灵光一现吟出了好词好句,亦是虎头蛇尾全无意义。 “不擅长作诗作赋又如何?你写字作画便是极为灵动有韵味的。你阿爷在你这个年纪,写的字可没有你这般势沉而稳,风骨斐然。”圣人不免宽慰了爱孙几句,又道,“去罢去罢,既然已经相约,自然不能毁诺。让宫人带你去,免得你寻不着地方。”皇城内的官衙林立,国子监所在的位置又偏僻,确实很难找见。 而后,李徽便辞别了老祖父,从太极宫长乐门而出,顺着安上门街前行。国子监位于皇城的东南角,不过是个三进的小院落,瞧着比国子学还逼仄一些。王子献正在门前等候,远远见他来了,便迎了上来。 守着院门的是十六卫之一的监门卫,他们负责守卫皇城与宫城的每一处门禁,查入查出均十分严谨。眼见着王子献迎了陌生的少年郎过来,两名卫士原想上前拦住,却发现后头跟了位殿中丞——这位从五品的御前内侍是贴身服侍圣人的,地位仅次于殿中监与两位殿中少监,却对这少年郎颇为恭敬,不禁猜测他应是一位皇孙。 两人正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李徽便将腰间悬挂的金鱼袋给他们瞧了瞧。验明身份,乃是新安郡王之后,二人这才默默地放行。不过走出三两步,他们便听这位小郡王道:“忠于职守,不畏强权,这两位卫士当真是不错。回去后我定会禀告祖父,让祖父好好奖赏他们。”于是,两人心中越发觉得妥帖之极,连胸膛都挺得更高了。 王子献弯起唇角,眼角余光发现随在他们后头的殿中丞亦是满脸笑意,也领会到了新安郡王如今的圣宠确实非比寻常:“大王不如再瞧瞧国子监中的诸公是如何兢兢业业的,一并替他们请赏如何?” “那自是应该。”李徽回道,环视周围,便发现三进院子虽小,却因人少而显得有些空荡。看上去,倒是比国子学更清净几分。院中角落植着竹丛与三两棵梅树,旁边又有花盆栽着兰草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5 与菊花,倒是颇有些清幽的意味。若论起景致来,或许这梅兰竹菊四君子也算是国子监的一景了罢。 第一进院子有间孔庙,供奉先圣孔子,其弟子先师颜回配享。在春分、秋分时节,便在此处举行释奠祭祀。两侧则是学子们读书举业之地,隔出数个小书房供每人使用。亦有一处小论道堂,供众人讨论经义所用。 许是因学子们大都在书房中专心读书之故,在外头走动的年轻面孔极为稀少。李徽随着王子献走入他的小书房后,就见里头摆满了书卷,墨香气息仿佛扑面而来。而书案上却显得异常干净,除了笔墨纸砚外,便只展开了一卷刚写好的策论,墨迹尚未干透。 “这篇策论,便是想交给那位左司业瞧的?”李徽只是扫了一眼,并未细看,“每人都能向司业讨教?若是如此,两位司业岂不是十分忙碌?”左司业,便是国子学博士刻意给了引荐帖子的那位司业。在王子献入国子监之后,他便特意考校了他一番,对他的才学颇为认可,平常也甚为照顾他。 “虽说每年六学都会举荐优异者入国子监,但一直留在监中的学生并不多。”王子献回道,“绝大多数人只需接受祭酒与司业的考校,便能直接授官,完全不必参加省试。唯有极少数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继续准备省试。所以,时常在监中的学生不足二十人。这二十人亦是进度不一,并不会时时撰写策论,两位司业自是指点得过来。” “祭酒也会看你们的策论么?” “祭酒忙于公务,怎敢随意劳烦?偶尔给我们讲一讲经义,便已经是受益匪浅了。”王子献答道,心中难免微微一叹:只可惜,虽然祭酒与两位司业皆是才华横溢,但离拜师却似乎仍差着一些什么。他并非不尊重他们,也并非不敬仰他们,只是总缺了那么一二分眼缘罢了。当然,便是他想要拜师,这三位也未必会收下他。收徒拜师这种攸关重大之事,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罢。 两人正随意谈笑着,书房外倏然传来脚步声,有人停在门前,问道:“王郎君可在?” “在。”王子献微笑着推开门,细细一瞧,却是一位脸色有些苍白的瘦高青年,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原来是郑兄,敢问郑兄有何指教?” 这位郑郎君亦是国子学出身,在国子监已经待了两三年,算起来应是师兄前辈。据说他出身荥阳郑氏,自幼以考取状头为目标,苦读进学、拜会各家名师,已是精心筹备多年。原本跃跃欲试想参加年初的省试,一举夺得进士状头,天下闻名——偏偏那位杨郎君突然闯将出来,一时间竟是名振长安,成为获取状头最热门的人选。他自忖不是对手,便索性并未应考。果真,便教那杨郎君成了甲第状头。 又有传闻说,也因此,这位郑郎君与杨状头的关系似有些冷淡。无论杨状头如何热情相邀,他几乎从不去他主持的文会、诗会甚至狩猎会。此举令许多崇拜杨状头者都多有微词,他却依然故我。 王子献刚到国子监,与这位郑郎君并不如何熟悉。不过是前两日有人与他谈起了杨状头如何胸怀宽广,又如何谦逊好客,并将郑郎君之事作为佐证,而他委婉地表示“人各有所志”,便被杨状头的一群崇拜者当作不识好歹罢了。想来此事已经传入了郑郎君耳中,便以为他们是同路人罢。 果然,那郑郎君行了个叉手礼,淡淡地道:“前两日有劳王郎君替我辩护了。你确实与旁人不同,亦能看得出那杨谦杨明笃的大虚大伪。他如今风头正劲,拥趸众多,竟是连避也避不得了。” “与人结交,当看缘分,而不是看名气,王某也不过是据实而言而已。”王子献微笑道。他对弘农杨氏一直敬而远之,倒不是因这位杨谦杨状头之故,而是与母族没有什么情谊。而且,他们的旁支既然敢挑拨王昌与小杨氏做蠢事,嫡支自然图谋更大。不过,他当初在杏园远远瞧见这位杨状头时,也确实并没有甚么好感——大抵是因为这位杨状头的举止言行,与他自己一贯以来示人的形象太过相似的缘故,十足十的伪君子做派。 “确实如此。偏偏这样的道理,却不是所有人都清楚明白。”郑郎君瞥见书房内的李徽与殿中丞时,目光停了停,不过是轻轻颔首致意,便接着道,“过些时日,他的师门要举办文会,又给我发了几张帖子,王郎君可想去瞧瞧?我虽对他的师门颇感兴趣,但因有他在,却是不便去的,免得惹来什么闲话。” “……”王子献略作思索,“我对他的师门并无兴趣,不过家中两个弟弟正苦于拜师无门,去见识见识应是不错。多谢郑兄雪中送炭。” “不必如此。我在国子监内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自当结交一番。他日我举办什么文会诗会,你随时带着友人或者弟弟过来即可。”郑郎君说罢,便留下几张别致的竹牌帖子,告辞离开了。 王子献送了他几步,再度致谢,回到自己的书房时,李徽已经拿起了那些竹牌帖子细细看了起来:“这种帖子倒是有趣,很是有些与众不同。原来,那位杨状头的先生姓周——子献,你果真想让王子凌与子睦都拜入这位周先生门下?那岂不是与杨状头成了师兄弟?” “若非这样名震长安内外的名师,又如何能堵住家中那些人毫无止境的要求?”王子献回道,“不过,我也只能给他们拜师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便全看他们自己了。王子凌学问不够扎实,脾性又浮躁,那位周先生大约很难看得上;子睦年纪尚幼,颇有灵性,性子又沉得住,读书亦是勤奋努力,选上的几率大些。” “这文会就在几日之后,到时候我也去凑凑热闹如何?” “有何不可?帖子还多出一张,大王再问问其他殿下想不想去?” 李徽细细一想,自家大兄自然不可能热衷于这种文会——自家阿爷倒是很有兴趣,但守着重孝也不该随意出门——便是他想出门,这样的文会也不能让他去,免得招惹了什么小人。至于李玮与李璟,宁可耍刀弄枪也不会去赴什么文会。 看来,只能问一问长宁郡主了。小家伙虽然看杨家颇为不顺眼,但对这种文会应该很好奇罢。毕竟她是位小娘子,也没有机会参加这样的文士宴饮。最重要的是,她近来一直只顾着陪伴祖父与杜氏,自己甚少玩乐,仿佛瞬间就变得成熟有担当了,颇让他这个当阿兄的心疼。凑一凑热闹,或许也能换一换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圣人:国子监这种地方,没什么景色,你特地去游赏什么? 小郡王:(⊙o⊙)游赏人啊。 圣人:一群清流文官,胡子拉碴,有什么好游赏的,要赏也得赏好看的不是? 小郡王:当然有好看的,子献就挺好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6 看的。 圣人:(这孩子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呢?) 小郡王:祖父,我这就去了。 圣人:来人,送这孩子过去。唉,没开窍的。 王郎君:^ ^,随时欢迎大王游赏。 第65章 奔赴文会 遍数长安城内,能敬称为“硕学鸿儒”者也仅仅只有五六位而已。这些先生虽并未出仕,却受到文人士子的赞誉,名声广为传扬。不少人几乎都认为,单论学识,他们或许还胜过国子监祭酒、司业以及六学博士们一两分。当然,许多人更加理性,认为评判这些先生的高下颇为失礼,对于这样的话题通常避而不谈。 在今岁之前,周籍言周先生其实并不算是多么出众。他甚至排不上这五六位硕学鸿儒之一,不过能称得上“名士”罢了。但当他的弟子杨谦通过省试一举扬名,成为大唐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甲第状元之后,他的地位顿时水涨船高,一跃成为鸿儒之首。 从此之后,举着各种帖子想拜他为师的年轻学子纷至沓来,险些将他们家的门槛都踏平了。然而,面对这么多年轻才俊,周先生始终并未流露出收徒的意愿。于是,这次文会的帖子广发出去之后,众人不免猜测——几乎从来不曾办什么文会的周先生,据说是十分喜静的性情。为何这一回却生出了办文会的念头?莫不是想从文会中找寻才学优异者收徒? 但凡有一丝拜师的机会,都足以教众多年轻学子们激动难耐了。与年轻的甲第状头,弘农杨氏嫡脉子弟杨谦杨明笃成为师兄弟,何其有幸?说不得,他们日后也会成为一位甲第状头,为师门继续扬名呢? 当王家三兄弟策马赶到杨家别院的时候,便见许多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正持着帖子往此处行来。粗略看去,这场文会邀请了足足数百人,堪称一场盛事了。不过,虽然人数众多,别院门前却没有任何乱象。一众士子皆不慌不忙,有礼有节地与熟识之人、陌生之人行礼,似乎是想给周先生以及杨状头留下最好的印象。 王子凌轻轻地冷哼了一声,脸上全然不见前两日拿到帖子时的狂喜之色。他当然知晓,今日应当是拜入周先生门下的绝佳机会,却想不到竟然有这么多竞争者。只要想到自己或许会淹没在这群人当中,他便难掩紧张与恼怒:“原来兄长‘千辛万苦’得来的帖子,也不过如此寻常罢了。” 王子睦听不得他的讽刺,硬邦邦地回道:“若没有大兄,二兄恐怕再如何‘千辛万苦’也得不来这样的帖子罢。大兄尽心尽力为我们筹谋,给我们寻求拜师的良机,二兄不但心中没有任何感激之意,竟然还挑剔起来了。难不成这是大兄欠了你的?”他们兄弟自从上回重阳之夜争吵过后,关系便极为疏远,彼此甚至不再私下说话。当然,在王子献看来,这也不过是小孩儿斗气罢了。 王子凌大怒,还待再嘲讽,王子献却向着他微微一笑:“既然二弟不愿进去,那便将帖子还给我如何?我看旁边还有好些眼巴巴等着好心人带着他们一同进门的士子,不如便将帖子给了他们,或许还能得一句感激。” 王子凌的脸涨得通红,自然不愿将竹牌帖子还给他。王子献遂勾起唇角,淡淡地道:“旁人都知道须得在周先生面前露出自己最佳的一面来,有礼有节,进退得宜,谈吐风雅。你却连这种简单的道理都不知晓,我看你还是回去罢。日后也休得再提起什么拜师的话来,免得给咱们琅琊王氏丢尽了颜面。” 他这番话说得极重,但也句句在理。王子睦连连点头称是,王子凌环视着周遭好奇打量的年轻士子,为了维持自己世家子弟的形象,只得勉强忍住怒火,绷紧脸御马走在前头。他此时忍住了,并不意味着日后不会再借机生事,试图报复。王子献当然了解他的脾性,心中却不过是一哂而已——就算他再闹腾,也闹腾不出他的手掌心去。 兄弟三人来到别院门前下马,王家部曲们牵马跟着杨家的仆从走了。他们则出示了竹牌帖子,顶着旁边那些没有帖子却仍是辛辛苦苦赶了过来的年轻士子们羡慕嫉妒的目光,泰然自若的步入别院之内。有一位士子甚至试图装作他们的同伴跟着进门,却在王子凌的逼视下不得不讪讪地退了出去。 “他们也不容易。”王子睦素来心软仁善,颇为同情这些慕名而来的士子们,总觉得他们伸长脖颈、翘首企盼的模样怪可怜的,“若是咱们能带一二人进来,也算是成全他们了。” “你成全了他们?谁来成全我们?”王子凌冷笑道,“况且,若是每个人都能带着朋友前来,岂不是要来上千人?且不提别院是否能容纳上千人开文会,闹闹腾腾像什么样——若想从这上千人中脱颖而出,拜周先生为师,你我二人能做到么?” 他此话虽然颇为自私,但却很是实际。王子睦露出了不赞同之色,却也明白他所言不无道理。且不提竞争将变得越发激烈,这样随性而为其实也给主人家带来了麻烦与困扰。王子献则只是笑了笑,倘若是顺手而为之事,他绝不会犹豫,更不会在意甚么竞争——毕竟,他素来是一位翩翩“君子”,豁达从容,虚怀若谷,“小善”为之,“小恶”不为。 迎客的小厮很是机灵,假作并未听见他们的争论,而是口齿清晰地告诉他们文会将有甚么内容,周先生会在何时到来等等。说罢文会相关之事后,他又颇带几分自豪地提起了自家郎君杨谦杨状头,说他如何优雅谦逊,如何仁善宽容,如何才华出众…… 王子睦听得津津有味,王子凌则不掩敬仰之色,见缝插针地宣扬自己对杨状头仰慕已久。至于王子献,仅仅只是勾起嘴角听着罢了,眼中尽是隐藏得极深的漫不经心。他心中甚至叹息着:这杨状头果然好名,年纪轻轻,经营出这样的好名声也不容易。但这样的人也最好毁去,只要有一丝污点,高高在上的形象便会轰然倒塌。 啧啧,天下又有几个圣人?天下又有几个能够为了经营好名声,压抑一辈子的人?杨谦此时是弘农杨氏最为骄傲的后辈,日后说不得便是这一房嫡脉的族长,是能扛起整个弘农杨氏之人。然而,他同时也是弘农杨氏一族的弱点——被捧得越高,跌下来的时候便越摔得狠,无论如何挽救也救不回来。 若是弘农杨氏果真有什么图谋,或者在先前的刺杀谋逆案中试图攫取利益,或者日后会对李徽不利,那他并不介意从如今开始便好好筹谋。因一时疏忽而致使李徽险些出事这种事,他绝不能容许再发生第二回。唯有未雨绸缪,方能应对长安瞬息万变的时局。 想到李徽,王子献并未发觉,自己的神情已然变得极为温和。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举办文会的园子中,许多士子都散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7 落在湖边、楼台亭阁、假山树林里,或低声谈笑,或高谈阔论,或四处攀谈,种种表现,不一而足。 王子凌很快便融入其中,仿佛十分自在地便结识了不少人,不愧是曾经混迹过各种文会之人;王子睦则颇有些踌躇,他年纪尚幼,又不曾见识过这样的大场面,多少有些心怯。王子献也并不勉强他,瞧见阎八郎一行人后,便将他带了过去。因重阳那一日的曲水流觞之会,王子睦对兄长的友人都颇为熟悉,于是便放开了不少,谈笑之时也自若起来。 认识不少人的王子凌有些得意洋洋地回过首,隐约带着几分炫耀之色。但当他瞧见他们二人如此自在之后,心里却又颇不是滋味。想到这些人都是国子学之人,他犹疑片刻,仍是舍不得放弃结交的机会,便厚着脸皮凑了过去。 王子献也并未扫他的面子,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家二弟,子凌。上一回他留在家中待客,所以并未去咱们的曲水流觞之会,事后颇为扼腕。如今终于有机会结识你们,子凌,你心中应该很高兴罢?” 王子凌总觉得他似是话中有话,暗含着讽刺之意,却也知道此时绝不能发作,只得笑吟吟地接道:“阿兄果然知我,我对你的朋友都慕名已久了。”他虽然尽量仪态从容高华,显出世家子的气度来,但到底仍有些许不自然之处。 在场之人谁不是世家高官子弟?谁不是在大家族中长大?谁不曾见过家中的龃龉阴私?谁不是在书海中浸淫多年?在他们眼里,王子凌说得越多,错得也便越多,举止越发不自然,洋洋洒洒一段段表露才华的话中几乎处处都是漏洞。看似确实掌握了不少经典,其实不过是照本宣科,并没有深入的见解——偏偏他似乎还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之处,很是自信。 阎八郎不禁靠近几步,在王子献耳边道:“怎么你这位阿弟……性情如此不同?” 王子献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轻声道:“不过是年少轻狂了些罢了。让他过来,其实便是想让他见识见识,甚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众人闲谈了一会后,又有小厮过来将他们引去水阁附近。这一处水阁并不宽敞,不过是座二层小楼罢了。水阁外头却用青石板铺了一层轩阔的矮台,上头摆着数百茵褥坐席,排列得整整齐齐。矮台周围植满了亭亭如盖的树木,秋日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星星点点,随风飘动,颇有些趣味。 王子凌自是迫不及待地想坐在前头,阎八郎等人亦是极为崇拜杨谦,也想离水阁近一些。唯有王子献,施施然地在最后一排坐下,还特地留出两个空位来。王子凌冷冷一笑,也不说什么,便往前头去了。阎八郎几人劝了几句,无果之后,也匆匆去了前头占了位置。唯有王子睦,犹豫片刻,便在他身边坐下了。 不多时,王子睦便倏然发现,自家阿兄身边坐了两个极为年轻俊美的小郎君。年纪大些的约莫与长兄同岁,年纪小些的那位甚至看上去不足十岁。他好奇地望了一眼,那年纪稍长些的郎君便朝着他微微一笑,很是亲切:“某李三郎,是你家大兄的友人。这是某的堂弟,李十一郎。” 那李十一郎闻言,也望了过来,唇红齿白,笑容晏晏,竟是比这秋日暖阳还更炫目些。 王子睦微微一怔,呐呐道:“某王子睦王三郎,见过两位李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我是李三郎,这是我弟弟李十一郎。 小郡主:你好呀。 王子睦:你……你好=////= 小郡主:阿兄,他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看出来了我是小娘子假扮的?? 小郡王:不会的,你扮得这么完美,肯定认不出来。他只是有点害羞而已。 王郎君:^ ^,是呢,子睦生性害羞,一直呆在家中苦读,多担待一些吧。 小郡主:原来如此啊,你多出来走一走就不会害羞啦! 王子睦:嗯……嗯=////= 小郡王:我怎么觉得……你弟弟的反应好像有点问题? 王郎君:你看错了,绝对没有问题,放心吧。 —————————————————————— 么么哒,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66章 状头师门 此时,矮台上已是渐渐坐满了人。来得早些的,自是忙不迭地选了前面的坐席;来得迟些的,只得神色悒悒地坐在后头。原本孤零零坐在最后一排的四个少年郎便渐渐泯然众人,再也得不到任何好奇的瞩目。而他们亦是颇为低调,丝毫没有与周围人结识的意愿,犹自轻言浅笑,喁喁细语。 “幸好阎八郎他们都去了前头,否则岂不是容易露出破绽?我倒是不打紧,十一郎可不能让他们认出来。”李徽轻笑道,“好不容易带着这孩子出来顽耍,若是不能尽情些,岂不是辜负了她?而且,这回要是出了事,日后若是再想带她来这种场合,恐怕便难了。” 他说罢,长宁郡主眨了眨眼,接着道:“阿兄,便是认出来了也不打紧。我原以为文会如同一种宴饮,会很有趣味,如今看起来也不过如此。想必日后就算再也不能来,也没甚么值得惋惜的。” “这才刚开始呢。”王子献噙着笑意,“不妨先听一听。若是实在没甚么意思,便在这别院中游玩一阵就是。这座园子的景致倒是不错,不愧是弘农郡公家的别院,颇有些古朴厚重之意,完全不似寻常园林那般精致浮华。” “……”王子睦忽然觉得,周围的年轻士子们若是听见他们的话,恐怕会立即扑将上来理论了。这次文会的帖子何其难得,聆听周先生教诲的机遇更是珍贵无比,他们的言谈之中却似全然不在意一般,未免有些轻视之嫌。他张了张口,本想劝两句,倏然又瞧见“李十一郎”的笑颜,不禁又呐呐地将满腹劝解咽了下去。 就在此时,水阁上已有人陆陆续续地登了上了二楼。年轻士子们顿时一片骚动,无不睁大了双目,试图看清楚哪一位是周先生,哪一位又是杨状头。群情激动之下,倒显得王家兄弟与李家兄弟格外淡定。 “三弟不是对杨状头颇为好奇么?不妨仔细瞧瞧?”王子献含笑问道,语中带着几分难得的随意。王子睦敏锐地发现,兄长今日的心情仿佛格外愉悦,待他也更加亲近了:“水阁遥远,便是再仔细瞧,应该也看不清楚。日后若是有机会,再结识那位杨状头便好。” “子献,你这阿弟确实心性稳重。”李徽赞了一句,“确实如此。这杨状头虽是风云人物,却也时常出来交际,并不是甚么见不着的贵人,无须这般热切。”杨状头如今是弘文馆的校书郎,而弘文馆位于太极宫中,故而他时常远远瞧见这位年轻的状头。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8 而且,祖母尚未去世之前,阿爷曾在弘文馆授课,也曾大赞这位杨状头的才学。据说两人时常来往,险些便成了忘年之交。直至如今,阿爷闭门不出一直守孝,到太极宫中也只是去探望祖父、拜祭祖母,关系才彻底淡了下来。杨家毕竟身份敏感,又可能涉及到未来的夺嫡之争,也因此,他心中对这位杨状头亦生出了一二分防备之意。 长宁郡主听了,嘴角翘了翘——她是怀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念头来的,绝非纯粹为了玩乐。自从杜氏诊断出身孕却不得不卧床休养之后,一直被保护得太好的她,终究是渐渐发现了东宫中暗暗流动的诡谲风云。仗着生了长子经常借子夺宠的杨良娣看上去虽是颇为安分,实则越发蠢蠢欲动。这一两个月来,她也终于明白阿娘以前——甚至于日后将面对的是何等的困境。所以,杨家一直都是她的敌人,绝不可能改变! “今日有幸,相邀诸位年轻俊杰汇聚一堂,以文会友,以文载道。”水阁上一个朗朗的声音传来,说了些简洁的开场白,“本次文会,为的便是一展诸位的风采。无论哪一位俊杰,只要胸有沟壑,见解不凡,便可登水阁为众位讲课。三人行必有我师,不拘身份,不拘地位,彼此为师,增长见闻,当为我辈进学修习之道。” “每一位讲课者,吾师周先生都会点评。先生的评论,意在希望诸位更加一心向学。若有才华出众,并颇得吾师眼缘者,便极有可能成为杨某的师弟。诸位若是有意拜师,可千万不能放过今日这样的机会。否则,吾师下一回收徒,不知又会是何年何月何日了。” 矮台上的年轻士子们顿时激动得热血沸腾,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自信满满、蓄势待发。更有人热烈地讨论起了杨状头的随和风趣,仿佛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能替他找出无数的优点加以赞美。 王子献眯起眼,笑了笑,心中暗叹这位杨状头确实很擅长邀名。如此光明正大地讲课论道,择优异者收入师门,借机揽尽人才,便是其余落选之人也不得不赞一声门风磊落。借状头之名笼络人心,借师门发展人脉,说不得数年之内,便能让他结成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了。待到数十年后,这些人都渐渐身居高位,又会产生何等影响? 李徽亦是想得更深了——杨谦影响力与日俱增,若是数年之后,他已经自成一派,势必影响到往后废立太子。到了那时候,杨良娣所出的那位堂弟必然是最后的赢家。当然,不排除杨家以外戚之姿把持朝政,形同汉初诸吕诸窦的可能;更不排除杨家效仿前朝,废外孙而自立为帝的可能。就算是他想得实在太多了,杨家此举也着实不妥。必须防患于未然,方能保得皇室与宗室的安宁。 长宁郡主毕竟年纪小,所思所想并不深远。她只是本能地有些厌恶如今的场景——杨谦名望越高,杨良娣便越受益匪浅,说不得阿爷也会更加赞赏他们。此消彼长,对于杜氏与她而言,形势便会变得越发不利。 四人中间,也唯有王子睦什么也不曾多想,眼睛炯炯有神地遥遥望着水阁之上。他素来很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的才学离“论道”还早得很,但这并不妨碍他期待别人的讲课。见识得越多,思考得越多,请教得越多,而后沉下心来进学,他相信自己迟早也会像大兄一样,能够拥有足够平视——甚至是俯视他人的才华。 首位士子已经登上了水阁,带着些许掩饰不住的激动,兴奋地讲了起来。他滔滔不绝地阐述着自己对于《尚书》的见解,时而手舞足蹈,时而陶醉不已,时而慷慨激昂——然而,不少地方似乎都有些疏漏,令底下聆听的士子们忍不住高声反驳起来。 争执一时间相持不下,周先生便出面点评了,十分精准地将不足之处一一点明,深入浅出地讲解清楚。于是,无论是讲解者或是辩论者皆是心服口服,竟齐齐向着他拜下,满脸都是崇拜之色。 紧接着,便是第二位士子、第三位士子……听了几人之后,长宁郡主低声道:“不过如此。阿兄,他们就书而论书,实在是没意思。倒不如听祖父给咱们讲故事呢。无论是东征北战,或是朝中的纷纷争争,都比这些有趣多了。就算是阿娘给我讲的如何打理庶务、如何交际往来,也比这些更实际、更有用。” 李徽微微一笑:“若是这些士子也能如同硕学鸿儒那样深入浅出地讲解经典,那他们早便不在此地了,个个都是少年进士。”这些学子何德何能,竟被拿来与祖父作比较?祖父随口说的故事便已是足够意味深长,寥寥数语之间,用的各种阳谋计策简直便教人大开眼界。若非如此,大唐又如何能顺利地取代前朝,又如何能开疆拓土,力压突厥、薛延陀?祖父又如何能成为声名赫赫的“天可汗”? 研习经典确实很重要,但能够从中灵活化用,审时度势解决国朝之问题才更为要紧。进士们所作的策论,便是考察他们的眼光、他们的思考、他们的见识、他们的手段。唯有这些都缺一不可,方能成为治世名臣。否则,也仅仅只是硕学鸿儒,仅仅只是清贵文官罢了,当不得实权之官。 “既然在此听着也毫无益处,不如咱们去园子里散一散心?”王子献便提议道。李徽与长宁郡主自然赞同,也难为他们正襟危坐这么许久,耐住性子听了这些几乎无甚用处的言论。王子睦犹疑片刻,也要起身,却被王子献按了回去:“多听一听,于你有益。三弟,你的性情也该稍稍变一变了,并不必事事都随着我们,偶尔坚持己见也是极为不错的。” 王子睦微微一怔,颔首称是:“阿兄会先行一步离开么?” “放心罢,将你们二人丢在此处我也不可能安心。”王子献笑道,“我们在园子中游玩,等此处结束之后,再来寻你们便是。” 于是,王子睦目送他们三人远去,很快便又沉浸在讲解与论辩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文会终于稍稍告一段落,众学子纷纷起身,跟在引路的仆从身后前去用午食。王子睦很快便见到了阎八郎等人,王子凌却不见踪影。 “你阿兄呢?怎么将你扔下了?”阎八郎等人笑问,“该不会是他听得有些不耐,所以半途去园子中闲逛了罢?这确实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他对于杨明笃的盛名素来不热衷,应当也有几分竞争之意。” “阿兄正陪着友人散心呢。”王子睦回道,“应当是方才所讲的那些不够深,阿兄才没有兴趣。若是杨状头来讲,周先生来讲,他一定很有兴趣。” “友人?甚么友人?国子监的友人?他怎么从未与我们提过?啧啧。” “……我亦是不知……待会儿遇到阿兄,想必他便会给你们彼此引荐认识。” 这一群人都并不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99 知晓,他们这些规规矩矩听文会的尚且没有机会接近杨状头,在外头闲逛园子的人竟然便无意间“巧遇”了杨谦杨明笃—— 李徽浅笑着望向对面俊美出众的青年,便见他优雅地行了个叉手礼,笑道:“想不到大王与郡主竟然拨冗过来了,杨某实在是荣幸之至。”世家子弟,熟读诗书,玉树临风,无论是举止或是言谈,无论是容貌或是气度,皆是无可挑剔。 王子献轻轻挑起眉,看着对方那优雅温和的笑容,越发断定这位杨状头果然令人欣赏不起来。长宁郡主则收起了灿烂的笑颜,眉头淡淡地蹙了起来——原本顽得好好的,这人又是从哪个角落中钻出来的?平白坏了人的好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杨状头:真巧啊,想不到大王和郡主也来了小郡王:是呢,真巧啊( ̄▽ ̄)"(你不是在挣名声吗?过来干嘛来了?) 小郡主:( ̄▽ ̄)"(从哪里来滚哪里去!哼!杨家什么的……) 王郎君:^ ^,呵呵(越看越像伪君子,越看越像自己——讨厌) 蠢作者:等等,明明你年纪小,你像他才对吧? 王郎君:我是独一无二的,怎么会像他?啧啧。 蠢作者:→ → 第67章 子睦拜师 虽然三人皆对杨谦毫无好感,觉得他忽然出现打断了他们的游兴,但他毕竟是这座别院的主家,亦是文会的核心人物之一,实在不能不给他几分颜面。于是,李徽噙着笑,回道:“孤兄妹二人前来赴文会,可不是为了杨状头。” 闻言,纵是一向从容平和如杨谦,也难免流露出几分异样来。毕竟,面对主人家的时候,也能如此毫不客气者委实太过少见了。却听这位小郡王又道:“毕竟,杨状头几乎每日都会去弘文馆,而周先生却是难得一见。我们只不过是为了一睹周先生的风采而来罢了,若能有机会见一面,日后与兄弟们提起来也可炫耀一番了。”先抑后扬,言语中既带着亲切之意,又不乏皇室血脉的傲气,已经足以令气氛变得更加和缓了。 杨谦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颇有些神秘的小郡王,笑容更深了几分:“若是大王与郡主不嫌弃,杨某愿为两位引荐先生。先生此时正在后头的亭台中歇息,请随杨某来罢。对了,不知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少年郎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之意。 “这是孤在回京的路上结交的友人,琅琊王氏商州房子弟,王子献。”李徽道。在陌生人面前,他的语气有些淡,亦带着很难令人察觉的漫不经心之意。仿佛这位所谓的“友人”,在金枝玉叶眼中亦是不过如此罢了。 这种态度分明是两人早便商量好的应对之策,不知为何,王子献心中却骤然涌出了些许不满。当然,无论内心如何起伏不平,他的神情却依旧并未变化半分,含笑行了个叉手礼:“某王子献,见过杨状头——慕名已久,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是琅琊王氏子,确实是风骨斐然、与众不同。”杨谦丝毫不掩饰赞叹之意,“王郎君也一同去罢。先生最喜欢的便是王郎君这般俊秀又有才华的少年郎,心里指不定会有多欢喜呢。”说罢,他便作势请李徽与长宁郡主先行。 两位身份贵重的天家血脉自然不会客气,微微点点头,便漫步走在了前头。杨谦与王子献紧随其后,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一眼,眸中都掠过了深沉之意。或许正因为他们的性情极其相似,才会如此敏锐地发现对方的存在,而后亦是不约而同地心生忌惮之意。 王子献心里再清楚不过,若非自家早已没落,杨谦恐怕容不得他。两人的家世出身听起来极为相像——弘农杨氏、琅琊王氏皆是一等一的顶级门阀,但其实一个是从九品县尉之子,一个则是正二品弘农郡公之子,简直是天差地别。如杨谦这样的人,当然不屑于亲自对付一个没落世家子弟,却不妨碍他做些别的甚么事,轻轻巧巧地将未长成的敌人消灭于无形之中。 呵,这倒是正好,他似乎也已经有些忍不住了。掰倒这位声名远播的年轻状头,听起来似乎很难,做起来却未必那么难了。那便且看看,到得最后,究竟是谁先毁掉谁罢。 李徽并不知晓,走在后头的二人究竟心头都有些什么盘算。他临时想了几个不难不易的问题,打算向这位周先生请教。毕竟,他确实是打着“增长见识”的幌子来的,回去之后也好向祖父交差。至于长宁郡主,无论再来几位周先生,都已经无法挽救她的好心情了。教出杨谦这样的学生,而后借着杨家之力传名京中,就足够这位八岁的小娘子迁怒于他了。 若只论容貌,周先生确实像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硕学鸿儒,浑身皆是书香之气,长髯飘飘。他似乎并不擅长与权贵来往,回答李徽的问题虽然尽心尽力,却丝毫不会发散,似乎无意与他继续交谈。这种堪称冷淡的态度,令李徽与长宁郡主都有些意兴阑珊。但此时对这种名士颇为优容,就算他们是天家贵胄,同时亦是晚辈,不得不尊重他。 杨谦见状,很是八面玲珑地从中转圜,将他们带到一旁的燕息亭中,亲自招待。四人一同用过午食后,杨谦见他们无意回水阁前继续听众文士讲课,便陪着他们游览园林景致。有他这位舌灿莲花的主人在,便是再寻常的景致也沾染了几分不俗之气,仿佛处处皆是故事,时时都可令人流连忘返。 当然,这位“好客”的主人并不知道,三位客人面上都带着微笑,心中却不停地腹诽,希望他早点离开。若不是有陌生人在场,他们又何须如此装模作样?又何须如此不自在?又何须连言语都须得细细想了才能说出口?偏偏杨状头却始终热情之极,连半刻都舍不得离开他们身边,仿佛恨不得借此机会与他们成为莫逆之交一般。 “大兄?”当他们绕过一处水池的时候,王子睦从山后转了出来,脸颊微红,额角轻汗,似是已经找了他们许久了,“迟迟不见大兄与两位李郎君,问小厮也不知你们的行踪,我……我实在有些担心……”说完话后,他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杨谦,却因本便不认识,不过是微笑颔首致意罢了。 王子献轻轻一叹:“子睦,你为了找寻我们,已经错过了文会,如今大约也不好再去听了。不过,也是因祸得福,得到了结识杨状头的机会。还不过来?拜见杨状头?” 王子睦怔呆了,张大双眼望着杨谦,似乎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道。不过,他一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即使神智尚未反应过来,身体也已经自动自发地行了叉手礼。长宁郡主见状,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王子睦顿时红了脸,闷声道:“某王子睦,见过杨状头。”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0 杨谦朗朗一笑:“原来是王小郎君,不必多礼。”他仔细端详了王家兄弟二人一番,又击掌道:“两位王郎君容貌俊秀,气度从容,性情沉稳,皆是难得的俊杰之才。不知你们可有意拜入先生门下,成为杨某的师弟?杨某的眼光,先生素来是信得过的。像你们这样难得的良才美玉,如何舍得放过?” 王子睦已经被这连连的惊喜砸得头昏目眩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王子献瞥了他一眼,眉眼间带着柔和的笑意:“承蒙杨状头的好意,王某心领了。不过,王某已经入了国子监,深受左司业照顾,不敢忘恩。至于阿弟子睦,年纪尚幼,才学不显……” 杨谦似是没料到他竟会断然拒绝,怔了怔,方接道:“王郎君有报恩之心,杨某能够理解。不过,已经失去了一位未来的师弟,你怎么忍心让杨某再失去一位?令弟确实资质十分出众,先生一定会很喜欢他。” 听他说得如此诚恳,王子献似有犹疑之色。杨谦便又劝了他几句,简直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将王子睦收下来一般。长宁郡主看得颇为稀奇,低声问:“阿兄,这王子睦果然如此出众?居然能让这位眼高于顶的杨状头生出爱才之心?我倒是觉得,虽然他的性情才学确实难得,却也很难让杨状头如此急切罢?”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懂得识人相面了。”李徽逗了她一句,方回道,“子睦确实有足够的资质,拜入这位周先生门下。因着他年纪小,性情又稳,这样的少年郎最容易磨练出来,说不得再过十年就是一位年轻进士,杨状头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做出如今这样的姿态来,大概是为了格外显出他的看重之意,便于日后更容易亲近子睦罢。” 长宁郡主听了,自是若有所思。有些话,兄长并不方便在此处明言,聪敏如她却已经隐约意识到,杨谦试图亲近王子睦有些不太对劲。至于其中缘由为何,大概只能日后慢慢观察,才能明辨出来了。 李徽知道,王子献其实很希望王子睦能够拜入周先生门下。他如今这般作态,自然不过是佯装而已。于是,他便主动地递过了台阶:“子献,杨状头既然如此爱惜子睦之才,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作为兄长,便是再自谦,也不能让阿弟错失这样的好机会。不然,子睦反应过来之后,岂不是会百般懊悔?” 杨谦扬起眉,笑道:“大王说得极是,王郎君以为如何?” 王子献自是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大王此言,倒是将王某点醒了。这是子睦的良机,自然不能错过。那便有劳杨状头引荐了……若是事成,日后也烦劳杨状头稍加照料一二。毕竟,子睦年纪尚幼,还未完全定性呢。” “王郎君尽管安心便是。”杨谦满口答应,“今日你且带着子睦归家,待我禀明先生,再遣人给你们送信。待贵长辈允许之后,咱们再择个吉日,为子睦正式行拜师礼,你以为如何?” “杨兄果然考虑周到。那我便等着杨兄的好消息了。”许是“一时激动”,王子献的言谈间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全然不似方才那般生疏。 杨谦勾起嘴角:“你我一见如故,便是没有缘分成为师兄弟,也须得常来常往才好。大王与郡主都给我们作证呢。” “承蒙杨兄不嫌弃。”王子献遂朝他拱手行礼。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默契非常。而旁观的长宁郡主却忍不住有些寒颤:“阿兄,总觉得他们身后似乎有两条大尾巴在摆来摆去。”这叫“一见如故”?也就能骗一骗纯真无知的孩童,连她都骗不过。 李徽意味深长道:“好生学一学罢,咱们就缺了这样的天分。” “我才不想学呢。”小家伙撅起嘴唇,“我只需要能看得穿就足够了,根本不必与这样的人来来往往,白白耗费时间。我的时间可是珍贵得很,陪着阿娘阿爷,陪着祖父,和阿兄一起学习射猎……连半分也舍不得拿出来给那些无趣之人。” “你说得是。”李徽略作思索——心中苦笑,小家伙到底与他不同。她能够随心所欲,只需不逾矩便足矣。而他……日后大概只能永无止境地浪费时间与不感兴趣的人来往交际了。便是再如何厌恶,大约也不得不忍耐。这是守护家人必须付出的代价,也是他必须掌握的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  杨状头:^ ^,真可惜,没能和王郎君成为师兄弟(啧,离得太远不好控制啊) 王郎君:呵呵,是啊,我也很遗憾(哼,谁想和你成为师兄弟,圆润地滚粗) 杨状头:以后我们要成为好朋友哟 王郎君:当然 小郡主:我突然觉得好冷→ → 小郡王:( ̄▽ ̄)",两人看起来很像,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喜欢子献呢。 王郎君:^ ^ 第68章 等候交锋 暮色时分,这场盛大的文会终是结束了,好些位少年英才如奔涌的浪花一般涌现出来,才华气度容貌无不出众。便是他们不曾被周籍言先生收为弟子,光凭着这次文会中的表现,便足可称得上是一举成名了。 而周先生亦很是信守诺言,当场宣布收了两名新弟子:一人为寒门子弟,姓张名念,及冠年纪;一人为名门旁支子弟,出身京兆杜氏,年约十二三岁,名杜重风。他所取的确实是文会中最为出众的俊才,其余人虽都有些遗憾,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确实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厉害。只有他们成为了周先生的弟子,对所有人而言方最为公平。 王氏兄弟以及李氏“兄弟”四人回到水阁前的时候,正好赶上最终收徒以及谢辞。长宁郡主听说居然有京兆杜氏子弟,先是一喜,而后又觉得有些不满:“阿兄,明明是京兆杜氏的人,居然去投靠杨家,此人心里可曾顾虑过阿娘与我?将我们置于何地?” “不过是师兄弟罢了,并不一定会为杨家所用。”李徽安慰她道,“子睦不也是如此么?方才怎么不见你恼怒?而且,京兆杜氏数万人,说不得其中还有与弘农杨氏联姻的人家呢,更何况只是拜了同一位先生?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不能以非黑即白来论之,还是须得看他们日后的行为举止。” 长宁郡主微微颔首,又斜了王子睦一眼。方才她还不曾想到,经阿兄提醒之后,才倏然发现——活生生的“叛徒”不就在身边么?偏偏拜师一事又是自家阿兄与王子献推动的,也不知他们心中有什么打算。 王子睦此时已经从恍恍惚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恢复了平时的镇静。他皱着眉头,听着前面的文士们夸奖那张念与杜重风是如何才华横溢,如何风度翩翩,如何机敏灵变,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不安来:“阿兄,收徒之事,似乎并不那么妥当。这两位都是当场收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1 为弟子,我却是杨状头举荐……我的才学远不如他们,总觉得有些心虚。” “此言差矣。杨状头能取中你,便足可说明你不比他们差半分。否则,他又何必举荐一个可能毁掉师门清誉的人来做师弟?”王子献摇首道,“当场收徒是一回事,举荐又是另一回事,二者不必混为一谈,你也不必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公道之处。杨状头取中你,这便是你的机遇,绝不能轻易放过,明白了么?” 王子睦的目光坚定了些,略微迟疑之后,又问:“既然是天赐良机,那大兄又为何拒绝了他?我记得,阿兄并未拜国子监左司业为师,是已经有所打算了么?” “周先生与我没有师徒之缘,仅此而已。”王子献答道,“我们其实已经见过了周先生,他对我们并无兴趣,我也觉得他的性情颇不容易亲近。你一向和善,倒是可能与他相处得很融洽。”这位周先生的才学确实不错,只是姿态有些太高了,很难令人欢喜起来,所以才不曾入仕罢。不过,他倒不担忧王子睦的性情受到影响。毕竟他虚岁已经十二,脾性早已定了下来,日后也学不会这种矜持之态,行走仕途应当无碍。 趁着众人仍在热烈讨论的时候,李徽带着长宁郡主提前离开了。他还须得将小堂妹送回东宫,时间有些紧。王子献也并未多说什么,目送他们远去,带着王子睦不紧不慢地往外行。离开的途中遇见了阎八郎等人,王子凌却始终不见踪影。当兄弟两个来到别院外之后,方有部曲禀报道,二郎君已经与朋友一起骑马离开了。 于是,两人便默默地回到小院落中。直到王子凌深夜归来,不甘寂寞地炫耀起了自己认识了多少新朋友,其中有多少高官世家子弟等等,他们也始终并未透露出任何关于“收徒”的字眼。毕竟,目前王子睦只不过得了杨谦的举荐罢了,周先生究竟会不会收下他,还须得等杨家遣人来传消息。 之后的数日间,王子献照旧每日来往国子监,形容举止毫无任何变化。他并非不曾察觉,似是有人正暗中跟踪他,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只不过,他如今行事坦坦荡荡,无一不可对人言之处,便由得他们随便看了。 当然,对方大概并不知晓,他也派出了不少部曲暗中跟踪——谁叫杨状头身边总是簇拥着一群拥趸,时时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如此享受被人群包围,时时刻刻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能察觉出什么异样呢? 王子睦也确实是个沉得住气的好孩子,接连好些日都没有任何消息,他依旧毫不动容,仍是待在院中认真苦读。偶尔,王子献也会将他带出去与阎八郎等人相聚,他亦是毫无异色,与过去并无区别。唯一的异样,大概便是他倏然会想起来李家兄弟,顺口就问:“阿兄,怎么数次相聚都不见李家兄弟呢?” 王子献瞥了他一眼:“他们家规矩严格,若非正经的文会盛事,断然不许他们随意出门——你为何对他们二人如此念念不忘?当时也并未说上多少话罢?” “并没有……并没有念念不忘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他们明明也是阿兄的朋友,竟像是和阎兄等人毫无往来似的。”王子睦赶紧辩解道,“既然阿兄给出了解释,我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再也不会多问了。” “日后若有机会,再带你与他们相见。”王子献微微一笑,换了话题,“时隔多日,杨家都未送消息过来,可能是出了什么变故。子睦,若是不能拜师,你可会觉得很失望?可会愤而弃学?或者怀着甚么执念?” “当然不会。”王子睦毫不犹豫地答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同大兄所言,或许只是周先生与我没有师徒缘分而已。若是我潜心进学,日后变得像张念与杜重风那般出众,便可再拜名师了。” “很好!我琅琊王氏的儿郎,就应该如此!”王子献忽然想起李欣与李徽兄弟俩相处融洽的情形,伸出手,尝试着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而王子睦怔了怔,竟有些傻傻地举起双手捂住了脑袋:“大兄……” 因父母所造成的隔阂,令他们兄弟之间从未如此亲近过。王子献却倏然发现,其实想要亲近并不难。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便是没有一半的父系血缘,单从母系来论,亦是表兄弟。当然,唯独只有王子睦,才能算得上是家人。其余人的血缘亲情,不提也罢。而且,就算是王子睦尊敬他,愿意维护他,两人对这群家人的态度也注定截然不同。 也罢,暂且求同存异就是。他总是需要一个能够扶助的兄弟,作为抵挡那些贪婪蠢物的盾。以王子睦的心性,便是他们不亲近,他也会成为一张盾,只不过会被刺得伤痕累累罢了。稍加打磨之后,或许他便会是最坚实的盾,将所谓的“家人”带来的风风雨雨皆挡在外面。 又过两日,眼见着便要冬至了,王子献正在家中画九九消寒图,庆叟忽然前来禀报:“阿郎,有几位自称杨家来的仆从正带着节礼等在外头。” 素白的梅花正好勾勒完,王子献搁了笔,对一旁的曹四郎道:“将此图悄悄送去濮王府给大王,再请大王也绘一幅消寒图给你带回来。”曹四郎领命而去,他则不慌不忙地净了手,方让庆叟将这几个仆从带进来。 杨谦将他们兄弟二人晾了这么久,终究是忍耐不住了。许是见他们都没甚么反应,也没有让新安郡王、长宁郡主出面询问,更是从未动过去杨家寻他、求他的念头,这才有些按捺不住了罢?这一局,终究是耐性足的人赢了。下一局,不知此人又会动什么歪心思? 他一面漫不经心地想着,一面含笑听着杨家仆从解释:“周先生原本不答应,郎君好说歹说,又大赞了贵家三郎君的品性,才终于松了口。费了这么些时候,才让周先生答应收徒,郎君实在是过意不去,觉得愧对王郎君的信任,便让小人们带着节礼过来仔细解释,望王郎君海涵。” 若是当真觉得心中有愧,便应当亲自去国子监寻他解释才是。王子献心中冷笑着评论道:弘文馆在太极宫,国子监在皇城,离得并不远,竟连这种面子上的事也不舍得做,果然是自视甚高了些。想来,他自幼也算是顺风顺水,所以才从来不曾仔细想过这些细节罢?又或许,是他们兄弟二人还不值得他细想? 伪君子,若是虚伪到了极致,才能成为真君子。如此想来,这位杨谦杨明笃,永远也仅仅只能是一个伪君子而已。 心里虽是不屑一顾,王子献的笑容却依旧温和,透着两分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感激之色:“杨兄愿意为舍弟奔走,王某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当得起杨兄的歉意?你们带了如此重礼前来,王某也不好收下——” 那仆从咧嘴一笑:“郎君说了,并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2 不是致歉之礼,而是送给小师弟的见面礼。” 闻言,王子献随即便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既然是给舍弟的见面礼,那便该由舍弟出面收下才是。”说罢,他就让庆叟将仍然待在西厢房的王子睦唤出来,噙着笑容:“三弟,杨兄派人送来了好消息,周先生已经答应收你为徒了。” 王子睦张大双目,似是仍有些不敢置信。这么多日没有任何消息,他确实以为此事已经出了变故。却想不到,事到如今,竟然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 “什么?!你说什么?!”有人比他更为震惊,几乎是浑身僵硬地立在院落门口,目眦欲裂地喊道,“他……他居然要拜周先生为师?!”语中充满了惊讶,随即滚滚而来的,便是毫不加以掩饰的嫉恨与愤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不知晓?!”却是刚从某个文会中归来的王子凌。 “原来子凌也如此惊喜。”王子献完全无视了他脸上的扭曲忿恨之色,微微一笑,“此事不过是之前文会上杨兄偶尔提起的罢了。因许久不曾接到消息,原以为不成,所以才不曾与你说。如今此事已经定了下来,实在是可喜可贺!待会儿我们便写信告知阿爷与母亲,让他们也跟着一同欢喜欢喜。” 王子凌咬牙切齿地望着他,目光又像淬毒的剑一样忽然刺向王子睦。王子睦这才从喜悦中惊醒过来,看见他的神色,感觉到他的仇恨,所有的欢喜在这一刹那间忽然都化作了悲哀。他这才意识到,在这位二兄的心底,多年的兄弟之情,竟然抵不过一个拜得名师的机会。原来,无论是异母兄或是同母弟,对于他而言,都毫无差别。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被王子凌近乎疯狂的神情所吸引,几乎无人注意到,王子献冷淡地勾起了唇角—— 如此自私自利之人,就该让所有人都认清他的本性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杨状头:都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都不捉急? 王郎君:(两点一线,两点一线,努力上学) 王子睦:(宅,宅,宅,读书) 杨状头:都这么久了,他们怎么也不让新安郡王和长宁郡主来问一问? 小郡王:( ̄▽ ̄)",想得美 小郡主:哼,谁要去杨家 杨状头:都这么久了,他们怎么都不来杨家问(求)一问(求)我!!(╯-_-)╯╧╧王郎君:呵呵,你不是自己会上门么…… 王子睦:=口=,原来他会自己来吗? 杨状头:_(:3」∠)_ 王子凌:qaq,你们都是一群坏人!!! 第69章 一唱一和 “然后呢?那王子凌不管不顾地闹腾起来了?” “他顾忌杨家仆从在场,不敢再胡乱多言。但等杨家仆从告辞之后,自然不会再忍。又是指责子献偏心,又是讽刺子睦不配,将家中闹得乌烟瘴气不提,还要写信回家状告他们兄弟二人欺负他。总而言之,按他的意思便是,除非子睦将这个机会让给他或者干脆放弃,否则他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卑鄙无耻的小人!” “子睦被他闹得心灰意冷,便说将机会让给他,却让子献驳斥了。杨谦看上的是子睦,又不是王子凌,哪有随意换人的道理?周先生岂是随便什么学生都愿意收的?若是这种事传出去,岂不是平白让人笑话?琅琊王氏的颜面也不必再提了。”李徽勾起唇角,“此事便就这样定了下来,王子凌再闹腾,也无人理会他了。他便一怒之下回了商州,隔两日又得意洋洋地带来了他们家阿爷的信件。悦娘,你猜猜,他们阿爷回信中究竟说了什么?” 长宁郡主歪着小脑袋,略作思索之后,脆生生地道:“一定是胡乱指责王大郎和王子睦。王子凌回去之后颠倒是非黑白,他肯定不加分辨就相信了。说不得还以为,本来杨谦看中的是王子凌呢!果然,这个小人欺上瞒下,真是无耻之极!” “不,王子凌到底还有些自知之明,当然不可能撒这种弥天大谎。否则,只要一求证,他便没有任何退路了。”李徽接道,“他们家阿爷却觉得,杨谦看中了王子睦,却不曾看中王子凌,简直是不可能发生之事。信中责令子献必须想方设法,让杨谦举荐王子凌拜师,还说兄弟二人拜入同一师门,才算得上是一段佳话。若是此事不能成,他便要亲自来长安,去国子监指责子献不孝不悌。” 听了这段话,长宁郡主已是惊得呆住了。不远处卧在床榻上的杜氏与坐在旁边轻声细语的阎氏偶尔听了几句,也觉得简直难以置信。一时间,她们也没有兴致再继续说那些平淡无味的家常,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李徽。 这个道:“琅琊王氏竟然也有这样是非不分的父亲?偏心偏到如此毫无道理的地步,这可真是天下奇闻。想来,那王子献与王子睦在家中时过得也很艰难罢,而那王子凌定然是最受宠的。只可惜,梅花香自苦寒来,历尽艰辛的孩子方能磨砺出锋芒,而宠溺过度的孩子多数只会是绣花枕头。” 那个也道:“真想不到,子献竟然有一个这样的父亲。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带着一个老仆便四处游历行走。若是家中有人为他考虑,替他着想,也不至于如此孤孤单单。三郎,你记得时常邀他来府中坐一坐,也算是替他撑一撑腰,免得他只能白白受家里人欺负。” 李徽苦笑:“他是我的挚友,我又何尝不想替他出头鸣不平?只是他毕竟是晚辈,子不言父之过,便是再毫无道理的要求,他也只能生生受着。否则,若是将不孝不悌的罪名安上去,他这辈子便再也无法出头了。” “阿兄,这种事简直太没道理了。凭什么做父母的如此苛刻,当儿女的却不能违逆半分?做不到如此可笑的要求,便会被安上不孝的大罪?!”长宁郡主冷哼道,“世间无不是的父母这种话,又如何能令人相信?如此顺着这样的父母,那他们日后若是做出更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办?难不成他们杀人的时候,儿女还得递刀子?否则便是不孝?” 杜氏原本还有些欣慰于爱女最近懂事了许多,如今听了她略带着一两分偏激的言语,却不禁蹙起眉来,嗔道:“举凡人世间,这样的父母到底罕见,哪里能一概而论?孝道确实是天地至理,不能违逆,亦不能轻忽。不过,父母若是不慈,儿女当然也不必一味愚孝。” “如何才算作是‘不愚孝’?”长宁郡主如翩翩飞舞的彩蝶一般,扑到她身边,“阿娘,给王大郎出个主意罢?他是阿兄的知交好友,却总是被这个欺负,被那个欺负——外人欺负他,家里人也欺负他,看着真可怜。” 李徽也跟着道:“孩儿无能,确实该向叔母与阿娘讨个主意。这两天,孩儿思来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3 想去,也唯有给商州王氏族长送信的法子。于是,孩儿便命部曲往商州去送了一封信,责令他好生管教旁支。也不知收到这封信之后,王氏宗族是否能好好约束子献的父母。” 闻言,阎氏不由得失笑:“你这个法子不是很妥帖么?以宗族之力来约束,总比借助外力更好些。毕竟他们才是一家人,不涉及违律犯法之事,便由宗族处理即可,任谁也挑不出什么差错来。无论那族长是什么脾气,应当都不会拒绝你这位郡王的要求。更何况,子献如今的成就确实难得。一位前途无量的子弟与一位不辨是非的父亲,他当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李徽轻轻叹了口气,佯作忧虑:“只是,子献如今不过是国子监学生,尚未入仕。他那位父亲,好歹也是从九品的县尉——” 长宁郡主素来与自家阿兄心有灵犀,立即便道:“若是那族长舍不得可怎么办?阿娘,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丢了官,彻底沦为平民百姓么?这么糊涂的父亲,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官,留着他又能有甚么用?” 李徽紧接着道:“孩儿也从未想过徇私,只是想问一问吏部考功员外郎,看看王父的考课成绩究竟如何。这样的人,孩儿实在不能相信,他的考课会是上上或者中上。而且,这么多年过去都只是个从九品的县尉,从来不曾升迁过,想必不是下下便是中下。若是如此,还留着他作甚?偌大的商州,还选不出一个县尉来么?” 两人一唱一和地说完,杜氏禁不住笑了起来,纤纤食指伸出来,指着这堂兄妹两个:“原来你们早就打定了主意——从方才开始,便故意在我们面前讲这么一出故事,引起我们二人的关注之后,才好顺理成章地求情,又看似合情合理地提出让王父丢官的要求。最终,你们也不过是想让我主动出面,去问一问五郎罢?” “叔母正在休养,哪里敢烦劳叔母费心?”李徽忙道,“不过是想向叔母与阿娘讨个主意,我们若是如此行事,叔父是否会答应下来?”按照他们二人如今受宠的程度,原本只要与圣人提一提,此事很快便能了结。但他仔细一想,因着如此小事惊动祖父实在不应该,于是便想着在太子叔父这一头试一试。 “若当真是考课成绩不佳,又有何不可?”杜氏笑道,“尽管去问便是。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顺手为之即可。只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又哪里值当你们一位郡王、一位郡主一直挂念着?” 李徽忙不迭地躬身行礼致谢,认真地道:“叔母此言极是——不过,此事瞧着虽小,但于子献却是关乎性命前程的大事,断然不能轻忽。孩儿就这么一位知交好友,当然不能让他遇险。”可惜他年纪尚幼,又不过是个闲王,便是满心想要维护好友,也只能通过长辈们才能达到目的。 “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杜氏的目光瞬间变得温软了许多,“去罢。你照顾悦娘这么久,五郎也该犒劳犒劳你才是。”说罢,她又微微蹙眉:“你的性情如此平和,也不知悦娘是从何处学来的偏颇之见——阿徽,替叔母好好教一教悦娘,千万不可让她移了性情,变得如同……” 她并未明说是谁,但阎氏与李徽皆是心领神会:“叔母放心罢。” 唯有长宁郡主猜不出她的言下之意,嘟起唇道:“阿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么?” 杜氏笑了笑,任她如何撒娇卖痴,也不再多言了。阎氏便道:“阿徽去寻你叔父罢。待回转了,咱们再一同回府去。” 于是,李徽独自去了太极宫万春殿求见李昆。此时太子殿下正忙着处理政务,听宫人禀告说侄儿求见,便暂时放下手头的事,和蔼万分地让他进来:“阿徽,你等闲不会来见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与太子叔父说话素来轻松,只需说出前情,他便能猜出他的来意。果然,李昆听他说完王家的纷纷扰扰以及他自己对于友人的担忧之后,便笑道:“你们到底是不经事的孩子,竟因着这样一件小事便如此焦急。”见侄儿似是有些茫然,并不理解他的言下之意,他也不再仔细解释:“既然你们觉得让王父丢官去职合适,那便让考功员外郎查一查罢。” 说罢,他当即便唤宫人去了尚书省。吏部考功司完全不知太子殿下为何会关注一位区区从九品的外官县尉,于是从诸多考状中找了又找,方将王父王昌历年的考课成绩都寻了出来。负责外官考课的吏部考功员外郎细细一瞧——历年都是中下,偶尔也有几个下下,堪称是庸才中的庸才,能一直当着县尉已经算是不错了。却不知太子殿下又有何打算?难不成此人竟是埋没已久的名士不成? 且不提吏部上下看到王昌的考课成绩之后,心中究竟都转起了什么念头。万春殿的叔侄二人一见他历年的考状果真不堪入目,便十分干脆利落地决定了他的仕途。横竖眼下正是四年考课大计的时候,这位王县尉既然如此平庸,那便不必再勉强他了,另选贤才补缺便是。 心中略微放心了些之后,李徽便郑重地谢过了李昆。他并不知晓,在他离开万春殿之后,李昆忽然有些心血来潮地唤来了宫使:“去一趟国子监,查一查里头一位名唤王子献的学生,听一听国子监中人究竟对他有何看法。” 宫使立即领命而去,太子殿下摇着首笑了笑,继续处理起政务来。 而李徽又去了一趟两仪殿,陪伴着老祖父,听了几段故事之后方告辞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主:(⊙o⊙)竟然有这样无耻的人!! 小郡王:还有更无耻的。 小郡主:(⊙o⊙)竟然有这么偏心的阿爷!! 小郡王:是啊,子献的运道实在太差了。我本来觉得自家阿爷就够糟心的了,想不到他家阿爷…… 小郡主:→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小郡王:( ̄▽ ̄)",你听错了~ 太子妃&濮王妃:→ →,我们都听见了 小郡王:= 0 =,你们真的听错了 ———————————————————————————— 吏部(人力资源部):王昌,王昌,你可以结算工资了哈王昌(茫然状):我已经是几十年的老员工了,怎么这么突然…… 吏部(人力资源部):噢,因为你今年的绩效考核很差,老板说就算是老员工也不能纵容王昌(继续茫然):qaq,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别开除我啊!! 吏部(人力资源部):另找一份工作吧……(啧啧,得罪了未来的大老板,早点走人我们也早点交差啊!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作了什么大死,居然还能得罪太子爷?) 第70章 冬至之日 借着长辈之力将王昌唯一值得称道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4 的县尉之职剥除之后,李徽并未隐瞒王子献。他从来不是甚么悄悄做事不留名的性情,也并不认为应当将如此重要的事隐瞒下来。毕竟王昌是王子献之父,任何变故都会对他产生或轻或重的影响。只有据实相告,方能便于他提前思考应对之策。否则若是其中产生了什么误会,岂不是得不偿失? “为了以防万一,我才使出了这等釜底抽薪的法子,彻底断绝了他的前程。唯有如此,你们族长才不会生出任何犹豫之心,定会偏向于你,将他紧紧拘住。只是因时机太巧,来不及与你商量,我便擅自做了决定。这般行事,没有坏了你的计划罢?” 王子献深深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少年郎,心中仿佛有什么正在不断地鼓胀,张牙舞爪地想要撕裂他的胸膛,扑过去将对方彻底淹没。他知道,那是奔涌澎湃的情感,是唯独因对方一人而产生的情感。原来就像是潺潺流动的小溪,欢快跃动而温暖;如今却成了奔腾翻涌的江河,深邃汹涌而热情。 果然,这世间唯有这个人,是全心全意替他打算的,是真正将他放在心中的,是以对等的姿态与他相交的。他所做的一件件事,都是因他而为,都是为了他考虑。无论是大事或是小事,都透着他从未拥有过的关怀与爱护。 原来,这世上果然是人人都有软肋的。而他唯一的弱点,便是他了。但是,即使是将前程与性命都送给他掌握,或许他也依旧甘之如饴。唯独舍不得失去他,失去这个最为重要的人——甚至连一丝一毫失去的可能性也不愿细想。所以,他不得不继续隐瞒自己的秘密,小心翼翼地守在他身边。除了唯恐惹他厌恶的隐秘之外,他愿将所有的一切都与他分享。 “子献?”李徽久久不见他回应,以为自己确实出了差错,不由得挑起眉来。难不成,确实是他行事太过急切,扰乱了王子献的安排?所以他正在沉吟,该如何查缺补漏?当时听了长宁郡主替他们兄弟抱不平的话,他亦是灵机一动,才借着给杜氏探病之机,将王昌彻底了结。如今想来,或许确实是冲动了些? 王子献回过神,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不,阿徽你这一招很不错。想来,日后便是回商州去,也不必再成天看他们的脸色了。有你出手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我方能安心在国子监继续读书,迟早给你挣一个甲第状头回来。” 唯一可惜的是,王昌的“好名声”并未传出去。他原想缓缓图之,利用王子凌激得他亲自来一回长安。待他四处碰壁,意识到长安的险恶之后,再让他这位“恶父”好好衬托衬托自己这位“孝子”。而后便由监察御史参奏,让他丢官弃职,灰溜溜地回商州去。如今的结果其实倒也不差,毕竟他的“好名声”已经传进了宫中。 “给我挣一个甲第状头?”李徽禁不住笑了起来,“好!好!到时候我也能四处与人炫耀了——我可是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的好友,若是你们想认识王子献,便须得先过我这一关。甚么文会、诗会帖子,我都替你筛一遍。甚么自视甚高者,甚么自以为是者,甚么谋名取利者,都不会放他们过来碍你的眼。” 两人心有灵犀,无不想起了杨谦杨状头,顿时相视大笑。 笑罢,王子献给李徽缓缓斟茶,在茶香袅袅中微微眯起眼:“杨谦上回想借着子睦拜师之事拿捏住我,却并未得逞,日后说不得还会出什么招数。我想送出一个把柄给他,你以为如何?”朦胧的轻烟遮掩住了他深沉的双眸,其中的淡漠宛如数九寒天。 “送出去?”李徽心领神会,“王子凌?你想‘成全’他?”他能够理解挚友的想法,与其等着杨谦再度出击,倒不如暂且示弱,迷惑住他,避其锋芒。王子凌只要待在长安,便是明晃晃的箭靶,迟早会成为敌人下手的对象。只需拿住他,便多少能够掌握住王家兄弟二人。若是他经受不住挑拨,暗地里算计兄弟,千防万防总归不是上策。 “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国子监学生,如何能‘成全’他?仅仅是给他一个‘成全’自己的机遇罢了,端看他能否把握得住。若是连这点心思也不值得耗费,他待在长安也是无益。将他送到杨谦跟前,或许才能过一段平稳的日子。”王子献垂下眸,“不过,我至今仍是不明白,杨谦为何偏要与我过不去。莫不是因着我先前拒绝了他拜师的邀请?” “我也有些好奇。”李徽接道,“莫非他竟与我一样未卜先知,预见你将是日后的甲第状头,会将他的名望尽数夺走?”归根究底,也唯有嫉妒方能解释此事了。或许,杨谦确实能够辨别英才,所以才对王子献如此顾忌罢。若是不能收服,自然便只剩下打压,甚至是彻底毁去了。 “未卜先知之能,他定然不及你。”王子献双目中透出笑意。 两人遂转移了话题,不再谈论此事。毕竟,他们的生活是充满乐趣的,无须围着一个陌生人转动。而且,首次在长安城中过冬,他们都觉得颇为新鲜,同时也十分期待。尝试着在漫漫飞雪之中围炉夜话,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转眼便到了冬至之日,圣人领着文武百官前往太庙中祭祀先祖,皇室与宗室一众人等自然随行。仪式甚为繁琐,不仅须得着衮冕,还须得不断地重复三跪九叩。李徽远远地望着祖父的背影,心中着实有些替他担忧。这样的祭祀,连他这种年轻力壮的少年郎都觉得有些疲惫,更何况是身体已经日渐虚弱的老人? 然而,在儿孙与群臣的目光中,圣人的脊背依旧挺直,仿佛与过去并没有任何差别。唯有离得最近的太子殿下发现,他的动作渐渐变得迟钝无力,便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搀扶起他来。暗中松了口气的圣人侧首望了他一眼,欣慰一笑。 祭祀结束之后,皇室与宗室都换了身衣衫,又来到立政殿祭祀秦皇后。这一回,祭祀者中增添了不少绰约的身影,却是女眷们也加入其中了。这回祭祀并非大祭,故而不久之后便告一段落。再度落泪的圣人直接在殿中内间的床榻上歇息,示意其他人都离开。 李徽一步三回头,到底仍是不放心。李欣揽着他往外行,低声道:“这种时候,祖父应当是想独处,若是打扰他反倒是不孝了。而且,叔父与叔母必定早已安排了太医守在外头。咱们且去宴饮便是,明日将这些热闹说给祖父听,他也欢喜些。” 李徽微微颔首,眼角余光倏然瞧见了宜川县主李茜娘。他拧起眉,隐约觉得她眼角眉梢皆是楚楚可怜之状,仿佛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莫非是她当初借着装可怜逃过了一劫,所以打算日后都以这般令人怜惜的姿态示人了? 确实,如此一来,易受她蛊惑之人很是不少。且不提此前曾经动摇过的李玮、李璟兄弟二人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5 ,宗室当中也很有些对她态度格外温和的——譬如荆王幼子李阁以及庶出的几位县主等。而且,便是安兴公主也待她稍微和缓了些。虽然两人并不曾多说什么,彼此的神态举止却都颇有几分深意。 李徽不禁想起王子献曾提过的孙家兄妹,也不知他们如今是否已经成功地接近了徐家。安兴公主与李茜娘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微妙,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闹出事来,总须得仔细准备一番才好。 李欣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也不敢露出什么行迹。如今,太极宫中不知有多少人正在盯着她们不放,也不缺你一个。你便只需安心宴饮就是,其余之事,待宴饮结束之后再安排也不迟。” 在皇家举行饮宴的时候,延康坊的小院落中,王子献也正带着两个弟弟祭祖。三人郑重地跪拜了先祖牌位之后,又分别拈香插入香炉当中,而后举起酒盅向天、地与祖先灵位撒上酒液。因他们并非官身,用不得什么礼器,也不必用官宦人家繁杂的礼节,过程倒是简便了许多。 祭祖过后,院落中央的石榴树下已经围起了挡风的行障。三兄弟围着火炉而坐,阿柳以及侍女们如流水般端上精致的吃食,摆满了食案之后方缓缓退下。王子献与王子睦身边都没有人伺候,王子凌一向是华服美婢样样不少,但刚祭完祖也不好太过放肆。于是,行障内便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三人。 无声无息地用过了午食,王子献便缓缓道:“杨家送来了信,说是腊月初有个大吉之日,适合行拜师礼。到时候,子睦将与张念、杜重风一同拜入周先生门下。如今,该准备的礼物我都已经命庆叟置办妥当了。子睦,拜得名师之后,万万不可懈怠。好生孝敬周先生,尊重每一位师兄,无论其出身如何,都绝不能轻视——这些我都不必再重复了罢?” “是,大兄,我省得。”王子睦答应着,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他早已知道阿爷信中无端端的指责,也明白长兄如今承受着何等的压力。若是当初能预见到今日,他绝不会答应拜师。好好的喜事,却令本就四分五裂的家人变得更加不可理喻,少年郎心中无比沉重。那些他曾经试图不去细想的事,如今却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仔细琢磨。而越是琢磨,他便越觉得恐慌,总觉得有什么真相仿佛呼之欲出。 见他们依旧十分淡定,王子凌再也不复得意之状,有些焦躁地冷笑一声,拉长声音道:“大兄莫不是忘了阿爷的嘱托?” 王子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阿爷的嘱托,我当然不曾忘记。只是,我何德何能,能教杨状头改变主意?即使子睦成了他的师弟,我们之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所以,你宁愿成为不孝不悌之徒,也不愿为我筹谋?!”盛怒之下,王子凌猛地将食案掀翻,残羹冷炙洒了满地,一片狼藉。 王子睦垂下眼,毫无反应。王子献的神情也依旧没有任何波动:“我能为你去求一个见杨状头的机会。能不能把握这个机会,让他取中你,便是你的能耐了。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所能做的,无非只是如此而已。”说罢,他微微苦笑:“我这辈子尚未求过什么人,如今……也不得不破例了。” 王子凌微微一怔,继而露出了狂喜之色:“呵呵!你放心!只要让我见到杨明笃,我自然有法子让他举荐我为师弟!” “很好,那我拭目以待。”王子献回道,勉强露出了一二分笑意。 这笑意看在王子凌眼中,自是越发得意,觉得一手掌握了他的弱点。而落在王子睦眼里,却是越发苦涩。他忽然觉得自己与二兄其实都并无差别,都不过是扑在大兄身上,吸取他的血肉壮大自身的蛀虫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郎君:等着,我给你挣个甲第状头回来! 小郡王:好呀,我等着,( ̄▽ ̄)" 嗣濮王:等等,他挣个甲第状头,对你来说有啥意义?凭什么说为你挣的?还能让你封个诰命吗? 小郡王:( ̄▽ ̄)",大兄你太认真了。我以后有个甲第状头朋友,难道不好吗? 嗣濮王:呵呵,明明是他说错了话,好吧? 王郎君:如果真能让阿徽封个什么…… 嗣濮王:呵呵 小郡王:→ →,我作为郡王,不一样没有给他什么实际的好处吗?不能给他求什么官什么的。 嗣濮王:呵呵,还好你没说给他封什么什么……(╯-_-)╯╧╧,我好像被带进什么奇怪的沟里去了! 第71章 退后一步 自从王子凌发出“宏伟”的誓愿之后,竟果真一心一意闭门读起书来。那几个原本片刻不离身的美婢也不敢再造次,他亦只是偶尔享用红袖添香之趣罢了。有不识时务争宠斗艳的,竟让他毫不留情地提脚卖了出去,着实令一向仁慈的王子睦大吃一惊。 王子献看在眼中,倒是并不觉得太过诧异。在商州时,他这个二弟便算是个有点小聪明之人,进学亦是颇为用功。不然,他也不可能因传出些许才名便自傲起来了,王昌与小杨氏亦不可能对他寄予厚望。只不过,来到长安之后,他便被繁华胜景迷花了眼,又妒忌他入了国子学,所以彻底失了平常心罢了。 李徽听说之后,也颇为惊讶:“如此说来,他倒也并非全然一无是处。不过,这样的小聪明也不可能走得太长远,更不会是杨谦的对手。若是他拿这种小聪明来对付你,倒又是一桩烦不胜烦之事了。” “他此前的失态,皆不过是因为嫉妒罢了。若是他拜得周先生为师,那便再也无须嫉妒我,自然巴不得看我狼狈的模样。”王子献轻笑一声,“我若是境遇不如他们,又有显而易见的弱点,杨谦便不会再防备于我,他大约也只顾着炫耀而已。如此一来,两人皆不会视我为威胁,我也能过一段安生日子。”看来,他暂时寻不见适合的先生拜师,确实是机遇未至,或许亦是天命所为。 “韬光养晦?”李徽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家人从前世到今生的境遇,有些动容地微微一叹,“有些时候,确实是不得不忍耐。”虽然目前他偶尔会刻意不去细想此事,只全心全意地孝顺祖父,但自己的未来又何尝不是如此?然而,如祖母所言,不平之心最易生出事来,他也该早些看开才是——生在皇族,又是嫡脉之后,便是阿爷当年不曾参与夺嫡,也不得不谨言慎行。享用了荣华富贵,自然便得接受血脉与爵位带来的危险。 “不过,子献,王子凌的资质与性情显然都有缺陷,他为何能如此自信?觉得杨谦一定会取中他?难不成,在各种文会诗会上混迹了这么许久,他还没有甚么自知之明不成?当时杨家别院中的那些学子,不少人便比他强上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6 许多罢?” “他一向自视甚高,素来十分自信。便是觉得自己一时不如他人,也未必一辈子不如他人。有这样的志气倒是不错,只是志大才疏罢了。此外,也是想到了什么歪招罢。说不得使出来,真能让他成了事。” “歪招?”李徽不免有些好奇起来,“甚么歪招?”若不是他们二人之间结交一直避着王子凌,他都想着带上长宁郡主去瞧瞧热闹了。不过,贸然去杨府确实不明智,很容易让杨谦瞧出端倪来。而且,长宁郡主去了杨家,也容易给东宫造成一定的暗示与影响,反过来遭人利用,令其他人以为这是杜氏示好之意。 王子献一哂:“我如今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事后再说与你知晓罢。” 于是,在李徽拧眉思索的时候,王子献已是笔走龙蛇,给杨谦写了一张帖子。虽只是邀约见面,并非直言相求,但毕竟是身份有差。对方是杨状头,如今已经授官校书郎,而他不过是一介白身而已。故而,帖子的遣词造句自是有礼有节,亦是透着几分尊重之意。在杨状头看来,或许这张帖子便已经是意味深远了。 他写完后,李徽浏览了一遍:“上回为难你不成,可见他实在并非心胸宽广之人。如今得了机会让你心焦不安,说不得他便会按着这张帖子,迟迟不给你回音。”当然,杨状头的所作所为,亦是一种御人的手段。只不过这样的手段,许多心胸高傲之人都不可能接受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太高明。而杨谦并非使不出更高的手段,但他的目标只是打断这一类人的傲骨而已,所以不会用甚么“求贤若渴”、“折节相交”之法。 “无妨。他何时给回音,于我都毫无意义。挂念此事之人,唯有王子凌罢了。”王子献笑着回道,命曹四郎将帖子送去弘农郡公杨府,“说来,关于杨谦与杨家,我仿佛打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阿徽你是否有兴致听听?” 李徽挑起眉:“莫非弘农郡公府中也有什么龃龉?” “那是自然。”王子献道,“杨德妃是弘农郡公亲妹,但杨良娣却是二房之女。嫡亲的与隔房的,怎可能是一条心?郡公一脉有杨谦这个争气的,二房却是才能庸常,岂能安然看着他们日后靠着杨良娣青云直上?也不知这位杨良娣心中又有何想法了。究竟是长房的势力更重要些?还是二房的亲情更重要些?” 李徽颇有几分玩味地笑了起来。王子献凝望着他,亦是不自禁地牵起了唇角:“杨家是安兴公主的母家。我便想着,安兴公主府严防死守,说不得杨家会是另一个突破口。毕竟,杨德妃与母家确实极为亲厚,安兴公主也常与他们来往。你以为呢?” “确实如此。”李徽道,“不过,杨家事关杨良娣,也不能随意触碰,须得小心行事。若是引起了我那位太子叔父的注意,让他多心,反倒是不美了。” “安心罢,我省得。此事必定须得步步为营,孙家兄妹二人亦在缓缓图之。” 李徽猜得不错,接到王子献派部曲送来的帖子之后,杨谦足足有大半个月不曾给出任何消息。直到王家又送来了第二张帖子,用词更加谨慎,他才满意地回了帖子,邀王家兄弟三人参加他最近举办的诗会。 接到杨家的竹牌帖子之后,王子凌仿佛成竹在胸,冷笑着瞥了王子献一眼,便自顾自回东厢房去了。王子睦攥紧那张帖子,立在原地,久久未曾挪动:“大兄……大兄写了两张帖子,杨……杨状头才回帖……”他原本对杨谦无比崇敬,但无意间察觉“真相”之后,此人的形象便在他的心中轰然倒塌了。 甚么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甚么不在乎门第才学皆折节相交的世家公子,甚么广交朋友心胸宽广的侠客之风——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否则他为何刻意如此试探兄长?非得让兄长写两次帖子,一次比一次更低声下气,才仿佛“降尊纡贵”一般邀约他们?先前他拜师之事何尝不是如此?刻意压下许久,方给他们传话? 这位年纪尚幼的少年郎痛苦地发现,自己似乎再也不像原来那样天真了。他曾以为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太坏的心思,以为这世间最坏也不过是有些自私自利,也不过是偏好偏爱罢了。如今,他却仿佛能瞧见更多的真实,发现更多曾经被他一厢情愿蔽目不看的真相。他原以为如佛国一般安宁平和的世界,其实却是张牙舞爪的地狱。 “子睦。”王子献仿佛瞧出了他的彷徨与不安,看穿了他的恐惧与茫然,“这世间并不是非白即黑的。所有人,也并非人性本恶。杨谦确实并不是真君子,而是伪君子,你的师兄们也未必个个皆是德行出众。不过,周先生确实是一位值得你拜入门下的好先生。你拜师之后,重要的是得到周先生的指导,而非随着那些师兄行事,人云亦云。” “……”王子睦越发茫然了。他到底不过是个不足十二岁的孩子罢了,生性又仁慈善良,自然不可能一时之间便接受那些“丑恶”的真实。而且,他不能亦不敢告诉大兄,他惧怕的并非陌生的师门,而是那个远在商州的家,那些连平和的假象都不想维持的家人。 “安心罢。”王子献的目光温和了不少,“无须过分虚与委蛇,专心进学便可。至于那些师兄,也不必得罪他们。看得顺眼的便来往起来,看不顺眼的便敬而远之,仅此而已。”他其实也希望王子睦经过这些事之后,能够尽快成长起来。毕竟,太过脆弱是成不得大器的,这便是一个最佳的磨砺机会。 王子睦静默不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方告别离开了。 杨谦举办的诗会邀请的人并不算多,不过是与他一同考取进士的新任校书郎们以及数十年轻士子而已。这些人应当都算是他拉拢得较为亲近之辈了,大部分是他的拥趸,小部分确实是他的朋友。 因王家三兄弟皆是陌生的面孔,杨谦便替他们引荐众人,彼此倒也很是其乐融融。王子献是国子监学生,王子睦是杨谦未来的师弟,诸人倒也不难理解杨谦为何要将他们邀过来了。而对于王子凌,大家似乎都有些忽略——毕竟他没有任何名气,亦不是六学二馆中人,宛如一兄一弟的陪衬。 王子凌当然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却勉强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尝试着加入到众人的话题中来。他这一个月的苦读倒也并未白费,至少记性尚是不错,旁人引经据典他也能接上话。若是有自己不太懂之处,也很虚心地请教大家。不多时,其他人对他便也有了几分好脸色。 而后,王子凌倏然回首,发现王子献与王子睦正与杨谦相谈甚欢。他却并不知晓,王子睦涨红着脸,抢在王子献出言之前,便对杨谦道:“杨师兄,我家二兄对周先生亦是仰慕已久……不知……不知杨师兄能否在考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7 察他的才学之后……斟酌一二,将他举荐给先生?” 杨谦微微一怔,瞥了王子献一眼。他从一开始便发现兄弟二人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也猜到他们必定是为此事而来。而早在当初杨家仆从送礼的时候,他便从他们描述的当时情景中,发现了这三兄弟之间的裂痕。拥有这样一个兄弟,对于王子献与王子睦而言,恐怕只是祸而不是福。他当然也并不想要一个这样的人败坏师门的名声。 不过,虽然心中早便已有决定,面子上的事总是须得顾一顾。于是,杨谦笑道:“那便让子凌过来罢。我也有些好奇,他与你们二人相比,又有何特别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这种超乎寻常的自信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王郎君:上梁不正下梁歪而已。 小郡王:→ →,你和子睦好像很不错? 王郎君:呵呵,我们都是突变了,所以才不受宠。 小郡王:→ →,这么说起来,我和阿兄也是突变了? 濮王殿下:qaq,胡说,傻孩子,你明明最像耶耶啦! 嗣濮王:otz…… 第72章 境遇高下 王子凌有何特别之处?若是与兄弟们相比,他大约也只有“看起来”颇为长袖善舞这一项优势了。至少在杨谦眼中,他只能勉强寻得出这一点特别之处来。而王子睦虽资质出众,性情和善,到底太过年幼了些,于人情世故并不通达;王子献虽是浊世翩翩佳公子,骨子里却带着固执与高傲,其实并不易与人结交。 但就算是这点特别之处,王子凌亦不过是佯装出来的而已。杨谦是何等人物?早便将王家三兄弟之事查得清清楚楚。莫说三人的性情喜好,甚至连远在商州的王家也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一遍。他也发现王家素来偏爱王子凌,八成以拜师之事作为威胁,王子献才不得不忍辱负重相求于他。谁知王子睦与兄长情谊深厚,不忍兄长开口恳求,便抢着说了出来。 如此兄友弟恭,又狠不下心割舍王子凌,简直是天助他也!若能以王子凌辖制王家兄弟二人,他们日后还能折腾出什么事来?迟早都会为他所用,听他调遣。王子献的天分再出众,性情与他再相似,拥有这样的家人便注定他什么也不可能得到。 想到此处,杨谦目光闪了闪,仿佛是有了什么盘算。而王子凌口沫横飞地说了好半晌,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心中越来越沉。王子献与王子睦坐在旁边,面上仍是带着些许笑意,他却觉得那似乎皆是讽刺之笑,仿佛都在嘲弄他先前的信心满满。 他心中不免恼怒,又觉得十分羞耻,却仍不愿放弃,于是忽然道:“说起来,大兄,咱们家与杨兄也算是亲戚罢?” 王子献心中一哂,脸上的神情亦是微微一变,淡淡地道:“世家大族素来多有联姻,其实也都是远亲而已。”说罢,他拧起眉,望向杨谦,拱了拱手:“杨兄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从来没有什么攀扯亲戚的念头。”果然如他所料,王子凌的手段,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难不成他以为,隔了好几房的没落亲戚,也能让这位杨状头生出恻隐之情么?啧,实在是太天真了罢?堂堂琅琊王氏的颜面,已经被他丢在地上踩了多少回了? 杨谦心念急转,俊美的脸庞上倏然绽放出了温和的笑意:“既然是亲戚,子献与子睦怎么从来不曾提起?莫不是嫌弃我们弘农郡公府不成?”他派去商州的人当然打听过,王父先后娶的两任妻子皆是弘农杨氏女。不过,那大杨氏与小杨氏都是华阴房所出,与他们这一房的血缘隔得有些远了。但仔细算起来,当然也是自家亲戚。 倒是他想得岔了,亲戚自有亲戚的好处,随便一位长辈都足够压制他们兄弟了,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机?更何况,王子献一向不得父母欢喜,若是从杨家得了赏识、得了重视,定然会更信赖、更倚重杨家。便是姓王又如何?再娶一位杨氏女,岂不是皆大欢喜? “杨兄言重了,我们哪里敢嫌弃郡公府邸?”便听王子献道,“只是家中父母不曾提起,所以不好贸然上门拜访罢了。且血缘离得太远,倏然提起这些,恐怕徒增杨兄的不快之意。毕竟,我们兄弟三人来到长安,只是为了读书进学而已。若能自己解决衣食住行以及拜师之事,又何必烦劳杨家的长辈?” 杨谦朗朗一笑:“若不是子凌提起,咱们表兄弟又如何能相认呢?如此说来,倒确实应该怪你们太过见外才是。”他笑吟吟地望了王子凌一眼,又道:“既然子凌是自家人,我当然要向先生举荐他。便是暂时不行拜师礼,且跟在先生身边读书,日后定然也有正式入门的那一日。”他并未完全定下此事,想来还是顾虑王子凌的资质与性情。但能有这一句话,王子凌便已经算是周先生的半个弟子之一了。 于是,王子凌禁不住狂喜起来,连声道谢;王子睦亦是郑重地致谢,抬起眼打量了自家大兄一番。至于王子献,作为长兄,当然礼仪更为隆重周到。 杨谦则仿佛将他们当成了真正的表兄弟,笑道:“若是当真要谢我,便带着节礼,来我家中拜会罢?想必我家阿爷阿娘也想见一见你们兄弟呢。” 他既然如此盛情,王子献自是只得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如今已经将近腊月,确实也该到四处赠送节礼的时候。他们头一次拜访弘农郡公府,自然须得更为慎重一些,礼物绝不可轻忽。当然,王子献从未想过拿出自己的资财来置办给杨家的礼物。少不得“提醒”王子凌赶回商州去说明利害关系,让小杨氏也不得不狠狠割一回肉了。若为了爱子打算,想必小杨氏割肉放血亦是心甘情愿罢。 王子凌成功地拜了师,自然不会将功劳算在王子献与王子睦身上。相反,他自忖已经拜得名师,而王子献却始终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国子监学生,立即便恢复了往日在商州时的盛气凌人之状。 王子睦当然替大兄抱不平,同时却也很明白,二兄就是这样自私自利——若是大兄过得比他更好,得了他人的赏识,日后前程比他更远大,他便百般不乐意,恨不得能从中作梗才好;若是大兄过得不尽如人意,境遇运道都不如他,他便洋洋自得起来。本性如此,无法改变,或许也没有必要改变。 王子献倒是早已习惯了,也并不将这种跳梁小丑放在心上。言语上刺两句又如何?只需杨谦与王子凌暂时不会使出什么诡计,他便能安心继续进学。在国子监的生活,他十分满意——当然,若能寻得一位好先生,他便更满意了。 这一日,李徽再度心血来潮,来到国子监探望挚友。此时王子献刚作完一篇策论,正要交给左司业点评。于是两人便一同前往院落的第三进。 彼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8 时大雪飘洒宛如飞絮,两人在雪地中漫步前行,一时间甚至瞧不见前路,犹如苍茫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二人。王子献举着油纸伞,倏然停下脚步。李徽抬起眼,疑惑地望向他,雪花被风卷了起来,沾满了他的玄色貂裘。 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却在清冷的飞雪中,仿佛多了几分特别之色。乌发乌衣,白雪白肤,端的是眉目如画,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勃勃英气。身形脊梁都尚未长成,略有些单薄之感,却依旧能够吸引人的目光—— 飞雪扑簌扑簌打在伞面上,动中有静,静中又含动。就像是眼前仿佛画卷一般的人,明明如此鲜活,却又让人忍不住想将如斯景致绘制下来,永远保存。王子献怔忪了许久,方缓缓回过神来。自始至终,李徽都并未出言相扰,而是仿佛也发觉了此时周围景色的美好,几乎是入迷地观赏起来。 “嘿!你们这两个少年郎,立在雪中发什么呆呢?!”一位头发胡须皆是花白的老者抱着沉甸甸的书轴大步行来,打量了他们一番后,怪笑一声,“也就是你们这个年纪,方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伤春悲秋!连雪景也能看得呆了!着实是无忧无虑……”他哼了两声,穿过他们身边,忽然脚底下一滑—— 李徽几乎是立即反应过来,伸手将他扶住,险些连自己也带倒在地。王子献忙将伞扔开,稳稳地撑在他身后,帮他将老者扶起来后,又默默地去捡散落一地的书轴。稍微一瞥书轴上吊着的木签,他便发现这些皆是六学诸学子所作的策论。主管六学岁考者,无疑便是国子监主簿了,平日里闲得几乎不见人影,唯有这种时候才忙得脚不沾地。 主簿哼哼着捶了捶自己的老腰,勉强才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毫不客气地道:“你们俩应当都是国子监的学生罢?帮我将这些策论搬到旁边的公廨中去。” 王子献抬眼看向李徽,却见他只是微微颔首,扶着老者往前行。于是,他便捧着书轴跟在后头,来到主簿的公廨房中。里头各种各样的书轴散落一地,简直是无处下脚。两人从未见过这般凌乱的地方,都禁不住一怔。主簿却是并不在意,踩在那些散开的书轴上,随便地在书案旁边扫开一块空地,便哼哼着半躺下来歇息。 “既然都已升入国子监,想必看六学士子的策论应当不在话下罢?你们二人替我将这些策论看一看,给他们评定个等级,便可离开了。”主簿按着老腰,继续支使着他们,自己则靠在隐囊上,言行举止间皆很是坦然。 “……”李徽笑吟吟地坐下来,示意王子献给他分几轴。他虽然并未仔细学过如何写策论——因为自家阿爷教的都是诗赋,他最不擅长的亦是诗赋。不过,无论是策论或是诗赋,至少他都懂得如何鉴赏评论一番。而王子献几乎每隔两三日便会写一篇策论,评鉴自是更不在话下。 两人将这些策论看完,又被主簿安了其他的活计。待到足足评定了一百余篇之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竟是一下午过去了。 主簿让王子献点燃了烛台,粗略地看了他们评定的结果,咕哝道:“你们的眼光倒是极为精准……咦,这一手字似乎在何处见过?”说罢,他猛然抬起首,目光炯炯地望向王子献:“莫非你此前写过两篇策论,一篇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一篇是《吾道一以贯之》?” 王子献微怔,答道:“学生在国子学时,确实曾写过两篇这样的策论。” 主簿又望向他袖中露出一角的文轴,双目晶亮:“莫非这是你新作的策论?拿来与我瞧瞧!” 王子献毫不犹豫,将策论递给他。主簿打开一看题目,禁不住大笑:“竟是‘三表五饵’?你的胆子倒真是不小!旁人选的都是九经中之题,偏偏你却在研读汉赋时文?也好!也好!去罢!明日再来寻我!!” “多谢先生指点。”王子献朝他行礼之后,便与李徽一同告辞离开了。 二人复又撑着伞,漫步在雪中,方才那片刻之间的异样之感却再也寻不见了。而李徽依旧毫无所觉,笑道:“莫非,子献你的师徒缘分到了?”他隐约觉得,这位主簿应当并非寻常之人。至少在脾性上,竟像是十分随心所欲,完全不将他人的所思所想放在心上。奇妙的是,他却并不让人觉得厌恶,反而似乎很是理所应当,仿佛他本该就是这样的人。 “或许。”王子献勾起嘴角,油纸伞往他旁边挪了挪,任大雪洒满他的半身。 作者有话要说:  主簿:啧啧,这大雪天的,又不是上元节,花前月下……风花雪月的作甚啊?不愧是小年轻啊,不怕冷! 小郡王:( ̄▽ ̄)",真漂亮,可以画一幅雪景图了。 王郎君:不知为何,总觉得阿徽今日……格外…… 主簿:等等!国子监里哪来的小娘子!这明明是两个小郎君啊!!两个小郎君风花雪月,这是什么节奏?! 小郡王:( ̄▽ ̄)",(⊙o⊙),老人家,摔了。 王郎君:嗯,摔了。 主簿:你们还愣着干啥?要不是你们挡(闪)着(瞎)路(眼),老夫能摔吗?还不赶紧把老夫扶起来!! ————————————————————————————————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吾道一以贯之,都是《论语》当中的话,蠢作者随便选的,当作策论题目什么的。三表五饵是贾谊对匈奴的对策,嗯,拿来刷一刷big,暗示大唐对蛮夷之策——其实蠢作者是不懂的,只要王郎君和小郡王都很懂就好啦~ 第73章 师徒结缘 甫进入腊月不久,长安城中便流传着周籍言先生正式收徒的消息。许多年轻文士皆慕名来到杨家别院,参加这场盛大而又庄肃的拜师礼。张念与杜重风自不必多说,在上回文会中的谈吐气度都足以教人折服,成为杨谦杨状头的师弟亦是理所应当之事。但同样拜入周先生名下的,竟还有从未听闻过的王氏兄弟二人。兄弟俩瞧着倒是生得极好,仿佛是世族大家子弟,年纪也并不大,却教人禁不住猜测他们能够成功拜师的缘由。 无论旁观者心中究竟有何想法,王子凌与王子睦拜入周先生门下已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任何人都无法逆转。王子献立在不远处,状似十分欣慰地望着他们,仿佛在替他们喜悦,又仿佛在替他们担忧,更仿佛有些轻松。他的神情如此复杂,若是有心人注意到,很快便能发现其中端倪,心思自然越发活泛了。 不知何时,杨谦携着杜重风来到他身侧,替他们彼此引荐。这位杜重风年约十二三岁,却并不像寻常少年英才那般高傲倔强,举止之间很是有些腼腆。他只是立在一旁微微笑着,并不多言,瞧起来性情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09 倒很是不错。 王子献端详着他,一时间觉得此子说不得与王子睦颇为相投,于是对他亦是有礼有节,又说了几句托他照料弟弟的客气话。杜重风并不了解他们三兄弟之间的龃龉,自然也不知他所提的弟弟指的只有王子睦一人,很是认真地答应下来。 杨谦何等玲珑心思,察觉出其中微妙的差别,笑道:“子献,你总算能放心些了罢?子睦与子凌跟着先生进学,日后的成就绝不会低于国子监学子。说不得,你这位大兄可须得加紧一些,莫要被他们比了下去。” 这些话听起来虽像是顽笑,却也未必并非真心话,端看听者如何想了。王子献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青出于蓝胜于蓝,我对他们一向寄予厚望。若是他们日后真能青云直上,还须得归功于得到今日这样的天赐良机,可得好生谢一谢杨表兄才是。”他说得很是诚挚,似乎当真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兄长一般。 杨谦的笑容丝毫不变,又道:“兄弟二人拜师确实是一桩佳话,但若是三兄弟一齐拜师,岂不是更会传为美谈?子献若甚么时候改了想法,尽管与我提就是了。先生一直对你都颇为感兴趣,日后定会好生指导你的。” “多谢表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已经多次烦劳表兄,岂敢再生出什么念头来?”王子献笑容中多了几分无奈,“更何况,国子监已经很好,我十分满足。”周籍言先生便是再好,也抵不过杨谦与王子凌二人的不好。能短暂解脱已是不容易,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再陷入他们之中,受他们算计,不得自由?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已经出现了合适的师徒缘分。丝毫没有任何架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来寻他,拿着敲打的借口指导他,看似狂放随意,实则率直真切。二人便仿佛忘年交一般相处自在,师徒情分也渐渐已是心照不宣了。 见他确实无意,杨谦便不再多劝。听了二人一来一往之后,杜重风亦是颇为好奇地打量着王子献,向着他露出了更为友善的笑容。碍于礼节,王子献不得不与他们又寒暄了几句。不多时便有杨谦的拥趸围了过来,他便悄然退了出去,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正式拜入周先生门下之后,王子凌的气焰便越发高涨了,自然也越发嫌弃目前住的院落太过简陋。而且,周先生暂居的杨家别院位于东市临近的靖恭坊,与延康坊一东一西,相距实在是太过遥远。若是每日来来往往,光是耗费在路上的时间便不知有多少,委实不够便利。于是,他首先折腾起了搬家之事。 王子献也并不阻拦他,冷眼看他如何折腾。长安城一向是东贵西富,东市附近的宅邸更是有价无市,都早早地被高官世家占据了。便是租赁下来同样一座简陋破败的小院落,赁金恐怕也会贵上两三成。虽说最近王子凌回了好几趟商州,每一回都催着小杨氏割肉放血,看似拿了不少钱财。但其中绝大部分都已经买了礼物送给了弘农郡公府与周先生,他自己花钱又潇洒,还能剩得下多少? 果然,看中了一座三进小宅院,却发现连几个月的赁金都付不起之后,王子凌终于消停了。不过,没两日,他便又开始满面喜色地使唤美婢部曲收拾行李。 热热闹闹地收拾了一整天,王子献也并未理会他,他自是不甘寂寞地来到正房:“大兄,先生听说咱们兄弟三人住得逼仄,特许我与三郎搬去别院同住。既是先生的好意,我们自然不能拒绝——呵呵,往后,就委屈大兄独自一人住着了。” 王子献微微皱起眉:“杨家别院虽大,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你们未必能住得太舒坦。总归东厢房与西厢房我时时给你们留着,无论你们何时回来,都能立即住下。”他的反应如此平静,显然并不在王子凌的预料之内。而这番冷静理智的言语听在他这种别有用心之人耳中,自然又是另一种滋味了。 于是,王子凌冷哼了一声:“有先生与表兄照料,那些奴仆如何敢怠慢?堂堂琅琊王氏子弟,又是杨家的姻亲,与张念那个寒门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大约是从未享受过什么富贵,所以处处都觉着不舒坦!我们去了之后,当然完全不同!!” 听他话里行间提起张念,王子献挑起眉,让庆叟将王子睦唤来。当着王子凌的面,他叮嘱道:“既然师兄弟都住在一起,莫要分甚么彼此。张念住什么地方,你们便选什么临近之处,无需表兄特殊照顾。”王子凌既然已经无可救药,也唯有让王子睦出面了。周先生门下子弟都是聪明人,时日一长,自然明白该与谁来往。 王子睦答应下来,略作迟疑,又解释道:“大兄,这也是杨师兄的好意,他觉得我们实在是住得有些远,不太方便。而且,杨师兄也曾邀请大兄前去一起住,我知道大兄并不愿意,便婉拒了——这样做,大兄觉得是否妥当?” 王子凌从未听说还有这么一回事,刚要发作讽刺几句,便听王子献笑道:“三弟果然知我。我如今这样便很自在,当然不可能答应。不过,你们在休沐之日也记得常回来。若发生了什么事,尽管随时遣人告知庆叟或曹四郎。”自是长兄风范尽显,对连连冒犯的二弟毫不计较,对乖巧的三弟则是殷殷叮嘱,简直无可挑剔。 而后,他便亲自将他们兄弟送出了院落,目送他们带着一群美婢部曲远去之后,唇角已是毫不掩饰地扬了起来。庆叟、曹四郎与阿柳也仿佛松了口气,打扫院落、准备夕食、看紧门户,每个人的举止竟都变得欢快了几分。 当王子献再度踏入正房一侧的书房内,重重书柜后倏地传来嘿然一声笑:“前一刻还是宽容大度、处处替阿弟着想——简直是举世罕见的好兄长;后一刻便露出了真面目,看起来早便恨不得将他们赶走了。啧啧,真是伪君子,十足十的伪君子!!” “伪君子又如何?真君子又如何?”王子献丝毫不动容,“若想立足青云路,一无所有的真君子是站不稳当的。先生不正是如此么?看着狂恣不羁,实则坦率天真。难不成想让学生也步先生的后尘?兢兢业业二三十年,仍是个从七品下的小官?” 他说话毫不客气,倒教书柜后头的人一噎,咕哝道:“老夫可真是看走了眼!本以为你什么都是好的,才华心性无一不佳,谁知你心肝脾肺早便黑成了碳头?也就是在老夫面前,你才敢如此毫无顾忌!哼!” 王子献微微一笑,斟了茶送过去:“这也都是因全心全意信任先生之故。而且,学生虽是心思多些,但也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称不上心肝脾肺俱是黑的罢?”他辛辛苦苦压抑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得到这样的评价。否则,只需顺着心中那个声音行事,很多问题都可换种方式解决,又何必如此操劳?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0 “若非你管得住自己,老夫又如何能看得上你?!”书柜后的老者接过茶水,眼角一挑,“策论写得还成,字也不错,茶也煮得尚可,就是你了。至于你的品性,有你那挚友在,总归不会让你彻底脱离正道的。” 王子献怔了怔,立即跪下来行稽首大礼:“学生王子献,拜见师父。”他趴伏在地上,脊背挺直,腰身收束,看上去既优雅又充满了生命力,仿佛下一刻便能化身为甚么猛兽,猛地跳将起来一般。 老者——时任国子监主簿的宋柯宋先生望着自己新收的唯一的弟子,总觉得似乎有何处与预想当中有差别,沉默了半晌:“……这样是不是太简陋了些?与那个周籍言收弟子时的阵势未免也差得太远了。不成,不成,咱们俩也得选个吉日,邀请人观礼!务必让那些老家伙都知道,老夫收了个资质远超常人的好弟子!” 先生的关注早便转移了,于是王子献也不等他唤起,自顾自地跪坐起来:“先生的束脩,弟子已经准备好了。若要举行拜师礼,弟子也可择一吉日,邀请挚友前来观礼。”如今他一人住在这个院落内,只要有足够的理由,什么时候都能让李徽过来。 “提起邀请‘挚友’观礼,你的眼睛瞬间就亮起来了。”宋先生抚了抚长须,斜了自己的弟子一眼,“你们有多少日不曾见了?竟然如此想念他?简直就似那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小儿女一般……也罢,为师便成全你,将他也收为弟子,日后你们师兄弟就随时可来往了。嗯,他写的策论如何?拿来先给我看看?之前他评鉴策论的眼光倒是不错,应当也不会太差。就算不会写,为师也会好好调教他……” 听着自家先生的滔滔不绝,王子献尽管心中意动,却不得不提醒道:“先生,阿徽的身份有些特别,恐怕要辜负先生的好意了。” “什么身份?他不是国子监学生?”宋柯这才反应过来。 “阿徽是濮王殿下之子,受封新安郡王。” “……听说新安郡王很受宠?” “先生放心,上回评鉴策论之事,阿徽从未放在心上。” “……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王子凌:呵呵,往后,就委屈大兄独自一人住着了王郎君:呵呵,你们去吧,好机会别错过(终于滚了,早就想让你们滚了,我和阿徽好随时相聚啊) 王子凌:_(:3」∠)_,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嫉妒? 王郎君:^ ^,嫉妒你被人嫌弃吗?呵。 —————————————————— 宋先生:两个小郎君,腻腻歪歪,简直就似那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小儿女一般……算啦,为师成全你吧王郎君:……多谢先生成全多年以后—— 宋先生:_(:3」∠)_,我当年真不是那个意思,我真没有未卜先知之能…… 第74章 筹备拜师 宋柯宋先生一向率真,与王子献正式确定了师徒关系之后,便索性在王家小院落中住了下来。他的发妻早逝,又无儿无女,赁的院子里也不过带着几个世仆,搬过来的时候几乎是两手空空,只有数车书跟在后头,十分简便。王子献早便命阿柳将先前王子凌住的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先生暂居,小院落立刻便显得热闹了几分。 “……哪有弟子住正房,让先生住厢房的道理?”宋先生溜溜达达地来到弟子的书房里,对他不够尊师重道的举动表示不满,“为师的那些书轴,厢房里如何能放得下?你的书房到底空荡了些,分给为师一半放置藏书。”其实正房与厢房的大小并无太大的差别,只是显示着地位不同罢了;其实宋先生素来也不在意什么师道尊严,只是有事无事都挑剔弟子几句已是成了他的习惯罢了。 “书房如何使用,都听先生的。不过,弟子并非为了贪图享受而住正房。”王子献略作思索,便起身来到卧房里,打开藏在衣柜之后的暗门。 好奇地跟过去的宋先生双目都有些直了,盯着黑漆漆的暗道,竟是一时间无言以对。他素来坦荡自在,又如何能想到,这座简陋的小院落竟然还开辟了暗门,似乎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分明自己的弟子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国子监学生,怎么竟像是想做什么“大事”的危险分子? “先生请。”王子献也并不加以解释,端着烛台走在前头给他带路。 宋先生犹疑片刻,终究是好奇战胜了一切,也跟了上去。这种时候,他也只能自我安慰——自家弟子虽是心肝脾肺俱是黑的,但也不至于暗地里图谋不轨。想必这暗门内,不过是收着些他不欲为人知的藏品罢:诸如甚么奇奇怪怪的物事,又或者甚么春宫。呵呵,毕竟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身边没有知情知意的美婢伺候,怎能没有半点遐思呢? 王子献并不知晓自家先生的想象究竟是何等丰富多彩,否则恐怕会有些啼笑皆非。他在暗道中走了十来步之后,便钻进了假山道中。而后,他将烛台吹熄,顺手放在一旁,走出了假山。宋先生也跟着出来了,紧接着便望见不远处白雪覆盖的湖泊,华美行障围起来的八角亭,以及亭外植着的三五棵梅树。 满树嫣红的梅花前,立着一个披着白狐裘的身影,仿佛正在轻嗅梅香,又仿佛正在仔细端详梅花婀娜的姿态。王子献快步行去,优雅的步伐中隐隐带着几分急切之意,仿佛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一般。 这般情景看在宋先生眼中,不禁又想道:原来不是甚么春宫图,而是金屋藏娇,花前月下时时相会?!啧啧,如今的年轻人,可真是大胆得很!哪像他们当年,只懂得在上巳节、上元节各种节庆的时候看看小娘子们?不过,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为何不赶紧提亲?莫非是身份有别?或是王家的父母实在是靠不住的?那便等子献考个甲第状头出来,他这个当先生的亲自替他去提亲! 正当宋先生扶须而笑的时候,下一刻,那立在梅树前的人便回首看过来,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而脑中的想象已经进展到弟子儿孙满堂,他也得以享受徒子徒孙绕膝之乐的宋先生定睛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便僵硬了——等等,他没看错罢?!那不是,那不是上回在国子监见过的新安郡王么?传闻中目前最得圣人宠爱的皇孙! 等等!天底下有哪个挚友见面,是通过密道七拐八弯过来的?!又不是见不得人?何必如此?!何至于如此?!做出这种事,怎能不让人误会?!这也怨不得他多想啊!这两个少年郎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子献,宋先生。”李徽微笑着颔首致意,“恭喜二位结成师徒之缘。子献难得拥有长辈的眼缘,日后便烦劳宋先生指点教导了。”他虽视王子献为挚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1 友,但到底觉得自己年长许多,所以一直颇为尽心尽力地照顾他、替他考虑。这番话说出来,也隐约带着几分兄长托付阿弟的意味。 然而,王子献却从未多想,只觉得他全心全意待自己好。毕竟,单从此世的年纪来看,他倒是比李徽还大上数个月。 宋先生强压下心中的各种腹诽,也露出了一脸“高人隐士”的矜持表情。他向来不懂什么弯弯绕绕,听出了这些话当中的真心诚挚,仍然略有些僵硬的神色也稍微缓解了些:“既然他是老夫的弟子,老夫自然不会亏待他——”他素来不会说话,有些别扭地又补上一句:“大王放心。” “宋先生不必如此拘谨。”李徽笑道,“我与子献论交,宋先生自然便是我的长辈。若是宋先生不嫌弃,便唤我的名字就是。日后我若是有了字,先生也可随意称呼。”说着,他将二人带到行障之中,又道:“听子献提起,宋先生想举办拜师礼?不知可曾定下了日子?又打算在何处行礼?” 王子献自然而然地给宋先生与他斟了温热的酪浆,极为细心地推到他们身边:“先生大约并未细想,只是有些想要邀请观礼的宾客而已。阿徽你以为呢?何时、何地较为合适?我觉得,先生的宾客应该并不多,我也只会邀些国子学、国子监的友人,无须什么太大的地方。” “是么?若不是这个园子不好公之于众,在此处举行拜师礼倒最为适合。”李徽道,“那不如我去问一问叔父,借芙蓉园一用?芙蓉园中也有梅苑,据说景致很不错,正好可赏梅观景,也算是小聚一场。”芙蓉园一年四季都是景致独特,等闲人也没有机会观赏。自从秦皇后逝世之后,皇室更是沉浸于悲痛当中,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开启芙蓉园了。如今年节临近,相约着稍稍走一走倒应当无妨。在他看来,祖父也该离开太极宫,散一散心了。 “日子呢?眼下离祭灶也不过十日,须得尽快挑个吉日才好。”王子献又道,“这两日跟着先生学了些卜算之道,十五或二十一都是大吉之日。二十一日离祭灶太近,十五日又有些太急,发帖子给宾客不知是否来得及。” “既然宾客不多,那便定在十五即可。”李徽道,“明日我便问叔父借用芙蓉园。”顺便奉着老祖父与阿爷阿娘,邀请兄嫂堂妹都去凑一凑热闹。当然,为了避免宋先生再度僵硬,他决计不会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如此甚好。”王子献点头,又转过首,恭恭敬敬地问,“先生以为如何?” “……”被忽略了好一会儿的宋先生饮了一口酪浆,哼道,“你们都自顾自地决定好了,还来问为师作甚?”真是个不孝的弟子,对挚友简直是百依百顺,对师尊则“不闻不问”。明明是他们师徒的拜师礼,却偏偏事事都听新安郡王的。虽说这种安排确实十分妥当,也给了他很大的颜面,但他作为师尊,心中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王子献已经深知他的性情,自然不会将他的冷哼都当真,便安抚道:“待师尊写了给宾客的帖子,弟子便亲自上门去送,如何?”他也想瞧瞧自家先生结交的友人究竟如何,毕竟他性情率直,或许并不能明辨所有的好意与恶意。有些所谓的“友人”,日后大概便不必来往了;那些性情相投的,他自然也当以长辈尊之。 “你去送作甚?”宋先生连连摇首,“不必在他们面前露脸。等到十五日那一天,吟诗作赋,琴棋书画,射箭投壶,都吓他们一吓!哼,也让他们瞧瞧,收了十几二十个弟子,也不如你一个!” “……弟子遵命。”王子献见他越说越是兴奋激动,将方才的不悦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也只得答应下来。不过,不能明着去打探,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派部曲暗中打探。不必等到十五日,宋先生邀请的那些宾客,他大概便已经是无所不知了。 “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惊喜了。”李徽觉得,这位宋先生的性子便如稚童一般,委实任性得有些可爱。说起来,竟仿佛与自家阿爷有些相似之处。因守孝的缘故,阿爷已经许久不曾去弘文馆与文士们小聚,待在家中也有些恹恹的,眼见着先前瘦回去的肉又长了起来——说不得,这一回见到这么多名士,他应当能开怀一些? 虽然拜师礼之事已经商量妥当,王子献却并没有走的意思,便与李徽说起了其他事。宋先生竖着耳朵在旁边听,见两人仿佛什么事都毫无隐瞒,心中也着实惊异。这何止是挚友,简直是生死之交了。在有些人家,或许连父母兄弟妻儿都不会这般亲近。他一面惊讶,一面也感叹,又觉得二人对自己不设防,显然是十分信任他,心里也隐隐有些欢喜。 待到夕食时分,李徽又挽留二人,设了小宴招待。他不能饮酒,王子献也不饮酒,听说宋先生颇好酒,便将王子献秋日时酿的葡萄酒取了一坛出来:“这是子献酿的西域葡萄酒,先生尝尝滋味如何?” “上好的葡萄酒,便如同绛红色,哪会像这般杂黄一片?显然是酿的时候不用心罢!也不知是不是给酿成了醋。”宋先生一边嫌弃地点评,一边连连饮下,“啧啧,也就是为师才不嫌弃你酿酒的技艺……” 李徽禁不住笑出声来,以茶代酒,敬挚友一杯:“饮胜。”无须说什么祝酒词,他们二人只需目光相对,便一切皆在不言中。 王子献也举杯道:“饮胜。”目光中无尽的温柔,恐怕连他自己也并未发觉。 宋先生不经意间望见,抱着酒坛低声哼道:“对挚友都这般模样,对娘子又该是何等模样?啧啧,果然是逆徒,对为师最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宋先生:(⊙o⊙),暗道?( ̄▽ ̄)",我知道,里面一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那种……春宫秘戏图啊什么的 王郎君:→ → 宋先生:(⊙o⊙),竟然不是春宫秘戏图,是金屋藏娇吗?!不愧是我的弟子啊!!! 王郎君:→ → 宋先生:_(:3」∠)_,谁家金屋藏娇藏个小郎君啊!! 王郎君:先生你想得太多了。 于是,宋先生得外号——脑补帝 —————————————————— 宋先生:这能怪我吗?哪个朋友见面弄得和小儿女私会似的?!神神秘秘的!! 王郎君:以前防备二弟,所以才—— 宋先生:你看你平时的言行举止!!动不动就是阿徽这个阿徽那个,那叫一个殷勤小意!没见过这么对挚友的好吗?!!! 王郎君:……我觉得挺好的。 小郡王:(⊙o⊙),挚友相处不是这样吗?我也觉得挺好的。 宋先生:其实你是被伺候惯了才不觉得有问题啊!!大大的有问题!!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2 于是,宋先生得了第二个外号——真相帝 第75章 拜师之礼 腊月十五果真是大吉之日,新雪落后初晴,天穹高远云淡。久不曾开放的芙蓉园终于迎来了阔别已久的游人,暗香浮动的梅苑中响起了欢笑之声,为静寂许久的梅林增添了几分生气,宛如从仙境回到了人间。 梅苑一角的赏景楼内,数名老者围着宋先生,或开怀大笑,或佯作不满,说的尽是他新收的这位弟子。而成为他们口中话题的少年郎披着大氅,正微微笑着与十来位同样年纪的小郎君交谈。无论是容貌或是气度,他皆犹如含光宝玉一般,令人一眼望去便再难挪开目光。若是细听他的优雅谈吐,则更教人流连驻足,不愿离去。 “啧啧,老朽还道你怎么终于想起来收弟子了,想不到这样一块良才美玉竟让你给骗了去。你成日抱怨当年不该答应察举推荐入仕,不该进入国子监做甚么主簿,如今再也不觉得后悔了罢?光是遇见这位弟子,你这二三十年来的憋屈便值得了!!你们谁来举荐老朽一回?让老朽也去国子监或国子学中仔细瞧瞧?看看能不能收一个两个好弟子?” “你也不仔细想想,他可是足足守了二三十年,才守得这么一个弟子。若是换了你再守这么些年,骨头都化成灰了,也不一定能寻出甚么璞玉来!不过,这弟子确实资质出众,若是好生教导几年,甲第状头绝对不在话下。” “说来,老夫倒是很好奇。你不过是个国子监主簿,哪来的颜面借芙蓉园举行拜师礼?是祭酒或司业帮的忙么?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唉,咱们都是群乡野老叟,平日里见惯了南山风景,却唯独没有机会来这座声名赫赫的芙蓉园走一走。今日虽是大饱了眼福,但也不过是梅苑而已,旁边还有好多园林呢……” 宋先生咧开嘴,难掩洋洋得意之色:“有机会让你们过来一趟,便须得好生珍惜!仔细四处瞧瞧,说不得回去还能作出几幅画来!日后……呵呵,日后若是老夫心情好,就替你们问一问!至于还能不能过来,老夫说了可不能算数!” 说罢,他又道:“只是个甲第状头算什么?老夫的弟子,必定是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三四年后便有把握去考省试了!杨家那个小儿,说来也不过尔尔,且让他先出几年风头!”他拍了拍胸膛后,眯起眼哈哈大笑,炫耀之色尽显:“便是不考进士,以武晋身,老夫的徒儿也绝不会输给任何人!礼乐射御书数,样样都是顶尖的!” 其余老者自然不服气,嚷嚷着将弟子们都唤过来比试:“不过是随意夸你的弟子两句,你还真信了不成?!谁家没有几个出色的弟子?你满口都是称赞也就罢了,竟敢如此狂妄?!哼!待你的宝贝弟子输了之后,看你日后还如何得意?!” “可不是么?!将咱们都当成什么了?几辈子的颜面都被他任意踩不成?!你给老朽等着,看老朽的弟子如何收拾你那个宝贝徒儿!他若是输得抬不起头来,从此一蹶不振,到时候你可别怨老朽无情!!” 宋先生自是大怒,将自家徒儿王子献唤过来:“如果你没有将他们的徒弟都击败,今日的拜师之礼就此作罢!咱们师徒两个认输,再回去修行几年,到时候必要给他们点颜色好好瞧瞧!!” 一群老者听了此话,越发怒气高涨。几乎每个都满脸通红,额角青筋直跳,仿佛下一刻便能喷出烈火来。而他们的弟子皆一脸无奈状,朝着王子献苦笑,拱了拱手算是行礼。王子献则很是淡定地微微颔首:“弟子都依师尊所言,诸位,请。”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先前确实是想多了。自家先生的好友,几乎都是些不出名的隐士,性情却与他差不离,皆是直率至极的老孩儿。他们这样的人,争名夺利者自是看不上,而他们亦是很容易满足,二者互不相干,倒都很清静。 许是料到极有可能发生这种事,笔墨纸砚、棋局、琴台以及弓箭都早已经准备妥当。先是文斗,比字画,王子献险而险之地胜出,众位先生都承认他的字画胜在意境与风骨。因他自幼在外游历,所见所识与其他人并不相同,故而技法尚是其次,灵气却能透出画轴来。而后又是吟诗作赋以及口答策论等,他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意在夺取甲第状头,怎可能轻易输掉? 正经的文斗胜了,却还有些雅致的小道。对弈、弹琴甚至烹茶煮茶等等,作为世家公子,他自然亦是样样皆通,也略胜了一分。 接着便是比试弓箭了,好几位年轻儿郎皆是十射九中,引得他们的师尊连连抚须大笑。宋先生禁不住轻哼了一声:“十射九中算甚么?我家徒儿一向是十射十中!从未失手!”这番话自是让一群老者越发横眉怒目:“你平素连只野兔也射不中,哪里知道十射十中有多难得?!胡乱说话,也不怕惹人笑话!” “噢?每一回都是十射十中?那……朕……我可得好好瞧瞧。”群情激奋当中,自是无人注意到一位老人携着孙儿孙女漫步行了过来。那老者瞧着脸色略有些苍白,仿佛有些病弱之态,精神却仍是不错,行走间别有一番气度,令人望而生出敬畏之心,显然身份并不一般。不过,他的衣着却显得很是寻常,便宛如普通官宦人家的老人。当然,若是识货之人细细一看,便能发现那些看似寻常的衣料配饰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连大富大贵的人家也未必能得到。 闻言,他身边的俊俏小郎君与秀美小娘子皆是一笑:“祖父放心,子献必不会让祖父失望的。”小郎君那笑容晏晏的模样,与周围诸人或紧张或激动的神态全然不似,从容至极,教人看了便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他。 在他们身后,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艰难地挪动着。偶然瞥见旁边燕息亭里的书画,他便立即敏捷地“滚”了过去,啧啧赞叹起来,仿佛顷刻间便变得容光焕发了。一位中年美妇挽着另一位大腹便便的年轻贵妇也行了过来,另有一位青年守在她们身侧,举止之间格外小心翼翼,似乎唯恐不慎便伤着她们似的。 三人皆无视了前面那位,瞧见眼前的“盛况”,均有些惊异:“不是拜师之礼么?怎么竟比起箭来了?不过,比起拜师之礼,比箭自是更有意思些。” 王子献虽并未环顾四周,却已然隐约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唇角轻轻一勾。看在外人眼里,自是他胸有成竹,极有自信。只见他很是随意地缓缓拉开弓箭,完全不似其他人那般小心谨慎地瞄准箭靶,几乎是顷刻间便松开了弓弦——箭枝宛如流星,呼啸着中的,一箭之后又是一箭,愈来愈快,仿佛本能一般,竟毫不停歇,更不犹豫! 不过片刻,他竟连射十五箭,十五皆中!周围一众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3 年轻郎君顿时大哗,满脸敬佩之色。诸位师尊则一脸酸涩,气哼哼地望着仰天大笑的宋先生,一时间亦是无话可说,只能酸他确实是“运道”极好。又有老者忍不住刺道:“除了诗赋策论,别的你都不曾教过他,有什么好得意的?” “收了一个这样绝顶的好弟子,还不许老夫得意不成?”宋先生斜了他们一眼,不知怎地,眼角余光落在人群当中,便发现了笑吟吟的新安郡王。他朝着这位小郡王微微颔首,刚要宣告吉时将到,拜师礼开始,就发现旁边还有一位小娘子以及一位面目有些熟悉的老者。虽说二三十年了,他都是从七品下的小官,自是无缘参加日常的朝会。但每逢初一十五朔望大朝,他也是能够面圣的京官哪!离得再远,圣人的形容也依稀能记得几分!! 于是——宋先生忽然僵硬了,方才的得意洋洋,瞬间便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当然并不是在意圣人对他的看法,更从来不忧心自己的仕途前程,只是猛然间惊了一跳,觉得传闻当中的大人物莅临,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更何况,所谓的“名士形象”已经完全崩裂,总归是有些心虚不是? 呵呵,早就该想到的。有了新安郡王,濮王还会远么?圣人还会远么?那可是受宠的皇孙,参加挚友的拜师之礼,禀明长辈也是应当的。顺便奉着长辈过来凑凑热闹,仿佛、似乎、大概、可能……也在情理之中? 圣人倒是并不在意那群性情率真的老者,因他亦有任性随意的一面,反倒是颇为感兴趣地打量着王子献,笑道:“将你的弓箭拿来,给老夫看看!”他是第二回见这个少年郎,对他的印象也更为深刻了几分。如这般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才,确实并不多见。方才他也看过他作的诗赋策论与字画,也确实比旁人都胜上一筹,眼光犀利而独到。 王子献听他自称“老夫”,便知他不愿显露身份,于是毕恭毕敬地将弓箭奉了上去。圣人端详着那张弓,随意地拉了拉弓弦:“不过是三石弓而已,于你而言应当有些轻了罢?平常可是擅使五石弓?” “阁下所言极是。不过学生曾经也苦练过三石弓,只需控制力道,应当无碍于准头。”王子献回道。周围众年轻郎君听了,更为佩服。五石弓并不常见,故而并未备齐,一石弓、二石弓、三石弓是最常用的,也随众人挑选。如此说来,他们虽输了,倒是还占了不少便宜。 “拿着不合手的弓,居然还能十五射十五中,果然难得!”圣人抚掌大笑,“阿徽,待会儿你去我库中替他挑张好弓,算是我给他的拜师贺礼!” “多谢祖父。”李徽笑道,王子献也立即行礼致谢。周围诸人只以为是王子献友人家的长辈赐礼,并未多想。人群当中唯有阎八郎勉强掩住了惊异之色,猜出了老者的身份,对李徽与王子献的情谊以及濮王一系在圣人心中的地位更有了几分清晰的认识。 “不是要拜师么?可别耽误了吉时。”圣人又提醒道。 于是,宋先生终于回过神来,隐晦地望了自家弟子一眼,带着众人往观景楼中走。拜师礼自有规程,按着来便不会出错。但本该极为兴奋激动的宋先生却端着“名士”的矜持之状,自始至终都很是“淡然”。其余那些深知他本性的老者越发觉得他装模作样,殊不知他心中实在是有苦难言。 而濮王殿下发现一群名士之后,更是双目放光,迫不及待地与他们相交起来。他见自家阿爷不欲透露身份,倒也聪明起来,自称李三,与一众老者说得兴致大发,不多时便互相引为至交好友,约好了下回再会。 至于王子献,跟在圣人身边,接受了他的考校,又得了他的称赞,心中也隐约觉得很满足。他并未细想,这是一种臣子受主君赏识而产生的满足与喜悦,还是只因得了好友长辈的肯定,觉得格外欣喜。 阎氏、周氏与李欣也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热闹的场景,虽只是远远瞧着,却也觉得心情不错。长宁郡主更是发现一群老小孩比什么都有趣,将他们的言行举止皆一一记下来,打算说给阿爷阿娘听。 如此,今日的拜师之礼,除了宋先生之外,可算是皆大欢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先生:吹牛得意的时候,被boss撞见了肿么破? 王郎君:会降职吗? 宋先生:_(:3」∠)_,不至于,再降就没脸见人了。 王郎君:会减薪吗? 宋先生:_(:3」∠)_,boss管不到这么细吧? 王郎君:那就随便了,反正那位也未必记得先生是谁。 宋先生:qaq……你这个不孝徒儿,一直戳为师的伤口!一直戳!一直戳!你还戳! 王郎君:呵呵,先生放心,就算丢官了,弟子也能养你。 宋先生:你哪来的钱养我? 王郎君:我的钱……都存在阿徽那里了。 宋先生:_(:3」∠)_ 小郡王:( ̄▽ ̄)",没关系,多养一个,妥妥的。 王郎君:^ ^ 第76章 守候新生 许是王子献选的大吉之日确实是颇有气运,当夜李徽便倏然发觉,中路与东路似是有些闹腾。此时他们二人正比划着从圣人库房中选出的那张好弓,兴致勃勃地想要试射一番。不过,以他的臂力,能拉开五石弓的弓弦已是十分不容易了,箭却是射不出去的。听闻喧嚣声后,他与王子献对视一眼,便立即命仆婢去打探一二。 濮王府一向十分宁静,如今忽然出现了这般异样,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李徽正打算赶紧披上裘衣,去中路与东路瞧瞧,以免发生什么危险,便听张傅母身边的婢女来禀告道:“嗣王妃殿下发动了,惊动了王妃殿下与大王。王妃殿下正要去东路守着,带足了医女,三郎君不必担忧。殿下说了,三郎君便尽管安歇就是,别被此事惊扰了。” “‘发动’?阿嫂要生侄儿了?”李徽难掩惊喜之色,“仔细算一算日子,似乎也该出生了,先前倒是不曾想过竟会这样快!你们都赶紧地将库房开出来,将我给侄儿准备的礼物都取出来!不,取两份,一份给侄儿,一份给侄女。”毕竟,记忆中的侄儿李峤再过几年才会出世,此次说不得便是个小侄女呢?对于他而言,无论是侄儿或是侄女皆是兄长的血脉,他都一样疼爱,绝不会厚此薄彼。 王子献见他如此欢喜,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动,想道:难不成阿徽竟如此喜欢幼子孩童?这时候,他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隐约充满了不安与焦躁,却难辨究竟是何缘由。于是,他很快便将这莫名的情绪暂时抛到一旁,微微一笑:“说起来,我也该准备些礼物才是。”李徽珍惜侄儿侄女,他自然也不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4 能怠慢。更何况,嗣濮王李欣的嫡长子或嫡长女,确实值得这般用心。 “子献将今日拜师礼上所书写的字画装裱了送来便极好。”李徽道,“毕竟阿嫂是去了拜师礼之后才发动的,说不得我那侄儿与你还有一段缘分呢?”在他看来,挚友根本无需准备甚么价值千金万金的豪礼,只需尽心意便足矣。更何况,他拢共也就一百五十金的资财,再加上一百来匹绢,若是尽数用了也未免太过可惜。 王子献自是听他的,颔首道:“阿徽所言也有道理,且看看究竟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我再添些字画,聊表心意。”他其实也知道,李欣素来对他颇为顾忌,便是他花费所有资财送上厚礼,恐怕嗣濮王殿下依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仔细说来,他给李欣送礼,为的却是李徽。只需挚友觉得欢喜,目的便已经达到了,又何须顾虑嗣濮王殿下的心思呢? 因既兴奋又期盼之故,李徽辗转反侧,一直不曾睡着。他前世并未当过阿爷,但也知晓女子生子不易,新生子成活亦极不容易。他那位生母便是因生下他时难产去世,而嫡母阎氏的孩子,他的二兄则是太过虚弱而夭折。兄嫂成婚多年,琴瑟和鸣,却唯独迟迟没有孩儿。正因为延续血脉如此艰难,故而濮王府上下对这个孩子皆是翘首以盼。 与他抵足同眠的王子献亦是并未入睡,笑道:“不如咱们对弈罢?或者顽些射履、投壶之类的游戏?”说罢,他便牵着身边的人起身,经过屏风前时,顺手将披风覆在他身上,以免他着凉。 他的举止太过自然而然,李徽也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只是问道:“你可要披件衣衫?或者让人进来添火盆?” “不必。”王子献答道。他们二人在一起同眠时,因他不习惯有旁人的呼吸声,那些婢女便不会在外头守夜。他也渐渐察觉,自己似乎更为享受与挚友单独相处的时光,所谓的婢女与小厮都没有必要出现。幸而挚友并不似王子凌那般,随时随地都带着美婢,享受红袖添香的生活,否则他心中的感觉恐怕会更为复杂难辨。 两人时而对弈,时而投壶,时而射履,顽了整整一夜。然而直到翌日清晨,婢女打探回来的消息,仍是孩子尚未出生。作为小叔,李徽也不好亲自前去探看,于是只得与王子献一起用了朝食,而后二人一起出门前往皇城与宫城。一个去将这个消息告知老祖父,让他也能高兴几分;一个则照旧去国子监,顺带宽慰昨日深受刺激的自家先生一番。 临走之前,李徽叮嘱侍婢道:“若是有了好消息,便立刻报到宫中。祖父一定会觉得很欢喜。”侍婢连连答应,他这才放心地拨马与王子献一同离开。 然而,不过行了一段路程,尚未出延康坊,远远便见庆叟御马而来。他下马朝着二人行礼后,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阿郎,商州送了急信来。送信来的部曲是咱们的人,说是家中那位亲自吩咐的——三位郎君离家太久,他们甚为思念,希望你们早些启程归家,阖家共度新年。” “思念?”王子献接过信,淡淡地扫了一眼,勾起唇角,“当然不可能是思念。”想来,应该是四年考校大计的结果出来,王昌丢官去职,这才想起了他们兄弟三人罢?让他们回去,说不得便是要强迫他们用各种法子,替他谋取官职。他这个长子是国子监学生,极有可能认识什么学官,能替他谋划一番;次子与三子则是杨状头的师弟,与弘农郡公府走得近,或许也有什么门路。 李徽也想到了自己先前所为,露出了笑意:“子献放心,你们的族长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便是族长约束,他们也绝不会轻易断了心思。”王子献笑道,声音压低,几乎听不见,“人心不足蛇吞象,若不是撞得头破血流,他们怎可能放弃?”当然,他这位孝子也少不得尽心竭力地替老父奔走一番。至于奔走的结果如何,区区一位国子监学生,又如何能笃定?至于王子凌与王子睦,一个自私自利,一个年幼率真,又如何能办得成什么事?两厢对比,王昌或许会觉得长子才是靠得住的罢。 啧,他虽并不在意这位所谓的阿爷,更不在乎是否能得到他的信任,但若能让他与小杨氏生出龃龉来,不再合谋做什么蠢事,也是件大快人心之事。 “那子献可会将拜师之事告知他们?”李徽又问,“若是实话实说,说不得他们会打宋先生的主意。毕竟,宋先生亦是国子监的学官,虽然职卑官低,但总比你阿爷当初的县尉之职强上许多。” “既然已经拜师,当然必须禀明父母,让他们替我‘欢喜’。不过,先生已有二三十年不曾右迁升官,性情古怪,一向不会讨好上峰,独来独往惯了,哪里又会有什么门路?”王子献毫不犹豫地给自家先生的经历与脾性“添香增色”,“而且,先生收下我亦是勉为其难,我也只能尽力一试。至于成与不成,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着好友佯作发出长叹之声,李徽不由得一笑:“既是如此,那你便回去罢。已经将近年末,想来国子监也不至于将你们拘着不放。”国子监本便与国子学不同,对于学生管束得较为松散,便是非休沐之日,也可随时外出参加文会、诗会。只需考校的时候不出什么差错,再如何随意都不妨事。 王子献凝望着他,心中忽地生出些许不舍来:“……阿徽,年后我会给你带些商州的土仪。”恍惚间,他甚至觉得长安才是他的故乡,才是他的家。长安有挚友李徽,有杜先生,也有一些其他朋友;身处长安,他是自由的,是愉悦的,是受到他们关切的;在长安生活,虽偶有不快,也会遇到算计,但每一日都是如此享受,每一时都是如此珍贵—— 他舍不得离开。 舍不得离开此地,舍不得离开这些人,尤其是好友。 相形之下,回到商州之后,他又能得到什么?虚伪……甚至连虚伪都不愿佯装的所谓的“父母”?早已恨不得摆脱干净,愚蠢而又自大的二弟?压抑而痛苦的家庭生活?以及各怀心思的亲戚?王氏宗族堪称尚可,母家那边的亲戚早就将他早逝的母亲杨氏忘记,只记得继母小杨氏。待到小杨氏那两个庶出的同胞兄弟掌握了杨家之后,作为嫡长女的母亲更是宛如过眼云烟,没有任何人会顾念。 然而,再如何不舍,也必须暂时分离。或许再过些年岁,他便能在长安定居,或者说服宋先生,随着阿徽一同去均州。富贵荣华再好,也比不过好友。他宁愿放弃未来的前程,也想一直与他不分离。 想到此,王子献的目光越发坚定,拱手道:“阿徽,再会。” “年后再会,子献。”李徽目送他策马远去,低声吩咐身边的部曲道,“回府收拾些年礼,趁着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5 子献尚未回商州,先送过去。给宋先生也备一份,比照子献的例即可。”濮王府送的年礼与他亲自嘱咐人送的年礼自然不同。前者不过是遵循旧例,阎氏或许会叮嘱增添几样;后者则是他精心挑过的礼单,每一样皆是好友最为需要之物。 李徽带着好消息来到宫中之后,圣人自是十分欢喜,连连吩咐殿中监与殿中少监开府库,挑些上好之物赏给孙儿孙媳以及未来的曾孙或曾孙女。他甚至还有些忍不住,带着孙儿去立政殿给秦皇后上香——毕竟,李玮膝下虽有孩子,但都不过是庶子庶女而已。而且,越王李衡到底不是秦皇后所出,楚王一脉又已经出继,唯有濮王、太子得了好消息,方能真正告慰秦皇后的在天之灵。 于是,祖孙二人在立政殿坐了许久,又唤来长宁郡主一同用了午食。直到下午,濮王府方派人来报,嗣濮王妃周氏生了位小娘子。圣人大喜,立即封曾孙女为“寿阳县主”,又大肆赏赐既是孙媳妇又是外孙女的周氏。临川公主听闻这个好消息之后,更是给长安城内所有的寺庙与道观都捐献了香油钱,为爱女与小县主祈福。 这个好消息在长安城内传开之后,多少人喜悦,多少人平淡,多少人嫉妒,又有多少人暗恨,自然不必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王:(★ ω ★),小侄女~~~ 小郡主:(⊙o⊙),小侄女~~ 濮王殿下:qaq,乖孙女~~~~ 圣人:( ̄▽ ̄)",乖曾孙女~~~ 濮王妃:qaq,真不容易啊,终于可以抱孙女了,儿媳妇太辛苦啦! 临川公主:qaq,太不容易了,我家姑娘这些年心累啊!捐,捐香油钱,全洒出去!!哼唧! 嗣濮王:等等……你们怎么把我的戏份都抢光了,这可是我女儿!我!女!儿!!耶耶好不容易才盼来你啊! 嗣濮王妃:( ̄o ̄) . z z 王郎君:→ →……这一家人都这么喜欢小孩,突然有种危险的感觉。 —————————————— 第77章 再回商州 就在李徽绞尽脑汁打算给小侄女送礼物的时候,王子献也听闻了寿阳县主降生受封的消息。这时候,他刚将自己的书画装裱完,又信手绘了一幅当时梅苑红梅绚烂的情景。而后,他又奉着宋先生去隔壁藤园中住下:“这间院落毕竟逼仄,不符合先生的身份。先生若是住在藤园,不仅地方轩阔宽敞,又有人精心照顾,弟子也能放心许多。” “借着新安郡王的藤园和奴仆来孝顺为师,你也不觉得脸红!”宋先生哼道,“为师在简陋的院子里住惯了,从来不贪图什么舒适与否。”当然,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藤园确实是精致漂亮,便是在里头举行几次文会亦很是不错。 “阿徽与我不分彼此,先生不必顾虑。”王子献素来不在意他那些别扭的讽刺,“年前年后正是赏雪的好时候,先生不妨将至交好友唤来,一同举行文会诗会。便是他们要住下,应当亦是无妨。不过,若是有人问起这院落来,先生便说是我赁的便是——就算先生说是自己赁的,恐怕他们也不会相信罢。”他家先生的俸禄,几乎都用在了购置上等的笔墨纸砚上,又有几名老仆要养,从来留不下什么。 “逆徒!你不过是个国子监学生,哪里赁得起这样的院落!倒不如说是我看上了这个院子,省吃俭用赁了两个月呢!”宋先生不由得有些脸红。他其实也知晓,他们师徒二人皆是没什么资财的,又如何能像那个被杨家供起来的周籍言那般过得逍遥自在? “学生好歹也是世家子,总比先生‘省吃俭用’听起来更可信些。”王子献回道。宋先生还待再争辩,他又好言好语地说了许多软话,方将自家先生安抚妥当:“先生,若是这一段时间商州那头私下送了什么信来,提出过分的要求,只管义正言辞地回绝就是。愈是冷淡,他们日后便愈加收敛些。” “你那父亲和继母真是个不省心的!安心罢,旁的不敢说,大骂他们一场却是为师的拿手绝活。”宋先生抚了抚长须,又听见隔壁传来阵阵喧闹声,“你的两个弟弟过来了罢?为了不让我与他们见面,你也真是费尽了心思。” “不过是担忧我那二弟惹先生气恼罢了。”王子献道,又细细吩咐了李大与阿柳等人好生照料,这才向着宋先生行了稽首大礼,告辞离开了。 宋先生一直背对着他,甩了甩袖子仿佛有些不耐烦,直至他离开之后,才转过身来,眼眶微红。自从发妻早逝后,他已经多年不曾受到这般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了。这位弟子的才华品性,皆比他预想中更为出众。虽说他时常嘲讽他、刺激他,又觉得他与新安郡王委实有些来往过密,但短短一段时日内,二人之间的师徒之情却已经如同祖孙一般浓厚了。 见状,在旁边伺候的阿柳抿着唇笑起来:“先生放心,郎君年后便回来了。” “老夫哪有什么不放心的?”宋先生气哼哼地道,让老仆们拿来笔墨纸砚,兴致勃勃地开始写帖子,“呵呵,景致如此不错的园子,自然该教那些老家伙都来看看,也算是便宜了他们。哼,老夫的弟子就是这么有孝心,就是这么有本事……嘿嘿……” 且不提宋先生又打算如何显摆自家徒弟,王子献回到小院中后,果然见王子凌带着美婢部曲摆开架势,坐在石榴树下等他。王子睦则静静立在院门边,目光湛湛地朝他行礼:“大兄,我们已经向先生告了假,略作收拾之后,便能归家了。” “还收拾甚么?家里甚么没有?”王子献微笑道,“我已经命庆叟与曹四郎去西市购置了些礼物,凑成一车带回去,阿爷与母亲定会很欢喜。至于你们便罢了,手头应该也没甚么财物,这些礼物就当成咱们兄弟三人的孝心就是。” “大兄手头也紧……”王子睦羞愧至极,王子凌却是一脸冷笑:“大兄既然有余财,自然该好生孝敬阿爷阿娘。咱们两袖空空,便沾了大兄这回的光罢。”此时他却是半点不提先前向小杨氏讨要的那些钱财了。 王子献也懒得与他计较,只道:“今日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且歇一夜,明日一早再启程归家去。”商州离长安实在太近,骑快马两个时辰即至,往返皆十分方便。便是骑马慢行,时走时停,一路游玩,一天也已是足够了。 王子凌还有些不满,王子睦已经答应下来:“随大兄安排便是。”于是,二人久违地在东西厢房住了下来。王子凌想起杨家别院的富贵生活,心中对这样的陋室越发不满意,难以入眠索性便搂着软玉温香放肆起来;王子睦则觉得与大兄住在一个院子里无比心安,什么都不必再多想,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6 沾枕便睡着了。 翌日一早,王子献兄弟三人便启程回了商州。而宋先生的文会帖子也送了出去,他那群老友见到之后,自然又不服气又好奇,便纷纷回帖说一定会到。有位老先生想起了拜师礼那天新认识的友人李三,于是又讨要了一张帖子,派人送到了——濮王府。 濮王殿下当时自称是濮王府的门客,这些率真的老先生们都未出仕,又不曾细问宋先生,哪里知道濮王生成什么模样?于是都深信不疑。 因带着美婢乘着马车一同行路,又有整整一车礼物之故,直到傍晚时分,王子献方领着两个弟弟回到家中。三兄弟来不及梳洗换衣,便风尘仆仆地赶去正院内堂拜见王昌与小杨氏。直到他们跪在地上,郑重地行了稽首大礼之后,两人方将他们叫起来。 小杨氏一手牵着王子凌,另一手轻抚着王子睦,不停地嘘寒问暖,慈母之态尽显。王昌虽露出了一两分喜色,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很勉强地扮演着父慈子孝的模样。还有小杨氏所出的大娘子王洛娘,侍妾所出的二娘子王湘娘,都或娇笑着,或很有眼色地上前凑趣。唯有王子献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这一家和乐的场面,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他与这一家人,果真是格格不入,更丝毫不愿意融入其中。瞧起来无比温馨的场景,却是处处漏洞。几乎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惺惺作态,眼中流露出的各种欲求,简直不忍直视。便且端看谁手段更高明些,耐性更足些,能忍得住罢。 “大郎。”好不容易熬过这一段漫长的叙离别,王昌便迫不及待地将长子唤到跟前,“你如今身在国子监,可认得甚么能说得上话的学官?” 王子献心中冷笑:果然,在这个家中,若说谁最为愚蠢,这位阿爷认了第二,便无人能认第一了。竟然连一点安抚、一点铺垫都不给,就这么大喇喇地说了出来。难不成他以为,长子替他谋算甚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么?呵,如果当真是万般孝顺的儿子,恐怕早便被这对既愚且毒的夫妇害得尸骨无存了罢。 “阿爷可有什么事?”心底腹诽无数,神情中却是含着恰到好处的惊异以及淡淡的担忧之色。若论虚伪佯装,恐怕王家也确实无人能及得过王子献。“若是想举荐族人进入国子监或是国子学,就算认识学官也是不能成的。国子监自有规矩法度,不可随意打破。若是有人徇私,那群御史便会追着一直参奏。灰头土脸不说,还极有可能丢官去职。故而,学官们根本不会随意答应这种事。若是阿爷不方便拒绝族人,那便由孩儿出面就是。” 他说了这么多话,却没有一句是王昌想听的。于是,他更为焦躁了,一时情急之下,竟也不觉得自己的遭遇实在难以启齿:“不是为了族人,却是为了为父。前一阵四年考校大计,不知怎地,为父得了个‘下下’,商州的功曹竟然将为父的官职给捋了!本想让明府替为父求一求情,谁知明府收了重礼,却传话责骂了为父一通,说是去了州府之后,功曹叱责他不顾规矩办事……” 他越说越是惶然,急道:“以前也不是不曾得过‘下下’,却也安然无恙!每一任明府见为父老实勤勉,都不曾为难过为父,怎么偏偏这一回却如此严厉?为父便想着,许是这一任明府欺咱们王家无人!你若是认得甚么学官,央他们给明府去封信问一问。京官总比外官威严些,说不得看在这封信的情面上,明府愿意向州府功曹再问问?” “阿爷此言差矣。”王子献肃然摇首,回道,“学官如何能管得了考功之事?那可是吏部之职,断没有越过吏部之人伸手的道理。而且,便是吏部之人,考功司还分京官考校与外官考校呢,都不许越界的。说起来,阿爷怎么不去问一问族长?族长如今不是任商州法曹么?与功曹应当也能说得上话罢?” 提起此事,王昌越发躁怒:“为父去见了族长好几回,他也只推托说这一回考功格外严厉,绝不许徇私,竟是不愿替为父说几句好话!” 王子献遂沉吟道:“那明日孩儿替阿爷去见一见族长,求他一求。咱们王家多一个人出仕,便多一分能耐,他应当不可能不顾虑几分才是。” 王昌有些无奈:“暂且也只得如此了。” 小杨氏双眸微转,示意张口欲言的王子凌与似乎也想说什么的王子睦噤声,揽着兄弟二人,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宋先生:( ̄▽ ̄)",老夫的弟子就是这么有孝心,就是这么有本事……你们都来嫉妒老夫吧,哈哈哈哈老先生们:魂淡,他又来炫耀了,又来了!!可是真的想去那个院子看看肿么破?_(:3」∠)_ 其中一位:哼,绝不能就让我们被祸害,一定要找个战斗力更强的——咦,我记得有个叫李三的来着? 宋先生:神马李三,不认识,随便吧。反正来了也是嫉妒,╮(╯╰)╭然后——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期小剧场 第78章 拜会族长 翌日一早,甫用过朝食,王昌便催着王子献去拜访族长。至于上门探望需要准备礼物等事,却是半个字也不提。王子献心中啼笑皆非,一面应下,一面佯作露出为难之色来。 小杨氏见状,抿唇笑道:“大郎还不快去?切莫辜负你阿爷的期望。不过,你这孩子素来才华出众,定然有法子劝服族长,我们都等着你的好消息。” 闻言,王昌双目发亮,随即便露出一付“马到功成”的满足之状。王子献心底冷笑,自然知晓小杨氏此举只是为了将他捧得越高,而后看他跌得越惨罢了。若是族长如此容易说服,为何他们二人去求了这么多回,却仍是一事无成?小杨氏必定是吃过不少次闭门羹了,这才不让王子凌与王子睦去试试。若能以此事继续离间他与王昌之间的父子之情,她当然是喜闻乐见。 于是,他也不再客气,微笑道:“孩儿在腊月里去拜访族长,总须得备些礼物才好。不知母亲可有安排?否则,恐怕会让族长以为咱们家失礼。若是能打动族长,事情应当也好办些。”既想求人办事,又不愿割舍财物,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王昌当然不是那等愚蠢至极的,至少也懂得收礼办事、有来有往的道理,便望向小杨氏:“昨日大郎他们带回来的那车礼物便是极好,分一半……不,分一大半出来,再添些别的,凑成整整一车,让大郎给族长送去。” 小杨氏心疼得脸都白了,险些将手中的锦帕都撕开了。她略作犹豫地瞥了瞥王子献,又看向王子凌:“这……这也是孩子们的一片孝心,拿去送给别人,有些不合适罢?”她昨夜细细一算,那车礼物足足价值一百来贯,抵得上家中两三个田庄的出息了。就这么送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7 给族长家,简直便是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王子凌并非没有察觉她的意思,然而沉吟片刻之后,仍是保持了沉默。王子献自然佯作不曾瞧见,只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二分惊讶之状来。 果然,王昌几乎是立即收起了喜色,脸上一片阴沉:“妇人之见!咱们知道孩子们的孝心便足够了,不过是些礼物,有甚么不能送的?!连这么些许钱财都舍不得,又如何能求回我的官职来?”他与小杨氏已是夫妻多年,很快便从她的推脱中敏锐地发现了什么,惊疑道:“才不过一夜而已,那一车礼物难不成都被你用光了?!” 小杨氏立即便抚额哽咽,泪光点点:“因着洛娘与湘娘许久不曾裁新衣了,我便做主……给了她们几匹好料子。”长安西市购置的精致夹缬缎子,正好裁制冬衣与春衫。这些在商州虽不算十分罕见,却也是很珍贵的布料,加起来足足价值五六十贯。王洛娘一见便挪不开眼了,小杨氏哪里舍得她受委屈,自然给了她好几匹。至于王湘娘,得的不过是寻常的绞缬缎子罢了。 王昌闻言,百般勉强方忍住怒意:“用过的便罢了,不曾用的都收起来!”他料想不过一夜,两个女儿屋里的奴婢也裁不得多少衣料。谁知仆婢去了一趟两个小娘子的闺楼,却只带回王湘娘分的所有绞缬缎子,顶多值三四贯。至于王洛娘拿的贵重夹缬缎子,竟然都已经裁开来了。 王子献对这位妹妹的脾性十分了解,料想她应当是听闻仆婢传话,便直接自己拿剪子把缎子绞开了。其自私自利的性情与愚蠢的举止,简直与小杨氏、王昌以及王子凌如出一辙。只不过,小杨氏见她生得像自己,又是擅长撒娇卖痴的女儿,便对她格外容忍疼爱罢了。养来养去,终成了这般吃相难看的,简直不忍再瞧。 王昌顿时大怒,瞪向小杨氏:“你教出的好女儿!这般贪图小利,哪里像是我琅琊王氏之女?!既是她用了这么些布料,你便想方设法地替她补齐了!赶紧备好礼物,好让大郎出门去!如果此事出了什么差池,我唯你是问!简直脸面都要被你们给丢光了!!”说罢,他一甩袖子便去了外院书房,再不理会小杨氏的低泣之声。 被他当着儿子的面训斥,小杨氏亦是颜面全无,不禁又羞又恼,亦是气得浑身微颤。但王昌方是一家之主,她向来并不敢在这种大事上违逆于他,只得红着眼眶去准备礼物。 王子凌立即跟了过去,好言好语地劝解着她,顺便给自己讨要些好处。王子睦却迟疑片刻,来到王子献跟前:“大兄,我陪你一起去罢?多一个人,说不得族长会和蔼一些。而且,若是万一不能成事,阿爷震怒怪罪下来,我也能替大兄分担一些。”他又如何可能看不出此去究竟会是什么结果?否则,小杨氏也不至于阻拦他们不让去,却偏偏催着大兄去试一试了。 “你安心留在家中歇息。”王子献却摇了摇首,“族长到底是长辈,便是责难几句又如何?总不至于太过为难我。”便是他想让王子睦同去,小杨氏也不可能答应,又何必试探呢?更何况,他有些话想与族长提一提,也不方便让王子睦知晓。 于是,待小杨氏再一次忍痛取出库房中之物,将那一车礼物补足之后,王子献略打量了几眼,便独自带着部曲们去了族长家。商州王氏大都住在商州城内,彼此相距并不遥远。而王昌这一支与嫡脉的血缘相隔也不算太远,仔细论起来,他应当唤族长为从世父,王子献应称族长为从祖父。 曹四郎先行一步,递上了拜帖。于是,待王子献抵达时,族长便派了他的嫡长孙出来相迎。寒暄数句,彼此客气地称兄道弟之后,这位王家大郎便将他带到了外院的正书房中。一位精神抖擞、身形枯瘦的老者正等着他。 “孩儿拜见从祖父。”王子献礼数十分周到,言行举止似乎与过去一般,毫无异样。一年之前,他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旁支原配嫡长子,经常外出游历不见踪影,才名也不过与其二弟王子凌相差无几。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已经是国子监学生,背后靠着濮王府与新安郡王,岂能同日而语? 族长轻抚着长须,含笑打量着他,目光数度微变,颔首道:“好孩子,实在想不到,你竟然有这样的际遇。以前倒是老夫看走眼了,以为你阿爷与小杨氏那样的人,不可能教出什么人才来——他们也确实教不出什么好孩子,你完全是靠着自己,才有了今日。子睦也是靠着你,方不曾走偏了路。” 王子献抬起眼,淡淡一笑:“从祖父多虑了,我们兄弟姊妹一共五人,阿爷与母亲稍有疏忽之处亦是人之常情。至少,他们在吃穿用度上,确实不曾短缺过孩儿甚么。至于其他,亦是缘分,不可强求。”所谓的衣食无缺,自然是相对而言。但这种内宅之事,多说亦是无益,轻描淡写反倒越发意味深长。 而且,虽说族长并未悉心照管过他,但至少偶尔也会问一问他进学的情况,小杨氏才不敢做得太过分。单凭此事,他便顾念这位长辈的一分情。 他这段话颇为微妙,族长自然能听得出来,满意地笑道:“你这样的心性,确实难得。若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听起来便很是虚伪,如今却足以见你确实坦然之极——只有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日后方能成为大器。不过,你尽管放心就是,商州王氏难得出一个国子监学生,几年之后说不得便是一位少年进士。老夫绝不会容许任何人败坏你的前程与名声。” “多谢从祖父。”王子献道,“先前挚友新安郡王曾给从祖父写了一封信,可曾令从祖父有些为难?” “大王所言皆是肺腑之语,又如何会令老夫为难?”族长道,“好孩子,你多虑了。有大王为你张目,便不必如此小心谨慎。而且,你也尽管放心,商州王氏日后也不会教大王难为的。”好不容易族中有人能结识新安郡王这等宗室皇族,自然不能轻易得罪,更不能添什么麻烦。否则,欲壑难填,若是惹恼了贵人,只会白白浪费日后的机遇。 “孩儿此次来探望从祖父,亦有另一重缘故。”王子献笑意更深了几分,又道,“阿爷希望从祖父能替他在州府功曹面前说几句话,让他能够官复原职。” 族长轻轻一笑:“这……确实并非老夫推托不管,而是上头已经传下话来,你阿爷他这辈子的仕途恐怕已经断绝了。”当然,他也隐隐能猜测得出,究竟是何人会与王昌这样的小人物过不去——除了身在长安的那位新安郡王还会有谁?而王子献怎可能毫不知情? “孩儿明白从祖父的难处,不过,阿爷却未必能够理解。”王子献接道,唇角微微勾起来,“从祖父不妨答应阿爷,亲自带他去功曹面前走一遭。唯有如此,方能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8 让他看清楚事实,也不至于因此埋怨从祖父。” 族长怔了怔,失笑道:“一劳永逸,确实应该如此。你便回去传话,让他等着消息,过两日跟着我往州府一行罢。”说罢,他又长叹:“他不再寄望于老夫,必定会为难你们兄弟三人,你可想好了如何行事?” “孩儿一向孝顺,少不得为阿爷百般筹谋。”王子献回道,“然而区区国子监学生,又如何能做得了什么?” “……你且放心,老夫很清楚,什么时候该紧紧拘着他们。” “多谢从祖父照顾。此等恩情,孩儿毕生难忘。” 聪明人交谈,素来十分省事。三言两语便将要事定下之后,一老一少这才说起了长安以及商州发生的诸事,风土人情、富贵荣华等等。直到族长百般挽留,用过了午食又用过了夕食,王子献才告辞离开。 族长遥遥地望着他的背影,仿佛依稀瞧见商州王氏振兴之象,心中既兴奋又隐约有些涩意。王昌那一脉曾出过那样的龌龊事,又何德何能,竟养出了这么一位少年郎?他悉心教养的孙儿们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么一个。或许,若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磋磨,便不会有今日这位风姿出众的王子献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族长:╮(╯╰)╭,是不是祖坟风水都偏到他家去了,怎么就能养出这样一朵奇葩(褒义)呢。 王郎君:从祖父谬赞了^ ^ 族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算计自家阿爷,而且还让人觉得人品妥妥的……真是人才啊王郎君:呵呵^ ^ 宋先生:你以为他在夸奖你?他其实就是羡慕嫉妒恨。 王郎君:至少他夸得比先生好听多了。 宋先生:你嫌弃为师? 王郎君:不敢。 —————————————————— 濮王殿下:qaq,说好了今天我客串拿免费午餐呢? 小郡王:( ̄▽ ̄)",我本来也做好了客串准备来着 蠢作者:极品们的戏份不小心就发挥了一下,么么哒,下一次一定让你们出来~ 第79章 藤园之会 直至夜色渐深,王子献方回到家中。许是他足足在族长家待了整整一日的缘故,王昌对他此行的结果颇为期待,听闻仆婢禀报说他家来了,竟是光着脚便起身下榻迎了出来。小杨氏见状,脸上的笑意险些便有些挂不住了。至于王子凌、王子睦等人,亦是各有期盼,神情自是全然不同。 “大郎,如何?”王昌已经等不及长子优雅地躬身行礼,忙不迭地伸手将他扶起来,连连追问,“族长可答应帮为父说话了?他一向古板固执,确实有些不容易交谈,不过,我儿素来心思灵敏,想必一定——” 自幼至今,从未得过他一声“我儿”的王子献垂下眼,掩去眸中浮动的轻讽。或许,唯有这种时候,他眼里才会有他这个嫡长子。他正欲答话,便听小杨氏亦追着道:“大郎带回来的,一定是好消息。族长一向看重他,否则便不会将他留一整天了。大郎,说说看,族长是如何答应的?” 她语中满是紧张,又含着希冀,听起来竟比王昌还更关心此行是否成功。如此急切的态度,仿佛也令王昌触动了几分,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神情软和了许多,方再度问道:“我儿,你便直说就是,族长究竟态度如何?” 王子献自然清楚小杨氏想听到的是什么消息,语中的推波助澜为的只是接下来更为夸张的失落与责备。不过,倒要教她失望了,在这种紧要关头,他怎么可能出甚么差错?于是,他抬起首,微微一笑:“幸不辱命。从祖父答应,过两日便亲自带着阿爷去见州府功曹。届时,阿爷最好多备些礼物,作为年节之礼相赠。” “哈哈!不愧是我儿!果然唯有你,才能替为父分忧解难!”王昌狂喜不已,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至于礼物,自然不必我儿提醒!先前便是想送,也得不到门路送;如今能送了,岂能怠慢了功曹?便是将库房中的好物事都挑拣出来,也是值得的!!日后为父若是升了官,很快便能将这些都挣回来!” 闻言,刹那间小杨氏面上便褪尽了血色,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郎确实能干,我早便料到,此行必定能够打动族长。阿郎,这孩子已经辛苦了一天,便让他早些回院子里歇息罢。” 今日简直是连战连败,她不仅一时疏忽失了王昌的欢心,库房也空了一部分,已是心痛难当。更想不到,将来还必须舍出她那些在库房中珍藏多时的心爱之物!事到如今,她哪还有什么心情再瞧王子献那张酷似大杨氏的面容?简直恨不得能早些打发了他,甚至咒他为何不早些死在外头才好! “多谢母亲关怀。”王子献弯唇浅笑,施施然地告退离开了。自从使庆叟去长安西市购置年节礼物开始,他便从未想过让小杨氏从中获取任何利益。那一车礼物,本便是他借着孝敬父母之名,打算送与族长的。既得了名声,又与族长更亲近了几分,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便是王昌不提起央求族长,他也一定会让他想起来。想不到后来竟能让这愚夫蠢妇二人之间起了龃龉,那便更是意外之喜了。 呵,接下来,小杨氏割肉放血的时候还多着呢,她应当早些习惯才是。送上重礼,似有些希望,紧接着再度失望,如此循环反复之后,他们将会生出什么念头?砸下数百贯钱财,依旧是复官无望,他们之间又该生出什么样的纷争?更重要的是,如此下去,家中早晚入不敷出,阿娘嫁妆里那些被小杨氏占去的庄子铺子便有机会再度回到他手中了。 光是想想日后该有多热闹,便已经足以令人愉悦至极了。 这个年节,他应该足可靠着此事取乐了。希望王昌与小杨氏可千万别令他失望才是。日后若将这些事说给阿徽听,能多些趣味总是好的。想来,阿徽也会替他觉得扬眉吐气罢?至于先生之事,须得等个好时机透出来才好。而且,既不能给先生带来任何麻烦,说不得还可再送他一些束脩。 就在王郎君自力更生,在充满虚伪和算计的家中寻找乐子的时候,宋先生终于迎来了他主持的藤园之会。有李大与阿柳夫妇操持,他只需发出帖子,确定在园中赏雪烹茶即可。至于宴席的食单,行障布置,以及食案、书案、笔墨纸砚、各种游乐等,皆由藤园的仆婢们默默无声地完成了。 因着来的都是至交,宋先生也并未特意去门前相候,而是等他们陆陆续续到了之后,便带着他们在藤园中闲逛。说话之间,当然三句不离他的孝顺徒儿,极尽赞美之能事,令一帮老小孩们从羡慕嫉妒迅速地转化为气愤填膺,与他争论起来。 宋先生独木难支,又没有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19 徒儿在身边及时给他挣面子,不由得怒道:“好心好意将你们邀来饮宴,你们居然连老夫赞几句爱徒都容不得!!简直一个个都是小心眼!带着一群徒儿来,是欺负老夫的徒儿不在身边?!哼,等他年后回来了,我非得领着他去你们的住处挨个走一遭不可!!” “咦,你这是何意?”旁边一位老先生道,“难不成是带着他上门嘲弄我们?说我们小心眼,你才是心思狭隘!不成,老朽可得好好地劝一劝你那徒儿——现下改投名师还来得及,日后若是被你给带歪了,便是受了委屈也无处可诉!” “好你个钱老儿,居然还敢与我抢徒儿?简直便是厚颜无耻!” 旁边一群年轻郎君围观着众位先生争得面红耳赤,皆是不忍卒视,掩面默然不语。而立得远远的藤园仆婢们见了,眼中皆带着几分笑意。阿柳穿过回廊,抿唇笑道:“藤园难得这般热闹,你们也别只顾着傻呵呵地跟着乐。待会儿郎君过来,若是见到你们待客不经心,往后可就没有这般悠闲的好日子了。” 众仆婢听了,忙四处散开,各自忙碌去了,行动间也越发谨慎细心。阿柳满意地点点头,拢着双袖,来到藤园门前,静静等候着。不多时,就见一辆宽大的牛车驶了过来,车身是上好的紫檀制成,前头垂着两个素面灯笼,并无任何徽记。牛车周围也只得几位装扮寻常的部曲跟随,瞧上去便似是寻常富贵人家一般。 牛车停稳之后,便下来一位十三四岁的俊美小郎君。他朝着阿柳微微一笑,又转回身扶下另一位圆滚滚肉颤颤的中年男子。虽说一胖一瘦,但这父子二人都生着上挑的凤眼,看起来也颇为相似。路过的行人随意地瞥了一眼,皆并未放在心上,匆匆便过去了。又有一直跟在父子二人身后的某些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精致的三进小院落,也并不十分在意。 阿柳将父子二人迎进去,中途便告退去了厨房。见没有任何人指引,佯装成“李三”的濮王殿下嘟哝道:“这院中就没有个主事的?待客竟也如此怠慢。”他出行时素来是前呼后拥,哪里曾受过这样的冷落,心中自是有些不舒服。 “宋先生以及那群老先生的脾性,阿爷还不清楚么?他们恐怕满心只想着举行一次文会,至于其他细节,却是想也不曾想过。而且,他们万事随心所欲,不在意繁文缛节,不也正是阿爷愿意与他们结交的缘由?”作为“李三”之子的“李三郎君”,孝顺儿子李徽听闻这个文会的消息后,自然不会错过。 他一直很担忧自家阿爷被心怀不轨的人引得走上了邀名逐利的歪路,故而连他先前总是去弘文馆都颇有几分顾虑。而今有缘结识这些如同隐士一般的老先生,或许亦是阿爷走出祖母亡故之悲痛的契机,更能令阿爷日后不会再孤孤单单、无人陪伴。不过,他仍须得细细观察一番,看看阿爷与这些老先生是否当真无比投契。 仔细想来,若是这群老先生都是心思纯真之人,日后有人不怀好意前来与他们结交,他们恐怕也都会被蒙骗。还须得提醒王子献,让他注意些才好。其他老先生们的弟子中,定然也不乏聪明人,彼此守望相助,亦算是延续了师父们的情谊。 李徽对藤园自然无比熟悉,即使无人引路,他也能带着自家阿爷游览各处景致,娓娓道来。濮王殿下连连颔首,而后忽地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你来过此处?怎么竟像是主人家似的,每一地都如数家珍?” “孩儿不是曾禀告过阿爷,买了一处小院子作为别居么?”李徽回道,“此处便是孩儿的别居,阿爷若觉得景致不错,随时都可过来走一走。什么时候让阿娘也过来住上些时日,阿兄阿嫂也可换一换居所,带着小侄女来安度闲暇。不过,此处到底有些狭小,只能招待咱们自家人。而且,若是只得咱们自家知晓,也安宁一些。” “你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也好,就这样的小院子,景致虽然尚可,却也上不得什么台面。”濮王殿下道,“便是我想赞你眼光好,也赞不出口。平日里借给王子献住也罢,借给宋先生开文会也罢,都很合适。不过,你自己若想闲居消夏,还是购置个五进的大宅院罢,听着都舒坦宽阔些。”在濮王殿下眼中,非五进、七进的大宅邸,不足以配得上他们的身份与眼光。至于这样的小宅子,大约也只剩下“新鲜”这一种好处了。 “……”李徽一时无言以对,便索性直接带着他往园子里去,“想来先生们都已经到了,咱们也过去罢。”他家阿爷也不想想,他们在长安能待多久?购入五进、七进的大宅院又有何用?难不成放着闲置么? 园子中的宋先生依然正在舌战群友。忽然,有位老先生往他身后瞧了瞧,惊喜道:“李三终于来了。那个少年郎,应当是他的儿子罢?父子俩生得倒是有些相像。咦,不过,他的儿子,老夫仿佛在何处见过?上回拜师礼,他应该也来了罢?” 李三?少年郎?宋先生心中倏然浮起些许不祥的预感,回首望去—— 李徽朝他微微一笑,俊美的脸庞仿佛带着光芒,很是引人瞩目。而他身边搀扶着的圆胖男子也努力地挤出了笑容,艰难地挪动着仿佛肉山一般的身躯。 呵呵,早该知道,传闻中那位喜好结交文士的濮王殿下,是不可能错过这种机会的。宋先生暗自想道:毕竟他是日后的甲第状头的师父,不能不注意一些形象——如今再佯装高人名士,矜持一些,不再与这群老家伙争执,是否为时已晚? 作者有话要说:  宋先生:一群只知道羡慕嫉妒恨的家伙!老夫的弟子就算回了商州,也是最孝顺哒! 老先生们:呵呵,这样的弟子太便宜你了,还是给我们吧! 宋先生:魂淡!无耻! 濮王殿下:( ̄▽ ̄)",大家真热闹呀。 小郡王:( ̄▽ ̄)",是呀,好像宋先生和朋友们一直都很热闹呢。 宋先生:咳咳,= =,是他们喜欢闹腾,老夫其实也是很无奈的。 老先生们:→ →,喂,现在开始装已经有点晚了 小郡王:→ →,宋先生,其实我已经知道你的本性了 濮王殿下:( ̄▽ ̄)",真哒? 众人:_(:3」∠)_,还真的有人信呢…… ———————————————— 子献对付家人一直用的是阳谋,正在对付李茜娘,用的才是诡计所以阳谋他都让小郡王知道,阴谋诡计就没有细说了~~~ 其实不是不想用,而是控制自己的精分,需要营造翩翩佳公子的好名声好形象。 另外,对付这种身为家人的蠢物,阳谋才最为妥当 第80章 各得乐趣 李徽坐在一群年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0 轻郎君旁边,含笑看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对弈局势。他身侧的郎君们或坐或立,或沉默观局,或低声议论,气氛既和缓而又宁静。而数步之外的八角亭附近,老先生们则时不时便一阵喧闹,吵吵嚷嚷宛如市集,几乎就不曾有过平静的时候。不过,许是早已经习惯了,便是先生们吵得再厉害,弟子们的姿态动作也从未改变过,仿佛丝毫不担心。 他禁不住在心中笑叹:弟子与先生的性情宛如天差地别,行为举止反而更有趣味。就似子献与宋先生——他看起来简直是位百依百顺的徒儿,什么都依着先生,其实却是做决定的主导者;宋先生嘴里总是抱怨他,不满他做出种种安排,心里却对他再满意不过,寻着时机便四处炫耀。 可惜他不能轻易拜师,否则若能拜得在场任何一位老先生为师,想必也会有许多乐趣。不过,愈是喜欢这些老先生,便愈不想让他们因自己而惹上什么麻烦。阿爷与他们相交,或许已经让他们进入了有心之人的眼中。若是他再拜师,显得更加亲密,日后说不得还会牵连他们。 想到此,李徽分出了更多心神,望向正在呵呵大笑的李泰。方才还觉得有些不自在的濮王殿下,如今已是如鱼得水,整张脸皆是容光焕发之状,意气风发地评点着老先生们作的画。他自己的画作也任人指点,听得很是认真,时不时做出沉思之态。显然,隐瞒身份给他带来了许多好处,所得的皆是直率坦诚的言语,反倒能令他有些茅塞顿开。 然而,与濮王殿下相比,宋先生却是越发拘谨了些,举手投足间带着些刻意的仙风道骨之态。这般惺惺作态已经教老先生们嘲弄了许多回了,他却依然坚定地佯作矜持,绝不搭理他们的讽刺,时时刻刻都不忘记端着架子。 李徽不由得失笑,起身来到他身边,轻声道:“先生无须如此。在场者皆是亲近之人,先生便是肆意一些又何妨?我家阿爷也不过是一介闲王,便是知晓先生是学官,也绝不会影响先生的风评。”祖父若在场,宋先生如此紧张尚可理解;他家阿爷确实算不得什么,所以他实在有些不解宋先生正顾忌甚么。 闻言,宋先生的肩背似乎放松了许多,也压低声音道:“并非是因着大王之故。只不过老夫想着——那周籍言成日一付目中无人的模样,反倒是人人都觉得他有名士风范,还称赞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方能教得出甲第状元。老夫若是自毁形象,日后子献成了甲第状元,众人岂不是会说他的师父疯疯癫癫的?” “狂士又如何?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而已。”李徽听出他的一片拳拳爱徒之心,神色越发温和了,“老庄比之孔孟如何?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罢了。先生本便是一位嬉笑怒骂随意的狂士,委屈自己待在国子监,又委屈自己做一位犹如名士一般的先生,或许反倒是禁锢了先生的本性。子献若是知晓,亦会劝先生看开些的。” 听了他的话,宋先生怔了怔,若有所思,长叹道:“你说得是。我辈本该自由自在,又何必委屈自己?我在国子监本便过得不快活,收了徒儿方觉得自在许多,却又不自禁地陷入了世间的条条框框之中了。” 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万端,最终畅快地大笑起来:“老夫收了这个弟子,心愿已足!何必管他人是如何想的,只要老夫与弟子觉得快活便足矣!嘿嘿,若不是顾惜那小子囊中羞涩,给的束脩养不起老夫,老夫都想辞官云游了!他虽游历过,但于世情仍然知道得太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对他应当也大有裨益!” 李徽心中不由得一动:“先生想带着子献云游四海?”不知为何,他明明知道此事对于王子献确实是益处无穷,说不得归来之后便立即可赴考省试、一举功成,心里却生出了绵绵不绝的不舍之意。原来,一年之中,他早已经习惯挚友的陪伴,甚至渐渐变得有些离不开他了么? 这可并非甚么好事。毕竟,世间既有愉悦的相聚,便有或短暂或长久的别离。只享受相守相聚,却不愿接受离别远去,便果真是个任性的少年郎了。他扮久了举止自在的少年郎,其实却是早已及冠的成年男子,又如何能如此不成熟? “我早已有此打算。”宋先生回道,“不过,须得再问一问子献。若是他答应,年后便可离开。若是他——”他不由得瞥了身畔的新安郡王一眼:“暂时舍不得离开长安的繁华胜景,那便再拖一段日子也使得。在他赴考省试之前,总该出去瞧一瞧。时间或长或短,便端看他如何打算了。” 李徽有些心不在焉,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微微颔首:“先生考虑得很周到。可惜我不能随着你们同去,大唐疆域之内的风光,我亦是心向往之……”既然他注定了只能留在均州封地之中,那便让子献替他走得更远一些,过得更自在一些罢…… 通过这场文会,濮王殿下成功地获得了老先生们的肯定与称赞,回府的路上亦是连连赞叹这些隐士们皆是真性情之辈。李徽亦是替他欢喜,笑道:“那阿爷往后便不乏去处了,也不必总是困在家中。方才孩儿已经结识了那些老先生的弟子,与他们互通了姓名。他们若是有甚么文会,一定不会忘了给阿爷与孩儿送帖子的。” 濮王殿下大喜,继而又大惊:“甚么?!互通了姓名?!你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了?!”他可是一直隐瞒自己是濮王,以“李三”自称的!若是被那些率直的老先生得知,他欺骗了他们,他们绝不会再与他来往了罢! “阿爷放心,那些弟子都是性情平和之人,听我述说了阿爷的苦衷之后,他们也没有计较甚么。更何况,宋先生早便认出阿爷了,必定会为阿爷说话的。” “若是日后我失去了这群难得的文友,便唯你是问!!你……你……你简直是要气死我!” “阿爷息怒。若是一直欺骗那些老先生,日后交情越深,他们心中便越有芥蒂。有心欺骗毕竟与无心的谎言完全不同。倒不如早些实话实说,他们性情坦率,才不会一直放在心上。” 恹恹的濮王殿下顿时又转忧为喜,思索半晌后,豪爽地将幼子搂进了怀里:“也难为你想得这样周到,果然不愧是吾家的三郎。对了,方才那些先生送了我几幅画,不如你挑两幅?也给你阿兄阿嫂与侄女挑两幅,让他们都沾一沾隐士们的灵气。”说罢,他仰头哈哈大笑,浑身肉颤颤起来。 见自家阿爷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被迫埋入他怀中的李徽也终于放心了。 此时,藤园之内,宋先生正将好友们送出门去。听着他们交口称赞李三的字画都极为不错,李三郎君亦是继承了阿爷的书画技艺,笔中既有闲逸又不乏筋骨。于是,他倏然决定,是时候让他们知道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1 这对父子的身份了,总不能让他一人受惊不是? “呵呵,濮王殿下的字画,二十年前便早已是名传天下了。如今看来,也的确名副其实,很值得我辈细细揣摩一番。至于他的幼子新安郡王,果然不愧是他教养出来的。字画与我家徒儿相比亦是不相上下,各有长处。” 正在热烈议论的老先生们无不怔住了,神情各异地望向他—— 这个惊疑不定地道:“……你,方才说那李三……是濮王?” 那个茫然无知地道:“濮王?甚么濮王?宗室里的王爷?咦,想不到李三竟是贵人,看起来真是半点不像。老朽方才给他挑了不少字画上的短处,他听得之后,细细地品味了许久,还郑重地向老朽道谢哩!” 又有人迷惑道:“他为何刻意隐瞒身份?难不成是担心咱们不与他结交?仔细论起来,咱们大都是世家旁支或寒门出身,也确实没甚么官宦豪门中人,更不必提皇族宗室了。他的顾虑,好像也有些道理。” 还有人叹气道:“从他与我们一同讨论诗赋书画的神色举止便能瞧出来,他显然亦是真性情之人。这样的人,如何能在那些高官世家中寻得知己?如此想来,他以前也真是可怜,竟是寻不见志同道合之人!如今唯有与我们一起,才算是自在啊!” 宋先生眯着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确实是有些太在乎细枝末节之事了。果然,像他这群老朋友这般看得开,才算过得逍遥自在罢。当然,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曾经因着这些事苦恼过,于是佯作什么都不曾发生:“既如此,日后我们若有什么文会诗会,便给他发帖子,让他过来。” “呵呵,是啊,也不必佯作濮王府的门客了!” “对了,濮王究竟是哪位宗室王?这些年我依稀听说过越王……其他亲王倒是并不熟悉。” 实在听不下去的宋先生主动地替他们答疑解惑:“濮王,乃当今圣人与文德皇后的嫡次子。多年之前便去了封地中居住,今年年初方回到长安为文德皇后侍疾。他身边的少年郎便是他的幼子新安郡王。上回拜师礼中,不仅他们父子来了,濮王妃、嗣濮王夫妇、长宁郡主也都来了,你们可记得?他们簇拥着的那位老者,便是当今圣人了。” “……”老先生们听见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终于集体怔愣住了,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当宋先生终于神清气爽地将发呆的老朋友们送出藤园的时候,王子献正坐在温暖如春的书房中,与王子睦对弈。不多时,正院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声,他执着白子按在棋盘角落,唇角微微勾起来——去见州府功曹受挫了罢?阿爷,母亲,一切才刚刚开始呢,其实不必如此焦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宋先生:( ̄▽ ̄)",如果那个逆徒答应,过年之后我就带他走! 小郡王:( ̄▽ ̄)",我是个成熟的人,一定会微笑着把他送走的。 王郎君:……等等,趁着我不在,你们好像决定了什么大事? ———————————————————————————— 宋先生:呵呵,李三就是濮王,李三郎君就是新安郡王,你们不知道吧。 老先生甲:濮王?濮王是啥,能吃吗? 老先生乙:濮王?他为人看起来很不错呀,根本不像什么盛气凌人的王爷。 老先生丙:qaq,他以前一定都交不到朋友吧,好可怜。 濮王殿下:qaq,知己啊!!〒_〒(熊抱+1) 老先生丙:咱们一直做知己!!!(被熊抱+1) 宋先生:……为什么总觉得他们的想法有点与众不同,哼哼,我要放一个大招——你们知道吗?拜师礼那天,当今圣人也来了(惊讶吗?惊吓吗?哈哈哈!不能让我一个人被吓(╯-_-)╯╧╧) 老先生们:(⊙o⊙)…… 宋先生:终于神清气爽了~~~ ——————————————————————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应该是用的唐伯虎的桃花庵歌,架空嘛,可以无视年代问题。 第81章 子睦醒悟 此次年节,王家过得分外艰难。便是祭灶那一日,王昌亦是有些心不在焉,脸色沉沉,犹如乌云密布。至于小杨氏,更是仿佛久病一般,气色越来越苍白,不久便清瘦得有些摇摇欲坠了。她平日里都待在内堂中,让王洛娘与王子凌、王子睦陪着她说话,并不出门走亲访友。至于王子献与王湘娘,她更似是眼不见为净,每回问安都恨不得早些将他们打发走。 因着两位主人的消沉,王家几乎没有一丝年节将至的喜气。小杨氏给的赏钱也比往年简薄许多,仆婢们面上不敢造次,私下里却是四处传话。有说府中的库房已经完全空了的,还有说娘子打算卖庄子卖铺子的,更有人担心自己被卖出去。毕竟,一个得用的仆婢至少可卖上两万钱,将冗余之人卖干净,也足够王家一段时间的嚼用了。 如此人心惶惶之下,小杨氏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花费钱财充门面。至少须得将家中布置一新,免得让前来拜访的客人心生疑虑。此外,也不能让家中儿女与仆婢都穿着旧衣裳,该让他们装扮起来。当然,她的亲生儿女所得之物与王子献、王湘娘所得之物,在外人看来,也不宜差得太远。毕竟她的慈母名声亦是经营了许久,绝不能容许有失。 不断地送礼与年节准备很快便耗光了王家的积蓄,没过多久,王子献便接到确切的消息——小杨氏已经派管事去找了中人,打算卖掉一处较为贫瘠的田庄。而那处田庄,正是当年他的阿娘大杨氏的嫁妆之一。 “让孙榕派人来,出个合适的价钱买下。再透出消息,就说主家还想买商州城中的铺子,价钱好商量。”他不紧不慢地吩咐曹四郎,将贺年信写完,“顺带,让人将这两封信,分别送给先生与阿徽。”无论王昌在外头洒了多少钱财,他皆是喜闻乐见。毕竟,他从来不在意王家的这些家财——然而,属于亡母大杨氏的一切,本应该都是他的,他迟早都要夺回来。 曹四郎答应了,出去一趟后回来,眉飞色舞地回道:“阿郎,方才那一位又带着一车礼物出门了。那小杨氏亲自出来相送,连手都是抖的,几乎要哭出声来!!俺看,她绝不是担心那位再一次失败,一时承受不住,一定光顾着心疼那一车礼物了!” “呵,族长可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妙人。”王子献勾起唇角,“待日后有机会,必要回报他老人家。”族长好心好意给王昌引见官员,劳心劳身不提,还动用了自己的人脉,任谁也挑不出他的不是来。便是王昌屡屡失望甚至于最终绝望,也怨不得族长,只能怨那些官员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2 不肯通融。谁又会知道,他为了谋回官职,竟是将家中积蓄都快掏空了? 直至除夕前一日,王昌才彻底放弃了通过族长走门路的念头,独自一人关在书房中,不饮不食。小杨氏到底放心不下,便让王子凌、王子睦前去相劝,又派人来唤王子献:“大郎一向是有主意的,好生劝一劝你阿爷罢。便是再怎么着,也不能与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至于官职,你们三兄弟如此有出息,一定有办法的。” 王子献一哂,如她所愿,披着大氅去了外院。当他翩然而至的时候,王子凌与王子睦已经在书房外头守着了。小杨氏也披着狐裘,牵着王洛娘,楚楚可怜地拭着泪。 在她的示意下,王洛娘娇声唤道:“阿爷如此自苦,儿与阿娘都心疼坏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比得阿爷更重要。儿什么都不管,只想让阿爷赶紧出来!阿爷……阿爷……出来罢……” 然而,无论她如何撒娇卖痴,书房中依旧毫无动静。一身新衣显得格外娇俏的王洛娘搂住小杨氏,轻嗔着蹙起眉来,犹如扭股糖似的:“阿娘,阿爷不理会儿。” 小杨氏抚了抚她的背以示安抚,望向王子凌与王子睦,带着哽咽声道:“阿郎何必如此?便是州府功曹、长史与明府都不愿通融,说不得长安还会有别的门路呢?阿郎难不成竟是忘了,咱们家二郎与三郎已经拜得周先生为弟子,与弘农郡公府的杨状头成了师兄弟。我听说,平日里,他们更不仅仅是师兄弟,还以表兄弟相称——” 她话音未落,王子睦便已然脸色大变:“阿娘……”见他惶急,似是要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小杨氏瞪了他一眼,暗示他噤声,而后又柔声道:“若能请弘农郡公府相助,不过是区区一个县尉,一定能官复原职。” 王子睦听她说罢,更是满面焦急之色,低声道:“阿娘,我们原本便欠了弘农郡公府许多人情,还尽尚且来不及,如何能因此事再劳烦杨师兄?更何况,弘农郡公如今身在礼部,虽是礼部侍郎,却到底并非吏部之人,又如何能插手此事?” 小杨氏听了,难掩脸上的怒意:“不过让你去问一问,你便如此推托!你……你这孩子,实在是太过懦弱!也太过不孝!难不成,你就忍心看你的阿爷如此自苦么?!他若是将自己的身子折腾垮了,可该如何是好?而且,便是你不曾拜得周先生门下,弘农郡公也是为娘的族兄!若是写信求他帮这个小忙,说不得他顺手也就帮了!!” 旁边的王子凌瞥了王子献一眼,笑着接道:“阿娘所言甚是。若是不试一试,怎能知晓表兄是否愿意相帮?当初他不也是看在亲戚的情面上,答应将我举荐给周先生么?后来我们兄弟二人搬入别院之后,他亦是数次吩咐仆婢好生照料,显见颇为回护我们。三郎,你若是不敢问,便由我去问就是了。” 小杨氏听罢,神色终于一松:“真是好孩子,二郎,此事就交给你了。” 书房内随即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门倏然吱呀一响,竟是王昌满脸喜色地打开了门:“二郎吾儿!早该想到这个法子才是!”此时此刻,他眼里唯有王子凌,哪里还记得微笑而立的王子献与满面黯然的王子睦? 然而,王子凌却不知为何,突然又道:“听闻大兄要拜国子监司业为师,也可试一试,替阿爷分忧解难。弘农郡公与国子监司业皆是四品高官,只需他们一句话,商州那些长史功曹又如何敢为难?便是刺史,说不得也须得给他们一两分颜面——大兄以为如何?”当然,他绝不会明言礼部侍郎乃是正四品的尚书省高官,实权在握;国子监司业到底不过是从四品的清官而已,除了清贵与名声便一无所有。 王昌已是激动得满脸涨红,随之看向王子献:“大郎,果真如此?那——” “二郎是从何处听来,为兄要拜国子监司业为师?司业不过是受人所托,看顾为兄几分罢了,却是始终不肯收为兄为徒的。”王子献回道,见王昌已经露出了失望之色,便又微笑道,“先前没有机会与阿爷细说,孩儿确实已经拜得了先生。不过,先生只是从七品下的主事,二三十年来都未曾升官,恐怕论人脉关系远远比不上弘农郡公。即使如此,孩儿也会勉力一试,问问先生可否帮忙。” 听完他所言,王昌脸色屡屡变幻,敷衍道:“几十年不曾升官……大约也不可能有什么好门路。你去问一问罢——唉,你怎么连拜师也没挑着好的?若你们兄弟三人都能成为周籍言先生的弟子,在杨状头跟前也更有分量。说不得有他出面,此事就能成了。” 王子献垂下眸,轻声道:“是孩儿无能,让阿爷挂心了。” 王昌摆了摆手:“无论如何,这位也是正经的国子监官员。你回长安的时候,记得带些土仪作为束脩,不能让他觉得我们琅琊王氏子有失礼数。二郎与三郎既是双双拜师,束脩也该准备得多些。此外,给弘农郡公府的礼物绝不能怠慢!” 听完他的安排,小杨氏的笑容顿时僵硬了,好不容易才应了声好,便带着王洛娘回了正院内堂。王昌将王子凌唤进书房,也不理会王子献与王子睦,自顾自地合上了门。王子凌立在书房内,趁着他背对着关门的时候,略有些得意地斜了外头的兄弟二人一眼。 “大兄……”王子睦攥紧双拳,“我……我是不是真的很懦弱?我……是不是真的……不孝?”被母亲小杨氏当众指责,他心里的情绪翻滚不休,既痛苦又震惊。然而,内心深处却仿佛有个声音道:她本便是这样的人,这么些年来她都是如何对大兄的,你不是很清楚么?但你始终不肯信,不愿怀疑,而今可算是相信了罢?你的母亲,本便是自私自利之极,若稍微违背她的意思,便是大逆不道;你的父亲亦是只顾着自己,毫不考虑家人,更不在意其他。 “当然不是。”王子献低声答道,带着他往自己的院子行去,“三郎,你也该发现了,我们兄弟二人的所思所想与家人全然不同。但你不必因此而怀疑自己是否正确,因为许多事他们确实做错了,无须替他们开解。” “大兄……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王子睦眼眶微红,忽然伸出手,扯住了兄长的袖子。他抓得极紧,浑身微微发颤,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尽,竟仿佛大病初愈一般。 “当然不能如此。愚孝纵容,反倒是害了他们。”王子献轻轻一叹,“少不得,我们须得时时注意些,不能让他们行事太过出格。三郎,若是他日我们踏入仕途,首要之事便是约束家人,你可明白?” “我……明白。” “那你是否能做得到?” 王子睦咬了咬牙,颔首道:“我能做到——不过,还请大兄教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3 我!” “不急,慢慢来。”王子献安慰他道,“至少,先度过这一回的除夕再说罢。年后回京,我们二人再好生计较一番。长安有你我,只需注意着些,便可看住二郎。至于商州,或许只能请族长看顾一二了。” “那……我们去族长家拜年做客时,便央求族长出面?” “也唯有如此了。”王子献勾起嘴角,“这么些天,也难为他老人家一直帮忙。咱们确实该替阿爷好生谢一谢他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王子睦:大兄,我……我真的很懦弱? 王郎君:^ ^,你当然不是懦弱,而是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王子睦:大兄,我……是不是真的不孝? 王郎君:^ ^,孝顺,并非愚孝。愚孝才是害人害己。 王子睦:大兄,那我们该怎么做。 王郎君:好(看)好(他)地(们)计(作)较(死)再说罢。 ———————————————————— 这一章,子睦终于成了王郎君的人啦~~~回到商州之后,王郎君收获还真不小呢目标都达成了,该回长安相会了~ 第82章 除夕之日 且不提王家诸人年节之中过得如何百味交杂,濮王府却是处处喜气洋溢。虽然正处于孝期,举目望去唯有皑皑白雪与宫殿飞檐相互映衬,连些许鲜艳之色也不能得见,但这一切都并未冲淡来来往往的人们眼角眉梢的喜意。几位主子更是频频发下各种丰厚的赏赐,连打扫的粗使仆婢都得了数倍于往年的赏钱。于是,奴仆们越发用心侍奉,年节的气氛亦是越发浓厚起来。 除夕一早,李徽练习完射艺之后,便前往正院内堂,给李泰与阎氏问安。他来得稍有些早,正遇上李泰与阎氏共赏近日所作的字画,看上去很是融洽。他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举止竟是有些小心起来,仿佛唯恐惊扰了他们的雅兴。 在他的记忆中,前世他们彼此之间其实颇为冷淡。阿爷心中郁懑,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甚么事都不搭理。母亲既要打理濮王府,又须得悉心教养他,也并不十分关心阿爷。直至阿爷病重逝世之后,她仿佛才忘记了他的种种不好,犹如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悲痛难当。 身为孝顺儿子,李徽当然希望父母之间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平淡而又安宁。不过,当他目睹了兄嫂之间的相处之后,便觉得所谓的“情意”或许才是最艰难的。他的父母或许有同生死、共患难的夫妻情谊,却没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男女感情。 前世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的新安郡王曾经仔细地思考过——情情爱爱并非必要之物,只需不会两看两相厌,或许迟早都会生出相互依靠的家人之情来。故而,对他而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顺其自然便足矣。 “三郎,你也过来瞧瞧。”阎氏注意到幼子正立在旁边发怔,含笑唤道,“听闻这是你阿爷前两日去赴文会时,一气呵成绘制的,得了颇多赞誉。你当时应当也在场罢?你以为如何?”这些时日,濮王府诸人均是各自忙碌——阎氏、李欣与周氏自然围着寿阳小县主转,简直恨不得成日将她捧在手心里;李徽则负责安抚与陪伴李泰,跟着他结交新友人,奔赴各类文会。 “孩儿也觉得极好,笔势连绵不断,将奔腾的江水绘出了气吞万里之威,用‘下笔如有神’来形容亦不为过。”李徽回道,假作并未瞧见李泰的自得之意,“我觉得,此画堪称阿爷这些年来的巅峰之作,便建议阿爷将此画献给祖父。祖父一向看重心意,定然会喜欢的。” 前一段时间,濮王殿下一直待在家中守孝,甚少外出。于是他不免忽略了几分,竟不知他从何处得了个“祥瑞”,正打算趁着新年献上去博取祖父欢心。得知此事时,他险些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太子叔父都不曾献过甚么“祥瑞”表孝心,阿爷出什么风头?若是当真献上去,这“祥瑞”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成为“祸端”!! 于是,他谨守“安抚、陪伴以及保护”之责,立即果断地打消了自家阿爷的念头,好不容易才说服他献上这幅好画。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不得不告知了兄长。二人用尽办法,悄悄地将那所谓的祥瑞毁得干干净净。 “三郎所言极是。自己备的礼物,总比不知是甚么人寻得的宝贝更能显出一片心意。”李泰满意地笑道,浑然不知自己又躲过了一劫。 阎氏便命人从库房中寻出数个极为精致的盒子,或为整块玉石雕刻而成,或为紫檀镌刻而成,或为宝石镶嵌而成,甚至还有西域传来的水晶盒子。三人细细地挑了又挑,最终以一方白玉盒装了,外头又装了个紫檀木盒,这才算是将礼物备好了。当然,亲自献上的礼物理当与众不同一些,至于封地上运来的土仪以及各种均州风物,早便送入了宫中以及东宫、越王府等各处。 不多时,仆婢陆续端上朝食,李欣方姗姗来迟,赧然道:“孩儿来得迟了,望阿爷与阿娘莫要怪罪。方才阿寿啼哭不止,乳母实在哄不住,孩儿担心惊动了菡娘(周氏),便抱了她一会儿。”因寿阳县主甫出生便受封,阎氏索性给她取了小名唤作“寿娘”,意为长寿安康。至于大名,李泰仍在苦思冥想之中,并坚定地驳回了李欣想出的一串名字。 “她没事罢?为何会啼哭不止?让医女诊过脉了不曾?”阎氏立即追问道,难掩担忧之色,“她这么小,若是受了委屈,便只能啼哭了。菡娘如今不方便,你可得多经心一些。若是乳母或奴婢不尽心,便赶紧换了。” “阿娘放心,医女已经仔细看过了,阿寿无事。”李欣忙宽慰道。自从他开始丁忧守孝以来,最重要的事自然是为日后筹谋,紧接着便是照料周氏了。得了女儿之后,照料妻女便成了他心中最为紧急之事,连濮王府的安危都往后挪了挪。毕竟,眼下长安并没有甚么大事发生,安兴公主看起来安分了不少,宜川县主李茜娘也暂时没有动静。便是想要事先做好准备,未雨绸缪,亦是寻不着多少可做之事——动作若是太大,反而容易惹人生出疑窦了。 阎氏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用过朝食之后,便带着李徽去东路探望。此时寿阳小县主芳龄不过十四五日,尚不能随意见人。李徽亦只是远远地见过她几回,甚至都未能看清她生得什么模样。这一次,小家伙心情似乎不错。于是,李欣勉强允许自家弟弟抱一抱她。 李徽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脆弱的小家伙,仿佛搂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唯恐稍微用力便伤了她。小家伙眯着眼睛,仿佛打量着他,又仿佛尚且瞧不仔细,幼嫩的小手轻轻地抓了抓,扯住他的衣襟,却没甚么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4 气力。 李徽屏住呼吸,抬起眼露出“求救”之态,守在旁边的李欣不由得失笑。他忙不迭地抬起手,主动地将小家伙送了回去:“阿兄,还是等寿娘再大一些,我再抱她罢?如今便是随意动一动,也生怕伤着了她,实在别扭得很。”他如今几乎能够断定,自己喜欢的是像前世侄儿李峤那般大的孩子,至少得六七岁。年纪太小的,太过稚嫩;年纪太大的,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亦不好亲近。 “也罢,不难为你了。”李欣道,“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儿便会知道,再别扭也抵不过心中的疼爱。”说罢,他竟是沉吟起来,“我记得,你的生日在正月。等过了年,你便满十四,虚岁也十五了。祖母的孝期过后,婚事也该相看起来了。唯有先成家,祖父方会答应让你立业。” 想不到他竟忽然提起此事,李徽确实暂时对婚事没甚么兴致,立即落荒而逃。 阎氏听闻之后,笑着对仍在卧床休息的周氏道:“他这一年,像是只长了心智,却还是一点也不开窍。菡娘,咱们可得好生寻访些小娘子,给他相看起来。郎君们长大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对婚事感兴趣了呢?” 周氏连连称是:“依儿看,阿徽确实该多参加一些宴饮才是。他却宁可与王郎君消磨时光,也不想结识其他人。既然他与王郎君几乎是形影不离,那便让他们二人都去宴饮如何?” “你说得是。”阎氏叹道,“王郎君的身世多舛,我们或许也能帮他谋取合适的婚事。若是咱们家有个小娘子,我定会毫不犹豫将她嫁给王郎君。真是可惜了,越王府的信安与宣城年纪都合适,却恐怕会看不上他。当初李茜娘——罢了罢了,孽缘,不提也罢。” 李徽自然不曾想到,不但自己成了家人的目标,连王子献也受了他的“牵累”。 一个时辰之后,除了依旧需要休养的周氏与年幼的寿阳县主,濮王府诸人都换上了礼服,乘着马车前往太极宫。在除夕这样的日子,宫中自然会举行通宵达旦的夜宴,不仅广邀文武百官、宗室皇亲,内外命妇亦是齐聚一堂,共祝新春。 虽说皇后逝世,饮宴中并无歌舞与丝竹之声,也不许饮酒。不过,一年之中难得举行这般隆重的大宴,众人仍是无比热闹。越王李衡、濮王李泰、太子李昆更是陆续献礼,亲自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 圣人笑呵呵地当众打开细瞧,居然都是他们亲手所作的字画,不由得大笑:“哈哈!你们兄弟三人莫不是说好了的?都拿自己的字画来搪塞我?嗯?” 兄弟三个亦是惊讶无比,面面相觑。李昆笑道:“孩儿近日有了空闲习字,自觉颇有长进,这才拿来请阿爷评赏。无论如何,这亦是孩儿精心准备的礼物,一片拳拳之心,又如何会是搪塞呢?” 李衡道:“孩儿这些时日都在指点孙儿作画,见他所作稚趣可爱,有种返璞归真之感,于是便作了这幅图。阿爷不妨再细细瞧一瞧,看看可得了几分趣味?” 李泰也道:“阿爷,这可是孩儿这十几年来最为得意的画作!若非如此,也不敢厚颜献给阿爷,好教阿爷知晓孩儿确实十分用心!” 圣人听了,自是龙心大悦,重重地赏赐了他们兄弟三人:“献礼就该如此。你们自己所备之礼,我才觉得有意思。”周围的文武百官自然亦是交口称赞他们的孝心与用心,纷纷自嘲自己备的礼相比起来委实有些敷衍。于是,价值千金万金的珍贵宝物,在这三幅书画面前,亦是显得黯然失色了。 确实是太巧了。李徽暗自想道:怎么偏偏都送了亲手所作的字画?莫非……祥瑞之事,果然是有问题?该不会还是安兴公主罢?她究竟有何打算?!必须再仔细地查一查此事,绝不能只当成是巧合。 作者有话要说:  濮王殿下:乖儿砸,你来看看,这是阿爷打算献给你祖父的祥瑞~~祥瑞~~难得一见的祥瑞噢~~ 小郡王:= =……阿爷,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祥瑞,让我仔细看看呗。 濮王殿下:你看吧~~ 小郡王:( ̄▽ ̄)"(真想一伸手就碾碎这玩意儿) 濮王殿下:怎么样?厉害不? 小郡王:厉害是厉害,但祥瑞又不是阿爷找到的,是别人找到的。就算献上去,总觉得有点不够真诚~ 濮王殿下:(⊙o⊙),你说得好有道理。 小郡王:阿爷不如就献上你那幅画吧!我觉得那幅画足可传世了,祖父一定会很喜欢的! 濮王殿下:( ̄▽ ̄)",有道理,祥瑞下次找机会再献~~ 小郡王:(╯-_-)╯╧╧(毁尸灭迹!!) 第83章 意外发现 因起了疑心,李徽格外注意安兴公主的驸马程青。然而程青却没有任何异样,一直兴致勃勃地与临川公主驸马周子务、清河公主驸马秦慎谈笑风生。仿佛太子、越王与濮王献礼之事,与他毫无干系似的。至于李茜娘的夫婿徐阗则闷声不响地坐在角落中,看似从容,实则透出几分战战兢兢之感,与他的身份倒是颇为相宜。 在这种官场老狐狸遍布的场合,李徽亦不能显露出什么异样来,于是只得时不时以眼角余光瞥过去。但身处除夕夜宴之上,便是各怀鬼胎,也须得做出兴高采烈之状,他实在不可能寻出甚么破绽,于是只得暂时偃旗息鼓。 饮宴至中途,圣人乐呵呵地起身,领着群臣伸手踢脚地开始跳舞。李徽迫不得已,也跟在自家祖父身后,晃晃悠悠地跳了起来。他的身量仍是少年郎的纤细,动作亦十分灵敏,跳起来别有一种韵律,与旁边勉强跟着节奏的众人截然不同。李璟亦是如此,举手投足干脆利落,力道十足,更显得英姿勃发。 不多时,圣人便跳得有些累了,回首一瞧,笑道:“阿徽与阿璟都有我当年的风采,重赏!!”李徽含笑谢恩,而后便趁着将他扶入御座中的机会脱身,李璟则意犹未尽地继续跳着,出了满头大汗亦是浑然不在意。 待到夜色已深,宴饮暂时告一段落。圣人又乘着兴致,去往太极宫前,观看长安城内聚集起来的驱傩队伍。据说驱傩能够祛除邪祟,故而内外命妇们也会前来凑趣。太子妃杜氏按照往年之例,安排百官簇拥着圣人前往东边的长乐门,内外命妇则纷纷去往西边的广运门。 随着祖父登上长乐门城楼后,李徽放眼望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火把正从长安城各处不断汇聚而来,仿佛天上的星火降临人间,最终聚成了一条银河。百姓们高唱祝词,纷纷起舞,戴着的驱傩面具或憨态可掬、或狰狞无比、或张牙舞爪,恍然间如群魔乱舞,又处处皆是欢声笑语。 他难得看到这样热闹的场面,不由得有些入神。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5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悄悄地离开了城楼,而此人身后又陆陆续续跟了一群人,不由得怔了怔。细细一看,却是十来个宗室子弟正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下去,李璟亦在其中。 似是发现了他的目光,李璟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徽堂兄,去下头凑凑热闹?往年都只能站在城楼上看,年年如此,早就腻烦了。看底下那些百姓又唱又跳,那般欢快,你不想细细听听他们都在唱些什么?” “……”李徽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心动。 “既然想去,那便去罢。”李璟瞧出了他的动摇之色,便立即拉着他往下走。李欣见了,不免叮嘱他们二人几句,又让他们看过新鲜之后便早些回来。李璟嘴上答应得极为痛快,私下却道:“若不能尽兴,岂不是白费了这次机会?” “看过了也就罢了,总归不过是一场热闹而已。”李徽微微一笑。 “徽堂兄,你可真不像是与我同样年纪的。”李璟听了,忍不住抱怨道,“你瞧瞧自己,成日只顾着陪祖父,或者陪叔父,简直就像是那些长辈似的暮气沉沉。从来不与我们一同去玩乐,回回打马球、射猎都不见你出现。我还曾经以为是他们不给你发帖子,后来仔细一问,就算是从礼数来论,也不可能遗漏濮王府。所以,你每次见到这种帖子,都会婉拒么?” “除了你,我与他们并不熟悉。”李徽回道,“便是一同玩乐,想来也彼此都觉得不自在,又何必白白耗费时光?若是只得咱们兄弟几人独自顽耍,我定会二话不说一起凑趣的。而且,其实陪伴祖父与阿爷也很有趣味,并不似你所说的那般‘暮气沉沉’。你不妨多费些时间入宫探望祖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很欢喜。” 李璟却忙不迭地摇着首:“算了罢,我阿娘成天催着我像你一样多陪陪祖父,我却实在耐不下性子来。有你替我们尽孝心,不是已经足够了么?对了,你说不熟悉才觉得不自在。可宜川也是才来长安不久,与那些县主们便很要好,也经常同我们一起狩猎、打马球。看她似乎很自在,与谁说话都仿佛熟稔得很……” 说到此,他忽然反应过来,露出了懊恼之色。李徽则早已似笑非笑地瞥着他:“你明知我与李茜娘水火不容,居然还敢在我跟前夸奖她?” “对不住,徽堂兄。”李璟立即拱手道歉,“我不是有意的,也并非刻意提起她,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堂兄相信我罢,我素来是向着你的,平日里便是见面也不会搭理她。不过,论起结交宗室中人,我倒是有些佩服她了。堂兄,你也很该试一试才是。” 李徽略作思索,颔首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大家都是同族的兄弟姊妹,也不能太过生疏。待到天气转暖之后,咱们便一同去春狩,你觉得如何?”若是能与这些宗室子弟结交,日后有个万一,说不得还有人为他们濮王一系说话。皇族宗室亦是朝堂之中很重要的力量,太亲近了不可,太疏远了亦不可,必须把握好平衡。 “好!”李璟豪爽地答应下来,“到时候咱们比一比,看谁射的猎物多!”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城门底下,众宗室子弟低笑着聚在一起,或光明正大或暗地里地打量过来。李徽正疑惑他们为何不继续走,就见西边又来了几个戴着幕篱的小娘子。笼罩全身的重纱遮住了她们的面容与身形,暗夜之中完全无法辨认她们的身份。不过,从宗室子弟们所称的“妹妹”来看,应当都是宗室女。 “既已经来齐了,那便走罢。”因着荆王幼子李阁辈分较高,新近又被封为济北郡王,故而这群宗室子弟皆以他马首是瞻。听了他的话后,众人便纷纷簇拥着小娘子们前行,彼此谈笑说话,无比自在。李徽默默地落在后头,渐渐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若是挚友王子献在此,他定不会觉得如此格格不入罢? 忽地,他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位小娘子身上——他对旁人的恶意十分敏锐,不可能错认方才一掠而过的目光。若说长安城之内,无缘无故恨他的人当然不可能没有。不过,能无缘无故恨他到目光中都仿佛透着恶毒之意的,唯有一人。果然如同李璟所言,李茜娘虽是已出嫁,但与这群未婚的宗室子弟以及宗室女都来往甚密。若是放任下去,不知她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须得小心防备些才好。 李茜娘却似乎只是瞧了他一眼,而后便亲热地与旁边的宗室女们说话。李阁离她们也极近,时不时垂首而笑,仿佛极为愉悦。 诸人来到长乐门外,迎面就见数支驱傩队又唱又跳而来。祝词依稀是除邪与敬祝来年五谷丰登,音调则各有特色,时而如乡间小调,时而又高亢起来。而队伍中那些戴着童子面具的人们则佯作追打邪祟,追逐着戴妖魔鬼怪面具的人,上蹿下跳,你来我往,足以令人忍俊不禁。 李徽被李璟扯着,身不由己地进入了一支驱傩队中,周围顿时一片群魔乱舞之状。他时走时停,不久便与李璟走散了,怎么也找不见人,于是只得无奈地往回走。不经意之间,他在人群的角落中发现了李阁与一位小娘子。正要挪开目光,便见这位小叔父忽然挑起了幕篱上那一重纱,对着那小娘子勾起了唇角。 他心中一动,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未细想,便独自回到了长乐门城楼上。 直至夜半时分,圣人再也掩饰不住疲惫之色,太子殿下、越王等人便搀扶着他上了步辇,亲自送他回甘露殿歇息。群臣亦是陆陆续续归家,宗室则或留下来继续饮宴,或各自回府。他们今夜几乎不能休息,因为明日一早便是元日大朝会,臣子与内外诰命们都须得身着最隆重的礼服入宫参拜。 太子妃杜氏安排了数间宫室,留给宗室们歇息所用。李泰与阎氏索性也不回濮王府,就在宫中暂歇。李欣与李徽则继续留在宴饮场中守岁。不期然地,李徽在人群中发现了正在与李璟谈笑的李阁,脑中便不由自主地又浮起方才那一幕来。 此时仔细想想,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兄妹,怎可能那般轻佻地挑起了重纱?当时他的神情也仿佛有些暧昧……难不成,方才除了宗室女,还有其他高官世家女子在其中?不,绝不可能。能入宫参加饮宴的非宗室女子皆是外命妇,小娘子们身无诰命,又如何可能入宫?而且,方才那群人彼此之间熟稔的模样也做不得假。 难不成—— 宗室之间又要出一桩丑闻了?荆王是宗正卿,李阁怎么半点都不替老父着想?此事若是泄露出去,又让荆王如何自处? 等等,那位女子会是哪家的宗室女?此前李阁似乎对李茜娘颇为同情,与她亦是越走越近。而且,方才他刻意来到李茜娘身边,与她说话的模样未免也太过温和了些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6 ……该不会是…… 这一瞬间,新安郡王心中雷云滚滚,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时刻 小郡王:(⊙o⊙),风流韵事的现场? 第二时刻 小郡王:(⊙o⊙),不对,怎么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三时刻 小郡王:细思恐极…… 第四时刻 小郡王:_(:3」∠)_,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第五时刻 小郡王:……( ̄▽ ̄)",算了,愉快地接受这个现实吧,反正和他们不熟…… —————————————— 以上是小郡王价值观重建的过程 另外,李阁和李茜娘是堂叔与堂侄女的关系——圣人和荆王是兄弟,那么李嵩和李阁是堂兄弟,就算已经出继,楚王和荆王是兄弟,还是堂兄弟…… 其实应该不算太近亲了,毕竟比什么堂兄妹表兄妹隔一层,但是在古代,同一宗族、隔辈……绝对是…… 不过……在唐朝,ms发生什么事都不让人意外呢,( ̄▽ ̄)" 第84章 年后再会 自从除夕之夜倏然发觉宗室极有可能出现丑闻之后,新安郡王勉强压下了震惊,看似非常淡定地调遣了王子献在京中留下的人手,安排他们着重跟踪李阁。而后,他十分平静地度过了年后的几日。都是宗室,每日去宴饮,几乎时时能见到李阁与李茜娘,他却依旧是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暂时并未想明白,是否该让兄长李欣知晓此事,毕竟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怀疑罢了。而且,他也拿不准若此事是真的,又该如何利用起来,在不伤害宗室颜面的同时,将李茜娘处置干净。当然,内心之中,他其实非常渴望能够有人听他倾诉一番。只有经过仔细探讨之后,方能验证他的疑虑,解决他的困惑。 于是,接到王子献的来信,得知他会在正月初八启程回长安后,李徽便立即推了宴饮的邀约,来到藤园中等着挚友归来。原本他应当前去城门前相迎,但王子凌、王子睦都会一同回京,他也只得静静等候了。 果然,尚未至午时,便听得隔壁小院落响起了各种声音。李徽遂命仆婢将酪浆、干果以及烹茶器具等物都准备好,又在行障内添了炭火。待一切准备妥当,仆婢们就立即知情识意地默默退下了,将他一人独自留在园子中。 不多时,王子献便从假山中快步走了出来。他嘴角含笑,步伐越来越快,进入行障见到挚友的瞬间,眼中浮动着的喜悦更仿佛尽数涌了出来,刹那间竟如同春风拂面、花开锦绣一般:“阿徽,让你久候了。” 相较从前,他的声音似是略有些暗哑,却并不难听。李徽怔了怔,前世早已经历过少年郎的成长,他也知道变声意味着什么,自然不会以为他是只是病了。于是,他不由得笑道:“日后可得少说话,免得伤了嗓子。改日我让医女调配些润喉的方剂,给你送过去,记得按时服用。” “好。”王子献笑吟吟地回道。他们分别不过半个多月,他却觉得彼此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见了,难免生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思念之情浓厚得出乎他的意料,令他不由得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发现许多微小的变化之后,既有惊喜,亦有莫名的淡淡怅然,心底仿佛在暗问:为何这些变化发生之时,你却未能陪在他身边? 他在来信之内,三言两语便将商州发生之事道尽了,李徽却仍有些好奇其中的诸多细节,不免多问了几句——仅仅只是信中所言,他便能猜测出这些天来王家究竟有多热闹了。出于对王昌、小杨氏等人的厌恶,他也愿意多听一听他们频频割肉放血,却始终一无所获的失落与心肝脾肺皆疼的痛苦。 于是,王子献一面烹茶,一面娓娓道来:“经过这些天,为了筹措财物购置重礼,小杨氏拢共卖出了两个贫瘠田庄、一个铺子,皆是我母亲的嫁妆。我都让孙榕派人买了下来,交给他经营。正好,他早已经搭上了徐家,从长安贩些货物到商州应当也颇为顺畅。母亲还有一个位于华州的大田庄,两个华州州城的铺子,我也必会让她不得不割舍出来。” 提起徐家,想起嫁入徐家的李茜娘,李徽的脸色便不由得微微一变。他略作犹豫,方问道:“子献,若是一个男子,忽然撩起女子幕篱上的重纱,又禁不住垂眼对她勾唇而笑——他是否对此女有情?” “……”王子献斟茶的动作顿了顿,而后不疾不徐地继续。 他敏锐地注意到好友的神色变化,尚且来不及细思词句之中的涵义,平常的冷静便已然飞到了九霄云外。心中诸多猜测几乎翻涌而出,仿佛有冰冷的水倾盆而下,浇灭了方才所有的温情。而后,他的情绪复又变得异常冷静,但平坦的冰面之下,又仿佛随时有什么正欲扑将出来,肆意驰骋流淌,将一切都淹没。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推敲着所有的字眼,越是细想,便越是控制不住心底翻腾的暗火。同时,又仿佛有另一个他正在端详着自己的反应,冷笑着连连追问:你为何会生出暗火?你为何会愤懑?你为何会不安?你为何——会嫉妒?! 然而,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内心深处响起的叩问,浅笑着道:“阿徽难不成遇上了……心仪之人?”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格外低沉,若不仔细听,几乎听不清楚。 听罢,李徽倏然按住他正在斟茶的手,禁不住笑道:“子献,你失态了。”茶水早已经漫过了杯沿,流下了石桌,若不是他反应快,几乎要打湿他的衣袍了。 王子献将长柄茶勺放回铜釜内,起身擦了那些茶水。好不容易将所有情绪暂时压下去,方道:“不过是太过惊讶罢了。此前你从未提起过,自己有心仪的小娘子。明明你比我还小几个月呢,想不到……” 李徽再度失笑,打断他道:“你怎么会以为是我动了情?” 王子献怔了怔,终于完全冷静下来:“那你所说的是何人?没有前因后果,我便只能猜是你了。”心中那些追问仍然在不断地回响着,他却已经无暇细思——或许他早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愿意细想。就像他希望能够永远隐藏相识时的秘密一样,任何可能影响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的事,他都不愿再仔细追究下去。无论心底的声音是在大声嘲笑,或是在发泄愤怒,他都必须暂时无视。 “子献,你多想了。”李徽尚是首次见到好友反应如此激烈,忍不住想逗他一逗,“你是担心一时遇不见心悦的小娘子,输给我么?放心罢,我眼光奇高,轻易不会动心,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遇见心仪之人。你只需稍稍努力一些,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7 便能胜过我。” 谁知,王子献却再也不为所动,浅笑着再度给他斟茶,稳稳当当:“便是你一辈子寻不着动心之人,总归也还有我与你作伴,安心就是。” 李徽见他恢复了常态,竟觉得颇有些可惜:“戏弄你的机会难得,谁知我竟未能把握时机,真是可叹。也罢,不提此事了,免得你羞恼起来便不再理会我了。”而后,他便将除夕夜所见尽数托出:“据我猜测,那位小娘子应当是李茜娘。不过,虽然已经让部曲去查了,却暂时没有任何证据。想来,年节的时候众人时常聚在一起饮宴,他们应当也会小心行事罢。” “若当真是小心谨慎之人,便不会于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等暧昧之事了。”王子献评论道,“迟早都会有证据,你且安心。说来,我正想见一见孙榕兄妹二人,或许也能向他们打听一些消息。或者,让他们以后注意着些。” “确实,他们若是方便,说不得也能帮我们搜集证据。”李徽从未见过孙家兄妹,只知道他们正在靠近徐家。如今,孙榕已经靠着日渐密切的生意往来,成了徐阗颇为信任之人,经常作为友人出入徐家宅邸;而孙槿娘身为他的妹妹,靠着嘴甜讨巧,也颇得徐家娘子喜欢,不仅偶尔能跟着她们参加宴饮,时不时也能见到李茜娘。 “一起去见见他们如何?”王子献问。他一向觉得,无论遇见任何事,都须得仔细把握时机。李阁与李茜娘之事,说不得便是让这位宜川县主彻底身败名裂的机会。当然,此事关乎皇家声誉,或许皇家会尽力压下去,不足以作为处置李茜娘的借口。然而,徐阗可愿意生生地忍着?可愿意日后与李茜娘共处同一屋檐下?——徐家与李茜娘的间隙,便是最好的机会。 “也好。”李徽对孙家兄妹二人也颇有几分好奇,颔首答应了。 王子献遂派人悄悄去传信不提。不过,孙家兄妹身份特殊,不适合在藤园出现,他们二人便换了身看似寻常的衣衫,去了西市某家胡人食肆。 方才出来得有些急,尚未用午食,王子献便推荐了几样食肆中的招牌食物。李徽尝了几口天花毕罗、芝麻胡饼以及古楼子等,觉得确实颇为不错:“风味很是独特,子献是如何发现此处的?” “国子学那些友人举荐的,偶尔得空,也会过来尝尝鲜。他们还时常在此处小聚,为的便是此地足够热闹。”王子献道,瞥了一眼楼层中央正在表演歌舞的胡姬。那些胡姬都穿着西域女子装束,身段十分曼妙,舞姿更是妩媚动人。他望了望正好奇地打量着她们的李徽,心中莫名地升起了淡淡的不悦。 “胡人食肆烹制之物大都有些油腻,你可能并不习惯罢。”通过话题转移了友人的注意力之后,他方觉得心平气和许多。 “偶尔尝一尝也无妨。”李徽道。 王子献却不由分说,命曹四郎去附近其他食肆购置些素菜。冬季的新鲜素菜颇为难得,但只要用得起钱财,便能买到合心意的吃食。 李徽又禁不住笑道:“过年归来,子献手头也有了些余钱。” 王子献挑起眉:“能用则用,早些用干净,说不得还显得我一直在费尽心力办事。不然,恐怕会让人用各种名目讨要了去,或者背后又中伤我舍不得为复官之事花用。”显然,他说的应当是二弟王子凌。 “那你打算如何送重礼给国子监左司业?” “当送则送。左司业对我照顾良多,为了致谢而送,亦是理所应当。而且,送了左司业,怎能不送祭酒?不送右司业?国子监上上下下的学官都多少照拂过我,总该尽到礼节才好。”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要说:  王郎君:阿徽难不成遇上了……心仪之人? 精分:呵,你凭什么会生出暗火?你凭什么会愤懑?你凭什么会不安?你凭什么——会嫉妒? 王郎君:(按住精分,无视之:&……*%……¥#) 小郡王:(⊙o⊙)子献,你是担心一时遇不见心悦的小娘子,输给我么?放心吧,我眼光很高哒,说不定一辈子都遇不上呢? 王郎君:便是你一辈子寻不着动心之人,总归也还有我与你作伴,安心就是。 小郡王:( ̄▽ ̄)",诶嘿,好像调戏你失败了呢。 王郎君:……(不知为何,有种失落感) 精分:^ ^,活该,表白失败了呢。 第85章 徐家进展 虽是年节时分,但这胡人食肆中依旧十分热闹,许多高鼻深目虬髯的胡人都在高声谈笑,甚至兴致一来,还会去与那些妩媚的胡姬共舞。李徽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禁不住再度将视线投了过去。 王子献抬眼,见曹四郎已经捧着食盒匆匆而至,微微一笑:“素菜已经买来了,尝尝是否合口味?附近有家专门做素食的食肆,很有名气,改天我们也可去试试。” 他不疾不徐地将食盒中的菜肴摆在了李徽面前,只差亲自给他布菜了。在旁边跽坐的曹四郎眼皮一跳,心中暗道:怎么觉得自家郎君对小郡王越来越温和体贴了?看起来不像是挚友,反倒更像是贴身仆从…… 然而,不仅李徽极为坦然,王子献的举止亦是依旧优雅——毕竟,前世今生小郡王从来不曾拥有过甚么生死之交,听过的都是传奇故事,那里头的挚友连性命、所有财产以及家人都能彼此托付,又何况平常这些小事呢? 至于王郎君,他也不过是一心一意想对这个人好,便能做到极致罢了。这世间能让他如此细心者,唯此一人而已。连身为先生的宋先生,在他心中的地位都稍有不及之处。毕竟,相识的时机不同便会有不同的缘分,不能强求。至于其中是否还有更深的缘故,他暂时不愿细思,也不敢细思。 “很不错。”李徽略尝了尝,又道,“若是子献不介意,也可试试?有几样尤其风味颇佳。”如今大家普遍分食,并没有共食的习惯。换而言之,共食似乎有违礼节。但在他曾看过的传奇中,曾目睹过的游侠百姓里,生死之交之间当然不会在乎这样的小节。而且,同食同饮,那样仿佛才更加痛快。 王子献微怔,勾起嘴角,举箸夹向他推荐的几样素菜:“确实非常不错……” 曹四郎暗地里摇了摇首,决定不揭穿了——自家郎君不知去了那个食肆多少回,从未显露出什么喜好,怎可能突然便夸起这几样菜肴来了?若不是小郡王喜欢,他也不会说喜欢!唉,他这个当部曲的,一时也分辨不清这两位究竟是谁对谁更好一些。只要他们心里清楚就足够了,他索性就当作什么也不曾瞧见,多想也是无益! 两人享用着美味的吃食,不多时就见一位纤细的少年郎登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8 上了二楼。他似是在寻找空位,却发现已经坐满了,皱起了眉头。环视周遭之后,他仿佛发现了什么,忽地露出惊喜之色,快步走了过来,朝着王子献行了一礼:“这不是王郎君么?上次咱们在文会中见过,你可记得某?” “孙小郎,请坐罢。”王子献微微颔首。 李徽打量着这位文质彬彬的少年郎,虽知道这是孙槿娘所扮,却不得不感叹她真是扮得惟妙惟肖。自家堂妹穿上男儿衣装之后,即使举手投足再大气,也会流露出些小娘子的娇态。然而这位孙槿娘却完全不同,便是熟悉她的人,恐怕也只以为是生得有些相似的小郎君罢了,根本不会联想到她居然会是位小娘子。 既然借口是文会上认识的,王子献便随意地说了些文会之事。孙槿娘对答如流,没有任何疏漏。而后,他们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一起。胡人食肆虽然也分食,用的却是众人围坐的大食案,只要客人愿意,坐上七八个人亦是无妨。为了谈话方便,三人便是坐得近了些,看起来也十分寻常。 在周围的笑闹喧嚣之中,孙槿娘望向李徽,轻声道:“奴见过大王。此时不便给大王行礼,还请大王见谅。大王先前调遣了部曲去查济北郡王,阿兄与奴都知道了,今日阿郎唤奴过来,可是为的此事?”她的声音几乎淹没在热闹之中,不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李徽摇首微笑:“孙小郎不必拘泥于礼节。我其实只是想知道,李阁与李茜娘到底走得有多近——之前或许你们并未仔细注意过他们二人的往来,只盯着李茜娘与安兴公主。不过,往后便须得着重打听了。” 他话中自是意味深长,孙槿娘眨了眨眼:“奴明白了。奴如今已经结交了她身边的一个侍女,假以时日或许能打听出确切的消息。无论她想做什么,总是瞒不过身边的有心人。如今徐家厌恶她的人不少,只需稍微提示一二,便有人会主动去盯紧她。” “此事不可闹大。”王子献道,“斟酌行事,免得露出端倪来。你们可旁敲侧击,寻出蛛丝马迹。但若是论取得证据,还须得靠外头的部曲。李茜娘素来有些小心计,定然谨慎一些,那便从李阁下手。他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宗室郡王,很容易露出行迹。” “奴省得。”孙槿娘答应了。 王子献又问:“有些时日不曾仔细问你们在徐家经营得如何了,最近一切可顺利?” “阿兄那一处十分顺利。徐家庶务原本都交给了徐阗的庶兄,打理得算是不错,从中也获利不少。阿兄逐渐透露给徐阗之后,他自然心生不满,便生出抢夺之意来。因他省试屡试不中,徐家也有心让他松散些,索性给了他几个铺子经营。有阿兄襄助,如今那几个铺子所得之利已是超过了他庶兄经营时所得,徐家长辈很是欣慰。” “借着徐阗的信赖,阿兄时不时给他送几位美人。刚开始只送伎人,后来便送了奴婢与外宅。徐阗与宜川县主原本便不亲近,有这几位美人从中挑拨,便越发生疏。不过,这些美人的功劳也有限,归根结底还是宜川县主瞧不上他,更不愿为他以及徐家谋取任何利益。” “这位县主宁可参加各种宴饮,与宗室子弟外出顽耍,也不想待在徐家。她成日里早出晚归,从来不晨昏定省,又借着守孝为名,与徐阗分房而居,徐家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徐家长辈到底心疼徐阗这个嫡长子,主母便暗地里给他安置了好几个通房,全家上下都瞒着宜川县主。前两天我刻意使了法子给她透了消息,她大发雷霆。盛怒之下,将那些通房又打又骂,后来都发卖了出去。” “……”这样的内宅手段,李徽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她在外头楚楚可怜,在家中倒是本性毕露。”其实,他更想说,若是如同安兴公主与程青那般各自玩乐倒也显得公平些。但她与李阁有私情,不亲近徐阗,却仍然不许徐阗宠爱通房,也未免太过霸道了些。 “如此说来,徐家与她早已生间隙,而且日后这些矛盾只会愈演愈烈?”王子献眯起眼,“那不妨便让他们形同陌路,或如同生死仇寇罢。”李茜娘与李阁之事不方便揭露,想来徐阗就算是知道,也不可能贸贸然地公之于众。毕竟徐家势小,如何敢得罪皇家宗室?不过,只要他心中有忿恨,自然不可能拒绝换个法子报仇雪恨。 “奴与阿兄都知道该如何行事,阿郎放心。”孙槿娘道,“之前,奴曾随着徐家女眷去过一次安兴公主府,暂时并未发现甚么异样。安兴公主待宜川县主算是和颜悦色,瞧她们的神色,仿佛有些异样的默契……对了,那时候,她们单独说过一阵话,也不知在商量什么,都笑得甚为愉悦。” 李徽沉思片刻:“当初安兴公主指使李茜娘之事已经过去将近半年,她们也该忍不住了。这次不知要闹出甚么来,绝不能让祖父知晓。他老人家的身体早就……经不起这种事了。” 他曾听母亲阎氏说过,安兴公主所得的宠爱仅次于清河公主,故而才养成了如今这样的性子。淮王病逝之后,圣人心疼杨德妃,对安兴公主更是几乎无所不应。若让祖父知道,她折腾出了这么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兄长下手,他心中必然十分难过…… “你放心,太子殿下一定不会疏忽。”王子献道,“唯独需要担忧的是,楚王一脉已经离京,接下来安兴公主最有可能对付的便是越王一脉与濮王一脉了。”东宫太子的位置非常稳当,安兴公主应该不至于想直接向太子下手。陷害越王与濮王,暗中放出消息祸害太子的名声,才符合她一贯以来的做法。 “我一定会看住阿爷。”李徽轻轻一叹,“最近闹出的‘祥瑞’之事,说不得便是安兴公主的手笔,也须得仔细查一查才好。而且,此事应当也波及了越王世父与太子叔父。只希望能够引起他们的警觉,不教安兴公主轻易得逞。”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都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安兴公主竟会如此想不开,要得罪所有的兄弟。难不成就为了杨家?为了东宫杨良娣所出的孩子?无论谁坐在皇位上,她不都是公主么?从长公主升为大长公主又有何益?皇位上坐着弟弟,总比坐着侄儿更亲近些罢?她心里便如此在乎母家么?或者,她如此行事,是杨德妃的意思? 无论如何,此事必然与杨家脱不开关系。杨家之心,果然是越来越大了。 李徽神色微黯,皱眉道:“子献,杨状头处,可有什么破绽?我以为,是时候在杨家安插些人手了。总觉得他们……很不对劲。”当然,国舅这样的外戚确实很风光,也会带来足够的利益。但如同弘农杨氏这样的大世家,如今荣华富贵样样不缺,也不至于为了这样的风光而暗地里如此用尽心力经营。 他真不愿意再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29 一次多想——上一次参加周籍言先生的文会他就觉得有些异样了——难不成,弘农杨氏这群人果然有意效仿前朝旧事?想再一次从外孙手中夺得皇位?他们不可能如此愚蠢罢?觉得太子叔父会昏庸至此么?或者,他只是小看了“风光”对于这些顶级门阀士族的重要性?又也许,他们只是想战胜同样为名门的京兆杜氏而已? “目前有子睦在,我会在他身边安一些人。”王子凌道,“杨家不比徐家,必须步步小心。”接近杨家,打探杨家的事,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同样,进入安兴公主府亦是不可能之事。 对于他们而言,当务之急仍然是扩展他们的势力,暗中豢养更多能用之人。如此,才不至于一直陷入被动之中,屡屡遭人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王郎君:素菜已经买来了,尝尝是否合口味? 小郡王:嗯,很好吃,你要试试吗?这几盘不错,直接吃吧。 王郎君:^ ^,确实很好吃 曹四郎:突然觉得很闪……睁不开眼了肿么破…… 小郡王:( ̄▽ ̄)"你的错觉吧? 王郎君:→ →(你怎么还在这里) 曹四郎:#今天被老板秀了一脸恩爱#,然后还被他嫌弃了,求助——我会不会丢掉这份工作? 第86章 上元夜宴 随后,李徽与王子献回到藤园,开始仔细合计扩展势力之事。濮王府在风口浪尖之上,许多事都不能公然做——若在封地中大肆豢养部曲,难免让人多心。正好王子献新得了两座贫瘠庄子,用来养部曲与仆从再合适不过。即便暂时只能养数十人或是上百人,亦有许多用处,足够帮他们打探消息了。 此外,孙榕是一介商人,将这些人放入他的商队之中,时常来往长安、商州、华州等地,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其他人的耳目,或许亦能探得更多消息。长安城内的诸多风云,往往并不仅仅引得长安城动荡不安,波及之处一定会更加遥远,甚至可能是千里之外。若不想再度发生莫名的刺杀事件,临近各州都须得时常关注。 “如今布置下去,至少也须得数个月后方能见效。”李徽不自禁地皱起眉,“还是太迟了些。”前世记忆当中,祖父在这个时候已经逝世,太子叔父改元登基。随后不久,阿爷便郁郁而亡,母亲、兄长与他在几年之内前后亡故,濮王一脉就此彻底衰败。他曾经以为,祖母既然能逆改前世天命,祖父说不得也能长命百岁。他甚至曾经一度有些沉迷于祖父母的慈爱与长辈们的温情之中,想着日子若能这样过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暗流从来不曾停止,阴谋诡计从来都是为了破坏这种温情而存在的。且不提祖父如今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即便是祖父安然无恙,有安兴公主在旁边虎视眈眈,亦是不得不防。万一她用计成功,挑拨了几位长辈之间岌岌可危的信任关系,祖父该有多失望,太子叔父又将会是何等态度? 就算是未雨绸缪也罢,他需要掌握更多的消息。如此,方能在那些阴谋诡计来临的时候做出反击。或者,能够更好地防范那些心怀不轨之辈。至于主动出击——太过显眼,太过醒目,不适合濮王府,也并不适合目前几乎一无所有的他。 “阿徽,你近来似是有些急躁。”王子献抬起手,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抚平他额间的皱痕。然而,修长的手指在几乎触及到他的瞬间,却倏然僵住了,改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最近,圣人的身体可是有些不好?” 打听皇帝的健康情况,是足可以谋逆论罪的大忌。不过,以他们之间的情谊,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李徽轻轻颔首,叹道:“祖母逝世,大世父一脉出继之后,总觉得祖父衰老得极快,也不似去年年初那般康健。”他几乎成日都陪伴在老祖父身边,对他的身体状况可谓极为了解。不仅仅是他,太子、越王、宗室以及众位大臣谁不清楚?只不过,此事是大忌,他们讳莫如深,从来不提罢了。 “圣人受命于天,定是吉人自有天相,你不必如此忧心。”王子献安慰道,“而且,咱们行事切不可急躁,须得徐徐图之。即便是……改换天地,亦应当步步为营。否则,急则生乱,很容易出差错,叫人钻了空子。” “我省得。”李徽深深地呼吸着,调节自己颇有些不平的心绪,“子献,这一阵我会接近宗室,借机结交一些可信之人。至于李阁与李茜娘之事,若能旁敲侧击问出一些来,亦算是收获了。” “该如何利用此事,我已经有了些想法。待事情明朗之后,或许能想得更明白。到时候,我们再一同商议。”王子献道,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怀,“至于你,许是想得太多了些,好好歇息一段时日,再去奔赴各种宴饮亦不迟。” 李徽听从了挚友的建议,待在濮王府休养了几日。即使出门,他也只是入宫陪伴老祖父而已。直到上元节宫中举行夜宴的时候,他才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璟见到他的时候,禁不住问道:“堂兄这几日难不成是病倒了?怎么一直不见你的人影?先前你说要与族兄弟姊妹们亲近一些,我还打算替你引见呢。谁知一转眼,便四处都寻不见你了。” “如今岂不是正好?”李徽笑道,“而且,你想引见的人,定然不是心性狭隘之辈,应当不会计较的。”便是成日待在一起,众宗室子弟也未必都十分投契。李阁看起来是诸人之首,却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信服。而且,以他的能力与智慧,又如何能收服那些胸有沟壑之人?那些人也不过是碍于他的辈分以及济北郡王的身份,不好得罪他罢了。这样的人,正是他意欲结交的对象。 李璟对他的话十分受用,便引着他去见平日里交好的族兄弟们。因着此次夜宴为的是赏灯,并未将众人都聚在一处宫殿之中,而是四散在灯火辉煌的园子里。故而堂兄弟二人也并不着急,一路慢行,寻人的同时也在赏灯。 “阿璟,平日……她与谁来往最紧密?你可别将我引见给这样的人,彼此瞧着都不舒服。”因着周围人来人往,李徽也不方便明言,只得含糊着问道。 “其实也就是荆王府的人喜欢她。”李璟自然也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声音压低了许多,“那位小堂叔一直觉得她受了极大的委屈,独自被留在京中很是可怜,便声称咱们都是宗室,要好好照料她。有兄弟曾说过,荆王府那几位庶出的县主之所以与她交好,也不过是想讨好小堂叔罢了。毕竟,小堂叔是嫡幼子,深得叔祖父与叔祖母的宠爱。至于其他族兄弟姊妹,应该也都是看在小堂叔的面子上。” “……如此说来,眼下她明面上的凭仗,便是这位小堂叔?”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0 李徽若有所思。也许,接近李阁是李茜娘的本意,她想寻一个能靠得住的凭仗,也好过先前一直战战兢兢、孤孤单单地无人保护?又或许,这既是她所愿,亦是安兴公主的提点?否则,寻常人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突破“堂叔与堂侄女”生出私情这样的底线——有安兴公主的各种逸闻“珠玉在前”,李茜娘自然不会将这种丑事放在心上。 那么,安兴公主又想借着此事做甚么?最终拿来当作把柄,威胁荆王为她所用?荆王是宗正卿,算是皇家宗室之族长,为了保护心爱的嫡幼子,说不得真的可能做出什么事来。譬如,日后支持杨良娣所出之子,提出将他立为太子。得到宗室的倾力支持,叔父能拒绝一次两次,但若无足够的实力,定然无法一直拒绝下去。 此计便如同他与王子献让商州王氏的族长出面,压制王昌与小杨氏一般——集宗室之力,到时候局势一定甚为险恶,绝不能让她做成!! 李璟并未发觉他的神色已经微微一变,自顾自地接着道:“之前那件事,咱们不都紧紧地捂着不提么?没有流传出去,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便是与我交好的兄弟们都觉得她过于矫揉造作,也很少多想甚么。” “那件事便是捂得再紧,也不可能一丝风声都未传出去。”李徽闻言,摇了摇首,“而且,光是你阿娘与我母亲冷淡的态度,便足以说明一切了。此外,这些时日,除了安兴公主府之外,她可曾踏入临川姑母与清河姑母府中半步?这些还不够证明她早已得罪了所有叔父与姑母么?只不过,事情尚未明朗,许多人只是暗中告诫家中子弟一两句,也并不想做得太过明显罢了。” 这并非是甚么阳奉阴违,更不是迟钝无知,而是主动迎合太子叔父的态度。既然太子殿下不将李茜娘之事公之于众,自然便是暗示宗室照常相待,以此迷惑李茜娘与安兴公主,引诱她们尽快动起来。若是如此,说不得太子叔父其实已经注意到了李茜娘与荆王府走得太近的事实,也猜得了安兴公主的用意? 若不是顾忌祖父,太子叔父一定不会再忍下去罢。可惜为了祖父着想,却不得不忍。与此相反,安兴公主行事毫无顾忌,根本不曾顾念祖父半分,简直是不孝不悌之极,委实让人不齿! 李璟沉默半晌,真情实意地道:“徽堂兄,你确实比我聪明许多……便是再借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会想出这些弯弯绕绕来。怨不得我阿爷和阿娘经常对着我们兄弟二人感叹,时不时便夸赞你们兄弟养得好了……” “你只是不愿意多想罢了。”李徽淡淡一笑,“不过,作为堂兄,我不得不告诫你——遇事多想几分,总归不会有错的。想不明白,便去请教世父世母,他们一定很愿意为你解惑。” 李璟听了,却苦着脸道:“饶了我罢!阿爷与阿娘早便告诫过我许多回了,说我要是待在长安,迟早会被人吞吃得干干净净。那我便不待在长安就是!以后去边疆镇守,当个大都督,多威风!!” “……如此倒也自在。”李徽怔了怔,笑起来,“你想得很明白,便足够了。待到成家之后,求一求祖父,一定能如愿。” “堂兄,你是继我阿兄之后,第二个支持我的人!简直太难得了!日后万一祖父不肯答应,你一定得帮我!”李璟遂嘿嘿地笑起来,眼睛忽地一亮,扯着他道:“瞧见他们了!咱们走!!”堂兄弟二人向着灯楼底下的几位宗室子弟走去,彼此都笑着寒暄,带着几分试探,同时亦有足够的诚意… 不经意之间,李徽又瞧见不远处角落中的李茜娘。她正提着一盏玉雕灯,和一群宗室女们言笑晏晏。李阁就立在她们身侧,亲自拿着铁钩,替她们从灯塔上取下看中的灯笼。看起来真是和乐融融,又有谁知道私底下的利用与丑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水郡王:(⊙o⊙),堂兄,你真的比我聪明多了……我怎么都想不到呢? 新安郡王:( ̄▽ ̄)",你就是不愿想而已(前世我中二的时候,光顾着钻牛角尖,也不比你聪明) 天水郡王:╮(╯╰)╭,想那么多太麻烦啦!我爹娘总念叨,我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以后干脆就去边疆当大都督,多威风啊~~~ 新安郡王:嗯,很好的志向,我支持你(可是孩纸,如果不学会多想想,长安城随便发生点什么,都有可能让你这个大都督变成庶人) 天水郡王:qaq,第二个支持我的人出现了,我好感动,堂兄你是大好人! 新安郡王:( ̄▽ ̄)",乖 越王殿下:→ →,我一直想问,基因这玩意儿,是不是特别神秘、特别奥妙?我怎么就养出这么两个货来? 濮王殿下:( ̄▽ ̄)",我儿砸真厉害……对了,二哥你说啥?我没听懂。我儿砸就都很像我啊!一样一样哒! 越王殿下:……越来越觉得忧伤了…… 第87章 师徒交心 上元节前后三日,长安取消宵禁,彻夜欢庆,人们通宵达旦地观灯、踏歌、游赏,可谓是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也因着无宵禁之故,上元节甚至比除夕与元日还更令人期盼。几乎无人会错过这样的好时候,无论是平民百姓或是达官贵人,都想着去街市中游上一游。便是再拥挤不堪,亦无法阻挡众人的热情与激动。 同样是上元之夜,王子献却过得颇为清静。王子凌与王子睦都忙着参加杨家的宴饮,无暇理会他,他也乐得与宋先生师徒二人度过节日。李大和阿柳夫妇早已悉心将藤园上下装饰一新,买了不少灯笼,扎成灯树、灯塔的模样,令这座精致的小院落灯火通明,更添了几分生气。 王子献陪着宋先生在灯树下漫步,赏玩着这些寻寻常常的灯笼,丝毫没有出门瞧热闹的意思。而且,在灯光之下赏景,似乎也颇有几分平时难得的趣味。宋先生刚开始还扶着长须,为他的孝顺感到高兴,但随着时辰越来越晚,他却禁不住频频地瞧向自家弟子。 外头的喧嚣声愈发闹腾起来,王子献依旧不为所动,仿佛根本不觉得好奇新鲜。宋先生终于忍不住道:“难得的上元节,你竟然打算就此消磨掉?也不出门去东市看看,或者去皇城前走一走?高达数十丈的灯轮,宛如真正城楼一般壮观的灯楼,悬满珠玉宝灯的灯树,你恐怕从来不曾见过罢?” “弟子确实不曾见过,光是听着先生所言,便能想象得出该是何等富丽堂皇、巍峨壮观了。”王子献的反应却依旧很平淡,“不过,早便听闻数十万人都会涌上长安街头观灯,熙熙攘攘,人山人海。太过拥挤,也不知是看灯还是看人,这个热闹不凑也罢。” 宋先生不禁失笑:“你这脾性,哪里像是什么少年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1 人?上元节这样的好日子,亦是花前月下的好时候。若不出去走一走,错过了心仪的小娘子可如何是好?便是你眼光高,等闲小娘子看不上,说不得还能遇上高官世家的闺秀,邂逅一段佳缘呢?” 他愈说便愈发觉得弟子不开窍,摇头晃脑:“如此缘分岂能错过?日后你若是懊悔,可别怨为师不曾提醒你!陪着为师这样的老叟过上元,传出去恐怕要遭人耻笑!唉,若是小郡王能带着你去宴饮……说不得为师便不必发愁了……”他这位当先生的,不仅要指点弟子的学业,还须得考虑他的婚姻大事,何其忙碌? 提起李徽,王子献神情微微一动,笑道:“阿徽去宫中赴宴,又如何能带上我?”他倒是也想陪着一同去,可惜宫中夜宴并非寻常宴饮,若无一定的身份地位,决计不可能进入其中。每当这种时候,他方能更清晰地意识到,他与挚友之间实在隔得太遥远。唯有尽快以科举晋身,方可能逐渐接近。 “也罢,你不留恋这些荣华富贵、纸醉金迷亦是好事。”宋先生倏然像是想开了,又道,“如此,为师也能安心地辞官,带着你离开长安,四处云游。此前你虽也曾游历过,但所思所想仍是失之浅薄。若想真正体察民情民生,仍需得再行万里路,仔仔细细地看,认认真真地想。” 王子献不由得怔了怔:“先生……想辞官?”他心中分明很清楚,宋先生此举不仅为的是恢复自在逍遥,更为重要的是想要磨练他,提高他的见识、扩展他的视野。唯有视野开阔,了解民情民生,策论方能作得有血有肉,方能在一片花团锦簇中脱颖而出。然而,惊喜之后,随之涌来的却是浓浓的不舍之情。 不必细想,他已经十分明白,自己不舍得离开长安——只因不舍得离开挚友李徽。 “既然已经收了合心意的弟子,勉强自己留在国子监又有何益?”宋先生悠悠地道,“我辈就应该随心所欲,不适合官场便不必强留。”说着,他瞥了自家弟子一眼:“幸而小郡王点醒了为师,否则,为师还会陷在那些繁文缛节、条条框框之中,愈是挣扎便陷得愈深。小郡王虽是金枝玉叶,却是个灵性通透之人。” “……阿徽也知道此事?”王子献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低沉之意,他自己却仿佛并未察觉。 “当然,他也很赞同咱们师徒外出云游。”宋先生道,又斜了自家弟子一眼,“你们二人是挚友知交,不过是分离三两年罢了,日后相聚的时光还长着呢,何必做出这种小儿女之态来!换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是舍不得心悦的小娘子,担心她择婿另嫁了!!想那么多作甚?给为师打起精神来!!” “……”王子献恍若未闻,许久之后,方低声道,“先生,阿徽是我唯一的……挚友。离开他,我确实十分不舍……”仅仅只是说出“离开”二字,他便已是觉得艰涩无比。毕竟,这一去绝不是十天半个月,而是漫长的一千日。一日不见,便如同隔了三秋,他又如何能忍受那般长久的别离? 见他竟是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宋先生不由得失笑:“便是再不舍,你们迟早也会各自成家立业!待到那时候,怎可能像如今这般,成日里相聚在一起?且他说不得会回到均州封地,你却会留在长安,怎可能一直相随相伴——不过,即使相隔天涯海角,你们也依旧是挚友!!生死之交不比得夫妻,分隔得再久,也不会影响你们彼此的情谊!” “……”王子献心中微动,却不自禁地想到:为何先生能如此笃定?他便无法想象,自己离开长安之后,阿徽又频频认识许多陌生人,与他们相交甚深的模样。他结识的人越多,能分给他的心思与关注便越少。多年不见,彼此发生了变化,却一无所知,如何可能不变得生疏起来?到了那时候,他还会是阿徽心中唯一的挚友么?!他的地位仍是无可撼动的么?! 不,他绝对不愿接受,哪怕一丝一毫失去挚友的可能!! 见弟子神色变幻,宋先生如何能不知道他依旧钻入了牛角尖,无论如何也难以自拔?考虑到他的家境与经历,亦是不难理解他为何对唯一的挚友如此看重。于是,宋先生只得一叹:“既然你如此不舍,那便暂时作罢。待到你能够离开之后,再提此事罢。你也该替小郡王多想几分——你若能早日出仕,便能集结人脉帮他了,总好过如今几乎无处施为罢!” 王子献倏然又想到了安兴公主与李茜娘,目光微冷:“先生说得是。不过,有些事须得仔细安排妥当,弟子方能安心离开。”至少要斩断安兴公主一臂,将李茜娘除去,再培养一些可用之人,他才能放心地暂时离开长安。否则,将李徽独自留在群狼环伺之中,他时时刻刻都会担忧他的安危。 显然,在这种时刻,王郎君根本不曾想到嗣濮王殿下,更别提皇室其他人了。 “外头如此热闹,你我师徒却尽说些沉重之事……”宋先生遥遥望着西市的方向,那里的夜空几乎被灯火映成了白色,“你便陪着为师去逛一逛灯市罢!”他这个弟子瞧着豁达,在某些事上又异常执着,或许仍是眼界不够开阔之故?也许,多凑凑热闹,结交更多的朋友,方能好转一些罢。 “既然先生有兴致,那弟子便从命就是。”王子献应道,遂不慌不忙地吩咐起来。去一趟灯市也好,至少能向从未见过这等景象的阿徽仔细说一说,也令他能够跟着欢喜欢喜。说不得,还能给他带一盏有趣的灯作为礼物。 此时夜色已然更深了几分,但长安城内依旧是人声鼎沸,仿佛无人觉得疲倦,更无人心甘情愿退出欢庆之中。宫中的宴饮亦已经暂时结束了,群臣与诰命们纷纷骑马坐车离开宫城。有些正匆匆归家,有些却是径直去了皇城前头赏灯。最雄伟壮观的灯轮、灯树与灯楼,就矗立在皇城南门之外。另有一群俏丽的教坊伎人吹拉弹唱,或舞胡旋,或踏歌,足以令人大饱眼福。 李徽与一群宗室子弟玩乐几个时辰之后,早已觉得略有些疲倦。见李璟忙着与他们兴致勃勃地商量着去何处观灯,他心中不禁轻叹:他到底已经不是少年郎了,所以才对这些玩乐并不热衷罢。也不知他们浑身充沛的精力究竟从何处而来,竟似是打算这几日不眠不休,要将长安城都走个遍。 李璟发觉他有些心不在焉,问道:“堂兄不想去瞧瞧灯市么?每年都有新花样,还有不少百戏杂耍,很是有趣。” “你们去罢。”李徽摇了摇首,“我已经困得想栽倒睡着了。此外,还有些放心不下阿爷阿娘,该送他们回府了。” “如今街上人山人海,回府便如同跋山涉水一般艰难,又何必如此?”李璟道,“不如让三叔父与三叔母在宫中住下。五叔母(杜氏)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2 不是安排了宫室么?必定样样都妥当,你也不必担心。至于困倦——嘿嘿,咱们这样的年纪,只要玩乐起来便不觉得困倦了!” 与他们相比,李徽当然更愿意与挚友王子献一同出游,更为悠闲,也更为自在。这样的理由自是不便明言,于是他只得道:“你们商量好了去处,便派人告知我一声。我稍作歇息之后,再去寻你们。” 李璟也不好勉强他,只得面带惋惜地离开了。其余宗室子弟与他不算太相熟,笑着圆了几句,也并未多言调侃。 李徽目送他们离去之后,遂去寻宫人探问李泰与阎氏。听闻他们都已经在宫中歇下了,他略作思索,仍是打算去问安。行至半途,却遇上了帝皇步辇。斜倚在辇上的圣人微微笑道:“阿徽这是要去何处?陪着我回甘露殿歇息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宋先生:逆徒,为师要辞官,带你去云游四海!兴不兴奋? 王郎君:= =…… 宋先生:(⊙o⊙)你这是什么表情? 王郎君:弟子舍不得阿徽…… 宋先生:你看你这是什么样子?!换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是舍不得心悦的小娘子,担心她择婿另嫁了! 王郎君:= =…… 宋先生:朋友和夫妻是不同的,你到底懂不懂啊?友情是不会减退的! 王郎君:= =……(不可能,任何感情如果不维护都会减退!而且,绝不能容忍阿徽身边出现别的什么朋友!!) 宋先生:_(:3」∠)_,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今天,真相帝再一次真相了呢~~ —————————————————————————— 圣人:阿徽这是要去何处?陪着我回甘露殿歇息如何? 小郡王:(⊙o⊙)这可是祖父你的寝宫啊! 圣人:那又怎么样,去不去? 小郡王:_(:3」∠)_,我终于知道阿爷为什么会如此坑儿子了……是遗传,绝对的…… 第88章 圣人倒下 甘露殿是帝皇寝宫,除了皇后之外,便是宫妃亦不得随意停留过夜,更何况本应适当回避的天家儿孙?倘若李徽确实是位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年郎,欣喜地接受了祖父的“慈爱之情”,想必翌日等待着他的绝不会是长辈们友善且暗含打趣的笑意,而是犹如暴风骤雨前夕般的阴沉天穹。幸而新安郡王并非一无所知的纯真少年,更非恃宠而骄之人,亦非喜怒形于外者。闻言,他便弯着眉眼笑了起来,仿佛极为欢喜,又仿佛十分遗憾。 “祖父慈爱,许是担忧孙儿无处可去,才想着收留孙儿一晚?尽管放心罢,叔母早便安排好了宫室,孙儿正要前往,自然不该打扰祖父安歇。”他目光澄澈,态度自然,仿佛丝毫不曾多想,举手投足皆教人觉得舒坦之极。一众宫人与千牛卫都悄悄地舒了口气,对这位小郡王的印象也越发好了。 闻言,圣人似是颇有些失落,轻轻了叹了口气:“我们祖孙二人,都不曾抵足同眠过。唉……你阿兄年幼的时候,我还抱着他一同小憩过,如今,他却是怎么也不愿意陪老祖父休憩了。想不到,竟然连你也……” 李徽清朗地笑了起来,来到步辇边:“那明日休憩的时候,孙儿陪着祖父如何?至于今天么,就让孙儿护着祖父回甘露殿,当作赔罪罢!而且,方才一直没有机会陪着祖父多说几句话,孙儿也觉得甚为可惜,如今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你?‘护着’我回甘露殿?”圣人忍不住大笑,又咳嗽了几声,方摆摆手道,“就凭你那点功夫,也敢说‘护着’我?想不到,你的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也罢,也罢,既然你有这样的孝心,我也不忍心拒绝你,就让你‘护着’便是。” “想不到,祖父对孙儿的评价竟然如此之低。”李徽佯作失落,“孙儿的射艺与刀法,明明都是祖父教的,得了祖父的真传。之前每一日孙儿练箭耍刀的时候,祖父不是一直称赞孙儿么,怎么如今却——” “你小子,想说是我教得不好?还是我的武艺也稀松平常?所以才教出了你这样的‘弟子’?啧啧,你倒是半点指责也受不得?嗯?” “孙儿不敢。只是觉得,分明自己已是竭尽了全力,却仍只得了这样的评价,不禁心里有些怀疑——日后是否该继续跟着祖父修习武艺?不如,咱们改成教诗词歌赋?或者,祖父指导孙儿每日写几十篇大字?若是孙儿天天都学这些,阿爷想来也会很欢喜。” “噢?你想学这些?当真?” “……写大字就足够了,诗词歌赋便罢了。” “好,自明日起,你每天交给我五十篇大字,不可偷懒。你的字本便是一众兄弟姊妹中最好的,勤加练习之后,说不得也能名扬长安。至于你的画,不如让阎爱卿来教你如何?仔细论起来,他还是你的外祖父呢!”此处所说的,便是阎氏之父,工部尚书阎立德了。 “阿娘与外祖父的关系似是不太融洽,不必烦劳他老人家了罢……免得他们两人心里都闷着不欢喜。若是这样,我便是再用心学,也不能完全安心。”这可是实话,没有半个字是虚言。至于阎家会因此而得到什么样的评价,亦是他们应得的。说不得他们暂时沉寂一阵,才有余地让阎八郎这样正直而又有才华的年轻一辈成长起来。 “什么?不融洽?这又是甚么缘故?来,给我细细说一说。”圣人目光中充满了兴味,“你们回京已经将近一年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居然甚么都不知晓。你一向坦然,也不必隐瞒甚么,尽管说就是。” 于是,祖孙二人一路笑谈,连宫人与千牛卫们都听得津津有味,竟无不希望这段路程还能更长一些。直至即将到甘露殿时,圣人望了一眼灯光中孙儿仍有些稚嫩的脸庞,目光微动,倏然道:“……不回甘露殿了,还是去立政殿罢。” 李徽怔了怔:“祖父想去给祖母上香?” 圣人一声叹息:“原本,除夕与元日便不该让她独自一人过才是。如今过去陪一陪她,也算是补偿了。”众宫人默默地将步辇转了个方向,千牛卫也立即跟了上去。殿中监亦并未多说甚么,只是安排人去查看立政殿的情况。自从秦皇后去世之后,宫中再也没有几个人敢直言劝谏圣人。关乎秦皇后之事,更是全凭他独断,连太子亦是不好多说甚么。 李徽从路边取下几个灯笼,让宫人们掌着:“既然是上元节,多挂几个灯笼给祖母看看,瞧着也喜庆些。”他挑的皆是女子钟爱的精致小灯笼,各式各样,或华丽鲜艳,或稚气盎然,或颇有趣味,都很是吸引人注目。 圣人仔细瞧着,又禁不住笑道:“这样的灯笼,你送给悦娘合适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3 ,你祖母却是不会喜欢的。” “那祖母喜欢甚么?不如祖父说来好教孙儿知晓?再给祖母挑别的灯笼?” 然而,圣人仔细想了半晌,也只让他取了一盏青玉灯,而后又使宫人摘了几盏灯,给吴国公府送去。而后,他怅然地长叹了一声,忽然道:“当年那些陪着我驰骋天下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我刚登基的那些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何其畅快!而如今……果然,人不得不服老。”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如今也不过剩下吴国公秦安、兵部尚书简国公许业、在家养老闭门不出的鄂国公尉迟庆而已。 “祖父的文韬武略无一不比孙儿们更出众几分,怎能服老?若是非得‘服’,也该是孙儿们‘服’祖父才是。”李徽笑道,“既是宝刀未老,也该时常让孙儿们见识见识锋芒才好。先前祖父不是常说要带孙儿们狩猎么?鹞子倒是给孙儿看了好几只,养得油光水滑,偏偏至今都未能成行。” 圣人笑得脸上的沟壑都皱了起来:“莫急,这回春狩,咱们祖孙俩便尽情地猎一回!谁也拦不住咱们!!到时候,你获得的猎物可不许比阿璟少。否则,我教了你这么久,岂不是白白耗费了时光?二郎、三郎和五郎几个,说不得还会私下嘀咕我们祖孙都技艺不佳!” “祖父放心,孙儿一定勤加练习,一雪前耻。阿璟十射九中又算甚么?到了春狩的时候,孙儿的准头定不会比他差。”李徽充满自信地道,“孙儿还会去问问子献,看看他是否有什么射箭的心得,好生揣摩一番。”在重阳大射的时候,他确实不及李玮与李璟,输了一筹。若论起习武的资质与才华,当然亦是不如他们的。但勤能补拙,胜算难说,不输却并不算太艰难。 “你让他也同去就是。”圣人对那位少年郎的印象已经十分深刻,随口道,“有他在,连阿玮说不得也会被压制一二,你和阿欣兄弟二人便可减轻些压力了。” “……多谢祖父!”李徽禁不住再度暗想:倘若王子献当真压制住了堂兄李玮,绝不会给皇族宗室留下什么好印象。李玮、李璟兄弟性情豁达,或许不会放在心上,但有些人却将皇家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定会瞧着王子献不顺眼。 自家祖父什么都好,也时常替晚辈着想。然而,他却从来不曾主动猜疑过晚辈们的心性,所以总是将一切都想得太过光明正大,也太过简单—— 和乐融融,宛如寻常人家,或许只是祖父在登基之后,所做的一直不愿醒的幻梦而已。也许是杀兄弑弟的愧疚所致,也许是他内心之中不愿承认皇位能让人心变得不足,也许他分明知悉一切,却故作不知,想维持假象——即使如此,他也愿意陪着老人将这个梦做到极致。 这时候,步辇已经到达立政殿。李徽便将圣人扶下来,行至立政殿中,给秦皇后灵位上香。圣人望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缕缕青烟,倏然掀开素白的帘幕,望向里头厚重的棺椁。他看了半晌,有些蹒跚地上前,扶住棺椁,长长一叹。 李徽略有些担忧地望着他的背影,压低声音对殿中监道:“如今瞧着,祖父似乎格外疲倦。不如赶紧去太医院唤来值守的太医,仔细诊一诊脉?”圣人素有头风之疾,病状之一便是动作越发迟缓。若是他不曾看错,祖父确实像是突然僵硬了许多,抬手的时候,已然控制不住颤抖了。 英雄迟暮,与美人芳华逝去一样,令人无比惋惜,更无比慨叹。而作为晚辈,心中更多地涌动着担忧与焦急,甚至还有些许恐惧不安。刚失去祖母不久,他不愿再失去祖父。即使生死有命,他也不忍心见到慈爱的长辈们逝去。 失去的感觉,前世已然品尝了太多回。今生他原以为能够避过,却仍是逃不开。前世陌生而又遥远的祖父祖母,今生因缘际会,也成了他最重要的家人。所以,他或许仍然必须接受这种离别,必须经受痛苦的磨砺。 他只希望,磨砺的时间能够来得晚些,更晚些。 “……阿徽。”圣人忽然唤道,声音仿佛有些模糊不清。 “祖父。”李徽再度扶住他,却忽然感觉到他的重量越来越沉,不但完全依靠在了他身上,而且正在猛然朝下坠去。 震惊之下,李徽几乎是本能地紧紧搂住了面前已经无比沧桑的老人:“快!快让太医过来!!” 圣人艰难地向着他笑了笑,而后便彻底昏迷了过去。 “祖父!!” 第89章 梦中而醒 李徽静静地立在角落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不远处围满了人的床榻。 惊惶无措、步伐匆忙的宫人,焦急紧张、冷汗淋漓的太医,悲痛担忧、含泪低泣的家人。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眼前不断地晃动着,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有人似乎试图上前与他说话,他却恍然什么也听不见。分明所有景象都近在咫尺,但却仿佛与他远隔天涯,犹如一出静寂无声的杂戏——唯有他一人观看的杂戏。 许多年前,他也曾有过这种将世间与自己割裂,浑浑噩噩无所觉的经历。阿爷去世,兄长奉着阿娘离开均州,将他一人丢下。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加之那桩两看两相厌的婚姻,令他心境愈发郁郁低落。 然而,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他不再是那个受不得孤单的少年郎,不再是只沉浸在自己情绪当中的愚蠢之辈,而是立志要保护家人的新安郡王李徽。他只不过,从一个祖父一手打造的美妙梦境当中猛然清醒了过来;他只不过,需要从家人和睦的假象带来的迷惑当中清醒过来;他只不过,需要逼着自己立即适应与应对即将到来的诡谲波澜。 是的,他很遗憾——这个美妙梦境实在是太短暂了,慈爱的祖父母带给他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实在是太短暂了。他从心底祈盼这个梦境能长久一些,祈盼祖母与祖父长命百岁,却仍是事与愿违。或许,这便是不可违逆的天命罢。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可放纵自己了。再也没有人会毫无底线地宠溺他、护着他,也有能力让他尽管放纵了。尽管身为濮王之子,他的未来已经注定了绝不可能风光。但他依然很感激,自己是祖父祖母的血脉延续,日后还能奉养健康无忧的阿爷阿娘。 贪心不足蛇吞象,在这一年之中,他所得到的一切已经远远超过了前世的二十余年。挚友、祖母、祖父、堂妹、堂弟、堂兄……他应该满足了。他也需要尽快回到现实之中,为濮王一脉的未来做好更充足的准备。 虽然想得再清楚不过,但李徽的心底仍是不可抑制地涌出了深沉的悲痛。理智告诉他,他最该做的便是大声哭泣,向着太子叔父述说祖父倒下的事,在太子妃叔母面前多博取一些同情与心疼。然而,心中翻滚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4 不休的情绪却令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什么也做不了——他实在做不到,在重病的祖父面前佯装作态。 “阿兄!”红肿着眼的长宁郡主轻轻地走过来,紧紧地攥住他的袖角,“阿兄……祖父一定会没事罢?呜呜呜,祖母走了,难不成祖父也会走?不要,我想要祖父长命百岁!!祖父不能走!祖父不能离开我们!我舍不得他!!”说着,她忍不住流泪哭泣起来,眸中满是惊惧不安,犹如半年之前的情景再现。 “……”李徽张了张口,想要宽慰她,什么都尚未说出,眼泪却已经夺眶而出。他有些狼狈地想擦掉泪水,却是越擦越多,最终只能哽咽道,“祖父一定不会有事,你放心罢。祖母……祖母在地下有灵,一定会保佑祖父的。悦娘,我们现在就去给祖母上香。” 长宁郡主微微一怔,用力地点点头。李徽便牵着她来到外间的灵堂中,毕恭毕敬地给秦皇后上香。因着当时圣人倒下的时候,他有些慌乱,不小心扯下了一片白色垂帐,露出了秦皇后棺椁的一角——如今兵荒马乱的,竟一时间无人顾得上更换,看起来更多了几分凄凉的意味。 于是,他上前拉了拉旁边的垂帐,试图将棺椁遮起来,长宁郡主也一起帮忙。两人刚站在垂帐里头,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安兴公主的声音。灵堂前方空无一人,她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垂帐后的二人却仍是听得十分清楚。 “呵,阿爷谁的名字都念过了,唯独没有……若是阿兄还活着……谁会忘了他?”这位贵主穿着青衣,冷冷地一眼望向秦皇后的灵位,嘴角仿佛讽刺一般勾了勾。这种明明白白地对亡故的嫡母不敬的态度,令李徽与长宁郡主神情皆是一凛,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厌恶与警戒。 她身侧,穿着一身素衣的杨德妃沉默半晌,方道:“你还记得他,为娘还记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保养得极好,瞧着约莫四十许人,肤色白皙光洁,气度颇为出众,举手投足犹如最为完美的世家女子。便是穿戴十分简单,也掩不住她的容姿,足以令人理解她所生的淮王、安兴公主为何都颇受帝宠。 “是么?”安兴公主笑着哼了一声,垂下双目,缓缓地走了出去。杨德妃似是想唤住她,犹豫之后,却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而后转身回到了内间。而安兴公主其实也并未走远,绕到旁边的偏殿去了。 李徽垂眸细思,总觉得方才那几句话中颇有深意。不过,他来不及多想,便听长宁郡主道:“方才李茜娘假惺惺地一路哭进来,一见祖父就软倒在地,也被抬去了偏殿。安兴姑母对祖母如此不敬,说不得她们背后还会说祖父和祖母的坏话。不行,阿兄,我一定得去瞧瞧。”话音未落,小家伙便唤了两个宫婢,借口更衣,急匆匆地走了。 李徽有心想拦住她,却不好在她抬出更衣的借口之后唤住她,只得回到内间寻太子妃杜氏。也唯有杜氏安排人去保护长宁郡主,才足够光明正大。便是小家伙不慎教安兴公主与李茜娘发现,谅她们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 如今的内间之中,王贤妃、杨德妃、燕淑妃均避在屏风后,几乎都哭得梨花带雨。王氏、阎氏正搀扶着杜氏立在病榻边,焦急地看着太医针灸;李昆、李衡与李泰跪坐在榻前,又是紧张又是垂泪;清河公主则坐在榻边,紧紧握住圣人的手,浑身都仿佛在颤抖;临川公主正在命侍从将孙辈们全都唤进宫来—— 此时此刻,除去李徽与长宁郡主、不知为何逗留宫中的李茜娘以及东宫的两个庶孙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出了宫。李欣回了濮王府,很快就能入宫;而李玮与李璟兄弟去观灯了,可能较为难寻一些,只得先将越王府其他人都叫过来再说。至于外孙与外孙女们,自然也必须迅速前来侍疾。 “阿徽。”阎氏见方才一直在角落中发愣的儿子清醒过来了,心中的忧虑也减轻了几分,“好孩子,去陪陪你祖父罢,方才他唤了你的名字……” “孩儿明白。”李徽的心情更为沉重,低声对杜氏道:“叔母,多派几个人将悦娘唤进来罢,祖父说不得也正念着她呢。方才我们二人给祖母进香的时候,她仿佛瞧见了什么,便冲了出去,拦也拦不住。”周围不相干的人实在太多,他自然不方便明言。 杜氏已经怀胎整整七个月,挺着腹部站立许久,已是有些摇摇欲坠。闻言,她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了,立即便吩咐贴身宫婢出去,又轻声宽慰道:“阿徽方才吓坏了罢?没事,我们都知道,阿翁的病情发作与你毫无干系,你不必自责。去罢,去榻边陪着阿翁,他心里一定欢喜。” 李徽遂也来到病榻前跪坐,端详着白发苍苍的老祖父,忽地便悲从中来。许是听见儿孙们的哭泣声,圣人又模模糊糊地唤起了他们的名字。每唤了谁,谁就答应一声。李昆、李泰与李衡答应的次数最多,其次是清河公主、安兴公主与临川公主,而后便是李徽、长宁郡主等孙辈了。 过了一阵,圣人又唤起了秦皇后与李嵩、李厥,却是无人能应。他的脸上仿佛流露出了失望,李徽看得心疼,低声对李昆道:“叔父便都应下罢,好教祖父安心。”他便是想答应,也不能擅自越俎代庖。 李昆眼眶红红地望着他,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算是接受了他的建议。果然,之后圣人每一声呼唤都有人答应,神情也仿佛安稳了许多。而经过太医的几轮施针后,他也渐渐平静下来,阖着眼睛犹如熟睡过去。 这时候,李欣等人终于来到,周氏竟然也抱着小寿娘过来了。她既是孙媳妇又是外孙女,对圣人素来孺慕不已,当然不愿再安坐产室之中。而且,仔细论起来,她已经将将出月,无论是身体还是禁忌习俗应该都不打紧了。 “殿下,圣人头风之疾发作,已是风邪入体之状。如今虽正在安睡,但是否能醒过来,臣等不敢保证。若是日日施针,说不得……说不得能清醒一些,但身体麻痹却很难缓解了。臣等……已经尽力而为。”几位太医跪倒在李昆面前,伏地请罪。 李昆垂首望着他们,声音中依旧带着几分哽咽:“无论如何,尔等必须竭尽全力救治阿爷。阿爷是圣明天子,天意绝不会薄待!!他也舍不得丢下大唐的江山,丢下千千万万黎民百姓,丢下我们这些兄弟姊妹……” “是,臣等遵命!” 因着圣人需要静养,太子妃杜氏便请王贤妃、杨德妃与燕淑妃回宫歇息,又命人重新安置了立政殿另一处偏殿,给皇家众人暂时休息所用。王氏与阎氏等人却只是退出内间,来到秦皇后的灵堂之中静静等待着,并不敢当真去休息。至于李泰、李衡,早已因悲痛过度而被宫人扶了出去,唯有李昆与清河公主仍留在内间侍疾。李欣与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5 李玮则代替了自家阿爷,忙着去迎接荆王、彭王、鲁王等一众宗室长辈。 因着气氛实在太过沉穆,长宁郡主与李璟都不由自主地靠在李徽身边。三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长宁郡主依旧既悲痛又惊惶,李璟则在悲伤之中带着愧疚。李徽知道,他是在懊悔今夜居然只顾着顽耍,没有好好陪伴老祖父——不过,他一直是少年郎心性,想着上元节热闹无可厚非,却不曾想过,老人是陪伴一天便少一天的。 “阿徽,阿璟,过来。”王氏与阎氏似乎商量了甚么,忽然对他们二人道。 李徽与李璟近前坐下,被各自的阿娘握住了手。便听阎氏轻声道:“方才阿嫂与我仔细地想过了,阿翁心中始终放不下你们二人的终身大事。不如趁着现在,赶紧将你们的姻缘定下,也好教阿翁安心些。而且,他若是高兴起来,说不得病情也能有所好转……” 听了此话,李徽与李璟都怔住了。 第90章 婚姻大事 虽然堂兄弟两个抗拒婚事的缘由完全不同,但在长辈看来,他们仍旧不过只是少年心性而已。因着尚未开窍,所以他们只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却从未想过“成家”除了生活中多出一个陌生人之外,还有甚么重要的意义。 作为疼爱孩子的阿娘,阎氏与王氏当然也不想逼迫他们成婚,免得他们婚后生活不谐。然而,如今圣人重病,了却老人家的愿望亦是尽孝之道。即使她们不催,李昆、李衡与李泰亦极有可能想到此事,或许连清河公主与临川公主都会跟着焦急——毕竟,他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圣人抱憾离开。 而且,若仔细论起年纪,李徽与李璟也并不算幼小。新年之后虚岁十五,不多时也将过十四足岁,是时候定亲了。若是圣人好转,便顺理成章地再等个一年半载成亲;若是圣人驾崩,守孝一年后成亲亦是正合适。总归,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时机已至,再也容不得他们任性拒绝。 李徽晃了晃神,不知为何,倏然想起了年后与挚友初见时,他低声问“阿徽难不成遇上了……心仪之人”的模样。那确实是他第一回见到子献失态,每次回想都令他心中抑制不住笑意。然而,此时此刻,他心里却不由得苦笑起来:明明曾经答应过,但如今或许只能教子献失望了。他虽未能遇见中意的女子,也会比他先行一步提早成婚。这一回,只会是子献输了。 想到此,他心中涌出了些许涩意,垂下眸,答道:“婚姻大事,本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但凭阿娘做主。”他早已不奢求如同兄嫂那般琴瑟和鸣的婚事,只求不会再度貌合神离、彼此厌恶便好。这世间多少夫妇尚且不能同富贵、共患难,在这种即将风雨飘摇的时候还愿意嫁给他的女子……他一定会相敬如宾。 “……孩儿也听从阿娘之命。”见他答应了,李璟也垂着脑袋应道,仍是一点也不热心。 王氏与阎氏对视一眼,均有些无奈。其他人家都担忧小郎君年纪轻轻便左一个右一个纳房中人,太过放纵亏损了身子。唯有她们,却是忧心自家孩子迟迟不开窍,连娶得新妇也不甚热情,日后说不得会传出什么莫名其妙的流言来。 “虽说娶妇娶贤,却也须得考虑你们的喜好。”阎氏接着道,“先前宴饮的时候,我们便已经收集了好些小娘子的画像。若是得空闲了,你们二人仔细看看,好生挑出中意的来。也并不限定一位,可挑一个家世好的,再挑两个家世稍有不如的。正妃未娶之前,将孺子先纳进来也使得。” 王氏也道:“你们随便挑,到时候再一起合计就是。大部分画像都是不同的,只有小部分略有重合。不过,以你们二人的眼光,应当也不至于挑中同一人。”越王府与濮王府的地位有微妙的差别,李璟与李徽在身份上也有嫡子与庶子之分,看在世家大族眼中,条件自然不完全相同。再估量了这两位小郡王所得的宠爱以及脾性、日后前程之后,他们结亲的意向亦是各有侧重。 “是,孩儿省得。”李徽与李璟互相看了看,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不久之后,立政殿内再度涌来一群宗室。荆王、彭王与鲁王各自带着浩浩荡荡一群家人前来侍疾,几乎将立政殿都站满了。太子妃杜氏以圣人需要静养为名,将这些宗室分散安置。宗室们自然不能违逆太子妃之命,大都安安生生地离开了。唯有荆王三兄弟带着王妃以及嫡子们,也同样守在灵堂之中。 众人守了整整一日夜之后,到得第二天傍晚时分,太医们方禀报道,圣人的病情暂时安稳了。李昆便安排自家兄弟姊妹轮流侍疾,孙辈们且各自回去歇息,明日一早再入宫。至于叔父们,安置在最近的宫室中守候。其他堂兄弟姊妹以及族中子弟则暂时归家去,等传唤时再进来。 许是为了防备安兴公主,每一回李昆都安排了两人同时侍疾。安兴公主一直与清河公主在一起,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至于李茜娘这样的外嫁孙女,当时赶着回宫侍疾已经算是尽了孝心,既然身体不好时常昏倒,便不必再过来了,安安生生地在家中将养就是。若是还想要再表孝心,在家中抄经上香亦是一样的。 李徽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了濮王府之后,等待他的是张傅母捧来的一堆女子画像。他沉默地望着那些巧笑倩兮的画像,心中忽然升起了浓烈的萧索之感。他对自己的婚姻素来没有什么信心,此时更增添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为祖父尽孝,将婚事定下来好教他老人家安心,确实是他的责任。可是,为何他心中却有个声音,坚持不懈地追问着:这样的婚姻,当真便是你想要的么?倘若你日后过得不谐,祖父当真会觉得欢喜么?难道,这不是一种欺骗么? 欺骗…… 祖父能够营造一场美梦沉醉其中,他又何妨给他的美梦加上一些点缀,让他觉得更加圆满?这种时候,他的感觉,他的想法,甚至他未来的家庭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让祖父彻底放心。 “……”李徽略翻了翻那些画像,眉头紧紧地拧起来,而后忽然道,“我去藤园。”说罢,他便带着那些画像离开了濮王府。张傅母望着他匆匆的背影,多少有些担忧。然而,任她再如何苦苦思索,大概也不会明白自家小郡王正在为难些甚么。 藤园之中,王子献正坐在宋先生长居的客院之内,陪着自家先生对弈。他的棋力极高,擅长谋算,但遇上招数多变的宋先生,依旧是步履维艰。许多时候,宋先生只需神来一笔,便能将他苦心经营的局面破坏殆尽,令他不得不重新计算思考。而宋先生看着对面微微皱起眉头的爱徒,不禁为自己终于有机会为难他而感到略有几分得意,缓缓抬起下颌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6 ,抚须而笑。 倏然,隔壁正院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仿佛像是将什么人迎了进来。正用中指与食指夹起一枚棋子的王子献顿了顿,果断地将棋子按在空棋路上。 宋先生定睛一看:“你该不会是下错地方了罢?明明下在旁边还有四五成胜算,下在此处,是想立即投子认输么?!” “弟子棋艺不及先生多矣,竟未看出来这一招,实在惭愧。”王子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十分干脆地投子认输,“方才已是无路可走,才出此昏着,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待到下一回,弟子必定全力以赴,与先生再战。” 同样也听见隔壁声响的宋先生满脸嫌弃:“怎么说来着?你可真是‘见友忘师’!赶紧去罢,免得迟了,小郡王便走了。”说到此,他顿了顿,又道,“今日并非休沐,我去求见祭酒,却始终不得见。后来还曾听闻,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几位相公均不在政事堂之中……你不妨去问一问小郡王,宫中可发生了甚么事。” 王子献神情微动,颔首道:“弟子明白。”当他匆匆来到隔壁院落中时,果然见李徽所居的正房灯光通明。他的嘴角不自禁地微微勾起来,噙着一抹笑意。一时间,他甚至忘记了昨夜听闻挚友赞同宋先生带他云游四海时的复杂心绪,心底唯独留下了好几日不曾相见的思念与欣喜。 “阿徽。”他唤着挚友的名字,踏进了正房堂屋之中,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环视周遭之后,他发现左侧的书房前掉落了一幅画轴,不由得走上前拾了起来。画轴并没有捆好,当他拿起来后,便轱辘轱辘地转动,散开垂落在地。他垂首一看,一位穿着富丽衣衫的妙龄女子跃然纸上,摇着团扇,浅笑倩兮。 王子献不由得愣住了,有些怔怔地抬起首,望向书房之内—— 只见李徽背对着他立在窗前,书案边则摆满了各种女子的画像,或矜持或微笑,或扑蝶或荡秋千,姿态容貌各有千秋,却无一不是正当花信之年。 王子献倏然觉得,自己的思绪仿佛变得格外迟滞,似乎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些画像究竟有什么涵义。究竟是谁,竟然将这么多小娘子的私像给了阿徽?不错,阿徽也到了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了,但平时他连贴身婢女都不甚亲近,怎会突然对这么些小娘子感兴趣? 不,王子献,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你怎会不知这是何意?!阿徽要娶王妃了,这些小娘子或许便是濮王妃让他挑选的!数个月之后,即使你不离开长安,他身边也会出多一个甚至好几个女子,从此与他琴瑟和鸣,和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 光是想象着种种李徽与陌生女子亲近的场景,王子献的双目便有些发红。这个时刻,他心底忽然迸发出了熊熊烈焰,几乎恨不得立即将这些画像付之一炬!不让李徽瞧上哪怕一眼,更不能让他选出任何人来! 直到如今,他才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绝对无法容忍任何人亲近挚友!就算是他的妻儿也不例外!与李徽最亲近的人,唯有他而已!只能是他!! 这种感情太激烈?太奇怪?不,丝毫不奇怪!因为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接近自己!既如此,阿徽当然也不能拥有其他亲近之人,这样才公平,不是么? 在这世间,他唯有阿徽,阿徽也只能拥有他—— 第91章 情窦初开 “子献。”李徽早已听见挚友的脚步声,却并未回首,依旧望着窗外的圆月怔怔地出神,“祖父风疾再度发作,恐是年寿不永了。在我心目中,他既是古往今来的千古一帝,更是疼爱儿孙的和蔼长辈。无论我是学着阿爷撒娇卖痴也罢,佯装天真无知也罢,都是为了能让他能够欢喜一些。有时候,许是装得习惯了,我甚至会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 然而,原本的新安郡王李徽又该是何等模样?是前世郁郁寡欢、执念深重的人?还是今生谨慎小心、佯装作态的人?或是尽心尽力承欢长辈膝下的孝顺儿孙?或是心中偶尔不甘被困一隅、渴望自在之辈? 这些似乎都是他,又似乎都不是他——犹如打碎了的数个泥人重新用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浑然一体亦是复杂矛盾的他。他其实有很多想法想要实现,最终却不得不选择最为重要的一个,而放弃其他。或许,这便是责任,这便是担当,这便是无可奈何的现实,这便是百味交杂的人生。 无论重活一世,或是一百世,他都不可能真正获得自在逍遥。血脉注定如此,身份注定如此,天命注定如此。便是逆转些许,亦不可能全然改变。这一年由祖父营造的自在梦境即将结束,他也不该再放纵自己了。 王子献静静地听着,几乎是费尽了气力,才找寻回自己的冷静。但所有的冷静,都不过是假象而已。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意识到了深藏于心中始终不愿追寻的秘密,惊涛骇浪简直无以言表。 他或许该夺门而出,让自己远远离开眼前的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方能让那些奔腾在血液当中的炙热情感稍稍冷却一些。然而,他却舍不得挪开目光,舍不得与他相处的每一个刹那,每一个瞬间。他更舍不得,将如此悲痛的他独自孤孤单单地留在此处。 此时的李徽其实并不需要开解,唯独需要有人静静地倾听而已:“早些时候,祖父便一直对我们的婚事念念不忘。祖母逝世之时,我们都尚未定亲,想来亦是他的遗憾之一。有时候陪着他给祖母上香,也隐约能听见他说着我们这些孙辈的事。眼下他重病缠身,为了令他放心些,我们自然不能再任性妄为。” “既然本便想让祖父欢喜一些,只需付出一桩婚事又何妨?毕竟,这种大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由不得我自己。只可惜,论起成婚,你应该会落在我后头了——” 回过神后,李徽侧首而望,王子献已经紧紧握着那幅女子小像来到他身边,声音低哑:“虽是为了圣人欢喜,但你也不必太过委屈自己。便从数十张小像之中,选出稍稍中意些的人罢。按礼制而言,你不仅能拥有一位郡王妃,还可有两位孺子以及数位妾室等。从此之后,你的内宅大概便热闹起来了。”大概谁都不知道,他说话的时候,心中便仿佛被障刀来回切割一般,满是鲜血碎肉,疼得嘴唇发白,脸上的血色几乎都已经褪尽,苍白无比。 李徽沉默了半晌,叹息一声:“没有甚么好选的。光看小像,哪里能看出是什么性情之人?而且,有一位妻子便已经足够了,后宅热闹起来于我又有何益?我可不想成日里为这些内宅中事费心思,听她们彼此攻讦、互相揣测。” “那便选个家世合适的温柔佳人即可。能够与你相知相伴,最好能懂些书画,日后能与你一起品评,生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7 活也会有趣味。”王子献又道,音色越发低沉几分,垂下的眼中涌动着的情绪近乎发狂。手掌中的画轴已经被他攥得变形撕裂,他却似是恍然一无所知。 “你说得是。”李徽淡淡地道,丝毫没有半点热情。这些画像他都并未细看,于是随意地翻了起来。看一眼角落中的出身郡望、父兄籍贯职位等寥寥数字之后,似乎便已经足够了。阎氏给他挑的,既有顶级门阀士族的旁支嫡女,亦有二等世家的嫡脉嫡女,论起身份均足可配郡王妃。而且,父兄的职位普遍都较低,并非高官勋贵之后。 濮王府也确实不需要一位势力极大的郡王妃,免得惹来不必要的猜忌,后患无穷。当然,若当真是父兄职位极高的世家贵女,定然也看不上他这样的闲散郡王。她们若是与高门世家联姻,日后的富贵前程也绝不会缺少,且对于家族而言更有助益。 “京兆韦氏倒不如京兆杜氏,尚能得叔母几分眷顾;祁县王氏不错,但那位姑曾祖母应当瞧不上我,最终不会许罢;河东柳氏倒是有些特别,听闻家教甚严,性情若非柔顺,也应当极为谨言慎行。秦家女?应当是旁支罢,舅祖父对阿爷颇有成见,可能也不会轻易答应……” 王子献默然地坐在旁边,紧紧地注视着他,却依旧不敢让心中那些情感露出分毫。听着这些话,他仿佛觉得自己正在受着煎熬。分明连半个字也不想听,不愿意听,却依然舍不得离开。就算李徽对未来的郡王妃毫无情意,不过是遵从父母之命迎娶,他也无法稍微觉得欣慰一些。 因为,他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得到他。无论是谁得到他,得到他的感情或是其他,他都无法接受。哪怕只是想一想,便已是痛彻心扉。 恍然间,心底有个声音探出来,诱惑道:你若不试上一试,如何知道他对你是不是同样有情?你若不奋力一搏,又如何知道,他会不会一时心软,接受你的情意?就算注定了你必须与其他人分享他,至少还能“分享”不是么?总好过你孤零零地离开,而他留在长安娶妻生子,对你的情意一无所知罢? 住口!!不许胡言乱语!!我绝不能失去他!倘若将一切都说了,便再也回不到当初!他不接受,我们便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哪怕是有一丝一毫失去他的可能,我都不能冒险!与失去他相比,我宁可……宁可眼睁睁地看着他成婚…… 心底那个声音接着冷笑道:他成婚之后,你便不是失去他么?数年之后,你与他的妻儿相比,孰轻孰重?他成了别人的郎君别人的父亲,又能为你分出多少心神来?再分隔数年,他身边妻妾儿女成群,你们这不过一载的友情又能算得上甚么?!恐怕只会比陌路人好一些罢了!! 闭嘴!!我们是挚友,是生死之交,是能够彼此托付一切的人——但这一切,并不囊括心悦对方的情意。而且,生死之交毕竟不同于寻常朋友,便是分离许久,也不会让情谊变淡……数年之后再见,我们也不会改变! 呵,当真如此?你当真相信先生所言?他那些所谓的生死之交,与这一份无可替代的情意岂能相提并论?!这世间,你唯有他一人,失去他之后,你又该会是何等绝望?你当真能接受么?!让我出来,让我来试试,你绝不会失望的…… 见好友神色变幻不定,嘴角甚至都咬破了,李徽轻声唤道:“子献?”思及先前二人的笑谈,他只以为是挚友仍是无法接受自己已经“输了”的事实,便安慰道:“能觅得心仪之人为妻,自然比我这种不得不奉父母之命成婚之人胜上一筹。所以,你也不必着急,缘分说不得什么时候便到了。” 不!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在发现的那一瞬间,却注定了不能说出口,不能公之于众!注定永远也不可能如愿得到他!! 王子献心中一恸,只能勉强一笑:“我当然不着急,眼下贡举之事未成,成家之事再延迟些也无妨。”他如今已经足够痛苦,若是李徽再主动给他张罗婚姻大事,那便更难以接受了。只有暂时断绝好友这种念头,才不至于日后毫无防备的时候,再受到直抵心口的一击。 李徽颔首道:“你若考得甲第状头,榜下捉婿的人家必定不少,到时候再仔细挑一挑就是了。”自家好友家世虽高,却是旁支,而且只能勉强算是官宦世家之后。这样的落魄世家公子,长安城内几乎遍地都是,眼下议亲简直毫无优势。若是取中甲第状头,那家世便是锦上添花,自然有无数人家为了得到这位难得的佳婿而簇拥上来。 不过,想到日后人群涌动求佳婿的那一幕,不知为何,他竟也丝毫不觉得欣喜。仿佛是被自己如今低落的情绪连累了一般。 二人坐在书案边,一个兴致缺缺地翻画像,一个默然相望,气氛从未如此沉闷过,几乎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本想端着夜宵入内的侍婢急匆匆地将食案放下,便躬身退了出去,连一眼都不敢多看,唯恐触怒他们。 许久之后,李徽方道:“不如就这位杜氏女罢。说不得悦娘也会欢喜些。”其余人家固然也好,他却认为不如娶个能让亲戚都觉得亲近的王妃。至少,太子妃杜氏会多一分照顾之念,长宁郡主也容易与这位阿嫂相处。日后便是远离长安回到均州,也能时常送礼往来,不会轻易断了如今的亲戚情谊。 王子献艰难地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不如我使人去查一查这位杜氏女?免得有甚么遗漏之处。她的亲眷也该好生查清楚,日后最好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如果一定要娶,那便娶一个不会伤害阿徽的女子——不,他仍不希望他娶妻——但堂堂一位郡王,又如何可能不娶妻?! “很该如此。”李徽将画像都推到一旁,起身时看了一眼早已凉透的夜宵,低声道,“我有些疲乏,先去睡了……子献,其余事,有劳你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王子献回道,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便又拿起那位杜氏的画像——这是个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少女,看起来温柔娴雅,连笑容之中都透着温和。不过是一幅画像而已,他心中的妒意便已是疯涌而出,几乎想将此人撕碎,或者彻底驱逐得远远的,永世不能出现在李徽面前。 如此的嘴脸,应当很难看罢。幸而阿徽已经离开,不然恐怕会知晓,他心中竟然藏着如此见不得人的心思。呵,是啊,他一向是位翩翩君子,从容端方,怎么可能对挚友怀着这样的想法?任何一个普通之人,都绝不会对同性挚友生出情意,甚至想彻底霸占住他罢? 在阿徽面前,他永远都只能是气度高华的琅琊王子献——绝不能阴狠毒辣不择手段,更不能将满腔情意流露出来,惹他厌恶! 就在他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心底的声音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8 再度发出冷笑:待到你痛苦不堪,他却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时候,你可还能如此克制?你当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属于别人?你当真能接受失去他的事实?翩翩君子算什么?从容端方算什么?气度高华又算什么?与失去他相比,这一切都不值得一提!! 王子献猛然站了起来,险些推翻了面前的书案。他疾行而出,走向右侧的寝室。然而,在门前立了半晌,他终究还是并未推门而入,像往常那样与好友抵足同眠,而是略有些狼狈地离开了。 第92章 婚事暂定 翌日清晨,李徽醒过来的时候,王子献已然坐在床榻边微笑相迎。他独自在花园中吹着数九寒风枯坐了一整夜之后,才勉强能够稳定心神面对挚友。此时,他的神情却瞧不出半点异样,看似与往常毫无二致。只不过,因着心绪复杂以及一夜未眠,脸色略有些苍白罢了。 一向敏锐的李徽由于情绪十分低落之故,也并未察觉出甚么异常。两人像平常那样一同用了朝食,又去旁边的院落探望了宋先生。而后,三人同时乘车离开了藤园,或去国子监点卯,或入宫侍疾。 “昨夜发生了何事?”宋先生瞥着自家弟子,并未忽略他目光中的那些复杂与矛盾,“莫非你与小郡王还能撕破脸皮吵架不成?赶着去见他的时候分明还急切着呢,眼下竟像是生了些许隔阂?”他心里不由得感叹着:毕竟两人都还是心性不定的少年郎,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吵着割袍断义,又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别扭地重归于好了——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郎会做得出的事! “先生何出此言?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王子献淡淡地回道,“只是眼下宫中不平静,阿徽挂念祖父,所以不便如往常那样亲近罢了。”此时想起宋先生先前的那些话,他心中唯有苦笑:或许,先生才是最了解他之人,曾说过的那些话就算是无心之言,也道中了九分真相。而他却是当局者迷,居然从未多想过。 “不平静?”宋先生略作沉吟,瞬间便转移了注意,“如此说来,咱们师徒也到该走的时候了。你也不想被卷入之后的惊涛骇浪之中罢?而且,说不得我们走得远些,也不至于拖累小郡王。你那两个弟弟都是杨家的人,多少算是东宫一脉,你暂时也不必担心他们浑浑噩噩地卷进去,连累于你。” “让他们拜入周先生门下,为的便是日后的经营。”王子献道,“我从来不曾担忧过他们。”即使担心,为的也不是其他,而是王子凌心甘情愿地投效杨谦,为其所用,给他这个兄长招惹麻烦。如今杨谦可用之人实在太多,他又后退了一步,或许暂且用不着王子凌主动凑上去表衷心。待日后他中了甲第状头,却未必还会如此平静了—— 也罢,他早便该给自己寻些事忙碌起来了。免得成日里只顾着沉浸在嫉妒与纠结之中,迟早会让李徽发觉端倪。至少,忙碌之后,他们或许还能说些其他的话题,不至于每回都只能回答那杜氏的近况如何等等。 同一时刻,匆忙赶着入宫的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在太极宫前相遇了。这两位难兄难弟互相瞧了瞧,颇有些心有戚戚焉的意味。昨夜他们翻着画像,几乎皆是眼花缭乱,随手便选了一位王妃。选完之后,心中无不松了口气,再细细一想,又觉得无奈,甚至还有几分忐忑。 谁不想像李厥那样在宴饮中便遇见意中人?如今他们却连见一见面的机会也没有,必须尽快定下人选。如此随意,也不知日后的王妃会是什么样的人,简直便像是顽不擅长的游戏一样,必须依靠天命与运道才能分出胜负。 两人一起往立政殿行去,天水郡王忍不住抱怨:“堂兄,你那堆画像里可有什么中意的小娘子?三叔母可曾暗示你娶阎家的小娘子?我听说阎家人丁旺盛,适龄的小娘子很是不少,连我翻看的画像中都有几人。” “……阿娘并不想要个娘家的新妇,担心她们日后受不得封地的清苦。”新安郡王回道,神色淡淡的,仿佛依旧疲倦至极,又仿佛仍是对此事毫不热衷——甚至连抱怨都觉得有些浪费时辰。横竖他已经定下人选了,其余之事便与他无关了。 听了他的话,天水郡王顿时一脸艳羡:“我阿娘一直想让我娶祁县王氏的表姊妹。当初阿兄没有看中王家的小娘子,阿爷做主给他定了一家,她生了整整数个月的闷气!如今可好,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替我集齐了二十来个王氏女的画像,看得我都腻烦了!可……这到底是阿娘的心愿,若是连我也不娶王氏女,她更该伤心了。” “你若是选了个不喜欢的王妃,日后岂不是更痛苦?”新安郡王无法评论长辈的行为,只得道,“如果嫁给你不能享福,天天与你置气,想来那位小娘子也会觉得痛苦不堪。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又何苦彼此折磨?”所以,他彻底放过了上辈子的郡王妃,连一眼都不曾看过她的画像。只愿她此生嫁得如意郎君,彼此两安罢。 李璟怔了怔,压低声音问:“那堂兄到底选的是哪家小娘子?怎么才算是看着喜欢?” “……”虽然内心已经年逾二十余岁,但于男女之情依旧丝毫不通的李徽略作犹豫,实在是受不住堂弟闪烁着求知欲的目光,只得轻轻咳了一声,“我选的是杜家的小娘子,因着她看起来颇为温雅,性情应当不错,日后可与我一同谈书论画——”说到此,他倏然顿住了,脑中不期然地浮现出了王子献当时说这句话的神情。 “那……我也选个杜家的小娘子?不,我可不喜欢谈书论画,若是能陪着我打马球、狩猎才好。”李璟嘟哝着,终于生出了些许热情,“不成,我得回去再瞧一瞧,或者问一问我阿娘!若不是与我投契的小娘子,我绝不会娶。” 兄弟二人正“剖心置腹”地谈论着婚事,冷不防旁边有人问:“娶甚么?娶阿嫂么?”却是长宁郡主带着几个侍婢捧着新剪的红梅路过,“我方才已经听见了,两位阿兄要定亲了?是哪家的小娘子?我认识么?” “堂兄想娶杜家的小娘子,你一定认识。”李璟道,“至于我,你可知道京中哪个小娘子擅长骑射?性情也豪爽?” “杜家小娘子?是哪一位表姊?阿兄说来听听。”长宁郡主立即双目晶亮,“便是我不知道,也可让阿娘派人仔细打听打听!”不等李徽回答,她便禁不住又赞道:“阿兄的眼光真是不错,京兆杜氏的小娘子都是气度从容,绝不会挑错的。” 李徽不由得失笑,想起了那位杜氏女的排行:“在族中应当是排二十三。” “阿兄尽管放心,过几日我便告诉你打听来的消息。”长宁郡主越发雀跃,又对李璟道,“若说擅长骑射,简国公许家的小娘子、鄂国公尉迟家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39 的小娘子都很不错。不过,她们很少参加宴饮,便是赴宴也只是自家姊妹顽耍,我并不熟悉。” 李璟立即露出了笑容,转而又想起曾见过几面的简国公与鄂国公,神色一变:“她们……她们该不会肖似父祖罢?”简国公许业,名声赫赫的大将,征突厥、灭薛延陀皆曾立下汗马功劳,传闻中杀人无数、血流成河;鄂国公尉迟庆则是位宛如黑塔一般的勇将,当年辅佐圣人征伐天下,为人忠心耿耿,玄武门之变更是位居首功,而后却激流勇退。 李徽也不想明明白白地提醒他——像他们这样的宗室闲王,最好离那些威名远振的将军们远一些,不然便是为自家招祸了。他只得委婉地道:“你也替世母想一想,在王氏女中选个合适的便是。不然,世母那一关,你可不容易过。” 听罢,李璟立即偃旗息鼓,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跟在他们二人身后。到得立政殿后,秦皇后的灵堂中竟是空无一人,里间却隐约传来声音,来往的宫人们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兄妹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喜之色,疾行到里间——定然是祖父醒了,所以大家都在里头呢! 果然,圣人已经清醒过来,虽然吐字仍有些含糊,但无疑神志依旧十分清楚。他目前尚不能挪动身体,只能靠在隐囊上,颇有些无奈地望着哭成一团的儿女与媳妇们:“都……都起……来……” 众人含泪而笑,皆徐徐起身,各自述说着这几日的担忧与急切。圣人听着听着,目光落在李徽三人身上,慈爱一笑:“阿徽……吓……坏了罢……” 李徽双目微红,带着李璟与长宁郡主跪倒在病榻前:“只要祖父平平安安,孙儿便心满意足。” 李璟也忙道:“以后孙儿每天都陪在祖父身边!绝不四处乱跑了!” 长宁郡主则拭泪笑道:“祖父醒了,儿方才又听闻了好消息,真是三喜临门!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兆头了。” 圣人不禁有些好奇:“好……消息?” “是啊,两位阿兄眼看着就要定亲了,难道不是好消息么?不过,这定亲的人选,也一定要祖父欢喜才好。” 圣人遂抬首望向王氏与阎氏,两位王妃微微一怔,回道:“阿徽与阿璟的年纪也到了,不能容他们再任性下去。前两日就将画像给他们看了,想不到,他们倒是选得很快。”这种时候她们当然不能在众人面前明言,此举是为了让圣人安心,给圣人冲一冲喜。就算是暂时定下了人选,秦皇后的孝期尚未过去,也只能先相看着,等到孝期之后再过六礼。 圣人将信将疑,又问:“你们……自己选?” “是,祖父。选的都是孙儿们中意的。”李徽毫不犹豫地答道,李璟也连忙跟着点头。这种时候,他只需要紧紧随着堂兄便不会出错。 “好……好孩子……成家……立业……”圣人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一时间,里间内又似是往日一样,显得格外和乐融融。长辈们毫不掩饰他们的好奇,问李徽与李璟都选了什么样的王妃。这两个不开窍的少年郎丝毫不忸怩,坦然而又大方地说了他们的意向,逗得他们无不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屏风后拭泪微笑的燕淑妃忽然走了出来,来到病榻边,目光盈盈地柔声道:“既已经定下两桩婚事,何妨再来一喜?圣人可曾记得,昔年曾盛赞过臣妾家中的侄儿们,连连可惜臣妾膝下没有公主与他们相配。如今连侄孙们都已经渐渐长成了,不知圣人意下如何?若能亲上加亲,想来姑母也一定很欢喜。” 李徽愣了愣,立即望向李昆与杜氏——燕淑妃口口声声说的是当年没有公主才未能结成婚姻,眼下的意思岂不是意在未来的公主?! 第93章 意指长宁 燕淑妃为何能如此大胆,在圣人的病榻前公然替侄孙们求长宁郡主下降?那便不得不提起她的身世了。高祖元配皇后燕氏,是圣人、隐太子以及巢刺王之母,亦是她嫡亲的姑母。作为圣人唯一的舅表妹,当年她是秦皇后亲自接入宫中的,刚入宫便被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几年之后,又封为淑妃,自始至终均稳稳当当。 这位半辈子顺风顺水的燕淑妃,唯一的遗憾大概便是未曾养住自己的孩儿。好不容易开怀生子,亦是不足百日便夭折,从未计入宗谱序齿。没有燕家血脉的皇子、公主出生,作为曾经地位最高的皇家姻亲,成国公府渐渐地被吴国公府秦家后来者居上。 清河公主下降秦家之后,皇室之中再无公主,燕家未能成功争抢到驸马之位,眼见着便犹如江河日下,越发衰败起来。十几年过去后,秦家越发受宠,燕家却几乎淡出了朝堂,两厢对比,更是仿佛朝阳暮日。 而今东宫太子膝下唯有一位嫡出的长宁郡主,或许也是日后唯一的嫡出公主。趁着圣人尚在,此时不搏更待何时?若是等到太子李昆登基之后再求公主下降,他对祖母娘家燕家还会剩下多少血脉之情?有什么好事还不是想着母舅秦家?与清河公主之子再来个亲上加亲?太子妃杜氏恐怕更是恨不得将长宁郡主嫁回杜家,根本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李徽认真地回想了许久,他回京已经一年,确实很少听闻成国公府的消息。据说他们先前在为老成国公守孝,阖府闭门不出。如今燕淑妃竟然主动地求婚事,莫非是孝期已经过去,所以他们便迫不及待了? 李昆的神色微微一变,杜氏亦是蹙了蹙眉,双目中难得地掠过了不悦之色。圣人却沉默半晌,始终不曾出言。 燕淑妃等得有些心焦,又笑吟吟地握住长宁郡主嫩嫩的玉手:“悦娘这孩子,臣妾每回见着都觉得欢喜。这样好的孩子,当然须得配一个样样都齐全的夫婿才好。圣人与太子尽管放心,成国公府上下,便没有不疼爱悦娘的。” 长宁郡主年纪尚幼,知道长辈们说的是自己的婚事,却依旧有些懵懵懂懂。她与燕淑妃一年之中也不曾见过几面,一向觉得她不过是个面熟的长辈罢了,何曾如此亲近过。对方惺惺作态,她这样的脾性自然觉得难受,因着礼节的缘故,却不得不忍耐着不抽出手来。 杜氏看得无比心疼,目光中难掩爱怜之意。然而,她再如何焦急不安,也不能擅自打断圣人与燕淑妃的谈话——燕淑妃毕竟不比寻常,是四妃当中身份最为特别的。就连秦皇后在世之时,对她也颇为优容照顾。 李昆眉头动了动,隐晦地看向胞妹清河公主。清河公主不着痕迹地回了一个眼色,轻笑一声:“这确实是件喜事。不过,阿爷从未见过燕家的孩子们,哪里能轻易拿得定主意,将悦娘许给谁?不如将他们唤入宫中来瞧瞧,再做定夺如何?” 燕淑妃瞥了她一眼,视线中满是复杂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0 之意:“说得也是,的确是臣妾太着急了些。如今成国公府中适龄的儿郎有三四个呢,都让他们入宫来拜见圣人,如何?” 圣人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也好……”想了想,他又一叹:“原来……舅父都……已经过世……那么久了……表兄也该……起复了……”说着,他望向李昆,朝他颔首示意。燕家上一代确实没甚么出众的人才,所以他才有些看不上,将心爱的嫡幼女清河公主下降给了秦家。但燕家到底是他的母族,便是看在早逝的燕皇后的面子上,也当照拂一二才是。 李昆领会了他的意思,遂道:“如今朝中也有些空缺,改日便让燕家表舅挑一个就是。” 听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燕淑妃似是颇为放心,便高抬贵手放过了长宁郡主。长宁郡主悄悄地撅起嘴,挪到了李徽身后。李徽却觉得,燕淑妃这位长辈或许确实是自幼娇养长大的,白长了这么些年岁,竟然连得罪了太子殿下也浑然不知—— 就算李昆答应得再痛快,也绝不可能给燕家什么好的实缺。成国公可是亲戚,是长辈,若是政见不合,岂不是白白给自己套一重枷锁?而且,还极有可能是没甚么官场智慧可言的枷锁? 说了这么些话,圣人似是有些疲惫了,李昆便唤来太医诊脉施针。杜氏将众人都请了出去,还给了内间一片清静。而在李徽、李璟与长宁郡主的强烈要求下,他们三人终于得以留下来侍疾。 堂兄妹三人在角落中正襟危坐,李璟百思不得其解:“方才还在说咱们的婚事,怎么转眼间就说起了悦娘?她虚岁才九岁而已,离说亲还早着呢。” 李徽不忍心揭破事实——他们两个闲散郡王的婚事算得了什么?几乎溅不起任何水花来。唯有未来唯一的嫡出公主的婚事,才是关系到日后朝堂局势的大事。燕淑妃借着这个由头,想将长宁郡主抢到手,为的便是李昆与杜氏对她的疼爱。日后她能够凭着这些疼爱,给燕家夺取无数利益,燕家当然也需要为杜氏的地位付出一切。 但这种婚姻同盟,或许却不是李昆想要的,更不是杜氏想要的。若是成国公家的儿郎们无才无能,怎能堪配公主,岂不是断送了悦娘的幸福?便是为了利益——成国公府衰微,如果始终不堪造就,又如何能成为李昆或者杜氏的助力之一? 虽说公主的婚事从来不可能简单,但李徽却希望长宁郡主日后能够幸福,她的婚姻也不会建立在利益交换之上。别人暂且不提,若是临川公主之子或者清河公主之子,必定会真心实意地疼爱悦娘。说起来,周仪与秦承的年纪也很合适。 长宁郡主当然不知自家堂兄刹那之间便已经转过了诸多念头,笑道:“你们的婚事都已经定了,还有甚么好说的?我都是被你们连累的!如果不是在长辈们面前提起来你们选中了阿嫂,燕淑妃也不会想到我。”说罢,小家伙仔细想了想,又摇首道,“不对,在我之前不是还有宣城姊姊和信安姊姊么?燕淑妃怎么不问问她们?反而偏偏来问我?她就是冲着我日后的身份来的,根本不是喜欢我!” “你明白就好。”李徽道,“别教她亲亲热热的模样给骗了。过两天若是燕家的人来了,我和阿璟替你仔细看看。”趁着这两天,他必须派部曲暗地里先查一查燕家,免得东宫查探之人会有甚么遗漏之处。就算是未来的公主,嫁错了人家也会痛苦不堪,能避免则尽量避免。 于是,这一日李徽再一次回到藤园,见到王子献之后,便托他再查一查燕家之事:“总觉得成国公府有些过于沉寂了,最近他们刚出孝,能打探到的消息可能不会太多。不过,如果他们当真能将府邸上下都管得紧紧的,也许确实还有些可称道之处。” 王子献颔首答应下来:“提起成国公府……最近子睦似乎写信说过一两句,我再问一问他。”因着王子睦在信中并未多言,燕家又有没落之势,所以当时他并未在意。但若是燕家想借着尚主之机东山再起,日后说不得关系便有些微妙了。以长宁郡主与李徽之间的情谊,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自是会相互扶助。但成国公府如此急切地想要恢复荣光,却未必愿意与濮王一脉亲近。 “成国公府的人去了杨家的文会?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不过,如今京中最富盛名的便是杨状头主持的文会与诗会。若是一心为了传扬自己的名声,当然不能错过。但如果自身没有几分真才实学,恐怕只会成就了他人,成了周籍言门下弟子的垫脚石。” “论才学,似乎倒也有几分。当然,比起杨状头仍是有些不如,到底还是再一次成全了甲第状头的威名。”王子献几乎能想象到成国公府的郎君们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模样。也许,他们跟着父辈守孝三年,用心苦读,为的便是能够在此时一鸣惊人。博取名声之后,也好求娶长宁郡主。但谁能知道,弘农郡公府居然凭空杀出一个杨谦,将所有世家勋贵弟子的荣光都夺了去? “我想知道,燕家郎君当时的反应如何。如果从容大度地认输,至少还有五分可能是真正的谦谦君子;但如果脸上露出了甚么痕迹,无论是胸襟或是气度都不值得一提,聪明才智就更不必多说了。”李徽道。 “你说得是。”王子献轻轻笑道,“阿徽,对于长宁郡主的婚事,你颇有长兄如父之风。” 李徽怔了怔,神色柔和许多:“你也知晓,我与她确实投缘。” “若是我家的两个妹妹亦是这样的性情气度,说不得我也愿意承担长兄如父的责任。”王子献想起王湘娘、王洛娘,不禁自嘲一笑。 “子献,你近来是不是着凉了?脸色似是有些不对。”李徽打量着他,倏然问。 王子献勾起嘴角:“不过是略感风寒罢了,歇息一两日即可,你不必担心。” “如今宫中的太医都围着祖父,恐是叫不出来。不如唤人去寻访延康坊中的医者——”李徽不容他多言,立即便将李大叫了过来,吩咐他请医术上佳的医者来藤园住着,直到挚友痊愈,方能给重金让医者离开。 王子献深深地望着他的侧颜,心中再度涌出了矛盾与痛苦:能够如此关怀他的人,他如此钟爱的人,他怎能舍得?怎能甘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成婚生子?怎能甘心从他的生活中一步一步后退?!怎能甘心只占据他心中的偏僻角落?! 第94章 安心叮嘱 与未来的新安郡王妃相较,王子献当然更愿意派人倾尽全力查探成国公府的郎君们。若说杜家的消息是断断续续传来的,那么成国公府的消息以“犹如泉涌”来形容也并不为过。毕竟,燕家的郎君们正卯足了劲传扬美名,种种宴饮与文会都不会错过。随着与他们接触的人越来越多,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1 他们刻意营造的“翩翩贵公子”的形象也越发深入人心了。 “确实是聪明人。”李徽听得燕家郎君在杨家文会之中大方认输的传闻后,沉吟片刻,“只是这种聪明究竟是装腔作势,还是本性如此,眼下恐怕很难看出来。除非有人潜入成国公府,仔细盘问他们家的奴仆部曲。” “若是真君子,配长宁郡主也勉强使得。”王子献从未见过燕家的郎君,自然无从辨别此人是否与他以及杨谦是同一类人。即使确实是伪君子,倘若能将君子的形象维持一辈子,伪君子也便成了真君子了——故而,辨认真伪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少年郎的虚伪针对的是何人何事。 李徽沉默片刻,低声道:“这样的少年郎很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若是燕家郎君足够出色,便是祖父心里仍有些舍不得,也极有可能将长宁郡主许出去。仔细说来,周仪性情有些过于跳脱,秦承则有些骄傲之感,性情才华各有长短。既然都是自家亲戚,也都算是表兄,祖父当然会选人物最出众的那一个。 当然,尚未见到燕家郎君,便对他的品性做出评判,实在是有些不公平。而且,这是攸关长宁郡主未来幸福的大事,李昆与杜氏一定会有所决断。作为堂兄,他能做的实在太过有限,也很难左右长辈的想法。 数日之后,圣人许是不忍见燕淑妃时不时便啜泣苦求,果断地传口谕召见了成国公府几位适龄的小郎君。李徽与李璟千方百计说服长辈,留在了立政殿中旁观。不多时,便见四个年龄相近的俊俏郎君陆续走了进来,跪拜行礼问安犹如行云流水一般,着实十分赏心悦目。 趁着燕淑妃眉眼含笑地给圣人引见他们的时候,李璟忍不住压低声音:“堂兄,怎么一来就是四个?这是随便悦娘挑的意思?看他们年纪相近,不可能都是嫡长一脉罢?若是连国公之位都无法继承,哪有资格让悦娘下降?” “他们都是成国公的嫡出孙儿,眼下几房尚未分家,自然应该一起过来。如果只让嫡长孙过来,岂不是明摆着为了未来尚公主而入宫?说不得祖父还未相看妥当,长安城里就传出了各种流言。如果因他们的缘故,坏了悦娘的名声,叔父与叔母心中定然不好受。”李徽解释道。成国公府这种谨慎的做法,足以说明至少他们费尽心思谋取长宁郡主下降,用的都算是光明正大的手段。无形之中,也令他增添了一分好感。 “堂兄查过他们了?觉得哪个合适?”李璟越发好奇,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燕家人的皮相素来出众,每一个都是眉眼精致、唇红齿白,且容貌都有四五分相似,一时间也很难分辨出高下。 “你方才不是说了么?若非未来的成国公,怎有资格尚主?”长宁郡主可是未来的嫡长公主,身份非同寻常。高官世家们若只想让嫡次子或者其他嫡出子来尚主,定然不可能成功。唯有舍出嫡长子,献出未来的宗妇之位,才能显露出他们的诚意。当年吴国公府尚清河公主便是如此。 当然,不过是区区一个宗妇之位,李昆与杜氏也未必能看得上。堂堂大唐的嫡长公主,不比什么宗妇都高贵?国公夫人或者宗妇之位,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但皇家要与不要是一回事,臣子献与不献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多时,李昆与杜氏也来了。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笑得犹如春风拂面,字里行间考校着这几个燕家郎君的真才实学。杜氏则端详着他们的身姿容貌,目光看似温柔,实则无比挑剔。目前他们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娇养长大的女儿,平素都恨不得紧紧地捧在手心里,自然不可能轻易许出去。 圣人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好半晌之后,似是有些累了,便道:“五郎……带着……他们……出去……练练骑射。” 这便是觉得才学尚可,想再看看他们的武艺以及身体如何的意思了。李昆微微颔首,其实他自己也并不擅长骑射,实在不好考校。不过,当他的目光掠过角落中的两个侄儿,唇角便勾了起来:“阿徽、阿璟,陪着这几位表弟顽一顽罢。” 被点名的李璟双目一亮,早便已经跃跃欲试:“已经许久不曾见燕家的表弟们,看着都有些生疏了。走,咱们去千牛卫的校场!听说他们最近得了不少好马,我正愁着没有机会试试呢!堂兄,你觉得如何?” 李徽微微一笑:“吾辈儿郎,骑马射箭的时候才畅快!走罢!祖父与叔父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照看好几位燕家表弟,过一会儿便将他们带回来。”说罢,他便含笑望向燕家的郎君们,和李璟一起领着他们离开了。 圣人又吩咐李昆与杜氏各自去忙碌,便见燕淑妃捏紧了帕子,有些紧张地望过来:“圣人……表兄觉得如何?这几个孩子真是样样都拔尖,最近在长安城里很是传出了些名声。臣妾保证,无论是谁尚主,都必定会一心一意地疼爱悦娘!” “朕……再想想。你回去罢。”圣人叹息一声,不多时,又命殿中监将两个外孙唤来。 却说李徽与李璟带着燕家郎君们来到校场之后,并不与他们客气,立即便提出一起比试。御马、射箭、刀枪剑戟,他们都顽了一遍。李璟拔得头筹,李徽稍逊一分,燕家大郎与他持平,其余几位稍稍逊色,但身手也都不差。最终,每人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起来却格外痛快,最近压抑的情绪仿佛都一扫而空。 “痛快!实在是痛快!!日后邀你们射猎、打马球,可不许拒绝!!”李璟朗声大笑,显然已经完全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燕家大郎笑着拱手道:“承蒙两位大王看重,某与阿弟们感激不尽。无论什么时候接到帖子,我们定然不会缺席。只怕两位大王日后天天见着我们,又觉得我们的骑射没什么长进,会对我们失望。” “长进都是练出来的!”李璟豪爽地挥了挥手,转瞬间就将自家堂兄给卖了,“堂兄若不是天天跟着祖父练习骑射,哪能有如今的十射八中、十射九中?最初,他可是连十射四中也是不成的!!” 李徽瞥了他一眼,决定当作什么也不曾听见。燕大郎则很是自然地接道:“若不是大王有骑射的天分,便是每日勤学苦练,恐怕也不能轻易射出这样的成绩。”他笑容温和,语气真诚,听着确实令人很舒服。 李徽忽略了心底隐约升起的一丝不谐之感,弯了弯嘴角:“阿璟,你带着燕家表弟们去旁边的宫室换身衣衫。我去问问祖父,待会儿可有甚么其他的安排。”李璟自是爽快地答应下来,燕家大郎则浅笑着朝他轻轻颔首致意,这才离开了。 李徽不得不承认,这位少年郎确实十分优秀,且不提他文武双全,至少在接人待物方面让人很是舒坦,而且观察也十分敏锐。仔细说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2 来,他若是一直如此小意温存,对于悦娘而言,说不得确实是个好夫婿。只是,再怎么好的少年郎,只要想到他以后要娶自家的妹妹,就突然变得有些面目可憎了—— 新安郡王认真地列出了此人的缺点:其一,君子风度不知是真是假,还须得仔细查证方可信任;其二,越是聪明,越有可能欺骗悦娘,说不得以后还会为了燕家的利益,不断地诱使悦娘出面讨要好处;其三,他今年已经十三,年纪比悦娘大四岁,二人的所思所想或许都有些差异…… 当他独自回到立政殿,认真地将这些思考都反馈给圣人的时候,圣人禁不住大笑起来,连连咳嗽:“连嫁妹妹……你都这般挑剔,日后……嫁女儿……可怎么办?” 李徽忙不迭地起身给他抚背:“这……那就自幼时起便开始考察,须得如同子侄一般可信任,才能将女儿托付给他。祖父莫再笑了,孙儿只是觉得,对这位燕表弟了解得太少,所以有些不放心罢了。” 圣人缓过劲来,笑着摇摇首:“就算……如子侄一般可信任……人心也易变……你想得太简单了……挑新婿确实应当小心,但教养自家的小娘子……才更重要。悦娘日后是咱们大唐的嫡长公主……该有的气度与威严都不能少……便是人心变了,也无人敢错待她……” “阿徽……自身强大……方最为重要……一力降十会。”老人谆谆教导着,“借外力不可长久……须得有足够的能力……如此,无论身在何处,都能过得好……都有办法过得好……” 李徽怔了怔:祖父说得对,若是足够强大,又有谁敢无礼?又有谁敢错待?堂堂未来的嫡长公主,还能陷入一桩婚事中么?燕家大郎若是真心实意地待悦娘,这便是桩好婚事;若他心有他念,悦娘忍不得,又有何人敢让她继续忍下去?他何尝不是如此?祖父正是在叮嘱他——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强悍,面对任何事才能游刃有余! 圣人见他若有所思,欣慰地笑道:“好孩子……仔细想想……日后之事罢……你既然快定亲了……祖父便给你取个字……‘玄祺’,如何?” 玄,幽远也,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祺,吉也,祥也。 这是一位老人对孙儿未来命运的期许,亦是最为美好的祝愿。 李徽伏在病榻边,眼眶微红,笑道:“多谢祖父!孙儿很喜欢!阿璟若是知道了,指不定会如何羡慕呢!” 圣人闻言,再度大笑起来。 第95章 子献决意 在经过圣人与太子夫妇的重重考验之后,燕湛燕大郎终于过关斩将,力克周仪与秦承两位劲敌,成为了长辈们默许的未来驸马。婚事初定,长宁郡主便得到堂兄们相助,寻着机会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一番自己日后的夫婿:“生得倒是颇为养眼,听说燕家子女素来美姿容,果然名不虚传。” “皮相骨肉皆是虚妄。”新安郡王闻言,立即劝道,“他的性情看似颇为君子,实则还须天长日久仔细观察,方能真正付出信任。不过,悦娘,以你的身份,无论嫁给什么样的人,都不必委屈自己。若往后当真遇上了更为喜爱之人,便与他和离再嫁就是。” “我明白,阿兄。”长宁郡主微微抬起下颌,笑得眉眼弯弯,“合则聚,不合则散,就是如此简单!阿兄以后也不必委屈自己,公主能和离再嫁,郡王一定也能和离再娶。就算未来的阿嫂是杜氏女,我也是一直站在阿兄身边的!” “……眼下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过六礼都早着呢,提甚么和离?”天水郡王听着二人的话,倏然觉得自己的所思所想与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我当然赞同你们……但这么听起来,实在有些不吉利。而且,这种话你们可千万别在长辈面前提……” “想不到景行堂兄竟是如此循规蹈矩之人,倒教人有些刮目相看了。”长宁郡主噗嗤一笑。“景行”便是天水郡王新得的字。他十分得意,曾经殷殷叮嘱每一个人都不能再唤他的名,改称他的字。不过,皇族宗室之间,能亲热到呼唤他“景行”的人其实并不算多。为此,他也颇有些怅然。 看过了新婿之后,时辰已经不早了,长宁郡主便回了宫。李徽与李璟道别,冒着飞扬的新雪回到濮王府。李泰与阎氏最近都早出晚归地侍疾,便是圣人的病情有所好转,令他们不必再每日赶过来,他们亦是不为所动。李欣与周氏亦是如此,将小寿阳县主暂且交给了乳母与仆婢照管。阎氏与临川公主仍有些不放心,各送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傅母镇着,令濮王府东路越发热闹了几分。 因着仆从早便禀报说王郎君来了,李徽毫不意外地在书房中寻见了挚友:“子献,燕家之事可暂时缓一缓再说。婚事既然定下来了,便不能惊动燕湛,免得伤了亲戚间的情分。于燕家,徐徐图之即可,更重要的还是全力探查安兴公主与杨家。” “燕大郎素来死守门户,倒也是个人才。”王子献轻轻一笑,“不过,你安心便是。安兴公主与杨家之人,我自然不会随意调动,一直跟得很紧。只可惜很难安插得用的人手,暂时没甚么异动传来。此外,跟着李阁之人也得到了消息,他最近经常与李茜娘见面,二人在附近的里坊中赁了不少院落以供私会。每回都会一起待上至少一两个时辰,方各自悄悄离开。” 李徽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祖父重病,他们竟然丝毫不知收敛,简直无耻至极!这样的丑事,绝不能让祖父知晓!但如果不能借着此事给他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我实在心有不甘!”就算不提圣人生病之事,眼下可还在秦皇后的孝期里!! “玄祺若信得过我,便将此事交给我处置如何?” “我当然信你。日后我也不想听到和他们有关之事了,只须告诉我结果便足矣。” 王子献点点头,又笑问:“那杜家之事,你可想听?” 李徽一愣,神情颇有几分复杂之意:“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么?” “或许也算不得多重要。最近杜氏的祖父与祖母先后生病,病势逐渐沉重。而杜氏一向孝顺,忙着侍奉汤药,已经多日不曾踏出宅门了。”王子献道,“听闻她的阿爷身体也并不算好,也许你们的婚期会有变数。” 他只差明明白白地说出——这位杜娘子若是接连失去亲人,极有可能前后守五年孝,如果让濮王妃知道后,未必会同意娶她进门作新妇。毕竟,哪一位疼爱儿子的母亲都不想爱子直到及冠的年纪才成婚。 李徽却不自禁地松了口气,正色道:“既然祖父都已经答应了,也知会了杜家,婚事岂能更改?无论她有什么难处,总归我一直等着就是。”对于他而言,早娶与晚娶没有任何差别。若一年半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3 载间便娶了新王妃,说不得还会觉得不适应。 王子献目光幽深地望着他,唇角牵了牵:“你说得是,人无信而不立。”谁都不会知道,当他接到这些消息以及零零碎碎透出的更多只言片语时,心中究竟经历了何等的矛盾与纠结。理智告诉他,绝不能冲动,无论发生什么,唯有安守着友人的身份,才不至于落得割袍断义的结局;感情却告诉他,若不任性一回,这样的女子,必定会得到李徽的尊重甚至爱护,而他绝不能忍受!! ——所以,他真的该将未来交给命运来决定么?如果……如果这桩婚事日后出了什么意外,如果他再度回到长安的时候,李徽仍然是孤身一人,那么他便绝不会再度放手!! 上天是否会眷顾他?让他此生得以圆满?他们的缘分,是否会比“挚友”更加深厚奥妙?一切,或许等过了几年便见分晓了。当然,他从来不是听天由命的性情,不可能全然放手,必须提前做出种种筹备。至于需要筹备什么,必须仔细谋划一番才好。 两人又说了一阵别的闲话,王子献这才翩翩起身告辞。李徽抬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天空:“子献,时辰已晚,不如住一夜罢?” 王子献的动作微微一顿:“先生正等着我回去,将半局残棋下完。若是今夜不做个了结,他恐怕连觉也睡不着。” “想不到,宋先生竟然如此痴迷于对弈。”李徽也并未多想,从旁边的书架上取了一卷书轴,“这里头应当有不少弈谱,甚至还有些残局,宋先生应当会喜欢,便替我送给他罢。改日再搜集一些弈谱送给你瞧瞧。” 王子献接过弈谱,轻轻笑了笑:“我确实应该尽快提升棋力,免得先生觉得所向无敌太过无趣。” 说着,他再度告辞离开。李徽望着他走远,不知为何,心内无端端地升起了些许不安之意。随后,他便自嘲自己实在想得有些太多了:婚事延迟,祖父的病情也有所好转,挚友暂时不打算离开长安,安兴公主与杨家并未轻举妄动,李茜娘也即将走到结局——他又有什么值得不安的? ———————————————————————————————————— 出了正月之后,已经渐渐转暖的天候倏然就冷了起来。乍暖还寒,使得圣人的病情再度加重,数次昏迷不醒。原本气氛渐渐缓和的太极宫又一次变得格外肃穆,群臣与宫人们无不脸色凝重、步伐匆匆。这种沉郁的气氛很快便传遍了长安城,几乎所有宴饮活动都暂时停止了,连即将来临的春日也未能引起世族们吟游玩乐的兴致。 尽管所有人都希望圣人能够长命百岁,将贞元盛世继续维持下去,但每个人心底也都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圣人毕竟早已经不年轻了,自秦皇后去世之后,更是急速衰老、数度重病。便是这一次熬不过去,亦是情理中之事。 所幸东宫太子已经将近而立年纪,监国理政的经验非常充足,地位早便无可动摇。而且,他早已建立了自己的威信,淡化了多年前二兄夺嫡之争带来的影响。无论是朝臣或是皇家宗室,对他继位都是乐见其成。 立政殿内,在一阵阵低泣声中,圣人终于再度醒了过来。与平常相比,他的脸色甚至有些红润,饮了些参汤之后,更仿佛精神了些。太医又给他施了一回针,他环视着周遭的儿孙们,像往常一样呵呵大笑:“有甚么好哭的,我病了不是一回两回,早就已经想开了。你们每一次都哭成这般模样,是成心让我不安心么?嗯?” “阿爷!!”濮王殿下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涕泪交加,如肉山一般的肥壮身躯扑倒在病榻前,一时间竟令人生出了地动山摇的错觉,“阿爷你怎么能丢下孩儿!!!阿爷你怎么舍得丢下孩儿!!” 圣人叹着气,怅然地揉着肥壮儿子的脑袋:“都这么一把年纪,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哭成这样也不怕小寿阳笑话。莫哭,莫哭,实在舍不得,几十年后你就陪葬昭陵罢,咱们爷俩还能再相见。我早已经命他们留够了位置,绝不会委屈了你这付身板。” 濮王殿下呆了呆,哭得更厉害了。 于是,圣人又望向哭得更大声的其他儿孙们,慈祥地道:“你们若是喜欢热闹,也都到昭陵里来。先来后到,好好排。实在不成,便让五郎给你们做主。” “……”已经哭得只能哽咽的临川公主与清河公主一时间无言以对。她们生是天家女,死亦是帝姬,自然与寻常妇人不同。配享夫家宗族香火仍是配不上她们的身份,葬在父兄陵墓之侧,享用皇室香火供奉才是一种荣耀。 但,一群孙儿孙女却又不同了。都已经开枝散叶了,在民间便算是分了家,也没有与祖父同葬的道理罢—— 然而,圣人一向就是如此随意,无人能动摇他的意志。他所说的话便是金口玉言,连太子殿下也只能遵从。 第96章 山陵崩塌 这时候,越王殿下与太子殿下也都哭着膝行上前,哀痛万分地伏在病榻边。 他们二人哭起来全然不似濮王殿下那般声嘶力竭,仅仅只是难以抑制地闷声低泣而已。即使如此,圣人看在眼中,亦是同样无比怜惜,于是也禁不住拍了拍他们的脑袋。而后,他目光有些悠远地望向外间秦皇后的灵堂,轻声叹道:“二郎,你自小便一直在长安待着,从未去过封地,想来也闷得很。待到守完孝之后,便奉着你母亲去封地时常住一住,年节时再返回长安。” “阿爷用心良苦,孩儿明白。孩儿也总是想着开阔眼界……却苦无机会……”李衡几乎是立即便反应过来,没有半分犹豫,仿佛他早便预料到有这么一天。 正拭着泪水的王氏双目微微一张,沉默不语。李玮与李璟则只顾着大哭,根本不曾细听。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到底年幼些,均是怔了怔,难掩震惊之色——越王的封地远在宣州,距离长安两千余里,比濮王一脉所在的均州、楚王一脉所在的荆州更为遥远,出去之后若想再回到长安何其艰难!! 圣人的视线淡淡地掠过他们,又道:“三郎,你在长安应该也住得不舒爽,早些启程回均州罢。让你的兄弟们给你多送些文人墨客作为门客,陪你吟风弄月,说不得你还住得欢喜自在许多。五郎,你也别忘了给他们封成大都督,免得他们太过清闲,倒忘了给你分忧解难。” 濮王殿下再一次呆了呆,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凤眼已经哭得红肿起来,几乎看不清楚圣人此时此刻的神情。不过,他很快便想起了秦皇后去世前的谆谆嘱咐,没有再哭着说舍不得之类的话,反而答应得很干脆:“阿爷好好养病,不必替孩儿操心这些琐碎之事!孩儿如今结交了一些隐士,将其中几人带去均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4 州一起逍遥自在,便已经很满足了!” 阎氏无声地垂眸哭泣,并没有多言。李欣伏地痛哭,周氏亦是哭得几乎昏倒,仿佛不曾注意到圣人的话中是否包括他们在内。李徽也没甚么多余的反应,只流泪道:“……孙儿想为祖父守陵三年……然后再回均州……” “胡闹,你小小年纪,守甚么陵?还一守就是三年?婚事既然已经许下了,就该好生准备,紧着时间操办起来。”圣人道,又望向太子李昆,“五郎,这些年以来,无论将什么事交给你,我都十分放心,你也从未教我失望过。你这两个兄长和侄儿们都有些迟钝,唯独你心思敏锐、考虑周全,像足了你阿娘。日后你便多照顾他们一些罢,别教他们被人骗了,也别让任何人坏了你们的兄弟之情。” 太子殿下仿佛有些意外,嘶哑着声音回道:“阿爷,大兄……如今只剩下我们兄弟三人了。若是连两位兄长都远远地离开长安,孩儿岂不是这辈子都变得孤孤单单的,连设家宴都无人能对饮顽笑?况且,若是兄长与侄儿们远在封地,孩儿也不便照看他们。倒不如就近留在长安,彼此互相扶持,如同阿爷与叔父们一般,和乐融融地在一起过日子。” 闻言,陪着哭的李欣与李徽心中无不一凛。他们都希望能早日离开长安城——这个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处处明枪暗箭之地,祖父心里应当也十分清楚,日后越王一脉与濮王一脉留在长安极有可能会遭遇什么困境,所以才果断地做出了这样的安排。但这对于太子殿下来说,却看似是暗指他不孝不悌,连善待兄长侄儿都无法做到。 李昆素来重视声名,又如何可能容忍这样的瑕疵?他需要营造自己事父母至孝,事兄弟姊妹至悌,待儿女晚辈至慈的形象。如果任越王一脉与濮王一脉离去,他又如何能向群臣与长安城——甚至全大唐的百姓们展示皇室的亲密无间?展示他们兄弟情谊深厚,堪称历代皇室之典范? 而且,安兴公主还在暗中虎视眈眈。焉知她不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传出什么流言来,一举毁掉新任天子的形象,在兄弟们之间挑拨离间?至少,李昆必须将这种最坏的情形彻底掐灭。 圣人深深地凝望着李昆,好半晌,方悠悠地道:“五郎,你一向重情重义,若是实在舍不得……我便将他们都交给你了……”说罢,他仿佛徐徐地松了口气,眼角余光瞥见同样跪在地上的杜氏和长宁郡主:“悦娘,将你阿娘扶起来……” “丽娘(临川公主)……你一向安静……过日子也踏实,孩子们也教得好,我很放心。惜娘(安兴公主),你……有些不定性,往后该收收心了……程家毕竟是夫家,待他们好一些。妧娘(清河公主),偌大的秦家……也不靠着你支撑……莫要太疲惫了……顾着自己的身体要紧……适当歇息罢。” 三位公主哽咽着答应下来,驸马们也连连保证一定会尊重公主。圣人满意地点点头:“五郎都替朕看着呢……你们可莫要忘了自己的许诺……” 转瞬间,老人的脸色便越发衰败了,喘气声也沉了起来:“你们每一个人都记住,我和梓童一直在昭陵看着呢……若是谁不听话,胡作非为,日后看我怎么罚你们……”说罢,他便示意太子李昆留下,其他人都退到外间。 李徽扶着李泰坐在茵褥上,抬起眼就见几位宰相匆匆而至,而后又有吴国公秦安、简国公许业、鄂国公尉迟庆以及荆王、彭王与鲁王陆续赶到。宗室子弟们也再一次出现,李茜娘夹在荆王家的县主中间,看似并不起眼,李徽却已经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意施舍给她半点。 不过,宜川县主自是不满足于眼下无人理会的境况,楚楚可怜地行至杜氏跟前,双目泪低垂:“叔母……祖父已经病得这么重……怎么却一直没有宫使来告知儿一声?儿在家中等得焦心之极,给祖父抄了十篇经文……” 杜氏正微微蹙着眉,不着痕迹地按着腹部,闻言眸光微冷,淡淡地道:“抄了十篇经文?好孩子,你确实是孝心可嘉。念在你确实是个孝顺孩子的份上,我一直不舍得提醒你——茜娘,楚王一脉已经过继出去了,你如今口口声声唤着祖父,实在是不合适。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也该改口唤世祖父了。” 霎时间,李茜娘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这一段时日以来,有李阁保护,她竟是忘了楚王一脉过继之事,忘了自己在宗法上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庶出宗室女!!若没有李阁眷顾,她与荆王府那些围着她讨好她的县主几乎毫无差异! 李茜娘咬着唇,心中不知转过了多少诅咒,不知有多恨圣人的冷酷无情、恨李嵩的无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自己究竟做错了甚么。她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半晌方回道:“是儿……僭越了……”而后,她也不再提那十篇经文该如何处置,便灰头土脸地回到荆王府那些县主当中去了。 杜氏的声音虽然极轻,但该听见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王氏与阎氏浮起了轻微的厌恶之意,对李茜娘仍然时不时出现在她们面前感到有些腻烦。长宁郡主则扯了扯李徽的袖角,无声地道:“活……该……” 李徽心中一叹:你们若是知道她做了什么丑事,便不会如此淡定了。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她居然会出现在眼前,简直令他的情绪越发恶劣。悲痛、无奈、哀伤、失落、愤怒,种种心情交杂在一起,仿佛让他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似乎想迫不及待地冲破什么,想要做些什么,想要改变什么。 然而,当他渐渐冷静下来之后,却唯有接受现实——均州回不去了,随意自在的生活永远也回不去了,禁锢困顿的生活却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罢了。前世均州是困住他的牢笼,今生却换成了长安城。而且,在这长安城内,暗流不断,他们一家必须步步为营,方不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究竟是回均州更幸福些,或是留在长安更幸福些? 李徽无法回答——或许这两种选择都不会让人幸福,只能让人稍稍满足,只能让人怅然,甚至只能让人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各种事态当中去。在没有足够的实力改变这一切的时候,唯有蛰伏,唯有等待。 不多时,便有重臣们捧着不同的敕旨来来回回,有的是竹简制成的“册书”,有的是寻常的制书,林林总总,竟有十余封。李徽望了一眼内间中,心中忽然穿过一阵透心凉的寒风,仿佛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他便听见李昆的大哭声,殿中监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高声道:“圣人……驾崩……” 灵堂内的诸人神色各异,随即哭泣起来,悲伤之态不一而足。李衡、李泰与三位公主踉踉跄跄地疾奔入内,去见圣人的最后一面。长宁郡主本想跟去,她身边的杜氏却双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5 腿一软,忽然坐在了地上。 阎氏与王氏忙要将她扶起来,垂首一看她脚边慢慢洇开的血迹,立即唤来了太医。长宁郡主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宫女们将痛苦的杜氏抬上步舆离开,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李徽勉强忍住心中的痛苦,低声道:“先去拜别祖父,再去陪伴叔母。祖父知道你的孝心,绝不会怪罪你的。” “……”长宁郡主这才回过神来,坚定地颔了颔首。 贞元三十一年,圣人驾崩,谥号文皇帝,庙号太宗。太子随即登基,按照太宗遗命主持葬礼。随后,新帝颁发敕旨,定国孝百日,民间六十日内禁嫁娶喜事不禁游玩,官宦世家百日内禁嫁娶喜事不禁宴饮。宗室守孝以五服计算,新帝并兄长姊妹守父母孝三年,孙辈守孝一年。 两日之后,尚未被封为皇后的杜氏艰难地产下了一女,大出血,勉强方保住母女二人的性命。新帝抱着新生爱女,赐名李元婉,封永安公主。 第97章 悲哀之下 太宗文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后,遍及大唐疆域之内,举目望去皆是茫茫缟素,往来的人们尽露惋惜之色。长安城中更是哀哭声不绝,宗室与高官重臣们数度痛哭昏厥,许多胡族将领都哭着喊着要给先帝殉葬。悲痛万分的新帝百般相劝,明言汉家人绝无让重臣殉葬的传统,先帝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他们却依旧固执得很,变着花样想要生殉。 于是,在数次拦住某些人撞柱自尽、某些人撞棺椁自尽、某些人撞墙自尽之后,新帝终于觉得自己早已被他们折腾得疲惫不堪,也懒怠再与他们讲道理了。千牛卫们遂奉命将这些不听劝解的人全都捆了起来,丢在灵堂一角,其余人等继续举哀。太宗文皇帝的葬礼终归得以安安生生地继续举行。 灵堂中的热闹许多人都看在眼里,均是各有所思,却始终并未影响到李徽。他只想尽心尽力为这位疼爱他的老人做好最后一件事,心无半点杂念地跟着礼官起、跪、叩,所有的动作都一丝不苟。濮王一脉的未来,挚友王子献,延迟的婚事——他都暂时抛掷一旁,让自己全身心地沉浸在悲痛之中。 倏忽间便已经过了四十日,延续七七四十九天的葬仪已经将近尾声。哭丧举哀的人们或依旧痛哭,或麻木不堪,或暗自数日子,诸般表现,均在众目睽睽之下。 又一日举哀结束之后,已经私下被称为公主的长宁默默地带着李徽离开太极殿,来到杜氏休养暂居的大吉殿。因着生产极为艰难之故,杜氏仍在产室中休养身体,据说可能数年之内都卧床不起。长宁公主带着兄长过来,也只是瞧瞧妹妹永安公主而已。直到如今,她都没有机会见到杜氏。 李徽静静地看着蜷成小小一团的婴孩,心中无比感慨。前世那些年里,他从未听说永安公主之名,眼前的却是个活生生的小家伙。虽然与小寿阳相比,她看起来有些虚弱苍白,却依旧很有生气。这两个孩子对他而言,都是变数,或许也意味着所有人的命运都不可能像前世那样发展罢? “阿兄,祖母逝世的时候,你同我说过的那些话,我一直不曾忘记。”长宁公主眉眼间格外温柔,同时也透着难以摧折的坚韧之感,“那时候,我还很愚蠢,根本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陪伴在阿娘身边。这些天,阿娘昏迷不醒,阿爷忙碌不堪,暂且无暇关心我们……我好像才依稀明白了,阿娘日后面临的困境……” “东宫那些人不安分了?”李徽问道。这些天他虽然并不关心灵堂中发生过什么小事,却也依稀记得杨良娣与袁良娣都在场,很是“尽心尽力”地哭灵。杨良娣还带着大皇子,字里行间都在夸耀他小小年纪极有孝心。袁良娣却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哀泣,并试图趁着杜氏养病的时机,不着痕迹地掌控后宫理事之权。另一位生了二皇子的张孺子相对低调些,牵着孩子跪在角落中闷声不吭。 长宁公主目光中透出几分冷意,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模样,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年前初遇时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了。失去了稚气,失去了不谙世事,失去了胆怯,也失去了惊慌失措——不错,她失去了所有的童稚,强迫自己迅速成长起来,看似损伤惨重,看似十分痛苦,十分煎熬——然而,她获取了更多,不仅仅隐约具备了大唐嫡长公主独有的气势与自信,还有坚定不移的信念与目标。 “阿娘生下了妹妹,而不是阿弟,杨良娣与张孺子私下里只怕恨不得弹冠相庆——呵,更何况,阿娘这次太过凶险,差点便失去了性命,至今都尚未完全清醒,数年之内都须得卧床好生调养。没有嫡子,庶长子、庶次子又有何区别?她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引着阿爷立太子了罢。在祖父的葬礼上便开始经营,以为谁看不出来么?” “她们在葬礼上如此惺惺作态,便是对祖父的大不敬。即使叔父因一时疏忽不曾注意,姑母们也绝不会放过她们。”李徽道。如今杜氏卧床不起,新帝却不曾将宫务交给杨良娣或是袁良娣,反而让临川公主与清河公主暂代理事。而这两位姑母对祖父素来十分孝顺,自然容不得杨氏与袁氏二人的怠慢。 “便是姑母们不愿放过她们,也须得看在阿爷的面子上,不教她们太过难堪。”长宁公主道,“且她们若受了教训,记恨在心,日后恐怕会找姑母们的麻烦。这些日子我也算是看穿了,杨氏仗着有子而贪婪,袁氏仗着有宠而跋扈,二人各有打算,都不是甚么省油的灯。没有阿娘约束她们,以后她们恐怕会爬到我们母女三人头上作威作福。” “悦娘,镇定一些,莫要急躁。”李徽听出她言语中的焦躁不安,冷静地宽慰道,“在如今这种时候,叔母生下的是公主而不是皇子,反而对你们有益。叔母体弱需要静养,根本顾及不得你们。如果是个皇子,杨氏与袁氏一定会不惜代价谋害于他,说不得还会暂时联手,对叔母与你下手,将你们一举除去。你可有信心在她们二人联手之下,护着叔母与阿弟?” “……”长宁公主怔了怔,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阿兄说得是,是我想岔了……其实我很高兴,很喜欢婉娘。可是想到阿娘日后的地位很可能受威胁,便又觉得……觉得有些惋惜。而且……总觉得……阿爷似乎也有些失落……当然,阿爷也很喜欢婉娘,不然便不会给她赐名元婉,还打算立即给她封号和汤沐邑。” 李徽摇了摇首:“你不必想得太多。叔父自然早便有所考量,毕竟儿女缘分不由得任何人做主,都是天意。他便是略有些失望,想来也只是遗憾于不能立刻告慰祖父与祖母罢了,心里对你们姊妹二人当然只有满心喜爱。” “我省得。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6 ”长宁公主满是孺慕地望着他,“阿兄,我当然明白,阿爷最疼的一直是我,往后也会一直疼我们……” “不错,你所需要做的,便是让叔父的疼爱一直持续下去。若你是最为受宠的嫡长公主,婉娘亦是最为受宠的嫡幼公主,又有谁敢冒犯你们?谁敢对叔母不敬?若是她们想争宠,争抢太子之位,便由得他们去就是。叔母避开这些纷争,安安心心地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前世的杜氏极有可能是哀痛夭亡的新生儿,又顾念唯一的女儿,故而不能安然休养,最终早逝。杨氏与袁氏见后位空缺,便龙争虎斗起来,最终花落谁家连他也不知晓。眼下杜氏若是暂时退避一二,坐看鹬蚌相争,最终未必不能渔翁得利。 无论如何,叔父都是顾念情义之人,更是顾念名声之人,在疼爱两个女儿的时候,定然对叔母也抱着怜惜之情,不会教她太过受委屈。只要熬过了这几年,身为皇后,东山复起又有何难?不过,叔母若是退避,越王一脉与濮王一脉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或许也只能旁观,不能随意出手帮忙了…… 很快,李徽便从利益得失的计较中清醒过来,心中不由得苦笑:叔母、悦娘和婉娘已经面临险境,他居然还权衡着日后是否能求得她出手,未免也太过计较了些。而且,先前他下定决心在祖父葬礼中什么也不多想,转瞬间却对未来的情势做出了判断,或许内心深处未必是全心全意、毫无杂念。 长宁公主自觉大为受益,逗了逗永安公主之后,叮嘱了几句伺候杜氏的宫婢,便带着李徽离开了。李徽回到暂居的宫室之中,给李泰与阎氏问安后,便被李欣带到了一旁:“三郎,你与悦娘兄妹情深,我们都很清楚。不过,往后切不可随意给她出什么主意,涉入宫中之事,你可明白?” “阿兄,悦娘如今孤孤单单的,若不给她出些主意,难不成眼睁睁地看她被人欺负?”李徽辩解道,“而且,你尽管相信我便是。我出的主意一向是光明正大,绝不是甚么见不得人的小诡计、小手段。就算叔父知道了,也绝不会怪罪我的。” “咱们是兄妹,都是一家人,互帮互助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我只是提醒你,往后身份有别,行事须得更加谨慎。”李欣道,“这些时日仔细观察,杨良娣与袁良娣确实都不是容易对付之辈。若没有叔母约束,日后宫中指不定会有多混乱。咱们身份特殊,若是被叔父认为是在干涉夺嫡之争,那就麻烦了。” “阿兄放心,我有分寸。”李徽道,“方才也不过是和悦娘一起去探望了婉娘而已。小家伙刚足月不久,瞧着比咱们家寿娘当初那时候瘦弱些,不过精神还不错。虽然年纪小,但论起辈分,婉娘却已经是姑母了。” 经他提了起来,李欣也有些想念留在家中的小闺女了,满脸凝重顿时便化作关怀与挂念:“也不知寿娘在家中过得如何,若是万一瘦了,便一定是她身边的人不够尽心。我们这么些日子不曾回府,说不得她早就将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了罢。” “阿兄不必烦恼。祖父归葬昭陵之后,咱们家至少须得闭门守孝一年,又何愁寿娘记不住耶耶与阿娘?”李徽道,又想起立政殿中秦皇后的棺椁——九日之后,葬仪结束,而待到百日国丧期之后,帝后殡期方告一段落,择吉日一同葬入昭陵——这也算是圆了祖父的愿望了罢。 第98章 引动徐阗 三月暮春时节,莺飞草长,花开绚烂,本应是正当热闹的时候。长安城内外更该车如流水马如龙,无论是官宦世家或是平民百姓,都不会错过这等四处饮宴游玩的好时机。然而,此时先帝葬仪虽然结束,却依然尚在国丧期间。长安城一反常态,显得格外寂静庄穆。 王子献坐在永安坊某个略有些偏僻的食肆楼上,有些漫不经心地享用着并不如何美味的食物。他的位置靠近窗边,随意一瞥,便能瞧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当然,如今人人都身着素服,不敢随意露出笑颜,也没有甚么值得观看的。而且,眼下食肆酒肆中都不敢售卖酒,歌舞声更是丝毫不闻,与其外出,倒不如留在家中自在。 他之所以来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里坊,自然并非随兴而至。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须得见证一件事是否按照他的意愿发生罢了。待到确定之后,他便打算即刻离开,前往濮王府探望李徽——因天子葬仪之故,他们已经有五十日不曾见面了,虽然每回相见心中都会痛苦,分别之后却依旧满腔思念。而今,这些思念甚至已然漫溢出来,而他早已无法控制,也不愿控制。 简陋木屏风隔开的邻座中,一位年轻男子压低声音道:“徐公子,孙某绝不敢拿此事来顽笑。若不是偶尔见过他们在寺观中私会的场景,孙某也不会觉得疑惑。因着徐公子与孙某如今也算是朋友,所以才忍不住先调查了一番,没想到居然真能查得出来。虽说这是件丑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但孙某私心里更不愿你一直被蒙在鼓中,白白让他们耍弄。”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中充满了阴沉与暴躁:“我知道,你绝不敢欺瞒我!!此事就算没有十分真,也有八分!!呵,那贱妇几乎从未掩饰过,每日都往荆王府去,说是去寻姊妹顽耍,原来……都当我是傻子不成!!”他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但食肆中客人稀少,依旧能隐约听得清楚。而且,很显然,他字里行间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唉,希望其中有甚么误会罢——徐公子看窗外,那辆垂着素面灯笼的青帷车!车夫便是宜川县主陪嫁的仆从,孙某应当没有认错罢?” “贱妇!”那位徐公子立即大怒,竟是猛地跳将起来,踹翻了食案,“走!我们跟着她!我倒要亲眼看看,这贱妇究竟有多无耻!!”说罢,他也顾不得其他,阴着脸踢开旁边的屏风,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邻座,便怒气冲冲地下楼去了。 孙郎君似是本想劝他一劝,见状也只能叹了口气,拿出钱来补偿了食肆掌柜后,匆匆跟着离去。直到二人骑马远远地尾随了那辆青帷车后,王子献才从更远的角落中回到自己方才的位置。经过之前那一声巨响,食客本便寥寥无几的食肆二楼只剩下他们这一桌客人了,连伙计都在楼梯口探头探脑,一时间不敢上来收拾残局。 曹四郎不由得啧啧感叹:“都气成这样了,待会儿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得会揪住两人,当街打斗一回哩!!”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跃跃欲试,要知道,他早就觉得最近的日子太过平淡,有些没滋没味了。 “你想替他打斗?”王子献淡淡地问。 这句话犹如数九寒天的冰水,兜头便浇在曹四郎脑袋上,让他得以迅速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7 冷静下来:“此事与咱们无关,俺凑甚么热闹?不过……俺刚想起来……阿郎,小郡王不是说,不希望此事闹大?” “毕竟是世家子,徐阗不会傻到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王子献道,远远望着对面某个巷尾的那座两进小宅子。此时青帷车已经停了下来,依稀可见一个戴着黑纱幕篱的妙龄女子缓缓而下,旁边带着的贴身侍婢也戴着帷帽,显然是想掩饰自己的身份。而在更遥远的后门,早已有人独自策马前来,翻身下马进入宅邸内。 这家食肆果然视野极佳,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能瞧得清清楚楚。李茜娘与李阁大概从未想过,这个破落的小食肆里居然一直有人盯着他们往来罢?当然,不止这个小食肆,他们每一天的行踪都早便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今日不过是因为要引着人看一场好戏,才多了几位观众罢了。 “他方才怒得几乎就要马上拔刀杀人,看见那两个之后真能忍?”曹四郎不敢相信,“不管娶的是县主还是公主,男子汉大丈夫,争的不就是一口气?要是连这口气都出不了,他哪还剩下甚么颜面?这种事,男人绝不可能忍!!” “县主绝非寻常女子。”王子献淡淡地道,“更何况另一方身份不一般。若是他敢透露出此事一星半点,惹来天子一怒,徐家很快便会不复存在。”新帝这般在乎名声之人,岂能容许宗室出现丑闻,从此颜面扫地?徐家若敢妄动,头一个遭殃的便是他们,然后才会轮到李茜娘与李阁。 “那他该怎么办?”曹四郎忍不住有些同情徐阗了。他虽然只是个部曲,如今还没瞧见娘子的影子——可无论如何,也总比娶了这样的娘子却有苦说不出的徐阗强些。啧啧,当初为了宗室女的身份娶了这个除了身份之外毫无长处的宜川县主,如今应当是报应来了罢。挑娘子哪会是那么容易的事?没见他们家阿郎为了小郡王未来的王妃,几乎把杜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底朝天么? “换种方式,让李茜娘身败名裂,让李阁受到教训。”王子献轻声道,若不细听,几乎听不清楚。便是徐阗不够聪明,徐家也一定会有足够聪明的长辈,知道该如何行事。而且,以李茜娘这样扭曲的脾性,受了点所谓的“委屈”,私底下应该不可能掩饰得住,诅咒辱骂定然不绝于耳。只要能够撬动她身边贴身侍婢的嘴,自然能挖出更多令他们震惊的事——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便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此时,孙榕正带着徐阗悄悄地接近那座宅子。唯有小心绕路,才不会被守候在宅子前的车夫发现。曹四郎看得颇为紧张:“那徐二郎似乎想冲进去,也不知孙大郎拦不拦得住他……嘿,居然拦住了?果然像阿郎所说的,徐二郎可真能忍得住啊……他们停在巷子旁边,该不会打算一直等着?” “至少一两个时辰。”王子献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想一直等着?” “俺才不愿意哩!!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宅子,有什么意思?”曹四郎连忙道。偶尔跟踪一番倒是无妨,若是天长日久让他跟着,对他而言便犹如酷刑一般。故而,他之所以被安排为王子献的贴身护卫,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获得了足够的信任。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耐性不足,性情颇有些莽撞,一直无法让人放心命他去负责一些更需要谨慎细心的事。 “曾听孙榕提起,这永安坊中有个小食肆,做的天花饆饠味道不错。你去买些回来。” “阿郎也觉得这个食肆的食物难吃?好罢,俺这就去!” “多买些,到时候让玄祺也尝尝。” “……俺明白!” 一个多时辰后,孙榕似乎说服了徐阗,一起去了宅院后门处静静等待。果然,不多时就见李阁面带笑容走了出来,春风得意地策马离开了。他们二人忙又去了前门,正好遇见李茜娘与贴身侍婢出门登车。一阵风拂过,幕篱与帷帽的轻纱都飘了起来,隐隐约约露出她们的面容。 徐阗此时倒是冷静许多,示意孙榕和他一起继续跟着青帷车,看她们之后打算去往何处。孙榕不着痕迹地回首望了一眼小食肆,露出些许为难之色。而后,徐阗许是说了数句好话,两人这才先后离开了永安坊。 王子献看在眼中,向隐藏在附近的部曲们作了个手势之后,便翩翩离开了此地。他跨马而上的时候,曹四郎正好提着食盒回来:“走,去濮王府。”既然一切已经按照计划进行,他便不必再过分关注接下来会发生何事了。抓紧时机与李徽相处,珍惜能够在一起的时光,才是眼下最为紧要之事。 濮王府内,李徽再度迎来了挚友王子献。许是因葬仪结束不久之故,他的神色仍有些沉郁,情绪也很是低落。王子献并未多言,只让他尝了尝天花饆饠,便默默地在一旁陪着他练字。直至夜色已深,李徽方稍稍平复了些许,端详着好友的字:“不似以前那般暗含锋芒,圆融了些,但笔势又仿佛有些激烈……” “尚未定性,倒教你笑话了。”王子献道,“所谓字如其人,若是情绪不稳,自然也会在字中显露出来。你不妨看看自己的字,笔势是否沉了许多?” 李徽认真地比较着两人的字,颔首道:“写了这么多篇大字之后,心绪确实稳定了许多,前后的字有了很大的变化。看来,靠着习字稳定心绪,确实十分有用。” “如果你一直心绪不佳,改日我们去寺观走一走?听一听那些佛经故事,看一看虔诚的香火宾客,或许能好些。”王子献又道。国丧期间,不方便赏玩风景,更不适合参加甚么饮宴散散心。也唯有去寺观中漫步,方不至于被人抓住空隙。 “不至于如此。我只不过是有些想念祖父和祖母罢了。”李徽无奈一笑,“虽说故人已逝,要紧的是往后之事。但在国丧期间,我希望自己能尽量纯粹一些。说来,你大概不知如今宫中的情势……祖父临终之前,本打算让我们都去封地,但叔父坚决不许,想让我们都留在长安。未来的风风雨雨,便可想而知了。” 王子献微微一怔,自然而然便问起了当时的诸多细节,李徽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到二人说了许久之后,夜色已然很深了,李徽便挽留道:“留下来住一夜?这一回,你应该不必急着赶回去与宋先生对弈了罢?” 闻言,王子献勾起嘴角:“恭敬不如从命。” 第99章 宜川案发 在悲痛与暗潮之中,整整一百日的国丧期结束了。太史局卜完吉凶后,新帝遂亲自圈定了送葬之日。到得那一天,皇族宗室并文武百官均着孝服相送。鼓吹挽歌,卤簿仪仗,延绵百里,首尾遥遥望不见边际;哭泣阵阵,悲声远播,仿佛响彻了整座长安城。如此场面,较之高祖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8 皇帝当年归葬献陵之时还更为雄壮几分。 王子献着一身白衣,立在高处,遥遥望着城门内外白茫茫的素服仪仗。白幡纸马、素扇步障之中,车马辚辚、明器千乘,成千上万身着素服者静穆地行走着。被白色华盖覆住的巨大棺椁缓缓地前行,一路留下深深陷下的车辙。 离得如此遥远,他自然分辨不出李徽的位置。而且,郡王送葬应当也不需要步行,而是骑马随行。不多时,道路两旁又来了许多刚刚闻讯赶到的平民百姓,都穿着素衣孝服,殷殷哭泣,跪下来送葬。于是送葬队伍越发庞大,蜿蜿蜒蜒,向着一百余里外的九嵕山昭陵而去。 “阿郎,徐家已经掌控了宜川县主身边的婢女,得到了足够的口供。宜川县主喜怒无常,宅中仆从早便与她离了心,纷纷倒向徐家。便有不从者,也已经被徐家扣押起来。宜川县主忙着扮孝顺,暂时并未察觉。”孙槿娘再一次作少年郎打扮,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侧,“徐家长辈犹豫了好几日,终于默许了徐阗的计划。再过几日,他应当便会直呈御前。” “你们兄妹着实辛苦了。为了劝服引导徐阗,孙大郎应当费了不少气力。”王子献微微颔首,“此事结束之后,可借着徐家之人脉,继续经营下去,结交更多的小世家。同时,也该渐渐离徐家远一些,莫教他们察觉。” “奴与兄长省得。”孙槿娘顿了顿,又难掩好奇地问:“听闻阿郎想随着宋先生远游?打算甚么时候走?需要兄长与奴做甚么准备?阿郎尽管放心,咱们如今已经不比从前,钱财上宽裕许多。更何况,就算是我们缺衣少食,也绝不能委屈了阿郎与宋先生。” “无需准备,庆叟与曹四郎已经开始操持此事了。衣食住行量力而为,方不会引人怀疑。”王子献道,“你们二人继续留在京中,无论遇上什么事,只管暗中听玄祺调遣。好好跟在玄祺身边,替他打探消息,每月给我一封信,述说京中以及商州的情况便足矣。若是事态紧急,交给玄祺处置之后,再与我说亦不迟。” “是,奴明白了。”孙槿娘拱了拱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数日之后,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葬入昭陵,新帝带着兄长姊妹举行完盛大的虞祭后,葬仪方彻底结束。连月以来笼罩在悲痛当中的长安城渐渐恢复了平静与安宁,百姓人家与官宦世家都再度热闹起来,游玩与宴饮丝竹之声绵绵不绝。 经过众臣数日谏言之后,仍然处于悲痛之中的新帝终于打起精神,举办了登基大典。而后,他正式册封太子妃杜氏为皇后,良娣杨氏为贤妃,良娣袁氏为淑妃,孺子张氏为昭仪,以及另有不受宠的美人、才人等数名。随后,又册封嫡长女长宁郡主为长宁公主,嫡次女为永安公主,汤沐邑实封三百户;大皇子封齐王,二皇子封蜀王,因二王年纪尚小,暂无实封户,给重赏。 随即,他又给诸位宗室长辈们大加封户上尊号,荆王、彭王、鲁王等皆增实封户五百,诸位大长公主增实封户三百;兄长越王与濮王增实封户五百,三姊妹加封长公主,增实封户三百;至于几位侄儿,则郡王加封户三百,包括嗣楚王在内的三位嗣王另得赏赐,侄女们也皆有重赏;一众远枝宗室郡王都加封户两百,赏赐也不少。 总而言之,这一次皇家宗室的大封赏一个都没有落下,端的是皆大欢喜。 正当宗室们都笑容满面地感念新帝隆恩的时候,一个惊天的消息却突然传了出来,使得整座长安城为之震动:嗣楚王之妹宜川县主之夫徐阗,状告其妻宜川县主怨谤先帝先后,诅咒杜皇后,且有意图谋逆之举。 据说,新帝刚开始并不相信一向乖巧的宜川县主会做出这等事体,认为徐阗实乃诬告,对他态度十分严厉。然而,徐阗连连叩首相求,声称自己有足够的证据,且愿与宜川县主对质,他才勉强愿意派人查证此事真假。 按理而言,这等隐秘大事原不该传得如此沸沸扬扬。但是,仿佛一夜之间,长安城内的高官世家便已经得知了此事,私下议论纷纷。不少宗室本想观望一段时日,许多敏锐者便已经将家中原先与宜川县主走得近的子女都拘了起来。 荆王原本也打算将此事交给王妃处置即可,不料却倏然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件。当他一目三行看完之后,脸色猛然大变,踉踉跄跄地立了起来,险些将书案都掀翻了。这时候,王妃派仆婢来禀报,说是李阁嚷嚷着要为李茜娘洗刷冤屈,正挥着鞭子想冲出府,打算去太极宫求见圣人。 闻言,一贯温文尔雅的荆王顿时暴怒,大骂道:“还不将这个找死的小畜生捆起来!!把他丢进院子里,将院门封死!不许他再出来!!”说罢,他仍有些不放心,亲自提着马鞭,监督奴仆们将李阁的院子封死之后,又命自己最信任的宫人守在院子外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将这小畜生放出来!” 荆王妃闻讯而来,哭着想要求情,荆王却已经无暇理会她,赶紧换了身衣衫入宫去了。一路上,他苦思冥想,也不知是谁给他递了消息,声称帮他清除了后患。这种丑闻一旦露出端倪,新帝便绝对容不下这颗沙子。而且,这样的把柄握在其他人手中,他这个宗正卿当得战战兢兢,倒不如退位让贤得好。免得日后被人攻讦,受人利用,不知被卷入什么惊天的阴谋诡计当中。 “叔父何出此言?”因刚熬过国丧,圣人看起来清瘦了许多,神态依旧温和,“宗正卿之位,非叔父不能承担,又何必提什么退位让贤?这么些年来,阿爷经常对朕说,唯有叔父的性情,才最适合宗正卿之职。换了彭王叔父与鲁王叔父,咱们宗室的大小事绝不可能理得如此清楚明白。” 荆王长叹一声,一日之间仿佛便苍老了许多:“臣深感惭愧,没想到宗室女当中,居然出了宜川这样的……而臣那些不孝的子女,又偏偏与她走得极近,却竟然什么也不曾发觉,还都深信她必定是受了冤屈。” “这也是人之常情。连朕至今也无法相信,茜娘居然会怨谤阿爷阿娘,还敢诅咒梓童。”圣人也颇有些怅然,眼圈微红,“去年她也卷入了一些是是非非,后来证明她确实无罪。朕觉得,须得尽快将这桩案子审明白,才能还她的清白。大兄一脉虽然出继,但论血缘到底……” 说着,圣人忍不住摇了摇首:“唉,茜娘独自留在京中已是让人心怀不忍,朕绝不能让她再忍受甚么冤屈。待会儿,叔父便在宫中主持审问此案罢,朕与兄长姊妹们都列席旁听。暂时不必让彭王叔父与鲁王叔父前来,免得此事闹得太大。” 荆王沉默半晌,倏然又伏地痛哭道:“臣实在无颜审问此案,圣人有所不知,臣是今日才知道……才知道……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49 ” 圣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瞬间明白他究竟要说什么:“叔父,此事毕竟尚未证实,如今也不过是徐家一己之言罢了。或许正因着徐阗心怀不忿,才敢生出恶胆诬告茜娘。待此案审清楚之后,再说此事也不迟。” 他的反应实在太过淡定,这一瞬间,连荆王都似乎有些相信,那信件中所言皆是虚假。不过,只要想起李阁往日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他又觉得十分绝望。知子莫若父,那个蠢物究竟能做出什么事来,他岂能完全没有察觉,岂能从来没有生出疑惑?!只不过,他一向没有往那方面想过罢了!! 不多时,圣人与荆王便来到了暂时软禁李茜娘的承庆殿中。荆王环视殿内,就见越王李衡、濮王李泰、嗣濮王李欣、嗣越王李玮、新安郡王李徽、天水郡王李璟等人,皆赫然在座。临川公主、安兴公主、清河公主亦坐在稍远之处。另有一扇屏风,隔开了越王妃与濮王妃。 圣人十分淡然地扫了一眼屏风后,将打扮成小郎君意图混淆视听的长宁公主拎了出去,而后才在主位上安坐。荆王受了晚辈们的礼之后,便命人将徐阗带上来。徐阗跪地行稽首大礼,将他状告的内容再度重复了一遍。 他所言的事实,当然比流言更加丰富,包括宜川县主李茜娘如何在圣人重病的时候恶意咒骂,如何对已逝的文德皇后无礼,并如何辱骂诅咒杜皇后等等。种种言辞,皆以恶毒至极来形容也不为过。此外,并有圣人登基的时候,提及数年之前废太子李嵩夺嫡谋逆的怨望之语,声称她才是公主之类大逆不道的话语。 李衡、李欣等人反应稍微和缓些,只是紧紧皱起了眉头;李泰、李玮、李徽与李璟皆露出了目瞪口呆之状;三位公主则难掩愤怒之色,细微之处又仿佛有些微妙的不同。圣人望了他们一眼,双目微垂。 荆王立即问道:“你所言,可有证据?” “当然有证据!”徐阗道,“她的贴身婢女皆可作证!而且,臣还怀疑她的院子中埋了巫蛊之物!!”说罢,他又猛然抬起首,咬牙道:“她平素行事便毫无顾忌,臣一直不敢踏入她院子半步!还请圣人派人搜查取证,务必不能放过行如此悖逆之举的罪人!!” 第100章 终 于结案 安坐在侧的新安郡王心中微哂。 派人搜查取证?已经放着长线等了大半年,圣人怎么可能给李茜娘掩饰罪证或者向人求救的时间?想必在昨日徐阗状告的时候,他便已经遣金吾卫将徐家上下都查遍了。李茜娘的院子内更是翻了个底朝天。至于巫蛊的证据,若是当真有,那便是李茜娘自作自受;便是之前没有,徐家敢状告,也一定会让她有的。从头到尾,都不必圣人费甚么心思。 新安郡王其实更倾向于相信,李茜娘在不知巫蛊究竟是什么罪名的情况下,便自作主张地沾染了此事。毕竟,如她这般扭曲之人,岂可能仅仅满足于口中诅咒与怨谤?为了改变她眼下无人依靠的处境,她甚至能与安兴公主重归于好,甚至能与李阁败坏伦常,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因着彼此的反应极为相似之故,坐在自家阿爷与堂兄弟们中间的李徽,自然而然地得到了他们的信赖与认可。李玮与李璟均神色复杂地目送着宫人们将信誓旦旦的徐阗带了出去,悄悄低声道:“他竟然有这样的胆量状告,应该不会是假的……这李茜娘……唉……咱们家居然还能养出这样的人来……” 而濮王殿下在大为震惊之后,突然觉得极为解气:“那种大逆不道的话,她去年就在悦娘和三郎面前说过!想不到私底下居然还敢变本加厉!这等不孝之辈,就该按照律法论处!更别提她还涉入巫蛊,意图谋逆了!”不孝是大罪,列入“十恶”之一,以大唐律而言,当判死罪。更何况,她冒犯的是先帝先后与皇后,并发大不敬之罪。 满面忧色的清河公主亦蹙起眉来:“皇兄,阿嫂一直卧床休养,却迟迟不见起色,莫非便是因她巫蛊所致?阿爷驾崩那一日,阿嫂斥责李茜娘称呼有误,我便注意到她当时神情有异样。此事必须仔细查明,即刻毁去相关厌胜巫蛊之物,而后赶紧作道场,为阿嫂祈福,驱除邪祟。” 她所言有理有据,令圣人的神情也微微一变,一时竟顾不得审案的是荆王了,立即冷道:“将李茜娘与服侍她的婢女仆从都带上来!” 荆王早已被方才君臣二人私下那番话收服,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李徽敏锐地发现,安兴公主似笑非笑地瞥了过去,仿佛若有所思。看起来,她显得比临川公主和清河公主都更为镇定,似是笃定李茜娘之案与自己毫无干系。便是李茜娘再如何狡辩,也无法牵涉到她身上去——或许,此案对她而言确实不伤筋不动骨罢。 此时,装扮依旧光鲜的李茜娘泪眼盈盈地来到殿中,怯怯地环视周遭后,方给诸位长辈行礼,而后掩面而泣:“叔祖父,儿是被徐家冤枉的!儿过得如此安宁,得到长辈们诸多关爱,又怎么可能做出甚么大逆不道的事?倒是徐家,一直想通过儿来谋取一官半职,儿坚持不许,他们便恨上了儿。平日里一直对儿不尊重且不提,居然还丧心病狂地诬告儿……” 话未说完,她便弱不禁风地伏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 “徐家如此大逆不道,你怎么不早些与我们提起?”荆王的态度显得既威严又冷淡,“有宗正寺在,他们还敢欺负我们的宗室女不成?!来人,将宜川县主的贴身侍婢与仆从都叫来,让他们说说,徐家是如何欺侮她的,做了哪些天理不容之事!!” 李茜娘哭声一顿,连忙又道:“许多仆从平时对儿都不闻不问,所说之言必定不实。叔祖父只管问儿的贴身侍婢名唤阿明与阿月的,她们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罢,她又伏在地上,作出痛哭之状。 于是,宫人们又带来两个肤色白皙却有些矮小的侍婢。两人通报了名字后,都说自己是自幼就跟在宜川县主身边服侍的,皆是黔州出身。原本她们并不算是贴身婢女,只做些洒扫之事,但去年废太子一脉回京时遭遇刺杀,那两个心腹婢女都被射杀了,她们才得以荣升为宜川县主的贴心人。 荆王便问:“宜川县主方才说,徐家对她极为不敬,我们听了都十分愤慨。你们且说说,徐家究竟是如何欺侮她的?”不仅是他,圣人以及旁边安坐的皇室们无不冷眼打量着这两个婢女,等着她们究竟能说出什么错漏百出的谎言来。无论此时她们再如何狡辩,等巫蛊的证据呈上来,也是辨无可辨。 两个侍婢早已被分别关押起来,待遇自然远远不及李茜娘。二人已是吓得瑟瑟发抖,脸色一片惨白,连话都极有可能说不清楚。然而,李徽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0 仔细端详之后发现,她们私下却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似乎早便各有决断。 就见其中之一重重地叩首,抖着嘴唇道:“徐家待县主极好……每日给县主的用度皆是最好的……” “贱妇!居然敢污蔑我?!简直是猪狗不如!!”李茜娘猛然抬起首来,脸色大变,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她,仿佛下一刻便要暴跳而起——不过,立在她旁边的宫人反应十分迅速,又快又准地给她饮了一杯“安神”药汤:“御前不得失礼,县主且安静一些。” 李茜娘依旧咿呀着想求情、想大骂,但随后只能瘫软在地上,大瞠着双目,露出骇人的扭曲之色,死死瞪着两个侍婢不放。她这番变脸,就犹如街头泼妇,令在场的宗室们都大开眼界,纷纷皱紧了眉头。便是方才心底还有些同情与犹豫的李玮与李璟,也都流露出了厌恶之色。 被打断的侍女继续道:“县主一直嫌弃徐家谋不到宫中赏赐的首饰绸缎,得空便将徐家的管事唤过来叱责,又暗中咒骂徐家上下皆是穷酸,并命奴婢二人闯到徐家祖辈的院子外指桑骂槐。还是徐家的娘子将自己嫁妆中压箱底的首饰送了过来,县主方平息了怒火……从此之后,每一回县主想要首饰或钱财便用此法,徐家一直敢怒不敢言。” 另一个侍婢又补充道:“成婚之后,徐家郎君想入院中住下,县主一直坚持自己要守孝,不许他随意踏入。不过,口中虽然如此说,其实县主却并未守在家中居丧守孝,而是时常外出射猎骑马,偶尔还会饮酒作乐。奴婢等人劝过许多回,县主都不听,吃醉了酒还斥骂先皇后,说她根本不愿为先皇后守孝!” “这么说,徐阗状告宜川县主怨谤先帝先后,诅咒皇后,甚至还有巫蛊谋逆之举,皆是真的?”荆王又问,心中也不知暗骂了自家那个蠢物儿子多少回!——究竟是谁说,这宜川县主至情至性,又孝顺又乖巧的?!该不会将他家的儿女都给带坏了,胆敢在文德皇后与太宗皇帝的孝期中寻欢作乐罢!! “都是真的!”两个侍婢抹着眼泪,哭诉着她们的委屈,“奴婢们劝过县主,既然已经与徐家郎君成婚,便安安生生度日,想必未来也能衣食无忧。但县主听不得这样的话,罚奴婢们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膝盖都险些跪废了,足足半个月无法行走,奴婢们便再也不敢狠劝了……” “县主一直怨恨先帝先后处事不公,将嗣楚王出继,连累她也沦落成了无人理会的远支宗室女。她不愿给先后守孝,不但饮酒作乐,还一直对着佛像诅咒。后来她从一个女冠观中求了几个神像,一直对着诅咒厌镇,还埋在床榻底下。” “听她说,这几个神像会一直保佑她,恢复她的身份,让她成为大唐唯一的公主……其他话……奴婢们也不敢再细听下去……更不敢说……” “县主对皇后与长宁公主十分憎恨,用神像诅咒她们……这是奴婢亲眼所见,绝不敢有半句妄言!否则就教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既然两个贴身侍婢都倒戈了,荆王便命宫人将挖出的厌镇之物以及其他仆从带上来。当那几个沾着泥土的木偶陈列出来的时候,圣人的脸色都变了。皇家最为忌惮的便是巫蛊,谁知李茜娘除了诅咒长宁公主和杜皇后之外,还诅咒了谁?她一心想着成为公主,若是皇位上不换个人坐,她又如何可能得封公主?! 将所有口供都录下,又赶紧命宫人请来高僧与道长处置厌镇之物后,荆王望了圣人一眼,沉着声道:“此案证据确凿,便是她不认,也罪无可恕。圣人,臣以为,不孝、谋逆、大不敬、不道——十恶之罪,李茜娘足足犯了四桩,决不可轻易饶她。虽说宗室女通常不判斩刑、绞刑,但……事有例外。” 圣人神情阴沉:“毕竟是宗室女,须得给她一两分颜面。鸩酒、白绫还是匕首,让她自己选。而且,此事不可就此而止。那个助她巫蛊的女冠观究竟在何处,是否还有其他人牵涉其中,必须仔细严查。叔父不必急于处置她,再细细询问一番,平日里与她交好的人皆问一问,或许有别的收获。” 荆王心中一凛,连忙答应了。 这时候,安兴公主忽地抹着眼泪,满面委屈地道:“圣人明鉴,前些日子我因可怜她,才与她稍稍走得近了些……却从未听闻,她还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若是早知道她竟然做下了这等事,我如何还会接近她?” 圣人眉头略松了松,仿佛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之态:“二姊放心,都是自家人,朕能理解你的慈悲之心,断不会牵连无辜。只不过,巫蛊素来是大案,绝不能轻易姑息。若是不曾涉入,便自是安然无恙;若是心怀不轨,自然该得到惩罚。” 安兴公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泪盈于睫:“圣人说得是,不过此事到底不宜大张旗鼓。否则,咱们皇家宗室女们的名声都会被这个贱妇毁得一干二净……日后论及婚嫁的时候,恐是会吃亏……” “二姊真是深谋远虑。”清河公主肃然接道,“不过,皇兄生性仁慈,自然有所决断,不必我等过于担忧。更何况,还有荆王叔父在呢。该宗正卿处置的事,咱们又何必越俎代庖,指指点点呢?” 安兴公主勉强一笑,拭泪道:“是我急得有些糊涂了,妹妹说得极是。我也相信,荆王叔父一定会处置妥当的。” 此话听起来似是很寻常,但旁观的李徽却总觉得其中暗含着一二分深意。他心里还默默地想着:说起宗室女的名声,眼下各种传言最多的,不正是安兴公主么?她居然也会拿出此事作为借口,想劝服圣人别继续深究追查下去,真是讽刺之极。 圣人目光微动,嘴角勾了勾:“这是宗族中事,本便该由叔父处置。朕相信,每一户人家总有逆子逆女,只需处理妥当,定然不会影响婚姻嫁娶。” 第101章 友人暂别 自此之后,李徽再也不曾见过李茜娘,既不知她究竟是否招认了安兴公主的逆行,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时被赐自尽的。他只知道,徐阗因首告有功,获得了他心心念念的微末官职,进入了秘书监。不久之后,徐家里里外外换了一群奴仆,又与小世族之女定亲,地位看似水涨船高。 为了维护世家子的身份,又忌惮孙榕知道得太多,徐阗还意图陷害于他,想吞没他的家产。不过,孙榕假借他人之名义,求得了荆王府的庇护,他便不敢再动手了。从此之后,孙家兄妹自然与徐家越走越远,开始与其他没落小世家结交,生意越发蒸蒸日上。而徐家的店铺没有了帮衬,又失去了宗室贵戚的名分,再度落入寻常境地. 不久,李徽从长宁公主那里断断续续地获得了一些消息—— 据闻,涉事那间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1 道观查出的女冠,身份似乎与当年夺嫡案有关,已被关进大理寺审问。至于进展如何,从大理寺的忙碌,以及陆续关进去的一些人便可查知一二。不过,此事算是圣人的心腹大患,谁也不敢胡乱打听,消息自然极为稀少。 再者,宗室子弟审了一轮又一轮,伙同谋逆的自然没有发现,国孝期间悄悄作乐的却有不少。圣人大怒,立即将他们降为庶人,打算流放到南疆偏远之地。一时间,宗室许多长辈都愁白了头发,几乎每天入宫求情。圣人到底心地慈悲,便索性将他们打发去守高祖的献陵。至于需要守多长时间,那便端看日后他们的表现如何了。为此,不少宗室长辈都满心念着圣人的好。 济北郡王李阁自是涉入了此事,一直口口声声说李茜娘是被污蔑的。证据都摆在他面前,他却当作没瞧见,仿佛入了魔障一般。荆王老泪纵横,一怒之下奏请圣人褫夺了济北郡王的封号,将他送到昭陵去守陵。至于剩下的那些庶出县主,待到孝期过后,该嫁的赶紧嫁了,冥顽不灵的赶紧送去出家念经,留在府中迟早都会是祸害。 至于安兴公主,看起来并没有受到甚么影响,只是在风雨飘摇之中,难得地开始闭门守孝而已。除非宫中的宴饮,其他京中的一些素宴、程家举办的宴饮,她都不再出现,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至于私下里损失了甚么,或许便唯有她与圣人知晓了。 “损失?”王子献挑起眉,“或许,安兴公主府的仆婢都换了一遭,应当也算是她的损失罢。她以换掉老弱病残的名义,提拔了许多庄子中的仆婢,将府中之人都送去了京郊,而后无声无息地‘病亡’了不少。其中有些人应当是被圣人的人安置了,但这种人知道的应该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也无法指证于她。至于那些要紧之人,当然早便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他与李徽正在藤园之中消暑小住。因着不久之前刚接到部曲的回报,便议论起了此事。李茜娘的下场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声名狼藉,被迫自尽,受到身边人的背弃,无一不是她当初背叛家人所得的报应。与她相比,安兴公主的举止却令人不得不高看了几分。先前只觉得她十分任性妄为,仗着圣人的宠爱与公主的身份肆意作恶。如今她却显露出能屈能伸的一面,行事狠辣且寻不着漏洞,无疑变得更为难缠了。 “以你之意,她目睹李茜娘被贴身侍婢与仆从背叛,所以先下手为强,将自己身边的人都清理了一遍?”李徽不得不感叹,这位贵主实在是心狠手辣。居然为了彻底杜绝一丝一毫背叛的可能,就如此毫不容情。 “除非身家性命都掌握在她手中,否则她不可能信任任何人。”王子献道,“就算没有发生李茜娘之事,她应该也清理过好几回身边的亲信了。”所谋之事越大,便越需要小心翼翼。像李茜娘这样的愚蠢之人,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已。 “这回巫蛊之事,又与当年的夺嫡谋逆案有关。我曾以为那些逆贼受到安兴公主控制,一直为她所用,如今想来未必如此。若是她能够紧紧控制住形势,便不会闹出巫蛊这样的大案,她根本不可能从中得利。”李徽仔细思索,又道,“以你所见,是否另有人参与其中?安兴公主不过是与他们一同谋利而已?” “夺嫡谋逆案的那些人,确实未必是她的属下,或许不过是正好目标一致,所以狼狈为奸罢了。至于巫蛊——也许是她默认的一着棋,为的便是彻底处置李茜娘,将自己漂亮地摘出去。”王子献略作沉吟,“徐家突然首告,破坏了她的谋算,让她始料未及。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她曾想借着李茜娘控制荆王府,使宗室之力为她所用。如今此计已经不可行了。” “未必。”李徽摇摇首,“李茜娘与李阁之事,自始至终都并未提起来,那些人证也都刻意地避开了这个话题。我猜,应当是圣人想暂时隐瞒下此事,留一个所谓的‘破绽’,引得安兴公主日后出手。而荆王叔祖父如今大约已经对圣人死心塌地了,待到安兴公主拿此事威胁他的时候,便是一个给她致命一击的好机会。” 王子献勾起嘴角:“日后若有机会,别忘了向荆王讨这个人情。”想将一封不能追查的信件送进荆王手中,绝非轻而易举之事。不过,能白送荆王一个人情,无论需要跨越多少艰难险阻亦是值得的。 李徽怔了怔,恍然大悟,不由得失笑:“原来是你……这个人情,确实迟早有用处。”荆王对濮王一脉素来不客气,说不得日后若有事寻这位叔祖父,还须得靠这个人情来开路。 二人悠闲地度过了几天之后,部曲们再也没有别的消息传来,生活仿佛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过,他们都知道,有些事必将发生,避无可避。虽然他们很有默契地并不提起,但早已决定的日子迟早都会来到。 夜色深重,角落中的冰釜徐徐地吐出轻薄的寒气,如烟如雾,如梦如幻。 李徽睁着双目,迟迟没有睡意。有些事他不曾提过,好友也并未说过,但并不意味着他们都不知晓,更不意味着不会发生。“子献,这几天你都不曾去过国子监,宋先生也一直留在藤园之中——他已经辞官了?” “先生早便想辞官了,但当时圣人病重,他觉得提出此事似有些不妥。所以,待到国孝期之后,他才正式向祭酒提了出来。你放心罢,祭酒与司业颇为照顾我们,也答应保留我的学生资格,待到回来之后补上考校即可。”王子献的神情隐没在黑暗之中,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更低哑一些。 “你们打算何时离京?”李徽并未发觉,自己的音色略有些紧,仿佛每个字都有些艰涩。 “……三天之后。”王子献道,翻身面向他,几乎是贪婪地端详着黑暗中他的轮廓。即使夜色再深,即使离得再远,他也早已经能够在脑中描摹出他的模样,不可能会有任何错漏之处。但就算如此,他仍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或许永远都看不够;他心中仍然叫嚣着想要得到更多——更多,更多,远远不够…… “到时候,我……去送你们。”李徽长长一叹,将所有的艳羡都藏在内心深处。 王子献却察觉出了他的渴望,靠近他的耳边低声道:“玄祺……阿徽,跟我一起走罢。” “……”他的声音宛如最深的诱惑,令李徽情不自禁地心动了。前世被困均州,今生被困长安,他心中几乎是本能地渴望着自由自在——这一直都是他最想得到的,同时亦是注定了他不可能得到的。 内心的渴求让他毫不犹豫地想回答“好”,然而这个字含在唇边,却迟迟吐露不出来。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前世家人们之间的生死离别,想起了今生那些更为鲜活的面孔,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2 想起了亲人们更为深厚的情谊,想起了那些不再遥远却更难以琢磨的亲眷。他不可能将他们舍下,或许也早已经无法离开这个樊笼——就算有离开的机遇,也绝不会是如今。 “子献,替我好好瞧一瞧外面的世界罢。” “……好。” 而后,两人再也不曾提起离别之事。李徽并未问王子献他们要去何处,也并未过问行李筹备得如何,只是专门调集了一队部曲保护他们。毕竟,宋先生身边的都是老仆,而王子献在明面上也只能将庆叟与曹四郎带在身边,他实在有些不放心他们的安危。 王子献则特地写了两封信,紧急送回商州,一封给族长并奉上节礼若干,一封给王昌与小杨氏并讨要十金作为路费。族长自不必说,非常大方地送了他五金作为回礼,而王昌的回信除了有些敷衍地叮嘱他注意安危之外,便只有区区二十贯钱——连半金也抵不过。 如此截然不同的反应,亦在王子献的意料之中。接着,他便郑重地将王子睦引见给了李徽——于是,王子睦终于知道了这位新安郡王的真实身份,却仍是未能猜出那位李小郎君究竟是谁,也不敢细问。李徽便佯作忘了自己还有一位阿弟,长宁公主的身份当然不该由他来透露。若是往后有机缘,他们或许还能再相见罢。 三日之期转眼既至,春明门外,灞桥离别。 赶来相送王子献与宋先生的,除去宋先生那一群老友及弟子之外,还有国子学的阎八郎等人,王子睦、王子凌以及杨谦杨状头等。杨状头降尊纡贵前来,王子献其实并不算太过意外。有他在,自然而然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年轻人们都热切地围着他,一句接一句的夸赞与询问,倒是将他这个送别的对象遗忘了。 王子睦咬着唇,心中充溢着不满:“阿兄,杨师兄……” “你以为他当真是来送别的?不,他只是来示威,显露出他如今的地位与我有天壤之别罢了。待几年后我再归来,说不得他还会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接我,想令我更加自惭形秽。”王子献微微一笑,“人心就是如此,你也莫要放在心上,子睦。” “他们都不说一声便过来了,闹得小郡王也不好出面。”此时,王子睦却是想起了李徽。 王子献闻言,轻轻一叹,遥遥望向不远处的山岗。依稀可见有一人优雅而立,素衣素袍,仿佛少年仙人。他们已经不必折柳送别了,更不必依依不舍。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便是离得再远,迟早有一日,他们也会再度相见。 不久之后,长亭中的人们终于渐渐散开了。几匹老马载着行人缓缓远去,立在山岗上的少年郎遥遥望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地将柳条插在草地上。 山高水远,唯愿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第四卷:冉冉升起 第102章 时光流转 时值仲秋,徐徐轻风拂过,为依旧带着些许残暑的清晨增添了几分清凉之意。延康坊正东盘踞着的那座府邸从沉寂中渐渐醒了过来。前些时日刚取下素面灯笼的正门以及乌头门虽然整洁气派,附近却依旧是门可罗雀。连高高悬着的金粉铺就的“濮王府”牌匾,都仿佛因人气稀少而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某个墙角里,一座丝毫不起眼的偏门倏然发出“吱呀”的轻响。门上盖满的一层厚厚灰尘扑簌散落,洒在一颗冒出来四处张望的脑袋上。尘烟当中,那人禁不住打了个喷嚏,立即有些懊恼地捂住了嘴,努力地将自己魁梧的身形缩得更小一些。然而,即使他缩得再小,依旧令身后的所有人为之瞩目。 门内是一架轻纱垂落、四面透风的步舆,上头坐着个犹如小肉山一般肥壮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睁圆了双目,脸颊上的肉颤来颤去,显然正在暗暗咬牙切齿。不过,也许他正顾忌着什么,却没有爆发出怒火,声音也压得极低:“蠢物!若是让人听见了,今日就功亏一篑了!!还不赶紧看看,附近到底有没有人盯着!” “遵命。”那大汉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又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反复确认了许多遍之后,他才转身回复:“大王,墙外没有人。某仔细看过了,巡防的部曲队确实已经过去了。事不宜迟,在下一队过来之前,咱们得赶紧走。” 闻言,肥壮男子微微颔首,迫不及待地道:“快!快些!!” 于是,抬着步舆的大汉们立即加快脚步,从门中穿了过去。然而,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自家主子的体型太过特殊,步舆也是特意加宽加大的。虽然勉勉强强钻出了门,众人浑身却免不了被蹭了一层灰,个个灰头土脸,就像在泥地里滚过几圈似的。 肥壮男子咳嗽几声,也顾不得满身灰尘了,恼道:“还愣着做甚么!赶紧走!”洗浴更衣的地方还不好找么?若是不能先离开王府,无论想做甚么都绝无可能。家里那两个混小子的眼睛都和雄鹰一样敏锐,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这扇好不容易寻见的偏门一定会被他们封死,那他就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正当众大汉哼哧哼哧抬着主子冲向旁边的小巷时,一位少年郎带着侍从出现在巷子口。他生着一双微挑的凤眼,面容白皙俊美,身量高挑修长,举手投足间带着独特的闲逸之态,贵气中隐含潇洒,散漫中又带着沉着,足以令每一个人都见之忘俗。 他仿佛是匆匆而来,衣袍翻飞,额角微汗,却丝毫不减风仪。一群大汉见了他,就如同顽童见了先生,缩头缩脑不敢再动。他淡淡地扫了对面这群人一眼,温和的声音中带着极为自然的恭顺:“阿爷满身风尘,这是要去何处?” “……”肥壮男子肉掌一拍,掀开步舆上的轻纱,艰难地竖起眉做出震怒之态,“这回我好不容易才接到一个如此盛大的文会帖子,绝不能错过!!”不容自家儿子再说什么,他又极为强硬地道:“如今已经出了孝期,我前阵子也陪着你阿娘去寺院做了道场!不过是去个文会而已,又不是急着饮酒作乐,御史台那些老东西还能管这么多?!” “阿爷说得是。”面对他的盛怒,少年郎并未反驳,而是坦然地顺着他的意思道,“大兄将府邸管得实在太严了。既然如今已经出了孝期,也正式除了服,阿爷自然不必太过拘束。” 肥壮男子神色一松,不免接着他的话抱怨:“可不是!啧啧……也就是他,整日疑神疑鬼,这个不许咱们干,那个也不许咱们干!唉,我就知道,三郎你也是被他吓住了,才一直偏帮着他,心里还是向着我的。你看看你,好端端的孩子,眼下都被大郎教成什么样了?简直和他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少年郎神色丝毫不变,微微一笑:“阿爷此言差矣,大兄和孩儿原本便应该都像阿爷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3 才是。至于性情上略有些差异,也是人之常情。大兄生性谨慎小心,也没甚么不好的。不过,幸好阿爷很明白,孩儿心里确实一直都是向着阿爷的。” “好孩子。”肥壮男子嘿然笑了起来,满意地拍了拍身边几乎可以忽略的空位,“来,跟着我一起去。免得我高高兴兴地去赴文会,大郎却反过来斥责你没有劝住我。干脆咱们爷俩都去散一散心,回来随他怎么念叨。” 少年郎的眉头不着痕迹地一跳:“阿爷,如此坐着步舆过去,未免太过简陋,还是让人安排一辆车罢。而且,以阿爷的身份,这般风尘仆仆地赶过去也有些不妥。咱们不如先回院子里去,换身衣衫再启程也不迟。一场文会至少会开整整一日,也不必急于一时。” 肥壮男子向来养尊处优,又极为好颜面,自然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于是,大汉们便抬着他从宽敞的侧门回了府中。守在门口阍室里的仆从们无不侧目——大王究竟是何时出去的,他们怎么没有半点印象? “你收拾妥当后,便在此处等着。”依稀保存着几分警惕的濮王殿下艰难地扭转身,仍然不忘谆谆叮嘱,“千万别告诉你阿兄,绝不能让他听见半点风声,免得他坏咱们爷俩的事!好孩子,今日的胜败,就在此一举了!” “阿爷放心。”新安郡王浅笑着应道。待到步舆渐行渐远,他便收起了笑意,吩咐身边的侍从:“去东路正院告知阿兄,不知是谁将周籍言先生的文会帖子送到了阿爷手中,今天恐怕是拦不住他了。须得尽快将帖子的来源打探出来,免得有小人从中作祟。往后也不必拦得太紧,每个月总得放些帖子给阿爷挑拣一番,让他出去走一走。不然,往后他只怕更会逮着机会便往外溜。” 那侍从匆匆点头答应,又问:“那扇偏门该如何处置?” “且放着,不必管它。”新安郡王道,“若是不帮阿爷保守这个‘秘密’,他便不会事事都想着带我同去了。不过,门上的灰尘洒得厚一些,记得随时查看,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借着此门随意进出濮王府。”这扇门原本是用作其他用途的——比如秘密出入濮王府之类。如今居然让阿爷寻了出来,往后大概也不能用了。 一个时辰之后,一辆红檀木制成的四驾马车驶出了濮王府,向着杨家别院而去。 这几年来,随着又一位寒门弟子张念高中进士,周籍言周先生的名气早已传遍了长安以及周边诸州。每年不知有多少年轻文士慕名而来,意欲通过文会中的出众表现获得周先生的青睐,从而拜入周先生门下。然而,周先生收徒却十分严格,迄今为止也不过又收了两个年幼的小少年而已。 虽然拜师的希望非常渺茫,但只需在文会中传扬名声,得到周先生或者杨谦杨状头的一两句赞赏,对日后的前程亦是极有好处。故而,每回杨家别院举行文会,名帖皆是难求之物。 更有传言说,为了得到进入文会的机会,许多小有资财的文士们竟然不惜花费重金购买名帖。只可惜,所有得到名帖的人都视其为珍宝,无论出价多少,都舍不得转卖。更有人特意将名帖收集起来收藏,也算作是一种另类的炫耀。 下马车的时候,李徽淡淡地扫了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在别院外徘徊守候的士子果然越来越多了。这几年间,借着周籍言先生的名义,杨谦在年轻文士当中积累的声望十分惊人。在他之后的几位状头被他压得黯淡无光,犹如一轮明月与璀璨星辰的差别。挚友王子献若想在短时期内一举超越杨谦,就算借着国朝最年轻的少年甲第状头的名声,恐怕也十分不容易。 因着濮王府所得的帖子十分特殊,前来迎客的当然不会是寻常管事,而是周籍言先生的弟子。正巧,快步行来的,是李徽再熟稔不过的王子睦。他亦是长成了一位翩翩少年郎,眉眼间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羞涩,接人待物却坦然有礼,世家子弟的风度尽显。 “两位大王,里边请。”见到李泰与李徽的时候,王子睦的笑容亦轻快了许多,“若是家师听闻濮王殿下驾临,心中不知该有多欢喜。” “呵呵,孤与周先生一见如故,也确实是有缘。”李泰坐上步辇,眉开眼笑,“想必他还是那付脾气罢,不想应付那些无关之人。你便直接将我们带去他所在之处即可,也不必遵循甚么礼节。” “是,晚辈明白。”王子睦躬身行礼,带着李徽在步舆旁边慢行。 李泰已经有一段时日不曾参加文会了,自然觉得周围都颇为新鲜。便是偶尔听着风中传来的几句酸诗酸赋,也不免降尊纡贵地点评一两句。李徽见他笑逐颜开,心里不由得轻轻一叹:先前许是他们兄弟二人想岔了,若是阿爷过得一点也不快活,就算再安全又有何益?说不得会像前世那样郁郁不乐。光是拘着他没有任何意义,必须尽快抓住更合适的时机,跳出这个樊笼才好。 虽然如今看来,阿爷似乎与周籍言先生相交甚深。但他这个当儿子的更清楚,其实他与那些隐士们相处的时候才更逍遥自在。与周先生结交,不过是受他虚荣的本性所驱使罢了。毕竟,与颇负盛名的文士交好,他自己的文名才能传得更远—— 阿爷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闲散宗室不需要也不能要什么文名盛名。 而他们或许也永远不会理解,阿爷对于“名声”的执着与热爱。 第103章 粉墨登场 在传闻当中,周籍言先生素来清高,便是面对权贵亦是不肯轻易折腰。事实也相差无几,这位周先生论起才华与脾性,确实是位不折不扣的“名士”。这两者一内一外、相辅相成,将他的名望抬得更高,俨然便成了京城中的泰山北斗一类人物。 然而,李徽对这位被杨家高高捧起来的“名士”却没有甚么好印象。在他看来,如同宋先生等隐士那般安贫乐道、有教无类、逍遥自在,方称得上真正的“名士”。周先生默许杨家为他频频造势,便已有沽名钓誉之嫌。每收一回徒便恨不得广而告之,将全天下优秀的学子都聚集起来为他所挑选,而这些才华优异的弟子获得的荣誉又令他越发水涨船高,亦是有违孔孟与老庄之道。 不过,如此看来,他与自家阿爷或许确实称得上“知己”。也无怪乎二人能够相谈甚欢,彼此都互相高看一眼了。当然,能够结交濮王、影响濮王府,甚至于暗中引动甚么危险的激流,应该也是杨家的本意罢? 望着谈笑晏晏的两人,李徽不自禁地放空了自己的思绪,堂而皇之地开始出神:每开一次文会,这座院落似乎便会换一回布置。看来,杨家对这位周先生确实十分不错,并非纯粹的利用而已。能顾及到这样的细节,除非杨家确实很在意周先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4 生,他也值得如此;又或者,杨家倾尽全力想营造出“尊师”的形象,借此再度抬高杨谦以及自家的声望。 说来,子献在信中提起,他想参加明年的省试。国子监生若想取得考省试的资格,须得在十月末通过一场内部的考校,之后方能由祭酒直接推荐。既如此,他应该会在两三个月内便回到长安罢。 即使两年不曾相见,他们却几乎每月都有信件往来。故而,他心中虽然时不时会怅然,偶尔也有些想念,不过,依稀总觉得他们仿佛从未分别过。他依然是他,王子献也依旧没甚么变化——纵是发生了微末的变化,想必也在彼此的意料之中。 倏然,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打断了他飞扬的思绪。 “若是外头那些人有机会坐在这个位置,恐怕都恨不得将先生与大王的一字一句都刻印在脑海中,一时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目光。参加文会的芸芸众人之中,或许唯有郡王才能如此潇洒自在,杜某实在佩服至极。” 李徽回首看去,一身青衣的少年郎含笑而立,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很是清逸出尘:“原来是杜十四郎。”周籍言先生门下的三弟子杜重风,出身京兆杜氏的微末旁支,父母早丧,由叔父抚养长大,自幼便文名远播。他的年纪比杨谦、张念二人小许多,只堪堪大王子睦一岁而已,但若是论起智慧与才华来,王子睦一向是自愧不如。 倘若仔细比较,杜重风的身世与王子献极为相似,都是没落的顶级世家旁支,但运道却不可同日而语。他不仅有真心关爱他的叔父家人,亦顺利地拜入了名师门下,得到杨家的资助,一家人彻底摆脱了困窘的生活。 不过,如今他两位师兄都十分出众,声名赫赫,他却迟迟没有考科举的意愿,令许多人都颇为失望。偶尔也能听见一些闲言碎语,说他已经江郎才尽,担心自己会败坏师门的名声所以不愿应考等等。毕竟,许多少年天才长大之后,都极有可能泯然众人矣。但这些嫉妒的人却似乎并未细想过,眼前的少年郎才不过十五岁而已—— 他离一飞冲天的时候尚早,完全不必太过着急。唯有历经磨砺之后,方能走得更远。 李徽几乎是本能地觉得,此人应当会成为挚友王子献的劲敌之一。国朝最年轻的少年甲第状头,自然并非信手便可拈来。在杜重风之外,或许还有许多默默无名的天才人物正在虎视眈眈,同样想将杨谦一举击倒,成为新的巅峰人物。 “我对诗词歌赋一向不感兴趣,便是硕学鸿儒每天跟在我身边讲学,大约也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李徽弯了弯嘴角,示意允许杜重风在身边跽坐,“当然,牛有牛的悠闲日子,马有马的快活时光,谁也不必羡慕谁。” 杜重风目光微动:“听郡王所言,便如同醍醐灌顶,当浮一大白。” “仔细想想,遍数这长安城中,目前你是唯一一个一直赞赏我的人。”李徽挑起眉,“旁人不是笑我不学无术,便是嘲讽我无所事事、平庸无能。唯有你,每次见到我,便言必说羡慕、欣赏……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不,其他人不过是没有仔细了解过郡王罢了。以杜某看来,郡王之选择,皆因聪慧敏锐所致。虽然这些选择未必尽如郡王心意,但郡王很擅长从中寻找乐趣,如此便也足够了。”说到此时,二人目光相对,杜重风拱了拱手,笑了起来。 虽不中,亦不远矣。李徽眯了眯眼:若让此人跟着杨谦,委实是有些可惜了,日后必定会成为一大阻碍。不过,杜重风受杨家如此多的恩惠,又如何可能不为杨家所用?杨谦往后最得意的臂助便是这群聪慧伶俐的师弟,定然会使出各种攻心手段,得到他们全心全意的效忠。 这时候,便听旁边有人笑哼了一声:“不愧是杜家人,到底还有些眼光。不像那些有眼无珠之辈,居然敢在背后说我阿兄的不是。若教我知道是谁嚼这样的舌头,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二人循声望去,却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小郎君牵着个幼童慢行而来。那小郎君生得十分精致,目光里带着居高临下之态,显得十分傲慢。然而,他这样的神态却令人觉得很是理所应当,根本生不出任何厌恶之感。而他牵着的孩童只有三四岁左右,长得与他极为相似,也奶声奶气地重复道:“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哼。” “……”见状,李徽轻轻一叹,“在此处见着你们,可真不算是惊喜。” “阿兄觉得还不够惊喜?”小郎君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傲慢之态霎时间便一扫而光,“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谋得一个帖子,带着……十二郎溜进来的。”说罢,他向着杜重风微微颔首,矜持道:“某李十一郎,这是我阿弟十二郎。” 杜重风是何等人物,自然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身份。然而,对方是金枝玉叶,又有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也只得将他当成寻常的少年文士来结交:“某杜重风,见过……殿下。”唤“殿下”,总比唤“贵主”更合适些。 李十一郎扑哧一笑,似乎觉得他颇有眼色,看他也顺眼了不少。 “你来也就罢了,为何将十二郎也带来了?”因担心正沉迷于评述诗词歌赋的李泰回过神来,戳穿“堂弟”们的身份,李徽便带着这两个不省心的“小堂弟”走出了院子。 杜重风不近不远地随在旁边,尽显主家风度。但“堂兄弟”三人都没有余暇注意他,一个忙着伸手臂嘟嘴撒娇,一个忙着抱起来轻哄宠溺,另一个则忙着嘻嘻笑。 杜重风看在眼中,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笑容欢畅的小郎君身上——唯有在这种时刻,这位贵主方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小娘子的娇宠之感。其余任何时候,她皆是高高在上的,或傲慢,或冷淡,或漠然,或沉静,唯独不曾如此放松。 就在此时,王子睦绕过小径,迎面望见他们,不禁怔了怔:“李……十一郎?”他有些呐呐地唤着那位小郎君的名字,脸颊微红。这两年来,他们也不过见了两三次而已,依旧只是陌生人。他自然早已知道这位小郎君的真实身份——或许正因如此,每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每一次唤他的假名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王三郎,许久不见。”李十一郎朝着他一笑,神态也很是轻松。 杜重风打量着他们,若有所思。这时候,旁边的花丛中倏然又转出两个人来,却是杨谦与燕湛。当双方迎面望见彼此的时候,都有些惊讶。李徽与长宁公主自然是惊异于杨谦与燕湛似乎尽释前嫌,相处得很是和谐;杨状头与燕大郎更是讶异于这位贵主居然会出现在文会当中,还随身带着另一位一直被圣人捧在手心里的小贵主。 “……见过两位殿下……燕大郎,只能烦劳你招待这两位殿下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5 了。”杨谦行了一礼,苦笑着对燕湛道。这位不仅身份非同一般,而且已经订了亲。便是未来的驸马不在场,他作为主人家亦不方便待客。 燕湛也唯有摇了摇首,笑得宛如春风:“你尽管忙去罢,外头还有好些客人需要招待呢。” “重风,子睦,咱们走罢。”杨谦遂将两位师弟都带走了。 杜重风与王子睦都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发现长宁公主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高傲与冷淡,仿佛方才巧笑倩兮的模样从来不曾出现过。在这位贵主眼中,或许英俊温柔的未来驸马与他们这些陌生人相比,也并没有甚么太大的不同。 待他们离开后,长宁公主淡淡地问:“你与杨谦结交?” “不过是面子情罢了。”燕湛回道,“他既然亲自送了帖子,便不能不给他颜面。” “我不喜欢杨家。”长宁公主又道,极为坦白。她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弘农杨氏的不喜。 “我明白。”燕湛亦答得很简洁,如同保证一般。 此时此刻,抱着小堂妹的李徽心中想的却是:今日果然不宜出门,与燕湛这种人打交道最是无趣。他几乎能够想象,这一整天的文会该是如何难熬了。 第104章 新定对策 对于濮王殿下而言,毫无疑问,这是心满意足的一天;对于新安郡王而言,确确实实,这是“惊喜”却无趣的一天。或许,唯一可称之为乐趣的,也只有天真稚气的永安公主了。小家伙无论做甚么都喜欢模仿自家阿姊,待他这个堂兄亦是一向亲近,许多童言童语都足以令人忍俊不禁。 文会即将结束的时候,李徽终于劝服李泰从一群交口称赞他的文士中离开。李泰略有些飘飘然地依靠在步舆上,不经意间瞥见旁边的两位李家小郎君,顿时无比惊讶。不过,因燕湛也在,他并未多想,只叮嘱道:“天色已晚,早些家去。护送你们过来的人可在外头?燕大郎,你将她们送回去罢。” “是,孩儿省得。”燕湛满口答应,言语间很是恭敬。论起接人待物的细节,他素来无可挑剔,深得濮王殿下和越王殿下的喜欢。至于圣人,素来待晚辈们一视同仁,倒也瞧不出甚么偏重来。唯二的例外,或许便是自家的两个宝贝小娘子了。 因着李泰禁不住和燕湛一同回味方才的文会,对此毫无兴趣的李徽与长宁公主、永安公主缓步而行,落在了后头。他环视着周遭,低声道:“悦娘,既然你如此不喜杨家,又何必带着婉娘过来?杨家的文会一向无趣,处处都是追名逐利之辈,看似文雅实则庸俗。与其浪费难得的时光,你们倒不如去曲江池畔游赏一番。” “我们当然不是为了杨家文会而来,只是想瞧瞧阿兄与世父在文会中是甚么模样而已。”长宁公主抿唇微笑,“如今心中的疑惑已解,往后自然不会再来。仔细说起来,今天也算是有意外的收获,并没有白来一趟。” 闻言,李徽瞥了一眼燕湛:“于燕大郎而言,振兴成国公府是他必须承担的重任。为了这个目标,他或许能够不惜一切。眼下不过是与杨谦虚与委蛇罢了,他大约觉得并不重要,所以才不曾告诉你知晓。更何况,你们并未完婚,也算不上是一家人,自然不必事无巨细一一相告。” 长宁公主轻笑起来:“他明知我厌恶杨家,知道此事必定不悦,所以才刻意隐瞒我。若是我不曾发现,说不得他还会瞒着我做下更多事。阿兄觉得,我想要保护与谋取的一切,与成国公府相比,对他而言孰轻孰重?” “悦娘,虽然我很赞同你的想法,不过也不得不提醒你——疑心太重并非好事。” “那也是因为迄今为止他的所作所为,一直无法令我完全卸下防备的缘故。阿兄,这根本不是我的错,你可不能责怪我。” 李徽无奈地一叹:“不过,我宁可你疑心重一些,也不愿你轻信他人。你只需记住,无论发生了何事,你都有人可倚靠便足够了。虽然……我不过是一介闲人,但为自家妹妹出头的胆量与勇气却是不缺的。” 永安公主扑闪着大眼睛,捧着小胖脸,跟着学道:“胆量与勇气……什么都不缺……” 长宁公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禁不住笑出声来:“相信我,阿兄,你不会永远如此。而且,你尽管放心,我再也不是甚么软弱之辈了。当阿兄无能为力的时候,也须得记住,我同样从来不缺胆量与勇气。祖母与祖父的话,我一刻也没有忘怀,也早便想清楚了——唯有当我既有身份又有能力的时候,方可‘随心所欲,不逾矩’。” 说罢,兄妹二人心有灵犀地相视而笑,永安公主笑嘻嘻地牵起了他们的手。他们都并未察觉,燕湛倏然回首看了一眼,眸中掠过一丝隐晦的沉郁。下一刻,他再度恢复温和优雅的模样,坦然地将落在后头的兄妹三人带入了他们的话题之中。 回到濮王府的时候,夜色已然降临。李欣含着微笑立在侧门旁,挑起眉:“阿爷、三郎,今日的文会如何?应当极为合心意罢?不然便不会回来得如此之晚了。夕食早便准备好了,阿娘、佑娘和寿娘都在内堂等着呢。” 这些话听起来颇为意味深长,隐约暗含着些许不赞同之意。不过,心情极好的濮王殿下决定不与他计较,斜靠在步舆上,兴致高昂地道:“三郎,过来,与我同坐!” 李徽十分怀疑,步舆中是否还留有他能坐下的位置。当然,没有位置对于濮王殿下而言一向不是甚么问题。父子俩便是再亲近一些又有何妨?步舆坐不下,挤一挤搂一搂不就成了?以前也不是不曾一起坐过。 忆及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李徽十分果断地做出了选择。若是再度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搂入自家阿爷怀中,他这两年来苦心重新营造的沉着形象便又将荡然无存,那他何时才能在仆从部曲中树立威信——“阿爷,孩儿与阿兄一起步行即可。” “啧,大郎,你看你将你阿弟教成了什么模样?唉,越发无趣,也越发不喜欢亲近耶耶了。”濮王殿下再一次惋惜幼子被“教养坏了”,怅然地扫了两个儿子一眼,决定眼不见为净,“日后若是得了孙子,可不能让你们俩来教养,必须我亲自来养!!” 兄弟二人目送着步舆远去:“阿兄放心罢,阿爷一向没甚么耐性,说不得教几天便腻烦了。而且,便是他坚持要教养孙儿,也有阿娘在呢,绝不会养歪的。” “首先,他必须有个孙儿。” “小侄儿肯定快要来了。”李徽想起前世的侄儿李峤,禁不住唇角微弯,“阿兄和阿嫂一定会将他教得极好。”算算年岁,小侄儿在一两年之内就将降世,他库房里的礼物早已经积压了一堆,就等着他呢。 李欣挑起眉,总觉得他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6 话中有话,仿佛莫名地笃定一般:“且不提这些,今日的文会,你觉得如何?杨家特意邀阿爷过去,究竟意欲何为?若目前只是吹捧而已,说不得往后会逐渐地更进一步。我一点也不希望日后阿爷被他们怂恿,又想着出头编纂甚么书,留名青史。” “阿兄,杨家图谋不轨是真,渐渐会让阿爷深陷其中亦是真——不过,阿爷在文会中如鱼得水是真,过得很快活亦是真。”李徽目光微动,郑重地回道,“或许正因为咱们一直用各种借口和名目困住他,他才越发渴望‘逐名’。对于阿爷而言,逐权已经毫无可能,逐利则毫无必要,他只剩下逐名了。这是他唯一的渴求,我们作为他的儿子,就连这样的渴求也不能让他得到满足么?” “若是没有任何渴求,或者所有渴求都得不到满足,那人生在世又有何意义?一日复一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度过?阿兄,我们都想保护阿爷,但同时也不想让他过得不快活,不是么?如此下去,成日战战兢兢,不仅他心里难受,或许连我们自己也只能郁郁度过终生。” “……”李欣沉默许久,“你说得是,我们本不该过着这样的日子。”身为血脉珍贵的龙子凤孙,实则却过得比寻常人都不如。这个身份给他们带来的除了富贵荣华,更多的是担惊受怕,是不知旦夕祸福的忧惧。“就算阿爷曾经走错了路,也不意味着我们一脉必须一直为此付出代价。” “阿兄内心之中,可曾羡慕过厥卿堂兄?可曾羡慕过他们从此能够远离长安,远离一切纷纷扰扰?从此可以不问世事,安心待在荆州度日?从此无论是甚么风云变幻,都与他们毫无干系?事到如今,我们都不曾想过逐权逐利,但若只是逐名——何处不能逐名?便是想留名青史,亦有很多种方式。更何况,只要过得自在,只要能够有人陪着吟诗作赋,只要有人一直夸奖赞赏,以阿爷的性情,还会记挂着其他么?” “……三郎,我们回不去均州了。叔父不会让我们走。” “阿兄,大唐疆域如此广阔,除了均州之外,我不相信竟会没有我们一家的存身之处。”李徽望着因时时刻刻忧虑而显得稍有些苍老的兄长,目光中带着暖意与坚定,“而且,祖父的孝期已经过去,安兴公主的图谋应当也快开始了。我们绝不能留在长安,应对无止境的陷害与诡计,永远陷入这个樊笼之中。” “最近,叔父有意让我调职,问我可有甚么中意的实缺。”李欣道,“或许,这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他守孝一年之后,便再度成为了万年县县令。虽然迄今为止不过一年有余,却着实做了不少实事,所得考评自然是上上。 “今年并非考课大计之岁,叔父为何想将你调开?”李徽皱眉,“他可曾暗示过甚么?” 李欣回道:“应当是叔父有想提拔之人,希望此人能尽快通过万年县县令往上升。明年考课大计,自然就能顺理成章地让此人获得更大的实权。”京县令已是正五品上,若是再往上升,或许便是位列四品的中州或下州刺史了。 “那阿兄便求一个东都洛阳的县令罢。或河南县,或洛阳县。当然,外官不比京官,说不得叔父一时心软,还会让阿兄担任上州的别驾,甚至是中州或下州的刺史。”李徽道,“到时候阿兄便说须得给阿爷阿娘尽孝,想奉着他们一同上任。同时,请叔父赐一些得用的属官襄助。不管叔父要在你身边安插什么人,只管满口应下就是。” “我当然比你更清楚,到时候要如何说这些话。”李欣顿了顿,“不过——你呢?” 闻言,李徽神色微动,弯起嘴角:“我?我在长安还没有顽够,便留在这里罢。”他孤身一人,就算作为人质又有何妨?而且,他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晚辈,没甚么价值,安兴公主必定提不起算计他的兴趣。 李欣拧紧眉,还待再说甚么,前方却有一群人掌着灯笼而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将过来,紧紧抱住他:“阿爷和叔父走得好慢……儿早就等不及了!快些嘛!再快些嘛!” “寿娘是饿了罢?”李徽走上前,捏了捏小家伙的小胖脸,“确实不该让你们久等,阿兄,赶紧走罢。”说着,他弯下腰将小侄女抱起来,一面与她说今日遇见了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一面轻轻松松地走在了最前头。 李欣望着他的背影,胸臆中的情绪汹涌澎湃,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第105章 得偿所愿 数日之后,皇家宗室们迎来了久违的中秋夜宴。这是文德皇后与太宗皇帝孝期过后,于太极宫中首度举行的家宴,歌舞升平,谈笑风生,一如当年。圣人端坐于御座之上,手中揽着永安公主,微微含笑举杯祝酒。脸色依旧苍白的杜皇后坐在他左侧,举止端庄优雅,风仪不减当年。长宁公主则坐于右侧,手执玉杯,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饮胜!”众人举杯遥祝,仰首一口饮尽美酒,随即四顾而笑,神色无不松快许多。作为宗室,许多人的孝期只有短短数个月而已,孝期过后原本不必谨守诸多规矩。然而,圣人与皇后皆服孝三年,宫中久无丝竹之声,他们又如何敢大肆饮酒作乐?徒惹圣人不快?如今好不容易终于熬过了漫长的孝期,往后总算不必再顾忌其他了,人人都觉着轻松。 “二兄,三兄,咱们兄弟三人来饮一杯。”圣人再度举杯,笑着望向不远处的越王与濮王。于是,越王优雅而笑,濮王亦是笑呵呵地举起杯来。 他们二人皆是才学出众,说的团圆祝词自是与别不同,深得圣人赞赏:“两位兄长的才华如此出众,焉能埋没?阿爷也曾说过,你我兄弟应当互为臂助才是。不知兄长们如今可有出任实缺的念头?” “圣人,臣已经闲惯了,觉得过着含饴弄孙的日子便足矣。若是让臣背负起甚么责任,恐是不堪重负。”李衡推辞道,“不过,倘若圣人不嫌弃,臣倒是想去秘书监或者弘文馆中任职,随意看看书或教教学生也便宜。说不得,臣还能积累些教养孙子的经验。” 李泰想起自家不知尚在何处的大孙子,顿时也觉得兴致大减:“圣人也知道,臣许久不曾做过什么实事,也不想过得太累。与以前那样,遥领一州都督便足够了,横竖也不必臣来操甚么心。”目前最紧要的事,也许就是催着那两个不省心的儿子赶紧生几个大孙子给他教养了罢? 闻言,圣人微微苦笑:“二兄与三兄如何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一人忙忙碌碌,整日忙于处置政务?秘书监、弘文馆或者遥领一州都督,都是些再清闲不过的职缺。兄长们若不领些实缺,与我同样忙得团团转,我心中总有些不平。” “几个孩子不都交给圣人了么?”李衡笑道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7 ,“他们年轻,再如何打磨也受得住,随圣人如何差使。而我们已经老了,也该养养身子骨了。即便当真领了实缺,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圣人还是把这些实缺都留给咱们家这些年轻郎君罢。” 李泰也道:“说实话,臣只要想到每日大朝小朝从不间断,便已经觉得很辛苦了。圣人看臣这付身板,每天来来回回岂不是迟早得累病么?”说到此,他仿佛灵光一闪,“说起来,舅父也是如此。怨不得阿娘一直不赞同阿爷封他为相,一定是担心累着他。”外甥肖舅,这甥舅二人皆生着“面团团”似的身材,朝野闻名。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却颇为冷淡,据说早在当年夺嫡之时便已然交恶。 圣人略作沉吟,摇首道:“或许确实如此罢。不过,阿爷临走之前实在放心不下,百般嘱托舅父出任尚书左仆射,辅佐我主持朝政,舅父也答应了。只是想不到,舅父忙碌了这一段时日之后便病倒了,如今已经递了好几次折子想要辞官养病。或许,这些日子确实是累着他了,让他歇息一些天也好。阿妹,舅父最近如何?” “已经勉强能下地行走了。”清河公主回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阿翁毕竟年纪到了,皇兄还是让他多歇息歇息罢。横竖朝廷中也不缺人才,皇兄提拔谁不行呢?六部尚书当中,能担任尚书左仆射的人多着呢。” “这个职缺,我只想留给舅父。待他病愈之后,再回来主持大局亦不迟。”圣人叹息一声,“右仆射,或许非许爱卿(简国公)莫属。说起来,伯悦,前些日子与你提过,你可曾想好要什么职缺?” 迎着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李欣依旧淡定如常:“叔父,孩儿仔细想过了,还是想当县令。毕竟,目前孩儿当县令也不过是一年有余罢了,处理一县公务的能力尚有些欠缺。若不积累足够的经验,贸然往上升恐怕并不合适。” 圣人不由得失笑:“当不了万年县的县令,让我给你换成长安县的县令?” “孩儿怎敢教叔父为难?洛阳县与河南县的县令也很不错。”李欣接道,“仔细想想,孩儿很少有机会踏出长安,若能去东都洛阳待上一段时日,想必也十分惬意。此外,阿爷阿娘也时常念着洛阳的风景,这么些年来却始终无缘再见。若能奉着他们一同去,孩儿也算是心满意足了。”曾几何时,皇家每年必定会东出洛阳,去行宫中住上几个月再回长安。故而,对濮王一脉而言,洛阳其实并不算太过陌生。 圣人缓缓地眯起眼,端详着他泰然自若的神情,仿佛正在从中寻觅着什么。叔侄二人周围,沉默骤然而生。听见他们所言的人们,心中亦无不若有所思。然而,下一刻,李璟的笑声却打破了附近的沉寂。 “堂兄怎么偏偏对县令之职如此执着?为此甚至不惜去洛阳?”他并未意识到李衡与王氏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自顾自地揽着李徽的肩膀大笑,“若是换了我,一定会求个更高的职缺。就算再难又如何,熬一段时日便熟悉了。” “阿璟,阿兄的性情与你不同,喜欢踏踏实实。”李徽不慌不忙地接道,“才当了一年的县令就要升职缺,就如同刚做了一年的果毅都尉升任一府折冲都尉,迟早都可能捅出篓子。到了那时候,岂不是会坏了咱们自家的名声?平白让人在背后嘲弄我们宗室子弟不学无术、志大才疏?” “唤我景行,别叫阿璟。”李璟忍不住纠正他,想了想又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事关一县民生,是该谨慎行事。等等,啧,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不是在为大堂兄解释,是在嘲讽我罢?!哼,你尽管放心就是,无论叔父给我什么职缺,我都会踏踏实实的,绝不会好高骛远,也绝不会怠慢!!” “呵,居然被你识破了?”李徽弯起了嘴角。 李泰眯缝着凤眼,尚未完全回过味来,李衡已然神色略有些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清河公主见状,倏然掩唇而笑:“皇兄莫不是心里舍不得罢?毕竟伯悦自小与咱们一同长大,说是叔侄实则更似是阿弟一般。这么些年来,咱们一直都不曾分离,又如何能割舍得下呢?” 听了此话,圣人轻轻一叹,颇有些怅然:“还是阿妹懂我的心思。伯悦,洛阳虽是东都,但到底不比得长安。暂居确实舒服,长久地住着毕竟不习惯。更何况,你不单想自己去,还想带着三兄三嫂同去,想必他们更难适应——” “洛阳牡丹!”坐在他怀中的永安公主倏然眨了眨眼,对着李徽粲然笑道,“阿兄,喜欢牡丹,想要牡丹!” 李徽挑起眉,笑吟吟道:“婉娘是更喜欢牡丹,还是更喜欢阿兄?” 小家伙怔了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李欣身畔的小寿阳县主身上。见小侄女有些跃跃欲试地张口,似是想替她回答,她立即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更喜欢阿兄!” 李徽不禁笑出声来:“那阿兄会一直留在长安陪着你——至于牡丹,寿娘一定会记得捎给你的。就算她不记得,阿兄也会提醒她,你放心就是。” 永安公主双目发亮,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道:“阿兄不能食言。阿姊说了,食言……会肥……”说着,小家伙突然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李泰,又忍不住重复道:“食言,会肥的。” 听着如此天真的稚语,几乎所有人都忍俊不禁。李泰挪了挪肉山似的身体,嘟囔道:“‘食言而肥’怎能如此理解……悦娘究竟是怎么教的……唉……”面对两三岁的小侄女,便是他觉得受到了冒犯,也不忍心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认了。 圣人笑罢之后,神情略松:“既然伯悦你想去,那便去罢。不过,至于补甚么职缺,容后再议。我最近有些想法,正想试一试,你正好能替我分忧解难。三兄三嫂也确实该出去散散心了——二兄二嫂可有甚么打算?” 李衡摇了摇首:“若是我们都远离长安,留圣人孤身一人,岂不是会觉得寂寞?圣人,待三弟离京之后,咱们兄弟也去南山走一走。总不能让他一人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咱们也须得品一品闲散隐士的生活才好。”坐在他身边的王氏瞥了李欣与李徽一眼,目光最终落在阎氏身上,平淡至极。阎氏此时则似是稍有些震惊,显然并不知李欣竟生出了如此念头。 “二兄说得是。”圣人笑道,随即又举杯祝酒。 于是,众人再度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及至兴致大发的时候,圣人领头离席,带着大家一同踏歌。女眷们都矜持地留在席上,所有男子无论老幼皆下场歌舞,甚至有鼓瑟击缶弹琴助兴者,气氛越发热烈。 第106章 千里婵娟 此时此刻的长安城内,木樨香浓,夜宴无数,或豪奢,或热闹,或文雅。而远在数千里之遥的岭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8 南道广州郊外,亦有数人正在对月畅饮。在阵阵潮汐声中,几簇篝火散落在银色的沙滩上,三两人各自围着篝火而坐,谈笑风生。 离海岸最远的火堆旁坐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叟,各自捧着个小酒坛,浑身酒气缭绕,早已是醉眼朦胧。他们的话题从诗词歌赋转到琴棋书画,又随意地谈起了人生见闻等等,看似投契非常。不过,若是有人在旁边细听,便会发现他们的谈话中几乎泰半都接不上,也不知他们为何能兴致勃勃地聊了这么些时候。 便听其中一位红光满面的老者得意洋洋地道:“老夫……老夫的弟子,明年就要考省试……必定是,是咱们大唐最年轻的甲第状头!”说罢,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你……你若是不信,咱们二人便赌一赌!” 另一位老者自是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嘿,甲第……甲第状头又如何?论起稼穑民生……他……他能懂多少?老朽……老朽的弟子,旁的不说……兴农水利……律数之道……绝对是一等一的!” “哼,谁说……谁说他不懂稼穑民生?跟着老夫踏遍……踏遍大江南北……他还有什么不懂的?这……这些日子也不是白走的,他学甚么都快!你,你若是不信,就,就唤他过来问问!!” “有……有甚么好问的,这种事谁也……谁也比不过我家的弟子!” “听……听你吹嘘……我都觉得脸红!!” “你才……才是吹嘘!!”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如同炫耀的顽童一般,谁也不肯先低头。就在不远处坐着的三位年轻郎君听着风中传来的争执声,只能无奈而笑。自从他们的先生结为莫逆之交后,几乎每隔一两日便要争上一回,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皆很是默契地佯作不知,更别提劝解了。毕竟,这也是挚友相交的一种乐趣,他们不该随意打扰。 即使先生们每次争执都是因着想将他们三人排个高低,他们也将虚妄的胜负看得极淡。只因为,从初次见面开始,他们便清楚地意识到彼此的不同之处。各自擅长完全不同之事,自然无须刻意比较。以己之长较他人之短,反倒是胜之不武,亦是侮辱了他们的骄傲。 “你当真要回长安考省试?若想赶上吏部勘合,过几日便该启程了罢?” “是时候了。离开长安已经太过长久,必须尽快赶回去,方不至于生变。你们二人呢?从未想过报效朝廷,为民谋利么?你们所学的是稼穑民生、兴农水利,若不出任一方父母官,又如何能施展得开?”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们所学皆为偏门,并非正道。科举虽是寒门子弟唯一正经谋官的机会,我们亦不愿错过——但若是论起作策论,我们二人又如何能比得过浸淫其中数十年的各地才子?莫说是省试了,便是县试、府试,恐怕我们也很难通过。” “除了进士与明经,科举还有明法、明算等科,时不时亦会开设制科取才。你们不妨劝一劝自家先生,来长安住上一段时日。我相信,只要身负才华,便无论如何都会有出头的机会。万一不成,不是还有我么?到时候只管来寻我便是,我必定会为你们筹谋的。” “呵呵,那我们便先向你道谢罢。饮胜!” “饮胜。” 银色月光洒满了沙滩,落在这三位年轻人身上。远远望去,每人都仿佛被镀了一层微光般,笑容中似乎带着独特的力量。尤其是居左盘腿趺坐的少年,即使身着布衣,举手投足间依旧带着常人难及的翩翩风度。而当他微微转过脸庞的时候,俊美出众的容貌则更是令人迟迟难以移开目光。 “子献,其实你游历的时光并不算长,若是愿意静下心来再四处走一走,只会收获更多。磨砺越长久,能力自然也越高,日后必定能一击即中。相反,待你过些时日回到长安之后,便如同再度被困在四壁当中,一定会觉得无比难熬。”文雅稳重的年轻人道。 少年郎微微一笑,勾起唇角:“你怎会知晓,为何我不是甘之如饴?” 闻言,另一位蓄着短髭的高大年轻人朗声大笑:“好一个‘甘之如饴’,莫非京中有位窈窕淑女正等着你?” 少年郎眉头微动,泰然自若道:“每一时每一刻,我心中都担忧他等不及——”说罢,他垂下眸,无声地念着一个名字,神情温柔许多:玄祺,明月共此时。当我回京的时候,应当不会正巧赶上你的婚礼罢。你的孝期虽然过了,杜氏的孝期却尚有些时日,且说不得还会延续下去。天命,果然是属于我的。 然而,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却无暇对月感怀,而是垂着首正襟危坐,迎接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不错,宫中的夜宴虽然已经结束,但濮王一家的中秋之夜却不再温馨。正院内堂之中,母子三人相对,已经满是风雨欲来的气息。 阎氏独坐在长榻上,脸色苍白地望着跪坐在榻前的两个儿子。她紧紧地攥着袖角,在礼服上留下处处褶皱,颤抖着嘴唇质问道:“大郎,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让三郎独自一人留在京中?!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李欣抬起眼,冷静地解释道:“阿娘,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暂时脱离那些无处不在的阴谋算计,才能避开迟早都会疯狂的安兴公主。当年那样的刺杀事件,谁也不愿再经历第二回。即使并非受害者,万一被栽赃为加害者,也绝无可能轻易脱罪。我们如今并没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只得出此下策。” “那你可曾想过,三郎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当他孤立无援的时候,我们却远在千里之外,极有可能甚么消息都得不到,更别提帮他了!”阎氏从未如此失控过,捂着脸崩溃地大哭起来。 “当年若不是有阿家在,我也不可能放心让你留在京里!就算如此,你这些年到底过得有多难熬,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如今阿翁阿家都已经去世,还有谁能保护他?!我没有甚么手段,也护不住你们……但若是连陪伴都做不到,又有何颜面听你们唤‘阿娘’?!” “阿娘……”李徽红着眼眶,膝行上前,握住她不断战抖的双手,“莫要责怪阿兄,这都是孩儿的主意。阿娘……阿娘,别生气,先听孩儿说——咱们一家人中,最容易出差错,也最容易遭人觊觎的是阿爷。万一阿爷出了什么事,咱们全家都难逃厄运。若是阿爷一直待在长安,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防得住那些阴谋算计,迟早都会教人寻着破绽。” “所以,其实阿娘心里必定也很清楚,唯有离开长安,我们方有喘息的时机。但叔父当初既然不愿让阿爷去封地,如今又怎么可能放咱们一家离开?阿兄奉着阿爷阿娘去洛阳是尽孝,无可挑剔,而孩儿自然应当留下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59 来,其他人心中才安稳。” “可是——” “阿娘,相信孩儿。孩儿留在长安,咱们一家人反而更安全。一则,咱们不至于对长安之事一无所知,可随时互通消息、灵活应变。二则如孩儿这样的晚辈没有什么利益可谋取,安兴公主提不起兴致,自然也不会耗费心力对付孩儿。三则,孩儿早已并非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了。祖父教的武艺,孩儿日夜勤学苦练,至少足以自保。四则——子献就要回来了,孩儿其实并非孤立无援。” 闻言,阎氏微微一怔:“王郎君?”她自然还记得这位离京的少年郎,他是幼子唯一的知交,与自家人无异,绝对值得信赖。 “是,阿娘莫忘了,子献文武兼备,有他相助,孩儿如虎添翼。”李徽轻轻笑了笑,“所以,阿娘尽管放心。孩儿保证,待到长安之事彻底了结之后,咱们一家迟早会安然无恙地团聚。” 阎氏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镇静,苍白的脸上虽依旧带着泪痕,目光却再度温和起来。她端详着两个儿子,长叹一声:“大郎,是我错怪你了。仔细想想,我们眼下似乎也只有这条路能走……确实别无选择。说疑心重也罢,自私也罢,目前的情势的确有些异常。若能离开长安,自然再好不过。” “阿娘莫非曾听二世母提过甚么?”李徽想起宴饮时王氏的神情。 阎氏苦笑着回道:“她只是语焉不详地说,她后悔了。她从前百般不愿去封地生活,所以说服了儿女们一同苦求,越王兄却始终坚持己见。后来阿翁临终时改了主意,她心里还觉得很庆幸。只是,事到如今,却忽然越来越不安了,总觉得越王府危机重重。” “越王府……”李徽略作思索,“阿娘与阿兄尽管放心,若有万一,我会暗中想法子的。” 阎氏微微颔首:“到时候你尽力而为便是,只需无愧于心即可。既然此事已成定局,便随你们兄弟安排罢。不过,须得见到王子献之后,我才能放心离开长安。待他回到京城,你便带着他来见我们罢,我有些话想嘱托他。” 听了她的话,李欣不自禁地皱起眉来,而李徽自然点头答应了:“孩儿明白。” 漫长的中秋之夜终于即将过去,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李徽不由得略松了口气。张傅母跟着他走进正房,有些迟疑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叠成方胜状的信:“三郎君,这是傍晚时分,自称杜家仆婢的老妇送来的。” “杜家?”李徽微怔,接过那枚方胜。 淡淡的香气袭来,依稀有些像佛前燃的檀香。若非张傅母提起,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位早已定下的未过门的王妃。 第107章 首次见面 “大王,自从那个送信的老妇出现之后,某等便开始追查她的身份。如今已经能够确认,她确实是杜家世仆,奉了杜娘子之命而来。”几位大汉拱手行礼,为首者沉着地回报,“据某等所知,最近杜家并未出甚么大事,故而也不清楚为何杜娘子会如此突然——” 李徽凝视着已经展开的信件,上头的簪花小楷秀致非常,措辞优雅而平淡。清浅的檀香气息仿佛在鼻尖缭绕不去,他的眉头不由得渐渐锁了起来:“再去细查,杜家定是出了甚么变故。你们若是查不出,便送信给孙榕与孙槿娘兄妹,他们或许会有探听消息的门路。” 自从口头约定婚姻之后,濮王府与杜家便形成了默契,暗中开始筹备婚礼。不过,因着太宗皇帝驾崩,李泰与阎氏都须得守孝三年,李徽也并不愿意自己守孝一年就立即成婚。于是,这桩婚事便顺理成章地延迟到了今年。然而,二月初的时候,皇家尚未正式出孝,杜家祖母便逝世了,婚期继续延迟——这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当年王子献便曾经提醒过他。 迄今为止,他与杜娘子从未见过面,更不曾私相授受,倏然收到这封相约见面的信件,心里自然十分疑惑。且不说如今杜家尚在孝期之中,并不适合私下约见。单看约定的日子就在两日之后,如此之紧,便显然是遇到了极难处置的情形,才会这般迫切。种种迹象均说明,一位仅仅只是想见一见未来夫君的世家小娘子,应当绝不会私自写下这样一封信件。 待部曲们离开之后,李徽对着那些簪花小楷看了许久,心底倏然升起些许烦躁与无奈。这是他未来的王妃,他确实应当竭尽所能为她解决所有难处。但只要想到未来数十年都要与这个陌生女子一同度过,他便不由得回想起前世种种来。 婚姻乃结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利益相交,或许更涉及到许多人的隐秘心思,涉及到权衡与暗示。然而,却很少有人真正思考过,这样的婚姻,新婿与新妇是否都愿意?他们的所思所想,又被置于何地?按礼制而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最为重要,而他们仅仅只需要从命,接受其他人安排自己的人生。他几乎从未听过有人质疑,这样的礼制是否合情合理。 同床异梦的日子,他已经不想再过了。而且他如今并没有心思——往后或许也没有时间,逐渐适应一个陌生女子进入他的生活当中。或许,一时之间,他也很难成为一位足够好的夫君。 “阿兄,你在想什么?如此出神?”有人在书案前坐下来,挑眉笑问。 李徽抬眼望去,却是长宁公主。他怔了怔,忆及昨夜中秋夜宴上发生的事,也隐约猜出了她此行的目的:“悦娘,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能想到这些,说明你确实长大了,考虑事情越发周全了。” 虚岁已然十三的长宁公主,如今正帮着杜皇后打理后宫。杨贤妃与袁淑妃为获得协理宫务之权争夺了许久,在圣人面前几乎什么招数都用过了,却仍是抵不过她的几句话。经过这么些年的磨练,她也渐渐流露出了独属于自己的风华。昨夜宴饮里众人的交谈,她又如何可能忽略?又如何可能不曾细细想过其中的缘故? 长宁公主微微苦笑:“阿兄,昨夜我辗转反侧,也不知自己猜得对是不对。但无论是对是错,我觉得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愿咱们兄妹之间因此而生分……我们之间,与他们是不同的。” “当然不同。”李徽笑着回道,亲自给她斟了一杯杏酪,“迟早,我们都须得敞开心扉直言此事。你选择坦然相对,我十分欣慰。毫无疑问,叔父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待你们姊妹极为疼爱,与叔母亦是鹣鲽情深。与他相比,我阿爷或许有些任性天真,或许有些不称职,但他对我们而言同样很重要。”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瞧起来相处亦十分融洽。当年祖父驾崩的时候,叔父甚至主动将兄长留在长安,方便照顾。迄今为止我阿爷也过得很是自在,几乎无忧无虑。不过,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0 悦娘,你相信他们当真信任对方么?你相信他们的兄弟情谊,就如同我们兄妹一般么?” “不。”长宁公主略作犹豫之后,有些艰涩地回道,“阿爷并不信任两位世父。看似和乐融融,但昨夜其实充满了试探。三世父或许不会多想,但二世父是聪明人,分寸把握得极好,阿爷很满意。后来,大堂兄的念头险些便触及了阿爷的底限。不过,你留在长安的保证让阿爷放心了些,所以他才答应了大堂兄所求。” “我其实很理解叔父。”李徽接着道,“作为圣人,他必然想掌控一切,不容许任何人挑战天威。不过,叔父的性情亦注定了他绝非不通情理之人。有些时候,他也愿意稍稍放松一些,令家人们都更感念他的恩宠。”无论李昆是否是真正慈悲之人,至少他珍惜慈悲的名声,希望自己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皇帝。既如此,他的手段便不会太过激烈,甚至就算是心存不满,亦不会率性而为。 “但无论再如何慈和,叔父定然也有逆鳞。他无伤人之意,某些人却有害人之心,意欲借刀杀人,不得不防。当年回长安的路途中发生的刺杀事件,后来别院中李茜娘引我们发现大世父之事,桩桩件件,都有图谋不轨者的影子。” 长宁公主略作思索:“阿兄所怀疑之人,是安兴姑母?阿爷与阿娘对她也颇为提防。不过,我时常会想,作为一位公主,她又能做甚么?便是谋反,她也当不得皇帝,岂不是白白给旁人做了嫁衣?难不成,她觉得当皇后比当公主更自在?又或者,当一个能掌控年幼皇帝的公主,比如今更自在?” “或许如此。”李徽轻轻颔首,“程家、杨家,都必须紧紧盯着。而且,她既然对大世父下手,或许便不会放过二世父与我阿爷。不拔除越王一脉与濮王一脉,夺嫡形势便难以控制。日后若是当真能扶持幼帝登基,她亦不可能顺理成章地把持朝政。不过,也许她的目的不仅仅是如此。” “……日后我会着人盯着这几家的女眷,随时随地收集消息。”长宁公主舒了口气,“阿兄,相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咱们之间的兄妹之情都不会变。” “我当然相信。”李徽微微一笑。长宁公主这位妹妹,或许算是此世意外的收获罢。就如同挚友王子献一般,他的今生因着与他们相遇,才充满了趣味、喜乐与诸多不同。他得到了许多,也没有失去家人,所以即便一直只能待在新的樊笼之中,亦是心甘情愿。 两人相视而笑,长宁公主饮了一口杏酪,不经意之间望见书案上的信:“这是——” 她眯了眯双眸,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阿兄,你莫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罢?” “……”李徽长叹一声,“我能瞒着你甚么?恐怕在这座长安城之内,也没甚么事能瞒得住你了。”或许这便是因缘罢——他正觉得独自去见杜娘子有些不自在,若有长宁公主同行,即便不小心被人发现,亦可以“巧遇”为借口加以掩饰,不会伤及杜娘子的清誉,更不会让人多想——顶级门阀士族不比皇族宗室,对名声这种事着实严格许多。 杜娘子相约之所,是长安城郊外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佛寺前后遍植花草树木,又有溪水曲折蜿蜒,时常引来文人雅士在此相聚,一向颇有些名气。李徽带着扮成小郎君的长宁公主策马而来,因时辰尚早,索性便在树林中闲逛起来。 听见不远处的诗赋相和声时,兄妹二人都不甚感兴趣,默契地换了一条小径。府试刚过去不久,京中的文会之风越发兴盛。取中者自不必说,试图通过文会传扬自己的名声,若能一举获得达官贵人的赏识,便不必发愁省试是否能通过了;未取中者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今年不成,名声传出去之后,留待明年再战又何妨? “阿兄可收到了那些文人的诗文?”长宁公主尚未出嫁,不曾开设公主府。众文士便是知道这位贵主极其受宠,也无法将诗文投到她跟前。于是,他们只能曲折行事,或投给成国公府,或投给贵主的母舅家。 “收到好些,都教阿爷拿去点评了。”李徽道,“往年我或许还会举荐一两人,今年么——子献要回京参加明年的省试,我当然只会举荐他。” “王子献?”长宁公主挑起眉,颇有兴致地笑了起来,“那我也举荐他罢。也不知我的帖子递到吏部考功员外郎处,是否能得用呢。又或者,我寻机会在阿爷面前提一提,到时候让阿爷得空也看一看省试的答卷?” “如此便更好了。”李徽笑道,“我替子献多谢你鼎力相助。” “既然是阿兄的朋友,自然不能错待。” 兄妹二人谈笑着,不知不觉间便转到了相约的地方。静静等候了一刻左右,便见一位素服少女带着侍婢袅袅婷婷行来。她正值碧玉年华,容貌不过堪称清秀,身量高挑而窈窕——在世家贵女当中,这样的皮相并不算出众。然而,冷静而沉着的神情,浑身缭绕的书卷气息,又令她增添了几分出尘之感,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平心而论,比起那些妩媚多姿或者娇憨纯真的少女,李徽觉得这样的小娘子令人感觉更加舒适。忽然之间,他便对未来的婚姻少了些许排斥之感。也许,这位郡王妃绝不会像前世那样,过得那般痛苦罢。也许,他们之间的姻缘,当真能顺利罢。 “杜娘子。”他朝着对方微微颔首。 “见过大王与贵主。”少女轻声回道,优雅地躬身行礼。不过是一眼,她便认出了长宁公主,可见她目光之敏锐。即便她因给长辈侍疾的缘故,素来很少参加京中的各种宴饮,光凭着这份觉察之力看来,也绝非寻常的小娘子。 长宁公主不由得弯起唇角,压低声音道:“阿兄,我喜欢这位阿嫂。你觉得如何?” “……”李徽并未回应她的调侃,而是正色问道,“杜娘子可是遇见了甚么难事?不必担心,尽管说罢,我定会尽力相助于你。”既是未来的夫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自然责无旁贷。 第108章 有缘无份 “大王的好意,儿心领了。”杜娘子目光轻轻一动,神色依旧平静。她的一双乌眸中掠过几丝微光,似是正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推测他的话是否可信,他的人品性情又是否值得信赖。毕竟,在今日之前,他们不过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妇,从未见过面,又何谈取信对方? 李徽淡然地任她端详,接着道:“杜家日后是我的妻族,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可能袖手旁观。就算此事以我之力无法解决,或许也能想些别的法子。杜娘子尽管说罢,不必太过拘谨——我觉得,你之所以写信相约,绝非只是想见一见我而已,不是么?” 立在旁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1 边的长宁公主抿唇笑了起来,宛转的目光中满是兴味盎然之色。她此前曾远远地见过这位杜娘子,着实不知道她竟然是这样的性情,更不知她面对阿兄的时候反应居然如此淡定。若早知她与阿兄相处起来这般有趣,她早便着手安排他们相见了。都怪阿兄早先对这位阿嫂一点也不热心,连累她也失去了探究的兴致。 “……”杜娘子垂下眸,略作沉思之后,目光再度与李徽相对。 李徽倏然发现,她的目光中只有静寂与坦然,并无任何担忧或者惊惧之色,甚至也没有分毫紧张以及羞怯之感,根本不像是正在面对甚么变故的反应。他不由得暗自思索起来——难不成,是自己误会了什么?同时亦生出几分好奇之意,想知道她究竟会说些甚么。 杜娘子轻轻启口,终于道:“我希望,能解除我们之间的婚约。” 与难掩震惊之色的长宁公主相比,李徽的反应相当冷静:“为何想解除婚约?看你的神情,似乎并非早已芳心另许。再者,我们的婚事虽然尚未开始过六礼,于情于理而言,随时都能中断,但当年祖父曾经亲口应许过此事,亦算是过了明路。若无充足的理由,恕我无法接受你的要求。” “先帝并未明发口谕,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杜娘子微微摇首,“正因尚未过六礼,我才觉得早些解除婚约较为合情合理。否则,一旦正式开始纳彩、问名,人尽皆知之后,便没有结束婚事的可能了。至于原因……” 她轻轻咬了咬唇角:“祖母去世之后,祖父最近也渐渐病入膏肓,眼看着便要不成了。阿爷身子骨一向不好,生性又孝顺,坚持茹素守孝又忙着给祖父侍疾,亦是越发形销骨立……我如今早已没有心思再想甚么婚姻之事,更不可能在孝期成婚,所以不忍心耽误大王。” “不过是四年而已,我等得了。”李徽毫不犹豫地回道,“便是阿爷阿娘心中焦急,我也会劝服他们,你大可不必担忧。”及冠之后再娶妻,于他而言反倒是件好事。说不得到了那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也不必担忧妻儿跟着他受苦受罪。 闻言,杜娘子双眸微张,望着他无奈一笑:“大王果真是品性高洁之人,是我小觑大王了,实在惭愧。不过,谨守孝期只是缘由之一,我之所以想解除婚约,是因为觉得自己似乎并不适合成婚。祖母、祖父、阿爷,生老病死,人生无常,我已经渐渐看开了。” “难不成杜家有人传出谣言,说你命数带煞,与家人相克?”李徽挑起眉,“命理之说,大都不过是小人传言,不可轻信。倘若只因些小人之言,便黯然放弃了自己的生活,那便得不偿失了。杜娘子再斟酌斟酌罢。” “小人之言当然不可避免。”杜娘子道,“只是,这样的言论尚不足以令我动摇。能令我动摇的,唯有我自己的本心。不知大王是否曾经叩问过自己,究竟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如何生活才觉得自在?” 李徽略有些动容,想起自己曾经的、如今的抉择。他当然无数次叩问过自己,重活一世,究竟想要什么。然而他得到的太多,唯恐失去的太多,故而不得不做出选择。人心素来难以餍足,当然不能无止境地满足所有想望,必定需要有所取舍。 “见了生老病死之后,我便时时问自己,究竟想过什么样的日子。而后,我发现,与成婚相比,我更愿意结庐独居,为亡故的长辈们抄经超度。”杜娘子轻声道,“我的性情略有些冷淡,内心也太过狭小。我更愿意陪伴娘家的长辈,而非花费漫长的时光,将不知面目性情的夫家人渐渐纳入心中维护。” “……”一时之间,李徽竟有些无言以对。人各有志,他自是无法评述杜娘子的选择是对是错。毕竟,她并非一时情急做出这样的决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只不过,他仍有些怀疑,她是一位被家人千娇百宠的小娘子,往后是否能受得住无边无际的孤寂罢了。待关怀她的长辈逐渐过世,兄嫂又忙于家中事务,谁还能顾得上她呢? “大王或许觉得,我不过是个不知世事之人,所以才会如此天真罢。”杜娘子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又道,“杜家并非没有出家之女,亦有家观与家庵。我以前便时常陪着长辈去家观与家庵中做道场,时不时便会小住上数个月,知道她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觉得,那样才自在?”李徽深深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娘子,有些怅然,亦有些释然。可惜他们相见太晚、相识太晚,可惜他们志不同道不合,有缘无份,不然,或许他确实能得到一位举案齐眉的好妻子。 “身不自在,心却自在。”杜娘子浅浅地弯起唇角,“身在何处都不自在,但心却能选择自在之地。我这样的人,若非家人缘深,或许早便该遁入空门才是。无论参佛或是参道,或者修身修心,都比待在后宅之中勾心斗角,困在长安城内受那些明枪暗箭来得自在许多。”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罢。”李徽道,轻轻一叹,“不过,此事不宜眼下提起,名不正言不顺。倒不如待过些日子再说也不迟。时机若是合适,我便会说服我阿娘解除这个口头婚约,放你自由。” “多谢大王,大王的恩情,我必将铭记在心。”杜娘子深深一拜,“日后必会在神佛前为大王阖府供养长明灯,唯愿大王阖家平安喜乐。”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李徽道,“虽说你打算在家观、家庵之中出家修行,但毕竟只是孤身一人。若遇到甚么难事,尽管命人来告诉我便是。你我有缘一场,虽不能结为夫妇,若是稍加照拂一二却是应有之义。” “承蒙大王恩情。”杜氏再度拜下,又向着长宁公主行礼,而后再拜告辞了。 李徽目送她翩然离开,吩咐守候在旁边的部曲远远护送她回杜家。长宁公主见他如此细心安排,微微蹙着眉,有些担忧地望着他:“我看方才阿兄的神色……对她应当颇为中意罢。不如我亲自去劝一劝她,让她早些改主意可好?若是错过了阿兄这样的夫君,上哪里去找更好的?京中说不得有多少小娘子想嫁给阿兄呢,她倒是好,偏偏一点也不珍惜!!” “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李徽笑着摇了摇首,“我觉得,这位杜娘子确实很特别。只不过,太特别了,所以不适合当我的王妃。刻意勉强维持这桩婚约,反而会让她觉得痛苦,又何必呢?”经过此事,他反而隐约明白,自己中意的未来妻子应当是什么性情了。日后便照着这样的性情去寻,大概不会出什么差错罢。 长宁公主越发觉得自家堂兄受了委屈,如今只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阿兄如此体贴温和,又有哪一处不好?相处时日长了之后,濮王府的长辈们待她难道会比娘家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2 人差么?哼,虽说她是杜家女,但单看她竟然主动毁弃婚约,我便绝不会——” “悦娘,不过是口头婚约罢了,也算不得毁诺。”李徽宽慰她道,“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便寻不着更好的娘子?我倒是觉得,如今这样也很好。毕竟长安城内尚不安稳,心里总会觉得娶妻生子都有些风险,担心自己护不住他们。” 长宁公主轻轻跺了跺脚:“也罢,日后我会为阿兄物色更好的阿嫂。” “那便有劳你了。”李徽弯起唇角,不期然又想起王子献来,“若是子献知道此事,还不知会如何调侃我呢。当年他将杜家每一个人都查得清清楚楚,又一直费心思让人关注杜家之事,如今却平白浪费了时间与精力。” “我倒是觉得,他或许一点也不觉得可惜。”长宁公主道,“毕竟若是你成了婚,便没有太多的闲暇与他谈天说地了,甚么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必定也不能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仔细想想,我也不该觉得可惜才是。阿兄暂时没有阿嫂,我便不必顾虑太多。” 闻言,李徽颇为无奈:“便是我成婚,你们也不必顾忌甚么。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成了婚便忘了好友与妹妹的人么?” “谁知道呢?”长宁公主笑了起来,再度恢复了神采飞扬。略作思索之后,她倏然又叹道:“仔细想想,也许我该佩服这位杜姊姊的勇气罢。我虽贵为公主,却连不愿成婚这种话也不能随意出口。而且,我似乎也该叩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便是一时想不清楚亦无妨。”李徽道,“悦娘,你与寻常女子不同。只要想清楚了,随时都可反悔。无论谁做了你的驸马,你都能主宰自己的生活。” “我只希望,阿娘、阿兄和婉娘也能如此。”长宁公主回道,眸光闪动。 第109章 再度相见 李徽与杜娘子见面之事极为隐秘,自始至终仅有寥寥数人知晓,谁也没有传出任何风声,就连李欣也并不知情。当然,此事仍是没有瞒过千里之外的王子献。他的消息何其灵通,杜娘子派人送信去濮王府的时候,孙榕便陆陆续续将此事始末禀报了他。只不过,当他接到确切消息的时候,此事早已过去半个月有余罢了。 饶是如此,三两日之内,王子献的心情便已是经历了起起伏伏,时而如阴云密布,时而又云收雨霁,最后终是晴空万里。宋先生看得十分稀奇,禁不住打趣道:“从来不见你情绪变幻如此激烈,莫非是小郡王在京中新交了朋友,将你完全忘了?” 王子献佯作不曾听见,嘴角噙着笑容,颇有闲心地写了一封信,告慰痛失未来王妃的挚友。原来并非他一厢情愿地相信,天命是属于他的。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确实就该如此深厚。这桩婚事发生变故的时机如此恰到好处,至少能在三四年内避免李徽再次议婚——足足三四年,已经足够他们定情,并且寻出解决之策了。 李徽自是不知好友心中的大起大落,接到这封信之后,也唯有失笑罢了:“离得如此之远,他倒是什么都知晓。”当然,他又何尝不知对方远游途中遇见的诸般事与各种人?他甚至连他们在广州郊外赏月的事也不曾错过,仿佛随着他的字迹,自己也身临其境,听见了拍岸的翻涌浪花,嗅见了微腥的海风。 过了几日,李欣奉召入宫,数个时辰之后方回到府中,随即命人将李徽唤过来商量事情。 当李徽踏入东路正院的时候,里头已经陆陆续续地掌起了灯火。他其实并不常来此处的小书房,但每回过来都会发现院子中的景致有些变化。随着节令而不断变幻的风景,无疑很是风雅,也让自家人时时刻刻都觉得新奇有趣。这自然是阿嫂周氏的手笔,小寿娘亦是十分喜欢帮忙。 此时此刻,母女俩便正在端详新搬来的菊花,商量着要如何摆放。李徽并未打扰她们,悄悄地走进书房。李欣面前的书案上铺着一张舆图,上头已经用朱砂勾画了数道痕迹,圈出了几处地方。而他静静地端详着那几处地方,陷入了沉思当中。 “长安、洛阳、太原——”李徽垂眸细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叔父究竟有何用意?” “改雍州、洛州与并州为府,设立京兆府、河南府与太原府。”李欣道,“设府牧、府尹、少尹。府牧一人,位同大都督、大都护,列从二品;府尹一人,位同上州刺史,列从三品;少尹二人,位同上州别驾,列从四品下。”他声音低沉,顿了顿,方继续道:“拟封阿爷为河南府府牧,我为河南府府尹。” 李徽怔了怔,霎时间已然惊出一身冷汗:“阿兄推辞之后,他依旧坚持如此?!”长安是大唐国都,洛阳誉为东都,太原晋阳则是李家龙兴之地,私底下称为“北都”,地位皆是与众不同。圣人拟改州设府,所用的借口大约便是突出三大都城的地位。三位府牧位比大都督、大都护,品阶如同尚书省左右仆射,岂是区区雍州、洛州与并州能比拟的? 不过,归根结底,圣人的目标应当只是增强京城防备,将京兆彻底控制在自己手心之中而已。洛阳与太原,都不过是为了长安而掩人耳目的陪衬罢了。当然,京兆府必定会留给他的亲信,绝不可能让宗室亲王担任要职。然而,河南府、太原府又何尝不重要?毕竟是东都与龙兴之地,怎可能轻易交托给他人?! 将河南府府牧封给阿爷,大抵只是领一个虚职,尚可忽略不计。但若是阿兄同时担任河南府府尹,便意味着将政务尽数交给他处置——若果真如此,整个河南府岂不是变相成了濮王一脉的封地?圣人如何可能准许?他说要封,定然只是一次试探。试探的结果,则注定了他们能不能成功地前往洛阳。 见他难掩紧张之色,李欣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些,微微一笑:“放心,我坚辞不受,如此数番,他便松口让我做了少尹。” “少尹有二人,阿兄不过是其中之一,上头还有一位府尹。”李徽终于彻底地放下心来,舒了口气,露出愉悦的笑意,“阿兄,你们能去洛阳了!!”家人们终于能够脱离长安的纷纷扰扰,避到洛阳去了!而且洛阳可是东都,不同于均州那等偏远贫瘠之地,繁华盛景堪比长安,阿爷阿娘定然不会觉得难熬。更何况,又有兄嫂和寿娘与他们作伴,能尽享天伦之乐—— 他今生所求,终于成功了一件!即使不得不再度与家人分离,只要知道他们在洛阳过得安稳,那他便已是别无所求。至于自己,有挚友、堂妹相伴,又可暗中潜伏,对付跃跃欲动的敌人,当然也不可能觉得孤寂。 “是啊,我们能去洛阳了……”李欣却并不像他那般欢喜,反而低声叹道,“而你呢?” “我孤身一人,自保并不难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3 。”李徽道,随即提起了杜家之事,“杜娘子尚需守孝半年,倒也算是机缘巧合了。如今看来,我的婚事推迟亦是天意,总归不会在这个时候被人抓住弱点威胁。”解除婚姻之事,自然须得提前敲一敲边鼓,日后再寻个巧妙的缘由,方能不着痕迹地做成。 不等李欣皱眉,他便又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阿爷被封为河南府府牧,想必二世父必定也会被封为府牧,只是不知会是京兆府还是太原府。即使是虚职,京兆府府牧亦是事关重大,想必二世父定会能推则推。” “京兆府府牧便如同当年的雍州都督,地位非同寻常。尚未立太子的时候,这便是给下一任太子的封赏。而若是已经立太子——”李欣并未再多言。当年他们家阿爷便曾经担任过雍州都督,由此也助长了他的野心。圣人曾经目睹过兄长们的夺嫡风云,自然不会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但太原府是龙兴之地,当年叔父又被封为晋王,对他而言同样意义重大。”李徽道,“不过,被封为太原府府牧,也总比京兆府府牧好些。” 李欣颔首:“过几日叔父大概便会下敕旨,到时候便知道结果了。”说罢,他看了李徽一眼,有些漫不经心地问,“王子献什么时候到?你带他去见阿娘之前,先让他来见我,我也有话想问一问他。”此前他对王子献一直颇为提防,总觉得此子深不可测,极有可能危害阿弟。但仔细想来,也唯有这样的人,方能提早洞悉那些阴谋诡计,方能保护自家弟弟——当然,前提是,他绝不会背叛。 李徽并不知自家兄长的心思,颇有些意外:之前兄长对待挚友的不善态度还历历在目,如今怎么主动问起来了?“怎么连阿兄也想着要见子献?他前两天刚派人传信说,会在九月下旬赶回长安。到时候我不方便去迎他,只能在藤园等着。若是他回来了,我定会派人禀报阿兄。” 李欣点了点头,便放他离开了。 重阳节之后,朝廷明发敕旨,改雍州、洛州、并州为府,封越王李衡为太原府府牧,濮王李泰为河南府府牧,京兆府府牧暂时从缺。三位府尹则暂时由原先三州的刺史升任,朝廷另外派遣少尹辅佐——其中,嗣濮王李欣任河南府少尹,淹没在了众多任命当中,并未引起太多人的瞩目。而嗣越王李玮由金吾卫的果毅都尉,转任京兆府某一中等折冲府的折冲都尉。二人皆受命在两个月之内到任。 —————————————————————————————— 九月下旬,李徽便搬入了藤园。随着挚友归来的日期临近,他们几乎每隔两日便能接到彼此的信件。传讯的部曲奔波不休,来来回回带来了各种并不重要的琐碎消息。饶是如此,二人也都觉得颇有趣味,仿佛借着信件与消息,便能一同分享对方的生活。 这一天,李徽正坐在园子的八角亭中垂钓。不久便有仆婢禀报,送来了新的信件。他也顾不得正在咬钩的锦鲤了,启开信封细看,看着看着,便不自禁地微微勾起了唇角。 信中言道,他们师徒二人路过均州,特地登了一回武当山,寻访了山上的道观,宋先生险些乐不思蜀。他苦劝了两日,才勉强让宋先生回心转意,继续赶路。接着又道,在秦岭驿道上奔驰的时候,他特地在两人初遇的“岭中驿”中住了一晚,又去他们当年看日出的山坡上观看了旭日东升的场景。 桩桩件件小事,仿佛带着他也重游了一遍均州武当山,再走了一回秦岭中的驿道——李徽笑了起来,忽而又有些惆怅,遗憾自己为何没有答应与他同行,忽而又轻轻叹息,觉得自己太过不知足。 就在此时,他身后倏然有人笑道:“看到信件不应当欢喜么?怎么大王却有些阴晴不定?难不成,是这信件写得还不够栩栩如生?还不够教大王回忆起当初的时光?” 这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当年那略带着沙哑的少年变声时的音色,已经彻底化作了低沉而磁性的嗓音,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吸引力,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静听。李徽怔了怔,蓦然回首,就见亭边立着一个衣袂飘飞的身影。 夜幕初临,灯火阑珊。那人长身玉立,乌发披散,面容如玉,精致俊美。令人不自禁地想到诗中所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几乎所有他能想到的诗词歌赋,皆能用在眼前几近成年的少年郎身上。 “子献?”他缓缓地立起来,仍有些不敢相信,好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眼前。 对方深深地凝望着他,快步走到他面前,而后猛然伸出双臂,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温热的呼吸染红了他的耳廓,磁性的声音再度低低地响了起来,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情感:“阿徽……玄祺,我回来了。” 第110章 叙别离情 两人相拥而立,一时间都禁不住细细端详着对方,似乎想将离别带来的所有的陌生都全数化去,尽快一如过去那般熟稔起来。直至那尾上钩的锦鲤在池水中甩尾,将闲置在岸边的钓竿带得落入了湖中,发出一声轻响,拍起阵阵浪花,二人才回过神来。 浑身都笼罩着挚友的气息,李徽这才发觉如今的姿势似是有些不对劲。便是久别重逢,这般亲近得有些狎昵的举动亦是有些不合常理。于是,他禁不住轻轻一挣,从王子献的怀中脱开,笑道:“你这是从何处学来的礼节?我怎么不知,好友久别见面之时,还能如此行礼以示思念?” “自然是胡人的礼节。”王子献从容地回道,仿佛方才所举不过是一时激动,丝毫不觉得尴尬,“只因见到你太过欣喜,所以一时间有些忘怀罢了。”拥抱所爱的滋味如此之动人,他险些完全沉浸其中,露出了破绽。只可惜,时间还是太短了些,他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怀中便已经失去了温度。 “你当我不曾见过胡人么?”李徽似笑非笑。长安城中各类胡人不知凡几,尤其西市附近更是住着不少胡族豪商,西市的各类店铺食肆亦是颇具西域风情。因延康坊就在西市旁边,每日坊中来来往往的行人几乎有三成都是高鼻深目的胡人,他自然对胡族风俗并不陌生。一直以来,他都从未见过胡人们见面便相拥在一起的。 “长安的胡人与益州、广州的胡人岂能一概而论?”王子献弯起嘴角,“我初见时也颇觉稀奇,但与他们熟识起来之后,便觉得这样似是也不错。既然是托付性命的生死之交,早已经常抵足同眠,平时又何必在意甚么分寸与礼节?旁人在时,或许须得顾忌君子之交的风度,私下里却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这么些年不见,你果然变了。过去的你,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风度翩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4 翩,怎可能不在意礼节与分寸?”李徽摇着首叹息,转身拿起那根即将被拖走的钓竿,将被困在鱼钩上的锦鲤放生。 “许是受了先生的影响罢。”王子献回道,立在他身侧,“过去的我,到底还是太过拘谨了。心里一直觉得应该更亲近你一些,却不知该如何做是好。如今总算是想明白了——随性而为,坦然以对,不好么?” 李徽略作思索,微微一笑:“我倒是无妨,不过是一时有些不习惯罢了。只是,你这般随意,在旁人看来却未必合宜。性情疏狂之人,在文士之中或许容易获得美名,在官场之内却很容易受到掣肘。老狐狸们最乐见的,依然是名门世族出身的翩翩佳公子,既有才学通谋略又能务实。” “在他们跟前,我自然依旧是无可挑剔的琅琊王氏子。他们所见到的,只会是他们最乐见的晚辈。”王子献挑起眉来,“我的真性情,未必需要显露在所有人眼中。只需你和先生接受,便足矣。”如今,他总算是寻得最合适的机会,将自己的另一面也缓缓展露出来了。 倘若一直是翩翩佳公子王子献,又如何能顺理成章地对挚友展露出痴迷之思?又如何能借由种种亲密之举,似有似无地试探对方,让他逐渐接纳自己?又如何能寻见合适的时机,坦承自己心中的绵绵情意? 还有深深隐藏在心底的阴暗狠辣与诡计手段,相识之时对他的欺瞒,以及杨家与王家那些可笑的野心,都必须渐渐让他知晓。否则,这些迟早都会成为影响他们之间感情的破绽。若是让敌人得知,甚至可能离间他们之间的情谊,让他们产生怀疑,甚至化友为敌—— 他必须徐徐图之,绝不能引起李徽的疑虑,更不能将他吓退。不过,虽然看起来尚有很长的时光供他筹谋,但心中涌动着的情感却在不断地提醒他:他已经等得太久,早便等不及了。在血液中不断奔流的炽热情意让他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片刻之后,阿柳便亲自带着侍婢们送上如流水般丰盛的各种美食以及刚开坛的葡萄酒。在酒香袅袅之中,李徽亲自给王子献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内微微荡漾,其中更是倒映着旁边的灯火以及外头的星光。 王子献垂目端详着,轻叹道:“这可是当年我亲手酿的?” “当然,就等着你归来再喝,我也是头一次品尝。”李徽高举白玉杯,笑道:“来,满饮此杯,算是为你接风洗尘!”说罢,他仰头饮下,一丝酒液从唇边溢出,蜿蜒而下,隐没在修长的颈项之内。 王子献微微眯起眼,一口饮尽美酒,轻声道:“好酒……”而后,他取过酒坛,又为李徽满斟一杯:“玄祺,今日既是为我洗尘,便不必再拘泥了。尽兴而饮,大醉一场,你觉得如何?”方才那一丝酒液,仿佛勾起了他心底更隐秘的念头,令他禁不住想要目睹挚爱之人更多更为放纵的一面。所以,明知对方并不善饮,他依然想不断地劝酒,直到他沉醉为止。 “当然,今天能与你重逢,我心中实在欢喜,正该开怀畅饮!”李徽立刻命阿柳将平日储藏的好酒都取出来,尽数排开。他豪爽地拍着那些酒坛,挑眉大笑:“若是不将这些酒饮尽,你我便不起身离开,如何?” “好!”王子献也朗朗笑起来,再度举杯。 “说起来,前两日接到你的信中曾说,想顺道去一趟商州,你怎么却先回了长安?” “从商州到长安,也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出了秦岭之后,总觉得你我之间已是近在咫尺,实在是等不及了——所以,与其匆匆赶去见他们,倒不如先回来见你,以慰我心中的思念。怎么,你不觉得惊喜么?” “当然惊喜。我这些天一直住在藤园之中,也曾想过或许你的行程有变,会提前回京。想不到,这样的念头居然也能成真。来,为你我的心有灵犀,饮胜!” “‘心有灵犀’,呵,饮胜!” 品尝了葡萄酒之后,李徽又启开了一坛郢州富水,清湛的酒液带着米粮的清香之气,很是诱人:“等等,你居然将宋先生独自留在商州了?……事后打算如何安抚他?”他还从未听说过,将先生抛在路上,自己先行的弟子—— 王子献摇首笑道:“先生正在我阿娘留下的庄子中暂居。旅途实在劳累,他也应当休息几日再启程。放心罢,先生从来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怪罪于我的。更何况,再过一两天我便会赶回去,陪着他一起去商州。” 李徽不由得抬起眉来:“总觉得,你口中的宋先生与我认识的宋先生似乎并非同一人。” 王子献笑着回道:“先生是老顽童的脾性,素来都是心口不一,故而不必太在意他的言辞。”宋先生亲眼看着他骑马远去,也不过是在后头啧啧有声罢了。大概没有人比先生更清楚,这两年有余,他究竟有多挂念这个远在长安之人。所以,先生应当比谁都明白,他飞奔而去时的激动与急迫。 八角亭内,二人饮着酒,畅快地谈笑着,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别过。笑语之中,分离所带来的些微陌生也渐渐地化为乌有,他们再度寻回了过去的亲密与默契——不,或许是比过去更甚一筹的亲密。 醉眼朦胧当中,李徽隐约望见摇摇晃晃欺近的人影,随后则是沉沉压在身上的温暖躯体。他的神智已经十分迷茫,浑身也没什么气力,只是依稀感觉到,挚友的脸庞贴在他胸前,似乎正在发出低沉的笑声。他模模糊糊觉得,尽管这样的姿势十分失态,但自己似乎并不反感这样的亲近,反而还觉得有些安心。 在一片晕眩之中,他倏然生出了些许好奇:“……子献……为何而笑?” “因为心中欢喜……实在太过欢喜……”王子献缓缓抬起首,望着身下满脸醉态的少年——不,他挚爱的人也不再仅仅只是一位单薄的少年郎了。他不仅身量与他相当,习武更造就了一付看似修长实则强有力的身躯,宽肩窄腰,肌肉起伏皆恰到好处。他有些意外,但同时亦觉得在意料之中。而且,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都仍是他心中的唯一,都只会令他更加沉迷。 “见到你……我也很欢喜……”李徽低声道,终是彻底地醉了过去。 见状,王子献禁不住勾起嘴角,望了一眼守候在外头的阿柳与婢女们,淡定地吩咐道:“备热水,你们不必担心,我会与玄祺一起沐浴。莫忘了煮些醒酒汤,我会喂他喝下,免得他明日醒了之后觉着头疼。” 阿柳从未见过自家郡王醉酒的时候,有些担忧地皱起眉来。她当然也知道,主子沐浴更衣时素来不喜旁人亲近,更不喜身边侍婢越界。与服侍他的人相比,这位王郎君到底是不同的。两人不知已经抵足而眠多少回了,一起沐浴——大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5 约、应该、可能也无妨罢?无论如何,总比安排侍婢或小厮服侍好些。 于是,她只得行礼道:“烦劳王郎君照料大王了。” 王子献将李徽背了起来,闻言只是一笑:“荣幸之至。”心中则更有人笑道:求之不得。 第111章 嘱托试探 热气蒸腾之中,浴斛中的人双目半睁半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这般醉态落在王子献眼中,让他不自禁地弯起了唇角。当他的手靠近的时候,李徽仿佛感觉到了甚么,脸颊竟在他掌心中蹭了蹭,令他不由得微微一怔。温暖的触感让他浑身血液炽热得简直要燃烧起来,甚至于破体而出将他彻底吞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李徽湿润的脸庞缓缓往下移,锁骨、肩胛,而后落在水中。氤氲的蒸汽将这具漂亮的躯体浅浅掩住,时而变幻时而挪移,更增添了几分迷离的诱惑。王子献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闭上眼冷静片刻之后,再张开眼时,眸中已然清明了许多。 虽说心中痴念浓厚,但王子献从未想过趁虚而入,更不曾想过对失去意识的李徽做出过于失礼之举。换而言之,正因太过珍惜对方,所以他才愿意勉强自己继续忍耐,而非放纵自己伤害最爱之人。他心中的打算一直是让李徽渐渐习惯二人之间的亲近,缓缓潜移默化,而非突然冒犯,令他生出厌恶与不喜。 尽管满腔情意很难完全受到控制,但王子献仍是坚持给李徽洗浴干净,又替他擦干了头发,才自己换了冷水沐浴。如今已是深秋时分,浑身浸入冷水当中,不多时便将那些暂时不该显露的心思与欲念都浇熄了。而后,他才带着一身微凉的水气来到床榻边。 李徽正沉沉地睡着,王子献俯身看了许久,将唇轻轻地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许是因他不再过于压抑自己,且终究得偿所愿的缘故,心中的声音并未响起来,而是低低地笑着,仿佛极其欢喜,又仿佛极其愉悦。 翌日,李徽醒来之时,便发觉身后倚靠着一片温暖。仔细想想,他的记忆只维持到昨夜酒醉的时候,但如今浑身整洁干净,显然之后曾经发生过更多的事。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记得是好友帮自己沐浴更衣的,心里虽有些尴尬,但他很快便想开了——与其让那些婢女伺候亲近,事后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倒不如劳烦好友呢。 “玄祺,今日还习武么?”王子献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依旧带着些许惺忪的睡意。 李徽揉了揉额角,总觉得仍有些隐痛:“午后小憩一番,再练习射箭罢。你若得空,不妨与我对战如何?”一双手自后伸来,轻轻地按住他的太阳穴,缓缓揉动,而后又上移至百会穴、下移至风池穴揉按。片刻之后,疲惫胀痛之感便消解了许多,渐渐恢复至平时的神清气爽。 “手法不错,我也给你按一按?”李徽回首一笑,便见王子献神情略有些慵懒地侧卧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回道:“昨夜醉倒的只有你,我饮了些饮酒汤之后便无事了。至于对战,还是等你完全恢复之后再说罢。否则,难免有胜之不武之嫌。” 即便他们都很清楚彼此武力之间的差距,听到这种话亦是足以让人无言以对。李徽忍不住轻哼道:“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可别小觑我。”当年初见的时候,他们也曾顽笑一般比过射艺,那时他输得惨不忍睹,但现下早已是今非昔比。 “我从来不曾小觑过你。”王子献挑起眉,捏了捏他紧实而有力的双臂,“这两年来,你应当从未中断过练习射艺罢?每一回即便不是十射十中,亦是十射九中。不过,以你的性情,大约不会经常随着他人去狩猎,猎活物的时候,准头便未必像射箭靶那般了。若是换了上战场,更是必输无疑。” “……”李徽完全无法否认,他如今的射艺尚未经过鲜血的磨砺,顶多不过是个看似厉害的空架子罢了。而反观好友,当年射杀逆贼的时候便是无比冷静,一箭一人,准头足以教人吃惊。当他开始射猎的时候,他才隐约能理解当年兄长看见好友的战绩时,那种难以置信与怀疑的心态。 不过,或许是他未曾亲历的缘故,又或许是他太过信任挚友的缘故,他虽然渐渐意识到他的特别之处,却仍是对他从无怀疑。他甚至也曾想过,自己若是日后亲眼目睹那种鲜血四溅、血肉横飞的场景,又会作何感想。然而,思索了无数次,他都得到了同样的结论——他只会觉得深深佩服,想要急起直追。 “……那你今日有何打算?” “我们久别重逢,不该再叙一叙别离之情么?而且,我是悄悄而来的,京城之中大概没有人知晓我的行踪,也不方便外出。不如,咱们就一同待在藤园之中罢。待到日后,或许便很难有这般悠闲的时候了。” 李徽刚要颔首答应,倏然却想起来,自家兄长与母亲都曾提过要见好友一面:“若是没有别的安排,你便随我回王府如何?我阿兄与阿娘都想见你,大约是想嘱咐你我互相照料。你便斟酌着说一说自己的打算,让他们早些安心离开长安去洛阳罢。” 王子献心中一叹,因失去二人独处的机会而略感遗憾。不过,他面上依旧带着浅笑:“原想过段时日之后,携着土仪去王府拜访,如今只能空着手过去了。” 濮王一脉离开长安,对他而言亦是再好不过的消息。至少,父母兄嫂皆不在,濮王府便由李徽做主,他们之间的往来可更加随意。更重要的是,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亦不会有人察觉,更不会有人横加阻拦。如此,待到他们定情之后,尚有余地思索如何真正面对来自这些家人的施压,想出合适的对策。 天时、地利、人和,苍天果然待他不薄。 当李徽带着王子献出现的时候,李欣着实有些惊讶。他亦派了不少部曲时刻紧盯着宋先生与王子献师徒的行踪,自以为对他们的行程了如指掌,如何能料到他居然会在此时此刻来到濮王府? 不过,讶异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嗣濮王殿下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淡淡地对李徽抬了抬下颌:“三郎,你出去罢,我想单独与王子献说几句话。对了,这两天阿爷已经从惊喜中缓过劲来,也时常念着你。从今天起,你便不必再去藤园了,回王府多陪一陪阿爷与阿娘。” “我明白。”李徽朝着王子献做了个“爱莫能助”的神情。他其实对兄长的言语有些好奇,同样是嘱托,阿娘定然是温声软语,兄长所言却极有可能怀着疑虑。或许,他并不相信他们之间的友情,打算以利益动之?希望子献能够打消他的怀疑才好。毕竟,日后他们会是最坚实的同盟,绝不能给任何人施展离间之计的可趁之机。 待他离开后,李欣一句寒暄也不提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6 ,径直道:“三郎应当与你提过朝廷‘改州为府’的敕旨。阿爷被封为河南府府牧,而我将调任河南府少尹。不日,我们便将离开长安去往洛阳——只有他独自一人留下来。” “这样的结果,正是玄祺心中所求。”王子献微微一笑,“他最担忧的并非离别,而是家人的安危。唯有前往洛阳,方能暂时避开安兴公主的谋算。当然,大王依然需要小心,不能教人抓住甚么把柄,或得了机会栽赃污蔑濮王一脉有谋反之意。” “我很清楚到洛阳之后应当做甚么,无需你提醒。”李欣道,深深地凝视着他,“我只是想确认,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可会一直留在京中?” “赴考省试,夺取甲第状头。”王子献毫不犹豫地答道,“玄祺在京中孤掌难鸣,我当然不会离开长安。之后,大概便会谋取校书郎之职,暗中继续为玄祺经营势力、打探消息,助他解除心中隐患。” 李欣打量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中寻出哪怕一丝一毫虚假:“王子献,你想得到什么?我不相信,你甘于一直默默为三郎付出,心中却没有任何想望。若是你想借着三郎之力谋钱财、谋婚姻、谋日后的青云之路,我都能给你许诺。唯一的要求,便是你永远都不能背叛三郎——至少,在他面前只能是真情实意的挚友。” 闻言,王子献不禁一哂:“大王,我想得到的绝非甚么钱财、婚姻与青云之路。我对这些并没有甚么兴致,也不会因大王或其他人的许诺而动心。不过,若是大王仍觉得不安心,我可向满天神佛发誓,永远都不会背弃玄祺。” 李欣沉声道:“我不信,你心中毫无所求。我不信,若是他人以你心中所求来引诱,你还会如往日那般待三郎。那些无欲无求之人,无不早已经出世,绝不会留在万丈红尘之中。而你,显然并非那样的人。告诉我,你的欲求究竟为何物?我只相信,唯有许之以利,唯有给你无法拒绝的许诺,日后才能真正信赖于你。” “以利而结盟,必会因利而破之。大王何须如此?” “若是连一丝‘利’都不求,那你之所求应当更甚。” “我自然有所求——”王子献似笑非笑道,“而我之所求,唯有亲自拿取,无须任何人的许诺。大王不愿意信赖于我,无非是觉得我心思深沉,待敌人无情而狠辣罢了。我倒觉得,这并非是甚么坏处。待友人与待敌人自然应该不同,若不足够杀伐果断,又如何能御敌于外?如何能保护心中最在意之人?于我而言,玄祺一人,比千千万万对手的性命重要多了。便是京中血流漂杵,我也必定要保得玄祺安然无恙。” “……记住你的承诺。”良久,李欣方道,“我在京中有些布置,已经交给了三郎,你日后也可调用他们,以备不时之需。” “多谢大王。”王子献起身行礼。 当他出去的时候,李欣再度深深皱起眉来。每回见到此人,他心中便总有些不安。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是不知会应验在何事之上,故而始终难以放心罢了。必须再暗中安排一些人,紧紧盯住此人,若有异动,便尽快提醒三郎提防他。 而王子献去拜见阎氏时,亦是又受了一番叮嘱。与李欣相比,阎氏的嘱托可谓是如春风化雨,柔和之极,俨然便将他当成了另一个自家的孩子。李徽也并未避开,在旁边笑听,时不时插一两句话。 欢声笑语之间,王子献倏然生出了些许错觉,仿佛他已然拥有了挚爱与家人。然而,下一刻,他便彻底清醒过来,心中苦笑:便是顺利得到了玄祺的垂青,阎氏也必定不会如眼下这般坦然信赖他了罢。 第112章 家人离别 挚友业已归来,而家人离别在即,便是没有兄长的吩咐,李徽亦会回到王府陪伴他们。只可惜他未能领悟兄长将他与王子献分开的“苦心”,反而盛邀挚友一同留下,成日与他一齐侍奉爷娘膝下,共享天伦之乐。 王子献不仅诗词歌赋样样皆通,又遍览了各地美景,侃侃而谈的时候,便是自诩才华绝伦的李泰亦是听得如痴如醉,甚至连接到文会帖子的事都忘了。而阎氏与周氏作为女眷,更是甚少听闻这种游记逸事,一时间也听得很是入迷。就连小小年纪的寿娘,也被他随手勾勒的风景民俗所折服。 当李欣得知之后,濮王府的主人们已是无比热情地接纳了王子献。于是,他也只能默许李徽与王子献成日里形影不离——而且据说每天都会抵足同眠、共叙离别之事。饶是气闷在心的嗣濮王殿下仔细想了又想,琢磨来去,也始终不曾想过,某人居然敢胆大包天地打新安郡王的主意。故而,每逢李泰与阎氏赞赏某人时,他仍是当作什么也不曾听见。 “改州为府”是圣人执政以来最为引人瞩目的举措,自是引来了朝野的瞩目。圣人更是无比看重,桩桩件件都会时不时过问两句,显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任府牧虚职的越王李衡与濮王李泰依然惬意,升任府尹的三位前刺史却是悲喜交加,浑身上下仿佛压着万钧重担,于是便连连催着属下赶紧赴任为他们分忧。 身为河南府少尹,李欣在短短数日之内,便接到几封措辞得体的上峰来信,于是不得不将原定启程的日子改了又改,不断地往前提。圣人听闻之后,自是笑呵呵地勉励他:“洛阳甚么没有?也不必等一切置办齐了再走。若是到时候三兄三嫂缺什么,只管写信过来,我派人送过去就是。” 李欣忙推辞道:“叔父已经让殿中监将洛阳行宫的园子辟出来给侄儿一家人住了,衣食器物那等小事哪里还能让叔父费心呢?既然公务紧急,侄儿自当尽快出发,阿爷阿娘和佑娘母女在路上缓缓慢行也使得。” 圣人闻言一笑,轻抚着颌下的短髭,叹道:“如今正值深秋,路上风景正好,缓缓慢行亦是不错,便当作是出门游玩罢。说起来,我也有些年月不曾去东都了,也不知洛阳如今的风景是否一如当初。伯悦,你还记得么?当年阿娘身子尚可的时候,阿爷倒是经常带着我们出行。”说着,他眼中浮起了些许怀念之色。 李欣的神情亦是柔和许多:“当然记得。有一回乘船,叔父与侄儿在船舷边眺望,险些便被突如其来的风带进洛河之中——”那已经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彼时李嵩尚是地位稳固的东宫太子,留在长安监国,而他们都随着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出行,在洛阳住了数个月方依依不舍地回返。 圣人微微一笑:“去洛阳后,得空便将行宫稍作修缮。也不必修得富丽堂皇,能住得下人即可。待到梓童身体稍好些,我便带着她们母女三人去洛阳散散心。转眼悦娘便要出嫁了,也该让她四处走一走,开阔眼界。如今她成日里忙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7 着处置宫务,照顾梓童与婉娘,小小年纪着实辛苦了。” “悦娘与婉娘若是知道叔父的打算,心里定然欢喜。”得知圣人的想法后,李欣心底也浮起了些许喜意。以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对自家阿弟的感情,定然会央着圣人带上他同行。到时候他们一家也算是能在洛阳团聚一些时日了,他如何能不觉得欢喜? 几日之后,阎氏与周氏终是匆匆将行李备齐了,又挑选了得用的仆婢与部曲,择吉日启程。在李徽的坚持下,李欣与阎氏只能同意将李泰属下的帐内府、亲事府典军护卫一个不落地都带上。至于李欣留在濮王府的那些侍卫部曲,因都已在长安经营多年,去洛阳之后用处也并不大,于是泰半都留了下来,唯李徽之命是听。 到得离京的那一日,李泰等人先去宫中辞别了圣人与杜皇后,而后在李衡与李璟的相送下来到灞桥之外。越王妃王氏、临川公主与驸马、清河公主与驸马都亲自前来送别,早已在长亭外围起了华美的行障。 阎氏与王氏、清河公主把臂喁喁低语,周氏则倚靠在临川公主怀中,她们之间的脉脉温情,令旁人见之无不动容。许多宗室以及高官世家也都派了人过来示好,虽说为了避免某些猜疑,来的都是些晚辈子孙内眷,但辈分低些态度便多了几分尊敬,谈笑间亦是和乐融融。 见皇室众人依依惜别,这些内眷无不感慨万分,也有婉言相劝的,一时间处处仿佛都漫溢着别离之情。 阎家亦派了人前来,乌泱泱一群人,竟是除了阎母高氏之外,其余女眷都来了。此外,还有阎氏嫁在京中的妹妹与外甥女等。她们眼见着阎氏与两位贵主以及王氏情谊深厚,也不好贸然相扰,只得在旁边或抹着泪或含笑插一两句话,假作亲密之态。然而,不少贵妇早已知晓濮王妃与娘家不睦,见状大都心底暗笑。 自从濮王一脉长留京中之后,便是一直与他们疏远的阎父亦是颇为动摇。先前因李徽“不经意间”的几句话,他得了太宗皇帝召见,询问了数语后,不知怎地便渐渐失了宠信。原以为仕途已经到头了,如今新帝登基,态度却是不偏不倚,又让他生出了几分希望。不过,他到底有了些年纪,野心也并不多,能维持现状便已经满足了。唯一可虑的只有子孙后代,眼见着濮王一脉复兴在即,心中自是又酸又涩,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尽力弥补裂痕了。 阎家女眷又如何不知道其余人心中所想?又如何不知自家早已成了京中众高官世家的笑柄?但毕竟是血浓于水,阎家待阎氏凉薄,阎氏却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们态度太过冷漠。只需脸皮厚一些,熬得阎氏心软了,这门亲戚便迟早又会成为阎家的助力。为了自家儿女或者自个儿的前程,在阎氏面前放低些身段又何妨? “阿嫂……她们一向如此没有眼色?”清河公主蹙起眉,瞥了阎家女眷们一眼。 阎氏只能苦笑:“并非没有眼色,不过是对我有所求,故而宁可厚着脸皮,希望迟早有一日能够得偿所愿罢了。”说罢,她轻轻一叹,“先前听说杜家女须得守孝,本想放弃这桩婚事,换个人选早日让三郎成婚。如今想来,幸而三郎尚未娶亲。不然若是让他们两个年轻人应付阎家这群亲眷,岂不是独木难支?磨得久了,恐怕不知不觉便会答应为他们筹谋。” “说得是。如今三郎独自留在长安,这群女眷反而不好上门。至于阎家男子,不是长辈便是读书郎,脸皮到底薄一些,也不敢胡乱求什么。”清河公主眸光一动,又望了望阎家众人,“以我看,阎家对三郎的婚事或者身边人尚未完全死心。还须得提醒三郎,小心提防才是。”舍掉一两个庶女,留住得力的亲戚,亦是极为划算的买卖。若有机会,阎家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阎氏略作沉吟:“三郎尚未开窍,对这些事想必也不会太过经心,确实该格外暗示他小心些。”于是,她便唤了贴身侍婢过来吩咐了几句,将重任交给了李欣。毕竟她是母亲,说起这种事远不如兄长更自然些。 此时,李徽牵着小侄女,正在灞桥边折柳。如今已是深秋,柳枝早已渐渐枯干,轻轻一折便断了,光秃秃的也不好看。小寿阳皱着眉头,撅嘴道:“叔父,送别的时候一定要送柳枝么?这柳枝真难看,儿一点也不想收。” “折柳相送取的是寓意,与好看或是难看无关。”李徽笑道,“谁让阿兄定了这种万物萧索的日子出发?不然若是再迟些,四处皑皑白雪,也能衬得柳枝好看些。”说话间,他已是折了几根,便是每人都送亦是足够了。 突然,一阵轻微的喧嚣传来,周围人仿佛都受吸引一般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看。于是,他也回首望去,正好见长宁公主带着永安公主下了厌翟车。 因着年纪相近,小寿阳与永安公主一向颇为要好,欢呼一声便提着裙角快步走了过去。永安公主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栽着兰草的小玉盆,笑着塞给她:“寿娘,喏,送给你。这是阿娘挑的,兰花,很漂亮。”她年纪尚幼,说话时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格外有趣。 小寿阳瞧不上枯干的柳枝,对这盆兰花倒是极为喜爱,眼睛扑闪扑闪:“小姑姑真好!我会和阿娘一起,好好照顾它。”她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姑母”这个称谓的涵义,唤永安公主的时候,便犹如在唤小名一般,透着十足的亲近之感。 长宁公主走到李徽身侧,打量了他一番:“阿兄可还好?” “自然很好。”李徽微笑着道,“难不成我看起来很失落?” “正因着你瞧起来极为高兴,我才忍不住想问一问。”长宁公主回道,“阿兄便不会觉着舍不得么?毕竟,长安与洛阳相隔千里,至少须得四年甚至更久之后,大家方能再见。” “我可是郎君,不会如同你们小娘子那般多愁善感。”李徽勾起嘴角,“悦娘,悲欢离合是常事,生老病死我们都曾经目睹过,又何惧这样的离别?”他垂下眼——与前世的死别相比,如今的生离已然令人满足得很了。 长宁公主怔了怔,眉间的轻愁尽数散开了。她缓步上前牵着永安公主与小寿阳,轻快地道:“走,咱们去给世母和阿嫂送别。”行了几步,她又似想到了什么,回首粲然一笑:“阿兄还是去与大堂兄和三世父说几句话罢,不然他们身边一直围着人,根本寻不着空隙找你。” 李徽轻轻颔首,见她们走进了行障中,便去了长亭里。其实,该说的话他们早已经说尽了;不该说的话,也尽在不言之中。但有些话,是必须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说的,传得越远越好。 便是再依依不舍,别离的一刻终是来了。李徽扶着李泰上了车驾,又在阎氏的车前驻足了片刻。李欣御马来到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8 他身边,与他低语了几句阎氏方才的吩咐,他轻叹着摇了摇首:“阿兄放心罢,我自有分寸。” 李欣深深地望着他,有心想再提一提王子献之事,最终仍是沉默了。 “此去一路顺遂。” “……嗯。” 李欣先行,载着李泰等人的车驾在中央,蜿蜒数里的仪仗行李紧跟在后,部曲们围在四周。浩浩荡荡的队伍渐渐行远,李徽立在长亭内看了许久许久,直至什么也瞧不见,方回过首。 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一直静静地等着他,向着他笑了起来。而他也不自禁地回了一个笑容:挚友前几日也回商州去了,过两天便要光明正大地回长安。不过三两日罢了,前世那么久的孤独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也算不得什么。 第113章 再回商州 却说王子献匆匆回了一趟长安,终于稍解心中的相思之情后,方再度悄然回到商州。好不容易渐渐展露自己的情意,能变相与心上人相守,他心底自然百般不愿与李徽分离。只是,如今尚且不是时候,他不得不暂且告别。而且,他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也大可不必如小儿女一般依依惜别。 黄昏时分,他素衣轻骑,无声无息地进入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农庄。他对农庄内颇为熟悉,通过偏僻小道越过阡陌相交的田野,在犬吠鸡鸣声中牵马走进了角落里的两进稻草屋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座农庄是他的母亲大杨氏仅剩的嫁妆之一,只有两个小山头与中间狭长的一段谷地,贫瘠得无法栽种甚么粮食,庄户们只能勉强种些菘菜、蔓菁囫囵度日,上交的收成几乎可忽略不计。正因如此,小杨氏根本看不上眼,故作大方地交给了大杨氏的乳母经营,并以此为借口将曾经在大杨氏身边侍奉的老仆都陆续赶出了王家。 若非庆叟曾经承过大杨氏的情,一直忠心耿耿地贴身保护他,另有大杨氏乳母之夫成叟辛苦地替他拉拢训练部曲,他恐怕早便死在小杨氏安插的仆婢手中了。毕竟他当时不过是个婴孩,只要乳母与婢女稍稍“疏忽”,他便极有可能“夭折”。而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夭折,再合情合理不过。若没有证据,谁也不可能无端端怀疑那位每天动辄垂泪思念亡姊的“好妹妹”。 在幼时,小杨氏对他而言仿佛一头盘踞家中的猛虎,令人说不出的惧怕,却只能佯作镇定。然而,随着年纪渐长,他发现小杨氏其实也不过如此,手段固然阴狠毒辣,归根究底却皆是内宅妇人常用的计谋,将计就计便能破去。如今回顾起来,她顶多不过是藏在草丛中的毒蛇而已,用笼子关住便再也不可能作恶咬人了。 若不是王昌与小杨氏一体,又有父母的名分,不便擅动,他早便一箭将这条毒蛇射死了。当然,留着慢慢磨也有些好处,至少能多欣赏几回她的痛苦、惧怕甚至于绝望——就如同她对待当年的他一样。 而今,经过孙榕的一番改建,专门种药材以及养马养羊的小农庄已是经营得欣欣向荣。而大杨氏嫁妆里的其他农庄、商铺等等,也陆陆续续被他掌握在手中,就连华州的大田庄与铺子也即将收回。不过,这些年小杨氏享用的那些出息,依然须得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两进的稻草屋看似简陋,内里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有些布置颇为精致,竟有几分隐者风骨。王子献进入正房之后,就见宋先生正在笔走龙蛇,于是静静地等在一旁。待到宋先生落笔后,斜了自家弟子一眼,似笑非笑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王子献并不接他的话,只道:“濮王与嗣濮王即将前往洛阳赴任,先生回京后,应是见不着濮王殿下了。”又道:“我看墙上挂了先生的字,是先生亲自装裱的?这幅字便由弟子来装裱如何?” 宋先生将纸推了推,有些怅然:“那位大王倒是个有趣的人,与传闻中不太相同。可惜啊可惜,不,或许应该替他们觉得庆幸。”先前他与李泰之间也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虽是地位悬殊,论起诗文来却很是投契。可惜这段缘分维持得并不久,只能留待往后有缘再见了。 而后,宋先生便坐在旁边饮茶,看着弟子身姿优雅地做着装裱字画的活计,嘴角微勾。不多时,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带着几名仆妇端着食案进来了,恭恭敬敬地请宋先生用夕食。不过,当她望向王子献的时候,严肃的脸上便浮起了慈爱的笑意:“小郎君刚从长安回来,早已经饿了罢。不必忙,且用过夕食再说。” 王子献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停了下来。夕食虽然简单,但都是他幼时喜欢的菜色,连味道都仿佛带着温情,皆是这位老乳母阿诺亲手做的。她虽然只是大杨氏的乳母,不过在王子献心中,却如同真正的祖辈一般。 夜色渐深,王子献将宋先生的字装裱完之后,便放在旁边晾着。旁边早就放着装着温水的木盆,他缓缓地洗净双手,仿佛想到了什么,露出笑容来。阿诺正好亲自端着夜宵前来,见状便道:“小郎君忙了这么些时候,用些羹汤后再睡罢。” 她亲自做的十遂羹,鲜美而又清淡,王子献素来很是钟爱,便坐下缓缓用起来。用罢之后,他沉吟片刻:“傅母与成叟可想离开此地,随我一同去长安?如今商州已经抽不出空闲来监管你们的行踪,你们也不必成年累月地待在此处了。” 阿诺怔忡片刻,摇首道:“老奴已经习惯待在此处了,又僻静又悠闲,没有甚么不好的。要是去了长安,万一不慎被王家那两个发现,反倒是拖累了小郎君。”提起王子凌与王子睦,她脸上带出了浓浓的厌憎之意。尤其是王子凌,许是自幼便与王子献不对付之故,她尤其憎恶他,若非迫不得已,连提都不愿意提。 “那便再过些时日,待我将商州处理干净之后,便接傅母与成叟入京。”王子献接道,“你们一直住在这个庄子里,劳心劳力,也该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了。”他的亲缘极薄,父亲一族、母亲一族,都没有甚么可信赖的长辈。王氏族长也不过是瞧他可怜,偶尔照拂他一二罢了。不过,身边倒是很有些忠诚耿耿的义仆,长年累月地相处下来,情谊深厚,也算是他的亲人了。 闻言,阿诺倏然长长一叹,眼眶微红:“若是娘子能……也能安享小郎君的奉养……该有多好。”她与大杨氏的情谊极深,几乎如同母女一般。每每念及年纪轻轻便逝去的大杨氏,便无比悲伤。 王子献心中微恸,很快便又平复了。并非他冷漠,而是他从未见过大杨氏,只是听阿诺提过她的性情喜好,讲过当年她如何期盼他出生等种种罢了。从没有朝夕相处过,面对的只有传闻与冷冰冰的牌位,他对母亲的情感更多的像是一种执着——帮她取回她该得的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69 一切的执着,以及一些淡淡的思念罢了。 阿诺望着他,脸上的皱纹深刻得仿佛雕上去的一般。她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而后又抖了抖嘴唇,平静下来:“小郎君明天便要回商州?那些人……那些人既无耻又心狠,还是小心些为好……” “不过是些蠢物,无妨,能应付得来。”王子献轻描淡写地道。他隐约感觉到阿诺似乎隐瞒了甚么,但并未深究。毕竟以这位老傅母的谨慎,有些话只会在该说的时候说出来,谁也无法轻易动摇她的心志。 阿诺又陪了他片刻才离开。他们能相聚的时日实在太短,每一回这位老傅母都舍不得,但却总是毅然地目送他离去,这一次也不例外。当王子献与宋先生策马走出了很远之后,再回过首,小山头上依旧立着一个有些蹒跚的身影。 几年未归,商州如旧。看遍了大唐疆域的城池之后,再回首端详故乡,也不过是座寻常的州城罢了,并未繁华几分,亦不曾没落几分。王子献对商州并没有任何挂念之情,也没有什么近乡情怯之感。对故乡的感情,大都基于对这里的父老乡亲的情谊,而他时时远游,又缺这份情谊,自然冷淡得很。 入城之后,王子献便让曹四郎给族长家送去帖子,顺便回王家报信。 宋先生早已知晓他与家中不睦,瞥了一眼他备下的三车土仪:“两车给族长家,一车给自家?”他虽没有亲眷陪伴,性情又有些古怪,但并不意味着不知世情。哪有对旁支亲戚反而比对自家人亲热的道理?——当然,他这位弟子的行事,一向都不能以常理而论之。 “这样的土仪,家里人看不上眼。”王子献轻笑,“族长却会承情。不过,先生尽管放心,便是随着弟子一同归家,也不会有人敢慢待先生。” 宋先生好歹曾是从七品下的国子监主簿,比上不足,比起王昌这个连县尉都保不住的人却是绰绰有余。而且,他是王子献行过拜师大礼的先生,地位非同一般,礼节上绝不能轻慢,否则便是丢了世家大族的颜面。王昌无疑是极为好颜面的,无时无刻不端着琅琊王氏子弟的架子,断断不会容许小杨氏做什么手脚。 果然,王昌待王子献这个儿子很是敷衍冷淡,对宋先生却极为友善。小杨氏亦是早便备好了客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安置得妥妥当当。若是宋先生是不知内情的人,恐怕一时间会被他们的热情所迷惑。只可惜,他不但知晓这一家的情况,一双眼也极为敏锐,几乎是片刻间便发现王家掩盖在热情之下的间隙,心中唯有叹息:他这位弟子上辈子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才摊上了这样的家人?动也动不得,留也留不得,委实不好处置。但若是不早些解决,待弟子入了仕途之后,这群家人时时刻刻都会给他找不痛快,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抓住把柄,前功尽弃。 总得想个什么妥当的法子才好——身为尽职尽责的好先生,不就是该给弟子排忧解难么? 第114章 盘桓片刻 自以为已经成功博得了宋先生好感的王昌与小杨氏当然不知,这位享用着王家无微不至的招待的客人,正在琢磨着如何帮着弟子将他们处置干净。他们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地循循套着话,试图探出这位先生的底细,利用他给王昌早已断绝的仕途再使点力气——任何一丝希望,王昌似乎都不愿意放过。 王子献亦是不曾料到,在这几年内送出了近半家财却一无所获之后,王昌居然还不愿死心,心中不禁微微一哂。如此也好,因着这些花费的家财,因着始终无望的仕途,他们之间迟早会分崩离析,再也不似过去那般“琴瑟和鸣”。而小杨氏欠他母亲大杨氏、欠他的一切,亦都能趁着机会尽数夺回来。 接连数日,宋先生都只顾着与王昌谈风说月,假作完全不理解他的诸般暗示。王昌仍是耐着性子与他周旋,眼见着手指缝中的财物越来越少的小杨氏却终是坐不住了。她趁着王子献前来问安的时候,委婉地暗示道:“大郎,你们在家中也待了这么些时日了,何时启程回长安?我也好替你们备些行李。” 王子献佯作惊喜,微微笑道:“还是母亲考虑得周到,行李之事便有劳母亲了。其实,孩儿这两天也一直劝先生早些回长安,但先生的性情一向散漫,觉得与阿爷颇为投契,还想再留几日。听说他们还打算去商州附近的名胜走一走,大约还须得费些时候罢。” 闻言,小杨氏的笑容几乎都有些挂不住了:“如今已是初冬,附近的名胜还能有什么可供赏玩的好景致?更何况他们都已是上年纪的人了,若是一时疏忽,着凉病倒了可如何是好?大郎,你可得好好劝一劝他们。若是他们实在想去,待到明年春秋时分再去也不迟。”留宿、赏景,无一不意味着流水般的钱财,她的心头肉都快疼得麻木了。 “孩儿再去劝一劝,母亲放心就是。”王子献道,转身翩然离开。 他走出内堂的时候,正好遇见王洛娘。如同绝大部分豆蔻年华的世家小娘子一样,她的装扮看起来清丽动人、颇为素淡,实则富贵非常。绞缬夹袍用的布料绝非寻常货色,隐隐带着银丝的亮光,头上的碧玉簪与步摇亦是莹润非凡。只可惜,皮相再如何不俗,举止再如何优雅,也无法掩盖她的教养—— 王洛娘撩起眼,瞧了瞧长兄之后,没有甚么敬意地行了个礼:“见过兄长。”兄妹二人,一个身着半新不旧的长衫,一个却是极尽装扮之能事,看似皆是举止优雅有度,然而隐约透出的风骨依旧瞬间便分出了高下。 王子献温和一笑:“不必多礼,母亲在里头等着你呢。”说罢,他仿佛感慨一般又叹道:“才不过三年未见,你便已是大姑娘了。也不知阿爷与母亲有甚么打算,想来心里都舍不得罢。我们这些兄弟,又何尝舍得呢?”寥寥数语,仿佛极尽关怀,虚虚实实的情感隐藏其中,足以教不明真相之人触动不已。 王洛娘神色微微一变,抿着唇看了他一眼,垂首作含羞之状进了内堂。然而,王子献不过走了两步,便敏锐地听见她撒娇般对小杨氏道:“他算是什么人?也来过问儿的事?阿娘,儿看着他在家中便不舒服,甚么时候让他赶紧走?” 就听小杨氏无奈地道:“你阿爷还在想法子呢,那位宋先生可不能轻易得罪。” 王洛娘不满道:“不过是个穷酸罢了,给咱们家带来的那车东西,光是看着儿都嫌弃粗鄙,都给了湘娘了。瞧瞧二兄从东市带回来的布料首饰,再看看这些穷乡僻壤所出之物,儿都替他脸红。出去游学几年,连一点像样之物都带不回来,咱们家日后还能靠着他?他的先生也不过如此,哪里比得上周先生!” 王子献勾起嘴角,暗嘲道:傻姑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0 娘,王子凌从东市带回的布料首饰,花用的不都是小杨氏的私房钱么?他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哪里像是能靠得住的?呵,也不知小杨氏见到这些礼物之后,心里究竟是喜是忧?这一父一子都是自私至极的人,只顾着要钱花用,却不管家中的经济庶务如何,几乎要将王家掏空了罢?剩下的那些家业,还供得起往日的用度么? “莫要胡言乱语,宋先生哪是你能说道的。”小杨氏轻斥道,听起来却并没有任何恼怒之意。她对这位宋先生自是恨屋及乌,又恼他享用了自家的招待却没有甚么用处,假意训斥王洛娘也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 王洛娘娇嗔了一声:“就算他以前是国子监主簿,如今不也是一介布衣么?有甚么不能说的?偏偏阿爷还将他当成宝贝似的,成日里都跟在他身边。依儿看,阿爷迟早会失望,早早将他们师徒送走才是正经呢。” “他们也留不得太久。”小杨氏道,顿了顿,又轻叹,“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你也到了该相看人家的时候了。前两年一直觉得你还小,眼见着你便要满十四了,也不小了。可惜二郎和三郎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中进士,给你抬一抬身份……对了,我记得他们有个师兄,是京兆杜氏的人?门当户对,倒是很合适……” “阿娘……”王洛娘娇声喊道,依稀透出了几分羞意。 王子献丝毫不同情被这母女二人看上的杜重风。毕竟,他曾听孙榕在信中提过,杜重风似乎对李徽颇感兴趣,无论在甚么场合都对他大加赞赏,认真替他辩护,而且,最近仿佛也已经引起了李徽的注意。无论此人的目的为何,人品究竟是端方或是虚伪,他都无法容忍有人怀着心思接近李徽——浓烈的占有欲是其一,暗含危险亦是其一,且他也无法忍受有人意图利用新安郡王的身份。 正当他快步离开正院的时候,迎面又遇见生得瘦弱纤细的王湘娘。王湘娘是家中唯一的庶出,亦是最小的孩子,如今不过十岁左右。自幼时起,她便宛如默默无闻的影子一般,悄悄地将自己藏在角落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见她如此识趣,便是任性如王洛娘也不会随意寻她的麻烦。而她也只会默然地领受所有一切,从来不反抗。 王子献常年在外,与这位庶妹从未说过几句话,也没有甚么兄妹情谊。原以为不过是微微颔首便能离开,孰料王湘娘却盈盈地朝他行礼,恭敬地轻声道:“大兄带回来的礼物,儿都很喜欢,实在是让大兄费心了。儿这两日用益州的锦缎做了个书囊,大兄若不嫌弃,可否收下?也算是儿的回礼。” 王子献微微眯起眼,望着她递过来的青色书囊。书囊上却不是甚么梅兰竹菊四君子,而是时兴的射猎纹,栩栩如生,十分用心。片刻之间,他便明白,自己以前是看错这位庶妹了,于是笑道:“湘娘用心了,这书囊做得很不错。”益州所产的锦缎,上好的亦是能够进贡宫中,其实并不似王洛娘说的那般不堪。王湘娘的眼光与心性,倒是比被宠坏了的王洛娘稍好一些。 闻言,王湘娘的脸微微一红,又轻轻一拜,这才转身离去。当然,他们兄妹赠礼的情形自是落在小杨氏的耳目眼中,这种本该再寻常不过的事说不得会给这个年幼的小娘子带去一些影响。不过,对于王湘娘而言,她所得的本便微末至极,似乎也没有更多能失去之物了。 几日之后,王昌终于明白,宋先生是个古怪脾气,不可能给他带来任何助益。于是,从此之后,他便在宋先生面前销声匿迹了。而小杨氏也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催着王子献赶紧带着宋先生离开商州。 脾气“孤拐”的宋先生得知之后,一怒之下,去了王氏族长家中暂住。族长又惊又恼,亲自训诫了王昌一通,骂他没有世家风范、不知待客之道等等,令王昌气得心火直冒,竟是怒极攻心病倒了。 王子献一面做着孝子在病榻前侍疾,一面天天赶去族长家中劝宋先生回心转意。而小杨氏欲哭无泪地请了一趟又一趟州城的名医,买了一次又一次好药,库房眼见着再次愈来愈空,心肝脾肺俱疼得仿佛生挖了肉一般。 如此闹腾到十月中旬,宋先生终于松口答应回长安了。得知消息后,小杨氏忙不迭地送上了早便备好的丰厚程仪,将这师徒二人送出了王家。 当王家送行的部曲都离开之后,一直作不悦之状的宋先生神情倏然就变了,感慨万分地瞥着自家弟子,叹道:“啧啧,老夫想了好几日也没想出什么法子,偏偏你随口说几句话,就折腾得他们不得安宁……还说你心肝脾肺不是黑的……” 王子献挑起眉,笑道:“还须得先生成全,此计方能成功。若没有先生,如此丰厚的程仪,小杨氏定然是不舍得给的。”他也能理解小杨氏如今的心态,无非是花些钱财做足了颜面,赶紧将两个灾星送走罢了。若非族长在一旁虎视眈眈,无声无息地替他们摇旗呐喊,她定然也舍不得割肉放血。 “你是元配嫡子,这些家财原本便是你的。也是他们心术不端,才逼得你不得不用这样的计策。”宋先生自然是偏心自家弟子,但该教训的依然须得教训,“不过,你必须记住,这些都只是小道。你若是有了出息,又何必担忧这种庶务之事?往后,你不必花半点心思在这些上,只管考过省试,得个甲第状头——日后想要什么得不到?!” “先生放心,不过是略逗他们一逗罢了。”王子献摇了摇首,“他们还不值得我费太多心思去对付。”王家之事他早已经安排妥当,回商州也不过是有些情绪需要稍微纾解纾解罢了。如今目的已经达到,甚至还有些意外收获,他自然不会再牵念半分。 宋先生仍有些不放心,却勉强按捺住了心中的复杂思绪。他实在不擅长处置这种事,或许,该问一问他的那些老朋友?亦或许,问一问那位小郡王? 第115章 正式回京 商州与长安相距并不远,师徒二人清晨启程,策马时而慢行时而小跑,午后时分便已能遥遥望见巍峨的长安城了。不过,令宋先生颇为意外的是,竟有好些人等候在灞桥外的长亭内,状似迎接他们师徒归来。然而,再仔细看去,这些人却几乎皆是些陌生的年轻郎君,带着仿佛看热闹一般的笑容,全无半点真情实意。 “先生,咱们归期不定,事先并未告知亲朋。想来许是有人觉得我们太过寂寞,所以才广邀了这么些陌生人来等着咱们?”王子献嘴角噙着笑,双眸中流过冷意,目光掠过人群当中笑得格外灿烂的王子凌。他早便料到,小杨氏吃了暗亏之后,必定不可能心平静气,果然便想到让王子凌替她出气?只可惜,他们家好二弟的手段,使来使去也不过是那么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1 几招罢了,根本不必多猜。 三年不见,王子凌看上去风度翩翩,颇似模似样。他性情虚浮,沉不住气,气量又无比狭小,显然并不是成大器者。不过,经过杨谦多年教导,在外人面前总算是不容易露出破绽了。至于周籍言先生,原就不曾将他当成正经的弟子,至今为止他的身份仍有些尴尬,只是很少有人知晓罢了。 当然,有王子睦在,这些事自是瞒不过王子献。他温和一笑,翻身下马,徐徐环视着众人,最终视线落在王子凌身上:“二弟,你怎么知晓我们今日回来?还特意冒着寒风在这里等?冰天雪地的,何须如此?” 他面容俊美,气度高雅,言笑亲切,足以令不少年轻士子都生出几分好感。王子凌的皮相虽是不错,但到底少了几分风骨,举手投足仿佛在模仿杨谦,却又仿不出真正的气度。而王子献却正好相反,瞧着似是与杨状头有些相似,实则更为温润出尘。既有世家子弟的雍容气象,又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俯瞰之感,令人不由自主地便更觉亲近。 王子凌何尝不知自己一照面就输了一筹,想起杨谦时不时就在他面前赞赏王子献,眼中立即浮起几丝嫉妒与狠意。接到小杨氏的信件后,他本想带着一群人来瞧瞧王子献师徒二人的落魄之态,奚落他一番,顺带激一激他赶不上贡举考试,再抬起如今早已高高在上的杨谦刺激他。 孰料,便是风尘仆仆、衣着朴素,王子献亦是毫无狼狈之态,反而愈发显得从容。当然,若是他知道,王子献一直保留着国子监学生的身份,根本无需参加县试与府试,直接就能赴省试,恐怕便再也无法维持这般平静的模样了。 王子凌心里暗暗咬牙,脸上却绽出笑容:“得知大兄返京的消息后,我便日夜期盼。若非阿娘在信件中提起,我竟不知大兄已经到了商州。大兄怎么如此见外?明明即将回长安,却不写信来告知我们?” “你们的课业如此忙碌,我又如何忍心打扰?而且,咱们兄弟情深,也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说罢,王子献又向着他身后那些少年郎行了叉手礼致意,而后转身扶着宋先生下马,毕恭毕敬地搀着他走了两步,方歉然道:“先生体弱,受不得寒风,不如咱们先进京城再叙别离?” 王子凌没料到他居然倏地就抬出了宋先生,立即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应对,一定要当众让他出一次丑方能暂时解他的心头之恨。 而王子献只是望了他一眼,便知道他正在转着甚么心思,嘴角不由得淡淡地挑了起来。宋先生则是一脸冷淡地朝着这群年轻人微微颔首,派头十足。众人早便听闻这是一位名士,也不敢太过怠慢。 这时候,王子凌忽地想起了甚么,笑着上前,作势也要帮着扶住宋先生:“阿兄还想奉着宋先生住那处院子?未免也太过简陋了些……对了,隔壁的园子不就是新安郡王的别院么?何不再借一段时日,也好教宋先生住得舒畅些?” 王子献的眼底突然一冷,唇边却化出了春风般的笑意:“新安郡王的别院?”藤园其实不过是个三进的小院落罢了,在众多达官贵人的别院当中着实不起眼。但只要有人进出,当然不可能一直隐瞒住所有人。而玄祺这两年想是经常来往,自会引来不少有心人注意到藤园的存在。 难不成,杨谦已经着手调查濮王一脉,所以开始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远远不像当年显露出的那般浅淡?他已经更加提防他了?虽然他也很想毫无遮掩地与李徽来往,根本不在乎让谁知道他们是友人,但在如今这种感情微妙的时刻,却不宜引来过多的关注,免得横生什么变故。 “怎么?阿兄不知道么?之前宋先生不是曾借住过一段日子?”王子凌故作惊讶之态,“阿兄与新安郡王如此亲近,居然不曾告诉我们,未免也太过小心了些。”言下之意,却是指责他只顾着攀附富贵,却不肯提携两个弟弟了。 闻言,早就有些不耐烦的宋先生眉头一拧:“甚么新安郡王的别院,那不是濮王殿下的别院么?!怎么,老夫与濮王殿下一见如故,借他的别院住了一段时日,也碍着你这小子了?!阴阳怪气的作甚?我们师徒住在何处与你何干?你家先生便是如此教你的?” 王子凌一噎,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涨红了脸低声下气道:“晚辈并无此意,不过是关心——”然而,他心底却将这个性情古怪的老叟狠狠咒骂了一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斥责他,令他颜面全失,他从小到大都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此仇非报不可! “不必你关心。”宋先生冷哼道,“老夫乐意住小院子,便住小院子,乐意住大园子,便找濮王殿下去借!无须你这样的小辈横加干涉!就算你兄长是老夫的弟子,也从来只听老夫之命!还没有甚么人能让老夫改主意的!”说罢,他胡子一翘,甩了甩袖子,推开王子献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王子献被他推得后退两步,险些摔倒,举止却依旧不减风度。众人就见他颇为无奈地望着宋先生的背影,低声道:“先生的性情一向如此随意,二弟你莫要放在心上。” 王子凌心里气得狠了,口中却仍是作出歉意之态,只是目光敏锐的人依然能察觉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王子献便又对陌生的士子们行礼道:“多谢诸位前来相迎,虽然素昧平生,不过日后想来也有机会相识。今日恐是不太方便致谢,不如改日相约一道去酒肆,相互认识一番,不醉不归。” 不少喜爱他风度的年轻郎君皆郎朗笑着答应了。王子献便又告知他们在延康坊中的住处,这才牵着马跟着宋先生走了。师徒两个走得并不快,风中依然遥遥传来他们的声音:“新安郡王,老夫似乎在何处听过。” “新安郡王是濮王殿下的幼子。先生忘了?咱们在商州的时候便听说,濮王殿下与嗣濮王殿下已经前往洛阳赴任。想来,若是先生想再借那座别院,只能求见新安郡王了。” “如此说来,老夫应当见过这位郡王。濮王殿下当年时常带着一位少年郎四处走动,大约便是他罢。他看起来性情很温厚,应该不会随意拒绝才是。哼,无论旁人怎么说,老夫偏要去住一住那园子,他们又能拿我如何?!” “弟子与新安郡王相识,或可由弟子代为求见?” 众人听了,心中也不知做何感想。这位王子献看似略有些落魄之感,转眼间却又能借着先生与天家贵胄结交,应当也不是甚么寻常之辈。新安郡王虽年少,也不显山露水,但他到底是圣人嫡亲的侄儿,论起权势怎么也不会差过弘农郡公杨家。 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都想靠着科举晋升仕途。但光凭着接近杨谦杨状头又有何用?聪明人自然能瞧得出来这位名气太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2 盛的甲第状头将人们聚在身边,只是想借着众人的吹捧更上一层楼罢了。 杨谦不可能举荐所有人,杨家更不可能给所有人都带去利益,必定有所偏向。而他们若是想让自己这次省试能够顺利通过,借着王子献之手,说不得能代为给新安郡王投文,博取这位大王的青睐。 被师徒两个“光明正大”地扔在原地,王子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只得故作坦然大方地替王子献“致歉”,又请众人去附近的酒肆饮酒驱寒。他仔细一想,觉得自己似乎并未完成之前杨谦交代给他的任务,不禁又有些懊恼。但是,许是常年与王子献交锋都落在下风,内心深处他其实并未太过意外。当然,对王子献的嫉恨自然是越来越深了。 有一半年轻士子呼喝着与他同去了,剩下的人互相看了看,便寻了个借口拱手告辞了。天下间才子多矣,未必人人都敬佩杨谦,更未必人人都须得跟在杨谦身后仰望着他。长安城内,杨状头得到的声望非同寻常,早便有人心怀微词了。如今,他们似乎见到了一丝异样——连杨谦也无法遮掩的异样,一位连杨谦都另眼相看的人物。 当日傍晚,便有人亲眼见到王子献带着一车土仪,前往濮王府拜见新安郡王。而他与这位郡王大概并没有多少交情,足足晾了他半个时辰,王府的门子才勉为其难地帮他通传。饶是如此,王子献也并未愤而离开,依旧静静地等待。 等他进入濮王府一个时辰之后,便只身而出,而后立即带着自家先生搬入了藤园之中。 第116章 省试资格 夜色渐深,弯月如钩,寒星满天,浅淡的光芒为整座长安城铺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色薄雾。乐—文盘踞在延康坊中的濮王府犹如一只沉默的巨兽,静静地趴伏在地。王府之内,中路与东路皆是一片昏暗,幽然而沉寂,唯有西路灯火通明,却依旧没有甚么热闹气息。偶尔有数个掌着灯笼的仆婢路过,亦是压低了说笑之声,仿佛唯恐惊动了甚么似的。 李徽倚靠在长榻上,一手支着凭几,一手掌中握着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正在细细把玩。他刚沐浴过,乌发披散,里衣略敞开,露出一片光洁且起伏有力的胸膛。随意动作间,里衣轻轻摩挲,时而开时而闭,衣内风光处处,令在旁边服侍的侍女都不由得红了脸颊,止不住地偷偷瞧着他,眼波脉脉。而他却恍然一无所觉,俊美的脸上似笑非笑,几乎是心无旁骛。 张傅母不动声色地将两个颇有些跃跃欲试之色的侍女支使开,而后才亲自端上银耳羹汤:“三郎君,这柄匕首可是有甚么特别之处?奴瞧着,和库房中藏的那些胡人匕首也并没有甚么差别。王郎君带来的土仪中,光是匕首便有二十来柄罢?” 李徽噙着笑容,拿出身旁那一堆匕首端详起来:“傅母仔细看便知,每一柄匕首皆来自不同的地方,都颇有些不凡之处——这柄是他在灵州时购置的,这柄是他在广州时购置的,不仅装饰雕刻有异,连匕首的线条造型也不尽相同。也难为他在一辆车中塞满了这些,还须得顾虑不能让人瞧出来。” 在外人看来,王子献胆敢带着一车寻常土仪拜见新安郡王,委实足以令人笑不可仰。堂堂天家郡王,生在富贵荣华乡中,什么珍奇宝贝没见过?恐怕就算将价值连城的玉璧、珊瑚树摆在跟前,他亦是面不改色。寻常人若是能有机会给郡王送礼,定然会竭尽所能拿出珍奇之物来。而他居然敢拿区区边疆偏远之地的土仪当作礼物相送,岂不是对郡王的羞辱?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新安郡王不但收下了这车土仪,并且还出借了别院与王子献师徒居住。许多人不禁都嘀咕起了这位郡王的好脾气,或者揣测着宋先生与濮王殿下的交情究竟有多深厚,两三年之后居然还能得到新安郡王的另眼相看。 当然,不会有人知晓,那车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土仪当中到底藏着多少足以令新安郡王欣喜雀跃的礼物——且不提各式各样的胡族匕首、长弓,便是挚友每到一地绘的风景图与民俗图,便足以令他爱不释手了。对他而言,无论王子献送给他什么,都是价值非凡的宝物。 张傅母左看右看,也实在瞧不出那些匕首、弯弓的差异,但自家小郡王的愉悦心情却是一望即知。她不禁也露出了笑意:“方才真该将王郎君留下来一同用夕食。说起来,厨下今日用的虾酱,还是先前他让人千里迢迢从广州送回来的呢。” 王子献送来的礼物何止今日的一车?每回写信的时候,他都不会忘记捎带一些当地的土仪。虽然并不多,但胜在难得,也颇费了不少心思。年年月月如此,从不间断,不仅打动了阎氏与周氏,也令濮王府上下都对他颇有好感。尤其是李徽身边的人,无不真情实意地将他当成了第二个主子。 李徽微微一笑:“原来是广州的虾酱,尝起来确实格外清淡一些,滋味不错,他在信中也提过。日后他捎回的那些吃食,多让厨下做一些。趁着爷娘兄嫂不在,我挨个尝尝。”以前一日三餐的食物都由不得他做主,如今他总算翻身当家了,自是该由着他的喜好来。 “奴省得了。”张傅母也知晓他的心思,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而后,李徽亲自将新得的匕首擦得干干净净,一一摆放在角落的红木刀架上。这刀架倚墙而立,足足占据了整面墙,设计极为精巧。刀架左方横放着先帝赏赐给他的横刀与障刀,中间放着当今圣人与爷娘兄弟们送给他的障刀、匕首等,而原本空空如也的右侧如今则摆满了匕首。 正当他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这些武器的时候,一个人影缓缓推门而入,将凛冽的寒风关在了外头。张傅母闻声回首看去,和蔼地笑了起来,悄悄地带着侍婢们退了下去。而那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静默而立,与他一同观赏着琳琅满目的武器收藏。 过了许久,李徽突地一动,拿起先帝赏赐的横刀。曾在战场上饱饮鲜血的刀骤然出鞘,寒光映在他的脸上,令他的神色中多了几分冷冽之意。然而,刀光收起的时候,他却依旧是那位温和无害、脾气极好的新安郡王。 “子献?”收刀之后,李徽这才发现身后的王子献,眉眼弯了起来,“你是何时来的?怎么悄悄地不出声?我方才还想着须得问一问你,这些匕首与那边挂着的长弓都是什么来历呢。想必每一样都有或长或短的故事罢?” “呵,这些故事说起来,足可说上几日几夜——有些我曾在信中提过,你可记得?”王子献深深地望着他,脑海中他方才的冷冽神情却迟迟挥之不去。他倏然发现,对方隐约之间似乎展露了些他不曾见过的性情。这令他有些惊讶,有些遗憾,但更多的却是热血沸腾的兴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3 奋。 他惊讶于李徽远远不似曾经那般温和无害,也遗憾于这两三年不曾陪伴他亲历一切。他更兴奋于自己曾经隐藏的那些阴暗、狠辣,或许也极有可能让李徽毫无芥蒂的接受。毕竟,他从来都不是如天水郡王那般天真无知之人,他心里也藏着涌动而澎湃的情绪,他也积压着不满、不平与愤怒,故而更容易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我当然记得。”李徽道,随手拿下一张鹿角弓,“不如你说说这张弓是何处得来的?” 不知何时,丝絮般的雪轻飘飘地降了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白雪仿佛阻隔了所有杂音,令天地间恢复了鸿蒙初开时的静谧,也将无数人家的灯火都隔绝开来。在这厅堂中漫步低笑交谈的二人,犹如独处一方天地,悠闲自在。 无论何人正在猜疑他们,无论何人正在算计他们,无论何人正在酝酿什么惊天阴谋——此时此刻,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们所在意的,他们放在眼中的,他们所思所想的,他们所谈所笑的,唯有对方而已。 翌日,王子献便去国子监恢复了身份,并拜会了国子监祭酒与司业等诸位学官。当然,拜会的同时,也送上了相应的土仪,并不算太贵重,但也着实讨人喜欢——但凡文人,有谁不喜文房四宝?虽并不珍贵,但胜在别致有趣不是? 他回来得有些晚,并未赶上国子监内部的举业考试。不过,趁着名单尚未呈报给尚书省,由祭酒做主,诸位学官将他团团围住,仔细考校了他一番。 寻常人若是面对如此众多的学官,多少有些紧张失措。然而王子献岂是寻常之人?不仅神情从容自若,答题的时候更是文思泉涌,几乎沉吟片刻便挥笔而就。完成策论之后,又有学官问了他几个进士科不会考的经义题,他也同样对答如流。 “啧啧,这一回省试,咱们国子监的学生又要大出一回风头了!”国子监祭酒抚须大笑,“小小年纪才华学识便如此出众,说不得又是一位甲第状头!唉,当年若是老夫的手脚稍快一些,又如何会错过这么一块良才美玉?”这两三年,国子监学生虽也有取中进士的,但也唯有郑勤——也就是当年向王子献示好的郑郎君得了个寻常的乙第状头。论起风光,自是远远不如四年前杨谦取中甲第状头的时候。 “并非咱们手脚慢,而是宋公手脚太快了!”左司业也笑道,颇有些遗憾地对着王子献摇了摇首,“当年老友托某照顾他的时候,某便该顺势将他收徒才是!谁知不过是晚了些时日,他就教宋公抢走了!” 众学官均一阵附和,说说笑笑之间,脸上皆是松快无比。他们虽不是王子献正经拜师的先生,但论起来也都是他的老师,若是他当真能成为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自是与有荣焉。 王子献立即谦和了数句,说了些不敢当之类的话。众学官却无不对他信心百倍,皆满口答应要替他给吏部考功员外郎下帖子。此外,宋先生回京,居然住进了濮王的别院,怎么也须得招待招待这群昔日的同僚旧友才是。 王子献替宋先生满口答应下来,向众学官行礼道别后,便翩然离开了。 国子监祭酒与两位司业缓步回到公廨中,倏然笑问:“二公以为,此子与杨明笃(杨谦)相较,孰高孰低?” 左司业与右司业怔了怔,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他们心中自然各有偏向,但若说出答案,却不免有得罪人之嫌。毕竟,祭酒能问出此话,便是对弘农郡公杨家并不在意,也有看重王子献之意。而弘农郡公府是杨太妃与杨贤妃的娘家,大皇子的母家,又岂是能轻易得罪的? 祭酒回首望着他们,摇了摇头,长叹道:“这便是你们之所以收不到资质绝佳的弟子的缘由……呵……至于老夫,这么多年来从未看走眼,却也有几分看不透此子。光凭着这一点,他便胜过杨明笃一筹了。” 左司业与右司业皆静默不语,既不曾附和,也不曾反驳。 而当天夜里,国子监祭酒的这几句评论,便传入了许多人的耳中。微哂者有之;忌惮者有之;愤怒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嫉恨者有之;兴味者有之——满不在乎者亦有之。 第117章 京中传言 许是因各种莫名的传言之故,不知自何时开始,前往藤园拜访的年轻士子便骤然多了起来。独自前来者,结伴而来者,几乎是络绎不绝。藤园的门槛险些都要教他们踏平了,各种带着乡音的官话缭绕其间,里里外外皆是谈笑声。 刚开始,宋先生很是有兴致地招待了他们,甚至临时为他们举行了几场小文会。他还特地将自己那群老友邀过来,一同点评这些士子所作的诗词歌赋,指点他们在理解经义与作策论时的疑惑。他们的评点很快便流传出去,精妙之处自是不必多言,博得了不少士子的赞誉,俨然便是京中另一派名士崛起之相。 不过,当宋先生察觉不少人拜访的目的其实并非以文会友,而是意在通过结识王子献拜会新安郡王之后,立即便闭门谢客了。他到底与名声在外的周籍言先生不同,虽然口中常言自己将会伴随着王子献登第而名震长安,其实却十分不喜这些投机取巧、沽名钓誉之举,更不喜自己被人利用。 “原以为他们当真是为了答疑解惑而来,却不想——”只要想起这几天自己的坦诚相待,宋先生便难掩气恼之色,“老夫还怜惜他们千里迢迢来到长安赴考,很难拿到那些好文会的帖子,有了疑惑也寻不着合适的人请教。想不到,他们眼里盯着的只有新安郡王!只有能在考功员外郎面前替他们说好话的人!!” 他兀自恼怒无比,其余隐士们则淡定许多,显然早便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个道:“老朽还觉得奇怪呢,怎么突然便有这么多人来拜访你们。原来如此,这便能说得通了。”又有另一个道:“咱们在京中名声不显,能让这些文士寻过来,自然不是因为你们师徒,而是你们所居之地是濮王的别院。” “老夫承认,我们师徒二人确实是籍籍无名之辈。但这些人寻过来的时候,似乎对我们颇为了解。”宋先生拧起眉,“有些人确实是为了名利而来,有些人好像对子献很感兴趣,想与他结交。这倒是奇了,子献的名声是什么时候传出去的?” 这一群都是隐士,平日只顾着闭门做学问,各种消息一向十分滞后,谁都不曾听过甚么流言。于是,众位先生立即命自家的弟子出去打听清楚,如今长安城内的士子们究竟都在传些什么流言蜚语。 “仔细说起来,也不能怨他们追名逐利。”宋先生似是想到甚么,倏然一叹,“省试只有一名考官,而且是职低位卑的吏部考功员外郎。若是能得到高官贵族的赏识,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4 在考官面前大力举荐,说不得便会有转机。名气愈盛,考官审卷时愈发小心谨慎,愈不敢得罪此人的诸多欣赏者。县试、府试,无不如此作为,省试当然也不会例外。既然人人都如此行事,若他们不随波逐流,便极有可能落榜。” 而今选拔官员用的是一层一层的贡举之制,靠着科举考试鉴别人才,令广大有识之士无论高门寒门,皆主动晋身仕途。但说到底,世家豪门、贵族宗室的影响力仍在,依旧留有些察举的遗风。能得到贵人的举荐,多少会影响考官的判断,更容易得到上佳的评定。 就算是王子献,亦不可能拒绝新安郡王推举他的好意,更不会推拒国子监一众学官替他在吏部考功员外郎跟前说好话。他拥有出众的才学、俊美如芝兰玉树一般的相貌、琅琊王氏子弟的出身,这些皆是他所拥有的实力。同样,受人赏识也是他的实力。实力越高,所获越多,合情合理。 这时候,又有老先生问:“你家弟子呢?怎么这两日都不见他?” 宋先生抚了抚长须,道:“他每日都接了许多文会与诗会帖子,有些实在难以推拒,便去赴文会了。说起来,他这些时日竟比老夫还忙碌些,成日里不见踪影……”嘴里抱怨,脸上却不掩自得之色,真真令人无言以对。 已经忍了他许多年的诸位老先生索性也不再忍下去了,纷纷挽起袖子:“哼,这么些年来你都只顾着炫耀自己的弟子,是不是将自个儿给忘了?!今日不是闭门谢客么?正好,咱们几个来比一比,排一排先后!无论你想比什么,我们都奉陪!” 宋先生惊了一跳,而后很是自信地抬起了下颌:“好!你们要比什么?一个一个来!” 同一时刻,王子献坐在一群文士当中,泰然自若地说着自己这两三年的见闻。他去的地域极多,稍提一二句,便有该州府解送的举子又惊又喜地接过话。两人说起来之后,周围人均听得津津有味。不多时,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便对他刮目相看——且不说才学人品如何,光论这一份广博的见识,便是那些年长他数十岁的举子都不如他。 不过,他们这一群人仅仅只是此次文会的某个角落而已。更多的文士依然聚在不远处的杨谦杨状头身边,如痴如醉地听着他侃侃而谈,时不时发出喝彩之声。更有人带来了美酒,每听到痛快处,便举杯畅饮,十分惬意。 王子献其实并未想到,在郑勤郑郎君举办的文会中,居然能够见到杨谦及其一众师弟。他也并非有意避开杨谦等人,不过是听闻京中流言纷繁,决定稍退一步而已。以免自己遭人利用,无端端地惹得杨谦不悦,促使他主动出击。 在他尚未获得甲第状头的时候,这一切赞美与名声皆是虚妄,自然比不过一个真真正正的甲第状头。而他也无意在这种时候,便踩着杨谦的声名为自己铺路。 就算他有心对付杨谦,一切也都为时尚早。只是不知,暗中推波助澜的人又有何打算?他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将他推出来引起杨谦的怒火,最坏的下场便是他灰飞烟灭,而杨谦大约也再不复昔日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呵,谁能从中获利? 王子献的目光落在正含笑往此处行来的郑勤身上。这位郑郎君得中状头之后,举止仿佛比过去温和许多,昔日那种似有似无的尖锐之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上去也更通晓人情世故了。当年他因杨谦风头太盛之故,退避一年复又一年,这才重振信心夺取状头。然而,同样是状头,甲第与乙第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他仍是被杨谦牢牢地压制住了。 或许,正是这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嫉妒与不甘,才改变了一个人罢。昔日坦坦荡荡指摘杨谦虚伪之人,如今却变成了同样虚伪之人,何其有趣? 仔细说来,王子献其实并不愿猜测这些流言皆是郑勤所推动。但,联想到郑勤近些时日的言谈举止——丝毫不提他与杨谦早已摈除旧怨交好,委婉地、主动地给他转达这些流言,诸般试探;趁着这种时候举办文会,又不声不响地将他与杨谦皆邀过来,仿佛期待着他们在文会中发生冲突——如此种种,不得不令他多想几分。 杨谦可知这些流言皆是郑勤的手笔?若是他有所察觉,却依旧来到这次文会,又意欲何为?若是他并不知情,给了作为主人的郑勤如此颜面,日后得知真相,又会作何感想?啧,这似乎也很有趣。 “子献,几年不见,风采如旧。”郑勤行至跟前,含笑着环视众人,“某郑勤郑勉之,见过诸位。”许是因出身荥阳郑氏之故,在报出名号时,他依旧带着几分矜持之色,却并不令人反感。 “郑状头何须如此多礼,某等不过是一介白身,如何承受得起?”王子献微微一笑,回以叉手礼。 众文士听他提起郑勤的名号,立即纷纷行礼问好。无论如何,对方既是主家又是状头,就算方才有些疏忽,只顾着招待杨谦杨状头师兄弟,顾不上其他客人,亦是情有可原。何况他们都是意图登第的举子,日后这位年轻状头便是官场中的前辈,又是高门子弟,自然应当好生结交才是。 彼此见礼之后,郑勤方在王子献身边盘腿趺坐:“方才远远见你们说得十分畅快,不知正在议论什么趣事?” “不过是说些旅途见闻罢了。”王子献含笑回道,“郑状头若是有兴致,不妨也与我们说一说?” “我所居之处,也不过是荥阳与长安罢了。论起见闻,委实不如子献你。”郑勤轻轻一顿,方答道。他自幼便以考取进士科状头为目标,拜得名师后,日夜苦读不辍,何曾有甚么空闲游历四方? 于是,王子献便转开话题,主动向郑勤讨教起了策论与诗赋以及省试的经验等等。郑勤于此道颇为精通,自然滔滔不绝,看似几乎是倾囊相授,很快便博得了周围文士们的好感。众人皆围拢在他身边,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话题也皆围绕着他,而王子献也不过是诸人中的一位罢了。此情此景,足以令他嘴角边的笑容更深切几分。 不久之后,王子睦悄然而至,低声道:“大兄,杨师兄想见你……” 杨状头之邀,自然不能不赴。王子献遂向郑勤告罪:“某且去见一见杨兄,稍后再回来聆听郑兄的指点。” 闻言,郑勤脸上多了几分关心之色:“若是杨兄有甚么误会,你便差人来唤我,我替你向他解释。” “不过是些虚假的流言罢了,杨兄能误会甚么?郑兄尽管放心便是。”王子献笑道,拱了拱手之后,便随着王子睦离开了。而郑勤瞥着他们兄弟二人的背影,唇角轻轻地勾了起来。 第118章 握手言和 王子睦听闻王子献回京之后,也曾匆匆去藤园见他。时隔两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5 三年未见,兄弟二人自是有许多话要说。只是身边布满了窥伺的眼睛,便是叙离别之情,也不宜太过长久,免得惹人生出疑窦。毕竟,他们虽是亲兄弟,在外人看来却仍不过是同父异母的血缘兄弟,并不算十分亲近,眼下的立场也隐隐有些对立之感。 当不得不起身告辞离开藤园的时候,王子睦甚至有些怀念他们住在简陋小院时的日子。那时候他们离得多近,他心中若是生出了什么疑惑,走两步便能径直进入兄长的房间内询问。而如今,便是听见了各种消息,满心皆是担忧与不解,也不能随时寻见兄长提醒于他。 自流言纷纷传开时起,王子睦便倏然发觉,自己再度陷入了矛盾的境地。一边是素来无比信赖的兄长,一边是悉心教导他的师门。若是遵从本心,他自是会毫不犹豫地维护兄长。然而,在众师兄弟皆愤慨万分的情形下,他的辩解却如此苍白无力。 那时他们目光中透出的异样之色,他至今无法忘怀,仿佛他是一个背叛者一般。二兄王子凌更是不加掩饰地指责他太过偏帮兄长,却不顾念杨师兄。然而,那一刻,他心中想的却是——有无数人替杨师兄说话,却没有人愿意为大兄出言。若是连他都不偏帮大兄,那才是真正的背叛。 “大兄,最近京中四处传开了许多流言,杨师兄得知之后,有些不悦。师门兄弟们也听说了,更是义愤填膺。”趁着离杨谦等人所在之地尚有一段距离,王子睦迅速地与自家兄长通气,“有人传,国子监祭酒曾评论,大兄比杨师兄更高一筹,这回定然能夺得甲第状头。还有人传,杨师兄对大兄颇为忌惮,在大兄回京的时候,便有意坏大兄的名声……” 见他说话愈来愈快,显然颇为紧张,王子献挑起眉,宽慰道:“不过是些流言罢了,无论是杨兄或是我,都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你不必焦急。想来,惹杨兄不悦的定然不是我,而是推动流言之人。”想必,也有先前自作主张坏事的王子凌。 他与杨谦首次相见便两相厌,这些流言不过是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忌惮罢了。便是流言之事得到解决,杨谦也断然不会转而欣赏他。至于他自己,对于声势赫赫的杨家,对于安兴公主与杨家自身的野心,也只有嫌恶而已。如今长安城看似和睦,而他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随着局势变幻,他们迟早都会成为不死不休的对手。 “……可……”王子睦拧紧眉,还待再说什么,迎面就见王子凌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大兄可真是难请,表兄都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见大兄过来见礼。还须得我们三催四请,大兄才愿意过来不成?” 看似顽笑,实则指责,可真是来势汹汹。王子献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两三个陌生少年郎,浅浅一笑:“杨兄身边素来热闹,而我却是个不好凑热闹的。原本想等人群散去之后,再拜会杨兄,倒教诸位生出了误会,是我思虑不周之故。” 王子凌怔了怔,没料到他居然如此干脆利落地认了错,忍不住接道:“大兄需要道歉的事,可不止这一桩。近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大兄就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么?否则,那些莫名其妙的言论,怎会传得人尽皆知?” “甚么流言?”王子献皱起眉,疑惑道,“我怎么从未听闻?” 王子凌张口便要回答,旁边却传来一声浅笑:“不过是些无稽之谈罢了,何须放在心上?清者自清,杨师兄从来都不在意这些。子凌,你们几个也是担心则乱,怎能怪到王郎君身上?”却是杜重风笑着前来解围:“杨师兄素来欣赏王郎君,听闻你回京之后,便一直念着要与你见面。而今好不容易遇见了,自然不能平白错过。” 王子献朝着他拱了拱手:“杜郎君,久违了。” 杜重风优雅地回礼,目光掠过了王子睦与王子凌二人,含笑道:“王郎君,请。” 王子献随着杜重风行了数步,绕过一片假山,就见杨谦独自立在湖边。因甫下过一场雪,周围白雪皑皑、布满冰霜,他披着鸦青色的裘衣,颇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感。远远望去,更是足以入画的好风景。而当他回过首的时候,眉眼含笑,仿佛转瞬间春风即至,万物复苏,令人无比舒畅。 然而,此时此刻,王子献心中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浓浓的忌惮之意。他们二人实在太像了,区别只在于一个已是功成名就,一个却依旧籍籍无名。每当望着对方,便像是照着铜镜似的,看见另外一个看似“才华横溢”、“性情温和”,实则“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自己。 这世上焉能有同样的二人?焉能存在能够发觉你心中藏着的无情狠辣,极有可能猜出你所思所想之人?所以,他们注定看彼此不顺眼,注定在心底想象过如何毁掉对方,甚至如何让对方彻底消失。 只不过,他们目前都没有合适的机会罢了。 当然,杨谦或许比王子献更心急一些。毕竟,目前对方手中没有任何力量,正是最容易摧毁他的时候。然而,眼下流言纷纷,他若是一时情急做出了甚么,无疑便是让流言成真,败坏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声望,得不偿失。早知如此,当年便是冒着暗中断臂的危险,也该在他外出游历的三两年间,遣人将他彻底铲除才是。 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既然暂时毁不掉,或许便只有尝试另外一种方式了——那也是多年之前,杨谦便开始布局的一招,那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感觉到如此浓重的威胁,所以只是漫不经心地布下了几颗棋子,眼下却是该起作用的时候了。 “原该早日拜访杨兄,只是一直没有寻着合适的日子。”王子献笑道,端的是温润如玉、气度高华。当他立在杨谦身边时,无论是容貌或是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几乎都与他不相上下。二人相对而立,同样足以入画。 杨谦双目微微一动:“你最近大约正忙着省试资格之事,我明白你的难处。如何?一切可还顺利?若是有甚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便是。我也极为期待,明年你登第入榜首。呵呵,一位真正的‘少年甲第状头’横空出世,届时也不知长安城内外该是如何欢腾。” 听了他的话,王子献不由得失笑:“那些无稽之谈,杨兄也信?杨兄才是大唐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甲第状头,自然最知晓甲第究竟有多难得。我有自知之明,也并无甚么野心,只需中得进士,安安生生地进入仕途,便已是足矣。” “子献何必自谦?”杨谦亦是笑了起来,“你若是得中甲第状头,不仅你们王家雀跃无比,就连我们杨家亦是与有荣焉。毕竟你是杨家女之子,而我们可是表兄弟,血脉之亲。所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说是也不是?” 闻言,王子献一怔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6 ,缓缓抬起眼,摇首道:“承蒙表兄看重……省试之事,随缘即可。”呵,好一个“血脉之亲”,好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可惜,他素来觉得,血脉毫无意义,“情”与“义”也并非因血缘而起。在他眼中,王家不算甚么,杨家——呵,更不算什么。 杨谦见他似是有些软化,神情越发温和了几分:“我于贡举一道多少有些经验,你若有不解之处,尽管来寻我,不必顾忌外头那些流言或是旁人的目光。便是新安郡王与长宁公主,也无须太过在意。毕竟如今一切风平浪静,宫中一片和睦,咱们是真正的亲戚,又何须为了那些捕风捉影之事而束手束脚?” “表兄说得是。”王子献低声应道,将满腔怀疑皆深深地藏了起来。无论杨谦此举有何意图,他只管将计就计便是。 “改日我便请父亲将你举荐给吏部考功员外郎。举荐越多,对你越有益,可不许推辞。” “……有劳表兄费心了。” “既然知道我费了心思,日后便不必刻意避着我们。好端端的亲戚,竟然几乎从不走动,若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是会笑话我们六亲不认?”杨谦言谈间越发随意,“你是不是还叮嘱过子睦,让他别轻易去寻你?得到你回京的消息时,他坐立不安的模样可都落在我们眼中了。瞧着都可怜得很,啧啧。” 王子献长叹一声,摇首笑道:“子睦的性情一向如此,这两年幸得表兄教导,我看他接人待物都从容许多。子凌的脾性有些尖锐,眼下瞧着依稀也圆滑了些,只是还有些不够,想来也是他缺乏历练的缘故……” “教导阿弟本便是你这位长兄的职责,怎能尽数托付给我们这些师兄弟?”杨谦嘴角噙着笑意,接道,“不过,如今为时不晚,你若是愿意奉着宋先生搬过来同住,便可好生教导他们了。” “这……先生恐怕并不愿意。”王子献再度喟叹,“先生的脾性素来随意,我也轻易劝不得。” 见他面带难色,杨谦也并不勉强:“既是如此,你便多过来走一走罢。” “若是表兄不嫌弃我隔三差五便去叨扰——” “欢迎之至,怎会嫌弃?” 王子凌与王子睦远远望着言笑晏晏的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该不会是他们看错了罢?怎么转瞬之间,湖边的两人便已是亲若兄弟?谈笑风生的模样,甚至比他们这两个亲兄弟还更随意自在一些? 杜重风望着惊呆了的兄弟二人,勾起嘴角,又遥遥地看向湖边,目光中浮起了几丝兴味。 第119章 各有打算 “血脉相连的兄弟……呵,杨谦想拉拢你,为他所用?”李徽抬起眉,瞥了身边的挚友一眼,拉开鹿角弓连射三箭,箭箭中的。他头戴垂脚幞头,身穿时兴的翻领团花窄袖长衫,瞧起来与那些长安街头策马闲游的纨绔子弟很是相像。不过,俊秀出众的容貌,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量,淡定从容的气度,却又令他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立在他身侧的王子献温和而又专注地望着他,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他倏然有些庆幸,他们如今正在濮王府的演武堂内,除了他之外,旁边再也没有任何人。这般模样的李徽——不,任何模样的李徽,他都不愿与他人分享。不愿他引来倾慕的目光,更不愿有人与他怀着同样的心思,满心只想着如何才能彻底得到他。 “如此说来,不知已经有多少人替你在吏部考功员外郎面前递了话。我的举荐,倒是有些可有可无了。”李徽并未注意到他的出神,再度举起弓,身姿挺拔,动作干脆利落。顷刻间,他便又一次射出三箭,无一旁落。 经过足足四年的练习,他的射艺已然十分出众,射箭的姿态更是如行云流水,无比简洁,而又无比优美。只是,到底仍缺了几分血腥杀伐之气,也仅此而已。 “不,你的举荐才至关重要,也只需你的举荐便足矣。”王子献回道,取过他手中的弓,感受着他方才留下来的温度,微微一笑,“国子监学官愿意主动递话,是他们的好意,无从拒绝,唯有领受。至于杨家,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仅此而已。”杨家若真有用他之心,便不会只“予”他几句不冷不热的推荐。他倒是很好奇,杨家还能给出些什么来。 闻言,李徽却似笑非笑道:“原来你如此容易满足,枉费我替你百般筹谋,还想着让兄弟姊妹们都替你举荐一番。”说话间,他不自禁地便带着几分亲昵之态:“为着此事,我还舍出了不少珍藏,库房都空了半座。你却说,你不需要?” 王子献不由得朗朗笑了起来:“你的好意,我自然领受。至于你的珍藏,日后缓缓给你补上便是。库房究竟空了多少,列出单子来,我一样一样给你寻回来,如何?”原来,在他未曾注意的时候,他便已经替他想到了这些。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切,令他心底不由得升腾起暖意,奔流的情意越发难以抑制。 李徽勾起嘴角,将身上佩的箭袋也扔入他怀中:“我府中的库房还空了许多,不如都交给你?不拘什么,总归填满了就是。”而后,他目光倏然一转,落在演武堂门口,笑容更深了几分:“悦娘,你总算是来了。” 王子献回首看去,便见穿着一身银狐裘的长宁公主正含笑翩翩行来,身畔还牵着个裹得滚圆的小家伙。永安公主披着斗篷、戴着观音兜,浑身上下毛茸茸的,只露出一张肥嫩的小脸,衬得越发玉雪可爱。 小家伙不认识王子献,抬首望见李徽后,便只顾着“滚”将过来,一头扑进他怀中,奶声奶气地唤道:“阿兄!” 李徽将她抱了起来,掂在手中只觉得沉甸甸的,不由得笑道:“悦娘,你究竟让人给婉娘穿了多少衣裳?”说罢,他亲自动手,帮小家伙解下观音兜与斗篷,只穿着里头的裘衣。演武堂毕竟是室内,墙壁四周还生着火盆,并不算太冷,他和王子献都只穿着夹衫而已。 “宁可穿得多些,也不能教她受了风寒。”长宁公主轻轻拂了拂肩头落的雪,端详着王子献,抿唇微笑。时隔三年,许多人都变了,但也有些人从未变过,或许足以教人相待如旧。 王子献不卑不亢地对她行了叉手礼,温声道:“某王子献,见过贵主。” “王郎君不必多礼。”长宁公主笑道,“阿兄与你是知交好友,引荐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阿兄挑了几样你带回来的土仪作为礼物,转赠给了我们。既然拿了礼物,自然不能不还人情不是?”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根暗红色的马鞭,不过轻轻地挥了挥,鞭梢便在空中劈啪作响。 王子献勾起嘴角:“多谢贵主相助。这马鞭是吐蕃牛皮鞣制后编织而成,中间又编入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7 了一种火红的藤,韧性更足,故而呈暗红色。手柄是金银错镶玉石,磨得圆润光滑,粗犷处颇有吐蕃之风,用起来应当很顺手。” “你待阿兄确实极为用心。”长宁公主仔细观察着马鞭,越发满意了,“阿兄待我们也极为用心,马鞭、弓箭、匕首,样样都给我挑了最为合适的。婉娘也得了一匣子玉石一匣子珍珠,时不时便拿出来顽耍。”身为嫡长公主,她并不缺奇珍异宝,更不缺进献礼物之人——最缺的便是真正用心关怀之人。故而,每一位真心相待之人,于她而言皆弥足珍贵。 濮王府的演武堂建得足够宽阔,就算坐在里头大声欢笑,也不虞被外头的有心人听见。李徽便索性将午食安排在此处,四人围着火盆而坐。永安公主不愿自己独坐,长宁公主便将她安置在自己与李徽之间,方便照顾。 “杨家究竟是何居心,其实并不难猜。”提起杨谦折节相交之事,王子献道,“他应当并不仅仅想在旁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胸襟,而是意图将我纳入杨家,为他所用。毕竟,若是论起血缘,我没有理由拒绝。” “关键在于,他想如何用你。”李徽接道,“或许,他是在得知我将藤园借与宋先生和你的时候,才改了主意。不然,先前王子凌去迎你返京的时候,他便不会听之任之。若是早有利用之心,便该在你回京的时候将姿态做得足些。” “不错,他对王子凌的脾性了如指掌,只会在想给我添堵的时候,才单独用王子凌。”王子献略作沉吟,“若是如此,他便是冲着玄祺你——甚至贵主而来。莫非想将我作为安插在你们身边的棋子?若是这颗棋子暴露,便顺手推给你们除去。” 长宁公主倏然笑了起来,眉目如画:“若是并非随手便可除去的棋子,他就不会一直惦记着王郎君的性命了,而是会想着物尽其用。一旦他开始物尽其用,王郎君便是插在他们胸口的刀刃……”而后,她望向对面的王子献,轻轻弯了弯唇角:“到了那个时候,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尚未可知。” 李徽皱起眉来:“若要取得他们的信任,成为杨家信赖的左膀右臂,想必并非易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徐徐图之即可。” “确实需要合适的时机。”长宁公主道,“只是不知,王郎君是否愿意冒险?” 王子献的目光掠过她,落在李徽身上:“杨谦与某,不可能共存。而某若想出人头地,便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既然早已身在险境,便已经别无选择。不过,恕某冒昧——贵主似乎并不完全相信某?” “杨家确实是你的母族。”长宁公主淡淡地回道,“将心比心,若是让我对付杜家,我也会心怀不忍。更何况,你的两个弟弟王子凌与王子睦都是杨谦的师门兄弟。王子凌倒也罢了,你当真忍心看着王子睦深陷其中?说起来……当初正是你,亲自将他们送入周籍言先生门下的。也同样是你,拒绝了杨谦之邀,不愿拜周先生为师。难不成,无论母族或是父族,你都毫不在意?” 王子献轻轻笑了起来:确实是合情合理的怀疑,不是么?天下间有多少人,会视血脉于无物?而且,仔细论起来,他不过是因玄祺而憎恶安兴公主与杨家,不过是因杨家野心勃勃引诱了家里那两个蠢物而愤慨。他与杨家,确实并没有甚么深仇大恨。毁去杨家对他而言,确实也没甚么益处。 若他是个有情之人,难免担忧他倒向杨家;若他是个无情之人,为了利益随时都会背叛。啧,无论如何思考,他确实处处令人怀疑——是真君子或是伪君子,在攸关成败生死的选择面前,似乎已经毫无意义。 然而,不等他开始辩解,李徽便拧眉道:“悦娘,我相信子献,而你只需相信我便足矣。” “阿兄……”长宁公主还待再说,李徽便打断了她:“悦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长宁公主沉吟片刻,这才颔首道:“我省得,这种话,我往后也不会再提。王郎君,我打从心底希望你确实永远值得阿兄如此信任。” “贵主尽管放心。”王子献轻轻点头,垂下眼的时候,唇角不禁微微弯起来。便是天下间所有人都不信他又如何?只要玄祺信他,余心便足矣。 与此同时,在弘农郡公府的某间书房内,时任郡公的礼部尚书杨士敬,正在与他的爱子杨谦密谈:“既然他能博得国子监那群学官的赏识,可见也并非寻常之辈。若能为我们所用,自是再好不过。明笃,你做得极好,就该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日后方能从容御下。” 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杨谦并不似平常那般泰然自若,而是带着毫不掩饰的烦恼之态:“阿爷,此人心思极深,若只是如平常那般施恩,很难保证他完全为我们所用。且他家中情况复杂,想紧紧握住他的父母弟妹,徐徐以情动之……恐怕不容易。” “呵,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便除掉就是,何须你用那么多心思?他不过是个尚未长成的少年郎,无依无靠,除掉他还不容易么?”杨士敬轻描淡写,“只不过,你一直都忧虑同辈中无人能襄助,师弟们也只有张念一人堪用,我才觉得或许也能用一用这王子献罢了。若他当真好用,便是舍去一个杨氏女又如何?杨氏女之子,再得杨氏女为妻,养出杨氏女之子——利益相交,情义相融,你觉得他还有其他选择?” “……”杨谦默然不语。 杨士敬抚须微笑:“当然,还须得看看,他究竟值不值得咱们杨家嫁女。一切,都留待他中甲第状头后再说罢。”此刻他自得而又随意,完全不曾注意到,跟前的杨谦听见“甲第状头”四字之后,倏然攥紧的双拳。 第120章 捧而百杀之 十一月初,由各州府解送的举子终于尽数抵达长安,并向尚书省吏部呈交公验、过所等文书,核定其省试资格。一时间,宫城附近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带着各地口音的官话,也仿佛随处皆可听闻。 大唐疆域何其广阔,共计将近三百六十州,每州解送的举子或寥寥数人或一二十余人不等。若是细算起来,每年有资格进入进士科省试者约千人左右,多者可至两千人。而最终能够登第者,却仅仅只有十来人或二十余人罢了——以“百中取一”来形容,亦丝毫不为过。 当然,除去进士科,尚有明经科、明法科、明算科等贡举科目,取士更多,入仕途也更容易。不过,也正因进士科极难脱颖而出,偶尔出一位甲第状头,便能够闻名天下。于是,更引得无数饱学之士年复一年应考,意欲一试成名。 只是,进士科贡举之试绝非仅凭才学便能通过,更需达官贵人的举荐,方能增添胜算。长安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中,似乎都多了些四处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8 奔忙的文人士子。他们为了自己的前程,几乎是广撒文贴,不断地前往那些三品服紫高官的府邸投递,或者试图寻门路接近宗室贵族。只有博得其中一人赏识,他们方能安下心来继续读书。 不知何时开始,一位名为王子献的国子监学生得到诸多达官贵人举荐的消息,渐渐地流传开来。据说,不仅国子监中诸多学官都替他说了好话,连礼部尚书杨士敬也特地向吏部考功员外郎递了帖子。此外,一众皇亲宗室——新安郡王、天水郡王、嗣越王,甚至于长宁公主都举荐了他。 何以此人得到如此众多达官贵人的青睐?他出身如何?来自何处?一时间,各种流言越发纷繁,传得沸沸扬扬。而这位此前在长安城内籍籍无名的王子献,也几乎成了人尽皆知之辈。 ———————————————————————————————————————— 李徽跽坐在角落中,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周围的高谈阔论。他素来对这种仿佛炫耀才学一般的文会没有任何兴趣,觉得即使来了也不过是白白耗费时间罢了。只是,杜重风亲自来到濮王府给他送来了帖子,又暗示他此行必定不虚,实在勾起了他的好奇。而如今,文会不过刚开始,他便已有些百无聊赖了。 正当他饮完一杯酪浆,打算再换个更安静些的位置的时候,身穿青衫披着丝绵斗篷的杜重风翩然行来。他的穿着与无数寒门士子极其相似,丝毫瞧不出顶级门阀士族的贵气,然而举止之间却带着寻常人难以模仿的气韵,足以令路过之人无不侧目。若不是他年纪太轻了些,瞧着实在不像是考省试的举子,恐怕不少人都不会放过与他结交的机会。 “本应早些出去迎接大王,临来却被急事绊住了,都是某的不是。”杜十四郎满面歉意,垂首斟茶相待,“还请大王莫要怪罪。” “是子睦将我迎进来的,礼节十分周到,杜郎君无须致歉。”李徽挑眉浅笑,“不过,我此来为的只是你先前提过的‘趣事’,至于其他,我并不感兴趣。若是你能早些为我解惑,自然再好不过。” 杜重风将茶盏往他面前轻轻推去,茶香袅袅中,他微微一笑:“说起来,此事其实并非甚么‘趣事’。只不过,我相信大王一定会感兴趣罢了。对了,王郎君今日也来了,正在向杨师兄讨教策论之事,大王可想去听一听?” “无论是谁,说起策论与诗词歌赋,都很是无趣。”李徽眯起眼,眸中的情绪淡淡的,唇角的笑容却一如既往的温和可亲。 他缓缓端起那杯茶,啜了一口,赞道:“余香缭绕,好茶。”说罢,他环视周遭喧闹的众人,又道:“在我眼中,杜郎君从来都不是甚么故弄玄虚之辈。若是当真有什么事,不如我们且找个清净之地,好生说道说道?” 杜重风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摇首道:“此处便最为适宜。”而后,他沉吟片刻,方道:“不知大王可曾听闻,最近京中文人间的流言变得愈加纷繁了?似乎不止一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但目标所指的只有一人——王郎君。” “我并非文士,自然并未听闻甚么新消息。不知杜郎君所指的,究竟是什么流言?”李徽的脸色沉了沉。文人间的流言,四处受邀参加文会、诗会的王子献定然知道得最清楚。不过,这些天他竟然只字不提,究竟在隐瞒甚么? 他正欲细问,便听不远处有人愤愤然地道:“若当真是才华横溢之人,为何此前在长安却并未传出任何文名?无端端便得了这么多高官贵人的举荐,其中定然有甚么旁的缘故!” 数人纷纷附和,又有人道:“你们不妨细细想想,此人姓什么——姓‘王’。越王之母王太妃与越王妃皆出身祁县王氏,若是祁县王氏子,得到一群宗室王的举荐也不奇怪。至于国子监祭酒与杨尚书,许是看在越王的颜面上,才替他说了好话。如此说来,越王殿下倒真是好大的颜面。” “就算看在越王的颜面上,也不可能公然抹黑杨状头罢?你们难道不曾听说,国子监祭酒居然认为他比杨状头更胜一筹,此次省试定能夺得甲第状头!省试还早着呢,便将这样的名声传了出来。若是到时候他不是甲第状头,甚至根本不曾登第,那可真是一出好戏!” “啧,你们可真是糊涂!都传出了这样的名声,又有这么多人举荐,若考功员外郎不给他一个甲第状头,岂不是平白得罪了那些达官贵人?区区考功员外郎,如何经得住几位宗室王的责备?” “甚么?!你的意思是,这甲第状头,注定要落在那甚么王子献身上?!” “嘿,你们忘了?长宁公主也举荐了他,莫非……” “长宁公主早已许配给了成国公府,怎可能再下降祁县王氏?” “不是尚未过六礼么?只要贵主愿意,什么事不能成?听说那王子献生得不错……想来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为了替尚主铺路,便拿着甲第状头的名声给自己装点装点罢了。” 转眼之间,怨气沸腾的年轻士子们便分作了两派:一派百般揣测此次省试已经内定了状头人选,显然是一次舞弊。只可恨这些达官贵人权势煊赫,只手遮天,他们这些寒门士子求告无门。另一派则心照不宣地肆意揣测长宁公主或者其他宗室王与王子献之间的关系,其中更夹杂着许多不堪的言论。 听见这些胡言乱语,李徽心中的怒火几乎猛地燃了起来。不过转瞬之间,他便想到了隐藏在流言背后之人的居心叵测:这分明是一次明晃晃的捧杀!借着大肆宣扬子献的才华与所获得的赏识,刻意引起所有年轻文士的嫉恨与质疑!!子献的名声在长安传得越广,怀疑他的人便越多,就算他当真获得甲第状头,其他人必定也认为这“状头”的来路不正! 若是没了好名声,莫说是日后升迁了,便是登入仕途都有些危险!万一有人状告此次贡举舞弊,监察御史借题发挥,子献作为引来质疑之人,便是再清白无辜,也极容易成为平息此事的牺牲! 为了彻底毁了他,不惜造势捧而杀之!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虽然心中很清楚,此时此刻,并不宜将此事闹大,而应该尽量使些法子展露子献的才华,以平息这些士子的怀疑。然而,作为一位兄长,作为一位生死之交,李徽却觉得他已经忍无可忍——他猛然将手中的茶盏掷了出去,狠狠地砸在那群正在低声讨论着不堪猜测的年轻士子中间。 温热的茶水四溅,碎裂的瓷片擦过好几人的脸颊。那群人一时间大哗,狼狈不堪地四处避让。有人躲避不及,脸上落下了血痕,顿时气怒交加,挥着拳头便要冲过来:“畜生辈,发什么疯?!莫非你就是那个甚么见不得人的王子献?!”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79 更有人拿起手中的茶盏杯碟、笔墨纸砚,要砸将过来。 面对如此混乱的场景,数倍于他的敌人,李徽却极为冷静。他轻哼了一声:“‘畜生辈’?杜十四郎,你可记得,十逆大罪之六指的是什么?” 杜重风怔了怔,方才正要阻拦他,却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事彻底闹开——他原以为,这位新安郡王是位深藏不露的人物,必定不会当众失态,而是会冷静地徐徐图之。难不成,他的猜测居然有误? 虽然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但他依然迅速地回过了神,不着痕迹地挡在李徽面前,淡定地答道:“十逆之六,大不敬之罪。谓盗大祀神御之物、乘舆服御物;盗及伪造御宝;合和御药,误不如本方及封题误;若造御膳,误犯食禁;御幸舟船,误不牢固;指斥乘舆,情理切害及对捍制使,而无人臣之礼。” “辱骂孤为‘畜生辈’,辱及孤之父母,甚至于祖辈,可堪称为合乎人臣之礼?逆殴孤,意图伤孤,可堪称为‘敬’?”李徽又淡淡地问。 “回大王,此确为‘大不敬’,论罪当斩。”杜重风无比默契地接道。 当然,他们二人都明白,十逆大罪绝不可能如此容易定罪。一句辱骂,一些砸过来的茶盏杯碟,顶多只能让这些士子流放几年,彻底断绝他们的入仕之道。不过,若为的是杀鸡儆猴,不教那些不堪的流言继续乱传,这已经足够了。 当“孤”的自称一出,又有“大王”的称呼相佐之后,周围那些方才还愤怒无比的士子无不目瞪口呆。谁会知道,在文会的角落里,居然正坐着一名天家贵胄?!将他们所有中伤的话都听了个正着?!然而,已经砸出去的茶盏杯碟和文房四宝却已经收不回来了,不仅泼了杜重风满身,砸得他额角发青,李徽亦没有幸免。 一时间,此方角落中一片静寂。方才的喧闹与混乱,仿佛梦幻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而这时候,听闻消息的杨谦带着一群师门兄弟与客人郑勤、王子献等人匆匆赶了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杨家的文会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乱象,杨状头语中的不悦之意,一听即知。 第121章 郡王之怒 杨谦等诸人的到来,仿佛惊破了这一方角落中的静寂与惊惧。正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年轻士子们,几乎是本能地立即望向他,似乎指望着他能替他们说几句话。然而,立在杜重风身后的李徽循声望去,俊美的脸孔上依旧冷静非常——冷静得根本毫无表情,无从揣测他此时的情绪。 “大王?”当瞧见站在一片狼藉中的李徽之时,便是素来泰然从容的杨状头也不由得变了脸色,“大王是何时来的?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会……怎会如此?” 堂堂一位郡王竟然在杨家的文会中被人冒犯,便是濮王一脉再式微,也容不得如此慢待。想到此,杨谦竟是惊出了一身薄汗。他顾不得追究前因后果,满脸歉然地道:“大王可有受伤?不如请随着杨某至客院中歇息?快,还不快去将医者唤来替大王诊脉!” 连他的态度都如此恭敬,周围的年轻文士们越发惊慌,不自觉地便都纷纷往后退去。他们也不过是一时少年意气,加之确实有些心性不正,仗着彼此都不知对方身份,所以才胡言乱语一通,以发泄自己的嫉恨。谁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冒犯了这样一尊大佛? 李徽并未接受杨谦的示好,他轻轻地掸了掸自己身上的茶水与墨迹:“杨状头,孤从未想过,居然会在你举办的文会上,听见如此令人愤慨的不敬之语,遭遇这样的逆殴之事。若是你想知道详细,便让杜十四郎转告你罢。”他的目光淡淡地掠过了杨谦与郑勤,仿佛是无意为之,又仿佛有些意味深长。 并非他多疑,而是从流言纷繁带来的结果判断,此事只可能是这二人在后头作梗。先前推动此事的是郑勤,剑指的是子献与杨谦二人。如今流言越发变本加厉,深受其害的却只有子献一人,杨状头竟然借着东风更上了一层楼,博得了众人的怜惜与维护——他绝不相信,杨谦自始至终没有在其中做什么手脚! 呵,二人沆瀣一气,只为了排除威胁,当真是面目可憎! 杨谦拧紧眉,看了杜重风一眼。杜重风不着痕迹地微微摇首,示意他决不可再阻拦。而李徽这时已经挺直脊背,缓缓走了出去:“还须得烦劳杨状头,将这些人看起来。孤这便入宫去,向叔父述说前因后果,替自己讨个公道。” “叔父”?!涉入此事的几个年轻士子顿时脸色惨白,浑身不自禁地战抖起来—— 能称当今圣人为“叔父”者,遍数长安城中也不过数人而已。论起年纪,此人不是新安郡王李徽,便是天水郡王李璟。而这两位宗室王,皆是方才他们嘲弄的对象,更是他们暗讽的长宁公主的堂兄!而长宁公主是谁?圣人最心爱的女儿,杜皇后嫡出的大公主!他们真没想过,一时口快,居然也能惹来这样一位煞星! “大王放心,杨某绝不会放在场任何一人离开别院。”杨谦保证道,目送李徽离开。而与此同时,郑勤满脸疑惑地回首,低声催道:“子献,你怎么不赶紧随上去?也不知大王方才遇见了什么事,是否受了伤……” 他的声音虽尽量压低了,但在如今这种落针可闻的时候,在场之人无不听得一清二楚。几乎是下一刻,众人的视线便纷纷落在他身后的少年郎君身上——他便是传闻中那个王子献?!便见那少年郎眉头微皱,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然而,即使那笑容宛如春风,也依旧掩藏不住王子献的疲惫之态与深深的歉意:“不过是举荐了我,便让大王忍受了这样的屈辱……大王已是受了我的连累,我又有何颜面佯装若无其事地去见他?至于其他,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王某无所畏惧。”说罢,他轻轻地一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众文士们不由得怔了怔——在他们肆意中伤毁谤之前,他们确实从未想到,那位王子献居然是一位这样的人物。宠辱不惊,气度从容,举止高华,显然确实绝非寻常的纨绔子弟。这令好些人都不禁深深思索起来:他们所听见的流言,究竟是真是假?他们是否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当然,仍有些人固执己见,在心中冷笑道:果不其然,如此年轻的少年郎,居然敢放出狂言说自己必定是“甲第状头”,若不是背后有所倚仗,岂敢如此张狂?既然此事眼看着便要闹大了,他们这些寻常的白衣士子又如何能坐以待毙?! 若是寻不着达官贵人为他们做主,那便将此事传入御史台,让监察御史替他们做主!! 且不提彼时彼刻在场诸人心里都转着什么样的心思,王子献远远离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0 开这一群人之后,神情瞬间便冷了下来。他这些日子参加的文会,多为杨家主持或与他私交甚为不错的士子们相约举办,自然没甚么人提起眼下的流言究竟已经有多不堪。便是委婉提醒,也绝不可能如同今日李徽直面这些流言这般毫无遮挡。 故而,他其实并未明确地知晓,如今的流言到底已经发展到何等地步。原本他想过悄悄去些不知名的文会上走一走,或许有所收获,眼下却已是不必了——李徽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性情温和,内里也极为善忍。就连他都已经怒到了如此程度,可见他听见的那些言论,究竟有多令人恼恨。 李徽自杨家别院出来后,便径直御马去了太极宫。他方才说要请圣人做主,当然并非吓唬这些胆大妄为的士子,而是真切地想教训他们一通。 毕竟,此事关乎濮王一系与越王一系的尊严,更关乎长宁公主与王子献的名声,不得不立即应对。否则,若任这些传言继续下去,皇家的颜面何存?!长宁公主的名望何存?!王子献的未来何存?! 一路上,他冷静地盘算着自己该如何行事,但一时之间能想到的每一种法子似乎都有些漏洞与隐忧。他不能表现得太过精明睿智,免得让圣人怀疑他过去的行为举止皆是佯装;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冷静或太过激烈,过犹不及—— 然而,一切隐忧都无法浇灭他心中的怒火。必须借着这次发作的机会,尽快击溃背后的阴谋!而且,若是他没有料错,似乎还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试图将此事牵连到越王身上。王子献的身份当然无须详查便很清楚,与祁县王氏、越王府没有任何干系。但这无疑也是一个极为危险的预兆。这回若只是试探的清风细雨,下一回说不得便是疾风骤雨了。 踏入太极宫的那一刹那,新安郡王掩住了所有此时不该有的情绪,沉着脸径直向着两仪殿而去。他一路行色匆匆,衣衫上沾着茶渍墨迹,如此形容不整地求见圣人,自然引来了诸多猜测。有宫人忙不迭地去禀报杜皇后与长宁公主,也有宫人眼珠子转了转,悄悄地告知了杨贤妃与袁淑妃。 两仪殿中,正在处置政务的圣人听殿中少监回禀,说是新安郡王求见的时候,不由得微微一怔,而后笑了起来:“这孩子,都已经多久不曾私下求见朕了?想必今日一定有什么缘故,让他进来罢。日后除非必要,也都不必刻意拦着他。” 片刻之后,殿中监便将他处理文书的御案收拾干净,抬到一旁。圣人坐在另一侧的胡床上,靠着凭几歇息起来。他刚抬起眼,就见满身狼狈的李徽快步奔了进来,双目微红地跪倒在地,带着几分隐忍之色,切切唤道:“叔父……” “这是怎么了?”圣人讶异之极,立即起身将他扶了起来,“好孩子,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这一身狼藉是怎么回事?还有人敢对你动手不成?这衣衫都是湿的,浑身都快凉透了,赶紧更衣再说!” “叔父……”李徽反握住他的手臂,很是勉强地控制住了起伏不休的情绪,咬着牙道,“有人竟敢辱骂孩儿‘畜生辈’,还将杯碟茶盏和纸墨笔砚都丢过来,意图砸伤孩儿……孩儿左思右想,实在忍不了这口气!还请叔父为孩儿做主!!” 他满面恳切之色,布满血丝的双眸之中充溢着信任,更流露出几分孺慕之情,令圣人不由得越发心软了几分:“你阿爷与兄长都不在长安,朕这个叔父自然会替你做主,让你倚靠!朕倒要瞧瞧,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欺负咱们家的人!” “他们……” “莫要着急,且换了衣衫,暖和一些再来细说。” “叔父……”新安郡王立时便露出了浅浅的委屈之色。 圣人再度心软了,便又道:“好罢,你且说说,那些欺辱你的人究竟在何处,朕这便让金吾卫去将他们押起来。” “都在杨家的别院里,之前孩儿正在那里参加文会。”李徽回道,简单地说了那些人嚼舌,而后他便愤而怒起阻止他们继续胡言乱语,结果反而遭到辱骂与攻击之事,“杨明笃答应了孩儿,绝不会将他们放走。” 他颇有些语焉不详的话,反倒引起了圣人的兴趣:“既然人都在,必定一个都跑不掉。你便安心去洗浴更衣罢。来人,将我昔年的旧衣寻出来!再将太医叫过来,给玄祺好生诊治一番!”说罢,他拍了拍侄儿与成年男子相较依旧显得稍有些单薄的肩:“此事由朕来处置,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第122章 冲冠雷霆 既然圣人答应了处置此事,李徽自然没有甚么不放心的。他刻意模糊了此事的前因,便是有意引起圣人的兴致,通过调查之后,让那些流言毫无遮掩地、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不曾经过他转述的胡言乱语,最为真实,无须怀疑,他几乎能想象出圣人听见这些话之后的雷霆震怒。 一旦由圣人下令必须彻查此事,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便必定会查得干干净净,还王子献与涉入此事的众人一个清白。当然,长宁公主的名望、皇室的颜面更不容随意污蔑。即使最终揪不出作为流言推动者的郑勤与杨谦,也必定能寻出蛛丝马迹,令他们不得不立即断尾求生。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定然不敢再肆意行事,短时间内,王子献便能安宁许多。 殿中少监将年轻的新安郡王带到旁边的万春殿。这是圣人身为太子时的理政之处,起居坐卧自是一应俱全。便是如今,圣人通常只在两仪殿、甘露殿以及杜皇后所居的安仁殿、杨贤妃的淑景殿、袁淑妃的延嘉殿等地来往,时不时也会来到此处独自休息小憩。故而,万春殿周围依旧是卫士林立,守卫森严。 李徽坐在浴斛中,双目半睁半合,仿佛出神又仿佛思索。滚烫的热水将他白皙的皮肤泡得通红,蒸汽升起的水雾在他的长睫上凝成了露珠。那双长睫倏然抖了抖,露珠纷纷落下,露出了无比冷静的乌黑眸子。凤眼尾端微微翘起,又令这份冷静中多了几分清湛之感,越发显得神采照人。 因着他不习惯宫人伺候,浴房中只有他独自一人。水声哗然作响,他跨出浴斛,匆匆擦干了浑身的水,披上熏了暗香的衣衫。圣人所说的昔年旧衣,看似便如同新衫一般,应该是他尚是晋王时所着,十分舒适。不过,李徽身量更为高挑些,衣衫显得略有些短,露出了一段皓白的手腕与脚踝。 当他披散着湿发来到侧殿中时,殿中少监亲自给他披上了狐裘,又命宫人给他擦干头发,去膳房取热腾腾的羹汤吃食等等。李徽谢过了他之后,就听见殿外传来长宁公主的声音:“听说阿兄在此,我带着婉娘来探望兄长,还须你们挡在外面,先进去通报不成?” 遍数太极宫之中,有谁敢阻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1 拦这位贵主?于是,下一刻,一身火红的长宁公主便犹如烈焰一般走入殿内,身边还带着一只小火球永安公主。姊妹俩仔细端详着李徽,见他脸上并没有伤痕,无不松了口气。永安公主还颇为夸张地按住了胸口,也不知是跟着谁学的。 长宁公主轻嗔:“那传话的宫人说得不清不楚,吓了我一跳。幸好阿兄没有受伤……不过先前那身狼狈是怎么回事?究竟是甚么人胆敢冒犯阿兄?当咱们李家人好欺负么?必定不能饶了他们!到时候,谁敢来求情,就是与我们过不去!” “哼!和我们过不去!”永安公主熟稔地扑入李徽怀中,扑闪着大眼睛,认真地出主意道,“阿爷给阿兄出气!” 李徽不由得失笑,抱着她晃了晃:“是,让叔父给我出气。我这不是一受了委屈便来太极宫了?”他望了一眼静候在侧的殿中少监,沉吟片刻,仍是将方才的冲突始末仔细地说了一遍。在自家堂妹面前,自是没有甚么好隐瞒的:“不过是我一时私心,让你们都一起举荐了子献,想不到便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长宁公主冷冷地笑了起来:“阿兄也只是为朋友着想罢了,何错之有?而我们兄弟姊妹情深,不过随手帮阿兄一个小忙,又何错之有?!就因为咱们举荐了王子献,这群人便心生嫉妒,四处造谣生事,甚至不惜污蔑于我们,足可见其心性!” 她尚未下降,这些人便揪着她的婚事胡言乱语,难不成不知这样的流言会损伤她的名声?堂堂皇后嫡出的大公主,他们不敢公然污蔑,便私下满口污言秽语,私德不修,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呵,若是她下降了,再举荐王子献,想必在他们眼里就和豢养面首的安兴公主一样了罢?这世间总有这种无耻之尤之辈!! “这些人确实可恶,断绝了他们的仕途也是件善事。否则,真让他们当了官,日后也不会是甚么为民谋利的好官。想必见到别人比自己升迁得快,就恨不得使尽手段将对方拉下来,平白生出无数是非。”李徽回道,毫不掩饰厌恶之情。 “事关我的声名,绝不能放走这些混账东西!”长宁公主眯了眯双眸,“不过,王子献之事……阿兄打算怎么办?就算这一回的风波平息下来,依旧是他身上摆脱不掉的污点。只要他省试夺得榜首,依然会引来许多人质疑,名望很难压过杨谦。” “子献身负真才实学,不知比那种徒有虚名之辈高出多少。只要有机会,他自然便能证明自己。”李徽回道,“我会再请叔父做主,给子献正名的机会。以子献之能,足以抵得过无数个蠢物,日后必定能够报效朝廷,全心全意为叔父尽忠。” 长宁公主噗哧一笑,瞥了一眼一动不动杵在旁边的殿中少监:“刘少监听见了么?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告诉阿爷罢。以阿兄的脾性,如何会在阿爷面前说这些流言蜚语?想必阿爷还甚么都不知道罢。到时候,阿爷不仅要为阿兄做主,还须得为我做主才是。” 闻言,殿中少监轻咳一声,立即退了下去。不过,此时殿内仍留了好些宫人,李徽自然不可能如在濮王府中那般自在,更多的打算也不便再提。长宁公主亦明白他的顾虑,只是坐下来与他一同用了夕食,又牵着永安公主带着他去安仁殿拜见杜皇后。杜皇后仍在休养当中,不能多思多虑耗费心神,这种事他们自然不会在她面前提起。 而两仪殿内,圣人听了殿中少监的禀报后,立时大怒:“竖子敢尔!悦娘不过是举荐了一个士子,便被他们传成了什么模样?!朕的女儿,朕的侄儿,不过是做区区一件小事,他们也敢张口就污蔑?!还将不将皇家放在眼里!必须给他们治个大不敬之罪!以儆效尤!!” 只要想到在他不知之处女儿所受的委屈,只要想到这些口沫横飞的蠢物竟然如此肆无忌惮,他一时间怒不可遏,连连拍案:“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与御史中丞叫过来!朕要他们三司会审,将这个案子查到底!!” 当三位重臣闻讯匆匆赶到宫中的时候,还以为发生了甚么谋逆造反的大案,心中颇有些忐忑。然而,待到圣人说罢前因之后,他们却无不怔住了,三张老脸不约而同地僵了僵——这样寻常的案子,不说新任的京兆府府尹了,便是交给万年县县令办亦无不可,何须动用三司会审?!三司会审,审的可是重案要案!审的可都是谋逆造反或杀人大案!哪有余暇审这种案子?! “怎么?你们觉得此案太小?不该让你们三司会审?”圣人自是火眼金睛,发觉了他们的迟疑,顿时大发雷霆,“这些流言伤及了朕的女儿与侄儿,甚至还牵连了二兄,你们怎知不是谋逆之案?!待到事情闹大了之后——像前几年的两次刺杀案、宜川的巫蛊案,案犯将线索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到时候就查无可查了!!” 三位大臣无不一凛:虽然知道圣人所言实在牵强,然而让他们强硬地拒绝一位雷霆震怒的君王与父亲,实在是太过艰难了。谁说圣人素来温和,从来不会动气,更不会迁怒于人?真该让同僚们都来看看——圣人也是会震怒的!圣人的怒火比之先帝也丝毫不差甚么!! “若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你们休得再来见朕!”下了最后通牒之后,圣人方气恼地让臣子们退下了。他盘腿趺坐在胡床上,思索片刻,又对身边的殿中监道:“朕给他们下了口谕,料他们也不敢敷衍办案。只是,此案……或许确实有几分不对劲,看似简单,就怕实则不简单。这样罢,玄祺尚未回濮王府?将他再唤过来。” 此时李徽正在安仁殿陪着杜皇后说话,接到圣人召见的口谕后,立即前往两仪殿。长宁公主见状,与杜皇后轻言了几句,也牵着永安公主跟上去。殿中少监回首见身后多了两位贵主,无法劝她们不必同往,只得默默地在前头领路。 “你们姊妹怎么也跟着来了?”甫瞧见自己捧在手心中的爱女,圣人的怒火便不由自主地消解了许多。不过,随后想到那些愚物吐出的唇枪舌剑伤的便是他的爱女,心中又有暗火催生起来。他与杜皇后亲自教养的女儿,才华容貌、气度举止从来都无可挑剔,怎可能容人随意污蔑?!便是日后的驸马也不敢伤她,区区布衣举子又算得了什么?! “怎么?我们不该给阿爷问安?”长宁公主反问道,娇俏地笑了起来,“阿爷还在气恼?何须为那些蠢物生气?将他们收拾干净便是了。” “不生气。”永安公主嘟着小嘴,奔过去扑入圣人怀中,似模似样地拍了拍他,以示宽慰,“阿爷不生气。” 圣人神色稍松了些,长叹一声:“好,朕不生气。那些人确实不过都是蠢物,朕气的是他们竟然对咱们天家无任何尊崇之意。因着妒意,还将你们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2 都给带累了,全都治个大不敬也不冤枉。”此事若是往小了说,不过是流言蜚语罢了,伤及了皇室小辈们的名声;但往大了说,那便是事关天家的威严,绝不容任何人生出不敬之心。 第123章 流言之案 当数百金吾卫径直闯入杨家别院,不容分说,便冷冰冰地带走了所有涉案的士子之时,其他文士的脸色无不微微有些发白。被他们押走的士子更是或惊慌失措、或哀哭大喊、或嚎叫求饶、或互相推诿,一时间竟是丑态百出,令人不忍卒视。 就连杨谦杨状头、郑勤郑状头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在武力面前,所有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从头至尾,金吾卫们都视他们于无物——的确,不过是区区八九品的文官,在正四品、从五品的折冲都尉、果毅都尉跟前,甚么都不能算。而他们的名望,对武官们而言也毫无意义。 这些精壮高大的金吾卫们穿的盔甲、佩的横刀无不反射着冷光,映得两位状头的面庞似乎少了几分血色。杜重风虽并非犯人,却因可从旁作证之故,也和方才坐在周围的士子们一起被带走了。他回首看了一眼,目光越过杨谦与郑勤,落在人群之后的王子献身上。王子献遥遥地望着他,神色淡漠至极。 此时此刻,无人言语,甚至无人动作,整座杨家别院仿佛陷入了异样的静默之中。 太极宫两仪殿内,却依旧是一片春意融融之相。怒火暂时平息的圣人正带着两个女儿与侄儿,一同习字磨砺心性。趁着长宁公主教永安公主抓着笔涂涂画画的时候,圣人倏然低声问道:“玄祺,你觉得该如何解决此事?” 李徽沉吟片刻,方答道:“叔父,孩儿觉得必须查出流言的源头,方能彻底将此事平息下去。不然,光是治住了这几个,说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后头嚼舌,寻之不尽。具有省试资格的士子拢共也不过千余人,查来查去,总能查得出痕迹。”只有将此事尽可能闹大,方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当然,一味强压对子献的名声不利,必须再寻别的法子才是上策。 “朕虽然已经命三司严查,但他们也许觉得这不过是桩小案。若是轻视此案,总会有疏忽不周之处——玄祺,不如让你与景行督察此案,你觉得如何?”圣人很是随意地问道,落笔的字依旧圆润而沉着,丝毫不见任何分神之状。 李徽却停了笔,犹疑道:“叔父,孩儿与堂弟从未历练过。此事如此要紧,又是办案……若是出了差错……” 圣人拿起朱砂笔,将他写差了的字圈出来,轻轻一笑:“这便算是你们两个的历练了。好歹都已经十六了,也该学着替朕分忧了,就从这件事开始办罢。若是办得好,朕便给你们一些实缺;若是办得不好,再接着督案,积累些经验。不然,每日看着你们无所事事,或与宗室里那群纨绔成日走马打球,或成日里闷在府中不出门——朕又如何能向二兄与三兄交代?如何能向阿爷交代?” “叔父如此信赖孩儿,孩儿必会尽心尽力,绝不教叔父失望。”李徽只得保证道。 见他仿佛仍带着些紧张之意,圣人便又指点道:“放心,你们不必干涉他们办案,却须得随时询问他们办得如何。尤其是口供,必须原原本本地禀报朕,若有人供出莫名之处,决不可轻忽。”说罢,他又长叹道,“你们堂兄妹几个的名声,都系在此案之中,绝不能生出甚么差池。” “孩儿省得。”李徽自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心中暗道:果然并非他的错觉,这些流言之后也许还隐藏着更深的谋算。安兴公主忍了这么些年,终于迫不及待地要开始动了。不过,若是等到她开始行动之后再应对,便实在是太迟了,只能身不由己地被她当成棋子用而已。追寻来追寻去,能找到也只是她丢下的弃子罢了。 希望此案能够稍稍扰乱她的计划,哪怕只是令她一时间不能如意也好,绝不能让她始终占尽上风。若是她不能按心意行事,一时急着谋算,便容易出差错,那便是他们的机会了。当然,对他而言,此案最重要的并不是安兴公主,也并不是那些似有似无的布局——而是竭尽全力保护好王子献,以及被无辜连累的长宁公主。 直到宵禁之后,李徽才坐着宫中的牛车回到濮王府。因有宫人与千牛卫护送,巡防的金吾卫与延康坊武侯才一路放行。而待他回到府中后,便命张傅母重赏了这些随行护送之人,又留他们在濮王府中歇息。 此时洋洋洒洒的大雪从天而降,烈烈寒风更宛如刀子一般呼啸着扑来。风夹着雪击打在人身上,便犹如冰冷的刀刃断断续续地切割,委实并不好受。然而,宫人与千牛卫仍是婉拒了濮王府的好意,依旧坚持回宫禀报。李徽也并不勉强,令府中的部曲护送他们出延康坊之后再回返。 当他回到西路正院的时候,王子献正静静立在寝殿的廊前,遥遥地望着他。他身后灯火通明,浑身的轮廓带着昏黄而又温暖的光芒,但脸上的神情却隐藏在暗中,仿佛与夜色融于一体。即使如此,李徽却似乎仍能从他的目光中感觉到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对于他的歉意、担忧、关怀,对于敌人的怒意甚至于冰冷彻骨的杀意。如此矛盾而又复杂的情绪,居然出现在一向是翩翩君子的挚友身上,令他觉得不可思议,却又仿佛极为理所当然。无论是谁遇到这样的事,也绝不可能保持绝对的冷静,更不可能轻易原谅那些意图毁掉他的对手。 而王子献几乎是贪婪地望着步步接近的李徽。他已经在此处守候了许久,在李徽的身形模模糊糊出现在院前的时候,在并未意识到那便是他苦苦等了许久的人之前,他心底便本能地迸发出了惊喜之感与浓烈的情意。而直到李徽逐渐走近,终于浑身都沐浴在灯光中之后,他方依依不舍地勉强收回了视线里漫溢开来的情意。 李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累起的一层积雪上:“怎么不进去等着?仗着自己身体强健,便如此折腾自己,就不怕受寒么?”说罢,他忍不住帮他掸下幞头、肩上的雪花:“此事本便不是你的过错,你又何必立在雪中向我请罪?” 虽明知他不过是顽笑,王子献却依旧苦笑着答道:“不,此事我自然也有过错。许是最近一切太顺利了,我确实稍有些懈怠,也有些过于自大了。本以为能够利用流言之事,挑动杨谦去对付郑勤,让他们两败俱伤,却不想他们竟然无声无息地勾连在一起来对付我——呵,实在是太瞧得起我了。” “他们都意识到了你带来的威胁,惧怕你后来者居上,所以才想合力将你除掉。”李徽推着他走进殿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四肢百骸仿佛复生一般涌上了浓浓的暖意,“不得不说,他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3 们选的时机和方式确实很出人意料,险些便当真毁了你——不过,我绝不会容许他们伤及你,绝不能令他们所愿成真。” 绝不会容许……绝不会容许…… 王子献猛然回过身,将他拥进怀中:“玄祺,多谢……”他绝不会知道,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费了多大的心神才控制住了那些猛然翻涌不休的情意;他绝不会知道,他今日受到维护的时候,瞬间心中的喜悦竟强过了怒意;他绝不会知道,他此生此世——不,永生永世,都休想摆脱他了。 玄祺,此生此世,永生永世,这茫茫人海之中唯有你维护我,余愿便足矣。而我,必定也会不惜代价保护你,令你不受任何人所伤,令你可随心所欲地活着,不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桎梏。 李徽怔了怔,犹豫片刻之后,扫了一眼仍处于震惊之中的张傅母以及众侍女,才极为缓慢地环住了王子献劲瘦有力的腰肢——而后,新安郡王殿下有些尴尬地清咳了一声:“胡族的……礼节?” 王子献阖上双目,将下颌搁在他肩上,微微一笑:“是,胡人的礼节。玄祺,你学得很快。” “……”李徽一时间无言以对。其实他真的有点不想学,不过是怜惜挚友在众目睽睽之下遭人误会,不好收场罢了。若是被更多人瞧见,足以令他回忆起当初迫不得已投入祖父或者阿爷怀中的时候——那种生无可恋、无颜面对的心情——就必须明令禁止某人再行这种甚么胡人的礼节了。 “……我能否问一问,这种礼节,还须得行多久?” “想行多久便是多久,不必过于拘泥。” “子献,你可以放开了。” “……可惜……”王子献低笑一声,勾起了唇角。 李徽瞥了他一眼:“我们也该好好说说正事了。”他示意张傅母等人退下,而后来到书案边,写下了杨谦与郑勤的名字。略作思索,片刻之后,他又写下了杜重风的名字:“子献,你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如今尚未到绝境,确实不必担忧。”王子献的神色比他更为轻松,“更何况,玄祺你不是要保护我么?” 李徽抬起眼,认真地端详他半晌:“你今日不曾饮酒罢?”怎么性情如此变幻多端?与往日截然不同,仿佛是遇见了什么大喜之事,所以失了态似的? 王子献笑着摇了摇首:“好罢,不提这些顽笑话了。玄祺,你应该有对策了罢?不妨说来听听,看我们是否心有灵犀?” 第124章 郡王督案 翌日一早,李徽便带上侍卫仪仗,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地御马前往大理寺。因大理寺司审案判案之职,牢狱中关着众多案犯之故,院落内外的守备皆是无比森严。足有数百左右卫兵士日夜宿卫,牢狱里头更是戍卫重重,不仅犯人插翅难飞,连陌生人出入也需要相应的文书鱼符。 李徽到得大理寺外之后,便有一中年男子快步迎出,自称大理正之一,恭恭敬敬地向他见礼。因有这位冯大理正接引,兵士们这才放行。当然,侍卫仪仗一应人等都不许入内,只能在外头候着。寒风凛冽,在外头等候委实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使,李徽便命属下们去最近的里坊找个酒肆食肆坐着,待到黄昏时分再去太极宫外接他。 一切交待妥当后,李徽待要随着冯大理正入内,便又远远听见几声呼唤。他回首循声望去,就见李璟正催马而来,满脸匆忙之色:“堂兄等我一等!” 显然,天水郡王仍是甚么都不知情,一脸懵懂与好奇:“堂兄,发生了甚么事?我今早才接到叔父的口谕,命我来督……甚么案子。幸好我多问了一句,宫人才告诉我你也负责督案,不然我还不知该干甚么呢!我也问过阿爷阿娘了,他们根本毫不知情。这究竟是个甚么案子?如此着急?” “事关你我与悦娘的大案。”李徽很是言简意赅,“听见犯人供词的时候,你便知道,自己是否曾听闻过此事了。”李璟与其兄长李玮一样,素来喜武厌文。他时常来往的自然不是什么文人士子,而是同样擅长武事的宗室子弟以及勋贵之后。虽然彼此之间并不相干,但文人也有出身世家大族者,长安城内总会有些风声,只是此前他们并未细想过罢了。 李璟怔了怔,疑惑道:“和咱们有关?咱们平日里连消遣都不在一处,是甚么事能将咱们几个都串起来?”他左思右想,仍是得不到答案,只得跟在李徽身后,走入了大理寺公廨大堂之中。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已经端坐于堂上,闻声起身见礼。他们也接到了圣人的口谕,给李徽与李璟准备好了略微靠后的位置。胡床、茵褥、凭几一应俱全,只差再添一个隐囊,再挪来一个置满山珍海味的食案,便能舒舒服服地“边吃边喝边督案”了。 堂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看来,三司的主官确实将他们当成了寻常的纨绔子弟,只想着将他们“招待”好而已。其实,所谓“督案”,许多时候都不过是走一走过场罢了,只有真正受到重视的谋逆之案,才需要可信之人逐一督查,不容有失。此次“督案”究竟是走过场,还是真正的历练,取决于他们两人的态度,亦取决于他们今日的行为举止。 “公堂之上,自然只能放该放之物,否则有损公堂威严,也似乎与礼不合。”李徽微微抬起眼,“诸公以为呢?” “是啊,胡床、凭几,放在此处像什么样?我们兄弟二人可是来督案的,不是来看戏的。”李璟很是默契地接道,摇了摇首,“诸公可别将我们当成寻常的少年郎哄。我们是奉了叔父的口谕来督案的,绝不能教叔父失望。” 三司主官听罢,略说了几句话以示歉意,便命人将那些“不该放”之物撤下了。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这才终于得以端坐在书案后,举止庄重而肃穆。李徽又要了笔墨纸砚,打算随时记录他认为重要的字词。李璟瞟了他一眼,不久之后,缓缓地伸出手,悄悄地从他的书案上扯了一张纸,铺在自己案前。 审案其实相当枯燥,不同的犯人说着相似的证词,时而互相推诿,时而泪流满面地求饶,不多时便重现了当时他们肆意污蔑,李徽愤而怒起的场景。紧接着,三司又将杜重风等证人传唤上来,确定所有的证词准确无误之后,便判定了涉案的犯人罪行轻重——逆殴以及辱骂新安郡王者罪行最重,出言侮辱长宁公主、新安郡王、天水郡王等宗室贵胄者其次。 “逆殴以及辱骂宗室郡王,怨谤贵主与郡王等,均涉大不敬之罪。但念及大王并未受伤,谤言并未四处流传,不可以十逆之罪断之。经三司会审,判逆殴案、流言案二罪并罚者,流放八年,并日后不得入仕;侮辱贵主与郡王者,判流放三年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4 ,且日后不得入仕。”判罚之后,大理寺卿转身望向李徽与李璟,“二位大王以为如何?” “逆殴之案,孤并无异议。”李徽回道,巡睃着那群垂头丧气的举子,“但流言之案,孤以为绝不能如此轻判。诸公认为,‘谤言并未四处流传’?孤却不这么想。这些流言究竟是否人尽皆知,将京中的举子们唤来一问即知。” “这……”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互相瞧了瞧,“京中的举子并非案犯,将上千人拘进大理寺,实在有些不妥,也不合咱们大唐的律法。大王昨日受到冒犯,某能够理解大王对这些举子的不满之意。只是,案犯已经审理判决,又何必牵连所有省试的举子?何不让此案就此了结?” 李徽抬起眉:“孤也能够理解,诸公想早日结案的急切之情。此案看起来实在太小,根本没有必要劳动诸公来审理,必须尽快结案呈给叔父——诸公兴许一直都这般想罢?不过,叔父特地命孤与景行来督案,为的是甚么?诸公心里难不成不清楚么?” 三司主官默然不语——他们当然很清楚圣人并不想草率结束此案——但这样的案子若要说成是“谋逆”,实在太过牵强了。圣人不过是因着女儿侄子都受了流言所累,一时忿怒才勉强寻了个理由让他们来审案。他们将案子审得清清楚楚,该罚的也罚了,而且还是从重处罚,还不够么? 显然,新安郡王觉得远远不够:“不错,逆殴之案的犯人处置得很妥当,孤并不觉得愤愤不平。只是,诸公就不想知道,流言是从何处传开的?”说罢,他望向当初头一个胡言乱语说长宁公主看上王子献的举子,淡淡地问:“你是灵机一动想出这样的流言?以及,传王子献是祁县王氏子弟,受了越王荫蔽之人,也是自己想到的?” 能够通过县试与府试,得到各州府解送资格的举子,便是再愚蠢也不至于抓不住这样的天赐良机。那两个举子一愣,立即大喊道:“不!不!在下绝不是自己想出的流言,而是……而是此前便在文会上听过!”“说王子献是祁县王氏子弟的,另有其人!说王子献与越王、濮王有干系的也另有其人!学生只是……只是将这些话连起来仔细想了想……” 原本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天水郡王不由得怔住了,忍不住怒斥道:“甚么祁县王氏子弟?连王子献是琅琊王氏子弟你们都不知道么?难不成天底下姓王的都与祁县王氏有关?这可真是……可真是胡说八道!” 李徽接着又问:“那你们是在何处文会上,听何人说起来的?可能指认出来?可有人替你们作证?若是胡乱栽赃旁人,罪加一等;若是事实如你们所言,孤会替你们说几句好话,给你们减一两年流放之刑。” 两人忙不迭地点头:“能指认!当时也有其他人在场!!”“只要容学生仔细辨认,学生就一定能认出此獠!” 御史中丞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位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少年郡王,道:“大王只负责督案。” 刑部尚书的目光也在这两位郡王之间移动着,仿佛想到了甚么。大理寺卿则不由得一叹:“大王不必再问了,我等会继续将此案审下去,追根究底。” “孤确实只负责督案,诸公请继续罢。不过,这并非随意牵连,亦绝非孤因一己私愤而为之。只是,圣人等着一个真相,而孤也不愿平白受了骂名而已。而且,其他举子完全不必以案犯之名传唤过来,只当是作证便足矣。”李徽道,复又沉默起来。 李璟则终于从方才他问的几句话中嗅出了些许不对劲,低声问:“堂兄,这案子得审到什么时候才能结?将传流言的罪魁祸首找到为止?那些人究竟是怀着甚么心思,说出这种不堪一击的谎言?只要是稍微知晓些内情的人,都会觉得这种谎言简直可笑之极!” 李徽沉吟片刻,才答道:“……唯恐天下不乱而已。景行,许多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想信的言论。至于真相是甚么,他们并不在意。流言之害,你我算是并未伤及,但对于悦娘和子献而言,却绝不能轻忽。”文人好名,女子需名——就算才华横溢,就算身为天家公主,也逃不出声名的束缚。 分明清白无辜,却无端端被人污蔑,若是一时不慎,说不得终身都须得带着这样的污点。作为挚友,作为兄长,他如何能容忍?不将罪魁祸首揪出来,给王子献和长宁公主正名,他誓不罢休! “仔细想想……之前我好像模模糊糊听人提过一两句,问我怎么突然举荐了一个不知名的士子,是否是自家亲戚……我当时没有多想,几句话便混过去了。”李璟想了想,又道,“还有人挤眉弄眼地说燕家大郎怎么怎么着,当时也没仔细说……” 李徽心中暗道果然如此,便叮嘱他:“仔细盘问那些人,他们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再打听打听流言都已经传到何处去了。”就算传到了成国公府,燕湛应该也不是那等随意轻信的蠢物罢? 这一日之后,原以为很快便会结束的流言之案愈演愈烈。杨家别院带走的一群举子只不过是开始,越来越多的举子被金吾卫带到大理寺作证。当然,许多人很快就被放了出来,但不少人却是再也不曾走出大理寺公廨。 一时间,京城之中所有赴考进士科省试的举子皆人人自危,不敢再随意赴甚么文会、诗会。众人都不断地回想,究竟是何人传开这些流言的,集近千人之力,总能想到蛛丝马迹。此外,为了给自己正名,为了洗脱自己四处传流言的罪名,被暂时关在牢狱中的举子们也不得不将隐藏在深处的人一层又一层挖开,直至无处隐藏—— 第125章 贡举弊案 夜色已深,李徽与王子献相对而坐,各执黑白,随意地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二人皆是宽袍大袖,披散着长发,随意而又自在。然而,当李徽垂眸,从白玉制成的棋笥中拈起黑色棋子的时候,却并未察觉对面的人已将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骨节分明而柔韧的手指,因习武之故而带着一层薄茧。饶是如此,白玉般的指头从棋笥中夹起乌黑的玉石棋子时,仍带着惊心动魄的美感。王子献轻轻地揉着指中的白玉棋子,目光不由得微微沉了沉:他必须做些甚么分一分神,方能勉强克制住自己内心深处浓烈的渴望。 昔年天各一方的时候,心中思念难耐,原以为那便是对自己的折磨了。然而如今朝夕相对,亲密如斯,他却越来越不满足,想得到的越来越多。他终于明白——这方是最大的折磨。他渴望得到面前这个人,渴望与他长相厮守、耳鬓厮磨,然而一切尚未准备妥当,尚不到水到渠成之时,依然不能冒险。 何时才能得到他?何时才能毫无顾忌地吐露心底的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5 言语?何时才能拥他入怀?也许,他已经等不到水到渠成的那一日了。到了那个时候,他会失去他么?不,他绝不容许失去。再忍一忍,再忍一忍罢。 “子献。”李徽倏然抬起眼,疑惑道,“这一着,你怎么想了如此之久?”分明不过是寻常的一步,却久久不曾落子,着实令他有些奇怪。 王子献回过神,将白子随意地放下:“我方才正想着,你督案已有一段时日了,可寻出了罪魁祸首?据说京中所有的进士科解送举子都已经被唤到大理寺询问过,不少人还不止去了一回两回。我有好些新认识的友人为了避免被人反复打扰,索性搬入了藤园居住。按他们所言,似乎应当早已有些眉目了。” “郑勤与杨谦皆是聪明人,便是查到他们身上,恐怕也没有证据。他们身为状头,不论是甲第还是乙第,身边多多少少都围着些愿意为他们肝脑涂地之辈。”李徽道,眉头微微拧起,“只需稍稍暗示一二,甚至只须流露出些许为难之色,想必许多人都愿意主动地替他们分忧。” “那便只能尽量多斩断他们的爪牙了。”王子献接道,“若是不处置他们身边的人,便起不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若是这一回不能令他们感到畏惧,日后这些人行事只会越发阴狠,越发肆无忌惮。其实,长安城中并非没有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之人,也并非没有嫉恨他们之人,只是他们先前被压制住了,没有机会下手罢了。” “既如此,只要我们先行一步,自然不乏落井下石之辈。说起来,子献,你也该培养自己的拥趸与手足了。否则若是一旦再度陷入这样的困境,却无人替你仗义执言,便很难顺利地翻身。文人之争,便该由文人自行了结,方为正理。如今之事,可一而不可二。”仔细想来,李徽觉得王子献的友人确实太少了。 不可否认,他十分享受目前他们之间的亲密与信赖,隐约也并不期望对方身边再出现一位亲近友人。然而,他们到底仍需要更多的势力与人脉。除了彼此之外,他们身边都需要更多的家人与友人。 王子献微微颔首:“放心,我已经开始着手了。”他也不想再一次面临被人攻击却无力反击的情境了。出京游历给他带来了许多,却也令他失去了早日成名的时机。而他想在省试中一鸣惊人的打算却教所有人看穿,反倒被对手利用。 这一回狠狠地被人绊倒亦没什么不好,至少令他更加警醒了几分。空有实力,没有权力与势力,远远不足以自保,步步惊心之中绝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错,绝不能有半分懈怠与自满。同时,玄祺亦露出了更为强悍骄傲的一面,说不得此事也能令他那些只图自保的想法发生改变。 这世间之事,总是有得有失,而在得失之间,方能看得更清,望得更远。 次日,李徽与李璟入宫禀报案情的时候,圣人也问他们罪魁祸首到底是何人:“已经查了这么许久,整个长安城都翻了一遍。你们兄弟两个当真觉得,此事就是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举子所为?而他们之所以胡言乱语,皆是出于嫉恨而已?” 李璟愣了愣:“叔父,证据便是如此。他们确实是暗中推波助澜之人。想不到,这些流言竟会是三个不同的人所为。经他们四处传扬,传来传去之中总有人添油加醋,全都融在了一起,这些言论才会变得如此愚蠢,如此奇怪。” 圣人看着这个侄儿,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情绪略有些微妙、又有些怜惜:“玄祺呢?你是如何想的?” “孩儿觉得,坏悦娘名声之人与刻意将此事栽给二世父之人都有些蹊跷。虽然没有证据,孩儿也说不出究竟哪里奇怪,但总觉得该再仔细查一查这二人。”李徽回道,“不知为何,孩儿总会想起当年那两桩奇怪的刺杀案。” “你说得是。”圣人微微一笑,“此案你们二人监督得有模有样,也算是经过历练了。案子彻底了结之后,你们便告诉朕,自己想做什么实缺。不拘文武,也不必刻意讲究什么品级,只管说便是。” 圣人如此慷慨慈爱,两个侄儿自然很是兴奋,均立即跪地拜谢。 出了两仪殿之后,李璟几乎是立刻念叨起了武职。他不仅给自己想好了,甚至还替那些狐朋狗友也考虑到了。李徽听得很是无奈,提醒道:“无论你想求什么,都须得让二世父知晓。只有二世父答应了,你才能入仕。” “……”李璟顿时垂头丧气,“阿爷一定不会答应的……堂兄替我说几句好话罢?” “就算我将好话说尽了,二世父也绝不会答应你替别人求官。”在一起走马打球是一回事,求官入仕是另一回事。越王府绝不能轻易结交其他宗室,更不能给他们施恩,否则便是犯了大忌,谁都不可能平息叔父的怀疑。 李璟一怔,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仍是懵懵懂懂。 正当流言之案进行到关键处的时候,在朔望大朝之上,两名监察御史递上折子,慷慨激昂地攻击新安郡王、天水郡王事涉贡举舞弊。他们声称,两位郡王是为了掩盖贡举舞弊的真相,才如此大肆地推动流言之案,将赴进士科省试的举子扰得人心惶惶,更将一些才华出众的举子当作犯人处置。而他们举荐的士子王子献,便是流言之案唯一的受益者,据说被内定成了进士科的甲第状头。 听完二人的弹劾之后,满朝文武都惊呆了。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持着玉笏、竹笏静默无语。一直忙着审流言之案,没顾得上关爱下属都在想什么的御史中丞更是目瞪口呆,随即露出满面苦色……如果他说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圣人究竟会不会信?——连他自己都不可能信!! “一派胡言!!”圣人当场大发雷霆,拍案而起,“朕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弹劾!!尔等简直是意图不轨!你们是否以为言官便能为所欲为?!谁给你们的胆子污蔑宗室郡王?谁给你们的胆子污蔑朕的嫡亲侄儿?!” 许是圣人平日里太过和善了,脾性与先帝截然不同,他发怒的模样竟令许多重臣都有些惊住了。臣子们心中无不暗想,他们总算是明白三司会审流言一案为何如此尽心尽力了,能令他们听命的自然不会是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而是难得如此强硬的圣人。 然而,或许也正是因为圣人素来待任何人任何事都很是亲切之故,两名监察御史竟丝毫不为所动,梗着脖子争辩道:“监察御史之职责,便是察纠百官,风闻奏事又有何不可?若是两位郡王并未干涉进士科贡举之事,三司自会还他们清白。” “风闻奏事不是如此奏的!!证据呢?证据在何处?!就凭着一些流言,你们便将脏水泼在朕的嫡亲子侄身上,朕说他们没犯错反而要自证清白?!这是何道理?!平日你们监察御史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6 便是这么弹劾的?!简直如同儿戏!!”圣人冷笑,转身一甩袖,便离开了太极殿。 “文官谋名也不是这么谋的。”新任尚书省右仆射的简国公许业轻哼一声,摇了摇首。 御史中丞有口难辩,怒视着那两个惹祸而不自知的下属,生生将一口老血往肚子里吞:“都是某一时疏忽……”此事如何才能善了?他可不想因这两个蠢物而得罪了整个宗室! 正当朝臣们神情各异、心思各异地离开太极殿时,越王李衡却是追着圣驾来到两仪殿中,低声劝道:“陛下,无论如何,此事必须尽快让三司查清楚,还给两个孩子一个公道。不然……,我担心,新的流言已经传出去了。事关进士科省试舞弊,一日之间就会掀起波澜。两个孩子的名声,危在旦夕之间!” “朕绝不会纵容这些混账拿着玄祺和景行来成就他们的名声。”在兄长面前,圣人表现得完全不似方才那般盛怒,他甚至非常冷静,“而且,他们是奉朕之命彻查流言之案,监察御史以及他们背后的人针对的是朕!自何时开始,他们居然连朕的话都敢肆意违逆?!朕的威严何在?咱们皇家的威严何在?!” “臣很赞同,事后一定要处置他们,绝不可姑息这种污蔑之风。只是,事关贡举,绝非小事。不然,明年的省试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很难取信于百官,取信于黎民百姓!臣恳请陛下三思!”李衡深深拜下,行了君臣的跪叩大礼。 圣人立即将他扶起来:“二兄……”他叹息着望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锁紧了双眉:“……好……朕……着令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立即三司会审!” 于是,在很多人意料之中,这次荒唐无比的弹劾居然开启了另一桩案件——进士科贡举舞弊案。 第126章 郡王受审 因所谓的“进士科贡举舞弊案”实在太过荒谬,圣人勒令三司绝不可对外泄露任何消息。而且,在审案的过程中,必须对两位郡王礼仪周到,不得有任何冒犯之举。除了三司之外,尚书省右仆射简国公许业则担负着督案之责。此外,敕旨中明令,必须将那两名弹劾的监察御史始终软禁在大理寺,仔细查证他们与旁人之间的关系往来。 敕旨下达给三司的时候,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都很清楚——两位郡王看似是罪犯,实则不过是涉案的证人;而监察御史正好相反,看似是证人,实则才是必须尽快处理的罪犯。虽说这才是事实真相,但堂堂从一品的郡王却生生受了如此污名,从督办案件的臣子沦为名义上被审问的犯人,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当日下午,三司主官便暂时放下流言一案,开始审理舞弊之案。大理寺公廨正堂内,三司神色凝重地端坐在高堂之上,简国公许业居于他们右后侧,似乎正在闭目养神。大理寺卿正待让人将两位郡王请上来,便见一人含笑而入,很是不拘小节地在旁边坐下了:“程某奉圣人之命,前来瞧一瞧两位大王。” “程少卿放心,某等断不敢怠慢两位大王。”大理寺卿笑着接道,紧接着便将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请到堂上来,至于那两个监察御史亦是被带了过来。这二人浑然不知自己面临的将是何等境地,望见李徽与李璟的时候双目都似有些放光了,仿佛瞧见了能令他们功成名就的捷径。 当李徽望见安兴公主驸马程青之时,心里亦十分惊讶。安兴公主与程青便是再不和睦,亦是夫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说此案几乎不可能会出现任何悬念,便是安兴公主有意耍弄他们这两个侄儿,又如何会轻易让程青涉入此案当中? 程青自是并不知晓他心中是如何疑惑不解,勾起嘴角冲着他们一笑,豪爽地保证道:“有姑父在,保管没有人敢动你们!” “多谢姑父。”李徽笑着行了一礼,而李璟更是十分感动:“等这桩荒唐事结束之后,咱们一同去跑一跑马如何?眼下这天候,也唯有多跑一段马,浑身才能彻底热起来。这一回,姑父可不能推脱有旁的事,怎么也不愿与我们同去了。” “哈哈,好罢!到时候咱们一定得痛饮一场,也好给你们二人去一去晦气。等明年天气转暖之后,再一起去狩猎散散心。”程青朗朗笑着答应了。很显然,他不仅与李璟时常来往,关系似乎还甚为不错,兴趣也很是相投。 李徽听了他们二人的话之后,不禁垂眸细思起来——事关安兴公主,他不得不多想——也许,她并不打算在此案里做什么手脚?而是想借着此案铺路,让程青拉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日后更方便她行陷害之事?毕竟,只有真正亲近起来,才更方便在许多事中动手脚。否则,若是濮王一脉与越王一脉一直防备着她,没有丝毫可钻的空隙,她又如何能寻得见机会? 先帝尚在的时候,对三位驸马都颇为厚待,宛如对待自家子侄一般。而圣人登基之后,又慷慨地给姊夫妹夫都升了一阶官。不过,毕竟亲疏有别,既是嫡亲妹妹清河公主的驸马,又是表弟的秦慎所得的信任自是非同寻常,位阶也比剩下二人更高一些。不过而立之年,他便担任了司农寺卿,成为了目前为止最年轻的九卿高官。不仅握有实权,而且处理公务的能力也教许多高官重臣大加赞赏。 与他相比,临川公主驸马周子务性情不羁,无论做甚么都难以按时点卯,更别提完成公务了。圣人毫无办法,只得索性给他安了一个左庶子之职。如今圣人尚未生出任何立太子之意,身为太子属官的左庶子可谓毫无公务在身,算得上是最清闲的官职之一了。 而安兴公主驸马程青亦是个好武不好文的,平日里精通于玩乐,对仕途之事也并不热衷。他这个太府少卿其实并非虚职,但因他并不用心之故,也不过是早晚点卯时能见到罢了。其余时候均不见踪影,不是跑马便是宴饮,很是优哉游哉。 三人之间的这种差异,他们心中自然再清楚不过。秦慎日后必定是有大前程的,即便不主宰尚书省,也定然会是未来的宰相之一。而周子务与程青即便领了实缺,也只可能是无足轻重的官职,甚至是像“河南府府牧”这样的荣誉虚衔。 对于这样的差别,周子务丝毫不放在心上,程青看似也浑不在意。然而,他们公然于外的这些表现,究竟哪些是真实?哪些又是伪装?李徽与他们并不熟悉,无法清晰地分辨出来。他只知道,程青是安兴公主的驸马,必须谨慎防备——如此便足够了。 “两位大王,关于监察御史所弹劾之事,你们可有甚么话要说?”大理寺卿清咳两声,正色问道。与这两位郡王打交道也有一段时日了,他很清楚这两位天家贵胄的性情有何特点。看起来“骄横”的天水郡王其实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7 很“率直”,看起来“温和”的新安郡王则很聪慧通透。不过,二人毕竟都只是少年郎而已,在处事方面尚不够圆滑老练。当然他也无意给他们设甚么陷阱,所以提问尽可能简洁利落一些。 “一派荒唐!”李璟应道,“我和堂兄不过是照着旧例,给吏部考功员外郎去了一封信,举荐王子献而已。如果这也算做是贡举舞弊,那朝中有谁不曾举荐过士子?有谁不曾给吏部考功员外郎捎带一两句话?!他们也都是贡举舞弊?!”说罢,他眉头高高一挑:“诸公敢保证,自己就从来不曾举荐过士子?” “……”大理寺卿回道,“若只是单纯的举荐,自然符合惯例。每一载省试,朝中众臣都会给吏部考功员外郎举荐士子,这确实算不得舞弊。不过,王子献被内定为甲第状头的言论又是怎么回事?” “这便要问一问两位监察御史了。”李徽接道,“先前流言之案的供词,也许你们从未见过,更从未听说过罢?已经有士子承认,王子献被内定为甲第状头是他因嫉妒之故传出来的谣言。不知监察御史用谣言来诬陷我们兄弟二人涉入舞弊案,又是何道理?”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其中一位监察御史坚持道,“这绝不仅仅是士子之间的流言,连我们这些官员都听说了!!两位大王又作何解释?” 李徽无比讶异:“这需要我们解释么?我不过是因为与王子献有些交情,又觉得他一回京便忙着准备省试不容易,所以顺手便让兄弟姊妹们都举荐他一回罢了。难不成就因为我们举荐得多些,多出了几分力,你们便毫无道理地揣测我们在此事中做了什么手脚?谁曾亲眼见过、亲耳听过,我们要求吏部考功员外郎给王子献内定甲第状头?证据何在?证人何在?” “这种事情必然是私下办的,谁知道两位大王是何时何地说的?”另一位监察御史道,眉目间满是不屑之色。然而,御史中丞等人已是不忍直视,心里觉得似乎应该将这两人究竟是如何入的仕途查得清清楚楚——毕竟,那一位主官都不愿意自己的属下居然是这样的蠢物,连防着他们做蠢事都防不胜防。 “原来如此……全凭猜测?”李徽双眉微拧:“那你们便老实承认罢!究竟收受了何人的贿赂?是否高达数千金之巨,才驱使你们利欲熏心地来弹劾我们堂兄弟二人?区区千金,便想让我们兄弟二人声名扫地,真是好买卖。亦或者,有人给你们许了什么如花似锦的前程?!足够你们俩动心冒险?” 两个监察御史怔了怔,气得连脖颈都通红一片:“某等何曾收受过什么贿赂?!大王莫要随随便便血口喷人!!” “谁知道你们私下办了什么事?做成了什么交易?”李璟立即接过话,冷笑一声,“怎么,你们居心叵测地胡乱污蔑我们堂兄弟,无凭无据的,还理直气壮,振振有词——我们堂兄弟弹劾你们收受贿赂,诬告皇亲,反倒是成了‘血口喷人’?!” “某等绝无谋利之心!为的是那些不平而鸣的士子!为的是进士科贡举的公义!” “好一个为了公义。以公义为名就能行污蔑之实?啧啧,我从未听闻过这样的道理。” 听着底下的唇枪舌剑,御史中丞倏然压低声音道:“天水郡王若是回过神来……辩才亦是极为难得。你们看那两个蠢物,还是监察御史呢,就只有点笔头功夫,连说词都不肯好生地想一想。” “不过是蠢罢了。以为能够一击即中,但其实只是受人利用而已。”刑部尚书抚须回道,“新安郡王说得是,他们背后必定有人指使。就算是甚么‘不平而鸣’的士子,可能也并不干净。” 大理寺卿微微颔首——他们三人忽然明白过来,圣人让他们查流言之案却没有查得甚么蹊跷,他们还以为是圣人找的借口,却原来这蹊跷动静都隐藏在这桩案件里了。那便绝不能轻易放过,结果必须让圣人与整个宗室都满意。 眼见着监察御史与李璟争论得口沫横飞,李徽遂圆场道:“光是这样说,也辨不出是非对错来。不如这样罢,诸公派人仔细查他们之前与何人来往,最近家中用度是否宽裕许多——再查查我们兄弟姊妹给吏部考功员外郎的信,让这位员外郎过来说说,我们兄弟在何时何地让他内定王子献为状头?我们且来瞧瞧,究竟是谁在说谎?” 顿了顿,他又道:“此外,关于甲第状头的传闻,不如诸公再问一问国子监祭酒?听说他对王子献十分欣赏,先前审流言之案时,此话也是以他为源头的。” 三司主官自然点头答应了,遂让两位大王暂时去旁边公廨中歇息,其余人等皆留在堂上继续等候。 第127章 栽赃陷害 因监督流言之案的缘故,这些时日以来,李徽与李璟每天都宛如点卯一般出入大理寺,勤勤恳恳,从不懈怠。不仅濮王府与越王府,连朝廷众臣都早已经习惯见到两位郡王在他们上下公衙的途中来来去去了,自然觉得他们长时间待在大理寺中很是理所应当。 加之大理寺卿严守秘密,将这桩案件捂得严严实实,连低阶官员都借故遣开,丝毫不知内情。故而,尽管贡举弊案已经开始审问,但除了已经涉案的几位臣子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两位郡王已然从督案之臣沦落成了受审之人——然而,消息灵通的长宁公主却是例外。 朔望大朝中那两名监察御史的弹劾,已经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足以令她恼怒不已。随后,她派人再去打探,却听闻圣人与越王在两仪殿中密议片刻后,便又陆续召见了三司与右仆射。紧接着,两名监察御史也消失在大理寺当中。 长宁公主本便是冰雪聪明之人,略作思索之后,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越发觉得气恼:“阿爷与世父明知兄长们受了委屈,怎么还答应立案,让兄长们去受审?这岂不是越发助长了那两个混账东西的气焰么?” “悦娘莫急,你阿爷行事,必定有他的道理。”杜皇后倚靠在软榻上,轻声劝道。自从她生下永安公主之后,便大病了一场,至今尚未调养过来,平日里宫中各种饮宴庆典几乎都不见她的踪影。于是,暗中隐约生出了不少传言,说她早已病入膏肓,几乎见不得人了。而她所居的皇后之位,迟早都会落入杨贤妃或袁淑妃囊中。 然而,若是此时有颇通医道的人仔细端详,便会发现杜皇后的气色并不似传言中那般虚弱不堪。她虽然清瘦了许多,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但眉宇间的从容气度仍在,而双颊上也有一层薄薄的血色。经过三年的悉心调养,她无疑已经渐渐恢复过来。虽仍不比得从前那般康健,却也早已不是连床榻都离不得的重病之人了。 “此事听起来如此荒唐,本就不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8 该理会他们。”长宁公主急得有些坐立不安,“既然理会了他们,便极有可能引来有心人从中作梗,说不得平息此事带来的影响便艰难了。儿知道阿爷心里忌惮甚么,可儿更担心两位兄长的名声与安全……不成,儿不能就这么等着,必须做些甚么才好。阿娘,今日便让婉娘陪着你罢,儿想出宫。” 杜皇后慈爱地望着她,实在不忍心阻拦:“去罢。”然而,目送长女离开的背影时,她却禁不住心中轻叹。许是因迫切地想要保护她与幼妹之故,这几年来,长宁的性情越发果断独立。虽偶尔有些急躁,但也不过是少不经事,缺少磨砺而已。倘若她是个小郎君,该有多好?以圣人对她的喜爱与赞赏,以她嫡长的身份,定能坐稳了东宫之位。 可偏偏,她却是个好强的小娘子,是位聪慧而倔强的公主。这孩子,离她心目中的贵女形象真是愈来愈远了。但这也怨不得她,或许她本就不该以世家女的教养来强求女儿。身为天子之女,又何必恪守那些莫名的规矩?反倒让自己活得不够痛快呢? 罢了,由得她去罢。想到此,杜皇后轻轻勾起唇角:她能拥有一个聪明果决的女儿,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儿,此生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后宫中那些魑魅魍魉,且让她们得意这一时罢。三年前便放出去的诱饵,迟早能钓出不少大鱼来。不过,如今正是风雨欲来的时候,她也不必刻意脏了手,只管笑看她们争得头破血流便是了。 该属于她们母女的,她绝不会让给任何人。不属于她们,却与她们息息相关的,也该仔细筹谋一番了。总不能在日后落入孤掌难鸣的境地,以至于寸步难行——娘家没有一个可用之人,若是提拔他们也容易引人注意。至于皇家宗室,几个侄儿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绝不能有失。而驸马——成国公府和燕湛,还不知能不能靠得住呢。 长宁公主作男儿打扮出宫之后,便立即去了濮王府。李徽不在,她自然扑了个空,却很是自然地吩咐张傅母派人去将王子献唤过来。待到王子献匆匆赶至的时候,她便立即将弹劾以及立案之事告知他:“大理寺也在查那两个监察御史,你可曾听闻过前两天有甚么文士去寻他们?事不宜迟,必须将这些人查清楚,否则容易被人做手脚,抹去前后的痕迹。” “文士之事已经有部曲跟着了,贵主放心,一个都逃不了。”王子献冷静地回道,“至于监察御史,在下会立即让人去查探。不过——”他眉头一动,“我有些担心……那个吏部考功员外郎。既然两名御史胆敢弹劾郡王,便必定不止是荒唐求名。他们能在官场上待到今日,便是再愚蠢短视,也不可能不明白自己正在冒着何等的危险。”此事的由头都系在那位考功员外郎身上,他才是最为关键的棋子,几乎可定成败,不得不防! “你的意思是,他们将吏部考功员外郎作为后着?趁着大家都觉得他们必败无疑的时候,便由吏部考功员外郎出面指证,诬陷两位兄长……”长宁公主杏眼圆睁,“究竟是何人如此恶毒?竟要将两位兄长陷入如此境地?!” “……何人出手?监察御史与吏部考功员外郎职低位卑,舍去他们能换得两个身败名裂的宗室郡王,自然无比划算。更重要的是,这两位郡王一个出身濮王府,一个出身越王府,显然更容易离间天家兄弟之情。而且……贵主最信赖、最倚重的,不也是这两位兄长么?”王子献低声回道。 长宁公主怔了怔,轻咬红唇:“我们如今都无权无势,唯有趁着这时候将我的助力彻底掐灭了,他们才能放心?……呵,杨家,安兴公主……她居然还让程青去跟着督案?!假作甚么长辈!!惺惺作态,可恶至极!!” “贵主,如今尚不是愤慨的时候。必须尽快联络越王府,同时请清河长公主、临川长公主出面。”王子献继续道,“我会让人赶紧去查考功员外郎,务必赶在他们彻底消灭完证据之前,尽量留存一二。” 之前他也曾让人查过这位省试主官,为的不过是弄清楚他的喜好,更便于判断省试时该如何答卷,才能投其所好。那时候不过是匆匆一查而已,也得了不少消息——究竟有哪些是他忽略的?是否还能再度寻出来?不,无论能不能寻出来,他都必须去寻找,绝不能让玄祺出现什么闪失! 如同玄祺护他之心一般,他也绝不能容许任何人伤害他!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同一时刻,大理寺公廨正堂当中,三司主官都无比震惊地望着传唤而来的吏部考功员外郎,简直要被他言之凿凿的证词给惊呆了。御史中丞甚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是说,信件与帖子确实并无异状,但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私下见了你,明确地提到让你点王子献为甲第状头?” 吏部考功员外郎轻轻颔首,流露出了愧疚之色:“某不敢有半点隐瞒之处。其实某并不愿意答应,但新安郡王和天水郡王……毕竟都是从一品的郡王之爵,某又如何能……又如何能违逆?”他是个须发斑白的中年人,身形清癯而瘦弱,瞧上去并没有任何官威。做出含泪懊悔之态的时候,反倒是令人不自禁地生出同情之心来。 反观李徽与李璟,皆是器宇轩昂的少年郎。便是一个性情看起来再温和,一个看起来很是率真,亦都是天家贵胄,优雅而高贵,凛然而不容冒犯。二强一弱,恃强凌弱者,似乎也并不少见,不是么?更何况两位郡王年纪尚轻,因着一时冲动而做出了这样的事,亦是能说得通的。 “一派胡言!”李璟立时勃然大怒,“我从来不曾见过你!又何曾威胁你做甚么?!你居然敢污蔑我们兄弟二人,实在是胆大妄为!!” 李徽亦难掩怒意,但反应比自家堂弟更淡定一些:“自始至终,我都只让人送了帖子与你,从未见过面。你为何要出言诬陷?我们不过是因情义而举荐了自己的朋友,信件帖子俱在,何须再亲自去见你一回?” “大王与王子献相交,自然不忍心他落第,便想着让他扬名长安。还有甚么比得中甲第状头更快的扬名之法呢?”两位监察御史在旁边推波助澜,冷笑道,“连吏部考功员外郎都指证了,证人与证据确凿,两位大王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我们为何要认?!”李璟回首望向他们,怒火更是熊熊烧了起来,“你们彼此勾连,意图诬陷宗室郡王,定然有不轨之心!呵,做这种诬陷之事,对你们而言有甚么好处?!背后定然有主使者!一个两个,都不能放过!必须严刑拷打,将涉及此事的人都给揪出来!” “以王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89 子献的才华,我从来不相信他不会是甲第状头,更不相信他会落第。”李徽微微皱起眉,“我又何须做多余之事?” “这是不是多余之事,大王心中自然清楚。”许是因方才被逼得无言以对,两位监察御史此时嘴皮子竟是利索许多,冷嘲热讽,无所不用。 大理寺卿正待要呵斥他们,不可对两位郡王不敬。御史中丞与刑部尚书却不约而同地朝他摇了摇首。 这桩原本一派荒唐的案子,因着吏部考功员外郎的反口,倏然变得错综复杂起来。这也正说明,确实有人在里头搅弄风雨,图谋不轨。若是不让这些名为“证人”实为“罪犯”的家伙得意洋洋地说话辩论,恐怕很难得到替两位郡王翻案的蛛丝马迹。 如今,也只有暂时先委屈两位郡王了。 这时候,堂外倏然传来一句悠悠的话:“呵,以王子献的能力,若是不定他为甲第状头,老夫才要怀疑进士科省试是否有舞弊之举!!甲第状头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探手便可取来!!大王既是他的知交,自然不会不清楚,确实没有任何必要做多余之事!!” 第128章 有理有据 却说正当李徽与李璟落于下风之时,有人倏然仗义执言,替王子献与他们二人辩护。一时间,大堂内充溢着的压抑气息为之一清。而正觉着得意洋洋的两个监察御史不禁神色变化起来,一脸苦相的考功员外郎的眼神也沉了沉。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国子监祭酒抚须缓缓行来,眉眼含笑,一派悠然自在之态。 “呵,一个个在公堂之上颠倒是非黑白,越说还越得意了。”这位祭酒已是耳顺之年的老人,银发银须,却格外精神。他看上去便如同许多寻常的世家出身的文官那般,儒雅斯文,面含笑意,然而目光中却带着独有的锐利之色,说话亦是毫不客气。 国子监祭酒虽是从三品服紫高官,位阶堪比九卿,但在朝堂议事的时候几乎从来不出言。平日里在国子监中,亦是十分低调,既不曾广为邀名,更不曾闹出过什么事端来。故而,几乎没有人知晓,他竟然是这样一付脾性。 “呵呵,张员外郎,你我也算是旧相识了。老夫亲自去见你,举荐王子献的时候,与你说了什么?莫非,你想趁着老夫不在,将老夫赞他的话,都栽给两位大王?或者,你只是记错了而已?分明与你见面之人是老夫,而不是两位郡王;称赞王子献必定是此次甲第状头的人是老夫,更不是两位郡王。”祭酒抬起眉,语中满含嘲讽。 “此外,老夫也从不曾强迫你点谁为甲第状头,只是赞了又赞,实在寻不出别的词句罢了。莫非,你以为这便是老夫的威胁不成?啧,老夫的记性不错,想不到你的记性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考功员外郎,想来以你的资质,也是做不得了。” 便是神态中带着嘲弄之色,国子监祭酒亦是一脸从容之态,仿佛一位正在教导弟子的先生,令人不自禁地便肃然起敬。李徽倏然觉得,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人家确实是既有趣又可敬——或许正是大隐隐于朝的典型人物。 那张员外郎听罢之后,神色勉强维持镇定,依旧坚持道:“刘公确实向某举荐过王子献,也赞过他的才学人品。但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强迫某点王子献为甲第状头,亦是事实。某之所言,句句为实,绝无欺瞒。” 李璟原本听着刘祭酒所言,情绪已然稍有些缓解。然而,见这张员外郎依然不肯悔改,他的怒火又猛地烧了起来:“好一个‘句句为实’,那你可敢对天发誓,此事若有半点虚假,日后便受乱箭穿心之苦!堕入无间地狱?!” “……某……某……”此誓太过毒辣,那张员外郎迟疑片刻之后,仿佛回忆起了甚么,竟露出了毅然决然之色—— 然而,李徽察觉了他的神色变化,淡淡地打断了他:“苍天在上,自然能辨是非真假。这种事便是不发誓,日后也必有报应。不过,人间之事,还须得人先来评判一二。”说罢,他望了三司一眼:“既然张员外郎口口声声说,我们堂兄弟二人私下见过你——那我倒想问一问,你见到我们的时候,究竟是何时何地?除你之外,还有何人作证?” 三司主官对他反客为主的行为表示沉默。两位郡王都是聪慧的少年人,反应很快,而且这样一来一往地辩驳,也更有利于他们客观地判断是非曲直。 张员外郎显然早便想过应对之策,回得很迅速:“十五日之前,在某离开衙门返家的时候,两位郡王派人将某唤到了某处别院之中。那别院就在颁政坊内,想必不是濮王府的产业,便是越王府的产业。作证之人,自然便是别院中的仆从。” “呵,是么?十五日之前,那便是十一月初九了?”李徽并未继续追问,心中微微一动:此人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说那处别院是濮王府或越王府的产业,必定有其根据。而濮王府的别院他无不知晓,无一处设在颁政坊——至于越王府,李璟想必连自家宅邸中有多少部曲奴仆都从未在意过,自然更不知别院的底细了。 对方敢透出如此清晰的地点,更不讳提及仆从可从旁作证,想必越王府那处别院应当早已被安兴公主收买了。若是三司派人去细查,指不定会查出什么要紧之物来!此时此刻绝不能让三司注意到那处别院所在,而是应当尽快转移话题才是。 他心念急转,纷繁的思绪飞扬,却有灵光一点,倏然亮了起来。于是,他冷冷一笑,不待张员外郎以及三司主官再度提及那处别院,便道:“或许你曾派人跟踪过景行,知道他在那一日至少有半天并未出门罢?所以才特意挑了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子?” 李璟呆了呆,满脸不可思议:“他这种不轨小人也就罢了,堂兄怎么知道……” “因为你成日走马打球,而我几乎每天都闭门不出,要捏造你我同行的证据其实并不容易。恐怕一个月里,也只能选出一两天而已。不过,很是不巧,十一月初十之后,我们皆在奉旨督办流言之案,每日行踪都有许多人作证,断然不可能私下去见他。故而,他也只能往前挑选了。”李徽回道,“就算你我并未相见,都只待在家中,他们也有本事造谣我们密会。若是咱们坚持府邸中的奴仆可为我们作证,恐怕他们也会狡辩证词不可信。” “怎么就不可信?凭什么不可信?”李璟也体会出了他的意图,故作疑惑道,“难不成只有他的证词才能算是证据,而其他人的证词便什么也不算?!哼,便是再霸道,举凡天下间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监察御史见张员外郎被他们堂兄弟二人一搭一唱步步紧逼,立刻出言相护:“濮王府与越王府的人,都是两位大王的奴仆,自然是唯大王之命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0 是听。大王说那天并未出府,他们自然也只能说大王不曾出府,无人敢说出真话。” 李徽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就算是对我们陷入案中一无所知的奴仆,也会无缘无故地撒谎隐瞒我们的行踪?我们一整天都被关在大理寺里,恐怕濮王府与越王府对我们的境况仍是一无所知罢?既如此,他们所言自然可信。” 监察御史继续狡辩道:“涉及贡举舞弊之事,两位大王对于那一日的行踪自然早就有了说辞,隐瞒得妥妥当当了。” “呵,濮王府与越王府的奴仆不可信,那何人的证词才可信?”李徽挑起眉,“你们是否觉得,我成日里闭门不出,那一日既然我并未出现在宫中,也不曾去甚么醒目之处,那便定然是待在府中,所以没有外人能为我作证?” 听他们周旋了这么久的众人无不微怔——言下之意,便是这位郡王那一日正好悄悄出门了?有地位足够高的人可替他作证? 而张员外郎更是忙补充道:“无论那日大王去过何处,都来得及赶到颁政坊,毕竟延康坊与颁政坊相去不远……” “所以,我问你,你说我们见了你,那究竟是在何时何刻?你离开尚书省公廨是什么时辰?来到那座别院是什么时辰?离开别院时又是什么时辰?”李徽再一次打断了他,神色越发淡定。 李璟被他的神情所感染,立时便觉得振奋许多,禁不住冷嘲道:“张员外郎可得仔细想清楚了。莫要随意胡编一个时辰,便以为能陷害我们了。横竖眼下也到了下衙的时候,咱们一群人亲自走一遭,验一验是真是假,也好瞧瞧你究竟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言。” 张员外郎注视着他们,犹豫良久之后,方道:“下衙是酉时初,到别院是酉时中,离开的时候已是戌时中了。”接着,他很是笃定地道,“那一日,某回到家中,已经是坊门即将关闭的时刻,所有家人都能为某作证。” “既然我们的家人无法替我们作证,你的家人的证词又如何能取信?”李璟哼了一声,“当日下午与晚上,我都在府中,受阿娘之命陪着侄儿顽耍。阿娘、阿嫂、侄儿都能替我作证——当然,证词你们或许觉得不可信。堂兄,你又在何处?” 李徽轻轻一笑:“我那一日突然感念祖父祖母,便乘车去了大慈恩寺。祭拜完两位长辈之后,又与玄惠法师对弈,直至坊门关闭之前,才回到濮王府。大慈恩寺的玄惠法师,服侍法师的沙弥,以及偶遇的进香客,都能替我作证。” 大慈恩寺,便是当今圣人尚是太子之时,为了供奉秦皇后而捐建的寺庙。当寺庙建成的时候,先帝亦已经去世了,寺内便为先帝先后都造了殿堂,常年供奉做法事。而玄惠法师则是大慈恩寺的第一位主持,翻译佛经无数,既是如今地位最高的名僧,更深得先帝与圣人的信赖。 这位玄惠法师能够作证,自然不可能打诳语——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了。 第129章 意图施恩 右仆射简国公许业名为督案,实则一直旁观,始终默然不语。见李徽猛然间横来一笔,将张员外郎与两个监察御史的气焰都压了下去,不禁扶须微微一笑。他颇感兴趣地端详着两位年轻的郡王,时而颔首,时而又轻轻摇头,仿佛正在评判他们的言行举止。 论官阶地位,自然数他最高。于是,他打破了静寂:“既然玄惠法师能够作证,便派人去将法师以及寺里的沙弥都请过来。不过,今日已经不早了,等玄惠法师过来,说不得坊门都要关闭了。诸公是打算连夜审问,还是明天再继续?” 大理寺卿与御史中丞、刑部尚书对视一眼,回道:“此案既有了证据与眉目,自然不需太过着急。而且,还须得将涉案的地方、人物都查一遍,再取些证据与证人。”而后,他便笑着望向李徽与李璟,神色很是和蔼:“因此案不能外泄,今夜便只能暂且委屈两位大王在公廨中住下了。某已经命人备好了起居坐卧之处,两位大王尽管安心歇息。” “至于你们——”当他看向张员外郎与监察御史的时候,表情立即便冷厉了几分,“竟敢勾连起来,诬陷两位大王!今夜且押进牢中,明天再细细审问你们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又在暗中作何图谋!来人,将他们押下去,官服饰物一应解去!” “冤枉!!我们绝没有半句虚言!”两个监察御史犹自不肯罢休,大声吵嚷喊冤。大理寺的差官立即将他们的嘴堵了起来,还了众人一片清静。至于张员外郎,则是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坐在了地上,任凭差官将他拖走,依旧闷不吭声。 这时候,程青才郎朗笑道:“终于真相大白,我总算能放心了。只可惜你们今夜还须得待在大理寺中,不能一同松快松快。明日我再过来继续听三司审案,也好瞧瞧这几个混帐东西是什么下场。竟然敢栽赃陷害宗室郡王,必定不能轻饶!” 李璟亦是松了口气:“姑父替我带几句话给阿爷阿娘,让他们不必忧心。等到明日,此案大概便能结束了……唉,若不是堂兄那一日正好去了大慈恩寺,有玄惠法师能够作证,说不得我们兄弟二人就会吃亏了!” 程青自然答应下来,又宽慰他道:“放心,既然是小人诬陷,迟早都会露出破绽。便是玄祺那一日不曾去大慈恩寺,待在府中又如何?这便能随意诬陷了?那员外郎提起的那一处院落还不曾查呢,指不定连口供都对不上。只要查明白了,自然就能还你们的清白。” 李徽的目光与他的视线交错而过,意味都无比深长:“姑父所言也极有道理。时候已经不早了,姑父还是早些回府罢,路上小心些。我便不必让姑父带甚么话了,横竖府中也没有人,不必烦劳姑父再白白走一遭。” 程青勾起嘴角,大步离开了。待他走后,刘祭酒才缓步走近。 李徽与李璟均诚心诚意地谢过了他,他笑眯眯地道:“老夫当时没赶上收王子献为弟子,如今也算是得了机会给这个未来的甲第状头施恩,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老夫所言的,每一句每一字皆是事实,皆是心里话。说起来,眼下王子献恐怕还在外头等着老夫的回音呢。” 李徽一怔,拱手笑道:“实在是叨扰刘公了。那便烦劳刘公转告他,不必担忧。” 刘祭酒抬了抬眉:“除此之外,大王便没甚么要说的?呵呵,就算大王不提,老夫也知道该说些甚么。毕竟,让老夫进来探一探的,可不止是王子献一人,还有长宁公主。打发王子献容易,要宽慰贵主却委实不容易。” 李徽自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心中越发感激。而李璟则呵呵笑了起来,果真很是不客气地接道:“那便再烦劳刘公告诉悦娘,让她遣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1 人送些好酒好菜过来,让我与堂兄好生共饮一番!堂兄,你想喝甚么酒?葡萄酒?清酒?烧酒?” “……随你罢。”李徽有些无言以对:这家伙当真一点也不曾听出来?程青说得如此明白,刘祭酒也委婉地点明了——越王府那处别院若是不收拾干净,便可能会有大麻烦!如今是该庆贺喝酒的时候么?!不过,说起来,程青为何要提醒他们?是给他们示好?还是他与安兴公主早已并非一条心?或者,这不过是用来迷惑他们的伎俩? 想得越多,思绪便越繁杂,新安郡王对举杯痛饮之事便越发不感兴趣。相反,一无所知的天水郡王却是乐呵呵地点起酒菜来,想法简单,言行举止亦是无比简单,心思更是一望便十分透彻。 刘祭酒亦觉得这堂兄弟两个性情实在有趣,便满口答应下来。待他回到国子监,将所见所闻始末都转述给王子献与长宁公主时,二人立即道谢。刘祭酒遥遥望着他们前后离开的背影,忽而又想到京中传开的关于他们的流言,不由得失笑——在他看来,王子献确实才是长宁公主的佳配,至于成国公府那位燕大郎,啧…… “越王府之事,贵主须得立即告知越王殿下。在今夜之内,必须将那座颁政坊的别院收拾干净。王某会继续查,这张员外郎借着越王府的别院,究竟见了甚么人。”王子献随在长宁公主身后,低声道。 以区区考功员外郎的身份,定然不可能见到安兴公主或者驸马程青。但涉及的事却极为重要,因此最有可能是安兴公主倚重的人物之一。断此爪牙之后,应当至少可让安兴公主稍稍安分一段时日罢。 长宁公主点点头:“我这便去越王府,你将证据保存好,缓缓放给大理寺。”因心急之故,她的步伐几乎是匆忙无比,很快便上了厌翟车。当华丽的公主车驾离开之后,王子献倏然感觉到有人正在注视着他,隐约带着一丝暗晦的杀气。他回首看去,不远处,正是面无表情的未来驸马——成国公府嫡长孙,燕湛。 —————————————————————————————————————— 越王府内,越王妃王氏含笑揽着安兴公主的手臂:“究竟是起了甚么风,居然将你这位贵客给吹来了。今天正下着雪呢,一路上冒着寒风,可觉得冷?咱们先进殿中暖一暖身子再说话罢。”远远看去,姑嫂二人和乐融融,端的是亲近非常。 安兴公主勾着唇角,顺着她的意来到寝殿内,又饮了温热的酪浆,方委婉地给她使了个眼色。王氏神色微微一动,将不相干的仆婢侍从都遣了出去:“惜娘,可是出了甚么事?连你也这般小心,让我这心里可真是忐忑得很……” “二嫂果然还不知道——”安兴公主压低声音,露出几分担忧之色来,“眼下景行还未回府罢?二嫂以为他还在大理寺督案?” “他奉旨督案,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好不容易不胡闹了,我这两日还觉得放心了许多……”见她显然是话中有话,王氏脸上也带出了几分不安,“怎么?可是他办差事的时候不用心?或者根本就不曾去大理寺,去了别处吃喝玩乐?唉,等他回来了,我可得好好教训他一通。好不容易有了拿实缺的机会,岂能如同儿戏一般?” 安兴公主摇了摇首:“二嫂,这回你可是错怪景行了。圣人交给他的差事,他能不用心么?这几天,我在宴饮场上经常听三司的夫人提起景行和玄祺,说是三司都对他们赞不绝口呢。” 王氏听了,神情不由得略微松了松。安兴公主轻轻地勾了勾唇角,那笑意与面容上的忧色融在一处,显得颇为怪异:“只是,今天早朝的时候,有监察御史突然跳出来,弹劾景行与玄祺涉入了进士科贡举舞弊案,眼下他们二人还被关在大理寺中审问!二嫂就一点也没听见消息么?” “什么?!”王氏的手一颤,手中的琉璃杯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而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摇摇晃晃地立了起来,几乎是喃喃道:“早朝的时候发生的事……怎么……怎么二郎回来,却不提半个字?”说着,她越发惶然起来:“这贡举弊案究竟是怎么回事?景行一向好武,对诗文不感兴趣,如何可能涉入贡举之事里?一定是弄错了罢?!” 安兴公主立即扶住了她,轻叹一声:“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因玄祺向吏部考功员外郎举荐了一个士子,又让景行他们也跟着举荐罢了。此事正查着呢……景行……也是无辜受了牵连,二嫂不必太过忧心。驸马正在大理寺督案,说不得过一阵就有消息传来了……” “……他和玄祺一向要好……”王氏低声道,静默了一会,又挣扎着要往外走,“不成,我得再去寻二郎仔细问一问。还不知景行被拘在大理寺中究竟会受什么罪,我们做父母的,怎能对他不闻不问?!”她拢共生了二子二女,李璟是幼子,性情又率真些,一向深得她的宠爱。若是李璟出了事,便如同生挖她的心头肉一般,如何能忍耐得下去? “二兄一定已经有所打算了,他隐瞒着二嫂,想来也是不愿二嫂替景行担心。”安兴公主劝了几句——却不知是在劝解,还是在火上浇油。王氏越发固执地要去见李衡:“你今日过来的情谊我心领了,可我若是不见二郎,心里实在是放不下。” 两人正僵持不下的时候,殿外传来一声轻笑:“却是儿来晚了不成?倒教二姑母抢了先。二世母,儿受堂兄所托,正想来给世母问安呢,顺带也说一说这桩荒唐的案件。三司已经审出来,那吏部考功员外郎与监察御史勾结起来,想陷害两位堂兄。待到明日彻底审清楚,结案之后,景行堂兄与玄祺堂兄便都能归家了。” 二人抬首望去,缓步行来的,可不正是巧笑倩兮的长宁公主? 第130章 挫败陷阱 “悦娘,此言当真?”王氏红了眼眶,急忙迎上去,泪盈盈地执着长宁公主的柔夷,“景行真的安然无恙?不是已经审出来他们是被陷害的么?那他怎么明天才能回来?三司怎会将他拘在大理寺里过夜?” “二世母放心罢,只是此案事关两位堂兄的名望,不便于声张,所以阿爷才让三司在大理寺中秘密审理。想来,也是因这个缘故,二世父才守口如瓶罢。”长宁公主浅笑着宽慰她,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安兴长公主身上,“就在方才,景行堂兄还让儿送去好酒好菜,说要与玄祺堂兄庆贺一番呢。” 王氏终于彻底松了口气,安兴长公主收起了似笑非笑之色,接道:“阿弥陀佛,倒是我一时情急,吓着二嫂了。方才确实是太过鲁莽了,是我的不是,二嫂还请见谅。原该等驸马回府之后,得到确切的消息,再与二嫂提起此事的。”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2 “你也是因担忧景行与玄祺的缘故……”王氏自然不会怨怪她,拍了拍她的手,又叹道,“也不知景行与玄祺在大理寺中住着,会不会受委屈。如今天候如此寒冷,若是不慎受了风寒,也够他们难受一阵的。” 长宁公主回道:“儿也有些担忧他们这一夜住得不舒适,所以命人送去了厚实的被褥与几件裘衣,并上好的银霜炭。想来,大理寺中的人断然不敢苛待他们。二世母若是还想再备一些物事,儿回宫的时候顺道就带过去了。” “也好。”王氏立即唤来嗣越王妃高氏,与她商量了片刻之后,便让她去准备东西了。许是因心中牵念之故,她说起话来依旧有些心不在焉,显然已经无心待客。安兴长公主便很识趣地告辞,匆匆赶至的宣城县主、信安县主牵着长宁公主,一起将她送出内院。 当安兴长公主登上厌翟车的时候,倏然回过首,笑望着眼前这三个正值一生之中最美妙的年纪的少女。在堂姊妹三人中,宣城县主为长,如今即将满十六岁,过些时日就要大婚了;信安县主居次,也已满十四岁,正在相看人家;长宁公主则是最幼,圣人不知想将她留到什么时候,才能放心让她出降。 也不知想到了甚么,安兴长公主轻轻地勾了勾唇角,满含兴味地端详着侄女们:“转眼之间,你们也都这么大了……好生珍惜如今的日子罢,待到出嫁之后,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与姊妹们一同度过如此悠闲的时光了。” 三位妙龄少女微微一怔,均含笑答应下来。安兴长公主又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般道:“如今亲如兄弟姊妹,却不知日后又会如何?……呵,公主与县主,地位可是天壤之别。再过些年岁,还会剩下甚么情谊?” 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并未听清她在说些甚么,只是疑惑地互相看了看。而因习武而五感敏锐的长宁公主却听得一清二楚——然而,她却也佯装并未听见,笑着道:“烦劳二姑母回去之后,问一问姑父,这桩案子究竟有何始末。儿实在很想知道,那吏部考功员外郎以及两个监察御史与二位兄长究竟结了什么仇怨,为什么要诬陷他们。” “好孩子,我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安兴长公主眼角微挑,便笑着坐进了车中。 待她的厌翟车离开之后,长宁公主便携着宣城县主、信安县主回了王氏的寝殿。然而,此时此刻,王氏却早已经不复方才那般心神不宁的模样,神色冷静许多。而她身边也多了一人——正是清河长公主。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都有些意外,不知这位姑母究竟是何时到的,连忙给她见礼。 长宁公主低笑着给她们解惑:“三姑母是与我一起来的,方才先去见了二世父,正好与二姑母错过了。”即便她最先知晓越王府中有变故,也不适合由她去与越王商量此事。唯有请清河长公主出面,方更为妥当一些。而且,或许长辈们的密谈中涉及了更多事,都是她暂时不应该知道的。 待到晚辈们正式见礼之后,王氏正要开口让她们去偏殿中顽耍,清河长公主却很是不赞同地摇了摇首:“二嫂,依我看,你确实是太宠孩子了。如今无论是景行,还是玔娘(宣城县主)、环娘(信安县主)都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必须让他们知晓。否则,轻信与无知极有可能酿成大祸。” 王氏犹豫了片刻,长长一叹,遂正色对满脸疑惑的宣城县主、信安县主道:“你们三姑母说得是,一直以来,我将你们都教得太过老实了……长到你们这样的年纪,有些事若是茫然不知,日后还不知会被卷进什么祸患当中去。只要越王府尚在,总有些人不想让咱们一家子安宁度日……” 正当越王妃肃然教女的时候,越王也悄悄安排了亲信部曲前往颁政坊别院。那处别院很小,几乎没有甚么景致,不过是供主子们偶尔作歇脚之用罢了,故而负责打理的仆从也皆是府中不太得用之人。越王府中的仆从筛查得再严格又有何用,一座不起眼的别院就能将他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将别院彻查了一遍后,越王听了亲信的回报,果断地命人放了火,将所有被栽赃的证据都毁灭殆尽。然后,再着人大张旗鼓地救火,免得殃及周围的无辜民众。别院烧了便烧了,背叛者死了便死了——但若是有无辜者被卷入其中,他到底良心不安。 待到亲信禀报一切顺利,越王在书房中枯坐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入宫求见圣人。也不知兄弟二人究竟谈了些什么,居然抱头痛哭了一场,各自红肿着眼睛上了朝,引得众多大臣纷纷猜测起来。 而后,圣人与越王亲自来到大理寺,隔着屏风观看三司审案。因着他们二人在场之故,三司主官、右仆射许业、驸马程青的神色都端整了许多,大堂内仿佛浮动着似有似无的威严之气,令那些心虚者无不觉着腿软,颓丧地跪倒在地。 张考功员外郎、监察御史三人带到之后,大理寺卿又命人请上两位郡王。新安郡王披着玄色狐裘,气度从容,一如往常。而昨夜痛饮了一场的天水郡王则扶着额,白着一张脸,缓缓地挪进了大堂内:“堂兄……等我一等……骗人的罢?你的酒量怎会那么好?该不会你喝的都是水,酒都给我喝了……” 屏风之内,越王的额角抽了抽,一脸无奈。而圣人则禁不住瞟了他一眼,抚着短髭轻轻笑了起来。三司主官清咳了一声,程青也斜了一眼。偏偏天水郡王毫无所觉,挪到新安郡王身边,苦着脸坐了下来:“早些结束罢,我……我实在难受得紧。” 李徽叹了口气,给他揉了揉太阳穴,又让他喝了些温热的酪浆。见堂兄弟二人忙着兄友弟恭,思及屏风后的圣人与越王,大理寺卿决定不再等下去了,立即将玄惠法师请上堂来。不多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法师便拄着木杖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两个双手合十的小沙弥。 据说,这位玄惠法师早已逾古稀之年了,但若是只看他红润的气色与依旧清湛的双目,却犹如四五十之人一般。他曾经远行西域取经,历时十余年,不知经过多少艰难险阻,方终是满载而归。而且,他不仅仅通晓多种胡语,所译之经亦是朗朗上口,传唱无数。故而,便是许多不信佛的人见了他,也都十分尊重这位老僧。 因此,有玄惠法师作证,绝没有人敢质疑他说的是谎言,足以取信长安城内的所有人。 听大理寺卿提起十一月初九,玄惠法师几乎是不假思索,呵呵笑道:“那一日,老衲在上午见到了前来上香的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两位贵主都听了老衲讲经,直到过午用完斋饭才离开。新安郡王是下午来到大慈恩寺的。他说本该再挑个日子,一早过来,但心中突有所感,思念起先帝先后,便想着过来供上他平日所抄的佛经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3 。” “郡王抄的佛经已经积累了许多,这样的孝心,令老衲心生感触,便留他一同饮茶。因先前老衲与郡王也曾对弈过,兴致一来,便又手谈了两局。直至复盘之后,夜色已深,郡王方告辞离开寺中。” “除了法师之外,可还有旁人见过新安郡王?”大理寺卿又问。 “当然,老衲身边的徒子徒孙都见过了郡王,还向郡王讨教了弈棋之法。”玄惠法师道,慈爱地望向身边的两个小沙弥,“若不是他们觉得新安郡王仁善,容易说话,一直不停地追问,也不会将郡王留至深夜了。想必郡王赶回府中的时候,坊门都要关闭了罢。” 两个小沙弥闻言,都点了点头:“当时确实叨扰郡王了……” 刑部尚书看了一眼三个犯人,又问:“那两位小师傅可认得,哪一位是新安郡王?” 两位小沙弥望了望他,默默地走到李徽前头,朝他双手合十行礼。李徽也笑着还了一礼:“若有机会,再与两位小师傅探讨弈棋之道罢。” 李璟斜睨着他们,忍不住嘟哝道:“有时间陪着法师弈棋也就罢了,还有时间指点这些小比丘。却一直没有时间与我一同射猎打马球……啧啧……” 李徽将酪浆杯往他怀中一塞,示意他好生喝酪浆,不必再多言。李璟悄悄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堂兄对他的容忍似乎有限度,于是乖乖地喝了起来。 案子审到此时,显然确实是陷害两位郡王无疑了。无论三个犯人身后有何人指使,无论还有多少事需要继续查证,至少不必将两位郡王拘在大理寺中了。于是,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终于获得了自由。 第131章 商议劝解 终于踏出大理寺的时候,李徽浑身都不由得微微放松下来,神情中多了些许自在。也许在旁人看来,这两天他自始至终都是从容淡定,仿佛不知焦躁与不安是何物。但其实,在吏部考功员外郎反口的那一刹那,他也曾经动摇过,他也曾经震惊过,甚至觉得有些慌张——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这回必定逃脱不了被当作棋子的命运。因一时之疏忽,不仅祸及了王子献与长宁公主,还殃及了越王府。然而,这案中之案到底并未成功,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去大慈恩寺那一日心中突如其来的思念。或许,那正是冥冥之中,祖父祖母对他的保护与喻示罢。 此时将近正午时分,大理寺外空空如也,既没有焦急等待的家人,亦没有满面担忧的友人。李璟颇有些失望,左顾右盼:“阿爷阿娘莫非不知道此事?怎么也不派个人来接咱们?堂兄,你这便回府去?” 李徽回首看了一眼大理寺内忙忙碌碌的官吏们,目光落在那座浑身覆盖着新雪的大堂之上:“玄惠法师为了替我作证,特地过来了一趟。我想将他送回慈恩寺去,顺带再拜祭祖父祖母,谢过他们的护佑之恩。” 李璟怔了怔,低声道:“……论孝心与细心,我确实远远不如堂兄。不如我也去罢?” “你宿醉未解,便早些回去歇息罢。稍等片刻,悦娘想必便会使人驾车来接了。”李徽道,见他颇有些垂头丧气之相,又低声叮嘱,“与你一同顽耍的人,也不见得个个可信。你若是肯听我一言,便请二世父做主,查一查那些人的底细来历。有些人有些事,听过便罢了,无须过于相信。” “堂兄的意思是,此案并非事出突然?而且极有可能寻不出主谋,最终不了了之?和我顽的那些人……极有可能向那个主谋透露出了我的行踪?”李璟紧紧地望着他,有些茫然,又仿佛猛然想到了甚么,“堂兄……” 堂兄怀疑是谁?这个问题盘旋在他心中,到底不曾出口。饶是他再直率,也明白人多耳杂的道理,有些话绝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来。 “回去罢。”李徽轻轻弯了弯唇角,“希望经此一事,你不会再像往日那般……”其实,率直也没甚么不好,赤子之心更是难能可贵。然而,在如今的皇室之中,最容易受罪,最容易被欺骗,最容易卷入祸患之中的,也正是这样的人。 李璟犹如受到了打击一般,满脸迷惑不解地登上了长宁公主遣宫使驾的车,回越王府去了。而李徽等玄惠法师与两个小沙弥出来后,微笑着邀他们一同登车:“因我之故,才劳累法师与两位小师傅来到大理寺作证。不如便让我送你们回到大慈恩寺去罢。不然,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大慈恩寺所在的晋昌坊位于长安城东南,与濮王府所在的延康坊相去甚远。玄惠法师轻轻摇首:“郡王不必如此,还是早些回府歇息罢。” “心有牵念,如何能好生歇息?法师,请上来罢。”一位温和含笑的翩翩少年郎的邀请,确实很难令人再度拒绝。玄惠法师便带着沙弥们上了车,一路说了些佛法以及弈棋之事,彼此倒也很是其乐融融。 玄惠法师含笑看着李徽耐心地回答小沙弥的问题,叹道:“若非时机不对,老衲还想邀郡王在慈恩寺中暂居一段时日。任外头风雨交加,也不会殃及慈恩寺中的池鱼。郡王在寺中持斋静心,想必亦能得大自在。” “多谢法师的好意,只是此时并不是求得自在的时候。”李徽回道,微微一笑。玄惠法师早已能看破世间红尘,又如何会看不透如今在皇室当中涌动的莫名暗流?对于这样的回应,他颇觉惋惜,但也只得双掌合十,念了几句佛号,心中轻叹罢了。 到得慈恩寺后,李徽拜祭了先帝与文德皇后,又略用了些素斋,这才辞别了玄惠法师。当车驾辚辚,终于抵达延康坊的濮王府时,夜色已然降临。乌头门前的灯笼洒下昏黄的光,映照在他身上,令他心中升起一片暖意。便是家人们此刻并不在,回到府中的这一刹那,他依旧觉得十分安心。 不过,许是这两天精神有些疲惫之故,他忽然异常想念远在洛阳的父母兄嫂与小侄女。若是他们在家中,若是他们迎过来宽慰他,想必所有一切情绪皆可被抚平罢。想到此,他甚至有些羡慕李璟——至少,当他归家之后,便能得到家人们的宽慰。 然而,就在他踏入府门的瞬间,抬眼就见一个人影正静静地立在影壁之侧。虽然逆着光,看不清楚面容。然而,那熟悉之极的身形与轮廓,他根本不必细看,也已经本能地反应过来,知道那究竟是谁。 两人默默地互相凝望,久久不语。直到仆从们将大门关闭,发出轰然的响声,李徽才仿佛回过神来,勾起嘴角:“子献……我还以为……”是他想岔了,在这种时刻,子献又如何可能安心回到藤园之中?而且,便是心情再急切,他也绝无可能在府门外等着他归来。 王子献抖了抖手中抱着的貂裘,上前给他披上。虽然两人身上都带着浓重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4 的寒气,显然都在外头待了许久,这貂裘却因一直在他怀抱中之故,依旧带着属于他的温度与气息。温暖交融之间,李徽似乎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呼吸的热度,不由得垂眸浅笑起来。 而王子献注意到他凤眼扬起的弧度,禁不住再度拥抱住了面前的人,长叹道:“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两天,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坐卧不宁,眼底下已是浮起了淡淡的青黑。只要想到李徽深陷风雨之中,而自己却依旧无力保护他,他便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 这种自厌的情绪,甚至令他连拥抱对方都觉得有些惭愧。于是,未等李徽反应过来,他便立即放开了他,转而牵着他的手往西路正院而去:“原本派了部曲去大理寺前接你,但似乎到得有些迟了,后来听说你送玄惠法师回了大慈恩寺。张傅母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夕食,先用些吃食,再沐浴更衣罢。” “不,先沐浴更衣。在大理寺里待了两日,总觉得浑身都有些不对劲,我一刻都等不得了。”李徽道,“子献,你瞧起来有些无精打采,脸色似乎也并不好,该不会是一直替我担忧罢?待会儿一同用过夕食之后,我们便早些歇息。” “……”王子献低低地应了一声。 待到李徽沐浴更衣之后,张傅母已经让人又准备了些新鲜吃食。不过,两人却都没甚么胃口。他们相邻而坐,略用了些食物垫了垫之后,便让张傅母带着婢女们端着食案退下了。细心的张傅母给他们留了些七返糕、花折鹅糕之类的点心,又在火盆上架了装着酪浆的铜壶,以防他们半夜饥渴。 灯火渐次熄灭,垂落的床帐内,两人的呼吸声几乎轻不可闻。虽说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好好歇息,但二人心中都藏着无数情绪,越想便越是纷繁复杂,越是起伏不定,久久都不觉困意。 “子献,你的情绪如此低落,究竟在想什么?”李徽忽然问。 王子献轻声回道:“玄祺,我从未像如今这样,迫切地想得到权势与地位,想成为人上之人,不愿处处碰壁、受人制约。你陷入大理寺当中,受人冤枉,我除了派部曲查证之外,竟然无计可施……”说到此,他自嘲道,“若不是长宁公主,我甚至连消息都得不到!!只要想到你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遇到危险,我便觉得心中愧疚难当……甚至,甚至无颜面对你。” “不,此事与你无关。若是要责怪,也该怪我太过大意。”李徽叹道,“堂堂郡王,居然受制于监察御史与吏部考功员外郎……而且,我只顾着让人看紧安兴公主府,注意她与程家、杨家以及宗室的往来,却没有仔细查证京中百官有多少人依附了她。我原本以为,她能使唤的只有杨家,能利用的只有当年谋逆案的遗族而已。如今看来,确实是小觑了她——或许也小觑了杨家。” “玄祺,判断失误是极有可能之事,什么时候、任何人都不可能避免。不过,失误之后如何及时应对,却需要权势与地位相辅。若是我几十年如一日徘徊在五品之下,又如何能给你助力?如何保护你?”王子献的声音中带着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急切。 “……你想得到权势与地位,是想维护我?”李徽沉默半晌,又问道,“那你可知,若是你成了人上之人,朝中数一数二的服紫高官,又与我相交莫逆,便极有可能让我们都身陷万劫不复之地?高官与宗室王,是绝不能结交的,否则必将引来猜疑。若是我独自一人便罢了,但……我不想牵连爷娘和兄嫂。” 他如何能忘记,前世家破人亡的惨痛?!他如何能忘记,圣人对兄长们的忌惮之心?!追求权势与地位,若是一着不慎,便极有可能满盘皆输!他自己冒险倒也罢了,但爷娘兄嫂和无辜的小侄女,如何能承受得住帝皇猜忌的后果? 第132章 终究醒悟 角落中留下的昏暗灯光穿过垂帐,在视野之内依稀映出了模糊的轮廓。王子献低声道:“我明白你心存顾虑,你素来格外在意家人的平安喜乐,不愿他们受到任何伤害,遇到任何危机。不过,玄祺,你似乎将权势与力量带来的危险看得太重了。为何不反过来想想——若是没有这些,你便如同拔掉爪牙的老虎,只能任恶犬欺侮?” 李徽双眸微微一缩,便听他继续道:“濮王一脉与越王一脉如今还不够谦逊么?还不够低调处事么?为了不引起圣人的忌惮,既不敢担任要紧的实职,也不敢缔结任何有实权的姻亲,为人处世甚至远远不比其他宗室与外戚自在从容,更不曾得罪过任何人。但即使如此,只要濮王殿下与越王殿下一日尚在,你们便依旧是别人觊觎的对象,依旧摆脱不了陷阱和阴谋诡计。” “你想想这一回,若不是你恰好去了大慈恩寺,有玄惠法师替你作证,你们又会落得什么下场?名誉尽毁尚不够,越王府的别院一旦被查,里头那些要紧之物被清理出来,便又是一桩谋逆之案!!唇亡齿寒,越王一脉彻底消失在长安之后,濮王一脉又能幸存多久?!”王子献的声音虽低,却带着凛然之意,仿佛甫出鞘的绝世利剑,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玄祺,一步退,步步退。若是只想着筑城防守,不想着主动出击,又如何可能击溃敌人?而且,敌人绝不会那般好心,容我们将周围的城墙筑得毫无破绽之后,再来厮杀——” 李徽回想起被当堂诬陷时心中的警觉与不安,终是默认了他的这些话语。恍然间,他想起了曾经内心中的挣扎与渴望,同时亦意识到,自己为了求得自保,确实已经隐忍得太多了。而这些隐忍,到前几日为止皆是十分有效,故而将他彻底迷惑住了。让他以为,只要一直这样隐忍下去,便能安然无恙。 可是,隐忍至今,他这两日遭遇了甚么?!险些就一头栽进了旁人设好的陷阱中,再也走不出来了!想到此,他的声音不由得低哑起来:“子献,生为阿爷的儿子……生为祖父的孙子,生为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子孙,难道不是值得骄傲之事么?为何我们却偏偏成了用心不轨者的猎物?” “玄祺,那你究竟是想做猎物,还是想做猎人?”王子献紧紧握住他的手,翻过身来,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的双眼,“若无力量,你我便如同棋盘上的棋子,只能身不由己地被人挪来挪去。或不知不觉为他人冲锋陷阵,或陷入重围之中被攻杀,或被当作弃子——如此身不由己的生活,如此任人鱼肉的生活,你可能甘心?!” “……”李徽默然不语。 王子献缓缓地靠近他,在呼吸相交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二人彼此对视,仿佛能够看透对方眼中涌动着的所有情绪——所有激烈的、担忧的、不满的一切情绪,甚至对于彼此的信赖与关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5 怀,以及稍加隐藏起来的如火一般炙热的情感。 “玄祺,我不甘心。不甘心只能眼睁睁目睹你受困其中,不甘心对所有事都无能为力,不甘心不能为你报仇,不能替你解决所有的敌人……我不甘心看着你活得如此委屈,只能一直隐忍不发!!你呢?你便没有不甘心的时候么?!告诉我,玄祺,你便没有觉得难受的时候?!你便没有想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时候?!” 他的连连追问,终于令李徽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渐渐地变了。 他睁大了双眼,墨黑的眸子中隐约跳跃着一簇火光:“……不……我……”胸臆间仿佛有股一直被压抑的气息被释放出来,横冲直撞地涌了上去,带动得他热血沸腾,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与难受都尽数融入其中—— “我不甘心!!”是呵,若是两世都只能窝囊地度过,他如何能甘心?!他可是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孙儿!!他与父兄同样流淌着天家血脉,为何却偏偏要受这样的磋磨?!前世被困在均州封地之后,终是郁郁而亡!难道今生还要被困在长安,最后受尽利用而死?! 他也曾向往过自由自在,他也曾向往过意气风发,他也曾向往过长安之外的广袤疆域!!他从来不想被困在囚笼之中!无论是均州还是长安,对他而言都太过逼仄了!他想随心所欲,去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他想见识所有从未见过的风光!他想经历所有他前世没有机会经历的一切!! 随着心中的郁气爆发,那双眼眸倏然便亮得惊人,比漫天星光更加璀璨,也更加诱人。王子献垂首凝视着,已经挪不开自己的视线。 多么迷人的眼眸,他的玄祺,他的阿徽,就该是如此的模样,而不是处处受制、时时压抑,越来越痛苦,越来越难熬。 真想低头吻住这双眼眸,真想彻底得到他——但,此时此刻仍然不行!他不愿这双眼眸中出现任何厌恶的情绪,更不愿这双眼眸因他而黯淡无光。心底仿佛有一声叹息响起,王子献却无视了那个声音,将自己压在了李徽身上,侧首与他共享同一个枕头。 “这些年来,我心里总是告诫自己‘不能、不许、不可’……满心只有这些‘不’字。”李徽微微一笑,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反而亲密地贴着他的脸庞,“我并不觉得自己软弱,认为自己只是为了日后的安宁而妥协。但如今仔细想来,这同样是一种软弱。” “‘不能、不许、不可’若是深入了骨髓之中,就会变成‘不敢’。一旦开始‘不敢’,那便只有任人鱼肉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下场又会是何等凄惨?”说罢,他低声道:“子献,多谢你,点醒了我。” 闻言,王子献轻轻勾起唇角:“你我之间,又何必言谢?而且,你也不过是钻了牛角尖而已,只要想清楚之后,便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了。贡举弊案一事令我们猛然警醒过来,倒是件好事。毕竟,经过此案,我们暂时并未损失什么,而另一头反而又折损了些人马。” 李徽摇首苦笑:“处理贡举弊案不难,我已有些想法,说不得咱们还会不谋而合。可是……日后要如何行事,我确实尚未想清楚。”其实,他很明白,自己唯有一条路能走而已。但主宰那条路之人,却令他一直深深忌惮,很难放下心来跟随。可是,他却已经别无选择。 “玄祺。”王子献顿了顿,方接着问,“你为何如此不信任当今圣人?” 李徽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总不能说,前世越王府与濮王府的下场凄惨,虽说其中或许有小人作梗,但自家这位叔父在权势面前的冷酷无情早已令他寒了心罢? 见他并不欲深谈,王子献也不急于获得答案,又道:“若我们想自保,必须主动为圣人所用,而且必须让他用得格外舒心顺手,舍不得放开。如今有安兴长公主与杨家暗中作乱,圣人正苦于无人可信、无人可用,你若是主动表示愿为他的利刃,他必定会欣然接纳。” “……”想起圣人此前改州为府的举动、提拔亲信的行为,李徽也明白,作为一位正值壮年的帝皇,他并不想继续重用前朝旧臣,而是要建立一个能够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朝廷。如此,方能运筹帷幄之中,一切如臂指使;如此,方能真正成就一位帝皇的威严,方能真正掌控长安,掌控整个大唐天下。 作为侄儿,他主动为叔父分忧,自是顺理成章。替他冲杀在前,成为他的利刃,成为他的箭簇,也是自然而然。但是,他却禁不住想到日后之事——假如安兴长公主与杨家覆灭,他又该如何自处?当然,他并不恋眷权势与地位,急流勇退亦无不可,但圣人会相信他么? “玄祺,不必想得太多。”王子献仿佛理解他的隐忧,“当今圣人好名,温和慈爱的声名在外,甚至不惜将两位兄长留在长安之中,显示出兄友弟恭之态与自己的宽容大度——想必,若非深感威胁,他定然不会随意为难兄长与侄儿们。濮王府与越王府只需约束好自己人,将敌人都尽数除去,便可安享太平。再熬过数年,待到长辈们都故去之后,你们兄弟便成了宗室,于帝位不会再有甚么威胁了。” “你说得是。”李徽微微颔首,“更何况,有清河姑母与悦娘在,应当不至于——”不至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当然,到了那时候,他应该便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强大的能力,提前做出布置了。 本想避开的权势与纷争,到底还是避不开。也是他太过天真了,生来就身处纷争之中,又如何可能避开那些阴谋算计呢?与其一味防守,节节退避,倒不如大举进攻。至少,圣人比他更迫切地想要除去所有的威胁,而他何不光明正大地顺势而为? 许是因放松之故,渐渐地,李徽便觉得睡意上涌。昨夜李璟缠着他一起喝酒,他推却不过,与他饮了不少,睡得晚了些。而且,那时候心中挂念着越王府别院之事,也不曾熟睡。如今与挚友在家中相互依偎着,自是觉得无比安全。身体与精神的疲惫渐渐地侵占了他的意识,令他缓缓地落入了睡梦之中。 就在意识朦胧的时候,身上压着的人似乎动了,仿佛担心将他压坏一般,轻轻地移开了。熟悉的气息与体温远去,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伸手挽留,口中迷迷糊糊地唤着王子献的名字。 而后,他似乎听到一声轻笑,熟悉的人再度近前,有甚么温暖湿润之物贴在他的唇上,相触片刻后才分离。思维已然迟钝的他并未反应过来,只是忧心旁边的人怎么还要离开。正当他想再度挽留的时候,那令他觉得安心与欢悦的体温亦靠近了他,规律而模糊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响了起来—— 李徽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沉沉睡了过去。 第133章 主动三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6 投效 翌日清晨,本该在府中歇息的新安郡王照常策马入宫给帝后问安。因着圣人在这个时候素来很是忙碌之故,他先去安仁殿请见杜皇后。杜皇后听宫人禀报说他来了,还未来得及吩咐甚么呢,长宁公主便牵着永安公主起身迎了出去。见状,她也只得含笑微微摇首,轻声让宫人给李徽准备些温热的羹汤祛寒。 甫见面,永安公主便扑入了自家堂兄怀中:“阿兄,大理寺好顽么?”小家伙也曾听阿娘与阿姊议论过兄长之事,到底年纪太小,只记得兄长去了一个叫做“大理寺”的陌生地方,教她心里一直好奇得很。 “一点也不好顽。”李徽捏了捏她的鼻尖,“你绝不会喜欢那样的地方。” 小家伙歪了歪脑袋,撅着嘴又问:“要是不好顽,那为甚么阿兄要去那里?” 李徽有些惊讶,想不到一直喜欢模仿重复的小堂妹,竟然已经能提出如此有条理的问题了:“因为公务,所以我不得不去。你不必再多想了,改日我带你们去别的地方顽耍,保证很有趣味。”说罢,他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抬眼又望向长宁公主,浅笑道,“悦娘,这回多亏有你从中转圜,不然——” 隔墙有耳,他到底并未细说,长宁公主自是心领神会,抿唇笑道:“咱们是兄妹,我不帮阿兄还能帮谁?而且,不过是去探问些消息,好教世父世母安心而已,原便是我该做之事。对了,我送过去的酒菜滋味如何?被褥裘衣呢?可觉得暖和?不曾着凉罢?” “酒菜滋味当然很不错,比中午时大理寺给的廊下食好多了。景行一直赞不绝口,竟是吃醉了。第二日开审的时候,他还在叔父与二世父跟前露出了醉态,想来回府之后定然少不了一通教训。”李璟或许并未注意,但李徽当时却是一瞬间便发现圣人与越王在屏风后旁听审案了。当然,便是发现了,他也须得佯作不曾发现,行为举止毫无异状。 “被褥裘衣也都很不错,我们都安睡了一晚——你瞧着我气色如何?” “一如往常。”长宁公主细细端详着他,“不,瞧着比往常还出众些呢。那我便安心了。” 李徽以为她是顽笑之言,勾唇浅笑起来。然而,他却不知,倘若自己先前是一枚温润细腻的宝玉,如今便宛如经历了温养,多了几分灵性,渐渐焕发出了更加动人的光彩。一旦心中解开了桎梏之后,他就显露出了真正的风华,越发从容自信,越发气度不凡。这种转变自然并非一蹴而就,但愈是亲近之人便愈能察觉出他如今的不同。 入内给杜皇后请安之后,杜皇后也将他唤到跟前仔细打量,轻嗔道:“你这孩子,在大理寺受了两日苦,本该将养些日子再出门的。我哪里会不知道你的孝心?便是问安也不必紧着这一日两日的。” “贡举弊案也只是过场罢了,孩儿并未受甚么苦楚。而且,经过这番磨砺之后,反而觉得有些豁然开朗了。”李徽回道,“只是,平白受了一场冤屈,孩儿也不甘心只能在家里等着悦娘传消息。总该尽早知道,此事究竟是何人指使,叔父又打算如何平息才好。孩儿还想亲口问一问那幕后主使,究竟是何处得罪了她,才教她不惜使出这等阴谋手段。” 长宁公主从来没有隐瞒过任何事,杜皇后自然很清楚他所指的究竟是何人,不禁微微蹙起眉来:“好孩子,这幕后主使素来狡诈,单凭此事很难将她寻出来,更别提给她定罪了。此次贡举弊案,对你们二人来说确实是无妄之灾。一日放任她逍遥法外,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便始终不能安心。” 李徽神情微动,恳切地接道:“叔母说得是,孩儿昨夜左思右想,也终于想清楚了。无论如何,也绝不能成为被那人随手拿来便用的棋子,身不由己,任人欺辱。若是像如今这样只是个宗室郡王,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更何谈报得此仇?孩儿愿尽快出任实缺,成为叔父所用的刀枪利剑,帮叔父将这躲在暗中的逆贼都揪出来!也只有如此,方能保护悦娘和婉娘,保护叔母。” 杜皇后眸中闪过微光,笑容越发慈爱,看起来亦是愈加婉约动人:“好孩子,你有心了。圣人这段日子确实苦于无人可用,还曾提过要给你和景行安排甚么实缺呢。若是知道你想替他分忧,他还不知会有多欢喜。待会儿你便去两仪殿,与他谈一谈这流言之案、贡举弊案的事罢。两个案子瞧着是小,带来的风波可不一般。” “是。不过,孩儿有一事想请教叔母:若是叔父问起来,孩儿该要甚么实缺才妥当?” “圣人自有打算,你便说全凭他安排就是了。” “孩儿明白了。无论叔父给甚么实缺,都是君恩隆宠,孩儿必不会教叔父和叔母失望的。” 长宁公主望着他们,仿佛察觉了这场掩盖在亲情之下的利益交换,若有所思起来。当李徽告退,她起身相送的时候,禁不住低声道:“阿兄,无论阿娘心中如何想……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嫡亲的兄长。咱们的兄妹之情,永不会变……” 李徽温和一笑,宽慰她道:“我明白,悦娘。不过,你大可放心,叔母也没有甚么别的心思。她不过是一心一意为了你和婉娘打算罢了,一片慈母之心,我当然能够理解。”在杜皇后心目中,他是个可靠的选择之一,却并非唯一。而且,可靠归可靠,是否值得全心全意的信赖,又是否值得她暗中扶助,却须得继续观察——毕竟,她要将自己与两个女儿的前程与未来托付出去,自然绝不可轻率行事。 而他需要做的,便是用能力来证明,用品性来证明,他确实是唯一的,亦是最好的选择。 杜皇后的扶助意味着甚么?当然并不仅仅只是“指点”与“教导”而已。 这位曾经将东宫牢牢控制住的太子妃,便是没有皇子,光凭着元配嫡后的身份,凭着京兆杜氏女的出身,便足够形成一派势力了。而她眼下亦并非如同许多人传言中的那般,正身处危机之中。通过示弱,她避开了后宫中的争斗,坐看杨贤妃与袁淑妃鹬蚌相争;通过长宁公主,她间接掌控了宫务,并未让杨贤妃与袁淑妃轻易插手;通过两个女儿,她更留住了圣人的怜惜与疼爱,圣人几乎每天都会来安仁殿探望她们母女,从不间断。 也许,杜皇后的未来,绝非他前世所知的那般红颜薄命。这种情境下,她只差一个东山再起的时机而已。当她再度成为手握实权的皇后之后,他能得到的助力,自然只会更多。有她成为太极宫中的依靠,即便远远比不上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也足以令濮王一脉以及越王一脉安心许多。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呢? 两仪殿中,圣人将紧急政务都处置完后,便招来了越王李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7 衡商讨“贡举弊案”之事。说是商讨,但越王生性谨慎,并不随意言语,而日理万机的圣人也不曾耗费多少时间来细想此事,于是竟是有些一筹莫展了。 这时候,宫人前来通传,说是新安郡王求见。圣人心头意动:“二兄,玄祺这孩子素来聪慧,此事又与他相关。不如,朕考一考他?让他也一起出出主意?原本朕也想着要给他一个甚么实缺,最近看来,他对刑名审案之事确实颇有天分,无论说甚么都有条有理。而且,他不仅细致妥帖,更是从来不敷衍。” 越王李衡略作思索,点头道:“圣人看人一向精准,这孩子确实可堪造就。他的聪慧之处,或许也正在于办理实务。甚么诗词歌赋,他不是一向不感兴趣么?三弟还抱怨了许多回,对他很是不满意。” 圣人抬首,望向从殿外缓步行来的少年郎——玉树临风,翩翩君子,足以令史书都写一笔的“美姿仪”,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他会是人称“面团团”的濮王之子。 再想想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各种不足的大皇子与二皇子,他不由得轻叹道:“有这样的佳儿,三兄还有甚么不满意的?以朕看,他的眼光一向奇怪。若是不与他一样,他就处处都觉着难受。幸好,伯悦与玄祺都与他不像,都是可靠的好孩子。” 李徽自是不知两位长辈对他的评价都极高,向他们行礼问安之后,听圣人问他怎么不在家中好好歇息,便“直率”地答道:“孩儿在府中实在坐不住,想知道三司审理的流言之案、贡举弊案可有甚么新进展。只是孩儿如今似乎已经没有督案之责了,不能擅自去大理寺询问,所以只得冒昧前来请教叔父了。” 圣人不禁一笑:“流言之案倒是又寻着了几个犯人,贡举弊案还在追查,疑点都剩下不少。不过,照眼下的情形,或许两个案子的幕后主使都寻不出来了。朕也知道你们心里委屈,不过——唉,朕还须得继续忍着呢,你也只能忍着了。” 李徽拧起眉:“孩儿明白叔父的意思。忍着倒是不打紧,却不能一直都忍下去。更何况,叔父是天子,自该随心行事,谁都没有资格教叔父心中难受!若非孩儿能力有限,一定要为叔父分忧,让叔父日后无须再忍!” 圣人怔了怔,缓缓地眯起了眼,郎朗笑道:“好!好!既然话已经出口,便不许你再反悔了!朕也正需要你们这些子侄,都来替朕分忧呢!来,给朕说说,你想如何替朕分忧?” 第134章 封得实缺 翌日清晨,正值黎明前的时刻,太极宫外便陆续响起了车马辚辚之声。凡五品以上的京官皆纷纷或策马或乘车前往太极殿,参加每日的常朝。举目望去,尽皆服紫服绯之辈,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之意。而这些人,便是大唐朝廷权势的掌握者与执行者,个个都是足可堪称为“高官”的人物。 能参与常朝,不仅意味着品阶与地位,同样也意味着更加锦绣辉煌的前程。五品,对于许多进入仕途之人而言,可能是一个永远都迈不过去的沟壑,一辈子都无法企及。而一旦能够迈过去,想再往上升,便取决于资历、能力、机遇或者是否能博得圣人的信赖了。 不少人耗尽半生,方得到了五品之位。只有极少数人熬到须发斑白,才终能成为服紫重臣,甚至晋为宰相。故而,年仅三四十岁便能参与常朝之人,已然算是年轻的了,其家世必定极为出众,能力亦是不差。至于更年轻之人—— 在寒暄问好声中,倏然出现了两个少年郎,犹如两头尚未长成的幼虎,贸然迈入了一群狡猾的老狼与狐狸的领地之中。意气风发的年轻之辈,与沉稳老辣的年长之辈,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看起来甚至有种奇异的矛盾之感。仿佛他们来错了地方,又仿佛像是朝阳升起与落日西坠同时发生一般。 那一瞬间,几乎所有视线都聚集在他们身上,意味不明。然而,少年郎们却毫无怯意,自在从容地含笑穿过众人,来到尚书省右仆射简国公许业面前,向他问好——毕竟,如今的一众宰相之中,左仆射吴国公秦安一直称病不出,这位右仆射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群相之首。而后,他们又陆续向其他几位宰相、三品服紫重臣见礼,礼节也很是周到。 老狐狸们自是含笑还礼,态度都十分温和。毕竟,以品阶来论,嗣王、郡王与国公都位列从一品。除去封为国公的少数人之外,绝大多数人的品阶都比这两位少年郡王低。这两个深得圣宠的郡王主动见礼已然算是对他们的尊重,他们可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倚老卖老。 “两位大王也是来参加常朝的?”大理寺卿与李徽、李璟都相熟一些,对他们的印象也不错,便主动道,“流言之案已经快要结案了,不知两位大王可需再看一看卷宗?目前虽有些疑点,但不足以作为证据再查下去,也只得如此了结。” 流言之案到底事小,便是发现与两位状头有些相关,也不过是年轻人的妒意作祟罢了。与贡举弊案隐藏着的谋逆意图,以及收买差遣监察御史、考功员外郎的手段相比,此案几乎可忽略不计。无论是来自于圣人的压力,或是案子本身的吸引力,都让三司迫切地希望全心全意投入到贡举弊案之中去。 “既是如此,便结案罢,诸公也能分出更多空闲办其他的案子。卷宗便不必再给我们了,想来叔父已有别的打算了。”李徽当然理解他们希望尽快结案的心情。他的目的已然算是达到了,再继续查此案也已经毫无意义。 虽说明面上的案犯不过是数个文士罢了,郑勤与杨谦都很是清白无辜,与此案毫无干系。然而,三司之内,谁不知此事的蹊跷之处?在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之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他们日后的声望与前程无疑都值得商榷了。尤其是杨谦,完美无瑕的形象一旦有所损伤,便再也不可能恢复从前。 而且,这世间的聪明人只多不少。这桩案子究竟意味着什么,与杨状头、郑状头到底有何干系,他们又岂会丝毫不知?所谓“墙倒众人推”,说不得,接下来的流言便与两位状头相关了。与默默无名的王子献相比,想来更多人都喜欢听“名人”的龌龊事,不是么? 大理寺卿正待再问,钟鼓声响起,众臣遂陆续默然走进太极殿中,在各自的茵褥上跪坐下来。李徽与李璟也拥有了临时的位置,就在越王李衡、荆王等人的位置旁,代表着皇家宗室的力量。不过,常朝之时,越王、荆王等人未必次次都来,今日这附近便只有他们两个少年郎而已。 不多时,圣人自殿后行来,众人遂在殿中丞的高唱下行礼,复又各自归座。圣人环视诸臣,目光在两个极为醒目的年轻侄儿身上停了停,不由得笑道:“之前朕命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8 新安郡王、天水郡王督案,两人年纪虽轻,待公务却很是上心,一刻都不懈怠,朕十分满意。以他们的年纪,也该出仕了,早日封他们实缺,也好尽快替朕分忧。众卿以为如何?” 谁也不会在此时跳出来进谏,打断圣人展露的脉脉亲情。听说先前弹劾两位郡王涉入贡举弊案的两个监察御史已经入狱抄家,罪名是十恶大罪之一的“谋逆”。这意味着甚么?——稍微想想便明白了——短时间内,若是谁敢再对这两位郡王不敬,说不得便会被三司认定是谋逆的从犯!!无缘无故与宗室作对,又何苦来哉?! 于是,宰相们陆陆续续表示了赞同,谁都不提两位郡王年纪是否尚轻之类的话。毕竟,宗室入仕从无甚么成规旧例,当年濮王、越王也曾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参与政务。而荆王进入宗正寺任少卿时,亦不足及冠年纪。 圣人微微一笑:“既然众卿都觉得妥当,那朕便封天水郡王为千牛备身,在御前护卫。”千牛备身即千牛卫中的高阶武官,负责掌执御刀宿卫侍从,一向由美姿容且擅武事的高官世家子弟担任。虽说品阶只有正六品,但因接近御驾之故,极易获得圣宠,升迁亦是轻而易举之事。故而,京中许多勋贵世家子弟都以任千牛备身为荣,可谓是千金难得的实缺。 “臣叩谢圣恩。”李璟怔了怔,方躬身叩谢——旁人抢得头破血流的千牛备身职缺,对他而言却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最渴望成为能够行军打战的将军,而不是如同花架子一般的千牛卫。折冲府或都督府中的武官才是他最想获得的实缺,而不是成日守在圣人身边的御前护卫。 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他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仿佛对圣命十分满意,看得李徽不禁松了口气。其实,天水郡王不过是性情直率些罢了,并不是甚么愚蠢之辈。能得到圣人的垂青与信赖已是不易,他又如何可能在脸上带出什么神色来?更何况,这两日越王与越王妃对他耳提面命了许多,多得足以令他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正处于甚么样的危机之中。 “至于新安郡王,性情更沉稳些,且于审案一道颇有心得,便去大理寺罢。”圣人道,稍作沉吟,“封为大理正,辅佐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查案、审案。”大理正是从五品官,虽然掌管的是刑名断狱,并未涉及户部、吏部那样的名望实权双收之地,但对于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而言,已经是破格重用了。 寻常人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官阶,这位少年郡王却轻轻松松地迈出了第一步,不愧是天家血脉。御史中丞、谏议大夫以及六科给事中等言官忍了又忍,终是不曾多言。谁叫这是叔父给侄儿赐官呢?与当年的嗣濮王、嗣越王相比,品阶也相差无几不是?一个大理寺正“而已”,又不是从天而降直接入尚书省六部,他们还能说甚么? “臣叩谢圣恩。”李徽亦是躬身叩谢,抬起首来又沉声道,“侄儿必不会辜负叔父的信赖!”昨日他从未提过自己想要甚么样的官职,而是听从杜皇后的提议,直说全凭叔父安排。果然,圣人待他并不薄。 虽然“督案”的职权听来似乎不错,却始终不过是旁听审案罢了,根本无法涉入其中。与此相反,大理正具有辅佐办案之责,证据与证人说不得都是大理正安排寻访查找的,自然能接触更多线索。许多其他人不慎忽略的疑点,或许他便能够发现。而这些疑点,日后或许就能成为解决安兴长公主的关键证据。 当然,他年纪尚轻,并没有办案的经验,圣人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期望从他这里得到甚么助力。不过,待一桩一桩案子查过去之后,只要他证明了自己这柄利刃确实足可令安兴长公主伤筋动骨,圣人便不得不重视他了。 圣人微笑着点点头,这才开始议论政事。若非紧急要务,通常不会在每日的常朝上讨论。而即使是紧急要务,亦分轻重缓急。真正重要的事务,何必这么多人参与其中?只需诸位服紫高官聚在一起探讨便足矣。正是那些不急不缓的“要务”,才会在常朝的时候成为众人的焦点——譬如,先前发生的贡举弊案。 因三司隐瞒得当之故,目前绝大多数臣子都并未获知此案的具体内情。不过,考功员外郎与两位监察御史均被判为“谋逆”,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反而被封了实职,便足可说明这桩案件并不简单。 饶是众人心中都有所准备,听得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禀报此案的始末与进展之后,依旧十分震惊。很快,大家便分为了两派:一派认为,既然如今有疑点,便该继续严查,直到将幕后主使寻出来为止,方能结案。另一派认为,此案确实重要,但到底并非贡举弊案。三司查案必须换一个名目,而吏部以及国子监等应当将贡举之事平息下去,毕竟很快便要省试了。 第135章 主动献策 圣人听着众人各抒己见,只觉得他们所言都并未切中要害,眉头微微拧了起来:“诸位爱卿所言都颇有道理,不过,也须得想想:一则继续追查疑点恐怕用时不短,且将幕后主使寻出来也并不容易;二则你们不妨告诉朕,省试迫在眉睫,贡举弊案以及流言之案带来的影响该如何平息?” 群臣静默片刻,继续议论纷纷。他们大都觉得,公布两个案子的真相便足够平息流言了。至于省试,自是应当照常举行,只需吏部赶紧再提拔一个考功员外郎来主持此事即可。追查谋逆之案,当然是三司的职责。若是觉得可差使的人不够用,金吾卫可从旁协助,京兆府、长安县、万年县也皆可出借差人辅助追查。 圣人听了,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环视众臣,正想采纳他们的建议,视线忽然落在微微一动的李徽身上。年轻的新安郡王双手捧着白玉笏,垂首行礼道:“陛下,臣觉得,以如今长安城内流言传播之势来看,若是仅仅只公布两个案子的真相恐怕远远不够。而且,贡举是我大唐选拔才学出众之士任官吏的大事,由一个吏部考功员外郎来主持未免太过轻视了些。” “吏部考功员外郎不过是从六品之官,其才学名望是否足以担得起主持贡举之事?是否能坚守本心不被人策动?是否能不收受贿赂、徇私舞弊?”他声音清朗,神态从容,不急不缓,仿佛坐在四周的不过是寻常的文士,而非大唐朝廷中所有手握权势的老狐狸,“臣这几天也曾仔细想过,为何那两个监察御史没有任何证据,便能弹劾贡举舞弊?为何张员外郎能开口就污蔑于臣与景行?” “原因无他,只是如今的贡举之事确实夹杂了太多人情关系罢了。区区一个吏部考功员外郎,面对亲王、郡王、国公以及诸位宰相的时候,能否坚持公道之心?谁都知道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199 ,他不能。但凡在座诸位有些私心,他便不可能保证省试的结果完全是公平的。也正因如此,各州解送的举子来到长安之后,最紧要的事便是四处投递文书,想得到达官贵人的青睐。” “年年岁岁皆如此,毫无不同之处。然而,臣倒是想问——我大唐取士,为的是让他们汲汲营营么?难道取的不是才学?而是凭着他们认识多少贵人?”说到此,李徽扫视了众臣一眼:“当然,或许也有人要说,千里马太多了,然而伯乐却太少。若无伯乐举荐,这些千里马又如何能脱颖而出?” “但臣还想问一问——省试的用途,不正在于选出最具才华之士,为我大唐所用么?若是当真才华横溢,又如何可能埋没在众人之中?如果出现拥有真才实学反而落第这样的荒唐之事,那便是有违贡举取士的初衷!有违陛下的心意!几乎可断定,不是省试所考之题必定有问题,就是阅卷的考官必定有问题!!” “更何况,诸公真的有时间从漫漫人群中寻出那匹千里马么?每年此时,想必诸公的府邸也和濮王府一样,每日都能收到犹如小山一般的投贴文书。而诸公忙于公务,又能耗费多少时间仔细阅读这些文书?无非是家人略看一看,择一二举荐上去便是了——既然伯乐相马时并非专心致志,又如何能保证相出来的必定是千里马?” 面对满朝文武,这位年轻的少年郎丝毫没有任何紧张之色,反倒是无比从容淡定。他所言的无一不是事实,不但见解独到,质问的时候亦是有理有据,一时间竟令人寻不出任何漏洞来。所言所论,完全不像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众臣静默片刻,无不在心中揣测这究竟是何人借了新安郡王之口,说出了这番话来。而他们又该如何应对这些言论,才最为妥当。毕竟,贡举虽是选拔官吏的手段,却并非所有官员都来自于贡举——门荫与察举同样是重要的官吏来源。而且,进士科每年取士只不过十余二十人,与明经科、明法科等相比,人数少多了。因进士科贡举的流言而改易主持贡举之官员,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就在有人忍不住出言反对的时候,圣人忽而一笑,道:“玄祺,你所说的这些,确实切中了贡举中的弊端。此次进士科省试虽并无舞弊之举,但以往却曾经出现过类似不公之事,日后也很难杜绝。倘若文士们愤慨,觉得省试不公,朝廷必然无以取信于民。” “陛下所言极是。”李徽立即接道,不给其他人反对的机会,满面肃然,“既然知道贡举之事有漏洞,自然必须杜绝这样的漏洞,方能令贡举日后都能选拔出大唐和陛下需要的人才。否则,待到出事的时候再弥补,便太晚了!更何况,眼下有人借着贡举试图生事,若是此次不成再来一次,朝廷威严何在?” “臣觉得,新安郡王所言很有道理。”国子监刘祭酒也道,“贡举取士,原本为的便是取大唐疆域之内所有身具才华之士为陛下所用。而如今,因着举荐的风气盛行,这些州府解送的举子的行为举止却浮躁不堪!到长安之后,头一件事是四处投递帖子,第二件事便是参加文会高谈阔论——只知道求名求利,却不知读书实务,完全本末倒置!” 他平时闷不吭声,这一回却异常慷慨激昂:“这样的人,便是成了进士,也必定不会安于实务!!读书、做学问,在他们看来远远不如名利重要!不过,仔细想想,难道所有人生来都是追名逐利之辈么?!绝非如此!而是其他人都告诉他们,若不如此做,便极有可能落榜!他们不得不如此为之!” “故而,这些弊端其实并非举子们的问题,而是咱们贡举取士所用之法有问题!既然有问题,当然要改!否则,等到更多问题出现的时候再改,就悔之晚矣!”说到激动之处,他横了一眼正欲反驳的吏部侍郎,“别说什么此乃祖宗成法!!不能改动!!在数十年前,还没有贡举呢!前朝建立的贡举之法,皇朝因袭之!人家既能开先河,咱们又为何连继续改动都不敢?!” 吏部侍郎哑口无言,所有人都为之侧目——他们怎么都不知道,这个平时只会坐在位置上打盹的刘祭酒的战斗力居然如此之高?然而,大理寺卿、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却是笑而不语:他们早便已经见识过了,都不觉得稀奇。 “若不合时宜,贡举之法自然当改。”圣人问道,“玄祺与刘爱卿可有解决之法?” 刘祭酒望了一眼李徽,示意他先说。李徽朝着他微微颔首致谢,便朗声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解决这些问题有三策——首要者,必须命服紫高官主持贡举之试,且再也不许达官贵族举荐。其次者,必须命四五服紫高官一起评卷,讨论出试卷的高下之分,最后上呈陛下审阅,方显得足够公平公道。再次者,出策论试题者,应为陛下或陛下指定的德高望重之辈。试题一旦泄露,便问责相关之人,决不可姑息。” 圣人笑着轻抚短髭:“好!很好!你所言的,极有道理!不过,为何你想让朕来出题?” “贡举所有科目取天下英才入仕,为的都是效忠陛下。”李徽毫不犹豫地答道,“陛下需要什么样的英才,自然便应设什么样的题目。而策论之题最容易分辨士子见识之高下,所以唯有陛下认可的策论题,才能取出能够理解陛下的士子,日后才能真正为陛下分忧解难!” “哈哈!好一个朕需要什么样的人,便应设什么样的题!”圣人高兴地大笑起来,勾起嘴角望着神色不一的臣子们,“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他一直发愁手中无人可用,每天都盼着能慧眼识珠,发现各种人才,而今却是豁然开朗!既然每年都有贡举之试,又如何不能直接从中则取他中意的人才,好生培养提拔?且不说进士科的十几二十个人,明经、明法、明算——这些难道不都是人么?!只要将贡举握在手中,何愁天下英雄不尽入掌中?! 想到此,他笑得越发春风满面,望着李徽的目光也越发慈爱柔和:这孩子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也是个有运道的好孩子。即便不知他这个叔父目前最愁的是什么,却很明白自己所做之事为的都是甚么。只要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一心想着替皇帝分忧解难,皇帝的难处自然便迎刃而解,又何须他成日忧愁呢? “老臣附议!”刘祭酒忙举起玉笏应道。 “臣附议!”一脸崇拜之色的李璟也立即响应。 “老臣附议。”右仆射简国公许业亦道,“不过,新安郡王所言三策,还须得继续完善。省试开考在即,必须早日确定到底由何人负责主持贡举之试,又由何人评卷。至于这回的策论出题,老臣也以为,应当由陛下来出!毕竟这是贡举之法变革后的第一回省试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0 ,自然应当由陛下为先!” 见圣人龙心大悦,而且群相之首都已经附议了,其余臣子便是有异议也不敢再提,于是纷纷表示附议。有人提议该让吏部尚书来主持贡举,有人觉得应该让宰相们来评卷,讨论再一次热烈起来。 圣人对于这样的结果自是非常满意:“由谁来主持贡举,谁来评卷,都是细节之事。之后,朕会召见几位爱卿一同商议。各位爱卿,可有其他的事启奏?” 忽然,礼部尚书杨士敬(弘农郡公)举起玉笏道:“回陛下,关于这一次省试,老臣还有些疑惑……方才新安郡王也曾提到,如今长安城内流言传播甚广,加之省试之法度又将变化,会不会让流言传得更匪夷所思?老臣以为,或许应当先将流言平息下来,新的贡举之法方能顺利推行。” 圣人挑起眉,几乎是随意地问道:“玄祺,你以为呢?” 李徽略作思索,回道:“臣觉得,平息这种阴暗之辈传出的流言,上上之策莫过于光明正大。” “噢?如何光明正大?”圣人笑了起来,“若是你说得有道理,这次省试便由你辅助刘爱卿主持。毕竟,刘爱卿是国子监祭酒,本便是德高望重的名士,堪称京中官学所有学子的先生。” 刘祭酒怔了怔,摇首道:“陛下,使不得啊。老臣那些国子监学生要考省试,按理说老臣便该避嫌才是。” “举贤不避亲,更何况不过是学生而已?”圣人笑道,“而且,玄祺若有光明正大之策,自然会令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众臣纷纷称是,礼部尚书杨士敬遥遥望着对面侃侃而谈的少年郎,目光渐深。 第136章 见过郡公 数日之后,皇城之外便张贴出了敕旨,明言最近发生的流言之案与诬陷贡举舞弊之案的真相,历数先前贡举之法中暗藏的问题。敕旨中亦提出了贡举法度之“变”,此次省试即是变革之始。同时,国子监刘祭酒被命为本次省试的主考官,而新安郡王为其辅佐。根据新安郡王的提议,本次省试将在皇城之外光明正大地举行。 当敕旨的内容在长安城的举子文士们中流传开之后,自是又引来不少人的议论。一些人遗憾先前费尽气力给达官贵人们投递文贴,如今却变得毫无意义;另一些人试图接近刘祭酒与那位新安郡王,然而却发现二人根本不见外客;还有人不知是起了甚么心思,暗地里说些酸话,说国子监的学生必定能上榜之类,以及传闻中这位新安郡王似乎曾举荐过甚么人之类,却再也没有多少人一同附和了。 许多聪明人遂不再四处奔赴文会,开始了闭门苦读的清淡生活。却也有些人依旧不甘心,似乎觉得所谓的“贡举法度之变”,也不可能无视各种人情。于是,杨状头、郑状头等各种名人的文会上依旧是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自从李徽正式出仕并辅佐刘祭酒筹备省试之事后,王子献便回到了藤园中,在宋先生的监督与指点下专心读书。当然,他并未失去成为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的自信。只是,读书一道,从来都是不进则退,断不能因骄矜自满而忽略了平日的积累。 积累得越丰厚,他便能拥有更强大的学识与能力。即便不为了省试,不为了日后的前程与名利,单只是每行一步,都足以令人觉得欢喜。而且,沉醉于读书之时,也能令他略有些浮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有些事,在热血沸腾之时很难想得清楚、看得明白。唯有彻底冷静的时候,细细回想,方能寻出其中的漏洞,觉察得更长远——前程之事如此,感情之事如此,纷繁复杂的家族亲眷关系亦是如此。 不过,他想静下心来好生读书,却有人偏偏不让他如意。苦笑着的王子睦带着杨谦的帖子来到藤园探望他:“大兄,我已经替你委婉回绝过几次了。但这一回,杨师兄说他已经有些时日不曾见你了,只想见一见你。若是你忙于学业,便是晚去早归也无妨。” 王子献自然并不认为,这样的客套之语能够当真。以杨状头的气量与如今的心态,他若是再不现身,便绝不可能继续维持先前认下的所谓的“表兄表弟”关系。而且,不仅杨家打着算盘想将他当成安插在长宁公主与李徽身边的棋子,他亦想把握这次良机获取他们的信任,日后成为插在他们胸膛上的刀刃。 想到此,他看了王子睦一眼——毕竟,仅仅只凭着子睦,绝不可能从杨家获取甚么得用的消息,也很难安插甚么人在短短几年之内就能成为杨家父子的亲信。而唯有知己知彼,势力尚未经营起来、手段也尚且稚嫩的他们方有获胜的机会。 于是,到得文会那一日,王子献提早来到了杨家别院。这天正是休沐,杨谦亲自带他去见周先生。听他谈了些近日读书的收获之后,周先生颇有兴致地解答了他的一些疑惑。二人谈兴正浓的时候,杨谦含着笑打断了他们:“先生可不能厚此薄彼,只顾着指点子献,倒是忘了外头还有一群人正翘首以盼了。” 闻言,周先生望了他一眼,缓缓起身,依旧带着几分意犹未尽:“改日子献再过来罢。年前还有一两场文会,年后便不必再来了。在省试之前,还是须得静下心来为好。你的心性十分沉稳,很不错。十四郎(杜重风)便是太过闲逸了,须得多与你学一学才好。” “先生实在是谬赞了。晚辈有幸能得到先生的指点,心中不少迷惑都解开了。倘若下次有机会,还望先生不吝赐教。”王子献朝着他躬身行礼。仔细论起来,他觉得自家杜先生与这位周先生的才华应是不相上下。然而,若是以心性、见识与眼界来说,杜先生却远胜于他。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周先生没有长处——至少,在识情趣方面,以周先生为先。 不知旁人是否能瞧得出来,但他却早已察觉:周先生与杨谦这对师徒的关系,其实并不寻常。看似杨谦的言行举止中对周先生满是崇敬之意,处处对他十分尊重,然而周先生的生活乃至于一切都须得听从他的安排。 当年收徒之时便是如此,若非杨谦一力主张,凭着王子凌的资质,如何可能让周先生默认他也在自己的门下?一直以来的文会更是如此,何时举办文会、邀请何人、周先生需要见甚么人、甚么时候在文会中出现,大概都由杨谦决定。 与心安理得接受学生关怀的先生们相比,周先生更像是一具杨谦主宰的傀儡。王子献实在是很好奇,为何他们之间会是这样的关系。难不成,就因着周先生是杨家捧出来的“名士”,所以无法拒绝杨家的任何要求?在杨谦面前也毫无威严可言?啧,或许里头也有甚么别的文章? 目送周先生离开之后,杨谦浅笑道:“子献,还有一位长辈一直想见一见你。难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1 得他今日有些空闲,你便随着我去拜会他罢?” “长辈?”王子献勾起唇角,“莫非是郡公?”时任礼部尚书的弘农郡公杨士敬,正是杨谦之父,亦是宫中杨太妃嫡亲的兄长,杨贤妃隔房的世父。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外戚,但这位弘农杨氏京兆大房的族长素来名声不错。杨谦或许正是继承了其父之能,在谋名一道上,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唤甚么郡公,应当唤舅父才是。”杨谦笑道,带着他越过一重院落,来到一座看似简陋的竹屋之中。而杨士敬端坐堂中,正在提笔写字。待到写罢之后,他才抬起眼,望向杨谦身后的少年郎,神情和蔼之极,目光却暗含端详之意。 王子献淡然地任他打量,朝他行礼,口中唤道:“见过舅父。”听起来甚为尊重,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从未唤过杨家人“舅父”,也从未打算认甚么远房亲戚。母族?母亲没有同胞兄弟姊妹,自从外祖母去世,小杨氏之母由良妾扶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甚么母族了。无论是杨家的血脉或是王家的血脉,对于他而言都毫无意义。 听了他的称呼,杨士敬满意地笑了起来,起身绕过书案,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好孩子,一直听明笃(杨谦)提起你,对你赞不绝口,却没有机会见一见你。果真不愧是琅琊王氏之后,容貌气度皆是极佳……唉,倘若你母亲地下有灵,知道你如今这般出息,定然也会深感欣慰了。” 他便宛如一位嫡亲的舅父一般,语中带着怜惜与疼爱之意,令王子献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动,似是被他所触动,又似是怀念与追忆:“舅父谬赞了……孩儿如今哪里算得上是有出息?若想让阿娘安心,日后还须得越发努力些才好。” 然而,杨家父子却浑然不知,他心底倏然泛起了刻骨的冰寒之意——大杨氏是他的逆鳞之一,断容不得有人利用她来做戏!杨士敬若想通过怜惜大杨氏来拉拢他,佯作甚么舅父外甥之态,便是彻底打错算盘了!!日后,他必会教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自作聪明”!什么叫做“自讨苦吃”! 见他颇为动容,杨士敬的笑容越发真切了不少:“你也莫要太过谦虚了。这回省试的主考官刘祭酒,不是一直都觉得状头非你莫属么?甚至早便放出话来,你必定是比明笃更年轻的甲第状头。” 听得此话,杨谦原本含笑的眼眸掠过晦暗之色。王子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杨家父子二人的神情,心中冷笑,口中却道:“祭酒也不过是随口一言罢了,当不得真。唯有表兄最明白,取得甲第状头谈何容易?孩儿心中其实并无把握,所以最近才一直闭门读书。” “你这孩子,可别一心只顾着读书,却忘了关心窗外之事了。”杨士敬笑道,“你最近可曾听说省试之法改易之事?” “郡王曾派人来与我提起过,却并未细说。”王子献答道。 “郡王竟连你也不曾细细解释过?”杨士敬露出些许惊讶之色,“我原以为,以你们二人之间的情谊,他多少会向你透露一二。”说罢,他略作沉吟,又道:“贡举法度变革之事,是新安郡王一力促成。至今连我们都不知晓,他到底打算如何‘光明正大’地考省试。改日我再替你打探一二罢,总归须得让你心里有些成算才好。” “多谢舅父的好意。但若是因此事劳烦舅父,孩儿心中实在难以安心。”王子献满面感激之色,“郡王不提此事,大概也有避嫌的缘故,孩儿倒是并不放在心上。既然所有举子都不知晓,应当也自有道理罢。舅父也不必替孩儿费心了,免得到时候又有甚么言论……反倒是连累了舅父。” 杨士敬抚须笑了起来:“好孩子,果然是心性极正的。好罢,那我便等着你的好消息就是。”而后,他又转而问起了旁的事,再也不提李徽以及其他了。 便宜舅甥两个说说笑笑,杨谦亦是融入其中,不过一两个时辰过去,便犹如真正的一家人一般。杨士敬又留了这便宜外甥用过午食与夕食,方依依不舍地放他走了。临别时还叮嘱道:“若遇到甚么事,尽管来寻明笃。明笃不能解决,我便替你解决。咱们都是一家人,理应互相维护,再亲近一些又何妨?” 王子献皆满口答应下来,行礼告辞离去。杨谦亲自相送,目送他策马离去方回转。不远处,王子凌与王子睦兄弟也在送客,将二人的情形看在眼中。一个神情立时便扭曲起来,另一个却是勉强才掩住了担忧之色。 第137章 猜测纷纷 却说杨谦将王子献送走之后,便回到了方才的竹屋之中。杨士敬正披着大氅,继续在书案上挥笔洒墨,神情无比平静,仿佛方才的谈笑风生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略作迟疑,仍是禁不住问道:“阿爷今日待那王子献,是不是有些过于亲近了?他眼下尚未过省试,既不是甚么甲第状头,更不知心性如何,阿爷何须折节待他如此?”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杨士敬并未抬眼,故而也丝毫不曾发觉他脸上的沉郁之色,“新安郡王是什么样的人物?当初不过是个承欢先帝膝下的孝顺孙儿罢了,性情与濮王极为相似,才得了先帝的欢心。先帝驾崩之后,便又靠着长宁公主来往宫中,继续博取圣人的疼爱。” “一个出了名的不喜文只好武的郡王,一个时常闭门不出、连宗室子弟都不来往的郡王,一个仅仅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居然在一夕之间便变得如此精明厉害,一字一句皆有理有据,教所有人都无从反驳,更极为巧妙地投中了圣人的喜好。你以为,他何以能如此一鸣惊人?” 杨谦怔了怔:“阿爷觉得……是王子献给他出的主意?” “眼下新安郡王这般受宠,令朝中所有人几乎都刮目相看,当然绝不仅仅凭的是王子献一人之力。”杨士敬眯起眼,望向他,“不过,明笃,你且仔细想想:先前王子献险些被流言彻底毁去前程,如今贡举法度一变,俨然就成了受流言所害的少年名士。所谓光明正大的考省试,便是让他光明正大地取得甲第状头——众目睽睽之下,少年英才横空出世,到时候恐怕就一举成名了!” “……不错,贡举法度变化,最为受益者便是他。”杨谦低声道,“谁能相信,他没有费尽心思促成此事?的确,若非他从中牵线,刘祭酒又如何可能在朝堂之中公然支持新安郡王?又如何可能得了主考官之位?一个刘祭酒,一个新安郡王,皆认定了他就是此次省试的甲第状头……”说到此,他双目中竟透出几分狠意来。 “是啊,小小年纪,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机,才能将时局扭转至此。”杨士敬扶须微笑,“啧啧,这样的人物,若不能为我们杨家所用,也实在是太可惜了些。若能舍出一个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2 杨氏女留住他,便皆大欢喜了。就算一个杨氏女不够,两个亦是无妨。” 杨谦垂下眼,掩去目中的狠辣之色,笑道:“那阿爷可须得与母亲好生商量,该让哪一位妹妹榜下捉婿。”他们家只有两个儿子,人丁远不如二房那般繁盛,女儿却是嫡嫡庶庶拢共有十来个。只偏偏她们的年纪不是太大便是太小,当初都没能赶上给东宫纳良娣的好时候,宫中的位置便教二房唯一的嫡女摘了去。 “你觉得她们之中,哪一个能拿捏得住这王子献?” “这……若想拿捏住他,恐怕哪一个妹妹都没有这般的手段。” “倒也是。她们都太稚嫩了,如何能是王子献的对手?也罢,女人么,也不需要完全拿捏住男人,只需能够教他怜惜便足够了。” 这厢杨家父子俩正一个兴致勃勃一个心思诡谲地议论着联姻的人选,那厢王子献回藤园后,只待了片刻便悄悄去了濮王府。此时夜色已深,李徽刚忙完了公务,正在寝殿中舞刀松松筋骨。他立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矫若龙翔的身影,心中因杨家人而起的郁怒不知不觉间便全然消散了。 舞完刀后,李徽已是出了一身汗,抬眼望见他,不禁笑了:“听闻你去了杨家的文会?整整一日,想必与弘农郡公父子相谈甚欢罢。”当初杨士敬望向他的时候,他便察觉对方的眼神有异,只是不知这老狐狸心中有何打算罢了。如今或许便可推想出一二了。 “他对我似是十分钟意。”王子献走近他身边,似笑非笑,“或许是将你最近的风采,都算在了我与刘祭酒身上罢。看来,世人很难相信你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都以为必是有人借你之口行事。玄祺,你过去的行为举止确实迷惑了不少人,就算是朝中那些老狐狸,恐怕都并未回过神来。” “如此倒也好。”李徽抬起眉,“便让他们不断地猜测我身后究竟是谁罢,在不曾确定之前,想来他们也不会随意为难于我。若能让他们以为,一直都是叔父在暗中教导我,便再好不过了。”无论如今或是往后,他所行之事必定需要件件都合乎当今圣人的心意,方能坐实了一位坚定不移的“帝党”的名声。 “想来,就算是圣人,也曾问过你那些话是否是你一人想出来的罢?”王子献又问。 李徽勾起嘴角:“叔父当然会问,而我也只需回答,因这两日心中迷惑,请教了玄惠法师并几位名士即可。”停了停,他又摇着首笑道:“不知不觉又一次抬出了玄惠法师,可真是有些对不住他。改日咱们一起去大慈恩寺探望他如何?他喜好弈棋,棋风稳健,你正好可与他杀几盘。” “也好,久闻玄惠法师之名,却一直无缘拜会。”王子献回道。 二人相视一笑,又随意谈论起了杨家:“经过此事,杨士敬高估了我,杨谦却越发容不下我了。当然,我绝无可能成为他们父子反目的缘由——不过,只要他们父子渐渐开始不齐心,分裂翻脸的缘由大概并不难寻出来。” “说来,我记得杨谦是幼子,上头还有一个嫡长兄?不过因身体不好,所以从未出来交际过。”李徽道,这些消息自然是视杨家为大敌的长宁公主告知他的,“或许,日后你可试一试这位杨大郎。”若是杨家当真有狼子野心,图谋深远,这杨大郎又如何甘心名望、家产、郡公爵位——甚至日后的“天下”都被弟弟夺去? “杨大郎?子睦从未提起过,大概连他也不知晓。这杨大郎如此籍籍无名,杨谦却是名扬天下,两相对比,确实很难不生出别的心思来。”王子献略作沉吟,“待以后能出入杨家,我便去探一探他。” 瓦解一个权势煊赫的世家大族绝非易事,弘农杨氏这样的顶级门阀更是难以撼动。然而,再枝繁叶茂的巨树,由内而外朽坏衰败之后,也会轰然倒塌下来。自家人的纷争,兄弟阋墙,才是毁灭一个家族最佳的方式。 两人轻描淡写地决定了日后杨家将遇到的风风雨雨,转而便提起了别的事。直至洗浴过后同榻而眠的时候,他们仿佛还有说不完的话——无论是大事或是小事,甚至只是策马来回时目睹的路边行人,都能成为他们的话题。 张傅母轻轻地阖上寝殿的门,听着里头隐约传来的轻笑声,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她身边掌着灯笼的圆脸小侍女忍不住低声道:“咱们家大王与这位王郎君的情谊可真深。奴可从来没见过这般亲近的朋友呢。好似什么话都能说,什么都不必藏着掖着。光是相见,两人脸上便满是笑意,甚么怒气闷气都不见踪影。” 张傅母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不错,只要他们二人心里都觉得欢喜……便足够了。给河南府送去的年节礼都已经出了库房罢?我还有些担心,你陪我再去清点一遍。洛阳便是再好,又哪里比得上长安?该送过去的,样样都不能少……三郎前一阵专程去了一趟西市,便是为了挑选节礼……他是个如此孝顺的好孩子,殿下一向心疼他,应当也舍不得他过得不快活罢……” 懵懵懂懂的小侍女根本不知她语中所含的深意,连声答应着便随她去了。摇摇晃晃的灯光在夜中渐行渐远,不多时便融入了远处的黑暗之中。 十余日后,李徽迎来了独自一人的年节。圣人与杜皇后很是怜惜他,特地命他在除夕那一日早些入宫。于是,他与长宁公主、永安公主一起陪着杜皇后,倒也不觉得寂寞。而除夕夜宴更是热闹非凡,越王府、荆王府、彭王府、鲁王府、临川长公主、安兴长公主、清河长公主等所有身在京中的宗室无不入宫同庆。 虽只能一人独坐席上,父母兄嫂与小侄女都不在身边,李徽仍是感染了众人的欢乐,身上亦是洋溢着喜色。待到同赏了驱傩之后,他便辞别帝后回到了濮王府——寝殿内灯火通明,本该冰冷孤寂的殿中温暖如春,他熟悉的身影正斜倚在软榻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书。 李徽不由得怔了怔,忽然觉得视野中所有一切都变得空空茫茫,唯有那个身影最为清晰,仿佛刻印在他脑海甚至灵魂之中。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觉察到,王子献对于他而言究竟是何等重要。一时之间,他甚至开始有些迷惑—— 这世间所有的生死之交、所有的知己,都是如此么?不仅灵魂觉得亲近,所思所想都能共鸣,就连望见他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想要不断地靠近一些。虽然太过靠近也令他觉得有些不习惯,但若是疏远起来却让他更加难受。 “玄祺,回来了?”就在此时,王子献发现了他,放下书浅浅一笑。 这一瞬间,李徽将迷惑与不解都埋在了心底,勾起嘴角慢行上前:“一回来便见到你,真可谓是惊喜。” 第138章 公开省试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3 每岁新年来临之时,便是大唐举国上下皆欢庆的日子。自年前的腊八、祭灶等节日开始,所有人都紧张而又欢喜地筹备过年;直至除夕驱傩、元日之后四处走动拜年;之后不久,便又到了最令人激动的上元节。前后三日宵禁取消,几乎有上百万人纷纷涌上长安街头观灯顽耍,摩肩擦踵,或挽手踏歌,或一齐胡旋,一派盛世繁华之象。 不过,这一回的上元观灯,仿佛与往日并不相同。皇城前矗立的雄伟灯楼下,格外圈出了一块地方表演百戏。喷火、吞剑、耍猴的,甚至还有花豹、猞猁、灰狼等驯服的野物,足以令人眼花缭乱。许是为了防止众人拥挤,周围特地搭起了环形的观望台,立在层层上升的台阶之上,谁也不必担心挡着后头人的视线,便犹如观赏马球赛一般自在。 直至灯节结束,灯楼灯树灯塔等都陆陆续续拆完了,那个观望台却一直在原处。且拆掉的灯楼灯树等的木头,都被运进了观望台中,每日足有上百人在里头出没,忙忙碌碌地不知在建造什么。 有好奇的百姓观察了几日,发现他们似乎正在建造两排房舍,简简单单毫无装饰,甚至只搭了个带房顶的架子,连四面墙壁都是空的。偏偏这两座犹如游廊一般的房舍,却建在了皇城前头,不伦不类,也不知有人正作何打算。 就在此时,皇城外张贴了新的敕旨,称因此前流言之案与诬陷贡举舞弊案影响者甚众,朝廷决定,此次进士、明经、明法等所有科的举子都须得光明正大地考省试。皇城外已经建起了考舍,举子们考试时,考官皆在场,由金吾卫负责在考舍间巡逻。而其他所有对省试感兴趣的文人雅士皆可立在观望台上,默声旁观作为见证。 此敕旨一出,不少州府解送的举子无不大哗。于他们而言,省试是何等重要之事?不啻于决定人生前程的关键,再如何谨慎对待也不为过。然而如今,他们这些自各州府脱颖而出的人,却被其他人当成指指点点的对象,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更多举子却很是不以为然。平日里在各类文会、诗会中,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吟诗作赋?谁不是在其他人跟前侃侃而谈,若是谈吐有物、气度从容,得到赞誉越多,声名便传得越广?怎么,在文会诗会中恨不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偏偏省试的时候却是不成了?就成了侮辱了? 朝廷官员之中亦传来类似的质疑声音,觉得省试如此安排有些过于突兀了,完全不符合往年的规矩。而且,面对如此众多的围观者,举子们若是紧张起来,临场发挥失常,本次省试岂不是取不了足够多的人才? 面对他们的不解,新安郡王很是淡定地道:“真正优秀之人,就算周围人山人海,亦能淡然以对。这样的人物,方是朝廷最需要的人才。而且,历来省试也没有必须取够多少人的要求。取多取少,全凭举子们自己的能力。倘若他们果真过不得这一关,亦是他们尚有不足之处的缘故,还须得继续磨砺。” “再者,省试便犹如朝廷举办的文会,只不过参加者需要具备足够的资格方能入场罢了。寻常的以文相会,皆容许别人在一旁聆听。为何省试却不能容许京中其他文士旁观?偏偏要关起门来考?简直不合情理。文士又非寻常百姓,绝不会做出有辱斯文之举。而唯有在他们的见证下完成省试,而后登榜一举成名,才可称得上是众望所归,才能得到所有士子的信服。” 刘祭酒的回应则更直接:“若是连这样的场面都无法应对,日后焉能平稳地处理各种突发之事?一乍一惊性情不定之人,本就不适合入仕。没有自信或者觉得无法接受之人,大可不必来考,由得他们去罢。老夫相信,这次省试,无论哪一科取出之士,定然是品性才华样样俱佳!!” 既然主考官与辅考官都如此坚持,其他官员便不再多言。有些默默地支持认同他们的作为,有些并不表态,还有些则在暗中准备看他们的笑话——现在与他们分辩又有何益?待到取士的结果出来之后,一切自然便能见分晓了。 不过,当这些话传出去之后,一老一少两位考官却得到不少京中文人的赞誉。尤其是那些无缘通过县试、府试的士子们,对围观省试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寻常文士。毕竟,旁观省试这般独特的经历,或许也能打磨他们自己的心境,亦令他们能够更从容地面对县试与府试的失败。 一月末,省试开考之日终于到了,而进士科考试的顺序位列所有科之前,安排在第一日和第二日。清晨时分,一千余名来自大唐各州府的举子提着准备好的考盒、考篮,早早地来到了皇城外新建的考舍附近。 王子献本打算独自一人过来,却不想王子睦实在是放心不下,特地提前一天来到藤园中住下,又坚持要陪着他一同过来:“如此重要之事,怎么能让阿兄独自面对?若不能陪着阿兄同去,我心里恐怕一辈子都会惦记着。” 宋先生在一旁听了,忍俊不禁:“不过是一段路程罢了,你就容他送一送又何妨?” 于是,万般无奈的王子献只得答应下来。到得皇城外之后,王子睦竟比他还紧张几分,给他检查了好几遍考盒中的物事是否都齐全:“阿兄还需要准备一件大氅么?我看其他人都备了好些御寒衣物……笔墨和砚台是否需要再带些备用的?以防万一?” 王子献忍不住叹道:“你便安心些罢,我带的都是平日惯用之物,不妨事。我赴省试你尚且如此,日后轮到你自己的时候,难不成要坐卧不宁、寝食不安?不过是在考舍中待两日,答两份卷子罢了,何须如此在意?” 王子睦垂着首受教,又道:“我会一直在观望台上看着……” “也好,看多了你便不会觉得省试有甚么特殊之处了。”王子献道。 这时候,由吏部派出的几名书吏捧着花名册唱名,首先进去的便是国子监学生,而后是京兆府、河南府、太原府解送的举子,接着便是来自其他州府的举子。仔细查验他们的文书过所,确定是本人无误之后,书吏们方会放行。 今年国子监赴考省试的学生并不多,王子献与他们也不熟悉。不过,因着同来自国子监,总有几分情谊,很快他们便互通了名姓。得知眼前的少年郎正是传闻之中大名鼎鼎的王子献后,其余几人皆难以掩饰脸上的异样之色。王子献也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或看法,只微微一笑。 正说话间,几人便到得了考舍边。仔细一看,这匆匆建成的考舍犹如两道长廊,被厚厚的行障围了起来。行障约一人高,坐在里头应该几乎感觉不到呼啸的寒风。不过,行障挡得住寒风,却挡不住外头观望台上的目光。因着屋顶格外挑高之故,考舍内任何一个位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4 置都不可能完全隐蔽。 “希望这两日别刮起风雪。”一个国子监学生苦笑道,“眼下倒还好,若是风雪交加起来,就算浑身都冻得僵硬了,咱们也照样得继续考试。”以前在尚书省都堂考试的时候,所有人都会避开门边的位置,以免夜里受凉。如今却是谁都无处可供躲藏,只能披着大氅哆哆嗦嗦地熬过这一夜了。 众人皆纷纷称是,觉得这不仅仅是考验他们的聪明才智,还在考验他们的体力与健康。 这时候,一队金吾卫前来检查他们随身携带之物中是否夹带着不该带的物品。而立在几名金吾卫兵士身侧不远处的,却是两个穿着狐裘、配饰华贵、气度不凡的俊美少年郎。其中一人望了他们一眼,仿佛只是随意打量,片刻后便转开了目光。 王子献轻轻勾了勾唇角,眼中含着笑意。 “那是……天水郡王与新安郡王!”国子监学生几乎都是高官贵族子弟,总会有认识宗室者。当此人唤出两位郡王的封号之后,从其他州府解送的举子无不循声望过去——名声已经响彻长安的新安郡王,原来生成这般模样。 王子献眯了眯眼,不得不承认,自己既觉得骄傲,心底又难免嫉妒。当初分明是他劝玄祺必须手握权力,步入仕途,登得越高方越能保护自己与家人。而他褪尽矫饰之后,仿佛洗去了瑕疵,亦是越发耀眼,越发动人心弦,越发令他不由得心折。 然而,如今亲眼见到这么多人都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思仰望他,想必日后也会有人千方百计地接近他,而他也将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欣赏——他便又禁不住想要将他永远藏在自己的怀里,不被任何人所知。 如此矛盾的心思,也让他忍不住失笑。 于是,他索性不再看下去,走进了考舍中,选择了一个最容易被观望台上的人们看见的位置——既然玄祺已经替他打算好了,给他铺了路,那他便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夺取今岁的甲第状头,扬名天下!! 第139章 从容考试 当千余举子纷纷在考舍内就坐之后,发现此处并不似他们想象中那般冰寒无比。几乎有上百个火盆被安放在不同的位置,令考舍内始终保持着暖和,所有举子都能受益。如此一来,至少在他们答卷写字时,磨墨不会被冻住,手指也不至于因冻得太僵硬而无法运笔。 这时候,数十金吾卫执刀而入,四散在考舍内静静而立。不久后,国子监刘祭酒与新安郡王李徽便带着一群书吏走了进来,在旁边的主位上安坐。众举子立即起身向他们见礼,二人亦是颔首致意。迎着端详与细细打量的目光,李徽很淡定地正襟危坐,而举子们如此近距离地望着这位年轻的郡王,心中无不涌起了复杂难辨的情绪。 “第一场开始罢。”刘祭酒吩咐书吏们发下今日的考卷。进士科省试考两日,每日考一场。第一场为读史,分别根据《史记》、《汉书》、《后汉书》出三种不同的考卷,举子们可从中择取自己最擅长的卷子回答。 王子献并未如其他举子那样,早便决定了自己做什么考卷。他很是友善地向书吏要了三张不同的卷子,琢磨着这些考题。一张考卷五道题,三张考卷十五道题,几乎从来没有人能够在一天之内答完三张考卷,这少年郎究竟意欲何为?——给卷子的书吏不由得看了他几眼,将这个俊美少年郎的容貌暗暗记在了心里。 其实,不少才华横溢之士未必不能答完三张考卷,只是很难每一道题都发挥出众罢了。王子献亦并不例外,目前他的积累与能力尚有不足之处,或许再过十年二十年,他才能毫不费力地完美地答完三张考卷。当然,这一回他的目标也并非为了答完三张考卷,而是希望从题目中判断出题者的意图。 所有举子都知道,此次省试之题是由当今圣人所出的。他们也都明白,只要自己的答卷能够让圣人满意,便意味着日后的青云路必将畅通无阻。然而,圣人究竟想看到什么样的答卷?他最在意之事究竟是甚么?或许连不少朝廷官员都很难猜中,更不必提这些尚且稚嫩、对圣人几乎一无所知的举子了。 王子献与李徽曾多次讨论过这位皇帝陛下的困境与施政对策,对于他的想法多少有些理解。不过,他依然需要仔细品读省试题目中蕴含的微妙意味,以确定皇帝陛下是否还有其他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执念。 他很快便从这些题目中敏锐地发现了什么,目光微微一动:或许,另有些更为隐秘的暗流,是玄祺与他都尚未察觉到的。而这些暗流,或许正是当今皇帝陛下性情有些多疑的缘由之一。倘若不将这些暗流解决,皇帝陛下永远都无法安心做一位慈爱的叔父。越王府与濮王府便是再安分守己,也极有可能被这些暗流牵累,甚至被全然吞没。 正当举子们或谨慎地读题或开始动手磨墨的时候,外头观望台上的文士也渐渐多了起来。王子睦跟在一群青衫士子身后,默不作声地寻找着自家的长兄。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根本不必寻找,兄长就坐在最醒目的位置上,任谁都能一眼瞧见那个举止不急不缓的少年郎。 他紧紧地望着兄长的一举一动,心中的忐忑渐渐消解了不少。待他因腹中饥饿而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暂时离开,去附近的里坊中用些午食再回来,却又担心错过什么重要的事。 此时,考舍中的王子献已经答完了一张卷子。但他却不忙着交卷,而是取出几个胡饼放在旁边的火盆上烤了起来。直至这些芝麻胡饼烤得两面焦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才满意地开始享用。而旁边的举子们被这股焦香味所诱惑,无不口舌生津、腹如鼓鸣,再也没有心思答卷了。 作为考官的刘祭酒与李徽自然有专人送来吃食。不过,看着食盒里有些微冷的廊下食,刘祭酒却忍不住长叹一声,压低声音对李徽咕哝道:“这样的廊下食,倒不如王子献的芝麻胡饼更香呢!” 李徽微微一笑,拿出自己的吃食与刘祭酒分享。他的食盒是濮王府送来的,不仅菜肴格外丰盛,且一直保持着温热,色香味俱佳。不过,原本他还为不能将吃食分给挚友而觉得有些可惜,如今却认为自己或许太小觑他了。在外游历多次之人,岂会照顾不好自己? 远在观望台上的王子睦也仿佛能闻见芝麻胡饼的焦香味,他犹疑片刻,终于转过身打算寻觅些吃食。不过,走了几步之后,他便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怔了怔,忍不住上前两步:“李十一郎、十二郎……” “原来是你。”正牵着永安公主的长宁公主回过首,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照旧是男儿装束,英姿勃发中却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之意,目光流转的时候更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5 仿佛冰雪都能为之融化:“嘘,别出声。走,去外头说话。” 两姊妹刚悄悄地上来,永安公主还没见到兄长呢,自然不愿意离开。小家伙抱着观望台的栏杆不肯走,毛茸茸的一团就像只小动物似的。长宁公主十分无奈,试着将她抱着举起来。不过,穿着厚重冬衣的小家伙份量实在不轻。饶是常年射箭骑马的她,也仅仅只是举了片刻之后,便觉得双手都有些发酸了。 正当她想将妹妹放下来的时候,旁边的王子睦却将永安公主接了过去,高高地举了起来:“恕在下冒昧了……” 少年郎不敢直视少女的目光,耳朵微微有些发红,视线也努力地挪到别处,却依旧时不时地悄悄在她身上流连。 长宁公主瞥了他一眼,红唇弯了弯,笑得格外愉悦。她也早已经到了能够看懂这些行为举止之后的涵义的年纪了。不得不说,她一直觉得这位少年郎比她那位未来的驸马更加有趣。每一次相见时的举动,都能令她从心底觉得愉快起来。 待到永安公主看够了之后,三人才离开观望台。王子睦已经饿得腹中轻鸣了,惹得永安公主忍不住转头探看,满脸好奇之色,而长宁公主的笑意则更浓了。 少年郎因为觉得羞耻而红着脸垂下了头,心情从暗自欢愉立刻跌至了谷底。这时候,他听见她道:“我们也还未用午食呢。跟我来,带你去附近味道最佳的食肆。那里的五色馄炖与汤饼,连阿兄都念念不忘……” 此时,考舍内弥漫着各种饭菜的味道,着实令人难以忍受。不过,因着考舍上方十分透气之故,这些气味很快便散开了。举子们不必再忍耐着甚么奇怪的味道,都能全心全意继续投入到答卷当中去。而王子献也陆续完成了第二张答卷、第三张答卷。 刘祭酒与李徽在考生之间走动,查看着他们答卷的进度。当来到王子献身边时,刘祭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走了他已经完成的三张答卷。王子献一愣,想说自己觉得有些题并无把握,这位老人却毫不理会他,抚着翘起的白胡子自顾自地走了。 李徽轻轻地笑了起来,目光中带着几分调侃之意,同时表示爱莫能助。毕竟他只是辅考官,而主考官早就已经盯着某人盯了许久了,就等着他答完所有卷子的时候。 王子献见状,也只得摇了摇首,轻叹一声。不过,即使是叹息声,也依旧满含自信,令周围的人越发压力倍增。 此时天色已暗,第一场读史考试正式结束。无论是否已经完成答卷,书吏们都毫不容情地将卷子收了上去。于是,一时间众举子脸上神情各异,或信心百倍,或黯然失色。刘祭酒与李徽带着书吏捧着卷子离开之后,金吾卫轮值换班,考舍中的一众人等亦纷纷起身,活动着已经近乎僵硬的身体。 待到举子们用过夕食,轮流外出更衣洗漱归来之后,考舍外又围起了一层高大厚实的行障。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顶巨大的帐篷一般。数九寒风都被遮挡在外,暖意融融之中,众人各自裹着厚重的冬衣睡着了。 次日一早,大帐篷悄然撤去,又恢复了昨天的模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二场时务策正式开考。王子献品读着五道考题:一为民生之策,二为边疆之患,三为贡举之变,四为监察之法,而五——则问周外重内轻与秦外轻内重。联想到第一场读史中的考题,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触及到了皇帝陛下内心中的隐忧。 见他笔走龙蛇,几乎是一气呵成,刘祭酒与李徽都并不意外。在其他人都字斟句酌,恨不得足够谨慎小心的时候,他却如行云流水,意态从容,连仅仅只是挥笔仿佛都透着潇洒之意,足以可见他的胸有成竹。不仅考舍内不少举子都觉得暗自佩服,观望台上的文士们更是啧啧赞叹。 “昨日那王子献足足答了三张卷子,今日又答得如此之顺利,足可见平日积累之丰厚!唉,过去确实是我等太过短视了。明明根本不认识他,却跟着人云亦云,在背后腹诽他不过是凭着出身与人脉才出名……” “是啊,若是能早些结识他便好了。这样的人物,成为甲第状头之后,可不是你我这种寻常人能接触到的!不过,想来这位王状头以后也会举办文会罢?咱们可得费尽心思弄些帖子来才好!” “听说他住的地方,叫做甚么……‘藤园’?不如趁着尚未张榜的时候,咱们便多去拜访几回如何?不,是我想岔了,此事可不能等。咱们明天一早便去拜访,绝不能等到藤园客似云来的时候再去!” “说得对!就该这样!” 与宋先生交好的隐士们也悄悄地来到观望台上转了一会儿,而后凑在一起嘀咕:“那老小子宁愿在藤园里打谱,也不愿过来看上一看,原来竟对他这弟子如此放心。倒是咱们白白替他担心了一场!” “既然来了,怎能白来一场?将弟子们都留下,我们几个去藤园寻他!无论如何,至少也该弄些好酒好菜招待我们!” 且不提王子献的名声如何再度在京中流传开来,待到这第二场考试结束之后,他便与认识的举子们道别,径自回到藤园中歇息去了。而连他大概也没想到,刘祭酒当即就捧着自己已经看过的答卷,各择出了二三十份,直奔两仪殿求见圣人。李徽有些无奈,吩咐书吏带着其他的答卷紧随其后。 第140章 少年状头 此时,圣人与诸位宰相以及六部尚书等重臣刚议完事,心情正好。听闻刘祭酒与新安郡王求见之后,便微笑着将他们唤了进来:“怎么?进士科的省试刚结束,刘爱卿与玄祺便迫不及待地想向朕禀告甚么好消息?” 刘祭酒红光满面地将他择出来的答卷都呈了上去,王子献的时务策卷子赫然便在第一位:“回禀陛下,今岁甲第状头已出!年仅十七岁的甲第状头,乃国朝以来第一人!故而老臣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欢喜之意,特地来向陛下报喜。除了此子之外,尚有堪为甲第者一人,乙第者二十一人!!此次省试真是人才辈出!实在是难得的一年!!恭贺陛下喜得如此众多的俊杰之才!!” 圣人怔了怔:“噢?刘爱卿这么快便评完这一千余名举子的考卷了?不过,朕记得,刚定的省试之法中规定,省试由多位评卷官共同阅卷,而后按结果评选登第之人。除了刘爱卿之外,六部尚书也皆身负评卷之责,他们应当尚未看过罢?” 刘祭酒很是豪气地答道:“当然,这只是老臣一人之见罢了。还须六部诸公全部评完卷才能作数。不过,老臣不信,他们还能选出第二个如此出众的甲第状头来!到时候若臣等争执不下,还请圣人为老臣做主!” 圣人并非头一回见识到这位国子监老祭酒的真正性情,却仍是忍俊不禁:“好,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6 朕到时候会将所有登第举子的考卷都好好看一遍,给他们定出名次先后来。眼下,便先让六部爱卿们评卷罢——许爱卿,你们不妨也瞧一瞧?” 他正要将答卷递给旁边的宰相们看看,冷不防却扫见王子献答卷中的内容,目光轻轻一敛。而后,他将王子献的卷子都挑出来细看,剩下的才给了右仆射许业。如此意外的举动,令所有臣子都不由得一愣。而早已看过卷子的刘祭酒与李徽却并不意外。也正因事先料到会有如此的情景,刘祭酒才特地将王子献的答卷放在最前头。 “怎么只读史一场,王子献便答了三张卷?”圣人并未先看他最感兴趣的时务策卷子,而是往下翻了翻,“足足答了十五道题,也只用了一日?呵呵,真是少年郎的性情……”语中之意,便是此子未免略有些过于狂傲了。 李徽随即应道:“叔父能看到三张答卷,都是因刘祭酒之功。孩儿以为,省试结束之后,叔父应当重赏刘祭酒才是。”他并非主考官,又是年轻之辈,并不适合在诸位重臣面前替王子献辩解。不过,若只是引起圣人问询的兴趣,让刘祭酒来回应却是再好不过了。 “噢?”圣人果然颇有兴味,“难道这卷子还是刘爱卿夺来的不成?” 刘祭酒立即接道:“陛下果然慧眼如炬。”他抚着翘起来的白胡子,略有几分得意:“王子献其实只想交一张卷,不过他答得快,顺带就将剩下两张卷子都答完了。老臣趁着他检查的功夫,就将三张卷子都拿走了。既然都已经答了,自然还是全交上来得好,也好让老臣看看他读史读得如何。” 圣人不由得开怀大笑:“原来如此!刘爱卿可真是当赏了!!那他读史究竟读得如何?” “第一张卷确实无可挑剔,甲第状头当之无愧。”刘祭酒自然而然地道,“第二张卷也可列甲第之中,不过与另一名甲第举子分不出高下。第三张卷列入甲第稍有些勉强,但可为乙第,可见他还读得有些不纯熟,大约也有时间太紧的缘故。” “一人三张卷,每张卷都足可入第,已经是难得至极了。”圣人感叹道,这才细看了四张卷子,“呵呵,想不到,今岁朕竟然果真得了一位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好!很好!!朕心甚悦!!” 此话一出,六部尚书都很明白,这位王子献的甲第状头已是无可动摇。这令他们都禁不住生出了些好奇之心——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郎究竟答了甚么?居然能让圣人如此青睐?而礼部尚书杨士敬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着那些落第举子的考卷,心中又是惊叹又是怜惜:惊叹者自然是王子献,怜惜者则是他的爱子杨谦。 此少年一出,杨谦因甲第状头而得来的名望,必将渐渐被他夺走。这已经是无可挽回之势了,然而杨谦经营多年,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王子献所取代,必定还有一番拉锯。不过,他们又何必你争我夺呢?“表兄表弟同为甲第状头”——这简直便是一段佳话,于两人都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 故而,拉拢这位新的少年甲第状头为杨家所用,方为如今最紧要之事。前后两个甲第状头皆是杨家人或者杨家的半子,这样的声名又该有多风光?只要他们二人互帮互助,日后遇到什么困境熬不过去?想要什么得不到呢?想到此,杨尚书心中涌出了无尽的豪情——仿佛他所渴望的一切就在前方,几乎是唾手可得。 因着圣人兴致高昂之故,一群重臣将刘祭酒挑出来的卷子都看了一遍,均表示他的眼光奇准无比,这些卷子确实答得不错。而六部尚书保证,明日一定判完剩下所有的卷子,看看是否还有个别漏网之鱼。刘祭酒对此表示热烈欢迎,他明天要接着监考明经科省试,劳累一日之后便能见到确切的结果,自是再好不过。 于是,直至深夜时分,李徽方回到濮王府。他毫不意外地在自己寝殿中见到了新科甲第状头,禁不住弯起了唇角,缓步走上前。 少年甲第状头正卧在长榻上,脸上盖着一卷书轴,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读书。然而,只要稍稍靠得近些便能发现,书卷已经完全覆在了他脸上,只能听见底下发出的均匀呼吸声。 李徽轻轻地揭开书轴,果不其然发现新科甲第状头早已睡熟了。他端详着对方安宁的睡容,笑意不由得更浓了。一时间,这些时日忙忙碌碌的疲惫仿佛都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唯有欣喜与宁和。 张傅母带着侍婢端来了夜宵羹汤,见自家小郡王正望着安睡的王子献出神,摇着首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道:“王郎君已经来了一阵,想是等得太累了罢。说起来,他独自一人时,可少有这般放松的时候呢。” 李徽一怔,笑道:“傅母说得是。以前他便是在我面前,亦是仪态优雅之极,从不曾如此举止自然。那时候的子献当然也很好,如今却觉得更加亲近了几分。果然是因为我们虽然离别了一段时日,情谊却愈发深厚的缘故?” “……”听了他的话,张傅母竟想到了“小别胜新婚”,险些摔了手中端着的八曲玉碗,“三郎且饮了羹汤,早些安睡罢。明日不是还得继续主持考试么?王郎君既然如此疲惫,便不必将他再唤起来,且让他在榻上继续睡罢。” 闻言,李徽将自己身上披的裘衣脱下来,盖在王子献身上,又让婢女拿了一床厚厚的锦被再给他盖一层。张傅母见他神色温柔,举止小心之极,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欢喜。当然,更多的还是纠结——她到底是否需要告知远在洛阳的王妃殿下,小郡王已经开窍,开窍的对象却是王郎君的消息呢? 不过,许是因盖得太过厚实之故,待李徽洗浴回来之后,王子献便已经醒了。 李徽挑起眉,欺近依然有些睡眼朦胧的他,笑道:“究竟有谁知晓,聪慧绝伦的新科甲第状头,竟然也有瞧着如此迷糊的时候?以往你总比我醒得早些,这般模样着实难得一见。莫不是以前你都不愿让我见到?” 王子献眯了眯眼,倏然搂住他,一翻身便将他压在身下,居高临下道:“这般模样,你大概也从未见过罢?”他刚睡醒不久,本便磁性的声音中更多了些许散漫与暗哑,仿佛带着诱饵的鱼钩,勾得人禁不住有些心神荡漾。而他的目光如此专注,又带着些刚睡醒的迷蒙之态,更是无比动人。 李徽愣了愣,倏然觉得胸膛中那块血肉轰然作响,仿佛即将炸裂一般,令血液都有些沸腾起来。眼前的脸孔是这般的熟悉,熟悉到他闭上眼都能用笔勾勒出来。然而又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像是焕然一新,仿佛增添了许多他从未注意到的细节。 “玄祺?”王子献顿时完全清醒过来,以为自己方才贸然的举动将他给惊住了,心中不由得略有些紧张,立即从他身上翻了下去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7 。 饶是新科甲第状头再如何聪敏,于情感之事再如何热烈主动,到底也不过是个毫无经验的少年郎罢了。若是他彻底冷静下来,说不得便能察觉出对方究竟悄悄起了什么变化。只可惜,事关至爱的反应,他便多少有些紧张。忐忑之下,便也顾不上其他了。 “……”李徽定了定神,低声道,“无事……” 新安郡王为自己方才的反应感到有些烦恼。他本能地觉得,有些或许即将改变他一生的事已然发生,他却无力阻止。倘若无能为力,便只能让这些足以动摇他一切的变化暂时埋在心底了。于是,他决定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王子献见他的神情恢复平常,略松了口气:“方才听你称我甚么?‘新科甲第状头’?怎么?评卷官都已经看完所有答卷了?竟如此之快?” “不,只看完刘祭酒推荐的答卷,叔父钦点你为甲第状头。”李徽微微一笑,“子献,叔父心中的隐忧,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看来,你答的那些果然正合他意。说起来,连我也不知,居然还有另一种势力在暗中觊觎已久。” “圣人出的题,便暗含着圣意。”王子献回道,“都说圣心难测,不过,只要圣人愿意显露出些许,或许便能推测出来。玄祺,若你成为了对付安兴长公主与杨家的利刃,那我日后说不得便是解决这一种势力的暗箭。” 无论如何,他们都将会成为圣人舍不得松开的绝世利器,所向披靡。 第五卷:心悦君兮 第141章 风光无限 今岁省试依然在继续着,来到观望台上的文士却日渐稀少,受到的关注亦是远不如前。原因无他,进士科的少年甲第状头既然横空出世,剩下的科目便已经难以引起大家的兴趣。在百中取一的进士科夺得状头,岂是明经、明法等科取士能比较的?其他所有的常科状头与他相比,均宛如萤火与皓月争辉,又何足道哉? 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状头不但拥有足以令所有人称道的年纪与才华,还拥有顶级门阀的家世、俊美出众的容貌与温雅从容的性情。身为琅琊王氏子弟,虽然年纪轻轻便是国子监学生,此前却离开长安一段时日,始终默默无名。他甚至还曾被卷入了风言风语之中,险些便前程尽毁,而如今却是一举成名天下闻。 背负着如此曲折动人的故事,这位王子献自然比数年前的另一位年轻甲第状头杨谦更加惹人注意,亦更具有传奇性,更令许多没落世家子弟甚至寒门子弟深觉鼓舞。 譬如,同样是门阀世家出身,杨谦出身弘农郡公府,王子献却出自没落的琅琊王氏商州房旁支。杨谦自幼便拜得周籍言周先生为师,连续数年在国子学、国子监中读书,王子献却是抵达长安之后才有机会进入国子学,继而再入国子监,拜得曾任国子监主簿的宋柯宋先生为师。他来到长安跟随先生念书,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五年而已。短短时日之内,便能考取甲第状头,简直堪称奇迹。 更不必提,杨谦夺得状头时已是二十余岁,早便娶妻生子成了家。而王子献却依然青春年少,尚未婚配——如今,几乎整座长安城的小娘子们都渴望着“榜下捉婿”,获得一位前程无量的俊美郎君,成就一段举案齐眉的佳话。于是乎,无数老丈人们都摩拳擦掌,准备一举将这位新婿捉回自家去。 偌大的长安城都因这位新科甲第状头而热闹起来,延康坊藤园更是客似云来,每日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前来拜访。 刚开始,宋先生尚觉得与有荣焉,每日都笑逐颜开,对每一位客人都十分周到。然而,待到客人越来越多,且不少人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试图通过他来染指王子献的婚事的时候,他便索性闭门谢客,又将只会给他惹麻烦的弟子给赶了出去。 王子献很是无奈,只得约了些志同道合的士子,在附近的寺观中以文会友。他结交友人从来不问出身,更不问功名,脾性相投方最为重要。而文会也没有任何规矩,随时可来,随时可走,无人接来送往,很是自由自在。谈论的话题亦是没有任何限制,只要兴致一起,或唱和,或辩论,皆各自随意。 昔日国子学中的友人如阎八郎等人,前一段时日借宿在藤园中的举子,以及最近结交的寒门士子们,几乎每日都会相聚,彼此之间的情谊也越发深厚。而不少慕名而至的士子亦是天天来参与他们的文会,或受到感染渐渐试着加入其中,或默默地静坐一旁认真学习,或觉得他们太过随性而离开。 如此不过数日之后,王子献身边便聚集了足足上百人。与登高一呼便有千人振臂的杨谦相比,这上百人看似并不值得一提。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省试尚未正式张榜,他尚未打马游街,尚未成为探花使踏尽长安花,尚未封官入仕。 他所选择的路途,与杨谦的名望经营之道,显然绝非同道。而毅然选择与他同行之人,也会渐渐与追逐在杨谦身后的狂热年轻士子拉开距离。他真正的同行者不必太多,却会比杨谦的拥趸们更加值得信赖、值得依靠。当然,他日后的拥护者们,若只论狂热之处,想必也会与杨谦的拥趸不相上下。 他还年轻得很,有足够的时间吸引更多的人,后来者居上,而后狠狠地将杨谦踏于脚下。 至于郑勤之流,更是早已不足为惧。区区一个人品低劣的乙第状头,每年都会有,实在是不值得一提。而若是有机会,他必定要将郑勤解决掉,以报当初的流言之仇。当然,郑勤和杨谦也不可能坐视他一跃而起,定然还会有所图谋。 就在新科甲第状头已经开始依靠名望有所收获之时,新安郡王带来了更好的消息。据说,宫中的杜皇后也听闻了这位风靡长安城的少年状头的名声,很想见一见他。越王妃、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母女三人同样表示很感兴趣。 翌日,王子献便随着李徽一同入宫,前往安仁殿拜见杜皇后。不知怎地,少年甲第状头进宫的消息传了出来,他们二人经过的路途中,多了不少宫人与宫女。有的纯粹只是好奇,特意过来瞧瞧;有的则是为自家主子打听消息,前来探一探。 “以往我入宫的时候,他们几乎都不见人影。偏偏带着你同来,无论去何处都会多几双眼睛。”李徽打趣道,目光在宫人们身上掠过。他早已能辨认出,哪些是长宁公主的探子,而哪些又是杨贤妃、袁淑妃的探子:“说不得,杨贤妃还想寻机会见一见你这个‘表弟’呢。” “血缘远得几乎可忽略不计的‘表弟’?”王子献勾起唇角,“也不知杨家人的自信究竟是从何处来的。为何从老到少,都觉得我必定会因他们的亲近而感激涕零?” 其实,并非杨家人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8 行事不符合常理,而是这位新科甲第状头的性情实在奇特——毕竟,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一人之力不足道哉,唯有宗族的力量支撑才能行的长远,而血缘关系更是牢不可破的纽带。若是换了另一人得到杨家如此相待,恐怕无论心中是否真正感激他们,至少也存着与他们互惠互利的想法。 而咱们的新科少年状头所想的,只有如何不动声色地让这个贪心不足的家族覆灭。至于血缘亲情、宗族力量,在他心中实在不值得一提。毫不留情地说,除了三弟王子睦之外,弘农杨氏与琅琊王氏商州房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过李徽的一根手指头。无论是何人,只要意图对他挚爱之人不利,便必须承受他的报复。 两位少年到得安仁殿时,长宁公主照旧牵着永安公主出来相迎。李徽自是泰然处之,王子献则恭敬地给两位贵主行礼。 长宁公主见到他的时候,却不期然地想起那位与他几乎完全不相似的少年郎,红唇微微弯了起来。而永安公主则对他有些陌生,好奇地打量了他半晌,奶声奶气地道:“阿姊,阿兄……甲第状头,也没什么不一样。” 李徽笑了起来:“当然,甲第状头也不过是寻常人罢了,并不是甚么传奇里的神仙妖怪,没有长着四只眼睛、八只手。”长宁公主闻言,越发忍俊不禁,白玉无瑕的脸庞上透出淡淡的红霞,犹如白里透红的桃花,美不胜收。 永安公主顿时颇觉失望,投入兄长的怀中撒娇。而坐在里头听见他们说话的杜皇后、越王妃王氏等人则禁不住都笑出声来。李徽遂引着王子献入内觐见。 虽然王子献从未正式修习过宫廷礼仪,但身为世家子弟,无论是甚么仪态都是无可挑剔。杜皇后与越王妃端详着这位年轻的甲第状头,均透出了满意之色。两人一句一句地询问着一些家常话,王子献不急不缓地回答,神态很是从容自在。 “原来你还有两个弟弟也同在长安,父母妹妹却远在商州。也难为你们年纪轻轻,便离家来到长安求学了。” “长安与商州相距并不算远,若得空也能回家探望。虽然心中也时常惦念着故乡家人,不过,读书进学方是儿郎们的正道。家严家慈特意将臣等兄弟送到长安来,自然不能令他们失望。” “如今你得中甲第状头,他们又如何可能失望?说来,你可已经派人回家报喜?” “榜文尚未张贴,不敢贸然报喜。”王子献微微一笑,温和至极,“臣以为,静待登第之后,再报喜亦是不迟。” 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坐在另一侧,略有些好奇地悄悄打量着对面的少年。最近她们也常听人议论起这位甲第状头,如今得了机会仔细瞧一瞧,似乎确实与寻常少年郎不同。容貌俊秀出众且不提,能安然在杜皇后与越王妃跟前对答如流,仿佛待两位长辈一般透着亲近之态的年轻人,委实并不多见。 就连长宁公主也禁不住想到:便是燕湛在杜皇后面前,也从不曾如此放松过。毕恭毕敬当然是应该的,但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之感,却是很难仿效的。若是表现得过度了,便成了佯装作态,甚至是攀附权贵;若是不够自然,那便更容易令人心生反感。 然而,王子献的言行举止却是恰到好处。杜皇后与越王妃对此亦是毫不反感,笑容越发温和慈爱。若说刚开始她们不过是为了一解好奇之心,眼下却是有一两分将他当成晚辈的意味了。博取这两位的好感并不容易,当然,她们心中或许悄悄生出了其他的念头也未可知。 李徽在旁边耐心地陪着永安公主顽耍,偶尔也插一两句话。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对这位堂兄亦是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她们在府中时,早已听了自家阿爷、兄长对他的无数赞誉之语,如今认真地观察与推敲着他的一举一动,也隐隐约约有些收获。 第142章 信任怀疑 转眼之间,一个多时辰便过去了。杜皇后的神态越发慈爱:“曾听玄祺提起,你们二人相交已久,情谊十分深厚。先前他与景行被污蔑的时候,亦是你去请的刘祭酒为他们作证,真是难为你了。” “这本便是臣份内之事。”王子献回道,“且此事本是因臣而起,倒牵累了两位大王,臣心中一直十分愧疚。幸而刘祭酒急公好义,实在是一位可敬可重的长辈。这一回省试,也承蒙刘祭酒与大王照顾了。”他眉头微皱,而后又缓缓散开,九分温雅中带着一分坚韧,几乎顷刻间便能令人心生好感。 越王妃含笑接道:“那些污糟的事与你又何干?你不过是某些奸佞之辈作乱寻的由头罢了,同样受了连累。唉,玄祺的眼光真是一绝,连挑的友人都是品性才华俱佳的王郎君。我们家景行平日里总与那些狐朋狗友来往,玩乐的时候亲亲热热,待到他出事的时候,却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如今他也总算知道好歹了,知交与酒肉朋友岂可相提并论?” “二嫂便尽管放心罢,景行以前也不过是有些过于率真罢了,毕竟年纪还小呢。自从成了千牛备身之后,已经很是像模像样了。圣人如今提起他们兄弟几个来,也都只有满口称赞。”杜皇后柔声道,又看向李徽,抿唇轻笑,“日后你们同行官场,互相扶持,我们便能放心了。” 王子献也随着她自然而然地望向李徽,微微一笑:“是,臣必不会辜负皇后殿下的期望。” 李徽挑起眉,应道:“叔母先前还问孩儿,为何这几日连说笑都轻松几分。可不就是觉得往后又多了一个帮手么?虽然前几年他不过是个九品校书郎,大概甚么忙也帮不了。不过,往后应该能寄望他尽快升任其他实职罢。” 闻言,杜皇后与越王妃都禁不住笑了起来。长宁公主、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亦是互相望了望,掩唇而笑。就连甚么都没听懂的永安公主也跟着大家一起咯咯地笑,最终笑倒在兄长的怀里。 年轻的外臣毕竟不能久留后宫,杜皇后便赏了王子献十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并五十金,让李徽送他出宫。见堂兄要离开,永安公主撅起嘴,怎么劝也不愿放手。于是,李徽只得牵着她往外走,长宁公主亦如平日一样,将兄长送出了安仁殿。 “琅琊王氏子弟,果然名不虚传。”越王妃轻轻摇了摇首,瞥了两个女儿一眼,颇有些可惜的意味。宣城县主给信安县主使了个眼色,信安县主却是双颊微红,垂下了螓首,佯作甚么也不知晓。 杜皇后神色微微一动:她又何尝不同样觉得,这个少年郎确实是难得的佳婿呢?只可惜,长宁公主早已定下婚姻,永安公主年纪又太小了。否则,这样的新婿,她又如何忍心放过?念及此,她心中不禁叹息了一声:犹记得,当初李茜娘相中的便是这个王子献——且不提此女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09 的秉性如何,眼光倒是确实不错。 见越王妃有些意动,杜皇后便含笑让身边的尚宫将两个侄女带到旁边的殿阁歇息,低声道:“二嫂不是正在给环娘(信安县主)相看亲事么?这王子献,我瞧着便样样都很好。能够娶咱们家的环娘为妻,亦是他的福气。” 闻言,越王妃却苦笑道:“我也曾在二郎跟前提过此事,他却坚决不许。问他缘由,他只说若是当年这少年郎尚在寒微之时,我们让女儿下嫁,才堪称一段佳话。如今全长安城的老丈人都在抢新婿,他觉得与他们一起你争我夺的,倒是落了下乘。” “如今谁家不是‘榜下捉婿’?好好的婚事,哪有甚么‘上乘’、‘下乘’之说?”杜皇后轻嗔,“咱们皇家的女儿,难道还不比其他人家的小娘子尊贵么?择婿还束手束脚地作甚?最要紧的,到底是自家女儿的幸福,还是这种莫名的颜面?” “我回去再劝一劝他罢。”越王妃道,“环娘的婚事都快成了我的心病。如今见了这王子献后,长安城里哪里还寻得出比他更出众的少年郎?” “此事很该早些定下来,否则,说不得什么时候,这佳婿便被别人给抢走了。”杜皇后接道。然而,其实她们二人心中都很明白,越王所顾忌的并不是甚么颜面,而是——不可言说的分寸与规矩。 谁都能与圣人钦点的少年甲第状头结亲,唯独越王府不可。濮王府若是有女儿,自然也不可。这个少年郎日后说不得是圣人的心腹之臣,一位安分守己的宗室,绝不可能拉拢圣人的心腹。当然,世家大族们却不在此列。 安仁殿外,李徽与长宁公主正要道别的时候,宫人恰好带着燕湛前来觐见问安。 两厢遇见,燕湛主动快行几步,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李徽便正式给王子献与这位未来的驸马互相引荐——虽然目前他并不信任燕大郎,但无论如何他都将是长宁公主的驸马,至少日后应该是他们这一系的同盟,彼此间定然有不少打交道的机会。至于这个因婚姻而来的同盟究竟能维系多久,那便端看成国公府如何选择了。 王子献眯了眯眼,优雅含笑见礼:“原来是成国公府的燕郎君,久仰,久仰。” “今日竟然结识了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回去之后,说不得兄弟姊妹们都会羡慕我呢。”燕湛亦是同样笑容晏晏,寒暄的时候带着几分亲近之意。此情此景,便犹如他们彼此早已久闻大名,却始终没有机会结交一般。然而,李徽与长宁公主却都不知晓,就在两个月之前,他们还曾遥遥地对峙过,而后径直错身而过。 二人不动声色地虚与委蛇,不久之后,李徽敏锐地发觉似乎有些不对劲,便笑道:“燕大郎,我们正要出宫去,你也须得去向叔母问安。既然都暂时不得空,今日便罢了,改日再相约一起饮酒闲谈。” “那便改日再邀大王与王郎君宴饮罢。”燕湛朗朗一笑。 “燕郎君若有兴致,随时可来参加我们的文会,王某必将倒履相迎。”王子献拱了拱手,与长宁公主以及燕湛告辞。李徽也成功地劝服了永安公主,将她还给了长宁公主:“悦娘,婉娘,改日我再入宫陪你们顽耍。” 两人转身翩然离去,寒风之中比肩同行的背影看似十分寻常,又仿佛格外融洽默契。长宁公主弯着唇笑了笑,正要带着永安公主回安仁殿中,便听身边的燕湛忽然道:“我曾听闻,大王与王状头结识多年,想必贵主也早便认识他?” “早年见过几回,并不熟悉。”长宁公主瞥了他一眼,“之前向考功员外郎举荐他,也不过是因阿兄的情面罢了。想不到,他居然一举中了甲第状头,倒令人有些刮目相看了。”当然,事实是她相信兄长的眼光,所以也觉得此子将来必定不同寻常。不过,这样的内情便不必要尽数说明了。 “年仅十七的甲第状头,确实足以令所有人为之侧目。”燕湛垂下眼,“与他如今的风光相比,我们这些贵胄子弟简直不值得一提,倒教我有些羡慕了。最近,长安城内几乎处处谈论的都是他——不过,实在教我想不到,不仅是贵主,就连皇后殿下与越王妃殿下亦对他如此赞赏。”说到后来,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仿佛慨叹一般。然而,若是有谁能看到他此时的眼神,便会发现其中的暗潮汹涌。 “阿娘与世母也只是听说他年少难得,所以想见一见他罢了。论起赞赏,倒也没甚么。”长宁公主道,秀眉轻轻扬了起来,“不过,你这番话……该不会是当真有些信了当初的流言罢?”仔细回想起来,她忽然觉得,方才他与王子献的神情当中似乎都带着几分微妙的意味。 “那些无稽之谈,我自然不可能信。”燕湛勾起嘴角,神情温柔,“我素来只相信贵主。” 长宁公主莞尔,心中却生了疑惑,想着改日定要寻王子献问个清楚。若是燕湛果真如此愚蠢,她又何必白白耗费自己的大好时光与这样的人勉强度日?更何况,他如果轻信了谣言,便极有可能不会成为她的助力,反倒会暗中给她们使绊子。 这几年来,自从杜皇后的身体略微好转之后,燕湛才渐渐有机会见到她。不过,每一回问安都没甚么差别——看似亲近的问候与寒暄,却总似乎缺了甚么。与李徽过来时自然而然的相处相比,远远不可同日而语。 今日越王妃与两位县主也在,燕湛并未久留,便告辞离去了。而同一时刻,即将来到宫门前的李徽与王子献却被殿中少监唤住了:“传圣人口谕,宣王子献入两仪殿觐见。” 原来,圣人听说杜皇后与越王妃想见一见新科少年状头,便特地差遣他们在宫门附近等着。他也想召见这个早便令他极为感兴趣的少年郎,但省试尚未张榜,单独召见他未免太过刻意了些。今日的机会却是正合适。 第143章 继续查证 圣人口谕召见,王子献自是只得立即奉召而去。李徽挑眉浅笑:“原还想着叔父应该会在省试张榜之后再见你,却不想竟在此处等着。仔细想想,你可是叔父钦点的甲第状头,我确实不该如此意外才是。” 王子献微微一笑,从容依旧:“幸而大王此前常与我提起圣人慈爱,我才不至于太过忐忑紧张。否则若是语无伦次起来,岂不是辜负了圣人的看重?”他一双眸子里含着笑意,向着殿中少监颔首致意:“有劳少监了。” 李徽亦随手便给出了几个装着赏钱的荷包:“在宫门外等了半日,少监也着实是辛苦了。”他虽半个字不提其他,殿中少监却是心领神会,笑着领了王子献离开。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素来受圣人宠爱,又一向慷慨大方,便是待他们这些宫中奴婢也很是和善。就算是他们这样的人,也懂得投桃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0 报李的道理。 今日本是休沐,好不容易得了清闲,李徽便打算回府歇息,待到王子献归来之后,再说一说此次觐见的过程。不过,策马前行数步之后,他却沉吟片刻,拨马去了大理寺公廨。前一段时日他奉命担任省试辅考官,忙的皆是贡举之事,并未正式接手大理寺的公务。眼下贡举省试既然已经告一段落,他便挂念起了先前那桩案子。 虽正值休沐日,大理寺公廨中却不比其他清闲衙门,依旧是人来人往。不仅三司主官尚在讨论案情,两位大理寺少卿也依旧兢兢业业。李徽是新任大理正,办事的书吏们早已给他腾出了一间公房。当他步入房中的时候,书案上也早就摆满了此案相关的卷宗。 李徽见状,不由得一笑——看来,目前在他手底下办事的书吏很是机灵,日后差遣他们应当也不必太过担忧。当然,对于机灵而又忠诚之人,他自会给出足够的好处,绝不会教他们勤恳办事却得不到该有的报偿。 看过了卷宗之后,他沉吟片刻,便起身去拜会三司主官。路过隔壁的公房时,正好遇见忙于处置其他案件的冯大理正,于是笑吟吟地见礼问候。那冯大理正怔了怔,忙不迭地回礼。虽说目前他们二人的职官完全相同,但这位可是从一品的郡王,便是宰相们遇见他也不会轻易倚老卖老。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确实正在为先前那桩诬陷案而忙碌,听闻新安郡王来了,便将他请了进来。三只老狐狸笑眯眯地围着这头幼虎:“今日可是休沐,大王居然并未歇息,一直挂念着公务,实在令老夫感慨万分——回想老夫当年初入官场的时候,何曾如此勤勉过?” 李徽不由得一笑:“先前领了省试的差使,顾不上大理寺的正事,心中深感愧疚。今日本想悄悄来看一看案情的卷宗,却不想诸公都在忙碌,更是有些无颜以对了。所幸,三位都在此处,我方才看完卷宗之后便有些疑惑,正好来请教三位。” 三司主官与他共事过一段时日,自然知晓这位新安郡王极为敏锐,随即正色道:“大王有何疑惑,尽管道来便是。不瞒大王,如今这桩案件颇有些棘手。越王府那间别院被大火烧了一遍,几乎毁了泰半,到处是残垣断壁,根本寻不出甚么证据来。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仆从,也都是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先前收押的三个人犯,两个招供出了些不要紧的商户、士子之流,剩下那个无论如何严刑拷打,也只字不提他在越王府别院中究竟见的是何人。” 李徽想问的正是人犯以及证人口供的细节:“三个人犯的家眷呢?可有问出甚么来?” 周大理寺卿道:“以老夫来看,张家人确实并不知晓他在外与何人交际。这户人家也很少与同僚走动,便是亲戚也不甚亲近。至于其他两户人家,口供可互相印证,应当是可信的。这两日,已经将涉入此案的商户与士子都捉拿归案。他们也都是做贼心虚,年前便匆匆地逃出了长安,纷纷回了原籍。” 吴尚书长叹:“抓到了他们又如何?口供越发复杂,线索凌乱不堪。老夫实在担忧,查来查去,结果幕后的凶手却趁机将痕迹遮得干干净净。那张员外郎一日不肯招供,此事便很难有所进展。此外,越王府别院的仆从……也不知是否有漏网之鱼。” “若是查来查去,到头来却与几年前的案子那般,只能以夺嫡案余孽来结案,老夫实在无颜觐见圣人。”裴御史中丞也道,“左也是余孽,右也是余孽,当年虽倒了不少世族大家,却何至于有那么多不肯安生度日的余孽?除非有人早就有所打算,将他们会聚一堂,为他们铺路,随意差使他们行事。想必他们对此人也无比信服,绝不可能轻易背叛。” 显然,三只老狐狸已经不仅仅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李徽只得无奈道:“我明白了。越王府之事,三位大概不便过问,我这便去拜访二世父。至于张员外郎,若是能从越王府别院仆从处得到线索,大概便容易诱使其招供了。不然,便只能用下下之策,让他的家人来逼一逼他了。不过,说到十余年前的旧事,三司用尽办法也查不出来,我又如何能查得出来?三位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大王只管去查。”周大理寺卿立即宽慰道,“先前所查的结果,未必尽如人意。只要愿意反反复复地查,或许总归会有所发现。” 毕竟是上峰的要求,李徽自是勉强答应下来,辞别他们之后就去了越王府。他并不知晓,在他离开后,三只老狐狸均松了口气,抚着长须相视一笑。 这个叹道:“这位大王脾气真是不错,就算看出来咱们都想利用他,亦是好声好气的。” 那个摇着首道:“莫说是宗室郡王,便是那些国公郡公家中的贵胄子弟,亦是少有这般愿意做实事的年轻郎君。虽是大理寺正,也该听从你的安排查案,但好好查案与应付着查案,行为举止绝不可能相同。当然,结果也自是完全不同。” 另一个则道:“说实话,最想将此案查清的绝非咱们三人。一是圣人,二是越王,三便是新安郡王了。此案虽未明着提出来,却是事涉越王府无疑。越王一脉若是出了甚么事,濮王一脉又如何能独善其身?想来,新安郡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心中必然不可能安稳。”至于越王与圣人心里做何感想,便不必妄加猜测了。 李徽来到越王府之后,正值休沐的李璟出来相迎,将他带到越王李衡的书房之中。李衡正在提笔勾勒早春的桃花图,见他们来了,不慌不忙地润红了纸上的花苞,方缓缓搁了笔:“玄祺也有多日不曾过来了。今日来,应当不仅仅是给我问安罢?” “不瞒二世父。”李徽望了李璟一眼,方道,“侄儿此来,为的是别院之事。” “曾经在那间别院里服侍过的仆从,都早已经交给了大理寺。”李衡淡淡地道,让两个晚辈在书案跟前坐下来,“莫不是大理寺甚么也审不出来,又不便来越王府查问,便特意差遣你来问我?” 听说是别院之事,李璟怔了怔,略有些茫然。不过,李衡并未让他离开,他自然只得坐在原地安静地听着。时隔将近两个月,他也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一无所知的天水郡王了。原本通透而澄澈的心里,渐渐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惑与不解。但越王与越王妃都不会轻易回答他,而是让他自己去沉思。于是,天水郡王渐渐变得有些沉默起来,唯独和兄妹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依然如过去那般率性。 “二世父,侄儿觉得,三司若是能查出此案的真相,对如今的越王府只会有好处。”李徽回道,诚挚地望着这位长辈,“毕竟已经涉入案中,唯有真相大白,方能彻底拔身而出。不然,任怀疑四处弥漫,日后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1 说不得会有隐患。” 李衡心中轻轻一叹,望了一眼从容自若的侄儿,又看了一眼满脸震惊的五子:“是日后的隐患重要?还是如今的安危重要?玄祺,若是换了你,你会如何抉择?” “别院之事有甚么内情,侄儿大致能猜得出来。”李徽接道,“为了维护越王府的安危,侄儿觉得,二世父的行事堪称果决。若是换了阿爷面对当时的险境,断然不可能做出这般合适的决断。不过,侄儿却不相信,别院之事的来龙去脉,二世父并未继续追查下去。毕竟,此事关乎越王府的存续,必须清除所有祸患,绝不能轻易姑息。” 李衡的双目微微一动:“你也知道,此事关乎越王府存续大计——我甚至连王妃与大郎(李玮)都并未提起,又如何可能尽数告知于你?” “侄儿知道,眼下无论说出甚么保证与许诺,其实都不过是虚言。濮王府与越王府面临同样的境地,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故而,侄儿自是能够理解二世父的谨慎,亦绝不会强求二世父将一切尽数告知。”李徽摇了摇首,“二世父只须回答侄儿几个问题,为侄儿解惑,侄儿便已是感激不尽了。” 李衡沉吟片刻,颔首道:“若是能答,我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徽遂朝着他行了稽首大礼,沉声道:“侄儿拜谢二世父。” 李璟来回地望着两人,张口欲言,片刻之后,却仍只是抿紧嘴唇皱着眉头不语。 第144章 新的暗流 李徽曾经与王子献讨论过,如何才能悄然借用越王府别院肆意行事?而后顺水推舟地栽赃陷害? 一则大可耗费钱财收买别院管事。此举自然最为容易,却很难真正陷害越王一脉。毕竟收受贿赂的是管事,越王府只有御下不严之过,极有可能自辩脱罪。二则通过结交越王府中的主人行事,亲密往来,留下足可让他们不得翻身的证据。如此一来,只需自断一臂——甚至自断一指,便能让越王府摇摇欲坠。 而越王府的主人,除了李衡、王氏以及李玮、李璟、宣城县主、信安县主之外,尚有五六个庶子庶女。王氏虽并不经常将这些庶子庶女带出来交际,却也从未亏待过他们,每一个都封了郡王与县主。此事究竟是管事做下的,还是其他子女欺上瞒下做下的,从李衡的后续反应来看,已是不言而喻。 既有举家倾覆的危险,李衡自然会格外谨慎小心,绝不可能留下任何对越王府不利的证据。如若有机会,李徽自然也希望能够了解所有的真相,如此方能更准确地判断敌人的下一步举动。但若是没有机会,他只想知道敌人的消息,越王府之事便交给李衡自行解决即可,他绝不会多问半个字。 “可留有书信之类的证据?”沉吟片刻之后,李徽问道。 “已经烧毁了。”李衡道,也并不避讳让他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事。李璟听得一愣又一愣,仿佛困惑之极,又仿佛突地恍然大悟。 “可有身份值得怀疑之人?”李徽又问,“大理寺目前正在追查,究竟是谁与那张考功员外郎见了面。”就算是越王府之人也曾与张员外郎见了面,其实也并非三司的目标。他们要寻出的是幕后主使者,而非栽赃陷害的受害者。当然,若是越王府不慎教人拿住了把柄,日后圣意莫测起来,说不得就是举家翻覆的结局了。 “眼下只能寻出二人,身份亦可告知于你。不过,知道风声不对之后,他们便早已借故出京了。”李衡道,“凭着越王府的部曲侍卫就想将他们拿住,想来已是绝无可能。倒不如……交给三司,你应当不会让我失望罢?玄祺?” “出京?”李徽微怔,不禁想起当年为报父兄之仇而刺杀废太子李嵩的桓贺——当年追随他的皆是岭南人,显然他早已在岭南经营出了偌大的势力。后来朝廷也曾派人去岭南清查抓捕,但那处遍地山野之民,言语不通、习俗相左,到底未能将他寻出来。而这么些年来,他也再未出现过。 “二世父所指的,是岭南?”难不成是这桓贺卷土重来了?他的仇敌不是李嵩么?便是要报父仇也应当往荆州去,为何会特地冒险入京来陷害越王一脉?或者,他也只是听从安兴长公主的安排而已?当年被夺嫡案牵连倒下之后,那些心怀怨恨的世家当真都为安兴长公主所用了?而不仅仅只是合作而已?那时候她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取得正满腔愤恨的这群人的信任?——思来想去,李徽总觉得其中应当有甚么隐情。 李衡当年也曾督查那桩刺杀一案,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何人。然而,他却是抬起眉,微微摇首:“并非岭南,而是西域胡商。” “胡商?”李徽十分意外。按照过去发生那些案子的常理,此事不是该与十几年前的夺嫡案相关么?便是桓贺入京,也比西域胡商更在情理之中。更何况,查了安兴长公主这么些年,他们也从来不曾发现她与胡商有甚么亲近的关联。难不成,这一回出手的并非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仔细去查一查罢。”李衡意味深长地道,“玄祺,欲谋越王府与濮王府之人,或许比你我想象中更多。机关算尽之人,也绝非仅在长安一处而已。不在于我们做错了甚么,只在于我们的血脉与地位阻挡了他们的路。故而,稍有不慎,我们便会彻底倾覆。” “是,侄儿明白了。”李徽的神情变得格外凝重,朝他行礼,“多谢二世父指教。” 李衡又告诉他两个西域胡商的姓名,曾经在长安短暂落脚的宅第等。除此之外,他便不再多提了:“只要能将此二人抓捕,你大约便能猜得幕后主使者了。不过,想凭着此事便将他们一举击溃,是绝无可能的。” “二世父放心,侄儿绝不会贸然行事。”李徽遂起身告辞,李璟忙将他送出去。堂兄弟二人一路无言,各自沉思。直到将至府门前,李徽望了李璟一眼,忽然觉得这般凝重的神情实在有些不适合他。 于是,他拍了拍堂弟的肩,微微一笑:“过些时日,我们想去大慈恩寺拜会玄惠法师,你去是不去?在寺庙之中,自是不能打球射猎,亦无法策马飞奔。不过,慈恩寺的桃林与杏林亦是有几分名气,便是在里头随意走一走,也能观赏难得的春景。此外,咱们也能为祖父祖母上香祝祷。” 若是以前的李璟,对此事自是毫无兴致。不过,如今的他却是露出了笑意:“许久不曾去大慈恩寺了,正好和堂兄同去。想来,悦娘、婉娘她们也会去罢?我带着玔娘(宣城县主)、环娘(信安县主)同去如何?咱们再叫上周家、秦家的表兄弟表姊妹?” “也好。我们也有一阵不曾私下相聚了,恐怕皆不知彼此都在忙什么。”李徽道,又免不了叮嘱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2 他,“如今千里堂兄(李玮)不在京中,你也该帮着二世父理一理府中之事了。”突然出现了其他势力在暗中觊觎,连他也不免挂念远在洛阳的家人,就怕兄长一时疏忽,让自家阿爷闹出甚么事来:“不过,无论见到甚么事,也不能失了本心。景行,你依旧是你,不必变成我,更不必变成其他人。” 闻言,李璟慢慢地收起了笑意,毫不掩饰双目中的困惑:“阿兄……我……我这些日子确实过得很不好……总觉得以前的安平喜乐就像是做梦似的——又或许,如今的人心难测才是噩梦?”说到此,他不免苦笑起来,迷茫的眼神中依旧带着熟悉的清明与率真:“若是你甚么时候得空,我寻你喝酒如何?” “好,我随时奉陪。”李徽笑道,“横竖濮王府中也就我一人,你若是想散一散心,随时都可去那里歇息过夜。我会让张傅母给你备好寝殿。”这个时候,新安郡王完全忘了,自家府中还有一位常客的事实。或许,在他内心深处,那位常客早已经不算是客人,而是自家人了。 待到堂兄弟二人辞别的时候,李璟忽然又低声道:“过年之后,二兄突然生了病……阿爷将他送去了南山上的道观中养病,说是那处清净……也不许我们随意去探望……二嫂也一直拘在府中,不能随意出门。连侄儿侄女都是庶母在照料。” 他所言的二兄,便是年纪最长的庶兄,被封为归政郡王。这位归政郡王似是身体并不好,常年深居简出,据说颇喜豪奢,挥金如土。为此,他经常受李衡的斥责,越王妃王氏对他也颇为不喜。原本他成亲时便该分府而居,却因李衡坚持不分家的缘故,如今仍旧只能阖家住在越王府中。 “我明白了。”对于他的信任,李徽心中颇为感动,却又忍不住按着他的脑袋道,“若无二世父的允许,这种话绝不能随便说与其他人知晓。若是此人对越王府有恶意,你便是生生给家中召来了祸患。” “阿兄怎么会是‘其他人’?”李璟抱着被他揉乱了头发的脑袋,颇为无辜地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便是谁都不能告诉的秘密,也一定能对阿兄说。就算阿爷知道了,也绝不会怪罪我的。他方才不能说,不意味着我如今不能说不是?不过,你放心便是,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些事,我在悦娘面前也绝不会提。她知道便如同叔母知道……说不得叔父会多想几分……此事有多要紧,我心里明白。” “……”李徽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看来,二世父与二世母没有白教你。” “我宁可他们早些教我——或者干脆甚么也别教我。”李璟怅然地叹了口气,“这长安城里,我是越来越不想待了……如果能像大堂兄(李欣)和大兄(李玮)那样,远远地避开此地该有多好。当初祖父有意让阿爷去封地的时候,我不该眷恋长安城的繁华和热闹……” “只要你仍是皇家子孙,无论身在何处,都不可能是真正的清净之地。”李徽道,“总归我们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或许能挣得日后的自由。” “当真?”天水郡王眼中亮起了光芒。 “当真。”新安郡王弯起唇角,目光中满是坚定之色。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仪殿中,圣人噙着笑容,端详着他钦点的新科甲第状头,越是看越觉得满意,越询问心里也越惊奇。到后来,他甚至让殿中少监将小宫人宫女都带了下去,只留下常年在身边服侍的亲信:“爱卿小小年纪,却是博闻广识,确实十分难得。更为难得的,是你走遍了大唐疆域的见闻与经历。有些事,你甚至比朕都知道得更清楚。” “微臣也是得了先生的教导,方能有如今。”王子献笑着回道,“在游历之时,先生总会有许多问题,而微臣常常答不上来,于是便四处寻访答案。久而久之,不但了解许多当地之事,遇到类似之事也便有了自己的看法与见解。” “噢?朕看你的策论,似乎亦是有感而发?”圣人挑了挑眉。 王子献略作沉吟,方回道:“微臣曾听先生提过,先帝时期曾想效仿周与汉,推行分封,让诸王坐镇四方,后来却不了了之。不过,在民间似乎仍有不少议论分封者,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圣贤推崇的古制,能令大唐更加稳定。然而微臣却觉得……分封之害,远甚于其利。这回看到读史的卷子中提了汉时的文景,策论之中又有周、汉与秦,便想起了此事。” 圣人眯起双目,唇角微挑:“爱卿果然知朕。” “微臣不敢……”王子献立即躬身行礼,“微臣只愿效忠陛下,为陛下所用,余愿便足矣。”揣摩圣意,也不是甚么好名头。他想做的,是利刃,是忠君的孤臣,能借着权势保护挚爱之人,仅此而已。 第145章 幕后之敌 离开越王府之后,李徽并未返回大理寺,而是策马回到濮王府中。他紧锁着眉头,立即在外院书房中接连召见了负责盯梢安兴长公主的部曲,又将两个西域胡商的名字也给了他们,着令他们赶紧去查证。 许是因心事重重之故,他甚至顾不上用夕食,一直忙碌着调整京中的人手分布。安兴长公主与杨家固然重要,但这股无声无息进入京城,险些便成功构陷越王府的势力也同样不容小觑,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便是濮王府的人手一直有些不足,也须得尽快抽调出专人来,尽可能将此事调查清楚。 于是,当王子献归来的时候,就见张傅母面带忧色地迎了过来:“王郎君,三郎已经将自己关在书房大半日了。不仅不许我们随意接近,连送过去的夕食都不用,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可需要派人送信给洛阳的大郎?” “傅母且莫着急,我先去瞧瞧。”王子献温声安慰她,提着食盒便去了书房。在书房门外守着的部曲见是他来了,默默地静立不动,丝毫没有拦阻的意思——毕竟,府中谁都知道,这位王郎君便如同濮王府的另一位主子,自家小郡王向来对他毫不设防。 书房内的烛火略有些昏暗,李徽的脸庞藏在阴影中,仿佛带着浓重的沉郁之色,与平时微微含笑的模样大相径庭。见状,王子献心底不由得浮起了几分担忧,眉头攒了起来,轻轻在他身侧坐下。 衣物的细微摩挲声令李徽从沉思中回过神。察觉挚友就在身畔之后,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神情已经渐渐地缓和起来:“看来,叔父应当与你相谈甚欢?竟然留你在宫中用了午食与夕食,直到如今才将你放回来?” “只是陪着圣人用了午食罢了。可惜与这位陛下一起进食,再如何美味的珍馐尝起来亦是淡而无味,连咱们在街头尝过的馎饦汤亦多有不如。”王子献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出宫之后我回了一趟藤园,与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3 先生讨论今日觐见之事。怎么?你上午并未直接回府?莫非是去了大理寺查看案情?”依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大约也只有那桩案子出现了变化,才会令他如此愁眉不展了。 李徽并不意外他能轻易猜出自己的行程,点头道:“本来只想去查看卷宗,不想三司的老狐狸都在,让我去了一趟越王府。二世父倒是并未藏私,说了许多——只是,咱们这一回却是猜错了——这桩案子或许与安兴长公主有些关联,幕后主使却未必是她。” “何以见得?”王子献打开食盒,将里头一碟一碟精致的点心与两盅驼蹄羹端出来。这些吃食依旧温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直到此时,李徽才觉着腹中有些饥饿了,于是举箸略用了几块水晶龙凤糕垫了垫。 “二世父给了两个西域胡商的名字——名字很是普通,行踪却十分诡秘,出了兰州便不见踪影。说起来,咱们命人跟踪安兴长公主已有三四年,却从未见她府中与西域胡商有何密切往来。或许,安兴长公主与杨家在明面上吸引了咱们的注意力,才令我们并未意识到,长安城中不知何时又多了另一支暗流。”若是不将这支暗流查清楚,他始终不能心安。这一回对付的是越王府,下一回说不得便轮到濮王府了。 王子献神情微动,低声道:“咱们确实有些轻忽了,却未必所有人都如此粗疏大意。”他想起稍早之前,皇帝陛下抚着短髭微笑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生起了佩服之意。无论这位陛下是因甚么缘故而起的疑心,这一回的疑心或许是确有其事。 在李徽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不慌不忙地将驼蹄羹递给他,这才不答反问道:“你也看过我的时务策答卷,觉得其中究竟是那些话触动了圣人,足以令他钦点我为甲第状头?” “……”似是想通了甚么,李徽略有些动容,“支持秦制,反对周、汉的外重内轻!我记得祖父早年曾想裂土分封诸王,后来因宰相们甚至祖母、舅祖父纷纷反对,只能无奈作罢。难不成,如今还有人暗中推动分封之事,令叔父心生警觉?” 所谓外重内轻,就是效仿周与汉,在京畿之外大肆封诸侯王,封地全然归诸侯王管辖,犹如国中之国——只要诸王权势日重、封地越广,天子的封土与威望必然在挤压之下渐渐变小变轻。便如同千年之前,战国七雄崛起之时,天下黎民只知秦王、楚王,周天子作为君主的地位名存实亡。而数百年前,汉朝分封诸王之后,诸侯王便屡屡谋反作乱。为了压制诸侯王,天子只得推行“推恩之令”,分裂其国其子孙,这才稳固了朝廷的威望。 王子献微微颔首:“今日圣人也提起了此事。虽是轻描淡写,却有惊涛骇浪隐藏其中。而且,我在陇右道、关内道游历之时,也曾听过当地不少文士议论分封之事。若非有人暗地里推波助澜,此事又如何会引起文士热议?” 西域胡商……分封…… 倏然间,李徽双目一亮,竟是击案而起,拉着王子献来到挂着大唐舆图的墙壁前。王子献顺手提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照在舆图上,从长安一路到西域所经之地,一一浮现在他们视野当中。 “如今皇家宗室中,唯有高祖一脉留在长安,作为同族远亲的永安郡王、河间郡王、江夏郡王等诸脉或留在封地,或镇边担任要职,或闲云野鹤,所过的日子完全不同。”这一刻,李徽觉得自己当年辛辛苦苦地将皇家宗室谱系都背下来是值得的,否则,又如何能对宗族中的情况了若指掌? “我也记得,这三位郡王当年都随着高祖征战天下,军功赫赫。”王子献道,“他们的嫡脉如今依然都领着兵权?”圣人千防万防的亲兄弟皆领了虚职,不敢随意涉入朝政之中,反倒是族兄弟手握重权,雄踞一方。两相对比,简直又可笑又可悲。换了谁是这位皇帝陛下,想来也绝不可能安心罢。 “是,如今继承爵位的三位郡王都是镇边的大都督。”李徽伸手按在舆图上,自西向东,缓缓道,“永安郡王,任沙州都督,镇守玉门关整整二十载。他是祖父的族兄,已经是六十余岁的老人了。祖父曾想将他召回长安养老,他却直言不喜长安的丝竹缠绵之声,只想听雄壮的军鼓之响,所以一直留在沙州抵御西突厥人。他的眷属分散在灵州,以及太原府的封地中。” “上一任江夏郡王,曾任灵州都督,后转任朔州都督,一年前因病去世。如今继承郡王之位的,是他年仅二十岁的独子,目前正在封地鄂州当中守孝。此子天生体弱,叔父有意让他带着家眷迁居长安。守孝期过后,江夏郡王大约便会阖家迁到长安,领取闲职度日。” “河间郡王,任胜州都督已有十载,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说起来,他继承郡王爵位之时,也正好是十六七年前。不过,他的封地与都督府皆在河北道、河东道,应当从未去过陇右道、关内道的灵州、兰州、凉州等地,与西域胡商也不会有太多来往。” “除了这三位郡王之外,其余同族不过是闲散宗室。而荆王是宗正卿,从未执兵权;彭王与鲁王则是遥领大都督,并无实权。”说到此处,李徽也苦笑道,“说起来,亲王几乎皆是闲散,郡王反倒是深受重用——或许正因他们的血缘足够远,所以祖父与叔父才能将他们当作兄弟来信任罢。”血缘若是近些,反倒是对皇位有威胁,故而爵位虽高,却不敢让其手握大权。 “按照常理而言:族兄弟谋大位,名不正言不顺;亲兄弟谋大位,只要借口足够高明,便足够了。”王子献一针见血地接道,“不过,人心永远不会餍足。谁又能断定,这些‘忠心耿耿’的族兄弟,心中不会生出愤懑、嫉妒与不满?他们手中握着兵权,若是经营得当,谁说不能改易天下?总归都是李家人,不是么?” 李徽无奈长叹:“远支宗室有何不好?既有爵位可享,又不必战战兢兢的。离长安千里之遥,只需不做甚么奸犯科,大可过得自在逍遥。怎么偏偏却如此想不开——竟要谋逆?” “远支宗室的爵位一降再降,迟早泯然于众人。”王子献摇了摇首,“更何况,会起异心的人,岂是寻寻常常的荣华富贵便能够满足的?想必,他早便对着天子御座垂涎三尺了。或许,十几年前的夺嫡之案发生的时候,便让他寻着了机会。那时候的安兴长公主有何势力?杨家也不过刚送了个孺子给当时尚是晋王的圣人罢了。” “你的意思是,所谓夺嫡案的余孽,都是他救下来的?应当也只听他的话?”李徽略作沉吟,“安兴长公主与杨家,只是他在明面上扶持的棋子?意图让他们引起其他人注意,而他则声东击西——不动声色地在暗中行事?” “不错,杨家的崛起与野心,实在略有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4 几分蹊跷。应当是他派人私下鼓动的,或许他在安兴长公主与杨家身边都安插了棋子。”王子献目光湛湛,神色笃定,“不过,安兴长公主亦绝非轻易能够驱使之辈,必不会事事都听从于他。这一回若是顺利,应该像过去那样,将所有事都推到安兴长公主身上。而不该折了那两个胡商,令此人暴露行踪。” “如此说来,安兴长公主与此人之间的矛盾必定会越来越深……日后或许会是咱们的机会。”李徽的目光从舆图上的沙州,缓缓地挪向胜州与鄂州,“……究竟会是谁……” “莫要着急,如今没有任何证据,再如何猜测亦是枉然。”王子献揽住他,将他带回书案边,“不如先将驼蹄羹喝了罢。” 李徽的腰微微一僵,又不动声色地放松下来。王子献只作并未察觉,神态举止一如往常。 第146章 游慈恩寺 若想得知幕后主使的身份,唯有从那两个西域胡商入手,以他们为线索将零零碎碎的事实串起来。虽然此二人早已不知所踪,但只要他们曾经来过长安,便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不过,濮王府与越王府一样,到底不敢光明正大地四处追查他们的下落,也没有足够的人手远赴西域调查取证。 于是,李徽没有任何犹豫,翌日便将相关消息告知了大理寺卿。负责督办此事的三司早便摩拳擦掌,只等着机会来临,便能立即驱使上百人为他们所用,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之后,在圣人面前大显光彩。得知了如此重要的线索,三只老狐狸自是喜出望外,连声称赞了年轻的新安郡王好些话,又让他去审问张员外郎。 李徽却婉言谢绝了这趟差使,只道自己没有任何经验,担心误了事——在如今的情况下,审问张员外郎已经毫无意义,他也没有必要过于锋芒毕露,免得引来更多不必要的怀疑——能从越王府中取得消息,在许多人看来,他已经足够出众了。当然,他们或许觉得,其中定然也有越王李衡看重子侄辈、愿意提携他的缘故。 作为一位近支宗室郡王,他不必将每一件事都办得光光彩彩,而是应当时而闪烁夺目,时而平庸如常,时而稳重可靠,时而青涩稚嫩。他所做的一切,都必须符合自己的年纪,符合自己的身份。能令长辈时不时惊喜一回,便已然是极限了。 当然,这样的表现,或许同样能够迷惑住他们的敌人。杨家如今不是已经彻底误解了么?以为他的所作所为皆有“高人”在后头指点。若是能让安兴长公主以及暗中准备谋反的那位远亲也轻视于他,便再好不过。无论如何,他如今也仅仅只是个初入仕途的少年郎,不是么? 在圣人的授意下,这桩极有可能为谋逆重案的案件悄然无声地继续查了下去。李徽暗自将三司查得的证据与自家部曲所知的消息互相印证——越王府所得的线索,则由李璟时不时地捎带给他。因着堂兄弟两人互通有无,李衡对此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便不再拘着李璟了,让他时常跟着堂兄,学一学他的行事之法、处世之道。 转眼间,便到了二月中下旬。天候转暖,正值桃花、杏花、梨花盛放的时候。李徽便挑了个休沐日,邀一众兄弟姊妹往大慈恩寺赏花。其他人皆有兄弟姊妹相伴,而濮王府中只他一人,难免显得有些单薄。于是,新安郡王很是自然而然地带上了王子献。而王子献又捎带上了偶然得知此事之后,便难得与兄长开口想同行的王子睦。 位于长安城东南晋昌坊的大慈恩寺,与诸王府以及公主府都相距遥远,太极宫则更远几分。当长宁公主的厌翟车停驻在寺门前时,其余兄弟姊妹都已经到了。李徽与李璟闻讯,特地带着王子献兄弟二人前来相迎。 长宁公主牵着永安公主下车时,目光不由自主地便掠过了王家兄弟,难掩笑意:“阿兄先前不是说,这一回只有自家人么?怎么咱们一群姓李、姓周、姓秦的里头,竟多了两个姓王的?咱们家何时有琅琊王氏的亲戚了?我怎么不知晓?” 李徽很清楚,她不过是在打趣罢了,并非是心生不满,所以只是笑而不语。然而李璟却将她的笑言当了真,禁不住辩护道:“阿兄与王郎君相交莫逆,早就将王郎君看成是濮王府的人了。既然是自家人,同进同出、同来同往自是情理之中。悦娘,你便是再惊讶,再不愿意,也不该在众人面前为难阿兄才是。” 闻言,长宁公主不由得掩唇而笑:“阿兄?景行堂兄什么时候唤上‘阿兄’了?这倒也是桩稀奇事。以前你不是只唤‘玄祺堂兄’或‘堂兄’么?何况,你方才说我在众人面前为难阿兄,如今你不也是‘在众人面前为难’我么?”她的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目光流转之间,仿佛甚么都无声无息地说尽了,又仿佛甚么也不曾说。 李璟怔了怔,倏然反应过来,正要再说几句,勉强给自己挽回颜面——便见永安公主眨着乌黑的瞳眸,声音无比清脆地唤道:“新科状头!” 小家伙歪着小脑袋望着王子献,显然认出了他,很是兴奋:“阿姊,阿兄,状头!状头!”听起来,新科状头便如同一只新奇的猫儿狗儿似的,让她惦记了许久。 李徽忍不住笑了起来,瞥了瞥王子献:“不错,他便是新科状头。咱们婉娘的记性真是不错,居然还能认得出他。呵呵,新科甲第状头果然早已声名远播,就连不知事的孩童也能记住你,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王子献望着他,微微一笑:“便是再多人念念不忘又如何?横竖不过是些无关之人罢了。”最近,意图榜下捉婿的人家愈来愈多,几乎将藤园的门槛都踏破了。连他举办文会的时候也有些不安生,时不时便有人询问他的婚事。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作借口,委婉回绝了这些莫名的姻缘。 仅仅只是如此自然不够,为了避免这些人当真去询问他家的“父母之命”,他早已传信回商州,烦劳族长紧紧盯住王昌与小杨氏。得知他已经是新科甲第状头之后,族长几乎是立即便许诺,绝不会让王昌与小杨氏干涉他的婚姻大事。而他若有任何需要,商州王氏必定会鼎力相助。 不多时,一行人便与宣城县主、信安县主姊妹二人汇合,而后又遇见了临川长公主之子周俭、周仪,清河长公主的一双儿女秦承、秦筠。 众人确实有一段时日不曾见面了,不由自主地便放慢脚步,细细说起近况来。王子献与王子睦虽是外人,但新科甲第状头的名声几乎无人不知,周家兄弟与秦家兄妹对他亦很是好奇。加之王子睦性情温和、举止有礼、谈吐有物,亦很快便融入了他们的谈话之中。 说说笑笑之后,他们这才前往供奉太宗皇帝与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5 文德皇后的殿堂祭拜。玄惠法师早便得到了他们将要过来祭拜的消息,让僧人们备齐了鲜花鲜果与法器,亲自主持了一场简单的祭拜仪式。 郑重地三跪九叩祭拜完毕之后,这群年轻的贵人又按年龄大小顺次上香祝祷。虽不过是一场简单的仪式,却也颇费功夫与心力,每个人的额角都出了一层薄汗。 玄惠法师见状,慈和地笑道:“想来,诸位女檀越们应当有些疲倦了罢。不如且去旁边的雅舍中稍作歇息,再略用些素膳罢。雅舍后头便是桃林与杏林,如今景致正好,歇息之后便可前往赏景。” “法师让我们歇息,那兄长们呢?瞧他们亦是累得不轻呢。”长宁公主笑问。 “阿弥陀佛。”玄惠法师双手合十,满面正色地向着李徽道,“这位檀越欠着老衲数局棋,眼下尚且不是歇息的时候。至于其他檀越——若是他一人还不尽,大可请兄弟好友一齐还,老衲亦觉得无妨。” 听了他的话,李璟一怔,立即苦着脸道:“我可不会下棋。都说下棋如行军打战,我却觉得那些弯弯绕绕、虚虚实实的棋路甚是无趣!阿兄,你邀我们来的时候,怎么从来不曾说过,你还欠了这么多棋债尚未还清?” “玄惠法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李徽亦露出了无奈之色,“我怎么不知,何时欠了你连还也还不清的数局棋?莫不是先前与你约了几局棋,因着太过忙碌而不曾赴约,你便擅自利滚利,增了数倍之多?供奉佛祖的出家人,也能学那些放印子钱的贪婪之辈么?” “‘利滚利’,说的是‘利’。”玄惠法师依旧一派宝相庄严之态,“而‘棋’是雅事,自然并非甚么‘利滚利’——仅仅只是雅上加雅罢了。如此雅上加雅之事,檀越何须这般无奈?尽兴便足矣。” “好一个‘雅上加雅’。”王子献不由得抚掌而笑,“法师放心,弈棋这样的雅事,无论玄祺欠了多少,王某都愿意奉陪。”不过是只言片语,他便觉得这位玄惠法师果然是个极妙极有趣味的僧人,而非那些满口佛理经义却不知佛意为何的老和尚。与这样的人物弈棋,想来也应当是件妙事。 “这样的雅事,怎么能少了我?”周俭亦是大笑,“观棋、弈棋、说棋,都使得!” “我也同去罢。”秦承道,转过首低声请长宁公主、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照顾秦筠。 李璟与周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我们待会儿护送妹妹们去赏花。你们便安心地去弈棋就是。”他们二人素来对甚么风雅之事都不感兴趣,性情又活跃,绝不可能长时间坐在一处观棋不语。 王子睦略作迟疑,默默地挪到了自家兄长身后。王子献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而李徽亦注意到了他的迟疑,疑惑地打量着他,眉头轻轻一动。 第147章 知慕少艾 因着王子献主动出阵之故,玄惠法师也不再盯着李徽不放了,专心致志地开始迎战新对手。他的棋风稳健,看似中规中矩,实则如同正面遭遇强敌,很难轻易撼动;王子献的棋风则灵活多变,几乎是随心所欲,然而却步步暗含杀机。在一旁观战的周俭、秦承与王子睦看得满脸紧张,很快便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李徽端坐一旁,同样观棋不语。然而,此时他的心思却并未沉浸在棋局之中,反倒是时不时地端详着王子睦。恍然间,他似乎发觉了什么,却不能全然确定,只得暂且将疑惑收起来。当然,他并非拘泥于礼法之辈,从来不认为长宁公主既然已经订婚,便不能拥有其他倾慕者。只是,当兄长的总以为妹妹年纪尚幼,不知不觉间却发现她已然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心中颇有些感慨,又难免觉得酸涩罢了。 而且,新安郡王对于儿女感情之事素来并不敏锐,否则也不会连自己与挚友之间的情谊早已生变亦是迟迟不曾察觉。他左思右想,一时间觉得许是他误会了王子睦,一时间又觉得王子睦的性情其实更适合长宁公主,一时间又觉得该想想如何帮着长宁公主解除燕家的婚事,一时间又不由得暗嘲自己此时忧心忡忡未免有杞人忧天之嫌。 许是王子献反应过于迅疾,玄惠法师虽然依旧不动如山,棋速却也跟着快了不少。一局将半,又有两位僧人闻讯赶了过来。他们二人都曾与李徽下过棋,见他正清闲地坐在一旁,顿时喜出望外。不过,周俭与秦承却是观棋观得有些手痒了,按捺不住分别与他们对战起来。 于是,三局好棋同时进行,令观棋者颇有些眼花缭乱。而偌大的静室中依旧悄然无声,唯有棋子落盘时发出的清脆声响,仿佛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又仿佛显得更加清寂。 不多时,王子献与玄惠法师的对局便已是将近尾声,彼此收官盘目,隐约可见呈现出胜负参半之相。此时二人倒是并不着急,放缓了节奏,你一言我一语地评点起了方才的局势。李徽仔细听着,时不时插一两句话,很是中肯。倒是王子睦由棋局中醒转之后,便颇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未几,王子睦打量了一番很是投入的兄长与新安郡王等众人,而后悄悄起身离开了静室。下一刻,李徽却抬起了眼,遥遥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身为一位兄长,在明知有个少年郎倾心自家妹妹的时候,如何还能坐得住?故而,在棋局定下胜负的那一刹那,他给胜了半目的玄惠法师道了喜,便也起身出去了。 王子献轻轻一叹,慢慢地提子复盘:“到底年少,不曾定性,连看一局棋的耐性也没有。”他所说的,自然是自家三弟王子睦。同样身为兄长,王郎君的目光何其敏锐,在新安郡王仍然难以确信的时候,他却早就察觉出了弟弟的意图。 也难怪他在得知他们欲往大慈恩寺一行之后,便主动提出想一同过来拜会玄惠法师。拜会法师是假,见长宁公主方是真。如此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不少有心人都能发现他对那位贵主的心思。 玄惠法师抚着花白的长须,呵呵一笑:“既然正值知慕少艾的年纪,王郎君又何必过于苛求?若能发乎情而止乎礼,便不过是一段人生经历罢了,亦是无伤大雅之事。”他的目光清正温和,丝毫没有寻常僧人提起这些事时的固执古板之感。 王子献勾起唇角:“王某曾以为,一旦佛家提起七情六欲,便唯有深恶痛绝。却不曾想,法师竟然如此通达,倒是王某昔日的见解有些太过狭隘了。不过,法师似是有些误会了,王某并非因他知慕少艾而苛求于他——只是担忧他因此而祸及自身,甚至于祸及他人,仅此而已。” “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老衲自是能够谅解。佛家轻视的并非七情六欲,而是因其而起的‘贪嗔痴’之恶念。”玄惠法师双手合十,含笑望着他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6 ,“在老衲看来,与令弟相比,檀越的‘贪嗔痴’之念反倒更胜几分。与其担忧令弟,檀越倒不如稍稍克制自身心中之念,免得伤人伤己。” 王子献轻轻眯起眼,凝望着对面这位神态慈和的老僧人,忽而一笑:“若是这些念头能够轻易克制,便不会称之为三毒、三垢了。而且,即便再苦,再伤人伤己,王某也无意克制,更觉得无需克制。待到真正得偿心中所愿那一日,这些念头自然便会逐渐消解。” “阿弥陀佛,恶念之所以为恶,便是倘若不加克制,其恶便会愈来愈深,以至于恶因酿成恶果。”玄惠法师长叹,“檀越又何必放任自己继续陷入苦难之中?生老病死之事,人人皆会遇见,始终无法摆脱,已是众生皆苦。此外,檀越又深陷求不得、怨憎会二苦之中,爱别离、五阴盛苦亦是如影随形。如此执念,却是何苦来哉?” “所求无他,苦尽甘来罢了。”王子献笑着拈起棋子,点了点棋盘,“法师究竟是想给王某讲经,还是继续对弈?” 玄惠法师轻叹着摇了摇首,正色道:“当然是继续对弈。好不容易又寻了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老衲如何能轻易放过如此良机?说来,檀越往后便是入仕,应当也有不少空闲罢?若有余暇,不妨多来慈恩寺走一走……” 王子献不禁笑出声来:“法师莫急,且将这一局下完罢。往后之事,王某也说不准。不过,家中先生亦颇喜弈棋,说不得会与法师相见恨晚——有先生相代,想必王某也不必再担忧下一回来慈恩寺时,倏然遇见‘雅上加雅’之类的事罢。” 说到此,二人意味深长地隔着棋盘相望,而后相视一笑。 同一时刻,长宁公主等女眷正在桃林中观景。花海如云,落英缤纷,香气袭人,举目望去,便如同置身云霞之中。如斯美景,足可令人忘却一切不快,彻底沉浸其中。这群贵女们赏着花说着笑,又命侍婢们剪了数朵簪戴起来,每个人皆更添了几分娇俏之色。 行行复行行,一角飞檐从花枝中探了出来,却是一座四角亭子。因着觉得有些疲惫,少女们遂入内歇息片刻。 长宁公主注视着在亭边顽耍的永安公主,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禁不住打趣她:“每一回见你与婉娘在一起时,都觉得你比平常更温和一些。若是独自出行,便多了几分贵主的威严,简直难以逼视。” “是么?”长宁公主失笑,“我在姊妹们跟前时,还不够温和?每一回我们在一起出游顽耍,不是一直很融洽么?” “你与自家兄弟姊妹在一起时,自然放松许多,神色间仿佛都灵动了些。”宣城县主笑道,“只是见到郎君们时,却总是少了几分笑意。”她略作思索,方坦然道:“比如你见燕大郎,就从来不显得亲近,待他与待其他人也无甚分别。” 闻言,长宁公主微微蹙起眉:“玔娘姊姊,咱们兄弟姊妹的情分,自然与燕大郎不同。眼下他还不是驸马呢,我又如何能将他当成一家人看待?” “你们如今虽然尚未成婚,但他不是驸马还能是谁?”宣城县主不由得无奈一笑,“兄弟姊妹的情分与夫妻的情分虽然不尽相同,但都是命运与共的家人——你嫁入成国公府之后,更是与他们休戚相连。这样的姻缘,还不足以让你将他当成一家人么?何况,都说外嫁——你若是嫁了出去,在礼法上便是燕家的人了,自该与他们亲近一些。” 不知为何,长宁公主听了这些话,非但不觉得若有所悟,心底反倒生出了些许烦躁之意。她曾以为自己对婚事毫不在意,无论驸马是何人,只要阿爷与阿娘点了头,她便会毫无疑惑地下嫁。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倏然觉得自己是自欺欺人。 这桩婚事,从来不曾教她欢喜过。或许燕湛确实很出色,相貌俊美,文武双全,性情亦算是尚可。就算是过于多疑,也颇有些阴狠手段,亦是瑕不掩瑜。然而,他再出色,她也只当他是一个陌生的外人。每一回见到他,她皆是毫不动容,既不会觉得雀跃,亦不会觉得心动,更无任何遐思。 见她默然不语,宣城县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悦娘,或许有些人确实小意殷勤……但无论如何,这些温情都是虚假之物,做不得真,绝不能轻易陷进去。咱们的婚事……便有千般万般不好,亦是父母替咱们仔细挑选的。咱们未来的夫君,便是再无趣味,至少能够依靠。而那些小意殷勤之人,除了温情之外,还能给咱们甚么?” 长宁公主怔了怔,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张羞涩含笑的脸庞。温情……温情难道还不够么?她是当今天子与皇后所出的嫡长女,早已拥有一辈子都挥霍不尽的荣华富贵,何须锦上添花?她缺少的,不正是脉脉温情?不正是举案齐眉?不正是比翼双飞?不正是从一而终?不正是倾心慕之? 倏然,她想起了秦皇后曾对她所言的——随心所欲,却不逾矩。祖母希望,她能够活得自在逍遥,不必过于在意世家女的礼仪规矩。然而,祖母却从未告诉过她,倘若她的想法与所谓的“规矩”相违背的时候,又该如何行事。 许是心中纷乱之故,她借口想剪花,离开了亭子。宣城县主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信安县主轻轻一叹:“阿姊又何必与她说这些话?她是天之骄女,到底与我们不同。若是当真不喜那燕大郎,又何必勉强度日呢?” “此言差矣。”宣城县主摇首道,“就算是天之骄女,这桩婚事也不可能轻易作罢。毕竟,这是祖父临终前定下的。若是悔婚,便如同不孝,叔父绝不会容许。与其到时候痛苦不堪,倒不如……早些断绝了念头得好。” 秦筠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眉头轻蹙,却始终并不言语。 而在花海中徜徉徘徊的长宁公主隐约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回首之时,正好与王子睦的视线相遇。少年郎脸颊微红,手执着一枝桃花,低声道:“方才见贵主似是想折枝插瓶,在下……在下冒昧折了一枝……贵主觉得如何?” 长宁公主凝望着他,一时间,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如梦幻泡影般消失不见。在她自己并未意识到的时候,红嫩的唇角便已经轻轻地弯了起来:“折一枝怎么够?你再去寻寻,凑够几枝才好插瓶呢。” 王子睦的双目猛然亮了起来,犹如星辰一般璀璨。 第148章 妹兄妹深谈 宛如云蒸霞蔚般的桃花林中,少年郎与少女脉脉相望,人面桃花相映红。微风拂过,落英纷纷飞扬洒下,仿佛花雨一般打落在他们身上,二人却毫无所觉,似乎眼中唯有对方而已。此情此景,何等美不胜收?何等动人心弦?又如何不令人心底涌出同样温柔的情感? 李徽静静地立在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7 桃树下,遥遥地望着他们,心底一声叹息。情窦初开的少年人,朦胧而美好的感情,他实在不忍心打扰。作为一位兄长,即便心中再酸涩再难受,亦希望妹妹能嫁得她倾心的良人,而非配一个毫无感情的驸马。无论她是否大唐的嫡长公主,都理应得到这世间最美好的婚姻,理应获得幸福,不是么? 然而,仔细想想,他们若当真想结为夫妇,却几乎是不可能之事。且不提燕湛与成国公府绝不会放弃一位即将娶归家的公主,圣人更不会冒着被指责为不孝的结果为女儿做主悔婚——就连世家女出身的杜皇后,也未必会理解他们、支持他们。 而他又能做些甚么来成全她呢? 想到此,李徽拧起眉头,转身欲离开。然而,不过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长宁公主的询问:“是阿兄么?”许是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情感,她的声音中多了些许欢喜与温柔之意。堂堂的贵主,听起来亦与坠入情网的寻常少女无异。 李徽停了下来,回首望过去:王子睦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大约是去折桃花枝了。而长宁公主的双颊虽依旧艳若云霞,目光中却隐约带着坚定之意:“阿兄,你也是来劝我的?像玔娘姊姊一样,让我管住自己的心,别被其他人骗了,安安生生地嫁给燕湛?然后相敬如宾,索然无味地度过一生?” 李徽摇了摇首:“悦娘,我只是想确认,你们是否——” “确认之后呢?阿兄有甚么打算?”长宁公主微微一笑,美眸中神光熠熠,精致的容貌愈发光彩夺目,“帮我,还是不帮我?我曾记得,阿兄你说过,若是我不喜燕大郎,便大可与他和离,择婿再嫁。如今,我连嫁也不愿嫁给他,你可愿意成全我?” 李徽轻叹,低声道:“我方才便在想,该如何帮你。除非将成国公府毁去,或者让燕湛不复存在,否则别无他法。然而,燕湛与成国公府并无大错,我绝不可能因你之故,便如此对付自家的亲戚。”他走的是正道,而非阴谋诡道。行事从来无愧于心,俯仰皆不愧于天地,绝不会行陷害栽赃之事,更不忍心牵累其他人。 长宁公主怔了怔,噗哧一声笑了。她缓缓走到他身边,仰首凝望着他,声音几不可闻:“阿兄放心,你还不了解我么?我也从来都不是那等不择手段之人,为了一己私欲便要陷害他们。我只希望能拖延些时日,这几年暂时不成婚。说不得,再过三年五载,便能有别的转机。燕家上下皆功利,眼中唯有成国公府的复兴,没有其他。我若不愿做他们的登天之梯,他们自会急不可耐。” “到时候,你想与燕湛交换条件?”李徽神情微松,“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若是不娶你,燕湛亦能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自然不会继续纠缠。他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何为‘得不偿失’。不过,许多细节,还须咱们好生合计一番。尤其是拖延婚事,叔父与叔母若是心疼起你来,不管不顾地定下婚期,那便无可回转了。”除了燕湛之外,让圣人与杜皇后默许解除这桩婚事也并不容易。不过,两人不情不愿,总比一人一厢情愿更容易成事。 “那便有劳兄长替妹妹打算了。”长宁公主勾起唇角,俏皮地行了一个郎君的拱手礼,“若是此事成了,无论兄长有何差遣,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满是草莽气息的话语由一位天家贵主口中说出,颇有些不伦不类之感。 李徽不由得失笑:“便是遇上了艰险,我又哪里舍得让你去赴汤蹈火?”略作思索之后,他又道:“说来,王家三郎的容貌性情确实不错,但眼下仍有些太过年轻,不经世事。你可得仔细想好了,他的率真之处,几乎与景行不相上下。两情相悦、你侬我侬的时候,大约也不在意这些微末之处,但结为婚姻一同度日却是另一回事了。” “……”提起王子睦,长宁公主便粉面微红,轻嗔道,“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所以,再等他几年,待到他能够独当一面之后,我便不必独自一人撑着了。” “原来,唯有这般性情的小郎君,才能打动你的芳心。”李徽佯作出恍然大悟之状,“难不成,燕大郎就输在太厉害了么?无论家世、容貌与才华,他都绝不比王三郎差。唯一可挑剔的,或许便是‘心不诚’了。” 不过,仔细说来,许多高官贵人子弟也皆是如此。自幼耳濡目染之下,眼中唯有利益得失,连婚姻亦经过重重盘算。在这般的家庭中长大,还能如李璟与王子睦那般保持“赤子心性”的,才是极为稀奇之事。 “阿兄,你曾对甚么人动过心么?”长宁公主并不回应他的逗弄,反倒是认真地问。 李徽愣了愣,一时间无言以对。即便前世已经娶妻,他与王妃亦没有任何感情。今生早已定下了未婚妻,婚姻同样是不了了之。故而,说起“动心”,他确实从未真正经历过。然而,就在他这样想的刹那间,仿佛有甚么被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心底沸腾起来。 危险的预感、发自内心深处的渴望,两两交织纠缠,不断针锋相对,令他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只要阿兄动过心,就能明白我如今的想法了。”长宁公主笑道,“对此人倾心,其实不在于他是否比别人更优秀,只是单凭眼缘罢了。或许是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触动了你,或许是他的一言一语令你牵念无比。眼缘到了,心缘也到了,便认定就是他了。从此之后,心里便只有他,见到他便安心,想到他便欢喜——若是不得不与他分离,仅仅只是一念而起,便会痛不欲生。” “……”不经意间,李徽拧紧了双眉,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若是阿兄遇到了能令你心动的人,可千万不能犹豫。”长宁公主又道,抚掌娇笑,“两情相悦何其难得,无论如何,我定然会帮着阿兄娶得如意佳人归!” “……”不知为何,听了她的鼓励与支持之后,新安郡王内心深处却颇有些萧索之感。他依稀觉得,或许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娶得甚么如意佳人归了。佳人虽好,却似乎并不适合于他。而适合于他的人,却被他藏在了心底,连自己都不敢随意探看。 兄妹二人长谈之后,便又各自分开了。长宁公主继续等着她的如意郎君折桃花枝,李徽则回到静室中继续观棋。与之前相较,他越发有些心不在焉,将棋局看在眼里,却并未入心。王子献察觉之后,眉头一皱,攻势越发凶猛,玄惠法师险些没能招架得住。不多时,第二局棋便以王子献胜一目半而告终。 此时王子献已经失了棋兴,玄惠法师也只得与他相约下次再战。王子献自是答应了,而且毫不犹豫地将宋先生推了出来——横竖自家先生如今被诸多榜下捉婿者困在藤园之中,每日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8 都无比暴躁。若能有个新的去处,避开那些纷纷扰扰之事,结识睿智的新友人,他大约亦能开怀许多。 这时候早已过了午时,众人颇有些饥肠辘辘之感,便去了一旁的雅舍中用素膳。途中,周俭与秦承依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方才的棋局,王子献却是细细打量着李徽,低声问:“玄祺,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这个当兄长的,也该好生教导阿弟了。”李徽抬起眉回道,“连景行都知道紧紧跟着我,学一学为人处事的道理了。你却光顾着忙自己的事,将子睦抛在杨家不闻不问。若不是他心性不错,恐怕早便被杨家人蒙骗了去,成了王子凌那般的为虎作伥之人了。” 王子献心知他正因长宁公主之事而不满,只得无奈一笑:“他都已经十四了,我还能将他拘在身边不成?而且,在他这种年纪,也不会事事都与我细说——好罢,待会儿我便寻他问清楚,如何?” 眼下几个弟弟都撒着欢,早便跑得不见踪影了,李徽还能让他将王子睦押解回来不成?于是,心中充满了各种矛盾的兄长,也只得继续矛盾下去了。自然,该迁怒的人依然会被迁怒。毕竟,养弟不教,就是长兄之过无疑。 待到用过素膳之后,李徽等人便去桃林杏林之中,与妹妹们汇合。至于阿弟,便由得他们去了。许是心有顾忌之故,当他们见到长宁公主与宣城县主等姊妹五人时,王子睦并不在附近。直到他们一起游览完花海,他才与李璟、周仪一同出现。 不多时,便到了该归家的时候。长宁公主的厌翟车自然而然地汇入了新安郡王的仪仗当中,宣城县主远远瞧见,微微摇首带着信安县主上了朱轮车。而信安县主只是回首瞧了瞧,眸中隐约带着几分艳羡之色。 第149章 兄弟明言 或许,长宁公主选择与新安郡王同行之时,确实有些小儿女心思在内。然而,新安郡王却并未让她如愿。作为一位负责的好兄长,他一直骑马守在厌翟车的窗边,与永安公主轻言细语说笑。兄妹二人始终言笑晏晏,听起来似是童言稚语,却谁都不忍心相扰。 于是,长宁公主只得透过窗户一角,远远地凝视着王子睦。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她还会时不时应永安公主一两句话,就连凝视亦只能时断时续。而在王子献身边的王子睦亦不敢于大庭广众之下做些甚么容易令人遐想之事,也只能偶尔抬眼瞧瞧,回望过去。 好端端一对少年少女,就这么教两位默契的兄长生生地“拆散”了,心底的委屈也不知该往何处诉。当然,他们亦很明白,眼下彼此的感情尚在朦胧之中,稚嫩而又脆弱。倘若透露出分毫,或者在众目睽睽之中被人瞧出甚么端倪,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宽容的成全,而是无止无尽的暴风骤雨。 兄长们此刻的举止看似有些不近人情,实则反倒是保护他们——只不过,这样的保护,总归也会让人觉得有些愁闷罢了。 直到抵达延康坊,两位公主的仪仗才离开。李徽侧首望了一眼王子献兄弟,便拨马头也不回地家去了。依旧受到迁怒的王子献将王子睦拎回了藤园,大有若是不将此事解释清楚,便不让他回杨家别院的意味。 兄弟二人将书房门关上,正襟危坐。王子献端详着对面的弟弟,倏然觉得,他确实已经长大了。当年他亦是在这样的年纪,发觉了自己的心思,拥有了倾心爱慕之人。情感之事一旦来临,谁也控制不住,亦不需要控制。唯独令作兄长的有些心酸的——便是自己的感情之事进展缓慢,眼前这黄毛小儿却已是两情相悦了。 “阿兄……”在长兄宁静而又沉着的目光中,王子睦略有几分紧张。不过,不多时,他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温和而又坚定地承认道:“我确实心悦贵主……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原本并不想告知她,更不想扰乱她的生活,但她似乎过得不快活……所以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对我亦是……” “贵主是一位难得的小娘子,你心悦于她,我其实并不意外。”王子献淡淡地道,“只是,你也该知道,她已经有了婚约。若是发乎情而止乎礼,只是远远地望着她,无可厚非。但如今,你却是迎难而上,几乎是与她表白了心迹罢?难不成,你忘了她已经有了未婚的驸马?你忘了她是何等身份?”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身份。”王子睦低声回道,“但我心悦她,与她的身份无关。在她还是李十一郎的时候,我便觉得她很特别。若是倾心一人之时,能轻易控制住满腔的情意,便不能算是真正的倾心了。”说罢,他抬起眼,定定地望着兄长:“阿兄又何尝不是如此?” 王子献眯了眯眼,唇角轻轻扬了起来:“我?我又如何?” “阿兄对郡王,又岂止是生死至交之情?”王子睦道,在他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中,竟也维持着镇静的神态,“若是我并未察觉自己对贵主的情意,恐怕也不可能发现阿兄对郡王亦是同样的倾慕。我爱慕贵主,想与她成婚,让她时时刻刻都过得幸福——或许确实是不自量力,前路也十分艰难。可是,阿兄爱慕郡王,想要得到他的回应,想与他在一起,比我艰难何止十倍、百倍?” 这一瞬间,书房内的气氛紧绷得仿佛下一刻便会燃烧起来。然而,王子献的轻笑声却打破了沉寂,令紧绷的气氛恢复了宁静与祥和。 仿佛觉得正襟危坐有些过于郑重,王子献笑罢之后,便斜倚着凭几侧卧下来。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几分以前面对弟弟时不曾有过的闲逸与随意之态:“连你都能瞧得出来,也不知还有多少人看在眼中,倒是我疏忽了。若是这些人因此而让玄祺为难,便有违我的初衷了。” “阿兄放心。”王子睦悄悄地松了口气,也改为盘腿趺坐,“若非亲近之人,绝不可能多想。就算是我,也不过是从细枝末节中猜测罢了,并不敢完全确定,只觉得应有六七分真。直到阿兄方才的反应……” “你也学会诈人了,诈的居然还是我。”王子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也罢,这倒也不是件坏事。我的事且不提,说说你的打算罢。你想娶贵主,要如何娶?凭什么娶?你可知道,贵主与燕大郎的婚姻绝不会轻易解除?你有何资格获得圣人与皇后的青睐,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将爱女下降于你?” 王子睦认真地答道:“阿兄,我已经仔细想过了。这一两年,我一定会勤学苦读,争取早日下场考贡举。若能如阿兄一样得中状头,便可在京中一举扬名。一个籍籍无名的士子自然无足轻重,也没有资格尚主;但一个少年状头,总该会让圣人与皇后殿下刮目相看。” “得中状头?便不是甲第状头,而是乙第状头,你以为是如此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19 容易之事?”王子献挑起眉,“旁的不说,你的师兄弟当中,杜重风比你更有才华。他若是在这两年内得中状头,甚至是甲第状头,我也并不稀奇。至于你……或许五六年之后,便能有足够的把握。想在一二年之内通过贡举,得中状头,确实是险之又险。” 闻言,王子睦皱紧眉:“贵主等不得这么久。五六年实在太长了,变数实在太多。” “你也知道变数很多?”王子献又道,“且不提其他,你以为只要你足够出色,这桩婚事便能作罢?燕大郎岂会轻易放弃贵主?成国公府攀上长宁公主之后,足可保三代不败。若是三代之内,能再尚一位公主,又可维持三代的荣华富贵。尚公主,是所有衰败的勋贵求之不得的振兴家业之法。如此利益攸关的婚姻,他们绝不可能答应解除。” “正因燕大郎将贵主看成是保成国公府富贵的东风,我才想让贵主过得幸福快活!”对此,王子睦的反应很是激烈,“堂堂贵主,却只能嫁这种眼中唯有利益之辈,对她何其不公?!若是真心爱护一个人,若是真心对待她,便绝不会想着将她当作振兴家族的手段!” “你怎么知道,燕大郎对贵主没有情意?”王子献的神情依旧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淡漠,“若他不愿放弃贵主,并非仅仅只因利益,而是因为情意。便是给他的诱惑再多,也不可能令他退让。” 王子睦怔了怔,坚定地道:“他的心不诚,便是心悦贵主,亦不可能一心一意对贵主。总而言之,我只希望,贵主能嫁给自己想嫁之人,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若她能过得幸福,就算贵主最终选择的并不是我,我……” 说到此处,他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挣扎与痛苦,却仍是艰涩无比地道:“就算并不是我,我亦觉得欢喜……” 王子献却并未因此而动容,而是轻轻一叹:“三郎,若是真正倾慕一人,而他又与你两情相悦,你便绝不能退让。你必须坚信,唯有你,才能让他此生过得最为幸福、最为惬意。便是如今你没有这般的能力,日后也一定能够保护他不受任何人伤害。你必须坚信,任何人的情意,任何人的执着,都不能与你相比。” 王子睦垂下眼,轻轻地摇了摇首:“阿兄,我与你不同。我不愿勉强她,更不愿让她为难。我相信,她无论选择甚么,都是出于慎重的考虑,必定有其缘由。只要她觉得过得很好,我心里便很满足……” “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益。”王子献拧起眉,“也罢,为今之计,你便好生进学。杨家之事,也不必你再多管了。他们如今盯上了我,自然会来寻我。由我亲自打探,总归也比让你独自行事安全一些。至于子凌,他安分了这么久,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二兄一直很听杨师兄的话,为人处事都颇为像样了。”王子睦回过神,应道,“只不过,最近杨师兄待阿兄格外亲近,我瞧着他心里应该并不好受。而且,最近有传言说,杨家想榜下捉婿,嫁一女给阿兄。他听到传言之后,脸色大变,当场甩袖而去。我有些担心,他会有甚么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王子献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求之不得。”他对杨家女毫无兴趣,正想着该如何回绝杨家的“好意”。若是王子凌能在其中作梗,阴差阳错地坏了这桩事,于他自然只有好处。不过,此事还须得好生经营,绝不能出甚么差错。 经过方才的商谈,王子睦也已经意识到,兄长的性情远非他原以为的那般温和潇洒。然而,在他心目中,兄长依旧是那位令他全心全意信赖与依靠的兄长,永远不会变。不知为何,他倏然又想到了兄长心中那一份隐秘的感情,有些替他担忧起来。 见他欲言又止,王子献瞥了他一眼:“怎么?有话直言便是。” “阿兄……打算何时向郡王坦白?”纵是温和宽容如王子睦,提起此事时,仍难免有些别扭之感,“目前来看,郡王似乎对阿兄只有友人之情,并未多想。若是再过些时日,说不得他便要成婚了……” “……”王子献几乎是自言自语道,“连你们也觉得……他仍未察觉异样?”然而,他隐隐约约却似有所感。只是因太过在乎,太过重视,太过担忧失去,所以才不敢仔细确认罢了。当然,他与李徽之间的感情如何,与旁人无关:“此事与你无干,你无需多想,我自有主张。” “……”王子睦望着他,心底倏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阿兄当真得偿所愿,日后到底该唤新安郡王为阿嫂——还是阿兄? 第150章 杨家捉婿 且不提王家三郎如何替自家兄长纠结不已,王子献亦是独自在书房中沉思了一夜。他仔细回忆着与李徽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时而微笑,时而拧眉,时而轻叹,时而无奈,时而温柔,时而欢喜,时而愁闷。 其实,他早便已经越过了友人的界限,一直不断地小心翼翼步步前行。若在男女之间,那些搂抱已是闺房中私下亲密才有的举止,比之折花送花远远不可同日而语。然而,他们二人却是男子,始终戴着“挚友”的面具。便是李徽发觉异样,大约亦是苦恼多于欢喜,只会当作从不知晓罢。 对于心爱之人的性情,王子献自然再了解不过。他从来都是善于隐忍之人,亦从来都是在意家人远胜于自己之人。他总是考虑得很周全,却唯独忘了自己心中的渴望与想法。先前若不是他一力相劝,李徽绝不可能如此果断地做出“争权夺势以自保”的选择。 前程如此,情感之事自然同样如此。倘若他们是一对小儿女,婚姻之事自是水到渠成。然而,他们皆是男子,彼此倾心爱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倘若有一分不慎,教旁人知晓,等待他们的必然便是身败名裂、不得翻身的下场。即使只是让家人发觉端倪,父母与兄长的痛心、不解与责备,亦会令他无比煎熬。 更何况,即便他们能够隐瞒所有人,顺利地在一起,亦不可能年复一年地不成婚,否则必定会惹人怀疑。而若是彼此倾心,又如何能忍受与陌生人共享自己的挚爱?就算那仅仅只是名义上的妻子? 前路荆棘丛生,心生顾虑亦是情理中事。然而,情意若是能够控制,便不能称之为“倾心爱慕”了。即便知道未来的路途必定艰险万分,他也依然想得到他,想与他在一起。若是无法得偿所愿,汹涌而又热烈的情火或许会将他的理智彻底焚毁罢。 想到此,王子献微微勾起唇角:不错,他与王子睦全然不同,更不是甚么翩翩君子。他的本性,就是如此自私自利,“贪嗔痴”三毒入心,无可挽救——或许,只因为他“贪”的、“嗔”的、“痴”的,在这茫茫人世之间,唯独只有一人而已,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0 这些念头才如此深深地镌刻在心里罢。 几乎是同一时刻,李徽正对着一盘珍珑局出神。他垂下双目,眼前仿佛便浮现出长宁公主与王子睦在桃树下相视而笑的模样。而下一刻,耳畔就响起长宁公主的询问:“阿兄,你曾对甚么人动过心么?” 何谓动心?何谓倾慕?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何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何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当真不懂么?他当真不明白么?他当真不曾心荡神驰过? 他当真不曾在睡梦之中,在清醒之时,悄悄地探看自己的内心深处?他当真不曾反复地问过自己,你心底的动摇是因谁而起?你心底的渴求是因谁而生? 佯作不知晓,佯作甚么都不曾发生,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总有一日,他不可能再佯装下去;总有一日,他一定要面对那从来不曾掩饰过的情意;总有一日,他必须正视自己心底的渴望;总有一日,或许,他会失去最为重要的人。 他深深地锁着眉头,转身往空空荡荡的寝房而去。宽大的袖子扫过棋盘,带飞了棋子,宛如雨落纷纷,他却依旧并未回首。于是,棋局之上,只剩下几颗孤零零的残棋。珍珑局固然难解,残局却是无解。 翌日,新安郡王依旧平静地上朝,前往大理寺继续查案。而王子献则受杨家所邀,前往弘农郡公府参加宴饮。杨士敬杨尚书亲自给他写了帖子,说明这是家宴。即便是家宴,由长辈主动相邀晚辈,显然亦是给足了他颜面。 说起来,前几年,当王子睦与王子凌拜入周先生门下时,王子献也曾给弘农郡公府送过礼。那时候,他只能见到杨谦,杨尚书与其夫人却始终无缘得见。如今与过去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便是仅仅因着杨尚书的这份用心,王子献也该尽心尽力回报才是。于是,他使尽浑身解数,精心准备了两车礼物。不足之处,自是不得不令王昌与小杨氏再一次忍痛割肉放血——毕竟,这可是与弘农郡公府结交的好机会。便是王子凌在家信中也只会不断地催促,绝不甘心放过如此良机。 念在王子凌对此事确实颇为出力,想来若是不能同去绝不肯罢休,王子献便很是宽容地成全了他,带着两个弟弟一同赴宴。既然杨家自称是家宴,那他们兄弟三人自然便是一体,自当同进同出、同来同往。 虽是夜宴,王子献三人却在下午便拜访了弘农郡公府。这一天并非休沐之日,杨尚书当然尚未回府,身为校书郎的杨谦却提前回来了。他含着笑,亲自来迎王氏兄弟,口称“表弟”。王子献也唤着“表兄”,与他谈笑风生,无论他提起甚么话题,均能顺利地接下去。 二人说话间,似有似无地忽略了王子凌与王子睦。王子睦只顾着琢磨他们话语中的机锋,倒是并未注意到,王子凌阴沉着脸,几乎连情面上的笑容都难以维持。然而,身在杨家,又有杨谦在跟前,他到底不敢放肆,只得沉默不语。 而后,杨谦将三位便宜表弟带入正院内堂,拜见弘农郡夫人韦氏。这位韦夫人看起来不苟言笑,颇有威严。只是当王子献行礼之时,她才仔细端详着他,勉强露出了两分笑意:“阿郎时常夸赞于你,如今见了,果然是名不虚传。既然是自家亲戚,往后便不必拘泥,时常来往即可。” “是,多谢舅母。”王子献回道,风度翩翩,从容自若。 原本,王子凌还想在长辈面前表现一二,但韦夫人冷淡严肃的神色却足以教他打退堂鼓。在这样的贵妇面前,礼仪与分寸远比知情逗趣重要。若是他一时不慎,惹得杨家主母厌烦,想做之事便绝不可能成功。于是,他也只得勉强按捺住心底的蠢蠢欲动,效仿长兄行礼问安。 王子睦虽是杨谦正经的同门师弟,却也同样不曾见过韦夫人。他察觉了韦夫人打量王子献时的目光似有些权衡之意,心中不由得想到:难不成,这一回宴饮,看似是家宴,实则是“榜下捉婿”?趁着宴饮的时机,让阿兄见一见杨家的小娘子们,同时也看看哪一位小娘子倾心于阿兄? 看起来,这样的安排倒像是一场佳话。只是,阿兄心中已经有人,绝不可能轻易答应成婚。但若是杨尚书当场提出婚事,阿兄又该如何拒绝? 拜会过主母之后,见时候尚早,杨谦便带着兄弟三人去园子中游玩。弘农郡公府的园子,自然非同一般。不仅占地广阔,而且一草一木一石皆由杨尚书亲自挑选布局,可谓是移步换景,一年四季的景致也各有特色。每一位游览过杨家园子的宾客,无不是满口称赞,王氏兄弟自然也不会例外。 然而,不多时,三兄弟便发现,假山畔、树林中、望山亭里,仿佛都影影绰绰多了些倩影。不过,他们仍故作不知,依旧跟着杨谦缓步慢行,任由暗中的目光观察着他们。 王子献的耳力最为出众,隐约听见风中传来几声轻笑—— “姊姊,王家这三个少年郎都生得很不错呢。不过,哪一个才是传闻中的甲第状头?想来,应当是那个穿着崭新的越州绫碧色袍子的罢?剩下两个虽说着的也都是新衣,料子却很是寻常,应当是不愿抢兄长的风头。” “说得是。王家兄弟怎会不知今日的夜宴究竟是甚么意图?定然应该是大郎穿得最为光鲜了。真不愧是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丰神俊秀……就算是琅琊王氏旁支子弟,也确实不比咱们家的兄弟们差着甚么。” “我看好几位姊妹都来了呢。省试尚未开始之前,阿爷头一次提起这门亲事的时候,分明她们都看不上,怎么这时候却偏偏——” 娇声细语越来越轻,直至湮没在风声之中。若非这些小娘子的言谈,王子献倒是并未注意到,王子凌今日穿的新衫究竟有何乾坤。毕竟,作为一个男子,他不可能对甚么衣衫料子都了如指掌。 得知了其中究竟之后,他不由得瞥了一眼王子凌,目光在他的越州绫袍子上转了转。如今,王昌与小杨氏应当已经拿不出多少钱财了。据他所知,这数个月来,王子凌过得也颇为拘谨。那他是从何处得的意外之财?竟然能买得起每年绝大部分都进贡宫中的越州绫?或者,是有人刻意让他打扮得更光鲜些? 他移开目光,勾起唇角:呵呵,真有趣。看来,不仅仅是他自己并不想要这桩婚事,王子凌也不愿他得到这门好姻亲。甚至连杨谦,或许都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妹夫,以免日后更不方便下手。 既是如此,他便不妨顺水推舟就是。 也好瞧瞧,杨状头究竟是从何处学了内宅阴私的手段,又想如何用在他身上。若是光凭着王子凌那些不入流的小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1 伎俩,如何能轻易成事?说不得,他还须得在暗中助他们一臂之力才好。 第151章 姻缘如戏 名为带着客人游园赏景,实则是让杨家小娘子们暗中相看如意郎君。对此,杨谦与王家三兄弟均是心照不宣。作为主人,杨谦依旧风度翩翩地介绍着各处景致的来历,含笑听王家兄弟赞叹几句。而作为客人,王氏兄弟的表现却截然不同。 王子献依旧从容淡定,说话已然不似方才那般随意,仿佛带着些矜持之态;王子凌则宛如开屏的孔雀,容光焕发地侃侃而谈,言行举止竟表现得比平日不知好了多少;王子睦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低头垂眼,看起来依然是一位羞涩无比的少年郎。 杨谦不动声色地引导着王子凌说话,将王子献的风采渐渐掩盖住。若是不仔细听他们究竟在谈论甚么,光是看容貌装扮以及谈话时无比自信的模样,恐怕谁都会以为王子凌才是那位名满长安的少年甲第状头。他身边的兄弟固然同样容貌出众、举止优雅,此时此刻却难免有些黯然失色之感。 不多时,杨谦便领着王氏兄弟越过了园林,来到一座幽静的小院子前。院子内遍植着梨树,犹如香雪之海,很是动人。他微微一笑,亲切地道:“此处是我的书房,里头颇有些收藏。你们若有兴趣,不如随我来瞧瞧如何?” 王子献与王子睦自是颔首称是,王子凌却突然说要去更衣。杨谦便指了一个低眉顺眼的仆从,让他给客人引路。王子凌遂转身离开了,那一刻,他脸上止不住地露出了得意志满之色,仿佛所求的一切皆是唾手可得。杨谦的目光亦是微微闪动,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然而,他们却并未注意到,王子献意味深长地望着王子凌远去的背影,眼中满含兴味。看似毫无异样的王子睦亦在心中叹了口气,感慨着也不知哪一位小娘子会中了这个移花接木的圈套。 不过,仔细说来,若是那位杨家小娘子没有与姊妹相争这桩婚事的心思,不贸贸然地做出甚么举动,也不可能让王子凌与杨谦的谋划轻易得逞。毕竟,如此简单的内宅手段,若是没有异样的心思,又如何会自投罗网?既如此,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一个算计来一个算计去,堪为相配了。 果然,王子献兄弟随着杨谦进入院落之后,便开始不紧不慢地品赏着他的各类收藏。而王子凌却迟迟未曾归来,仿佛更衣之处离得十分遥远似的。约两刻过后,他们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间或还有数名女子高喊“救人”、“救命”、“娘子落入湖中了”之类的话。 杨谦很是应景地脸色一变,王子献与王子睦亦十分配合地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听得外头的杂音不断,且显然有愈演愈烈之势,王子献便道:“既然是一家亲戚,表兄便不必太过在意甚么待客之道,且紧着外头的家事罢。否则,若是哪位表妹出了甚么意外,我们兄弟心中也会过意不去。” 杨谦只得拱手道:“那你们便在这院子中略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他尚未走出几步,就听王子献又道:“不知子凌去了何处?烦劳表兄派个人寻一寻他。毕竟这是郡公府邸内宅,他若是不慎走失了,冲撞了内眷亦是不妥。”就算是亲戚,也不可能在主人家中随意走动。不过,“冲撞内眷”仅仅只是个借口而已,如今的小郎君与小娘子时常见面,并没有“冲撞”一说。归根究底,他也只是想通过提醒一句表明自己的立场,不愿让王子凌涉入杨家内宅之事罢了。 杨谦自是满口答应,立即匆匆地大步离开了。 待他离去之后,王子献与王子睦对视一眼,低声笑道:“今天这场夜宴,许是办不成了——姻缘相合?呵,简直如同儿戏。”说罢,他抬首望了望天色:“挑的时机甚是不错,杨尚书这个时候正好到家门口。有长辈在,此事必成定局。虽说用的手段颇为拙劣,不过勉强可算是环环相扣,绝非子凌一人的手笔。子睦,你以为如何?” 王子睦轻轻叹了口气,语中带着些许厌倦与嘲弄:“阿兄,人心不足,非你我能改变……既然阿兄不想要的婚事,二兄却视如珍宝,便由得他去罢。想必,阿爷与母亲若是听闻此事,定然也会十分欢喜。” 虽说事实如此,但他却禁不住会想:二兄并不知大兄心中已有倾慕之人,却毫不犹豫地决定抢夺大兄的婚事,自私自利的本性果然从来不曾改变过。至于另外两位至亲,何曾为大兄考虑过一分一毫? —————————————————————————————————————————— 杨士敬杨尚书刚回府,便见韦夫人的亲信管事娘子前来禀报:“阿郎,十娘与王家郎君落湖了!方才好不容易救上来,已经唤来医者诊断了,身体倒是均并无大碍……不过,夫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打发奴来询问此事该如何处置。听说,是十娘不小心摔倒,将王郎君一齐带下了水……那王郎君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十娘?”杨士敬微微皱起眉,“怎会是十娘?”他与韦夫人膝下嫡出二子三女,另还有十二三个庶女。嫡长女与嫡次女均已出嫁,他有意将排行第八的嫡幼女许配给王子献。虽说好几个庶女也都在适龄的年纪,但堂堂琅琊王氏出身的少年甲第状头,若是只以庶女相许,便不是结亲而是结怨了。 想到此,杨尚书也顾不得先换下官服,便赶到正院内堂,去寻韦夫人商量此事该如何处置。谁知,当他推开门时,就见嫡幼女杨八娘伏在韦夫人膝上哀哀哭泣:“阿娘不是说,阿爷早已经定下了是儿?为何十娘却偏偏赶在今日去游湖,又刻意遇上了王郎君,还摔了一跤将他一起扑入湖中?事到如今,儿……儿岂不是生生成了姊妹们中的笑话?” 韦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亦是泪眼婆娑:“我的儿……我可怜的孩儿……此事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这家中还剩下甚么规矩?至于婚事,他们一同落了水,也只能结亲了。我的儿,莫要伤心了,为娘日后定会帮你寻个比王大郎更好的如意郎君!!” 对于种种内宅手段,杨士敬并非不知晓,却从来只是嗤之以鼻而已。如今却一时不慎,因区区一个庶女的小心思便坏了自己的盘算,心中的怒火不由得猛地燃了起来:“十娘绝不能配王子献,必须将八娘嫁过去,方能与王家结为两姓之好!” 韦夫人一怔:“那十娘该如何是好?众目睽睽之下……” “就说她落水得了风寒之症,且将她送去寺庙里住两年再说罢!横竖她不过及笄,等再过两年,给她随意寻一桩婚事即可!夫人,家中的规矩也该仔细些了!!咱们杨家女居然如此轻狂,传出去岂不是毁了弘农杨氏的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2 名声?!” 闻言,杨八娘的哭声渐渐小了,韦夫人的神情亦略微缓和了些:“阿郎说得是,我会好生给她们立一立规矩,绝不会让家中再出这样的事。” 自以为一切已然尽在掌握的杨尚书抚了抚长须,便又道:“这两天便立刻将十娘送出去,仔细约束家中的仆婢,不许他们胡乱传甚么流言蜚语。至于王子献,由我亲自去说——或者明笃更合适些——明笃呢?” 就在这时候,杨谦沉着脸走了进来,拱手行礼道:“阿爷,母亲,方才的事,儿子已经处置妥当。十娘已经送回了院子,正饮着药,卧床休养;王二郎也送到了客院当中,亦有医者给他诊断。” “王二郎?!”转瞬间,杨士敬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怎会是王二郎?!” 杨谦怔了怔:“王大郎与王三郎一直在我书房中,唯独王二郎去更衣……返回来路过湖边的时候,便遇见了十娘……”说罢,他拧紧眉头,低声道:“是儿子行事不慎,没有事先多安排几个人跟着他。” “王二郎?”杨八娘抬起泪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时好几个姊妹都说想远远看一眼新科甲第状头,我们也只是立在望山亭里看了看,并未细瞧。难不成,是那王二郎与王大郎年纪相近,十娘许是……许是认错了人?” 她语中带着些微惊喜之意,杨士敬与杨谦自然听得出来,只是都不想与她计较罢了。韦夫人则轻轻地拍了拍她,微微摇首。杨八娘这才回过神来,低声道:“那,这桩婚事……十娘与王二郎,还作不作数?” 闻言,杨士敬再也绷不住心中的怒意,猛地踹翻了旁边的书案,冷着脸转身出去了。他并不是可惜这桩姻亲,如王子献这样的少年英才也并非只有一种手段能拉拢——他仅仅只是怒于家中一切居然不能尽在他的掌握,自己的谋划竟然会出这样的差错而已!! 杨谦朝着杨八娘摇了摇首,又向着韦夫人行了一礼,这才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杨谦来到了客院之中,对王子献与王子睦道:“此事是十娘的过错,一时不慎,竟连累子凌也一起落了水。不过,他们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又一同被救上来,家父与家母都以为,或许也是他们的缘分。” 依旧带着几分担忧之态的王子献拧紧眉,正色道:“虽是意外,但男女原本授受不亲,他们二人自是该定下这桩婚事。”听起来,他对这桩婚事仿佛很是赞同,但神色之中却没有任何欢喜之意:“表兄放心,我们会立即回商州禀明父母,请他们开始筹办婚事。” 杨谦微微一笑,见他依旧不喜不怒,禁不住又低声道:“你也该知道,家父原本看中的是你这个新科甲第状头,有意将八娘许配与你。如今,十娘与子凌结为婚姻……你这个新婿,或许是与我们杨家无缘罢。”世家之中,也断没有两兄弟与两姊妹结亲的道理。虽然同样是姻亲,杨家新婿与新婿之兄却是两回事了。 “表兄说得是。”王子献亦是温雅地笑了笑,“姻缘天定,自有其道理。” 第152章 心动神摇 因着内外种种不入流的小手段合力,杨士敬杨尚书的盘算终究成空,独自在书房生了许久的闷气。出了这样一桩事,遮遮掩掩尚且来不及,杨家哪还有甚么心思继续举办夜宴?于是,原定的夜宴便借故取消。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杨尚书特地又差遣了杨谦,相邀王子献与王子睦前去外院书房陪他小酌。 期间的劝酒试探自不必多提,王子献亦很是真情实意地唤了几声舅父,总算是令杨尚书神色微霁。酒至微酣的时候,他禁不住端详着眼前这个反应淡定的少年状头,感叹道:“子献,如你这样的新婿,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暗中虎视眈眈。唉,也是老夫与你无缘,没有机会听你唤一声岳父。不过,一声实打实的‘舅父’应当不会错过。” “舅父何曾有虚实之分?”王子献举杯微笑。他犹记得,杨尚书应有一姊一妹:妹妹便是先帝杨妃,淮王李华与安兴长公主之母;姊姊嫁入河东裴氏,若论子女年纪,至少应当与安兴长公主相近。不过,既然他是真心做媒,又自称是“舅父”,那便只会是与杨八娘一样的裴氏老来女了。就算自家盘算落空,转眼间便又想出了新的联姻人选——果然,杨家拉拢他、控制他的心思从未改变过。 “你说得是,倒是老夫着相了。”杨尚书笑呵呵地道,“不过,如今长安城内外意图榜下捉婿者如过江之鲫,老夫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横竖都是自家人,那便亲上加亲又何妨?琅琊王氏与河东裴氏,说来也是极为般配的。” “……若是桩好姻缘,孩儿心中自当感激舅父……”王子献垂下眼,“不过,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先紧着子凌的婚事。至于孩儿,顺其自然即可。”看来,他确实应该好生琢磨琢磨,该如何给杨家寻些麻烦了。许是他们这些年过得太安稳了,只顾着经营名声、拉拢人脉,从未遇见过甚么难事,才有余裕一直算计着如何控制别人。待到连自家都顾不全的时候,杨尚书又如何还能想得到他? 至于他的婚姻,当然只能由他自己来决定。 因饮酒微醺,当夜,王子献与王子睦便在弘农郡公府住下了。由于兄弟二人颇为担忧王子凌之故,并未回到杨家安排好的另一间客院歇息,而是在王子凌床边的榻上将就了一夜——端的是兄弟情深,令杨家仆婢们暗自感慨不已。杨谦听闻之后,自是冷冷一笑。他自王子凌处听了不少故事,当然不会相信王家兄弟之间的情谊。 不过,他是否相信并不重要,杨士敬与韦夫人是否相信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家仆婢们苦于不能传杨十娘与王二郎的闲话,便说起了品学兼优的王大郎与王三郎。一时间,杨家每一个偏僻角落中的人都听闻了新科甲第状头的孝悌名声。 且不提杨家私下里传得有多热闹,王子睦却真情实感地觉得,与自家长兄抵足而眠绝不是甚么好差事。 这一夜,他几乎一直是迷迷糊糊地,睡得一点也不安稳,噩梦纷至沓来。梦中,各种怪异景象张牙舞爪扑面而来——时而是冷着脸上前将他揪起来的新安郡王,时而是满面嫌弃状的长宁公主,时而是拔剑而出笑得格外渗人的长兄,时而是阴测测不怀好意的二兄。 当他出了一身冷汗彻底醒过来之后,抬眼就见王子献正披着衣衫,立在熟睡的王子凌床边,笑得格外意味深长。他张口欲言,王子献却朝他轻轻摇了摇首。于是,他只得保持沉默,不多时,便听见王子凌断断续续发出的呓语:“我的,都是我的,本来都该是我的……你怎么不早些死在外头……” “未能如你所愿,真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3 遗憾。”王子献轻笑一声。 “……”王子睦脸上的血色则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王子献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缓缓伸手试了试王子凌额头的温度。仿佛被他微凉的手掌所惊醒,王子凌勉强地张开了眼。然而,头一个落入他眼中的便是最为厌恶的面容。王子睦则远远地立在后头,脸色格外惨白。 如今天候尚凉,落入水中确实极容易受寒。王子凌为了与杨家小娘子多待片刻,佯装一点也不会水,果然便落下了病。他昏昏沉沉地,也顾不得打量王子献与王子睦的神色,便急声道:“我与杨家小娘子的事……” “二弟放心。”王子献不疾不徐地宽慰道,“我与三弟这两日便回商州去,正好禀告阿爷与母亲。想必,他们一定会替你做主。”给杨十娘下聘之时,最好能掏空小杨氏攒下的所有家底。让他能得到机会,将大杨氏当年的嫁妆都拿回来。至于日后他们过得如何,自然有王子凌千方百计娶得的儿媳妇去操心,与他又有何干? 听了他的保证,王子凌犹自觉得不放心,忍不住又望向王子睦。王子睦再不向着他,也是他的同胞亲弟,且性情温和,自然更值得信任。然而,这位更值得信任的亲弟却一直呆呆地发怔,始终不曾出言。这时候,一阵又一阵睡意袭来,王子凌只得不甘不愿地昏睡过去。 直至从杨家告辞离开,王子睦都不知该如何与王子献交谈。王子献也并未以言语开解他,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与他约了一日后从藤园启程回商州,便策马回了延康坊。王子睦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倏然想起来—— 除了只要念及便觉得心中温暖甜蜜的绵绵情感,他尚有许多烦恼亟待解决。他的这些品行不端,甚至可说心性肮脏的家人,绝不会安于宁静的生活。若是不想出法子,他们迟早会闹出事来,甚至会用尽手段伤害长兄。 既然身负着王昌与小杨氏的血缘,既然是他们的儿子与兄弟,他必然有责任阻止他们。否则,知而不言,言而不行,行而不止,他与那些虚伪之辈又有何异? 这一夜,王子献又去了濮王府。李徽尚未归来,寝殿内空无一人,却显得比往日更杂乱几分。他凝视着角落中那一局残棋,以及四处散落的棋子,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待他回过神来,望向张傅母时,这位老傅母却并未解释为何她不让人将棋局收拾干净,只是默默地带着小侍女们退了下去。临出门前,两三个小侍女禁不住回首好奇地看了他好几眼,然而他已经再一次沉浸在思绪当中,并未察觉。 当李徽回府时,夜色已经很深了。寝殿内依然灯火通明,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然而,他却隐约有种直觉——有人正等着他归来。正欲本能地加快脚步,那些被他强行压抑在角落中的纷乱情绪却突然一齐涌了出来。仿佛有人在他的心底一声一声地问:你还想佯装到甚么时候?你还想自欺欺人到甚么时候? 犹豫与踟蹰令他不由得停下了步子,立在门前。这时候,又有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明知此事不可为,便绝不能轻易为之!这种事便如同谋逆,一旦被人发现,便是你们的劫数!既然已经有一人深陷迷障之中,另一人怎能也跟着陷下去?!有违伦理尚是其次,伤害与危险方是首要的!你可曾想过,万一让父母兄长得知,他们该是如何震惊与失望?!你可曾想过,你们日后想要同行共度此生何其艰难?! 心底正挣扎间,门倏然开了。李徽不由得抬眼望去,正好对上王子献笑容晏晏的俊美脸庞。这熟悉的脸庞上展露的神情,与当日他在桃树下看见的王子睦的神色何其相似?这双如夜空一般深邃的眼眸中含着的情意,又何其汹涌与浓重?仿佛只需他略微放松心神,便能彻底将他淹没其中。 为何以前他从不曾仔细端详过?为何以前他从不曾认真注意过?当真是一叶障目之故?又或许是身在局中之故? 若是能够早些察觉,早些浇灭那些情意,他是否便不必面对如今这种百般为难的局面了?他们是否永远都只会是生死之交?即使同生共死,生时抵足同眠,死时同棺共椁,亦只是兄弟之情、朋友之义?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只会成为佳话,而绝非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绝非野史逸闻当中嘲弄的对象? “玄祺?”见他久久不曾言语,王子献轻轻唤着他的字,揽着他的肩,将他带入殿中。 李徽本欲挣脱,但在看见他黯淡下来的瞳眸后,心中又禁不住一软。于是,身体僵硬了片刻之后,便只得由得他去了。 王子献却并未得寸进尺,只是将他推到榻上坐下,笑指着角落里的残棋:“怎么?解不出珍珑局,便拿棋子出气?玄祺,这可并不像你。不如,你将这局珍珑复原,我们一齐来想想法子如何?”他自然能看出他眼中的挣扎与煎熬,此时挑破实在不明智,适当示弱一二,效果显然不错,一如他所料。 “……今夜有些疲惫,不想下棋。”李徽转移了话题,“不如,你与我说一说杨府的夜宴?” “夜宴?”王子献勾起嘴角,“名为亲眷小聚,其实不过是彼此相看罢了。杨尚书有意让我成为他们家的新婿,日后更便于控制我替他们行事。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杨家女,自然是娶不得的。”李徽有些心不在焉地接道,“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噢?”王子献静静地凝视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在你眼中,我应当娶甚么样的新妇?” “……唯有世间最好的女子,才能堪配你为妻。”在他的目光中,李徽首次感觉到了失望与威迫。而他亦在自己的心底,发现了微微的苦涩之意。纵使微小,细细品味起来,却足以令人心中百味交杂、复杂难言。 “无论这世上有多少好女子,都与我无关。”王子献淡淡地道。 而后,二人便再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各怀心思地默默洗漱,而后一同睡下了。 第153章 衣锦还乡 时近暮春,商州城渐渐热闹起来,踏春出游者络绎不绝,处处皆是赏玩者的欢声笑语。然而,这一日清晨,外出的人们却突然发现,城门外的长亭附近聚集了数百士子,远远看去犹如乌压压地一片。整座商州城的读书人仿佛都汇聚在了此处,无论世族或是寒门,每个人皆是眉飞色舞、情绪高涨,高谈阔论间,依稀能听见“琅琊王氏子”之类的话语。 不少好奇者禁不住上前问了几句,便听得这些士子热情地回道:“这一回,咱们商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竟出了一位国朝最年轻的进士科甲第状头!还是圣人钦点的!听说他今日要从长安回来,我们都想拜会他!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4 ” “你们可别诳俺,连俺都知道,那甚么省试还没张榜呢,哪里来的甚么甲第状头?” “别的科目确实不知晓,但这进士科登第者到底有多少人,早就传遍了长安。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连圣人与皇后都亲自召见了他,那还有假?你们若是不肯信,便再等半旬就是,省试张榜出来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不过,说不得张榜之后,这位少年状头就回了长安,你们也别想再见着他了。” “当真?那这甚么少年状头,究竟是哪一家的小郎君?多大年纪?” “听说是琅琊王氏商州房的旁支子弟,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至于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罢——啧啧,你该不会是想榜下捉婿罢?算了罢,连长安城的达官贵人都想抢的新婿,哪里还能轮得上咱们商州的小娘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哩?说不得,这位小郎君就中意咱们商州的小娘子哩!” 不多时,“琅琊王氏”出了个甲第状头的消息,便让整座商州城都为之沸腾了。人们从大街小巷中涌出来,宛如上元节观灯一般,将城门附近挤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踮着脚尖往驿道上看,谁都想第一眼瞧见这位传闻中的少年状头。 少年状头曲折的身世亦在人群中不断地流传着:出生不久便丧母,庶出姨母成了继母,不久就添了弟弟;少年时便经常独自带着老仆在外游历,弟弟进学颇有名声,他却默默无闻;后来不知怎地进入长安的国子学读书,拜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先生,弟弟却拜了长安城赫赫有名的先生为师等等。 更有些亦真亦假的消息夹杂其中,引得不少人深思细究起来。莫说是官宦人家、世家大族了,便仅仅只是平民百姓,也同样经历过许多家长里短、是是非非之事。若是机灵与聪明之人,听到这些故事之后,又如何会不明白这其中必有甚么见不得人的隐情? 将近午时,自长安而来的驿道上,终于有十余骑飞奔而至。为首者是位装扮素净的俊美少年郎,目光清湛,从容自若,唇角含笑,身形颀长,犹如玉树临风,足以令人见而忘俗。 “状头来了!!”众人正仔细地辨认着他,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这便是咱们商州的甲第状头!我曾经见过他!他正是琅琊王氏子弟!”此话一出,顿时群情激动,所有人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如潮水一般涌了上去。 见到这种架势,王子献立即翻身下马,向着他们拱手行了叉手礼。他身后的王子睦以及数位商州学子也连忙下马——如此热情的父老乡亲,他们亦是头一回得见。或许只有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的名声,才能将这些乡里乡亲都吸引而来罢。 “足下可是新科甲第状头王子献?”迅速将他们紧紧围住的士子们率先问道,每个人的眼中都满是炽热。 商州虽紧邻长安,却并不归关内道管辖,而是隶属于山南道。论起文名来,不仅比不过同样在长安附近属于关内道的同州与华州,连同为山南道的荆州等地亦是文气更胜一筹。而今,商州之地终于出现了一位闻名天下的少年状头,可见商州文脉隐约有兴起之势,教文人士子们如何不欢欣鼓舞?! “在下正是王子献。”年轻俊俏的状头微微一笑,仪态优雅,“想不到,诸位竟是因在下而来,也不知在此处等了多久,实在是在下怠慢了。”无论是文人雅士或是面色黧黑的商贩农人,他皆是含笑以礼相待,仿佛这些皆是久违的贵客一般,行为举止无可挑剔。 于是,众人越发热情高涨,围着他问了又问。直到守卫城门的兵士前来驱散他们,认为他们堵塞在附近妨碍了往来交通,才有人依依不舍地离开。王子献便带着王子睦给诸人道歉,又邀文人雅士们过两日参加他主持举办的文会,才终于得以脱身而出。 此时,已有好事者将这个好消息带给了王昌与小杨氏。闻言,王昌自是喜不自禁,赶紧换了身簇新的衣衫,在家中翘首以盼。小杨氏则险些将手中的锦帕撕碎了,暗中恨得咬牙切齿,明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惊喜之态,命仆婢赶紧张灯结彩迎接大郎君。 当王子献与王子睦归家的时候,所有仆婢都纷纷涌过来道喜。每人脸上皆是与有荣焉之态,仿佛都忘记了当年他们是如何轻慢这位大郎君,在背后又是如何嘲弄于他的。庆叟面无表情地跟在王子献身后,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他们,令他们不由得齐齐退后几步,不敢再贸然上前造次。曹四郎更是满面嘲讽之态,完全不给他们留甚么情面。 王子献对这群小杨氏的爪牙自是不甚在意,径直来到正院内堂,拜见了王昌与小杨氏,行了稽首大礼:“孩儿见过父亲、母亲。这一回,孩儿侥幸中了甲第状头,总算是没有辜负父亲与母亲的期望。” “好!好!好!!”王昌仰首大笑,忙不迭将他扶起来,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慈爱之意,“好孩子!你光耀了咱们家的门楣,日后便是去地下见祖宗,我亦是问心无愧了!!好!明日咱们便去祭祀祖先!也须得好生宴请族人们——”他红光满面地盘算着如何大摆筵席,宴请甚么贵客,竟是完全无视了小杨氏越来越苍白的神色。 问心无愧?若是知道你竟是这般愚蠢,恐怕地下的祖宗们都不愿意认你这个不肖子孙罢!王子献心中讽刺地冷笑,面上依旧温和:“阿爷,省试尚未正式张榜,如此大张旗鼓,恐怕有些不妥。” “既然你已经是圣人钦点的甲第状头了,又有何不妥?”王昌毫不在意,“且不提族长他们,指不定连刺史府与都督府都会给你帖子,想见一见你呢。”他越想越是开怀,仿佛一条富贵荣华的道路已经就在眼前。 听得王子献连说“不妥”,小杨氏勉强打起了精神,附和着笑道:“阿郎说得是,这确实是一件大喜事,也很该好生庆贺一番。这个好消息既然已经传开了,说不得族长他们待会儿便会过来,我们可得让仆婢们准备起来。”说着,她环视周遭,眉头皱了皱:“怎么只有你们二人回来了?二郎呢?” “二兄落水受了些风寒,正在卧床歇息。”王子睦回道,神情中略有几分冷淡,“不过,母亲尽管放心,症状并不重,说不得过两天便能痊愈。” “都受了风寒,症状还不重?”小杨氏满面担忧,望向王子睦与王子献时,禁不住带出几分埋怨来,“若是他症状轻微,等他痊愈之后,你们兄弟再启程回商州也不迟,何至于如此着急?竟连两三天也等不得?” “母亲有所不知,我们之所以急匆匆赶回商州,并非只是为了报省试之喜。”王子献眉头微挑,“其实是二郎在弘农郡公府的时候……不慎出了些意外,郡公默许了他与杨十娘的婚事。我们回来,便是想禀告父亲与母亲,开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5 始筹办二郎的婚事。” “意外?”王昌不过是略顿了顿,便复又笑了起来,“弘农郡公府的小娘子,要嫁给咱们家的二郎为妻?!好!好!二郎可真是有出息得很!!那可是当朝礼部尚书——弘农杨氏京兆房嫡脉族长之女!!眼光不错!不错!!哈哈!!” 小杨氏亦是难掩喜色,捂着唇娇笑起来:“族兄能看中二郎,可见二郎日后也是个有前程的。否则,他怎会舍得将自家的女儿嫁与二郎?”她完全忽略了方才王子献语中的未竟之意,将王子凌夸了又夸,整张脸庞似乎能透出光芒来。仿佛她的儿子才是中了甲第状头之人,她的儿子才是王家最有出息的晚辈。 见两人如此厚颜无耻,王子睦实在是忍不住了,淡淡地道:“弘农郡公本来有意将嫡出的小娘子许配给大兄。但因二兄与他们家的十娘一起落水,所以才不得不转而将庶出的十娘许给二兄。不过,他也答应,一定会给大兄寻个样样皆好的小娘子。”虽然杨士敬已经明说欲给裴家的小娘子做媒,但自家兄长既然不可能娶妻,他便不能随意将此事透出来,免得平白坏了裴氏小娘子的名声。 听了他的话,王昌与小杨氏俱是怔了怔,不约而同地望向王子献。王子献却摇首笑道:“也是我与杨家无缘,二郎与杨家有缘罢了。三郎,此事无须再提,如今最为紧要之事,便是请官媒,筹备聘礼,将二郎的婚事风风光光地办了。” 小杨氏遂含嗔带怨地横了王子睦一眼,似是埋怨他不该多言似的,嘴角边却是遮不住的喜意:“是该风风光光地办了这桩婚事,绝不能让弘农郡公府失望才是。”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完之后,她眉间便又笼上了愁色。 王子献只作不曾瞧见,听仆婢禀报王家族长来了,便道:“族长既然过来了,阿爷不如带着孩儿去见一见族长罢?三郎,你也一同过来。”若是让王子睦留下来,与小杨氏计较那些细节,恐怕最终惭愧不已的只会是他自己罢了。 聪敏之人,又何必与蠢物计较? 第154章 热情相待 其实,早在数日之前,族长便已经得知王子献成为甲第状头的消息,如今带着一群族人匆匆赶来道喜,也不过是应一应景罢了。看着王昌得意志满地大笑,听着他吹嘘自己多少年前便瞧出自家长子绝非池中之物,又听他迫不及待地透露自家次子亦被礼部尚书看中,欲将女儿下嫁——族长抚着长须,眯起眼睛,笑而不语。 王氏族人又如何不知王昌是甚么德性?口中敷衍他两句,心底却禁不住嘲弄:若是他早便发现王子献绝非池中之物,难不成放任小杨氏将这孩子逼得小小年纪就独自出门游历,也能算得上是“磨砺”?难不成无视小杨氏侵吞大杨氏的嫁妆,将大杨氏留下的仆婢都赶走,亦算得上是“疼爱”? 趁着王昌说得兴起,一时顾不得其他,族长将王子献唤到一旁,含笑道:“好孩子,一举夺得甲第状头,不仅令我们商州房扬眉吐气,整个商州城中的文士也都替你觉得骄傲。好!很好!!咱们商州王氏日后与人交际起来,亦不必觉得低人一等了!!” 如今琅琊王氏所有房支都处于没落状态,商州王氏在其中尤其不起眼。其他房支多少都曾出过五六品的官员,甚至于服绯的京官,商州王氏却始终困在商州一地,没有甚么出色的人才。故而,同样是琅琊王氏子弟,商州房的名声着实很低,其他房支也并不常与他们来往。不过,当王子献取中甲第状头之后,族长便接到好几封其他房支的信与程仪,态度与往日相比已是截然不同。 “从祖父放心,而今亦不过是千里之途的开始罢了。”王子献微微一笑,“咱们商州房内尚有许多英才子弟,未来必定可期。”若是抛开王昌与小杨氏不论,宗族的力量亦是可用的。当然,他从来不曾想过让宗族来左右他,只是想在合适的时候,用一用自己这个琅琊王氏子弟的身份罢了。而且,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他自是再明白不过的。 族长不由得略有些动容,目光落在他温雅的眉眼之间:“改日我便让族中的子弟们都去拜见你,你可从中挑选几个,一齐带去长安。至于他们在长安会有甚么际遇,那也是他们的缘分,强求不得。” “从祖父,我既然将他们带离了商州,便自会在长安好生照拂他们。”王子献笑道,“否则,若是让他们受了甚么苦楚,岂不是对不住从祖父与诸位长辈对我的信赖?”品行上佳的族中子弟,自然比那些不知因何缘故簇拥在他身边的年轻文士更值得信任。日后若能登第,便是他的左膀右臂,亦绝不能轻忽。 族长抚须欣慰地笑了起来,又道:“待你回京之后,京中亦有其他房支的长辈想见一见你。不过,当日你深受流言之苦的时候,他们都沉默不语,并不曾因同为琅琊王氏之后而维护于你。如今见你一举成名,却紧着赶着凑了上来,到底也不过是谋利之辈罢了,你大可不必对他们太过真情实意。” “从祖父安心便是,我省得。”王子献回道。他如今对长安城中的京官已是了如指掌,自然明白这几位“其他房支的长辈”应当是甚么人。在权势煊赫的达官贵人如云的天子脚下,他们亦不过是些既没落又没有继承多少先祖的风骨胆识之辈罢了。当作寻常远亲来往即可,无须对他们抱有甚么亲戚之情与希冀。 当然,他也能够理解当时他们为何保持沉默,冷眼旁观。毕竟流言之事来势汹汹,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而那个时候,为他挺身而出的,为他仗义执言解决此事的,也唯有他的玄祺罢了。他拥有玄祺便已经足够,又何须其他人呢? 因着这桩大喜之事,族人们一直待到深夜坊门将闭的时候才告辞离开。王昌首次得到族人的尊重与赞誉,浑身都是飘飘然的。见王子献与王子睦兄弟过来问安,便又禁不住拉着他们长谈起来。 小杨氏在一旁愁眉苦脸,好不容易得了机会,顺势说了几句王子献的好话,便又道:“听从叔母(族长之妻)提起,长安城内名门望族的聘礼如今不是六十四抬就是三十二抬,绝不能低于三十二之数……以咱们家如今的境况,凑个实打实的三十二抬恐怕也不容易呢……” 王昌正难得与两个儿子说些阳春白雪之事,听她又提起经济庶务,禁不住有些不耐烦:“有甚么不容易的?在华州不是还有庄子店铺么?挑一个两个卖了,别说三十二抬,便是六十四抬也能凑得出来!!那可是弘农郡公府,我们若是连实打实的聘礼都拿不出来,岂不是败坏琅琊王氏的颜面?” 见他竟然当着儿子的面,不给她好脸色,小杨氏简直是委屈之极。她怎会不知弘农郡公府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6 的亲事极为难得,但华州的庄子与店铺已经是自家最后的进项了,如何能说卖便卖了?难不成为了二郎这桩婚事,自家就不用生活了么? 此外,虽说自家给了多少抬聘礼,女家便只会翻倍地给嫁妆,弘农郡公府也绝不可能短了自家小娘子的嫁妆——但那可是一个庶女,说不得只是面上好看,能作为进项的庄子与店铺也绝不会有多少。再者,嫁妆都是儿媳妇手中攥着的,日后还能指望着杨十娘养着全家,且将王洛娘的嫁妆也一并出了不成? 想到此,她越发觉得为难,竟是无声无息地垂起泪来。如今她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年纪,这般盈盈垂泪,令王昌又禁不住露出些许怜惜之色。 王子献与王子睦见状,只得立即起身告退。便是离开内堂之后,兄弟二人依然能听见小杨氏如泣如诉的哭声,以及王昌有些不甘不愿的哄声。王子献倒是并不觉得如何,王子睦却是涨红了脸,一时间无话可说。 兄弟俩一齐回到王子献住的院子,便惊讶地发现,不少仆从正在里头来来往往,将院内院外布置一新。立在院中央的王洛娘时不时娇俏地吩咐几句,很是熟稔地将所有人都差使得团团转。王湘娘则垂首站在另一侧,对着新移栽的杏花树出神。 “……”王子献望向避在角落里的庆叟等人,挑起眉,无言地问他们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他的院子一向只有自己留下的几个部曲打理,从来不曾涌入过如此众多的仆婢以及各类莺莺燕燕。经过她们布置一番,这院子还能住么? 庆叟露出了无奈之色,曹四郎忍不住道:“都是大娘子——” 然而,他话音未落,王洛娘便笑吟吟地回过首,很是欢喜地迎了上来,甜甜地唤道:“大兄回来了!”至于就立在旁边的王子睦,似乎被她完全忽视了。 她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倏然间变得如此体贴亲热有甚么不对劲似的,抿唇笑着又轻嗔道:“大兄回来之前,怎么也不先派人归家告知一声?儿听说大兄归家的消息之后,突然便想起大兄的院落已经许久不曾打理了,就过来瞧了瞧。” 呵,十余年不闻不问,今日才想起来“瞧一瞧”?母女二人的脸皮之厚,真是如出一辙。王子献不由得莞尔,便听王洛娘又唱作俱佳地接着道:“仔细看看,这些粗人果然不能信赖。好端端的院落,只每日清扫干净,种种陈设布置都是旧的,也不知换上簇新的。还有这院子里,空空荡荡,连花草树木都没有,哪像是新科甲第状头住的地方?” 王子献环视周围,似笑非笑:“所以,如今都是洛娘你的手笔?” “是啊,儿都已经忙了两三个时辰了,大兄以为如何?可喜欢?”王洛娘笑得格外甜美,“若是大兄觉得今天布置得太过匆忙,儿明日再过来接着布置如何?” “我早已习惯这种简单宁静的日子,倒无须再烦劳你了。”王子献却并未接着她的话,给她什么颜面,反而淡淡地道,“而且,我的院子自有我的部曲打理,也不必再用其他的仆婢。这么多人都聚在此处,家中其他地方难道便无须人看顾么?若是母亲听闻了此事,想必也不会觉得妥当。” 闻言,王洛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险些就翻了脸。然而,许是她到底记得这位长兄已非昔日的不起眼之辈,而是新晋的少年甲第状头,居然生生地忍住了怒气。片刻之后,她才勉强笑道:“原来大兄并不喜欢这些,倒是儿鲁莽了。还望大兄莫要放在心上,与儿和湘娘这样的小女子计较。” “我当然不会与你计较,你也忙了这么久,确实是辛苦了。眼下夜色已深,便不必再忙了,早些回院子歇息罢。”王子献道,瞥了王湘娘一眼,“湘娘也回去罢。”方才邀功的时候刻意将王湘娘忘了,请罪的时候倒是偏偏将她说了出来。呵,王洛娘这个妹妹,简直与王子凌一般模样,品性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王洛娘便揽着王湘娘的手臂,一齐离开了。她带来的仆婢也不敢留在这个院子里,赶紧跟了出去。人群之中,王湘娘悄悄地回首,望了王子献一眼,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王洛娘发觉之后,重重地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冷笑着将她带走了。 见状,王子睦紧紧锁着眉头,转身欲追上去数落她几句。王子献却道:“她是阿姊,你是阿弟,湘娘是妹妹。若要教导她,大约也只能我来出头,轮不上你。不过,她听是不听,又是另一回事了。” “阿兄……”回到久违的家中,本应是件值得欢喜之事。然而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王子睦便觉得自己的心中越发沉甸甸的。身在长安时,进学等许多事都能教他忙碌起来,偶尔会彻底忘记这些家人。然而,回到商州之后,眼睁睁目睹他们的言行举止,却是令他如鲠在喉,无论如何都不痛快。 “前倨后恭,你以为她为的会是甚么?”王子献勾起嘴角,“如此待我,自然所求甚大。不过,人心不足,她之所求,我必定不可能应下。” 以王洛娘的年纪,还能求甚么?无非是如意郎君,无非是好姻缘罢了。然而,以她的品性,结亲便是结仇,他又怎能让自己认识的友人落入火坑之中?当然,他亦不屑于为难一个被娇惯了的小娘子,无意干预她的婚事,刻意让她过得不如意。至于小杨氏先前瞧中的杜重风……呵,那便与他无关了。 “阿兄不必应她,也无须应她……”王子睦低声道,“以她的年纪,也等不得太久。阿兄只管拖一拖,母亲必定会想方设法让她嫁出去。”倏然间,他想起了长宁公主——若是得知自己拥有这样的父母兄姊,她还会愿意下降他么?她还会觉得他样样都不错么? 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与阿兄、妹妹相依为命,也不愿拥有心肠毒辣的母亲与兄长,只知利益的父亲与姊姊。然而,在这人世间,从来没有人有机会选择自己的出身与家人,他亦不例外。 第155章 往事真相 之后数日,王家几乎是天天宴饮不休,时时宾客盈门。王昌与小杨氏光是待客便忙不过来,暗地里又担心自己不经事闹出什么笑话,于是不得不邀请族长夫妇以及其他族人前来相助。有德高望重的长辈坐镇,他们行事也自在许多。只是,这时候他们才开始佯装慈父慈母为时已晚,各种流言蜚语早已传遍了商州,更有好事者悄悄寻根究底起来。 作为宴饮中最重要的人物,王子献却并非每天都待在家中。他在商州的诸寺观内接连举办了数场文会,与一众文人士子坐而论文。每一天皆是带着王子睦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根本无暇招待那些因好奇而来的客人。 就连想盯着他继续培养兄妹之情的王洛娘亦是寻不着机会,平白生了好几场闷气。王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7 昌听闻之后,斥责她过于任性,不该打扰兄长的正事,令她不禁委屈得哭了起来。而小杨氏不得不私下开解她,也不知说了些甚么,竟教她含着泪又笑了。 自此之后,她遇见王湘娘时,越发不将这个妹妹放在眼中。不过,也正因她自以为姊妹二人如同云泥之别,懒得与王湘娘“计较”,亦不再随着性子欺侮于她了。 这一天,王子献再次堪堪赶在坊门关闭之前归家。与王子睦分别之后,他便回到自己的院子。不经意间抬起首,却发现院外黑黢黢的树丛中立着一个单薄的人影。他微微眯起眼,抬手制止了庆叟与曹四郎充满警惕暗中拔刀的举动,低声问:“……湘娘?” 果然,下一刻,王湘娘便自树丛后走了出来。她略有些紧张地环视周遭,又打量着庆叟与曹四郎,仿佛对他们也极为防备。王子献从来不曾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由得问道:“你可是有话想与我说?”他甫回来那一日,她便似是有些欲言又止,之后便被王洛娘制止了。 王湘娘轻轻颔首,声音压得极低:“阿兄,我嬢嬢想见你……她有些话想告诉你。”说罢,她又补充道,“我知道一条僻静的小道,从那里走,便能避过看守后院的仆从。阿兄放心,我已经走过好些回了,一直不曾被人发现。只是前两日来得不巧,阿兄已经歇下了。” “她想告诉我甚么?”王湘娘所谓的嬢嬢,便是她的生母,王昌唯一的良妾曾氏。母女俩性情极为相似,几乎是无声无息地生活在王家的角落中,从来没有多少人注意过她们。而王子献自幼长大至今,拢共也不曾见过这位庶母几面,更不曾与她来往过,实在难以猜测她此举的用意。 “我也并不知晓……阿兄,嬢嬢说此事极为紧要,她必须在死之前与你说明白……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贸然前来打扰阿兄。”王湘娘说着,微微红了眼圈,“她已经病了许久,如今只是在拖日子罢了。听说阿兄中了状头回来,这两天好不容易才精神了些。” “好,那你在前头领路。”王子献略作思索之后,便做出了决断。以他的直觉,小杨氏不可能在王子凌与王洛娘眼看着就要说亲的时候,布置如此拙劣的陷阱想冤枉他乱伦,置他于死地。这种时候,他的名声若是坏了,全家人都将声名狼藉,一损俱损。而且,以王湘娘的聪慧知趣,也绝非轻易受她控制之辈,不可能为虎作伥。 庆叟与曹四郎怔了怔,刚要开口再劝几句,王子献却摇了摇首。 王湘娘遂在前头领路,王子献居中,庆叟、曹四郎紧随其后,格外警惕附近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二人便恨不得立刻扑将出去,将危险消灭于未起之时。 王湘娘果然对内宅中之事格外了解,不多时便无声无息将他们带进了曾氏住的院子。这间小院子位于后园的角落里,偏僻得连台阶上都生了青苔,院中也长满了各种杂草,仿佛从来没有人收拾过。无论是正房或是厢房,都显得有些破败,似乎多年不曾修缮,却擦得十分干净。 王子献跟着王湘娘步入正房,里头只有一个粗使仆婢守着。见他们来了之后,她便默默地行礼退开了。而破旧的屏风后,一个形容枯犒的妇人盖着厚厚的被褥,躺在床上歇息。她确实看似已经病入膏肓,气息十分微弱,仿佛随时都可能断绝一般。 王子献打量着她,眉头渐渐地拧了起来。在他遥远的记忆当中,曾氏应当比小杨氏年轻一两岁,生得圆润秀美。据庆叟所言,她应当是在小杨氏怀着王洛娘的时候,由小杨氏主动聘来为良妾的,有一段日子颇得王昌喜欢。然而,如今看起来,她却宛如小杨氏的长辈一般,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 对于王昌而言,大抵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良妾;对小杨氏来说,容忍她活着便已经足够显示出主母的气量了。而他——早已养成了外温内寒的脾气,并不会为不相干的人而动容,更不可能随意同情于她。她究竟是生是死,在这个家中,或许唯有王湘娘始终挂念着而已。 “……”在王湘娘的轻唤声中,曾氏缓缓地张开眼,“大郎君来了?” “不错,嬢嬢,是阿兄来了。”王湘娘将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隐囊上,强忍着泪道,“若有甚么话,嬢嬢便同阿兄说罢。” 曾氏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少年郎,轻轻笑了起来,脸上浮起了些许血色:“传闻中的王谢子弟,或许就该是大郎君这种模样罢……”她咳嗽了两声,不待王子献接话,便又道:“想来,大郎君或许会觉得有些奇怪,这么些年来,奴都不过是个陌生人,又为何突然要私下见你……” 王子献颔首回道:“不瞒庶母,我确实有些疑惑。不过,庶母能教出湘娘这样的好孩子,想必做任何事都不会无缘无故。若是庶母想托付我照顾湘娘,我自是义不容辞。毕竟,她是我的妹妹,作为长兄,我有责任照拂于她。”如王湘娘这样的妹妹,略作照拂便算是全了血脉之情。她亦是聪明人,绝不会强求,与始终不可能满足的王洛娘截然相反。 “奴从未担心过湘娘……奴早便知道,大郎君与三郎君都是好兄长,绝不可能坐视她无依无靠。”曾氏断断续续地道,“只是,奴心底藏了一个秘密……若是再不说,恐怕只能带进棺材里了,死后奴也不会安生……” “秘密?”王子献一怔,内心深处隐约仿佛浮现出了不祥的预感。 “听说大郎君得中新科甲第状头,奴才有勇气坦白此事。否则,奴宁可死后不得安宁,也不想牵累大郎君。”曾氏苦笑道,“这些年……奴看着大郎君挣扎求生,活下来已是极不容易了。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大郎君冒险……去对付那个毒妇?” “……”王子献望着她,静默不语。然而,心底却已有沸腾的暗流迅疾地涌动起来。 曾氏垂下眼,自顾自地道:“那是十五年前的中元节,奴因思念亡母而无法入睡,便悄悄地来到后园之中。却不想,绕到后门附近之时,便听见一阵又一阵嘶哑的哭喊声……奴吓得浑身发凉,连忙躲进假山石中,以为自己听见了鬼哭……不多时,就透过山石缝隙,看见几个婆子拖着一个怀孕的妇人走了过来。” “那妇人叫得真是凄惨,身上尽是猩红的血……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竟然是……曾在小杨氏身边服侍的贴身婢女砚娘。奴听她嚷着,腹中的孩儿是阿郎的,她绝没有私通男仆,她要见娘子……” “然而,那几个婆子却一边踢打一边笑话她,说谁不知道这孩儿是阿郎的?不过,瞒着娘子引诱阿郎,便活该得到这样的下场……那砚娘眼睁睁地看着血肉模糊的一团从腿间掉落下来,忽然发了疯,挣扎着哭喊斥骂起来——” 曾氏本便气息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8 微弱,模仿当时的情形时,声音忽高忽低,颇有些诡谲之感。然而,此时她却仿佛极为恐惧一般,猛然缩紧了身体。王湘娘满面苍白地抱住了她,愣愣地望着王子献,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 王子献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母女二人,心中沸腾的情绪犹如刀刃,无形之中仿佛凌迟一般割着他的血肉。恍然间,他已经意识到,接下来曾氏要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又会在他自以为渐渐恢复安宁的生活之中,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 “贱妇!毒妇!我明白了!你是想除掉我!你想斩草除根!你以为除掉我之后,你私通姊夫的事便再也没有人知道?!你以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是故意让大娘子发现的?!你以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是故意在她坐胎不稳的时候悄悄地去见她,哭着下跪让她成全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就是想气死她!想让她一尸两命!!你这黑心肝的毒妇!!” 曾氏活灵活现地学完这段话之后,气息越发弱了几分,然而神情却轻松了许多,似乎已经放下了多年的心事与重担。王湘娘则已是完全吓呆了,浑身微微颤抖,转瞬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王子献依旧默然不语,眼中风云变幻犹如暴风骤雨、雷霆万钧,然而面上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诡异而又骇人。 “大郎君不信?”曾氏长长一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奴又何必在临死之前……编出这个故事来欺骗你呢?” “不,我信。”王子献倏然转过身,背对着她们。他低哑的声音中似是含着些甚么情绪,仿佛寒冰底下藏着沸腾的火焰:“庶母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湘娘,好好照顾你嬢嬢。作为这份恩情的回报,你们母女二人今后的生活,便由我来负责。” 第156章 子献失控 当王子献缓步走出曾氏的小院子的时候,举止似乎与平常毫无差异。留在外面并不知情的庆叟与曹四郎无不松了口气,随在他身后原路返回。然而,回到自己的院落前时,他却停住了脚步,并没有入内歇息的意思。沉默片刻之后,他突然转身向着外院行去,脚步越来越快,犹如疾奔一般。 庆叟立即拦住了他,低声道:“阿郎,坊门已经关闭,城门也早已关闭,不得随意外出。无论发生了甚么紧要之事,阿郎且歇息一夜,明日清早再去办亦不迟。”在宵禁的时候贸然出现在街上,只会被武侯捉拿起来,无论说出什么理由亦不能作数。 王子献定定地望着他,忽然缓缓地将他腰间的横刀拔了出来:“你可知道那件事?” 庆叟愣了愣,满脸疑惑。曹四郎更是一脸懵懂之态,完全不知他在说甚么。 王子献提着横刀,望向正院内堂的方向,冷冷一笑:“怎么?你并不知道那件事么?就算刚开始你并不知情,傅母与成叟应当也会告诉你罢?” 庆叟猛然间反应过来,沉默半晌之后,才艰涩地低声答道:“某……确实知道。但那时候阿郎年纪尚幼,自保尚且困难,又何谈其他?某等也曾商议过许多次,觉得待阿郎大婚之后,再提此事亦是不迟……阿郎且冷静些,万万不能因此而毁了自己……” 因三人此时正立在外院之中,故而庆叟说话时多有顾忌,并未明言。曹四郎听得不明所以,只觉得云里雾里:“既然不能出门,阿郎便回院子里休息罢。时候也已经不早了,今天忙了一整日,应当也累了……不如某去厨下要些吃食来?吃过宵夜之后再睡也安稳些……” 王子献提着横刀,脸上似笑非笑,目光却锋锐如刃,仿佛能将人刺出血来:“庆叟以为我想做甚么?放心罢,我很冷静。”是的,他很冷静,非常冷静,再冷静不过。他正冷静地反省自己先前的“仁慈”。小杨氏三番两次欲置他于死地,他居然并未下狠手折磨她,为自己复仇!而且,为了保全自己,为了保全家族,他还暗中替他们收拾了无数蠢事! 是的,他并未如小杨氏所愿,死在外头。而且当时年纪尚幼,亦没有足够的能力报仇雪恨。待到如今,他已经拥有足够的能力,却在关键时刻有些心软了——他不愿让玄祺知晓自己是弑杀继母之辈,亦不愿让王子睦面对惨烈的事实,所以心中一退再退,盘算亦一变再变。 他努力地说服自己,如小杨氏这样的狠毒蠢妇,死固然不足惜。不过,让她失去富贵生活,与王昌反目成仇互相磋磨,与儿女互相怨恨,才更加大快人心。他只需耐心等待几年、十几年,旁观她满怀怨气地自己死去,便足矣。 那是他自己的仇恨,理应由他自己选择该如何报复,退一步倒也无妨——可他的生身之母大杨氏的仇恨,又岂能如此忍让?! 生为人子,若不能为母报仇,便枉为人了!! 王子献面无表情地绕过了庆叟与曹四郎,提着横刀回到自己的寝房内。灯火底下,雪亮的刀身倒映着他的脸庞,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眼中刻骨的仇恨与无尽的悲怆。上一刻,或许是仇恨占据了上风,所以他并未来得及悲伤。这一刻,他却无可抑制地想起了此生此世无缘得见的母亲大杨氏—— 他的思念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母亲的脸庞,唯有冷冰冰的灵位,所以论起情感来似乎没有多少,余下的仅仅只是执着。本以为这是天意,是命运弄人,而他不得不接受生母早亡无人照拂的现实。却原来,一切不过是因那对奸夫淫妇而起,不过是那个毒妇作祟!! 这教他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教他如何能忍受小杨氏再活下去?! 翌日清晨,一夜未眠的王子献独自出了府,赶在城门开放的时候,头一个策马出城。庆叟与曹四郎虽然担忧他的安危,却只能远远跟在后头,不敢过于靠近他。 王子献御马飞奔,来到了大杨氏的乳母阿诺与成叟隐居的那座小庄园。此时正值旭日初升,每一间茅屋上都腾起了袅袅青烟,看上去很是安静祥和,宛如世外桃源。然而,他却无心欣赏,径直闯入了院子中。 “小郎君?”正在厨房中忙碌的阿诺惊喜地走了出来,“怎么突然便过来了?听说小郎君中了甲第状头,老奴正想着该如何庆贺呢!这两日做了些新的吃食,正好也让你尝一尝。你呀,从小就喜欢老奴做的各种饼食点心,怎么吃也吃不腻……如今长大了,却不像小时候那般,一直念着了……” 老傅母絮絮叨叨,满怀感慨地擦着眼角,又念起了大杨氏:“大娘子若是知道小郎君得中状头,不知该有多欢喜……待会儿小郎君便去给她上几柱香罢。十几年了,大娘子也总算熬过来了,该高兴高兴了。日后小郎君再娶妻生子,她心中应当也能彻底安心了……” 王子献凝视着她,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29 却接道:“如果不给阿娘复仇,就算我中了状头,就算我寻着了倾心仰慕之人相伴此生,她也不会觉得欢喜罢?” 阿诺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目光不由得落在他身后的庆叟身上。庆叟不好出声,只得朝她摇了摇首,轻轻叹了口气。见状,阿诺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忍不住问:“究竟是谁将此事透出来的?” “是谁并不重要。”王子献沉声道,“莫非事到如今,傅母还不愿告知我真相?” “……”阿诺长叹一声,给庆叟使了个眼色。庆叟遂将曹四郎以及茅屋内的婢女都带了出去,远远地避开。 此时,成叟从屋内走了出来,早已是花甲年纪的他依旧龙行虎步,高大魁梧的身形丝毫未变,看上去威势甚重:“阿诺,小郎君既然听闻了消息,便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他了。他已经中了状头,走入了仕途,早已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也该知道十几年前究竟发生了甚么。” 闻言,老傅母布满沟壑的脸上仿佛多了些许风霜,嘴唇轻轻地抖动起来。她似乎忆起了最不愿意回想的片段,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见她这般模样,成叟一叹,低声道:“小郎君,你已经知道了甚么?你还想知道甚么?” “阿娘是否在怀着我的时候,发现小杨氏与王……父亲私通?”王子献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情绪看似并不激烈。仿佛他已经得知了事实真相,如今不过是再验证一次罢了。 “是。”成叟回道,“而且,某等怀疑,早在大娘子成婚不久之后,他们二人其实便有来往。小杨氏与你父亲的事,也是她身边的人透出来的。事后想想,应该是小杨氏故意为之,欲趁机谋害大娘子与你的性命。那时候大娘子怀胎六个月,发现他们的丑事之后,便动了胎气,不得不卧床静养。” “而后,小杨氏又去求阿娘成全他们?”王子献又问。 “是。在大娘子又熬了两个月,好不容易保住胎的时候,小杨氏声称自己怀了身孕,下跪哀求大娘子让她入门做平妻,甚至是妾。但大娘子坚决不许,写信给了娘家,让你外祖父管教小杨氏。可惜你外祖母那时候重病,无法打理内宅中事,才让小杨氏与其母巧言令色将你外祖父哄住。经过此事之后,大娘子的身体越发虚弱,数天之后就难产了……” “所以,小杨氏趁着阿娘新丧,迫不及待地嫁进王家,只是因着她怀着身孕?经营慈善的名声尚是其次?”说到此,王子献的眼眸微微一缩,“王子凌,便是那个私通的孽子?”怪不得,阿诺每次提到王子凌的时候,都格外厌恶他。原来是因为,王子凌当时被小杨氏用来当作武器,逼迫阿娘…… “大郎君,小杨氏害大娘子这件事,老奴等并无证据,小杨氏纵然恶毒,但她既没有下毒也没有安排其他手段……”阿诺悲泣道,“便是说给了你外祖母听,她也毫无办法……可怜你外祖母知道真相之后,拼着最后的气力让小杨氏发毒誓,绝对会让你好好长大,才出面允许她嫁过去……你却还是三番两次险些就遭了她的毒手!!她老人家思念爱女,又挂念着你,还是撒手人寰!!若是这世间有报应的话,这对奸夫淫妇怎么从来没有受过甚么报应!!” “傅母放心,这世间当然会有报应。”王子献满含讽刺的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转身疾步离开。 “大郎君!大郎君莫要做甚么傻事!”阿诺追上去,不过数步便气喘吁吁,只能在后头蹒跚地跟着,“你现在有出息了,绝不能因报仇将自己给搭进去!大娘子的仇要报,你自己也不能不顾啊!!” 成叟将她扶住,望着王子献的背影,喟叹道:“我以前总以为,大郎君有些冷情冷性,看似温和,实则冷淡漠然。从小便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也难怪他形成这样的性情。如今仔细看来,母子到底情深,他确实是大娘子的孩子,至情至性之处都藏在心底了。” 阿诺闻言,哭得越发伤心了。 见一骑红尘从眼前飞奔而过,庆叟与曹四郎一怔,赶紧随了上去。 然而,当他们眼看着就要追上的时候,发现王子献竟并未回商州,而是不假思索地拨马径直往长安而去。两人面面相觑,曹四郎立即催马继续跟在后头,庆叟则赶紧回商州收拾局面。 第157章 郡王安慰 连日以来,新安郡王忙于公务,早出晚归,总算勉强将心底摇动的各种杂念暂时压了下去。只是,他也渐渐发觉,今时早已不同往日。昔年王子献出门游历,他虽颇为思念,却到底不曾时刻牵挂。而如今,王子献不过是回了商州,数日未在濮王府内出现,他便有些不习惯了。每天乘着夜色归家,推开空空荡荡的寝殿时,心中竟觉得莫名孤寂。 这一夜,李徽依然回来得极晚。然而,当他踏入西路主院,望见寝殿内的灯火之时,心中却仿佛微微一动,敏锐地察觉与往常似有不同。不知为何,每一回王子献来的时候,他都能发现寝殿内外的微妙变化。不必任何人通传,他便知道,他此时必定正在殿中等着他。 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他的目光不自禁地便含着喜意,唇角亦无声无息地弯了起来。而后,他快步走了过去,临推门时,无比急切的动作却猛然间滞住了:不是已经暗自下定决心,他们只能是生死之交,绝不能轻易逾矩么?如此举止,岂不是会让子献白白误会? 于是,好不容易,他才控制住自己的举动,刻意如往常那般推门而入。寝殿虽然轩阔宽敞,但他并不必特地寻找,就望见王子献正垂首坐在长榻上,看起来既孤独又颓丧,仿佛失去了鲜活的气息,只余下一尊躯体而已。 “子献?”李徽双眸微张,拧着眉走上前,低声问,“发生了何事?”他原以为,商州的一切都早已尽在挚友的掌握之中,故而从未担忧过他归家之后会遇上甚么为难之事。难不成,是他们过于轻敌了?王昌与小杨氏竟然闹出了难以收拾的残局?又或者,杨家从中作梗?杨谦设计了子献? 他正思索着该如何收拾残局,王子献倏然抬起双臂紧紧地揽住他的腰,又将自己的面孔深深埋入他怀中。 他愣了愣,略作犹豫之后,不但并未挣扎,反倒是轻轻抚着他的肩背:“子献,究竟出了什么事?……无论发生何事,都无需难过,只须我们二人一同面对就是了。赶在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之前,立即收拾干净,或许还有余裕反设陷阱……” 王子献沉默良久,方嘶哑着声音问道:“玄祺,你可曾思念你的生身之母?” “……”李徽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意会错了。 不过,提起生母,他便想起远在均州的生母陵墓,以及供奉在府中佛堂里的灵位,目光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3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0 里略有些惘然:“自然曾经思念过,也很感激她九死一生,给了我性命。不过,许是从未与她亲近过之故,在我心中,阿娘的养恩亦与生恩无异。而且,自幼阿娘便会让傅母隔三差五带着我去陵墓祭拜,去庙中上香,为她做些法事。我相信,她定然早已轮回转世,也必定会过得比此世更幸福。” “你可曾想过如何回报她的生恩?”王子献又问,将他搂得更紧了,仿佛唯恐失去似的。 “曾想过安置她的家人,阿娘已经先我一步安排妥当了。他们原是贫困潦倒的农家,她被选为良家子之后无法传音讯,没有机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如今他们终于有了宅子与地,过得衣食无忧,她若是地下有知,应当会觉得安心罢。而且,每年岁末,我皆会让部曲去探望他们,只需他们安安稳稳度日便足矣。” “亲人?她已经没有亲人了。”王子献的眼眸暗沉如夜,冷笑一声,“倘若她是被人谋害而逝世,大约只能帮她复完仇,她才能安心轮回转世罢。” 李徽垂眼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不自知的怜惜与温柔:“复仇亦有各种各样的法子。首要一项,便是不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她心中,复仇与否定然远远不如你更重要。而且,让仇人死得太干脆利落,岂不是便宜了她?”已经无需细问,他便大抵能猜得出来,凶手究竟是何人。何人在大杨氏去世之后得利,凶手自然便是此人无疑。 听得此话,王子献抬起首,深深地凝视着他:“我若是弑杀继母,你会觉得我性情狠辣,无情无义……面目可憎么?” 他从来都不是甚么梅兰竹菊一般出尘的翩翩君子,算计手段样样不缺,手中也染满了鲜血,对于无关之人的生生死死毫不在意。他从来没甚么宗族家人之念,不会顾念所谓的血脉之情、亲眷之意。为了报仇,他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动用阴私之法,各种利用与挑拨—— 这样的他,玄祺是否能够接受? 李徽目光微动,望着他此时孤绝而又忐忑、执着而又脆弱的模样,有一瞬间甚至想捧住他俊美的脸孔,轻声宽慰他,直到他恢复往日的从容。然而,理智却告诉他,他绝不能如此随心所欲,亦不可如此任性妄为。 于是,他只得沉声回道:“你只是想为母复仇罢了。如今真相既然大白,她便并非你的继母,而是你的仇敌,自然不可以常理论之。即便你想对付王昌,亦是他罪有应得,该得到这样的报应。” 王子献却是突然苦笑起来:“玄祺,你若是知道我心中都盘旋着甚么念头……便不会这样说了……”刚冲出小庄园的那一刹那,仇恨几乎让他生出了嗜血之念。心底一直回旋着“手刃他们”的声音,诱惑得他险些深陷其中。直至本能地来到长安,直至听见李徽的脚步声,他才勉强恢复理智。 “盛怒之下,谁都会生出些念头来。仅仅只是恶念罢了,并非罪孽。”李徽安慰道,“你以为我就不曾有恶向胆边生的时候?我便从来都是正人君子,不曾想过用阴暗手段?只是回过神来之后,我不会让这些恶念控制自己罢了。子献,我相信你定然能做出合适的决断,不会被仇恨所左右。小杨氏与王昌之罪并不相同,若是公正对待,所受的惩罚必然也不同。” “玄祺……你是正人君子……”王子献再度埋首在他的胸腹之间,低声喃喃道,“而我不是。”曾经被他深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在这一刻竟是微微松动起来。他仿佛生出了些许勇气,令自己终于能够坦然地面对当初相遇时的隐瞒与算计。 “我自幼在小杨氏的磨磋下长大,若是心性纯净,大约活不到如今。所以……嗣濮王殿下所虑的确是事实,我心思深沉,手段难测——当初,确实也欺骗了你。那个时候,我并非恰巧出现在秦岭驿站中,而是早便算计着你们的行程……” 闻言,李徽完全怔住了,眼前浮现出首度见面时,那少年郎含笑行礼的模样。原来,这一切并非天命?原来,他们的相遇也并非甚么缘分?原来,子献果然有事瞒着他…… 感觉到怀中的人有些僵硬,王子献越发抱得更紧了,言辞中带着紧张,甚至隐约还有些恐慌:“当时王昌与小杨氏受杨家人煽动,想跟着那些小世族一起动手,刺杀濮王殿下。我偶尔得知此事,却苦于无足够的人手无声无息阻止他们,只得来到你们身边伺机而动。当时山石崩毁,就是他们所为。我的起心动念固然是手段谋算,却并无伤你们之意。” “原本想着此事了结之后,我们大约再也不会见面。却不想,我们果真是有缘。”他继续为自己辩解着,“而后,我渐渐发现,在这世间,除去庆叟、傅母等老仆部曲之外,唯有你真心待我。你对我而言,比我自己的性命、前程,比所有一切都更重要。因着畏惧坦白之后便会失去你,所以我不敢坦言,所以我——”倾慕于你,想得到你,想与你相守,却一直不敢告诉你自己的秘密。 王子献的辩解很清晰,理由也足够有说服力。他已经想象过无数次,在各种各样的情境下,该如何坦白此事,或者干脆永远隐瞒下去。每一个字每一个词,他都曾细细推敲过。然而,临到此时此刻,他却甚么都记不起来,只能完全按照本能行事,只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因着李徽始终默然不语,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双臂用的气力也越来越大。李徽既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热气喷涌,一断一续,亦能感觉到腰肢处的疼痛——欺骗是真,恐惧亦是真。这样的情绪与反应,绝不可能作假。 然而,他依旧缓慢而又坚定地推开了他。 王子献怔怔地抬起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却仿佛涌动着万千情绪。他仅仅只是望着他,既没有激动亦没有失控。但目光却是百转千回,时而如风云际会般激烈,时而如雷雨倾盆般暴虐,时而如和风细雨般温柔,时而如风雪交加般冷漠,时而如秋风落叶般悲凉。 李徽亦俯首注视着他,察觉他隐藏着的汹涌情感之后,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充满了陌生之感,然而又无比熟悉。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王子献,而不仅仅是初遇时温雅微笑的少年郎。 但,虚假的开始又何妨?掩饰自己的性情又何妨?这些年的经历难不成是假的?他们生死相交的情谊难不成是假的?彼此信赖,彼此依靠,彼此救援,难不成皆是假的? “子献。”他打破了沉寂,推着王子献,倒在了榻上,“你累了,先歇息罢。莫要多想。” 王子献双眸一动,仿佛这才活过来一般,神情微微缓和起来。他定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挚爱,低声道:“玄祺,答应我,别离开我……” 李徽轻轻勾起唇角:“我答应你。” 第1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1 58章 情意难控 王子献几乎已是整整两日两夜不曾阖眼,确实早便疲惫至极。听见李徽的回应之后,他心中略松了松,随即觉得困倦之意一阵一阵地涌了上来。不多时,他双目似睁非睁,似闭非闭,眼见着就要睡过去,却又立即挣扎着清醒过来。而且,他依旧紧紧地攥着李徽的手腕,仿佛心底仍然恐慌他会离他而去。 “睡罢。”李徽坐在他身畔,直至他合上眼,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王子献却仿佛在睡梦中有所察觉一般,拧起眉头,神情渐渐地变了。于是,他只得主动握住他的手掌,这才见他的神色恢复缓和。 许久之后,李徽方低低一叹:“我自是不想离开你……只是,子献,男子与男子之情,何其禁忌。顷刻之间,便是与家人、与其他人,与世间所有礼仪道理为敌。你是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而我是堂堂宗室郡王,一旦身败名裂,便再无翻身之日,或许还将失去一切。到得那时,你我会有何等遭遇?就算我们愿意安守困苦,又是否还有自保的能力?” 他相信世间定然有生死相许的情意,同时也觉得应当珍惜这好不容易重来的一世。争取权势是为了保护家人,前路已然是危险重重;若是因私情而失去了家人,无法自保甚至保护挚爱,他更是将一无所有。这样的人生,与前世被困均州,孤独煎熬、无所依凭又有何异? “或许,只有退一步,维持兄弟之情、朋友之义,我们方能——” 他低语着,仿佛想说服自己。然而,目光却无可抑制地落在了王子献的脸上。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此人早已情根深种。他们之间,或许早便不是甚么“兄弟之情”、“朋友之义”。或许,他们也已经注定退不回去了。 灯火摇动中,新安郡王脸上忽明忽暗,仿佛渐渐蒙上了阴影,在下一刻却又再度光彩熠熠。不舍、痛苦、煎熬,令他浑身多了些许沉郁之感。不似是此世已经渐渐脱出桎梏的新安郡王李徽李玄祺,更像是那个前世郁郁不得志而重病身亡之人。 一夜过去,李徽几乎连动也不曾动过。直到张傅母带着侍婢进来时,他才不着痕迹地自王子献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许是因维持一个姿势实在太久,当他起身的时候,竟是有些摇摇欲坠,险些摔倒在地。 张傅母大惊失色,忙过来扶住他:“三郎这是怎么了?” “无事,傅母尽管放心。”李徽苦笑道。不过是坐了一整夜,浑身酸麻,确实没甚么大碍。只是,仔细追根究底问起来,他却不能明言自己究竟为何彻夜未眠,究竟为甚么寝食难安:“今日应当不是朔望大朝,而是常朝。” 他回首看了王子献一眼,略有些迟疑,皱眉道:“我不放心子献,遣人告个小假罢。”昨夜还有许多事不曾说明白,或许彼此的理解尚留有些误会。他们二人也确实需要更坦白一些——当断则断,免得往后藕断丝连起来,反而都觉得更加痛苦。 张傅母微微一怔,叹道:“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本便是休沐之日,三郎怎么还尽想着公务?”恐怕能让自家小郡王心中纷乱的并不仅仅是公务,而是正安然躺在榻上歇息的王郎君罢?平日王郎君总是醒得比三郎更早些,如今却依旧沉沉睡着,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几分…… 见多识广的张傅母瞥了瞥看起来甚为惊讶的李徽,忍不住又道:“若是王郎君身体不适,今日便不必外出了,只在后园的湖边祓禊便已经足矣。老奴待会儿便吩咐奴仆们,好好妆点妆点咱们自家的园子。” “如此也好。”李徽自是不知她想到了甚么,松了口气,“想不到转眼便到了上巳节,午食便摆在湖边罢。” “王郎君没事罢?可需唤个医者来看一看?”张傅母禁不住再问。 李徽端详着王子献的睡容,摇了摇首:“等子献醒来再说罢。”他当然并非懵懂无知的寻常少年郎,不过,任他再如何聪慧出众,恐怕也想不到自家傅母早便看穿了他与王子献之间互生的情愫。如今,她甚至还误会了他们二人的进展,既觉得感慨欣慰,又忍不住担忧紧张起来。 于是,当王子献一夜好眠醒来之后,便发觉张傅母的目光似有些怪异。不过,待他再仔细看去,她却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很是自然而然地让侍婢们端来清水服侍他们洗漱,又让厨下精心准备了容易克化的朝食。 用过朝食之后,二人便去往书房中议事。 因昨夜并未明言,李徽便细细问了王子献得知真相的过程。待到王子献毫无隐瞒地说罢之后,他不由得轻叹:“若非这位曾氏揭露此事,或许老傅母与成叟、庆叟会继续等待合适的时机。他们又何尝不想为你阿娘复仇,只是更不愿你因此而受累罢了。” “这便是天命。”此时此刻,王子献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从容如常,“我原本便已经给小杨氏设了局,断不会让她好端端度过残生。如今得知了真相,再使些手段也无妨。她当初用尽伎俩得来的一切,自然不可能守得住。夫君、儿女、富贵荣华的美梦逐一破灭之后,她也不会再剩下甚么了。至于王昌,自然也会得到他该得的下场。” “子睦呢?”李徽又问,“你与他的兄弟之情,若是因小杨氏而起了龃龉,未免太过可惜。”以他所见,身为人子,王子献立志复仇并没有任何过失,王子睦若是想护着小杨氏,也能算是人之常情。只可惜,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却极有可能因此而不复存在。 “前后因果,我并不想瞒他。”王子献垂下首,“不过,我从中做过些甚么,却不必对他细说。至于日后兄弟之情还能剩下多少,我也并不强求。”他勾了勾唇角,又抬起眼,“玄祺,只要你还留在我身边,我便已经满足了。” “……”二人对视,目光交融。不多时,李徽却缓缓地转开了视线。 王子献眯了眯眼:“玄祺,你可还记得,昨夜答应过我甚么?”昨夜他破釜沉舟,将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皆道尽了——但玄祺的反应,为何却如此反复无常?难不成他所说的还不够明白?玄祺还打算继续掩耳盗铃? “我记得。”李徽低声回道,视线依然游移不定,显然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正因为记得答应过你,此生绝不分离,我才认为,我们之间决不可逾矩。否则……离经叛道,必将不为世人所容,更不会为家人所接纳。” “那又如何?”王子献轻声一笑,眼角眉梢透着不容任何人动摇的强烈执念,“不为世人所容又如何?不为家人所接纳又如何?我们不是还有彼此么?玄祺,你总是如此,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你总是想得太多,不愿意冒险行事;你总是只想着他人、家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2 人,从未想过自己。” 他双目湛湛地凝望着他,仿佛能焕发出光彩一般,从容而又自信,甚至还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之意:“你不妨叩问自己的心,你可心悦于我?你可愿与我长相厮守?你可愿与我白头偕老?若是你心里愿意,我们自当在一起,至于甚么艰难险阻且不必顾虑,日后自有解决之法!若是你并不愿意,那我们从此便仅仅只是友人,仅仅只是兄弟!!” 李徽一时默然不语,脸色越发黯淡。 正是因为他叩问过自己的内心,如今才这般纠结矛盾。这条路实在太过艰难,他担忧他们二人无法坚持走到最后,终究落得伤痕累累却一无所有的下场。或许,正如子献所言,一直以来他过得太过隐忍,也已经习惯在规规矩矩当中生活,早便渐渐失去了尝试的勇气。 他就如同剪断双翅的囚鸟,即使向往着自由,也难以展开双翅飞出牢笼,冲天而起…… 就在此时,与他只隔着书案而坐的王子献忽然欺近过来。在他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扣着他的下颌,吻住了他的唇——既然昨夜已经破釜沉舟,他便不介意再破几回!! 双唇紧紧相贴,不仅仅只是柔软而又温暖而已,更仿佛带着莫名的令人从心底到身体一齐震颤的力量。李徽只觉得自己似是饮下了这世间最为甘甜浓烈的酒液,脑中一片空白,甚么都无法思考,火辣辣的感觉却从唇上、口中,一直燃烧到内心深处。而后,便是一阵阵地头晕目眩,便是酣醉不愿醒来。 他们唇舌相交,品尝着对方口中的津液,细细温存。时而很是温柔,仿佛小心试探着互相舔舐的小兽;时而又无比激烈,仿佛要将彼此都彻底撕碎才罢休。 自始至终,两人都注视着对方,种种情绪落在彼此眼里,感同身受。 当漫长的亲吻终于结束的时候,李徽怔怔地坐在原地,久久不曾回过神。 王子献平复着胸臆间叫嚣的渴望,带着低沉而又磁性的喘息声道:“早就该这样亲你了,免得你还继续胡思乱想。玄祺,你应该明白了罢,我们注定该在一起。”理智再如何压制,身体的反应总是骗不得人的——他们二人明明都想得到对方,为何不能在一起? “……我需要再细细想一想。”李徽低声答道。 闻言,王子献勾起唇角,颔首道:“也好,你便好生想一想罢。”逼迫得太紧,反而极有可能将他逼得索性逃脱。他对他实在太了解了,一旦无须顾忌之后,自然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我先出去,让你独自一人做出决断。”说罢,王子献便很是干脆地起身离开了。 第159章 别无选择 待他离开书房后,李徽轻轻地抚了抚自己已经麻木的嘴唇。亲吻的余韵尚未散去,只是微微一触,方才的那一幕便仿佛浮现在眼前。心底的热血不由自主地再度沸腾起来,奔涌呼啸着流遍全身,令整个躯体都有些发热。 这般激烈的反应,令新安郡王如何能冷静下来思考?他只能在其中随波逐流,想着:原来,与倾心相悦之人在一起,仅仅只是亲吻而已,便能如此动情?本以为他是有过婚姻的年长之辈,不可能被一个年轻的少年郎撩拨至此——但与这个亲吻相比,前世的婚姻又能算得上甚么?那些男欢女爱的体验又算得上甚么? 不,他早已经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了,不该光是想着这种事。果然还是须得仔细权衡,到底他们该不该在一起…… 正当李徽勉强收敛心神,打算仔细思索的时候,书房门忽而又开了。他抬首望去,就见王子献端着食案走了进来,笑吟吟地挑眉问:“玄祺,考虑得如何?” “……”李徽着实有些无奈,“这才过了一刻,能考虑甚么?你不是要留我独自思考么?且去园子里走一走罢。今日是上巳节,祭祀、祓禊,都随你安排就是。”引得他动心动情之人就在眼前,光是看着他的面容、听见他的声音甚至只是呼吸,他都无法集中精神,更何谈思索“人生大事”? “这种事,不是理应顺应心中所愿么?只需一瞬间,便能做出决断。”王子献笑道,很是愉悦地与他分享自己当初的经验,“那时候,我仅仅只是想着你要与别人成婚,便已经是痛彻心扉。所以,几乎不假思索便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是你打算只维持兄弟之情、朋友之义,那我此生大约不可能与你安然相对了。因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成婚生子,不可能抑制住心中的嫉妒与愤怒。故而,到了那时候,我们或许只能相忘于江湖了罢。” “……”李徽拧紧眉,“你是在威胁我?”他这些话的意思,难道不是他们若不能一生相守,便只能断绝朋友情义?从此再也不能相见?!只能非此即彼,绝不可能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这当然不是威胁,不过是述说事实罢了。既然朝夕相对只能是煎熬,又何必两两相望呢?”王子献将食案放在他面前,深深地凝望着他,“情意本便不是能进就能退的。玄祺,你的想法太过天真了。你不妨仔细想想,若是我成婚,你又会有何感觉?还能与我以及我的妻儿微笑相对么?既然已经走到如今,我们就早已回不去了。” “……”一时间,李徽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只要想到那群榜下捉婿的人极有可能成功,只要想到一个陌生少女将陪伴在这个人身边,心中便难免苦涩起来。 见他默然无语,王子献笑了笑:“也罢,你尽管考虑就是,我不会逼着你,更不会威胁你。不过,眼下暂且不必管它,先将这些羹汤喝了罢。”进进退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也是时候使出各种计谋手段,磨得玄祺早日松口了。总归他们确实是两情相悦,不过是因他顾虑太多,所以才迟迟不肯应罢了。当然,他也必须证明,这些顾虑不足为惧,迟早都能一力解决。 有他在身边,李徽自是不可能再思考,于是只得顺水推舟地随他安排了。王子献果然不再追问此事,而是邀他一同去园子中漫步。二人在湖边时停时行,欣赏着暮春美景,看上去仿佛与过去无异,实则周围涌动着一种奇妙的气氛——莫名的炽热,而又莫名的恬淡,就像他们已经独自成为一个世界似的。 当长宁公主牵着永安公主过来时,所见的便是这般场景。她遥遥地望着他们,眉头微微蹙起来。若在从前,她定然很难发觉这种异样。然而,待她真正对一个人动心的时候,便变得格外敏感了。 真正的生死之交,绝不会是兄长与王子献这般模样。似乎仅仅只是相视一笑,都散发着默契之外的情意绵绵。瞧起来,他们二人的眼神甚至比她和王子睦还更脉脉含情,行为举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3 止亦是无比泰然自若,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相处。 想起心中的少年郎,她的双眉又舒展开来,弯起唇角。身为妹妹,兄长的情感之事也轮不到她来置喙,不是还有大堂兄在么?更何况,先前杜家娘子解除婚约之后,她还担忧兄长会郁郁不乐呢,如今有人宽慰他岂不是正好?至于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身为皇家宗室,随心所欲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当李徽发觉姊妹二人的时候,她们已是近在咫尺。永安公主伸着胳膊扑进他怀里,娇声娇气地埋怨道:“今天明明是上巳节,阿兄都不带我们出去顽。”在小家伙有限的记忆里,每一个节日都是出宫游玩的日子,从来不曾变过。哪里知道,她好不容易记住了上巳节,阿兄却忘得干干净净呢? 李徽忙将她搂起来:“在濮王府里顽也不错。外头人山人海,咱们也不必去凑热闹。若是去了曲江池,恐怕只能瞧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你会觉得欢喜么?就算是想去芙蓉园,或许车驾也只会堵在半路,一步一挪,到得地方天都快黑了。” 小家伙撅着嘴,将小脑袋搁在他的肩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很是勉强地点点头:“那阿兄下一回一定记得带我们去顽,就去曲江池和芙蓉园。” “好。”提起芙蓉园,李徽便想起了芙蓉宴,不由得回首看向王子献,唇轻轻扬了起来,“听说这回芙蓉宴定在三月末。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新进士,如何?此次探花使定然是咱们的新科甲第状头无疑,看他寻得甚么好花,到时候送给你,怎么样?” 小家伙双目一亮,抚掌笑道:“状头,我要挑最好看的花簪戴!” 王子献自是颔首答应:“好,我必定会给贵主寻来最漂亮的牡丹簪戴。”说罢,他又含笑望向李徽,挑起眉:“玄祺可想要甚么花?簪在头上,想必也极为风流。”李徽从来不喜簪花,他当然再清楚不过,只是顺口逗他一逗罢了。 果然,新安郡王瞥了他一眼:“我便罢了。”在两个妹妹面前,他也不好做出甚么有损兄长尊严的举动,只得平淡以对。 长宁公主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忽地一笑:“怎么?新科甲第状头竟如此厚此薄彼不成?光想着送花给婉娘,给阿兄,却从未想过送给我?” “男女授受不亲,不敢引人误会。”王子献坦然答道,神情丝毫未变。 李徽则似笑非笑地摇了摇首:“悦娘,你若是觉得先前的流言传得不够远,便尽管问他要便是。”他话中含着打趣之意,显然还有未竟之语:日后若是当真下降了王子睦,你便是王子献的弟妇,如今却捉弄起长兄来了? 长宁公主轻轻哼了一声,转移了话题:“王状头既然回来了,那……他可回来了?” “他还在商州家中。”王子献回道,“我不过是因有事与玄祺商量,才回了一趟长安罢了。商州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今日下午便该走了。”其实这两天商州并没有什么事,无非是继续举办文会,以及引得小杨氏卖铺子与田庄准备聘礼罢了。不过,若他想痛快地报仇雪恨,有些布置却不得不亲自去做。 “那,他甚么时候才能回来?”长宁公主禁不住又问,双颊飞起薄红,满脸的小儿女心思,怎么藏也藏不住。 “若是一切顺利,应当是三月中旬罢。如果贵主有甚么话,我或可代为转达。” “……我……没甚么话转达……只希望能早日见到他。” “那我会劝他先行一步回到长安。”王子献眼眸轻轻一动。若是能让王子睦避开后续之事,或许他们的兄弟之情还能继续维持现状。当然,到时候他究竟会如何选择,他绝不会干涉。一切,都只看他的心思。不过,此事……说不得会对他与长宁公主尚不够牢固的感情带来冲击罢。 永安公主扑闪着眼睛,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脸疑惑:“他?他是谁呀?我认得吗?” “你当然认得。”长宁公主捏了捏她的鼻尖,“记得省试的时候,抱你看王状头考试的少年郎么?记得慈恩寺里,送你桃花枝的少年郎么?” “记得,他是王三郎。”永安公主用力地点点头,“阿姊说过,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望着姊妹俩极为相似的精致笑脸,李徽的目光很是柔和。也许,能得到婉娘的欢喜与信赖,说不得圣人与杜皇后对王子睦的观感也会好些?无论如何,能够讨得娘家人欢喜,也是一位新婿的长处罢。 王子献低声道:“玄祺,说不得,这回我还会从商州带些族中子弟过来。暂时不好安置他们,便只能让他们住在藤园里了。” 李徽点点头:“无妨。倒是你在商州,行事须得小心些。” “我省得,你放心便是。”王子献的应声温柔至极。然而,下一刻,他的话锋便一转:“这些日子,你便好生考虑罢。待我回长安之后,便是你做出决定之时。” “……”闻言,李徽倏然觉得,心头无比沉重——他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第160章 风雨将至 曹四郎悄悄地瞧了一眼自家郎君,又看了看新安郡王,心中不由得暗自惊讶。昨日阿郎策马从商州飞奔到长安的时候,还是一付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之状,似乎随时都可能见人杀人、见佛杀佛——不过是一夜过去,他居然便恢复了往常的意气风发与从容自若,再也看不出半分忿恨与怨怒的模样,简直与奇迹无异。 果然,这世间只有新安郡王能劝得住阿郎。俗话说一物降一物,确实有道理。连阿郎这样的厉害人物,不照样什么事都想着新安郡王?他连想也不曾多想,盛怒之中就往长安而来,应该也是想将所有的委屈都说给新安郡王听。唉,这样的生死之交,可真教他们这些莽汉羡慕得紧!!人这一辈子如果能交上这么一个兄弟,真是死也值了! 他暗暗艳羡不已,殊不知此“情义”非彼“情意”,寻常人确实穷其一生亦不可能获得。而新安郡王正在为这种“情意”而纠结矛盾,连送别的时候亦是格外谨慎小心,紧紧盯着王子献的举动,唯恐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逾矩。 “等我回来。”王子献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笑着留下这句话后,便策马离开了。曹四郎紧随其后,两骑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回到商州城之后,王子献并未回王家,而是先去拜访了族长。族长自是笑呵呵地招待了他,将自己的子孙们都唤出来陪他一同用夕食。虽然相谈甚欢,王子献仍是委婉地拒绝了他们想要继续讨论诗文的邀约,微微一笑:“有些事想与从祖父商议,诗文之事,不妨改日再说罢。” 族长似乎从他的态度中察觉出了甚么,亲自带他到书房里坐下:“子献,你可是遇上了甚么难事?老夫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4 早便说过,无论你遇上甚么事,尽管说来听听,老夫自会替你做主。” “……”王子献定定地望着他,“那从祖父是否能为我阿娘做主?替她伸冤?” 族长怔了怔,长叹一声:“你终于还是知道了。当年大杨氏亡故后,小杨氏在热孝中嫁过来,族中就颇有微词。那时候,小杨氏悄悄与你父亲来往的风声早已断断续续传了出来,许多族人都觉得这桩婚事不过是遮羞布罢了,有损王家人的声名。但当时你还是个不足月的婴孩,你父亲坚持必须立即娶妇照料你,杨家对小杨氏嫁来之事又极为赞同……” “我明白,这种事归根究底须得杨家人出面,若没有真凭实据,王氏宗族没有理由阻拦小杨氏嫁过来。”王子献低声道,“只可惜,外祖母重病之后,杨家便变成了小杨氏一人的娘家人,对阿娘无情无义。偌大的弘农杨氏宗族,竟然没有一个人为阿娘出头,令她只能生生被小杨氏谋害,还成了小杨氏经营贤惠孝悌名声的借口。” 说到此,他眼中已经满含着泪水,俯身深深拜下:“身为人子,背负母仇,不得不报。望从祖父帮我!!”国朝最年轻的少年甲第状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罢了,提起母仇,情绪便再难控制。颀长的身体因愤怒与悲哀而颤抖,哽咽声时断时续,足以令所闻所见者无不动容。 族长满面不忍之色,将他扶了起来:“老夫身为族长,当然该帮你!咱们王家可不像他们杨家,绝不会姑息罪孽满身之辈!好孩子,不知你有何打算?要知道,小杨氏谋害你母亲一事若是没有证据,根本做不得准。而且,此事也不可闹出来,不能让我们商州王氏声名扫地,更不能平白连累了你。” “这样的家丑,自然不能通过官府了结。”王子献抬起首,露出一脸泪痕,神情却极为笃定,“从祖父只管用族规处置便是,我绝无异议。至于小杨氏,她犯下的罪,远远不止谋害我阿娘这一桩。” 前几年小杨氏受杨家人鼓动,说服王昌派部曲刺杀濮王之事,他还留着证据呢。仅仅只这一件,就足以让这两人一辈子都不能翻身了。至于那些后宅阴私,不过是小节罢了。王氏宗族绝不可能原谅的,只有“意图谋逆”这种足以将所有族人卷入其中的“十恶”大罪。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甚至于身家性命,所有人才会同仇敌忾,视他们如仇寇。 与族长商议妥当之后,王子献便带着曹四郎回到了家中。时辰已经不早了,庆叟在府门附近等待,见他神色一如往常,不由得放心许多。他正要低声禀报这两日发生的事,王子睦便快步迎了出来:“听说大兄有急事,回了一趟长安?” “有些要事须得与玄祺商议,临时想起来,所以走得有些匆忙。”王子献回道,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有人问我,你何时能回长安——我只能答道,此事全凭你自己做主。如何?横竖商州也没甚么要紧事,你先走亦无妨。” 闻言,王子睦双目猛然亮了起来:“……我……那我先行一步?”待在这个家中,每时每刻都令他喘不过气来,他总有种自己会被愧疚与羞耻逼得窒息的错觉。如若可能,他自然更希望尽快返回长安,继续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随时都可见到自己心爱的少女。如若可能,他亦希望在自己想出合适的解决之道前,不必面对大兄与父母、二兄之间深如鸿沟的矛盾。 “明日便走罢。”王子献笑道,“今日是上巳节,已经错过了一个好日子。早些回长安,说不得还能赶上暮春游玩的宴饮。不过,你切记不可贸然行动,只管让玄祺替你安排就是。”至于作为兄长,玄祺愿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便是他的选择了。子睦若能说服他从中牵线,或许当真能娶得公主归家呢。 王子睦连连颔首,唇角止不住地弯起来。两人遂一同前往正院内堂问安,途中遇见问安归来的王洛娘与王湘娘。 王洛娘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笑吟吟地向王子献行礼,话里话外打听他这两日的去向。王湘娘这一回却并未默默地退到旁边,而是也跟着上前,主动替他解围:“多谢大兄使庆叟请了医者,嬢嬢饮了药之后,气色已经好了不少。” “不过是延请医者罢了,都是一家人,你也不必特意道谢。”王子献接道。曾氏的病势太过沉重,便是请了医者诊治开药,也不过是拖着日子罢了。但就算如此,也总比无声无息地病死在王家的角落中强些。仅仅只是为了王湘娘,她应当也会想方设法地活下去。 听了二人的话,王洛娘与王子睦皆是一怔。前者顷刻间便反应过来,柳眉倒竖:“内宅之事,本应该禀报阿娘,让阿娘做主才是。你怎么不与阿娘明说,反倒去烦劳大兄?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 后者则道:“庶母病了?湘娘,你怎么不早些说?若是早些延请医者,庶母也不必受病痛之苦了。大兄一向忙碌,你若是寻不见大兄,寻我便是。”他半个字也不提甚么内宅规矩,自是因为很清楚小杨氏应该早便知道曾氏病倒之事,只是不想搭理罢了。对于这位母亲的自私凉薄以及狠辣无情,他早已经学会了接受事实。 姊弟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所言却是截然不同。王洛娘不由得跺了跺脚,含怒横了王子睦一眼:“内宅中的事,你插甚么手?湘娘,随我过来,今夜我须得好生教一教你甚么叫做规矩!!”说罢,她便作势去牵王湘娘。 王湘娘状似怯懦地往后退了几步,王子献立即挡在她前面,淡淡地道:“洛娘,湘娘懂不懂规矩,自有母亲教导,也不必你插手。眼下时候不早了,你们且回去罢。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也不迟。” 见他居然又一次替王湘娘出头,王洛娘恼恨之极,冷哼一声便带着侍女走了。王湘娘呐呐地给两位兄长道谢,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王子睦望着她的背影,轻叹道:“这个家……真是一点也不像家,也不知母亲究竟还有没有心思打理……” “她最近忙着筹备子凌的聘礼,对内宅之事难免有些放松。”王子献随口答道。 兄弟俩来到内堂前,依稀竟听见里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两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地退后数步,却又听王昌唤道:“可是大郎与三郎?快进来罢。”一瞬间,小杨氏的啜泣声便变成了呜咽,听起来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王子献与王子睦遂入内行礼,尚未抬起头来,便听王昌劈头问道:“大郎,你这孩子,做甚么要插手内宅之事?今日医者入府的时候,仆从还以为他走错了地方,险些将他赶出去。曾氏生病,自有你母亲安排。你便是再心慈,也不能随意越过你母亲。” 小杨氏哭哭啼啼地接道:“也是妾一时疏忽,竟不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5 知曾氏病重……都是妾这个主母行事不周到,也怨不得大郎与曾氏母女……只是,今日族中不少女眷都在场,咱们家的颜面……可真是丢尽了……” 王子献垂下首,懒得搭理她话里话外的暗刺,面无表情地道:“孩儿知错了。前两日偶然遇见湘娘啼哭,问了一两句,得知庶母重病,又见湘娘哭得实在伤心,孩儿便自作主张……不过,孩儿也问过湘娘,她说曾与母亲提过此事。孩儿猜想,或许是母亲最近忙于子凌的婚事,一时间将此事忘了也未可知。身为子女,自然应该为母亲分忧。” 王昌素来都不耐烦这种家务之事,闻言挥袖道:“也罢,不过是一件小事,就不必再纠缠了!你素来心善,此事本也怨不得你。说来,你这两日回了一趟长安?怎么如此突然?可是有甚么急事?” “……”想不到此事居然如此简单就了结了,小杨氏险些一噎,哭声愈加柔和婉转了。 “孩儿见阿爷阿娘正在为子凌的聘礼发愁,所以特地去长安问了问一些出身高官世家的友人。”王子献抬起眼,转瞬之间,脸上便满是欢喜的笑容,笑意却并未及眼底,“终于打听到确切的消息,也好为阿爷阿娘分忧。” “好!好!!”王子凌这桩婚事,是王昌此生第二桩得意之事,闻言自是大喜。连小杨氏亦是不知不觉间止住了哭声,佯装擦着眼泪,悄悄地竖着耳朵听起来。 第161章 财帛人心 作为一位无可挑剔的长兄,王子献行事自然样样周全。他不仅说了长安城中高官世家们的聘礼抬数,还特地打听了杨家先前嫁女的排场:“三十二抬是最基本的礼数,六十四抬则意味着对新妇无比看重。若是新婿家中的权势不如新妇,便会凑成六十四抬聘礼,给自家涨些颜面,新妇家中亲戚亦多有夸赞。即使只有三十二抬,里头的东西也是样样珍贵,须得塞得严严实实。” “论地位,咱们家确实远不如弘农郡公府……”闻言,王昌沉吟道,“若能凑齐了六十四抬聘礼,杨尚书与韦夫人说不得也会对咱们王家另眼相待。咱们在亲家面前,也不至于抬不起头来……”他素来好面子,就算攀上了弘农郡公府这般值得四处炫耀的亲家,心里也觉得不能自视低人一等。 小杨氏的脸色顿时青了——置办六十四抬聘礼?聘礼须得用钱财,过六礼请官媒不是同样要拿钱操办?举办风风光光的婚庆宴饮不也得费钱财?就算将华州的庄子与铺子都卖出去,恐怕也只能将将办完这场婚事。日后家中的嚼用又该怎么办? 王子献微微一笑,又道:“阿爷,杨家也有自己的规矩。便是他们的嫡女出嫁,也只是六十四抬聘礼,九十六抬嫁妆而已。庶女出嫁,通常都是三十二抬聘礼,六十四抬嫁妆。子凌既然娶的是杨家庶女,自然不能当成嫡女来操办,否则恐怕连杨尚书与韦夫人心中也会觉得坏了他们家的规矩。” 当然,他其实并不知晓,杨尚书是否会在意聘礼这样的细节。不过,韦夫人却是一定会记在心底的。一个费尽心思想嫁如意郎君,结果认错人闹出一桩意外的庶女,她如何能容忍她嫁得像亲生女儿那般风光? “大郎说得有道理。”小杨氏忙接道,“既然杨家有这样的规矩,那便照着三十二抬来置办。”少置办一些,她便能多少俭省一些。手心手背皆是肉,若是尽给了王子凌,眼看着便要说亲的王洛娘该怎么办?至于王子睦,少不得只能等几年再提婚事了——而王子献与王湘娘的婚事,她便从来不曾考虑钱财的事,早就另有打算。 见状,王昌只得放弃了六十四抬聘礼的念头,勉强接受了“只能备齐三十二抬聘礼”的现实:“既如此,这三十二抬也必须尽量丰厚些,绝不能因太过简薄而教人看了笑话。洛娘不是常说,商州都没甚么好货物么?那就全去长安置办,东市西市,有什么买什么!!” 听了他的“豪言壮语”,小杨氏的脸色又骤然变了。连王子献与王子睦都有些意外。王昌从来都是不知柴米油盐为何物的,平日里对庶务经济之事半点也不在乎,只需让他过得舒适便万事不问了。谁会知道,他竟然也能记住王洛娘偶尔撒娇说出的埋怨之语呢? 小杨氏只恨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将王洛娘的口堵住,任她说出这些话来。那时候听着,只觉得小娘子就该娇养,眼光也应该放高些。商州这些寻常货色算得上甚么?要用便用长安之物,在女眷们中间才能抬得起头来。可是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兴致一来,王昌也浑然忘了自己平日并不管这些事,又吩咐道:“大郎在长安也认识不少人,置办聘礼的事便交给你。你只管向你母亲要钱财,花费多少且不论,东西却都须得是上好的,绝不能让杨家小觑了咱们王家。” 他话音刚落,小杨氏便坐不住了,张口欲言:“大郎……” 因她略有些心虚,声音着实有些小,父子三人都似乎并未注意。便见王子献摇了摇首,苦笑道:“阿爷,眼看着芙蓉宴与吏部关试便要到了。这两桩事都攸关前程,孩儿必须全力以赴。所以,目前实在没有空闲来置办子凌的聘礼。” “对!对!还是你的事重要些!”王昌连声应道,又皱着眉看了看王子睦,“三郎年纪也太小了些,交给他来办,我实在有些不放心……” 王子献便又道:“孩儿理解阿爷与母亲的顾虑。咱们家的管事平日只在商州和华州走动,从不曾去过长安,此事到底还是须得交给一个熟悉长安的人来主持。既然孩儿忙碌,子睦年纪又小,不如让子凌自己来筹备如何?这是他的婚事,他自然会极为上心,说不得还会悄悄问一问杨家的意思。杨家见新婿如此体贴,自是会对这桩婚事更加满意。” “二郎?”王昌神色略松了松。他一向甚为宠爱王子凌,仔细想想他已经十六岁,又即将成婚,也是时候历练一番了。 小杨氏不待他表态,便迫不及待地拊掌笑道:“大郎说得是。此事就交给二郎来办罢。他以前曾经买过不少东市与西市之物,眼光一向不错。”只要不让王子献经手钱财,她自然便很是满意了。更何况,王子凌素来比王子睦更得她欢心,将这种大事交给王子凌她也放心。 三言两语商议了一番,小杨氏表示一定会将华州的庄子与店铺立即卖掉,以备不时之需后,众人遂皆大欢喜。 王子献又顺势道:“子凌还在长安,不如让子睦带着几个管事去见他,转达此事。而且,子睦的学业也不能耽搁太久,是时候回长安了。” 王昌与小杨氏听了,自是点头答应。王子睦暗地里松了口气,再望向自家大兄时,眼中满是感激与孺慕。 他当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6 然知道大兄之所以不接下这件事,极有可能是为了避嫌,不愿惹来母亲的猜疑,平白生出是非。若换了是他,说不得也会如此做。不过,若是二兄经办此事,以他的性情,必定要从中扣下不少钱财私用。家中用度已经不比从前,他还是应当提醒一二才是。当然,他尽他的责任是一回事,王子凌会不会听他所言便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在王子献与王子睦起身告退的时候,王昌突然似是想起了甚么,感慨道:“且慢!唉,若不是族长提醒我,官场上交际往来需要耗费不少,我险些忘了此事。”说着,他命人拿来一个黑檀木盒子,取出里头的两份地契,给了王子献:“大郎,这是咱们王家的祖产。先祖有遗命,轻易不可分割,不可买卖,只传嫡长子。你且拿一半罢,所得的出息都供你在官场上用。往后……可别忘了为父这片心……” 王子献怔了怔,想不到族长居然还暗中助了他一臂之力:“既然是祖产,阿爷自己留着便是,又何必给孩儿?孩儿若是得了官职,自有俸禄能供嚼用。”真是有趣,迟不拿出来,早不拿出来,偏偏在此时拿了一半出来。王家的祖产,世代相传只给嫡长一脉,该说他是吝啬呢,还是手头松呢?还有另一半,难不成他想给王子凌? 呵,“只传嫡长子”,“可别忘了为父这片心”——施恩还不忘给自己索要好处,施得如此难看,言语间处处都是漏洞,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小杨氏看得双眼都直了,脸上的笑容扭曲得仿佛张牙舞爪的鬼怪一般。然而,纵然心里再如何咬牙切齿,听到是族长从中推动之后,她便不敢再多语了。 王昌并不算是彻头彻尾的蠢货,对于自己的祖产看得很紧。出息虽都交给她来打理,地契却从来都只是自己保管。平日里说起卖庄子卖铺子,也从来不提祖产之事。要知道,这可是四个加起来将近两百顷地的大庄子!每一个都不比华州那个庄子小!!又临近长安!若论值钱,定然还是这几个庄子值钱许多!! “迟早都是你的,给了你也无妨。”王昌故作大方之态,只字不提当时族长苦口婆心劝了他许久,“你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也是家中的脊梁骨。虽然眼下我们紧着办子凌的婚事,有些忽略了你,但到底日后家里人都须得倚靠你。” 说到底,不过是担心他见王子凌风风光光办喜事,耗费诸多钱财,心中有微词罢了。所以先拿出些小恩小惠来收买他,好让他日后心甘情愿地替这一大家子人操心。呵,不愧是经族长点拨过了,手段瞧起来稍微高明了些。 王子献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了为难之色。直至王昌劝了又劝,他才将这两个庄子的地契都收下:“阿爷放心,我日后定会好生照顾阿弟与妹妹。”既然是王家祖产,只传给嫡长子的家财,那他便收下罢。横竖他也是姓王之人,送到手边的财物,当然没有不收的道理。至于照顾阿弟与妹妹,只有王子睦与王湘娘才是他承认的弟妹,自是须得好生照料。 而后,父子俩又说了好些话,王子献才带着王子睦依依不舍地告退了。小杨氏捂住胸口,看着随着他而远去的地契,险些吐出心头血来! 见她脸色难看,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王昌甩了甩袖子,轻哼了一声:“二郎与三郎若是像大郎这般有出息!这地契自然也有他们的份!传嫡长说得好听,自然也该有才者得之!” 闻言,小杨氏更是气得狠了,眼泪扑簌扑簌地便往下掉。谁知道,这小畜生居然如此命长?而且还中了甚么甲第状头?!若是如今谁告诉她有法子将他斩草除根,那她宁可送出手头所有的庄子铺子,也要将他彻底除去!! 当夜,王子献又悄悄地见了王湘娘一面。兄妹二人密谈了将近一个时辰,谁也不知他们说了些甚么。而次日,王子睦便领着几个管事回了长安。 此时,王子凌已经无法厚着脸皮在杨家待下去了,便只得回到周先生所在的杨家别院中。听王子睦提到家中让他来筹办聘礼之事后,他顿时喜出望外:“原便该如此!再没有人比我更容易打听到杨家的事了!” 有杨谦指点,他自然知道杨家想要甚么样的聘礼。无论耗费多少钱财与精力,他都必须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毕竟,这桩婚事可是他费尽心思得来的,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而后,王子凌三天两头便写信回家索要钱财。因他嘴甜,信中又写得有理有据,通常都能够得偿所愿。于是,勉强忍着心疼,将华州剩下的庄子与铺面卖出去的小杨氏很快便发现,这些钱财居然陆陆续续地都被他拿去置办了聘礼——而且他居然还嫌不够!! 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想着手头所剩无几的庄子铺面,小杨氏只觉得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第162章 子女反目 作为主母,小杨氏一向将内宅之事把持得极紧,内外管事娘子皆是她的亲信。她病倒之后,医者便诊断为气急攻心,叮嘱她必须静养一段时日,绝不可劳累。她本便是个自私又惜命的,觉得库房既然空了,也不必担忧奴仆中饱私囊,索性便暂时撂开了手,暗中想法子应对钱财不足之事。 而一众管事娘子失了主心骨,又不敢事事由自己做主,眼见着王家便渐渐混乱起来。没过两日,王昌便觉得这也不适那也不宜,日子远远不如往常舒心,不禁发了一通脾气。但他素来不耐烦这些琐碎事务,王子献又忙碌得很,于是只得让王洛娘出面打理这些庶务。 王洛娘自幼跟在小杨氏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了些处置内宅事务的手段。由她布置下去,表面上看起来倒也有条有理,王家暂时恢复了宁静。于是,她忙不迭地向王昌与王子献邀功,得了几句夸赞之后,越发自信满满。 等隔了两三日,她想起来看账本的时候,却是瞠目结舌。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账本被人动过手脚,还想着将几个管事娘子带下去好生教训一番。等这几个喊冤的管事娘子打开库房,她怔怔地望着里头的空空荡荡,神色顿时变幻万端。也不知她想起了甚么,银牙一咬,立即便奔去内堂见小杨氏。 有位管事娘子觉得此事不妙,悄悄地去寻王昌报信。不料王子献也在王昌的书房中,父子俩正在讨论阳春白雪,哪里还有空闲搭理俗务?于是,任内堂中哭声一阵胜过一阵,闹得沸反盈天,他们二人亦是一无所知。 正看似父慈子孝、和乐融融的时候,忽而又有仆从前来禀报:“二郎回来了!” “二郎?”王昌带着疑惑起身,“他不是该在长安筹备聘礼么?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莫不是聘礼已经备好了?”聘礼不比嫁妆讲究,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在东西两市中仔细搜寻,就算一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7 两日间也能置办整齐。此时离王子凌开始置办也已经有十日,若是手脚快些,确实也该备齐了。 王子献弯了弯唇角:“子凌确实想得周到,若是置办整齐了,也理应让阿爷与母亲过一过目。”王子凌到底置办了些甚么,他再清楚不过。孙榕在东市与西市都置有铺面,做的是绫罗绸缎、夹缬绞缬以及茶叶的生意,通过卖给王家越州绫、蜀锦苏锦之类的名贵布料大赚了一笔。甚至于不少“名贵”物件,亦是他从中牵的线,王子凌还给了他数额不小的谢礼。 据说,王子凌置办的桩桩件件都是由杨谦点过头的。许是杨状头眼光太高,又许是存着借他的婚事尽量掏空王家之心,耗费了足足数十金之后,居然才置办齐二十四抬聘礼,尚有八抬还不见踪影。他赶在这个时候回来,定然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钱财——不过,仔细说起来,如今王家还能剩下多少钱财? 王昌自是不知王子凌此行的打算,一听最心爱的儿子回来了,便笑吟吟地等着他来拜见。谁知王子凌不过是匆匆过来与他行礼,还未说几句话便要告退:“听说阿娘病倒了,孩儿心中实在担忧。且容孩儿去拜见阿娘,再来陪阿爷叙话。” 待他退下之后,王昌不由得感慨:“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王子献心中冷笑:确实是个孝顺儿子,多年来用各种手段引得小杨氏割肉放血,简直是“孝顺至极”。而且,这几日王家一直混乱不堪,谁想得起来给长安送信,告知王子凌与王子睦小杨氏病倒了?这个孝顺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在家里安插了眼线,随时给他暗中传递消息,当真是“极好”的。 没过多久,便有管事娘子慌慌张张地来禀告:“不好了!娘子……娘子又昏过去了!二郎和大娘子闹将起来了!!” 刚夸完能干的女儿和孝顺的儿子,便听到这般有辱世家风范的消息,王昌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立即带着王子献赶往正院内堂。父子俩刚跨进正院,便听得内堂里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尖利者自然是王洛娘,不耐烦者则是王子凌。 “三十二抬聘礼!难不成都是金子烧制成的?阿娘将华州的田庄和铺面都填了进去,足足数十金,还填不满你这个无底洞么?!寻常人若是有这么些钱财,都足够在长安买个宅邸了!!你居然还向阿娘要钱?!家里的库房都搬得空了,吃饭穿衣且都不够了!!哪还有什么钱财给你!!” “住口!我是你的兄长!!哪有你这般与兄长说话的?!不过是一个田庄和铺面而已,急什么急?家中难不成已经穷得连一百贯都拿不出来了?只剩最后八抬了,该置办的自然须得置办整齐!!你啊你,成日里只盯着这么一点小钱,眼皮子也实在是太浅了!日后十娘嫁进来,带来的嫁妆只会更多!!” “嫁妆是她自己的!与我们有何干系?!你还能让她拿出嫁妆来给我花用不成?你还能让她拿出嫁妆来给我当陪嫁不成?!阿娘以前分明说过,华州的田庄和铺面本该是算在我的嫁妆里的!!如今居然都给你用了!!日后我可怎么办?!” “一个小娘子,成日里念着嫁妆像什么样?你如今才不过及笄,再等两年出嫁也使得!两年之内,我给你攒满六十四抬嫁妆还不行么?!” “你给我攒嫁妆?!说得倒是好听!!你有什么本事给我攒嫁妆?你以为我不知晓,以前你诈阿娘的私房钱,用的都是甚么拙劣的借口?!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兄长的份上,我早便向阿爷和阿娘揭露你了!!同样拜在周先生门下,三郎吃穿用度都俭省得很,偏偏你隔三差五就说要钱花用!你这几年向阿娘要的钱,让阿娘变卖了多少庄子铺面,你可知道?!” “呵,你简直就是钻进了钱眼里!我不与你计较!!” “你将阿娘气得昏倒了!要计较也该是我与你计较!!你攀上了杨尚书家,便自以为了不起了?!三郎都说了,其实这桩婚事是你算计来的!杨家看上的根本不是你,而是大兄!大兄是堂堂新科甲第状头,而你算是甚么?凭什么杨家选中了你?!” “住口!!”伴随着王子凌的怒吼,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随后便是王洛娘猛然爆发的哭声:“你居然敢打我?连阿娘和阿爷都从来舍不得动我,你居然……居然敢扇我巴掌!我一定要告诉阿爷阿娘,让他们替我做主!!” 王昌的脸色一片铁青:堂堂琅琊王氏的儿女,吵嚷起来居然与市井人家无异,若是传了出去,他的颜面何存?!而且,这兄妹二人之所以撕破脸皮,为的仅仅是田庄铺面,仅仅只是“利”而已,又何其鄙俗浅薄?! 王子献眯了眯眼:华州的田庄与铺面都是他的阿娘大杨氏的嫁妆,小杨氏居然曾经许给了王洛娘做嫁妆?脸皮可真是厚得很,想必早就当这些都是她自个儿的罢?大杨氏的嫁妆单子还在他手上,每一样陪嫁之物都必须让她原原本本地还回来! 当王昌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时,内堂之中顿时一片寂静。 王洛娘捂着红肿的脸,恨恨地望着王子凌,哭哭啼啼地告状:“阿爷,二兄只顾着索要钱财,将阿娘气得昏了过去。儿与他理论,他居然还动了手……” 王子凌立即辩解:“是洛娘咄咄逼人,说了诛心之言,孩儿实在是气不过,这才忍不住脾气……” “住口!!”王昌满是失望地望着他们,倏然觉得他们二人便是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能让他面上有光的王子献。他回过首,看了看王子献——玉树临风,翩翩君子,温文尔雅——这才是他们琅琊王氏子弟的风范。 “阿爷莫要恼怒。”王子献立即适时地温声宽慰道,“他们二人尚且年少,不过是一时斗气罢了。洛娘,你且回院子里歇息,一会儿我会请医者给你看伤,早些敷药消肿。这些时日正该是小娘子出门游玩的时候,你的伤若是好了,便带着湘娘一同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家中的事,原便不该让你来费心操持。” 迄今为止,他从未如此亲近地和王洛娘说过话,一字一句都无比妥帖,简直说进了人心里头。闻言,王洛娘不由得一怔,点了点头,泪水扑簌而下:“大兄,这些日子,我耗费心力都是为了谁……” “我们都省得,去罢。”王子献朝她身边的贴身侍婢使了个眼色,待她们离开之后,又皱着眉对王子凌道,“子凌,据我先前打听,数十金已经足够置办三十二抬聘礼,或许还绰绰有余。你怎么还短缺了钱财?” “聘礼单子是表兄帮我参详过的,他的意思自然便是郡公的意思。”王子凌有些不情不愿地答道,“所有的管事都能替我作证,阿娘给的钱财,我都花在了筹备聘礼上,半点也不敢自己拿出来私用。” “阿爷…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8 …你看……”王子献只得摇了摇首,目露难色地望向王昌。 “……”王昌叹了口气,“等你们阿娘醒过来,我再问一问她。只剩下最后八抬,拿出一百贯置办齐了,咱们便能请官媒上杨家提亲,开始过六礼了。”他素来是个不管事的,若让他拿百贯,定然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的。 小杨氏还在昏迷,王昌也无心再与他们说别的。于是,王子献与王子凌便陆续告退离开了。 稍晚的时候,王子献就听说,小杨氏刚醒过来,尚未来得及喘几口气,听闻一百贯之事以及王洛娘与王子凌反目的消息后,立即又昏了过去。 他不禁勾了勾唇角:呵,这不过是开始罢了。 第163章 东窗事发 翌日清晨,王子献等兄弟姊妹四人如往常一般前往正院内堂问安。王昌昨夜并未在内堂歇息,小杨氏又病着,在旁边服侍的婢女们显得格外小心谨慎。王子献若有所思地扫了她们一眼,随后目光落在王洛娘与王湘娘身上。 王洛娘伤得并不算重,脸上的红肿尚未完全消褪,稍微留了些指印的痕迹。她面无表情地把着王湘娘的手臂,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子献身后,对王子凌视如不见。王子凌毫不在意她的冷淡,浑身隐约透着几分焦躁,想来满心想着的都是那一百贯。只是不知,若是一百贯迟迟索要不到,他又会生出甚么歪念头来。 “让他们进来罢。”小杨氏病恹恹地靠在隐囊上,眉头紧皱。虽然她素来保养得极好,但最近心事沉重,又倏然病倒了,到底显出了几分老态。不仅眼角眉梢的细纹更重了些,连乌云似的发鬓中都多了些许银发。当望见气度翩然的王子献时,她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凝了凝。待到瞧见王子凌与王洛娘兄妹二人冷淡的模样后,她更是连心肝都疼了起来。 “我的儿,你们二人闹甚么呢。”她忙将王洛娘唤到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又轻嗔着对王子凌道:“二郎,动了手就是你的不对。你妹妹自幼娇养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还不赶紧向她道歉?” “……”顶着她殷切的目光,王子凌只得退一步,拱手拜下,姿态做得十足,“好洛娘,昨日都是我的不是,你莫要生气了。”然而,若是细看他眼中,却不见丝毫懊悔之意,更别提歉疚之感了。 “兄妹之间也没有甚么隔夜的仇恨。”小杨氏满意地将王子凌也唤到身边,“日后你们须得互相扶助,断不可因着这种小事而起了龃龉。此事若是传了出去,说不得还有人会看你们的笑话呢,你们可甘心?” 王洛娘委屈地红了眼眶:“可是阿娘……咱们家库房中,确实什么也不剩了,账面上连十贯钱都拿不出来。儿实在有些担心,过些时日咱们岂不是要赊账度日?”作为没落世家之女,她其实从未品尝过贫穷的滋味,却对“穷”有着本能的畏惧与厌恶。心心念念自己的嫁妆,也不过是为了求得未来衣食无忧的生活保证罢了。 “你便放心罢,不至于如此。”小杨氏拍了拍她的手,又对王子凌道,“至于你要的那一百贯,我会想法子凑一凑。再等些时日,说不得就能凑齐了。”说着,她的眼圈也微微红了:“二郎,你也该体谅体谅家中的不易了。” 王子凌囫囵着答应下来,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四处游移。王子献微微眯起眼,跟随着他的目光四处望了望,心中玩味地一笑。王湘娘依旧垂着首,作出怯懦之态,不敢多看,不敢多听,更不敢多言。 这时候,小杨氏又轻声与王洛娘说了两句甚么,便示意王子献与王湘娘离开。王洛娘眸光脉脉流动,却扬声道:“阿娘,还是让大兄和湘娘留下来罢。大兄对那位杜郎君……想必应该也有些了解才是……”言下之意,却是她并不完全相信王子凌了。 小杨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勉强笑了笑:“也好。不过,二郎与那杜郎君是同门师兄弟,定然对他更熟悉些。二郎,你且说说,你曾提过的杜重风杜郎君究竟如何?相貌、人品、心性、才华与家境可都有过人之处?” 王子凌怔了怔,眼中迅速掠过几分暗色:“周先生与表兄对他的评价都不错,京兆杜氏旁支出身,生得一表人才,性情也像是翩翩君子。仔细论起来,倒是不错的新婿人选。怎么,阿娘看中了他?” 王子献心中讽刺一笑:周籍言先生与杨谦对杜重风的评价何止“不错”?简直将他当成未来的又一位少年甲第状头,成天夸赞他。王子睦对他亦是十分尊重佩服,尽管两人年纪相似,却视他为兄为长。在杜重风跟前,师门所有人都黯然失色,更别提王子凌这个地位尴尬的弟子了。日久天长,谁都难免生出嫉恨之心来——更何况他本便心性偏狭呢? 小杨氏满意地点点头,王洛娘更是羞红了脸,往她怀中倚去。 小杨氏笑着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背,接道:“二郎,回京之后,你便去打听打听那位杜郎君的口风。若是他家中尚未定亲,不妨提一提咱们家洛娘。咱们是琅琊王氏旁支,他是京兆杜氏旁支,亦算是门当户对。而且……”她瞥了王子献一眼:“洛娘可是新科甲第状头的妹妹呢。” 闻言,王子献勾起了唇角,王子凌却是浑身一僵——若说他对杜重风是嫉恨,对王子献便是十足的痛恨,简直是每日咬牙切齿恨之欲死的地步。见小杨氏欲借王子献的状头之名,给王洛娘谋取杜重风这样的新婿,他心中的怒火立即便沸腾起来。这桩婚事若是成了,就算他娶了杨十娘,在这个家中也不会再有他说话的地方!!绝不能让此事做成!! 于是,他故作犹豫,看了看王子献,才道:“这杜十四郎样样都好,可惜只一样远远不如旁人。听说他父母双亡,是由叔父叔母抚养长大,在命数上过于妨克了些。而且,他家境贫寒,这些年多亏表兄贴补,才能勉强度日。”有王子献在,他自然不敢胡言乱语,但九分真一分假却是无碍的。毕竟,他这位大兄对杜重风又能了解多少呢? 王洛娘脸色微白,猛然抬起眼来。小杨氏亦是一怔,皱眉道:“京兆杜氏之后,居然没落至此?不过,若有杨家照拂,日后只需入仕,便应当会渐渐好起来罢?” “表兄很是疼惜他,一直说要与他说个带足了嫁妆的小娘子。”王子凌继续道,“就在这些时日,他还提起来,郡公有意将杨八娘嫁给杜十四郎。” 王洛娘忍不住泪盈盈地望向王子献,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大兄……这些可是真的?”自从小杨氏在她面前提起杜重风之后,她便将他当成自己未来的夫婿。却想不到,这个夫婿虽好,却迟早都是其他人的所有物。与弘农郡公府的嫡女相比,她不过是区区状头的妹妹,简直是天上地下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39 ,任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杜重风有状头之才,郡公又是爱才惜才之人,确实极有可能。”王子献轻轻一叹,“不过,洛娘不必灰心。且让子凌去问一问他再说罢。或许,他心中有别的打算也未可知呢?” “还去问什么?!”王洛娘猛地立起身来,“咱们家要权势没有权势,要嫁妆也没有嫁妆!自取其辱么?!”就算是她这种在宠溺当中长大的小娘子,亦是有自知之明的。在商州的小娘子里,她如今只是凭借着兄长王子献便可傲视众人。但若是与长安城里的那些真正权势煊赫的世家贵女相比,便只有自惭形秽了。 说罢,她便拭着泪匆匆夺门而出。王湘娘连忙随在她身后,连声唤着“姊姊”。小杨氏望着爱女的背影,只觉得心口更疼了。这个时候,她看王子献极为不顺眼,寻了个借口便将他赶了出去。再看王子凌的时候,再多的气怒也归于了无奈:“你再仔细帮洛娘寻一寻,她也到了年纪,该定亲了。” 王子凌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孩儿省得,回长安后便帮她物色佳婿还不成么?只是,她一直嚷嚷着嫁妆嫁妆,阿娘也该好生约束她了。” “我既不会短缺了你的聘礼,便不会少了她的嫁妆。”见他这般应付敷衍,小杨氏不由得暗生气恼,将他也赶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族中女眷前来探病。小杨氏勉强与她们周旋,又借着王子献的名义,试探着向她们借钱。谁知每个人都借口最近周转不开,丝毫没有松口答应的意思,只坐了坐便匆匆忙忙地告辞离开了。小杨氏又失望又难熬,只要想到她们背后会议论甚么,她便觉得头部隐隐作疼。 次日,王洛娘极力要求带着王湘娘出门共赴游赏宴饮。见她情绪低落,王湘娘又一贯唯唯诺诺,小杨氏只得答应让她出去散散心。姊妹二人离开之后没多久,便从长安来了陌生仆从,指名道姓要见王子凌。 王子献听曹四郎提起,那是杨家的仆从时,含笑搁下手中的笔,慢条斯理地将信放入匣子中封好:“不妨再安排几个人来,跟着催他一催。如他这种自视甚高之人,绝不会记得杨家奴仆长什么模样,只要见到凭证自然便会信了。” 曹四郎兴致勃勃地点头,刚要出去安排,手中便多了一个匣子。就听自家郎君又道:“你去一趟长安,将信分别交给玄祺和孙榕。玄祺那处,问问他是否给我回信;孙榕那处不必多说,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见自己只落了送信的差使,有意思的事却交给了孙榕,曹四郎顿时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拖着脚步出去了。王子献抬起首看了看天色——再有一两日,应当便是最好的时候了。他也该与族长通一通消息了罢。 又两日,王洛娘与王湘娘照旧出门游玩;王子凌则脸色铁青地让人送走了杨家仆从;小杨氏有气无力地抱着希望继续待客,却屡屡失望;而王昌也终于迎来了族长等一群长辈。 他带着笑容上前与他们见礼,抬起头来时,却发现每个人脸上皆是怒气冲冲,目光均沉沉地望着他,显然来者不善。一时之间,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试探着问道:“从世父与众位世父叔父可是有什么事……” “你还问我们有什么事?!”族长大喝一声,“逆子!!难不成你不知道自己曾做下过什么好事?!” 王昌一僵,心虚地避开了他们咄咄逼人的目光。 族长见状,更是断定了此事为真,冷笑道:“若是你还记不起来,老夫便帮你记起来罢!!周二郎——这个名字,你觉得如何?!” 周二郎?!王昌顿时大惊失色,脸色刹那间便一片惨白,双股战战,一时竟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第164章 族中公断 同一时刻,王子凌行色匆匆地来到内堂,几乎是焦躁难安地对小杨氏道:“已经过了好几日,阿娘到底甚么时候将一百贯给孩儿?前两天表兄便派人过来问,咱们什么时候去杨家提亲,应该是郡公问起了此事。但聘礼尚未备妥,家中连一百贯都拿不出来,又如何能正经地过六礼?” “提亲?”小杨氏瞧上去已是憔悴了不少,按着额角恹恹地道,“你急什么呢?只需请个官媒,便能去杨家提亲了。行完纳彩、问名与纳吉三礼至少须得月余,到得纳征的时候,三十二抬聘礼定然能备齐。” “那这一百贯究竟甚么时候能给孩儿?早些备齐聘礼,心中也能安稳一些。”王子凌忍不住又催道,“表兄一直都知道孩儿筹备聘礼之事,绝不能让他瞧出来咱们家已经是外强中干,否则谁知杨尚书会不会悔婚……”他如今都有些懊悔主动请教杨谦聘礼之事了。以杨谦的聪敏,如何瞧不出来王家如今已经拿不出多少钱财?否则他好端端地不继续置办聘礼,突然回到商州作甚? 听他催了又催,小杨氏越发觉得头疼了,忍不住怒道:“你成日里只知道索要钱财,哪里知道家中经济庶务的艰难之处?!光是为了你,我便不知变卖了几个庄子铺面!!原以为你定会比那贱妇之子更有出息,谁知道这么些钱财都打了水漂!!你看看你!如今像什么样子?满心就想着娶个杨家的庶女,连爷娘弟妹日后的衣食住行都不管不顾了?!” 无论如何努力也比不上王子献一事,从来都是王子凌的逆鳞。他不愿听到任何人借此贬低自己,即使是亲生母亲也不例外。小杨氏自顾自地流泪数落着他,根本不曾注意到,他的脸色早已是难看之极,双目瞪得滚圆,拳头攥得紧紧的。 “总而言之,眼下我确实拿不出一百贯。若是你急着用钱,不妨自己出面去找族兄族弟们借去。这几日我腆着脸向那些贱人借钱,居然没有一个人肯答应!!哼,日后她们要是有什么事求到我跟前来,可别怨我无情无义!”说罢,小杨氏便扬了扬手,示意王子凌离开。 王子凌深深地呼吸着,勉强压下心底的怒火,方道:“若是孩儿去寻人借钱,咱们家的颜面便丢尽了。阿爷如果知道了,断然不会轻易饶过孩儿。” 小杨氏闭上眼:“那你便等着罢,大不了,我豁出脸面派人向你外祖父与舅父借些钱度日。横竖杨尚书家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咱们请了官媒去提亲便是。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会出甚么差错。” 王子凌目光沉了沉,低声道:“孩儿记得,阿娘手中还有两个庄子与三个铺面,分散在商州和华州。那才是阿娘真正的嫁妆。只需阿娘变卖一处,家中便能渡过难关。孩儿保证,半年之内必定将它赎回来!绝不会让阿娘的嫁妆流落在外!” 谁知他话音未落,小杨氏便随手将身畔的瓷枕扔了出去,砸在他身后。巨大的响声令王子凌完全愣住了,四处飞溅的瓷片划伤了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4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0 他的手背与脸颊,流出细细的血线,他却恍如并未察觉似的,怔怔地望着小杨氏,仿佛被吓得呆住了。 而小杨氏脸色惨白,状若疯狂:“我还没死呢!你便惦记着卖我的嫁妆?!你这个不孝子!是谁告诉你我的嫁妆单子的?!究竟是哪个吃里扒外的贱妇告诉你的?!你给我滚出去!立即滚出去!!” 此时此刻,眼前的女人哪还有半点世家贵妇的风华,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完全与市井泼妇无异。王子凌不敢再惹恼她,缓缓地往后退。 只是,不等他退出内堂,便有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冲了进来。她们的面目极其陌生,目标也极其明确。数人围了上去,完全无视了小杨氏疯狂的模样,熟稔无比地将她一把按住,用柔软的巾帕将她的口塞住。 “你们……你们究竟是甚么人?!为何擅闯我家?!”王子凌这才反应过来,大声疾呼。 然而,这些婆子却理也不理他,就地用床上的锦被将小杨氏裹紧了,利落地抬了出去。而小杨氏的贴身侍婢、亲信管事娘子同样照此办理,转眼之间正院内堂里外便多了数个被卷,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地被抬着出了王家,迅速放进了外头的马车中。 王子凌立即追了上去,来到外院的时候,便遇上族长、诸位族中长辈以及被五花大绑的王昌。他张了张口,几乎是勉强挤出了声音:“从祖父这是何意?我阿爷与阿娘究竟犯了甚么错?居然如此羞辱他们?” “你也跟着一起来听一听,就知道他们犯了什么错了。”族长冷冷地望着他,又让人去唤王子献,“子献也很该知道此事,至于洛娘与湘娘……不过是两个无知的小娘子罢了。她们若是外出回来了,便将她们送到老夫家中,日后就由内人来教养。子睦……派人去长安,将他唤回来。” 傍晚时分,琅琊王氏商州房宗祠内外,早已站满了年龄不一的成年男子们。若非节令祭祀,宗祠通常不会慎重其事地开启,更别提在宗祠中审问族人了。众人都十分好奇,究竟是谁犯下了甚么滔天大罪,竟令族长与诸位耆老如此震怒。 王子献带着王子凌与王子睦,默然穿过众人。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投在他们身上,足以教这三个少年郎忐忑难安。然而,觉得恐慌与煎熬的却仿佛只有一无所知的王子睦。王子献与王子凌都异常冷静,冷静得令王子睦觉得他们离得异常遥远。 当他们三人进入祠堂中之后,大门轰然关闭,将众多视线都隔在外头。而祠堂内烛火通明,一排排成百上千个乌黑牌位森森地列于四周,仿佛无数双眼睛正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族长与耆老们燃香敬祖之后,便在主位上坐下,每一户的一家之主都在两旁正襟危坐。 王子献兄弟三人都是尚未长成的少年郎,本不该进来。不过因涉事的是他们的父母,所以才破例让他们入内罢了。他们自然没有坐下的资格,只能默默地立在角落里旁观。 这时候,王昌与小杨氏被族人押了过来,颓然跪倒在地。 王子睦定定地望着他们,倏然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意外。他仿佛在很早之前便曾经预料到,父亲与母亲迟早会落到如此地步。而王子凌虽然看似冷静,实则却紧紧地攥住拳头,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双手——虽然不知王昌与小杨氏犯了什么事,但他已经无法想象,此事会给他的婚事、他未来的前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老夫不想听你们狡辩。”老族长异常干脆,着人将周二郎带上来,“此人世代皆是你家的部曲,连老夫都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四年之前,你们声称二三十个部曲外出时遇匪,都死于非命,老夫以及在座的族人们都记得此事。不久之后,你们又说这些部曲的家眷或病亡了,或放成良籍让他们成了平民,至今还有不少族人可作证——” 他话锋一转,冷笑道:“那为何这周二郎近日逃到老夫家的庄子里,说当年他们根本不曾遇匪而死,而是被你们派出去做谋逆之事的?!老夫当然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结果派人去州府户曹处查证,你们这几年从未放过部曲为良籍!一夜之间,所有的部曲家眷都报了病亡,将客籍销得干干净净!!” “好一个病亡……数十条人命,就这么病亡了?老夫自然不信邪,让人掘开了坟墓仔细查验,果然不是毒死的便是被人斩杀的。你们说说,究竟派这些部曲去做了甚么谋逆之事?!若是从不曾做,为何心虚得要杀人灭口?!” 王昌垂头丧气不敢多言,小杨氏却仰首道:“只凭着区区一个部曲的言辞,族长便要冤枉我们不成?部曲在外头犯了事,惹得自己的家眷被杀,我们当时还惊了一跳,慌慌张张地遮掩起来……” “恶妇!休得狡辩!你以为老夫便找不出别的证据了?你们恐怕想不到,这些部曲也会粗中有细,将如此要紧的证据保留下来罢!!”族长将几封信丢到他们面前——熟悉的字体,甚至还有自家的印信作证。小杨氏仔细一看,顿时觉得越发头晕目眩。王昌更是佝偻着身体,几乎要歪倒在地。 “四年之前,商州发生的谋逆大案,大家仍记忆犹新。”一位耆老接过话,“想不到,连你们居然也涉入其中?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敢刺杀濮王殿下?!当年让你们逃过了一劫,你们还自以为侥幸?!族长,绝不可姑息他们犯下的十恶大罪。否则,日后这件事若是透出分毫,咱们全族之人都必定会被他们牵连!” 众人无不心有戚戚焉地跟着附和。当年那场谋逆大案,简直让商州上下为之震动。众多小世族从此消失,再也不复存在。虽然只有首恶才判了斩首,但已经动了手的谋逆事关重大,全家老小都未能幸免,全都流放去了荒无人烟的岭南之地。与这些小世族联姻的家族亦是战战兢兢,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当时他们还感慨幸好王氏族人一向持重,绝不可能做出这等愚蠢的事来,谁知竟然当真有人如此愚不可及!!这样的蠢货,简直就是全族的祸害,怎能容他们安安生生地过下去?万一再闹出什么事体来,便懊悔不及了!! 第165章 应得下场 “既然诸位都觉得谋逆之罪不可轻饶,那究竟该如何处置?” “老朽认为,该从重处罚。依照大唐律,他们当判斩首。不过,咱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族人,斩首未免太过血腥了些,也不好向其他人交代,就给他们留个全尸罢。” “族叔父说得是,就让他们选三尺白绫或者鸩酒便是,死得也痛快些。” “让他们如此痛痛快快地死,未免也太过便宜了些!他们方才可有一点认罪知错的意思?若非证据确凿,定然会巧言替自己辩解,甚至反过来构陷我们!如此奸猾又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1 狡诈之辈,绝不可轻易放过。老夫觉得,应当先施杖刑,以儆效尤。以他们犯的罪孽而言,受一番皮肉之苦也是应该的。日后若有子孙还敢犯下这种大罪,也同样比照此例办理!” 王子献兄弟三人默默地听着他们的争论,神情各异。作为长兄的王子献平静如常,目光中仿佛带着几分悲悯之色,又仿佛淡然得犹如旁观者;作为次兄的王子凌勉强控制着惊惶与焦躁,视线紧张地在族长以及王昌、小杨氏身上流连,脸色略有些苍白;作为幼弟的王子睦面上已是没有半分血色,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们,似乎觉得这一切仍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而王昌听见长辈们开始激烈地争论该如何处置自己,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他挣扎着滚到族长与耆老们面前,涕泪四下地哀求道:“从叔父!侄儿知错了!!侄儿真的知错了!!”他凄凄惶惶地大声嚎哭,平日里尚可称道的皮相顿时变得粗鄙起来,全然不复昔日俊美斯文的模样。 见众人不为所动,他又仓皇地辩解道:“都是那个贱妇的错!!侄儿也是被她蛊惑了!她说杨家得了太子殿下的暗示,只要除去濮王,抢得这个投名状,日后一定会飞黄腾达!!侄儿便想着杨家出了位杨良娣,大概所言非虚,所以才……所以才一时蒙了心肠……” “侄儿知错了!千错万错,不该听这个贱妇的挑拨!!”他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一边砰砰地叩首,额头上的鲜血蜿蜒而下,很快便染红了半边脸庞,“侄儿这就将这个贱妇休掉!任长辈们处置!也会立即和杨家断绝来往!!叔父……侄儿知错!知错了!!饶了侄儿罢!!” 小杨氏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眸,初时泪眼盈盈犹如楚楚可怜的娇花,而后神情越来越奇异。听王昌斥骂着她,口口声声地要休弃她,她睁大双眸,状若无辜,柔柔弱弱地道:“阿郎,家中的部曲都只听你调遣,妾哪有甚么本事做出这等谋逆的大事来?你才是一家之主,妾可不敢擅自做主。” 王昌没想到她居然还敢推卸责任,顿时猛地回过头:“贱妇!都是你蛊惑了我!若不是你,我怎会和杨家人有什么牵扯?怎么会相信那种莫须有的谣言?!若不是你们杨家人信誓旦旦地说要立甚么从龙之功,我也不会如此鬼迷了心窍!!不过四年而已,你们杨家有哪几个人涉入其中,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小杨氏掩住口,神色仿佛越来越苦,而后竟是垂眸抽泣起来:“他们?他们不过是些不务正业的族亲,平日里连个正经的职缺都没有。妾哪里知道,只是与他们偶然遇见一回,阿郎便听信了他们的胡言乱语?那时候妾也是受了蒙骗,又是个弱质女子,根本不知此事的内情,更不知后来竟会酿成那般恶果!!” 王昌见她轻轻巧巧地便将所有罪责都推脱开来,心中顿时惊骇至极。在他眼中,此妇已然不是同床共枕多年的爱妻,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今日若不能把罪责全部推给她,那他便只能领罪受死!死……死……谁会想死?!谁不想活着?!谁想在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的时候,凄凄惨惨地身败名裂,窝囊地死在宗祠里?! 大惊大惧之后,涌出来的便是疯狂与暴怒——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王昌竟倏然暴起,朝着小杨氏扑了过去。他脸上都是鲜血,又带着狂怒,看上去竟是分外狰狞恐怖。小杨氏一时呆住了,避让不及,竟让他扑倒在地,宛如恶兽一般活生生地咬掉了半个耳朵!! “啊!!”凄厉的尖叫声几乎能响彻云霄,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子献拧起眉,伸手遮住王子睦的双眼,低声道:“子睦,出去罢。”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又似乎带着极深的厌倦之意。 王子睦含着哽咽,模糊地应了一声。他还有些茫然,并未完全反应过来,只是已经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十几年来依赖信任的世界,一夕之间便崩塌殆尽,连灰烬都不复存在。 王子献将王子睦带了出去,恳请族长家的孙子代为照料他。回首一看,王子凌竟也踉踉跄跄地跟在他们身后。无论本性再如何自私自利,此时他也不过是个受到刺激的少年郎罢了。任谁亲眼见到父亲欲杀死母亲的这个场景,都绝不可能轻易接受。他甚至已然记不清楚他们互相攀咬时到底都说了甚么,脸色忽青忽白,仿佛随时都会昏倒在地。 “烦劳给他们饮些养神的羹汤,让他们早些歇息。”王子献嘱咐道,又转身回了祠堂内。 王子睦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湮没在阴森黑暗之中,忍不住唤了声“大兄”。 王子献回首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安抚之意:“子睦,洛娘与湘娘正在族长家中,想必如今也是惊惧难安。你且替我好生照顾她们……不必教她们知道真相。” 王子睦点了点头,行为举止却依旧迟迟缓不过来。王子凌则沉默着立在一旁,浑身笼罩着阴云。族长之孙见状,长叹了口气,带着他们避开族人们的目光与指指点点,回到家中。 当王子献再度回到祠堂的时候,族长等人已经让亲信仆从将王昌与小杨氏分开了。 王昌依然呜呜呀呀地怒吼着什么,赤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杨氏,犹如猛兽盯着自己的猎物,状似完全疯掉了。小杨氏则躺在血泊之中,神情怪异地哭泣着,似乎极力想作出平日的娇弱之态,却因满脸血腥而显得异常扭曲。 “这该如何是好?”一位耆老皱紧眉,“老朽活了六十几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他们可是堂堂琅琊王氏子弟,开宗祠审问族人,居然也能闹出这种事来!祖宗们的牌位就在周围,他们日后去了地下,还有什么脸面拜见祖先?! “无论他们是内讧还是发疯,都逃脱不了罪责。”族长依旧镇定,望了一眼王子献,“更何况,两人犯下的事也不止谋逆一桩。小杨氏再如何巧言令色,也不可能狡辩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说罢,他便让人将王昌暂时带下去,小杨氏依然躺在地上,无人理会。 紧接着,便是轮番审问小杨氏的贴身婢女、亲信管事娘子以及王昌的管事、部曲等。那些人一见小杨氏的惨状,以为她是受了私刑,顿时吓得浑身颤颤。便是再如何忠心,此时也明白已经无路可走,哪里还敢隐瞒甚么。不等族长细问,他们便纷纷将多年以来的秘事都倒了出来。 小杨氏行事相当仔细,每隔几年便会换一些身边人。而那些人对外虽说是放为良籍去外头过上了呼奴唤婢的好日子,但十几年来却只有寥寥一两人回来谢过她的恩典。剩下那些人究竟去了何处,到底是纸包不住火。服侍她的管事娘子与贴身侍婢当然也不乏聪明人,于是暗地里打听了不少秘密以图后用,十数个人一起拼拼凑凑,赫然便凑出了真相——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2 无论是当年小杨氏与王昌私通,刻意惹怒大杨氏以及未婚有孕等事,还是为了掩盖这些丑事而杀人灭口,甚至屡屡派人谋害游历在外的王子献等恶行,皆公之于众。 “这等毒妇,实在闻所未闻!!” “这……这简直就是个非人的怪物!若非如此,怎能毫无怜悯之心?!杀姊杀子,手中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 一众王氏族人无不大惊,望向小杨氏时,犹如看世间最肮脏之物一般。想起此女是弘农杨氏的旁支出身,谋逆之事亦与杨家有关,他们顿时对杨家只剩下了厌恶之感。家中与杨家联过姻的人,也不禁开始暗自寻思着是否需要仔细查一查。 族长抚了抚长须,神色很是凝重:“想必,杨家与当年谋逆之事脱不了干系。眼下那位在京中风光无限的弘农郡公,也不知正作何谋算。” 他这两句话,倒是让诸人冷静了许多。弘农杨氏再如何不堪,至少在京中的房支嫡脉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商州王氏若是得罪了他们,恐怕最终只有覆灭的结局。而且,事关谋逆,他们这种无权无势的没落世家只能力图自保,绝不可牵涉其中。否则,便是冒着危险揭露了杨家,最先倒下的也只会是自己。 “无论他们作何谋算,与咱们都无干。”一位耆老斩钉截铁地回道,“处置了小杨氏,报个病亡,再与杨家说一声便足矣。”他的目光极为凌厉地扫过了所有人:“此事入了咱们的耳便罢了,绝不可再向外透出分毫!!” 众人自是纷纷称是,都在祖宗牌位面前立下了重誓。 “子献,你在京中也须得小心行事。”族长看向角落中始终默然无声的少年郎,道,“那些杨家人的把柄,且交给你来继续查证。说不得往后自有用处。”他做出的决定,其他族人亦都颔首同意:“日后且有用到的时候,亦算是咱们自保的手段。” “是,孩儿省得。”王子献道,略作犹豫之后,又忍不住跪下来求情,“小杨氏罪无可恕,但我阿爷……他的性情一贯如此……便是识人不清,亦是罪不至死……”作为一位“孝子”,怎能不为已经“疯”了的父亲辩护?至于小杨氏,杀母杀己之仇,他没有亲手杀了她,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诸位长辈望着他,无不叹息王昌怎么就能养出这样优异的儿子。经小杨氏磋磨了这么些年之后,不仅没有养废了,更是才华、人品均无可挑剔,足以教所有人都怜惜不已。 族长与耆老们对视一眼,权衡片刻,佯作出为难之态。于是,其他不知情的长辈们又陆陆续续地求情,只字不提王昌如何,只是可怜王子献的一片孝心罢了。 最终,“经不住”大家的恳求,族长点了点头:“他既然神志不清了,日后便安排个庄子好生养着罢。小杨氏也不急着处置,毕竟子献刚成为状头,可不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为了这个毒妇而守孝三年。且将她关起来,再过几年让她无声无息地病亡就是。老夫以咱们商州王氏族长的身份保证,绝不会让他们再踏出庄子一步。” 第166章 四分五裂 终于结束了。 从祠堂缓缓步出的时候,王子献倏然觉得心中一松。多年以来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正徐徐散去,随着一阵清风拂过,再无痕迹。举目望去,只见深邃的星空,古老而又悠远,璀璨而又静谧,更仿佛无穷无尽。就如同他往后的未来,再无任何制掣,只需借力微风便可扶摇九万里,任他遨游。 他心中似有了悟:自他长大之后,王昌与小杨氏便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们却从来都是他内心中的死结,令他欲挣脱这一切而不能如愿,始终无法真正得到自由。而今,他们已成过去,仇恨也已经得报,他终于获得了真正的宁静。 甚好,留在他心底的,唯有他最挚爱之人了。从今往后,他满心牵念的唯有他而已,能牵绊他的也唯有他而已。他们之间,才拥有这世间凡俗都斩不断的缘分;他们的相遇与相守,或许才是此生真正的宿命。 想到此,他微微勾起唇角。定睛看去,连在跳跃的火光中涌来的这群面目模糊不清的族人亦是顺眼许多。不过,他并未理会众人满含着疑惑与好奇的视线,而是泰然自若地穿过他们,径直来到宗祠门口,策马欲离开。 族长与耆老向族人们简单解释了几句,留下各位一家之主将自家子弟带回去继续谆谆教导。毕竟,谁都曾经以为王家不会出现如王昌与小杨氏这般愚不可及的人,若是不以此为鉴,万一再冒出个蠢物来该如何是好? 族长见王子献正要御马而行,立即将他唤住,让他与自己一同坐马车:“你们家中还剩下几个仆从?回去之后,恐怕连口热汤都喝不上。不如今夜就在老夫家歇息便是,子睦他们几个不也在么?你大可不必见外。” 王子献含着感激,谢过了他的好意,沉吟片刻之后,主动与他商议:“从祖父也知晓,此前杨尚书欲将庶女嫁与子凌,家中正在准备聘礼,不日便要上门提亲。如今出了这种事,这桩婚事便有许多令人为难之处了。与杨家联姻,如果日后走得太近,说不得会被他们牵累。但此时若是贸然拒婚,便是生生得罪了他们。” “此事的确有些为难。”族长点点头,仔细思索片刻之后,方道,“若是能让杨家主动退亲,便是上上之策了。只是,这一件丑事的边边角角都断然不可让他们知晓。否则,你的父亲与继母受罚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你也受了连累,往后仕途恐怕不容易。” 王子献拧着眉:“孩儿会再想想,可有什么两全之法。不过,子凌对这桩婚事执念颇深,或许不会轻易放弃。唉,聘礼都是他亲手置办的,想来他已是非那位杨家小娘子不娶了。孩儿也不知还能如何劝他。毕竟,他与孩儿以及子睦一向不甚亲近。” “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放心,老夫会与他述说此事的轻重缓急。”族长自是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满口答应了,“说到你父亲与小杨氏……你还坚持如此么?” “从祖父放心,孩儿自有分寸。阿爷须得好生将养着,小杨氏也自有她该得的惩罚,”王子献沉声回道。虽说这二人交给族长处置他也并非不放心,但为了母仇以及日后的安排,他必须确保他们一直处于自己的掌心之中。 王昌是真疯还是假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疯”了,而且他自己也明白唯有一直“疯”下去才能保证自己的性命。 而何时取小杨氏的性命亦是须得他来主宰。他不会让小杨氏安然活得太久,更不会让她影响自己的安排。只要足够用心,替代一个“重病妇人”的亲信还训练不出来么? 族长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3 忽然笑了起来:“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尤其难得的是,此子并非对亲眷全然无情无义,待弟妹确实是一片赤诚。也唯有这种既有情有义,又当断则断,还能自始至终做出至仁至善之态者,才值得将全族的前程都托付出去。 马车行至族长家中之时,夜色已深。王子献辞别了老族长,前去客院中探望王洛娘与王湘娘。 客院虽小,但样样俱全,收拾得十分干净,布置也很是用心。然而,身处其中的王洛娘与王湘娘却无心留意这些细节。姊妹二人难得亲近地依靠在一起,脸色苍白地沉默着。服侍她们的侍婢只剩下最亲近的四人,其余人都不见踪影。王子睦愣愣地坐在旁边,也只是自顾自地发呆而已。 当王子献踏入正房时,王洛娘原本有些迟滞的目光猛然间便亮了起来。她几乎忘记了所有世家女的礼仪规矩,像一头小鹿那般一跃而起,扑入他怀中:“阿兄!到底出了什么事?告诉我,阿爷阿娘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急于想知道真相,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为何她的生活顷刻间便天翻地覆。前一刻,她还像往常一样踏春饮宴,心中所虑者无非是日后将会花落何方,嫁妆又该如何打算等小事;下一刻,她便立在一片狼藉的家门口,对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发愣,赖以为生的世界再也不复存在。 “阿兄!求求你!告诉我!!”面对族长家内眷或怜悯或疏离的目光时,她尚且没有任何反应。然而,当望见长兄的这一刹那,她却本能地流下了眼泪,双眸之中含着最后的希冀。真是奇怪得紧,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亲近的兄妹,然而在她的意识中,此时此刻却唯有他最值得信任,也唯有他才能依靠。 王子献注视着眼前这个慌张且惊惶的少女,顺手将她扶到榻边坐下,淡淡地扫视了王湘娘与王子睦一眼:“你们确实有必要知晓,阿爷与母亲都做下了甚么事。不过,你们也须得保证,听完之后必须接受事实——往后,便只能我们兄弟姊妹几人彼此扶持度日了。至于阿爷与母亲,或许日后有机会,还能偶尔探望他们。” 在王洛娘渴求的目光、王湘娘坚定的视线中,王子献言简意赅地将当年谋逆案的前因后果述说了一遍。小杨氏与王昌如何利欲熏心地牵涉其中,他也并未藏私,而是明明白白地将证据呈现了出来。 听罢,两位小娘子惊骇之极,顿时明白小杨氏与王昌到底犯下了多大的过错,不禁搂在一起嘤嘤哭泣起来。既然是父母之错,由族中长辈做主有错当罚,她们作为晚辈还能如何是好? 再听了一遍的王子睦则从茫然中渐渐清醒过来,他突然意识到——濮王是新安郡王的父亲,也是长宁公主的叔父。他的父亲和母亲,居然曾经想杀掉新安郡王李徽的父亲?!想杀掉他倾心的小娘子的叔父?!而且险些就牵连了濮王妃与新安郡王?! 瞬间,他只觉得心中仿佛有甚么被生生地挖了出去,只余下巨大而空洞的伤口,似乎正在汩汩流血不止,又似乎只有空落落的风穿胸而过。他不知道此刻兄长正在想着甚么,自己心中的情绪却实在太多、太鲜明,然而当他想仔细看清楚时,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 “子凌呢?”王子献环视周围,倏然问。 “没……没见过二兄……”王洛娘与王湘娘抽噎着回道。 王子睦恍然间回过神,仔细回想之后,皱着眉站了起来:“用过夕食之后,他便借故回到另外安排的客院里去歇息了,不曾过来探望阿姊和妹妹。”如今想来,这位二兄的行为举止始终透着怪异之感。仿佛他虽然震惊慌张,却并不是因着父亲与母亲之故,反倒是格外忧心于自己的处境。 王子献转身疾步而出,王子睦毫不犹豫地立即跟了上去。兄弟二人去另一间客院一看,哪里还有王子凌的身影?族长的孙子闻讯而来,盘问了看守府门的仆从与部曲,这才得知他在一个时辰前就悄悄地离开了,说是回家中去取些用得上的细软等物,去去就回。 “细软?”王子献抿着唇角,立即命人牵马,“不多时坊门便要关闭了,我们且回家中瞧瞧,看看子凌是否还在。若是他回来了,便烦劳从祖父与他好生谈一谈,将他稳住。”说罢,他策马而去,王子睦亦紧随其后。族长家长孙思索片刻,也御马同行,另有数名部曲奴仆护卫他们的安全。 当他们堪堪越过自家所在里坊的时候,身后的坊门便徐徐关上了。数人快马加鞭,来到王家。踏入家门之后,王子献便令曹四郎以及族长家的奴仆将大门锁上:“若是子凌过来,便将他堵住。”说罢,他举目四望——奇异的是,王家此时处处一片昏暗,却唯有正院隐约透出些光芒来,显然里头有人活动。于是,众人循着烛光便往正院内堂而去。 此时,整个王家已经不剩半个奴仆了,唯有王子献的院子中还留有两三个部曲看守。当时他们听王子献之命,若无要事,不得出院子半步,故而远远听见有人匆匆归来,也并未出来察看。这时候,他们辨认出阿郎的脚步和声音,方提着灯笼过来迎接。 一时间,气氛仿佛变得格外紧张,似乎并非单纯只是寻人而已。族长家长孙心中疑惑,看着脸色凝重的王子献与王子睦时,到底无法问出口。 而当一行人来到正院门口的时候,里头的烛火忽然便熄灭了。偌大的院落顿时显得格外阴暗森然,犹如无数奇奇怪怪的影子隐藏其中,随时随地都能扑将出来。 王子献眯了眯眼:“子凌,你回家来收拾细软,怎么却跑到母亲的院子里来了?”问罢,他又低声吩咐王子睦带着部曲去外院王昌的书房仔细检查一番:“长辈们绝不会轻易动咱们家的物品,且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缺失之物。” 他说得如此直截了当,王子睦听着却仿佛理所当然,立刻颔首去了。见他走远了,王子献方缓缓勾起唇角,扬声笑道:“怎么?拿了咱们家祖产的地契你还觉得不够?非得将你母亲的嫁妆都拿到手才甘心?他们还在世呢,你就敢取他们的物品?呵,这算是什么来着?” 他刻意顿了顿,才继续道:“不问自取,谓之‘盗’。你如今这般作为,可不就是活生生的家贼?”言罢,他瞥了瞥身边的族长家长孙,唤着他的名字:“常明,你说是也不是?” 王常明看了他一眼,语中多了几分痛心疾首以及失望之色:“正是如此。子凌,想不到你居然会做出这等事来!!”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满心想着取了这些地契,随意卖了便能凑齐聘礼所需的钱财——或许还能办一个格外风光的婚礼,在长安再购置一个至少三进的宅邸供你们夫妇日后居住。说不得,剩下的那些钱财还能让你挥霍三四年。”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4 王子献又道,带着说不出的讽刺之感,“只是,你以为,若是杨家得知你这些钱财皆是偷盗而来,他们还愿意将杨十娘嫁给你么?” 呵,他早便知道,王子凌迟早都会走到这一步,生生地给他送上了杨家主动退婚的契机。为了让他能如此铤而走险,也不枉费他让孙榕派各色人等来催了这么几回,更不枉费他暗中着人虚虚实实地提点,王昌以及小杨氏将庄子与店铺的地契都藏在了何处。 “这些本来就该是我的!!我的!!”一个黑影冲了出来,径直朝着王子献扑过来。就在他行动之间,仿佛有甚么正闪着银光,族长家的部曲们不禁高喊道:“郎君小心!匕首!他拿了匕首!!” 然而,他们话音尚未落下,王子献便轻飘飘地往旁边避开了。而一直簇拥在他身后的部曲犹如虎狼一般跃了出来,抬起腿便踹飞了这个黑影,口中还嚷嚷着:“有人想刺杀阿郎!小心些!护住阿郎!说不得是从哪里来的贼盗!咱们赶紧将他捆了,送去给坊中巡防的武侯发落!” 王子献不发一语,部曲们自是心领神会,立即风风火火地将那黑影捆了个严严实实,从他身上搜出了地契以及小杨氏的各种名贵金银宝石玉石饰物等等——活生生坐实了“偷盗”之罪。 “人心不足……”王子献只拿过了所谓的“祖产”剩下的两张地契,其余的命人放在旁边作为证物。小杨氏之物,他自是半点都不愿沾手。不过,作证之后尽数丢掉也未免有些可惜。既然该是王子睦与王洛娘的,便留给他们就是。当然,王子凌此生此世是别想得到一分一毫了。 “……”王常明沉默片刻,低声道,“送去给武侯,就不必了罢?” “让常明见笑了。”王子献道,朝他拱了拱手,“我明白,家丑不可外扬,那就只能将他交给从祖父发落了。” 于是,待到王子睦目睹书房被翻得一片狼藉,匆匆赶回来告知的时候,所见的就是捆成一团的王子凌——以及他身边各种大大小小的首饰盒子与地契等物。 王子凌犹自不甘心,扭曲着脸挣扎着嚎叫道:“这些都是我的!我的!!本来都该是我的!我拿了有何不对?!杨家的婚事也该是我的!!王子献!你休想因嫉妒而坏了我的好姻缘!!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王子献依旧淡定如常,王子睦却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惨然一笑。 第167章 探花之使 不知不觉,便已是暮春将尽的时节。繁华美景依旧,在明媚的春光之中,人们继续呼朋唤友出行游玩,处处宴饮不休、歌舞不止。无论是怎样的悲欢离合故事,都湮灭在喧嚣与热闹当中。不过,随着新科芙蓉宴的举行,今岁的少年甲第状头再度唤起了长安城百姓们的热情。 这位传闻中俊美潇洒的少年状头究竟生得甚么好模样?最终哪家能将他捉了去当新婿?是否能瞧见他策马探花游遍长安的英姿?带着满心的企盼与好奇,男女老少们纷纷涌出大街小巷,犹如度过节日一般前往曲江池畔的芙蓉园。寻常人自是无法在此时入芙蓉园,但若是能远远地瞧一眼新科甲第状头,说不得也能沾一沾他身上的文气呢? 不仅百姓们好热闹,连官宦世家子弟也凑趣来到了芙蓉园中。其中既有国子学、太学的学生,因慕名而来,希望能认识这位新科甲第状头;亦有纨绔子弟,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兴味而来,顺带瞧瞧这位没落世家少年有何出彩之处;更有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满怀憧憬而来,心中暗暗衡量计较,不知谁能得了这位如意郎君。 牡丹苑中,新安郡王斜倚在小楼的栏杆上,有些漫不经心地眺望着隔壁的杏园。如今杏花已是将落的时候了,昔日一片云蒸霞蔚的杏林,眼下却犹如雪浪翻涌,仿佛隔壁梨园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别有一番韵味。在杏林深处,隐约有一座古朴的小楼矗立,露出几角飞檐,檐角挂着铜铃,随风轻轻作响。 清风带着铃声扑面而来,依稀似乎能听见阵阵说笑声。离得这般遥远,按理说应当分辨不清这些声音,但新安郡王却仿佛能听出其中那个熟悉的磁性嗓音。意识到自己正在倾听风中的笑语之后,新安郡王眯了眯眼睛,不知不觉便有些出神。 能引得他怔忪之人,也唯有一人而已。而那人自从表明了心意之后,便变得强势许多。虽不能算是时时刻刻咄咄逼人,却也一步一步不动声色地接近着他。有一进必有一退,他渐渐察觉,面对如此热烈的情意,自己或许已经再无退路。 “这芙蓉宴也不过如此罢了。”坐在他身侧的长宁公主懒懒地道,“推杯换盏,与寻常宴饮无异。远远看去,也没甚么意思。真不知外头那些人哪来的那般好兴致,仅仅只是等着,也是欢声笑语,处处热闹得紧。” “他们是为了看新科甲第状头而来,而不是甚么芙蓉宴。光是甲第状头的风采如何,就足够他们津津乐道一年半载了,自然能耐得下心来。”李徽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唯独你,为的既不是芙蓉宴,亦不是新科状头,自然觉得无趣至极。也真是难为你了,既然不想看芙蓉宴与新科状头,又何必出宫一趟呢?” 闻言,长宁公主不由得粉面微红,轻嗔着望了望不远处坐着的王子睦:“阿兄方才不也是一付昏昏欲睡的模样么?连专程为了新科状头而来的你都如此兴致缺缺,我又如何可能例外?”说罢,她迟疑片刻,又低声问:“阿兄,你可知道,王家最近出了什么事?” 作为一位聪慧惊人的小娘子,她早已敏锐地发现,自从王子睦回了商州两趟之后,便变得忧郁许多。昔日笑容温暖的少年郎,眼眸中仿佛多了诸般忧愁,连笑意也不似过去那般纯粹而动人。虽然他待她的情意依旧浓重,也并未因此而忽略她,但她却隐约觉得,绝不能让他继续陷入这些情绪当中。否则,说不得哪一日他便再也走不出来了。 李徽沿着她的视线望去,略作沉吟,方道:“既然是王家出了事,你为何不去问他?”王子献对他已然没有任何隐瞒,昨天刚回来,便将这些时日分别之后发生的事都说与他听。他不仅知道王昌与小杨氏如今的下场,也知道他们未来的命运。就连顺带解决王子凌,以及将两个妹妹与庶母曾氏暂时托给族长照料等事,前后因果他亦是一清二楚。 “……”长宁公主默然,犹豫片刻之后,有些懊恼地答道,“他既不愿与我说,我若是偏要问他,岂不是会让他更烦恼?我总觉得,若是我去问了,他一定会告诉我,心里却会埋下隐忧,日后说不得便会出甚么事。” “不敢问,那便不必问他,也不必来问我。”李徽轻轻摇了摇首,“只管等着就是。待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5 他愿意说了,自然会说与你听。”与他们相比,这对小儿女显然暂时只沉浸在他们的风花雪月之中,即使察觉了对方的变化,亦只能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甚至沉默不语。他们之间的感情实在太短暂、太脆弱了,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在彼此之间形成无可撼动的信任。 长宁公主微微鼓起脸颊,含嗔带怨地看着他,而后牵起永安公主:“走,咱们去外头看探花使。不理阿兄,就让他坐在这里一直远远眺望罢。” 永安公主正摆弄着自己摘的牡丹花苞,听了她的话,笑得异常灿烂:“状头答应我,要送我花簪戴!”小家伙的记性可是好得很。 见两位贵主要下楼,王子睦从怔愣中回过神,也忙要跟上去。然而,在他起身的时候,李徽投来的视线却阻止了他。不知为何,每当望见这位新安郡王时,他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类似“我的父母想杀他的父亲”的自责念头,而后他就会立即僵硬起来,举止神态都无法再如往常。 李徽并未发现他心中的内疚与纠结,只是淡淡地道:“你便与我同行罢。”如今芙蓉园中处处都是人,稍有不慎,他与长宁公主之事便会教有心人发现。在这种人群涌动的时候,越发须得注意几分。 王子睦微微颔首,也知道自己的举止有些鲁莽了。于是,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徽身后,时而出神,时而恍然。活生生一付魂不守舍的模样,落在长宁公主眼里,俨然就像是被新安郡王严厉地教训过一通似的。 她拧起蛾眉,正想为情郎辩护一二,便听得外头骤然响起一阵阵呼喊与笑声。李徽也隐约听见人们正唤着“新科状头”、“那便是新科状头”之类的话,他不自禁地便加快了脚步,登上牡丹苑角落的临空长廊。 这座长廊建在牡丹苑与杏园相邻的墙壁边,犹如一座空中桥梁,跨越两座园林。倘若立在长廊上往下俯视,两座园林内外甚至芙蓉园外的场景都能尽落入眼中。其实这才是“观赏”新科进士杏宴的最佳场所,不过是为了避嫌,他们才并未一开始便来此罢了。如今既然探花使已经出来了,引得人们竞相观看,他们自然不必再忌讳甚么。 李徽抱起永安公主,虚扶着栏杆往下看,就见围在杏园门口的人们犹如分流的江水一般在中间让出了一条小道。王子献与另一位年轻的新进士谈笑晏晏地走出来,与众人拱手见礼。 他的脸孔俊美得堪称精致,温润如玉,气度从容,举手投足间带着世家子独有的风雅之态,令许多首次才见到新科甲第状头的人禁不住高声喝彩起来。且这位少年状头并不似人们想象中那般苍白瘦弱,身量颀长高挑,穿着白青色交襟广袖长袍,行走间轻风满袖,越发显得容姿无比出众。 几乎是一瞬间,无数香囊与鲜花从天而降,伴随着小娘子们嘻嘻的笑声,砸在他身上。他并不躲闪,也不羞涩以对,更没有随手接住哪个的风流姿态,依然泰然自若地在香囊与鲜花之雨中穿行。 而且,更为奇异的是,无论是甚么砸中了他,都分毫未损他的风姿。反倒是与他作伴的那位年轻进士,连带着被砸了几下之后,幞头都有些歪了,只得苦笑着整了整衣冠。不过,饶是如此,他也依旧闲适自在,清俊的脸上始终含笑,并未被王状头的风采掩盖住,倒是令不少士子与小娘子都高看了几分。 于是,人群中又响起此起彼伏的询问声:“此人究竟是谁?王状头似乎尚未婚配,他呢?他可有定亲?若是不能榜下捉婿捉得王状头,这位新进士也很不错。看年纪,也不过是及冠罢了。” 两位探花使艰难地穿过人群,终于与自家奴仆部曲会合,牵起马缰翻身而上,干脆利落的动作又引得人群一阵涌动。仿佛无论他们此时此刻在做甚么,都有人替他们喝彩叫好。落在李徽眼中,二人却像是耍百戏的猴儿似的,而那些投掷而来的香囊与鲜花,可不就是他们所得的奖赏? 想到此,他不禁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王子献仿佛察觉他的视线一般,倏然回首看去,眉眼飞扬,眸光流动。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不过片刻之间,便仿佛理解了彼此的念头。王子献无奈地摇了摇首,纵马而去,背影不知又引来多少人赞叹。李徽则笑容更深了几分,令永安公主都觉得好奇,忍不住伸出胖胖的手指头捏了捏他的脸:“阿兄在笑什么?哪里有好玩的事么?” “没甚么。”李徽含着笑道,“你看,探花使像不像逆流而上的鱼?” “鱼?”小家伙扭过头仔细瞧了瞧——本应御马潇洒飞奔的两位探花使依旧在乌压压的人群中艰难地行进着,每到一处便引来阵阵惊呼,连马儿都不耐烦地摇头摆尾起来,可不像是溪水中的鱼儿么? 她张大了眼睛,乐得抚掌笑道:“像!像!就是鱼!” 长宁公主也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斜睨着自家兄长:“阿兄到底是在看探花使,还是看百戏?” “探花使如戏,都看。”李徽答道。 闻言,两位贵主笑得越发可爱、越发动人。就连王子睦也难得地露出了两分笑意。 此情此景落入芙蓉园中某些人眼里,自是各有思量。 第168章 状头赠花 当两位探花使艰难地离开了曲江池之后,便很是默契地分开了。王子献并没有甚么“摘尽长安花”的兴致,更不愿被百姓们涌上来围观,不得不再度穿过小娘子们充满热情的香囊与鲜花雨。与其在“探花”这种不必要之事上耗费时光,他倒觉得不如早些回去,借着送花多看几眼他的玄祺。 于是,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策马朝着慈恩寺而去。晋昌坊距离曲江池不过是一坊之遥,仅仅片刻之后,他便到得寺庙内,熟门熟路地往佛塔后侧角落的静室走去。这间位于松涛之中的静室是玄惠法师日常修行之所,常年清寂无声,便是偶尔敲响的棋子,亦不过是增添了几分闲逸自在罢了。 王子献来得很不巧,玄惠法师正在与客人对弈,无暇见他。听了小沙弥的话,他微微一笑,仍是往静室内行去。对弈双方都十分投入,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若是心神离开片刻,或许胜负便已经定下了。他垂首看了一眼局势,在旁边无声无息地坐了下来。 待到终局时,玄惠法师与客人才回过神来。王子献遂朝着他们行礼,唤道:“见过先生,见过法师。”——不错,他家宋先生,如今已经成了玄惠法师的棋友,时常过来对弈,今天亦不例外。作为一位素来尽职尽责的弟子,因归家之故,他其实已经有些时日不曾陪伴宋先生了。但自家先生的行踪,他却是从未猜错的。 “老衲这才想起来……今日不是芙蓉宴么?”玄惠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6 法师呵呵一笑,双手合十,“探花使此来,莫非是为了寺中的花?阿弥陀佛,老衲好不容易养活几盆牡丹,便是你这位新科甲第状头来了,也着实舍不得给出去。” “老和尚既然舍不得,你便去别处探一探花就是。”宋先生抚须而笑,“横竖也不差那几朵花。”无论是杏宴或是探花使,都不过是新进士们庆祝的习俗罢了,既不必太过轻忽,亦不可太过在意。 “若是法师舍不得牡丹,那便芍药、杜鹃也使得。”王子献顺水推舟地接道,“偌大的慈恩寺,莫非连这些花都舍不得让我摘几朵么?”他倒是不介意牡丹“花王”落在旁人之手,或者其冠绝所有花朵的隐喻。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已经属于他了,其他的虚名便是让人揽了去又何妨? 探花使原本也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探名贵花朵,而是自己中意之花,拿回去之后吟诗作赋,以花喻己,抒发情感。既然由自己选择,他又何必择取不知多少探花使选过的牡丹呢?各花各入人眼,仅此而已。 “看来,今次探花使若是不能如愿,便是老衲不够宽容之故了。”玄惠法师摇了摇首,若论起执着,他是出家人,自然不能与这位少年郎相比,“也罢,也罢,无论你瞧中甚么,只管摘了去便是。不过,一花一木皆有天命,可不能过于伤天和。” “法师尽管放心。”王子献笑着谢过了他,便请小沙弥带着他去花圃中一行。 玄惠法师收拾着棋局,倏然轻轻一叹:“痴儿……”便是他不知此子这些时日经历过甚么,也能从他的神情中猜测出一二。偶尔,就连他这种出家人也不得不承认,对于心性坚定之人而言,贪嗔痴所带来的执着,反而能令他们越过人生中的苦难,笑对红尘。 只是,对于那些心性尚未经过打磨之人而言,矛盾与苦难便足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了。想到此,他又回忆起前些时日经常过来进香的另一位王家少年郎:“当真是痴儿啊……” 宋先生隐约听见他的长叹声,眼角眉梢的得意与自豪不由得稍稍褪去些许。他到底是在官场上经历了这么些年的老人,心性虽然率真如旧,却已然见识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事。联想到当年废太子李嵩闹出来的旧事,若是他此刻还未发现自家弟子早已对新安郡王情根深种,便是自欺欺人了。 然而,发现了又如何?以他对自家弟子的了解,他用情之深早已无从揣测,更不可能斩断。若是强行让他离开新安郡王,说不得反倒引来他的激烈反应。况且,他虽是先生,却到底不是父母,对他的感情亦是无法置喙。于是,他也只得暗中调解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作不知晓了。 王子献随意地摘了数朵花,放在小沙弥准备好的藤篮中,便回到了芙蓉园。此时另一位探花使尚未归来,他也不急着回杏园,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入了旁边的牡丹苑中,驾轻就熟地登上临空长廊。 然而,令他略有些意外的是,此刻临空长廊中多了好些不速之客——甚至还有恶客。这些不告而来的客人看似自在地或坐或立,却令长廊内的气氛显得格外沉滞。偶尔响起低语声与说笑声,亦是带着虚伪的意味。 王子献的目光微微一动,掠过所有人,落在正逗着永安公主的李徽身上。不知为何生起了闷气的小家伙终于忍不住,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他仿佛略松了口气,似有所感地回首一看,不由得笑道:“婉娘,你看,探花使给你送花来了。” 永安公主立即从他怀里落在地上,扑闪着大眼睛,迫不及待地走了过来。 王子献勾起唇角,行礼道:“见过贵主与大王。”说罢,便将藤篮递给永安公主:“不知贵主喜欢甚么花,我便样样都摘了些。”每一朵花上都犹自带着水珠,无论何种颜色或者是大是小,无不迎风怒放,鲜艳欲滴。 永安公主挑来挑去,好不容易选了一朵红艳艳的杜鹃,簪在自己的发中,回首奶声奶气地问:“阿兄,好不好看?” “好看,婉娘簪什么都好看!”李徽毫不吝啬地夸赞。 坐在旁边的天水郡王李璟也大声笑起来:“确实挺好看。也幸好选的是杜鹃,如果你戴一朵比脑袋还大的芍药或是牡丹,啧啧,那就不忍直视了!!” 永安公主对他们的夸赞颇为满意,于是又选了一朵重瓣芍药,献宝一般捧着给了长宁公主:“阿姊簪这朵,一定好看。” “婉娘的眼光可真不错。”长宁公主蹲下身来,笑吟吟地侧着首,让她亲自簪花。虽然小家伙年纪尚幼,举止颇有些笨拙,险些将她的发髻弄散了。不过,最终,这朵芍药仍是开放在了她的乌发边,衬得她越发容光脂艳,动人无比。 立在她身侧的燕湛垂目望着姊妹二人,视线落在那朵芍药上,眸光猛然暗沉下来。当长宁公主牵着永安公主起身时,他又再度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了王子献以及他的三弟王子睦。 “我也想要花。王状头,拿过来让我也挑一挑。”另一个面目陌生的孩童忽然道。他年约七八岁左右,举止中自有尊贵之气,但双眼内的骄矜之态亦是毫无掩饰,仿佛对一位新科甲第状头呼来喝去亦是理所当然似的。 王子献笑了笑,拎着藤篮走过去给他挑。他随意地翻了翻,将剩下的芍药与杜鹃都折腾得花瓣零落之后,方选了一枝梨花,心不在焉地拿在手中把玩。细节处足可见品性,亦可窥见一二分他对两位公主的不甚在意,或许更隐含着些许连他自己也未必明白的深深恶意。 “大郎,你就没想过我和阿兄也要挑花么?”李璟并未多想,皱起眉道,“剩下的哪有甚么好花?更何况,到时候只留下这一篮子残花,教探花使待会儿如何交差?” “不过是几朵花罢了。”孩童答道,颇有些不快,“我一向控制不住手劲,堂兄又不是不知晓。根本不算甚么事,让王状头在这牡丹苑中再摘几朵牡丹就是。说不得,这里随意一朵牡丹,就比他摘的这一篮子花都好上许多呢。” “确实,不过是几朵花罢了。”李徽接道,也懒怠与他计较,“景行,你若想簪花,再挑一挑便是。子献,不如你在牡丹苑中走一走,再摘些新鲜花朵?横竖另一位探花使尚未归来,时候还早。” 当然,他素来比李璟想得多,半垂的眼眸中已是升起了几分冷意——孩童尚不知完美地掩饰自己的恶意,无意之间便能显露出他内心中真正的念头——不过,这样的念头,定然也都是耳濡目染所致。他的恶意已经如此明显,更何况其母呢? “无妨。”王子献笑得格外温雅,“残花亦有残花之美,又何必再摧折那些正在枝头开放的花?” “大郎”?那便是杨贤妃所出的大皇子齐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7 王了。也难怪养成了这样的脾气,想来杨贤妃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罢——齐王既是长子,又有母家弘农杨氏可依靠,封为太子大概不过是迟早之事。啧,杨家可不正是仗着杨贤妃与齐王之故,才日渐欲壑难填? 这种看似紧密的利益关系与血缘,并非没有任何漏洞。毕竟,杨士敬只是杨贤妃的伯父,杨谦亦只是杨贤妃的堂弟。她嫡亲的父母兄弟虽不可依靠,但至少更值得信任,彼此的利益亦是更加紧密相融。 想到此,王子献回过首,望向正在与王子睦谈话的杨谦,眉眼弯弯。 与他的玄祺敌对的杨家,抛弃了大杨氏的杨家,养出了小杨氏的杨家,早已成为了他的首要敌寇。转瞬间,他心中便盘算起了无数个能令弘农杨氏这个顶级门阀士族倒下的手段。当然,究竟成与不成,却须得看日后的经营与机遇了。 第169章 芙蓉宴夜 当两位探花使陆续归来后,新进士们便继续吟诗作赋,抒发心中感触,时唱时和,很是尽兴。他们也明白在外头等待的观众们究竟想看到甚么,于是一篇篇迤逦华美的诗赋时不时地传出来,其中的精彩句子直教不少文人士子反复品评叫好。新科甲第状头的诗赋尤其引人瞩目,遣词造句都略胜一筹,果真是名不虚传。 不过,深陷几位不速之客中的李徽却已经没甚么兴致品评诗赋了。他只是淡淡地看了看仆从们殷勤送来的文稿,便给了杨谦、燕湛与王子睦,任他们三人煞有介事地围在一起评点。长宁公主在旁边静静听着,也不知是因谁的词句而微微勾起唇角。李璟与齐王对这些文赋更是毫无兴趣,索性命人摆出器具,顽起了投壶之戏。连带着永安公主亦是满脸好奇地望着他们顽耍。 直至黄昏时分,芙蓉宴才终于结束,新科进士们遂互相辞别,各自归家。围观的百姓们也同样十分满足,曲江池畔的人潮缓缓散去,欢笑之声亦是渐行渐远。 临出杏园的时候,王子献便被格外热情的国子学与太学学生围住了。阎八郎等故友含笑立在一旁,好不容易才寻了机会与他寒暄。因时候不早,他们又约了文会的日期,这才告辞离开了。 曲终人散,偌大的芙蓉园终是恢复了宁静。孑然而立的王子献蓦然回首,便见李徽出了牡丹苑,朝他缓步行来。他含笑正欲唤他,就见他身后又多了几个不速之客的身影,不由得眯了眯双眸。 因有这些外人在,无论是谁都很难像平日那般亲近,气氛也依旧有些微妙。 李徽越过王子献的时候,也不过是朝着他微微颔首而已:“忙了一日,你大约也累了,早些回藤园歇息罢。”此话出口之后,他心底既有些许失落,亦升起微微的窃喜之意。无论如何,总归今晚不会有人一直缠着他要答案了。 藤园?在今天这种特别的日子里,他竟然让他回藤园? 王子献似乎看透了他意欲逃避的念头,挑起眉:“昨天大王不是答应过我,今夜共饮庆祝么?我连昔年亲自酿的酒都已经准备好了,大王应当不会忍心令我失望罢?” “是么?我曾经答应过这样的事?怎么没有半点印象?莫不是你记错了罢?”李徽佯作疑惑之状,显然打算抵死不认账了。他昨夜为了逃避答案,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个借口,今天说甚么也不能二人小酌。否则若是酒意一上来,在醺醺然的时候一时不慎吐露了甚么“真言”,便再无懊悔的余地了。 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态的王子献不禁失笑。他其实并不急于得到答案,也明白绝不可操之过急。不过,偶尔逗弄逗弄他的玄祺,令他流露出各种他从未见过的鲜活神情,亦是相当有趣之事。而这些鲜少有人见过的模样,皆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恐怕连濮王夫妇与嗣濮王都从未见过——只要想到这些,他内心中便无比满足。 两人还待再低声争论,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子献”。王子献不着痕迹地拧紧眉,回首的时候已是恢复了平常含笑的模样:“表兄。” “方才我便想替齐王殿下向你致歉,一直寻不着合适的机会。”杨谦微微一笑,双目中仿佛带着无比真挚的愧疚,“他年纪尚幼,又不经常出宫,礼数上有些不周之处,还望你见谅。或许,贤妃殿下还不曾与他提过,论起血缘,你亦是他的长辈。” “齐王殿下的举止很是从容出众,表兄何出此言?”王子献接过话,目光淡淡地掠过几步之外的李璟与齐王。如此近的距离,便是声音压得再低,齐王或许也能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怎么?杨谦是担心日后齐王不会再全心全意地倚重自己,所以便以退为进,想引诱他给齐王留下“傲慢失礼”的印象? 啧,他真是想得太多了。如齐王这种被宠坏了的皇子,他还真是半点也看不上眼。 “而且,表兄可千万莫要与齐王殿下提起来,我可不敢称是殿下的长辈。无论如何算,也只有君臣的名分罢了。”当然,此“君”非彼“君”,不过因他到底是圣人的长子,所以群臣都尊他为“少君”罢了。至于正经的东宫太子之位,或许这辈子他都休想拿到了。 “你啊,一向都这般见外。”杨谦笑着摇了摇头,很是知机地换了话题,“方才听子睦提起,你们兄弟二人直到昨日才回到长安?子凌还留在商州帮忙?怎么,家中可是出了甚么为难之事不成?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可千万不许见外。” “……”王子献轻轻一叹,略有些欲言又止。 杨谦自是知道,这种家中大事,任何一个世家子弟都不会随意外传。连一向率真坦然的王子睦提起此事都顾左右而言其他,更不必说一向狡猾的王子献了。王家定然是发生了甚么大事,否则这兄弟几个不可能匆匆来去,王子凌更是至今毫无音讯。然而,杨家派去商州打探消息的人前前后后足足有十来个,却始终没有发现异常。商州王氏数千人,他们安排的眼线也同样毫无进展。 究竟是多强大的控制力,才能完全封住数千张口? 他隐晦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俊美的少年郎,心中的忌惮不知不觉便更深了几分。也许,正因为他渐渐意识到,此子的能力不仅仅与他并驾齐驱,更有可能在他之上,他才忍不住心中沸腾的恶念,想尽快将他彻底除去罢。 分明当年初识的时候,他只需伸出手指便能将他彻底碾碎,当时却并未察觉出他居然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名望与地位。事到如今,无数次懊悔都已经晚了。再也没有合适的时机,悄无声息地将此人抹杀了。而且,就算日后成功地杀掉了他,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的盛名也早已不属于自己了。 正当杨谦垂目细思时,王子献倏然又是一叹,内心深处似乎是经历了百般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8 挣扎,才低声道:“表兄有所不知,此事我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子凌他……唉……明日表兄何时得空?不如我去郡公府拜访表兄?” “明日落衙之后罢。”杨谦道,根据他语中隐含的意思已经想象出了无数场景。到底这些场景是真是假,便须得待明日再来印证了。当然,他不可能只相信王子献的一面之词,王子睦也须得再仔细问一问。 出了芙蓉园后,长宁公主、永安公主便与齐王一道回宫了,由燕湛一路护送。李徽与李璟回了濮王府,王子献则因要去慈恩寺接宋先生,暂时与他们分别。王子睦陪着杨谦回杨家别院,始终努力保持着往日的平静。 是夜,正当李徽以为王子献已经放弃共饮庆祝之约,略松了口气的时候,不经意间却发现某人抱着两坛樱桃酒,笑吟吟地来到他的面前:“玄祺,你是想去湖边对月小酌,还是就在寝殿里相对品酒?”根本没有给他第三种选择。 “……”事已至此,李徽依旧有些不甘心,试图“垂死挣扎”,“时辰不早了,明日还须得上常朝,咱们还是早些歇息罢。” “不过是两坛樱桃酒而已,并不醉人,也不会耽误明日的事,安心罢。”王子献道,让侍女们取来酒杯以及下酒菜,“今天不比其他日子,毕竟是芙蓉宴之夜。这一辈子也不过经历一回罢了——你连这种日子都不想与我一同饮酒么?” 见他语中颇有些惆怅,李徽一时也有些不忍心,只得叹道:“只饮酒,不提其他。” “好,只饮酒。”王子献勾起唇角,“安心罢,我怎么忍心坏了你的酒兴?” 闻言,李徽瞥了他一眼:“昨夜久别重逢,我见到你时既欣喜又担忧,你第一句话却是什么?”他记得清清楚楚,某人完全无视了他关心的话语,劈头就问——玄祺,你考虑得如何?也该给我答复了罢?——当场便令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分明答应过我,待我回长安后,便告知我答复。”王子献亦是振振有词,“我成日挂念着此事,自然希望尽快求得结果。谁能料到,你竟是出尔反尔,一直明日复明日呢?” “既然我尚未想清楚,你又何必一直追问?就算是追得再紧,我也不可能给你确切的答案。”李徽道,“你便安心等着就是,有朝一日,我必定会告诉你——” 温暖而又柔软的唇堵住了他尚未出口的话语,几乎是柔和之极地舔舐着他的唇角,而后又激烈地闯进了他的口中,搅了个天翻地覆。李徽不假思索,本能地便作出了反击。唇舌交缠之中,战场不断地转移,浑身的火焰亦是燃烧得越来越高,仿佛连血脉之中都流动着烈火,几乎要将他们一同融化。 一吻结束之后,二人怔怔地对视。尚未饮酒,他们便已然微醺。 “喝酒么?”王子献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炽热的目光在挚爱之人身上流连着,已是丝毫不掩饰他的渴望。与喝酒相比,他当然更希望像方才那般,能够继续唇齿相依,甚至是更进一步。但他心里更清楚,若是一时贸然,对方或许便会因受不住紧张与压力脱逃而走。必须继续隐忍,一步一步慢行,时进时退,时攻时守,温水煮青蛙,才能彻底得到对面的人。 “喝酒。”李徽咬了咬牙,启开酒坛。他总算是明白了,只要是二人独处,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容易出事的。 谁知,王子献却轻声一笑:“也好,我想尝尝……你嘴里的樱桃酒是什么滋味。” “……”一瞬间,新安郡王心底升起了不妙的预感——或许,他早就一头栽进了这个名为“王子献”的深坑之中,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可能爬得出去了。 第170章 皇后察觉 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夜好眠醒来的新安郡王本能地拒绝回想,昨晚畅饮樱桃酒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拒绝回想并不意味着这些事从来不曾发生过。至少侧卧在他身畔,眉眼含笑的王状头已经勾起唇角,将那些珍贵的时刻反复回味了无数次,心底不断叫嚣的渴求终是暂时得到了满足。 在张傅母以及诸位贴身侍婢带着些许异色的目光中,双唇略有些肿胀的新安郡王故作淡定地饮下了加了冰块的酪浆,略用了些朝食,便出门上朝去了。这回他并未策马,而是坐在马车中,一路上靠着冰镇酪浆,好不容易才让嘴唇勉强消肿——幸得如此,方不至于让一群老狐狸看了笑话。否则,他宁可告病休假。 常朝结束之后,他照旧与大理寺一干人等回到了公廨内,继续处理公务。除了当初那个证据渺茫的谋逆悬案之外,大理寺同时需要处理不少重案与要案。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砺,他在审理这些案子的时候,也已经渐渐能够独当一面了。同时,因他性情宽和,毫无宗室郡王的骄矜之态,与上下同僚之间亦相处得十分融洽。 原以为今天与往日无异,下衙之后便能归家,却不想刚过了午时,杜皇后便着人唤他去安仁殿。前来传唤的小宫人神态宁和,应当是并无甚么意外发生。李徽翻了翻公文,下午确实也没甚么要紧的事,于是便随着小宫人入宫了。 安仁殿一如往常般宁静安谧,处处缭绕着草药的清香味。杜皇后斜倚在榻上,脸色虽是依旧苍白,目光中却满含神采。永安公主坐在榻边顽着一匣子珠宝,亦很是自得其乐。而长宁公主反倒是并不在,应当是忙着处理宫务去了。 李徽不由得笑了笑,上前行礼:“侄儿见过叔母。不过是几天不曾入宫问安,眼见着叔母的气色果然又好了许多。” “你这孩子,惯会说话。”杜皇后抿唇浅笑,神态很是放松,“坐下说话罢。这一阵子难得见你一面,一直挂念着你,也不知你过得好是不好。听圣人提起你正忙着断案审案,我还有些担心你是否能适应呢。如今看来,大理寺的那些公务,应当是难不住你的。” 这位侄儿越有能力,越得圣人欢心,她心中便越发安定,自然怎么看他都觉得喜欢得紧:“不过,仔细想想,你却还有一桩大事,迟迟尚未完成。算算年纪,你虚岁都已经十八了,便是你不急,我们心里也替你焦急呢。” 李徽顿时反应过来,苦笑道:“并非孩儿不愿成婚,而是……”杜娘子实在是命运多舛,祖母孝期未过,祖父便去世了。最近听闻她的父亲也重病卧床,他私下帮他家请了不少名医,病情依旧是日渐沉重,想来大约也熬不过即将到来的炎炎夏日了。 “前两日接到你阿娘的信。”杜皇后柔声道,“她担忧你一人孤零零的,无人照料饮食起居,也正在苦恼该如何是好。她想让我先给你挑两名孺子伺候你,等杜氏孝期过后再将她娶进门,你以为如何?” 分明她提起的是杜娘子,李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49 徽眼前浮起的却是王子献似笑非笑的模样。他不禁微微皱起眉:“叔母,杜娘子这几年已是经历了许多风霜,孩儿实在不忍心让她雪上加霜。她值得孩儿继续等下去,也值得孩儿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实在迫不得已,他只能将杜娘子作为借口了。说起来,在她守孝的这几年间,他也应该仔细想想,该如何顺利结束这桩婚约了。 杜皇后怔了怔,略作沉吟:“我原以为,你已经有倾心的小娘子了。”她的目光何其敏锐,这些时日以来,早便发觉侄儿的神态举止有些异样,故而才忍不住出言试探。“若是你真心喜欢,只要是良家出身的小娘子,便大可娶为孺子。至于日后内宅中如何安排,待杜氏进门,便由你们自行做主就是。” 李徽心中不由得一紧,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叔母何出此言?侄儿最近不是好端端的么?既不曾结识甚么陌生小娘子,也不曾遇到甚么难事。许是因查案的时候太过投入,才让叔母误会了罢?” “是么?”杜皇后垂下眸,也不再继续追问。 正当李徽心中略有些放松之时,她的话锋却骤然一转:“那悦娘的事,你知道多少?” “……”刹那之间,气氛就发生了变化。李徽便是再如何佯装若无其事,也能感觉到似有似无的压力。就连永安公主也仿佛察觉了甚么,抱起了宝石匣子,望望阿娘,又望望兄长——最终,敏感的小家伙挪着小步子,躲在了兄长身后,偷偷地探出小脑袋,看着榻上笑得既温柔又略有些可怕的娘亲。 久久不闻答话,杜皇后抬起眼,微微一笑,气势却越发惊人,仿佛一个眼神便能将侄儿牢牢压制住:“怎么?玄祺,你觉得我既然能瞧出你的异样,还会瞧不出悦娘可有什么变化么?”顿了顿,她又道:“只是我久居深宫,不知详情,也不好将她身边的人叫过来盘问,所以特地来问一问素来信任有加的你罢了。” “叔母……”见她如此笃定,李徽叹了口气,实在无法违心地撒谎,回答他什么都不知晓。但若是他说出了王子睦,便无疑是断绝了那对小儿女的情路,也极有可能被长宁公主视为背叛。 见他露出为难之色,杜皇后亦是长叹:“你一直是位尽职尽责的好兄长,怎么也不拦她一拦?”她倒是并没有迁怒侄儿的意思,只是冷静地接道:“你也知道,无论是你的婚事或是悦娘的婚事,都是先帝定下来的,绝不可能更改。你们若是对其他人生出了情感,深陷其中,只会白白痛苦罢了。” “孩儿知晓。”李徽的声音有些发沉。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未来究竟有多艰险。正因为情路看起来太过崎岖,才令他犹疑不决。内心其实早便做出了抉择,理智却一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一切,所以他才始终不能给出王子献所期待的答复。 “我并不是个狠心的母亲。”端详着他的神色,杜皇后又道,渐渐收起了气势,恢复了往日的柔和之态,亦毫不掩饰自己的忧愁与不安,“我也希望悦娘能够与驸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只是……这桩婚事实在太过特殊……无论是圣人或是我,都不可能违背先帝之意。便是你们有法子威胁燕家放弃,亦是不可能改变任何事。” 她的目光落在李徽身后,定定地望了半晌,方道:“如今她不过是情窦初开,所谓的情意不过是些小儿女的心思,还当不得真。早些让他们分开,对他们而言才是幸事。我宁愿她痛苦一时,也不希望她因求而不得,而痛苦一世。” 李徽似有所觉,回过首,便见不远处屏风后的一角裙裾微微一动。下一刻,脸色惨白的长宁公主就转了出来,神情有些恍惚地望着他们,显然早已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悦娘……”光是看着她的模样,李徽便觉得心疼至极。 从小到大,长宁公主只是在先帝先后去世以及杜皇后重病的时候,才惶惶然地哭了几场。自从被封为公主,开始努力保护杜皇后与妹妹之后,她便总是神采飞扬,炫目而耀眼。无论身在何时何地,都没有任何人能够夺走她的风采与骄傲。而此时此刻,她却流露出了内心深处的脆弱,仿佛最为柔软之处措不及防地便被刀割得鲜血淋漓。 “阿娘……”长宁公主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她怔怔地望着杜皇后,仿佛正在凝视着她,又仿佛透过她而看着另外的人,“阿娘,我不是大唐的嫡长公主么?我不是阿爷和你最疼爱的女儿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喜欢的少年郎?为什么连婚姻,都无法由我自己选择?” 闻言,杜皇后的脸色仿佛更煞白了。她的眼眶也微微红了起来:“我的儿,就算是公主,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就算是皇后,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让一切都如自己所愿。”,“阿兄……”长宁公主又呆呆地望向李徽,双眸中倏然迸发出火焰般的光芒,“阿兄不是说,我可以随心所欲么?” “你当然——”李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然而,杜皇后却打断了他,流着泪道:“在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随心所欲!!” “……祖母……祖母不是这么说的……”长宁公主摇着首,乌黑双眸中的火焰转瞬便已经熄灭,变得黯淡无光。她惨笑一声,转身便往外奔去:“若是祖母还在……若是祖母还在,一定会支持我!一定会帮我解决燕家的婚事!!她一定舍不得我这么伤心!祖父也舍不得!!” 见状,杜皇后焦急地坐了起来,眼见着就要下榻去追。李徽忙将她拦住:“叔母不必担忧,侄儿会好好劝她的。” 说罢,他便要转身匆匆离开,就听身后的杜皇后幽幽地道:“那王三郎究竟有甚么好的?不过是个性情天真的少年郎罢了……” 闻言,李徽险些摔倒在地。这位神通广大的叔母,究竟是已经知道了多少事?!连王子睦都已经打听到了,那王子献与他——究竟是谁将此事透了出去?若是教他查出来,绝不会轻易饶过!! 他已经不敢回首,佯作什么也不曾听见,立即举步往外行去。这时候,他突然听见永安公主甜甜地接道:“王三郎摘的花好看,阿姊很喜欢。” 原来——这就是隐藏的罪魁祸首。 第171章 痛苦为苦难 在长宁公主离开安仁殿之前,李徽追上了她的步伐。然而,追上了又如何?他拧紧眉,屡屡张口欲言,却始终并未出声,不知该如何宽慰她是好。毕竟,他从未有过因为私情而与家人反目的经历,也正因为这种可能而踌躇不前—— 支持她与王子睦在一起,与杜皇后对峙?甚至与杜皇后决裂?不,绝不可能。这母女二人的感情极其深厚,若是因此而反目,对她们而言都是几近致命的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5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0 伤口。而且,圣人也绝不会答应改易婚约。父女母女之间若是有了裂痕,令杨贤妃与袁淑妃寻得可趁之机,从中继续离间,说不得便是灭顶之灾。 强迫她与王子睦分开?无视她的痛苦与煎熬?不,他同样做不到。将心比心,如果此生再也无法与王子献相见,想必他定然也会觉得失去了这辈子最重要的缘分。即使是重生一回,即使是保住了家人的幸福,他自己的一生仍是了无趣味。 此时此刻,长宁公主依旧并未冷静下来,脸上泪痕斑斑,目光中充满了痛楚与无助。纵使她一向坚强,在情感之事上,也始终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罢了。好不容易与倾心的少年郎心心相印,却遭到最重要的亲人的反对,绝无可能成全他们——她几乎是瞬间便从幸福落入了绝望的境地之中。 分明如今正是姹紫嫣红的暮春时节,于她而言,却像是萧瑟零落的酷寒冬日。所有美丽景致,在她眼中都黯然失色;兄长关怀而担忧的目光,她也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不过,即使她神情茫然,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却依然不曾减缓自己的脚步。李徽听见她始终喃喃地道:“祖母……祖母告诉我,活得随心所欲……她一定会帮我。祖父也舍不得我如此痛苦……他一定会收回成命……” 于是,登上厌翟车之后,她沙哑着声音道:“去昭陵。” 昭陵是太宗文皇帝与文德皇后的陵寝,位于九嵕山上,距长安足足一百五十里之遥。若是乘车前往昭陵,至少须得费时两三日。如此贸然地前去谒陵,甚么都不曾准备,这两三日的衣食住行该如何解决?安全又该如何保证? 李徽心中轻叹,对正犹豫的驾车宫人摇了摇首,低声道:“悦娘,去慈恩寺便足矣。祖父与祖母的灵位供奉在慈恩寺中,同样会显灵保佑你。”其他人等去谒陵哭陵,无非是思念先帝先后或者蒙受甚么冤屈想请两位做主;堂堂嫡长公主无缘无故自行谒陵,足以令许多有心人多想几分了。更何况,未经圣人与杜皇后同意便擅自离开长安,亦是不智之举。 闻言,长宁公主怔愣半晌,垂下眸,泪雨纷纷:“真的么?他们会显灵保佑我么?” “当然,你可是他们最疼爱的孙女。”李徽道,策马在厌翟车旁慢行。 一路上,堂兄妹两个都并未再说甚么话。长宁公主倚在窗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长裙,默默地流着泪;李徽皱紧眉,依旧在思索该如何解决此事。 当初他发现妹妹动情的时候,便觉得此事极为棘手。但当时她却非常自信,认为只需说动燕家,便定然有解决之道。那个时候,他们谁也不曾料到,杜皇后竟然这么快便得知了此事,而且态度如此坚定。 无论他们还想动用甚么手段,大概都逃不过杜皇后的火眼金睛。她定然已经将他们能够使的法子都仔细想过了,觉得绝不可能成功,才如此决绝地对待爱女的满腔情意。 是的,她从来不是一位无情的阿娘,却也从来不是一位任意纵容女儿的阿娘。无论对待任何事,她都会计较权衡,耐心等待一击即中的时机。 若是单纯从理性而言,长宁公主这段感情,弊大于利,必将引来无数风波。所以杜皇后才选在他们尚且朦朦胧胧的时候,出手断绝他们的心思。仔细说来,这段感情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两个月左右罢了。时间极其短暂,带来的痛苦或许也很难持续一生一世。 可是,“情”之一字,若只是如此简单,若只是与认识的时间长短有关,这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不动心便是不动心,就算成为夫妇,共同生活数十载,也只会同床异梦;动心便是动心,即使须臾间分离,也会在心底魂牵梦萦,直至死亡。 到得慈恩寺之后,长宁公主便去跪拜先帝先后的灵位。李徽并未打扰她,默默地坐在外头等候。直至夜色降临,长宁公主倏然在堂内道:“阿兄,我想在慈恩寺住上一段时日,暂时不想回宫。” “……叔父叔母会担心你。”李徽低声接道。 “……你便说,我想为祖父祖母持斋茹素,再做一个道场罢。”长宁公主沉默片刻,方哑声道,“如今,除了子睦,我谁也不想见……不过,你们大概也不准许他来见我,那就让我一人独处便是。” 李徽无奈一叹,只得起身离开。当然,在离开慈恩寺之前,他拜访了玄惠法师,烦劳慈恩寺收拾出一座偏僻而又静谧的轩室,供长宁公主持斋之用。在如今这种时候,或许待在佛门清净地之中,确实能渐渐让心绪平静下来。至少,不会比今日的冲突与矛盾更激烈了。 同一时刻,王子献正在弘农郡公府中,对杨谦述说近日王家发生的事。他神色愁苦,时不时轻叹一声,言辞之间多次中断,显然是深深为此事所苦。杨谦的神情则从关怀,渐渐到惊讶,而后便是面无表情。 “表兄大概有所不知,家中的经济庶务一向由母亲打理,而母亲素来疼爱子凌,经常悄悄变卖了庄子铺面供他花用。若非筹备嫁妆一事,我们甚至都不知晓,家中竟然已经困难到了如此地步。原想着卖了华州的庄子与铺面,一定能置办三十二抬顶好的聘礼。谁知,子凌回到商州之后,竟说还缺了八抬……” 说到此,王子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看了杨谦一眼。杨谦只觉得脸上仿佛被人揍了一拳,竟是火辣辣地疼痛起来——显然,王子凌定然将他抬了出来,说是聘礼单子都是让他参详的。王家上下所有人说不得都以为,堂堂弘农郡公府,竟然意欲掏空他们一个没落世家旁支的家产! “不瞒表兄,那时候家中只剩下祖产与母亲的些许嫁妆,实在是没有余钱了。子凌便与父亲母亲闹了一场,将母亲气得卧病在床。许是他心里焦急,竟然……”说到此,王子献露出了痛心疾首之色,“竟然悄悄拿取母亲的嫁妆地契和金银首饰,想拿出去变卖。结果,被来访的族中长辈撞了个正着。”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杨谦很是配合地露出了震惊之态:“子凌怎么……怎么竟这么糊涂?做出了这样的事?!难怪这次他没有与你们一同回长安,我还以为他是留在家中继续筹备婚礼。” 王子献叹了口气:“我们商州王氏的族规一向严厉,子凌被长辈们禁了足,如今还在宗祠里抄家规呢。也不知族长多久才能放他出来,阿爷与母亲也都气得狠了,筹备婚礼之事便耽搁了下来。”略顿了顿,他又满面惭愧地继续道:“其实,阿爷私下与我说过,子凌闹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有辱王家的家风。他有些担心,不知弘农郡公家还能不能看上这样的新婿。” 杨谦摇了摇首,神态依旧温和:“他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做出了这样的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1 事,绝不是品性有瑕。他是我的师弟,我还能不知道他是甚么样的人么?你们只管安心便是,这桩婚事,绝不会生出甚么变故。我会尽力说服我阿爷与母亲,将婚事推迟一段时日。十娘上头还有七娘、八娘与九娘尚未定亲,也正好长幼有序。” 王子献微微一怔,露出了感激之色:“表兄如此信任子凌,愿意为他奔走……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是好。”他万万没想到,纵然王子凌犯了“偷盗家财”之过,杨谦依然毫不在意,一心想成全这桩婚事。怎么?他就如此舍不得这位妹婿么?又或者,他担心这桩婚事生变,杨尚书便又会将念头打到他与杨八娘身上? “你我兄弟一场,何必言谢?”杨谦道,唇角勾了起来,“改日我再给子凌写一封信,让他不必担忧。有过则改,善莫大焉,他只需记住这次教训,日后不再犯便足矣。”呵,以为他看不出来么?王子献字里行间都在暗示他王子凌不堪为配,定然是想借着断绝王子凌与十娘的婚事,再谋取和八娘联姻——只要有他在,便绝无可能!! 王子献颇为满意此行的结果。虽然未能如愿让杨家主动退婚,但将这桩婚事推后数月,也已经算是不错了。谁知这数月之内,又会发生甚么事呢?谁知数月之后,杨家还是否能如今日这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煊赫无比呢? 不过,待到他悄悄来到濮王府,打算与李徽分享此行的收获时,却听张傅母说,他正在后园中赏月小酌。今早分明还听见他低声发誓绝不会再喝酒,怎么突然对饮酒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事? 王子献抬首望了一眼夜空中的一弯残月,转身去了后园中。 整座湖边,唯有一角亭子里亮着灯火。而李徽就坐在里头,一杯一杯复一杯,不停地仰首饮尽酒液。看在王子献眼里,这昏黑的暗夜之中,唯有他,就似是将所有光芒都汇聚在身上似的,耀眼而夺目。 “玄祺?”显然,他并不是为了赏月而饮,也不是想小酌一番,纯粹只是想让自己喝醉罢了。王子献倏然觉得有些心疼,将酒杯与酒坛都推到了一旁:“发生了何事?” 李徽歪着脑袋凝视着他,脸上带着几分酒意,乌黑的双眸却依旧清明。他端详了半晌,忽然一笑:“子献,叔母知道了。” 王子献心中一紧,尚未来得及出言,便又听他道:“今日是悦娘抉择,明日……明日是否就轮到我了?”在世俗与所有人眼中,他也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他心中的痛苦与无奈,亦没有人会理解。 “只要他们不知道……”王子献轻轻一叹,“你便不必抉择。”他多想让天下间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二人彼此相许——然而,或许这注定只是不能实现的奢望。 “……若是我们在一起,他们怎会不知晓?”李徽无奈地笑了起来,“迟早会知晓。”眼见着他们的年纪到了,若是婚事迟迟没有定下,谁不会猜测缘由呢?杜娘子拒婚给他带来的,也不过是两三年时间罢了。在这两三年间,他们究竟能做甚么? 第172章 心有抉择 因着长宁公主之事,李徽的情绪再度落入了低谷之中。在此之前,他其实已经完全动摇了,不然也不会借着酒意,任由自己与王子献如此亲密地厮磨。不过,如今他却不得不再度面临内心中的挣扎与痛苦。凡俗规矩且不必提,远在洛阳的家人却是他始终无法无视的。他几乎不能想象,倘若有朝一日他们得知真相,又将作何反应。 他重生归来后,最为庆幸的便是竭尽全力保护了家人,令他们能够远离危险获得幸福。在他心中,他们永远是不可或缺的,他无法忍受甚至无法想象再度失去他们的后果—— 然而,他就能够忍受失去王子献的结局么? 见他内心陷入了矛盾无法自拔,王子献亦不再步步紧逼。他虽然无法理解这种待家人如最珍贵之物,小心翼翼地呵护的情感,却尊重李徽的决定。他倾心的玄祺,从来都是如此重感情之人。倘若他们甚么都不顾虑便肆无忌惮地在一起,待到面对濮王府的暴风骤雨时又痛苦不堪地匆匆分开,这才是他最无法接受的结果。 若是做出了共同承担风风雨雨的选择,若是能够坚定地面对一切,若是能考虑周全日后每一步棋该如何走,他们二人才算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才能够真正毫无后顾之忧地投入浓烈如火的感情中去。 至于长宁公主与王子睦——作为兄长,他确实同样无能为力。 大半个月之后,长宁公主持斋结束,给先帝先后做了一次盛大的道场。以圣人为首,住在长安城中的所有宗室尽皆到场,虔诚地进行了祭拜。连杜皇后也强撑着病体,为先帝先后的灵位叩首上香。见她纤细得仿佛风吹就倒,脸色依旧苍白,却已是没有多少枯槁之色,众位贵妇自是各有思量。 杨贤妃与袁淑妃都以为自己能够借着这次道场展现孝道,但杜皇后的孝顺美名却依旧远远在她们之上。毕竟,她们叩拜得再规矩,哭得再真情意切,也比不上病弱的杜皇后泪眼盈盈。而且,谁不知先帝先后尚在的时候,便对这位儿媳妇十分满意,将她当成了嫡亲的女儿来疼爱呢? 道场结束之后,杜皇后将李徽唤到静室中。她的身体虽渐渐好转,但的确已是远不如从前了。不过是一次道场祭拜,便令她觉得疲惫不堪。然而,更令她挂念的却是长宁公主。长达数年之间,她曾经以为此生自己只会有这一个孩子,故而对她倾尽了所有的疼爱。直到如今,她对长女的情感,仍是远远胜过了幼女永安公主。眼下母女之间出现了隔阂,令她既难过又煎熬。 “悦娘仍不愿见我,玄祺,你再陪陪她罢。”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又仔细查了查王三郎,那确实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性情率真,待人赤诚。而且,再过几年,说不得便能像他阿兄一样一鸣惊人。悦娘的眼光,确实不错。” 李徽静默不语。当杜皇后得知女儿倾心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时,即使再如何理智,内心深处定然也是带着怒火与偏见的。时隔十余天,她才得以真正冷静下来,能够稍稍客观地评断这段小儿女的情意了。 “只是,无论他有千般万般好处,悦娘也不可能嫁给他。”杜皇后又道,充满了无奈,“这些天我已经旁敲侧击问过燕太妃,是她亲自求的这桩婚事,若是出了差错,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燕湛与成国公府就指着这桩婚事翻身,也满心恨不得悦娘明日便能下降,互惠互利。而圣人也已是经不住燕湛的一再恳求,过些时日便要下旨开始过六礼了。玄祺,你应当也明白,成国公府虽眼见着没落,却毕竟是大族,仍拥有不少人脉。” “……”李徽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2 皱紧眉,颔首道,“侄儿明白。这不仅仅是孝道,而且是关乎叔母、悦娘与婉娘生死存亡的大计。”仅仅是孝道,就足以将所有人压得动弹不得——当年祖父下旨的时候,定然也不可能想到,孙女竟然会对其他少年郎情根深种。而生死存亡,更是任何人都不能回避的关键问题。 归根究底,还是他们太过弱小了。光凭着手中所掌握的力量,他还不足以护住家人,更不足以护住杜皇后与长宁公主、永安公主。若是成国公府一怒之下愤而倒戈,偏向杨家,将齐王捧成了太子,杜皇后母女三人的地位便岌岌可危。毕竟,仅仅只依靠圣眷,就想在太极宫中屹立不倒,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圣眷确实至关重要,无论对后宫或是臣子而言皆是如此。但却不能仅仅凭着圣眷便想安稳一生。一则伴君如伴虎,又焉知什么时候君王喜怒无常,自己最终落得凄凄惨惨戚戚的下场呢?二则若是无力自保,一群饿狼扑上来撕咬,便是帝皇有心相护,也不可能护得周全。三则倘若帝皇驾崩,新帝继位,天地变换之后,谁还记得那些旧人? “权势”,“力量”——如此重要之物,他当初竟然想因噎废食,何其愚蠢!!若非子献点醒了他,恐怕他还做着只要退让便能够得到清静的美梦。 而如果他能够早些清醒过来,早些醒悟这个道理,是否就能竭尽所能,帮助悦娘得偿所愿?明明当初是他解释给她听,祖母的遗命便是让她“随心所欲,不逾矩”,如今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孝道与危险锁紧,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你明白便好,去罢。”杜皇后道,目光中带着几分殷切与怅惘,“我曾经……也想让这孩子得到我从未得到过的一切……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太无能了……”她曾经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曾经也拥有过对婚姻的期盼。仔细想来,女儿所求的,不同样是举案齐眉、比翼双飞、心有灵犀、相守一生么?可是,作为母亲,她竟然无力成全她。 悦娘做错了甚么?不,她甚么也不曾做错,情窦初开并不是错,想要与情郎相守也并不是错。错的是当初误结的孽缘,错的是他们不够强大,仅此而已。 待杜皇后带着依依不舍的永安公主离开之后,李徽在早已落尽繁花的桃林中找到了长宁公主。 她正立在那棵当初接过王子睦所赠的桃花枝的桃树下,怔怔地凝视着绿叶繁茂的树冠。花期总是如此短暂,如云似霞的花早已不见,仿佛早便预示着,她与王子睦之间萌发的稚嫩感情即将走到尽头。 “方才,我远远望见了阿娘。”沉默许久之后,她忽然轻声道,“因着我的缘故,她似乎又病了。我本以为自己会怨阿娘无情,但在瞧见她的那一刹那,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会怨恨她?可是,若不能怨恨她,我又能怨恨谁去?怨祖父当初不该下旨?怨燕太妃多事?怨燕湛与成国公府?” 略停了停之后,她几乎是自言自语道:“不,或许应该怨我自己。不该在明知有婚约在身的时候,还如此情不自禁。可是……情不自禁,当真是错了么?若没有这两个月的情不自禁,我这一生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情究竟为何物。” “悦娘,你没有错。反倒是我,应该对你道一声‘对不住’。”李徽禁不住接道,“若是我能更强大一些,或许便能劝服叔父与叔母……也能保护你,让你不必因种种威胁而向成国公府妥协。若是我足够强大,便能够让你随心所欲,能够让你像祖母所期待的那般快活地度过此生。” 闻言,长宁公主侧首望向他,双目微微一动:“阿兄,你不过是宗室郡王,而我才是大唐的嫡长公主。若是论保护,也该由我保护你才对,也该由我来保护阿娘和婉娘才是。”一瞬间,她仿佛想通了甚么,又仿佛放下了甚么,更仿佛认同了甚么—— 她仰起首,折下一枝桃叶:“是我太过弱小了,所以甚么事都不能由自己做主。虽然我厌恶甚至憎恨安兴长公主,如今却不得不佩服她肆意妄为的本事。她做下了那么多事,桩桩件件都该是死罪,却偏偏依然活得如此自在。就算是贵为九五之尊的阿爷想要动她,也须得寻得足够的证据,须得找到合适的机会……” 李徽神色微黯,也道:“她确实足够厉害。”承认敌人很厉害,并不意味着屈服,而是意味着他们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彻底将她击溃。“不过,这样的厉害,毫无意义,对我们而言也并没有益处。” “阿兄放心,我如此憎恨她,绝不会成为她那样的人。”说罢,长宁公主举步缓缓前行,李徽随了上去。 不多时,二人便穿过桃林,来到莲池边。因今日是皇室做道场之故,香客并不如往常那般熙熙攘攘,只有零零星星的数人。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立在莲池畔,垂首望着袅袅婷婷的白莲花苞,仿佛入了迷,又似是出了神。不多时,另有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来到他身侧,微微一笑,上前寒暄起来。 “这些时日,我每天都能见到他。”长宁公主道,双眸之中仍含着脉脉情意,目光却渐渐冷静下来,“我这才知晓,他每天都会来慈恩寺上香,亦会在那桃林中流连忘返。” 李徽轻轻叹了口气,却听她又道:“可是,我从未现身与他见面。有一次,他瞧见了跟在我身边的宫女,欣喜万分。但我依然避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他四处寻找,而后满怀失落地离开。” “我的心,似乎越来越冷了。刚开始见到他的时候,欣喜得几乎无法控制,恨不得立刻冲出去,让他带着我远远离开长安。而后,又觉得他思念我的模样如此可怜,为他流了许多回泪。到了如今,我已经能仅仅只是远远地望着他,心中也彻底恢复了平静。” “当真彻底平静了?”李徽低声问。 长宁公主遥遥望着那个人,垂眸一笑:“不平静还能如何呢?阿兄,你看,连燕湛都已经莫名地寻到他了。或许燕湛接近他是为了别的事,可他绝不会是此人的对手。若是我始终不妥协,阿娘看在我的颜面上或许会放过他,但阿爷呢?燕湛呢?成国公府呢?杨家呢?他们又会做出甚么事来?” “……”李徽拧紧了眉。 “所以,阿兄你说得对。”长宁公主淡淡地道,“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护不住他。而他也护不住自己和我。我们实在太过弱小了,便是身份再高贵又如何?仍然只能顺从世俗规矩,顺从所谓的婚约罢了。” 这一刻,李徽很清楚,长宁公主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 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早便有了自己的抉择,只是他迫于压力始终不愿正视罢了。 第173章 又生变故 “是么?原来贵主确实在慈恩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3 寺……”王子睦惨然一笑,本便有些茫然的神情中更多了几分恍惚之色,“原来她不愿见我,是因着这样的缘故……”他的声音变得极低,眼圈也缓缓地红了起来:“她说得对,我太弱小了,连自保也做不到,更不必提保护她了。任谁都能无声无息地杀死我……都是我的错……” 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郎强忍住痛苦垂下首的时候,身形显得格外单薄瘦弱。高高抬起的肩胛骨支楞起来,细瘦的腰肢微微颤抖,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折断,露出森森的白骨与淋漓的血肉。 暮春三月与初夏四月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几乎要将他完全压垮在地。他尚未从父母所带来的冲击中清醒过来,转瞬间便又失去了自己倾心的少女。这一刹那,他倏然觉得,自己已然一无所有。 曾经以为无限美好的生活不过是假象,戳破之后露出他无法接受的丑恶真实;曾经以为能够守护的少女选择了离去,归根究底是因为他太弱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含泪离开,却什么也做不到。 “我该忍住的……不该给她送桃花枝……否则,她也不会这般痛苦……”只要想到长宁公主独自一人在慈恩寺住了大半个月,几乎每天都远远地望着他,逼迫着自己做出选择,他便越发觉得痛不欲生。 那个时候他究竟在做什么?为了内心的安宁,给那些冤死的部曲及家眷上香,暗自在佛前祈祷父亲与母亲从此能改恶向善,祈祷长兄能够获得他想得到的一切。发现长宁公主的侍女之后,他隐约察觉了甚么,更是天天都去慈恩寺,渴望能够偶尔遇见她……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根本不知道她那时候内心中的痛苦与悲哀,也根本无法替她做甚么。假如她让他带她远远地离开长安,以他的能力,恐怕也无法一路照顾好她。除了读书,除了给她摘花,除了陪她说笑,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 王子献注视着他,轻轻一叹:“三郎,只顾着愧疚与痛苦毫无意义。若是你想让贵主过得幸福,便须得更加努力,日后获得足够的力量守护在她身边。我明白,最近因家中之事,你的心思始终无法专注。不过,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你也该缓过劲来了。” 王子睦停止了颤抖,抬起眼望着他,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我一直想问,阿兄为何能如此淡然?你不觉得可怕么?他们分明是咱们的血肉至亲,看上去与许多父母无异,私底下却能做出那般可怕的事……” “你还知道了什么?”王子献微微一怔。族中审问王昌与小杨氏的时候,他特意在中途就将这个弟弟带了出去,觉得不必要让他知道更多龌龊的事。他眼下仍是太过率真善良,不可能接受自己的母亲竟然是那般毒辣之辈——他有种预感,小杨氏之事迟早会毁了他。 王子睦哽咽着道:“我知道,阿兄你想保护我。不过,你愈是不想让我知道,我心里便愈会生出许多猜测。二兄在宗祠中受审的时候,我忽然想起父亲与母亲,便问了常明族兄。他,他犹豫了许久,终是没有隐瞒我……” “……”王子献沉默了。他倏然无法判断,自己当初刻意的隐瞒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也许,一切顺其自然,才是守护这段兄弟之情最好的方式罢。 “我知道真相之后,几乎无法面对你。”王子睦喃喃道,“那些天我看似是去陪着阿姊和妹妹,替她们开解,其实是自己发呆出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有心想问一问母亲她为何要这么做,却又不愿意见她一面。可是想想她做过的事,我又担心大兄你会迁怒。” “你们虽是她的子女,却也是我的弟妹,与她没甚么干系。”王子献道。 王子睦却仿佛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不安之中,听不见任何回应了:“我已经失去了父亲、母亲、二兄,如今又失去了贵主,不能再失去你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实在是太少了,实在是太珍贵了。 王子献皱起眉,端详着他双眼下的阴影,发觉他应是有一段时间不曾安眠了。家中的变故之后,又是长宁公主的变故,也许他仍会有一段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日子。若是不理会,说不得再过两天他就会彻底病倒。当然,如今强迫他好生歇息几日,应该为时未晚。 他正在思考该将他敲晕还是强迫他饮安神汤的时候,王子睦忽然又问:“阿兄,如果你失去了郡王,也会如此淡然么?”他脸上仍带着泪痕,苍白的脸色透着遮掩不住的虚弱,双眼睁得极大,仿佛这个答案对他而言无比珍贵、无比重要。 王子献眯了眯眼,回道:“我不会失去玄祺。就算是一时失去了,日后也会将他夺回来。”虽然他一直对李徽提起,若是他们只能退回知交好友的位置,今生就不必再相见了,否则只是徒增痛苦罢了——但他又如何能忍受这样的结局?无论费尽多少心思与手段,他迟早都会让李徽答应他,与他相守。 他从来不缺乏耐心,也从来不缺乏心计。 若是如今误判了机遇,那便再等更合适的机遇。若是年轻的时候注定错过,那在合适的时候再相守亦无妨。若是不必浪费宝贵的相处时光,那自然是最好。但为了他们二人能在一起,有必要蛰伏的时候,他相信自己亦能够做到! 在他的内心之中,他与他的玄祺极有可能会遭遇无数事件,或许一时应对失误,便会导致不同的结果。但这一切都无妨,他们还会遇到更多的机会,他们还拥有各种各样的可能。一旦玄祺做出了决定,他便会告诉他,他已经考虑了无数次,他们将会遇到数不清的岔路——不过,只需披荆斩棘,便迟早能携手走到终途。 “夺?”王子睦怔怔地重复道,“……我也能做到么?” “若是不曾尝试过,你怎知自己做不到?”王子献道。在他看来,此事尚未成定局。且不提长宁公主尚未下降,就算是她已经嫁了燕湛,人生还有数十年,谁知道其中会发生甚么事呢?和离再嫁的公主,并非罕见。 正当王子睦暗沉的双眸中渐渐闪烁着亮光的时候,书房外倏然传来曹四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躁:“阿郎,周二郎求见!” “让他在外头等着。”王子献不慌不忙地起身,吩咐王子睦,“你且回院子里歇息,过些时日待你冷静下来,我再与你筹谋。说不得,还能让玄祺也一起仔细想想。”因着此事,连李徽也低落了好些时日,也该想些法子让他从那些情绪中走出来了。 若是只看他的神情举止,大概觉得曹四郎所说的不过是一件寻常之事。但王子睦分明记得,这周二郎便是给王昌、小杨氏刺杀濮王作证的部曲之名。此人已经听命于兄长,说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4 不得是兄长给他的补偿,但他心里仍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王子献出了书房,周二郎正在院中的八角亭中等着。见他一来,立即跪倒请罪:“阿郎,都是某的疏忽——二郎君借着两位小娘子探病的机会,逃出了庄园!他还诱骗大娘子,将她一起带上了!!如今部曲正在四处寻找,尚未找到他们的踪影!” 闻言,王子献的瞳眸猛然一缩:“甚么时候发生的事?”他让周二郎负责看守王子凌与王昌所在的庄子,便是对他的考验与信任。周二郎已经跟随了他五年,论起忠诚自是比不上那些自幼追随他的部曲,但论能力却是半点不差。且他与王昌有杀妻杀子之恨,定然会尽心尽力看守住他们。只是却想不到,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便又生出了这样的变故!! 周二郎羞惭至极,叩首道:“是昨天夜里发现的!某仔细检查了,马厩看管得严,没有丢失马匹。不过,庄子中少了一头代步的骡子,应当是二郎君带着大娘子骑着骡子离开了。不过,庄子附近有不少山林,他们又不认识路,应该走得不远。” “立即回商州。”王子献拧紧眉道。虽然眼看着吏部关试在即,他却已是顾不上准备关试了。而且,光是王子凌逃走了,他尚不必如此着急,横竖他迟早会来长安,只需守住长安的城门将他捉住便足矣。毕竟,他们匆匆逃出去,身上既无可用的钱财,又无过所,根本不可能进入长安城。 不过,事关王洛娘,他却不得不重视几分。她不过是个及笄年纪的小娘子,又是礼仪规矩严谨的世家女子,若是让族长等长辈得知她走失在外,至少会被送进庵堂避几年风头。如果万一不幸再遇上甚么事……或许不是一辈子青灯古佛,便是只能远嫁千里之外了。 正当两人匆匆往外走时,迎面就见王子睦满面呆怔地从亭子旁边的山石里站了起来:“阿兄……是真的么……二兄……二兄把阿姊带走了?” 想不到他居然悄无声息地躲在此处偷听,王子献也顾不得训斥他毫无仪态了,点头道:“你不必担心,此事由我来处置就是。赶紧回院子休息去罢,杨家若有人来寻你,你只管告病就是,不必见任何人。”想来,杨谦即使想继续探听王家的事,也不至于贸然闯入藤园。 “不……”王子睦眼中亮起惊人的光,仿佛是最后的执念一般,“我也要去寻阿姊!!我还要问一问二兄!他在诱骗阿姊带他离开的时候,可曾想过阿姊往后该如何面对其他人!!”他只有一个阿姊,绝不能再失去她! 王家兄弟遂又急忙返回了商州。当李徽得知此消息的时候,不禁一叹:“真是多事之秋。” 第174章 人心之恶 匆匆离开长安回到商州的时候,王子献其实并不认为此事会耗费太多时间。他觉得,顶多一两日,便能将王子凌与王洛娘兄妹二人寻回来,该罚的罚,该教训的教训,尽力将此事掩盖住,亦不必烦劳族长等长辈问询。 因为,王子凌毕竟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从不曾吃过什么苦头,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商州实在太艰难。而且,他从未有过外出游历的经验,不懂得如何掩盖行踪,想必部曲很快便能从蛛丝马迹中寻得他的踪影。此外,他还带着王洛娘一起赶路。如她这样的世家小娘子根本经不起旅途颠簸,且兄妹二人同行也更容易引人注意。 当他们来到那座靠近秦岭的偏僻庄园时,王湘娘便红肿着眼睛迎了上来。许是为了方便行走之故,她穿了身窄袖胡服,看上去就像一位飒爽的少年郎:“大兄,三兄,部曲已经找遍了附近的山岭,依然没有找到他们。听说山岭里还有豺狼虎豹,他们……他们该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了罢?” 闻言,王子睦的脸色瞬间一片煞白,看起来似乎立即便要从马上坠下去。他的嘴唇微微抖动着,抬首环视周围的崇山峻岭,依稀仿佛听见无数野兽嗥嚎,其中间杂着时断时续的惨呼之声。下一刻,连那些山岭也仿佛幻化成了野兽的模样,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将过来。 王子献翻身下马,见他摇摇欲坠,便将他扶了下来,低声宽慰道:“便是猛兽也不会随意伤人,你们不必多想。湘娘,你再仔细想想,洛娘当时可有什么异样?她明知王子凌之前做下的事,为何还会被他诱骗?”虽然王洛娘不如王湘娘心思清透,却也绝非甚么蠢物。而且,她与王子凌也并非兄妹情深,断然不会轻易相信他的哄骗之语。 王湘娘抿着唇思索片刻,猛地抬起眼:“大兄,儿记得阿姊望着阿爷喝药的时候,曾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娘’。她还倏然问儿,‘为何阿爷与阿娘没有在同一个庄子里’。说不得,二兄见她思念母亲,就骗她带她去见阿娘,她便信以为真了!” 王子献拧紧眉,以王洛娘的性情来看,真相极有可能就是如此。仔细说来,小杨氏所出的二子一女中,数王洛娘与她最为亲近,感情亦是最为深厚,十几年来母女二人也从未分离过。想必,王洛娘虽然痛心小杨氏犯下大错,却依然挂念着她,禁不住想见一见她。 母女情分,无关对错。小杨氏愈是行踪不明,愈是打听不到她的消息,王洛娘心里便愈焦急。只需王子凌稍稍一劝,又表现出懊悔万分的模样,说不得她就会将信将疑地答应下来。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娘子,在情急之下,又如何能想到此事的后果如何?又如何能想到此行的艰险? 只是,当时她却不知道——王子凌绝不可能得知小杨氏的下落。举凡王氏一族之中,也只有族长才知道如今小杨氏被关在了何处。为了逃出庄园,他不仅欺骗了她,还将她一起带走了。 或许,王子凌只是不想让她惊动其他人,故而不辞辛苦将她也一起带上?又或许,他还有别的打算?! 总而言之,王子献已经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王子凌。毕竟,一直将王洛娘带在身边,绝不符合他的利益。除非对他来说,王洛娘另有其他作用,譬如在被找到的时候为他求情,更有甚者…… 王子献低声吩咐了庆叟与曹四郎几句,便半强迫地带着王子睦去歇息。王湘娘拭着泪,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边,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她毕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娘子罢了,再聪敏灵透,也依旧不曾经历过太多风风雨雨。 两三天之后,部曲终于寻见了骡子蹄印,继续追踪而去,发现王子凌居然误打误撞地进入了秦岭驿道。王子献遂命人沿着驿道继续找寻,并且打算亲自动身前去查看情况。王子睦与王湘娘也终于得以松了口气,强烈要求与他同去。 一个道:“阿兄,我是为了找阿姊才回来的,定要亲自将她接回来才安心。” 另一个也道:“阿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5 姊与儿是一同过来的,因儿一时不慎,未能发觉她的异状,才令她误信了他人。偌大的庄园里,如今却只剩下儿一人,教儿如何能在此处默默地等着消息?” 见他们二人都如此固执,王子献也只得答应下来。 又一日过去,他们终是在驿道上远远望见了骑着骡子飞奔的王子凌。他显然也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回首一看,催得越紧,甩鞭子抽得骡子哀哀嘶鸣不已。然而,就算骡子跑得再快,也比不过骏马,庆叟与曹四郎立即催马而去,用绊马索将他捆了起来。 王子凌摔倒在地上,浑身狼狈地挣扎着,嘴里不干不净地斥骂,已经没有半分世家子弟的仪态:“王子献!!你不过是个贱妇所出的猪狗之辈!!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王子献微微眯起眼,翻身下马,含着轻笑,不紧不慢地踹了他一脚。这一脚看似没有多少力道,却令他疼得瞬间身体蜷曲起来,浑身因痛楚而变得麻木。一时间,他甚至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王子睦实在不想再看他的模样,四顾周围,皱起眉低声道:“怎么不见阿姊?他将阿姊藏在了何处?”他原以为找见了王子凌,便必定能找到王洛娘——谁知他们二人竟然中途分开了?像王洛娘这般娇弱的小娘子,怎能孤零零地待在荒郊野外?且不说猛兽了,便是遇见居心不良的人,她也极有可能逃不过危险!! “是啊,这一路行来,好似并没有阿姊的踪迹。”王湘娘咬了咬唇,几乎要哭出声来。虽然她与王洛娘也并不见得情谊深厚,但毕竟这些天经历了同样的变故,彼此感同身受,也更能互相体谅了。便是她不算太喜欢这位阿姊,也绝不会期盼她遇见危险,更不能想象她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庆叟搜遍了那头骡子,拿起了一个不起眼的皮囊,表情凝重了几分:“阿郎,这里有一金和四五贯散钱。”一金便意味着至少能换五十贯散钱。而匆匆忙忙逃出庄园的王子凌浑身上下连个玉佩也不曾带,又是如何换得的钱财? 王子献几乎是立即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踩住王子凌的胸膛,缓缓用力地往下碾:“说,洛娘在何处?” 其实,他更想问,王洛娘被你卖给了甚么人?!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居然将同父同母的嫡亲妹妹卖了出去?折价成五六十贯钱财给自己逃跑所用?!你浑身上下,可还有半分琅琊王氏子弟的风骨?!就连街巷里的屠狗辈都不如!! ——然而,王子睦与王湘娘就在旁边,他们尚对王洛娘的下落抱有一线希望,他不得不稍加克制一些。 王子凌只觉得胸口无比沉重,仿佛一块千钧巨石正在往下落,压得他几乎动弹不得。而他的肋骨正在吱呀作响,眼见着便要被压断甚至是四分五裂。他的脸孔因痛苦而变得无比扭曲,甚至带着犹如鬼怪一般的狰狞之状,就像是除夕夜所戴着的驱傩面具,丑陋至极。 不过,等自己稍稍适应仿佛无穷无尽的痛苦,渐渐能够试着发出声音之后,他却断断续续地大笑起来,声音嘶哑得仿佛含着砂石一般粗粝:“你们想找到她?哈哈!你们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王子睦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你,你做了什么?” “哈哈!!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蠢物!你还猜不出来么?身无分文,寸步难行,我便顺手将她卖给了过路的行商!”王子凌一面疼得不断咳嗽,一面放声大笑,仿佛看见他们痛苦的神情便觉得异常快活,“啧,一个琅琊王氏所出的世家女,身价竟然与姿色好些的女婢无异!我明明索要的是聘礼,想正正经经地将她嫁出去,行商给的却是买妾之资!也算是她运道不够好!!” “你……你……”王子睦几乎已是喘不过气来,他瞪圆了血红的双眼,拔出了腰间的障刀,“你这个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你还我阿姊!还我阿姊来!!” “蠢物!要怨,就怨她自己去罢!!”王子凌的眼中满是恶意,就像是淬了毒的匕首,阴暗至极,“谁让她莫名其妙地信了我?还答应与我一同离开?谁让她在途中就后悔了,还想劝我再回到那个牢笼里头?!谁让她运道就是如此之差呢?!” 雪亮的障刀闪过一丝光芒,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间插在了他的手臂上。 当剧痛袭来的时候,王子凌忍不住惨叫起来。而王子睦紧紧地握着障刀,茫然地四顾,喃喃道:“阿姊……我竟然连阿姊……也弄丢了……”说罢,他便软倒在王子凌汩汩流出的血泊之中。 王湘娘惊骇地望着他们,退后数步,终是捂着唇,无助地哭泣起来。 而王子献却是垂下眼,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第175章 子睦出家 虽然王子凌已经公然承认将王洛娘卖给了路过的行商为妾,但若想将她寻回来却是无比艰难。毕竟,每日来往于秦岭驿道的行商不知凡几,且离她被典卖已经过了好几天,行商早已离开商州境内,不知去往了何方。 其实,王子献对王洛娘也并没有多深的兄妹情谊。不过,王子凌的狠毒无耻反而令他难得地起了恻隐之心。且不提王洛娘可能遇见的凄惨之事,本便不该是属于她的命运。堂堂琅琊王氏出身的世家女流落在商人家中为妾,若是传了出去,也足以教世间所有人无不大哗。到得那时候,无论是商州王氏家族或是他,都不可能抬得起头来。 因此,出于种种考虑,他依然派出了成叟带着数十部曲继续找寻王洛娘的下落,命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将她带回来。到得那时候,无论她曾经遭遇过什么,作为长兄,至少他能够保证她此生过得衣食无忧。 而被王子睦刺伤的王子凌却没有甚么好下场了。在他的辱骂声中,王子献当着王昌的面,历数了他的十大罪状,然后砍断了他受伤的手作为惩罚。 一直装疯卖傻的王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仿佛从未见过如此狠辣的长子,又仿佛从未见过如此阴毒的次子。他这才意识到,曾经他以为安宁和睦的家庭,究竟充斥着多少虚假,又究竟暗藏着多少讽刺。就连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活生生的讽刺罢了。 王子献朝着王昌微微一笑,又命人给王子凌上了脚枷,将他带去了关押小杨氏的庄园,再一次申明了他的罪状。原本心疼爱子失去了一条胳膊的小杨氏几乎当场便疯了,用长长的指甲抓破了王子凌的脸,声嘶力竭地喊道:“她是你嫡亲的妹妹!畜生!你这个畜生!!她可是你的妹妹啊!!” 已是死气沉沉的王子凌闻言,扭曲着脸怪笑起来:“畜生?我若是畜生,那你是甚么?!” 在母子二人的疯狂叫骂声中,王子献从容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6 地离开了。不久之后,他便会让小杨氏接受死亡的惩罚,然后以亲信下属取而代之,待到合适的时候再公然“病故”。 据说小杨氏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子女能悄悄前来营救她,不过,相信此时此刻,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希冀究竟有多可笑了。那一双她宠爱无比的儿女,一个因卖掉妹妹将在这个庄子中度过残生,另一个因兄长的恶念而不知将零落到何方——或许,这便是上天对她的报应——虽然,这些报应本该让她自己品尝,而不是牵连无辜的王洛娘。 因吏部关试在即,两三天后,王子献便带着病倒的王子睦、王湘娘以及庶母曾氏回到了长安。为了安顿家人,他特地在延康坊另外赁了一座三进宅邸。没有人知晓,这座宅邸早已是孙榕名下的产业,不过是狡兔的数窟之一罢了。而宋先生依旧舍不得藤园,怎么也不愿与王家人同住,觉得不够自在,于是他也只得无奈地答应了。 王氏族长曾询问过他何必如此坚持带着弟妹庶母一同离开,他以考虑到两位妹妹尤其是王洛娘的婚事作为借口,隐瞒了她的失踪。老族长觉得他一心替弟妹着想,去往长安确实更容易高嫁,故而并未起疑。 王子献去吏部考关试的那一天,王子睦终于从病中醒转。重病昏迷的这些时日里,他迅速地瘦了下去,如今看起来已是形销骨立了。王湘娘来探望他的时候,总觉得他的模样与自家嬢嬢无异,像是已经卧床了十余年的久病之人,没有半分生气。 “阿兄呢?”勉强喝下一碗药后,王子睦倏然问道。 “今日正好是关试,大兄去了尚书省都堂。”王湘娘回道,细心地用锦帕帮他拭去嘴角边的药汁,“前两天我们刚从商州迁居到长安来,大兄一直忙着这些杂事,也不知关试是否能顺利……” “这……是何处?”王子睦打量着四周,目光中依旧带着些许恍惚之色。 王湘娘露出笑容,轻声道:“三兄,这里是咱们的新家。大兄将我们从商州带到了长安,往后我们便定居在此处了。大兄还说,合适的时候,便会将这个宅子买下来。不过,眼下家中寻不出半个能打理家务的人,阿兄正要去接一位老傅母过来。”她年纪尚幼,王洛娘失踪,曾氏又是庶母且重病卧床,阿柳虽是管事娘子但毕竟地位较低,王子献只得派人去请老乳母阿诺来长安主持家事。 阿诺不仅仅是大杨氏的乳母,同时也是她的傅母。论起教养小娘子与打理世家大族的经济庶务,定然胜过平民出身的曾氏许多。对王湘娘而言,能得到她的指点,或许亦是一种福分。而且,长安的宅邸虽小,却毕竟是自己家,兄长们也都在身边,无论如何总比寄居在族长家中更自在些。 然而,王子睦却从她这几句话中听出了甚么,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他的目光瞬间就变得黯淡而又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沉默片刻,他方沙哑着声音问:“都过了这么久,阿姊还未找到?” 王湘娘顿时没了笑意,低声道:“三兄放心,大兄已经派了许多部曲去找阿姊了。再过些时日,说不得便会有阿姊的消息。三兄如今还是养病要紧,若是阿姊回来见你这付模样,定然会心疼之极……” 王子睦费尽气力坐起来,又想掀开锦被下床。王湘娘忙扶住他:“三兄这是要做什么?眼下还病着,怎么能随意下床走动?就算你想亲自去找阿姊,也得将身子骨养好之后再动身!!不然,若是倒在了半路上……不成,儿绝不会放你出去!!” 王子睦气喘吁吁地立起来,颤颤巍巍地扶着她,仅仅只是走两步,额间便沁出了阵阵冷汗:“我知道……我只是想去慈恩寺……给阿姊供养一盏灯……让佛祖保佑她平安……”他的目光空茫无比,仿佛透过了周围的墙壁,望见了慈恩寺那片枝繁叶茂的桃花林。 “儿替三兄去上香,儿去给阿姊供养平安灯如何?”见他明明虚弱得就要倒下,却依旧如此固执,王湘娘急得险些要哭出来。 “不,必须我亲自去。”王子睦垂眸道,“你若是不放心,便随我同去就是。” 此时王子献尚未归家,家中除了卧床养病的曾氏之外又没有旁的长辈,王湘娘实在是拗不过异常固执的他。无奈之下,她便只得答应下来。 来到慈恩寺之后,光是下了马车缓步行至佛堂中,王子睦便已是耗尽了浑身的气力。幸而有仆从与部曲搀扶,他才不至于软倒在地。进入佛堂里的时候,几位负责供养平安灯的僧人禁不住看了他好几眼,似是同情又似是不解。其中亦有僧人认出了这个不久之前尚是俊美翩然的少年郎,随即露出了震惊之色。 王子睦似无所觉,跪倒在蒲团上,口中喃喃地祈祷着。跪拜结束之后,他几乎再也直不起身体,冷汗早已沾湿了他的衣衫,脸上完全没有一丝血色。他却像是并未意识到,依旧将额头抵在地上,继续重复着祝愿。 若是有人仔细听便会发现,他其实早已不清醒了,时而提起王洛娘,时而又提起长宁公主,对她们二人的祝愿完全已经混淆了。此外,他还一直念着王子献,愧疚中包含歉意,歉意中又怀着尊重与希冀。 就在他翻来覆去地说起这些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叹息:“痴儿。” 他恍若未闻,依旧不断重复着。玄惠法师垂眸望着他,双手合十,轻轻道了声佛号。 当考完关试甫出宫城的王子献瞧见满面急色的曹四郎时,心底倏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他立即与同科新进士们告别,与他们相约下一回再聚,而后便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家中若是出了事,他又如何可能泰然自若地去参加甚么文会。 “三郎……三郎君要出家!”曹四郎急得浑身是汗,“他刚醒过来,就说要去慈恩寺上香,给大娘子点平安灯。结果,点上灯之后,就在佛堂里昏倒了。玄惠法师好不容易将他救了回来,他便说想出家。二娘子哭着劝了他许久,他就像是铁了心似的,连半个字也不多说,嘴里一直念着佛经……” 王子献拧紧眉头,拨马便去了慈恩寺。 当他来到王子睦歇息的静室,望见这个弟弟的时候,忽然觉得,无论他再劝甚么,说甚么,或许都已经没有必要了。眼前的少年郎已经全无两三个月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被一件又一件惨痛之事逼得完全放弃了一切,只余下一个空落落的皮囊。 父母的狠毒面目,王子凌的卑劣性情,已经足以令他痛苦不堪,成日里精神恍惚,迟迟不曾回过神来;长宁公主的无奈抉择与痛苦煎熬,更是雪上加霜,让他怀疑起了自己的存在;王洛娘被买卖失踪之事,终是彻底压断了他的脊梁,令他再也无法忍受所有的一切——接二连三地失去至亲至爱之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7 人,心中的愧疚、自责、痛苦与无助,使他最终迷失了自己。 或许,那个率真善良的少年郎,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第176章 郡王决断 数日之后,王子睦依旧坚定地想要出家,几乎不理会每天都不辞劳苦前来劝他回心转意的王湘娘。周先生、杜重风、张念甚至于杨谦都来到慈恩寺劝过他,他却只是谢过了他们授业与照料的恩情,仍是不为所动。 见他心念如此坚定,玄惠法师与他问答数次——无论是问佛经,问佛偈,问领悟,问灵慧,问世俗,问轮回,问因果,他均是对答如流。于是,玄惠法师认为他们彼此确实有缘,遂打算收他为弟子。慈恩寺随即便定下了为他举行剃度仪式的日子,并由玄惠法师亲自主持。 李徽其实与王子睦并不相熟,只是陆陆续续从王子献处得到了他的消息。他明显感觉到,王子献的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仿佛既无奈又失望。毕竟,王子睦可谓是他唯一信赖的亲人,从此以后却要断绝红尘亲缘,两厢决绝了。对于他而言,亲情仿佛成了极为奢侈之事,内心之中想要获取,却始终不能得到。 李徽并未出言劝解,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侧。这一段时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他们都已经无暇谈论彼此之间的感情。但仅仅是这样的陪伴,也已经足够平和宁静,亦足以令疲倦与不安的心灵暂时安憩下来。 在举行剃度仪式之前的休沐日,李徽独自去了一趟慈恩寺,见到了王子睦。昔日风采翩翩的少年郎,如今依旧瘦弱得令人怜惜不已。不过,清瘦而又苍白的脸上却少了些恍惚茫然之色,多了些沉静与出尘之感。仿佛他已经将所有澎湃起伏的情绪都忘得干干净净,或者刻意让自己从那些红尘俗世中脱离开来。 他穿着宽大朴素的僧袍,在桃林之中某棵桃树下独坐。许多天之前,也曾有一位少女在此痴痴地望着桃枝。那时候尚是绿叶满枝头,如今却多了些许指头大小的青涩桃果。然而,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既空且静,似乎忘却了这段情窦初开的过往。这一株桃树对他的意义,与其他桃树相比或许并没有任何不同。 “郡王也是来劝我的?”见李徽倏然出现在视野中,王子睦依旧十分淡然。 李徽端详着他的神色,微微一笑,摇了摇首:“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究竟过得如何。眼下仔细看来,至少比前一段时间要好些。”若是那些日子他没有选择出家,说不得现在极有可能就熬不过去了。 因为至今王洛娘仍是杳无音讯,而前两天圣人也刚下了圣旨着令长宁公主与燕湛完婚。带给他痛苦的一切丝毫未改,承受这些痛苦的人却解脱了,或许亦算是一次重生罢。既然尘世之间带给他的只有天翻地覆,只有不断地失去,他做出这种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王子睦抬起眼,深深地凝视着他,忽然道:“那一日,当我在寺中的静室里醒来时,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那一瞬间,我甚至分辨不清楚,何处才是真实,何处才是虚假。究竟自己是身在梦中,还是已在梦外。” “梦中我似乎拥有一个安宁平静的家,而后家人们戴着的面具却纷纷破裂,露出底下丑陋又狠毒的面孔。梦中我仿佛勇敢地表明了深深埋在心中的情意,得到了倾心的少女的回应,但不久之后她便含泪离开了我,从此陷入了痛苦的婚姻之中。梦中我的阿姊一夕之间便成长了许多,然而她却被阴森冷笑的二兄带入一片迷雾之中,从此不知影踪。” 李徽在他身畔坐下来,便听他继续道:“我想,或许我从来就不曾拥有过安宁平静的家;或许我从来就不曾遇见过那位少女,她依然雍容华贵,高高在上,永远过着快活的日子;或许我的阿姊也依旧在商州的家中,正在盘算着自己该嫁给甚么样的夫君……若非法师的一声佛号,我或许永远都无法清醒过来。” 李徽想起玄惠法师平日里的模样,似有感触。他虽一向是满面慈悲之态,令人觉着十分亲近,目光中却似是不悲不喜,超脱出了世间之外。看似法师怜惜着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满怀悲悯之心;实则他同样也走出了红尘,只是在旁观所有悲欢离合的人生百态罢了。 寻常人绝不可能如同玄惠法师这般超然世外,更不可能如他这般目光如炬,事事通透。毕竟,他们仍在为生存而苦苦挣扎,法师的目光却早已超越了人生八苦。生老病死在他看来都是因果,都是极为自然之事。 “望着法师的神态,我倏然觉得,所有澎湃起伏的感情与牵挂都不再重要。不,或许正因为它们太过重要,所以失去之后,我才觉得世间红尘再也没有任何趣味。”王子睦接着道,“我不想再作‘痴儿’。我已经失去了太多,若是再眷恋红尘,说不得连仅剩的都会一并失去。故而,愿在佛门之中修行,忘却这些前尘旧事,为亲眷们求得好因果,也为自己求得大自在。” “你如今可觉得自在?”李徽又淡淡地问。 “从未如此自在过。”王子睦双手合十,轻轻地念了句佛号,“大王呢?可觉得自在?” “不自在。”李徽轻声一叹。他所顾念的实在太多,明明已有抉择,却依旧迟疑不前。这令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直未能走出前世的樊笼——他依旧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依旧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内心所求。 “那便去求得自在。”王子睦道,“否则,一生都不会自在。”说罢,他合上眼,轻声念起了佛经,再也不理会旁边的人。 李徽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了许久,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倏然醒悟过来。一时间,他眉宇间的郁气为之一清,顾盼间隐约生辉,似是完全放下了一切,竟从骨肉中透出了几分潇洒之态。 新安郡王,终究不是前世那个只能郁郁而亡的新安郡王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王子睦剃度那一天,李徽并未特意赶过去参加,而是勤勤恳恳地在大理寺忙碌公务。夕阳西下时分,他离开公廨时,却见长宁公主的厌翟车缓缓行来。 车窗内,长宁公主不悲不喜地望过来,轻启红唇:“正好遇见,阿兄不如送我回宫罢?” 李徽策马跟在厌翟车旁,默默地随车前行。长宁公主亦是始终不发一语,仿佛今日遇见的确只是个再巧不过的巧合罢了。眼见着宫门就在眼前,到底是当兄长的绷不住了,叹了口气,低声道:“今天子睦剃度。子献已经不打算再劝他了,便由得他去罢。” “……”长宁公主垂着双目,谁也不知她眸中究竟浮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8 动着甚么情绪。然而她的唇角却轻轻地勾了起来,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也好,从此相忘于江湖……” 李徽摇了摇首,忍不住替王子睦辩解几句:“王家近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杂乱,他又是极为正直纯善之人,受不住亦在情理之内。或许,这是他目前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今后,一个出家人与谁都扯不上干系……”便是这对小儿女的故事传到有心人耳中,也不可能紧紧盯着一个出家人不放。 “阿兄。”长宁公主定定地望着他,竟是笑了起来,“我真心替他高兴。如我这般自私自利之人,如何愿意见他另娶其他女子?他自始至终都只为我一人动心,而后心中再无七情——如此,甚好。” 见李徽怔了怔,她微微侧过首:“阿兄,我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情。该属于我之物,旁人绝不能再碰。便是名义上该归我之物,也绝不能沾染上旁人的气息。否则,我宁可彻底舍而弃之。”说罢,她的一双眸子轻轻转了转,目光流动间既带着少女的娇俏,又含着极为锐利的锋芒:“阿兄呢?那份‘宝物’,究竟是想留在身边紧紧珍藏?还是彻底抛开?” “既是兄长之事,你这个做妹妹的便无须跟着忧心了。”李徽却丝毫不曾动容,如往常那般将她送到了宫门前。长宁公主仔细打量着他,露出了怅惘的浅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当李徽回到濮王府时,本能地感觉到王子献过来了。他便吩咐张傅母将珍藏许久的新丰酒取出来,随着夕食一起送到寝殿中。 果然,到得寝殿,就见王子献正对着一局残棋苦思冥想,看似投入其中,实则始终无法集中精神。李徽换了身宽袍大袖的衣衫,轻轻一拂,便将棋子都掀开了。黑白的云子落在地上,被惊醒的王子献抬起首与他相望。 “料想你今日心绪难平,我陪你痛饮一番,如何?”他的神情极为泰然,仿佛多日前再度发誓绝不轻易饮酒的人并不是他似的。 “……借酒消愁?也好。”王子献浅浅一笑,“难得你有兴致陪我。” “我的兴致一直不错。”李徽道。待到酒菜皆准备妥当之后,他亲自用阔口玉杯斟酒,清湛的酒液被玉杯映得带着些许翠色,倒映着旁边的灯火之光。当微微的涟漪漾开之时,竟是格外诱人。 李徽似是经不住诱惑,居然仰头就饮尽一杯,放声笑道:“好酒!!” 见状,王子献只得无奈地笑叹:“你都等不及让我斟酒,便自顾自地喝起来了。到底是你陪我痛饮,还是我陪你痛饮?”他也只得自己拿起玉杯倒酒。甫开始倾倒,浓浓的酒香味就扑面而来,确实勾得腹中的馋虫纷纷冒了出来。 然而,李徽却很是顺手地端过了他的玉杯,又饮了一口:“好酒……” “……”王子献一愣,忍不住凑近了些,仔细端详他,“玄祺,你莫不是早已醉了罢?” 李徽举杯望着他,忽地一笑,刹那间犹如春花绽放,和风微醺:“你觉得我醉了?” 这一笑,几乎令王子献心荡神驰。他越发笃定他不知在何处饮了酒,应是带着醉意回的府。若非如此,怎会在这种时候,对他笑得如此毫无保留?分明前些时日还有些抗拒他的亲近,眼下却像是回到了当初那些毫无防备的时刻。 “好,你没醉。”他只得叹息一般地应道——这样的笑容,他实在是抵御不住,浑身的血液几乎是瞬间便沸腾起来了,“若是当真没醉,便让我尝尝这美酒的滋味罢?” 李徽勾起唇角,将杯中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正当王子献哭笑不得的时候,他忽然欺近他,温热的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了上来。 依旧带着冷意与浓烈香味的酒液瞬间便涌进了王子献的口中,伴随着一声低笑:“如何?这滋味……” 王子献完全愣住了,刹那间失去了反应,只能被动地随着口中的唇舌起舞。当他渐渐回过神之后,方眯起眼,顺着李徽按住他的力道缓缓躺了下去,仰视着几乎覆在他身上的人:“果然,这滋味,胜过万千美酒佳肴,足以令我一辈子陶醉其中,再也不复醒来。” 李徽俯首望着他,含笑一叹:“子献,你真容易满足。” 王子献摇了摇首:“不,我永远都不餍足。” 闻言,李徽笑了起来:“呵,是么?” 第177章 二人深谈 这一夜仿佛无比短暂,短暂得令人很是百般惋惜,更从心底觉得万般不舍。只是沉迷于耳鬓厮磨而已,繁星满天的深邃夜空便渐渐褪去了暗色,天边亦缓缓地亮了起来。不多时,角落的灯终于耗尽了油脂,忽然熄灭了。仅有微微的光芒透过窗纱与帷帐,朦朦胧胧地洒在二人身上。 少年人甫识得情滋味,只恨不得甚么事都不理会,继续抵死缠绵——或者仅仅只是与对方互相依偎,甚么也不做,甚么也不想,就这样度过每一个日夜。 一时间,上朝,公务,关试张榜,敌人,亲眷,诸多事与人都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仿佛这世间只有他们二人,只剩下他们互相凝视的目光。又或者,帷帐之内便形成了一个微小而又自在的世界,除却他们之外,其他都不存在。 “玄祺,我还是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王子献轻声道,略有些嘶哑的声音中带着慵懒与餍足,仅仅只是听着便足以令人不自禁地脸红耳热起来。然而,他却仿佛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魅力,贴近身畔之人,在他耳边道:“若是昨夜是韶华大梦,那我宁愿永远都不醒过来……永远都能与你……” “梦?”李徽的声音同样低哑,带着懒懒的倦意,更含着些许似笑非笑之感,“看来你曾经做过不少美梦?不知在那些梦里,我是什么模样?而你自己又是什么模样?” “不管是什么模样,确实只有在梦中,你才会主动亲我……”王子献笑起来,紧紧地揽住他劲瘦有力的细腰,“原以为,经过贵主与子睦的事之后,我进一步,你便会退十步。我甚至想过,或许该用些其他的法子,而不是继续对你步步紧逼。想不到,你却倏然彻底想通了……我高兴得几乎反应不过来了……” 何止是高兴?简直是狂喜。 此生当中,他从未像昨夜那般喜悦过——成为状头时不曾,报仇雪恨时亦不曾。 李徽挑起眼角,瞥了他一眼:“我只是不想日后想起你来,心中只留下懊悔与愧疚罢了。这世间难得遇到有缘人,更难得遇到有缘又有情之人。既然你我两情相悦,既然你我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既然你我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59 迟早能够获取自保与守护他人的能力,又何必因些许世俗偏见而让自己过得痛苦不堪?” 人生短短几十年,若是不能过得自在,若是再一次被紧紧桎梏住了,他又何必重生?他又何必费尽一切心思自保?充其量不过是换了个牢笼,继续如行尸走肉那般活着罢了。而且,改变了家人的命运之后,难不成他却没有自信改变自己的命运? “既然不选择便只有两厢痛苦,选择还能彼此亲近,一同承担,我又何必再钻牛角尖?”上辈子他不仅渴求家人与亲情,同样渴求自由自在。这种自在,不仅仅是身在何处的自在,亦有心往何方的自在。身不得自在,心得自在,依旧是大自在;身得自在,心更自在,则是随心所欲的大自在—— 如此快意的人生,才是他想要度过的数十年时光。他当年以此激励长宁公主,却并未意识到,自己也同样渴望着这样的生活。既然都是太宗文皇帝与文德皇后的血脉,他又为何不能拥有如此畅快的日子? 长宁公主受困,一时无法实现夙愿;王子睦出家,刻意忘记三千烦恼。人生际遇变幻无常,谁又能知道下一刻会发生甚么?谁又能知道,如今眼看着唾手可得的情意,下一刻是否会彻底消失不见?瞻前顾后,只会延误机会,只会浪费时光。 而他与他之间,连一点时光也不应该浪费。 在万事万物生死寂灭、不断轮回的时候,“此时此刻”,“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如此珍贵。珍贵得他放下了一切顾虑,只想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任凭内心中的渴求如烈火烹油一般猛然暴涨,将他的理智尽数扑灭,将他们二人都彻底湮没其中。 “呵,原来如此。”王子献勾起唇角,“不过,你尽管放心罢。暂时抛开的那些顾虑,并非没有周全的解决之法。只需我们耗费些时间仔细谋划,必定不会出甚么差错。”远在洛阳的濮王一家始终都是绕不过去的,亦是李徽最在意的家人。只需说服他们不反对,他们二人便能真正相守终身。至于其他人与事,都不过是小节罢了。 说话之间,李徽已经困倦得很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王子献亦觉得有些疲累,正要合上眼小憩,便听见寝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强撑着悄悄起身,披着衣衫来到外殿时,正好遇上带着侍婢们进来服侍洗漱的张傅母。 此时殿内弥漫着的气味略有些异常,足以教人不自禁地浮想联翩起来。然而,张傅母却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打量着王子献,询问一般往殿内望了一眼。 王子献不由得略微有些讶异。他原以为需要费些口舌才能说服这位素来通情达理的傅母保持平静,却不想她仿佛甚么也不曾发觉,竟是淡定如常。 而几位贴身侍婢年纪尚小,亦是懵懂无知,只是很勤快地推开了窗户换气,又取出香炉点上了味道浅淡的香饼。 “大王这些时日忙于公务,难免有些疲惫。不妨容他多歇息一日,给他告个假罢?”见她们悄无声息地忙碌,也似有似无地避开了殿内,王子献禁不住又看了张傅母一眼——这位傅母是濮王妃阎氏的亲信,也从来都是一位聪明人。如今她的态度如此平淡,是否预示着往后阎氏的态度也极有可能不会太过激烈? “今天并非朔望大朝,想来应当不妨事。”张傅母不着痕迹地端详着他,掩住眼中的复杂与疑惑,将侍婢们都带了下去。临离开时,她又吩咐人给殿内换了茶水酪浆,以及端了些正当季的樱桃之类的鲜果,以备两人不时之需。 寝殿内恢复宁静后,王子献便回到了床榻上。听着李徽均匀的呼吸声,他微微地笑了起来,不多时便同样睡熟了。 两人交颈同眠,直至午时过后,才醒了过来。正要懒洋洋地依偎在一起说话,便听寝殿门吱呀打开,张傅母的声音传来:“大王,宫中派人传圣人口谕,宣大王觐见。那宫人听闻王郎君在此处,也着王郎君一同去。” 闻言,李徽顿时睡意全消,立即起身洗漱换衣:“最近大理寺并没有甚么要案,不知叔父怎么突然想起来召见我……”自家叔父最近很热衷于指点两个侄儿,时不时便让他们禀报公务,且不断地提问让他们回答。他实在推断不出来,若是圣人心血来潮,又会想出甚么问题来考校他。 王子献倒是并不担心,亦未觉得太过意外。关试就在今日张榜,不论先后,只辨别新进士们究竟擅长甚么公务。不过,无论结果如何,绝大多数新进士依然须得从正九品上的校书郎开始,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明经、明法等科目通过的举子甚至连校书郎的职缺都谋不到,只能从正九品下的正字开始仕途——甚至沦落到去往中等与下等的县中当县尉。 圣人若是想用他,必定会略问一问,他究竟想要什么样的职缺。当然,他自己早便有所打算,定然不会让皇帝陛下失望就是了。 他们并不敢让圣人久等,于是只急急地用了些羹汤,便跟着宫中来使前往太极宫觐见。宫人并未提起让他们先后觐见,反倒很是理所当然地将他们二人都领进了两仪殿中。李徽这才发现,李璟早已坐在御座前,神情略有些苦闷。不仅仅是他,连燕湛也正襟危坐,旁边还有大皇子齐王与二皇子蜀王。 “玄祺,虽说朕也想放你一天假,可惜今日时机不佳。”圣人笑吟吟地让他们二人坐在李璟身侧,“事关悦娘的婚事,你这个当兄长的自然也须得跟着参详一二。” 李徽怔了怔,想不到竟是因着长宁公主的婚姻大事。那将王子献一同唤过来,又毫不避讳他,是将他当成未来的亲信先用一用?还是另有事情想给他安排?按理说,公主的婚礼不是有宗正寺与公主家令等操办么? 圣人抚了抚短髭,笑道:“成国公府已经定下了日子,就在九月初开始过纳彩、文名与纳吉之礼。纳征则待到十一月或十二月,再择吉日行礼。至于亲迎,朕想定在明年。毕竟悦娘年纪尚幼,朕与梓童都想略留她些年岁。若不是燕大郎苦求了这么久,朕至少要将她留到及笄之后呢。” 李徽心中略有些沉重:就算是定在明年年末,悦娘也不过是虚岁十五罢了,并未正式及笄。不过,皇室素来有早婚的习俗,若是祖父尚在,说不得悦娘未满十三岁就能嫁了——姑母们也都是在那样的年岁下降驸马的。 “如今其他的尚且不急,悦娘的公主府以及成国公府内的院子,可须得好生修一修。”圣人含着笑,“燕大郎本来自告奋勇想担下此事,不过考虑了一段时日之后,又禁不住来求援了。”他似是对燕湛的性情十分满意,望着他的时候神色很是温和。 燕湛立即拱手行礼,接道:“两位大王身为兄长,一向了解贵主的心思。故而,某斗胆相求,两位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6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0 监督公主府与成国公府修缮之事。某希望,这两处府邸都能合贵主的心意,让她住得舒心妥帖。此外,大郎与二郎两位殿下也可帮着出些主意。” “……”他既然已经如此说了,李徽与李璟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都满口答应下来。 圣人又道:“至于咱们新科状头,朕知道你见多识广,便随着玄祺和景行再看一看宗正寺准备的嫁妆罢。梓童身体弱,无法一样一样地仔细查看,但她心里又一直不放心。若是让玄祺与景行去查,朕觉得他们未必忙得过来。而且,听说宗正寺采办了天南地北许多新鲜之物,正好用得上你。” “微臣遵旨。”王子献躬身行礼,心底仍是有些莫名,这件差事怎么会落到他身上。 不过,当李徽发觉圣人隐约打量他的目光之后,似有所觉:莫非,圣人知道悦娘心有所属,却误以为是子献?所以特地令他也参与到她的婚事之中,让他们彼此都断绝情念?想到此,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让圣人如此误会,还不知日后会生出什么事来…… 第六卷:急转直下 第178章 误会又生 时至端阳,酷暑将近。御马在宽阔的街道上慢行时,连拂来的风都犹如蒸汽一般炙热,不多时便令人汗流浃背。许是因暑热难耐之故,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都尽量避开了阳光暴晒的午后。但身负任务的李徽与李璟堂兄弟二人却是避无可避,不断催马来到正在兴建的长宁公主府。 长宁公主府位于永兴坊,与宫城仅有一墙之隔,来往太极宫格外便利。据说这是爱女心切的杜皇后特地选的址,燕湛得知之后亦是满口赞好,只字不提位于崇仁坊的成国公府众人又会作何感想。 按照常理,公主府不是建在驸马家隔壁——如临川长公主府,就是建在驸马家对面——如安兴长公主府。清河长公主下降时则并未营建公主府,而是直接扩建了吴国公府,无异于将公主府建在了驸马家中。如此,也便于公主与驸马侍奉翁姑,时常与亲戚来往走动,不至于与驸马家中太过生疏。 将公主府建在隔壁里坊,虽说离得并不远,但到底也有些不方便之处。而且燕湛是成国公府的承重孙,日后必定会继承成国公的爵位,不可能空着祖宅不住。难道往后公主与驸马竟会两处分居不成? 圣人与杜皇后自然很清楚,长安城内如今正流传着多少小道消息。且不提杜皇后的心思如何,圣人却很是无奈。成国公府是老辈皇亲国戚,住的自然是位置最好的里坊。无论是隔壁或是对面,都住满了国公、亲王以及郡公等。他又怎能为了兴建女儿的公主府,而勒令任何一位开国勋贵之后放弃祖宅?长宁公主府的选址,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越过公主府正门前的阴影之时,已经晒得如蔫叶一般的李璟终于活转过来。守候在阍室中的将作监少监很有眼色的命人端上了冰镇的酪浆与冷胡突,脸上带着笑意:“两位大王且歇息片刻,再进去瞧一瞧也不迟。” 李璟一口将酪浆饮尽,朝如同废墟一般的府内看了几眼:“阿兄,如今连地方都未平整干净,咱们赶在这个时候来看甚么?” 此处原是太宗文皇帝朝一位高官的府邸,因急病去世,来不及安置自己的子孙,家族便渐渐败落了。那些子孙也没有一个争气的,不死不活地做着六七品小官,后来又闹起了争产,结果一大家子在公堂之上互相揭发罪行,不得不在流放的路上作伴去了。既然人都流放了,家产自然抄没充公——迄今为止,此案仍是万年县官吏们津津乐道的奇谈。 因要兴建公主府,原来的旧府邸自是要推平重建,皇家殿堂在制式上与臣子的宅院完全不同。更何况,这是圣人与杜皇后最疼爱的长女的公主府,自是须得样样都让这位贵主称心如意才好。于是,将作监上下使出了浑身本事,精心丈量这座府邸,绘出了精致动人的图样供长宁公主阅看。 然而,长宁公主却并未笑纳他们这份心意,扫了一眼图样后,反倒请了两位堂兄直接过来看看原址。已经辛勤无比地将旧宅邸推倒一半的将作监上下顿时呆住了,不敢再让工匠继续劳作,小心翼翼地迎来了两位年轻的郡王。 “正是因为尚未平整干净,才更应该来瞧瞧。”李徽道,“或许府中有些景色较为别致,悦娘想保留下来呢?咱们看过之后,也好及时让将作监改一改图样,彼此都省了心力。”更重要的是,公主府绝不能完全按照将作监的图样来建。在适当的时候,必须隐秘地改建出密道、暗房等地。而这些绝密之地究竟建在何处,眼下便应该初步盘算起来。 李璟自是不知他与长宁公主的想法,闻言一笑:“也是。若是有眼缘,保留下来又何妨。不过,咱们俩中意的景致,悦娘未必会喜欢。依我所见,应该让她亲自来一趟才好。她最近懒怠出宫,瞧着气色也不算好,多出来走走,说不得心情也开阔些。” “不过是苦夏而已,你就饶了她罢。而且,我会绘些图样与她瞧,你安心便是。”李徽道,举步便往里行去。破败损毁的府邸,走起来也别有一种苍凉荒废之感。另外,联想到这个家族的败落,总觉得格外荒诞可笑。然而,仔细想想,多少世家大族都是从内部崩毁的?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所带来的分裂,足以令一个花团锦簇的家族彻底消失在长安。 兄弟俩沿着树荫走遍了府邸之后,李徽已是有些成算了,觉得此行收获不少。李璟则对花园中的四季繁花以及小桥流水、莲池浮栈啧啧赞叹:“悦娘一定会喜欢这些,小娘子都喜欢。”当然,对他而言,这些精致的景物却是没甚么意义——倒不如建个宽阔结实的马球场呢。 看完宅邸,李徽对将作监少监道:“再过几日,贵主应该便能定下图样了。你们也不必太过着急,营造的时候尽量精细一些。”其实,他更想说离大婚尚早,公主府大可不必建得太快。长宁公主无论对婚事或是公主府都没有甚么热情,或许内心深处还觉得无比厌烦。将作监若想借着此事讨好她,可别表错了意。 那少监自是颔首答应,也不知究竟是否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 离开永兴坊之后,李徽想起正在宗正寺中查看嫁妆的王子献,便又带着李璟去了宗正寺公廨。因他们二人是晚辈,便先去拜访了宗正卿荆王。由于嫡幼子李阁闹出的那桩事受了累,这位叔祖父一直与荆王妃有些龃龉,家宅不甚安宁。如今瞧着仿佛比实际年纪老了几分,神态间亦是越发冷淡疏离了。 寒暄了几句后,李徽与李璟便告退,直奔库房而去。 见路上无人,李璟忍不住抱怨道:“叔祖父这是怎么了?待远支宗室都慈爱得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1 很,唯独对我们却越发不冷不热。当初……当初也都是那两个混账东西自己造的孽,又何必迁怒于咱们?再说了,那也是楚王一脉了,与咱们根本毫无干系!”他指的,便是李阁与李茜娘当初的私情。 虽说李阁是咎由自取,也并未获大罪,不过是褫夺了封号,去了昭陵守陵。不过,他日后的前程也应该算是尽毁了。且不说封号之事,便是婚事想必也无比艰难。哪个世家大族愿意将自家的小娘子嫁给一个庶人?而且还是传闻中涉入十恶大罪,甚至连神智都有些不清醒的庶人? “不过是一片爱子之心罢了,你我便稍加体谅一二罢。”若是李徽当初不曾仔细观察过荆王的神态举动,大约也会与李璟有同样的想法。 这些年来,荆王每年都会做出挣扎着想为爱子求情的模样,却总是欲言又止。而谈笑风生的圣人似乎从未注意过,他便也顺理成章地“心灰意冷”起来,频繁结交其他远支宗室,对近支宗室则越发冷淡。他的所有举动,似乎都隐约暗示着他正心怀愤懑—— 然而,从当初荆王大义灭亲,用雷霆手段保住了李阁的性命,并且守护了荆王府的果决举动来看,他又如何可能如此不理性? 大约,荆王这位宗正卿,便是圣人设下的美味诱饵罢。一个耐心地等着,准备好了陷阱与箭簇,埋伏着看猎物什么时候上钩;另一个则耐心地观察与试探,若是不确定这个诱饵是否足够安全,便绝不可能一口将其吞下。 说来,安兴公主蛰伏了这么久,也应当正蠢蠢欲动罢?而且,过些时日江夏郡王即将携家眷入京定居,说不得会将长安城中的水搅得更浑。当然,他们也不可能仅仅只是枯坐着等敌人行动,而是应该想方设法主动出击。 “阿兄,你似乎有事瞒着我?”天水郡王难得地敏锐一回,苦着脸打量着堂兄,“难不成,你觉得我还不够可靠么?但凡阿爷那里有甚么消息,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但你让我传讯的时候,却少之又少。” 李徽无奈地摇了摇首:“最近一直太平无事,又何必让你居中传讯?更何况,我能动用的人手自然不能与世父相比,也很难得到甚么特别的消息。”越王府在长安经营多年,拥有许多不足为人道的消息渠道。而濮王府当年只得李欣一人在长安,论起手段也比不得李衡,自然逊色一些。如今幸得有王子献的人手补充,暗中也已经渐渐铺陈开了。 李璟勉强相信了他的解释,又轻哼道:“连悦娘的事,你都不曾告诉我。” “……”李徽顿时无言以对——他自己也曾遇见过王子睦与他们同行,却从未注意过细节,还怨他不愿明言?这他可是冤枉得很了!而且事关长宁公主的清誉以及如今出家为僧的王子睦的名声,眼下他自然不可能特意提起。 谁知,李璟却紧跟着一叹:“我竟不知道,悦娘居然看中了——”说罢,他推开库房门,一脸同情地望着正险些被长长的嫁妆单子缠起来的王子献。在堆积如山的各种宝物当中,身量颀长的新科状头显得格外单薄。看上去略有些疲惫的神情,也仿佛成了情路渺茫的实证。 “……”李徽已经完全沉默了。 这个误会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当初他费尽力气帮王子献与长宁公主澄清了流言,如今却落得这样的结果?若不是他知道连圣人都误会着,真想再将传流言的人拿住,统统都治一个谤言之罪。 当然,新安郡王绝不会承认,内心深处其实有些微酸涩——明明新科甲第状头是他的人! 第179章 圣人抢婿 让新科甲第状头来负责清点嫁妆单子这样的事,显然有些大材小用之嫌。但这同时亦是展露能力的一种机会,证明自己无论小事或是大事都能经得起圣人的信赖与考验。在李徽与李璟的陪伴下,堆满了整个库房的零零碎碎,很快便让王子献整理得十分妥当。 各种或新鲜或宝贵的物事,无不去芜存菁,装满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剩下的大件小件虽然再也塞不下了,但李徽与李璟都决定在公主府建成的时候,悄悄地运进去布置妥当。毕竟若是长宁公主嫁妆超过了当年清河长公主等长辈的旧例,御史台那些监察御史便绝不会罢休,倒不如让她暗自得了实惠便罢了。 荆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是客气地赞了王子献几句,对外便只说长宁公主的嫁妆备妥了。听闻这位贵主的嫁妆并未超过长公主与大长公主们当年的旧例,原本都摩拳擦掌的言官们顿时偃旗息鼓。不过,新科甲第状头为贵主清点嫁妆的事,到底让他得了几声不痛不痒的攻击。 对此,王子献并不放在心上。去年他被遍布长安城的流言所困的时候,亦同样淡定如旧,又何惧几位言官的微词呢?而且,他尽心尽力地完成此事,不过是为了博取圣人的青睐罢了。只要目的达到了,其他小节自然不必计较。再者,举凡朝堂之上的三品、五品高官,哪一个不曾被言官弹劾过?只要立身持正,再如何群起而攻之的弹劾也不过是清风拂过而已。 果然,圣人对此十分满意,当着李徽、李璟、长宁公主等兄弟姊妹几个以及燕湛的面,将他好生夸赞了一番:“不愧是朕的甲第状头,连婉娘看了都说好,还说日后她也想让你帮她理嫁妆呢。” 永安公主不过是三四岁的稚童,哪里知道嫁妆是甚么意思?只是见那玲琅满目的嫁妆都是阿姊之物,又听说是王状头整理的,这才说了些童言童语罢了。倒教圣人与杜皇后忍俊不禁,时不时便用此事来逗她。 王子献微微一笑,很是自然地接道:“若是贵主不嫌弃,微臣当然愿意日后为贵主效劳。”在他看来,李徽重视的家人也都是他的亲眷。永安公主便是极为可爱的幼妹,替她打理嫁妆亦是为人兄长的一片心意。 “说来,吏部关试你又得了头名,可曾想过任什么实缺?”圣人又问。不过,在场的人心中都很明白,既然他有此一问,便暗示着他并不打算让自己看中的少年英才从校书郎一步一步往上升。 王子献沉吟片刻,回道:“微臣愿入万年县或长安县为县尉。校书郎的事务毕竟与民生无关,微臣想效仿两位大王,做些能为圣人分忧的实务。即使效用微末,也总比在弘文馆、崇文馆耗费时光更好些。”万年县也罢,长安县也罢,只要能进去当县尉,他便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监视安兴长公主府与杨家了。便是即将入京的江夏郡王,亦能提前安排人看得更紧。 闻言,圣人目光中流露出了笑意:“朕也打算让你经一经事,所以拿悦娘的嫁妆之事试了试你。你倒是与那些新进士不同,经济庶务也懂得不少……既如此,朕便着吏部让你补京县尉的职缺罢。”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2 “谢陛下隆恩。”王子献立即叩首行礼。京县尉是正九品下的职官,比起正九品上的校书郎自是有些不如之处,而且也不够清贵。但这在他眼中都不是坏处,校书郎这种很难做出实绩的闲官,又如何比得上县尉?只需他尽量多做些实事,圣人提拔他亦是水到渠成之事。 李徽与李璟都替他高兴,长宁公主淡淡地含着笑,注意到身边的燕湛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她对这位未来驸马并不算关心,但这不意味着她希望见到他们之间连利益关系都无法维持,彼此带着偏见与裂痕。 在她正打算如何与燕湛开诚布公地交涉时,就听他叹了口气道:“王状头一片为国为民的忠君之心,倒教孩儿有些羞愧了。孩儿也当了好几年的校书郎,成日里只学了些作文作赋的技巧,却仍是不通实务。不知孩儿可有机会为陛下分忧?” 圣人对未来的女婿自然不会吝啬,便是他此时不提起,亦考虑过如何让他连升几级,好教爱女大婚的时候能更风光些。当然,女婿主动表明孝心,自是令他这位泰山心中更加欣喜:“原来你也一直想着这些。也好,朕本便打算让你去司农寺跟着你姑父好生学一学呢。” 时任司农寺卿的秦慎是清河公主驸马,朝廷中最年轻的九卿,亦是圣人的左膀右臂。将未来女婿交给秦慎教导,无疑意味着圣人打算好好栽培这位女婿,他日后的仕途也必定不仅仅止于司农寺卿这样的九卿高官。 燕湛自是高兴万分,立即叩首谢恩。就算眼下他在司农寺或许不能任太重要的官职,但是他还年轻,尚不足及冠年纪,日后的前程比起杨谦、王子献这些进士出身的状头亦是不可同日而语。尚长宁公主的好处,他从来都一清二楚,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手。 长宁公主见他难得眼中流露出笑意,心中嗤笑,接道:“若是如此,燕大郎,改日你便与我们一同去吴国公府见一见姑母与姑父罢。彼此熟识一些,日后也更好来往。且咱们是晚辈,也该先送些礼物聊表心意,才好请长辈指点不是?”在圣人面前,该做的事自然须得做足了。她也从来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更不可能一直沉溺在情感失意之中。 听罢,燕湛朝她温和地笑了起来:“贵主想得周到。那便烦劳贵主与两位大王了。” 见女儿女婿看上去“琴瑟和鸣”,圣人也欣慰得很,十分大方地道:“该送甚么礼,从朕这里拿就是了。”他的目光又落在王子献身上,心中难免升起爱才之心:“说起来,王爱卿的年纪与玄祺、景行相差仿佛,不知可定了婚约?” 不等王子献回答,李璟便嘿嘿笑道:“京中谁不知王状头尚未有婚约在身?那些榜下捉婿的逼得他家宋先生几乎天天往慈恩寺去,简直都想住在寺里不回来了。他们哪里肯罢休,听说都往商州奔去了,只想尽早将婚事定下呢!!” 对于天水郡王的热情,王子献颇有些无奈,只得回道:“微臣想稍微等一等,过了这一阵的风头,再谈及婚嫁之事。如今榜下捉婿的风潮都因这个‘状头’之名而起,待到下一位状头出现之后,应该便能冷淡下来了。那时候谈婚论嫁,大约也更仔细些,并非一时冲动的决定。” 听他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李徽挑起眉,又接道:“叔父有所不知,其实杨尚书已经打算给子献做媒了,听说要将外甥女说给他。”最近两个月,因王子凌与杨十娘的婚事生出了变故,杨士敬与杨谦的想法也有了差异,杨家便暂时没有顾得上将此事定下来。说到底,杨士敬更愿意要王子献这个女婿,觉得王子凌发生此事或许就是天命注定。但杨谦却是不遗余力地要继续撮合王子凌与杨十娘,又欲让杜重风娶杨八娘——也因此,最近杨家很是闹得有些厉害。 圣人略作沉吟,含笑道:“咱们的甲第状头与探花使果真是每一家都想抢的女婿。既然你的婚事尚未定下,那便谁都能抢这个女婿,也不独是杨家的囊中之物。若非婉娘太过年幼,朕还想将你也抢回去呢。这样罢,朕再让叔父(荆王)参详参详,看看咱们宗室中有没有合适的小娘子。” 娶一位宗室县主,自然不比寻常世家高官的小娘子差。仔细说来,与弘农杨氏、河东裴氏这样的顶级门阀士族的嫡脉嫡女相比,远支宗室的县主在仕途助力方面到底略逊一筹。但在得到圣人青睐的前提下,娶宗室女便意味着成了自家的女婿。做自家人,自然比当纯粹的臣子更容易得到信赖与重用。 虽然王子献在心中默默地说:其实他更想娶新安郡王,或者嫁入新安郡王府。但在这种场合,这种发自本心的实话反而无法说出口——换了任何一个公开与半公开的场合,也决不能吐露半个字。他望了身边的李徽一眼,再度叩首:“多谢陛下隆恩。” 圣人呵呵大笑:“过几天便是玔娘(宣城县主)的婚事,你们也都去凑凑热闹。此外,玄祺暂且罢了,景行的婚事可得着紧些了。听说二兄二嫂给你定在了年尾,转眼你也是要成家的人了。” 天水郡王原本正满怀兴致要打趣王子献,听了他的话,脸色顿时便垮了下来。就算他在人情世故上已经略微开了窍,也颇有些作为宗室郡王的自觉,但在“情”之一字上,仍是半懂不懂。想想几位兄长的生活,他对婚后那种被约束的日子实在毫无兴趣。 见他如此,圣人也只是笑着摇了摇首,便放他们去了。长宁公主带着燕湛去拜见杜皇后,李璟跟在李徽与王子献身后出宫,浑身都蔫蔫地。 “眼见着就要到玔娘的好日子了,你做出这付模样来,该让她误会了。”李徽道。他眼睁睁地看着圣人给王子献做媒,心情也正低落着呢,却半分不能显现出来,明面上还须得笑吟吟地赞同,岂不是更难过? “那个表妹……”李璟哼哼两声,“性情与阿娘仿佛,教我如何喜欢得起来?”谁会喜欢长相与阿娘有些相像,连性情也很相似的妻子?只要想到她,他便觉得浑身不舒服。但偏偏越王妃见了这未来的儿媳却是喜欢得紧,原因便是两人相貌与性情都像。连其他人也都说她们二人如同母女,或许便是缘分。 “那便不提她了。”李徽道,“玔娘成亲,作为兄长,我也该送些好礼物。”濮王府当然已经备齐了贺礼,早便送到越王府作了添妆。但他仍想私下再送一些,毕竟宣城县主亦是位性情不错的堂妹,又是李璟的嫡亲妹妹。 李璟听了,也勉强打起了精神:“那我更该多送几样了。” “横竖今日也没甚么事,便去西市走一走如何?”李徽道,“也能让子献替我们掌掌眼。” 天水郡王看了看新科甲第状头,颔首道:“咱们王状头的眼光,连叔父都满口称赞,我自是信得过 分卷阅读262 分卷阅读262 分卷阅读26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3 的。” 殊不知王状头心中却在叹息:他只想与玄祺一同去,偏偏这位天水郡王就像是玄祺的尾巴似的,这些天与他几乎形影不离,怎么也不可能将他抛下。 第180章 故人再现 无论在何时,西市都是处处人潮汹涌。与达官贵人们常来往的东市不同,这里几乎见不到多少世家大族的宝马豪车,满目皆是各种各样摩肩擦踵的人们。乌发乌眼的汉人算是寻常,头发眼眸甚至皮肤五颜六色的胡人亦是随处可见。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西市便没有能够入眼的宝物。来自大唐疆域之内的行商带来的珍奇,尤其是源自西域商路千万里迢迢送来的香料与宝石,足以留住所有人的脚步。西域胡商的豪富以及汉人巨商的奢侈,或许较之许多世家大族都更胜一筹。若非礼制所限,他们的吃穿用度甚至与王公贵族无异。 因为忙碌之故,李徽与李璟都有些日子不曾来西市了。二人跟在王子献身后,走入一家颇为别致的首饰铺子。店家见他们穿戴不凡,气度与容貌皆十分出众,立即取来了最好的玉佩、簪子等男子所用的饰物,又很是殷勤地准备好了茶水点心供他们缓缓挑选。 “店家再取些小娘子们喜爱的头面首饰来瞧瞧。”李徽道,“我们有位妹妹不日便要大婚,打算再送她些压箱底的首饰。” 店家自是喜出望外,忙又小心翼翼地端来好些乌檀木盒子。男子的饰物再珍贵,也比不得女子饰物那般用料繁多、精雕细琢。若是论起价钱,自然也是女子饰物贵上数成,所得之利就更不必说了。不过,说起来,这种贵胄出身的小郎君一般只爱走马长安,击球打猎,极少会亲自来铺子里给家中女眷挑选头面首饰。 店家所荐的自然皆是珍品,李徽端详片刻之后,便选了一套水头十足的碧玉头面。虽看起来并不艳光四射,但他觉得很称宣城县主温柔的性情。新安郡王虽对女子所爱之物并不了解,却并不妨碍他觉得甚么饰物穿戴起来更衬气度。 至于天水郡王,盯着那些盒子里的首饰看了半晌,苦着脸道:“阿兄,咱们不如直接送几百金给玔娘压箱?若是送首饰,她也未必会喜欢。直接送几百金,到时候她看中什么便买什么,岂不是两厢便宜?” “……”李徽抬眉瞥了他一眼,“玔娘还缺这几百金么?送的不过是心意罢了。”堂堂宣城县主,越王府嫡出长女,自然不缺几百金的钱财。越王妃给她准备的嫁妆之丰厚,或许比之长宁公主明面上的嫁妆也只差上一两分而已。他们临时从西市上购置的这种好首饰,远远称不上给她压箱底,只能算得上是不错的礼物罢了。更精致的头面首饰,几乎不会出现在店铺里,早早地便送到各家府邸当中去了。 于是,天水郡王便挑了套错金红宝头面,看起来最为华贵喜庆。对于他的审美,新安郡王无言以对。王子献则微微一笑,也挑了两套看起来不错的白玉头面与宝石头面,又在他们二人并未注意的时候,买了一枚男子戴的羊脂白玉环佩。 他们匆匆而至,身上自然并未带多少钱财,也没有带上仆从,便只留下了名号,让店家送到府中去。听了濮王府与越王府的名字,店家不禁暗自抹了抹汗,悄悄给他们抹去了高价,不敢赚亲王府的钱。与两大亲王府相比,王家便很是寒酸不起眼了,但所买的头面首饰加起来也有数百金之巨,令店家与伙计均不由得为之侧目。 天水郡王也觉得好奇得紧:“子献,你若是有这么多钱财,怎么不买下正在赁的院子?或者干脆买更大的院子,离濮王府更近些?”他一直觉得王家是没落世家,家中应当有些清贫,却想不到他出手亦堪称豪奢了。 “身份与衣食住行应当相配。”王子献回道,“而且,家中确实没有多少资财。不过,这两样算是给妹妹准备的嫁妆。遇上合适的便给她们留着,免得日后再费心思寻。”他所买的,才是真正给王洛娘与王湘娘压箱底之物,也算是长兄的一片心意。 此外,他所言的家中资财,指的自然是王家的祖产以及小杨氏所剩下的嫁妆。小杨氏的嫁妆他并不打算动用,日后将王洛娘寻回来,便全部给她当作陪嫁;至于王家的祖产,勉强能维持家中目前的生活。 “……你以为我这么好骗么?你刚才难不成是借阿兄的钱买的首饰?”天水郡王佯作气恼之状,斜睨着他,“就算是我,一时间拿出数百金来也不容易。”他还是郡王呢,实封已有六百户,库房里也没有甚么东西。 “看来你以前买马斗鸡之类,费了不少钱财。”新安郡王挑起眉,“一匹西域宝马价值千金,听说打马球的时候便伤了好几匹?”若是宝马伤势太重养不过来,千金便算是白白耗费了。京城中众多纨绔子弟花钱如流水,根本不知经济庶务,又哪里知道千金在长安足以购置一座五进的大宅邸? 天水郡王一时喏喏不敢多言:“……那不是当初……当初不懂事么?”其实说来他已经算是不错了,毕竟有自己的实封户,从来不会用越王府的钱财。不少狐朋狗友都是磨着家中的母亲与祖母要钱,转眼间便将千万钱撒出去。许多子孙繁盛的远支宗室多少都有些亏空,外头瞧着花团锦簇,其实府中早已渐渐支应不下去了。 “眼见着你便要成婚了,婚后总不能花用新妇的嫁妆。”新安郡王接道,“若是你爱马,咱们便试着开通西域商路,派人贩马。在西域买一匹宝马不过百金,到了长安便价值千金甚至数千金了。” “当真?”天水郡王眼睛一亮,眼中尽是崇拜之意,“那咱们赶紧开个商路!阿爷常说我不懂经济庶务,又不肯费心思,日后必定会吃亏。我就知道,阿兄你一向懂得多!!只需紧紧跟着你,你让我做甚么就做甚么就对了!” “子献?”李徽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若论起经济庶务之事,他自然不如王子献,于是朝身边人看去。据他所知,王子献虽然将经济庶务之类的事都交给了孙榕与孙槿娘兄妹打理,却也绝非不通此道之辈,只是从未将心思放在这些上头罢了。 “西域商路?或可一试。”王子献含笑道。 当初宋先生带着他四处游历的时候,他的足迹不仅遍及了大唐疆域之内,且敏锐地发现了许多商机。孙榕与孙槿娘兄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悄无声息地便将东西南北的商路打通了。当然,若没有长宁公主的帖子,他们想成为纵贯大唐的豪商必定十分艰难。不过,经过这几年的经营,也总算是有些模样了。 打通西域商路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钱财,更不是为了香料、宝马、宝石等贵重之物,也能顺理成章地搜寻西域沿途的消息,如灵州、凉州、甘州、肃 分卷阅读263 分卷阅读263 分卷阅读26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4 州、沙州等。无论是永安郡王还是河间郡王,都远在数千里之外,消息稀少,急需探回更多消息确定他们是否怀有贰心。 越王府与濮王府的人都不方便行动,很容易让人寻着蛛丝马迹,牵连也颇深。但孙榕与孙槿娘兄妹这种“身家清白”的商人却是无碍——当然,长宁公主的帖子也不能一直用下去了。不过,生意若是做得大了,总该寻个固定的依仗才好。不然,无依无靠的富商不过是块人人垂涎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因着说起了西域商路,他们三人便又去了几家胡商铺子,看一看他们的香料、宝石、葡萄酒以及其他货物。直到西市要关闭的时候,他们才牵马离开。李璟策马回越王府,李徽与王子献则并辔前行,带着新买的葡萄酒,往延康坊藤园拜访宋先生。 二人到得藤园前时,守在阍室里的门子正与几位不速之客交谈。为首的少年郎大约与他们一般年纪,看上去很是稳重,不急不躁地辩解着,浑身上下都带着书卷气。而他身后则立着一个戴着白色幕篱的小娘子,轻纱之中,身形若隐若现。另有一名婢女与三四仆从背负着行李,散落左右,看起来都是练家子。 “此处难道不是王子献王状头所居之处么?某虽没有帖子,但对王状头慕名已久,烦劳入内通报一声。”那少年郎见门子看得紧,不由得一叹,从袖中拿出个沉甸甸的钱袋,“这些,便权作辛苦钱。”他虽看着像读书人,行事却颇有些商贾风范,实在很是灵活变通,且并不令人反感。 门子见状越发警惕,退后两步:“若是你为了见王郎君而来,又何必带上自家的小娘子?”并非他不通人情,而是那些榜下捉婿者曾使出无数手段想见王状头与宋先生。给钱财想进藤园的人每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更有大胆的小娘子竟穿着丈夫衣,想跟着一群年轻文士们进来瞧瞧王状头。 就因着这些用尽手段抢新婿的人家,不单宋先生天天往慈恩寺去,连王郎君也被“逼得”另外赁了院子安置家人。这些濮王府出身的仆从见贵客如此无奈,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同情,自然更不会生出甚么异心,更勤勉地看紧门户,以免出现甚么“意外”。 少年郎顿时面露难色,门子便又道:“看你们风尘仆仆,应该是刚入长安,尚未住下来。不如先将家人安置妥当,再来求见王郎君也不迟。而且,实话实说,王郎君不堪扰动,已经搬离了藤园。如今在藤园中住着的,只有宋先生。” “此言当真?”少年怔了怔,“王郎君究竟搬去了何处?” 门子摇了摇首,示意他并不能说。 于是,少年只能无奈地望向戴着幕篱的少女,甫要再言,便听少女低声道:“今日天色已晚,先住下来罢。明日一早,再过来拜会宋先生也不迟……宋先生应当知道……”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听不分明。 然而,王子献却眯起眼睛,翻身下马,细细端详那少女隐约的轮廓:“洛娘?” 少女几乎是惊喜地转过身,掀开幕篱,露出泪水涟涟的娇美脸庞:“大兄!” 第181章 家人重逢 在过去漫长的十几年间,王子献对王洛娘的印象一直较为单薄。若非王昌与小杨氏出事之后,她显露出了性情中的坚韧一面,或许他依旧会当她是记忆中那个娇纵无比、气量狭小、目光短浅的小娘子,也懒怠理会她往后过着甚么样的日子。然而,偏偏她却受了王子凌蒙骗而遭了难,令他心中也难得地升起了些许怜惜之意。 于是,时隔多日再度重逢之后,他几乎是首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妹妹,敏锐地发现她似乎又转变了不少。许是经历了这番艰险坎坷之故,她的举手投足与一颦一笑中都不再浮躁浅薄,反倒是渐渐沉静下来,仿佛一夕之间便从容绽放的幽昙,徐徐地吐露着芬芳。 王洛娘的皮相承自小杨氏,生得精致秀美,容貌在小娘子们当中亦是十分不错的。只是过去她眉目间的躁动与傲慢生生地将容色减了几分,论起风姿绰约,甚至不如阿娘小杨氏年轻之时。如今,她却像是抹去了尘土的玉石,历经了打磨之后,终是华润内敛,在不经意之间便透出引人夺目的光彩来。 她确实继承了琅琊王氏的血脉与风骨,成为了一位真正的世家女子。论起仪态与性情,论起经历与沉淀,比之弘农郡公府那些满心只为自己的婚事算计的小娘子们已是高了一筹。 王子献不由得有些欣慰,但心底亦是长长叹息了一声:经历了如斯坎坷才终于脱胎换骨,对于一位刚及笄的小娘子而言,命运委实太过苛刻了些。而且,因为她的事,王子睦方看破了红尘,王家也彻底分崩离析了。 “洛娘,这是我的挚友李三郎。玄祺,这是我与你提过的长妹洛娘。”四人在书房中坐下,王子献的目光落在陌生的少年郎身上,微微一笑,“不知这位郎君如何称呼?郎君将王某的妹妹送回家的义举,王家上下真是感激不尽。” 王洛娘正向着李徽见礼,闻言轻启红唇,似是想代为回答。那少年郎却比她先行一步,叩首行了个稽首大礼:“某何城,代父向王郎君请罪!!若不是家父糊涂,轻信了歹人所言,王娘子又何至于与家人分离数月?琅琊王氏之后,岂能以钱财来羞辱轻贱?望王郎君能够原谅家父的举动……若是不愿原谅,何某亦是能够理解王郎君及家人的愤慨之情,甘愿替父受罚。” “原来,便是令尊救下了洛娘?”王子献眯了眯眼,只字不提“买卖”。堂堂琅琊王氏之女,自然不可能像奴婢一样被买来卖去。他绝不可能承认此事,亦希望对方这付玲珑心肠能够理解他的言下之意。 何城微微一怔,果然心思灵透,低声接道:“何某绝不敢称‘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原该早些将王娘子送回商州才是,不过路上王娘子略感风寒,便行得慢了些。到得商州之后,又听闻王郎君已经举家迁往长安,这才立即赶了过来。” “何郎君风尘仆仆,想必也有些疲倦了。不如且用过夕食,略作洗漱,再详谈如何?”王子献浅笑,又温声对李徽道,“玄祺,先生大概正在疑惑出了什么事呢。你不如去陪他说一说话?” “宋先生一向喜爱聪明的少年郎,我将何郎君也带过去拜见长辈罢。”李徽遂起身,领着何城缓步行了出去。他的举止既优雅又贵气,何城自是察觉他的出身必定不凡,也更加谨慎了几分。 此时,书房中只剩下兄妹二人。王子献端详着王洛娘的神态:“我已经差人去接湘娘了。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都挂念着你。由她来陪着你,我也放心一些。” “我也很想念湘娘。”王洛娘勉强笑了笑。独自一人面对兄长之后, 分卷阅读264 分卷阅读264 分卷阅读26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5 她的眼泪一时之间便难以控制起来,无声无息如纷纷垂落的雨:“阿兄,我也一直念着你……念着三郎。”直到经历了这件事,她才倏然明白,自己最信任的——最应该信任的究竟是谁。千不该万不该轻信了不该信之人,更不该以为那个人还存有一二分良知,不至于对她如此无情无义。 “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且将来龙去脉都与我说一说罢。”王子献道。 王洛娘沉默了片刻,才徐徐将那件几乎摧毁了她整个人生的事道来:“探望过阿爷之后,我便越来越想念阿娘。但那个庄子里的人都守口如瓶,谁都不告诉我阿娘到底身在何处。许是看出了我的失落之意……他……他便骗我说,他知道阿娘在何处。刚开始我并不信他,但他说得绘声绘色,说是王常明告诉他的……我一时没有多想,便信了,帮他骗开了看守他的部曲,准备了干粮。” “出了庄子之后,我就后悔了。那时候正是深夜,周围的山岭黑黢黢的,仿佛藏着各种凶猛的野兽……我心里害怕,一直劝他回去。但他不听劝,后来竟厌烦了我,将我塞住嘴捆了起来。也不知在山里转了多久,他始终不给我饮食,不但阴晴不定的时候大声斥骂我,还威胁要将我扔给野兽作吃食……” “我又累又饿,又畏惧他将我扔下……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他终于来到驿道上,遇见了何家的商队。那时候我早已神志昏沉,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直到清醒过来,何家的侍女才告诉我,他将我充作奴婢卖给了她家主人。我一时惊慌失措,去见何家郎主,告诉他我是商州琅琊王氏女,被歹人捉住才遭此大难。若是他愿意将我带回商州王家,兄长必有重谢。” 听到此处,王子献眸光微动:适当隐瞒前情,许以重利,这位妹妹确实不乏聪慧之处。只可惜以前小杨氏将她教养歪了,所以只显露出些许小聪明罢了。 王洛娘蹙紧眉,轻轻一叹,继续道:“只是这何家郎主派人去商州打听之后,并未听闻我被强人掳去的消息,所以不愿相信我的身份。我说世家好名,必定不会让这种消息传出来,请他再遣人去庄园中走一趟,他却再也不肯了。而且,他还大笑着说,若是家里真能得一个世家女为媳,也算是改换门庭了。” “他有意让你嫁给何城为妻?”王子献挑起眉,“何城怎么又将你送了回来?” “带着我回到家中后,何家郎主便将我软禁起来,又张罗起了婚事。何城是他的独子,原本在外拜师读书,听见消息后匆匆赶了回来。他听说我是买来的世家女后,就寻机会与我见了面。我便将阿兄的身份告知于他,唯恐他也不肯信,又背了商州王氏的谱系——”王洛娘眉头微松,红唇轻轻扬了起来,“他说他相信我,会带我归家去,便悄悄将我领了出来。” “此子倒是个有决断的。”王子献点了点头,甫欲再问何家的情形,便听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兄妹二人侧首望去,下一刻王湘娘便推门而入。她眼圈红红的,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口,惊喜万分地三步并作两步扑入王洛娘怀中:“阿姊!” “湘娘!”王洛娘怔了怔,随即紧紧地搂住她。 “阿姊!我一直担心你……你终于……终于归家了!”原本情谊也并不如何深厚的姊妹二人,经历了接二连三的曲折之后,仿佛倏然发现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始终不可磨灭,竟是抱在一起嘤嘤哭泣起来。一个劫后余生,与家人重逢,哭中带着几分安心之意;一个得偿所愿,泪水中亦是带着喜意。 王子献悄悄地起身避了出去。他立在院子中,听着姊妹二人含着哽咽的问答,不由得微微一叹:若是洛娘能回来得更早些……也许子睦便不会出家?不,其实他心里很明白,王洛娘只是压垮王子睦的一桩事之一。即使不曾发生这桩事,痛失所爱,因王昌、小杨氏以及王子凌而起的愧疚与负罪感,迟早都会让他陷入困境之中。 就在此时,便听王洛娘发出一声惊呼:“甚么?!三郎……三郎出家了?!” 王子献回过首,就见她摇摇欲坠地立在书房门口,惊慌失措,泪水再度纷纷落下:“阿兄,三郎真的出家了?他……他可是因为我出了事,所以一时想不开……” “……”王子献缓缓地摇了摇首,“不独是因为你。他性情率真,也受不住先前发生的那些事。” “可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轻信了那个混帐!!”王洛娘扶着门,软倒在地上,哀哀哭泣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一直都是如此冲动,从来不曾仔细考虑过后果……三郎,三郎他一定是自责极了……” 王湘娘揽住她,轻声安慰着:“阿姊既然回来了,说不定三兄很快便会想开了呢?”她一直都不愿放弃劝说已经剃度、法名为圆悟的王子睦还俗,隔三差五便会去慈恩寺。但王子睦却并非次次都会见她。无论见与不见,她也皆是无功而返。 闻言,王洛娘眼中亮起了希冀。姊妹两人都齐齐地望向王子献,神情间无不带着期盼,仿佛只要求得他的赞同,她们便相信无论如何都能劝得王子睦还俗。 王子献比她们看得更清楚,当然明白,王子睦绝非一时心血来潮。或许,王洛娘归来在他看来,亦是他出家之后所得的福报。他心中并非没有世俗之念,而是执念太多。为了维护这些执念,为了超脱于这些执念,他才选择了皈依佛门。 不过,面对两个妹妹满含希望的目光,便是心肠一向冷硬的王状头,也实在说不出让她们放弃的话来。他沉默片刻,方淡淡地道:“若是子睦见到洛娘,心里定然欢喜。”不错,王洛娘正是他的牵挂之一,见她安然无恙,他又如何可能不心安一些?至于其他事,却是不可强求了。 王洛娘与王湘娘立即松了口气,低声商量起明日去慈恩寺的事来。 王子献吩咐她们早些回客院休息,自己则向另一头走去。问完王洛娘之后,他发现她虽然并未隐瞒曾经发生过甚么事,但所有的细枝末节却并未提起来。故而,同样的事,他当然还须得再问一问何城。 第182章 寒门之才 当王子献来到另一方院落时,所见的便是何城陪着自家先生对弈的场景。 杜先生提子落子毫不客气,何城全神贯注四处围截,李徽则微微含笑坐在旁边观战,不动声色地衡量二人的棋力。若是只看他们如今的神态,已经完全瞧不出他们仅仅只是初次相识。三人之间不仅没有拘谨与生疏,神态举止亦很是自然而然。 王子献悄无声息地在李徽身侧坐下,端详着棋局的战况。若是棋力相差无几的国手,一局棋或许须得断断续续下好些天,方能分出胜负;若是棋力强弱不均, 分卷阅读265 分卷阅读265 分卷阅读26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6 则或许用不着一个时辰便能结束对战。何城的棋力比之杜先生自然尚有不足之处,但棋风异常稳健,棋盘上局势有些胶着,一时之间很难分出高下来。 “既然子献过来了,先说正事要紧。”杜先生主动中断了厮杀,端详着对面的少年郎,满意地抚须道,“何郎君的棋风与郡王有些相像,偶有出挑之举却比郡王更大胆,又有些子献的风范了。”李徽与王子献经常陪他下棋对弈,他的评断自是十分公道:“倒也很是有趣,你在此处住下之后,便多陪老夫下一下棋罢。” 何城听得“郡王”二字后,颇有些心惊,禁不住抬眼望向李徽。在何家所来往的人家里,至多只见过偏居一隅自称世族的冒名者或者不入流的小世族。连琅琊王氏旁支这等世家大族亦是遥不可及,更何况皇族宗室?而能够与郡王以好友相称的王子献,日后又将有甚么样的前程?或许,坚持将王洛娘送回家,是他所做的最为正确的决断。 李徽察觉了他的目光,而且发现他虽更谨慎了几分,眼神却依旧清正,举止也并未发生任何改变。盘桓在长安的寒门文士固然不少,但能拥有这般心性气度的子弟其实并不多见,可谓是万中无一也不为过。 “实在不敢叨扰宋先生。”这位寒门少年郎拱了拱手,“因离家太过匆匆,为免家中老父担忧,明日晚辈便打算返程回乡。” “有朋自远方来,怎能不好生招待?”王子献展眉而笑,“若是不想让亲人担心,派人送信回去便是了。你应当也是好不容易才来长安一趟罢?如此匆匆而归,心里难道不觉得遗憾么?我还想趁着没有正式入仕之前,带着你在长安四处走一走,领略领略咱们都城的风土人情呢。” 闻言,何城犹豫片刻,仿佛有些为难。但他到底并非不通世事的读书郎,知道这样的天赐良机绝不容错过,于是垂首行礼道:“何某仰慕王状头已久,若能与状头同游,自然是此生最逍遥之乐事——多谢王状头。”他神情十分诚挚,看不出任何权衡算计的痕迹,仅仅只是瞧着,也足以令人心情舒畅。 “呵呵,那你便陪着老夫住些时日罢。”宋先生一锤定音,“改天也带着你去慈恩寺,与玄惠身边那些大和尚、小和尚战几局。老夫每一回去,都觉得身单力孤。偏偏子献又渐渐忙了起来,郡王也一直没有闲暇。” “玄惠法师主持的慈恩寺?”何城双目微微一亮,“无论宋先生去何处,只管将晚辈带上便是。”看来,西行取经归来的玄惠法师的名声也传得举国皆知了。很明显,这少年郎便是冲着老和尚去的,令宋先生颇有些心酸。 “不知何郎君故里在何处?”王子献又问道,犹如寻常谈天说地一般。 “世代居于荆州。”何城回道,“荆楚之人,家中数代经商,家父常年在外奔波,也颇为不容易。而且,他心心念念便是改换门庭,希望我不必从商,通过读书贡举入仕。但荆州的那些名士都不愿收我这个寒门商家子弟,于是我只能跟着启蒙先生不断参加各类文会,增进见闻。偶尔在文会上,也能听见名士们讲十三经。到如今,也才断断续续读完这些书而已。” 寒门子弟启蒙不难,难在拜得先生继续教导。故而,能够在贡举中出头的,绝大多数都是世家或者官宦子弟。 “啧,门第之见,愚昧!”宋先生轻哼了一声,“你的心性,比之许多世家子弟都更胜一筹。那些所谓的名士不愿收你,也是论品性他们当不起你的先生之故,你不必放在心上。在长安,许多先生都不在意门第,你大可拜他们为师……” 眼看宋先生便要滔滔不绝地继续下去,王子献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问起了王洛娘之事:“令尊如此在意改换门庭,所以才‘救’了洛娘?”在李徽与宋先生面前,实在没有任何值得隐瞒之处。他如此坦然地询问,也并没有兴师问罪之意,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而且,对于此子日后的前程,他隐约生出了些许念头,却不知是否能成。 毕竟,他们不过是初识。此子便是再聪慧,品性再正直,若是不愿现在便投入长安这个纸醉金迷之地,亦不愿追随于他,将前程都托付在他身上,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何城脸上微红,惭愧道:“家父确实有此执念,所以才一时糊涂……不过,我却觉得,改换门庭到底还须得靠自己,靠往后的经营。唉,家父一念之差,实在是对不住王娘子……也是王娘子心善,并不追究,否则何某便要羞愧死了。” 聪明人说话,格外有趣。坦坦荡荡地暗示,不动声色地迂回,却偏偏令人生不出任何反感之意。李徽弯起唇角:“据我所知,千错万错,都是歹人之过。何郎君主动将王娘子送回来,已然算是一段恩情了,大可不必如此。”若是换了其他行商,王洛娘还不知会沦落到何处去。该怨怪的唯有罔顾血脉亲情出卖妹妹的王子凌,何家郎主亦有过错,但何城所为足以冲淡这一切。 “玄祺说得是。”王子献接过话,“何郎君便不必再提‘羞愧’二字了。只当咱们两家有缘,你我是友人,而你不过是受我所托,将妹妹送来长安与我团聚罢了。”此事就此掩过去,对谁都好。 何城正色颔首:“王郎君尽管放心。我家中那些人虽远在荆州,但也都是守口如瓶之人,绝不会传甚么谣言。跟着我来的也都是我信重的侍婢与仆从,一向沉默寡言,这一路与王娘子相处也极为相得。” 王子献又问了些细节之处,何城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也曾经询问过当时跟随父亲的奴仆侍婢,得知了一些稍显奇怪之事:“在驿道上行走时,有几批长安口音的部曲来回。有的入了山岭,几日之间就见了好几次,还停下来问过他们是否见到一位十六七岁少年郎的行踪;有的则一路快马去了荆州,后来奴仆们又在荆州街头遇见了他们,发现他们乘船顺流而下了……” 李徽与王子献对视了一眼:想不到,消息灵通的杨家曾经想将王子凌救出来?看来,王家的事到底引起了杨谦的关注,绝不可大意。小杨氏与王子凌所在之地,也须得更加隐秘方可。至于另外的人,去了荆州,又顺流而下——身在荆州的宗室便是嗣楚王李厥一家,而顺流而下便是岳州、沔州、鄂州——江夏郡王所在的,正是鄂州。 及至深夜,王子献方将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完了,笑得格外温和:“夜色已深,何郎君早些歇息罢。明日我会带着洛娘回家,过几天邀何郎君去家中做客,算是向你致谢。”既然是未婚的郎君与娘子,便不宜再多见面了。作为兄长,该说的自然须得说明白。 闻言,何城不由得露出几分怅然之意。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收了那些不该显露的神色 分卷阅读266 分卷阅读266 分卷阅读26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7 ,赧然道:“致谢……便大可不必了。王郎君实在太过客气了。” 王子献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眯了眯眼。宋先生瞥了瞥这个,看了看那个,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 李徽微微一笑,他自是知道这师徒两个正在谋算着甚么——虽然结果不尽相同,但也算是殊途同归了。让他们彼此给对方一个惊喜,也挺有趣的,不是么? 翌日清晨,王子献便亲自将两个妹妹送回了王家。离开藤园之前,王洛娘主动提出与何城道别。王子献倒也并未阻拦,任二人严谨地遵循礼节行礼告辞。王湘娘立在旁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 他们刚离开,李徽便去了大理寺忙公务,而宋先生则兴冲冲地领着何城直奔慈恩寺而去。顺便,他还让部曲广发帖子,邀请一群老友在慈恩寺相聚。老先生们相聚,无非是对弈、吟诗作赋,另外炫耀弟子罢了—— 自从他家子献成为状头之后,他忙着躲那些榜下捉婿的人,还不曾隔三差五好生炫耀过呢!!如今弟子关试又夺头筹,得了想要的职缺,岂能不好生分享分享自己的喜悦呢? 第183章 不速之客 当老傅母阿诺见到王洛娘的时候,脸上和蔼的笑容转瞬间便消失了。原因无他,王洛娘生得和年轻时的小杨氏太像了,但一颦一笑之中却并没有那种惹人怜惜的柔弱之感,反倒是格外沉静。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将王洛娘安置妥当之后,又收好了西市店铺送来的两套头面首饰。 “往后洛娘与湘娘便有劳傅母教养了。”王子献微微一笑,“那毒妇对她们疏于教导,该学之事她们都只学了个囫囵罢了。旁的不提,世家女子如何为人处世,如何审时度势,如何打理经济庶务,都是她们该学的。”至于独立自主,不受人所制等事,应当是不必学了。他家两个妹妹都绝非甚么菟丝花,眼下他对她们的果断亦是很放心的。 阿诺不由得摇了摇首:“老奴既然答应过来,便知道该做些甚么。放心,那毒妇已经得了应得的下场,老奴不会迁怒她后来生的儿女。”至于王子凌,曾被小杨氏用来当作对付大杨氏的武器,从根子上便腐坏了,落得如今的境地亦是报应。 王子献扶着老傅母,来到正院后罩房辟出来的库房里。不过短短数日,原本空空如也的库房中,便积攒了不少好物事。泰半都是他所用的衣料、饰品以及笔墨纸砚、摆件等物,另有小半则是他专程买回来,用精雕细琢的木匣子装好的礼物。此外,女眷所用之物也零零碎碎积攒了二十几个箱笼。 老傅母仔细地端详着他新买的两套头面:“小郎君,你呀,看起来对她们似是有些疏离,其实已经很是照顾了。老奴当年就从未见过杨家的男子给自家的女眷买甚么头面首饰,或者带些其他之物。而且,这些首饰水头十足,花了不少钱财罢?就算是娘子,当年也只有两套这样的好头面罢了。那还是你外祖母压箱底的好物件。” “不过是给她们备些嫁妆罢了,也算不得甚么照顾。而且,这两套头面是给她们压箱所用,让她们日后不至于没有合适的首饰穿戴,反而堕了王家的名头。以我来看,与其给她们囤着头面首饰,倒不如买些庄子店铺更合算些。”王子献道。 他其实是个冷情之人。对于真正放在心底的人,便是让他倾尽一切甚至于抛弃性命去守护,他亦是甘之如饴。而剩下的两个妹妹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份未尽的责任,至多还带着一两分怜惜之意。 “二娘子年纪尚幼,提婚事还早了些。大娘子已经及笄,这两年也该相看起来了。”阿诺接道,“不过,小郎君到底只是长兄。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便让长辈帮着做主就是。免得你们所剩无几的兄妹情分,日后都因这些事磋磨光了。” “傅母尽管放心,我已有打算了。”王子献宽慰她道。 老傅母睨着他,又喟叹道:“郎君给她们打算得好好的,自己的婚事怎么一点也不着紧呢?难不成真要让那弘农郡公做媒?之前圣人不是也要做媒么?老奴觉得,与其娶杨家女或杨家女所生之女,倒不如娶宗室县主呢。” “傅母,我已有心爱之人,迟早会将他娶回家的。”王子献勾起嘴角,也不等老傅母反应过来,便转身离开了。 今天他尚有一场新进士们的文会要去,顺带也可问一问他们各自有了什么着落。这些新进士中,有几位是一直与他交好的,还有两三位也向他表露了善意。至于日后是分道扬镳,或是继续同行共进,便端看彼此的眼光与选择了。 这场文会在附近里坊的某间道观中举行。众人穿着道袍,坐在小水塘边的柳荫底下,饮酒赏莲,倒也颇为自在。除了王子献之外,同样为甲第进士亦是探花使之一的程惟身边围拢的人最多。两人隐有分庭抗礼之势,倒令许多意欲左右逢源者颇为尴尬。不过,当阎八郎带了些国子学与太学的学生前来凑热闹之后,王状头的声势便远非常人可比了。 闲聊片刻之后,王子献起身,与阎八郎等人同游这间小道观。不知不觉间,他们都走散了,王子献绕了几段路,问了问附近打扫庭院的小道童,便随意推开一间寮舍进去歇息。然而,寮舍里却早便有人在了——孙榕回过首,正好将煎得的香茶奉给他品尝。 “不愧是做起了茶生意的人,连煎出的茶也有模有样了。”王子献似笑非笑地赞了一句,便提起了西域商路之事,“之前想做西域商路,却无法与那些粟特胡商抗衡,所以只能暂时作罢。如今你再想想法子,是借用那些胡商的人脉也好,借用其他人的声势也罢,须得慢慢将这条商路建起来。得利尚在其次,探听消息最为重要。” “阿郎,我们手中还有长宁公主的帖子。这位如今是最为炙手可热的贵主,那些胡商费尽心思想孝敬她都没有门路——”提起商路,孙榕就忍不住兴奋起来,“我若愿意为他们从中牵线,想来他们定然会心甘情愿地给我让一两分利出来。” “不,来往西域便不能借用长宁公主的名号了。”王子献思索片刻,“我先与玄祺商量,之后再确定借用谁家的帖子。” 刚开始,孙榕还颇有些不解。但仔细想想,自家郎君明面上已经算是长宁公主的人,若是他摆明了自己的依仗也是长宁公主,又如何能令那些敌对之人放下戒心?去西域最要紧的便是打探消息,若是对方足够谨慎,他们拿到的只会是伪造的消息,永远都不可能获取信任。至于得利,反倒是其次了……不过,为甚么单只是这样想,心中便难免有些失落呢? “你可真是钻进钱眼中去了。”见他神色中带着掩不住的惋惜,王子献不禁笑道,“如今的家财何止千金万金 分卷阅读267 分卷阅读267 分卷阅读26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8 ,你还觉得不够么?”便是在长安城内,孙榕兄妹二人也算得上是一方富贾了。虽然仍然比不上那些经营多年财大气粗的豪商,但超越他们也不过需要数年时间罢了。 “不够,多少都觉得不够。”孙榕坦诚地道,“小时候穷怕了……唉……我日后还想打造一个金屋,让阿郎能住在里头呢。” “……”王子献忽然觉得,是时候让他这个最信任的属下去好生读一读史书了。 发下了如此宏伟的誓愿,反倒没能感动自家阿郎,孙榕满怀疑惑与遗憾,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们二人见面极少,而孙槿娘也已经长成大娘子了,装扮成少年郎君的模样有些勉强,更是极难遇见。不过,如今私下来往通信倒比任何时候都更频繁了。 王子献在这间寮舍里歇息了一段时间后,才再度回到小水塘边。许是因他不在,围在程惟身边的人更多了,而这位新晋的校书郎亦很是从容地与众人谈笑风生。见他返回,他主动地坐了过来,十分亲切地问候了几句。 仿佛不经意间,程惟道:“过两日,杨状头便要举办一场小文会,子献去是不去?” “文会?”王子献略作沉吟,笑道,“尚未接到表兄的帖子,也许表兄自有打算罢。” 程惟早便听说了他与杨家是远亲,闻言略有些惊讶:“帖子是陆陆续续发出来的,许是尚未送到罢。”说罢,他便不再提此事,又谈起了其他。年前流言肆虐的时候,他也曾在藤园住过几天,两人其实并不疏远,也不算亲近。 待到文会结束之后,王子献回了藤园。原本他觉得宋先生也该带着何城回来了,却不曾想两人都尚未归来。不过,门房禀报说,有一位杜郎君刚过来,正在外院书房中等着他。提起杜郎君,他所知的也唯有杜重风了。 王子睦出家之后,杜重风有段时日颇为低落,据说成日在杨家别院中闭门不出。后来,他大约是终于想通了,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而且,他与王湘娘一样,时常去慈恩寺见已经出家的圆悟。与王湘娘坚定地想劝圆悟还俗不同,他却是来与圆悟讨论佛法的。一来二去,两人的情谊反倒是比先前还更深几分。 对于这位杜十四郎,王子献与李徽的评价都极高。他们不约而同地觉得,他是周先生门下最有天分的弟子,心性也打磨得最好,只是缺了些名利之心罢了。但对于想出人头地之人而言,或许追名逐利之心才是最为紧要的,才华反而在其次。故而,他这样的心性,在杨家人与周先生看来,到底缺了“进取”之心。 如果他迟迟不参加科举,便无法给杨家任何助力。三年五载尚可,十年八年过去之后,杨家与周先生还会任他如此闲散度日吗?无论他最终做出什么选择,只要他一直留在杨家,便迟早会成为敌人。毕竟,杨谦是他的师兄,杨家也算是他的伯乐与护佑他的恩人,他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师门。 也因为这一点,便是他一直亲近李徽,李徽也从未对他放下过戒心——至于王子献,发现他对李徽表现得格外和善之后,更生出了忌惮之意。 也因着这分疏远之意,他们二人私下来往极少。却不知杜重风此来,究竟是为了甚么? 书房中端坐的俊美少年并没有迂回,很是直接地道:“杨尚书想将杨八娘嫁给你,杨师兄却想将她嫁给我——我对她毫无兴趣,不如你将她娶了罢?亲上加亲,又是郡公的嫡幼女,嫁妆丰厚,堪称一桩难得的好姻缘了。” 这一刻,王子献有种强烈的想用鞭子将他抽一通,然后像秋风扫落叶那般把他赶出门去的冲动。 第184章 意外惊喜 “确实是极好的姻缘。”王子献勾起嘴角,唇边浮起了笑,笑意却未及眼底,“一等门第的世族嫡脉嫡女,嫁妆至少有九十六抬之巨,容貌也甜美动人。其父为礼部尚书,其母为京兆韦氏之女,其兄是甲第状头,其堂姊是当今贤妃殿下,还有一位得封亲王的堂外甥——若能娶得这样的娘子,又何愁岳家不给自己铺陈一条直上青云之路呢?” 若是寻常人,光是考虑到杨八娘所带来的种种利益,便必定已是迫不及待地想娶得这位小娘子归家了。更何况杨八娘生得又美貌,在京中的贵女当中亦是颇有美名呢?能娶得如此佳人为妻,还有甚么不满足的? “既然你想得如此清楚明白,不妨对杨尚书直言便是。只要你请了官媒上门提亲,他必定不会再听杨师兄所劝,一定会收下你这个好女婿。”杜重风就像是没瞧见他眼中的讽刺似的,自顾自地道,“或许我还能替你传个话,也好教老人家安心些。” 王子献勾起嘴角:“我的婚事,不劳你费心。而且,我有些好奇,既然这桩婚事如此难得,为何你却不争取呢?表兄属意你,便是对你的信赖,亦是对你的看重。你一向敬仰他,怎么忍心拂逆他的好意?” 两人的目光相遇,皆带着沉郁之意。很显然,无论这桩婚事再如何诱人,他们也依旧对此毫无兴趣。杨家又如何?杨八娘又如何?杨贤妃又如何?齐王又如何?这世间总有人不愿淌杨家这池浑水,总有人对他们所求嗤之以鼻。 “你真不想娶?”良久,杜重风叹了口气,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你可别因一时意气,错过了大好姻缘。”王子献继续“诚挚”无比地劝道,“舅父许诺过,要将裴家的小娘子许给我。娶不得弘农杨氏女,娶河东裴氏女亦是不错。圣人也提过要与我做媒,若能娶宗室县主,那便更是我的福分了。”当然,他想娶的其实也只有自家新安郡王而已。 见他如此假惺惺,杜重风听得有些腻味:“以你的性情,若是想娶哪家的小娘子,还用得着长辈给你做媒么?一定不知什么时候便花前月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罢了罢了,不娶便不娶罢。总归你我需得一起想个法子,让他们父子二人另择佳婿,别只想着我们两个。否则,到时候就算是你不想娶,迫于无奈也必须娶。” “我的性情?”王子献似笑非笑,“我的性情,你又了解几分?小小年纪,还是莫要随意揣测他人为好。”其实,他倒是有些意外了。这位杜十四郎确实说中了他的几分真性情——他从来都不是甚么谨守礼仪的世家子弟。 “我对你不感兴趣,或许也确实不了解你。不过,郡王与子睦的脾性,我却是知道不少的。光是从他们的言行中推断,也能知晓你究竟是甚么样的人物。”杜重风道,无视了王子献挑眉打量他的举动,“不提这些了,你有何打算?” “只等圣人为我做媒便足矣。”王子献却并没有与他合作的意愿。就算是方才曾经临时起意,听见他理所当然地说“了解郡王的脾性”之后,也都 分卷阅读268 分卷阅读268 分卷阅读26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69 尽数抹平了。而且,谁知这是不是杨家的又一个计谋呢? 杜重风以为是自己方才劈头便说的那一番话将他得罪了,不得不低头给他道了歉:“之前我也是一时情急,若是说错了话,望王郎君海涵。只是,此事关乎你我日后的姻缘前程,断不可轻忽。便是看在郡王与子睦的颜面上,我们也该摈弃前嫌,通力合作才是。” 他尚不足十五岁,能屈能伸,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从容气度,丝毫不愧京兆杜氏玉郎君的美称。一直苦于身边没有足够的人辅助的李徽与长宁公主都曾经动过拉拢他的念头。但仔细想想,便是将他拉拢过来,恐怕也不能信任于他,更不可能将要事托付给他,又何必费甚么功夫呢? 如今,一个或许能令此人为他们所用的机遇就在眼前。于公于私,王子献也都应试上一试。他在心中默默地盘算了一番,淡淡地笑了起来:“若是十四郎方才便这样说话,我们也不必白白耗费这么些时光了。” 杜重风一时无言以对。作为客人,他确实有些无礼;但作为主人,王状头也并不如何宽容。不过,谁教是他主动前来相求的呢?无论如何,也须得作出有求于人的姿态,才能真正合作不是? 两人密谈了一个时辰之后,杜重风才留下一个几日后文会的帖子,翩翩告辞了。王子献将他送到藤园门口的时候,他忽然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叹道:“我总算是有些明白,为何杨师兄一直隐约对你很是不喜了。” 王子献微微一笑:“真是童言稚语。表兄与我亲如兄弟,何来‘不喜’之说?” 杜重风也不理会他这些颠倒是非黑白的言论,自顾自道:“如你这样的人,喜爱你的自是对你极为喜爱,厌恶你的也只会对你极为厌恶。不过,表兄的厌恶却委实有些莫名。说到底,他与你的性情极为相似,原该惺惺相惜才是。” “或许正因为太过相似,所以才厌恶罢。”王子献也不再虚伪作态了,淡淡地接道,“不仅如此,出现任何一个能够动摇他地位的人,他看着都不会觉得欢喜。你不去考进士,不夺走他的名望,才始终会是他看重的好师弟。” “……”杜重风就像是不曾听见他最后那句挑拨离间似的,神态丝毫不变,“这张帖子,是先生让我送给你的。师兄已经选中了与你同科的甲第进士程惟,你对他而言,如今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连面上情他也已经顾不上维持了。” “烦劳替我向周先生致谢。”王子献勾起唇角,“表兄知我甚深,许是知道我最近都忙着奉圣命筹备长宁公主嫁妆之事,才并未唤上我。而且,日后他们那群校书郎聚在一起吟诗作赋,与我这个庸庸碌碌的县尉又有何干?” 闻言,杜重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翩然离开了。 夕阳西下时分,李徽再度来到藤园。王子献正与他说起了杜重风之事,远远便听见宋先生大笑着归了家:“子献可在?子献!赶紧出来,老夫有件大喜事要与你说!!”他笑得格外畅快惬意,又隐隐带着几分得意炫耀之感。 闻言,王子献与李徽对视一眼。两人步出书房之后,就见他大步行来,转身又将跟在身后的何城拎了出来:“喏,子献,这便是你的二师弟了。” “……”新晋大师兄一时无言。 “……”新晋二师弟略有些紧张,同样亦是哑然无声。 李徽则是会意一笑——果然不出他所料,昨日宋先生便起了这个心思。当时王子献正盘算着其他事,所以才并未注意到罢了。 宋先生仿佛并未发现两位弟子正在默默对视,绘声绘色地对李徽道:“郡王有所不知,何城虽然棋力一般,读书也不甚通透,但一手楷书着实功力不凡。据他所说,自从能够拿笔写字之后,整日里几乎有三四个时辰都在练字。论笔力与毅力,简直难得至极!” 李徽打量着何城,微微颔首:“不如何郎君写几个字给我们瞧瞧?”他自己的字也写得很不错,连热爱书法的祖父都曾毫不吝啬地夸过,对擅长书法之人亦有天然的好感。而且,当今圣人同样喜好书法——写得一手好字,若能再通读一两本经,日后的前程断然不会短。 何城点点头,总算是羞赧地拱手行礼道:“还请师父师兄与大王指点。”说罢,他便去取笔墨纸砚了。 宋先生抚须笑着继续道:“哼,今天那些老家伙知道老夫并未带子献,所以领了几个新得的弟子来气老夫。谁知道,何城光是写几个字,他们那些新弟子便都纷纷败下阵来,可真是给老夫长脸!” 听着他朗声大笑,王子献与李徽不禁在心中腹诽:这才是先生收下新弟子最重要的缘由罢! “先生此举虽有些突然,但弟子也能够理解。”王子献又道,“日后有二师弟承欢先生膝下,弟子也能放心地忙于公务了。不过,二师弟毕竟根基不稳,先生莫要太过强求。依照弟子所想,他足够聪敏,三五年内,或许便能够明经出仕。” “老夫自己的弟子,还不知道该如何教么?”宋先生笑骂道,“你以为,老夫不知你心底还有什么盘算?仔细论起来,他可比你省心多了。无论是婚姻大事或是前程,都不必老夫费心费力,而你——” 宋先生呵呵笑了两声,打量着比肩而立的二人,尽在不言中。 首次直面长辈的调侃,李徽觉得略有些不自在。王子献却扬起眉,勾起唇角,假作没有听懂:“先生放心,二师弟之事,弟子一定会尽心尽力操持,不教先生担忧。”王洛娘已是及笄的年纪,确实等不得多久便该成婚了。然而,就算她与何城对彼此有意,想要维持这段缘分,门第的差别依然如天堑一般隔绝在二人之间。 若是王氏族长得知他将妹妹嫁给了一位默默无闻的普通寒门文士,反应必定十分激烈,族中的长辈们也绝不会赞同。毕竟,过去在乱世之中,便是刀剑相向,也不能令琅琊王氏子弟折腰。如今又岂能轻易让自家子女与寒门通婚?说不得那些监察御史还会跳出来,指责他将妹妹“卖”与了寒门,于名声有损。 不过,若他们是师兄弟,便又是另一番缘分了。一旦何城出仕,便更是身价百倍。举凡长安之中那些榜下捉婿者,又何曾在意过甚么门第之见?作为没落世族的旁支,能嫁得这样的佳婿,已是极为难得了。 第185章 出击之策 是夜,李徽与王子献皆留宿藤园。如过去那般,他们照旧在正院正房中一同歇下。不过,如今的抵足同眠已是不同于往日,昔日的挚友之情早已尽数化作情人之意。 心情愉悦的王子献揽着李徽好生亲近了一番。他们二人自从心意相通之后,彼此之间便更为坦然了,不仅共享喜怒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7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0 哀乐,便是七情六欲亦是越发率性。不必遮掩,亦无须作态,更无虚伪,接受或者拒绝都由心而动。 也因此,他们的情意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变得越发浓厚。独自相处时情浓似水,不必在一起痴缠,一举手一投足亦皆是浓情蜜意。身在旁人跟前时,所有情意又收敛了起来,如同返璞归真一般。因两人皆是目光清正,也不容易令人多想。 云歇雨收之际,王子献便又提起了杜重风的来意,嗤笑一声:“便是相中了杜重风这样的人物,杨家也没有能力驱使他。说起来,他们也算是对杜重风有恩,但受了这样的恩情,对杜十四郎而言却未必是好事。”显然,杜重风不愿受杨家掌控,更不愿为他们行事,成就他们越发贪婪的野心。 “且不提杨家的心思,于当初的杜十四郎来说,被收入周先生门下,便是雪中送炭的大恩情。否则,年少的他又如何有机会在长安城中攫取玉公子这样的美名?他所在的杜氏旁支又如何能渐渐兴旺发达?”李徽接道,“他不愿以婚姻与前程来回报杨家,并不意味着他不会以其他方式回报。” “放心,我绝不会轻信他。与他合作也不过是想要些消息罢了,而消息的真假,也需要好生鉴别一番。”王子献道,“我也想通了,安兴公主看似是出头鸟,反倒因盯紧她的人太多,不好随意下手。而且,她历经风雨,防备也极为周全,很不容易撼动。而杨家看似是悄无声息隐在后头,意欲作那螳螂捕蝉之后的黄雀,其实却是根基不稳。” “我曾以为,杨士敬欲效仿前朝,废幼帝以外戚身份自立。无论是杨太妃与安兴公主,或是杨贤妃与齐王,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不过,与他接触过几次之后,我便觉得,他或许有足够的城府与能力,却没有足够的气运。”当然,或许连城府与能力亦是远远不够的,否则又怎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呢? 闻言,李徽陷入了沉思之中:“不错,前朝之鉴历历在目,国朝的根基又日渐深厚,他若想成事简直是难如登天。更何况,杨贤妃不过是他的侄女,对他的信任必定有限。便是齐王登上皇位,也绝不可能全心全意信赖他,反倒极有可能会提拔嫡亲的母族二房一脉。而且,如安兴公主这样的人物,又岂是会轻易受他摆布之辈?” “究竟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已经不需要辨别了。”王子献道,指尖勾起他额角的一绺乌发,“我们也不必再纠结安兴公主究竟有何打算。只需知道,若是除去了杨家,便能断她的臂膀便足矣。江夏郡王眼看便要入京,无论是安兴公主或是其他人派部曲去荆州、鄂州,想必都不怀好意。与其等他们勾连在一起,倒不如先各个击破。” “若能击破自是最好,眼下我们的能力仍是太弱小了。只要踏错一步,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李徽皱起眉,“不过,你说得是。已经没有甚么时间让我们积蓄力量了,倒不如小心翼翼地试上一试。”再等几年,他们固然羽翼渐渐丰满,安兴公主与宗室谋逆者、杨家也极有可能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势力,更难灭去了。 “杨八娘的婚事,或许是一个机会。”王子献勾起唇角,“杨家大房与二房之间早便积怨已深。便是杨家大房内,亦是渐渐四分五裂了。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自相残杀去罢。我们的刀不够锋利,但想必另有人早便磨刀霍霍了。” 李徽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掌心中写了一个字。他笑得越发惬意,如墨一般的眼眸望过来,令新安郡王一时之间竟难以自持了。 虽然身体多少有些疲惫,但新安郡王并没有犹豫,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便俯首吻上了他的唇。王子献怔了怔,只是笑叹一声,便顺着他一起陷入了情潮之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且不提这厢王子献如何与杜重风暗地里紧密联系,亦不提另一厢杨尚书与杨谦如何因杨八娘择婿而起了争执。没过两日,就到了越王府宣城县主大婚的日子。 作为濮王府唯一留在京中的主子,李徽自是早早地便赶到了越王府。不过,无论他来得是早是晚,其实也没甚么事需要他帮忙。越王府人丁兴旺,为难新婿自有嗣越王李玮、天水郡王李璟带着一众兄弟上阵,便是棒打新婿也有信安县主、诸郡王妃以及宗室贵女、祁县王氏的女眷们。 虽说已经有些日子不见李玮,李徽也有不少话想与他说。但作为长兄,作为嗣越王,李玮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便只让李璟陪着他。李璟又素来是好热闹的,远远听得一群宗室子弟们的呼喝声后,便坐不住了。 “你入了千牛卫之后,便已经许久不曾与他们来往了罢。”见他坐立难安,几乎是抓耳挠腮了,李徽不禁一笑,“如今也算是与他们和缓关系的良机,切莫错过,去罢。”同宗同族之间,无论发生过甚么事,或者未来即将发生甚么事,彼此的面上情总是须得维持的。 得了他的准许,李璟立刻起身,眉飞色舞:“阿兄放心,我只将他们当成是远亲与客人。不过是主人家,所以才须得出面待客罢了。至于他们说甚么,又鼓动我做甚么,我绝不会轻易答应下来。” “我相信你必定知道轻重。”李徽道,目送他离开后,独自坐在望山亭中赏景。这座望山亭建在假山之上,居高临下,举目望去,越王府几乎尽数落入眼中。此刻府内处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宣城县主所居住的院子更是热闹。依稀仿佛能听见各种娇滴滴的莺声燕语。 宣城县主的婚事是由越王李衡做的主。越王妃王氏想将她嫁入京兆韦杜这等权势煊赫的世家大族嫡脉,李衡却为她挑了吴国公秦家的旁支嫡脉。王氏觉得女儿委屈,宣城县主却也认为这桩婚事极为妥当。毕竟,吴国公秦家有清河长公主在,无论如何都会照拂她这个侄女。 当然,仔细论起来,以吴国公府的地位,便是旁支嫡脉也并非下嫁。当年太宗文皇帝对秦家的偏爱几乎是众所周知。若是他多几个女儿,恐怕秦家尚主的驸马绝非仅仅一人而已。就算到了如今,秦家亦是超然的。毕竟是圣人的母族,又是清河长公主的夫家。按照李衡所想,万一越王府倾覆,大概整座长安城内也唯有秦家能护住自己的女儿了。 想到此,李徽却是颇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在上一世,秦家很快便步入越王府的后尘——对于那一位圣人而言,母族的情分也算不得什么,比不过他急于掌控的权力,也比不过帝皇独断之心,甚至比不过他的宠妃。当然,清河长公主早逝,无法求 分卷阅读270 分卷阅读270 分卷阅读27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1 情亦是秦家覆灭的原因之一。 如今他那位舅祖父痛快地放开了大权,称病在家中休养,姑父则成了圣人的心腹,清河长公主身体康健——秦家应当能够像祖母所期盼的那样,继续绵延下去罢。 这时候,他远远望见长宁公主的厌翟车与卤簿,便吩咐了身边的部曲几句。最近燕湛一直紧紧跟着长宁公主,似乎有意借此加深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这种法子究竟是否有效用,李徽一时间还瞧不出来,但他与长宁公主私下议事却是艰难了不少。 新安郡王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如今天这样的日子,这位未来的驸马应该不至于跟进宣城县主的闺房里去罢。啧,若是二人情浓时,这般紧紧相随倒也称得上是妇唱夫随。但偏偏悦娘对他无意,想必早便觉得他厌烦极了。 不多时,长宁公主果然便带着永安公主过来了,燕湛也确实没了踪影。宫婢们将望山亭中布置一新后,便退后数步远远地避开了。李徽逗了永安公主几句,就听小家伙奶声奶气道:“堂姊身边围了好些人,都不认识,又吵闹。” “玔娘姊姊正忙着梳妆打扮,也顾不上待客。”长宁公主解释道,“环娘姊姊也须得待客,分不出心神来单独陪着我们。越王府其他堂嫂有心想与我们亲近,但婉娘并不习惯与陌生人来往,只得与她们道了别。原本我有心想再去与长辈们一起坐一坐,但方才安兴也来了,瞧见她便觉得扫兴,倒不如来寻阿兄呢。” “原来我只是个无奈之选。”李徽笑着摇了摇首,给永安公主喝了些乌梅浆,又放小家伙在亭子边顽她的小绣球:“对了,最近燕湛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一直紧紧随着你?就像是生怕你被谁诱骗了去似的。” “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长宁公主似笑非笑,“阿兄也不必管他,咱们兄妹该见面便见面,该说甚么便说甚么。”原先她还想着寻燕湛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过见他不知受了何人指点,渐渐展露深情款款的模样,便觉得时机未到。他想以情动人,而她只想谈利益,这种巨大的分歧暂且还是掩盖起来得好。否则,说不得会为有心人所趁。 “如此正好,我正有些事要告诉你。”李徽道,声音压低了些,含着笑意,“你大概不知,昨日发生了一桩趣事。杜十四郎不愿娶杨八娘,竟来寻子献,想劝服他去娶杨八娘。最终两人谁都没有劝服谁,只得暂时合作。悦娘,这件事,你觉得可否作为开始?” 长宁公主怔了怔,沉思起来。 第186章 觅得良机 日暮时分临近,清风徐徐拂过,驱走了游荡在空中的热意。李徽从容自若地含笑望着顽耍的永安公主,仿佛方才他所说的那些话并不重要,只是寻常兄妹间的笑谈罢了。然而,事实上,这却是他们的首次出击。如若失败,他们也将面临更加困窘的境地。 思索片刻后,长宁公主仿佛想到了甚么,眸中微定:“阿兄应当知道,阿爷一直对齐王与蜀王不满意。”说是“不满意”或许还轻了些,应该说是圣人早便放弃了他们。毕竟,寻常人家的父亲便是再有不满,也依旧存着仔细教导孩子的念头,指不定哪天孩子便醍醐灌顶,变得出息起来了呢? 然而,圣人却是眼中容不下沙子的脾性,而且身处于他所在的至尊之位上,也很难不挑剔一些——与长女幼女相比,甚至与兄长们所出的侄儿侄女相比,这两个儿子的秉性实在太差了。分明有那么些出众的兄姊在前头,他们却偏偏都学了一身狭隘心性,就算是再仔细教,恐怕也教不好了。 其实,圣人也并非不曾感慨过。同样是长于妇人之手,为何杜皇后教出来的女儿,便能令他叹息怎么不是位皇子?而杨贤妃教出来的儿子,便让他连看着都觉得无奈甚至于不耐?两人都是顶级门阀士族的女儿,论起见识都并不少,心性气度却相差甚远,或许这便是她们教导儿女出现差异的根源罢。 他疼爱的长女举手投足都气度非凡,而长子却只是看着聪慧,其实被惯坏了,又骄纵又不知天高地厚。至于张昭仪便更不必提了,小门小户出身,教得蜀王平时就像只鹌鹑似的,只知唯唯诺诺,哪有半点皇子的风范? “阿爷也已经是而立的年纪了,膝下却一直只有我们姊弟妹四人,也有杨贤妃与袁淑妃从中作梗的缘故。在这些年里,有些人的心,是生生被养大了。”长宁公主勾起了红唇,笑中带着讽刺之意,“殊不知,便是再如何使手段,不该属于她们的,便永远都不会归她们所有。” 李徽略作思索:“就算叔父有意选妃,焉知袁淑妃与杨贤妃可会善罢甘休?”前世他身死之际,那位圣人膝下仿佛有四个皇子。其中有两个便是袁淑妃这位宠妃所生。杨贤妃所出为长子,袁淑妃所出既非嫡也非长,却占了一个“宠”字。二人都想夺中宫之位,为自己的儿子正名,后宫内自是越发腥风血雨,连前朝也受到了波及…… 这一世发生了这么多变化,或许袁淑妃合该命中无子?不然怎么迟迟都没有三皇子降生?又或者,杜皇后其实早便有所准备?否则袁淑妃一旦有子,便定然要夺中宫之位,杜皇后母女三人必将落入凶险的境地。 “她们不善罢甘休又如何?”长宁公主淡淡地道,“阿爷已经答应,若有阿弟诞生,便交给阿娘抚养。不然,将阿弟给谁养着他都不放心。”她犹记得,当时阿娘苍白的脸上透出了几分血色,越发显得秀美惊人,仿佛欣喜之意难以自制。然而,她却依稀能从阿娘的眼眸中,看见几分淡漠与悲凉。 作为一位无子的皇后,便是此时再如何花团锦簇,也总有岌岌可危的时刻。而若是认了养子充作嫡子养育,往后就有了依靠,不必再心忧难安。无论如何,阿爷此举确实是为了阿娘考虑,可见他心中一直挂记着她。 然而,已然经历过一段感情的长宁公主却倏然明白——父母之间的感情看起来确实深厚,但依然充满了各种疑虑与瑕疵。因为他们甚至不能彼此倾心信赖,无法彼此真正依靠,只满足于面上的疼惜怜爱。而且,试问世间会有多少女子真心实意愿意养育夫君与其他女子所生的孩子? 杜皇后佯作欢喜,也不过是为了自保,为了保住她的女儿们罢了。 看出她心中真正的情绪之后,长宁公主便从那一段痛苦的感情中彻底挣扎而出了。她发现,自己其实早便没有余裕哀痛失去的感情,更没有闲暇想其他事了。她内心之中铭刻着的使命,一直都是保护阿娘与妹妹,而不是追求自己的感情。 只不过,这些年以来,她并没有能力真正对付那些张牙舞爪的敌人,也无从下手。或许,如今确实正是个好时候。 李徽皱了皱眉,手 分卷阅读271 分卷阅读271 分卷阅读27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2 指轻轻敲着石桌:“叔父这个打算固然不错,但若能诞下中宫嫡子才是最好的。”养子……并非他看重血脉承继,而是养子的风险实在太大了。宫中从来不乏挑拨离间之人,若没有血脉相连,亲情尚来不及养得深厚些,便极有可能被谣言彻底毁去。而且,这对孩子的心性亦是极大的折磨。 长宁公主轻叹一声:“阿娘的身子骨尚未完全养好,一切顺其自然罢。”待到她足够强大,便是当真养了头白眼狼,也能将狼牙狼爪拔个干净,不教他伤着人。 “子献昨夜也提了起来,最想对付杨家之人,并非我们,而是另有其人——”李徽道,“圣人的心思传出去之后,宫中最着急的人,必定会有所行动。那时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这个最着急的人,并不是杨贤妃,而应该是膝下空虚的袁淑妃。不过,待到袁淑妃着急了,杨贤妃还能坐得住么?坐看两虎相争,再不失时机地暗中动手让她们两败俱伤,才是他们应该做的。 “我省得。”长宁公主低声道,“回去之后,我再问一问阿娘。” “不错,须得让叔母参详参详。若是叔母也同意,咱们方能行动。”李徽道。论起宫中的那些手段,论起内宅中的风风雨雨,自然是杜皇后最为了解。不过,太极宫中的事从来都不是圣人一家之事,而是国事,甚至是天下事。太极宫内一旦有动静,整座长安城都会震动起来,杨家又如何可能安稳? 远远地传来了迎亲的锣鼓声,堂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便带着永安公主去凑热闹了。宣城县主的婚事并不张扬,也丝毫不算豪奢,但却足够喜庆。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就算是安兴长公主,也仿佛喜上眉梢似的,浑身都透着光彩。 李徽遥遥地望了她一眼,不由得挂念起了他悄悄派去荆州与鄂州的部曲。那些部曲混在何城家的商队中,应当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只是,若想得到嗣楚王李厥传回来的信件,来回至少须得一个月。毕竟,他可不能像某些人那样,肆无忌惮地在驿道上用快马来回。 “阿兄!!”就在此时,李璟忽然冒了出来,拉着他便往外走,一路念叨个不停,满脸皆是难以掩饰的紧张之态,“大兄与我现在才想起来……这为难新婿可不能耍刀弄枪,而是须得让他吟诗作对。偏偏我们俩哪里见过甚么对子,思来想去,也只能让阿兄你出马了!!” “你何曾见过我吟诗作对?”李徽立即停了下来,斜睨着他,“当初我被我阿爷骂榆木脑袋的时候,你不曾听见?”他家阿爷最喜文赋,恨不得天天在文会上与一群人互相唱和。对于他的不开窍,刚开始简直是痛心疾首,后来——后来也就习惯了,彻底放弃了。 闻言,天水郡王连眼也不曾眨,反应极快:“那也总比我和阿兄两个石头脑袋强些!” “……”新安郡王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宣城县主的婚事总算是圆满地结束了。至于秦家人如何评论舅兄们所出的诗句与对子,新安郡王表示他没有任何好奇之心。 新婚的宣城县主与夫婿琴瑟和鸣,很是恩爱。见小夫妻二人过得好,越王李衡与越王妃王氏也十分满意。于是,好不容易闲下来的王氏又开始琢磨准备李璟的婚事,顺带催促他多与未来的娘子见一见面。 李璟自是阳奉阴违,每当受不住催促,便来濮王府住上几日。他还曾表示,长幼有序,理应等堂兄李徽成婚之后,再准备他的婚事。此言让圣人与杜皇后不由得笑了起来,纷纷说“确实该如此”、“也该给玄祺挑个好日子”之类的话。然而,说归说,这两位却并没有别的动静。 天水郡王颇觉得不满,忍不住主动奔到濮王府倾诉:“阿兄,你府中空空落落的,到现在也没有半个人照顾,什么时候才将阿嫂娶回来?前几日我向叔父叔母提过,长幼有序,理应你先成婚,然后才轮到我——” 新安郡王抬起眼,颇有些阴测测之感:“我还道好端端的,叔父怎么又关心起了我的婚姻大事,原来是你惹的祸。”杜娘子毕竟是先帝定下来的孙媳妇,圣人也不好让她在孝期中成婚,更不能换个人选,于是越发可怜起侄儿来。若非杜皇后在场,他险些回绝不掉圣人给他赐下的几名美貌宫婢。但就算是如此,那几名宫婢亦是暂时在杜皇后那里养着,据说待他阿娘阎氏从洛阳回来,便会领回濮王府让他正式收用。 莫说新安郡王本便对美貌宫婢无意——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他有意,家中也已经盘踞了一头雄狮,如何能忍受自己的领土中有人入侵?——这两天,他险些被满腔酸味的狮子折腾得腰都要断了,对罪魁祸首自然不会有甚么好脸色。 天水郡王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退了一步,嘟哝道:“阿兄,我也是为你好。” “玄祺之事,便不劳大王费心了。”坐在一旁的王子献笑得越发温雅,“听闻越王妃也给大王准备了美婢伺候,大王何不回府享用呢?” 不知为何,天水郡王只觉得他的笑容比堂兄的冷脸还更危险几分。于是,他果断地决定撤退:“呵呵,我这就回去看看……嗯,我走了,阿兄你记得好好养病!脸色如此难看,就别再勉强自己处置什么劳什子的公务了!!” “……”新安郡王默默地将帐都算在了该算之人身上。 第187章 人心不足 仅仅几日之后,太极宫便传出了杜皇后的懿旨:一则放出百余名年纪在二十余岁左右的逾龄宫人归家,许她们自由婚配,以彰显皇家之德,恢复阴阳之和。二则正式奉几位太妃迁入高祖曾居的别宫,王太妃、杨太妃、燕太妃等皆在此列。曾经服侍过太宗的低位嫔御则或依附这几位太妃为生,或可往昭陵守陵,或可选择出家。三则采选才德出众之女子充入后宫。 懿旨一出,整座长安城几乎都为之沸腾。其实,许多人早便已有猜想,圣人好不容易守完三年孝,身边都围满了旧人,也该采选新人补充宫掖了。不少没落勋贵与世族更是一直翘首等待,生怕自家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错过飞上枝头的机会,迟迟不愿给她们定下亲事。如今他们终于等到这一日,又怎能不欢欣雀跃呢? 一时之间,长安城内所有宴饮上谈论的都是这个话题。当然,绝大多数人都并不关心放出宫人、太妃迁宫之类的事,“采选女子”分明才是这份懿旨的重中之重。如何挑选、谁来挑选、最终谁能入宫等等问题更是引得人们争相猜测。旁的不提,那些在闺阁之中颇有美名的小娘子们究竟能否花落太极宫,便足以令人津津乐道了。 许是因这份懿旨,又许是因即将进入三伏天气之故,京城以及近郊皆是人心浮动起来。在各方诸多盘算以及 分卷阅读272 分卷阅读272 分卷阅读27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3 难以掩盖的权势之心中,某些人的动静便显得极为微不足道了。越王府忙着王太妃迁宫之事;安兴长公主也难得对杨太妃表露出了关怀之意;成国公府更是鞍前马后为燕太妃打理。 至于濮王府默默地留下了几位安仁殿出身的宫人,便是不少人都知道,也只道他与杜皇后、长宁公主一向亲近,说不得这些宫人便是留着给长宁公主出降后继续用的。而孙榕这样的富商悄无声息地以教养妹妹为名迎了三两位宫人回商州,更是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一石激起千层浪后,内宅中波涛汹涌的又何止是一家一户?又何止是没落世家勋贵? 高门嫡女虽多数与世家子婚配,但谁不曾向往过杜皇后、杨贤妃与袁淑妃那样的荣华富贵?就算嫁得有才又有情的郎君又如何?封得诰命又如何?在皇后殿下、贤妃殿下与淑妃殿下面前,照样只能低头拜下。 而高门庶女则更是将此当成翻身做主的晋身之途。谁愿意一辈子都不如那些个姊姊妹妹们呢?谁又愿意一辈子都仰娘家人的鼻息度日呢?与其安安分分地等着嫡母将自己嫁给世家旁支子弟,或者那些甚么才华之士,倒不如把握这个良机,日后教整个家族都不得不高看一眼,甚至行礼跪拜! 莫说是家中小娘子众多的大世族了,便是只有两三个适龄小娘子的人家,也都正为了获得这个天赐良机而绞尽脑汁,暗中隐隐较劲。至于拥有一群小娘子的杨家——简直就如同惊天雷霆落了下来一般,将所有人的不平之心都震了出来。于是,好不容易安顺几日的内宅中再度掀起了战火。而这一次,便是韦夫人想尽早扑灭那些小心思,亦是有心而无力了。 杨士敬杨尚书同样在考虑这个问题,趁这个好机会,杨家是否需要再送一女入宫?然而,无论送或不送,毕竟他还有好些个女儿待字闺中,已经看中的新婿也绝不能轻易放手。于是,他选了个休沐日,将王子献与杜重风都唤过来,打算亲自考校他们。 杨谦自是对杜重风耳提面命,甚至还提起了自家父亲的喜好,方便他好生表现。只是,大概他从未想过,自己这番苦心算是白白耗费了。他的这些话,转天就被杜重风带给了王子献,且还增添了他自己的新注解:“若是咱们二人都被他看中了,说不得他会将我们都留下来做女婿。” “也是。除了杨八娘之外,郡公府中还有好些小娘子。”王子献回道,神色看似正经得很,语中却带着调侃之意,“杨八娘比你大一岁,从年纪上来说,略有些不配。说不得,他正想留个年纪小些的小娘子与你呢。这回去宴饮的时候,你可得看仔细些,莫要错过了自己未来的娘子。” “……”这一瞬间,杜重风觉得主动来通风报信的自己似乎有些蠢,“子睦可知道你的本性?明日我便去慈恩寺告诉他,你这个大兄的真面目居然是这样的!!” “子睦已经出家了,大约也不会再关心我的本性究竟如何。”王子献勾起嘴角,“不过,若是你能以此劝他还俗,我们一家人都会诚心诚意地感谢你。”尤其是王洛娘与王湘娘,每天铩羽而归,第二日又不辞辛苦地奔过去,连他都瞧得有些怜惜了。 “……”杜重风决定再接再厉,“那郡王可知道你的本性?!哼,他应当是被你谦谦君子的模样给骗了罢?不仅仅是郡王,连长宁公主、天水郡王这些金枝玉叶也都被你这个伪君子给诓骗了。” “呵,我与玄祺素来坦诚相待,便不劳你来关心了。”提到李徽,王子献便不想与他继续无谓的口舌之争了。这杜重风来藤园如此勤快,焉知是不是冲着玄祺来的?上一回两人正好遇见,下了一盘棋,还约日后再战。呵呵,有他在,玄祺还用得着与别人对弈么? 待到宴饮的那一日,王子献与杜重风都早早地来到了弘农郡公府。拜见了杨士敬与韦夫人之后,杨谦继续带着他们游览自家的园林。许是因上回王家兄弟来时所出的意外实在有些伤颜面,这次游览居然格外安生,连一个明里暗里来看新婿的杨家小娘子也不曾得见。甚么贴身侍婢、乳母傅母等,亦是偶尔才能瞧见几片衣角。 对此,杨谦含笑解释道:“上次她们也不过是好奇新科甲第状头罢了。如今对你们丝毫不陌生,自然不会再冒冒失失地做出甚么失礼之事来。” “原来如此。”杜重风笑着接道:“我也曾听子睦提起过当日之事。方才还正在想着,是不是杨家的小娘子都瞧不上我这样的白身呢。”他与杨谦是师兄弟,而且明面上很是亲近,因此言语之间也并不顾忌甚么。 “谁敢瞧不起我的师弟?若真有这般眼界狭隘之辈,自有师兄替你出头!”杨谦佯作大怒之状,似笑非笑的目光却在王子献身上转了转。 王子献只作听不懂他的暗示,依旧泰然自若:“不错,杜十四郎切不可妄自菲薄。你的才华与人品,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不得哪一日,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之名,便落在你身上了呢?” “王兄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都羞愧得不敢面对你们了——在两位堂堂的甲第状头面前,我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杜重风忙推辞道,脸上皆是苦笑。 “我看子献说得很有道理。我便正等着你日后将那个甲第状头的名头从他那里夺过去呢。”杨谦接道,语中似真似假,眼里也浮动着笑意。然而,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看着杜重风的目光,也依稀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且不提眼下他们三人之间如何风云变幻,待到杨士敬招待他们的时候,便又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了。作为礼部尚书,杨士敬亦是满腹经纶,字里行间几乎时时都存着考校他们的意思。但这两位少年郎却无不是轻而易举地便引经据典回答他的话——反应之迅疾,才思之敏捷,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杨士敬的爱才之心不由得更甚了几分,左看右看,真是一个都舍不得放手。能拥有少年甲第状头为新婿,谁会嫌弃太多呢?他简直恨不得大唐疆域中所有的少年才子,将来都是杨家的新婿,都能替他出谋划策,甚至帮他成就大业。 四人看似相谈甚欢,实则各有心思。 陷入欢喜中的杨士敬更是不曾注意到,杨谦脸上亲切的笑意丝毫没有入眼,而他手中的玉杯险些就要被捏碎了,手指因太过用力而一片青白。 杜重风垂眸饮了一口美酒,心中轻轻长叹;王子献则勾起唇角,笑得越发愉悦了。 同一时刻,杨家正院内堂之中,杨八娘伏在韦夫人膝上,含着泪哽咽道:“甚么少年甲第状头,也不过是补了个县尉的缺罢了。且不提校书郎了,便是正字,也比他那个县尉好听些!!”明经出身的新科举子,通常被封为正字,论品阶 分卷阅读273 分卷阅读273 分卷阅读27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4 与京县尉相当,比之校书郎自然都次了一等。 韦夫人怜惜地抚着她的背:“那些个明经出身的正字,如何能与少年甲第状头相比?若是只看眼前他的职缺高低,你的目光也未免太短浅了些,为娘真是白教你十几年了。你可曾想过,你的确可以嫁那些门荫出仕的世家子弟,甚至于生下来就带着勋爵的宗室与勋贵。只是,几十年后,当王子献成为手握实权的宰相时,他们的职官大概还熬不到五品服绯呢。” “阿娘也说,那是几十年后的事,而且他也未必就能成为服紫高官。”杨八娘啜泣,“说不得,儿白白跟他受了几十年的苦,最终只能挣个五品的县君呢?呜呜,倒不如嫁个带着勋爵的,日后像阿娘一样,封作郡夫人甚至国夫人呢。” “……”韦夫人沉默片刻,心中默默地盘算起来,叹道,“若有这样的好婚事,我早便为你寻到了。哪里至于全凭你阿爷做主呢?只可惜,成国公府的那位燕大郎……唉,迟早都能得国公之位,不仅年少俊美,又颇为聪慧……可偏偏他却是要尚主的。” 太宗皇帝封的国公、郡公确实不少,但嫡长子嫡长孙之类不是早早地成婚或者定下了亲事,便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却不知进取的纨绔子弟。杨八娘是嫡幼女,确实生得太晚了些,遇到的姻缘也不够样样俱全。 闻言,杨八娘的目光闪了闪,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了真正的心思,抽抽噎噎地低声道:“不是还有……不是还有宫中那位么……儿若是要嫁,便定要嫁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儿!!” 第188章 争相入宫 这厢杨八娘缠着韦夫人,满面娇羞地诉说着自己的小心思;另一厢杨士敬与王子献、杜重风相谈甚欢,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将他们二人都归入自家门下。当然,与目前尚未取得功名的杜重风相比,杨尚书更愿意将嫡幼女杨八娘许给王子献。杜十四郎他也必定不会亏待,挑个容貌学识顶尖的庶女记在韦夫人名下,与嫡女一样给满满当当九十六抬嫁妆便是了。 他心中盘算得正好,将杨谦费尽心思所想的那些反对之词都驳了回去:“说来说去,你也不过是因着杜十四郎是你师弟,所以一直偏帮着他而已。王子献究竟有何不妥之处,你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明笃啊明笃,为父教了你这么些年,可不是为了让你学着偏心的。处在为父这样的位置,所见的只有才学、能力与秉性,并无亲疏远近之分。” 杨谦一时词穷,再也寻不着合适的借口,只能沉默。他总不能直言,王子献确实没有一处不好,但他就是瞧着此人不顺眼罢?他总不能明说,他担心王子献日后取代自己的地位,所以心中颇有危机之感罢?若当真说了,恐怕也只会让父亲失望罢了。父亲眼中的爱子,所有人眼中的杨明笃,都绝不是如此气量狭小之辈——所以他绝不能露出破绽。 父子二人来到正院内堂,杨尚书正难掩喜色地想与韦夫人说这个好消息,便听杨八娘在里头歪缠:“阿娘若是当真心疼儿,便该为儿好生打算。儿嫁了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儿有甚么不好?对咱们杨家,对阿爷阿娘阿兄,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阿娘,好阿娘,便许了儿罢!儿可不想日后只能忍气吞声跪拜那些远远不如儿之人……阿娘难道也忍心让儿受那样的委屈么?” 闻言,杨尚书不由得紧紧地拧起了眉头,冷笑着推门而入:“嫁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儿?真是好大的口气!!”他垂眼看着韦夫人与杨八娘母女两个,难掩失望之色:“阿韦,八娘不懂事也就罢了。你还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性情么?竟然由得她如此胡思乱想!!我看,她早便被你宠坏了,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韦夫人依旧不疾不徐地抚着女儿的背,淡淡地道:“那阿郎不妨直言,你究竟会不会送女儿入宫为妃。若是要送,又为何不能是八娘?论容貌论性情,她可比任何一个姊姊妹妹差?” 她声音虽轻,却字字句句都在叩问杨士敬的本心,令杨尚书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不错,整座弘农郡公府里,早有不少人都觉察到了大房与杨贤妃的裂痕。自从自己封妃,大皇子也封了齐王之后,杨贤妃的野心便急剧膨胀,隐隐有不受控制之势了。在她心里,她的儿子便是日后的皇帝,而她至少是太后,自然容不得任何人对她指手画脚。若不是二房实在是一堆扶不起来的烂泥,她又如何甘心听从这位伯父的话? 对这位只知与袁淑妃争宠的侄女,杨士敬的耐心也渐渐地用尽了。若是她愿意听他的话,又何至于将齐王养成如今这个模样?如此不讨圣人喜欢,便是占了长子的名分又如何?封东宫太子依然是遥不可及之事。 杨贤妃与齐王,或许会从不听话的棋子,彻底变成一手坏棋。此时若能抓住机遇,捧出一位嫡亲女儿为妃,再生个讨圣人喜爱的皇子,这两颗坏棋又能算得上甚么?!而且,对于安兴长公主而言,表姊表妹也并无差异,横竖都是母族的姊妹,支持谁都与自己无碍。 “送谁也不能送八娘!”杨士敬脸色微沉,“她这样的性情,入宫便是羊入虎口!!说不得连圣人都不曾见到,就被她的好堂姊给算计了!”杨贤妃虽然略有些浅薄之处,但毕竟在太极宫中经营了多年,且过得风生水起。她若有心对付杨八娘,只需动一动手指便足矣。郡公府要送的是一头敢于与虎相争的母狼,而非一只软绵绵的羊。 闻言,杨八娘委屈得泪水直落:“阿爷以为儿是甚么蠢物么?若当真入了宫,怎可能轻信堂姊会有甚么好意?宫中若有两个杨家女,阿爷自然只会帮儿,必定不会再理会她。那她便一定会将儿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听了她的想法,杨士敬与韦夫人的神情都稍缓了些,杨谦的目光更是亮得犹如星辰一般,望向杨八娘的时候,便犹如看一件稀世珍宝似的。 杨八娘察觉到他的态度转变,心中不由得暗喜,又道:“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自然也不是那般容易得到的。儿明白,宫中每一个女子都不是吃素的。但阿娘已经教了儿这么些年,儿也不是甚么容易被人欺侮之辈。” “容我再想想。”杨士敬道,命他们兄妹二人离开,“此事且不必着急。你也不必一门心思地想着入宫。如王子献这样的好儿郎,往后必定会服紫甚至封爵。多少人盼都盼不来这样的佳婿,你还嫌弃甚么?”他还惦记着那两个少年英才呢,自然须得好生权衡一番。 杨八娘还待再言,韦夫人却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于是,她只得不甘不愿地告退。杨谦走在她身侧,见她轻咬着红唇满面不甘,微笑着宽慰道:“倒是我想岔了,一心要给你寻个少年才子,却忘了问 分卷阅读274 分卷阅读274 分卷阅读27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5 你心中所向。” 杨八娘立即惊喜道:“还请兄长助儿一臂之力!!” “你才是我唯一的嫡亲妹妹,不助你一臂之力,我还能助谁去?”杨谦勾起唇角。对他而言,杨八娘入宫有百利而无一害。一则断绝了王子献成为郡公府新婿的可能,毕竟杨家也不可能再厚着脸皮许嫁别的女儿了。二则这可是他的嫡亲妹妹,若是得了宠爱,他作为国舅自然有数不尽的好处。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几乎是心有灵犀地想到: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又几日过去,杨士敬迟迟未能作出决定,杨谦与杨八娘却早已忍不住暗地里悄悄四处打听起来。且不说别的,至少究竟有哪些想送女入宫的人家,这些人家的小娘子品貌又如何,便是极为重要的消息。毕竟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就在此时,某位大长公主出面举荐了一位没落勋贵之女,据说容貌美得惊人,性情也十分温婉。杜皇后便将那位少女唤进宫来仔细看了看,又细细查了她的身份,而后就让她留在宫中了。待到圣人宠幸之后,杜皇后几乎是立刻很大度地给她封了个婕妤。 婕妤,那可是二十七世妇之首,正三品的内命妇!!而如韦夫人这样的外命妇,也不过是正三品的郡夫人罢了!!这才宠幸过一两回而已,若是有了龙胎,岂不是转眼便能封九嫔?再过几年,贵妃与德妃这两个空缺的四妃之位岂不是也能补上了?! 消息传出之后,京中那些本便想送女儿入宫的没落勋贵世族简直要沸腾了。他们这才醒悟过来,圣人与杜皇后从未想过大肆采选。应当是与高祖朝、太宗朝一样,由公主或者皇后举荐合适的贵女入宫,或者臣子进献颇有才德之名的自家女子。 于是,很快,诸位大长公主、长公主的府门前便几乎是门庭若市。毕竟,得一位贵主的举荐,名头上听起来比自行进献响亮许多。而且,若是自身职官不够高,只是闲散勋贵或散官,就算是拼了命地举荐,也很难引起宫中贵人的注意。 因着举荐的少女迅速增至上百名,杜皇后便邀请杨贤妃与袁淑妃一同召见她们,从中挑选足够出众者补充后宫。由于事关长辈之事,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都没有机会旁观。但小家伙远远听见附近的热闹之声,以为这一大群人聚起来是为了顽游戏,于是十分好奇地坚持要留在附近遥遥望着。 长宁公主索性邀了新安郡王入宫一起看热闹。加上本便在宫中值守的天水郡王,堂兄妹四人坐在高处的凉亭中,远观那些袅袅婷婷的少女,不多时便都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离得这么远,样貌身段都看不清楚,还不如出宫参加一回宴饮呢。外头的宴饮上处处姹紫嫣红,甚么样的小娘子见不着? “阿兄,最近你可曾见过,那些往公主府一车车送礼物的车队?”李璟道,“我前些天便遇到好几回。与我们住在同一个里坊的,不过是位……我连名号都不太记得的姑祖母而已,听说这些日子已经收礼物收到库房中都装不下了。那些颇有声望的姑祖母还不知收了多少呢!!”说实话,他有些羡慕,收一次礼便充盈了私库,比他那六百实封户可划算多了! “嗯,据说好几位姑祖母收的礼物都堆到别院里去了。”李徽道,“还有人莽莽撞撞地将礼物送到了濮王府,被我退了回去。这些人也是一时情急,胡乱行事——这天底下哪有侄儿给叔父举荐女子的道理?” “……真没有?”天水郡王怔了怔,虚心请教。 “……”新安郡王与长宁公主斜睨了他一眼。 “呵呵。”天水郡王不由得讪讪地笑了起来,“我……我也没有其他的意思……”他只是有些羡慕嫉妒恨罢了。“阿爷阿娘都忙着给祖母迁宫呢,也不想掺和这种事……便是有兄嫂起了心思,也被阿爷按了回去……” “连清河姑母与临川姑母都闭门谢客呢,你还胡思乱想甚么?”长宁公主不由得嗔道,很是豪爽地拔下发髻上插戴的宝石梳子与步摇,“喏,你若是缺钱花用,便将这些拿去。至少能换个数百金罢。” 新安郡王也慢条斯理地取下了身上佩的双龙戏珠羊脂白玉佩:“拿去质库当了,至少千金应当是当得的。”至于另一件成色稍逊的双鱼佩,他只是拢了拢,倒是并没有取下来的意思。 天水郡王的脸皮自然还没有厚到这般程度,立即涨红了脸跳将起来:“赶紧收回去!!我就是问一问,你们可别捉弄我了!!” 见他面红耳赤,新安郡王与长宁公主挑起眉,无不朗声笑了起来。 第189章 姊妹相争 杜皇后斜倚在凭几上,淡淡地打量着底下跽坐的少女们,唇角勾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群小娘子约莫不过十五六岁,便是不施脂粉,亦是透着天然的好气色。个个肌肤白嫩细腻,仿佛一掐便皆是水盈盈的。她们都穿着颜色鲜艳的及胸襦裙与薄纱短衫,衬得那一段段如天鹅般修长的颈项越发白皙。举手投足间,半遮半掩的酥胸亦是脂白粉腻,足以令人生出无限遐思。 果然是青春年少,顾盼之间透出的青涩与热烈交织在一起,宛如花苞半放的花朵,犹为引人采撷。若换了她是男子,定然也会喜爱这些新鲜颜色罢。她们毕竟已经年华老去,早便不比得当年了。 想到此,杜皇后轻轻地瞥了瞥杨贤妃与袁淑妃,轻声道:“见着她们这群小娘子,我才觉着自己早便老了。再过两年,连悦娘都要出降了,岁月可真是不饶人哪。”她看似病弱苍白,气息也很是不稳,却十分温和。说话间,底下有不少胆大的小娘子抬眼悄悄看她,露出或热情或艳羡或意味不明的神色。 杜皇后犹如不曾看见似的,目光掠过她们:“仔细想想,这宫中也已经有许久不曾进新人了。也是我这个皇后失职,倒教圣人光是看着我们这几个老婆子便看了这么些年。两位妹妹,这回咱们可须得好生挑一挑。不为别的,只为让圣人觉着高兴。” 无论心中如何想,杨贤妃与袁淑妃面上皆是含笑附和。两人审视着底下的少女们,视线比之杜皇后的威势更胜几分。那些胆大的小娘子也不敢再造次,只得正襟危坐,垂首不语。整座殿中足有上百人,却是悄然无声,几乎是落针可闻。 “你们便随意挑几个罢。”杜皇后道,“她们的身份都已经查验过了,皆是京中世族官家之女,家世清白。如今啊,也只看合不合咱们的眼缘了。”说罢,她便像受了累似的,竟是垂眸休息起来。 杨贤妃与袁淑妃皮笑肉不笑地对视一眼,便让那些少女都抬起头来。许是因里头没有熟识的面孔,杨贤妃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随意点了两个清秀婉约的小娘子。她当然知晓 分卷阅读275 分卷阅读275 分卷阅读27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6 ,圣人一向不喜这种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女子,她也从来都不想为自己增添甚么劲敌。 袁淑妃的目光却是直直地落在角落里的一名少女身上,忽然一笑,明艳的容貌越发艳光逼人:“妩娘,还不快过来给皇后殿下、贤妃殿下问安。”她话音刚落下,那少女便袅袅婷婷立起身来,行至她们面前拜下。 杜皇后抬起眼,打量着少女,发现她与袁淑妃似有三四分相像,不仅奇道:“这也是你们袁家的小娘子?”这般相像的二人,彼此定然有血缘。而且,圣人宠爱袁淑妃已久,见了这张年轻的脸孔,定然也会爱屋及乌,亦始终忘不掉袁淑妃年轻时的模样——啧,可真是好打算、好手段。 袁淑妃掩唇而笑,目光流转间越发风情无限:“这是家中的侄女,正好来与妾作伴。”她出身没落的官宦之家,兄弟皆是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唯一的姊姊远嫁洛阳。若非没有可靠的娘家人,须得暗中扶植自己的势力,以她受宠的程度,又何至于只能与母凭子贵的杨贤妃斗个旗鼓相当? 眼下,袁淑妃唯一缺的,便只有子嗣了。为此,她果断地与兄弟和解,寻来了家中的侄女作为帮手,甚至于打算借腹生子,也算是性情非同一般的女子了。待她有了孩子,无论是否自己所生,素来不得圣心的杨贤妃与齐王便不足挂齿了。 “真是像足了你,圣人必定也喜欢。”杜皇后微微一笑。许是年纪仍有些太轻了,她从这位袁妩娘的眼中,看见了掩藏得极为小心的野心。袁家人的血脉,可真是有趣得紧。 杨贤妃也赞了几句青春貌美之类的话,仿佛暗讽袁淑妃已是人老珠黄。袁淑妃却是毫不在意,轻轻握着袁妩娘白嫩的柔夷,低声与她说起话来。杨贤妃不由得气闷难当,眼睁睁看着杜皇后选了两个颜色顶尖的小娘子,便又换了一群人。 然而,这一回却没有方才那般侥幸了—— 杨贤妃在争奇斗艳的小娘子们当中,发现了格外熟悉的面孔。那是她年仅十五岁的堂妹杨八娘,盛装打扮,姿容仪态皆是无可挑剔。这一瞬间,她保养妥当的脸不禁扭曲起来,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震惊与恼恨,甚至于隐隐约约的恐惧。 杜皇后微微地挑起了唇角,仿佛并未注意到她的失态。袁淑妃却并未放过这个好机会,故作惊喜地指着杨八娘道:“贤妃姊姊,那个小娘子与你生得有些相像,莫非也是杨家的小娘子?可同样是你的小侄女?”说罢,她还捂着唇笑了起来。 杨贤妃好不容易恢复了镇静,亦是双目微睁,仿佛这才发现杨八娘的存在似的:“那是妾的小堂妹。唉,世父怎么没有派人来与妾提一声呢?若是早知他有意送八娘入宫,妾便亲自着人去接她了。” “如今亦是不迟。弘农郡公想得也很周到,送来了一位好妹妹与你作伴。”袁淑妃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将杨八娘唤到跟前。 杨八娘是顶级门阀士族嫡脉嫡女,且不说容貌各有千秋,身姿仪态比之袁妩娘自然更胜一筹。她姿态优美地行完礼,目光盈盈地落在杨贤妃身上,轻启红唇唤道:“姊姊……”这一声姊姊,仿佛蕴含了无数感情在其中,足以令闻者为之怜惜万分。 杨贤妃定定地注视着她,红唇勾了起来,笑意盎然:“好八娘,日后咱们姊妹便好生作伴罢。”她也握住了杨八娘的手,然而下一刻两人便都发现,彼此的手心皆是一层冷汗。在如此炎热的夏日午后,对方的手心居然这般冰冷滑腻,令她们都不由得生出了错觉——仿佛自己握住的并不是手,而是一段冰冷的蛇身。 这一下午,杜皇后、杨贤妃与袁淑妃便挑了足足二十位美人充入后宫。因她们都是官宦女子,杜皇后并未吝啬,将她们都封为了正六品的宝林。 而其中出身最高的杨八娘,则封了正五品的才人,显得格外与众不同。虽然她离四妃、九嫔还十分遥远,但正四品的美人、正三品的婕妤,已是近在眼前了。 一切结束之后,杜皇后含笑看着长宁公主替她给懿旨盖上皇后之印,回想起那一张张年轻脸孔上的勃勃野心,不禁轻轻一叹:“悦娘,我病得实在有些太久了。或许,很多人都将我忘到九霄云外了。” 长宁公主在发给弘农郡公府的懿旨上按了皇后大印,抬起首,嫣然一笑:“阿娘,只要阿爷、我和婉娘一直记着你,便足够了,不是么?”在宫中即将群魔乱舞的时刻,杜皇后继续避居中宫,任杨贤妃与袁淑妃各施手段,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上策。 永安公主也跟着凑热闹:“儿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记得阿娘!” “好孩子。”杜皇后眸光微动,越发温柔了几分,“宫内的事有我在,宫外的事——你告诉玄祺,尽管施为便是。”两虎相争,岂能不伤?最好一死一重伤,或者两败俱伤再无相争之力,只能苟延残喘。其余低位嫔妃并无根基,整个太极宫便又回到她的掌控之中了。就像当年身在东宫时那般,背靠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喜爱,作为太子妃的她,何曾惧过谁来? 就在宫中来使正挨家挨户地传懿旨的时候,杨士敬特地让人接来了王子献,在书房中见了他。这位俊美的少年郎仿佛似有所感,目光中隐约带着怅然之色,却依旧清正无比。显然,他已经猜出了甚么。 杨尚书端详着他,心中不由得长长一叹:如此出众的少年郎,竟不能成为他的女婿,实在是令人扼腕。但他却并不后悔最终同意将杨八娘送入宫中。毕竟,亲生女儿获得圣宠,比起区区一位少年甲第状头自然更为重要。 “子献……”杨士敬清咳了一声,正色道,“以前也曾与你提过,老夫或许没有机会听你唤一声‘岳父’,但那声实打实的‘舅父’却是不想错过的。改日老夫便亲自去一趟蒲州裴家本家与你说亲,你意下如何?” “……”王子献的目光黯了黯,沉默了片刻,方恢复了平常潇洒随意的模样,“晚辈也曾说过,舅父并没有‘虚实’之分。至于婚姻之事,承蒙舅父错爱,晚辈心里自然是愿意的。”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晚辈还须得派人回商州询问家严与家慈。” “当然,此事还须得由你阿爷与阿娘做主。”杨士敬早便将这位少年甲第状头查了个底朝天,偶尔也会关注商州的消息,自然知道他在家中并不受宠爱。当然,“不受宠爱”在杨尚书眼中却是极好之事。这意味着这位少年对王家的感情不可能太深厚,反而会依赖与感激待他极好的杨家。 些许言语与举动便能将一位少年甲第状头拉拢在身边,比养着杜重风及他的亲眷还更划算些。杨尚书不由得笑眯了眼:“老夫亲自给你阿爷写一封信,你着人一起送 分卷阅读276 分卷阅读276 分卷阅读27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7 回去。”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见了他的信,焉有不应之理? “那便有劳舅父了。”果然,就像杨尚书所预料的那般,王子献绽出了充满感激的笑容。这笑容来得如此自然,如此真挚,仿佛一直等着这个好时机,表露出主人真正的所思所想。 至于笑容之后还藏着甚么,杨尚书已经顾不上细看了。因为杨家的奴仆们已经忍不住过来报喜了:“阿郎!宫中来使送来了懿旨,请阿郎出去接旨呢!咱们八娘子被封为了才人!!” 杨尚书抚须而笑,王子献立即拱手给他贺喜:“恭喜舅父!” 此时此刻,两人仿佛都已经彻底忘记,这位眼看着便炙手可热的杨才人,前些日子险些就成了新科甲第状头的新妇。 第190章 夜探杨府 在太极宫中,一位正五品的才人着实算不得甚么。且不提位居东宫的杜皇后,深得圣宠的袁淑妃与凭着育子之功而跻身四妃的杨贤妃以及谨小慎微的张昭仪——便是三两个默默无闻的东宫旧人亦是婕妤或者美人,就连那位甫进宫不久便被封为婕妤的周氏,目前也足可俯视杨八娘。 这确实仅仅只是一个不错的开始而已。然而,弘农郡公府上下无不认为,杨八娘往上升位分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毕竟她年轻貌美,又有弘农郡公府作为凭仗,无论是袁淑妃或是杨贤妃,若想动她一动,都须得掂量掂量她的嫡亲阿爷杨士敬。只要得到圣人的宠爱,位分、孩子,还有甚么是她得不到的呢? 王子献立在角落中,遥遥望着欢喜无限的杨家众人。杨士敬与韦夫人露出的笑容依旧带着几分矜持,杨谦的喜色却已是毫无掩饰。那些妾室与庶女们则更是欢喜极了,一群莺莺燕燕不停地说着吉祥话,仿佛被送入宫中得到荣华富贵的人是她们自己似的。 见状,王子献不禁生出几分好奇来。从他安排在杨家的棋子传来的消息里可知,这位杨八娘并不能算一位聪慧灵透的世家女子。若说宫中那位杨贤妃不但浅薄虚荣,而且很是自以为是,那杨八娘的这些毛病也是样样不少。仔细说来,她不过是位被父母养得眼高手低的美貌小娘子罢了。 那么,问题来了——杨家为何能如此笃定,她入宫之后便定能过三关斩六将获得圣宠呢? 且不提杨贤妃的忌惮之意,便是袁淑妃稍稍用些手段,也足以教这个小娘子彻底翻不过身来。而且,圣人岂是那种一见美貌小娘子便心生喜爱的君王?从他居然能真真正正地守孝三年,以及尽管杜皇后重病无子却依旧保有圣宠看来,他绝不是会被美色轻易动摇心志的帝皇。 又或者,杨家这些人已经被之前所取得的胜果冲昏了头脑?又或者,杨八娘这步棋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所以他们都已经顾不得她会遇上的危险了?只是满心希冀她带来他们所愿意看到的结果? 或许是罢,毕竟若是杨家真存着以外戚身份篡位的野心,首先他们必须拥有一位能够完全控制住的皇后,或者拥有一个年幼不知事的太子甚至是幼帝。 这一夜,杨家的庆贺晚宴持续到夜半时分方告停歇。作为恰逢喜事的客人,王子献亦得以列席共同庆祝。好几位杨家小娘子都以熟识亲戚为借口,亲自过来唤了他一声表兄,并与他举杯共饮美酒。他微微一笑,毫不推辞地饮尽了酒,眼角挑起的时候,令小娘子们都不由得暗自红了脸。 因着宵禁早已开始,杨士敬便留了他在杨家歇息。而且,为了以示亲近,他特地让杨谦将王子献安置在后园书房中:“听明笃提起,你对他书房中的藏书与摆件都甚有兴趣。他那个院子中也是样样俱全,你便在那里住下罢。日后你可须得常来,老夫让你舅母专程给你收拾出一个院子。” “多谢舅父。”王子献难掩濡慕之色,“待会儿趁着醒酒的时候,孩儿还能向表兄借几本藏书看看。” “那些藏书你尽管看,不必与我客气。”杨谦亦是大方得很,“若有看得过眼的,便是送给你亦无妨。”虽然话说得如此好听,他心中却在滴血:不少藏书都是难得的孤本,他虽都已经记了下来,但孤本的价值又如何能估量? “表兄如此待我,我又如何能得寸进尺?”王子献勾唇笑了起来,仪态依旧优雅端方,“能够看那些藏书,便是我之大幸了。这些书想来都是表兄的心爱之物,君子又如何能夺人所好呢?” 杨士敬对这个便宜外甥真是越看越欢喜,当夜便写了一封信,命亲信明日便送去蒲州裴家本家。裴家号称河东裴氏,分为东眷裴、中眷裴、西眷裴、北眷裴、南眷裴等数房,好几房都已经迁居至长安,连宗庙也搬了过来。唯有他的阿姊杨氏所嫁的南眷裴及几个小房支仍留在老家。而当年的河东郡,便是如今的蒲州了,距离长安也不过是一日路程而已。 当然,他并不知晓,这个便宜外甥这一夜过得究竟有多丰富多彩。前半夜,他以醒酒为名,翻阅了数十卷孤本藏书,将它们一字不漏地牢牢记下。而后,他熄灯而卧,等到杨家的仆从都疲惫睡熟之后,才悄悄地翻出了院子。 在杨家人眼中,这位身量颀长的少年甲第状头看起来依旧有些单薄。他不仅不似成年男子那般结实,且更像是魏晋之际那些肤色白皙身体病弱的世家子弟。而且,也从未听说他喜好狩猎打马球之类的活动,似乎他将所有的时光都用在闭门读书与参加文会上了。 所以,若非亲眼所见,他们断然不会相信,这位少年郎翻墙的身手居然如此灵巧。高达将近两丈的院墙仿佛形同虚设,他轻飘飘地借力一跃,便不见了踪影。若是他们知道,就在几年前,他亲手引弓射箭杀死了多少敌人,面对尸山血海亦是毫不变色,恐怕便不会再小觑他的武力了罢。 虽然只来过杨家后园两回,游览时也不过是走马观花而已,但王子献似乎比许多杨家仆从都更了解这座园子的构造与布局。他在偏僻的小道上快步穿行,避过了那些摇摇晃晃四处巡查的仆婢,渐渐来到一片荒芜的野地附近。 着实很难想象,堂堂弘农郡公府居然还有一处这样的小院落。院外长满了荒草,野树垂藤几乎将院墙都盖住了,若是不仔细看,在夜色之中,或许谁都无法发现这间小院的存在。这一瞬间,王子献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穿过了整座长安城,来到了郊外的小村庄之中。 他眯了眯眼,心中不由得一叹:有谁会相信,弘农郡公府的嫡长子,居然住在这样一个荒凉的院落中?这种景象也令他生出了寻根究底之心:这位杨大郎究竟是犯了甚么过错?才被关在如同牢狱一般的简陋院子里? 杨家对外声称他一直在“养病”,但试问哪一个世家大族的嫡长子会在这 分卷阅读277 分卷阅读277 分卷阅读27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8 种地方养病?!便是修身养性,刻意追求返璞归真,也绝不可能是这般落魄的模样! 王子献沿着荒草中的羊肠小径前行,不多时便到得小院子前。他发现,院门居然是从外面紧紧锁住的。从沉重的锁链上头落的尘土来看,至少已有两三个月不曾打开过。而将近两丈高的院墙,更是牢牢地将里头的人禁锢住了。 若非杨家的数枚棋子都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院子里的人依旧活着,恐怕他会以为,杨家的大郎早已默默无闻地死在这个荒凉的院子中了。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位杨大郎对杨家绝不会有甚么好感——无论是谁,在被家人当罪人关了数十年之后,都不可能会再挂念少得可怜的亲情与所谓的血缘。说不得,不必他多言,不必他挑拨离间,只要让杨大郎以获取自由来交换,他便会很爽快地答应与他合作。 不过,王子献仍然需要考虑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杨大郎真的病了,而且病入膏肓,没有任何理智。这样的人,对杨家而言自然没有价值,对他而言也没有合作的必要。 无论如何,他既然已经来了,便必须入内一探。至于杨大郎是否能够合作——或许光是他的存在,便极有可能是杨家的隐痛了。不然,杨家也不会一直将他关在此处,对外几乎不提还有一位嫡长子。 身手利落的王状头轻飘飘地越过高墙,落在院内。与外头的荒凉相比,里头倒是干净得很。铺满青石板的地面一尘不染,一株桃树默默地立在角落中,挂满了青涩的果实。而雕栏画栋的正房堪称精致,两边的厢房亦是新修缮过的。 每日汲汲营营、忙碌不已的杨尚书当然不可能顾及这位早已被人遗忘的嫡长子。他心中也许只剩下杨谦这个唯一的儿子了。而能让长子在郡公府中过得尽可能舒适的,也只有那位看起来格外不苟言笑的韦夫人了。不将儿子远远地送出去,而是让他在郡公府中、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生活,大约也是这位韦夫人的意思罢。唯有如此,她才能竭尽可能照料自己所出的长子。 真是可怜天下一片父母心—— 然而,再精致的院子,也改不了这是一个牢笼的事实。 王子献立在院子中央,朝着正房行了一礼,低声道:“某王子献,不慎误入此地,还望大表兄海涵。” 下一刻,正房便亮起了灯火,就听一个沙哑却温润的声音回道:“既然是误入,阁下又何必扰人清梦,悄悄地离开便是了……王?某的母家姓韦,祖母姓裴,姑母以及姑祖母似乎也从未与王家联过姻,不知阁下是哪家的表弟?” 王子献挑起眉,笑道:“某是琅琊王氏商州房子弟,母亲是弘农杨氏华州六房之女。仔细论起来,弘农杨氏女之子唤一声阁下表兄,亦是应该的罢。”光是听回应,他便觉得,这位杨大郎定然是个有趣的人物。被关在这种方寸之地,委实是太可惜了些。 第191章 杨家大郎 屋中之人沉默片刻,方道:“既然表弟有备而来,那便应当是容不得杨某拒绝了。也罢,请稍候片刻,再入内一叙。”而后,里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是有人披衣而起。又隐约听闻几声女子模糊的低语,似乎另有其人正轻声说着甚么。 王子献十分耐心地等待着。既然身为世家子弟,而且报出了琅琊王氏的名号,他自然不能贸然失礼闯入主人的卧房之中,免得有失王谢之后的风仪。而且,他素来便是很有耐性之人,并不介意是否需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就在此时,旁边的厢房内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少年执着弓箭,立在黑黢黢的门后,冷冷地打量着他。 正房的灯光洒了过来,将这孩童的身形照得清清楚楚。无疑,他生了付好相貌,唇红齿白,眉目之间竟是像极了韦夫人与杨八娘。然而,白嫩的脸上却并无半分寻常孩童的稚气天真之感,反倒充满警惕与漠然。如此看来,他更似是一头保护领地的小兽,勇敢地面对陌生的敌人,张牙舞爪地想要护得父亲与母亲的周全。 王子献向着他微微一笑,意欲表露出自己的善意。小家伙反倒是更警戒了,将手中简陋的小弓箭握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便要举起来,朝着他引弓射箭一般。 “阿桃,不得对贵客无礼。”许是对他的脾性很是了解,杨大郎非常及时地出声,化解了二人之间的紧张感,“难不成你不记得我先前曾经教过你甚么?若有客人来了,便由你迎接客人,将客人引到正房坐下。” 显然,这位阿桃小郎君的小名就是按着院子里头那一株桃树取的。虽然听起来像是小娘子,却与此地、此时、此景异常相合。出生成长都在这座小院子里的孩子,自然便该取这样一个名字,无关其他,只是贴切罢了。 王子献再一次浅浅一笑,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令人实在生不出任何恶感来。阿桃盯着他,缓缓地将弓箭收起来,闷闷地道:“贵客请随我来。”他举手投足间与山野孩童无异,但隐约仍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影子,躬身行礼之时犹为灵动自在。 于是,王子献跟着阿桃小郎君入得正房内,迎面就见软榻上侧卧着一个年约二三十左右的人,正含笑望过来。他面如冠玉,生得极好,并未蓄须,显得格外年轻。然而,右胸一侧却怪异地凸了出来,仿佛该支撑腰肢的脊椎挤成了一团。这令他的身形看上去很是怪异地蜷曲着,似乎连上半身都无法直起来,只能彻底倒卧在榻上。 这一刻,屋内的气氛略有些紧张。杨大郎看似淡然,实则眉眼间沉淀着深深的郁色。而阿桃则更是浑身都绷得紧紧的,仿佛只要这位“贵客”露出任何轻鄙之色,他便会扑将上去咬碎他的喉咙似的。 不过,王子献在外游历多年,什么眼歪鼻斜的人不曾见过?就算是更丑陋更怪异的模样,在他眼中亦是平常。毕竟,生得丑陋不意味着人心丑陋。有时候,反倒是有不少皮相出众之人,内心更加阴暗无情。 在王子献眼中,杨大郎与其他任何健康之人都并无不同。他的目光里既没有轻视,亦没有同情,仅仅只是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便彬彬有礼地拱手道:“某王子献,见过大表兄。首次拜访,本该带些礼物过来。因时间有些紧,未能准备齐全,还请表兄见谅。” 杨大郎眉头微动,仿佛略松快了些,露出了笑意:“既然是自家亲戚,便不必如此客套了。而且,二十年来,难得有一位客人到访,我本该尽地主之谊才是。可惜平日用度有限,不能设宴席好生招待你了。” “若是一见如故,又何须甚么宴席?只需一杯茶水便足矣。”王子献笑着接道。 杨大郎弯起嘴角,点了点头:“酪 分卷阅读278 分卷阅读278 分卷阅读27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79 浆与茶水还是不缺的,续多少杯都使得。”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竟仿佛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彼此间流动着默契之感。 见状,阿桃也悄悄地松了口气,放下弓箭默默地坐在长榻边。直到这时候,他才显露出些许属于孩童的稚气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悄悄端详着对面的客人,殊不知眼中的好奇之色,早已经将自己暴露无遗。 这时候,从里屋又走出一个身量高大的女子来,端着酪浆与茶水,低声道:“请客人慢用。”她生得很是健壮,相貌也仅仅只是寻常罢了,行礼时的举止亦有些勉强。显然,她并非甚么世族女子,亦不是那些娇滴滴的贴身侍婢,而是一位粗使仆婢。 不过,杨大郎却坦然道:“这是拙荆善娘,与我相伴二十余年,早已是生死相依了。” 王子献立即唤道:“见过表嫂。”好歹这位表嫂是个女子——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子都不会让他吃惊。而他家“内人”的身份若让眼前这一家子知道了,恐怕也难免露出惊讶之色来。 善娘怔了怔,仿佛从未见过如此干脆利落的人。她甚至打量了这个少年郎好几回,带着犹疑,默默地在长榻边跪坐下来。阿桃悄悄地挪过去,依偎在她身侧。母子二人虽面貌不似,此时坚毅而沉默的样子看上去却格外相像。 “表弟是如何知道我的?”杨大郎又问,“想必如今杨家也几乎没有人会提起我了罢?而且,我觉得,表弟似乎并不单纯是为了一解好奇而来的。不过,无论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可能完全如你的意。” 王子献饮了一口酪浆,含笑回道:“之前舅父有意将八娘子许给我,我便特意了解了一番郡公府中的人,免得日后闹出甚么笑话来。确实,此前我以为郡公府只有一位明笃表兄,若非仔细问了问,也不可能知道大表兄竟然被困此处。” 他话中六分真四分假,看上去无比真诚,杨大郎面上的疑惑不由得稍减了几分。不过,单凭这几句话,当然不足以取得他的信任:“……所以,你只是纯粹想来探望我?或者,只是想知道,郡公府上下为何对我避而不提?呵,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对其他人的家事产生好奇之人。” “郡公府如何会是‘其他人’?”王子献亦真亦假地应道,“说不得日后便是岳家呢?如此亲近的亲眷,不该好生了解么?若是对郡公府一无所知,便欢天喜地应下了这桩婚事,才不像是我的性情。” “……”杨大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今你也见到我的模样了,应该明白了罢。像我这样的‘怪物’,自然还是不出现得好,免得败坏了弘农郡公府的名声。而我家阿爷,最珍爱的便是名声,断不许自己出现任何污点。” “表兄应该只是生了一场病罢?”王子献道,“难不成以弘农郡公府的能力,也无法请来一位名医,好生为表兄针灸诊治么?我在外游历的时候,也曾见过能够医疑难杂症的隐士。若是表兄需要,我再去寻访一二——” “你如此热心,可见所求甚大。”杨大郎摇了摇首。他正欲直言拒绝,阿桃却禁不住满脸热切地问:“真的么?你真的有法子请名医治好阿爷的怪病?” 面对一位孩童如此真挚而热烈的渴望,便是本性冷淡的王子献,也不由得微微动容。他沉吟了片刻,方诚实地答道:“我确实可想方设法请来名医。但至于此病能不能治好,却未必能保证。毕竟,我并不是医者。” 阿桃的目光瞬间便黯淡下来,善娘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安慰着。 杨大郎亦是叹了口气:“多谢表弟的好意。不过,也不必让你辛苦一场了。当年刚生病时,阿爷阿娘也曾延请了无数医者来替我诊治。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但我的双足依然是不良于行,后来又渐渐变成了这般怪模样。年幼时病状浅尚且无计可施,更别提如今了。” 王子献望着眼前这一家人,难得生出了犹豫之心。杨大郎受困方寸之地多年,连妻儿都陪着他一同受累,想来也很难影响韦夫人或者杨士敬。若他有能力施展,或者有忠仆愿意替他筹谋,或许早便将阿桃送出去了。毕竟,以他之能,如何会不知道阿桃在这间院子里长大,就像笼中之鸟,永远只能局限于此? 那他是否还有必要,继续行挑拨离间之策?让这无辜的一家人,让这根本无能为力的一家人,陷入为难之中?不,当然不成。且不提他们没有能力对杨家造成影响,便是他们不慎对他人透露出一二来,也极有可能破坏他们的计划。 想到此,王子献又问:“那大表兄可有甚么缺的?改日我再悄悄地送过来。”他行事,自然须得有始有终,不露出任何破绽。便是韦夫人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想必也会因他怀着好意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表弟有心了。我们的衣食住行自有阿娘照拂,你不必挂念。”杨大郎淡淡地道。 于是,王子献又与他说了些京中最近发生的事,神色略有些遗憾地提到杨八娘已经入宫,被封为了才人等等。这一家三口几乎从未见过外人,更难得听说这些逸事,均听得很是入神。而杨大郎更是若有所思起来。 宾主尽欢之后,王子献便起身告辞了。阿桃送他出去,见他轻飘飘地翻上了墙,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改日给你送好弓好箭来。”王子献朝着他微微一笑,跃下了高墙,不见了踪影。 阿桃怔怔地立在原地,依依不舍地望了许久,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正房中。此时此刻,二人都不知晓,彼此之间还会有更深的缘分。 正房内,善娘轻轻松松地横抱起正在沉吟的杨大郎,往里屋而去。 杨大郎忽然抬首道:“善娘,过几日便与送吃食的人说,我想见阿娘。” 善娘从来不问原因,只听他吩咐,点点头便答应了。 第192章 各行其是 此夜,长安城中不知有多少人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或因仿佛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而激动不已;或因心底图谋多年的野心更进一步而欣喜难耐;或因即将失去一切的畏惧而烦躁不安。 不仅前往弘农郡公府做客的王子献正不辞辛苦地来回奔波,劳累不休,便是待在濮王府中的李徽亦是迟迟没有就寝。几乎每隔半个时辰便有部曲悄悄回府禀报消息,太极宫与安兴长公主府之间的最新动向始终在他的掌握之中。 夜半时分,部曲终于来报:“一位宫人从东宫侧门悄悄而出,去了安兴长公主府。或许是手持甚么印鉴,巡夜的金吾卫与坊中武侯都并未拦住此人。安兴长公主府也将他放了进去,大约只待了两盏茶,便匆匆回宫了。” “两盏茶?”李徽拧起眉,“为何时间如此之短?杨贤妃此 分卷阅读279 分卷阅读279 分卷阅读28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0 时正在气头上,安兴长公主怎可能三言两语便平息此事?”不错,他一直等着的,便是杨贤妃派人向安兴长公主兴师问罪,二人彻底决裂的消息。毕竟,举荐杨八娘入宫的不是旁人,正是安兴长公主。此举也足以说明,她在杨贤妃与弘农郡公府之间做出了选择。 这位贵主行事一向不可用常理来推断。就像之前他们都以为,安兴长公主在表姊与表妹之间不会轻易做出选择——毕竟她既需要杨贤妃在宫中替她打探消息,也需要弘农郡公府作为她的凭仗。然而,也不知杨八娘究竟与她说了什么,两人不过见了一次面,她竟然便答应举荐这位表妹入宫,还将杨贤妃彻底瞒在鼓里。 “她们都是杨家之后,谁也离不开谁……”李徽轻轻一叹,推断着各种可能,喃喃自语道,“或许,之前我们将杨贤妃看得太轻了些?已经失去了弘农郡公府的支持,她绝不可能再轻易得罪安兴长公主,否则日后便越发孤独无依了。她应该很明白,若身后没有足够的势力,仅仅靠着长子名分的齐王,绝不可能登上东宫太子之位。又或许,安兴长公主使了别的计谋,说服了她?” 若是安插在安兴长公主府中的那颗棋子能传出消息,该有多好。不过,他们费了无数气力,才送了一颗暗棋进入公主府中,绝对不能轻易因这种小事而折损。这种暗棋,只能在关键的时刻用,方能扭转时局与形势。 部曲们并未探到更多的消息,李徽又等了片刻,方吩咐他们自去歇息。而他自己披着衣衫回到寝殿当中,又想到被强留在弘农郡公府的王子献,不禁失笑:杨士敬对这个便宜外甥可真是喜爱得紧,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将他留在郡公府中。只可惜,所谓的喜爱,也不过是因着想用他罢了。若换了个不能用之人,大概立即便弃若敝屣了。 诸多盘算之后,新安郡王终于睡着了。而在他心心念念的安兴长公主府中,稍早之前确实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客人匆匆而至,仅仅是带来了几句话之后,便又忙不迭地走了。此人着一身黑衣,戴着女子所用的乌纱幕篱,在夜色之中几乎难辨身形,甚至不知究竟是宫人还是宫女。 一位体态娇小的侍女悄悄地蹲在花木之中,遥遥望着那人一来一去,寝殿门再度徐徐关闭。她的资历实在是太浅了,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接近安兴长公主。就算是今夜这种悄悄潜入寝殿附近的机会,亦是难得一遇。然而,饶是如此,她依然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甚至不知今夜来访者的身份,更不知此人意欲何为。 待巡防的侍卫走过之后,侍女缓缓压低身子,无声无息地往后退。她的动作十分轻巧,没有惊动任何人。然而,正当她转身欲回该当值的地方时,冷不防却见一人正慵懒地靠在附近的青石上,满含兴致地打量着她。 刹那间,侍女浑身便都布满了冷汗。她知道,她今夜算是折在这里了。若是遇上别人,或许她还能想方设法糊弄一二,但眼前这位却是谁都不敢轻易糊弄的——安兴长公主驸马程青——看似是位什么都不关心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只知吃喝玩乐,然而,谁又会因此而轻视于他呢? 程青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瞧我捉住了甚么?一只缩头缩脑,也不知想偷盗什么的小老鼠?啧,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他直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此侍女历经多年训练,自是不可能轻易露出破绽。她佯作瑟瑟发抖之状,垂下眸欲出声替自己辩解。她所用的借口自然都是真实存在的,证据十分充足,只需四处询问一番,便可寻出好些人替她证明。当然,前提是眼前的人愿意继续听下去。 程青走到她身侧,仿佛很感兴趣一般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低低地笑道:“我应当见过你家主子罢?啧,实在难得。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成功地潜入公主府,且过了这么些时日尚未被人发现。” 侍女满脸惧怕地跪了下来,仿佛不知他在说甚么。但程驸马似乎并不打算听她分辨:“日后你便跟着我罢。也好教我瞧瞧,你家主子究竟是哪一个……呵呵,到底是哪一个呢?那个?那个?还是那个?实在颇有些费思量。”他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说着,便往安兴长公主的寝殿而去。 侍女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她必须想个法子传信出去,让主子知道她已经彻底失败了。不过,无论她如何左思右想,也实在判断不出来,这位驸马指的“主子”究竟是哪一位。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翌日,新安郡王一如往常按时点卯,一整天皆是风平浪静。偶尔,他也能听见书吏们暗地里议论宫中新晋嫔妃之事。有时候,这些不入流的小吏们打听消息与传播消息的能力,足以令人吃惊。他们津津乐道的某些事,与事实真相竟是八九不离十。这令他不由得沉思起来:究竟该如何用好这些遍布朝堂官衙每一个角落的小吏? 黄昏将至,待到李徽回濮王府后,王子献亦是安然无恙地坐在寝殿中等他归来。显然,他在弘农郡公府平平安安地住了一夜。既不曾遇到性急的小娘子投怀送抱,亦不曾因夜探而被人发现。 见他回来了,王子献主动上前,帮他解开襕袍换上常服。当然,在一解一换的过程中,免不了偶尔缠绵一番。缠绵着缠绵着,便免不了耳鬓厮磨,意欲更亲近几分。于是,不过是换身衣衫罢了,二人竟足足换了一个时辰,而后又在浴房中待足了一个时辰。 直至夜色已深,两人才仿佛餍足一般端坐下来,乌黑的长发披散,都带着丝丝缕缕湿润之气。王子献随手拿起长巾,正想给身边人擦干头发,李徽却因顾忌正命人端上夕食的张傅母之故,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分明还带着方才的缠绵之意。只是斜睨过来,便仿佛隐含着无限的风华与浓情,瞬间就让人陷入到方才抵死缠绵的情境之中。王子献眯了眯眼,勉强按下心底猛然升腾起的火焰。 便是再无法自持,他也必须忍耐。谁教玄祺的顾忌一向比他多上不少呢?若在张傅母面前闹腾出什么事来,他几乎能够预料到,未来数日甚至数月之中,自己会面临何等凄惨的境地。 不经意间,他又发现,好几个懵懵懂懂的小侍女都因方才李徽那一眼而红了脸颊。这令他不由得升起了几分独占之欲——无论什么时候的玄祺,什么模样的玄祺,都该是只属于他一人的。 或许,也是时候换些年纪更小的侍女了? 当然,遗憾的是,以他目前的身份,尚 分卷阅读280 分卷阅读280 分卷阅读28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1 无法干涉濮王府中之事。除非获得张傅母的同意,否则他连李徽身边的侍婢、奴仆亦是半点都动不得。 他们用完夕食之后,张傅母很快便带着侍女们退下了。偌大的府邸内,灯光渐次熄灭,隐入了黑暗之中。许是太过闷热之故,李徽与王子献迟迟没有睡意,于是悄悄地离开了寝殿,来到后园之中乘凉。 两人沿着小湖前行,里头的白莲正幽幽吐着香气。清风徐徐拂来,幽香中带着水汽,似乎确实令人觉着凉爽了许多。 “想不到,杨大郎竟然罹患了怪病。若是他康健如常,想必当年也同样是位惊才绝艳的人物罢。只是听你所言,我便已经觉得,从性情与气度来说,杨谦远远无法与杨大郎相比。他唯一能胜过兄长之处,也仅仅只是那副躯壳罢了。” “也许不经过这一场磨砺,杨大郎也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谁也无法断定,当年他若不曾患病,是否又是一位‘杨谦’。自幼顺风顺水,从未经历过任何挫折之人,绝不可能拥有他这般的豁达。” “你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觉得失落?结识他们一家人之后,你便放弃了挑拨离间之策罢?”李徽微微一笑,“可是已经有了眉目?少了对付杨家的一着好棋,能够从何处找补回来?” “呵,无论如何,我总算发现,杨家似乎也有真正的聪敏之人,而非皆是自以为是的蠢物。”王子献挑起眉,“原来我阿娘并不是个难得的意外。”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弘农杨氏之人后,他几乎对这个位列一等的士族豪门彻底失望了。他甚至曾以为,或许这便是天意——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而今,总算发现了一丝微小的希望。 “也许,我血脉中确实流着弘农杨氏的血罢。到底不希望堂堂一等关中郡姓就此消失,再也没有一丝血脉留下。至于其他,且不着急。先看宫中这两姊妹如何争斗,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第193章 初入官场 转瞬间,太极宫中便姹紫嫣红开遍,着实令长安城的百姓们津津乐道了一段时日。许多世家贵族女眷们也私下猜测着,这么些小娘子当中,究竟谁会更受宠一些。不过,圣人却并未显露出对这些鲜妍花朵的喜爱之意。雨露均沾之后,杜皇后便又宽容贤惠地给这群小娘子升了品阶,也仅此而已罢了。 不提东宫旧人,这群新晋嫔妃中,仍以最先举荐入宫的周氏品阶最高,已经荣升正二品的九嫔,称周充媛。虽说充媛不过是位列九嫔末等,离为首的张昭仪尚差得很远。但张昭仪育有蜀王,母凭子贵,而她至今不过是侍了几次寝而已。若是日后有孕,岂不是转眼间便能往上升,甚至于封妃了? 这种猜测不仅令许多新晋嫔妃都嫉妒不已,甚至连袁淑妃与杨贤妃亦对她颇有些忌惮起来。不过,周充媛到底也不过是个无儿无女的新嫔妃罢了。性情又冷清,成日只知闭门读书,完全不懂讨好杜皇后求得庇护,圣人也不过怜惜她写得一手好字罢了。这样的人,待到圣人厌倦之后,自然便无声无息湮没在宫中了,又何须她们亲自动手呢? 在周充媛之后的,便是从才人升为正四品美人的杨八娘了。她性情温雅,又不失娇憨之处,浑身都带着世家少女的灵气。而且,她每日不辞辛苦地去安仁殿给杜皇后问安,很擅长讨杜皇后欢心。据说连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都与她颇为亲近。而她的堂姊杨贤妃对她也很是不错,姊妹二人经常亲热地把臂同游御花园。 故而,虽说她如今不过是“杨美人”而已,但许多新晋嫔妃都隐隐觉得她迟早能迅速升入九嫔之列。当然,离封妃便远了。毕竟,杨家已经有一位贤妃了,杜皇后又如何可能考虑再封杨氏女为妃呢? 至于袁妩娘,则依旧不过是袁才人而已。但她的姑母袁淑妃很是照顾她,将她接到自己的宫殿中一同住着不提,且时时刻刻将她带在身边。由此,她面圣的机会也多了不少,据说已经颇得圣人青睐。 太极宫中的这些事,断断续续地流传到了宫外。除了某些有心人,以及满心渴望荣华富贵之辈之外,天朝贵胄们的生活到底离寻常百姓太过遥远。长安城中的绝大部分人并不十分关心宫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那些嫔妃又是如何争奇斗艳、暗地里互相夺宠,他们仅仅只是安安生生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罢了。 没几日便到了六月中旬,王子献终于得到了一个万年县的县尉职缺,立即便走马上任了。县尉在县令与县丞之下,所辖六曹与六部极为相似。许多贫瘠的县通常只设三四位县尉,他们往往兼任两曹,管辖的事务均交织在一起。而在最上等的京县之中,主管六曹的县尉却是各司其职,丝毫无犯。 不过,尚书省六部一向有高低之分,六曹也同样如此。掌管功曹者,形同吏部,主管官员考课以及礼乐、学校等,地位最高;掌管户曹者,形同户部,主管户籍、婚嫁、赋税与市肆等,地位其次;掌管仓曹者,形同户部的另一部分,主管库藏等,地位再次。负责这三曹的京县县尉职缺,一向是炙手可热。 而兵部虽然地位很高,但主管武官、军防以及驿道的兵曹却因任务繁重而不受青睐;掌管法曹者,形同刑部,主管刑法、盗贼,尽是些受苦受累且容易积怨出问题的事务;至于士曹,如同工部,主管建造桥梁、舟车、河津以及宅邸等,事务最杂,地位最低。 王子献是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吏部关试亦是头名,在京中名声赫赫。同时,他又是圣人极为看重的少年郎,为了替他谋个职缺,圣人甚至亲自与吏部尚书提了两句。拥有如此圣宠,吏部尚书自然不敢怠慢,让考功郎中将长安县与万年县上上下下的职缺仔细看了又看,这才给他腾出个合适的位置。 万年县的县尉们眼见着功曹升任,调入京兆府其他上等县去做了县令,自然对功曹留下的职缺虎视眈眈。其余五位县尉使尽了各种手段,户曹终于如愿以偿换成了功曹,剩下四位自然紧盯着户曹的职缺不肯放。却不想从天而降一位堂堂的甲第状头,将户曹县尉的职缺摘了去。 王子献王状头之名,在京中大概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四位未能如愿转职的县尉自然也不例外。他们都知道,这位王状头不仅才华横溢,且是琅琊王氏子弟,依稀仿佛与新安郡王交好,而且与弘农郡公府也是远亲。无论他们心中再如何不平,再如何妒忌,这样的人物也是他们不能得罪的——只要有眼色的人都明白,不仅不能得罪他,还必须与这种前途无量的人物交好。 于是,当王子献来到万年县县廨之后,便遇到了极其热情的上峰与同僚。县令姓韦,据说是京兆韦氏出身,与弘农郡公府的韦夫人是同族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2 。这位韦县令生得肥肥壮壮,态度很是和蔼,口中三句话不离韦夫人与弘农郡公府,简直就像是将他当成自家晚辈似的。 当然,韦县令并不知晓,他这样的态度,反倒是引起了王子献的警惕。毕竟,在他心底,弘农郡公府是敌非友——或许,不费吹灰之力,他便发现了弘农郡公府的势力之一?也许,他还可顺藤摸瓜,将京城之中向着杨家的底层官员都寻摸出来? 想到此,王子献对韦县令笑得格外真挚,一口一个“表世父”,唤得很是亲热。至于到底是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这个时候又有谁会在意呢? 韦县令笑得肉颤颤的,竟亲自领着他去见县丞。县丞姓陈,据说是寒门出身,与韦县令颇有些面和心不合之意。对于同样是世家子弟的王子献,他的神情堪称冷淡,仿佛很是看不上,又仿佛有种微妙的隔阂之感。不过,看在韦县令的面子上,他到底还是敷衍地夸赞了几句,礼数也非常周到。 至于荣升功曹的赵县尉,主管仓曹的钱县尉,负责兵曹的薛县尉,掌管法曹的何县尉,管着士曹的吴县尉等,都对这位新同僚很是客气。 赵县尉不必说,因王子献来而得利,升了功曹,日后说不得再升便是上县县令了;钱县尉虽然想升户曹而未成,但仓曹素来都是肥差,故而态度也很和善;薛县尉同样是世家出身,河东薛氏之后,只对兵事感兴趣;何县尉倒是仿佛心中有些怨气,但也不过是偶尔刺一刺罢了;吴县尉则一向是透明人,常年一脸苦相,也不敢透出甚么态度来。 总而言之,在新赴任的王县尉看来,这些上峰与同僚都甚为不错。至少,比起杨谦杨状头以及郑勤郑状头这样的伪君子好得太多了。唯一可惜的是,他竟然不是主管刑法与盗贼的法曹,而是管着户籍、赋税、市肆的户曹。 大约是圣人觉得他在给长宁公主清点嫁妆的时候,表现出对“度支计量”与“经济庶务”的了解,所以不想埋没他的天赋?天可怜见,其实他最想做的便是光明正大地借着捕贼与刑法之职责,寻出弘农郡公府与安兴长公主府的漏洞,再一击而破。 虽是略有些遗憾之处,但户曹也并不意味着不涉及刑法审问。一旦发生与户籍、婚嫁、赋税以及市肆相关的案件,便是户曹也须得参与审案调查等,同样能够从中便宜行事。而且,户曹升迁也容易些,与其着眼低处,不如远望高处,尽快获得更多的权力。 不过用了一日,王子献便将万年县近几年的户曹账务文书都看了一遍。前一任户曹赵县尉倒也颇为尽职尽责,虽然账务中有些许不明之处,但也都仅仅只是小节而已。不过,王子献仍是特地抱着有问题的账务文书去寻了他一回。 赵县尉想是没料到,如此细微的错漏也会被他寻出来,一时间有些尴尬。但王子献并非为了挑他的失误而来,不过是想借着此事不教人小觑罢了。于是,他便温和一笑:“某初入官场,许多事都不明白,日后还有赖赵兄提点。这些小事,也是某有些着相了,本不该劳烦赵兄才是。” “哪里哪里。”赵县尉顿时松了口气,忙道,“当时也是忙中出错,忙中出错。”至于究竟是忙中出错,还是他一时把持不住,稍稍挪了些给自家用,那便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了。横竖也不过是些小数目,连京兆府的户曹参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谁又会在意呢? 而后,赵县尉越发热情起来,满口夸赞:“王县尉不愧是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论才华与能力,某等难以望其项背。对了,户曹那几个小吏你许是还不太熟悉,待会儿某好生与你说一说。” “某都已经口称‘赵兄’了,赵兄怎么还唤某‘王县尉’?虽然某尚未及冠,不过家师已经给某取了字,若是赵兄不嫌弃,便唤某‘致远’就是了。”王子献拱了拱手——殊不知,这个字可是今日一大早好不容易才从宋先生处得到的——若不是他已经正式出仕了,非得用字不可,取字之事或许还遥遥无期呢。 如今,自家先生只顾着带小弟子四处对弈挑战,一时间几乎将他这个大弟子忘到了九霄云外。原本师徒二人便说好,在他得中状头之后便给他取字,顺便提前行冠礼。但由于商州生出的变故,父母无法列席,冠礼便只得往后推了。 至于“致远”二字,按照宋先生所说,当年他们第一回见面的时候,他便已经想到了——绝不是随口说的。 第194章 同僚相处 虽然王子献之前早已见过了那几位户曹的小吏,明面上也得到了他们的示好,但他同样不会拒绝赵县尉的好意。此人是户曹前任上峰,与小吏们相处了好几年,自有威严与人脉。能得他说几句好话,日后他行事自然更为便利。 当然,王子献也自有与下属的相处之道,迟早都须得耗费些时间,将这些小吏彻底收作己用。毕竟,他们看起来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流外官,但论起对万年县事务的熟悉程度,甚至论起私下里对小道消息的熟悉程度,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他们。许多流外官都是子承父业,世代积累的经验亦是不容小觑。 因着赵县尉的慷慨相助,王子献索性便邀他下衙之后,去附近里坊的酒肆中略坐一坐。赵县尉并没有推辞,反而说要唤上与他交好的仓曹钱县尉:“他素来是个爱酒的,好不容易有机会解一解馋,可不能少了他。” 日后王子献这位户曹也多有与钱县尉打交道的时候,自是欣然领受了赵县尉的好意。他甚至拱手行了个叉手礼:“赵兄助某良多,某必将铭记在心。”无论此举是无心还是有意,至少他在万年县县廨中将会更加如鱼得水。 “你我皆是同僚,又何必如此客气?”赵县尉道,笑眯眯地去寻钱县尉了。 王子献转身欲回户曹公房中,抬眼便见不远处的廊角后转出了何县尉。他遂微微一笑,颔首致意,但何县尉却仅仅只是远远地望着他,皱眉不语。 很快便到了下衙的时候,王子献将户曹的小吏们都唤上,一同去酒肆略饮几杯。不过,到得酒肆之后,他与赵县尉、钱县尉独坐在雅间中,小吏们则另处一间。席间推杯换盏且不提,赵县尉与钱县尉也与他说了些韦县令与陈县丞之事,倒令他对这两位上峰更了解了几分。 “陈少府(县丞)脾性确实略有些孤拐,但为人却是不错。若是尽心尽力地完成公务,不出甚么纰漏,他倒也不难相处。你可不曾见过以前的一位少府,只会吃喝玩乐,什么事都推给六曹来做,明府(县令)询问起任何事都是一问三不知……唉,那时候我们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熬到他调去京外当县令了,陈少府在我们看来已经是好极 分卷阅读282 分卷阅读282 分卷阅读28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3 了。” “韦明府(县令)也是个面团团似的软性子,素来和善好说话。他与陈少府之间颇有些冷淡,不似寻常明府与少府那般信任有加,大约也是因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饮了几杯酒之后,钱县尉便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不过,说到此处,他似是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位年轻的王县尉同样是世家子弟,不由得讪讪地笑了起来,“一时失言,勿怪,勿怪。” “钱兄不必拘谨,该饮便饮,该说便说。”王子献弯起唇角,举杯道,“我素来便喜欢如赵兄与钱兄这样性情直率的人,相处起来也痛快极了。来,来,我们饮胜!!” “饮胜!!”钱县尉与赵县尉相视一笑,更放松了几分,举杯一饮而尽。 他们今日喝的可是来自西域的最上等的葡萄酒,若不是这位少年状头有心,拍着胸膛说他请客,让他们尽管敞开胸怀喝,他们又怎么可能饮得如此痛快?!京县尉的俸禄说起来已经不算低了,但他们还须得养家糊口以及为日后作打算,凭着那些微末的俸禄,平日里可没机会畅饮这等好酒! 于是,王子献王致远,在他们二人心里瞬间便留下了“爽朗”的形象。许多世家子弟都不计较钱财,但愿意与他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寒门之人结交,却是颇为难得了。更何况,如琅琊王氏这样的顶级世族,仅仅只是提起来都令人禁不住肃然起敬,这位王郎君却丝毫不自矜身份呢? 在朝廷谕令中,官员应遵守的礼仪也包括不可在外饮酒作乐。否则,若是那些监察御史较起真来,少不得被弹劾得灰头土脸的。不过,为了应对这些御史,低阶的官吏们也想出了法子——将身上的襕袍换下,身着常服出去饮酒。在京中的低阶官吏少说也有千人之众,换下襕袍官服,哪个监察御史能认得出来? 当然,王子献三人也并不例外。不过,虽然他们都早已换下了身上的襕袍,却也并未沉溺于美酒之中。仅仅一个时辰之后,赵县尉与钱县尉便告辞离开了。王子献又让店家给了他们每人一坛葡萄酒,以及包了些精致的点心小食等物,亲自将他们送走了。 而后,他又来到隔壁小吏们的雅间里,与他们饮了几杯酒,同样是尽欢而散。至少对于小吏们而言,这位年轻的县尉既和善又亲切,待他们亦是难得的亲近。于是,一场酒后,彼此之间的关系便仿佛近了不少,说话时也更随意了。 同僚们离开之后,王子献便独自坐在雅间中饮了些醒酒茶,散了散酒意。这是正式出仕的第一日,他并不想带着一身酒气去濮王府见李徽。当然,便是回藤园之中,让宋先生与师弟何城见了,也不太合时宜。 一直守在外头的曹四郎也解了些酒馋,正抱着酒坛子喝得欢,就见店家苦笑着走了过来,悄悄地与他低语了几句。听罢,他也顾不得喝酒了,立即便入雅间之中禀报。 “阿郎,孙大郎正在酒肆后头的院子里,说是有要事禀报。”不错,这家酒肆便是孙榕的产业之一。酒肆里的店家与伙计也都是自己人,皆是由成叟训练出的部曲。他们看起来瘦弱如同普通人,并不似甚么虬髯大汉,也正适合做这种探听消息的活计。 “要事?”王子献抬起眉,“能有甚么火烧眉毛的要紧事?”他与孙榕、孙槿娘见面极少,通常只靠着部曲来往传递消息。若非确实是极为要紧的事,孙榕也不至于冒险临时寻过来。只是,他仔细一想,最近似乎确实不曾发生什么急事,难不成是他忽略了甚么? 当然,究竟到底是否要紧事,一听便知。于是,王子献与曹四郎随着店家沿着暗道来到酒肆后院之中。孙榕正焦急地在正房中等着,见他来了,劈头便道:“阿郎,安兴长公主府的暗棋折了。最后只送出她身处危险之中的消息,便再无下落。她原本一直在厨房中做粗使奴婢,来往消息皆是通过厨房采买悄悄行事。如今采买的人只打听到,她已经不在厨房了。” “不在厨房,也许去了他处。且不必着急,再仔细查一查安兴长公主府最近……可有处置的奴仆。”王子献皱起眉道。对待旁人安插的细作,安兴长公主通常都是一杀了之,偶尔也会折磨一番。不过,公主府中拢共死了甚么人,一向是能查得出来的。除非必要,否则公主府不可能连奴仆的容貌以及身体表记都一概毁去。 “我也是这么劝槿娘的,但那丫头不知怎地,忽然就犯了倔脾气。她说她与那位名唤阿圆的暗棋素来交好,两人曾经约好了日后相见,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度日。如今阿圆出了事,她绝不能坐视不理——” 说到此,孙榕的脸都黑了,仿佛还有些话再也说不出口。憋了半晌,他只能苦着脸道:“总之,她不愿听我劝告,已经一心一意地做准备,想进入安兴长公主府了……但那可是龙潭虎穴,岂是那么好进的?我,我拢共只剩下这么一个妹妹,还想望着她欢欢喜喜地嫁人……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去赴死?” “……”王子献眉头一动,“不过是小娘子气头上的言语,你何必如此在意。”许是受他与李徽的影响,听起来很是寻常的话语,倒令孙榕多想了几分。当然,男子既然能喜欢男子,女子心悦女子也不稀奇,一切但求随心罢了。只是,这本应该是金兰之义,过分曲解亦有杞人忧天之嫌。 “你告诉槿娘,就说安兴长公主府之事且观望数日,等消息确定之后再提其他。我另有事托付给她,让她多参加些宴饮,继续在女眷们之中打听消息。我想知道,杨家二房最近有什么动向。由他们的举动,或许可推知杨贤妃下一步打算如何行事。或许,也可推断出安兴长公主与杨贤妃目前的关系究竟是好是坏。此事极为紧要,非她不可,她必须尽力完成。” 孙榕忙不迭地答应了,又发愁道:“阿郎,眼看着槿娘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我觉得,许是她接触的小郎君太少了,才会生出糊涂心思来。阿郎可认识甚么人品不错的少年郎?好生相看相看,说不得日后便能做我的妹婿呢?” “仅仅只是人品不错的少年郎,可配不上槿娘。”王子献不紧不慢地道,“放心,我向来都将她当成是自家妹妹,一定会为她多留意的。若是不够出色之辈来求娶槿娘,我断然不会答应。你也莫要乱了阵脚,一切以槿娘日后过得是否舒坦为要。” “阿郎说得是……”孙榕听得连连点头。 “你也莫要只顾着槿娘。眼看着你也即将及冠了,若是不早些定下婚事,还等着官媒上门给你随意配个娘子不成?”王子献忽然觉得,作为一位尽职尽责的主子,他要管的事务确实太多了。原本这种婚配之事,应该是由“内人”处置的,哪里须得他来过问?只可惜他家“内人”尚且忙不过来 分卷阅读283 分卷阅读283 分卷阅读28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4 ,他便是想插手对方的内务亦是没有任何机会。 闻言,孙榕涨红了脸,吭哧吭哧了许久,方道:“我……我已经将婚事托付给傅母了。傅母是长辈,理应由傅母做主……而且,若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也不可能放心地一起生活。”言下之意,却是他已经看中了自家人,而且悄悄托了老傅母阿诺说亲了。 自家人,说的大约便是那群部曲家的小娘子了。这些小娘子都是老傅母阿诺一手带大的,个个性情爽快利落,既识字又有好身手,比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不知强了多少倍。方才所说的那位暗棋阿圆,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跟着他的部曲家中,郎君居多,小娘子颇为稀罕,且都是老傅母阿诺的心头肉。不少部曲都暗自有钟意的小娘子了,只是还未获得佳人青睐,不敢贸然行事罢了。如今孙榕却聪明地托了老傅母阿诺,即将“虎口夺食”,也不知剩下那些尚未成家的部曲心中会作何感想。 果然,机灵人做甚么都机灵,而—— 王子献望了一眼瞪圆了一双虎目的曹四郎:不够机灵的,注定了连娶娘子都落后一步。 此时,曹四郎已经顾不得自家阿郎在场了,再也抑制不住惊骇之意:“你……你,你说!你看中的究竟是哪个?!若是……若是……我从此与你割袍断义!!” “好个见色忘义的混账!”孙榕禁不住笑骂道,“放心罢!你心里藏着谁,我还能不知道么?我看中的另有其人!!不过,就算我没看中,不意味着其他人不会动心思!你还是赶紧求娶了,早些成婚罢!” 曹四郎立时便“嗷”地一声,扑到了王子献跟前,双眼亮晶晶的:“阿郎替某做主!” “……”如此一个魁梧的虬髯大汉,睁着亮晶晶的双眼,实在令人有些不忍直视。王子献不由得侧过脸,叹了口气:“你回去自与傅母说,她会替你做主的。” 曹四郎顿时喜得大笑不止。 第195章 盟友依旧 夜色正浓的时候,王子献方悄悄地回到了濮王府。直至此时此刻,他才觉得漫长的一日终于结束了。若仅仅只是处置公务,或许还不会令人觉得如此疲惫。然而,除去熟悉公务之外,他还须得尽快结交同僚,收服下属,以及处理突如其来的自家事务等等。 无论他是否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这些事接踵而至,却是不得不处置妥当。如此这般,也令他越发理解,为何李徽正式出仕之后,几乎每日归来时皆带着薄薄的倦色了。也许,只有等再熟悉一段时日之后,处置那些公务以及结交同僚等事才会更得心应手一些。到得那时,他也不必将心思都耗在这些事上了,还有许许多多要紧事等着他谋划呢。 不过,此时他并不知晓,今日的忙碌与心累,还远远不曾结束。于是,当他遥遥听见从李徽的寝殿附近传来的奏乐声时,不由得微微一怔。 据他所知,濮王府确实养了些擅长乐舞的伎人,但绝大部分都被濮王与嗣濮王带到洛阳去了,以备日后宴饮时所用。仅剩的数人平日只待在外院的偏僻角落里练习,等闲也并不出来待客。原因无他,只是新安郡王并不好此道罢了。今日却是因为甚么缘故,居然将这些伎人都唤出来助兴了? “好!好!不仅唱得好,跳得也极好!!”乐声稍歇的时候,就听阵阵爽朗的大笑声传来,“阿兄,原来你府中竟养着这般出众的伎人!之前你却一直藏着掖着,不让她们出来待客!若不是我这回提起来,你还想将她们藏到甚么时候?” 王子献眉头挑了起来:毫无疑问,这位必然便是天水郡王李璟了。他素来便是随性之人,若在越王府待得没有趣味了,或者不慎惹了甚么祸,便会避到濮王府来。毕竟,无论越王李衡与越王妃王氏再如何急着训子,也不可能亲自来濮王府将他逮回去。于是,时日一长,天水郡王便越发自在,完全不将自己当成外人。 “你若是喜欢,便将她们送给你罢。带回去越王府养着,随时都可欣赏她们的歌舞。若是将她们拘在我这里,说不得反倒是暴殄天物了。”李徽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带着些许不以为意之感。 “放在濮王府与带回越王府又有何区别?既然我已经知晓她们的歌舞出众了,有兴致时便自然会叫她们来助兴。”李璟道,仿佛很是理所当然,“不过,阿兄瞒我瞒得好苦!今日定要让她们唱个尽兴!!” 兴致一来,天水郡王竟是击起羯鼓来,“咚咚”的鼓声急促而热烈,仿佛能击破长空一般。鼓声之中,又渐次有琵琶与箫声相合,隐约竟散发出凉州曲的雄浑苍茫之感。 显然,这并不是区区伎人能唱和起来的曲子。王子献加快脚步,越过月洞门,便见李徽坐在八角亭中,低低地吹奏着洞箫,似乎极为投入;他身侧的杜重风拨弄着琵琶,十指挑拨移换如迅影;李璟则正挽高袖子击鼓,手臂挥动间竟隐约可见起伏用力的肌肉。 虽不知他们三人为何会在一起小聚,但这一曲确实值得赞一声好。如今,许多人在兴致一来的时候,无论身在甚么场合,必定会亲自奏乐或载歌载舞。但那些乐曲多数不过是靡靡之音罢了,论气度远远不如边塞之曲。而此曲虽无沙场之气,徒有雄浑之形,而无杀意之实,却已经足够令人心潮澎湃了。 “好曲!!”王子献赞道。光是听这首曲子,便能明白,天水郡王向往着沙场厮杀,留在长安对他来说确实如同将剪去爪牙的猛兽留在牢笼里一般。而杜重风也令人有些意外,他的琵琶曲中的激越亦是隐含战意,似是与平日里的性情与喜好并不相似。至于李徽,箫声中更多的倒是自由自在与苍凉之感,仿佛尝尽了人生甘苦再蓦然回首,令人触动不已。 李璟握着鼓槌,有些怔怔地立在原地,仿佛迟迟未能回过神来。杜重风看了他一眼,笑着将琵琶还给旁边的伎人。李徽也放下洞箫,笑道:“头一次去点卯便忙到眼下才回来。我们原打算给你庆祝一番,等到天色已晚,却迟迟不见你的踪影,这才索性自娱自乐起来了。” “呵,可惜不曾赶上你特地准备的宴饮。不过,听到方才的曲子,便已经很是值得了。”王子献道,自然而然地坐在李徽身侧。虽然有两位不速之客在,打扰了他们二人单独相处的好时光——但看在这首曲子的面子上,他便不与这两人计较了。 夜风之中,伎人们继续低低地吟唱着小调。李璟也终于从怔忡里清醒过来,闷闷地斟了一杯酒,举杯道:“从今日开始,便须得唤你王县尉了。不过,说起来,还是王状头更好听些。天底下姓王的县尉不知有多少,姓王的甲第状头却唯有一位罢了……不多说了,饮胜。” “县尉仅仅 分卷阅读284 分卷阅读284 分卷阅读28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5 只是开始罢了,日后自然迟早会有让人唤‘王少府’(县丞)或者‘王明府’(县令),甚至是‘王使君’(刺史)的时候。”王子献勾起嘴角,“饮胜。”作为一位初入官场的少年郎,在私下的场合,他完全不需要掩饰自己的目标。 “最近我也经常听人议论此事。”杜重风接道,“堂堂进士科的甲第状头,居然选了一个京县尉的职缺,许多文士都觉得太过功利。校书郎这等职缺,在他们看来才足够清贵。成天读书进学,听起来也更像是文人雅士度过的日子。” “噢?就像是你家杨师兄那样?”李徽挑了挑眉,“若是他们能够坚持一辈子清贵,确实教人佩服。旁的职缺多少都不够清贵,唯有数十年如一日与书打交道,才是真正的‘雅’人。不过,秘书监的职缺到底少了些,安不下那么些人,真是可惜了。” 秘书监,司世文图籍,亦掌修史。不过,修史这种青史留名之事往往在国朝之初便已经修完了,亦是许多名家主持的盛事,等闲轮不到寻常文人。至于其他时候,所谓的秘书监,也只剩下“清贵”的名声了。许多文士口口声声说“清贵”,其实不过是想借着名声博取更大的好处罢了。 杨谦杨状头,以及之前那位郑勤郑状头无不是如此。他们将经营名声看得比甚么都重要,甚至有些本末倒置的意思了。“好名”其实并不是坏事,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能做到毫不在意他人的评论?又有多少人不介意是否青史留名?然而,“好名”到了为了博取名声而不惜一切代价的程度,以“名”为号,谋“利”为实,那便必然是有问题了。 “阿兄说得有道理!”李璟抚掌而笑,竟转过首对杜重风道,“你看起来与他们并不是一路人,又何必成日里与他们混在一起?那些每日只知道吟诗作赋、风花雪月的酸文士,又哪里明白偌大的朝廷是靠着经济庶务这样的实务撑起来的?” 这回轮到杜重风怔住了,想是他从未接触过如天水郡王这般“率真”之人,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即使是以前的王子睦,心里纵然有不认同,却也并不会如此坦白地道出自己的心事。而且,平日里所见的世家勋贵子弟、文人雅士,说起话来都是弯弯绕绕,哪有这般直来直往,甚至像是横冲直撞的? 李徽难得瞧见这位少年郎呆住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景行,难得你居然也懂得朝廷实务了。” 李璟微微抬起下颌,难掩得意之色:“人生在世,衣食住行才最为紧要。所以,管着衣食住行的实务才是最为重要的民生要务。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便是生死——若有外敌,务必戍边;若有内患恶人,务必以律法除之——王县尉管的,便是经济庶务这样的衣食大事;阿兄管的,便是内患恶人的处置大事。如何?阿兄,我说得对不对?” “不错。”李徽颔首,极为欣慰,“景行,你总算是开窍了。” 若天水郡王生着犬类的尾巴,恐怕早便止不住地摇起来了。他双眼亮晶晶的,掩不住得意,继续正色“教导”杜重风:“甚么诗词歌赋都是虚的,平民百姓才不在乎这些。他们在乎的唯有生死,唯有衣食住行而已。你们这些文人,成日里只知道浮在天上,何曾落在地上仔细瞧瞧……”他才不会说,就因为自己想浮也浮不起来,其实心底也有些羡慕嫉妒恨呢。 杜重风微微皱起眉头,竟并不辩驳,而是默默地垂目静思起来。 李璟以为自己的“教导”有了效果,越发滔滔不绝。当然,他所说的亦是愈来愈偏了,乍听上去仿佛有道理,其实却是处处漏洞。不过,那又如何呢,他高兴就好。至少,他牵制住了杜重风,便不再关注自家堂兄与王子献正在低声说甚么了。 不多时,有部曲低声来禀报,李徽便起身离开了。王子献独自斟酒饮尽,微微含笑望着已经受不住天水郡王的“教导”,不着痕迹向旁边挪的杜重风,极尽温和地道:“杜十四郎,这些时日怎么不见你来寻我了?” “……”杜重风望了望一脸意犹未尽的天水郡王,又瞧了瞧一看就知“不怀好意”的王子献,果断地选择了——还是与王状头周旋比较合适。天水郡王这样的人物他从未见过,应对起来着实有些费力。于是,他回道:“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无需再见面。原本,你与我也不算相熟,更从来不曾欣赏过彼此的性情。” 王子献摇了摇首,仿佛有些失望地叹息了一声:“你以为这便结束了?他家不知还有多少适龄的小娘子,就等着让你去娶呢。原来如此,却是我想错了。你不想娶那一位,并不意味着不想娶另一位。”杨八娘如今已是宫妃,他们议论起来的时候自然不好提起她的闺名。 “……”杜重风再次紧紧皱起眉,“我年纪尚轻,从未考虑过婚姻之事。”言下之意,却是杨家的小娘子,他一个也不想娶。而且,杨八娘之事牵动着弘农郡公府的关注,杨尚书能抽出些时间来“照拂”王子献已是不容易了,又如何还会想到他这个籍籍无名之辈? “呵,那可未必。表兄待你如同自家阿弟,当然不会忘了你。”王子献勾了勾唇角。就算杨谦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小师弟,他也有法子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来。 这种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威胁,令杜重风不由得一僵,一时间无言以对。 虽然不知他们二人在说些甚么,但这并不妨碍天水郡王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光明正大探听起来。 第196章 直言之缘 不知何时,那些弹琴吟唱的伎人便悄悄地退了下去。挂着宫灯的八角亭中,只剩下三位风姿各异的俊秀少年郎。年纪较长的饮了些酪浆后,依旧是一付似笑非笑的模样;年纪居幼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满面无奈;剩下那位却是好奇地转着眼眸,瞧瞧这个,看看那个,面上尽是探寻之色。 “师兄待我确实极好。”不多时,杜重风便重新作出了云淡风轻之状,“既然如此,成为杨家婿又有何不可?我区区一个京兆杜氏旁支孤儿,若不曾受杨家照拂,又如何能有今日?就算不为其他,为着这段恩情,也合该尽心尽力报答弘农郡公府才是。更何况,娶了弘农杨氏嫡脉之女亦算是我高攀了。” 闻言,王子献抚掌而笑,仿佛很是感动:“我便知道,杜十四郎一向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表兄果然没有瞧错人!说不得再过一两年你便能夺个甲第状头,然后风风光光地娶得佳人归了!到时候有舅父替你筹谋,有表兄为你算计,何愁日后不能青云直上?!啧啧,荣华富贵,儿孙满堂,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缘分,竟让十四郎得了去,真令人羡慕得紧。” 他口中说着羡慕,目光中却带着淡淡 分卷阅读285 分卷阅读285 分卷阅读28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6 的讽刺,杜重风又如何瞧不出来? 此人分明就是在嘲讽他:先前对杨八娘明明避之不及,又如何可能突然转过性子来接受另一桩大不如前的婚事?而且,儿女之情尚在其次,杨家已经膨胀得无以复加的野心方是他最避之不及的。短短一段时日过去,献上女儿的弘农郡公府越发炙手可热,他躲着还来不及呢,又如何可能主动地卷入风云变幻之中?! 想到此,杜重风杜十四郎心头憋闷得紧——分明是血脉兄弟,亦是堂堂琅琊王氏之后,怎么此人与王子睦全然不同?若换了王子睦,就算是面对陌生之人,也不会如此以言相激。让他最为不甘的是,他明明知道这些话不过是激将之法,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确实不可能轻易妥协。 “杨家?”天水郡王眨了眨眼,终于抓住了关键之处,“原来你们都被杨士敬看中了?啧,这老儿倒是眼光不错,而且还懂得先下手为强。只可惜,一家子都喜欢让人吹着捧着,心里也不知藏着多少弯弯绕绕,真是麻烦极了。而且,说来他们也是悦娘之敌,悦娘之敌就是我和阿兄的敌人。” 说着,他斜睨了王子献一眼:“你该不会是想投敌罢?此事我阿兄知不知晓?无论会不会得罪杨家,你都必须拒绝那杨士敬!而且,叔父不是答应要给你做媒,寻个宗室女嫁给你么?我们李家的县主,不比他们杨家的庶女好上百倍千倍?!” 王子献眉峰动了动:“郡王放心,李家人自然比弘农郡公府那些贪婪之辈好上无数倍。我若要娶,也定然只会娶心悦的李家人而已。”他所指的李家人,当然也唯有新安郡王一人罢了。不提甚么县主,也不提圣人做媒之事,谅天水郡王也听不出甚么来。 李璟对他的反应极为满意,咧嘴笑了起来。莫说是他了,就算是杜重风也不可能想到别处去。他原以为王子献先前曾说过的圣人做媒之事是假的,不过是诓骗他之言,岂料竟是真的。如此看来,亟需摆脱杨家婚姻的人也只有他了…… 然而,王子献说出方才那段话为的却不是他们,而是缓步走近的李徽。以他过人的耳力,早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接近,于是便说出这么一段表白的话语来。旁的人听不出其中的含情脉脉,李徽又如何能毫无感觉? 新安郡王原本略有些凝重的神情不由得稍缓了些许,瞥了王子献一眼,含笑在他身边坐下来。不待他出言问询,李璟便主动地夸赞了王子献几句,又叹气看向杜重风,满面惋惜之色:“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想不到竟然也这般糊涂,连‘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也不懂。可惜,可惜,方才还觉得你是个有趣之人。唉,往后说不得就是敌人了。” “……”杜重风再度无言以对。这样的道理,他又如何可能不懂?只是他的顾虑实在太多,心中又充满了矛盾罢了。而且,杨八娘那一件事,明摆着是杨谦利用他挤兑王子献,并非真正替他着想,所以他当时才那般反感。可若是论起其他事,杨家确实对他只有恩情,若不回报一二—— 见他不言不语,李璟越发觉着不痛快:“也罢,该报恩的报恩,该报仇的报仇。为了带着算计的恩情,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搭上去,你觉得值得就好!哼,不过,往后你倒是比别人好些,做了个明白鬼!” “……”天水郡王,你如此直白地在一个“敌人”面前显露出敌意来,合适么?杜重风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倏然发现,从他想清楚自己的困境到如今,从未有人如此直率地与他说过——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就算有些人看出了他内心中的冲突,却也只是默默地旁观罢了,仿佛对他的为难丝毫不在意。 天水郡王,是头一个如此坦诚地“指点”他的人。就算他所言的略有偏颇之处,却也并非不曾替他着想过。或许,也只有这般性情的人,才会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说出堪称“推心置腹”的话罢。不必顾忌其他,只是道出事实罢了。 “杜十四郎。”见他沉思许久,李徽不紧不慢地笑道,“弘农郡公府确实对你有恩,你有心报答他们,我们也都能够理解。且不提他们施恩的时候,是否就是为了图日后的报答;亦不提就算他们不施恩,凭着你自己的才华,又是否能解当时的困局——只是,我想问一问你,普天之下,报恩就只有一种方式么?只有为虎作伥一种选择么?你只有一条将自己也断送进去的道路么?” 杜重风一震,神色复杂起来。而李璟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以身相许这种事,女子做起来算是佳话,男子做起来……啧啧。” 杜重风脸色复又一变,而李徽与王子献虽然觉得他不失时机接过话很不错,但此话所说的道理却颇值得商榷。天下间为报恩而以身相许的男子多了去了,谱成佳话的也确实不少。但是,偏偏他这般理所当然地说出来,却像是又有那么几分真切似的。 见杜重风已经动摇,李徽便道:“明知他们走错了,明知他们执迷不悟,日后会落得什么下场,你不劝阻且不提,反倒要助长他们的野心,这算是真正的君子该做之事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劝,是因劝不住;不帮,是因不应帮。仅此而已。否则,光是累及自身不提,祸及了家人又当如何是好?” 对于杜重风而言,这世间令他挂念之人,大概也唯有抚养他长大的叔父叔母一家了。他垂下眸,许久之后,才又叹了口气:“你们想让我做甚么?我其实并不是甚么君子,甚至也算不得什么好人,远远不如子睦那般的率真心性。不劝,不止是劝不住,还因我想自保,也不想让家人受连累。不帮,亦是自私自利之心,并非为了甚么人臣伦理。” 他并未明言自己不会做什么,只是暗示以他的性情,许多事都不可能做。李徽与王子献自然听得很明白,李璟却道:“迷途知返,善莫大焉。阿兄这般心善,断不会让你太过为难的。而且,你答应不同流合污,日后便是我们的友人了。”方才那一曲唱和隐含的知己之感,令他实在忍不住想要结交这个朋友的念头。 于是,天水郡王一脸信任地望向新安郡王:“阿兄,你说呢?” “……”李徽弯了弯嘴角,“当然,既然是友人,我们自然不会勉强于你。”至于甚么时候能从面上情转化为真正的情谊,那便不好说了,还须得看杜重风日后的行为表现。至于目前,维持如今的来往便足矣。 王子献含笑接道:“眼下需要劳烦你做的事唯有一桩。那便是时不时在表兄面前提起舅父看重我一事,或者还可随意地赞我几句。此外,倘若有机会,不妨也提一提我娶河东裴氏女的诸般好处。”他所得的好处愈多,所获的赞美愈重,杨谦便必然不可能善罢甘休。不必他费什么心思,他 分卷阅读286 分卷阅读286 分卷阅读28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7 便会替他将这桩河东裴氏的婚事了结干净。当然,杨尚书是否会因此而大发雷霆便不好说了。 杜重风怔了怔,似是不曾料到他的要求如此之简单:“……你不是有圣人做媒么?何须再挂念这桩婚事?” “以防万一。”王子献回答得很是顺口。 “……”杜重风默然半晌,又道,“那我该如何避开这桩婚事?” 闻言,王子献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异”之色:“杨家嫁女,必定只有锦上添花,从来不会考虑甚么雪中送炭。你若是渐渐泯然众人矣,显露不出甚么天赋来,又迟迟不考贡举,舅父如何愿意将女儿嫁与你?而且,表兄身边围了那么多能人异士,见你不中用了,到时候也不会让你出谋划策,不是正好可避开日后的事么?” “说得是,你就不懂得藏一藏拙么?”天水郡王也跟着数落道。 “……”杜重风只觉得,十几年来从未受过的轻鄙,今日一夜之间便受遍了。他难道不曾想过藏拙?!但藏拙也有藏拙的法子与契机,若是做得显露了痕迹,倒不如什么都不做得好! 李徽突然觉得,他应该对杜十四郎表示同情。此外,大约谁都料想不到,原来王子献与李璟二人合作的时候,杀伤力竟是如此之大。 第197章 章意外发展 其实,王子献与李徽都很明白,杜重风绝不会轻易倒向他们,他们也从不期待他能做些甚么。单单只是将他说服,狠狠斩断杨谦亲自养大的左膀右臂,便已经足够了。此人不愿为他们所用,更不想为杨家所利用,那便如他所愿即可。而杨家少一个目光敏锐的聪明人相助,无疑又增添了几分败相。 接下来的数日,他们也已经无暇关注杜重风是否会履行诺言了。毕竟,那确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任务,仅仅只是时不时多几句言辞的事罢了。而他们的目光,此时早便尽数转向了荆州的嗣楚王李厥。南下的部曲终于带着李厥的亲笔信回转,信内说京中有一位宗室王暗中派人送密函给李嵩,煽动他出面谋反。 几年之前,当文德皇后驾崩之时,太宗文皇帝便毅然颁布圣旨,将嫡长孙李厥出继楚王一脉。而废太子李嵩因性情暴戾,举止不端之故,被勒令出家。如此,原本绝无可能摆脱风风雨雨的废太子一脉终于得以保全。虽然心中不舍,但李厥与其母苏氏都明白帝后二人的苦心,远远地离开了长安。至于李嵩究竟是否能想明白,心中是否还留有怨恨,便谁都不知晓了。 出继楚王之后,李厥便成了远支宗室,对皇位再也没有任何威胁。李嵩则更不必提,废为庶人之后又出家,尘缘皆断,与世间因果再无干系。但饶是如此,也有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依旧想借着他们的名号,行大逆不道之事。毕竟,论起血缘,李嵩确实是先帝先后的嫡长子,而李厥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嫡子嫡孙。 “当初祖父与祖母忍痛割断亲缘,就为了保住厥卿(李厥字)阿兄,那些贼子竟然还不死心!”李徽双眸中满含杀意与愤怒,“如此忘恩负义之辈,人人得而诛之!若让我查出来,除了安兴长公主之外,究竟还有谁生出了妄念,必要让他们血祭昭陵!!”他并非轻易动怒之人,更非嗜杀之辈,只是事涉文德皇后与太宗文皇帝这两位他最尊重的长辈的遗愿,故而才难掩愤懑罢了。 “京中的宗室王,除了掌宗正寺的荆王之外,无不是闲散王爷。他们心中或许确实有不满,却未必有胆色造反。毕竟,若不能掌权养兵,就算野心再重,胆子再大,亦是无可奈何。”王子献劝道,“此事应当还是着落在安兴长公主,以及手执兵权的几位郡王身上。其余人,或许是受了他们诱骗,又或许是无辜被他们当成了障眼法。” “你说得是。”李徽略作沉吟,“就算是此消息传入了叔父耳中,也不过是平添猜疑罢了。而且,说不得令叔父最为忌惮的,便是二世父与我阿爷。”他们的敌人极为擅长栽赃陷害,说不得信中的遣词造句便能令叔父生出警觉之心,而后顺势给越王府或濮王府安些所谓的“证据”,便可将他们一并除去。 “暂且不必着急,再等一等嗣楚王的消息。”王子献又道,“而且,此人不仅仅联系了楚王一脉,亦有江夏郡王一脉,说不得正是想利用上一代江夏郡王留下来的军中人脉。毕竟,这位年轻的江夏郡王体弱之事人尽皆知,必定守不住他父王留下来的部属。” “若是能从中截取他们的传信……”李徽锁紧眉头,“多派些不起眼的部曲去荆州、鄂州等地,说不得便有机会。不过,绝不能打草惊蛇。”如果目标仅仅只是信件,那便有诸多悄无声息偷梁换柱的法子,一路行程千里,总会寻得机会。 “此事我会交给孙大郎去办。”王子献微微颔首。濮王府的部曲自然不能涉入此事,至于他私养的部曲,早已经做惯了这种须得隐藏踪迹之事,必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就在他们二人默默地继续等待荆州传来消息的时候,太极宫中却倏然响起了一道惊雷,令长安城中所有高官世族都为之一震—— 据说当日众嫔妃前往安仁殿向杜皇后问安,杜皇后环视周围的莺莺燕燕,觉得宫中总算是热闹了起来,大为欣慰。然而袁淑妃却凑趣道,宫中如今远远不够热闹,待到明年,或许还会有更热闹的场景。她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明年圣人便会增添许多子嗣,众人也无不了然,均是面带喜色。此时,杨贤妃却刻意曲解她的意思,主动举荐其表妹,来自河东裴氏的贵女入宫。 “河东裴氏贵女?”甫听闻这个消息,李徽竟是怔住了,神情中带着些许怪异之色——该不会是他所想的那位河东裴氏贵女罢?! “……”天水郡王李璟也回过神来,“怎么像是在何处听过?阿兄,先前王子献不是曾说过,杨士敬那老儿想让他娶河东裴氏女为妻么?啧,怎么都是河东裴氏女?这两年河东裴氏有许多待嫁的小娘子么?” 长宁公主亦听闻过此事,当然不会像李璟那般并不多想。她难得露出了惊异的神色,瞥了自家兄长一眼:“杨贤妃所举荐的表妹,自然不会是远亲,而是其姑母所出之女。”拉拢表妹来对抗堂妹,或许是杨贤妃所能想到的唯一的破解困局之法了。只可惜,这姿态实在太过难看,生生地将弘农杨氏所剩无几的颜面撕了个干净。如今谁还会以为,宫中的两位杨氏女果真是“姊妹情深”? 李徽一时间无言以对,心中颇有些大逆不道地想道:子献的姻缘怎会尽数被叔父给夺了去?先有暗中议婚的杨八娘瞧不上新科甲第状头,主动入宫与堂姊争宠;后又有正打算提亲的裴氏女被杨贤妃荐入宫中。莫非,这便是天命?注定了子献的姻 分卷阅读287 分卷阅读287 分卷阅读28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8 缘浅薄? “阿兄有何想法?”长宁公主见他神情复杂,只当不曾瞧见,“此举是否会坏了咱们先前的布局?若是这三个姊妹之间维持平衡,甚至是聪明些暂时放下成见,且联合起来,袁淑妃姑侄必定不会是她们的对手。说不得什么时候,她们便会算计阿娘了。” “自杨八娘入宫之后,弘农杨氏的势力分裂便已成了定局。至于裴娘子会带来甚么影响,还须得看她究竟与谁走得更近了。毕竟都是嫡亲的表姊妹,仅仅因杨贤妃举荐她入宫而与其亲近,反倒是置势大的弘农郡公府于不顾,非聪明人所为。”李徽道,又想起数日之前杨贤妃派人去往安兴长公主府一事。 莫非,这便是当时安兴长公主给杨贤妃出的妙计?但,她们又如何能保证,裴娘子必定会襄助杨贤妃,而不是转投杨八娘呢? 不过,杨贤妃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宫中已有两位杨家女,弘农杨氏一脉自然不可能再送一人,否则在世家间的风评必会一降再降,杜皇后也绝不可能轻易容许。故而,就算二房还有几位不曾定亲的如花似玉的庶女,对杨贤妃而言亦是毫无作用。更何况,二房无一人出仕,亲家亦早已没落,无法给杨贤妃带来任何助力。 然而,杨贤妃与杨八娘面和心不合,迟早会分道扬镳甚至生死相争。到得那时候,弘农郡公府也只会支持自家女儿,绝不可能继续成为杨贤妃的凭仗。杨贤妃苦于孤立无援,自然须得替自己找个依靠。宫中那些新妃嫔的出身都抵不过弘农杨氏这样的世族豪门,而且她们也绝不可能真心实意地依附杨贤妃。与其苦心拉拢这些随时可能背叛的新嫔妃,倒不如再谋个贴心的人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河东裴氏,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或许亦是她唯一的选择。毕竟,论起血缘,那也同样是她嫡亲的姑母所出之女。表妹与堂妹,也不过是隔了姓罢了。 而河东裴氏的门第不仅与杨家相当,且自高祖朝起便是朝廷心腹重臣。当然,有煊赫到拜相的房支,亦有尚主的房支,同样有没落不兴的房支。献出这位裴娘子的南眷裴便是相对籍籍无名的一房。他们想必也亟需通过这次机会,获得更多的荣华富贵。两厢情愿之下,自然是一拍即合。 更重要的是,目前宫中并没有裴氏女。若是裴氏女入宫,谁知河东裴氏这几房会不会默契地齐心协力借机涉入宫廷之中?甚至与皇家血脉相融? “这位裴娘子的性情,长安城中几乎没有人知晓,我们亦只能暂且按兵不动。”长宁公主柳眉微蹙,“当时阿娘亦是犹豫了片刻,才答应下来。毕竟,如今阿爷的后宫中人数也算不得太多。”天子后宫中,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无论高位或地位的嫔妃,人数都并未满,自然还可继续采选。 “放心,此例绝不会再开。”李徽道,“毕竟叔父也并不想过于劳民伤财。若是各地刺史都督纷纷举荐美人入京,四处扰民,绝非叔父所愿。”归根结底,圣人也只是想多生几个资质可堪培育的皇子罢了。 旁边的天水郡王听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嘿嘿,杨老儿想做个媒人,却被杨贤妃截了去?某些人的运道可真是不错——咦,这不是便宜了杜十四郎么?” 长宁公主不禁疑惑道:“这与杜十四郎何干?” 李璟嘿嘿笑起来,将他们之前所约说与她听:“不成,咱们已经给杜十四郎出了主意,作为回报,他无论如何也得帮一帮咱们。赶紧些,给他想个新的任务罢。改日我便亲自去告诉他。” 李徽瞥了他一眼:“最近你与杜十四郎似乎走得很近?” “他也是个极为有趣的少年郎。”李璟笑道,“与他说起话来,不会觉得无趣。” 李徽实在不忍心打击兴致勃勃的堂弟:也许杜十四郎的感觉与你完全相反呢? 第198章 探寻因由 是夜,新安郡王将这个震惊整座长安城的消息带回了濮王府。 “河东裴氏之女?”王子献听闻此事之后,亦是颇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他便展颜笑了起来:“运道好的并不是我,而是杜十四郎。每一回他都是甚么事也不曾做,便能坐享其成。天水郡王说得是,也该给他寻些别的事做了,免得他继续心安理得地坐视我们相争,自以为保持沉默便足矣。” “你想用他?”李徽抬起眉,“我始终信不过他。看似机灵得很,却偏偏在这般境况下依然与我们交好。难不成他便不担心,杨家对他生出怀疑来么?又或者,他早便成了杨家的人,接近我们只是为了探听消息而已。”真正的聪明人确实不可能选择依附杨家,将自己以及家人断送在他们的野心之中。但也不乏有些生性执拗者,为了报恩而不惜一切代价。 “不必信他。”王子献摇了摇首,“无论他怀着甚么心思,都须得尽力取得我们的信任。既是如此,帮我们打听些消息亦是应有之义。有他作为掩饰,咱们的人方能继续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杨谦身边。”他那位友人的势头正好,绝不能引起任何怀疑,否则便功亏一篑了。 “此计大善。”李徽道,“我也会提醒景行,与杜重风结交固然不错,却也不能对他太过信任。他那般聪慧,或许不经意间,景行便会泄露许多消息。”当然,最紧要的秘密李璟定然都能守住。但如杜重风这样的人物,从他的字里行间便能发现许多蛛丝马迹。即使不是甚么要紧的消息,同样极有可能陷他们于不利的境地中。 王子献沉吟片刻,低声道:“天水郡王交好杜重风,或可让他与杨家以为他已经得到了我们的信任。我们也绝不可能不让他泄露任何消息,否则便太过虚假了。不过,能透出甚么消息,却是由我们决定的。若是此计用得好,不仅能探出杜重风真正的意愿,亦可干扰杨家的判断。” 彼此欺骗,借机使计中之计,自然是极为出其不意的上策。李徽轻轻一叹:“我倒是隐约有些希望,杜重风确实是个聪敏灵慧之人。景行确实极为欣赏他,真心想与他结交。” 他不仅仅是可惜这位才华出众的少年郎,亦同样怜惜自家堂弟。以李璟的眼光与经历,能寻得一位知交并不容易。若是他们相交自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对性情率真的他而言,无疑会带来几乎能摧毁他信念的冲击。 “且看往后罢。”王子献道,“若是他们真正成为友人,自然亦有他们的相处之道。” 因夜色已深,两人相携回到床榻上。一番厮磨之后,如墨的黑发散乱着交织在一起,早便不分彼此。王子献慵懒地将轻薄的绸被盖住他们的躯体,声音中带着餍足的暗哑:“玄祺,依你所见,安兴长公主替杨贤妃出这个主意,到底是出于甚么居 分卷阅读288 分卷阅读288 分卷阅读28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89 心?以她之能又如何会不知晓,将河东裴氏牵涉进来,对于阻止弘农杨氏的分裂并没有甚么益处?” “你是否在想,既然弘农杨氏嫡脉相争已成定局,她何妨扶助杨八娘,一同打压杨贤妃?”李徽轻轻一笑,“但她帮着杨士敬又能得到甚么好处?子献,你觉得,身为李家的公主,她会眼睁睁地看着杨家图谋不轨,最终自己落得连金枝玉叶的身份亦会失去的下场么?我一直在想,她究竟为何会如此丧心病狂,尽做些损人不利己之事。” “不是因着杨太妃的缘故么?”王子献目光微动,“淮王去世之后,她们母女相依为命,情谊深厚。唯一能令安兴长公主听命之人,大概便只有杨太妃了。而杨太妃与杨士敬亦是兄妹情深,无论杨士敬想做甚么,想必她都会鼎力相助。毕竟,淮王带走了她更进一步的所有希望,先帝去世之后,她更是仅仅只能困于别宫而已。” “杨太妃与安兴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明面上那般融洽。”李徽回道,想起当初先帝重病的时候,他与长宁公主曾见到的安兴长公主与杨太妃私下相处的情形。“安兴长公主心中应当有怨恨,对淮王也一直甚为在意。子献……” 他忽然似想到了甚么,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我想查查淮王病逝前后可有甚么异样。”也许,安兴长公主这般疯狂地想杀死自己的兄弟,从来都不是为的甚么好处。她只是心怀怨恨,与那些因废太子谋逆受牵连的世族一样,想要复仇罢了。 王子献怔了怔:“当年有文德皇后打理宫务,应当不至于出什么错漏。而且,淮王既非嫡子又非庶长子,论才华性情也不过与越王殿下仿佛,论受宠更不及濮王殿下与晋王殿下。废太子、濮王或者当年的晋王,都绝不可能将他当成敌人。” “不错,祖父与祖母育有三位嫡子,他从未想过让庶子继承大统。便是兄弟相争,也与淮王无甚干系。”李徽道,“淮王的病故,极有可能并没有甚么可疑之处。但我想查的其实是安兴长公主的怨恨究竟从何而来——” 说到此,他眯了眯眼,“许多时候,怨恨的缘由并非真有其事,只是取决于她相信甚么罢了。得知了她的想法与目的之后,我们才能猜测出她将会如何行事。”淮王之死是否有人从中作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兴长公主是否因此而怀恨,是否坚信必定是有人害了淮王。唯有将此事查清楚,他们才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于是,二人便又低声商量起了如何查证此事等诸多事宜。且不提他们如何思虑周全、安排妥当,几乎是同一时刻,弘农郡公府后园那个荒废的院落中亦是亮起了点点灯火,迎来了久违的贵客。 杨大郎戴着遮住全身的黑纱幕篱,依旧躺卧在长榻上,目光复杂地望着徐徐走近的人,低声唤道:“阿娘总算是来了。”他让善娘给每日送饮食的仆从捎话,却接连数日都不见回音。在他已经等得无比心焦的时候,韦夫人终于姗姗来迟。 韦夫人不着痕迹地端详着他,肃穆的面容越发缺乏表情。即使他浑身都被遮掩,依旧隐约能瞧出怪异之处来。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能够安安稳稳地活着,亦是全了他们之间的母子情份。然而,长子同样是她的屈辱,是她此生中最为痛苦的经历。因为生养了这样一个“怪物”,加诸于她身上的压力至今依然毫无消减。 “阿娘最近可安好?”即使有黑纱覆盖,杨大郎同样能瞧出韦夫人双目之中厌恶与怜惜交织的矛盾之色。他当然不可能不以为意,心底自然会有痛楚,但更多的却是习惯。习惯于善娘与阿桃以外的所有人,对他露出的不善与轻鄙。如此想来,那位“王表弟”确实是极为难得之人。 “你想见我,定然不仅仅是只为了问我是否安好。”韦夫人淡淡地道,“究竟所为何事,不妨直言。若是我能做主的,必定会答应你。但若是我不能做主,或者我绝不会认同之事,从此不必再提。” “听说,八娘入宫了?”杨大郎低声道,“阿娘当初怎么不劝一劝父亲?既然堂妹已经身在宫中,又何须再送八娘进去?这不是明摆着公然告诉所有人,我们杨家大房与二房不和?失去父亲的支持,堂妹与齐王在宫中又该如何自处?” “她的野心已经养得太大了,早便习惯了自作主张,也渐渐不将你父亲放在眼中。”韦夫人道,“如此忘恩负义之辈,日后过得如何,咱们何须理会?至于两房之事,我们若是强了,二房自然便会低头。究竟和与不和,亦不过是此消彼长之势罢了。难不成你以为,全心支持那白眼狼,大房与二房就能亲如一家?要是他们二房出了头,说不得你阿爷连爵位都保不住!” “那也无须断送八娘的幸福与前程。”杨大郎一时间急了,“难不成阿娘忘了,当初你……你指着我说,担忧姊妹们出嫁之后会生出同样的怪物!!八娘入了宫之后,若有万一,那便极有可能再也不得翻身!” 韦夫人双眸猛然一缩,随手拿起身边盛满酪浆的杯子,便劈头盖脸朝他砸了过去:“你……你这个畜生!居然咒自己的妹妹?!我将你生下来,便是了结了一桩恶缘!!已经足足吃斋念佛数十年,还不够偿还生下你的罪孽么?!你的姊妹们何其无辜……为何会有你这样的兄弟!!你,你就是个靠不住的!若不是你……我何至于认下那个小畜生!!她们日后无人能依靠,只能靠着自己!!你居然还咒她们!!究竟是何居心!!” 善娘惊呼一声,赶紧掀开幕篱,查看杨大郎的伤势。杨大郎捂着红肿的额头,沉默不语。而泼洒在他身上的酪浆已将衣衫全数浸湿,那丑陋的身躯瞬间便展露无遗。怒气冲冲的韦夫人不由得一顿,立即转过脸去不再看,口中的斥骂也停了下来。 她转身便要往外走,方才静静立在一边的阿桃却将房门关上了。随她而来的亲信婢女都在院子中等着,见状忙过来推门。 小小年纪的少年冷淡地堵在门口,打量着这位雍容的贵妇,连声音亦是紧绷绷的:“阿爷还没有说完。” 韦夫人望着这张几乎与她幼时如出一辙的面容,神色越发复杂:“不必再说了!!入宫是八娘所愿,无论她想得到甚么,我都会成全她!至于她会遇到的艰难险阻,我自然会尽力替她除去,助她日后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然后呢?”杨大郎低声接道,“然后眼睁睁看着她从最尊贵的位置上跌落下来?与前朝那位公主一样,落得母子都郁郁而终的下场?!” “你——”韦夫人狠狠地咬紧牙关,声音仿佛从心底深处挤了出来,充满了阴郁,“我断然不会许那个孽畜……坏了我女儿的大事!!”说罢,她便推开了阿桃,气势惊 分卷阅读289 分卷阅读289 分卷阅读29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0 人地走了出去,仿佛会将挡在她面前的一切都诛灭殆尽。 第199章 淮王旧事 次日,李徽便借着给杜皇后问安的名义入宫,与长宁公主一同开始着手查证淮王之事。果不其然,太医署内所见的脉案记载得十分详细,保存得也极为完整,十几年内,请脉几乎从未断过。紧跟着他们的太医亦表示,根据脉案来看,淮王是风寒入体,虚弱数日之后转急症而亡。脉案与药方对症,并无遗漏之处,但急症来势汹汹,终是病入膏肓。 李徽与长宁公主对视一眼,默默地将淮王病逝前数十日的脉案都记了下来。他们当然不会轻信一位低阶太医的判断,或许当年负责的医者确实误诊了呢?又或许此人学艺不精,瞧不出其中的蹊跷呢? “除了我们之外,这些年来,可有其他人借看过淮王叔父的脉案?”临走之前,李徽忽然又问。他想知道,究竟还有谁对淮王的病因感兴趣。若是安兴长公主,说明她依然在尽心竭力地寻找真相,验证自己的怀疑;若是其他人,或许这便是蛊惑安兴长公主的罪魁祸首之一,又或许是另一位正在探知一切缘由的可结盟之人。 看守脉案的太医已是垂垂老矣,据说在此处待了三十余年。他似是没料到新安郡王竟有此问,一时反应不过来,抚着银色长须,浑浊的双目转了转,佯作极力回忆片刻,方道:“老朽犹记得,当年淮王殿下刚病逝的时候,安兴长公主几乎每日都会过来看他的脉案,还曾学过一阵医书。此后,便再也没有人过来了。” “噢?”李徽眯起眼,似笑非笑,“此言当真?看来太医确实年岁太高,记不得事了。竟连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此冷不防地问出口,才能获得对方最真实的反应。这位太医显然收受了谁的贿赂,悄悄地让人看了脉案。 “阿兄实在是太客气了,他分明就是堂而皇之地瞒骗我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不如阿兄立即将他带去大理寺,仔细审一审。”长宁公主柳眉微抬,“什么刑罚都使一遍,非得撬开他的嘴不可!!” 老太医悄悄抬眼,望着眼前这位不怒自威的贵主,浑身不自禁地抖了抖,立即嚷了起来:“老朽……老朽记起来了!!” 他抻着衣袖擦去额角的冷汗,赔笑道:“老朽年事太高,许多事确实都记不清楚了,望贵主与大王勿怪。方才好不容易才又想到一事,除了安兴长公主之外,数年之前……程驸马也来读过脉案。呵呵,许是安兴长公主一时忘了,托他再来瞧一瞧。老朽保证,除了他们之外,再也没有旁人了!” “程姑父?”李徽拧起眉,“他究竟是几年前来的?想清楚再回话!”程青与安兴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委实太过奇怪了。既然连男女之情都不曾有,嫉妒心皆无,如此深深隐藏的秘密,确实不可能会告知彼此。但毕竟他们是枕边人,程青发现她的逆鳞也不奇怪。仔细想来,程家在安兴长公主一事中,究竟起了甚么作用?全力襄助她?冷眼旁观?又或者—— “是……是……四五年前!!”老太医忙道,“老朽记得,就在濮王殿下回京的前夕!那时候文德皇后病重,京中人心惶惶……程驸马过来的时候,老朽还以为他要看文德皇后的脉案……谁知他要找的却是淮王殿下的脉案……” “甚么?”长宁公主的目光猛然间沉了下来,“这脉案,难不成是谁想看便都能看?!太医署保存往年宫中的脉案,只为了收藏所用,你却擅自收受钱财,任人想看就看?!简直便是混账!” 太医署的太医主要负责教授学生,或者接受京中勋贵世家的延请,等闲不入宫诊治。殿中省则专设了尚药局,负责合和御药及诊候方脉之事。这些御医的品阶远远高于太医署的众人,医术亦是极为出众。 不过,宫中往年的许多脉案,却都会移到太医署保存。毕竟尚药局人手有限,且所在的地方也有限。当然,皇帝陛下的脉案有专人看管,无人胆敢翻看,否则必定会落得与图谋不轨之辈相同的下场。至于皇后殿下、后宫诸妃以及众宗室王的脉案,却未必能看守得那般严格了。故而,这位老太医极有可能靠此收受了不少贿赂。 “这些脉案究竟有多少人看过?是否会有人修改?”李徽冷冷地威胁道,“若是你不如实说来,那便去大理寺牢狱里再说罢!!”淮王的脉案若是出了问题,其他脉案未必不会出问题。到时候若想细查别的,便极有可能再也查不出来了! 那老太医已经吓得跪倒在地:“绝不会有人更改!老朽都已经能背下所有的脉案了!保证从未有人修改过……当年……当年安兴长公主曾说脉案有误,但后来证实无误,老朽特地记了下来,淮王殿下的脉案定然不会出错!” 闻言,长宁公主接道:“既如此,你便跟我们走一遭罢。”既然有个声称能背下所有脉案的人,当然比他们零散记住的那些脉案更可靠些。至于验证这些脉案之事,自然不能惊动尚药局的那些御医。所幸,为杜皇后诊治的不仅有御医、太医,亦有来自民间的佛医与道医。这些或仙风道骨、或慈悲为怀的出家医者,显然更值得他们信任。 之后,长宁公主便将这位姓冯的老太医悄悄关在了某座别院中。老太医辛辛苦苦,足足耗费了两三日,方将淮王病逝那一整年的脉案都写了下来。长宁公主暗中将他写的脉案与原脉案对照了一番,果然是一字不漏。不过,虽说他百般发誓,自己绝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定然会保守秘密,李徽却并未将他放回家去。 而长宁公主又与太医署通了气,让他回家荣养,将他原先看守脉案的差使交给了他的儿子。听闻此事后,冯老太医反倒是喜出望外,觉得这个清闲差使没有便宜了外人。他百般奉承与感谢李徽与长宁公主,又忙不迭地答应暂时常住在濮王府中,日后再去长宁公主府帮着教养医女。 接着,堂兄妹二人便拎着老太医与脉案,来到了安仁殿。因他们的请求,杜皇后刻意将几位佛医与道医留在偏殿之中,恳请他们相助。出家人自然慈悲为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均颔首答应帮忙。 所有佛医与道医浏览了脉案之后,皆认为淮王的病症发展有迹可循,并无任何异样:“这位病人自幼身体虚弱,常年畏寒卧病。故而,他不慎染上风寒之后,越发体虚。医者的诊断并未出错,药方也开得对症。不过,病症转急之后,应当是连药也喂不下去了,所以又用了针灸。” “当时的医者已经尽力而为了。就算是让我们来救人,也不过是能多拖一段日子罢了。阿弥陀佛,此乃天命,早便注定的因果轮回。” 李徽行礼谢过了这些道医与佛医之后, 分卷阅读290 分卷阅读290 分卷阅读29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1 长宁公主便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安仁殿。 望着几乎铺满整个偏殿的那一张张脉案,李徽瞥了旁边的冯老太医一眼:“当年淮王叔父的脉案是尚药局的一位直长所写,应当是姓姚罢?如今尚药局中却没有任何一位姓姚的御医,老太医可知他去了何处?”或许直接去问这位姚御医,还可知道更多当年的事。但更有可能的是,这位姚御医早便被安兴长公主暗中除去了。 冯老太医想了想,道:“……老朽记得,那位先前升为了侍御医,险些就成了奉御。后来好像是得罪了宫中的某位妃嫔,被贬为了司医,然后又降为太医署的医正。前几年他像是误诊了哪位勋贵,遭到了报复,流放两千里去了岭南。” 尚药局以奉御地位最高,是专门为圣人诊治的御医,品阶为正五品下。这可谓是医者所能封的最高官职了。奉御之下是侍御医,从六品上;而侍御医之下便是直长,正七品上;直长之下又有司医,正八品下。太医署的最高官职太医令仅仅只是从七品下,太医丞与医监为从八品下,医正仅仅是从九品下而已。 这位姚御医的医术显然不错,年轻时写的脉案便能获得佛医与道医们的一致认同,定然不可能轻易出甚么误诊之类的差错。然而,他却接二连三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品阶一降再降,后来竟流放去了岭南—— 这一切,必然有安兴长公主的手笔!而以她的性情,这位姚御医极有可能在流放的时候,就被害死了……而且,他的家眷子孙或许同样会受到牵累。因莫须有的罪名而身死,何其无辜!! 当然,为了查得当年的真相,依然需要派部曲去岭南仔细找一找。除此之外,当时跟在姚御医身边的司医、药童等许多不起眼的人物,应当不可能尽数被安兴长公主寻出来害死。而他们或许也知道一部分真相。 冯老太医悄悄地瞄了这位年轻的郡王一眼,忽然轻轻咳了一声,似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李徽循声望去——这位老太医许是常年钻营之故,颇有些贼眉鼠眼之相,实在是很难令人信任。不过,这样的人物若用得好了,也能带来极大的助益。“老太医可是有甚么话要说么?” “不知大王与贵主查淮王殿下的脉案,是否是觉得其中有甚么差错……”冯老太医斟酌着词句,“当年安兴长公主也曾大闹过一阵,先帝与文德皇后亲自让尚药局与太医署验看脉案与药方,证实无误。后来那姚御医还升了侍御医,定然是没甚么过错的……” “我们只是想知道,安兴姑母为何当年要大闹而已。”李徽淡淡地道。 冯老太医抬眼飞快地望了望他,忙又垂下眼皮:“老朽背下了所有的脉案,正好想起来了。淮王染风寒之症的那一日,好像废太子与当时的魏王——如今的濮王殿下,都唤了医者,也都留下了脉案。” 李徽双眸猛然一缩:“他们唤的医者,是奉御或者侍御医?!”所以,才轮到了仅仅只是直长的姚御医,去给染风寒重症的淮王诊断! 第200章 祸起萧墙 “当时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不仅体弱的淮王,宫内许多嫔妃、宫外不少宗室亲王都染上了病症。”冯老太医继续道,“老朽记得,先帝素有风疾,留了一位奉御在身边调理御体,每日请平安脉。当日他的脉象便不太妥当,应当是病情有所反复。而文德皇后的病情亦是时好时坏,也有一位奉御常年留在她宫中诊治。这两位奉御,断然不会轻易离开帝后身边,去替淮王诊病。” 李徽继续问:“那四位侍御医呢?就算奉御不在,侍御医总该都在尚药局。”废太子与他家阿爷便是觉得身体不适,也不可能将四位侍御医尽数请走罢。即使他们一向如此“随意”,大世母苏氏与阿娘阎氏也断然不会做得这般不妥当。 “废太子当日留下的脉案是饮酒过量,腹热心煎。并不是甚么太重的病症,不过也是极为难熬的。”冯老太医回道,“根据脉案的记载,去东宫的只有一位侍御医。濮王殿下的脉案是瘀血内停,阻滞脉络,血脉瘀滞,晕眩头疼。这是风疾的前兆,看似不重,也不能轻忽。不过,去当时的魏王府诊治的,也只有一位侍御医。” “剩下两位侍御医,分别去了何处?”李徽又问。 “一位奉先帝之命,去给当时病重的郑国公诊治。郑国公毕竟是先帝的心腹爱臣,又多日卧病,那位侍御医便一直在郑国公府住着。而还有一位——”冯老太医顿了顿,才道,“那一日临时去了弘农郡公府,替杨太妃之母诊治。” “弘农郡公府?他们应该没有资格延请尚药局的侍御医罢?”李徽拧起眉,“莫非,当时是杨太妃出面,请的这位侍御医?”他面上虽然依旧平静,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正因为如此,安兴长公主与杨太妃之间的关系才如此冷淡?淮王之死,她竟然连杨太妃也一同责怪了?但若是如此,她与弘农郡公府之间的关系,便很值得琢磨了!! 偏殿内一时间陷入了静默当中,通过冯老太医的补充,李徽终于将当年淮王的旧事理出了头绪。此事说来确实是天命,并非人为的结果。但在无法接受这种结果的人眼中,这件事必然有甚么缘故,天命绝不可能注定淮王仅仅十五六岁便去世。 纵然姚御医是尚药局的年轻才俊,医术甚为高超,对淮王的诊断与药方都没有任何差错。但在安兴长公主眼中,淮王之死皆因他医治无效而起,而他也仅仅只是位不折不扣的庸医罢了。况且,为何竟如此之巧?不但奉御请不过来,连四位侍御医都不在,轮到一位年轻的直长给淮王看诊?而平时一向“好端端”的太子与魏王(濮王)又为何偏偏同时赶在这一日,特特地唤走了侍御医? 处处巧合串在一起,令安兴长公主始终深信,这一切皆是阴谋。对于这位性情扭曲的贵主而言,失去兄长的痛苦,唯有憎恨才能减轻几分。而不断地憎恨又令她越发变得无比偏执,心心念念地要报复所有相关之人。 所以,当年濮王与废太子回京的时候,所受到的刺杀也并不仅仅只是栽赃嫁祸、挑拨离间,更不仅仅只是当年受牵连的世族前来报仇而已。安兴长公主暗中扶植这些与废太子李嵩、濮王李泰有仇怨的没落世族,为的只是借他们之手杀死“仇敌”罢了。 至于越王李衡与当今圣人,虽然与当年淮王病逝之事无关,但到底都是“从中得利”的兄弟。在失去理智的安兴长公主眼中,他们夺走了淮王李华应该得到的一切,所以也都该死,甚至落得比死更凄惨的下场。 同样,或许弘农郡公府对她而言,也不仅仅只是利欲熏心的母族,亦是害死兄长淮王的罪魁。她之所以举荐杨八娘入宫,又给杨 分卷阅读291 分卷阅读291 分卷阅读29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2 贤妃出主意让她将裴氏表妹荐入宫中,为的绝不是两面讨巧,而是冷眼旁观弘农杨氏就此分裂,二虎相争罢了。 想到此,李徽不由得打心底升起了阵阵寒意。他所猜的,或许不过是安兴长公主那些复杂心思中的小部分而已。为了报复,她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是否打算毁灭整个皇室?而如今,她又已经做了多少安排与布置?——这些,都急需立即调查清楚。否则,就算明白了她行事之因,也难以阻止她行事之果。 最坏的结果,便是无论是父族或是母族,安兴长公主都已然视为不死不休的仇敌。但是,最终,她究竟想看到甚么样的结局,才会觉得满意?是否要将整座长安城、整个大唐都毁灭殆尽,她才会觉得快意? 一切都是未知,而这些未知令人格外不安,更让人焦虑之极。 长宁公主返回偏殿之后,李徽便将冯老太医遣了出去,与她细细说了方才的猜测。她怔了怔,沉吟片刻:“想不到,她竟然是为了报‘莫须有’的仇,所以才如此疯狂?无论是涉入此事之人,或是与此事无关之人,她竟然都不打算放过?!” “她的心思,已经不可以常理来揣度。所谓的血脉亲情,于她而言早已毫无意义。”李徽轻轻一叹,“不过,这一切都仅仅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尚且不知,她与谋逆宗室之间的勾连,又是否有甚么利益交换之处。” “就算有利益交换之处,想必她也是拿复仇作为旗号。”长宁公主道,“否则,那些谋逆宗室又怎么会相信一个如此疯狂的女人?阿爷对安兴也欲除之而后快,但他或许从未想清楚她究竟要做甚么,又为甚么要做这些事,始终没能寻得合适的机会下手。我们若要除掉她,必须借阿爷的力量方能成事。而且,须得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当然,仅仅只靠着我们,远远不足以与安兴长公主抗衡。我们能使的部曲实在是太少了,而且许多人都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绝不能轻易动用。”李徽道。 “待我建府之后,便暗中养一群人出来。”长宁公主低声道,“而且,阿爷答应过我,将阿兄和景行堂兄的郡王府建在我的公主府左右。到时候,我们依然能同进同退,来往也更为便利。” “……”闻言,李徽微微一怔。其实,以他的年纪,早便该离开濮王府,独自建郡王府了。但无论是李泰、阎氏还是李欣、周氏都仿佛从未想起来似的。而他自己更是将濮王府当成了家,就算建府也并不曾想过离得太远。若当真与长宁公主府相邻,那便是建在永兴坊了。与延康坊一东一西,相隔遥远。 “阿兄是不是想着,永兴坊离延康坊太远了?回濮王府不便,与王子献暗中往来也难了?”长宁公主仿佛看出了他的不舍,轻笑起来,“但若是离得太近,也有诸般不好,容易教人多想。” “我省得。”父子三人总是待在一处,最容易多想的便是圣人了。越王府更是如此,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迟早都须得分府出来。 而后,李徽又将话题转了回来:“悦娘,既然我们想借用叔父之力,不如让叔母替我们出些主意?”他们毕竟都太过年轻了,遇事极有可能考虑得并不周全。以杜皇后的眼界,必定能为他们指点一二,弥补他们的漏洞。或许,亦能给他们更多的提示。 于是,堂兄妹二人便又去请教杜皇后。只是,他们来得并不巧,在安仁殿外遇上了满面含笑的杨八娘挽着一位气度出尘的美貌少女袅袅婷婷行来。这位少女颇为面生,此前从未见过,李徽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几眼,便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这一位,也许便是那位河东裴氏贵女了。前两日杨贤妃刚举荐她,今天便入了宫,果然是早有准备,或许前一段时间便被接入了长安罢。难不成,杨八娘陪着她来拜见杜皇后,就是为了过个明路?那他来得还真是不巧。 不过,仔细说起来,这位裴氏贵女的气度倒是胜过了杨八娘几分。她看起来亦是聪敏灵慧之人,双眸清湛无比,似是没有任何野心。或许,与杨八娘以及许多新晋嫔妃不同,她入宫并非因自己所愿,而是应家人所求罢? 若是她不曾入宫,他与王子献也不曾彼此心许,也许此女与王子献也会是一对贤伉俪罢。想到此处,李徽不由得心中失笑。若是王子献得知他方才的想法,说不得会如何着恼呢。回去调侃他几句,瞧瞧他究竟会是何种反应,应该也极为有趣罢。 见到长宁公主与李徽之后,杨八娘与裴氏停了下来,颔首致意:“原来是贵主与郡王。”她们虽然不过是低位嫔妃,但到底算是长辈,故而见到晚辈也不必拘谨。 当然,这样的低位嫔妃也无须长宁公主与李徽行礼,他们二人也仅仅只是点了点头罢了。而且,就算是杨贤妃或袁淑妃在场,长宁公主也很少与她们真正见礼。作为圣人最宠爱的嫡长女,她自然是与众不同的。而她所有的不同之处,也皆在圣人的默许之下,显露出了她独特的地位,却从来都不会越界。 果然,杨八娘带着裴氏给杜皇后问安后,便作出了欢欣之态:“皇后殿下,这便是妾的表妹裴十二娘。堂姊前几日不是提起来了么?今天总算是将她接入宫中了。如此也好,妾姊妹三人以前难得相聚,往后便都能相伴在一处了。” “确实是位极妙的小娘子呢。”杜皇后微微一笑,“听说十二娘以前都在河东住着,想必你们表姊妹确实难得相见。瞧你们这般亲密,姊妹之情亦是难得深厚。” 杨八娘正想顺势再说两句姊妹情深之类的话,便听杜皇后又道:“既如此,你们二人便住在一起罢。我记得,八娘你住的宫殿还有空着的偏殿罢?便让十二娘暂时与你一同住,日后升了品阶再挪地方也不迟。” 杨八娘怔了怔,神情有一瞬间颇有些僵硬,而后立刻又笑了起来:“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本以为十二娘要跟着堂姊住呢,想不到却教妾抢了先。若让堂姊知道,还不知她会不会懊恼呢。”说罢,她掩唇笑了起来,仿佛煞有介事似的。 裴氏也随着浅浅地笑了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这才躬身给杜皇后谢恩。 杜皇后见状,仅是笑而不语罢了。 旁观的长宁公主与新安郡王则表示佩服:轻飘飘一句话,就将裴氏安在了杨八娘身边——今夜,想必无论是杨贤妃或是杨八娘,心中都会又急又恼罢。一个怕的是裴氏被杨八娘笼络住,从此与她不齐心;一个担心的则是被新来的裴氏给分了宠,自己的宠爱所剩无几。 啧,杜皇后只出了一招,三姊妹只怕日后便会如同战国一般,合纵连横,曲折不断了。 第201章 逐一一安排 且不提杨贤妃姊 分卷阅读292 分卷阅读292 分卷阅读29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3 妹三人在太极宫中如何争斗,李徽与长宁公主请教过杜皇后,便各自分头行事起来。长宁公主负责继续调查淮王生前旧仆,连杨太妃身边的人也须得细细查过。原本还有曾经服侍过安兴长公主之人,但这些人早年便跟着出宫去了公主府,如今早已是十不存一,也很难查得明白了。 李徽则回到濮王府,与王子献商量着安排了宫外调查之事。长宁公主在宫中行事,有杜皇后替她遮掩,想必不会引起安兴长公主的注意。但宫外却埋藏着安兴长公主的诸多眼线,绝不能让她获知任何消息。于是,调查姚御医以及相关的司医、药童等事,只能交给王子献暗中派人完成。 李徽也立即写了信给濮王妃阎氏、楚王妃苏氏,询问当年之事。这两位长辈素来闻弦歌而知雅意,想必定然会尽心尽力回忆,告诉他更多的细节。对于淮王之事,皇室所有人都从未怀疑过,所以不曾往细处想。如今再仔细回想前事,或许便可寻出更多当时忽略的小事来。 而后,李徽又寻了机会去见越王李衡。在书房里等着李衡的时候,他想起了杜皇后委婉的提点——就算此事须得尽快禀告圣人,也必须寻个合适的时机。否则,作为晚辈擅自调查长辈之事,又状告长辈心怀不轨,有不孝不敬之嫌。长宁公主因深受圣人宠爱,或许斥责一番便足够了。但李徽毕竟只是个侄儿,难免会令圣人生出猜疑与忌惮来。 事到如今,如何才能将自己从此事中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李徽与王子献所能想到的,唯有寻得姚御医的家眷,让他们“鸣冤”了。时间先后关系当然不是问题,姚家人若当真忿恨安兴长公主,自当愿意配合。而由此事开始查安兴长公主,也算是能为圣人寻个合适的由头。 就算此事是早些年前发生的,证据不够充足,至少也会有机会将安兴长公主身边的人拘住,好生审问一番不是?至于到时候能审问出什么来,那便只看圣人想得到甚么结果了。 与此同时,他们亦需要越王李衡的助力。越王府与濮王府处于相同的境地,同气连枝,理应同进同退。而有这位二世父适时的帮助,方能弥补他们不曾考虑周全的漏洞。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在宫中,杜皇后可以为他们遮掩,简简单单地便拨弄风雨;在宫外,他们也同样需要一位可靠的长辈全力襄助。 “竟是如此?”李衡听完他所言之后,怔忪了片刻,叹道,“四弟的性子素来仁善。若是他在地下知道,安兴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一错再错,想必也会极为痛心。至于他的病故,我们一众兄弟姊妹都十分悲恸。却想不到,安兴心里居然一直是那般想的……” “二世父,安兴长公主所做的错事,与四叔父完全无关,更绝非四叔父的过错。全都是她自己性情偏狭,心中没有丝毫血脉亲情之故。”李徽接道,“不过,如今这些大抵都只是侄儿的猜测,须得再查证一段时日,或许方能获得足够的证据。侄儿正在犹豫,是否需要禀告叔父,好教叔父提防着些。” 李衡略作沉吟,颔首道:“自然须得禀告圣人,而且愈快愈好。至于姚家人,我会再派人帮你们去寻。若是姚御医是个聪明人,定然早便猜出自己的遭遇是因谁而起,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姚家人……说不得也正等着这个时机……” 几年前姚御医流放去岭南的时候,正好在文德皇后重病前后。彼时虽然先帝尚在,但当时恐怕并没有心思管别的事。而安兴长公主又是颇为受宠的一位贵主,想来姚家当然不敢贸然出来喊冤。更何况出面为难他们的是另一位勋贵,他们手中并无安兴长公主涉入此事的证据。 “若是一时间没有寻着人呢?”李徽也不想将此事拖得太久。否则若是让安兴长公主察觉,必定又会生出新的是是非非来。更何况,安兴长公主与谋逆的宗室似是在准备甚么大事,若不能以此事打乱他们的计划,他担心会生出更大的变故。 “以半个月为限。”李衡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半个月后,自然会有姚家人出来,寻到悦娘鸣冤。悦娘便只管将此事直言告知圣人与皇后殿下即可。”此事只能让长宁公主来主导,方不至于惹来圣人的怀疑。 “……侄儿明白了。”李徽道,“二世父不必着手,让侄儿来私下安排罢。”他总觉得越王府若是动作愈多,便愈发危险。至少他那边还有王子献私养的部曲在,无论做甚么都不会让人联想到濮王府。 李衡垂下眼,从袖中取出一枚阴阳双鱼佩给他:“拢共不过二三十人,暂且交给你。有他们相帮,你也算是多个助力。”说罢,他顿了顿,方又道:“这些人,连千里与景行都并不知晓,你尽管放心用便是。” 李徽十分惊讶,只觉得这枚双鱼佩沉甸甸的,又仿佛有些灼手:“二世父,这双鱼佩,侄儿不能拿。”不是不敢拿,而是不能拿。这可是越王府最隐秘的私兵,他作为濮王府的人,就算是暂时借用也有些烫手。 “让你拿着,你便拿着。”李衡一叹,“总归你只要相信,我不会害你便是了。而我也相信,你绝不会用这些私兵危害越王府。”他总不能说,这区区数十个人,他既不放心给身边耳目众多的李玮,也不放心给素来藏不住私的李璟,更不放心给那几个庶子,所以倒不如让聪敏灵慧的侄儿拿着这种话罢。 “……”李徽怔了怔,向着他行了个稽首大礼,“多谢二世父。”他从未想过,自己竟能得到这位长辈的全心信任。由始至终,他其实甚么也不曾做过,只是对堂弟李璟诚心相待,偶尔教导,尽一尽堂兄的职责罢了。 然而,对于李衡来说,这位侄儿做得已经足够多了。许是他在均州长大的缘故,许是他与长兄李欣之间亦是情谊深厚之故,许是他在先帝身边待了一段时日深受感染——他并不像许多皇室以及勋贵世族那般利益至上,轻视血脉亲情。这样的品性已经是极为难得,他又何妨放纵自己一回,将信任彻底交托出去呢? 李徽告辞离开之后,越王妃王氏便端着参汤来到了书房。在李衡慢饮参汤的时候,她忍不住道:“二郎,咱们五郎(李璟)的正日子也该定下来了。先前我让人去寺观中占卜了好几个吉日,你觉得哪个好些?” “再等一两个月罢。”李衡淡淡地道,“待到仲秋的时候,再挑选日子也不迟。”若是果然能以姚家来撼动安兴长公主,想必那时候也已经分出胜负了。虽然宗室中仍有对越王府怀着杀心者,但安兴长公主倒下便如同杀鸡儆猴,也该唬得他们安分一些了。 半个月后,王子献已经查出了这些年姚家的所有遭遇,也寻得了他们的蛛丝马迹,但却始终未能找见人影。时间终究是太短了,派去岭南的部 分卷阅读293 分卷阅读293 分卷阅读29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4 曲眼下大概还在跟着何家的商队走在驿道上,尚未到达岭南之地。至于姚御医究竟是死是活,还在不在岭南,亦是不得而知。 李徽想起李衡的告诫,并没有犹疑,立即动用了阴阳双鱼佩,果然便寻得了一位“姚家的幼子”。此人不过十来岁,与姚家幼子的年纪、长相均极为相近,且对姚家之事了若指掌。加之王子献查出的那些事,足可以假乱真了。毕竟,当年姚家出事的时候,这位幼子不过六七岁。如今长成了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与以前大不相同。便是姚家还有旁的亲戚出来指认,也很难辨认出真假。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然而,就在长宁公主打算禀告圣人姚家之事的时候,宫中竟然连连传出了好消息。杨美人杨八娘,袁才人袁妩娘,居然一前一后都诊出了喜脉。且不提杨贤妃如何失手打碎了茶盏,袁淑妃又是如何笑逐颜开,杜皇后听闻尚药局侍御医禀报之后,立即便含着喜意将此事告知了圣人。 圣人难掩笑意,轻抚短髭:“梓童,明年待皇子出生,你便挑一个聪慧些的养在膝下罢。”杨美人与袁才人都那般年轻,哪里知道怎么教导好孩子?在他看来,整座太极宫中,也唯有杜皇后将孩子教得最好。 闻言,杜皇后微微蹙起眉,显得越发柔美:“……五郎,方才杨美人与袁才人特地过来问安的时候,脸上都带着那般满足的笑意……身为人母,妾实在有些不忍心夺去她们的孩儿……” 圣人摇了摇首,握住她的柔夷:“她们尚且年轻,日后何愁没有别的孩儿?” 杜皇后垂下眼:“想抚养孩儿的,也并非只有妾一人。五郎若是厚此薄彼……妾心里也过意不去。” 她虽然并未直言,却也暗示得足够明显了。圣人也猛然间想了起来:“倒是朕疏忽了,淑妃之所以将侄女接入宫中,为的便是她腹中的孩儿。若是梓童得了孩子,淑妃心底恐怕会不满。而贤妃,应该恨不得杨美人这个孩子养不住。也罢,袁才人的孩儿就算了,杨美人若是生了个皇子,便交给你来抚养。” “……杨美人是弘农郡公府之女……”杜皇后又道,“他们也不会将好端端的外孙拱手让给妾。”弘农郡公府千盼万盼的便是一位自家女儿生出的皇子,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如何可能甘心?便是她想抚养一个庶子,日后给他嫡子的名分,也绝不想养带着杨家血脉的孩子。原因无他,有杨家在,变数实在是太多了,极有可能对她的两个女儿不利。 圣人似笑非笑:“朕的皇子,自当由朕来做主,杨家焉敢置喙?”正好,他也觉得杨士敬与杨谦广为邀名,举止越来越不妥当。若不是杨谦尚不成气候,他如何可能容得下他们怀着不轨的心思?不妨就拿此事试一试杨家,也探一探杨美人的底,可谓是一箭三雕之计了。 “倒是妾想岔了。”杜皇后微笑起来,“宫里许久不曾听见婴儿哭啼的声音了,妾真恨不得立刻就到瓜熟蒂落的日子呢。” 第202章 蓄势待发 这厢太极宫内甫传出好消息,无论众嫔妃心中如何嫉妒酸涩,面上都不得不作出欢欣之态来;另一厢却有宫人忙不迭地奉命去了弘农郡公府与袁家传信,自是得了重重的打赏。且不提袁家人的心绪如何复杂,杨家却由韦夫人做主,特特地举行了一场夜宴。名为家宴,实则将嫁在京中的嫡长女与嫡次女也唤了回来,一同隆重庆祝。 杜重风亦随着杨谦来到了夜宴之中,举杯遥祝宫中的杨美人母子均安。在他眼中,杨士敬与韦夫人脸上的喜意似有些微妙的不同。这些许不同,并非父亲与母亲的差异,而是私心作祟与真正慈爱的区别。而这些几乎让人瞧不出来的差别,便足以给杨家埋下倾覆的祸患。 至于杨谦——杜十四郎侧首看了他一眼:更是喜上眉梢,竟仿佛比自己得了个大胖儿子还欢喜些。昔年他尚且幼稚的时候,总觉得杨师兄翩翩君子风度,便是偶有些心机,亦是无伤大雅。而今有了同样是“伪君子”的王子献作为对比,不得不说,杨师兄确实是痴长了些年岁。论起忍耐,论起情绪控制,甚至论起装模作样,他都及不上王子献。 或许,他能胜过王子献的,便是年纪比他稍长,家世比他显赫,先取得了甲第状头的名声罢。然而,为了与那位便宜表弟王大郎争夺名望,他最近所做的事已经太多了。原该好好地当个弘文馆中的校书郎,尽职尽责,也好得个上上考评,尽早升迁获得实缺;如今却隔三差五便举行文会,呼朋唤友,广为结交。如此不管不顾邀名的举动,或许能得到不少文人雅士的吹捧。但对于真正进入仕途之人而言,未免太过轻浮,也太不负责任了些。 想到此,杜十四郎心中轻轻一叹。眼前满是珍馐的夜宴,富贵荣华的场景,竟令他有些厌倦起来。许是因着他从小在清贫之中自由自在地生长,竟从来不觉得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有多么美好,又有多么值得迷恋罢。或许,这亦是他不愿娶杨家女的缘由之一。 与其随着杨家汲汲营营,和他们一同沉沦,然后繁华烟云一朝散去,凄凄惨惨戚戚——倒不如,倒不如与那笑得爽朗的天水郡王同去京郊射猎,在芳草萋萋的原野上尽情地奔马。将心中所有的顾虑都尽数抛开,只过由自己主宰的日子…… 他正垂目出神,杨士敬的视线掠过这位少年郎,便不自禁地想起了王子献。 几日之前,杨贤妃向杜皇后举荐河东裴氏贵女入宫,他在公廨中得知此消息之后,险些将手边的公文都撕成了碎片。分明他早已向长姊去信提起过这位少年状头,也直言愿意做媒人,看好这门亲事,绝不会让外甥女受任何委屈,但裴家却一直没有回信。却原来,他们在那时便选择了杨贤妃!! 杨尚书的愤怒,绝大部分源自于长姊的选择与背叛,极小部分才是怨自己竟然未能控制住局面。想他堂堂礼部尚书,身负弘农郡公爵位,说不得日后还会位列宰相——裴家居然选择依附杨贤妃,与他做对!!那可是他嫡亲的长姊与阿弟,却偏偏合起来对付他!令他如何不忿然大怒?事到如今,始终愿意立在他身后的,也唯有妹妹杨太妃了。 只是可惜了王子献这位才华横溢的少年郎。短时间内,饶是脸皮厚如杨尚书,也不想与他提起甚么婚事了。否则,提一桩毁一桩,与顽笑折辱又有何异?堂堂琅琊王氏子弟,何须忍受这般侮辱?!难不成不靠着杨家,便娶不着好妻室了么? 如今王子献保持沉默,只字不提 分卷阅读294 分卷阅读294 分卷阅读29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5 任何事,亦是照旧与杨家当成亲戚往来,已经算是举止十分得当了。若换了旁的那些傲气非常的少年郎,说不得早便愤而断绝这门远亲,视杨家为敌人了。 已经失去了王子献这样的佳婿,再看杜十四郎,杨尚书便觉得必须将此子留下来了。如此聪慧的少年才子,留多少在身边都不会嫌多。于是,他便和蔼至极地将杜十四郎唤到身边,询问他的功课以及日后的打算等等。 杜重风面上一派从容地答着话,心里却万分警惕起来:不成,王子献万幸逃出了杨家这个陷阱,他可不能将自己折进去!!明日他便去寻新安郡王李徽与天水郡王李璟,好生替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否则……否则,或许他必将后悔莫及。 与此同时,李璟正揽着李徽的肩背,亲密地走出了濮王府西路正院:“话我早便传到了,阿兄尽管放心,杜十四郎若想彻底摆脱杨家,必定要借我们之力,也由不得他不尽心。便是他推脱起来,我也会紧盯着他的。” 李徽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所谓的紧盯着他,不过是时刻不忘记寻他去顽耍罢了。你也别只顾着与他出门射猎,须得好生替二世父分一分忧才好。”越王李衡之所以将阴阳双鱼佩交给他,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自家的几个儿子都不足以托付。虽说比起以前,李璟已经成熟了不少,但仍不能担负起重担,还须得继续努力才是。 “嘿嘿,阿兄果然知我。放心罢,我当然会为阿爷分忧。明日正值休沐,我已经打算好了——替阿爷阿娘尽孝,去别宫探望祖母。”李璟笑嘻嘻地,“婉娘闹着要与我同去,悦娘说不想去,阿兄你去是不去?说起来,阿兄与祖母似乎并不熟悉?” “以前没有机会拜见王太妃。”李徽回道,想起淮王旧事尚有许多不明之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尽管楚王妃苏氏与濮王妃阎氏都已经先后给他回了信,也验证了他的许多猜测。但毕竟她们嫁过来之后,一个在东宫,一个在魏王府(濮王府),对淮王的了解并不算多。而王太妃一直身在宫中,或许对当年之事更为明白,许是能问着不少旁人不知的细节呢? “你独自带着婉娘去见王太妃,我着实有些不放心。”于是,新安郡王义正词严地道,“还是与你同去罢,免得婉娘遇上了甚么意外之事,你不好向叔母交代。”当然,这也确实是缘由之一,他委实信不过堂弟带孩子的能力。 李璟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那明日阿兄与我在太极宫会合罢。”说罢,便纵马回越王府去了。之前越王李衡对他夜宿濮王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近两天却让他不可随意打扰堂兄。且越王妃王氏又悄悄地给他送了几个侍婢,他不得不回去处置一番。 待他离开后,王子献缓步从暗中走了出来:“玄祺,王太妃性情如何?” “二世父能养成如今这样的性子,与王太妃必定有关联。”李徽道,“我相信,她应该不会过于藏私。不过,当时她也未必能打听到多少隐秘之事。”太过隐秘之事,王太妃当然不会告诉他,毕竟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就算二世父相信他,堂弟李璟相信他,也不意味着越王府没有自己的秘密,更不意味着王太妃会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王子献沉吟片刻:“她是否能帮我们探听杨太妃身边之事?” “别宫之中,叔父与叔母已经安插了许多眼线,不便行动。”李徽摇了摇首,“以王太妃的谨慎,定然不会贸然行事。更何况,杨太妃身边侍候的人,也许都是安兴长公主的心腹,轻易不会让人寻着把柄。”太妃们迁宫的时候,圣人与杜皇后便已经悄无声息地将该安的人都安了,该做的手脚也没有少做。只是现在时日尚短,暂时没有传出甚么消息罢了。 “那你小心些。”王子献道,“最近洛娘与湘娘一直央我同去探望子睦,我明日便陪着先生与她们去一趟大慈恩寺。”过了这么些时日,王洛娘与王湘娘仍是不愿放弃,还以为有他出面,或许王子睦便会改变主意。也是时候让她们知道,王家人骨子中的固执之念了。 翌日一早,李徽与李璟便一同入宫,接了永安公主。小家伙舍不得阿姊,牵着长宁公主一路往外走,一直劝她同去。长宁公主望了望李徽,嫣然一笑:“好婉娘,阿姊今日有事,你便安心跟着两位阿兄罢。” “那……那阿姊下回一定要陪我。”听她说有事忙碌,永安公主便乖乖地转而抱住了李徽,“阿姊别忘了……” 李徽朝着长宁公主微微颔首,仿佛肯定她的行动一般。李璟却是毫无所觉,只道下回定然要寻个有趣的去处,大家同去才会惬意。长宁公主勾起唇角,目送他们纵身上马,永安公主的厌翟车徐徐跟在后头。 就在此时,正阖目小憩的杜皇后听见身边的女官低声禀告,说是裴才人求见。这位裴才人,便是那位裴十二娘了,受了宠幸之后即被封为才人。她生得貌美,看似清冷出尘,实则是个率直的性子,也颇得圣人喜欢。 “她独自一人过来的么?这倒是难得。”杜皇后遂扶着女官坐起身来,含笑道,“让她进来罢。”以前杨美人与裴才人总是同进同出,恨不得向宫中所有人宣告她们姊妹情深。如今一个怀了孕,看似“稳固”的关系便摇摇欲坠了。 裴才人礼数周到地问了安,又说了些近日的趣事,方目光微闪,抬眸望向杜皇后:“妾有一事,求皇后殿下成全。” “你且说说看。”杜皇后温声道,“若是我能做的,自当成全你。” “小表姊最近诊出了喜脉。”裴才人垂目道,“她是头一次怀胎,受不得半点扰动,起居坐卧也须得时刻注意些。妾的性情有些随意,偶尔兴致一来,还会半夜弹琴,恐是会惊扰了她。所以,妾便想着……不如皇后殿下做主,让妾暂时搬去别的殿里罢。等小表姊生了孩子,晋了位份,妾再回去陪伴她也不迟。” 杜皇后微微一笑:“杨贤妃一直都说我不能厚此薄彼,也该成全她的姊妹情谊。不如,你便去陪一陪她?” 裴才人沉默片刻,方行礼道:“多谢皇后殿下成全!” 第203章 姚家案起 裴才人离开安仁殿的时候,正巧遇上圣人的銮驾浩浩荡荡而来。若是换了其他妃嫔,必定想着借此机会与圣人多说几句话,引起圣人的注意。她却并未刻意放慢脚步,或者借故留上片刻,只是袅袅婷婷地行礼便离开了。圣人望着她的背影,玩味地勾了勾嘴角。 听闻圣人来了,杜皇后起身迎了出来。圣人握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坐在长榻上,问起她这两日的饮食起居以及用药调养等。说了一阵话后,杜皇后难免又提起了杨美人与袁才人:“妾从尚药 分卷阅读295 分卷阅读295 分卷阅读29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6 局选了两名侍御医,让他们万事都以杨美人与袁才人为先,每日请平安脉,绝不能轻忽。” “梓童倒也不必太过抬举她们,免得她们生出甚么莫名的心思来。”圣人道,“如今的吃穿用度,只需比她们的位分略重一些即可。”他到底是位心思深重的帝皇,杨美人与袁才人的野心勃勃早便瞧在他眼中了。她们年纪尚轻,有上进心其实并不是坏事。但若是因此而扰乱太极宫的平静,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那便不合适了。 杜皇后笑道:“那便将她们的用度比照九嫔罢。待到来年生下健健康康的皇嗣,就将她们都正式封为九嫔。”九嫔之位尚未满,再封二人亦是无妨。不过,杨美人与袁才人心里应该都很清楚:只要杨贤妃与袁淑妃尚在,无论她们生下多少皇嗣,都无法更进一步。到时候,究竟是她们更心焦一些,还是杨贤妃与袁淑妃技高一筹,便不好说了。 “太极宫交给梓童打理,朕一向放心。”圣人道,“若是梓童的身子骨能彻底养好,朕就更放心了。”他心底最盼望的,还是一位嫡出皇子,可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的嫡长子。而且,他相信,杜皇后定能将嫡出皇子养得极好,就像他们的两个如珠似宝的女儿一样。 杜皇后垂眸微笑:“圣人安心罢,妾会尽心尽力,一直陪着圣人白头偕老的。”她的身子养得如何,也唯有她自己最清楚。或许顺其自然,便能得到最为期盼的结果罢。 “说起来,五郎,最近悦娘似乎有些异样……无论妾怎么问,她都不肯说出口。昨天原本似有些欲言又止,听了那两个好消息之后,又沉默下来,想是不愿扰动我们的喜意。”说到此,杜皇后微微蹙起眉,透出几分轻愁来,“若是五郎得空,不如仔细问一问她?妾只担心她受了甚么委屈,却忍着不提。” 圣人的眉头立即扬了起来:“谁敢欺负朕的女儿?!梓童放心,朕这便问一问她!”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未来驸马燕湛了。这位女婿最近学了乖,几乎是时时刻刻跟在爱女身后,莫非惹得爱女不悦了?若当真如此,他这个做岳父的,便少不得要教导他几句了。 这时候,长宁公主正好回转,见圣人过来了,清亮的双眸中含着惊喜:“方才正想着去甘露殿探望阿爷,想不到阿爷便过来了。阿爷与儿果然一直这般心有灵犀。”说着,她便在帝后二人身边坐下来,轻轻地伏在杜皇后膝上,仰首满含崇敬地望着圣人。 许久不见长女露出如此娇态,圣人心中感慨万分,又不免猜疑她确实是受了委屈:“好孩子,最近可是有人欺侮了你?尽管与朕道来,有朕替你做主呢!”不过是教训驸马罢了,多大点的事呢? 长宁公主怔了怔,犹豫片刻,低声道:“儿并未受委屈……” “那你方才还犹疑甚么?”圣人轻轻地哼了一声,难免带着些许酸涩之意,“都还未嫁出去呢,便满心想着替燕湛遮掩了?你可是朕捧在手心中养大的女儿,谁敢让你不欢喜,朕便让他不欢喜!!” “……”长宁公主无奈一笑,撒娇道,“阿爷,此事当真与燕大郎无关。”她轻轻皱起眉,咬了咬唇角,这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抬眸望向帝后二人:“其实,是儿发现了一件事,却不知究竟是真是假,所以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告知阿爷与阿娘。” “这有甚么拿不定主意的?”杜皇后柔声道,“既然让你觉得为难,那就让陛下替你解决便是了。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咱们父女、母女之间,又何须隐瞒甚么?你若是迟迟不说,反倒会让陛下与我担心呢。” 于是,长宁公主方道:“阿爷、阿娘,半个余月之前,儿带着婉娘去了一趟临川姑母府中。宴饮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正要登上厌翟车回宫,侍卫在厌翟车下发现一个瘦瘦高高的半大少年郎。此子听闻儿是长宁公主,连声喊冤,说是他阿爷曾经做过侍御医,被奸人陷害,流放去了岭南,至今生死不知。而奸人也并未放过他们一家,如今阖家竟只剩下他一人……” “侍御医?”圣人挑起眉,“尚药局的侍御医并不多,朕都还记得。他阿爷姓什么?” “姓姚。”长宁公主回道,“儿知道此事后,原有些不信,特地与堂兄一起仔细查了查。果然,前些年宫中确实有位姓姚的侍御医,险些就升为了奉御。不过,因一次诊断失误,降为了司医,后来贬去了太医院,紧接着又一次误诊,便被流放了。但奇怪的是,这姚御医的医术素来颇受赞赏,怎会接二连三误诊呢?” 圣人略作思索,眯起了眼睛:“朕还记得此人,昔年他也曾在你祖父祖母身边侍候医药。”说罢,他略顿了顿,方又道:“悦娘,那少年郎状告的奸人,究竟是谁?”他已经想起来了,记忆却仍然有些模糊。若是不曾记错的话,这便是一次再好不过的机会。 “……安兴长公主。”长宁公主压低了声音。 圣人垂目,沉吟片刻后,倏然问:“此事还有谁知晓?罢,罢,玄祺呢?先将玄祺唤过来,让他立即将那少年郎关进大理寺去,保护起来,莫教其他人发觉了踪迹。悦娘,此事你便不必再插手了。” “阿爷,这姚小郎可是向儿鸣冤的……”长宁公主微怔,“儿绝不插手审问,只是想知道事情的进展,也不许么?”她其实明白,许多事细查起来仍有漏洞。圣人急需这个机会,自然对这些漏洞并不会深究,但也不希望她过于深入。毕竟,若是彻底与安兴长公主撕破了脸皮,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会做些甚么。圣人也只是想尽可能地保护好她罢了。 圣人正举步往外走,闻言回首看了她一眼:“若是你能从玄祺那里问出来,朕便当作不知。”只是,他难免需要叮嘱侄儿一句,绝不能让自家女儿涉险罢了。公主毕竟只是公主,卷入这种事当中绝非甚么幸事。 此时,李徽正在别宫内听王太妃说起过去之事。这位太妃看似不过是四十许人,并不算有多美貌,眉眼间依稀与越王李衡有些相像。她的性情亦是温柔而娴静,宛如最寻常不过的一位世家贞静女子。然而,当李徽提起想听她说些宫中过去之事时,她却仿佛洞悉了他的来意一般,微微笑了起来。 原本李璟与永安公主也坐在一旁听着,看起来都很是乖巧,与平常大相径庭。李徽本以为他在自家祖母面前应当能忍耐得住——但仅仅过了一刻钟之后,天水郡王便坐不住了,只恨不得抓耳挠腮起来。永安公主则因年纪太小听不懂,懵懵懂懂地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婉娘是不是听不懂?觉得不好顽?”于是,天水郡王举起了小家伙,煞有介事地问道。 不等永安公主点点头,他便笑嘻嘻地站了起来:“祖母,阿兄,我带 分卷阅读296 分卷阅读296 分卷阅读29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7 着婉娘去园子里转一转,免得她觉得难熬。” 觉得难熬的是你罢!拿三岁的小堂妹当幌子,可真是出息得很!!当着王太妃的面,李徽险而险之地控制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王太妃柔和一笑:“也好,去罢。园子中有一片湖水,小心些,别教婉娘太过靠近。”说罢,她又吩咐两个亲信宫人跟着他们:“有她们领路,你们也不至于迷了路,冲撞了杨太妃与燕太妃。” 李璟忙不迭地抱着永安公主走了,李徽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无言以对。 王太妃端详着他,禁不住叹道:“千里不在长安,景行的性情又有些执拗,以前也并不耐烦听他阿爷与阿娘的教导。幸而有你这位堂兄在,胜似亲兄弟,对他多有指点之处。你的气度,倒是像足了先帝与文德皇后。” 她仿佛想起了许久之前的旧事,目光有些悠远起来:“我知道你想问甚么。只是淮王生下来便体弱,并不经常在宫中走动。而且当时杨太妃将他看得与眼珠子似的,我也不常见他。不过,那个孩子着实是个极为温柔体贴之人。若说安兴性烈如火,那他便是潺潺流动的水。杨太妃喜爱他胜过安兴,也并不仅仅因他是皇子之故……” 听王太妃说了许多之后,李徽对逝去的淮王,以及当年废太子、自家阿爷、二世父、叔父、临川姑母与清河姑母甚至于安兴长公主,都有了更深的了解。虽然这些话并不是甚么秘密,但隐约也可推知在废太子与自家阿爷争宠夺嫡的过程中,已经成年的二世父与即将成年的淮王都过得并不算好。 他们是庶子,虽无意搀和这两个嫡子之间的争夺,但有意无意地却必须作出一定的选择。就算他们一避再避,也终有被战火扫及的时候。而看在祖父眼里,大概也不过是儿子们之间无伤大雅的顽笑罢了。 这种看起来极为细微的小事,于越王与淮王而言只是过眼云烟,并不会放在心上。然而对生性偏狭的安兴长公主而言,却是日积月累,终于成了怨恨的源头之一。故而,淮王病逝之后,她才会罔顾事实,毫不犹豫地往阴谋诡计上想。 倏然,王太妃派出去引路的宫女匆匆来报:“太妃殿下、郡王,方才……路过假山附近的时候,天水郡王抱着小公主忽然便不见了……奴们找了许久,甚至钻进了假山里,也始终不见他们的踪影。假山就在湖水边,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闻言,李徽的脸都黑了,“王太妃不必担忧,我去找他们。”在自家祖母面前,某人显然是退化了,竟然犹如顽童似的!!若是找到他们,非得一状将他告到二世父面前,让二世父好生教训他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正常状态的天水郡王:年龄17岁 天水郡王:( ̄▽ ̄)",十四郎,今天去打马球呗? 杜重风:……今天本来打算陪着先生的。 天水郡王:( ̄▽ ̄)",你不是还有不少师兄吗?周先生不缺人陪,走吧! 杜重风:……_(:3」∠)_…… ———————————————————— 超龄状态的天水郡王:年龄20岁 天水郡王:呵,你们谁敢与我比试?若是赢了,叔父刚才赏的五十金就归你们了!! 千牛卫们:→ →,一个人上还是一群人上? 天水郡王:(╯-_-)╯╧╧,别那么无耻好吗?!一个人上!都打不赢就两个人上!! 千牛卫们:为了五十金!干了!! 天水郡王:→ →,等等,你们的赌注呢?总不能我出赌注,你们什么都不出吧。 千牛卫们:能别记起来吗?_(:3」∠)_ 圣人:呵呵,朕的千牛卫们还真有活力啊~~ —————————————————————————— 退化状态的天水郡王:年龄13岁 天水郡王:不听不听我不听~~~什么通房什么侍婢,阿娘你都送给阿爷去吧!! 越王妃:(╯-_-)╯╧╧!! 天水郡王:qaq,你再逼我,我去找堂兄!一直留在濮王府不回来了!!!! 越王妃:那你就别回来了!!滚!! 天水郡王:( ̄▽ ̄)",已经滚远了哟~ ———————————————————————————— 超级退化的天水郡王:7岁?? 天水郡王:等等,这种状态我不存在啊!! 新安郡王:→ →,呵呵,是吗? 天水郡王:阿兄,你相信我啊!! 新安郡王:呵呵 第204章 巧合听闻 别宫园子中的假山群仿造终南山而建,十分壮观。若是遥遥望去,层峦叠嶂间,或露出奇石劲松,或有飞瀑流溪,风景确实优美至极。更不必提旁边便临着清湛的湖泊,荷叶亭亭,白莲濯濯,更有种刚柔相济之美。 然而,立在假山群中的新安郡王却没有丝毫欣赏美景的兴致。宫人急匆匆地引着他来到李璟与永安公主消失之处。他四下顾望,又低头看了看旁边草丛中的脚印,循着走了数步之后,便来到一个颇为隐蔽的山洞前。 “这山洞,奴们也进去找过,险些在里头迷了路。”宫人道,“奴们也呼唤了许久,若是天水郡王与永安公主在里头,定然会应声才是。”天水郡王李璟并非年幼稚童,她们担心的自然并不是他,而是永安公主的安危。若是小公主不慎走散了,落入了湖水中——最终的结局,她们连想也不敢想。 “……”李徽略作思索,吩咐道,“不必惊慌,你们且回去服侍王太妃罢。婉娘一向脸皮薄,若是得知她一时贪玩惊动了王太妃,心里定然过意不去。”至于某个脸皮其厚无比的人,暂且可忽略不计。不过,饶是天水郡王脸皮再厚,想来也绝不会希望惊动别宫的所有人,浩浩荡荡地将整座园子都翻一遍。 宫人们怔了怔,依旧有些不放心:“奴们若是就这么回去,如何向太妃殿下交代?不如,奴们就在园子外头的小径附近等着?若是郡王有甚么吩咐,就过来使唤奴们便是了。”说罢,她们便默不作声地退出了园子。 待她们行远之后,新安郡王沉着脸望着眼前狭窄的山洞,终于低下身子,钻了进去。他当然不会明言,遣走这些宫人还有一个缘故,那便是他不愿让她们瞧见他钻山洞的模样——要知道,前世今生加起来,他已经有数十年不曾做过如此幼稚之事了!! 既然宫人们已经进来寻过一遍,却一无所获,显然李璟与永安公主走的并非那几个较为宽敞的山洞。于是,李徽便挑着更为偏僻的小山洞前行,边走边道:“景行,想不到你还有这般童趣的时候,简直比七八岁的幼童还 分卷阅读297 分卷阅读297 分卷阅读29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8 不如!平白无故便教王太妃担心!若是你不赶紧出来,此事我必定要广而告之,让整座长安城都传遍你天水郡王的大名!!” 如此明晃晃的威胁,足以证明新安郡王十分不喜“钻山洞”这种将全身上下都涂抹了几层灰尘苔藓的“游戏”。当然,威胁从来都是十分有效的。不多时,他便听旁边的小山洞中传出几不可闻的一声:“……阿兄,饶了我罢。” 李徽借着假山缝隙中洒下的薄光仔细一瞧,就见李璟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态——背臀朝外、头朝内,卡在了低矮狭窄的小山洞中。 看起来,天水郡王已经极为努力想要将自己“拔”出来了,然而许是一时间用尽了气力,他的肩背与脑袋依然牢牢地堵在了山洞口。葫芦形的山洞口原本并不难借力,但或许是他太用力之故,假山有些错位,将他的上半身卡得更紧了。 “……”李徽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若换了是他,这种姿态也绝不想让任何人瞧见。所以,方才宫人们四处找寻,这家伙却一直闷不吭声,亦勉强算是情有可原了。 “阿兄,我本来只是觉得如此庞大的假山群很有趣,婉娘一定会喜欢,才带着她钻进来了。”李璟闷闷地继续道,“没想到不小心没有牵紧婉娘,她便钻进了这个小山洞中。我是为了追赶她,所以才……原以为自己定能钻过去的……”却不曾想,他竟然生生地被卡在了此处。这简直便是人生第一大羞辱! “你可带了障刀?”李徽在他腰上摸索着,发现玉带上除了玉佩甚么也没有。看来,为了装成好孙子的模样,某人也是费尽了心思。不过,光是闹出这一桩事来,便足以将他先前的所有伪装都破除得干干净净了。 “靴子里有短匕首。”李璟回道。以他现在的姿势,拿不到靴子中的短匕首,自然只能使蛮力了。“阿兄还是先去找婉娘罢。也不知她跑到何处去了,是不是会有甚么危险。若是她出了甚么事……我也没脸见叔父叔母和悦娘了。” 李徽皱着眉头,从他靴子中拿出短匕首,又侧耳细听片刻。不多时,就听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从李璟卡住的小洞穴中传来,里头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圆圆胖胖的小影子。他微微一笑,正要唤住小家伙,忽然神色又一凛。 永安公主探出小脑袋,朝两位堂兄嘻嘻笑着。李璟正要大呼她的名字,冷不防却被李徽踢了一脚。而后,新安郡王急中生智,做出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的模样,向永安公主眨了眨眼。素来喜欢模仿的永安公主睁圆了大眼睛,几乎是立刻用小胖手捂住了嫩嫩的小嘴。 山洞中立即便寂静下来,随后,堂兄妹三人便听见外头传来了低语之声。清风送来阵阵香味,那是香笼薰过的衣衫的味道,既有檀木燃烧的佛香,亦有厚重多变的合香、轻薄浮动的单香,似乎是好几个年纪、身份地位皆不相同的女子正自假山中穿行而过。 “惜娘,你究竟有何打算?将你表妹引荐入宫之后,又为何要让你表姊再举荐裴表妹入宫?也不知你大姨母与二舅父究竟是如何想的,竟是一门心思与你大舅父作对。他这一回,真真是险些气坏了身子。”一个温婉的女声响了起来,便是带着质问与埋怨之意,亦是柔和非常,令人很难生出任何恶感。 “呵,大舅父打算让表妹入宫,便不是与二舅父以及表姊撕破了脸皮么?作为外甥女,我帮了大舅父一回,自然也该帮一帮二舅父才是,否则岂不是不孝?而且,大舅父为裴表妹选的夫婿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少年郎罢了。少年甲第状头又如何?哪里比得上入宫的荣华富贵?大姨母这些年所求的究竟是甚么——母亲,难不成你竟不知道么?”回应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语中满含轻讽之意。 “我并非偏帮你大舅父。只是,他才是杨氏这一脉的族长,族人理应都听他的话,按着他的规矩行事才是。否则,若是人人都像你二舅父与表姊那般自作主张,杨氏家族迟早会四分五裂,荣光难继。他们光顾着自己得利,怎么也不想想整个家族……” 温婉的声音还待再言,却被倏然打断了:“母亲,你心里只有杨家,是也不是?” 温婉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才回道:“……杨家是我的娘家,亦是你的母家。我生来便姓杨,父母抚我育我,兄姊顾我拂我,又如何可能轻易忘记这些血脉亲情之谊?再者,若非杨家如此强大,我也不可能入宫封妃,更不可能与你一起安安生生地度过这些年的风波。” “母亲,你错了,我们从来不曾安生过。而且,你早已是李家妇,而非杨家女了。便是你死了,给你祭祀的也是我和阿兄,而非你的侄儿侄女。噢,对了,我忘了,阿兄已经去世许多年了。母亲,日后只有我一人会给你们祭祀了。” “……惜娘……你……”这一瞬间,温婉的声音仿佛变得极为艰涩,“这些年来,你变了许多……为甚么?是因为四郎病故了?所以你一直恨我?一直……一直恨着杨家么?” “母亲为甚么会这么想?我从来都没有变过,变的只是你自己罢了。不,不,或许,你也从未变过。至于恨,我……”剩下的话仿佛压得极低,犹如自言自语,随风飘走了。大约除了此人自己,谁也不曾听清楚。然而,无论是否听见了,谁都不曾再问。 又过了片刻,十来个宫人宫女穿过假山,搜查片刻之后就离开了。幸而堂兄妹三人所在的小山洞实在逼仄,洞口又昏暗,并没有人发现。 直到周围一片寂静之后,李徽才低声唤道:“婉娘,过来。” 许是捂住嘴的时间有些长,小家伙整张小脸都红彤彤的。她动了动麻木的小身体,乖乖地奔进了堂兄的怀里,软软地道:“阿兄,是坏人么?”她依稀记得自家阿姊提过,有个很坏很坏的人,见到她之后就必须离得远远的。所以,她特地记住了这个坏人的声音,听起来和方才的声音很像。 “是。”李徽道,按揉着她的胖胳膊胖腿。他因习武之故,耳力灵敏,故而先一步听见了安兴长公主与杨太妃说话的声音。若是旁人,他们自然不必如此躲避,然而安兴长公主却是例外。谁知她会猜疑成甚么?做出甚么事来?故而,他本能地便让李璟与永安公主都保持了安静。 “答应阿兄,若是你记得她们说过甚么,只能悄悄地告诉阿娘和阿姊。”当然,他并不认为一个三岁的小家伙能将方才的话全部记得清清楚楚。便是学着她们说话,她大概也只能说出某些印象深刻的词罢了。但就算如此,杜皇后与长宁公主也能猜测出许多了。 而后,李徽又用匕首撬下了石块,拓宽了洞口,终于将李璟解救出来。 天水郡王立即许以重利,引诱堂兄绝不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分卷阅读298 分卷阅读298 分卷阅读29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299 ——若是此事当真传了出去,那他在谁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堂堂郡王,居然被卡在假山洞中,传出去之后,他还能见人么?就算他想见,他阿爷也绝对不会让他见的!! “礼物?”新安郡王冷笑一声,“你那几个空空如也的库房中还剩下甚么?有能让我看得上眼之物么?” 天水郡王僵住了,片刻之后,双目猛然一亮,拍了拍胸膛:“杜十四郎送了我好几幅字画,都给你!!”横竖字画这种风雅之物,他也很难学会欣赏。而且,日后杜重风总会再送给他的。 “……”新安郡王十分无情地拒绝了他。 第205章 圣人出击 离开别宫护送永安公主回太极宫的一路上,天水郡王始终锲而不舍地歪缠着。新安郡王淡定如常,并不理会他。而他则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都许了出去:“阿兄,你若是答应我保守秘密,日后就算让我给你当牛做马都成!而且,我保证只听你的话,你叫我往东我绝不朝西!!” “呵呵。”新安郡王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此话当真?这可是你自己许下的诺言,绝不能反悔。若是到时候你不愿听我的,我定然会让你在长安城内大出风头。”某人若是兴致一来,恐怕连自己做过甚么承诺都不会记得罢! 见这个承诺有效,天水郡王哪里还顾得上“往后”,忙不迭地颔首:“阿兄放心,我绝不会反悔!”说罢,他顿时神清气爽,眼看着就要将方才那件事抛到九霄云外——这种不堪回首的记忆,要来又有何用?还不如早些忘得干干净净呢! 新安郡王斜睨着他,在一旁凉凉地提醒道:“你可别忘了,除了我之外,当时还有何人在场。”他素来是信守承诺之人,至于另一位旁观者,恐怕连甚么叫做“信守承诺”,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都不明白。 天水郡王立即大惊失色,连忙策马来到厌翟车旁边,索性弃马上车,低声哄起永安公主来。也不知他究竟哄了些甚么话,即将回到太极宫的时候,终是松了口气,勾着嘴角将永安公主抱了出来。 小家伙亦是笑嘻嘻地趴在他肩头,鼓着圆乎乎的脸颊,奶声奶气地道:“堂兄别忘了,等天气不热了,就带我和阿姊去狩猎。” 她这般年幼,怕是连甚么是狩猎都不甚明白,只是听着觉得新鲜罢了。也不知某人究竟胡乱许了多少暂时无法实现的诺言——新安郡王皱了皱眉,到底不曾说甚么——无论如何,总有他与长宁公主替小家伙做主。无论天水郡王许了些甚么诺言,他们必定会一笔一笔地替小家伙讨回来。 两人将永安公主送回安仁殿之后,李璟略过了被困假山群中的细节,绘声绘色地与杜皇后说起了别宫中的见闻。永安公主时不时地补充一两句,显然对那座景致不错的宫殿,以及十分和善的王太妃的印象很是深刻。杜皇后含笑听着,仿佛没有瞧见长宁公主悄悄地朝着李徽使了个眼色。 果然,不多时便有宫使前来宣圣人的口谕,着李徽前去甘露殿觐见。李徽早已与长宁公主商量了各自的说辞,自是不慌不忙地跟着去了。一路上,他仔细想了想方才听见的安兴长公主母女的对话,对于自己此前的判断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当他来到甘露殿的时候,圣人正独自坐在殿中沉思。见他来了,便又问了一遍姚御医之事。他所言自然与长宁公主没有甚么出入,但圣人仿佛依然瞧出了不少破绽似的,轻轻勾着嘴角斜了他一眼:“既是如此,你便赶紧将那姚小郎关到大理寺牢狱之中。免得教旁人的眼线察觉,让他出了甚么差错。” “孩儿明白。”李徽道,又将今天听见的事禀告给他,“叔父,孩儿本来觉得,安兴长公主对咱们李家没甚么亲情,所以才会诸般算计。想不到,她连杨家亦是不放在眼中,随手便挑拨得弘农杨氏家宅不宁。仔细想想,她的仇恨无不由淮王叔父而来,姚御医之事正好验证了孩儿的猜测。” “无论如何,杨家都是她的母家。”圣人道,“她既与兄弟姊妹不合,又和夫家不亲近,那便唯有杨家会暗中给她助力。不管她到底是甚么心思,她与杨家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家支持她,将她养得羽翼丰满,自家的心也养得愈发大了起来。”宫中两个杨氏女,一个杨氏女之女,若非彼此不是一条心,还不知会掀起甚么风浪来。 “那叔父有何打算?继续调查此事?或是——”不知为何,李徽心里总有种紧迫感。仿佛冥冥之中有甚么神灵正在谕示,此事绝不可一拖再拖,否则必将出现波折。他与长宁公主前往太医院的时候,并未隐瞒行踪。就算将冯老太医接到濮王府养了起来,断绝了他通风报信的可能,消息亦早就传进了不少人耳中。若是有心人得知了他们的举动,亦不难猜测他们究竟在查些甚么。 “既然是天赐良机,自然不能错过。”圣人收起笑意,顿时隐隐流露出了天子之威严,一时间竟令人无法逼视,“朕行事,何须证据?只需一个契机而已。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该查的你便继续查下去。待到合适的时候,朕会让三司会审此案,你再将证人与证据都交给三司即可。” “叔父,孩儿一人……恐难以承担如此重任。”李徽毫不掩饰自己的为难之色,“孩儿毕竟年轻,许多事或许都很难顾及周全。”作为晚辈,适当地坦白示弱亦是应该的。毕竟,他确实只是个初入官场的少年郎罢了。事关安兴长公主,有些忐忑不安也是极为正常的。 圣人略作沉吟,望向他,仿佛不经意地问道:“那你想让哪位长辈来指点于你?” 李徽只当作不曾听出他的试探之意。为了越王府的宁静平和,他当然不会提起二世父李衡。原本秦家那位舅祖父亦是极佳的人选,但既然他告病已久,又何必惊动他老人家呢?而且,根据前世的经验,总觉这两位若是继续涉入朝政,定然会给自家招来祸患。 “荆王叔祖父不是宗正卿么?叔祖父亦是咱们皇家的族长,原本便有约束族人行为的责任。若由他来主持此事,岂不是正好合适?而且,这看似亦是咱们家族内之事,暂时无需三司涉入。否则,家事变成国事,事情就更复杂了。”这些年,荆王看似与圣人渐渐生了隔阂,实则不过是惑敌之计罢了。私下,也许安兴长公主早便拉拢了荆王。此时用荆王,极有可能令安兴长公主及其党羽放松警惕。 “你说得是。”圣人笑道,“朕本来便想让叔父来主持此事,不过今日正好休沐,他正在彭王叔父家中宴饮。不方便不惊动他人,朕也不好急匆匆地将他请进宫来。你便先在大理寺中,悄悄将目前所有的证据与证词都理一理罢。 分卷阅读299 分卷阅读299 分卷阅读30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0 稍晚一些,待叔父入宫,就将证据证词都给他瞧一瞧。而后,再召安兴过来解释此事。” “原来叔父方才是在考察孩儿。”李徽松了口气,神情很是自然地笑了起来,“那孩儿便放心了。” “好孩子,你的性情确实极为稳重。看似仍有些少年意气,但甚么事能出头,甚么事不能出头,心中却自有成算。好,很好!朕对你,真是越来越放心了。”许是想起明年即将诞生的小皇子,圣人的神情亦柔和了许多。 李徽自是笑吟吟地谦虚了几句,而后便赶紧告退,立即去了大理寺。不过,路上想到荆王、彭王与鲁王三位叔祖父——尤其是彭王与鲁王,总觉得应该增派些部曲盯着他们。 毕竟,在京中辈分最高、品阶最重的,便是这些叔祖父们。他们看似已经习惯于过着悠闲的富贵日子,但谁知道当他们想起守在边境上的几位远支宗室郡王时,心中会不会暗自不平呢?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兵权,天高任鸟飞,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畅快日子! 作为宗正卿的荆王固然很重要,但在宗室当中,辈分高的彭王与鲁王同样具有威信。安兴长公主私下是否会与他们来往?出面派人去荆州、鄂州等地煽动其他宗室的,会不会也是他们?毕竟,这些时日以来,安兴长公主并没有动用部曲的迹象,而且李厥的信中说的也是宗室王。 因是休沐,又没有甚么重案要案需要处理,大理寺中难得较为安静。李徽遂命人将那位“姚小郎”悄悄带到大理寺牢狱中,又独自“审问”了他一番,将他先前的证词互相比照,又将相关证据都整理妥当。 直至夕阳西下时分,荆王方派亲信,请他悄悄前往宗正寺。而当他赶到的时候,不仅圣人在场,越王李衡、彭王、鲁王等京中的几位宗室亲王都在。他不由得怔了怔,不知为何,曾经那些借着圣人之势除去安兴长公主的想法,竟然渐渐地褪去了颜色。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不安。 荆王等长辈自然不会在意这位小辈的神情是否有甚么改变。他们听完李徽的述说,看了证词与证据之后,互相瞧了瞧,一时间竟没有人出言。越王李衡亦是晚辈,在长辈们不曾说话之前,保持沉默亦是应有之义。然而荆王、彭王与鲁王却谁都不先表态,便明显是早已有所偏向了。 圣人坐在专设的御座上,脸孔几乎隐没在烛火的阴影当中,谁都瞧不清楚他此时此刻究竟是甚么神情。不过,他的声音却依旧温和淡定:“虽说状告宗室是大不韪的行为,但毕竟证人证词与证据皆在。为了咱们皇家的名声着想,朕以为,此事必须仔细查证。” 彭王抚了抚长须,道:“圣人三思。方才我仔细看了看,也没甚么直接的证据,足可证明惜娘(安兴长公主)与此事有关。不过是证人的一面之词罢了,又何足取信?那姚御医得罪的是皇兄宫中的妃嫔,还有没落的勋贵世家。而惜娘乃是金枝玉叶,又何必无缘无故与他过不去?堂堂贵主,就因着证人的诬告,便卷入这等案件之中,对她而言,也未免太过严苛了些。” 谁都想不到,率先跳出来为安兴长公主辩护的,竟然是彭王。而且,他所说的,倒也不无道理。鲁王则依旧沉默,连眼皮子也不曾抬起来。 荆王犹豫片刻,似是经历了艰难的抉择,方道:“若是与惜娘无关,只需查证一番,自然可证实她确实清白无辜。否则,此事传扬出去,于咱们皇家的名声很是不利。只是让她过来配合查上一查罢了,断不会委屈了她的。”安兴长公主的名声已经很有些狼藉了,若是雪上加霜,增加了“草菅人命”这样的恶名,大约所有的宗室贵女日后的婚姻都会变得更艰难。 这一时刻,宗室亲王们似乎都想到了“名声”的重要性,也体会到了拥有两个爱女的圣人的“为难之处”,于是默默地认同了此事。 第206章 安兴入宫 圣人并没有给彭王通风报信的机会,当即便命宫人前往公主府传口谕,召安兴长公主立刻入宫觐见。值得您收藏 因着众人都不愿此事引起有心人的猜疑,于是便在太极宫外朝寻了个合适的偏殿布置了一番,作为安兴长公主在审案期间的所居之处。 杜皇后特意遣了一位亲信尚宫,领着数十宫人宫女将这座偏殿清扫得干干净净,陈设用度皆比照四妃而来。如此善待,虽说是形同软禁,但也与回宫做客毫无二致。便是彭王试图挑剔一二,横看竖看也挑不出甚么错处来,于是只得暂时偃旗息鼓。 及夜色已深,安兴长公主奉旨入宫,随行的自然还有她的驸马程青。她乘着肩舆而来,慵懒地扶着侍婢缓步而出,程青则有些漫不经心地跟在她身后。来到陌生的偏殿之中,又见到圣人与几位宗室亲王,这位贵主抬起眉,很是没有诚意地佯作出了诧异之色:“哟,这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竟是这般大的阵仗?” 李徽立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中,遥遥打量着她。显然,安兴长公主定然知道此次入宫并不寻常,但她依然不急不缓地过来了。说不得,她早已明白圣人这回寻的究竟是甚么借口,连惊讶之色都显得如此虚假,双眸中更是带着似笑非笑之态,仿佛一切皆在她的预料之中。 许是前世经历的波折实在太少,又许是早已被自己如今的年纪同化了,新安郡王面上如旧,心中却再难以维持淡定。他的内心深处,忽然升起了强烈的焦躁与不安。此刻,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此次行动实在太过急切,也太过想当然了些,必定会以失败而告终。 “没甚么大事,只是有一桩案子,须得让阿姊来解释几句罢了。”圣人依旧温和地笑着,仿佛与平常并没有任何区别,“阿姊只管在此处住上几日,待到案子结束之后,便回公主府即可。就当做应朕与梓童之邀,来到宫中住些天,消消残暑罢。” “圣人真是说笑了,宫中可不是甚么消暑的好所在,闷热得紧。”安兴长公主道,给几位长辈行了礼,“却不知到底是甚么案子?竟然涉及到了我?我可是一向安分得紧,除了宴饮玩乐之外,什么事都不掺和。不信,你们问一问驸马?” 她虽然已是年过三十,但因保养极佳,看上去仍是不足二十。如此含嗔带笑、目光婉转,别有一种风情,衬得本便精致的容貌更具吸引之力。尽管是在只年长她几岁的长辈面前娇嗔,却也没有任何违和之感,仿佛她就该如此一般。 “安分”?“什么事都不掺和”?在场众人谁不知她所说的皆是谎言?若说她安分,那所有的大长公主、长公主们都会暗自冷笑不已。京中宗室贵女名声最差的便是她,世家贵族私下提起皇家公主们肆意妄为的时候,便必定要提起她作为例证。 分卷阅读300 分卷阅读300 分卷阅读30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1 若不是当年先帝宠她,许多流言蜚语都不敢胡乱传开,还不知会有多少言官对她口诛笔伐呢!就算是如今,言官们都不理会她,也不过是因参奏她没有意义罢了。既然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这位贵主是甚么德性,又何必惹上她呢?而且,惹上她又有何意义?既非手握实权的宗室王,又非职官,很难让自己脱颖而出,为自己的战斗履历增光添彩。 “叔父们不妨为我们答疑解惑如何?”程青亦行礼笑道,“接到圣人的口谕之后,我们都不知发生了何事,慌慌张张地便进了宫,至今还是一头雾水呢。”他倒是比安兴长公主实在许多,脸上的苦笑也真实了几分。 “当年为四郎诊治的姚御医,你们可还记得?”荆王作为宗正卿,自然是主审。彭王与鲁王坐在他身侧,一个皱着眉头丝毫不掩他的不满之意,一个依旧看似神游天外。越王李衡坐得离他们更远些,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担忧。而圣人遥遥地斜倚在御座上,很是放松,眉眼间亦仍是淡定如常。至于辈分最低的李徽,仍然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存在感极低,仿佛已经融入了那些金碧辉煌的摆件之中。 “甚么姚御医?”安兴长公主反问一句,皱着眉思考起来。虽然明知她不过是在做戏,但李徽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比起方才,她演得真是越来越入戏了。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或许会以为她确实正一片茫然。 “姚御医?”程青也接道,“似乎有些印象。”他与安兴长公主自幼便定下了婚事,和淮王也颇为熟悉。不过,淮王与安兴长公主的年纪相差四五岁,尚未等到妹妹大婚,便染了风寒去世了。 “惜娘,你不可能不记得此人。”荆王道,“四郎逝世之后,你还曾公然指责此人误诊,要求皇兄杀了他。不过,尚药局的两位奉御奉旨彻查,证实他并未误诊,开方也很妥当,此事便不了了之。如今,他的幼子出现喊冤,说你不仅暗中指使他人陷害姚御医,将他流放至岭南,还派人杀害他们一家六口,仅有他险中逃生。” 安兴长公主遂收起了茫然之色,冷淡地道:“好罢,原来是他,那我当然记得此人。当年若不是因为他,阿兄也不至于……呵呵,原来他竟流放去了岭南?这或许便是因果报应罢。既然是庸医,便合该得到这样的下场。不过,他的幼子说我是幕后主使?可有证据?我可不记得,曾经让他来给我诊过病。厌恶此人还来不及呢,我又怎可能让他近身,来给我诊治?然后再费尽心思诬陷他?” “证据便是他的口供,以及当年你因为一时忿怒嚷嚷出要姚御医的命之类的气话。”彭王插口道,“仅仅只是这些而已,本不该将你叫进宫来。无奈此事关乎咱们皇家的颜面,就当是做做样子。再过些日子,圣人自然便会让你回公主府了。”他轻描淡写地将证据不足的消息光明正大地告诉安兴长公主,看似不过是个关怀侄女的长辈,实则却是一再给她脱罪。 圣人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此案也关系到阿姊的名声,所以不得不谨慎行事。不过,彭王叔父说得是,阿姊就当在宫中住一段时日即可。若是缺了甚么用度,派人与梓童说一声便是。若是想起甚么来,也随时都可请荆王叔父过来。此外,阿姊身边的那些侍女,荆王叔父派人且审上一审。” “圣人,我身边的侍女不知已经换了多少个了,早就不是当年的旧人了。”安兴长公主目光流转,“而且,我若是离了她们,衣食住行都觉得不舒服。”她当然不会轻易答应将身边的侍女都交出去,就算已经换了无数次,她们都不可能知道将近二十年前的旧闻,也指不定知道最近的一些新事呢?保不准便有人耐不过刑求,将公主府中的秘事都招认了。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片敞亮——圣人确实并不打算借着此案做甚么,也知道此案对于安兴长公主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所要的,便是光明正大审问公主府内奴仆的机会。这个机会,或许便是一次极为难得的突破口。 果然,圣人轻描淡写地回道:“阿姊尽管放心,不过是审一审,没两天便将她们安安生生地放回阿姊身边了。若是她们不知晓二十年前的旧事,那荆王叔父便再审一审公主府中的老人罢。甚至还有太极宫内那些服侍过四兄与阿姊的年老宫人,或许有人会知道甚么。” 安兴长公主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埋怨道:“圣人真是一点姊弟情谊都不顾念……明明没有任何证据说是我做的,偏偏还要将我身边的人都审一遍。若是此事传出去,说不得谁都以为是我下的手了,那可真是冤枉得紧。而且,到得那时候,咱们皇家的名声也早便没了。” “阿姊,在这里的都是咱们自家人,谁都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圣人微微一笑,“无论如何,朕也只是想尽快平息此事罢了。否则,若是真有甚么草菅人命的流言传遍了长安,那朕日后便是去了地下,也无颜面对阿爷与祖父了。” 他既然提起了高祖皇帝与太宗,莫说是安兴长公主了,就算是彭王也唯有哑口无言。于是,安兴长公主只得留在了这座偏殿之中,而驸马程青也被暂时软禁在数十步之外的另一座偏殿里。 离开的时候,程青慢慢悠悠地落在后头,忽然回首对李徽道:“玄祺,待荆王叔父将公主府中的侍女都审完了,你便将我身边那些婢女都带进宫来。如今我旁边一个服侍的亲近人儿都没有,可真是不习惯得很。” “……姑父为何偏偏与侄儿说这些……”眼见着荆王、彭王与鲁王都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李徽唯有露出一个苦笑。他已经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怎么这位姑父竟不放过他呢?明明他只是个晚辈罢了,就算是在场,也没有任何说话的资格。 “谁叫诸位都是长辈,只有你一个晚辈能够指使呢。”程青勾起嘴角,很是理所当然。 闻言,李徽只得颔首答应。荆王抬了抬眉,转身便走了;鲁王紧随其后;越王默默地跟在最后。唯有彭王,立在旁边,很是莫测高深地打量着这个侄孙,忽然开口道:“玄祺,你一向颇受圣人喜爱。若是寻得时机,可得好生劝一劝圣人。毕竟咱们都是血脉相连的家人,可不能教自家人都寒了心哪。” “……叔祖父,孩儿何德何能……”李徽脸色微微一变,毫不掩饰自己的为难之处。 彭王却是嗤笑一声:“你这孩子,可别只顾得上孝敬其他长辈,倒把自己正经的阿爷给忘了。”此话说得十足诛心,与其说是指责,倒不如说是光明正大地挑拨离间了——照他如此说来,岂不是暗指濮王与圣人并非一条心么? 李徽毫不犹豫地露出了茫然之色:“阿爷与阿娘临去洛阳之前,便嘱咐孩儿好生听叔父叔母 分卷阅读301 分卷阅读301 分卷阅读30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2 的话。孩儿照着做了,自然便是孝顺,有何不妥之处么?” 彭王顿时一噎,甩了甩袖子,转身便走了。 —————————————————— 章节错了,改之 第207章 进展二艰难 彭王挑拨离间的时候,圣人的銮驾离得并不远,方才的那一幕幕自然也落入了他眼中。对于彭王的举动与碰壁,他笑了笑,将一脸苦相的李徽唤了过去:“你姑父见你是晚辈,随口吩咐你几句罢了,不必多想。原本朕也不想让你再沾手此事,不过,他既然已经说了,便由你处置他身边那些侍女就是了。” “由侄儿来审那些侍女?”李徽皱起眉,“若她们都是姑父心爱的,怕是不好动刑。侄儿总不能送一群浑身是伤的侍女去伺候姑父罢。”他在大理寺已经待惯了,说起动刑的时候,连眉头都不动半分,很是自然而然。 “除了动刑,你便没有学着别的手段?”圣人笑着敲了敲扶手,“他身边的侍女并不重要,你就当作练练手就是了。多与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学着一些,去罢。”程青亦是花名在外,这些侍女指不定是他正宠爱着的通房,心里有些舍不得弄伤了,所以才特特地说一声罢了。而像这样的侍婢,他身边也不知换了多少茬,比安兴长公主还换得勤快些,绝不可能是知道甚么秘事的亲信。 “孩儿领旨。”李徽目送銮驾远去,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回了濮王府。在外人看来,他看似是在忧心审侍女之事,其实他却是满心不确定这桩案件之后到底会如何发展。当然,失败并不算甚么,重要的是,参与此事的任何一个人都绝不能让安兴长公主惦记上,日后受到她或者她的党羽的报复。 “玄祺,听说安兴长公主与程青都已经奉召入宫了?”寝殿之中依旧灯火通明,王子献迎了上来,端详着他疲倦的神情,猜测出此案进展并不顺利,“圣人的态度如何?荆王、彭王与鲁王之中,谁与她勾连在一起?” “彭王公然替她脱罪,鲁王倒是瞧不出来。”李徽按了按眉头,饮了一口他递上来的十遂羹,“圣人并不在意此案的结果,只想审问安兴长公主府中的人,以寻得其他案件的线索。说不得到时候能通过安插在安兴长公主府中的棋子,给她安上谋逆或者什么别的罪名。只是,我总觉得安兴长公主早有防备,此案继续审下去,极有可能会出现意外……” “意外?所谓的意外,指的是她极有可能反咬一口?”王子献道,“那便须得小心一些,或许她在洛阳以及其他地方有甚么布置。先前不是说有人暗地里去信给荆州的楚王、鄂州的江夏郡王么?身在洛阳的濮王与嗣濮王,甚至远在边疆的永安郡王、河间郡王都很可能接到了同样的信件。其他且不提,单单是信件本身,便足以令人大做文章。” 在圣人看来,无论这些宗室王们如何回应,只凭着不及时向他通报这封信的存在,便确实有“谋逆”之嫌疑了。到时候,极有可能京中的主谋还不知是谁,身在外地的宗室王却每一个都成了他怀疑的对象。只要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根刺,迟早都有可能以各种形式发作。 “子献,你立即着人带着信物,前往洛阳与荆州。”李徽从来不担心自家兄长李欣的应对,只愁阿爷李泰被人利用却不自知。无论如何,谨慎一些总不是坏处。而且,他也不忍心身在荆州的楚王妃苏氏、嗣楚王李厥受了无妄之灾。 “放心,我立即安排下去。”王子献有些心疼他,便半是强迫地让他饮完十遂羹,又亲自给他洗浴之后,就催着他赶紧睡下了,“此事你并不必尽心竭力,免得教安兴长公主与她的党羽记恨在心。该休息的时候便好生休息,莫要多想。” 李徽躺在床榻上,望着他展颜一笑:“该得罪的人早便得罪光了。就算我立在后头默不作声,安兴长公主、程青与彭王也都看在眼里了。旁的不说,程青随口便给了我一个送侍女的差使,彭王还试图在圣人面前挑拨离间。” 闻言,王子献倏然想到此前那颗被陷进去的棋子,沉吟片刻:“玄祺,程青此举倒是个机会。咱们之前放进去的那颗棋子不见了踪影,孙家兄妹急得坐立不宁。这一回,指不定能探得那颗棋子的消息。改日我让认识那颗棋子的部曲扮成你的侍卫,陪你去关押她们的地方走一遭,认一认人。至于彭王——谁家没有一两件糟心事呢?” 既然彭王明目张胆地襄助安兴长公主,还胆敢挑拨离间,那便是他们的敌人,而且还是对自家玄祺不怀好意的敌人。对于这种人,王子献自然是容不下的。他的心眼极小,若有人主动来犯,百倍千倍报复之也不为过。 “这段时日,我们尽可能规矩一些。”李徽握住他的手掌,叮嘱道,“否则,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心……”忙了整整一日,又经历了诸多事体,便是身体再强健,精神也早已疲倦之极。他只觉得睡意阵阵袭来,话尚未说完,便撑不住合上了眼。 王子献小心翼翼地将他揽入怀中,盘算着明日需要做的事。他虽刚入仕不久,但毕竟是堂堂甲第状头,处理经济庶务的能力也颇为出众。无论户曹县尉的事务再如何繁琐,亦是难不住他。更何况,他手底下还有几个已经服服帖帖的小吏呢?如今,他有足够的时间,坐在万年县的县廨里,遥遥控制着自家部曲做更多的事。 只是,临到这个时候,他仍是有些不甘心——县尉,品阶确实太低了些。当他的玄祺正在直面幕后的敌人,承受他们带来的压力之时,他却连旁观的资格也没有。他需要更多的权力,需要更快的晋升,需要尽早来到玄祺身边,为他分忧解难,甚至替他遮风挡雨。 翌日,李徽一早就去了大理寺,请教了大理寺卿与大理寺少卿,学得了不少“审问”的经验。 虽已时近中午,但他只是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天穹,便带着一群侍卫部曲,去了安兴长公主府。这座偌大的公主府看似并没有任何异样,无论是经过的路人,或是来到阍室前投贴之人,都不曾察觉门外那些仆从早已换了人。他们更不会知晓,昨夜此处早已入驻了数百金吾卫,将公主府所有奴仆都看管得严严实实。至于公主府家令等官员,更是悄悄被押入了宗正寺中。 既然已经有了圣人的口谕,李徽的目标便极为明确。他也不问荆王是否已经来了,对安兴长公主身边的侍婢亦是毫无兴趣,直奔驸马程青的院子而去。程青所居的院落并不居中路,而是远远地在东路,甚至与中路还隔了座小园子,足以证明这位驸马与安兴长公主之间并不算多亲近。与其说他们是夫妇,倒不如说他们仅仅只是同住在一府之中罢了。 东路的格局颇为奇怪 分卷阅读302 分卷阅读302 分卷阅读30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3 ,并不像寻常人家那般规整。光是程青的院落便似乎扩大了不少,不是回字形的结构,而更像是品字型,左右开辟了相接的跨院。而每座跨院之中,至少都有十来名莺莺燕燕,绝大部分都是通房,仅仅有几人自称是侍妾或者贴身侍婢。 一夜过去,这些名分各异的女子自然都已经得知公主府出了事。当有人“闯”进来的时候,几乎人人都带着惶然之色,满面泪光,煞是惹人怜惜。 “……”李徽真不知该羡慕这位姑父的艳福,还是该烦恼自己到时候该如何选择。难不成将这二十余女子都带进宫去“服侍”程青?他可是正在软禁当中,不是去享福的。而且,这二十余人也未必每一个都是他正疼宠的女子罢? 以新安郡王的身份,自然不必与这些莺莺燕燕打什么交道。于是,他便让几名侍卫将所有女子都带到院子中央,跪满了一地,选出了其中一个据说在驸马身边待得最久的女子——所谓的最久,也不过是三年而已,而且据说早便失了宠。 幸而这位女子识字,便由她将所有人的名字都写下来,交给侍卫。侍卫把每个人的名字都对过一遍,念到“阿屏”的时候,一位身形小巧的侍婢怯生生地抬起首,答应了一声。李徽身边的某位侍卫险些抖了抖——在熟悉她的人眼中,这种神态的杀伤力简直太大了,与彪形大汉假扮女子无异!! 李徽的目光在那侍婢身上并未多停留,便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而后,侍卫遂大声宣布,要求她们说出驸马程青的喜好,以及每日忙碌甚么之类的细节,或者某一日曾发生过甚么特殊之事等。若是说得多,且说得对,便能回到房中歇息,享用饮食;若是一问三不知,便在日头底下继续熬着;若是故意说谎言,被人指了出来,便一日一夜不得歇息饮食;若是指出旁人之错,便同样能够休息饮食。 众女愣了愣,犹豫了许久之后,终是熬不过烈日,渐渐地便有人开了口。刚开始,还有些女子对那些开口的怒目而视。然而,她们都早已不是需要做活的粗使奴婢,已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又如何受得住日光暴晒与饥渴?跪了三四个时辰之后,除了极少数仍有些硬气之人,其他人都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 李徽趺坐在树荫底下,饮着冰镇的乌梅浆,漫不经心地听着她们所说的细节。这些证词零零碎碎,都是些琐事,只关乎程青的日常起居习惯,甚至于某些特殊时候的癖好,与正事着实没甚么关系。这位驸马确实是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子弟,与安兴长公主也并不亲近,就算众女想说也说不出甚么来。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失望,因为早便有所预料了。安兴长公主与程青必定早有准备,再审也审不出甚么有用的消息来。只是,眼看着身侧的几名侍卫与圣人派来的宫人始终奋笔疾书记录着,笔都要写秃了,手也快僵硬了,有些替他们觉着不值当罢了。 这半天显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熬到夕阳终于落下,李徽便示意让那些说了不少实话的女子回房歇息,其余人继续跪着。院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啜泣之声,有的女子眼睁睁见着旁边的人摇摇摆摆地起身离开,再也绷不住了,又说了许多话。 待夜色深了,便是剩下的女子也倒不出多少话了,李徽便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们。当然,明日还须得继续。说不得经过一晚,便有人想起了甚么呢? 记录的宫人行了礼后,回宫禀报去了,他也带着侍卫们离开了这座院子。来到公主府门前时,正好遇上也要离开的荆王。李徽上前行礼,禀报道:“叔祖父,姑父院子中的侍婢都审完了,甚么也没有发现。她们待在姑父身边的时日都很短,最长者不过三载,最短者不过一两个月,着实说不出甚么来。” “惜娘身边的侍婢同样如此。”荆王点点头,对他仍是一脸淡漠,“既然圣人派给你的差使应当算是完成了,你再审一两天便不必再过来了。倒是关在大理寺中的那个姚小郎,须得再仔细审一审。莫因为一个心怀忿恨的少年郎,便冤枉了堂堂大唐的贵主。” “……是,孩儿明白了。”李徽答应下来,目送他行远了:安兴长公主的势力或者党羽究竟已经到了甚么地步?为何在这种时刻,荆王依然要偏向于她?或许,仅仅只是以防万一罢了?确实,若是要装成与圣人有罅隙,自然须得时时刻刻都注意言行,甚至能将身边所有人都骗过去才好。 他环视着周围,视线掠过那些金吾卫,便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安兴长公主府。 第208章 暴雨将至 审了两三日之后,确定所有女子都说不出甚么新鲜消息了,李徽便做主挑了数个贴身侍婢送入宫中伺候程青。当然,那位名为“阿屏”的小巧侍婢亦在其中,趁着机会悄悄丢了个香囊传信。其余侍婢都未曾缓过劲来,脸色苍白,步履蹒跚,自是没有心力注意到她有甚么异样之处。 当斜倚在宫殿屋檐下歇息的程青瞧见她们的时候,刻意仔细端详了片刻,勾了勾唇角:“玄祺果然是个怜香惜玉的,将她们交托给你,我很放心。待到此事结束之后,改日邀你同去饮酒,也算是这一回的答谢,如何?”虽然这些美婢的脸色难看了些,但看起来确实不曾因刑讯而受伤,这位侄儿的性情已经算是很温和了。 李徽望着笑吟吟的他,越发有些不理解这位姑父的诸多举动:“既然姑父开口相邀,侄儿当然会准时赴约。”按照阿屏在香囊中塞的绸缎信件所言,他分明知道阿屏是个细作,却仍然将她带在身边,当作亲信婢女对待。平日借着逗弄她,时不时还会透出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看起来并不像仅仅只是试探而已。 难不成,他当真对阿屏的主人感兴趣?有合作之心?或者,他不过是想借此寻出与安兴长公主作对之人?凭着这种功劳在安兴长公主面前博取更大的信任?毕竟,他可是安兴长公主的驸马,在结为婚姻的时候,便注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两人的目光隔空交汇,皆有些探寻之意,却又各怀心思。李徽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程青望着他的背影,倏然慢悠悠地道:“听说,玄祺你身边的贴身侍婢都是些十一二岁的小娘子?啧,你的傅母可真是疏忽了,怎么也不知暗地里体贴你,替你安排一二呢?唉,你阿爷与阿兄都远在洛阳,你平日里又忙碌,怪不得无人教导你呢。作为姑父,我便教一教你罢——年纪大一些的,风情才足够诱人。” 新安郡王怔了怔,瞬间脸就黑了:说是姑父与侄儿,但两人顶多算是熟悉的陌生人,提起这种话题不觉得很奇怪么?!或者,这位安兴长公主驸马,对任何人都如此自来熟?问也不问一声他是否感兴 分卷阅读303 分卷阅读303 分卷阅读30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4 趣,便自顾自地传授这种“秘诀”? “你看,我这些侍婢如何?”程青仿佛以为他变了脸色不过是羞涩罢了,坦然地指了指旁边垂首默然而立的侍女们,“我尚未来得及享用呢。你若是看上了,便随意挑两个就是了,就当作姑父送给你的礼物。” “多谢姑父的好意。”新安郡王从齿缝中挤出了几个字,转身便离开了。 程青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之后,瞥了瞥身边的美婢们:“啧,瞧瞧,你们错失了多好的机会。这位新安郡王的性情一向和善,又是个不喜沾花惹草的,还颇受圣人喜爱,前程无量。若能跟着他,日后便是他娶妻生子,也定然短不了你们的吃穿用度。” 美婢们却都并未意动,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争先恐后地诉说着她们如何忠心耿耿之类的话语。新安郡王固然年少俊美,相貌出众得足以教人心神荡漾,但毕竟是生生让她们在烈日底下暴晒了几天的人,看起来根本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她们已经被这位郡王折腾得胆寒了,哪里还敢起什么心思? 程青啜了一口冰镇的桃浆,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说罢,他到底用了甚么审问手段,令你们惧怕成这样?此外,这些天来,你们都招认了些甚么?尽管说便是,我也知道你们说不出甚么来,不会怪罪的。” 美婢们一时间面面相觑。她们原想佯作甚么都不曾发生,彻底忘记前几日所受的折磨,想不到依然避不开。待到有人大着胆子说了几句,程青只笑而不语之后,众婢女立即七嘴八舌地讨伐起了新安郡王。阿屏犹豫片刻,终是细声细气地跟着说了几句,将胆小的性情扮得淋漓尽致。 程青看了看她,忽地笑道:“阿屏,你怎么忽然换了个香囊戴着?还是之前那个香囊的味道好闻一些。” 阿屏险些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即露出了委屈之色:“这两日成天跪着,昏昏沉沉地,之前的香囊早便不知丢到何处去了。阿郎若是喜欢,奴便照着之前的香饼再做些香粉就是了。”其余侍婢见状,也趁机抱怨自己丢了玉佩、金银钗子之类。 程青并未在意其他人都说了些甚么,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这位小侍女,回道:“无妨,无论你们丢了什么,缺了什么,到时候尽管去补就是了。” 且不提程驸马如何“怜惜”这些美婢,新安郡王离开这座偏殿之后,便径直去觐见圣人。他将这几日审问所得的重要消息都一一禀告了上去。只是说来说去,这些所谓的“重要消息”其实也算不得甚么。毕竟程驸马本来便是不管事的,他身边的亲信婢女更是只懂如何侍奉主子,几乎天天都过着同样的生活。 圣人听罢后,抚着短髭笑了笑:“真是苦了你了,玄祺。朕也看过宫人记录的那些家长里短,你能从这些消息里挑出十几条值当禀报的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看似笑容如常,笑意却并未及眼底,隐约还透着些许焦躁之意。 李徽猜测,或许荆王的审讯亦是十分不顺利,迟迟得不到想要的“契机”,圣人才会如此焦灼。若不能一击即中,接下来必定会受到安兴长公主及其党羽的疯狂反扑,说不得还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至于何等沉重的代价,取决于安兴长公主及其党羽在宗室中的影响力,以及他们是否能染指兵权等等。若说诬陷、栽赃、刺杀等都算是小道,那公然谋反、用兵起事便足以危害国家社稷——甚至像前朝那样转瞬间烽烟四起,改易天地。故而,时时刻刻必须小心行事,绝不能冒进。 圣人登基已然三载有余,但权力依旧尚未完全收拢。在朝廷大事上,吴国公秦安支撑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而后急流勇退,给他安插亲信留下了足够的空间。但饶是如此,朝廷上仍然站满了先帝提拔的重臣,而他亲自挑选的班底都尚未来到最重要的位置上。 更重要的是,他还未来得及将兵权彻底收归己有。且不提京中十六卫将军几乎都是先帝重臣,远在边疆镇守的那些都督、大都督也根本不能擅动。太宗皇帝能够靠着赫赫战功,收服无数英雄,而他靠着的仅仅是这些重臣对先帝的情谊罢了,并不足够稳当。而且,即使强悍如太宗,在治世的时候,也曾出现过两三起谋逆叛乱之事。他又如何能以为如今天下太平,从此便可高枕无忧呢? 目前,永安郡王、河间郡王、江夏郡王三位远支宗室在军中的威望,都远远地超过了他。若是一旦他们生出甚么异心,必然社稷动荡。所以,他才如此在意宗室们的动向。区区一个安兴长公主并不算重要,就算他顾及名声,寻不着借口便不好将她处死,也能将她软禁起来。但他在意的是她背后之人,在意的是那个意图谋逆的宗室。 那个人究竟是谁?!若非有所依仗,安兴长公主又何至于如此疯狂?但如果没有证据,胡乱地指责一名宗室,那他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再也无法安安生生地在皇位上待下去。宗室,既是他的家族,是他的依仗,同时亦是他必须谨慎防备的对象。 叔侄二人并未多言,圣人便将侄儿放走了。李徽转身又去了安仁殿,向杜皇后问安。 杜皇后母女自然也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不自禁便问起了审案之事:“最近圣人的情绪有些不稳,宫中或多或少都察觉了甚么。不过,我去探望安兴长公主的时候,她却是如同往常那般悠闲自在。” “叔母尽管放心,只不过是审案一时有些不顺罢了。”李徽宽慰道,“若是实在寻不出证据,便将她放回公主府,好生重赏抚慰就是了。只要咱们早些将圣人大公无私的美名传出去,就算有些人想造谣生事,必定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毕竟,谁都明白,圣人无须为难一位庶姊。”在许多达官贵族看来,淮王早逝,安兴长公主毫无威胁,圣人有何必要对付她呢? 杜皇后微微颔首:“你们没有因此而乱了手脚,很好。倒是下一回,断不许如此鲁莽了。既然爪牙都尚且稚嫩,便别想着逮甚么大猎物。若是一时不慎,反倒被猎物咬伤,便是得不偿失了。” 李徽自是虚心受教,长宁公主也蹙起眉道:“都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了些。如果当真找到了姚御医及其家人,又可证实当年使手段对付他的嫔妃与勋贵皆与安兴长公主有来往,再选个好时机出手……” “悦娘,我们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做好万全的准备。待到查明一切,说不得安兴长公主早便得到了消息,将证人与证据都毁得干干净净。当我们开始此案之后,她再出来哭诉我们污蔑不孝——”李徽叹了口气,“当初我们去太医院的时候,并未想过遮掩行踪,实在是有些大意了。”日后,他们的一切行事都须得在暗中进行,以防万一。 长宁公主闷闷地应了一声 分卷阅读304 分卷阅读304 分卷阅读30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5 ,情绪越发低落起来。她好不容易才借着此事走出了情绪低潮,谁能料到却是无功而返?于是,她又恢复了之前的恹恹之态。 李徽也没有空暇再安慰她,辞别了杜皇后母女,就又回大理寺了。待到夜里,他将阿屏的香囊给了王子献。王子献正要打开香囊看看里头用眉黛写在绸缎上的信件,便听李徽说起了程青要送他婢女之事——于是,继彭王之后,程驸马也成了王大状头的目标之一。 第209章 初露端倪 尽管审案之事进展非常艰难,但安兴长公主与程青入宫软禁之事迟迟不曾流传出去。毕竟,他们确实已经涉案,圣人公平以待也算是说得过去。而且,杜皇后确实待他们如同贵客,吃穿用度都极为精细,时不时还会派遣身边的亲信尚宫前去探望,询问他们是否住得舒适。 彭王几乎隔日便煞有介事地去瞧一瞧安兴长公主与程青,看似不过是关怀晚辈,实则不知暗地里交换甚么消息。尽管他们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圣人的眼线,但饶是这些眼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瞪大了眼睛,也没有察觉他们究竟有甚么异动。 倒是彭王,似是完全豁出去了一般,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立场。他不仅对安兴长公主与程青的生活格外关心,还仗着自己是长辈,经常觐见圣人说些不可错待自家人之类的话。听起来像是谏言,实则隐隐有些令人不舒服的胁迫之意。 圣人每回都含笑答应了,还劝他不必忧心。然而,待他走之后,他的脸色通常会沉上好几个时辰。堂堂皇帝,被一个居心不良之辈指手画脚,他心底从未如此憋屈过。而安兴长公主府的奴仆们审讯的结果,令他更为焦躁难耐。他已然意识到,这一回极有可能无功而返,那么便必须尽快思考下一步的对策了。 无论安兴长公主及其党羽打算如何报复,只要不令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伤筋动骨,便是受些委屈又何妨?至于牺牲,若是不得不付出代价,那他必定只能坦然接受。无论代价如何沉重,他都必须接受——因为这便是交锋失败带来的教训。 圣人的焦躁,渐渐地也影响了一些老谋深算的朝臣。他们均或多或少意识到了甚么,纷纷暗地里开始打听起来。于是,关于安兴长公主以及程青入宫软禁之事,到底还是慢慢地透了出来。 彭王有心在其中推波助澜,却不想先一步传出了圣人“公正慈悲”的诸多赞誉。毕竟,安兴长公主在外的名声实在是太差,几乎没有几个世家贵族愿意替她说话:若是与这位贵主沾惹上一星半点,岂不是连自家小娘子的声名都跟着坏了起来? 就连身为安兴长公主母族的杨家亦是暂时保持了静默。许是杨士敬不满安兴长公主给杨贤妃出谋划策,许是他觉得目前时机不合适,许是他在暗中筹备反击——总而言之,杨家富贵悠闲的生活如旧。一向不喜举办宴饮的韦夫人甚至还公然办了一次盛大的饮宴,又暗示杨谦之妻出面主持了几回小饮宴,端的是繁华似锦。 此时,李徽终于接到了洛阳与荆州的回信。看罢之后,他暂时松了口气。 洛阳的信件是兄长李欣写就的,洋洋洒洒将近千言。信中详细地述说了他如何清查府中异状的过程,阎氏与周氏自是襄助良多。而自家阿爷李泰身边则如同灾难一般,无一处不是隐患。不仅他喜爱的小厮有问题,连与他颇为投契的新门客亦是怀有异心。此外,除了那些亲信仆从,无论是从长安带过去的旧仆,或是到洛阳之后方入府的新仆,均有不少人被收买或受到威胁。 最为危险的是,有人竟然暗中往府中传递有关谋逆的信件,字迹模仿自家阿爷,竟有七八分相像。被他查出来之后,无论是否涉及谋逆,所有信件皆尽数付之一炬。而那些有异状的仆从与门客也被他寻借口全都处置干净了。目前这些人已经刑讯了多次,只得到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阿爷李泰羞怒交加,正佯装卧病,与他生闷气,然而全家人都并不在意。 当然,除了坏消息之外,家中还有好消息。阿嫂周氏再度身怀有孕,已经四个月了。阎氏本打算早些回长安,主持幼子的婚姻大事,为了照料周氏,不得不推迟些时日再回来。届时,小侄女寿娘应当也会跟着祖母回长安。因为外祖母临川长公主对她实在是思念之极,周氏也希望她在临川长公主府中小住一段时日。 这个孩子,必定就是侄儿李峤了。李徽不由得喜上眉梢,又细看了嗣楚王李厥的回信。 过去他总觉得这位堂兄性情太过柔和,是一位真正的君子,却多少缺了些杀伐果断的魄力。然而,如今从他信中所言,显然能感觉出他也已经渐渐地转变了。楚王府不必说,有楚王妃苏氏与嗣楚王妃安氏在,彻底清查一番也寻出了不少细作。废太子李嵩出家的寺庙里,同样找出四五个不怀好意暗中传递谋逆信件的和尚。 自从被先帝出继,彻底赶出长安之后,李嵩仿佛化成了一座尘土雕就的泥塑,一日比一日缺少生气。他号称出家,平日里却也不限饮食,只是被拘在寺庙中,每日都有一群比丘围着他念经讲经罢了。他亦是来者不拒,讲经便听着,吃食便用着,谁都不知他如今究竟在想些什么。看见谋逆信件之后,他毫不所动,却也并未主动告知任何人。 李厥不知该如何与这位阿爷沟通,每隔数日去看他一回。捉住那些个不轨的和尚之后,他也当着他的面说明了此事的厉害关系,但李嵩就像不曾听见似的。寺庙的主持心怀不忍,出言为这些和尚求一条生路,李厥却断然拒绝了他。审问完几个和尚之后,他并未得到多少有益的消息,便干脆利落地将他们除尽了。 楚王府也绝非只有这些坏消息。李厥在信中说,先前不曾提起,如今却不得不报喜了:他的王妃安氏即将临产,他立刻便要当阿爷了。作为堂兄,他也颇为关心堂弟们的婚事,希望二人都能像自己一样阖家欢喜。 “……”王大状头坐在新安郡王身边,一目十行地看完信,默默地给嗣楚王记了一笔。至于嗣濮王,他暂时不能记,也不敢记。幸而这位舅兄远在洛阳,暂时也不打算回长安。不然,若是被他瞧出了端倪,或许他日后就休想再踏入濮王府一步,也别想随时随地与心爱之人见面了。 李徽倒是不曾多想,满心为兄长们高兴:“眼看着便又要多两个侄儿了,改日我亲自给他们挑些礼物,尽快送去洛阳与荆州。对了,子献,既然濮王府与楚王府都无事,是否还有必要格外提醒二世父几句?” 自从越王府闹出过之前那桩栽赃之事后,越王李衡便将自己的妻妾儿女看得极紧,越王妃王氏也将府中清理过好几遍。按理来说,越王府应当已经没有任何漏洞。但 分卷阅读305 分卷阅读305 分卷阅读30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6 多提醒一声,总是没有坏处的。 “这些时日,不适合拜访越王府。”王子献沉吟片刻,“先前圣人曾试探过你,想来应是觉得濮王府与越王府走得近了些。不如你写一封信,托长宁公主转交给天水郡王带回越王府。”最近这些日子,越王几乎是足不出户,显然也不想引起任何一方人马的注意。 两人商量了一些细节之后,直至深夜才入睡。第二日,复又各奔东西,忙忙碌碌。正当他们忙于公务的时候,王家的两位小娘子却听闻了圆悟(王子睦)出寺云游的消息。二人如遭雷击,缠着小沙弥不停地询问。许是同情,许是不堪其扰,小沙弥终于道出——他随身带着玄惠法师的信,会先往南山(终南山)引蝉寺送信。 “阿姊……是因为咱们来得太勤了,所以……所以三兄才走了?”王湘娘满脸失落。尽管她已经坚持了许久,但毕竟是位敏感聪慧的小娘子,实在难以接受王子睦为了避开她们,居然选择了外出云游。谁知他会云游多久呢?许多游方僧人千里迢迢跋涉,前往四方弘扬佛法,离开三年五载都算是极短的了。 “就算他想外出云游,也绝不能这般不辞而别。”王洛娘眉宇间流露出了些许刚毅之色,毫不犹豫地回道,“就算咱们确实无法劝得他回心转意,至少兄弟姊妹之间,须得好生告别一回。否则,日后咱们姊妹若是出嫁了,或许便再也见不着了。” 闻言,王湘娘微微颔首:“阿姊说得是。不过,听说南山的香火十分鼎盛,寺观至少有数十座。咱们怎么去寻这座‘引蝉寺’?而且,阿诺傅母也绝不会轻易答应让我们出长安城,在南山中寻寻觅觅数日。” 她们姊妹二人虽是琅琊王氏之女,但小杨氏从来不曾好生教养过她们。一则小杨氏是庶女,自有处事之道,若是事事遵循世家女子礼仪,便不会未嫁之时便与王昌这个姊夫苟且往来了;二则她心疼王洛娘,无视王湘娘,便是知道不少世家规矩,也不曾教给她们多少。而阿诺是大杨氏的乳母,正经的傅母,如同世家闺秀们的女先生。因着她们二人年纪不小,礼仪规矩学得却不好,对她们格外严厉几分。 只要想到阿诺傅母,不仅王湘娘有些发憷,便是王洛娘也不自禁地咬了咬牙。不过,她们二人的胆量从来都不小,自然不曾想过退缩,便低声商量了几句。 绝不能求助长兄王子献,他也没有闲暇陪着她们。王洛娘心中想道:那便只剩下一人可依靠了——此人从来与别不同,定然不会拒绝她。 于是,她立即悄悄命人去寻何城。何城几乎每日都陪着宋先生来慈恩寺与玄惠法师下棋,偶尔他们还会在寺庙之中遇见,自然并不难寻。而当何城接到仆从的消息之后,当即低声告诉了宋先生:“弟子义不容辞……” “义不容辞?”宋先生斜了他一眼,“若是让你师兄知道……呵……” 何城脸色微微一变,拱了拱手讨饶道:“先生……” “事关你的姻缘,要去便去罢。”宋先生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若是你师兄问起来,我便说我不知就是了。” “……”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师徒么?何城无奈地苦笑起来,转身便退了出去。 坐在棋盘对面的玄惠法师手中握着佛珠,只当作什么也不曾瞧见、什么也不曾听见。 第210章 反口诬诬告 引蝉寺的位置极为偏僻,很不容易寻找。何城领着王洛娘姊妹以及数名奴仆,在层峦叠嶂的南山之中转了足足三四日,仍是毫无消息。因带着两个小娘子,不便在野外过夜,须得找到尼寺、道观投宿,他们的行程并不快。幸而询问了几位主持与观主之后,终于寻得了这间寺庙的下落。 这座寺庙位于断崖中间,凌空而造,由栈道相连,极为小巧,也极为危险。远远望去,数间佛堂都位于开凿的洞窟中,只露出外头的门与立柱。何城将部曲与奴仆都留在寺外密林里,护着王洛娘与王湘娘小心翼翼地走过栈道。 山风呼啸而来,栈道晃动不止,发出吱呀的响声。两个小娘子的脸色都变得异常苍白,仿佛瞬间就失去了泰半气力。这栈道有不少陈旧破损之处,看上去已经许久不曾修缮。若是倏然断裂,他们三人便只会落得粉身碎骨的结局,甚至连收敛尸首都十分艰难。 王湘娘挪了几步,目光落在了断崖底下。崖底并不平坦,隐约可见一块石台斜伸出来,石台之下则又是十余丈高的山崖。而石台周围则植满树木,隐约可见一角飞檐伸出,似乎又是一座偏僻的小寺观。 南山当中到底隐藏着多少寺观,恐怕谁都不知晓。或许还有比引蝉寺以及底下的寺观更偏僻的所在。王湘娘来不及细看,亦步亦趋跟在王洛娘身后,终于到得了引蝉寺佛堂中。建造佛堂的洞窟很宽敞,里头拢共不过十来个和尚,都闭着眼睛正在念经做晚课。 三人等了片刻,那位坐在中间的老法师终于睁开眼。他的年纪比玄惠法师更长,双目中透着智慧与慈悲。不待他们说明来意,他便道:“阿弥陀佛,三位檀越来得正巧。圆悟明天就要启程离开,如今大约正在寮舍中诵经。不过,眼下寮舍都已经住满了,见过他之后,三位便去附近寺观投宿罢。” 王洛娘谢过了他,将发髻上的宝石步摇拔下来当作香油钱。王湘娘亦是解下玉佩和手镯,诚心诚意地为阿娘曾氏求了一盏长明灯。而后,他们便跟着一位小沙弥去寮舍中见圆悟(王子睦)。穿过几座洞窟之后,小沙弥行得快,忽而不见了,他们正要加快脚步追赶,迎面却见一个彪形大汉虎步生风地走来。 此人浑身笼罩着凶煞之气,眉间一道疤痕斜向下,将半张脸都割裂了,显得格外杀气四溢。他打量着眼前这三个看着便出身不凡的少年与少女,眯着眼嘿然笑了:“哪来的小郎君小娘子,居然也找到这种破庙来求神拜佛?!” “不过是听闻引蝉寺十分灵验,所以特意来为家人祈福罢了。”何城立刻展开双臂,将王洛娘与王湘娘护在身后,目光落在壮汉腰间的匕首上。王家姊妹也本能地觉得此人极度危险,退后数步,几乎是将自己藏在了洞窟的佛像边。那座栩栩如生的佛像垂目而视,仿佛将他们看在眼中,又仿佛甚么也不曾看见。 壮汉的手缓缓地按在了匕首上,正欲再问,忽听一声佛号响起:“阿弥陀佛,佛门净地,檀越也该心静些才是。”几人皆侧过首,就见一位少年僧人正赤足缓步行来,面容俊美而平和,仿佛面对任何人与事都不会变色。 壮汉轻轻地哼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们几眼,转身便离开了。少年僧人对着他的背影道了声佛号,这才抬首望向已经泪盈于睫的王洛娘与王湘娘。他 分卷阅读306 分卷阅读306 分卷阅读30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7 的眼底隐约掠过一丝波动,继而又变得极为平静:“寺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寮舍,三位檀越还是早些离开罢。” “听说你要云游四方?”王洛娘接道,望向他那一双赤足上正在愈合与未愈合的大小伤口,早已是心疼至极,“独自一人离开,岂不是极为危险?” “阿弥陀佛,小僧从未经受过甚么磨砺,理应效仿师父,行走千里万里,方能悟得无上佛法。”少年僧人道。他手中转动着佛珠,视线极为平静地落在了何城身上:“三位檀越,请离开罢。” 何城敏锐地意识到了甚么,微微颔首。王洛娘与王湘娘还待再说,少年僧人却不容拒绝地道:“小僧送你们出寺。”说罢,他便在前头领路,脚步略微快了几分。方才那个消失了的小沙弥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绷着脸跟在他后头,时不时还悄悄地往后看几眼。 王洛娘与王湘娘心中一凛,对视一眼,立即随了上去。何城落在最后,正要跟过去,便听后头又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方才那位彪形大汉居然去而复返,身后还带着同样凶神恶煞的数个壮汉:“嘿,好不容易来求一趟神拜一趟佛,多不容易。小和尚怎么能板着脸将他们都赶走呢?眼见着天色就要黑了,若是走夜路遇上豺狼虎豹,这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岂不是要吓坏了?” 数双冷厉的眼睛,犹如山中饿狼一般紧紧地盯着他们。那脸上带着伤疤的汉子咧开嘴:“我们十来个兄弟,挤一挤也能腾出一间寮舍来。小和尚,就让他们在寺中住几天罢,也好成全他们的孝心!嘿嘿!!” 何城与王家姊妹心中明白,这些壮汉个个凶狠,浑身带着邪气,必定都是手握数条人命的恶人。他们应该是有甚么打算,才不许他们离开,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但引蝉寺中至少还有十来个和尚,搏斗起来极容易走脱,若是招来他人注意,于他们所行之事将十分不利。而且,此处毕竟又是佛门净地,想必他们也不敢在神佛面前,随意杀害无辜之人。 圆悟(王子睦)想让他们离开的打算落空,只得又告知了主持一声。主持长长一叹,让和尚们匀出一间离那些壮汉最远的寮舍来给王家姊妹住下。当夜,所有人都不曾睡着,仿佛一直等待着什么事发生。 夜半的时候,断崖底下亮起了火光,迟迟不灭,隐约还有凄惨的呼声传来。空寂的引蝉寺中,渐渐地响起了敲木鱼与念经的声音。而王洛娘与王湘娘姊妹紧紧地抱在一起,望着窗外徐徐跳动的光芒,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且不提王家姊妹与何城遇上了何等凶狠的恶人,数十里之外的长安城内,王子献正按着眉心,对部曲沉声道:“南山虽大,但一座引蝉寺应当能寻得出来。实在不成,去慈恩寺仔细问一问。事关洛娘与湘娘的安危,想来玄惠法师应当不会吝啬告知引蝉寺的所在。” 部曲连声答应,悄然离开。王子献回首望向李徽,苦笑一声:“想不到连何城那样稳重之人,也会答应洛娘所求。而先生竟然与他们一起胡闹,帮着他们隐瞒。” 若非老傅母阿诺派人来寻他,他还不知自家妹妹居然胆敢随意在外头过夜不归!结果去寻了何城与宋先生,宋先生却说二弟子的人品值得信任,定然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无妨。如今三四日过去,宋先生才终于松口,说出他们去了南山。也不知两个小娘子会不会遇上甚么危险,作为长兄,他确实有必要好生管教她们了。 “何城绝非鲁莽之人。”李徽安慰道,“他不是带着好些部曲仆从么?既然有人保护,应该也不至于在南山中遇上甚么太大的危险。”南山距离长安仅仅数十里,许多勋贵世家都在附近造了避暑的庄园,就连皇室亦有一座行宫在山上。山间香火鼎盛,人烟并不算稀少,比起广袤的秦岭已然好上许多了。 “待他们回来,都须得好生教训一番。”王子献叹口气,“看来,我也不能将她们二人尽数交托给傅母。”老傅母阿诺对于这两位王家的小娘子并没有甚么好感,能够尽心尽力地教导她们已经是仁至义尽,自然不会事事都关怀体贴。她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对王子睦还俗一事又究竟有多执着,还是须得坦然说明方可。 既然他已经选择了承担起长兄的责任,仅仅只是择佳婿将她们嫁出去,仅仅只是让她们跟着傅母学习礼仪与打理庶务,未免也太过敷衍了些——亲情是时光酝酿而出的。若在以前,他定然会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但相处数个月之后,想到两个妹妹,他已经不可能像曾经那般淡漠了。 见他心绪稍微平静了些,李徽便与他说起了姚御医之案即将结束:“不知怎地,彭王说动了几位大长公主,替安兴长公主说情。荆王始终未能审讯出甚么来,姚小郎的孤证不足以采信,想必叔父也挡不住了。应该在明天,安兴长公主就会被放回公主府。”谁都明白,放安兴长公主回府便如同放虎归山,但却不得不接受失败的现实。 “她定然不会甘心,也不知会使出甚么反击之计来。”说罢之后,一瞬间仿佛有甚么从思绪的角落中滑过。李徽怔了怔,不自禁地拧紧了眉头:南山?他似乎忽略了甚么?然而,无论他再如何细想,却始终想不起来。 —————————————————————————————————————————— 翌日,圣人乘着步舆,带着几位宗室亲王与大长公主,来到软禁安兴长公主的偏殿之中。虽是关了将近十日,安兴长公主的气色却依旧红润,漫不经心之态与从前没有任何差异。 见众人至,她勾起嘴角,朝着圣人与诸位长辈行了一礼:“怎么?案子结束了么?圣人此来,可是为了还我一个清白的?” “这些时日,委屈阿姊了。”圣人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满脸情真意切,“朕虽并无私心,只想着维护阿姊与皇室的名声,但到底还是让阿姊受了苦。为了弥补阿姊,朕已经让梓童准备好了五千金与新贡上来的绫罗绸缎,以及西域的美酒数车。阿姊与姊夫回去的时候,将这些带上,好生将养一段日子罢。” 他之所言,令不知真相的大长公主们神色和缓了不少。安兴长公主笑了笑,带着轻讽之色,还待再刺他几句,一位敏锐的大长公主便抢先开口道:“也是惜娘这些年做得实在荒唐了些,圣人的反应亦在情理之中。既然案子查明了,惜娘受了委屈,也理该补偿她。明日我便派人送些压箱底的头面,给你戴着顽。” 其余几位大长公主见状,也纷纷随口便送出了价值千金的首饰衣料等等,个个都慷慨至极。荆王、彭王与鲁王作为叔父,自然也不能吝啬,于是便比照她们所赠之礼的价值,送出三千金与两千金不等。 分卷阅读307 分卷阅读307 分卷阅读30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8 转瞬之间,安兴长公主便白白得了两三万金,着实令李徽大开了眼界。果然,这些位长辈几乎每一个都出手不凡。而他这样的小辈,便甚么也不必再提了,老老实实地在角落中立着便是了。 越王李衡因辈分低,连送礼亦是落在最后。他含笑道:“惜娘确实受了委屈,我这位做兄长的不好越过叔父,便送你一千五百金压压惊。另外,最近我颇好茶饮,收藏了不少上好的茶,也给你一并送去。” 安兴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二兄的礼,我可受不起呢。” 她语中的尖锐之意,令所有人无不一怔。李衡亦是神色微微一动:“惜娘,我不过是一片好意罢了——” 安兴长公主打断了他,大声笑了起来:“‘好意’?这样的‘好意’,我受不起!!究竟是何人诬陷于我,想将我陷入这桩案子之中,我心中有数!呵,想必,某些人是觉得我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想借刀杀人?只可惜,清白无辜便是清白无辜,而心怀叵测之人,也不可能永远蒙骗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圣人:阿姊,给你精神损失费五千金+各种绫罗绸缎+西域美酒,有没有觉得精神好一点? 安兴长公主:呵…… 大长公主们:压箱底的首饰,送给你随便戴戴!! 荆王:我送三千金! 彭王:我也三千金! 鲁王:我两千金吧! 圣人:→ →,阿姊,这么多精神损失费,有没有觉得心情变好了? 安兴长公主:你说呢? 圣人:→ →,嗯,应该变好了。 新安郡王:(⊙o⊙),钱真好赚啊,分分钟就两三万金到手了。 天水郡王:(★ ω ★),我也想被关十天……不,三十天!!!!!!! 新安郡王:…… 第211章 越王倾覆 面对如此明显的意有所指,一时间,众人无不惊愕万分,反应亦是千变万化。 荆王与鲁王满脸震惊之色,似是不敢相信,这位一向与世无争的侄儿居然会生出谋逆之心。他是极为聪明之人,对权力毫无所求,又如何可能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分明当年废太子与濮王夺嫡时都不为所动,如今又怎会自不量力地以卵击石?!彭王的惊讶之中则带着惋惜与愤怒,仿佛单凭着安兴长公主这一段话,一瞬间就能给他定下大逆不道的罪名。 大长公主们亦蹙起眉,疑惑地互相瞧了瞧。她们本以为,彭王说动她们入宫,为的不过是替侄女说几句好话而已。虽然她们不怎么看得上这位侄女,却满心只想着结个善缘,所以才答应了他。谁知,竟然正好遇上这种事,不知不觉便跳入了彭王的陷阱中,成了见证安兴长公主反告越王之人?!她们的日子都过得好端端的,谁想涉入甚么阴谋叛逆之争?! 圣人的神情亦是经历了讶然、沉思,最终归于平静。在安兴长公主与越王之间,毫无疑问他选择了相信越王李衡。这亦是最为正常的反应,毕竟越王这些年来从来不曾逾矩,谁会轻易相信安兴长公主的一面之词呢? 作为晚辈,李徽的反应最为激烈。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起伏,向前疾行数步,浑身都仿佛带着怒火。然而,在他心底,却已是冷如寒冬——安兴长公主竟敢在这种时候反身一击,定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的目标居然是越王府!!怎么办?!该如何是好?! 李衡不着痕迹地望了他一眼,仿佛在提醒这位侄儿必须尽可能冷静。而他自己的反应亦是平淡得很,只是微微眯起了眼:“惜娘,你所言何意?” “二兄还要故作听不懂么?”安兴长公主讽刺地笑了起来,“原本念在你我的兄妹之情,我并不欲多管闲事。不过,既然你欺人太甚,又处心积虑瞒骗圣人,我便不得不揭穿你的真面目了!”说罢,她竟是朝着圣人跪了下来:“圣人与各位长辈在上,我状告越王李衡图谋不轨,有逆反之心!!” 圣人垂眸望着她,声音依旧温和:“阿姊怕是误会了甚么罢?多年以来,二兄几乎是深居简出,成日沉醉于书画辞赋之中,又如何可能起甚么逆心?咱们这些兄弟姊妹,谁不曾受过二兄的照拂?朕登基前后,二兄也任劳任怨地帮了朕不少忙,朕心中一直都存着敬意与谢意。兄弟之间,断不会因着几句言辞而生疏,甚至彼此猜疑。” 见圣人态度如此明确,诸位大长公主无不安心了许多,荆王与鲁王亦是连连说了不少好话。彭王却冷笑一声:“我相信,惜娘的性情一向率直,绝不会空口无凭污蔑于他!!圣人与各位兄姊且稍候片刻,再做决断亦不迟!” 李衡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又满含感激之色地望向圣人:“不知惜娘有甚么证据?尽管拿出来便是,我也不希望自己平白就受了污蔑。” “证据?”安兴长公主瞥了他一眼,“我仅仅只是知情人而已,不过是受人之托,当了首告之人罢了。至于证据,不如将越王府的四郎招来一问?可怜那孩子,得知二兄野心勃勃之后,便一直战战兢兢、坐立不安。若非偶然遇见了我,壮着胆子向我求救,他还不知日后有没有生路呢!!” 听及“越王府的四郎”,李衡的神情终是彻底地变了,血色尽褪,一片苍白。 而李徽则完全怔呆了——越王府的四郎?在他记忆中,这位堂兄仅仅是个稀薄的影子罢了。沉默寡言,几乎从来不曾在众人面前说过甚么话!但谁知道,他竟会私下与安兴长公主来往,居然罔顾父母兄弟一家数十人的名誉与性命,做出这种诬告父亲的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之事?! 这一刻,在场众人心中或喜或惊、或悲或叹。他们都再清楚不过,越王府的倾覆,近在咫尺。就算李衡平日里表现得再好,就算越王府上下都对所谓的“谋逆”毫不知情,但作证的却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有甚么证据,会比亲生儿子的指证更加致命呢? 活生生的人证,再加上似是而非的物证,越王府已然再无翻身的余地。 李衡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双目,惨然一笑:“望圣人彻底查清此案,还臣一片清白。”他跪在地上,向着圣人行了稽首大礼:“请陛下相信,臣从始至终都只忠于陛下,绝无贰心。臣愿与那逆子对质,以证无辜!” “二兄放心。”圣人环视周围众人,声音略有些低哑,“朕必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在查案的这几日里,二兄便暂时住在这座偏殿中罢。至于二嫂与侄儿侄媳们,都留在越王府即可。”言下之意,便是要将李衡与越王府之人分别软禁起来。 这看似与软禁安兴长公主与程青无异,然而此事的知情人却比当初更多。而且,安兴长公主与彭王想必早就 分卷阅读308 分卷阅读308 分卷阅读30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09 做好了布置,流言转瞬间便会传将出去。这不仅对越王府的名声将是极大的冲击,而且越王府上下也会越发人心惶惶——说不得还会有人为了自保做出虚假的伪证,更坐实了李衡谋逆的罪名。 想到此,李徽更是如陷冰窟,一时之间竟觉得越王府已经陷入了绝境。然而,唇亡齿寒,越王府的今日,或许便是濮王府的明日。他绝不仅仅只能痛心与惋惜,更绝不能袖手旁观!!可是,究竟该如何是好?!他还能做甚么?! “此案,同样交给荆王叔父审理。”圣人又道,望向李徽,“玄祺,你年纪太小,便不必在其中掺和了。至于姚御医一案,就由你来收尾即可。”尽管侄儿年少有为,又是个可靠的好孩子,但毕竟还是太过年轻。事关自己亲近之人,便沉不住气了。审案者至少在明面上须得做到公正才是。 李徽只得垂首答应,却忍不住又道:“叔父,孩儿想看看叔祖父是如何审案的。”唯有亲眼目睹审案的过程,他才能寻得哪怕万一的机会,给越王府翻案。否则,越王府众人孤掌难鸣,就只能生生地受了这回的冤屈!! 圣人的目光从他脸上缓缓地移到李衡的背脊上,轻声答应了。而后,他便带着众人出了偏殿。李徽落在最后,禁不住回过首——不知何处而来的几位宫人默默地开始换殿中的陈设,李衡则仍是跪倒在地上,额头抵着铺满鲜艳地衣的青石板,久久不曾移动半分。 “人的境遇还真是奇妙。”倏然,有人在他耳边浅笑,“上一刻尚是阶下囚,下一刻便又成了首告的证人;上一刻尚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下一刻便沦为了阶下囚。你是否也觉得,所谓的命运,真是格外有趣味?” 他抬起首,便见程青走在旁边,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你年纪尚小,懵懂无知,又何必涉入长辈的事中来?若换了我是你,便立即离得远远的,明哲保身。免得说不准什么时候,便给自家人也招来祸患。” “……那是我的二世父,也同样是自家人。”李徽低声道,不再理会他。无论他究竟是好意提醒,或是不怀好意的挑拨,他都已经无暇分辨了。此刻,他也没有余裕再猜这位姑父的心思。若是有心结盟,眼下便是表露诚意的好时机;若是仅仅是嘲弄讽刺,无视便足矣。 程青略怔了怔,轻轻地笑着摇了摇首,也不再多言。 众人正要告退的时候,任尚书省右仆射的简国公许业匆匆而至,环视周围,欲言又止。圣人的双目顿时猛然沉了下来,而彭王却不着痕迹地勾起了嘴角。 “无妨,在场的都是朕的长辈亲眷,许爱卿有甚么事,尽管直言。” “启禀陛下,今早南山附近走了水,据查,南山行宫已经烧毁了泰半。”许业曾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遇到任何急事都是胸有成竹,并无丝毫动摇之色,“而金吾卫派人去灭了火之后,发现行宫中的守卫早在多日之前就被杀,另还有数十来路不明的尸首。而且,在行宫中还搜出两百余甲胄。此外,距离行宫数十里之外的某间道观闯入了贼人,正在里头休养的归政郡王不见踪影。” 归政郡王?!电光石火之间,李徽终于想起了昨夜察觉到的异样:他曾听李璟提过,去岁被人利用的便是归政郡王!后来李衡将他软禁在了南山中的道观里,就是对他的惩罚。而这位归政郡王行二,与行四的郎陵郡王是同胞兄弟。 难不成,从头至尾都是他们错了?去年的流言之案所牵连出的种种,绝非交锋之中的疏忽与错漏,归政郡王也绝不是简简单单地受人利用。一计不成,立即将计就计——这些连环计,只是为了“万无一失”,只是为了彻底颠覆越王府罢了!! “甲胄?归政郡王?”圣人遥遥地回望软禁李衡的偏殿,沉声道,“许爱卿,由你来辅佐叔父审理此案。传朕的口谕,立即将越王府圈禁起来,宣越王府四郎郎陵郡王入宫觐见!!”他命宫人停下了銮驾,扫了扫众人各异的神色,淡淡地道:“荆王叔父、阿姊留下,其余诸位回府歇息罢。” “咱们宗室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我们怎能不在场?!”彭王忙推了推鲁王,“圣人,既然连玄祺都能在旁边听着,我们俩听一听应该也无妨。” 鲁王颇有些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附和道:“说得是。我们只在旁边听着就是了。” “两位叔父有心了。”圣人道,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 第212章 父子对质 “想必诸位长辈还记得年前的流言之案罢。查到后来,这桩小案渐渐变成了贡举弊案,而涉事的张考功员外郎与两名监察御史则判了谋逆大罪。显然,这既不是流言之案,也并非贡举弊案,而是谋逆大案。” “然而,迄今为止,三司全力以赴,居然都并未查出幕后主使为何人。叔父……圣人与诸位长辈可曾想过,为何那考功员外郎偏偏选择了越王府的别院与人密谋?为何那别院又会在一夜之间毁于大火?这分明便是毁灭证据与证人!!我阿爷——越王李衡,就是谋逆的主使者!!” 跪倒在御座前的青年不过双十年纪,堪称秀致的脸上满是哀痛与愤慨之色,口齿异常清晰。李徽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目光犹如刀箭,仿佛要刺穿此人的所有伪装,直视他的实质。若不是青年的形貌始终未变,他几乎完全认不出来,这就是常年沉默寡言的“老实人”郎陵郡王。 与其胞兄归政郡王相比,他既不好豪奢亦不会三天两头生病,于是便默默无闻地成了婚,又默默无闻地生了子。无论在越王府中,或是在宗室里,他都很少引起旁人注意,也素来不与族兄弟们结交玩乐。 然而,谁又能知道,这位一向“默默无闻”的郎陵郡王,居然一出头,便做出了“举告其父谋逆”这样的惊世骇俗之举?!而这个佯装作态、口舌伶俐的青年,又有哪一点像记忆中的那位郎陵郡王?! 圣人口谕召见郎陵郡王之后,只打量了他几眼,便又将他软禁了几天。李徽很清楚,此举关键在于遏制安兴长公主等人的气焰,打消他们的来势汹汹之态,稳住目前的情势。而疏远冷淡郎陵郡王的行为,也在暗示他的心意——至少在当前,他依然有心保住越王李衡,而不是轻信甚么“子告父”之类的“义举”。 倘若郎陵郡王只是一时受了瞒骗,或者贪图甚么利益,也许在被软禁的时候便能够迷途知返,想清楚圣人需要他说出什么样的证词。然而,与越王李衡比邻软禁了几日之后,他却依然执迷不悟。如今他所说的字字句句更是无比诛心,仿佛自己与父亲有血海深仇,恨不得将这个赐予他生命的血脉相连之人彻底杀死。 “谋逆之举败露之后,他为了自保,派人 分卷阅读309 分卷阅读309 分卷阅读31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0 将别院焚得一干二净!因惧怕自己的逆心被人知晓,他便将这一切都栽在我二兄身上!可怜我那兄长不过是用过那别院几回,听他的命令稀里糊涂地做了几次事,甚么都不明白,就被他生生地软禁在南山的道观之中,至今不知生死!!” 郎陵郡王双目泛红,隐隐透着泪光,声音更是悲愤激昂,似乎足以感染所有在场之人:“我本以为兄长境遇虽凄惨,但也许再过几年便会重回长安,再得自由!只是想不到,就在前些时日,我偶然间得到消息,他竟收买了些贼匪,要做个劫盗之局,将兄长杀害!!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不忠不义不慈,又与禽兽何异?!” 此时,众人无不微微色变。忽然,一声暴喝响了起来,犹如雷霆震震:“你这个畜生!一派胡言!!” 却是天水郡王李璟终于忍不住了——他目眦欲裂,犹如捕猎的猛兽一般绷紧了身体,仿佛下一刻便要扑上去,咬断这个混账的喉咙!“满口谎言污蔑阿爷!你才是禽兽不如的东西!!阿爷教养你这么多年,就教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忠不孝不悌的猪狗辈?!” 他身边的李玮原本始终处于震惊而茫然的状态中,见状本能地将他按了下去,低声道:“莫要失礼!”他们父子皆是戴罪之身,尚未证明清白无辜,确实不可妄动。若是太过冲动失了方寸,反而容易被人寻得借口利用。 然而,即使已经到了如今这般刀刀诛心的地步,李玮却依然不明白,为何越王府居然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先是二弟归政郡王与贼子结交,险些引狼入室;而后四弟郎陵郡王竟然投效了虎狼之辈,反口便欲吞噬整座越王府,陷他们于绝境! 本以为就算不能像濮王府那般和乐融融,越王府也应该是平静安然的。难不成,竟是他一直都错了?!他们父子都错了?越王府看似平静,其实每个人的心思早就变了?他们从来不曾想过齐心协力地让越王府安然度过这些岁月,却满心想着撕咬下父母兄弟的血肉,踩着血脉亲人的鲜血,继续往上爬?! 从折冲府里被匆匆召回来的一路上,他都如陷噩梦当中,至今仍然无法相信越王府即将倾覆的事实——而倾覆的原因,竟然是因四郎与二郎而起!! 李璟咬紧牙关,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气力才控制住自己。李衡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李玮,依然沉着冷静:“四郎,你所言有何证据?我从未见过那张考功员外郎,与流言案、科举舞弊案以及后来的谋逆案又有何干系?至于二郎,他确实与那张考功员外郎结识,也是他出借了那座别院,有错自然当罚,不然规矩何在?” 郎陵郡王冷笑一声:“二兄做的这些事,不都是奉你之命?否则他又何必与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来往?!你将二兄关起来,又用计想害死他,便是不想让他吐露出这个秘密!只可惜,你并不知晓,我们兄弟看似不亲近,实则无话不谈!这些秘密,二兄早便告诉了我!甚至我还知晓,你命人在那别院里埋了巫蛊之物,诅咒的便是叔父!” 闻言,荆王、鲁王等人均是勃然变色。事涉巫蛊,便不是简简单单地起了谋逆之心了。要知道,历朝历代,无论前朝后宫,最为忌讳的便是巫蛊之事。但凡巫蛊案一出,那便是一等一的大逆不道之罪!!最终的结果无不是血流遍地! 圣人终于皱起了眉头,望向李衡。去岁那桩案子发生之后,他们兄弟曾经私底下密谈过,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甚么。如今看来,李衡未必没有保留。至于圣人会作何感想,或许很多人都正暗地里期盼着他的反应。 李衡依旧很镇定:“这仍然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人与物,能证实你所言为真。而且,我若当真要行甚么秘密之事,怎可能让经不住事的二郎来办?大郎岂不是更合适些?你说的这些,完全不符合我的行事,没有任何道理。此外,我可以对天发誓。倘若我有一分一毫不轨之心,便教我永生永世在地狱中煎熬,不得超生!四郎,你可愿意发同样的誓言,说你所言句句皆是真,毫无虚言?” “如你这样心狠手辣之人,又何惧区区誓言?你若是信神信佛,便不会做出弑子与谋逆之事了!!” 郎陵郡王避过了“发誓”,厉声道,“大兄在外,你自然会交给他事情办!而在长安,也唯有二兄最听你的话,你当然会选择随意差遣他,却又不告知他真相!!呵,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便摆出证据来让你认!你还让大兄悄悄派人送了数百甲胄,就藏在南山的行宫里!!若非我想去探望二兄,却始终不能见到他,只得在附近盘亘了数日,也不会偶尔教我撞见你们的亲信做下的勾当!!” 李衡拧起眉,摇首道:“我并不知甚么私运甲胄之事。” 李玮也讶然道:“胡说!我从未让人送过甚么甲胄!”私运甲胄,那便是明晃晃地昭示着不臣之心!!而且,数量竟然达数百,岂不是意味着越王府养了数百私兵?!天子脚下,京都长安城内,养着这些私兵除了谋反还会有其他用途么?! “究竟送没送过,一查就知!!”郎陵郡王冷笑,“别以为你能事事都瞒天过海!!敢做下谋逆之事,就须得做好身败名裂——甚至身死的准备!!而你们这样的不忠不义之徒,就算下场再惨,也没有任何人会同情……” 他正气焰高涨,越说声音越大,冷不防李璟猛然扑了上去,提起拳头就揍。天水郡王的动作何其迅猛,转瞬间便是几拳下去,郎陵郡王顿时满脸皆是青青紫紫,疼得忍不住大声痛呼起来:“混账……住手……住手……嘶……” 圣人示意旁边的千牛卫将李璟拉开,混乱的场面很快便得到了控制。李璟依旧阴沉沉地望着郎陵郡王,仿佛恨不得生食其肉。而郎陵郡王满眼怨恨之意,抚着青肿的脸,恨恨地道:“身为罪臣,在圣人面前大打出手,不仅仅是御前失仪,而且是藐视君王!!” 李徽欲替李璟辩护几句,彭王却看了他一眼,立即接道:“可不是么?圣人面前,常人怎敢放肆?!由此可见,景行的规矩便从来没有教好过!或者,也是刻意没有教罢。连圣人都敢怠慢,足以说明越王府的不臣之心!!” 李璟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奋力地挣扎起来,眼看着就要往彭王扑去。他状似疯狂,气力又大,两三个千牛卫都似乎拦他不住。彭王仿佛是受到了惊吓,不由得往后仰了仰身,而后又有些讪讪地坐正了。 “此案既然由荆王叔父与许爱卿主审,便由他们继续查证四郎所言是否属实。”圣人淡淡地道,“在此之前,朕不希望听见任何流言,败坏二兄与侄儿们的名声。四郎也先带下去罢,日后可能还须得让他继续作证,且留在宫中住着。至于千里和景行,也 分卷阅读310 分卷阅读310 分卷阅读31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1 在附近收拾出屋子来,让他们歇下。” 说是住着,实则是换个地方软禁,与牢笼无异。说罢,圣人许是心情有些低落,便摆驾去了后宫。荆王等人也依次散去,李徽趁着机会来到李衡父子三人身边,低声道:“二世父,侄儿能做甚么?” 李衡摇了摇首,温声道:“好孩子,你什么也不必做。” 李徽怔了怔,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容起身离去。李玮的脚步在他身边停了停,亦是默然离开了。唯有李璟,依旧被千牛卫们紧紧制住,望向他的时候,双目中立时便迸发出了希冀的光芒:“阿兄……” 这一声阿兄,令李徽心中只觉得沉甸甸的。 第213章 寻找对策 当李徽离开太极宫的时候,夜色已然降临,天边升起了一轮冷月。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初秋的时节。微凉的夜风拂来,他的衣袂随风簌簌地飘动,少年清瘦且修长的身躯仿佛下一刻便能随风而去。行至宫门外时,他蓦然回首,身后的太极宫犹如蛰伏在阴影中的巨兽,正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 这巨兽似乎随时随地都能变幻出迷惑人心的场景,引得无数人竞相争抢。正当众人争抢得失去理智,彼此互相残杀的时候,它便又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失败者与无辜受害者的血肉骨骼都吞噬殆尽。无论主宰太极宫的主人是谁,都永远免不了骨肉相残,免不了栽赃陷害,免不了心灰意冷。 想到此,他的目光变得越发茫然。 方才杜皇后劝他的话似乎就在耳畔响起:“玄祺,谋逆一案事关重大,绝非区区数人所能左右。越王府之案开始审理之后,必定将有各方势力争相登场。而你们这几个孩子最为势弱,掺和在此案里头,只会让敌人寻得可趁之机。我明白,你想尽心尽力救越王府,但如今首要之事是保住濮王府。若是濮王府不慎牵连进去,事态便再也无法控制了。” 那时候他不敢细问,如今也不愿再想——各方势力争相登场,难不成除了安兴长公主及其党羽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人也希望越王府彻底倒下?对他们而言,越王府倾覆将给他们带来甚么利益?叔父……叔父也希望如此么?所以对他的心思最为了解的叔母,才特地早早地提醒他? 呵,果然,他仍旧太天真了。 是了,前世越王府同样是被污蔑谋逆,最后落得越王李衡被缢杀,越王妃王氏服毒自尽,而诸子皆流放岭南的凄惨结局。据说当时叔父还曾为二世父求情,结果时任尚书省左仆射的吴国公秦安坚持以律法处罚。后来京内京外都传,是吴国公秦安不忿当年先帝曾想立越王李衡为太子,故而报复他设计杀之。不过几年之后,吴国公府覆灭,子孙同样流放岭南,众人皆拍手称快,认定这便是因果报应。 但怎么从未有人想过,秦安将错就错杀李衡,究竟为的是谁呢?此事最大的得利者,绝非吴国公府——或许有安兴长公主及其党羽,或许有暗中图谋不轨的杨家。而那位痛哭着为兄长求情的叔父呢?——执政越发稳固,再也没有能干的兄弟威胁他的皇位,又获得了孝悌名声,还得到了日后除去秦家的借口,可谓是一举数得。 诚然,前世的叔父与如今的叔父绝不可能完全相同,前世的政局与如今敌我分明的情势也并不一致。但这并不意味着,叔父不忌惮越王府与濮王府,不会生出“顺势而为”的心思。若有既能保全名声又能得到实利的机会,他如何可能不紧紧握住? 就算清河长公主尚在,吴国公秦安称病不干涉朝政,亦不可能承担“陷害”越王的罪名。但,不是还有安兴长公主及其党羽么?他们是敌人,而且此局就是他们所设,日后落实了罪名自是理所应当。而这一回审案的荆王与简国公许业,想必也同样能够分担“劝谏圣人秉公执法”的角色。 李徽心底不由得升起了阵阵寒意。也许,在许多人都希望越王府倾覆的情况下,在郎陵郡王的“人证”以及精心营造的“物证”下,越王府确实已经没有机会翻身了。然而,他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二世父李衡如前世那般蒙冤而死,二世母王氏随后自尽相殉。 就算他身单力薄,定然也有他能为之事!! 回到濮王府之后,李徽与王子献一同用了夕食。因着心思沉重,前世之事眼下又不适合尽数道出,他始终有些心不在焉。无滋无味地进了些吃食,他便放下玉箸,皱着眉吩咐侍女道:“给书房中放些冰,我今夜须得仔细想想对策。” 王子献望了他一眼:“玄祺,你要独自在书房中想对策?不如将今日对质的情形说一说,我也帮你仔细想想如何?另外,派去南山的部曲已经回来了,说是子睦、何城、洛娘与湘娘以及引蝉寺的所有和尚,似乎都被金吾卫带去了宗正寺中。如此说来,他们说不得稀里糊涂地便涉入了此案,也不知他们都瞧见了甚么。” “宗正寺?”李徽总算是回过神来,脸色立即一变,“那引蝉寺究竟位于何处?离南山行宫近些,还是离软禁归政郡王的道观近些?” 王子献并未回答,而是牵着他来到软榻边: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绘制了一张详尽无比的南山舆图。仔细看去,山峰迤逦,数十寺观点缀其中,皇家行宫以及山麓的世家庄园都犹为醒目。 “根据部曲所言,南山的寺观、行宫以及庄园大抵方位应当是如此。你瞧,引蝉寺在此。” 李徽的目光落在引蝉寺上,这才知晓它竟然是临空建在断崖之上:“虽然此处断崖看似离行宫并不远,但因视野所限,不可能望见南山大火。而这数个山头山腰上的寺观,反倒是都能遥遥望见行宫。” 行宫近郊的数座山上,均没有建造任何寺观。毕竟皇帝后妃消暑起居,不可能容人随意窥探。而这也令行宫有些与世隔绝,即使倏然发生了变故,亦很难教人察觉。然而,熊熊大火冲天而起,却是刻意引起旁人注意了——或许为的便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让人“发现”那些“私藏”的甲胄,以及身死的守卫尸首。 “引蝉寺所在的崖下,还有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王子献道,“或许归政郡王先前就被软禁在此处,由里头的道士看守。我认为,子睦他们所见到的,应当便是所谓的归政郡王‘失踪’的场景。或许,他们还曾与那些‘劫走’归政郡王的人见过面。毕竟,要想去断崖底下的道观,没有其他的路,必须经过引蝉寺附近,才有一条崎岖艰险的小道。” “也许,他们只是听见或者瞧见当夜的异状罢了。”李徽略作沉吟,疑惑道,“否则,若是见过面,他们便会记下那些人的相貌身形。那些凶徒明知放过引蝉寺众人,自己便再难隐藏踪迹,为何竟不曾斩草除根? 分卷阅读311 分卷阅读311 分卷阅读31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2 ” “若是一路行得顺利,他们只须沿着南山进入秦岭,便无人再能寻得踪迹。故而即使相貌身形都被人记住,应当也无妨。抑或,他们是刻意为之,留下引蝉寺众人,露出蛛丝马迹,引得查案之人继续追踪。然而,最终追踪所得的,只是他们准备好的证据罢了。” “以你所言,就算追查他们,最终也只会证明他们是二世父的人。如此,便可证明郎陵郡王所言,同时将其他相关的证据彻底坐实?”在心怀目的或者偏见的时候,只要郎陵郡王的某些证词被证明为“真”,那么他的其他证词就算没有最直接的证据,也极有可能认定为“真”——审案之人或许会振振有词:既然他说了这些话为真,其他话又如何可能虚假? 李徽不得不承认,此局做得实在巧妙。安兴长公主一党的布局,方是真正的“一击即中”,不给越王府留任何余地。就算许多人心中都清楚,这桩谋逆案十成十都是做的局,各种证据尽皆是虚假。即使如此,他们亦寻不出甚么漏洞来破局。而且许多原本无关之人也选择索性进入了局中,从越王府再撕下一块血肉来。 一时间,他觉得情绪起伏如奔涌的浪潮,时而激愤,时而懊悔,时而无奈,时而茫然,时而痛苦。 为何当初陷入局中的时候,他甚么也不曾察觉?明明前世听说过越王府被诬陷谋逆一案,为何会以为二世父已经足够警惕了,所以他大可放心,一定不会重蹈覆辙?若是他能够多提醒几句,若是他能更敏锐一些…… “玄祺。”王子献察觉他的情绪变幻极快,且完全沉浸其中,禁不住唤了他一声,“此事并非你的过错,你何须将越王府如今的遭遇都揽给自己?且不提罪魁祸首,就是安兴长公主、彭王以及与他们暗中勾连的逆贼。便是要怨怪,也只能怪越王府实在太过疏忽。” 闻言,李徽双目微红:“你所指的,是归政郡王与郎陵郡王?”或许前世此二人也曾投奔安兴长公主,状告父亲谋逆。但他远在均州,完全不知真相,竟始终不曾想过,越王府居然会出现这种不忠不孝不悌之辈!! “归政郡王与郎陵郡王投效敌人,欲置父母兄弟于死地,心肠确实是极少有的狠毒。”王子献道,“但越王殿下与越王妃又何尝没有过错?他们二人是越王府的长辈,却不知家中人心不齐,而且,父子母子以及兄弟之间的隔阂已经深至仇恨的地步。家宅不宁,且始终不曾发觉,这便是他们的失误。”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诬陷而身死——” “案子才开始审理,你又何必着急?再想一想,必定能寻出对策。” “怎能不急?若是叔父有心,这桩案子只需十余天便能结案!!” “圣人又何必如此?” 李徽倏然沉默下来。圣人的心思确实并未透露出半分,他先前所想,也不过都是猜测罢了。而这种阴暗的猜测,根本不合适作为凭证。 王子献将他揽入怀中,低声道:“我明白你如今的忧虑。不过,眼下切忌太过感情用事。待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讨论该如何行事罢。” 第214章 求助秦府 骑在骏马之上,遥遥望见吴国公府之时,李徽倏然觉得有些忐忑起来。其实,他并非首次拜访吴国公府,更绝非从未见过吴国公秦安。姑母清河长公主每回设宴饮时,从来都不会忘记唤上他,姑父秦慎也曾带他去拜见过舅祖父。虽然传闻中这位舅祖父对濮王李泰很是看不上,但待他这样的晚辈依然称得上和蔼。 然而,今时不同于往日。他并非为了探望长辈而来,而是希望能劝服秦安,在圣人面前替越王李衡说几句好话。昔日待他和颜悦色的长辈,如今却未必会搭理他。说不得他刚说出来意,便会被赶将出去。因为这位长辈不仅老谋深算,而且好恶十分明显,很难动摇他的想法与心志。 且不提如今秦安为了吴国公府的将来考虑,已经淡出了朝堂政事。便是根据前世的经验,他对越王李衡亦是毫无好感。毕竟李衡并非秦皇后所出,不曾流着秦家血脉,又曾给他的嫡亲外甥继位带来了威胁。即使今生祖母寿数较长,不曾发生甚么祖父觉得晋王太过软弱、欲立越王为太子之类的事,这位舅祖父也确实没有任何理由拔刀相助。 可是,他与王子献商讨了整整一夜之后,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保下越王李衡的人,也只有吴国公秦安了——遍数朝堂之中,如今置身事外且能影响朝局之人,唯有他而已。毕竟他虽称病在家休养,却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省左仆射,比之简国公许业的地位更高一筹。更何况,他还是圣人嫡亲的舅父,清河长公主的阿翁,在皇亲国戚中的威望亦是数一数二的。 心中虽然转过了许多念头,但当李徽来到吴国公府之后,神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表弟秦承早已接到他的帖子,快步出府相迎。他年纪尚幼,不足十四岁,脸上依然带着稚嫩,言行举止却如同其父秦慎,显得很是稳重成熟。虽然他的性情与天水郡王李璟、临川长公主次子周仪均截然相反,三人却因自幼一同长大之故,素来很是要好。倒是李徽并不经常与他们来往,彼此间却也很有些好感。 表兄弟二人寒暄了几句后,秦承便引着李徽去见清河长公主。在进入清河长公主所居的院落前时,秦承忽然放缓了脚步,低声问:“表兄可是来见祖父与阿娘的?想让他们出面,替二舅父与景行堂兄他们说说情?” “是。”李徽回道,“二世父他们突然蒙冤,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更不知日后会受到甚么刑罚。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越王府就此倾覆,但左思右想,一时间却无计可施。为今之计,也只有请人劝说叔父了。阿承,你可知舅祖父与姑母的态度如何?” “阿娘自是不愿相信,二舅父居然会生出谋逆之心。”秦承叹了口气,“但祖父却让她绝不可轻举妄动。据祖父所言,如今局势尚未明朗,越王府不过刚落难而已,不会轻易出甚么事。再等些时日,待到朝廷中的众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之后,再入宫亦不迟。” 听罢,李徽禁不住双目微亮:“舅祖父会入宫替二世父进言?” 秦承沉默片刻,摇了摇首:“祖父并无此意。他只是提醒阿娘,不可过于急切罢了。” “原来如此,我省得了。”李徽的眸光不由得黯了黯:或许不仅仅只是提醒,亦是告诫罢。如今尚不知圣人的心意为何,若是贸然入宫相劝,极有可能事与愿违。即使清河长公主是圣人嫡亲的妹妹,兄妹感情因年纪相近而极为深厚,较之废太子李嵩以及自家阿爷李泰全然不同,亦不能太过随意。 “表兄,我也想救他 分卷阅读312 分卷阅读312 分卷阅读31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3 们。”秦承见他眉头深锁,禁不住又道,“若有我能做的事,你尽管说就是。景行表兄的性情那般开朗,眼中素来容不得沙子,又如何受得了眼下的委屈?最教他难过的恐怕不仅仅是蒙受冤屈,而是……而是郎陵郡王与归政郡王那两个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 见他眉宇间郁气沉沉,愤慨之意溢于言表,李徽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杜皇后昨日的心情了。想必杜皇后当时望着他,便如同他此刻望着这位小表弟一般罢。 “阿承,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眼下情势复杂,我们这些晚辈都不可轻举妄动。若是能请得长辈们出面,或可有转机。” 闻言,秦承有些懊恼:“那我每日都去劝祖父!” “也好。”见他难得展露出稚气的模样,李徽神色微霁,“只要我们这些兄弟姊妹携手同心,必定能够救得二世父一家。对了,最近我有些不方便去越王府探望二世母与环娘(信安县主)。若有机会,表妹是否能去瞧一瞧她们过得如何?也好宽慰她们一二?” “阿娘也曾提过此事,妹妹也早有此意。她昨日还去见了玔娘姊姊(宣城县主)。”秦承答道。李徽却是暗道惭愧,他竟然忘了甫出嫁不久的宣城县主。幸而这位堂妹嫁入了吴国公府旁支,已是秦家之妇。有清河长公主保护,她定会安然无恙。 “如此甚好,明日我去探望二世父、千里堂兄和景行的时候,也能给他们捎带一些女眷们的消息。”李徽道。宫中有杜皇后与长宁公主,他倒是并不担心李衡等人在吃穿用度上会受甚么委屈。不过,时刻都有各种眼线紧紧盯着,他能说出的消息,也只有女眷们都安然无恙之类的事了。 见到清河长公主后,李徽便发觉她的神色略有些憔悴。看似虽依旧是脂光粉艳,眼眸中却透着疲倦之色,想来亦是思虑颇重。原本他还想央她入宫探一探圣人的口风,听了秦承所言,见了她如今的模样之后,却又不忍心让她也进入这潭浑水之中了。 于是,他便道:“姑母,侄儿今日来,是想求见舅祖父。不知姑母可否拨冗,带着侄儿前去拜见他?” 清河长公主神情复杂地望着他,轻声道:“你这孩子,满腔热血的脾性与你阿爷、阿兄倒是一点也不像。”她似是沉浸在了回忆之中,片刻之后才心思回转,亲自带着李徽去见秦安。秦承默默地守在一侧,又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即使清河长公主命他去书房读书,亦是很倔强地不愿离开。 清河长公主遂有些无奈地将两人都带去了花园角落的轩室之中。这座轩室并不大,掩映在松涛深处,一条水流潺潺的小溪绕室而过,颇有些山林之中的意境。室外还点缀着两三株木樨,已经渐渐结了些花苞。清风拂来时,幽香阵阵,想必仲秋盛开的时候,附近的香气便几可袭人了。 “阿翁,玄祺过来了,想陪着阿翁说几句话。”清河长公主脆声道。 轩室内静悄悄的,不多时便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回道:“玄祺?濮王府的三郎?那便让他进来罢。妧娘,你与阿承且回去。”听起来,这位舅祖父的身子骨可是好得很,完全不像是需要“告病在家”的人物。 清河长公主欲言又止,终是带着秦承离开了。秦承颇有些不情愿,一步三回首,连连使着眼色,仿佛恨不得能跟着李徽一同“冲”进去相求。清河长公主见他难得如此挤眉弄眼,不由得失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他这才垂着首,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李徽目送他们走远,而后便轻轻推开了轩室的门。霎时间,便有清凉之气扑面而来,身上所残余的暑气瞬间便消散了。 他抬眼望去,就见小轩室四角都放着冰釜,徐徐吐着寒气。而中央宽阔的胡床(靠背椅)上,一位体态白胖的老者正舒舒服服地往后靠着,眯缝着眼睛打量着他。他身前是极为散乱的一局棋,仿佛不过是随意摆放的黑白云子,却隐约透着一种玄妙之感。 俗谚有云,外甥肖舅。毫无疑问,秦皇后所出的兄弟三人中,自家阿爷李泰或许便是最为肖似舅父的外甥了。不仅容貌上有三四分相像,连身形亦是极为相似。而吴国公秦安,素来便有“面团团”的戏称,生得高大白胖,面相亦极为和善。 许是在家中“养病”多日,心宽体胖之故,他仿佛又圆了好些,与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的李泰更像了。当他眯缝着眼的时候,若不是两道锐利的目光射来,看似几乎与合眼小憩无异。 “孩儿见过舅祖父。”李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看向秦安时,禁不住又想起了阿爷李泰。 两人的身形容貌确实相像,但论起智计以及为人处世,自家阿爷却是远远不如眼前这只老狐狸。或许秦安之所以厌恶李泰,也是因为对他太过失望之故。若说他与自家阿爷相处时,时而无奈,时而感叹,时而不得不故作幼稚;在面对这位舅祖父的时候,却正好相反,始终难以放松,隐约还有些微的怯意。 “不必多礼,来坐。”秦安脸颊上的肉颤了颤,很是直率地道,“老夫知道你的来意,也很好奇,你打算如何说服老夫?” “……”一时间,李徽怔了怔。事先想到的不断周旋、渐渐挑明来意的场景转瞬就化为了乌有,而那些准备妥当的华美辞藻亦是难以出口。 第215章 说动相助 一老一少在轩室中相对而坐,圆胖老者随意自在,清瘦少年垂目沉思。 许是因过于专注之故,李徽并未注意到,秦安正仔细地端详着他。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生得极为俊美,身形看起来瘦弱,实则骑马射箭样样不落。而眉眼间的模样,竟依稀令他想起数十年前那位衣带风流的太原公子与素来沉静睿智的阿姊。 说实话,在吴国公秦安眼中,三位外甥都并不十分肖似父母,令他每回想起来心中都慨叹不已。 废太子李嵩且不必说,因病瘸了腿之后就性情大变,成日里疑神疑鬼,最终受不住压力彻底崩溃,竟选择了谋逆,意图效仿父亲弑弟逼父退位;濮王李泰瞧着聪慧伶俐,却是个没有大智慧的,其野心与智慧完全不匹配,败了亦在情理之中。当然,若是公道一些评价,这两位外甥底子都不错,却被先帝生生宠坏了。 就算是当今圣人,论起豁达与气度亦是远远不如父母。尤其不像先帝,举止从容,随性而为,但好名爱惜羽毛却是像足了文德皇后,甚至更甚一筹。至于清河长公主的敏锐智慧,亦是并不在圣人之下,更有文德皇后的眼光与气度。只可惜,她却只是一位公主,无法真正涉足于朝堂之中。 外甥们不成器,他们的儿子倒是个个都各有特点。李欣进退有度,冷静又狡黠,同时亦是重情之人;李厥看似软弱,实 分卷阅读313 分卷阅读313 分卷阅读31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4 则当断则断,稍加磨砺便能独当一面;至于李徽,继承了先帝过于重情的一面,亦有随机应变的一面,又似阿姊那般沉着,着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只可惜,圣人膝下的齐王与蜀王却都养得歪了。无怪乎他急着充实后宫,应当是看着侄儿们都英武有为,心中难免略有些不平罢。 “舅祖父不妨先听一听,孩儿为甚么想救越王府。”李徽抬起眼,定定地望着对面的老者。心中的怯意不知何时早已褪去,他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淡定:“越王府倾覆,是一群逆贼所使的伎俩,目的在于孤立圣人,逐一除去圣人的兄弟姊妹,令圣人渐渐无可依靠。一旦越王府倒下,试探成功,这群逆贼便会将目标转向濮王府。” “唇亡齿寒,即便为了濮王府不成为下一个越王府,也必须令此案有回转的余地。孩儿并非想让舅祖父帮越王府脱罪——如今的情势十分严峻,脱罪几乎是绝无可能。但若是舅祖父保住了越王的性命,那圣人便不必承担除去兄弟的恶名,逆贼也无法趁机肆无忌惮地继续兴风作浪。” 他当然不可能直言,圣人或许亦有将计就计之心,彻底将兄长们赶出权势中心,再也无法返回长安。毕竟,当年为了成全自己兄弟情深的美名,是他向祖父保证,亲自将两位兄长留在了长安。而今猜疑之心日益加重,又不愿坏了名声,便索性善加利用各种良机。 “‘唇亡齿寒’?”秦安嘿然一笑,“此言差矣。唯有越王府倾覆,濮王府才能彻底安全。唯有越王身死,其儿孙才能彻底安全。” 闻言,李徽双瞳猛然一缩,便听他意味深长地继续道:“你或许也瞧出来了,圣人好名,平生所愿便是留名青史。故而,戕害兄长这样的恶名,他绝不愿意承担。倘若一位兄长因奸人所害而身故,只剩下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位兄长,你认为圣人会作何打算?倘若兄长不幸受害,只剩下无人照拂的儿孙,你认为他会有何对策?” “……”一时间,李徽浑身竟是僵住了。 不错,他不得不承认,这位长辈所言简直是一针见血。圣人太过爱惜自己的名声,若只剩下一位兄长,他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污蔑,定然会使尽浑身解数保住。不然,即使罪魁祸首是安兴长公主及其党羽,让他彻底成了孤家寡人,私底下的流言蜚语、千百年后的史家之言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至于兄长所留孤儿孤女,他当然会怜惜他们甚至于重用他们,让天下人都瞧一瞧他的胸怀与气度,也能彻底撇清他与兄长无辜受害之事的关系。甚至,他还会大张旗鼓地为兄长复仇,痛哭流涕地将其改葬,或者给他上美谥,继续成全自己的孝悌名声。 想到此,他却没有任何庆幸之感,心底只余一片冰寒。就算濮王府因此而保了下来,就算越王府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世父蒙冤而死么?千般万般算计之后的惺惺作态,又有何益? 秦安瞥着他,挑起眉:“怎么?你认为老夫说的没有道理?” “舅祖父,若是失去了人心,徒留名声又有何益?”李徽注视着他,眉眼之间越发坚定,“这天下间的聪明人何其多也?二世父受冤而死,其中的利害关系,许多人都能看得清楚明白。到得那时候,叔父只是看似并非孤家寡人而已,实则无不敬而远之,同样不可能得到宗室亲眷的助力与支持。而叔父登基时间太短,唯一缺的便是人心向背。若不能借此事收拢人心,日后必定会留下隐患。” “更何况,那些逆贼正在旁边虎视眈眈,岂能不把握良机挑拨宗室之间的关系?岂能容叔父慢慢经营,将名声都收拢过来?他们必定会先下手为强,即使自己的名声坏了,也绝不会让叔父的名声变好。” 听了他的话,秦安眯起眼,仿佛想起了数十年前的无数次争论。 而李徽继续道:“天下间,孩儿最佩服之人便是祖父。也唯有祖父,才能令重臣与宗室无不倾倒相拜。祖父之所以能够受到所有人的敬佩,并不仅仅因他自己的才华与能力,而是因他的胸襟气度与用人之道。若是换了祖父面临如今的境地,他一定会选择力保二世父。因为祖父拥有足够的自信,当救则救,当放则放,当杀则杀,当容则容,才能成就大唐的基业。” 秦安一震,久久沉默不语。为人臣者,着眼小道无伤大雅;为人君者,若是只走小道,又何来君王气概?他比之先帝,自然远远不如;而当今较之先帝,更是失之磊落与担当。若是圣人所行之道有误,他作为先帝驾崩之前托付的辅佐之臣,作为他嫡亲的舅父,岂能置身事外? “好孩子。”圆胖的老者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冷不防忽然道,“听说你定亲的那位小娘子一直在守孝?再过些日子,你虚岁便满十八了,岂能迟迟不成婚?不如舅祖父替你说亲,赶紧将娘子娶回来?若是实在不成,索性便退了这门婚事,想来你祖父祖母也会觉得理所应当……对了,你觉得秦家的小娘子们如何?” 濮王李泰真是何其有幸,居然生了两个好儿子。比之被儿子构陷至绝境的越王李衡,他的命运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既然濮王府一个儿子娶了临川长公主之女,另一个儿子也该归清河长公主了罢?不然,若是放走了这般好的夫婿,他们家三娘(秦筠)还能寻得更好的姻缘么? “……”李徽呆住了,完全不知为何话题忽然就转到了自己的婚事上。舅祖父怎么就能从保住越王府,联想到他的婚姻大事?难不成每一位长辈的所思所想都是如此蹦蹦跳跳,完全不知痕迹么? 不过,最后一句且不必提,前面这些话正好是他所需要的。于是,他装傻充愣道:“秦家的小娘子?表妹们自然都很好,作为表兄,孩儿一定会替她们好生相看小郎君的。至于孩儿的婚事,既然祖父已经定下了杜氏,当然须得等着她。不过,若是生出了意外,也无须彼此勉强。到时候,便有劳舅祖父替孩儿在叔父叔母、阿爷阿娘跟前辩护几句了。” 秦安抚着胡须,笑而不语。这孩子,偶尔胆子奇大无比,偶尔又很是谨慎小心。与吴国公府联姻,娶清河长公主之女,对濮王府而言确实并非好事。他顾左右而言其他,足可见心明如镜。不过,吴国公府的小娘子多着呢,嫡支不合适,不是还有旁支么?论起身份容貌与才情,每一个都不比那位杜娘子差。 从吴国公府出来之后,李徽又去了宗正寺求见荆王。作为宗正卿,宗室的族长,本案的主审,荆王的态度对此案自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倘若秦安的份量还不足够打动圣人,那再加上荆王之力,至少应该有七八分的胜算了。 不过,正忙于审案以及揣度圣心的荆王却没有余暇理会他,对身边的亲信道: 分卷阅读314 分卷阅读314 分卷阅读31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5 “若他是来打听消息的,你便只管挑拣几个不重要的消息透给他。若他是来给越王求情的,便只需说孤太忙,此时不能见他,让他改日再来。”明日复明日,一直见不着他,这孩子应当便会放弃了罢。 然而,新安郡王似乎早有预料,听罢只让那亲信去回话:“不知叔祖父可还记得?当年的那封未署名的书信?” 亲信一头雾水地将这两句话在荆王面前重复了一遍。荆王顿时一怔,脸色立即就变了。这些年来,他也曾猜测过,当年到底是何人将逆子李阁与李茜娘往来过密之事告知他,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出了选择与判断。 毫无疑问,此人确实救了荆王府。但同时,也掌握了一个足以让荆王府声名狼藉的把柄。而把柄握在他人手中,便迟早都会令人不得安生。谁知,他猜了这么些年,竟从未想过,使人传信的居然是年纪轻轻的新安郡王!! 当然,荆王并不知晓,出面让部曲传信给他的主使者,其实是另一位刚刚入仕的王子献——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到了他该“回报”的时候了。 沉默良久后,荆王长长一叹:“告诉他,孤记得很清楚。待此案结束后,定会宴请他,以示谢意。”从案情的走势来看,他当然明白李徽所求的是甚么,也当然明白若是真能救下越王李衡,对宗室安定只会有好处。毕竟,如今宗室亲王仅仅只有五人而已。彭王公然与逆贼为伍,鲁王靠不住,若是处置越王,惊住了濮王,圣人又该用甚么人来抵抗那些宗室叛逆? 于是,亲信将荆王亲手写的宴饮帖子捧给了李徽,就见这位年轻的郡王微微展颜:“多谢叔祖父。” 与此同时,王子献也去了大慈恩寺,拜见玄惠法师。他并未与法师虚与委蛇,很直接地道:“法师慈悲为怀,想来定是不愿见圆悟与引蝉寺众比丘受无妄之灾。至于王某的两个妹妹与师弟,也不过是被牵累罢了。望法师能够出面,让他们早日归家。” “阿弥陀佛,老衲也正在为此事发愁。毕竟,老衲与荆王殿下、简国公素无来往,便是去宗正寺或者他们的府邸,也未必能见得着两位贵人。”玄惠法师一脸苦笑,“若是不曾让圆悟去送信,便不会牵累他们身陷囹圄了……唉,此事的因果,便是老衲也无从预料。” “法师又何必舍近求远?”王子献道,深深地向着他拜下,“见不着荆王殿下与简国公又何妨?只需入太极宫觐见,一切因果便皆可解开。”大慈恩寺是当今圣人尚是太子之时,为文德皇后祈福祭祀所捐建的寺庙。作为建造者以及首任主持的玄惠法师,自然与圣人极为亲善,深得圣人信任。宫中若有重要的法事,向来也是由玄惠法师主持。 闻言,玄惠法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口中念着佛号。 “佛经有言,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王子献紧接着又道,“法师明知此事冤屈,又如何能置身事外?或许,活此人的功德,也并不下于法师历经千辛万苦西行取经,求得佛法带回大唐呢?” 玄惠法师阖上双目:“檀越所言甚是,阿弥陀佛,确实是老衲着相了。”既然他是方外之人,又何必如方内之人一般瞻前顾后呢?他所为的,并不是什么亲王兄弟,不过是“无辜性命”而已。 第216章 步步紧逼 如今长安城内波涛诡谲,处处布置着无数眼线,焉能不知堂堂新安郡王的行踪?他甫策马离开吴国公府与宗正寺,关于他拜访吴国公与荆王的消息便已经摆在了好些人的案头。对于这位年轻的郡王,老狐狸们并不放在心上。便是安兴长公主亦只是懒洋洋地看了看消息,便放了下来。 纵然他确实有些聪慧过人之处,但也不过是位没有甚么手段的少年郎罢了。君不见,即使他四处奔走,辛辛苦苦地为越王李衡求情,吴国公与荆王也没有任何动静么?这两只狡猾的狐狸,岂是区区一个小辈能劝服的? 谁都明白,在这种时候被卷入越王谋逆案之中,便只有落得成为数方人马的眼中钉肉中刺的下场。有心让越王死的势力,早已超过觉得越王应当生的势力。而所谓不偏不倚的中立者们,也只认证据,不认甚么人情。 安兴长公主等人欲置李衡于死地,自然不愿中途出现甚么变数,等了些时日之后,便使尽了各种手段。一时之间,原本“抹平”的证据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仿佛先前所谓的越王“处心积虑”清除的痕迹在冥冥之中又主动浮现一般。 于是,看似斩尽杀绝的行宫忽而又出现了死里逃生的兵士。据说当日险些就被烧死了,幸而滚落山涧之中,被附近的寺庙僧人救了回去。此人容貌损毁大半,行动艰难,却并不妨碍言语,作证声称能认出藏甲胄之人的面目。 而后,跟了李玮将近四年的左膀右臂突然自尽,留下信件指认越王李衡、嗣越王李玮私藏甲胄、图谋不轨。据说是李玮悄悄将所任折冲府的甲胄偷换出来,积累了数百具之后,方命人陆陆续续运至长安附近。他因被李玮捉住把柄,不得不成为运送甲胄入行宫之人,一直恐慌至极。实在不想祸及家人,所以才受不住千钧重负而自杀。 听到这些所谓的“证据”之后,李徽与长宁公主低落了好些天。而再度受审的嗣濮王李玮则完全怔愣住了,除了摇首否认之外,他已是说不出旁的话。当日回到软禁的偏殿之后,他便病倒了。这场病来势汹汹,足足养了一个来月方好转。待李徽再去探望他时,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浑身笼罩着阴云,目光茫然,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 虽说李玮病倒,荆王与许业也不好再审问他。但顺着折冲府这条线,陆陆续续又捉得数名“越王府之人”。这些人或许并非李玮麾下的兵士,也并不是越王府的奴仆部曲,亦不是他在折冲府所赁的仆从。但他们多多少少都与李玮以及越王府有些关系,而且被行宫那位幸存兵士一一指认出来。不必多言,他们自然就坐实了越王府私养兵士,在暗地里偷运甲胄的罪名。 就在此时,被劫走的归政郡王亦传来了消息。有猎户在秦岭附近发现了重伤濒死、昏迷不醒的他,因不知他的身份,便将他抬回家中救治。他浑身衣饰不俗,显然身份贵重,猎户并不敢隐瞒,立即报给了里正。经过里正一层层上报之后,当地的官吏忙不迭地想将这位疑似的贵人带入县城救治。 不过,这时候早已经错过了施救的最佳时机,县城里又没有医术高明的医者。归政郡王不过拖了一两天,就薨逝了,始终不曾清醒过来。而给他装殓的时候,方有侍从发现,他身上竟留下了两行血书,控诉越王李衡虎毒食子的事实。至于那些杀伤他的劫匪们,则早便不见了踪影。 分卷阅读315 分卷阅读315 分卷阅读31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6 当简国公许业在审案的时候说出此事时,李衡、李玮与李璟父子三人无不大为震惊。 李玮和李璟原本心中还残存着些许希望,认为归政郡王也许不会与郎陵郡王同流合污,只要寻到他或可替他们作证。想不到如今却听到了他身故的消息,一时间不知该悲伤还是该痛恨——他在临死之前居然还反咬父亲一口!! 而李衡竟是老泪纵横,默默地哭了一阵。对他而言,宁可相信归政郡王根本不知郎陵郡王的不孝之举,也不相信两个儿子狼狈为奸。而且,归政郡王何须付出自己的性命,来成全郎陵郡王的谎言?这对他并无好处。说不得,他只是被利用了,然后断送了性命罢了。 即便退一步而言,归政郡王确实有心栽赃父兄,亦不会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但安兴长公主与郎陵郡王却毫不犹豫地杀害了他,实在是狠毒之极。无论他死得是否无辜,对于一位父亲来说,失去一个儿子的痛苦亦是实实在在的。 旁观审案的李徽几乎是立刻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郎陵郡王。只见他扑向那封从袖角上剪下的血书,嚎啕大哭:“这……这确实是阿兄的字迹!!阿兄!阿兄!你为何这么年轻便去了?!阿兄!你死得实在是太凄惨了!!” 许是太过悲伤,郎陵郡王竟是哭得昏倒过去。圣人淡淡地望着他,一言不发。主持审问的荆王与简国公对视一眼,假作并未瞧见他,继续审问下去。郎陵郡王就这样在地上躺了一下午,待到审案结束的时候才被宫人们抬了出去。李徽敏锐地发现,被抬起来时,他的手脚轻微地动了动…… 当然,所有人都并不关心郎陵郡王究竟是真昏倒还是假昏倒。彭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圣人,而今证据确凿,越王李衡与嗣越王李玮意图谋逆,必须按照律法量刑,否则无法震慑逆贼!!” 当他提起“逆贼”二字的时候,李徽不着痕迹地望向他,心中道:活生生的逆贼就在眼前,却拿他毫无办法——明知此案是这些逆贼所构陷,偏偏却要处置被诬陷的无辜之人,这可真是绝佳的讽刺。 而圣人仿佛十分为难,低声道:“再将案情重审一遍。朕绝不相信,二兄竟然会谋逆。这当中一定有甚么漏洞。叔父、许爱卿,你们再仔细找一找,可还有其他证据与证人!!此案确实事关重大,故而才容不得任何轻忽!!朕绝不能接受,二兄蒙受任何冤屈。” 荆王与许业起身领旨,而彭王犹自不肯放弃,继续劝道:“证据如此齐全,圣人又何必自欺欺人呢?臣们都知晓,圣人一向温善心软,但面对这种事,便绝不能妇人之仁!否则必将遗祸无穷!!圣人便听臣一言,立即结案罢!另外,此案既然确定是谋逆大案,便不必因顾忌咱们皇家宗室的名声藏着掖着,须得让朝中众臣都知晓才好。” “朕已有主张,彭王叔父不必再劝了。”圣人的态度十分坚定。 彭王当然不会就此罢手,私下又寻了鲁王、荆王,说服他们递折子进谏。安兴长公主自不必说,联合了数位大长公主不成之后,就独自递了帖子,要求按照律法惩罚越王李衡与嗣越王李玮。他们的目标是倾覆越王府,李衡不能留,他的嫡长子李玮亦不能留。至于天水郡王李璟,素来不堪造就,也不足为惧。 李徽带着异常沉重的心情回到了濮王府。王子献得知案情进展之后,也只是默默地陪伴着他。如今他们该做的已经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就等着那些人愿不愿意及时出手了。出手之后的效果如何,他们倒是并不担心。若是这些人联合起来都劝服不了圣人,那便是他们从来都低估了圣人的猜忌之心,日后更须得谨慎以对。 此外,王家姊妹与何城终于得以归家,他们所知的却也十分有限,根本寻不出那群大汉的踪迹。且虽然姊妹俩因身份特殊之故,被软禁的地方并不是宗正寺,而是荆王府的别院,但两人到底受到了惊吓,回家之后均前后病了一场。 李徽与王子献稍稍有些失望,但也并未放弃继续搜集相关的证据。也许有朝一日,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就能串起来,成为给越王府平反,甚至于追查幕后主使的关键性证据。 是夜,吴国公秦安倏然悄悄入宫,觐见圣人。没有人知晓这位久久不曾出现的国舅究竟与圣人说了些甚么,只知他们密谈了足足两个时辰。当秦安趁着夜色出宫回府的时候,圣人沉吟片刻,竟去了软禁李衡的偏殿。 此时,越王李衡并未就寝,仍是衣冠整洁地来迎圣人的銮驾。许是因归政郡王去世的消息给了他极重的打击,他的精神仿佛仍有些萎靡。不过,见到圣人的时候,他却像平日那般淡定,礼仪没有任何错漏。 圣人亲自上前,想将他扶起来:“二兄不必多礼。” 李衡却坚持要跪,当着所有服侍之人的面,叩首道:“罪臣教子不严,令皇室蒙羞,让陛下为难了。陛下,既然那些逆贼已经设下了陷阱,罪臣一家尽数折了进去,就请赐罪臣一死罢!!” 圣人顿时大惊失色,竟跪坐在他面前,流泪道:“朕明知二兄无辜,岂能如此狠心?就算二兄当真是一念之差,咱们兄弟这么些年来的情谊也并非虚假!!” 兄弟二人相对而哭,足足哭了半个时辰,才相携抵足而卧,端的是兄弟情深。 然而,这个消息传到正在密谋的安兴长公主与彭王耳中时,她却冷冷一笑:“李衡主动求死,可真是体贴之极。如今,咱们这位圣人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呵,三兄弟都是一丘之貉,无心无情的怪物!” 彭王瞥了她一眼,也不知想到了甚么,抚须不语。 如果废太子李嵩、濮王李泰与圣人皆是怪物,那这位意欲除掉所有兄弟的贵主又算是甚么呢?怪物中的怪物? 第217章 终究结案 翌日,正逢朔望大朝,乌泱泱一群臣僚来到了太极殿。所有在京九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拢共数百人,皆浩浩荡荡地在殿中就坐。李徽身为郡王,职官为从五品的大理正,自是坐在前列;而王子献不过是正九品下的微末小官,只能几乎隐没在角落的人群之中。 眼见着朝议即将开始,正襟危坐的众臣倏然愣住了——某个圆圆胖胖的身影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不紧不慢地与老狐狸们目光交汇,而后在群臣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等等,这不是常年告病在家休养的吴国公秦安么?休养了这么些时日,身体看着肥壮了许多,脸色却依然苍白,显然还病着呢!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如此不辞辛苦地赶过来,难不成…… 不少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色,打量着身边的同僚们,各怀心思。 当圣人出现的时候,神色依然与往常并无差异,唇角边 分卷阅读316 分卷阅读316 分卷阅读31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7 带着淡淡的笑意。群臣纷纷暗自猜测着圣意,起身行礼。 所谓朔望大朝,因参与之人众多,其实并不会讨论甚么要紧的国家大事。即便有人上奏,品阶低微的小官小吏也并不会贸然出言。虽是如此,但仅仅只是旁观朝议,便足以增加这些职低位卑的官吏们的处事经验,磨练他们的眼光与手段。 吴国公秦安先前告病,执掌尚书省的便是简国公许业。这位素来遵从圣意,自是默然不语。在他的影响下,尚书省六部便也只是递了三两个折子。而九卿如今以宗正卿荆王最为德高望重,他亦是维持沉默,仿佛这些天的忙碌皆是幻影。其余九卿也没甚么要紧的事,只零零散散地提了些。至于中书省与门下省,虽有折子,却也并没有掀起朝议风雨的意图。 李徽心中略微松了口气,至少从眼下来看,三省高官绝大部分在圣人的控制之中。即便是如杨士敬这般潜伏其中的老狐狸,在众目睽睽之下,也绝不敢轻易与旁人的做法相左。毕竟,若是这些人并不希望引起圣人的注意,便定然会时时刻刻地隐藏自己以及身后的势力。然而,御史台等言官以及较为低阶的官员却有些危险了—— 果不其然,正当圣人准备下朝的时候,御史台倏然跳出了一名年轻的监察御史,用极尽华丽的辞藻弹劾越王府谋逆一事。 圣人拧紧眉,顿时勃然大怒:“这是自何处来的谣言?!无根无据,竟敢污蔑朕的兄长,宗室亲王,真是好大的胆子!!” 与情绪外露的先帝相比,圣人几乎从未在诸臣面前展现出温和以外的模样。以至于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圣人从来都是春风化雨,永远不可能冬雷震震。然而,此时此刻,数百名官员几乎同时体验到了何谓“天威”。被他冰冷而又愤怒的目光扫过的时候,都不自禁地觉得有些压抑,更有许多低阶官员感受到了畏惧。 然而,那位御史许是太过年轻,不知惧怕为何物,依然梗着颈子继续道:“越王府谋逆且证据确凿的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整座长安城。如今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圣人命荆王殿下与左仆射许公调查此案!案情既然已经调查清楚,为何圣人不立即处置逆贼?” 李徽面无表情地望着一脸成竹在胸的彭王,心中油然生出一箭将他射杀之类的大逆不道的想法。想必无论圣人作何反应,安兴长公主等人都会将此案宣扬出去,将越王府的名声损毁得干干净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用流言与谣言毁掉一个人的声名实在太过容易,而要重新经营平复却又太难了。 “此案并未查清楚。”圣人回道,“尚有许多疑点!谋逆乃是大案,岂可轻易结案?朕的二兄是否有谋逆之心,如今尚未有定论!尔等身为朝廷之臣,若是再轻信流言,四处传递流言,朕必定决不轻饶!” 圣人的神情十分坚定,亦是直接地流露出了想保住越王府的意思。然而,有些人的心思却格外九曲十八弯,情不自禁地开始暗自分析这是否是圣人真正的想法。越王府倾覆,对圣人唯有益处没有坏处,怎能放过这等绝世良机?也许这位陛下就等着有人主动替他清除障碍呢?也许这位陛下暂时并未意识到,想明白之后定会龙颜大悦呢? 于是,方才那位年轻御史犹豫着,正想偃旗息鼓,便又有一位言官跳将出来:“不如荆王殿下与许公将审案的证据一一陈列出来?好教大理寺、御史台与刑部三司判一判,越王究竟是不是谋逆?” 除了此人之外,竟还有数十人纷纷附和。五品以上的高官不必说,连五品以下的许多小官亦是迫不及待地参与其中,认为自己遇到了天赐良机。一时间,他们的声势竟浩大起来,李徽甚至辨不清楚,到底哪些是安兴长公主之人,哪些又是圣人的亲信。 闻言,圣人的脸色略有些发黑,心里暗暗地将这些出言者都记了下来。原本这些人蹦跶得再欢,他也大可不必理会。但彭王岂会错过这样的好时机,立即落井下石道:“昨日案情就已经明晰,圣人却因重情之故,不愿意相信越王谋逆的事实。如今正好,有三司在,不妨一同研判!!若是判定越王确实谋逆,还望圣人秉公用法!!” 彭王施压,鲁王也不情不愿地表态,后续又有三三两两的官员亦是附议。这一群人看似公正得很,也不知有多少人是明知证据有假,又有多少人是只想曲意逢迎,还有多少人是闻风而动。 圣人迫于无奈,只得让荆王与许业将越王谋逆案的证据都呈了上来。三司不仅素来唯圣人之命是听,早些年也曾与越王打过交道。他们当然想依着圣人之意,判证据不充足——然而,呈上来的证据简直太充足了,连他们自己都有些动摇起来:越王当真没有谋逆?那为何桩桩件件证据都指向他?! 此时,朝议已经出现了一面倒的状况。无论是安兴长公主等人的党羽,或是自以为忠于圣人的纯臣,都认为越王确实有谋逆之举、不臣之心。唯有极少数冷静之人,方坚决支持圣人,觉得证据来得太巧,有冤屈之嫌,须得继续查证。 寥寥数人的支持,根本不可能改变局面。圣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绝大部分亲信都口口声声要求严惩逆贼,险些吐出一口心头血来。 这种自以为是,竟不能体察上意的“亲信”,要来又有何用?!难不成还须得他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他想保住越王,他们才愿意相信么?! 圣人从未如此迫切地觉得,自己身边需要聪明人。 经历了长达两三个时辰的你来我往之后,圣人终是撑不住了,只得承认越王谋逆案证据确凿,当可结案。不过,对于一群臣子所提出的“严惩”,他却坚决不答应,红着眼眶道:“二兄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许是被甚么人所蒙蔽……朕如何忍心严惩于他?不如赦免二兄的死罪,改作流放如何?” 以彭王为首的众臣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先汉之时,无论是七国之乱或是封王谋逆,皆以法度而处刑!陛下怎能一时心软,意图越过法度而赦免逆贼呢?若是开了前车之鉴,日后那些想谋逆的人岂不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一时间,圣人竟被这群臣僚逼得退无可退。吴国公秦安、荆王以及简国公许业等皆皱起眉,正欲开口替圣人说话,就听殿内倏然响起了痛哭声——这哭声听着仍带着些许稚嫩,却十分响亮,将所有吵吵嚷嚷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彭王有些恼火地回首看去,就见新安郡王李徽坐在原地,哭得浑身颤抖,仿佛下一刻便会昏过去。然而,哭着哭着,他却偏偏并不昏倒,反而忽然起身,身手利落地挤开那群立在中间挡路的臣子,扑入了圣人怀中:“叔父!!” “玄祺!!”圣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搂住了侄子, 分卷阅读317 分卷阅读317 分卷阅读31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8 亦是流起泪来。 叔侄二人抱头痛哭,群臣几乎都惊呆了。而一群服紫高官怔了怔,不约而同地想道:怎么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有些眼熟? “叔父!!孩儿方才忽然想起了祖父!祖父临终的时候,殷殷切切地让叔父、世父与阿爷互相扶持!他素来最在意的,便是子孙和睦平安!!若是他在地下得知了此事,心中该有多难过!!谁不曾不小心犯个错?便是为了让祖父祖母安心,也不能让世父丢掉性命啊!!呜呜呜呜。”哭得伤心至极的新安郡王吐字无比清晰,字字句句均是思念逝去的祖父,足以令听者心酸、闻者落泪。 “是啊!当年我跪在阿爷的病榻前,信誓旦旦要保护好两位兄长!若是违背了诺言,又该有何面目去地下见阿爷!!”圣人连“朕”都弃用了,哭声越发高昂,“当年阿爷怜惜长兄,便是判定谋逆大罪,也只是废为庶人而已!!为何阿爷能护子,我却不能护兄?!堂堂皇帝,连兄长侄儿都护不住?!” “……”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的群臣继续呆怔。彭王本想坚持谏言,却被二人的哭声压制下去,脸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这时,吴国公秦安终于动了。不少臣子都满含希望地望着他——作为圣人嫡亲的舅父,吴国公怎么可能保越王?他定然是最为圣人着想之人,绝不会留下越王这个威胁!! 然而,没料到,圆胖的吴国公竟然也扑(滚)了过去,揽着圣人与新安郡王一齐大哭:“太宗皇帝啊!文德皇后啊!都是臣无能!!都是臣辅佐不利!!如此慈悲善良的圣人居然被一群自以为是的臣子逼得退无可退!连听从先帝的遗命,保护兄长都会被他们指责曲解!!这群人简直是目无君父啊!!” “……”冷不防就被扣上了天大的罪名,众臣顿时满脸冷汗地跪倒了一地。 第218章 流放岭南 一时间,太极殿中鸦雀无声,唯有舅甥叔侄三人依旧断断续续地痛哭着。 圣人与新安郡王倒也罢了,字字句句都在回忆先帝的慈爱与宽和,尤其重点在于先帝处置废太子谋逆案时的慈父之心如何难能可贵,而圣人三兄弟又是如何友爱手足。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究竟是否像他们所哭的那般深厚?许多臣子或许都并不相信。但叔侄二人无不哽咽着说“深厚”,难不成他们还能跳起来反驳么? 而吴国公秦安则看似是哭先帝先后,实则痛骂方才那些气焰高涨的臣子。尤其彭王被他指桑骂槐,只能涨红了脸,却是无言以对。谁叫他并未说出他的名号,他若是驳斥便无疑是自认罪名?而在身份上,他们同样是皇亲国戚,他只是遥领大都督的虚职,这位却是手握实权的尚书省左仆射,在朝廷中的威望也远远胜过他,指责他亦是理直气壮呢? 圣人终于控制住了场面,荆王与简国公许业都暗自松了口气,假作“在朝堂上痛哭失声”这种事十分正常。其余服紫高官也以“少见多怪”的目光,暗暗地提醒那些始终一付震惊呆滞模样的新同僚们,尽快恢复正常状态。 呵呵,这种场景算什么?先帝不仅在太极殿上洒过泪,丹陛之下忘我地跳过舞,在两仪殿里更是时不时地便要哭一场。更别提当年废太子李嵩谋逆的时候,他一激动还要拔剑自刎,可将在场的重臣给吓坏了。如今圣人不过是因心有感触而哭泣,这样的反应已经堪称“温和”了好么? 许是见过的场面太多,太过淡定了,一群高官竟都很是耐心地等着舅甥叔侄三人哭完。然而圣人与新安郡王本质上并不像太宗皇帝,情绪一来便控制不住,情绪一去又如同寻常。叔侄二人一面继续哭,一面苦恼该如何收场,目光交错之间充满了无奈。 圣人不由得再次想到:他的亲信之中不仅缺聪明人,也缺有眼色之人。怎么就没有人看出他们叔侄眼下需要个台阶呢?太宗皇帝能自己哭完,一抹眼泪又开始谈论朝廷政务,他却没有这等收放自如的功力啊! “……”而吴国公秦安酣畅淋漓地将想骂之人都骂完了,也突然发现自己收不了场了。先帝尚在时,他从来都是理智而冷静,将先帝各种奇思妙想与激烈情绪都不着痕迹地化解干净。然而,如今朝堂之上却缺了当初的他这样一个人物。这与他的身份当然密不可分,昔日他是先帝的妻弟、亲信,自然而然便承担着安抚先帝的责任。而如今圣人自己提拔的高官亲信实在太少,也没有处置这种事件的经验,当然无人站出来。 于是,似乎谁也不曾发觉,依然抱头痛哭的舅甥叔侄三个实则已经数度交换着眼色,无声无息地商量着该如何停止了—— 此时,角落中倏然响起一个年轻且磁性的声音:“微臣斗胆进言,既然先帝处置废太子谋逆案时有了先例,那越王一案便照此办理即可。赦免越王的死罪,判处流放之刑,如此方能顺应先帝的舔犊之情、圣人的孝悌之心。至于流放至何处为佳,微臣以为,当以圣人来断。” 群臣纷纷回首看去,就见一位着浅青色襕袍的少年翩然而起,来到殿中央拜下。浅青色,乃九品官之常服,足可见这位少年职低位卑。然而,他俊美的形貌,从容的仪态,优雅的笑容,却令不少服绯服紫高官们都想了起来——这不是那位少年甲第状头王子献么? 圣人终于有机会下台阶,自是顺势便收了眼泪,颔首道:“王爱卿所言甚是。” 新安郡王则泪眼汪汪地道:“叔父,祖父若是知晓此案的结果,定然也会很欢喜。” 眼见着叔侄俩你一言我一语,便要赦免越王李衡与嗣越王李玮的死罪,彭王心中焦急万分,不断地向着御史台的某几位监察御史使眼色。而那几位御史有的假作并未瞧见,有的犹豫不决,有的却义无反顾地又跳了出来:“废太子一案与越王一案毕竟不同,如何能一概而论?!而且,先帝当初赦免废太子,便是出于慈父之心,也坏了规矩!后来庶人李嵩受召回京,非但没有改过,依旧肆无忌惮,岂不是证明当初——” “请慎言!”王子献收起笑意,满脸肃然,“这位御史,是想指责先帝断案不公?有过失?如方才吴国公所言,这可真是目无君父!!先帝素来英明神武,怎是你可诋毁的?圣人,微臣以为,此人对先帝不敬,当治十恶之罪!!”区区一个御史,居然口不择言地说先帝有失,治“大不敬”之罪也不为过! 那御史一愣,忙跪下来道:“圣人明鉴!微臣绝无此意,微臣……” “正因先帝的舔犊之情,庶人李嵩如今方能改恶向善,出家为僧。令人有机会迷途知返,善莫大焉。”王子献又不慌不忙地打断他,接道,“而微臣以为,先帝如此处置,非但符合情理,同时亦符 分卷阅读318 分卷阅读318 分卷阅读31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19 合法理。毕竟,方才诸公所言的先汉七国之乱,是真正掀起了战乱,致使国内征战不休,百姓无辜而亡。而废太子与越王之案,都不过是心怀不轨罢了,尚未造成血流成河的后果!既是如此,他们便是一时执迷不悟,罪不至死!” “方才诸公将先汉七国之乱,与如今的越王之案相提并论,并不妥当!唯有废太子之案与越王之案,才是相类的。所以,庶人李嵩废去太子之位,流放黔州,越王与嗣越王也理应如此!” “好!爱卿说得有道理!!众卿以为如何?”圣人端详着这位少年郎,心中深感将他派去当县尉也着实是委屈了。有如此好的口舌,怎能不进入御史台呢?若有如此“善解人意”的亲信在御史台,他也不至于今日被彭王等人逼迫至此了!! 不等其他人回应,吴国公秦安便道:“请圣人决断!” 李徽、荆王、简国公许业以及六部尚书九卿等,都齐声道:“请圣人决断!!” “今越王李衡与嗣越王李玮怀谋逆之心,藏数百甲胄于南山行宫,欲行不轨之事。本当罪无可恕,不过念其并未生事,且已经哭伏认错,赦免死罪。废越王李衡、嗣越王李玮、天水郡王李璟等为庶人,废越王妃王氏、嗣越王妃高氏等人为庶人,流放岭南道广州。而告发其父的郎陵郡王——” 圣人微微眯起眼睛,神色中不掩冷意:“虽首告有功,但其不孝之心,令朕十分心寒。自始至终,他都想置父母兄弟于死地,从不曾为他们求过情,朕也不敢重用这样的不孝之辈!!也罢,就让他也去岭南道,做个振州别驾。” 广州是岭南道最为繁华的城池,虽然离长安数千里之远,但也不算是完全的蛮荒之地。越王府众人到得广州之后,虽然须得日夜处于监视之下,不复锦衣玉食,可能还需要辛苦劳作,但毕竟男丁众多,应当能顺利地活下去。 至于郎陵郡王,振州别驾听起来尚且不错,只在刺史之下——但振州(三亚)却是岭南道最南端最为荒凉的一州。而区区下州的振州别驾,不过是从五品而已,勉强够得着服绯。不过,谁又愿意从繁华的长安,去往瘴疠横行的振州,当一个不能主事的辅佐官呢?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惩罚,与流放无异! 群臣心中无不一凛:很明显,圣人憎恶郎陵郡王,更甚于越王与嗣越王。此案如今的结果,绝非圣人所愿。说不得过几年,越王一家就极有可能像庶人李嵩一家那样回到长安。但至于他们会不会像李嵩那样再度离开长安,彻底远离权势,便不得而知了。 而后,圣人又以“首告有功”,赏了安兴长公主两千金。看起来像是赏赐与赞誉,实则却是头一次暗示所有臣子:越王谋逆案与安兴长公主有关,她不孝不悌,不尊先帝遗命,干涉政事,欲杀兄弟侄儿,令朕十分厌恶。而她暗中所做的事朕绝对无法容忍。聪明人便赶紧做出抉择。 安兴长公主的名声本来就已经十分狼藉了,众位宗室王与公主们都并未想过,她的名声竟然还能更坏一些。圣人不仅是君王,而且亦是牢牢占据了德行的制高点,绝大部分人当然毫不犹豫地投向他。清河长公主与临川长公主甚至公然声称,她们绝不与安兴长公主出现在同一场合当中。 一时间,长安城内的高官世家内眷们也不得不跟着做出选择——她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若是还想着自家阿郎与郎君们的前程,便绝不能与安兴长公主有所牵连。当然,亦有人暗中谋算,佯装与安兴长公主断绝关系,隐瞒自己的立场。 对于如今的境况,安兴长公主面上仍是不在意,回到长公主府后,却将寝殿中的摆件又砸又摔,碎片顿时铺满一地。新换的众侍婢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宽慰,更不敢擅动。有人被砸得头破血流,亦是紧咬着牙关不敢出声。 “贵主息怒。”不知何时,程青缓步踱了进来,“气怒伤身。” “驸马怎么来了?”安兴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将手中的插瓶摔到他脚下。 碎瓷纷飞,将他的衣裾都割破了,程驸马仿佛有些受惊,皱着眉头退了两步:“这不是担心贵主么?” “那驸马可有良策?”安兴长公主又淡淡地问。 “我胸无大志,更无才能。”程青勾起嘴角,“为贵主献计献策的人如过江之鲫,并不缺我这一个。但能够抚慰贵主之人,却非我莫属了。” 安兴长公主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将纤纤玉手朝他伸出去:“你我都知道,我们夫妇是一体。怎么能只有我出力,你却在一旁看着热闹?” 程青眼眸中掠过一丝黯色,而后又飞快地闪过了一分戾气。 第219章 后续之事 正式的敕旨颁布之后,从初秋时节延续到深秋的越王谋逆案终是暂时告一段落。看似越王府已经倾覆,圣人亦失去了左膀右臂之一,但他的孝悌之名却传得更远,更深入人心,亦令许多远支宗室子弟为之震动。与一位生性多疑的圣人相比,心怀兄弟情义的圣人当然更令人向往,也更令人尊重且信赖。 而圣人偏袒越王府的态度,也使许多人都明白,或许用不着几年,越王府便能够翻身,从岭南回到长安。不过,在被废为庶人的越王府诸人启程离开长安之前,依然有些零碎之事尚未解决,圣人不得不斟酌处置。 一则为归政郡王的后事及其妻儿安置等问题。宗正寺按照规矩悄无声息地递上了折子,为他定谥号以及确定葬仪规格,另外为其嫡长子请封。圣人毫不犹豫地给了一个恶谥曰“荒”,并让他以国公之礼下葬。而其嫡长子承嗣请封,也只给了一个国公之位。 归政郡王妃自然不满,带着年纪尚幼的儿子哭哭啼啼地去寻彭王、鲁王与荆王等长辈出头。一役失败的彭王正又气又急,自然对她不加理会;鲁王不愿主动沾惹是非,整日闭门不出;唯有荆王出于宗正卿的职责,在朔望的大朝议中提起了此事。 于是,终于得到机会蹦跶的某些御史不等彭王使眼色,便立即再次跳了出来:“归政郡王乃是被贼人所害!焉能定‘荒’这样的恶谥?而且,按照常理,嫡长子承嗣,理应继承郡王爵位。” 彭王虽然暗恼这些御史自作主张,居然给在案子中并未起到甚么关键作用的归政郡王辩护,但这种时候能够给圣人添堵,他心里也觉得舒畅一些。若能逼得圣人像上一回那样退无可退,那便更是通体惬意了。 不过,这一回并不需要圣人亲自出面。甚至连与他心有灵犀的新安郡王都只是侧目而视,并未开口—— 就听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年轻声音郎朗回道:“谁不知归政郡王喜好豪奢、挥金如土?将自己的钱财挥霍一空之后,便想方设法地暗中结交商贾之 分卷阅读319 分卷阅读319 分卷阅读32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0 辈与品阶低的官吏以及士子,收受贿赂,做些不法之事?更别提在为先帝服孝的时候,他还曾以身体不好作为借口,暗中躲在别院中饮酒作乐了。” “凶年无谷曰荒;外内从乱曰荒;好乐怠政曰荒。不治家,不为官,耽溺于声乐,如此之辈,‘荒’的谥号与他不是甚为相配么?”其实更准确的谥号应该是“炀”,去礼远众,不率礼,不亲长。不过,这种主要在于怒斥其不孝的恶谥,还是留给大约没几年活头的郎陵郡王罢。 群臣定睛看去,这位侃侃而谈的少年郎不正是新科甲第状头么?上一回他主动出言、大战御史时,所着的尚是九品浅青色襕袍,如今怎么就突然变成八品深青色襕袍了?难不成,仅仅十来日过去,他便已经不是万年县的户曹县尉了? “若非他此次被劫匪所牵累,伤重不治崩逝,论起过去的罪责来,原本便该降爵一等,其子承嗣的自然该是国公之位。不过是他已经去世,圣人心怀慈悲,才未减他的爵位,只给他的葬仪降等罢了。就算他的爵位不降,嫡长子降等而袭,也曾有过先例。微臣以为,圣人的处置再合情合理不过,诸公觉得还有何不妥之处?” 大唐宗室何其庞大,若是每个郡王都不会降等袭爵,迟早都会封无可封。故而,有些风评差的郡王崩逝,其子降等袭爵亦是常事。不过,这种事主要发生在远支宗室身上,近支宗室并不常见罢了。 即使落于下风,那御史依然不甘心,冷笑着道:“王郎竟然问‘谁不知’?敢问在座诸公,谁会知道归政郡王曾经做过甚么不法之事?啧,所有人都不知之事,偏偏王郎倒是清楚得很。敢问,王郎是何处所得的消息?可有凭据?否则,无缘无故诬陷一位郡王,亦是大不敬之罪。” “宗正寺审越王谋逆案之事,顺带就查了出来。”新安郡王李徽淡淡地接过话,“这些事,都是我告知王郎的。你若是不信,便问荆王叔祖父与右仆射许公;或者,你若是连他们都信不过,便将案卷调出来细看。” “……”谁敢直言信不过右仆射与荆王?!区区一名八品的监察御史,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公然得罪这两位啊!!那御史一时间无言以对,然而侧首见王子献勾起唇角,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便气怒不过,回过头又想寻同僚们一致对外——他一人说不过,四五个御史的口舌功夫还比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么?! 不过,此时,御史中丞却眯着眼,轻咳一声,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圣人,王郎果然极为适合监察御史之职,所言有理有据。便是言官,也理当如此才能担负分察百官、巡按州县的责任。那些只顾着风闻奏事,不顾事实甚至捏造流言者,确实不适合为监察御史。” 群臣这才知道,年纪轻轻的王子献确实已经从万年县户曹县尉,调任为监察御史。圣人所用的借口,便是他所得的考评为上上,不过做了短短半年的户曹县尉,便让上峰与同僚皆对他赞不绝口。万年县户曹所得的赋税与去岁相比,亦是增长了一成之多,足见其功。 由此,不但他的品阶一跃升了四级,而且成为了为圣人“左征右战”的亲信。眼下,御史中丞都已经如此明白地护着他了,所有立身不正的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与侍御史等,应当已经开始胆战心惊了罢? 圣人处置的另一桩事,便是信安县主与天水郡王的婚姻大事。 原本信安县主已经口头说定了婚事,将嫁回母族祁县王氏,明年便会完婚。然而越王府谋逆事发后,祁县王氏竟吓得胆战心惊,矢口不认已经定下了婚事。不仅如此,就连已经纳征请期,就只差亲迎仪式的天水郡王的婚事也受到了影响。那位王家小娘子听说越王府阖家都被废为庶人,而且即将流放岭南之后,公然表态自己宁可出家,也绝不会嫁给谋逆之人。 王太妃、越王妃王氏所出的这一支祁县王氏早已经没落,朝中并没有高官,完全不知越王谋逆案的真相。而且,当初他们再三求李衡替他们谋官,为自保考虑的李衡皆是严词拒绝,故而两厢并不亲近。 乍一听越王府谋逆事发,证据确凿,他们便唯恐牵连自家,忙不迭地划清界限。当时尚有许多不明真相的世家文人称赞王家有风骨,不与谋逆之辈为伍。那位王家小娘子也赢得了一片美誉之声。 到了如今,眼见着圣人偏向越王府,他们说不得过几年便会翻身,王家又懊悔不已。但王家小娘子既然已经说出那般决然之语,自然不可能又厚着脸皮声称这一切都是误会,再嫁天水郡王李璟。于是,他们便又瞄上了信安县主,打算换一位郎君结下婚事。 信安县主乃宗室贵女,怎能容他们如此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之举?她可是太宗皇帝的孙女,当今圣人的侄女,岂能被区区祁县王氏之人挑来拣去?然而,越王妃王氏却认为流放岭南实在太过受罪,不愿她数千里迢迢跟着去受苦,又白白蹉跎了青春,挑不到合适的夫婿。 于是,母女俩意见相左,信安县主执意绝不嫁入王家,王氏却有意原谅娘家,让他们念着愧疚与血缘好生照顾幼女。 得知母亲的打算之后,信安县主一怒之下,便托前来探望她的长宁公主替她上折子给圣人,自请前往昭陵守陵。 圣人接到折子后,对祁县王氏的所作所为亦十分厌恶。无论如何,信安县主环娘是他的侄女,而天水郡王李璟是他的侄儿。越王谋逆案尚未结案,他们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断绝婚姻,事后又千方百计地攀附上来,简直是置皇家尊严于无物。然而,身为一位父亲,他亦理解父母为儿女计的执念,也并不认为王氏所虑实在荒谬。 于是,他便带着折子去了软禁庶人李衡的偏殿。李衡将李玮与李璟都唤了过来,一同跪地行稽首大礼——自结案之后,父子三人便住在同一座殿堂中,只是仍不许与软禁在越王府中的王氏等人通信,身边各种监视之人也渐渐少了许多。 尽管他们都被废为了庶人,但杜皇后依旧按照亲王与郡王的待遇给他们提供衣食住行,丝毫不曾慢待。不过,他们却都不再着锦衣华服,而是身穿平民方能服的素衣。即使如此,父子三个的气度也远非寻常人可比。 “二兄何至于此?”圣人一叹,便将信安县主的折子递给李衡看,李衡却摇首不敢接。 忆及他如今的身份,圣人也不好勉强,只得解释道:“王家出尔反尔,又想求娶环娘。二嫂似有答应之意,环娘却认为他们都是小人,不耻于为伍。为了杜绝二嫂的念头,她竟自请守昭陵。朕觉得,嫁王家或者守昭陵都并不妥当,二兄是环娘的父亲,可有甚么想法?” “王家目光短浅,绝非良配。”李衡一叹, 分卷阅读320 分卷阅读320 分卷阅读32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1 “娘子所虑也不无道理,环娘去了岭南,于婚姻之事上确实是太过委屈了。” “以王家人的品性,便是将环娘交给他们照顾,我也信不过!”李璟在旁边冷哼道,“倒不如让环娘跟着我们去岭南,便是寻一个寒门士子,也比王家人强些。日后读书有成,或许还能为叔父效力呢!” “不妥。”李玮的声音十分低哑,仿佛已经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留在长安守陵罢,替我们给祖父祖母尽孝也好。”他倏然提起了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令圣人与李衡的神色都微微一动。 兄弟二人对视,仿佛能发觉对方眼底不断流动的情绪。 确实,守昭陵尽孝只是清苦了些,比起嫁入王家或者流放岭南,已然不知好了多少!再者,为长辈尽孝的名声传出去后,说不得越王府尚未从岭南回来,信安县主便能恢复封号。到时候,若是圣人愿意为侄女挑选佳婿,她嫁甚么年轻才俊不能成呢? “就如千里所言罢。”圣人道。不过是顺手照顾侄女而已,于他而言只需吩咐一声罢了。 李衡再度深深拜倒在地:“圣人照拂之恩,罪臣难以为报。不知此去岭南,是否还有机会再回长安为圣人尽忠。不过,只要罪臣一脉尚在,儿女子孙便定会为圣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苍天在上,罪臣与子孙若违此誓,便生生世世不得为人!!” 李玮与李璟一怔,立即跟着拜下:“若违此誓,罪臣等生生世世不得为人!!” 圣人叹息一声,将父子三人扶了起来:“发如此重誓,又是何必呢?”然而,他眼底深处,却是浮起了浓浓的喜意。 第220章 珍重告别 翌日,奉圣人之命,李徽与长宁公主带着一封敕旨来到了越王府。不过被金吾卫重重圈禁了数十天而已,昔日清雅秀丽的越王府便已经流露出了破败的气息。荒草丛生,灰尘遍地,仿佛所有的殿堂与亭台楼阁都随着秋风与落叶失去了颜色。偌大的王府内,除了主院住着的女眷以及数名服侍她们的亲信奴仆之外,竟再无人烟。 李徽立在主院外,回首望向远处空无一人的重重院落,不由得想起先前越王府人来人往的场景。若论起子嗣来,李衡在一群兄弟姊妹中独占鳌头,既不缺嫡子嫡女,更有不少庶子庶女。因李衡不愿分家,故而过去无论是成年或是未成年的儿女们都住在府中,几乎每一座院子里都住着主子,端的是热闹非凡。 然而,子嗣旺盛又如何?越王府的倾覆,归根结底便是不曾教养好归政郡王与郎陵郡王兄弟二人。或许,越王府谋逆案也令许多明眼之人终于幡然醒悟——多子并非多福,教养好的儿女方能带来福分,教养不好的儿女则只会害人害己。 已然软禁多日的王氏、高氏等人亦是身着素衣,满脸疲惫地迎出来接旨。当听见敕旨中称,庶人李环娘自请守昭陵,圣人有感其孝心可嘉,保留其信安县主的封号,着新安郡王即刻护送她前往昭陵时,王氏与高氏都怔住了。 信安县主神情十分平静地接过敕旨,目光中充满了坚定:“多谢贵主与堂兄相助。”她曾经羡慕长宁公主能有心悦的少年郎,也曾惋惜他们到底不能在一起。她亦同样幻想过与自己未来的夫婿举案齐眉,然而王家的所作所为却令她再也难以忍受。她是宗室贵女,如何能为了富贵与安稳忍气吞声?与一个令她觉得耻辱的男子生活在一起? 与其未来几十年一直都痛苦不堪、受尽内心的折磨,倒不如还给自己一份清静。纵使她蹉跎了青春年华,很难再获得好姻缘,一生一世过着清清静静的日子亦是不错。更何况,为祖父祖母尽孝原本便是应该的,同时或许也能为毁于谋逆名声的父兄夺回些许赞誉呢? “环娘……你……你真是个傻孩子……”王氏呆愣着道,瞬间便泪流满面。此时此刻,她无比懊悔——自己当初为何坚持让幼女嫁回娘家?又让幼子娶王家女为妃?阿郎曾数度对她说过,王家一代不如一代,目光太过短浅,不适合进入朝堂。她却坚持不信,还责怪他不帮着王家谋取高官。便是姑母王太妃数度提醒她,不可被娘家人左右,她亦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她的儿女都被王家人羞辱,而她竟还想着委曲求全,让女儿嫁进去寄人篱下,果然是太过天真了些!!不错,一个强大的娘家才能让女人在夫家抬起头来,但若是娘家不再可信,不再护着她,不再珍惜血脉亲情,她又何必因顾及他们而伤了自家人的心? “我也只想让你过得安稳些而已,也罢……”拭去泪后,王氏轻轻一叹,“留在昭陵应当也不错,你祖母尚在,悦娘与玄祺也会照拂你……”她应该庆幸,无论是长宁公主或是李徽,都是可信的好孩子。而且,谋逆之事并未牵累王太妃,她定然也会尽力护着自己的孙女。 “阿娘放心,儿一定会求祖父祖母的在天之灵保佑你们安然到达岭南,然后早日返回长安。”信安县主跪倒在她面前,俯首行大礼。而后,她又对憔悴了许多的高氏道:“日后便有劳阿嫂替我孝顺阿爷阿娘了。” “妹妹尽管放心。”高氏颔首回道,既没有羡慕亦不曾嫉妒,依旧平静如常。 她从来都不是王氏所喜的儿媳,但如今看来,她看中的幼子媳妇反倒远远比不上长媳。而且,她们被软禁在越王府之后,王家忙不迭地划清界限,高家明面上默然,暗地里却送了来了不少钱财与衣食之物,确实是有情有义的亲家。 “我想将莹娘带走。”信安县主又道。 高氏双目微亮,毫不犹豫地回房将不过半岁的女儿抱了出来。她在子息上亦是颇为艰难,与李玮结缡多年,眼下只得莹娘一个女儿。得知全家流放岭南之后,她心中便恐慌起来——女儿年纪实在太幼小,在寒冬腊月千里迢迢跋涉去往岭南,极有可能半路夭折。原本她想将孩子托付给娘家,或者王太妃,如今信安县主竟主动提出将侄女带在身边,却是再好不过了。 见信安县主小心翼翼地抱着小侄女,王氏本想开口让她将两个庶出的孙儿也带上。然而仔细想想,带上小孙女或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孙子们却是太过醒目了。而且,信安县主对庶出侄儿们的感情很浅,大约也不会答应此事。 “二世母放心,侄儿必会将环娘和莹娘平安送到昭陵。”李徽道。接到圣旨之后,他便做足了准备,保证信安县主在昭陵衣食无缺。 长宁公主也道:“只要有我在,便绝不会容任何人欺负环娘姊姊和莹娘。”她已经悄悄借故将亲信宫女放入昭陵之中,日后便能好生照料堂姊与小堂侄女了。 其实,在昭陵守陵之人并不少。既有自愿守陵者——诸如深深为太宗皇帝所折服,主 分卷阅读321 分卷阅读321 分卷阅读32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2 动辞官的一些低阶武官文官;亦有被罚守陵者——诸如荆王幼子李阁等犯过错的宗室子弟。信安县主的身份毕竟与他们不同,故而圣人破例让她住在昭陵外的行宫中。李徽顺势在附近安插了一些眼线,命他们在保护信安县主与堂侄女的同时,重点监视李阁的动向。 以李阁此人的“天真”与“愚蠢”,李徽毫不怀疑,只要有机会,他必定会狠狠地坑荆王一回。就算荆王府将所有的漏洞都堵上了,只要李阁尚在,便会给安兴长公主及其党羽带来可趁之机。 将一切安置妥当后,李徽便匆匆回了长安,正好赶上送别越王府众人离开。 与昔日楚王一脉浩浩荡荡地离开长安完全不同,他们看起来更为落魄——因已经被废为庶人,流放岭南亦是刑罚,故而每个人都身着素衣,连行李亦是十分寒酸,更别提带上甚么钱财之物了。而且,还有约五十来个金吾卫在旁边虎视眈眈,负责一路将他们“押送”过去。 亲自送别他们的唯有亲眷,并无世交。宗室皇亲当中,所有长辈都不曾出现,只有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亲临,宣城县主及其夫婿,以及李徽、长宁公主、永安公主、秦承、秦筠、周俭、周仪等晚辈;姻亲也只有高家派来了当家娘子,王家则只来了几名晚辈而已。 王氏对娘家的晚辈毫不理会,只是亲热地挽着宣城县主和清河长公主,与临川长公主、高家当家娘子说话。高氏带着两三个沉默寡言的庶弟妹陪在旁边——除了归政郡王与郎陵郡王之外,越王府还有几个确实毫无存在感的庶出郡王,这回同样受到了牵连,阖家一起流放。 王家的年轻女眷完全被忽视,只得尴尬无比地立在一旁。而她们的夫婿也想尽办法要与李玮、李璟说话,然而兄弟二人早已不比从前那般心软,同样视他们于无物。经过悔婚这样的侮辱,越王府众人如何还愿意与他们来往?不与祁县王氏反目,已然是看在王太妃与王氏的颜面上了!! “哼,这门亲事倒是毁得极好!”李璟毫不顾忌这些个表兄是否能听见,高声冷笑道,“若是当真娶了她,我才落不着半点好处!说不得只要见我在官场上沉浮,她便会迫不及待地与我和离呢!!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娶了这样的娘子又有何益?!” “此事既然已经过去了,你便不必放在心上。”李徽瞥了瞥涨红了脸的王家人,“何必与这种小人计较?你需要考虑的事还多着呢。” “是啊,大丈夫何患无妻。”长宁公主亦笑道,“过几年你再回长安,我保证帮你寻个合意的堂嫂如何?像厥卿堂兄那样,娶心仪的女子为妻,才能过得舒舒服服。”她出降之后,便能在自己的公主府里举办宴饮。到时候,全长安城的高官世族小娘子都能邀过来相看,还愁寻不到一位堂嫂么? 李璟只觉得心中一片暖意,不禁清咳一声,眼中的忿然消减了许多。自从谋逆案发生之后,他心中时时刻刻焦灼难耐,日夜不得安宁,几乎被郎陵郡王与归政郡王刺激得彻底改易了性情。然而,在面对微笑如故的堂兄堂妹之时,又仿佛依稀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他直率得近乎天真,眼中几乎没有任何阴影与暗沉。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纵然几年后,越王府能够得以平反,再度回到长安与他们重聚,他心里也很清楚,所有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大王。”旁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就见杜重风行色匆匆而来。不知为何,看见这位并不算十分熟悉的友人的刹那间,他心中竟隐隐松了口气。而他仿佛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都希望能够在离别时再见到他——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够证明,他们确实已经是真正的朋友罢。 “他们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长宁公主挑起眉,望着堂兄难得露出的笑意,依稀觉得仿佛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景行这一回,到底没有看走眼。”李徽回道,“他被软禁的时候,杜重风数度悄悄来濮王府拜访,探听他的消息。若不是我保证景行不会有事,他还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其实,之前他并不认为杜重风已经将李璟当作友人。毕竟一直都是李璟主动去寻他,而杜重风却从未拜访过越王府。如今看来,确实是他想岔了。 “此人可信?” “还须斟酌,再接触些时日罢。” “阿兄,咱们可用之人太少了。看看安兴的党羽,再瞧瞧我们,简直毫无反击之力。” “区区一个杜重风,能带来甚么反击之力?”李徽摇首道,“就算他明年得中状头,进入官场之后,也会因杨家之故受到牵连,无法得到叔父的信任。而且,区区一个状头,便是当了校书郎或者县尉,亦是毫无用处。倒不如等杨家覆灭之后,再安排他入仕得好。”杜重风与杨家走得太近了。而且他除了不愿娶杨家小娘子,不愿与杨家同流合污之外,对杨家并没有甚么恶感。如此之人,或可用,但绝不可尽信。 听罢,长宁公主微微蹙起眉,只得一叹:“阿兄,接下来两三年,咱们的日子会不会格外艰难些?” “……有叔父在呢。”李徽淡淡地道。 “……”长宁公主垂眸不语。其实他们都很明白,一旦圣人有了合意的继承人,便是她们姊妹再受宠,定然也不如未来的东宫太子重要。而太子是否会向着杜皇后,日后又是否会真正亲近她们,便很难说了。 在灞桥的另一侧,王子献带着何城、王洛娘与王湘娘,亦在为圆悟送别。经过上回引蝉寺之事后,圆悟不再避开他们,王洛娘姊妹也明白了他投身空门的决心,于是终于相安无事。故而当他们得知他将再度出京云游后,便特地过来相送。 “一路小心。”王子献叮嘱道,“莫要随意冒险,斟酌行事。” “阿弥陀佛。”圆悟双手合十,向他与泪盈盈的姊妹二人行礼,转身离开。 当他缓步行远时,长宁公主发现了远处熟悉的背影,目光微微一动。然而,她到底只是目送这个深藏在她心中的少年郎步步行远,一言未发,连神色似乎也没有任何变化。 不久,越王府众人也即将启程。王氏与高氏等女眷登上朴素的牛车,李衡独自骑着驽马,李玮李璟等人则只能步行。宣城县主见状,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她给父母兄弟们带来了好几车收拾好的行李,里头还有好些钱财,李衡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并非他固执不知变通,而是此去数千里,实在是太过危险,带着数车行李与重财并不合适。 越王府众人缓缓远去,远方又有声势浩大的车队辚辚驶来,玉石装饰的牛车马车犹为醒目,按照规制来看显然绝非常人。两厢错过的时候,在迎面而来的庞大车队的映衬下, 分卷阅读322 分卷阅读322 分卷阅读32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3 越王府诸人显得更为狼狈不堪。甚至连护送他们的金吾卫,也不得不避开这个连车夫都有些趾高气扬的车队。 “那是何人?”李徽心中倏然升起了不舒服之感。 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的王子献仔细端详,悠然答道:“江夏郡王。” “讨厌!”永安公主奶声奶气地说出了几乎所有晚辈此时的观感。 就算是他们迁怒又如何?人与人之间的眼缘,原本就是十分奇妙的。 第七卷:顺势反击 第221章 除夕又至 光阴荏苒,仿佛只是转瞬之间,便又到了年节时分。在张傅母的主持下,清冷寂寥的濮王府里里外外皆是装点一新,增添了不少喜气。就连李徽的寝殿中亦不例外,衾被帷帐一律换了下来,几乎是处处铺设着火红色,映得新安郡王与王子献皆是满面红光。 每当半梦半醒之时,恍惚间,李徽竟然莫名有种二人如同新婚一般的错觉。当然,王子献亦有同感,于是两人亦是越发温存起来。毕竟近些时日以来,难得长安城内看似一片平静,偶尔从繁重的公务之中抽离,尽情与对方水乳交融亦是应该的。 此外,他们心底对即将从洛阳返回长安的濮王妃阎氏也有一两分忐忑。等到阎氏主持濮王府之后,两人相处便未必能如眼下这般随意自在了,如今自当好好把握欢愉的时光。 身为儿子,李徽尚未想好该如何面对母亲的责备与伤怀,只觉得要说服母亲接受他与王子献之事并不容易,索性便暂时不去想了。而王子献有心想好好孝敬这位“母亲(岳母)”,却也觉得不可擅动,尽管心里暗自谋划了许久,仍是没有什么头绪。 回顾这一年,不仅从刚开始便波折不断,折腾出了贡举、采选、姚御医等种种事件,后来还措不及防地损失了越王一家。李徽倏然觉得,自己的运道似乎需要转一转了。于是,他给慈恩寺、引蝉寺等京内外的寺观捐了不少香油钱,另外还亲自给祖父祖母抄了经书,供奉在佛前。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听闻之后,亦是有样学样地在慈恩寺中给祖父祖母做了道场。 待到除夕那一日,李徽早早地便与王子献分别了。一个将宋先生与何城都接到王家,准备祭祀祖先之后,一同欢度佳节;一个则依然入了宫,来到安仁殿中陪着杜皇后闲谈。 不多时,杨贤妃、袁淑妃便陆续领着妃嫔们前来拜见。在这群莺莺燕燕之中,腹部已经高高隆起的杨美人与袁才人显得格外醒目。二人看似对杜皇后与高位嫔妃们都毕恭毕敬,丝毫不敢逾越,但不经意间抚着腹部时,却难免流露出些许自得之意。 李徽望着眼前的场景,竟隐约有种身在战场中央之感。后宫嫔妃们言语中的机锋,其实也并不亚于前朝的唇枪舌剑。她们所能影响的,也绝非仅仅只是自己的位份,还有朝堂中的势力。因为她们争抢的不仅仅是圣人的宠爱,更重要的是东宫太子之位。拥有一群如此野心勃勃的嫔妃,眼前看似“和乐融融”的场景,恐怕顷刻间便会变得格外血腥。 或许,格局的转变,一切的开始,都将源于宫中什么时候诞生新的小皇子。眼下不知已经有多少人正盯着杨美人与袁才人的肚皮,试图从中寻得最合适的机会为自己谋取利益。杜皇后亦在耐心地默默等待着。 新安郡王毕竟是少年郎君,并不适合在众嫔妃中久待。于是,长宁公主牵着永安公主,带着他远远地避了出去。堂兄妹三人来到正徐徐吐着冷香的梅林之中,徜徉漫步,欣赏盛放的红梅。永安公主更是忙着折梅枝,拂新雪,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见四下无人,长宁公主禁不住冷笑道:“阿兄可瞧见了?还不知是男是女呢,所有人便都围着她们转了起来。那些新晋嫔妃都知道她们生了孩子之后,便会晋升九嫔,哪里有人敢掠她们的锋芒?便是袁淑妃与杨贤妃亦是不敢妄动,唯恐教对方抓住了把柄,得不偿失。就连阿娘待她们也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 “如今小杨氏不过是个美人罢了,便已经独居一殿,对杨贤妃与裴才人都百般提防。小袁氏唯恐自己刚生下孩子便被袁淑妃害死,前两天故意摔了一跤,险些就见了红,阿娘不得不从尚药局调了两名医女专门服侍她。有医女注意她的用药饮食,想来也不会轻易被袁淑妃成功‘借腹’了。” “悦娘为何而气恼?”李徽扬起眉,“叔母身为皇后,总揽后宫事务,照顾她们亦是分内的职责,不是么?而且,不过是应她们所求,帮她们尽可能地保住孩子与自己的性命罢了,其实并不费甚么功夫。更何况,叔母适时相助,或可得她们的一分感激,日后也许有些用处呢?” “……我……”长宁公主咬了咬唇,“我只是心疼阿娘。总觉得无论阿娘做甚么,都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待到她们生下皇子,又如何可能答应将孩子交给阿娘抚养?说不得便会恨上阿娘,将如今的微末恩情忘得一干二净,心心念念都想着争夺皇后之位,将孩子抢回去了。” 有一瞬间,她甚至大逆不道地想过——皇子就如此重要么?缘何她这个嫡长公主远远胜过了两个弟弟,阿爷却仍是一心求子,想让阿娘教出同样出色的皇子?论起宗法,她是嫡长;论起才能,她有自信胜过绝大多数人。然而,偏偏因她是女子,却始终无法真正保护自己的阿娘与妹妹。母女三人的命运,依然系在阿爷与未来太子的手中,竟不能自主。 不过,这些心里话,她却谁也不能倾诉。阿娘是遵从宗法礼仪的世家女子,妹妹年纪尚幼……甚至连阿兄也不敢说,毕竟他是男子,恐怕无法理解她的恐慌,与眼睁睁看着敌人生长壮大、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心境。 “在争夺皇后之位前,杨美人须得除掉杨贤妃,袁才人须得赶走袁淑妃,且忙着呢。”李徽察觉她的情绪有些多变,安抚地笑了笑,“悦娘,你也是关心则乱。叔母若是任杨贤妃与袁淑妃势大,日后才会危险。不如给她们找些敌人,让她们都斗的焦头烂额,无暇旁顾才好。至于杨美人与袁才人,想威胁叔母的地位,还早得很呢。杨贤妃与袁淑妃便绝不会坐视她们安然无恙地继续升品阶。” 杨贤妃无宠,却生有庶长子大皇子齐王;袁淑妃无子,却拥有圣人的宠爱与十余年相伴的情分。杨美人与袁才人拥有甚么呢?就算二人都生下了皇子,不愿交给杜皇后教养,也不过是增添了庶出的三皇子与四皇子罢了。她们若不能将杨贤妃与袁淑妃斗下去,便难以出人头地,更不必说更进一步了。 闻言,长宁公主神色微霁,心中的不安与担忧也减轻了不少。她眨了眨眼,忽然问道:“阿兄,你怎么会对后宫之事如此 分卷阅读323 分卷阅读323 分卷阅读32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4 了解?”分明连妻子也不曾娶过,日后大概也不可能与王子献分开,各自娶妻,却对内宅中女子的争斗了若指掌,可真是奇怪得很。 李徽听出她语中的打趣之意,不由得笑道:“你不觉得,这后宫与朝堂极为相似么?” “……不觉得。” “你看,尚书省左右仆射便如同杨贤妃与袁淑妃,底下的六部尚书们若欲更进一步,便须得他们让出位置来。宰相虽多,但到底有名正言顺,与名不正言不顺的区别。即使封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不如得到实权的左右仆射那般令人向往。这便是有宠又有位份,与有宠无位份的区别。” “不过,若是叔父觉得左右仆射位高权重,总是与自己作对,又轻易动不得,又该如何是好呢?那就会像叔母广纳嫔妃,扶植新人承宠,分走袁淑妃与杨贤妃的宠爱与威望那般了。提拔自己的亲信,频繁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分薄左右仆射的权柄,确保他们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你瞧,是不是很像?” “……”一时间,长宁公主竟无言以对。 同一时刻,正准备入宫参加除夕夜宴的左仆射吴国公秦安、右仆射简国公许业,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两位都已经是六十余岁的老人家了,别说打喷嚏,便是咳嗽两声亦是大事。于是,吴国公府与简国公府立即请来了太医号脉。直至反复确认二人都并无大碍之后,才驱车离开府邸,朝着宫中而去。 夜宴正式开始之前,李徽独坐席间,抬眼望向对面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孔,微微一怔。他不禁回忆起去年越王府众人簇拥而来的盛况,有些唏嘘,又有些失落。离越王府众人离开长安,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他们是否已经平安地到达了岭南? 当时李衡曾经交给他的私兵早已被他派了出去,暗中保护越王府众人的安危。不过,只有区区二三十人,他仍是不放心,便又派了些王子献的部曲,凑齐了将近百人,分成两队轮流跟着。毕竟,以安兴长公主的疯狂,或许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父子三人,小心些总不会有大错。 “玄祺……”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新入京的江夏郡王。 这位年约二十余岁的年轻郡王生得又高又瘦,脸色极为苍白,时不时便要掩唇咳嗽几声,就连说起话来亦是音虚气短,显然病得不轻。圣人专门给他安排了侍御医看病,又怜惜他体弱,便给了他一个闲职养着。也正因他如此虚弱,喜爱狩猎马球的宗室子弟们几乎都不与他来往,他亦是常年闭门不出。 “族兄近来可安好?”李徽对他微微一笑,很是和善。他公务繁忙,并不经常与江夏郡王见面。不过,若是偶尔参加宴饮遇上,两人也会聊上几句。 当然,他从未忘记过,这位江夏郡王手中极有可能仍留着其父留下来的军中人脉,故而不经意间总会试探一二。但江夏郡王始终并未露出任何破绽,也从未与安兴长公主来往,对于圣人频繁调动前任江夏郡王的属下亦是并无异议。 王子献如此判断:此人若非大忠,便是大奸。 毕竟,圣人如此削弱江夏郡王一脉的兵权,想彻底收归己用,任何人都多少会有些气恼。然而,这位年轻郡王却仿佛并不知此事的严重性,依旧只顾着养病不出,倒颇有些令人看不透了。 第222章 其人之道 寒暄数句之后,江夏郡王左右望了望,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来:“玄祺,我与族中兄弟们不甚熟悉,你可否帮我引见一二?”他入京之时,正赶上京中波涛诡谲、暗流涌动。于是,在领会了圣人的暗示之后,他只拜访了数位长辈,索性就闭门不出了。这导致他瞧见那些同辈的宗室子弟时,仅仅觉得眼熟罢了,还来不及认识。 其实,如今宗室凋零,留在长安之人早已所剩无几。李徽回首看去,所见的几乎皆是荆王、彭王与鲁王之后。自从发生了李阁被废为庶人之事后,荆王一脉便与濮王府、越王府疏离起来,或许因须得做戏,又或许亦有迁怒之故。至于彭王与鲁王两脉,一个主动谋逆,一个看似不情不愿实则勾勾连连,不来往也罢。 当然,江夏郡王既然有心结交族兄弟们,他自是须得热情回应,定然要将每一位都引见给他好生认识一番。日后只需观察他都与哪一脉的同辈来往,抑或暗中有甚么勾连,或许便能发现甚么蛛丝马迹呢? “族兄且随我来。”作为同辈之中实权最高的郡王,李徽在这群宗室子弟里的地位是十分特别的。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恨者自然也不少。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谁心里有多少忿然与不满,都不可能表露出半分。于是,尽管彼此并不熟悉,这群族兄弟看起来亦是和乐融融,亲善得很。 不多时,吴国公秦安领着子孙们来到宴饮场中,陆续入席。李徽心里正有些厌烦族兄弟们之间的虚与委蛇,遂借故离开众人,向秦安等人问安。秦安一见他便眉开眼笑,白胖的脸笑得犹如弥勒佛一般,将他按在身边便不许他走了。 李徽一向是个孝顺孩子,索性与秦承等秦家子弟一起陪着他说说笑笑起来。自从他劝服这位舅祖父入宫觐见圣人谏言保护越王,并且在朝会上揽在一起大哭过一场之后,这舅祖孙二人便建立了格外特别的情谊——又似亲昵的祖孙,又似忘年之交,连清河长公主与驸马秦慎都觉得颇为意外。 不经意间,江夏郡王抬首望见他们谈笑晏晏,不由得怔了怔:“……吴国公一向如此慈爱?以前我怎么听说,他有些不苟言笑,似乎对濮王叔父也并不十分亲近?” 若非吴国公当初不愿支持濮王,或许也轮不到当今圣人被立为东宫太子了。毕竟,那时候先帝对濮王的偏爱几乎众所周知,废太子谋逆之后,他离东宫之位仅仅只差一步而已。然而就是这一步,便是咫尺天涯。作为先帝亲信、嫡亲舅父的吴国公在其中起的作用,可谓是举足轻重。据说,有一段时间,濮王几乎都不愿登吴国公府的门。 一旁的宗室子弟听了,笑了笑:“咱们这位玄祺族弟,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长辈缘分。当年他便深得文德皇后之心,时常留在宫中陪伴。后来更是寸步不离先帝身边,时时刻刻都能讨得先帝欢心。如今不仅圣人与皇后殿下喜爱他,已经被废为庶人的越王也疼他,清河长公主与临川长公主都念着他,就连吴国公亦与他颇有眼缘。” 另一位宗室子弟听罢,竟轻哼了一声:“可惜他的长辈缘分深厚,夫妻缘分却浅薄了些。听说他定下的那位杜氏女,也不知是甚么煞星命数,竟然将家中的长辈都连连克死了,光是守孝便须得守上数年。”听起来,他并未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之意。 “杜氏?京兆杜氏女?”江夏 分卷阅读324 分卷阅读324 分卷阅读32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5 郡王却仿佛听不出此人的嫉妒之心,跟着叹了一声,“既然是皇后殿下的母族,定然是桩好姻缘。甚么克死长辈,应当不过是流言罢了。咱们是玄祺的族兄弟,也该盼着他早日成家才是。” 见他如此之呆,那心怀不忿的宗室子弟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他撇了撇嘴,转过身不再理会这个病弱的呆子,寻个与他同病相怜的族兄弟议论起来。然而,再度提起新安郡王的婚事时,他细细一想,忽然又嘿嘿笑了起来:“也是,或许唯有玄祺才镇得住这样的煞星呢?”若是镇不住,将那杜氏女娶了回去,濮王府的好运道说不得便到此为止了!! 李徽并不知一群族兄弟已经不怀好意地谈论起了他的婚事。待到荆王、彭王、鲁王等长辈入席后,他同样主动地去问了安。不过,这几位叔祖父待他都有些淡淡的。尤其是彭王,望着他的时候,目光中甚至带着森森的寒意。他心中一哂,只作不曾察觉,很是自然而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不多时,圣人銮驾至,夜宴终于开始。圣人举杯祭祀天地祖先之后,率先一饮而尽。群臣齐声恭贺新春,说着祝词:“饮胜!” 虽是宫廷夜宴,但毕竟是为了共贺喜庆的节日,也并不必过于拘泥什么礼仪。于是,随着乐声响起,众臣很快便放松了许多,觥筹交错之间,连言语的机锋也仿佛变得更和缓了。一位臣子许是有些醉了,情不自禁地起身跳起了舞。见状,其余臣子也立即手舞足蹈地加入其中。 圣人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他们的舞姿,眼角余光望见正襟危坐的侄儿,呵呵笑道:“玄祺,带着大郎、二郎一同去罢。” “……”李徽实在有些不愿加入到群魔乱舞的行列之中,但圣人既然已经下了口谕,他自然不得不遵从。于是,他便领着蠢蠢欲动的齐王与难掩怯弱的蜀王,挤进了拍手踢腿转圈的臣子们中间。 他的舞蹈尚是当年跟着先帝时学的,刚开始因久久不曾跳过,还有些生疏,但很快便渐入佳境。少年人的舞姿,比起腰腹臃肿的中老年们,自是不知潇洒了多少。更何况,他的体态轻盈健美,动作干脆利落,与乐曲的韵律隐隐相合,带着独有的美感呢? 圣人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侄儿身上,拊掌喝起彩来。许多宗室子弟见状,自是不甘落后,纷纷涌了下去。齐王与蜀王都是首次与众人齐舞,原本正努力地学着堂兄的舞姿,但被一群族兄弟挤到了另一边,瞬间就失去了李徽的踪迹。不过,二人原本与这位堂兄便不甚亲近,也并不在意,各自发挥天赋,继续舞动。 在圣人看来,两个儿子虽甚为笨拙,但也有几分憨态可掬之感,难得升起了些许慈爱之心。虽然他们被杨贤妃与张昭仪教养歪了,但到底都是自己的血脉,也该给他们寻王傅好生教一教了。若能将性情掰正了,说不得日后还能辅佐太子;若是始终掰不正,那便让他们二人当一世的闲王也好。 想到此,一舞已经结束,圣人回过神,也含笑下了场——于是,众臣更是激动起来,随处可见张牙舞爪的乱舞之象,但每一个人却依旧乐在其中。 群臣夜宴和乐融融,内朝的命妇夜宴却是泾渭分明。除了彭王一脉的内眷,以及带着犹豫之色的鲁王一脉内眷之外,其余内命妇与外命妇几乎都视安兴长公主于无物。安兴长公主面上笑意如旧,涂得鲜艳的指甲却掐得手心一片鲜血淋漓。 杜皇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似笑非笑地举杯遥祝。在所有命妇的目光之中,杜皇后并未彻底无视她,而是举杯轻轻饮了一口示意。安兴长公主则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旁边的彭王妃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皇后殿下果然雍容大度,完全不为那些流言左右。贵主日后或可与皇后殿下多来往,让她在圣人面前说几句好话。姊弟之间哪有甚么仇恨呢?不过就是服个软而已。” 安兴长公主斜了她一眼,忽然道:“叔母是否觉得,她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像谁?”彭王妃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 “我最厌恶的人之一。”安兴长公主勾起鲜艳如血的红唇,笑得格外冶艳。而彭王妃怔了怔,又仔细看了几眼杜皇后,竟是噤声不语了。安兴长公主也不理会她,自言自语地低声道:“这宫中眼下是不是太安宁了些?” 无论两场夜宴之中究竟藏着甚么暗流,至少在明面上依旧是欢声笑语始终不断,仿佛这一年与过去的任何一年都并无区别,长安城内外仍然是一片太平之象。 宴饮结束之后,众人尚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圣人便领着他们一同去观驱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太极宫,来到皇城正南的朱雀门。全长安城的驱傩队伍犹如点点星光,正在往皇城汇聚而来。即使立在城门之上,也依稀仿佛能听见百姓们的欢笑声,万家灯火之中,透着喜庆与宁静。 圣人缓缓地勾起嘴角,正欲说几句话,忽然听得一阵阵巨大的鼓声响了起来。 群臣皆是一怔,鼓声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脚下震动,甚至带动得心底一阵震颤。有臣子仿佛意识到了甚么,探出头往朱雀门下一看:一名随着驱傩队伍正要入皇城的男子,正戴着面具立在登闻鼓前,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敲响了巨大的鼓。 有多少年不曾听过登闻鼓的鼓声了?太宗皇帝在时,政务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整个长安城内几乎都不会发生甚么不法之事,更不必提有人冒险敲响鸣冤的登闻鼓了。一时之间,从未经历过此事的众臣竟都有些恍惚起来。 唯有圣人神情微冷:“将此人带上来!!” 然而,并不等监门卫将那名男子拿住,那人便忽然丢开鼓槌,跪倒在地,高声呼喊道:“圣人在上!!圣人在上!!微臣乃彭王府主簿,告发彭王谋逆!!” 一时间,所有人无不惊呆了—— 彭王脸上的血色褪尽,几乎是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诬告!诬告!!臣冤枉啊!!” 第223章 还治其身 本该是平安喜乐的除夕之夜,却倏然出现了一桩谋逆案,不啻于平地惊雷。前一刻尚是载歌载舞、欢声笑语,此时却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仿佛晴朗的苍穹瞬间便积满了乌云,不知什么时候便会雷霆万钧、暴雨倾盆。 不久前尚是谈笑风生的群臣,如今无不陷入了沉寂当中,脸上愉悦放松的笑意皆尽数收了起来。服紫高官们更是似有所觉,暗暗地注意着圣人的神情举止。当然,他们并非担忧圣人的情绪起伏,只是直觉此事与这位皇帝陛下大概脱不开干系罢了。 毕竟,朱雀门下的登闻鼓多年来形同虚设,若非有人提点,便是彭王府主簿想要首告谋逆,也绝不可能轻易想到击鼓鸣冤。而且 分卷阅读325 分卷阅读325 分卷阅读32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6 ,按照规矩,只要登闻鼓敲响,无论圣人与群臣正在做甚么,都必须立即开始朝议,听取冤情。如今五品以上服绯服紫高官都在朱雀门上,随时随地都可开始审案。这也注定了彭王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作出布置,亦不可能再联系品阶较低的党羽为其开脱。 更何况,眼下谁不知晓彭王与安兴长公主早已暗中勾连在一起,与越王谋逆案有极大的干系?而安兴长公主目前还在太极宫中享用夜宴呢,便是驸马程青有心相护,一个纨绔子弟又能做甚么?连派人给安兴长公主传信恐怕都做不到!! 选择除夕之夜,在朱雀门上骤然发难,为的绝不仅仅是突如其来,令对手措手不及。而是精心设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局面,一击便欲置彭王于死地!!能在皇城之中设下如此惊人之局,非圣人莫属!! 当监门卫将自称彭王府主簿的男子带上朱雀门后,彭王浑身都已是冷汗泠泠。分明正是寒冬腊月,他却如同身处炎炎夏日,瞬间便汗湿重衣。他迅速地环视周围,仿佛试图从中寻找一线生机。那急切中甚至带着几分狰狞的目光,从淡漠的程青脸上掠过,而后又从佯装甚么都不知晓的数人身上挪开,最后定定地望向荆王。 李徽与他相隔不远,暗自将他所望之人都默默记下来。事出紧急,在死到临头的时候所做出来的反应才是最为真实的。因为每一时每一刻每一人都关系到他的生死,已经有些乱了阵脚的彭王绝不可能为了诬陷他人而故布疑阵。而且,说到底,他与安兴长公主同谋也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遇到性命危机的时候,他又怎可能甘愿为了保全同党而耽误了自己? “微臣叩见圣人!”那彭王府主簿跪倒在地后,并不等任何人询问,便滔滔不绝起来。据他所言,彭王早有不臣之心,而且与越王府的郎陵郡王彼此勾结。他曾在书房中“偶然”听见二人商讨如何利用越王府倾覆的时机,将其势力收归己有,并且将江夏郡王麾下的兵权纳入囊中。 为了名言正顺地获得兵权,他们甚至派人前往西突厥部落以及薛延陀部落密谈,想来个里应外合,从而得到领兵的机会镇守边疆,也可顺势将郎陵郡王从堪称流放的振州带回来。以彭王谨慎的性格,西突厥部落与薛延陀部落的书信定然已经被他毁去,但彭王府中一定还保存着与他们来往的信物!! “与西突厥、薛延陀暗中勾连?”圣人皱起眉,沉声道,“朕绝不相信,彭王叔父居然会犯下这种勾结外敌的叛国大罪!!”比起谋逆未遂,私通外敌更是足以遗臭万年的罪名。一旦确定此罪,史书上留了一笔,子子孙孙大概都再也抬不起头来。圣人一开口便是“叛国”,聪明人自然知道他想要甚么样的结果。 “臣冤枉!”事关自己的性命,彭王几乎是瞬间便发现了圣人的意图,不由得双膝一软,立时跪倒在地。他的儿孙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跟着一起嚷嚷:“圣人明鉴,这是诬告!臣们冤枉啊!!” 不过,口中服软,说着冤枉之类的话,彭王的双眼却极为狠厉地刺向那位主簿,仿佛淬着毒的刀子,带着刻骨的恨意。 那位主簿怔了怔,仿佛受了惊吓般浑身抖了抖,紧接着又道:“微臣本该早些寻机会首告,但彭王府如今看得极紧,所有属官与部曲奴仆都不得擅自离府,连微臣的家人都被软禁起来,实在没有任何机会。好不容易,微臣才趁着今日驱傩队伍进入彭王府驱邪,悄悄戴着面具藏进了人群之中……” “……”圣人略作沉吟,“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老臣明白,圣人素来仁善慈爱,断不愿在除夕之夜闹出一桩谋逆之案来。”吴国公秦安抖了抖脸上颤巍巍的肉,肃然接道,“不过,此案事关重大,便是圣人心怀不忍,也须得秉公处置。” 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几乎都是昔日彭王威逼圣人时曾说过的话,带着浓重的讽刺之意。彭王甚至觉得这一字一字犹如刀箭一般,戳得他心中几乎是血流遍地。 “若是涉及勾结外敌,便绝不可轻忽。老臣以为,必须立即处置干净——否则,若是此案为真,边疆便将临危;若是此案为假,也将损毁彭王殿下的名声。毕竟,底下驱傩队伍中的百姓都听见了方才的登闻鼓声,明天彭王谋逆的消息便会传遍长安城。” “臣附议。”简国公许业也道,“既然击了登闻鼓,便必须立即处置此案。事态紧急,节日休沐封印等都暂可不计。还请圣人立即下旨,指定审案官,尽快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唯有尽快查明案情,才能避免事态继续扩大。” 沉默的荆王与猛然抬首的彭王对视一眼,略作犹豫,方主动道:“臣愿意为圣人分忧!身为宗正卿,本便该处置宗室事务。频频出现谋逆案,亦有臣一时疏忽,太过失职之故。望圣人准许臣戴罪立功,将此案查清楚!” 圣人眯了眯眼,却并未顺势答应,而是叹道:“前有越王谋逆案,如今又有彭王叔父谋逆案,朕实在不忍心让荆王叔父继续劳累了。罢了,罢了,此案就交给三司来处理罢。着令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在一个月之内查明此案,还彭王叔父清白!!” “臣领旨!”三司的老狐狸们对视一眼,齐齐出列行礼。他们已经积累了无数处置大案要案的经验,彼此也十分默契,接到口谕之后,便立即开始安排起来。那位彭王府主簿被迅速带入大理寺,善加保护的同时,也须得查明他的身份是否属实。此外,还应即刻让金吾卫围住彭王府,不让任何一个奴仆部曲走脱。圈禁之后,再命人搜索彭王府、别院以及庄园的每一个角落等等。 事出紧急,中书省的几位舍人默默地开始根据口谕撰写敕旨,而后一群宰相重臣默默地在上面签名,最后由圣人盖上玺印——这种关键时刻,便不必计较甚么封驳之权,甚么言官进谏了。明眼人都知道,圣人正憋着一口气想给越王报仇雪恨呢!这种时候胆敢以谏言为名拦着他,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是谋逆同党么? 再说了,彭王主簿出来首告,登闻鼓都敲了,当然必须查案。难不成还拦着三司不让查?死搅蛮缠说这就是诬告?甚么证据也没有,便意图破坏登闻鼓的规矩,那无疑便是自投罗网的不智之举了。 无论如何,便是想要跳出来蹦跶,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与智慧,或者力图保住彭王,也应该在三司审案结束之后再开始。否则,便是拿一条大鱼钓出一串小鱼,白白断送了自己。这种时候,谁都明白轻重缓急,绝不可能妄动。 就连方才目眦欲裂的彭王也渐渐冷静下来,只叩首声称冤枉,再也不胡乱向同党求助了。若是他越慌乱,越不知分寸,便越有可能被同 分卷阅读326 分卷阅读326 分卷阅读32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7 党抛弃。为今之计,他只有将一线生机寄托在安兴长公主身上了。当然,他从不曾全心信任过这个堪称疯子一般的侄女,但毕竟他们早已经是同舟共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 “叔父,叔祖父与诸位堂叔大概也已经累了。”这时候,新安郡王李徽很是体贴地道,“不如让他们早些休息罢。宫中不是早便收拾出来几个专门用来‘待客’的偏殿么?他们正好能住下。”这专门用来“待客”的偏殿,前前后后住过安兴长公主与驸马程青,已经被废为庶人的越王李衡、嗣越王李玮、天水郡王李璟,确实是最为适合他们的地方。 “也是,那便就近让叔父与兄弟侄儿们都住下。”圣人温和地接道,“如今正是年节的时候,多些人住在宫中,也显得热闹一些。” “……”群臣一时间无言以对,唯有新安郡王颔首笑道:“可不是么?隔些时日就热闹热闹也好。”这真是听起来极为正常,细想起来又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从新安郡王口中说出来,大概也只是很纯粹的字面意思而已罢?若是从圣人口中说出来,那便格外值得深思了!! 于是,已经无心再看驱傩的圣人便带着彭王等人回宫。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的众臣则各自忙碌起来——平时他们尚有其他事务需要处置,如今却早已封了印,自然所有人都能参与到这桩谋逆案之中,齐心协力尽快结案。 至于其他臣子,留在朱雀门上陪着简国公许业一脸深沉地看驱傩者有之,跟在吴国公秦安等众臣的马车后,以身体不适为名各自归家者有之。 当正要往大理寺去的李徽经过程青身边时,忽然压低声音一笑:“姑父,‘人的境遇还真是奇妙’。上一刻尚是陷害他人的主谋,下一刻就成了谋逆案的罪人;上一刻尚是无计可施的旁观者,下一刻便是奔波劳累的审案者。所谓的命运,真是波澜起伏,捉摸不定。简单来说,便是——风水轮流转,是也不是?” 程青一时哑然,望着少年郎的背影渐行渐远,又禁不住勾起了唇角:“还以为他心性有多稳重呢,到底还是个少年郎。”就因为当初越王谋逆案发之后他说了这些话,所以这位侄儿便刻意在此时说些同样的话来讽刺他?果真是少年意气。不过,还能拥有这样的意气,可真教人羡慕得紧。 待到彭王及其子孙都被软禁之后,依然在夜宴中思索着如何搅乱宫中池水的安兴长公主才得到消息。她怔了怔,立即望向彭王妃等人,却发现她们不知何时已经被带走了。鲁王一脉的内眷此时也躲得远远的,偌大的宴饮场中,唯有她就如同孤家寡人一般,没有任何人愿意亲近。 她环视周围,冷笑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此案才刚刚开始,远远还未到结束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圣人:朕相信,彭王叔父是绝对不会犯叛、国、这样的大罪的。 吴国公:是啊,老臣也这么觉得,毕竟他一向都很忠、诚、呢。 新安郡王:祖父当年在的时候,可相信彭王叔祖父了。祖父的眼光,不、会、错、的。 荆王:…… 彭王:(╯-_-)╯╧╧ 鲁王:_(:3」∠)_ 众臣:亲,不用再说了,你们的着重号我们都看见了,真的,我们真的理解了,放心吧,一定好好配合不会作死哒! 第224章 证据充足 一夕之间,风云再度变幻。 借着驱傩队伍中的平民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彭王叛国的罪名已经传遍长安城内外。本该家家户户串门传座拜年的人们说完吉祥庆贺的话语之后,亦是迫不及待地议论起了最时兴最新鲜的“登闻鼓鸣”之事。甚至那位击鼓的彭王府主簿的形象亦在各种传说之中变得高大了几分,犹如一位忍辱负重的英雄。 连元日的大朝会仿佛都因此事而蒙上了一层阴影。本该喜庆而又漫长的贺年礼仪,被礼部与太常寺安排得格外紧凑。众位宰相领着三省六部九卿等诸官员入太极殿拜贺圣人之后,吴国公秦安读的贺年骈文比往年不知短了多少,但依旧是骈四俪六、引经据典、拗口之极。紧接着,诸外州刺史都督、羁縻府州以及四方藩国等送礼朝贺的时间亦减了许多。 利用这些节省出来的时间,圣人正式颁布了命三司查彭王谋逆案的敕旨。一群尚且不知发生了甚么大事的低阶官员都惊得懵了,许是除夕之夜闹得有些昏头昏脑之故,竟有几人未曾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冲出来替彭王辩护。 御座之上,圣人神色不变地垂眸望着他们,仿佛并不在意。战斗力强悍的王子献则并未辜负所有人的期盼,主动出列:“彭王府主簿击登闻鼓,状告彭王谋逆,按照律法,便该彻查此案确认此罪是否属实。何以证据尚未查出来,几位便迫不及待地为彭王鸣冤?难不成你们能够为彭王作证不成?” 在目前尚且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为被指为谋逆叛国的彭王作证,自然而然便是其同党。那几个贸然冲出来的官员连肠子都快悔青了,他们早已经习惯在彭王的威压之下行事,听着“彭王”二字一时间便失去了理智。如今刚反应过来彭王已经栽进了陷阱里,自己却也同样被拉了下去。 “……微臣只是,只是觉得以彭王殿下的心性与人品,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啊!彭王殿下对圣人忠心耿耿,对谋逆之事深恶痛绝,怎么可能叛国谋反呢?这绝对是诬告!!那名主簿定然与彭王殿下有私仇!三司可须得好生查一查才是!!” 如此慌慌张张的辩解,看起来却让他们显得更可疑了。作为监察御史,王子献随即谏言道:“启禀圣人,微臣以为,对彭王的性情品性如此了解之人,定然与彭王过从甚密。若是三司也查一查这几位,说不得确实能发现甚么证据,能够证实彭王的清白?”换而言之,便是证实彭王有结党之心,将与他一起谋逆的党羽都搜罗出来。 “可。”圣人颔首。立即便有千牛卫簇拥上去,将这几个官员押出太极殿外,交给大理寺处置。见状,殿中坐满的各级官员无不各怀心思,神情也有些微妙的变化。他们之中当然也有少数与彭王共谋的人,此时见事情有败露的危险,也唯有向诸天神佛祈愿,彭王府中不会留下任何牵连自己的证据了。 大朝会结束之后,圣人便回到了两仪殿,静静等待三司审案的后续回报。原本所有臣子此时都该回家庆贺新岁,继续享受休沐与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不过,除了“身体有恙”,必须回府“静养”的吴国公秦安之外,简国公许业等尚书省六部重臣,以及中书省、门下省的宰相们,无不跟着圣人进入了两仪殿。 鲁王拭去了额角的冷汗,遥 分卷阅读327 分卷阅读327 分卷阅读32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8 遥看着远去的宰相们,又时不时地望着有些迟疑的荆王,仿佛欲言又止。先前他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对彭王可谓是言听计从。如今回想起来,简直是后怕之极!!这桩谋逆案若是坐实了,那他也极有可能被牵连其中!!就算是为了自己,也绝不能让此案顺利地查下去!可他身上只有虚职,又如何能影响到查案呢?思来想去,能够救他的人,也唯有眼前的兄长了。 “兄……兄长……圣人这一回,也太过心狠了些。”于是,他支支吾吾地压低声音对荆王道,“咱们这一辈,拢共就只剩下三兄弟了。若是七郎出了甚么事,你我日后又该如何是好?我一向与七郎走得近,莫非这一回……这一回也……” “住口!慎言!”荆王剜了他一眼,他赶紧闭上嘴,紧张地环视四周:“兄长救我……” “蠢物!你从来都只听七郎的话,我的话却偏偏听不进去!!前一段时日,谁让你掺和到越王的案子中去的?!他和安兴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 “也……也没多少好处……拢共就是四五个大庄子,些许金银珠宝罢了……” “呵,就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你便能生生地将自己折腾进去!到底是金银珠宝要紧?还是你的性命要紧?!”荆王相信,鲁王确实没有谋逆的胆量,也没有甚么野心。因为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唯独爱财,又娶了个与他一般爱财的王妃,生了一群爱财的儿女。也正因如此,只要能拿得出足够的钱财,鲁王府便浑身上下都是漏洞。 想到此,荆王忽然觉得有些心累,不由得想起了先帝。为何先帝在的时候,这两个弟弟都那般安分?只知吃喝玩乐,偶尔闹出些事来也无伤大雅。如今却是——果然是他这个宗正卿太不称职了么?不但家中出了逆子,连宗族里亦是频出事故,怀着不轨之心的人几乎都被煽动起来了。 在原地踟蹰片刻之后,荆王终是叹了口气,带着鲁王跟了上去:“走罢,出了这样的案子,还贺甚么元日?”就算他们都待在家中,也绝不可能安心过年,倒不如去两仪殿等消息,心里也好过一些。 同一时刻,身为大理正的新安郡王李徽来到了彭王府中,主持抄家搜府之事。协助他完成此事的,皆是三司之中身家清白最为可信的低阶官员。其他那些身负疑点之辈,则都留在三司中,或旁观审理甫出现的“新证人”,或焦急地等待着他们送回的证据。 查抄彭王府并非易事,不过,年纪轻轻的新安郡王已经得到了老狐狸们的指点,有了足够的经验。外院的书房自然是重中之重,彭王与彭王妃的寝殿亦绝不能放过。将这几处重地一寸一寸彻查完之后,密室、暗房想必都会一一寻找出来。而后,地窖、库房、彭王常去的轩室楼台等处亦必须细查一遍。 总而言之,整座彭王府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藏有证据,不可轻忽。 “报!在外院书房中发现密室!” “报!在彭王寝殿中发现密室!!” 所谓的密室,一旦被查出来,便无疑意味着隐藏了无数的“证据”等待发掘。新安郡王不禁微微一笑:“带我去瞧一瞧。” 从越王一案中,他并不仅仅得到了挫败与痛苦,同时也获得了经验——若欲一击即中,便须得准备充分。由圣人亲自安排的反击之策,用了足足三个月才悄悄准备妥当,岂可能出现任何失误?就算安插的细作没有将事情办成,此时此刻,负责搜查证据的他也有足够的时间“获得”证据。 当然,若是能够,这些证据最好不需经过他们这些查案者之手,否则日后必定会留下隐患。此时,只能寄希望于彭王府中安插的那些细作,能够利用这三个月以及除夕之夜的时机,将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圣人早年布置的后着,果然并未让人失望。仅仅只用了半日,李徽就带着“充足”的证据回到太极宫两仪殿禀报:“启禀陛下,臣在外院书房密室与彭王寝殿密室中,发现其与西突厥部落、薛延陀部落来往的信物!此外,彭王妃的寝殿附近还埋着巫蛊之物!!” 闻言,在场群臣无不一震,又仿佛并不觉得意外。鲁王哆哆嗦嗦地将自己藏在荆王身后,唯恐引起任何人注意。 内侍将装着证物的盒子上呈给殿中监,殿中监小心翼翼地在圣人跟前打开了盒盖。圣人只看了两眼,便皱着眉头,满脸失落地道:“朕从未想过……彭王叔父居然……”他仿佛极为失望,又仿佛瞬间失去了气力与精神,连眼眶都有些发红。 见状,新安郡王睁着犹带着水痕的双眼,哽咽道:“叔父莫要伤怀,或许……或许彭王叔祖父能够解释这些证物的来源呢?或许……这些不过是叔祖父的收藏呢?那些所谓的巫蛊之物,也不过是内宅不宁呢?” “……”重臣们听了,心中无不默默地道:莫非这叔侄二人已经养成了莫名的默契?都喜欢上了这种“类似先帝”的激烈情绪应对之法?这又是何必呢?先帝是随兴所至,而你们却是做戏啊!!在场谁不知道这桩案子就是你们叔侄闹出来的?就别再刻意给彭王找借口,显示自己的“震惊”、“失望”与“难熬”了!! 等等,圣人还好说——新安郡王这般年少,反应极有可能是真的罢?不愧是血脉传承,想一想先帝,再想一想濮王…… 第225章 迅速结案 直到叔侄二人伤怀“够”了,圣人方叹道:“也罢,让众位爱卿都看一看。” 殿中监便让内侍将盒子端给简国公许业等人观看。群臣皆定睛一瞧,就见盒子中躺着半枚铁制虎符、半枚铁制箭簇符印。西突厥以及薛延陀部落的制铁技艺传承自波斯与大食,与中原并不相同,故而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更何况,那虎符以及箭簇符印上卷曲的图案与文字类似,不少见多识广的重臣都曾在突厥部落以及薛延陀部落中见过。 当年太宗朝频频与突厥、薛延陀大战之时,以简国公许业为首的武将不知横扫了多少部落,获得了多少战利品,自然对这些敌人之物有深刻的印象。便是许多文臣,也曾经做过使节来往诸部落之间,对这些物品亦是十分敏感——毫无疑问,这确确实实就是西突厥与薛延陀之物!! 至于另外以小盒子装着的巫蛊厌胜,不过是个扎满针涂满血迹的人偶。无论人偶上写着的生辰八字是甚么,都与前两件“通敌证物”不可同日而语。毕竟,埋巫蛊厌胜说起来容易,或许还会有人自以为是,替彭王辩解这不过是有人栽赃陷害。然而,拿到虎符与箭簇符印却是极为艰难之事,非缴获或通敌不能得。 简国公许业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沉声道:“圣人,既然物证已经寻得,那便让大理寺开始审人证罢 分卷阅读328 分卷阅读328 分卷阅读32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29 。当然,也须得继续搜寻物证才好。若能确定彭王究竟与哪一个部落勾结,老臣愿远赴边疆给他们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作为诛灭突厥的大将,剿杀薛延陀的行军大总管,难不成他还认不出来,这都是仿照当年他缴获的战利品做出来的么?!做得倒是惟妙惟肖,不过却似乎忽略了某些细节——每个部落的虎符以及箭簇符印上的卷曲图案,都代表着部落的名称与图腾,独一无二。当然,突厥与薛延陀的部落众多,大大小小成百上千,指不定这便是两个大唐从来不曾发现的部落呢? “区区几个部落而已,焉能让许爱卿再度出征?这岂不是高看了他们?”圣人摇了摇首,“爱卿尽管放心,若是查出来这几个部落的行踪,朕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若非他们存心挑拨离间,彭王叔父何至于一时鬼迷了心窍,犯下这等叛国之罪?!”有简国公保证虎符与箭簇符印的真实性,他便可彻底放心了。 “玄祺,再好生清查彭王府,以及所有别院与庄园,说不得便能寻出什么蛛丝马迹——对了,朕忽然想起来,前一段时日,彭王叔父可是送了鲁王叔父几座南山附近的庄子?听说,那些庄子也算是彭王叔父的心爱之处了……” 闻言,几道如电般的目光立即射向满面苦色的鲁王。鲁王则惊呆了,本能地望向荆王求助。荆王却佯装正在细看“物证”,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若是鲁王为了些许钱财就迫不及待地自己送死,始终学不会何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即使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也是时候让他真正明白,唯有保住性命方能享用富贵荣华这种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于是,公认爱财如命的鲁王犹豫了许久,方露出壮士断腕般的悲壮之色:“他送的所有庄子与金银珠宝说不得……说不得都有甚么问题!!臣再也不敢要了,若是圣人不嫌弃,便将这些都收下罢!玄祺也好随便清查……”说完这些话后,他险些哭出声来,仿佛割去了心头肉似的。 “鲁王叔父难得如此慷慨。”圣人似笑非笑地挑起眉,给他赐了一千金以示补偿。 不过,区区一千金,如何能与那些庄子以及金银珠宝的价值相比?鲁王肉疼得心都碎了,走出两仪殿的时候,甚至还有些踉踉跄跄。 获得了确切的消息之后,众臣终于彻底安心了。此案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他们也不必再过于关注,于是不多时便纷纷告退,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荆王回过首,不着痕迹地与圣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沉默着退出了两仪殿。 不过是第一日,便查得如此强有力的物证,三司上下顿时无比振奋。彭王及其子孙立即被分别带出来审问,彭王妃等诸多内眷则成为了证人。 彭王自然始终矢口否认,坚持自己从未见过甚么突厥人、薛延陀人,物证一定是栽赃陷害。至于巫蛊厌胜之物,他更是毫不知情,或许是彭王妃打理内宅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总而言之,在他口中,目前已有的一切物证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无辜受到陷害罢了。 然而,他的那些儿孙却并不像他那般意志坚定,总有一两人承受不住重压,将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倒了出来。 有人说,他确实曾见彭王与郎陵郡王私下来往,仿佛是在暗中商量甚么事。当时他还想唤住郎陵郡王,问一问他为何来彭王府,不过郎陵郡王身边有彭王的心腹,形色又匆匆,他便不敢贸然行事。 有人说,他觉得彭王身边的部曲经常变换,面孔总是很陌生,而且,回话的时候也完全不像是地道的长安人,反而带着奇怪的口音。想必,这些人定然就是彭王不知在何处暗中培养的部曲!! 还有人说,他曾见过彭王妃举办饮宴时,安兴长公主借故暗地里与彭王见面。当时他觉得可能是二人有甚么不可言说的关系,毕竟安兴长公主在外声名狼藉,所以不敢声张。如今想来,大概也是有所密谋。 另外还有人说,彭王的嫡长孙出世时,他一时高兴便赏了许多珍宝。而那些珍宝几乎都是西域之物,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价值连城。按照彭王的食封,便是倾尽好几年的库藏也换不回来这些珍宝,私下里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总而言之,三司从绝大部分彭王儿孙的口中,都得到了各种各样的旁证。饶是彭王再小心谨慎,也绝不可能不曾留下任何痕迹。就算事后他将许多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也不可能完全清除掉那些不经意间发觉蛛丝马迹的人。而这些人有可能是他的侍妾,有可能是他的子孙,更有可能是某个奴仆或者部曲。 就算这些人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彭王与郎陵郡王、安兴长公主都密谋了些甚么——但不是还有那位彭王府的主簿么?他不是“正好”听见了么?有这位首告的证人在,所有证言与证据都能完美地串联在一起!! 甚么?觉得这种重要的人证还不够?不是还有彭王府的长史等许多属官么?里头怎么也会藏着一两个知道内情的亲信罢?!他们此刻不招认,一定是彭王控制了他们的家人,用家人的性命威胁他们!!只需知道自己招认彭王谋逆之后,便能保住阖家安宁,他们焉有不招供之理? 果不其然,经过审讯之后,陆续又有彭王府属官供出了更多证言。不仅证实彭王确实有叛国之心,而且还勾连出另一位具有实权的宗室郡王。郎陵郡王不过是个幌子,是彭王处心积虑除去越王府、利用越王府势力的傀儡。暗中那位能够帮助彭王,与西突厥、薛延陀部落来往的郡王,才是彭王的合谋者!! 直到此时,以为圣人仅仅只是想为越王复仇的众臣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圣人设下此局,并不仅仅是想让彭王尝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滋味,还想引出隐藏得更深的谋逆之人!他对镇守边疆的永安郡王与河间郡王,甚至已经承嗣的江夏郡王都产生了怀疑,想借机拔掉他们在京中暗藏的棋子,然后等待这两位郡王有甚么反应!! 的确如此,彭王若想谋逆,当然不可能两手空空,必须要手握兵权,才有机会成功。而倘若他不曾与带兵多年的永安郡王或河间郡王勾连,或暗中拉拢江夏郡王的旧属,又哪里来的底气陷害越王府?又为何会如此气焰高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不过,即使彭王一案闹得满城风雨,牵连出数十大大小小的官员,使朝廷上下为之一新,那位暗中谋逆的宗室郡王依旧蛰伏着。于是,圣人不得不暂时收尾,将彭王一案了结。至于那个深藏不露的谋逆者,只能不着痕迹地继续调查下去了。 就在上元节之后的朝议上,三司主动出列,有条不紊地禀报彭王谋逆案的始末以及证据。最终,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与 分卷阅读329 分卷阅读329 分卷阅读33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0 御史中丞认为,按照律法,当判彭王死罪。鉴于他是宗室亲王,可用自缢或服毒酒等方式,保全他最后的颜面。 “唉,朕怎么能忍心呢?”圣人摇了摇首,“彭王毕竟是朕的叔父……” “之前的越王谋逆案,不是判二世父一家废为庶人,流放岭南么?”宗室之中,荆王与鲁王欲言又止,唯有新安郡王接过话,“叔祖父毕竟没有真正谋逆起事,与外敌勾结也暂时没有对边境守备造成影响。叔父,侄儿也觉得……叔祖父确实罪不至死。” “……”群臣一时间沉默了——等等,你们叔侄二人不是很有默契么?为何圣人不过是稍作为难,新安郡王便当真以为他于心不忍?你们私下里难不成没有讨论过,究竟想不想让彭王活着?! “如此说来——”圣人沉吟片刻,刚要颔首答应,便见王子献出列,朗声道:“圣人明鉴。因不轨之心而谋逆,与勾结外敌、里应外合、图谋不轨绝非一回事!微臣以为,彭王谋逆案与越王谋逆案以及先帝时的废太子谋逆案截然不同!!应当从重处罚!!” “这……似乎也有道理。”圣人听罢,拧起眉来。 “……”众臣交换着眼色:新安郡王与这位王御史居然意见相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应该是圣人近来最为宠爱的年轻人么?而且,他们不是结交多年的友人么?怎么在这种时候居然对立起来?! 第226章 再次追击 无论如何,新安郡王与王御史皆是圣人的心腹。就算他们观点不和,在摸不准圣人的心思之前,哪只老狐狸都不愿掺和进去。君不见左仆射吴国公秦安除夕夜宴之后,就再度告病了么?君不见右仆射简国公许业信誓旦旦地表完忠心之后,就再也不曾主动进谏了么?君不见中书省、门下省的宰相们亦是双目半阖半闭,一付置身事外的模样么? 就算不得不自断臂膀以求自保的某些人——诸如杨士敬杨尚书之类,有心想稍稍控制局面,亦是格外小心翼翼。他们自己当然不能出头,只能指使一些不起眼的拥趸替新安郡王出言。而这些人虽人微言轻,但到底比支持王御史的人多些。于是,犹豫不决的圣人最终仍是偏向了自家侄儿。 “今彭王及嗣彭王怀不轨之心,与西突厥、薛延陀等部落暗中来往,勾结外敌欲里应外合,毁我大唐疆域以成全其谋逆之举。按大唐律令,本当罪不可赦,不过念其为宗室长辈,并未真正起事,赦免其死罪。废彭王、嗣彭王及彭王一脉所有郡王国公等为庶人,废彭王妃、嗣彭王妃等内眷为庶人,流放岭南道崖州。” 崖州(海口)与振州类似,几乎是有去无回的流放之地,可谓是流刑之中最重的一等。当然,彭王所犯之罪,确实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也不知当他听见圣旨宣召的时候,是觉得宁可死罪好些?还是苟活一命好些?至于他的内眷与子孙,绝大部分确实是受了牵连,但既然之前共享了富贵,如今便当然须得共度患难。 “击登闻鼓首告的彭王主簿,实乃大忠大义之辈,特赐为齐王府长史。其余举证属官,从犯者一并流放至岭南,戴罪立功者则或废为庶人,或左迁调任,具体由吏部安排。” 圣人说罢,群臣躬身行礼。然而,看似此案已经完全结案,却仍有两个重要人物并未涉及。一群神色淡然的服紫高官之中,礼部尚书杨士敬微微沉着脸,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圣人的表情,试图从中寻得蛛丝马迹——圣人究竟会不会放过安兴长公主? 因安兴长公主这位外甥女的缘故,杨家与彭王也颇有些来往,甚至有些职卑位低的旁支子弟暗中投效了彭王。杨尚书不得不将这些人剪除干净,用告发他们的方式保存杨家嫡脉。同时,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将自家与安兴长公主交错的势力逐一废止。 不过,杨家是安兴长公主的母族,来来往往将近二十年,交叉的势力早已是多如牛毛。若想断得干干净净,在这场狂风暴雨中自保,便难免损伤了三四分。最近一段时日,不得不亲自动手将这些依附势力铲除的杨尚书几乎每一天都心疼得几乎要呕血。不过,只要想到爱女杨八娘腹中的龙胎,他的精神便又再度振作起来。 就算安兴长公主身上流着杨家的血又如何?就算她曾经为杨家扩张势力付出良多又如何?这位外甥女自恃身份高贵,从来不愿听他的话。若想影响她,只能靠着妹妹杨太妃婉转相劝。然而,最近她连杨太妃的话也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胡作非为,挑拨杨家人之间的关系,简直与杨贤妃一样,活脱脱就像另一头白眼狼。 这样的外甥女,就算彻底倒下了也并不影响杨家的大局。毕竟,他的女儿已经身在宫中,孕育了龙胎,杨家更进一步的希望就在眼前。至于如今的损失,就当做是一场磨砺也好。再过几年,待到小皇子长大封王,作为母族的杨家自然而然便会再度兴盛起来。 这时候,倒是新安郡王先一步提起了圣人“刻意忽略”的二人:“叔父,谋逆案不但事涉彭王,还有郎陵郡王与安兴长公主。此二人为从犯,又该如何处置?”不错,虽然叔侄二人都很清楚,安兴长公主亦是主犯之一,但却一直寻不着直接的人证与物证,只能借着彭王一案,将她判定为从犯来处置。至于郎陵郡王,谁让他之前与彭王走得太近呢?若是不提他反倒会令人觉得奇怪了。 “虽为从犯,但亦是事涉叛国与谋逆。”王子献紧接着道,“圣人,微臣以为,郎陵郡王与安兴长公主应与彭王一脉同罪。”方才意见有些相左的两位年轻人,此时此刻又再度互相应和起来,令旁观的众臣颇觉得有些微妙——或许是他们已经老了,看不懂年轻人在朝堂上的表现了。他们二人的政见究竟是和还是不和?又或许是圣人刻意让他们随意发挥?迷惑众人? 圣人沉默片刻,颔首道:“若要判安兴长公主与郎陵郡王之罪,眼下尚有些不足。着令三司继续查证,将安兴长公主与驸马程青圈禁于公主府中,命金吾卫将郎陵郡王押解回京!若是证据确凿,朕……会将他们都废为庶人。” 两三日之后,彭王一脉凄凄惨惨地踏上了流放之途。然而,这一回却没有任何亲眷前来相送。无论是宗室或是姻亲,都始终不曾出现。唯有早已出嫁的几个女儿送了些行李来,但就连她们也不敢多待,唯恐受到牵连,累及自己的夫家。 彭王连连冷笑,一路喝骂着。彭王妃等内眷则一脸麻木,而他的子孙们更是哭闹不休,眼中充满了对漫长流放路途与在瘴疠横行的蛮荒之地生活的恐惧。押送他们的金吾卫虽不至于欺压他们,却对他们格外冷淡。毕竟,没有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军士会同情意图叛国、 分卷阅读330 分卷阅读330 分卷阅读33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1 勾结外敌之辈。 就在此时,金吾卫倏然传回消息:押送庶人李衡等人前往岭南道广州的金吾卫遇袭!刺客约有二三十人,看似是盗匪,实则身手狠辣非常,更像是在战场上磨砺多年的兵士,而且一旦被擒便立即服毒自尽!所幸有路过的两队行商相助,方合力将这些刺客杀退。庶人李衡等均并无大碍。至于金吾卫,无不身负重伤轻伤,遂只能暂时留在韶州(韶关)养伤。 李徽其实比金吾卫更早接到派出的部曲传回的消息。而且,他还知道,这并不是第一次刺杀,只是前几次的刺杀都被隐藏在暗中的越王府私兵以及王家部曲提前化解干净了而已。而这一次刺客人数太多,实在拦不住,才让他们冲出了重围。不过,那时候这些刺客已是强弩之末,有金吾卫相护,又有何家的商队“适时”援手,所以才并未造成损伤。 至于刺客的身份,自然与隐藏在暗中的那位郡王有关。若非身经百战之兵,绝无可能如此勇猛,竟让越王府的私兵以及王家部曲都有所折损。 不过,派出这些刺客的人,却未必是那位郡王。毕竟,越王一脉都已经被废为庶人,刺杀他们已是毫无意义,只是白白折损人手罢了。李徽与王子献均认为,会做出这等不可理喻之事的,定然是毫无顾忌、随性而为的安兴长公主。 圣人闻讯大怒,立即命韶州派出府兵,护送李衡等人前往广州。至于负伤的金吾卫只能就地养伤,按照歼敌多少给他们算功勋,并分别赐了或五十金或一百金作为嘉奖。不过,未等他的怒火平息,便又有消息传来—— 远赴振州上任的郎陵郡王同样遇刺!郎陵郡王被贼人刺杀身亡,郎陵郡王妃及其子女亦身受重伤!而护送他们的郡王府侍卫部曲更是死伤泰半,好不容易才在潭州(长沙)折冲府的襄助下将刺客击退!死伤将近百人,最终却只留下十余具刺客的尸首,足可见这些刺客武力高强,训练有素! 同时,刚走到秦岭附近驿站的彭王一行也遇到了刺客。彭王与嗣彭王中毒身亡,其余内眷子孙也都或深或浅地中了毒,而驿站中的捉驿以及驿丁等更是全部被杀,押送他们的金吾卫亦有死伤。因着刺客袭击太过突然,金吾卫来不及反应,几乎是让他们全身而退。 圣人立即于两仪殿中召见众臣,讨论这三桩刺杀案之间可有甚么关联。 “老臣认为,这些刺客极有可能是同一幕后主使所派出。否则,为何连被擒之后便服毒自尽的行事做法也如此相像?不过,只有将与他们交过手的金吾卫以及郎陵郡王的侍卫部曲都召回京,才能获得更多证据。” “……奇怪,与彭王一脉勾连所以要灭口也便罢了,为何还要刺杀越王一脉?难不成与越王一脉有何仇恨?庶人李衡不必说,已经阖家被流放到广州,再无反抗之力;便是郎陵郡王亦是去往振州赴任,显然很难再回长安。越王府已经再无翻身余地,又是何等仇恨,才促使此人想将他们赶尽杀绝?” 在一群头发胡须皆白的老臣当中,年轻的新安郡王显得格外醒目:“叔父,侄儿倒是觉得,三路刺杀的主使并非同一人。杀庶人李衡,为的是私怨;而杀郎陵郡王与彭王一脉,为的则是自保。彭王且不必说,极有可能连郎陵郡王也已经知道隐藏在暗中的谋逆者的身份。而那人为求自保,才安排刺客将他们都杀掉。如今,这世间唯一一个知晓此人身份之人,或许便只有安兴长公主了。” “玄祺所言甚是。”圣人拧着眉,轻轻一叹,“也许,他下一个要除的,就是安兴长公主。此前,安兴始终不承认自己是从犯,若是得知郎陵郡王的下场之后,说不得便会招认了。然而,如果她一直执迷不悟,朕亦是无可奈何。” “万物皆有求生之念。”简国公许业道,“圣人放心,安兴长公主为求自保,定然不得不招认。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圣人还需给她一点甜头才好。” “让她戴罪立功?”圣人犹豫片刻,眯起双眼,终是答应下来,“若是她愿意招认,朕可暂时保留她的封号。哪位爱卿若是能劝服她,朕必有嘉奖。” 闻言,诸位重臣对视一眼,各有打算。而杨士敬却是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了最近焦灼不安的杨太妃——或许,这是将安兴长公主从彭王谋逆案中救出来的唯一的机会?为了不让妹妹杨太妃也与自己彻底反目,只能借此良机试着保一保这个外甥女了! 第227章 杨妃相求 自从安兴长公主与驸马程青双双被圈禁在公主府之后,原本安安生生待在别宫中不问世事的杨太妃便惶急起来。上一回安兴长公主与程青也曾被关在宫中软禁,但那时没有甚么证据,消息隐瞒得极好,又有来往甚密的彭王妃暗中宽慰,她自然不曾过于忧心。然而,这一次彭王一脉谋逆事发,安兴长公主被指为从犯,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她,如何能不令她焦灼不已? 就连杨家也只是传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态度模糊地让她安心,却始终不提如何将安兴长公主救出来。她几乎每隔一两个时辰便派出亲信的宫人去弘农郡公府传话,想见一见兄长与阿嫂。谁知杨士敬成日都“忙”着,韦夫人也突然“染病”,谁也没有来见她的意思。这么些天过去了,竟连个小辈也不曾遣过来。 如此冷淡的态度,终于令杨太妃渐渐醒悟了。是了,兄长毕生所求便是将弘农杨氏推上更煊赫荣华的位置,又怎会愿意为了外甥女而将自己折进去?作为弘农杨氏女,她当然也无意牺牲母族来保自己的女儿,但杨家至少也该稍稍助她一臂之力,帮她指一指明路罢?! 如此迫不及待地将彼此切割干净,仿佛陌路之人一般——但血脉岂是那么容易说断便断的?!杨家这么些年来靠着她们母女二人所得的好处还少么?不说回报九分,就算回馈一分,也总不至于让她如此寒心!! 在这一瞬间,杨太妃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位兄长与长姊。虽然二房没有甚么势力,出仕亦只担任了微末小官,但毕竟宫中还有杨贤妃,还有齐王;长姊所出的外甥女亦是裴才人,据闻受宠程度与杨美人不相上下。只要她们愿意,多少能替女儿说几句好话。这种时候,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有人愿意替女儿说话,让她见女儿一面,她便必定会使尽所有手段劝服女儿。 就在杨太妃转念,打算派人直接入宫见杨贤妃与裴才人时,杨士敬终于给了她一封书信,委婉地指点了她几句,也保证杨美人必定会在宫中等着她。看罢书信之后,杨太妃终是松了口气,便带着积攒多年的珍宝去见了燕太妃。 也不知燕太妃是被她的泪水所打动,还是被她送的珍宝所诱惑 分卷阅读331 分卷阅读331 分卷阅读33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2 ——翌日一早,她便唤上了侄孙燕湛,携着杨太妃一同来到太极宫,去安仁殿拜见杜皇后。 当两位太妃来到安仁殿前时,不仅杜皇后挽着长宁公主、牵着永安公主出来相迎,后面还跟着一位扶腰慢行的杨美人。杜皇后本想执晚辈礼,但燕太妃与杨太妃哪里敢坦然受之,于是便只是由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以及杨美人行礼。 “好些日子不见,悦娘果然生得越发动人了。瞧这身姿,瞧这气度,这数十年来,我便从未见过如此出众的小娘子。依我看呀,长安城中那些声名鹊起的小娘子,哪个能比得上咱们家悦娘?若不是咱们皇家不稀罕传甚么美名,也轮不上她们争奇斗艳了。”燕太妃笑吟吟地把住长宁公主的玉臂,对她赞不绝口。 长宁公主垂眸微笑,只作沉静之状,并不言语。而燕湛则立在一旁,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中脉脉含情。 见状,杨太妃更是难掩喜色,又赞了许多句他们二人佳偶天成之类的话,最后终是免不了问一声婚期。不过,似乎谁都不曾注意到,长宁公主垂下的眼眸中尽是冷淡之意,对于燕湛面上的情意亦是丝毫不为所动。 杜皇后浅浅一笑:“悦娘长这么大,便从未离开过圣人和我身边……我们都舍不得她早嫁,想让她在身边多留几日。毕竟,出嫁之后便比不得如今这般自在了。而且,到时候也不能随时随地都见着她,心里恐是会思念得紧呢。” “公主府不就在皇城旁边么?到时候,悦娘每日出入宫中应该也便利得很,丝毫不耽误圣人与皇后殿下疼女儿。而且,女大当嫁——我记得悦娘的生辰在六月罢?庆贺了这次生辰之后,便已经十五了,正当花信之期呢。”燕太妃赶紧接道,“若是今年有难得的好日子,又何必再等到明年呢?且不说别的,大郎可是盼了许多年了。” 闻言,燕湛脸上微红,轻轻地勾起了唇角。而长宁公主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杜皇后望了一眼爱女,笑着接道:“公主府尚未建好呢,大郎便是再着急,也得稍等一等了。改日先将玄祺唤来,问一问公主府的进度,再瞧瞧卜出的好日子如何罢。”目前,仍是由新安郡王这位堂兄监督长宁公主府的兴建事宜。因着太过放心,杜皇后与圣人几乎是想起来才会问一问。长宁公主则是根本不问,一切都交给堂兄来决定。 这一厢难掩喜色,另一厢却依旧是愁云惨雾。对于这位身怀龙胎的侄女,杨太妃当然是颇为感激的。毕竟,她的身子如今也重了,来一趟安仁殿相陪亦是不容易。只可惜,杨美人挽着她的时候,却只是启唇低声宽慰了几句,并未作出任何保证。当然,这种时候,谁都无法保证能救出安兴长公主,愿意试一试便已是极为难得了。 当杨太妃提起安兴长公主之事时,杜皇后并不意外。对于她的来意,她早已心中有数。 不过,数十年来,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已经持斋多年的太妃性情有些清冷出尘,似乎多年不问俗事。然而,当事关女儿的生死时,她却与寻常母亲无异,止不住泪流满面,红肿着眼睛一遍一遍地哀求。 听她哽咽哀泣,不仅燕太妃陪着哭了起来,连杜皇后与杨美人亦是红了眼眶。待勉强控制住情绪之后,杜皇后方道:“多年姊弟之情,圣人又如何舍得按照律法来处置安兴姊姊呢?若是太妃愿意劝服她,让她说出幕后主谋,圣人自然会为她据理辩驳。且不说保住性命,便是封号也说不得能保住。” 当然,封号之外的食邑等,她便不再提起了。安兴长公主总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不是?省掉六百实封户,还能给朝廷增加一些税收,何乐而不为呢? 杨太妃自是忙不迭地颔首答应:“我一定会劝服她,烦劳皇后殿下替我向圣人求求情,让我去见一见她罢。” 杜皇后便问了身边的宫人几句话,大约是探问圣人目前正在何处。见她如此坦然,杨太妃、燕太妃以及杨美人均掩住了惊讶之意:无论在先帝时期或是如今,寻常嫔妃皆不可随意探听圣驾,否则有窥伺圣人左右之嫌。但杜皇后却并不介意让她们知晓,可见应当是圣人特许的恩宠了。这位病怏怏的皇后果真是深得帝宠,袁淑妃以及新晋嫔妃之流,完全无法与她相比。 问清楚后,杜皇后方道:“圣人正在甘露殿召见玄祺和王御史。悦娘,你与燕大郎一同去甘露殿,将此事禀告给圣人。若是圣人答应了,最好今日便让杨太妃去见一见安兴姊姊。母子连心,杨太妃心中牵挂了这么久,我们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心了。” “儿省得。”长宁公主便起身离开,燕湛紧随其后。 杨太妃松了口气,拭去眼角的泪光,对杜皇后说了许多感激之言。恍惚间,她甚至忽然道:“皇后殿下果然慈爱温和,与文德皇后真是愈来愈像了……” 杜皇后微微一怔,笑道:“太妃此言,既教我愧不敢当,又令我心中欣喜不已。不瞒太妃,我一直都学着阿家的行事之风呢。若不是以前曾得阿家的悉心指点,如今我大概也打理不好偌大的太极宫。若是日后能像阿家那样,人人赞誉不已,我便心满意足了。” 燕太妃与杨美人亦是愣了愣,紧跟着说起了类似的好话。她们二人对文德皇后的想法自是完全不同,对杜皇后亦是各怀心思—— 燕太妃当然一心为燕家考虑,觉得杜皇后若是能如文德皇后那般一直深受圣人尊重与宠爱,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当年她也曾嫉恨过文德皇后,想要取而代之,最终却不得不放弃。如今的杜皇后若能像文德皇后那般一直稳稳当当,对于燕家便再好不过了。 而杨美人既敬佩文德皇后,更想成为文德皇后。杜皇后既是她效仿之人,亦是她必须除去的障碍。此时此刻,她心中怀着各种羡慕嫉妒之情,又忍不住颇为自得地抚了抚隆起的腹部:至少,她年轻,而且还能生出皇子,总比病怏怏的杜皇后强上几分。当然,此时此刻,为了博得杜皇后一笑,她内心中的想法与心思又算得上甚么呢? 却说长宁公主和燕湛一同往甘露殿行去,刚开始并无甚么异状。燕湛依旧说了些最近的趣事,又问及他前些时日送来的灯笼等等。长宁公主皆耐着性子答了,见他只字不提今日之事,心中不禁觉得格外无趣:“你明知我不喜杨家,为何不劝阻燕太妃,反而与她一同带着杨太妃来见阿娘?” “贵主,弘农杨氏毕竟是大族,为了区区杨贤妃和齐王与他们交恶,实在不值得。”燕湛解释道,“而且,雪中送炭的情谊,日后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如今,皇后殿下与贵主,也应多结一些善缘才好。”这却是在隐晦地提醒,杨美人腹中有龙胎之事了。 “呵,你们燕家一直都 分卷阅读332 分卷阅读332 分卷阅读33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3 是如此左右摇摆么?”长宁公主挑起眉,不怒反笑。 “不,这如何是左右摇摆呢?只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罢了。”燕湛忙道,“而且,圣人不是也希望能够解决安兴长公主之事么?能解圣人之急,也算是我们的孝心了,不是么?” “你说是,那便是罢。”长宁公主淡淡地回道,不再理会他了。 第228章 安兴服软 燕湛似乎无法理解,为何长宁公主不愿听他仔细解释。即使二人性情不同,行事做法不同,也并不意味着不可求同存异。而且,这是他反复思量之后做出的回答,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任何错误。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想法设法解决圣人的顾虑么?只是顺带满足自家所求,广结善缘,为日后若有万一之时留下一条路罢了。 他低声下气地反复将那些理由揉碎了解释清楚,长宁公主听着听着,却忽而一笑:“罢了,我并非三岁稚童,不必再解释了。此事便就此作罢,无须再提。” 燕湛以为她终于想明白了,顿时松了口气。殊不知她心中却正冷冷地道:果然,立场不同,所思所想便完全不同。 在燕家看来,若有机会给安兴长公主或者杨太妃施恩,那便意味着与弘农杨氏和解交好,自然是必须把握住的良机。毕竟,杨美人腹中的龙胎,指不定便是下一任的东宫太子呢?娶了嫡长公主算甚么,能成为未来东宫太子的重要支持者,才能夺得更多的利益。而且,就算杨美人生下的并非太子,能与弘农杨氏一脉交好,亦能促使燕家复兴。 然而,在她看来,弘农杨氏一脉就是不折不扣的死敌,绝无合则两利的可能。无论杨士敬支持的是杨贤妃与齐王,或是杨美人与嫡亲外孙,阿娘迟早都会成为他们的阻碍。更何况,若阿爷真想将杨美人所出的皇子交给阿娘教养,彼此之间便更将互相忌惮,甚至会不死不休。毕竟,谁愿意放过东宫太子所带来的利益与权势呢? 呵,就算是成了她的驸马,燕湛到底还是更在意燕家的利益,远远超过她与阿娘、妹妹的利益。难不成他就不曾想过,尚了公主之后,燕家的利益便与她的利益完全绑在一起了么?若是阿娘被杨家打压,他又能得到甚么好处?又或许,燕家已经将各种结果都盘算好了,所以才恨不得抓住所有的机会,给自家翻身做好充分的铺垫? 长宁公主微微蹙起眉,一双如秋水般的明眸中心思急转。不过,当她行入甘露殿,笑吟吟地走近圣人的时候,所有沉重的思绪便都尽数掩盖在了盈盈笑意下。而燕湛亦是含笑向圣人行礼,目光掠过新安郡王李徽与监察御史王子献时,却不自禁地略停了停。 李徽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微笑颔首致意;王子献与他关系生疏,则显得更为冷淡。 长宁公主转达了杨太妃的来意以及杜皇后的同情之后,便补充道:“阿爷,杨太妃瞧着确实可怜得很,眼睛都哭肿了。不过,只要想到二世父一家如今正在岭南受苦,儿就实在无法同情她。就算阿爷念在姊弟之情,有心放过安兴长公主,也须得好生罚一罚她。不然,二世父他们岂不是白白受苦了?”而且,若不狠狠惩罚一番,谁知安兴长公主会不会长记性呢?说不得只要有机会,她便又暗中谋划起来了。 “满口胡言!毕竟是长辈,哪有晚辈这般说话的?”圣人笑着摇了摇首,不着痕迹地瞥了燕湛一眼。见他虽目露惊讶之色,但表现依旧很沉稳,他不由得暗自觉得满意。他一直愁无人可用,若是女婿能力足够,他当然会好生提拔他。只要女婿手握实权,女儿日后生活也舒心,不会被任何人轻视。 “儿说错了么?”长宁公主不满地轻哼一声,“她做错了事,自然该得到教训。至于这教训是轻是重,便端看她认错的态度是否诚心了。”因有燕湛在场,她也不好明言——以她所见,安兴长公主绝不可能改过自新。这位姑母,或许骨子里便从未有“改过”这种念头!否则,她也不会做出那么多丧心病狂之事了! “不错,朕便等着看,她究竟会不会认错,又将如何认错。”圣人笑道,“玄祺、致远,你们便替朕去看一看,杨太妃是如何劝服她的。若她当真有改过之意,你们便将她和驸马程青都带进宫来。”横竖宫中那两间偏殿他们夫妇二人也曾住过,住得还颇为舒适,再住几日应该也无妨罢。 “是,侄儿(微臣)遵命。”李徽与王子献起身行礼。 圣人将燕湛留了下来,本想让爱女与他多相处些时光,不料长宁公主却自然而然地去送堂兄了。他只得无奈地笑道:“悦娘与玄祺情同嫡亲兄妹,一日不见便想念得紧,倒教朕想起了当年朕与清河……” “新安郡王对贵主确实颇为照拂,日后孩儿也该替贵主好生谢一谢他。”燕湛接道,微垂的双眼之中却掠过暗沉之色。此时此刻,他竟是无法判断,究竟是长宁公主情窦未开,所以丝毫不在意他,还是她倾心之人另有其人了。否则,为何他不遗余力频频示好,她却依旧丝毫不为所动呢? 片刻之后,李徽与王子献遂奉命送杨太妃前往安兴长公主府。虽眼下仍是初春严寒时节,但二人都是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自然不惧寒风,便策马跟随在杨太妃的车驾之后。因身边围拢的都是濮王府的侍卫部曲,他们的举止言行也并不十分拘谨。 “每一回你与燕大郎相遇,总觉得仿佛有些异常。”李徽禁不住问,“是我的错觉么?” “不,我与他大概是两看两相厌,毫无眼缘。”王子献挑起眉,“我并非金银珠宝,自然不可能令人人都喜欢。他不喜我,我也不喜他,日后来往少些便罢了。”只要燕湛对他的不喜,不妨碍往后的合作与交流应对,倒也无伤大雅。 “这世间当真有无缘无故的厌恶?我可不会信。”李徽轻哼了一声,倏然想起前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之案,不禁眯起眼,“莫非他竟然——”若是燕湛已经偏狭到如此地步,此人绝非良配。说不得,他再过两年便要支持自家妹妹和离了!当然,天下间好男儿无数,长宁公主身为金枝玉叶,又何必拴在一棵长歪的树上? “他是聪明人,且看罢。”王子献并不肯定,亦不否定。其实,他能够理解燕湛的疑虑。毕竟,任何人在面对事关未婚妻子的流言时,都绝不可能完全平静。更何况,他还自以为发现了“蛛丝马迹”呢?不过,聪明人会做出合适的判断与选择,更会尝试着彻底解开自己的疑虑,便端看他日后如何行事了。 当二人奉着杨太妃进入安兴长公主府之后,迎面正好遇上梁国夫人卢氏。不过,两位亲家见面,却只是冷淡地行礼而已,甚至不曾寒暄便彼此错身而过了。 当 分卷阅读333 分卷阅读333 分卷阅读33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4 然,李徽与王子献也能够理解:且不提梁国公府被安兴长公主折腾了一番,早已只剩下面上情。如今更因她之故,将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程青牵连进了谋逆案中,梁国公府焉能不怒?若非程青身份特殊,尚了公主之后便常年只住在公主府中,形同“出嫁”,连梁国公府都难免无辜被连累! 杨太妃似乎对亲家的淡漠与暗恼并不在意,一心只想见女儿。当她真正见到安然无恙的安兴长公主之后,更是激动得泪流不止,伸手似是想揽住她仔细打量:“我的儿!你……你可真是受苦了!!” 安兴长公主依旧是一付慵懒的模样,仿佛刚从小憩中醒来,连举止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之意:“你怎么来了?”她避过了杨太妃的手,似乎这才注意到李徽与王子献一般,勾起唇角:“圣人居然连你也不放心么?” 杨太妃怔了怔,再度伸手,小心翼翼地挽住她:“儿啊,你一定是被彭王骗了,一定不知道他居然胆敢叛国,是也不是?他与你们年纪相近,自幼便认识,当初谁又能想到,他居然心怀不轨、意图谋逆呢?”荆王、彭王与鲁王是太宗皇帝的幼弟,论年纪与越王、濮王等相仿,只比安兴长公主、圣人以及清河长公主年长几岁罢了。当年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亦是将他们当成亲生子来教养,留他们在宫中住了许久,自然与众位侄儿侄女颇为熟悉。 “可不是么?”安兴长公主顺着她的话,似笑非笑地应道,“不过是与他走得近些罢了,他怀着甚么心思,我又如何能知晓?三司只凭着似是而非的证据,便想断定我是从犯,我可不能就这么认下来。” 杨太妃似是被她的言语所动,竟是喃喃道:“确实如此……你怎会帮着他谋反呢?一定是圣人误会了……不成,我必须上折子,请圣人再令三司细查此案的证据!” “杨太妃,安兴姑母,请慎言。”李徽淡淡地打断了她们,“安兴姑母涉案的证据确凿,绝不是甚么似是而非的证据。若是姑母始终不肯承认,倒也无妨,不过是被判为谋逆从犯,废为庶人,流放至蛮荒之地罢了。若是姑母愿意说出曾与彭王密谋过甚么,还有何人与你们共谋——叔父念着姊弟之情,自是愿意保住姑母的。” “呵,傻孩子。”闻言,安兴长公主斜了他一眼,禁不住笑了起来,“你究竟是想威胁我?还是想利诱我?待你想清楚了,再与我说也不迟。唉,圣人可真是无人可用,竟然将你这种黄毛小儿都遣了出来,啧啧。” “叔父遣我等前来,自然是因为姑母也只值得如此罢了。”李徽神色不变,继续道,“我并非威胁,也不想利诱,只是述说事实而已。而且,彭王与郎陵郡王都已经在去岭南道的路上被刺身亡,姑母如何能够断定,自己会是唯一的例外?若是将姑母流放出去,不会有人想要斩草除根?” “……他们死了?”安兴长公主神色微微一变,眯起了狭长的凤眸,“被刺身亡?” “不错。”王子献淡定地接过话,“郎陵郡王死于潭州,彭王死于秦岭驿道。另外,越王亦遇刺,幸而安然无恙。按金吾卫回报,应是同一人派遣的刺客所为。” “……”安兴长公主并未注意到这位年轻得过分的监察御史,而是沉默了许久,脸色频频变幻,仿佛陷入了激烈的矛盾当中。直到杨太妃忧心忡忡地欲开口问时,她才倏然道:“我要见圣人。”语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从容不迫。 第229章 所谓姊弟 对于这位阿姊,不知为何,圣人可谓是耐性十足,亦是极有同情之心。听闻李徽与王子献禀报称,已经将安兴长公主与驸马程青带入宫之后,他便松了口气,难掩笑意地对左右道:“想必安兴阿姊终是想通了,朕这便去问一问她。想来,这一回她定然不会吝啬,会将所有事实都告诉朕了罢。” “圣人何不等两日再见她?”简国公许业谏言道,“此时有性命之危的是她,心中焦急难安的也是她。说不得等她彻底想清楚之后,会说出更多更重要的秘密。”作为一位纵横疆场多年的名将,他自然深谙兵法诡道。在他看来,审问与招供一事无异于两国交战,绝不可急躁,攻心为上。 李徽深以为然,正欲开口附和,便听一旁的荆王道:“许公所言极是。不过,此事关乎边疆防备、社稷安定,还是须得尽早解决才好。不如且去听一听她的供词,再说其他。若是她还有所隐瞒,之后再晾她几日也无妨。” 许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其余重臣亦是陆陆续续地附议。作为资历尚浅的年轻之辈,新安郡王与王御史在这种场合自然不会提出不同的意见。不过,李徽却仍是拧起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圣人与荆王。 他相信,荆王的想法必定是圣人的意思。然而,圣人又有甚么打算呢?难不成,从始至终,他便并不寄希望于安兴长公主能够“识相”地招供出同党?又或者,他认为无论等多久,安兴长公主的答案都绝不会有任何变化? 当圣人带着一群重臣浩浩荡荡地来到偏殿时,安兴长公主完全没有上一回被软禁时的从容自在。她特意穿上了一身素衣,披下如墨般的长发,赤着白玉似的双足,伏倒在圣人面前行稽首大礼。看上去,活脱脱就像是一出负荆请罪似的。 圣人神色微动,满面怜惜地扶起她,叹道:“阿姊何必如此?起来罢。” “圣人。”安兴长公主抬起首,泪盈于睫,声带哽咽。那似坠非坠的泪珠,竟衬得她生生多了几分柔弱之感:“是妾错了……都怨妾一时迷了心窍,做错了事。直至今日才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到底犯了甚么过错。若是不向圣人负荆请罪,恳求圣人宽恕,心中始终忐忑难安,更难以原谅自己。” “那阿姊便说说,此前与彭王合谋,究竟都做了些甚么错事罢。”圣人顺着她的话,接道,“众位爱卿都在场,想必念在阿姊真心悔过,愿意首告同谋,以及朕与阿姊的姊弟情谊,必定会同意从轻处置阿姊的。” 安兴长公主微微睁大双眸,低泣道:“彭王谋逆之事……妾确实一无所知,更不知他身后还有什么人……只是他当年很热心地许诺,一定替妾处置了那名误诊四兄的姚御医,妾才对他信任万分!每回与他相见,他都只是让妾出面去拉拢一些人,私下暗示他们给他进献财物,在朝堂之上听他之命进谏说话……” 圣人莫测高深地望着她,神色平静如旧。简国公许业、荆王等重臣则都皱起眉,似乎是首度意识到这位贵主的厉害之处——趁着所有关键的证人都死了,她竟然意图颠倒黑白,彻底为自己脱罪?! 李徽怔了怔,怒火瞬间便充斥体内,几乎立即便要喷 分卷阅读334 分卷阅读334 分卷阅读33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5 涌而出。他们都小觑安兴长公主了!以为她已经到了绝境,却不想她等的就是此时此刻!!何谓颠倒是非黑白?!何谓狡诈奸猾?!彭王算甚么?郎陵郡王算甚么?在她面前,都不过是随时可被牺牲的棋子罢了! 为了不惜将自己从叛国谋逆之罪中洗脱,她索性便认了姚御医那桩案子!——不,就连那桩案子,也说成是彭王答应她做下的!与她仍旧没有任何关系!!若是按她所言去查,想必所有证据也都会证实,的的确确是彭王下的手!而她依旧清清白白,逍遥在外!! 坐在他身侧的王子献悄悄地伸出手,接着宽袍大袖的遮挡,不着痕迹地按住了他紧握的拳头。彼此的体温互相浸染,令他一度觉得无比寒冷的内心,亦是渐渐地回温了不少。身畔的人始终与他同在,也让他很快便恢复了镇静。 “圣人,妾真的完全不知彭王的打算!!”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暗沉起来,安兴长公主哭得更是厉害了,“若不是他当年故意施恩于妾,妾怎么可能为了报答他而听他的调遣,替他拉拢人脉?圣人不妨仔细想想,若是妾襄助彭王谋逆,又能获得甚么利益呢?圣人的阿姊,比之圣人的侄女,孰近孰远,孰轻孰重,何须分辨?!” “慎言!”荆王立即喝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眉间的皱纹与两鬓的风霜仿佛都更深了一层。最近这段时日,谁都知晓,这位宗正卿过得并不容易。虽说依旧是时时被圣人召见,但比之以前,显然已经有些疏远了。而这大概是彭王谋逆案带来的影响,令圣人对叔父们都起了忌惮之心。也正因如此,往常应该会直言不讳的他,此时却欲言又止,终是不曾出言。 当然,不需他点明,在场的重臣亦都心如明镜一般:甚么“圣人的侄女”,简直是大逆不道之语。不过,也确实点出了关键。安兴长公主助彭王谋逆,究竟能获得甚么好处?若是没有好处,她又何必掺和在这些事当中?换而言之,若非程青谋逆,许诺让她由公主变为皇后,无论她助任何人谋逆,都不可能获得比如今更多的荣华富贵。 “如此说来,阿姊确实不知彭王的打算,所以才一直矢口否认自己是从犯?”圣人轻声问道,态度依旧温和。然而,若是熟悉他的杜皇后在场,必定会察觉,他适才险些失控暴怒。对于安兴长公主,他其实并没有所表现出的那样有耐心。 “是。妾以为,若是渐渐查清了证据,圣人便一定会还妾清白。却想不到,彭王一脉竟是如此下作,明明是自己犯下的叛国谋逆大罪,却偏偏连妾也不肯放过。而且,彭王与郎陵郡王如今都无缘无故地死了,还有谁能为妾证明,为妾脱罪呢?”安兴长公主哽咽着答道,“圣人与诸公不妨再仔细想想,妾既非彭王之女,又没有甚么真正的势力,驸马亦是不中用的纨绔子弟,也没有嫡亲的兄弟,彭王又如何可能让妾参与到他的谋逆大事当中去呢?” 闻言,群臣不免眉头微皱。而李徽心中冷笑:不错,安兴长公主有何值得利用之处?让彭王与另一位主使者不惜与她共谋呢?怎么事到如今,她却是提也不提她身后还有一个庞然大物般的母族弘农杨氏?也不提直到目前为止,圣人唯有两位皇子,庶长子便是弘农杨氏女所出?对于谋逆者而言,还有比未来东宫太子的母族更好的合作者么? 呵,这位贵主真是聪明之极,每一回挑的都是众人的疑惑之处,巧言令色地模糊重点,满口谎言。 “那阿姊便不妨说一说,你都替彭王拉拢了些甚么人罢。”圣人的声音变得越发轻柔,仿佛安抚一般。不过,在场众人谁都知晓,他其实是在问交换自由与封号的代价。亦是在让安兴长公主证明自己所言属实。虽然朝廷上下已经清理了一遍,但到底还有许多暗棋深埋其中。他想要的,便是暗棋的名单——即便不是全部,只有部分,拔除之后也会令人觉得安心一些。 安兴长公主流着泪抬起眼,与圣人的目光对视,良久都不曾移开。姊弟二人一个狼狈不堪、懊悔不已,一个满含怜惜、平静非常,然而,他们的视线中却含着更为深远的情绪与难以捉摸的意味。作为旁观者的李徽与王子献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震。 “若是……若是妾都说了,圣人可会饶恕妾的过错?”目露恳求之色、泪水涟涟的安兴长公主,此时此刻较之寻常女子还更柔弱几分。仿佛伸手便可折断的藤蔓娇花,一颦一叹都教人怜爱不已,与过去简直判若两人。 “阿姊放心,朕也不忍心教阿姊与杨太妃骨肉分离,更不忍心褫夺阿爷赐给阿姊的封号。”圣人轻声回道,“至于其他,阿姊既然做错了,自然须得接受惩罚,是也不是?当然,待再过几年,二兄回了长安,咱们一家团聚,一切便皆可如往常了。” 提起越王李衡的时候,安兴长公主仿佛并不意外,羽扇般的眼睫抖了抖:“是呵,一家团聚——也有些日子不曾见三兄了,圣人莫忘了将他也从洛阳召回来才好。”说罢,她含泪一叹,低声说了好些个名字。 李徽听她刻意提起濮王李泰,心中暗恨不已。好不容易才让阿爷阿兄得以清静些时日,却又教她搅乱了如今的局面,他焉能不担心? 不过,对于她所说的那些名字,在场重臣丝毫不为所动:这些都是前些时日已经清理出来的从逆之犯。倘若安兴长公主的诚意只是如此,那便不必再听下去了。 圣人听罢,亦是轻轻喟叹:“阿姊再想想,还有么?” 安兴长公主已经许久不得外界的消息,根本无从知晓依附自己那些官员目前已经被拔除了多少人。这些名字说出来,自然也不过是试探罢了。既然探出了这些人如今的下场,她便知道该说些甚么了。于是,她抽噎着,泪眼朦胧地又提起了几个名字。其中不仅有主政一方的外州刺史,亦有五品以上的服绯高官。 当然,在场的服紫重臣都得以幸存。其中,又数礼部尚书杨士敬杨尚书的脸色最为复杂:他终于算是醒过神来了,若想保住这位外甥女,自己目前的位置便摇摇欲坠。毕竟,他可是她嫡亲的舅父,谁都不会相信,她既然拉拢了那么多人,怎可能不曾想过利用自己的母族! 李徽向宫人要了笔墨纸砚,将她所提的名字一一记下。 安兴长公主已经做出了力竭之状,似是再也想不起来了,只是嘤嘤哭泣。然而,新安郡王却毫无怜香惜玉或尊重长辈之情,手执绢帛与笔,来到她身前,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此时无声胜有声。安兴长公主朦朦胧胧地望着近在眼前的便宜侄子,险些哭得噎住,一时喘不过气来。新安郡王却依旧手执着绢帛与笔,一动不动地跽坐在她跟前,双目继续炯炯有神地凝视着她。 分卷阅读335 分卷阅读335 分卷阅读33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6 “……” “……” 对于“天真坦率”的新安郡王而言,再娇弱可怜的女子,哭得再惨痛的长辈,也比不上手中的绢帛与笔重要,更比不上那些从逆之犯的名字重要。哭了半晌之后,安兴长公主终是退了一步,又勉强地吐露了几个名字。 眼见着侄儿用飞白书将绢帛写满了,圣人眼中浮起浅浅的笑意。当然,此举可一不可二,安兴长公主既然退了一步,便不可能再退一步。能有如今的结果,他已经很满意了。于是,他微微勾起唇:“阿姊应该也累了罢,好生休息。” 于是,群臣率先告退。当李徽与王子献陪伴圣人走出偏殿之时,他却倏然回首:“彭王与郎陵郡王被刺身亡,想必他们仍然有隐藏的同党。阿姊虽然不知此人是谁,但此人未必不会怀疑阿姊。” 安兴长公主垂着泪道:“圣人莫非还不信妾么?若是当真不信,那便由得妾与驸马住在宫外便是!妾既非同党,那人便绝不会对妾下手,否则岂不是白费了功夫,浪费了几十个刺客的性命?” 圣人笑了笑:“阿姊的安危当然不可轻视,放心罢,朕一定会派人好生保护阿姊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安兴长公主:qaq,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听彭王的话,稀里糊涂替他做事…… 新安郡王:……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王子献:→ →,终于见到这位贵主比较女人的一面了……当然,还不如不见得好圣人:→ →,大家都说朕是演技帝,今日,终于遇上对手了!! 新安郡王:\(^o^)/,叔父,我支持你!一定要用演技碾压她!!你是最棒哒!! 圣人:呵 ———————————————————————————————————— 王子献:……总觉得安兴长公主好像拿错了剧本 新安郡王:反正,我的尴尬癌都犯了…… 安兴长公主:(╯-_-)╯╧╧,你还敢说!!能不能对女性温柔一点啊!!! 第230章 郡王失落 虽然所获远远不如预期,但圣人似乎并未失望。他将诸位重臣都放回了政事堂以及各自的官衙中,让他们继续处置政务,只留下侄儿新安郡王李徽与监察御史王子献伴驾。至于这些重臣们对于方才之事都作何感想,那便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 瞥了瞥李徽记满名字的绢帛之后,圣人便吩咐他拿去给三司存证:“着令大理寺仔细查验,对照先前那些人的口供,看看是否有漏网之鱼。若是他们当真是从逆之犯,便依照律法处置,将他们都流放到蛮荒之地——”既然谋逆首犯都并未处死,从犯也大可网开一面。不过,对于许多生长在富贵乡中的人而言,去蛮荒之地讨生活也与死无异了,甚至可能比死还更凄惨几分。 “那……安兴长公主呢?叔父当真要放过她?”李徽禁不住问。分明此前的打算,是通过安兴长公主的招供,得到另一位主谋的消息。但她却始终矢口否认,将叛国与谋逆的罪名推脱得干干净净,只是抛出了一些棋子作为代价而已。 如此执迷不悟,何谈懊悔?何谈改过?何谈谅解?方才那泪水涟涟的模样,也不过是她利用自己女子的柔弱之态,博取圣人以及众臣的同情,佯装做戏而已!也许,转过身去,她便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再度掀起风浪!若是就这样放过她,实在太过危险了。 “朕已经答应了她。”圣人淡淡地笑道,“虽然保留了封号,但收回了食邑,也算是严惩了。”每一位长公主足足有六百实封,如同郡王。省下这些实封户,还可充实国库,做些实事,也不算是全然无功。 “她的别院、庄园与店铺都不少,库房里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并不缺这么些实封户。”李徽拧眉道,“不如按照她的实封以及庄园、店铺的出息所得计算一番,将那些‘来源不明’的金银珠宝都算成贿赂所得,充实国库?” 他始终觉得安兴长公主所得的处罚实在是太轻了些,无论如何都须得让她尝一尝“肉疼”的滋味才好!人不能罚,财产还不能罚么?若没有足够的钱财,她如何能继续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借着大肆挥霍钱财来拉拢人脉? 王子献眉头一动,接道:“圣人,据微臣估算,单只是这些‘贿赂所得’的珠宝便价值数亿万钱。此外,彭王应当也送了她不少别院与庄园。既然连一向爱财的鲁王都舍得将这些拿出来,她又如何能理直气壮地继续霸占那些别业?若将两项加起来,充入太府寺,想必亦是一笔不菲的资财。” “……”圣人含笑打量着两位少年郎,叹道,“朕真不该让你们去甚么大理寺、御史台,合该将你们都送进户部与太府寺。”户部与太府寺掌管大唐国库的税赋财物以及收支等,最需要的便是随时随地都能发现钱财充实国库的敏锐眼光。 “若能为叔父分忧,无论何处,侄儿都去得。”李徽道,顺带也替王子献表了忠心,“子献是户曹县尉出身,对户曹之事了解甚深,日后若有机会去户部或太府寺,应该也算是如鱼得水罢。” “朕看重的人,自然无论何处都去得!”圣人不由得大笑起来,同样将他们都放了回去。 不过,即使光明正大地将安兴长公主的私财几乎都掏空了,新安郡王也依旧有些闷闷不乐。在他看来,彭王完全比不上安兴长公主,跳出来之后的种种举动,堪称自掘坟墓。此案只将他与郎陵郡王都折进去,安兴长公主却毫发无损,着实令他有些失望。 他始终不会忘记,安兴长公主才是那个将计就计、首告越王府之人,才是一直暗中推波助澜、挑拨离间皇室兄弟的主使者。若是不将她处置干净,又如何能算得上替越王一脉报仇雪恨?远在洛阳的父兄、身在荆州的楚王一脉又如何能彻底安心? 是夜,濮王府西路寝殿当中,伴随着零零星星的水声,响起了新安郡王的叹息:“叔父竟然如此轻易便放过了安兴长公主……就算她矢口否认又如何?就算证据不足又如何?眼下一切尽在掌握,想要多少证据便能造出多少证据!或许,叔父依然觉得,放她一人折腾不足以为惧,还不如让她继续当诱饵罢。” 李徽斜倚在浴斛边,任王子献挽着袖子给他擦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他们二人都不喜侍婢近身,故而许多服侍郡王之事,便落在了王御史身上,而他亦素来甘之如饴。不过,每当此时此刻,仍有些血气方刚的王御史总是须得费尽了气力,才能勉强将蠢蠢欲动的某些心思按下去,目光却止不住地在他背脊上流连。 “既然能用安兴长公主钓出彭王,或许再过些时日便能钓出其他人来,圣人应当已有打 分卷阅读336 分卷阅读336 分卷阅读33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7 算。而且,将她明面上的棋子都除尽了,为了保住暗棋,她还能做些甚么?便是为了做戏,她也必须退一步,佯装出洗心革面的模样来。” “就算她蛰伏一段时日,从此安安生生的,光是瞧见她,就足以令人心情不愉了。更何况,我总觉得不能以常理来揣度她。若是小觑了她,指不定甚么时候便会被她寻得机会,搅弄起风风雨雨。说起来,隐藏在暗中的另一位主谋可真是干脆利落得很,对彭王与郎陵郡王毫无恻隐之心,说杀便杀了——为何她却丝毫不担心此人对她下手?” “也许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她若是不招认,便正好能借着这个秘密,与那人继续来往,并且隐隐占据上风。就算那人有心斩尽杀绝,她身在长安,周围守着侍卫部曲,公主府附近又有金吾卫巡防,很难突破重围得手。而若是一击不中,那人反而会极为危险,转瞬间就会被她出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呵,两厢虚与委蛇、互相利用。”李徽眯起眼,“那她与此人合作,又能得到什么益处?难不成,淮王之死已经令她迁怒到所有兄弟姊妹,所以想将皇室都杀得一干二净,她便能心满意足?”安兴长公主其实从未失去过理智,但依照她的行事,似乎亦不曾考虑过给自己留后路,所思所想也始终令人难以捉摸。 “无论她想得到甚么益处,都不会更改她与此人共谋的事实。”王子献道,“或许彭王事败,对那人而言无异于斩断了左膀右臂,失去了同盟,但于她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我认为,之前她一直都算是彭王的智囊,虽然重要,但始终不是决策之人。而日后,她便不必为彭王所制,可随心所欲地完成自己的目标了。” “所以,彭王死,其实是她的好消息?”李徽神色微冷,“……而她的目标之一,便是濮王府。我断不能容她如愿!!” “放心罢,她抛出的这些棋子当中,有几个品阶不低的高官。说不得,这些人极有可能知道得比她所料想的更多一些。只要将这些零碎的消息汇合起来,或许便能渐渐探知另一位主谋的身份。”王子献道,“圣人想要的,无非就是谋逆者的底细。到时候,她便再也没有用途了,自然而然便能除去。” “你莫非忘了,她手中还握有当年废太子谋逆案时的世家余孽?” “说起这些人……”王子献神色自若地解去衣衫,踏入浴斛当中,“他们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或许早已起了内讧,或者生了甚么纰漏。不然,安兴长公主又何必派其他人去刺杀越王?那些世家余孽至少有数百人盘踞在岭南,桓贺手底下还有一群南蛮,极为熟悉岭南地势。若是派遣他们,越王府众人未必会毫发无伤。” “你的意思,是二世父他们极有可能再次遇刺?韶州到广州,也许并不安宁?或者,能够指使世家余孽者,其实另有其人?”李徽略作沉吟,竟未发觉身后的人已经悄悄地覆了上来,“此人不听安兴长公主调遣,难道只听彭王或者另一个主谋的命令?当年究竟是谁收留了这些世家余孽?” 分明炙热的身躯已经紧紧相贴,姿势再亲昵不过,身下的人却依旧沉浸在思绪当中,完全不曾发觉如今的状态,王子献不由得一叹:“玄祺……” “……也许桓贺已经不在岭南?他的目标始终是废太子。唔,我须得赶紧写信,让厥卿堂兄仔细注意些。能够控制那么多世家余孽的,究竟是甚么人?又有何打算?往后,安兴长公主若是无人可用,会不会又开始用他们?” “玄祺……” “你觉得呢?是否该仔细查一查彭王都曾收留过什么人?” “我觉得,既然暂时毫无头绪,便不必再多想了。”王子献无奈一笑。 李徽拧紧眉:“此事至关重要,须得想清楚——唔……”剩下的话,都被倏然欺近的吻给堵在了口中。便听某人低哑着声音道:“改日再想也不迟,今天已经费了这么多心神,便暂时作罢,如何?” “……”即使想继续反对,新安郡王也已经没有余暇了。 第231章 王妃回京 彭王谋逆案告一段落之后,一度义愤填膺的官宦世家与百姓们仿佛渐渐遗忘了此事,长安城内再度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转眼间便又到了莺飞草长的时节,穿着轻薄艳丽春衫的少年与小娘子们几乎随处可见,仿佛比姹紫嫣红、竞相绽放的百花还更引人瞩目一些。而簪戴在发髻上的鲜妍花朵,也为每一个人都增添了几分好气色。 素来勤勉的新安郡王难得地告了一日假,带着侍卫部曲浩浩荡荡地来到长安城外十里亭等候。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的厌翟车亦停驻在侧,宫婢们用行障围出一片草地,供他们暂时休憩歇息。 “阿兄,怎么不见王致远?”长宁公主柳眉轻扬,红嫩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他在濮王府断断续续地住了这么许久,于情于理也该过来迎一迎三世母,好生向长辈致谢罢?”显然,她想说的绝非如此,只是宫婢们在侧,不便明言罢了。 “原本他的确打算来,不过今日并非休沐,他实在不方便告假。”李徽佯作不曾听懂,“御史台虽清理了一群人,余下的却都被他激出了几分火气,成日里盯着找他的错处。他若是来了,明日朝议便一定会被弹劾。” 能在御史台当一位尽职尽责的言官,必定是傲骨铮铮,丝毫不畏惧任何强权之辈。然而,过于矜傲,则极有可能反应过度。那些御史未必不知王子献所做的皆是应当应为之事,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便能在御史台搅得风生水起,或许面子上实在有些过不去罢了。 “成日里被一群同僚针对,待在御史台也是难为他了。”长宁公主闻言,倒是颇为同情,“不过,如今他唇枪舌剑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其余各部的官员见着他恐怕心里也发憷罢。日后无论阿爷将他调到何处,融进去都并不容易。” “若是行得正坐得直,又何惧监察御史?”李徽道,“我倒是觉得,叔父将御史台清理干净之后,便会继续提拔他。前些时日,叔父还提起,我们二人或许较为适合户部与太府寺——不过,我倒是宁愿留在大理寺,就让他去太府寺罢。” 长宁公主逗了逗身边顽耍的永安公主,回道:“阿兄未必能留在大理寺。最近听阿娘提起,阿爷似乎想让你去宗正寺。”她思索片刻:“去了宗正寺,势必升一级。从四品的宗正寺少卿,你觉得如何?” 李徽怔了怔,不禁想起最近荆王“失宠”的传言,似笑非笑:“去了宗正寺也好,定然会清闲不少。如今阿娘与寿娘都回了长安,我正好能有空暇承欢阿娘膝下。” 虽然待在大理寺能够参与审问各种大案 分卷阅读337 分卷阅读337 分卷阅读33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8 与要案,也能借由职权之便彻查安兴长公主等人。不过,如今紧盯着安兴长公主的各方眼线实在是太多了,反倒不方便他施展。就算他去了宗正寺又如何?事关宗室谋逆的案子总归与宗正寺脱不开干系,只要紧紧跟在圣人身边,亦能掌握所有消息。而且,作为监察御史的王子献有弹劾百官之责,借由他来攻伐这些逆贼,无疑更加名正言顺。 “三世母回京,为的应该是你的婚事罢?”长宁公主又道,“阿兄,你可有甚么合适的应对之策?阿娘也曾说过,那位杜娘子还在守孝,一直让你苦苦等着也不像样。即便必须按着祖父的圣旨完婚,三世母也定然会想方设法,先给你迎两个孺子进门。” 李徽拧紧眉,忍不住长叹:“我……”他与王子献两情相悦,又如何能忍受彼此娶妻生子?无论是妻或是妾,都绝不能出现在他们二人中间,否则与背叛无异。即便再如何艰难,他也想守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阿兄,依我看,你与王子献都绝无可能一直不成婚。”长宁公主道,眉间笼罩着淡淡的冷色,“即便你们不愿,世俗与流言也会逼着你们妥协。否则,除非你们远离官场,远离长安城的是是非非,方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既然如此,阿兄何不试着问问杜娘子,可否成婚之后各自——” “悦娘。”李徽打断了她,“我不可能如此自私,不管不顾地扰乱杜娘子的安宁。”杜娘子既然已有自己的想法,不愿维持婚约,他又何必强人所难?纵然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妇,纵然尽可两厢随意,但始终会觉得不自在。 “阿兄,你错了。”长宁公主摇了摇首,“杜娘子早已失去了安宁。若是你们解除婚约,她极有可能更为难熬。阿兄最近一直忙碌着,大概不曾听过京中纷繁的流言罢?不知是何人,竟然传她命中克亲、煞比七杀,也不知你是否能镇得住之类的话。” “这是甚么人传出来的?”李徽难掩怒色。杜家因闭门守孝之故,早已淡出了众人的视野,这些年几乎从未引起旁人的注意。若非因为他,杜娘子又何至于招惹上小人与是非?也怨他这两年太忙了些,不曾仔细考虑过,该如何在不伤害她的同时早些解除婚约。 “就算查清楚是何人所为,也已经晚了。”长宁公主接道,“她的名声已经毁了,若是解除婚约……她这一辈子,或许都必须背负着这种名声活下去了。当然,她所求的便是遁入空门,或许并不在意这些虚名。” “……你的意思,我明白。”李徽沉默半晌,方道,“她如今正在守孝,出门应当并不方便。不过,也是时候与她再见一面了。”解决婚姻之事的确艰难无比,看起来更是前路暗淡无光。不过,无论如何他都须得迎难而上,不能一直拖延避开。否则,只会让三人都觉得痛苦难熬。 这时候,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濮王府侍卫在行障外禀报:“大王,两位贵主,王妃殿下的车驾正在二十里之外。”二十里,已经是举目遥遥可望见的距离了。 李徽立即走出行障,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紧随其后,来到十里亭中。远远望去,果然见东方驶来数十辆车,仪仗井然有序。若非车驾与仪仗的规制特殊,这支过于安宁静谧的车队看似仿佛与寻常官眷出行无异。 不多时,这些车马便已然近在咫尺,缓缓停了下来。李徽遂来到被簇拥在中间的马车前,朗声道:“孩儿拜见阿娘!”仔细算起来,他与阎氏已有足足两载不曾相见,心中既欢喜激动,又难免紧张忐忑。 车帘微微一动,濮王妃阎氏扶着侍女缓步下车,仔细打量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幼子,欣慰地笑了起来:“张傅母将你照顾得极好。”他们离开长安时,这孩子脸上犹带着几分稚气,令她心中始终挂念不已。然而如今,他却已经犹如成年男子一般,身量高大修长,眉目间尽是坚毅之感。仿佛一块璞玉,在时光的打磨之下,终究绽放出了温润的华彩。 “儿见过三世母。”长宁公主也牵着永安公主上前。 “悦娘长成秀美动人的大娘子了,教我一时间都认不出来了。”阎氏不由得端详着她,含笑道,又慈爱地望着永安公主,“婉娘可还记得我?” 饶是永安公主记性再好,隔了两年多方再度相见,也不免觉得有些生疏。小家伙害羞地红着脸,唤了声“三世母”之后,便躲在堂兄身后,探出小脑袋望向正从马车上下来的另一个小家伙——寿阳县主李岚李寿娘。 寿娘比永安公主略大两三个月,却比她足足高了一头,穿着火红色的胡服,脚踏皂色胡靴,手执小马鞭,看上去就像个活泼灵动的小郎君。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环视众人之后,便欢快地奔了过来:“叔父!” “寿娘还记得我?”李徽深深地被感动了,张开双臂将小侄女抱得紧紧的。 阎氏不忍心打击他——若不是他每个月定时从长安送一堆礼物去洛阳,她与周氏几乎天天在小家伙面前提起送礼物给她的叔父,恐怕小小年纪的寿娘未必记得他。当然,这种细节就不必多提了。 寿娘咯咯地笑起来,就算被叔父放开之后,也仍旧恋恋不舍地依偎在他身边。她才不想告诉任何人,看见叔父那双挑起的凤眸之后,便想起自家阿爷了呢。然后,很自然而然地,她便与永安公主几乎是面面相对了…… 对于当年的小伙伴,两个小家伙都依稀有些印象。两人颇有些犹豫地互相打量着,寿娘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试探着道:“婉娘……” “阿……阿寿!”永安公主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即搂住了她。 两个小家伙相认之后,便亲热地贴在一起叽叽喳喳了,全然将其他人都忘在了一旁。长宁公主心中颇有些酸意,不过,伴在阎氏身边,与她寒暄着这些年的生活,些许小情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阎氏就如她记忆中那般,始终温和慈爱,连眼神中都透着疼爱之意。 待到车驾来到延康坊外时,长宁公主便带着永安公主告辞了:“阿娘也十分思念三世母。若是三世母得空,不若改日入宫来探望阿娘罢?”濮王府家人团聚,她们姊妹自然不方便在场。饶是两个小家伙都撅起唇来撒娇,她也丝毫不为所动。 “明日我便入宫。”阎氏颔首答应道。 濮王府正门缓缓打开,直到王妃车驾入内之后,方又轰然合上。李徽将阎氏与寿娘迎入早已收拾妥当的中路正院:“自从接到阿娘的信之后,张傅母便已经将中路都清理布置了一番,不知是否合阿娘的心意?” “当然。”阎氏勾起唇角。张傅母是她的心腹,自然知晓她的喜好。放眼望去,无论是院落中的景致或是内堂中零星露出一角的摆设,都是她喜爱而且惯用的。洛阳虽自在随意 分卷阅读338 分卷阅读338 分卷阅读33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39 些,却依旧不比长安,依旧不如自家的府邸。唯有回到这里,她方觉得心中彻底安稳。 李徽见她眉目间含着笑,却难免流露出几分倦意,便道:“阿娘旅途劳累,不如暂且稍作休憩。待阿娘醒来,我们再一同用夕食。”至于精力充沛的小侄女寿娘,当然由他带着在府中四处走一走,也好熟悉熟悉自家府邸。 幼子一如既往地孝顺,阎氏自是心中妥帖,于是便将久不曾见的张傅母留下,目送叔姪俩牵着手出去了。当张傅母给她拔下发髻上的玉钗宝梳时,她忽然淡淡地问:“怎么不见王郎君?” 张傅母的手微微一动,继续不动声色地给她松了发髻:“王妃殿下忘了,王郎君得中甲第状头,如今已经是监察御史了。今日并非休沐,他不方便告假,所以才不曾与三郎君同往迎接。不过,想来下衙之后,他便会悄悄过来罢。” “……”阎氏默然不语,一时间心绪略有些复杂,也不知自己究竟愿不愿见到那个俊美出众的少年甲第状头。 第232章 彼此察觉 夕阳西下时分,阎氏果然见到了王子献。彼时她正端坐在围拢的薄纱行障中,不经意间抬眼,便见李徽与王子献比肩行来。两位同样俊美出众、风度翩然的少年郎,行为举止中带着或许连他们自己亦不知晓的亲近随意,相视而笑的时候,更是仿佛含着谁也不能插入其中的独特默契之感。 阎氏不由得眸光轻轻一动,神情微妙地望着他们遥遥走来。牵着小侄女的李徽看似轻松,实则仿佛有些紧张。倒是王子献,依旧是当年那个优雅潇洒、神态自若的少年郎,似乎无论发生何事,都对他毫无影响。 “见过王妃殿下。”王子献浅浅一笑,尊敬之中带着一二分对长辈的亲近与孺慕,全然不像是时隔两年未见,更像是每一日都会问安见面一般。 阎氏端详着他,察觉到李徽“不着痕迹”的目光,态度如旧:“何必多礼,起来罢。”见两人毫不犹豫地比邻而坐,还交换了一番眼色,她佯作不曾发现,问道:“听说子献已经升为监察御史,小小年纪,确实极为难得。在你之前入仕的那几位状头,如今应当还是校书郎罢?他们若想升得实职,大概还早得很呢。” “孩儿不过是有幸得圣人看重罢了。”王子献谦虚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前几位状头,说不得日后也会有更好的去处。”因忙碌之故,他与杨谦、郑勤等人早已渐行渐远,即使接到他们的文会帖子亦是无暇参加。久而久之,这群人便索性不再给他发甚么帖子了。当然,自家朋友的私下小聚大都安排在他休沐的时候,他几乎是每一回都不缺席。 “我曾听三郎提过,之前那杨状头与郑状头针对你而设下了流言之局。”阎氏道,“这样的伪君子,倒不如那些真小人更容易相处。既然是敌非友,你们便须得小心谨慎一些,不能因太过轻视他们,而受了他们的算计与牵累。”她自然知晓,如今李徽与王子献的仕途几乎是一片光明。但作为母亲,该忧虑的、该叮嘱的依旧不会少。 “阿娘尽管放心。”李徽笑道,“杨谦与郑勤便是心中再嫉恨,眼下也绝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子献是叔父看重的人,他们焉敢随意动手,留下甚么把柄给这位声名远扬的王监察御史?”若想构陷一位言官,隐藏起来放出一枝暗箭,得来的必定会是铺天盖地的箭雨。以战斗力得到公认的王御史的能耐,只要寻得蛛丝马迹,便能彻底断绝对方的仕途与前程。毕竟,监察御史的职责便是督查百官可有违礼违法之举,而且还可风闻奏事,当朝弹劾。 王子献笑了笑,接道:“最近,他们定然顾不上给我设甚么局,反倒是更希望能够与我拉近些关系。毕竟,彭王之案过去之后,监察御史留下不少空缺,至今尚未补全。圣人正在考虑从历年的进士当中选拔几人补缺。” “他们竟然还能厚着脸皮来寻你替他们说好话?”李徽抬了抬眉,“你有何打算?”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王子献勾起唇角,笑得犹如春风一般和煦,“既然他们真心实意地拉拢我,我自然不会太过吝啬。不过,圣人之意岂是区区你我能左右的呢?”与伪君子相处,当然不能断然拒绝他们,否则他们恼羞成怒之后还不知会做出甚么事来。不妨先满口答应下来——至于结果,自然并非他所能决定的。 “宁可与他人,也绝不能让他们当上监察御史。”李徽轻哼了一声。 这时候,侍婢们已经端着食案过来了,于是二人便不再提起这些,免得影响享用美食的心情。阎氏望着他们再度交换着眼色,缓缓地放下手中盛满酪浆的琉璃杯,眉宇之间浮上了些许慨叹之意,而后又被清风拂去了。 既然是接风洗尘的小宴,自然颇为丰盛,也准备了好些长安这两年来时兴的新菜式。张傅母专心致志地伺候阎氏进食,时不时也照顾着寿娘,尽管很是忙碌,却浑身上下皆透着愉悦之感。寿娘亦是品尝了几种自己爱吃的佳肴,颇为高兴。阎氏则一如既往地宁静温和,却似是有些出神,食不甘味。 用罢夕食之后,阎氏便又带着晚辈们去园子中漫步消食。再度瞧见满园的熟悉景致,她颇有些感慨,时不时便在盛放的桃杏之前停下来,观赏着满树芳华。李徽与王子献虽住在府中,但也并不经常来后园,于是也跟着仔细游览了一番。 转眼间,一两个时辰便过去了。天色已然不早,王子献行礼告辞。李徽并未挽留,也丝毫没有动身相送之意,阎氏不由得提醒道:“三郎,便是你们之间再熟稔,哪有主人家不送客的道理?” 李徽一怔,这才举步追了过去——他当然无法辩解说,他们二人之间早已不在意甚么虚礼,也几乎忘记了这些繁文缛节之事。王子献来往濮王府便如同自家似的,尽可随意自在些——甚至,一经提醒之后,他还颇有些心虚之感。 王子献听见他的脚步声,不由得略停了停,等他赶上之后才继续缓步慢行。相较方才,两人都显得有些沉默,仿佛心中各有想法。当然,他们二人都并不知晓,彼此都在揣度着阎氏方才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中解读出不同的意味。 直到出了园子,踏入外院的时候,王子献方道:“玄祺,日后我来濮王府不如以前方便,不若在藤园相约如何?”阎氏回到濮王府后,对内宅的约束定然比以前更强上几分。即使张傅母以及服侍李徽的婢女们都保持沉默,不透露出任何事来,他们二人也绝不能轻易流露出蛛丝马迹,否则定会让阎氏有所猜疑。 “……”李徽皱了皱眉,“即使相约藤园,我也不可能每日都去。三五日里,能去一天便算是不错了。而且,你之 分卷阅读339 分卷阅读339 分卷阅读34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0 前也曾多次在我寝殿中留宿,若是如今一次也不曾过来,更容易让阿娘起疑罢?” “也是,过犹不及,偶尔也该留在王府中。”王子献笑着一叹,“不过,须得随时克制着,不能与你亲近,大约比不见面还更痛苦几分罢。”时时刻刻佯装彼此还是挚友,不越雷池一步,无疑是磨砺着他们的耐性。指不定甚么时候,便忍耐不住了。 李徽犹疑半晌,低声道:“我会试着与阿娘说……你放心罢。”他坚持不纳孺子不娶王妃,理由自然只能是自己已有倾心之人。若想两人相守,便绝无可能瞒住家人,他也不愿意欺骗阎氏。只有争取家人的宽容与谅解,他们二人才能真正相守一生。 “我自然相信你。”王子献凝视着他,见他难掩忐忑之色,也不忍心将自己的直觉告诉他:从他方才的观察所得,阎氏并不像是对他们二人之事一无所知。或许她只是假作不知情罢了,毕竟张傅母是她的亲信,隔三岔五便会给洛阳送信,焉有不告知她之理?至于她为何没有揭破,大概也是心有顾忌或者不忍心罢。 原本,李徽也应当能够察觉她的异样。但当局者迷,他今日多少有些紧张,只顾着做出一派泰然自若之状,许多细节都不曾注意到。也罢,既然这母子二人都想暂时维持现状,他便随他们的意便是。指不定甚么时候,阎氏的态度便会渐渐转变,能够彻底接受他们呢? 王子献素来并非冲动之人,在与李徽定情之前,便曾想过濮王府的问题:在他看来,只要濮王妃阎氏能够谅解他们二人,濮王李泰自然不足为虑。而嗣濮王李欣纵然心怀不满,那时候也失去了反对的立场与力量。阎氏是真心疼爱幼子,大约也不忍心让他痛苦度日。只要他们应对得当,说不得便能获取她的同情与理解。 “玄祺,不必急躁,徐徐图之即可。” “我省得。” 李徽将王子献送到门前之后,便返回了正院内堂。他虽不曾注意到阎氏神情的细微变幻,却明白她必定会有话想与他说。这时候,阎氏已经带着寿娘回到了内堂。祖孙二人正一起摆弄着刚剪下来的柔嫩杏花,挑几枝插在花瓶之中。 见他回来了,阎氏便道:“说起来,再过几日便是上巳节了罢?已经有两年不曾见到长安这些小娘子了,不知与洛阳的小娘子相比,有何不同之处。玄祺,到时候你便陪着我,在芙蓉园内走一走如何?” “孩儿原本便是如此打算的。”李徽笑道,“而且,听说临川姑母与清河姑母想在芙蓉园内举办饮宴,悦娘与婉娘早便与孩儿说好了,一定要去凑热闹。”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难得向圣人开口借芙蓉园,圣人自然满口答应。而且,据说若是杜皇后身体好些,他也会带着后妃们一同去瞧瞧。 “到时候,我会给杜家送个帖子。”阎氏又淡淡地道,“毕竟,自从定下婚约之后,我便不曾见过这位未来的儿媳了。已经这么些年过去了,总该再见一见面才是。”她也只是在当初挑小娘子的时候,才见过杜氏一两回,与她说过几句话罢了。 李徽一怔,低声道:“阿娘,如今杜家尚在孝中,恐怕并不合适……” “并非热孝,又怎会不合适?”阎氏道,“这次饮宴是难得的机会,她毕竟要嫁入咱们家来,能够早日认一认宗室长辈与同辈,日后也有好处。” “阿娘……”李徽只觉得喉间一片涩意,本想明说自己的打算,转念想到她今日刚回家中,杜娘子又命运多舛,便犹豫起来。到底还是须得想出两全之策,否则太过贸然行事,只会伤人伤己罢了。 阎氏见他神情黯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便转移了话题。 第233章 二度相见 春日回暖,上巳将至。仿佛一夜之间,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即将在芙蓉园举办宴饮的消息,便如和风细雨一般传遍了长安城。诸高官世家内眷们无不以接到宴饮帖子为荣,小娘子们亦开始精心地准备衣装首饰,意图给两位贵主留下好印象。且不提别的,两位贵主家可都有尚未定亲的小郎君呢,若是能嫁入周家甚至是秦家,便是极好的婚事了。 阎氏果然替名不见经传的杜家要了一张帖子,派人送了过去。杜娘子的父亲在一年之前病重去世,如今算起来早已过了热孝,出来走动参加宴饮亦是无妨。不过,接二连三的丧事令他们不得不闭门守孝数载,早已没有甚么人记得他们了。便是他们有意出来,在宴饮场上稍微走动,亦是根本没有机会。此次接到这张帖子,简直是喜出望外。 又过了两日,长宁公主派宫婢前来递帖子,邀杜娘子同游慈恩寺赏春。杜家主母拿着帖子迟疑片刻,终是答应放女儿出去散一散心——就算杜家此时并不愿意让女儿出门听见那些是是非非,也无法拒绝贵主的邀请。 时隔将近三载不见,当杜娘子再度出现在视野中时,李徽不禁微微拧起眉。彼时初见,她冷静而沉着,聪慧而又出尘,仿佛已经看淡了世间百态;如今再见,她看似一切如旧,但眉宇之间不仅坚毅更甚,亦笼罩着淡如烟尘的轻愁。显然,这些年历经亲人离世,她过得并不好。 立在他身侧的长宁公主打量着眼前显得有些苍白瘦弱的杜娘子,轻叹道:“阿兄,不仅她过得不好,整个杜家似乎都过得并不好。”她是见惯了富贵荣华的金枝玉叶,但并非不知经济庶务。替杜皇后打理宫中内务多年,自然能够想象得到杜家守孝数年之后所面临的窘迫。 李徽早便知道,杜家已算是京兆杜氏旁支,家产并不算十分丰厚。因着祖孙数代入仕,才积累了些别业钱财,且颇有些书香传家的声望。不过,祖父、父亲两代接连去世,官职微末的兄长们都丁忧守孝之后,阖家便只能靠着别业出息度日,日子自然难熬了许多。此外,度过连续几年孝期,杜家兄弟是否还能起复,或许会令他们更为忧心忡忡。 杜娘子来到二人面前,依旧亭亭玉立,不卑不亢,似乎对李徽的出现亦是并不觉得意外。行礼之时,她口称“贵主”与“大王”,也仿佛与当年无异。就连她身边的婢女亦是同样礼数十足,却并无任何动摇之态。 “多年不见,杜娘子近来可好?”长宁公主问道。 “多谢贵主关怀,一切都如意料之中,无所谓好或者不好,但随神佛之意罢了。”杜娘子淡淡地道,“原本想着,或许在佛前多抄几遍经文,多做些道场,便能让亲人疾病渐消,但终究未能如愿。或许,是我太过着相了,所以心不够诚之故,才未能令神佛显灵罢。”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李徽道,“杜娘子已经尽力而为,无须自责。”他犹记得,当年杜娘子的言谈之间似乎已经看开 分卷阅读340 分卷阅读340 分卷阅读34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1 了。不过,那时候她尚未经历亲人陆续离世的痛苦,所思所想未必是最为真实的。直到历经了一切之后,方能渐渐地“放下”,真正地“看开”。 当然,就算一辈子不能“放下”或者“看开”亦是极为正常的。前世的他又何尝不是带着执念而死呢?心怀执念并没有甚么不妥,端看此人为了执念会做出甚么样的事来,而实现执念又是否会造成危害苍生、血流漂杵的结果罢了。 “我并非自责……”杜娘子垂下眼眸,轻轻一叹,“大王可是想出了解除婚约的法子?” 李徽苦笑着摇了摇首:“尚无两全之法。本来我想趁着阿娘回京,劝她私下卜算我们的生辰八字是否相合,到时候再稍稍动些手脚……”当年不过是口头婚约而已,六礼中连一礼都尚未过,待到杜家守孝结束之后,再以八字不合为借口悄悄解除婚事,自然是皆大欢喜。无论高官贵族或是平民百姓之家,因一方守孝过长而主动解除婚约,放其另寻婚事者几乎比比皆是。周围之人说道起来,也只会得到“厚道”的称赞。 然而,这个法子如今却不能再用。毕竟,杜娘子已经被人谣传命煞克亲,若是此时解除婚约,只会令她的处境雪上加霜,指不定一辈子都会让人指指点点,连她出家亦极有可能无法获得真正的安宁。同时,濮王府也不会得到甚么好名声——当然,比起杜娘子来,这些许名声足以忽略不计了。 “我倒是觉得这个法子不错。”杜娘子淡淡地道,“光明正大地解除婚事,任谁都挑不出甚么错处来。至于其他,大王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些许流言蜚语罢了,横竖我迟早都要出家,不算甚么。” “……流言之事,亦有我的过错。”李徽道,“若不是时间太久,隐隐透出了些许风声让其他宗室知晓,这桩婚事根本不会走漏甚么消息,更不会给你带来铺天盖地的流言。众口铄金,即便你离开红尘之中,也依旧如刀似剑,足可伤人。” 闻言,杜娘子不由得抬眸望向他,勾起唇角笑了:“既然已经离开红尘之内,又何惧红尘之言?大王实在太过心善了……而且,我倒是觉得,流言并非因大王而起……萧墙之内毕竟不平静,倒连累大王被人频频议论了。说不得解除婚约之后,还会有人诟病大王畏惧流言,‘抛弃’未婚之妻。” “堂堂男儿,又何惧这些不实的言论?”李徽皱紧眉,只觉得杜娘子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固执一些。 “既如此,大王便不必犹疑了。”杜娘子道,“否则,上巳节芙蓉园宴饮之后,或许会生出甚么别的变化来。我比大王尚且年长一些,我阿娘恐怕比王妃殿下更焦急,她也从未耐下心来,仔细听过我的想法……说不得,借着此事,大王还能够成全我心中所愿……” “……既如此,我会暗中作打算,尽快劝服我阿娘。”李徽道。他也希望能够尽快解决此事,只是总觉得或许一切并不会如他们所设想的那般顺利:“若有进展,说不得会借悦娘之手,与杜娘子传递些消息。” 闻言,在一旁观赏桃花的长宁公主挑眉而笑:“阿兄尽管放心,我派人送信与杜家表姊,应当不至于有人敢从中作梗。”无论杜家是有心或是无心,都不可能冒着得罪她的危险,居中传些消息又何妨? 不过,当杜娘子离开之后,长宁公主却忍不住斜睨了自家堂兄一眼:“阿兄,你倒是盘算得不错,杜娘子亦是心有坚持。不过,婚姻之事乃结两姓之好,并非你们二人所能决定的。若想说服家人,你们可须得耗费不少时间。”她并未明说的是——也许,杜家上下谁都不会同意解除婚事。毕竟,这是他们未来翻身的唯一希望。 李徽自然对杜家的处境有所了解:“放心罢。孝期过后,我自会帮杜家兄弟起复,日后也会照拂他们一二。他们大可不必将杜娘子的婚事当作浮木,罔顾她的意愿,紧紧抓住不放。” “一位新安郡王妃,岂不是比区区八九品的官职更得用许多?日后指不定会给他们带来更长远的益处呢?诸如下一辈的前程与婚姻,以及杜家的名望等等。”长宁公主道,“有时候,婚事才意味着真正可靠的承诺。否则,燕家当初又何必求娶我呢?不正是想借着我之力,重振成国公府么?便是我承诺燕湛一定会帮助他,让他解除婚事,他也绝不可能答应。” 李徽皱紧眉头,默然不语。他当然明白,长宁公主或许正好切中了杜家的心思,只是难免替杜娘子感到惋惜罢了。无论结果如何,该他担负的责任,该他尝试之计策,总该试一试才知成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于是,回到濮王府之后,他便趁着问安的时候,劝阎氏这两天便去卜算八字:“虽说尚未过六礼,不过,孩儿觉得有必要事先卜算一番。否则,若是真正过六礼问名的时候,方算出八字不合,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阎氏淡淡地瞥着他:“莫非你早已听闻杜娘子的那些流言,所以心生退意?” “……”事关杜娘子的名声与自己的人品,李徽当然矢口否认,“孩儿绝无此意。不过是觉得,若是占卜出了吉兆,也好安杜家之心罢了。想必他们早已被流言所扰,一直挂念着婚事是否能顺利呢。” “那倒不如直截了当地与杜家商量,待到杜娘子孝期过后,便开始过六礼。”阎氏道,“否则,私下去要杜娘子的庚帖,反而会令他们多心。” “何必再去要庚帖?”李徽双眸微微一缩,惊讶道,“当初说起婚约的时候,不是早已看过庚帖了么?” “看过,然后便还回去了。”阎氏抚了抚鬓边的珠花,“毕竟,庚帖是要紧之物,容不得有任何闪失。而且,时隔多年,我哪里还记得上头的生辰八字?你这孩子,可莫要高看了我的记性。” 李徽顿时一怔,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垂着眸告退了。他当然不会相信,聪慧出众的母亲居然记不住杜娘子的庚帖。想必,她只是不愿意事先卜算——又或者,看出了他的打算?不可能……怎么可能…… 无论如何,既然她以不记得为借口,那他便让杜娘子写来一张生辰八字就是。 阎氏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口便说了一张八字,对旁边的张傅母道:“私下去算一算。”就算她期盼着幼子能够“回归正途”,也不可能当真让他娶一个“凶煞命硬”的妻子。若是那杜娘子的八字与他不合,她自然不会接受这桩婚事——当然,也并不意味着她会接受别的甚么人。 第234章 两厢坦诚 分卷阅读341 分卷阅读341 分卷阅读34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2 濮王妃回到长安之后,几乎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毕竟,她拢共也就出了两回门——回京第二日便入宫去见了杜皇后,妯娌二人相谈甚欢,几乎言笑晏晏一整日方告退离开;又过两日,亲自将孙女寿娘送到临川长公主府暂住,依依不舍地与小家伙分别。 除此之外,她借着打理濮王府为名,谢绝了所有宴饮的帖子。而经她管教之后的濮王府依旧宁静,仿佛与过去并没有甚么差别。或许也唯有王子献才能感觉到,暗中悄悄观察他的仆从似乎多了不少。即便是熟悉的面孔,如今肃然的神情与过去的放松之态也全然不同,令他不得不更加谨言慎行,免得给阎氏留下坏印象。 借着无处不在的眼线,阎氏怀着矛盾的心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徽与王子献。作为一位母亲,面对行差踏错的幼子,她一时间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从重新了解他们开始。毕竟,母子二人已经分隔了两年有余,对于幼子的性情喜好的变化,她尚且不能完全掌握,便无法确定使用甚么法子方能够让幼子“回归正途”。 瞧起来,三郎确实很快活,两人都过得十分惬意,便是以“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等各种言辞来形容亦不为过。然而,仅仅只是如此便够了么?若是他们当真以为,只要隐瞒着众人,便能持续这样的生活,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这一天,张傅母终于带回了卜算八字的结果。阎氏垂眸看了片刻,轻轻一叹:“派人将三郎唤过来……子献可在?若是他也在,便让他一同过来罢。” 她不可能一直佯作不知,或者等着他们想尽办法委婉地坦白。更无法直接将两人拆散,致使母子情感破裂,再也不复从前那般和睦。同时,她所经历过的许多事都给她带来了经验与教训——绝不能被动地等着他人做出决定,影响自己的生活;而是应该主动出击,将接受与拒绝的权力都紧紧握在手中。 张傅母略作犹豫,禁不住低声劝道:“殿下,三郎君这两年过得极好……便是娶了妻,恐怕也不会有比王郎君更贴心的人了,无论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专心致志地替三郎君打算。在外二人同仇敌忾、同进同退,在内互相关怀体贴。寻常夫妇怎可能拥有这般的默契?又怎可能真正成为彼此的助力?” 两个少年郎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她都看在眼中,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意是何等深厚。而且,他们也并非是不管不顾地便在一起,同样是思虑良多之后,才从痛苦之中挣扎着做出了决定。她又如何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即将再度回到痛苦中去呢? 阎氏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不必多言了,将他们唤过来罢。” 张傅母拧紧眉,张口欲言,最终却只能一叹,吩咐外头的侍婢去西路正院唤人。她也知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日。若是仅仅凭着她的言语就能劝得王妃回心转意,那王妃也不会是眼前这位历经痛苦蜕变至今的王妃了。 彼时,李徽正与王子献说起自己的计策:“无论阿娘打算请何人卜算,只管事先与京中有名的道观观主私下提一两句。他们大都是聪明之人,若以为阿娘想要的便是八字不合的结果,自然不会贸然说是吉兆。”虽然不甚光彩,但此时若能借用杜娘子如今的名声,应该并不难成功。毕竟,人人都擅长推己及人,只需稍加暗示,便会做出自以为是的事来。 “若是正好有正直之辈,认认真真地算了八字,结果是上上大吉呢?”王子献疑惑道,“到时候又该如何收场?难不成瞒着王妃殿下,再去寻旁人合八字,直到得到咱们想要的结果为止?”他并不认为,阎氏会如李徽所愿,任他在卜算八字的时候动手脚。 “那便让人在阿娘跟前敲敲边鼓,举荐一两位‘合适’的观主或道长。”李徽接道,“无论如何,此计最为温和无害,所用的借口亦是理所应当,解除婚事也算是两厢欢喜。不然,若是换了你,又会作何打算?” “此计可一而不可二。”王子献摇首,“就算解除了这桩婚事,下一桩婚事又该如何是好?同样用八字不合来推脱干净?不然,便只能抹黑你自己的名声,传出甚么克妻不易早娶的流言?” 李徽双目微微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一劳永逸——” “要编造出这样的流言,可不是甚么容易之事。你连杜娘子都舍不得伤害,难道还愿意伤害数个无辜的小娘子么?更何况,‘克妻’妨碍的是她们的性命,或至少让她们重病一场,想来你应该并不愿意罢。”虽然知道李徽不过是有些同情杜氏的处境,王子献心中依旧觉得有些不舒服。 闻言,李徽不得不清咳一声:“你又有甚么更好的法子?” “坦诚相对。”王子献深深地凝望着他,“玄祺,此事不可能永远瞒着她。而且,瞒得愈久,伤她愈深。倒不如寻得合适的机会,向王妃殿下坦白我们二人之间的情意,求得她的原谅与支持。” 李徽怔了怔,迟疑许久,方有些艰难地应道:“我明白……可何谓‘合适的机会’?若是太过贸然,让阿娘伤心失望,我……”当初他不回应王子献的满腔情意的缘由之一,便是家人的痛苦与反对。如今即将面临母亲的难过与叱责,他心中难免紧张难安。只是,既然他已经做出了抉择,便必定需要承担结果。 “玄祺,我相信,你珍惜王妃之心与王妃疼惜你之心是毫无二致的。”王子献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无论是失望、痛苦或是斥责,她都是全心全意为你考虑。而你隐瞒不提,也只是不愿让她忧虑难安。既然如此,只要足够坦诚,她或许便能够渐渐理解我们……”坦诚,才能解决矛盾;不坦诚,便只会自顾自地各行其是,反而会加剧彼此的冲突。 李徽微微颔首,正待继续与他讨论该如何坦诚,忽听外头侍婢道,王妃殿下让他们二人去中路正院。他不由得一愣,心中浮起了不祥的预感:“……子献,阿娘……” 事到临头,连日以来的紧张忐忑却忽然如潮水一般褪去了。直至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才重新恢复宁静,仿佛将尘埃杂念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明镜。于是,自然而然地,他便回忆起了这些日子里,阎氏偶尔出现的异样态度。 原来……阿娘早已经知晓了,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百味交杂的新安郡王与依旧冷静的王御史随着婢女来到中路正院,见到了温和如常的濮王妃殿下。然而,不待他们二人细想该如何“坦诚”,王妃殿下便轻描淡写地给了一个晴天霹雳:“三郎,我已经命人去算了你与杜娘子的生辰八字。几位观主算的都是小吉,应该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新安郡王想到自己刚向杜娘子要来的生辰八字,深深 分卷阅读342 分卷阅读342 分卷阅读34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3 觉得自己先前真是太天真了。原本想用八字不合之计,顺理成章地解除婚事,谁知却让阿娘将计就计,变成了这桩婚事的护身符呢?——棋差一着,胜败立分。 “既然生辰八字都如你所愿地合出来了——”阎氏似不经意地瞥了王子献一眼,“那便等着一年之后,杜娘子出孝罢。你们二人的年纪都很不小了,耽误了这么些年,也该早些成婚了。否则,不仅我与你阿爷、兄嫂一直挂念着,连圣人与皇后殿下亦时不时过问起来。” “阿娘……”李徽抿了抿唇角,正下定决心要说个清楚明白,坐在他身侧的王子献便隔着衣袖轻轻地按住了他的手。 “王妃殿下,不过是小吉罢了,算不上甚么不错的姻缘。”王御史微微勾起嘴角,“孩儿倒是觉得,玄祺值得更好的姻缘——若不是上上大吉,总难免会有些担心他日后过得不顺。姻缘之事,还是须得挑最合适的,方能让他过得顺心舒适,过得惬意快活,不是么?” “只要是‘吉’,便已经很不错了。”阎氏意有所指地道,“你们毕竟年轻,所思所想依旧太简单了些。这天下间,哪里会有多少‘上上大吉’的姻缘呢?既然可遇而不可求,那便不妨选择一桩合适的婚事便足矣。” “我与玄祺,便是大吉的姻缘。”王子献浅浅笑着回道,神态淡定自若,仿佛并未意识到自己方才“理直气壮”地说了甚么。“我请了京中不少观主或道长仔细看过了,我与玄祺的生辰八字,正好是‘上上大吉’。既然有最合适的姻缘在前,又何必委屈玄祺,退而取其次呢?” “……”新安郡王呆住了。 “……”濮王妃殿下亦是怔了怔。 饶是母子二人都曾经想象过彼此将会如何坦诚,也不曾想到,某人竟然会如此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沉默片刻之后,濮王妃忽然笑了笑:“那又如何?你既非女子,便是‘上上大吉’,亦谈不上姻缘相合。傻孩子,即便你们彼此倾心,也无法真正在世人面前结为秦晋之好。这世间,到底容不下你们。而你们,也无法承担被世俗礼教彻底驱逐的后果。” 第235章 上巳宴饮 仅仅几日之后,便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晨光熹微,新安郡王趁着残余的夜色,悄悄地自府外而归。于寝殿中略作休憩之后,他便换了身衣衫,而后前往正院内堂向濮王妃阎氏问安。阎氏见他身着藤黄色圆领窄袖长袍,头戴玄色的幞头,腰配白玉带钩,显得格外俊美挺拔,不禁暗自微微颔首。 而后,阎氏将他留下来一同用朝食,再度盛装打扮,方缓步来到外院乘车。延康坊与曲江池相隔甚远,若想及时赶到芙蓉园,便不得不早些出门。而且,既然是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举办的宴饮,她也不必太过拘泥于身份地位以及先来后到之类的默认礼仪。早些与她们相聚,反而会令她们更加欢喜。 见幼子正要翻身上马,阎氏唤住了他:“三郎,陪着我一同坐车罢。” 李徽身形微微一滞,遂低眉顺眼地来到车驾之中。母子二人隔着固定的矮案相对而坐,张傅母缓缓地给他们斟了茶水与酪浆,另一位侍婢则将干果以及点心之类摆在矮案上。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她们便退到了角落之中。 阎氏啜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对面的幼子,便发现他的领口附近似乎依稀带着暧昧的红痕。她并未细看就挪开了目光,不由得微微蹙起眉,放下杯子,轻声道:“三郎,这几日,你与王子献商量得如何?可有甚么打算?” 瞧起来她的神色依旧柔和,说话时亦是温言细语,与往常并无二致。不过,无形之间,却令李徽感到莫大的压力——他深深明白,母亲那温柔的神情与话语之后,只有坚定且不容动摇的强硬态度。 自从前些时日王子献倏然坦白二人之间的感情之后,母子俩便再也不曾提起此事。一则彼此的态度与见解已经十分明显,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强调;二则彼此都需要些时间沉思,暂时后退一步反倒不容易引起冲突;三则他们都并非咄咄逼人的性情,一时退避,也不必过于忧虑母子之情受损。 直至此时此刻,李徽与王子献依旧很难想出能令世俗礼教容纳他们的法子——至少在他们尚未手握大权的时候,在他们能够强硬地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闭口不言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与忠诚,只会令人不屑一顾,只会引来言官永无止境的弹劾。 世俗并非不能容男子与男子。若是玩弄娈童,众人得知之后,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说几句话罢了。但若因男子而耽误了婚姻大事,耽误了留下子孙承继,那便令人轻鄙至极了。当年废太子李嵩所犯的大错之一,便是过于宠爱娈童,将东宫众嫔妃视于无物,引来东宫言官的激烈弹劾,更令祖父为之大怒。 “阿娘,就算眼下暂且想不出解决之法,也并不意味着日后……”李徽只得如此艰涩地答道。当年瞻前顾后的时候,他便曾经考虑过种种难处。而后亦是怀着绝不能懊悔终生的念头,才回应了王子献的情意。至于婚姻大事,始终都是横亘在他们心头的一根刺。不过,如今的情势与时局瞬息万变,也许便能等到合适的时机呢? “日后?所谓的‘日后’,便是离开长安,远镇一方?”阎氏望着他,叹道,“就算是远镇一方,你又能拿出多少借口一直逃避成婚?若是圣旨下了,你与王子献又该如何?难不成还想抗旨么?” “……”李徽想起圣人曾提过给王子献选宗室贵女为妻,不由得沉默了。劝服家人接受他们二人尚且不容易,又该如何劝服圣人默许他们呢?但若是瞒着圣人,只需一封敕旨,便能将他们所有的坚持毁得一干二净。 “三郎,王郎君于你,意味着甚么?”阎氏忽然又问。 “如鱼得水,不可擅离。”李徽几乎是本能地回应道,“孩儿既然答应了与他相守,便绝不会离开他娶妻生子。若是有他相伴一生,便是没有妻儿又何妨?得一知心人,此生此世便足矣。”与上一世相比,他今生所拥有的已经太多了,足够圆满,别无他求。 阎氏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上一回,王郎君借机坦白,亦是在试探我。也确实教他试探出,我对你们之事早已知情。便是惊讶、失措与忿怒,也早已消解了许多。但,即使如此,也并不意味着我接受了你们二人之事。” “阿娘不曾厌恶甚至憎恨我们,已经令我十分意外了。”李徽点了点头,低声道,“原以为,阿娘阿爷与兄嫂得知此事之后,必定会觉得我们二人都不可理喻。想不到,阿娘却一直满心替我们打算与考虑……” 闻言,阎氏轻轻一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仅仅只是如此罢了。” 分卷阅读343 分卷阅读343 分卷阅读34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4 她的婚姻便是被父母所主宰,险些就彻底沦为了牺牲。若非从均州回到长安之后,她终于幡然醒悟,恐怕她依旧会陷在对母族的失望、对李泰的厌倦之中。自那时起,她便在心中暗暗发誓,绝不能让幼子的婚姻也变成一桩利益交换,必须让他娶一位真正倾心的女子,令他此生过得舒适安宁。 如今,她的三郎已经做出了抉择。若是强行让他们分开,只会令他痛苦不堪,她当然心怀不忍。但若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此天真地过下去,转眼便被危机四伏的江流中涌出的巨浪所吞没,她心中又觉得不舍。 仅仅怀着侥幸之心,只会引来危机。她必须催促他们想明白,两人若想终身相守,便绝不能过于离经叛道。“三郎,你们仔细再想想罢。这世间,毕竟人言可畏,毕竟礼教难违。若想容于此世,便不得不遵从一些规矩。即便只是面上遵从,亦能够给自己留出一些回旋的余地。” “……”李徽垂目不语。他当然明白,只有天下间最具权势之人,才能彻底打破规矩行事。即便是这种强大之辈,只要有一分软弱,便会遭到群起而攻之,亦不会落得甚么好下场。而他与王子献既非最具权势之人,又并没有追求无上权势之心,又当如何在这世间自处呢? 直至来到芙蓉园为止,母子二人依旧沉默而坐,始终不曾出言。当远远传来清河长公主与临川长公主的笑声时,他们才仿佛回过神来。李徽率先下了车驾,向两位姑母问候行礼,顺带揉了揉小侄女寿娘的脸。而后,这两位贵主便把着阎氏的手臂,亲昵地笑着往芙蓉园临水的莲池而去。 莲池之中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几间水轩,以浮在水面上的栈桥相连。立在栈桥上之时,若是清风拂过,波澜涌动,便会随波浪而轻轻起伏,犹如身在船只上一般。不少穿着鲜艳春衫的小娘子扶着栈桥上的栏杆缓步前行,或娇娇颤颤,或眉飞色舞,时不时便传来一阵阵惊叫与娇笑声,引得岸边的小郎君们止不住地抬首探看。 翠柳清波,栈桥连绵,倩影相照,娇声笑语,犹如最为美妙的画卷,足以令人驻足观赏。 借着方才跟随着阎氏与两位贵主之便,李徽已然坐在了一群莺莺燕燕当中。若是教岸边的那群少年郎知晓,不知该有多羡慕嫉妒恨。然而,他却只想与他们易位而处,也让他们尝一尝在诸多或浓或淡的香风交织之中,似笑非笑地婉转拒绝各种试探的滋味。 接了阎氏之后,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又分别去迎了几位大长公主以及荆王妃、鲁王妃等长辈。至于其他高官世家的内眷,便交由周家大郎周俭之妻萧氏招待。萧氏嫁入周家一年有余,乃兰陵萧氏嫡脉之女,临川长公主早便有意练一练她的手段,而她亦是并未让阿家失望,长袖善舞,言辞动人,令诸多命妇们均觉得宾至如归。 不过,在稍作歇息的间隙里,她仍免不了握着阎氏的手,轻嗔道:“儿一人如何能忙得过来?阿家未免也太高看儿了。唉,阿姊远在洛阳,也无法向她求援——若是这一回,二郎能相中一位弟媳,儿便要喜得念阿弥陀佛了。”她所说的阿姊便是嗣濮王妃周氏,而二郎便是临川长公主次子周仪了。 “果然,这一回宴饮便是为了阿仪和阿承么?也是,眼见着他们便十四五岁了,也该说定亲事了。”阎氏笑了起来,“不过,你瞧瞧,他们二人都还在岸边呢。将他们都远远拘在那一处,如何能相中甚么小娘子?倒不如让他们过来,看个仔细才好。横竖三郎也在,不必太过拘礼——若是只他一个郎君在此,反倒浑身都像是长了刺似的坐不住。” 萧氏抿唇笑道:“三舅母说得是。”说罢,便要侧首让侍女去将周仪和秦承请过来。 李徽见状,立即道:“我去岸边走一走,顺便将他们捎过来。”他实在抵挡不住不远处那些小娘子脉脉含情的目光,更不愿与旁边那些别有所图的贵妇们打甚么交道。 阎氏点了点头,萧氏亦打趣道:“莫要走得太久了。再过片刻,或许杜家娘子便来了。” 李徽脸微微一僵,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氏只当他面皮薄,禁不住在后头掩唇笑了起来。阎氏却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第236章 隔六阂难越 当李徽在莲池岸边寻见周仪与秦承时,便见他们二人正与王子献相谈甚欢。身着琉璃色对襟广袖袍的王御史面含微笑,气度高华,令他原本便俊美非凡的脸孔更增添了几分莫名的吸引之力。若是近前仔细倾听,便可知他前一刻尚与周仪讨论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后一刻便与秦承提及朝堂中近来发生的大小事件,端的是游刃有余、从容之极。 能同时将两位表弟镇住的人,整座长安城中恐怕亦是屈指可数。李徽不由得弯唇浅笑:“看来,子献与阿仪、阿承竟是一见如故了,果真是有缘。”他与表弟们来往并不算紧密,故而彼此的关系不似与李璟那般亲近。也因此,作为他至交好友的王子献与他们亦是有些生疏。 “王御史不愧是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周仪目光灼灼,叹道,“只可惜,他竟未能入弘文馆当校书郎。否则,又何至于被某些所谓的才华出众之辈揽去了所有名望?又何至于让人在暗中时不时地轻视,甚至于无缘无故地遭到中伤?”他虽肖似其父,痴迷于诗词歌赋与琴棋书画之类的“雅”事,却也并非不通世事之辈。弘文馆中某些人数年如一日争相竟揽名望的做法,委实有些令人不齿。 “王御史若只当个校书郎,岂不是可惜了他的满腹才华?”秦承瞥了他一眼,“如今身为圣人倚重的言官,以词句为刀箭,将那些心怀叵测之辈一个个弹劾得灰头土脸,令朝廷风气为之一清,连我这样的旁观者看着都觉得痛快之极!”旁的不说,光是将涉及彭王谋逆案的那些从犯连根拔起,勇敢无畏地与他们当朝辩论,就足以让他击掌叫好了。 两个固执的少年郎都各自坚持己见,视线交锋之处,无形之间似乎溅起了刀光与剑影的火花。王子献无奈而笑:“两位郎君的夸赞,王某实在愧不敢受。论才华、论忠心、论胆色,朝中才人辈出,王某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不起眼之人罢了。” 周仪与秦承怔了怔,还待再夸他,李徽便道:“你们也无须如此,若想以后多与子献来往,便只管趁着他休沐之时去寻他便是。他或者他的友人主持的文会,你们也大可去听一听。总归与旁人那些文会并不相同,料想你们定然会喜欢。” “那王御史可千万别忘了给我们送帖子。”周仪笑道,“每日不是去杨状头的文会,便是赴郑状头的文会。这个状头,那个状头,这个文会,那个文会,无非都是吹吹捧捧,装模 分卷阅读344 分卷阅读344 分卷阅读34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5 作样地作诗作赋罢了,去与不去都无甚差别。” “我已经有些日子不曾外出赴文会了。”秦承亦是双目微亮,“阿爷阿娘将我拘得紧,我也对那些文会没有甚么兴趣。不过,若是王御史主持的文会,想来他们定然会许我出门罢。”秦家的身份实在太敏感,对身为嫡长孙的他亦是管束得十分严格。不该去的地方不能去,该去的地方不得不去,至于他的喜好则几乎可忽略不计。不过,王子献是不折不扣的帝党,与他来往应该便无碍了。 “两位郎君尽管放心。”王子献从袖中取出两枚玉石帖子,“只要出示这两张帖子,便可随意出入王某以及友人的文会。至于何时何地举办,王某会另派仆从送帖子。”这两枚玉石浑浊粗糙,几乎不值什么,只是上头雕刻着的曲水流觞之景倒是颇为生动,令人禁不住想要细细观赏一番。 周仪与秦承接过来,亦是仔细地端详着,从中辨认出了慈恩寺的景致。 “帖子也拿了,文会之约也定了,你们如今总算得空与我一同去水轩中了罢?”李徽笑道:“若是不能将你们带过去,我恐是不好与表嫂交代。” “……”周仪与秦承远远地望了一眼那群小娘子,一个似是有些跃跃欲试,一个则颇有些冷淡之意。他们二人的年纪相差并不大,周仪略大一岁,秦承则只比长宁公主大几个月而已。不过,仅仅只是一岁之差,便已有情窦初开与将开未开之别,反应亦是截然不同。在李徽与王子献看来,自是颇为有趣。 “不如王御史也同去罢?”秦承忽然道,“不然,光是我们闷在水轩中也无趣。表兄也不许将我们扔在里头不管不问。” 王子献佯作思索片刻,欣然答应了——他原本便想借着这两位小郎君,光明正大地接近李徽。谁教他前些时日的坦诚,似乎令濮王妃阎氏生出了些许疏离之意呢?这两天,李徽甚至不愿让他去濮王府,两人只能在藤园相会。若是阎氏有心隔开他们,将李徽一直拘在身边,他又能寻得甚么借口留在女眷们中间? 幸而,不需他继续百折千回,李徽便出现了。既然他出现了,那他自然必须如影随形——也许,阎氏见多了他们相随相伴之后,便逐渐习惯了呢?也许习惯之后,便能眼不见为净了呢?即使这些“也许”不过是他内心中的猜测而已,无论如何,他都须得在未来的母亲(岳母)面前,尽量“不着痕迹”地多出现几回才好。 当他们四人穿过栈道之时,岸边的许多小郎君无不露出艳羡之态。虽然他们所经的栈道上并没有甚么小娘子,但他们即将去的水轩之中,可是坐满了全长安城声名远扬的高官世家贵女!那可是活生生的未来姻缘啊! 许是为了避嫌之故,他们四人来到水轩后,就见里头只坐着阎氏与清河长公主,长宁公主姊妹,以及一位陌生的贵妇与杜娘子,并没有其他人。杜家母女尚在孝中,装扮较为素淡,浑身上下并无亮眼之处,仿佛姹紫嫣红当中的一抹素色,既令人不由得侧目,又极容易淹没在众人之中。 周仪与秦承都是极为机敏之人,猜出杜氏母女的身份之后,便向阎氏与清河长公主行礼,托辞去了别处。临川长公主和萧氏正在其他水轩之中招待客人,无论是否情愿,他们都须得去那些处处皆是小娘子的地方走上一遭。 李徽与王子献则留在了原地,二人优雅地向着杜家母女颔首致意之后,便坐在了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之侧。与不远处热闹的丝竹声以及说笑声相较,此处显得格外清静一些,只有阎氏、清河长公主与柳氏一来一往地寒暄着。永安公主大约是觉得无趣,忍不住依靠在堂兄的胳膊上,撅着嫩嫩的小嘴低声抱怨寿娘去了别处之类的话。 柳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两位留下来的郎君,试图辨认出哪一位才是新安郡王。虽然早便听闻这位郡王生得极为出众,才华品性皆是难得,但她从未见过,自然有些不放心。而眼前这两位少年郎,无论哪一位是新安郡王,都足以令她欣喜万分——换了哪一位岳母,不会喜欢这样的佳婿呢? “算起来,杜娘子应是明年年初出孝罢?”阎氏道,“我一直想着,他们二人的婚事可不能再拖了。待到你们行除服礼之后,便立即请圣人下敕旨,正式过六礼。若是一切准备妥当,明年末便能成婚。阿柳以为如何?” 与通身雍容华贵的阎氏与清河长公主相比,柳氏就像是一位小家碧玉一般,看似沉稳的举止之中免不了稍有些紧张。不过,提起婚事之后,她似是隐约松了口气,眼中满含笑意:“一切由王妃殿下定夺即可。珈蓝的嫁妆我们家早已准备妥当,也只等着佳婿在合适的日子迎亲了。至于其他——”她顿了顿,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阿柳只管准备就是,其他皆不用理会。”阎氏淡淡地道,“不过是些流言蜚语罢了,濮王府上下皆不会在意。杜娘子……珈蓝温和宁静,正是我中意的儿媳,放心罢。”见柳氏目露感激之色,她眸光微微一动,扫了一眼旁边看似淡定其实已经皱起眉的李徽与王子献,又望向始终垂眸不语的杜娘子。 “珈蓝,你可有甚么想说的?如今玄祺的郡王府尚未建造,你若是想要调整宅院的布局,或是想看甚么景致,尽管说便是。有甚么喜好与忌讳,也不必隐瞒。” “……”杜娘子微微抬起眼,望着始终温和的阎氏,又悄悄地看了一眼神色略有些不对劲的李徽。几乎是一瞬间,她便知道李徽的行事并不顺利,极有可能完全失败了。于是,她神色一凛,轻声道:“我……” 然而,她话未竟,旁边的柳氏却紧紧地按住了她的柔夷,脸上浮起似伤痛似恐惧又似愤怒的神色。杜娘子怔怔地望着她,情绪浮动渐渐归于沉寂,面容瞬间便变得晦暗起来,仿佛身在此,心却不在此。 “珈蓝许是有些累了。”清河长公主浅浅一笑,“留在此处歇息片刻罢。我们也正好去前头见一见客人。”说罢,她望了望阎氏。阎氏却定定地注视着杜娘子,半晌之后才莞尔道:“也好,婉娘应该也想念寿娘了,咱们走罢。” 长宁公主遂笑吟吟地挽着两位长辈,与她们说起了最近的趣事。李徽则牵着永安公主,缓步随在她们身后。他身边的王子献侧首望了一眼僵坐在水轩中的杜氏母女,又望向阎氏的背影,拧紧眉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留在水轩之中的杜家母女依旧是方才的姿势,仿佛正在僵持一般。良久,柳氏忽然泪落如雨:“珈蓝,见到了新安郡王之后,你还有甚么不满意的?遍数长安城之中,还能寻见更好的婚事么?不知有多少小娘子暗中艳羡于你,为何你竟是如此固执?” 杜娘子长叹一声,涩声道:“阿娘,便是新 分卷阅读345 分卷阅读345 分卷阅读34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6 安郡王再好,也不是儿的良人。儿已经说了无数次,无意结下姻缘婚事,阿娘为何总是曲解,以为儿是担忧遇不到好夫婿呢?” 第237章 各家难处 在这世间,无论是血脉相连的父母儿女兄弟姊妹,或是同床共枕相濡以沫的夫妇,都极难互相理解互相体谅。毕竟世人不同,所思所想所愿皆不能妄自推断。然而,偏偏也正是这些亲近之人,一贯以来总是以己度人。无论他们怀着的究竟是关怀、利用或是猜忌的心思,只要抬着为对方着想的名号,便认定了对方绝对不能拒绝。 父母为子女计深远,确实值当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然而,他们所计之“深远”,究竟是否子女所愿?究竟是否子女所需?究竟是否子女所该得?极少人想过与子女商量,取得子女的认同。只因父母之命谓之“孝”,而孝道是世间男女老少必须遵从之大义。 水轩之中,柳氏便是哭肿了眼,喃喃道:“这世间哪有小娘子不婚配的道理?你一直说自己与神佛有缘,一定是顾虑外头那些流言蜚语罢?阿娘也心疼你……可你怎么也不想想,若是一意孤行地出家,反倒是坐实了那些混账言语?更何况,给你算生辰八字时,也没有甚么大师说你应该断绝红尘……” 杜娘子垂下眸,轻轻一叹:“阿娘,留在红尘中又有甚么好处?”柳氏所以为的好处,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确实不在乎“郡王妃”的封号,更不在乎荣华富贵。红尘之中,她在乎的只有家人,然而亲近的长辈接连去世之后,家人里也唯有阿娘一心一意替她打算了。不,就算是阿娘,心里也免不了惦记着兄长与侄儿侄女,惦记着杜家的前程。 “为何没有好处?你若是出了家,成日里只能吃斋念佛,过得孤苦清冷,又有什么好处?若是成了郡王妃——濮王妃的性情和善,新安郡王亦是温雅之人,你想过甚么样的日子都能由自己做主,又有什么不好?”柳氏紧紧地握住她的柔夷,哽咽道,“你也不想想,若是你祖父祖母与阿爷在地下得知你出了家,心里该有多难熬。” 杜娘子怔了怔,禁不住苦笑起来,低声道:“阿娘,昨夜兄长们是不是与你说了甚么?” 柳氏一愣:“也没有甚么,无非是我们母女许久不曾赴宴饮,不了解这些贵人的性情,他们特地出去打听了一番罢了。”她的神色中有几分不自然,显然昨夜杜家兄弟所言的绝非仅仅如此罢了。不过,她却选择了隐瞒,保住家中已经渐渐变了模样的血脉亲情。 “我知道,阿兄他们只是心里着急了……”杜娘子再度一叹。接连丁忧守孝四五年,起复之日遥遥无望,他们又如何能不煎熬?新安郡王是他们起复的最后希望,定然想牢牢握在手中,绝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在兄长们眼中,这分明是一桩皆大欢喜的婚事,自是不能让她“任性妄为”。 不过,那些所谓的流言蜚语,他们定然都不知晓,是从家中渐渐流传出去的罢?其实,杜家早已潜伏着暗流,早已容不下她了。出家,能够斩断一切,对她而言是最为干脆利落的抉择。出嫁,则能为家人带来更丰厚的利益,对他们而言是绝不能错过的绝世良机。至于她究竟想要甚么,他们并不真正关心,也无法理解。 “那……你可是想通了?答应了?”柳氏禁不住又问,语中带着无尽的期盼。 “容儿再想一想罢,时间还长着呢。”杜娘子蹙紧眉,终是后退了一步。欣喜万分的柳氏却只当她已经松了口,立即破涕为笑,扬起眉连连道:“好,等你仔细想清楚了,咱们再好生合计合计日后之事。” 杜娘子见她已然云销雨霁,心中不禁略松了松。然而,在她心底更深处却传来一阵阵无法忽视的钝痛。清秀的脸庞上,不知不觉便笼罩了一层更深的郁气。不过,沉浸在喜意中的柳氏完全不曾察觉。 不久之后,杜家母女便再度求见阎氏。阎氏将柳氏留下来说话,笑对杜娘子道:“伽蓝便随着悦娘出去走一走罢。正值花样年纪的小娘子,也不该总是拘在我们这些婆子身边。三郎、子献,你们可得好生护着她们,绝不能让她们被人冲撞了。” “阿娘尽管放心。”尽管心中觉得有些微妙,李徽依旧含笑答应了。他身边的王子献亦是始终带着笑意,神色分毫未变。 于是,一群晚辈都告退离开了,而阎氏不动声色地开始向柳氏询问些杜家之事。对于未来的亲家,她也曾费了不少心思仔细查探了一番。但明察暗访所得,自是远远不如家人之言。杜家人之事,也唯有杜家人才能知晓。 柳氏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希望自家能给未来亲家留下好印象。她是个心存善意的妇人,也不乏聪明之处,不过也仅仅只是如此罢了。如今杜家已经衰落到了极致,自然藏着无数隐患,她忧心忡忡却无法解决,也唯有期盼着这桩婚事能够解去万难了。 另一厢,李徽将王子献引见给了杜娘子。王御史依旧风度翩翩,笑容晏晏,言谈之间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杜娘子虽在家中守孝,却也听说过这位少年甲第状头的名声。不过,无论是新安郡王或是王御史,于她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她也只是平淡以对罢了,与寻常小娘子截然不同。 同行不久之后,素来敏锐的杜娘子便察觉两位少年郎之间的举止异常亲密。她眉宇间的郁色不由得更沉了几分:解除婚事是她提出来的,新安郡王答应了,也努力了,同时有了自己珍惜之人。如今她还有甚么颜面,说她……极有可能翻悔呢? 见她默然不语,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李徽便与王子献借故离开了。他们都意识到,方才杜家母女所起的争执,必定是杜娘子落了下风。这桩婚事的结果,看似已经无可动摇了。毕竟,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一时之间均难以撼动。 待行得远了,周围再也没有旁人,王子献正色道:“玄祺,我想再与王妃殿下说一说我们的婚事,你以为如何?”最后一次机会,摆开所有的条件,若是能劝服便一切安好,若是不能劝服便唯有各退一步。 当然,若不是他一直觉得濮王妃阎氏是真心疼爱李徽,视他如同亲子,更对他无比宽容,他也绝不会如此“坦然”。而以阎氏的性情与出身,也只适合这样“坦然”的阳谋。其他所有一切伎俩,大概在她看来都是不入正途的小道,只会令她更加反感。 李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打算如何劝阿娘?”顿了顿,他又道,“阿娘并非仅仅只是反对而已,而是觉得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前两日我们苦思冥想,也不曾想出合适的计策,莫非你灵机一动——” “不过是打算再等一等时机罢了。”王子献道, 分卷阅读346 分卷阅读346 分卷阅读34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7 “若能有机会,向圣人求个恩典,你觉得如何?”短则三年,长则五载,圣人与暗中谋逆之辈必定有一战。手握兵权者,又如何会眼睁睁地等着抄家流放?而那时候,便是他崭露头角的机会。 “……”李徽怔了怔,一时间无言以对。其实,这个恩典未必能求得着,圣人未必不会勃然大怒。然而,这却是他们相守的唯一机会。只要圣人能够默许,让他们远镇边疆,眼不见为净,他们亦是甘之如饴。至于其他诸事——濮王府、杜皇后、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等,也可花费时间慢慢安置妥当。而且,远镇边疆与身在长安相比,经营势力的难易截然不同,亦可有所作为。 也许是“情”之一字太过动人,也许是阎氏所带来的压力太过沉重,此时此刻,聪明绝顶的二人竟是不约而同地暂时忘却了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数——满心期待着未来那个飘渺的机会,能够让他们一世相守。 同一时刻,与杜娘子一起在莲池畔漫步的长宁公主却悠然一笑:“当初是杜娘子提出了解除婚事,教阿兄很是黯然了一阵。怎么?如今杜娘子可是后悔了?” 杜娘子并不意外,对于她的轻讽之意亦是反应平淡:“若是贵主遇到我这样的情形,可会后悔?分明心有所愿,却无法实现,只能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如贵主这般意气风发的金枝玉叶,定会让所有事都如自己所愿,大约无法理解我如今纷繁杂乱的心绪罢。” 长宁公主倏然想起那位桃花林中展颜微笑的少年,脸上的血色瞬间便褪得干干净净。若非她心中清楚,自己与王子睦之间的那段感情并没有甚么人知晓,说不定会以为杜娘子是在讽刺于她。这一刻,心中莫名的嘲弄之意忽然散得干干净净。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此事如此在意——绝非仅仅只是关怀堂兄而已。 “……你可知,我曾经佩服你的勇气,羡慕你能够直言不讳地追求自己所愿。”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我贵为公主,却连想嫁给谁这种话,都不能随意出口。而你却能够寻着阿兄,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杜娘子不禁露出惊讶之色,略作思索之后,苦笑道:“我让贵主失望了罢?” “……你让我明白了,我们女子对于自己的未来是何等无能为力。”长宁公主淡淡地道,“也让我明白,一时意气的自作主张,必定行不通。瞧瞧你,不是也倒在了自家阿娘的眼泪与恳求之中么?不是也舍不得抛下兄长与杜家么?不是也不忍心与他们彻底反目么?其实我也同样如此,同样身负着守护阿娘与妹妹的责任。” 杜娘子仿佛有所触动,定定地望向她。 “不过……”紧接着,长宁公主却是勾起了唇角,“伽蓝姊姊,这仅仅只是一时罢了。我们必定不会一世都受人摆布,你觉得呢?” “……”杜娘子眸光微动,轻轻颔首,“不错。一纸婚约,焉能定下终生?” 两人相视一笑,一瞬间便如同相交多年那般默契。 “还早着呢,谁知其间会不会有甚么变数?且安心等一等罢。” “我等得,大王恐怕等不得。” “放心,阿兄只会比咱们等得更长久。他们正是彼此情浓的时候,眼中容不下半颗沙子。便容得他们再缓一缓罢——倒显得我们比他们更冷淡无情似的。” 杜娘子浅浅地笑了起来,眉间郁气缓缓散去,终于恢复了多年前所见的清淡出尘的模样。 长宁公主挽住她的手臂,笑道:“好姊姊,日后我们可得常来常往。我若是遇到甚么难事,说不得会向姊姊请教呢。” “贵主言重了。若能为贵主解惑,一定在所不辞。” 作者有话要说:  新安郡王:这是王子献,我的好友,这是杜娘子王子献:^ ^,见过杜娘子杜娘子:见过王郎君…… 长宁公主:→ →,伽蓝姐姐,有没有觉得有点冷 杜娘子:→ →…… 长宁公主:呵呵,别和他们两个秀恩爱的混在一起了╮(╯╰)╭,咱们小娘子自己玩去杜娘子:也好。 新安郡王:她们俩什么时候竟然那般要好了? 王子献:你很好奇么? 新安郡王:有……不,一点也不好奇。 王子献:^ ^,我们还是来想一想怎么和王妃殿下交谈罢? 新安郡王:_(:3」∠)_ —————————————————————————————— 长宁公主的姬友get,百合组成立(喂) ╮(╯╰)╭ 第238章 又生波澜 不过是一场宴饮,自然不能令所有人皆大欢喜。且不提阎氏如愿与杜家母女相见,亦不提柳氏终于如愿让女儿后退一步——作为此次宴饮关键的周仪与秦承在欣赏了诸多姹紫嫣红之后,却是依旧巍然不动。一个心中频频暗叹没遇见知心之人,另一个则越发觉得缭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格外令人不快。 饶是如此,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也相中了几位合适的小娘子,打算细细考察一番了。身为长公主之子,她们的孩儿眼光高些亦是应该的。而且两人年纪并不算大,心性又单纯,尚不知甚么儿女之情,便是再缓上一两年也无妨。君不见,虚岁已经十八的侄儿亦是迟迟未能娶妻么?连阎氏都不着急,她们急什么? 当然,她们并不知晓,阎氏心中所急远比任何人都更甚几分。只是她的性情一向温柔娴静,等闲人瞧不出来罢了。 宴饮结束回到濮王府之后,她便接到阎家递来的帖子。父亲阎立德大寿,她既然回了长安,自然不能不去。不过,想起阎府中那群家人,她便止不住的叹息。 就在这时候,李徽带着王子献来问安。阎氏将帖子放在一旁,淡淡地道:“子献,今日见了杜娘子,你觉得如何?”不问应该娶妻的儿子,反倒是问“不相干”之人,可谓是突如其来了。 王子献略有些意外,含笑回道:“杜娘子的品性气度皆十分出众,足堪为郡王妃之选。若是当初我与玄祺不曾彼此倾心,作为挚友,我定然也会欣喜他能娶得如此眷侣。”言下之意,无非是既然他与李徽已经相许终生,杜娘子如何又与他们何干? “佳儿佳妇,确实是神仙眷侣。”阎氏瞥了瞥他,“你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出彩些。倘若你是女子,我会立即进宫请旨,让你成为新安郡王妃。”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真正厌恶过王子献此人。这位少年实在太过与众不同,在她所见过的俊秀英才中亦是足可傲视众人。故而,她从不怀疑自家幼子的眼光,度过惊讶伤痛之后,只是难免心中怅然失落,又觉得惋惜罢了。 “王妃殿下,我便不是女子,亦是世间唯一一个与玄祺相伴 分卷阅读347 分卷阅读347 分卷阅读34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8 此生之人。”王子献道,“我知道,王妃是担忧我们不为世间所容,所以让我们暂且后退一步,各自婚配,私下仍可来往。只是,我与玄祺都觉得,婚姻绝非儿戏,也并不是交易。我们二人也并不需要伤害两个原本能婚姻幸福的女子。”更重要的是,以他的独占欲,绝不能容许自己的所爱另娶他人——即使成婚便立即别居也不成! 阎氏略有些出神,回道:“杜娘子似乎也并不想嫁,却不得不嫁。既然成婚能够解双方之难,又何妨变通一回?” “杜娘子之难,或有他法可解,无须玄祺成婚。”王子献继续道,“而且,婚姻之事,形同背叛……我无法容忍……”他双眸猛然暗沉下来,仿佛联想到什么,难掩眉宇间的郁气。原来,他忽然醒悟过来,许是因他阿娘大杨氏的遭遇,许是见识了王昌与小杨氏二人的无耻,他对婚姻之事更为敏感、更为在意彼此之间的忠诚。 李徽微微拧着眉望向他,摇了摇首,接道:“阿娘,就算孩儿与杜娘子成婚可解两难,难道还能寻见另一个境遇相似的女子,让子献娶了不成?杜娘子或可信任,又如何断定另一位也能够信任?若是成了婚,不仅是背叛我们彼此,更如同背叛了妻子,孩儿实在无法接受。” 阎氏终是叹了口气:“那你们打算如何相容于世俗?”两个少年郎对“婚姻”异样的执着,足可见他们之间正是情浓无比的时候,尚未经历过甚么事,也并未面临甚么压力与抉择。然而,她却倏然不愿点醒他们莫名的“天真”。且让他们“天真”些时日又如何?他们那般聪慧,或许总能想通—— 婚姻,其实并非那般重要。将它看得重要,那它便是一切,不惜代价也想守护;若将它看得不重要,那它不过是生活中极为细微的一部分罢了,可有可无,不会让心中兴起任何波澜。唯有感情,唯有彼此心许,唯有同甘共苦,方是不可或缺的。 于是,听着王子献侃侃而谈,说出他的想法与打算,而李徽双眸闪烁着不断补充,阎氏禁不住想道:原来这便是舌灿莲花的王御史。若是寻常御史与他相遇,确实很难占得上风,轻易便会被他劝诱。 然而,她终究只是笑了笑:“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究竟是否能实现,但凭天意,更重要的却是圣心。也罢,离杜娘子出孝还早着呢,你们慢慢筹谋便是。我既不会阻拦你们,也不会支持你们,且看你们是否能心想事成罢。” 李徽与王子献怔了怔,禁不住相视一眼,难掩目中的欢喜之色,立即行了稽首大礼。能得到阎氏暂时的默许,已经足以令他们喜出望外了。原以为他们还需耗费更多的时间来劝服,却不想她竟如此通情达理。 “去罢。”阎氏轻叹一声,“切记在外头收敛一些。这世间的明眼之人,或许比你们所想的更多。至于大王与大郎……他们远在洛阳,一时也不会回长安,不知道也好。若是他们知道了,可不会如我这般平静。” “孩儿明白!”李徽与王子献再度叩首。他们原便从未想过要让李泰与李欣知晓。前者倒是容易劝服,却完全藏不住事;后者……后者便罢了,只能寄希望于他永远都不知情,否则必定不会轻饶他们。 同一时刻,燕湛护送着长宁公主的厌翟车回到宫中。见长宁公主眉眼间带着放松的笑意,想起她方才依依不舍地与杜娘子告别,他忍不住笑道:“贵主与杜家娘子一见如故?来了数百小娘子,贵主也只与她亲近些。” “我喜欢的便是她那样的性情。”长宁公主淡淡地望了他一眼,“便是你让姊姊妹妹去学她,恐怕也学不像。”燕家人丁旺盛,燕湛的姊妹也并不少,嫡嫡庶庶加起来有四五人,再加上堂姊妹便更多了。只可惜,她们一门心思地想讨好她,她却觉得每个人的性情都乏善可陈。燕家人,果真个个都是一般模样,眼中所见唯有利益,完全不见其他。 若与燕家人结交,她倒不如交好那些只会对俊美小郎君指指点点的小娘子呢。无论如何,她们到底没有甚么弯弯绕绕的心思,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追着人不放,更不可能为了唾手可得的利益转身背叛。 燕湛不由得一噎,脸色微微变了变:“我并无此意。家中姊妹没有与贵主投契的,我心里只觉得惋惜,担心贵主日后没有能够亲近往来之人。如今见贵主与杜娘子交好,也替贵主觉得开怀。” 长宁公主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又道:“是啊,阿爷答应我,会将阿兄的郡王府建在我的公主府之侧。待到日后,我天天都能见着阿嫂,自然畅快得很。对了,听说燕太妃给杨美人送了不少礼物?太妃确实是有心了,只是这份心思可别被人利用了才是。” 燕湛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中的暗恼,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惊:“姑祖母是借着杨太妃送的礼物,为的便是不让人多想。难不成连杨太妃的人也……”他转念也想到了杨家大房与二房之间的争斗,神色瞬息万变。若是杨贤妃这一回成功了,燕家定然牵连其中,说不得还会连累长宁公主甚至是杜皇后。想到此,他甚至觉得终于找到了这些天长宁公主对他过于冷淡的缘由。 长宁公主的神情更冷了几分:“这种时刻,燕太妃便是再怜惜杨美人,也绝不能送甚么礼物。若非宫中查得严一些,险些就要被人得了手。如今的太极宫并非当年的太极宫,阿娘身体弱,偶尔也有难以兼顾的时候。” 燕湛立即回过神,肃然道:“贵主放心,我会转告姑祖母。”燕太妃是长辈,贸然行动之时并未告知任何人。他知道此事之后也觉得太过急切,不该在这时候给人可趁之机。但长辈行事,晚辈又如何能多言?更何况,燕太妃身居别宫,他便是想劝想管,也是鞭长莫及呢? 长宁公主这才牵着永安公主回安仁殿,燕湛也随着进去向杜皇后问安。不过寒暄几句,就见杨美人身边的亲信宫婢带着喜色前来禀报:“启禀皇后殿下,美人胎动,侍御医说小皇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了!” 杜皇后秀眉微挑:“不是尚未足月么?”都说怀胎十月,算起来杨美人还差着一个月呢。 那亲信宫婢尚未回答,便听宫人再度进来通传,说是袁才人身边的亲信宫婢前来报喜。杨美人的宫婢脸色立即一变,而袁才人派来的宫婢却笑着进来禀报道:“启禀皇后殿下,才人方才觉得腹痛,侍御医诊断说就要生小皇子了。” 同样都是未足月,前后脚地便要胎动生产,哪有这样的巧事?恐怕此刻争的便是出生先后罢——为何她们就如此笃定,自己生的一定是皇子?而自己生的皇子,便一定能够出人头地,位居东宫呢? 心中轻轻嗤笑的杜皇后看了一眼爱女,果不其然发现她眼眸中 分卷阅读348 分卷阅读348 分卷阅读34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49 皆是冷意,含笑道:“派人去甘露殿,给圣人报喜。再给杨美人与袁才人各派四位医女相助,让两位奉御在尚药局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小皇子出生,立即派人告知我。”她身为皇后,更是病弱之身,自然不必亲自守着嫔妃生产。更何况,也不过是一个美人、一个才人而已。 听罢,长宁公主才勾了勾唇角。永安公主眨了眨眼:“阿娘,儿要有妹妹了?” “或许是阿弟。”杜皇后心念微动:婉娘说是妹妹,莫非—— “婉娘说是妹妹,或许就是妹妹呢?”长宁公主终是笑了起来,将小家伙紧紧抱住。无论来的是妹妹或是阿弟,都与她无关。无非就是宫中再多两个齐王与蜀王罢了。 这时候,燕湛才行礼告退。长宁公主注意到他行色略有些匆匆,不禁心道:看来,今晚有些人该要彻夜不宁了。燕家也真是奇怪得很,杨美人、袁才人,没有一个姓燕,他们又何必如此关心呢?若是如此关心,当初怎么不腆着脸送个燕家女进宫?便是没有年纪合适的,再养两年也该有了罢。 第239章 夙愿难偿 翌日朝议的时候,不少人都察觉圣人似乎带着几分微妙的喜意,也仿佛没有甚么心情继续听众人讨论些零碎之事。于是,待到朝议迅速结束之后,一群老狐狸都禁不住互相打听起来:难不成一夜之间,这宫中便发生了甚么喜事? 新安郡王的消息自然最为灵通,不费吹灰之力便见到了长宁公主,得知了杨美人与袁才人的“好消息”。他禁不住怔了怔,盘算着心底那几分少得可怜的妇人生产常识:“不是说十月怀胎么?怎么算也不足月罢?”可怜他前世今生加起来数十载,从来不曾做过父亲,自然对这种事并不了解。 “呵,可不是么?”长宁公主笑容中带着轻讽之意,“一胎意外也就罢了,两胎都争着抢着先落地,当宫中的人都是蠢物么?她们这段时间确实被抬举得高了些,心都养得大了,竟然敢拿着腹中的皇子来算计!也不仔细想想,阿爷若是回过神来,岂能饶得了她们这些小心思?” 不必多想,李徽便已能猜出这些时日太极宫内的无形厮杀。难怪就连昨日的上巳宴饮,杜皇后都托辞身子不适不曾外出。若是她未能坐镇宫中,不曾频频出手保住杨美人与袁才人,杨贤妃与袁淑妃岂能容她们安安生生地生产? “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宫中添丁进口自然是大喜之事,群臣恐怕都紧紧盯着呢。 “还没生出来呢。”长宁公主道,脸色也略微白了白,“据说都已经哭喊了整整一夜。”当年杜皇后生永安公主险些丢了性命,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如今杨美人与袁才人不足月生产还如此艰难,更令她觉得心中略有几分凉意。 堂兄妹二人都尚未成婚,索性便不再议论这种一知半解之事,转而又提起了朝堂中的动向。倒是永安公主不愿他们转移话题,再度执着地重复道:“一定是妹妹。”两个异母庶出兄长待她都不好,她才不想要异母阿弟呢!若是妹妹,说不得还能教她们一起梳妆打扮顽耍。就算寿娘以后回了洛阳,她也不会觉得太难过了。 “是妹妹……一定是妹妹。”长宁公主笑着宽慰道,带着一二分漫不经心之意,显然并不相信如此童稚之语。她正欲继续讨论方才之事,抬眼便见自己的亲信宫女急匆匆行来。她不禁与李徽对视一眼,微微眯起凤眸:“如何?可是来向我们报喜的?” “袁才人生下了三公主。”那宫女低声禀报道,“就在前后的功夫,杨美人生下了四公主,皆是母女均安。”至于听到生下公主的“好消息”之后,力气全失昏迷过去的两人究竟是欣喜至极还是失落万分,便并非她们所能揣度的了。 李徽垂眼端详着永安公主,忽然忍不住问:“婉娘,寿娘会有几个弟妹?”小侄儿刚满两个来月,目前尚未取名,据说李泰与李欣均在绞尽脑汁给他想名字,最终取名还不知由谁来定夺。若是这个侄儿并非李峤,那大概下一个侄儿也该立刻到了罢?他已经等不及想见到小家伙了。 “两个!”永安公主几乎是立即答道,伸出三根肥嫩的小指头。 “究竟是两个还是三个?”霎时间,李徽便难掩满面喜色,更加热切了,“下一个是弟弟还是妹妹?” 永安公主满脸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陷入了沉思与迷茫之中——她究竟该相信自己的口,还是自己的手呢? 旁边的长宁公主望着他们,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几乎是同一时刻,正在安仁殿中招待濮王妃阎氏的杜皇后也接到了好消息。她想起昨夜永安公主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微霁:“还愣着做甚么?赶紧去两仪殿,将好消息禀告给圣人,免得圣人担心。比照九嫔的份例,重赏杨美人与袁才人!”说着,她也扶着尚宫缓缓站了起来,“我也该去看一看她们母女几个才是。” 阎氏温柔一笑:“整整一夜,想必生得也颇为艰难。杨美人与袁才人合该好生休养一段时日。”虽说初产一向艰难些,但大唐世家女子皆并非娇弱之辈,几乎人人幼习骑射,而且又是未足月,本不该煎熬得这般长久。想必在这些时日当中,宫中定然发生过许多不为人知之事。 杜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毕竟并非瓜熟蒂落,我本便打算让侍御医留在她们身边,好生照看数个月。”杨美人仗着自己年轻,进补得太过,临来或许又觉得有些畏惧,故而才做出了提前生产的选择。至于袁才人恐怕只是不服气罢了,而她先前折腾过自己的身子,如今再折腾一回,再好的身子骨也能折腾虚了。 正当妯娌二人打算结伴同行前去探望杨美人与袁才人,途中便遇上了袁淑妃与裴才人身边的宫婢。两个宫婢面带喜色,说了好些吉祥话,方道:“方才淑妃殿下正要去探望袁才人,路上遇见裴才人,便邀她同去。谁知到了产室外,裴才人忽然觉得身体不适,侍御医诊出了四个月的喜脉。” “果然是喜上加喜。”杜皇后勾唇笑了起来。四个月?藏得可真是紧实,看来裴才人对杨贤妃也颇为防备,根本不放心这位表姊。就连“身体不适”,也挑与袁淑妃同行的时候,可真是煞费苦心了。她又如何会让这番苦心白费呢?杨美人与袁才人能得到的一切,裴才人自然也能得到。 两仪殿中,获知好消息的圣人双瞳微缩,大笑道:“两位公主?好!好!!”他正值壮年,虽然身体略有些弱症,却并不担心没有子嗣。既然能有公主降生,日后自然便会有皇子。裴才人不是有孕了么?再等数月又何妨? 群臣纷纷道贺,脸上洋溢着的喜意几乎能将两仪殿映红,比自家添丁进口还更甚 分卷阅读349 分卷阅读349 分卷阅读35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0 几分。 远远坐在角落中的王子献随着众人一同贺喜,看着意气风发的圣人,不知为何却有些同情——此时此刻觉得多子多女是福,日后却未必了。三公主与四公主的母亲连她们出生先后都想争一争,还有甚么不能争的?若是三皇子托身裴才人出世,还不知会引来甚么风风雨雨。 —————————————————————————————————————— 待到下衙的时候,太极宫添了三公主与四公主的消息便已经传开了。王子献纵马来到平康坊东某间雅致的小院中时,邀他相见之人便禁不住朗声笑道:“杨明笃这回定然比谁都更失望!哈哈!这些日子他都将自己当成国舅了,话里行间好不威风,如今可真是大快人心哪!” “勉之兄与表兄之间的误会还未解开么?”王子献勾起唇,“可需我居中调解,让你们握手言和?当初也不过是少年意气罢了,何至于惦记这么些年呢?”他所言自然极为合情合理,只是语中似乎也没有多少诚意而已。 仰天大笑的郑勤看起来已经变了许多,依稀间仿佛能见到当年他们在国子监初遇时傲然自信的模样。然而,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王子献依旧牢牢记得当年他亦是推动流言之案的主使者之一。两人之间的交情本便单薄如纸,如今自然不会论甚么情谊——或许论起仇恨还更多几分。 “你我对彼此知之甚深,便不必提甚么虚言了。”郑勤笑罢,亲自斟了两杯酒,“我与杨明笃之争,早已并非意气之争,而是明暗之争、生死之争。” “噢?不知‘明暗’与‘生死’又作何解?”王子献接过酒杯,啜了一口。 “我知道,你并不信任我。”郑勤又道,“我当然也不会巧言辩解,说当年不曾一时糊涂,做了落井下石之事。轻飘飘地道一声赔罪自是太轻了些,日后若是一切平定下来,我自当负荆请罪,求得你原谅。” “少年之时眼中唯有甲第状头的名声,唯有夺取美名的杨明笃。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也成了与他同样卑劣的邀名虚伪之辈。不过,历经这几次动荡,眼睁睁看着数十人被黜落问罪之后,我终于醒过神来,想起当初为何要读书入仕。” 说到此,郑勤顿了顿:“你应该对此并不感兴趣罢?” “不,我很感兴趣。”王子献似笑非笑道,“浪子回头的故事,谁不喜欢听呢?只是不知道,该信几分罢了。” 郑勤不由得苦笑:“以我们如今的交情,提起这些确实并无益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有一腔热血,想效忠圣人。只是身为区区九品校书郎,暂时没有任何报国忠君的能力罢了。自从我不再邀名之后,身边的人陆陆续续便被杨明笃笼络了去。那时候我才发现,杨明笃——或者杨家,有不轨之心。” “……杨士敬是我的舅父,杨谦是我的表兄。”王子献挑起眉,“你居然在我面前揭发他们有不臣之心?”难不成,他们看起来便如此不像是亲戚么?明明逢年过节也送了不少节礼,费了王家仆从不少心思与气力。 “这天下间有如此无耻的舅父与表兄么?给你说了两门婚事,结果却都——”郑勤轻哼一声,“若是你能受得了这般羞辱,那便将方才的话都告诉杨明笃罢。” “……”不知为何,王御史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顺眼起来。 第240章 明修栈道 王子献并不打算向郑勤解释他的误会。若是在郑勤看来,他理应为了两场半途而废的婚事而忿恨,想必许多人都会有同样的念头。毕竟,在他们心目中,文人的尊严远胜于一切,绝不可轻易受人轻视与践踏。由得他们误会,总比他们简单粗暴地将他归于杨家一派好些,日后也不至于遭到误伤。 至于杨家,当然也很清楚这两桩“婚事”极有可能将会带来的结果。但他官职微末,而杨家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力量岂可同日而语?若非想要笼络人才,杨士敬根本不会将他放在眼中,而他也不可能与弘农杨氏这般的庞然大族对抗。失去他,得到了杨美人以及公主皇子,孰重孰轻自不必言。 “不知勉之兄可有证据?” “并无确切证据,仅仅只是怀疑罢了。杨家如此广为邀名,不知避嫌为何物,任谁怀疑他们都是应当的。而且,他们一前一后往宫中送了两个杨氏女,如今更有了齐王与四公主,日后指不定还会有其他皇子可依仗。便是一时间没有异样,也有外戚专权之祸。” “既然没有证据,勉之兄寻我过来又有何用?”王子献摇了摇首,意味深长地道,“我虽是能够风闻奏事的监察御史,在朝议之中逞的是口舌之利,却永远不会捕风捉影。若无证据,我绝不会弹劾任何人。这是我行事的底线,便是杨家也不例外。” “你误会了。”郑勤道,“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二罢了,顺便解释清楚我们彼此之间的隔阂与误会。至于杨家谋逆之事——若是他们不动,我们自然不动;若是他们有甚么异动,到时候便是我们该为圣人尽忠的时刻了。” “勉之兄有心了。”王子献接道,“若是有可疑的消息,莫忘了互通有无。”说罢,他又似笑非笑道:“御史台最近多了几个空缺,我原先以为,你与我和解,便是为了空缺而来。怎么?你无意补缺?” “便是我有意,杨明笃也绝不会让我称心。”郑勤苦笑道,“我再熬些时日,便是四年大计,自然会有别的机会,也不必紧盯着此时此处。不过,我倒是有个补缺的好人选,你若是觉得合适,便往上举荐,若是不合适便罢了。” 他说出的名字十分陌生,在弘文馆当了足足十年的正字与校书郎也堪称传奇。当然,若不是性情执拗到了极点,或者不通人情到了极点,堂堂一位明经出身的官员也不可能蹉跎如此之久。据说他能与此人结交,也费了不少功夫,中途好几次险些彻底放弃了,最终却发现此人的品行出众,确实值得一交。 王子献思索片刻之后,方答应下来:“我会寻时机会一会这位兄台。若是觉得合适,便将他举荐给御史大夫或御史中丞。”他当然不会随意举荐任何人,便是如今得不到御史台同僚的支持,他也不曾想过随意笼络一群人为他摇旗呐喊。他只会寻找可靠且值得信任的支持者。因利益而聚在一起的同盟,说不得甚么时候便会因利益而背叛。 “也好。”郑勤微微一笑,“想必杨明笃这两日也会寻上你,托你给他举荐。我猜,你定然不愿举荐他,那便不妨举荐他的左膀右臂就是。譬如与你同年的程惟,你以为如何?稍稍施恩,或许便有转机呢?”点到为止,他便不再提了。 挑拨离间之策?王子献勾起唇角, 分卷阅读350 分卷阅读350 分卷阅读35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1 举杯遥祝:“勉之兄所言甚是。仔细论起来,我与九思(程惟字)相识更早,说不得经过这些时日,会更投契一些呢?” 人人皆传,若是程惟不曾与他同年考贡举,便又是一位甲第状头,故而两人生出了隔阂,入仕之后便再无往来。确实如此,不仅仅是杨谦,连他也替程惟觉得惋惜。甲第状头这样的名望,谁不想要呢?程惟至今不满双十,算起来比当年的杨谦还更年轻些呢。若是他们二人错开,如今大概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两人对坐饮了几杯之后,王子献便推却了郑勤唤上几位大家娘子助兴的好意,告辞离开了。当然,郑勤并不知晓,他纵马即将出平康坊时,又转进了旁边的一家酒肆。此时离宵禁尚早,酒肆中灯火通明,一群群人围桌而坐,热闹之极。 王子献跟着一位僮仆上了二楼,来到角落的雅间中。里头坐着的人抬眼,含着优雅的笑容起身相迎:“子献,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郑勉之会将你留到宵禁时分呢!”——正是方才郑勤大笑嘲弄的杨谦。 “表兄说笑了,我与郑勉之素无来往,能与他说得上甚么话?”王子献笑着坐下来,接过杨谦给他斟的酒,端的是自然之极,仿佛他们依旧是“亲如一家”的表兄弟,前几个月依旧时常来往一般。“而且,知道表兄就在酒肆中等着我,我岂能让表兄白等?” “便是你不来,也不枉费我特地来了一遭。”杨谦啜了一口美酒,“早便听闻这酒肆的烧春滋味独特,果然如此。来,你也试一试?” “表兄推荐的酒,自然是极为不错的。”王子献勾起唇角,也略饮了些。 “怎么?郑勤寻你,可是为了监察御史的职缺?”杨谦抬眉一笑。他便是知道郑勤与王子献约在今日,才特地挑了同一个日子。否则,王子献大概也不会与他提起郑勤之事,更无法光明正大地“探听”他们私下都议论了甚么。 “他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举荐了其他人,让我从中挑一个。”王子献七分真三分假地道,“据他所言,等四年大计的时候挪位置也不迟。我想,表兄大概也是如此罢?舅父应该早有安排才是。” 无论是杨谦或是郑勤,都出身于世家子弟,朝中并不缺父祖辈的提携。他们之所以在校书郎之职上待了三四年,无非是因为太过年轻暂时没有合适的好职缺,而且校书郎也可笼络各种各样的人脉。如监察御史这样的好缺,确实难得一见——谁都想进御史台——毕竟这可是一战便可满朝闻名之地,说不得连圣人都会注目呢。 杨谦刚开始自然也以监察御史作为目标,还曾想过借着巡视外州的时候,暗中再拉拢一些官吏。不过,经过杨士敬的敲打之后,他不得不按捺住自己的野心勃勃。毕竟,杨美人若是生下皇子,他们家便是实打实的外戚。若是动作太大,难免引来其他人甚至是圣人的警惕,那便十分不妥了。 不过,可惜的是,杨家人翘首以盼数个月,杨美人今早生的却是四公主,而非三皇子。杨家虽私下庆祝了一番,但到底心有惋惜。就连老谋深算如杨士敬,都险些控制不住心底的失望了。 想到此,杨谦挑眉笑道:“想不到,这种时候他竟与我如此相似。致远,实不相瞒,阿爷想让我入中书省。”中书省乃决策机要之地,门下省乃审核封驳之地,尚书省乃实务执行之地。若论起亲近圣人,给圣人参谋要事,则非中书省莫属。右拾遗、右补阙这样的言官且不说,起居舍人、中书舍人、通事舍人等无一不是御前要职。 “中书省?恭喜表兄,日后定然前程似锦。”王子献面上笑容真诚无比,心里却暗惊道:看来,杨家是想与圣人亲近起来,博取圣人的信任,为以后的小皇子开始铺路了。 不过,以杨谦如今的品阶,青云直上担任中书舍人、起居舍人等要职是绝不可能的,便是右拾遗、右补阙亦是从七品的言官,连越数级也颇不容易。中书省低位官职较少,唯有主事是从八品下,但一般是流外官转任,需要处理的事务十分繁杂。杨家应该不至于与流外官抢官职罢? 当然,再仔细想想,杨美人生了四公主,或许圣人龙心大悦的时候,顺带也会给杨家些微恩宠呢?不过是从七品的言官而已,右拾遗、右补阙的职缺也一直空着一两人,就为了以防不时之需。 杨谦掩住自得之色,举杯道:“你比我先行一步,岂不是更该好生贺一贺?不仅年纪轻轻成了监察御史,而且还得到了圣人信重。我远远不如你,日后说不得还须得靠着你提携呢!” 两人相视而笑,各怀心思地仰首饮尽酒液。丝毫不见默契,只见暗中的风起云涌。 “不知表兄想要举荐的,又是何人呢?” “不是别人,正是程九思(程惟)。” “原来是九思。”王子献微微一笑,眼中含着兴味,“看来,表兄与九思果然相交默契。”郑勤与杨谦可真是心有灵犀,难不成做对手久了,便能猜得对方的心思么?郑勤绝不会不知杨家将给杨谦准备更好的职缺,却偏偏…… 呵,真有趣。 “若非九思这般的才华横溢之士,想必致远你也看不上眼。”杨谦笑道,“更不可能助你一臂之力,是也不是?” “确实如此。”王子献微微颔首:原来,是想让程惟来与他争夺圣人的宠信?倒是好算计。便是他不举荐程惟,想必杨家也会寻其他人举荐。而如程惟这样的年轻甲第进士,也正好是圣人想提拔的对象,区区监察御史,不过是手到擒来罢了。 至于为什么特地告诉他,或许只是杨谦想进一步确保他会警惕程惟、防备程惟,最终二人绝不会化解误会惺惺相惜,只能成为暗中的对手。 一个两个,使的都是离间之计,真不愧是劲敌。 第241章 暗度陈仓 夜色渐深,宵禁将至。忙着应对完郑勤与杨谦之后,王子献堪堪赶在延康坊坊门关闭之时,回到了藤园。此时宋先生尚未歇下,双目半睁半闭地坐在珍珑局前,似是正在思索该如何解局。他上前问安,宋先生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便一脸困倦地打发他离开。 当他转身之时,却听宋先生又道:“再过一两年,洛娘当可嫁了。” 王洛娘可嫁,便意味着何城经受打磨之后,已经初具火候,或许明年就可试一试明经出仕。他的基础很是牢固,不过是因没有先生教导,所以对经义了解得不够透彻罢了。同时,身在商人家,他比寻常士子更多了几分对世俗庶务以及诸多风土人情的见识,而这种见识正是决定视野开阔与否的关键。经过宋先生指点之后,这些见识便转化为更深一步的思考,令他成长得更快。 “我会让傅母给洛娘准备嫁妆 分卷阅读351 分卷阅读351 分卷阅读35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2 。”王子献勾起唇,“天南地北,没有甚么好货物寻不着。”就算临时将自家商铺中的货物凑一凑,也能凑出三十二抬或四十八抬嫁妆来,而且看着应该也过得去。不过,随着与两位妹妹相处的时日见长,除了责任之外,他倒也难得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自然不会随意应付行事。 宋先生忽然又道:“你自己呢?长兄未娶,便嫁妹妹,说出去委实不太好听。你那群御史台的同僚,恐怕都等着你落下把柄呢。”仔细说来,长幼有序也算是世家遵循的礼仪之一。只不过,破例之事也多得很。便是弹劾,亦是不痛不痒而已。 王子献当然不曾放在心上,笑道:“先生尽管放心。便是弟子迟迟不婚,也能寻出不少合适的借口来。”譬如,让已经死了的小杨氏再去“死”一遍,然后守孝三年。又或者,让尚未死去的王昌“死”一遍,再守孝三年。三年又三年,便是不得已奉旨先订了婚事,对方大概也会主动求去。 他眼眸一动,宋先生便知道心爱的弟子又转起了甚么主意,哼道:“去,去,去。”每回见到自家弟子,他便觉得这世上大概没有甚么完美无缺之人。别人或许觉得,喜爱男子会是王子献唯一的缺憾。唯有他知道,若无新安郡王李徽,对父亲继母太过忿恨,报复他们太过狠毒,才会是王子献一生都难以逾越的伤痕。 含笑离开之后,王子献便来到自己的院落里。远远看去,交织映在窗户上的影子足足有数人,伴随着高低不同的低声笑语,他却并不意外。及推门而入时,李徽正拈子而笑,落在棋盘上,引得对面的人难掩愁色。 在一旁观棋者,是何城与一位年纪约在双十左右的年轻文士。两人都秉承观棋不语的君子之风,无论某些人如何使眼色让他们相帮,亦是但笑不语。若是郑勤或杨谦在场,必定会惊讶得勃然变色——这位面容俊美、举止文雅的年轻人,正是他们今夜频频向王子献举荐之人——同样为甲第进士的程惟程九思。 苦思冥想片刻之后,坐在李徽对面的虬髯大汉终是投子认输了。他“深沉”地叹了口气,正要打起精神来,再要求李徽与他下一局,便见对面已经换了人。而那人毫不避讳地握着李徽的手,笑吟吟地道:“我与玄祺如同一体,这局棋便由我来代他下罢。” “……夜色已深,咱们还是早些歇息罢。”那大汉立即跳了起来。 “怎么?莫非你还记得当年连输一百局的事?”王子献眯眼笑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你的棋艺不可能没有半点进步,怎能怯战呢?” “你与九思下罢,我看着便是。”大汉将程惟推到跟前,自己盘腿趺坐下来。他看了看何城,又看了看李徽,笑道:“说起来,我们方才只顾着对弈了,尚未相互引见过罢?这两位我都不认识呢!” 李徽亦是恍然一笑:“确实如此。”他来藤园见王子献,却发现有人比他先到一步,正在王子献的院子中与何城对弈。其中一人他当然认识,程惟程九思,难得的甲第进士。另一人却是十足陌生。不过,这大汉却豪爽之极,分明与他并不相识,弈棋输给何城几局之后便又邀他来下。结果,这一下便到如今了。 “玄祺,九思不必说,你已经认识了。这位是九思的师兄,樊午樊正冲。他去塞外游历了几年,这两天刚回长安。”王子献道,“我曾与你提过,那两年外出游历之时,曾于岭南道遇到他们师兄弟。因一见如故,相交莫逆,不忍就此分别,故而相约长安再会。” 李徽确实曾听他提过,程惟是故人。所以,听见诸多为程惟抱屈的流言之后,他从来不过是一哂罢了。看起来程惟与王子献确实是渐行渐远,这一年以来从未私下见过面,但谁又能知晓,这不过是迷惑他人的表象呢?就算是不曾见面,他们私下也几乎隔几日便通信。杨谦以及杨家的动静,渐渐都落在了程惟眼中。 王子献又正色道:“九思、正冲,这是我此生相伴之眷侣李徽李玄祺。这则是我的师弟何城。”何城尚且没有字,大约等他入仕成婚之后,宋先生才会想起来给他起一个字。不过王子献已经能预料到,自家先生极有可能会给他取甚么样的字了。毕竟他们是师兄弟,风格自然须得一致。 听见“眷侣”二字,樊午呆了呆,程惟也不由得微微一怔。就连早便知晓的何城,亦禁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等等,这位……是新安郡王罢?”樊午有些犹疑不定地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俊美少年,难不成是他看走了眼?这是一位穿着丈夫衣的小娘子?“当真不是新安县主?” “……”李徽挑起眉,“在正冲兄看来,我哪一点像是县主?”有生得像他这般高挑的小娘子么?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柔弱之气,无论是谁来打量,都绝不可能将他当成甚么小娘子罢?更何况,新安是郡,信安方是县,只要对舆图熟悉的人便绝不会弄错。 “……”樊午搔了搔脑袋,求助一般看向程惟。塞外的那些小娘子,个个都是人高马大,高挑健美。他怎么会知晓长安没有这样的小娘子呢? 程惟只得一叹,行礼道歉:“师兄心直口快,冒犯了大王,还望大王海涵。”就连他在长安待了一年有余,都不知道好友与新安郡王之间居然是这样的“情谊”深重——原以为他们也不过是知交罢了,谁知隐藏在其后的,竟然另有真相呢? 李徽自然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更何况,这两人的表现已经算是“平淡”了。日后他们或许还会面临更激烈的狂风暴雨,这些许误会又能算甚么? 彼此寒暄了几句之后,终是略微熟悉了些。毕竟有先前弈棋的情谊在,众人很快便寻回了方才的投契。王子献也提起了与郑勤、杨谦的见面:“既然他们都想举荐九思,想必监察御史应该是九思的囊中之物了。” “他们二人倒是都难得大方了一回。”程惟道,“也好,总算能离杨家稍远些,不必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掩饰不住的野心,更不必在那些文会上白白耗费时光了。”杨谦心胸狭隘,绝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抢他的风头。但若是不展露自己的才华,又会令他轻视。这一年,他过得着实辛苦得很。 “让你一直待在杨谦身边,实在是太屈才了。”王子献笑道,“倒不如像我一样成为帝党,专心为日后的前程打算。至于杨家,与他们维持不近不远的关系即可,否则必定会成为杨谦的踏脚石。” “我省得。”程惟接道,“杨家既有不轨之心,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尤其杨士敬老谋深算,时时刻刻都不忘敲打杨谦,许多事只是父子二人密谈罢了,绝不会告知任何人。与其跟在他们身边等着他们施舍机会,倒不如看准时机往上走。毕竟,在他 分卷阅读352 分卷阅读352 分卷阅读35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3 们心里,我大概也不过是个才华略高一些的投机之辈罢了。” “你白白耗费了一年,便只跟在那甚么杨家身后?”樊午哼道,“也不曾打听到甚么有用的消息,这一年又有何益?” “当然有益。”王子献笑道,“至少在杨家人眼中,他算是半个自己人。”说罢,他脸上的笑意忽而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九思,莫非他们也曾想将你彻底变成自己人?”对于年轻俊才,杨尚书爱惜得很,恨不得都往自家拢。说起来,他们家还有几个庶女不曾婚配呢。 “……”程惟的神色微微变了变,“杨谦倒是曾有此意,不过我是寒门子弟,他家的小娘子未必能看得上。听说,在昨日芙蓉园宴饮中,杨谦原打算说给我的杨九娘便已经相中了合适的世家子了。” “逃过一劫,合该恭喜。”王子献与李徽都险些禁不住笑出声来。二人转念又想到依然有些水深火热的杜重风,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或许,借着同样的“经历”,程惟能够与杜重风惺惺相惜?这两个聪明人若是能够相交,便无需忧虑掌握不住杨家的动静了。 “正冲又有何打算?” “……考进士?”樊午犹豫着回答。 “从明日起,你便与师弟一起,跟在我家先生身边好生学习罢。”王子献为某些毫无自知之明之辈,做出了最合适的安排,“若是两年之后,我师弟考上了明经,而你不曾考上,那我便向圣人提议,开武举或者制科。” “……”樊午无言以对。 第242章 贵主婚期 三公主与四公主先后诞生,圣人与杜皇后皆是难掩喜色。不过,因她们并非足月之故,身子骨略有些弱。尤其袁才人为了与杨美人相争,私下急着使了些不该用的手段,不仅将自己折腾得犹如大病一场,连三公主都带着胎中弱症。这个脸色青白的小婴儿在短短二十来日内便病了好几回,奉御与侍御医好不容易才将她救回来。 圣人立即从喜悦中回过神,让杜皇后命人彻查杨美人与袁才人提前生产之事。果不其然,最终查出来也都是杨美人与袁才人自作自受。至于杨贤妃与袁淑妃在其中用的些许小手段,因痕迹抹平之故,几乎可忽略不计。 圣人大怒,险些黜落杨美人与袁才人的位份。杜皇后劝了他好些天,他才勉强压下怒火,亲自命人去敲打了两人一番。他并不反感这些年轻的嫔妃心怀野心,若是没有丝毫野心,他反倒觉得不够真实。犹如周充媛一般,清冷得令圣人觉得她对自己没有任何心思,反倒不容易亲近起来。 然而,无论是谁,若因着野心胡乱行事,甚至伤着皇嗣,那便是绝不可轻易原谅的过错了。如果听之任之,由得这些年轻嫔妃胡作非为下去,说不得日后便有人学着她们,甚至临时起意对皇嗣下手。他的子女本来就少,岂能因狠毒之妇而出事? 当然,杜皇后原打算给这二人封九嫔,此时自然是不成了。于是,杨美人升为了正三品的婕妤,袁才人升为了正四品的美人。两人接旨的时候,无不懊悔万分。要知道,她们在孕中时所用的份例便是九嫔之例,按理说之后也应当给她们实封。而如今,一切都化为乌有,即便她们都生下了公主,依旧比不上那个一无所出也没甚么宠爱的周充媛。 更令她们心中妒火难耐的是,裴才人居然因为有孕,便被封为了正四品的美人。与此同时,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胡宝林也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晋为正五品的才人。两相比较,原本有些蠢蠢欲动的年轻嫔妃们顿时明白了圣人与杜皇后之意,于是渐渐安分下来。 到了三公主与四公主的满月宴,杨婕妤与袁美人都因尚在月中而不曾出现。圣人与杜皇后更是只字不提她们,前来庆贺的宗室们自然不会多言。毕竟不过是两个生了公主的低位嫔妃罢了,日后还有没有福气生皇子都不好说呢。 圣人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抱了抱两个小女儿,又仔细端详了她们半晌,对身边的杜皇后叹道:“三娘如此瘦弱,还不知能不能……唉,四娘虽看着养胖了些,但反应不如当年悦娘与婉娘灵慧。”他犹记得,自己头一回抱着长女的时候,刚满月的小家伙便朝着他笑了起来。次女亦是同样如此,仿佛父女天性一般。 杜皇后逗了逗两个小家伙:“她们方才大约是累了,如今正睡着呢。待再长大些,圣人抱着逗一逗,便比如今更有趣味了。”在她心里,这两个公主,自是远远不如自己的女儿。当然,圣人的骨血不会错,大概差异便在于生身之母罢。 长宁公主对这两个妹妹并无兴趣,不过面上也很应景地做出了怜惜之色,说了些三娘与四娘可须得好生补一补之类的话。而永安公主更是忍不住探出小脑袋,低声不断与小婴儿说悄悄话。只可惜,小婴儿甚么都听不懂,只觉得吵吵嚷嚷的,竟是双双哭了起来。 永安公主扁了扁嘴,又失落又委屈,转身又去寻寿娘顽耍了。李徽将小堂妹和侄女都哄在身边,直到杜皇后的亲信宫婢围拢过来,才放她们去周围走动。毕竟今日算是家宴,在场的宗室及皇亲国戚实在太多了,他担心两个小家伙受了冲撞。 三公主与四公主既年幼又体弱,只略露了脸之后,便被乳母抱走了。之后杨贤妃与袁淑妃带着众妃嫔袅袅婷婷地过来贺喜,也有人难掩酸涩地望着裴美人与胡才人,说了些微微含酸的祝词。倒是引得圣人多看了这两人一眼。杜皇后索性做了顺水人情,也给她们二人赐了孕期内比照九嫔的份例。 “梓童,不如将三娘与四娘交给合适的东宫旧人抚养?”圣人忽然道,“以袁氏和杨氏的性情,想必也养不出甚么好女儿来。”他方才细细打量了一番那几个东宫旧人,发现她们的性子容貌确实都不出众,但胜在温顺。而三公主与四公主若能养成温顺的性子,倒比像她们的生母好些。 “母子连心,妾实在有些不忍心。”杜皇后叹道,“便是袁氏与杨氏有再大的错处,心里应该也是疼女儿的,断然不会亏待她们。若是她们不够细心周到,妾会派人提点她们,圣人尽管放心就是。” “也罢。”圣人不过是一时兴起,便又放下了心思。当年他连蜀王都舍得放在张昭仪身边教养,三公主与四公主也不应该太过特别。或许,父母与子女之间也有缘分一说。若是与他没有眼缘,又何必夺取她们与亲生母亲之间的缘分呢? 这时候,燕太妃携着杨太妃前来相祝。杜皇后与长宁公主忙将她们扶了起来。 与王太妃相比,这两位太妃来往宫中实在是勤快得紧。杨太妃前来见杜皇后以及侄女们,为的自然只有依旧软禁在公主府中的安兴长公主。而燕太妃却是更加“慈爱和善”, 分卷阅读353 分卷阅读353 分卷阅读35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4 广为交际,与宫中众嫔妃都颇有往来。分明不是擅长与人来往的性子,也做出了许多不合时宜之事,却碍于她辈分太高而无人制止。 说了好些祝词之后,燕太妃微微抬眼,望向长宁公主,勉强露出了笑意。 当年她为燕家儿郎求娶长宁的时候,自然觉得她样样都好,不仅相貌出众,也被杜氏教养得十分聪慧,更是深得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喜欢。能够娶得一位受宠的嫡长公主,待到日后杜氏生出嫡子,燕家便可随之复兴了。 谁又能料到,杜皇后生下永安公主之时便伤了身子?别说再生嫡子,恐怕连寿命也不会长久。待到圣人立新皇后,谁还会记得前皇后所生的公主?甚至,东宫太子登基之后,谁还会记得他的异母姊姊? 在那个时候,燕太妃对长宁公主便有些不满意了。只是,燕家尚在艰难复兴的路途中,燕湛尚了公主确实能得到偌大的助力,她才将这些不满压了下去。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想与未来的东宫太子或者皇后交好。于是,便有了她之前向杨美人与袁才人送礼之事。 然而,谁能想到,不过是送了一回礼,便着了宫中人的道呢?燕湛甚至为此特地求见了她好几回,恳求她千万不能再有任何动静,绝不能受人利用。这位侄孙首次态度如此强硬,令燕太妃十分不快。她派人仔细查了查,发现长宁公主似乎牵涉其中,怒火便转到了她身上。如今,她看这位受宠的嫡长公主真是越来越不顺眼了。 长宁公主敏感地察觉了她的不悦之意,面上依旧含笑,心中却不禁冷嗤起来。 以前她对燕太妃不甚了解,经历此事之后便向杜皇后讨教了一番。原来,这位燕太妃出生时,正是成国公府最为煊赫的时候,入宫之后又因是太宗皇帝的表妹而颇得优待,几十年来一帆风顺,自然而然便养成了骄矜的性子。如今她又是辈分最高的长辈之一,当然容不得任何人指出她的错处。想必燕湛的建议,反而让她生出了满腹怨言,也难免迁怒于她。 呵,有这样的长辈,成国公府还想复兴?不招祸便已经算是不错了。 “圣人,借着今天这样的喜庆日子,我可得再问一问大郎与悦娘的婚事了。”燕太妃笑吟吟地道,“去年圣人便说了今年让他们二人成婚,究竟是何月何日?只有定下了日子,才有余裕好生准备不是?” 圣人略作沉吟,将李徽唤了过来:“玄祺,悦娘的公主府修造得如何?” “所有楼台殿阁都已经修造完,接下来便是修饰与布置了。”李徽道。他一直对此事十分上心,将作监也全力以赴,进度始终在控制之中。“三路七进,主殿院落都是新修的,园子则在原有宅邸的基础上继续修整。若是赶得急些,三四个月之后便能装饰一新。” 三四个月后便是七八月了,若是还有细节需要修整,就须得再放一两个月。再将一切都布置妥当,至少也须得拖到年底了。新安郡王当然不会承认,他不仅想拖到年底,还希望能拖到明年妹妹真正及笄的时候。在他看来,十五虚岁与十五周岁亦是天差地别。若是能留得更久些,哪怕十七八岁再下降也好。只可惜,他无法决定长宁公主的婚期。 圣人仿佛瞧出了他的小心思,挑了挑眉:“正好,太史局卜算,十二月十六日便是今年最为宜婚嫁的日子之一。那便定在那一天罢。” 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太迟了,但燕太妃依然露出了满面喜色。成国公府一干人等也忙不迭地过来谢恩,燕湛更是按捺不住悄悄望向长宁公主,目光中满含热切与喜悦,令众多旁观者无不会意而笑。 “好生准备罢。”圣人叮嘱道,“朕再着太史局算一算,婚馆应设在何处。”公主出降,自然不能像寻常女子那般在夫家设宴迎娶,而是另外开辟婚馆专门作成婚之用。新婚之后,再归公主府或夫家生活。 待到满月宴结束之后,圣人忍不住对杜皇后道:“燕家这般心急,倒像是朕被逼着嫁女一般。”以前觉得他们心急,说明他们对婚事极为看重,燕湛待悦娘也是一片真心。如今真正定下了吉日,心里却只有不舍与怅然了,也难免带出几分迁怒来。 “若不是玄祺机灵,说不得还会定在九月或十月呢。”杜皇后倒是看开了些,“改日不如咱们去修造好的公主府走一走?也好亲眼瞧瞧,咱们悦娘日后会住在甚么样的地方,究竟合不合她的心意。” “也好。”于是,圣人满心盘算着公主府之事,便将给三公主与四公主取名忘得一干二净。至于封号,不是每位贵主在出生之后便立即会有封号,待到出降的时候再封也不迟。毕竟,取名与封号都算是一种宠爱。对两个惹恼了他的嫔妃所生的女儿,对两个并没有多少眼缘——同时也过于瘦弱的女儿,不轻易取名或赐封号,反倒是一种宠爱了。 第243章 双双二升迁 相比于新安郡王的闷闷不乐,长宁公主对于婚期倒是接受得十分坦然。只不过,她依然不忘向圣人提出,在公主府两侧营造郡王府。这是圣人当初答应她的,公主府未来将与新安郡王府、天水郡王府比邻而居。当初若非听到这个好消息,她便不至于迅速从情伤之中走了出来,如今自然该到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圣人深深地望着她,也不自禁地想起了远在广州的李衡一家:“先造玄祺的郡王府。至于景行,待他有机会回来再说罢。”修造新安郡王府好说,一同修造天水郡王府却很难解释了。毕竟,如今长安城内也没有其他未赐府的郡王能作为幌子稍加掩饰一二。若是有心人打听一番,难免会多想,定然会坏了他的打算。 “也好,儿希望年底的时候,阿兄的郡王府也能初具雏形。”长宁公主笑道,“到时候,阿爷阿娘不仅能游一游公主府,也能去郡王府瞧一瞧。说起来,儿还记得公主府内的湖泊与左右邻相连?不如将连通的沟渠拓宽一些?日后也好泛舟来往?” 见她兴致如此高昂,圣人与李徽自然不会让她扫兴。尽管李徽对营建新安郡王府、搬出濮王府并没有任何兴趣,也不得不接受妹妹的好意。毕竟,离家是迟早之事。与其到时候匆匆忙忙求赐郡王府,惹来甚么变数,倒不如眼下便确定得好。 “叔父,此事交给侄儿一并主持罢。给自己修建郡王府,也是颇为有趣之事。此外,修造公主府的木料、石材正好都剩了不少,也能俭省些人力物力。”李徽与将作监走得近,知道他们正在奉圣命,筹备修造大明宫。若是赶着两边一同动工,郡王府自然只会受到轻忽,倒不如早些按照自己的想法修建妥当。 “都依你。”圣人笑道,“朕过些时日便会将你放入宗正寺,你正好也闲下来了,帮一帮 分卷阅读354 分卷阅读354 分卷阅读35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5 将作监也好。而且,朕以前便觉得你的书法与画很是不错……说起来,也像足了你外祖父一家,不愧是三嫂教出来的。”他所说的外祖父,自然便是阎立德了。无论是阎立德或是阎立本,都是闻名遐迩的丹青圣手,而且均任过将作大匠,对城池、宫殿、陵寝等建筑营造皆颇有心得。 李徽略作思索:“侄儿以前倒是不曾想起来。若有机会,也该请教请教外祖父才是。”阎氏虽然下定决心与阎家分割开来,但血脉亲情又如何能完全断绝?而且,阎八郎是他与王子献共同的好友,若有合适的机会,应该也希望彼此能够和解罢。 数日之后,借着陆陆续续黜落的职缺,圣人再度着手提拔了自己的亲信。当年他的那些东宫属官,品阶最高者已经从京兆府府尹转任户部尚书,继任府尹自然是他早便属意的俊才,河南府与太原府府尹也都换上了自己人。另有人或发往外州——尤其是河间郡王所在的胜州与永安郡王所在的沙州为刺史,或在朝中按序升迁,形势一片大好。 其间,工部尚书阎立德上折子致仕。论年岁,他与吴国公秦安、简国公许业等老臣相当,但因擅文不擅武,已经很是体弱多病。圣人怜他拖着病体不易,便准了他致仕,将其弟阎立本提拔为工部尚书。 在老狐狸们眼中,与六部的变动以及刺史、都督的任免相比,其余中低位职缺的变化几乎可忽略不计。就算年纪轻轻的新安郡王自从五品的大理正,升任正四品的宗正少卿,他们所瞧见的也不是这位少年郎,而是宗正卿荆王。至于左右拾遗、补阙的职缺满了些,监察御史又悄悄地多了几人这样的事,几乎不值得一提。 然而,老狐狸们所认为的微末小事,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是晴天霹雳的大事。当成功升任为中书省右补阙的杨谦换上襕袍,颇为自得地成为了圣人的近臣之后,在乌压压一群陌生人当中,他倏然发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原本身着的八品深青襕袍,竟换成了与他一样的七品浅绿襕袍,笑容晏晏,从容自在。 这一瞬间,杨谦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惊异以及心中涌出的嫉恨。他之所以能得这个好职缺,靠的是杨士敬与中书侍郎的交情,以及杨婕妤在宫中苦苦挽回圣心所得的垂怜。但此人凭的又是甚么?仅仅几个月之内,便从不起眼的京县县尉,升任监察御史,如今竟成为了天子近臣?! 是新安郡王李徽的举荐?又或者是他自己所得的圣眷?! ——无论哪一点,都足以教人妒忌万分。当初若是知道新安郡王会如此受宠,杜皇后与长宁公主更是圣宠不衰,他们杨家又何至于为了杨贤妃与齐王,与这母女二人交恶呢? 眼下杨婕妤在宫中过得艰难,若想顺利度日甚至翻身,靠的还不是杜皇后的处事公正么?只可惜,杜皇后也仅仅只是“公正”而已。早年积怨,她与长宁公主母女是决计不会再相信杨家了,更不会掺和杨贤妃与杨婕妤的争斗。 “恭喜表兄得偿所愿。”王子献微微一笑,轻声道,“日后我们便是同僚了。” “你也升了右补阙?” “不,我奉圣人之命,补了门下省的左补阙。”左补阙与左拾遗在门下省,而门下省的职责是封驳审核所有敕命旨意以及尚书省的一切公文甚至于大理寺审案结果等等。作为左补阙与左拾遗,便是随时跟在圣人身边讽谏的近臣言官。 表面上看起来左右补阙与拾遗的职责完全一样,但门下省这一群人的战斗力本来就比御史台更高一层,而且握着的是实打实的“否定”之权。故而,左补阙与左拾遗的战斗力更是不一般。圣人特地将“心腹爱将”王子献放在此处,也有继续磨练他的“战斗力”之打算。日后说不得这位战将便是对上尚书省与中书省的高官们亦是毫不怯场呢? 王子献当然深深了解圣人对于自己的期许,也十分明白目前应该继续锻炼自己的口舌。过几日周围的人大概便会清楚,他这个左补阙绝不是浪得虚名。至于杨谦这个右补阙,光是校书郎便当了三四年,平日里又惯于戴着虚伪的面具。若是两人意见相左,在圣人面前相互指责,王子献几乎能够确定,对方定然熬不过他的言语。 “恭喜。”杨谦心中暗恨,面上却不得不优雅地笑了起来。 此时他尚能忍得住,待他跟着圣驾一整天,亲眼目睹了新安郡王李徽是何等受宠,职低位卑的王子献又是如何得圣人青眼相加之后,内心的暗流涌动便再也制止不住了。 当夜回府,杨谦便将自己的书房砸了一半。那些摆设原本都是他的心爱之物,但只要想到王子献当初曾经称赞过,他便怒从心头起,索性都砸了个干净。饶是如此,他的怒火依旧并未散尽,当听仆人禀报说程惟来了之后,心内恶念顿生。 “九思,你如今是监察御史,或可帮我寻一寻王子献的短处!若能让他失了圣宠,则是再好不过!”他完全不知晓,自己如今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就像是青面獠牙的鬼怪一般可怖,哪还有当初那位年轻甲第状头的风采? 身着深青色襕袍的程惟皱了皱眉:“明笃兄,王致远如今是圣人的宠臣,此时不宜与他针锋相对。只有等到他失去圣宠的时候再动手,才可一击即中。否则,只不过是平白让自己招惹了圣人厌恶罢了。” “呵,九思莫不是怕了?”杨谦冷冷一笑,“莫要忘了,你如今的监察御史职缺,也是我替你寻来的!!” 程惟沉默半晌,回道:“明笃兄今日心绪不佳,不如早些歇息罢。改日我再过来拜访——过些时日我便要巡视外州了,明笃兄或者杨尚书若有叮嘱之处,必不敢推辞。”他虽是寒门子弟,但也是堂堂甲第进士,自然不会像寻常士子那样看杨谦的脸色行事。 他果断地告辞之后,杨谦已经醒过神来,心中暗暗懊悔不已。他好不容易才在程惟等人眼中树立了近乎完美的形象,如今一着不慎,却几乎崩毁了泰半。如程惟这样出众的寒门子弟,极为自尊自傲。倘若流露出些微轻鄙之态,便会被他们牢牢记在心里。日积月累之下,说不得甚么时候便会反目成仇! 他正盘算着该如何与程惟和好,听说他今夜闹腾不止的杨士敬便将他唤了过去。父子俩在内堂中议论,也并不避讳着韦夫人。倒是韦夫人一向不喜这些外事,捏着佛珠便坐在里头去了。然而,外头父子俩的话依旧一字不落地传了过来—— “最近你行事太过急躁了!升任右补阙明明是大喜之事,你又起了甚么急脾气?!” “阿爷可知,王子献也补任了左补阙,而且圣人似乎有意继续提拔他!说不得再过两三年,他便会成为圣人身边的心腹……” “左补阙又如何?不过是区 分卷阅读355 分卷阅读355 分卷阅读35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6 区七品言官罢了!你的目光要放得远些!唉,若是八娘这一回生下的是皇子,莫说是右补阙,便是通事舍人、起居舍人也能给你谋来!!有八娘为助力,一个王子献又有何惧?!你日后该看的,是成国公府的燕大郎,还有吴国公府的秦大郎!!甚至于新安郡王!” “阿爷,王子献如今已经不可能成为杨家的助力,日后必定会成为咱们的心腹大患!就算是寻常人,也不可能在连说两门婚事无果之后,依旧心无芥蒂!他定然暗藏着甚么祸心,绝不可掉以轻心!” “说来道去,你就是越不过王子献这道坎!在我看来,他倒是再好不过的磨刀石,也好磨一磨你的性情!罢了罢了,不提这个,你身边的那个程九思倒是不错。咱们家十一娘、十二娘也都将及笄了,你以为如何?” 半合双目的韦夫人捏着手中的佛珠,默然半晌之后,方又默默地念起了经文。任谁也休想从她的八娘身上谋利!——无论是谁,都休想再利用她的女儿!! 而正坐在家中给王子献写暗信的程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背脊一寒。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明明已经四月初了,为何依然觉得寒意不减呢? 第244章 初步和解 数天之后,便到了阎家寿宴的正日子。阎立德虽告病致仕,但圣人给他封了太子太傅的虚职,散官并封特进,昭示着对阎家的恩宠依然不减。更何况,阎立本继任了工部尚书,依旧保有实权之职。于是,前来祝寿之人依旧是络绎不绝,阎府门前的车马几乎将街道堵塞住。府内也与往年一般,喜气洋洋,热闹无比。 濮王妃阎氏神色淡淡地坐在车驾内,静默地听着外头的喧闹。其实,阎家如今早已经无法与当年相比了。曾经以为她有望成为东宫太子妃的时候,才是阎家最为煊赫之时。待她随着李泰被贬均州,阎家便渐渐沉寂下来,至今尚未恢复。时至如今,父母兄嫂们大概依旧很难接受即将没落的现实罢。 他们一生荣华,经历起伏太少,反而无法接受人生起落无常的事实。倒是侄儿们在经历这番打磨之后,或许还有望让阎家振兴起来,不再如此浮躁,不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作为书画世家或者工部、将作监世家便已经足够了,没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便不必肖想其他,方是正理。 想到此,她命侍婢将李徽唤了进来:“三郎,这些年你与阎家可有来往?对他们有何印象?同辈之中是否有可交之人?” 李徽毫不犹豫地回道:“孩儿只觉得阎八郎可交。不过,八郎似乎尚有一个七八岁的幼弟十五郎,他经常带在身边。此子十分聪慧,性情也稳重,若是能拜得名师,假以时日必定非池中之物。” 阎氏垂目静思片刻:“若是八郎入仕,你与子献不妨照拂他一二。至于其余子弟,大可不必理会。十五郎眼下需要一位名师……”她略停了停,犹豫道,“三郎,你觉得宋先生是否愿意再收一位弟子?” “以宋先生的性情,等闲不会收弟子,只看眼缘而已。”李徽回道,“改日我问一问八郎与十五郎。若是十五郎愿意拜师,便多往藤园走一走,说不得便能让宋先生瞧中。便是宋先生瞧不中,他的那些老友亦是精于学问的名士,拜哪一个为师都不错。” 阎氏这才略微放心了些:“便是只留下一支,犹如大浪淘金一般,也迟早都能复兴。我只怕父祖辈太过浮躁,影响了晚辈,连一个性子沉静、品性出众的孩子都寻不出来……到了那时候,阎家才会真正没落。” “阿娘尽管放心。”李徽宽慰道,“八郎与十五郎一定会明白阿娘的苦心。” 阎氏摇了摇首,苦笑不语。她已经不再期盼阎家有幡然醒悟的长辈了。至少从这些年母亲高氏给她的信中,她瞧不出任何变化。前些日子,她的妹妹还寄信来试探,委婉地询问李徽的婚事可有甚么变故,或者是否会接孺子进门之类的事。可见,她们其实依然不愿放过李徽的婚姻大事。 到得阎府内后,阎氏甫下车,几位阿嫂便带着极为热情的笑容迎了上来。她的神色依旧淡然,嘱咐了李徽几句之后,便去内堂拜见母亲高氏。而李徽直接去见了名义上的外祖父阎立德。 虽然阎立德才是今日的寿星公,但他并未出面迎客,而是托辞身体不适由阎立本代为待客。即使他看似圣眷犹在,但毕竟已经致仕,大部分客人自然不是为了他专程赶来,而是更想见新任工部尚书阎立本。阎立德在官场沉浮数十载,自然洞悉这些人的念头,索性便成全了他们,也成全了自己的弟弟。 见到李徽的时候,阎立德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他一番,方温和地让他坐下说话。他的书房内挂满了丹青绘卷,人物、树石、禽兽,均是栩栩如生,如同灵物一般。李徽说完祝词之后,便禁不住道:“外祖父,孩儿能仔细赏一赏这些画么?” “尽管看。”想不到他对这些画如此感兴趣,阎立德颇为意外。他对这个便宜外孙并不关注,若不是这一年多以来眼前的少年郎在朝堂中崭露头角,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他。毕竟,在他眼里,濮王府也唯有嗣濮王李欣足够出众罢了,不愧为先帝与文德皇后亲自教养过的孩子。生长在均州偏僻之地的庶出幼子,便是再好又能如何?见识不足,视野狭窄,便注定了此生不会有甚么大出息——只是想不到,女儿竟然将这孩子也教得这般好。 李徽遂一幅一幅细看起来,心中赞叹不已。阎氏果然不愧为丹青大家,勾勒出的景物、人物与动物皆是线条柔美,别有一种飘逸之感。只可惜,这两位阎公都更爱绘制人物与动物,而非壮阔的山水胜景。 “怎么?你觉得这些画不好?”阎立德敏锐地发觉了他目中的惋惜之意,顿时有些不悦。他毕竟是长辈,也习惯了在丹青之术上一览众山小,自然认为这是一种轻视,是对他绘画造诣的怀疑。 “这些画每一幅都足可传世,莫说是观赏片刻便有所得,就算是每一日都来观赏,想必也会有不同的领悟。”李徽望向他,坦然地解释道,“只是孩儿更喜爱山水画。不见外祖父绘制山水,故而有些惋惜罢了。孩儿的画技尚且拙劣,本想向外祖父讨教一番,不知外祖父可有余暇教一教孩儿?” “……”沉默片刻之后,阎立德轻轻一叹,“你果真喜好丹青?不是听你阿娘的话,来哄老夫的?……不,你阿娘如今岂会愿意哄老夫……唉……怕是连话也不想与老夫说罢。” 李徽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道:“外祖父猜得真准,孩儿确实是屡次听阿娘提起阎家的丹青,才想到向外祖父学画技。毕竟,阿娘是孩儿的启蒙之师,连阿娘的丹青之技,也都是外祖父教的。而且,叔 分卷阅读356 分卷阅读356 分卷阅读35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7 父也说过,若是孩儿对营造城池宫殿有兴趣,不妨多请教外祖父。孩儿如今正负责修建公主府和郡王府呢。” 阎立德怅然地望着他,想到当年伏在书案上学画的女儿,又想到自家那群对将作监大都不感兴趣的孙儿,再度长叹一声:“你将身后那个盒子取下来,里头有长安城、太极宫当年建造的样式图。若是觉得不够,还有濮王府、晋王府以及诸大长公主府的样式图。” 李徽双目微亮,立即取出来细看。他对营造之事半通不通,却因想建造自己的府邸而生出了浓厚的兴趣。于是,遇到不解之处,立即抬首便问,不见任何生疏隔阂,仿佛眼前的老人确实是嫡亲的外祖父一般。 一来二去,一老一少竟然融洽许多。当阎八郎带着阎十五郎过来问安时,见状不禁啧啧称奇。 李徽似笑非笑道:“阿娘正打算给十五郎寻一位合适的先生,我拜外祖父为丹青先生又有何不可?” 闻言,阎立德怔了怔,而阎八郎与阎十五郎更是喜出望外。他们并非不想拜好先生,阎家也并非请不到好先生。只是,家人看中的那些京中名士,兄弟二人都觉得不合适,所以反倒是耽搁了。姑母阎氏的眼光,或者眼前这位表兄弟的眼光,在他们看来,远比自家父母可信许多。 “咱们阎家的家传之道,便是丹青。”阎立德清咳一声,故作严肃地道,“你们兄弟二人就算是拜得了先生,也不可忘了继续磨练画技。大王……玄祺不是说,要拜老夫为师么?每月绘制一幅画或一张营造样式图,得空了便交给老夫点评。” “是。”三位少年郎齐声答应,相视而笑。 而阎立德也终于觉得心中略松,多年以来压抑的郁气仿佛轻了许多。 他不禁又想到此前婉拒圣人让他给蜀王或者齐王当太傅的事——幸而以病弱为由拒绝了,否则教任性的齐王与怯弱的蜀王,哪会有教便宜外孙和嫡亲孙子这般惬意呢?也罢,他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便只管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至于阎立本想更进一步的野心,他实在约束不住,便由得他碰壁罢。 同一时刻,王子献拿着阎八郎给的帖子,带着王洛娘与王湘娘也来到阎家赴宴。他虽职低位卑,却也已经渐渐在老狐狸们跟前留下了印象,这样的宴饮自然不能错过。而且,王洛娘与王湘娘尚且年幼,也需要在饮宴场合中慢慢历练,日后才能独当一面。 且不提他坚持拜见阎立德,结果发现李徽与阎八郎兄弟也在,于是相见甚欢。只说王洛娘与王湘娘跟着阎家管事娘子缓步来到内堂,在诸多贵女们或打量或轻嘲的目光之中,始终仪态从容、神情淡定。 琅琊王氏虽是顶级门阀士族,但毕竟早已没落。便是京中留了一支,也与王子献并不亲近。世家贵女们背足了谱系,自然知道这两个王家小娘子并非长留京中的几支王氏,但瞧着也不像是寒门女子,于是便猜她们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旁支或者不入流的小世族。对于这种人家,许多人自然都怀着轻视,就连打量的时候,亦是难免带出了几分来。 不过,王家姊妹曾经经历过生死离别,自然不比寻常小娘子。这些意味深长的视线,于她们而言毫无意义。兄长希望她们能够熟悉长安城中的内眷交际,甚至能交得一二密友,她们自然明白他的苦心。然而,很显然,在这群看不起她们的贵女之中,是寻不见甚么知交密友的,她们也无意刻意与她们结交。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们要交的友人,自然应该像阿兄与新安郡王那般投契。 第245章 意外收获 王家姊妹二人名不见经传,既无人认识也没有长辈领着,传话的阎家仆妇难免有些轻视。于是,婢女只带着她们远远地拜见了阎夫人高氏,并未近前。姊妹俩神色不变,依旧从容自在、进退有据,温声说完了祝词之后,亦丝毫不露怯。她们的表现如此出众,倒教坐在一旁的某些贵妇低声议论起来。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教得倒是极好。” “方才隐约听说是王家?太原王氏?祁县王氏?或是琅琊王氏?” “这三姓在京中的支脉咱们都认得,却从未见过她们,应该并非一等门第出身。而且,如此盛大的宴饮却自行前来,家中应该是没有合适的长辈带着才是。啧,倒是可惜了,我方才还想着自家那个不成器的侄儿正需要能够劝导他的娘子呢……” 闻言,这群贵妇均意会地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所谓丧母长女不娶,这姊妹二人瞧着再好,也抵不过贵族世家们默认的规矩。而且,谁知这种没有长辈教导的小娘子私底下又会是何种秉性呢? 就在此时,一直表情淡淡的濮王妃阎氏忽然道:“原来是洛娘与湘娘,过来罢。”她扬起眉,露出了温婉的笑容,仿佛见到了亲近的后辈一般。便是方才瞧见自家的侄女与外甥女,也不过如此了。 高氏以及众贵妇不由得侧目而视,眼中难免带着惊疑之色,纷纷开始揣度这两位小娘子的出身。尤其高氏想得更多,想起这些年儿媳们与幼女的打算,又想起长女的淡薄之色,内心苦涩无比。 “王妃殿下。”王洛娘与王湘娘缓步上前,朝她行礼问安。 她们之前也曾拜见过阎氏,见她有意为她们撑腰,心中自然无比感激。犹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阎氏待她们也仅仅只是淡淡的,她们虽有些紧张,却觉得这位王妃的性情确实十分不错。毕竟,堂堂一位亲王妃,若非觉得有眼缘,又何必与两个没落世家的小娘子亲近? 如今阎氏愿意替她们说话,大概也是看在新安郡王与兄长交好的份上罢——她们当然不会知晓,若王子献与李徽仅仅只是知交好友,阎氏待她们定然会更好些。 阎氏问了几句话后,便命侍婢在她身边加两席,将王家姊妹安置下来。众贵妇见她待这两个小娘子如此和颜悦色,禁不住探问起来:“王妃殿下,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虽然从未见过,但无论是容貌或是言行举止,样样都出挑得很。” “门下省王补阙家的妹妹。”阎氏笑道,“她们的兄长与玄祺交好,也曾领着两个妹妹来给我问安。别看她们年纪尚幼,见识可不一般。父母体弱多病,都留在商州休养,家业皆是兄妹几个撑起来的,心性很是难得。” “原来是王补阙家的。琅琊王氏之后,倒是我们疏忽了。”去岁的少年甲第状头,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便是此前不将这位少年郎当成一回事,目睹他数个月之内便升作圣人身边的近臣之后,连不少老狐狸都曾私下称赞过他。年少俊美且不提,光是他因才华出众所受的圣宠,便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眼见着不少贵妇的眼眸都微微亮了起来, 分卷阅读357 分卷阅读357 分卷阅读35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8 阎氏笑而不语。王洛娘与王湘娘虽然有些意外,但表现依旧沉静。她们自然明白,兄长行得愈远,觊觎她们婚事的人便愈多。然而,王家毕竟根基太浅,除了兄长之外,她们都很难入京中达官贵族之眼。或许,在不少贵妇眼中,能将家中的纨绔子弟说与她们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只可惜,她们都再清楚不过——门第家世皆是虚空,甚至连满腹经纶也并不重要,唯有品性方为首要。毕竟,有绣花枕头父亲王昌与禽兽不如的二兄王子凌在前,姊妹二人都学会了擦亮眼睛,明白看人该看什么。 王家姊妹引来的关注很快便平息了,不多时便有仆婢来报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来了。众贵妇纷纷起身,唯有辈分较高的几位才安坐在原地。王洛娘与王湘娘悄悄抬起眼,便见一位容貌精致的少女牵着个稚童缓步而来。由血脉之中透出的高贵矜傲,令少女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既吸引人的目光,又令人不自禁地想臣服于她。 不过,姊妹俩均依稀觉得,这少女似乎有些熟悉,仿佛曾在何处见过。待她们回过神之后,阎氏已经将她们交给了长宁公主照拂。 长宁公主勾着唇角微微一笑,打量着这两张与记忆中的少年颇为相似的脸孔:“我们的阿兄是知交,我们三人的性情也应该相合才是。随我来罢,带你们去认识几位好姊妹。” 王洛娘与王湘娘不由得瞧了瞧阎氏,见她轻轻颔首,方放心地随着长宁公主离开了。 走出正院内堂之后,永安公主眨着眼睛打量着这两位小姊姊,忽然甜甜地道:“你们和王家大兄生得不太相似,和王家三兄生得相似!” “……”王洛娘心中微微一动,“贵主也见过我家阿弟?” “他在慈恩寺当和尚。”永安公主笑嘻嘻地道,“给我念过经。”圆悟出家之后,她曾经好奇地跟在他身后,看他成日都做些甚么。只可惜,出家的圆悟不比从前的王子睦,再也不会微笑着哄她,而是变得十分无趣。 “原来如此,他如今已经离开慈恩寺,离开长安了。”不知为何,王洛娘有些失落,她身边的王湘娘却是怔了怔,忽然用力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立即停了下来,正欲开口问她发生了何事,便听旁边花丛间传来几句笑语。这带着莫名口音的长安官话,仿佛撕裂了二人的记忆,让她们回到了引蝉寺的那一夜,令她们禁不住想起了映红夜空的火光与持续不断地惨呼声。 长宁公主回首,便见姊妹二人脸上血色褪尽,不由得怔了怔:“怎么?可是身子不适?” “……让贵主见笑了……只是忽然听见了陌生的口音,想起了幼时的家仆罢了。”王洛娘勉强一笑。王湘娘也道:“旁边花丛里的这几个婢女,也不知是来自于何地,是否与幼时照顾我们的乳母是同乡。”此言不过是托辞罢了,她们二人的乳母并非同一人,也皆是出身商州。 长宁公主秀眉微挑:“这有什么,将她们唤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么?”说罢,她唇角勾起:“这都是小事,来,我给你们二人引荐几位日后可随意来往的友人。” 她在诸多宴饮中流连了这么些年,拢共也只寻得几个可信可交的小娘子,也算是她日后得用的人脉。至于王家姊妹是否能加入其中,仍需考验一二。不过,毕竟是王子献与“他”的姊妹。若是实在不成,她也会酌情放宽一些。 同一时刻,正在招待客人的阎八郎遇到了棘手之事。他思索片刻,转回阎立德的书房,对李徽与王子献道:“说来也奇怪,有人想见玄祺,却拐弯抹角地派人来寿宴送礼,说是不见到新安郡王便不走。玄祺,你见是不见?” 阎立德轻哼一声,正要教训便宜外孙绝不可轻易涉入事端之中,便听他笑道:“既然对方想见我,那便见一见又何妨?” “藏头露尾之辈,有甚么好见的!”阎立德拧眉道,“指不定怀着甚么诡谲心思,你堂堂郡王,又何必涉入其中?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你阿娘阿爷想一想。”他生性谨慎,故而一辈子都仅止于工部尚书。即便当年起了些微小心思,也被太宗皇帝废太子贬濮王的举动吓了回去。如今年岁越老,越是求安稳,自然不愿见便宜外孙招惹是非。 “外祖父放心,不过是去见一见罢了。”李徽道,“子献与孩儿同去就是。既然他家主人不便光明正大地出现,想来定是心有顾忌。且不提顾忌甚么,或许能对叔父有用呢?”如今彭王谋逆案的余孽依然在调查之中,因刻意缓缓推进,人心惶惶之下,已有不少涉案的臣子为了自保而主动招认。说不得有人不敢招认,所以才打算走他的门路求一求情? “若有所得,晚辈会直接禀报圣人。”王子献接道。 阎立德虽并不关心工部以外之事,但作为前任六部尚书之一,也曾参与过各种谋逆案相关的朝议。故而,他犹疑片刻,终是放他们去了。然而,蠢蠢欲动的阎八郎与阎十五郎却被他强行留了下来:“你们二人既非朝廷命官,掺和甚么?!” 阎八郎扼腕不已,苦笑道:“祖父这也不让我们做,那也不让我们做,那我们除了读书作画之外,还能做甚么?玄祺与致远的年纪比我还小些,都已经入仕了,而我……” 阎立德一愣,思索片刻,虎着脸道:“你想入仕?以老夫的门荫,确实能让你入仕。将作监正缺人呢,你跟着他们去修大明宫,可否?” “……”阎八郎想了想李徽的大理正与宗正少卿,王子献的县尉、监察御史与左补阙,又想了想正在修造当中的公主府与郡王府,虽然心中酸涩,却依然果断地道,“可,怎么不可?在修大明宫之前,先修公主府和郡王府,积攒些经验!!” 阎十五郎呆了呆,义正词严地道:“孩儿不需要门荫。日后要向王家阿兄那样,进士出仕!” “轮到你的时候,家里恐怕没有门荫了。”阎八郎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阎立德闻言,又气又笑,心中忍不住再度叹息。 此时,李徽与王子献来到阎家外院的某个偏僻角落中,见到了那个坚持要面见新安郡王的奴仆。此人生得十分瘦小,相貌毫不起眼,向他们行礼之后,压低声音道:“某家主人问,大王说过‘风水轮流转’,不知如今可能再‘转’一‘转’。” 李徽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呵,他究竟想如何‘转’?” 第246章 转机已至 阎家寿宴结束之后,因同住延康坊之故,王子献遂带着妹妹们与濮王府的车驾同行。阎氏特意将王家姊妹唤过去与她同车作陪,李徽与王子献策马跟在马车旁,听着里头依稀传来的笑语,不由得相视一笑:今日寿宴的收获,比他们二人预想的更加丰厚。冥冥之中仿 分卷阅读358 分卷阅读358 分卷阅读35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59 佛确实已有转机降临,端看他们是否能把握住了。 一路谈笑到得延康坊,两厢告辞分别,各自回得家中。 这厢李徽跟着阎氏来到正院内堂,与她提起了阎立德答应教他作画:“外祖父并不心急,心急的另有其人。八郎已经决定门荫出仕,十五郎拜师之事须得早日促成才好。”至于最后发生的些许意外,便不必多提了。 阎氏心中略松了松:“阿爷毕竟是一家之主,应当有余力约束一二。说来,王家姊妹都是好孩子,若是能够说一个给八郎便再好不过了。连悦娘都替她们说了不少好话,应当与她们颇有眼缘。”先前因王子献之故,她对王家姊妹稍有些冷淡。如今既然默认了王子献是自家人,便禁不住对这双心性极佳的姊妹生出了照拂之心。 李徽怔了怔,低声道:“洛娘已经许给了子献的师弟何城,湘娘年纪尚小,倒是并未许亲。”何城再好,也不过是商户家的寒门子弟,无论王洛娘是否倾心于他,在世人看来,这门亲事都算是她低嫁了。至于阎八郎,便是他不曾出仕,光凭着家世亦算是王家姊妹高嫁。且不提已经亲密起来的姊妹二人是否会因此而生出不平之心,公卿世家的阎家定然也看不上庶出的王湘娘。 阎氏瞧上的确实是王洛娘,毕竟年纪与阎八郎相近。王湘娘年纪小了些,若要成婚还须得再等几年,而且她是庶出,身份与阎八郎也不匹配。不过,既然王洛娘已有婚约,她也不能强求,只是叹道:“实在是可惜得很。” “阿娘信不过外祖母与舅母们的眼光,便好生给八郎寻个合适的娘子罢。”李徽道,“唯有性情投契、心性相似,日后方能家和万事兴。”提到此,他便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旁的不说,八郎若是瞧中了,方是最适合的婚事。” 阎氏岂能不知他定然想到了王子献?一时间也不知该叹郎君都向着媳妇,还是叹“女”生外向。幼子生性固执,若是认定了一人,大概此生便不会变了。她是否该未雨绸缪,开始想想从何处为他过继一个孩子?可惜李欣夫妇膝下也只得一儿一女,濮王一脉着实有些子嗣稀薄…… 另一厢王氏兄妹归家之后,王洛娘与王湘娘便缀在王子献身后,跟着他回到院子中。王子献将她们带到书房,挥退了仆从:“怎么?宴饮中可是遇见了甚么事?”按理说,有濮王妃与长宁公主照拂,以她们二人的聪慧应当在饮宴中如鱼得水才是。 “阿兄,我们偶然听见一个侍女说话,口音极像当初引蝉寺出现的盗匪。”王洛娘神色凝重,“借故盘问了一番之后,那侍女说她来自于夏州,北疆诸州的口音甚为相像。当初的那些盗匪,是不是……”有时候,许多人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官话是否有口音。但在不经意之间,乡音便会带出来,给敏锐的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其实并不算太像。”王湘娘接道,“在我听来依然有些不同。前些时日去西市的时候,从灵州、凉州一带过来的汉商胡商便并未引起我的注意。我猜,应当是夏州以东那些州府的乡音。下回若听见更相似的口音,一定能辨认出当初那些盗匪的身份。” 王子献注视着眼前的两位少女,忽然觉得自己仍是太过小觑她们了:“改日我让人收齐一群出身各州府的北疆人,你们再悄悄辨认一番。若是能够确定他们的口音,再派人去当地细查,此事便容易解决了。”孙榕借着商队之便,从北疆带些人回来也并非难事。虽然这法子一来一去可能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唯有如此了。 “听说长宁公主给你们引荐了不少人?” “都是性情投契的小娘子,她们答应会给我们送帖子,邀我们出门顽耍——阿兄,我们也能举办宴饮,给她们送帖子么?” “当然。”王子献思索片刻,“家中略有些逼仄,不便待客。前些时日我在南山脚下购置了一个小庄子,你们也可邀她们散一散心。”长宁公主局限于未婚小娘子的身份,不方便大肆结交男子,也只得暂时通过密友们入手。若是小娘子们能结成同盟,日后未必不能笼络她们的夫婿,甚至于将她们的夫家与娘家都紧紧握在手中。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已经比只知婚事驸马、奢侈享乐的寻常公主高出几筹了。 “南山的庄子?”王洛娘姊妹难掩对兄长的孺慕与敬仰。她们都知晓家中其实不剩甚么钱财,而一座南山的庄子足足抵得过四五个商州郊外的庄园。自家的长兄,果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足以令她们安心依靠。但她们也不能仅仅只是万事依赖兄长,定然也有她们能够为兄长做的事! 接下来数日,李徽与王子献皆有些忙碌,便是时常在御前见面,也没有机会在虎视眈眈的杨谦跟前深谈。而且,王子献意外发现杨家派了一群人紧紧地盯着他,完全限制住了他的行动,连夜里也不便悄悄前往濮王府或藤园与李徽相见了。 几天过去,相思之情难解的王子献每天看向杨谦的目光中已然带出了冷意。而杨谦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抓住机会在圣人跟前展露自己的才华。可惜,心中燃着暗火的王子献再也不打算给他留甚么颜面,每一回都紧紧压他一筹。一时如此尚可忍受,时时如此两厢对比落入下风,自然令他情绪日渐暴躁起来。 即将休沐的前一日,李徽来到慈恩寺祭祀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并留宿寺中的寮舍内。而王子献也奉着宋先生前来与玄惠法师对弈。当李徽深夜回到寮舍中时,松木矮案前已经坐着正在信手绘制舆图的王子献。 见他来了,王子献几乎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热烈似火的目光几乎要将他浑身点燃。李徽仍是不紧不慢地踱步近前,在他的服侍下换下了襕袍,穿着常服趺坐下来。王子献自后揽住他的腰肢,在他耳边留下一串轻吻,却并未更进一步——毕竟身在佛门净地,便是相思再苦,也只能勉强自己继续忍着。 “杨家怎会突然盯住了你?莫非他们生出了怀疑,抓住了你安置的人?若非如此,贸然行事留下把柄,几乎将决裂的借口送到了你跟前,并不像是杨谦的行事。”想当年,翩翩君子的杨状头不知令多少人为之拜服。那时候的杨谦隐藏得极深,几乎没有多少人瞧出他虚伪的本性,更不会冲动行事。 “嫉恨能够改变许多人,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发现我与他的职缺相同之后,他便再也控制不住了。”王子献低声在他耳畔道,“九思也曾与我提过,他暴怒得几乎失去了理智,竟然想让九思出面弹劾我。” “不过稍稍出头,便要寻圣人的心腹爱将下手,他是疯了不成?”李徽拧紧眉,“仅仅只是嫉恨,绝不会如此轻易令他失去控制。或许,还有人 分卷阅读359 分卷阅读359 分卷阅读36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0 在他身边挑拨,试图渔翁得利?”一向不擅长阴私的他,自然不会多想,直觉或许杨谦得罪了人却不自知。 王子献却想到了诸多内宅手段,不由得一怔。杨谦并非蠢物,若他身边的文士有意挑拨离间,他自然不会轻信。但若是女子的算计呢?枕边风最是无声无息,足以动摇那些心志不够坚定之人。看来,弘农郡公府的暗流,比他们所想的更深。他需要打探到更多的消息,方能做出判断。 “你与那杨大郎可曾再次见面?” “没有机会进入杨家,只能托人给他捎消息。不过,如他那样的人,不到绝望的时候,便不可能倒戈相向。或许,他依然寄希望于杨家能够重归正途罢。只是,每一次他见过韦夫人之后,院子外的看守都会更多一些,他们的日子也过得更难熬些。” 李徽不由得摇了摇首:“杨士敬自诩欣赏年轻俊才,对两个儿子却是看走了眼。就算杨大郎生了怪病,论见识与胸怀,也比杨谦甚至杨士敬自己高出不止一筹。杨家的成败,或许在当年便已经注定了。” “作为父亲,杨士敬需要的正是杨谦这种听从他教导的儿子,而非杨大郎那种时时刻刻劝解他的儿子。道不同不相为谋,朋友间如此,夫妻间如此,父子间更是如此。”王子献淡淡地道。父母的偏爱,并非事出无因,只是这些缘由未必皆是合情合理罢了。 而后,李徽垂眸仔细端详着他方才绘出的舆图,见他将夏州之东的诸州都圈了起来,思索片刻又道:“永安郡王经营沙州与灵州,暂且可排除在外。前任江夏郡王从灵州转任朔州,未必完全无辜,可稍加注意。而河间郡王将胜州经营得犹如封国一般,最有可能生出异心。” “我已经让孙榕亲自带着商队去走一遭了,至少须得数个月才会回到长安。”王子献道,“说话口音极难改变,或值得一试。不过,这也算不上是甚么证据,只能我们私下警醒一些。若要禀报圣人,还须得更强有力的佐证。九思正奉命巡视各州府,正好须得去一趟北疆,或许会有所得。” “我们的力量仍然太弱小了。”李徽叹道。即使已经经营了数年,却依然无法与暗中的那些庞然大物相比。自保或许尚可,出击却唯有寻得弱点方能给对方造成伤害,否则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如今不是已经有人送上门来了么?”王子献勾起唇角,缓缓放开了他。以他的耳力,已经听出了外头极轻的脚步声。 闻言,李徽抬起首,便见一人顺势推门而入,嘶哑着声音笑道:“便是送上门来,也须得看你们是否能留得住我。” 门吱呀着合上了,门前悄然静立的人穿着乌黑色的披风,戴着兜帽,几乎完全遮住了自己的身形与样貌,只露出一段蓄着短髭的下颌。饶是裹得如此严实,李徽与王子献也依然有些熟悉之感。当然,他们早已猜出对方的身份,只是觉得此人与以往的印象颇有些不似,才禁不住打量着他罢了。 双方无声无息地对望许久,仿佛彼此都在衡量对方的能力,又似乎有些剑拔弩张的对抗之意。李徽忽然轻笑一声,亲自斟了一杯茶:“姑父不必紧张,请坐罢。既然姑父已经来了,便意味着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们又何必继续相互试探呢?” “事实上,我已经有些后悔了。”来人脱下披风,毫不生疏地坐在他们对面,“若非实在无人可选,我也不会找上你们。” 若是有旁人在此,或许会大惊失色——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理应“圈禁”在安兴长公主府中的驸马程青。 作者有话要说:  杨谦:……一定要抓他的把柄!不管什么把柄都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他!! 王子献:……= =||| 杨谦:……什么?你们跟不住!再加人!!必须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他! 王子献:……有完没完? 杨谦:当然没完!直到抓住你的把柄为止,我们不死不休! 王子献:是可忍孰不可忍!(╯-_-)╯╧╧,连玄祺都没办法见了!和你没完!哼! 新安郡王:→ →,我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 王子献:→ →,这样你就能满足吗?我、一、点、也、不、满、足!! 第247章 弃暗投明 “不过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一个平时只知装模作样,另一个只知逞口舌之利!以为得了圣人宠爱,便无所不能了么?!”面对两个俊美少年郎,程青冷笑一声,并不掩饰自己的怀疑之色,“仅仅凭着你们,又能做成什么事!也不知你们如今的自信与从容究竟自何处而来!恐怕身在危机四伏之中,尚且根本无知无感罢?!” 若是寻常少年郎,被他如此冷嘲热讽,说不得早已是怒火翻涌了。然而李徽与王子献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方才李徽斟的那杯茶,教王子献自然而然地拿起来啜了一口,而后似笑非笑地端着茶盏罢了。 程青目光微动,心中不免觉得这位王补阙实在是有些不识规矩。仔细论起来,他既是长辈又是客人,这杯茶自然该给他才是!难不成他以为这么做,便是对方才他那番话的回击不成?所谓人人赞誉的少年甲第状头,到底也不过如此罢了。 “既然姑父如此轻视我们,又何必遣人来试探?又何必冒着危险悄悄地来到此处?”李徽噙着笑,“难不成只是为了过来训斥我们一番?那也罢,毕竟是长辈。不过,若是说完了,姑父便可离开了。” 如今心急如焚的是程青,不是他们。若是这位驸马以为先声夺人便能占据主动,从此掌控他们,那便是大错特错了。他们二人都绝非十几岁的少年郎,不会因些许言语便产生任何动摇,为他所利用。退一步而言,就算他所言为真,他们身处危机之中又如何?若是某些人惹得圣人雷霆震怒,安兴长公主府与梁国公程家败落也不过是在顷刻之间罢了。 程青的脸色变了变,依旧坐在矮案前一动不动,充满了探询与质疑的目光再度仔细地端详着对面的少年郎。至此为止,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情与平日完全不同,昔日那个漫不经心的纨绔驸马,似乎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 李徽不慌不忙地又斟了一杯茶,缓缓地推给他。而王子献放下茶盏,微笑道:“王某一直以为,驸马放纵形骸,有狂士之风。却想不到,原来驸马也不过是寻常人而已。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同样难成大事。” 程青挑起眉,笑哼了一声,身上的疑虑与郁气转瞬间便褪得干干净净,恢复了平日散漫的模样:“你们二人倒是沉得住气,便不怕来的人并不是我?就算是急着报仇雪恨,也不该置自己于危险之中。若是你们折了进去,皇后殿下与悦娘母女两个日后 分卷阅读360 分卷阅读360 分卷阅读36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1 还能倚靠谁去?” “姑父说笑了。”李徽依旧淡定,“若是来的是别人,今夜便走不出这间寮舍。幸而确实是姑父来了,不然我还以为有人与姑父合谋设陷阱,或许改日应该好生回敬一番才不算失礼。”既然对方依然想试探,对他们的能力并不信任,那他便稍微透露些许,也算为己方壮一壮声威了。 程青双眸微缩,敏锐地发现,他原以为弱不禁风的王补阙身上忽然迸发出了惊人的杀气。这杀气极为浓厚,仿佛从尸山血海之中走过一般,唯有真正背负着数十条人命者方可能不知不觉中形成如此威煞之感。 这一刻他方意识到,就算他是善于骑射的成年男子,也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位少年郎的对手。李徽并未夸张,他们二人若想将来人留下,此人必定插翅难飞。他们确实有能力如此自信,故而丝毫不惧。 “呵,不错,是我小觑了王补阙,也小觑了你,玄祺。”程青道,“也罢,不必再提甚么虚言了,我今日来,只为了问一问你们——我愿为皇后殿下与长宁公主驱策,以此保住梁国公府。你们二人是否能代替她们做决定?” “姑父为何会有此问?此事又与叔母和悦娘何干?我们二人效忠的唯有叔父,而你来寻我们,我们也答应与你相见,不已经是明摆着你打算弃暗投明,向叔父尽忠么?”寻常人都会觉得,新安郡王与王补阙是妥妥的帝党,唯圣人之命是从。却不知这位安兴长公主驸马为何会想到杜皇后和长宁公主,也令李徽心中暗自警醒。 “当然,谁效忠的不是圣人?”程青勾起唇角,“只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区区梁国公府,不过是那伏尸百万中不起眼的一部分罢了。皇后殿下与长宁公主到底心软一些,为求自保,我别无选择。而且,就如同你们一样,效忠圣人与亲近皇后殿下亦并无区别。毕竟,此时此刻还没有立东宫太子之忧,皇室依旧无比美满。” “姑父所言差矣。”李徽淡淡地接道,“效忠叔父,是身为人臣的本分。亲近叔母与悦娘,则是情分。至于梁国公府之事,若是程家与谋逆无关,叔父自然不会迁怒。若是程家不慎被牵连其中,将功抵罪,也大可不必太过忧心。毕竟,叔父生性仁慈,不喜杀戮血腥,断然不会太过为难无辜之人。” “好一个‘生性仁慈’。”程青拊掌而笑,“若是当真仁慈,越王一脉便不会流放岭南,而你的父兄也不会龟缩洛阳,吴国公更不会一直告病在家中休养了。兄长舅父尚且如此——玄祺,就算你与圣人‘叔侄情深’,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姑父对皇帝有何误解?无论是否真正仁慈,只要有始有终,便已是难得至极了。”李徽挑起眉,“而且,姑父对越王府一案又有何误解?若非安兴长公主与彭王,越王一脉何至于流落至此?怎么?罪魁祸首不怨怪,反而要怨他人么?难不成姑父觉得,连累梁国公府的不是安兴长公主,而是另有其人?!” “莫非驸马要保的不止是梁国公府?还有安兴长公主?”王子献双目微眯,接道,“那便恕我们无能为力了。安兴长公主这等毒妇,无论是谁都绝不能放过她。刺杀兄长且不提,勾结外敌,意图祸乱朝纲社稷——种种皆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程青瞥了他一眼:“若非这个毒妇,我程家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先父尚在的时候,梁国公府是何等声名在外,而如今……呵,尚公主,做驸马,对我程家而言,唯有带来祸患而已。我程青,应该是天底下最恨她的人之一……无时无刻,不恨之欲死……” 李徽与王子献不着痕迹地交换了眼色。对于程青想要挽救程家的念头,他们深信不疑。毕竟在安兴长公主下降之前,梁国公府内确实十分和睦。梁国公一生不曾纳妾,所有儿女皆是卢夫人所出,内宅十分融洽。但自从程青尚了安兴长公主之后,便再也不复从前模样,每一位程家人对她或许都恨之入骨。 但程青与安兴长公主之间,是否会存在莫名的夫妻之情,又是否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对她产生同情,他们却不能完全断定。故而,在今日之前,他们也曾讨论过该如何与程青合作,方能既利用他的力量,又能以防万一。 “其实,我不仅仅恨她,也恨养女不教的杨太妃,甚至迁怒赐婚的太宗皇帝。”程青继续道。见李徽闻言勃然变色,完全不复方才的淡定,他仰首笑了起来:“罢,罢,你对太宗皇帝一向孺慕之极,那便不提太宗皇帝。毕竟,不是每一双父母都知晓自家儿女的秉性。太宗皇帝尤其如此,对自家儿女太过放心了些。我自幼出入宫廷,自以为对她算是十分了解,当初尚公主的时候,也从未想过她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李徽又想起冯太医曾说过,程青也查阅过淮王的脉案,想必便是为了分辨安兴长公主的复仇之言究竟是真是假。也许他曾经相信过她,但后来目睹她失去理智的迁怒之后,便开始怀疑,而后渐行渐远,直至双方彻底背离。 提起旧事,程青似乎有些怅然,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往日散漫的表情:“总而言之,她一意孤行,疯狂欲死,我确实管不着。但她一心想将程家也牵连进来,那我便容不得她了。” “姑父所言,确实令我感同身受。”李徽道,“不过,仔细想想,我们如何能断定,姑父不是安兴长公主驱使的一枚棋子呢?至今为止的这些言行举止,不是为了将我们引入陷阱所设的局?毕竟,她最擅长的便是这种手段了。” “你们倒也算是警醒,并未被时局冲昏头脑,一味想着壮大势力。”程青笑了笑,仿佛并不意外,“我自然会将这些年所探知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们。而且,还会与你们一同设计,直至安兴身死,幕后主使露出真面目为止。言语确实不足信,唯有所作所为,方能取信于人。至于你们——告诉我,你们能替皇后殿下和长宁公主做主么?” 李徽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空白的盖着皇后之印的懿旨:“此物为证,姑父以为如何?” 程青不由得怔了怔,叹道:“原来她们竟……这可真是奇事……论起来,圣人尚顾忌濮王一脉几分,你也不过是长宁公主的堂兄罢了,她们为何会如此相信你?简直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了。” “堂兄又如何?只要有心,与亲兄长又有何异?”李徽道。 “呵呵,有趣,真有趣。”程青打量着他,又看了看他身侧的王子献,“原以为是孤臣的王补阙,竟然为了朋友情义也要涉入日后的夺嫡之争?你便不怕,青云之路就此断绝?” “圣人千秋鼎盛,驸马慎言。”王子献回道。 “确实,能夺嫡的都尚未出世呢!”程青笑着起身:“今日便暂且 分卷阅读361 分卷阅读361 分卷阅读36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2 如此,待你们回禀了皇后殿下,我们再继续商讨计策。眼下圣人用的诱饵之计对耐性太足的人可不好使,你们觉得呢?” “……太急也有急的坏处。”李徽笑了笑,“那便改日再会。” 程青穿戴好披风,转身欲出,忽然又道:“不知我身边那个有趣的小奴婢,身后究竟还藏着甚么人?日后不妨让此人来与我见一见面如何?” “若是驸马有心,自然会有见面的机会。”王子献道。 程青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勾着嘴角离开了。 第248章 从长计议 翌日,李徽便将程青所言皆告知了杜皇后。杜皇后思索片刻,含笑问:“玄祺,你觉得如何?驸马之言是否可信?他果真只想保住梁国公府,而非为虎作伥,逆转如今的局势以维护安兴?” “言论不可尽信,不妨看他是否能献计献策。”李徽回道,“若他所献之策可用,能逼出幕后主使,并推波助澜让安兴得到该有的下场,那他便是可信的。届时,将他所立的功劳告知叔父,请叔父对梁国公府网开一面亦无不可。” 闻言,长宁公主蹙起眉:“此人以往只以纨绔子弟的面目示人,难不成只是示弱罢了?不愿被安兴随意利用?阿兄,他当真能想出合适的计策,打破目前僵持的局面?以我看,那些逆贼的耐性可是好得很,未必会轻易上当。” “试一试又何妨?”李徽浅笑道,“总归不会比如今更平淡,只要掀起波澜,便必定能有所发现。”幕后主使迟迟未露出真面目,便容易生出意外与事端。圣人将安兴长公主留在京城,假作相信她的辩词,为的不过是诱出与她勾连生事的逆贼。但逆贼迟迟不动,朝廷便难免陷于被动之中。如果程青的出现能够改变这一切,或许即使他们力量微薄,也能真正开始反击了。 “也好,为圣人分忧亦是应当之事。”杜皇后道,“若是他所用之计有效,你们还须得寻个合适的时机与圣人坦白。不然非但不能帮他,反倒是害了他与梁国公府。”结缡十余载,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圣人的心思,免不了提点小辈们几句。 “叔母放心,孩儿明白,必定会谨慎行事。”李徽道。 长宁公主凤眸微挑:“阿娘,儿也想见一见这位姑父,听听他究竟能想出甚么好法子。关在宫中这么些时日,也该散一散心才好。”如今她成日不是帮着打理宫务,便是去往不同的人家参加宴饮,论起处事与见识,如何能与兄长相比?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资质会输给任何男子,缺少的只是磨砺的机会罢了。 杜皇后沉吟片刻,终是答应了:“万事小心些,听玄祺的话,不可鲁莽。”她的女儿终究与那些只需享乐享福的公主们不同,若是如今不培养她的眼界与能力,日后不知要受多少苦楚。也罢,既然圣人有意将后宫与女儿隔离在政事之外,她便不能指望他会突然想明白——如今,也只能牢牢把握住所有机会,让女儿迅速地成长起来了。 于是,几日之后,程青在某座偏僻的道观中,见到了一群年轻晚辈。新安郡王李徽、左补阙王子献自不必说,旁边尚有个身形高大健硕的大汉,以及相形之下显得格外单薄的两个少年郎君。他仔细一看,其中之一可不正是穿着胡服扮男装的长宁公主?至于另外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年郎,却很是陌生。 他禁不住挑起眉,笑意未及眼底:“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倒教我唬了一跳。若是走漏了风声,恐怕头一个遭殃的便是我了。悦娘且不提,这两位又是甚么人?是否可信?无端端将外人唤过来,便是你们的不对了。” “姑父尽管放心,在场者皆是可信之辈。”李徽道,“不过是都想见一见传闻中的驸马,所以才特地赶过来罢了。”仿佛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话一般,立在他身后的虬髯大汉瞪圆了一双虎目,旁边的少年郎也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起来。随后,两人又齐齐地露出了“不过如此”的表情。 “……”程青不由得啼笑皆非,“你们连公主与郡王都见过了,还好奇区区一个驸马?又或者,你们好奇的并不是我,而是‘安兴长公主’的驸马?若是能够,我倒愿意娶一个寻常的妻子,过着安稳的日子,而非尚什么公主。” 闻言,长宁公主笑道:“若是每一位驸马都如同姑父这般想,我心中也松快许多。”尚安兴长公主的婚事确实不是梁国公府求来的,而是太宗皇帝的“恩宠”,谁都无从拒绝。然而偏偏成国公府却是腆着脸来求娶,可真是勋贵当中的奇闻,令太宗皇帝也同样难以回绝。两桩婚事看来都有相似之处,不知未来的结果是否会有改变? 在场众人都并不喜欢虚与委蛇,很快便各自坐下,进入了正题。程青也不藏私,爽快地将自己这些年所探得的消息洋洋洒洒地说了出来:“据我所知,安兴性情大变,便在淮王病逝之后。因她多有怨愤之语,先帝叱责过她许多回,但她依然不悔改。那时我信她,但却不能为她报仇,所以她便投向了彭王。” “如此说来,彭王谋逆是蓄谋已久?”王子献问。 “倒也并非如此。那时候,彭王应该不过是想借着此事泄一泄心中郁气,显示自己的手段比之兄长也不差罢了。只不过,他的举动让有心人看在眼中,自然一拍即合。至今为止,我并未探出另一人的身份,只知他是镇守北疆的宗室之一。至于是永安郡王、河间郡王或是前任江夏郡王,尚未可知。”程青接着道。 “安兴初时不过是彭王的智囊与棋子,为他所用。但她手段高明,性子又狠毒无情,无论对彭王或是对母族杨家,都毫无感念之心。故而,她借着自己的身份,在彭王与杨家之间谋取平衡与利益,两厢欺骗,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动摇。到了如今,彭王一脉断绝,杨家不敢妄动,她应该已经掌握了彭王所余的势力。” “朝廷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居然还剩下不少彭王余孽?”李徽拧紧眉,“迄今为止,至少已经处置了数十官员,便是五品以上的京官、三品的外官亦有好几个。便是尚有余孽,应该也不至于动摇朝廷社稷罢?” “这些人不过是为了谋利而跟随彭王,也许都曾在太宗朝受过牵连,所以才想寻回昔日荣光。”王子献接道,“与当初那些因废太子谋逆案而亡的世族相差无几,区别只在于他们寻着机会又升了上来而已。但心中的仇恨未灭,又有更大的野心,故而才选了彭王。” “既然如此,眼见着彭王一脉流放、安兴软禁,他们必定会心生动摇。”长宁公主继续道,“若非抄家灭族的深仇大恨,谁愿意为了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付出自己的性命与整个家族的前程?当然,安兴绝不可能眼睁睁地放他们脱离掌控 分卷阅读362 分卷阅读362 分卷阅读36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3 ,必定会以招供出他们作为威胁,让他们不得不听从于她。” “那我们便理一理太宗朝那些案子,查清楚吏部升迁的记录,便可寻出那些可疑之人。”李徽道,“安兴正在圈禁之中,彼此联系不便,我们倒是能够先找上门去。或许他们愿意戴罪立功,能说出连我们都不知晓的幕后主使的消息。” “不错,此为一计。”程青环视这三个年轻的晚辈,并未掩饰目光中的激赏之意,“不过,即使可疑,也未必当真与安兴勾连。未免打草惊蛇,你们不妨先派人入府盯住他们,瞧瞧安兴是否会遣人与他们联络。” “难不成,这么些年来,驸马便不曾注意到其中的某些人么?”王子献挑眉浅笑,“不然,我们还得选人进入这些可疑的人家,慢慢探得消息,未免费时太长了些。夜长梦多,若是再横生变故,那便不美了。” 程青轻咳一声:“我确实知道几人,同时可作另一计所用——先将他们下狱,传出消息是安兴招供的,趁机离间。” “好计!”长宁公主眸光闪动,“令他们乱了阵脚,便更容易说服他们主动站出来投罪。身家性命与荣华富贵孰轻孰重,想来必定有些人能够想明白。想不明白的,便都陆续教他们下狱受罚就是了。” 听到此,王子献略作思索,笑道:“那幕后主使呢?驸马莫非无计可施?” “京城乱了,幕后主使又如何能坐得住?”程青道,“他为何要杀彭王与郎陵郡王?不正是惧怕他们说出真相么?为了以防万一,当然同样要堵住安兴的嘴,不让她胡言乱语。” “此言差矣,不让安兴胡言乱语的计策很多。”王子献道,“而安兴必定有自信能够稳住此人,不然之前招供时也不会如此笃定了。若是那人了解安兴的性情,自然不会轻易怀疑她,对她下手,毕竟她的用处还大得很。失去了她,便失去了掌控京城的势力,与砍掉左膀右臂无异。” “噢?那你以为又当如何?”程青似笑非笑地问。 “自然须得离间这二人,让幕后主使对付安兴。”王子献答道,“让他不得不断臂求生——又或者,给他一个更好的诱饵,他便会果断地舍弃安兴了。” “诱饵?如今能做诱饵的,还会有何人?”李徽无视了程青意味深长的目光,继续思索着。片刻之后,他便忽然神色一松,“可真是身在局中不自知……还有比荆王叔祖父更好的人选么?”程青是以为他看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呵呵,想将濮王府陷入其中?倒是好算计,怎么不让梁国公府出头呢? 长宁公主怔了怔:“荆王叔祖父……若有万一……荆王府就整个都折进去了……” “啧,想不到玄祺小小年纪,可真是毒辣得很。”程青击掌而叹,“你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宗正少卿,还不满足么?非得将宗正卿给扯下来,不足及冠便要成为九卿之一?你的野心,比我所想的倒还要大上几分。” 李徽并不理会他,只宽慰长宁公主道:“悦娘放心,在合适的时候,将此计献给叔父,叔父自有定夺。”荆王其实早已经是圣人安下的暗棋,此计能将他活用起来,才不枉数年之前圣人所费的心思不是? 程青一愣,皱眉道:“你们要将此事禀告给圣人?” “我们对圣人一片忠心,自然不会有分毫隐瞒。”王子献勾起唇角,“驸马尽管放心,到时候我们必会为驸马说几句好话,绝不会抢夺驸马的功劳。”至于究竟什么时候说,如何说,那便由他们来决定了。 程驸马一噎,一时间竟再也说不出甚么反对的话来。 第249章 离间之始 既然计策已经定了,而后便该讨论具体该如何布置人手。程青本打算默默地旁听,适时提点他们,免得留下甚么漏洞。不料,他此举却引来几位晚辈齐齐瞩目,仿佛对他依然存在深感诧异。于是,他只得识趣地起身告辞——既然彼此之间尚未建立足够的信任,他又何必留在此处讨人嫌弃呢? “姑父慢走。”李徽与长宁公主道。王子献则向旁边的清秀少年郎递了个眼神,那少年郎遂轻轻颔首,将“贵客”送出了道观。 “某孙二郎,在平康坊西北曲开了一家孙家食肆。若是驸马想给郡王传信,便尽管遣人前来就是。”月光洒在少年郎身上,衬得他的容貌越发出色。他从宽袍袖中取出一枚犹如弯月的羊脂白玉佩,淡淡地道:“此为信物,望驸马妥善保管。” 程青将玉佩收入怀中,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之后,低低地笑了起来:“玄祺和王补阙用人可真是不拘一格。看在他们为我解惑的份上,下一回你便能见到想见之人了。此外,我还须得叮嘱你一句——安兴长公主府并不是易入易出之地,莫要白白枉费了心思与人力,否则必会得不偿失。” 少年郎一怔,便见这位驸马迅速欺近,在他耳边道:“记住了么?二郎……不,孙娘子。”说罢,他便戴上黑披风上的兜帽,无声无息地隐入了夜色之中。少年郎有些懊恼地咬着嘴唇立在原地,直至隐隐传来武侯巡逻的脚步声,方退回道观内。 接下来数日,陆续又有几名官员被人揭发为彭王余孽,押入大理寺受审。他们的家人四处打听消息,只恨不得将平日积累的人脉都用个干净,却依旧无法干涉此案。往日亲密往来的亲戚同僚,转眼之间就与他们纷纷断绝了关系。走投无路之下,他们甚至不惜去三司主官以及吴国公府、简国公府、荆王府等重臣府邸前长跪求情,却依旧没有任何效用。 就在此时,极其偶然之下,他们听人议论说,这几个人都是安兴长公主招认出来的,罪状确凿无疑。一时间,满腔绝望均化作愤怒—— 凭什么安兴长公主靠着时不时招认几个“余孽”,便能在公主府悠闲度日?而他们家的阿郎不过是一时迷惑做下错事,便极有可能沦落到流放甚至于斩首的地步?!若非安兴长公主当年信口雌黄,他们又如何会鬼迷心窍?罪魁祸首不必受惩罚,反倒是从犯重罚,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乎,这些家眷一面借探监之机劝说自家阿郎也学着安兴长公主戴罪立功,一面带着奴仆浩浩荡荡地围住了安兴长公主府。因安兴长公主乃是“软禁”,府内外里三层外三层皆是金吾卫。他们也不敢冒犯这些挎着横刀的金吾卫,便只立在府外哀哀哭泣。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金吾卫以及路人们均是目瞪口呆。 公主府中,安兴长公主正悠然地卧在藤簟上纳凉。她身边的侍女或轻轻地打着扇子,或喂她吃冰镇的樱桃,或捧着带着丝丝冷意的酪浆,端的是无比惬意。她正似睡非睡,倏然听得外头隐约传来哭诉声,不禁眉头微蹙。 一位擅长识眼色的侍女立 分卷阅读363 分卷阅读363 分卷阅读36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4 即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回来禀报道:“不知何时,外头围了一群奴仆,正对着金吾卫与路过之人哭诉,金吾卫也并不驱散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胡言乱语。附近围拢了好些平民百姓,都听信了她们的……一面之词,纷纷议论起来……” “一面之词?”安兴长公主慵懒地抬起眼。 那侍女浑身微微一颤,方垂首继续道:“奴也只听了一段,大抵是埋怨贵主当初说服他们家郎主附逆彭王,如今却靠着……戴罪立功说出余孽而……而脱罪……”许是太过紧张,不过顷刻之间,她额间便已然满是冷汗,不知该如何将那些话妥善转述为好。 “哪几家?”安兴长公主眯起眼,见她支吾着回答不出,冷笑一声,“蠢物!”她话音方落,旁边便有两个侍婢将这个瘫软在地的侍女拖了出去,其余侍女依旧默不作声,甚至连打扇的频率都始终不曾变过。 未几,驸马程青来到了寝殿中:“方才听见外头传来哭号声,真是丧气得紧。派人去仔细打听,结果竟是这几户人家——”他说了三四个五品以上京官之名,懒洋洋地道:“却也奇怪得很,好端端的不去大理寺前鸣冤,来围住公主府作甚?幸而如今我们也不必出门,否则岂不是被他们堵在府中了?” “……”安兴长公主沉默片刻,忽然挥手将旁边装着樱桃的碟子打翻在地。瓷片四溅,划破了旁边侍女的脸颊,也擦过了程青的手背。侍女自然一动不动,程青则皱眉看着伤口。这并非他首次见着安兴长公主失态至此,然而每一回都觉得格外厌恶。 “着人去查,看看究竟是谁,将这几个人给供了出来!!”安兴长公主厉声道,立即便有侍婢无声无息退了下去。然而,她再望向程青时,又露出了略有些奇异的笑意:“驸马,被关在府中久了,难免有疏漏之处。新换的人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说不得要借一借梁国公府的人。” “阿娘将梁国公府约束得极紧,恐怕——”程青做出为难之色来。 “只要你提一句身边服侍的人都不尽心,使得不顺手,卢夫人……阿家岂会无动于衷?”安兴长公主立起来,缓步走到他身侧,吐气如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怎么?连区区几个奴婢你也舍不得给我使一使?” “……”程青反握住她的手,缓缓揉捏着,“那贵主究竟想要甚么样的奴婢?若是准备得不妥,反倒会让贵主失望。男女?年纪?性情?品行?无论贵主有何要求,我必定会托阿娘寻过来,好教贵主也过得舒心些。” 安兴长公主思索片刻:“年纪在十来岁左右的小厮婢女各十。相貌不必太起眼,也不必太机灵,只需忠诚即可。”被关在公主府之后,她很难透过重重金吾卫往外传消息,得到消息则更是艰难。这也令她逐渐失去了对长安城局势的控制,更不知如今消息是否已经出京送给了该送之人。若不想法子将梁国公府强行拉扯过来,她便只能像今天这般,无知而又被动——而她绝不能接受自己沦落至此! “贵主……放心。”程青勾起了唇角,“好不容易能替你做成一件事,我必然会亲自挑选这些人。”这是往安兴长公主身边安排人的良机,即使随时都会有性命危险,也值得派人一试!日后,这便是梁国公府弃暗投明最为关键的证据之一!! 且不提这夫妇二人各有盘算,长安城中渐渐开始流传各种小道消息。关于安兴长公主为虎作伥,却靠着供述他人而依旧过得惬意无比的流言更是数不胜数。又因她原本名声便不佳之故,还莫名增添了许多香艳的传奇,诸如这些人本来便是她的入幕之宾之类。 流言传得愈广,有不少人便愈发坐立不安。而此时,圣人又特别赦免了一位罪犯,只褫夺了他的官职,施了三十鞭笞之刑,并允许他的家人用万金将他赎回。分明是附逆的余孽,散尽了一半家财之后,竟然能和乐融融地在长安继续生活,足以教许多人为之震惊。 有脾气耿直的言官出言质询,遂引起朝堂之中一片争论。 门下省左补阙王子献依旧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为圣人而战:“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一则此人虽是附逆余孽,但并不曾协助逆贼做过甚么大逆不道之事。二则彭王之案后,因心中愧疚难当之故,他主动向大理寺坦白,并供认出一干余孽——若是尔等对戴罪立功者如此苛刻,那日后还会有多少人愿意自首招供?!” “谋逆乃十恶大罪,岂能轻而易举地赦免?”情不自禁蹦出来的,正是心中郁愤不已的中书省右补阙杨谦。“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律法中分明已有议定的条例,为何不比照条例办理?” “那杨补阙可知,近来刑部正在对律法进行疏注?若只论法,而不根据情理判断轻重,难免有轻罪用重典之嫌!太宗皇帝当年便曾提过,审案当广思慎罚,不可一概而论之!此案的审断,正是效法太宗皇帝而为之!而且,圣人素来仁慈,不仅待亲眷宽和,待朝廷官员与百姓亦如同子民一般!尔等谏言圣人用重典,又是何居心?” “……”杨谦一时间无言以对,双目圆瞪,脸色顿时一片灰败。这些天他连连受挫,几乎每一日都会被王子献打压,早已是郁结在心。原以为这一回必定能够出头,所以不顾杨士敬的阻拦,私下集结了一群言官,想博得“大无畏”的好名声。如今却是败局已定,而且险些被对方扣上了“图谋不轨”、“动摇民心”的罪名。 这可不是平时君前奏对,而是大朝议。在九品微末之官至服紫高官整整数百人面前,经受如此挫折,他忽然觉得喉间涌出一片甜腥之意。为了避免殿中侍御史弹劾他御前失仪,他不得不将满口血都咽了回去,再望向王子献时,平日里掩藏得极好的目光中便透出了几分怨毒之意。 王子献敏锐地发觉了他的恨意,心中微哂,继续引经据典地战斗,横扫一片对手。 圣人勾起唇角,望了一眼底下笑而不语的侄儿。王子献倒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又有多少人知晓,这个建议是新安郡王所提出来的?这些言官跳出来的时候,恐怕尚不知前因后果呢,也怨不得仅仅凭着王子献便能舌战群雄。 “不知悔改者,朕自然不会轻饶。但有悔改之意,且并未犯下弥天大错者,从轻判罚亦有劝善之意。众卿不必再多言,待到律法疏注完成之后,再另行讨论。” 轻轻抬手放了一人,附逆名单上便又多了几个名字,而后像葫芦一样牵出一串串——这样的好处,谁都能计算得出来。不过,若非他家侄儿这样的“率直”脾气,恐怕其他臣子便是早有如此想法,也会瞻前顾后地迟迟不进言罢?他对谋逆之人自然深恶痛绝,但 分卷阅读364 分卷阅读364 分卷阅读36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5 若是轻犯想戴罪立功,仁慈一些又有何妨呢? 第250章 杨府探病 这一夜,王子献愉快地发现,暗中紧盯着他的那些杨家部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濮王府,给了李徽一个惊喜。当二人双目相对之时,他们的视线便仿佛再也挪不开,始终流连在对方身上——连进夜宵的时候,都禁不住紧紧挨在一起,双掌在袖底交握。 两人已经多日不曾如此亲近,自然再也抑制不住溢满全身的热情。从心底喷涌而出的情火顷刻间便将他们吞噬殆尽,拥入怀中、唇舌交缠已经远远不够,谁都希望让对方与自己贴得近一些……更近一些,甚至近到密不可分的地步。 也不知厮磨了多久,鱼水尽欢后,他们方餍足地相拥而眠。翌日,二人难免起得晚了些。幸而是休沐之日,无需早朝,张傅母便任他们休憩,侍婢们也很有眼色的并不轻易过来打扰。王子献原打算陪着李徽在濮王府度过一整天,午时左右却接到了部曲传来的一条消息,于是便改了主意。 “玄祺,杨谦似是病倒了,杨家昨夜便从太医院请了人去诊治,应当病得不轻。”他轻描淡写地道,勾着唇角微微一笑,难掩愉悦之意。且不提其他,至少杨家的那些部曲失去了主心骨之后,便不会再赶着来跟踪他了。他们二人私下见面,也不至于像前些时日那般辛辛苦苦,却始终寻不着合适的时机。 “该不会是昨日被你扫了颜面,心中郁气难解罢?下朝的时候,我便觉得他的脸色青青白白的很是难看。”李徽斜瞥了他一眼,也弯了弯唇,“不过,瞧着却是令人解气得很。而且,他屡次与你作对,却屡战屡败,无论如何也怨不得你,只能怨自己实力不济。” 宗正寺的事务十分清闲,他最近亦是经常跟随在圣人身边,自然目睹了好几次争执,每回均以王子献的胜利而告终。其余言官一旦失败,便往往学会了沉默以对,不敢再直面圣人心腹战将的锋芒。然而,杨谦却因自矜自傲之故,时常控制不住与王子献一争高下的念头,反倒是败绩连连。 “他自幼皆有杨士敬替他铺路,一路行来,走得实在太顺了些。好胜心比任何人都强烈,却偏偏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不,或许曾经有过,却不能接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事实,也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愚物罢了。”王子献毫不脸红地顺道将自己夸了夸,“不过,好歹他也是我的表兄兼同僚,我也理应去探望才是。” “你不是一直想寻机会再去杨府探一探?这一回便正好合适。而且,埋在杨家的几颗暗棋也迟迟未动,说不得遇到了什么难事,于情于理你也该仔细安排一番。” “你可想与我同去?” “罢了,今天我打算按照外祖父的建议,修一修新安郡王府的样式图。早些将图交给将作监,也好早些将王府造起来,而后合情合理地让八郎参与进来。若是不赶在悦娘出嫁之前建好府邸,日后难免会打扰于她。” 王子献略有些遗憾,转念一想,又觉得让李徽去杨家可不是甚么好主意。毕竟他家还有四五位待嫁的女儿,若是不小心招惹上,那可真是烦不胜烦了。“索性,我便寻杜重风同去罢。这段时日他格外沉寂,也不知在忙些甚么。” 杜重风的行踪亦在王家部曲的掌控之中,王子献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在杨家别院中寻见了他。几个月不曾见,这位俊秀的少年郎不仅拔高了许多,性子似乎也更沉静了一些,不似过去那般时时透着闲逸之感。 两厢寒暄之后,他噙着淡淡的笑意,带着王子献去见了周籍言先生。周先生倒是一如既往地矜持且寡言,只谈学问,对其他事都不感兴趣。不过,听王子献提起杨谦病倒,他便打发杜重风与他一同去弘农郡公府探病。 一路上,王子献回想方才这师徒二人的神色,总觉得似乎有些异样,仿佛曾经发生过冲突一般沉凝。他的感觉素来敏锐,便不由得多看了杜重风几眼:“最近不见你出门,难不成是周先生将你拘在别院中,命你必须认真准备,参加今年的贡举不成?” “我若没有把握一举夺得甲第状头,先生便不会催得太紧。”杜重风垂下眸,低声道:“只是,我想趁着年轻出门游历三年五载,先生却坚持不许。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说服先生,我必会感激不尽。” “游历?为何突然会生出这样的心思?”王子献挑起眉。 “你不是也曾经外出游历过么?游历既可增长见识,又可拓宽视野——而我这十几年都只待在长安,眼界未免也太狭小了些。”杜重风回道,“塞外风光,名山大川,千湖泽国,无际之海,我都想亲眼看一看。” “也正好能避开京中的纷纷扰扰?”因安兴长公主之事,杨家受损不轻,却也正好蛰伏了起来,不似以往那般引人瞩目。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杨家的野心已经消退。杨士敬依旧在暗中收拢年轻俊才,扩张自己的势力。杜重风若留在京中,凭着他与杨谦的师兄弟关系,便是装聋作哑也未必能完全逃开。 “……”杜重风颔首默认了。当然,心底隐藏着的丝丝缕缕思念与不甘,他并未告知任何人。与那个人相处的那段短暂的日子,是他最为轻松的时候。不必多思多想多虑,只需与他一同肆意欢笑,仿佛所有沉重的负担都暂时离他而去。然而,那个人离开长安之后,所有一切又再度接踵而来,令他一时间甚至有些不习惯了。 若是不曾亲眼见到有人活得如此简单坦率,若是不曾感受过这般惬意的生活,他或许便不会对眼下的日子产生厌倦之感。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追寻轻松惬意,故而生出了游历的念头,想暂时抛开长安不顾,想跳出这个牢笼。也许王子献很难理解这种急欲逃脱的渴望,毕竟他从来都是自由的,但他相信,李徽必然能够理解。 “我尽力而为。”王子献答应了。虽然在他的打算之中,凭着杜重风与程惟便能暗中掌控杨家的动向,但杜重风远远不如程惟可信可靠。倒不如给他卖个好,满足他的愿望,也算是送走了一颗不安定的险棋。 两人各怀心思,来到了弘农郡公府。他们来得不巧,杨士敬与韦夫人都不在府中。据说前者去参加一个极为重要的宴饮,后者则赶去一些灵验的寺观中为杨谦施舍香油钱祈福。当然,光凭着这两位的动向,便可知杨谦的病势并不算沉重,至少尚不足以令杨家人太过动容。 杨家仆从自然认得杜重风与王子献,匆匆去禀报杨谦之妻小韦氏。小韦氏是内眷,不便出面,便遣了杨谦的长子前来相迎。这位小郎君年方七八岁左右,样貌举止几乎与杨谦一般无二,只是眼眸中依然透着几分稚气,也难 分卷阅读365 分卷阅读365 分卷阅读36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6 掩他对客人的好奇之色。 “师兄身体如何?”杜重风与杨小郎一向熟稔,不由得询问道,“究竟是生了什么病?” “昨日阿爷下衙归来,在家门口便开始吐血,一路吐回了院子里。”杨小郎皱着眉,忧心忡忡地道,“太医过来诊治的时候,他已经发了高热,说了好些胡话,好不容易才扎了针,清热解毒过后,这才好了许多。”说到此,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子献。 王子献抬起眉——难不成,就连说胡话的时候,杨谦也不忘记诋毁他么?啧,也不担心在妻儿跟前形象尽失。谦谦君子的面具,眼看着便要捂不住了罢?一次失控,两次失控,迟早都会再也控制不住。 “太医说,阿爷是郁结在心,吐了血反而通畅一些。不过,情志不振,损伤了心脉,须得好生休养一段时日。清晨时阿爷醒了一回,脸色瞧着好了些,如今大约还在昏睡,恐怕不能陪两位贵客说话了。”小小年纪,杨小郎接人待物便已经初具风范。 “不妨事,他养病要紧。”王子献笑道,“我们也希望他能早日养好身体。” 此子虽然相貌出众,看起来也颇为机敏,但同样是杨家的孩子,他却觉得阿桃小郎君更得他的眼缘。或许,这位杨小郎应该是被他阿爷牵累了罢,总觉得长大之后便又是一个虚伪至极、心胸狭窄的杨谦。如杨状头这样的人物,又能教出甚么出众的孩儿?也许,他不教反倒更强一些。 果然,当他们到得杨谦养病所居的小院时,他依然在昏睡着。王子献与杜重风来到床前瞧了几眼,见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便又悄悄退了出去。整座院子里皆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来往的侍女仆妇脸上都带着匆忙之色。 既然主家都不便待客,王子献与杜重风也不欲多留,与杨小郎稍微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了。临走之前,王子献笑着道:“有劳杨小郎君给表兄捎一句话——郁结在心、情志受损这样的病症,应当算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来医,表兄还是想开些为好。” 杨小郎听了,迟疑了许久,方告诉了小韦氏。小韦氏却觉得,此话说得颇有道理,于是在杨谦醒来之后,便一字不改地告诉他,又道:“阿郎又何必争甚么胜负呢?这些胜负如此微小,就算赢了又有何益?倒不如韬光养晦——” 杨谦铁青着脸,摔碎了药碗,又怄出了几口血:“假惺惺地说几句话,做给谁看?!日后绝不许这王子献再进府了!!”他正病着,情绪正是暴躁的时候,又如何能听得进去任何逆耳的话语?越想越觉得王子献是在讽刺于他,偏偏妻儿都愚蠢,根本不曾听出来,还当他是好心好意!! 这几口血,令他的病更重了一分,不得不躺在家中休养了足足一个来月方有起色。而令他彻底好转起来的,则是宫中传来的一个好消息:杨婕妤再一次身怀有孕。 杨家深藏在心底的心思,不禁渐渐地蠢蠢欲动起来。 第251章 各有进益 杨婕妤诊出身孕一事,连圣人与杜皇后亦颇觉意外。毕竟,圣人对她并无好感,不过是临来兴起去探望四公主,方在她的殿中歇息了一回罢了。仅仅只是这一回,她便怀了龙嗣,运道实在是不错。 相形之下,袁美人却是一直卧床休养,连承宠的机会也不曾得到,惹得一心急着借腹生子的袁淑妃禁不住私底下斥责了她好几回。据说她默默地垂泪听着,也不辩解,令旁边服侍的宫婢们都生出了几分怜惜,私下传出了不少真真假假的流言。若不是袁淑妃有手段,又能震慑得住,恐怕这些流言早便传到圣人与杜皇后耳中了。 而同时听闻此消息的杨贤妃则是险些掰断了自己涂满凤仙花汁的指甲。已经搬出太极宫的齐王也不知是听了谁的话,忽然闹了起来,哭诉自己想念阿爷阿娘,觉得在王府中待着心里不舒服等等。杨贤妃搂着他,向圣人求了半天情,圣人注视了母子二人半晌,甩袖离开了。 这些闹剧,杜皇后都隐约耳闻,却不过是一哂而已。她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小小的婕妤,依旧给了杨氏九嫔的份例,另派侍御医专门替她诊治。至于杨贤妃与袁淑妃,她不方便也不需要多管,由得她们自己继续暗中谋划。 一时间,宫中居然出现了三位怀孕的嫔妃,倒是令不少人的目光从裴美人与胡才人身上转了回来。毕竟,裴美人虽同样是顶级门阀士族出身,但论起家中的权势,仍是远远不如杨婕妤。若是两人都诞下皇子,说不得便能改变后宫中的格局了。 长宁公主素来厌恶杨家人,也不耐烦在安仁殿天天见到前来请安的杨婕妤,便促使自己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正事”当中。一则关注安兴长公主府的动静,并在各类宴饮中适当地暗示自己的态度;二则让堂兄与王子献给她讲解舆图军事以及朝议大事等等,并学会从各方传回的消息中判断真假。 她自幼在文德皇后病榻前长大,也曾跟随在太宗皇帝身边孝顺,对于政事比之寻常皇子还更加敏锐几分。而且,她尚且年幼之时,圣人也并不十分避讳她,常与杜皇后议论些前朝小事。当时她似懂非懂,后来却渐渐琢磨明白了。故而,她欠缺的仅仅只是经验与机会罢了。而这些,李徽与王子献都会毫无保留地教给她。 不久之后,何城、王洛娘与王湘娘也默默地加入到讨论之中。经受住了考验的阎八郎亦带着激动时不时地参与进来。当然,以他们目前的水准,仅仅只能默默地旁听罢了。许多关键之事,李徽与王子献并不会轻易透露,以防万一他们私下兴奋地议论起来,教不相干的人捕捉到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程青与这些晚辈也更亲近了两分。刚开始,或许他确实是孤注一掷而来。因为历经了这么些年,梁国公府早已无从选择,也无法令人相信他们与安兴长公主确实无关,唯有寄希望于这些没有多少力量的晚辈会为了壮大自己而接受他。如今,他却无数次在心底对自己道:确实是选对了。若是眼前这些少年郎与小娘子能够继续意气风发地走下去,日后必定会成为大器。 李徽与长宁公主亦遵守了他们的承诺,并未亏待他与梁国公府。经李徽保荐,他暗中拜见了圣人,获得了圣人的“谅解”。虽然梁国公府或许保不住国公的爵位,只能继续降等,而他或许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继续在长安城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但对于程家而言,能够自保已经足够了。 转瞬间,三四个月便过去了,仲秋过后,秋风渐凉。 这一日,众人借着游慈恩寺小聚之后,长宁公主忽然笑问:“阿兄,公主府与郡王府究竟建得如何了?这两天我们一起去走一走?再邀些投契的友人,也算是相携踏秋了 分卷阅读366 分卷阅读366 分卷阅读36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7 。”她这些天只顾着“进学”,不仅是公主府之事,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毫不关注。若不是燕湛隔三差五便入宫给帝后问安,顺带探望她,她恐怕连这个驸马都会忘到九霄云外。 “放心,公主府已经建好了,正里里外外布置陈设。”李徽道,“你嫁妆中的大件小件都往里头放,剩下的塞够一百二十八抬便足矣。就算那群言官摩拳擦掌地准备弹劾,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当年太宗皇帝嫁女时,因清河长公主的嫁妆逾制,还曾与言官你来我往许多回,最后以太宗不得不纳谏而告终。说不得眼下便有许多言官正等着当今圣人也闹出这么一桩事来。 “这倒是,不少人都曾暗地里向我打听贵主的嫁妆几何。无论他们是当真恪守礼制,或是图一时之名,贵主都不能授人以柄。”王子献道。虽然言官们进谏的是圣人,但杜皇后与长宁公主同样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我会劝一劝阿爷,阿娘也不会由得阿爷任性的。”长宁公主笑道。 她并不在意那些嫁妆,毕竟再贵重的金银珠宝都有老旧蒙尘的时候,唯有产业方是根本。因受宠之故,她早已拿到了三百实封户,自己攥着的钱财便比不少姑祖母都宽裕些。在杜皇后的支持下,她自己也买了京中的别院店铺与京外的庄园,圣人还打算在她的嫁妆中继续填塞各种别业——光是这些,比之不少国公府经营多时的产业都相差无几了。 “至于郡王府的修造进度——”李徽望向旁边的阎八郎,“八郎知道得更清楚些。” “公主府建完之后,将作监就全力修造郡王府。不过,到底时日短了些,眼下才建了中路的几座院落。待到年底之前,一定能建好。”阎八郎很是爽快地道,“贵主大婚之后,便能通过水渠泛舟,去郡王府游玩了。” “那时候水面都冻住了,还泛甚么舟?”长宁公主似笑非笑道,“暂且在水渠上建一个栅栏罢。在阿兄尚未搬进郡王府之前,还是小心些为好。仔细想来,两府来往太过随意也并不妥当。”她防的并不是别人,而是燕湛。直到确定他值得信任之前,她并不打算将自己一方的实力透露给他知晓。 闻言,因觉得自己说错话而微微红着脸的阎八郎立即记了下来:“贵主放心,我们会放上两道栅栏分隔开来。” 李徽亦猜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便道:“到得明年三月,便打开栅栏,在湖上举行宴饮,顺着水渠泛舟慢行,应当也别有趣味。两家的园子合起来,总比旁人家仅仅一个园子更有趣些。”至于那时候他是否会搬进郡王府,便须得看圣人的旨意了。若是阎氏仍留在长安,那他便奉着阎氏一同过来住,就当作搬了家就是。 王子献微微拧起眉,仔细想了想:延康坊与永兴坊一西一东,来往十分不便。看来,也是时候在附近里坊买一座宅邸了。不过,永兴坊以及隔壁永昌坊、安兴坊、崇仁坊、胜业坊、大宁坊等,皆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处。便是一座三进的小宅邸中,或许住着的也是世代簪缨之族,轻易不能得罪。要在这些里坊中买宅邸,以他如今的官职几乎是不可能的。 或许,也只有在稍微靠南的平康坊以及务本坊、宣阳坊、崇义坊等买个宅子了。不必太大,甚至只需一进或者两进即可。让孙榕悄悄地买了,然后无声无息地赁下来,日后他与玄祺也有了别的去处。都道狡兔三窟,这样的宅子多备一些总不是坏事。 当然,不仅仅是他正思索着日后之事。回濮王府之后,李徽便拿出几张房契:“这里头有我自己购置的别院,也有阿爷与阿兄先前送给我的宅邸,你觉得哪一座比较合适?早些改建妥当,便让宋先生、何城都住进去,索性将房契也改成宋先生的……既不让宋先生有寄人篱下之感,日后咱们也能时常来往。”他也并非没有私心,借着探望宋先生,他们来往得再密切,亦不至于让人生出怀疑。 “……”王子献定定地望着他,禁不住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原来他们两人都在想着往后…… “你突然笑什么?”李徽有些茫然——下一刻,身边的人便凑近过来,深深地吻住了他。 唇舌勾缠之间,那几张房契洒落一地,早已无法引起任何人的兴趣与注意。不过,若是让远在洛阳的濮王殿下与嗣濮王殿下知晓,一定会痛心疾首:精心准备的五进大宅邸,都是给你自个儿用的,可不是任谁都能买来住进去的!!这败家儿子(弟弟),难不成还要拆了那些逾制之处么?! 当然,他们并不知晓这些事,也就无从发表意见。就连濮王妃阎氏,亦默许了李徽的举动,眼睁睁地望着幼子兴高采烈地送出了一座五进的别院,又兴致盎然地改了别院的样式图。这一刻,她颇有些疑惑:这别院究竟是送给宋先生的?还是送给王子献的?怎么看都觉得应该是后者? 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座别院的宋先生则瞥了爱徒一眼:“暂且给你保管着,以后我若是驾鹤西归了,这宅邸便是你的了。” “先生一定会寿比南山。”王子献笑道,满面春风之色。 第252章 游公主府 回宫之后,长宁公主便将游公主府之事告知了圣人与皇后,引得这两位兴致盎然。杜皇后亦想起几个月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而自己这么些年来都因养病之故从未出过太极宫,也是时候出宫走一走了。圣人也觉得既然是自家爱女日后住的公主府,自然须得让他们先过一过眼。若有不舒适之处,也好尽快改建,直至他觉得满意为止。 于是,原定的三五友人相约踏秋,便成了奉着圣人与杜皇后浩浩荡荡地出行。既然圣人与杜皇后都来了,长宁公主索性发帖子邀了临川长公主、清河长公主及各自驸马与濮王妃阎氏等长辈。如此,长辈们自得其乐,他们这些晚辈也有余暇自行顽耍。 当然,这等机会,燕湛绝不可能错过。他提出也想瞧一瞧建成之后的公主府,长宁公主并没有理由拒绝,便默许他一同去了——既然婚期已经临近,她也没有必要与未来驸马因小事而发生甚么争执不是? 到得游府的那一日,帝后携着爱女缓缓离开太极宫。杜皇后坐在翟车中,听着车辙响声以及远远传来的喧闹,神色间难得带着几分怅然。永安公主依然无忧无虑地在旁边顽耍,长宁公主却握住了她的手:“阿娘是不是觉得,这些喧嚣声带着丝丝活气,与太极宫里的沉寂完全不同?” “或许罢。”杜皇后微微一笑,“已经有好些年不曾出宫了,也不知京城是否变了。说起来,也有些日子不曾见……爷娘兄长了。”杜家因女儿封后之故,也获得了庆国公的爵位。不过,庆国公府在京城中却几近默默无闻,不仅庆国公因体弱多病不 分卷阅读367 分卷阅读367 分卷阅读36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8 常出现,国夫人也甚少参加宴饮。唯一出仕的杜大郎也在遥远的外州辗转,如今已经升任了刺史,政绩却是平平。 长宁公主想到母族之后,也不由得心中轻轻一叹。杜家三代单传,舅父与表兄都并非出众的人物,性情也太过温和,完全不适合涉入宫廷斗争。而且,他们常年在外,几乎从未见过面,血脉亲情固然有,信赖与倚重却是一丝也无。也因着与他们相比,待她如同嫡亲兄长一般亲近的堂兄李徽方进入了杜皇后的视线,得到了能交托性命的认同。 “儿也命人给庆国公府递了帖子,外祖母派人回帖说这一回便罢了,改日她入宫来看望阿娘。往后儿隔些时日便将阿娘接出来,陪儿一同住着如何?也方便阿娘四处走一走。太极宫不适合休养,大明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修好,说不得阿娘与儿一同住,身子也能养得更好些呢。” “傻孩子,我若是来了,教驸马如何是好?而且,我一日不在宫中,便对她们都放不下心来。咱们母女便是一刻都不能完全放松,至于其他,都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太极宫再潮热又如何,住了这么些年,我也习惯了。” 长宁公主伏在她怀中,又低声问:“那阿娘什么时候再给我们生弟弟妹妹?” 杜皇后轻轻抚着她的鸦发:“但求随缘。便是只有你们姊妹,我此生也已经觉得圆满了。” 长宁公主双眸渐渐红了起来,不过,很快她便控制住了泪意,娇嗔道:“儿只是瞧着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不顺眼罢了。都以为她们有多金贵呢,不过是身怀有孕,便将她们的野心都养了出来。” “人总是得陇望蜀,无法满足。”杜皇后弯起唇,“杨氏如此,袁氏亦如此。小杨氏、小袁氏也不例外。冷眼瞧着就是,她们之间尚未分出高下来,又如何会轻易与我们母女为敌?若是这宫中的人少了,孩子也少了,我的中宫之位才坐不稳呢。都说贤后不易,其实也很容易……”只看心放在何处罢了。 当御驾来到公主府时,其余人都已经到了,齐齐地给帝后行礼问安。圣人环视着轩阔的外院,微微颔首,便让李徽与王子献、燕湛以及阎八郎等都随在他身边:“既然玄祺负责督建公主府,那便引着我们四处走一走,看看景致。” 李徽自是义不容辞。他来过公主府许多回,对样式图更是熟记在心,自然知道在秋季应当欣赏哪些景色。于是,他便轻轻松松地在前头引路,重点让帝后与几位长辈看了看中路正院寝殿等数座宫殿,接着便绕去了园子中观赏银杏、红枫与尚未开败的菊花等。 立在湖泊边的攒角亭中远远眺望,静谧的湖岸边屹立着一座小山。山上金黄与火红交错,犹如光与烈焰,绚烂地在视野之中延伸,实在是美不胜收。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山色,更是犹如身在画中仙境。 “不错!”圣人双目微动,只觉得心境越发开阔,“这景致比太极宫的御花园还更胜一筹。听说样式图是阎爱卿修改过的?他们兄弟二人果然适合将作大匠之位,如今的大匠缺少了几分灵气——”说罢,他回首打量着阎八郎:“听说你孙承祖业,也进了将作监?” “回禀圣人,微臣蒙祖父之荫,在将作监中任职缺。原本觉得将作监远远比不得那些清贵的职缺,不过如今却觉得十分有趣。而且,都是为圣人尽忠,功劳只有大小的区别,又有何高下之分呢?”阎八郎真情实意地道,目光坦然之极。 圣人就喜爱这样的少年郎,不免多夸了几句,又赞李徽尽职尽责:“无论给你安了多少事,你似乎都游刃有余。如今让你做宗正少卿,反倒是将你给闲置了。这可不行,朕仔细想想,还是得给你再安个职缺得好。” 不少臣子都身兼二职,甚至是身兼数职。只要能力出众,也并不耽误他们处置公务。诸如圣人当年尚是太子时,东宫属臣便有好些由朝廷重臣兼任。而今圣人也好不容易给齐王、蜀王寻着了王傅,他们原本便是正四品的朝中官员。 “侄儿好不容易松快些,最近都忙着督建自己的郡王府呢。”李徽接道,“叔父便容侄儿歇一歇罢。再者,这些时日以来,侄儿不是一直跟在叔父和叔祖父身边学着为人处世么?若不学得出了师,如何敢再担负一份责任?” “年轻人,多学一学也无妨。”圣人笑道,“便放你去司农寺,跟着你姑父也学一学罢。”他瞥了一眼旁边的燕湛,又道:“正好,你与燕大郎也能更熟悉些。”他瞧出来驸马似乎与侄儿并不熟悉,于是刻意为他们创造亲近的机会。总不能让女儿夹在兄长与驸马之间,左右为难罢。 “侄儿明白了。”李徽无奈地答应了。既然是圣人的暗示,便是他觉得与燕湛难以深交,也不得不试一试了。毕竟,他日后可是悦娘的驸马,总不能永远将他与成国公府排斥在外罢。至于成国公府的行事作风,亲近起来之后,说不得便能劝一劝呢? “孩儿一直都很佩服郡王。”燕湛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必定会好生向郡王请教,争取早日能为圣人分忧。”看上去端的是主动得很,仿佛片刻之间便亲热起来了一般。然而,立在一侧的王子献却敏锐地发现,他的双眸中掠过了黯沉之色,双拳亦是微微攥了攥。 圣人满意地颔首,便将年轻人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下秦慎与周子务两位驸马:“朕在此处坐一坐,有姊夫与妹夫相陪,你们便尽管自在一些,四处看一看罢。梓童若是累了,便去歇息片刻?” “妾正想邀阿姊(临川长公主)与妹妹(清河长公主)去附近的轩阁中走一走。”杜皇后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血色,柔声道,“顺道便可小憩,圣人放心就是。”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自是含笑应了,挽着她的臂便缓缓离开了。 于是,长宁公主终于有机会招待自己的闺中密友,并将李徽等人引见给她们认识。这时候,李徽方发现,杜娘子竟然也来了。她身着秋香色的裙衫,在几位或着樱草色或着大红色长裙的小娘子中,依旧显得很不起眼。然而,当她淡淡地望过来的时候,却同样能够吸引人的瞩目。 在这寥寥几位小娘子中,颇令李徽印象深刻的,便是那位浑身红色犹如烈焰一般的小娘子。倒也不因别的,而是她姓安,是嗣楚王妃安氏之妹。当初他陪着李厥去娶亲时,便险些遭了这位小娘子的棒打。那时候他便觉得此女必定与其姊不同,绝不是甚么文雅的脾性,如今果然如此。 王子献见他勾着唇角望着其中一位小娘子,轻轻地抬了抬眉:“嗣楚王妃之妹?你曾与她见过面?”一瞬间,他以为李徽曾与这位安小娘子议过亲。但仔细想想,安家已经出了一位嗣楚王妃,又如何可能再出一位新安郡王妃? “当年 分卷阅读368 分卷阅读368 分卷阅读36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69 厥卿兄娶亲时,曾有一面之缘。只是想不到,悦娘竟然与她交好罢了。”李徽道,“不,她们俩的性情倒是确实十分投契,能成为知交好友也并不令人意外。兜兜绕绕,都是自家亲戚,也甚为有趣。” “确实有趣。”王子献有些意兴阑珊地道。说实话,他每一回见到杜娘子,心中便难免有些阴云密布之感。这与杜娘子当然无关,他也无意迁怒任何人,只是解决李徽的婚事目前很难有进展罢了。 李徽察觉了他的漫不经心,见长宁公主与小娘子们正说说笑笑,连燕湛也与秦承、周仪、阎八郎谈笑风生,心中倏然升起了一个念头。趁着无人注意他们,他压低声音问道:“可想去隔壁的郡王府看一看?” 温暖的气息扑在耳边,令王子献的心情倏然变好了些:“当然想。不过,要如何去?” “我自有办法。”李徽低声笑起来,转身快步离开。公主府的密道都是他悄悄派人来建的,光是通往隔壁郡王府的密道便不止一条。 王子献勾起嘴角,立即不紧不慢地随了上去。 他们二人都并不知道,杜伽蓝杜娘子遥遥地看着他们前后离去的背影,而后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第253章 贵主大婚 因着在公主府游玩宾主尽欢之故,圣人也不再为即将到来的公主册礼感到过于酸涩难当。尽管正式册封公主,便意味着长女的婚事日渐临近,他与杜皇后捧在手心中养大的珍宝不多时便将花落别家——不过,回首瞧一瞧亭亭玉立的爱女与俊秀出众的驸马,心里除了酸意之外,也同样怀着淡淡的喜悦。 册公主的吉日转瞬即至,盛大而又庄穆的册礼在宫城之东的延喜门外举行。由吴国公秦安宣读制书,简国公许业授册书。圣人亲自提笔写就的敕旨,册封杜皇后所出的嫡长女为长宁公主,食邑三千五百户,而后便是将近百余字的溢美之辞。对于圣人绞尽脑汁将所有美好词汇都堆在女儿身上的行为,中书省与门下省均表示十分理解。这天底下哪个傻耶耶不是如此呢? 人群之中,李徽远远地望着长宁公主徐徐行来,同样体会到了“嫁女”的复杂心情。身着一品花钗翟衣的妹妹既雍容华贵又美丽动人,而且,她不过堪堪及笄的年纪,怎么瞧都觉得还应该将她安置在身边好生护着。然而燕家却比谁都迫不及待,若非燕太妃在圣人与杜皇后面前屡屡提起婚期,长宁便绝不可能嫁得如此之早。 这燕太妃可真是惹是生非的能手,亦是活生生的墙头草。也不知她究竟是如何想的,竟然丝毫不掩饰继续拉拢杨婕妤、裴美人等几位怀着龙胎的年轻嫔妃的心思。虽然所作所为不像上一回那般明显——也那般愚蠢地送些吃用之物,却借着长辈之名送了她们好些钱财。 杨婕妤与裴美人是世家女出身,身后有弘农杨氏与河东裴氏的支持,自然是不缺甚么钱的。拿到钱财之后,也不过是看似亲热地道谢罢了。而胡才人不过是小官宦之女,此举自然不啻于雪中送炭。于是,胡才人不仅对燕太妃格外亲热,也越发尊敬杜皇后母女。对此,杜皇后虽然意外,却也顺水推舟地接受了胡才人的亲近之意。 然而,燕太妃的举动,却令李徽生出了恶感,对整座成国公府的印象也越发一落千丈。 虽然谁都明白,没有嫡子的杜皇后便是如今再受宠,也不过是一时罢了。待到立东宫太子的时候,她只能选择一个庶子全力进行支持。当然,她的选择并不重要,圣人的选择才是最为关键的。故而比起一位无子的皇后,未来的太子之母才更有可能母凭子贵、一步登天,甚至后来者居上。 不过,燕太妃却似乎忘了,成国公府与杜皇后母女的利益已经因婚姻而紧紧地捆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目前这种行为,并非在杜皇后的默许之下,而是频频冒犯了杜皇后母女的利益。同时,或许也会有人生出格外的心思,以为她是奉着杜皇后之名,正在试探哪一位嫔妃可堪支持,越发搅乱了一池浑水。 但她是长辈,无论是成国公府或是杜皇后,都无法控制她的行为与想法。心中不满的李徽当然不觉得杜皇后做错了什么,于是将“劝服不利”的“罪名”都安在了燕湛身上。他觉得,若非燕湛或者成国公府怀着那种长袖善舞、四处交好的圆滑心思,便绝不至于劝不住燕太妃。 成国公府似乎并未想清楚,何谓敌人,何谓同盟。有些敌人只能不死不休,绝不可能化敌为友。杨家便是这样的存在,只可虚与委蛇,不可与之同谋获利。而且,成国公府并未摆正自己的位置,事事以自家利益为先。至于杜皇后母女三人的利益,不过是借以实现自家利益的过墙梯罢了。 这样的成国公府,这样的燕湛,令新安郡王觉得实在难以结交。纵使圣人怀着期盼,将他遣去了司农寺身兼二职,两人也不过是维持着面上情罢了。清河长公主驸马司农寺卿秦慎将一切看在眼中,也并未劝说两位少年郎收起彼此的偏见,好生相处。唯有清河长公主才知晓,驸马对侄儿的评价可比侄女婿高多了。 长宁公主自是不知,兄长望着她的背影时,心绪居然如此复杂。她接过金册,向着两位作为天子之使的宰相拜下,而后又前往两仪殿叩拜帝后,再拜天地祖先,完成了册礼。册礼虽与及笄礼不同,但也意味着她真正长大成人了。换而言之,便是皇室暗示着,自家的公主当可嫁了。 紧接着,圣人便定下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的大吉之日。当然,这些日子其实早便已经算好了,圣人需要做的,不过是从各种吉日之中选出六天来而已。既然大婚之日定在了年底,其余五礼自然都须得尽快办起来了。 九月底纳采、问名,十月纳吉,十一月纳征、请期,十二月亲迎。看似还有四个月才会举行盛大的婚礼,长宁公主依旧能在宫中留小半年。不过,时光如流水般,不意之间便匆匆而过。圣人、杜皇后与长女相处的时间,眼见着便愈来愈短了。 就在圣人数次叹息着向杜皇后提出,他想给女儿换到明年大婚,觉得六礼的安排实在太过紧凑的时候,宗室的诸位长辈已经纷纷亲自给长宁公主送来丰厚的添妆。这些长公主、大长公主与王妃们压箱底的物件哪一样不是堪为传家之宝?便是县主们,也是趁此机会挖空了心思亲近这位嫡长公主。就算长宁公主其实并不好亲近,好歹也须得给圣人与杜皇后留下好印象哪。 眼见着长宁的嫁妆单子越来越长,就连安兴长公主都为了博得圣人的宽容,狠一狠心送了价值万金的头面首饰,足足装满了十层的妆匣。圣人那点改换婚期的小心思,也渐渐地烟消云散。敕旨早 分卷阅读369 分卷阅读369 分卷阅读37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0 已经下了,金口玉言,他难不成还能收回么?他可不像太宗皇帝,能承受得住言官的各种进谏,然后不得不改了又改,最终将说出口的话吞回腹中。 “她送的?”长宁公主得知之后,似笑非笑地扫了礼单一眼,“儿可不愿收,谁知道沾了这些会不会连晦气也随了过来呢?阿娘便帮儿收着罢,拆了换个样子,日后赏人也便宜些。说起来,她的那些庄园店铺不是被收走了好些?库房也大半都充入了太府寺,为何还能拿出这些来?” “身为长公主,怎会不曾收藏些心爱的头面首饰?便是搜了库房,也不至于动她的私人之物。”杜皇后无奈道,“不过,这可是你的添妆,若是不随着你的嫁妆一起出宫,寓意实在有些不吉。你先带着,出嫁之后再拿回宫来给我处置。到时候给你换些更好的首饰。” 长宁公主抿着唇笑了起来:“罢了,这些东西实在晦气,不该交给阿娘处置。到时候,我托阿兄去东西两市置换就是了。就算换不到同样好的,也总比这些强。至少不会想起来便觉得心里不舒坦。” “罢了,都依你便是。”杜皇后宠溺地笑了起来。 长宁公主下降,可是长安城中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喜事。因婚期临近年节时分,便是平民百姓心中也多了几分轻松之意,只当作年前的盛大节日,也给自己沾一沾喜气。于是,有关这位贵主大婚的各种消息,很快便在整座京城之中传扬开来。 诸如圣人为了给女儿的婚事增添光彩,特意将驸马燕湛升为司农少卿。这可是从四品的官职,整个朝廷之中,也唯有同样年纪的新安郡王能与之媲美。当然,新安郡王可是宗正少卿兼司农少卿,听起来仿佛比燕驸马更出众一些。但新安郡王是什么人?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圣人的嫡亲侄儿,而这位燕驸马还未大婚呢,便得了未来泰山的看重,前程简直是无可限量。 当然,这些平日里只知看看热闹的百姓们并不知晓,国朝的驸马素来分为两类——前者因功高而尚公主,当年替太宗皇帝征战天下的许多将军便是如此。这些驸马自然同时便是朝中重臣。后者则是功臣之后尚公主,通常封一个看起来品阶很高却不要紧的职缺,便可随意自在了,诸如临川长公主驸马与安兴长公主驸马便是如此。 而另一位驸马,司农寺卿秦慎既非前者亦非后者。他凭着自己出众的能力与圣人的信赖倚重,才得以成为最为年轻的九卿。至于圣人是否有意提拔女婿,让女婿来继承妹婿的司农寺卿之位——秦驸马表示圣心难测,他只管听命而为。 百姓们津津乐道地议论了驸马之后,又开始打听婚馆以及婚车绕城而行的路线等等问题。随着大婚日期十二月初十的临近,婚馆为清河长公主舍出的别院,设在兴庆坊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虽然看起来兴庆坊离公主府所在的永兴坊尚有些距离,但也不过是一坊之隔罢了。而且,关键在于它位于东市附近、春明门畔,道路也宽敞,一路上能容纳不少看热闹的人们。 终于,十二月初十那一日来临。 妆扮得近乎完美的长宁公主淡淡地勾着红唇,坐在寝殿内。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濮王妃阎氏特来相陪。表妹秦筠眼泪汪汪,握着她的柔夷不肯放。而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两个小家伙尚不知“出降”究竟意味着甚么,也不知离别之愁,只顾着眨着大眼睛,就像比试一般争着夸赞阿姊好看。 “阿姊最好看!” “阿姊就像仙子一样!” 见两个小家伙绞尽脑汁地夸赞着新妇,长辈们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长宁公主眼眸中透着水光,笑意更加温柔了几分,轻轻地抬手揉着她们的小脑袋:“婉娘、寿娘,这几天,便替我多陪一陪阿娘罢?” 两个孩子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们最乖巧,最听话了! 第254章 送妹出降 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到底年纪太小,陪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便坐不住了。清河长公主使了个眼色,让秦筠带着她们去外头顽耍。而她坐在侄女身边,含笑提起了当年出嫁时的情形,临川长公主也时不时补充几句。回忆起许多年前的时光,两位贵主都难免流露出些许怅然之色,原来不知不觉她们都已经离少女时那般遥远了。 阎氏敏锐地发觉,也许长宁公主此刻并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羞涩欢喜。她垂着眸,睫羽如蝶翅一般轻轻颤动着,遮住了眸中的流光,看上去仿佛一朵含羞待采的清荷,与平日里的模样全然不同。但这或许并不是她,只是在众人期盼下出现的一位新妇罢了。她对这桩婚事并无期待,不过是不愿让长辈们担心,才故作欢喜而已。 想到此,阎氏不由得生出几分心疼之意。这天底下的小娘子,人生之中最为重要之事,便是嫁个好夫婿,琴瑟和鸣,从此不羡鸳鸯不羡仙。就算是她当年出嫁的时候,就算是清河长公主与临川长公主,也并不例外。然而,许许多多小娘子们在出嫁时难免会生出的忐忑不安,与从心底不断往外涌的喜悦希冀,眼前这个孩子却毫无感觉。 就算是圣人与杜皇后捧在手心的金枝玉叶又如何?她同样需要被迫接受一桩自己根本不愿意的婚事。这绝非先帝当初赐婚的初衷,也定然并不是圣人与杜皇后所期待的结果。谁又能知道,燕湛努力了这么些年,却始终没有打动长宁公主的心呢? 阎氏不禁又想起了幼子李徽——这堂兄妹二人,或许注定了不可能由长辈安排着度过一生罢。既然婚事并非他们所愿,却又必须接受,只能静待改变的时机来临了。此时此刻,她也不得不叹道:生为金枝玉叶,既是幸运,亦是不幸。始终在众目睽睽之下,或许注定了他们日后会遭受非议。 然而,那又如何?总比自己委屈一辈子舒坦许多! 瞬间完全想通了一切的阎氏仿佛驱散了心头盘桓的阴云,笑容更加温柔而坚定。她已经下定决心,自家的孩子一定须得过得如意!不论是谁反对,她都绝不可能轻易屈服,一定要好好守护这些孩子!! 清河长公主与临川长公主同样都是聪慧明智之人,阎氏能瞧得出来侄女的不对劲,她们同样也有所察觉。不过,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她们也只能传授一些与驸马相处的心得。不过,周驸马与秦驸马都是容易相处的性情,听起来反倒更像是夫妇间恩爱的细节。长宁公主听着听着,却禁不住恍了恍神。 本以为不会再想起的少年郎,在鲜明的记忆中朝她灿然而笑。接着,便是他身穿僧衣,毫无留恋的转身,一步一步朝着更广袤的天地走去。修长却依旧单薄的背影在她的视野中渐渐消失…… 她已经错过了她最想嫁的少年……或许 分卷阅读370 分卷阅读370 分卷阅读37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1 ,可与燕湛试一试?看看他是否是合格的驸马?不,应当说,是否是合格的长宁公主驸马?或许,他们的生活,可以从约法三章开始?或许,再过几十载,她的生命中便只有眼前与未来,只有驸马儿女,再也没有桃花林下的过去了罢? 不,她如何能忘却?又如何能让生命中只有这些而已?! 李徽并不知,如今的长宁公主是怀着何等复杂的心情,等待着驸马前来亲迎。他只知道,自己最近一直闷闷不乐,几乎每天都要压下心中不断涌出的阻止这场婚事的念头。而满心的不悦之意,在远远瞧见意气风发带着兄弟好友前来迎亲的燕湛时,便达到了顶峰。 浑身上下几乎笼罩着乌云的新安郡王领着一群宗室子弟,拦在了燕湛面前。素来不擅长诗词歌赋的郡王殿下与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们,确实想不出甚么为难新婿的佳句佳对来。但这又何妨?王子献早便给他准备了一堆长短对子,他只需背出来,洋洋洒洒地冲着燕湛砸过去便是了。 国朝最年轻的少年甲第状头所出的对子,自然不同凡俗。原本自信满满的燕湛在勉强对了几句之后,便不得不求助身后的友人了。也不知怎地,他居然请到了郑勤以及数个进士出身的校书郎替他助阵,凭着他们的才学,应该足以令他勉强通过这场考验了——据说杨谦也曾经想过来当傧相,却被燕湛委婉地拒绝了。 凭着对长宁公主的了解,燕驸马大概明白,若是杨家人出现在亲迎的队伍当中,这位贵主的怒火他极有可能承受不起。 “驸马都已经入了太极宫,怎么迟迟未动?”在两仪殿中坐立不安的圣人派了宫人出去瞧一瞧,结果等来的却是令他哭笑不得的消息,“玄祺这是要刁难多久?!便不怕新婿让他赶走了不成?!吉时快到了,等不得了,传朕的口谕,让他赶紧放行!” 安坐一旁的杜皇后不由得抿唇轻笑起来:“我倒是不知,玄祺甚么时候有这般好的文采了。听听他出的对子和联句,比之那些新进士也不差甚么。” 圣人实在绷不住,也笑了起来:“何须他来想?只需让王子献替他准备一二即可。” 于是,几乎是咄咄逼人的新安郡王不得不偃旗息鼓。他心底实在有些失望,子献给他准备的那些难题难对还没有过半呢!燕湛与他请来的郑勤等人,反应也实在是太慢了些。怎么不请杜重风?说不得有他在,还能产生一些名对或者好诗句。当然,听说杜十四郎正打算年后出京游历,大概也没有心思前来凑热闹。 而在数九寒冬出了一身大汗的燕湛则微微松了口气,朝着众宗室子弟行了叉手礼之后,立即向着长宁公主的寝殿而去。新安郡王遥遥地望着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他们的为难只是开始而已,催妆诗、杀威棒样样都不会少。也不知悦娘见到一身狼狈的驸马,心中又会做何感想? 事实上,听着杀威棒的笑闹,而后便是一首又一首催妆诗的长宁公主发现,自己心中几乎没有甚么感触。既不觉得欣喜、羞涩,亦不觉得紧张不安,更不觉得厌恶难当。此刻平静得丝毫波澜都不曾起的情绪,连她自个儿也微微有些吃惊,仿佛这一切喧闹与喜庆,都与她毫无干系一般。 当催妆诗再度响起的时候,她缓缓地立了起来,抬起团扇遮住自己的面容,只露出一双乍一看仿佛含羞带怯,实则平静得如同深渊一般的墨色眼眸。宫婢们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缓缓地步出寝殿。 在望见燕湛的那一刹那,她的眸光微微一动,仿佛因他的到来而动容。见状,燕湛以及他身后的兄弟友人们皆展开了笑容。然而,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当她遥遥望见立在更远处的堂兄时,双目之中的情绪才更为真实:阿兄,放心罢,我可是大唐的嫡长公主,定然不会委屈了自己! 李徽与她遥遥相对,一左一右牵着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也终于勉强露出了笑容。他确实不应该将自家妹妹当成是寻常小娘子,她从来都并非普通的小娘子——虽然理应受到万千宠爱,但她所向往的并非仅仅只是如此。身为大唐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婚姻绝非决定她是否幸福的一切,更并非她仅有的追求与向往。 行完奠雁礼,燕湛与长宁公主便相携来到两仪殿,拜别帝后。 方才仍是满脸笑意的杜皇后终是禁不住默默地流着泪,万般不舍地将爱女的柔荑合在掌心之中,迟迟不愿放开。而圣人亦是红着眼眶,谆谆叮嘱时都依稀带着哽咽之色。长宁公主伏在他们身前,勉强忍住泪水,再度行稽首大礼跪拜。 帝后一直将爱女送到了延喜门,尚觉得心里不忍,又登上了城门楼,目送那辆华美的婚车载着他们最心爱的珍宝远去。杨贤妃与袁淑妃柔声细语地劝了杜皇后几句,视线便往圣人身边飘了过去。 倒是两个月前同样生下一位公主的裴美人始终搀扶着杜皇后,颇为感慨地轻声道:“臣妾总算是明白了,将女儿嫁出去,真是犹如割去心头肉一般难受。只要想到十几年后,臣妾的五娘也要出降嫁人,这心里头便禁不住开始疼起来了。” 杜皇后垂眸,叹息道:“虽然确实难熬,不过这也是必经之事。只要想想一两年之后,便能成为外祖母,看她过得美满幸福,离别的痛楚便能减轻许多了。” 另一侧的胡才人抚摸着自己高耸的肚腹,忽然蹙了蹙眉。而同样已经怀胎多月的杨婕妤不着痕迹地望了她一眼,暗自垂眸不语。 几乎在场的所有嫔妃,此时此刻均不像帝后那般心中唯有离愁别绪:长宁公主已经出降,杜皇后日后只能靠着单薄的身体处置宫务,再也无人能够依靠。而这,是否是她们的好机会?夺取协理宫务之权?然后……更进一步? 也许,等到杜皇后早逝,或者并不用等到杜皇后如何,宫中便会掀起风风雨雨了,谁都无法阻挡。 同一时刻,因圣人与杜皇后偏爱之故,新安郡王李徽被点为礼会使,送长宁公主出嫁。本应骑着骏马在婚车之前引路,他却只是跟在婚车一侧,默默地前行。燕湛等人随在他身后,旁边侍卫高举着火把。 庞大的送亲队伍,延绵了数十里,几乎将黄昏时分的半座长安城映得犹如白昼。而路边堆积着的白雪,在火光照耀之下,片刻间竟然便融化了。由于火光太过炽烈,道路旁的树木似乎都被燎得枯黑一片。 宽阔的街道几乎被这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所占据,中间装饰着金银宝石的婚车反射着周围的火光,璀璨至极。挤在街道两旁角落中的百姓们都禁不住啧啧赞叹,方才还热情地给未来的驸马以及迎亲队的郎君们扔着香囊扇子的小娘子们则发现,礼会使新安郡王同样生得俊俏挺拔,简直令人移不开目光! 就在这时候, 分卷阅读371 分卷阅读371 分卷阅读37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2 前方居然出现了障车之人,而且瞧马车的规格绝不是宗室亲王或者郡王们——当然,最有资格障车的新安郡王,如今正是礼会使。除了他以及在京中的荆王、鲁王、江夏郡王等几脉之外,还有谁竟然有如此大的勇气前来障车呢? 燕湛驱马上前,笑盈盈地正要说话,就见马车中走出一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郎。见到那张脸的刹那间,他目光沉了沉,而周围的百姓们则又一次喧闹起来。这位在长安城中名声鹊起的王补阙却只是微笑着,说出了障车者们常说的那些词。 幸而王补阙并没有在众人面前为难新驸马的心思,只是考了考他的学识之后,便拿了喜钱与金帛退开了。不过,他仅仅只是开始罢了,接下来,秦承、周仪、阎八郎等,皆亲自驾车过来了。鲁王一脉与荆王一脉也不肯示弱,尤其鲁王的几个儿子,拿了数次喜钱与金帛还觉得不够,新安郡王一怒之下,命人将他们连车带人都搬走了,然后才继续前行。 许是新安郡王的气势太过强大,剩下几个蠢蠢欲动的障车者不敢再妄动,于是送亲队伍一路顺利地来到了婚馆。 长宁公主举扇遮面下车,与燕湛来到青帐之中。而李徽则亲自给他们举行了同牢与合卺之礼——他终是护送着自己的妹妹,将她嫁给了一个并不讨人喜欢之人,让她独自走向了未知的漫漫路途。 作者有话要说:  王子献:不给喜钱不走人! 燕驸马:……怎么是这货…… 新安郡王:给!给!给!!赶紧给!! 秦承:不给喜钱不走人!! 燕驸马:……还来…… 新安郡王:给!迟疑什么!障车的人越多越热闹! 周仪:+1 阎八郎:+2 荆王儿孙:+3+4+5…… 鲁王儿孙:+6+7…… 新安郡王:等等,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_-)╯╧╧ 鲁王儿孙:qaq,不公平!! 新安郡王:呵呵哒,挣钱挣到这里来了!你们也给我出息一点!!(╯-_-)╯╧╧ 其余人等:_(:3」∠)_,好可怕,我们撤吧…… 第255章 千里之堤 长宁公主出降整整十日之后,李徽才在安仁殿见到了回宫的她。她梳着百合髻,唇角微微含笑,看似与过去并无丝毫区别,然而眼角眉梢却越发坚毅了几分。或许因着新安郡王前世的婚姻太过失败,或许因着他见过兄嫂琴瑟和鸣的模样,所以他才觉得格外异样。在身为兄长的他眼中,这绝非新婚数日的新妇所能拥有的神情。仅仅在这十天内,燕湛——或者燕家便做了甚么蠢事?! 然而,堂兄妹二人甚至来不及多说两句,便听得宫人赶紧进来禀报,说是胡才人要生小皇子了。杜皇后微微有些意外,笑着望向爱女:“悦娘,看来今日应当是喜上加喜了。你与这孩子很是有缘。” 长宁公主柳眉轻抬:“与儿有缘不算什么,与阿娘有缘才更重要。”母女二人目光相对,仿佛瞬间便交换了千言万语。在场之人除了燕湛之外,并没有他人,然而长宁公主却依旧不愿在驸马面前明言。 燕湛是个聪明人,很快便寻了个借口起身,邀李徽去两仪殿拜见圣人。而李徽发现,他望向长宁公主时,视线中似是略有些歉意。顿时,新安郡王便想了许多,最终确定:这十天之内,公主府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燕湛此人所言当然不可信,他必须亲自询问长宁公主,然后主动为妹妹出头做主! 就算自家妹妹是绝不会容忍自己受委屈的嫡长公主,也并不意味着她不需要这样的保护。作为兄长,若是在这种时候都不能挺身而出,还能为妹妹做什么?! 这一日,太极宫中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回宫的长宁公主转移到胡才人身上。尽管李徽伴驾的时候,并不觉得圣人很重视即将到来的皇子或皇女,而是十分关注女儿女婿新婚究竟过得如何。但总有人会将他此时的满面喜意,曲解为期盼一位小皇子的诞生。 当然,其实满朝文武都觉得,圣人早已过了而立年纪,却只拥有齐王与蜀王两个子嗣,膝下实在是太单薄了些。更何况,这两位亲王的性情各有缺陷,即使经过王傅的悉心教导之后,也没有甚么太大的改变,同时也极度不讨圣人喜欢。这种时候,或许群臣比圣人还更期望太极宫能迎来一位具有入主东宫资质的小皇子。 当夜,胡才人不负众望,生下了三皇子。虽然这位小皇子似乎并不十分健壮,但哭声嘹亮。不多时,顶着鹅毛大雪,乘着步舆去探望胡才人与三皇子的杜皇后与长宁公主听见不远处的宫殿中传出的哭声后,便不由得再度对视了一眼。 “阿娘,不能再等几年么?也许明年后年,阿娘就能生下阿弟了呢?胡氏如今看似投效了阿娘,但却未必愿意献出她的孩儿。而且,三郎年纪实在太小了,若是万一……岂不是白白惹得阿娘阿爷伤心?甚至生出间隙?”长宁公主难掩担忧地皱起眉,“便是要养他,待到两三岁后也不迟!”年幼夭折的孩童实在太多了,她不得不为杜皇后的名声与处境考虑。 “在你阿爷面前,绝不可如此胡言。”杜皇后轻轻一叹,“他对三郎已经期待了这么些年,若是……恐怕心里受不住。至于三郎什么时候让我来养,由圣人决定。我当然也觉得,他应当在胡才人身边多留些时刻……”只是,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圣人,圣人太需要一位太子了——既然他认定了只有她才能教养得好,便绝不会让孩子跟着胡才人移了性情。 翌日,圣人龙心大悦,在朝议上正式宣布,三郎将交给杜皇后抚养。群臣自然毫无异议,较之一个默默无闻的低阶妃嫔,他们当然也觉得,出身京兆杜氏的杜皇后方能将未来的太子养得品行出众。当然,为了补偿胡才人,圣人也与杜皇后商量了,让她连升两个品阶,封为婕妤。而前两个月生了公主的裴美人也一并封为婕妤。 杜皇后本以为新晋的胡婕妤必定会对此事心生抵触,便在抚养三皇子一事传开之前,特地每日都去探望她,与她尽量亲近些,以后也不至于完全决裂。 孰料,在她某次前去探望的时候,胡婕妤竟然眼泪盈盈地握着她的手:“臣妾相信皇后殿下一定能将三郎教养得格外出众。唯有养在皇后殿下身边,三郎才能安全无虞地长大。若是臣妾养着他……定然连护都护不住他……” 杜皇后沉默片刻,柔声道:“你尚在月中,可不能胡思乱想。三郎且在你身边抚养一段时日,待到过几个月之后,再接到安仁殿去。你们总是亲母子,让你们现在便分开,我实在于心不忍。至于其他,不必担忧,我会将你身边的人清 分卷阅读372 分卷阅读372 分卷阅读37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3 理一遍。宫规森严,谅其他人也不敢乱动心思。” 胡婕妤犹疑片刻之后,欢喜地答应了,又让侍婢将三皇子抱过来给杜皇后瞧。杜皇后含笑望着她,抱了抱酣睡着的三皇子之后,便离开了。 然而,回到安仁殿,她便对迎面而来的尚宫道:“仔细查一查,最近都有哪些人去探望过胡婕妤,竟然将此事透给了她。” 圣人虽然在前朝提过此事,但在后宫中却并未说过。只因此时年节临近,胡婕妤又在月中,若是因此事而生出甚么风波,实在是有些煞风景,亦是不吉之兆。故而,帝后二人都打算在年后再公开此事,并好生安抚胡婕妤。谁知,这胡婕妤竟然不知听了甚么风言风语,主动地向她表忠心! 杜皇后对太极宫的掌控自然非比寻常,不多时便接到宫人禀报——胡婕妤前一日刚见过燕太妃。听得“燕太妃”三字之后,饶是平日里温柔和善如杜皇后,此时也难免神色冰冷。诚然,燕太妃主动地劝解胡婕妤献子,结果确实对她有利。然而,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却绝非为了她的利益而动! 若是任燕太妃如此肆意行事,不仅燕家将会受到影响,就连她们母女也免不了被牵累!好一个燕家,好一个燕太妃,她已经如他们所愿,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了他们。难不成,他们便以为,燕家就能越过她、越过悦娘,为所欲为了么?! 这一夜,已经有些时日不曾私下相会的众人终是齐聚新建成的新安郡王府。他们围坐在密室中,谈论起了新生的三皇子将会为朝廷与太极宫带来的波涛汹涌。几乎每一个人脸上都满是凝重之色。 “如今,叔母收养三皇子一事已经无可更改。虽然此举确实能巩固中宫的地位,但同时也危机重重。”李徽道,“杨贤妃、袁淑妃、杨婕妤等绝不可能坐视三皇子成为中宫嫡子,日后入主东宫。”最想借腹生子的莫过于袁淑妃,然而上天却并不成全她,也不知她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一直仗着齐王是庶长子的杨贤妃为了保住地位,定然会孤注一掷—— “我倒是觉得,尚有数个月的平静日子。若是等到几个月后,杨婕妤也生了四皇子,局势才会发生剧烈动荡。”王子献道,“毕竟,弘农郡公府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许久。若是为了四皇子能成为东宫太子,说不得便会……”谋划皇后之位艰难了些,但若想让一个婴孩夭折,手段便多得很了。 长宁公主蹙起眉来:“胡婕妤也绝非易与之辈。我总觉得她能如此干脆地献上三郎,说不得有所图谋……不过,仔细想想,生了三郎之后,她能依靠的也只有阿娘了。难不成,她是打定主意等三郎成为太子之后,再私下悄悄地与他相认——”众妃均知杜皇后体弱,说不得这个胡婕妤便是想先借势先让杜皇后将三皇子抬入东宫,而后等杜皇后撑不住的时候,再将孩子认回来,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心狠手辣之辈当真想夺取孩子,定然会在胡婕妤生出三皇子的时候,便彻底了结她的性命,从此再无后顾之忧。然而,杜皇后根本无意收养这个孩子,亦无意惹来太极宫内外的猜疑与流言。事到如今,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若非燕太妃多嘴多舌,皇后殿下定然不会陷入被动之局。”程青道,难掩嗤笑,“她究竟想做甚么?如此自以为是,说不得私下还给那胡婕妤出了甚么主意。也只有她这个太妃,才整日地往外走,在别宫中怎么也坐不住。”同样身在别宫中,王太妃几乎悄无声息,杨太妃则在安兴长公主安全之后,也沉浸在了吃斋念佛里。 “……”闻言,李徽不由得瞥了长宁公主一眼,“燕家可是为难你了?” “阿兄何出此言?”长宁公主笑了起来,“燕家哪有这样的能耐?” “那便是惹恼你了。”李徽笃定地道,“燕湛应当算是聪明人,断然不会轻易让你着恼。莫非,又是这燕太妃?” “……”长宁公主眼眸一动,目光掠过了他与王子献,“不过是个仗着辈分,便试图对我指手画脚的蠢物罢了。我已经警告过她,不许她再涉入宫中之事。看来,她是完全没有将我所言放在心上。”而那时候她才发现,原来燕家的蠢物绝非燕太妃一人。成国公的耳根子实在太软,燕湛等几个孙儿便是再出众,所说的话也抵不上燕太妃一个字。 “若是不控制住燕太妃,说不得会生出更多变数。”王子献道,望向程青,“不知驸马可有什么好主意?” 程青抚了抚下颌的短髭,朝他冷哼一声:“这种阴私算计之事,便交给我来处置?我如今尚在软禁之中,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驸马的能耐可高得很。”王子献勾唇一笑,“至于我,便再去探一探杨家罢。许是胡婕妤生了三皇子之事刺激了他们,杨尚书居然亲自写帖子,请我们一家年后去赴宴饮。”也许,这段时间他并未刻意再与杨谦针锋相对,故而杨士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适当和软一些了? “阿兄,我们也想去。”一直坐在另一侧旁听的王洛娘与王湘娘赶紧接道。她们对传闻中的杨家以及十几个杨家小娘子实在好奇得紧。 “不会落下你们的。”王子献笑道。 第256章 溃于蚁穴 又是一年除夕宴饮,在喧闹声中,新安郡王环视周围,难免有些感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且不说那些服紫服绯的重臣难免变换了脸孔,便是宗室与皇亲国戚亦是增增减减。当然,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新婚不久的燕驸马。他举着杯,向旁边的长辈平辈们敬酒饮胜,仿佛与每一个人都极为亲切熟稔。 片刻之后,他便来到李徽跟前,举杯邀饮。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徽自然不会为难他,一口将酒液饮尽。谁知,燕驸马却并未离开,而是笑吟吟问:“听闻大王的郡王府已经修造好了?何时搬过来?” “尚未定下乔迁的吉日。”李徽浅笑着回道,“若是搬了家,定然会请诸位一同来庆贺。”其实他在濮王府住得很舒适,原本也不打算搬入郡王府。但长宁公主下降之后,他们之间来往联系便远远不如过去那般方便。于是,他也只得考虑择良机入住郡王府,将里里外外都约束起来,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否则,若是有人趁机安插了人手,察觉了甚么,那便不妙了。 “大王搬来之后,公主府应当也会热闹一些。”燕驸马望着他笑了笑,便不再多提了。 李徽总觉得他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在试探,心中不由得微哂。有些人太过急切地追求利益,真是没有半点耐性。他与悦娘是堂兄妹,感情自然比成婚二十日的夫婿更深厚些,彼此互相信任亦在情理之中。不好生劝服自家人莫要惹是生非,不认真经营夫妇感 分卷阅读373 分卷阅读373 分卷阅读37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4 情,反而拐弯抹角地探听情况——连轻重缓急都不分的人,也怨不得悦娘怎么也瞧不上眼。 于是,新安郡王决定,必须立即打压燕家的气焰。就算是“理应”与成国公府合作,也绝不能让他们拥有任何影响太极宫内外大事的机会,而是必须强制他们听从长宁公主的安排。当然,成国公府绝不会甘心跟在长宁公主身后,因为他们似乎正妄想着通过控制这位贵主来增加自家的影响力,为自家谋利。这种想法必须彻彻底底地消磨干净!让他们连想也不敢再想! 既然燕太妃已经交给程青对付,而且最近似乎颇有成效,依稀听得仿佛是观雪时不慎受了风寒,如今正卧床养病。那么,燕驸马自然便应该由他来辖制住。光明正大地将他压在司农少卿的职缺上,让所有人都亲眼得见,他的能力远远不足以继承司农寺卿之职! 想到此,新安郡王顿时觉得浑身畅快许多,也充分理解了前一段时日王补阙的惬意心情。当自己通过阳谋的手段来与对手争斗,而对手不得不迎战,却注定败绩连连的时候,自然会觉得心平气顺。更何况,他身为兄长,考验妹夫不是理所应当之事么? 当他回府之后,将打算说与王子献时,自然得到了王补阙的支持:“燕家绝非合适的合作者。贵主的这桩婚事,缔结之后对皇后殿下几乎无益。除非成国公府立刻归燕湛继承,那些指手画脚的长辈也并不存在,否则,他们还会做出不少蠢事。而且,燕湛的私心也极重,执念太深。”执念太深并非不好,至少对成国公府的复兴而言极为重要,但对于合作者却绝非益事。 接下来,两人兴致勃勃地就如何“光明正大”击败对手,充分交流了经验。这令王子献不禁颇有些回味起来:“这些时日,杨表兄居然学会了蛰伏,可真令我有些不习惯。不过,待到杨婕妤腹中的皇子落地之后,他的耐心大概也便到此为止了罢。” 李徽思索片刻,神色略有些复杂:“我并非心慈手软之辈,也理解鹬蚌相争的道理。只是,若是三郎与……四郎牵涉其中,万一……心中难免有些不忍。”三皇子与未来的四皇子皆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堂弟,而且都是甫出生的无辜婴孩,如果因宫廷斗争而受了牵累…… “一切尚未发生,如今便开始多想,岂不是杞人忧天?”王子献接道,“宫廷中的事,便交给皇后殿下便是。而我们只需关注宫廷之外便足矣。”他的玄祺,对这种内宅阴私之事果然无法接受——他素来正直,便是使阴谋诡计,也会向着对手,而非无辜之辈——这种性情,确实是翩翩君子。既然如此,君子便行君子之道,伪君子亦有伪君子之道。 见他依旧皱着眉头,王子献便又道:“是了,我似乎尚未与你提过,孙大郎再过几日便要回来了,带来了一群从北疆数州寻来的奴仆,更有些被他打动随他而来的北疆商队。这些商队跋山涉水、见多识广,对北疆诸州十分了解,说不得便会给咱们带来惊喜。” 两人喁喁细语,直到元日大朝会将至,方精神抖擞地再度回到了太极宫中。毕竟都是少年郎,偶尔熬上一夜不眠不休亦是毫无干系。而年节这种时候,全长安城甚至整个大唐,不知还有多少人与他们一样呢。 年后,李徽奉着阎氏参加皇亲国戚们的宴饮,偶尔才能与王家兄妹遇见。至于杨家的宴饮,帖子自然是递过来了,但他以时间不便为名推了——同一日,阎氏也打算举办一场小宴饮,他身为儿子,自然不能不待客作陪。 王洛娘与王湘娘听闻此事,颇有些悔意。经濮王妃在阎家为她们解围之后,姊妹二人对她十分敬重。若是早知道濮王妃也在这一日宴饮,她们还去杨家做甚么?杨家大大小小数十口人加起来,也抵不过濮王妃殿下的指尖啊! 然而,早便给了杨家答复,岂能出尔反尔?于是,王家姊妹闷闷不乐地坐着马车,跟着长兄来到弘农郡公府。直到杨家已经近在眼前,她们才露出了几分笑意,与前来迎客的杨谦之妻小韦氏相谈甚欢。 许是不少宾客都未能应邀之故,杨家在这一日便只宴请了远远近近的亲戚,算得上是一场家宴。既是家宴,便无须考虑内外男女之别,宴席也只是设在园子的一角。虽然天候依旧寒冷,但设行障层层围起来,又生了许多火盆之后,便是坐在外头宴饮,也丝毫不觉得凉意袭人。 小韦氏将王洛娘姊妹引见给了几位杨家小娘子之后,便再度出去迎客了。这群装扮精致的少女暗地里互相打量着,隐隐也有一较高下之意——谁让她们都是名门之后,而且都拥有身为甲第状头的兄长呢?当然,弘农郡公府的小娘子,弘农杨氏大房嫡脉,无论如何都比琅琊王氏商州房旁支更高一筹。 但是,目光犀利的杨家小娘子们却发现,这两位王家姊妹的衣衫首饰丝毫不亚于她们。且不提越州绫所制的裙衫,便是她们身上披着的火狐裘与白狐裘,亦是一丝杂毛都不见,至少价值千金。而姊妹俩发鬓插戴的首饰更不必提,虽然并不多,但也俱是嫡姊妹们才能拥有的压箱底的饰物。 于是,明面上小娘子们看似一见如故,把着臂亲热的交谈。暗地里,却已经有人低声嘲弄了起来:“八娘姊姊定然是不会后悔了,你猜十娘姊姊是否会后悔?她若是坚持要嫁给那个王二郎,至少日子也过得不会差。瞧瞧这王家,看起来哪像是没落的世家旁支?家中的积攒说不得十分丰厚呢。” 王洛娘与王湘娘耳聪目明,听得她们的低语声,都故作不知。若非家丑不可外扬,她们真想赞一句——杨十娘的眼光可好得很!无论是嫁给谁,至少都比王子凌那样狼心狗肺的混账强些!! 只可惜,她们什么都不能说,心里只能暗暗叹息一声。接着,姊妹俩又敏感地发现,杨家小娘子们似有似无地问起了自家兄长。甚至还有人并不掩饰地望向不远处玉树临风般的王补阙,仿佛极为倾慕。 王家姊妹岂能接受杨家女为阿嫂?见状,立即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而同一时刻,王子献也瞥见了正在低声交谈的杨谦与杜重风。 自从大病一场之后,杨谦越发清瘦了几分,脸色也时常青青白白,仿佛尚未痊愈。他如此“病弱”,在御前也学会了在适当的时候沉默寡言,每当有分歧之时,同僚们便不免让他一两分,倒令他在圣人面前的评价略微高了些。至于王子献,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来都是公事公办,大公无私,更争得了“直臣”的好名声。 而杜重风一事却较为复杂,据说周籍言先生依旧迟迟不愿放他远行,师徒二人颇有些僵持。杨谦与他交谈,大抵也是因游历之事。而周先生素来不会违背杨家的意思,说不得不让杜 分卷阅读374 分卷阅读374 分卷阅读37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5 重风离开,也仅仅只是杨谦的想法而已。毕竟,程惟作为监察御史离京之后,他的左膀右臂缺失,急需有人继续为他效力。 不过,数日不见的杜重风眉宇间却坚毅了许多,绝不可能轻易妥协。片刻之后,师兄弟二人便不欢而散。 王子献并没有与杨谦虚与委蛇的兴趣,便微笑着来到了杜重风身边:“怎么,还未成行?” “无论先生是否准许,我都会在上元之后离京。”杜重风淡淡地道,“眼看着杨婕妤即将生产,此时留在长安,岂不是任凭自己陷入其中?我对于成全某些人的野心,并没有任何兴趣,更不愿自己成为某种牺牲。” “也好,说不得到时候我与玄祺会去送一送你。”王子献道。 杜重风瞥了瞥他,抬眉不语,仿佛在无言地道:郡王送我也便罢了,我与你相熟么? 王子献笑而不语:正是因为不相熟,所以他才要陪着玄祺一道送人。 第257章 细微之变 既然已经将人邀了过来,杨尚书自是不会吝啬传递善意,很是热情地将王子献唤过去与他以及一群长辈同坐,以示“舅甥”之间的亲近。而这些来自弘农杨氏、京兆韦氏等顶级门阀世族的亲戚们对年少的甲第状头也早已闻名许久,又不知此前曾发生过“说亲变卦”之事,便以为杨尚书瞧中了他,遂打趣了几句。 杨士敬的脸色顿时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变,模棱两可地笑了笑,便欲将话题转开。 王子献却笑道:“舅父曾答应为晚辈说一门好婚事,无奈天公不作美,只得暂时作罢了。或许,亦有晚辈并不适合在这几年内成家之意。身为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亦不迟。” “你如今还不算已经立业了么?像你这般年纪的郎君,遍数大唐又有几人能及得上你?”一群长辈立即大笑起来,很配合地转移了话题。当然,为了不触杨家的霉头,宫中的那件大喜事是说不得了,便只能谈一谈官场中事,似有似无地在杨尚书面前提一提自家的难处或者瞧中的职缺等等。若是杨尚书兴致一来,说不得便会帮衬亲戚呢? 而后,王子献在人群之中发现了前前任上峰韦县令,便特意近前问候了他。虽说当初韦县令是看在杨尚书与韦夫人的面上,才待他那般和善,但无论如何他也承了情,自然不会轻易怠慢。韦县令亲眼见到杨家对这位少年郎的看重,又知道他是圣人的心腹爱将,对他更加亲热了,还邀他参加自家的小宴。 王子献仔细想想,也有些日子不曾见以前的同僚了,便满口答应下来。 本以为在杨谦刻意收敛之下,杨家这场宴饮应当会平安无事地结束,不过,显然,王子献高估了杨谦的忍耐力。这位便宜表兄趁着四周无人的时候,神情阴郁地过来与他敬酒,冷冷地道:“看来,你借着我父亲的颜面,倒是风光得很。”语中难掩怨怼之意,连目光都仿佛淬着毒液一般。 王子献打量着他,并未恼怒,反倒是一笑:“既然舅父愿意提携我,我自然不能推拒长辈的好意。”曾经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今却几乎可以断定,杨谦已经戴不回伪君子的面具了。或许是失败带来的恼怒,或许是嫉妒带来的怨恨,令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平常心,更失去了自控的能力。 杨谦用毒蛇般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冷不防又道:“你以为自己赢了?你以为你依附的长宁公主与杜皇后赢了?嘿,三皇子……”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笑,仿佛夜鸦的枭声,透着森森冷意:“东宫还空着呢,如今便觉得尘埃落定,是否太早了些?” “表兄慎言。”王子献淡淡地回道,“东宫这样的大事,圣人自有决断。你我身为言官,只有劝谏之权罢了。至于其他,与我们毫无干系。奉劝表兄一句,莫要涉入太深,免得将自己折进去。” 果不其然,他义正言辞地“奉劝”完后,杨谦便越发恼恨起来,气得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冷笑着转身离开了。王子献推测着他之后极有可能会做出的种种行为,眉头轻轻一动——看来,最近必须派人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了,宫内宫外都应当尽量小心一些。 有杨谦这个情绪失控之人在,指不定杨家一时昏了头便做出了什么事。虽然这也是颠覆杨家最合适的机会,但前提是己方不能卷入其中受到什么伤害。 王子献正思索着是否该借着安兴长公主之手,往杨家多送几个人——毕竟,因有梁国公程家居中策应之故,他们安在公主府中的人已经很是不少了,也有好些人成功地被安兴长公主“送”去了别家。以这位贵主对杨家的仇恨,应当是很有兴趣探一探杨家之事的。 忽然,隐约间,他似乎觉得附近有人正在端详着他。时近上元,杨家的园子中挂满了各种灯笼,璀璨绚烂之极,也是招待客人游园的胜景。不过,灯光交织之中,也总有些格外黑暗的角落。方才他与杨谦正是在这样的角落中交谈,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过…… 王子献倏然转身,似不经意地越过一丛矮树之后,便瞧见了里头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他抬起眉,不由得问道:“你们怎么会在此处?”其实,他更想问,为何王湘娘会与杨大郎家的阿桃小郎君在一处?而且,阿桃怎会突然出了那个荒废的小院落,来到宴饮当中? “我发现他坐在角落里,直勾勾地望着阿兄,似乎是有话想与阿兄说。”王湘娘道。她素来聪慧谨慎,但同时性情也有温柔之处。见这小郎君衣着破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又坚持要见自家兄长,便禁不住有些心软。而且,这位小郎君避杨家如蛇蝎,想来也不会是杨家的甚么人,他寻兄长或许有甚么重要的事呢? 阿桃点点头,低声道:“阿爷……阿爷想问,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杨大郎觉着府中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前来送衣食的仆从一时兴高采烈、一时又骂骂咧咧,也不肯给他传要见韦夫人的消息,令他心中一直都不安稳。阿桃连续几日悄悄趁着宴饮的时候出来,便是希望能见到王子献或者能给他传话之人。 王子献略作思索,低声道:“前些天,宫中三皇子出世。不过,杨婕妤也有了六个月身孕。”他只说事实,也不提其他:“日后别轻易出那个院落,若是教人发现便危险了。如果你阿爷希望,四个月之后我会派人给他送新消息。” 阿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正要起身离去的时候,这个神情坚毅的小郎君忽然止住了脚步,低声道:“你送来的弓和箭……很好使,多谢。”说罢,他便忙不迭地离开了,犹如一只步伐轻盈的年幼野兽般,灵巧而又无声无息。淡淡的月光之下,连王家兄妹都不曾瞧见他微红的耳尖。 “阿兄,他是 分卷阅读375 分卷阅读375 分卷阅读37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6 谁?”王湘娘禁不住问道。 “杨家子。”王子献道,瞥了她一眼,“不被承认的杨家子。” 王湘娘怔了怔,并未多想,又道:“阿兄,待会儿……我有话想与你说……”她沉吟片刻,又强调:“单独与你说。”待王子献答应之后,她便回到王洛娘身边,继续听那些杨家小娘子炫耀奔赴各府宴饮的生活。 不久之后,王家兄妹便告辞,离开了弘农郡公府,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家中。不多时,王湘娘又悄悄地去寻了自家兄长。兄妹之间亲近起来之后,说话已经不必百折千回。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道出了自己的发现:“阿兄,我觉得韦夫人的态度有些……莫名的微妙之处。” 王子献知道,这位幼妹因自幼在小杨氏的磋磨下长大,十分擅长察言观色。她的敏锐之处,绝大部分人都远远不能及。“有何莫名的微妙之处?待谁格外不同?说仔细些。” “我亦是无意之间瞧见的。”王湘娘蹙起眉,“杨明笃来向那群贵妇问安的时候,许多人都不断地夸赞着他,又连声说韦夫人教养出了好儿子,这一辈子都圆满了之类的话。那时候,韦夫人虽然在笑,但转过脸之后,目光却有些冷……” “我刚开始也以为,因着韦夫人性情方正,所以才不常带着笑意。但分明见到两个嫡女的时候,她的目光却是再柔软不过。过了片刻,趁着贵妇们各自游园,杨明笃又来寻了韦夫人,与她轻声说了几句话。我当时立在角落里,他们母子俩并未瞧见我。虽然离得远,但他们身边就有个灯笼,灯火明明灭灭,映得韦夫人的神情——” 王湘娘略作思索,才说出了最为贴切的形容:“甚至有些狰狞。我能够断定,那绝不是同仇共忾的模样,而是杨明笃说了什么话,惹恼了韦夫人。但韦夫人的反应,却像是……像是我当年惹恼了小杨氏的模样……更像是她对阿兄不满的时候……” 小杨氏留给她的阴影,让她对那些言不由衷的表情记忆无比深刻。而韦夫人竟然也流露出了相似的神态,便让她禁不住心生疑惑了。而且,若非需要提到小杨氏,她断然不会避开王洛娘前来寻兄长。 王子献此时的神色,颇有几分莫测高深之感:“难不成是韦夫人拒绝了杨谦的什么提议,所以他才控制不住,寻我来撒气?”呵,有趣,很有趣。杨八娘是韦夫人的老来女,四十余岁才得了她,视如珍宝,与两位嫡姊的年纪相差竟有十五岁以上。而杨谦比杨八娘年长十岁左右,如果当真是韦夫人所生,那便是三十余岁生下的。 但若他并非韦夫人的亲生子呢?若是杨尚书眼见着杨大郎生了怪病,韦夫人又连生了两个女儿且年逾三十,所以再也等不下去了呢?啧,以庶充嫡,杨家的弘农郡公爵位断然保不住了。 不过,仅仅只是以庶充嫡而已,以杨尚书的厚脸皮,说不得会全部推到韦夫人身上,以保住自己的尚书之位。该如何做,才能让杨府这桩“旧闻”——这个“隐患”,发挥最大的效用? “湘娘,在宴席中,你可发现韦夫人与哪位贵妇格外交好?”有些事还需再仔细探一探才能断定。以庶充嫡这样的秘闻,即便在弘农郡公府中,想必也没有多少人知晓。而韦夫人接下来极有可能会做的事,才是最为关键的证据。 “交好?”王湘娘仔细想了想,“仿佛是一位县令家的娘子?虽然据说是远亲,但两人经常一同外出烧香拜佛,看起来很是亲近。另外还有几位韦家出身的娘子,也与韦夫人极为熟稔。” 不亲近杨家人,说明韦夫人与夫家人关系一般,或许也信不过她们。而她兄弟皆亡,外甥似乎也靠不住,所以才只能与同出韦氏的姊妹交好。但县令的娘子……莫非恰巧是韦县令的娘子?为何会独独对这位族亲娘子格外青睐?仅仅只是因为她们都爱烧香拜佛,或是另有甚么渊源? 看来,韦县令家的宴饮,是非去不可了。而韦县令家甚至他夫人的身边,也应当尽快安下一枚棋子才好。 “日后若有机会再见韦夫人,你继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王子献道,“改日让孙槿娘也与你同去,有你们二人在,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逃过你们的眼睛。将此话也带给洛娘罢。”就算是练一练眼力也好,对两个妹妹有益无害。 “阿兄放心!!”王湘娘的脸微微一红,抿唇笑了起来:她终于也能为兄长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了! 第258章 终有进展 “因此,你不仅带着洛娘与湘娘去赴韦县令家的宴饮,还在他家内宅中安了几个人?区区一个县令罢了,值得如此么?在杨家增添人手应该更重要一些罢?毕竟韦夫人若有异动,也能瞧得更清楚些。” “正因为去了韦家一趟,才觉得这家的内宅值得一探。当然,杨家也该多放几个人,借着安兴长公主之手,不愁安置不进去。即便韦夫人身边毫无漏洞,杨谦与小韦氏的院落却未必如此。不过,或许须得一段时日之后,方能传回合适的消息。” 窗外人声鼎沸,远远望去,火树银花不夜天,犹如天悬星河落入人间。长安城的上元之夜,数十万人几乎占满了每一条街道,无数各式各样的灯笼悬在两旁,灯楼、灯环、灯树、灯轮、灯墙,足以令所有人眼花缭乱。 这是西市一畔的某间酒肆。长宁公主坐在窗旁,端详着酒肆之侧的灯树上大大小小的走马灯,唇角轻轻一勾:“观察韦夫人以及诸韦氏女,仅仅交给洛娘姊妹未免也太见外了些。我们亦可加入其中,说不得还能有甚么意外发现。对了,她们不是喜欢烧香拜佛么?杜姊姊不妨寻机会与她们偶遇,说一说话,指不定能察觉甚么呢。” “悦娘——”李徽轻轻拧起眉,似乎有些不赞同之意。在他看来,杜娘子一心向往清静生活,并不适合将她卷入这种勾心斗角之事中。毕竟,她所求的便是避开一切纷争,如何度日全凭己心。 谁知,杜伽蓝却微微颔首答应了:“无论佛家道家,皆需居士心性平和宽容。若是韦夫人并非真正信佛信道,不过是因着想压制内心中的不满与痛苦,定然会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一二来。只是判断真信或是假信罢了,倒是无妨。” 闻言,王子献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她,李徽亦是若有所思起来。杜娘子的反应出乎他们的意料,或许又在他们的预想之中。看来,在杜家出孝之前,他们至少应该见一面,确定彼此的想法是否生出了甚么变化。 这时候,雅间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推门而入,正是方才被长宁公主遣出去买灯笼的驸马燕湛以及自告奋勇相随的阎八郎。燕湛挑的灯笼做得极其精致,仿佛一座被鲜花簇拥的闺楼,楼中的灯光透出来,依稀还能瞧见人影 分卷阅读376 分卷阅读376 分卷阅读37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7 。阎八郎却很是随意地拿了一对栩栩如生的兔儿灯,分别给了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 两个小家伙对兔儿灯爱不释手,又禁不住偷眼瞧着长宁公主身边的小楼灯。长宁公主笑了笑,将灯递给了她们:“拿去顽便是。”她早已过了掌着灯笼顽耍的年纪,自然不可能被区区一盏灯笼所打动。不过,燕湛也算是有心了,她不介意稍微对他和善一些。 “驸马,方才我们提起来,觉得公主府也该办一次盛大的宴饮才好。不过,最近仍是太冷了些,景致不佳,待到早春的时候举办也不迟。到时候,便让驸马来写帖子如何?无论想邀甚么人,尽可邀来,让所有客人都尽兴而归。” 燕湛的目光越发温和了几分:“贵主说得是,公主府中太冷清了,也该好生热闹热闹。”他又笑着望向李徽、王子献与秦承、周仪:“过两日成国公府也要举行宴饮,诸位应该收到帖子了罢?到时候若是得空,你们可一定要过来。” 据说,成国公府这次宴饮是多年以来最为盛大的一回,也是为了尚公主的燕湛造势。就连圣人与杜皇后,他们都想请过来坐一坐,以示帝后对他们家的恩宠。而若是皇帝陛下与皇后殿下都来了,他们还愁那些服紫高官们、宗室亲王郡王与贵主们不过来么?还愁成国公府的声势不恢复往昔么? 虽然在场众人都明白成国公府的心思,却也无意拒绝。毕竟,在如今这个时候,若是落了他们的颜面,便如同轻视长宁公主。不过,他们借着长宁公主之名为自家壮声势,如此迫不及待,姿态难看得令李徽等人心中都有些不舒服。 不久之后,长宁公主便带着燕湛告辞了,秦承、周仪也领着秦筠去了西市中观灯。李徽命人送杜伽蓝归家,她却婉言拒绝了,选择与安二娘同行,只带着自家的侍婢仆从离开。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则被送去了另一侧雅间中,陪着濮王妃阎氏看灯。不多时,雅间中便只剩下了李徽、王子献与阎八郎。 三人坐了不久,樊午与孙榕便悄悄而至,将他们带去了酒肆后院。从后院门中出来,几人披着乌黑的披风,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隔壁怀远坊的某间客栈。此刻,客栈中住满了来自北方的商队,四周均围绕着各种含着奇怪口音的官话,陌生之中又似乎带着些许熟稔之感。 王家姊妹与何城都曾向李徽、王子献学过当日引蝉寺那些贼人说话的口音,但许是记忆有些偏差,三人所言皆有些微妙的不同。于是,他们索性便来到这间孙榕特地用来安置北方商队的客栈里,在密室中默默地听着,试图从中寻出那印象最为深刻的音调。 他们已经听了许久,各自写下了觉得相似的口音来自于哪一个人。孙槿娘仔细观察这些人的位置,很快便回忆起了他们的来历。不过,令三人都觉得耳边一动的人依旧十分稀少,仍然与记忆中的音调有些微妙的差别。 “夏州之东……朔州之西……其上便是胜州。”听孙槿娘说完所有怀疑对象的籍贯之后,王子献用手指蘸着酒,随意地在矮案上勾勒出了一幅舆图,“除去沙州都督永安郡王之外,胜州都督河间郡王与朔州都督江夏郡王都有嫌疑。当然,嫌疑最大的便是河间郡王,毕竟这一任江夏郡王并未掌握住他父亲留下来的兵权,也早已离开了朔州。” “离开了朔州,不意味着不曾在朔州附近动过甚么手脚。”李徽道,“夏州、朔州、胜州附近胡汉交错而居,若想细查,着实有些艰难。如果打草惊蛇,说不得逆贼还会勾连那些心里不安分的突厥部落、铁勒部落,必须慎之又慎。” 这时候,酒肆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几个年轻士子带着仆从走了进来,见大堂中皆坐满了粗豪的商队,顿时怔了怔,似乎犹豫着是否该退出去。然而,他们方才观灯的时候实在被挤得太累了,已经没有气力去寻别的地方,于是便只得环顾四周,勉强寻了个角落中的空桌坐下来歇息。 当几个仆从张罗着让伙计上些吃食时,王湘娘隐隐约约听见他们的声音,倏然抬起首,双目亮了起来。王洛娘与何城也侧耳细听,就听其中一个仆从的音调微微扬起,与记忆中最深刻的口音仿佛毫无二致。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不待李徽与王子献吩咐,孙榕立即出去与那几个年轻士子交谈起来。未几,作少年郎装扮的孙槿娘又给他们送了些酒水吃食,顺带给了他们的仆从一些浊酒暖一暖身。 于是,待她寒暄的时候,问起:“听几位的口音,仿佛与这些商人很是相似,莫非是同乡不成?”几个仆从毫不介意地说出了自己的来历与籍贯。 “在长安人看来,俺们都是北疆人,其实故乡相差千里!他们之中有灵州的、夏州的、胜州的、朔州的,还有云州和营州的哩!俺们的来历就差得更远了!” 半个时辰之后,孙家兄妹回到密室,将方才打探所得告知了众人。 “口音最相似的那个仆从,来自于夏州、胜州与朔州交界的一个县城。这个县城位于黄河之畔,数十年前河水泛滥之时,曾淹没了不少村庄,便有了不少卖儿鬻女之人。我打算亲自带着人去那个县城仔细查一查,看看附近是否有悍匪,又是否有人曾经一次买过许多人,或者有较为可疑的庄子。”孙榕道。 孙槿娘略作思索:“是否有可能,京中也会有类似口音的探子?如同我们四处安插人手,掌握各种消息,那名逆王也会派人潜入各府之中?我们非自己人不敢用,他们想必同样如此。或许能辨认出不少口音类似的棋子来。” “千里迢迢,毕竟不好掌控,便是安插了棋子,也未必有多少。”李徽沉吟片刻,“否则,便不至于需要不断地寻合谋之人了。当然,名为合谋,实则各怀鬼胎,定然都信不过彼此。我们再查一查彭王府的旧仆与安兴长公主府的旧仆,说不得便会有什么发现。至于其他府邸,慢慢地查!” “如果能够确定哪些是逆王的棋子,我们便可给他们传递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王子献挑起眉,“不仅可襄助荆王殿下获取逆王的信任,也能挑拨逆王与安兴长公主岌岌可危的信任关系。此外,这些棋子往外递消息的时候,我们还可顺藤摸瓜继续追查,确定这些消息最终送去何方。”当然,或许也可用一些虚假的消息,引得逆王躁动不安,迟早会露出破绽! “大善!”阎八郎与何城立即拊掌。 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大家都露出了笑意,心中也略微松快了些。李徽、王子献便让阎八郎与何城带着王洛娘姊妹以及孙槿娘去观灯顽耍,体验长安城彻夜不休的热闹。孙榕却是不得空闲,必须开始筹划远行之事了。 当李徽与王子 分卷阅读377 分卷阅读377 分卷阅读37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8 献回去方才的酒肆接阎氏与两个小家伙时,忽然想起了沉寂许久的那些欲复仇的世家余孽:“当年以桓贺为首的那些世家余孽已经许久没有消息。安兴长公主软禁了这么久,也没有将他们引出来,可见他们确实不听命于她。不过,逆王如今正是焦躁不安的时候,竟然也没有派出他们来刺杀安兴长公主?” “或许依然在蛰伏之中。只需继续挑拨离间,给逆王施压,他们迟早都会出现。” “他们是一个变数,隐藏在暗中,总会令人觉得防不胜防。” “桓贺应当不会放弃复仇,荆州楚王府才是他的目标。或许你应当再提醒嗣楚王殿下几句……若是我们施压得当,他们便极有可能耐不住了。” “……我明白,只希望大世母与厥卿堂兄不会再一次受到牵连才好。” “桓贺此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会伤及无辜。”王子献想起几年前世家余孽刺杀废太子的情形,几乎是笃定的道,“不失为光明磊落之辈。” “但愿他这些年,性情从未变过罢。”李徽轻轻一叹。 第259章 未知抉择 灯火阑珊的上元之夜,整座长安城均沉浸在欢庆的气氛之中。几乎所有人都暂时忘却了盘旋在身边的烦忧与困扰,尽情地享受没有宵禁的欢愉。观灯、踏歌、赏百戏、尝美食、饮酒作乐,甚至仅仅只是花前月下——人们总能寻着他们最感兴趣之事,与家人挚友共度元宵佳节。 然而,万千人中也总会有一二例外。诸如,正在思虑谋划的新安郡王与王补阙;正在轻轻抚着腹部的杨婕妤;因得到某些消息迟了些而大发雷霆的安兴长公主;因久病不愈而错过了年节各种宴饮的燕太妃。 而某座灯火通明的别院内,此时便犹如阴云密布一般,连呼吸都仿佛变得无比沉重。书房中,三个年纪迥异的男子正襟危坐,周围的气氛凝滞得如同浓稠的酪浆,足以令不明真相者觉得窒息。 最为年长者看起来正值知天命的年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以,你想抛下一切?再也不想着为家人报仇雪恨?让那些辛辛苦苦在暗中付出无数代价的人白白耗费了时光?甚至白白浪费了他们的血汗与性命?若是你父亲地下有灵,你有甚么颜面去见他?” 最为年轻者不过是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然而,他听见长辈的指责之后,却依旧无比平静,丝毫不为所动:“正因为白白牺牲性命的人已经够多了,我才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与饿狼为伍。更何况,所谓的仇敌不是已经去世,便是成了方外之人。我无意迁怒于人,大仇得报,已经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年长者道,“李家人根本不配坐拥九五至尊之位!看似仁善慈和,实则都是伪君子!处事不公,滥用刑罚,何以为君?!既然不配为君,那就应该将他们都赶下去,有德有能者居之!” “所谓‘有德有能者’又是谁?”少年郎平淡的目光中带着莫大的决意,“是逆王?是我?亦或者是先生?”他语中带着浓重的讽刺之意:“无论如何,我们这些年用尽阴谋诡计,而且与虎谋皮,远远算不上光明正大,更是有愧于‘有德者’之称。若是以这种名号来自称,我可是受不住的。” 年长者微微眯起眼,便听少年郎继续道:“为了一己私利,而陷无数百姓于纷争之中,令无辜者失去性命,我不屑于为之,亦不能为之。若是先生觉得,你之举对得起‘公道’二字,对得起天下苍生,便尽管去投效逆王便是。而我,从今往后都与这些事再无干系。先生便是想要行事,也不必以我的名义。” “……”年长者沉默片刻,又望向一旁始终静寂无声的壮年男子,冷声道,“你也不想报仇雪恨?不想洗刷父兄的冤屈?不想重振家族,恢复昔日荣光?让自家再回到氏族志中去?不想让仇人获得该得的下场?!” 壮年男子抬起眼:“家恨当报。不过,若是父兄在世,也绝不会同意为虎作伥之举。为逆王行事,并非某的意愿。生而为大唐子民,某从未后悔过。若有人想利用某等为祸大唐,断断不可为,更不能为。而且,当今圣人与某等无冤无仇,逆王于某等也并无恩情,先生凭什么偏帮逆王?” “……既然你们想走,那就走罢,别再回长安!”年长者终是下了逐客令。 少年郎向着他行了个稽首大礼,便与壮年男子一同离开了。他们关上书房门时,一阵凌冽的寒风卷了进来,将烛火吹灭了。年长者坐在黑暗中,久久不曾出声。也不知枯坐了多久,直至隔壁响起庭燎的爆竹声,他才仿佛回过神来一般,长长一叹。 而离开别院的少年郎披着大氅,一面举步快行,一面对壮年男子道:“能劝服的都尽量带走,莫让他们成了旁人争斗起来的牺牲。我们之前暗中在苏杭与巴蜀购置的庄子,正好可用来安置他们,往后便让大家好生过日子罢。” “此外,这些天里若是得到了甚么特别的消息,或者先前便打探出的逆王一派的消息,可徐徐传递给新安郡王与王补阙。也算是回报他们之前请宋先生出面劝说先生之举……日后两不相欠。” “你……想去何处?”壮年男子倏然问。 少年郎脚步未停:“既然是去游历,自然没有定下甚么地方。怎么?你想与我同行?” “我必须去荆州。”壮年男子沉声道,“必须手刃仇敌,心中方能彻底安稳。” 少年郎忽然停下来,回首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报仇之前,仔细想一想罢,这份执念是否值得?”说罢,他便消失在忽然落下的茫茫飞雪之中。壮年男子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浓眉紧紧地拧了起来。 翌日,李徽与王子献在灞桥外送别了杜重风。与前些时日相比,杜十四郎显得轻松许多,仿佛从骨子中放下了甚么重担,似是格外精神,亦是格外俊美出众。新安郡王与王补阙并不知这几天他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只以为是他说服了周先生,故而才如此惬意。 “既然你外出游历,或许迟早都会去广州。”李徽道,从怀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囊,“不妨帮我将这个香囊带给景行罢。里头有些钱财与一封我写给他的信。”越王一脉被流放至广州之后,他并未贸然派人与他们传信。毕竟,他们身边定然留有圣人以及其他人的眼睛,他能差使的人可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杜重风接过香囊,慎重地收入袖中,“可还有甚么话,让我转告他?” “告诉他,我会替他报仇,而且,他们应该很快便能返回长安了。”李徽微微一笑,“劝他再耐心一些,今年之内,必定会有风云变幻。” 杜重风轻轻颔首,向 分卷阅读378 分卷阅读378 分卷阅读37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79 他们告辞之后,翻身上马离去,而他身边也只跟着一个老仆而已。李徽望着他们远去,忽然道:“不知为何,我想起了与你初识的时候。你当初也同样是仅仅只带着庆叟远行。”一老一少,看起来似乎有些经不住事,令人不由得心生担忧。 “杜重风骑射功夫不错,他这位老仆亦是练家子,安心就是。”王子献道。方才他并未打断二人的送别,而是有些漫不经心地远眺周围的景致——毕竟,杜重风似乎并没有与他叙离别之意。于是,直到如今,他才收回了心神:“你托付了他送信传话,他大约便不会再去别处了,应该是直接南下罢。” “你瞧出来了?”李徽勾起唇角,“以杜十四郎的性情,定然会以送信传话为先。对于困在广州郁郁不乐的景行而言,我的信与钱财并不重要,远道而来的杜重风才更重要。”杜重风才是他送给景行的礼物,相信景行一定会觉得惊喜罢。“杜十四郎确实也看重景行,给他一个借口去探望友人又何妨?而且,去其他地方游历甚么时候都能去,也不会耽误他。” “回府罢?不是打算过两天便搬入郡王府么?我再陪你去瞧一瞧,如今已经安置得如何了?”这时,王子献的目光掠过不远处十里亭中的某个背影,乌黑的瞳仁猛然一缩。然而,下一刻,他却像是甚么都不曾发觉一般,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十里亭中的壮年男子敏锐地发觉了从他身上一掠而过的视线,拢了拢挡风雪的蓑衣,回首望过来。然而,他只来得及瞧见两个少年郎转身,策马远去。不过,他能够确定,其中一位便是几年前曾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不过,这陌生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却是无比深刻。 —————————————————————————————————————————— 上元节过后,成国公府便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饮。因看在长宁公主的情分上,李徽奉着阎氏到得有些早。想不到,母子二人被迎到正院中见成国夫人,却见满头银发的成国夫人身边坐着依旧有些病恹恹的燕太妃。而燕家的小娘子们都簇拥在这两位长辈身边,端的是姹紫嫣红,竞相绽放。长宁公主则远远地坐在另一侧,被一群外命妇簇拥着。 这一刻,李徽有种想将程青从安兴长公主府中提出来的冲动:不是说燕太妃受了风寒,会久病不起么?为何她竟然还有精力参加宴饮?眼见着她好了些,就不能继续让病势稍微变得“沉重”么?再不济,让太医说得严重一些,她应当也会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可见,将事情交给程驸马来办,也绝非“万无一失”! 阎氏作为亲王妃,地位自然不比寻常,便是燕太妃也不会随意在她面前端起长辈的架子来。两人一个嘘寒问暖,一个抱怨着病情久久没有起色,一时间倒也很是和谐。而成国夫人只插了几句话,便觑着燕太妃的脸色,不敢再多言了。 李徽见状,只觉得啼笑皆非:他尚是头一回亲眼得见,已经出嫁的小姑子,居然能在娘家做主,将嫂子压制得完全抬不起头来。而燕家人似乎并不觉得奇怪,连那些燕家小娘子也显然对燕太妃更敬畏几分。堂堂成国公府,如今竟然由一个不知进退为何物、不知本分为何意的太妃主宰,焉能不惹是生非? 不过,到底他是郎君,便是“亲戚”,也不适合在正院中多留。于是,他便借故退了出去。长宁公主瞧见,也起身道:“不如我带着阿兄去园子中走一走?” 燕太妃的脸色霎时间便变了,眼里似乎翻腾着什么,却碍于阎氏在场,无法说出口。于是,她勉强笑了笑:“招待郡王,自然应该让大郎或者二郎他们出面。外头天寒地冻的,悦娘倒不如坐在屋里暖和些。” “太妃说得是。不过,驸马他们正忙着招待其他客人呢。”长宁公主淡淡地道,也不提成国公府对于自家堂兄的怠慢之处。他们邀请来的服紫服绯重臣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打理内务的人安排得并不妥当,竟导致堂堂新安郡王居然无人作陪。若是没有她,难不成让堂兄孤零零地去外院坐着不成?“而且阿兄也不是外人,由我来招待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徽几乎能瞧见燕太妃额角的青筋,心情愉快地弯起唇角:“我从未来过成国公府,悦娘,你可知府中有什么美景?不如,阿娘也一起去瞧瞧?” “我便不去了,你们二人去便是。”阎氏道。 有阎氏这句话,燕太妃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便又遣了燕家的几个小娘子也一起去,美其名曰道:“悦娘也甚少来国公府中,还是六娘、七娘她们对园子里的景致更熟悉些。”而燕六娘与燕七娘等小娘子都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起身时看似粉面微红羞涩无比,目光却止不住地悄悄望向眼前这位俊美的新安郡王。 长宁公主抬了抬眉,嗤笑一声,转身便领着李徽出去了。几个燕家小娘子正要披狐裘或者大氅跟上去,堂兄妹二人却已经快步行远了。她们怔了怔,禁不住回首望了望燕太妃。 燕太妃脸色一阵青白,颇有些深恨她们不解其意之感:“还不赶紧随过去?!” 阎氏冷眼看着这些燕家小娘子步态轻盈地离开,眸色微冷:她还在这里呢,燕太妃便想算计自家幼子的婚事,岂不是从未将她放在眼里?看来,皇后殿下说得是,燕太妃的气焰也是该压一压了。 第260章 暗中反击 当堂兄妹二人兴致缺缺地来到成国公府后园时,燕湛闻讯匆匆而至,他身后则是不慌不忙的王子献。见长宁公主十分冷淡地转身望过来,燕驸马纵是有再多理由也难以出口,便很是坦诚地向李徽致歉:“是燕家怠慢了大王,望大王勿怪。” 燕家当然并非刻意忽视新安郡王,只是许久不曾举办这样的宴饮,所以有些手忙脚乱顾不上来罢了。而且,谁也不曾想到,新安郡王与濮王妃来得居然这般早。按理说,越是尊贵的客人应该来得越晚些才是。 “无妨。”李徽回道。他正在盘算着如何将燕太妃与成国公府隔绝开来,倒是并不在意待客之类的细节。若是任燕太妃胡作非为下去,指不定成国公府什么时候便要坏事——换而言之,或许与她分割之后,成国公府尚有一线挽救的机会。无论如何,最近正值风云变幻之际,容不得出现任何差错。 燕湛将燕家的小娘子们打发离开后,方带着客人开始游园。此时积雪初融,除去盛放的寒梅之外,唯有似化非化的湖泊,倒也没有甚么格外动人的景致。李徽与王子献并没有多少游赏的兴致,不知不觉间便落在后面。长宁公主与燕湛行得快些,刚开始说话尚能保持平静,而后便似乎有些争执。 “她是燕太妃,是祖父的后宫之一, 分卷阅读379 分卷阅读379 分卷阅读38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0 已经是李家人,而不是你们燕家的人。原本她便该安安分分地在别宫中待着,如今却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成国公府,对燕家之事指手画脚。呵,你们燕家上下都将她当成菩萨供着,人人都听她的话,我可对唯唯诺诺没有任何兴趣。更何况,她居然还想插手兄长的婚事,凭什么?!” “太妃毕竟是长辈,祖父祖母对她言听计从,我们这些晚辈也毫无办法……至于大王的婚事,不是只定了王妃,孺子尚未定下来么?六娘与七娘年纪小些,正好可过几年再入王府,也不会妨碍郡王妃。” 长宁公主生生地气笑了:“这是燕太妃的理由,还是你的想法?阿兄父母双全,他的婚事自有三世父与三世母做主,与你们燕家何干?”她真想揭破成国公府中这些人莫名的野心——若不是家中没有适龄的小娘子,恐怕当初他们便会迫不及待地将自家人送入宫中罢?辈分差别又如何?他们若是没脸没皮,杜皇后也不可能断然拒绝。 燕湛无言以对,此刻没有人比他心里更矛盾:既感激燕太妃不遗余力对成国公府的支持与付出,又厌恶她事事插手、时时迫不及待的难看之相。而且,她所做的一切,看起来都是为了成国公府。无论她所做的是对是错,旁观者们也只会归结于成国公府、迁怒于成国公府。 “只要她在成国公府耀武扬威一日,我便一步都不会再踏进来。当然,长宁公主府也不欢迎她。”长宁公主冷声道,“她所做的一切,亦与我无干。我不希望听见任何流言传出,说甚么她是为我和阿娘打算之类的话。我与阿娘,从来不需要她替我们打算!” “贵主……”燕湛张了张口,似是想辩解几句,终究仍是沉默起来。他当然不能勉强长宁公主,同时也无法劝服燕太妃。夹在爱妻与长辈之间的感觉,简直令他如坐针毡,连这些天的意气风发仿佛都蒙上了沉沉的阴影。 “这件事,程青办得不够干脆利落。”听见二人争吵的李徽低声道,“这几个月必须让燕太妃安生一些,免得她搅浑了池水不提,反倒给悦娘和叔母带来麻烦。”万一杨婕妤几个月后生下了四皇子,他几乎能想象出燕太妃会使出的各种粗糙手段。或者自以为是地替杜皇后与三皇子“斩草除根”,或者拉拢杨婕妤以防不时之需等等。 “光是染了风寒自然不够。”王子献接道,“不如提议给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做个盛大的道场。由皇后殿下与王妃殿下出面,持斋用素诵经整整一百日。想来,别宫中的三位太妃也应该效仿才是。待到做完道场后,也已经是夏季了,让几位太妃离开长安去行宫避暑,亦算是孝顺之举。”不仅仅是生病而已,有太多的手段将燕太妃困住了,端看需不需要使罢了。 “……此计大善。”李徽相信,饶是杜皇后与阎氏性情再温和,也应当已经受不住燕太妃了。旁人家的太妃皆是深居简出,唯独她却偏偏恨不得每一场宴饮都不错过,每一次宫中发生的事都不放过。在她尚没有能耐掀起狂风巨浪时,便必须将她紧紧地按下去! 不久之后,帝后驾临,成国公府上下诚惶诚恐地接驾。不过,圣人与杜皇后只是略坐了坐便离开了。毕竟,即使已经成为亲家,成国公府亦是寻常的臣子,帝后不可能给他们过多的恩宠。能过来赴宴,不过是源自于他们对于自家爱女的疼惜罢了。然而疼惜也只是给女儿的,不可能再舍出去给旁人,免得有人仗着他们的势气焰大涨。 几天过去,杜皇后与濮王妃阎氏陆续上了折子,希望为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做道场。她们身为儿媳,需要持斋茹素抄经诵经整整百日,方能彰显虔诚之意。王太妃与杨太妃待在别宫中也同样只是吃斋念佛,立即答应参与做道场。燕太妃自然不敢成为唯一的例外,也只得闭门不出了。至于她究竟会不会持斋念佛,那便没有多少人知晓了。 数十日转瞬即逝,及二月末,靠着安置在各府邸之中的人手,李徽与王子献陆陆续续确定了二十余枚逆王的棋子。他们隐藏得极深,进入各府的时间几乎没有甚么破绽,皆是靠着中人买卖来的奴仆,家世十分清白。然而,再如何清白的家世,在细微得连他们自己也难以发觉的口音前,也已经毫无意义。 当然,此举并非没有漏网之鱼。不过,单凭着目前捞出的这些大鱼小鱼,便已经足够开始展开反击了。李徽、王子献等人在密室中足足商量了好几回,才循序渐进地给那些鱼儿们丢了不同的毒饵。 诸如,传闻中,安兴长公主最近郁郁不得志,靠着添妆拉拢长宁公主与杜皇后无效之后,便又开始供认她所知道的“附逆”了。偏偏,长安城中的附逆之辈早已经效仿前辈,自行承认以图自保了。于是,她只得继续点出身在外地的“附逆”。而这一回给出的名单都是北方诸州的,居然不是刺史便是司马。 诸如,据说,安兴长公主驸马程青醉酒之后,在梁国公府大闹了一场。兄弟两个抱头痛哭,也不知骂了谁,“毒妇”、“贱妇”之类的话始终不停歇。梁国夫人卢夫人将兄弟二人安置妥当之后,亦是默默流泪不止。 这两把毒饵真真假假,通过鱼儿们传出长安,直奔北方而去的时候,程驸马忽然觉得神清气爽不少。虽然他们派人追到半路之后,便失去了传信者的踪影,但只要想到这些消息成功地传入某些人耳中之时,此人内心的动摇与决断,便足以令人心情格外愉快。更不必说,程驸马还在其中吐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呢? 喂鱼之道,在于循序渐进。李徽与王子献也并不介意在毒饵当中夹杂些许好饵,继续迷惑这群鱼。 诸如,宫中现在的阴云便瞒不住多少人,索性就不瞒了,让对手知道,圣人日后应该是不缺皇子了,唯独缺的是能入主东宫的太子。至于对方会作何反应,焦急或是忧虑,甚至将毒牙伸入宫中——他们相信杜皇后治理太极宫的能力。 诸如,依稀听闻,圣人有心栽培侄儿新安郡王,居然让他同时担任宗正少卿与司农少卿,并屡屡称赞他能力出众。因宗正寺最近事务稀少,荆王索性便全交给了这位晚辈处置。他自己赋闲在家中,却不知为何病倒了,于是不得不真正休养一些时日——什么?这究竟是毒饵或是好饵?那便须得让某些人自行判断了。 喂鱼的同时,李徽也正式奉着阎氏搬入了新安郡王府。阎氏只用了几日,便将整座郡王府都安排得无比妥当。而且,所有仆从都是自濮王府调来,用起来也十分顺手,没有给任何人安插棋子的可趁之机。 因庆贺搬迁之喜,母子俩特地在上巳节联合长宁公主举办了一场宴饮,并邀请宫中的圣人与杜皇后前来。帝后对侄儿亲自督造的新安郡王府当然很感 分卷阅读380 分卷阅读380 分卷阅读38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1 兴趣,很是给面子地在府中逛了整整一日。与之前成国公府的宴饮相比,显然帝后对自家侄儿更加亲近。于是,不知不觉间,曾被燕家此时冉冉升起的气势所惑的人们便不由得心道:比起女婿,圣人与杜皇后显然更喜爱侄儿。 不过,看过所有的景致之后,圣人却似笑非笑地道:“玄祺,你是觉得太府寺已经没有钱财了,建不好一座郡王府?园子倒是布局不错,景致与悦娘的公主府相连也很是难得。但这些院落,怎么与濮王府西路完全一样?尤其是你的寝殿,像是一花一草一木都没有变过?” “叔父,孩儿只是念旧罢了。毕竟,早已经习惯那些花草树木与诸多陈设了。”李徽苦着脸答道,“寝殿若不是一模一样,恐怕夜里都睡不着。这两天醒来的时候,孩儿总觉得仿佛从未搬过家似的,心里这才安稳许多。” “可不是没有搬过家么?”圣人颇有些无奈,“连你阿娘也跟着你过来了,与住在濮王府又有何差别。罢,罢,朕觉得,你也是时候成家了。或许成家之后,你才不会像如今这般透着几分稚气。朕想要的,可不仅是处置公务时干脆利落的心腹,同时亦是稳重可靠的成年郎君。” 李徽一愣,还想再说甚么,圣人却是自顾自道:“你都十八岁了,虚岁更是十九了,再不成亲,朕如何向阿爷阿娘交代?杜家究竟甚么时候出孝?不过是一封敕旨的事罢了,你也应该赶紧些,将聘礼都准备妥当了。” “……是……”皇帝陛下的口谕,李徽如何能拒绝,只能低声答应。 一直跟在旁边的王子献则不着痕迹地拧紧了眉头。 第261章 风雨欲来 杜伽蓝立在密道前,踟蹰不定,迟迟未能起步入内。她秀美的脸早已褪尽了血色,连唇都显得格外苍白,唯有贝齿轻轻咬上去的时候,方透出些许瑰丽来。黑黢黢的密道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仿佛随时都能将最近已经瘦得有些脱了形的她彻底吞没。她并不畏惧黑暗,只是觉得羞愧,实在难以面对即将见到的人。 见她如此犹豫不决,长宁公主蹙着眉,试探着问:“我陪你同去,如何?”当李徽托她邀请杜伽蓝来公主府,私下见个面的时候,她便意识到他们究竟想谈论甚么。而她对堂兄的婚事以及他的感情问题亦是十分关注,甚至比他自己更希望此事能得到合适的平衡。 “多谢贵主……此事还须得我自己面对。”杜伽蓝深深呼吸,勉强定下了心神,而后微微一笑。长宁公主目送她掌着灯,一步一步没入密道的黑暗之中,拨动机关,将密道口彻底合上。这一瞬间,她仿佛想到了许多,又仿佛甚么都不曾想到,只是怔怔地出神。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沿着密道一路前行,终于到达了密室当中。角落中矗立着的烛台发出的光芒十分微弱,仿佛下一刻便会熄灭。而李徽独坐在矮案边,正缓缓地斟茶。袅袅轻烟似乎遮住了他的神情,连那张俊美的面容亦有些模糊。杜伽蓝心中苦笑,将灯笼挂在旁边,缓步来到他对面,同样正襟危坐。 “杜娘子最近清减了不少。”李徽抬起眼,将斟了七分满的茶杯轻轻地推给她,“莫非是病了?前两日,郡王府搬迁庆贺,你们也推了帖子并未过来。”杜家的理由是尚未出孝,不适合在办喜事的场合走动。其实,他们早便过了热孝期,已经不必如此拘谨了。他只能猜测,或许是杜家出了甚么事。 “也许确实是病了,不过……是心病罢了。”杜伽蓝道,垂下眸,“因为我的心实在太软,无法对阿娘的眼泪无动于衷,所以觉得无颜面对大王。”她已经尽自己所能,不断地劝解柳氏。然而,柳氏却是满门心思想着筹备婚事。母女俩每日都不欢而散,到得后来,柳氏也不再分辨,只是默默地流泪,甚至于跪在灵堂中对着祖宗牌位流泪,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兄嫂亦然。刚开始,他们试图用杜家的前程、用他们的仕途、用荣华富贵来打动我,我巍然不动。而后,他们便说我忘恩负义,用他们所能想到的最激烈的言辞辱骂我,我依旧不为所动。但,最终他们提到了侄女,提到了孩子们的将来……想到他们会因我而受委屈,因我而受连累,我便再也无法坚持己见……” “所以,杜娘子决定维持婚约?”李徽仿佛并不意外。其实,去年上巳节芙蓉园宴饮见到柳氏的时候,他便觉得杜娘子未必能说服家人。但当时他以为自己在这一年间会想出合适的方法来推脱,结果,圣人不过是随意的一句话,便让他意识到—— 对这桩婚事,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因为那是祖父的遗命。即便不过是口头之约,一向“孝顺”的圣人也必定会让它变成事实。就像悦娘不得不嫁给燕湛,他也没有任何理由不娶杜娘子。还有甚么比在祖父面前过了明路更好的婚事么? “是……我愧对大王。”杜伽蓝抬起首,定定地望着对面,“一切因我任性而起,却终究不能任由我来结束。这场婚事,大王便当作只是作戏即可,不必当真。杜家想从大王身上获取的仕途富贵,大王也不必应承。只当是为了帮我掩盖克亲的命格,让我阿娘安心,保住杜家的名声。” 李徽沉默片刻,皱起眉来,方有些迟疑地道:“杜娘子有所不知,我已经有心爱之人……”他说得有些艰难,想起王子献这两日暗沉沉的脸色,心里又疼惜又痛楚。去岁他们在阎氏面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寻得合适的法子解决婚约之事,结果终究是无能为力。若是不忍心伤害杜家,不忍心推波助澜破坏杜伽蓝的名声,这桩婚事便寻不到任何漏洞。 “我知道。”杜伽蓝平静地道。 李徽怔了怔,险些打翻了旁边的茶盏,惊讶至极:“你……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他相信,无论如何,悦娘都绝不会将这种事与她分享。那莫非是她自个儿瞧出来的?但他们这一年来拢共也没见过几回,怎么能看得出来?! “龙阳之事,虽有违阴阳和合之道,并非正途——但人生一世,不过求得本心自在罢了。”杜伽蓝依旧很平静,“我对你与王补阙之间的情意,并无好恶之感。仔细说起来,你们相知相守也十分不易。这桩婚事,至少可为你们掩盖一二,不会惹来旁人的猜疑。待到合适的时候,我便会出家,还你们一片清静。” 一时间,李徽无言以对。 杜伽蓝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继续道:“大王可在郡王府中开辟一座家观,日后我便住在里头居家修行。当然,平日也可帮大王主持中馈、打理产业,甚至帮大王与贵主打探消息。而大王与王补阙只需将我当成在郡王府中寄居的客人,或者友人即可。”她 分卷阅读381 分卷阅读381 分卷阅读38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2 对于自己未来的身份,已经有了明确的判断。 既然已经说得如此清楚明白,李徽也觉得自己不必再矫情了。在如今的世俗中,他与王子献永远不可能拥有婚姻之名。有名有实固然完美,但若是退而求其次,有实无名、厮守一生才更为重要。无论如何,总比迫于压力不得不分开,各自婚娶来得好。 当杜伽蓝离开之后,王子献便从密道另一侧缓步踱了进来。他眸色沉沉,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浑身笼罩着乌云,仿佛下一刻便要电闪雷鸣。若是摈弃所有情感,他承认,此局已经无法解开,他们只能接受眼前的结果。毕竟,谁也不可能跪倒在圣人面前,求他收回口谕,推翻先帝的遗命。 然而,翻涌不休的情意,盘踞在心底的独占之欲,却令他始终无法从容接受自己所爱之人会迎娶其他女子的事实。即使只是“作戏”,即使只是郡王府中的“过客”,他依旧会觉得自己的领地受到了冒犯,依旧会觉得心中既痛苦又暴躁难耐。只要想起他们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结为夫妇,他便忍不住想扑将出去,将敌人撕咬得粉碎。 “子献。”李徽主动地揽住他,轻叹着吻住他的唇,低喃道,“不过是事急从权罢了……”他们这两天仿佛刻意避开对方一般,始终不曾亲近。他心怀愧疚,又因莫名的疏远,更觉得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煎熬。甚至,他还曾忍不住猜测——难不成他们会因此而分开?那他绝不可能接受,绝不可能罢休! “若是我也娶妻,你觉得如何?”王子献却并未迎合他的吻,而是捏住他的下颌,淡淡地问。他的目光犹如闪烁着寒意的刀剑,而刀剑之后依旧是浩瀚无边的情海。 “你想娶妻?”李徽垂下眼,苦笑道,“连这种事你也不肯吃亏么?那你要娶便娶罢。” “……”王子献抬起他的下颌,久久不语。此时他不知该如何将心中的惊讶与愤懑尽数发泄出来:是应该埋怨他居然如此“大方”?还是指责他怎么能如此迅速地接受“娶妻”的事实?然而,无论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接受现实,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沟壑,却谁都无法跨越过去。除非他们不再身处世俗当中,除非他们拥有无上的权力,除非他们不必担忧任何一位亲人的反应。 李徽挣脱了他,掸了掸袖子立了起来:“不过,若是你碰了不该碰的人,那我们从今往后便不必再见面了。”顿了顿,他低声道:“我会回到均州去,此生不再入长安。武当山上有很多道观,杜娘子应该也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他转身欲离开,王子献却轻叹一声,自背后搂住了他:“玄祺……” 二人静静相拥,时光仿佛在此刻凝滞。这一刻,他们只属于彼此,无论是身心或是“名”,都仅仅属于彼此。不会有甚么新安郡王妃,也不会有甚么王家娘子。又或者,即使他们之间有不速之客,客人迟早也会离去。 或许他们太过沉浸于此时的安谧宁静,或许他们太珍惜此刻的温馨浓情,两人竟然都并未听见密道中再度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直到长宁公主的一声“阿兄”,打破了密室当中的寂静—— 电光石火之间,李徽与王子献迅速分开。下一刻,他们几乎是齐齐回过首,正对上长宁公主与杜伽蓝佯作淡定的面容。 “……”四人相望,视线相交,难掩尴尬。 长宁公主轻咳一声,假作什么都不曾瞧见:“阿兄,方才宫中传来消息,杨婕妤发动了。”算一算日子,杨婕妤这一回也是提前生产。或许是她急不可耐,或许是她早便伤了身子,又或许是她腹中的孩儿着急了,谁知道呢?但即便她生下了皇子,也不过是个庶子而已,论地位甚至不如齐王那个庶长子。 李徽也尽量无视了双颊处淡淡的烧灼之感:“你想入宫?去宫中看一看也好,或许可帮着叔母镇住某些蠢蠢欲动之辈。杨贤妃、袁淑妃,甚至弘农郡公府,都必须看紧些,否则必定会生出乱子来。” “若只是六公主,也许不必过于担忧三郎的安危,若是四郎……”长宁公主眉头一动,挽着杜伽蓝的手臂,“我这便入宫去,如果有消息,必定会尽快告知阿兄。至于宫外之事,便交给阿兄与王郎君处置了。” 杜伽蓝忽然道:“险些忘了告知几位,这些时日我在寺观中屡次遇见韦夫人,直觉她心中盘亘着怨怼之气,绝非只知吃斋念佛的慈和之人。或许,这一回,弘农郡公府也会发生甚么事——又或许,她有意为杨婕妤以及未来的外孙除去阻碍。” “她若想在宫中动手脚,除非与杨贤妃或袁淑妃坑瀣一气,否则绝不可能成功。”长宁公主摇首道,“定然是弘农郡公府会出事。杨谦或许确实不是她的亲生子,只要他因此事而张狂起来,自以为是未来的国舅,韦夫人便不会放过他。” “弘农郡公府中有足够的棋子盯着,贵主放心。”王子献接道,早已恢复了淡定自若,“我会多遣几个人,注意杨谦的动静。”当然,他也不介意暗地里再刺激杨谦几回,逼得他失去理智,然后再由韦夫人将他收拾干净。除了以庶充嫡之外,还有嫡母杀子,弘农郡公府这几出戏真是愈来愈精彩了。 三言两语议定之后,四人便离开了这间密室。李徽可以断定,短时间内他都不想再来到此处了。横竖新安郡王府中还有许多间密室,哪一处都比此处好!——对了,他是不是该将这个密室彻底封住更妥当些? 见他心绪不宁,显然还在为方才的事心虚,王子献轻笑起来,侧身吻住了他。他早便知晓,玄祺的脸皮比他薄了几分,又擅长忍耐,方才不该在盛怒之下试探他……也罢,这回,是他最后一次失控,日后再也不会了…… 这一日傍晚,太极宫中传出一个好消息:杨婕妤诞下了四皇子,母子均安。 作者有话要说:  新安郡王: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杜娘子:我知道。 新安郡王:你怎么可能知道? 杜娘子:看出来的。 新安郡王:你怎么能看得出来? 杜娘子:嗯,确实不是谁都能看得出来,但我比较敏感。 新安郡王:…… 杜娘子:以前你们可能需要收敛一点,以后或许就不必了,我可以做你们的挡箭牌。 新安郡王:…… 杜娘子:当然,你也必须做我的挡箭牌,证实我不是克亲命硬,帮我们杜家女儿保住名声。 新安郡王:成交 杜娘子:成交 ———————————————————————————————————————— 长宁公主:太好了!以后我每天都能见到杜姊姊了!! 王子献:……一、点、也、不、好!! 第26 分卷阅读382 分卷阅读382 分卷阅读38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3 2章 魑魅魍魉 四皇子诞生之后,杜皇后并未制止宫人们匆匆外出报信。于是,数个时辰之间,长安城内所有高官世家便已经得知这个消息。对于许多人而言,四皇子不过是个母族强大的庶出皇子罢了,并不值得一提。然而,弘农郡公府中却是一片欢腾,无论是主人或是仆从,神情皆比年节时还更欢喜几分。 正院内堂之中,杨士敬难掩喜色地捋着长须,满意地笑道:“八娘可真是争气得很!好孩子,有四皇子伴身,日后便尽管享福就是了!!”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再寻常不过的父亲,因喜得外孙而欢欣无比。然而,他眼中掠过的得意志满与野心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与他夫妻数十载的韦夫人,与他悉心教导多年的杨谦。 杨谦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了一片激动难耐的赤红:“阿爷,如今咱们有了四皇子,三皇子又有何惧?就算圣人将三皇子交给皇后抚养,他也只是个寒族之女所生的庶子,根本算不得中宫嫡出。四皇子是弘农杨氏女之后,正经论起身份来,比齐王还更胜一筹!!而且,他们年纪相近,待到圣人有意立太子的时候,四皇子定然也有一争之力!” “……”杨士敬瞥了他一眼,到底是一只老狐狸,很快便冷静下来,慢条斯理道,“圣人属意的只有三皇子,或者杜皇后抚养长大的皇子。至于生母,圣人恐怕并不在意。不过,杜皇后体弱,三皇子能在她身边养多久还很难说,不必着急。两位皇子都刚出生,时候还早,谁能入主东宫尚未可知。” “阿爷,如此说来,只要在杜皇后身边养过一段时日,便多了一分胜算。”杨谦急切地道,“何不暗中推动,让四皇子代替三皇子?又或者——”又或者,只要三皇子出了事,圣人与杜皇后自然只剩下四皇子能够选择了。几个月大的婴孩,只要照顾得不够精心,很快便会夭折。做得隐晦些,查不出什么疏漏,旁人也只会道他没有福气罢了。 “糊涂!正是因为在这种时候,才不可轻举妄动!”杨士敬斥责道,“一旦三皇子出了什么事,谁都会怀疑八娘或者咱们杨家!!不妨让她们安安心心地养几年孩子,再图日后!”他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婴孩的性命。而是希望借助这个婴孩,令杜皇后伤心难耐,使得她病情恶化立即崩逝。这位体弱的皇后殿下占据着中宫之位实在太久了,久得令他总觉得可能会出现什么控制不住的意外。 “阿爷,几年之内,谁知道又会出什么事呢?”杨谦想起王子献似笑非笑的讽刺之态,想起同僚们先前对他的冷漠与无视,想起圣人对他的毫不在意,又想起在弘文馆时所有人众星捧月的模样,顿时眼底有些微微发红。原以为自己来到御前之后,依旧会是人人称赞的甲第状头、年轻才俊,然而,连连失败带来的极度落差已经令他彻底失去了平衡之心。 他无比渴望再度成为人人瞩目的中心人物,他无比渴望低头俯视众生百态,而不是只能跪倒在地,仰视他最为厌恶的人!!即使要用危险的手段,即使只能他自己筹划,也必须将王子献那张笑脸彻底毁去!将所有轻视过他的人都狠狠地踩在地上,甚至令他们不得不依附于他,最终彻底让他们拜服!! “明笃,你最近行事太过急躁,真令我失望!”杨士敬拧起眉。 杨谦与他目光对视,最终仍是不得不后退一步,低下头认错。不过,杨士敬并未发现,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火焰,仿佛随时都能喷涌而出,将周围的一切皆化作火海焦土。 韦夫人缓缓地转着手中的菩提子,垂着的眼眸中充满了厌憎与恨意。她当然很清楚,这父子俩究竟想做甚么。他们无非是想借着她的八娘,为自己谋取无上的富贵荣华罢了! 呵呵……为人父者,看似满口是为八娘考虑,想将她送上中宫之位,然而却是个假惺惺的伪君子!!只想借着八娘成全自己的野心!为人兄者,随口就要将八娘的孩子送给别人来养,真是个怎么也养不熟的畜生!! 一时间,三人各怀心思。然而,满怀雄心壮志的杨尚书竟然始终不曾发觉,他的老妻与爱子,早便与他离了心。看似和乐依旧的弘农郡公府,其实已经是千疮百孔。偌大的弘农杨氏嫡脉,亦是摇摇欲坠。 翌日朝议的时候,王子献便发现,杨谦勾着嘴角不住地斜瞥着他,犹如示威一般。他心中一哂,觉得这位表兄的心智退化得可真是快。或许,自幼被保护得极为妥当的娇花确实承受不住任何风风雨雨,不经意之间便长歪了罢。当然,他并不介意让他歪得更厉害一些。 于是,待到朝议结束的时候,他经过杨谦身边时,含笑道:“恭喜表兄得偿所愿。杨家除了齐王之外,总算又有一位小皇子喊表兄舅父了。听说昔日一直跟在表兄身后的齐王,已经有几年不曾踏入弘农郡公府半步了?若是知道自己多了一位弟弟,说不得他会回心转意?”谁不知杨贤妃所出的二房与杨婕妤所出的大房已经撕破了脸面?光是杨氏女内斗,便应该是十分有趣的场面了。 杨谦的脸色再度一片铁青:“齐王之事,与你何干?”他当然明白,若论宫中的势力,杨八娘定然不会是杨贤妃的对手。杨贤妃为了齐王,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必须时时刻刻提防着她方可!! “对了,表兄如此喜形于色,很容易令人多想。充其量,四皇子也不过是一位寻常的小皇子罢了,不比得三皇子身份贵重。表兄若是太过着相,实在不妥。”说罢,王子献便施施然地跟上了圣驾,渐行渐远了。 “……”杨谦被他引得满腹郁气无从发泄,正要随上去,却见长宁公主驸马燕湛也缓步而来。这位燕驸马当初也曾与他交好,只是因担心长宁公主不喜,后来便渐渐疏远了。想当初,他们也曾彼此试探,惺惺相惜。然而,此时,他竟然完全无视了他,自顾自地走了。 这般轻视的态度,令杨谦不由得再度气急攻心,心中的恶念猛然升腾起来,犹如烈焰般翻滚不休——嘿,他们依仗的不就是那个三皇子么?若是三皇子没有了,这些眼高于顶的混账东西还敢这样对他么?! “杨补阙像是病了?”又一位俊美少年郎经过他身侧,正是新安郡王李徽。 杨谦立即收敛了眼中的狠毒之色,轻咳两声:“大约是昨夜歇息得太晚了,略有些不适。”便是此刻,他也并未忘记暗示四皇子的诞生给杨家带来的变化。当然,他亦很清楚,眼下无论是三皇子或是四皇子,都无法动摇这位新安郡王在圣人眼中的地位。但到底不过是个侄儿罢了,再亲近又如何?过几年还能比得过亲生子么? “大喜大悲皆伤身。”李徽淡淡地道,“杨补阙身体素来弱些,养生须得更经心 分卷阅读383 分卷阅读383 分卷阅读38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4 些才好。” 这句话听着很平常,杨谦却不免多想了几分:“大喜”倒罢了,何谓“大悲”?!而且,他自幼身子骨强健,若不是王子献将他气得呕血不止,能变成如今的药罐子么?!这位新安郡王的口舌,果然与王子献一样毒辣!不愧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是夜,两个人影悄悄地自弘农郡公府而出,避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分别往别宫与安兴长公主府而去。当然,没有人知晓,当此二人与杨家安置在外的棋子私语时,他们的行踪已经完全落入了他人的掌控。 “去见杨太妃,果真是想与宫中勾连?”新安郡王府的某座密室之中,李徽沉吟片刻,“杨太妃的立场一向坚定,始终支持杨士敬与杨八娘。若是杨谦求她居中给杨八娘传信,或者保护杨八娘不受杨贤妃所害,她定然会答应。不过,她是否答应毫无意义,毕竟她正在持斋,不可能踏出别宫。所以,杨谦意在让她出面,劝安兴舍出她在宫中埋下的暗棋。” “见杨太妃,不过是为说服安兴增添几分把握罢了。再去见安兴,应该便是利诱于她了。只要安兴不满足于被软禁,渴望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出公主府,借着四皇子成为太子之后为她辩护为名,说不得能打动她。”王子献接道,微微一笑,“我这位便宜表兄,偶尔也会有灵光一现的时候。” “毕竟是昔日的甲第状头,自然也能想出些尚可的计策。”长宁公主道,“我倒想看看,除了杨家之外,成国公府什么时候会坐不住,再度遣人去询问燕太妃,让她来出谋划策。” “燕湛今日表现得不错,对他莫要太过苛求。”李徽很公正地道,“当然,若是他哪一日心生动摇,我定然会头一个告诉你。” “我省得,都交给阿兄了。”长宁公主抿唇而笑。 同一时刻,安兴长公主听罢杨家辗转传来的消息之后,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太子?四皇子刚出世,还不知能活多少时日,便敢用‘太子’之名来给我许诺?该说我这位表弟是蠢物,还是他将我当成了蠢物?!” 在她身边服侍的婢女们皆垂首不语。便听她沉吟片刻,又笑道:“不过,看表姊妹们斗来斗去也很是有趣。待到她们斗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回首一看——甚么齐王,甚么四皇子……啧,这真是一个毁掉杨家的绝佳时机啊……若是不毁掉他们,真是对不起阿兄呢……” 她发出长长的叹息,保养得当的长指甲浸在酒杯中,蘸满酒液,轻轻弹向空中:“阿兄,饮胜。” 第263章 皇子夭折 无论是否有人暗中叹息,四皇子到底来得迟了一步,杨婕妤已经母凭子贵,成了太极宫中的红人。遍数整个后宫,也唯有杜皇后与她为圣人诞下了两个孩儿。偏偏杜皇后生的是两个公主,而她却是儿女双全,足可见运道极为不错。 只可惜,再好的运道,也抵不过她不受宠的事实。虽然有不少人在暗中议论,杨婕妤如今已经足可封妃,毕竟贵妃、德妃的位置都空着呢,杨贤妃与袁淑妃也不过因着当年是东宫良娣而一举封妃罢了。然而,在四皇子满月宴之时,杜皇后却只发出懿旨,将她封为九嫔之一的充容,仅仅位列目前依然无子的周充媛之前。 新晋为充容的杨八娘悄悄地掐了掐手心,满面含笑地起身接懿旨谢恩。当她的目光似有似无掠过圣人时,发现这位皇帝陛下正专心致志地逗弄着三皇子,对一旁宫婢怀中抱着的四皇子似是没有甚么兴趣。 这一瞬间,自幼被韦夫人娇养长大的杨充容倏然醒悟过来:有了三皇子,圣人便不会因她生下四皇子便宠爱她。而有了杨贤妃占据着四妃之位,就算她再生下几个皇子也只能是九嫔,至多被提拔为九嫔之首的昭仪罢了。当她不着痕迹地望向笑吟吟的杜皇后,以及立在她身侧做小伏低的胡婕妤时,眸中迅速地掠过了几分冷意。 分明是四皇子的满月宴,已经半岁的三皇子却因圣人之故成为了众星捧月的中心。小家伙颇为伶俐,也极为爱笑,无论是在帝后怀里,或是被长宁公主抱着,都笑得眼儿弯弯。甚至,就算是新安郡王笨拙地搂着他时,他也同样快活得很。 “真是个不怕生的!”圣人指着突然变得像木头一样僵硬的侄儿和活蹦乱跳的儿子,大笑不止。杜皇后弯了弯唇角,目光似不经意地瞥过杨贤妃与袁淑妃,很清楚地瞧见了她们或妒恨或渴盼的眼神。 因着三皇子如此亲近人,以袁淑妃为首的众嫔妃都忍不住想抱一抱。胡婕妤闻言,脸色不由得微微变了变。然而,帝后在场,这些嫔妃品阶也比她更高,她又如何能拒绝呢?于是,袁淑妃终于抱住了梦寐以求的皇子,神情刹那间便软和了许多。杨贤妃也勉强地抱了抱,而后是张昭仪等人。 当宫婢将三皇子递到杨充容怀中时,不知为何,一直笑呵呵的小家伙却倏然哭闹起来。一时间,杨充容颇有些尴尬,稍微哄了哄,却仍是止不住小家伙的哭声。胡婕妤见状,忙将孩子接过去,哄了许久方哄得他平静下来。三皇子一哭,四皇子也跟着闹起来,而且怎么哄也哄不住,宴席间的说笑声顿时便小了许多。不多时,满月宴就这样匆匆地结束了。 离席的时候,新安郡王似有所感,回首看了一眼。默默地跟随在杨充容身后的那个宫婢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状,而且宫中早已经清理过许多回了,疑似安兴长公主的棋子都已经看管起来,绝不可能有机会成为亲信宫婢。更何况,小家伙们突然哭嚷起来是常事,应当是他多想了罢? 接下来几日,李徽格外关注太极宫中的消息,而长宁公主每日也不辞劳苦地来往宫中看望三皇子,姊弟间似乎也亲近了不少。连续数日都安安稳稳,他便渐渐地放下了心。然而,不等他彻底安心,一个月之后,三皇子便突然受凉病倒了。圣人与杜皇后立即命尚药局奉御替孩子诊治,但眼看着即将病愈的时候,病势却不知为何再度沉重起来。 不足岁的婴孩,如何能熬得过断断续续的病情折磨?眼见着三皇子日渐虚弱,圣人与杜皇后都心焦不已。而当这个消息传入前朝之后,群臣一片震动。谁不知这一位可是圣人属意的东宫太子?即便因年纪太过幼小,暂时尚未正式送到杜皇后膝下养育,圣人也早已明示了众臣。而今三皇子有夭折之相,那数来数去,宫中也只剩下一位四皇子了…… “那个宫婢,极有可能便是安兴安插的暗棋。”新安郡王府密室中,李徽脸色略有些苍白,眉头紧锁,“漏网之鱼……是我大意了,应该在发觉不对的时候,便告知叔母小心防备才是。若是三郎出了什么事……” “一切罪责都在于罪魁祸首,与你何干。”王子献打 分卷阅读384 分卷阅读384 分卷阅读38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5 断了他,“更何况,若是那个宫婢动了手,三皇子便不会在一个月之后才病倒。皇后殿下安排的人必定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些来来往往去探望三皇子的宫妃与她们身边的人。视三皇子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是杨氏姊妹,此事必定与她们脱不了干系。” “我们如今只能在此处等着消息?”只要想到曾被他搂在怀中的小家伙极有可能夭折,李徽便觉得自己难以冷静下来。三皇子实在是个讨喜的小家伙,无论谁见过他,都很难不喜爱他。倘若叔母确实有意支持他成为太子,原本坚定不移的他与悦娘说不得便会渐渐软化……可如今…… “此事暂且不提。”王子献道,“最近你有些心神不宁,可能并未注意到部曲传来的消息。有人暗中陆续送来几封密信,信中既有逆王安插在京中的棋子名单,亦有安兴安置属下的庄园所藏之地,甚至有逆王传递消息的暗线。因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是何人送来的,我便只让正冲与槿娘悄悄去查验清楚。” “结果如何?”李徽其实也并非多愁善感之辈,便顺着他的意思转移了注意力。 “九分真一分假。而这一分假,也不过是些许失误罢了,不算甚么。比之我们此前辛辛苦苦网罗的大鱼小鱼,这些消息补足了我们的缺漏。毕竟我们在长安经营的时间不够长,不足以将眼线早些布置妥当。而给我们送消息的人,或许已经在此地潜伏了数十载。” “看似应该对我们并无恶意,却不知究竟是谁助了我们一臂之力?” 王子献默然片刻,想起送杜重风离开长安的时候所见的某个身影:“……我正在查。”饶是他也从未想过,杜重风居然会是世家余孽之后,与桓贺纠葛颇深。京兆杜氏当年分明并未卷入其中,那便说明他并非杜氏子弟。从他的年纪来判断,他只可能是杜氏女所生的遗腹子。否则,杜家人不会尽心尽力将他养大。不过,如今他已经远离了长安,对他们也并无恶意,即使查出了他的身世,也不过是寻得一个真相罢了。 当夜,长宁公主彻夜未归。枯等了一晚的李徽与王子献入宫参加常朝,却久久等不到圣人。朝议的时辰早已过去,圣人迟迟不至,且没有派出殿中监传达任何口谕,引得众臣纷纷议论起来。李徽心中不禁微微一沉,索性转身便离开了太极殿,在王子献的目光中,直奔安仁殿而去。 然而,安仁殿内此刻亦是一片寂静。杜皇后已经病倒了,尚药局奉御以及侍御医等都围在病榻边。长宁公主牵着永安公主,静寂无声地立在不远处。 见他来了,长宁公主轻轻地道:“三郎……在凌晨时分夭折了……阿娘伤痛不已,哭得昏了过去……阿爷也回了甘露殿,一直闭门不出……” 李徽怔了怔,久久不曾言语。 据他所知,这其实并非圣人失去的第一个孩儿。当年尚在东宫时,便有宫人所生的儿女夭折过。但三皇子不同寻常,他是圣人希望寄养在杜皇后身边的孩子,甚至隐隐被视作是未来的东宫太子。对圣人而言,这不啻于是他失去了自己中意的太子。而于杜皇后,或许便是天意了罢。 长宁公主很了解自家堂兄,他看似冷静,其实骨子里却有些像祖父,很看重血脉亲情。即使是一个与他并无甚么干系的婴孩,或许他也会怀着怜惜之情。而她却更加冷酷,在同情之余,反而替杜皇后觉得庆幸。 “阿兄,三郎夭折是意外。”至少,直至目前为止,宫中并未查出任何问题。 “许多事都只是看似像意外罢了。”李徽深深地叹了口气。 三皇子已然夭折,但杨充容所生的四皇子却依旧健康。于是乎,一夜之间,便依稀传出了圣人有意将四皇子养在杜皇后膝下的消息。不知多少人受到了触动,与杨士敬交好之人且不提,杨谦却不知不觉间便再度成为了屡屡受人称赞的中心人物。 王子献淡漠地看着人群之中那位看似依旧风度翩翩的杨明笃,想起这些时日他始终不断地派人去见杨太妃与安兴长公主,直觉三皇子之事应当与他有关。无论最终是否能搜得足够的证据,因一己之私对一个无辜婴孩下毒手,此人已经是禽兽不如。 不过……再等一等,只需再等一等,他便能帮玄祺复仇了。 然而,王子献等得,李徽等得,有人却是等不及了。 某个夜里,一位穿着玄黑披风的人来到了弘农郡公府。满面含笑的杨谦亲自出来,将他迎了进去:“阁下来访,鄙府可真是蓬荜生辉。” 那人拱了拱手,笑道:“本以为与杨兄再无机会叙旧,如今却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拜访……唉,可见这便是天意。” “不错,确实是天意。”杨谦意味深长地道,笑得格外开怀。 第264章 不作不死 因帝后二人都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不少人虽然暗藏心思,却依旧不敢在明面上透露出来,更不必提公然于朝议之时进谏了。然而,私底下长安城内却再度暗潮汹涌,连宴饮当中许多贵妇也时时窃窃私语,几乎都在讨论四皇子代替三皇子交给杜皇后抚养一事。也不知是何人推波助澜,这些流言很快便传到了韦夫人跟前,她却仅仅只是保持沉默罢了。 无人敢向圣人进言,却并不意味着那些有心人不会另辟蹊径,前来劝说杜皇后。此时为先帝先后所做的道场已经结束,别宫中的三位太妃正准备前往行宫避暑。然而,杨太妃涉入事中,燕太妃又素来是个不甘寂寞的,于是二人便结伴来探望杜皇后。倒是王太妃,只是遣了位亲信婢女随着她们一同前来而已。 “阿杜也莫要太过伤怀了,只是你与这孩子无缘罢了,阿弥陀佛。”杨太妃握着杜皇后的柔夷,仔细打量着她惨白的脸色,心中浮动着杨士敬曾与她说过的话以及杨谦托人给她传的口信,目光不由得闪了闪。“好生替三郎做个道场,让他早日投胎转世,也是咱们长辈能替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杜皇后轻轻一叹,微微颔首:“太妃说得是……他年岁那般小,身无罪业,想必便是转世亦能投胎到富贵人家,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若是有缘,说不得还会回到太极宫中来……也算是全了我们的母子之缘……” 旁边的燕太妃听了,眼皮轻轻一跳,立即接道:“阿杜舍不得三郎,痛惜他小小年纪便夭折,我们都深有同感。唉,当年尚且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夭折过孩儿呢?依我看,阿杜还是看开些好——又或者,再养一个孩子在膝下,当作抚慰?” “是啊,再养一个孩儿,享尽天伦之乐,便不会总是思念着三郎了。逝者已去,咱们生者总该想开一些才是。”杨太妃也道,就只差明明白白地说:我们杨家女生的四郎便给交给皇后抚养 分卷阅读385 分卷阅读385 分卷阅读38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6 ,为皇后尽孝了。 杜皇后垂眸沉默起来,久久不曾言语。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不需刻意点明便知彼此之意,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能够解读出无数意思来。她当然不可能顷刻间便作出反应,答应杨太妃与燕太妃的劝说。 孰料,永安公主却是忍不住道:“阿娘有阿姊和儿便够了。儿一定会好好孝顺阿娘,给阿娘解闷的。”即便被杜皇后与长宁公主保护得极好,她也已经并非完全懵懂无知的幼儿了。自从阿姊出降之后,小家伙一夜之间似乎成熟长大了许多,而且,她转过年虚岁也六岁了,模模糊糊已经对宫中的风云变幻产生了想法。 杨太妃一怔,燕太妃则有些讪讪地,转身笑道:“婉娘,你与阿姊都是小娘子,你阿娘膝下还是须得有个小郎君伴身才好。否则,你与阿姊都出降之后,你阿娘独自留在宫中多寂寞啊。”她见小家伙年纪小,也不过是随意哄一哄她罢了,并不十分当真。 然而,永安公主却蹙起眉,撅着嘴道:“阿娘还有阿爷陪着呢,怎么会独自留在宫中?而且,我和阿姊不一样,我才不会出降!!”她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又道:“就算是小郎君,也会像大兄和二兄那样早早地搬出宫去,更不能陪着阿娘解闷!”讨人厌的齐王和蜀王都住在王府里,杨贤妃与张昭仪时常在杜皇后面前“思念”儿子。那些句子说了无数遍,她早就记住了! 一时间,燕太妃竟是哑口无言。长宁公主轻轻一笑,将妹妹搂入怀中,而立在她身边的驸马燕湛则不着痕迹地拧紧眉,与燕太妃交换了一个眼色。他自以为没有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动作,却不知始终不曾出言的新安郡王李徽一直注意着他,见状漆黑的眼眸微微一冷。 许是为了顾全长辈的颜面,杜皇后轻咳了两声,有些虚弱地笑了笑:“容我再想一想罢。四郎到底年纪太小,我也不忍心让他离开杨充容身边……”此话,却无疑透出了六七分暗许之意了。 杨太妃与燕太妃难掩喜意,皆连声保证她们会劝解杨充容,又信誓旦旦地说她们认为四郎交给杜皇后教养才最为妥当,日后杜皇后可将他当成亲生子等等。杜皇后笑而不语,垂眼静静地听着。 燕湛终是暗暗松了口气,眼角眉梢都带着些许愉悦之意。他仔细观察着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发现她们的反应较为平淡,不禁暗自高兴:果然他料想得不错,若是劝服了杜皇后,贵主便不会因与杨家来往而觉得气恼了。然而,当他抬眼望向新安郡王的时候,却倏然发现,这位舅兄望着他的眼神,竟带着极为凌冽的寒意。 燕驸马从未见过新安郡王如此淡漠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大惊失色。然而,很快他便定了定神,甚至觉得有些惊喜——显然,新安郡王并不认同杜皇后养育四皇子,只要他与杜皇后母女产生龃龉,便会渐渐离心。而他这位驸马,自然而然便能完全取代他在杜皇后母女心目中的地位。 这是他最为渴求的,也是他理所应当得到的!毕竟,他才是长宁公主的驸马,他才是杜皇后嫡亲的女婿!就算侄儿再亲,毕竟是濮王府一脉,难免生出异心来!算来算去,不靠着驸马,杜皇后母女还能靠着谁呢?! 一时间,燕驸马甚至觉得骨子里都有些轻飘飘的,仿佛始终横亘在他心头的尖刺终于顺利地拔走了,他终究得到了他理应得到的一切!这一刻,他深信自己的选择是最为明智的,而他做出选择的时机亦是最为恰当的。 然而,当日夜里,回到公主府之后,长宁公主忽然将他唤进了寝殿之中。 当燕湛噙着笑踏入公主寝殿时,竟然发现,殿中多了两个他此生最为恚恨之人。一则为夺走他地位的舅兄新安郡王李徽,二则为一直阴魂不散的门下省左补阙王子献。分明夜色已深,这两个男子居然出现在公主寝殿之中,足以教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涌出了无尽的恼怒以及各种早便埋在心底的不堪猜测。 长宁公主却并未将他此时的脸色变幻放在眼中,只是饮着冰镇桃浆,似笑非笑道:“我曾数度向驸马说过,我不喜杨家,不喜燕太妃,绝不会与他们来往。而驸马也数次三番向我保证,绝不会再理会他们。啧,结果呢?” “驸马,需要我替你数一数,这些天你私底下与杨明笃见了几回么?需要我将你身边的人抓起来拷问,他们去别宫给燕太妃送了几次信么?” 燕湛终于略微清醒了些,忙道:“贵主,我只是一心替皇后殿下与贵主打算!皇后殿下膝下没有皇子,三皇子又夭折了,若是不养着四皇子,杨家凭借着四皇子日后必定会野心勃勃难以控制!为了将四皇子扶上太子之位,杨充容的目标定然会是皇后殿下!只要将四皇子从杨家手中夺过来,他们便无可凭依!” “所以,你与他们虚与委蛇,是为了抢夺四郎,先下手为强?”长宁公主挑起眉。 燕湛见她神色似乎柔和了些,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正是如此。我知道,贵主素来厌恶杨家,不喜与他们来往,所以自作主张——这是我的错,贵主再如何怪罪我亦是不过分。但天地可证,我这么做,都是一心为了皇后殿下、为了贵主考虑!至于姑祖母,也不过是为我助势罢了。她之前总是一片好心办了错事,只要能劝服她,日后便于我们毫无妨碍了。” “噢?那我倒要感谢驸马忍辱负重,替我与杨家周旋了?”长宁公主冷冷一笑。 燕湛怔住了,便见她缓缓立起来,嫣红的唇一张一合:“只要是流着杨家的血脉,我便憎恶无比。杨家有了四皇子,那又如何?阿爷千秋正盛,我日后还会有五弟、六弟,许多个阿弟。阿娘无论选哪一个阿弟养在膝下,都比四皇子好无数倍!!” “贵主为何总是如此意气用事?”燕湛皱起眉来,仿佛极为无奈一般叹了口气,“四皇子确实是杨充容所生,但同时也流着圣人的血,与其余皇子没有任何不同。而且,正因为他是弘农杨氏女之后,说不得论起资质来也比三皇子更胜一筹……” “不过是几个月大的婴孩,驸马便赞不绝口,也不知与杨家达成了甚么交易。”王子献勾起唇角,不慌不忙地接道,“养育四皇子,于皇后殿下有百害而无一利。毕竟,弘农郡公府这样的母族,大约没有几位皇子会视如不见。替别人做了嫁衣,最后一无所有,反倒落了抢夺人子的骂名,这便是驸马想替皇后殿下‘谋划’的么?” “王补阙费尽心机挑拨离间,未免也太不光明正大了罢?”燕湛冷声回道,“弘农郡公府再势大,也有衰落的时候,徐徐图之即可!” 王子献并不理会他的攻击与自辩,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当然,驸马所在意的并非皇后殿下如何,而是成国 分卷阅读386 分卷阅读386 分卷阅读38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7 公府从中能获得甚么利益。若是周旋得当,获取了皇后殿下与贵主的信任与感激,同时也与杨家结了善缘,再与未来的太子殿下交好,日后成国公府自是立于不败之地。” 毫无疑问,他的话语切中了燕湛心中最为隐秘的心思。因而,他虽然勉强维持镇定,但脸色亦是渐渐地变了。 然而,新安郡王李徽却并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冷冷道:“与他分辨这些作甚?这种人总能找出无数理由来为自己辩护,还美其名曰都是为了叔母和悦娘好。他当我们都是蠢物么?还是他自己便是个不折不扣的蠢物?利欲熏心之辈,不足为谋,还是赶紧让他从此处出去罢。”今日这出戏,郡王殿下已经看得无比腻烦了,自然不愿再与他争辩是非对错。 燕驸马何曾受过如此羞辱,不禁气愤交加:“呵,这是公主寝殿!我倒想问一问,我身为堂堂驸马不能待在此处,二位又是以何等身份在深夜出现在此?!” 此言的诛心之意溢于言表,长宁公主的乌眸立即扬了起来,新安郡王则微微眯起了眼。两双极为相似的凤眸中隐含着怒火与难以置信——“燕湛!!” 冰镇的桃浆浇了燕驸马满身,而新安郡王的拳头随后也砸在了他那张俊脸上。 王补阙不慌不忙地上前,在他身上补了两脚,然后回首道:“这几日,便不要将驸马放出门了罢?免得吓着了旁人。” 长宁公主与新安郡王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冷哼了一声。 于是,自次日起,燕驸马便开始了漫长的称病告假。杨家、燕家——尽管每一日都有许多人来到公主府“探病”,却没有一人能够见到他。 第265章 大郎托孤 燕湛突然“告病”之后,杨谦虽觉得有些异样,却也并未太过在意。毕竟,与燕湛联络的目标已经达到了,杜皇后确实软化了,流露出了想要养育四皇子的意图。于是,接下来便只余下说服杨八娘了。 刚开始,他试图通过杨太妃委婉暗示,杨八娘的反应却极为激烈。毕竟,她自以为与胡婕妤完全不同,根本不必为了讨好杜皇后将亲生子送出去。 当听见侄女冷笑着道:“当年怎么不见姑母将淮王殿下送给文德皇后呢?若是送了,说不得淮王殿下便不至于体弱多病早逝了。”杨太妃如遭雷击,羞愤得转身便离开了太极宫,再也不曾踏出别宫一步。 而安兴长公主听闻此事之后,先是大笑不止,接着却忽然变了脸色:“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居然也敢妄言阿兄之事!”说罢,她竟是森森地笑了起来,而后,笑容愈来愈妩媚,红唇亦是鲜艳无比。 杨谦再也请不动杨太妃,暗自恼恨不已,觉得杨八娘实在是不识抬举。然而,杜皇后将太极宫打理得极为妥当,他实在寻不见时机派人悄悄送信给杨八娘。于是,只得求见韦夫人,请韦夫人出面相劝:“母亲,天赐良机绝不能错过!只是让四郎暂且跟在杜皇后身边罢了,待到四郎成为太子之后,咱们家不愁没有机会将他夺回来!” 韦夫人定定地望着他,手中的菩提子转得愈来愈快,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杨谦顿时大喜过望,又忙道:“母亲,此事万万不能让阿爷知晓。就让阿爷当成是水到渠成之事即可,否则他又该责骂孩儿太过急切了。” 韦夫人再度默默地颔首,杨谦立即喜形于色地告退了。然而,他的得意志满并未维持多久。翌日,小韦氏便发现,他突然生了重病,不得不与燕驸马一样,告病在家中休养。更为奇怪的是,请了太医前来诊治,也饮了上等的好药,杨谦的病却愈来愈重,不断咳嗽且不提,咳得重了些甚至会呕血不止。 许是因杨谦先前也曾病过一阵,呕血更是司空见惯,杨士敬只将太医唤过来询问了几句,又命人将孙儿单独迁了院落便不再过问。他如今需要操心的事情多得很:诸如究竟是否该利用目前的情势,将四皇子送到杜皇后身边;诸如该如何暗中给女儿传信,让她注意不让四皇子着了其他人的暗算;诸如是否该再次与安兴长公主联系,利用她在宫中的人脉等等。至于杨谦,韦夫人与小韦氏都在,也轮不到他来事事关心。 就在此时,风度翩翩的王子献再一次来到杨家探病。名为探病,他却不过是立得远远的,望了望杨谦已经枯槁的病容,而后与杨家小郎君说了几句话罢了。当杨家小郎君将他送出府之后,大概没有想到,他会在当夜再度悄悄来到杨府。 本应门户紧闭的弘农郡公府,对这位俊美少年郎却是毫无提防。在杨家安插的暗棋们各司其职,已经将这座府邸的防备蚕食出了无数条缝隙。而只需一条缝隙,王子献便能如入无人之境,来往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 孤月高悬,荒草丛生的院落依旧静静矗立。这是王子献与杨大郎第二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杨大郎躺卧在善娘的怀中,身形佝偻得越发厉害了。与首度相见时相较,他的神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增添了些许怅然之色:“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望王郎君能够答应。” “我与大表兄虽只有一面之缘,却可谓神交已久。”王子献道,“若是我能力所及之事,大表兄但说无妨。”其实,见到这对夫妇的时候,王子献便已经猜出了他们想要见他的目的。便是他从未学过医,此时也能瞧得出来,杨大郎的怪病大概已经压迫了脏腑,再加之他心神损耗,命数已经不长了。而善娘亦存了死志,眉目间皆是凛然之色。 “外人看来,杨家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富贵荣华唾手可得。而且再过数十年,说不得便能成为太子甚至是圣人的母族。”杨大郎沉沉地叹息一声,“但在我看来,杨家早已是风雨飘摇,每时每刻都极有可能倾覆。我生是杨家人,死也当是杨家鬼,自然愿意为杨家留存一线转机。但……有心无力……” 没有人愿意听他一言,甚至没有人愿意踏进小院一步。他空有一腔善意,却只能独自在此处燃烧殆尽,直至灰飞烟灭。在听说杨八娘生下四皇子的那一刻,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杨家已经无可救药。整个弘农杨氏京兆房嫡脉,已经被他父母姊妹兄弟的野心拖入了深渊之中,再也难以翻身。 “只是,我确实蒙受了父母养育之恩,阿桃却不欠杨家一分一毫。”杨大郎接着苦笑道,“我与善娘用自己的口粮将他养大,而他陪着我们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院中过了这么些年,也已经足够了。” “阿爷……”阿桃睁大了双眼,难得露出几分惊惶之色,“阿爷,阿娘,你们不要我了?” “阿桃,阿爷活不长了,杨家的富贵或许也只剩下这几天了。”杨大郎道,“我愿与杨家共存亡,却不希望你也跟着我 分卷阅读387 分卷阅读387 分卷阅读38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8 犯傻。好孩子,你应当去更广阔的地方瞧一瞧——至少,是比这个院落,甚至比长安更为壮丽的世界。” “我……我不去。”阿桃红着眼睛,低声道,“我哪里都不去,只想陪着阿爷和阿娘。” 他虽是困在一方院子中长大,却绝非不聪敏的孩子。正相反,他聪慧出众,也极为孝顺,自然能够理解父母的苦心。然而,理解,却并不意味着能够接受,更不意味着能够割舍血脉亲情。 “好孩子,你忍心让我们这一辈子都不知长安有多么繁华,长安以外的景致又是何等秀逸动人么?”杨大郎微微笑了起来,“若是你能替我们去瞧一瞧,此生我们或许便能够瞑目了。否则,便是同生共死,心中也难免不甘心……” 阿桃怔了怔,迟疑了片刻之后,方泪眼朦胧地转身望向王子献:“他会带我去么?”王子献,已经是他在父母之外,最为信任的人了。但他们到底只是见过两回而已,今日仅仅是第三次见面。 在一家三口殷切的目光中,王子献眼眸微动,颔首道:“若是表兄不介意,我会收阿桃为弟子,日后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当然,我的弟子,眼界不能仅仅只限于长安,甚至不能仅仅只限于大唐而已。”自从首次见到杨大郎,他便觉得这样的人物受困在方寸之地实在太过可惜。由杨大郎教养出的阿桃,他相信论心性绝不会比任何人逊色,足以成为他的首徒。 杨大郎欣慰地笑了起来,善娘立即起身端了一杯茶,让阿桃行拜师礼。待到阿桃三跪九叩之后,王子献接过他手中的茶饮了一口:“改日我们再正式行拜师礼,今日便只当定下师徒名分罢。” “多谢子献。”杨大郎挣扎着起身,与善娘一起朝他行了稽首大礼。说实话,他们从未想过让王子献收徒,只是希望他能够带着阿桃离开杨家,日后对阿桃照拂一二罢了。阿桃是个极为独立的小少年,也只需要些许照拂便应该能够安然长大了。如今却是意外之喜了,便是给王子献行大礼也毫不为过。 王子献忙将他们扶了起来,杨大郎与善娘又殷殷叮嘱阿桃几句,方催着他们立即离开,免得被人发现。临走之前,王子献又向杨大郎问了阿桃的大名。杨大郎沉默片刻,方叹道:“就给他取名为杨慎罢,慎思而笃行。” “杨慎,字笃行。好名字。”王子献拊掌道。虽然“笃行”二字与杨谦的字有重合之处,但他并不在意这些,也认为阿桃不需要因那个所谓的叔叔而避讳什么。 当阿桃——杨慎跟着自家先生踏出弘农郡公府的时候,抬首望了望无垠的夜空,忽然停下了脚步。不足十岁的少年郎抿了抿唇,转身看向那座将他们一家人彻底困住的府邸——又或者称之为“牢笼”更妥当些,忍不住问道:“先生,我还能见到阿爷与阿娘么?” 王子献抬了抬眉,想起重病在床的杨谦,以及韦夫人交好的几位娘子最近都曾频繁派人来往药铺的消息:“若是能够迅速分出胜负,应当还能见面。到时候,让他们在南山居住养病如何?”至少,他觉得杨大郎不应该至死都被困在那个院落当中。 闻言,从未去过“南山”的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弓箭:他相信,那一定会是比如今好无数倍的未来。 ———————————————————————————————————————— 翌日,素来平静的太极宫倏然一片混乱。连日以来皆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胡婕妤披头散发地,一路从安放三皇子棺木的小灵堂奔入了安仁殿。她扑在杜皇后病榻前大哭不止,状告杨充容指使其婢女用银针刺伤三皇子下毒,以至于三皇子久病不愈夭折。 “皇后殿下!三郎之前从未生过甚么大病,侍婢也照顾得那般精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那么去了?!而且,他一日比一日更虚弱,根本不像是久病,更像是中毒!!一定是那个毒妇!一定是她下的手!!” “简直是一派胡言!”杨充容自是矢口否认,认为胡婕妤无缘无故血口喷人,完全是嫉恨她儿女双全之故。她近来因屡屡被人劝解送出四皇子,脾气也见长,对“污蔑”她的胡婕妤自然没有任何好脸色,一字一句都无比讽刺。“我为何要对三皇子下手?难不成是嫉妒你巴巴地把亲生儿子送出去给别人养么?!” 一旁的长宁公主闻言,脸色顿时便难看了许多,便听杨充容又辩解道:“我刚生下四皇子不久,仅仅去看了几次三皇子而已!你居然如此污蔑于我?!若说起去探望三皇子,宫中谁不曾去过?淑妃殿下更是每日都不落下!” 无端端被扯入战局之中的袁淑妃登时大怒,冷笑一声:“三皇子去世之后,谁最为得利,谁便最有嫌疑!!” “可不是么?”杨贤妃也在旁边煽风点火,“最近的流言可是传遍了长安城呢。” “……”杜皇后尚在病中,实在无力处置此事,于是立即派人禀报圣人。圣人气急之下便命长宁公主细查——因为此事涉及皇嗣,他实在是信不过一直斗来斗去的杨贤妃与袁淑妃,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将一个合适的人升作德妃或贵妃,以辅佐杜皇后打理宫廷之事。 而听闻此事之后,前朝的大臣们顿时哗然,杨士敬更是片刻间便出了一身冷汗。 第266章 一击即中 最近很是顺风顺水,甚至因此心中暗喜了无数次的杨尚书忽然意识到,三皇子夭折之后,那些诸多关于四皇子的流言,说不得会令杨家死无葬身之地。他已经顾不得分析究竟是何人对杨家心怀恶意,满心只想着回家好生盘问韦夫人与杨谦,究竟三皇子之事与杨家到底有没有干系。 毕竟,唯有彻底斩断圣人的怀疑,杨家才有偷生的余地。否则,意欲对皇嗣下手的罪名如同谋逆,无论是哪一家都承受不起。便是偌大的弘农杨氏,此时也禁不住天子一怒,无法承受血流漂杵的后果。 然而,当杨尚书匆匆忙忙回到府中的时候,韦夫人却以拜佛为名出了门,而杨谦已然病得人事不知。他立即将二人身边的亲信仆婢逮起来盘问,终于得知韦夫人没有异状,杨谦前一段时日与别宫杨太妃、安兴长公主府过从甚密。 大概谁也不知,杨尚书这一夜过得究竟有多煎熬,原本仍是花白的头发一夜之间便皆变为了银色。他命自家管事处置了许多人,拼命地扫清所有的痕迹,但一夜之间又能做多少事,清理干净多少证据呢?更遑论,有人阳奉阴违,将该留的人证物证都藏了起来,只等着适当的时候拿出来了。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罢了。翌日朝议的时候,圣人森然地望了他一眼,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之中。接下来,又有一位名不见经传 分卷阅读388 分卷阅读388 分卷阅读38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89 的监察御史忽然递上折子,参奏万年县县令内宅不修,有行巫蛊之事的嫌疑。 与后宫中的风风雨雨相比,此案简直不值得一提。已经被三皇子之死有异带走所有注意力的圣人随意地指派了一个人——京兆府府尹调查此事。毕竟,万年县属于京兆府辖下,自然该归他来审案。而且,京兆尹亦是圣人的亲信。 虽然一介县令的后宅算不得什么,但巫蛊之事却一向是大案。京兆尹当然不能以寻常事视之。当新安郡王经过他身边,提醒他万年县县令是杨士敬的舅兄时,他立即联想到了许多事:难不成,此案与宫中的三皇子之死有关?这巫蛊,竟然咒的是三皇子不成?! 于是,京兆府的行动前所未有的迅速,中午便围住了韦县令府,下午便从县令娘子的院落中搜出了巫蛊。而一个时辰之后,插着银针的人偶便放在了御前。 圣人神情冰冷地打量着这个被下了咒的人偶:“看看生辰八字。”三皇子的生辰八字不可能轻易流出宫外,但在宫中的嫔妃却多少都知道一些。倘若此巫蛊之物当真与三皇子有关,那杨家便是谋害皇嗣无疑。 然而,殿中监小心翼翼地查看之后,却松了口气:“圣人,并非三郎的生辰八字。” 圣人与亲信大臣们皆微微一动,神情缓和了不少。已经软倒在地的杨士敬倏然觉得自己似乎活了过来,立即涕泪四下地叩首表忠心:“圣人明鉴,微臣以及小女绝不可能做出为害三皇子的事来……微臣对圣人的忠诚,如同日月昭昭,天地可鉴哪……” 一个银发老叟哭着喊着嚷着表忠心,场面实在有些不忍卒视,圣人的眉头不由得跳了跳。 新安郡王李徽见状,忽然道:“这生辰似乎有些眼熟。”说罢,他竟是上前拨弄了几下人偶,毫不忌讳这种邪祟之物。殿中监忙不迭地要将人偶端走,离这位金枝玉叶远一些,更离圣人远一些,然而他却直接拎了起来,看了看便往杨尚书跟前一抛:“杨尚书,这生辰似乎是杨明笃的,你瞧瞧生辰八字可对得上?” 人偶骨碌碌滚到杨士敬跟前,他怔了怔,俯首仔细查看,有些艰涩地道:“……确实是犬子的生辰八字。”他当然也曾想过隐瞒,但李徽的怀疑已经指向了杨谦,若是他矢口否认,很快便会被证据抽得鼻青脸肿。毕竟,杨谦的生辰八字可并非甚么隐秘之事,杨家许多亲信仆从都知晓。 “这倒是奇了,为何在韦县令家的内宅里,居然搜出了诅咒杨明笃的巫蛊之物?”李徽自言自语道,瞥了瞥旁边的京兆尹,忍不住向圣人毛遂自荐,“叔父,孩儿想与使君(府尹)一起彻查此案。” “既然你想查案,便辅佐悦娘去查宫中之事。”圣人却对这个小案子失去了耐心,拍案道,“这种案子便交给京兆尹即可。至于杨爱卿,暂且不必来上朝了,等你家中的案子查清楚了再过来罢!” 杨士敬立即口称遵旨,心中略松了松。当然,他并不知晓,这大约是他最后一回踏入两仪殿中,亦是他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身着三品紫色官服了。当他小心翼翼地退下整理仪容的时候,王子献望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 这一厢,长宁公主与新安郡王几乎是雷厉风行地彻查三皇子之案。当然,当务之急便是查验三皇子的遗体,看看是否确实是中毒,身上是否有针扎的痕迹等等。而其次便是将所有曾经探望过三皇子的嫔妃及其亲信婢女都拘起来,仔细审问,并搜查她们的住处,不可有任何遗漏。 长宁公主虽没有审案的经验,但新安郡王曾在大理寺见识过形形色色的案件,自然很快便敏锐地发现了线索——不仅仅是杨充容身边的婢女,杨贤妃、袁淑妃等人的宫女也形迹可疑。所有嫔妃之中,竟然唯有几乎从未去探望过三皇子的周充媛与裴婕妤称得上清白。其余人的宫殿之内,多少都搜出了些许不当之物。 另一厢,京兆尹审问了韦县令家的仆婢之后,“顺理成章”地发现她曾经派人去药铺购置了许多根本用不上的药材。而这些药材多少含着毒性,偏偏在府库中却遍寻不着。当然,会有一位抖抖索索的婢女招供,她曾经瞧见自家娘子派人悄悄地将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药材送去了弘农郡公府。 韦夫人要这些药材作甚?联想到那个巫蛊人偶,以及最近杨谦病重呕血,京兆尹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现了杨家的大秘密。于是,他立即将与韦夫人交好的几位贵妇都传唤了一遍。这些贵妇如何禁得住审问,很快便招供出来,说是韦夫人也曾让她们去购置药材,而其中的一部分便被悄悄送去了杨家。 京兆尹请教了名医,又去杨家将杨谦惯用的药方以及用过的药渣拿出来比对,赫然便发现了惊人的事实——韦夫人杀子。 弘农郡公夫人居然杀子?!原因为何?杨谦杨明笃不是风风光光的甲第状头么?不是曾给杨家挣下了无数赞誉么?就算升迁之路比不得另一位甲第状头王子献那般顺畅,他也已经是中书省的右补阙,前程无量!韦夫人缘何会生出杀子之心来?! 所有得知此案的人们无不满怀疑问,议论纷纷。 一时间,连不过是问了几句此案进展的圣人亦是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就在群臣纷纷猜测,不少人都心中有了念头的时候,一贯直率敢言的门下省左补阙王子献便上了一个折子,推测此案的缘由,并弹劾杨家犯下谋逆大罪。 “韦夫人杀子,缘由自然只会是杨谦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否则,一位母亲何以会大义灭亲?!臣以为,杨谦极有可能与三皇子之事有关,因为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四皇子代替三皇子之事,正是杨家仆从在其中推波助澜。而且,听说前一段时日杨太妃频频入宫劝说皇后殿下与杨充容,定然有人居中为她们传信。” “身为一介臣子,居然敢对皇嗣下毒手,而且干预后宫之事,简直是大逆不道!微臣恳请圣人派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三司会审,彻查杨家一案!!”这个时候,不仅仅是王补阙,连所有臣子都遗忘了他早已并非监察御史,而仅仅只是门下省左补阙的事实——毕竟都是言官,身具风闻奏事之权。 圣人目光微凝:“可!!”任何有谋害三皇子嫌疑之人,他都绝不会放过! 同一时刻,弘农郡公府中,杨士敬正在书房中疯狂地想着计策,推算着该如何让自己从此事中摘出来。这个时候,他觉得已经不必再问杨谦了,必定是这个逆子私下动了手,才惹恼了韦夫人,闹出了这么一桩“母杀子”之案!!而若是此事被查出来,他唯有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晓,才能保住一条性命! 而当杨谦从病中徐徐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大理寺监牢之中。直到被传唤 分卷阅读389 分卷阅读389 分卷阅读39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0 上堂,看见韦夫人的那一刹那,他依旧是浑浑噩噩,完全不知自己败在了何处。然而,听得大理寺卿问韦夫人为何要对儿子下毒的时候,他却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母亲……阿娘……为何……” 与狼狈不堪的他相比,韦夫人依旧是一丝不苟。她立在堂上,几乎是轻蔑地侧首瞥了他一眼,如同看最为肮脏之物一般:“区区一个婢生子,居然想将我的女儿我的外孙玩弄于鼓掌之中,岂能容他!!而且,若不是他野心勃勃,谋划将三皇子害死,我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唯有他死,我的女儿方能生!杨家方有一线生机!!” 堂上所有人无不怔住了,听韦夫人徐徐将她辛苦保存的证据都说出来的时候,连记录的书吏都禁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至于杨谦,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喃喃道:“你不是我的母亲……你不是我的阿娘……”竟是呕着血,伏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第267章 杨家倒下 因着韦夫人保存了足够齐全的证据之故,杨家的案子审得格外顺利,连带着宫中的狂风暴雨也渐渐地平息了不少。虽然杨谦在过堂的时候病情发作身亡,但他有意谋害皇嗣之事已经证据确凿。相较之下,调动宫中棋子的安兴长公主却并未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无法断定她的罪名。 作为一家之主的杨士敬自然不可能逃脱。即使他在过堂的时候频频喊冤,声称自己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可惜,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他的狡辩。毕竟,连韦夫人都察觉出杨谦的动静,他怎可能完全不知晓?更何况,他之前曾经清扫证据的行为活脱脱便是做贼心虚,反倒是证明了自己并非无辜。 至于三皇子,确实是连续被宫婢用针扎入身体,轻微之毒累积起来以至于久病不愈,最终夭折。而涉事的宫婢不仅有杨充容的亲信,亦有杨贤妃身边之人。不过,这些宫婢一口咬定是奉了主子之命行事,只字不提安兴长公主这位罪魁祸首之一。 长宁公主与李徽都明白,杨充容未必有心谋害三皇子,杨贤妃却十分可疑。毕竟,只要三皇子养育在杜皇后膝下,便如同嫡子一般,齐王不可能有机会得到东宫太子之位。而三皇子身故,看似四皇子得利,齐王的庶长子地位亦同样得到了保证。然而,杨贤妃矢口否认,杨充容亦不能证明自己完全无辜,又有她们的宫婢所出的“证言”,两人自然都不能轻饶。 与证人繁杂的杨家之案相比,宫中之事审理得更快些。杜皇后亦是格外干脆利落,褫夺杨贤妃与杨充容的位份,均贬为庶人,将她们送到了皇家寺院出家为尼。至于她们的儿女,已经长大的齐王当然不必考虑是否需要妃子代为抚养,四公主与四皇子均年纪尚幼,都少不得看顾照拂。 接到懿旨之后,两位杨氏的反应亦截然不同。 杨贤妃大哭我儿,强烈要求再见齐王一面,或者见一见圣人。对此,长宁公主的回复是:“出家并非监禁,若是齐王想见她,自然便能见到。”而杨充容抱了抱四公主与四皇子之后,却对传旨的尚宫道:“妾想求见皇后殿下,说一说四娘与四郎之事。” 杜皇后思忖片刻,答应了杨充容。她之前确实因三皇子病故而有些受打击,但缠绵病榻却不过是迷惑敌人的假象而已。而今一切水落石出,她的“病情”自然渐渐地转好,至少也能勉强见客了。 杨八娘见了她之后,也顾不得旁边还有数位前来问安的嫔妃,跪下便行了稽首大礼:“妾之父兄犯下弥天大错,妾不敢称完全无辜。若非妾不曾仔细约束身边人,让凶手有了可趁之机,也不至于酿成如此恶果。故而,妾出家为尼亦是应得的,心中并无任何怨气。只是,四娘与四郎年纪尚幼,妾实在放心不下。” 杜皇后道:“我会将两个孩子交给合适的嫔妃照顾,你尽管放心。日后他们若是长大了,也可去寺庙中探望你。”不仅仅是她,连长宁公主亦能瞧得出来,杨八娘确实变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曾经熊熊燃烧的愤怒与野心便熄灭了。将许多世事都看透了之后,性情亦是真正变得宽和起来。 “妾希望……”杨八娘的目光掠过了满含凄色的裴婕妤,定定地望向表情依旧平淡的周充媛,“希望能由周充媛抚养四娘与四郎。他们若是能够学得周充媛的五分平和,便已经足够了。” “周充媛若是答应,自然便再好不过。”杨八娘的选择,令杜皇后着实有些意外。她曾以为,杨八娘或许会选择表妹裴婕妤。毕竟裴氏聪慧,擅长明哲保身,而且并不缺圣宠。至于周充媛,若不是隔三差五会出现在安仁殿问安,偶尔也能得一次圣宠,几乎所有人都会将她彻底忘记。 周充媛怔了怔之后,颔首答应了。裴婕妤微微蹙起眉,仿佛难以理解这位表姊的想法。当杨八娘告退的时候,她便主动起身相送。表姊妹二人把着臂,看似如同过去那般亲昵,实则并非如此。 一路默然,当她们远远地瞧见圣驾的时候,杨八娘倏然停下脚步,望着扈从中的某个身影,呆呆地出了神。而那个身影也仿佛察觉了她的目光,遥遥地瞥了一眼,随即便跟随御驾飘然而去,一如初见的时候那般淡然。 “表姊怎么了?”裴婕妤轻声问。 “若是当初……不曾入宫……”说到此,杨八娘苦笑起来,低声问,“你可知道,当初阿爷想替你说亲么?你可知道,他想将你说给何人?”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便是二人身后跟着的宫婢亦是听得并不清楚。 裴婕妤有些漫不经心地摇了摇首:“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表姊莫非以为,我会挂念一个从未见过面——甚至从未听过名号之人?表姊黯然离开太极宫,并不意味着我日后也会如此。所以,表姊后悔,亦不意味着我会后悔。” 杨八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便是我为何不选你,反倒是选了周充媛的原因。我并非不信你会照拂好两个孩儿,只是不想让他们过得如同你我一样罢了。横竖他们是金枝玉叶,该有的尊荣与富贵,圣人与皇后殿下定然不会亏待他们。他们也不需要更多无谓的争夺了。” 裴婕妤笑了笑,只道:“周充媛这样的人物,在宫中走不远。而我也没有更大的野心,只是想在四妃中拥有一席之地罢了。表姊尽管放心,我会吸取大表姊的教训。日后,我也一定会去探望两位表姊的。” 一日之后,杜皇后再度颁发懿旨,封周充媛为德妃,着她抚养四公主与四皇子。听见这个消息,裴婕妤愣了愣。而杨八娘也终于放心地离开了太极宫。至于另外一位杨氏,齐王与圣人都没有见她,只得哭哭啼啼地被押去了寺庙之中。 在大理寺打算陆续提审杨家所有仆从的时候, 分卷阅读390 分卷阅读390 分卷阅读39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1 王子献带着弟子杨慎再度悄悄地来到弘农郡公府。因证据充足之故,金吾卫并未将整座府邸都紧紧看守起来,只是把守了门户,不许任何人进出罢了。毕竟,杨家的主子们都已经进了监牢,而这种时候便是杨家仆从打算逃跑,做了逃奴也不过是罪加一等罢了。 以王子献的身手,自然不会被高墙所阻。于是,杨慎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玉树临风的先生轻飘飘地踏墙而上,转眼间便给他放下了一截攀援用的长绳。一时间,阿桃小少年心中百味陈杂,对于先生的印象早已颠覆了无数遍。 当师徒二人熟门熟路地来到那间荒废的小院落时,却发现已经有十几个不速之客闯进了院子。杨慎本以为他们是想对阿爷阿娘不利,然而这些人却对杨大郎与善娘都甚为尊敬,口称“郎君”与“娘子”。 “你们究竟是何人?”杨慎依旧十分警惕,手中的弓箭对准了那些人,下一刻似乎便要射出去。不过,他趴在墙头的姿势难免有些不雅。倒是他家先生,风度优雅地翻墙而过,微笑着向杨大郎与善娘行了个叉手礼:“多日不见,表兄表嫂可安好?” 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儿子的杨大郎夫妇不由得怔了怔:“王郎君怎么带着阿桃来了?” “我们来接表兄表嫂离开此地。”王子献打量着那十几人,似笑非笑,“却不想,已经有人先行了一步。不知表兄表嫂是想跟着他们离开,还是与我们一起走呢?” “阿爷,先生在南山脚下买了个庄子,景致非常不错,很适合休养!而且,孩儿最近寻访了好些医者,已经有医者答应为阿爷诊治了!”杨慎赶紧接道,一双乌黑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燃起了希冀。 杨大郎迟疑片刻,问那些陌生人:“你们……可是阿娘派来的?”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亦带着几分叹息之意:“阿娘可有甚么吩咐?” 那为首之人微微一愣,点头道:“夫人在华州置办了几个大庄园,交待我们务必奉着郎君与娘子尽快赶过去,日后就在庄园中安然度日。”华州是弘农杨氏的故地,除了京兆房一脉之外,其余几房皆在华州生活。 杨大郎怔了怔,双目不由得红了:“你们先去华州安置罢,庄园中不能缺少管事。至于我和善娘,暂且不想与阿桃分开。而且,杨家之案尚未完全结束,我想亲眼看一看到底最终会有何结果。倘若你们想见我,到时候便去寻阿桃就是了。”至于阿桃小少年住在何处,王子献王补阙自然不难找。 当杨大郎与善娘终于走出弘农郡公府的时候,两人就像那一夜的杨慎一般,禁不住回首看了一眼沉寂在黑暗之中的庞大府邸——或许如今它还燃着点点灯火,然而再过几日,便将彻底荒废了。数年之后,谁也不会记得这座府邸曾经属于何人,而弘农郡公又是何人…… 一辆牛车在他们跟前停下,车中响起一个含着笑的声音:“两位暂且去我府中住几日罢?待一切尘埃落定,再送二位去京郊休养。而且,我府中养着一位太医,随时都能为杨郎君诊治。” 杨大郎与善娘不由得看了王子献一眼,而杨慎忍不住问:“先生,这位是……” 王子献勾起唇:“见他如见我,明白了么?” 阿桃小少年懵懵懂懂,觉得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而杨大郎注意到牛车上的龙形暗纹,细细想了想,不由得失笑:“多谢大王好意。” 第268章 各得其所 直至仲秋时节,三司会审杨家谋逆一案方彻底结束。杨家之主杨士敬始终不承认罪行,但从搜查的证据来看,他很早之前便图谋不轨却是事实。于是,落得斩首的下场自然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其子杨谦已死,但尸首也并未逃过罪责,依旧判了斩首之刑。至于韦夫人,虽有谋害庶子之罪,但其爱女之情可悯,告发谋逆亦是大功,判流放千里。 在审案期间,小韦氏提出和离归家,辩驳自己对谋逆毫不知情,却并未成功。最终,她不得不带着自己的儿子与韦夫人一同流放。不过,因着杨家还有以庶充嫡的罪名,却不知这对婆媳与祖孙之间是否能够共渡患难了。毕竟,她们如今的关系十分微妙,似仇非仇,似亲非亲。恐怕连她们自个儿,心中都充满了复杂的矛盾。 至于杨家那些未出嫁的小娘子,自然须得随着韦夫人流放。而已经定亲却尚未成婚者,则忙不迭地求了二房出面,希望能够立即完婚,便是婚礼匆匆而就亦不在乎。然而,事到如今,就连杨家的出嫁女们都无不如履薄冰,之前那些见杨家势大便想联姻的人家又如何敢顶着风头娶杨家女?于是,所有小娘子无一例外被退了亲,结局只能是哭哭啼啼地随着嫡母离京了。至于她们是否曾经后悔,当初不该那般挑剔,早些成婚,那便没有多少人知晓了。 除了杨家之外,此案同样牵连出了不少与其同谋的大小世家。毕竟,杨士敬经营多年,焉能没有同谋?不过,这些同谋多数是他的属下,分别被安插在朝廷或外州之中,甚至有些武官已经升至了折冲都尉。这意味着杨家开始染指兵权,令圣人深感震怒,几乎想给这些附逆从犯也都判定死罪。 不过,御史台与门下省一群言官据理进谏,到底仍是打消了他的念头。尤其这一回,连他的心腹爱将们都不站在他身边,王子献与李徽均认为该依照律法与先例判罚。先前越王一案、彭王一案便是实例,不曾真正谋逆者,判流放三千里即可。于是,圣人大笔一挥,将这些人及其家人都流放去了最南端的振州。 除此之外,令圣人最为震惊的,便是燕家亦牵连其中。虽说看似燕家与三皇子之死没有干系,只是后来与杨谦共商如何说服杜皇后养育四皇子的大计,但他们与杨家来往紧密却是不争的事实。按照律法,燕家同样应该判处阖家流放。然而,圣人顾忌到爱女长宁公主,却迟迟未能拿定主意。 就在杨家之案判罚陆续公布的某一天夜里,带着弟子杨慎前来拜见长宁公主的王子献与李徽刚坐下不久,便听见寝殿之外传来一阵阵喧哗声。长宁公主并不理会,只是示意宫婢赶紧将闹事者赶出去。 然而,下一刻,便听外头响起了喊声:“贵主!是我错了!是我利欲熏心!!是我行事不择手段!!这么些年来,贵主对我警示了许多次,我竟然一时糊涂,都不曾往心里去!满心只想着天赐良机不能错过,竟与谋逆之辈搅合在了一起!!” “贵主!我还错在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分明知道贵主与郡王不过是堂兄妹,与王补阙也仅仅只是君子之交……但当年曾听说过的流言,却让我心中暗存了偏见与芥蒂!所以,我始终无法与郡王殿下以及王补阙安然相处。因为我嫉妒他们能够得 分卷阅读391 分卷阅读391 分卷阅读39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2 到贵主的信任,嫉妒他们能够成为贵主所依靠之人!!” “贵主!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会改过自新,再也不会胡乱行事!所有一切,我都会听从贵主的安排!!只要贵主还愿意,让我做贵主的驸马……只要贵主还愿意,让我与贵主相守一生……” “啧啧,可真是酸得很。”李徽吃了一颗王子献剥的葡萄,评论道,“悦娘,你怎么还能容他留在公主府当中?连续让他告假数个月,恐怕连叔父都以为你只是在保护他而已,更遑论其他人。你瞧瞧,让他误会你对他有情,他便立即抓住机会过来求情。只要你稍稍心软,燕家便仍然有翻身的机会。” “燕家人可真是不折不扣的墙头草。”王子献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皮,随手投喂身边人,并不忘记示意自家弟子时不时也孝顺几颗,“自从杨家案发之后,燕太妃便不顾劝阻,与杨太妃留在别宫之中,死活都不愿去行宫避暑。若不是皇后殿下不耐烦见她,恐怕她不是隔三差五,而是每天都入宫向皇后殿下哭诉。” “比起只说燕家被杨家人欺骗的燕太妃,燕湛已经算是诚实了。”长宁公主斜瞥着这从容自在的师徒三人,眉头跳了跳,“我倒是觉得有些意外,听起来……他像是真的对我有情?”虽是如此说着,她却笑了起来,显然觉得颇为讽刺:“原来,燕家人待有情之人便是如此不择手段的利用?还美其名曰是‘为你考虑’?” “你迟迟不表明态度,难不成是被他打动了?”李徽皱起眉,“你可别忘了,他那一天如何口不择言地侮辱我们。虽说是盛怒之下失去理智,但也意味着他确实曾经怀疑过——”对于燕湛怀疑他、王子献与长宁公主之间的关系,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也绝不能原谅。 “阿兄放心就是,这种人便是在我面前跪死,我也绝不会原谅他。”长宁公主道,“当年我便觉得他依稀对你们有些敌意,想不到他居然满心都想着那些龌龊之事。” 当然,堂兄妹二人都很清楚,若非当年荆王之子李阁与李茜娘闹出的乱伦之事多少让人听见了风声,燕湛也不至于想得如此之多。亦并不排除有人曾经刻意给燕家人传话,离间长宁公主与燕家的可能。最大的嫌疑者,自然便是一手推动李阁与李茜娘之事的安兴长公主。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有人从中作梗,也已经不重要了。其实,堂兄妹两个都有能力阻止燕湛做蠢事,却始终坐视他与杨家合谋,无非只是为了一件事——彻底摆脱这桩婚事,使长宁公主能够暂时恢复自由之身,而且让圣人与杜皇后一时间不忍心再度逼婚。 燕湛跪在寝殿外,红着眼睛说了无数回“对不住”,由浅至深反省了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然而,长宁公主却始终不曾出现。直至两个时辰之后,他的嗓音早已变得嘶哑,几乎已经渐渐绝望,寝殿门才缓缓打开。 燕湛不由得双目一亮,抬眼望去,出来的却并不是长宁公主,甚至并非她的贴身侍婢,而是一位陌生的小少年。这小少年背着弓箭,身着布衣,犹如山野间的孩童,举手投足间却依旧带着世家气度:“贵主说,与驸马的缘分已尽,日后也不必再彼此纠缠了。” 燕湛一时间愣住了,竟忘了追问其他,只是忽然大喝一声:“你是何人?!” “我?”小少年行了个叉手礼,认真地答道,“我名唤杨慎,今日随着先生来拜见贵主。” “先生?!你先生又是何人?!”燕湛浑身颤抖起来,咬着牙的模样甚至有些狰狞。 小少年依旧平静地回道:“我的先生名唤王子献,字致远,是门下省左补阙……还有一位先生,封新安郡王,名讳李徽,字玄祺。”他仿佛并不懂这位驸马为何如此气怒交加,而是十分详尽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燕湛目眦欲裂,瞪着门窗紧闭的寝殿,仿佛能透过遮蔽瞧见里头的人。他发出一声怒吼,含着万般焦躁与嫉妒,却再也不能——亦不敢口不择言。而他这一声怒吼仿佛终于惊醒了旁边的侍卫,一群精壮的大汉随即围拢过来,将驸马带了出去。 听见那声怒吼,王子献笑了笑,亦真亦假地道:“驸马确实对贵主有情。若换了是我,发现深更半夜,玄祺的寝殿中居然有两个女子,亦会觉得妒火难耐。”当然,除去妒火之外,他绝不会怀疑李徽对自己不忠。只是因外人无端端侵入了自己的领地,觉得深受威胁罢了。 李徽与长宁公主斜了他一眼,均能理解他的未竟之语,并未接话。接下来,堂兄妹二人讨论起了该如何利用此事继续打击安兴长公主隐藏的势力。而王子献则坐在旁边,时不时地为听不懂的杨慎进行讲解。他与李徽都相信,这孩子聪慧至极,只要有足够的机会,视野与见识都将迅速扩展,绝不会弱于任何人。 —————————————————————————————————————————— 次日,长宁公主入宫,却并未去安仁殿见杜皇后,反倒去了两仪殿向圣人问安。圣人听殿中监禀报说女儿来了,心中的情绪格外复杂。无疑,此时的燕湛在他看来,完全是个不合格的驸马。他身为父亲,自然希望女儿能够和离,也不愁寻不见更合适的驸马人选。但倘若女儿一心想保住燕湛,他也不忍心让她伤心…… 于是,陷入了想象当中的圣人拧紧了眉头,将他的左膀右臂都唤过来,叮嘱道:“待会儿若是悦娘替燕家求情,你们二人须得拿出进谏时的凛然气度来,坚持按照律法处置燕家。唉,朕终于看清楚了,便是阿爷指的婚事,也总有些疏漏之处。谁也想不到,身为悦娘的驸马,燕湛居然还敢私下与杨家往来。” 左膀——新安郡王李徽清咳一声:“叔父尽管放心,便是悦娘一时想不明白,侄儿也会劝她秉公行事。而且,依侄儿看来,悦娘对燕湛其实并没有多少儿女之情,就算是替他求情,也不过是顾念着夫妻情分罢了。” 右臂——左补阙王子献接道:“微臣已经将燕家涉案的情况整理出来了,正好可给贵主一观。相信贵主是通情达理之人,绝不会因私而废公。” 圣人满意地颔首,遂将女儿唤进来。然而,长宁公主的第一句话却让他完全怔住了:“阿爷,儿不齿与燕家人为伍,想与燕湛和离。至于燕家犯案一事,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可从轻处理。但燕湛附逆,合该判流放千里。” “……”冥思苦想,准备了好些时日的劝解之语居然没有机会出口,圣人一噎,沉默了片刻,才道,“……有道理……你觉得当如何判罚?” “削成国公府的爵位,阖家贬为庶人。若是日后有机会大赦,或是他们家出了不错的子弟,再封为郡公甚至县公 分卷阅读392 分卷阅读392 分卷阅读39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3 即可。毕竟是祖父的母族,不能太过苛待。”长宁公主淡淡地道,“至于燕湛,便将他流放到广州去罢。至少,能与二世父他们作伴。”她相信,若是得知燕湛的所作所为,堂兄李璟一定会好好“招待”他的。 “可……”圣人打量着仿佛成长了许多的女儿,疼惜至极,“好孩子,放心罢,阿爷会再给你选一位品性出众的驸马!” “阿爷便让儿安生一段时日罢。”长宁公主轻声道,仿佛泫然欲泣。 圣人见她似是被燕湛伤了心,不由得对燕家越发恼怒,觉得只处置燕湛一人简直是便宜了他们。至少那个一直上蹿下跳的燕太妃便不能轻饶!怒火稍退之后,他细细一想爱女如今的状态,也只得暂时按捺住了选驸马的念头,寻思着改日再与杜皇后商量了。 ———————————————————————————————————————— 数日之后,杨士敬问斩,杨谦亦是拖出尸体斩首。杨家的某位出嫁女默默地派仆从替父子二人收了尸首。因弘农杨氏京兆房如今由二房当族长,不愿让他们葬入祖坟,便只得给他们买了一片地另行安葬。 韦夫人以及杨家众人流放出京的时候,杨慎赶着牛车载着杨大郎与善娘前去相送。杨大郎有心想与韦夫人说几句话,韦夫人却并未理会他,只是牵着她亲生的大娘子与三娘子,细细叮嘱她们好生看顾已经出家的杨八娘。而后,她沉默片刻,又补充道:“大郎的病愈发重了,若有余力,照看他……与阿桃一二罢。” 杨大娘与杨三娘颇有些惊讶地对视一眼,禁不住回首看向不远处孤零零的牛车。倔强的小少年犹如凶猛的小兽一般回瞪着她们,死活拦着杨大郎与善娘,不让他们下车现身。直到韦夫人等人坐着破旧的牛车远去,小少年才不情不愿地向两位姑母行礼,然后匆匆地赶着牛车走了。 杨大娘与杨三娘派仆从跟过去,得知他们一家人居然住在新安郡王府,顿时更为震惊。 又过两三日,燕湛独自带着几个仆从,由金吾卫押送去广州。在燕太妃的压制下,已经贬为庶人的成国公府众人不敢来送他。而当他走出几里之外,再回首望去,也始终不曾见到他最希望瞧见的人,只得黯然离开了。 至于燕湛去往广州之后,已经接到堂兄堂妹来信的李璟会是如何反应,便又是另外的故事了。而尽管燕太妃将罪责又推给了侄孙燕湛,也依旧未能免罪,被送去了昭陵给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守陵,终生不得再回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燕湛:qaq,你谁啊?为什么贵主寝殿里又多了一个人? 杨阿桃:我?我叫杨阿桃,是先生带我来见贵主的。 燕湛:qaq,你先生谁啊? 杨阿桃:两个先生,你问哪个? 燕湛:(╯-_-)╯╧╧,难道你是童养夫?!!! 新安郡王:……童养夫是什么?! 王子献:我也想知道…… 长宁公主:……让他早点滚吧…… 燕湛:qaq 天水郡王:咦,听说最近有个欠揍的人要过来?哈哈,我的拳头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八卷:乘胜而追 第269章 暗流再涌 许是这两年来接连发生了太多谋逆案,已经令长安城内外的人们都有些麻木了。虽说杨家谋逆与宫中皇嗣息息相关,但判罚之后不久,长安城便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高官世家们宴饮时,也不再悄悄议论杨家相关之事,仿佛顷刻间便将昔日的弘农郡公府遗忘了。什么甲第状头,什么礼部尚书,最终也不过是落得一抔黄土罢了。 没有多少人知晓,听说杨家父子皆斩首,余者尽数流放之后,安兴长公主在府中私下接连庆祝了好些时日。她似是忘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借着证据不足逃脱了问罪,满心只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与惬意之中。 安兴长公主府的寝殿内,连日来皆弥漫着美酒的香味。醉卧在美人榻上的安兴长公主醉眸半睁半闭,笑盈盈地喃喃着“饮胜”,举杯向着空中缓缓地摇了摇。发现玉杯已经空了之后,她微微蹙起眉,含着薄怒瞥了旁边的侍婢一眼。 一名有些眼生的婢女给她斟满酒之后,忽然低低问道:“贵主令杨家家破人亡,从此或许再也无法踏入长安一步,似乎很是高兴?若是婢子不曾记错,杨家应该是贵主的母族罢?”天底下对母族如此心狠的人确实不多见。尤其此人还是一位女子,且其母尚在人世间,只顾着惊惧伤怀,根本不知女儿在其中的推波助澜。 安兴长公主眯起眼,细细地打量着她,满面醉态地嘻嘻笑了起来:“是又如何?就算是母族或者父族,也并不意味着不能厌恶罢?既然都是些令我厌憎之辈,那便将他们从眼前抹去就是。无非是需要费多少气力的区别罢了。” “婢子只是想替主人问一问,贵主所厌憎之人,是否包括他这样的远支宗室在内。”婢女继续淡淡地道,不再拐弯抹角地试探一位已经醉酒之人。 “他的手可伸得真长,居然进了我的府中……啧啧,也不知费尽了多少心思。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就算是径直送来一个人,我也一定不会拒绝。而且,他便不觉得可惜么?你在我面前露过面,往后便莫要想着走了。” “婢子既然奉命而来,自然从未想过离开。不过,还须得再替主人问清楚,贵主选择与我家主人合作,究竟想得到什么?没有人会相信,贵主会无缘无故地帮他登上九龙至尊之位。毕竟,贵主的付出与最后得到的,未必真正相称。” “帮他?”安兴长公主仰首笑了起来,妩媚之极,“我从来不是为了帮他,只是为了帮我自己,除去那些眼中钉肉中刺而已。不过是我们的目的完全一致,才能够合作罢了。换而言之,彭王已死,除了我之外,他还有更好的选择么?我早已被皇帝厌恶,绝不可能背叛他。换了其他人,敢与我一样发毒誓么?” 婢女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默然不语。如她这样的暗棋,能得到如今的身份已是极为不容易了。唯有付出数十甚至上百具尸骨为代价,才能成就她作为关键棋子的地位。而此时她的判断,对于主人至关重要——当然,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完全替主人做出判断,必须将今夜的一字一句皆回报上去。 公主府的另一座院落中,驸马程青正惬意无比地伏在美人膝上,看他的侍妾们妖娆起舞。旁边坐着一本正经的侍女阿圆,用小锤帮他敲着核桃。一舞又一舞之后,他有些意兴阑珊,随口便吩咐侍妾们退下了。 在诸多含嗔带怨的目光中,阿圆敲完最后一颗核桃,悉心将里头的肉碾碎,洒在酪浆之中。而程驸 分卷阅读393 分卷阅读393 分卷阅读39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4 马随口又说想吃冰镇的酪浆,她便默默地端着酪浆壶,起身离开了。待屋内只剩下驸马与他枕着的美人之后,忽听驸马笑了笑:“你的胆量可真是不小,竟然敢公然在我手心上写写画画?” 美人嫣然一笑:“那驸马对婢妾所写是否有兴趣?” “你知道这是何处么?”程驸马懒洋洋地坐起来,“这可是安兴长公主府。你在公主府之中诱惑驸马,让驸马对公主下手?究竟是你疯了,还是驸马疯了,或是你身后的主人早已经疯了?” 美人笑得更为甜美,双目中波光流转:“其他人如何,婢妾自然不知。婢妾只知道,若是再不除去公主,驸马便要彻底疯了。既然公主对驸马无心,唯有利用之意,驸马又何必再顾惜公主,将自己——甚至将整个梁国公府都断送在她手中呢?” 程驸马眯起眼,缓缓地坐起来:“你究竟是何人所派?目的为何?” “这并不重要。”美人弯起红唇,“重要的是,婢妾能够帮驸马心想事成。而且,事后,驸马如何处置婢妾都不打紧。因为,婢妾也不过是一颗死棋罢了。在主人心中,婢妾不重要,驸马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呵,然而,并不那么重要的我,居然被你家主人瞧中了?是该觉得荣幸么?还是说,公主对他而言太过重要?重要到他不惜一切,也要将她彻底除去?”程驸马带着讽刺,似笑非笑,“他是否以为,我已经走投无路,所以必定会不择手段?轻信一个藏头露尾之辈?” 美人丝毫无惧,反问:“那么,驸马还有别的路么?” “……”程青盯着她看了半晌,笑哼了一声,“那便要看,你家主人给我的,究竟是死路,还是活路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荆王府书房内,一名平日里颇受器重的管事在禀报完各类杂事之后,忽然愤愤地道:“大王最近受了这么多委屈,竟然需要告病以示退让,某真替大王觉得不平!不知大王打算何时将新安郡王彻底赶出宗正寺?毕竟,大王才是宗正寺卿,并不是区区一个宗正少卿能代替的!!” “……”荆王放下茶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是世代交替罢了,我掌管宗正寺多年,也是时候退下来了。更何况,玄祺确实有足够的才能,将宗正寺交给他,无论是圣人或是我,都觉得十分放心。” 那管事不依不饶地继续道:“大王便不会觉得心中不甘么?!如今说什么‘世代交替’为时尚早。大王尚未到知天命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圣人不重用大王,居然相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这岂不是……” 剩下的未竟之言便是不明说,亦是仿佛呼之欲出了。荆王沉默了半晌,良久方轻轻一叹:“你在我府中已有二十余年,我竟然不知,你会是其他人布局所用的棋子。不妨直言罢,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意欲何为?”虽是质问,但他语中却并无愤怒之意,平和得犹如早有预料一般,显然已有动摇之心。 管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叉手礼:“来到荆王府本是意外,某并未做过任何不利于大王之事。只是因最近长安城内颇不平静,某家主人心中难免担忧,才令某替他向大王问安。而这也不过是晚辈对长辈的孝顺之意罢了。” “晚辈?”荆王神情微微一动,勾起嘴角,“他的孝心,我心领了。” ———————————————————————————————————————— 翌日夜里,新安郡王府密室中,众人围坐在一起,讨论程驸马传出的密信。大家的神色间多少带着几分欣慰——因为他们之前撒了无数鱼饵,逮到了那么多大鱼小鱼,终于用这些钓出了他们期盼已久的猎物。而且,猎物的反应完全在他们的预料之内。 “既然逆王想借着驸马之手除去安兴,说明他对安兴的忌惮已经超过了利用之心。先前我们帮安心造的势果然有用。在逆王看来,她已经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为了自己的生存,不惜出卖合谋者与属下,早已不值得信任。而且,以安兴的性情,也绝非做小伏低之人,指不定还会威胁于他。”李徽分析道。 “最近的杨家之案也足以警示逆王了。”王子献接道,“与一个无缘无故便毁灭母族的疯女人合谋,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些。安兴既然能眼也不眨地便陷杨家于覆灭的境地,便能转身就将他出卖。这样的合谋者,甚至不如愚蠢的彭王来得更放心些。至少,彭王始终在控制之中,而安兴却没有几个人能控制得住。” “所以,下一步我们便顺势而为即可?”长宁公主笑得格外畅快,“我早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安兴脸色大变的模样了。追查逆王之事呢?如今进行得怎么样了?” “阿兄已经在夏州、胜州与朔州交界的县城,发现了逆王属下的痕迹。当初那些人看似悍匪,举手投足间却绝非寻常匪类,果然是逆王借着马贼的名义养的私兵。这伙马贼行踪不定,时常会四处打劫财物,附近的商队颇受其害。逆王积累钱财粮草,应该主要便是借他们之手。”孙槿娘道。 “积累了二十余年,又可用一州都督的名号暗中克扣粮草……”王子献仔细算了算,眉头紧皱,“若是果真举兵谋逆,至少能支持他的部下征战一年以上。而且,他还能外通突厥与铁勒部落……与此人相比,所谓彭王谋逆、杨家谋逆,都如同儿戏一般。” “关键在于,此人究竟是谁?”李徽道。 孙槿娘摇了摇首:“目前尚未能完全确定。不过,根据先前那些无名之人陆续送来的消息,以及马贼常年活动的路线,依稀像是……永安郡王。” 沙州都督永安郡王?李徽拧起眉,不知为何,他直觉像是哪里出了错。 王子献沉吟片刻,也道:“目前尚无确定证据,河间郡王甚至江夏郡王都不能放过。”六十多岁的老人谋反?就为了坐一坐皇位便传给自己的儿子?甚至有可能连皇位也坐不上,便死在谋反的途中?!以永安郡王留给人的印象,似乎并非这等人——当然,杨士敬亦是早过了花甲之年,同样心心念念谋反。人心难测,也不可完全否定。 第270章 郡王婚事 自多年前入京以来,李徽不知已然经历了多少回安兴长公主明里暗里的算计,早已迫不及待地希望让她彻底消失。不仅仅是他,长宁公主、帝后甚至于程青以及梁国公府等,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是,她却仿佛阴魂一般,迟迟不肯散去,总能不择手段地寻得一线生机苟延残喘。而一旦稍有不慎,轻视了她的能力,她便会伸出锋利的爪牙,还以狠狠地一击。 如今,逆王派人试探程青,意欲利用程驸马将安兴长公主毁灭殆尽,无疑是除掉她最佳 分卷阅读394 分卷阅读394 分卷阅读39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5 的良机。他们只需在其中推波助澜,便能不费一兵一卒诛灭安兴长公主。而且,说不得她得知逆王背叛之后,还会透露出逆王的身份作为报复。毕竟,这位生来便是睚眦必报的性情,定然容不得逆王继续逍遥下去。 不过,就在一群年轻人几乎日以继夜地思索该如何“顺势而为”的时候,圣人突然明发敕旨,赐婚新安郡王李徽与杜氏。敕旨中不但将他们二人如何相配夸赞了一番,而且明示这亦是遵从先帝遗命,令他们择吉日完婚。 当李徽接过敕旨时,一时间竟有些发怔。他甚至险些忘记应对宫中来使,始终带着勉强之极的笑意。虽然他早便明白,这一日迟早都会到来,也自以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意识到自己即将迎娶杜伽蓝的时候,他依旧觉得很不自在,甚至愧于面对自己所爱之人。 见幼子满面愁容,阎氏禁不住叹道:“你们两个都是少年郎,事到如今,又何必做出这等小儿女的情态来?既然不得不娶,也已经说定了日后该如何相处,便再无后悔的余地。无论如何,事关濮王府与你今后的前程,便须得奉旨将这桩婚事做得天衣无缝。” 闻言,李徽抬起首,低声道:“阿娘,情情爱爱之事,与男女无关……孩儿只是有些心疼他罢了……”男子亦有缠绵悱恻的时候,女子也有断情绝爱之时。直至方才,他倏然意识到,自己付出与得到的感情并不平等。仔细论起来,他不得不承认,王子献对他的情爱更深一分,而他还给他的伤害无疑也更甚一分。 阎氏怔了怔,淡淡地道:“当初你们在一起时,便早该预料到有今日。只是你们都怀着侥幸之心,一直不愿细想罢了。子献心性强大,你也不必过于在意此事。否则,此事往后极有可能让你们二人之间生出罅隙来。倒不如暂且顺其自然就是。” “……阿娘说得是。”李徽微微颔首,声音中难掩低落之意。 “也罢。”阎氏实在是心疼他垂头丧气的模样,禁不住又道,“筹备婚事自有我打理,你只需安安生生地等到正日子的时候,将伽蓝迎娶入府即可。”她本想再提醒两句,届时远在洛阳的李泰与李欣应当也会回京,但见幼子颇有些魂不守舍,便也不再多言,索性将他打发出去了。 这一夜,李徽在寝殿中等了许久,始终不曾等到他想等之人。这也是他正式搬入新安郡王府之后,王子献首次在未告知的情况下,不在郡王府之中留宿。然而翌日清晨朝议之时,二人相处又仿佛与过去并无差别。当夜晚再至,王子献却又一次不见踪影。 接连数夜,王子献不仅未留宿郡王府,同时也不曾出现在密室之中。不错,王补阙的确接受了自己的伴侣将另娶妻子的事实,却并不意味着他的心绪不会激荡难平。为了避免二人再度产生争执,或许亦是为了平复自己的情绪,他选择了暂时避而不见。而李徽也仿佛默许了他的行为,始终不曾派人催促。 对此,长宁公主似乎并不意外,王家姊妹却是若有所觉。二人之间这种微妙无比的态度,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几分。以前她们之所以并未细想,只因太过相信长兄,不会随意猜测他的行为举止有何深意。而如今回想起来,简直是时时刻刻都觉得暗含他意,令姊妹二人的情绪格外复杂难言。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疑,姊妹俩略作商议之后,一个悄悄去询问何城,一个则径直问了杨慎。结果显然并未出乎意料,反倒更令她们更加心塞—— 何城惊异地反问道:“我拜师的时候,师兄与郡王便已经亲密无间,你们姊妹两个居然不曾瞧出来?且不提你们早已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众人齐聚密室商议的时候,你们究竟有多迟钝,竟然能够无视他们之间的异样?”他一直以为这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了,谁知竟还有蒙在鼓中的?而且居然是王家姊妹两个? “那时候商议的都是正事、要事,郡王和阿兄怎会透出异样来?”王洛娘双眸微张,略有些恼羞之意,“且我们只顾着跟得上他们的想法,思索那些安排的用意以及传回的消息究竟意味着什么,哪里还有余裕注意其他事?若不是如今回想起来,确实很有些不对劲……我们……我们……” 杨慎则更为简单直率:“郡王是先生的伴侣,先生命我视他为己。郡王也会教导我为人处世,就像是另一位先生似的,很是亲切。”他虽聪慧,却到底是被关起来长大的孩童,年纪又稍小些,尚且懵懂得很。男子与男子之间结成伴侣,在他看来仿佛是理所当然,并不令他惊讶万分,难以接受。 王湘娘怔怔地望了他半晌,忽然接道:“那郡王奉旨成婚之后,阿兄又该如何是好?”依据平日里那两人的相处,她已经想到了曾经发生的无数纠葛故事,以及兄长所受到的种种伤害。不得不说,这位王家小娘子的丰富想象居然将自己给惊住了。万般纠结之下,她只得默默地决定:无论兄长最终如何选择,她都全力支持便是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且不提王子献发觉两个妹妹态度有些奇妙之后,又会作何感想。他连连缺席密谈,也渐渐造成了些许影响。 又一次密谈之时,程青环视四周,见王子献不在,禁不住抱怨道:“我好不容易才出府一回,子献居然又不在?玄祺,你们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便喜怒不定起来?若是因此而耽误了事,莫说是我了,想必你们亦会后悔不迭。” “姑父安心便是,每次密谈的结果,我皆会及时告知子献,绝不会误事。”李徽淡淡地道,“下一回,他必定会在。” 程青带着几分怀疑瞥了瞥他,便接着阐述他的计策。此计策暂时是漏洞百出,但依稀已经能够感觉到事成的希望了。只要将这些漏洞都堵上,并且在圣人跟前过了明路,计策当成。不过,完善计策尚需众人继续商讨,同时亦须得顺势而为。有时候,再完美的计策亦不如一个合适的时机。 待程青离开之后,王家姊妹颇有些坐立不宁之态。王洛娘思索片刻,低声道:“每一回密谈过后,我们皆会将详细过程告知阿兄。郡王与贵主不必担心,一切尚在阿兄的掌握之中,他几乎天天都会处置各路传回的消息。应该是目前尚无重要的进展,所以才不曾过来……” “我并不担心。”长宁公主嫣然一笑,“最近,我可是满怀喜悦地期待着阿兄能早日将杜姊姊娶回家来。不然,杜姊姊很难参与咱们的密室商谈,也不方便时常出门。阿兄,纳彩与问名二礼已经过了,何时纳吉 分卷阅读395 分卷阅读395 分卷阅读39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6 与纳征?三世母打算将亲迎礼定在什么时候?年前,年后?” “……纳吉就在这几日间,纳征应在半个月后。”李徽回道,“至于亲迎,阿娘希望能在新年之前将新妇娶回府中。好教郡王府过年之时,能有操持内务的主心骨。傅母年纪也大了,总该让她好生歇息才是。” 若是讲究些的世族或皇室,行六礼至少须得半年,甚至是一年以上。而这一回,他的婚事安排却看似略有些急切了。不过,他与杜伽蓝年纪都已经不小了,圣人与杜皇后听闻阎氏的想法后,反倒十分赞成。 “妙极了。”长宁公主拊掌而笑,又对王家姊妹道,“到时候你们二人便搬到我府中住些时日,我会邀请安二娘几个也一同过来。届时,咱们过的才是无拘无束的逍遥日子呢。若是暂且分隔两府住着,王郎君总该气顺些罢?” 她语中带着调侃之意,李徽也只得一笑而过。王家姊妹则有些无奈——她们并不清楚,新安郡王成婚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一直有些偏向兄长,也替兄长觉得不平。不过,如今听来仿佛这桩婚事暗藏着玄机?也罢,既然兄长无意与她们解释,那她们便只作壁上观就是,也不必牵涉其中,免得惹兄长不快。 次日夜里,新安郡王独自策马来到王家迁居的新宅邸外。此宅邸位于平康坊之西,是不少品阶中低的世家官吏聚居之处,颇为幽静。当初购置宅邸的时候,他们便将附近的同僚都细查了一遍,确定并无异状以及喜爱窥伺者之后,方决定暂时安置在此处。 王家的仆从们自然认得这位大王,立即开启大门将他迎了进去。而他亦不需要任何人传信或引路,便信步朝着正院而去。多日不曾过来,院落里的花草树木依旧未变,只是角落中用来练臂力的几个石墩不知何时碎了一地,且无人清扫。 李徽稍立了片刻,发现连墙壁上都用横刀划了无数道之后,心中轻轻一叹,转身便踏入了正房内。 正坐在矮案前查看各路消息的王子献闻声望去,二人默默地对视良久,一切未竟之语仿佛借着目光便能看透。 “我一直等着你,心中算着需要等多久,你才会主动来见我。” “……如今,我来了。” 王子献叹息一声,低低地道:“玄祺,到我身边来。” 李徽再度举步,跪坐下来时,身畔之人却猛然将他压制住,按在了身下,然后俯身吻住了他的唇。心底的思念与不安,仿佛只有借着唇齿相交,方能渐渐散去。余下的,便只有彼此的信任,与深不可测的情意。 第271章 等待时机 作为长安城中首屈一指的俊美佳婿,“位高权重”的新安郡王即将成婚的消息传出之后,令不少小娘子无比心碎,甚至于泪洒梦中。虽说先前便早有新安郡王已有婚约的传言,但毕竟尚未明发敕旨,杜伽蓝也一度被认为是命格不祥之人。故而,许多小娘子都曾暗暗期盼这桩婚事出现意外。 不少高官世家也都等着濮王府寻借口解除婚约,再觅得时机,便立即将自家小娘子推出去做新安郡王妃。毕竟,这位年纪轻轻的新安郡王绝非寻常宗室,日后至少止步于宗正卿,可比那些位遥领虚职的闲王出息多了。 孰料,濮王府却格外信守承诺,接到敕旨之后便立即开始过六礼,显然已经准备多时。而且,据说连几只雁亦是新安郡王亲自狩猎射得的,每一只都养得格外肥美,兆头极好。杜家许是为了冲淡所谓的杜伽蓝“命硬”之言,亦是十分配合。纳彩、问名、纳吉三礼,皆以兄代父,应对得很是周到。 十一月初,新雪始降,长安城内外一片白皑茫茫。待到雪霁初晴之时,碧空万里,玉树琼花,正是适宜婚嫁的吉日。 平康坊某间临北的食肆二楼,数位贵客端坐在窗边,颇有兴致地望着坊墙之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行人与车马自然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当远远有一队仪仗缓缓行来时,一位容貌格外精致的少年郎立即拊掌笑道:“总算是等来了。”声音清脆婉转,显然是一位假扮男儿的美娇娥。 闻言,另有两位同样作男儿装扮的小娘子便也探身望去:果然见两个身着紫色常服的年轻郎君轻裘快马在前,怀中抱着装有通婚书并饰着玉石宝珠的精致楠木盒,左右顾盼之间满面笑意。而他们身后则是堪称浩浩荡荡的聘礼,玲琅满目,足以令围观者眼花缭乱。 虽然天候寒冷,不过顶着凌冽寒风前来瞧热闹的平民百姓或者官家子弟显然并不少。街道两旁停着各式各样的马车牛车,人头攒动,犹如节日一般喜庆。两位显然身份极高的函使亦是得了不少小娘子的香囊,当他们不经意间望去的时候,引起了阵阵笑声。 “阿兄,我还曾想过,究竟该让谁来担任函使与副函使呢。毕竟,合适的宗室子弟并不容易寻。”长宁公主禁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却难掩戏谑之色,“谁知你居然邀来了鲁王叔祖父家的人……说罢,你究竟出了多少钱,才让他们答应这份差使?” “目前每人至少散去千金。”李徽无奈地答道,“事成之后,还须得送厚礼相谢。” 纳征时送聘礼的两位函使,通常应该是亲族中才貌出众且身居官位的好儿郎,亦算是一族的“门面”人物。无奈长安城中的宗室子弟虽然不少,但能同时满足“才貌出众”、“身居官位”两个条件,且足以让李徽或阎氏瞧得上的人却少之又少。且不提众多纨绔子弟,便是正经带着爵位的,挑挑拣拣也寻不出几个能称之为“门面”的人物来。 这种时候,李徽自然格外思念李璟与李玮,以及李厥。若有这些堂兄弟在,他又何愁连合适的函使都寻不见?实在无法,便只得降低条件继续寻找。荆王家的子弟倒是不错,但眼下两府几乎处于交恶状态,便是想请也请不过来。于是,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去寻鲁王家的儿孙了。而鲁王一家子都爱财,若想请动他们,自然必须备下重礼。 顺带一提,江夏郡王对此事颇感兴趣,也曾毛遂自荐。不过,入冬之后,他身子骨撑不住,早便病倒了。原本李徽便不想与他深交,见状就以他须得好生养身为名,委婉地拒绝了他。江夏郡王犹自不肯放弃,又坚持要当他的傧相。如此好意,强硬拒绝毕竟不妥,李徽也只得暂时答应了。 “当一回函使便能挣下数千金,想来鲁王那一家人一定争着抢着想要做阿兄的傧相罢?”长宁公主摇着首,“他们如此热情,阿兄若是不从他们当中选一两个给自己壮一壮声势,似乎也有些过意不去。” “若是能够寻得他人代之,我并不想再邀他们。”李徽一叹,“可惜宗室无人,不得不为之。”寻常婚礼,傧相至少须得两三位。即便江 分卷阅读396 分卷阅读396 分卷阅读39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7 夏郡王到时候能撑着病体过来,他也不敢当真让这位替他扛住杀威棒,免得出现“傧相生生被新妇家重棒殴打致死”之类的可怕流言。就算是为了皇室婚礼的阵势考虑,傧相亦是宜多不宜少。 “我做你的傧相。”一直静默不语的王子献倏然接道,饮了一口温热的烧酒,“既可替你吟诗作对,亦可替你挡住杀威棒。无论杜家人再如何为难,也定然难不住你我。”他说此话时,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不过是一位真正的知交好友。 李徽却是怔了怔,并未立即答应。而长宁公主与王家姊妹悄悄地瞥了瞥这两人,忽然觉得雅间内冷得令人脊背生寒,遂默契地合上了窗户,将漫长的聘礼队伍、热热闹闹的人群以及雪后初晴的美景都关在了窗外。 “怎么?玄祺,你不愿意?”似笑非笑的王补阙眯起眼。 “……”新安郡王沉默依旧。 长宁公主与王氏姊妹都假作自己并不存在,坐在离二人最遥远的角落之中,低声轻语起来。当然,她们均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便抬起首端详着两人的神情变幻,双耳亦是格外警觉,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语句。 “玄祺,你莫要多想。”便听王子献又道,“我不过是想时时刻刻瞧见你罢了。正因为是你的婚礼,我才不愿让你身处我的视线之外。”于他而言,与其掩耳盗铃,假作宾客参加婚礼宴饮,倒不如亲眼瞧着他们如何一步一步完成大礼。 “也好。”李徽微微颔首,“世人皆知你是我的知交,若是你并非傧相,反倒会惹人怀疑。”这一时刻,他或许比任何人都期望这场婚礼能尽快来临。否则,一次又一次提起婚事,便像是一回又一回伤害,令他这个施害者只觉得心中格外煎熬。或许,唯有婚礼结束之后,一切方能如过去那般自在罢?他们也不会每每因提起此事,而时不时陷入莫名的静默之中。 刹那间,雅间内仿佛凝滞了片刻,而后方渐渐恢复正常。不多时,便有不起眼的男子送来了程青的密信,历数最近他身边那位美人给他出的各种或合宜或奇特的主意。当然,那位美人亦深知,仅仅如此绝不可能获取他的信任,便时而透露出不少关于安兴长公主暗中培育势力的消息。 所谓暗中势力,无非是安兴长公主多年来借着杨家与彭王之势,拉拢为己用的一些中低品阶的官员,以及她信任的仆婢、多年来安插的暗棋等等。她先前招供的那些官员,均非为她信任之辈,故而便是抛弃出去亦是毫不可惜。而这些官员是她的心腹,隐藏得极深,至今逆王也不过是探得一二罢了。 不过,而今安兴长公主已经损失了大半助力,对于保住自己剩下的势力应当格外谨慎。就算只毁去她一二成的心腹,应该也足够让她大发雷霆。至于她那些仆婢、暗棋等,在她被困公主府之后,便如同她的眼睛与双耳。她绝不可能容许任何人切断这些联系,否则便与禁锢在牢狱之中无异,所有一切再也无法掌控。 “若是徐徐图之,一人一人地挖出来,未免也太缓慢了些,难免生出变数。”王子献道,“倒不如掌握了一些证据之后,便以雷霆手段将她击垮。至于她那些心腹,若是失了主心骨,定然也成不了什么大事。真正聪敏之辈,便是心怀不轨,也绝不会选择安兴这样的主子效忠。只要她倒下,这些人便是想复仇,也须得掂量一二。我们只需在他们有异状的时候,再一网打尽即可。” “不错,但眼下的证据尚且不足。而且,若能从逆王处得到更多的消息,于我们日后行事也有利。”李徽接道,“当然,我们也不能过于贪图此利。以安兴为饵利用逆王固然不错,但为此而错过合适的时机便是本末倒置了。毕竟,我们眼下最重要之事,就是坐实安兴谋逆。” 长宁公主思索片刻:“我突然想起来,先前我们审三郎之案的时候,便毁掉了不少安兴埋在宫中的眼线。但有几个可疑之人,阿娘却特意吩咐我留了下来。目前她们的行踪都在阿娘控制之中,不敢轻举妄动。或许只要稍稍松一松,她们便会忍耐不住?待到她们与安兴联系的时候,便足以证实她图谋不轨了。”窥伺宫廷,便如同谋反,圣人绝不可能容许任何人将手伸进太极宫当中去。 “这些眼线心志沉着,未必容易欺骗。”李徽略作沉吟,“须得先放出一些不利于安兴的消息,她们一心向主,方有可能露出破绽。” “那这两日咱们便与阿娘商量,该在什么时候行事。”长宁公主笑盈盈道,“若是姑父能再从逆王属下口中撬出些合适的‘证据’,或许咱们能赶在阿兄成婚之前,便将安兴彻底除去。否则,她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阿兄说不得还能瞧见她送来的贺礼,连婚礼的喜气都少了几分。”她成婚时也收到了安兴丰厚的添妆,心里亦是很不舒服。 王子献瞥了瞥她,笑而不语。 第272章 行动伊始 翌日,李徽从繁忙的公务中暂且抽身,前往安仁殿拜见杜皇后。正逢圣人驾临,以袁淑妃为首的嫔妃们笑靥如花,坐于帝后下首,不着痕迹地争着抢着凑趣,夺取圣人的注意。李徽入殿之后,嫔妃们便很知趣地纷纷起身告退了。虽也有禁不住以脉脉眼波瞥向圣人者,不过却是徒惹他人心中嘲笑罢了。 李徽暗暗观察着这些嫔妃“乖顺”的举止,不得不感叹杜皇后的手段。 自从杨贤妃与杨充容姊妹被废为庶人之后,袁淑妃许是有些兔死狐悲,一改往日的骄横不逊,性情也温和了许多。她与袁美人之间亦不再水火不容,反倒是共同抚养起了三公主。当然,一旦姑侄二人有机会再怀龙胎,她们之间的平衡必定会被打破。袁淑妃对皇子的渴求已然胜过了一切,而凭借着皇子,她说不得便能更进一步,从此扬眉吐气。 周德妃奉命抚养四公主与四皇子,却低调如旧。两个孩子因太过年幼之故,并不常来安仁殿拜见杜皇后。周德妃却依旧风雨无阻,几乎是每天都过来,而且表现一如过去,若非提起她感兴趣的话题便始终沉默寡言。然而嫔妃们能议论甚么呢?无非是些宫中的趣事以及家长里短罢了。于是,这位德妃殿下依然没有甚么存在感。 育有蜀王的张昭仪也仿佛被吓住了,越发将蜀王教得谨小慎微,不敢逾越半步。蜀王几乎将所有事都告诉她,更忧心忡忡地提起齐王私下里颇有些怨愤之语,还曾试图拉拢他。她立即便禀告了杜皇后,杜皇后却仅仅只是一笑置之而已。 毕竟齐王年纪尚小,身边又没甚么得用的势力,无论怎么闹也难以折腾出水花来。当然,长宁公主与李徽听闻之后,难免更加警惕了几分,多派了些人盯紧了齐王——若是逆王一旦诱惑了 分卷阅读397 分卷阅读397 分卷阅读39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8 齐王,说不得当真能闹出些事来。 裴婕妤则依旧看似很是安分,成日里笑脸迎人,来往安仁殿亦最为勤快。不过,她的城府与寻常嫔妃不同,并不是冲着“巧遇”圣人而来,仿佛仅仅只是希望向杜皇后讨教“养女之法”似的。当然,她好似也发觉了自己身边有安兴长公主的暗棋,委婉地暗示了好几回,随杜皇后处置这些人,以证自己的清白无辜。 至于痛失三皇子的胡婕妤,尽管被新封为了充媛以示安慰,她的精神却是彻底垮了。缠绵病榻且不提,据说还曾试图对四公主与四皇子下手。只是她身边并无得用之人,便是心怀怨愤,亦是无从发泄。而且,杜皇后待她也冷淡许多,想来她日后在太极宫内的前程也仅仅只是如此罢了。 总而言之,这几个月间,杜皇后对太极宫的掌控已经更上一层楼。也许众妃已经察觉——抑或她们暂时并未察觉,一旦她们有任何恶念,都已经无法危及杜皇后母女半分。至于她们之间的争斗,亦在皇后殿下的控制之中。 “你们这一招引蛇出洞,听起来倒是不错。”圣人听爱女与侄儿说了他们的想法,抚着短髭笑了起来,“最近朕没有空闲理会安兴,本打算若是她安分一些,便是再留她一段时日也未尝不可。不过,既然你们有心为朕分忧,倒是让朕省心了。免得再闹出事来的时候,发觉又有她在其中暗算,却一时拿她毫无办法。” “叔父,孩儿们只是想着,既然逆王有心利用姑父,不如便将计就计。说不得过堂审问的时候,经过姑父诱供,安兴盛怒之下便会透出逆王的消息呢?即使她足够警醒,不愿让我们从中得利,一旦最终确定是逆王出卖了她,或许便会直接布置报复之局。鹬蚌相争,总归于我们有益。”李徽道。 “逆王……”圣人玩味地勾起嘴角,倏然问,“你们都觉得程青可信?” “他的目标仅仅只是从安兴身边解脱,保住梁国公府。”李徽颔首,“一直以来,他都很默契地不提其他,确实是个心性坚定的聪明人。”程青或许比任何人都明白,博取帝皇的信任极为不易,故而才借着他们这些中间人的举荐与辩护,来到御前投诚。然而,这样的信任到底仍是太过脆弱了些,等闲便会毁于一旦。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必须让任何人皆挑不出错处,分寸把握得极好。 “倒是朕一直看错他了。”圣人叹道,“原以为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配安兴足够了,却不想原来是个有能之辈。不过,牵涉到此案之中,便是他出面首告,日后的前程也十分有限。”直至此时,连圣人也不得不承认,好端端的梁国公府被安兴长公主祸害至此,先帝若是在地底下遇见昔日爱臣,或许亦会愧疚后悔罢。 “姑父应该也不在意这些名利之事。梁国公府能逃过这一回的劫难便已经足够了。”长宁公主道,“而且,说不得此案结束之后,阿爷还有用得着姑父的时候呢?戴罪立功之后,梁国公府也未必不能恢复昔日荣光。” “悦娘觉得,朕有何处能用得上他?” “譬如,让他借此机会真正接近逆王?以安兴作为投名状,逆王便是对他有提防之意,应该也想不到他会忠诚于不给程家留些情面的阿爷罢?这倒也算得上是一次苦肉计了。” 一时间,圣人望向女儿的目光竟是复杂无比。最终,他的视线落在杜皇后身上:“若是能够,梓童不妨助他们一臂之力。也好教朕看看,只凭着他们几个,究竟是否能将安兴除掉。” 他对于安兴长公主早已没有甚么姊弟之情,只是一直想以她为诱饵将逆王引出来,才放任她活到如今罢了。只是她偏偏不珍惜性命,居然敢暗害他的皇儿,这些时日以来,他已经想过无数处置她的法子。而且,逆王已然上了钩,开始与荆王接触,迟早都会露出蛛丝马迹,她更没有甚么用处了。 杜皇后答应之后,扶着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与李徽一同起身送御驾离开。直至安仁殿中只剩下“自家人”,气氛仿佛才轻松了许多。 “特特地留着那几个宫婢,正是为了今日。”杜皇后温和地笑道,“既然你们已经有了打算,想必也知道该如何用她们。这些暗线对安兴忠心耿耿,难以轻易撼动她们的心志。你们也不必太过焦急,循序渐进即可。” “阿娘,能在阿兄大婚之前将安兴处置干净么?”长宁公主难得露出几分娇态,“实在是不想让她败了兴致。” 杜皇后不由得失笑:“便是处置不干净,不理会她就是了。横竖她待在公主府中,不可能再有机会出现在人前。若是有人试图替她说话,想救她出来,那便是她的同党无疑。到了如今,她的名声败坏,那些同党为了自保也不可能轻举妄动。” “她若是落了应得的下场,或许二世父一家能从广州回来呢?”长宁公主又道,“阿兄大婚,如果景行堂兄能作为傧相,那便是喜上加喜了。”说着,她禁不住望向李徽,双眸中含着笑意:“阿兄说是也不是?” 李徽心中微微一震,不知不觉中拧起的眉头亦是略松了松。想来,这些时日他与王子献之间的微妙气氛,令一直打趣他们的长宁公主也受到了影响。她应当是发觉了此事对他而言着实不算大喜之事,所以才想方设法,让他能够因这桩婚事获得喜悦,而不仅仅只是痛苦与无奈而已罢。 “……悦娘说得是。二世父一家在广州受了这么些年的苦楚,环娘(信安县主)在昭陵也过得清苦,是该让他们回来了。”唯一担忧的是,圣人的想法会不会生变。他是否还需要兄长与侄儿们归来,助他一臂之力。 杜皇后沉吟片刻,笑了笑:“若有机会,二兄与二嫂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至于千里和景行倒是无碍,环娘的婚事也该相看起来了。”信安县主比长宁公主年长两岁,如今已经满了十七。若是再不说亲,许是会耽误了她。不过,这位小娘子亦是个有决断的,或许宁可独自一人,也不愿将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经过多次商议之后,众人各司其职,暗中开始设局。 其中作用最为重要的,自然是程驸马。他继续与那位美人周旋,毫不客气地索取了各种消息与承诺。当然,为了让她瞧见他的能力,从而博得逆王一定的信任,他也假意“借着”梁国公府之力,将安兴长公主所藏的势力“透露”给了大理寺。于是,大理寺立即根据名单,将这些人逮进牢狱中审问。 彭王之案尚未完全审结,一直都陆陆续续查出不少附逆之辈,安兴长公 分卷阅读398 分卷阅读398 分卷阅读39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399 主经历了掌控、失控、惊讶、愤怒等种种之后,已经很是淡定了。然而,这一回她得知自己的心腹遭到告发的时候,却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即使隔着重重院落,程青也依然能感觉到,公主寝殿附近骤然凝固的紧张气氛。他派出去的人自然不可能打听出安兴长公主此刻的反应,但仅仅从服侍她的仆婢们噤如寒蝉的模样,便已经能够推测出来了。 伏在他身边的美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媚眼如丝:“不愧是驸马,果然只要出手便不同寻常。想来,贵主这一回可是心疼坏了。” “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程驸马漫不经心地道,“试试你给的消息是否属实,也试试我是否能成为你家主人借刀杀人的那柄利刃。如何?你家主人若是满意了,便再给我一些消息或者证据。只有证据足够,才能一击便置贵主于死地。否则,若是她觅得一线生机,便是你家主人始终隐藏身份,也不可能轻轻松松地摆脱她。” 美人略作沉吟,笑道:“驸马尽管放心,再耐心等几日。婢妾保证,驸马绝不会失望——我家主人,应当也不会失望罢?” “呵。”程青满脸似笑非笑之色,“谁知道呢?” 第273章 设局诱之 不出所料,逆王的暗棋们之前果然有所保留。直到确信程驸马当真对安兴长公主恨之入骨,梁国公府的“人脉”也能为他所用,必定能除去这位疯狂的贵主,更多的消息才渐渐地传过来。以逆王之力,借着昔日对彭王属下的了解,能将安兴长公主暗藏的势力查出两三分,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为此,逆王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过,比起不得不与癫狂之人为伍,他显然认为,目前的代价是值得的。就算将上百个暗棋都填进去,也好过一柄利刃时时悬于头顶的威胁。他尚未筹备妥当,数十年的谋算绝不能因这个疯女人而毁于一旦。 有逆王暗棋调查在前,王子献与李徽自然不会放过追踪探查的良机。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曾经雾里看花的模糊线索,都逐一浮出水面。怀着宁可多疑,也绝不能放过任何关联者的心思,他们循着那些似是而非的痕迹,又查出了一部分隐藏势力。 数日之后,眼见着自己那些亲信一个接一个被投入大理寺牢狱之中,安兴长公主终是再也按捺不住了。若是仅仅损失十之一二,她在愤怒之后或许依旧能平静下来,暗暗宽慰自己,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但如今,属下们已然折损了十之三四,教她如何能继续维持冷静?! 难不成她只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任人将她的利爪都剪断拔出,令她成为一头无爪无牙、毫无威慑力的病虎,永远只能被困在这个牢笼之中?永远只能任人嘲弄,任人观之取乐?而她的命运也始终握在他人手中?连生死都不由自己?! 呵,休想! 她尚未替兄长报仇,尚未将该属于兄长的所有一切都抢回来!!任何人都绝不能阻拦她!否则——神挡杀神,佛阻杀佛!! 盛装打扮的安兴长公主坐在寝殿中,将那个只知以虚言安抚她却迟迟不传回音的侍女唤到了跟前。勾画得几乎可摄魂夺魄的一双凤眸含着利光,紧紧地盯住面前的侍女,勾起的红唇难掩阴鹜之色:“这便是你家主人给我的回信么?” 侍女丝毫不见畏惧之态,垂首低声道:“望贵主切莫误会。婢子家主人离得太远,一来一回传信难免耗时。婢子保证,这几日间,主人的密信便会到达长安。贵主稍安勿躁,如今京中风云变幻,目的不过是为了引出贵主罢了。若是贵主错疑了主人,便如同被小人挑拨了去,只会平白让旁人得了利。” “传密信?”安兴长公主冷笑起来,“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家主人在京中有个极为信任的谋士,几乎是总揽京中的暗棋以及大小事务。这个谋士的判断,你家主人从不会怀疑。只需他答应即可,何须再千里迢迢地送密信?!莫非,你只是奉命将我拖住,好教你家主人对我的亲信动手?!” “与贵主合谋这样的大事,便是那位先生也绝不可能轻易做主!”侍女立即回道,“贵主既然知道那位先生的存在,想来也定然知晓,彭王与婢子家主人经常通信往来。在大事上,主人自有判断,任何人都不可能代替主人做出决定。” “噢?是么?那便是我错怪你们了?”安兴长公主缓缓地立了起来,忽然从袖中拔出匕首。只见寒光一闪,那匕首便狠狠地刺进侍女的胸前,直没及柄,赤红的血立即喷涌而出。原本暗暗舒了一口气的侍女顿时双目圆睁,满面惊骇之色仿佛凝固住了,捂着伤口软倒在地,很快便没了生息。 鲜血溅在安兴长公主的脸上,她却似是毫无所觉,笑容越发娇艳动人:“这天底下,能悄悄算计我的,也不会再有旁人了。唯一能看透我的破绽者,也只有数十年来一直与彭王打交道的那个谋士——无论此人是自作主张,还是遵命行事,都绝不可放过。啧,难不成,他们竟觉得,我是那种受了欺侮还忍气吞声的人么?” 立在寝殿中的侍女们默默地将尸首抬了下去,又将满地的鲜血擦拭干净。不过片刻,寝殿内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唯有安兴长公主身上仍带着血迹。她蹙起蛾眉,慵懒地伸出双臂,任侍女们为她更衣,缓声道:“先查咱们那位圣人有什么动静,大理寺又是自何处得的消息!然后,将那些暗藏着的老鼠都杀个一干二净!!” 杀气腾腾之后,她忽而又一笑:“难不成,那人还以为,这世间唯有他一个人值得合谋么?啧,也是时候教他知晓,决定结盟之事的唯有我……既然他敢背叛我,就必须付出代价!” 京郊的某座庄园里,一位面容清癯的男子似有所感,忽然抬起眼,对着空空如也的庭院吩咐道:“立即催程驸马行动,以安兴长公主的脾性,定然是不愿再忍耐了!此一击,必须置她于死地!!” “是。”角落中的黑影晃了晃,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倘若李徽或王子献在场,定然能认得出来——这位穿着宽袍大袖且神色沉重的文士,正是自杨家覆灭之后便不知所踪的周籍言周先生!!曾经被杨家高高捧起来的名士,曾经被人当作不过是个揽名声的傀儡,居然如此深藏不露。而今他独自隐居在偏僻的京郊,一言一词便能够搅动起京中的风风雨雨,大概没有几个人能猜着罢。 —————————————————————————————————————————— 是夜,太极宫某个偏僻的角落中,三个宫女一前一后地走入了树影之内。她们均异常警觉,几乎是时不时地便四顾张望,仿佛一有动静就会立即匆匆隐入暗夜之中。不过,即使再警觉, 分卷阅读399 分卷阅读399 分卷阅读40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0 也无法掩饰她们脸上隐隐带着的焦躁之意。 “若有什么事,私下传信就是了,何必将我们都唤出来。”其中一个埋怨道,“如今裴氏成天疑神疑鬼的,谁都不信,就怕她身边也有娘子安的人。奴出来一趟,指不定回去之后便会遭到盘问……” “你们若不过来,我如何能断定,你们还一心向着娘子?”另一个冷哼道,目光凌厉地扫视着她们,“虽说娘子吩咐我们蛰伏,以自保为上。可这几个月来,你们居然连半分消息都没往外传过!!娘子如今过得如此艰难,你们却不思替她分忧,莫非……” 其余两个神情一凛,立即辩解道:“最近宫中风声鹤唳,如何敢擅动?皇后对宫中的约束也日渐严格,若是一时不慎,反倒容易露出行迹!而且,奴所在之处也不易打听出消息,成日里都忙着……” “裴氏对身边的婢女都生出了疑心,每天都换人随着她去见皇后,奴……奴也是毫无办法,根本打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若是平常那些零零碎碎,也没有给你们传信的必要……只是,奴倒是不知,娘子居然已经艰难至此了。” “好了。你们只要知晓,娘子期望能尽快知道,皇帝最近有什么打算,以及他究竟让谁在暗中对付娘子。皇帝最常去的便是安仁殿,皇后的言辞之中许是能透出一两句来。裴氏不是每天都去安仁殿问安么?你一定要天天跟过去,仔细听!” “……奴明白了。只要能为娘子效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怕!” “此外,若能接近新安郡王,便绝不能放过此等良机。娘子先前也是小觑了他,却不想他竟然成了圣人的左膀右臂。我们之中若有一人能光明正大地被赐给新安郡王,说不得会有意外的收获。实在是不成,便是舍去性命将他毁了也值得!” “是,我们定然会伺机而动!” 片刻之后,三人悄悄离开了此处,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过了约莫盏茶左右,分别有人远远地缀上了她们,将她们一路上都与何人相遇寒暄一一记住。尤其是那些能寻得给宫外传信的时机的宫人,便是生得再普通,亦是不曾放过。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新安郡王自是不知,太极宫中居然有人打上了他的主意。他正坐在自家密室里,转述今日圣人心血来潮命人拟的敕旨:“叔父不知怎地,似是突然想起了宗室中仍有许多人天各一方,多年不曾相聚。故而,他以庆贺新年与降诞日为名,发敕旨将诸王都召回京。”今上的降诞日在上元之后几日,宫中定然会举办盛大的宴饮。若是诸王都来到长安,想必定然会比往年更热闹。 “这倒是好事。”王子献道,“镇边的永安郡王与河间郡王都已经多年不曾回京,也是时候召回京面圣了。唯有真正见到他们,才能查知他们的性情,或可有助于判断究竟哪一位才心怀不轨。”永安郡王与河间郡王自然有儿孙留在京中,但都不过是些不起眼之辈,平日里也只是一群纨绔子弟走马斗鸡而已。便是连年监察他们的行踪,也寻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阿爷亲眼见一见他们也好,免得猜来猜去,心中疑云重重,反倒是难受得很。”长宁公主也道,眼眸转向李徽,“阿兄,如此说来,三世父与大堂兄也要归京了罢?” 李徽怔了怔,神色温和了许多,又难免带着些许复杂之意:“不错,阿爷与阿兄也已经离开长安多年……这次回京,说不得便不会再去洛阳了。”李泰的河南府府牧不过是虚职,无论是待在长安或者洛阳都无关紧要。而李欣的河南府少尹已经任职将近四载,也是时候迁转了——再往上,便是一州刺史了。 “一家人团聚,更是喜上加喜之事了。”长宁公主神色飞扬,“就只差二世父一家了。我真是恨不得安兴赶紧露出行迹,立即将她拿下,然后给二世父他们平反!” “贵主放心,以她的性情,绝不可能再忍下去。”王子献道。只是,他却不似李徽与长宁公主那般喜悦。想起李欣曾经对他的审视,他几乎可断言,这位大舅兄才会成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至于濮王殿下,忽略不计便可。 第274章 家人团聚 召诸王回京的敕旨发出之后,便立即以五百里加急送往各地。短短几日之内,就连远在沙州、胜州镇边的永安郡王、河间郡王等一众宗室们都接到了敕旨。分明已经数十年不曾入京,圣人却突然下诏,宗室王们其实也并不意外。 内心坦荡者自然不过是大笑数声,便将都督府的事务均安排妥当,准备即刻启程,免得耽误了时候。而心怀不轨者则百般猜疑,再三细细分析京中的局势不提,又赶紧发急信催促暗棋们尽快行事。若是不赶在诸王入京之前,将安兴长公主这颗眼中钉拔除,还不知到时候会惹出甚么风波来。一旦安兴长公主陷入疯狂,或许自家性命便要断送在长安城内了。 而身在洛阳的濮王父子原本便打算回长安小住一段时日,参加自家幼子的婚礼。这封敕旨来得正是时候,巧妙得如同圣人特地安排一般。濮王殿下喜得直说圣人有人情味,嗣濮王殿下则预料到他们极有可能不会再回洛阳,便吩咐亲信管事留守王府。嗣濮王妃殿下也命人收拾了足足数十车行李,几乎将库房整个搬空了。 收拾妥当之后,濮王府众人一路浩浩荡荡地回京,便是行路再缓慢,也不过是十日左右便到了长安。这一日虽并非休沐,李徽却告了半日假,来到京郊灞桥迎接父兄与阿嫂侄儿。阎氏则早几天便回了濮王府,将王府内外仔细收拾了一遍。将近一年不曾在王府中居住,即使仆从皆在,也仿佛少了些许人气,而今总算要热闹起来了。 时至腊月初,正是最为严寒的季节。 李徽坐在温暖的马车中,偶尔掀起厚重的车帘,望向外头。这一天恰逢风雪交加,茫茫一片,着实不是赶路的好时候。他有些担忧不过一岁的小侄儿,孩童体弱,若是不慎受了风寒,极容易生病。而后,他又不免转念想到兄长。若是兄长得知他与王子献二人之事,指不定会有什么反应…… 唉,阿爷是个靠不住的,无论他的反应如何,都可哄一哄便过去了。但长兄李欣却是生性谨慎多虑,定然不会轻易接受这等离经叛道的行为。在他心目中,也一向隐隐有些“长兄如父”之感,兄长的态度对他而言同样至关重要。而且,他并没有信心能够左右长兄的想法。 或许,至少在目前这种紧要的时刻,只能暂且隐瞒他?免得若是闹出什么风 分卷阅读400 分卷阅读400 分卷阅读40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1 波来,反倒影响了他们的计划,给了安兴长公主可趁之机。横竖他即将娶妻,日后有王妃替他出面周旋,至少也能瞒上一段时日。待到兄长转任刺史之后,便要出京上任,又可安生几年了。那时候应该已经平定了逆王,一切已成定局,或许也能寻出更合适的时机坦白。 正当他左思右想之时,便有侍卫前来禀报,两位大王与王妃殿下的车驾即将到了。他立即下车迎了过去,透过风雪隐约可见几盏气死风灯摇摇晃晃而来。当濮王殿下特制的宽大马车行至跟前时,他立即翻身而上,进入了车中。 尚未完全跽坐下来,不等他抬首行礼,便有一条肥壮无比的臂膀揽了过来,将他搂入怀中。时隔多年,新安郡王再度享受到了几乎被阿爷浑身的肉掩埋的待遇,好不容易才挣扎着喘了几口气:“阿爷……阿爷似乎……似乎瘦了些许。” 濮王殿下双眼笑得只剩下一条缝隙:“教养你侄儿可不容易!你阿兄成天忙碌公务,阿嫂又顾不过来,我也只得勉为其难教一教他了。只是这小家伙顽皮得很,总不愿静下来,不是爬便是走……”看似抱怨,实则炫耀,脸上带着浓浓的得意之状,仿佛真多了几分作为祖父的慈爱之态。 “……大郎还小呢。”其实他并未瞧清楚,只是凭着感觉提起罢了,想不到阿爷居然当真瘦了?李徽立即定睛一瞧,与记忆中的圆滚滚的身形相比较——似乎、或许、大概、当真瘦了些许?从滚圆变成了近似于鸡子的形状? 这厢濮王殿下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孙儿,另一厢新安郡王心中却不由得暗暗佩服起兄长来。为了约束自家阿爷,不让他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挑拨,想方设法给他寻了一份教养孙儿的差使,竟然真让他寻着了乐趣。若是阿爷从此便只待在家中含饴弄孙,张口闭口皆是孙儿,日后濮王府又何愁会惹上那些心思诡秘之辈呢? “他的生辰正好在你的婚期之后,待过了年,虚岁也三岁了。”濮王殿下踌躇满志,浑然忘了孙儿即使虚岁三岁也不改周岁方一岁,正在咿呀学语的事实,“三岁应当可适当开蒙了,我可得好生教他诗词歌赋与琴棋书画。免得与你似的,学得迟了便什么都学不会,生生成了个不学无术的莽汉。” “阿爷这话可不对。”车帘再度掀起,嗣濮王殿下李欣勾着唇角进来了,目光在阿弟身上转了转,温和至极。多年过去,他也不过是在唇上蓄了短髭罢了,依旧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俊美出众。“三郎年纪轻轻便兼任宗正少卿与司农少卿,可比孩儿出息多了。” 少卿,乃九卿之佐,位列正四品上,同六部侍郎;三府少尹,乃府尹之佐,位列从四品下。仅仅只看品阶便差了三级,而京官比之外官又增三级,相差更甚。即使李欣这一回有机会调任京官,若非圣人格外看重,恐怕尚且不可能升为九寺少卿呢。 “倒也是。”濮王殿下端详着幼子,用肥厚的大掌拍了拍他的肩背,感慨道,“不声不响的,便得了圣人的赏识。也许你这样的性子,才是圣人最为喜爱的。”说罢,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仔细论起来,你们这群堂兄弟中,数你最有出息了!我也算是与有荣焉!!” “……不过是近水楼台,所以得了叔父的照拂罢了。”李徽摇了摇首,又不免提醒,“阿爷若是进宫觐见,可不能这般自夸。齐王与蜀王不成器,三皇子夭折,四皇子年幼,叔父心中正难受呢。” 濮王殿下思索片刻,笑眯眯地答应下来,眉飞色舞道:“就算我不夸耀,谁不知道我有两个好儿子?”也不知他在心里盘算着什么,竟是嘿嘿笑了起来,又道:“日后,我的孙儿必然也是养得最好的!!教他们都羡慕去罢!” 李欣与李徽对视一眼,一时无言。或许,不提儿子只提孙儿,圣人心中能好受些? 待回到濮王府之后,洗去旅途劳顿,一家人才在阎氏所居的正院内堂见面。 李徽一手搂着侄女寿娘,一手抱着侄儿李峤,笑得格外开怀。两个小家伙对叔父也十分亲热,李峤更是紧紧依偎在他身边,看得阎氏与周氏都觉得格外稀奇。李泰试图将孙儿唤回来,结果小家伙却对他不理不睬,令他颇为怅然。 “大郎与玄祺投缘,也是觉得从未见过面的叔父很稀奇呢。哪个孩子幼时不是如此呢?阿郎也莫要觉得委屈,只要日后多陪一陪大郎,他自然会与你这位祖父好生亲近。”阎氏宽慰道,又笑着望向周氏,“而且,再过几个月,佑娘说不得又会给咱们添一个孙儿了。” 周氏两腮微红,垂下首,轻轻地抚了抚腹部。李欣亦是有些惊喜,不掩关怀之意地望着她。他们成婚数年之后,才接连有了两个孩子,子嗣缘分来得格外晚,亦是格外珍惜。 李泰一怔,笑着连呼几声好。不过,他依旧不忘将李峤从李徽怀里拎出来,不轻不重地拍着小家伙:“你这个喜新厌旧的……” 小家伙自然听不懂,伸着肥肥的手臂探向李徽,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令李徽心中格外触动——莫非,小家伙也是从前世回来的?然而,那独属于婴孩的懵懂眼神,却并非一个成人能佯装出来的。也许,他们确实只是有缘罢? 寿娘见祖父神情微变,立刻很知机地扑入了他怀中,枕在他软绵绵的肚腹上:“儿可想祖父了!每天都想!每时每刻都想!”小嘴儿就像是抹了蜜似的,甜得很。 濮王殿下顿时感动不已,深觉自己以前有些忽略了孙女,也并未亲自教养于她。他立即吩咐人将自己珍藏的笔墨纸砚取一套来,赠给孙女:“日后便跟着我学琴棋书画,如何?” 寿娘沉思片刻,嫩生生地问:“儿如今都与婉娘一同在宫中,跟着尚宫们学呢。祖父若是要教儿,能不能一并教婉娘?儿不想与婉娘分开。” “无妨,那便让婉娘来咱们王府便是。”濮王殿下立即许诺,“她成日待在宫中也闷着,倒不如外出多走一走……对了,不如咱们改天去你叔父的郡王府住一段时日?隔壁便是悦娘的公主府,婉娘住着也合适……” 见他开怀许多,李徽又悄悄地将侄儿抱了回来。叔侄两个藏在李欣身后,再度顽耍起来。李欣勾起嘴角,替他们遮住身形。然而,下一刻,当他的目光落在明显有些“多余”的人身上时,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这分明是接风洗尘的家宴,在座的都是濮王府之人——某个外姓之人来凑什么热闹?就算是再亲密的知交好友,也应当知道何时该回避罢? 坐在他不远处的王补阙王子献仿佛发觉了他端详的目光,朝着他微微一笑,接着便自然而然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九连环,送给了李峤。对于陌生人,李峤似是有些羞涩,不由得往自家叔父的 分卷阅读401 分卷阅读401 分卷阅读40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2 怀中缩了缩。不过,在李徽的鼓励下,片刻之后,他便唤了一声“叔父”,拿着九连环自在地顽耍起来。 嗣濮王殿下眯起眼,觉得眼前这种情景十分眼熟——同时也格外奇异。 第275章 入宫面圣 饶是嗣濮王殿下再如何觉得王子献“多余”,也抵不住家人们都只当他的存在无比寻常。分明是自家的宴席,多了个熟悉的外姓人,却没有任何人生出半分疑惑来,仿佛他合该便是濮王府的人似的—— 濮王殿下觉得他才华出众,说起话来也比两个儿子更得趣些;濮王妃殿下或许早已将他当成了半个儿子看待,言谈之间很是随和;嗣濮王妃殿下许是早已见惯了这位年轻人,待他亦是一如往常。就连寿娘与李峤姊弟二人亦是毫不怕生,更不必提举手投足间皆是亲近之意的李徽了。 见状,李欣甚至有些怀疑:莫非是他多想了?家人们都觉得毫无异样,偏偏他却觉得处处都令人禁不住生疑? 从前他便认为这王子献心思极深,杀人见血毫不变色,可见是极难相与之辈。他与自家阿弟相交,必定是阿弟吃亏,说不得被蒙骗了还依然一无所觉。如今仔细瞧来,二人互为臂助,于仕途倒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两人年纪轻轻便得了圣人的青眼相看,确实也颇为不容易。无论是宗室或是寻常世族子弟,都未有如他们这般升迁得极快的先例。 只是,不知为何,他依旧不喜此人。也许,这便是所谓的眼缘罢?总有些人确实是天纵英才,品性出众,却偏偏与他性情不合,见之便忍不住拧紧眉来。 一场家宴,虽不能极尽奢华,却是温情脉脉。久未见面的家人们并未谨守规矩,小酌了几杯之后,便说起了分别这几年的趣事。尽管皆是金枝玉叶,但当年为了避开风雨而选择分居长安与洛阳,自然亦是遍尝了酸甜苦辣。不过,如今那些苦涩无奈的过去已经不必提起,只须分享甜如蜜的时刻便足够了。 醉眼朦胧的濮王殿下倏然叹道:“当年听闻阿娘重病,奉召从均州返京的时候……心里着实忐忑难安,也从未想过后来能留在长安……原以为留在长安便是万事皆好,却不想还藏着这么些不轨之人,险些就着了他们的道。曾经魂牵梦萦的长安,到底也不过如此罢了。” 说着,他趴在食案上呜咽起来:“过了这么些年,我也总算是明白了,我们都不适合……只有五郎最适合……偏偏当时鬼迷了心窍,总觉得同样都是爷娘的儿子,我分明也不差着什么,为何不能争上一争?说不得只要争得过,便属于我了呢?如今想来,若是那时候不争……” 阎氏眼眸微微湿润,想起了那段惊惧而又惶惑的旅途,想起了那个她失去的孩儿。周氏立即轻轻推了推寿娘,使眼色让她依偎在祖母身边,无声地宽慰着她。 李欣的目光亦有些悠远,瞬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当时许多人私下里都道他运道不错,竟因得帝后喜爱而得以留在长安,不必随着父母远赴均州那等偏僻之地。然而谁又能想到,他的处境已是如履薄冰?一言一行都须得极尽思虑? 当年夺嫡的时候,李徽尚未出世,感触自然远远不如他们深刻。他只是觉得意外,自家阿爷终于想通了。阿爷并非不聪慧,只是确实被祖父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而且有些任性妄为罢了。他这样的性情,只适合成为闲王,否则不知不觉间便会将自己陷入朝堂争斗之中。如今才想明白也并不算晚,至少濮王府往后能够安生些了。 吃醉酒的濮王殿下又哭又笑,险些将自个儿的食案给压得散了架。阎氏淡定地命仆从将他抬回正房歇息,又让李欣与周氏也早些休憩。毕竟,明日他们还须得入宫面圣,可不能耽误了时辰。 李欣牵着寿娘往东路正院而去时,倏然回首,便见李徽与王子献比肩朝西路正院行去。过去他曾经见过许多回王子献在濮王府留宿的场景,据说他们二人甚至时常抵足同眠,按理说他应当并不觉得意外才是。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依稀觉得,似乎有何处变得并不一样了。 那是极为细微的变化,他暂时未能发觉,却不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察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翌日清晨,李徽与王子献入宫参加常朝。近来因大理寺接二连三寻出不少附逆之臣,常朝的气氛一直格外热烈。言官们私下搜集了不少消息,成日弹劾参奏,仿佛燃起了久违的热情。圣人态度微妙,既未训斥也并未轻信,很有些默许他们继续的意思。就连他身边的王补阙亦是始终保持沉默,并不多言多语。 于是,御史台众人越发勤奋努力,恨不得将涉案官员都寻出来弹劾一遍。一时间,许多曾与这些附逆之辈来往的臣子亦是人人自危。若是只被御史寻了不轻不重的过错还算好的,牵连进谋逆大案之中便无疑是彻底断绝了仕途前程。为了自家着想,许多人十分主动地提供出各种线索,倒也确实令三司查案有了些进展。 常朝之后,圣人将重臣们挥退了,便听殿中少监禀报道:“濮王殿下与嗣濮王殿下觐见!” “这么些年不见,可不能让三兄多等,赶紧替朕将他们迎进来罢。说来,朕倒是忘了问,玄祺,你阿爷气色可好?”圣人笑道,“原该让他们早些归京,只是河南府尹暂时寻不着能接替伯悦的人选,这才拖了一段时日。一路风雪,也是难为他们了。” 李徽正待要答话,便听一串中气十足的笑声传来:“圣人为何不直接问臣?在马车里坐了这么些天,冷倒是不觉得,只是待得难受而已。” 御前众臣无不闻声望去,就见一只形如巨大鸡子的肉球滚将进来,肥厚的掌中还提着个晃着胳膊腿脚的婴孩。京中无人不知濮王殿下身形肥壮,肖似其舅吴国公秦安。不过,便是吴国公在家中休养了一段时日,也远远不及“旅途劳顿”的濮王殿下这般圆润。 “三兄的气色果然不错,看来洛阳是个养人的好去处。若是政务不繁忙,朕也该去洛阳待一段时日才是。”圣人笑着起身相迎,看起来兄弟之情煞是浓厚。而濮王殿下试着给他行礼,腰却始终弯不下去,反倒险些让自己滚倒在地。 圣人眉头微跳,赶紧将他扶了起来:“兄弟之间不必虚礼。”他倒是有心想受礼,不过,极有可能礼还未受着,就会被撞将出去罢。每到这时候,他便难免佩服当年阿爷居然能受得住这位兄长的“乳燕投林”。若换了是他,恐怕身子骨都要撞散了。 濮王殿下依然坚持着行了礼,这 分卷阅读402 分卷阅读402 分卷阅读40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3 才将爱孙提到跟前:“大郎,给圣人行礼问安。” 李峤年纪幼小,说不出“叔祖父”这样复杂的称呼,便只是囫囵着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若是没有人相扶,作为一个尚且走不稳当的婴孩,他行着礼倒下去亦在情理之中。不过,倒下去之后并不哭泣,而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却是极为难得了。 “好孩子。”圣人含笑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姿势有些笨拙,瞧上去却格外温情。 “圣人有所不知,大郎可是臣一手教出来的……”濮王殿下到底忍不住,满面喜色地夸耀起了小家伙的聪慧机灵,顺带也夸一夸自己教养有方,俨然便以负责而又慈爱的祖父自居了。迟来一步的嗣濮王殿下只来得及行礼问安,根本无法打断他,只得默默地退到一旁。 圣人抱着李峤,倏然想起了夭折的三皇子。两个孩子都是去岁腊月出生,前后仅仅只差几日罢了。然而,如今,一个却因宫中阴私而无辜受害,另一个则无忧无虑地长大了。若是他的三郎还在,想必也能连声唤他“阿爷”了罢。想到此,他眼中难免升起了些许郁郁之色…… 因着圣人对李峤格外亲善,亦似是起了与濮王殿下叙一叙别离的兴致,便挥退了大半御前之臣。便是李欣与李徽兄弟两个,也被他遣去了安仁殿:“梓童许久不见伯悦,一直也念着你呢。大郎与朕有眼缘,暂且便待在两仪殿罢。” 李欣并不担忧儿子,只担心自家这个不靠谱的阿爷。万一他说错了话,若没有他们兄弟俩在旁边转圜,多年来的谨慎小心岂不是毁之一旦?说到底,虽然昨夜李泰似乎已有懊悔之意,他却依然不放心。毕竟,某些人的习惯是数十年之间养成的,绝不可能一朝一夕便发生什么变化。 李徽则只是遥遥望了王子献一眼,确定他依然留在殿中之后,便彻底放了心。待到兄弟二人离开两仪殿,见自家兄长眉头紧锁,他便禁不住宽慰道:“阿兄尽管安心,子献尚在殿中,不会让任何人曲解阿爷的语中之意。” “你与王子献……”李欣顿了顿,方接道,“这些年来似是暗中推动了不少事?”他虽不在长安,但兄弟二人时常通信,彼此之间毫无隐瞒。故而,对于阿弟这些年来的经历,他几乎是了如指掌。不过,他的直觉却始终暗示他,其中尚许多不明之处,等待着他发现、查问。 “阿兄也知晓,我们的力量依旧微薄得很,只能尽力而为。”李徽笑了起来,眉目间流露出强烈的自信,“这些时日阿兄在旅途之中,所以不曾特地写信告知——最近叔父正考验我们呢。再过几日,阿兄或许便能见到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可需我助你一臂之力?” “暂时不必。阿兄且看着便是。” 李欣端详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由得也弯起了唇角。四年不见,玄祺历经磨砺,果然能够独当一面了。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孤零零地被他们抛在长安的少年郎……似乎也不需要兄长替他忧心忡忡了。 想到此,嗣濮王殿下既觉得欣慰,又颇感复杂。 第276章 将计就计 当濮王府兄弟二人往安仁殿行去时,言笑晏晏的模样落入了许多人眼中。绝大多数侍卫以及宫人自然觉得如此情景实在难得,毕竟遍数皇室兄弟甚至于世家大族之中,也少有像这般兄友弟恭的。其中也免不了混杂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目光。毕竟,濮王府一脉归京对于某些有心人而言,无异于天赐良机。 谈兴正浓的时候,两兄弟在安仁殿附近遇见了正要离开的裴婕妤。彼此远远颔首致意之后,便转身离去。入宫不过三载的裴婕妤从未见过李欣,不免询问周围的宫女,新安郡王身旁那位究竟是何人。宫女们答话的时候,其中之一作不经意状侧首回望,眼波婉转,红唇轻咬,煞是动人。 若单论容貌,此女也不过是中上之姿罢了,便是在宫女之中也算不得出众。但仅仅只是一回眸,却平白令她多了几分娇媚之感,让人不自禁地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意动起来。不仅如此,她仿佛连抬眉的细微神色,都能勾得旁人恍然出神。 李欣微微眯起眼:“你甚么时候招惹了这种不知轻重的轻浮女子?”太极宫中所有的宫女皆是帝后的奴婢,亦算是圣人后宅的女人。便是瞧中了某个宫女,也该由圣人或皇后殿下赏赐,绝不可私相授受。否则必定会授敌以柄,甚至极可能被栽赃陷害秽乱宫廷之类意味着品性极度败坏的大罪,一世难以翻身。 “我来往宫中这么些年,也是首次遇到如此大胆妄为的女子。”李徽注视着那位羞红了香腮袅袅远去的宫女,玩味一笑,“而且,这并非第一次。或许她觉得,像我这种尚未成婚的年轻郎君,轻而易举便会被美色所迷罢?” “她显然是受过精心调教的,不比得寻常女子,自然很是自负。不过,如此拙劣的美人计,可真不像是那一位所为。”李欣轻哼了一声,“当然,你也不可太过自负。若是将计就计,反倒被她陷害成功,那便因小而失大了。堂堂郡王,便是心里再急切,也不必因此将自己给折进去。” “美人计或许只是这些宫婢的自作主张罢了。当然,那一位也从来不曾高看我一分。”李徽勾起唇角,“阿兄尽管放心,就算我等得,她们也等不得了。方才我的反应,很像是心有所动的模样罢?想必也就是这两天,她们便会迫不及待地出来了——或借着引诱胁迫我,或干脆利落地除去我,总会闹出什么事来。” “……”李欣倏然发现,自家阿弟的行事风格并不像自己那般谨慎。抑或,他真正信任杜皇后与长宁公主,故而在太极宫中行事亦不会太过顾忌。也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毕竟太极宫并非濮王府。但与杜皇后、长宁公主亲如家人亦是极为难得之事,若是心生怀疑反倒容易落了下乘,这份情谊必定也不会长久。 安仁殿中,杜皇后正与阎氏、周氏叙旧,见了李欣之后也颇为感慨。趁着他们谈笑风生,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也陆续过来了,李徽便轻声将方才遇见之事告知了长宁公主:“这几日须得向叔母借一名尚宫以及几位宫人远远跟着我,以防到时候无人为我证实清白。宫中那些小手段防不胜防,我还是小心些为上。” 长宁公主禁不住掩口笑了起来:“左右也不过是陷害与翻供之类的伎俩罢了。阿兄放心,她们只要敢信口雌黄,阿娘与我绝不会轻饶。说起来,这些天她们看似‘战果斐然’,也该联系宫外了。只要将暗线都像牵葫芦似的挖出来,咱们便可占据主动。”除去被迫接受“美人计”的李徽之外,安仁殿也有意传出了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只要这些暗线一有动静,一切便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 分卷阅读403 分卷阅读403 分卷阅读40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4 迟疑片刻,李徽又低声道:“不许对子献透露半分。”所谓的“美人计”也不过是他偶尔发现,顺手为之罢了,算不得什么要紧事。他当然相信王子献绝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但也不愿因此而坏了他的心情。 “阿兄将我当成什么人了。”长宁公主如点漆般的眼眸转了转,轻嗔道,“我像是这般不知趣的人么?便是想打趣你们,也不会刻意提起此事,安心便是。不过,宫中人多眼杂,说不得什么时候他便知道了,你可不能胡乱冤枉我。” 李徽思索片刻,颔首道:“待一切尘埃落定,再随口与他提一句也不迟。” 两人商议完之后,又禀明了杜皇后。于是,翌日,李徽身后便开始悄悄跟了一位尚宫与数名宫人。只要他踏入后宫,他们便会远远缀在他身后,很难让人察觉端倪。不过,饶是新安郡王准备得再充足,也想不到那些暗线居然如此迫不及待——不过是第三日而已,这些鱼儿便自己急急忙忙地往网中撞过来了。 彼时,他因公务前往御花园面圣。正匆匆行路之时,旁边一条偏僻幽静的小径中倏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出了一个人影。 李徽的本能反应自然是“刺客”,立即往后退了数步,而后便伺机抬腿要将刺客踢出去。他的身手实在是灵活至极,那人影本想伸手将他抓住,却连他的衣角都不曾碰着,便摔倒在地,发出惹人怜惜的呜咽声。当她抬起首的时候,泪光点点,娇喘声声,便仿佛猫儿似的在人心中抓了数下。 然而,李徽却只是俯视着她,既不曾怜香惜玉地将她扶起来,更不曾出口询问她可有受伤,仿佛并未认出此女究竟是何人一般。当然,她更不知晓,他正默默地按捺住想将“刺客”就此“踢”出去的念头,以免这“美人计”难以持续。 “大王……”美人轻轻唤道,眼中含着泪意,声音犹如钩子。 “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义正言辞,新安郡王却尽量放轻声音,神态也似是颇有些意动。 见他迟迟不上前,美人自然只得暗中咬咬牙,自己缓缓立起来。即使是如此不雅的动作,她做起来也仿佛多了几分风情。更不必提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对面的郎君身上,完全不掩饰情意绵绵之状,足以教绝大多数男子都禁不住心动。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美人的芙蓉面上浮起了红霞,微微垂下首,露出白嫩的颈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而她方才摔倒的地方,则留下了一只精致秀丽的香囊,上头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心思再直白不过。 美人依依不舍地频频回首,似是在期盼新安郡王赶紧将香囊拾起来,日后好再续缘分。这位大王亦是仿佛若有所悟,忽然勾起唇角,朝着她笑了起来。身份贵重的俊美郎君,笑如春风,目光清湛而温柔,仿佛仅仅只是瞧着便令人心底禁不住炙热起来。 这一刻,美人有些砰然心动,甚至一时间忘了自己的身份与此行的目的。她的步子竟是略有些迟疑起来,咬着唇思索着,是否该返回将香囊拿走。毕竟,若是新安郡王当真拾起了香囊,那他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奔出几个如狼似虎的宫人,立即将她双手反扣押住。正当她清醒过来,想挣扎着向新安郡王求救的时候,就见一位尚宫正缓缓地将那香囊拾了起来,打开里头藏着的薄帛,瞥了瞥上头情意浓烈的字句,神情无比淡然。旁边的新安郡王则仿佛丝毫不觉得意外,笑容依旧。 “将她押回安仁殿处置。” “是!!” 事已至此,美人如何不知自己竟是上了当,顿时恼怒之极。方才的心动瞬间便化作满腹怨恨,她张开口便要说些什么,冷不防却被布条彻底堵住了嘴,所有污蔑的字句都无法再出口。几位宫人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拖了下去,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漫长且沉重的痕迹。 李徽舒了口气,微笑着谢过尚宫,便继续找寻圣驾的踪迹。殊不知,方才的场景已经尽数落入了正在不远处假山上赏雪的圣人、濮王以及——王补阙眼中。 濮王殿下默然片刻,难掩满脸尴尬之色,艰难地道:“三郎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怨不得小娘子们听说之后,都争着抢着想进他府中。过些时日成了婚,或许便好些了……呵呵。”即使大唐民风素来彪悍,他也从未在太极宫中见过如此“急色”的女子,简直是恨不得往自家儿子身上扑了。 圣人莫测高深地望了他一眼:“他身边确实空虚了些,改日朕给他赐几个人罢?内宅中总不能空落落的,只有郡王妃一人。” “如此甚好,甚好……”濮王殿下立即点头,“我给他送的人,他留也不留,全都转送给大郎了,大郎又看也不看就放逐到了庄子里。圣人送的,总归他不会往外推了。这孩子,脸皮一向薄得很,又极爱洁净,总不愿陌生之人待在身边服侍……这毛病也该改一改了。” “……”听着他们充满“慈爱”之意的言谈,王子献垂下眸,眼中掠过一缕暗色。 待到李徽登上假山的时候,所见的便是神情各异的众人。他往外一望,顿时明白方才的事已经无可隐瞒,于是便向圣人禀报了他们的打算。圣人扬眉笑了起来:“偏偏她们也挑得极准,竟是瞧中了你。” “侄儿也觉得十分莫名。”李徽叹道。 圣人笑了他几句,便放他与濮王一同离开了。遥遥望着父子二人的背影远去,他忽然似有所感,将王子献召上前:“替朕拟一封密旨一封明旨。让朕瞧瞧你的字,是否比中书舍人还好上几分。” 王子献一怔,垂首遵命。圣人不让中书舍人拟旨,反倒给了他这个难得的机会,自有其道理。当然,他也不会奢望自己尚不足及冠的年岁,便能升为中书舍人——这可是御前最为机要的职缺,即使只是正五品上,亦是许多人都恨不得削尖脑袋得到的位置。而成为中书舍人,便有望中书侍郎,接着就是封相了。 第277章 驸马首告 这一夜,大雪纷飞,天地间茫茫一片。没有任何人知晓,数骑红尘正带着密旨飞驰南下,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犹如军中急报。同一时刻,安仁殿某座偏殿之内,隐约传来高高低低的惨叫声,却并未传出去,仅仅只是湮没在冰天雪地之中。 虽然安仁殿规矩极为严密,但在某些人锲而不舍地打探下,“自然”便得了些零零星星的消息。据说,服侍杜皇后的尚宫经过御花园,正好逮住一个行为举止不规矩的宫婢。此婢耐不住刑罚,断断续续地招供了好些消息。 安兴长公主的暗棋们当然不会轻信这种背叛的言论,毕竟她们当初皆是公主的亲信。若非对公主忠心耿耿,也不会被安置到太极宫中来。与其说 分卷阅读404 分卷阅读404 分卷阅读40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5 她们是暗棋,不如说更像是死士。便是宁可自尽,也绝不可能透露出半点与公主相关的事来,更不会轻易被任何人拿住把柄。 不过,她们或许忘了,世人皆有私心。便是曾经忠诚无比的死士,目睹宫妃们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之后,醒悟出自己只能任人差遣,更是随时会失去性命,岂能不生出动摇之心?而一旦失去了成为死士的勇气,刑求又受不住,撬开嘴也是迟早之事。更何况,根本不必撬开嘴,杜皇后也能轻易控制住她们这些棋子呢? 于是乎,当一颗又一颗暗棋被押走之时,只在太极宫内溅起阵阵涟漪,却令沟通太极宫内外的那名暗线惊慌起来。如此重大的事,仅凭着所剩无几的两三人完全无法做主。虽然他们隐约明白,此时并不是往外传消息的时候。但若是这时候还不将消息传出去,或许下一刻便是他们这些人的死期!! 李徽撑着油纸伞,遥遥望着那名匆匆出宫的暗线被守候多时的监门卫逮住,轻轻勾起唇角。长宁公主听着落在伞上的簌簌雪声,盈盈一笑:“阿兄,也是时候让姑父出面了罢?他可想明白了?” “看起来条件甚为严苛,但谁知他等的不就是这个承诺呢?”李徽淡定地回道,“因他尚了公主,给梁国公府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与痛苦,他或许早便想以此赎罪了罢。”虽然在他看来,安兴长公主做的孽完全与程青无关。但程青对家人所怀着的愧疚,却唯有将昔日的荣光还给他们才可能渐渐消退。 尽管已经宵禁,但长宁公主的厌翟车与新安郡王的马车依旧在街道上畅行无阻。永兴坊的坊墙上还特地开了一座小门,方便他们随时出入。此门恰巧位于新安郡王府之侧,随时随地都有新安郡王府与长宁公主府的部曲守着。除了这两位金枝玉叶之外,也无人胆敢再用。 当李徽回到郡王府中后,才倏然想起今日发生之事尽数落入了王子献的眼中。他虽并不在意,却依旧绕到厨下,亲自提了一食盒精致的吃食,方回到寝殿里。王子献正倚在榻上看书,见他浑身风雪走进来,不由得皱起眉:“怎么不曾披上大氅?若是受了寒着凉了,岂不是折腾自己?” “临来去了一趟厨下,带回一些吃食。”李徽微微一笑,“用些热羹汤驱寒便足矣。” 王子献自然不放心,又命人去熬了姜汤来与他喝。 他只字不提白日里发生之事,李徽当然也不会主动说起,只是将事情进展告诉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是姑父已经准备好,便在这两日了。” 王子献却挑起眉:“他已经准备了数年,又何必再迟两日?”说罢,他便信手写了一张字条,让部曲立即想方设法送去安兴长公主府,而且务必在明日早朝之前送到。而后,他便凝视着李徽饮下鹅肉羹汤,忽然又道:“因濮王殿下提起你身边空虚,圣人有意为你赐下美婢。日后你身边的温香软玉应当是少不得了,真是好福气。” 李徽冷不防一噎,猛地咳嗽起来,鹅肉羹汤撒满了食案。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家阿爷带着侄儿侄女住进郡王府中来,绝不是甚么好主意。谁知他心血来潮,又会办出甚么奇怪的事来?!少不得还须得将阿娘请过来镇着,才能过得安稳些。至于兄嫂——便留在濮王府暖宅罢。总不好一大家子人都住进来……也绝不能让阿兄发现什么端倪…… 王子献轻轻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背脊:“不过是喝羹汤而已,急什么?慢慢喝便是。你的既然撒了,便将我的喝了罢。” “衣衫都污了,还有什么兴致喝这些?”李徽一面起身,一面将衣物脱去,斜睨了他一眼。 王子献的目光随着他入了旁边的浴室,片刻之后,终是忍耐不住,也快步走了进去。 且不提新安郡王与王补阙度过了一个如何热情似火的夜晚,整夜不休。凌晨时分,安兴长公主终于靠着数层转述,得知了太极宫中的变故。她顿时勃然大怒,不仅瑟瑟发抖的婢女们都受了罚,便是隔着重重院落的驸马程青亦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不由得玩味地笑了起来。 这些时日一直紧紧随在他身边的美人见了,不免轻嗔道:“该做的,婢妾都已经做了。该等的,婢妾也已经等了。驸马总不能让婢妾家的主人再等下去,再等……时机稍纵即逝,恐怕便来不及了!!”她声音柔媚,却依旧难掩焦躁之意,显然是被催得极紧。 程青随手接过阿圆递来的竹筒,将里头的字条徐徐展开,漫不经心地道:“你家主人眼看着便要来长安了,让他亲眼见到安兴覆灭岂不是更称心?” 美人的脸色猛然一变,似是想不到几乎从未踏出公主府一步的他,消息居然如此灵通。转念一想梁国公府的人偶尔出入,应当是暗中悄悄递了消息,又略微松了口气。“驸马此言差矣。正是因为主人要入京了,才不想见到这位贵主还安安稳稳地活着。” “呵,倒是我想岔了。若是他与安兴相见,谁告发谁便难说了,他当然焦急难耐。”程青道,定睛仔细一瞧字条上的内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美人以为他嘲弄的是自家主人,顿时满脸不悦:“驸马请慎言!既然已经选择了主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何必再提这种风凉话?主人若有万一,驸马又能讨得什么好处?倒不如尽心竭力将此事办妥得好!否则,驸马与梁国公府日后会落入什么境地,也很难说呢。” 程青勾起唇,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命阿圆准备沐浴更衣。美人脸色阴沉地望着主仆二人,倏然觉得自己或许一直小觑了这位驸马。如今她已经没有甚么可利用之处,程青也懒怠与她虚与委蛇,完全无视了她。 正要往浴房去时,程青便将方才他看的字条塞给阿圆,低声笑道:“告诉传信之人,我必不会教他失望。此外,他还是稍微收敛些恼意罢,总不能绷着脸去当傧相不是?” 阿圆眨了眨眼,终是忍不住好奇,飞快地睃了一眼字条。就见上头除去一切妥当的暗语之外,尚且多了一行冷嘲热讽:程驸马迟迟不见动静,莫非是枕在美人膝头睡得糊涂了?若是头脑清醒些,就该知道如今已经不能拖延半分了!乘胜追击方能彻底将你所恨之人打落尘埃!! —————————————————————————————————————— 这一天,正是十二月十五日,年前最后一次大朝议。在京中的所有官员皆齐聚太极殿,听大理寺卿禀告近日所查的附逆之辈。除去这种谋逆大案之外,并没有甚么意外发生,其余日常事务也不适合在朝议上提起。毕竟,离新年愈近一日,众人之心便愈松一分——腊八刚过去不久,离祭灶也不远了。安安生生地将公务结束,皆 分卷阅读405 分卷阅读405 分卷阅读40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6 大欢喜,这一年便圆满了不是? 然而,偏偏有人并不愿意安安生生等待过年。 正当大理寺卿慷慨激昂,与刑部尚书、御史大夫一同高声抨击那些大逆不道的附逆罪臣时,殿中监忽然似得了什么消息,悄悄地附在圣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圣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了李徽:“让他过来罢。”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殿中少监高声道:“宣驸马程青觐见!!” 一时间,太极殿内一片安静,仿佛落针可闻。甚至有许多臣子尚未反应过来,竟是怔住了。毕竟,这位驸马被软禁在公主府中已经将近一年。而这一年来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众人几乎已然将这个寻常的纨绔子弟彻底忘记—— 就连安兴长公主时不时传出些流言蜚语,将所剩无几的名声毁坏殆尽,也不曾涉及到他半分。仿佛人人都默认,这位驸马决计闹不出什么事来。甚至就算安兴长公主做下什么错事,他或许亦是一无所知。 当身着绯色襕袍的程青脸色凝重地行入殿中,众臣这才醒悟过来,他仍是太府少卿,确实有参加大朝议甚至常朝的资格。即使软禁了许久,圣人也并未褫夺他的官职,仿佛随时都会降下恩典将他与安兴长公主释放似的。或许也正因如此,群臣才觉得这位陛下的性情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微臣见过圣人。”程青跪倒在地,行了稽首大礼。 “起来罢。”圣人道。 但程青却依旧伏地叩首,朗声道:“微臣不敢!微臣有折子上奏!” 圣人俯视着他,仿佛似有所觉,片刻之后方道:“可。” “微臣告发安兴长公主谋逆!窥伺宫廷,蓄养兵士,私藏甲胄,谋害皇嗣,勾结逆贼,图谋不轨!!” 一言既出,顿时石破天惊。 第278章 疾风骤雨 直到这一刻,群臣方意识到,安安生生度过最后十几天已然成为梦幻泡影。其实,他们早该料想到这一日迟早都会到来——毕竟,无论是年初的彭王谋逆案或是年中的杨家谋逆案,背后皆隐约可见安兴长公主的身影。 在彭王一案之中,她是同谋,当年与彭王一唱一和将越王李衡置于死地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即使她巧舌如簧,不断地招供同党以证实自己的“清白”,想借此获得圣人的谅解,不轨之心却始终不曾熄灭。否则,她又为何不坦白一些,在最初的时候就将这些人尽数供出来呢? 而在杨家一案之中,她亦是杨家能够壮大至今的依靠之一。淮王早逝,杨太妃专注礼佛,若无她暗中襄助,杨士敬又如何可能拉拢诸多势力?且杨贤妃、杨婕妤是她的表姊妹,前者初入东宫时得过她的照拂,后者亦是她举荐入宫的。若说这两个杨氏女在宫中的行事,她居然丝毫不知情,谁又会相信呢? 便是再不聪敏灵活之人,只需瞧瞧程驸马指责她的罪名便可知她都犯下了什么事。 “窥伺宫廷”,意味着她在宫中安插了眼线,暗中给她传递消息。圣人与皇后殿下的行为举止皆在她的暗线眼中,简直便是大不韪之举!若非心怀不轨,为何会暗中窥伺太极宫?若与那句“谋害皇嗣”联系起来,则更是细思极恐。杨贤妃、杨婕妤身边那两个动手的侍婢,莫非其实是她的暗棋?受她命令,谋害三皇子,然后嫁祸给杨氏姊妹? 虽然没有人明白,安兴长公主何时与杨家结了仇,以至于分明是自己的母家,却恨之欲死。但这并不妨碍众人猜测不已:莫非是因利益争执所致?毕竟,安兴长公主在彭王一案之后已经元气大伤。而杨家对她不闻不问在先,后来又有杨婕妤生养了四皇子,更是日渐炙手可热。说不得安兴长公主曾向杨士敬求助,却遭到这位狡诈的舅父拒绝,故而生出了恚恨。 当然,猜测也不过是合理的推断罢了。待到三司会审之后,事实极有可能比猜测更精彩——甚至更匪夷所思!! 此外,“蓄养兵士”、“私藏甲胄”与当初越王府之案所用之辞几乎完全相同。莫非是另有所指?诸如彭王当初养的兵士甲胄,安兴长公主都私藏了起来,将他的势力收归己用? 一时间,便是众臣也猜不透,一位公主养着兵士甲胄又有何用。但这并不妨碍推断她确实有谋反之心。或许她是为了自己掌握大权?效仿吕后?又或许她是为了自己的子嗣?无论她是否能生儿育女,为母则强这一点总是不会错的。而且,以她入幕之宾从未断过的情形来看,便是不知何时私下生了儿女也未可知呢? 总而言之,一个女子养兵造反,难道还能自个儿登上皇位不成?便是她确实有这等野心,大臣们也绝不可能轻易答应! 不过,若是与“勾结逆贼”、“图谋不轨”这两个词连在一处,她的目的便呼之欲出了。她养兵,说不得为的便是那个“逆贼”。“逆贼”许给了她更大的利益,所以她宁可造反将自己的兄弟除去,也要扶助“逆贼”登基!至于是什么利益,诸如大权在握的皇后或者日后垂帘听政的太后,岂不比无法轻易干涉朝政的公主更风光? 仅仅只是片刻之间,太极殿中的诸臣便根据程青的折子,补全了所有前因后果。他们其实并不了解安兴长公主的真正性情,只是听过关于她的流言蜚语罢了。故而,他们也并不知晓,按照常理推断安兴长公主的行为,完全是徒劳无功。 如果李徽与王子献能从他们变幻莫测的神情中,瞧出他们正在想什么,恐怕只会无奈而笑。因为他们也曾在密室中,讨论过无数次安兴长公主做出诸多举动的缘由。但思来想去,却始终觉得这些缘由都无比违和。 最终,程青一句话将他们彻底点醒了:她已经疯了,所作所为并非完全为“利”。又或者,她的利益与他们所以为的“利益”完全不同。故而,再如何猜测也毫无用处,只需将她的罪名落实即可。 至少,他们如今能够断定的是:目前为止,安兴长公主唯一的目标,便是将所有兄弟都除去,为淮王“报仇”。而后,将所有她所认为的淮王的应得之物都夺走——即便无法在她手中留存,也绝不能留给任何兄弟或侄儿侄女。抑或,她日后还会有别的打算,眼下却暂且难以推断了。 “陛下,此案是彭王案与杨家案的后续,臣恳请交由三司审理。”大理寺卿早便受够了安兴长公主隔三岔五招供,将彭王案足足拖了整整一年的行径,自然不可能放过如此良机,立即出列争取。 然而,立在他对面的新安郡王李徽也不慌不忙地出列道:“圣人,安兴长公主是帝女,应由宗正寺管辖。便是她犯下了谋逆案,也应比照当年的越王案以及彭王案,由宗正寺并一位德高望重的宰相一同审理。”暗中铺陈了这么些年 分卷阅读406 分卷阅读406 分卷阅读40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7 ,经历波折无数,好不容易才行至今日,他又如何可能放过审案的机会?而且,为越王府翻案也在此一举,绝不能出现错漏! 大理寺卿抬起首,望了他一眼,缓声道:“荆王殿下称病已久,至今尚未痊愈,又如何可能主持此案?”言下之意,则是新安郡王太过年轻,尚不足以处理如此要案。只有将荆王请出来,宗正寺才有资格将此案揽过去。否则,新安郡王的威望不可能服众。 “叔祖父只需审案即可,查案等劳心劳力之事,皆可由我代劳。”李徽丝毫不肯退让,神色坚定无比,“皇朝以来,尚未有皇亲国戚经由三司审案定罪的先例。既然宗正寺有能力处置此案,便不必劳烦三司再开先例了。” 大理寺卿还待再言,圣人却思索片刻,道:“玄祺,你暂且总揽查案之事。若有不决之处,尽可请教许爱卿(简国公许业)。至于叔父,朕再派奉御去给他诊病,瞧瞧他最近是否有精力处置此案。三司的人手,你也可随意调用。已经将近年末,想来他们也没甚么重案要案待查。” “孩儿遵旨!”新安郡王霎时间眸光越发清亮,精神奕奕,更显得俊美非常。如此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与瞬间便颓丧了几分的大理寺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旁观的众臣不由得在心中道:这对叔侄果然是性情相投!圣人偏心也不知偏到何处去了,简直是将侄儿当成了亲儿子疼!由新安郡王总揽查案,简国公也不过是协助审案罢了,难以轻易干涉此案的审理。而荆王能不能病愈,或许还须得看圣人的心意了。如今朝中谁不知荆王已经不得圣人信任,索性便效仿吴国公秦安告病休养,再也不问政事呢? 自始至终,投下惊天巨石引起滔天巨浪的程驸马皆保持沉默。在众臣交错的目光之中,他挺直脊背跪在地上,仿佛并不关心审案者是何人,亦不关心接下来即将面对的风风雨雨,更不关心今日他是否已经彻底脱去了“纨绔子弟”的面具。 不少臣子意识到自己从前的狭隘眼光之后,心境颇为复杂。不过,他们也都明白,即使程青与梁国公府出面首告了安兴长公主,也无法更改他是驸马的事实。此案结束之后,程家不可能落下什么好结局。但无论如何,也总比受牵累而家破人亡更好些。 许是已经等得太久了,新安郡王出手的速度简直迅如雷霆。大朝议甫结束,他便将驸马程青安置在宗正寺中,并调用了大理寺正立即给他记录口供。而后,尚未等官吏们散尽,将这件事暗暗地传出去,他便亲自带了一群金吾卫直奔安兴长公主府而去。 此时此刻,这位贵主依然在为宫中暗棋之事而忿怒,试图派出些人打听消息。然而,今天金吾卫却看得格外紧,没有任何人能够走出公主府一步,也没有更多消息透进来。至于驸马的行踪,更是无人与她通报。 当李徽再一次踏入安兴长公主府时,比上一回更加平静。他一面吩咐金吾卫将公主府中所有奴仆都押走,并将程驸马院中的奴婢侍妾与其他仆从分开关押,一面穿过荒草丛生的外院,径直闯入了公主寝殿。当然,此举也遭到了公主府奴仆的强烈反抗。 安兴长公主听得侍婢慌慌张张地前来禀告之后,顿时面无表情。过了许久,她倏然笑了起来:“怎么圣人每一回都派这个侄儿前来?区区一个黄毛小儿,也当成左膀右臂来使,五郎身边可真是缺了不少得用之人。而且,如他那般多疑之人,这时候怎么不仔细想想,这个侄儿究竟是谁的儿子?” “叔父与侄儿之间的信任,无需安兴姑母关心。”李徽缓步踏入了寝殿中,淡淡地道,“姑母今日被人告发有谋逆之举,故而叔父遣侄儿前来,将姑母请入宗正寺中暂居,直到案子审理结束为止。”他身边围着数层金吾卫,将试图阻拦他们的侍女五花大绑带了下去。不多时,寝殿内便只剩下安兴长公主一人。 “……”安兴长公主似笑非笑,“不知是什么人随意给我安上了罪名,五郎便怀疑我有谋逆之心?真是可笑之极。便是他容不下我,也须得寻个更令人信得过的借口罢?我既无兄弟也无子嗣,又有什么可谋逆的呢?更何况,我如今已经被软禁在公主府内,如同困兽无异,难道还有何处妨碍了他不成?” “告发姑母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李徽勾起唇角,带出一两分冷嘲之意。 安兴长公主微微一怔,眯起凤眸:“噢?这倒令我有些好奇了。究竟是何人,居然恨我入骨?甚至不惜假造谎言污蔑于我?难道他便不怕谎言被揭穿之后,流放甚至受死的便是他自个儿么?” 李徽轻轻笑了起来:“去宗正寺之后,姑母不妨自己去问姑父,如何?” 闻言,安兴长公主刹那间张大了双眸,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咬紧了唇。静默片刻,直到唇角已经出了血之后,她方忽然大笑起来。笑罢,她随即露出了凄楚之态,仿佛遭人背叛一般,居然丝毫不违和:“在入宗正寺之前,我要见圣人。” “可。”李徽道,“不过,须得等到了宗正寺之后,我再替姑母传话。至于叔父究竟愿不愿意见姑母,那便非我所能左右了。”虽然圣心难测,但他觉得,圣人应该不会拒绝。他亦有些好奇,事到如今,她究竟想与圣人说些什么。 第279章 临死挣扎 其实,圣人并不想见安兴长公主。在几位兄弟姊妹之中,他最憎恨与厌恶的,便是安兴长公主。因为就算他再多疑,事到如今也不见一位兄长觊觎他的皇位,反倒是这个异母姊姊图谋不轨,不仅将他属意的三皇子害得夭折,还在宫中安插了十几个暗棋,成日里监视他的作息生活。他也无意了解她的任何想法与念头,只是希望能尽快拔除干净她与其同党罢了。 不过,即使有些兴致缺缺,圣人也想瞧一瞧,她究竟又想出了什么意图脱罪的诡计。又或者,连她也以为他性情温和,只要哭诉几句便会心软,宽容大量地饶过她所犯的滔天大罪?呵,他并不是她的父亲,只是她的异母弟罢了。阿爷若是还在,或许会生出几分舔犊之情来,至于他—— 啧,她究竟是何处来的自信,觉得只要装模作样便能博得他的怜惜?单凭他们少得可怜的姊弟之情么?那也早便被磨得只剩下恨意了。 当然,叔侄两个从未想过遂安兴长公主之意。于是,将这位贵主单独关进了宗正寺,安置在一间陈设精致贵重的厢房里之后,李徽与圣人皆暂时并未理会她。无论她如何使贵主脾气,摔碎了房中那些玉石摆件,坚持不见到圣人便绝食等等,看守她的监门卫也只是充耳不闻,完全不理会她。 足足饿了三日,她才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李徽,一双狭长的凤眸中立即泛起 分卷阅读407 分卷阅读407 分卷阅读40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8 了杀意与冷光。 “你竟敢如此待我?看来,你阿爷阿娘果然不曾教过你如何尊敬长辈。区区一个黄毛小儿,居然也敢使心计对付我?便是有人首告谋逆,我也尚未定罪,还是大唐的长公主!!还是你的姑母!!不孝的名声,你可担得起来?!” “不孝?”新安郡王抬了抬眉,仿佛深感惊异,“侄儿特意向叔母讨了人情,每日送来御膳房所制的精致吃食,且房间中铺陈皆是宫中上等之物,何来不孝之说?莫非姑母自行绝食,置珍馐美味于不顾,也要怨怪侄儿不肯劝阻么?并非侄儿不愿相劝,只是事务缠身没有闲暇罢了。便是姑母再绝食几日,侄儿亦是无计可施。” “狡辩之言!!真是好一付口舌!”安兴长公主三日未食,气力尽失,就连愤懑恼怒亦是再也不见往日的气势。然而,也因此之故,她的神情越发森冷,仿佛一条阴毒的蛇,嘶嘶吐信,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扑将过来,狠狠地咬住猎物,最终将其毒杀。 “姑母谬赞。”李徽依旧淡然,瞥了一眼角落中新送来的食盒,“这几日叔父也忙得很,实在无暇见姑母。不如,侄儿再去为姑母说几句好话?” 安兴长公主眯了眯眼,完全不掩饰满脸怀疑之色。而李徽也并未辜负她的疑虑,继续道:“当然,姑母必须拿些什么来作为交换。旁的也不必再提,该取得的证据,都已经掌握在侄儿手中了。只是,还有一点略有些不明——若是姑母能告诉侄儿,与你们合谋的逆王究竟是何人,侄儿便带姑母去见叔父,如何?” 安兴长公主冷冷地望着他,忽然勾起红唇笑了起来:“你所说之言,我怎么听不懂呢?” 李徽轻轻一叹,仿佛怜悯似的瞥了她一眼:“侄儿明白,逆王是姑母最后的依仗。便是陷入如今的境地,大约也想着拿他换得安身立命的承诺。不过,姑母大概并不懂,眼下确实已经再无退路了。我也只是与姑母做个交易,给姑母一条生路罢了。若是姑母不愿意,那便大可不必觐见叔父。” “你方才说,该取得的证据,都已经掌握了?”片刻之后,安兴长公主方又道,“我清清白白,你又能捏造出什么证据来污蔑我?难不成,这个案子便由得你一手遮天么?莫忘了,荆王叔父才是宗正寺卿!!” “姑母说笑了,你谋逆的证据比比皆是,还用得着捏造么?”李徽笑道,眼中却不见丝毫暖意,“窥伺宫廷——你安置在宫中的暗线都已经抓获,便是他们宁死不招供出你来,往外传消息的那条暗线也已经顺藤摸瓜,将你那些藏起来收集消息的亲信逮住了。她们皆是你身边之人,你的确曾将她们的身份抹去,但这世间仍有认识她们的人。” “谋害皇嗣——杨谦当初若非求见你,也无法将话传进宫中。你的暗线借此生事,害死三皇子,嫁祸杨婕妤,罪无可恕,便自尽了。此案你以为早便已经结了?当然不可能,杨谦派去传话的仆从都在大理寺牢狱中待着,已经指证了你入宫传话的暗线。” “蓄养兵士、私藏甲胄——我从你剩下的庄园中抓出了两百兵士与甲胄……” “绝无可能!!”安兴长公主厉声打断了他,几乎是目眦欲裂,“我的庄园中,又如何可能养什么兵士与甲胄?!”便是她曾经养过私兵,也早已转移安置妥当,又如何可能明晃晃地放在庄园之中,等着来搜查入罪?! “为何不可能?”李徽笑容依旧,眸中掠过讽刺之意,“既然当初,你们能够空口白牙污蔑二世父豢养私兵,我为何不能将你藏在南山中的私兵押出来,放到你的庄园中抓获呢?姑母,我可不曾无中生有,不过是给他们转移一个安置之处罢了。如今正是腊月,山中苦寒,如何比得过庄园里那种富贵日子?接到‘姑母的传信’,他们自是喜不自禁地搬了回去,一举抓获,一个也不曾漏下。” 安兴长公主脸上顿时惨白一片,似是有些站不稳了,略为狼狈地扶住了旁边的长柜。绝食三日,令她的思维亦似有些迟钝起来。被一位晚辈讽刺打压的怒火,亦完全冲垮了她的冷静与理智。她定了定神之后,方道:“我要见圣人。” “说出逆王的名字,我便带你去见叔父。”李徽重复道。 然而,安兴长公主却似笑非笑地接道:“我若说是濮王,你又当如何?” 闻言,李徽神色丝毫不变,叹息道:“那姑母便好生将养罢。明日便要开始审案了,多少用些吃食。否则一旦激动起来,昏倒在地,却无法再为自己辩驳半句,岂不是本末倒置了么?”说罢,他便施施然地离开了,步伐丝毫不见任何迟疑之处,显然并未被她激怒,似乎也根本不将她的试探与胁迫放在眼中。 安兴长公主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满是怨恨与杀意。她从来都是那个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掌握生杀予夺之权的人,又如何能接受自己竟被一个从未看在眼中的晚辈牢牢压制的事实?!原以为濮王一系不是蠢物便是怯懦的胆小鬼,根本不足为惧,原来却是她看走了眼!! 这一刻,她对李徽的恨意达到了顶峰,心中暗暗发誓:若能得以脱身,日后必定要将此子碎尸万段,方能解她今日之恨!濮王一脉原本便是她的仇人,必须彻底断子绝孙,她才能够稍稍满意些!! 到底是饿得狠了,安兴长公主终是将角落中的食盒打开,略有些急切地用了吃食——虽然这些吃食早已经冷了,肉羹之上浮着一层白色的荤油,碧色粳米饭亦是冻结在一起,滋味着实一言难尽,放在往日她定然不可能尝上半口。但今时已经不同于过去,她必须为明日的审讯留出足够的体力。否则…… 不久之后,一位宫人佝偻着腰,前来拿取食盒,并换上一份热腾腾的宵夜。安兴长公主不经意间瞥见他的相貌,眸中浮起一丝喜意,借着取宵夜之时,压低声音道:“让你家主人今夜来见我。不然,明日可休怪我了。” 那宫人立即颔首,抱住食盒头也不回地走了。外头的监门卫只是回首看了一眼,并未起疑,继续兢兢业业地守候在屋檐底下。 深夜,正当监门卫似睡非睡的时候,几位宗正寺的小吏送来了美酒与他们暖身,并邀他们到旁边的房中烤火小酌。监门卫们并未拒绝,留了一人在外守着,便都饮酒去了。当一个披着大氅的人穿过院子,无声无息地来到安兴长公主面前时,那留守的监门卫却似是完全不曾瞧见一般,始终沉默不语。 “看来,叔父对宗正寺的掌控,果然与那黄毛小儿不可同日而语。”安兴长公主笑道,唇角勾了起来,“既然叔父才是宗正寺卿,又如何能让那小儿在此耀武扬威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叔父早已失了势呢。” 烛光之下,那披着大氅之人抬 分卷阅读408 分卷阅读408 分卷阅读40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09 起脸,赫然便是理应在王府中“养病”的荆王。他淡淡地道:“你为何要见我?都已经落到如今的境地了,证据早已呈给了圣人,便是我也不可能左右审问的结果。更何况,负责审问的,还有素来眼中容不下沙子的简国公。他因先前越王府一案,对你一直忌惮得很,此次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叔父,我只是想求一条生路罢了。”安兴长公主笑得格外妩媚动人,“若是我连生路都寻不着,那便不如多找些人陪葬如何?譬如,当年你家的济北郡王——不,李阁堂弟,与宜川县主或者说庶人李茜娘的私情?” 荆王的脸色顿时铁青一片:“一派胡言!!” 安兴长公主却笑得越发惬意了:“仅仅只是乱了伦常,也不过是除爵罢了。他如今已经被废为庶人,或许叔父并不会太过在意?至于名声,也许再过些年,众人也都忘了不是?不过,叔父以为,他仅仅只做过这些事么?嘻嘻,为了给心爱之人复仇,这几年,他可很是上进呢……” 荆王完全怔住了,再也掩饰不住气恼之意,沉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方才说了,我只想活下去,仅此而已。”安兴长公主收起笑意,冷冷地回道。至于活下去之后,她又将如何展开报复,便是她日后的谋算了。 第280章 反口诬告 同一时刻,安兴长公主所处的厢房正对面那间黑黢黢的房屋中,一声轻笑打破了沉寂:“唤来荆王殿下又有何用?莫非她手中还藏着把柄?能够威胁荆王殿下尽心竭力地保住她?”透过窗纸的淡淡雪光,隐隐勾勒出房内几个安然而坐的身影。 “九思(程惟字)有所不知,她确实早已握住了荆王府的痛处。”另一人缓缓道,“不过,仅仅凭着小儿女乱伦常的私情,应当不至于让荆王府伤筋动骨。看来,须得让人赶紧去一趟昭陵,悄悄将李阁控制起来,再替他将所有痕迹抹平。” “……或许当初便不该只让他在昭陵守陵,而应当将他流放到广州去,好生磨一磨性情。否则,也不至于无声无息便被安兴蒙骗了去,又惹出祸事来。若不是荆王叔祖父早已向叔父禀明了一切,说不得他确实不得不接受这次胁迫。”又有一人道,“今夜需要有人走一趟……若是正冲(樊午字)去,恐有些不合适。” “确实不合适。”最初说话之人叹道,“连区区明经科的府试都未通过之人,又如何能放心让他负责这等大事?还是我去一趟罢。总归我刚回来,又已经面过圣,也写好了折子,称病告假一日不去朝议应当也无妨。” “……”身形最为雄壮之人反倒是无言以对,只得低声咕哝道,“明经科也不简单,你们进士科未免也太小觑明经考试了。考的可不仅仅只是记性而已,也须得写策论……”他已经尽力了,但偏偏这回明经考的经义释义略有些生僻,一时记不起来,才十分遗憾地落榜了。若是明年,说不得他便能考过去了。 两位甲第进士挑眉一笑,丝毫不为所动。 国朝最年轻的这位甲第状头更是接道:“偏偏我师弟便能考过,你作为九思的师兄,居然落了榜。也罢,师弟也该历练一番了,不如九思带他去昭陵走一遭?”若是想要尽快升迁,只会读书可不成。当然,若是连读书都不会,满脑子只有蛮力,那便更是不成了。 四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并未惊动荆王与安兴长公主,而是趁着夜色回到新安郡王府。王子献遣人唤来了何城,李徽则动用了自家的部曲。不多时,程惟便带着李徽的金鱼符,打算即刻领着二十来人策马出京。因最近忙着搜集安兴长公主谋逆的证据,经圣人特赦,新安郡王的鱼符作为凭证,随时可在长安城内外通行,便是早已宵禁也同样能够叫开城门。 正当他们要策马离开的时候,一只信鸽飞了过来,落入李徽掌中。李徽皱起眉,将它爪子上的小竹筒打开,迅速地巡睃着字条的内容,随即便松了口气:“我还道环娘(信安县主)是否遇到了危险,原来她也发现了李阁等人一直鬼鬼祟祟。就连燕太妃也并不安生,似是正在行宫中谋划什么。” 信安县主素来聪明敏锐,这两天李阁与燕太妃行事有些急迫,便让她发现了端倪,于是特地写信告知了堂兄。毕竟,眼下她所能用的人不多,也不可能贸然出面阻拦他们,唯有向堂兄与堂妹求助,方能解决此事。 李徽思索片刻,对程惟道:“九思,你再带几个侍女前去,她们或可襄助环娘,制住燕太妃。”他本能地觉得,燕太妃此时闹出的动静,说不得也与安兴长公主有关。男子不便入行宫,安排侍女却应该无妨。而且,这些侍女皆是王子献家中训练出的,不仅擅长打探消息,且都会拳脚功夫,也能护住信安县主的安全。 程惟颔首应了,再等了片刻,待到几名作郎君装扮的侍女过来之后,方悄悄离开了新安郡王府。樊午颇有些哀怨地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坊墙上的小门外,回首望向王子献,期期艾艾地道:“先前不是说……你会谏言圣人,日后要开武举么?我明年若能考武举,便能入军中。思来想去,便是成为一名不入流的小武官,也总比去当正字或者校书郎更合我意。” “开武举可不是件易事。”王子献勾起唇角,“明年是否能开,还须得看天时地利人和。”他瞧着樊午耷拉的脑袋,并未继续解释: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开武举势必水到渠成。毕竟,圣人渐渐掌控完朝堂之后,将兵权牢牢攥在手中便已经无法令他满足了。在开国那些老将因老弱病亡而折损泰半的时候,他必须培植自己的亲信大将,方能彻底安心。 更何况,逆王迟早会举兵造反,便是如今可派遣老将将其镇压,也必须有人坐镇北疆,震慑那些时刻都蠢蠢欲动的突厥部落与铁勒部落。若是军中青黄不接,无法培养出众多将才,日后又如何能抵御外敌,甚至开疆拓土呢? 深夜,灯火通明的新安郡王府方渐渐恢复静寂。李徽也早早地歇息,为明日审问养精蓄锐。王子献将他揽在怀中,盘算着该如何为此事收尾。 程惟作为监察御史,外出巡抚大半年,行遍了北疆诸州,自然有不少发现。便是逆王藏得再深,在孙榕的追查下,也不免露出了痕迹。程惟则根据这些痕迹试探了许多中低阶的官员,果然有所收获。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愿意跟着谋反,而是被性命所迫,不得不追随。若是有机会证明清白,定然不会放过。 故而,取信圣人并不难,难在如何赶在逆王警惕起来之前,便给他设下几个陷阱,以防万一。如此,即便他日后狗急跳墙举兵反叛,也能够在短时期内便将战火扑灭,免得连累边疆不稳,也殃及更多 分卷阅读409 分卷阅读409 分卷阅读41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0 无辜的百姓。 当然,区区一个门下省左补阙,其实无须考虑这种圣人或者宰相重臣们才需要思考之事。但他对逆王十分厌恶,恨不得早日将其清除干净,自然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给逆王使绊子——玄祺的敌人便是他的敌人,若是一着不慎,越王府的如今便是濮王府的日后,教他如何不对逆王恨之入骨? 此时的荆王府中,书房内的灯火却依旧迟迟未熄。荆王脸色暗沉,犹如阴云密布,甚至带着几分狰狞之意:“贱妇敢尔!!她是拿准了我不敢对她下手?!居然胆敢出言威胁于我!!此贱妇绝不能再留!” “大王放心。”跟随在他旁边的管事迟疑片刻,方低声道,“程驸马手中握着的证据,足以将她陷于死地。大王只需与她虚与委蛇便可,就算她再如何挣扎不休,定然也使不出什么力来。”如此暗示,几乎等同于明晃晃地承认,安兴长公主之事是他家主子一手促成了。而程青与他家主子的合作,亦是不言自明。 闻言,荆王神色稍缓:“那个逆子,只会给我惹麻烦!看来,应当及早派人去昭陵看看,将他约束起来。” 管事自是颇为意动,能将这个荆王府的活把柄握在手中,主子当然只会觉得更安心满意。不过,他刚欲张口,荆王便已经命令自己更信任的大管事明日一早亲自去昭陵走一趟了,他只得颇为遗憾地沉默了。 荆王瞥了他一眼,又道:“这贱妇说不得还有什么后着,绝不能掉以轻心。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那便不必太过拘泥于手段了。你居中多联系一些人,让他们在朝议的时候推波助澜,务必将此贱妇除去。” 管事略作思索,便颔首答应了:“大王放心,某省得。”自家主子最近正因安兴长公主迟迟不死而火冒三丈,在这种时候当然也顾不得再藏私了。而且,仅仅只是透出几个人而已,主子埋在朝廷中的人还有不少,即便出了事也无妨——更何况,荆王如今与自家主子同进退,也不像是彭王那等没有脑子的,又何妨以此博得他更深的信任呢? —————————————————————————————————————————— 翌日,于宗正寺大堂之中,正式开审安兴长公主谋逆案。荆王与简国公许业为主审,新安郡王为辅佐,另有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以及御史大夫等三司官员旁听。圣人并未驾临,倒是临川长公主、清河长公主、长宁公主与嗣濮王殿下都过来了。 审案开始之后,首先过堂的便是驸马程青。他说话时条理极为清晰,完全不似过去那般漫不经心的纨绔子弟模样。而且,他不仅将自己告发安兴长公主所用的罪名都进行了解释,还一桩桩一件件都格外清楚明白,几乎是将数十年来安兴长公主犯的罪都捋了一遍。 而后,便是各种证人轮流上堂,或麻木不堪或紧张不安地述说证词。同时,新安郡王李徽也将查得的证据都一一呈上来,互为映证,毫无漏洞。 人证物证俱全,着实没有什么值得辩驳与怀疑之处。荆王抬起眼,便让方才坐在角落中屏风后静静听着的安兴长公主出来辩解——自程青出现之时开始,安兴长公主便一直冷冰冰地端详着他,仿佛数十年来从未仔细看过驸马一般,瞧得格外仔细,而脸上却带着极为扭曲的笑意。她甚至并未试图出言打断这些证人的证词,只是莫名地冷笑着,令看守她的监门卫无形之间松了口气。 此刻,这对多年同床异梦的夫妇再度见面,程青神色极为淡漠,安兴长公主却瞬间便仿佛变成了一位弱女子,苍白着脸色,摇摇欲坠,满眼皆是难以置信之色。 “……”李徽挑起眉:难不成,她以为京中还有人不知晓,他们这对夫妇根本毫无感情么?这种时候还做戏,仿佛自己受了什么背叛的打击,在场之人根本不可能被她所蒙骗。既然毫无作用,为何偏偏还忍不住,定要演这么一出来? 安兴长公主当然并不认为此举能够骗过他们,只是想动摇众人的念头,为自己求得一丝转机罢了。只见她瘫软在地上,流着泪道:“驸马……原来是你……原来真是你……这些年你哄着我,都是骗我的么?你在我身边安置的人,我从无怀疑……却没想到,你借着我的名义做下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诬陷于我!!” 荆王眯了眯眼,立即接道:“你可是指证,这一切皆是程青所为,与你毫无干系?” “是!”安兴长公主泪落如雨,“梁国公府谋逆,被我发觉之后,驸马便欺哄于我,我以为他迷途知返,便安下了心。没想到,他如今却为了自己的性命将一切罪名都推给我……我……我实在是错信了他……” 第281章 彻底破灭 倘若此处并非公堂,倘若周围没有这么些重臣与长辈,长宁公主定会不自禁地笑出声来。饶是她素来能将情绪控制得处变不惊,这一时刻眼中也不免浮起了笑意——难不成某人觉得,在场的皆是怜香惜玉之辈?只需她哭两声,便会相信她错漏百出的辩解?她与驸马之间到底谁占上风,长安城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若要做出一番深情不悔的模样,而后惊异地指责驸马无情无义,你们且将各自的面首小妾处置干净再说罢。连她这个侄女,都能数得出在安兴长公主府内来来往往的面首们的名字。而且,这些面首无一例外都或得了官职或得了荣华富贵,日子可是逍遥得很。当然,其中亦有不少成了附逆之辈,对某人忠心耿耿。 众人似乎被安兴长公主泪眼朦胧的反口诬告给惊住了,一时之间,竟无人言语。清河长公主侧过首,似有似无地望了望自家侄女;临川长公主蹙起眉,仿佛在想着甚么。而嗣濮王殿下却是看向了自家阿弟,依旧淡定得很。 就连荆王亦只是皱紧眉,略顿了顿,方道:“你可有甚么证据,证实梁国公府谋逆?若无证据,便不过是推诿罪名罢了。” “当然有证据……”安兴长公主哽咽着接道,在众人注意力皆集中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假作拭泪,暗中却朝着程青露出了扭曲而得意的笑容。同时,她的声音中依旧带着哭音:“这两年来,我身边多了好些仆从,皆是梁国公府送来的。还有些仆从假借公主府之命被送去了许多人家,后来我听说这些人家皆是附逆之贼……” 之前她向程青施压,为的是利用梁国公府,同时防的便是今日。若是她不清白,梁国公府的嫌疑也不会比她小。毕竟,亲眷势大的国公府谋逆,总比一位公主谋逆更合情合理一些。更何况,夫妻一体,能共享富贵,自然须得同度患难。当然,程青也必须为自己的背叛付出沉重的代价!! 然而,程青却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分卷阅读410 分卷阅读410 分卷阅读41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1 神情依旧淡漠,既不曾立即辩解,更不曾愤怒于她的污蔑。仿佛只当眼前之人不过是个疯子,既然是疯子,自是不必理会。 而且,此时安兴长公主并未意识到,她确实已经因他的背叛而愤怒无比,怒火一时冲昏了头脑,再也难以维持往日的冷静与精明。否则,只需她稍稍细想一番,也不至于觉得他居然从未思索过该如何让梁国公府全身而退,更不必提他身后的依仗究竟是何人了。 “果真如此?玄祺,可有查出公主府中众多奴仆的来源?”荆王回首问道。他话语中看似充满信任,然而在座诸人几乎都能瞧出,他与这位侄孙并不亲近,言下之意便是质疑他先前查案的结果。不过,若是谁能喜欢夺取自己地位的人,才会令人觉得怪异。 “不必细查。”年轻的新安郡王向着安兴长公主露出了怜悯之色,令她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凛,好不容易方从盛怒之中清醒了许多。她几乎是本能地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仿佛一切早已脱离了她的控制。 “所谓梁国公府的仆从,皆是我借着驸马之手,安插进公主府的探子。”李徽淡淡地道,“此事叔父与叔母都知道,默许我私下查证。若非有这些探子迷惑安兴姑母,我也不至于能迅速寻出如此众多的证据。姑母说他们是‘假借’公主府之命,送去那些附逆之辈家中?需要我将你与这些人的暗语都呈上来么?” 安兴长公主顿时脸色煞白,双目中透出狠厉之意,仿佛恨不得能亲自动手,扑将过去将眼前这位少年郎彻底杀死。李徽却无视了她,垂首对身边的小吏说了几句话,那小吏片刻之后便抱来了一叠沉重的文书。 “叔祖父与许公请过目,这些便是两年以来,安兴姑母派遣人控制许多大臣的证据。当然,这些人确实不清白,都曾有意跟随彭王谋逆。不过,其中也有些受蒙骗之人,戴罪立功为我们带来了不少证据。” “……”荆王眯了眯眼,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安兴长公主。 安兴长公主仿佛察觉出他的动摇之意,倏地朝他嫣然一笑:“小辈疑我甚深,连证据都为我准备了这么许多,莫非叔父也已经开始疑心了么?”看似叔姪二人十分亲近,然而却毫无疑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威胁。 荆王的脸色微微一变:“证据确凿,便是你不认罪,亦是坐实了谋逆。” “呵。”安兴长公主仰首大笑起来,竟仿佛带着几分疯狂之色。笑声渐息之后,她便一改方才的委屈可怜与扭曲冷厉,恢复了平日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甚至,当她望向李徽时,也丝毫不见方才的杀气四溢:“好侄儿,你不是曾经想知道,与彭王共谋的还有何人么?” “不仅与彭王共谋,亦险些和你成为同盟。”李徽面不改色地接道,“前些时日你杀掉的侍女,大概便是逆王之人罢?说不得你们之间起了什么龃龉?不过,就算已经反目成仇,姑母也依然不愿告诉我此人究竟是谁么?真是有情有义。” “你果然在我身边安插了不少人呢。”安兴长公主勾起艳红如血的唇,“不过,你便如此相信驸马么?焉知他会不会也骗了你?呵,他对我恨之入骨,若有人提供证据让他出面指证于我,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我并不关心这些证据从何而来,只需知道证据皆是真实便足够了。”李徽淡淡地道,“姑母也不必再挑拨离间了,若当真想说出逆王,不妨直言便是。”当然,信或者不信,便由他来决定了。 “所谓的逆王,便是——”安兴长公主回过首,对着跽坐于上的荆王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荆王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眼中却满是风雨欲来。不过,不等他出言反驳,李徽便长长一叹:“看来,姑母的确是不想求得一条生路了。”他侧首,听身边的小吏说了几句话之后,方又道:“也不知姑母是自何处而来的底气,居然想污蔑荆王叔祖父。怎么,觉得自己留在昭陵的人足够引诱庶人李阁了么?” 闻言,无论是安兴长公主或是荆王,神色都变幻莫测起来。前者再也维持不住慵懒随意的模样,惊疑不定地端详着他;后者则仿佛暗中松了口气,也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这位年轻的侄孙,颇有些感慨之意。 “我要见圣人。”安兴长公主倏然道,“这等大事,无须在你这样的小辈——以及不相干的人跟前明言。我要亲自禀告圣人,将功折罪。”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被区区一个不足及冠的少年郎逼到如此境地!!接二连三的谋算,都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干净,仿佛他未卜先知,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而逆王确实是她最后的生路,只要招供出来,她相信自己必定能换取一条性命。至于日后如何东山再起,且熬过这一关再想也不迟。 李徽微微一笑,依然带着怜悯之态,却应道:“也好,我可替姑母问一问叔父。”事到如今,她以为逆王的身份依旧是模糊难测么?她以为,这个消息居然贵重到能换下自己的性命?呵,单只凭着最近逆王在京中的那些暗棋疯狂对付她,又不断地往外传信,也已经露出了端倪。更不必提,程惟巡抚时的所见所闻、所猜所想,以及那些忙不迭投过来的人证了。 若不是此人势大,所镇的位置太过紧要,一时间难以擅动。圣人定然不会依旧按兵不动。须得暗中将一切安置妥当,方能一击即中。这一次诸王回京,说不得便是一次兵不血刃的好机会。当然,在此之前,若是不处置干净某些人,逆王定然不可能安心入京。 安兴长公主或许并不明白,无论如何,她都只能选择一条死路。而她目前的态度,决定了这条死路是干脆利落,还是屡受折磨。 事已至此,案子也不必再审了。荆王便吩咐监门卫将安兴长公主带回软禁的厢房内,程青亦暂时囚禁在另外一个院落之中。简国公许业莫测高深地望着他,转身对李徽道:“不如新安郡王将审案之事写一个折子呈给圣人?”显然,这位名声赫赫的重臣应当是瞧出了什么,主动向眼前的年轻人示好。 李徽一怔,摇摇首道:“此案的主审是荆王叔祖父与许公。晚辈何德何能,岂可越权行事?”他对这位长者一向甚为尊重——虽然简国公目前是文臣,几乎是实际上的群相之首,但他更曾经是威名远扬的将军,名列凌烟阁的先帝心腹爱臣,当年曾经踏平了整个北疆。若是逆王有心谋反,前去平定叛乱之帅非他莫属。 简国公捋了捋长须,笑了起来:“既然安兴长公主谋逆之事已定,当年越王谋逆案中必然存着蹊跷。老夫定然会在折子中提出重审,早日还越王殿下一家清白。” “多谢许公。”李徽感激地朝他行礼,“晚辈亦会继续搜集证 分卷阅读411 分卷阅读411 分卷阅读41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2 据,让二世父他们能够早些归京。”对他而言,此案的意义确实不仅仅只是置安兴长公主于死地而已,给越王府洗刷冤屈才更为重要。 第282章 应得下场 简国公将陈述案情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圣人不过是随手拿起瞧了一眼,便放在旁边不再理会。待到次日,李徽与长宁公主笑吟吟地将自昭陵归来的信安县主带过来给他问安时,他方有些漫不经心地想了起来,又将折子看了看。不过,他眼中的情绪极为淡定,丝毫不见任何深沉与复杂之态,仿佛谋逆之人并非他的异母姊姊,仅仅是个陌生人罢了。 这时,两仪殿外传来少年与少女的浅笑声,他抬首望去,目光在爱女长宁公主身上盘桓了片刻,这才移向旁边的侄儿侄女。侄儿一如既往地俊美出众,唇边带着轻松的笑意,望向两位堂妹的时候,满眼皆是宠溺之色。侄女则沉静而又秀美,仿佛经过磨砺的玉石,越发温润内敛、雅致动人。 “阿爷,环娘姊姊可算回来了,儿想留她在公主府中住着,姊妹两个正好作伴。”三人齐齐问安之后,长宁公主便难掩喜悦地笑道,“阿娘也觉得很合适,不然儿一人住在偌大的公主府里,难免孤单了些。” “既然你有意邀请客人入府长住,问朕与梓童又有何用?自然须得询问客人是否愿意了。”圣人道,“不过,最近婉娘也时常住在公主府里,你将姊妹们都带走了,你阿娘便该时常思念你们了。”自从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姑姪拜了濮王殿下为师,学习诗词书画之后,便对长宁公主府与新安郡王府流连忘返。十日当中几乎有三四日都在外居住,杜皇后的安仁殿着实清静了不少。 “环娘姊姊当然愿意与儿一同住了,不必问也知道!而且,阿爷尽管放心,我们定然每日都会入宫陪伴阿娘。环娘姊姊,是也不是?”长宁公主挽着信安县主的玉臂摇了摇,难得透出一两分小娘子的稚气,眉眼间的郁气也疏散了许多。 信安县主轻轻颔首,笑道:“听说悦娘与堂兄住在隔壁,儿便一直很好奇。如今有机会同住一段时日,尽情游览两府中的景致,也算是圆满了。” “阿兄过几日便要大婚了,到时候我引见你与堂嫂认识。你们两个都研读过佛经与道经,想来一定很投契。对了,环娘姊姊可还记得堂嫂么?京兆杜氏女,也算是我的远房表姊。以前没有机会见面,日后来往就便利了。我还曾想过,在墙上开一扇门,咱们出入就更方便了,横竖阿兄府里也没甚么可隐瞒的……” 听两个小娘子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的婚事,李徽的笑容不由得一僵。远远地坐在另一侧正执笔写着什么的王子献亦是笔尖一顿,墨水在宣纸上洇出了痕迹。不过,他迅速抬起笔微微一转,字迹依旧整洁,平滑中带着些许锋锐,看似与往常并无二致。 圣人不禁笑道:“怎么,提起婚事,你居然还如此紧张?果然是少年郎……”说罢,他叹息一声,似是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感慨道:“昔年朕大婚的时候,应当也是如此罢?听人略微打趣几句,便觉得不自在。” 与侄儿说笑了几句之后,他端详着侄女,又道:“环娘,如今瞧来,你的性子也更静了几分。二兄与二嫂若是见了,指不定希望你的性情与景行换一换才好。不过,二兄在信中也曾经提起,景行亦似是沉稳了许多。” 信安县主的眼眸轻轻动了动,依稀浮起了些许水光:“五兄的性情实在过于跳脱,唯有历练得沉稳些,方能让人放心……想来阿爷与阿娘定然会觉得十分欣慰。”虽然心中藏着无数期盼和疑惑,但她依然忍耐着,并未出口询问或是恳求。 圣人点了点头,转而提起了她回来的缘由:“听说,你在行宫中发现燕太妃与庶人李阁言行诡秘,后来更一举制住了燕太妃?” 信安县主笑得浅淡且温柔,仿佛这冬日的阳光一般清浅却依旧带着暖意:“不过是巧合罢了。儿在昭陵待得久了,只要生起些许风吹草动都会觉得似有异样。庶人李阁与外人来往并非首次,因他是长辈,儿也无法置喙,只得视如不见。但最近他却忽然私藏了数十人,行色匆匆,举止奇异得很,儿便生出了疑心,命人将行宫守得更严密些,以防万一。” “只是想不到,这些人中亦有女子,悄悄地进了行宫与燕太妃密会,正好被儿身边的婢女遇见了。儿知晓他们必有什么打算,便传信给了堂兄与堂妹。堂兄派了部曲与侍女前来襄助,儿便守株待兔,见燕太妃居然派出侍女打算破坏献殿与寝宫,立即将她们一并软禁了。” “甚么?破坏献殿与寝宫?!”圣人一改方才慈爱之态,顷刻间勃然变色,又惊又怒,“他们哪来的胆子?!”他可是仁孝天子,岂能容不轨之辈破坏先帝先后的陵寝?若是当真陵寝有损,不仅意味着他孝道有亏,更是不吉之兆。且不提他必须下罪己诏,说不得还会有人借此而造谣生事!! “叔父息怒。”李徽接道,“他们想破坏的是献殿与寝宫中的摆设,被环娘识破之后,都自投罗网,没有成事。这些人的原意,或许只是想借此假托祖父不愿骨肉相残,施压让叔父放过安兴姑母。不过,若真让他们做成了,逆王便绝不会放过这等造势的良机。” 圣人眯起眼,冷声道:“十逆之二,谋大逆,谋毁宗庙、山陵、宫阙者,死罪。既然证据确凿,赐燕太妃鸩酒,将她以庶人礼葬于燕家陵墓中。”以燕太妃之尊,本该赐个好谥号陪葬昭陵。但既然她对先帝先后毫无尊重之意,居然与李阁同谋,欲损毁献殿与寝宫,自然也不必给她留什么情面。太妃是长辈,位份不适合由他废黜,打算毁坏昭陵的罪名也不方便明示于众,但葬礼却可暗示她的罪责。 “至于燕家其他人,朕不信他们毫无觉察。仔细查,若是有一人与此事相关,阖家流放广州。而李阁……朕会与荆王叔父先谈一谈。”区区一个庶人,犯下如此大罪,便是判处斩首也不为过。不过,看在荆王的颜面上,或许可缓几日再处刑,斩首也可改为鸩酒或赐自裁——无论如何,死罪在所难免。 李徽沉默片刻:“叔父见不见安兴姑母?” “见。”圣人道,眼角眉梢多了几分寒意,“你们都随朕一同去见一见。” —————————————————————————————————————————— 宗正寺中,安兴长公主静静地跽坐在门侧,遥遥望着外头院落里的积雪。她的神态甚至称得上娴静,既无平日的慵懒之状,亦无疯狂之形,更不曾假作病弱西子之态。远远看去,便仿佛一切皆成竹在胸一般。 不过,或许只有她自个儿方知晓,若说前几日她 分卷阅读412 分卷阅读412 分卷阅读41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3 的生机有八成,昨日经历审问之后便只剩下区区两成。而圣人迟迟不至,仿佛对她拿捏着的秘密毫无兴趣,更意味着她的生机唯独只余不到一成。 确实是她失算了。 她不仅轻视了濮王府的力量,更轻视了那个过去只知孝顺而得到诸多宠爱的侄儿。濮王一脉远走洛阳并非意外,将这个少年郎抛在长安亦非弃子。早该想到,能得到先帝与圣人两代帝皇宠信的年轻郎君,绝非易与之辈。 但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断送在这么一个黄毛小儿手中!!不甘心……不甘心…… 正当她垂下眸,勉强按捺住充斥在血脉中的浓浓杀意时,圣驾亲临。她猛然抬起首,勾起精心描画的唇,向圣人笑了起来:“圣人总算是愿意来见我一面了。我还道,临死之前都再也见不到兄弟姊妹们了呢。” “所以朕来了,就当作满足你临死之愿。”圣人淡淡地道,“至于兄弟姊妹——昨日你应该见到临川阿姊与清河了,三兄不愿见你,二兄被你陷害远在广州,大约也不想见你。大兄……庶人李嵩,当年也是你祸害的罢。”一个丧心病狂地想弑杀兄弟之人,居然还敢提兄弟姊妹,真是讽刺之极。 “嘻嘻,若不是我出手,圣人如何能安枕无忧?”安兴长公主竟笑了起来,“圣人本应感谢我才是,怎么却恼怒起来?” “朕的朝堂,朕的亲眷,自有朕来处置,与你何干?何况,你记性便如此之差,忘了我家三郎是如何夭折的么?”圣人与安兴长公主之间的新仇旧恨——或者他们几兄弟与她之间的仇恨,光是数也能数出不少来。 “这是你们欠我的,欠阿兄的,总该数倍偿还才是。”安兴长公主笑盈盈回道。 “欠你的?呵,朕何曾亏欠你什么?又何曾亏欠过淮王?他分明是病逝,与兄弟们皆毫无干系,你居然还能口口声声说自己要报仇雪恨?” “若不是李嵩与李泰那一日称病,叫走了侍御医,阿兄又如何可能病重不治?!而你——夺走了属于阿兄的皇位,自然该偿还!!” 圣人挑起眉:“所以,杨家之事,你是借机复仇?至于当年叫走另一位侍御医的郑国公,子弟早便没落了,家族四散,其中也有你的手段罢?” “所有害过阿兄的凶手,我都不会放过。”安兴长公主笑得越发肆意张扬,“你看,如今我不是都复完仇了么?李嵩被出继,不再是阿爷的儿子,出家为僧,终生不得踏出封地——也算是便宜了他。当然,必定有人不愿意放过他。李衡流放到广州,你可还舍得他回来么?五郎?也许他会在广州终老罢?至于李泰,生了两个如此出色的儿子,你不觉得可怕么?下一个便该轮到他了罢?嘻嘻!还有你,死了一两个儿女算什么?日后落得和我一样孤家寡人,那才有趣呢!” 圣人双目猛然沉了下来,片刻之后,方低声道:“朕与你这个疯子自然不同。” “嘻嘻!是么?”安兴长公主仰首大笑起来,状若癫狂,“那圣人可愿意让我这个疯子多活几年,看看你与我是否真正不同?我拿逆王之事与你换可好?” 圣人定定地注视着她,忽而一笑:“算了罢。” 安兴长公主猛然僵住了,难以置信地张大双目—— “原来你方才不过是为了激怒朕,多谋得一线生机。”圣人勾起唇角,“朕却偏偏不想如你所愿。” “你不想知道逆王之事了?!”安兴长公主猛地立了起来,神情扭曲。 “不想。”圣人悠然道。 “当真不想?!他的力量绝不容小觑,极有可能动摇你的江山社稷!!”安兴长公主浑身微微颤抖起来,仿佛下一刻便要冲出去。 “我们已经知道他是何人了。”李徽迅速地行过来,挡在圣人面前,很淡定地接道,“这已经不是秘密,也换不回你的性命。” “不可能!不可能!绝无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你们骗我!!” 在异常尖利而又刺耳的叫声中,圣人神色平淡地对身边的侄儿道:“赐鸩酒,送她去罢。” 李徽颔首:“孩儿明白。” 第283章 余波犹在 因杜皇后格外吩咐之故,日暮之时,御膳房比照皇后用度,已然为安兴长公主准备了一席山珍海味。因厢房中或许摆不下所有食案,李徽特地将这间院落的正房空出来。数张食案围拢之后,犹如一场盛大豪华的宴席,却没有一位宾客,唯有依然疯狂至极的主家。 “我不信!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休想我会上当!我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丢掉性命!我要活下去!不甘心,我不甘心!!”尖利而狂躁的呼喊声渐渐变得嘶哑起来,片刻之后,再无声息。 在浓烈而诱人的香气当中,安兴长公主终于冷静下来。她拢了拢额角的乱发,对着铜镜整了整妆容,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气度与雍容。踏着被她摔碎的满地玉器与陶器碎片,她缓缓地走出了厢房,来到空空如也的正房当中,娇艳的红唇勾了勾:“这算是阿杜的善意?临死之前赐给我享用筵席的恩宠,教我不必在黄泉路上做个饿死鬼么?” 说罢,她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回首娇声道:“好侄儿,这么些美味佳肴,我一人如何享用得了?不如你陪我进食如何?”此刻她的神情自然无比,看似两人之间仿佛再也无半分仇怨,只是寻常的姑侄罢了。 李徽已经没有兴致猜测,如她这般时而癫狂时而正常之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淡淡地颔首。既然圣人吩咐他送她一程,他也并不介意多耗费片刻。当然,属于她的吃食他绝不可能动,毕竟寓意十分不吉,他们二人也没有这等情分。 于是,当安兴长公主挑挑拣拣进食的时候,他在一旁小口地啜着自家部曲送来的美酒,很是悠闲自在。而安兴长公主时不时打量着他,对这最后一次宴席的珍馐似乎并不感兴趣,倒像是就着他才勉强用了些吃食一般。 半个时辰之后,她忽然放下双箸:“将鸩酒拿过来。” 数个宫人默默地撤走了食案,方将一壶酒与玉杯呈上来。安兴长公主垂下眸,斟满了一杯酒,缓缓地摩挲着清透的白玉杯,笑了起来:“好侄儿,难不成你们从未想过,我为何要谋反?谋反究竟又有何益么?” “为了复仇?”李徽挑起眉,“姑母今日不是已经向叔父承认了么?”这个理由对于寻常人而言无异于莫名迁怒,但与疯子自然不能计较这些。再往深处想,复仇之后她又意欲何为——难不成好不容易为淮王“夺”回来的一切,她便甘心拱手送人?不过,答案究竟是什么,如今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我有个孩儿。”安兴长公主忽然甜蜜地笑了起来,神色温柔得如同虚假一般,又仿 分卷阅读413 分卷阅读413 分卷阅读41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4 佛格外真实,“阿兄的孩儿。” 李徽怔了怔,瞬间不禁想起了李阁与李茜娘当初的私情。转念想到安兴长公主与淮王是亲兄妹,而且淮王逝世时两人年纪尚小,顿时觉得既匪夷所思,又无比荒谬。不过,无论他心底如何惊诧,脸上的神情却是丝毫未变。 “我的孩儿便是阿兄的孩儿,拥有李家与杨家最好的血脉,像阿兄一样聪敏和善。属于阿兄的一切,本该尽数留给他。”安兴长公主似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中,完全无视了他的反应,“只可惜,我却输了……事到临头,竟然输了……” 她怅然地叹息,而李徽眯了眯眼,忽地想通了:这孩子绝非淮王之后,以淮王的性情,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体来。说不得,只是安兴长公主一厢情愿将这个孩子当成是淮王血脉的延续,毕竟他们是兄妹,她的孩子过继给淮王便可算是承嗣,自然也可称为淮王之子。不过,若是未经宗正寺许可正式写入谱系,此事便永远做不得真。 片刻之后,安兴长公主终于回过神,笑盈盈道:“你素来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可否帮我照料他一二?或者,劝一劝圣人,将他加入玉牒之中,承嗣阿兄的血脉?若是你愿意答应,我将逆王的一切都告诉你,如何?” 然而,李徽却并未意动,依旧淡定地回道:“我怎知姑母所言是真是假?皇家血脉不容混淆,便是要给淮王叔父过继承嗣,也须得选正经的宗室子弟方可。”就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算安兴长公主好不容易显露出了慈母之心,他也绝不会答应此事。让一个为父不详的私生子入宗室玉牒,简直是后患无穷。何况他身为宗正少卿,本便该为宗室之事尽职尽责,又如何能破坏规矩? 闻言,安兴长公主嗤笑起来:“也罢,你不答应,自然有人会答应……那便答应我,将我与阿兄合葬,如何?”此事显然对她而言更为重要,她的目光紧紧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郎,仿佛执着地寻求一个许诺。 “姑母的愿望并非不能实现,不过总须得交换一些益处才是。”李徽道。以圣人的性情,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不可能太过薄待兄弟姊妹。便是谋反之辈,也必然会给予厚葬。不过,淮王当年已然陪葬昭陵,安兴长公主想与淮王合葬,势必也要陪葬昭陵——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圣人是否会松动,还很难说。 安兴长公主沉默片刻,方缓缓地说起了逆王相关之事。逆王想借刀杀人,也如愿借得了程青这柄利刃,给了她致命一击。杀身之仇,她自然不能不报。毕竟,她一向是睚眦必报之辈,任何人都逃不脱她的报复,不是么? 她与逆王熟识多年,就如对方能够查出她隐藏的势力一般,她对他之事亦了解三四分。她可不像彭王那般愚蠢易骗,盲目地信任逆王皆是为他着想,妄图逆王支持他夺得大位。她只相信,唯有知己知彼,拿住对方的弱点与把柄,才能再谈利益、再叙合作。只是,或许也正是她这样的态度,方将逆王惹恼了,最终便落得两败俱伤。 仅仅只是这三四分,便补足了李徽先前对逆王的许多不解之处。将她之所言与程惟、孙榕带回的消息互相映证后,他初步判断这些并非虚妄的谎言,对日后处置逆王有莫大的益处。如此算来,这桩交易确实值得:“姑母放心,我一定会劝叔父成全姑母的遗愿。” “若是不成,我便是化为厉鬼,也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安兴长公主似笑非笑道,一口饮尽了鸩酒,脸色随之变得灰败起来。即使感觉到一阵阵肠穿肚烂的痛楚,她亦并未发出惨呼声,只是咬破了变得乌黑的嘴唇,诡异地笑着:“嘻嘻,逆王之仇我已经报了,你们杀我之仇,他日必定也有人帮我报的。好侄儿……你且等着罢……” 李徽依旧冷静,并未追问她所言何意,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浑身颤抖着,历经了百般痛苦折磨之后,方彻底失去了生息。他身后,驸马程青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过来了,凝望着安兴长公主涣散的瞳孔,垂目遮去了眸中的复杂之意。而王子献与长宁公主亦缓步走了进来,裘衣上均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也不知在外头听了多久。 “阿兄,你信么?”长宁公主忽然问,“她暗中生下一子,究竟是真是假?” “无论真假,都应仔细查验。若为真,此子身边必然带着她的亲信势力,日后或将成为后患。”王子献接道,“而且,人之将死,她也不必捏造出一个孩子来,于目前的局势并没有任何影响。驸马以为如何?” “……”程青沉默片刻,方道,“数年前,她曾前去南山的庄园中休养了半年左右。若是因着这个孩子,倒也说得通。仔细算起来,孩子大约已经六七岁了罢。至于父亲是谁,我并不知晓。”安兴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实在太多,甚至曾有远支宗室子弟,只不过不像李阁与李茜娘那般闹得人尽皆知罢了。 “若是她想求一个与淮王血脉相类的孩子,其父不是李家人便是杨家人,总归不会有其他血脉。”长宁公主略作思索,继续道,“杨家人……杨谦她定然是看不上的,其他人更不适合。至于李家人——也许并非寻常的宗室子弟。逆王已经多年不曾归京,但私下行踪未定,倒也不能完全排除……” “孩子尚且年幼,暂时不会是我们的威胁。”李徽道,“倒是她最后那句话,我有些在意。除了逆王之外,还有谁能为她复仇?莫非,她还藏着甚么后着?”事到如今,他倒是有些佩服这位姑母的折腾能力了。若她是个能够手握重权的男子,定然是阿爷他们几兄弟当中最为难缠之人,亦是当年夺嫡之争中的巨大变数。 “也许,逆王只是其一,暗中还有人蠢蠢欲动,正等着当黄雀。”王子献道,“我们如今看似有九成胜算,却极有可能一时疏忽,便给他人留出了可趁之机。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时时谨慎一些,以防万一。” 闻言,众人皆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 不久之后,安兴长公主因谋逆罪而赐自裁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不少人都觉得大快人心。 数百里之外的某座驿站内,有人眉梢轻轻扬了起来,勾起唇:“总算没有白费气力。再去仔细打听,她后来求见圣人,到底都说了些甚么!!直至她临死之前的一言一行,都赶紧打探清楚!”若是他尚未引起圣人疑虑,入京自然无须担忧。但若是这贱妇将他供了出来,进入长安城之后便休想再出来了…… “主子,咱们在京中的暗棋已经折损了大半。一时之间,大约探不出来什么消息……” “真是废物!去寻先生,或者……不是还有咱们那位 分卷阅读414 分卷阅读414 分卷阅读41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5 程驸马么?” “……是。” 长安城的某处府邸中,有人轻轻一叹:“既然她将你们送与了我,我当然不会忘记她的一片心意。安心罢,日后若有机会,我会让你们亲手替她复仇。不过,报完仇之后,你们便只有我一个主子了。” “只要大王能为贵主复仇!属下等必定誓死效忠大王!” 第284章 群王归京 短短四五日之内,长安城内外传得人尽皆知的驸马告发公主谋逆案,便倏然落得了应有的结局。这桩大案以轰轰烈烈、石破天惊为开端,不知令多少世家大族悚然而惊。然而,众人悄悄凑在一处议论的时候,说来道去竟也并不十分意外,仿佛安兴长公主无论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皆极有可能似的。毕竟她恶名在外,又曾卷入彭王谋逆案与杨家谋逆案中,怎么也洗不脱罪责。 最终,圣人将安兴长公主废为庶人,赐她鸩酒自裁,似乎亦在情理之中。不过,许是仍存有一二分姊弟之情,圣人驳回了宗正寺将这位贵主归葬宗室墓地外围的折子,仍以公主之礼让她陪葬昭陵。 据说,险些哭瞎了眼的杨太妃得知之后,立即上表恳请去昭陵守陵。虽有燕太妃之事在前,但圣人不过犹豫了一两天,便准许了。于是,杨太妃也顾不得其他,扶着女儿的棺椁出了长安城,终生再未入京。十余年过后,她在昭陵行宫薨逝,同样陪葬昭陵,墓地就在子女之畔。 至于出面首告的驸马程青,虽算是戴罪立功,但仍被革去了职官与勋官,成为庶人白身。而梁国公府亦多少受到此事牵连,经御史们不断弹劾之后,知情不报、府中奴仆仗势欺人等似有似无的罪名积累起来,终是数罪并罚。程青长兄的职官连降三级,国公府也降为郡公府,并三代而斩,唯有梁国公夫人卢氏的诰命品阶未变。 至此,程家渐渐没落,连年节时的饮宴都并未接到多少帖子。卢氏索性以养病为名,闭门不出,与其他高官世家断了来往。而程青搬到程家在外的别院中独居,竟是彻底消失在人前,再也不曾出现。 又过一两日,自沙州数千里迢迢而归的永安郡王领着几名儿孙快马回京,即将到达长安城。当这位老当益壮的郡王披着大氅,一马当先自驿道上飞驰而过时,迎面而来的一辆牛车似是略有些受惊,在路旁停了下来。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抬起车帘,车中之人注视着数十骏马扬蹄奔去,良久方缓缓地放下了厚重的帘幕。看似而立年纪的男子往后一躺,倚在隐囊上,侧首瞥了瞥身边两个亲亲热热低声说话的小娘子:“我改主意了。寒冬腊月的,赶去胜州又有何益?说不得便是冻死在半路也无人知晓。” “那你待要如何?”生得极为俊俏的小娘子斜了他一眼,似是毫无尊重之意。另一位脸庞圆圆的小娘子却是沉默不语,只自顾自地取下碳盆上温热的酪浆壶,给二人分别倒了一杯酪浆。 “去京郊,见一见那位传闻中的谋士。”男子勾唇笑道,“放心罢,我有心‘另投明主’,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拒绝。更何况,审案时的细节他们很难打探到,若想得到更多的消息,亦是非我不可。说不得,我也算得上是雪中送炭呢。逆王看在这回的情分上,指不定便将我带回胜州好生重用了。” 俊俏小娘子略作思索,从角落的笼子中取出两只咕咕叫着的信鸽:“如此应急生变也好,不过,我须得写信告知阿郎与郡王一声。”不多时,信鸽便展翅飞入空中,盘旋一圈后,掉头飞回了长安城。 于是,牛车慢悠悠地转了向,转而朝着南山底下的一片片庄园而去。 与此同时,永安郡王带着自家子孙迎着寒风御马疾行,终是远远望见了巍峨雄伟的长安城。好几位年轻郎君尚是首次来到长安,见状不禁惊叹起来:“祖父,这京城果然名不虚传,比之沙州与凉州,简直就似是个庞然大物!城墙高耸厚实,不知用了多少夯土石砖,护城河也开拓得格外宽阔,端的是易守难攻啊。” 永安郡王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京城易守难攻又如何?与咱们何干?!你们难不成还想着让战火连绵到此处?!关中沃野千里,若是教人攻到了天子脚下,别说咱们一家子的脸皮,便是整个大唐的颜面,也被人踩在脚底下了!!去,去,都给老夫滚下去!看看前头十里亭里等着的是何人!” 年轻郎君们向来惧怕自家祖父的威势,忙不迭地催马而去,来到围起一片行障的十里亭跟前。就见里头步出一位玉树临风的俊美年轻人,唇角含笑,眸光清湛,令人见之便不由得心生好感。他们立即翻身下马,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敢问……阁下可是来迎我家祖父——永安郡王的?” “可是十三郎、十四郎与十六郎等几位族兄弟?”那年轻人迎了上来,笑意暖如春风,“我是濮王府的三郎,名徽字玄祺。兄弟们就唤我玄祺或三郎便是。不知永安族祖父在何处?我已经准备了数辆马车,可在车中稍事歇息。” “原来你便是濮王家的……”李十六郎年纪最小,嘟囔着仔细端详他。他们家的儿郎们大都跟随祖父镇边,除去少数养歪的纨绔子弟之外,皆是自幼习武且早早地上战场杀敌。若论武艺,他们一家在宗室中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若论智计,则往往十中仅存一二而已。 永安郡王几乎一年到头都对养了这么一群蛮汉而哀叹不已。于是,近年来,邸报中时常出现的新安郡王便成了他教训子孙们的榜样。这群年轻郎君听来听去,觉得这位族兄弟活脱脱便像是个满腹“智计”(坏水)的,惹得他们着实没留下甚么好印象。 “坐甚么车?那都是女人家才会坐的!我们骑马入京便是了!”另一位李十四郎立即道。 李徽不知他们为何脸色都微微一变,仿佛对他颇有些忌惮,依旧是风度翩翩:“京中不许纵马,若是策马慢行恐容易受凉。且永安郡王府在京城之西,路途颇有些遥远,不如换成马车取一取暖,再饮些姜汤与银耳羹暖一暖身。” 几个年轻人依旧想出言拒绝,不料永安郡王已经来到附近,朗声大笑:“玄祺有心了,老夫确实又冷又累,想好好歇一歇了。他们若想吹着风雪就由得他们去罢,老夫坐马车——你也陪着老夫一起坐一坐。除了先帝大行那一段时日之外,老夫已经有些年头不曾回长安了,如今两眼一抹黑,可须得好生听一听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 “长辈有命,晚辈焉敢不从?”李徽笑道,立即上前,扶着他下马。 自忖身子骨强壮的永安郡王从来不许儿孙搀扶自己,免得将自己衬得老了。但不知为何,当这位年轻人扶住他时,他却并没有拒绝,反而觉得心里妥帖。 分卷阅读415 分卷阅读415 分卷阅读41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6 想起当年先帝大行时,他听闻的种种言论,其中之一便是此子生性孝顺,他不由得心里一哂:偶尔让儿孙们孝顺孝顺,或许亦是未尝不可。 于是,一老一少上了同一辆车。余下众人互相望了望,年纪较长者毫不犹豫地弃马登车,而年轻者除了李十四郎与李十六郎坚持骑马之外,亦是选择了马车。兄弟俩咬紧牙关,顶着寒风行在马车之侧,挺胸抬首,显示自己的威武雄壮。然而路边行人寥寥,却无人欣赏他们的英姿。行至半路,鹅毛大雪从天而降,转眼便在他们身上结了盖,两人虽依旧咬牙硬撑,盯着前方的马车时,心中已然不由得暗暗懊悔。 相形之下,李徽与永安郡王坐在温暖的马车中,谈笑风生,格外愉快。这位老人心胸宽广、直觉敏锐,又生性爽朗,说话极为直率,但不该提的绝不会多问,是位极容易相处的长辈。李徽与他暗示了这一年来的谋逆案发生的始末,隐约透出安兴长公主还有同谋的消息。他抚着银白的长须,若有所思。 “族祖父与众位叔伯兄弟们且安心在府中歇息,明日再入宫面圣亦不迟。”到达永安郡王府之后,李徽又扶着老人家下了马车,方笑着告辞。此时天候已然不早,他索性不回新安郡王府,径直去了濮王府歇息。 他乘坐的马车驶离之后,方才还一付慈眉善目模样的永安郡王淡淡地瞥了一眼从府中匆匆迎出来的两个孙儿,迎面便一脚将他们踢得滚在了雪地里。其余儿孙皆垂首静立,不敢轻易开口求情:在沙州或凉州时,倘若晚辈们胆敢如此失礼,早就该直接挨马鞭抽了。 便听永安郡王沉声道:“你们之前如何放浪形骸,老夫见不着,也管不着。因你们不成器,才将你们放在京中,自甘堕落的结果也该由你们自己领受。不过,在京中这些时日,若让老夫知道你们暗中做了什么勾当,你们便自己滚过来领受家法!别以为瞒着老夫,老夫就什么都不知晓!!” “你们亦是同样!少掺和事!”他厉目一扫,众人皆噤声不语,“明日都跟着老夫入宫面圣!一个两个,绝不能给老夫丢脸,明白了么?!”以军法治家的结果,便是长辈的威势无人能挡。 “是!!”众儿孙喏喏,其中亦有人垂下首,掩住满眼的不甘之意。 翌日,李徽陪着永安郡王一家人入宫面圣,又匆匆出城迎来了嗣楚王李厥。因长子年幼,王妃亦身子沉重不便离开封地,他是独自一人入京的。堂兄弟二人经年未见,不免唏嘘至极。虽然常年通信,但依旧是满腹言语待述。 “再过两日便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一路紧赶慢赶,想着可千万不能错过才好。昔年你给我当了傧相,如今也该轮到我给你当傧相了。旁的不说,帮你作几句催妆诗应当是使得的。”李厥笑道。 “多谢厥卿阿兄还惦记着我。”提起婚事,李徽依旧有些不自在,“京中楚王府一直荒废着,我前些日子命人收拾了一番,依然不成样子。不如阿兄便住到我的府中来如何?院子随你挑,隔壁便是悦娘的公主府,环娘最近也在里头住着。”楚王一脉离京之时,所有人都曾以为,他们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到京城。故而,京中的楚王府也只留了几个年老的仆婢照料,谁都并未放在心上。却想不到,这一回嗣楚王仍是归来了。 “也好。”李厥道,“横竖来的只我一人,与你同住也方便些。” 说罢,堂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却都默契地并不提起李玮与李璟。虽然给越王平反的敕旨已经明发出去,但毕竟广州离得太远。即使他们一家人接到敕旨便动身回京,至少也须得二月甚至三月方能回到长安。这场婚事,他们定然是赶不上了。 第285章 婚事临近 诸王进京之后,自是顷刻间便引来了八方关注。许多消息灵通的高官世家忙不迭地给他们送去了年节前后宴饮的帖子。连着几日,因有他们赴宴,热闹与欢笑之声均不绝于耳。此时,安兴长公主谋逆案带来的阴云仿佛已然彻底散去。人们似乎浑然将这位昔年带来无数流言蜚语的贵主忘得干干净净,谈论的不是永安郡王家的那些年轻郎君,便是嗣楚王、嗣濮王与新安郡王的兄弟情深。 当然,新安郡王即将举行的婚事亦是同样引人瞩目。毕竟,留在长安的适婚皇家宗室子弟实在太过稀少,这种大婚场景着实难得一见。这桩婚礼或许与去岁长宁公主大婚一般,亦会成为人们在年前度过的盛大节日。 不过,与寻常新婿不同,新安郡王却似是丝毫不曾惦念婚事与新妇,反倒是忙于公务,几乎整日整日都不得停歇。莫说司农寺了,便只是宗正寺的事务,也因诸王入京而增添了许多,简直令他忙不过来。就连夜里歇息时,都颇有些不安稳之意。 作为宗正少卿,他几乎已经顺理成章地替代了宗正卿。而荆王审理完安兴长公主一案后,便又默默地回了王府中歇息,并没有趁机邀功,重新掌控宗正寺之意。这两天他那废为庶人的幼子李阁亦“不幸病亡”,于是他更是哀戚而伤身,据说早已卧床不起了。 祭灶的次日,李徽匆匆带着一张告罪折子前往两仪殿求见圣人。圣人展开一瞧,嘴角不禁勾了起来,随手便将它扔进旁边的火盆中:“玄祺,这张折子你并未看过罢?猜得出河间郡王在这种时候递折子的用意么?”火焰猛然腾了起来,转眼间就将折子烧成了灰烬。 “据他遣来送折子的侍卫所言,是因在路途中耽搁了而告罪。”李徽回道。当然,究竟以什么理由解释“耽搁”,他几乎不必猜测。还有什么比吴国公秦安、荆王这两位使惯了的“告病”更好的借口呢? “在半途中感染风寒,日渐病重,不得不暂时停留在驿站诊治。如今病情稍缓了些,大约再歇息几日便能动身,会尽量赶在除夕之前到达京城……呵,你信是不信?” “孩儿不信。”李徽毫不犹豫地回道,“无论旁人是否轻信,孩儿都觉得疑点颇多。河间郡王与永安郡王一样,皆是常年镇守边疆的领兵之将,时不时便亲自出战,身子骨定然健壮无比,绝不会轻易在途中病倒。更何况,永安郡王自沙州而来,不仅路途更为遥远,年纪也足足长了二十余岁——他尚且平安无事,河间郡王又怎可能重病?” 沙州与长安的距离,几乎是胜州与长安之间的两倍。年老体衰的永安郡王领着一群儿孙以千里奔袭的速度赶了过来,依旧是精神奕奕,便是每日赴各种宴饮,亦分毫不见疲惫之色。而河间郡王正当壮年,不仅尚在路途之中,而且还病倒了,迟迟不能入京。 如此种种,令人禁不住想质问:他究竟是何时从胜州启程?为何推迟启程?胜州可有紧急军务?又或者发生 分卷阅读416 分卷阅读416 分卷阅读41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7 过甚么不得不处理的急事?若是如期启程,那为何一路优哉游哉?至今不至京城?既然并非加急赶路,又如何可能轻易在途中病倒? 疑点重重之下,又有多少人会相信这位郡王的告罪之言?推断他目无君王,甚至是心怀鬼胎,岂不是更合情合理一些? “孩儿觉得,他应当是心虚了罢?刻意停在路途中,便是为了根据京内传来的消息随时做出判断。诸如,安兴的谋逆案结果如何,或者安兴是否有可能将他招供出来。倘若不确定此行是否安全,他绝不会冒险进入长安。” 所谓的“大事”已经准备了数十年,眼见着便要“霸业功成”,他又如何舍得让自己冒着性命之危?也许河间郡王确实曾经胆气过人,否则他也不会选择谋逆。但在眼见着荣华富贵近在咫尺的时候,他绝不愿意自己就此折在长安,一切都化为乌有。拥有了不该有的野心与渴望之后,他反倒是比任何人都胆小了。 “那么,若是他有胆量入京,朕到底该不该杀了他?”圣人挑起眉,随口问道。 “这……孩儿也不知晓。”李徽皱着眉,回道,“……倒也不可完全断定,他是佯装病重。意外亦有可能发生,或许他的确是病来如山倒呢?而且,眼下证据尚不够充足,叔父在此时赐死他,或许会引来争论。胜州附近亦会动荡不安,说不得他的儿子正好借此机会举着反旗要报仇雪恨。总归,于叔父的威名不利。” 圣人将蘸满朱砂的御笔搁在笔洗上,似笑非笑:“说得是。朕已经等了这么些年,再等些时日又何妨?待到程青博得了他的信任,取得了证据,再一举将他歼灭也不迟。胜州附近的人,也都该调换一遍了。让他们在一州一地待了这么些年,确实是朕疏忽了。原应该四年便调任,否则也养不出那般大的野心来。” “若要调任河间郡王,不如将永安郡王也一并调任了。否则,难免打草惊蛇。”李徽又道,“孩儿这几天瞧着,永安郡王不仅性情直爽,亦颇通计谋,定然会理解叔父的苦心。若是为了避嫌,他亦可能主动提出调任。” “……你觉得他很不错?”圣人直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目前为止,确实是位值得尊重的长辈。不过,他的儿孙却有些良莠不齐。”永安郡王留在京中的两个孙儿皆是宗室中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除去那些重罪不敢犯之外,甚么不法事他们几乎都沾染过。相反,河间郡王留在京中的是嫡长子,成日里闭门不出,从来不惹是生非,令人极为容易忽视与遗忘。不过,他近几年却与甫入京的江夏郡王交好,也成为了监察的对象之一。 “呵,是啊,良莠不齐……每一家都难免如此,不生出祸害来已经颇不容易了……”圣人仿佛似有感触,轻轻一叹,便对侄儿道,“后日你便要成婚了,这两天就不必管着宗正寺之事了。回府好好歇息,养精蓄锐,准备迎娶新妇罢。否则,若是一脸疲态地去迎亲,像什么样?” “……”李徽似乎颇为意外他在此时提起此事,顿了顿,方回道,“事务紧急,叔祖父又告病……” “宗正寺能有什么紧急事务?不过是些族中之事罢了,也不急于这一日两日。而且,除了河间郡王和……之外,该来的不都已经来了么?你也不必再惦记这些公务了,否则你阿爷阿娘该与朕着急了。” 河间郡王和……?李徽注意到他的停顿,依旧坚持道:“婚事自有阿娘与兄嫂帮着筹备,且早已准备妥当,孩儿便是回府,也无事可做……来宗正寺,反倒不会无所事事,心中或许还好受一些。” “无事可做不也挺不错么?歇息一两天也好,养一养气色。” “孩儿气色一直不错,何必专程休养?” “你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罢了。”圣人懒怠再与不开窍的侄儿继续说下去了,“怎么?朕的口谕,你也不听了么?你这孩子,也不知是什么脾性。好端端的大喜之事,临来却偏偏丝毫不放在心上,就像是浑不在意似的。怎么?杜氏不是你想娶的新妇?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朕立即下旨给你抬进府去,封为孺子,如何?” “……不,孩儿……孩儿想娶杜氏……就娶杜氏便足够了……”新安郡王惊了一跳,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整理文书的王子献,“没看上什么其他的小娘子……那好罢,孩儿告退。”娶一个杜氏,他已经觉得心中愧疚不已,久久都不得安宁了。若是再抬进来两个,就算王子献能忍得,他自个儿都忍不得! 于是,新安郡王便提前告假休沐,回到了张灯结彩的王府中。因事务繁忙,他已有许久不曾细细打量自己的府邸了。此时得了闲暇,独自在雪中缓步慢行,他才发现,王府已经大有不同。除去自己的寝殿之外,似乎每一处角落都发生了变化。而所有的变化汇聚在一处,竟令这座府邸变得略有些陌生起来。 屋檐下、长廊中、树梢上,仿佛每一处都燃着精致的红灯笼,将黑暗彻底驱散;每一棵树每一丛花上都缠着栩栩如生的绸花绸叶,衬得犹如一夜春风不经意间来临,千树万树花开,暖意融融。 分明天色已暗,府中却依旧亮如白昼。李徽怔怔地望着眼前亦真亦假的花树,蓦然回首,便见王子献正撑着油纸伞行来。不知何时飘洒的雪簌簌落在伞上,而他风姿翩翩,宛如雪中之仙,飘飘然似欲飞去。 在反应过来之前,李徽已经迎了上去,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定定地望着他。 “怎么?”王子献的眉眼依旧俊美而温雅,看向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情意浓浓。 “我都不曾注意到,府中竟是变了个模样……也不知是何时变的,很不习惯……” “就在这些日子,由王妃殿下亲自着人布置的。怎么,你不喜欢?” “不喜欢。”先前的王府才是属于他们二人的,而如今却像是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王子献瞬间便洞悉了他的言外之意,淡淡一笑:“我也不喜欢。之后便都撤下去就是。”这些布置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将会发生什么事。他不想瞧见,却不得不瞧见。若是刻意回避,反倒会觉得更加煎熬。 “我后日便要大婚了。” “我知道,我会做你的傧相。” “不过是一场婚礼罢了,你便当成是你我成婚。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可再补一场婚礼。” “……我明白……玄祺……我明白,我们身不由己。” 李徽却依旧难以控制心底倏然涌出的不安:“除此之外,我可对漫天神佛发誓,我永远不会再伤害你。”所以,这场婚礼应该不会给他们造成什么影响罢?不,定然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改变!他一定会将其他一切,都挡在郡王府之外!无论是所谓的御赐宫 分卷阅读417 分卷阅读417 分卷阅读41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8 女,或是甚么良家出身的孺子!! 王子献笑了,将他揽入怀中,吻住他的唇:“我也可对漫天神佛发誓,我们会一直厮守,直至数十年后,同年同月同日死。”时至如今,便是怀中人想要放手,他也已经绝不会如他所愿了。 第286章 郡王大婚 腊月二十六,大吉,诸事皆宜。 凌晨时分,濮王妃阎氏倏然自睡梦中醒来,便听旁边濮王殿下的呼噜声犹如惊雷阵阵,一时间倒令她有些不习惯。时辰尚早,她也并未惊动其他人,穿了重重衣裳披上裘衣,便来到偏殿所改建的佛堂中跪坐下来,低声地诵念着经文。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渐渐响起了轻声细语,仿佛整座郡王府已然缓缓清醒过来。她回首望去,恰见张傅母抱着大氅进来与她添衣:“佛堂里的香火从不曾断,暖和得很,何至于添衣?”张傅母依旧坚持将大氅与她披上,她便只得嗔了一声,又问:“三郎可已经起了?” 张傅母犹豫片刻,这才答道:“三郎好不容易歇息两天,便容他多睡一两个时辰罢。横竖下午才出门,便是午时起身也误不了事。”教她如何能说,这几日两个年轻郎君简直如胶似膝,不是新婚胜似新婚,她带着近身服侍的侍婢们也不好随意接近寝殿?在她看来,他们情意深重,许多时候想独自相处,亦在情理之中。 “阿张,你可真是愈来愈宠三郎了,迟早会将他纵得不知轻重。”阎氏蹙起眉,“今天不比往日,是他大喜的日子。若是连大婚都如此不经心,万一传了出去,不仅会连累伽蓝,说不得他们二人亦会惹来流言蜚语。就算这场婚事能替他们掩盖一二,也止不住旁人的议论,白白坏了自个儿的名声。” 张傅母轻轻一叹:“殿下,再容他们休息片刻罢。今日在旁人看来是大喜,三郎与王郎君心里却不知该有多难熬呢……就算是半个时辰也好。”许是常年照顾李徽之故,她不仅心疼自家郡王,亦爱屋及乌心疼王子献。 “你呀,就是心软了些。”阎氏摇了摇首,继续合上眼念着佛经。待到半个时辰之后,她才起身洗漱梳妆。按照礼制盛装打扮,前前后后拢共耗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她才领着几个心腹前往李徽的寝殿。 张傅母随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禁不住心中道:王妃殿下,心软的究竟是谁? 本以为两位年轻郎君尚在休息,阎氏其实并不打算进入寝殿,只想着在偏殿中略等一等。不过,当她踏入正院时,便听见一阵刀剑争鸣的铿锵声响。定睛一瞧,就见雪地当中,两个修长的身影正在移步腾挪,手执着横刀横砍斜劈上削。寒光交织,杀气四溢,教人完全挪不开目光,不由得替他们都提着一口气。 许是发现旁人来了,他们渐渐慢了下来。一同收势之后,二人的额角皆是热汗流淌,头顶上升腾着雾气,也不知已经对练了多久。若不是他们的神情自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侍女们险些以为他们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唯有阎氏淡定如初,打量着汗湿重衣的两人:“天候冷,出了一身大汗极容易受寒着凉,早些去洗浴罢。” 张傅母亦含笑接道:“热水早便备好了,洗浴完之后正好用朝食。我特地命厨下准备了合你们口味的吃食,多用一些。”大婚之日,新婿说忙也忙,说清闲也清闲。接人待物自然轮不到新婿,有父母兄弟出面。不过,神清气爽地纵马去迎新妇,过三关斩六将,同样是力气活儿,可容不得半点气力不济,自然也须得从一早开始便养精蓄锐才好。 李徽与王子献便暂时辞别了阎氏,一同去了浴房当中。阎氏遥遥望着他们,低声吩咐张傅母:“往后寝殿附近多派些合适的人守着,无论是谁都不得随意放进来——即使是伽蓝或者她的陪嫁侍婢亦同样必须照规矩行事。在寝殿之外,便提醒他们二人稍微注意些。此外,隔三差五好生查一查府内的人,免得出什么差错。” “王妃殿下放心,三郎君与王郎君均非生性肆意之辈,行事自有分寸。奴也会将郡王府好生清理干净,之后再交给未来的郡王妃打理。”张傅母自是明白阎氏的顾虑,相较杜伽蓝这位新妇,她们当然更在意李徽与王子献的安危与感受。而且,新妇先前确实瞧着不错,但是否能全心信任还很难断定。若没有经过三年五载的试探与磨砺,她们绝不可能完全放心。 “本想让你早日回到我身边来……唉,我到底放不下三郎。”阎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总归往后都一直住在长安城内,也不必分隔两地。郡王府中若遇见什么为难之事,自有我替你们做主。当然,郡王妃这孩子,也很是令人疼惜。我亦绝不容许有人以下犯上,委屈了她。” 张傅母神色微凛,颔首答应了。阎氏遂转身离开,命管事们去府门前随时准备迎候贵客:“去外头瞧瞧,大郎和佑娘是否已经到了?再去隔壁问一问,悦娘用过了朝食不曾?若是尚未用,便将她请过来陪一陪我罢……都这个时辰了,大王也该起来了,赶紧着人唤醒他罢。” 随着仆婢们有条不紊地筹备,沐浴在浅淡日光下的新安郡王府愈发热闹起来,举目望去皆是一派喜气洋洋。不多时,王府中门缓缓打开,准备相迎诸方贵客。同一时刻,长安城内首屈一指的世家贵族们皆登上华贵的马车,徐徐朝着永兴坊而去。无数百姓亦都换上了新衣,兴致勃勃地走上了街头,意欲一睹新安郡王与傧相们的英姿。 —————————————————————————————————————————— 寝殿内,王子献缓缓地用完朝食,目不转睛地望着正在由侍女服侍穿上婚服的李徽。郡王位列从一品,大婚之时可着第一品礼服衮冕。九旒青珠,青衣纁裳,九章之服;白纱中单,革带,大带;剑,珮,绶,朱袜,赤舄——隆重得犹如祭祀。他几乎能够想象,身着衮冕的李徽将是如何风姿卓然、王威天成。 这是他首次得见他盛装的模样,却是在他的大婚之日中。而他盛装也并非穿给他瞧,而是为了迎娶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女子。 想到此,王子献心里依旧免不了微微一涩,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李徽颈侧的吻痕上。那是方才他在洗浴时情不自禁留下来的,穿上重重衣裳便能遮掩住,此时却是半遮半掩,似露非露,格外引人遐思。 而半个时辰前的缠绵,也令李徽眼角微微发红,一双凤眸斜过来的时候,更仿佛含着些许水光,似有万千情意蕴于其中。就连他的唇亦是不涂而朱,略有些红肿。仅仅只是远远地注视着这样的他,便令他的目光禁不住有些暗沉起来,只想再一次与他抵死厮磨,将他揽在怀中再也不放开。 分卷阅读418 分卷阅读418 分卷阅读41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19 “我来替玄祺着衣罢,你们下去。”王子献缓缓立了起来,挥退了侍婢们。只穿着白纱中单的李徽点了点头,侍婢们立即退得干干净净,并体贴地将寝殿门合上了。 “衮冕配饰众多,连我都不知前前后后该如何穿戴。”李徽瞥着他,“你若是觉得为难,便将她们再唤进来便是。” “怎么?你不信我?”王子献勾起嘴角,笑着替他拢了拢领口,掩住颈侧的吻痕,“说不得我一人服侍你,还比束手束脚的她们更快些,你信是不信?”每当侍婢近身的时候,李徽的眉头便紧紧地攒了起来,令她们难免紧张万分,举手投足越发小心翼翼,平白耗费了诸多时间。 “信。”李徽展开双臂,垂下眼,不再多言。 于是,王子献一件一件地替他着衣,青衣纁裳、九章之服、革带、大带与带钩。整理好衣冠之后,便又给他戴上配饰,最后方是平顶冠,垂下九旒青珠。一切妥当,完全没有任何差错,隔着九旒,二人久久对视不语。 倏然,李徽抬手拨开九旒,唇在他的唇角畔贴了贴:“不愧是王补阙,几乎是无所不能。赶紧些,在她们进来之前,穿上你的襕袍。趁着时候尚早,我们去园子中走一趟。”他眉眼弯弯,前些时日的郁气已经尽数散去,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王子献怔了怔,不知他有何盘算,便换上了傧相所穿的公服。 傧相们自然不能抢夺新郎的风头,无论新郎穿得多隆重,傧相们通常也只按照品阶着相应的公服罢了。而且,由于年纪轻,他们也不可能服紫服绯,更是将连平民百姓都能穿绛公服的新郎衬得格外出众。如李徽这等宗室郡王,一身衮冕亦是越发气势惊人,到时候简直是鹤立鸡群,足可引来万千百姓围观。 不过,当他们二人出现在张傅母与侍婢们跟前时,她们却只觉得眼前一亮:两位俊美的年轻郎君犹如一双美玉,交相辉映,莹莹生光。即使一人盛装,一人简洁,亦仿佛相形对比一般,皆同样令人迟迟挪不开目光。 “傅母,时辰尚早,我与子献去园子中略走一走。”李徽道,与王子献比肩往外行去。 张傅母也并未阻拦他,只道:“身着衮冕之服,三郎当心些。若是勾坏了,可来不及补。” 李徽自然满口答应,而王子献则顶着张傅母仿佛别有深意的视线,不由得失笑。难不成她误会甚么了?以为他们二人还要去园子中打一场,散一散心中的不满么?又或者他会因嫉恨而对玄祺动手不成? 因整座王府中的仆婢都忙碌不已,两人一路来到园子中也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李徽便径直将王子献带入祭殿之中。祭殿便如同寻常人家在府中常设的小祠堂,等闲不能进来。但自家主人想在大婚之前拜见祖先,仆从自然也不敢横加阻拦。 李徽命仆从合上门之后守在外面,便牵着王子献在祖先灵位之前跪了下来。 王子献怔怔地跟着他三跪九叩,拜见了诸位先帝先后,心中不免觉得有些荒谬。然而荒谬之后,却藏着狂涌而出的惊喜。 便听李徽低声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徽,愿与琅琊王子献结为夫妇,从此生死与共,永不背离。” 第287章 喜上加喜 祭台之上,层层灵位森然而立,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倏然张开,垂眼俯视。李徽重重叩首,无形之间背脊上似是承受了万钧重压,不由得微微一沉。在高祖与太宗,以及被追封为帝的数代祖先之前,做出如此悖礼之举,他当然会觉得紧张忐忑。然而,若是遵从他的内心,此事却非行不可。 此生他只想与王子献共度,亦只愿与他结成婚姻。可迫于情势与世俗礼仪,他却不得不另娶王妃。故而,在这个大婚之日,他须得在迎亲之前,便先与王子献共同誓约,结为夫妇。而唯有在李家祖先面前过了明路,王子献才能算作是他的伴侣。他尤为希望,祖父与祖母能够见证或默许他们成婚。 此时,此刻,此地,便是他们二人成婚最为合适的时机。 纵然没有父母在场,纵然没有礼官执礼,纵然也没有宾客庆贺,纵然更不合礼仪——但有祖先见证,天地神佛旁观,他们的婚约比之任何人都更为神圣,亦更为牢不可破。 “微臣琅琊王子献,拜见诸位陛下与殿下。愿与郡王结为夫妇,从此生死与共,永不背离。”王子献亦俯首叩地,低声重复道。他从未想过,李徽竟然会做出此举,更未想过,他们竟然当真能够成婚。只要想到今天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另娶他人不过是应急之策,他便觉得满腔的喜意几乎已将自己彻底淹没其中。 “祖父、祖母,孙儿今日便成家了。虽然娶的是男子,而非祖父先前所定的王妃,但孙儿一直觉得,他才是最适合孙儿之人。而且,祖父与祖母先前都见过他或听说过他,应当也觉得颇为合眼缘罢?”对着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灵位,李徽不免多说了几句,仿佛若不解释清楚,便唯恐自家祖父祖母会因此而大怒,“日后孙儿也会带着他给祖父祖母悄悄祭祀,让你们多见几面,或许便会觉出他的好处了。” 王子献默默地听着,觉得身畔之人的心智仿佛退回了数年之前,不禁微微笑了起来。犹记得当年面圣时,这一对天家祖孙相处的模样,与寻常人家无异——甚至更为亲近几分。玄祺在先帝先后之前,一直是位率真且不知事的孙儿。而他性情当中也确实有如此一面,否则又如何可能深得目光老辣的先帝先后喜欢? 这些年来,新安郡王自然已经渐渐地变了,但在面对先帝先后之时,却仍是那个会被祖父揽在怀中疼爱的孙儿。故而,这一场婚事,对李徽而言绝非仅仅只是拜见祖先的形式,而是取得祖父祖母的默许。 这意味着,此刻他们的婚礼比之后那一场更为重要。眼下的方为真实,而数个时辰之后,不过是得人襄助,所演的一出戏罢了。 这一瞬间,王子献倏然觉得,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始终低迷的情绪着实有些可笑。他们二人早便明白这场婚姻意味着什么,然而他却依旧无法接受哪怕只是一场虚假的婚事,无法接受一个名义上的新安郡王妃。然而,不接受又能如何?单凭着目前的一己之力,他无法违抗圣旨,更无法对抗世俗伦理。 与其说他恼怒于李徽即将成婚,倒不如说他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无法更改的时候,李徽却悄悄地安排了这场惊喜,以自己的举动证明了何为情深意重,又何为变通。当然,若是换了他想带着所爱拜祭祠堂,自是更为容易,也不过是回一趟商州的事罢了。但他对王家先祖并无什么敬意,对父亲王昌更是深恶痛绝,于他而言,拜祭王家祠堂也仅 分卷阅读419 分卷阅读419 分卷阅读42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0 仅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仪式而已,远远比不上李徽此举的心意。 王子献诚心诚意地对着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灵位,暗暗许下了他所能想到的承诺。这些承诺他从不曾对李徽出口,日后亦不打算多言,却会用一生一世来履行。 因时间所限,两人在祭殿中并未待得太久,免得惹人生疑。然而,他们出来时,迎面却遇上了李欣。嗣濮王殿下打量着眼角眉梢都含着浓浓喜意的二人,又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祭殿,挑眉问道:“你们不是在园子中走一走么?怎么突然来到祭殿了?” “方才突然想起,有些话想与祖父祖母说,便与子献一同过来了。”李徽自然而然地道,“虽说待会儿也有拜祭祠堂的仪式,但毕竟是告祭列祖列宗,也不便与祖父祖母多说几句。”许是正式参议朝政已经有些年头了,新安郡王信口撒谎的时候,无论是理由或是神态,竟是毫无破绽。 李欣显然信了,接道:“祭殿可不是等闲时候能过来的地方,你举止太过随意,冒犯了祖父祖母倒是不妥了。”祭祀帝后自有规矩,绝不可以寻常人家的礼仪相代。若是掉以轻心,说不得便会被那些言官抓住把柄,参奏“不孝”、“逾礼”等等罪名。 “阿兄放心,我省得,以前做道场都会去慈恩寺告慰祖父祖母。今日实在特殊,才忍不住过来一趟。”李徽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顺带着转移了话题,“怎么?阿兄是特地来寻我的么?眼下应当离出门迎亲还早罢?”婚礼意味着“昏”礼,自然是黄昏之时方举行大礼。新郎迎亲虽早些,但也该是下午的事了。 “已经有不少贵客来了,阿爷让你过去见一见长辈。都是自家亲戚,虽然平日里咱们与他们来往少,也不可缺了礼数。”李欣道,“不过,我倒觉得,既然是面上情,也无须太过殷勤。咱们便是留在长安,也不适合与他们走得太近。” 因地位尴尬,濮王府一脉这些年一向是众人避不可及的对象。皇亲宗室们都生怕哪天他们便会被安上谋逆或意图不轨的罪名,圣人日后算起账来,谁都不会放过,平白受了他们的牵累。可谁能知晓,这一家子里居然出了一个深得圣宠的新安郡王?转眼间便成了小九卿,还是圣人倚重的亲信之一?谁又能知晓,圣人确确实实是个仁善帝王,并非只图名声之辈? 就算一众皇亲宗室在他登基之时,都深深怀疑他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撕下和善的面具,如今经历了种种事件之后,也不得不相信,这位陛下着实并非那等疑心深重之人——他不仅对兄弟子侄们都甚是不错,就连谋逆那位安兴长公主的身后事也网开了一面。而且,他居然还舍得将永安公主送到濮王身边学琴棋书画,足可见兄弟之间确实情谊深厚了。 想当年,诸人还觉得先帝将越王与濮王托付给新帝照顾,相信新帝的许诺将二子都留在长安,着实太过轻信了些。指不定什么时候,新帝只需几个借口,便能将两位兄长收拾得干干净净。如今他们却觉得脸上都火辣辣的一片,均不敢私下再议论如今这位皇帝陛下的种种用心与私心了。 李徽自然很清楚这些远亲的态度为何会前后逆转。不过,对濮王府而言,宁愿与他们远着些,彼此方能岁月静好。纵然圣人从未在人前显露出杀伐果断的一面,但李徽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位叔父之所以不动兄长们,不过是因越王府与濮王府皆知分寸、明进退,寻不着什么好借口罢了。不过,与上一世相比,此世的叔父确实颇有人情味,也不似那等绝情无心的帝皇。 一切早已与上一世不同,但濮王府仍须足够谨慎,方不至于陷入曾经的悲惨境地。 见过了宗室长辈,以及诸位长公主、大长公主们之后,李徽陪着他们一同用了午食。在此期间,他不仅听了满耳称赞,还有自家阿爷那些言不由衷的谦虚之语。 濮王殿下咧着嘴,只差没有公然道——我的儿子自然样样都好,我的儿子自然不同凡响,我的儿子自然是我教养出来的等等——为此,他也不由得勾起了虚假的笑容,回应着那些不知怀着甚么心思调侃他的宗室子弟们。 不多时,吉时将至,众长辈才将他放出门去,免得耽误了他领着傧相与迎亲队伍出门。 一位宗亲侧首瞥了瞥自家一付萎靡不振模样的孙儿,又遥遥望向背影挺拔的新郎,禁不住叹道:“若是我们家有儿孙能如伯悦与玄祺,我真是梦中都会笑醒了!!唉,可惜,可惜啊!!如此出众的孩儿,怎么偏偏怎么教养都教不出来呢?” 濮王殿下笑得眯起了眼,浑身肥肉颤颤:“最近我正在教婉娘和寿娘琴棋书画。若是各位叔伯兄弟家有合适的小娘子与小郎君,都一并送来罢。”他当然并未多想,只是觉得每日皆能见到小家伙们尊敬而又敬仰的目光投来,心中格外妥帖且充实罢了。比之此前那些文人士子心思复杂的追捧,稚童们的孺慕才最为诚挚率真,没有任何欺瞒,也不会带来任何危险。 众人自是喜不自禁,争先恐后地要将自家孙儿孙女都送过来。是否能学得琴棋书画并不重要,若能与永安公主交好,说不得便会给自家带来天大的好处呢?便是不能交好,在永安公主跟前多走动些,也指不定日后能用得上这一两分情分。 默默旁观的李欣眉头微动,悄悄地在喜气洋洋的濮王殿下耳边说了几句。濮王殿下立即点点头,又补上一句:“当然,并非诸位送来了,我便都会收下,少不得须得好生考校考校。能当我的弟子,自然应当才华秉性双全方可。”大郎提醒得是,他可不是什么小郎君小娘子都收的,万一收了品行不佳或者资质驽钝的,岂不是生生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么? 同一时刻,新安郡王府中门大开,李徽一马当先,缓缓策马而出。他身后则是作为傧相的王子献、嗣楚王李厥与表兄弟周仪、秦承。而后又有一众凑热闹的宗室皇亲子弟,以及部曲侍卫等等。 数百人浩浩荡荡而出,声势惊人,马蹄声笑闹声一片,很是喜庆。因着永兴坊的街坊邻居都是官宦世族,附近街巷也早已派人看守,暂时并无围观的百姓。不过,只要出了坊门,一路上或许便不缺抛香囊手帕的小娘子,更不缺凑热闹沾喜气的平民了。 “停下!!站住!!”就在这时,两匹快马倏然闯过了巷口临时设的关卡,朝着新安郡王府而来。虽有郡王府侍卫在后头示警,两名裹着披风的骑士却并没有勒缰下马之意,反倒是扬鞭催马继续疾行,径直奔向迎亲队伍。 李徽扬眉望去,面上从疑惑到震惊,最终却是朗声笑了起来。 为首的骑士加速催马来到他跟前,才险而又险地停下,埋怨道:“阿兄怎么能不等我回来,便出门迎亲?若是连 分卷阅读420 分卷阅读420 分卷阅读42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1 当阿兄的傧相都未能赶上,日后我岂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后悔不及?” “吉时可不等人。”李徽笑罢之后,方道,“赶紧进去换身衣裳出来。就穿我平日的公服即可,莫耽误了我迎亲。” “啧,看来,阿兄可真是迫不及待了。”骑士大笑,又道,“这不是添了两名傧相么?只取阿兄的公服可不够,再借一身绛公服如何?阿兄穿的是衮冕,便是满街绛公服,也夺不去阿兄的风头!” 第288章 出门迎亲 甫踏出永兴坊,欢呼笑闹声便犹如浪潮般汹涌而至。李徽只遥遥地瞥了一眼,便拨马转身向南而去,仿佛街道两旁乌压压的人群如同不存在一般。然而,围观的百姓们瞧见这位身着衮冕的郡王之后,却禁不住双目发亮地高声议论起来。香囊绣帕如雨般纷纷抛了出去,砸在新婿与傧相们身上,更引来阵阵雷鸣般的笑声,充满了善意与喜庆。 “这便是新安郡王?生得真是好看,也不像寻常那些世族子弟那般苍白瘦弱,瞧着便是习武多年的,日后定然是条不逊于几位镇边郡王们的好汉!!” “是哩!咱们每个吉日都能凑一凑婚礼的热闹,见过的那些新婿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位新安郡王!脸孔不说,精气神也完全不同!不愧是皇亲宗室,听说长安城里还有无数小娘子做梦都想入郡王府!咳咳,俺家那个不成器的也成天胡思乱想!今天带她过来,也算是绝了她的念头。咱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哪里高攀得起宗室贵族?便是做妾,他们也瞧不上啊!” “新……新安郡王之姿定然胜过潘安卫阶之流……哎,那位杜娘子上辈子究竟是积了什么功德,居然运道如此之好,能嫁给郡王为妃……若是,若是我,哎呀,真是羞煞人了!!快,快,将我绣的香囊都拿出来,我定要抛中一个!!” “依我看,新安郡王确实十分出众,可他身后的傧相亦是翩翩儿郎,毫不逊色。那位应当是临川长公主之子,那位应当是清河长公主之子,这一位……莫非,莫非是当年那位打马游街的甲第状头?想当年,芙蓉园进士宴,我,我还曾有幸见过他一面……” 喧嚣之中,迎亲队伍皆目不斜视地缓步慢行。因有侍卫部曲开道,便是围观百姓们再热情,也不至于阻了他们的去路。李徽隐约能从纷繁的议论声中听出只言片语,却并不在意,依旧挺直背脊策马前行。衮冕这样的礼服十分沉重,坠饰又多,其实并不适合骑马。但他的姿态却依旧优雅华贵,倒是更显出几分凛然的气势来。 “啧,不过离开了两年,京中便无人识得我了。”紧贴在他身侧的某人不满地轻哼道,“待会儿宴席时,也该叫许多人大吃一惊才是。”他却是浑然没有意识到,一别两年,自己也变了不少,不仅身量又长了许多,亦从略有些单薄的少年郎生成了虎背蜂腰的青年模样——很多人一时不敢相认也在情理之中。 “召二世父入京的敕旨刚发出不久,便是送得再快,也不够你从广州疾奔而来。”李徽淡淡地道,“难不成你有未卜先知之能?知晓最近京中的风云变化,所以早早地便启了程?又或者,等不及敕旨至,你便擅自离开了广州?”方才一时惊喜并未细想,如今他却觉得疑点重重。 “阿兄放心,我的确是奉旨而来,任谁也抓不住我的把柄。”天水郡王嘿然笑了起来,“若非如此,便是我再想当阿兄的傧相,也绝不会贸然行事。否则,去岁我便会忍不住回京送悦娘出嫁了。”顿了顿,他方又道:“阿兄……我已经不是先前那等鲁莽之辈了。” “二世父与二世母呢?千里堂兄也已经启程?” “阿爷阿娘应当是年后才动身,春末夏初回到长安。至于阿兄,他说他不急着当傧相,迟一两日也无妨,总归在除夕夜宴之前赶到便可。过两天我与杜十四郎出城去迎他,应当不会误事。” 堂兄弟二人压低了声音,若非耳力出众者,绝不可能在喧闹中听清他们的言语。然而,王子献却似有似无地看了杜重风一眼,眉头微挑。杜重风也并不掩饰他听得格外清楚的事实,转而打量着嗣楚王、周仪与秦承三位傧相。 “有什么话,待到婚礼之后再提也不迟。”李厥见两位堂弟只顾着聊天,仿佛一时间忘了如今正在做甚么,不由得提醒道,“如今天色晚得早,出京之后便催马快行几步,免得路上雪水湿滑,耽误了时辰。” 于是,李徽与李璟恢复了沉默。傧相们之中,也唯有周仪兴致勃勃地接着香囊。不过,经秦承认真地“提示”他,这也算是私相授受,极有可能需要立即娶对方之后,他便忙不迭地将香囊扔了,连绣帕也不敢沾身,倒教众人有些忍俊不禁了。 绕过了崇仁坊、胜业坊与兴庆坊,一路出了春明门,众人便快马加鞭继续赶路。虽然并未耽误,但因京郊道路化雪泥泞难行,众人好不容易才在吉时之前来到杜家。远远望去,便见整座府邸灯火通明,内外皆守着各式各样的杜氏族人或奴仆,人头攒动,比之京中的热闹亦是旗鼓相当。 不过,因先前闭门守孝之故,杜家目前所居的依旧是自家祖宅。他们是京兆杜氏旁支,凭着微末官职与兢兢业业,方有了如今尚可一提的地位。但在杜氏这等顶级门阀士族之中,依旧甚为不起眼。故而,不仅祖宅狭小,便是处处装饰着灯笼绸缎,也依旧显得略有几分破败之感。 “阿嫂的家境……”李璟望了一眼身边的堂兄,闭口不再多言。 李徽却丝毫不意外。纵然他从未亲至,这数年之中,部曲侍卫早已传回了杜家无数消息。也许,他与王子献比杜家的几位郎君娘子还更了解这一家人的种种。当然,比之身在其中的杜伽蓝却是略有不如了。 众人纷纷翻身下马之后,打量着大门紧闭以及墙头仿佛站满了人的杜宅。宅邸虽旧,人却着实不少。京兆杜氏几个房支的人该不会都来了罢?墙头的人眼看着都快挤下来了,也不知哪些是客人,哪些是族人,哪些才是杜家自己人。 李徽略整了整衣冠,便朝大门紧闭的杜家行了一礼:“某李徽李玄祺,前来拜会。”按照常理,新婿自当礼仪周到,稍作寒暄之后方说明来意。故而他表现得犹如访客,彬彬有礼,气度从容。 身为手握实权的小九卿,果然与寻常宗室子弟全然不同。墙头的杜家族人们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越发有些羡慕这门婚事了。门内立着的杜家大郎与二郎对视一眼,高声问道:“不知贵客为何趁着夜色而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某只为迎新妇而来!!” “既为新妇,贵客便请罢!!” 区区几句话,自然不可能唤开杜家门扉,还须得吟诗作对, 分卷阅读421 分卷阅读421 分卷阅读42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2 直到新妇家人觉得满意方可。杜家兄弟二人早听闻新安郡王不擅长诗词,其实并不打算太过为难,只想着假作几回放他通过便是了。此时忽然听得族人们一阵激动,兄弟俩心中不禁颇有几分紧张之意,又对未来的妹婿有些好奇,于是便不动声色地绕到了门边的阍室,悄悄开了一条窗户缝隙往外看去。 只见火光之下,一位身着衮冕的年轻郎君卓然而立,不慌不忙,不骄不躁,淡定之极。而他身侧那名着浅绿公服的郎君缓缓步出,一步一句,转眼间便吟了一首诗,引得杜家众人纷纷叫好:“不愧是王状头!!风采犹胜从前!!” 而后,又有一位着绯色公服的少年郎也清声说了佳对,更有着紫色公服的男子又追加了一首诗。片刻之间,六位傧相之中的五位便都展露了他们文采,至于最后一位则抱手而立,腰边系着横刀,显然是从武而非习文。 足足领了六名傧相的新安郡王显然是有备而来,叩开大门丝毫不费力。莫说杜家兄弟早便想着抬手放他过去,便是当真想为难新婿者,此时此刻也不敢厚着脸皮堵在门口了。于是,在人群中依旧光彩斐然的新安郡王,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了杜家,直奔内宅而去。 杜家大郎注视着这群或儒雅或翩然或勇武的迎亲队,总觉得他们身上似有光华隐动。他又不禁回首打量自家破败的祖宅,忽然觉得羞惭起来:“若是先前能修一修祖宅,或许……” “阿兄可不许动这等心思。”杜二郎忙道,赶紧催着他绕道赶去里头守着。 “……”杜大郎轻叹一声,在族人们中间发现几个熟悉的脸孔,不由得默默地望了好几眼。若是一年前,得知嫡脉之人上门拜访,他定然会喜不自禁,可如今—— 因这场婚事,一直对他们不闻不问的嫡脉数个月前曾伸出援手,赠他们数百金修葺祖宅。但杜伽蓝却劝服柳氏拒绝了。无功不受禄,这么些年来嫡脉都不曾过问自家之事,缘何突然展露出善意?也不过是看在新安郡王的颜面上罢了。即使他们不提新安郡王,族人之间也断然没有平白接受巨资的道理。这样的人情,日后须得做什么才能还清呢? 杜家兄弟虽欣喜嫡脉的看重,却也并非愚蠢之辈。钱财不过是眼前之利,自家妹妹日后回馈的才是长远之益。因着区区数百金,便与自家妹妹疏远,实在是得不偿失。更何况,新安郡王帮他们,是凭着妻族的情分。他们又何德何能,可让郡王将情分散给所有京兆杜氏房支?情分这种事,越散越薄的道理他们还是懂得的。 第289章 迎新妇归 到得内宅月洞门前时,李徽依旧施施然地等着王子献与杜重风替他唤开门。不过,这回却不如之前那般顺利,因着里头把守的皆是杜家女眷仆婢们,并非那些一听佳句佳对便热血沸腾,恨不得直接替他们打开大门的年轻郎君。 说起来,顶级门阀士族京兆杜氏的女眷,按理而言本应当较为矜持才是。所谓的为难新婿,也不过是烘托喜庆气氛,仅仅为了走过场罢了。然而,当她们发现六个傧相之中竟有五位皆是风姿俊美尚未婚配的少年郎之后,便难得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于是,王子献、杜重风、周仪、秦承轮番上阵,竟也迟迟不能教她们满意。 若非担心误了吉时,她们怕是还能继续将新婿堵在内院外。许是心中颇有些不情不愿之故,待到不得不打开门的时候,手执棍棒的女眷们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挥舞着棍棒的模样仿佛猛虎下山。 李徽立即很是理所当然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在李璟身后:“景行,该轮到你了。” 他话音方落,原应该齐心协力上前抵挡的王子献、杜重风等也都默契地朝后退去。李璟正摩拳擦掌要迎上去,见状忙道:“你们莫不是想留下我独自一人迎战不成?双拳难敌四手啊!!这样的道理你们还能不懂么?” “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大王又何必谦虚呢?”王子献勾起唇角,不知不觉便靠近李徽身边。若是有人仔细看去,便会发觉他们的笑容隐隐有些相似,仿佛都像是尽情投入狩猎或马球时享受乐趣的模样——也仅仅只是享受这场乐趣罢了。 “你不是常说自己铜皮铁骨么?挨几下应该也无妨。”杜重风亦笑道,与周仪、秦承一同退入了侍卫部曲们中间。而周仪更是似笑非笑道:“先前总是我们出力,你这位傧相当得实在太轻松了。若不使一使劲,要你又有何用?” “方才表兄不是看我们几人被为难,笑得前俯后仰么?也总该让我们笑一笑了。”秦承亦道,很是“率真”地说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横竖只是被打几下罢了,去罢去罢。她们打累了咱们便能通过了。” 而李厥满脸爱莫能助之色,假作咳嗽了几声:“景行,你也知道,我向来身子骨不好……实在担不起这等重任。” 李璟险些因他们的背弃而惊呆了。五人就像说好了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转眼间就抛下了他。而他也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便有棍棒落在他身上。虽说女眷们确实没用多少气力,但数十棒打下来,饶是他自诩为“铜皮铁骨”,亦是狼狈不堪起来。 而李徽当然也不可能完全避过去,仍是有些棍棒击中了他。不过,许是他身着衮冕,别有威严之故,那些正在兴致上的女眷抬首见是他,便只轻轻敲了敲,立即转而朝他身边的王子献攻去。王子献也并不躲避,生生地受了下来,只是神色间依稀有些痛楚之意,倒教人有些不忍心继续下手了。 避得太远以至于完全躲过去的杜重风三人在旁边围观。周仪禁不住满脸怜惜之状:“王状头是文官,不似两位表兄那般尚武,怎可能受得住棒打?早该让他随着咱们一起避开才是。说来,咱们三个也是傧相,不上前保护表兄……是否有些太过分了?” 杜重风与秦承对视一眼,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抬起眉,摇了摇首:他们实在不忍心揭破——真正习武之人一看王子献便知,他可绝非什么文弱士子,指不定骑马射箭样样都精通!!至于为何这么一付“弱不禁风”的模样,无非是不想让自己落得太狼狈罢了。而新安郡王,根本不必任何人保护,杜家人从未想过为难他好么? 好不容易才熬过这一场混乱激战,女眷们立即退了回去,李璟顾不得整理仪容,赶紧上前挡住又欲关闭的门:“阿兄!走!!”李徽不慌不忙地踏步而过,经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笑容灿烂。 天水郡王顿时便忘了自己方才的狼狈相,颇为自得地随在他身后。无奈之下,杜重风只得趁着无人注意,将他押入人群之中,替他整理衣冠。幸而前头李徽步伐缓慢,赶到闺房所在的院落前时,他们已经回到了 分卷阅读422 分卷阅读422 分卷阅读42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3 傧相该在的位置。 ———————————————————————————————————————— 笑闹声由远及近,闺房内却始终异常安静。杜伽蓝平静地垂目望着自己手中的团扇,听着并不熟识的族中姊妹与阿嫂们打趣说笑。她的姿态看似娇羞紧张,实则没有任何人知晓,她的内心中却一如既往的淡然,仿佛无波古井。 倏然,年纪较长的大侄女牵着小侄女推门而入,双目亮晶晶地趴在她双膝上:“姑母,我们悄悄地去瞧了!新安郡王生得比阿爷叔父们更俊俏,一直笑着,性情看起来很是和善!他一定不会欺负姑母的!”说罢,她们宛如小大人一般拍了拍胸,煞有介事地道:“我们总算能放心了。” 杜伽蓝眸光微微一动,直至此时才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孩子,连累你们担心了。”看着两张稚嫩而又纯真的脸庞,这一刻她终于觉得,自己的抉择并没有错。她想过的自由宁静的生活,与目前的选择并不矛盾。因为,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连累无辜的侄女们。至于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她总归能寻得机会脱离凡俗,重归宁静。 姑姪三人如此亲近,令杜家几位嫂嫂笑得更为真挚了些。而那些专程相陪的杜氏族姊妹们则神色各异,有些好奇,有些平淡,有些羡慕,还有些不甘与嫉妒。但这些情绪,杜伽蓝都并不在意。她倏然抬起首,听着外头响起的一首又一首催妆诗,红唇轻扬,举着团扇缓缓立了起来。 “阿姊再等等罢。”有杜氏姊妹笑道,“我们还想继续听听王状头作出的催妆诗呢!”王子献尚未婚配,京中不知有多少小娘子都将芳心暗寄。好不容易有机会见识王状头的风采,她们当然不愿意就此罢休——只恨不得他能在外头多咏几首催妆诗,再暗自想象这些诗句是送给自己,催自己嫁与这位佳婿才好。 杜伽蓝却只笑了笑,以团扇遮住自己的半张容颜,顾盼生辉。而她的阿嫂们立即接道:“怎可让郡王久等?傧相们足足已经吟了五首催妆诗,够了,够了。你们若是想见识王状头的风采,光是听他吟诗作赋便满足了么?何不出门仔细看一看呢?” 当新妇盛装而出时,迎亲队立即高呼喝彩。杜伽蓝的眸光在比肩而立的李徽与王子献身上转了转,自然而然地走到他们中间。王子献瞧出她眼底的戏谑之意,退后两步给她让出了位置,唇角笑容依旧。 当两位新人前去拜别柳氏之时,李璟忍不住勾住了王子献的颈项,上下打量着他:“怎么觉得,王致远你今日笑得就像自己成婚似的?竟然如此替阿兄觉得高兴么?原以为你会舍不得阿兄呢!我赶路的时候,还与杜十四郎打赌来着!” 王子献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杜重风毫不客气地揭破了赌约的真相:“其实我们二人刚开始都赌你的脸色定然难看,指不定从头到尾黑着脸。只是他较为无耻,强行让我赌你很欢喜罢了。想不到,却是歪打正着,我赢了。景行,你的爱马输给我了,莫要后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便是再舍不得我也不会后悔。”李璟哼道,又禁不住抱怨,“你怎能如此开怀?若是换了我,当杜十四郎的傧相,定然会觉得他背弃了挚友。扔下我,与一个陌生女子成婚,怎么想都觉得难受得紧。你怎么就不难受呢?” 王子献意味深长地扫了二人一眼:“为何要难受?挚友成家立业,自然该替他欢喜。再者,妻儿为家人,至交为友人,原本便不同,何来背弃之言?大王未免也想得太多了,待到他日杜十四郎当真成婚,你便会明白我如今的心绪如何了。” 闻言,李璟皱眉不语,而杜重风神情微变,回以更复杂的目光。 片刻之后,迎亲队终于接了新妇,乘上华丽的婚车回程。杜家人依依不舍地相送,一群孩子跟着婚车奔了一段路程之后,才怅然地停了下来。婚车内,杜伽蓝双目中含着润泽的光芒,终有一滴泪划过脸颊,落入了绯红如火的嫁衣之中。 首个忽然冲出来障车的,依旧是杜家族人。与其说是新妇的族兄弟,倒不如说是杜皇后家的子侄。两边房支不同,他们无缘成为客人,便借此机会来凑热闹了。李徽命人撒了许多喜钱,他们也并未为难,便笑着退下了。 与杜家同居在京郊的,还有京兆韦氏一族。前段时日的杨家谋逆案虽牵连了他们的一些族人,但主犯是出嫁女,倒也不至于让族人伤筋动骨。他们自以为与新安郡王以及濮王一脉无冤无仇,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一场婚事,增加彼此之间的好感,便也派了人前来障车。 李徽照旧是一视同仁,广撒喜钱,行了叉手礼,便顺利通过了。 第290章 大婚礼成 京郊遇到韦杜两家障车仅仅不过是开始罢了,许是李徽的人缘甚是不错之故,入京之后竟有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前来凑热闹。 甚至有些围观的平民百姓亦是一时兴起,将自家的牛车赶出来堵在路上,引得道路两旁时不时便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见新安郡王态度温和,越发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幸而迎亲队出门时准备的喜钱以及丝绸布帛酒肉等十分充足,应付了一群又一群障车者之后,新安郡王府终于近在咫尺。就在李徽终于松了口气之时,斜刺里又杀出一辆马车以及数位策马拦路之人。他定睛看去,竟是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永安郡王领着几个孙儿,笑容满面地堵在前头。 “……族祖父,喜钱与喜礼都已经散尽了……”李徽不得不拱手讨饶,“既然都是一家人,便放孩儿过去如何?”说实话,他也曾参加过许多婚礼,却从来不见古稀之年的老人家也来凑热闹。长辈们都德高望重,又怎会与年轻人一般好热闹呢?真想不到,永安郡王竟也有老顽童的一面。 永安郡王扫了扫他身后的傧相与婚车,抚着胡须大笑起来:“谁说一家人便不能障车了?而且,连一点喜钱与喜礼都不肯舍,便想让老夫放过你,想得太容易了!!老夫既是长辈,亲自出来障车,便理应比方才那些障车者所获更多才是!” “孩儿已经一无所有,不如暂时赊欠着,改日再给族祖父送去如何?”李徽只得与他讨价还价。而他身边的王子献含笑不语,李璟则皱着眉打量着这些陌生的脸孔,从他们御马的姿态与神情中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 “哪有赊欠的道理?”李十六郎等兄弟几个立即为祖父助威,“从未听说过给障车人的喜礼还能赊欠。婚礼之后再送过来,还有何意义?”他们本便怎么瞧这位族兄都觉得不顺眼,有了如此光明正大为难他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一个比一个更激动。 李徽拧起眉,正欲 分卷阅读423 分卷阅读423 分卷阅读42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4 再开口,便听李璟忽然道:“阿兄将我送给族祖父罢。” “……”所有人一时间皆怔住了,神色各异地望向他,几乎都无言以对。这一刹那,仿佛连马嘶声都小了许多,周围一片静寂。 天水郡王无视了众人惊异的目光,自顾自地继续道:“族祖父,送一个傧相与你,也算是大礼了罢?从明日开始,我便去郡王府拜访,每天跟着族祖父。无论族祖父如何差使我,我都毫无异议,如何?”说着说着,他的双目愈来愈亮,笑得愈来愈灿烂,似乎很是迫不及待,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能跟在眼前的老人身后。 “……这可真是一份重礼啊。”永安郡王仰天大笑起来,“罢,罢,罢,老夫也是头一次收到一个活人作为喜礼。你便是景行罢?也好,自明天起,你便住到永安郡王府来!!”他这等洞悉时务与人心的长辈,自然很清楚李璟应当是想借机向他请教边疆事务或者征战经验,而他也从来不吝啬于教导自家晚辈。教出一个天赋出众的晚辈,也总比费尽心思将某个长歪的孙儿掰正更令人欣喜。 当永安郡王带着孙儿们退开之后,婚车终于赶在吉时前到得新安郡王府正门前。乐声响起,仆婢们涌出来,在地上铺好毡席。杜伽蓝以扇遮面,缓缓下车,与李徽慢步而行,朝着正院西南角的青庐而去。六位傧相与一群宗室女眷都跟着进了青庐,旁观这对新郎新妇叩首拜见濮王李泰与濮王妃阎氏。 行礼之后便是却扇,王子献与杜重风轮番吟了却扇诗,新妇方移开团扇,含羞垂眸坐在百子帐中。宗室女眷们不过打趣了几句,便被嗣濮王妃周氏带了出去,不免又说了些“妯娌和睦”之类的调侃。 周氏挽着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扬眉笑道:“今天虽是第一回见弟妹,却觉得很合眼缘。若是往后诸位世母叔母阿嫂姊妹们欺负弟妹,儿自是要替她出头的。”说罢,她远远地与李欣对视一眼,笑容越发柔和了几分。 片刻之间,青庐内便只剩下寥寥数人。婚使礼官为临川长公主驸马周子务,六位傧相也皆尽数在场。而长宁公主很是自然而然地牵着永安公主与寿娘立在旁边观看,仿佛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满脸兴致勃勃。 同牢盘与合卺礼已经准备妥当,周子务正要让新郎新妇一起用同牢饭,长宁公主忽然嗔道:“姑父,不若让儿来做婚使礼官如何?儿这辈子,也只想做阿兄的婚使礼官,以报答阿兄当年送嫁的情谊。” 周子务一愣,沉吟片刻,竟是答应了。他的性情本便甚为疏狂,并不在意诸多繁文缛节,于是反倒笑道:“也好,我无事一身轻,倒能早早地出去讨杯酒喝了。”说罢,他甩了甩袖子,就这般干脆地离开了。 长宁公主又笑吟吟地望向李璟等人:“阿嫂羞得脸都红了,厥卿阿兄、景行阿兄……你们这些傧相也累了,不如出去歇息?横竖你们待在青帐中也毫无意义,去外头先用些夕食,再陪着三世父与伯悦阿兄招待客人倒更合适些。” 李厥闻言,也觉得甚有道理。毕竟濮王一脉子嗣亦单薄,外头只有李欣一人支应,难免手忙脚乱——至于濮王李泰,他已经将他忽略不计了。于是,他便立即带着李璟、杜重风以及周仪、秦承等人离开了青庐。因着青庐中设有屏风、帐帘数层,极易遮挡视线,待到他们出去之后,才发现王子献不见了。 李璟转身欲进去寻找:“莫不是他走得慢了些,可不能教他坏了阿兄的事。” 杜重风却横臂拦住了他:“该出来的时候,他自然便会出来。你只需跟着嗣楚王殿下,做好该做之事便足够了。” 李厥并未多想,颔首称是。周仪则立即去寻了父亲兄长,秦承若有所思地望着杜重风,又不着痕迹地回首看了看青庐,心中疑窦丛生。不过,即使疑惑再多,他亦绝不会再入青庐查看寻证。既然李徽与长宁公主有意隐瞒,那便意味着此时并不适宜直言。他的耐心素来很足,自然能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 此时青庐中的情景,与绝大多数客人们的想象截然不同。坐在百子帐中的李徽与王子献面面相觑,在长宁公主的吟诵词中,默默地用了同牢饭,饮了合卺酒。杜伽蓝亲自用五色丝,将他们二人的脚趾系在一起。 “礼成!”长宁公主拊掌笑道,隔着屏风正在顽耍的永安公主与寿娘探出小脑袋,而后又默契地缩了回去。两个小家伙总觉得眼前的情景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她们亦是首次见证婚礼,年纪也小,一时间竟辨不出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王郎君还愣着作甚?”见百子帐中的二人难得有些呆,长宁公主又禁不住噗嗤笑了,“阿兄穿了一日衮冕,恐怕难受得很,你尽快帮他换身衣裳罢。杜姊姊,你穿着这一身也疲累了,来,咱们避到屏风后,将这些饰品都摘下来……好似摘这些的时候,也要念吉祥词……可惜当年我记得并不清楚。” “何必在意这些,我只想尽早松快松快。”杜伽蓝道,侧首望向正张开手臂由着王子献“服侍”更衣的李徽,“利索些,也好早些随你出了青庐,免得耽误了大王与王郎君的新婚之夜。” “杜姊姊安心罢,你住的中院是我亲自收拾出来的。后园里也早便布置了一座家观,无论你在何处起居坐卧都使得。”长宁公主将她牵到屏风后,两人好不容易才卸下沉重的首饰头面以及重重嫁衣,换了身侍女的衣衫。 待到收拾妥当之后,长宁公主便将杜伽蓝、永安公主与寿娘都带了出去。虽然守在青庐外的既有李徽的侍婢,亦有杜伽蓝的亲信侍婢,但公主之尊令她们不敢抬首打量,竟然谁也不知新妇悄悄从青庐中出来了。 而留在青庐之中的二人,则倒在了百子帐中。他们双目相对,眸中含着的无数情绪,在此时皆化作喜意与温柔。曾有一段时日,他们从未想过,两人竟然能真正成婚——拜宗庙、同牢、合卺。而潜藏在心中的念头与渴望,在这一日、这一夜终于成真。 这是属于他们的大婚之日;这是属于他们的洞房之夜。 “玄祺,我很欢喜……”王子献轻声道,俯首吻上身下之人的唇。今日的种种惊喜,他将会铭记一生一世。 李徽揽住他的颈项,回以更热烈的唇舌相缠。两人的乌发披散,交织在一起,几乎不分彼此。而脚趾上的五色丝不仅将他们的身体相连,亦仿佛冥冥之中连起了他们的姻缘,更连起了他们的命运。 千金一刻,又如何能不珍惜呢? ———————————————————————————————————————— 就在此时,正在喜宴上推杯换盏的宾客们忽然发现,濮王李泰与嗣濮王李欣听仆从禀报了几句之后,便忙不迭地 分卷阅读424 分卷阅读424 分卷阅读42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5 迎了出去。不多时,沉浸于宴饮的众人就见父子二人簇拥着圣人踏入了外院,酒意顿时醒了泰半。 “侄儿成婚,朕这位当叔父的自然不能错过。”圣人噙着笑容,很是随和地坐在主位上,让李泰、李欣、李厥、李璟等人陪坐在侧,“听说景行正好赶上当了傧相?你自广州赶过来也实在不容易。” “阿兄的婚事,孩儿岂能错过?”李璟回道,“而且,若不是有叔父成全,孩儿便是背上插了双翼恐怕都赶不过来呢!”叔侄二人态度亲近,仿佛这几年来并无任何隔阂,看得众位客人心中不禁各有所思。 圣人拍了拍侄儿厚实的肩背,感慨道:“你们兄弟情深,朕自当成全。而且,这场喜宴几乎聚齐了咱们一大家子人,也算是齐齐为玄祺贺喜了。只可惜,二兄二嫂与千里都并未赶上……对了,还有一人也错过了沾喜气的机会……” 他语气依旧温和,目光也只是掠过了河间郡王的嫡长子罢了。然而,在座的宗室们却无端端地觉得背脊有些发寒。当大家再度笑起来,继续喜宴之后,正堂之中似乎才温暖了不少。不过,谁也不知晓,河间郡王的嫡长子早已经汗湿重衣。 第291章 河间入京 夜色渐深,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京郊南山下的某座庄园于风雪之中渐次熄灭了烛火。满园静谧之内,唯有大雪洋洋洒洒落下,簌簌轻响掩住了一切杂音,亦藏下了所有污浊诡计。坐在窗前遥望长安的俊俏少女甚至生出了些许错觉,仿佛所有阴谋皆已结束,自己已然来到了岁月静好的数年后。 倏然,庄园外隐隐传来鸡鸣犬吠之声。似有马昂首嘶鸣,仅仅片刻之后,这些杂音很快便又隐没在风雪内。俊俏少女警觉地立了起来,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不过,她虽跟随兄长略习了些武艺,却只堪堪能够自保而已,五感依旧不够敏锐。便是有心仔细听,亦只能分辨出些微人声。 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年过而立之岁的男子懒洋洋地道:“稀客,不,应当是贵客到了。”他点燃了烛台,映出睡眼惺忪的模样,双眸似闭非闭,仿佛下一刻便会继续沉浸在睡梦之中:“小娘子,成败在此一举,最近两日你们可千万别做出甚么多余之事来。” “阿郎放心,奴省得。”俊俏少女低声应道,分明姿态动作皆无比顺从,却又隐约能听出几分执着不屈的意味,“今日毕竟特殊些,奴只是有些惋惜,没有机会去郡王府凑热闹罢了。”她也丝毫不提自己隐约有些担心王子献,毕竟他们虽有兄妹的情分,实则却是主仆。 男子却似是误会了她,勾起唇角道:“既然郡王能够大婚,他未必不能娶妻纳妾。以你们之间的情分与信任,日后便是他前途再光明,亦不会将你忘在九霄云外。安心些罢,日子还长着呢,他们两人必定会明白过来,公平方能长久。” 俊俏少女顿时脸色铁青,冷冷一笑:“噢?就似阿郎与贵主一样么?” “……”男子——前任安兴长公主驸马程青顿时无言以对。他从未遇见过如此胆大无忌的小娘子,好像浑身都长满了刺,许多时刻都觉得眼前这位甚为棘手。当初他对阿圆身后之人感兴趣时,可万万没想到如今自己竟会被噎得哑口无言。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望着,直至听见院落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方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俊俏少女——孙槿娘合上窗户,便听见有人低声喊道:“阿圆小娘子、阿方小娘子,可否唤醒程郎君?贵客驾临,先生有请。” 程青披上大氅,似笑非笑地走了出去:“可算等到今日了,先生的信任,程某必定不敢辜负。赶紧些在前头领路罢,可不能教贵客久等。”此时的他纵然衣冠并不整齐,半合半闭的双目却锐利依旧。前来传话的仆从半点也不敢造次,殷勤地替他引路。 孙槿娘回首,望向应声掌灯而出的阿圆,轻声问:“信鸽来了么?” 阿圆将拢在袖中安静如沉睡的鸽子递给她:“阿槿,圣人驾临新安郡王府参加喜宴,言辞间似对河间郡王十分不满。此外,天水郡王与杜重风归京,也不知这位周籍言周先生是否知晓他那位得意弟子的行踪。” 孙槿娘眉头微蹙:“他们师徒之前并未真正决裂——若是杜重风前来拜访,少不得我们必须提醒阿郎与郡王小心些。天水郡王固然可信,杜重风却未必。对了,我总觉得今夜来的客人身份应当并不一般……这些时日还是小心谨慎些为上。”不仅信鸽不能轻易放出,消息也莫要外传才好,免得毁了程青好不容易布下的局。 另一厢,程青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约四十许的中年男子。此人身形高大健壮,剑眉星目,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带着武人之气,谈吐用辞却不失文雅,且透着淡淡的矜傲贵气之感。虽然爽朗随和绝非此人的真性情,但他的举止与笑声却并不令人觉得虚伪与突兀,这也应当是一种才能罢。 即使周籍言先生并未刻意引见双方,程青亦心照不宣地寒暄笑谈起来。中年男子与他畅谈了两个时辰,直至黎明时分,方意犹未尽地叹道:“只恨未能早些结交程先生,耽误了这么些年,委实太可惜了。否则,孤又何愁陷入如今进退两难、左支右绌的境地呢?”既然自称“孤”,便是公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程青略作思索,叹道:“当今圣人多疑。大王在途中病重休息,迟迟不至长安,确实容易教圣人多想。不过,大王心中的疑虑也未必只是杞人忧天。”他刻意顿了顿,方接道:“安兴临死之前,特意与圣人见了一面,听说欲以逆王的身份来交换她的性命,圣人却拒绝了,当夜便命她饮鸩自尽。” “这仅仅只是传出的流言罢了,事实究竟如何,谁又能断定呢?圣人如何可能放过得知如此重要的消息的机会?便是他答应安兴交换,事后又翻脸无情,安兴也别无选择。故而,我以为,大王如今确实很危险。” 河间郡王眯了眯眼,挑起眉仿佛正在心中盘算着甚么。周先生之前并未言语,此时方淡淡地道:“大王有所不知,方才老夫也接到消息,天水郡王与杜重风归京——嗣越王也会在年前回京,至于越王应当是年后了,毕竟广州太过遥远,他接到圣旨也实在太晚了。” “所有宗室都归京,唯有孤迟迟不至……呵。”河间郡王笑了笑,“圣人是在逼孤啊……也是在孤立孤,令任何人都不敢为孤辩解半句。先让孤陷入不忠的境地,然后他便可随意调兵遣将,以大义之名来除掉孤了。”想到极有可能是安兴长公主将他的身份和盘托出,他便禁不住有些咬牙切齿地道:“那个毒妇,孤真是小觑了她!!” “都是老夫办事不力,未能尽早为大 分卷阅读425 分卷阅读425 分卷阅读42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6 王除去心腹大患。”周先生道,沉吟半晌,瞥了瞥程青,“不知程先生有何妙计,可能为大王解除困局?” 程青似笑非笑地斜了这主臣二人一眼:“周先生竟仿佛知道程某心中所想,不愧为程某的忘年之交。程某亦是方才一念意动,大王姑且听之,取与不取,端看大王的决定。以如今的境况,程某以为,大王非入京不可。否则等待大王的,必定是暴风骤雨。” “在尚未准备妥当之前,若不遵旨入京,必将陷大王于不义境地,日后处处制掣胜州的经营。以程某之见,大王应当即刻入京。不过,入京又危及大王的安全,不得不防。为今之计,唯有谋一两全之策……” 程青侃侃而谈,河间郡王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最终竟是拍案而起:“得程先生,实乃孤之大幸也!”坐在旁边的周籍言周先生露出了极为微妙的神色,也不知倏然想起了什么,垂下眼静默起来。 —————————————————————————————————————————— 晨光熹微时,浓厚的阴云依旧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整座长安城。风雪交加,时急时缓,新安郡王府正院寝殿外的青庐早已被雪覆盖了。远远望去,蓬松的雪仿佛积起了一座小雪山,早便与附近的树木亭台融于了一体。张傅母带着几位婢女正欲进青庐唤醒新郎新妇,忽然依稀听见寝殿内传来轻轻的说笑声。 张傅母挑起眉,交待婢女给管事们传话,待风雪稍平歇的时候将青庐拆掉,便独自推门进入了寝殿中。只见新安郡王披着厚重的貂裘,正与穿着朝服的王补阙对弈。而新晋的新安郡王妃杜氏安坐一旁,垂目观棋。三人之间的纠葛分明应当十分复杂,此刻却仿佛异样的和谐起来,似乎此情此景再寻常不过似的。 张傅母略松了口气,提醒道:“三郎君,该与王妃一同去拜见阿郎与娘子了。此外,王郎君也该去上朝了。” “傅母,命人将致远送到外院里。”李徽道。王子献在王府外院有座常居的院落,名义上他一直都住在那处院子里,而非王府寝殿中。毕竟,昨日是他的大婚之日,“好友”自然该从院子里出府,而非寝殿——甚至是青庐。 “不必了,我悄悄回去即可。”王子献起身,眉头微挑,“今日我先回家一趟,稍晚些再过来。此外,应该也会带天水郡王一道前来。”李徽新婚,圣人给了足足月余的时间让他休沐。他却依旧须得每日上朝,朔望大朝与常朝都绝不能错过,直至除夕为止。而且,身在御前,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因此,便是他们亦是新婚,他也不可能一直告假相陪,甚至一时一刻都绝不能凭心意而为。 “去罢。”李徽点点头。 王子献的目光在他与杜伽蓝身上转了转,勾起唇离开了。 杜伽蓝不禁微微一笑,低声道:“大王可否告知我,父母兄嫂都喜欢什么吃食?大王又独爱甚么?寿娘与大郎呢?”今日除了正式拜见家翁之外,还须得认亲,以及洗手作羹汤。他们虽只是名义上的夫妇,这些规矩与习俗却样样都不能少。 “阿爷喜欢味道浓重的肉,驼峰炙便不错;阿娘口味较为清淡,不妨进一道十遂羹;阿兄没甚么特定的口味,不过朝食不喜太油腻,鹅肉羹便足矣;阿嫂身子特殊,不妨给她做些点心尽一尽心意即可;寿娘与大郎亦可用些天花饆饠、五色馄饨之类的点心,满足他们的新奇之感便够了。”李徽答得很耐心,“至于我,随意些便是了,免得你觉得为难。” 张傅母引着他们缓步前行,又有侍女替他们举伞遮雪。众人都不由得在心中道:新婚一夜过后,这对新郎新妇可真是亲近得很,说话间处处皆为彼此着想。日后郡王府中一定会十分平和。而张傅母不免又多想了些:看来,她暂时不必担心大郎君与大娘子瞧出什么了。 就在李徽与杜伽蓝给李泰、阎氏正式行礼的时候,太极殿中正参加常朝的群臣亦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立在永安郡王之侧的天水郡王李璟。李璟依旧从容自在,回首看了看众臣之后,便感叹道:“换了许多新面孔,几乎都不认得了。” 永安郡王哈哈大笑:“老夫一个都不认得,倒落得清静!” “确实很清静。”李璟颔首,丝毫没有与角落中脸色格外复杂的自家舅父寒暄的意思。 待到朝议开始,圣人仿佛有些困倦,只指了指李璟道:“景行回来了,这两日且跟在朕身边,待千里归来,再一同为你们兄弟安排职缺。” 李璟却道:“叔父莫非忘了,昨夜若非侄儿将自己送给了族祖父,阿兄恐怕还无法在吉时之内娶得阿嫂归呢。这些时日,便让侄儿跟在族祖父身边,听族祖父教诲罢。” 于是,圣人笑了笑:“也罢,侍奉长辈亦是应有之义。族叔父多年未归京,你不妨奉着他老人家四处走一走。”字里行间,对永安郡王也仿佛极为尊重。 群臣正暗自揣摩着圣人对这位手握重兵的宗室郡王的态度,宗正寺的另一位少卿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禀报道:“圣人恕老臣来迟,方才刚接到嗣越王与河间郡王遣人传信,两位大王都将在明日赶到长安!!” “噢?”圣人颇为玩味地笑了起来,“一族团聚,确实是件值得欢喜之事。” 第292章 久别深谈 入夜时分,长宁公主的厌翟车终于徐徐驶入公主府,停驻在内院月洞门前。策马在厌翟车畔护送的李璟并未翻身下马,见婢女们将盛装打扮的长宁公主与信安县主扶下车,挑眉道:“时候尚早,我索性回永安郡王府歇息罢。族祖父答应给我腾出一座院落来,或者与十六郎挤一挤也未尝不可。” “去隔壁休息便是,景行堂兄又何必舍近求远?”长宁公主蹙起蛾眉,打趣道,“该不会你与阿兄见外了罢?昨夜不是歇息得好好的么?” 信安县主也接道:“永安郡王府人口众多,劳烦族祖父命人收拾出一座院子来实在太不容易了。若是顽笑,明日五兄应当赶紧与族祖父致歉才是。何况如今天色已晚,从东边赶到西边都快宵禁了,五兄何必再去打扰他们阖家的安宁呢?还是莫要多想了,去隔壁歇息就是。况且,厥卿阿兄也一直在呢。” “……正因为阿兄待我们这些兄弟一如往常,我才不愿随意打扰他!他如今可是新婚,若是我实在忍不住,总是不停地去寻他,扰了他与阿嫂相处,岂不是罪过么?”李璟辩解道,“厥卿堂兄能自得其乐,我可是不成的……这些年来,也存了好些话想与阿兄说。” 长宁公主顿时无言以对,叹了口气方道:“既然想与阿兄说话,那便说就是!兄弟之间,扭扭捏捏的作甚?!真没想到,一别经年,你居然 分卷阅读426 分卷阅读426 分卷阅读42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7 成了那种不该多想的时候偏偏多想之人。若是让阿兄知道了,还以为你与他生分了呢!” 信安县主则掩唇笑道:“五兄总算是学会替人着想了,这倒是件好事。不过,何时该如此,何时不该如此,五兄还须得再细细体会才是。去罢,说不得堂兄也正等着你,想与你秉烛夜谈呢。你存了好些话与他说,他又何尝不是如此?眼下京中的形势以及种种,也须得堂兄细细与你分说才好。” 李璟犹豫片刻,转身拨马欲行,猛然又想起今天早晨下朝时,王子献让他日暮之后去王家之事:“等等,且不忙去寻阿兄,王致远上午与我相约,我险些忘了个干净。也不知他如今是不是还在等着我,又有什么重要之事与我说。悦娘,你可记得王家住在何处?依然在延康坊中?” “你怎么知道王家如今不住在延康坊中?”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阿兄既然已经搬过来了,他们家自然不可能离得太远。若不是永兴坊中的住家都是高官贵族,应该没有合适的宅邸,王致远便是想尽办法也会搬进来罢。如果他们二人当真分开了,一东一西地住着,或许我才会觉得奇怪呢。” “……”这便是所谓的直觉么?长宁公主似笑非笑地往旁边瞥了一眼:“不必问我,你径直问他便是了。” 兄妹二人立时怔了怔,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见王子献静静地立在他们身后,也不知何时来的,更不知从何处来的,悄无声息,神色一如往常那般淡定从容。信安县主定了定神,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而李璟则露出了极为古怪的神情,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大王迟迟不至,我只能凭着经验过来寻了,果然不曾落空。否则,说不得还须得赶到永安郡王府,打搅郡王安歇。”王子献淡淡地道,转而又望向长宁公主,“可否向贵主借过?玄祺应当还在等着我们。” “正好,我也想带着环娘姊姊去见阿兄阿嫂。”长宁公主道,“都随我来罢。” 于是,李璟眼睁睁地望着王子献熟门熟路地进入了长宁公主的寝殿,神情波澜不惊,似是一点也不好奇公主寝殿中的摆设等物——就连他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墙上挂着的弓箭,他居然能目不斜视——可疑!实在太可疑了!! 而后,长宁公主不知拨动了甚么机关,柜子轰然洞开,露出一段黑黢黢的密道来。她亲自掌了一盏灯笼,挽着信安县主在前头缓步慢行。李徽则亦步亦趋随在王子献身侧,又见他随手拨弄了一下,外头的柜子随即关闭。 “……”行了数步之后,天水郡王频频前后顾盼,神色千变万化,端的是精彩之极。见当事者依旧淡定,并没有解释或者掩饰的意思,他终是忍不住了,勉强地寻了个话题旁敲侧击:“你似乎很熟悉这条密道?” 王子献莫测高深地瞥了他一眼:“大王有话不妨直言。这种委婉的试探,并不适合大王。”啧,从方才某人的神情变幻,便可猜出他必定是想歪了。就让他歪着罢,权当作令他在家中空等了一两个时辰的回礼。 “……”天水郡王心中霎时间浪涛汹涌:他也知道不适合啊!但这种话能如此直接地问出来么?!问出来之后若是对方不承认,他又该如何反应?直接动手,揍得他老老实实回答?!呵呵,这位王补阙的武力值也不弱,到时候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或者向阿兄告一状,让阿兄来处置?又或者此事连阿兄也知情?! 天水郡王纠结之极,犹豫了半晌,方悄悄地望了望不远处正低低说笑的两位妹妹,轻声道:“你与悦娘为何要私下来往?万一被人发现,于你们的名声也不利。当年的流言之案,难不成你们都忘了个干净?既然你未婚而她早已和离,不妨与叔父叔母直言。成为驸马之后,光明正大的岂不是更好?悦娘嫁了如意郎君,你日后亦是前程无量……” “大王多想了。”王子献打断了他,依旧淡定,“我不过是借用贵主的密道罢了。大王该惊讶的,应当是贵主寝殿中的密道可直通玄祺府邸之事罢?其余诸事皆是微末小节,完全不值得一提。” “密道才是小事,你如此坦然地借密道绝非微末小节!谁知道你已经借了多少回了?连里头的机关都一清二楚!!”天水郡王完全不相信他的说辞,“换了是我,我也会修十条八条密道,随时随地都能避开别人与阿兄来往。听说我日后的郡王府就建在公主府另一侧,少不得也得多修几条密道。往后你若是去寻阿兄,便从我的郡王府走,绝不可再借用公主府的密道,你是否能答应?” “偶尔事急从权,大王应当能体谅才是。” “……分明是假公济私!!” “大王,毫无证据便莫名怀疑,岂不是与当初那些传流言的小人无异?贵主的名声重要,大王言辞之间应当谨慎些才是。” “我将你当作朋友,才会与你直言。否则,就凭着你此刻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位兄长,直接抽你几鞭子也不为过!!” 听着后头二人一个漫不经心的逗弄,一个精神百倍的“反击”,信安县主不由得悄悄打量着身边的堂妹,神色间同样有些迟疑之状。长宁公主浅笑起来,假作不曾发现她的疑虑,牵着她左转右移,最终走入一座密室当中。 密室内,李徽正垂眸看着部曲们传来的消息。杜伽蓝坐在他不远处,闭目无声地念诵着道经。长宁公主唤了一声阿兄之后,便带着信安县主坐在杜伽蓝身侧,亲亲热热地为她们二人引见:“早年我便与阿嫂一见如故,往后终于能时常来往了。如今既成了一家人,环娘姊姊也无须与阿嫂见外,便当作自家姊妹一般就是。” 信安县主听着“自家姊妹”这样的形容,不由得浮起几分深思之意,面上依旧盈盈笑着:“听说阿嫂与我一样,熟读道经与佛经,往后少不得多向阿嫂请教,还望阿嫂莫要嫌弃我驽钝才是。” 杜伽蓝亦是微微一笑:“我对京中的尼寺与女冠观甚为熟悉,连郡王府内都建了一座家观,供奉了三清与老君。若是环娘不嫌弃,我们可结伴而行,多去那些尼寺与女冠观走一走,也可为家人祈福,如何?” 她们三人和乐融融,李璟则对王子献怒目而视,忍不住道:“阿兄可须得将王补阙看好了,否则以他如今行事无忌的性情,还不知会给阿兄惹出甚么祸患来。对了,我的郡王府何时修造?半载之内可否建好?我也好早日搬进去,与阿兄悦娘做邻居。” 李徽挑了挑眉,和浅浅含笑的王子献对视一眼:“我倒丝毫不担心子献,唯一担心的便是你。譬如昨日,你尚不知族祖父的品性,便贸贸然地将自己送了出去。往后若与其他宗室郡王也这般随意,我可是不许的。” “族祖父一看 分卷阅读427 分卷阅读427 分卷阅读42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8 便是豪爽之人。”李璟回道,“而且我对他慕名已久,早便想着跟他学用兵之道。待到他这回离京,我也想跟着他一同去沙州镇边御敌,积累战场经验。叔父眼下正缺得用的将才,应该会答应的。” 李徽一怔:“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打算?” “不错。去广州之后,我自个儿私下琢磨了许久。”李璟坦然道,“先前我只想着从武,却不曾想过该如何从武,是担任京中十六卫的将军,还是去外州当都督。后来想想边疆的几位宗室郡王,觉得‘逐匈奴、驱胡虏’方是我心中真正所愿。阿爷与阿兄知道之后,也很赞同我。我还说服了杜十四郎,让他成为我的幕僚,与我同去。” “……景行。”李徽不由得感触万分,目光温软许多,“你果真是长大成人了。” 天水郡王嘿嘿一笑,转而脸色又一变,哼声回道:“阿兄这是何意?我并非稚童,早便长大成人了。”他才不愿承认,自己早先实在是率真得近乎单纯,不堪大用呢。 第293章 交心直言 堂兄弟二人正相视而笑,王子献给李徽斟了茶,不急不缓地接道:“恕我直言,大王志向高远,确实值得钦佩。而且,河间郡王即将谋反,一旦发兵平叛,便必然是大王谋镇边都督的好时机。不过,所虑之处依然不少,且极有可能事关大王的生死安危,因此我不得不提。” 被他兜头便泼了一桶冷水,李璟嘴角边的笑意不禁抽搐起来:“你但说无妨。” “其一,永安郡王品性出众,并不意味着他的儿孙个个可信。大王有所不知,此前曾查到河间郡王的私兵伪装成马贼,时常来往于沙州、凉州、灵州、夏州等地之间。而永安郡王时常派儿孙剿匪,却从不曾伤这些马贼分毫,任他们日渐壮大,实在甚为可疑。” 李璟一怔,不由得望向李徽。李徽轻轻颔首:“我的直觉与你一样,认为叔祖父表里如一,是位值得我们尊重的长辈。不过,叔祖父的儿孙枝繁叶茂,他忙于军务,未必都能照管过来。其中有一两人,或许会与河间郡王暗中勾连。这一回众位宗亲在长安齐聚,或许我们可私下仔细观察,寻出蛛丝马迹来。” “便是我们能寻出来,也未必能说服永安郡王相信我们,处置自己的血肉至亲。”王子献道,“若是大王随着永安郡王前去沙州,说不得便会中了他们的暗算。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射暗箭更是寻不着证据,必须时时刻刻小心谨慎,方不至于中了他们的暗算与奸计。否则,若是大王折损在边疆,甚至于被他们陷害通敌谋逆,那便极有可能难以辩解了。” 李璟皱紧眉,思索片刻之后,依旧果决地道:“无论如何,我必须把握这次良机。否则,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镇边了。毕竟,叔父绝不会让一个没有任何征战经验的人镇守边疆。我不愿意永远只能无所事事地待在长安,出任并无意义的虚职,或者仅仅只是待在那些安稳之地担任都督——那也与虚职无异。”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必定会助你一臂之力。”李徽道,“不过,你须得答应我,绝不可鲁莽行事。无论有任何疑虑,都必须尽快派人回长安报信,或者劝族祖父大义灭亲。以族祖父的性情,应该不至于纵容逆贼才是。” “阿兄放心,我省得。而且,有杜十四郎在呢。他与王致远似的,一向想得多也想得远,必定能替我考虑周全。”李璟满口答应着。 王子献瞥着他,淡淡地道:“杜十四郎之事,稍后再说。其二,我想问问大王,手握重兵之后,是否无惧猜忌?大权在握之时,反倒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是言行不当,不仅会给自己招惹祸患,连你周围之人也逃不过。大王可做好了时刻约束自身的准备?或者想好了无论如何都会有人胡乱猜疑的应对之策?” 李璟拧紧眉,望着他的时候,目光竟锐利如刀锋:“不必你提醒,我也明白一旦引来猜忌的结果。如今信我的长辈,日后未必会信我。那我便定然要使尽手段,让他相信我绝无二心。譬如,倘若我一直无子无女,又愿意随时更换镇守之地,他便不会再随意疑我了。至于阿爷与大兄,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不能与我一般走得太远。近在咫尺之处容易控制,他应当也会安心许多。” 闻言,李徽沉声道:“什么‘无子无女’?你这又是何处而来的念头?”他自个儿也注定了无子无女,却因有王子献相伴,又有侄儿侄女以及半个徒儿杨慎在膝下,所以并不觉得遗憾。但作为兄长,听得堂弟居然也打算断绝子女缘分,他便禁不住生出薄怒来。 “传承血脉自有兄长,我无子无女应该也无妨。”李璟满不在乎地道,“更何况,经历了上一回的退亲之后,我对那些所谓的世族女子都已经毫无兴趣——不,应当说,我本便对娶亲不感兴趣,之前的婚事也是阿娘做的主,只是那时我无法反抗罢了。我已经想得很明白,此生只需有好友相伴,有战事可挥洒血汗,便足够了。” “胡闹……”李徽还待再言,王子献却朝他摇了摇首:“没有子女,便意味着爵位、封地或者野心都无人继承。玄祺,大王所言甚有道理,若是换了其他法子,反倒不容易凑效。尤其他要掌的是兵权,与你完全不同。” “那二世父与大堂兄又是如何说的?”李徽依旧皱着眉。在旁边听得他们只言片语的长宁公主倏然沉默下来,杜伽蓝与信安县主仿佛宽慰一般分别握住了她的柔夷,无声地传递着她们的态度。 “他们尚且不知。不过,我觉得阿爷定然不会反对。至于大兄,阿爷不反对,他也无话可说。”李璟道,“便是他日后想将孩子过继给我,为我承嗣宗庙,也可等到我死后再说。当然,若是阿兄你愿意过继一个子孙给我,便更为不错了。血缘离得越远,便越能令长辈安心,不是么?”就如同眼下的李厥一家,几乎已经毫无威胁。 “这你便莫要多想了。”李徽毫不犹豫地击碎了他的幻想,“说不得我与你一样,也不会有子女。而且,谋逆可不分血缘远近,只看是否有野心、有能力或者有机会罢了。” “阿兄这是何意?不会有子女?”李璟瞪大了双目,望了望他,又看向杜伽蓝。然而,李徽并不打算此时便替他解惑,杜伽蓝也只是垂首笑了笑。 王子献悄无声息地勾起唇角,接道:“如今便提起日后宗庙之事,未免言之太早。不过,大王有此打算,便已经足够取信于人了。我要说的‘其三’,或许方是当务之急。” “你想说之事,与杜十四郎有关?”李璟敏锐察觉了什么,眯着眼问。 “是,也不是。”王子献道,“主要想说的,是大王如今身边有多少可用之人,又有多 分卷阅读428 分卷阅读428 分卷阅读42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29 少可依仗的势力。并非越王府所留下的那些明暗棋子,而是专属于大王所有的亲信。若无自己得用的亲信,大王便想跟着永安郡王去边疆征战——就算大王勇敢无惧,玄祺与贵主、县主也绝不可能放心。” “……”李璟暗自盘算了一番,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粗略一算,大概只有不到十个部曲可信。至于以前的侍卫,早在我们去广州时便各自归家了。今日有几人特意守在宫门外想见我,但我未必能信任他们。” “那杜重风呢?大王对他的信任又有多深?” “可交付我的性命!我待他,便犹如阿兄待你!!” “我该说荣幸么?”王子献眉头一动,“只可惜,玄祺与我之间的情谊,并非你们二人可相比。”他无视了李璟眼底的怒火,继续道:“大王之所以信他,无非是他去了广州,所以你觉得患难见真情罢?然而,你可知道,当初他出门游历,若非玄祺托他给你带信与财物,他未必会直奔广州而去。说不得四处游山玩水,偶尔想起你流放在广州,才大发慈悲地去探望你。而你,却将他当成雪中送炭。” “你胡说!!”李璟猛然立了起来,周身笼罩着一层煞气,看上去与平常的形象完全不同,“便是他当时只是受阿兄所托,才来见我,那也是因为彼时我们的情谊并不深的缘故!可如今已经与往日不同!我们早便是相约同生共死的兄弟了!!你若是再以过去之事妄加揣测,便休怪我发怒了!” “噢?‘同生共死的兄弟’?那大王可知他真正的身份?”王子献毫不动容,继续道,“可知他并非杜家旁支子弟,身世另有隐情?你可知他的先生如今是甚么人?为谁做事?你又可知他的朋友曾经做过什么?!” “……”李璟愣住了,本能地再度望向李徽,仿佛求证,更仿佛求助。 李徽定定地注视着他,轻轻地颔首:“景行,杜十四郎确实有所隐瞒。当然,隐瞒并不意味着他别有居心,或许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若他执意继续隐瞒下去,让他随在你身边,为你出谋划策,我定然是不放心的。” 李璟一脚便踹翻了旁边的矮案,表情却看似无比冷静:“阿兄放心,我自会寻他问个明白。若是他坦然对我,我希望阿兄与王致远也能像我一样,坦然待他,相信于他。就算……就算万一我错信了人,即便交付出性命,我也心甘情愿。”说罢,他便转身疾步离开了,衣袖翻飞之间竟带着几分不可动摇的气势。 李徽望着他的背影,长长一叹:“景行果然已经不同于往日。子献,是我们小觑了他。”此时此刻,他相信,便是李璟自己发现了真相,想必也能处置妥当。就如他当初与王子献,虽各有隐瞒之处,彼此的情谊却是无可更改的。 “提醒他,是应有之义。”王子献道,“至于结果如何,非你我能左右。所以,此举不过是为尽一尽心意罢了。”当然,也正因为其中的尺度不好把控,才由他来做了这个恶人,以免伤及他们的兄弟之情。 “堂兄安心便是。无论结果如何,五兄都能理解堂兄与王郎君的一片好意,不会放在心上的。”信安县主温声接道,“今日我们一起去探望祖母的时候,他也曾与我提起,这几年在广州时的生活。流放广州之时,叔父也暗中吩咐了那些金吾卫传信给广州的官员照顾一二,但有些人惯于阳奉阴违,又有悄悄投向逆王与安兴的人,刚开始过得确实艰难。幸而有堂兄派人照料看顾,后来又有杜十四郎前来周旋,阿爷阿娘与兄嫂侄儿侄女们才能安然度日。” “长辈晚辈都安好,我便放心了。”李徽神情柔和了不少,又问,“王太妃呢?在别宫中可觉得顺心了些?”自从燕太妃被赐死,杨太妃自请前往昭陵守陵之后,别宫中便只剩下王太妃了。旁的不说,没有燕太妃与杨太妃搅风弄雨,别宫中应当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祖母的心境一直十分平和,只吃斋念佛,不问其他事。她始终相信,我们不日便会阖家团聚,也多亏了堂兄堂妹时不时便会去探望她,才教她彻底安下了心。”信安县主满怀感激之意,“祖母还特地给咱们自家人都供养了长明灯,保佑阖家安康。” “太妃有心了,这两日我会再去向她问安。”李徽道,目光落在长宁公主身上,“悦娘,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你无须介怀。即便是叔父的态度当真变幻不定,我们也能够理解。更何况,如今仅仅只是猜测而已。” 长宁公主勉强一笑:“阿兄不必刻意宽慰我。我只是觉得,这些事其实自己也能想到,我却一直不愿刻意去想,反倒是一心一意地依赖阿兄……劳累阿兄一直替我与阿娘打算,却不曾想过如何解决阿兄的困境……我实在是……卑鄙无耻……” 李徽佯作怒状:“若是你再胡言乱语,我便要发怒了。我的困境,当然该由自己来改变。而你与叔母只需默默地立在我身后,便已是支持我了。你仔细想想,若无我们之间的兄妹情谊,叔父何至于如此宠爱我?叔母何至于如此信赖我?爱屋及乌,仅此罢了。环娘,将她带回去,好生歇息一晚,不许再乱想了。” 信安县主轻声答应,挽着长宁公主起身。杜伽蓝也蹙着眉,跟着立了起来:“我也一同去罢,实在有些不放心。” 李徽默然颔首,信安县主惊讶地回首望了这对新婚夫妇一眼,总觉得两人的态度有些奇妙。她甚至倏然觉得,与自家堂兄比肩而坐的王子献瞧上去反倒更像是他的眷侣。这个古怪的念头在她心中盘旋了一刹那,便立即被她压进了心底深处。 第294章 首见逆王 从王子献处得知河间郡王与嗣越王李玮即将入京后,李徽连夜写了封折子,托长宁公主替他转呈圣人。与其待在府中无所事事,或者只能在坐在书房里独自弈棋习字作画,或者旁观张傅母与杜伽蓝商量打理经济庶务等,倒不如去见一见这位“逆王”与堂兄李玮呢。 圣人看了他的折子之后,不禁失笑,对左右道:“不过新婚两日,玄祺便闲不住了,可见一位王妃尚且留不住他。又或者,即便成了婚,他也依然是情窍未开。朕给了他这么多天休沐,他自个儿不善加利用,三兄三嫂也怨不得朕了。罢,罢,罢,他想去便去就是了。” “阿兄既然挂念着宗正少卿的公务,阿爷便成全他就是。至于阿嫂,有儿和环娘姊姊陪着,也不会觉得寂寞。”长宁公主笑着回道,“不过,让阿兄独自一人前去,儿心里总有些不放心呢。”在一众官员前,父女二人都并未明言“逆王”之事,但彼此早已心照不宣。若是河间郡王临来反悔,不肯入京,李徽确实极有可能遇到危险,甚至被扣为质子。 圣人略 分卷阅读429 分卷阅读429 分卷阅读43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0 作思索:“让景行同去,多带些侍卫。”不知为何,他的目光随意地落在了王子献身上,又道:“王爱卿走一趟,给景行传朕的口谕。你顺便也去替朕瞧一瞧罢,回头仔细些告诉朕,当时究竟是什么情景。” “微臣谨遵口谕。”王子献行礼应道。 而后,他几乎遍寻了长安城西北角,从永安郡王府、濮王府一直找到尚未修缮完的越王府,却始终不见天水郡王的踪影。这时已经将近正午,他索性便拨马去了新安郡王府。 李徽听他随口提起传口谕之事,似笑非笑道:“你焉能猜不出他如今正在何处?又何苦四处奔波劳累呢?” “在旁人看来,我与天水郡王并不熟悉,自然应该‘猜不出’他的行踪。眼下他究竟在何处,或许也只能问你这位堂兄了。”王子献道,“而且,作为揭破杜重风身份之人,替他与杜重风多留出几个时辰,亦算是应有之义。” 处于愤怒之中的质询与解释,需要足够的时间,更需要足够的耐心与体谅。将心比心,若是当年的他在向李徽坦白的时候,遇上不知趣前来打扰之辈,定然会恼恨非常。万一因此而未能得到李徽的谅解,说不得还会一辈子耿耿于怀。 “难得见你对他如此体贴。”李徽不禁笑了起来,“也罢,待会儿我们一同出京。我留在灞桥边等候,你去杜家寻景行与杜十四郎。想来光天化日之下,河间郡王也不敢使什么手段。他既然下定决心要来,便不会临时反悔,否则还不如一直装病停留在途中。”临时反悔,只会让他的名声扫地,再也无可挽回。河间郡王是个聪明人,尚未到狗急跳墙的时候,应该不会出此下下之策。 “这些时日,槿娘一直并未传信来,我怀疑他们应当是遇到了变故。也不知这变故究竟是好是坏……”王子献沉吟道,“应该与河间郡王有关。他入京前后,定然会寻周籍言先生询问对策与京中形势。程青的成败,也许就在这数日之间了。” “如此说来,我们也应该谨慎行事。宁可暂时得不到任何消息,也不能陷他们于危险之中。”李徽道,“无论程青此行是胜是败,日后若有机会,都应当帮他恢复梁国公府的爵位。否则,我着实有些于心不安。”程青为了家人,甘愿冒着性命危险去当细作,成功与否且不提,他的一片心思却足以令人动容。 “徐徐图之即可。”王子献道,“圣人应当也不至于吝啬一个国公的爵位。不过,一切还须得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提起。借一个论功行赏的名头,程家便可东山再起。不过,程家大郎的才华不比程青,内宅又不甚安稳,再过些年,他们家也依旧会渐渐没落。” “那便与我们无干了。”李徽淡淡地道。他欣赏程青破釜沉舟的勇气与胆识,才愿意成全他的心愿,却并不意味着他对程家上下都有结交之意。毕竟,在联手瞒骗安兴长公主、暗度陈仓的过程中,程家除去卢夫人以外,表现都称不上出色。甚至还曾有人为了自保而想立即分家,彻底与程青切割干净。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品性可见一斑。 王子献笑而不语。他本便是冷情冷心之人,对于他的反应自是再赞同不过了。 共同用过午食之后,二人便乘着轻便的马车出京。来到春明门外,李徽坐着马车继续往灞桥而去,王子献则带着几个部曲,策马去杜家给李璟传口谕。 马车缓缓停在十里亭外,早有人先到一步,在附近建了一个帐篷,挡住了凛冽的寒风。李徽扫了一眼帐篷边竖着的卤簿旗帜,并不觉得意外。而对方守在帐篷外的管事也已经堆满了笑容,殷勤地上前行礼:“大王也过来了?我家大王方才特意吩咐某,若是见了大王的车驾,便迎大王入帐篷里暖和暖和呢。” “族兄竟猜着我会过来?”李徽挑起眉,随着他走入帐篷内。果然,甫进入里头,阵阵暖潮立即便涌了过来,顷刻间便令他肩上落的薄雪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望着里头正啜饮着烧酒的二人,笑道:“族兄果然是陪着侄儿来的。我方才瞧见族兄府中的旗帜,正觉得颇为感慨呢。咱们一族当中,也少有如族兄这般照料后辈的热心之人了。” “玄祺真是谬赞了!来,坐,一同喝酒,暖一暖身子。”江夏郡王对他的“赞美”仿佛极为自得,亲自起身来迎。旁边满脸紧张的河间郡王嫡长子李仁则抬起眼,掩饰着眼底的不悦与厌恶之色,唤了声“叔父”。 李徽与他形如陌生人,自是不在意这位大侄儿表里不一的态度,便从善如流地坐在了江夏郡王身侧,与他们一同品赏进贡的益州烧春:“说起来,河间族兄也应当有些年头不曾入京了罢?侄儿一直留在京中,多年来都不曾见过父母?” 李仁轻轻颔首,安静之中隐约似是带着些许局促:“已有六七年不曾见阿爷阿娘了。”看上去,他犹如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少年郎,性情宁静、心思单纯、不知世事——简直便活像是一只在豺狼虎豹狐狸中长大的羔羊,既脆弱又无害。 “正因他们父子多年不见,我才陪着大郎一同前来,免得他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江夏郡王咳了两声之后,饮了些酒压了压,方继续接道,“玄祺,你呢?好端端的新郎官,不待在府中与娇妻温存,反倒冒着寒风来迎人?景行不是回京了么?何不让他替你过来?说实话,方才我还以为来的是他呢。” “我才是宗正少卿,可不能随意差使景行替我处置公务。”李徽含笑回道,“无论是河间族兄或是堂兄,都该由我来迎才好。当然,我只需与族兄说几句话,随后你们便领着他回河间郡王府就是。若是时辰来不及,也不必特意赶在今日入宫面圣。明天叔父自然会召见他们,不必着急。” “他们千里迢迢地赶来,也确实该休息一夜再面圣。否则风尘仆仆、狼狈不堪,难免有御前失仪之嫌。”江夏郡王点头道。李仁则依旧垂首不语,安安静静地独自坐着。 一个时辰之后,王子献终于将李璟与杜重风带了过来。三人之间的气氛极为沉滞,江夏郡王打趣了几句后,李璟乌黑的脸色方略有些好转。连李仁都禁不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尤其似是对年纪与他相近的杜重风生出了几分好奇。杜重风向他见礼,微微笑着与他攀谈起来,一时间二人仿佛相见恨晚。 江夏郡王犹如一位慈爱的长辈,在一旁感慨至极,似是极为欣慰。李璟的脸又开始黑了,王子献继续保持沉默,李徽则自然而然地打趣道:“看族兄的神情,便知族兄果真将大郎当成了自家孩子来爱护。不过,族兄可莫要忘了,你如今也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可没有大郎这般年长的孩儿。” “我将大郎当作阿弟来疼爱。”江夏郡王坦然承认道,“ 分卷阅读430 分卷阅读430 分卷阅读43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1 家中没有兄弟,只有早嫁的几位姊姊。难得遇见大郎,总觉得他与我投缘。” “听说他一向独来独往,有族兄陪伴,他应该也不会觉得孤单了。”李徽道,“许多宗室子弟都是纨绔,若是勉强他与那些不成器的来往,反倒是害了他。跟着族兄学一学吟诗作赋,修身养性,日后说不得会成为一代大家呢?” “我可教不出那般出众的学生。”江夏郡王笑道,“若交给濮王叔父来教,或许他会更有出息些。” 族兄弟二人谈笑风生,即便不提朝堂政事,也仿佛有许多话题。李璟听着听着,忽然心里一动,顿时思绪纷飞复杂。王子献则让部曲时不时来回报,免得耽误了事,错过了河间郡王与嗣越王。 不多时,便有人来报:“河间郡王再过片刻就要到了!” 众人遂鱼贯而出,立在寒风之中翘首而盼。李徽劝了几句江夏郡王回帐中避风雪,他却轻咳着拒绝了:“昔年跟在父亲身边,也曾与族兄有数面之缘。如今已有数年不见,我心里亦颇为想念。” 李徽便不再多劝,眯着眼睛回顾着方才他们之间的一言一语,试图琢磨出令他直觉不太对劲的某些细节。 这时候,远远就见数骑飞奔而来,浑身风雪。遥遥望见十里亭中的数人之后,他们立刻渐次翻身下马,露出一张张冻得通红的脸。为首的中年男子披着大氅,策马来到亭边,方跃下马来,笑道:“有劳诸位在此等候,是我来迟了。” 他年约四十许,生得高大壮实,举止确有武将之风,满脸笑容却显得极为随和,容易亲近。与李徽、李璟、江夏郡王、王子献等人互相见礼问候之后,他方看向李仁,叹道:“大郎,你都长这么大了……”淡淡的慈爱之意与慨叹,似乎并不因漫长的离别而减弱。 李仁双目微红,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泣道:“阿爷……”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默默相望,自是令诸位旁观之人禁不住心生触动。然而,李徽注视着他们,却总觉得似有些不妥之处。不过,这父子俩于他而言都十分陌生,一时之间,他也很难发觉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 第295章 怀疑丛生 河间郡王父子离开之后,李徽以忧其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江夏郡王留下相陪的好意,目送他乘着马车带上侍从部曲返回了长安。十里亭畔的帐篷倒是“好心好意”地留了下来,新安郡王府的侍卫部曲立即四处查验了一遍,寻着了两个半睡半醒的年幼侍女。 李徽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们,很是淡定地命人将她们带到一旁。而后,他又让众人将帐篷拆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一并连人带物品都给江夏郡王送去。至于他们四人,不过是区区冬日寒风而已,尚不足为惧。 “特地留了两个细作?以为是两个孩童,我们便会一时大意?!”李璟也顾不得方才还沉着脸了,“显然这家伙也不是甚么好东西!若是说他没有探听消息的心思,谁会相信?”他对江夏郡王十分陌生,但本能地因这种“疏忽”感到了不喜。 “他究竟意欲何为,眼下并不重要,只需一直小心防着他就是了。”李徽道,“倒是方才河间郡王父慈子孝的模样,令我颇觉违和。你们可瞧出了什么?依照探听的消息所言,河间郡王的性情直率,颇善于御下,吸引了不少幕僚与武人主动投靠。在众人看来,应当是极具主君之相者。”否则,也不可能野心勃勃地暗中招兵买马,发展出庞大的势力,意图谋逆造反了。 “此外,他虽成日忙碌于公务,但内宅也都十分平静,妻妾相得,子女孝顺,一派和乐融融,似是毫无破绽。方才他也确实像是一名慈父,与我们交谈时亦有些随性,举止言辞间仿佛极易亲近……可我总觉得像是缺了什么……” “李仁的表情一瞬间有些不自然。”王子献接道,“两人其实并不似久别相逢的父子该有的模样,倒像是演给我们看的一出戏。或许是为了在外人面前掩盖父不慈子不孝的真相,又或许另有隐情。当然,我以为,他们更像是另有隐情。至于‘父慈子孝’,真正的慈父不会对作为质子的儿子不闻不问数年之久,更不会做出谋逆之举,使儿子陷入随时可能性命不保的境地。” 作为一位不折不扣的伪君子,王补阙对所有同类都有种异常精准的直觉,这一回也不例外。他心里其实还有两种更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但眼下并无证据,所以在李璟与杜重风跟前无法明言。当然,只要愿意,证据应该能够找到。毕竟今日不过是首次相见,便觉得异样,再多见几面,或许就能确认他的怀疑了。 “河间郡王这种作态,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圣人与那群老狐狸。”杜重风也接道,“不过,能够令御史言官们高看一眼,便算是保住了岌岌可危的名声。有了名声,就算圣人有心处置他,也寻不着机会下手。待他安全地回到胜州之后,也算是赢了一局。” 王子献挑眉一笑:“不错,待明日再在御前哭一哭,收买些文士暗中传几句谣言,将之前无故停在半途中的行为说成‘便是重病之中也一心想来长安面圣,忠心天地可鉴’……呵……结果又会如何呢?恐怕会引来不少不明真相之人的同情罢?” “……”李璟默默地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仿佛心领神会的杜重风,“绝不能让他故意四处邀名!我们该如何做,方能坏了他的盘算?” “自是让眼下的各种流言传得更广些。待到大家都听够了,便是他收买再多文人,也掀不起半点水花。”李徽道,“接下来省试又要到了,所有风光便该属于新任状头了。” 如果所有百姓都能对河间郡王数出许多条不是来,就算再多一条于他有利的蜚语,亦是无济于事。名声这种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营造出来的。殊不知杨家父子经营了这么些年,也在瞬间便毁于一旦。而且,只要黜落所有被他收买的文士,寻出几个品行不端的剥夺省试资格,杀鸡儆猴,还有谁愿意舍弃前程替他说话呢? 四人对视着,其中三人都似是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地微微笑了笑。 倏然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李璟不由得叹道:“这种事,对阿兄而言果然不过如此。我若是没有十四郎相帮,一时间恐怕也比不过那些满腹阴谋诡计之辈。”他确实已经渐渐成长起来,不似当初那般单纯。但从性情而言,他对这种事委实十分厌恶,就算明白该如何提防与反击,也不可能事事做得恰到好处,更无法从中得到乐趣。 “你们已经做好了打算?”李徽瞥向杜重风,“杜十四郎不会参加科举?直接以幕僚的身份跟着景行?倒也并无不可,若得了功劳,以察举的方式授官亦无大碍。而且,景行成为都督之后 分卷阅读431 分卷阅读431 分卷阅读43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2 ,都督府不少官员的任命都可由他决定,无须通过吏部。”当然,这些任命也仅止于某些品阶不算太高的文官而已。 “我对省试、状头、探花郎之类的事并无兴趣。”杜重风顿了顿,露出了苦笑,“又或者,我的身世注定了我不能靠着积累名声入仕,否则必定后患无穷。原本想着这一生就此游历天下,在某个山清水秀之地隐居,收两三个弟子继承我的学识便足够了。可如今,我也实在放心不下景行独自前去沙州。” “阿兄,十四郎将该说的事,都与我和盘托出了。”李璟赶紧接道,“他既然对我坦诚,我必定对他交托性命,也希望阿兄与……王致远都能信任他。”言语之间,皆是满满的维护之意,仿佛唯恐自家挚友受了委屈似的。 李徽不由得笑了:“怎么?我瞧上去像是蛮不讲理之人么?若论起相识,我比你更早认识他,也深知他的品性才华。先前不过是因他有所隐瞒,心里才生出了疑虑罢了。既然如今已经坦然相见,我自然也觉得喜悦,庆幸不必失去这位友人。” 闻言,杜重风弯起了唇角:“幸而不曾辜负大王,否则我心底不知该有多懊悔。”此大王当然不会是天水郡王,而是指新安郡王。只是“辜负”一词,未免用得太“不妥当”,令某些无比敏锐之人觉得格外不愉快罢了。 王子献淡淡笑道:“既然杜十四郎已经说了一回,便不介意再说第二回罢?大王虽已知晓真相,玄祺与我却还不知呢。” “当然。”杜重风道,环视十里亭周围。举目望去,唯有风雪与平坦的雪地,并没有其他人,连新安郡王府的侍卫部曲都离了数丈之远。 确定足够安全之后,他方继续道:“我并非杜氏子,而是杜家女所出的遗腹子。叔父其实是堂舅父,待我犹如亲生子嗣,十分尽心。但他却不知,在我刚知事不久后,先生便寻了过来,私下与我说明了身世,并着力栽培我成为他的继承人。” 提起周籍言先生,他的神情格外复杂:“论血缘,先生与我毫无干系,只是我祖父的幕僚,却视父祖如同亲人。当初家中陷入了废太子谋逆案,人丁凋零,他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几名女眷与年幼的子嗣,暗中护送他们去了流放地。可惜,流放之所不仅偏远,而且瘴疠横行。不久,他们便相继病倒过世。我母亲也并未撑太久,生下我之后也病逝了。” “为了让我摆脱罪人之子的身份,先生悄悄将我送回母家,与舅父商定掩盖了我的年龄与身世。但他一直觉得愧对九泉之下的父祖,遂渐渐生出了满腔仇恨。不久之后,他便失去了踪影,以一位不见经传的名士作为伪装,暗地里四处联络了许多当年与废太子甚至是皇室有仇怨的没落世家官宦子弟。” “其中有六成与我境遇相似,被废太子谋逆案所连累,几乎失去了所有亲眷,意欲复仇;又有四成则是废太子以及宗室子弟多年暴戾所害之人的亲眷,心怀不甘,恨不得杀尽仇人而后快。” “后来他们确实寻着了机会,并渐渐与河间郡王、彭王等人勾连,甚至还曾协助安兴长公主行事——不,或许也算是相互利用罢。”杜重风长长一叹,“只是,废太子被迫出家,远走荆州之后,不少人都依然不愿放过他,满心想着夺他的性命,甚至要杀嗣楚王殿下……又有人坚持复仇已经结束,一时间众人意见不一、人心浮动,先生也渐渐控制不住他们。” “直至此时,我倏然发现,复仇已经结束了。再继续下去,也并无任何意义。毕竟,我家与桓家不同,父祖确实是想立从龙之功,有谋逆之心。世间事有诸般因果,他们种下了因,所有家人都须得咽下苦果,仅此而已。虽然觉得母亲以及亲眷们是无辜受累,但废太子有此下场,亦算是复了仇。若是将仇恨迁怒于嗣楚王殿下,或者继续冒着覆没的危险夺取一个出家人的性命,我实在无法苟同。” “所以,这便是你们后来沉寂了几年的缘由?”李徽问。 杜重风点了点头:“之后先生的想法愈加偏激,甚至认定了先帝与当今圣人都是昏君,不适合为帝,必须换一个明君方能告慰父祖之灵,于是真心实意地开始奉河间郡王为主君。我不愿将复仇变成谋逆,所以那时坚持出京游历,也有与先生告别之意。先生对我十分失望,我则趁着自己还有些威望,顺势将京中那些不愿再报仇的暗棋都遣散了。” “原来那时候,确实是你着人给我们送的消息。”王子献道,“你出京时,我也瞧见了桓贺。他可放弃了复仇?” “……他深恨废太子,也只恨废太子而已,不会轻言放弃复仇。”杜重风回道,“我只能保证,他绝不会迁怒于人,更不会对嗣楚王殿下以及女眷们动手。” 提起过去的恩怨,纵然李徽身为侄儿,也不能违心地说废太子并无过错。相反,他从来都认为废太子李嵩性情偏狭暴戾,做了许多恶事。然而,他却依旧不得不为楚王妃苏氏与堂兄李厥考虑一二。于是,思索片刻之后,他只得皱起眉,眼底浮动着复杂的情绪:“我会婉言提醒堂兄注意防范。” 他所能做的——或者愿意做的,也仅此而已。 第296章 双双面圣 虽则杜重风与周籍言先生这对师徒已经将近决裂,但十余年来的师徒情谊却无法就此断绝。而且,他依旧想趁着河间郡王尚未谋逆起事的时候,劝周先生迷途知返或者戴罪立功。 李徽斟酌片刻之后,将程青的行踪告诉了他。若二人暗中齐心协力,说不得劝服周先生的胜算也高了几分。便是一个孜孜不倦钻了数年牛角尖的人,如果能够幡然醒悟,应当也不会再助纣为虐了。 李璟目送他转身拨马离开,迟迟未能收回目光,似是十分不舍。王子献见状,遂淡淡笑道:“不过是分离几日罢了,大王何至于如此?待到日后杜十四郎随着大王前往沙州,自有数不尽的时光相处。” 李璟斜了他一眼,不知为何,难得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以一声轻哼作为回应。李徽笑着摇了摇首,抬眼便见部曲前来禀报,嗣越王李玮已经到了。他定睛望去,就见一群虬髯大汉御马飞奔而至,为首者蓄了满脸胡须,晒得浑身黝黑,只露出一双眼睛,简直教人不敢相认。 直至李璟迎了上去,李徽方反应过来,苦笑道:“千里堂兄的变化也未免太大了些。”若是再黑一分,几乎便与那些昆仑奴相差无几了。也不知李玮究竟在广州的烈日底下晒了多久,才能将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等闲人恐怕都无法欣赏他如今的形象——固然刚猛,威风凛凛,但着实不似大唐人士,尤其不像堂堂宗室嗣王。 闻言,李玮大笑起来:“不知不觉间便变成 分卷阅读432 分卷阅读432 分卷阅读43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3 了这样,想想若是立在群臣之中,应当极为容易辨认,我索性便不再理会那些闲言了。你莫看我这样的形容似是不符合世族大家的眼光,但兵士们一见了我便异常听话,这就已经足够了。” “千里堂兄说得是。”李徽应道,“越王府尚在修缮之中,在二世父二世母回京之前,应当能修造完成。因此,须得委屈堂兄选择,究竟是去濮王府做客,或是留在我的府中由我来招待。仔细论起来,我府上可比濮王府自在多了。既无长辈,又足够热闹,毕竟厥卿阿兄与景行都与我同住。” 李玮思索片刻,反倒是拒绝了:“我犹记得你们府上添置了不少别院,给我挑一座合适的即可。离宫城近些,离你们不近不远,便于来往。景行也立即搬去与我同住。”他说话慢条斯理,却隐约藏着些许不容人拒绝的气势,与过去已然完全不同,“至于环娘,便让她留在悦娘的公主府中罢。我们兄弟二人性情粗疏,也无法好生照顾她。” 李徽自是只得答应了,便带着他去了早已空下来的藤园。虽有他盛情邀请,李玮却并未选择住主院,而是在一座客院中安置下来。李璟也只得选了旁边的院落,低声抱怨道:“好不容易回了长安,竟不能在阿兄府中多住几天,实在是可惜了。” “今天你且住在我那里,明日再搬也不迟。至少须得拿上我特意给你准备的衣饰物什,府中也给千里堂兄准备了一份,应当能让你们在这座小别院中过得舒适一些。”李徽道,“免得缺甚么还须得你们临时准备,倒显得我待客不周了。” “还是阿兄想得周到。”李璟顺势接道,“今夜可否与阿兄抵足同眠?我确实存了许多话想私下与你说……” 李徽自是颔首答应了。毕竟,堂弟回来的那一日正好赶上他大婚,第二日夜里他们便起了争执,两人确实还不曾私下谈论过这些年来的诸多遭遇。而李璟也无视了李玮的暗示,颇有些得意地瞥了王子献一眼,算是对他方才那句调侃的回击。王子献只笑而不语,看似丝毫不放在心上。至于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那也唯有他自个儿方明白了。 这一夜,有人过得惬意,亦有人格外寂寞。 躺在新安郡王寝殿中的天水郡王异常满足,似是完全忘了自家兄长正在新婚期的事实;只能孤零零留在外院中,一人独守空房的王补阙苦练了两个时辰的字,似是借此派遣寂寞,直至深夜才熄灯休息;而正经的新安郡王妃杜伽蓝听说两位郡王的兄弟情深后,浅浅地笑了起来,替她颇觉不平的贴身婢女们也不敢多言。 翌日清晨,李徽与王子献如往常那般早早起身习武射箭,李璟跃跃欲试地加入其中。这几年他在广州苦习武艺,颇有小成,对阵李徽时自然占据了上风,出手毫不容情。然而,在李徽即将落败,而他眉眼飞扬的时候,王子献却倏然闯了进来,横刀舞得密不透风,刀式狠辣利落,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天水郡王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轻易便被他击败:“不可能!我天天耗费半日与杜十四郎一同习武!而你忙于公务,哪有这等空闲?!我们还曾悄悄地去剿过山匪!我可是见过血的!!”立志要纵横沙场的他,怎么能够输给一个文臣?而且还是一位以才华而著称的甲第状头?! 王子献收了刀势,挑眉一笑,轻描淡写道:“当年我出门游历四方的时候,也收拾过不少山匪。单凭着对敌的经验,还是我更胜一筹。怎么,许大王借机欺负玄祺,就不许我替玄祺出头,击败大王么?” “……那也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你的身手怎么可能不曾生疏?” “大约是天赋所致罢。” “……”如此“厚颜无耻”的回答,教天水郡王目瞪口呆。而李徽则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往日那位随性自在的王子献终于回来了。也许,他们的生活中也确实需要些许乐趣,方能在各种阴谋算计里游走得略微松快一些。逗弄逗弄某人,便是不错的消遣。 因已经腊月二十九,朝议暂时终止。故而,王子献直到陪着李徽用完朝食之后,方入宫陪伴圣驾。李璟将他当成了必须击败的对象之一,趁此机会打听了许多关于他之事。毕竟,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李徽的态度不偏不倚,该说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该说的依旧守口如瓶。 不久之后,天水郡王便被亲兄长李玮拎进了宫,去往两仪殿拜见圣人。一路上,兄弟二人皆引来了无数人侧目而视,险些还被监门卫拦住,甚至连守护在御前的千牛卫们都不敢认远道归来的嗣越王。 圣人见到这位侄儿后,一时间亦是哑然无声。良久,他方道:“千里,你怎么从‘的卢’(白色名马,刘备所用),变成了‘乌骓’(黑色名马,项羽所用),朕都觉得有些眼花了。来,走近些让朕仔细瞧瞧。” 李玮的字由先帝所取,确实有“吾家千里驹”之意。圣人这句话一语双关,既有调侃,亦有亲近之感。李玮的神情不由得轻松了些,依言来到他跟前坐下。李璟则禁不住笑了,一看旁边的御前众臣们也无不悄悄地勾起了唇角,遂又正色起来。所有人中,唯有已经见识过嗣越王面貌的王补阙一直保持平静,始终自顾自地忙碌着。 不过只言片语后,叔侄三人间便亲近如旧,丝毫不见分离多年的生疏。圣人很是关心地问起了越王李衡与越王妃王氏,李玮也仔仔细细地答了,并不夸张,也不隐瞒他们曾因不适应广州的水土而病倒过的事实。 “二兄与二嫂着实辛苦了。”圣人感叹道,“回到长安之后,可须得好生保养一番。” 李玮又提起了些在广州的趣事,倒教圣人略微开怀了些。李璟也时不时地在旁边补充,见缝插针地提他“剿匪”的功绩,甚至还曾入海杀过海贼等等。圣人越发听得津津有味:“好孩子,你们兄弟二人果然是为从武而生啊。” 这时候,河间郡王也来面圣。李玮与李璟立刻知趣地退到旁边,就见容光焕发的河间郡王独自大步而入。见到圣人之后,几乎是转眼之间,这位郡王便红了眼眶,虎目含泪地跪倒下来:“臣叩见圣人!真想不到,臣居然能赶在除夕之前回京,面见圣人。在途中病倒之后,臣还以为……这辈子都回不了长安,再也无法叩谢圣人之恩了!” 说罢,他实实在在地叩首九次,发出砰砰地响声。再抬起头时,额头都发红了。 “……”天水郡王怔了怔,不禁想到:猜得真准!果然字字句句都在替自己辩解!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如何了不得的忠臣良将,忠君之心天地昭昭、日月可鉴呢!! 猜测得精准无比的王补阙也暂时放下了公务,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收放自如的河间郡王。 分卷阅读433 分卷阅读433 分卷阅读43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4 他倒想听听,这一位的脸皮究竟有多厚,还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那时臣已经病得昏昏沉沉,竟隐约想起当年初见圣人的场景!也不知圣人是否还记得,当时……诸多皇子中,唯有圣人待臣最为温和亲切……臣此生都不会忘记!!可君臣多年,除去初见之后,竟只在先帝大行时又见了一面,何其可惜!!” 第297章 直言一击 “那时候,臣只恨不得能立即起身,也好早日入京面圣!而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涕泪四下的河间郡王膝行至圣人跟前,再度俯首,浑身都仿佛透着激动与极度的兴奋,更带着难以抑制的景仰之色。此情此景,足以令诸多旁观者禁不住为之微微动容。 圣人亦不例外,笑如春风地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朕怎会不记得?彼时难得见到年长朕许多的侄儿,朕险些记错了,要唤你‘族兄’。你一声‘晋王叔父’,便让朕顿时呆了半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河间郡王这一支的辈分在族中可谓是最低的,一群宗室亲王郡王都是长辈,而年纪足可成为他的儿孙者却是不折不扣的同辈。 因过去的回忆而亲近地相视而笑后,这对便宜叔侄遂热情地携着坐下,寒暄起来。李璟眨了眨眼,听着河间郡王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许多旅途中之事,也并不提镇边练兵种种要事,只说入京之后的感触,不由得心中暗暗冷嘲:数年不回京,回到长安后才不过一日,怎会有这么多话能说?!他们又不是那些对家长里短感兴趣的女眷,谁愿意听他说这些?! 李玮察觉他已是满腹牢骚,不动声色地在他腰侧击了一拳以示警戒。他强忍住痛楚,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平静的神情,却实在忍不住大怒,瞪了自家兄长一眼。所幸众人目前都专注地听着那对便宜叔侄的交谈,无人注意他们两兄弟,否则难免教人看出端倪。 圣人倒是不急不躁,听河间郡王描述着长安风物,仿佛一夜之间便发现了京城的繁华盛景,勾起唇笑道:“边关苦寒,倒是委屈你了。不如在长安多留些时日,朕每天开设宴席招待你,也算是以此相酬你这些年来的忠心了。” “臣可担不得啊……”河间郡王笑叹道,“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竟劳烦圣人设宴相酬,臣委实过意不去。论起辛劳,永安族祖父戎马数十载,年纪又大了,才该留在长安享受天伦之乐才是。臣如今正当壮年,还能继续为圣人守土几十年呢!” “你们的忠心,朕都明白。”圣人仿佛有些感慨,“咱们都是李家子孙,哪有一些人始终留在长安享福,另一些人却不得不尝遍风霜雨雪的道理?朕也会劝一劝永安叔父,让他安心在京城中养老。至于你,朕便是再不舍得,也须得放你去边关,否则朕也放不下心。不过,举办宴饮之事就不必推辞了。眼下正值年关,热闹欢庆些也好,带着喜气回胜州才是吉兆啊。” 河间郡王犹豫片刻,迟疑道:“今岁胜州附近连降大雪,粮草匮乏,内附的突厥与铁勒部落似有些不安稳,臣着实有些不放心哪。若是他们生出异动,闹出事来,臣又有何颜面参加圣人举办的宴饮?又有何颜面自称为圣人尽忠呢?” “这倒也是。”圣人并未坚持,只叹道,“那真是可惜了。” 河间郡王不由得眼底微松,正欲说几句好听话圆过去,便听旁边有人忽然道:“圣人,恕微臣直言:宗室好不容易团圆,若是不多聚些时日,下一回团聚不知又该是何时了。尤其是永安郡王与河间郡王,数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尚且来不及歇息一段时日便又急匆匆地奔回去,若是病倒在半途可如何是好?” 这声音极为年轻,略有些低沉,却犹如洞箫声般扣人心弦。河间郡王觉得有些耳熟,回首看去,却见那位昨日刚见过的年轻俊美的低阶官员朝着他浅浅一笑,风华斐然:“尤其永安郡王年事已高,河间郡王又大病初愈,还是须得小心些为上。不若休养一段时日,待到春暖花开时,再动身回沙州与胜州也不迟。” 圣人挑起眉,颔首道:“爱卿所言极是。朕确实也不放心——若是他们都病倒在路途中,便是朕不体恤臣下的过错了。朕这回召见众宗室,也不过是为了团聚,可不能过于劳累朕的两位镇边心腹大将。否则,便是得不偿失了。” 河间郡王立即拧眉道:“圣人尽管放心,臣已经并无大碍了……其实,留在长安亦是臣之所愿,只是胜州的情形有些复杂,臣实在是放不下心……唉,早知今日,臣便该好生培养一个能当得起事来的辅佐之官才是……” “大王安心罢。”那年轻官员又接道,“不过是缺了些粮草而已,只需从附近数州调度过去即可。毕竟,突厥与铁勒诸部内附已久,若是没有遇上生死存亡的意外,也不至于会出什么乱子。更何况几位突厥将军都在京中,素有威望,只需让他们去信安抚一二,便可安然无虞了。” 河间郡王一时寻不出别的借口,只得强笑着应了。圣人瞥着他变幻的神情,亦真亦假道:“怎么?方才还说京中繁华,想留下来陪朕饮酒,如今王爱卿献计献策解了你的后顾之忧,你却似是并不高兴?” “不,臣当然高兴!”河间郡王忙道,“只是到底心里有些挂念而已。这位王郎君才思敏捷,能及时解臣之忧,确实不愧为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臣之犬子也不过比他年轻两三岁,却远远不能及啊!!” 圣人抚着短髭,笑得格外愉快:“朕亲自取的甲第状头,自然非寻常年轻人可比。”无论身处什么官阶,都能及时品察上意,立即挺身而出,战斗力无人能及,又毫无家族负累——这样的人才,这样的孤臣,他自然无比满意。“不过,你也莫要太过谦虚。你家大郎是个老实孩子,瞧着与过去的玄祺很有些相似之处。说不得哪一日便能脱颖而出,同样成为朕的左膀右臂呢?” 河间郡王自是笑着谦逊了几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王补阙,目光微微一沉。不多时,圣人又将李玮与李璟兄弟再度唤过来,让他们与河间郡王认识,赞道:“这两个孩子都颇有用兵天赋,朕打算让他们好生历练几年,日后也好远镇边疆,为你们几员大将分忧。到时候,你们可不许藏私,早早地将他们教出来,才能回到长安享受悠闲自在不是?” “圣人说得极是,臣便是为了自个儿日后的闲散日子,也必定会尽心竭力。”河间郡王答应着,眼底划过一丝冷光。 李璟敏锐地悄悄看了他一眼,对此人越发厌恶了。他早已经做出了选择,若是圣人想将他交给河间郡王教导,他定然不会答应——说来,圣人知道此人意图谋逆,应当不会将侄儿白白送到他手中做人质罢? 连续畅 分卷阅读434 分卷阅读434 分卷阅读43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5 谈了几个时辰,圣人将三位侄儿都留在宫中用了午食与夕食,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他们出了宫。河间郡王前脚刚纵马离开,李璟后脚便趁着李玮若有所思的时候,立刻御马直奔新安郡王府而去。 待他来到李徽的书房中,绘声绘色地将方才的情景描述了一遍之后,王子献也过来了。三人转到密室中对坐,略进了些夜宵。长宁公主、信安县主与杜伽蓝静静地在旁边听着,神情各异,仿佛思索对策,又仿佛隐约有些担忧。 不知何时,密室中又多了另外几人。李璟转身望去,认出了绝大部分熟悉的面孔。王子献的两位妹妹,以及师弟何城自不必说,都曾经相识;阎八郎亦是故人,算是李徽的表兄,亦是如今负责修缮越王府、兴建天水郡王府的将作监官员—— 至于程惟程九思?不是先前投靠了杨家么?难不成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埋下的暗棋?又或者将他招揽了过来?另一位面相憨直的虬髯大汉又是何人?甚至还有个年纪幼小的孩童?张大双眼,仿佛什么都听不懂,懵懵懂懂的,也能随意进入密室?就不担心他泄露秘密?! 见他神情微变,李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程九思与他的师兄樊正冲,是子献在外游历时结识的友人。如今九思任监察御史,正冲打算考武举。不过,若是你身边缺少可信之人,倒可将他带去沙州。正冲也曾独自在外游历,对边疆风物甚为了解,应当可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欢迎之至。”李璟立即双目微亮,仔细打量着樊午健壮厚实的身形,感叹道,“看着便像是高手!改日我们可一定得比一比武艺!”说罢,他又瞥了瞥角落中的稚童,忍不住问:“阿兄,那孩童是谁家的?瞧着并不像咱们李家人……或者他们王家人。” “那是子献和我的弟子,杨慎,小名阿桃。”李徽道,将杨慎唤过来,给长辈行礼,“我们最近都有些忙碌,便将阿桃遣到了宋先生身边进学。眼下我正闲着,刚将他接了过来,打算亲自教导。日后你们见面的机会多得很,很快便能熟悉起来。” 李璟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一时间又想不出何处不对劲,于是便不再多想了。王家姊妹默默地对视一眼,与长宁公主隐晦地交换着眼色,又禁不住好奇地望向杜伽蓝;何城正襟危坐,只作不知,程惟亦是笑而不语。至于樊午与阎八郎,完全不曾察觉甚么,倒是一如既往。 信安县主望着自家兄长,见他已经“理所当然”地忽略了某些细节,兴致勃勃地问起了杨慎进学的情况,俨然以长辈自居,不由得在心中长长一叹:看来,她永远都不能期望兄长能像堂兄那般浑身长满心眼了。哪怕是多长一个心眼,或许也须得耗费数十年的时光罢。 第298章 宗室团聚 与往年相较,今岁的除夕夜宴显得格外热闹。宗室族人们济济一堂,举杯邀饮,谈笑风生,融洽得仿佛从未分离过。美酒易醉,李徽抬眼望去,恍惚间仿佛回到前两年,座间皆是他不熟识的面孔。然而,定了定神之后,他便发现了那些能令自己更为安定平静的亲人们。 不远处,御座左侧坐着的便是他家阿爷李泰。也不知正与圣人说着什么趣闻,他笑得脸颊上的肉犹如涟漪般抖动起来,前后俯仰间,真令人担心会不会如鞠球一般滚将出去。长兄李欣似是有着同样的担心,时不时便不动声色地扶住他,以免他当真在御前失态。 当然,对于李欣而言,更为重要的是随时对李泰所说的话做出补救,免得旁人多想。就算圣人再如何宽容大度,也总有些心性狭小、见不得日子过得太安稳之辈。指不定今日哪句话便让人心里留了痕迹,他日作为挑拨离间或者捕风捉影的源头。 御座右侧依旧坐着荆王,而后便是鲁王、永安郡王以及诸位大长公主和驸马们。这些皆是宗室当中辈分最高的长辈,无论年纪如何、真实性情如何,此时此刻都无不带着慈爱的笑意,仿佛对着每个晚辈都满是疼爱之情。紧接着便是临川长公主、周子务与清河长公主、秦慎,以及同辈的宗室郡王、国公们。 至于晚辈们如河间郡王等,顺次坐于李欣下首,并未严格按照辈分或者长幼而坐。诸如江夏郡王便将李仁唤到了自己身边坐下,河间郡王见状,也仅是淡淡地笑了笑而已,似乎并不对他们二人之间的亲近感到意外。又或许,因着他正忙于应对回答李玮的各种问题,所以才无暇他顾罢。 而李璟也自然而然地来到李徽身边,殷勤地给他斟了酒:“阿兄,再喝一杯。难得除夕之夜这般团圆,怎能不好生庆贺呢?这样罢,我饮两杯,你只需饮一杯,如何?看我们二人谁先倒下?” “算了罢。”李徽按住了他的手,似笑非笑道,“你究竟有何意图,直说便是。你我兄弟之间,何须拐弯抹角的?”在他看来,这位堂弟从来都像是一条澄澈欢腾的溪流,就算有丰水或枯水之时,亦是一望便可见底。 李璟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阿兄,我听说王致远家的大娘子年后就要出嫁了?是等着何城省试入第,正好喜上加喜?”他亦是偶然见长宁公主、信安县主与杜伽蓝姑嫂三人兴致勃勃地挑添妆的首饰,方得知此事。而那一瞬间,他便想到了眼前显得格外安静的妹妹,不由得替她的终生大事担心起来。 “洛娘的年纪也不小了,便是这一回何大郎未能入第,他们亦会如期成婚。将她嫁给了如意郎君,子献这个做兄长的也能彻底安心些。至于湘娘,且得等两年,再瞧瞧可有甚么合适的寒门子弟。”李徽回道。 当然,他不可能告诉李璟,王子献有些担心圣人突然想起来要赐婚,所以打算在王洛娘出嫁之后,便酌情判断是否该尽快让“小杨氏”合情合理地“病逝”。接着,他便该“守孝三年”了。当然,此举对他的仕途亦是一次重击,毕竟圣人不可能让一个低阶官员夺情出仕。若非实在迫不得已,必然不能轻易使用。 “算算年纪,环娘似乎只比她小一两个月而已?”李璟有些急了,“她也十八了,若不是身为宗室女子,恐怕官媒早便上门要给她说亲了。年纪再长些,日后说亲也越发艰难……阿兄你可认得这一回省试的年轻士子?只要家世年纪合适……” “景行,你着相了。是觉得对环娘太过愧疚了,所以才突然如此心焦么?”李徽挑起眉,颇为不赞同地摇了摇首,“将心比心罢,你如今愿不愿意随便娶个妻子?若是连你自个儿都满不在乎这种婚姻,又何必强求环娘呢?她一贯是个自有主张的小娘子,定然也想过自己日后的生活。不妨让悦娘先问一问她,如何?” 李璟怔了怔,片刻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兄说得 分卷阅读435 分卷阅读435 分卷阅读43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6 是。我只是担心,阿爷阿娘从广州回京之后,我已经去了沙州,能让他们操心的便只剩下环娘了。阿娘一时心急,还不知会给她挑个甚么样的新婿。说实话,我们都信不过阿娘的眼光,倒不如让阿爷来选……” 李徽听着他轻声抱怨,弯起了唇角。片刻之后,他又多饮了几杯,觉得略有些眩晕,便起身去了宫殿外头。 冬日夜风呼啸而来,带着森然的寒意,瞬间便令他清醒了许多。他遥遥望着深邃的夜空,隐约似乎能听见长安城各处传来的笑闹声。想必,王家此刻也同样热闹罢?毕竟虽然杨慎已经出京去陪他的父母,宋先生与何城却答应与他们兄妹几人一同过年了。 “玄祺对着夜空微笑,可是在思念王妃?果然是新婚夫妇,这种少年人的情怀,可真是教人羡慕得很。”身后倏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带着自然的熟稔之意,“只可惜,我已经老了。连当年新婚时的场景,都快要想不起来了。更别提这些温柔缱绻的小儿女之情……可真是教人羡慕得紧哪!” 李徽回首笑道:“族兄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心怀的是沙场征伐,而非儿女情长。该惭愧的应当是我才是,心思免不了随着家眷而浮动,也不知还要过多久,方能成为族兄这样的英雄人物。” 闻言,河间郡王笑得格外意味深长:“玄祺又何必自谦呢?当年我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什么都不曾想过,更不必提兼任小九卿,手握实权了。而你眼下结交的诸多风流人物,待到数十年之后,自会出将入相。到得那时候,你手掌大权,再想起我来,便会觉得区区镇边之功不值得一提了。” “族兄谬赞了。”李徽回道,“我哪里认识甚么诸多风流人物?都不过是年少结交的兄弟与友人罢了。他们日后究竟能走多远,谁也无法确定,我也只能尽量给一些襄助。不过,同样可惜的是,我的目标并非手掌大权,而是想做个游山玩水、自由自在的闲王。千方百计地成为英雄人物便罢了,倒不如纵情畅快更舒服。” 河间郡王自然是不信的。他捋了捋颌边的短须,忽然道:“听闻,玄祺与那位王补阙是知交好友?少年英才,果真是不同凡响,轻而易举便能替圣人分忧。我首次见到他时,便觉得他绝非池中之物。说来,他似是尚未定亲?我膝下有掌上明珠,再过一年便要及笄,不知能否定下这位新婿呢?” 李徽不禁笑了:“族兄为何问我?何不问他?难不成想让我做这个媒人?” “若是你愿意,我当然求之不得。”河间郡王道,“我愿意将爱女送到长安来,或者向圣人求个恩典,让他去胜州补职缺。以他的资质,日后必定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甚至是继承人。唉,家中儿郎以前看着都觉得甚为不错,但见了你们之后再回头瞧瞧,却是一个比一个更不堪大用。” “族兄的继承人,还是从侄儿们中间挑罢。在我看来,大郎便是个极为不错的孩子。安静便意味着性情沉着,想必也继承了族兄的习武才能。至于子献,不过是个文士,恐怕担不得武职。”几乎是本能地,李徽便答道,隐瞒了王子献真正的实力,“而且,他的婚事如今也完全由叔父做主,若是没有叔父首肯,我也不好替族兄说亲。” 河间郡王看起来似是颇为惋惜:“说不得圣人要将这样的佳婿留给自己呢?我可不敢与圣人抢人。”说罢,他又提了几句其他事,方回到殿中。 而李徽望着他的背影,思索着他提起王子献的动机。莫非是起了爱才之心,想招揽子献为他所用?又或者,不过是想在圣人跟前安下一颗棋子而已?抑或,昨日之事让他甚为记恨,所以想通过此事离间他对子献的信任?不动声色地给子献设下陷阱? 直到夜宴结束之后,河间郡王也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跟随圣人观看驱傩的时候,众位宗室亦与往常均并无分别。于是,李徽只得怀着疑惑回到了郡王府中。因王家年宴结束得早,王子献已经在寝殿中等着他了。灯火底下,他的神情显得很是淡定,浅笑如旧。 “原因与动机?只要你开始思考,便中了他的计策了。光顾着想这些,你可还记得好生观察他?发现他与李仁之间的相处可有何异样?”王子献听了他的疑问后,便道。 想起宴席后半程的细节模糊,李徽禁不住叹息:“原来是他使的计策。” “他为何想转移你的注意?原因或许很有趣味。”王子献道接,“以我与他两次相见来看,性情看似相似,实则内里迥异。他大概也知晓自己掩饰得并不完美,所以不希望更多人看出自己的异样来。” “甚么异样?”李徽回想着两度相见——他的直觉告诉他,河间郡王确实极为不对劲,但却始终寻不着缘由。难不成,王子献已经先他一步瞧出来了? “他在不同人跟前的两付脸孔实在差异太大。或许你不曾注意到,连举止的细节都有些不同。所以,一则,我猜测,有两位河间郡王。或者,一真一假二人轮流出现。这才能解释,为何他会下定决心冒着性命之危入京。因为到时候,他可借着假王金蝉脱壳。” “……” 第299章 子献猜想 尽管听起来十分匪夷所思,但李徽思索片刻之后,便觉得王子献所言极有道理。 佯装病重迟迟不愿入京的河间郡王,显然惧怕回到长安之后便再也不复返。眼见着“大业”即将功成,他岂能容自己因一时不慎而断送了性命?既然他如此贪生惧死,若不是寻得了解决之法,又怎会突然“病愈”入京? 不过,仅仅只是王子献一人之言,很难取信于人。于是,元日大朝议时,李徽再度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立在他身侧不远处的河间郡王,默默地记住他的各种细微动作,与初见那一天进行对比。许是因心怀疑虑之故,又许是河间郡王的替身寻得有些仓促,竟果真让他发现了些许异样。 元日之夜,大家再度齐聚密室,共同讨论此事。听完王子献的猜想,众人皆难以置信。从来不曾见过河间郡王的几人且不提,长宁公主、杜伽蓝、信安县主仅仅只遥遥互相行过礼,阎八郎、程惟也不过是在大朝议上看了几眼,自然不可能发觉甚么。而与河间郡王见的次数最多的李璟,却是满脸惊疑之态。 “怎么可能有一真一假两个人?!他二十八日回来,至今我每天都会见他一面,也不觉得有任何异常之处!不但言行举止符合宗室郡王的身份,除夕那夜与族亲们的应对也毫无错漏——寻常人怎能将宗室谱系记得这般清楚?而且该认得的都认识,叙起过去之事、接过任何话题都同样很正常。今天大朝议上的礼仪也没有任何问题,起跪叩首之类的大礼仪绝非数日就能学会的!王 分卷阅读436 分卷阅读436 分卷阅读43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7 致远,该不会是你多想了罢?” 王子献瞥了他一眼:“那是因为,除了回京那一天是假王,后来出现的都是真王。毕竟,面圣以及宗亲夜宴、大朝议等,都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河间郡王绝不可能放心,让一个漏洞百出的假王出现在那些老狐狸成群的场合。他也需要不断地在众人面前出现,通过各种方式取信于人,让所有像你一样的人都丝毫不会生出怀疑之心。” “你凭什么断定回京那一天出现的是假王?”李璟依然不愿相信。 “举止、声音,与李仁说话时的神态以及李仁当时异样的反应。”王子献淡淡地道,“那位假王的身份应该不算太高,面对我们的时候,礼仪并不周到。而且,也许是心虚之故,他有些紧张,对李仁的态度也太过慈爱,反倒显得格外虚假。至于李仁的反应,亦是前后并不自然。第二天,真王独自面圣却很从容,礼仪的细节毫无瑕疵。” 李璟正待要反驳,便听他又接道:“当然,你或许能够为他辩解,他对我们礼仪轻慢,只是因为我们不值得他慎重相待罢了。而头一天那般‘慈爱’的父亲,却不带着儿子面圣,话里行间只字不提这位嫡长子,也不过是他做戏做得过了头,忘了昨天他在我们面前的形象而已。” “但他认得你。”李璟轻哼道,“若是不曾见过面,他怎么知道你是何人?难不成还特意查过,叔父身边有哪些臣子受宠信?一瞬间便能猜测出你的身份?” 闻言,王子献似笑非笑地回道:“你怎知他没有特意查过我?轻视我这个低阶官员且不提,你也未免太小觑他了。不仅仅是我,圣人身边的臣子哪一个他不曾查过?依据我的年纪与官阶,猜出我的身份也并不令人意外。当然,我们也确实曾经见过面。当日入京的时候,他就在那一群部曲侍卫当中,将我们几人都看得清楚明白。” 以河间郡王的惜命之心,定然不会孤身通过别的法子入京。唯有藏在自个儿的侍卫与部曲当中,他才会觉得安全,也能够随时控制意外的发生。 李璟皱起眉,还待再言,李徽朝着他摇了摇首:“景行,莫要被自己的先入为主所欺骗。你再仔细想想,十里亭外见面的场景。假王与我们寒暄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匆匆离去,不过是为了不让我们继续观察罢了。而我们对他的印象,也仅仅只停留于他对李仁的惺惺作态,反倒是忽略了很多细节。” “这位河间郡王很擅长作态,或者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语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掩盖住他自己。想必,这几日假王应该待在河间郡王府中,成日学习各种礼仪规矩,弥补漏洞。待到合适的时候,真王必定会将他放出去试探一二。直到确定假王等闲不会让人看破身份,他便会立即出京。” “但……若无叔父的旨意,他出京便是抗旨不尊。”信安县主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如果叔父当真要强留他在长安,他却在数千里之遥的胜州出没,岂不是反倒将自己陷于不利境地?” “不,此计十分绝妙。”长宁公主神色凝重,轻咬着唇道,“倘若确实是真假二王,他又及时出了京,留下假王在长安,阿爷便陷入了被动,无计可施。如果阿爷大怒,以他欺君罔上为罪名处死假王与李仁,胜州那群人反倒有了指责阿爷暴戾的借口,起兵反叛便变得‘合情合理’。为夫为父报仇雪恨,大义名分就被他们占了去。”至于谋逆得逞之后,他再度“死而复生”,真相如何,便不再重要了。 “而如果叔父隐忍不发,放了假王与李仁,河间郡王更是毫无损伤。叔父将活生生的证据放走,事后也无法以此定他的罪名。”李徽道,眯起眼,“进退自如,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及自身的性命,反倒极有可能诱发转机——这一出真假两王,确实是难得的妙计……” 这令他不自禁想到了程青。这样的计策,河间郡王若是能早些想出来,也不至于会留下破绽。周籍言先生的谋算自然不可能这般高明,否则先前也不会被他们利用了。剩下的变数,便只有程青了。 王子献仿佛一眼便看透了他的想法,勾起唇角笑着低声道:“看来,某人光是凭着此计,便能成为河间郡王的心腹了。” 李徽挑了挑眉,见旁边李璟仍是一付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恼神情,便道:“光是一家之言,不足以取信于人。但若是我们都能发现真假河间郡王的区别,汇集起来便是铁证。故而,这些时日里,所有河间郡王参加的宴饮,我们都必须轮流参与,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长宁公主点点头,牵着信安县主:“最近接到了不少宴饮帖子,原打算有些也不必去,不如好生在府中歇一歇,如今看来却不得不去了。而且,咱们得着人紧紧盯着河间郡王府,可不能教他轻易逃出长安。” “上元节那三日没有宵禁,城门四处大开,人流涌动,是他离京最佳的时机。我们必须切记不能打草惊蛇,免得他提前逃脱。”李徽道,“当然,他独自一人绝不可能顺利离开长安回到胜州。只需盯住他那些暗棋,便可大致掌握他的行踪,暂且可以放心些。” “我……我们姊妹能跟着贵主去宴饮么?”王湘娘忽然轻声问。众人不由得向她望去,她顿时双颊微红,目光依旧清湛平和:“我对口音与声音都甚为敏感,也擅长观察细节,阿姊则熟悉各种礼仪,或可助贵主和大王一臂之力。” 王洛娘轻轻握住她的手,也顽笑道:“我们王家人许是对观察格外有天分。既然阿兄能看得出来,没道理我们二人瞧不出来不是?说不得我们这样的小女子,倒是能看出更多异样来呢?那河间郡王千防万防,也想不到防备陌生的小娘子罢?” 闻言,长宁公主禁不住噗嗤笑了起来,拊掌道:“说得极是!濮王府、新安郡王府、公主府的宴饮,你们都能光明正大地拿着请帖,作为堂客出现。只要寻个合适的地方悄悄躲起来,暗中看他一整日,想必他也不会察觉出甚么来。至于其他公主宗室家的帖子,我也会替你们要来。咱们齐心协力,我便不相信,他一点马脚都露不出来!” “不错,咱们自己举办的宴饮,可以适当安排些许机缘巧合的意外,试他一试。”杜伽蓝亦是温柔一笑,“不同之人面对试探时,反应定会截然不同。还有十来天呢,在上元之前,应该能将真假二王试出来。” 见大家都跃跃欲试,李徽与王子献相视而笑。李璟也不再坚决反对,而是认真道:“可否将怀疑告诉更多可信之人?叔父暂且不会信,叔母应该会信罢?临川姑母、清河姑母以及两位姑父,还有表兄弟姊妹们……” “这是自然。”李徽道,“我便是不信自己的眼睛,也会相 分卷阅读437 分卷阅读437 分卷阅读43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8 信阿兄的眼睛。而且,千里堂兄与厥卿堂兄也都是细致的性情——”说到此,他忽然停了停,仿佛若有所思地望着身边的堂弟,叹道:“千里堂兄尚能改变性情,说不得等你过了而立的年岁,也该敏锐些了罢?” 天水郡王的脸色霎时间便变了,在长宁公主与信安县主的带动下,密室内响起了一阵阵善意的笑声。 第300章 观察试探 正月初五,濮王府宴饮,广邀宾客。不仅宗室再次齐聚,诸位公主也来得格外齐全,连宫中圣人与杜皇后亦赏赐了价值数万金之物。见此情状,一群人簇拥着濮王李泰,说尽了各种好话。而濮王府的风光,似乎也已经近在眼前。 嗣濮王李欣淡定地陪着客人,巧妙地周旋在长辈与同辈们之间,几乎令每一个人都觉得宾至如归。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不时便锁在河间郡王身上,双眸中沉着而冷静。即使他与此人不熟识,亦并不妨碍他从各种不经意间流露的细节中,判断此人的性情与时刻转变的想法。 除了李欣之外,同样身为客人的李玮亦似是对河间郡王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借着年前面圣时圣人那一番客气话,他仿佛完全不懂得委婉,每回见面都认真地向河间郡王讨教用兵之道。初时河间郡王尚能含笑而对,然而每一回皆如此,他便有些吃不消了,难免渐渐倦怠起来,能搪塞的便尽量含糊过去。 李玮却像是始终不曾察觉他的厌倦之态,依旧恳切地与他讨论。而四处晃来晃去,不停地与宗室子弟们对饮的李璟亦时不时地过来,好奇地听几句,又插口问了些莫名的问题。光是应付这兄弟二人,河间郡王便觉得很是棘手。更何况,他们俩光明正大地缠着他,竟令他一时间没有机会与其他人接触了。 河间郡王强笑着,看似热情地继续与这越王府两兄弟周旋,实则暗自揣测着他们的用意。莫非是奉着圣人之命,想隔开他与其他宗室?为日后宗室无人替他说话做铺垫?只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恐怕是打错了。有荆王在,他又何须其他人相助呢? “他倒是沉得住气,很有耐心。”远处,王子献轻笑着评价道,“七情六欲完全瞧不透,或者我们能瞧见的,也不过是他想让我们瞧见的而已。与他同样年纪的嗣王与郡王,都不可能有这样深的城府,以及如此擅长隐藏的性情。倒教我想起了朝堂上那群服紫的老狐狸,每一只都不容易对付。” “我忽然觉得,他与叔父有些相像。重视名声胜过一切之人,终究都会是随和亲切的。而且,他的喜好与本性,藏得比任何人都深。”李徽道,“便是离得再近,也未必知道他真正的性情。或许,连他自个儿也忘了真实的自己应当是什么模样。” “所谓大慈大悲,或许本性是冷漠无情。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其情其意只用在他所喜爱的人身上而已。”王子献接道,“真正的河间郡王,耐性十足,应对灵敏,虚情假意。假王便是想仿效,也绝不可能做到如此自然。” “所以,我很好奇。短短数日之间,假王究竟要如何替代真王?以病倒之类的借口?”李徽收回目光,摇了摇首,“同样的借口,不能重复使用。装半个月的病,危险太大,河间郡王不会做出如此拙劣的选择。” “所以,他定然会回避,或者融合差异。”王子献道,“毕竟,谁都不知真正的河间郡王理应是何等性情。他便是偶尔变化几分,只需合情合理,自然不会引来多少人怀疑。就算是他的儿子李仁,对他也未必了解多少。我们不妨拭目以待罢。” 正月初六,临川长公主府举行宴饮。为了避开李玮兄弟二人,河间郡王刻意带着李仁晚到了些时候。问候了临川长公主之后,便直奔驸马周子务而去。无奈周子务是狂士,只喜风花雪月,与他这种武人实在无话可说,没寒暄几句便客气地将他们父子二人引入了宗室们中间,自己甩甩袖子就与濮王李泰讨论诗词歌赋去了。 河间郡王抬眼见李玮双目一亮,似是要过来继续“讨教”,便忙不迭地主动去寻了荆王说话。荆王是长辈,旁边坐着的鲁王亦是长辈,李玮自然不能上前打断他们,不多时便只得离开了。河间郡王笑容微松,并未发现角落中几个晚辈看似在饮酒作乐,实则依旧不着痕迹地盯着他。 “如子献所言,他确实已经开始回避了。”李徽道,“为了避免让千里堂兄探出异样,察觉真假二王的区别,他便是宁可被安上自私自利的名头,也须得刻意远离千里堂兄。说不得,他之后还会给自己造出更合适的理由,继续顺理成章地疏远那些试图靠近他却不值得信任之人。” “那怎么办?如何继续打探虚实?”李璟赶紧问。 “他既然有心疏远你们,你们也不必赶着凑上去,免得徒惹怀疑。”李徽道,“顺其自然即可,咱们兄弟也不是没有脾气的,都是嗣王郡王,又何必贴他的冷脸呢?而且,你们不能试探,自然还有能试探之人。”说罢,他便望向一旁的秦承。 秦承点了点头,起身便去了后头女眷们的行宴处。毕竟他是清河长公主之子,又是未婚郎君,便是随意走动几步,也极为受女眷们欢迎。由他提醒几句,长宁公主等人早便迫不及待了,自然会寻合适的机会出手。 “……”李璟思索片刻,正色劝道,“阿兄,我早便想说了……你也跟着王致远学坏了。用那些小手段,对河间郡王又能有什么作用?咱们堂堂男儿,便是要试探,也须得光明正大地自己上阵。” 斟酒自饮的王子献听了,顿时笑而不语。 李徽斜了他一眼:“大丈夫行事,不拘泥手段。而且,内宅这些小手段,未必毫无用处。仅仅只是试探,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若当真不愿悦娘与环娘参与其中,便自己与她们说罢。若是你能说服她们,我自然毫无异议。” “……我若是能说服她们,还用得着与阿兄你说么?” “明白便好。” 正月初七,荆王府宴饮。王子献并未拿到请帖,于是,李徽带着王妃独往。这一回,河间郡王来得格外早,彬彬有礼地与荆王寒暄数句之后,便借口对王府花园感兴趣,跟着荆王的长子去游园了。盯了他好几日的李徽双目微动,立在他身边的李欣亦是若有所思。 “你们首次见到的,便是此人?粗略看去,确实相貌举止没有多少破绽。但若是再仔细瞧瞧,也可发觉不少异样。常年居于下位之人,若想在短短一段时日内,假作上位之人,必定会有不自然之处。” “阿兄说得是。不过,河间郡王显然调教有方。仅仅不到十日,此人已经从六分相像,长进到了八分。若不是我告诉阿兄,怀疑河间郡王有异, 分卷阅读438 分卷阅读438 分卷阅读43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39 阿兄是否能一眼就瞧得出来,他其实是另外一人假扮的?” 李欣沉默片刻:“在他刻意避开的情形下,确实不可能想到。毕竟,我无意与他走得太近,免得被他利用。”以河间郡王如今的身份,濮王府只能对他避而远之。若非刻意,他也绝不会对一个遥远的敌人如此关注。 “待到相像九分之后,若是没有任何人提前注意,还有什么人能瞧得出异常?——子献却注意到了,或许只能说,这便是天意罢。”李徽眯起眼,“再试探试探这位假王罢。我倒想知道,他看起来装得不错,若是遇到意外之事,又会如何应对。” 这种试探的好时机,自然该由李玮出面。至于李璟,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离得远些为好。不多时,同样逛着园子的李玮便“巧遇”了河间郡王。昨日求教不成,他今天自然格外热情,顾不得其他,便开始询问最近思考的诸多用兵疑问。 一些较为简单的问题,河间郡王便以讲述自己的战例来回答。待到他再追问的时候,他却开始避而不答了,转而道:“如今正在游园呢,咱们二人都是客人,可不能喧宾夺主啊。至于用兵之道,下一回再讨论如何?” 李玮自然也不会穷追不舍,微微一笑:“族兄说得是。既然咱们都是来看叔祖父家的园林,便有劳堂叔父继续了。听说荆王府园林这两年改建过一回,我久不曾回京,也应该好生欣赏才是。” 于是,二人结伴游园,期间又遇上了顽童以及莽撞的侍女等等意外。荆王长子不得不致歉,赶紧将他们送回了外院。待附近重归沉寂之后,不远处,悄悄藏在假山石中的王湘娘捂着冻红的脸,缓缓地退了数步,在长宁公主侍女的遮掩下,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在荆王府中,自然不能像濮王府、临川长公主府那般,随她们安排。不过,受了一个时辰的寒风之苦,却是值得的。今天的收获,简直能令人心神振奋。想到此,王湘娘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与长宁公主她们分享了! 正月初八,一位大长公主府宴饮,河间郡王称酒醉身体不适,来得迟走得早。因他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李欣、李玮等人都颇为体谅,连声让他早些回府歇息。李璟还自告奋勇要送他回府,自然被他婉拒了。 当他唤着李仁离开时,这位少年郎从江夏郡王身边立起来,忍不住垂下眸,仿佛格外依依不舍。江夏郡王朝他轻轻颔首,他才举步而出。那一刻,看上去依旧带着淡淡慈爱之意的河间郡王瞥了瞥江夏郡王,神色似有些复杂。 冷眼旁观的李徽望着江夏郡王和李仁,同样思绪连翩。 第301章 郡王饮宴 正月初十,新安郡王府举办宴饮。因是新晋新安郡王妃首次主持如此盛大的饮宴,不少人都在暗中观望,而自家人则不遗余力地协助于她。阎氏与周氏自不必说,早在筹备的时候便提点了她许多回;长宁公主携着永安公主也时常替她出谋划策;便是两位长公主,亦送了她好些暖房开的花,作为给女眷们妆点之用,显得格外别致。 到得正日子的时候,自家亲眷们纷纷提前赶到,算是替新妇壮壮声势。于是乎,当杜家之母柳氏带着儿孙们颇有些紧张地首次登入新安郡王府之门时,举目所见的,便是一派繁华胜景。衣香鬓影中,争奇斗艳的贵妇们遥遥望过来,神情不一。精致的钗环上宝石光环璀璨,华贵的衣料暗光隐现,而她的女儿新安郡王妃坐在其中,看似已经与她们毫无二致。 柳氏与儿媳们正看得有些怔忪的时候,杜伽蓝已然笑着迎了上来,挽着她们来到阎氏与两位长公主前。彼此见礼之后,柳氏小心翼翼地与她们寒暄数句。阎氏含着笑,连声赞着儿媳能干。长公主们对这位侄媳妇亦是格外满意。 柳氏听了,不由得心中略松了松。正想寻机会问一问女儿这几日过得如何,便见她游刃有余地在贵妇们中间走动,令她不禁觉得此时此刻的女儿有些陌生起来。她的儿媳们则更是被一群宗室贵妇的气势完全镇住了,原本存在心底的火热盘算早犹如泼了一盆冷水,只剩下灰烬,再也不敢多言。唯有侄女们童稚如旧,目光一直跟随着姑母,满脸孺慕之色。 此次郡王府的宴饮场设在梅林附近的楼台亭阁中,以行障围拢遮挡住寒风。坐在亭阁内,虽看不见宛如香雪海的梅林,幽幽梅香却断断续续拂来,足以令人心中愉悦。而若是登上旁边高层的楼台,微微推开窗,便不仅能眺望梅林美景,亦能借着行障所留下的缝隙,将客人们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 长宁公主披着火红的狐裘,倚在窗边,打量着杜家人,轻轻一叹:“杜姊姊确实不容易。若是她不忍心做恶人,我倒是能替她镇一镇家中那些魑魅魍魉。只是,她应当也不想让我来出头罢。” “自家事,便该由自家了结。”信安县主笑道,顺着她的称呼,“你还不知道杜姊姊的能力么?只要她愿意,牢牢压制住家人亦是轻而易举之事。便是有人盯上了杜家又如何?只要她不露出弱点,随人拿捏,新安郡王府依旧无懈可击。” 闻言,长宁公主勾唇笑了起来:“我也是关心则乱,姊姊听过便罢。”而后,她再度望向下方的梅林,目光在其中巡睃。 此刻,许多女眷都经不住梅林美景的诱惑,相携在林中徜徉。若见着格外心爱的花枝,便踮起脚尖,伸出玉臂摘下。又有侍女端着花剪,专门供她们剪枝。银铃般的笑声传得极远,梅林另一侧的宾客们亦是听得格外清楚。长宁公主也隐约能瞧见远处走动的人影,依稀辨别出他们的身份。 “河间郡王已经来了,这一回将李仁拘在了身边,没有任由他和江夏郡王来往。他并未坐在该坐的位置,而是去了梅林当中,与三世父攀谈。如此回避之态,倒与前两日相似,也不知是真王还是假王。” 略作思索后,她凤眸微眯,回首对坐在角落中默默背着十三经的杨慎道:“阿桃,去告诉洛娘与湘娘,让她们小心些行事。”王洛娘与王湘娘早已藏身在对面楼台下的密道当中,就等着河间郡王坐下。但这一回他或许另有打算,若是按照原定计划,说不得甚么也听不见,无法再一次确认他的身份。 杨慎点点头,默默地离开了。他的步伐看起来慢,却不知为何,转眼间便到了数步之外。不过片刻,他便消失在了梅林一侧,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或许因是小郎君之故,他经常神出鬼没,在新安郡王府的密道中穿梭来去。如今王府与公主府的所有密道都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连他的两位先生与长宁公主,恐怕也不会比他记得更清楚。故而,由他来给王氏姊妹引路,再合适不过。 分卷阅读439 分卷阅读439 分卷阅读44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0 郡王府的密道自是不可能遍布各处。梅林附近只得一条通往假山石下的密道,离得略有些远。王家姊妹跟着杨慎在密道中弯弯绕绕,停下来细细静听,却依旧甚么也不曾听见。姊妹二人蹙眉对视一眼,王湘娘的目光落在杨慎身上,忽然道:“阿桃,给我寻一身仆从的衣衫来。咱们俩换上,从河间郡王附近经过便可。” 王洛娘怔了怔,她的性情里本便有些肆意之处,从来都不是甚么循规蹈矩的小娘子。故而,即便见妹妹意图冒险,她也不像寻常姊姊们那般因满腹担忧而立即阻止,反倒是叮嘱道:“你们看准了阿兄在何处,到时候只管跟在阿兄身边就是了。” 王湘娘与杨慎自然对王子献的能力深信不疑。于是二人悄悄换上了仆从的衣衫,端了温热的美酒,光明正大地从河间郡王与李泰身边经过,将他们的大笑声与交谈听在了耳中。仅仅只是几句话而已,凭着濮王府、临川长公主府两次宴饮中的安排,已经对河间郡王的声音语调格外熟悉的王湘娘便判断出了他的身份——这是真王。 王子献离得并不远,注意到了他们,双眉抬了抬。两个方才还胆大妄为的少年少女顿时有些心虚起来,立即来到了他身后,低眉顺眼地给他斟酒。 “今日在王府中饮宴,便由得我们来安排,确认他身份的机会众多,根本用不着你们如此冒险。这也不是甚么有趣的游戏,你们这般轻举妄动,实在令我有些失望。这些时日以来,我有些顾不上你们,想不到你们便开始自视甚高、胆大妄为了……” 杨慎与王湘娘垂下首,只恨不得将自己埋进脚底的泥地里。他们二人对王子献都带着近乎憧憬的敬仰之情,如兄如父如师。他们比任何人都不愿让他失望,也比任何人都更孺慕他。听得他的责备之后,两人不仅觉得惭愧,方才那些许成功所带来的愉悦,也瞬间便消失在了九霄云外。 “先生(阿兄),我再也不敢了……” “赶紧换了衣衫,该跟着贵主的回去跟着贵主。阿桃回来寻我,不许再听任何人差遣。” “是……” 两人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回到密室中换回了装扮。王洛娘正等着他们呢,见二人垂头丧气地过来了,忙询问是不是出了差错。待听得是受了兄长教训之后,她立即轻轻一咳,正色道:“一切听阿兄安排便是。湘娘,咱们且回去——阿桃,不许再招惹阿兄生气。若有万一,你去寻玄祺阿兄,保准阿兄转怒为喜。” 杨慎眨了眨眼,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就算王洛娘不提醒,他也早便发现了。先生在温声笑着的郡王面前,便一点怒火也发不出来。当然,至今为止,他依然未能想明白其中究竟是什么缘由。 当杨慎再度回到王子献身边时,就见先生正独自一人立在一棵满树火红的梅树下,遥遥望着李徽陪着永安郡王在林中缓步慢行。永安郡王家的儿孙皆是武人,在梅林中待着自觉没甚么趣味,便各自分散了。雪中射箭者有之,大笑饮酒者有之,与人寒暄者亦有之。而永安郡王反倒是动静皆宜,背着手与李徽说笑,亦是颇为惬意。 杨慎默默地立在自家先生身边,王子献遂收回了目光,低声道:“阿桃,你的身份已经安排妥当了。既然你姓杨,那对外便算作是我母家的旁支。我因怜惜你无人照料,所以将你收为弟子。你阿爷阿娘的身份也做了些安排,只要不被人发现,应当安全无虞。” 韦夫人为杨大郎所设的身份其实也并无太多漏洞,在杨家翻覆之前,便悄悄寻了尸首代替他的身份下了葬。一个重病多年无人过问的杨家子,便是死得无声无息,也没有人会在意。经他这回填补之后,便是有人想起来去华州细查,应当也查不出甚么来了。 “孩儿明白了,先生是孩儿的舅父。” “不错。你是我的徒儿,也该在众人跟前露一露面。无须怯场,应对从容些。弘农杨氏这等世族之后,不必对宗室们卑躬屈膝,礼仪周到便足够了。” “孩儿知道了。” 师徒二人都生得极为出色,纵然仅仅是静静而立,依旧引来无数目光,似有似无地打量着他们。李欣眉头微抬,问旁边的李玮:“王致远身边的孩童,你可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他究竟像何人……” 李玮仔细端详片刻,摇首道:“没有甚么印象。我更好奇的是,他究竟是什么人,莫非是王家的亲眷?能被王致远带来玄祺的宴饮中,应当也不会是寻常亲眷。”他们自然知道王子献与商州王氏之间的关系,就算他给几位族兄弟推荐了先生,也从未将他们引荐给李徽认识。由此可见,这个孩童的身份确实有些特殊。 两位嗣王自然不会将太多注意力投注在一个陌生孩童上。李玮瞧准了机会,巧妙地进入了李泰与河间郡王的交谈之中,顺利转移了话题。李泰自然对用兵之道不感兴趣,便带着李厥继续说诗词歌赋,而河间郡王不得不接着上次的话,与他讨论用兵之道。 真假王之间所说的话倒是弥补得滴水不漏,可见两人的记性都不错,时时互通有无。不过,真王的耐性也渐渐更像了假王几分。不多时,河间郡王便满脸敷衍之状,显然不欲继续谈论下去了。旁边的李厥实在看不过去,索性将李玮带到李泰身边,皱着眉看了看河间郡王,分明对他的印象极差。 河间郡王也并不在意得罪区区一个毫无实权的嗣楚王。不过,他刚要松口气,回首就见李徽陪着永安郡王立在不远处,一老一少用莫测高深的目光望着他。 “如此有天分的晚辈,老夫已经多年不曾遇见了。既然你不珍惜,那便让老夫来教导他。”因是长辈,永安郡王丝毫不掩饰审视的神色,“许是你们二人无缘,你便将自己的用兵之道都好生保留着,教给自家的儿孙罢。”这无疑便是明晃晃地暗示河间郡王怀着私心,不愿意指点后辈了。 河间郡王的反应极快,立刻苦笑起来:“族祖父误会了,并非不愿教他,而是无能为力。与族祖父相比,晚辈那些用兵之道也算不得什么,平日里只知凭着直觉行事,许多事都未能想清楚。直至千里问起来,晚辈才醒悟过来,自己竟是一问三不知。以前的自信,原来都不过是聚沙之塔,瞬间便崩溃了。晚辈需要学的,需要想的,还多得很。” 以退为进,明贬实褒,反应如此灵敏,自然不可能是假王。果然,他还是爱惜名声,要为疏远他人寻借口了。李徽想道,面上露出了赞赏之意:“族兄太过自谦了。不过,既然有这些顾虑,不妨与千里堂兄直言便是。堂兄定然不会在意这些,你们二人继续论道,说不得这些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呢?” “不,我不想耽误了千里。”河间郡王道, 分卷阅读440 分卷阅读440 分卷阅读44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1 “还是让他跟着族祖父学习如何用兵罢。若是族祖父不介意,我倒想向几位叔父讨教讨教。” 永安郡王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随意道:“他们也不过都是半罐子水罢了。不过,常年待在一处,难免坐井观天。你们互通有无,或许都能有些长进。” “族祖父教训得极是。”河间郡王笑了笑,拱手便告辞离开了。 望着他去寻了自家儿孙说话,永安郡王瞥了瞥李徽,忽然道:“玄祺,何谓大忠,何谓大奸,你可能分辨得出来?” 李徽一怔,答道:“晚辈也正在学着辨认。不知族祖父有何指教?” 然而,永安郡王却只是一哂,不再多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肥美的一章,但是这章写得很不顺,是因为过渡章的原因吗?还是因为我想塞不少东西进去的原因? _(:3」∠)_,总之大家见谅,这一章可能收线头收得不是很好~~~ —————————————————————————————————————————— 长宁公主:为了找茬游戏的神秘大礼!我们娘子队一定要积分!高高的积分!击败他们!! 王家姊妹:不错!要的就是积分!要的就是胜利!我们无所畏惧!! 新安郡王妃:→ →,你们那么想要那个礼物? 长宁公主:想要想要! 王家姊妹:是呀,我们拼了!! 长宁公主:为了礼物,为了尊严!拼了! —————————————————————————————————————————— 天水郡王:阿兄你听见了吗?她们找茬找得飞起啊!!各种开外挂作弊!! 新安郡王:……我是负责发礼物的,不是参赛队员,你找我没有用。 天水郡王:等等,我究竟有几个队员?!你是不是? 王子献:^ ^,我是裁判,谢谢。 天水郡王:阎八郎、何城呢?? 阎八郎:qaq,是谁让我赶紧的修你的王府??我接到帖子都没去啊!! 何城:_(:3」∠)_,我觉得省试比较重要,双喜临门比较重要……游戏什么的就算了吧。 天水郡王:阿兄……阿兄……好吧,他们俩都不算!那我队伍里还有谁?! 杨阿桃:…… 天水郡王:qaq,不行,他是个细作啊!!!谁差遣他都听!!_(:3」∠)_,所以,郎君队只有我一个人吗? 新安郡王:我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游戏的结局。 第302章 确认对策 是夜,李欣与李玮首度踏入了新安郡王府的密室。他们并非不知弟妹们究竟在府邸中做过什么布置,故而丝毫不觉得意外。但是,当见到密室中满满当当坐着的人之后,饶是两位兄长再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微微露出惊异之色。 李徽与王子献、李璟与杜重风、长宁公主与信安县主、秦承与秦筠且不必提,阎八郎、何城、程惟与陌生的虬髯大汉(樊午)也暂且可忽略不计——新晋的新安郡王妃杜伽蓝,王洛娘与王湘娘姊妹,以及另外几个面生的小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竟是连这些年轻的小娘子们,亦能参与到如此关键的机密要事中来么?! 面对一群年轻人理所当然的目光,李欣与李玮纵是心有不解,亦是无从出口。尤其以长宁公主为首的娘子们,正眸光微微发亮地望着他们,仿佛格外渴望能够得到长辈肯定的晚辈,令他们不由得心生犹疑,开始反思此前的想法:不让自家王妃或者女眷们参与这些争斗,似有似无地对她们隐瞒着秘密,只时不时地提点几句,果真是对她们的保护么?若能彼此相互理解、比肩而行,岂不是会更有默契?多少府中之事,都是因着夫妇不齐心而闹出来的?诸如越王李衡与王氏,先前错过了各种脱离危险的良机,并非夫妇不睦,仅仅只是无法理解对方的作为与想法罢了。 “……”思及此,李欣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家阿弟,“人都齐全了?” “暂时算是齐全。”李徽答道,“还有几位正在外头奔波,不便现身。诸如程青,连我们也不能断定他目前的行踪。另外,我不想让厥卿堂兄也加入到其中,免得打搅他的安宁。毕竟,他再过些时日便要返回荆州,与如今这些纷纷扰扰无关。” 闻言,李欣与李玮的目光都温和了几分。李欣点点头:“你想得确实很周到。就算他在此处,我也必定会将他劝出去。”而李玮则侧首望向信安县主,不知为何,轻轻一叹,颇有些懊恼地道:“环娘,你在此处……我居然丝毫不觉得意外……” 信安县主不由得掩唇而笑:“大兄是觉得,五兄能在此处才格外意外么?” 大家再一次齐齐地望向李璟,令天水郡王一时无言以对,无奈道:“每一回你们都拿我取笑。是以为我胸怀坦荡,从来不会记恨任何人么?小心我突然性情大变,逐个将你们报复回去!尤其是你,环娘,你身为妹妹,怎么能取笑兄长?若是惹得我生气了,日后你嫁了夫婿,我定要隔三差五便教训他一回!!” 如此毫无意义的威胁,信安县主自然不放在心上,笑道:“那大兄会帮我教训回去的。”谈起婚事与夫婿,她异乎寻常的淡定,自然不可能因李璟的“迁怒行为”而变了神色。 众人不由得齐声大笑,一时间,所有的陌生与紧张都暂且褪去了,只余下仿佛同上战场的袍泽之情。彼此互相望去的时候,亦多了几分暖意。 笑罢之后,李徽方正色道:“今日将各位唤来,便是因着真假河间郡王之事。不曾参加宴饮的暂且听着,已经观察试探过河间郡王的便说说你们的想法罢。如何?这几日下来,你们可已经发觉出不对了?是否能验证子献先前的猜想?你们可能提供足够的证据,说服在座各位或者长辈们相信?甚至是说服叔父?” 平日应该最为积极的李璟望了望周围,方犹豫着回道:“最近这两日的宴饮,他都寻了各种借口避开众人……是假王来了?我仔细观察过,动作举止与言谈似乎依稀有些变化,但并不明显。不过,令我好奇的是,假王的脸如何能修饰得与真王无异?日后我们若想派细作出去,岂不是也能学着这一招?” 李徽望了他一眼,淡定地将他的思绪收拢回来:“不过是些鸡鸣狗盗之辈擅长的伎俩罢了,暂且不必提。景行所言,诸位以为如何?” 李欣与李玮抬眉望向其余众人,令他们颇觉意外的是,回应得最为积极的居然是几位小娘子。倒是郎君们除了李璟之外,都显得格外平静。有些平静来自于他们的自信与笃定,有些平静则来自于他们对小娘子们的信任。 便听王洛娘道 分卷阅读441 分卷阅读441 分卷阅读44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2 :“唯有荆王府出现的是假王,其他时候——包括今日皆是真王。虽然看起来,他这两天的举止都有些突然,但也不过是为了迷惑众人罢了。他们二人正在尽力弥补彼此真性情与言行举止的差异,故而对嗣越王殿下以及其他人时近时远,态度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长宁公主接道:“因谁也不知他的性情为何,所以他这般作态也没有人觉得意外。便是真王离开,只余下假王,也不可能轻易被看穿。若是真王离京,假王只需声称病倒,或者以其他理由待在府中闭门不出,过一段时日之后再出来,大家对他的印象变淡,自然也无从再分辨真真假假。” “不过,无论他们如何佯装替换,短时期内,某些本能的反应,以及说话的口音与语调,依然会有莫名的差异。”王湘娘的双眼亮晶晶的,“真王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日,官话说得更为地道,也带着些许胜州口音。而假王虽然已经尽力学了地道的官话,遣词用句却依然有些违和之感,乡音更明显些,一时情急之下也更容易露出破绽。” 接下来,这群小娘子们便一言一语地说起了她们所观察出的真假二王之间的区别。兴致勃勃之状,丝毫不亚于她们讨论新首饰与衣衫的时候。杜伽蓝亲自挽袖磨墨,用簪花小楷一条一条记录下来,时不时也补充一二。 这一瞬间,李欣与李玮发现,他们二人居然毫无用武之地。他们所发现的那些“证据”,也不过是这些条目当中的某一部分罢了,并无特殊之处。再看李徽等人,却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又或者早有预料。 见两位兄长都觉得有些惊讶,李徽很是淡然地解释道:“女眷们的宴饮场离得不远,她们又细心,便是暗中观察许久,河间郡王亦难以注意到。而且,阿娘、姑母们都偏帮着她们,布置了好几出意外供她们试探之用。” 诸如派侍女斟酒的时候,不慎满溢出来;又如行路匆匆忙忙撞上去,而后跪地大哭;再如让淘气的宗室家孩童拿小弓小箭在附近玩耍,不小心射中;再或者真真假假传话,去试一试李仁的各种反应——总而言之,都是些女子擅长的内宅小手段。但这些小手段累计起来,亦能够瞧出不少异常。 待到小娘子们整理完,竟列出了足足数十条。李璟率先拿过来仔细地看了看,不禁愕然:“……你们确定?居然能找出这么多条来??什么‘皱眉时,攒眉久久不语,仿佛以势压人者为真王……但假王气势不足,唯有始终沉默’?这两者有何区别?!” “这种区别,你自然是瞧不出来的。”长宁公主当然不满他的怀疑,立即辩驳。 “可你们这些判断,未免也太过儿戏了些。”李璟立即向兄长与友人们寻求认同,“口音以及语调这些,我当然觉得妥当。但这种诸如神态、气势之类,实在难以判断,不足以作为证据拿出来罢?” “景行,你以为不可,但或许其他人与她们会有同感。”这一回,连杜重风都并不赞同他之所见,“不同之人或许能观察到同样的异常之处,说不得哪个细节便令他们感同身受,自然更信我们几分。” 李璟闷闷地应了一声,便听王子献又道:“既然她们觉得异样,列出来又何妨。只不过,这些疑点的可信程度亦有高低之分罢了。我们只需将条目以可信程度高低排列,再拿给其他人瞧,他们自会分辨。” “既无补充之处,那我们将这些条目记下来,趁着明日清河姑母主持吴国公府宴饮,给长辈们说说。”李徽接道,“待到宴饮结束后,我们立即随着长辈们去宫中,向叔母说明此事。想必听说大家都在安仁殿,叔父定然会过来瞧瞧,我们便可将证据都呈上去了。”上元节已经近在咫尺,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安排,众人纷纷称是,并无异议。不过,他的目光仍是落在了李欣与李玮身上:“两位兄长可有甚么想法?” 李欣定定地望着他,倏然有种吾家儿郎已长成的欣慰感,同时也隐隐觉得失落。就算他并未参与此事,三郎定然也能处理得干净利落罢。他已经不需要兄长的支持,也能独自支撑起新安郡王府了。甚至,他不由自主地觉得,阿弟应该能比自己走得更远。经历了孤身在长安、在朝廷中沉浮的这几年,他早便已非过去的少年郎了。 “就按你所言罢。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二人不出现较为妥当。而且,既是王致远发现了端倪,也该将他一并带上。他如今的官阶依然太低了,能为之事有限。多积累些功劳,从御前转去尚书省,拿得些实权也好些。” 若待在门下省,再想往上升,便是正五品上的谏议大夫或者给事中。前者不过是虚职而已,后者则是机要职缺,有阅读敕旨之权——圣人不可能任命一个不足及冠年纪的年轻人担任如此要职,便是圣人愿意,宰相们恐怕也不会同意。 王子献没想到,李欣居然会替他考虑,不由得微微一怔。 然而,下一刻,李欣望向他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审视,仿佛无言地道:我信任的并非是你,而是玄祺看人的眼光。他所能依仗之人实在太少,我不得不替他考虑,壮大他的羽翼。 不过,仅仅只是如此,王子献亦弯起唇角笑了起来:长兄有软化之意,玄祺定然会很高兴。说不得,接纳他们的感情也是迟早之事呢? 第303章 破局之法 第二日,趁着吴国公府举办宴饮的时机,李徽与长宁公主将所有证据呈给了长辈们。这些长辈皆是亲近可信者,如濮王妃阎氏、临川长公主、清河长公主以及吴国公秦安、驸马秦慎父子二人。至于濮王李泰、驸马周子务这样的人物,显然并不适合讨论这等机密要事。同时,诸如荆王以及永安郡王等,在河间郡王的眼皮底下也不适合往来。 与性格谨慎的女眷们以及陷入沉思中的秦慎相较,秦安显然对晚辈们的证词十分信赖。即使他只在除夕夜宴与大朝议时见过河间郡王两回,亦以老辣的目光,看出了其人身上的颇多疑点。于是,听闻河间郡王携子来赴宴后,他便让秦慎与秦承将这位传闻中的“逆王”领到自己跟前,也好仔细瞧一瞧。 半个时辰之后,这位圆圆胖胖的老人回到众人所在的花厅中,神色略有些深沉:“今日来的,定然是假王。” 李徽与王子献对视一眼,无言地交换了他们的看法:在荆王府的那一回,假王看似并未露出多少破绽,而荆王作为其“盟友”,便是瞧出些许不对,亦始终维持沉默;今天则是河间郡王的又一次试探,以吴国公府与清河长公主、驸马秦慎来考验假王的能力。 然而,千算万算,河间郡王或许不曾料到,一直称病的吴国公秦安居然破例出面 分卷阅读442 分卷阅读442 分卷阅读44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3 见了假王。纵然假王的破绽较少,应对也十分得体,此刻亦难免忐忑不安,唯恐秦安有所怀疑。当然,秦安这等老狐狸自然不会打草惊蛇,不过与他泛泛而谈了几句,便假作身体不适请他离开了。假王见四周始终毫无异样,秦慎与秦承一直都在招待客人,方缓缓安下心来。 “老夫立即给圣人写一个折子,你们随后便带进宫去。”沉吟片刻后,秦安道,“在上元节之前,无论圣人何时召见,想必河间郡王都没有胆量让假王替他入宫。圣人不可能亲眼判断假王的存在。没有合适的名目,也无法公然搜查河间郡王府。说不得便是搜查,也查不出甚么来,毕竟这位假王极有可能是他随身的侍卫或部曲。” “舅祖父觉得,叔父会相信我们的判断么?”李徽脸色凝重地问。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秦安瞥了瞥在场众人,“不必都浩浩荡荡地入宫,只需三四人便足矣,否则必将引来不必要的猜测。你、王大郎,而后便是悦娘与三娘(清河长公主)。待到宴饮结束之后,即刻去罢。早些布置下去,我们也能安心。” 既然长辈已经这般安排了,阎氏与临川长公主自然遵从。倘若她们过多干涉此事,也确实并不妥当。清河长公主与圣人不仅同为秦皇后所出,而且年纪相近,自幼一同长大,情分比之其他兄弟姊妹都更胜几分,自是格外与众不同。更不必提她嫁入了秦家,驸马亦是圣人的心腹了。 而李徽察觉秦安所言的未必仅仅只是河间郡王的猜疑,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凛。许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他险些忘了盘踞在太极宫中的那一位绝非真正温和的长辈。若希望长辈始终慈爱相待,自然不能随意越过某些敏感的界限。 傍晚时分,吴国公府的宴饮行将结束,李徽与王子献护送着长宁公主的厌翟车驶向了宫城。这些时日里,几乎每天皆是如此。毕竟永安公主尚且年幼,就算宴饮再热闹,亦不可能长留宴饮场中。只不过,今日护送她回宫之人除了兄姊之外,还多了一位王补阙罢了。当然,没有人知晓,此刻厌翟车中坐着的,是三位贵主。 一行人来到安仁殿拜见了杜皇后,由李徽说明了真假河间郡王之事。杜皇后隐约曾听长宁公主透过几句,此刻也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她以赞赏的目光打量着年轻而又俊美的王补阙,这样出众的青年,谁不见之甚悦呢? “幸而王郎君敏锐,才发现了假王的蛛丝马迹。此事关系重大,也该让圣人来处置才好。” 说罢,她便命人去甘露殿请圣人。不过,传话的尚宫还未行礼离开,便有宫人躬身进来,说是圣驾到了。不多时,圣人就披着重重裘衣步入安仁殿中,脸色略有些苍白,透出浓浓的疲倦之态。 “妹妹居然也在?”他仿佛有些意外,此时能在安仁殿中见到这么多人。制止了众人对他龙体欠安的担忧后,他缓声道:“不过是稍有些受寒,夜里睡得不太安稳罢了。朕本想来见一见悦娘与婉娘,却不想你们也在。如今正是年节中,若没有遇上要事,妹妹定然不会在此时入宫。说罢……可是今日宴饮中生了甚么变故?” 清河长公主眉宇间依旧带着几分忧虑,也不再多提让兄长保重龙体之事,而是径直从袖中取出吴国公写的折子:“阿翁着我呈上的折子,阿兄且看看再说。” 圣人仔细浏览着,双目猛然一缩,而后凤眸微微眯起来,神态却看似依旧平静。看罢之后,他掩卷沉思片刻,方望向李徽与王子献:“舅父在折子中提到,是王爱卿首先发现假王的痕迹,而后玄祺与悦娘以及景行等数人一起查出了种种证据?” “是。”李徽与王子献颔首行礼。 “你们且将经过仔细说与朕听。”圣人淡淡地道,“如此欺君罔上之辈,朕真是闻所未闻。”说着,他的目光微微发冷:“幸而他尚未胆大妄为到用一个假王来应付朕,否则……”余音未了,意味深长。 王子献便解释了迎接河间郡王回京那一日以及后续几天他所发现的疑点。当然,关键在于,他并非先知先能,也不过是见过假王又见真王,所以心生疑虑罢了。而这些疑虑,亦在这几日的宴饮中一一得到了验证,说明他的顾虑并非虚言。 李徽则述说了小娘子们列下的条目。不提她们如何使手段发现的,只用自己的经历来解释清楚。至于口音语调等细节问题,则推给了曾经四处游历过的宋先生与王子献。那些光凭感觉的条目,便推给了李璟——当然,天水郡王或许并不愿意领这些连他都不相信的功劳。 “他入京之后,朕当他已经幡然醒悟,不会再痴心妄想。却不料,朕不过是试探一回,他居然就心虚至此。”圣人眉头微皱,“可见此人必定心怀不轨之意,才会如此畏惧回京,如此害怕朕。虽则他谋反的证据尚有不足之处,但若是捉住假王,便是样样齐全了,足可给他定谋逆大罪。” “捉假王并不容易。”李徽回道,“若是突然发难,反倒给了真王或者胜州那些余孽起兵的借口。而且,唯有真王离开京城,假王才会独自出现。那时候便是拿住了假王,也并没有什么意义。河间郡王连嫡长子李仁的性命都毫不在意,自然更不会在意区区一个假王。说不得还会主动利用他们的性命生事。” “那……玄祺可有破局之法?”圣人问。 李徽自然有破局之策——他与王子献这些天早便不纠结真王假王是否存在了,而是将各种对策仔细推演数遍,方想出了最合适的法子。不过,献策之事却不能由他来做,而应该交给王子献来积攒功劳。 于是,他只得皱眉佯作为难之状:“孩儿还来不及细想,总觉得若想赶在上元节之前除掉河间郡王,已经没有充足的时间布置了。” “王爱卿呢?”圣人又问。 王子献坦然道:“微臣猜想,吴国公的折子中或许已有解决之道。不过,微臣方才忽然也想到一计,斗胆献给圣人。”他顿了顿,仿佛正在捋顺自己的各种想法与念头,而后方接着道:“既然河间郡王打算让假王代替自己,何不如他所愿?趁他逃出京城,暗中除掉他,将假王送回胜州?” “他死在回胜州的路途中,尸骨无存。而假王风风光光地留在京城,光明正大地奉旨返回。到时候,便是胜州发现假王并非河间郡王,也不得不吞下这枚苦果。毕竟,假王在京中一切安稳,扮得惟妙惟肖,时时刻刻处于众多目光之下,又对河间郡王知之甚深。若非河间郡王有意,又怎会出现假王李代桃僵?他们若想追查真假王之事,便会闹出欺君罔上之罪。” “不追查,则假王必定控制不住胜州情势;追查,则是欺君罔上之罪。端看他们如何选择,又是否会为 分卷阅读443 分卷阅读443 分卷阅读44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4 了自家性命而‘幡然醒悟’了。当然,若是他们胆敢颠倒是非黑白,亦不可能得到天下人的信任,最终也仅仅只是师出无名的谋逆罪人罢了。失去主帅的将士,亦不过是一盘散沙。” 圣人望着他,忽而笑了起来:“你与舅父,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王子献连称不敢,圣人颇有些感慨地道:“朕早便觉得,将你留在身边固然不错,但区区一个补阙之职,却无法容你施展才华。如此智计出众,便是再越级升品阶,亦是应该的。你且说说,你想去何处任何职?” 王子献自然不可能“恃宠而骄”:“君恩浩荡,微臣但凭圣人安置。” 圣人满意地笑了:“待到此事结束,朕必然会给你安个好去处。” 第304章 真王出逃 虽然已经将所有证据禀报给了圣人,李徽与王子献却依旧格外关注河间郡王。余下之人也依然默默地观察真假两王的动静,判断每日出府的究竟是真王或是假王,然后由长宁公主汇集这些消息带回宫中。至于圣人暗中做出了甚么样的布置,打算如何诛杀此獠,那便并非他们所能询问的了。 正月十四,河间郡王府举办宴饮,邀请皇亲国戚、达官贵族等泱泱数百人赴宴。因郡王妃远在胜州,其子李仁亦尚未成婚,故而并未邀女眷。也许正因没有女眷之故,众宾客反倒是自在许多,大笑声时不时便响起来,更有丝竹舞乐助兴,妩媚动人的侍女们端着酒壶穿梭在宴席之中,犹如穿花蝴蝶翩翩飞舞。 上元即至,许多人家都选在这三天通宵达旦地饮宴玩乐。故而,不少贵客都无法留得太晚,前后陆续告辞离去。河间郡王表示十分理解,亲自将他们送了出去。余下的客人酒至酣处,都揽着美伎与侍婢放纵起来,颇有些趁着醉意而放浪形骸之状。 李泰亦对斜倚在他身上的美伎有些依依不舍。李欣连连唤了他好几声,他方怅然地扶着美伎立起来。李徽淡淡地扫了那名美伎一眼,亲自扶住了自家阿爷,她便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下一刻,委屈而又渴求的眼波就递到了濮王殿下跟前,令他顿时越发怜惜起来。 “族兄,家中夜宴在即,我们父子三人也须得早些回府了。”李欣笑对河间郡王道,“可惜无法与族兄继续同乐,着实甚为遗憾。”听来不过是些寻常的客套话,然而嗣濮王殿下的神态与言语却总令人觉得很是真挚亲切。 听他这般说了,河间郡王自是不会再挽留,笑道:“既如此,下回我们再彻夜欢庆罢。对了,族叔父若是看中了这名美伎,不妨带回府便是,也算是我送给族叔父的礼物。不过是个取乐的玩意儿,随族叔父如何处置。” 李泰眉开眼笑,欣然接受了这份礼物。河间郡王当然也不会薄待李欣与李徽兄弟,同样慷慨地送了他们两名美伎,论起颜色与风姿,亦是堪称尤物。李欣和李徽并未拒绝,笑纳了礼物之后,便奉着李泰乘车离开了。 回到久违的濮王府之后,李徽却并未参加家宴,而是换了身衣衫便匆匆出了门。杜伽蓝觉得他穿得有些单薄,亲自捧着裘衣赶去送他。李欣眯了眯眼,也随着他们来到后园某座不起眼的小门前,就见杜伽蓝领着侍婢立在门边,轻声与自己披上裘衣的李徽说了些甚么。 李徽微微颔首,抬眼见李欣,便笑道:“阿兄,我府中从不养甚么美伎,也不打算因河间郡王而破例。那份礼物我恐是无福消受了,便交给阿兄处置罢。我相信,就算是再厉害的细作,落在阿兄手中,应当也不妨事。”新安郡王府里连美婢都稀少,更不必提特意养来服侍客人的美伎了。只知吹拉弹唱的伎人倒是养了三两个,时不时地吹吹丝竹雅乐助兴。 李欣抬起眉:“莫要转移话题。玄祺,你定要插手此事?” “我只是不放心罢了。”李徽轻轻一叹,“许是直觉罢,总觉得这一回或许并不会太过顺利……阿兄安心便是,我会谨慎行事。”今天在宴饮中,他几乎是冷眼旁观河间郡王从容地待客,没有任何异样地暗中拉拢宗室与达官贵族。如此胸有成竹之状,令他禁不住多想了几分—— 此人毕竟是位老谋深算的镇边郡王,暗中图谋不轨多年,若非安兴长公主与彭王失控,也不至于露出破绽。他手底下不缺能人,亦培养了庞大的势力,也许还藏着能救命的暗棋。若是不能亲眼见他身死,总觉得下一刻便会出现意料之外的转折。 面对他坚定不移的目光,李欣亦只能无奈以对:“那便去罢。河间郡王是死是活,我并不十分在乎,但你必须安然无恙。”在他看来,便是河间郡王运气极好,这一回能够逃出生天,区区胜州一地,也挡不住朝廷的平叛大军。内乱固然会使许多无辜百姓受累,但朝廷显露出威能之后,同样能够镇住许多包藏祸心之人,以及边疆那些暗含叛意的胡人部落。 一饮一啄,皆是天命所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河间郡王叛乱未必不是注定的结果,更未必不是一次磨砺。 李徽亦能理解兄长的想法。不过,他更希望自己能够尽力而为,无形之中平息一场战火。大唐的陌刀,应当斩杀进犯的敌寇,应当斩杀那些时降时叛、出尔反尔的小人,而非面对自己的同族与同袍。无论内讧是否能取得杀鸡儆猴的效果,都白白浪费了许多本不该断送的性命,祸害了原本平静安稳的家园。 骏马扬起前蹄,嘶鸣起来,而后小步向西奔去。在亲信侍卫的簇拥下,李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不知何时飘扬起来的风雪之中。 同一时刻,河间郡王府中。正堂内的靡靡之音与调笑声依旧,河间郡王则亲自将江夏郡王送出了门。年轻而体弱的江夏郡王轻轻咳嗽着,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李仁:“族兄,上元节已至,可否让大郎明夜来陪我去观灯?拘了他这么些天,偶尔也应当让他松快松快才是。” 闻言,河间郡王顿时笑了:“为兄与大郎已经多年不见,正想好生陪一陪他呢。否则,父子二人便如同陌生人一般,回胜州之后又该如何向王妃交待?不过,若是族弟不嫌弃,我们二府大可一同出门观灯。明日宫中上元夜宴,不如定在后日夜里如何?” 灯火恰在李仁的面容上投下了一片阴影,谁也瞧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亦瞧不见他袖中缓缓攥紧的双拳。当然,也不会有人发现他掌心中刺破的伤口,早已经血肉模糊。 “……”江夏郡王苍白的脸上因咳嗽而多了些奇异的血色。他的性情似是太过温和,很快便退让了:“族兄说得是。我与大郎再投缘,也不能打扰你们父子相聚。那便后日夜里,同去夜游观灯罢。我家王妃已经命人在皇城外扎了灯楼,正好可同去观赏。” “那敢情极好!家中 分卷阅读444 分卷阅读444 分卷阅读44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5 没个女子主持内务,我们父子完全忘了布置灯节了!!” 江夏郡王的马车辚辚驶走后,河间郡王便回过首,似笑非笑地望向自己的儿子。王府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犹如再度关上了囚笼。李仁抖着嘴唇望着他,觉得自己在他眼中,也许与府中那些低贱的奴仆或者路边的平民没有任何区别。这一瞬间,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他的儿子,又是否是王妃所生的嫡长子。 “大郎,你确实长大了。”河间郡王近乎温和地道,“京中之事交给你,我也能够放心了。”然而,语气再如何和煦,面上带着多少笑意,都抹不去他眼底的冷酷与冰寒。他望着自己的嫡长子,便犹如看一只蝼蚁一般。仿佛无论他是生是死,都与自己毫无干系。 李仁带着最后的希冀,鼓起勇气朝他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腿:“阿爷,带孩儿走罢。孩儿想回胜州,想见阿娘,想见弟妹们……孩儿不想独自一人留在长安,不想孤孤单单地过下去……带孩儿走罢!求求你!求求你!!” 河间郡王垂下眼,轻轻一叹:“好孩子,胜州苦寒,你又何必千里迢迢地去受苦呢?将你送到长安,便是想让你过着安稳富贵的日子。且熬过这几年罢,只要你能熬得过去,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他还能等得到那一日么?! 李仁浑身发抖,竟是哭了起来,涕泪四流、苦苦哀求的模样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然而,河间郡王却丝毫不为所动。很快,他身边的部曲便上前,将李仁从他身上“撕”了下来,一掌便击晕了。 旁边的昏暗中,倏然走出另一位“河间郡王”,默默地行了一礼,便向着笑闹不断的正堂而去。河间郡王则去旁边的阍室换了身衣衫,扮作某位体型与他相似的宾客的模样,而后大摇大摆地带着数名部曲,纵马离开了郡王府。 西市临北坊墙的某座酒肆二楼,李徽与王子献正听着部曲们低声禀报河间郡王府的消息。陆陆续续有宾客离开,宴席依旧在继续。那些宾客或驱车或御马回了家,也有些径直去观灯了。而此时正是解除宵禁的第一夜,长安城内观灯之人如潮水般汹涌,几乎处处都是摩肩擦踵,转眼间便会错失目标,并不容易追踪。他们所能用的人手虽然有数百,但为此后的行动考虑,却依然有些捉襟见肘。 就在这时,王子献的眸光轻轻一动,定在北面的街道上。无数行人车马之中,数个背影格外眼熟的骑士正顺着人潮缓缓地朝西而去。他们都身着寻常世族部曲服饰,行为举止亦并不突兀,但偏偏其中有一人的马却是难得一见的千里奇骏,等闲人便是抛掷万金也未必能买得。 “就是他?” “就是他。” “去罢,远观即可,绝不能轻易暴露行踪。莫忘了,明日的宫中夜宴,你也须得参加。” “我省得。”王子献含笑道。见雅间中四下无人,他侧过首,在李徽唇上轻轻点了点,一触即分。 唇上的温暖犹在,人却已经离开了。李徽望着他的背影,压下心底的担忧,继续盘算起来。 第305章 追杀失败 通明的灯火犹如银河垂落九天,映红了长安城的夜空。遥遥望去,整座都城仿佛光华璀璨的宝石,令人不自禁为之心荡神驰。京郊以及附近商州、同州等地的世族百姓们纷纷驱车而来,官道上前前后后几乎皆是入京观灯的人群。 此时此刻,数名逆人流而动的骑士自是引来了众人瞩目。选在宵禁解除的首日出京之人实在太过罕见,令许多人都忍不住好奇地望过来。然而,这些行色匆匆的骑士见官道上人流拥挤之后,便拨马转向了阡陌小径,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月色之中。不久之后,又有数十骑士打听他们的去向,亦随之离开了。 因道路泥泞,天候又格外寒冷,不过奔出数十里,河间郡王便察觉爱马似是有些疲倦了。他的骏马尚且如此,更不必提部曲们使的驽马了。便是再三挥舞马鞭,这些驽马亦只能哀鸣着缓下了速度。同时,扑面而来的烈风犹如刀刃,几乎下一刻就能将露在外头的脸割裂,而冬夜的寒意亦早已深入骨髓之中。 “阿郎,此处道路难行,绕去南山颇费时间,不如我们直接上官道罢。就算是遇上那些观灯之人,拥挤定然也不会持续太长。只要过去数十里,官道便会通畅如初了。”身边有部曲提议道,“此外,驽马行百里左右便该换马了,否则必定会拖累咱们的速度。” “不急。”河间郡王命人伏在雪地中,仔细倾听身后是否有追兵。几名经验丰富的部曲听了片刻,确定没有追兵之后,他方道:“不可随意上官道,免得暴露行踪。眼下先绕小道去周先生的庄园里,将马换了。” 于是,一行人又悄悄策马飞奔了数十里。一两个时辰后,南山已经近在咫尺,周先生的庄园也越发近了。河间郡王正欲派人前去探一探庄园中的动静,忽听附近的矮林中响起弩机声。他本能地立刻策马飞奔,靠着骏马出众的反应与速度逃离了弩机的射程。而那些尚未反应过来,或因驽马疲倦而奔跑不及的部曲则纷纷中箭。 听见身后数声闷响,河间郡王甚至来不及回首查看,便连连催马继续狂奔。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部曲则取出弩机悍然回射。一方在明,一方在暗,彼此对射,他们依然落在下风。一阵阵箭雨过后,有人从马上一头栽倒,亦有人拔掉弩箭,继续忠诚不二地以自己的身体为盾护卫着主君。 离周先生的庄园尚有一段距离,平日里一时半刻便能赶至,如今却似乎显得格外遥远。或许,不过是一步之距、瞬间之差,便能决定生死。 然而,此时的河间郡王虽然脸色有些狰狞,却并没有多少恐惧难安之意。他毕竟是位身经百战的猛将,很快便凭着经验判断出,追杀之人应当不足百人。区区百名追兵,尚不足以置他于死地—— 常年处于安乐之中的长安府兵便是训练再精良、选拔再严苛,又如何比得上他身边曾浴血奋战多年的部曲侍卫?!不少高官世族出身的府兵,平日只知射猎马球,横刀都不曾沾过血,又有何惧?!若是拼着鱼死网破,猛然回首攻将过去,他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当然,眼下他尚未沦落到绝境,自然也不必冒着性命的危急亲自出战。 倏然,眼前似是掠过了附近人家的一盏灯火,河间郡王灵机一动,立即高声大喝:“山匪来袭!可有人愿意助某等一臂之力,杀退山匪?!某必有重谢!!” 虽是京畿重地,但南山与秦岭相连,偶尔亦有山匪流窜其中。曾受过匪患之苦的民众们对此格外警觉,听得高喊呼救声后,不多时,附近数个庄园中就渐次亮起了火光。一群并未入京观灯 分卷阅读445 分卷阅读445 分卷阅读44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6 也不知实情的青壮拿着弓箭涌了出来:“山匪在何处?!儿郎们!定要将这群猪狗之辈杀个干净!!” “就在后头!!”几个部曲话音方落,追兵已经杀到。许是为了避免惹人猜疑,这些追兵都并未着武官的常服,而是同样穿了平民的袍服。庄园青壮们不疑有他,自然而然便将他们当成了山匪,纷纷拉弓射箭。咒骂声、呵斥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场面竟然变得格外混乱。 平民百姓的主动攻击令追兵们措手不及,呆怔着尚未反应过来,便有好几人被射伤了。甚至还有人被勇悍的青壮强行拖下了马,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杀死这些山匪!!一个也不能放过!!” “住手!!某等乃府兵,并非山匪……” 趁着争执与混乱,河间郡王领着人转身就逃。追兵们抬眼瞧见,正欲继续射箭追击,却依旧被青壮们紧紧围住。转眼之间,河间郡王等人便失去了踪影。为首的武官因恼怒而大喝,在撕扯和躲避中,终于手忙脚乱地摸出了怀中的鱼符证明身份。而此时,他们追击的敌人早便逃走了,只能循着踪迹继续查探。 眼见着周先生的庄园就在前方,河间郡王却忽然勒马停了下来。 他略作沉吟,脸色微微有些阴晴不定。毫无疑问,他相信周先生,所以才会将长安城中所有的暗棋都交给他打理,托他全权负责京城中事。他亦坚定地认为,周先生绝不会在此时此刻背叛他。不过,眼下追兵在即,他面临着艰难的抉择——究竟是冒险换马,接受京中所有暗棋都可能暴露的结果;还是保住多年的经营,去另外一个庄园中换马? 不远处的林间,一人立在阴影中,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弓。就在他即将射出一箭的时候,河间郡王似有所感,立即拨马离开了。他的部曲亦是训练有素地挡住了他所有的要害之处,保证无论从任何方向射过去的箭,都不可能令其重伤。 林中之人颇有些可惜地放下了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猎物逃走。正欲吩咐下属继续追踪,便见一群颇有些狼狈的男子匆匆策马而至。显然,他们的目标同样是河间郡王。确定了雪地上隐约留下的马蹄方向后,他们便立即追了过去。 待这两群人奔远,林间诸人才纷纷无声无息地聚集起来,拢共约有三十来人。月光洒下,映出为首者年轻而又俊美出众的面容。纵然手持弓箭,他也依旧像是位林下君子,从容优雅,不急不缓,毫无杀意:“那些奉旨追杀的府兵,错过了极好的机会……” 伏击不成,追击亦不成,看起来反倒是折损了不少人。也不知圣人是从何处选拔而来的亲信,论起追杀,果然生疏得很。以他们这样的身手与谋划布置,就算在各种紧要之处布下上千人,看似设了天罗地网,或许也留不下河间郡王的尸首。毕竟,这位郡王也绝非易与之辈,定然不会仅仅仗着数十亲信便敢就此疾奔回胜州。他不仅在京中藏着许多听话的暗棋,说不得还会唤来接应之人,到时候便又是一场恶战了。 “阿郎,不如咱们绕到合适的地方伏击?出其不意地将河间郡王除掉?”有人提议道。 “奉旨追杀的府兵定然不会只有这么些人,一定早便分成不同的小队,等在前方伏击了。我们若是贸然出现,只会被当成逆贼同党,绝不可轻举妄动。倒不如远远缀在他们身后,观看他们的战果便是了。记住,我们的目标是确认河间郡王已死,并不需要亲自动手。若有机会,自然不能错过;若没有机会,也不可冒险行事。” “某明白。可是看那些府兵的模样,就像是一群新兵似的,极有可能留不下河间郡王,反倒白白送了性命啊!” “不错,事出紧急,圣人布置的时间也短,便是有埋伏,亦很难越过京兆府的管辖范围。而且,河间郡王远比这些府兵狡猾,应当早就料到伏兵会在何处。他只需避开绝大多数埋伏,成功地与自己人会合,说不得就能逃过这一劫了……这样罢,去庄园里催一催杜十四郎和程驸马,让他们加紧劝服周籍言先生。只要能够掌握河间郡王返回胜州的路线,我们便能占得先机。” “是!” 不久之后,部曲带回来的显然并非好消息。这位翩翩的年轻郎君无奈地一叹,翻身上马,循着踪迹追去。若是有人始终冷眼旁观,或许便能发现,他身边的部曲比之河间郡王的亲信,无论是勇悍或是自信都毫不逊色。 当默默缀在最后的这一行人再度瞧见河间郡王等人时,他们已经在某座秘密庄园中换了马,又增加了数十接应之人。许是身后的追兵锲而不舍,令河间郡王有些烦不胜烦,索性便就地来了一场伏击。这次伏击借着庄园的地形,简直犹如微小的空城计,几乎令追兵全军覆没。 河间郡王并未恋战,也顾不得将哀鸿遍野的追兵们尽皆杀死,便欲转身离开。而远处躲藏起来的另一群人则瞩目他们家的郎君——这位年轻人双目微眯,瞬间引弓而射。一箭犹如流星般呼啸而去,去势与大驽无异,即使远在数百步外,亦是正中河间郡王的肩胛。 原本此箭该射中逆王的头颅,但他似乎对危险有种异乎寻常的直觉,居然躲了过去!!此时肩胛受伤,他以为另有追兵赶至,又不知究竟有多少人,便只得命属下拨马便走。 见他们匆匆忙忙逃离,年轻郎君也并未命属下追过去,而是轻叹道:“我也错过了杀他的良机。”当然,他相信,杀敌的机会,也不会仅仅只有一次而已。 第306章 尽力挽回 寒夜静谧,一次又一次血腥厮杀几乎是悄无声息。残肢断体、血肉横飞,惨叫与悲鸣迅速淹没在刀光箭雨之中,狠厉得完全不留任何活口。眼前已然不是短兵相接的战场,而是修罗地狱——就在百里之外,却是灯火辉煌的不夜长安。 死与生,鲜血与欢笑,残忍与喜庆,对比鲜明得犹如烙印般映在旁观者心底。 稚嫩的府兵精锐留不住河间郡王。便是再勇猛,他们的陌刀挥舞之中,也缺少沙场的悍气,更无一分生死较量之后才拥有的无情与冷酷。他们并不知如何以最微小的代价瞬间重创对手,亦没有那些搏命而来的杀敌本能。他们就像是一群长着长角的羊,就算舍去心底细微的怯意俯身猛攻上去时,亦无法抵挡饿狼的尖牙利齿。 远处旁观的人们甚至有些不忍心看下去,纷纷转开了目光。唯有王子献定定地注视着河间郡王,扫了一眼他那些属下的动向,忽然道:“再退十里,绕到山上树林中。” 他原本也以为,在长安附近杀死河间郡王,对于圣人而言几乎是轻而易举之事。毕竟,河间郡王纵是再手段通天,也不可能勾结京城十六卫。否则 分卷阅读446 分卷阅读446 分卷阅读44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7 ,他又何必如此惧怕入京?甚至不惜冒险使出移花接木之计?却没想到,边疆厮杀而出的精锐与安逸练兵而出的精锐,之间的差别居然能达到如此地步。 有部曲耐不住性子,低声问道:“阿郎,俺们为啥不能助那些府兵一臂之力?趁着天色未亮,两边的人也和俺们一样穿着打扮,就算俺们冲过去,他们也未必认得出俺们究竟是府兵援兵还是其他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畜生杀人,真是太憋屈了!” “两方都有援兵将至,我们未必能讨得好处。”王子献回道,抬首望了望偏西的圆月。时近满月,月光与雪色交相辉映,若是稍微近前,必定极有可能暴露身份。当然,也并非不能一试,却须得找准时机。 部曲们一怔,再度仔细看去,就见旁边的山中奔出数十作贼匪打扮的彪形大汉,举着胡刀便向那些依旧奋力杀敌的府兵们斩去。与此同时,另一头的小道上足足两三百人疾驰而来,箭雨齐刷刷地落下,瞬间便带走了不少敌人的性命。这群新来的府兵显然更有经验,用弩机、射弓箭的时机都把握得极准,一个照面便占了上风。 河间郡王在下属的簇拥中,转身拨马向山岭中逃去,抛下了满地的尸首。新来的府兵们留下数人救治伤者,也立即追了过去。王子献忽然问道:“你们谁上回曾跟着洛娘、湘娘去了引蝉寺?见过那些杀归政郡王的贼寇?” “某见过!”好几个部曲立即回应。 “我怀疑前来接应河间郡王的,便是当初那些假扮山匪的贼子。他们对南山与秦岭附近的地形了若指掌,若是被他们逃了出去,必定能带着河间郡王平安回到胜州。你们共有四人:一人前去商州的庄园中带些人在秦岭驿道附近来回巡防;一人赶紧快马加鞭给孙大郎报信,让他盯住延州、夏州附近,我怀疑他们会绕道夏州返回胜州。” “一人回方才的庄园,到时候给程青或杜重风领路;再一人返回长安,禀告玄祺,形势严峻……”说到此,王子献眯了眯眼,“也许京兆府里的天罗地网,未必能留得下河间郡王,让他斟酌行事。” ———————————————————————————————————————— 天色将明,长安城内耀眼的灯火渐渐黯淡,川流不息的人群终究缓缓散去。李徽等来了禀报消息的部曲,却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他遥遥地眺望着河间郡王府的方向,吩咐道:“我出京一趟。京中诸事,暂时交给阿兄处置。顺带告诉悦娘,让她与叔母小心今晚的夜宴……”既然该死的人未死,假王与李仁便是活生生的欺君证据,不容有失。 同一时刻,南山之郊的某座庄园中,程青从小憩中醒来,懒洋洋地道:“怎么?都一夜过去了,杜重风还不曾劝服那个老顽固?”他叹着气,踩着木屐,披上裘衣,摇摇晃晃地往外而去:“可怜天下弟子心,既然劝不得,少不得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了。否则,坏了事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那可是生灵涂炭的罪孽,即便他自认为并非甚么好人,这种血债也不想沾染上半分。当然,某些罪魁祸首既然能够狠心犯下弥天大罪,同时也该有承担结果的觉悟。胜,或许并不可能流芳千世,但至少能获得人间至贵至尊之荣;败,则遗臭万年,永生永世都将镌刻着耻辱。 见他几步便要出院门了,孙槿娘忙将部曲传来的话告诉他。他侧了侧首,正要评论几句王子献的坏运气,眼角余光倏然发现角落里的一缕寒光,立即退后数步,避过暗地里射来的一箭。孙槿娘怔了怔,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推到旁边,避在木门后头。而屋里的阿圆立即引弓回敬,院外大树上随后便栽倒了一具尸首。 “昨夜一团乱,时间又紧,阿郎并未完全清理干净,便带人离开了。”孙槿娘皱起眉,“程郎君别忙着去见杜十四郎和那位周先生,赶紧将庄园打理干净才是正经。否则若是逃出了一个半个,将消息告诉了河间郡王,可就功亏一篑了。” “本以为事已至此,不必我再去当甚么细作……”程青再度一叹,“却没想到,分明形势大好,居然还能让河间郡王逆转局面?啧啧,如此说来,我还是须得去一趟胜州?罢,罢,若是河间郡王死在京兆府,我也挣不着甚么功劳。说不得,或许这才是挣功勋的机会呢?” 想明白后,程驸马顿时便精神抖擞起来。他领着三五部曲在庄园中仔细搜查了一番,果然寻出了几个藏在角落中的轻伤者,将他们捆将起来关押在冰窖中。挨个查粮窖酒窖时,又与躲藏起来之人战了一场,斩杀了数人。辛辛苦苦劳累一番后,方将这座庄园彻底清理干净,尽数换上了自己人。 这时候,杜重风与周籍言先生师徒二人早已经陷入了僵局。一个苦劝而始终无果,一个则从头至尾闭目不语。杜重风甚至觉得,正因为是他来劝,周先生方如此倔强,迟迟不愿冷静下来细细思索是非得失。与其说他们是师徒,倒不如说他们是分道扬镳的家人。曾经有多信赖彼此,如今就有多失望。 “先生,一个毫无慈父之心,眨眼间便能舍弃嫡亲儿子的主君,值得效劳么?一个勾结外敌的乱臣贼子,值得效劳么?!幼时先生教我的礼义廉耻,教我的世家气节,我字字铭记在心,难不成先生却忘了个干净?!” “……”周先生眼皮微微颤了颤,依旧默然,不知何时已经瘦骨嶙峋的身躯挺得笔直,一如既往地固执。 杜重风定定地望着他,只觉得喉间犹如火烧,嘶哑得再也无法说出只言片语。不过,令他更为失落的,却是无论他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周先生都并未理会他。仿佛他们师徒之间,除了道不同以外,什么都不曾剩下。胸臆中翻腾的担忧与愤怒此时也渐渐平息下来,仿佛燃烧过后的灰烬,缓缓冷却了温度。 角落中的火盆早已熄灭,他却迟钝得就像如今才感觉到彻骨的寒冷。而且,不过刹那间,寒意便将心底燃尽的那些灰烬冻结。这令他忽然有些想念那个仿佛随时随地都能让人暖和起来的人,让他有些迫切地想回到那人身边去。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轻响,他念起的那个人就这样突然地出现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皱着眉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他身上:“在这种冷冰冰的地方待了一整晚,你们可真能熬得住!!” 带着暖意的大氅瞬间便将另一人的温度,传递到了杜重风心底。他怔了怔,神色微缓,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走到他身边的人伸手,轻轻松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唯一能让你伤神的,不就是这个固执的周先生么?我料想你这回恐怕也不容易,觉得留在长安看灯也没甚么意 分卷阅读447 分卷阅读447 分卷阅读44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8 思,就来寻你了。若不是这座庄园实在藏得太隐秘,或许还能来得早些呢……” 简而言之,他便是中途迷路了。杜重风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正欲再问究竟是谁帮他解了困,又有一人伴着朝阳投来的浅淡光芒缓步而入:“周先生既然不愿听杜十四郎劝说,可否拨冗听孤一言?或者,与孤辩上一辩?” 能自称“孤”者,当然不可能是寻常人等。周先生张开眼望去,一时间竟有些瞧不清楚那逆光的年轻人的模样。直至他踏进来,将门合上,才认出眼前的这位新安郡王。 于是,周先生终于开口了:“大王对圣人真是忠心耿耿。便是不过新婚数日,亦舍得离开家眷,不惜深入‘敌巢’,实在是难得。”语中并不掩饰轻讽之意。 李徽勾起唇角:“为圣人分忧,岂能分何时何刻?我家内眷素来秉性正直,必定比周先生更懂得何谓家国天下,何谓忠君爱民。”当然,关键在于,他家内眷都已经出门追击敌人了,他这个一家之主又岂能落在后头呢? “越过本分,管不该管的闲事,大王便不担心日后么?” “孤暂时只看眼前,无须周先生替孤多虑。” 第307章 多方布置 因着事态紧急,李徽也没有兴趣与周先生继续虚与委蛇了。他逆光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枯瘦佝偻的老人,淡淡地道:“些许日子不见,周先生竟然再也不复以前的风采,实在令人唏嘘不已。可见,莫名的仇恨与执念确实能消磨人的精气神,周先生说是与不是?” 周先生直视着他,冷笑道:“这些仇恨与执念,难道不是你们李家人给的么?!” “所以,周先生为此而投奔了另一个李家人?”李徽唇角勾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讽意,“原来,周先生忘了,他亦是宗室郡王么?”不待周先生脸色铁青地试图反驳,他便又轻笑一声,紧接着道:“而且,你的那些仇恨,着实没有道理。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耻与自私寻得了光鲜的借口罢了——如此拙劣的借口,在家国大义之前,实在不值得一提。难不成你至今都并未察觉,杜十四郎不是背叛了你,也并非为了荣华富贵投效了我们,只是心中怀着世家子弟的风骨么?呵,也是,你当然察觉不了,因为你早就舍弃了作为人、作为大唐子民的铮铮铁骨。” “身为大唐人,纵是心有怨愤,也不会勾结异族,造成生灵涂炭、伏尸千里的惨状;身为大唐人,绝不会因一己私仇,刻意掀起叛乱,祸及无辜百姓。周先生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居然连这种最为简单之事都无法理解,难不成圣贤之训都被你忘到了九霄云外?!难不成你读圣贤书只入了眼,却从不曾入心?!” 年轻的新安郡王满面凛然之状,气势逼人,目光清正而锐利,仿佛能撕裂虚伪的面具,叩问那颗软弱而扭曲的内心。周先生脸色一变再变,欲开口驳斥,却屡屡被他打断,方才尚且汹汹的气势顿时渐渐枯竭。 这时候,李徽却放缓了声音,嘲弄道:“若是周先生想做中行说,史官也能令你遗臭万年。只是,连中行说你也未必能做得成。毕竟,如果你不愿吐露实情,接下来便该去大理寺狱中等着问斩,再也无法效忠你的主君了。啧,为了救你一命,杜十四郎可真是白费了一番苦心。” 周先生微微一震,立即抓住机会质问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主家数十口人!死得只剩下一脉单传!难道我不该为他们报仇雪恨?!不该告慰那些冤死的鬼魂?!对付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家人,不将你们的依仗彻底毁个干净,又有何意义?!” “数十口人,谁是冤死的?”李徽不急不缓地反问,“难不成你要矢口否认,你的主家父子二人不是意图谋逆之辈?不曾因欲立从龙之功,所以给废太子出谋划策如何藏匿兵甲,如何再来一回‘玄武门之变’?他们判斩首,何曾有甚么冤枉之处?至于无辜病亡的家眷儿女,不过是受他们的牵累罢了。他们与杨家,没有任何区别——先生不妨说说,杨家受冤枉了么?” “李嵩呢?!罪魁祸首李嵩呢!!他还活得好好的!!”周先生眼中带着彻骨的恨意,“从犯都死得干干净净!他这个主犯却好端端地活着!从流放到召回京城……若不是我们,说不得他还会重新得到封爵!凭什么?!凭什么!!” “周先生是名士,对大唐律应当并不生疏。律法疏议中有‘八议’,其一,便为议亲。取内睦九族,外协万邦,布雨露之恩,笃亲亲之理。祖父身为皇帝,赦免太子死罪;身为父亲,赦免儿子死罪。一片慈父拳拳之心,如此难以理解么?而且,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李嵩与家眷儿女同样被流放,过了十余年的凄苦日子,周先生莫非都忘了个干净?” “此外,如今废太子已经是出家人,断绝了一切尘缘,被困寺庙之内,与监牢又有何异?退一步而言,就算废太子与先生有私仇,先生便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而非投效逆王,企图翻覆朝廷社稷!!当今圣人与先生有何冤仇?无辜百姓与先生又有何私怨?!先生凭什么因一己之私而累及他人?!” 周先生早已陷入执念之中,自然听不进去这些话:“我的主家是先帝下旨杀的!废太子是先帝放的!这个皇帝是先帝选的!!大王居然说没有冤仇?!父债子偿!兄债弟偿!主家数十口人的性命,仅仅用废太子一人来添补可不够!!” 李徽拧紧眉,还欲再辩,眼角余光瞥见一旁静立的杜重风,忽然计上心头。接着,便只见他以看“疯子”的目光望着周先生:“先生说得倒是有些道理,否则也不会有祸及家族之刑法了。不过,若是所有罪人之亲族都如先生这般想,呵……大唐律便成了活生生的笑话了。既如此,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既然先生不肯招认,那先生的过错便该由杜十四郎来好生弥补了。” 闻言,李璟的脸色立时一变,本能地便要替挚友辩解,但杜重风却伸臂拦住了他,轻轻地摇了摇首。他又急又忧,无法理解为何兄长会突然这般说,更无法理解为何挚友竟然默认了——或许,他们又一次无言地达成了甚么默契? 想到此,天水郡王不由得呆了呆,本能地觉得心中有些酸涩。 见他不再激动,杜重风以为已经将他安抚下来,方接道:“杜某愿为先生之过错赎罪。若不杀死河间郡王,绝不回京!平生之愿,便是彻底毁掉逆王的诡计,维护我大唐边疆安稳!!” 听他居然发下这等毒誓,李璟猛然回过神,顿时又急了。然而,李徽却只是满意地颔首:“很好,杜十四郎,你且去罢。” 杜重风朝他行了一礼,又跪下给周先生行了稽首大礼,便头也 分卷阅读448 分卷阅读448 分卷阅读44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49 不回地离开了。李璟立刻追了出去,而周先生怔了怔之后,嘶哑着声音道:“大王是在逼我?” “想不想保住主家最后的血脉,便端看周先生的抉择了。”李徽淡声道,转身缓步而出时,脚步停了停,“不过,因新婚便被迫与美眷分离之故,我的耐性有些不足。周先生若不能在半个时辰内下决定,便罢了。想来,如杜重风这等聪颖之人,去胜州当细作,必定能立下不小的功劳。” 门再度关上,彻底隔绝了书房内外。依旧有些昏暗的晨光中,周先生垂首静思,弓着的背脊仿佛下一刻便将折断。他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也因这一夜而尽数染雪。 当李徽出了院子之后,便见前头李璟正急得团团转,杜重风却仿佛悠闲了许多,甚至还有空闲观赏附近的田园风景。两人一动一静,看起来倒颇为融洽,甚至有种动静皆宜的画面之感。 “十四郎,你怎么能立下这种誓言?!万一此次失败了,你还真要去胜州不成?!而且,咱们不是说好了,跟着永安郡王一起去沙州博取军功么?不是说好了,日后我做大都督,你便是我帐下的长史……” 某人急得忍不住低声嘟哝着怨起了兄长,将他那些抱怨听了满耳的李徽挑起眉,顿时露出似笑非笑之色。 程青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我谋划了这么久的差使,要让给杜十四郎?呵。”他前前后后耗费了月余,又献出了移花接木之计,方得了河间郡王另眼相看,自然不能给他人作嫁衣。最为关键的是,他并不认为杜重风适合当细作。 “放心罢。就算他想去,我也不会允许。”李徽道,眉宇间似有些戏谑之意,“否则,说不得便要兄弟反目了,实在有些不值当。” 程青眯起了眼,便听不远处的杜重风笑道:“你便安心就是,就算我想去,大王也未必会安排。程驸马筹备已久,我岂能越过他去?而且,你再仔细想想,我方才所发的誓言,可有任何违和之处?河间郡王不死,我们大约也不可能安心入京,之后随着你直接去往沙州亦无不可。在永安郡王属下历练一段时日后,说不得便该远征胜州了。” “……那还是早些将河间郡王杀了罢。”李璟终是回过味来,略作沉吟后,哼道,“他若不死,大家成天都须得谋算来谋算去,叔父也一直紧绷着,总觉得有些紧张。倒不如他死了干净,也好让我们安生些。我可没有忘记,当年栽赃陷害阿爷的,便有他的一份功劳!!若是他迟迟不死,就由我来报仇!!” 李徽抬起眼,遥遥望向不远处白雪覆盖的南山:“姑父,你也该启程了。”若是不早些离开,不久之后周先生便会被带走,难免会让河间郡王多想几分,平白增添了些疑点。 “我已经不是你的姑父。”程青忍不住纠正道,“此去艰难,我也暂时拿不准到底是该刺杀,还是继续当细作。两个小娘子便由你带回去罢,不值得让她们跟着我历经生死险境。”他难得生出些怜香惜玉之情,轻轻一叹。 然而,新安郡王却道:“我并非她们的主子,无法差使她们。你若是中途遇上子献,再与他说也不迟。”数日之前,孙槿娘便因此事与孙榕、王子献闹了一场。她若是固执起来,谁都劝阻不住,曾经见识过的他,自然也不会轻易干涉。 “……”程青注视着他,久久方道,“原来是我看错了你们……身为主人却被下属压制……啧啧。” 李徽瞥了瞥他身后的纤细身影,笑而不语。 片刻之后,一辆朴实无华的牛车晃晃悠悠地上了官道,继续曾经的旅程。又过了半个时辰,周先生终于招认了河间郡王逃亡的路途,以及前来接应的心腹大约有多少人。听完那一刹那,李徽便闭了闭眼,对杜重风道:“让子献早些回来,你也不必勉强,自保为上。” 第308章 倾尽一击 河间郡王的那群马贼属下对南山以及秦岭附近的地形地势了若指掌。当年他们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带着归政郡王离开,如今自然亦可簇拥着自家主上成功摆脱追兵。甚至他们不惜暴露了几条不知何时开凿而出的艰险山道,抛下了马匹与少数辎重,就此消失在茫茫崇山峻岭之中。好不容易追踪而至的府兵精锐们同样舍马跟随,却又遭了一次埋伏,死伤惨重。 “阿郎,咱们继续跟上去?”曹四郎摩拳擦掌,瞪大了一双牛眼,“南山俺们不熟悉,但秦岭——嘿嘿!!”他们自幼在秦岭中长大,穿梭其中便如同自家园子无异。在秦岭的深山老林中,那些远道而来的逆贼休想从他们手底下占得半点便宜!! “攀登山道不易。”王子献眯了眯眼,“何必跟着他们耗费体力?倒不如以逸待劳,去他们必经之地等着!”他犹记得舆图上,自秦岭边缘掠过后,便是华山。华山之东为中条山,中条山之北为吕梁山。为了避开追兵以及城池关卡,河间郡王必定不能走寻常道路,只能钻进那些荒山野岭里。 不过,若是始终在山中穿行,定然须得耗费大量时间。而且,也不可能完全弃马而行,否则行程只会更缓慢。故而,他的选择必定是——走偏僻驿道,绕过关卡而行,甚至假扮山匪杀死驿丁,迅速北上。若是他能成功,日夜兼程,只需十来日便可赶至胜州。 换而言之,若欲围追堵截,便必须把守住重重关卡。不在山岭中与他们纠缠不休,而是趁着他们冲击关卡的时候袭击,或者伏杀。无论河间郡王的那些属下如何身经百战,一次又一次袭杀,总有死伤惨重的时候。届时,又有谁能护得住逆王? 然而,这样的袭杀,此时此刻却没有人能够完成。一则需要一位能够通观全局的统帅;二则需要调动大量的精锐提前布局;三则需要数名擅长袭击的武官,轮流截杀。且不提这三个条件一时间难以实现,就算此刻永安郡王能出面,也必须填补进去成百上千条性命。毕竟,府兵精锐与边疆精锐在厮杀的时候,便是以二敌一亦极有可能落在下风。 想到此,王子献心中微微一叹:布置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匆忙之中难免有破绽,并非主持此事的将领之错,更非圣人之过。 “秦岭附近可有养了大量马匹的庄园?我记得你们曾仔细查过罢?位置离南山较近,庄园也许并不起眼,但或因是官员与世族所属,所以难以仔细查探。”攀援山道之后,已经疲倦之极的河间郡王众人定然走不远,急需短暂休憩以及马匹干粮等等。 众部曲嘀咕着商量了半晌,立即在地上画出了舆图,指出了两三个颇值得怀疑的庄园。王子献略作沉吟,凭直觉选了其中之一,又派了数十人分别去了另两个庄园打探:“无须轻举妄动,只需查看他们的动向即可。”他们虽御马 分卷阅读449 分卷阅读449 分卷阅读45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0 飞奔,但到底须得绕路而行,能否赶上河间郡王一行人,或许只有五五之数。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准确无误——却到底去得太晚了。 当他们赶到时,河间郡王一行人刚离开。王子献又派出数名部曲继续追踪,而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了整座庄园。曹四郎等人立即动用各种手段拷问里头的管事,逼出消息:“阿郎,据说他们没有停歇,换了马就跑了。这座庄园里居然藏了三百来个马贼打扮的大汉,都跟着河间郡王骑马走了。咱们的人拢共也只有百来个,拦不下他们啊!” 王子献摇了摇首:“早该想到,河间郡王既然如此惜命,又怎会仅仅只带着数名部曲侍卫动身入京?呵,他年前佯装大病,恐怕也不只是犹豫着是否该入京,而是等着他这群马贼悄悄潜入。一个庄园藏三百来人,这一路上也不知有多少庄园供他们换马休憩,又陆陆续续会增添多少人……” 毫无疑问,这一回是他们败了。败在太过轻视,败在低估了河间郡王保命的决心。 不过,就算留不下人来,也该将他留下的暗棋都逐一拔除干净。这些庄园以及后头牵连的官员与世族,就算并非他的党羽,也定然与他有所牵连。一旦他起兵谋逆,说不得这些人便会暗中替他提供助力,必须尽快清理,方可放心一些。 当然,他一介文臣,这种功劳也轮不到他来揽。玄祺不可能涉入兵事,自然也不能主持此事。天水郡王李璟?算了罢,他能安安生生地跟着永安郡王去沙州便已经足够了。嗣越王李玮?到底身份有些敏感,或许保持安静些为好。大舅兄李欣?他倒是想还此前的人情,却也不该因此而害了他。 就在他正盘算的时候,忽有部曲禀报道:“阿郎,又有府兵精锐追过来了!瞧着有些眼熟,应该是咱们商州的府兵!!” “他们传讯的速度确实不错,统领的武官是何人?”王子献翻身上马,随口问道。 “新任折冲都尉!” 王子献动作一顿,想起当年与濮王府一同“遇险”之后,曾有数面之缘的那位陈果毅——他亦是前些时日经由王氏族长传信才得知,这位果毅都尉已经升为折冲都尉。因早年结了善缘之故,与王家也颇为友好,时常节礼往来。 他目光微动,拨马离开庄园。断后的部曲们则将自己人留下来的痕迹清理干净,才陆陆续续追了上去。方才他们拷问之时,为了避免被人记住脸孔,都戴了一张驱傩面具。若是猛然看去,便犹如穷凶极恶的煞鬼涌了出来,群魔乱舞之状足以怵目惊心。唯有为首的阿郎露出了俊美的面容,被他们衬托得越发容姿不凡,仿佛仙神。 穿过山林小径来到秦岭驿道上后,依旧卓尔不凡的王子献却一马鞭将曹四郎脸上的面具卷了过来,遮住了自己的脸庞:“四郎,去将陈折冲都尉请来。就说我回家探亲,路过驿道之时,发现了一群可疑的山匪。” 曹四郎虽疑惑不解,仍是应声而去。不多时,那位陈都尉便带着两三百府兵精锐过来了。见到戴着驱傩面具的王子献,他朗声一笑,行了叉手礼:“王补阙,许久不见,想不到今日竟如此之巧。某正好奉命追击这群穷凶极恶的山匪,若是不将他们抓住,恐怕……”苦笑从他脸上一掠而过,显然他很明白自己正承受着何等压力。 原本该在南山脚下便袭杀的河间郡王,却一次又一次杀退了追兵,带着数百属下辗转逃进了商州秦岭。在茫茫秦岭中进行搜查,又该是何等艰难,更遑论逆王身边还有一群悍匪?恐怕他与这些下属,这回要将性命断送在此地了!! “陈都尉不必过于勉强。”王子献开解道,“悍匪凶恶,又有数百人之众,你势单力薄,便是让他们逃了,也没有人忍心怪罪于你。无论如何,杀匪为先,杀得一个便是一份功劳。此外,悍匪暗藏的巢穴若能逐一除去,亦足以弥补失利。” 闻言,陈都尉不由得精神一振:“王郎君可否助陈某一臂之力?听说你们方才也见着了那群悍匪的踪影?你可知他们会往何处去?你家这些部曲,又可否借陈某一用?也算是给陈某壮一壮声势?” “若是陈都尉信任王某,便随我来罢。”王子献也不再与他继续婉言来回,“咱们须得着紧些,早些赶至下一个驿站设伏。否则,待他们穿过秦岭,去了华山,便出了陈都尉的管辖之地,也不好动手了。我家部曲知道有条小径,两个时辰之内便能赶到岭东驿。” “儿郎们!走!!” 此时此刻,两人都默契地忘记了——就算王子献回商州探亲,也不需要经过秦岭的事实。无论他们是因何而来,至少在之后的数个时辰之内,他们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唯有通力合作,方能真正与河间郡王展开势均力敌的一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午后时分,简陋的岭东驿依旧静谧。今日正值上元佳节,便是那些满心只想着挣下万贯家财的商人们,亦不会选择在如此热闹的节日中又苦又累地出行。故而,本便偏远的这一段驿道上,前前后后数十里都不见人影。而这座驿站中除了捉驿与几个年老的驿丁之外,亦是空无一人。 就在此时,阵阵马蹄声响起,一群形容凶恶的大汉沿着驿道驱马冲将过来。驿丁们发觉这群人来者不善,颇似悍匪,立即退回驿站内,关上破旧的木门。寻常悍匪知道这种偏僻驿站没有吃食,更没有钱财,根本不会理会他们。只需稍等片刻,待他们走远了,驿站自然而然便安全了。 然而今天却不同寻常,悍匪们几乎是冲着驿站而来的,蛮横地撞开了门之后,随手便拔刀欲杀人。更有人嗅见吃食的香气后,均露出了垂涎之色,立即迫不及待地奔去厨下搜刮粮食—— 他们已经足足饿了整整一夜又半日,此刻均是腹鸣如鼓,自然不可能按捺得住。连正要手起刀落杀人的几人,动作亦不由得缓了缓。而满面惊惶浑身灰黑的老驿丁们立即四散奔逃,被砍伤的人大声哀嚎着在地上滚了几圈后,也跟着逃了。 悍匪们饿得没有多少气力,竟然一时间没能追得上这些驿丁。见并无异状,一个满脸伤疤的大汉便将浑身带着疲惫之色的河间郡王扶了进来。许是太累了,又许是受了伤,河间郡王的脚步有些虚浮,几乎是跌坐在前堂中歇息。 那大汉给他倒了温热的酪浆,他饮了一口,险些因奇怪的酸涩感而尽数呕了出来。毕竟,穷山僻壤的驿丁们所饮之物,自然远远无法与王公贵族相比。大汉见他脸色苍白,便又喝问厨下可有甚 分卷阅读450 分卷阅读450 分卷阅读45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1 么吃食,立即给主上呈上来。 这时候,众人皆渐渐放松下来。毕竟,他们已经反复确认,确实早已甩开了追兵,暂时安全了。此时也应该休憩片刻,养足了气力,再为之后做打算。 就在此时,隐约响起破风之声,倏然有数支箭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犹如闪电般,朝着河间郡王射了过去!! 守在他周围的大汉们大惊失色,立即扑上去阻挡。几个大汉均纷纷受伤倒地,却仍有三箭依旧直直朝河间郡王而去!!千钧一发之际,河间郡王竟生生地扭转了身子,躲开了射往要害的两箭,唯有一箭穿过了他的肩膀,令他发出一声低吼:“有伏击!走!!” 第309章 逆王逃脱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河间郡王中箭的那一刹那,原本被悍匪们追得四处奔逃的驿丁便从高声惨嚎的老山羊化成了恶狼。一个个比悍匪还凶狠几分,电光石火间已经拔出怀中的障刀,迎头便扑向敌人,狠狠地朝着要害刺过去。那些追杀他们的悍匪一时未曾反应过来,竟一个照面便被杀了个干净。如此利落的手段,绝非那些从未见过血的府兵可比! 又有数人从二楼一跃而下,横刀闪烁着寒光,直指河间郡王!!受了箭伤的大汉们艰难地拔刀阻拦,虽有人闻声前来相助,却只能险而又险地绊住大部分人。依然有几个戴着驱傩面具之人突破了层层防备。其中一人身姿轻盈,看似轻巧地往前一送,刀芒划过了河间郡王眼前,血光四溅,几乎削掉他半张脸。 河间郡王痛呼一声,双目瞬间赤红一片。他似是被激起了凶悍之气,拔出自己的佩刀便挡住来人再度斜劈过来的刀光。两刀相抵,僵持不下,二人就此对峙,不断地增加气力,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对手以及自己的刀上。就在不远处,满脸伤痕的大汉眼中凶光闪烁,举刀扑将过来。 戴驱傩面具之人却仿佛背后生了眼睛般,足尖轻点,借力翻空跃起,便与河间郡王换了个位置。他尚在空中之时,从怀中又取出一柄障刀,狠狠地往下刺去。 这一瞬间,河间郡王心底倏然升起冰冷刺骨之感。那柄障刀闪着微光的刀尖绽露出的寒意,仿佛顷刻间便侵入了他的骨髓深处。他丝毫不怀疑,若是这一刀刺实了,他的性命便将会断送在此处——断送在这个偏僻简陋的驿站当中。 但他怎么能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怎么能死在这些根本不知底细的人手中!!就算最终大业不成,举逆失败,迟早都要死,他也须得轰轰烈烈地死!!死得天下皆闻,死得连皇帝与朝廷上下都不得不记住他!!死得连史书中都会给他记上重重一笔!! 满脸是血的河间郡王此刻看起来格外狰狞,他死死地盯着腾空的敌人,几乎是拼尽全力抬起了手,本能地抓住了那柄障刀。削铁如泥的障刀轻而易举地刺穿了他的手掌,却也只能仅此而已,无法再更进一步。鲜血洒在他的脸上,更显得那张被割裂的脸孔格外恐怖,犹如夜叉修罗。 戴着驱傩面具之人似乎有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迅速收回障刀,举起横刀挡住已经发狂的那个大汉。他似乎想迅速击退此人,继续与河间郡王厮杀,不料此人却十分难缠,从无数次生死中历练而出的直觉与经验,足以挡住他的脚步。 另有数个满脸凶相的男子立即护着河间郡王,将他带出了这个危机四伏之地。然而,不等他们走出数步,驿站院子角落里堆积如山的草料中又突然冲出了数十人。外头的山林里,亦是再一次落下了铺天盖地的箭雨!! 最终,河间郡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方狼狈不堪地带着寥寥数十属下逃出了生天。隐没在密林中之前,他回首森然望去,依稀能瞧见那个即便戴着面具也依旧仿佛鹤立鸡群般的年轻人。武艺出众、杀敌勇猛、身份高贵的年轻男子,遍数京城之中,又会有多少个?! 一个猜测开始盘旋在他心中,犹如毒虫,不断地啃噬着他的理智。他暗自发誓,若是这一回能够安全回到胜州,必定会百倍千倍回报此仇!! “追否?”陈都尉皱眉问道。 王子献环视周围的惨状,摇了摇首:“咱们也死伤惨重,便是追上去恐怕也留不下他。”这些看似悍匪的大汉都是纵横大漠的马贼,凶性非比寻常。即便遇见突如其来的伏击,也并未让他们彻底慌乱。处于下风的时候,他们更是杀得兴起,以命抵命,害得不少王家部曲身受重伤。府兵们便更不必提了,几乎是尸首遍地。 陈都尉双目微黯,定了定神,苦笑道:“也罢,这将近三百具尸首,也够我交差了。更不必提,还有一座可继续调查的庄园。他们逃出了秦岭,便走出了商州,也不该由我来管辖,只能让华州的折冲都尉继续围堵了。” “我们虽有地利人和,却无天时。”王子献也叹道,“不过,陈都尉尽管安心,再过一段时日,便有报此仇的良机了。”平叛所用的大军,自然不可能完全从边疆征调,依然需要征召各地府兵汇集。商州靠近长安,有地利之便,不可能例外。 “除非我的下属能变得像你家部曲那般勇悍,否则……所谓的挣功劳,也不过是送他们去死而已。”陈都尉低声道,转身便去查看众府兵的伤亡详情了。 而王子献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圣人心心念念掌握兵权,却一直苦无值得信任的领兵之将。眼前这一位品性不错,正值壮年,且出身寒门,身后并无凭仗,于情于理都应得到举荐。只是,举荐人以及时机都须得费一番思量。 不多时,又有马蹄声响起,众人不由得微微一凛,立即戒备起来。当遥遥望见来人时,王子献神色微松,示意大家放下弓箭。这新来的数十人正以为前方杀气四溢的必定是敌人,为首的杜重风与李璟瞧见了依旧玉树临风的王补阙,亦收起了武器。 “战况如何?”扫了一眼地上的残肢断体,杜重风的神情微微有些沉重。 “他负伤逃走了。”王子献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他的推测与方才的伏击过程,“再往前便是华州,陈都尉的下属伤亡惨重,也不适合逾越所辖之地行事,故而没有继续追击。我可将负轻伤的部曲都给你,带着继续追踪罢。截不住便罢了,能杀伤多少算多少,将与他们勾结的庄园都尽数拿下来。” “多谢。”杜重风拱了拱手,拨马欲走。陈都尉唤住了他,给了一封匆匆写就的血书:“华州的折冲都尉都与陈某相识,这位郎君不妨拿着这封血书,与他们一同追击贼匪。无论如何,也强过单打独斗。” 杜重风谢过了他之后,便领着近百人沿着驿道奔向了华州。李璟远远地目送他离开,侧首见王子献浑身是血,不由得道:“你竟也受了伤?眼下 分卷阅读451 分卷阅读451 分卷阅读45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2 已经没有余裕让你疗伤了,须得赶紧奔回长安,否则便要赶不及上元夜宴了!”宫中夜宴,自然不容任何人姗姗来迟,对圣人无礼。 “区区轻伤罢了,不妨事。”王子献轻描淡写地道。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夜色再临,盛装打扮的杜伽蓝立在郡王妃车驾之畔,轻声道:“大王不必担忧,有杜郎君前去接应,王郎君定然不会有事。就算赶不及上元夜宴,大王也可替他称病告假。圣人素来慈善,又甚为看重他,应该不会放在心上。” “正因为叔父看重,他才不能缺席。若是在叔父心里留下了不知进退的印象,日后或许便得不到信任了。”若非圣人恩宠,以王子献的官阶,不可能有幸列席上元夜宴。无论他因何缘故错过这场宴席,都是对圣人恩宠的不尊重,自然会令圣人觉得不舒服。 李徽收回远望的目光,示意她登车:“夜风寒凉,你赶紧入马车罢,免得着了风寒。”他话音方落,侍女们便将杜伽蓝扶上了车。她深深地回望了他一眼,手中的檀木珠不急不缓地继续转着。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所谓的贪嗔痴三毒,给世人带去的喜怒哀乐,或许亦正是凡俗红尘的可爱可亲之处。 不多时,新安郡王府的车驾与隔壁公主府的车驾汇合,杜伽蓝又入了长宁公主的厌翟车,方一同往北而去。此次上元夜宴,在修造了近半的大明宫中举行。这尚是众位大臣与外命妇们头一回得见大明宫的景致,下车一路行来,灯光闪动,各色景物犹如宝石般熠熠生辉,足以令人目不暇接。 李徽曾见过大明宫的样式图,又得外祖父阎立德的倾囊相授,自然早便知道大明宫会修造成甚么模样。再加之此刻他心中有所牵念,带着些许漫不经心之意,故而丝毫不觉得好奇。杜伽蓝一向不为外物所动,也只是默默地随在他身后。长宁公主则早已来过数次,不过略看了几眼便移开了目光。 “阿兄,不如待会儿我绊住阿爷阿娘片刻?也好给景行堂兄与王大郎留些时间?” “……莫要弄巧成拙。” “放心罢,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长宁公主掩唇轻笑,翩然而去。 片刻之后,夜宴时刻临近,圣人与杜皇后果然并未如时而至。众位大臣依旧彼此寒暄,几位殿中侍御史也尚未紧盯着诸人的礼仪是否有失。就在李徽轻轻拧紧眉的时候,身后忽然多了一人的气息。如此熟悉的气息,他自然不可能错认,心中不由得略松了松,立即回首望去。 王子献身着襕袍,含笑朝他轻轻颔首。待他走近些,还能闻见浅淡的熏香,徐徐吐露,犹如昙生暗香,似有似无地缭绕着。然而,往日的王补阙几乎从来不往衣衫上熏香,便是不得不熏,也不过是草木清气罢了。如今的香味略有些重,与夜宴场景相合,却并不符合他的脾性。 刹那间,李徽不由得联想了许多,脸色微微一变,仔细地查看着他的神情,压低声音问:“可有受伤?”若非为了压制住血腥味,他也不至于破例用了熏香。 王子献浅浅一笑:“不过是小伤,已经包扎妥当,无妨。” 李徽还欲再问,远远见圣驾将至,便跽坐下来。因品阶所限,王子献不得不离开他身边,在席末坐下。在他附近的,皆是些毫无品阶的宗室子弟——河间郡王嫡长子李仁以及永安郡王那两个不成器的孙子俱都在座。 宴席开始,圣人举杯遥祝,众人纷纷饮胜。觥筹交错间,一片欢声笑语。假王游刃有余地与旁边的宗室们笑谈着,似乎并不在意圣人偶尔投来的目光。而在席末的角落之中,仿佛亦没有人注意到,李仁脸色苍白地呆呆坐着,手颤抖得几乎捏不紧酒杯。 他身畔的那些纨绔子弟自顾自地玩乐,完全不理会他。王子献眯了眯眼,端起酒杯笑道:“河间郡王世子,饮胜。” 李仁抬起眼,惨白的脸上唯有这双瞳眸奇异地带着微光,仿佛瞬间下定了甚么决心一般。他微微一笑,亦举杯道:“王补阙,饮胜。” 就在此时,一位宫人行色匆匆地来到殿中监身旁。殿中监听完他传的话,不动声色地俯身在圣人耳畔说了几句。圣人立即收了满面笑意,徐徐放下白玉杯,淡淡地道:“朕有些乏了——众位爱卿随意些便是。对了,河间郡王以及世子过来,给朕说一说胜州风物罢。” 看似他的神情仿佛分毫未变,但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一瞬间的森然寒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河间郡王:是谁砍的我?!站出来!! 王子献:…… 天水郡王:╮(╯╰)╭,又发疯了。 河间郡王:是你?!一定是你!京城里还有哪个有杀人见血的经历?!你在广州不是杀了不少?! 天水郡王:=口=,等等,不是我! 河间郡王:你还敢狡辩!呵呵,我就知道,一定是你!!迟早要把你碎尸万段!! 天水郡王:(╯-_-)╯╧╧,要是我我就承认了好吗?! 王郎君:→ → 天水郡王:(╯-_-)╯╧╧,你干嘛不认?! 王郎君:→ →,认不认有何区别?反正迟早是要杀的。 天水郡王:→ →,对啊,现在这刀不是我砍的,以后我给他脸上砍个对称哒!!从一变成十,一定很好看哒! 杜重风:……会不会突然觉得他们很凶残? 新安郡王:已经习惯了。 第310章 天子一怒 璀璨绚烂的灯火之中,夜宴依然在继续。多少人看似谈笑风生,实则暗含疑虑;多少人仿佛从容自若,实则紧张忐忑;多少人似乎若有所思,实则笃定非常。 空空的御座旁边,杜皇后淡然如旧,微微含笑。她不过用几句话便将袁淑妃的试探挡了回去,以温和如春风的神情安抚着底下的群臣以及内外命妇们。长宁公主则刻意提起了各家准备的灯楼灯塔,邀请年轻贵妇与小娘子们待会儿一同观灯。 濮王李泰却似是浑然不觉周围众人都有些出神,依旧侃侃而谈自己最近品味诗赋的心得,以及新作的画等等。临川长公主驸马周子务与他性情相投,二人你来我往,眉开眼笑,倒教旁边那些时不时就出神之人颇为感慨。永安郡王则瞥了一眼河间郡王的空席,默默地饮尽了杯中酒,顺便以目光震慑某几个喝得有些忘形的儿孙。 李欣与李玮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便继续兢兢业业地看住某些随时随地都需要监督之人。前者虽身份上有些艰 分卷阅读452 分卷阅读452 分卷阅读45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3 难,但幸而已经习惯了,很是得心应手;后者仗着身份行事,可惜某人依旧有些不服管教,任重而道远。 片刻之后,忽有宫人悄无声息地入了席中。不经意之间,吴国公秦安、永安郡王以及简国公许业、清河长公主驸马秦慎等数人便起身离开了。李徽遥遥望着他们,又看向留在原地的荆王与鲁王,不由得皱起眉——已经到如今这个时候了,荆王叔祖父还有必要佯装作戏么?莫非叔父另有其他顾虑? 仿佛察觉了他的目光,秦安忽然回首,朝他使了个眼色。李徽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双眸,略作迟疑之后亦起身跟了过去。秦安想了想,又示意让王子献也同去,李徽回首瞥去,一眼就从那群纨绔子弟中找见了王子献,颇有些犹豫。 如何对付真假二王之计,骨是吴国公献上的,血肉则是王子献填补的。按理说,他确实应该继续参与河间郡王谋逆一事。但他此时品阶太低,圣人也并未想起来召见他,若是贸然出现恐有不妥。而且,他刚受伤不久,正是疲倦的时候,如果在御前精神不济,亦难免有失礼之嫌。 就在他正皱眉权衡的时候,秦安用肥厚的大掌拍了他数下,顿时将他的顾虑击得七零八落。王子献也已经悄然而至,笑着朝几位重臣行礼。传话的宫人见了,脸色丝毫不变,依旧只是在前头领路。两人遂比肩而行,落在长辈们后头,喁喁低语着。 待他们都行远之后,举杯与荆王祝酒的江夏郡王借着仰首饮酒的姿态,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朝园林尽头那数座恢弘的宫殿望去。 大明宫内朝紫宸殿中,圣人斜倚在隐囊上,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河间郡王”谈论胜州风物。凭心而论,他的口舌确实颇为了得。将突厥、铁勒诸族与大唐子民杂居之后的风俗、趣事甚至矛盾皆徐徐道来,趣味盎然。其中间或有些亦真亦假的故事以及妙闻,有雅有俗,有悲有喜,兼顾了不同的品味。若是编成几出戏,大约有不少人会沉迷其中。 当然,圣人绝不可能被这些趣闻所迷惑。听罢一个又一个故事后,他微微颔首,瞥了瞥垂着头跽坐在旁边的李仁,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河间郡王”:“这些趣事,你家大郎也听你说过罢?” 感觉到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李仁浑身僵了僵,缓缓地摇了摇首。 “河间郡王”甚是慈爱地望着他:“臣自回京之后,便接了许多宴饮帖子。因许久不曾与亲戚朋友们相见,忙着四处应酬,倒是有些忽略了大郎。今日有机会与圣人说起胜州风物,承蒙圣人的恩宠,也算是顺带着说与他听了。” “你们父子分隔多年,看起来也不甚亲近,朕瞧着真是有些于心不忍。想来,你家王妃应该也一直念着他,母子十余年不曾相见,亦是可怜得很。不如这样罢,你将嫡次子送到长安来住一阵,把大郎带回去,也好让他们母子团聚。” “次子顽劣,在胜州便经常闹出事来,臣实在不放心将他送来长安。若是万一不慎惹出了什么事,平白让圣人以及诸位长辈费心……唉,都是王妃将他宠坏了,不知礼仪,不知进退,臣一直替他发愁呢。” 闻言,垂着首的李仁冷冷一笑。心底最后一丝火星亦挣扎着消失,只余下冷冰冰的一团灰烬。回想这十余年来,几乎没有任何人真心待他好,关怀过他的衣食住行,在意他的喜怒哀乐。唯有……唯有一人,因同病相怜,真正将他放在了心里——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想起怀中的那片锦帛。是了,他察觉了自己的异样,正在替他担心。但他始终没有寻着机会,与他说明真相,解释自己遭遇的困境。眼下正是性命危急的时刻,没有人能够与他商量,给他建议,他不得不自行做出决定。 若是他得知之后,可会赞同他的选择?可会帮他寻出一条生路? 这时候,吴国公秦安等人不急不缓地走入殿中。他们方才已经在殿外立了片刻,该听的话也都听见了,此时的神色各不相同。圣人见末尾多了两个少年郎,也并未在意,只颔首示意他们跽坐下来。 作为身体虚弱的国舅,秦安佯咳了几声,方似笑非笑地接道:“正因顽劣,才需好生教一教。京城中长辈众多,便是彻底养歪了也能帮你正回来。又有不少同族宗室子弟,也不愁给他寻合适的玩伴。为人父母者,当为子女计深远,切不可将他们宠坏了。” “吴国公所言极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夫家里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儿也该好好管教了!!任他们就这么歪下去,舍不得打骂,才是害了他们。”永安郡王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河间郡王”,“咱们是行伍之人,也不兴文雅那一套,该上鞭子的时候就用鞭子,迟早都能抽得他们老实起来!!” 闻言,圣人勾起了唇角,摩挲着旁边书案上的一方澄泥砚:“看来,朕的齐王和蜀王,也该交给族叔父管教些时日。之前给他们寻了王傅,也配了陪读属官,却迟迟没有长进,可真教朕愁坏了。每当被他们气着时,朕便格外羡慕三兄养了两个好儿郎。清河也将儿女教得极好,或许朕该让三兄和清河来管教他们二人?” “……”李徽一时无言以对:真让阿爷来教,这两棵早就长歪的树苗恐怕会歪到另一个方向罢?不过,也许“歪”得“合适”,反倒更合叔父的心意?总比如今一个心思不正、器量狭窄,一个懦弱胆小、毫无主见得好。 秦慎亦是连连推辞,又说了些清河长公主打理内务繁忙、时常疲惫之类的话。圣人心疼妹妹,自然也不好继续勉强。 “河间郡王”附和着笑了几句,略作犹豫之后,便道:“臣谨遵圣人之命。不过,内宅中之事一向交给王妃打理,臣先给她去一封信,让她准备起来罢。留几个年幼的孩子在她身边,她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说罢,他才发觉,圣人正缓缓地打量着他。不仅看得格外仔细,仿佛能从皮肉看到白骨,而且温和的目光亦转瞬间便变得锐利如刀剑。寒光湛湛之中,似有杀意涌现,气势压迫之下,便是身经百战之人亦不免微微有些怯意。 圣人眯起眼,忽而一笑:“河间郡王的胆量可真是不小。他凭什么以为,朕居然分辨不出区区一个赝品?” “河间郡王”浑身一凛,佯作不知他所指为何,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惊讶:“圣人?” 而秦安等人则都默然不语,也都齐齐地盯着这父子二人。无声无息中,压力骤然倍增,“河间郡王”额角渗着冷汗,李仁则弓着身子,仿佛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虽是寒冬腊月,“河间郡王”却已是汗湿重衣。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却依然强自镇定:“恕微臣不解,圣人方才所言……是为何意?” 想起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 分卷阅读453 分卷阅读453 分卷阅读45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4 ,圣人眼底透着冷色,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翻腾的震怒,随手便拿起那方澄泥砚,猛然朝他砸了过去!! 沉重的砚台砸中了假王的额角,顿时一片血肉模糊。假王立即用手捂住伤口,血流满面,狼狈不堪。饶是他曾身为部曲,身体健壮,武艺出众,这迅猛而沉重的一击也足以令他头昏脑涨,竟摇摇晃晃地软倒在地上。 而李仁又惊又骇,几乎是本能地立即大哭起来,涕泪四流地膝行至圣人面前:“陛下!孩儿亲眼所见,阿爷昨夜就出府了!!这个奸贼不知什么时候顶替了阿爷的身份……孩儿一直……一直都怀疑他……” 圣人冷冰冰地俯视着他:“为何不尽早禀报朕?” “孩儿从昨夜开始就被软禁在府中!寻不着逃跑的机会!!直至今夜晚宴之前,他以性命要挟,才将孩儿放出来!孩儿本想在宴席中揭露他的身份,但苦无证据,担忧无人相信孩儿的话……所以……所以才没有说……” “你可知道,你的父亲欲行何事?” “不……孩儿不知……” 见他抖抖索索的欲言又止,圣人忽而笑了笑,淡淡地道:“将两人拖出去,斩首。”他已经没有耐心再询问这种无关紧要之辈了。如今他最想做的事,唯有一件:“明发敕旨,河间郡王欺君罔上,怀不轨之心,公然谋逆叛乱,论罪当斩首,阖家废为庶人!若有附逆者,与其同罪!” 第九卷:平定逆贼 第311章 平逆对策 灯火如豆,昏黄暗沉。 李徽不疾不徐地磨着墨,将墨汁碾磨得浓稠若浆,方执笔轻轻蘸了蘸,在纸上绘出了一幅精准的舆图。举烛立在他身侧的王子献俯首瞧了瞧,随意取笔,又增添了些许细节之处。两人你增我补,默契非常,看似犹如闲庭作画,格外惬意。仿佛他们此刻并非身处大理寺牢狱之中,而是独居二人世界一般。 监牢另一侧,李仁坐在角落中的阴影里,唯有抬起眼的时候,才隐约可见他眼中闪烁着的烛光。许是性情所致,许是近来经历了太多哀怒怨憎,又许是身处场景的缘故,他的目光显得格外阴冷。他几乎是满怀嫉恨地望着浑身洒满光华的二人——尤其是新安郡王李徽。 不错,这位新安郡王拥有所有他渴望却无法得到的一切:慈爱的双亲,亲如手足的兄弟,性命相交的挚友,从一品郡王爵位,娴雅温柔世家女出身的王妃,圣人的信任,长宁公主的倚重……他拥有如此众多美好之物,仅仅一举手一投足便可得来众人称赞。更有许多人将他当成宗室子弟的第一人,真情实意地尊崇于他。 而他呢?已经一无所有,或许连性命都保不住。 “怎么?你还不愿意招认?”李徽搁下笔,似笑非笑道,“方才是谁哭着嚷着不想死?你可还记得?若非我一时心软替你求情,恐怕你已经与那位假王一样,落得了身首分离的下场。李仁,莫要寄希望于叔父的耐性。你的父亲已经将叔父所剩无几的耐性与善心都磨得一干二净了。想活,还是想死,只看你自己的选择。” 王子献给那张舆图补上了最后几笔:“我依稀记得,世子似乎与江夏郡王交好。当日亦是江夏郡王陪着世子迎接逆王回京。难道,江夏郡王与此事也有干系?莫非,世子想见一见江夏郡王之后,再招供不成?” 他不过是随口试探罢了,孰料李仁的反应却格外激烈:“此事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晓,只是可怜我待在京中无父无母,没有人照料而已!夜色已深,他的身子骨也弱,不必因我之事而惊扰了他!!” 李徽双目微眯,与王子献对视一眼:李仁对江夏郡王的孺慕之意做不得假。也许,江夏郡王确实与河间郡王之事毫无干系?毕竟,据他们这些时日以来的观察,两人几乎从未独自说过甚么话。江夏郡王也不过是对李仁格外在意一两分罢了。 这时,李仁已然平静了许多,几乎是面无表情地道:“那一日迎父亲回京,首次相见,我便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异样。过去我每月给胜州写信,四五个月才得薄薄一封回信,信中也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训诫之语。真正的父亲,怎可能待我如此和蔼慈爱?那时候我便心想,过犹不及,其中必定有假。不是为了蒙骗你们这些外人,便是有其他的打算。” “果然,一夜过去,父亲再度冷淡下来,与回信中的感觉毫无二致。渐渐地,我便发现,出现在我面前的父亲,是一真一假二人。他们不断地试探我,借我的反应调整两人之间的性情差异。而我也只作毫不知情,一心以为只要默契地全力助他,便能获得他的信任……就算没有信任,有些许宠爱也满足了。” “可是,他却只当我是个诱饵。由始至终,自幼至今,都不过是一个诱饵……呵呵,可笑,真是可笑啊。他明明知道,留在京中便只有死路一条,甚至极有可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居然还说日后会补偿我……” “呵呵……他想如何补偿?”少年笑得格外阴冷,讽刺之中又带着刺骨的恨意与隐约的悲哀,“待他谋反成功之后,给我多做几次道场?!或者,他谋反失败了,全家挫骨扬灰?!”每当回忆起那一刻,他的表情就止不住地扭曲起来。昔日有多向往慈父慈母的温柔怜爱,如今便有多厌憎与仇恨恶父恶母的冷酷无情。 听完他的供词后,李徽甚至有些同情他了。由始至终他都是一枚弃子,生生死死皆在河间郡王的一念之间。若不是他生得有五六分肖父,眉眼间亦有些肖母,他险些开始怀疑,此子并非河间郡王的嫡长子——不过是名庶子,甚至是毫无干系的婴孩而已。毕竟,虎毒尚且不食子,对亲生子如此狠毒的一双夫妻,着实罕见得很。 “事已至此,你若想活下去,便应当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如果你所言为实,我愿意在御前替你多说几句话,留下你的性命。而你也须得明白,便是保住了性命,亦极有可能再也不能出河间郡王府半步。”圈禁,不过是另一种刑罚罢了,与牢狱无异。 李仁目光闪了闪,咬牙道:“我能够出面证明,他以假王顶替身份,欺君罔上,大逆不道!自入京第一日起,他便图谋不轨,怀有逆心!我还能够给胜州去信,劝母亲不与他同流合污!!我可撰写檄文,讨伐叛逆,或者为平叛所驱策,杀尽逆贼!!” 就在他绞尽脑汁试图证明自己确实有许多用途的时候,王子献挑眉一笑:“你能为之事确实不少,却不能保证必定有效用。诸如,劝服河间郡王妃以及阵前杀敌等等。河间郡王妃虽是你生母,与你却并无母子之情。是相伴多年的夫君重要还是几乎从未见过面的儿子重要?她定然不会犹豫。” 李仁顿时脸色煞 分卷阅读454 分卷阅读454 分卷阅读45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5 白,血色褪尽的嘴唇轻轻抖了抖,再也难以出言。 李徽并未再乘胜追击,彻底将他击垮,而是将精心绘制的舆图收了起来。“方才你说了这么些,也并未提起他逃走的路线,可见你确实对他之事一无所知。” “不,我偶尔曾听他们提起过夏州与丰州!!”李仁咬牙回道,“此二地必然有异!” 李徽略作沉吟,想起河间郡王那些假作马贼的属下。狡兔三窟,也许茫茫大漠之中,他们准备了不止一处巢穴,作为日后的退路?“也罢,你暂且在这大理寺狱中歇息数日。我会替你说几句好话,让你往后能在河间郡王府中度过终生。” 两位光华湛湛的俊美年轻人离开后,过了许久,李仁才反应过来。他抱膝蜷缩在角落中,喃喃道:“若不试试,怎么知道她的反应?她也许不会像那人一样鬼迷心窍,一定知道生死事大……一定不会被甚么富贵荣华所迷惑……” 当李徽与王子献再次回到紫宸殿禀报时,已是天色将明时分。圣人将二人召进来,殿内依旧只坐着秦安、许业、秦慎以及永安郡王四人。听罢李仁的供词后,圣人皱眉道:“由他的嫡长子写檄文,确实又占了几成大义名分。不过,欺君罔上,移花接木,原本便是他的过错。平叛师出有名,也用不上李仁这颗弃子。” “逆贼早有反意,十余年前便开始布局。越王一案,彭王一案,处处都有他的影子。”简国公道,“当初安兴所言的幕后之人,十有八九便是他。既然证据确凿,便早日公告天下罢。趁着他尚未回到胜州,立即派兵长途奔袭,将此城拿下!!免得夜长梦多,教他逃回了老巢,再出来兴风作浪!!” “是否有可能在他回胜州的路途中,屡屡设伏将他击杀?一路分兵去胜州,一路在胜州之外布下天罗地网,将他与老巢隔绝,分别击破!”吴国公秦安也道,“没有胜州兵力支援,就算能差遣一千余马贼,逆王也不过是无根飘萍,对边疆毫无威胁!!而没有领兵之将,胜州再兵强马壮,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圣人微微颔首,似是对两位老臣之言颇为赞同。 永安郡王抚了抚长须,拧眉接道:“老夫担心,逆王早已经派人给胜州送信,让他们看准时机倾巢而出,立即掀起叛乱。如今正是年节下,他们趁机妄动,周围数州毫无防备,必将危矣。突厥部落与铁勒部落多年受他蛊惑,又苦无过冬粮草,说不得只要一煽动,便举族附逆了!” “族叔父说得有道理,朕年前的那一纸诏令,彻底打乱了他的布局。”圣人道,“他如此谨慎小心,想来尚未准备万全,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阴谋被戳破,便不得不立即行事了。眼下正是三九寒冬,既不是谋逆的时机,也并非平叛的时机。既然双方皆无天时,便须得尽快抢夺地利与人和了。” 明发敕旨在即,中书舍人却并不在场,还须得传唤入宫。圣人看向殿中监,又瞥了瞥旁边两个端坐如钟的少年郎:“王爱卿拟旨。” 王子献微怔,垂首遵命,坐在一旁执笔便写了起来。便是从未拟过圣旨,他亦仿佛胸有成竹,下笔之时毫无犹豫,不过片刻便拟了数张文辞出众的旨意—— 其一,为明发敕旨,怒斥河间郡王谋逆,不轨之心昭昭可见,宣告天下;其二,为发往胜州的急旨,命胜州众官弃暗投明,胜州刺史即刻控制府兵,把握大局;其三为抚慰突厥、铁勒部落的急旨;其四为命附近丰州、夏州、朔州等地点兵待发的急旨;其五则为继续沿途袭杀逆王的急旨。 密旨只需玺印即可,立即八百里加急送往诸州。其中,去胜州宣旨者,圣人慎之又慎地选择了先前曾前去巡查并所获众多的御史程惟;去丰州、夏州、朔州等地宣旨者,则分别派出了他在御史台中的亲信。 至此,平定河间郡王叛乱一事,风云骤起。 第312章 明潮暗涌 正月十六清晨,辉煌且旖旎的灯光尚未散尽,大街小巷中仍旧挤满了上元观灯的人群。京城内外依然是一派欢庆热闹,与往年似是毫无二致。然而,待到朝议结束的时候,朝廷明发的一封敕旨,却令整座长安城都为之震动。仿佛瞬间便从充满欢声笑语的美梦中彻底惊醒过来,不得不面对意料之外的现实。 敕旨中怒斥河间郡王欺君罔上,怀不轨之心。不仅以假王代真,私自连夜离开长安,还杀尽了圣人派出“请他回京”的密使。如此蔑视君王的恶行,若不加以惩治,简直天理不容。自然,这等逆王便应该判死罪,他的家眷子女也一并废为庶人。 旨意传遍长安城后,许多高官世家顿时大惊失色。正月十四那一天,谁不曾受邀去过河间郡王府的宴饮?即便众人并不知河间郡王的打算,只不过看在他是实权在握的宗室郡王,才无法推却邀请,去露了露脸——就算仅仅如此,那也是成了他所利用的幌子,在圣人眼里留下了“过从甚密”的印象!! 于是乎,为了自证清白,世家贵族们真是费尽了心思。兢兢业业忙于公务者有之;与逆王断绝亲戚关系者有之;立即振臂造势必须平定逆王者有之;主动请战者亦有之。当然,更有不少想起自家仿佛有个即将出五服的族人在胜州当官的,顿时心下惶惶然,忙不迭写了言辞恳切声情并茂的信件送了出去。 这一厢一众人等刚手忙脚乱起来,另一厢李徽等人亦终于得了空闲归家歇息。李徽将几位长辈送离之后,才与王子献一同坐上新安郡王府的马车。幸而白昼无人观灯,街道宽敞,轻便的马车很快就辚辚驶离了大明宫。 “子献,是否该让江夏郡王与李仁见一面?总觉得或许能试探出甚么来。江夏郡王此人,看起来柔弱无害,不经意间却用了不少手段。我不相信,他会甘于一生都困在长安城之中,庸庸碌碌地度过数十年。” “子献?”等了片刻,倚靠在他身上的人迟迟不应。李徽不由得垂眼看去,讶然发现,王子献竟然已经睡着了。仔细一想,他追击河间郡王受伤,又整整两日两夜不曾合眼,定然早便疲惫不堪了。昨夜不过是因身在御前,才不得不作出精神百倍的模样来。而他竟也险些忘了,应该让他好好歇息才是。 斜倚着睡难免有些不安稳,于是李徽便帮他换了个姿势,让他伏在自己膝上安眠。角落中还放着防寒的狐裘,也一并拿来与他盖上。火盆的位置亦稍稍挪近了些,顿时两人周身的暖意更浓了几分。 而后,李徽便低头看着他沉睡的侧脸。这张容颜与初见时相较,已经硬朗了许多。三分变化,七分仍是记忆中的模样。而且,分明已经是端详过无数次的面容,此刻瞧来却依旧俊美出众,轮廓的一勾一画都最合他的 分卷阅读455 分卷阅读455 分卷阅读45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6 心意,令他不由得心神沉醉。 仿佛不过是一瞬,又仿佛已经过了许久,马车倏然停了下来。李徽掀开车帘往外一瞧,果然已经回到府中了。不过,他并不舍得唤醒王子献,便着人抬来了肩舆。当他亲自将王子献从马车中抱出来时,眼角余光随意一瞥,却望见了正静静立在不远处的李欣。 这一刹那,李徽浑身不由自主地僵了僵,内心风起云涌。然而,他面上却依旧淡定如常,不仅小心翼翼地将王子献放到肩舆上,还不忘叮嘱管事去请太医来给他看诊。待众仆从无声无息地抬走肩舆后,他方转身微微一笑:“阿兄。” 李欣莫测高深地望着他,又瞥了一眼肩舆消失的方向——那是王府寝殿。当然,或许某人会辩解,他们挚友情深,抵足同眠多年,如今王子献似乎生了病,在陈设布置最为舒适的寝殿中养病亦是理所应当。不过,他已经不想听这种虚假的辩解了。 “阿兄怎么来了?担心昨夜之事么?”李徽笑容依旧,上前数步之后,倏然停了下来。 因为,李欣已经缓缓地将他身后的杨慎推了出来,慢条斯理地道:“听说,他是王子献的弟子。同时,也是你的弟子?” 懵懂无知的阿桃小少年满面迷茫地望着自家另一位先生,本能地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始终保持沉默。或者,该去寝殿中照顾先生?毕竟,生病可不是甚么小事,他作为弟子理应孝顺先生才是。可是,眼下他该如何开口?总觉得自己快被一阵强过一阵的寒风冻得完全僵硬了。 “是。”李徽冷静地回道。 李欣淡淡地望着他,目光锐利:“玄祺,我很失望。” 他早已察觉这二人的举止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也曾怀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然而,自家阿弟顺利大婚,一切看似没有任何异样,于是他便以为自己想得太多了。只是,怀疑仍然潜藏在心底,因某些细枝末节而不断生发,最终由于李璟一语道破而恍然大悟。 这天底下,哪有一个弟子同时拜两位先生的道理?成为甲第状头王子献的弟子之后,又何须另拜其他人为师?!这天底下,又何曾有新婚夫妇便分居的道理?郡王妃不入住寝殿,每天与挚友“抵足同眠”?若是传出去,谁会不知其中的缘故?! “阿桃,去照顾先生罢。”李徽温声将小家伙遣开之后,方接道:“阿兄,我确实与子献情投意合。娶了杜娘子,也不过是因祖父遗命罢了。我们也已经商量好了,只做有名无实的夫妇。” 他神态从容,淡定如常,似乎早已准备好如何面对如今的场景——事实上,也许因曾经许多次想象过阿兄大发雷霆,又无数次设想过该如何应对,事到临头,他反倒隐约觉得轻松了些。毕竟,日后再也不必千方百计地欺瞒兄长,也不必因刻意回避他而不敢让王子献住在王府中了。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放下所有多余的顾虑,或许便是他眼下的心态罢。 李欣见他毫无愧疚之意,再也抑制不住滔滔怒火,双目竟气得微微发红:“荒唐!!堂堂大唐宗室郡王,太宗皇帝的子孙,居然做出这等事来!你可对得起祖父与祖母的教诲?!可对得起母亲的抚育与慈爱?!你可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陇西李氏传承千年的血脉风骨?!” 李徽丝毫不为所动:“当然。我活得堂堂正正,上忠下孝,友悌亲善,并未对不起任何人。便是祖父祖母地下有知,我也可禀告他们——此生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止无愧于良心,自觉足矣。” “胡闹!!”李欣满面乌压压的阴云,仿佛下一刻便有万钧雷霆轰然而动,“给我去昭陵跪着,好生清醒清醒!!” “身为朝廷命官,公务在身,无圣旨不可随意出京。” “那便给我去祭殿跪着!!” 长兄如父,新安郡王便是心中有再多不满与委屈,瞧见兄长的恼怒之色后,亦是只得遵从了。当然,这种时候他绝不会火上浇油地再来一句——其实列祖列宗早便知道了,看似也并没有任何不满。毕竟,子献都已经跪过祭殿,给他们上过香了,他们也没有托梦显灵发怒。 ——若是嗣濮王殿下得知他此时在想些什么,恐怕定要捋起袖子动家法了。 同一时刻,密道之中,李璟悄悄地瞥了瞥自家兄长,打破了沉寂:“阿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方才大堂兄的脸色实在难看得紧。从来没见过他瞬间变脸的模样,呵呵,还真有些可怕……” 李玮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猜得真相之后的情绪,将他揪了过去:“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天水郡王觉得莫名其妙,“知道阿桃的身世么?他姓杨,应该是弘农杨氏之后。王致远的母家不就是弘农杨氏?也许是母族那边的孩童。总而言之,这并不重要。他们收了徒弟,自然便是觉得这孩子可信。别看他方才木呆呆的,平日里也有十分机灵的时候,文能背诵十三经,武也毫不逊色……” 李玮完全放弃了与他继续沟通,颇有些嫌弃地撒开了手:“滚罢。随便去什么地方都成,暂时别在我面前出现。”他忽然有些理解,以前自家阿爷皱着眉看着他们兄弟俩叹息的复杂心情。若是他生了这么两个不开窍的儿子,恐怕迟早都会憋不住想动手!! 于是,天水郡王从善如流地滚了。今夜他本打算赏灯,却没有人相陪,总觉得提不起兴致。不如——去寻永安族祖父请教武艺!! 不过,当他兴致勃勃地来到永安郡王府时,却吃了闭门羹。据说,老郡王刚从大明宫回来,正在休息,不见外客。他只得暗叹自己来得不巧,略想了想后,便又转身往宋先生与何城所居的“怡园”而去。周籍言先生毕竟是杜重风的恩师,昨日“招供”之后,李徽就暂时将他软禁在了“怡园”当中。 他并不知晓,待他走后,永安郡王府的管事立即来到正院禀报。内堂屋檐下,永安郡王大马金刀地坐在胡床上,轻哼了一声:“家丑不可外扬。”说着,他扫了一眼院中跪满一地的儿孙们,厉目如刀。 第313章 反应迥异 刺骨的寒风中,一群年纪各异的男子跪在雪地里瑟瑟地发着抖。年长的已经两鬓斑白,年幼的则仅仅只是十来岁的少年郎。饶是他们都生得身强体壮,被剥了半截衣衫,浑身捆着荆条跪在地上,亦是不多时便已然脸色煞白。更遑论还有几人的背上被抽得皮开肉绽,连涌出的血都冻得结结实实了。 李十六郎有些茫然地望着前方摇摇欲坠的两个堂兄,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祖父会如此震怒。前脚他刚从大明宫回来,众人忙不迭地自演武场上过来迎接,转眼他就飞起一脚,将几位世父叔父以及他阿爷踢了出去,命人将所有 分卷阅读456 分卷阅读456 分卷阅读45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7 人都捆了。 “父亲息怒。若是晚辈们做错了什么,请父亲示下!”年纪最长的世子终于问出了口。他话音刚落,那两个一直留在京中的纨绔子弟便一阵鬼哭狼嚎。他们养尊处优惯了,如何受得住这等苦楚?简直恨不得赶紧生一场大病,躲过祖父莫名而起的滔天怒火。 “不长进的东西!!”永安郡王一甩手中的马鞭,抽在两个不成器的孙子身上,疼得他们倒地乱滚起来。立即便有管事将他们拎到角落中,以免有碍郡王殿下观瞻。同时,马鞭又一次落在几个儿孙身上,再一次抽得他们背上开了花。 “做错了甚么?还用老夫直说?!以为老夫已经老眼昏花了,看不出你们心底的盘算?!”老郡王中气十足地大喝,“先前老夫就觉得奇怪,让你们几个出去剿马贼,剿来剿去也剿不干净!丢来上百颗头颅给老夫,就以为能够交差了?!嘿,如今想来,你们既然能做得出勾结叛逆的事来,杀良冒功应该也不在话下!!” 听得他的怒斥,世子一愣,转身看向身后那两个被抽得浑身冒血的弟弟以及侄儿。他简直难以置信,但老父亲的话必定不会有错——无论是杀良冒功,还是勾结叛逆,都是足以让全家陷入绝境的罪名!! “父亲在说甚么?儿子何曾做过‘勾结叛逆’、‘杀良冒功’的事?!父亲莫非是在外头听了别人污蔑,便想到了儿子身上?!儿子实在冤枉!!这么些年来,吃着风沙剿灭马贼,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马贼那么容易剿灭,不如让兄弟们去啊!!谁想再淌这条浑水?!” “父亲若是轻信了小人谗言,那便正中了他们的奸计!咱们永安郡王府在沙州多年,想是令许多人都起了心思!正谋算着该怎么离间咱们父子兄弟呢!!父亲万万不可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两个儿子梗着脖子不认罪,孙儿也趁机大哭冤枉,永安郡王再度冷笑起来:“既然你们嫌沙州苦寒,不愿去塞外吃风沙,那就留在京城享福享乐!只是——”他耷拉着的双目中射出了寒芒,积累了数十年的煞气瞬间便发散开来,犹如无形的箭雨落下,将敌人射得千疮百孔:“休想再仗着老夫的身份犯事!” 老谋深算如他,并不需要任何证据,在听见河间郡王的属下是一群马贼的片刻间,就将这些年隐藏的疑惑想得一清二楚。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些儿孙了,有的忠诚耿直,有的暗藏私心,有的顽劣不堪,有的只知玩乐,有的却满腹阴暗。 就算他此刻不在沙州,无法查清楚事实真相,也可预料到之后会涌现出什么证据。他一生光明磊落,内宅和睦,尽享天伦之乐,绝不能将一世英名与后代的前程都毁在这些早已走错路途的儿孙身上。至于痛心、愤慨、懊悔,作为一位父亲,他当然并不会比寻常人少几分,只是不得不及时做出决断罢了。 既然当初已经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就必须担负起后果。而无辜的亲眷,自然没有必要因他们受牵累。他是一家之主,亦是最具权威的长辈,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晚辈效仿的榜样。如何剪除这几枝长歪的树杈,也同样是一次对他们印象最为深刻的教诲。 想到此,永安郡王闭了闭眼,低声道:“取刀。” 身边的老管事迟疑片刻,方将他多年来随身佩戴的横刀捧了过来。跪满一地的儿孙们顿时惊呆了,世子待要再言,两个还想狡辩的儿子便大声嚷嚷起来。言语间,无非依旧是否认与煽动——事到如今,他们竟还怀着侥幸之心,以为自己能够蒙混过关。他们竟然还未意识到这是多可怕的过错,足以毁掉整个家族。 永安郡王握住刀,猛地张开眼立了起来,举刀斜劈过去。数声惨叫之后,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整片雪地。所有儿孙霎时间都愣住了,迟迟未曾反应过来。方才还在角落里嚎哭的二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竟失了声音。 “给他们包扎,下午老夫亲自押到大明宫去请罪。”永安郡王沉声道。负荆请罪是必然的,亲自挑断了他们的手筋便是他的态度,也不能教圣人为难到底该如何处置他们。他必须以自己的行为明示圣人,绝非想借此取得名声或者逃脱罪名。 “父亲,儿子也一同去罢。”世子沉默片刻,接道。 年老的永安郡王握着染血的横刀,满头银发,依旧背脊挺直:“也好。老夫一把年纪,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蹬腿。你都早已经是做祖父的人了,也该让你经些事了。回沙州之后,你便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而后把他们这两支都送回京城,随意安置。” 停了停,老郡王回首瞥了一眼一付失魂落魄状的其他儿孙:“都滚回去取暖穿上衣衫!说不得过几日就要回沙州点兵开战了,都给老夫精神些!!养了你们这么些年,如果打战还不如越王府家的景行,呵……” 李十六郎几乎是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瘫倒在地手筋被挑断的堂兄李十四郎,费尽力气才挣脱了浑身的荆条。他还有些懵懵懂懂,但听祖父提起某个人之后,他就知道该去找谁打听此事了。就算李璟不知,不是还有新安郡王李徽么?那可是宗正少卿,又是圣人疼爱的侄子,还有什么消息不知道呢? 这时候,李十六郎心心念念的天水郡王刚赶到“怡园”。这是王子献特地为宋先生以及师弟何城准备的三进小宅邸,论起景致与风雅,比之藤园亦丝毫不差。顺带一提,经过宋先生的仔细考验,过三关斩六将之后,阎八郎的堂弟阎十五郎也被收入了门下,正式成为了王大状头的小师弟。 此刻,宋先生啜饮着阎十五郎亲自温热的烧酒,正不疾不徐地与周籍言先生对弈。周先生目前的心境显然并不适合下棋,不多时便败下阵来,输了足足六目半。他佝偻着身体,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刻了几分,始终沉默不语。 宋先生素来是老顽童的脾性,以前对他各种羡慕嫉妒,只觉得他这位“名士”都是被杨家捧起来的。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他自己成了人人称颂的“名士”,周先生却是不得不隐姓埋名的“阶下囚”。昨日初见时,他难免存着几分自得之感,到了如今,却只剩下心底的叹息与感慨而已。 真正治学的名士,绝不会只修学不修身更不修心。周先生因偏执,早已落了下乘,而他这种看得开的孤家寡人,反倒连连收获了称心如意的弟子,不得不说——时也,命也,运也。 不过,周先生倒也并非再无希望,毕竟还有一位良才美质杜十四郎呢。若是他能想开些,看着杜十四郎重振家族,或者过得逍遥自在,此生还有什么遗憾呢?当然,前提是,他确实不再钻牛角尖。 当阎十五郎将兴致勃勃的李璟带过来,两人坐在旁边打算观棋 分卷阅读457 分卷阅读457 分卷阅读45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8 时,宋先生突然失了几分兴致:“罢,罢,让周先生歇息罢,老夫也不想再扰他了。十五郎,去读你的书,不是立志考甲第状头么?将你大师兄的书通读几遍,等他下次来考问你,别答不上来。顺带去看看你二师兄是在读书还是在想他的大婚之事。” 阎十五郎应声而去,李璟见周先生果然转身就回到里间去休息了,便只得跟着宋先生。他刚问了几句周先生衣食住行如何,宋先生就斜了他一眼:“不是你家先生,这么孝顺他作甚?老夫还能亏待了他不成?” 李璟遂有些讪讪地笑了起来:“十四郎一直顾念着周先生呢……他的精神也不太好……” “十四郎啊……”宋先生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作为见识过人的长辈,自家大弟子与新安郡王之间纠纠缠缠还历历在目呢,眼前的少年郎懵懂而又朦胧的情思又如何能瞒得过他的一双利眼?不得不说,皇室的风水也真是有趣,荤素不忌之辈大约哪一家都有,但真情实意喜欢上男子之人——而且一代出了两个,堪称罕见。 念及此,他便想起了自家大弟子:“昨夜可赶上了宫中的上元夜宴?不曾受伤罢?” “王致远一直精神着呢。”李璟道,“昨夜叔父将他和阿兄都留了下来,今儿早上才回郡王府。原本大堂兄和我兄长想问问他们追击河间郡王之事,不过,似乎是因我说错了甚么话,兄长突然将我打发出来了。”然后,他便三言两语将自己介绍杨慎的身份一事说了,末了还不忘问:“宋先生,我说错什么了?” 宋先生的目光越发莫测高深了:“不,你什么也不曾说错。”他只是觉得好奇,为何越王那般聪慧的人,竟会养出这么一个儿子罢了。此外,自家大弟子如今恐怕正是水深火热,作为先生,他该去新安郡王府走一遭么? 罢,罢,晚辈之事便由他们自己解决罢。身为长辈,又何必替他们多操这一份心呢? 不过,此时的王子献,并不像宋先生所想的那般过得十分煎熬。郡王府的管事奉命请来了隔壁养在公主府的冯太医,替他诊断之后,不但亲手给他浑身上下那几道伤口敷了药,又煞有介事地开了药方说要静养。纵是嗣濮王殿下再如何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此人立刻扔出府去,也不好对一位病人动手。 于是,李欣只得暂且忍耐住,吩咐管事将寝殿一侧的偏殿收拾出来,让他住进去。用的借口亦是光明正大——既然要静养,当然得好好地养着,就算是郡王也不能随意打扰他休养。此外,再给他安十个八个美貌动人的侍婢在旁边伺候着,务必要将他服侍得舒舒服服。 安置妥当后,嗣濮王殿下许是觉得心中郁愤,遂又去了祭殿看阿弟可有专心反省。新安郡王当然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继续触怒兄长,跪得十分老实,还弓着身认真地抄着经文,看起来真是孝顺之极。 然而,神色微霁的嗣濮王殿下却知道他生性固执,绝不可能轻易动摇,于是难免再次阴云密布,转身甩袖而去。 第314章 大兄失算 甘甜的梦境渐渐远去,依稀间还留有几分枕膝安眠的温暖与静谧,但王子献丝毫不觉得留恋。只因潜意识之中,他知道自己醒来之后能获得更多——无论是长夜漫漫相坐对弈,或是相拥相伴相依相靠,甚至是耳鬓厮磨情浓似酒,都只会比朦胧且模糊的梦中更令他满足。 然而,即将清醒之际,他却似是感觉不到所爱之人的气息,眉头不由得微微拧了起来。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檀香气息由远及近,仿佛有人低低地说了几句,在即将被这气息唤起并不那么美好的回忆之前,他猛然张开了眼。 “王妃殿下,王补阙醒了。” “准备些易克化的吃食,尽快端来。此外,出去将大王身边得用的部曲唤过来。” 平淡的声音响起,他循声眯着眼望去,目光正好与杜伽蓝的视线相遇。饶是王子献平日再如何淡定,此时亦难免略有些惊异。他们二人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几乎不曾说过几句话,杜伽蓝又为何会在他沉睡的时候守在寝殿里? 下一刻,他迅速地环视周遭,又难免心生疑惑。不,这并非寝殿,摆设安置皆十分陌生,就像是临时陈设起来的,也没有留下半分玄祺惯用的清淡熏香气息。 “冯太医可请来了?”杜伽蓝又问,身畔数名陌生的美婢垂着螓首,听着她不疾不徐地继续吩咐,“王补阙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看模样似是不甚清醒,还须得让他好生诊看,再开几个方子才好,免得留有后患。” 又有侍婢柔声应是,缓步退了出去。香风徐徐中,王子献挑起眉,打量着不远处的新安郡王妃。身体究竟伤得如何,没有人比他自个儿更清楚。不过是袭杀中被横刀砍了几下罢了,皮肉之伤,血也流得不多,敷些药便足矣。至于精神,眼下睡足了数个时辰,自然清醒得很。唯独不满的,便是没有见到自家玄祺,反倒是这位郡王妃一直留在视野之中。 门开合之间,他瞥见外头漆黑的天色,倏然问:“王妃殿下,如今是什么时辰?”凌晨前?玄祺去了大明宫参加朝议?因不放心,所以将他交给了杜伽蓝照顾?张傅母呢?若有张傅母在,还需劳动杜娘子么? “子时。”杜伽蓝回道,放下手中温暖的茶盏。 王子献怔了怔,意味深长地望向她身畔围绕的美婢们:“数张陌生的面孔,从未见过。”既然不过是子时,玄祺却不在他身边,可是出了什么变故?而这变故,与这些举止莫名的美婢有关?要知道,玄祺与他都不喜人服侍,若非张傅母教养多时的亲信婢女,其他仆婢等闲绝不能轻易来到他们眼前,更遑论近身伺候了。 杜伽蓝缓缓转着手腕上的佛珠,徐徐道:“这是大兄特意送与你的。说是觉得你身边空虚,给你多送些美人作为慰藉。她们皆是濮王府精心调教出来的,脾性气度与容貌样样俱佳,忠诚亦可保证。这些美人的身契,明日就会送到王家去。若是你中意她们,大兄并不介意再多送一些。” “……大王的美意,我心领了。”沉默片刻之后,王子献方淡淡地回道。既然是大舅兄——兄长的意思,他便是再如何不喜,也只得暂时接受了。曾经无数次想象的这一日终于到来,大舅兄突然发难,使美人计欲离间他们,他却意外地并不觉得压力沉重,心底反倒隐隐有些轻松。 不过,若是大舅兄以为,仅仅使美人计便足够了,便低看他了。“玄祺呢?” “应当还在祭殿中抄经。大兄将张傅母带回了濮王府,说是一切内务交由我来打理。日后若有疏漏之处,还望王补阙海涵,莫要放在心上。” “……”王子献再度默然无语,“王 分卷阅读458 分卷阅读458 分卷阅读45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59 妃殿下客气了,客随主便。”这算是借刀杀人之计? 杜伽蓝缓缓起身,命部曲用步舆将王补阙抬到大王的寝殿当中去。她身后那些美婢都有些惊讶,但新安郡王妃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从容道:“偏殿到底简陋,不适合养病。一切以王补阙的病情为重,其余皆可延后处置。” 于是,在嗣濮王殿下经过深思熟虑,将新安郡王府完全交给了王妃之后。这位性情平淡稳重的新安郡王妃却不假思索地倒向了“情敌”,主动将其送入了自家夫君的寝殿。 饶是嗣濮王殿下再如何算无遗策,也从未想过,新安郡王妃是位不折不扣的“奇人”。分明给她创造了最有利的条件——郡王跪祭殿反省,情敌昏迷不醒,老仆离开——足以令她先收服整座新安郡王府,而后再徐徐图之对付棘手的情敌。但她却浑然不在意,转身就将大好局面付诸东流。 谁能想象,这位王妃殿下的追求与寻常贵妇完全不同呢?谁又能想象,这桩婚事根本是两厢不情愿?多少内宅女眷渴盼的天赐良机,在新安郡王妃眼中,完全不值得一提。至于所谓的夫君究竟心许何人,原本与她无关。但这些时日以来朝夕相处,多少生出些亲人的情分,又有长宁公主的情谊在,所以她并不介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终于回到寝殿中后,王子献顿时便觉得浑身舒畅了许多。不多时,冯太医又赶来给他换了一回药,并啧啧惊叹于他惊人的自愈能力。这种皮肉伤,普通人至少也得养上七八日才能愈合,对王补阙而言,却不过是两三日即可,而且丝毫不妨碍他起居坐卧。 待闲杂人等终于由杜伽蓝都尽数带走后,王子献便打开密道,掌灯慢行,朝着祭殿的方向而去。新安郡王府底下几乎是四通八达的密道,足以通向府中的每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让他随时都能够去见他想见之人。 当听见机关响声时,李徽正静静立在祖先们的灵位前,神思漫漫。他自然并未如李欣所要求的那样,彻夜反省自己的“错误”,反倒是渐渐出了神,继续盘算起了公务与政事。 细微的响声令他迅速回过神,侧首望见心中一直挂念之人后,他几乎是惊喜而笑,然后又微微皱起眉,迎了上去轻轻扶住他:“听说伤势有些重?怎么不多睡一会?养足了精神再起来?” 王子献目光温和依旧,笑道:“不过是皮肉伤而已,不妨事。听说你一直被关在祭殿中抄经,实在放心不下,便过来看望你。而今每时每刻都舍不得见不着你,毕竟,说不得再过几日,咱们便须得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了……”大舅兄的锋芒不同于温和的阎王妃,暂时避开方是上策。不过,明知如此,心里却难免有些不情不愿。 若不是身在祭殿之中,李徽甚至想亲自验看他的伤势,以平息内心的担忧。此时听他提起长兄,唯有笑叹:“我们只需坚定不移即可,阿娘也会缓缓劝他,大兄迟早会想开。而且,近来局势风起云涌,可不是顾虑这等小事的时候。咱们便是暂且不论彼此的情意,也须得时时刻刻相见,讨论河间郡王谋逆一事。” 见他义正辞严,王子献抬眉而笑:“若是我不想只论公事,惟愿继续你我情浓呢?” 李徽瞥了他一眼,毫无犹豫地回道:“此处是新安郡王府,一切由我做主。” 听罢,王子献低低地笑了起来,浑身上下都透着格外愉悦的气息。甫清醒时因不见所爱之人所生出的那些阴暗情绪,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二人将抄写的经文烧给了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便又回到了密道之中。在他们最常用的密室里,樊午正满脸凝重地等待着。长宁公主和信安县主因听杜伽蓝派人提到李欣发怒一事,也难掩担忧之意地跽坐在一旁。 见两人比肩行来,看似与往常并无二致,长宁公主禁不住心中略松了松:“阿兄,没事罢?”信安县主彻底确定了心中的疑惑,反应亦是平静得很。 “能有甚么事?你们安心便是。”李徽轻描淡写地道,“而且,眼下也不是阿兄该发作的时候。他素来理智稳重,不过一时急怒,才控制不住情绪罢了。待到心绪平静之后,自然分得出轻重缓急。” “若是风风雨雨过去之后,大堂兄能将此事揭过去不提才好。”长宁公主道,“既然是能够同甘苦共患难的伴侣,又何必计较是男是女?人世间嬉游不过短短数十载,为何要活得那么束手束脚,始终不得自在呢?” “但愿大兄能将心比心罢。”李徽道。 听完他们的话,樊午满面惊异。不过,他心思纯直,也并未多想,忙不迭地道:“上午九思(程惟)已经奉圣人之命,携密旨离开了京城,往胜州去了。因去得太急,来不及与你们告辞,他便特意让我来说一声。到得胜州之后,他会想方设法与先前那些有意投诚的官员联系,亦会让孙榕助他一臂之力。” “……即使如此,去胜州宣旨仍是十分危险。”王子献拧眉道,“八百里加急,也顾不得带上精锐府兵,只有数十仪仗所用的卫士罢了。若是河间郡王的亲信一狠心,九思说不得连宣密旨的机会也不会有。正冲,你赶紧带些人跟上去,随机应变。” 程惟已经出发了,若想赶上他,那便须得凭借惊人的意志与随时准备替换的马匹了。将近两千里路,一路上不眠不休,疾走驿道,定然能赶在他们到达胜州之前会合。 樊午一怔,坚定地点了点头:“趁着今日尚未宵禁,我即刻出发!!” “经过商州时,让陈都尉开具公验,假作追赶逆王的府兵,沿途关卡与驿站才会放行。至于马匹,孙榕早有布置,定然能够随时更换。若是遇上杜重风,便让他斟酌行事。究竟跟着你们去胜州,还是继续袭杀河间郡王,由他自行定夺。此外,程青也在路上,或可相助。” “明白!” 第315章 紧锣密鼓 正月十六日夜,宵禁依旧免除,灯火却已经不复前两日那般辉煌。 原本有不少高官世家都纷纷在宫城前搭起灯楼灯树灯塔,名为与民同乐,实则借此争奇斗艳,以显露自家的富贵气象。不过,出了河间郡王谋逆一事后,为了避免触及圣人的逆鳞,他们立刻命人悄无声息地拆得干干净净,令最后一个赏灯夜的景致亦不知不觉便逊色了几分。 新安郡王府的马车在宫城外墙畔停了下来,李徽掀开车帘一角,遥遥望着在孤零零的灯轮下踏歌的百姓们。歌声与舞动吸引了不少观灯者,加入其中的人愈来愈多,围成了好几圈。这并不难理解,无论朝中风云如何突变,胜州毕竟距离长安太过遥远。一位宗室郡王在千里迢迢之外的叛乱,与寻常百姓家的生活确实毫无干系。 想 分卷阅读459 分卷阅读459 分卷阅读46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0 起他跪着抄了一天经,离府前也不过是略用了些肉羹,王子献便下车去买了些刚炸出来的焦糙(油炸元宵)与面茧,又要了清汤馎饦。只吃油炸之物难免太腻,用些汤食稍垫一垫方为养生之道。 闻得一阵阵吃食的香气,李徽果然觉得腹中饥饿起来。虽不过是些路边小食,不如王府中的厨子心灵手巧,但胜在新鲜温热。滚烫的清汤馎饦饮下去之后,四肢百骸仿佛都渐渐暖了起来。再配上炸得焦黄酥脆的焦糙与面茧,甜的咸的应有尽有,倒也令人颇为满足。 吃饱喝足之后,李徽本想与王子献下车观灯,不料片刻之间,伴随着融融暖意,他就已经觉得阵阵睡意涌了上来。他索性便不再挣扎着坚持继续起身观灯了,安心地伏在王子献膝上睡下。在他彻底睡熟之前,模模糊糊地想到:果然,伏膝而睡舒适安心,丝毫不亚于共枕相拥而眠。 王子献亦想起今早的场景,不由得勾起唇角,垂眸凝望着他。身上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但光是看着膝上安睡的人,他便可忽略所有不适,心中唯有满足而已。至于其他——无论是大舅兄或是朝堂中事,待到他醒来之后再一同思索解决之道亦不迟。 黎明前夕,常朝即将开始。紫宸殿中的重臣们却倏然发现,许多平时并不上常朝的宗室王与驸马们都陆陆续续地出现了。就连一直告病的荆王与一心扑在钱眼中的鲁王也并未迟到,立在一群宗室之首。濮王李泰睡眼惺忪地站在他们身后,再往下便是嗣濮王、嗣越王以及诸位郡王等晚辈。 令人觉得奇怪的是,永安郡王并不在。当然,不少消息灵通者已经得知,昨日下午永安郡王与世子入宫觐见。不过,为何而觐见,圣人此后又因何赐了他们不少东西,却没有甚么人知晓了。于是,众人纷纷猜测,其中最为可能的原因,便是叛乱点兵之事了。毕竟,宗室中最得用的老将就是永安郡王,而且又是辈分高的长辈,出征讨伐河间郡王最为合适。 李玮也低声与李欣讨论起此事,却发现堂兄似乎有些走神,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后头的堂弟李徽。李徽倒是淡定如常,安抚着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的李璟——永安郡王出征,便意味着他也可同往,真正开始领兵作战,他能不觉得异常兴奋么? 不知为何,李玮突然有些羡慕他们二人。身为兄长,仿佛永远都比阿弟们顾虑更多,身份也比他们更为敏感。堂兄的聪明才智自然不下于堂弟,却始终难以得到叔父的重用。而他的一身本事又何尝比阿弟低呢?却始终没有机会奔赴战场。 李欣发觉他也有些神思不属,立即收回了视线,隐晦地提醒他注意周围的境况。李玮的情绪却仍然有些低落,不经意间对上江夏郡王含笑的目光之后,方略微松了松,轻轻叹道:“这世间,也不知是否有真正想得极开之人。” 李欣听出他的若有所指,回道:“不过刚过了区区数年罢了,真真假假实在难以判断。待熬过数十年,直至生死弥留之际,方能真正断定其人的心性。”话中似是在回应他,然而眼角余光却望向一众御前臣子中那个最为年轻之人,满是复杂之意。 不多时,圣人驾到,神色看似一如往常般平静。扫视众臣后,他缓声道:“宣。”殿中监随之高唱:“宣永安郡王与世子觐见!!”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中,永安郡王一手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大步走了进来。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好不容易才辨认出他手中的究竟是何人,便见他将这两人扔到一旁,跪地叩首道:“老臣教子无方,发现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极有可能与逆贼属下的马贼互相勾连,特地前来向圣人请罪!!” “……”李徽目光复杂地望着这位老人,不知是该佩服他的壮士断腕之心,还是该好生领会圣人的杀鸡儆猴之意。多少人面临这种境况时,还能当断则断?在整个宗室当中,永安郡王恐怕是最会教子孙的长辈,也确实该让那些私心深重之辈睁大眼好生瞧一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忠诚。 其余众宗室亦是神色各异:有想起不争气的儿子而晦涩深思者——如荆王;有被血肉模糊的二人惊吓住者——如鲁王;有怔呆之后又松了口气者——如濮王;有吓得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者——如江夏郡王。至于嗣濮王等堂兄弟四人看起来则平静许多,仿佛将触动都掩在了内心深处。 “族叔父素来深明大义,朕甚为欣慰。”圣人道。他的目光在众宗室身上转了转,温和之中仿佛藏着利刃,只露出一刹那的锋锐,随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那瞬间的寒意却始终印刻在诸人心底,久久不曾褪去。 “逆贼属下那些马贼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若非经历过厮杀的镇边将士,恐是很难成为他们的对手。朕决意,征调沙州、甘州、肃州、凉州、灵州等地的府兵,不足者以关内道府兵充之,总计十五万人作为西路,封族叔父为西路行军大总管。择日不如撞日,族叔父不如早些回沙州,也好早日点兵,做好准备。” “老臣遵旨,谢陛下隆恩!”又得了不少赏赐的永安郡王始终肃穆,当即便与沉默不语的世子一同告退。临转身之前,他斜了一眼正按捺不住想蹦出来的天水郡王李璟,很是慷慨地又主动道:“圣人之前也答应过老臣,让景行跟随老臣去沙州历练,这回可否同去?” “去罢。”圣人自然不会将金口玉言收回,温声道,“景行便交给族叔父了。” 永安郡王遂领着世子与李璟退了下去。至于那两个血淋淋的儿子,则被他抛在了紫宸殿中。李徽望着他们的胸口,发现依然微微有些起伏,这才略微放了些心——虽然与逆贼勾连罪无可恕,为父教子亦是应当之事,但若是当真出了人命,难免会给那位老人留下阴影,亦会影响御史们对他的观感。 “着尚药局派侍御医,替他们二人诊治。”圣人接着道,“待伤情稍微安定之后,此二人便交给荆王叔父处置。务必让他们招供出那群马贼这些年来的踪迹,以辅助大军制定灭敌之策。”作为宗正卿,荆王已经有许久不曾问事,相关事务都尽数交给了宗正少卿新安郡王。孰料,这一回的谋逆大事,圣人却再度重用了荆王。 就连荆王都似是颇感意外,立即出列遵旨。当即便有不少人的视线极为隐晦地探向了新安郡王李徽,以及他的长兄与父亲。然而,这父子三人的神色丝毫未变,实在教人寻不出任何破绽来。 圣人便又宣布,由夏州、朔州、延州、汾州等地征召府兵,加以关内道府兵作为补充,共计十五万人为中路,封尚书省右仆射简国公许业为中路行军大总管。云州以东诸州等地征召府兵,补充河北道府兵,共计十五万人为东路,封突厥出身的将军阿史那真啜为 分卷阅读460 分卷阅读460 分卷阅读46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1 东路行军大总管。 人选皆是前夜早便议定的,并无异动。李徽心下略松了松,淡定依旧。就在群臣都以为濮王一脉似是有失宠嫌疑的时候,圣人将这父子三人以及李玮留了下来一同用午食。稍后,宫中便又传出敕旨,封嗣濮王李欣为户部侍郎,封嗣越王李玮为兵部侍郎,二人一同负责此次平叛的粮草一事。 至于新安郡王李徽,圣人体谅他新婚,暂时只参议要事,不负责具体事务。但饶是如此,接下来两三日间,他也频频被召入宫中。而忙得脚不沾地的李欣更是顾不上处置他与王子献的私情一事,左思右想之下,只得悄悄禀告了濮王妃阎氏,请她出面劝解。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阎氏默默地带着张傅母去了新安郡王府暂住。李欣心中终于安定了许多,立即全身心地投入到筹备粮草的要事当中去了。 孰不知,新安郡王府已经再度恢复了和乐融融。郡王妃杜伽蓝以祈福为名,在家中茹素念经,将家事都全部还给了张傅母。张傅母无奈之下,只得再度担起了重任——头一项要事,就是将李欣“送”给王子献的美婢们,都赶到了王家宅院里,彻底眼不见为净。至于王家老傅母阿诺又会如何调教她们,便是另一回事了。 第316章 情势急转 三四日之后,诸般筹备皆渐渐落定,户部与兵部紧急调用常平仓中的粮食作为三路大军的粮草。西路行军大总管永安郡王八百里加急赶回了沙州,而中路与东路行军大总管亦整装待发,只等前往胜州等地的宣旨御史传回确切的消息,便立即动身点兵出发。 于是,朝廷上下终于得以稍稍喘息,静待即将到来的平叛之战。而嗣濮王殿下则好不容易得了些空闲,便急匆匆地再次来到新安郡王府,查看李徽与王子献的情况。因他来得突然,仆从亦并未意识到须得赶紧禀报,他一路行来皆无人传话,很是顺利地来到了王府后院阎氏所居的殿堂外。 遥遥望去,寝殿檐下左右围起了挡风的行障,四角燃着火盆,似是正在观赏院子中雪满枝头的梅树。阎氏披着裘衣坐于主位,李徽与王子献居于左侧,长宁公主与信安县主居于右侧。中间烧着红泥小火炉,炉上煨着一壶酒,气息袅袅,酒香徐徐。真是好一派欢声笑语、和乐融融的景象。 刹那间,李欣便反应过来,母亲阎氏必定早已知道李徽和王子献的私情。许是心疼幼子,又许是被他们的一番美言所打动,她并不打算强行将他们拆散,而是默认了两人之间所谓的“情意”。也正因她一直庇护他们,他们才如此有恃无恐,根本不将他的愤怒与反对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 想到此,嗣濮王殿下脸上一片阴云密布,似是转瞬间便将电闪雷鸣。 他一时情急,竟忘了母亲本便是性情慈和之人,三郎又是自幼便在她身边抚养长大,母子情谊非比寻常。作为一位心疼儿子的母亲,又愧疚于这几年将他独自留在长安,极有可能因怜爱与心疼而一退再退,不得不勉强自己接受事实。更何况,她也将王子献当成半个儿子看待,必定同样不忍心苛责他。 不过,无论母亲的反应如何,他都无法接受自家阿弟与男人厮守一生。若只是玩闹反倒还好些,并不耽误成家生子,传出去亦不过是偶有些风闻而已。唯有将这种违背伦常之情当真,才会招来无数骂名与流言蜚语,御史的攻讦也绝不会休止。最终如果无人妥协,那两人的仕途与名声都将毁于一旦!! 以他对李徽与王子献的了解,他们绝不可能接受那种“玩闹”或“消遣”之举。故而,两人除了分开之外,不可能寻得更合适的解决之道。换而言之,他们迟早必定要在仕途责任与感情之间进行选择,二者不可能共存。 “阿兄?”正微微含笑的李徽随意一瞥,发现他之后,神色依旧淡定得很,不急不缓地吩咐仆从设座,“梅树开得正好,枝干遒劲,花红雪白,风姿极妙。阿兄不妨也过来细细品一品?” 李欣不应,只是沉着脸踱步而来,李徽与王子献遂很有眼色地主动让出了左侧首座。在仆从设好酒案与茵褥之前,二人暂时坐在一起,看起来自然甚为亲密。李欣见状,只恨不得将阿弟拎起来,挡在他们二人之间,或者将王子献赶出府去。不过,到底理智尚在,他也只得面沉如水地坐下来。 “梅花当赏,美酒也当饮。”阎氏仿佛并未瞧见他的神色,只淡淡地笑道,“伯悦,这酒是悦娘和环娘酿的。虽非梅花酒,却也是上好的青梅酒,清香怡人,微甜回甘,倒也适合在此时同品。” 李欣知晓,她是在提醒他,长宁公主与信安县主都在,李徽与王子献的私事并不适合在此时发作。然而,事到如今,他岂会相信这两位堂妹当真毫不知情?这二人都是聪敏明慧之人,尤其长宁公主与李徽就犹如嫡亲兄妹一般,怎可能不知他与王子献之间早已定情?既然都是知情人,那他又何必再顾忌? 于是,他表情微微变幻之后,便颇为冷硬地道:“母亲,只要想到你们都瞒着儿子一个,儿子便再也没有心思赏梅花,更没有心思饮美酒了。儿子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母亲与两位堂妹竟能默许此事?不但不将他们劝解回正途,还帮着他们隐瞒?甚至是护着他们?” 这时候,王子献起身,从红泥小火炉上提起酒壶,恭恭敬敬地给阎氏倒酒。而后,又缓步过来,继续给李欣倒酒。李欣抬眼望去,就见酒雾弥漫间,他唇角微微含笑,似是毫不在意此时僵硬的气氛,更未试图说服他或是表明心迹。这令想起前几日李徽是如何回复的嗣濮王殿下越发觉得不满。 “日子都是他们自个儿过的,只要他们觉得岁月就当如此便足够了。”阎氏回道,“即使日后会遇见风风雨雨,也是他们的选择。伯悦,我知道,你不过是担忧他们被人嘲笑或是遭到弹劾罢了,并非认为他们之间的情意是匪夷所思之事——” “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了。”李欣实在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禁不住道,“母亲,世俗礼法并非可轻易违背的。龙阳、分桃、断袖,难不成是甚么好典故?沾惹上这些,就意味着一辈子都被人指指点点!另还有子嗣传承等等诸事,关系到承继与宗法,皆不可等闲视之!而且他们二人而今不过是一时情迷意乱,这样的情意根本做不得真,焉知能否数十年如一日生死相守?” “同富贵共患难,生不同时死同穴,又有何难?就算我们并非彼此倾心,仅仅只是挚友,亦当如此。” 李徽接道,依旧从容,“而且,濮王一脉的子嗣传承,不是有阿兄和侄儿么?至于我自己的血脉,传不传下去都无所谓。待我死之后,是否能有人祭祀上香火,我也并不在 分卷阅读461 分卷阅读461 分卷阅读46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2 意。佛家说轮回转世,都已经转世了,还能享用甚么香火?若是实在不成,向祖父祖母借一点便是了,他们应当也不会在意。” 见他如此漫不经心,也根本不尊重先辈祖宗,李欣简直气恼交加。 他正要厉声驳斥,责骂他大逆不道,便听王子献又道:“我也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的血脉传下去。”承自父亲王昌的血脉,藏着无数卑劣与阴暗,传下去又有何益?而且,就连他自个儿也并非甚么光明正大的良善人,指不定会养出“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儿孙来,祸害全家。倒不如干干净净地来,而后与玄祺一同干干净净地走。 “胡闹!!” 就在嗣濮王殿下拍案而起的时候,一名风尘仆仆的部曲忽然闯了进来,禀报道:“阿郎,胜州已遣使回京!!不过瞧起来并不像是跟着程郎君的人。俺们一直盯着驿站,听他吆喝换马的时候说是胜州而来,就赶紧奔回来报信了!!” 李徽与王子献的神色立刻就变了,瞬间从散漫化为了凝重。若是并非程惟派回来报信之人,莫非他已经陷进了胜州?又或者,他根本来不及踏入胜州,就发生了变故?“继续盯着驿站,随时回府禀报。若是夜里赶不及,便放信鸽。” “是!” “世母,儿须得赶紧去一趟大明宫,否则心里不安稳。”长宁公主蹙着眉起身,“若是世母得空,不如与儿一同入宫?如有万一,世母也好给阿娘参谋参谋。”她本能地觉得似有狂风骤雨即将到来,说不得连宫中也会为之震动。毕竟,最近看似安分的袁淑妃姑侄私底下没有少往外派宫人,说是思念家人,但谁知道是与何人来往呢? 阎氏略作沉吟,斜了一眼李欣之后,立即颔首答应了。留下来便会面对长子的质问,倒不如避开让他冷静冷静得好。信安县主也乖巧地起身作陪,随在她们身后离开。 她们既然走了,李欣也没有心思再追问施压了,虎着脸道:“赶紧换身衣衫准备入宫!”说罢,便自顾自地甩袖回濮王府去了。 李徽与王子献对视一眼,立即应声将一行人都送了出去。临入马车之前,李欣冷冷地盯了两人半晌,落下车帘后,却无奈一叹——以他一人之力想要将两人拆散,实在是太过艰难了。但母亲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其余长辈又不方便告知……嗣濮王殿下顿时觉得,单打独斗的自己完全陷入了困境之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片刻之后,一名形容狼狈的兵士策马入京,手中举着八百里加急的徽记。立即便有金吾卫围拢过来,护送他来到大明宫,直接觐见圣人与诸位丞相。圣人听闻后,即刻放下了手头的奏折,将他招进紫宸殿问询,众位重臣亦纷纷赶到。 此人跪地行礼,几乎是伏倒在地,嘶哑着声音道:“卑职乃胜州榆林县府兵!正月十七日夜,榆林县地动,县城城墙与房屋皆尽倒塌,损伤惨重!!十八日白天,又有数次地动,近万百姓仍在废墟之中!!” 如此意料之外的消息,令圣人不由得双目一凝——本以为等来的会是叛贼的动静,原来却是一场天灾?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 简国公许业拧紧眉:“那你是当地折冲府的折冲都尉派出来的?为何不往胜州向刺史与都督府禀报?”就算是地动这等大灾难,也该逐级上报。换而言之,榆林县竟然越级上报,派人直接来到京城,那便意味着胜州定然出了大变故!! “县令身受重伤,县丞派人急报胜州刺史与都督府,发现胜州城门紧紧关闭,无人应答!!” 果然如此!!河间郡王老谋深算,早就安排妥当!就算他尚未回到胜州,也可起兵反叛!说不得在正月十七日之前,胜州就已经紧闭城门,开始暗中筹备了!! 想到此,圣人双目中掠过寒光:“着令户部征集常平仓粮食,准备赈灾。”难不成上天也要助河间郡王一臂之力?竟然选在这种时候地动?!竟然选在了胜州?!常平仓的粮草泰半都充作了兵粮,赈灾之粮未必足够,而且运过去也极有可能被叛军抢走。但若是不赈灾,定然有违天和。 此外,祭天之事势在必行,罪己诏——不,罪己诏暂时可不发,只需换一位丞相便足矣。除了尚书省两位仆射外,中书令与门下侍中都可适当地换一换人…… 至今为止,圣人亲自提拔的亲信官阶最高也只升作了六部尚书。而掌管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的丞相依旧是先帝旧臣。吴国公秦安、简国公许业都是可倚重的老臣,中书令与门下侍中却相对平庸一些。对于圣人而言,这或许也是一次更替亲信的好机会。 就在一群重臣紧急议论到底该如何赈灾的时候,又有胜州传来的八百里急报。听说这一回是程惟遣了随行的金吾卫回报,圣人微微一凛:“赶紧召进来!!” 那金吾卫满面尘土,疲惫不堪地倒在地上,举起了手中紧紧攥着的奏折:“卑职奉程御史之命,急报圣人——胜州已经谋逆,于正月十八日夜,联合附近的突厥部落与铁勒部落,借着地动赈灾缺粮为名,南下骗开了朔州的城门!!朔州沦陷,代州危在旦夕!!” “什么?!”圣人猛然立了起来,身体微微晃了晃,拿起那封奏折仔细一瞧之后,怒斥一声:“乱臣贼子!安敢辱朕!!”便仰头昏倒在地上。 “陛下!!”紫宸殿中霎时间一片混乱。 作者有话要说:  嗣濮王殿下:……原来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新安郡王:……没有刻意隐瞒大兄,大兄不是也发现了吗? 嗣濮王殿下:呵呵,那你怎么不在我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 新安郡王:…… 濮王殿下:等等,还有我呢?有啥事啊?我还不知道呢! 新安郡王:乖,先一边玩儿去啊。 —————————————————————————————————— 嗣濮王殿下:这年头,连断袖都能这么光明正大了?!怎么好像每个人都支持他们!! 新安郡王:→ →,人缘好。 王子献:→ →,+1 嗣濮王殿下:(╯-_-)╯╧╧,滚~ 第317章 圣人打算 总章六年正月十七日夜,胜州榆林县地动,灾情惨重。翌日,胜州叛军联合突厥铁勒等数个部落,借地动赈灾为名往朔州借粮。骗开城门后,朔州随之沦陷,朔州刺史与朔州都督坚决不附逆,遂被枭首,两家合计数百口被屠戮一空。逃亡兵卒往代州、云州、太原府等地示警,附近各地方立即警戒防备。 随后,叛军广发檄文,称胜州地动为上天示警天子无德,污蔑当今天子弑父杀姊屠兄 分卷阅读462 分卷阅读462 分卷阅读46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3 ,是为不忠不孝不义不悌不慈之小人,不堪配皇帝之位。天子得知后,急怒攻心,引发风疾倒地不起,紫宸殿顿时大乱。 “什么?圣人发了风疾?”惊闻圣人病倒的消息,杜皇后猛然起身,顿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然而,此刻她也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身子骨了,扶住旁边的尚宫站稳了之后,立刻便疾步往外行去,一时竟忘了穿上裘衣坐上步舆。 “阿娘且安心些。”长宁公主亦震惊万分,心中难免涌出些许惶急。虽然她早已出嫁,且开始独立处事,但父亲与母亲依然牢牢地支撑着她所处的这一片天地。无论任何一人倒下,都足以令她的世界天翻地覆。更不必提在她心目中,阿爷几乎是无所不能,就算身体稍弱些,也从不曾重病过,怎会突然就倒下了? 然而,眼见着杜皇后一改往日的淡定模样,步伐微乱,她几乎是立刻便忘了自己纷杂的心绪,提着长裙追了上去,取过宫女递来的裘衣给她披上:“阿娘,寒风凛冽,步行前去恐容易受寒,不如乘坐步舆罢。让宫人们走得快些,总比自个儿急急赶过去强。” 杜皇后这才定了定神,点头应了。当她目光越过女儿,望见同样难掩担忧之意的濮王妃阎氏时,立刻又道:“传我的口谕,着令濮王、嗣濮王、嗣越王、新安郡王、临川长公主、清河长公主与吴国公即刻入大明宫觐见!!”在这种时刻,她需要一群可靠的依仗支持她,才能更从容地应对朝廷内外的风风雨雨。 万一……如有万一,这几位圣人的兄长姊妹侄儿以及宗正卿荆王才是宗室中能够与朝廷诸臣对抗的力量。再有国舅吴国公秦安,以及简国公许业,应该足以镇住那些魑魅魍魉。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圣人的龙体安康。 她的女儿们尚未立稳,她尚未得到承国祚的东宫太子——胜州风雨飘摇,逆贼正在肆虐,或许还有宵小在暗中谋划,包藏祸心。至于多年的夫妻情谊,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种种,便更不必再多言了。无论是大唐天下或是她与女儿们,都需要圣人安安稳稳的居于御座之上,运筹帷幄之中。 想到此,杜皇后的双目微微有些发红,透着泪意。她所居的蓬莱殿位于紫宸殿后侧,离得并不遥远。不过片刻间,她所乘坐的步舆便赶到了紫宸殿中,所见的便是尚药局两位奉御带着侍御医、直长等一群御医,围在软榻前替圣人施金针的场景。 “封锁消息,不得将圣人病倒之事传出紫宸殿与蓬莱殿,违者大刑伺候。”杜皇后低声向殿中监吩咐了几句后,便来到软榻边坐下,默默地握住圣人冰凉的手,“赶紧将火盆挪过来,施完金针之后,再给圣人盖一层厚实的锦被。” 简国公许业以及中书令、侍中、六部尚书等群臣上前行礼,皆难掩忧色:“皇后殿下,圣人龙体欠安,应该好生休养一段时日。不过,如今事态紧急,是否该按先前所定的计策行事?臣等不敢耽误了要事,更不敢妄作主张,还请皇后殿下定夺。” “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岂能干预国事。”杜皇后脸色略有些苍白地望了他们一眼,“既然圣人此前已拟有敕旨,便按照敕旨行事即可。该点兵平叛的,赶紧出征;该处理朝务的,回尚书省衙堂。免得失了时机,酿成大祸。” “臣等明白。”众人称是,皆行礼告退。便听杜皇后又道:“事关圣人龙体的消息,一概不许外传。诸公应当能明白我的顾虑才是。” 诸臣自然颔首答应,其中偶有些心思不正者,也不得不暂时掐灭了心底的私念。待到他们离开之后,仍留在殿中的简国公许业才道:“老臣斗胆,建议皇后殿下召吴国公入宫。圣人病倒,老臣即将出征,唯有将尚书省事务交托给吴国公,方能彻底放心。” 闻言,杜皇后的神色不禁柔和了些。虽然她早已想到了,但简国公主动提出来,便说明他确实毫无私心,一心只为圣人与朝廷考虑。于是,她点头道:“我明白了,许公安心便是。这一段时日,便是拼着病弱之身,我也断不会让宵小有机会生事。而且,圣人不过是一时怒极攻心,定然很快便能苏醒过来。到时候,我会命人快马加鞭给许公送信。” 待到简国公以及门下省、中书省御前众臣离开之时,长宁公主示意殿中监将起居舍人以及王子献留下。前者意味着她们母女无事不可对人言,后者自然是因着信任。起居舍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奉御们的诊断,时不时在起居注上写几笔。王子献则跽坐在一旁,若有所思。 这时候,长宁公主拿到了那封程惟所写的奏折。一目十行看过去,脸色越来越凝重,直到发现后头夹带着逆贼写的檄文,顿时大怒:“竖子敢尔!!” 她家阿爷最爱惜名声,这些时日也一直忙碌着平叛之事。猛然间发现逆贼居于上风,还将甚么污水都往他身上泼,定然难免激怒!!与几位世父相较,他的身体向来稍弱些,说不得因这封檄文而倒下,也在这群居心叵测之辈的盘算中!! 杜皇后看过之后,倒是一如往常般平静。在她看来,圣人对声名太过看重,既有益处亦有不足。能够因博取盛名而克制私欲,缓和兄弟之情,在宗室中广得声望,获得老臣们鼎力支持,是为益处;然而过犹不及,因此而瞻前顾后甚至怒而生疾,便是为名所累了。 待到濮王等人赶到紫宸殿时,施针已经结束,圣人苍白的脸色亦略有了些好转。杜皇后亲自拭去他额角的冷汗,轻声道:“许是这些天太忙碌了,他心里挂念着胜州与逆贼之事,连寝食都有些不安稳。我本来也一直劝他歇息一两日……唉……” “最近确实是烦心事太多。”濮王李泰皱着眉接道,“不过,既然是寝食不安稳才病倒,也许休息些时日就可缓过来了。其实,上元夜宴的时候,我就觉得圣人的脸色有些苍白。说来说去,什么都比不得身体要紧,皇后殿下再劝一劝他罢。” 难得听他说出如此有道理的一番话,不仅杜皇后,连两位长公主都顿时有些刮目相看了。 阎氏也轻声道:“朝中的事还有舅父呢,等圣人醒来之后,皇后殿下便让他安心养病罢。就算是有什么事,一群大臣有商有量的,也能应对得过来。” 清河长公主也叹道:“幼时数我和五兄身体最弱,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也不能太过操劳。五兄就是这样的性子,还须得放开些好。既然是皇帝,又何必事必躬亲呢?这么多大臣,也不是白养着的。” 临川长公主亦颔首称是:“就算是天大的事,也有舅父他们暂时担着呢。何况,孩子们年纪渐长,也能替圣人分忧了。”说到此,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便又转移了话题:“这消息可得守住了,莫要让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暗中 分卷阅读463 分卷阅读463 分卷阅读46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4 所指的,自然便是齐王和蜀王。圣人膝下空虚,这两个皇子若是万一闹出什么事来,一时也难以收拾干净。 长辈们低声细语的时候,李徽等人则听了长宁公主转述的奏折与檄文,无不冷笑起来:“弑父杀姐屠兄?亏他们能想得出来,什么罪名都往叔父身上栽。莫不是打着为安兴和淮王复仇的旗号,顺带才捎上了祖父?祖父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会气得引弓射箭,将他射出七个八个窟窿来。” “如今阿爷病倒了,也不知会出甚么变故。”长宁公主蹙起眉。 “三路行军大总管都确定了,西路与中路自然无虞,唯有东路——”李徽看了看李欣和李玮,“那位阿史那真啜将军,应当是突厥王子与一位大长公主所出罢?仔细论起来,我们应当唤表叔父。我只听说他的阿爷十分骁勇,但前几年也因病去世了。至于他,大大小小跟着打了不少战,这一回应该是首次任行军大总管。” “若不是因着他是突厥王族之后,叔父大概不会选他。何况,刚开始以为胜州叛逆多半会走中路或西路,东路的压力并不大,所以才将他封为行军大总管。如今朔州沦陷,太原府、云州等地危在旦夕,东路反倒是最重要的战场之一……”李玮分析道,“若是叔父醒了,立刻将简国公和他对换过来,或将无虞,否则……” 李欣拧着眉,示意他慎言:“无论如何,这位表叔父也是经过战事的。以他来对战突厥以及铁勒部落,未尝不是一局好棋。作为将军,总该有独当一面的机会。若是他能把握住,便可进而成为叔父倚重之人;若是把握不住,也可中途再换将。” “临阵换将……”李徽对兵事半懂不懂,也便不再多言了。 这时,圣人缓缓地张开了眼。他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了晚辈们方才所言,而他们所担忧的,也正是他昏倒前那一刻心中盘旋着的念头。然而,中路同样事关重要,若非简国公统领,他亦是放心不下。 于是,他直直地望了他们一眼,片刻后方看向杜皇后,低声道:“朕要御驾亲征。” “圣人三思!”杜皇后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朕、要、御、驾、亲、征。”圣人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正匆匆踏入殿中的吴国公秦安以及驸马秦慎身上,一字一字地又重复了一遍。 第318章 意见不一 圣人清醒之后,经奉御们悉心诊断,确定龙体并无大碍,只需休养一段时日便可彻底恢复过来。闻讯后,宗室与群臣们顿时安心不少。圣人安然无恙便已经足够了,至于朝廷政务,暂时交给几位丞相亦不会有大碍。所谓丞相,就应该有能力在这种时刻顶住朝廷内外的风风雨雨才是。 然而,接踵而至的却是圣人坚持要“御驾亲征”的消息。据说吴国公秦安苦口婆心地劝了一次又一次,杜皇后与长宁公主亦是苦苦相劝,圣人却坚持己见毫不动摇。甚至连简国公许业都在即将点兵出征之际入宫,也未能劝服圣人。因陆陆续续觐见劝谏的臣子时时刻刻来往紫宸殿之故,即使杜皇后要求封住消息,相关的流言仍然不可避免地渐渐传开了。 荆王最近正忙着让李仁修改征讨逆贼的檄文以及提供各种“人神共愤”的证据,待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他依然放下手头所有事,赶紧来到紫宸殿觐见:“陛下尚未病愈,岂可在龙体欠安之时,贸然御驾亲征?” 坐在一旁的李泰本想跟着随意附和一两句,冷不防察觉这位叔父使过来的眼色,顿时微微一凛,正色接道:“荆王叔父说得是。圣人,休养身体最为紧要,其他一切都可暂时往后放。就算战场上瞬息万变不等人,也可先让东路行军大总管先行出发——” “朕并非轻忽身体。”圣人沉吟片刻,扫了扫围在旁边的亲人们。 荆王与吴国公秦安,一位叔父,一位舅父,都是他倚重的长辈;兄长李泰固然不足以依靠,但也有不可靠的好处,更何况他还有两个识大体的儿子;姊姊临川长公主与驸马周子务也没甚么能力,可也不会惹事;妹妹清河长公主与驸马秦慎不必说,深得他的信赖。 在这些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甚么顾虑,可将自己的想法尽数道出:“逆贼如今气势正盛,朔州沦陷后,接下来他们的目标或许便是太原府。太原府是咱们家的龙兴之地,无论如何都须得守住。此时朕御驾亲征,壮我军威,最为合适。此外,一同作乱者还有突厥与铁勒部落。朕若不往亲征,其他部落也极有可能蠢蠢欲动,轻视我大唐的天子。” “当年阿爷带病往灵州,接受诸族朝贺,被奉为天可汗。而今朕若是待在长安,不出半步,岂不是堕了阿爷天可汗的名头?便只是为了尽孝,也该走这一遭,于太原府或者灵州再召见诸族,稳定北疆的局势!” “……”秦安与荆王对视一眼,似是已有些动摇。他们只顾着劝服圣人莫动此念,险些忘了,这位陛下亦是理智之人,绝不会轻易被怒气所左右。而且,他之所言也有道理。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大唐声威绝不能有任何损伤,否则那些昔日称臣的蛮族立即就会乘势生事,扰得战火四起。 李泰却依然摇首道:“就算如此,也不必强撑着病体御驾亲征。待到首战告捷的时候,圣人身子骨也养好了些,再去太原府鼓舞人心也不迟。” “那时就晚了。”说罢,圣人不再理会他,继续道,“东路由朕来统领,阿史那真啜表兄作为副总管随行——千里跟着去,专门负责调度粮草以及护卫朕,你们或许也能更加放心些。为了养病考虑,朕可走得慢些,让阿史那真啜急行军先往战场。不过,御驾亲征的旨意,却必须即刻宣布,不得耽误了战事。” “圣人……”杜皇后待要再言,圣人朝着她摇了摇首:“梓童,朕心意已决。安心罢,朕不会上战场,不过是待在太原府中而已,必定不会有危险。” 长宁公主抱着永安公主,沉默着望向李徽。然而,此时李徽也无法再多说甚么。毕竟,连李泰与杜皇后都已经失败了,而他所说的,无非也是为了圣人的安全考虑罢了。李欣则看向李玮——他新得的差使看起来是受了重用,但同时也承担了极大的压力。若有万一,恐怕万死难辞其咎。 “宣中书舍人,拟旨。”在一片默然中,圣人道。 不多时,中书令带着几位中书舍人前来觐见。听圣人说完旨意之后,立即肃然跪地叩首,表示坚决不同意御驾亲征。为此,他还以怀疑的目光投向荆王与吴国公秦安,仿佛暗指他们别有用心。而门下省的侍中也闻讯而至,带着一群战斗力极高的给事中,洋洋洒洒地说了数千言,坚决反对御驾亲征。 总而言之,他们认为,东 分卷阅读464 分卷阅读464 分卷阅读46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5 宫空虚,储君未立。故而,圣人的安危胜过一切,绝不可轻率。此外,将朝廷事务尽数交给丞相们,于理不合礼节。 圣人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殿中监立即知机地上前给他按着太阳穴。好半晌之后,他方道:“你们究竟拟不拟旨?” “不可拟,不当拟,也不能拟!”中书令梗着脖子回道。 圣人面无表情地看向那几个中书舍人,见他们也满脸肃然地叩首不应,顿时心中涌起了怒火。他冷冷地巡睃着中书省、门下省这群人:“既然你们不遵从朕的旨意,要你们又有何用?中书令与侍中都回府去罢,别让朕再瞧见你们!此外——”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某个年轻人身上,倏然想起他也曾经给自己拟过旨意,而且还是犹为重要的降罪逆贼河间郡王的旨意。呵,早该将这群不听话的换成听话的了,谁知他们阻挡自己是为了什么?至少,这位年轻人应该不会忤逆于他。 于是,他道:“传朕口谕,擢门下省左补阙王子献为中书舍人。来,王爱卿,给朕拟旨。” 王子献怔了怔,上前谢过圣人隆恩之后,抬首不着痕迹地望了李徽一眼。李徽的表情尤为复杂难辨,既不愿他答应拟旨,又担心他的仕途前程。区区一个及冠年纪的低阶官员,若是因此而失去了圣人的信任,恐怕往后便再难寸进。可若是他答应了,日后就很难在中书省或者门下省立足……而他心里,也总有些过不去。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王子献已经心有决意,垂下眼朗声应道:“微臣谨遵圣人口谕。”说罢,便举步来到旁边坐下,磨墨挽袖起笔。 中书令与侍中简直惊呆了——国朝以来,从未有过弱冠年纪的中书舍人!何谓中书舍人?看似只有正五品上,但那可是为圣人拟旨的要职!比起时刻不离圣人左右的起居舍人,更是手握实权之职。从中书舍人再往上升便是中书侍郎,或者转任尚书省六部侍郎,而后就可展望那群服紫高官了。若是得圣人信赖,日后便是进而成为宰相也不过是熬年头的事!! 他们只顾着大惊,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王子献已经拟好旨了。木已成舟,就算中书令与侍中都坚决不肯在这封敕旨上署名盖印,说明敕旨审核通过,圣人也有的是法子迅速让敕旨从中书省与门下省发到尚书省——譬如,他正好想换亲信当宰相了。 于是,以中书令与侍中换人为代价,作为尚书省左仆射的吴国公秦安片刻间就拿到了这封墨迹未干的敕旨。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圣人:“老臣绝不会辜负圣人的期望……圣人御驾亲征,必将凯旋!” “舅父吉言,定能成真。”圣人这才展颜而笑。 就在这时候,大明宫承香殿,慵懒地侧卧在软榻上的袁淑妃听一位小宫人低低地说完此事,立即让亲信给了重赏。她斜了一眼正低眉顺眼跪坐在旁边给她捶腿捏手的侄女袁美人,红唇勾了起来:“咱们圣人的性情一向如此,看起来温和,实则固执得很。若是认准了一件事,便必然不会更改。唉,御驾亲征,说不得会遇上甚么危险呢?我这心里可真是担心得紧。” “圣人是天子,自有龙气护身,定然不会有事的。”袁美人很乖巧地回道。 袁淑妃似笑非笑地瞥着她:“是么?你这张巧嘴儿可真是会说话。”说罢,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似是有些恶心,娥眉不禁微微蹙起来,然而眼中却满含喜色。袁美人的目光在她的腹部一掠而过,神色间似有些复杂,又仿佛暗含解脱之意。 袁淑妃并未察觉她的表情变化,沉吟片刻后,方道:“说来,十六娘进献的方子确实有用处。也难为她嫁给了那个病秧子,满心都想着调养身子,才找出了这么些好方子。我有今日,也该谢她一谢。呵,也罢,她想要甚么消息我也明白。随意挑拣一些,给她送过去罢。日后说不得,还有能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呢。” 立在角落里的宫女轻轻地应了一声,垂首退了下去。很快,她便拿着腰牌顺利地出了大明宫,前往袁府探望被封为郡夫人的袁母。然而,没有甚么人发现,片刻后她便改头换面混入了袁府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徐徐来到另一位贵胄府上。此家主母已经卧病,中馈交由贵妾打理。而这位贵妾,正是袁氏族女,族中排行十六。 第319章 狡狐深藏 片刻之后,圣人便以雷霆之威发出了敕旨。顿时,朝野上下一片震惊——御驾亲征不过是其一,中书令与侍中的撤换则是其二。换而言之,就算是将两位出言反对的丞相都换了,圣人也要坚持御驾亲征,其决意可见一斑。 于是,纵然还有不少言官赶紧写折子进谏,也明白此事已经木已成舟,不可能更改。即便雪花般的折子飞进了大明宫紫宸殿中,圣人也无意阅看。杜皇后称圣人须得静养,将那些赶过来劝谏的臣子拦在殿外,免得他们平白惹恼了圣人,令他的病情有所反复。至于默默接受结果,专心于朝廷事务的臣子们,自然可进出无虞。 劝阻未成的宗室们亦默默地离开了大明宫。临走之前,李徽望向王子献,心中多少有些怅然之感。纵然他明白,那一刻王子献已经别无选择,只能顺应圣意而为——作为反对圣人亲征之人,对于如今的结果自然觉得十分失望。见此情状,李欣双目微眯,不动声色地跟着他回到了新安郡王府。 待到新任中书舍人王子献终于忙完公务,趁着夜色回到新安郡王府后,等待他的便是坐满整个密室的人。李徽、长宁公主以及李欣、李玮,心思各异地打量着他,每个人所考虑的自然完全不同。 “仔细想想,你应当是支持叔父御驾亲征罢?”李徽问,“我们议论的时候,你一直沉默不语,既有身份的顾忌,亦有见解不同的缘故。我们满心只为叔父的安全考虑,而你更为认同叔父的忧虑?” “圣人所思虑者,是天子之策。”王子献颔首回道,“诸位所思虑者,则是家人之忧。家人之忧,合情合理;天子之策,利在千秋。在圣人看来,御驾亲征势在必行,并不是为了河间郡王那些叛逆,而是为了震慑疆外群狼。西突厥、吐蕃、高句丽、靺鞨等等,无不正等着大唐衰弱,趁机一拥而上。因此,这一回平叛之战不仅仅是平定叛逆,更应当展露獠牙,杀鸡儆猴,借以威慑四邻。一次御驾亲征,或可保边境数十年太平,何乐而不为?” 李徽垂眼思索片刻之后,点头道:“你之所言,确实有道理。不过,应该还有些未竟之语罢?”身为皇帝,需要思索的是广阔的疆域之外的纷争,需要考虑的是国朝的安危,而非仅仅只是自己。而他们,则只着眼于宫廷与朝廷内外的稳定,论起视野确实不如叔父看得更远。 分卷阅读465 分卷阅读465 分卷阅读46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6 不过,两者亦无高下之分。就算御驾亲征势在必行,宫廷与朝廷中的隐患也依旧存在,仍然足可掀起无数暗流纷争。 “……”王子献默然片刻,方又道,“圣人想立威,渐渐摆脱太宗皇帝的影响。更换亲信是为其一,继承天可汗之号是为其二,证明能力是为其三。”太宗皇帝在国朝甚至于边境各族中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圣人对此应该觉得极为矛盾。一则骄傲于父亲创立的不世功业,二则希望自己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 正如圣人所言,当年太宗皇帝尚能以带病之身赶到灵州会盟,被各族拥戴为共主,他又为何不能御驾亲征一回,与各族再次会盟,定下君主从属的名分?无论是文治或者武功,他都渴望赶上甚至于超越先帝,成为大唐第二位千古一帝,流芳百世。 或许,这是一种执念——作为儿子面对父亲功业时的执念,作为天子面对效仿榜样的执念,作为一个内心深处充满野心的皇帝的执念。他本能地想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能证明自己能力的时机。在这种执念面前,所有的反对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闻言,李徽、长宁公主等人无不怔了怔。李欣则望向了李玮,从彼此的眼中都发现了恍然了悟。也许弟妹们尚且无法理解这种心态,但他们作为嗣子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如此想来,叔父这一回的坚持,确实无人能够阻挡。 “你成了中书舍人,也算是大喜之事。”长宁公主终于平静了心绪,开始冷静地思考此事带来的影响,“往常阿爷若是参议要事,不召见阿兄,咱们便只能私下揣测他的想法。如今你始终随在御前,又得阿爷信任,说不得也有机会议事了。日后我们若想知道阿爷的打算,或者影响议事,甚至于劝谏,都更方便些了。” 李徽接道:“也正因如此,我们彼此来往须得更小心些。子献是纯臣,亦是直臣,不可再与宗室来往过密。”立得越高,走得越远,便越危险。伴君如伴虎,天子的信任捉摸不定,既然已经取得,便应该谨慎地维护。就像他维护来之不易的叔侄情谊那样,必须避开所有会令他心生忌惮之事。 王子献凝视着他,半晌方轻声道:“不错,日后我可能不会时常登门拜访。我们只能尽量安排在外头相见。”这是他们暂时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们二人曾经探讨过,却不曾想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听得二人之言,李欣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既然你们想通了,我也能够稍稍安心些。此事尤为紧要,绝不可让叔父以为,我们濮王一脉拉拢他的心腹爱臣,图谋不轨——”敲打完他们之后,他清咳了一声,看向闷声饮茶的长宁公主:“悦娘,你倒是不必太过顾忌。从今往后,许多事都该由你来出面。” “不错。”李玮也道,“而今朝廷内外最为关注的,莫过于东宫空虚,储君未定。无论未来储君出自何人,你作为嫡长公主,必须成为太子的依靠。唯有如此,叔母与你们姊妹二人,方能在宫廷与朝廷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长宁公主望着神态各异却都露出关怀之色的三位堂兄,不自禁地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兄长们放心,我省得。仔细论起来,我已经有了足够的依仗——大堂兄是户部侍郎,二堂兄是兵部侍郎,说不得之后还会兼任千牛卫将军,阿兄是宗正少卿兼司农少卿,景行堂兄往后亦是手握兵权的边境都督。还有二世父、三世父、临川姑母、清河姑母……” 她声音清脆地说着这些名字,心中满是暖意,看起来格外意气风发:“有你们在,我这位嫡长公主,自然是任谁都惹不起的。便是要立东宫太子,也须得看我究竟同不同意,想不想要这位太子阿弟。若是聪明人,自然会与我共同进退。” 闻言,李欣微微一笑:“光是宗室还不够,你需要自己的亲信。” 长宁公主略作思索,答道:“阿爷光凭着宗室的支持,便足以对抗朝廷重臣。我也认为,宗室才是我的根本。毕竟都是咱们自家人,不会独以利益论,还有多年来的情分。至于亲信,或可从每年省试中的举子里寻得一些才华出众、不拘泥礼仪之辈,徐徐图之。而兵权,我暂时不打算沾手。” “你已经想得很通透了。”李徽毫不吝啬地赞道,“今次省试,或可作为开始。” 长宁公主抿唇而笑,转身与她那群小娘子们一同商量,该如何拉拢举子们,获得他们的支持了。而李徽则沉吟片刻,又道:“我并不反对叔父御驾亲征,但对他的安全仍有些担心。阿史那真啜表叔为副总管,总觉得还是太单薄了些。毕竟,永安叔祖父、简国公都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了。” “朝中并无其他老将可用。”李欣道,“祖父那一代的将帅们,绝大多数都已经追随祖父而去了,将才确实有些青黄不接。” 不过,始终热衷于兵事的李玮则听出了堂弟的言下之意——“玄祺,莫非……” 旁边的王子献自然更是心有灵犀,接道:“请鄂国公任东路副总管?或者,让尉迟家的人出来,协助嗣越王殿下护卫圣人?”鄂国公尉迟庆,与简国公许业一样,是先帝倚重的将才,亦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不过,早年他因东征西战伤了身体,始终在家闭门休养,并未出任实职,而今几乎令人淡忘了他的存在。 “不错,鄂国公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就算他不能或不愿出任东路副总管,也总会为子孙后代着想,派出几位小将。尉迟家的人天生神力,都是习武之才,有他们护卫在叔父身边,我们也能放心许多。”李徽道。当年玄武门之变,亦是尉迟公始终不离太宗皇帝左右,方使他在隐太子与巢刺王的箭与横刀下毫发无伤。 “也好。”李欣点点头,“明日一早,你与悦娘便去拜会鄂国公府。若只是增添几位小将,叔父必定不会介意,也能帮千里分担一些。” 李玮顿时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压力轻了不少,笑道:“方才还说悦娘不能轻易拉拢武将,机会便近在咫尺了。” 兄弟几人遂相视而笑,而王子献忽然又道:“方才来王府之前,接到部曲的消息。杜重风追赶河间郡王之时,曾一度险些得手,但又有一群身份不明之人突然杀出来,河间郡王才趁机逃走了。而新杀出的这群人亦是训练有素的部曲,一时间查不出他们的底细。眼下,最好的袭杀机会已经错过了,河间郡王逃到了夏州与胜州之间的荒漠之中,杜重风即将与程惟会合。” “程青呢?”李徽敏锐地问。 “失去了他的下落。”王子献道,“毫无踪迹,就连槿娘与阿圆也迟迟没有送信。或许,他们已经被甚么人控制住了。” “那群帮助河间郡王的不速之客?”李欣与李玮异口同声 分卷阅读466 分卷阅读466 分卷阅读46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7 地问。 而李徽与王子献已经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另一个他们始终怀疑之人——江夏郡王。 同一时刻,某家府邸内,主人在敕旨发布之前便已经得到了圣人即将御驾亲征的消息,畅然而笑:“呵呵,真不枉孤特地派人助了河间郡王一臂之力,让他逃出了重重封锁与追杀。他折腾得这般厉害,也在孤的意料之外。若非这一回为圣人所迫,露出了马脚,待到他羽翼丰满筹备万全的时候,指不定能掀起滔天巨浪来。” 坐在他对面的文士观察着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王多年布局,便只为了此时此刻做铺垫?早早谋算五年、十年,不动声色地等待时机,最终一击即中,果然是成大事者的风范。某可真是佩服至极。” “听起来,程驸马——程先生是愿意为孤效力了?不再计较孤先前失礼之事?”主人挑起眉,笑问道,“孤曾经说过,人人都小觑了程先生之能,孤却从来不曾轻视。程先生又何必委屈自己,千里迢迢地赶去胜州那等苦寒之地呢?这座长安城,既是程先生的故乡,也该是程先生大展身手之所。” “承蒙大王看重,某愿为大王效力,助大王直上九霄。”程先生,也就是前任安兴长公主驸马程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320章 掘小将 翌日清晨,甫打开门,早已门庭零落的鄂国公府便收到了一封精致无比的拜帖。大管事仔细地看了又看拜帖上的印鉴,忙不迭地送到了鄂国公的病榻前。穿着一身道袍的尉迟庆早已经有些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拜帖上的字眼了,挥手瓮声瓮气地道:“老夫不是说过,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往来?怎么什么帖子都往老夫面前送!” “阿郎,这一回可是长宁公主与新安郡王……”老管事苦着脸回道,“若是等闲之辈也就罢了,嫡长公主与郡王……咱们家似乎轻易得罪不起啊……”老国公已经在家中待了十年之久,二子在朝中皆是默默无闻的小官,孙辈们更是均未曾出仕。这般衰落的国公府,又如何能将金枝玉叶拒之门外呢? 尉迟庆沉默片刻,又拿起拜帖眯着眼看了一遍:“来探病的?探甚么病?老夫身子骨好得很,不过是多吃了几颗仙丹,受不住丹药之力罢了。难不成他们是觊觎老夫的仙丹而来?这可不成,老夫不见客!” “……”老管事壮着胆子,劝道,“他们年纪轻轻的,哪里知道甚么是仙丹?想是有事要请教阿郎,才匆匆过来的。阿郎就算不替自己着想,也须得为小郎君、小娘子们日后的前程打算一番哪。长宁公主和新安郡王都是颇得圣宠的,有他们在圣人面前美言一番,说不得小郎君们也都能出仕呢?不说别的,就算去做个侍奉御前的千牛卫也好啊。” 尉迟庆略作沉吟,又问:“最近可是发生了甚么大事?否则有事没事的,他们怎可能想到老夫?就算天掉下来了,不是还有许业(简国公)那老儿担着么?” “昨天刚听郎君们提到,胜州有宗室郡王谋逆反叛,圣人下旨御驾亲征。简国公领了一路军,永安郡王领了一路军,剩下那一路由阿史那家的儿子领了个行军副总管。”老管事仔细地回想着,应道,“这行军副总管没立过甚么大功劳,不过是跟着他阿爷打过几场战,有些经验而已,着实让人有些不放心——除了此事,应该也没有别的要紧事了。” 老国公抱着雪白的拂尘想了想,挥手道:“将大郎他们几个都唤进来,小娘子们也带过来。难得的好机会,他们如果把握不住,便怨不得老夫了。” 当新安郡王府与公主府的马车越过鄂国公府正门,来到内院前缓缓停下时,尉迟家的晚辈们都已经齐齐地等候在内门前。李徽与长宁公主颇有些意外——据说尉迟家已经多年不见外客,就连前段时日永安郡王、河间郡王等宗室郡王前来拜访,亦是吃了个闭门羹。老国公答应见他们已经是惊喜,摆出如此盛大的阵仗,则令人不由得多想了几分。 堂兄妹二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打量着处处显得陈旧不堪的国公府邸,又望向个个精壮高大的尉迟家孙辈以及生得高挑大气的小娘子们,不由得暗自叹息。 传闻之中,鄂国公之所以闭门不出,是因着他性情鲁莽傲慢,渐渐失去了先帝的圣宠。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他虽长寿,却将剩下的吴国公秦安、简国公许业都得罪狠了,故而索性便不再出现于人前。又有人猜测,鄂国公其实是个极为聪明之人。他自认为除了打战之外甚么都不会,所以才不愿再任实缺,以免闹出差错,反倒是连累了家人。而他决意辞官告老的时候,正是当年废太子与魏王夺嫡闹出事来的前夕。 无论鄂国公当初到底因何而决定养病不出,国公府没落得几乎无人想起已经是事实。尉迟家急需获得在圣人面前证明自身能力的机会。而圣人也需要一群足可信任的年轻将领,帮助自己拢住兵权。不出意外,此行必定能够顺利。 果不其然,堂兄妹两个见了抱着拂尘不放的鄂国公后,只是说明了来意,他便点头应了:“老夫的腿脚早就不中用了,只能留在长安养着,实在难以再为圣人尽忠。至于两个儿子,都没在习武上用心思,不堪大用。只有几个孙儿,每日习武不辍,还算是过得去。若是贵主与大王不嫌弃,去校场上看看他们的武艺,随意选一两个人即可。” “早便听闻,鄂国公使得一手好槊。相信几位郎君也必定得了国公的真传,武艺定然十分出众。”李徽微微笑着赞道,“我虽不才,但也曾跟着祖父学过些武艺,正好与郎君们一起松一松筋骨。” 听他提起太宗皇帝,鄂国公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不过,老人性情固执,也并未再多言,便以头痛为名,让大管事将两位金枝玉叶送了出去。 待到大管事赶紧要叫太医的时候,他忙喝止了他,低声道:“跟去校场看看,他们究竟选了哪一个……新安郡王与长宁公主的性情脾气都有些像先帝,必定不会亏待他们。唉,剩下的也莫要气馁,兄弟们有出息了,总归不会忘了他们。日后如果能彼此提携,应该会比他们的阿爷过得更好些罢……” 大管事有些心酸地垂首应是,便又听老国公嘟囔道:“河间郡王?当年老夫把他爹狠揍了一通,才惹恼了圣人(先帝),也得罪了宗室那群狐狸。哼,如今他儿子竟然敢谋逆,果然都是一肚子坏水,脑后生了反骨的!老夫当年就应该揍得更狠几分,顺带教训教训他儿子,彻底断绝今日的祸患!” “……阿郎放心。”大管事无言以对,半晌方回道,“小郎君们一定会替阿郎报仇的。” 鄂国公府的校场亦有些陈旧,桐油浇灌的平地都已经坑坑洼洼,周围摆 分卷阅读467 分卷阅读467 分卷阅读46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8 开的十八般武器却是亮堂堂的,雪白的刃上皆带着浓厚的杀意。当李徽与长宁公主望见挥横刀对战的尉迟家郎君时,心中难免涌出些许热血来。李徽立即拔刀迎战,长宁公主亦选了弓箭,与尉迟家小娘子们比试。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双方都酣畅淋漓,尽兴之极。所谓不打不相识,经历了重重比试,原本陌生的一群年轻人,反倒是亲近了几分。谈论着方才比试的得失时也随意了许多,再也不见陌生之感。 趁着众人谈笑风生的时候,李徽遂道:“尉迟大郎,赶紧沐浴换身衣衫,待会儿便去新安郡王府寻我,咱们一同入宫拜见叔父。你们兄弟几个必须都入千牛卫,否则便白白浪费了那一身好武艺。” 长宁公主亦拊掌笑道:“阿爷最喜欢的便是英武出众的子弟,定然会答应的。尉迟娘子也跟着我入宫,去拜见我阿娘罢?虽然她见惯了娴雅的世家小娘子,但也一定会喜欢英姿飒爽的武将家小娘子。你们也该多出门交际,认识些闺中密友才好。” 尉迟大郎等人立即行礼,郑重地谢过了他们。三言两语约好了入宫觐见的时辰之后,李徽与长宁公主再度去见了鄂国公,向他告辞。待他们离开后,鄂国公听完大管事的转述,沉默许久,低声道:“将老夫以前使的那些武器,都拿去给他们兄弟几个分了罢。” 与此同时,大明宫蓬莱殿,袁淑妃与周德妃照例带着一群妃嫔们前来向杜皇后问安。因听闻边境发生地动大灾,她们的衣着打扮也素淡了许多,不似平日那般花枝招展。杜皇后淡淡地扫了扫她们,让众人不必多礼,各自跽坐下来。 昨日虽然发生了许多事,圣人一度昏迷不醒,而后又连连撤换了中书令与侍中,颁布了御驾亲征的敕旨等等——但因杜皇后封锁消息之故,后宫中并未将这些事传扬开来。唯有格外关注蓬莱殿、紫宸殿动静的袁淑妃才探知了五六分。 她瞥了瞥主位上的杜皇后,刻意露出忧愁的神色,掩饰住眼底涌出的欢喜之意:“皇后殿下,昨日臣妾派人回娘家探望母亲,正好听说圣人打算御驾亲征,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可唬了臣妾一大跳,一整夜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呢。” 闻言,众嫔妃无不怔了怔,顿时都紧张起来。杜皇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们脸上迥然各异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回道:“敕旨已经明发,确有此事。圣人自有决断,你我姊妹只需听从即可。” “那可是御驾亲征,听起来都觉得危险。”袁淑妃蹙起蛾眉,“怎么也没有人好生劝一劝呢?战场上拼拼杀杀的,圣人又如何能受得住?” “圣人御驾亲征,并非须得去战场上拼杀。坐镇后方,稳定军心,运筹帷幄,便已经足矣。”杜皇后解释了几句,“你们也莫要胡思乱想,免得反倒乱了平常心,惹得宫中人心惶惶。若是有心,在佛前为圣人多念些经文,保佑圣人平安归来即可。” 听罢,众人皆松了口气,纷纷称是。袁淑妃掩口而笑,轻叹道:“还是皇后殿下懂得多,连行军打战的事都知道。有了皇后殿下这番话,妾心里头也彻底安心了。不知圣人何时启程?妾想早些去庙中为圣人求个平安符,点一盏平安灯。” 嫔妃们听了,也跟着道:“多求些平安符,让圣人带上,臣妾们心里也好安心些。” “战事紧急,祭天出征的日子定在了明天。”杜皇后轻轻笑起来,“既然大家都替圣人安危忧心,那我们下午不妨去一趟大慈恩寺,请玄惠法师做个小道场,再请几道平安符罢。晚上便办一场家宴,也算是与圣人辞别,如何?” 众妃听了,自是欢欣赞同。自从年前诸宗室王入京以来,圣人忙于公务,殚精竭虑,无意宠幸后宫。故而,除了杜皇后与袁淑妃、周德妃以外,几乎不曾去过别处。而今有机会得见龙颜,或者还有祝平安与献艺的机会,自然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鄂国公:老夫就知道,你们一定是冲着老夫的仙丹来的!! 新安郡王:→ →,仙丹? 长宁公主:→ →,阿兄,你没跟我说过,老国公还有这种爱好啊! 新安郡王:= =,我确实不知道他居然磕仙丹。磕了这么多年,还这么有精神,真真奇葩。 长宁公主:…… 鄂国公:如果两位对老夫的孙儿孙女们好,老夫倒也不介意送你们一两颗仙丹尝尝什么的。 长宁公主:→ →,不用了,谢谢 新安郡王:→ →,不提仙丹,我们或许还能做朋友 —————————————————————————————————————————————— 这位国公的原型,也磕了好多年仙丹,不过还精神地活了七十多岁呢…… 第321章 吉 兆涌现 杜皇后行事一向周全,稍作准备后,便领着众嫔妃浩浩荡荡地前往大慈恩寺祈福。路过永兴坊时,她特意遣使将女儿长宁公主、侄女信安县主与侄媳妇新安郡王妃都唤了过来。正巧长宁公主打算领着尉迟家的两位小娘子前往大明宫,于是索性将自己的密友们都一并带上,同去大慈恩寺。 冬日的大慈恩寺依旧人流如织、香火鼎盛。皇后殿下的仪仗到达后,便以长长的行障隔开了来来往往的香客们。玄惠法师亲自守候在寺门前相迎,不少正在寺中进香的贵妇亦闻讯赶过来觐见皇后殿下以及诸位嫔妃。 若与先帝相较,当今圣人的后宫其实并不算姹紫嫣红开遍。虽然曾经特地选拔贵女充实后宫,但历经几年之后,宫中的波涛汹涌与时光已经湮没了不少人。诸如曾经的四妃之一杨贤妃与堂妹杨充容,如今已经废为庶人,出家为尼;一夜之间母凭子贵,而后又因痛失爱子而疯病的胡婕妤,早已不见于人前。更有不少原本便不得宠爱的宝林、美人之流,或久病不出,或早已无声无息地逝去了。 至今仍然屹立在宫廷之中的,在杜皇后以外,也不过是袁淑妃、周德妃、张昭仪、袁美人等寥寥十余人而已。不过,圣人依旧年轻,膝下仍然单薄。说不得哪一日又将有年轻美貌的少女们争相涌入宫廷,将她们的风采都抢夺过去。因此,不少低阶嫔妃都暗暗下定决心,必须把握每时每刻,紧紧抓住那稍纵即逝的一飞冲天的机会。 杜皇后从来都是一位宽容大度的贤后,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在这种圣人即将远征的关键时刻,她心中自然明白,该以后宫的平稳为上。至于某些怀着心思之人,不妨以静制动,后发而先至。袁淑妃纵然有再多不该有的念头,只要整座后宫依旧掌握在她手中,便不必惊慌而乱。她只需清楚,宫中这些女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东宫太子,便足矣。而 分卷阅读468 分卷阅读468 分卷阅读46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69 无论太子是否她所出,她都是正经的嫡母,有礼法与整个宗室作为依仗。 做完小道场,请了平安符之后,又点了护佑平安的长明灯。众嫔妃继续在佛前上香叩拜,至于她们心里究竟在祈求甚么,大约也只有佛祖与她们自己才知晓了。杜皇后则缓缓起身,与玄惠法师来到静室中对坐饮茶。 因永安公主不想待在静室里,长宁公主遂带着她与杜伽蓝、尉迟小娘子等,去寺中的梅林附近赏花。漫步其中时,她不期而然地想起了另一片桃林,以及那位许久未闻消息的少年郎,不由得微微有些晃了晃神。 许是心绪突然有些起伏,她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待在静室之中,听玄惠法师讲佛法也许更合适些。于是,她便将永安公主托付给了杜伽蓝,独自返回静室。静室外守着的沙弥与宫婢自然不会阻拦这位贵主,也不曾通报,只是默默地向着她行了一礼。 她轻轻走入室内,便听得玄惠法师平淡地道:“老衲并非精通医道之人,但见得多了,也大抵能瞧得出来,淑妃殿下应当是怀有龙嗣。在淑妃之外,也另有其他嫔妃,行路的姿态有些异样。” 长宁公主顿时大为震惊,立即坐在杜皇后身边,难掩担忧之色,紧紧握住她的手:“阿娘……大袁氏怎么会……怎么会……”她都已经跟了阿爷将近二十年了,也一直是深得阿爷欢心的宠妃,却从未开过怀,怎么如今——莫非其中藏着甚么阴谋诡计?! 杜皇后却十分平静,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是个嫔妃有了身孕,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袁淑妃早年被大杨氏害过一回,自此后便是得了再多圣宠,也没有消息传出。而今好不容易养了这一胎,自然格外小心翼翼,瞒到如今也颇不容易。”大袁氏与她一般年纪,为了怀上龙胎,想必也费了不少心思,养胎亦极有可能十分辛苦。而尚药局负责给她请脉的御医一直没有禀报她,说不得也早已被大袁氏收买了。 “她一定会在今夜的晚宴上将这个好消息透出来……”长宁公主随即便想到了袁淑妃极有可能会使出来的伎俩,“而后顺水推舟地将这个腹中的孩儿,捧成阿爷御驾亲征的吉兆,为这个孩子造势!” “吉兆?”杜皇后缓缓地将爱女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唇角轻轻勾了起来,“不错,这个时候出现的皇儿,确实是吉兆——大吉之兆。” 长宁公主感觉到手心中融融的暖意,一时间竟然彻底怔住了,迟迟未能反应过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是夜,一场宫宴在大明宫麟德殿举行。因天灾与叛乱之故,这场宴饮并不盛大,不过是家宴而已。不过,杜皇后给宗室们都送了帖子,邀他们进宫赴宴,场面看起来也颇为热闹。当圣人接到消息的时候,李徽正好带着尉迟兄弟几人前来觐见。圣人对这几个高大的年轻小将一见如故,心喜之下,便让他们以及中书舍人王子献一同赴宴。 尉迟大郎几个得了千牛备身的职缺,正高兴着呢,又有机会伴君赴宴,自然格外精神抖擞。不过,到得麟德殿后,因他们是外臣,席位离圣人很是遥远。他们既失落又庆幸——以前从未有过参加宫宴的经验,若不慎在御前失礼,说不得怀中正热乎的千牛备身的职缺都保不住。眼下或许正合适,坐得偏远一些,也并不打眼。 李徽察觉了他们矛盾的心情,便将兄弟几人托付给了王子献照顾。王舍人自是毫不吝啬地向他们传授了一些礼仪中的细枝末节之处,顺带为那些位高权重的宗室王们引见了尉迟兄弟。尉迟大郎几个虽不常出门宴饮,但对宗室王们倒是颇为了解,举止间亦是镇定爽快,很有些祖父的风范。 “想当年,尉迟公的勇武在长安城也是出了名的。”濮王李泰知道这几兄弟皆是李徽引荐给圣人的之后,顿时爱屋及乌,待他们很是慈和,“我看你们便生得极像尉迟公,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圣人的左膀右臂!好!极好!!” “悦娘和玄祺果真是孝顺的好孩子。”荆王抚着胡须笑道,一双利眼扫视着眼前的年轻郎君们,“能说动尉迟公将自家的儿孙们放出来,定然也不容易。日后你们家的郎君娘子们也该多出来走动,长安城中的人忘性大,可不能让他们忘了鄂国公府还后继有人。” 嗣濮王李欣对他们虽有些淡淡的,但提起自家阿弟便笑意满面:“你们既是玄祺的朋友,便也是我们宗室这群兄弟的朋友。我与玄祺都不通兵事,倒是千里和景行兄弟俩自幼习武,如今也从军了。若有机会,不妨与他们兄弟二人切磋切磋。” 嗣越王李玮自然不会错过这等良机,认识了这几兄弟后,暗中也对堂弟收服人心的功力深感佩服——似乎生性越是坦率之人,便越容易与玄祺结交来往。比如他家的景行,以及尉迟兄弟们等。当然,王子献王舍人这种心眼极多的是例外。不过,以诚待诚,以直待直,堂堂正正的真正君子之风,无论文人武人都会为之折服。 在宗室们中间走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尉迟大郎兄弟对王子献亦是感激不已:“若无王舍人从中引荐,我们兄弟几个也难以寻得机会问候大王们,更不必提结识嗣越王殿下了。听说他被封为了左千牛卫中郎将,正好是我们的上峰。” “玄祺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我们二人素来不分彼此。”王子献微微一笑,举杯示意。 “饮胜!”尉迟兄弟们随即笑了起来,从心底里将这位王舍人当成了值得来往的至交。同时,他与长宁公主、新安郡王一样,也堪称他们尉迟一家的贵人。不出意外,这位年纪轻轻的中书舍人前程不可限量,自然须得好生来往。 这时候,御座附近似是发生了什么事。附近的宗室王与王妃们无不望了过去,就见袁淑妃捂着胸口,蹙起蛾眉,似是有些不舒服。圣人对她一向宠爱,便对她身后的宫婢道:“也许是先前有些受了寒罢。扶着淑妃去偏殿中歇息,将侍御医唤过来,给淑妃看诊。” 袁淑妃岂会错过在宗室们跟前给腹中孩儿助势的机会?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杜皇后,她便轻嗔道:“这次宴席是为了给圣人送行辞别,臣妾岂能中途退下?也不过是略有些恶心,闻不得这些肉羹、热洛河之类的味道,算不得什么大病。不如将侍御医唤到殿中来,给臣妾诊治便是。” 虽然她这番暗示已经近乎明示了,但圣人依旧并未多想,似乎已经认定了她早已不可能怀有龙嗣,只是点头道:“也无不可。” 而坐在附近的 分卷阅读469 分卷阅读469 分卷阅读47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0 周德妃、张昭仪等嫔妃,以及濮王妃阎氏等宗室贵妇,无不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脸色均微微有些变化。至于一群宗室王们——敏锐如荆王殿下者已经反应过来,心中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迟钝如濮王殿下者,则依旧毫无异状。 杜皇后倒是一如往常,笑道:“方才德妃妹妹也似是有些不舒服,还一直强忍着,妾已经将奉御叫了过来。不如一并让奉御来诊治罢。”奉御是专门为圣人诊治的御医,因杜皇后体弱,其中一位便由圣人做主一心只需为她调养即可,亦是她的心腹之一。 “也好。还是梓童想得周到。”圣人温和一笑。比起位阶低一等的侍御医,自然还是奉御更为可靠。 袁淑妃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小腹,望向杜皇后的目光中暗含着探究与警惕。杜皇后则依旧雍容大度,特意命宫婢将她面前那些气味浓厚的荤食都撤了下去,只留了些清淡而又美味的吃食。至于周德妃,看起来似是没有任何异样,但不少敏感的女眷们也注意到她亦根本不碰油腻的荤食。 一时间,众嫔妃中似乎颇有些暗潮汹涌之意,仿佛天翻地覆就在此时此刻。 不多时,奉御便赶了过来。因是为周德妃而来,他便上前行礼,要给周德妃看诊。不料,周德妃却谦让道:“淑妃姊姊的症状似是比我更严重些,奉御不如先给姊姊看诊罢。我便是迟一些也无妨。” 袁淑妃目光微微一动,勾起了唇角:“那便多谢德妃妹妹了。” 奉御遂为这位殿下诊脉,仔细沉吟了片刻后,立即含着喜色对帝后二人躬身道:“恭喜圣人与皇后殿下,淑妃殿下是滑脉,龙嗣已经将近三个月了。” 杜皇后立即反应过来,笑道:“恭喜圣人。” 素来是墙头草做派的张昭仪一个激灵,赶紧示意旁边的周德妃启口贺喜。周德妃淡淡地瞥了瞥她,紧跟着带领众嫔妃,给圣人与杜皇后、袁淑妃贺喜。宗室女眷们亦是不落于人后,转眼间贺喜声便此起彼伏。 然而,圣人却仿佛已经被这巨大的惊喜给怔住了,迟迟未能反应过来。 直到袁美人掩唇笑道:“在御驾亲征之前,能够得到这样的好消息,定然是大吉之兆。”他方回过神来,轻轻握住袁淑妃的手:“确实是大吉之兆,淑妃真是……皇儿来得实在太巧了!!” 也许圣人对这次御驾亲征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故而才会因大喜而一时忘情,说出这样的话。许多臣子都很擅长闻弦歌而知雅意,指不定便会自行理解他所言,将袁淑妃腹中不知是儿是女的皇嗣立即捧起来。 想到此,李徽不着痕迹地拧紧眉,望向长宁公主与杜皇后。袁淑妃有龙嗣,与普通妃嫔有孕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她毕竟是多年的宠妃,在宫中经营已久,若是当真生下了太子,说不得会对杜皇后下毒手,以求母凭子贵入主中宫。 不过,见贺喜声之中,杜皇后母女皆是一派淡定之状,他隐约觉得这位叔母应是早有预料,而且为袁淑妃准备了后着,便不由得镇定了许多。 就在众人都忙着道喜贺喜的时候,奉御又默默地退回去,给周德妃诊脉。而后,他似是略有些震惊,赶在贺喜声稍歇的时候,向着帝后高声道:“恭喜圣人与皇后殿下,双喜临门,德妃殿下也是滑脉,龙嗣将近两个月了!!” 圣人再一次惊呆了。而杜皇后终于禁不住展开了眉眼:“恭贺圣人,这双喜临门之兆实在难得至极,预示着圣人必将凯旋。” 这一刻,袁淑妃脸上的笑意尚未来得及收起来,瞬间可真是精彩得很。周德妃也似是怔了怔,仿佛完全没有料想到。袁淑妃侧眼望向她,眼底的情绪变幻便犹如蝎子尾般带着毒意,却不得不佯作欢欣之态:“想不到竟是这样巧,恭喜德妃妹妹了。” “同喜。”周德妃轻飘飘地回道,脸上难掩踌躇之意。袁淑妃盯着她,又看向态度依旧优雅的杜皇后,心中顿生疑窦。 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宗室女眷们脸上的笑意似乎也更浓了几分,各种吉祥话纷纷洒向周德妃与帝后。宗室王们也和圣人一样震惊,随后不少人都神色稍松了些。大杨氏被废之后,袁淑妃与杜皇后便开始不对付,周德妃则是向着杜皇后的。她们双双有孕,再一次平衡了宫中的局势,而且说不得其中之一便能诞下合适的东宫太子。 无论如何,这都确实是吉兆——御驾亲征凯旋,为其一;东宫储君将定,为其二。而且,仔细论起来,后者的重要性更甚于前者。 圣人怔了怔后,忽然收起了所有喜色,满含期盼地望向杜皇后。杜皇后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便听他道:“奉御,来给梓童诊脉。” “……”顿时,众人一片静默。直到此时,宫中众妃以及宗室们才明白,圣人心底最渴望的,还是杜皇后所出的嫡皇子。许是他想着,就连从未开怀的袁淑妃都能老蚌生珠,说不得杜皇后腹中已经暗藏着一位嫡皇子了呢?只是,身怀有孕这种事,端看机缘,当真能这般巧合么? “微臣每隔几日便会给皇后殿下诊脉……”奉御小心翼翼地回道。 “也许日子尚浅,你又不精通妇儿脉,所以疏忽了。”圣人不容他辩驳,又让殿中监将尚药局所有的御医都唤过来。 待到御医们都到齐之后,便谨慎无比地挨个上前给皇后殿下诊脉。两位奉御讨论片刻,特意让精通妇儿脉的侍御医和直长诊了几遍,而后皆露出惊讶之色,齐齐拜下:“恭贺圣人,恭贺皇后殿下,皇嗣大约有一个来月了。” “……哈哈!!”麟德殿内立即响起了圣人的大笑声,毫不掩饰狂喜之态,“果然是吉兆,上上大吉之兆!!朕的太子特意给朕践行!!此次御驾亲征,必定能够横扫逆贼,平定北疆之乱!!好!好!!!” “恭贺圣人!恭贺皇后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袁淑妃:我的皇儿,一定是东宫太子,当然得有个轰动众人的出场。 周德妃:→ →,呵呵哒。 杜皇后:^ ^,是么,确实很轰动呢。 长宁公主:突然有种我的宅斗能力不太够用的感觉。 新安郡王:→ →,你要宅斗能力干嘛?公主府里你才是主人,至于其他,用政斗的方式来解决吧。这种妇人间的战斗什么的,咱们还是离远一点。 永安公主:这是不是叫做——机关算尽太聪明? 新安郡王:摸摸,咱们家婉娘也长大了。 第322章 御驾亲征 昏暗的烛火映照之下,垂帐如湖面微澜,隐约透出里头紧密交叠的人影,间或响起低哑而诱人的喘息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颤动的垂帐方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动人心弦的声音亦平息了许多。帐中人相拥 分卷阅读470 分卷阅读470 分卷阅读47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1 而卧,交颈而眠,不多时,寝殿内便已然恢复了往日的静谧。 这时候,远远传来更鼓之声,断断续续,或长或短。 垂帐中响起一声轻叹:“五更了。”寅时将至,留给他们二人的时间已经不剩甚么了。分明已是临别之前,彼此都有许多话想叮嘱,不知为何,他们却仅仅只是放纵了整整一夜。或许,是因为他们对彼此都太过信任了罢。又或许,是觉得分离之时更适合叙别离之情,而非议论公事。 “春宵苦短,转眼间一夜便过去了。”另一人低低地笑道,“总算能理解那些缠绵悱恻的酸诗酸句是如何写出来的了。若是这时候让我作诗,说不得同样出口便是闺怨。诸如思念远征在外的夫婿之类。” 垂帐猛然被一只手臂挥了起来,满头乌发落在身后的新安郡王似笑非笑,回首望着卧在床上的人:“闺怨诗?原来你有自比闺中怨妇的爱好,恕我无法理解,更无从领会。”更何况,他算甚么远征在外?不过是随着御驾前往太原府,尽职尽责地当他的中书舍人罢了。因着圣人信任,其他中书舍人年纪又太大,才让他得了这个好差使。 灯火勾勒着他的轮廓,修长挺拔的躯体令王舍人看得双目微微发热。然而,想起如今的时辰,他却不得不偃旗息鼓。眼下时候不早,也确实不该沉溺于床帏之中。于是,他也同样起身,披着衣衫拥着新安郡王去了隔壁的浴室。 两人沐浴之后,坐在薰笼附近为彼此擦干了头发。殿外已经亮起了灯光,侍女们鱼贯而入,送上了今日该穿的大礼服,便又退了下去。 新安郡王展开双臂,任王舍人为他穿上了衮冕。片刻之后,他也有些笨拙地替对方穿上了玄冕。看着玄冕礼服上空无一物的纁裳,以及头冠垂下的五旒,他颇有些感慨:“以你如今升迁的速度,也许用不着两三年,便能穿上有章纹的礼服了。”五品以上方可用冕服:五品服玄冕,五旒无章;四品服絺冕,六旒三章;三品服毳服,七旒五章;二品服惊冕,八旒七章。无论在何种场合,这些服绯服紫的重臣都与众不同,足以引来人人艳羡。 王舍人却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他的赞美,而是挑了挑眉:“与你一样,着衮冕,垂九旒服九章,还须得用多长时间?” “呵,真是好大的口气。”新安郡王不由得笑了起来,“除非立下不世功业封为国公,或者加封三公、三师以及东宫三师——否则,你也只能等到告老辞官,甚至于去世的时候,才能勉强得一个一品的追封。”国朝并没有封异姓王的先例,于爵位,只能封从一品的国公,可世袭罔替;于职官,则是三公、三师等虚职,以及东宫三师等实缺;于文散官,则有开府仪同三司,等同于宰相;于武散官,亦有骠骑大将军。 “三公、三师与开府仪同三司有些难处。”王舍人却是兴致勃勃地抚了抚下颌,“或许,我可争一争东宫三师?横竖太子也即将降生,再等几年就该请东宫三师好生教导了。作为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由我来教导太子应当也不算太过分罢?” “朝中才华横溢之士数不胜数,你未免也太过自信了些。”新安郡王斜了他一眼,将他推到密道前,毫不留情地合上了机关。两人面对面,直到对方的身影被机关彻底遮蔽,方转过身,各自缓步走开了。 如今的他们已经不适合在人前来往,也许接下来的岁月中都将隐藏在人后。虽然二人心中都觉得不舍,但也不得不顺应时势而为。而且,换个角度想来,这般悄悄来往,或许也别有一番趣味。 不多时,新安郡王府便驶出了马车与仪仗,明亮的灯火几乎照亮了半座里坊。同一时刻,从数百官宦贵族人家中,同样涌出了执着灯火的队列。这些星星点点的灯火犹如溪水汇入河流,慢慢齐聚在宫城之内,仿佛上元之夜再现,映白了长安城的夜空。 —————————————————————————————————————————— 卯时正,宫城一角的宗庙内,隆重的祭天仪式开始。穿着大裘冕的圣人神色格外肃穆,然而眼底却透着喜色与前所未有的自信;随在他身侧的杜皇后则服袆衣,依旧雍容优雅,举止一丝不苟。 群臣与内外命妇们皆随着礼官的高唱声而起、跪、拜。远远看去乌压压的一片,动作近乎一致,气势格外惊人。也许因气氛而感染,不少原本坚决反对御驾亲征之人亦难掩激动之情。当圣人念完祝词,挥袖转身拔出长剑,怒斥逆贼恶行的时候,他们甚至隐约从这位陛下身上看见了先帝的身影。 这一刻,文武百官终于认同了御驾亲征之举,高呼陛下万岁的声音犹如雷霆,可震山岳。 总章六年正月二十三日卯时,帝后于宗庙拜祭天地祖先。一则告慰天地山川诸神,平息地动之怒;二则讨伐倒行逆施惹来天地示警的逆贼;三则敬告祖先宗庙,即将出征平叛。巳时,御驾亲征,离京讨伐胜州叛逆。文武百官与内外命妇相送数十里,方依依不舍而归。 杜皇后立在送别亭外,遥遥地望着远去的军队。虽然早已看不清被簇拥在中间的圣驾,但她依旧站在寒风之中,直到再也瞧不见任何军士为止。长宁公主给她披上挡风的大氅,小心翼翼地扶住她:“阿娘,该回宫了。” 杜皇后这才恍然回过神来,颔首微笑:“确实该回宫了。”说罢,她从容地转过身,回到了凤驾之内,顺带将周德妃也唤上去同乘。 皇后殿下既已回銮,诸内外命妇遂依照品阶顺次乘车随在銮驾之后。不少人都难免悄悄地议论起来——都说这位皇后殿下气虚病弱,一度甚至传闻病危,眼看着不知甚么时候就崩逝了,怎么如今反倒好端端的怀上了龙嗣?就连在寒风中立了半晌,脸色都丝毫未变,半点瞧不出病态。反观袁淑妃,在风中静立了片刻就摇摇欲坠,早便撑不住回到马车中歇息了。 如今这宫中的局势也格外奇怪:一后二妃都有了龙嗣,每一位都身份贵重。袁淑妃月份稍大些,看似占了上风,但圣人金口玉言,已经说了皇后腹中的方是太子。退一步来说,就算万一皇后又诞下一位公主,只要周德妃生下的是皇子,袁淑妃便是再生几个皇子恐怕也不顶用。毕竟,圣人对皇后殿下的看重,如今还有谁不知晓呢?只要皇后想立周德妃之子为太子,袁淑妃再受宠也毫无办法。 凤驾内,奉御谨慎地给两位如今身子格外贵重的殿下诊了脉,又让药童端来两碗刚煎出来的药给她们饮下,方安心地退下了。 周德妃吃了颗果脯平息苦涩的药味,犹疑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皇后殿下,臣妾腹中的孩儿……是真的?” 闻言,杜皇后禁不住笑了:“当然是 分卷阅读471 分卷阅读471 分卷阅读47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2 真的。我初时只想着,借着你让袁氏心生动摇,趁着她忽悲忽喜、乐极而泣之时,由自己再给她最后一击。却料不到,你竟然当真有了喜讯。这果然是天意。”佯装有喜或许平时骗一骗袁淑妃尚可,在圣人与宗室面前可不能擅自作假。 周德妃怔了怔,迷惘之后,方露出了笑容:“那她一定是位好姊姊。” “也许,是一位好兄长。”杜皇后轻轻握住她的柔夷,无言之间,两人似乎都安心了许多。只要人心不变,或许一切都不会变;只要彼此信任,或许再容易变的人心,亦能够维持当初罢。 另一辆华贵的马车中,袁淑妃气恼交加之下,将矮案上的玉杯玉壶都砸向跽坐在旁边的宫婢。她似乎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袁美人亦受到了波及,若不是避让及时,脸上险些被碎玉片划伤。她迅速垂下首,散乱的鬓发掩饰住了她的面无表情,长袖之下的双拳再一次紧紧地攥了起来。 “一定是假的!!先前都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了,怎么还可能怀得上龙胎?!就算怀了龙胎,她这么柔弱的身子骨,还能顶着寒风完成祭天仪式,而后又站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她就不怕好不容易怀上的龙胎转眼就掉了么?!一定是假的!为了抢夺我皇儿的风头,不惜欺君罔上的贱妇!!” “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她一定收买了奉御,尚药局的御医哪个不是她的人?!还有周德妃那贱人,明明是个不得宠的,怎么可能有孕?先前过了这么些年都不曾开过怀,怎么偏偏就赶在这个时候?!这绝不是巧合!一定也是假的!假的!!都是那贱妇亲自安排的!到时候她一定会派人混淆圣人的血脉,弥补这个谎言!” 之前曾有多踌躇满志,如今就有多失望不安。仿佛攀至最高处的时候,狠狠地跌了下来,浑身筋骨皆伤,再也维持不住往日冷静与平和的假象。袁淑妃等这一日实在等得太久了,眼看着成功在即,却骤然失败,她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怒火尚未平息,袁淑妃还待再继续咒骂,忽然神色一变,捧着腹部哀哀呼起痛来。她这一胎原本就养得辛苦,经历了祭天、送别等等,心绪又杂乱难平,自然便影响了腹中的龙嗣。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猛然张大了双眸,掩饰住惊惧不安,近乎凶狠地紧紧扣住了袁美人的手臂,长长的指甲掐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帮我!!好妩娘,你一定要帮我!我们姑侄二人一体,待我儿成为东宫太子,我入主中宫,自然有你的好处!!” 袁美人抬起脸,面上皆是担忧与惊惶。她仿佛感觉不到手臂上的疼痛,只应道:“姑母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侍御医马上就过来了,姑母和太子定然会平平安安的!!” 听得“太子”二字,袁淑妃眼中微喜,竟是笑了起来:“不错,唯有我儿才是东宫太子,才是圣人的吉兆。至于其他人,都不过是鱼目混珠罢了。好孩子,只要你帮了我这一回,我这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好!!” “……儿怎么才能帮姑母?”袁美人犹疑起来,怯怯地问,“儿身边也没甚么得用之人……难以接近皇后与德妃……” 见她如此聪慧地领会到了她的言下之意,袁淑妃喜意更浓了:“好孩子,你忘了么?咱们虽一时使不上劲,但周围总有能帮咱们姑侄的人。好生筹划,总有你我扬眉吐气的那一日!” 第323章 暗有风声 送完御驾的次日,诸外命妇们正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不着痕迹地寻机会入宫给皇后殿下问安,未雨绸缪地与未来的太子殿下示好,宫中便传来消息——因着昨天太过疲惫,宫中那三尊大佛都须得卧床休养,宫务暂时由长宁公主总揽,永安公主从旁协助。众人顿时私下里议论纷纷,比皇帝陛下还更忧心太子殿下的安危。 饶是再如何担心,也没有人胆敢扰乱了皇后殿下的清静,妨碍她好生歇息养胎。连带着周德妃与袁淑妃居处亦是格外安宁,连平日里那些时时不忘讨好她们的低阶嫔妃也不见踪影,都很是聪明地换了种方式来示好。一时间,大明宫中处处香烟袅袅,念经之声不绝于耳,几乎每座宫殿里都供起了玉佛或菩萨。 袁淑妃本打算让袁美人暗中说动几个宝林之流,借着担忧为名去刺探周德妃与杜皇后的身体情况。却不料,索性住进了宫中的长宁公主将承香殿附近看得格外紧,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更遑论活生生的人了。负责给她诊脉的侍御医见她情绪不佳,心中暗含气恼,连忙叮嘱她放宽心,否则龙嗣难保。 在袁淑妃看来,她腹中好不容易才得的龙胎自然比什么都更金贵些。眼见着自己不能再费心思,她也只得开始重用自己的侄女。于是,试探了袁美人几回,确定她至少目前并无二心之后,袁淑妃便将与宫外沟通之事交给了她负责。 李徽与杜皇后母女的情分非比寻常,听闻消息后,便立即带着杜伽蓝入宫问安。在宫门前下车之时,恰逢风雪飘飘而落,李徽便接过油纸伞,替身畔的杜伽蓝挡住纷纷扬扬的大雪。远远看去,这对新婚夫妇便犹如璧人一般,教所有人见之皆无比艳羡。 当他们来到蓬莱殿时,自是畅行无阻。李徽面上原本难掩忧色,但见到眉眼弯弯的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之后,便略微松了松:“叔母身子如何?奉御诊断的结果是甚么?” 他其实也知晓,杜皇后当年生永安公主时确实伤了身体,但养了这么些年后,已经渐渐恢复了健康。昨日祭天以及送行时,圣人怜惜她双身子,也安排了宫人随时搀扶着她,应当不至于太过劳累。不过,既然她让人传出了卧床的消息,自然有她的考虑。作为一贯孝顺的好侄儿,他当然须得全力配合。 因杜皇后正在小憩,晚辈们远远地给她行礼问安,并未上前打扰。伺候的尚宫与宫婢们一如往常般淡定从容,将他们引到前殿燕居室中安坐。 “阿兄阿嫂尽管放心。”长宁公主这才勾起唇角,回答他方才的询问,“阿娘只是想引蛇出洞罢了。我已经将蓬莱殿与周德妃所居的含凉殿里里外外清理了好几遍,就等着某些人自投罗网了。不过,听说负责承香殿的那个侍御医片刻都不敢稍离,想来大袁氏确实该好生将养一番,应当也顾不上使坏心思了罢。但她不自行出手,并不意味着不会借势而为。” “如今京中的流言都传遍了,不少人各怀心思,倒也暂时不敢显露出甚么来。”李徽道,“你们想借着袁氏姑侄引出哪条毒蛇?” “大袁氏前一段时日经常派亲信婢女出宫回袁家,明面上是探望家人,实则不知道做甚么勾当。”长宁公主回道,“原以为是袁家因大袁氏有了龙嗣,心思活泛了不少。但派人跟踪了一段时日 分卷阅读472 分卷阅读472 分卷阅读47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3 后,发现他们家那几个不成器的男丁还是和往常一样醉生梦死。也就是大袁氏之母才知道内情,最近经常烧香拜佛,京城内外的寺观都走了个遍。” 李徽沉吟片刻:“袁家的确是扶不起来的烂泥。早年袁淑妃还狠狠训斥了他们一番,彼此龃龉甚多。短时间内,他们家也不可能出得了精通阴谋诡计之辈,更不必提让袁淑妃借力影响宫中了。所谓的毒蛇,应当另有其人。放心,我会派人再好生查一查袁氏族人,看看他们究竟与何人搭上了关系。” 说到此,他忽然顿了顿,不知为何,脑海中头一个浮起的就是江夏郡王那张看似病弱无害的脸。对于江夏郡王,他与王子献早已着人里里外外都查遍了,依稀记得——“三年前,江夏郡王入京之后,曾纳过一个袁氏女为贵妾。此女似乎是袁氏偏枝族女,因家道中落,才被父兄献给了江夏郡王。” 长宁公主微微怔住了:“阿兄之意,是早在入京之时,江夏郡王那贼子就在为今日铺路?那时候他就想着拉拢大袁氏,靠着她来扰乱宫中?!” “意图谋逆者,自然所虑甚远……”李徽眯了眯眼,“无论日后是否能成,他都必须为自己预备各种路径。也许此路不通,彼路便通了呢?也许不经意之间的某个布置,便会成为逆转局势的关键呢?他毕竟与河间郡王不同,兵权散落,只能寻得最佳的时机,一击即中,否则便再无翻身的余地。” “那是否该继续试探?” “再试一试罢。看看他究竟有何图谋。” 长宁公主凝眉道:“最终目标一定是想伤害阿弟和阿娘。毕竟阿弟可是阿爷金口所封的太子。太子安稳则宫内安稳,宫内安稳则长安安稳。反之亦然,京中生乱,他便可趁乱行事。说不得还能影响远在太原府的阿爷,使得军心不稳,战事出现变化。” “所以你须得将蓬莱殿和含凉殿守紧了。另外,也绝不能让袁淑妃栽赃陷害。”李徽道,“宫内之事交给你,宫外之事由我继续追查,你大可放心。若是查得蛛丝马迹,我便会向大兄、舅祖父和荆王叔祖父求助。” 长宁公主微微颔首,便听旁边的杜伽蓝忽然道:“袁美人或可一用。”她神情平和,手中的佛珠不缓不急地转着:“昨日送行的时候,我觉得她对袁淑妃似是暗含怨气。也许这姑侄两人并未完全和好,指不定甚么时候就会彻底分裂。” 李徽沉吟片刻,想起当年袁美人为何而入宫,后来又为何着急摆脱袁淑妃。不错,袁淑妃既然能诞下皇嗣,本应“借腹生子”的袁美人还有何用?原本就野心勃勃的她,如何可能心甘情愿一辈子都在姑母的威压之下,战战兢兢地讨生活?更何况,她还有三公主需要好生抚养,怎会安心做一枚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棋子? 长宁公主目光微动,笑吟吟地挽住杜伽蓝的手臂:“好嫂嫂,再帮我看一看,这宫中还有何人可用?那些低阶嫔妃各怀心思,究竟哪些是大袁氏的人,哪些又是真心投靠阿娘,实在是难以分辨清楚。” 新安郡王妃难得微微一笑:“唤姊姊,我便帮你看。”许是因心在俗世之外,她的目光格外敏锐,总能发觉许多细节之处。也正因为俗世中人无不身负贪嗔痴三毒,执念愈深,三毒便愈发明显,她才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罢。 “好姊姊,好姊姊!”长宁公主摇着她的手臂娇嗔起来。 李徽觉得不忍卒视,默默地转开了视线。然而杜伽蓝却似是颇为受用,轻轻地笑起来:“不急,先晾一晾她们,再慢慢细看。左右最近我须得天天入宫给叔母问安,迟早会寻得合适的机会。” 永安公主眨了眨眼,也学着阿姊,抱住杜伽蓝的另一边手臂摇了起来。她年纪小,便是撒起娇来也显得格外娇憨可爱,惹得长宁公主直呼受不住,紧紧抱住了她。三个小娘子笑闹成一团,更衬得李徽越发形单影只。 于是,新安郡王索性便暂时告别,乘车去了宗正寺。眼下他仍在长假之中,圣人特许他可在二月之后再恢复公务,但他目前无事可做,便索性主动地点卯来了。荆王自然不会与他客气,一个照面发现了他,就将他提溜进了库房里。 “叔祖父,最近可有什么要事?怎么突然就忙起来了?”李徽惊讶地发现,宗正寺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都挤在了这间装满了经史典籍的库房中。有的正奋笔疾书,有的正摇头晃脑——其中甚至还有嗣楚王李厥。 “怎会没有要事?”荆王抚了抚长须,“给太子殿下取名不是要紧事么?” 面对叔祖父冷肃的脸,新安郡王自然不敢反驳说,太子殿下九个月后才出世,根本不必如此着急。更不敢冒天下之不韪,提出若是宫中又多了三位公主可该如何是好?于是,他只得默默地抽出一卷典籍,在里头查找所有寓意吉祥或者意蕴深远的名字。 当荆王俯身查看众人记录下来的名字时,新安郡王不着痕迹地靠近了嗣楚王殿下:“厥卿阿兄怎么来了?”区区一个闲王,怎么也会被长辈抓了壮丁? “……我是来向叔祖父辞行的,不料他们正忙着,顺手就……”李厥满脸无奈,“叔祖父还说,我精通典籍,正好在离京之前,可每日都过来帮忙。” “这种时候离开?”李徽拧起眉,“何不再稍等些时日?待到叔父凯旋,再回荆州也不迟。”他总觉得京中近来极有可能发生甚么事,外出的驿道也不一定太平。毕竟,江夏郡王若想在长安掀起动乱,首要之事便是封锁驿道,阻止周围州府派兵营救。不过,大军昨天才开拔,转身即可回援,至少这两天应该不会有事。 “心里一直挂念着阿娘和妻儿。”李厥笑得格外温柔,“也担忧她们在荆州过得太孤单。放心罢,这两天我便离开,早些远离京中的风风雨雨,于我而言才是明智的选择。”他的身份太过敏感,绝不能遭人利用。 李徽沉吟片刻,点点头:“说得是。到时候我送你出京。” 第324章 毒蛇吐信 两三日之后,留在京中的堂兄妹五人一同送走了李厥。望着他轻裘快马而去的背影,李徽心底倏然升起些许不安。护送李厥的侍卫以及部曲拢共也就数十人,此去千里迢迢,也不知是否能安然回到荆州。他思索片刻,仍是唤来了王家的部曲,命曹四郎带着些人暗中护卫,若有异状及时回京禀报。 虽然最近京中极有可能发生动荡,他所掌控的部曲也不见得完全够用,但若是因此而忽略了李厥的安危,他也绝不会轻易原谅自己的疏失。而且,若是赶路的速度足够快,一个来回也不过是半个来月的事罢了。江夏郡王必定须得选最合适的时机,未必会紧赶着立即发难。 因李欣公务繁忙,便先 分卷阅读473 分卷阅读473 分卷阅读47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4 一步回了宫城。长宁公主担忧宫中情势,也催促着厌翟车赶紧回了大明宫,信安县主一直陪着她。倒是永安公主因着这些时日都留在宫中之故,闷得有些狠了,格外留恋宫外,紧紧跟着自家堂兄,双眸亮闪闪的。 李徽遂带着她去拜访了宋先生,顺带询问何城备考的情况——胜州叛乱并未影响朝政,再过几日省试便将如期举行。原本何城与王洛娘的婚期定在张榜之后的四月上旬,取双喜临门之意。只是平叛战事不知持续到何时,身为长兄且是王家唯一男丁的王子献总不能错过妹妹的婚礼,于是婚期便只得暂时延后了。 据说,得知婚期延后的消息之后,何城反倒是松了口气,准备省试时也更加专注了。王洛娘待在家中筹备自己的嫁妆,王湘娘从旁协助。诸多繁杂之事于她们而言并不算艰难,就算王子献临时决定追加十二抬嫁妆,她们也只需要定下嫁妆单子便足矣。打理中馈完全不妨碍她们随时跟着兄长出现在密室中,以及与闺中密友们宴饮相聚、帮长宁公主打探消息等等。 “前一段时日,他心神不定,经常胡思乱想。生怕自己不能通过省试,被大舅兄责骂,连娘子都娶不上。”宋先生饮了一口李徽特意送来的烧酒,眉开眼笑,“好酒!!”品赏片刻之后,方又道:“如今倒是勉强恢复了镇定,明经考试也并不算难,定然能通过。” “如此甚好。他若是考完省试,也能抽出空闲来帮忙了。”李徽道。就算何城过了省试,也仅仅是个不起眼的外地举子而已。即使身为宋先生的弟子、王子献的师弟,也不算太过显眼。许多事由他出面去做,也总比他这个宗室郡王更好些。毕竟,孙榕、孙槿娘兄妹都不在长安,各种消息的流传与通报都需要有人专门居中策应。 “阿桃和十五郎年纪虽小,却也该多些历练了。”宋先生道,“不妨将些事情交给他们二人处置。即便偶尔犯错,亦是无伤大雅。待再过几年,他们便能成为你们的左膀右臂,大约也会比其他人更得用些。” “先生说得是。”李徽恍然,微微一笑,“是我有些着相了。”杨阿桃和阎十五郎年纪都不大,他将二人都当成了孩童,也不忍心随意差遣他们。但从这两个孩子看来,若是没有历练的机会,又如何能早日独当一面?尤其是杨阿桃,心性单纯率真又敏锐谨慎,需要见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与事,方能迅速地成长起来。 向宋先生告辞后,李徽来到院落中,见阎十五郎彬彬有礼地陪着永安公主顽耍,但小家伙似是有些索然无味,不禁失笑了。听说他即将离开,永安公主立即恢复了活力,露出甜美的笑容。阎十五郎似是有些失落,却仍是礼仪周到地将兄妹二人送了出去。 到得厌翟车上后,永安公主仍不忘向着堂兄撒娇:“阎十五郎很没趣,还不如和阿桃一起顽呢。阿兄,回府么?若是不回去,咱们去一趟濮王府,将寿娘接过来可好?我足足有两三日没见到寿娘,可想念她了。” 李徽自然不忍心拒绝她,颔首道:“将你们都接到王府来住两日,每天随着世母和杜姊姊入宫,阿桃得空的时候也能陪你们顽耍,如何?”阎氏最近一直住在新安郡王府内,继续坚定地镇住李欣的诸般不满之意,来往大明宫探望杜皇后也更便利些。 “不是杜姊姊,是阿嫂。”永安公主认真地纠正他,“阿娘说,不能唤姊姊,只能唤阿嫂。阿姊之前就唤错了,我见她和阿嫂都笑得很畅快,才没有指出她们的错误。不过,可不能连累寿娘也唤错了。” 李徽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之后,又颇有些感叹。过了年,小家伙虚岁也已经八岁了,转眼间就成了大姑娘了。不过,在所有人的宠爱下,她并不像姊姊长宁公主那般成熟懂事,而是保有了娇憨与纯真的一面。然而,就像杨慎和阎十五郎一样,一味的保护与宠爱并非应有的教养之道。尤其是宫中的孩子,更应该多教一些暗面之事。改日他也该与悦娘提一提此事了。 于是,兄妹两个去了一趟濮王府,拜见李泰,探望了最近反应有些剧烈而不便出行的周氏。而后方接了寿娘,一同回到新安郡王府。杨慎听闻先生归来,便立即来迎,转眼间就接到了陪两位小娘子顽耍的任务。他思索片刻,就将她们带到后园去赏花以及在皑皑白雪上写字作画了。 李徽觉得他将堂妹和侄女照顾得极好,遂回到书房中处置诸般事务。待部曲们禀报完要紧事之后,他沉思片刻,再一次加派了上百人,紧紧盯住江夏郡王府的动静。务必将每一个进出王府的人最近的动向都调查出来。 这时候,张傅母派了侍婢前来禀报:“大王若是得空,不妨去见一见郡王妃的客人。郡王妃下午刚从宫中回府,杜家的柳娘子便带着几位儿媳前来拜会,至今尚未离开。傅母觉得,作为晚辈,大王或许也应该去见一见她们。” 李徽这才隐约想起来,他与杜伽蓝大婚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按照长安的礼俗,新妇可回娘家住对月。不过,杜伽蓝毕竟是新安郡王妃,自然不可随意回到娘家,于是柳氏方亲自来探望她。作为一位体贴的新婿,新安郡王其实并不介意王妃回娘家住对月。只是近来时局不稳,杜家住在京郊难免有些不安全…… 说起来,或许他应当让杜家暂时住进京城,以防万一罢?说不得,杜伽蓝也正担忧着家人的安危,希望他能主动提出此事。虽然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妇,但多少算是朋友,也该尽心尽力替她考虑与打算才是。 想到此,李徽又盘算起了京中究竟有哪些宅邸。他名下的别院不少,各处都有些用途,但挪空一座亦并不难,随意赠给杜家也无妨。不过,杜伽蓝定然不会愿意,便暂时当作借住即可。待到合适的时候,再将房契交给她处置。 就在他踏入杜伽蓝所居的院落时,因院中格外寂静,远远便听到一个妇人笑道:“小姑,我岂会害你?这种药我们也都吃了,你瞧瞧我们的气色是不是格外好些?说是容光焕发也不为过。连阿家瞧着都似是年轻了十来岁呢。” “是啊,如今不少贵妇都在用这种补药。据说……”又一个妇人接道,压低了声音,“还有调理身子、有助孕产的用途。韦家东房的十九娘,出嫁十年都未开怀,最近也是靠着吃这种补药,方怀上了孩儿。小姑虽是新婚,但若能一举得胎,岂不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大王与你的年纪都有些大了,濮王妃殿下想必心里也正盼着孙儿呢。” 想不到她们居然在议论这种事,李徽脚步不由得一顿,轻轻一咳。杜伽蓝的婢女立即出门相迎,轻声对里头的杜家众人道:“大王过来了。” 这是李徽首度踏入自家名义上的王妃所居之处。他对 分卷阅读474 分卷阅读474 分卷阅读47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5 一位娘子的闺房自然不会觉得好奇,也并未多看。而瞧在柳氏等人眼中,便是他对此处格外熟悉,故而态度亦十分从容自在了。柳氏望着这位身份贵重的新婿,又看了看眉头微蹙的女儿,心中不禁越发放心了许多。 “岳母与两位阿嫂近来可好?舅兄与侄儿侄女们最近如何?”李徽假作自己并没有听见方才那番话,微微笑着与她们寒暄。柳氏以及两个儿媳见他来了,自然也不便再多提甚么,于是也只谨慎地接着他的话谈论着自家之事。 片刻过后,李徽很是自然而然地提起了让他们暂时迁居:“再过些时日,两位舅兄的职缺便定下来了。若是一直住在郊外,来往公廨点卯难免不便。不若先搬回长安来,岳母与阿嫂们来往宴饮也便宜许多。” 柳氏面上一喜:“职缺已经定了?多谢大王相助。”既然这位郡王殿下特意提起来,想必也不会给两位舅兄谋太低的官职。无论如何,妻族的颜面也算是他的颜面,总该顾虑一二。如此说来,女儿应是暗中使了不少力气。他们不明着来讨要官职,确实反倒得了女婿的另眼相看。 “这可是大喜之事。”杜家长媳拊掌笑道,“咱们赶紧将京中的旧宅收拾出来罢。” “……可那旧宅都已经荒废了三四年,若不好生修缮……”杜家次媳顺势露出几分不知是真是假的愁苦之色,“也不知能不能赶得及呢。” “方才大嫂提起,家中新置办了个大温泉庄子?”杜伽蓝淡淡地道,“何不将那庄子卖了,也可得两三百贯,在京中亦能买间不错的三进小宅院了。咱们家人口不算多,三进亦能住得开。” “家中孩子们很喜欢那个温泉庄子,再者折价将它买来也颇不容易,日后作为家中产业岂不是更好些?眼下将它卖了,便不值得了。”杜家次媳赶紧又道,侧首悄悄地给柳氏以及杜家长媳使眼色。 “既然旧宅需要修缮,那不如暂且住在我名下的别院之中罢。”李徽感觉到她们彼此的态度有异,却仍很是大方——再也没有什么比将一群极有可能闹出事来的亲戚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安全的事了。 柳氏顿时老脸一红,呐呐地想拒绝,她的长媳与次媳却已经答应下来。而杜伽蓝这一回也并未坚决反对,只是道:“既然大王如此盛情,那阿娘与兄嫂就早日搬过来罢。趁着最近宴饮众多,也可稍微走动走动,续上过去的世交情谊。” 不久之后,柳氏一行人便欢欢喜喜地离开了。新安郡王与王妃一同将她们送出门去,给足了柳氏作为长辈的颜面。柳氏自然不可能料到,当她们的马车驶出郡王府后,新安郡王妃便轻轻地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新安郡王道:“我看起来便那般蠢不可及么?轻易就会听信娘家人的话?受人利用而不自知?” 新安郡王笑而不语:王妃自然不是愚人,但在某些有心人想来,任何人都有弱点。针对这些弱点投其所好,久而久之,便没有不受利用之辈。 第325章 战火燃起 “补药?” 翌日,杜伽蓝入宫之后,便将昨日之事尽数告知了闺中密友,毫无隐瞒之处。 长宁公主很是敏锐地发现了重点:“果真有那般疗效出众的补药么?又或者,仅仅只是有心人想借着渗透杜家来影响你的举动,进而影响我和阿娘?” 这种所谓的补药,既可“恢复青春”又能“有助孕产”,令她立即联想到了杜皇后。在皇后殿下这种年纪,自然而然便会关心保住容貌。无关乎是否受圣人宠爱或者其他,永葆青春是绝大多数女子心中的渴望。至于孕产之事,倘若皇后殿下当真龙嗣不稳定,就算卧床休养亦是心中惶惶不安,说不得就会需要更有疗效的药物。 故而,这看似不过是杜家儿媳们的献药之举,意在“帮助”自家小姑获得夫婿的宠爱与孩子。其实却有极大的可能,发展为新安郡王妃用药“有效”,特地将此药献给杜皇后与周德妃。倘若确实是有心人推动此事,这种药也许的确看似有不错的效用,但定然会带来同样可怕的负作用。 毕竟,在这种关键时刻,怀着谋逆之意的某些人,绝不希望看到太子殿下诞生。反倒是宫中生乱,新安郡王府被卷入其中,长安城彻底陷入混乱,他们方有可趁之机。 新安郡王妃当然早已联想到了这些,故而才会因娘家阿嫂们的举动而叹息:“若非如此,我实在是想不到,已经千防万防,却依然防不住娘家人轻信于人。她们也许并没有恶意,甚至是怀着好意向我献药。却不曾想,这种补药也只是某些人精心所设的局罢了。”至于贸然服用了此药,她们的身体究竟会如何,她也实在管不住了。 “听她们的说法,这种补药最近应该在不少高官世家内眷当中甚为常用。”李徽接道,“依我所见,江夏郡王若想埋下一条暗线,必然不会仅仅只通过新安郡王府来实现。毕竟只倚靠寥寥几个人,中间的变数实在太多。也许他会着人借机推动服药的风潮,引来人人赞誉,自然会有更多的女眷将此药献给叔母。只要有一人成功,宫中便必定会混乱起来。” 长宁公主微微颔首:“能够接近阿娘的女眷,不是宗室贵胄,便是数得出的高官世家内眷。只要混乱能够席卷宫中以及这一家,便足以让长安城人心惶惶。甚至还可栽赃陷害这一家与胜州叛逆合谋,趁机行事。” 李徽道:“不错。所以,我本想着或许可用诱敌之计。但如今想来,不可贸然而动。不妨先仔细调查清楚罢。那些所谓的用了便有效果之人,若不是伪装,便必定已经受人影响而用药。追查到源头,自然而然便是最初献药以及吹嘘此药有用者。不出意外,定然与江夏郡王此人有关。” “我立刻让洛娘她们借着宴饮好好打听。”长宁公主道,“或者也可让姑母们出面,才能迅速获得更多消息。”想讨好清河长公主与临川长公主之人不知凡几,那些有心人想必也希望借助她们对宫中的影响力,很快就会围上去。 “打听是极为正常的反应。”李徽又道,“用明暗两条线一同调查即可。” 堂兄妹二人用寥寥数语商量妥当,杜伽蓝垂眸思索片刻,忽然道:“不知为何,我方才竟想到了袁淑妃。”她目光轻轻一动,语音依旧淡淡,却充满了可信任之感:“若将时间退回到几个月之前,最需要这种补药的,不正是袁淑妃么?她前一段时日频频派人回娘家,也许正是有人悄悄献药呢?这些年来,她不知已经用了多少求子之药——唯独此药可用,让她成功怀上了龙嗣……” 长宁公主怔了怔,低声道:“如此说来,宫中的混乱,即使不从阿娘开始,也会从大袁氏处而起。这位江夏郡王果真做好了各种 分卷阅读475 分卷阅读475 分卷阅读47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6 准备。由阿娘而起,宫廷内外自然不安生;由大袁氏而起,也同样会有闹大的法子。” “放心,我已经派人跟踪袁家人和江夏郡王府的来往。再过些时日,必然会有消息传来。”李徽已经并不意外,直觉出众的杜伽蓝能够发现这些看似无关联之事当中的脉络,“你们专注于将袁美人引过来,由她来做我们的策应即可。只要有袁美人在,袁淑妃处事无巨细都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便无所畏惧了。” 长宁公主与杜伽蓝自是颔首称是。 思索片刻后,李徽又道:“其实,我反倒对杜家那个温泉庄子更为在意。江夏郡王此人,总不至于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向着女眷而来的。他不择手段,什么都有可能善加利用。若是这座温泉庄子是经由他的手,折价卖给了杜家,想来极有可能另藏乾坤。” “那我最近便寻个借口,将那座温泉庄子接手过来罢。”杜伽蓝道,“暗地里好生查一查,才不会留下隐患。” 三人坐在一起,低声细细商量着对策,看上去气氛却并不凝重。侧卧在内殿长榻上歇息的杜皇后轻轻握着阎氏的手,含笑远远地望着他们,叹道:“这么瞧着他们,便觉得放心许多。不知不觉间,他们也早已能够独当一面了。兄妹齐心,无论遇到甚么大事小事,自然能够顺利解决。” “确实如此。”阎氏勾起唇角,“问他们在忙甚么,可需要我相助,他们居然说——阿娘只管好生歇息就是了,些许小事而已,我们自能应付。转头便给大郎送了信,也不知神神秘秘地商量些甚么。” “既然是他们的一片孝心,我们便索性放开了手,任他们去罢。”杜皇后笑道,“我倒是想等着瞧瞧,最终他们是否能将暗中窥伺的那些人一扫而尽。”若是他们当真能够做到,那她就算是遇上当年的生死关,亦能彻底放心了。 妯娌两个相视一笑,目光慢悠悠地转向在另一侧专心顽耍的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以及一面与尚宫对弈一面看顾她们的信安县主,随口谈论起了各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来,环娘(信安县主)也该婚配了。二嫂想必早已忧心忡忡了,三嫂可有甚么不错的人选?趁着她尚未归京,我们都相看几个,到时候与她提一提,也不必她再白白耗费功夫,心中焦急难安。” “我确实想到了几位不错的郎君。不过,从二兄的谨慎来考虑,且去掉几个身份格外显赫,或者仕途格外出众的。剩下两三人,也都是环娘的良配。” “……原本临川阿姊家的二郎,应当是不错的姻缘。清河妹妹家的大郎,年纪上稍有些不合适,但也不过是略大一两岁罢了,并不妨碍甚么。罢了罢了,想必二兄定然不愿意环娘高嫁,三嫂不妨说一说究竟看中了哪些好人家?” 纵然大明宫内外无不暗流涌动,此时此刻的蓬莱殿内,却是岁月静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另一厢的平叛之战,正在如火如荼之中。圣人的御驾虽然刚渡过黄河不久,一路往北向着太原府而去,但东路行军副总管阿史那真啜已领着五千兵肥马壮的骑兵先行一步,来到了战场附近。中路提早点兵出发,大军来到延州安营扎寨,又分别派出数名将领分成两路急行军,攻向敌方的大本营胜州。 至于西路军,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沙州千里迢迢赶过来,一路将那些怀疑与河间郡王有勾连的马贼连巢端起。同时征用灵州都督府、凉州都督府、夏州都督府、丰州都督府等地骁勇善战的边防府兵,攻入数个羁縻州,迅速将那些有叛乱嫌疑的突厥部落、铁勒部落控制住。无论青壮老小皆一律捆扎起来作为俘虏,以待降敌之用。 天水郡王李璟作为一路先锋军,率先赶往胜州,作为中路军的策应。因有飞鸽传书来往传递消息,在中途,他便遇上了风尘仆仆的杜十四郎杜重风一行人。当初足足有将近两百名王家部曲以及杜重风手底下的精锐部曲,而今却剩下数十人而已,且个个几乎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满脸疲倦之色。 李璟望着满脸风沙的杜重风,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认,心底在一瞬间便化为柔软的溪水,涌出了丝丝缕缕的疼痛。即使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他亦是本能地上前扶住了挚友,将他与众人都带进了自己的帐篷当中。 便是在宽敞的帐篷,此时挤了数十人也显得无比逼仄。杜重风正想要告诉他自己所猜测的河间郡王动向,他便挥了挥手:“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你们先用些干粮再说。”每个人都瘦得筋骨毕现,尤其是自家挚友更是清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走,大约浑身上下都只剩下骨头了,教他如何能不心疼? 杜重风一怔,禁不住勾了勾嘴角,坦然一笑:“也好。这么多天不曾好好进食与歇息,我们也该养精蓄锐一番,才能继续对敌。”众部曲自然点头称是,他们这十余日来几乎没用过像样的热食,歇息也不过是囫囵着眯一眯眼罢了。眼下竟不知该先用热乎乎的吃食,还是先睡一觉为好。 于是,当由肉干与干粮炖成的肉羹端上来后,众人立即狼吞虎咽起来。即使味道很是一言难尽,与往日的吃食不可同日而语,此时对他们而言也不啻于山珍海味了。三两下就吃了好几碗肉羹后,部曲们便东倒西歪起来。有人甚至抱着没喝完的肉羹就歪倒在旁边的人身上。数十名大汉挤在一起睡着,顿时便呼噜声震天。 杜十四郎望着他们,神色温和如旧。作为世家子弟,他自然不可能像他们那般粗豪,优雅地用了两碗肉羹之后,他强忍着睡意,与李璟说起了这些时日的经历:“伤者颇多,及时送到了附近孙榕安排的庄子里医治,死者倒只有几人罢了。不过,最终能跟着我赶到此处的,也只有这数十人。” “尚未到夏州附近,因有另一方势力频频介入,河间郡王彻底摆脱了我们的追踪,逃进了茫茫大漠之中。但孙榕在夏州调查了一段时间,掌握了几处可疑的马贼巢穴,我们便只稍作歇息,就继续追来了。前两天刚到达一处巢穴,发现他们已经带走了粮草和金银。想必,河间郡王的下一步棋,便是赶回胜州了。” 第326章 里应外合 夜色漆黑如墨,一弯新月孤悬空中,衬得周围的星辰越发光芒璀璨。 破败而寂静的寺庙内,一名年轻的僧人抬起首,凝望着星辰变幻。远处隐约传来阵阵哭喊与尖叫声,他神色微微一动,轻声默念着“阿弥陀佛”,眼中满是悲悯与不忍。不多时,他便转身回到殿中,默默地擦去佛像上的灰尘,低声地念诵起了《心经》。他的声音十分清越,诵读经文隐含韵律,很是动听。 “圆悟法师!”这时候,一个小沙弥飞快地推门进来 分卷阅读476 分卷阅读476 分卷阅读47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7 ,满面急色,“有一家人自称是寺庙的信众,想让女眷悄悄地躲在庙中,眼下正等在外头呢!咱们究竟该不该答应?那些该堕入地狱的兵匪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很快便要轮到咱们了!” 圆悟思索片刻,果断地道:“让她们都进来。我记得庙中有个藏粮食的地窖,只能委屈她们在里头住上些时日了。”说罢,他亲自出去打开了歪歪倒倒的庙门,将外头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一家老小迎了进来。 为首的中年男子怔了怔,低声问:“这位比丘看着甚是眼生……不知庙中的方丈与其他比丘去了何处?” 圆悟尚未回话,男子身后拄着拐杖满头银发的老妇便立即在他腿上敲了好几下:“小师傅好心好意让咱们一家人进来避难,你问东问西地作甚?小师傅,实在惭愧得很,这些时日不得不在庙中暂时避一避了。我们已经备了些粮食,与两位小师傅一起节省着用,大约能支持三五个月。料想朝廷在这三五个月里,也该平定这帮逆贼了。” 老妇精神奕奕,身后的中年妇人性情温婉,几个少年少女目光清正,看来也应当是低阶官宦人家,颇有几分见识。圆悟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和中年男子带来的部曲一起将庙门合上后,便让小沙弥将他们一行人带进地窖中。需要藏身的拢共也就七八个人,和行李粮草等挤在一起,也不算太过逼仄。 将家人安置妥当后,中年男子方松了口气,又以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圆悟。将家人都托付给陌生之人——即使是个出家人,他也无法全然安心。只是,如今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或者生,或者死,都该一己承担,绝不能连累家人。 圆悟淡淡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立着的几个猿臂蜂腰的虬髯大汉:“小僧是从长安前来寺庙挂单的。方丈与其他僧人二十余日之前,被逆贼抓入王府之中,至今未归。另有几个小沙弥,趁乱离开了庙中。眼下整座寺庙,也只剩下小僧与沙弥惠知。”幸而寺庙并不大,前后不过两进,又被兵匪打砸抢了一遍,没有甚么人愿意再踏进来,他们才能安然活到如今。 “长安?”中年男子双目微微一亮,“比丘既从长安而来,可知……天水郡王?” “天水郡王?越王之子,专擅武事,长安城中人尽皆知。”圆悟神色丝毫不变,“难不成这一回,是天水郡王率领先锋军前来攻打胜州?那檀越尽管放心,这位大王性情率真,即使攻下胜州,也不会大开杀戒。若是不曾附逆,应当安全无虞。” 中年男子的神色不禁略松了松,叹道:“某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是附逆。胜州城门关闭之后,便是想要往外送消息也是痴心妄想。刺史早已和逆贼同流合污,我们这些低阶文官又能如何呢?据某所知,便是刺史身边的辅佐官也有心不甘情不愿者,不过是家人性命都受到威胁,所以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 “既是虚与委蛇,想来众位檀越也都在想着脱身之法。何不暗中聚在一起商讨,或许能寻出解决之道。”圆悟道,朝他轻轻颔首,“一人智慧虽少,但灵性或可一现。聚沙可成塔,亦可成就大智慧。” 中年男子怔了怔,苦笑道:“不错,某都已经将家人藏起来了,还有何惧?若不能尽快平息这场叛乱,任这些恶贼为所欲为,胜州百姓们不知还须得死伤多少人!!”说罢,他郑重地向着圆悟行了礼,这才带着部曲离开了。 圆悟立在空空荡荡的庭院中,沉思片刻之后,再度回到了佛殿中诵经。不多时,一群穷凶极恶的兵匪闯将进来,骂骂咧咧地四处搜了搜,竟连一颗粮食都寻不出来。他们自然无比失望,只能泄愤般踢了几脚僧衣破旧的圆悟与小沙弥惠知,这才扛着生满了锈的横刀离开了。 “法师。”惠知揉着身上的青青紫紫,瘦得几乎脱了形的小脸上依旧满是信任,“咱们该怎么办?他们隔三差五就来一回,好不容易化缘得来的粮食都不剩什么了。” “只能明日再去化缘了。”圆悟揉了揉他长出薄薄一层发茬的小脑袋,恍然间想起了从前的俗世旧事,略有些出神。虽然方才的老妇人已经许诺自家的粮食也可供给他们二人食用,但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他自是不忍心分去他们的口粮。 “不过,仅仅只是化缘可不成,日复一日只能受他们磨搓。虽然咱们佛家弟子面对一切苦难都该甘之如饴,只当作佛祖赐予的磨难,但眼睁睁看着信众们受苦受难,却不能施救,可并非佛门所为。” 胜州城的百姓们加起来足有数万,逆贼留下的兵匪仅有几千而已。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忍气吞声地受兵匪们折磨劫掠,不过是河间郡王的余威犹在,又不知朝廷兵马已到,所以暂时只能忍受罢了。不过,北疆的民众素来悍勇,岂会甘心受逆贼欺压?此刻他们便犹如晒得枯干的草原,只需引一颗火星,便可成大火燎原之势。 下有数万激愤沸腾的民众,上有不愿附逆的低阶官员,解胜州之局,也许仅仅只需要时间罢了。天水郡王李璟虽是首次用兵,想必也应该能把握得住这等良机罢。否则,谁会派他来做这个先锋官? —— 同一夜,趁着天水郡王尚未完成合围的布置,胜州北侧城门悄悄开启。只匆匆休整了几日,伤势远未痊愈的河间郡王带着一千余亲兵,绕道黄河之北,赶往已经牢牢控制住的朔州继续休养。至于胜州,交由他的心腹属下暂时代管,许以诸多重利。如今这州城里头既没有他的家眷,也无粮草金银等物,即便被攻了下来,于他而言,亦是毫无损伤。 胜州城西南侧新扎起的连营之内,居于正中的帐篷灯火通明。天水郡王李璟皱着眉,听程惟程御史说起这些天打探出的消息:“如此说来,迄今为止,只通过信鸽接到了寥寥几则消息。关于河间郡王、胜州刺史、突厥部落、铁勒部落这些要事,却是一概不知?” “不,胜州刺史早已奉着河间郡王妃及其子女离开,去了朔州。至于突厥部落和铁勒部落,目前正在太原府附近驻扎。据说若非阿史那真啜将军及时赶到,太原府便极有可能被他们合围。至于胜州城内目前发生了何事,我正在等消息。”程惟回道,比他更淡定几分。 “先前巡抚胜州的时候,也曾与几名低阶官员交好。他们都保证,一定会指证河间郡王谋逆。既然那时候他们便不想同流合污,若是不出意外,如今大概亦是初心不改。只要他们能够在城内策应,胜州城便指日可破。” “你必须能够及时与他们联系。”李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眼下连联系他们的法子也没有,如何能够确定他们的想法如初?如何确定他们的安危?又如何能与他们约好里应外合的时机?” “大王尽管放心,胜州城 分卷阅读477 分卷阅读477 分卷阅读47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8 中有十来个咱们留下来的人。他们定然会想方设法促成此事。”程惟道,啜了一口早已冷如冰水的茶,“大王不妨先以攻心为上,激一激某些躲在胜州城中,龟缩不出的人。” “暂时也只有如此了。”李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直到此时,杜重风才接道:“我倒并不觉得,河间郡王会一直留在胜州养伤。如今一共三路大军逼近胜州,景行也已经在城外扎了营。若是合围起来,便是瓮中捉鳖,无路可逃。我认为,他应该会早早逃出胜州城,前往朔州退避。攻完胜州之后,我们便必须急转赶去朔州。” 这时候,一名兵士快马入营,飞奔至帐中禀报:“报!!斥候方才打探到,有一行千余人乘着河面结冰,已经越过黄河离开了!!” 李璟脸色大变,击案而起:“绝不能教他逃了!必须追!!立刻给我牵马!!”说罢,他便大踏步往外而去。 “大王不必亲自去。”程惟立即起身拦在他面前,劝阻道,“收复胜州需要大王坐镇。而且,若是毫无准备地匆匆追上去,定然十分危险,毕竟朔州附近都在叛军的掌握之中。没有武器,没有粮草,即便追上去又能支持多久?” “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逃走?!”李璟横眉竖目地将他推开。他心中早已闷着一口气,说什么都想拿住这个逆贼,为自家人出气!! “景行,交给我罢。”杜重风道,微微一笑,“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可不能让你抢走了差使。否则,又该如何向新安郡王交代?” “……”提起自家堂兄,李璟一时无言以对,只得闷声道,“你也不可太过冒险……我临时给你一个官职,多带些人马……”他其实还有许多话想要叮嘱,但在程惟面前,满腹的关怀之意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杜重风仿佛发觉了他的言下之意,轻轻点了点头:“放心罢。”说完,便领着一群精神抖擞的部曲以及五百兵士离开了营地。 李璟只能闷闷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北疆的寒风之中,转而望向近在咫尺的胜州城时,眼中冒出了几分凶光来:“十日之内,必破胜州城!!” —— 五六日后,愤怒的胜州民众们遂扛着自家粗制滥造的武器,击退了守在城门附近的兵匪,打开了城门。天水郡王趁机攻入城内,在百姓们的指认与襄助下,将数千无法无天的兵匪皆杀的杀关的关。又有不少低阶文官指认附逆的叛贼,或者亲自引路捉拿逆贼。于是,不过一天光景,就收复了胜州城。 消息迅速传到了西路军与中路军大营之中。两位行军大总管不约而同地传令,继续向西,征伐朔州以及附近附逆的突厥部落、铁勒部落。 第327章 不入虎穴 “好!好!!不愧是朕的侄儿!” 圣人亲自将风尘仆仆前来报喜的兵士扶了起来,眉宇间皆是遮不住的喜意,衬得越发容光焕发,仿佛一瞬间便褪去了昔日的病容。他接过奏折,又细细看了一遍,不禁击案而笑:“胜州百姓果然对逆贼深恶痛绝,主动驱逐贼匪打开城门,迎入平叛的大军——这才是大唐的黎民!!这才是朕的子民!好!极好!!” “圣人与朝廷方是民心所向,逆贼不得人心,必定战败。”中书舍人王子献勾起唇角,躬身行礼道,“西路先锋军攻克胜州之事传出来后,我军士气必然大涨。此时乘胜而追,再下朔州,剿灭逆贼亦是指日可待!臣先一步恭喜圣人!!” “借王爱卿的吉言了。”圣人兴致勃勃地让传令兵将攻克胜州的详细情形再讲一遍。那兵士生得高大威猛,说话却不似寻常百姓那般粗放干瘪,反倒犹如法师们讲经一般活灵活现。令人仿佛身临其境,随着他所言或紧张或畅快,或喜悦或感伤。 圣人听得颇为感慨:“料不到民间居然藏着如此众多的义士,可须得重重地奖赏。那位暗中劝服民众们驱贼的年轻比丘,法号似乎有些耳熟。事后他悄然离开,并未去见官员和景行,倒确实是位尘世之外品性高洁的佛门子弟。不过,立下功勋自然当赏。既然他是自长安而来,不妨让他拜入玄惠法师门下罢。或者封他成为寺庙的方丈,又或者给他所在的寺庙修缮一番,造几尊镀金大佛。” 王子献怔了怔,垂下眼:“圣人之恩,臣替圆悟心领了。他不过是尽大唐子民的责任罢了,也算不得立下甚么大功劳。” 圣人听了,挑眉望向他,似是等着他的解释。便听这位年轻的心腹爱臣接道:“圆悟出家之前,俗名王子睦,是微臣的阿弟。他的师父正是玄惠法师,大慈恩寺因陛下而建,香火鼎盛,已经领受了陛下的隆恩。说不得陛下昨日建寺之因,方有了今日之果。因果相报,是为佛缘。” 圣人在重用他之前,当然曾略微了解过他的家世出身,闻言也依稀想起了几分,叹道:“真是可惜了。从他在胜州的作为看来,必定与你这位兄长一样,是个有勇有谋之士。若你们兄弟都能为朕所用,必定如虎添翼。不过,人各有所志,亦不能勉强啊。” “圣人谬赞了。”王子献想起自家三弟,心中亦只余叹息。说是人各有所志,然而他的志向果真是遁入空门,不问凡俗么?因一时的执念而远避空门,纵然坚持不听劝阻,佛心也未必坚定。唯有等他彻底想通之后,他们兄弟二人方能真正沟通心声罢。 旋即,圣人又命王舍人拟了一封敕旨,令尉迟大郎成为传旨使,与传令兵一同奔赴胜州。敕旨中自是洋洋洒洒数百言的鼓励与奖赏,从天水郡王到每一位揭竿而起的黎民百姓都不曾遗漏。当然,圣人远在太原府,所携财物也并不算多,不可能将奖赏都运过去。故而,所赏的那些金银粮食,皆从附逆者家产而出,不足者暂且记下,回京后再补。 王子献将尉迟大郎和传令兵送出了行宫,给他们彼此引见。尉迟大郎丝毫不掩惊讶之色,拍着胸膛大笑:“王兄果然交游广阔。放心,既然樊午兄弟是王兄之友,便是某之知交。这一路上,某正好与樊午兄弟请教些战场之事!” 樊午嘿嘿笑起来,立时便觉得这位出身国公府的贵公子不愧为武将之后,性情与他极为相投:“致远可有甚么话递给天水郡王或者九思?在我过来之前,他们俩正因下一步到底该攻打朔州还是前后夹击太原府战场争得不可开交。天水郡王不知发了多少次脾气,差点就自己拔营跑了。” “胜州总该留人驻守,只需安排妥当即可。至于该攻打朔州,还是夹击太原府战场,自然须得从情势来判断。”王子献笑了笑,“我离得太远,不了解战场的消息,便由他们自行决断罢。”在他看来,除非边疆生出变故,否则平定河间郡王叛乱也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 分卷阅读478 分卷阅读478 分卷阅读47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79 罢了。如今的每一个决定,尚不至于影响战场形势,逆转胜负。既如此,不妨让李璟和程惟历练历练也好。 尉迟大郎沉默片刻,方疑惑道:“九思,是程御史的字罢?他奉命往胜州传圣旨,并未加封为军中之职,何以能对天水郡王的用兵之策提出异议?天水郡王方是先锋官,即便是麾下幕僚意见不同,也理应由他来做出决断。” “……”他说得如此有道理,樊午一时竟无言以对。 王子献不禁失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大郎所言极是。虽是友人,却也不能肆意逾矩。九思若是觉得有异议,待到此战结束之后,再上表弹劾亦不迟。”作为朋友,他们之间相处太过随意了,公私不分可不是甚么好事,日后迟早会被人抓住把柄攻讦。程惟一向谨慎,许是有些担忧李璟,方逾越了本分。 目送二人纵马离开后,王子献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踏着冰雪往回走。一路上宫墙高耸,松柏俨然,格外恢弘,却远远称不上有甚么景致。只不过,皑皑白雪掩住了岁月的斑驳痕迹,显得宫殿气势更加惊人罢了。 这一处行宫位于太原府西南郊外,乃是当年太宗皇帝奉高祖皇帝前来巡幸时所建。据说早年曾是太宗皇帝诞生的别院,故而曾生出龙气盘旋的异象来。圣人坚持不入太原府,而是驻跸在这座行宫之中,或许亦有守护行宫,取其吉兆之意。毕竟,若是行宫有失,不仅皇家大伤颜面,亦算是对先帝的不孝。 而这种坚持,也令东路大军压力倍增,更不敢让逆贼越过战场一步。倘若有太原府坚固的城墙,即便被敌军围困,也可不必过于担忧圣驾安危,坚守数日,徐徐图之。而今空有一座行宫,若是教敌人冲撞了御驾,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圣人的固执,这一段时日王子献也已经见识到了。也许一时间,殿中监与他都难以劝服圣人驾临太原府。但若是当真面临危急情况,他便是冒着大不韪,亦必须将圣人护送到太原府城池中。至于行宫,即便被叛军破坏了,也可再进行修缮。先帝地下有灵,必定不会怪罪。 就在此时,殿中少监领着十来个异族男子匆匆而至。这些人年纪有老有少,肤色黧黑,衣袍装束以及配饰镶金带银,都甚为精致,可见应当是突厥与铁勒部落中的贵族。不过,他们虽生得高大健壮,举止间却甚为拘谨,甚至隐隐带着些忧虑,仿佛因即将面圣而有些紧张不安。 又有数十千牛卫按着横刀,冷森森地在他们周围护卫,为首者正是魁梧得犹如铁塔般的尉迟二郎与三郎兄弟。没有任何人怀疑,倘若这些突厥贵族若有任何异动,顷刻间便会被他们清理得干干净净。 王子献眯了眯眼,随在他们身后进入了燕居殿中。这些异族贵族很是顺从地给圣人行了礼,圣人亦特意命人搬来他们惯用的胡床让他们安坐,这才询问道:“真啜将军的奏折中提起,你们原本在夏州与胜州之间逐水草而居,可是因逆贼所驱,才不得不迁往关内?” “回禀圣人,臣等确实不得不内迁啊。”其中一位老者用口音有些奇特的长安官话,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他们几个部落拒绝叛军的招揽,四处躲避的艰辛生活。 原本这一年草原上的年景便不好,大雪提前而降,牧草枯死,牛羊皆受冻而亡。他们本来希望求助于附近的单于都护府,请大单于为他们舍些粮草,无奈却被叛贼拦阻了北上的道路,所以不得不南下挣扎求生。又因叛乱乍起,南部的几座州城防备森严,不许他们靠近,迁徙来去竟是无人收留。幸而这时阿史那真啜将军派人清查附近突厥部落与铁勒部落的情况,他们才能得此机会觐见圣人。 闻言,圣人目露不忍之色,温和地轻叹道:“年前巡抚各地的御史赶回京中,朕也接到了草原上恐有饥荒的消息,已经命周边各州府调粮草赈灾。不过,因逆贼居心不良,才使你们未能及时领到粮草过冬。这样罢,你们暂且驻扎在太原府附近,先熬过这个冬天,再回去亦不迟。” “臣等叩谢圣人!”众突厥与铁勒贵族忙不迭地跪下行礼谢恩。 圣人又问:“胜州与夏州之间设立了几个羁縻州,不知有多少部落与你们面临同样的境地?又不知还有多少部落已经附逆?朕这次御驾亲征,一则为平叛,二则为召见他们而来。倘若遣使宣召,你们觉得,有多少位族长或可汗愿意前来?” “天可汗召见,臣等便是远在万里之外,也当星夜兼程赶过来。”方才那位老者答道,“只不过,一些部落因这次饥荒受了逆贼的恩惠,所以心里生出了动摇,既想为天可汗尽忠,又想报答他们的救济之恩……” “即使知道他们是逆贼,也要附逆报答他们的恩情?”圣人扬起眉,“难不成,他们竟不知何谓是非善恶么?只随着施恩者而动,随时都会背叛?既如此,他们如今可是对朕心怀怨恨?觉得朕没有给他们足够的恩惠?” “他们也是一时糊涂……”老者呐呐答道。然而,他身后的一位年轻人却忍不住用突厥语道:“甚么一时糊涂,也就是图别人许诺的金山银山,贪心不足而已。如果他们和咱们一样对天可汗忠心耿耿,就该和咱们一起迁居关内,而不是跟在那群叛军后头迁徙。” 守候在侧的鸿胪寺官员翻译了他所言,圣人含笑望了他一眼:“他们一时为金银所迷惑,却并未立即派兵援助叛军。朕身为天可汗,当然也会原谅他们的一时糊涂。只要他们愿意前来觐见,不但此前所犯之罪既往不咎,朕也同样会重重奖赏他们的忠心。如何?哪位爱卿愿为使节,带着朕的宣旨使去说服他们?” 那年轻人立即眼睛一亮,磕磕绊绊地回道:“臣,臣愿往!” “好!重赏!!”圣人立即命殿中监赏赐他一百金,又问,“鸿胪寺哪位爱卿愿意出使,替朕宣旨?” 不待鸿胪寺少卿举荐,王子献便响应道:“臣愿为圣人分忧。” 圣人不由得一笑:“王爱卿之胆量与忠心,朕自然明白。不过,此去突厥与铁勒部落,须得通晓他们所言。爱卿便不必抢夺鸿胪寺的差使了。” 然而,王舍人却甚是淡定地回道:“突厥语与铁勒语,臣都学过,沟通应当无碍。” 圣人一怔,大笑道:“王爱卿一人,足可抵得上数十人啊!朕倒是觉得好奇了,还有什么是王爱卿不知道的么?!” 王舍人顶着鸿胪寺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很是从容地回道:“圣人谬赞,臣也不过是在游历的时候,略学了学罢了。”他既然想早日能得官居一品,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立功的机会。否则,什么时候才能身着衮冕,与他家玄祺并肩而立呢? 第328章 焉得虎子 烈 分卷阅读479 分卷阅读479 分卷阅读48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0 烈寒风卷起白雪,如无数冰冷的刀刃,扑向正策马奔驰的数骑。纵是披着厚实的大氅,戴着暖和的皮帽,骑士们露出来的半张脸也依旧冻得通红,眉眼处凝结着冰霜。每当烈风袭来,脸上就犹如被锋利的刀割裂一般,疼痛难熬。 为首者手持旌节,五指早已僵硬得几乎没有知觉。不过,无论再如何难受,身为使者,旌节便如同鱼符,亦是大唐的象征,片刻都不能离手。他抬首望了望天色,对身畔的男子道:“风雪来得突然,若执意前行,恐容易迷失方向。不如寻个避风之地稍作歇息,待风雪过后再赶路也不迟。料想这样的天气里,诸部落也不可能再迁徙去别处了。” 他所言的正是突厥语,字正腔圆,令那突厥贵族打扮的年轻男子颇感惊讶:“王舍人所言极是。那就早点找个低谷暂时避一避,顺带烤烤火,吃些干粮也好。我的名字是恩耳古,底里和部落族长之孙,王舍人直呼名字就行。” 一行人遂就近寻了个凹陷的谷地歇息,护卫兵士以及突厥贵族的奴隶们各司其职,生火,煮肉脩,搭简易的帐篷。王子献则与恩耳古坐在火堆边,谈论着那些个“心生动摇”的部落究竟为何会如此。 “说是不能让自家的女人孩子没吃没喝,又冻又饿地死在草原上,其实都是贪婪的借口。”恩耳古道,满脸不屑之色,“部落里常年和商队来往,买卖牛羊和皮毛,怎么会没有积存的粮食?只要当首领的能慷慨一点,说服贵族们暂时把粮食拿出来,大家一起熬一熬,总能熬到去单于都护府或者周围州府求助的时候!” 王子献点点头,赞同道:“说得是,他们不愿分享自家的金银和粮草,更不愿放弃享乐的生活,所以才满口谎言,欺骗了部落中的勇士。逆贼正是看准了他们的弱点,才将粮食送给他们,假仁假义地帮他们过冬,成了所谓的‘救命恩人’。说不得逆贼还私下送了这些首领重金,才能收买他们支持自己。” 恩耳古恍然大悟,更是愤慨:“那些最卑鄙的家伙还派人来劝我祖父,说什么天可汗不守信诺,河间郡王才是守信的人,值得我们拥戴为天可汗。还不知道他们背后究竟收了多少金银财宝,才这么不知羞耻地为河间郡王辩护!!” “还有另一些说是收了粮食理亏的,一声不吭地就跟着他们走,看起来像是没有派兵也没有背叛天可汗,只是为了活命。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收够了钱,转头就把青壮男人都送到战场上去了?!他们也不仔细想想,天可汗从来没有辜负过我们,我们又怎么能辜负天可汗?” 听罢,王子献拊掌而叹:“说得好!!如果有酒便好了,这种时刻当浮一大白!!恩耳古,如你这样的突厥勇士,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不会为金银财宝这样的小利所动!我敢担保,只要你愿意为圣人效忠,日后指不定又是一位大将军!!” 恩耳古大笑起来,端起旁边的肉羹,佯作酒碗与他相敬:“这时候先饮些热羹汤!等到有酒了,咱们再喝个痛快!!哈哈,其实我早就想过能不能离开那片草原,到长安去护卫在天可汗身边!!虽说草原广袤,在上头可以自由自在地奔驰,但我总觉得自己的心飞得比草原更高更远!” “大丈夫当有大志向,理应如此!”王子献也饮尽了肉羹,笑道,“只要这回咱们出使顺利,能将那些贪婪而又胆怯之辈劝回来,带他们去见陛下,便是立了一大功。靠着功劳得了陛下看重,自然会将你留在身边好生历练。” 恩耳古眉飞色舞地点着头:“那咱们就算是动手揍,也要将那群混账东西揍服了!!” 王子献勾起嘴角,随手用枯草和小石子在雪地上摆了一张舆图:“眼下咱们大约在此处,距离战场约有一百余里左右。太原府州城在此处——而按你所言,那些部落应该聚集在这附近,正好在战场的西北方向。你可知,为何他们不迁徙往正北或者东北?驻扎在朔州与战场中间,岂不是更能显示出他们对‘恩人’的情义?” 恩耳古思索片刻,摇了摇首:“也许是害怕被逼着上战场?到时候就算不想派出青壮,也不得不派?” “非也,他们等的是我们。只有在这里扎营,才进可攻退可守,方能待价而沽。谁出的价高,他们就会跟谁走。”跳动的火光映在王子献脸庞上,衬得他的一双墨色眼眸中犹如蕴藏着一片星光。然而,星光之后却是更深邃的夜空,令人无法猜度,既迷人又危险。他轻轻笑了起来,将手中的石子随意地抛进火堆里,带起些许火星。 恩耳古不由得看得呆了呆,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实在是太狡诈了!!他们还想两边都收了钱财,两边都讨好?!想得倒是容易!!” “他们的人品心性,确实远远不能与你们几个部落相比。不过,为了早日平息战事,我们也不得不暂时拉拢他们。至于往后,陛下心如明镜,自然会记得谁忠谁奸,谁值得信任,谁又会为了利益毫不犹豫地背叛。” “那你打算怎么劝服他们?我觉得,他们要是不看到真金白银,肯定不会挪动腿。” “呵,真金白银咱们一时间拿不出来,但数十万大军就在身后,何惧之有?”王子献道,“我们大唐先人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了解敌人,才能胜过他们。你不妨与我说说,那些部落首领的性情喜好、妻妾儿女,以及在牧民与奴隶中的风评等等。若想劝服不同的人,必须用不同之策。” 恩耳古听得连连点头,已经完全对他心服口服。 —— 几日之后,这一行人终于到达众部落聚集之地。因种种顾虑,十来个部落聚众而居,远远看去,圆顶帐篷犹如云朵般在草原上绵延,足足有上万顶。这意味着,这些部落中可用的青壮骑兵至少有一两万骑。而这些骑兵的力量,若是用在战场上,几乎可逆转太原府外鏖战的胜负——目前,相助叛军的突厥铁勒骑兵约有万骑之众,而阿史那真啜将军麾下拢共也只召集了不到一万名骑兵,步兵也才陆陆续续凑了十万左右。 听说是天可汗派出来的使节,众部落族长赶紧凑在一处商量。有倾向于叛军的,嚷嚷着将这使节的脑袋砍下来,送给叛军作为礼物,说不得马上就能换上几箱金银珠宝;有游移不定的,担忧着天可汗的态度,唯恐朝廷军将自家部落当成叛逆扫尽了;有倾向于朝廷的,则坚持一定要见天可汗的使节,向使节陈述他们的不得已之处。 不过,毕竟铁了心想叛乱的早已跟着河间郡王谋反了,如今态度依然摇摆不定的,就算与叛军再如何交好,心中也并非没有迟疑。想当年,横扫突厥与铁勒的大唐军队之勇猛,他们依然记忆犹新。若有一线生机,谁愿意 分卷阅读480 分卷阅读480 分卷阅读48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1 自己寻上门去送死,白白成为大唐骑兵铁蹄下积累如山的尸首呢? 于是,当年轻的使者手持旌节来到某位族长的帐篷中时,所见的便是挂满了帐篷的各种死不瞑目的野兽头颅,以及周围坐满了的族长、族长儿孙们。 面对脸色不善的众人,年轻使者毫无惧意,微微一笑,取出圣旨:“传陛下的旨意,众位还不跪下接旨?”他虽脸上带笑,目光却锋利如寒刃,似乎冷冷地刺过去便能见血。几个本来就偏向朝廷的族长立刻起身跪地。摇摆犹疑的见状,也只能跟着跪下来,唯恐自己起得稍慢些,会被使节所记恨。 而那些满心想着给他一个下马威的族长们,虽然还想梗着脖颈不起身,却不料那年轻使者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厉凶狠,逐个逐个地看过去,竟让人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一遭,冷不丁地打起了寒颤。 曾见识过不少大场面的族长们还算能顶得住,他们的子孙却有情不自禁双脚发软的,直直地栽倒在地上,行了个五体投地的稽首大礼。这时候,无论他们早先蓄了多少气势,也一股脑地散得干干净净了。 于是,慑于圣旨和朝廷之威,以及这个他们看走了眼的年轻使者之凶悍,剩下的人也只得忍气吞声地跪倒了。虽然神色依然有不敬之处,但到底遵循了礼节。 见状,年轻使者似是终于满意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宣读了圣旨——用长安官话读了一遍,突厥语读了一遍,铁勒语又读了一遍。他足足重复了三遍,多少通晓各族语言的众人几乎都能背下来了,自然了解了圣意:圣人慈和,即使他们跟着叛贼走了数百里,也愿意再接纳他们。倘若他们能够立即启程,前往太原府行宫觐见,一切既往不咎。 诸族长不自禁地彼此使着眼色,神情略松了松,就听年轻使者轻轻一笑:“圣人慈和,仁爱天下万民,也愿意再度接纳诸位的效忠。当然,若是执意附逆,那逆贼是何等下场,附逆者便是何等下场。” “想必,诸位也都听闻过这回出征的几位行军大总管的名号罢?东路行军副总管,阿史那真啜将军,乃突厥王族与大唐公主之后,血脉高贵的正统可汗;西路行军大总管,永安郡王,镇守沙州数十年,稳如磐石;中路行军大总管,简国公许公,想必各位更是不会忘记。” 听到此,众族长脸色无不立时变得青青白白。 他们当然还记得,二十年前,正是这位简国公,踏平了薛延陀,将铁勒部落击成了散沙。往上再回溯十来年,也正是他辅助另一位大将,击破了突厥部落,迫使他们东西分裂,降大唐者回附,离开远走者连西域都待不下去。 第329章 以武服人 将三位行军总管的丰功伟绩抬出来,狠狠地朝着这群左摇右摆之辈砸过去之后,王子献扫视着失魂落魄的众人,很是“宽容”地表示:“当然,某并不强求诸位立即给予答复。不过,奉陛下的旨意,须得在十日之内前往行宫觐见。算一算路上来回耗费的时间,众位族长应当在两三天内给某回复。” 恩耳古冷笑着接道:“这种事何须翻来覆去地想两三天?!若是真正的突厥勇士和铁勒勇士,片刻就能想得再清楚明白不过。天可汗对这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实在是太和善了!以我所见,顶多能给他们一天来商量,足够了!!” 诸族长及子孙闻言,几乎是立刻命人将贵客带下去休息了——区区一天,能干成什么事?若是他们能尽早做出抉择,也不必拖到如今还犹疑不定了。归根结底,他们只想得到最大的利益。至于利益究竟是谁来给的,有些人有些在意,有些人毫不在意,差异也仅此而已。 作为天可汗的使者,王子献住进了最华丽的帐篷,举目望去镶满了金银珠宝,铺设所用皆是狐裘貂裘虎皮狼皮等。当然,他也能享用最鲜嫩可口的美食,烤牛羊肉、各色山珍与馎饦汤、酥脆的胡饼相配。同时,他也能得到最美貌婀娜的突厥或铁勒少女相陪。作为一族族长之后的恩耳古所得待遇其次。 然而,恩耳古来到王子献的帐篷里之后,却发现他并没有接纳任何美人,反倒是独自坐在帐篷中享用美食。也许因他是长安而来的贵族,恩耳古发现,无论何时他的姿态都仿佛带着独特的魅力,令人禁不住想要效仿,却又担心自己太过笨拙学不会。 王子献含笑让他坐下,邀他分享美食与美酒。恩耳古也不与他客气,开怀畅饮起来:“这些酒都是西域来的,长安的美酒我倒从来没有尝过,也不知是甚么滋味。致远,你饮惯了长安的酒,恐怕不习惯西域的酒吧?就像你见惯了长安的美人,不喜欢突厥和铁勒的美人。” “美酒各有芬芳,美人亦各有评断。”王子献回道,“家有内眷,在我看来,已是世间极致美好。至于其他美人,就算再婀娜多姿,我也无福消受。更何况,这些部落送来的女子,谁知道是不是有异心呢?与她们接近,我心里始终难以放心。” 恩耳古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等我去了长安,可一定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将你这样的人物迷得神魂颠倒!!” 王子献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家“内眷”,不禁弯起了唇角。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可不能因为贪图那点美色,就轻易被她们柔弱的模样所欺骗。无论是突厥女子或是铁勒女子,绝不会轻易看上普通的男人。万一她们心里觉得不满意,就极有可能从怀里拿出匕首来行刺,可不会管这种举动会引来什么后果!” “所以,美人不如美酒,饮胜!!” “好!好!咱们一干而尽!” 使者倒是喝得很痛快,留在方才那大帐篷中的诸位族长的脸色可并不怎么愉快。他们静坐在原处沉默了片刻,待到属下传来消息,说是使者接受了美食美酒却拒绝了美人,才渐渐开始私下议论起来。 有的脸色惨白地道:“之前只知道有三路大军,没想到西路和中路行军总管竟然是永安郡王和简国公!!咱们还用得着犹豫吗?!就算河间郡王许咱们以后都能各自封可汗,甚至还能封郡王亲王,那也得有命去享受!!说不定,前脚刚投奔了他,以为能逆转战局,后脚简国公就会将咱们的部落剿灭得干干净净!!” 有的犹自嘴硬,拍案而起:“简国公算什么?!都已经过了二十年,早就连马都骑不动了!还怕他作甚?!你们要是连一个转眼就会蹬腿的老汉都怕,还能成得了什么事?!按我说,就该假意投向朝廷,然后将这使者的脑袋割下来给河间郡王!!或者,南下将太原府的行宫攻下来,拿着那个‘天可汗’的脑袋去领赏!!” 此人话音未落,所有人都禁不住凝目而视。他满以为自己 分卷阅读481 分卷阅读481 分卷阅读48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2 的虚张声势得到了众人认可,不由得挺了挺胸膛,继续口沫横飞道:“咱们聚集起来有两万铁骑,绕过东路的战场,神不知鬼不觉地冲过去,还担心踏不平区区一座行宫?!拿了那个皇帝的脑袋,说不定咱们也能自己封个‘天可汗’当当,还不用看河间郡王的脸色!!” “……”其余人的目光微变,全然将他当成了蠢不自知的傻子。 赶在他还想继续吹嘘之前,一位老族长叹了口气:“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呵呵,当年简国公带着几万骑兵,就像赶牛羊一样屠宰薛延陀部落的勇士的时候,你们才刚刚出生。如果不是逃得快,投降也快,你们还能活到现在?” 诸族长沉默片刻,将满脸不服气的儿孙们都赶了出去。突厥部落和铁勒部落都不缺勇士,也不缺战马和刀箭。可是,唐人的勇士是他们的百倍,战马同样神骏,刀箭同样锐利,还懂得专门克制他们的战阵。他们都很明白,至少在简国公与永安郡王的统领下,就算是矮小软弱得像羊一样的士兵,也会成为一群凶猛的饿狼。 其实,如今留给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 “说实话,这些年唐人东征西战,时不时就要征用我们部族的勇士,我心里早就有了很多怨言。部落好不容易休养生息,养大了一些勇猛的青壮男人,一次战争就会将他们都带走,也落不到什么好处。唐人到处都是,死了成百上千个根本不算什么。而如果我们的勇士死了成百上千个,整个部落都不会存在。所以,我厌恶朝廷,也厌恶‘天可汗’。在唐人内乱的时候,我才选择了接受河间郡王的‘救济’。” 刚才叹气的老族长此刻并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堪称冷静:“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接受了他的金银财宝和粮草,就是承认了会依附他。不需要我们派兵的时候,我们当然可以沉默地站在旁边看热闹。但他如果需要我们派兵,我们却迟迟不派出去,等待我们的也极有可能不会有更多的金银财宝,而是冷冰冰的刀箭。” “他打不过朝廷大军,我们同样打不过。但是,只要惹恼了他——他用牛羊和女人,甚至是我们积攒的金银财宝来引诱那些杀红了眼的部落,就一定能把我们都杀光。这个人并不是什么有情有义的勇士,只是个为了得到皇帝的位置,什么都能拿出来交换的小人而已。跟着这样的人,我们永远别想得到什么真正的好处,更别想搂着他给的东西却不愿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惹恼了皇帝陛下,当然更不用说了,简国公麾下的铁骑就足够踏平他们了。“所以,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没有了。” “……”众族长再一次沉默。事到如今,他们也不会再肖想那些不可能实现的退路。比如赶紧拔营迁徙,一路往北退到塞外的草原上去。且不说现在是冬季,往北迁徙实在太过艰难。而且现在北方也同样是大唐的国土,他们又能逃到哪个角落去呢?就为了逃避天可汗的召见,就让好端端的部落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真的值得吗? “既然使者给了两三天的时间,我们各自回去仔细再想想吧。”另一位从来都向着河间郡王的族长忍不住道,“说不定,这两天战场的局势就会出现变化呢?等到最后一天,我们再一起商量,给使者一个答复也不迟。” 老族长瞥了瞥他,也不再言语,转身就离开了帐篷。许多因惊惶而更加动摇的族长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仍然对河间郡王心存幻想的少数两位族长则坐下来,暗暗商讨对策。比如——说不定他们还赶得及派人给河间郡王及其亲信送个消息之类。 就在族长们绞尽脑汁该如何答复,或者干脆开始商量觐见天可汗时该如何诉说自己的苦衷的时候,他们的某些格外自信的儿孙却不甘寂寞,同样聚在一起悄悄讨论该怎么对付这位看起来格外“柔弱”的使者。 其实,王舍人身量颀长,比之突厥和铁勒的勇士都毫不逊色。可若是论魁梧健壮,他却并不如这些肌肉纠结的大汉。远远看去,穿着绯红色官服襕袍的他显得很是“瘦弱”,被玉带束起的腰竟然和姑娘们一样细。而如果走近了细看,他俊美的脸庞白皙如玉,眉眼含笑的模样更像是个漂亮的姑娘。 于是,突厥与铁勒的年轻儿郎们从暗中嘲笑他,渐渐转为明里嘲弄他。而后,那个自夸“砍使者脑袋”的族长之子忍不住跳将出来,向他发出了挑战:“我们突厥的勇士,只会服能够打败我们的人!如果使者输给我,那就说明你们唐人也不过如此,你们的皇帝根本没有资格做我们的天可汗!!” 王舍人挑起眉,似笑非笑:“你应该知道,王某是文官。你向一个文官挑战射箭、骑马和摔跤,就等于我向你挑战诗词歌赋。如果你对自己的勇武充满了自信,怎么不去挑战我们大唐的武官呢?” 那族长之子以为他是怕了,嘿嘿大笑:“不管什么文官武官,你都是唐人!!怎么,你不敢与我比试?是怕输得太难看,将你们家皇帝的脸面也输个干干净净?!哈哈哈,那你也可以直接认输,跪下来认输!!” 闻言,恩耳古顿时大怒,忍不住想要为友人出头。然而,王舍人却伸手拦住了他,也并未被激怒,而是依旧勾着唇角:“我尚未说完,你别着急——就算是区区一个文官,对付你们这种所谓的突厥勇士,也是绰绰有余。就按你的赌注来罢。如果你输了,跪地叩首向我认输,如何?” 当沈浸在思索与讨论中的族长们听说了这个赌约,焦急地赶到部落中间的空地上时,就见雪地里已经跪满了一地人。身穿绯色襕袍、唇红齿白的王舍人,笑吟吟地望着裸着半身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一群大汉,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还有谁想试试?” 围在附近的众突厥勇士和铁勒勇士们齐齐地往后退了一步。 王舍人摇首而笑:“连区区一个文官你们都输得如此难堪,所谓的突厥勇士和铁勒勇士,原来也不过如此。” 诸族长扫视着儿孙们的模样,顿时无言以对。 是夜,大唐使者的凶名传遍了各部落的每一个角落。 第330章 长安暗流 正当王舍人忙着在千里之外扬其凶名的时候,长安城新安郡王府则很是安逸地给亲朋好友们广送帖子,邀他们一同出京前往温泉庄子歇息。濮王李泰、嗣濮王妃周氏、长宁公主姊妹、信安县主、秦家兄妹等一众人都纷纷响应,兴致盎然地筹备出行。 此时正值阳春二月,虽仍偶有大雪,天候却已渐渐回暖。温泉庄子本便比别处更暖和些,栽种的桃花始盛开,灿若云霞,格外绚丽动人。新安郡王缓步在树下流连,望向不远处扶花轻嗅的小娘子们,唇角轻轻扬了起来。纵是不为 分卷阅读482 分卷阅读482 分卷阅读48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3 了别的,只为了这片花开灿烂的桃林,这一趟也并未白来。 “叔父!”侄儿李峤自后头扑上来,搂住了他的腿不放。 李徽将他抱起来,带着他回到气喘吁吁追过来的李泰身边。可怜圆胖肥壮的濮王殿下初时满心想着领孙儿孙女以及小侄女徜徉在桃花林中,享受一番含饴弄孙的乐趣,谁知一转眼,三个孩子便都撒欢跑远了。他远不如孙儿孙女们灵敏,哼哧哼哧挪了半天才发现了孙子,结果半途还被儿子截了胡。 濮王殿下擦着额角的汗,禁不住有些心酸。这些日子阎氏和李欣都忙,周氏身子也有些不舒服,都是由他单独来教养孙儿孙女。谁知,孙女瞧见小侄女便手牵手地走了,侄儿更是每天都在他面前念叨叔父。分明劳心劳身的都是他这位祖父,两个小家伙却兴致一来就半点都不记得老祖父了。 “阿爷,我命人在前方的暖阁里生了火,不若你带着大郎去歇息片刻?”李徽一手抱着侄儿,一手搀扶着老父,“你们都出了一身汗,可不能因贪图美景而受寒着凉。庄子虽暖和,但到底仍是下雪的天气,轻忽不得。” “也好。”李泰回道,只字不提自己如今已然累得几乎挪不动步了,勉强地跟着儿子往前行,“说来,咱们怎么从不曾想过,在骊山附近置办个温泉庄子呢?就算圣人不来骊山行宫,咱们也可随时过来歇息些时日。这种天气,就该在热汤里多泡一泡,才能驱寒祛病。改日你去打听打听,还有哪家愿意卖庄子。没道理连杜家都能捡个便宜,咱们濮王府却买不到。” 并非濮王殿下看不起自家亲家,实在是杜家眼下确实过得有些寒酸。 且不提他们家郎君的职缺都是靠着濮王府和新安郡王府的颜面才补上的,李徽还亲自给他们挑了不错的实缺,进入了尚书省工部。就算工部在六部当中并不起眼,那也比以前他们所任的不入流小官好多了。更不必提连他们家搬入京城之后,所住的宅邸都是李徽送的。 若是将杜家目前的产业出息都加起来算一算,指不定一年也只有三五百贯。看起来三五百贯似乎并不少,但全家十来口人以及百来个奴仆部曲,过起日子来也只能是能简则简了。新安郡王妃娘家的排场,他们就算想摆也摆不出来。 可就是这样的杜家,还能挤出两百来贯买下这座价值超过五六百贯的温泉庄子,不得不说他们的运道好得实在有些诡异。濮王殿下并不愚蠢,总觉得其中似是有些不对劲,于是语重心长地提点道:“也许是有人想走你的门路,想先贿赂你的妻族。你可不能轻易被枕边风所欺骗,做下不该做的事。” 难得听见自家阿爷如此有道理的教诲,李徽不由得失笑:“阿爷尽管放心。这座庄子的来源我已经派人查过了,暂时没有发现问题。为了避免杜家出疏漏,王妃特意将她在娘家时信重的管事派了过来。因是王妃亲自指派,想来杜家也不会轻易用这座庄子来做甚么不法之事。”当然,眼下没有发现问题,并不意味着以后没有问题。 “你们明白就好。”濮王殿下抬了抬下颌,“莫忘了自家温泉庄子之事,去罢。” 李徽将侄儿放下来,抚了抚他的小脑袋,而后目送祖孙两个进入暖阁歇息。 紧接着,他甫转身,旁边的桃树下便露出了杨慎的小脸:“先生,发现五条密道,修得格外隐秘。有两条密道只能容孩童或女子出入,先生这样身量的男子应该进不去。”小家伙对新安郡王府和长宁公主府的密道了若指掌,似是天生便拥有格外敏锐的觉察力,轻而易举就能发现诸多蛛丝马迹。因此,到达温泉庄子之后,他便被授予了“找寻密道”的任务。 李徽眉头微挑:“带我去瞧瞧。” 师徒二人在密道里走了一遭。能走动的三条密道里空空荡荡,而且也仅仅只是在温泉庄子内通行罢了:从主屋正房,一直通向温泉池子附近,大约是方便主人家随时沐浴;从内堂底下,一直通向另一座温泉池子,大约是为女主人所准备的;另外还有从厨下通往温泉池子的,极有可能是随时送吃食或者酒水所用。 倘若温泉庄子中的人不经意间发现这三条密道,大概也只会失笑罢了,极有可能自然而然便会忽略了另两条男子根本无法通过的密道。其洞口狭小,就算孩童与女子也须得弓着腰方能进入——说不得在粗疏的人看来,也仅仅只是两个假山山洞而已。 李徽打量着逼仄的密道入口,杨慎钻进去探出了小脑袋。他眯起眼,思索片刻,忽然道:“若是身量犹如女子或少年那般瘦弱的男子,应该能进入密道罢?江夏郡王封地偏南,也许刻意召集了身量矮小的男子训练为部曲。阿桃,去探一探密道通向何方?究竟是骊山之内,或是之外?” 杨慎遂应言举着火把走了,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他才将这两条密道逛遍了:“先生,里头堆着好多兵甲武器,足足有一百来副呢!” “……”应当说,果不其然么?李徽勾着唇角笑了。栽赃陷害这一招,已经用过太多次了,江夏郡王却仍然不避讳地想再用一次,也许还会有后着?“那究竟通向何处?” “应当是附近庄园的山林里,我担心打草惊蛇,没有出去查看。先生,眼下我们该做甚么?”杨慎的双眼亮晶晶的,仿佛对此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首先,你绘制一张地图,将兵甲武器所藏之地标出。而后,将部曲们都唤过来,让他们开拓另一条密道,方便随时将这些兵甲武器悄无声息地运走。再次,他们必须在这两条密道中安上合适的机关。即便不能杀尽这些贼子,也能将他们彻底堵在里头,绝不能让他们逃走。”李徽笑道,“你若是觉得有趣,可在旁边仔细看看,也可小心日后一时不慎误伤了自己。” 新安郡王府的部曲对于建造以及改建密道简直再熟悉不过——毕竟,公主府与郡王府底下的密道可都是他们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只需短短几日,他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改换这座温泉庄子的地底下了。 杨慎点了点头,立即离开了,连脚步仿佛都带着轻盈之感。就在他离开后不久,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手牵着手过来寻他顽耍,听闻他并不在之后,两位小娘子都颇有些失落。李徽宽慰了她们片刻,亲自给她们摘了花朵,簪戴在双丫髻上,她们才转闷为喜。 将整座温泉庄子彻底清查了一遍又一遍,安插了足够的人之后,新安郡王方有了闲情逸致享受温泉。这时已是深夜,他靠在汉白玉石上,仰望天穹。远远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想是女眷们依然在温泉里笑闹着,更衬得他独自一人孤单冷寂。 也许因此情此景所感,他倏然格外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子献。因需避嫌之故, 分卷阅读483 分卷阅读483 分卷阅读48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4 他们并未频繁通信。抵达太原府行宫后,王子献也只是给家人捎了平安信,夹带着给他的薄薄一张纸罢了。 如今,也不知他正在作甚?是已经安眠就寝,还是依旧思索着该如何趁此机会揽些功劳,便于日后继续升迁?他莫不是将那一日顽笑的一品礼服之事当真了罢? —— 同一时刻,周德妃所居的含凉殿内,来了两位特别的客人。 灯火如豆,似熄非熄。周德妃拢了拢裘衣,让宫人剪了一段灯芯,借着缓缓亮起来的灯光打量着用黑披风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二人。若不是杜皇后早已与她提起,最近极有可能会有这么一出,恐怕她早已将这两人当成了意图不轨之辈,命宫人将她们打将出去了。 “妾拜见德妃殿下。”确定安全之后,二人才将披风脱下,袅袅婷婷的行礼。若是宫中任何一位嫔妃或侍婢瞧见她们,应当都会觉得极为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裴婕妤竟然与袁美人交好了? 最初袁美人与小杨氏争锋,作为表妹的裴婕妤便应该是小杨氏的人,二人也算是敌人。而大小杨氏被贬为庶人后,裴婕妤明哲保身,袁美人依附姑母袁淑妃,也不曾露出任何结交的意向。就算她们一个诞下了三公主,一个诞下了五公主,出于抚养女儿的惺惺相惜方走得近了些,也该有风声传出来罢。 周德妃淡淡地打量着她们:“你们可真教人惊讶。说罢,深更半夜悄悄来见我,可是有何要事?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如今身子重,夜里熬不得太久,你们若是不明言直说,那便早些回去罢。” 裴婕妤与袁美人想是都不曾料到,饱读诗书的周德妃居然如此“直率”。二人对视一眼,袁美人方低声道:“妾想恳请德妃殿下安排合适的时间,带着妾前去觐见皇后殿下。妾最近发现了十分紧要之事,欲禀报给皇后殿下。事关龙嗣的安危,妾不敢拖延,恐酿成大祸。” 闻言,周德妃却并不紧张,仅仅只是微微一笑:“合适的时间?皇后殿下并未禁止嫔妃晨昏问安,你明日一早便可前往蓬莱殿觐见。” 袁美人怔了怔:“可……”若是杜皇后误以为她有贰心,不让她入殿该如何是好? “只要你立身持正、心明如镜,皇后殿下自然会见你。你只需谨记,大明宫中,没有什么事是皇后殿下不知道的,便足矣。”周德妃回道。 袁美人不由得一凛,心中又紧张又惊惧,更多的则是敬畏。便听她接着缓声道:“裴婕妤也可带着五娘同去。这两日悦娘和婉娘都不在,皇后殿下身边正寂寞着呢。若蓬莱殿响起孩童的笑闹声,想来她也会觉得高兴罢。” “妾明白了。”裴婕妤很是知机地应道。 第331章 即将功成 翌日清晨,蓬莱殿果然便传出皇后殿下凤体稍安,诸殿嫔妃皆可前往觐见问安的消息。仍然只能卧在床榻上,甚至连稍微翻个身都须得小心翼翼的袁淑妃听闻,难免心中各种羡慕嫉妒恨,立即恨恨地将侍婢递过来的玉碗丢了出去。 自己依然须得好生养胎,谁知杜皇后却已经安然无事,令她的疑心也更重了几分:“那贱妇定然只是佯装有孕,否则何以我身体康健却须得如此艰难地养胎,而她本便病弱竟是安然无恙?!好侄女,替我去探一探她的动静,莫忘了带上该戴之物。” 袁美人自是满口答应,行礼退下了。临出殿门前,她回首望了一眼——袁淑妃虽月份尚小,浑身却渐渐的水肿起来,昔日堪称盛气凌人的美貌仅仅只余下两三分。而这仅有的两三分美貌,也早已被她时而焦躁时而扭曲的神情破坏得干干净净。至少在她看来,这位荣宠多年的姑母已然再也不复当年的风采,空有满怀野心,却被大起大落的情绪磋磨得毫无冷静之意,或许也只能走到如今为止了。 回到自己所居的偏殿后,袁美人爱怜地陪着三公主坐了片刻,哄着她再度睡熟,方从一个密封的檀木盒子中取出一只挂着玉佩的香囊戴上。而她的贴身侍婢将另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香囊塞进了袖子中。 主仆二人出门时,袁淑妃派来的亲信宫婢笑盈盈地揽着她说了几句话,确定她确实戴上了香囊,方满意地随在她们后头。不过,当她们半路遇上裴婕妤后,趁着她行礼的功夫,袁美人主仆立即眼疾手快地将香囊换了下来,她也并未注意到。 袁淑妃的亲信宫婢一直陪着袁美人来到蓬莱殿外,方缓缓止步。蓬莱殿专设了一扇挡风的屏风,又有重重垂帐,故而袁美人主仆入殿之后,她便再也瞧不见里头的动静,自然不可能望见:袁美人慎重地让侍婢将香囊递给杜皇后的宫人,并殷殷叮嘱一定要密封,不可让其香气外泄。 因裴婕妤与袁美人来得早,蓬莱殿中此刻只有周德妃陪着杜皇后斜倚在软榻上。两人正似是笑吟吟地说着甚么,杜皇后回首见她们来了,便很是自然地道:“有些日子不见了,你们也不必拘谨,坐下罢。” 袁美人悄悄打量着她,只觉得她仿佛养得气色更好了几分——两颊红润,双目依旧顾盼生辉,就犹如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少妇一般。袁淑妃与她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连最近反应有些大的周德妃亦是稍有不如,眼底下略带几分青黑之色,露出些许疲态。 “方才你给的那个香囊,其中可是有甚么‘奥妙’?”杜皇后笑问。 袁美人点点头:“这是族姊袁十六娘私下给的,说是香囊中混合的药材有活血之效用。若胎息稳健,影响应当不算太大;但若胎息不稳,便……”因用辞不吉利,她含糊而过,又道:“临走前,姑母特意嘱咐我戴上此物。想来一则为试探,二则欲借刀杀人,通过我来危害皇后殿下与太子殿下。” “你昨夜所言的‘事关龙嗣的安危’,便是指此事?”周德妃抬起眉。 “并非仅仅只是如此。”袁美人道,蹙起眉,“妾发觉,最近京城内眷纷纷开始用族姊袁十六娘推荐的补药,据说兼保养与助孕之效。而她私下让我寻机会献给皇后殿下与德妃殿下的养胎药,与这种补药的方子极为相似。妾觉得,她身后的江夏郡王所谋甚大,也许同样打着借刀杀人的主意,欲推波助澜让诸多内外命妇一同献药,从而对龙嗣不利。至于我,也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罢了。而所有棋子只需一颗有用途,对他而言便足矣。” “想必,你也将这两种药都带过来了罢?”杜皇后道,“不妨交给我身边的周尚宫,送去尚药局请奉御好生查验药方以及效用。” 袁美人确实早有准备,立即奉上她悄悄私藏下来的两种补药。周尚宫用木盒收起来,旁边的裴婕妤不经意间望了望她,忽然觉得这位长相平平无奇的尚宫似乎格外眼熟 分卷阅读484 分卷阅读484 分卷阅读48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5 。她不由得垂眸思索起来,便又听杜皇后道:“改日你不妨将袁淑妃所用的助孕补药与养胎药也拿过来,让奉御同样仔细查一查。” 袁美人怔了怔,品了品杜皇后的未竟之意,不由得悚然而惊。 就在她发怔的时候,杜皇后意味深长地道:“淑妃对生子早已生出执念,也难怪她这般聪慧之人,亦会被江夏郡王府那些心思恶毒之辈所欺骗。经过此事之后,也许她也能吃一堑长一智罢。” 几日之后,新安郡王、长宁公主等自温泉庄子返回长安。入大明宫向杜皇后问安时,恰逢裴婕妤、袁美人等嫔妃离开。遥遥望着袁美人似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长宁公主不由得皱起眉,进入蓬莱殿后,便娇嗔道:“阿娘怎么轻易放了小袁氏进来?难不成她趁着我不在,给了阿娘投名状?” “她与裴婕妤确实都是真正的聪明人。”杜皇后微笑道,“有了她,你们这些日子一直在查的‘补药’之事,也已经水落石出了。省得你们再为此事费心思,不是挺不错么?” “这件事,阿娘不是答应尽数交给我们处置么?”长宁公主亲昵地依偎着她坐下,侧首看了看新安郡王与郡王妃,“阿兄阿嫂在百忙之中都帮着查探,洛娘连准备婚事都暂时放下了,湘娘她们也马不停蹄地参加了各种宴饮。林林总总下来,进展也颇多。譬如,京中究竟哪些女眷用了补药,有哪些心怀叵测意图给宗室女眷们推荐此药,又有哪些真情实感相信此药有用,她们都能列出一张名单了。” “查出事实真相,与验明此事究竟涉及哪些人并不冲突。”杜皇后道,“难不成,你们不想知道结果?” “想!!”晚辈们自是毫不犹豫地答道。他们虽早有各种设想,目前掌握的证据也在不断地支持他们的想法,但总归袁淑妃之事并不好查。此时此刻,真相就在眼前,近在唾手可得之处,又怎能不觉得好奇呢? 于是,杜皇后轻描淡写地道:“袁淑妃这辈子应当没有儿女缘了。” 贪心不足者,痴妄难灭者,终将自作自受。兵不血刃便能除去这位劲敌,无疑是最佳的结果。她不必脏了自己的手,依旧能够安然高坐,维持她的贤后形象,任谁都挑不出错处。而她所出的太子,有她言传身教,定然也会是立身最为持正的太子——至于日后帝皇所需的阴谋、阳谋,自有圣人传授。 长宁公主微微松了口气,便听自家堂兄笑了笑:“江夏郡王布置众多,这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我们不妨暂时蛰伏,静待时机放出诱饵,再一举将他歼灭。事急从权,叔母的懿旨应该能调动京中所余十六卫罢。” “你那里不是有用印的空懿旨么?”杜皇后温和道,“什么时候想用便用。若有甚么后果,自有我替你们担着。” 闻言,新安郡王浅浅一笑,风华绽放。 —— 千里之外的太原府行宫,此时也终于迎来了返回复命的使节王子献王舍人,与突厥贵族恩耳古。当然,他们并未辜负圣人的期待,将那些心生动摇的部落族长一个不落地带了回来。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心甘情愿的,也有极少数两位是连夜出逃失败,被王舍人亲自举弓射回来的——因一路骑马之故,至今腰上的伤口还会时不时的崩裂,掀开外袍后便血淋淋的。 不过,其余诸族都并不同情他们。那一夜,若非王舍人心地仁慈,说不得只需登高一挥,称他们都是逆贼,其他人便可光明正大地出手了。这几日来,他们早就磨刀霍霍,想着直接拿了他们的脑袋到天可汗面前领功,或者将功补过了。就算这些年来各部落交往紧密又如何?草原上本来便是弱肉强食,自己作死选错了路,也实在怨不得旁人。 圣人亲切地接见了这些部落族长,听闻其中二人受伤后,温和地给他们赐了药。 隔日,行宫中大设宴席,圣人以及身边的官员们与所有部落族长同乐。大唐的雅乐与歌舞,令族长们简直目不暇接,浑然沉醉其中;突厥、铁勒的牧歌与琴声亦别有风味,西域传来的胡旋舞更是格外欢快。 “既然你们因无粮过冬而内迁,那便暂时在太原府附近扎营罢。朕可命常平仓匀出些粮食,与你们熬过这几日严寒。待到天候转暖,你们再启程回到草原上。”对这群新来的族长,圣人也同样慷慨,并未显露出不满甚至于责罚之意。 众族长自是面露感激之色,纷纷跪倒行礼,口称“天可汗”。便是偶有情绪不佳、礼仪不周者,在王舍人含笑的目光中,也不得不做足了模样,不敢稍有怠慢之处。 对众人高呼的“天可汗”称号,圣人自是十分受用,抚着短髭,畅快地笑了起来。 恩耳古禁不住低声道:“天可汗对他们实在是太仁慈了……居然一点也不计较他们之前的冒犯,还打算给他们粮食。最近不是在打战么?怎么能从将士的军粮里拨出一部分,给这群不忠诚的家伙吃呢?” “天子的心胸,自当比寻常人更广阔。有些事不计较反倒比斤斤计较更好,也更容易博得大家的忠诚。”王子献轻轻解释道,“当然,有些人极有可能天生反骨,是怎么养也养不熟的。或者,因一时激愤,说不得便会生生将自己的退路堵死了。” 当初他又何尝不想提着几颗脑袋回来给圣人邀功呢?但两个部族的老弱妇孺们都跪下求情,面对数千普通百姓,作为一个熟读诗书的大唐官员,他实在有些下不去手——若是他杀了两位族长及其儿孙,做了示范,也许就挡不住其他部族杀伤无辜青壮幼童、掠夺妇孺了。 恩耳古似懂非懂:“他们还会闹腾?” “或许罢。”王子献道,“对了,这些天我问了其他人,为何不去单于都护府求助。他们说,逆贼早已阻住了前往都护府的道路。今日我又看了看军报,单于都护府才刚派出一万骑兵襄助平叛——总觉得,时间上似是有些不对。就算叛军再如何阻隔,也不可能挡得住御驾亲征平叛的消息。何以单于都护府离得这般近,却迟迟没有行动?” “……你的意思,单于都护府也有人投了逆贼?” “或许罢。不过是疑惑与猜测罢了。想来,三路行军总管都会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第332章 战场突变 胜州,大都督府。 永安郡王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堂中,看他那群儿孙争先恐后地抢着好差使,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强烈的自信。老郡王眯着眼,似乎有些想打盹了,儿孙们却依旧对着舆图振振有词。有的拙于口舌,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仿佛想以武力来分个高低;有的说得洋洋洒洒,被人一挑疏漏便瞠目结舌。 小半个时辰过后,永安郡王将灵州都督、夏州都督、凉州都 分卷阅读485 分卷阅读485 分卷阅读48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6 督都请了进来,把围攻朔州、支援太原府战场等容易抢功的好差使都毫不吝啬地分给了他们。三位都督大喜过望,拍着胸膛连连保证必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离开时的脚步都带着风。 这时候,永安郡王才发现,正堂中倏然变得一片寂静。他回首望去,便见儿孙们都满脸怨念地望着他,犹如眼睁睁看着即将到嘴的肥肉被叼走之后的群犬。他挑起眉一笑:“怎么?争啊!怎么突然不争了?听你们说了那么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当真打过攻城战呢!一群乳臭未干的混账东西,尽不学好,居然都学起抢功来了!” “如此难得的机会,为何不能搏一搏功劳?咱们在沙州守得太久了,突厥人等闲不敢越界,何时才能遇上大战的机遇?既然圣人命阿爷领一路军,便有重用阿爷之意,那咱们一家靠着这回征战挣些许功劳,升一升勋官职官也是合情合理的。” “就算不为了功劳,只为了历练,阿爷也该多给咱们自家人一些机会啊!先锋官派出了天水郡王,瞧瞧他第一次上战场,就拿到了何等的战绩?!马贼不必说,人头都割了数百颗;胜州这等逆贼巢穴,应该也算是他攻克的。如今他还急急忙忙地赶到朔州去围城了,待到攻克的时候,又可分一杯羹……” 闻言,永安郡王不由得摇着首,叹道:“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满心想着‘功劳’二字。啧,这眼界可真是小,居然还敢说大战是机遇?!”说到此,他双眉倒竖,虎目透着寒光,气势万钧地喝道:“天下间有谁愿意连年征战不休?!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万骨就合该身死,成就你们的功名利禄?!” “老夫守在沙州,只是为了护卫大唐,守住咱们李家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守住无数孤魂野鬼换来的平静!你们想打战?想夺功劳?对得起战场上死的先祖,对得起属下那些伤亡的将士么?而且,贪图功劳又想急着作甚?!老夫留给你们的爵位,不是郡王就是国公,不是国公还有郡公!还嫌不够?!嗯?!” “莫要忘了,因为你们兄弟子侄中出了几个蠢物,老夫至今还须戴罪立功呢!!” 想起那一天的鲜血淋漓、冰寒彻骨,众人顿时从功名利禄的诱惑中醒悟过来,一时间竟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多言了。 便听老郡王继续中气十足地教训道:“至于景行,你们眼红是么?那也是他自己挣回来的功勋!!就算看着像是运道好,也是因他自己命中该有之故。换了是你们,可未必能如此顺顺利利!!而且,他身边还有十三郎和十六郎呢!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莫不是忘了他也是你们的族亲?!日后若能独领一州都督,也是能提携你们的?!” “老夫都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若是腿一蹬,就凭你们这点儿小心思,日后指不定去何处喝西北风!!该信赖依仗的人,不寻思着如何交好,反倒心怀嫉妒、满腹怨言……你们这群混账的气度,倒远远不如濮王一脉、越王一脉的小辈们!!” 众人都听得面露羞惭,唯有世子依然壮着胆子道:“阿爷便是心怀顾虑,也总该让我们去战场上走一遭。不多积累些征战的经验,往后又如何能独当一面?” 永安郡王斜了他一眼:“老夫确实有个好机会留给你们。想来,简国公和阿史那将军也注意到了,不过——许业那老儿离得远,赶不上,阿史那真啜又忙着对付逆贼,也寻摸不出空闲来,可不是成了咱们的囊中之物?” 诸儿孙思索片刻,实在都想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只得挠着脑袋请教。 永安郡王没好气地瞪着他们:“一个个都将脑袋当成了摆设!仔细想想,胜州离何处最近?!单于都护府分明应当是最早得知叛逆之地,就算并未预料到逆贼的举动,朔州失陷之后,总该知道消息了。连御驾亲征都已经抵达太原府了,他们又为何这两天才姗姗来迟,派出一万骑兵?!可见都护府内必定有蹊跷!” “阿爷之意,是咱们派兵去单于都护府?若是有误会……”世子依然有些犹疑。 “给你们的好机会,都不懂得紧紧抓在手心里!”老郡王早便习惯这群“犬子”了,连嫌弃都已经懒怠了,只得无奈地摇着首。这时候,有传令兵前来急报,送来了简国公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他展开一瞧,略作沉吟,拍案而起—— “果然所见略同!这去单于都护府的差使还不能交给你们,老夫不放心!那就只能老夫亲自去了!!”说罢,他兴冲冲地扛起自己的横刀,披上大氅便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剩下一群儿孙在正堂里面面相觑,忙不迭地随了上去。老父亲这样的反应,令他们不禁觉得——其实最想去征战的就是他自己!! —— 一日之内,西路大军陆续拔营。留下五千人守胜州,凉州军与灵州军支援太原府,夏州军则参与攻打朔州。其余兵马挥师北上,越过黄河,直取单于都护府。听闻此消息后,先前单于都护府派出的一万骑兵立刻哗变,互相厮杀之后,一些直奔太原府附逆,另一些则返回单于都护府助西路军平叛。 单于都护府是羁縻都护府,其大都护一直由深受先帝信任的突厥王族担任。此人不仅被赐为了“李”姓,而且素来对先帝忠心耿耿。故而,圣人与三路行军大总管从未怀疑过他的忠诚。只以为他迟迟没有消息,大约是消息暂时被叛军阻隔,所以才未能及时发兵襄助。又或者他正在弹压被掀起叛乱之心的属下,暂时无暇他顾。而如今的态势,则极有可能是此人病亡或被杀,单于都护府早已彻底失控,落入了附逆者之手。 许是内讧尚未完全平定之故,永安郡王领兵长驱直入单于都护府所在地,竟未遭到任何像样的阻拦。甚至还有不少突厥贵族闻风前来相投,主动带领部族人马,欲为大都护报仇雪恨。经他们述说之后,永安郡王方七拼八凑地得知了真相。 大都护在过年时已经病重,由他的长子代为处理公务。直至上元节前,一切尚十分平静,贵族们偶尔也能远远地拜见大都护,由衷地替他祈福。但上元那一夜,他的长子很蹊跷地醉酒坠马而亡。紧接着,他的次子宣布接替长兄,侍奉病重的父亲以及处理公务等等。自此之后,他们便再也见不到大都护了。 许多人都怀疑,大都护已然病逝,或者被次子所杀。之所以秘不发丧,只为了争取足够的时间收拢人心。三子、四子等人遂出声质疑,结果被次子派人围堵截杀,不得不仓皇出逃,至今不知生死。单于都护府陷入一片混乱,在这种时候,他们又如何能顾得上河间郡王叛乱一事?好不容易凑齐了一万骑兵去平叛,其中也有各怀心思之辈,也无怪乎他们会临阵哗变。 于是,永安郡王立即撰写军 分卷阅读486 分卷阅读486 分卷阅读48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7 报,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处。 —— 深夜,太原府行宫。 圣人一目十行地看完军报,轻叹道:“朕到底没有行军作战的经验,居然轻忽了单于都护府之事。若非族叔父、简国公等老将目光老辣,待到那一万骑兵来到战场之后再哗变,情势便极有可能控制不住了。” “术业有专攻,永安郡王与简国公皆是积年老将,眼光自然独到。若非如此,圣人也不会委派他们作为两路行军大总管了。”坐在旁边的王子献自然而然地接道,“臣倒觉得,圣人知人善任,不拘一格启用贤才,更是慧目如炬。” 闻言,圣人禁不住神色微霁,笑道:“朕竟不知你究竟是在夸朕,还是在夸自己。” “能为圣人这样的君主效力,臣莫感荣幸。既是敬仰圣人,亦是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有报君恩的机会。”王子献此言倒也并非虚妄。若非圣人信赖,又能破格提拔他,他何至于以及冠年纪成为中书舍人?若是早生些年岁,遇上先帝,指不定至今还在七八品苦苦挣扎着。当然,先帝一朝人才辈出,便是晚年稍有些凋零了,也未必能看得上他这样的年轻人。 圣人呵呵笑了起来,方才的那些烦闷情绪不知不觉间便一扫而光。旁边的殿中监给他斟茶,禁不住悄悄抬首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中书舍人——以他所见,此子日后必定前程无量。拜相不必说,说不得还能加封一品的虚衔,牢牢掌控朝堂上下数十年呢!!啧啧,能如此讨得圣人欢心的年轻人,真是愈来愈少了。 后半夜,正当圣人欲就寝的时候,忽又有八百里加急军报赶来。 “报!!靺鞨诸部与高句丽残部趁机南下,进犯幽州与云州!!简国公紧急征调中路大军迎敌!朔州围城失败,逆贼河间郡王伺机带着亲信属下逃了!一路往东去,似是要与靺鞨、高句丽勾连结盟!” “什么?!”圣人大惊,脸色瞬间便苍白了许多。 第333章 行宫危急 军情十万火急,圣人再无睡意,行宫中立时便燃起了灯火,已经睡下的众臣都被陆陆续续唤了起来。王子献亦不例外,一面急急地往议政殿中赶去,心中一面猜测必定是前线出了变故。不过,纵然是他也不曾想到,靺鞨诸部与高句丽残部居然胆敢趁火打劫、大举进犯。 自胜州叛乱以来,尚不足两个月。东北诸州民间便是得到了叛军的消息,也不至于转瞬间就传遍了关外敌国。他们怎么可能在短短数十日内便迅速作出反应,互相勾结,兵马粮草、用兵之策皆准备万全? ——除非,河间郡王与他们早已暗中勾连。就像给突厥铁勒诸部许诺以重金与裂土封侯作为诱饵一般,用大唐疆土以及粮草金银等物,换取靺鞨与高句丽的支持。 靺鞨这些年一直被大唐北疆的骑兵拒于关外,又迫于突厥与铁勒部族的不断驱赶,只得逐渐往北迁徙。北疆乃苦寒之地,据说冬季长达将近半年,他们又如何可能一直忍受下去?若有觊觎关内的机会,定然不会放过。高句丽则因扰乱百济、新罗两个小国的安宁,曾被先帝派兵教训过一回,残部勉强能维持国内平和,苟延残喘。而今有机会一雪前耻,自然也不会错失时机。 “陛下,臣以为,河间郡王必定早已勾结外敌。”随在御驾边的重臣亦并不少,兵部左侍郎便是其中之一。他亦颇通兵事,慷慨激昂地指责河间郡王祸国殃民的行为,并表示这种罪责不止他一人须得承担,女眷与子嗣也须得同罪云云。 其余诸臣无论懂不懂兵事,此时都必须表现得“略通几分”,于是也纷纷各抒己见。一时间,殿内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很是热闹。他们甚至还会提出用兵的意见,也不顾自己是不是纸上谈兵,都可因对方意见相左而争论得面红耳赤。 圣人紧紧地拧着眉,脸色瞧起来略有些青,眉宇间透出几分烦躁之意。他一夜未眠,正是疲惫的时候,尤其无法忍受这种嘈杂之声。而且,他如今需要的是真正有价值的分析与意见,而非莫名的争论。若是几位行军大总管在此,必定不会说甚么华而不实的话,只会拿出切实可用的调兵遣将之策。 “陛下。”不远处,年轻的王舍人终于开了口,“以微臣之见,眼下最为重要的已经并非平叛之战,而是御敌之战。目前调动的兵马对付逆贼当然绰绰有余,不过,若想同时迎击靺鞨与高句丽,兵力上却依然有些欠缺。虽然朔州已经攻克,单于都护府也暂时在控制之中,但都需要一段时日进行弹压。太原府外的战争也尚未彻底分出胜负。这意味着三路兵马须得即刻分为两线作战,极有可能会陷入苦战之中。” “爱卿所言极是。朕也觉得,应当立即征召河北道的府兵,坚持守住幽州与云州。幽云二州是河北道重镇,一旦有失,敌寇便可长驱直入,吾大唐北疆危矣。过来看看舆图,不止幽云二州,幽州之东的平州离高句丽更近,军情恐怕更为紧急——若是彻底被围了城,便危矣。” 一直静静旁听的嗣越王李玮也禁不住补充道:“云州所受的攻击,说不得比幽州还更强烈几分。毕竟,云州离单于都护府、朔州等地较近,若是万一有甚么意外,便极有可能陷入三面夹击的困境。” “陛下与大王尽管放心。”王子献接道,“简国公和永安郡王应当会急行军赶到云州,再派出两支先锋军驰援幽州与平州。若是河北道的府兵能及时赶到,粮草也陆陆续续运达,便一定能熬过这一回的困境。待到之后,再一举反击亦不迟。而且,此时陛下坐镇太原府之中,既可彻底安定军心,亦能鼓舞士气。” 君臣三人围着舆图,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那些争论的臣子见状,立即围了过来。尽管他们满心也想着加入讨论当中,当若是对兵事半通不通,总觉得有些自惭形秽,倒不如默默地听着便是了。于是,到底也只有寥寥几个言之有物的臣子开始发表自己的建议,其余人等皆静默地立在一旁。 数封紧急的密旨都发出去之后,圣人方略微松了口气。他第一次御驾亲征,本以为是十拿九稳之事,却不想临来居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听到军情的瞬间,他甚至曾怀疑过,这一切是否为河间郡王的阴谋。想借着外敌之力,令他不得不紧急迎战,最终落入战败的屈辱之中。倘若果真如此,那他大约此生此世都无法直起腰面对列祖列宗了。 而今讨论之后,一切复又变得有条不紊起来。敕旨发下,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地,河北道诸州定然会在三日之内点兵赶往幽云平三州。就算靺鞨与高句丽将城池围起来,短短数日内也不可能破城。在种种极坏的推测都被推翻之后,无形之中,他内心深处也安宁了许 分卷阅读487 分卷阅读487 分卷阅读48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8 多。 “陛下龙体贵重,不若暂时离开行宫,前往太原府罢?”王子献再度提议道,“至于行宫,留下原先驻守的卫士即可。”如今的情势实在危险,再留在行宫已经不合适了。无论是为了安全或是军心考虑,圣人都只得做出更好的抉择。 “叔父若是不愿离开,侄儿心中总是沉甸甸的,生怕自己辜负了叔母与悦娘的嘱托。”李玮也苦笑道,“叔父就当是心疼侄儿,尽快让侄儿护送移驾罢。” 念及妻女,先前始终坚持不入太原府的圣人犹豫片刻后,终是颔首答应了:“待到这两天的急报陆陆续续抵达后,朕便前往太原府。”他当然明白,与自己这个皇帝的安危相比,行宫暂时可忽略不计。得知行宫中空无一人之后,逆贼也未必会冒险前来袭击。 —— 两三日过去,幽云平三州的紧急军情再度传来。这一回却是好消息——简国公与永安郡王派先锋官先后赶到云州,协力击退了靺鞨。取胜之后,先锋官之一天水郡王再度拔营,前往幽州相助。而目前为止,尚未有幽州与平州陷落的消息传来,想来两地府兵与民众也正在英勇地抵抗来犯之敌。 行宫众人无不额手称庆,圣人遂命殿中监传口谕,明日便迁往太原府州城。不少最近经常入宫觐见的突厥、铁勒族长闻讯而至,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向圣人请战,共御外敌。圣人却含笑拒绝道:“你们的部族好不容易才熬过这个冬日,朕如何忍心让他们骨瘦如柴地踏入战场?待到来日兵强马壮的时候,你们再来请战也不迟。” 不少族长都深为感动,更有好些为自己此前的小心思深感愧疚者,于是对圣人越发景仰,只恨不得字字句句都向天可汗表忠心。 然而,立在旁边的王舍人却很明白,圣人此举也不过是因着他如今并不相信这些突厥人与铁勒人罢了。当然,眼下也并不乏对大唐忠心耿耿的异族将领。尤其那些当年留在长安尚公主或娶宗室女的将领们,如今都成了皇亲国戚,子孙皆同样流淌着李家的血液。但绝大多数突厥人与铁勒人都不通晓中原礼节,更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动辄时降时叛,一切以利益为先—— 在如今这般紧急的情势之下,再也容不得又一次背叛了。因为一次失误的判断,或许便会断送大唐的边疆,使无数黎民百姓陷入战火之苦。 夜色渐深,圣人终于稍稍得了些空闲,在寝殿中休憩。期间陆续来到行宫中的族长们,则由鸿胪寺少卿及其属下负责招待。至于他们希望能见到或者根本不想再见哪怕一面的王舍人,则被鸿胪寺众人礼仪周到地“请”出去,专程招待友人恩耳古爷孙。 王子献开解了因求战被拒而颇感失落的祖孙二人,亲自领着他们去歇息,又邀请道:“明日陛下启程前往太原府,二位不如同去?在太原州城里走一走,或可带些合适的物品回部落中送给亲眷们。”太原乃龙兴之地,论繁华虽不如长安与洛阳,却同样是雄伟而又热闹的北方商贸重城。 恩耳古祖孙颇为意动,立即答应下来。他们一族这个冬日过得实在太苦,眼看着便要开春了,如果能给族中的儿郎姑娘们带些鲜艳的布匹或饰物,他们一定会像过节一样高兴。至于换布匹和饰物的钱财……不是有王舍人在么?朋友一场,先借些钱财,等到日后再十倍百倍还他也不迟。 王子献向恩耳古祖孙告辞后,遂在行宫中缓缓踱起步来,心里推演着北疆交战的局势。 以他来看,眼下其实并不算是最危急的情景,若是吐蕃与西域突厥人同时进攻,那才是大唐自开国以来面临的最危急的险境。当然,吐蕃与西突厥太过遥远,河间郡王很难数千里迢迢与他们勾结在一起。而且,倘若他当真垂涎于帝位,也绝不可能主动引来两匹饿狼,亲自割肉喂饲,给自己日后埋下隐患。 不多时,他便遇上了嗣越王李玮。二人虽并未深交,但因李徽之故,对彼此亦是十分信任。而且,根本不必商量,他们便对圣人的安危达成了默契。 “若非致远提起,叔父或许还想继续留在行宫里。”李玮坦然地行了个叉手礼,“我虽是侄儿,但面对长辈时也有许多话不能直言,往后或许也须得烦劳致远了。” 王子献笑了笑:“大王无需如此,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 “叔父的安危应当是我分内之事,你是中书舍人,只需负责拟旨便足矣。”李玮回道。 “话可不能如此说。臣子侍奉君王,便理应以君主之安危为要,更何况——”王子献勾起唇角,“既然都是一家人,大王又何必与我这般客气?” 闻言,嗣越王殿下不由得怔了怔,倏然才想到,眼前这一位与堂弟李徽之间的关系。他不禁觉得略有些尴尬,脸色变了变,终于想起临行之前大堂兄李欣那张冷脸。说实话,若是李徽不是堂弟而是堂妹,他定然会支持他们二人。就算大堂兄坚持反对,说不得他还会主动说服他这样的妹婿究竟有多可靠。只可惜,两个都是堂堂男儿,他实在过不了心中那一关…… 见他忽地默然,王子献不禁失笑:“大王放心,我不会请托大王替我向大兄求情。” “……”嗣越王殿下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道:若是你胆敢在大堂兄面前唤“大兄”,我便敬你是一条汉子。 这时候,王子献注意到,不远处又有一位族长带着族人前来觐见圣人。此时圣人似是已经醒了过来,鸿胪寺官员们遂将他们带向了议政殿。然而,王舍人眯了眯眼,却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立即给李玮使了个眼色,自己快步迎了过去。 李玮微微一凛,将不远处的千牛卫都招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这些千牛卫虽不太明白为何将军让他们仔细查看行宫之外的情况,却都隐约察觉了甚么,立即匆匆离开了。 而王子献已经来到那一列来客面前,无视了鸿胪寺官员隐晦的不满,笑盈盈道:“这不是托帖族长么?也是来觐见天可汗的?族长身后这十几位勇士,我怎么觉得如此眼生?看起来应当不是族长的儿孙罢?” 这位托帖族长是之前跟着他回来的一位铁勒部落族长。当时他应当是动摇不定的人之一,但据说私下与那两位心向河间郡王的族长走得极近。王子献自然不会轻易放下任何可疑之处,从来都不曾信任过此人。 “王舍人好记性。”托帖族长清咳一声,“他们确实不是我的子孙,而是部族中的勇士。因倾慕天可汗的风姿,特地央求我带他们来觐见。” “噢?是么?”王舍人唇角勾着,眼底却泛起了寒光,“我想,族长依然小觑了我的记性。你们这些部落当中所有的男女老少,我都已经见过了——我怎么不记得,你部族中的勇士有这么些人呢?” 分卷阅读488 分卷阅读488 分卷阅读48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89 托帖族长顿了顿,方又笑道:“那必然是王舍人记错了。” “我从来不曾记错过。”王子献淡淡地道。 鸿胪寺官员们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千牛卫们迅速围拢。而托帖族长身后的那些大汉也不再装鹌鹑了,每一个都眼冒凶光,几乎是如饿虎扑食一般朝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扑了过去,显然意图挟持他!! 第334章 救驾之功 “王舍人!!” “王舍人小心!” 这一刻,鸿胪寺官员们已然忘了之前对这位年轻官员的各种腹诽,几乎是本能地大喊起来。甚至还有人觉得无比愧疚,为何自己方才后退的时候,没有将王舍人也一并拉着往后多退几步。就算大唐官员们无不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但区区一位没有任何武器的文官,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十来个魁梧大汉的袭击?! 正当他们以为即将目睹鲜血横流的场景时—— 王舍人干脆利落地空手夺白刃,将闪着寒光的匕首抢了过来,反手便划断了对方手腕的筋脉。在一片血流与惨嚎声中,他顺手就抓起第一个扑向他的大汉抡了一圈,而后狠狠地砸了出去。一个照面,围在他身边的大汉们便纷纷倒地,后头好几个大汉措不及防,也都被砸倒在地,等待他们的只有千牛卫的横刀。 也有几人及时避了过去,举着匕首齐齐地刺过来,王舍人一个扭身,踢腿横扫,而后轻盈地借力跃起来,按住正满面惊慌意欲逃跑的托帖族长的脑袋,生生地将他按倒,脸都印进了泥土之中。 “……”仿佛只是眨眼之间,众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一场袭击便已然结束。 千牛卫们悄悄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文官,心中无不有些可惜。这般好的身手竟然不选择行伍,居然不能光明正大地上战场搏杀,实在是白白浪费了他的才能。而鸿胪寺官员们的神情则完全僵硬了。这一刻,他们竟忽然觉得,这位中书舍人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令人觉得意外了。 “将刺客都押下去,严刑拷打,让他们将同党都招供出来!”唯有李玮的神色如旧。毕竟,堂兄李欣因家中人都不理解他对王子献的警惕之心,早已将此子的凶残与他形容了许多次。制服刺客当然算不得甚么,这群从未经历过血腥的文官与千牛卫恐怕无法想象,年约十三四岁的王舍人曾经十步杀一人,漫步尸山血海中的场景罢。 “刺客?!他们想借着觐见,直接刺杀朕?”议政殿内,圣人拧紧眉,“朕身边随时有数十千牛卫守护,进入议政殿时也不能夹带任何兵器,他们打算如何刺杀朕?又是受何人指使?谋划这种必败的刺杀又有何益?!” “圣人,他们的谋划也许不在于觐见之时,而是在夜里。若不是臣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恐怕他们便会如其他族长那般,在行宫中留宿。”王子献道,“臣以为,行宫外应当还藏着一群贼子。也许他们正等着深夜时那几个细作暗中行动,打开行宫大门,再冲进来行刺圣人。为御驾安危考虑,还请圣人立即移驾太原府。” “明知行宫外有逆贼窥伺,你居然还敢劝圣人移驾?”兵部左侍郎怒斥道,“岂不是欲陷圣人于险境之中?!真是其心可诛啊,王舍人!!” 王子献尚未来得及解释,圣人便问道:“王爱卿是不是认为,行宫外那群贼子人数众多,仅仅凭着千牛卫与行宫守卫,这座行宫恐怕守不住?此去太原府,若是乘快马只需一两个时辰。只要能赶在逆贼反应过来之前抵达太原府,则朕可安全无虞。” “圣人英明。”王子献接道,“行宫中的将士与千牛卫拢共合计约有两千人。然贼子可能有一万人——加之背叛的突厥铁勒数族,则增至一万又两千人,且几乎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行宫的宫墙虽然坚固,但毕竟比不过太原府州城的城墙;行宫将士虽然有誓死保卫圣人的决心,但毕竟从来不曾鏖战过……” 简而言之,想靠着一群从未见过血的新兵守住行宫,实在太过艰难。倒不如孤注一掷,险中一搏。“提早移驾,逆贼反应不及,圣人安然抵达太原府,方能安稳军心。否则,一旦圣人受困于行宫,太原府外战场形势必将改变。阿史那真啜将军必定会以援救圣人为要,索性暂时放弃战场。如此,朔州、云州或将面临腹背受敌的险境。” 陈述完利害关系后,他立即跪地行礼:“请陛下早做决断!!” 这一瞬,圣人眼前仿佛浮现出了战火延绵千里的场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此时已经容不得犹豫;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若有万一,不仅仅是北疆战场,或许长安也将陷入乱局。于是,他定了定神,沉声道:“依爱卿所言。千里何在?” “大王正在派人查探行宫周边的敌情,以及审问逆贼。”王子献答道。 “叔父!”这时候,李玮匆匆而至,“请叔父立即御马移驾。方才千牛卫悄悄出行宫细查,发现几处隐蔽之地的守卫都已经不见踪影,山林之中应该藏有不少逆贼。方才,侄儿施以重刑审问了那个铁勒族长,他已经招供,贼首正是河间——逆贼李谌。他逃出朔州后,拢共剩下一万余兵马,悄悄绕过了太原府的战场,前来偷袭!!” 河间郡王初时只是想收拢那些收受了他的粮草与金银财宝的突厥铁勒诸部,以备逃往靺鞨或者高句丽时作震慑之用。不料,从朔州之东远远绕回来后,行至半途却听闻他们已经去行宫觐见了皇帝。于是,他一怒之下,遂率领自己所有的兵马前来,誓要借此机会斩杀皇帝。当然,他也并没有放过当初那些口口声声定然会追随他的几位族长,胁迫他们先来行宫作为内应。 “此前的军报说逆贼李谌已经投奔了靺鞨人,看来不过是他使的声东击西之计。而今,又想使围魏救赵之计?”圣人披上裘衣,按着腰间的横刀,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朕绝不会相信,如他这等心思深沉之人,会因愤怒与憎恨前来攻打行宫,欲对朕不利。他也该明白,就算这座行宫只能守三日、五日,太原府的十万援军也必然会赶过来。那时候,他便不得不逃,自始至终也不过是白白耗费自己的兵力罢了。” “陛下之意,逆贼此举是为了与靺鞨、高句丽内外呼应?将陷在太原府战场上的人马都调度出来,一举占据主动?”刹那间,王子献与李玮几乎能推演出之后的战场局势——军心大乱且不提,腹背受敌的云州战场一旦战败,幽州、平州的失陷或许也不过是迟早之事。此后的战乱,便极有可能席卷整个河北道。 “朕必须安全地抵达太原府,坐镇后方。”圣人又道,“然而,逆贼李谌乃多疑之辈。若是行宫数千兵士簇拥着朕而出,他岂能 分卷阅读489 分卷阅读489 分卷阅读49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0 毫无怀疑,轻易放过这一行人?” 王子献略作思索,答道:“臣有一计。” 他的反应竟如此之快,令群臣不由得侧目而视,而圣人微微颔首:“说罢。” 夜色将临,约百余突厥勇士簇拥着几位贵族离开了行宫。宫外的逆贼远远望去,看得并不真切。但突厥人的笑闹声足以让他们分辨出这些人的身份。行宫的大门在突厥人身后缓缓关闭,守卫的兵士依旧执陌刀而立——有些生得格外瘦弱的,立得久了还有些摇摇晃晃。这也无可厚非,他们虽是行宫卫士,却是从附近折冲府抽调而来,几个月前都不过是些平民百姓罢了,身上毫无悍气。 即使是宫墙之上来回巡视的千牛卫,看似穿着上好的铠甲,拿着锋利的横刀,也并不比普通的行宫卫士好上多少。没有任何征战的经验,便意味着他们很难通过观察,发觉行宫外的变化,更别提隐藏在山林中的敌人了。毕竟,他们也不过是些京中勋贵子弟罢了,早年斗鸡走马,后来靠着父祖荫蔽才得了这样的好差事。 行宫的灯火逐一亮了起来,夜风中隐约似乎传来山珍海味的诱人香气,以及羯鼓铿锵的鼓点。也许那位陛下正在宴请前来觐见的族长们,也许借着盛宴,众人正欢声笑语,畅想着战胜之后该如何庆祝等等。 他们不可能知道,行宫之外的山林里正藏着一群狡猾的饿狼,用满含贪婪的目光注视着这座精致的宫殿。他们更不可能知道,今日夜里,这座行宫即将被点燃,而行宫中的皇帝也即将成为他们的俘虏,在史书中留下千古难忘的屈辱记载。 也许,今夜,便是改换天下的开始。 当然,逆贼们也并未注意到,那群笑闹的突厥人纵马离开山林之后,便渐渐沉默下来。马上的骑士们无不一脸凝重之色,唯有马鞭与嘶鸣声时不时响起,伴随着夜风呜咽之声,带着他们赶往太原府州城。 行至半途的时候,他们遇上了逆贼派来的追兵,约有三五百之众。箭雨飞落间,王子献抽出横刀挡在圣人周围,朝着旁边的李玮微微颔首,便又拨马转身攻了上去。紧紧随在他身后的,便是恩耳古、尉迟兄弟以及数位突厥勇士等等。其余假扮突厥人的千牛卫则紧紧护着圣人,快马加鞭继续赶路。 圣人略有些担忧地回首望了一眼:“千里,致远不过是一介文臣……” “叔父尽管放心。”李玮道,“待到我们抵达太原府州城,他或许便会带着一堆贼首回来邀功了。” “……”尽管圣人对此表示怀疑,但也知道如今别无他策,只得心中叹息一声,继续前行。当然,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身后,一群兴致勃勃而来的逆贼,正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不足二十人的凶残对手—— 他们终于见识到了,传闻中那位天可汗使节的可怕。最终,这三五百追兵拢共也不过逃回了几十人。当他们惊魂未定地向河间郡王李谌禀报的时候,他终于想起了上元那两日曾经遭受过的追杀。 彼时他并不知那人究竟是谁,如今终于知晓他的身份了。当时将他驱赶得犹如丧家之犬,终日惶惶难安,他便恨不得能食其肉寝其皮!此仇非报不可!! 第335章 京城章临危 是夜,圣驾移至太原府,遂有紧急军令陆续往外传了出去。一则令阿史那真啜将军分兵五千,佯作大军回援,惊走正围困行宫的河间郡王李谌的叛军;二则速派传令兵八百里加急赶回京城,安抚朝廷以及宫中的人心,勿令流言蜚语乱传;三则告知永安郡王与简国公叛军所在,前线战事若有缓和,不妨回师将其歼灭,而后再御外敌。 当圣人终于停笔之时,天色已然将明。倏然,外头传来一阵笑闹声,打破了沉重的肃穆与寂静。他抬首望去,嗣越王李玮立即将窗推开,就见十来个浑身是血的人正与千牛卫们谈笑风生。定睛看去,不是昨夜那群断后的勇士却是何人? 圣人惊喜而起,快步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着他们——以及他们手中拎着的一串串人首:“赏!重重地赏!千里,无论是伤是亡,都按军功给他们计勋!这些突厥勇士,也都纳入千牛卫当中!!”尉迟兄弟以及恩耳古等人自是喜出望外,忙躬身谢恩。 而后,这群已然拥有过命交情的勇士们相视而笑,爽朗之极:“圣人放心,我们只有受伤的,没有一个死在那群叛军手中!!”如今想来,连他们自个儿都觉得不可思议。以二十人杀退三五百人,居然还能全身而退!!不得不说,王舍人的勇猛无畏感染了他们,令他们浑然忘了惧怕与伤口的痛楚,有如神助一般。 圣人左瞧右瞧,却不曾在他们中间寻见王子献的踪影,不由得问道:“致远呢?” “回圣人,王舍人因身上溅了血,实在是受不住,便去洗浴换衣了。”尉迟大郎回道,咧嘴一笑,“他说,若是浑身不净便觐见圣人,便是御前失仪——不过,我们这群都是粗人,也顾不得换什么衣衫洗什么浴就过来了!!” “圣人,这是致远的收获!”恩耳古也忙呼唤着其他人,一起搬来了数十首级,“砍得比我们整齐多了!圣人不如也将他封进千牛卫?” “……”圣人静默片刻,注视着那堆似乎更干净些的首级,不由得放声笑了起来,“莫非你们以为,朕身边的中书舍人还比不上千牛卫?!哈哈,真没想到,朕的王舍人果然无所不能!以前还发愁,朝廷三省之中虽有职缺,但他这般年轻,理应多经历些事才对。如今可算给他寻了个好去处,再在朕身边待几年,便放他外出镇边罢!”各边境重镇的大都督甚至都护府的大都护,都需要文武双全之重臣担任,他才能彻底放心。 不远处随即传来笑言:“那臣便先谢过圣人的隆恩了。这回的功勋,烦劳诸位给我做个见证,日后也好渐渐积累起来,换个勋爵光宗耀祖。”话音方落,一位玉树临风的俊美年轻官员便走了过来,微笑如旧。 —— 就在河间郡王李谌迫于朝廷军队施压,不得不退兵北逃,被围困整整两日夜的行宫终于安然无恙的时候,一则流言悄悄在长安城中流传起来。因言论太过大逆不道,一众高官贵族都不敢明言议论,然而暗中却无不人心惶惶、忧心忡忡。 大明宫内,杜皇后蹙起眉,眸中一冷:“彻查大明宫!若发现任何人私传流言,立即捉拿起来,以谋逆罪论处!!”她的声音从未如此冰冷,仿佛数九寒冬般,令听者无不背脊微寒。尚宫、尚仪们立即领命退下了,被圣人特意留在宫中辅佐她的殿中少监亦马上开始约束宫人。事态严重,即使惩罚较之平时有些太重了,他们也都不会违逆皇后殿下的命令。 “阿娘。”立在重重帐幔后的永安公主 分卷阅读490 分卷阅读490 分卷阅读49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1 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满脸惊惶地轻轻问道,“他们说的,可是真的?阿爷真的……真的被贼军围困在行宫里,受了重伤……至今生死不明?” “当然不是。”杜皇后将她召了过来,揽住她温声道,“圣人好端端地在太原府呢。这些流言也不知是哪个用心险恶之辈传出来的,只想让京城、朝廷和大明宫彻底乱起来。咱们母女可得稳住了,绝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你明白么?” “儿明白。”永安公主点了点头,将小脑袋埋进她温暖的怀中,“可是,阿娘,为何这两天没有接到阿爷的平安信?” “只是一时延误罢了。过几日,你一连收到两封平安信,岂不是觉得惊喜?” “嗯,阿娘说得确实有道理。那……阿娘,阿弟什么时候出世?是不是阿弟出世了,宫内外都能安定起来?阿娘也不必再每日养病,能和儿们一起外出踏青……阿爷也不会再愁眉苦脸?” “好孩子,再等一等。七个月后,他便会降世了。”杜皇后慈爱一笑,“去罢,你阿姊在偏殿里处理宫务。偌大的大明宫与太极宫,光是宫务便不知积累了多少,你不妨去帮一帮她,如何?待再过几年,你也该下降了……公主府的内外事务可都须得由你来掌控。” “儿才不出嫁呢。”永安公主脸微微一红,转身提着裙子便跑开了。 “七岁,转眼就长成了。”杜皇后抚着自己的腹部,笑看着她的背影。然而,她的眼底却依旧带着些许未曾散去的阴霾:“召濮王、濮王妃、嗣濮王与新安郡王入宫,在一个时辰后,我必须见到他们。” 不久之后,濮王父子三人与王妃阎氏便来到了大明宫蓬莱殿,片刻都不敢耽误。 兹事体大,杜皇后命宫人们都退下,方郑重地对他们道:“这两日京中的流言,想必二兄二嫂应该也听说了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这些流言竟传入了大明宫里,显然是有心人刻意为之。不必我提此人,你们也该知道是何人了罢。不知你们可有何对策,将此人制服?” “这种时候传流言,其心可诛。”李泰道,“只要查出流言的源头,便可以谋逆罪论处!”因着皇后殿下在,故而濮王殿下来不及询问自家儿子,这位“有心人”究竟是何人。当然,这也并不耽误他发表意见。 “查探源头已经来不及了。”李欣沉吟片刻,“既然使出了这样的招数,不成功便成仁。江夏郡王必定会在这两日起事。只需发生一件事,足够他煽动情势,或许他便会趁机行事。”而这一件事,不是发生在宫中,便是在宫外宗室当中。他需要这样一件事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令自己渔翁得利。 李徽轻轻颔首:“孩儿心中已有一计,若是叔母信得过孩儿,便帮孩儿说服舅祖父罢?他一直不同意孩儿行险计,但眼下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顺势而为,指不定会出现变故,反而影响了前线的战事,也平白让叔父担心。” “我什么时候信不过你?”杜皇后勾起唇角,“不过,若要劝服舅父可不容易。二兄和二嫂也与我一同去罢。” 李泰与阎氏自然并无异议,作为宠爱儿子的父母,他们定然相信自家儿子的计策一定能成功。面对任何不同意此计之人,他们都准备了千言万语。即使对方是一向不喜某个外甥的吴国公秦安也不例外——就算再不想见舅父,为父则强的濮王殿下也毫无惧意!——有王妃与皇后殿下在,纵然心里依然有些虚,也能够暂时忽略。 这时候,一位尚宫在外禀报道:“皇后殿下,承香殿传来消息,袁淑妃动了胎气,已经见红了!!尚药局奉御前来禀报,已经派了侍御医赶去诊治,但情况似乎有些不好,龙嗣恐怕是保不住了……” 闻言,濮王府众人立即望向杜皇后,然而皇后殿下的神色却丝毫不变:“着奉御前去诊治,尽心尽力即可。不,奉御跟着我同去即可。说来,我也已经有一段时日不曾见她了,将近二十年的情谊,也总该去瞧一瞧她才好。” “皇后殿下,承香殿不吉,恐冲撞了凤体。”阎氏劝道,“由尚宫去一趟即可。”袁淑妃小产,就是不祥之兆。杜皇后身子贵重,踏足不吉之地多少有些忌讳。更何况,承香殿中此时恐怕早已是一片混乱,若有人心怀不轨,或者袁淑妃恚恨交加,指不定会暗中命人做出什么事来。 杜皇后摇了摇首:“二嫂放心罢,不过是走一趟而已,我会小心些。”说罢,她便披上裘衣起身,走了几步后又侧首望向李徽,“玄祺,你觉得外头那些流言,究竟有几分为真?” 李徽怔了怔,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分皆无。” 杜皇后垂眼笑了笑,伸手挽住了阎氏:“也罢,二嫂若是担心,便与我同去,如何?” 阎氏自是不会拒绝,欣然同往。 濮王父子三人随后也离开了蓬莱殿。濮王殿下继续带着侄女与孙儿孙女,在大明宫中四处赏玩春花,嗣濮王殿下亦继续忙碌军粮之事。新安郡王殿下则回到府中,慎重地拿出空白的盖印懿旨,模仿女子的簪花小楷,写了一封旨意——虽然舅祖父吴国公秦安与叔祖父荆王都仍对他的计策持怀疑态度,但兵行险招,他也顾不上等长辈们替自己出头了。 京中的局势瞬息万变,已经容不得再犹豫了! 第336章 诱敌之计 “皇后殿下到!” 随着宫人一声高唱,原本不绝于耳的惨叫怒骂停止了一瞬,立即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杜皇后扶着濮王妃阎氏,徐徐走入承香殿。瞧见院落中跪满地的宫婢与宫人的时候,她蛾眉微蹙,随口吩咐周尚宫道:“问清楚这些人究竟犯了何事,触犯宫规该量刑的交给宫正处置。跪满一地总归不像样,吵吵嚷嚷起来也会冲撞了淑妃,不妥。” “是。”周尚宫缓步离开时,早到一步的袁美人与裴婕妤正好迎过来。两人脸上皆带着恰到好处的忧心之色,低声述说着所见所闻:“是宫人议论外头传开的流言时,正好被淑妃殿下听着了。许是受到了惊吓,立即便落红不止。侍御医紧急开了保胎方,也没有甚么效用……” 裴婕妤不着痕迹地回过首,望了望周尚宫,随即脸色微微一变。趁着杜皇后与阎氏走近床榻的时候,她轻轻地扯住袁美人的袖子,耳语道:“果真有三四分相像。原来如此,怪不得德妃对皇后殿下俯首帖耳。从一开始,她们姑侄或者姊妹一家子便是皇后殿下的人。” 国朝至今,宫中女官的出身几乎都为世族偏枝女子,而非在宫中服侍多年的宫女。因此,周尚宫与周德妃同出一家其实并不算罕见。只是,当年圣人广纳嫔妃之初,杜皇后就顺势不着痕迹地在后宫里安插了自己人,这份心思实在令人不 分卷阅读491 分卷阅读491 分卷阅读49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2 得不佩服。 当初袁淑妃与杨贤妃二人相争,一个有宠一个有子,何等风光?杜皇后甚至曾一度因养病之故,不仅避过了她们的锋芒,也在宫中成了个透明人,地位岌岌可危。那时谁不曾畅想过位正中宫?投奔杨贤妃与袁淑妃的嫔妃们,何尝不是为自己搏将来?而今又如何?杨贤妃废为庶人,出家为尼,袁淑妃也即将失势,四妃剩下的周德妃不必多说—— 直至此时此刻,整座宫廷才真正完全归杜皇后所有。若是她诞下太子,则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妃嫔能动摇她的皇后之位。 纵是心底还燃着熊熊的野心,纵是觉得自己尚且年轻,或许还能拼得更远大的前程——袁美人与裴婕妤亦不得不在心底承认,与其和杜皇后作对,倒不如投奔她、效忠她,才能得到更可靠的利益。毕竟,她们已经不是能够任性的小娘子了,膝下有公主需要抚养,身后立着父母家族。 周德妃能够得到的一切,也许她们也能得到呢?即使是皇后殿下一时慈悲,从手指缝中漏下了什么,也足够她们享用不尽了。 无论这两个年轻嫔妃此时的情绪究竟有多复杂,杜皇后已然缓步行至袁淑妃病榻前。她微垂双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满面惨白、仿佛疼痛得已经失去声音的袁淑妃,面上带着几分怜惜之色。不过,若是再仔细看去,便可发现,怜惜底下的唯有淡然,再无其他。 这时,医女端起一铜盆血,行礼便要退下。袁淑妃猛然双目圆睁,眼里布满了血丝,犹如下一刻便会泣血一般撕心裂肺地喊道:“我的孩儿!!不!让我再看一眼!让我再看一眼!!”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很快便又有一阵血腥气传出。正在给她擦拭的另一个医女惊得大喊道:“血止不住了!!” “我的孩儿……”几乎是顷刻间,袁淑妃的嘴唇便雪白一片,脸色惨败枯槁。然而,她的眼眸依然亮得惊人,因水肿而胀得不像样的手远远地伸了出去,仿佛拼尽全力想留住那一盆血水中能隐约看出几分形状的胎儿。 “给她看看。”杜皇后对医女道。而后,她有条不紊地吩咐奉御立在屏风外,指点医女如何施针止血、如何用药等等。她甚至将尚药局其他御医都唤了过来,着他们齐心协力为袁淑妃会诊。无论在任何人看来,她的行为都无可挑剔。甚至,就连深得袁淑妃信任的宫婢们,都不由得对她暗生敬意。毕竟,不是任何一位皇后都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曾经威胁过她的地位的宠妃。 袁淑妃呆呆地望着那盆血肉,忽然伸手拨弄了一下,而后竟是状若疯狂地大笑起来。笑罢之后,便复又痛哭悲泣。情绪如此大起大落,她的身子自然经受不住,连金针都险些止不住血了,急得一群医女与御医团团转。 杜皇后瞥了瞥那盆被医女带下去的血肉,忽然醒悟过来,袁淑妃究竟在笑什么。这是个女孩,就算能够足月出生,亦不过是宫中的六公主,而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五皇子。待她细听时,果然便听见袁淑妃喃喃道:“她骗我,说这一胎一定是皇儿,她骗我!!……贱妇,安敢骗我!!” “皇后殿下,该回蓬莱殿了。”阎氏在旁边提醒道。血光冲撞亦是不吉,她实在有些担忧杜皇后的身子。更何况,既然已经看望了袁淑妃,也替她做主唤来了尚药局的御医,皇后殿下已经仁至义尽。再留在承香殿,也没有任何意义。 杜皇后微微颔首,抚着腹部,转身欲行。 孰料,就在此时,袁淑妃突然面目狰狞地直起身,紧紧地抓住她的袖子:“告诉我!圣人究竟是否安好?!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让人私下把消息传到承香殿!是不是你在算计我?!” 杜皇后蹙起眉,阎氏不由得一惊,立即上前想将袁淑妃拉开。然而,袁淑妃似是使尽了全身的气力,竟是好几人围过来一起掰也掰不开。 见她执念如此深重,杜皇后便只得答道:“圣人当然安好,龙体康健,依旧坐镇太原府。不过,这些流言蜚语之所以四处流传,都是你的好族侄女家的打算。究竟如何传入宫中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至于我,从来不会相信这等流言,自然也不会利用流言来用甚么诡计。” “……”袁淑妃怔怔地望着她,缓缓地松开了手,而后仰头倒在了病榻上,就此昏迷不醒。医女们立即围上去诊断,继续施针,御医们则绞尽脑汁开各种内服外敷的药方。既然得了皇后殿下之令,那他们便是拼尽全力,也应当将袁淑妃救回来。 当杜皇后踏上凤辇之后,挽着阎氏回首望了一眼躬身相送的袁美人与裴婕妤。袁淑妃怀疑她做了手脚,自然并非毫无道理。何以她刚禁止宫人们私下悄悄乱传流言,他们的议论便恰好被卧床养胎的袁淑妃听见了端倪?能在承香殿做下此事的,除了袁美人还会有谁呢?这姑侄二人,性情简直如出一辙,令人实在是难以信任起来。 她轻轻按着自己的腹部,忽然道:“三嫂,玄祺与江夏郡王不是都正等着时机么?你觉得,宫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是否能称得上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袁淑妃还不够,那再加上我如何?如此肥嫩的诱饵,可能将敌人引诱出来?” 阎氏摇了摇首:“皇后殿下凤体贵重,还是须得谨慎些为上。就算仅仅只是袁淑妃一事,稍微添油加醋,也足够引诱敌人。” “咱们可不能轻视这位隐忍多年的江夏郡王。”杜皇后接道,“没有比宫廷大乱更合适的诱饵了。如他这样的人,绝不可能等到圣人凯旋时起事,更不想遇上历经风风雨雨的朝廷平叛大军。故而,他必须利用每一个合适的良机。只要确认无疑,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将诱饵吞进去。” 说罢,她也顾不上再听阎氏的劝解,便吩咐宫人去新安郡王府传讯。待回到蓬莱殿之后,又将吴国公秦安与荆王唤了过来,商讨用计之事。秦安从性情而言,便颇不喜太过冒险,而更喜平和安宁。听了杜皇后的想法之后,自然迟迟不肯答应。反倒是荆王略作沉吟之后,点头称是:“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计,可。” 当然,他们都并不知晓,新安郡王得了杜皇后补充的计策之后,简直如获至宝。他稍微改了改懿旨,便命人传了出去。短短数个时辰的功夫,此懿旨就传遍了长安城,而接到懿旨的十六卫则如遭雷击—— 懿旨上道:因皇后殿下与袁淑妃殿下担忧千里之外圣人的安危,特地遣十六卫前往太原府护驾。京中十六卫可留下适当的人马,其余所有人都务必准备好铠甲武器与马匹,三日之内,快马加鞭赶往战场。 “京城重地,岂能调走守卫,致使防卫空虚?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都这种时候了,当然是圣人的安危更为重要!!若是不 分卷阅读492 分卷阅读492 分卷阅读49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3 能确定圣人是否龙体安泰,京城中的流言还不知要传多久,怎么也不可能轻易稳定下来!一举而两得,确实是难得的良策。” “那京城中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剩下寥寥数十个卫士能应对么?” “还能出什么变故?反王还在胜州、朔州呢!!京城里安全得很!!” 长安城的各个角落之中,类似的争论几乎比比皆是。而在某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内,却有人抚掌大笑:“终于等来了这一日!大王,良机就在眼前,还在等什么呢?” “孤原本以为,宫中之计反而难成,倒是宫外之计或许可行。没想到,袁家女子果然厉害。而濮王一脉,亦是意料之中的谨慎小心,几乎不曾留下任何破绽。当然,也不过是‘几乎’罢了。”另一人勾起唇角,“幸好,新安郡王娶了杜家人为妇。” “此乃天助大王,必将功成!!” “借杨先生吉言了。” 第337章 一触即发 翌日一早,朱雀门前几乎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举子们。 每张年轻的脸上都带着希冀,无不伸长了脖颈等着放榜。当几名书吏将明经省试的朱名榜张贴出来后,众人立即一拥而上。不多时,大笑大哭者、捶胸顿足者、跪地叩首者几乎比比皆是。另还有不少围在旁边看热闹或榜下捉婿的民众,格外眼明手快地逮住了那些形容俊美的少年郎。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少年进士固然好,但每年能涌现出的未婚少年进士几乎是凤毛麟角,更别提前两年的少年甲第进士了。若是真想榜下捉婿,依然须得看明经科的少年郎们。于是,一时间拉拉扯扯的、红着脸挣脱的、吵吵嚷嚷说自家小娘子多么貌美的,令场面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何城险些在人群里被挤掉了幞头,忙捂住脑袋,好不容易才在榜上找见了自己的名字,禁不住笑了起来。趁着榜下捉婿的家丁部曲们尚未注意到,他一矮身便迅速离开了,来到远远停在道路之侧的一辆牛车旁边。 牛车里传出几声银铃般的笑:“看姊夫红光满面的模样,显然是中了。恭喜姊姊姊夫!!” 闻言,何城不由得双颊微热,便听车里另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这确实是值得庆祝的喜事。待阿兄凯旋之后,也总不至于无法向他交代了。不过,最近京城中气氛紧张,并不适合大肆庆祝。不如我们今夜在怡园举行一场小宴,算是答谢宋先生的教诲,如何?等阿兄回来,再大办一场。” “好。”何城应道,顿了顿,忍不住又问,“你们可想去东市走一走?最近我得了新差使,正好须得去一趟平康坊,顺带便送你们过去了。”李徽将原先孙榕负责的不少事都交给了他处理,而最近正是暗中风起云涌的时候,半点轻忽不得。就算今天是他高中的好日子,也容不得他像其他人那样,丢下差使肆意饮酒庆贺。 “阿姊,咱们去看看布料罢?不仅咱们须得多做些鲜艳的春衫,也应赶在大兄回来之前给他做几身新春衫。前两日杜姊姊特地给我看了郡王要做的春衫花色——给他们做些相似的衣衫,大兄应当会很欢喜。还有配饰香囊,我也向王府的娘子们学着合了同样的香片……” “还是你细心。阿桃这年纪正是颇费衣衫的时候,也该与他做上几身一样的。到时候他们三人站在一起,看起来便像是师徒。对了,还有宋先生呢。师徒孙三辈,岂不是更有趣?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忍俊不禁了。” 骑马在牛车畔慢行的何城禁不住惆怅地想到:怎么不与他也多做几身呢?他也是宋先生的徒弟,也是大兄的师弟啊。 临近平康坊时,王家姊妹二人正好遇上悄悄出来顽耍的永安公主、寿阳县主以及杨慎杨阿桃小郎君。因担心贵主与县主的安危,王洛娘索性邀她们一同去东市顽耍。两个小娘子自是闪着眼眸答应了,而曾经试图劝服她们却彻底失败的杨慎亦是不自禁悄悄松了口气。 无论是甚么年纪的小娘子,逛起衣料铺子以及金银首饰铺子时,皆是禁不住喜上眉梢。不过片刻,马车里便几乎塞满了她们看中的衣料。就连穿惯了进贡衣料的永安公主也经不住诱惑,给阿爷阿娘阿姊都挑选了不少。更别提性情活泼的寿阳县主了,几乎将全家人的衣料都备齐了,连阿娘腹中的弟妹也不曾忘记。 金银首饰铺子中的头面尽管用料成色稍有些不足,论起花鸟鱼虫类首饰的栩栩如生也比不过宫制,却胜在花样繁多。四个小娘子遂让掌柜取出店铺中最贵的首饰,仔细挑选着。 这时,从铺子外缓步走来几位女眷。为首者脸上带着些许矜傲之色,低低地与其他人说着甚么“可怜”之类的话。尽管她的神情与话语并不一致,但其余女眷却仿佛很是信服她,连连颔首应声,似乎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毫无怀疑。 敏感的杨慎隐约听她们提起“淑妃”之类的字眼,不由得抬首望了她们一眼。而那矜傲的女眷瞧见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之后,脸色立即就完全变了,含笑亲热地唤道:“想不到,竟然能在此处见到贵主与县主,可真是巧得很呢。” 永安公主对此人毫无印象,轻轻挑起眉来,看似颇有几分长宁公主的风范,却缺少阿姊惊人的气势。而寿阳县主则毫不避讳地问道:“不知是哪一家的外命妇?”她们年纪尚小,只记得三品以上高官以及勋贵家的内眷。至于其他人,目前记住或者不记住都没有任何意义。 那女眷似是被问住了,迟疑一瞬,方回道:“妾是江夏郡王家的内眷。” “不是江夏郡王妃?”寿阳县主皱起眉。即便是有品级的郡王孺子,她们也没有搭理的必要。便是江夏郡王妃见了她们姑侄,也须得亲亲热热地过来说话呢,更何况不过是区区一位不知名的妾室? 永安公主始终没有理会此女眷的意愿,便随着互相对视一眼的王家姊妹走开了。孰料,此女却不屈不饶地跟了上去,毫不掩饰莫名的热切:“这家店铺妾常过来,他家的金银错手艺着实不错。贵主若是有兴趣,不妨让他们拿出几样来试试?当然,也就是戴着有趣罢了。” 杨慎正欲上前阻拦,忽然感觉到手中多了张纸条,忍不住侧眼看向从身边快步经过的江夏郡王府婢女。他默默地抓紧了纸条,思索片刻,毫不犹豫地大步走了过去,高声道:“贵主、县主,方才出来时,郡王妃嘱咐过早些回府。如今时候不早了,我送二位回郡王府罢。郡王还等着送贵主回宫呢!” 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恨不得立刻摆脱这位孺子,自是听了他的话便转身离开了。王家姊妹也匆匆紧随其后。那位孺子不好再紧跟着她们,不由得望了望这位面目极其陌生的小少年郎,眉头紧锁。 不久之 分卷阅读493 分卷阅读493 分卷阅读49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4 后,这一出便传入了李徽耳中。杨慎将纸条交给他,认认真真地陈述了方才发生的事:“也不知为什么,她像是极想与贵主亲近,甚至不顾贵主的满脸厌恶也要贴过去,着实令人觉得奇怪。” “她便是袁淑妃的族侄女,袁十六娘。如今在长安城中,颇受那些求子求美的妇人追捧。”李徽道,“她接近婉娘,必定有所图谋。你与寿娘仔细些,莫让她轻易靠近婉娘。这些时日京中恐生变,你们也须得注意安危,尽量少在外头行走。” “孩儿明白。”杨慎眼巴巴地看着他展开纸条,“先生,江夏郡王府也有咱们的人?” 李徽看完纸条后,笑着将其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当然。如今,长安城遍地都有咱们的人。就连宫中也不例外——叔母与悦娘都是咱们的人,不是么?”程青果然在江夏郡王府。先前他被看得极紧,孙槿娘和阿圆则与他分开了,始终寻不见与“自己人”接近的时机。幸而江夏郡王“大事在即”,对程青也多了几分信任,遂许他与“家眷”同住。于是,他们终于寻得时机,将消息传了出来。 虽然江夏郡王对程青并非完全信任,许多谋算都并未告知他。但经过程青的推断,以及观察他每日的动向,终于有了更多线索。只需按着江夏郡王的行踪追溯,查出他最近与哪些人曾经密谋过,即可判断出他的同党都有何人。而且,尤其是那些借着送节礼与江夏郡王暗中往来的武官——可谓是他“攻下”长安,“镇住”高官贵族们的最终凭仗。 送永安公主回大明宫之后,李徽悄悄去寻了荆王与吴国公秦安,借着他们之力查阅了吏部武官的名单与相关卷宗。当年江夏郡王入京时,圣人便将曾经追随他父亲的武官都陆陆续续地遣走了。为了安全考虑,既未让他们去往边疆,也不曾让他们留在京城附近。但经历了这两年,说不得什么时候,不少人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江夏郡王“希望”他们得到的位置上。 此外,还有许多暗中为江夏郡王一脉所用的武官,隐藏得更深,也许所在的位置亦出人意料。所有具备“结交叛逆”嫌疑的武官,都必须紧紧地看住,绝不能让他们闹出事来。而且,十六卫极有可能需要腹背双线作战,统领十六卫之人必须能够保证绝对的忠诚与丰富的应变经验。 也许没有人知晓,在十六卫正式离开京城之前,便有更多身负密令的传令兵悄悄地出了长安,将朝廷的公文传给附近各州折冲府。 虽然确实有不少折冲府因平叛战事之故,被早早地征召前往了战场,但同时也留下一部分府兵担任其他事务。林林总总累计起来,也应有两三万人之众。这些州离长安并不远,在短短几日之内,应该就能迅速集结赶到京城。 鉴于最近流言泛滥,太原府的公文与信件却迟迟不曾传来,李徽特地命部曲跟着东北方向的传令兵,保护他们的安危,并注意驿道的情况。如有异状,立即回京禀报。 一日又一日过去,双方各自按部就班地盘算谋划着。看似风平浪静的长安城,仿佛酝酿着暴风骤雨。 终于,京城十六卫离开长安之日来临。 吴国公秦安、荆王、濮王等皇亲国戚、勋贵高官亲自送他们出京,并嘱咐他们早日赶到太原府护驾,以安定朝廷以及后宫。十六卫将士也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想到他们亦得到机会上战场博取军功了,自是群情格外激昂。而统领这支军队的,正是好不容易才被请出来的鄂国公尉迟庆。因老国公的声望奇高,便是十六卫各有将军统领,也不得不都听他的调遣。 穿着一身道袍的老国公带着他的酒葫芦与丹药瓶子,满脸红光地翻身上马。临行之前,他回首望了一眼,目光在新安郡王李徽身上略停了停,便挥手道:“走!!”说完此话,他倒了几颗丹药,就着酒服了下去,哈哈大笑着御马离开了。 李徽转身,恰逢江夏郡王立在他身后。 两人注视着对方,均露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 第338章 夏谋逆 总章六年三月二十一日,由鄂国公尉迟庆统率的京城十六卫匆匆出京赶往太原府护驾,以稳定京城中早已浮动不已的人心。就在两天之后,三月二十三日深夜,正当京城中的人们无不陷入沉睡中的时候,看似宁静的江夏郡王府内,却悄悄聚集了足足上千名部曲。 跳动的火光映照中,立在正堂台阶上的江夏郡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亲信属下们,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些许血色,高举杯中酒,高呼道:“饮胜!!” 一群乌泱泱的大汉默默地高举酒坛,仰头饮尽,而后纷纷将酒坛摔碎在地上,相视大笑。每一个人都双目赤红,满面杀意,群情激昂。江夏郡王目送他们手持火把,疾步奔出了府,朝着北面的大明宫而去,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看向身边似有些瑟瑟发抖的少年郎,温和地道:“怎么?大郎,成败就在今夜,你该不会是害怕了罢?” 少年郎勉强掩住迟疑与惊惧之色,嗫喏着道:“我只是……只是想不到,族兄竟然……” “竟然使出如此激烈的手段?”江夏郡王替他说了下去,似笑非笑,“难不成你以为,想登上东宫太子之位,甚至踏上九五之尊之座是如此容易之事么?只需私下抱怨几句就足够了?圣人便会看到你的好,想起你才是他的长子?你才应该被立为储君?” 少年郎,不,或许该称他为齐王,用复杂无比的目光端详着眼前的族兄。他并不是十足的蠢物——就算此前被忿恨与嫉妒彻底冲昏了头脑,做出了种种不智的选择,事到如今,他也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真面目。 他不过是江夏郡王起兵谋逆的借口罢了。唯有借他的名义,方勉强可称得上名正言顺。否则,江夏郡王一介远支宗室郡王,毫无正经职缺在身,又何德何能,胆敢围攻杜皇后所在的大明宫?倘若他失败了,那他作为“主使者”,同样死无葬身之地;倘若他成功了,那他也只能当几个月傀儡,最终下场同样凄惨。 这一瞬,齐王忽然想起了许多人。远在太原府,早已对他失望,据说“生死不明”的父亲;被废为庶人,出家为尼,却始终静不下心的母亲;淡然面对一切,高高在上,仿佛所有都尽在掌握之中的嫡母;神采飞扬,拥有无数关爱,倍受宠爱的阿姊长宁公主;胆怯畏缩,平静安宁,却往往极能把握分寸的阿弟蜀王…… 若是这些亲人得知他做下的错事,又该会是何等反应? 齐王不敢想,也不能想。可他更不能如江夏郡王的意,被他生生利用至死。他确实流着杨家贪婪的血脉,错信了不该信的人。但他姓李,是圣人之子,堂堂的金枝玉叶,怎能过得如此窝囊?连一 分卷阅读494 分卷阅读494 分卷阅读49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5 个远支宗室郡王也能欺压到他的头上?! 江夏郡王并不在意齐王的沉默。在他看来,这个贪婪的少年郎已经别无选择,只能追随着他,直至无声无息地死去。于是,他笑道:“我不是在为你打算么?你那嫡母是个狠心的,瞧瞧她怎么对付怀有龙嗣的袁淑妃?你还不曾醒悟过来么?你是庶长子,同样碍了她的路。为了腹中未出世的五皇子,她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你。你如此做,也不过是只想着自保罢了。放心,圣人与先帝都不会怪罪于你的。” “……族兄,那接下来我该做甚么?”默然片刻后,齐王方低声问道。 “随我来便是。”江夏郡王携着他来到王府外。二人翻身上马,上百部曲立即执着火把聚集在他们周围。前后林林总总将近千人来到里坊门前,坊中的武侯不但视如不见,竟然还给他们打开了坊门。 一路往北,沿途不少里坊中都涌出了来路不明的大汉。渐渐汇聚,竟林林总总有三四千之众。齐王心中惊骇,不禁担忧地望向犹如庞然巨兽般伏在长安城东北的大明宫。事态比他想象中还要更严峻,显而易见,至少左右金吾卫已经有一位将军被江夏郡王控制了。不然,他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聚拢了如此众多的叛军。 留在京中的其他数卫府兵,究竟还有多少倒向了江夏郡王?!措不及防的监门卫能守住大明宫么? 眼见着大明宫已然近在咫尺,江夏郡王却倏然命众人停了下来。所有人皆训练有素地停在原地,换成了战阵。而他眯着眼睛望去,黯淡的灯火下,紧闭的宫门边竟是空无一人。 不过,下一刻,宫墙上便渐次亮起了火把,犹如一条长龙轻吟着睁开了双目,朝着这群叛逆张牙舞爪。而宫门丹凤门之上,被监门卫们簇拥在中间的,正是一身戎装的新安郡王李徽与长宁公主。 显然,大明宫早有准备,仿佛预料到这几天必定有人作乱。但这时候已经容不得江夏郡王细想究竟是谁泄露了消息,他立即扬起马鞭,直指宫门,朗声道:“杜氏恶妇,善妒滥杀,谋害皇嗣,不堪为国母!圣人在太原府危在旦夕,她不思为圣人分忧,反倒阴谋算计皇位,实在其心可诛!!我今日便要为圣人之长子齐王殿下张目,扶助他登上太子之位!!若有反对者,皆是杜氏附逆,其罪当诛!!” “其罪当诛!当诛!!”一群大汉紧接着高呼,以犹如排山倒海的声音,为他壮大声威。 待高呼声稍歇时,李徽的脸色却丝毫未变,冷声道:“好一张颠倒是非黑白的利嘴!!袁淑妃腹中的龙嗣究竟是何人所害,恐怕没有人比江夏郡王你更清楚!京中那些用了补药的妇人,都能为袁淑妃作证!而江夏郡王你,不但谋害龙嗣,污蔑叔母,而且借此起兵谋逆,犯下了十恶之首罪!不可饶恕!悦娘与我,今日便为叔父叔母清理逆贼,尽数杀之!!” “尽数杀之!杀之!!”监门卫们亦毫不示弱地高呼道,论起气势,丝毫不输底下几乎是三倍于他们的逆贼。 这时候,江夏郡王似乎听到些许不寻常的声响。侧耳细听后,他的脸色猛然一变,难以置信地望向身后忽然洞开的两个里坊——正对着大明宫的光宅坊与翊善坊内猛然涌出了数千人,一半是京中十六卫所余之府兵,另一半皆做侍卫部曲打扮,而为首者竟是吴国公秦安、荆王、濮王李泰!! 情势骤然逆转,江夏郡王的人数优势尽失。然而他却并没有惧意,而是含笑挑眉道:“吴国公当真觉得,身边这两位值得信任么?濮王,那可是秦皇后所出的嫡次子,论起对皇位的渴望,恐怕从未熄灭过罢。如有机会,濮王一脉怎会不想更进一步?至于荆王殿下——呵。”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显然话中有话。不出他所料,吴国公秦安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瞥了瞥旁边的荆王与濮王。荆王满目厉色,狠狠地瞪着他,竟作出拉弓射箭之状,而濮王李泰则忍不住辩驳道:“舅父可千万不能中了他的离间之计!江夏小儿!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肖想不属于自己之物?!嘿,还有你,大郎!!我们可真是错看你了!!” 齐王不由得身体往前倾了倾,张口欲言。江夏郡王却眼明手快地将他拎到了自己的马上,暗暗将障刀抵在他腰间:“濮王此言差矣,何谓‘肖想不属于自己之物’?谁知杜氏腹中是男是女?倘若圣人遭遇不测,最适合继承国祚的,不正是齐王殿下?难不成,你们还有别的打算——想自己继位?!” “一派胡言!!”长宁公主大怒,举弓引箭便对准了他,“贼子可恨!居然敢对阿爷大不敬!!足可见你怀着何等不堪的阴暗心思!!大郎!难不成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你也一心期盼着阿爷……好让你自己登基为皇帝?!荒唐!!实在太过荒唐!!” 齐王感觉到腰上冰冷的障刀,闭了闭眼,大喊道:“阿姊!是他强迫我的!!他想谋逆,拿我当作借口!阿姊莫要信他!!”说罢,他便倏地觉得腹部一冷,仿佛冰棱穿过了身体。剧痛甚至让他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摇摇晃晃地低头看去,腹上已然露出了染血的刀尖。 众目睽睽之下,腹部鲜血淋漓的齐王从马上栽倒下来,趴伏在地上,生死不知。 江夏郡王脸色丝毫未变,大喝道:“杜氏派人刺杀齐王,为齐王报仇!!”他身边的大汉们也像是忘记了方才那一刹那,齐声喊着“报仇”,便犹如饿狼般扑向了身后那些围堵他们的部曲侍卫——与立在宫墙上的监门卫以及其他府兵相较,这些部曲侍卫看起来并未经过什么训练,根本不足为惧。 如此厚颜无耻之辈,简直前所未见! 一时间,荆王与李泰都齐齐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身为真正的文官,引弓射箭向来不准,身体又肥壮得根本动不了的秦安赶紧高喊起来,让他们回到光宅坊内暂避,绝不能让江夏郡王抓住作为人质。 就在江夏郡王领着人朝李泰等人奔去的时候,李徽的箭已然呼啸而至。江夏郡王只觉得耳畔一凉,一支箭便穿过了他的右耳,擦破了他的脸。他疼得痛叫一声,又一支箭紧跟着而至,射中了他的手臂。片刻间,再一支箭瞬息即到。若不是他身边的护卫勇猛地伏在了他身后,以身替他挡箭,恐怕这一次便是穿心而过了。 “中!!”监门卫们高声喝彩,仿佛被激励一般,发出了漫天箭雨。 丹凤门上的李徽则始终盯着江夏郡王,用他十射九中的箭技,将其逼得狼狈不堪地躲避,根本顾不上抓李泰等人了。战况明显不利,江夏郡王捂着箭伤,暗暗咬了咬牙,示意众下属与他一起冲出重围。 李徽亦做了个手势,让府兵与部曲们不着痕迹地顺势让出一条道来 分卷阅读495 分卷阅读495 分卷阅读49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6 ,迫使着江夏郡王不得不慌不择路逃亡而去。众人则呼声震天地在后头追赶,情势完全转变——方才看似柔弱的羊群转瞬间就成了捕杀猎物的狼群;而方才凶狠的狼群,则不得不夹着尾巴继续奔逃。 第339章 离京而出 沉沉夜色之中,杀声骤然四起,将无数长安人从睡梦中惊醒。除去极少数早已知道内情者以及目光敏锐者之外,绝大多数民众都完全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相顾茫然。尤其大明宫之南的诸里坊正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动辄皆为三品服紫高官以及勋贵们。他们几乎是本能地想到了“逼宫”、“谋逆”等等字眼,不由得焦躁而又惊惶。 且不提究竟是谁,居然胆敢趁着长安城防卫空虚的时候逼宫谋逆——圣人远在太原府,“逼宫”又有何用?“谋逆”又有何益? 名不正言不顺且不说,若是永安郡王与简国公领着精兵强将杀回来,需要多少兵马方能守得住偌大的长安城?又或者,此人与河间郡王早有勾结,所谋甚大,才对千里之外的几十万大军丝毫无惧?毕竟,大军正在抵御外敌以及平叛,指不定能不能囫囵着回来…… 在众位主人急切的命令下,家仆部曲们纷纷攀上自家墙头,探头探脑地观望着。远远只见坊墙外阵阵火光飞驰而过,箭雨密密麻麻地划过夜空,随之带起惨叫与痛呼声,浓厚的血腥味仿佛隔着数百丈都能闻见。从未经历过这等场景的人们无不惊得呆住了。 待到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时,便听武侯们一边敲着锣,一边沿街高喊道:“江夏郡王挟持齐王谋逆,意图攻打大明宫!阴谋败露后,他杀伤齐王,正欲逃出长安!!非常时刻,宵禁从严!明日亦全城警戒,搜查叛逆余孽!任何人不得出门,在街上行走,否则视为附逆同党!!按罪轮斩!!” 诸里坊陷入了静默之中,唯有武侯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响。喊杀声则时近时远,惨呼声延绵不绝,战况显然极为激烈。许多人临时领着全家老小拜佛烧香,祈求佛祖保佑,血光之灾莫要牵连自家。更有些人暗中思索,究竟是何人阻止了江夏郡王的谋逆之举——直到如今,他们依然很难相信,那位苍白羸弱的年轻郡王居然如此野心勃勃——与河间郡王相比,他看上去几乎毫无威胁。 在气势如虹的朝廷兵将们的追击之下,慌不择路的江夏郡王终究顾不上其他了,本能地逃向他给自己安排的后路。不多时,李徽便听传令兵们禀报道:“春明门!逆王奔去了春明门!!”春明门为长安城正东门,门外便是灞桥与送别的长亭以及驿馆等地,可谓是长安城最重要的门户之一。 他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凝:没想到,如此重要的门户,竟然不知不觉间被江夏郡王所掌控。若是这些人在战火纷飞攻守长安城之时投效叛逆,无疑极有可能给朝廷兵将带来致命的一击。而且,这也令他不自禁更多想了几分——除了春明门外,可还有其他城门已经被江夏郡王及其从属控制?必须将所有附逆者都从京城中彻底拔除! 于是,他当机立断:“且看春明门究竟是否会打开。一旦打开,立即扣押其城门武官及所有兵士!如有违抗者,以叛逆罪论处,即刻斩杀!!尽量驱赶逆贼继续前行,看看他们究竟还能去哪座城门!!如他们无路可去,狗急跳墙,急切不已,就先放他们出京!” 若是江夏郡王不管不顾背水一战,他那些训练有素的部曲极有可能会令十六卫兵将死伤惨重。倒不如先放他们出长安,借助城墙来继续守备,等待鄂国公回援围攻,以最小的代价获取胜利。否则,兵士战斗经验相差悬殊,短兵相接的时间一长,胜败或许还会出现逆转。而且,长安毕竟是拥有百万人口的都城,在城中厮杀极容易牵连无辜,引来人心动荡,不便安抚。 杀声阵阵,双方在春明门附近战得血流成河。江夏郡王率领的叛军前须攻打守城门的兵士,后则防备追兵,不多时便在漫天箭雨中又倒下了足足数百人。而就在此时,坚守城门的数十兵士终于被他们杀得所剩无几,厚重的城门倏然一寸一寸地洞开。 江夏郡王双目立时大亮,高声喝道:“儿郎们!冲出去!!” 然而,下一刻,追兵便箭雨纷飞,牢牢压制住了正欲打开城门的叛军。更有不少悍不畏死的部曲直冲上去,挥刀砍杀,生生地将叛军逼退。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霎时间,生的希望便尽数化作死的绝望。 江夏郡王双目赤红,恶狠狠地回首剜了李徽一眼。若是他的目光能化作实质,恐怕新安郡王早已浑身插满了利箭。不过,李徽却依旧淡定如初,引弓射箭,再次直射被亲信紧紧护住的唯一目标!! 这一箭几乎洞穿了江夏郡王的肩胛,令他痛得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若不是周围的亲信赶紧扶住他,恐怕下一刻他便会被惊马踩踏成烂泥!! “走!!”江夏郡王立刻拨马便走,毫不留恋。 簇拥着他的叛军且战且行,有条不紊地脱离战场,撤向南面。李徽吩咐骑兵继续追击,步兵则暂时留下来打扫战场,救治伤患,捆绑战俘——京中所有会医术的游医、佛医、道医等都被征集过来,甚至还有太医院辖下的学生,均紧张而又沉默地为伤者们诊治包扎。 李徽环视一眼,心底叹息一声,激励了众人几句后,便带着剩下的步兵们接着赶过去。这时,长宁公主也御马随了上来,轻声道:“尚药局的御医施救,总算是吊住了他的性命。只要能熬过一天一夜,醒过来便无碍了。” “悦娘,这并非你的过错。他做了错误的选择,便必须承担责任,仅此而已。” “……阿兄放心,我只是略有几分感慨罢了。无论如何,他也算是我的阿弟。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年幼时阿爷曾对他抱有何等的希望。后来他渐渐长歪了,阿爷又是何等的失望。如今看来,他总算没有蠢到骨子中,还有几分可救。” 李徽默然片刻:“虽然我已命武侯宣称,江夏郡王挟持了齐王谋逆。但事实如何,你我都很清楚。谁都不能断定,齐王心中的不忿与野心日后是否还会作乱。故而,此事原委须得让叔父叔母尽知才好。” “……”长宁公主轻轻点头,“阿兄的顾虑,我明白。为阿娘腹中的阿弟考虑,如此方最为合适。”否则,当初他们也不会明明得知齐王暗中与江夏郡王过从甚密,却始终只是默默旁观,没有干涉半分了。 其实,她未必心中没有忐忑——万一阿娘腹中的不是阿弟,而是妹妹,又该如何是好?阿娘年纪渐长,还能生出太子来么?万一不得不收养一位庶子充作嫡子教养,日后又该是何等血雨腥风?而这些万一,只需齐王犯下不可饶恕的过 分卷阅读496 分卷阅读496 分卷阅读49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7 错,一切都将迎刃而解。毕竟,蜀王没有胆量争位,四皇子又身份尴尬,无论是谁生下五皇子,都将成为阿娘的孩儿。 堂兄妹二人赶到下一座城门延兴门时,战事正酣。李徽遥遥望着江夏郡王状若失控的模样,做了个手势,示意放他们离开。果然,见城门缓缓开启,江夏郡王遂忙不迭地带着叛军逃走了。朝廷将士们登上城墙,又射了一阵箭雨,留下了上百逆贼的尸首,方静静地目送他们在距离长安城约二十里处扎营。 此时已是天色将明,李徽示意兵士们在曲江池附近燃起烽火,便着手帮助秦安、荆王等长辈收拾江夏郡王的余孽。春明门、延兴门的武官自不必说,都被拘禁起来用刑,金吾卫余下的那位将军也已经落了网,涉事的武侯皆下狱。此外,谁帮着收留了江夏郡王的部曲,亦有左邻右舍可作证,均纷纷判定为附逆。 大理寺、刑部的牢狱人满为患,荆王主动贡献出一座别院作为关押女眷所用。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三司会审,在秦安的敦促与监督下,迅速审理此谋逆大案,将更多涉案罪犯皆捉拿归案。 其中,因“补药”一事,不少高官世族家的女眷都牵涉其中,杜家也不例外。然而,新安郡王与王妃却并未出言求情,其他高官勋贵遂也不敢多言。这时,又有用药体虚、流产等种种消息传出,一时间,也没有人敢再用甚么“补药”了。那位之前被众人景仰的袁十六娘,此时也已经沦落成了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京中忙碌了整整一日一夜,京外的江夏郡王也并未闲着,而是将附近村庄的粮草都洗劫一空。百姓们将他们当成了强盗,闻风而逃,都拖家带口逃入南山深处避难。他们本想强征壮丁补充兵马,面对的却是一座座空庄子。而不少南山与骊山附近的富贵人家庄园,也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村民。部曲们防卫森严,但凡有无故靠近者,一律射杀。 江夏郡王当然不可能为了强征新兵而折损自己训练多年的部曲,于是只得退回大营再作打算。这时,他终于等到了赶来支援的一千余人。想到另有成千上万的兵士正在路途之中,即将在京外会合,他不由得精神一振——也终于有了闲情逸致,在收拢自己早先安排的各条暗线的同时,不忘再施加离间之计。 “你们都道我是叛逆,难不成当真不想知道,荆王曾经做过甚么事?” “也当真不想知道,新安郡王暗中又有何打算?” “啧啧,我最近可发现了不少好消息,想与朝中诸公共享呢。” 第340章 回马解困 众服绯服紫高官立在城墙上,看似神色淡然,丝毫不为逆王言论所动,实则不知有多少心底早已泛起了滔天巨浪。绝大多数人心中苦笑: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着秦安等人登上城墙,查看叛军的布置以讨论对策、安定人心等,满心只想着从守城的功劳里分一杯羹,可不想得知甚么“秘事”,无端端被卷入又一场风波之中!! 亦有不少自诩刚正不阿的言官,闻言顿时双目猛然发亮,暗暗摩拳擦掌起来。无论如何,逆王所说的消息必定有其价值所在!他们的职责是什么?弹劾啊!弹劾的对象越强大,便越能表现他们不畏强权的风骨!逆王算甚么?谋逆起兵论罪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还能做什么文章?!唯有荆王和新安郡王出了差错,才是足以震惊朝廷内外的大消息!! 反观当事者荆王与新安郡王,却依旧云淡风轻。他们二人都注意到了某些言官“垂涎”的视线,只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便挪开了目光。若只看他们的反应,仿佛逆王所言与他们毫无干系,着实坦然之极。 “二位的定力可真是教我佩服不已。”江夏郡王当然瞧不见他们的神情,不过是见众人都毫无反应,便大笑起来,越发尽心尽力地挑拨了,“呵呵!!只是不知,若是我道出你们做下的好事,你们可还能如此平静?!” “我们的定力,自然及不上江夏郡王的面皮,厚得堪比长安城墙。”李徽勾起唇角,朗声回道,“可需我将阁下所做的好事,都与众位再说一遍?阁下的经历,想必比在座诸位都精彩许多,甚至与逆贼李谌(河间郡王)相比,也不遑多让。往上数一数,阁下未出世之前,你父亲就已经图谋不轨了罢?可真是子承父业,孝顺得很。” “啧,你我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江夏郡王笑道,“濮王殿下当年做下了甚么事,还需我再多说么?至于新安郡王你——看起来忠心耿耿,这些年深得圣人欢心,背地里却不知做了甚么勾当呢!” “你想说甚么,我大约能猜得出来。”李徽微微一笑,眼角余光扫了扫旁边几个蠢蠢欲动的言官,“不如我替你说了罢?无非是你方才发现,我家王妃娘家的温泉庄子里,藏着数百副兵甲,显然可证明我有不轨之心。呵,我倒想问一句,你至今攻下那片温泉庄子了么?张口便胡言,果然面皮厚得不一般。” 不待江夏郡王再答,他又似笑非笑道:“而且,你当我不知晓,当初是谁以利相诱,用区区两百来贯的价钱,将这个庄子卖给了杜家?又是谁早在密道里头藏着兵甲想要诬陷于我?在回答之前,你不妨问问属下,你派出去栽赃陷害的那些个身量矮小的部曲,可回来了不曾?” 说到此,新安郡王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守株待兔已久,你便不必替我操心了。” 江夏郡王的脸色微微一变,对身边的亲信吩咐了几句,接道:“将所有罪责都推给我,不愧是曾经在大理寺待过的人。也罢,眼下你能替自己辩解脱罪,待到日后,希望你也能在三司面前如此冠冕堂皇地狡辩才好。” “想来,那时候你早已堕入无间地狱,也该赎罪以待早日轮回转世了,就不劳烦你费心替我忧虑了。”新安郡王浅笑着回道。 江夏郡王立时脸色铁青——他并不知晓,在他入京之前,这位族弟便早已在朝廷中一战成名。论起口舌功夫,比之战斗力强大的众言官亦毫不逊色。更为重要的是,他与圣人配合绝佳,一搭一唱,一哭一抱,便几乎可横扫朝廷诸臣。 直到这时候,不少言官仿佛才突然想了起来,这位郡王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能不能招惹。罢了罢了,连脸皮厚如江夏郡王都拜了下风,他们无凭无据的,岂敢轻易冒犯这位备受宠爱的宗室郡王?若是不管不顾地胡乱攻击,只消他轻飘飘地说几句话,便能断送他们的前程,何苦来哉? 许是觉得方才的攻击有些不顺利,江夏郡王遂又换了目标:“呵,荆王族祖父也能像族弟这般巧舌如簧么?” “这回你究竟想说甚么,我也能猜得出来。”李徽再度笑道,“见栽赃我不 分卷阅读497 分卷阅读497 分卷阅读49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8 成,便转而又选择了叔祖父?你还能有甚么说辞呢?无非是叔祖父与逆贼勾结之类。当真可笑!若非捏造,你又怎会知道叔祖父何时何地与逆贼勾结,做了何事?!莫非你就潜伏在旁边听着不成?又或者,与逆贼李谌勾连的,本便是你?!轻飘飘的一张嘴,就把你自己做的好事,都空口白牙地推给了叔祖父?!” “族弟此言差矣,我当然有人证与物证。”江夏郡王道,垂首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便有人带来了一个身量单薄得仿佛风吹就倒的少年郎——而今已经被废为庶人的逆贼之子,李仁。只见他脸色惨白地立在江夏郡王的马边,常年阴郁的神色中带着令人费解的复杂情绪,仿佛忿恨,又仿佛绝望,更仿佛心灰意冷。 “叔祖父,李仁不是一直关在宗正寺中么?”立在城墙上的宗正少卿赶紧问道。 宗正卿虎着脸回道:“前一段时日他生了场病,在宗正寺中不便于养病,我便将他安置在一座偏僻的道观里,让观中的道医照看。想不到,江夏逆贼居然能将他寻出来,而且不知不觉就带出了长安城!!” “……”李徽一时间无言以对。如李仁这样的逆贼之子,唯有向朝廷投诚,事事听从安排,方能顺顺当当地活下去。然而,江夏郡王此举,却是为了一己之私,将他再度推到了生死边缘。这一刻,他不由得有些同情这个被父母无情抛弃之后,又被所谓的“世上对他最好之人”背叛的少年郎。 “逆贼之子李仁,曾亲耳听过逆王与荆王之间的勾连。有他作证,族祖父还有何话可说?”江夏郡王温柔地垂下首,“阿仁,你说是也不是?” 李仁抬起眼,冷冷地望着他,倏然绽开了笑容:“……是,你说得极是。我不仅仅听到父亲与荆王勾连,还曾听到父亲与鲁王、越王、濮王、永安郡王勾连——对了,还有吴国公、简国公、鄂国公!!你是不是很想听到这样的答案?!哈哈哈!!骗子!疯子!逆贼!天底下最无耻的混账东西!!” 江夏郡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挥起马鞭狠狠地抽在他身上,而后还不解气地拔出腰间的横刀,高高举起劈了下去。李仁却并未坐以待毙,而是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往长安城的方向跑来,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叛军的箭雨。 瘦弱的少年郎倒在血泊里,眼看着便不能活了。荆王叹息一声,满面不忍心地转开眼,望了望秦安与李徽。见二人都不动声色,他索性命将士打开城门,将这孩子抱进来救治。其余人则眼睁睁地看着这场闹剧发生,再也不敢动甚么奇怪的念头,听信江夏郡王所言——这位逆王显然是个疯子,满口胡言乱语,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敢与他扯上任何干系?! 眼见着城门开启,江夏郡王的部曲们立即探头探脑地欲攻上来,又被城墙上落下的箭雨所压制,不得不放弃了偷袭攻城的打算。 江夏郡王浑身阴鹜地望着李仁被抬进了长安城,嘴角边勾起了冷笑:“族祖父真是好手段。分明是你将他关在宗正寺,还逼他写出讨伐父亲的檄文,却不知是用了何种计谋,竟然令他对你死心塌地。啧啧,莫非你以为,除了他之外,我就找不到证据了?!” “你找到多少证据都毫无用处。”李徽道,“叔父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叔祖父为了打探逆王的消息,付出了多少心血。” 江夏郡王眯起眼,显然并不相信荆王的所作所为皆是圣人授意。要知道,据他所知,河间郡王对于荆王的布局,早在先帝时期就已经开始。安兴长公主、河间郡王的种种算计,荆王怎么可能都尽数躲了过去?还趁机向今上投了诚?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听得身后一声仓皇的高喊:“报!敌袭!!”紧接着,亲信们便是一阵骚动,方才还高昂无比的士气瞬间便摇摆不定起来。 他猛然回首,就见远远的地平线上,一支黑压压的军队举着旌旗如乌云压境般飞驰而来。待到再近一些,便可见那些旌旗上,绣着“唐”、“尉迟”、“左金吾卫”等字眼!! 他大惊失色,几乎是本能地道:“不!不可能!!他们不是去了太原府——”话已至此,他方猛然醒悟过来,十六卫离京,仅仅只是诱敌之计罢了。而他当时心中太过急切,竟然未能看出其中有诈,闷头便钻进了圈套里!! “大王,往南撤,避入秦岭之中,或有一线生机!!” “大王,不如往北走。如今北边都忙着抵御外敌,防守空虚!先占下一两座城池,再图日后也不迟!!” 他的亲信以及幕僚七嘴八舌地纷纷围在他身边出言。江夏郡王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头颅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闷痛。他厉眼扫视着周围,倏然却发现,四处都不见程青的踪影,不由得喝问:“程青在何处?!莫非他早就跑了不成?!” “方才还在……”众幕僚面面相觑,也四处顾望起来。 “大王!他想逃!!”有人眼尖,瞧见一骑绝尘,往回师杀来的十六卫方向奔去,立即大声示警。 江夏郡王定睛一看,怒不可遏地命属下将这个叛徒射死。然而,程青却早就御马奔出了箭雨所能覆盖之处,举着一封敕旨,高声道:“程某乃是奉了圣人密旨,潜伏敌营戴罪立功,传递逆贼消息!如今逆贼已经起兵举事,证据确凿,程某愿效力尉迟公麾下,为圣人征战沙场,斩杀贼人!!” 虽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十六卫们却依然不敢放松,数百支箭齐刷刷地指着他。唯有鄂国公尉迟庆拎着酒葫芦,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撇了撇嘴:“你阿爷以前就是个满口礼仪道德的酸文人,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一个不拘小节的?真是半点都不像他,反倒像足了我们这些粗人!!哈哈哈!不过,我就喜爱这样的晚辈!!” 于是,片刻之间,“附逆”的前任安兴长公主驸马程青便摇身一变,成了奉圣人密旨忍辱负重的功臣,并且得了鄂国公许诺的先锋官职缺。十六卫们中也有不少勋贵子弟,自然认得他,也查验了圣旨的真假,遂毫不迟疑地接纳了他。 见状,江夏郡王险些气得呕了血。 不过,就算是胸口闷得发疼,浑身的伤口都被气得隐隐作痛,他也已经来不及唤来医者诊治了。腹背受敌,援军又迟迟未至,他必须迅速做出事关自己生死的决断—— “南下!走!!” 本能地,他选择了自己更为熟悉的南方。荆楚之地的江夏郡,既是他们一脉的封地,自然经营了多年,藏着许多他无法割舍放弃之物!!钱财、粮草、兵将,应有尽有!!只要他能回去,便能一呼百应,带着他们继续往南而去,趁势攻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疆土!! 分江而治,裂土称帝,指日可待!! 作者有话 分卷阅读498 分卷阅读498 分卷阅读49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499 要说:  江夏郡王: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新安郡王:= =,把他的青山都给我挖了!!! 鄂国公:→ →,郡王可真会说啊。 新安郡王:→ →,斩草除根,不除掉他,实在难以放心。 鄂国公:唉,要做苦力活的可是老夫啊。 新安郡王:→ →,老国公不想做的话,就交给别人吧。 鄂国公:不!老夫干!!这就干!!!可不能只让许业那老匹夫出风头!!哼哼! 第341章 合力合灭敌 片刻之间,叛军便从踌躇满志谈笑风生,变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立在城墙上的众官员们好不容易才接受了江夏郡王是个疯子的事实,紧接着便目睹他带着属下仓皇南逃,一时间都未能反应过来——本以为至少须得死守长安城十天半个月,方能得到周边众州援兵解困,怎么才守了两三日,叛军就不战而逃? “追击!尽数歼灭!!”新安郡王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命兵士在城墙上摇动旌旗,敲起战鼓。铿锵的鼓声中,这位年轻的郡王背上弓箭手执横刀,翻身上马,疾驰而出。他身后,则是如流水般涌出喊杀声震天的将士们。 吴国公秦安望着他的背影,倏然想起了数十年前那位英姿勃发的太原公子,双目不由得微微有些湿润。这一辈子他从未做过错误的选择,也从未看错过任何一个人。可是这一瞬间,他却对这个孩子生出了不应该的期盼。 从这些时日的运筹帷幄与决断来看,这个孩子注定应该有更宽阔更远大的路途。甚至,他心底还油然生出了大逆不道的想法——倘若他是圣人的儿子,而非侄儿,这大唐天下今后又该是何等盛世景象? 这时候,又有数骑冲出城门,快马加鞭跟随在李徽身后,夹杂在大军当中奔流而去。或青涩瘦弱或窈窕的身影,并不难辨认他们的身份。按理说,无论是李徽、长宁公主或是其他人都没有武职,不应该上战场。然而,这一刻,众位文臣却只是沉默遥望,没有任何一人出言反对。面对比他们更勇敢的年轻儿郎少女,他们又有何颜面指责他们不合规矩? 荆王立在秦安身侧,轻轻一叹:“秦公,你我都老了。”若是此事由他们二人决策,未必能像这群年轻人那般当机立断。指不定这次叛乱会造成何等惨痛的后果,宫廷与朝廷都双双受挫。都城不稳,又将会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圣人,与那些正抵御外敌、平定内贼的将士们带来何等可怕的影响。 “……”秦安侧首看着他,“老夫确实是老了,大王却尚且年富力强。他们太年轻,还需要长辈指引维护。”宗室长辈中,也唯有荆王最为可靠,越王须得避嫌,鲁王与濮王则不必再提。待到这群年轻人都过了而立的年纪,那时候便不必他们再忧心了罢。至于之后会不会形成宗室势力过盛的情景——那时候想必他早就已经去地下见先帝了,又何必替新帝继续操心呢? 飞驰当中的李徽自然不知晓,舅祖父已经替他想完了前程往后。他正专心致志地追击叛军,并与鄂国公所率十六卫会合,便倏然察觉身后有人纵马追了上来。回首望去,却是长宁公主、秦承、信安县主、周仪、安二娘等人。甚至连杨慎也偷偷地跟了上来,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霎时间,从未想过他们居然也会上战场的新安郡王有种挥鞭将他们驱赶回去的冲动,“战场上刀箭无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流箭射过来,你们赶紧回去!!莫要在这种时候凑热闹!!”他当初就应该让正忙着让达官贵人们“捐献”军粮的大兄把这群闲着的家伙都拎过去帮忙!!眼下说什么都迟了!大兄也不可能突然冲过来将他们都带回去啊! “阿兄,我们可不是为了凑热闹而来。”长宁公主握紧手中的弓,意气风发地道,“当年平阳姑祖母不也是女将军么?我学了这么多年骑射,为何不能上沙场历练一番?就算射技不如阿兄,却也不是甚么绣花枕头!” “我只是不想让悦娘落了单。”信安县主赶紧接道,“堂兄放心,我会护好自己。” “郡王不必担心。”安二娘手执红缨长枪,凤目挑起,“有我在,便不会让那些逆贼伤着贵主与县主半分。我自幼习武,横刀、长枪和弓箭都是惯使的!!” “……”李徽顿时无言以对,又看向秦承与周仪,“阿承也就罢了,二郎你赶紧回去!平日里只知道吟诗作赋,又何必勉强自己过来?” 周仪咬紧了牙关,攥着手里的缰绳,勉强笑道:“表兄说什么呢……好歹,好歹我也是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通的!!”在小伙伴们都热血沸腾地说要上战场的时候,他怎么能露出胆怯之色呢?必须跟着上!! 秦承无奈接道:“表兄放心,我会看紧他的。” 杨慎也不失时机地赶紧表忠心:“我已经答应了先生,一定要随时保护好先生!!”彼先生非此先生,自然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王舍人。 李徽便只得临时让身边的侍卫变阵,呈梭状将他们一行人护在中间,以他为首,随时调整方位。不多时,鄂国公尉迟庆哈哈大笑着拎着酒葫芦经过他们身边,翘起胡子:“啧啧,郡王上战场也就罢了,怎么还带了这么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家伙?!” “尉迟公且看看,我是否‘手无缚鸡之力’?!”长宁公主引弓而射,便将一名正欲反击的叛军射倒在地,而后微微抬起下颌示意。信安县主与安二娘亦同样不甘示弱,都连射数箭,前者准头欠缺却也扎中了敌人,后者则丝毫不亚于儿郎们,准头十足。 尉迟庆眯着眼睛抚了抚胡子,清咳一声:“这两位有些眼生,不知——” 作为一位足够敏锐的兄长,新安郡王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尉迟公,江夏逆王逃的方向,正是南山附近。想必他正打算穿越南山进入秦岭之中,潜入茫茫山岭之间摆脱我们的追兵,而后再急行军回到封地继续抵抗。若是放了他入秦岭,不仅难以搜寻,而且必将后患无穷。不知尉迟公有何对策?” “老夫已经将程家二郎封为先锋官,派他抄小路绕道,堵住叛贼的退路。”尉迟庆道,“听他提起,与郡王似乎也很是相熟?想必,老夫没有派错人罢?十六卫中有一位将军与不少高阶武官都与江夏逆王有来往,老夫麾下实在没有多少人可用。” 圣人御驾亲征时,便带走了十六卫中不少将领,留在京城中的七位将军则有两位附逆。由此可见江夏郡王一脉经营之深,亦可推知此前长安城究竟面临了怎样危急的险境。 李徽思索片刻,又问:“尉迟公可派人给太原府传了八百里加急的消息?” “那条驿道上有好 分卷阅读499 分卷阅读499 分卷阅读50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0 几个驿站都被叛逆控制,老夫单派了数百将士,专门负责将这些余孽清理干净,免得妨碍来往公文与军令。”尉迟庆道,“也接到太原府的消息,圣人平安无事,目前已经移驾太原州城中。行宫之围已解,逆贼李谌北逃之时遭遇许业那老儿迎头痛击,正打得难解难分。” 长宁公主顿时松了口气,与信安县主相视一笑。李徽的神色亦温和了些许:“想必叔父也正期待京城的这场大胜。悦娘,我们走!将这场胜利,作为迎接叔父凯旋的礼物!” “好!走!!” 尉迟庆目送这群年轻人远去,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烈酒,大喝道:“儿郎们,冲啊!将这群猪狗之辈杀个干干净净!让他们看看,咱们京城十六卫的悍勇绝不容任何人小觑!!” “杀!杀!!杀!!!” —— 当江夏郡王舍下数百部曲的性命,好不容易才暂时摆脱程青的围追堵截之后,立即命所余残部赶紧四散奔入秦岭之中,约定五日之后在荆州之外会合。说罢,他随意地选了一条小径,带着身边最后的几百人踏入了他们曾经走过许多回的秦岭小道。 然而,不等他走出百步,林间便传来一阵笑声:“因果轮回,诚不欺我。不知族兄可还记得,逆王李谌几个月前是如何仓皇逃出长安的?那时的李谌,便如同今日的你。不过,明日的你,可未必能像他一样,有机会逃到北疆去掀起战乱。” “我也很好奇,上元节时,你是不是在心底嘲笑李谌愚不可及?别人欢度佳节的时候,他却惶惶然北逃,数次三番险些丢了性命。而且,若不是你这位有心人助他一臂之力,恐怕他也活不到今日。只是可惜了,如今却没有另一位有心人,助你逃出生天了。” 江夏郡王抬起首,目光阴冷地望向从树后转出来的堂兄妹二人:“是么?那可未必。” 李徽微怔,忽然觉得身后一寒,立即揽着长宁公主往旁边的树丛扑去。数支箭钉在他们方才所立之处,箭尾轻轻颤动着。兵士们立即就地隐藏,而对秦岭地形了解胜过任何人的王家部曲们则悄悄地迂回前行,很快便寻找出了敌人。 江夏郡王趁机再度逃走了,长宁公主禁不住轻轻地在地上锤了几下:“可恨!又教他逃了!!阿兄,你可知道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当初隐藏在秦岭中的势力,除了逆贼李谌那些佯装山匪的马贼,难道还有其他人?” 李徽心中微微一动,倏然想起了某个早已死去的人。不待他回答,部曲们便过来禀报,抓住了上百个方才躲在旁边放冷箭之人。他们似乎饮了酒或者中了药,射了那一阵箭之后,就昏昏沉沉、摇摇晃晃了,仿佛只等着他们上前捉拿。 这时,程青拎着一个约十岁左右的少年大步行来,他身后还随着一大一小两个僧人。年纪稍长的僧人也未及及冠年纪,虽带着风霜之色,却异常面熟,无论是李徽或是长宁公主都不由得怔住了。 那位僧人见了他们,双手合十,垂目道:“两位檀越安好,小僧便放心了。” “是你……给方才那群人下了药?”李徽联想到被部曲们捆绑起来的偷袭者。 “阿弥陀佛,情况紧急,不得不为之。”僧人淡淡地道,垂目转动着手腕上的数层佛珠,“这两日正好在这座庄园中投宿,见他们形容诡秘,欺瞒幼主,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我佛慈悲,定然不愿见他们杀生。” 李徽忽然觉得,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相比,似乎略有些改变。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王子睦王三郎,也不再是大慈恩寺里一心回避世事的年轻僧人圆悟了。 “……”长宁公主亦一直定定地注视着他,迟迟未能移开目光。 第342章 各安天命 就在此时,程青皱着眉将小少年扔在堂兄妹两个面前:“方才正要继续绕道追击,这孩子便突然冒了出来,紧紧地盯住我不放。 若不是他后头还有这两个僧人护着,我险些就将他当成逆贼同党砍成两半了。呵,或许不必我多言,你们也该知道他究竟是何人了罢?” “……”李徽打量着这位凤眸微挑的小少年,确实觉得他眉眼间异常熟悉,不由得温声问,“你自幼就住在附近?可曾出过庄园?你阿娘可曾经常来探望你?” 许是觉得眼前之人太过陌生,又穿着铠甲带着武器,少年郎几乎是本能地往程青身后躲去,却被他毫不容情地揪了出来。于是,他不得不带着委屈之色点点头:“你,你怎么知道?我从小就住在庄园里,阿娘并不经常过来。”顿了顿,他又失落地道:“她已经有两三年没来看望我了。” 李徽不禁沉默片刻,方道:“我是你的表兄,你阿娘犯下了大错,临走之前将你托付给我照顾。只是我一直寻不见你,所以未能履行承诺。倘若你愿意,日后可随我一同生活,算作是我的弟子,如何?” 小少年一脸警惕地瞪着他,本能地抱紧了旁边的程青:“我有阿爷,为何要跟着你?” “他不是你阿爷。”李徽道。纵然真相对于他这般年纪的孩童有些残忍,但这孩子的身份太过特殊,理应知道一切:“方才那群人应当是你的属下罢?他们之所以尽心尽力地帮江夏逆王脱身,正因为他才是你的父亲。程姑父虽是你母亲的驸马,却并非你的生父。”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小少年的反应异常激烈,满脸通红地大声反驳道:“你胡说!!他才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就在这里!!那些人也不是我的属下,只是阿娘的属下!他们从来不听我的话,不带我去找阿娘和父亲,只听那个骗子胡言乱语!!你也不是甚么好人,才不是我的表兄!!” 说着说着,他竟哭了起来。与安兴长公主有五六分相似的小脸上满是惶然不安,不住地抬眼望向神态冷漠的程青,哽咽道:“阿爷……阿爷……” 跟在王子睦身边的小沙弥露出不忍之色,对程青横眉怒目:“无论檀越与他的母亲有何过节,都罪不及其子罢?既然檀越与他的母亲曾经是夫妇,怎么就不能将他当成继子抚养?也总比让他跟着一位陌生的表兄长大好些!” 王子睦轻轻地敲了敲他的光脑袋:“贪嗔痴三戒,谨记。”他才撇了撇嘴,气哼哼地不再多言了。 程青默然,冷淡的神情稍稍缓解了些,垂眼望着这个无辜的孩子:“你为何会觉得我才是你的父亲?” “你是阿娘的驸马,就是我的父亲。”孩子抽抽搭搭地答道,“有一回,我悄悄地跑出了庄园,看到好多人骑马射兔子,差点被他们的马踩中。是阿爷你救了我,还给了我甜甜的点心……你一定是我的父亲。” 程青恍然想起了三四年前那件再微小不过的旧事。若不是 分卷阅读500 分卷阅读500 分卷阅读50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1 这孩子记得,大约他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也罢。或许这便是你我的父子缘分。”说着,他便牵着孩子缓步离开了:“既然有他在,我就不便再继续追击了。玄祺、悦娘,接下来之事,便交给你们了。鄂国公给我的十六卫兵士,也尽归你们指挥。若他们能跟着你们多取些功劳,也不枉随我走了这一遭。” “放心罢。”李徽点点头。 这时候,震惊不已的长宁公主才终于回过神来,颇有几分艰难地问:“阿兄?……那孩子,是安兴和江夏郡王之子?” “十年前,当时的江夏郡王世子确实曾经入京,替父庆贺祖父寿诞。”李徽道,“他在京中前后住了一年左右,方因其父受伤而返回朔州。”前后算起来,这孩子今年应当有八足岁,程青当初的推测是准确无误的。 “可……论年纪,他那时候才十四五岁……而安兴……”长宁公主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安兴长公主是圣人与清河长公主之姊,当时也是近三十的年纪了,怎么可能与不过是个少年郎的族侄…… 李徽挑起眉:“一位十四五岁病弱苍白的翩翩少年郎,又姓李——你以为呢?” 长宁公主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连带着甫听到这等惊人之事的信安县主等人亦是颇为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杨慎好奇地围着王子睦与小沙弥惠知转了几圈,忽然道:“先生,这位比丘生得和先生有些像。” 王子睦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小僧俗家姓王。小檀越的另一位先生,也许是家兄。” 听见他的声音,长宁公主这才将莫名复杂的情绪挥退了,再度深深地看了看他,方道:“阿兄,咱们还是赶紧继续追击叛军罢。至于这两位比丘,战场危险,还是将他们送到程姑父旁边,由程姑父顺便带他们回京为好。” 李徽自是颔首答应了,与王子睦道:“待子献归京,我们再去大慈恩寺与你长叙。” 王子睦转佛珠的动作停了停:“小僧必将扫榻以待。” —— 两三个时辰之后,朝廷的将士们终于再一次追上了江夏郡王。彼时他正要转向秦岭驿道,避开在山林中搜索的朝廷军。然而,拼命催马跃上驿道之后,江夏郡王却绝望地发现,驿道上不知何时已经设起了行障。一群面目陌生黑矮悍勇的部曲手执长刀,守在行障之后,虎视眈眈。他们身前则挂满了叛军的脑袋,尸首遍地,血水横流。 李徽与长宁公主等人勒缰而望,低声推测着这群人的来头。即使是友非敌,这些陌生部曲也未必值得他们信任。 不过,倘若嗣濮王李欣在场,或者远在太原府的王舍人在此,便必定一眼即可看出来——当年他们迎接废太子入京时,一路上斩杀的逆贼不就长成这般模样么?他们的首领,不正是和杜重风同为卷入废太子案件的世家之后的桓贺么?! 李徽从未见过桓贺,自是认不出来那位突然出现的魁梧高大的男子究竟是谁。不过,男子身侧另一位身穿白衣的熟悉人影却不可能错认:“厥卿堂兄?他不是已经回荆州了么?怎么会在此处?!” 嗣楚王李厥之后,越王李衡也缓步行来。李厥神情悲愤,似是并未发现他们的存在,或者暂时没有甚么心情与他们致意;李衡却平静许多,远远地向着晚辈们微微颔首,暗示他们稍安勿躁,待会儿可彼此配合,前后夹击。 信安县主咬紧红唇,又惊又喜。安二娘则满脸异色地打量着李厥,心中暗暗生出不祥的预感。 就见李厥拔出腰间的横刀,白光一闪,直指江夏郡王,沉声道:“李攸!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不由分说派人袭击我,还让人潜伏在封地中,欲捉拿我的父母妻儿作为人质!!因受惊扰,我父自尽,我妻早产而亡,爱女甫出生便虚弱而死!失怙之仇,亡妻之恨,失女之痛,今日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死了?”江夏郡王苍白的脸上涌出了病态的嫣红之色,仰头大笑,“可惜啊可惜!!真替废太子殿下觉得可惜啊!!先帝嫡长子、嫡长孙、嫡长曾孙,论宗法继承,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坐上皇位,却沦落到出继旁支的下场!!当初被流放还能好端端的回京呢,如今竟在荆州自尽了,却又是何苦呢?” “住口!”李厥道,“你欲捉拿我们,也不过是借我们之名来行谋逆之实!就因为你的野心勃勃,令我家破人亡——”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凄惨的人!!”江夏郡王勾着嘴角,笑得格外畅快,“嗣楚王殿下,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可怜么?不觉得自己凄惨么?本该属于你的一切,现在都被你的叔父、堂妹堂弟们占着呢!!而你却只能灰溜溜地龟缩在荆州一地,此生此世不敢妄动,岂不会觉得委屈?!想想你当初出世的时候,可是太子之嫡子,在太极宫中、文德皇后膝下教养长大……” 电光石火间,一支箭呼啸而至,透颈而出。 江夏郡王露出惊骇之色,张开口还欲再言,嘴角却流下了血。他低头盯着染满血的箭头,手缓缓地抬起来,似乎想确认这箭究竟是真实还是他自己的臆想。下一刻,他才仿佛终于感觉到了痛苦,神情越发扭曲起来。 直到此时,他身边那些只顾着盯住前方敌人的亲信才惊慌高喊:“大王受伤了!大王!!” 李徽徐徐放下弓,面对弟妹们齐刷刷看来的目光,只淡淡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而且,李厥的情绪正是不稳定的时候,绝不能让他继续听江夏郡王的挑拨。由得江夏郡王再胡言乱语下去,才会给日后种下隐患。 安二娘早已按捺不住,赤红着眼飞奔出去:“逆贼,还我阿姊来!!” 见状,秦承忙立即随了上去,李徽亦命十六卫府兵随之出击。 趁着江夏郡王倒下,他周围的亲信一片惊慌的时候,桓贺也带着李厥与属下冲了过去。数度砍杀,终于击退了叛军,来到江夏郡王跟前。李厥沉沉地注视着双目瞠大,已经不知是生是死的江夏郡王,将横刀插入了他的胸口,飞溅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衣。 “厥卿阿兄。”李徽来到他身侧,堂兄弟二人默然俯视着江夏郡王的尸首。 “……光凭着我,定然难以复仇。玄祺,多谢你。”良久,李厥方道。 李徽沉默片刻,叹道:“阿兄,节哀。” 总章六年三月二十六日,逆王江夏郡王李攸中箭而死。所留逆贼泰半受死或投降,余者流窜成为山匪,数年之后方彻底剿灭。京城叛乱结束,长安城内平民无死伤,十六卫的伤亡则五中有一,是为大胜。 第343章 回师凯旋 三日之后,太原府。 “好!妙计!!不愧是朕的好侄儿!”圣人响亮的笑声在宽敞的太原府府尹府正 分卷阅读501 分卷阅读501 分卷阅读50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2 堂内回旋着,间或夹杂着并不明显的轻咳,“玄祺素来是个胆大心细的,也唯有他敢使空城计来诱敌,将计就计用得极好!!想来李攸也不曾想到,他的意图早便被看透了罢!沾沾自喜以为谋逆将成的时候,等来的却是十六卫合击,兵败如山倒!!哈哈!!” 李玮笑着接道:“京城平安无事,的确是大幸。上至叔母,下至玄祺悦娘,每一人皆是决断非凡。倘若有一人犹豫,便绝不可能取得如此顺利的战果。京城大胜,太原府亦安,必将鼓舞正在浴血奋战的前线将士。说不得,大破敌寇亦指日可待。”靺鞨诸部与高句丽残部毕竟没有多少粮草,若不能破大唐边境重镇,劫掠粮食补给,便无法支持太久,只能退回去。 “千里,你是不是也坐不住了?”圣人瞥向他,打趣道,“玄祺与厥卿杀死李攸,立下大功;景行驰援幽州之前便得了收服胜州的大功。连悦娘、环娘她们姊妹都不落人后,零零星星地杀了几个叛军。唯有你,现在甚么功劳都没有呢。” 李玮立即正色答道:“能保护叔父平安,就算立不着功劳又何妨?我是千牛卫,本便应当守护御前,哪能像他们那般肆意妄为。”说罢,便又故作脸色微变:“不过,叔父,按侄儿说,可不能太过夸赞悦娘与环娘了。连景行与玄祺亦是该教训便教训,否则日后他们总想着获功劳,难免一时冒进。” 圣人不由得大笑:“朕夸赞他们有胆识还来不及呢!这教训的事,就交给你们这两个兄长了!!听说你们在他们跟前威严甚重,他们一个两个可是听话得很!” 李玮立即摇了摇首:“论起威严,谁比得过大堂兄?这样的差使,也只能交给他了。” 叔侄二人说说笑笑,圣人不由得又望向旁边的爱臣王子献:“致远与玄祺交好,听到这个消息,也替他觉得欢喜罢?仔细论起来,若没有这两回叛乱,我都不知你们二人年纪轻轻却是文武双全。既可辅助朕治国,亦可为朕安邦。先前总担心老臣老将们告老之后,朝中便无人可用,朕而今总算可彻底放心了。” “臣自是替郡王欢喜。”王子献拱手应道,“京中万事安稳,再好不过。先前臣写回去的家书,家人们总算能收着了。”当然,明面上的家书是托传令兵送的,或许曾被江夏郡王派人截下过。暗地里的家书却是靠自家部曲来传递,消息只会迟几日到,绝不至于折损在半途中。也因此,京城的动静他略有耳闻,只是来不及担忧,令人惊喜的好消息便又到了。 “朕也须得多写几封信。听梓童提起,婉娘那些天寝食不安,天天念着朕,也难为这孩子了。悦娘口中不提,做事都慌乱了几分。连太子都开始闹腾他阿娘了。”圣人眉眼间散发着慈爱,“血脉连心,也该好生宽慰她们才好。”至于齐王之事,虽有错误的开端,结局却堪称不错。他也只能期望,此事能让齐王稍微长进些了。 “此外,大兄受逆贼所迫而自尽,嗣楚王妃母女也罹难,王爱卿拟旨罢。”圣人沉吟片刻,“追封大兄为楚王,谥号恭。封楚王妃苏氏为楚王太妃,封嗣楚王为楚王,嗣楚王妃母女追封为楚王妃与乐安县主,嗣楚王嫡长子封为嗣楚王。”至于嗣楚王妃的谥号,理应由杜皇后拟定,也可满足李厥与苏氏之愿,他便不必插手了。 “恭”,听闻此谥号,王子献目光微动,与李玮对视一眼。 “恭”已经算是美谥了,对比废太子曾经的所作所为,其实并不相称。但他们都隐约明白圣意,取的不过是“既过能改曰恭”罢了。饶是如此,朝中那群御史应当也不会轻易松口——说不得许多人都觉得,给这位废太子平谥都已经算是圣人的恩赐了。 “大兄的葬仪,就让二兄主持罢。”圣人长叹一声,“让他归葬昭陵,回到阿爷阿娘身边。见到他之后,想必阿爷阿娘在地下也会觉得欣慰。”被迫出家后,废太子李嵩称得上很老实,这回自尽也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大约他不想再过吃斋念佛如同坐在监牢中一般的日子了罢。又或者,他想通了甚么,决定以死来明志,而非将妻儿再度卷入又一场谋逆当中。 无论如何,他做出了抉择,圣人便会回报这位嫡长兄的选择。他从来都是一位“孝悌仁慈”的君王,对臣下如此,对兄弟姊妹侄儿侄女如此,对妻子儿女也同样如此,始终不会变,也不能变。 王子献默默地挽袖磨墨,不多时便写了一封措辞哀婉的敕旨。这封敕旨盖上圣人的玺印后,将发回长安,经过门下省的审核方能明发至楚王府。当然,门下省与御史台就算再如何反对,有吴国公秦安与荆王两位在,以及甫立下大功的新安郡王助力,相信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坚持己见。 毕竟,人死为大,总不能让楚恭王耽误了归葬昭陵。 敕旨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出去后,殿中监便低声请圣人回去歇息。圣人饮下奉御亲手熬的苦药,点点头。 然而此时,又有紧急军情报上。传令兵一身血汗,直直地跪倒在地:“报陛下!简国公击败逆贼李谌,将其部下击溃奔逃。因朔州防线不能再松懈,简国公无法追击其残部,已经回师朔州。阿史那真啜将军也趁势击败东线叛军,正在四处追捕溃逃的逆贼!” “好!!”圣人大笑着击案而起,“好消息可真是接二连三!!喜上加喜!!” “恭喜陛下!!”正堂内所有的文武官员以及宫人脸上也无不带着喜色,立即躬身贺喜。 “这样的好消息,足以教朕精神大振,怎么还能歇下?”圣人来到挂着战场舆图的屏风前,兴致勃勃地开始分析局势。殿中监苦着脸跟在他身后,却不敢随意打扰他高昂的兴致,只得频频给李玮与王子献使眼色。然而,这两位又能有什么法子?殿中监不敢做的事,他们同样也不能轻易劝谏。 “以李谌的性情,说不得还会悄悄来太原府发泄怨恨。”王子献道,“陛下可要发下旨意,让阿史那真啜将军以及太原府周边的府兵警戒?此外,上一回陛下降恩,不少突厥勇士都成了千牛卫,其余突厥部族与铁勒部族可是眼红得很。如今天气也转暖了,陛下不如也恩准他们动一动筋骨?” “如此甚好!”圣人龙心大悦。行宫之乱将那些不堪信任的部族都剔除得干干净净,余下的既然对他忠心,他也不会将他们视为“非我族类”,始终拒之门外。作为天可汗,当然须得将大唐疆土上所有的部族都视为自己的子民,适当地给他们一些夺功夺利的机会,便也意味着也给他们融入大唐的机会。 回首见任劳任怨的侄儿立在旁边,圣人便又道:“千里,这回你也出城去,抢也要抢些功劳回来。可不能让你这位做兄长的,在弟妹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分卷阅读502 分卷阅读502 分卷阅读50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3 朕待在太原府中,可是安稳得很,你留下数十名千牛卫,其他的尽可带走!!” 李玮却不放心:“叔父,千牛卫拢共也就五百来人,都是护卫叔父安危的御前护卫,怎能只留十之一二?与其去争抢甚么功劳,侄儿倒不如留在叔父身边好好守着呢,心里也安宁些。至于弟妹们,见我守好了叔父的安全,还能有甚么话可说?” “让你去你便去!”圣人皱眉道,觉得他此举实在有些不够干脆果断,“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朕身边当千牛卫将军。好不容易有上战场的机会,就当是历练。至于千牛卫,留下一百人!!朕身边不是还有致远么?你曾亲口与朕说过,一个致远便抵得上至少二十名千牛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被“委任”等同于千牛卫重任的王舍人只得微微颔首致意,示意自己并无异议。 于是,嗣越王一步三回头地带着一群心里嗷嗷叫的千牛卫离开了太原府。太原府都督特地遣了五百亲兵与他,免得这位金枝玉叶带的人太少,不慎将自己伤着了。而且,千牛卫几乎每一个都是勋贵世家子弟,无论伤了哪一个,都无法向京中那群皇亲国戚与高官交代啊。必须足够谨慎,以他们的安危为先,就算牺牲自家的部曲亲兵都在所不惜! 嗣越王到底并非常人,一旦放下心中的顾念,便如猛虎出笼一般。数日之内,他们便连连遭遇两三回流窜的叛军,并连战连胜,斩首一千余级。 圣人听闻奏报之后,大喜,对王子献道:“朕的二兄也真是奇人,自己是个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文人,却养出了两个这般勇猛的儿子!当初阿爷给他们兄弟的字可真是没取错,吾李家的千里驹奔驰在一往无前的大道之上——阿爷的眼光,果然从未出过差错!!” 王子献微微勾起唇角:越王殿下确实是奇人,但濮王殿下又何尝不是奇人呢?养出的两个儿子,堪称良才美玉,光华湛湛,与他自个儿迥然相异。大约,整座濮王府里,也只有濮王殿下的风格不太一致罢。 —— 因太原府守备森严,李谌到底未能寻着机会突袭或刺杀,只得从夏州与胜州之间远遁。他这番不理智的举动,令自己损失惨重。被简国公击败之后,他好不容易归拢的三千来个亲兵,这回又让阿史那真啜与李玮杀伤泰半。最终,唯有一千余人跟着他在茫茫草原之上流亡。而他的妻妾儿女几乎都在朔州被俘虏,仅仅只有嫡次子始终跟在身边。 堂堂宗室郡王,从此沦落为片刻不得安生的马贼之流,李谌心中自然满怀怨恨。然而,无论心中再如何怨毒不平,他也只能挣扎着在草原上求生,避过朝廷官兵与强大的突厥、铁勒部族,从此苟延残喘下去了。至于藏在心底的那些仇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了机会,让他们自相残杀呢?——或者,还能亲手杀了他们呢? 总章六年六月,僵持了将近半年之久后,靺鞨与高句丽残部因粮草无多,不得不退兵。大唐军队立刻在朔州、云州、幽州、平州等地齐齐展开反攻,斩首数千级。不仅将这群贪婪之辈赶了回去,还趁机夺取了高句丽的一部分土地。 李谌兵败流亡,靺鞨与高句丽大败狼狈而归,夺取数州之地——此次御敌与平叛之战获得大胜,御驾随后自太原府凯旋。 总章六年七月,御驾与大军回到长安,百姓夹道相迎。 作者有话要说:  圣人:朕的二兄真是奇人,明明是文人却养出两个大将军! 王舍人:臣觉得,濮王殿下也是奇人。 圣人:……你说得对。怎么说呢,二兄是竹子养出了青松,三兄是歹竹出了好笋。 王舍人:…… 圣人:大兄和三兄挺相似的。 王舍人:陛下圣明。 ———————————————————————————————————————— 濮王妃:一 嗣濮王;二 嗣濮王妃:三 新安郡王:四 新安郡王妃:五 寿阳县主:六 李峤大郎:七 濮王殿下:????你们在干嘛? 众人:→ → 这就是所谓的画风不一致 第344章 不同抉择 排山倒海般的高呼万岁声传来,令端坐在銮驾中的圣人颇为动容。不仅仅是平民百姓,出城迎接他的文武百官皆伏地叩首,灞桥之外十里长亭处,乌压压地跪了不知多少人。唯有他高坐于上,俯视众生——仿佛遗世独立,又仿佛独自处于峰顶,览尽江山万里的美好风光。 他曾无数次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臣民,但从未像如今这样明显地感觉到他们毫不掩饰的景仰与崇敬。那并非纯粹只因他是“皇帝陛下”而来,而因他是完成了丰功伟业而凯旋。他不再是无数个皇帝之一,更非先帝之子,而是他自己。 他心中感慨,轻轻咳嗽了一声,遂让所有人都起身。出城相迎的文武百官皆翻身上马,随在御驾之后。某些年老体衰或身体肥壮者,圣人特别恩准他们乘车——诸如吴国公秦安、濮王李泰等。浩浩荡荡的卤簿壮丽而尊贵,街道两旁摩肩擦踵欢呼雀跃的人群热闹而欢快,整座长安城仿佛又迎来一次盛大的节日。 回到大明宫,圣人从銮驾上起身,便望见了前来相迎的杜皇后、周德妃以及后宫嫔妃们。长宁公主牵着永安公主,齐王、蜀王,其他几位公主皇子也尽皆在侧。每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甚至双眸湿润、感触不已。 趁着帝后阖家团聚的时候,随驾远征的臣子们也暂时得了半日休憩。王子献好不容易才辞别热情的千牛卫们以及恩耳古等突厥好友,与他们约好何时私下再聚,便策马离开了大明宫。不过,刚出宫门,他抬眼就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停在路旁。 仿佛心有所觉,他勾着唇角下马走了过去。掀开车帘之后,里头端坐的人优雅地放下茶盏。他似是启唇想说什么,然而王子献却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揽住了他,垂首含住他的唇,肆意碾磨起来。一别将近半载,纵是传过无数家书,又如何能解得了相思之渴? 被他紧紧扣在怀里的人并未挣扎,而是热烈地响应起来。于是,亲吻渐渐成了耳鬓厮磨,而耳鬓厮磨又控制不住地继续。小别胜新婚,思念与渴求如熊熊烈焰,燃起之后便再也无法平息下去了。 驾车的曹四郎佯作甚么都不曾听见,轻声呼喝,缰绳微微一抖。马车轻快地往前行,嘶鸣声与马蹄声几乎完全盖住了里头的所有响动。偶尔传出隐忍的喘息与呻吟,似是融在了拂过的初秋清风之中,化作耳边的呢喃,渐行渐远。 马车在某座不起眼的院落里静静地停了半个时辰,王子献与李徽方起身离开。守在附 分卷阅读503 分卷阅读503 分卷阅读50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4 近的部曲不敢细看,忙将马车拉了下去。而衣饰几乎分毫未乱的二人除去眼角眉梢那一抹餍足之色外,仿佛亦与平常并无任何差别。 不过,待他们去洗浴之后,情状便又大不相同了。折腾了这么许久,竟然连多说几句话的余裕也没有。于是,新安郡王换了晚上赴庆功宴的礼服之后,便严格约束某人,不许他靠近自己周边三尺之内。帮他穿上礼服便被无情地推到一旁的王舍人笑而不语,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换上公服:“宴饮之后,我去郡王府?” “即便来郡王府,也只能暂居客院里。”李徽回道,“今夜我们须得在密室中商量这两次平叛相关之事,大兄也会在府中住几天。他好不容易才稍稍平息些,我们只需明面上维持知交情谊,不刻意惹恼他,他应当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王子献颇为遗憾地挑起眉:“分别这么久,大兄也该体谅体谅我们才是。” “或许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体谅了。方才见我上了这辆车,他也假作不曾瞧见。”李徽轻轻笑了笑,“庆功宴之后,你应当有几日休沐,不妨将何城与洛娘的婚事办了罢。何城得了弘文馆正字的职缺,也该让他娶得佳妇归了。不然,你这位兄长岂不是也做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吉日选好了?那便好好办一场罢。”这些年,王子献对王洛娘与王湘娘确实生出了几分兄妹之情,但依然比不过寻常兄弟姊妹。又或许,她们对他的依赖与信任远远胜过普通人家,而他对她们则是责任胜过感情罢。故而,他始终无法理解大舅兄的种种行为。 “在婚宴之前,我们不妨去一趟慈恩寺,见一见子睦。”李徽又道,“游历归来之后,我觉得他的性情似是改变了许多。说不得,你家里即将再添一喜呢?”倘若王子睦想还俗,或许又是一段缘分的开始罢。 闻言,王子献亦是一叹:“但愿如此罢。”王子睦选择出家时,他便觉得唯有他想通,才有可能回到尘世当中。倘若他一直心怀执念,那便远离纷纷扰扰亦无不可。终归他的前程与未来都由他自己抉择,作为长兄,他绝不会轻易干扰。 —— 是夜,大明宫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 灯火辉煌的麟德殿内,觥筹交错,祝酒与欢笑不绝于耳。数个月之前,送别宴也在此举行——那时候,纵然每个人都说着吉祥之语,仿佛胜利信手便可拈来,但谁心中不曾隐隐藏着忧虑呢?直至如今,他们才能真正地放声大笑,毫无顾忌地评点着敌人以及众将在战场上的表现——如此方是圆满的结束。 圣人的目光从杜皇后高耸的肚腹上掠过,又瞥了瞥周德妃,压下了喉间的轻咳声。他的脸色较之常人略有些苍白,但在灯火照耀之下却丝毫瞧不出来。几位老臣结伴来给他祝酒,他亦并未推辞,一口饮下了。杜皇后示意宫人换了一种清甜缓和的酒之后,蛾眉微微蹙起。 “鄂公果然宝刀未老。若无鄂公坐镇十六卫,合围回师的时机也不可能如此巧妙。朕听闻奏报之后,暗中可惜了许久。之前朕怎么不曾三顾茅庐,将鄂公请出府来呢?否则,又何必忧虑无将可用?”圣人打量着鄂国公尉迟庆,又想起他那几个猿臂蜂腰的孙儿,“尉迟家的儿郎也个个都勇猛非常,果然不愧为鄂公的儿孙。” 尉迟庆咧嘴一笑:“老臣年纪大了,每回翻身上下马都觉得一把老骨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折了。这回也不过是应急而已,圣人若再差遣老臣几回,说不得老臣就会在千军万马面前摔下来了。不过,就算少了老臣,圣人也不必担忧。两次平叛之战涌现出这么多才能出众的年轻将领,完全不愁人不够用!” “鄂公莫不是变着法子夸自家孙儿罢?”圣人大笑起来,“虽然鄂公自谦,但立下如此大功,不能不赏。赏金千两便不必多说了,不知鄂公还有何想要之物?只要朕能拿得出来,但说无妨。”国公之爵位世袭罔替,即便新立了大功,也无法再往上封——总不能封异姓王,瓦解宗室势力罢? “……”就在旁边不少人都暗暗觉得鄂国公会为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讨个职缺的时候,尉迟庆却倏然双目发亮:“老臣正有一事想央圣人与皇后殿下做主!老臣家的几个孙子,个个都英武出众,无奈只有大郎得了婚配,二郎三郎几个都没遇着合心意的小娘子哩!圣人与皇后殿下若能替他们主持婚姻大事,老臣便心满意足了!!” 一瞬间,圣人与杜皇后都想到了自家长女。但仔细瞧鄂国公的神情,却不像是求尚公主。于是,两人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松。尉迟家几个儿郎确实不错,可惜只喜欢耍刀弄枪。他们实在舍不得将自家爱女嫁给武将,免得日后一旦出征,便须得提心吊胆地等着消息。 若只是求娶宗室女,圣人与杜皇后倒能够做主,于是自然满口答应下来。紧接着,圣人又以相似的语句,询问了永安郡王与简国公许业。 永安郡王觉得自己是戴罪立功,自然不敢领受功劳。圣人宽慰了他之后,他思索片刻方道:“那就给老臣那几个孙儿求个好职缺罢。老臣也不想将他们拘在身边,若能放他们去景行麾下任职便再好不过。” “两位爱卿可真是舔犊情深,顾念的都是自家的子孙。”圣人感慨道,又望向简国公。 简国公双目微垂,眼角余光瞧见鄂国公使来的眼色,心中不由得苦笑。沉思片刻之后,他决定顺从自己所念,而非韬光养晦。或许,有些人的性情便适合肆意活过这一世,而不是带着种种顾忌龟缩起来。既然他前半辈子都纵情御马驰骋征战,后半辈子又何必勉强自己收敛呢? “这一切都是老臣应为的。老臣只愿,日后还能为圣人效鞍马之劳!!” 圣人深深地望着他,唇角扬了起来:“得爱卿此言,朕心中甚为感动。不过,爱卿的功劳也不能不赏。不如给爱卿的次子封个世袭罔替的郡公罢。” “……臣叩谢圣恩。” 这一切都落在不远处的数位年轻人眼中。他们不着痕迹地交换了眼色,对于简国公许业的选择,也不知该赞叹抑或该怅然。 或许简国公并无他意,只想尽心尽力地效忠,而非如同吴国公、鄂国公那般佯装称病,赋闲家中。总有些人不愿意享受闲情逸趣,更希望自己的人生始终波澜壮阔。然而,当他的功劳已经封无可封的时候,当他早已手握重权的时候,圣人便难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毕竟,圣人并非先帝,对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凌烟阁众臣带着纯然的信任。他更在意的是,这些老臣迟迟不愿意将权力交割出来。 计功受封自然不仅仅限于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阿史那真啜将军,李徽、李璟、李玮、王子献等人均在赏赐之列。只不过,除了金银 分卷阅读504 分卷阅读504 分卷阅读50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5 等物外,每人得的赏赐并不相同。 诸如,阿史那真啜将军获得了县公爵位;李璟与李玮分别被封为了都督,不日便要远赴边疆;李徽只遥领了大都督之职,兼任宗正少卿与兵部侍郎,并得了一座骊山附近的大温泉庄子;王子献则依旧是中书舍人,赏赐了一座三路五进的大宅邸以及京郊的两座庄园。其余人等也都按照军功十二转计勋,顺理成章地升迁。 这些功劳所得的赏赐,有些或许并不完全相符,但圣人自有衡量,臣子们自然只能跪下叩谢隆恩。 —— 翌日,王子献与李徽便去了一趟慈恩寺。 王子睦坐在禅房之中,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们:“阿兄,我即将还俗。” 旁边的玄惠法师双手合十,神情满含慈悲之意:“圆悟的红尘之缘从未断过,还俗亦不过是顺应因果罢了。他确实与我佛有缘,却未必是出家为僧的缘分。阿弥陀佛,檀越将他带回去罢,他也该行为己之道了。” 王子献与李徽早已隐隐有些预感,故而并未太过意外。倒是一直跟着王子睦的小沙弥惠知听了,呜哇一声大哭起来。在他响亮的哭声中,王子睦给玄惠法师行了稽首大礼,郑重地谢过了他的师徒情谊与指点迷津之恩,而后方揉了揉惠知的光脑袋。 “你想留在慈恩寺,跟着法师修佛法,还是随我还俗?” 惠知毫不犹豫地回道:“跟着你!!” 王子睦遂回过首:“阿兄,咱们是收他为义弟,还是由我收他为弟子?” 王子献挑眉:“随你之意罢。”阿桃能多个年纪相近的玩伴也好。 第345章 悲喜交集 御驾凯旋之后又两日,宫廷内外尚处于欢庆之中,周德妃便诞下一女,是为六公主。圣人对这个被视为吉兆之一的女儿颇为疼爱,亲自与杜皇后前往含凉殿探望。因孩子太幼小,二人只端详了半晌,并未靠近。不过,听她啼哭得很响亮,自然也放心许多。 不少心思浮动的嫔妃闻讯,都暗地里替周德妃觉得惋惜。殊不知,周德妃知道自己生下六公主之后,方彻底地放松下来歇息。这孩子来得极为巧合,作为母亲,她自然希望日后她不必被卷入诸般风波当中。公主?公主才是最能让人放心宠爱的,就算同样为她的日后前程操碎了心,亦不会惹来是是非非的猜测。 帝后回到蓬莱殿后,圣人饮了尚药局精心熬制的苦药汤,才靠近杜皇后,轻轻地抚着她的腹部。杜皇后垂眸而笑,慈爱之态尽显。然而,她的眼角余光掠过那个空空的药碗时,眉头却禁不住微微一动。 她自是早已发现圣人似乎染了病症,但看上去应该只是轻症而已。毕竟,服侍用药的众人都并未露出焦急之色,圣人似乎也毫不在意。然而,眼见着圣人每日都须得饮下苦药,轻咳的症状却不见好,她心中难免有些担忧起来。 这时,长宁公主也牵着永安公主回来了:“方才儿也带着婉娘去瞧了瞧六娘,看着浑身通红,胳膊腿儿很是有劲呢。”她们闻讯赶到时,帝后甫离开不久。不过,连她们也仅仅只是远远看几眼罢了,唯恐惊扰了小家伙。 宫中的喜事接二连三,所有的征兆都寓意吉祥,也令长宁公主心中渐渐相信,杜皇后诞下的孩子必定是阿弟。否则,阿爷的期待再度落空,说不得会给朝廷与宫廷都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毕竟,圣人如今已经是三十五六的年纪了,迄今膝下寻不着合适的继承人,政局必定难以稳定。 “对了,阿娘,明日是王家洛娘的大喜之日,我想去送她出嫁。”长宁公主倏然想起来王家发的喜帖,笑道,“婉娘与寿娘也一直心心念念着同去凑凑热闹呢。”因帝后对她身边的小娘子们并不完全知晓,她特地又补充道:“是王舍人的长妹,嫁的是新晋明经举子,眼下正任职弘文馆正字。” “原来是致远嫁妹。”闻言,圣人也多了几分兴致,“梓童不如给他家赐一样物品,便当作压箱底的物件陪嫁出去?”皇后赐物,无论是甚么,自然都是令婚嫁双方风光无限的大吉之事,也彰显着圣人对王子献的宠爱与信重。 杜皇后勾起唇角:“圣人说得是,便挑一套头面罢。” 长宁公主自是拊掌而笑:“明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派宫使送去,洛娘定然会很高兴。” 提起婚姻之事,又见爱女笑得双眸犹如月牙儿,分毫不见之前那段婚事的阴影,圣人不由得心中微动:“悦娘,你与王家似是走得很近?” “是呢,洛娘与湘娘的性情都极好,我时常邀她们一同游玩宴饮。”长宁公主一时间并未领会到他的言下之意,笑吟吟地答道,“仔细说来,我们亦是极有缘分。若不是阿兄与王舍人来往紧密,我们也不可能认识……” “那让她们成为你的小姑可好?”圣人冷不防问道。 长宁公主顿时愣住了,连杜皇后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得僵了僵。便听圣人继续道:“他年少有为,文武双全,生得又极为俊美,可谓是难能寻觅的良婿。先前若不是你祖父早已给你定下了燕家的婚事,我便立即下旨让他做咱们家的女婿了。而今他尚未婚配,你也早已和离,岂不是天赐的缘分么?” “我绝不会嫁给他!”反应过来之后,长宁公主几乎是本能地拒绝了,“无论嫁给谁,我都绝不能嫁给他!!”那可是阿兄的“王妃”,正经的“嫂子”,她岂能沾手?更何况,她确实想嫁入王家,让王洛娘姊妹成为自己的小姑——可这一位亦是长兄,而不是夫君啊!!这种违背了伦常之事,光是想想,便觉得不寒而栗好么? “为何你的反应如此激烈?”圣人眉头微皱,“王爱卿有何处不好?朕敢说,遍数长安城中,也寻不出比他更好的年轻人了。就算是你堂兄景行,于行伍颇有天分,却也比不过他的文物全才。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若不能成为自家人,朕着实觉得惋惜。” “阿爷看重的是他的人,还是他日后能够掌握之物?”见他似乎有些执念,长宁公主不禁急了,一语道破他心底的忧思,“阿爷想扶持一个绝对可信之人,渐渐取代那些老臣?有秦家姑父在前,便觉得女婿必定更合用?!阿爷便不能替儿想一想么?初嫁由了你们,再嫁还不能由自己么?!” 圣人一怔,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离开了,浑身仿佛冒着熊熊的烈焰。可怜这位父亲尚是首次得见爱女如此盛怒的模样,不由得讪讪地望了望杜皇后:“梓童……朕也是替悦娘着想,绝不是因着……”王子献这样的年轻人,哪位有女儿的父亲见了,不觉得心动呢?短时期内,还能寻得出比他更好的儿郎么? 然而,不可否认,他确实也有扶植一位自家人对抗简国公的心思。毕竟 分卷阅读505 分卷阅读505 分卷阅读50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6 ,李欣、李徽兄弟以及李玮、李璟兄弟虽是能力强悍的侄儿,品性也皆是值得信任的,却也不能太过随意地给他们权力,免得助长他们不必要的野心。唯有女婿,唯有联姻,才是最迅速而又最有效的平衡方式。 杜皇后知晓爱女那一段过去,对她的感情状况亦格外关注。确实,无论是嫁给谁,都比嫁给王子献更合适些。毕竟,若是错嫁了这个人,便等于彻底断绝了她与那个少年郎的缘分。日后还须得时时相对,想必一生都会觉得痛苦懊悔。 “……”沉默片刻后,杜皇后唯有一叹,“陛下,这回择婿,就让悦娘自己选罢。至于其他,或许仔细想想,还有更合适的解决之道呢?” 圣人垂眸不语,良久,方又轻轻咳嗽起来。 —— 翌日,王家的小宅子中一片喜气洋洋。虽然御赐了三路五进的大宅邸,但毕竟收拾起来不容易,也赶不上吉祥日子。故而,王洛娘依然在自家如今的三进院落中出嫁。何城家亦在隔壁里坊置办了一座精致的别院,据说耗费了上千贯。婚礼也在礼制许可之内,办得极尽热闹富丽。 随着宫使奉杜皇后懿旨送来了一整套头面给新妇压箱底,一众宾客无不双目一亮,越发热情地围拢了王子献。毕竟,王舍人日后的前程,可是谁都能瞧得见的。此时不费些心思与他交好,还等到什么时候呢? 正堂中宾客济济,却皆是平日来往并不紧密之人。反倒是王子献那些真正的朋友,如程惟、樊午、阎八郎以及恩耳古等千牛卫们,都悄悄坐在另一个院落里,由新安郡王亲自招待。 恩耳古等几位外族人不懂中原习俗,只以为是王子献顾不过来,才特地邀来了好友李徽帮他出面,也趁机让好友们彼此认识一番。然而,其他千牛卫心中却无不疑惑万分:不是听说王家三郎前几天还俗了么?怎么也该让王三郎出来待客罢?新安郡王与王舍人的关系就算再亲近,那也是外人啊!这种场合如何能让新安郡王作为主人来招待宾客? 程惟、樊午与阎八郎等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而李徽则佯作不曾注意到众人的迷惑,微微笑着举杯劝他们更进一杯酒。天水郡王李璟自然更是甚么都不曾察觉,大声吆喝着帮自家堂兄劝酒。杜重风无奈摇首——作为亲近之人,居然对王子献此举如此迟钝,也难怪至今他都未曾发觉任何异样。此事若让嗣濮王殿下知道了,绝对会阴沉好些天罢!! 一群人喝了一杯又一杯,新婿还不曾上门来迎娶呢,千牛卫们便觉得满腹都是酒水,略有些昏昏沉沉了。反观新安郡王,其实并没有喝多少,好酒几乎都进了天水郡王的腹中。他的表情亦是格外满足:“外出征战什么都好,就是吃食与无法饮酒令人觉得难熬!!我都多久没喝过长安城的美酒了!!” “想喝,便喝个够罢。”旁边的新安郡王轻轻一笑,给他继续满上。 待到黄昏时分,新婿前来迎亲,宾客们立即凑上去看热闹。要知道,王家这位大舅兄可是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亦是新婿的师兄。这一场师兄弟——或者说舅兄妹婿之间的较量,想必定然格外有趣。 李徽远远听着喝彩声,勾起唇角。为了成功赢得大舅兄认可,何城邀了师弟阎十五郎以及数位同僚作为傧相。他甚至曾经想邀请程惟相助,然而程惟却以他是王子献的挚友而拒绝了。两厢对比,实力相差甚巨,想必何城与傧相们无不觉得深感压力,唯恐被大舅兄为难,无法顺利娶得佳人归。不过,或许唯有他知晓,这位大舅兄从来都不曾想过为难自家师弟,给他准备的对子与对句亦是最为简单的。 就在正犹豫着是否要去听一听师兄弟二人对句时,李徽倏然瞧见,戴着垂脚幞头的王子睦正匆匆自某个院落中而出,低声吩咐仆婢们准备甚么。而另一侧的月洞门处,悄悄前来庆贺的长宁公主停下了脚步,定定地望着他。王子睦似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倏然抬首。二人隔着院子痴痴相望,却谁也不曾走近哪怕一步。 不久之后,有仆婢匆匆唤走了王子睦,长宁公主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发现了立在不远处的兄长。她的笑容略带着几分苦涩:“阿兄,难不成,我连再嫁也无法如愿么?” 李徽满含怜惜地望着她:“不必焦急,再等一等罢。” “我等得。”长宁公主低声道,“多久我都等得。待到他明经或进士出仕之后,再风风光光地来娶我。可是,阿爷等不得了。”她心中固然有恼怒与悲哀,但回想圣人低声轻咳的模样,却又止不住地替他心疼。 明知道他多思多虑,却用多少话都无法打消他的疑心,更难以为他分忧。难不成,她只能以自己的婚事作为代价,才能做一个孝顺的好女儿么? 李徽沉默了:圣人龙体欠安之事,作为时常在御前的心腹,他自然是知道的。而且他也发觉,自从圣人心怀忧思后,病症似是有加重的倾向。若不能为他解忧,恐怕他的症状还会继续缓缓恶化。这也许是心病,只能由心药来医。 —— 月余之后,杜皇后半夜忽觉腹痛。守候在蓬莱殿的长宁公主立即派人唤来了奉御、医女等人,而后又不放心地请来了濮王妃阎氏、越王妃王氏坐镇,将宫中各怀心思之辈都牢牢压制住。圣人闻讯亦赶了过来,不顾女儿相劝,坚持连夜在外守候。 浅淡的月光下,长宁公主遥遥地望着圣人,心中的情绪格外复杂。 天色大亮之时,里头忽地传来一阵婴孩啼哭声,立即便有尚宫笑吟吟地出来报喜:“恭喜陛下,母子均安!五皇子身体康健,皇后殿下暂时歇下了。” 圣人猛然立了起来,仰首大笑:“朕有太子了!朕果然有太子了!!好孩子!来得太好了!!” 总章六年八月二十一日,杜皇后诞下一子,序齿为五郎。圣人大喜,立即大赦天下,并坚持封尚在襁褓中的五皇子为太子。吴国公、简国公等老臣虽心有疑虑,觉得等五皇子再稍大几岁再立太子亦无妨,但圣人却始终坚持己见。 第346章 立下太子 一时之间,君臣因着立太子之事陷入了僵持之中。这一回,倒是圣人掌控的中书省与门下省在谏言失败之后便沉默不语了,而本应只关注实务的尚书省两位仆射却迟迟未能松口。如此这般,竟是对峙到了五皇子即将满月的时候。 当又一次意见相左之后,位于宣政殿中央的圣人拧紧眉,露出了不悦之色。吴国公秦安与简国公许业还待再言,他却挥了挥袖子示意他们可退下了。简国公遂转身告退,吴国公犹豫片刻之后,则留在了殿内,仿佛是打算私下再劝圣人几句。 其他人对此场景早已习惯了,鱼贯而出便各自回了 分卷阅读506 分卷阅读506 分卷阅读50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7 太极宫官衙。简国公独自一人,心事重重地走过含元殿广场,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简公,慢行一步。”声音十分年轻,几乎一听便知究竟是何人。 “原来是郡王。”简国公停了下来,打量着眼前这位俊美的年轻郎君,眉头轻轻一挑,“郡王可是来做圣人的说客的?若是,那便不必再多言了。倒是不知,吴公与老夫心中所虑,郡王又是否心知肚明?为何不能助我等一臂之力?暂时打消圣人的念头?” “简公,此乃圣人家事,我身为晚辈,又如何能置喙长辈的决定?”李徽浅笑道,“既然是家事,就理应由一家之长独断专行,其他人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他已经瞧过五皇子好几回了,小家伙身体健壮,哭声嘹亮,白白胖胖很是惹人喜爱。整个宗室都由衷地为圣人与杜皇后感到欢喜,对于立太子之事自是毫无异议。 当然,他也并非不能理解吴国公与简国公的想法。这孩子毕竟太幼小了,且不说秉性脾气——说句不好听的,连能不能安然长大都难以保证,又何必让他在襁褓之中便承受“东宫太子”这等沉重的压力呢?圣人正是千秋鼎盛的时候,就算是再等三年五年又何妨?至少到得那时候,在进封太子的大礼上,群臣也可一览太子殿下的风采不是? “圣人之家事,便是大唐之国事。”简国公淡淡地道,“身为臣子,在这种时候便应该懂得劝谏,而非一味顺从圣人的执念。老夫知晓,郡王亦是在为老夫的安危着想,唯恐老夫太过固执而触怒了圣人。不过,老夫驰骋疆场数十年,从来都只求无愧于心,也仅仅只是如此罢了。” “简公,东宫太子理应出自中宫。”李徽亦收了笑意,接道,“逆王反叛牵连了齐王,至今宗室都议论纷纷。若不尽早定下太子所属,宫中恐再度不稳。圣人所虑,无非是早定位份,各安天命罢了。作为一位父亲,替他的子女打算又有何过错?简公何不成全这一片拳拳慈父之心?” 简国公沉默片刻,忽然问:“圣人龙体……” 李徽定定地望着他,仿佛并未听见他贸然相询。打探圣人的龙体是否安康,往好处想乃是关心圣人康健,于坏处想则是窥伺宫廷,乃大逆不道之事。简国公自知失言,于是再度默然。良久之后,他方轻轻一叹:“老夫明白了。” 李徽正要拱手谢他,却又见他双目中利光闪动,沉声道:“郡王,老夫敢拍着胸膛对天发誓,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念。郡王呢?可敢对神佛起誓,即使是主少国疑,也不会妄动任何心思?!” “当然。”李徽并未因他的怀疑而恼怒,平静地回道,“不仅我能发誓,濮王一脉、越王一脉甚至是楚王一脉都能发誓,此生绝不会生出妄念。若有违背,则必将承受天罚,死后堕入无间地狱。”说此话时,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品性与德行受到质疑是一种冒犯——因为这样的质疑从来都存在,只是没有人会明言罢了。而既然如今已经公开质询了,他坦然回答又有何不可呢? 简国公怔了怔,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位年轻出众的郡王:“老臣明白了,只是吴公……” “我会说服舅祖父。”李徽朝他微微颔首,“简公与舅祖父皆是朝廷的栋梁,是众望所归的宰相之首。唯有与圣人同进同退,方不会造成朝中动荡,进而演变成谁都不愿意瞧见的结局。你我对大唐、对圣人之忠心,从来都并无差别,自然期望朝廷与宫廷内外始终稳定平和,不是么?” 简国公颔首,遂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当日,李徽又趁夜去拜访了吴国公秦安。如今吴国公疼爱他甚至胜过了自家的大孙子,仔细听了他所说的诸般原委,沉吟之后便勉强同意了不再阻拦圣人立太子。因着天色太晚,他还盛情挽留这位甥孙留下过夜,又特地唤来了大孙子秦承相陪。 不知怎地,秦安倏然提起了秦承的婚事,和颜悦色地道:“玄祺的眼光必定是极好的。你不妨说说,大郎该娶哪家的小娘子较为合适?倒也不必强求家世如何,只需学识人品出众即可。不过,就算老夫要求这般简单,他阿娘相看了两三年,也始终未能寻着觉得眼前一亮的小娘子。玄祺,你以为呢?” 秦安特意询问,当然问的并非内宅女子的考量,而是更隐晦更遥远的家族前程。毕竟,秦承之妻日后迟早都会成为冢妇,其家世出身与眼光胸怀,以及家族势力人丁品性等等都极为重要。否则,娶错了妻,便极有可能意味着整个家族的倾覆。 李徽佯作不曾注意到秦承的焦急之色,给秦安斟了茶,方道:“舅祖父有所不知,悦娘身边有不少小娘子,皆是这些年她仔细考量之后方结交的。若从这些小娘子中选,人品学识自然不是问题,至于家世则可再衡量一番。”娶一位与嫡长公主亲近的未来冢妇,在清河长公主之后,至少还可保证秦家二三十年的安稳,自是再好不过。 他话音方落,秦承便已是满面感激——表兄都已经铺垫至此,若是他再把握不住机会,失去这份姻缘,又能怨得了谁呢? 老狐狸如秦安自是早已注意到孙儿的神情变幻,抚着银白的长须,但笑不语。以他之敏锐,自然不可能错认孙儿最近种种不寻常的言行举止,当然也不会轻易怀疑孙儿的眼光。不过,若能得了李徽与长宁公主的保证,则更可安心了。而且,眼见着晚辈们如此亲近,做长辈的自是大为欣慰。 次日,就在群臣以为立太子之事将会继续胶着的时候,吴国公与简国公竟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圣人龙颜大悦,称赞了两位老臣几句,赏了他们不少东西作为安抚。当然,几乎没有多少人知晓,他转头私下又赏了自家侄儿一座别院,拍着侄儿的肩叹道:“若非玄祺出力,光靠着朕一人坚持,说不得他们还转不过弯来呢。” “叔父此言差矣。侄儿也是奉叔父之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方劝服了两位长辈。”李徽弯起唇角,“只能说明,之前时机未至,而今则是水到渠成。” “好一个水到渠成!!”圣人大笑,立即令心腹爱臣王子献王舍人拟旨。 王舍人拟的旨意,文辞优美犹如诗赋,将杜皇后与太子殿下夸了又夸,令圣人不由得笑逐颜开。他仔细地看了几遍敕旨后,不自禁地想起先前爱女拒婚之事,遂满含惋惜地望向似乎注定了不能成为自家女婿的王舍人。 王子献心中暗自一凛,总觉得这种目光似曾相识,不知已从多少家有千金的高官世族眼中瞧见过了。随之而来的,必定是他必须想尽了各种法子婉拒之事——只是,以前他都以圣人将会替他赐婚来拒绝他人的好意,而今万一圣人当真兴致一来,想要赐婚…… 想到此,他禁不住不着痕迹地望了望李徽 分卷阅读507 分卷阅读507 分卷阅读50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8 。看来,唯有用他早已准备好的法子了。只可惜了如今这一片大好局势。江山代有人才出,隔了三年之后,长安城中除了玄祺以及好友之外,还有何人能记得他呢? 不过,就算须得从头开始,再费无数心思方能拥有如今的局势,他亦甘之如饴。毕竟,在他心目中,没有甚么比他的玄祺更重要的了。他想登上高位,也不过是为了拥有足够的权力保护他,与他比肩而立罢了。至于报效大唐、忠于圣人、为万民谋利等等,皆是其次。 “王爱卿果然是大才,朕甚至觉得,这封敕旨可作为专程给梓童和太子写的赋了。”便听圣人长叹道,怅然地打量着他,“只可惜,朕有心让你成为自家女婿,你却与悦娘无缘。也罢,朕也只能从宗室女中给你寻一个合适的娘子了。你觉得荆王家的、鲁王家的,还是永安郡王家的好些?”越王家的信安县主他却并未提起,也是因知晓越王与越王妃似是有了打算之故。 “……”王子献垂眸,“臣不才,能娶宗室贵女已是天大的福分,全凭圣人做主。” “好!”圣人点点头,“皇后也将恢复了,朕便托皇后替你仔细相看相看罢。至少在过年之前,给你定下一门婚事,明年也好娶亲完婚。” “臣叩谢圣人隆恩。”虽然,这样的隆恩他并不需要,更不想要。 离开大明宫回到家中之后,王子献便毫不迟疑地做出了安排,派遣王家部曲匆匆回商州早作准备。李徽听他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低声道:“尚且不必着急,离年前尚有两个余月,或许还会生出变数来,时间足够了。我们只需把握好时机即可,悦娘自会打探清楚圣人与皇后的倾向。” “若非圣人提起,我尚且不知,自己险些被乱点了鸳鸯谱。”王子献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之前是否知情?” “……”新安郡王自是不会承认,他听长宁公主提起之后,第一反应是惊诧,而后便是淡淡的嫉妒。虽然明知王子献定然会想方设法避开婚约,但只要想到有位宗室女险些成了他的妻子,他便难以控制住心中的情绪起伏。那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王子献眼睁睁看着他决定履行婚约时,心中究竟是何等滋味了。 “知情不报,当罚。” “……” 至于究竟要如何罚,当然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总章六年九月二十一日,于五皇子满月宴上,圣人宣布将他封为太子。隔日,朝廷便明发了敕旨。不过,因太子年幼,册封大典暂时挪到一年之后举行。于是,纷纷扰扰的立太子之争,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宫内宫外许多人浮动着的纷繁心思,随后便彻底熄灭了。 第347章 封禅执念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皆已尘埃落定的时候,又过几日,圣人竟倏然对重臣们道:“这一年来诸事纷繁,有喜有忧。朕欲往泰山封禅,一则告慰上天,二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边疆永固。”缘由之三他并未明言,但谁想不到呢—— 昔年秦皇汉武光武帝都曾封禅,国朝以来,高祖太宗却皆未行此祭祀天地大礼,自然该由他来完成。一旦封禅完成,那可是记载于史册、流芳百世之功绩。而且,平定叛乱、击退外族,也确实是值得称道的成就。只是,在数位老臣心中,到底还是比不过先帝的文治武功。 吴国公与简国公沉默了,倒是户部尚书与太府寺卿提出,最近刚经历过战争,国库尚且空虚,或许实在没有足够的钱财筹备一场盛大的封禅仪式。礼部尚书也道,当年秦皇汉武光武帝的封禅礼各不相同,究竟要使用何等规模的封禅礼,他们须得在浩瀚如烟云的文卷中仔细查找一番才能确定下来。 林林总总,众臣倒是并未明着反对,却提出了许多难处。圣人静静地听他们说罢,便道:“的确须得先行准备,且在泰山建起祭祀坛,再行封禅礼。年前准备好,上元之后自长安启程,文武百官以及内外命妇皆一同出行。抵达泰山,即开始封禅。至于国库空虚,那便稍微从简。” 无论如何,冬至、元日等节庆,圣人也须得祭祀于圜丘。而今不过是又换了个地方祭祀天地罢了,国库也不至于闹着一点钱财都没有。再者,就算国库一时间空虚,只要圣人出言,宗室皇亲国戚们就算咬着牙也须得支持圣人封禅哪。这种表忠心的好事,寻常时日还等不着呢。不过是耗费些许钱财,就能得到圣人的好感,实在是划算得很。 封禅虽是大事,却不似立太子这般重要,故而吴国公与简国公仅仅只是对视一眼,并未出言反对。圣人对他们的反应觉得很满意,散朝之后便回了蓬莱殿探望杜皇后与太子。殊不知,出了宣政殿,两位老臣仗着年纪大且又身体肥壮,便将比肩而行的新安郡王与王舍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封禅之事,你们究竟知道多少?玄祺,这种时候可不许藏私!王致远,你是圣人的心腹爱臣,不可能半点风声也不知晓罢?!”吴国公秦安先声夺人,逼问着两个晚辈。简国公许业在一旁虎视眈眈,大有他们若不老实招认,便会继续“逼供”之意。 “孩儿确实不知晓。”李徽不由得苦笑,“这两天叔父每天念叨的都是太子殿下如何如何,半个字都未提到封禅。孩儿也不知道,叔父为何突然起了这样的心思。”仿佛迫不及待想要通过祭祀天地留下自己受命于天的威名,唯恐错过了这次时机之后,便再也无法成行。 王子献微微皱起眉,低声接道:“在太原府时,圣人倒是曾经提起封禅。只是,那时圣人展望的是,收服高句丽与靺鞨之后再登泰山,并不似而今这般急切。”都言龙心难测,但或许也并不是那般难以猜度。圣人的龙体,难道真有几分不好了? “……”再度默然之后,秦安长叹一声。简国公的神情变得越发复杂,却依旧是满脸坚毅与倔强。就算他也明白,圣人有些心病是因自己而起,亦绝不可能因此而退让。即使是圣人,也须得有足够的容人之量不是? 同一时刻,蓬莱殿中,正逗着太子顽耍的杜皇后听圣人提起了封禅,亦微微一怔。圣人带着永安公主轻轻戳着太子柔嫩的脸颊,仿佛不经意地道:“朕也欲带你们母子几个同行,好教悦娘、婉娘和咱们五郎都能好生瞧瞧泰山的风光。” “五郎的年纪……或许太小了些。”杜皇后本能地感觉到圣人言行中的急切,轻声劝道,“而且,那时候天气尚冷,圣人又尚未痊愈,路途中恐怕颇为辛劳。倒不如待天候转暖些再去罢?五郎再稍长些,便能跟着阿爷四处走动了。” 圣人捂着嘴唇轻咳几声,抬起眼注视着她:“梓童,朕平生所愿为何,你应该最明白。” 杜皇后怔怔地望着他,双眸倏然湿润起 分卷阅读508 分卷阅读508 分卷阅读50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09 来。是的,她明白,她都明白——他爱惜名声爱惜羽毛胜过一切,他想成为超越先帝的千古一帝,故而不愿自己身上留下任何污点。可是,他不应该还有数十年来仔细经营么?功业、名声,无不是需要漫长的时光来积累的,不可能仅仅因封禅泰山便名垂青史。这分明是他们都知道的道理,他缘何突然如此着急?! 答案唯有一个…… “朕……”忽然,圣人脸上血色褪尽,额间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杜皇后慌忙地命宫人赶紧让奉御过来诊治,永安公主又惊又吓,流着泪扶着圣人缓缓躺卧在软榻上。脑中疼痛稍缓的时候,圣人才听见她们母女的啜泣声。 闻讯赶来的长宁公主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奔至软榻前,握住圣人冰凉的手掌,垂泪不已:“阿爷,阿爷你醒一醒。我不嫁王子献,嫁给尉迟二郎可好?鄂国公府论起声望虽比之简国公府稍有不如,但只要尉迟兄弟们立下战功,迟早能压制得住许家。更何况,还有堂兄表兄们都能帮我……”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即将失去父亲的一日。若是早知他病了,当初她又如何会顶撞于他,伤了他的心?将心比心,圣人何尝不是觉得再也寻不出比王子献更好的女婿,才想给她指为驸马?而她却一时口不择言,将他的慈父之心形容成冷冰冰的利益衡量。是她错了,她既然身为长女,身为嫡长公主,便理应担负自己守护家人的责任。 而她一直等待的那个人,等过了一段婚姻,还能等她第二次么? 圣人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柔夷:“悦娘,好孩子……莫非你心有所属?” 长宁公主微怔,拭去眼角的泪珠:“既然能和离第一次,便能和离第二次。阿爷,我是你的女儿,总有法子得到我想要的人。” 圣人叹息一声:“朕没有时间了……”若是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还有足够的精力,当然能够亲自做出制衡,不需要女儿再一次付出她的婚姻。可是他只剩下满身执念,也不知能走多远了……他的女儿,原本能活得更肆意自在些的…… 这时,奉御终于赶到,立即为圣人扎针。杜皇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往圣人的头上扎了几针,眼中寒芒微动:“圣人的症候究竟是何时而起?是否能治好?若是尚药局不成,就将京内外那些负有盛名的佛医道医都请来!” “皇后殿下,臣与佛医道医们……都诊治不出来。”奉御战战兢兢地回道,“刚开始不过是轻咳,一直用药也并未控制住。前些时日圣人开始晕眩头疼,似是风疾之兆,但又仿佛稍有不同。臣以为,圣人的症候有些像先皇后,也特地请了佛医道医前来会诊,可开药之后依然无法缓解……” 那时候正是立太子的关键时刻,圣人自然不能让重臣们得知他的身体情况,于是索性连着妻女一同隐瞒下来。毕竟,若是群臣知晓他久病不愈,如何可能答应让一个婴孩成为东宫太子?主少国疑,指不定有多少人会心思浮动,齐王、蜀王、四皇子,甚至是越王一脉、濮王一脉、楚王一脉亦极有可能受到有心人的挑拨。 杜皇后缓缓地垂下首,顷刻间竟是泪落如雨。 是夜,蓬莱殿灯火通明,浓重的药香味随秋风飘远。而濮王府内亦是同样灯火熠熠,正院内堂之中,时不时传出低低的欢笑声。 李徽抱着已经三个月的二侄儿,与小家伙乌溜溜的眼睛对视。大侄儿李峤有些吃味地搂着他的手臂,时不时摇晃两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寿娘笑吟吟地捏着阿弟白胖的小手:“叔父,二郎比太子殿下大两个月,却好像比他沉了许多呢。” “怎么?你连太子殿下都抱过?”嗣濮王妃周氏唬了一跳,赶紧搂住了她,“好寿娘,那可是太子殿下,也是你的堂叔父,可不能逾礼。”太子殿下的身份太贵重,而他们濮王一脉身份又敏感,还是敬而远之较为妥当。 “阿嫂放心,寿娘机灵着呢。”新安郡王妃杜氏一面替侄女说话,一面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李徽递来的小婴孩轻轻晃了晃。二郎被叔父换到了叔母手中,倒也并不认生,依旧咿咿呀呀地试图说着甚么。 周氏抿唇笑了起来,心里却不由得暗暗有些可惜。看着弟妹也不像是不喜欢孩子的,对寿娘、李峤很是亲近,也疼爱娘家的侄儿侄女,但偏偏这两个却是假夫妻——想到此,她禁不住回过首,望向李徽走去的方向——王子献正施展他做鱼脍的技艺,给李泰与阎氏都切了晶莹如发丝的鱼片,恭恭敬敬地呈上去。 濮王殿下尝了尝鱼脍,满意地笑了,连声夸赞。他根本没有细想,为何好端端的一场家宴,王子献却仿佛理所当然地出现在此。阎氏亦是含着笑意,慈爱地望着眼前的一双璧人。至于沉着脸的嗣濮王殿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看起来情绪并不高昂的他,连孩子们都刻意不往他身边凑。 宴席暂时结束之后,李欣遂问:“封禅之事,你们怎么看?” “既然是叔父之愿,作为侄儿,自是鼎力赞同。”李徽应道。 李泰听得了关键词,兴致勃勃地接道:“当初阿爷都不曾封禅,圣人却想到了封禅,论起功绩来恐怕稍有不如。不过,这天下都是圣人的,他只是想封个禅而已,又有何不可呢?说不得,咱们也能一并去瞧一瞧呢。” 阎氏沉吟片刻:“明日我便入宫探望皇后殿下,问清楚之后,你们再应对也不迟。”她总觉得“封禅”一事,绝不是圣人一时兴起,也许还有别的缘故。毕竟,就算是圣人这般好名之君,也不可能将“封禅”时时刻刻挂在嘴边。 王子献摇了摇首:“王妃殿下入宫打探消息时,须得小心些才是。圣人龙体欠安,最近宫中必定紧张得很。”若是某个词句失当,让人误以为是窥伺圣驾安危,濮王一脉接下来便会步履艰难了。倒不如当作一切都并未发生,一如往常即可。 阎氏微微一凛,周氏与杜氏对视一眼,皆默然不语。就算是李泰也猛然醒悟过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然而,他并未提起其他,只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第348章 尘埃初定 次日,濮王一脉与越王一脉的女眷们都不约而同地入宫探望杜皇后与太子殿下。在蓬莱殿前相遇之时,携着女儿信安县主的越王妃王氏亲昵地上前,主动挽住了阎氏:“这一段时日一直忙着,寻不着空闲邀你来府中坐一坐。待到事情定下来了,必定要请你家伯悦或玄祺做个媒人。” 阎氏丝毫不觉得惊讶,王氏自从回京之后,便开始忙碌嫁女之事,唯恐彻底耽误了女儿的花信之期。幸而她与杜皇后先前选了不少京中未婚郎君与她作为参考,她才不至于与宣城县主、儿媳等忙得脚不沾地。而今,几个月过去,终于相看好 分卷阅读509 分卷阅读509 分卷阅读51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0 了? 察觉旁边周氏与杜氏的目光,信安县主双颊微红,颇有些不自在地往阿姊宣城县主以及长嫂高氏身边避了避。自从越王夫妇回京,她便搬离了公主府,回到了越王府,与她们的往来自然不如以前那般频繁。故而,她虽性情坦率,但关于她的亲事竟是连半点风声都不曾传出来。 阎氏等人虽好奇王氏究竟给女儿选了甚么样的佳婿,但毕竟正在蓬莱殿前,也不好再细问。于是,双方便相视而笑,亲热地一同进去了。 杜皇后听尚宫禀报说她们来了,亲自迎了出来,与她们把臂言笑。阎氏与王氏说着说着,便自然而然提起了信安县主的婚事。这时候,正巧圣人也移驾过来,众人起身行礼,杜皇后禁不住笑道:“圣人来得正好,二嫂方才正想让我给环娘赐婚呢。倒不如由圣人发一道敕旨,将咱们侄女下降给佳婿?” 圣人遂笑问:“也不知二兄二嫂瞧中了哪家的好儿郎?” 信安县主羞涩地垂下螓首,越王妃慈爱地望着她,笑叹道:“也是缘分使然。之前皇后殿下与阿阎帮臣妾寻访了好些未婚郎君,臣妾仔细相看了不少。这一阵听说其中有位监察御史与王舍人是同年的进士,又年少有为、尚未婚配,便特意让阿郎去看了看。阿郎回来之后,满口称赞,我们又问了环娘——原来他们此前竟还有过几面之缘呢。而且,当初就是他将环娘从昭陵带了回来。” 圣人略作思索,惊讶道:“程九思?” 这一位亦是当年的甲第进士,只可惜那时候王子献横空出世,几乎将他的风采尽数夺取了,他才被京中那群如狼似虎的榜下捉婿者给遗忘了。后来他又与杨家走得近了些,令不少看中他为婿者都颇有踌躇之意。直到他几次立下功劳,今岁更被派往胜州传旨,亦是丝毫无惧地完成了任务,方再度成为众人关注的对象。也因着这一回的功劳,前两天圣人特意将他升为了门下省左补阙——正好补了王子献先前的职缺。 “这倒是桩好姻缘。”圣人摇首笑道。若非程九思是寒族出身,又身单力孤,便是尚主也未必不可。让他成为侄女婿,倒也很合适。 同一时刻,李徽、李璟与长宁公主坐在蓬莱殿不远处的观景亭中,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尉迟二郎。这位猿臂蜂腰的年轻男子生生被他们三人看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脊背中寒气直冒,禁不住迟疑着问:“贵主与两位大王可有什么指教?” “你可有钟意的小娘子?”新安郡王满面微笑,“若有瞧中的,说不得我们能做个媒。” “没……暂时没有。”尉迟二郎搔了搔脑袋,暗暗松了口气。然而,不等他放松下来,旁边的天水郡王便一声冷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斜睨着他,目光中皆是挑剔与蔑视之色:“当真没有?你可想清楚了。” “没有。”尉迟二郎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们。他们虽然有些来往,但也远远未及由这三位金枝玉叶担忧他的婚姻大事的地步罢?若是中书舍人王子献,倒是与他们有过命的交情。反观新安郡王与长宁公主,对他们鄂国公府虽有知遇之恩,却是称不上亲近。 “如此甚好。”长宁公主斩钉截铁地道,“那便由你来当驸马了。” “……”可怜尉迟二郎一时间愣住了,瞠目结舌,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璟并未掩饰满面嫌弃之色:“悦娘,不如再换个合适的?瞧他这般傻呆呆的,恐怕完全不知你为何要下降与他。整座鄂国公府,说不得也只有鄂国公才会明白你下降的深意,而且也未必会接受。”对于鄂国公府而言,尚公主当然有益,意味着圣人的恩宠与数十年的安宁。但鄂国公性喜韬光养晦,又心疼尉迟二郎,未必会答应——因为这场婚姻注定只是佯装作戏,指不定甚么时候便分道扬镳了。 “必须是鄂国公府,京中没有更合适的……”长宁公主转念想到了甚么,叹道,“阿史那真啜将军的长子已成婚,次子不过十三岁,我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心欺负一个少年郎。至于尉迟二郎与鄂国公府,她当然会给他们最好的补偿。 李徽打量着尉迟二郎,从他清湛的目光中发现了明澈的光华,轻轻笑着摇首:“景行、悦娘,你们太过无礼了。二郎,你应当明白悦娘的意思罢?只要你愿意答应尚公主,日后我们定然会百倍千倍补偿于你。” 尉迟二郎爽朗地笑了起来:“贵主与大王于我们尉迟家有知遇之恩,便是当真让某以身相许又有何妨?更何况,而今不过是权宜之计呢?顶多也不过是两三年罢了,和离也不耽误某娶妻生子。” 闻言,李徽勾起唇角,长宁公主不掩赞赏之意,李璟亦是收起了方才的轻视之色:“对不住,我的反应有些过分了……唉,环娘要嫁了,悦娘也要再嫁了,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若不是程惟如今是御前之臣,他真想将他拖出去好生恐吓一番。谁叫他最近没能寻着机会,去新安郡王府的密室见一见这位未来的妹婿呢? 李徽不忍心惊吓他,长宁公主却是因心绪不佳之故,似笑非笑地瞥了过来:“环娘姊姊的婚姻大事已定,下一个便该轮到谁了?” 李璟一激灵,立即拍案而起:“我赶紧与叔父说,早日去胜州赴任,还来得及么?” “来不及了。”长宁公主残忍无情地回答,李徽则报以同情的目光。 李璟遂垂头丧气,而目睹此情此景的尉迟二郎倏然觉得这三位金枝玉叶的性情亦极容易相处,禁不住朗声大笑:“郡王何必发愁?以郡王如今的地位,便是越王妃殿下想定下婚事,必定也须得权衡良多。没有一年半载,定然不可能做出抉择。到得那时候,郡王早便离开长安去赴任了。” 听了他的话,李璟双目猛然一亮,感慨万分地拍着他的肩:“尉迟二郎,先前我真是误会你了。原来你是这般明理之人!能遇见你这样的朋友,当浮一大白!!”说罢,二人竟然当真勾肩搭背地相约去喝酒了。 李徽禁不住摇了摇首,又望向长宁公主,温声道:“悦娘,有些话,还是须得说清楚,免得令他误会。” 长宁公主垂着眸:“阿兄放心,我省得。” —— 不久之后,帝后二人得知女儿已经与尉迟二郎提过婚事,鄂国公也答应了,不由得心中复杂起来。不多时,心情略微平复的圣人便命王舍人拟了两封敕旨:前者将长宁公主下降给鄂国公府尉迟二郎,封其为驸马都尉,并擢升职官为从三品的千牛卫将军;后者将信安县主下降给门下省左补阙程惟,赐给他正五品的文散官中散大夫。 当这两封旨意传遍长安城,无数人艳羡尉迟二郎与程惟的好运道的时候,王子睦接到了一封精美的帖子。他并未迟疑,立即离开了家中 分卷阅读510 分卷阅读510 分卷阅读51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1 ,策马前往新安郡王府。而后,他便在新安郡王府的密室中,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二人对坐许久,静静地注视着对方,一言不发,却又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知多久之后,王子睦温和地道:“我明白了。” “若是你等不及,也可不必再等……”对面的人涩然道。 王子睦却打断了她,坚定地道:“当然等得。无论多久,我都等得。”他已经错过了她一次,绝不能再错过她第二次。连阿兄与新安郡王都能相知相守,他们又为何不能坚持下去呢?十载、八载,总有等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而那时候的他,定然不是如今这个仅仅只是个白身的他,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自保与保护家人一次又一次离开他的无能之辈了。 “等到我服绯服紫的时候,再迎娶你,悦娘。” 长宁公主双目微红,唇角却轻轻地扬了起来。 密室之外的通道中,王子献与李徽转过身,望着正无声无息对着程惟张牙舞爪的李璟,以及面带无奈之色的杜重风。王洛娘姊妹掩唇而笑,眸中都带着甜美的笑意,杜氏虽性情沉静些,却也禁不住弯了弯唇。 更远一些,秦承正低低地与安二娘说话,满身素色的安二娘也沉郁了许多。周仪与阎八郎则颇为不是滋味地望着他们——至今他们二人都不曾成婚,连钟意的小娘子都未能寻见,而秦承比他们年纪小些,竟然等到安二娘出孝之后便要定亲了!!姻缘这种事,实在是玄之又玄,令人禁不住羡慕嫉妒恨。 何城带着小师弟阎十五郎,在杨慎的带领下,探索着犹如迷宫般的密道,不亦乐乎。惠知看似并不在意,实则跟在他们身后好奇地左看右看。樊午见他性情别扭,忍不住逗弄他几句,而后嘿嘿地笑了起来。 而李欣与李玮似是嫌弃他们这一群人太闹腾,转去了另外一侧的密室。不多时,隐约可闻里头茶香袅袅。李徽与王子献仿佛心有灵犀般对视了一眼,勾着唇角去品尝嗣濮王殿下亲自煎的茶。 有他们在,便是前方再多艰难险阻,又有何妨呢?山穷水尽的时候,总能见着柳暗花明;寒风肆虐的时候,总能听得欢声笑语。 第349章 泰山祭祀 长宁公主下降尉迟家,着实令京中众高官世家眼红了一阵。鄂国公不过是在庆功宴上提了提孙儿的婚事,央着帝后做主——孰料圣人竟果真与他做主,将爱女下降给了他家。如此简单粗暴的伎俩居然也能成功,若早知如此,他们便也顾不得脸皮太薄,赶紧在帝后面前好生求一求了。 不过,长宁公主虽已定下婚事,不是还有一位永安公主么?就算她年纪尚小,再过七八年也当出降大婚了。他们若是早早地准备起来,将自家的子侄教养好,再看准求帝后做主的时机,指不定就能让这一只凤凰飞落自家的梧桐枝呢? 许是长宁公主的婚事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与议论,封禅泰山的风声虽也渐渐传了出来,却仅仅只是让众人欣喜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参与一次足以记载于史册的祭天地大典而已。而户部、礼部、工部与九寺众卿也无不忙碌起来。为了筹备这场封禅,众人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圣人亦是非常满意他们的态度。 转眼便至年末,经过除夕元日等宴饮朝会之后,离京远赴泰山的日子也愈来愈近了。及上元之前,圣人与诸位重臣商议,随后便宣布了留京驻守人员与随他一同封禅的诸臣。宗室之中,宗正卿荆王留京主持大局,其余宗室如越王、濮王、鲁王等皆伴君随驾;皇亲国戚勋贵之中,除去身体病弱老迈者之外,每一家皆派出品阶最高者伴驾。 至于朝臣,尚书省吴国公、简国公留京,六部尚书伴驾,六部侍郎留京;中书省中书令伴驾,中书侍郎留京,余者皆为御前之臣,亦尽数随驾;门下省一位侍中留京,另一位并黄门侍郎、给事中等皆随驾。京中十六卫,一半驻守长安,另一半护卫御驾。林林总总算起来,除去少数御前官员外,随行者皆为服绯服紫高官,文武加起来足有百余人。更不必提鸿胪寺还有些番使也想凑热闹,带着他们也算是彰显大唐国威了。 此外,内外命妇亦一并随行。杜皇后为尊,周德妃以及宫中那些已经诞下皇子皇女的妃嫔都随行,余者不过是些美人、才人之流,便只需安然地待在大明宫中即可;几乎所有皇子皇女包括年幼的太子殿下在内,亦同样随驾,唯有齐王在府中继续反省;而京中那些有品阶的外命妇,除去病弱者之外,亦必须随行,也可带一二儿女。 于是,总章七年正月十七日,当御驾出长安往泰山时,随在后头的车队竟延绵数百里,浩浩荡荡地一路向东而去。沿途各州早已得了朝廷敕旨,精心准备了行宫与别院,供这些贵人们起居坐卧。因着有些州府筹备细致,且并未扰民之故,圣人还特意记下了那些刺史与都督的名字,以备日后提拔。 杜皇后初时也颇为担忧,一则焦虑于圣人龙体是否安泰,二则担心太子年纪太小受不得如此遥远的路途。不过,两三日之后,她便觉得自己略有些多虑了。凤驾中布置得很是舒适,炭火盆时时刻刻燃着,温暖如春,坐在车中也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小太子睡得极为安稳,醒了就与周德妃所生的六公主、李欣家的二郎大眼对小眼,饿了便安安静静地吃着乳汁,并无任何不适之状。上下车驾时,宫人们亦是格外小心,将他包裹得紧紧的,根本不会受风寒。 此外,圣人的精神似乎也不错。因着路途之中传达消息不便,他暂时不必处理日常朝政,歇息的时间也多了不少。故而,闲暇时,他便挨个将爱臣与侄儿们召唤到御驾上,与他们说一说沿途的风土人情。偶尔,他还会与越王、濮王一同对弈、写字作画等,兄弟三人端的是悠闲无比。 杜皇后也便渐渐放松了,时不时便邀越王妃、濮王妃、临川长公主、清河长公主前来闲谈。而周德妃更是随时随地出入凤驾,哄起六公主与小太子来亦是得心应手。只可惜,她在李欣家二郎心目中的地位,尚不能超越自家叔父。 一向颇有孩童缘的李徽则忙着教导侄儿李峤骑马。因天候寒冷,李峤年纪又尚小,只能骑着矮脚马缓缓前行。以至于策马小跑着奔过的寿娘觉得他颇有些不争气,明里暗里激将了他好多回。永安公主向寿娘学了策马的诀窍之后,亦是每日在外头跑马至少一个时辰,就算冻得小脸通红也不愿进马车中去。其他几位年纪小些的皇子公主艳羡地望着他们,倒也安安静静地不闹腾。 “玄祺倒是极有耐性。”圣人隔着窗望见侄儿不厌其烦地教侄孙骑马,不由得叹道,“日后,指不定能让他来教一教太子。” “教 分卷阅读511 分卷阅读511 分卷阅读51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2 太子骑马射箭,他倒是绰绰有余。”李泰毫不客气地接道,语中还有几分酸意,“而且他性情温和,格外讨孩子喜欢。但若是论文辞诗书,便罢了。还须得请名家大才来教导太子得好。” “不若请舅父来教太子。”李衡提议道,“舅父才华出众,又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再合适不过。再为太子延请中书令、侍中、国子监祭酒等作为先生。玄祺虽好,却是兄长,带着一起顽耍便足矣。” 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望着两位兄长坦然的神色,也并未再多言。 两个月后,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御驾终于抵达泰山脚下。工部早已在此处改建了附近世家进献的别庄,作为泰山底下的临时行宫。于是,浩浩荡荡的数千人终于得以安顿下来,稍事歇息。李徽、李璟、长宁公主以及王子献等人特意去瞧了瞧去岁便建造好的圜丘祭祀坛。山麓、山顶各有一座,社首山则筑了座八角祭祀坛。 仅仅过了几天,太史局便卜得吉日。于是,总章七年三月二十日,圣人并群臣命妇们皆换上最为隆重的礼服。正午时分,于泰山脚下的“封祀坛”祭天;而后乘坐肩舆登上泰山岱顶,次日凌晨封玉册于“登封坛”;第三日至社首山“降禅坛”祭祀后土。 圣人初献,杜皇后抱着太子殿下亚献。帝后二人并太子同立于祭坛之上,浑身洒满朝阳金辉,宛如真正的天命真君。群臣不由得大为触动,俯身叩首,紧接着便献辞赋朝贺帝后封禅功成。圣人又命立碑于泰山之顶,册封泰山山神等等。 前前后后耗费十日左右,这场震撼人心的封禅礼总算是完成了。于是帝后并群臣又回行宫歇息,准备过些时日便赶回长安。当然,亦有不少人觉得泰山地灵人杰,想在附近多留些时日。然而若是再留些日子,回到长安时便已经六月,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命妇与孩子们可都经不起这般折腾——故而,他们也只能尽早回京了。 即将离开泰山的前两日,圣人倏然生出了还想登山看日出的念头。而且,他并不希望带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上去,便只叫了李徽、李璟、王子献以及千牛卫们。李徽劝阻不及,只能跟着去。 在漆黑如墨的夜里举着火把登山时,他却不免想到:叔父最近真是越发随意任性了,天子之威亦是尽显无疑。相劝进谏等等,他虽是含笑听着,却从不曾听入耳。或许,这才是叔父真正的性情罢? 再度来到“登封坛”上,圣人披着厚重的大氅,仰头望着深邃的星空。李徽、李璟、王子献等人随侍在侧,亦是静静地仰望着。斗转星移,夜幕落下,天边泛起了白色。不多时,便有一道道金光投射而来,彩霞如烟云,硕大的红日喷薄而出,将夜色尽数驱逐,唯余漫天的光芒。 圣人眯了眯眼,垂眼望向脚底下的云海山峰,倏然道:“玄祺,你可喜爱这种一览众山小的美景?俯首看去,仿佛天地都尽在脚下,一览无余,皆在掌握之中,连胸怀似乎都变得阔达许多……” “大唐疆域广阔,泰山之景虽壮美,却也不过是一隅而已。”李徽笑着答道,“孩儿倒是羡慕子献,以双足踏遍了江山万里;也羡慕景行,日后能够驰骋在草原之上,看大漠的苍茫落日。若有一日能够离京,孩儿也想四处多走一走呢。” 闻言,圣人不由得回首看了看他,端详着他神色间流露出的情绪,眸光格外复杂:“如今朕身边可少不得你,待到日后……”待到日后,他果真能够潇洒地放下京中的权势,毫不留恋地离开么?他此时并不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因为皇后与悦娘、婉娘、太子,都需要一个主心骨,而这孩子无疑是最为合适的。 “唉……若是……”若你是我的孩儿……我是否就能安然放下一切了?曾经叔侄二人佯作抱头痛哭的时候,曾经这孩子默默地替他解困的时候,他也有一时半刻动过了各种心思。面对这样出众的晚辈,又如何能不动心思呢? 可惜,不是他的,终归不属于他。他也终归,不能完全放心。 李徽并不能完全理解,圣人此时望着他的复杂视线究竟意味着什么,只得转移了话题,问起了李璟战时所见的诸般不同风光。王子献则察觉到了异样,不着痕迹地皱起眉来,悄悄地走近了李徽几步。 圣人听着堂兄弟二人的笑言,想起自己正在襁褓中的爱子,闭了闭眼。面对一群如此优秀的堂兄,他的太子,能否守得住属于自己的位置? 想到此,熟悉的疼痛再一次于脑海之中奔涌肆虐。圣人的身体微微摇了摇,便往后倒了下去。李徽眼明手快,立即接住了他,王子献则脱下身上的大氅,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以免他受寒。 李璟大喊起来:“奉御呢?!快让奉御过来诊治!!”他们就算是悄悄来登泰山,也并未忘记带上几个御医,为的便是防备眼下的境况。 总章七年四月二日,皇帝在登泰山之后病倒。御驾在行宫中停留了几天,待病情稍稍平稳之后,便立刻启程回京。沿途,杜皇后命人寻来了诸多名医,一同为圣人诊治,他们却皆表示束手无策。 两个月后,终于返回长安的圣人倏然在大明宫中醒了过来,催促长宁公主立刻大婚。待到长宁公主、信安县主先后成婚后,他的病情仿佛因喜事所带来的吉祥寓意而转好了些,紧接着便记起了爱臣王子献。而王子献见状,当机立断地告了假,称家中母亲病重,带着弟妹们回到了商州。 第350章 托孤登基end 王家兄妹匆匆离京之时,已是萧瑟的深秋,唯有李徽李璟等寥寥数人相送。不等那些闻风而来之人赶到,王子献便翻身上马,回首望了望李徽,遂策马离开了。毕竟是以“母亲病重”为由,在众人面前,他们二人也并未说甚么话——当然,需要叮嘱的言语,早便已经私下道尽了。而今的选择,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自从王子献出仕之后,王家便移居至长安,已有些年头不曾回商州了。去庄园中“探望母亲”之前,王子献趁着天色未晚,带着弟妹们先去拜会了族长。族长家有不少郎君陆陆续续入京,全靠着他的举荐,或拜得名师或进入太学就读,这些年亦有兴旺之象。此时见他竟然来了,一家人自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出来相迎。 得知兄妹四人回商州的缘由后,族长颇含深意地望着为首的王舍人,很是自然地接道:“她病了已有一段时日,也曾让医者诊治过,渐渐的却是不成了。老夫左思右想,她虽犯了滔天过错,却也总算是生养了洛娘与三郎。至少你们姊弟二人,须得回来送她一程。” 见大兄沉默不语,王洛娘知道他心中仍有心结,不由得双眸含泪。王子睦不待她出声,便低哑地道 分卷阅读512 分卷阅读512 分卷阅读51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3 谢:“多谢族祖父多年来对父亲母亲的照料。”若仅仅只是看神色,他比王洛娘平静许多,仿佛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定力。 族长便遣了长子与他们同去庄园——当然,名义上这是王氏族中处置罪妇之处,实际却是王子献豢养部曲之地。若非有他的部曲在前头领路,王家族人定然也寻不着这座隐藏在秦岭深处的小庄子。 当他们连夜赶到时,庄园中早已经挂起了素白幡。王洛娘泪如雨下,踉踉跄跄地奔到灵堂中,扶棺痛哭。王湘娘神色稍淡一些,亦同样流了泪,劝她节哀顺变。王子睦垂首仔细端详着松木棺中憔悴得几乎令人难以相认的妇人,亦是恭恭敬敬地给她念经守夜。 不过,待到王洛娘哭得昏倒过去,被安置在厢房中歇息的时候,王子睦却悄无声息离开了灵堂,来到立在田垄上的王子献身边。兄弟二人沉默许久,他望着兄长的背影,有些艰难地低声道:“阿兄,我想给她念经超度,以全孝心。” “……”王子献缓步前行,来到村庄一侧的杂树林中。里头有座颇为简陋的荒坟,连墓碑都不曾立,几乎早已被野草淹没了。王子睦心头微震,默默地将野草除去,跪在坟前念起了《心经》。一遍又一遍,仿佛唯有如此,方能超渡在此处盘桓不去的亡魂。 “你恨我么?”王子献注视着他,倏然问。 良久之后,念经之声稍歇,方听见轻轻的回答:“因果相报,仅此而已。以前我想不通,也不敢想。而今终于明白,即便她是我母,亦必须承担自己的业报。至于兄长,不因她而憎恨我们,反倒处处对我们照顾有加,我又有何颜面憎恨兄长?” 曾经他以为遮住自己的眼,塞住自己的耳,便可佯作从未发现母亲对长兄的恶意,但最终却不过是一派天真罢了。恶便是恶,业报便是业报,与谁做下的无干。该报之时,亦是天意。或许,他的确是个不孝子罢,将是非曲直看得比血缘和仇恨更加重要。 “阿兄,此事莫要让阿姊知晓。”他能想通,王洛娘却未必。毕竟,她与母亲的情分更深厚些,心底深处也始终不曾放下过去。 “放心。”虽然王子献其实并不十分在意王洛娘对自己究竟是尊敬还是憎恨,但若能维持家中的平静宁和,所有的秘密还是随着死去之人埋葬起来得好。 数日之后,葬仪结束,稍显简薄的松木棺被葬入了后山之中。王洛娘姊妹都不知晓,那松木棺内其实空无一人,而后山挖好的墓穴里已经悄悄移进了一具骨殖。直至这时候,死去的人才终于得以立碑祭祀。而后,唯有王子睦发现,老宅之中多了一位沉默寡言的管事娘子,身形看上去颇有几分熟悉。 小杨氏“下葬”后,王家兄妹便迁至商州老宅中守孝,服齐衰三年。王洛娘是出嫁女,只需服丧一年。王子献特意派人将她送回长安,留在何城身边守孝即可。同时,他也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折子,表明了自己辞官守孝的态度。 —— 圣人听新安郡王读完他的折子,神色略有些异样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李徽虽有些疑惑,却很是坦然地任他打量。不多时,圣人便按着眉头挥了挥手,长叹道:“也是时机不巧,虽然是他的继母,又待他不好,到底也须得服孝才能全了名声。罢了,罢了,你去罢。” 李徽拧着眉,思索着圣人究竟是自何处得知王子献的身世——难不成,他这些时日特意调查了王家?又或者,是因着悦娘与子睦的情意有了端倪,才进而使他对王家之事产生了兴趣?但王子献早已将诸多痕迹抹平,许多旧事已经查不出来,除非…… 出了宣政殿后,远远地就见李璟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阿兄没事罢?这两天叔父逮着我,问了许多事。有你的,也有王致远的。说来也奇怪……他对你们二人之间的交情怎么那般感兴趣……” 李徽猛然间抬起首,静静地盯着他。 李璟惊了一跳,讪讪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我应该没说甚么不该说的,阿兄放心。” 问题是,你知道什么是不该说的么?李徽忽然有种扶额喟叹的冲动:“景行,如今环娘、悦娘都成了婚,叔父的病情也稳定了,你该早些启程去胜州了罢?” “阿兄……”李璟以为他依然怒火未消,忙辩解道,“连叔父都说,我和大兄再迟些时日去赴任也无妨……” “最近你阿娘时常来找我阿娘商量,要给你寻个才貌双全的小娘子,你不知道么?”李徽终究放出了杀手锏。 李璟立即果断地往回奔,直冲宣政殿而去:“叔父!叔父,孩儿想去赴任!总不能让胜州都督府一直空着……” 正饮着苦药的圣人恹恹地望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仿佛辨认,又仿佛确定了甚么,更似是隐约松了口气:“你想去,那便去罢。”而后,他便看着这个侄儿欢呼雀跃着离开,再次轻叹一声。 李徽本以为自己即将迎来暴风骤雨,亦暗自做好了各种辩解的准备。孰料,接下来的日子却仍旧平淡宁和,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依然如故。这令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莫非,是他多想了? —— 一年之后,大明宫宣政殿。 昏迷多日的圣人终于清醒过来,张开双目便见妻女兄弟们都围拢在病榻前,几乎每人的双眼都有些红肿。他饮了些参汤之后,便挣扎着依靠在杜皇后身上,怜爱地望着尚且懵懂不知事的年幼爱子,断断续续地道:“二兄,三兄,太子……日后便交给你们护着了。”太子年幼,必须依靠宗室中的长辈,日后方能逐渐立稳,缓缓收拢大权。而论起血缘与亲近,没有比越王与濮王更合适的人选了。 “圣人放心,臣必定不辜负圣人所望。”李衡拭去了眼角的泪,低声应道。 李泰则哭得格外伤心,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五郎,你才是太子的阿爷!你才是这大唐天下的圣人!也只有你,才能像阿爷教导你一样,将太子教养成一位明君啊!!” 两位兄长截然不同的反应,与他们的性情正好相合。圣人神色柔和了些:“三兄,朕已经没有余裕教养他了,所以才只能托付给你们……”有杜皇后与李衡在,他也不必担心李泰将好端端的太子给教歪了。更何况,就算是李泰悉心养大的孩子,如今看着似乎也很聪敏,脾性气度与他完全不像。 “梓童,咱们的孩儿年纪太幼小,唯有让你垂帘听政了。若有不决之处,上可问舅父,下可问伯悦与玄祺,你只需斟酌决断即可。从今往后,便需你辛苦些,照料着儿女们了。”圣人又轻声对杜皇后道,将冰冷的手覆在她的掌上。 杜皇后泣不成声,自是颔首答应下来。而圣人又叮嘱长宁公主道:“好悦 分卷阅读513 分卷阅读513 分卷阅读51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4 娘,下一回再嫁,便全凭你的心意了。他……他确实是位不错的郎君,日后你们定能琴瑟和鸣。”听得不仔细之人,以为圣人所言的是驸马尉迟二郎。然而,同样跪在榻前的尉迟二郎却是心明如镜,知道圣人夸赞的是未来的驸马都尉。 长宁公主亦是怔了怔之后,方含泪答道:“阿爷尽管放心,儿可是你与阿娘的女儿,日后定能活得风光自在。想得到什么,儿便亲自去取回来,绝不会委屈自己。” “很好,朕的女儿,就应该如此。婉娘,如今好好听你阿娘与阿姊的话,日后有了自己的主见,便可自行决断了。原本,阿爷还想等到你出降的那一日,唯有亲眼看着你出嫁,心里才能彻底放心。可眼下……恐怕是……等不到了……” “阿爷……阿爷别……别离开我们……”永安公主扑在病榻前,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意,呜呜放声大哭起来。 “伯悦,有你在户部,朕一直觉得安心。国库,往后便由你来守着了。时不时也让太子去瞧瞧……教他这些实务该如何处置,免得他长成了何不食肉糜之辈……”见李欣答应得十分坚定,圣人不由得点了点头。咳了两声后,他四顾望见李徽,叹道,“朕知道,王致远已经回京了,正在你的别院中住着。将他带过来。” 李徽呆了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你们二人之事,朕也不计较了,更不逼他娶妻了,他总该露面罢?!”圣人一眼横了过来,言下之意却仿佛石破天惊,令在场众人——尤其是濮王李泰,傻呆呆地张大了嘴,完全无法相信自己方才听见了甚么。 直到将孝服换成公服的王子献匆匆入宫,立在宣政殿前等着他的李徽亦迟迟未能反应过来。王子献悄悄地借着长袖的遮挡,紧紧地牵住了他的手:“莫要担心。圣人既然早已知晓,却隐忍不发,想来必定也有默许之意。” “……”李徽竟无言以对。 “而且,对于圣人而言,我们此情此举,自是更令他觉得放心了。”毕竟,他们二人相守,便意味着无嗣。即使权势再煊赫,亦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日后在需要还政的时候,也不会生出甚么贪恋权位甚至是改易天下的念头来。 二人五指相扣,一步一步,朝着宣政殿内走去。 无论即将迎来的究竟是滔天巨浪,或是春风化雨,都有他们二人同行,无惧无悔。 —— 总章八年十月二十日,圣人驾崩,谥号孝皇帝,庙号高宗。奉临时夺情复职的中书舍人王子献所拟的大行皇帝遗旨,太子以幼冲之龄登基,进封杜皇后为太后,垂帘听政。吴国公秦安封为太师、荆王封为太傅、简国公许业封为太保,作为新帝三师辅佐朝政。 待到国丧期过去,大行皇帝亦送入了乾陵安葬,朝廷便紧接着为年幼的新帝举办了登基大典。而后,册封的敕旨亦是接连不断地传出来:诸位宗室长辈们皆加封户上尊号,长宁公主、永安公主加封长公主,籍籍无名的四皇子则被封为陈王。 转年,新帝改元,是为景云。 景云元年,新安郡王出任宗正卿,中书舍人王子献升任兵部侍郎。 景云二年,靺鞨与高句丽残部再度作乱。兵部侍郎王子献转封平州大都督,与转任幽州大都督的天水郡王互为犄角,连连立下战功。在征战中,王子献斩杀逆王李谌,活捉其嫡次子,彻底平息总章六年的河间郡王叛乱。 景云三年,南部靺鞨与高句丽终于归附,大唐建立安东都护府以及诸羁縻州都督府。首任安东都护府大都护即为天水郡王。平州大都督王子献则出任东北最远的羁縻州都督府之大都督,始对靺鞨与高句丽人施以教化,并鼓励他们与唐人通婚以及唐人外迁开垦荒地耕种等等。同年,新安郡王李徽兼任宗正卿与礼部尚书,总揽贡举之事,广为取士。 景云四年,安西都护府突厥生乱,嗣越王远征西域,内迁大唐子民五十万入西域,从此坐镇安西都护府,数十年如一日。楚王自请南下,出任旧交趾郡今交州大都督,家眷回到长安安置。嗣濮王赴吐谷浑故地,成为大都督,抵御吐蕃入侵。长宁长公主与驸马和离,数月后,奉杜太后懿旨,下降王子献之弟,时任起居郎的王子睦。 景云五年,杜太后崩逝,留下懿旨。新帝按太后懿旨明发敕旨,封长宁长公主为秦国长公主,封永安长公主为吴国长公主,进封新安郡王为魏王,进封天水郡王为燕王,进封王子献为兵部尚书。之后两三年内,简国公许业、鄂国公尉迟庆先后逝世。 景云八年,吴国长公主下降千牛备身杨慎,寿阳县主下降殿中侍御史阎十五郎。 景云十年,魏王转任吏部尚书,封同中书门下三品。王子献转任户部尚书,并因计功封应国公,同封同中书门下三品。二人前后成为宰相。 景云十二年,魏王接替告病不出的吴国公出任尚书省左仆射,清河大长公主驸马秦慎出任尚书省右仆射,王子献接替荆王出任中书令,秦国长公主则把持门下省侍中之权。由是,濮王一脉与琅琊商州王氏权倾朝野。 番外集 第351章 番外一穷途末路 景云元年,听闻大唐皇帝驾崩,尚不足三岁的幼帝登基,靺鞨与高句丽残部便传来蠢蠢欲动的消息。朝廷立即暗中调集粮草,增加边境防备,诏令河北道、关内道诸州府随时听候调兵。第二年初,东北方向果然乱象渐起,由杜太后做主,将天水郡王转任幽州大都督,兵部侍郎王子献则封平州大都督。 幽州与平州皆为边境重城,互成犄角之势,素来被视为抵御靺鞨与高句丽的坚固防线。而天水郡王与王子献也并未令杜太后与朝中诸臣失望——二人不但战力极为出众,撕裂了靺鞨与高句丽的骑兵,而且兵分两路、虚虚实实,配合极为默契。仅仅两三个月之间,他们竟斩获了万余敌首,追得靺鞨与高句丽骑兵四处逃窜,捷报连传。 荒草丛生的原野之上,一座营寨拔地而起。远远看去,行走巡逻的一队队卫士便仿佛倏然出鞘的森冷利刃,无数刀枪剑戟闪烁着的寒光与兵士们隐约带着的血腥气息,几乎令人望而却步。然而,就在这样一群彪悍的兵汉当中,一位素衣秀士风度翩翩地缓步行过,姿态潇洒,仪容俊美,看上去与周围完全格格不入。 兵汉们目不斜视,无不将脊背挺得更直了。更有不少人隐约间似是在与旁边的同袍们较劲,连身上的肌肉都隆了起来。直至这位年轻的秀士走入了正中的主军帐中,他们才略微放松了些,彼此间使了个眼色。 刚来不久的新府兵满脸稚嫩之色,换了值守之后不自禁地松了口气,低声对前头的老兵道:“之前从咱们面前走 分卷阅读514 分卷阅读514 分卷阅读51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5 过的究竟是甚么大人物?怎么诸位兄长都活像是喝醉了酒,恨不得在他跟前互相打上一场,证明谁更厉害些?”若是说得粗豪些,他们就像是庄子里看小娘子看直了眼的一群饿汉,只恨不得将自家的好处都让人家瞧了,也好嫁过来当媳妇。 老兵嘿嘿一笑,勾着他的肩:“你觉得呢?那会是甚么大人物?” “管咱们的果毅都尉?不对,咱们的上峰是刘果毅。那一定是果毅都尉之上的折冲都尉!!可看他那张脸,就像个只会咬文嚼字的酸文人,比俺老家县令家的儿子还生得更白净俊朗,根本不像是咱们从军行伍之人哪!!”新兵猜了又猜,惹得旁边一众老兵放声大笑。 “你这辈子见到的品阶最高的官儿,难不成就是果毅都尉与折冲都尉?!还县令家的儿子呢!就算是十个八个县令家的儿子,甚至是使君(刺史)家的儿子堆起来,都比不上那一位的半根手指头!!” 新兵懵懵懂懂,听了他们取笑后,忍不住又问:“折冲都尉的上峰,不就是大都督?哪有这么年轻的大都督?俺祖父几十年前也跟着太宗皇帝征战过,那时候,最年轻的都督也是四五十岁了。祖父一定不会骗俺——再说了,哪家的大都督长成这模样。站在街上,大娘子小娘子抛的瓜果都能将他砸倒。” 老兵们再次哄堂大笑起来,彼此挤眉弄眼:“你还瞧不起他?上百个你堆起来,也奈何不得咱们的大都督!瞧着脸白净,手指上也只有薄薄的茧子,他能拉的弓,咱们可都拉不动!!更别说宰杀那些靺鞨蛮夷和高句丽逆贼了,杀了上百人,身上愣是连一滴血都不沾!!” 他们越说越陶醉,描绘得活灵活现,将那位年轻俊美的青年说得仿佛天神下凡。然而,新兵却并不完全相信,忍不住道:“你们谁亲眼见过?不是听这个说,就是听那个说,活像俺们村口那些传消息的长舌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俺绝不会相信。”那般单薄瘦弱的白面书生,怎可能是一位战无不胜的大都督?又怎可能单枪匹马杀敌数百?! 老兵们悻悻然,觉得他坏了大家的兴致,便丢下他,自顾自地议论去了。他们初时还想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教训一通,好教他明白大都督在众人心目中的威望与地位。但仔细想想,当初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首次见到大都督的时候,谁不曾轻视过他?以为他软弱可欺?还敢违抗他的军令? 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些刺儿头、滚刀肉都亲手收拾了一通之后,还有谁敢小觑他?当眼睁睁地看他杀敌无数,却依旧风采熠熠的时候,还有谁不敬服他?跟着他破敌致胜,连战连胜,追击敌人如同捕猎羊群的狼的时候,还有谁不爱戴他?恨不得终身都能在他麾下效力? 他们皆是边疆出生的男儿,本便是血性汉子,服的便是强悍的勇士,能够为他们的故乡带来安宁之人。无论大都督挥剑指向何方,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上前冲锋陷阵,因为他们都从心底相信,大都督绝对会让他们获取胜利。 同一时刻,主军帐中。年轻的大都督接过紧急军报,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双眸湛湛,仿佛有利芒若隐若现:“有几成把握确定是他们?” “孙果毅说,有八成把握。虽然他们蓄了须,也换了高句丽人的装扮,但举止饮食依然有大唐人的做派。而且,一个如此可当成是例外,但数十人上百人都是如此,便不会是例外了。更何况,那些高句丽人与他们也颇为疏离,不让他们与大军一同败退,而是驱赶他们独自逃跑,应该是对他们心有忌惮。” “好。”大都督勾起唇角,“时隔五年,我也该会一会这位故交了。” 当即,大都督将诸事暂时托给左司马尉迟大郎、右司马程青,随意地点了数百正在歇息的兵士,便兴致高昂地出发了。送他们离营之后,尉迟大郎忍不住道:“在大都督看来,追击高句丽与靺鞨残部之事难道不够重要?” “或许他只是想做个了结罢了。”程青懒洋洋地道,“割下这颗头颅,送回长安,或可博得他家内人一笑呢?要知道,当年若不是出了这个小差错,也许先帝御驾亲征的功绩能更上一层楼。” “……”尉迟大郎顿时无言以对。 旁边驻守的无知卫士们则禁不住想道:不愧是大都督,连内人的喜好都如此与众不同!! 数千里之外,大都督家的内人正搂着小皇帝御马飞奔,引弓射箭。一箭中的后,他禁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引来小皇帝回首,奶声奶气地道:“阿兄一定是像朕一样,贪凉吃多了冷胡突。从今日开始,阿兄也和朕一样,禁吃冷胡突吧?”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新安郡王无奈一笑,只得满含宠溺地答应了。 —— 转瞬间便是十几日之后,大唐与靺鞨、高句丽之战已然接近尾声。靺鞨与高句丽最后一次联合起来,试图回师反击。然而,计划得倒是好好的,也不知怎地,靺鞨的大可汗驻扎之地却正巧遇上了带领数百兵士在外头转悠的平州大都督一行人。 在明知自己已经孤军深入,随时都有可能被靺鞨部落包围的情况下,这位大都督却丝毫无惧,竟然如劈瓜切菜似的就将汗帐攻了下来。守卫汗帐足足有上千靺鞨勇士,被他带领的兵士杀了六七百有余,剩下的都捆起来做了俘虏。 在将士们激动的目光中——包括此前那位质疑大都督的威信,如今却比任何人都憧憬大都督的新兵在内,平州大都督缓步走入靺鞨汗帐内。坐在汗帐里,他环视周围,把玩着靺鞨可汗的那些珍宝,轻轻一叹:“丧家之犬,果然不是那般容易寻得的。”说罢,他便命一部分属下押送俘虏与珍宝回大营,自己则带着剩下两百余人换成了靺鞨装束,优哉游哉地收拾营地,慢悠悠地继续前行。 这时候,被大唐将士追赶得几乎无路可逃的某些人终于一头撞进了张开的大网之中。当为首者听闻属下禀报,说是前头有靺鞨汗帐的时候,赤红的双目里终于掠过了放松之意:“立即去拜见大汗!!请大汗收留我等,日后必会百倍千倍报之!!” 靺鞨汗帐收下了他们最后的财物,才勉强同意见他们。为首之人心中不由得升腾起涩意与强烈的不甘。想当年,他也曾经是金枝玉叶,挥斥方遒的人物。那时候,他风光无限,附近的突厥、铁勒部落年年给他送重礼祈求照顾。就算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靺鞨、高句丽,也暗地里送来价值千金的珍宝。 可如今呢?他却成了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无家可归者。在草原上时,为了躲避朝廷军的搜查不得不求助于突厥、铁勒部落。但这些蛮人言而无信,收受了财物之后还是陆陆续续变脸,将他们父子彻底赶出了那 分卷阅读515 分卷阅读515 分卷阅读51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6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6 片至少能够作为马贼驰骋的原野。 为了活命,他不得不逃到了这一片蛮荒之地,假作是高句丽人。他只能丢弃自己的姓名与身份,作为一群高句丽山匪活下去。正当他以为这一辈子可能都会这样麻木地过下去的时候,先帝驾崩、幼帝登基的消息传来了。他顿时欣喜得不能自已,以为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然而,付出了珍藏的大半财物,好不容易说动了高句丽与靺鞨再度联合,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而且,他万万没想到,除了天水郡王李璟之外,另一位年轻大都督王子献居然也如此狠辣厉害。总章六年上元,他离开长安的时候,究竟是何人在后头追击,险些要了他的性命?!是天水郡王李璟,还是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王都督? 他想要一个答案。 他想至少能报当时的两刀之仇!! 为此,就算再狼狈,他也必须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当原河间郡王李谌带着所剩无几的亲信们来到靺鞨汗帐时,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些靺鞨骑士确实精悍无比,但看起来却不像是在山岭之中捕猎度日的胡人,更像是——他心中一凛,给亲信们使了个眼色便要寻借口离开。 然而,不等他们退出几步,靺鞨汗帐内便走出一位年轻人。 他脸上戴着驱傩面具,只露出形状优美的下颌,一双眼似笑非笑地望过来——竟与多年之前毫无二致!! 李谌目眦欲裂,瞬间便抛开了理智,扭曲着脸道:“是你……原来是你!!”这个让他平生首次受到屈辱的罪魁祸首!!这个险些让他断送了性命,不得不狼狈奔逃,在属下之中威严无存的对手!!居然是他!! “不错,郡王……不,逆贼李谌,许久不见了。” 年轻人取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他却仿佛从未被时光侵袭,而是经过岁月雕琢,变得更加风采独特,令人见而忘俗。那时候尚且略有几分青涩的王补阙,而今已然是服紫的镇边大都督,谈笑之间,便有数千数万尸首倒下,鲜血横流。 相形之下,那个时候手握重兵、英姿飒爽的胜州大都督河间郡王,而今却似是衰老了二十载,衣着装扮与高句丽平民无异,浑身上下仅仅只余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六年的漂泊不定,苦楚煎熬,令他华发丛生。原本不过是三十余岁的年纪,而今却犹如五六十岁的老叟一般。 新仇旧恨齐聚,李谌拔刀而出,高呼着冲了上去:“儿郎们!杀了此獠!!为孤一雪心头之恨!!”若是不杀了此人,他心中永远都梗着一根刺,便是死了也拔不去。更何况,擒贼先擒王,要想破他们设下的合围计策,唯有杀其主将了!! 他的亲信们毫不迟疑地紧跟其后,唯有嫡次子呆呆地立在原地,忽然喃喃道:“为何会如此……原本我也该过着这样的日子……我也该……”作为宗室郡王之子,他也本该如此玉树临风,从容自若,而不是如鼠辈一般四处逃窜,甚至比那些有田有地有家的平民还不如。当年父亲谋逆举事时,他不过十一二岁,只想着自己日后会是太子,根本从未想过失败之后将会过着这样的日子。 若是以后都须得这么活着,还不如被抓住,然后流放千里……至少不需要随时随地都担心被人捉拿…… 顷刻间,一颗头颅从他面前飞了出去,双眼大瞠,死不瞑目。 紧接着,温热的鲜血溅了他满脸,眼前倒下了一具又一具尸首。 王都督不过是杀了逆王,割下了他的首级。余者便由早已埋伏好的兵士们用箭雨对付了,若有欲冲出去的,则另有兵士专门负责补刀刺杀。半个时辰之后,两三百逆贼也被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完全呆怔住的河间郡王次子。 “将他捆了,割了首级计功,咱们回营地去。” 回到营中,王大都督遂拿了将士们特地挑出来给他留下的靺鞨珍宝。然而,他却瞧也不瞧里头红灿灿的宝石项链,而是用装珍宝的檀木盒,将逆王李谌的首级放了进去,又堆了不少香料防腐。 之后,他抬首看了看天候:“已经是仲秋了,应当能多存些时日。你们便八百里加急,将这个盒子送回府去罢。”说此话时,他满脸皆是温柔之色:“他应当会喜欢这个礼物罢。”李谌一直是他们的心腹大患,而今总算是杀干净了,也不必再担忧他什么时候又冒出来搅弄风雨。 眼见着传令兵抱着木盒离开,守卫在旁边的无知卫士们额角冒起了冷汗:大都督的内人,果然……不同凡响!寻常人等根本消受不住啊!!对视一眼之后,他们情不自禁地想象起来——当大都督夫人打开木盒看到里头狰狞的头颅时,究竟会是什么反应? 数日之后,逆王李谌的头颅被枭首示众,挂在了长安城城门前的长戟上。 新安郡王牵着小皇帝,微微笑道:“陛下,对待谋逆起兵之贼,绝不可心慈手软。” “嗯,朕明白了。该罚的时候罚,该赏的时候赏。偶尔也可以心软,但有些事绝对不能心软。” “说得好。今天晚上,陛下可以多吃一块桂花糕。” “阿兄对朕真好!!” “不能让你大姊姊知晓。” “阿兄放心吧,朕保证谁也不告诉!” 第352章 番外二命题片段(上) 【欣喜】信安县主 “程御史?”信安县主轻启朱唇,略有几分讶异地望向正揽着她的越王妃。 “你阿爷已经悄悄相看了一回,觉得此子无论是容貌秉性或是品行才华都堪称俊秀,只可惜是个寒门子。”越王妃怜惜地抚着女儿的鬓发,“唯有他的身份,算是委屈了我儿。”与长女宣城县主所嫁的秦家女婿相比,程惟胜在才干。嫁的时候或许并不算显赫,但日后说不得便会成为服紫高官呢?而且,功名利禄且不论,若是此子能对女儿百依百顺,二人琴瑟和鸣,亦算是极好的姻缘了。 信安县主垂下眸,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张含笑的脸庞:“儿是亲王之女,大唐县主,身份已经足够尊贵,不必再嫁甚么世家勋贵子弟来提升身份。寒门子……又如何?” 犹记得,他们初见的时候,正是在昭陵行宫前。他策马飞奔而来,双目亮如寒星,礼仪周到毫不逾越,言谈之间也十分尊重她想出的计策。甚至不着痕迹地帮她填补了些尚未周全之处,一派君子风度。那时候她心中便曾叹息:如李阁以及表兄这样的愚蠢纨绔子弟见多了之后,险些忘了世上依然有不少出众的儿郎。 后来,他们又曾数度在新安郡王府密室中见面,彼此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如今,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将结为婚姻,也许他们之间不会像其他人那般,有甚么轰轰烈烈的情谊, 分卷阅读516 分卷阅读516 分卷阅读51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7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7 却也能够举案齐眉地度过一世罢。不错,天下间哪有那般多的夫妻,拥有誓死相随的浓重情意呢?能够性情相投,已然胜过绝大多数人了。 “我儿想得清楚,为娘便放心了。”越王妃含笑道,“你年纪也到了双九,婚事可不能再拖延了。我这便让你阿爷去暗示程家子,看看他意下如何。”话虽如此,但她几乎是笃定了,除非程惟已有婚约,否则定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亲事。“若是他有意求亲,那我便入宫去请皇后殿下做主,替你们赐婚,也算是为你们的亲事增添些吉祥寓意。” 信安县主粉面微红,轻轻颔首。 然而,母女俩却不曾料到,最终竟是圣人发了敕旨赐婚。当新安郡王李徽作为媒人前来相询的时候,信安县主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似是有些不真实。是夜,应程惟所邀,他们独自在新安郡王府的密室见面了。 甫见到她,这位俊美郎君唇角便扬了起来,朝着她行了一礼:“初见县主时,某便为县主的冷静明慧所触动。只是某出身寒门,恐不能堪配县主,故而不敢逾越。料想不到,如今竟能与县主结成婚姻,某甚欣喜。” “……”信安县主定定地望着他,许久方低声应道,“我……也甚为欢喜。” 【愤怒】李泰 待到大行皇帝归葬乾陵之后,哭得昏头昏脑的濮王殿下在某一日忽然想起来—— “当日你与王子献究竟是怎么回事?!”将新安郡王唤过来后,濮王殿下满脸震怒之色,肥厚的手掌狠狠地拍向身前的长案,“给我说清楚!你们二人之间的纠葛,是先帝的误会,还是确有其事?!” 新安郡王默默地点了点头。 “荒唐!!简直太荒唐!!”濮王殿下再度击案而起,“你们二人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儿!!王子献也不是甚么伎人之流,而是服绯高官!!你……你居然……这要是传出去了……”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濮王殿下习惯性地往“养”优伶的方向思考。毕竟,废太子——楚恭王也不是没干过同样的事,而且私下里也传得很出名。 “阿爷,我们不过是对彼此有情罢了,优伶伎人之流自然远远不可相比。我们求的是一生一世相守,白头偕老,而不是一时兴致与欢愉。若是能够,我们恨不得能成婚昭告天下,而不是悄悄地来往。” “胡言乱语!!”濮王殿下气呼呼地捏起拳头砸向旁边的多宝架,“你……你……” 新安郡王望着他,忽然问:“阿爷,手……疼不疼?”看着都红肿了。 濮王殿下一愣,立即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脸色都不由得扭曲了。 “孩儿给你上药?” “……嗯。” “小心些,阿爷,接下来数日可不能用手了。” “都怨你这个不孝子!!” “是,是,怨我。” “叫王子献来见我!!” “是,是,马上叫他来。” “你阿娘阿兄阿嫂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是,是,孩儿错了。应该头一个就告诉阿爷。” “轻……轻点……” 【悲哀】杨慎 “对不住了,阿桃。” 侧卧在床上的人含着笑阖上双目,苍白枯瘦的手从杨慎的怀中落下。杨慎眨了眨眼,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虽然他早就预料到有这一日,而且曾数次因父亲濒危而痛苦煎熬,但当这一日真正到来时,他依然觉得心中无比悲哀。 “阿桃,你阿爷在地下太孤单,阿娘不忍心。”荆钗布衣的母亲替父亲换上了新衣之后,含泪回首道,“你还有王先生与郡王能够依靠,他却一无所有,只能由我去陪着他了。对不住,阿桃,原谅阿娘。”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失去怙恃的痛楚,并不会因身边还有依赖的长辈而减轻多少。可是,他不忍心—— “……嗯,孩儿明白。”杨慎低声道,双目通红如血,“阿娘放心,孩儿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孝顺两位先生。孩儿绝不会让阿爷给的姓氏蒙羞,一定会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行事谨慎,对得起自己的良知。” “好,很好,你一向什么都很好。”母亲紧紧地搂住了他,片刻之后方依依不舍地放开,轻轻在他耳边道,“好孩子,别看,出去罢,就当作这是上元节的灯火……记住,将我们的墓修在华州的庄园里,绝不能让别人知晓你阿爷真正的名讳,知道么?” 杨慎点点头,有些茫然地走出了茅屋。当他忍不住回过首的时候,正好见母亲仰首喝下了甚么,然后将火烛灯油撒在了地上。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掩住了他的双目,熟悉的气味将他笼罩住,抱离了原地。 直至炙热的温度传来,双眼隔着手掌的他亦能感觉到火光的猛烈。这时候,仿佛又一只手覆了上来,将那些似是在他身上灼烧的光芒彻底隔绝在外。 之后,有人长长一叹:“阿桃,你还有我们。” 遮挡视线的手掌撤开,他怔怔地望着吞噬着茅屋的火焰,久久未能回过神来。脸上的泪水如雨,却很快便被炙热的火烤干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火焰方彻底熄灭,只余一片焦黑的灰烬。他四顾而望,身后的长安城正是灯火通明。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 贵主也刚刚失去了她的阿爷,他们几乎是同病相怜。 可是幸而,她还拥有阿娘、阿姊和阿弟,而他也拥有两位先生。 【欢乐】幼帝 “圣人,不能笑,无论瞧见甚么都不能笑……”十来岁的宫人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年方四岁的幼帝睁圆了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道:“为什么不能笑?好不容易才能看灯呢。”一年才有一次的上元节,就是为了看灯。他依稀记得,去年好像就不曾看过甚么灯,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为什么不能高高兴兴的看灯呢? 宫人苦着脸,不知该如何解释是好,难不成他能大逆不道地说——圣人还在先帝孝期之中,所以不宜做出大喜之色?而且这一回宫中举办上元夜宴,许多重臣都在场,可不能让他们觉得圣人在孝期内耽于享乐,是为不孝? “是啊,为什么不能笑?”一双手将幼帝抱了起来,磁性的声音中带着温和与宠溺,“过上元节观灯,自然想笑便笑了。陛下,臣从宫外给陛下带了一盏走马灯,会不停地旋转呢。陛下想不想瞧一瞧?” “想!”幼帝响亮地回答,双眸亮晶晶的。 宫人低垂着首,不敢看这位炙手可热的郡王。年过双十,便能成为宗正卿——那可是名义上的宗室族长,一向是非宗族长辈不可担任的。可偏偏,高宗孝皇帝的遗旨里,却指明将宗室之事交给这位侄儿来打理。而且,就是这样一位年轻的晚辈,同样能压制得所有长辈不敢轻举妄动。 主 分卷阅读517 分卷阅读517 分卷阅读51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8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8 少国疑?摆宗室长辈的架子?只要想想这位新安郡王曾经杀过多少人,甚至亲手射杀了逆王江夏郡王,谁还敢与他过不去呢?再者,他身后的荆王、濮王、越王甚至杜太后,可都是对他信任有加。 “看在你对陛下一片忠心,我便不告诉悦娘对你施罚了。”新安郡王淡淡地道,“陛下是一国之主,任何人——无论是谁,无论因着甚么,都不能对陛下指手画脚,你可明白了?能担任陛下教养之责的,唯有太后,唯有三师,唯有两位贵主,唯有先帝托付之臣。” “奴逾越了!郡王恕罪!” “去罢。” 满身冷汗的宫人连忙退下了,新安郡王抱着幼帝来到了辉煌的灯楼前:“陛下可还记得去年?去年上元,尚在叔父国孝之内,宫中没有行宴,叔母特许宫外可赏玩观灯。今年虽然还在家孝中,但举办宴饮与观灯都无妨了。这些灯,便是悦娘、婉娘和臣送给陛下的礼物,陛下可喜欢?” “喜欢!!”幼帝笑了起来,伸出小手亲自解下一盏小牛灯,“阿兄,我……朕可以高兴吗?” “当然。上元节,就该高高兴兴的。” “那朕很高兴很高兴,阿爷会生气吗?” “不会,叔父也会很高兴,祖父更会高兴。” “那我们一起高兴吧!” 第353章 番外二 命题片段(中) 【挚爱】长宁长公主 正值春暖花开时节,慈恩寺的桃花再度盛放。 为祖父母与父亲进香祭祀之后,长宁长公主携着妹妹永安长公主漫步在桃花林中。落英缤纷,云蒸霞蔚,绚烂的桃花衬托着两位贵主的出众容姿,可谓人比桃花更为娇俏。影影绰绰,似有人通过了婢女们的看守,缓步走了进来。 永安长公主不自禁地掩唇而笑,轻声道:“阿姊,好不容易出宫一回,我想去东市上走一走。你不必担心,我让阿桃护卫着呢。”说罢,她便似是颇有些迫不及待地向着立在桃花中的少年郎而去。英姿飒爽的少年郎远远地行了一礼,目光便锁在少女身上,再也难以移动。 这一瞬间,长宁长公主倏然晃了晃神,仿佛在他们身后,瞧见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的她,瞧见令她怦然心动的少年郎时,是否也是同样雀跃呢?甚至有些顾不上仪态,只恨不得加快脚步,能早一刻去往他的身边? 她因为种种缘由,至今仍无法与她的少年郎相守,可不能让她的妹妹承受同样的煎熬了。想到此,她不由得在心里盘算起来:也不知阿兄他们二人何时才松口,放自家弟子去考武举。莫说武举了,便是让杨慎今岁考明经,定然也能通过。他是弘农杨氏子弟,又与王家有亲,身份足可尚主。只需他能够在尚主之前便任职,就完美无缺了。 正心不在焉地想着,她来到一棵似曾相识的桃树下,蓦然抬首,桃树下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贵主。”那人向着她微微一笑,“我虽不才,尚未服紫服绯,却想斗胆求娶贵主。望贵主能够下降,从此相守一生,再也不分开。” “……”长宁长公主双眸微微湿润了,“三郎,你可知,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 王子睦将她揽入怀中:“贵主等了多久,我便等了多久。” “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呢?” “日后定然要将这十年都补足了。到时候,贵主可莫要嫌弃我太儿女情长。” “我欢喜都来不及呢。” 两人相拥片刻之后,长宁长公主倏然想到了甚么——“三郎,我仿佛记起来,似是还未与尉迟二郎和离呢。且别忙,待我赶紧与他和离了,咱们再央阿娘为我们赐婚。” 王子睦扬起眉:“贵主若是不提起来,我也险些忘了。”其实,他如何能忘呢?他心爱的女子嫁了两回,一回他并未亲眼得见,刻意逃避出了长安,一回却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其他人成婚行礼。他几乎是数着日子度过了先帝孝期,又好不容易熬了一年避嫌,方熬到了如今。这最后一回,也该让她栖落于他的怀中了。 几个月后,长宁长公主第三次大婚,下降起居郎王子睦。京城中顿时热闹起来,围观者不知凡几,更有许多好事者私下悄悄赌约,这位贵主究竟还会不会嫁第四回、第五回。 只可惜,教他们失望了。直至许多年后,长宁长公主与王子睦依旧是妇唱夫随、情投意合,生死不离。 【怨恨】程青 “阿爷。”程英沉默了片刻,抱住怀中的头盔,忽然问,“您恨阿娘吗?” 程青将铠甲穿上,从他怀里取了头盔戴上:“怎么?又有不长眼的找上来了?”他神色淡淡,仿佛对儿子的询问并不感到意外,“逝者已去,我早已对她无恨。”若是还心怀怨恨,他自然不可能收养那人的孩子,视为亲子抚养长大。 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有些迷惘,替父亲整了整铠甲后,又禁不住问:“阿娘恨阿爷?” 程青瞥着他,微微一笑:“你阿娘恨的人很多。不仅仅是我,我们程家人,先帝、太后,楚恭王、越王、濮王,甚至于你外祖母杨太妃、杨家、荆王、新安郡王、逆王李谌等等,她都怀恨在心。在她心目中,大概所有人都对不起她,所有人都与她有深仇大恨,所以她恨不得能毁掉一切。” “为何会如此?”虽然母亲的形象这些年已然毁灭过无数次了,程英依然觉得难以理解,“她怎会如此偏激?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么?”她不应该是备受宠爱的公主么?心中怎会藏着如此浓重的阴云?将她的性情扭曲得如此可怕? “只是不能接受现实罢了。”程青叹了口气,端详着儿子形状优美的凤眸,“因为你的舅父病逝,她对兄长的感情极深,所以才怨恨所有相关以及无关之人。她满心妄想着是有人谋害了兄长,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他必定能健康地活下去。但其实,不过是他身体虚弱,确实寿命不永罢了。” 想起当年,他曾经在宫中见过的淮王,他便实在不忍心将事实真相告知眼前的孩子。 那个病弱的少年郎虽然单薄苍白,但微笑之时,却宛如冬日暖阳,令所有望见他的人都禁不住心底柔软起来。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聪慧过人,心胸也极为开阔。虽偶尔会望着宫外,仿佛极为渴望出去一览长安风景,可短短的一生当中,他也不过是坐在马车中去了一趟芙蓉园罢了——那已经是令他回味多年的最为美好的回忆了。 如此美好的少年郎,的确应该受到憧憬与恋慕。只是,当这憧憬与恋慕来自于血脉至亲,那便不是一段令人怅惘不已的感情,而是扭曲而悖伦的狂思了。也许正因为安兴也明白这种感情何等可怕可憎、可怜可耻,所 分卷阅读518 分卷阅读518 分卷阅读51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9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19 以行为举止才如此放纵疯狂罢。 军帐外传来战鼓声,程青顾不得与孩子多言,只按了按他的肩头:“总而言之,这一切都与你无干。好孩子,无论是怨憎会还是爱别离,都只是过去而已。你不需要为任何人所影响。”说罢,他便匆匆地仗剑离开了。 程英送父亲出去,迎面走来两个做男儿装打扮的俊秀妇人。为首者不过是对程青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开后,便示意程英回到军帐中:“四郎,听闻昨日你随着兵士去购置肉脩的时候,见到了几个莫名之人?” “母亲与二娘放心,他们与我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程英笑了起来。就算有再多的证据摆在眼前,他也绝不相信,他不是阿爷的亲生儿子,而是母亲与同族侄儿悖伦之后。 “我们当然放心你。”俊秀妇人勾起唇,“只是想不到,江夏余孽居然从秦岭千里迢迢赶到了临近战场之地罢了。足可见,他们为了寻着你、蛊惑你,亦是煞费苦心。也不知逆王余孽还剩下多少人,若能逮住他们,将消息传回长安——” “也不过是一百来人而已。在秦岭居无定所,只是些流匪罢了,不成气候。”程英轻描淡写地道,“人我已经处置干净了,母亲和二娘若想查清楚,待大军出征,军营不再管制进出之后,我们一起去翻出尸首再瞧瞧。” “也好。”俊秀妇人便嘱咐他留在帐中好好习字等等,这才带着身后的妇人一同离开了。待到离远了,她方回首轻叹道:“不知为何,有些时候,我觉得他很像阿郎,看似多情实则专情,有些时候又觉得他很像他阿娘,看似专情实则无情。阿圆,这孩子以后会是甚么模样?” “无论是甚么模样,只需阿郎一句话,他便会恢复平常。一个孝顺的好孩子,足可控制他自己的本性了。”阿圆答道。 “不错。”俊秀妇人孙槿娘失笑,“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呢?走,七郎和五娘还等着咱们教他们术数呢。” 【钟情】李璟 天水郡王觉得自己似是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 因为他对自己的生死之交杜重风,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欲求与爱怜之意。 想他堂堂安东都护府大都护,竟然生了这等可怕的病症,若是被人发现,英明神武的形象完全被毁坏不提——他与挚友之间的情谊,还能回到过去么?挚友会不会从此避忌于他,再也不与他见面,或者举止拘束,从此渐行渐远? 仅仅只是想着未来极有可能发生的场景,天水郡王便觉得心中隐隐作痛,几乎无法顺畅呼吸。于是,他只得拼尽全力克制自己的言行,目不斜视,接触之时绝不胡思乱想,目光必须清正等等…… 只是,控制了一日两日还好,时日久了之后,他便觉得神志郁郁,每一夜的梦境也越发多姿多彩起来。 绝望之下,天水郡王给堂兄新安郡王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信件,请教他究竟该如何是好——这样羞于出口的病症,他左思右想,或许也只能告诉堂兄了。若是连堂兄都觉得此事难以接受,那他便只得再采取下下之策——用各种各样的名目将自己与挚友隔绝开来。 当传令兵以八百里加急,将此信件传至长安时,新安郡王着实惊了一跳。安东都护府虽已渐渐安稳,但毕竟高句丽灭国之后还有残余势力,靺鞨亦盘踞在东北山林之中,依然危机重重。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指不定是甚么紧急军情!! 然而,展信细看之后,新安郡王却不禁哭笑不得。 信中大意如下: 阿兄,有件事我实在羞耻于告知你——最近我发现自己得了绝症,对杜十四郎有了非分之想。虽然时时刻刻叮嘱自己须得克制,所有莫名的想法都不过是因为没有娶妻,不可能管住自己罢了,但偏偏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住。 原本杜十四郎只是夜里时常入梦,但如今已经是夜夜入梦,且梦境越来越不堪了。白日里见到他,我甚至会混淆梦境与现实,险些对他举止轻佻。若是教他发觉,他指不定会一剑将我劈成两半,该如何是好? 阿兄,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了!求阿兄教我!我都听阿兄的!!回头给你带一堆堆四处搜罗的好东西感谢你!!一般人我都绝不会轻易给的!! 新安郡王慢条斯理地将信原样塞进信筒中,用蜡封好。而后,便对传令兵道:“八百里——不,五百里加急,将此信送给你们的杜副都护。告诉他,信中许诺之物,他也须得照样给我一份。否则,这样大的恩情,他们何以谢我?” 十日之后,杜副都护接到长安来的急信,展开看完,不由得微微一怔,而后勾起了唇角。是夜,杜副都护沐浴焚香,乘车去了大都护府。他已经来过许多回,完全不用通报,便直入正院。那人正在院中舞剑,腾转挪移之间,杀气四溢。剑花绽开的时候,犹如春花,却卷起了地上的枯枝败叶。动静相合,时而气势万钧,时而又似春雨绵绵。 杜重风定定地看了许久,直至对方停下,犹如以前那般大步行来,朗笑道:“你来了怎么也不唤我一声?” 许是多年来对他迟钝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杜重风倏然发现,自己确实已经有许久不曾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了。他在信中所言之顾虑,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所以只能借着挚友为名,不断地靠近,用尽了方法暗示,却始终不敢开口明示。 而今,再仔细端详,那一双熟悉的眼眸中,含着多少欲言又止? “我的确已经有些日子不曾过来了,也许久不曾看你舞剑。景行的身姿,一如过去,矫健如游龙。” “也是都护府的事务太繁忙了。”李璟愧疚道,“我只会动武,不耐烦这些事务,全都交给了你,才令你一点空闲也寻不着。” “……并非如此。”杜重风接道,“我只是不想见你罢了——” 李璟顿时愣住了,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以为自己深藏的秘密已经被看破。然而不等他觉得痛苦袭来,便听杜重风又道:“我对你有情,不想让你发觉而疏远我,所以刻意装作繁忙,佯装彼此只是生死之交。因为我怕见了你,便情不自禁。” “我……我对你亦是,亦是如此。”平日里性情豪爽直率的天水郡王竟难得地磕磕绊绊起来。不过,片刻之后,他便索性丢开了剑,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朝思暮想的人搂入了怀中:“我心悦你。” 又两个月,新安郡王终于接到安东都护府送来的信。据说大都护吩咐,不必着急,按平常信件往来送即可。不过,看着孤零零的一只信筒,所言的谢媒礼等等一概没有,新安郡王不由得挑起了眉。 “阿兄,你实在太不地道,居然直接将我的信转送给了十四郎。若是他对我无意,那该如何是好?!而且,你自己与 分卷阅读519 分卷阅读519 分卷阅读52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0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0 王致远早已有情,却偏偏不告诉我,实在是不将我当成兄弟。大家都知道了,唯独我甚么也不知晓,你觉得这样合适么?!幸而王致远如今算是我的下属,你不告诉我,我便只能去问他了。” “之前许诺的礼物,我自然会给。不过安东都护府离长安实在太远了,运过去也不容易。十四郎说,索性待到王子献回京时,让他一并拿回去便是。横竖你们是一家,给你与给他毫无区别。” “另外,我想悄悄问一句,阿兄你那里应该有……秘戏图罢?我不太懂龙阳之好,唯恐伤了十四郎。你若有秘戏图或者其他能用的助兴之物,不如让人私底下悄悄给我带来?我保证,礼物再加倍!!” 新安郡王不由得一叹,似笑非笑:“这空口套白狼的本事,也不知是不是杜十四郎教的。”说罢,他挑了挑眉,着人将此信送给了自家王都督,并给天水郡王回信道:“的确,长安离得太远,你求助于我未免也太过舍近求远了。不妨让子献想办法罢,只要礼物送够了,无论什么要求,他都能满足你们。” 再一个月,被自家杜副都护发现此信的天水郡王,从此夫纲不振。 【复仇】桓贺 “太子殿下后悔了么?” 火光跳跃之中,魁梧的大汉淡淡地问,仿佛并未听见外头时不时响起的惨叫声,与隐约传来的血腥气。 捏着佛珠的中年僧人张开双目,眼中皆是嘲弄之意:“后悔又如何?不后悔又如何?难不成,我后悔了,你便不会杀我?又或者,会让我死得干脆些?” “看来,太子殿下确实不知后悔为何物。无怪乎先帝与文德皇后所生三子当中,唯有太子殿下最令他们失望,甚至不惜将嫡长子一脉都出继楚王。呵,宗法之中,也从未有将嫡长孙出继弟弟的先例,而太子殿下连被出继的资格都没有。” “……”字字诛心,中年僧人的脸色铁青,神情渐渐扭曲起来。直至被迫出家之后,他才骤然发觉,自己这一生,最在意的究竟是甚么——唯有父母的认同,唯有父母的信赖,唯有父母的疼宠。然而,偏偏父母对他最为严厉,对三郎与五郎却处处疼爱,对二郎、四郎亦是赞誉有加。一旦他不满,一旦他发泄怒气,便只会让他们愈加失望。 比起他们期待中的太子,或许他更希望,自己只单纯是一个他们疼爱的儿子罢了。 只可惜,一切已晚,他来不及告诉他们,他们便已经将他驱逐出去,不再承认他的存在。甚至,连丧礼也不让他以儿子的名义参加。 “若是说后悔。”中年僧人冷笑道,声音嘶哑,“我后悔的是,属下无可用之辈,当年居然没有能成事!!而你的父兄……你以为他们便当真无辜么?!因循守旧、怯懦不堪,他们明知我要谋逆,却始终沉默、不动声色。既不告发也不助我一臂之力,便是双重背叛!既背叛了先帝,又背叛了我!如此不忠之辈,理应斩首!!” 大汉神色大变:“我不信你。”然而,待他冷静下来之后,又轻轻一叹:“事到如今,你也确实没有必要骗我。然而,他们也并非背叛,只是想两全罢了,罪不至死……太子殿下,你的确对不起许多人。” 中年僧人沉默了。 “若非你,楚王妃与嗣楚王也不至于多年忍受屈辱与苦楚。他们原本该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该成为东宫太子,却因你的缘故失去了一切。他们也从未怨怪你,而是与你同甘共苦,一起流放。甚至回到京城之后,你闹出了那些事,他们也依然不曾放弃你。而今,你又引来了饿狼,这一回,你还想再拖累他们么?” 中年僧人缓缓闭上眼:“我之妻儿,既然享过我带来的荣华富贵,自然也须得承担源自于我的痛苦。佛经有言,因果相报,便是如此。” “那太子殿下又身负何种因果?” “我已经承受了报应,桓贺。” 喊杀声愈来愈近,桓贺从怀中取出一壶酒,放在李嵩面前,而后悄然离去。但他也并未走得太远,而是带着人守在了山下的楚王府附近,不教袭击者逾越一步。 几日后,当嗣楚王李厥历尽千辛万苦,由侍卫以及新安郡王派出的部曲护送回荆州封地时,迎接他的,便唯有血流遍地与噩耗。 第354章 番外二 命题片段(下) 【不安】王湘娘 “都督……阿郎。” 临出去时,孙榕有些踟躇地停了下来。 王都督抬起首,挑眉打量着他:“你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话不能说么?”如今,孙榕已经不仅仅是他倚重的亲信,一位长袖善舞的商人,而是接替尉迟大郎成为了他麾下的司马之一,从四品下的服绯高官。不过,他这位左司马所负责的事务与右司马程青全然不同,与从前之事倒颇多相似——专门培养部曲、亲兵,奔赴安东都护府以及靺鞨、百济、新罗等地,收集各种各样的消息。 犹豫半晌之后,孙榕终于咬了咬牙:“阿郎,我想请你为我主婚。” “这是大喜事,怎么不痛快地开口呢?”王子献笑了起来,“你比我还年长些,论起来已经是将近而立了。寻常男子在你这种年纪,指不定儿女都快定亲成婚了,你却似是一点也不着急。你可知道底下那些亲卫与部曲都是怎么说的?” “怎么能不知道呢?”孙榕展颜一笑,“阿郎不婚,我也不婚,他们都不好意思娶媳妇了,唯恐‘不婚’方能得咱们都督看重。就算是娶妻,也都过了及冠才娶,直到阿郎给了他们五十贯成婚厚礼,他们才醒过神来。” “如今总算是有机会破除谣言了。”王子献道,“不知你看中的是哪家小娘子?无论是服紫服绯高官家的,还是世族家的,我都做媒人给你聘来。”孙榕出身寒门,曾经沦落为他家部曲却早已放良,论身份与寻常寒门子弟相差无几。不过,若论能耐,便绝非寻常寒门子甚至世家子可比了。 不足三十便升至四品的武官,遍数朝廷中亦可称得上寥寥无几——当然,与金贵的京官相比,便须得降一两级了。饶是如此,在这安东都护府内,甚至于京城之外的众文武官员眼中,他也是上好的佳婿。就算是年龄也并不是问题,毕竟尚是头婚。 “……”孙司马略作迟疑,方壮着胆子回道,“我想求娶二娘子……湘娘。” “什么?”王都督抬了抬眉,笑意更浓了几分。 “我想求娶湘娘。”孙司马呐呐道。王都督平日积威甚重,即使他们相交多年,他也依然十分心虚,甚至有些不敢直视未来大舅兄的一双厉目。 “什、么?”王都督眯起眼,“再说一遍。” 孙司马暗暗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高声道:“我心悦湘娘已久,想求娶她为妻,必定会待 分卷阅读520 分卷阅读520 分卷阅读52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1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1 她如珠似宝,望阿郎成全!!” “气势倒是足够了。”王都督似笑非笑,“怎么方才不这么说?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不过,你的手脚可真够快的。湘娘来都督府不过五个月,你居然便敢上门来求娶了,想必也是得了她首肯罢?莫非,这些年来你一直不娶,便是为了——” 孙榕比谁都明白,大舅兄灿烂的笑容之下隐藏着的危险,赶紧道:“我此前确实觉得湘娘很不错,却并非男女之情。直到前两年……我才确定,她便是我想娶的娘子。可那时候我不过是个果毅都尉,觉得没有底气向阿郎求娶,于是便央她等我两年……” “阿兄。”不知何时,王湘娘已经来到书房外,立在门边盈盈含笑,“我已经等得足够久了,阿兄便成全了我们罢。”她已经将近双十年华,也确实不想再继续苦等了。而且,她觉得,阿兄眼里其实并不在意官职,更在意人品。但那时候的孙榕没有勇气,于是她也只得等着他了。 王子献望着她,微微一叹:“你想留在此处?”孙榕虽是他的亲信,但毕竟是从四品官员,便是他返回京城,也很难将他一起带回去。而他,必定是要回长安的,毕竟有玄祺在之处,方是他所安之地。 “阿兄,京外的世界如此广阔,我又何必困在宅院一隅中呢?”王湘娘温声道,“与他在一起,随着他迁转来去,我能见到更多的人,听见各种各样的言语,只要想一想,便觉得这种日子很有趣味。” “也好。”王子献倏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家玄祺渴盼的目光,神色柔和了许多,“寻一寻最近可有甚么吉日,赶紧些给你们办了喜事。你的嫁妆还在京中,重新置办一份也来不及了,便以其他财物相代罢。” 孙榕赶紧表忠心:“阿兄放心,我已经准备万全了。”聘礼、嫁妆他都预备了,就只待大舅兄的东风,便可成事。 王子献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他怎么从未察觉到,这人的面皮居然也这般厚呢? 【怅然】袁淑妃 杜太后扶着宫女,缓步踏入了承香殿中。 时隔五年,再度来此,这座昔日奢华富贵的宫殿,如今却早已变得死气沉沉。她环视周围,不由得略有些感慨,或许,这大约亦是她最后一回来到此处了。 “太后驾到,妾有失远迎。只是想不到,妾还能有再见到太后的一天。”一位形容枯槁的中年女子从殿内走出来。她挪动每一步都仿佛有些颤颤巍巍,全凭着旁边的宫婢,才能勉强站稳走动。若非有忠心耿耿的宫婢相伴,恐怕她应该早已活不到如今了。 “我顺道来瞧一瞧你。”杜太后淡淡地道,“多年不见,也不知你过得如何。” “呵,也不过是熬日子罢了。”袁太妃讽刺地勾起唇角,“多谢太后还记得妾,不忘给妾加封,也不曾将这座承香殿封了,让妾迁居别宫。”据袁太妃所知,先帝驾崩后,除了杜太后迁了宫殿之外,其余嫔妃都并未挪动。至今亦是如此,仿佛只是宫中少了一位皇帝,多了一位幼帝一般。 “既然你过得尚可,我又何必扰乱你们的清静?横竖五郎还小呢。”杜太后说罢,便转身欲离开,然而,却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呢喃:“五郎……五郎……呵……” 先帝是五郎,当今圣人亦是五郎。无论是哪一位五郎,都令袁太妃留下了遗憾。先帝得知她勾结逆王胡乱用药反倒是害了自己之后,只长叹一声,再也不曾来到承香殿探望她。直至驾崩时,他仿佛已经将她遗忘得一干二净,也没有给她留任何话。至于当今,也许只差些许时机,便能成为她的五郎、她的孩儿呢? 杜太后并未回首,凤驾徐徐离去。 独留袁太妃立在风中,轻轻地喃语着,一遍又一遍。 一个月后,袁太妃病逝,杜太后做主,给她赐了谥号为“庄”,陪葬乾陵。 【忧虑】寿娘 景云七年,随着嗣濮王在外镇抚吐谷浑的周氏携着长子李峤、次子李峥,终于回到长安。杜太后崩逝时,她也曾回来奔丧送葬,但国孝期之后,便又匆匆去了边疆。不过,此次回京,她却是短时期内都不打算再外出了。原因无他,长女寿娘已经长大了。 时光匆匆,昔日娇憨的小娘子,而今已成为一位英姿飒爽的少女。寿阳县主的名号,在京内亦是大名鼎鼎。论起赛马、射猎、马球等等,甚至许多宗室以及勋贵世家子弟都远远不如她。每一回宴饮,寿阳县主必定是风头最盛的未婚少女之一,仅次于吴国长公主(永安长公主)而已。 也因着她是濮王一脉捧在掌心中的珍宝之故,当她不过十一二岁时,求亲的人家便已经络绎不绝,彼此暗地里悄悄使劲了。若能娶得这位县主,便能拥有一位日后定能继承亲王爵位的岳父,一位如今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亲王的叔父,两位封号为前所未有的“国公主”的堂姑母,一位封为“大长公主”的外祖母……诸般好处,便是折着手指也算不过来!! 然而,向濮王妃阎氏传达求娶之意的人家如过江之鲫,阎氏却始终不松口,只推说一切由儿子儿媳做主。而且,必须是孙女看中的好儿郎,才可娶得佳人归。外祖母临川大长公主亦是同样的意思,对那些期望她能劝一劝阎氏或周氏的人家,都一律婉拒了。 而今周氏终于回京,众人无不摩拳擦掌,赶紧将宴饮帖子送过去,再挑剔一番自家郎君们的风华气度。不求其他,若是能给嗣濮王妃留下不错的印象,这第一步好歹便算是成了——要知道,迄今为止,他们连第一步都未能踏出去呢! 嗣濮王妃是外柔内刚之人,对这些宴饮帖子也只是稍稍挑拣了些,便逐一赴宴去了。她离京已久,也确实该多出门交际,为儿女的婚姻前程打算。带着女儿与儿子同去,亦是让那些估量的目光好生瞧一瞧——并非自家的眼光高,而是若不是足够出众的郎君,便实在是配不上爱女。总不能挑个连年幼几岁的儿子都样样不如的女婿罢? 如此耗费了数个月,周氏终于挑出了几人,私下悄悄地问女儿:“寿娘,你觉得哪一个郎君不错?先前我看有位高郎君,你们似乎经常一同赛马?” “此人自视甚高,与我们小娘子赛马时,看起来风度翩翩,实则很是轻慢。”寿娘说得头头是道,“程家子太过温和,对每个小娘子都同样体贴,寻常结交尚可,成为夫君却实在令人着恼。杜家子应当是不喜我这样的性情,另有所爱,我也无须委屈自己……” 将每一位郎君都点评了一遍之后,寿娘一叹:“阿娘寻出来的,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呢?” “……”周氏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她多年不在京中,对这些郎君的了解确实远远不如女儿,与其自己挑来挑去,倒不如——“ 分卷阅读521 分卷阅读521 分卷阅读52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2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2 那你觉得怎样的郎君才可入眼?”话音方落,周氏倏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接道:“寿娘,莫非你也看中了……” 寿娘禁不住笑了:“阿娘多虑了。” “杨慎确实样样都好,可他注定了……”只能尚主。周氏禁不住想到:若非婉娘与杨慎情投意合,以杨慎的身份,其实与寿娘也最为适合。 “阿娘,阿桃纵然再好,也并非人人都钟情于他。”寿娘道,揽住她的手臂摇了摇,“我喜欢更平静温和的性子。叔父说,唯有这样的性情,方能与我相容。性烈如火,性温若水,便犹如太极双面,再合适不过。我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 “这种性情的郎君,其实也并不少见。”周氏道。 “只嫁真君子。”寿娘勾起唇,“绝不将就。” “好,好,好,都依你。”周氏摇了摇首,“还是须得让你祖母与外祖母都帮着寻一寻。我一个人实在是看不过来。你若有瞧中的,也不妨直言。” “当真?”寿娘眼眸微微一动,“那便让我嫁阎十五郎罢。” “……他论辈分,是你的表舅。” “那又如何?咱们宗室的错辈婚姻还少么?” “……当真?” “当真。” “你究竟瞧中了他甚么?”周氏禁不住扶额。阎十五郎确实是不错的俊才,亦是难得的少年进士,但性情却是有些太过柔软了。据传连阎家其他人欺负他,他亦是完全不吭声,亦不反击,在外还为那些人辩护,令他们气焰更加高涨。 “他甚么都好,就缺一个能为他出头的娘子。”寿娘掩唇,仿佛想到了什么,竟是眉飞色舞起来,“阿娘不觉得我们很相配么?”世人都道阎十五郎性情太柔和,仿佛谁都能欺负。但仔细想想,传得京中人尽皆知之后,得利的究竟是那些欺负他的人,还是获得众人同情的某人呢? 如此有趣的郎君,她当然不能放过。 【兄弟反目】李欣 稍有些简陋的祠堂内,嗣濮王殿下正领着二子拜祭祖先。虽然远离长安,辖下几乎有一半子民皆为吐谷浑人,但嗣濮王家的一应事宜依然遵循京城中的规矩。诸如冬至、元日、清明等节日拜祭祖先等等,从不曾延误。 李欣抬起首,凝望着森然林立的牌位,神色微微一凝,回首示意二子随他一同跽坐在祖先灵位前。他的神情十分凝重,李峤与李峥不敢怠慢,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他们二人年纪并不大,一个只有十岁,另一个仅仅七岁,但父亲早已不将他们当成寻常孩童,时常会与他们说些重要之事,他们也习惯于思考超乎年龄的问题了。 “你们可还记得叔父?” “当然。”提起叔父魏王李徽,两个小家伙的眼睛便都亮了起来,“阿爷,叔父又来信了么?这回送了甚么给我们?” “你们只惦记着他送的礼物?”李欣面露不悦,“叔父待你们的好,可不仅仅只是时时惦记着你们,给你们搜罗玩物而已。” “阿爷,孩儿知道!叔父可喜欢我们了。”李峤抿着唇笑起来,李峥亦跟着点头。 “那你们也该知道,他虽喜欢孩童,但这辈子恐是没有后嗣了。”李欣轻轻一叹,“我打算将你们其中之一过继给他,日后便是他的孩子,为他承嗣。”玄祺这一脉断绝,他作为兄长自是于心不忍。此事他也曾与周氏商量过,周氏辗转反侧数夜,最终仍是流着泪答应了。父亲与母亲则更是赞同——他们从来不曾真正反对李徽与王子献之事,只是心中到底担忧他们死后不能享用香火罢了。 “你们谁愿意过继?” “我愿意!!”两个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道,眼睛亮闪闪的。 听了对方的热烈响应后,方才还兄友弟恭的两人意识到他们已经成为了对手,无不立即露出了嫌弃之色。一个道:“叔父最喜欢的便是我,当然应该由我过继。”另一个道:“胡说,叔父最喜欢的是我!!以前他几乎每天都抱着我四处游玩!!” “你读书不上进,练武也经常躲懒,叔父才看不上你呢。” “你第一次上战场还不是吓得哭了一场?我一定要告诉叔父!!” “哼,你需要改的缺陷实在太多,我都不忍心数了。” “你是数不出来!需要我将你的缺陷数出来听听么?” 不过片刻之间,两个孩子便斗成了乌眼鸡,围绕着谁过继给叔父这个“关键问题”展开唇枪舌剑。作为父亲,李欣也不幸地数度被波及。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格外复杂。 于是,嗣濮王殿下忍无可忍地宣布道:“够了,你们二人都不合适。” 两个孩子顿时愣住了,禁不住哽咽起来:“阿爷骗我们……居然骗我们……” 在祖先面前争吵实在是不成体统,嗣濮王殿下遂将二人拎出了祠堂:“将你们过继给叔父,是为了孝顺他,不是为了给他找罪受。罢了罢了,你们该习字的去习字,该练武的去练武,不许躲懒!!” 两个小家伙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由得呜哇一声,哭声震天。 嗣濮王殿下则暗自决定,绝不会将此事过程透露给任何人,包括爱妻周氏在内。 第355章 番外三 注定的命运 【一】 景云十四年,濮王李泰病逝。 圣人闻讯,立即驾临濮王府,作为晚辈恭恭敬敬地上香,并亲自给他定下谥号为“靖”。观濮王一生,也足可配得上这个美谥了。毕竟,柔德安众曰靖,恭己鲜言曰靖,宽乐令终曰靖——前二者固然与他无关,“宽乐令终”四字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见两位阿姊正温言宽慰濮王妃阎氏、嗣濮王妃周氏,圣人遂来到堂兄魏王李徽身边,低声道:“阿兄,节哀。”看起来堂兄并未涕泪交加,但微红的双目与略有些茫然的视线,足可证明他正沉浸在悲痛之中。 “陛下。”许是因方才哭泣过之故,李徽的声音有些低哑,“臣父去世,臣须得为父守孝三年,陛下尽早作打算罢。” “朕想让阿兄夺情。”圣人觑着兄长憔悴的神色,声音越来越小,“但朕也知道,阿兄必定不愿意。尚书省还有秦姑父在,阿兄尽可放心。待到孝期之后,回来继续当朕的宰相。” “陛下,臣想说的是——”李徽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君王,“陛下该亲政了。”虽然皇帝陛下的年纪不过十七岁,但论见识与手段,已经足够独立处置政务了。其实,他心中也早有归政之意。前些时日,趁着李泰身体尚可,他安排了父亲与越王李衡一起,替皇帝陛下提前举行了冠礼。至此,宗室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已经娶妻加冠的圣人,足以亲政。 圣人垂眸:“就算朕亲政,也需要阿兄阿姊帮朕。” “不, 分卷阅读522 分卷阅读522 分卷阅读52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3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3 这天下是陛下的,我们早便该退下了。”李徽轻声道,“放心,陛下。就算是没了我们,陛下也照样能够处置妥当。”毕竟,这孩子十四年来每日都随着三师以及他们学习,从来没有任何懈怠之处。该学的,不该学的,他都无所不知。而在他们之外,也不知还有什么人教了他,他们亦无心计较。 圣人倏然觉得眼中有些酸涩,忍不住又问:“王先生也要退隐么?” “他与我同进同退。”李徽道,“不过,稍迟些时日倒是无妨。” 御驾离开时,圣人禁不住再次回首,便见他的中书令王子献一身斩衰,跪在了堂兄之侧。看上去,他们便仿佛如同一对真正的夫妇一般,一起为长辈披麻戴孝。其实他早已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任何人明言过,他们在他跟前也从未有过亲近的举止,但他却敏锐地察觉了其中隐藏的异样,心中也从震惊失望,渐渐归于平静。 年轻的皇帝陛下并非不曾想过,自己的朝廷看上去已经成了阿兄与王先生的。尚书省、中书省自成一体——便是阿姊把持的门下省,也从来不会驳回他们所拟的各种政令。这些年来,朝廷施政前所未有的顺畅,没有党派争夺,更没有刻意的倾轧为难。国库丰足,百姓安居乐业,就连他也过得十分惬意,私库中堆满了来自天南海北的珍奇宝物。 他始终承认,兄姊们的朝廷,胜过了阿爷时甚至于祖父后期的朝廷。可是,偶尔又不免会想着——就算再好的朝廷又如何?终究不是他的。 他心中充满了复杂与矛盾。既因为了解兄姊们的性情,知道他们绝非擅权之辈,故而很安心地等着他们的安排;同时也因为皇帝的天性之故,总是期望亲政的日子来得早些,更早些,期望自己一言九鼎的时刻来得早些,更早些。 可如今,见他们居然退得如此干脆利落,他又不免有些失落怅然。 以他对兄长与王先生的了解,倘若他们退了,便绝不会仅仅只停留在长安。大约,日后连想见一见他们也会变得很难罢。 【二】 将濮靖王陪葬昭陵之后,嗣濮王李欣继承了濮王爵位,开始守孝并闭门谢客。李徽亦然,索性与王子献搬到了濮王府西路居住,一如许多年前那般。一家人生活在同一座府邸当中,本便浓厚的感情亦是更增添了几分温暖。悲伤与痛苦亦在彼此的陪伴下渐渐褪去,众人终于回到了应有的生活之中。 这一日,秦国长公主与吴国长公主前来拜访。与她们一道来的,还有已经出家为女冠的魏王妃杜氏。 关于魏王与魏王妃,长安城中流传着各种故事。有的说,魏王与魏王妃成婚多年无出,魏王妃心怀愧疚,这才断然出家;有的说,魏王与魏王妃是难得的贤伉俪,只是可惜无子女缘分,魏王妃才想着出家几年积累些福缘;也有的说,魏王与魏王妃并无感情,魏王妃是因着神伤而出家等等。 然而,无论众人如何百般猜度,魏王妃都安然平静地在魏王给她修的道观中生活着。偶尔为大长公主、长公主们做一做道场,或者施舍药材衣食等等,日子过得比许多寻常内宅夫人从容自在许多。魏王也时不时地会去探望她,稍坐片刻便离开。 他们之间确实无男女之情,却也并非毫无感情。毕竟,成婚将近十年,早已成为了家人,彼此也会牵念。而这种情感,也得到了王子献的默许与释怀——魏王妃实在是个再聪敏不过的女子,谁都难以对她产生恶感。 “阿兄,你已经打定主意了?”秦国长公主问。 李徽颔首:“若说权倾朝野是所有男人的想望,我们也已经做到了,此生并无任何遗憾。而今,也该是急流勇退的时候了,否则,必然会与圣人产生矛盾。悦娘,这天下,毕竟是属于圣人的。纵然你是他的阿姊,也该注意些分寸。” 秦国长公主伸出纤纤玉手:“阿兄,我并不是舍不得,只是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能光明正大地从这些男子身后走出来,真正在朝议中发出自己的声音,如今却只能倒退回内宅中了么?她明明做得并不比任何男儿差。 “不甘心,便已经是一种舍不得。”魏王妃杜氏摇了摇首,“悦娘,此处不属于你,甘心与不甘心都无任何意义。除非,你想因此而牺牲姊弟之情。不妨将目光放远些,这片疆土不属于你,自然有该属于你的国土。” 秦国长公主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李徽则挑眉微笑,与王子献对视一眼:“悦娘、婉娘、阿杜,子献过一段时日便会辞官。我们打算趁着尚且年轻,四处走一走。大唐疆土固然辽阔,但在大唐之外还有天竺、波斯、大食,那些地方的风土人情,我也很想见识一二。” 也许是前世被软禁在封地中所留下的执念,令他格外向往游历的日子。既然以前因为种种缘由未能成行,日后又何妨离开长安,走遍脚下这片千里、万里的辽阔土地呢?又或许,他们还能发现更多无人能发现的国度呢? 闻言,秦国长公主勾起唇角:“既如此,阿兄若是能攻下一片国土,便封我为摄政长公主如何?” “仅仅只是摄政长公主而已?”王子献似笑非笑接道,“贵主便不曾想过更进一步?” 秦国长公主深深地望了望他,笑而不语。 始终沉默的吴国长公主垂下眼,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 【三】 景云十五年,李徽与王子献辞别濮王太妃阎氏、越王李衡等长辈,飘然离开了京城。 望着他们带着两三千部曲,浩浩荡荡地策马行远,吴国长公主驸马杨慎忽然叹道:“总觉得两位先生并非是出门游玩,而是去征战沙场。真想让他们慢行一步,也带着我同去。”他们养的部曲个个以一敌十,便是在沙场之上,亦足可成为决定胜负的精锐之师。带着这样的虎狼之师征战,心中便不由自主地会奔涌出豪壮的气势。 秦国长公主驸马王子睦含笑道:“未必不可。早些将可信的继承者培养出来,你便可带着婉娘离开长安,何处都去得。我亦有同样的打算,悦娘所见的风物实在有些少了,这一生难免会有些缺憾。” “那到时候我们相约同行?” “好,君子一诺。” 三个月后,安东都护府传来消息——魏王与应国公带着部曲,协助燕王大破靺鞨余部,并将暗中勾结靺鞨的新罗从舆图上抹平了。随后,战战兢兢的百济立即上表恳求成为大唐子民,圣人大喜之下,封其国王为百济亲王,世袭罔替。当然,百济亲王及家眷从此迁往长安居住。 此次大战的功臣们自然都得了丰厚的赏赐,但当天子之使来到安东都护府时,却发现不仅魏王与应国公离开了,就连燕王与副大都护杜重风亦是不见踪影 分卷阅读523 分卷阅读523 分卷阅读52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4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4 。 同一时刻,收到燕王辞官信的圣人只觉得两眼一黑,对这位任性的堂兄顿时无言以对。当然,燕王殿下也并非毫无准备,推荐了自家另一位副大都护程青接替安东大都护之职。圣人自是准了,又派了好几名年轻官员前去协助,这才将战后的安东都护府稳定下来。 又五个月后,安西都护府派人传紧急军情——西突厥卷土重来,气势汹汹地以二十万骑兵进攻西域。然而,不等朝廷立即派出兵马援助,便又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情禀报上来:魏王、应国公、燕王、杜县公率领部曲七千,与嗣越王兵分两路,大破西突厥,杀敌五万,逼得西突厥不得不再度西迁。 再两个月,安西都护府又报,魏王与燕王听闻大食将波斯灭国,深感同情。正值波斯王子前来求助,遂打算替波斯讨回公道。 此时的圣人已经有些麻木了,将该赏之物索性都堆到了长安的魏王府与燕王府中,至于其他,两位堂兄想如何便如何罢。横竖,战马大唐不缺,陌刀等武器大唐也不缺,军粮大唐更不缺。 于是乎,半年之后,大胜的消息再一次传来。据说,自家这四位凶残的悍将将大食打得落花流水,不断地或割地或给珍宝求和,一退再退。最终波斯不仅复了国,而且那位波斯王子亦宣誓效忠大唐。圣人便比照百济,将其封为波斯亲王,邀其来到长安居住,并设立波斯都护府,封杜县公为大都护—— 若是封魏王,他正在孝期之中,并不合适;若是封应国公,他与魏王同进同退,自然会推辞不受;若是封燕王,他连安东都护府都不想待着,更何况波斯都护府呢。算来算去,也唯有杜县公方有可能接受大都护之职了。 封为从二品高官本应是大喜之事,如今居然需要百般思索臣下是不是愿意接受,圣人不禁觉得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候,秦国长公主表示,她也想出远门游玩。 圣人大惊,忍不住道:“连阿姊也要丢下朕了么?” “五郎,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了。”秦国长公主轻轻一叹,“我也想和兄长们一样,过得随性一些。婉娘的性情与我不同,会一直陪着你的。答应我,好好照料她,阿爷与阿娘一定会觉得很欣慰。” “……”圣人沉默片刻,方应道,“阿姊放心。” 【四】 圣人并不知晓,秦国长公主的一封信早已送到了波斯都护府。魏王展开信之后,便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悦娘对她的摄政长公主念念不忘,子献、景行、杜十四郎,你们有何妙计?” 应国公展开了他新绘制的舆图,指了指北方、西北、东南等空白之处:“从波斯与大食人处询问可知,天竺在东南,北方不过是一群游牧胡人,西北则除了拂菻(拜占庭帝国)之外,还有零散的一些胡人国度。不知,贵主想当哪一国的摄政长公主?又或者,哪一国的皇帝?” “……”燕王对“皇帝”一词表示惊讶,“女皇帝?悦娘真是敢想!!” “都是金枝玉叶,都有足够的能力,也没甚么敢与不敢的。”杜大都护笑道,“说句不敬的话,若是当年太后生下的并非圣人,而是一位贵主——如今登基的,未必不是秦国长公主。只要你们堂兄弟几个都愿意拥立她,其余人便是反对又如何呢?”没有军权在手,任何反对都毫无意义。 “咱们大唐是仁义之师,师出有名,只伐无道。”魏王接道,“先将这些地方都仔细查一查罢。若是觉得适合,便拿下来,赠给悦娘便是了。有悦娘主持,施以教化,想来那些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胡人,日后也会成为有礼有节的大唐子民。” “而后呢?”燕王又问,“阿兄你们还想去何方?” “继续往北或者往西行罢。并不是为了征战,只是想亲眼瞧一瞧这片土地究竟有多广阔罢了。据说,再往西还有昆仑奴所生活之地,我也十分好奇。” “十四郎如今接了大都护之职,我……不能陪阿兄走得太远。” “不必大王费心。”应国公勾起唇角,“玄祺自有我来相陪。” 一年后,秦国长公主来到了波斯都护府。已经外出游历了许久的魏王经过权衡,以及与应国公商讨,以驸马王子睦或许喜爱佛法为名,将他们引到了天竺,在那烂陀寺修习。期间,长公主深感天竺人对佛法的痴迷,同时也觉得仅仅只顾着佛法而忘了俗世生活的民众过得实在不如意。 于是,三个月之内,在四千精锐部曲的压制下,天竺诸大小邦国均对摄政长公主表示效忠。又三年之后,天竺女皇正式登基,封驸马为皇夫并商州王,封魏王为天朝皇帝、封应国公为琅琊王。 五年后,大唐与天竺开始贸易往来。又五年,燕王发现,兄长终于在波斯都护府西北寻了个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于是,他喜滋滋地让杜重风辞去波斯大都护之职,赶紧投奔了堂兄。远在长安的圣人反应不及,只得命侄儿嗣濮王李峤远赴波斯都护府,继续担任大都护之职。 再十年后,不知不觉间,大唐与天竺多了个同盟邻国,国号为“魏”。其实魏王并没有开国之意,但他所带领的部曲太过强悍,想进犯他们的突厥人以及胡人等等都被打得头破血流,反而纷纷前来归附。于是,无形之间,一个强大的新国家便崛起了。 【五】 时光流逝,一千余年过去。大唐已经变换了国号,天竺与魏的皇帝却始终血脉未断。研究这三个皇朝之间的关系的历史学家不知凡几,发表的论文多如繁星。网络上对这些皇帝女皇们的讨论更是分分钟便盖了上百楼,从来都是最为热火朝天的历史帖。 对于大魏两位并立的开国皇帝,几乎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的,史上第一对同性皇帝夫夫,简直令人大开眼界。在《魏史》的记载里,他们从来不掩饰也不明示彼此之间的关系,但是“同卧起”,一场盛大奢华如同大婚的双人登基仪式等等,都可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活着的时候,他们能够共享皇帝的权力;死了之后,他们也能够共享一座陵墓。两人前后逝世,时间仅仅只相隔两个月,也足够说明彼此的感情深厚,无法忍受失去另一个人的生活。这样的情谊,绝大多数异性的皇帝皇后或者国王王后都难以做到。 而且,他们没有留下子嗣,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他们的感情坚贞,对彼此的忠实。 当他们去世之后,皇位留给了与他们几乎流着同样的血的孩子——天竺女皇的幼子,这孩子同时流着李家与王家的血,改姓李,过继在两人膝下。 立国三百多年之后,大唐最终衰落。虽有魏与天竺的援助,却依旧因为皇帝昏庸无能、朝廷奸臣当道等原因,强势地完成了改朝换代。 分卷阅读524 分卷阅读524 分卷阅读52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5 新安郡王见闻录 作者:华飞白 分卷阅读525 但魏与天竺却一直延续着,两家皇室或姓李,或姓王,终归都是一家罢了。 【end】 分卷阅读525 分卷阅读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