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坡下》 正文 分卷阅读1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 《红梅坡下》作者:慕容仙 文案:主线是伪骨科秦家兄弟的故事,秦漾小时候每天都在烦恼有个嘤嘤嘤的小奶受弟弟。副线是草根领袖与神明的故事,亵渎神明之罪,以命途相抵。 —— 01 槐海 宣成二十二年,镇上的西塘还未被填平,东街西坊的老旧房屋也未被翻修。当时高德桥未建起,平秋湖上仅有三块粗糙的厚石板,石板底下长满潮湿的青苔。 那时的沨杳镇还不叫沨杳镇,叫槐海镇。镇子里的人素爱槐树,却不知为何,槐树总是枯败,没能长久地存活在这片风土上。梅树倒是长得盛,没几年就爬满了横断镇子与他乡的山坡。 时隔多年,秦漾早已记不清养父秦雪文的音容笑貌。他自记事起,就跟随养父住在槐海镇上。瘸子养父每日清早就起,携着他在西街口卖几文钱一碗的馄饨,至夜深人静收摊回家。 秦漾对年幼时候还剩下一星半点的记忆。 他站在冬天深夜的风口,将冻得发红的半张脸埋进破旧的云肩里,等着阿爹收摊。秦雪文嘴里“咝咝”地吸着冷气,将盘碟和馄饨面皮放进褪漆的手提木箱里,将竹竿揭下,把厚布帐子取下。 秦雪文跛着脚走到巷角,将竹竿立在那儿,再一瘸一拐地带着秦漾回家。 秦漾总是不声不响地抢过他手里的厚重木箱,秦雪文伸手想拿回来,秦漾执拗地偏过身子,没肯让他再拿回去。而他总是笑着将悬在半空里的手垂下去,揉揉秦漾的发。 深冬刮来的风常如刀刃一般,吹得人脸上生疼。秦雪文不声不响,他也不声不响。他们路过一家家闭门的店铺,秦漾望着糕点铺子的招牌出神。 这天秦雪文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轻声笑道:“快过年了,明天来买些你喜欢的甜糕。” 秦漾没有说话,仰头看了秦雪文一眼,眼睛出奇的亮。大概是因为木箱有些重,他垂下目光,曲起腿顶住木箱,弯身用双臂抱住。秦雪文乘机牵着顶上的铜环,将箱子拎了出来,道:“还是我来拿罢。” 秦雪文牵着他勒得发红的手,走在夜色中。 深冬的雪点点地下来,落在他们的眉眼和发上。秦漾的脚冻得失去了知觉,他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他在雪幕中看不清前路。秦雪文弯下`身,用云肩裹住了他的半张脸。 秦漾躲在秦雪文的身后,将手塞进他同样冰冷的手掌里,挨着他回家去。雪落在秦漾的眼睫上,他稍一抬头,吹出了口热气。他伸手抹了抹双眼。 他们在这样的寒夜里没等到吃馄饨的客人,却等到了一场大雪。 冬雪降临在槐海镇之后不久,便是大年。除夕时,秦雪文给秦漾带回了麻糖和核桃,抓一把放进秦漾腰上挂着的小布袋子里。这天的年夜饭里有鱼,还有秦雪文买的半只土鸡。 如同往年,正月初一这天秦雪文起了个大早,走几十里路去其白山上祭祖。秦漾年纪小,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于是他每年都将秦漾留在家中,天未亮就走,暮色四合才回来。 秦漾早已习惯这日白天秦雪文不会在家,晌午吃过饭就跑去找邻家的孙小二玩。 孙小二大名孙冶亮,打小脾气又犟又爱瞎闹腾。秦漾一去就见到孙小二捧着饭碗蹲在家门口,板着一张脸。 孙小二看他一眼,道:“你来得不是时候。” 秦漾问:“怎么了?” 孙小二说:“我娘正叨叨呢,可烦人了。” 孙大娘正坐在院里的藤椅上,边晒日头边跟邻家妇人数落孙小二的不是,见秦漾来了,二郎腿也不翘了,站起来抖落衣衫上的花生壳,招手让秦漾进来。 孙大娘让秦漾在小板凳上坐下。小木桌上的饭菜还没收,她笑眯眯地扯下一只鹅腿递给秦漾吃。 孙大娘问:“阿漾呀,你爹去上坟了?” 秦漾咬着鹅腿点点头。他是第一次吃到鹅肉,只觉得这味道有些奇怪。 孙大娘东扯西扯,问他家与他阿爹的事。他如实地回应了。 邻家妇人扯扯孙大娘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孙大娘笑盈盈地侧过身去,一手掩嘴同邻家妇人说话,说罢还轻敲了那妇人的手臂。她的声音向来响亮,即便是刻意压低了,秦漾也能不小心听见她说了什么。 她说:“是。腿脚是不好了,模样还是俊秀的。” 孙大娘笑得不见眼。她们悄声细语了许久。秦漾垂下目光,将脚底下的瓜子皮花生壳都扒拉开,好安然地将脚搁下。 她们说罢悄悄话,孙大娘才笑着问道:“阿漾,你想要个娘亲吗?” 秦漾望着她,摇了摇头:“不想。” 孙大娘是个寡妇,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寡妇。她的夫君在几年前得痨病死了。照理寡妇家多是清贫的,可孙小二的大哥已及弱冠,做了些小本买卖,他们一家不愁吃穿。 孙寡妇不是贞洁烈女,丝毫不畏惧街坊乡邻的流言,时常带蔬果来秦家的破院儿看望他们父子。倒是秦雪文有些窘迫。秦漾能感受到每次她来家里时秦雪文的不知所措。 秦漾不喜欢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想要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客套话和体己话都听够了,他好不容易逃脱出来,拉着孙小二去了东街,邀上几个小孩一块放炮仗。从东街回来的时候,孙小二还摸出铜板请他吃了串冰糖葫芦。 他们分别前,秦漾从布袋里抓出满满的一把麻糖,孙小二用双手捧过,弯着眼笑道:“秦漾,还是你好。”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2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2 孙小二蹦上自家院前的台阶,转过身想跟秦漾挥挥手,却发觉自个儿腾不出手,于是抖了抖手肘,抬了下脚,对秦漾说:“我走了嗷。” 天已经暗了。秦漾与孙小二告别后,就往家里走。 往年这个时候他回到家,秦雪文应该在做晚饭了。但是这天他没闻见饭菜香味,炊烟没有升起,屋子里也没点灯。他想也许阿爹是爬完山回来太累了,就回屋里睡下了。 他推开门,喊了几声“阿爹”,都没有听到回应。秦雪文没有回来。 他爬上长凳,一手撑在木桌上,将蜡烛点燃。昏黄的烛光亮起的那一刻,他的身影被放大,投在了结满蜘蛛网的灰墙上。 他坐在桌旁等着阿爹回来,等到饥肠辘辘。他从布袋里掏出一块麻糖吃。 秦漾打开屋门,去院里张望了四五次。最后一次他从院子里回来,将屋门关上挡住冷风后,秦雪文推开了门。 他浑身湿透了,不住地发抖,低头往双手间吹热气。他哆哆嗦嗦地将屋门关上。他说他得洗个热水澡。 秦雪文往卧房走去。秦漾去灶房里取了水壶。他将手贴在壶口,壶里的水已经没了热气。他跑到卧房门口,跟刚放好木盆的秦雪文说:“阿爹,没热水了。” 秦雪文只得先换上身干爽的衣物,再回灶房烧水做饭。 秦漾端着小木凳坐到灶头前,帮秦雪文添柴。他仰头问道:“阿爹,你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回来,还弄湿了衣服?” 秦雪文忙活着,漫不经心道:“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救了一个不小心掉水里的姑娘。” 秦漾“哦”了声,点点头,不再多问。 于他而言,阿爹做什么事儿都是合情理的。就算阿爹是个不善于凫水的瘸子,在大冷天跳下水救人也是合情理的。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个被阿爹救上岸的姑娘,就像他从没想过他会有个娘亲一样。 开春后,有媒婆上门来说亲。媒婆说那是镇上方家的三闺女,闺名唤作“方梅知”,她家是开德明药铺的,祖上都行医。她念着秦雪文当日的救命之恩,有意于他。 媒婆临走前对紧锁着眉头的秦雪文说:“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好歹也想想阿漾,他还这么小,需要个娘亲照顾。” 媒婆看了秦漾一眼,掩唇低声道:“人姑娘不嫌你的家境,也不嫌你带个拖油瓶。” 不久后,秦漾就在自家的院子里见到了他后来的养母方梅知。她肤如白雪,眉眼秀美,捧着雕花的暖手炉亭亭立在院子里,宛如一枝凌寒的白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算不上多暖。秦雪文走进院子前,她只跟秦漾说了一句话。 “你叫’秦漾’?” 秦漾点点头不作响,她便再没同他说过什么,随心地在院子里走了走,打量了一番。 后来秦雪文回来了,他们说了一番话。最后她要离开了,弯身给秦漾塞白糖的时候,笑着捏了一把他的脸。她的手是冰凉的,那笑带着点冷意,她身上是如梅香般清冷的味道。 那时他们家中只有一张床,他每晚都是与秦雪文睡在一块儿的。这晚熄灯后,秦雪文侧过身,有些不安地问他:“阿漾,你喜欢方姑娘么。” 秦漾轻轻地“嗯”了声。 再后来秦雪文将堆着杂物的屋子收拾了出来,连着忙活了几日,给秦漾打了一张木床出来。秦雪文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喘着气告诉秦漾:“你以后一个人睡在这间屋子里。” 秦漾乖顺地点点头。 秦雪文成亲的前两日,他牵着秦漾的手上街,买了红烛、灯笼和瓜果。他们俩在傍晚一人抱着一个大红灯笼回家去。 从来不声不响的秦漾,轻唤了声“阿爹”。 秦雪文“嗯”了声,却是半晌没听到秦漾接下来的话。他疑惑地低头,看向秦漾。秦漾环抱着那只比他还要庞大的灯笼,摇摇头说不出什么。 秦雪文揽过秦漾的肩头,让他挨近自己。 夜幕里,远处山坡的轮廓变得阴暗模糊。晚霞余晖还残留着,透出最后一抹艳丽的光亮。人家的屋檐下挂着陈旧发白灯笼,青石板上的纸屑被风刮走。 秦雪文唤了声“秦漾”,他指着灰茫茫的前路,说翻过那片红梅山坡,能见到远方。 02 连理 方梅知要嫁给秦雪文,方老爷子其实很不乐意。且不论秦雪文是个贫困潦倒的瘸子,光是他以前做的活计,就令方老爷子很不齿。 秦雪文回到槐海镇之前,都在京都的象姑馆过活,就是个实打实的兔儿爷。他逃离京都时生生被象姑馆的人打瘸了腿。 他那个嗜赌如命的阿爹,说是当年卖了小儿子秦雪文是为了养活一家人,从前每回跟人提起这事都要掬一把辛酸泪。这个老不要脸的东西扭头就把卖小儿子得来的钱输了个精光,气死了婆娘,后来大儿子从又军战死在了边疆,于是孤苦伶仃了大半辈子。 秦雪文带着不知哪儿来的野孩子回来时,他爹早就烟气了,被邻里埋进了其白山的土坟堆里,和他娘合葬在一起。他爹只给他留下了一个破院子,好在还能遮风避雨。 这秦雪文是命苦,方家祖上都是行医救人的,接济穷苦人的事方家还做不了。这算是什么事儿,就凭他跳入水里救了自家女儿,自个儿还就非得把女儿嫁给他不成?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3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3 方老爷子当时就放过话,方梅知要是嫁给秦雪文,就当没她这个女儿。而方梅知偏生是个死脑筋,也不知是看上了秦雪文的什么,非要嫁去秦家的破院子吃苦。 他这小女儿打小性子乖张,不听训也不听劝,说得难听点,跟头拉不回的牛似的。他一打骂,她就寻死觅活。当日她握着铰刀说,阿爹要是不让她嫁过去,她就死在那里。 这女儿大了,他果真是管不了了。 方梅知嫁给秦雪文的前一天晚上,方老爷子辗转难眠。他爬起来吧嗒吧嗒地抽旱烟。秦雪文又穷又是个残废,还带着个野儿子,他想不通自个儿闺女为什么非要嫁给秦雪文不可。 他一边抽旱烟一边叹气,想着他怎么养了这么个不听话的女儿,越想越头疼,越想越不愿再想下去。 后半夜他有了倦意,裹着被子睡了下去。 他迷迷糊糊要睡去时,喉咙发了痒。他弓起身子咳嗽起来。猛烈的咳嗽声吵醒了睡在床内侧的他婆娘,婆娘坐起来给他顺背。他咳得眼前一片模糊,泪花挂在他的眼角,什么念头一直晃啊晃的。 半晌,他的一口气终于顺了过来,喉咙间的痒感也渐渐消失。他失了气力瘫倒在床上,翻了个身,就着夜色里看头顶的布帐。方才想到的事儿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想到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自个儿闺女好像打小就认识秦家的小子。他俩小时候就是凑一块玩的。秦雪文被送到京都的时候,她还躲在屋子里哭了好几天。 想到这,方老爷子真是彻夜难眠了。 …… 秦雪文成亲当日,在院子里摆了两桌筵席。吃席的多是街坊邻里。方家就来了方梅知的娘和大姊二姊。二姊方明月带着自家的泥猴子,让他叫人,叫秦雪文“小姨丈”。泥猴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乖巧地喊了。 泥猴子叫“蔺寒”,比秦漾大两岁。方明月说,秦漾既认了方梅知作娘,蔺寒就是秦漾的表兄了。 秦雪文在婚宴上忙得顾不上秦漾,蔺寒就做起了老大,吃过午宴就带着秦漾和同在席的孙小二跑出去打弹弓。 他们不小心将石子打到东街的胖屠户身上后,担心被他拿着两把大菜刀追着砍,于是撒开腿玩命似的跑掉了。 他们还找到了一个破旧的老屋子,院子里的矮墙坍圮,只比他们的个子高一点。孙小二惊喜地叫起来,他发现他们只要踩着矮墙顶走,就能爬到院门的茅草顶上。他想爬到这样高的地方看看。 蔺寒率先爬上了矮墙。墙顶上崎岖不平,满是小碎砖屑,还有一些装满了污雨水的小坑。他还没忘记做表哥的本分,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将碎石子都踢下去,一边告诉秦漾和孙小二:“小心,不要摔下去。” 蔺寒靠近茅草顶,先伸手摇了摇,看它稳不稳固。谁知那茅草顶仿佛受不住他的摧残似的,吱呀吱呀地作响。蔺寒踮起脚扑向茅草,那泛白的草茎早已没有了清香味。他晃动身子,茅草顶也晃啊晃。 他打了退堂鼓,转身往回走。 孙小二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爬了?” “这个茅草顶摇得太厉害了,爬不了。” 秦漾和孙小二听罢也泄了气往回走,相继从矮墙上翻下去。 蔺寒站在墙顶上叉着腰说:“爬茅草顶有什么意思啊,我们去爬树吧。你们会爬树吗?” 秦漾和孙小二对看一眼,摇摇头。 孙小二说:“我娘不让我爬树,她说爬树太危险了。” 蔺寒利落地从墙上翻下来,道:“不让你娘知道就得了呗。我们男孩子怎么能不爬树。” 蔺寒起了劲,带着秦漾和犹疑不决的孙小二找树。他们走着走着就偏离了镇子,走到了田野。蔺寒在那儿找到了一棵参天老树,人宛如一只猴儿,下子就爬到了树上。 蔺寒坐在老树粗壮的树枝上,跟秦漾和孙小二招手:“你们试着爬上来啊!” 秦漾和孙小二鼓足勇气尝试了,结果两个人都只能蹬起腿,抱住树干,死活爬不上去。蔺寒坐在树上指点他们,一会儿喊“不对不对,不是这样”,一会儿喊“对对对,就这样爬上来”,急得满头是汗。可他的这两个弟弟不争气,就是爬不上来。 最后夜晚降临,他们走了许久的路才回到秦家。秦家院子在的那条路上满是鞭炮红屑,秦漾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个劲儿地往挂着大红灯笼的自家院门口跑去。 蔺寒和孙小二从后边追上来。 蔺寒疑惑地问他:“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秦漾喘息着说:“新……新娘子。” 院子里挺热闹,街坊四邻都在,桌上一片狼藉。有人起哄还劝着秦雪文喝酒。穿着红喜服的秦雪文像是已被灌了几杯酒,面颊是红的,身形也有点儿摇晃。 蔺寒的娘走到门口来,扭着他的耳朵:“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啊?带着弟弟去哪儿鬼混了?” 蔺寒闭起一只眼睛,斜着脸,连声喊痛。他娘揪着他的耳朵,他踮起脚跨过门槛,被带进院子里去了。 秦漾问:“姨,新娘子来了吗?” 蔺寒的娘看向秦漾,目光和声音温和了下来:“新娘子来了,花轿抬来的,方才已经进屋了。” 秦漾有些失望,他还以为他能亲眼看到新娘子进门呢。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4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4 蔺寒他娘说:“你们快进来吃饭,再迟一点饭菜都要凉了。” 这天晚宴很丰盛,秦漾吃完快要冷掉的饭菜后,还跟孙小二和蔺寒玩闹了一会儿。他们念着孩子王蔺寒,蔺寒要走了,他们还颇有些依依不舍。 客人散去后,秦漾跟着秦雪文将盘盘碗碗的都收进灶房。邻家再帮着秦雪文把两张圆木桌子抬送了回去。 秦漾从邻家回来,将院门合起,落上门栓,对抱起大笤帚的秦漾说:“不用清扫了,阿漾。明天清早我会打扫的。” 他的面颊微红,人看上去还有些醉态,眼睛却是黑亮的。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干瘪的袋子给秦漾。 秦漾双手捧过,打开袋子一瞧,眼睛也亮了起来,道:“阿爹……这是白糖?” 秦雪文揉了揉他的发,温声道:“邻家都分了过去,我给你留了一小袋。” 秦雪文带着秦漾进屋,对他道:“灶房里有热水,你洗漱过后就赶紧睡。” 秦漾点点头,先回自己的小卧房将白糖放进柜子里,再端木盆倒热水洗漱。 或许是因为他白日里玩得太疯了,躺上床好半天都没有睡意。他回想起白日里去过的地方,想起他新认的表哥蔺寒。他觉得蔺寒真是厉害,不仅打弹弓打得准,还能爬上那么高的树,仿佛是无所不能的。 他裹着棉花被子翻来覆去。不大牢固的床随着他的翻身而晃动。 白月光透过糊纸的窗户落在地上。 他想着月光真是亮,于是翻了个身,面向土墙。他如虾一般弓起身子,枕着手臂,又胡思乱想了一番,渐渐地才有了困意。 半夜时他醒过来一回,他很少在这个时候醒来。惨白的月光似乎是更亮了。 夜里似乎是下过雨,窗外传来嘀嗒的声响。雨滴从屋顶上滑落下来,敲在墙根的石头上。夜里还有人低声细语的声响。 是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软声说了句什么,急促地娇吟。接着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在温声宽慰。那是他阿爹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都是模模糊糊的,秦漾听得不真切,只当是他的阿爹和养母在夜话了。 困意再次袭来,他沉沉睡去,这次再也没有中途醒来,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邻家的公鸡“喔喔”地叫着。秦漾穿好衣衫跑到院子里时,秦雪文已在打扫院子了。烂泥裹住了地上的红屑和尘埃,秦雪文得时常弯身把红屑从泥泞中捡出来。 方梅知在灶房忙活,煮好了面来院子叫他们。 秦雪文放下笤帚,先进了屋子。秦漾是后跟着进的,被方梅知拦了下来。方梅知弯身扯着他的衣衫看了看,皱着眉道:“哎唷,你这衣裳是怎么了,都被勾破了,还这么脏,昨天去哪儿疯来着吧。” 方梅知领着他进门,对秦雪文道:“阿漾这身衣服太旧,我待会儿上街买块布,给他做身新衣裳……你这衣裳也旧了,正好也给你做一身。” 03 珠玉 秦漾打小就没有娘亲,冷不丁地有了个娘亲,还有些不适应。 他不必再跟着秦雪文起早贪黑。从前秦雪文担心他在家里没人照顾,才带着他去馄饨摊子。方梅知嫁过来后,留在家中做些绣花的活,会做好一日三顿,打点好一切。 养母待他不是很热络。秦雪文在的时候,她才稍显殷勤。大多数日子的午后,她搬了藤椅,慵懒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偶尔同秦漾闲聊几句,以此打发无聊的日子。 而秦漾也不是常留在家里的。他的孩子王表哥总是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嘴里发出奇怪的“呲呲”声引起他的注意,再邀他出去玩儿。 方梅知每回见到蔺寒来,都要他进去。而蔺寒每回挠着后脑勺,边走边不好意思地喊着“小姨”。 方梅知时常跟蔺寒要唠几句家常,笑骂两句“混小子”,拍了拍他的屁股才放他走。 蔺寒给秦漾使一个眼色,他们就出门去,叫上孙小二和几个镇上的小屁孩,满大街乱走乱逛。 年岁无聊,方梅知也就走家串户,去邻家院子坐着,跟妇人说起闲话来。 这些妇人当中有个她顶顶讨厌的,那就是孙家的寡妇。那女人刻薄又多嘴,说起话来可难听了。她俩明明是新认识的,孙寡妇却处处挤兑她,从不给她好脸色看,还当着她的面说她男人,存心是要她下不来台。 方梅知满腹怨气地回去,吃晚饭的时候跟自家男人叨念了两句。秦雪文觉得是小事,淡笑着宽慰了两句。到底是新婚燕尔,接下去方梅知貌若温婉,羞涩地垂下眼去,再也不絮叨什么了。 可孙寡妇实在过分,不断在她背后跟其他妇人说她的坏话。她本就是后来这处地方的,与邻家妇人们的感情不算亲厚,孙寡妇一挑拨,她似乎是再也融不进她们了。 方梅知憋了一肚子的话,无人可诉,哪天就拉着秦漾,说给秦漾听。 秦漾坐在水井上,低头躲着日光,百无聊赖地拔着井边的杂草,道:“她以前想嫁给我阿爹的。” 方梅知“啊”了声,没反应过来:“什么?” “孙小二的娘,原来想嫁给我爹。”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5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5 方梅知瞪圆了眼睛,从藤椅上坐起来,抓着秦漾的手臂问道:“她想嫁给你爹?你说的是真的?” 秦漾说从前孙大娘就常来家里看他爹,给他们塞蔬果。方梅知的一只脚横搁在藤椅上,一脚荡下,她极认真地听秦漾讲,她将她想知道的,一点一点都从秦漾嘴里挖出来。她听罢掩住唇笑得前仰后合。 方梅知单手叉腰,拍着胸`脯说:“哟,现在我也知道她那点破事了。可算是解气了。” 后来孙寡妇跟妇人谈天时见到她来,开口戏谑了一番,方梅知不气不恼,斜斜地站着,有意无意地说起从前孙寡妇做的那些事,孙寡妇气得脸绿,她回家关起门来笑得开怀。 她就见不惯孙寡妇那趾高气昂的样子。 有一回孙大娘从家里出来,路过秦家院子前,方梅知正好端着水盆出来。孙大娘别过头去走自己的路,丝毫不理会她。方梅知将大盆水往门外泼,就泼在孙寡妇的脚跟后面。 孙寡妇一下子惊起来,提起裙子踮起脚跳到一边去,活像一个跳梁小丑。孙寡妇抬头恼火地看向她。方梅知道一声“真不好意思”,袅袅娜娜地拎着盆子回院子,用脚把门踹上了。 邻家妇人不跟她好,她也识趣了,去镇北找自家亲姊。姊妹还是亲的最好。 她大姊嫁给了知县,府邸离家稍远,她极少过去。而二姊两年前没了丈夫,带着儿子蔺寒孤苦地住在镇上,她时常过去与二姊相伴。 二姊问:“妹夫待你怎样啊。” 她握着二姊的手,连声说“好”。方梅知说:“日子是苦点,好在一切都好。” 二姊听了笑骂:“你自己一根筋要嫁过去过苦日子呀,又没有谁逼着你嫁,你怨不了谁。” 方梅知先是笑笑不说话,后来又凑过去跟二姊聊起旧事和小事。 日子就是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秦雪文待她好,她提起秦雪文也是满心甜蜜。她年幼时就对秦雪文有着朦胧的心悦,多年后嫁给他,也算是得偿所愿。 夏至之后,方梅知像往常一样走去镇北找二姊,却忽然晕倒在了街上。镇上的人将她送到了明德药铺,有人认出了这是秦雪文的媳妇,赶紧跑去秦雪文的馄饨摊告诉他。 秦雪文也被吓着了,赶紧把摊子交给熟人,不管不顾地拖着瘸腿去了明德医馆。 到了医馆,他的老岳丈已经在给方梅知把脉了。方梅知躺在铺了软绒褥的藤椅上,唤了声“相公”。方老爷子看了眼行色匆匆的秦雪文,皱着眉头慢吞吞道:“有两个多月的身子了。” 秦雪文听到那句“有身子”半晌没回过神来。老岳丈一个劲地叨念着要开什么样的药方,要怎么让她进补。 秦雪文脑子里“嗡”了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看着方梅知的肚子,缓缓地跪在了藤椅边上。方梅知惊坐起来,秦雪文环抱着她的腰身,许久许久,抬起有些湿润的眼,重复那一句“有身子了”。 方梅知怎么也没想到秦雪文会这样欣喜。 方老爷子对秦雪文夫妇仍是爱答不理的,却还是给自个儿闺女包了安胎药,让她没事别老出来走动。临了还让秦雪文带了一只土鸡回去,给她补补身子。 秦雪文带着方梅知回家,见到秦漾在院子里,当即将土鸡丢下,把秦漾高高抱起。秦漾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愣在了那里。 秦雪文把秦漾抱在怀里,进了屋子才把他放下来。方梅知手里提着那只褪了毛的土鸡跟着进来。秦雪文说:“你娘有身孕了。” 秦漾望了眼满面笑容的方梅知,点了点头,轻轻“嗯”了声。 方梅知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是好看。她对秦漾说:“阿漾,你就要有弟弟了。以后就有弟弟陪着你一块儿玩了,你高不高兴?” 秦漾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胡乱地点了点头,又轻“嗯”了声。 秦雪文笑着揉了揉秦漾的发,对方梅知说:“你别逗他了。这孩子内敛又腼腆,说不出什么的。” 方梅知笑着打住了,说自个儿做饭去。秦雪文不让,握着她的肩让她坐到椅子上,自己带着秦漾去灶房了。 自从方梅知怀孕后,秦雪文百般爱护,不肯让她再做脏活累活,隔两三日就买些新鲜的鱼或鸡鸭回来,还炖汤给她补身子。 秦雪文自己不舍得吃,总是让方梅知和秦漾多吃。而秦漾也很少动筷子加肉,只顾埋头吃绿菜萝卜。 秦雪文后来发觉了,于是笑道:“你是兔儿吗,怎么只吃菜叶。”他说着边往秦漾碗里夹鱼肉,秦漾默默地吃了,却说自己不爱吃肉。 秦漾知道秦雪文卖馄饨赚钱不容易,有时候就瞒着秦雪文去乡野的湖里捞鱼。其实秦雪文是不肯让他去的,入夏水流湍急,他生怕秦漾一个不小心就跌进水里出不来了。 秦漾偷偷去,跟着蔺寒和孙小二去。他们抓着篮子,挽起裤脚下水,却总也捞不到什么鱼,傍晚回家时腿都冻红了,打湿衣服回家又不免被说一顿。 蔺寒和孙小二的都是亲娘,拎起棍子直接开打。秦漾的毕竟是养母,打骂不得,只得跟秦雪文叨念一番。秦雪文晓得后自然是生气,说教了一回,见秦漾乖巧的模样,也就作罢了。可秦漾第二日第三日仍是执着地往水边去。 秦雪文想打骂他,举起木棍来。秦漾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不像是要认错求饶的样子。秦雪文一棍子下去,秦漾曲了腿,又站直了。秦雪文又落了两棍子下去,他咬着嘴唇低着头,愣是没吭声也掉眼泪。 最后一棍子秦雪文感觉到是结结实实地打到了他的膝盖骨,终于红着眼睛蹲下去揉他的膝盖,问了声:“疼吗?” 秦漾摇摇头,两条腿却疼得颤抖。 秦雪文把他抱起来,走进他的卧房,把他放在床上。秦雪文脱下他的两只鞋子,让他脱下裤子给自己看看伤口。秦漾还是咬着唇摇摇头。 秦雪文抱起他,让他站在床上,温和道了句:“乖,听话。” 秦漾总算是乖乖地把裤子褪下了。他的腿上肿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秦漾心疼着,出去拿了药箱回来,给他上了药。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6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6 秦雪文说:“阿爹打你是为你好。你别怪阿爹。” 秦漾“嗯”一声,将裤子穿上,再把裤腰带系好。他坐下来穿布鞋的时候,秦雪文揉了揉他的发顶,道:“吃饭去吧。” 秦漾被打了一顿之后,下水小心了些。他很早就爬上岸,等衣物被晒干了才回家去。他跟着蔺寒和孙小二捞了几天鱼,他们总是见到鱼的影子却抓不到,有一天他不知是走了什么运,终于抓到了一条。 回家后秦漾提着鱼交给秦雪文。他什么话也不说,就是提着鱼看着秦雪文,眼睛亮晶晶的。秦雪文见他认真的神色,实在不忍心再打骂他,终是叹了口气,道:“放进灶房的水桶里吧。” 之后秦漾算是掌握了抓鱼的诀窍,隔三差五地就能抓几条回来。秦雪文不要什么鱼,他希望秦漾就乖乖待在镇上玩,别到水边去转悠。秦雪文管不住秦漾,但放不下心来,总是不断叮嘱秦漾小心再小心。 04 分别 麦子成熟后,蔺寒带着秦漾和孙小二往麦田里跑,玩累了就躺在麦浪里,用草帽盖住脸,闻着身旁的麦香,闭上眼就呼呼大睡。 睡前见到的是一片蔚蓝的天,天上飘着几层淡淡的云。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取下脸上的草帽,天边已染上了橘色,血红的太阳挂在西边,要落下了。 有时候蟋蟀爬进了他们的裤管,倒了霉的那个人一下子惊叫着跳起来,拼命甩动腿。蟋蟀要是扒在裤管里,死活不出来,他们还得卷起裤腿再把它抖出来。 这日麦田间的老树上有乌鸦嘎嘎地叫。蔺寒闻声朝着树跑去,边跑边将卷起的裤腿甩下来。他过水沟时差点摔一跤,手上沾上了黄泥。他拍拍手掌,跑到树底下,顺着老树苍老粗糙的树干爬了上去。 树上的乌鸦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嘎嘎叫着飞远去了。 蔺寒坐到了高高的树枝上,荡下两条腿。 这些日子以来,孩子王蔺寒像是有了心事,人有些深沉,不再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他长久地望着远处出神,不知看见了什么。 一阵风吹来,金色的麦浪翻滚。四周传来细碎的声响。有风的余息,有麦子舒展筋骨的声响,也有伏在田野间的渺小蟋蟀发出的细微叫声。 经过蔺寒几个月来的耐心指教,孙小二和蔺寒已经能爬上与矮墙一般高的树了,可这样高的树,他们俩实在爬不上去,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蔺寒。 孙小二和秦漾在底下唤了他几声,他始终没有回应。树下的两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怎么了。 孙小二抬头喊道:“阿寒哥,你看到了什么?” 蔺寒终于有了反应,低头看了他们一眼,缓缓地伸出手指向远方:“那里……”话语戛然而止。 两个小孩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到了一座矮土山。鸟雀正从山顶掠过,从晚霞间掠过。 孙小二道了句“你想急死我们吗”,就手脚并用地抱上了树干,只不过没能爬多少,不久又掉了下来。 “红梅山坡。”蔺寒说,“我看到了红梅山坡。” 孙小二发愣:“啊?” “土山后面是田野,田野里有许多泥路,最远处的是红梅山坡。”蔺寒的眼里映着晚霞的余光,他说,“你们知道红梅山坡吗?” “就是那个种满了梅花树的山坡吗?”孙小二问。 “对,就是那儿。” 蔺寒一骨碌又顺着树干爬了下来,跳到泥地上,问道:“你们去过那儿吗?我还没有去过。要不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秦漾摇摇头:“天都暗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孙小二苦着脸说:“我也想去。可我要是再迟一点回去,我娘就要用擀面杖把我的屁股打得开花了。” “好吧。那我们回去吧。”蔺寒说,“我的肚子饿了,在咕咕响了。” 蔺寒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枝,跳过水沟跟两个弟弟往回走。穿过麦田时,他用枯枝条轻打那些饱满的麦穗。穿进纵横的泥路后,他又一路抽打着两旁的杂草回去。杂草不知跟他结过什么仇,被他又打又拽的。 “哎,我跟你们说,”蔺寒忽然闷声闷气道,“我要离开镇子了。” 好端端走在前面的两个小孩吓了一大跳,当即停下脚步,跑回到蔺寒身边,着急地扯着他的衣袖问他为什么走,要到哪里去。 蔺寒说:“去京都。” 秦漾问:“京都是哪里?” “很远的地方呗。”蔺寒说,“我娘去哪里我就得到哪里去。” 秦漾又问:“那你还回来吗?” 孙小二紧接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蔺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娘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回来呗。” 两个小孩张了张嘴,面面相觑,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三个人默不作声地穿过村落,走回到槐海镇上,互相道别,各自回了自个儿的家。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7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7 很快秦漾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因为后来蔺寒再没提过离开的事。秦漾以为他离开的日子远远还在后头,或者他娘改变主意了,他们不打算离开槐海镇了。秦漾从没想过,突然有一天,蔺寒母子就要离开了。 寒露后的一天午后,方明月带着蔺寒来了秦家院子,还携了一篮子青橘。 方梅知有了身子后,她的娘时常带些补药往这里跑,两个阿姊也时常来看望她。大姊方鸾凤坐着软轿来,二姊方明月带篮子走着来。 这一回方明月和方梅知对坐着,说自己要离开槐海镇了。 方明月说:“相公族里的人已经容了我们两年多了,就要收回院子了……咱们在京都的阿舅,给我说了门亲事,说那人是个开小客栈的,有点家底,就是死过三房老婆。” 方梅知睁大了杏眼,低声道:“哎唷,那他的命应该挺硬的,都死了三房老婆,八成会克妻。你可得想清楚了。” 蔺寒按捺不住性子,在椅子上坐如针毡,拧着眉头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他趁他娘和小姨说话的间隙,扯了扯娘的衣袖,瞟了眼秦漾道:“阿娘,你们聊着可好?我想跟秦漾玩一会儿。” 他娘还没给他脑袋来个栗子,小姨方梅知笑着说:“你这孩子,就知道玩,去吧。” 蔺寒难抑兴奋地给秦漾比了个手势,邀他快点走。他想跟秦漾去院里玩,都已经走到了外屋口,而秦漾带着他去了自个儿的小卧房。 秦漾把破木门合上时,方明月的声音还从外边传进来:“京都的算命先生是说他命硬,得找个孀妇才能安稳地度过一辈子……” 蔺寒环顾了一圈,屋子里的一角堆了一些诸如斗笠木棍水桶的东西,屋里还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木柜子。柜子上摆着一个瓷娃娃。 秦漾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蔺寒。蔺寒打开一看,里头是几块桂花糕。 蔺寒有些吃惊:“这是给我的?” 秦漾点点头:“这是昨天我阿爹给我买的。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些桂花糕送给你。” “可是你也只有这么几块。”蔺寒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捏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将其余的包好还给秦漾,“好了。我尝一块就够了。剩下的还是给你吃。” 秦漾迟疑地接过。蔺寒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阿漾,等哥哥回来了,给你带京都的甜糕。” 蔺寒咽下嘴里的桂花糕,意犹未尽地砸吧嘴,用舌尖舔完了嘴角的碎屑。他伸开双臂比画道:“听我阿娘说,京都的路有这么宽。到处都是马车和人。屋子都可漂亮可气派了。” 他仰后躺倒在秦漾的小床上,接着道:“听说那里的东西也很好吃。甜糕也一定很好吃。我以后会把最好吃的甜糕带回来给你吃。” 秦漾点点头说好。 秦漾说:“京都那么好,你会不会不想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蔺寒一晃一晃地荡着腿,道,“没准住得习惯就不想回来了。但我不会忘记给你带好吃的甜糕。” 秦漾点点头:“我等你给我带甜糕回来。” 方梅知姐妹在门口话别后,方明月就领着蔺寒离开了。蔺寒回头望了眼秦漾,跟他挥挥手。秦漾举起手臂,同样挥了挥手。 蔺寒在巷口喊:“阿漾,我会回来的!” 秦漾站在院子门口回应他。直到蔺寒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了,秦漾才回到院子,满脸的泫然欲泣。 “你们哥俩感情真好。”方梅知笑着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阿漾你别难过,蔺寒走了,你的弟弟要出世了。以后弟弟陪着你玩。” 秦漾也看着方梅知的肚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是秦漾最后一次见到蔺寒。第二日清晨,方明月就带着蔺寒走了。秦漾没赶上与蔺寒告别。方明月母子坐着牛车翻过红梅山坡,去了京都。 蔺寒离开后,秦漾和孙小二的日子就少了生趣。平常蔺寒鬼主意最多,最能找到好玩的地方,总有说不完的有趣故事。蔺寒一走,他们都不晓得该去哪里玩了,时常就在大街小巷百无聊赖地闲逛。 日子也是这样一天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来临。 秦漾的弟弟是在这一年的大寒之后降生的。 那天晚上方梅知忽然腹痛难忍,秦雪文赶忙披上衣物,出去叫来了稳婆。 当时秦漾还在睡梦中,忽然被一阵嘈乱的声响吵醒。家里似乎是来了很多人,很多人在说话。 秦漾披上衣衫,趿拉着鞋子走出去,只见堂间有很多生人。他爹娘的屋子里点着灯,里边一片混乱,传来稳婆宽慰的声音和养母的喊叫声。秦漾走到外屋门口,见秦雪文焦急地站在院子里转圈。 秦漾唤了声“阿爹”。 秦雪文赶紧走近他,握着他的肩膀对他道:“阿漾,你赶快回屋睡觉去,你这样会着凉生病的。” 秦雪文看了眼内屋,满脸焦急:“你阿娘要生了,家里人多有点吵。你先回去睡着好吗?” 秦漾乖顺地点点头,趿拉着鞋子回自己屋去了,翻身上床躲进温暖的被窝里。 门外仍是吵。他钻进被窝里,用被子堵住耳朵,渐渐地睡去。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8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8 05 糖儿 第二天清早,秦雪文捧着煮好的面从灶房出来,笑容满面地告诉秦漾,他有了一个弟弟。 秦漾下意识地往秦雪文屋里看去。破旧的蓝布门帘垂着,厚重的木屋门仍合着。 秦雪文拿了双筷子递给他,笑道:“你娘和你弟弟都还在睡,迟一点你就能看到了。” 秦雪文跟秦漾对坐着吃面,眉飞色舞地给他讲昨晚的事情。秦雪文说自己正担心着方梅知有个三长两短,想尽了各种不好的念头,屋里头忽然传来了孩子响亮的啼哭声。稳婆当时就喊叫了出来,说生了生了。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秦雪文当时腿都软了,满头都是冷汗。他扶着门框刚走进去,稳婆就抱着裹了小棉被的孩子出来了。他出汗的手在衣衫上蹭了蹭,紧张地伸过去接过小孩。前来帮忙的邻里也纷纷凑过头来看。 “邻里人都说你弟弟长得像我。”秦雪文搁下筷子,笑着用手比画道:“他就这么小的一个,软软糯糯的,眼睛还睁不开呢,就一个劲儿地哭。” 秦漾安静地望着他,听他说罢,点了点头,低头喝了口面汤。 方梅知在屋里叫起了秦雪文。秦雪文赶忙挪开木椅子,推门进了屋子。 方梅知醒来饿了,说想让秦雪文把面端进去。 秦雪文满脸笑意地走出来,回到灶房去。他扭头对秦漾说:“阿漾,你娘醒了,你快去瞧瞧你的弟弟。” 秦漾将碗筷放回灶房,挪到秦雪文的屋门口。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方梅知头发散乱,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晕,人还有些虚弱。她倚靠在床头上,笑着对秦漾招了招手,轻声道:“阿漾,你过来看看弟弟。” 小孩睡在方梅知的旁边。方梅知将被子边折进去一点,让娃娃的小脸露出来。娃娃看上去有些皱巴巴的,不是很好看。秦漾凑过去将小孩的眼睛鼻子嘴巴看了个遍,还是感觉不出他有秦雪文的影子。 方梅知轻声说:“他现在还很小。等他长大了就能陪你一起玩了。” 方梅知弯着眼睛笑。秦漾走出屋子的时候,秦雪文正端着一碗面从外边进来。他也是笑着的。 屋里的小弟弟醒了,哭了起来。方梅知放下碗,想要哄哄他。秦雪文坐在床沿上,拿过小棉被将小孩裹住抱了出来,笑道:“让阿爹来看看,我们的囝囝怎么了。” 秦漾的弟弟出生后,家里热闹了起来。方梅知的爹娘和大姊轮番来看望她和孩子。 方梅知的爹依旧不认可这个女婿,食材和补品却是一次都没落下过。每回来都提着大袋小袋,跟方梅知要个小石炉。她在院子里跟她娘晒日头唠嗑。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树下炖药膳或是炖鸡。 方夫人喜爱孩子,常把小孩抱在怀里逗弄他。她问方梅知:“你跟雪文给孩子取名了吗?” 方梅知说:“取了。雪文说就叫‘秦谧’,‘静谧’的‘谧’,只求他一辈子安安稳稳的。” 秦谧不怕生,谁抱他他都不哭,谁抱他他都笑。 秦漾恰好踩着阳光从院子外面进来,方梅知和方夫人就撺掇秦漾抱抱他。方夫人站起来,让秦漾坐在木凳子上,再将小奶团放进他的怀里。软绵绵的糖儿伸出小手触碰到他的脸,笑成了月牙眼。秦漾生怕将小孩摔了,一动也不敢动。 小孩咧着嘴笑,秦漾皱着眉头望着他。 方夫人说:“名里都带‘蜜’了,他又这么爱笑,笑得这么甜,干脆乳名就叫‘糖儿’吧。” 方夫人俯下`身凑近小孩,唤了声“糖儿”,一唤他就咯咯笑开了。但当她将小孩从秦漾怀里抱回来的时候,小孩皱着淡眉哭了起来。 方夫人边哄边说:“哎唷唷,我的心肝怎么哭了呀。” 方梅知笑道:“看来我们糖儿很粘哥哥的。” 打小谁都是“糖儿”“糖儿”地叫秦谧。爹娘这么叫,亲戚这么叫,街坊邻居和各家各门的小孩也这么叫。 糖儿出生后分走了方梅知对秦漾仅有的一点疼爱。确实谁都把糖儿放在手心上疼,都视他如珍宝。 秦雪文让他跟着糖儿叫那些往来的亲戚,他叫着姥姥姥爷,叫着大姨姨丈,心里其实晓得,他们不管再客气,都不是他真正的亲人。 那些只是糖儿的亲人。 那些亲人常说,秦谧就是块蜜糖,长得甜,嘴巴也甜,逢年过节见到他们就挨个唤人。糖儿一丁点大的时候,秦雪文也爱咬着糖儿的小耳朵说:“让阿爹咬一口……哇,甜的。糖儿真的是块小蜜糖。” 后来秦漾想,这哪儿是块蜜糖,分明就是块牛皮糖。 糖儿会走会说话会跑会跳后,总喜欢粘着秦漾。秦漾和一群同年的小孩拿着木剑在街头打闹,糖儿一颠一颠地从街头跑来。 伙伴们起哄,喊道:“秦漾,你家的小跟屁虫又来了!” 秦漾不喜欢带糖儿玩。糖儿这么小,什么都不会做,不会爬树也不会做木剑,还追不上他们。他就该跟在他娘的身边。 伙伴们一哄而散。秦漾也跟着孙小二一起飞快地跑走,存心不让秦谧追上他们。糖儿只要追不到他们,就会哭着跑回家去告诉方梅知。 养母不会多说他什么,他不害怕。 有一回秦漾边跑边回头看被远远甩在后面的糖儿,还没兴奋得意多久,一转头就见到糖儿摔了个大跟斗。 秦漾吓得心里一颤,立马跑回去。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9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9 糖儿磕破了额头,一点殷红的血渗了出来。他坐在地上,眼里含着泪光。秦漾一跑过去,他就哇哇大哭起来,伸出软白的手臂要秦漾抱。 秦漾带着哭鼻子的糖儿回家去。一进院门糖儿喊了声“阿娘”,哭得更厉害了。 在院子里的方梅知见到糖儿额头上的血,变了脸色,立刻走到院门口一把将糖儿拉到身边,看着秦漾质问道:“糖儿怎么了?怎么会流血的?你这个当哥哥的是怎么照顾弟弟的?” 秦漾被养母吓到,怔了一会儿,有点无措道:“糖儿追我们的时候摔了一跤。” 养母再也没说什么话,瞪了秦漾一眼,拉着糖儿到屋子里去,给他的伤口上药。 秦漾心里害怕,不敢进屋,也不敢跑出院子,就傻站在院子里。他的心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愧疚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着糖儿额头上的血迹,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不敢想象阿爹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那天晚上秦雪文回来知道小儿子受伤了,连忙去看了他的伤势。还好糖儿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含着糖活蹦乱跳的,一头扎进秦雪文怀里叫阿爹。 秦雪文弯下`身拗过他的小脑袋,让他抬起头来。他的额头上有一道紫红的疤痕印。 秦雪文问他痛不痛,他摇了摇头。 秦雪文问是不是真的不痛,他直勾勾地望着秦雪文点了点头。 吃罢晚饭后,秦雪文让秦漾留在了饭桌边上,面色肃然道:“我听你娘说,今天糖儿为了追你们摔了一跤,把额头给磕破了……阿漾,你是哥哥,陪着弟弟玩怎么了?” 这话说得没有多重。但秦雪文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秦雪文道:“你娘要照顾你们两个,白日里还得操持家里的事,洗衣做饭、洒扫庭院,什么时候歇得下来。你作为哥哥,应该帮着阿娘照顾弟弟的。” 秦漾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秦雪文同他说着话。他听着,偶尔点点头,不安地搅弄着衣衫,从始至终没有看秦雪文一眼。 秦雪文觉得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秦漾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就放秦漾出去和孙小二玩了。 秦漾不能违背阿爹的意思,只得带着秦谧玩儿。可一带上秦谧,伙伴们冲着他俩做鬼脸,一溜烟似的跑开,都不愿意跟他玩了。 孙小二是他的好兄弟,最初也愿意陪着他俩玩。时间久了,他也觉得陪个小孩子玩没什么意思,有些丢脸,后来还是跟东街的那群孩子凑一块玩了。 秦漾只能在家陪着弟弟玩,或者带弟弟去街上,用兜里仅剩的几个铜板给弟弟买糖吃。偶尔他会趁糖儿不注意,偷偷溜出院子,跟伙伴们到远一点的村落田野去。糖儿没见到他,也就不会追着来了。 孙小二也常感叹道:“阿漾,你家的这个弟弟也太缠人了,真烦。” 秦漾不做声,但心里是认同的。 那时他还有自己独立的卧房,可当糖儿五岁以后,这卧房就属于他们俩了。 秦雪文不再让秦谧跟他们一起睡。他在秦漾那张吱嘎作响的床边,又打了一块窄木板,让糖儿和秦漾一块睡。 秦漾很难过,却也无可奈何。 小霸王糖儿霸占了他的一半床,还在他的柜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虎头娃娃、泥人娃娃和漂亮的瓷娃娃,在旧木抽屉里塞满了白糖和桂花糕。 有时候秦漾醒来,糖儿踢掉了被子,整个软绵绵的人就压在他身上。秦漾经常在半夜醒来,伸手就摸糖儿身上有没有盖被子。糖儿时常是盖不住被子的,所以经常着凉生病。于是秦漾就想了个办法,在糖儿的肚子上绑了一块枕头巾,这样糖儿就算踢掉被子,也不会太容易着凉了。 冬天他要帮着秦谧盖被子,夏天他还要帮着秦谧洗澡。 每个夏天傍晚,他们俩光溜溜地浸在木水盆里。秦漾清洗完自己,还要给糖儿搓背搓澡。白天里跟小泥鳅一样的糖儿,到了夏日晚上就会乖乖坐木盆里让他帮着洗澡。 糖儿其实挺乖巧的,就是很粘人。秦漾也不知道为什么撒娇怪糖儿这么粘着他。 06 秋千 这年寒露,蝉噤荷残。许先生脖子上挂着草编斗笠,骑着挂满书篓的小毛驴,悠悠地荡回了槐海镇。 许先生曾是个神童,年轻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在乡镇里都是出名的。他后来在京都长居,寒窗苦读了几十载,前几年终于考过会试,取得了贡生的功名。在这个当口,他竟然回乡了。 乡里人见许先生回来,纷纷前去拜访。 谁都问,许老苦读多年,眼看功名近在咫尺了,怎么就从京都回来了。 许先生摇摇头,叹息说京都不可久留。 乡人又问,怎么个不可留,这算是什么说法。 许先生却摆摆手不肯再多言。 乡绅们皆敬重有学问的人,拜访过许老先生后,聚了个雅会,寻思着将旧祠堂修整为书院,让许先生给镇上的孩子教书。 熙明书院建起的那一天,知县老爷派人送来一块匾额,上边是他亲自题写的“熙明书院”四字。牌匾一挂上,红鞭炮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红屑满天飞。 许先生站在书院的黛瓦白墙下,瞧着那“熙明”二字,摇摇头叹了口气,垂眼负着手,跟着乡绅让人送进的“桃李满天下”堂前匾额,走到院儿里去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9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0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0 先前镇上的孩子要想念书,得到县里去。且不说路途遥远,就是那银子,寻常人家也是负担不起的。许先生回来教书,镇上的人也就乐意将孩子送进熙明书院,去识几个大字。 于是秦漾在十一岁的时候,白日里几乎找不到人陪他一起玩。他的许多伙伴都被送进了书院,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念书。孙小二也在其中。 孙小二万般哭嚎,死活不愿意进学堂,但到了冬天还是被孙寡妇拿着擀面杖赶入了许先生门下。 孙猴子以前开口就是“我娘说”,在学堂里乖乖待了大半年后,跟秦漾待在一块儿,开口就是“许先生说”。 孙小二说许先生是个有着羊胡子的小老头,又瘦又高,人还很凶,动不动就拿出戒尺。背不出文章他要打,做不完课业他要打,坏了学堂规矩他还要打。一起读书的小孩都很怕他。 孙小二还说许先生有一个竹架,架子上全是厚厚的书。他的桌子上还有很宝贵的玉笔架、毛笔、黑墨和先纸。先生不让他们碰,怕他们给弄坏了。 秦漾问:“先纸是什么?” 孙小二说:“就是一种纸,这种纸是用来画画和写字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他们都喊‘先纸’。” 秦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孙小二上学堂后,总不能和秦漾玩太久,时常一拍脑袋说:“哎呀,我今天的课业还没做,我得先回家了,不然明天又要被先生打手心了。” 孙小二怕许先生。 他也怕孙寡妇,但孙寡妇充其量是个唐三藏,念禁锢咒才能治住孙小二,而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小二碰上许先生,就像孙大圣遇到了如来佛,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孙小二书念得好,学堂小试回回都拿第一。孙寡妇很高兴,缝人就说起。她说她爹以前就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孙小二像他姥爷,打小就聪明,许先生也夸他是块念书的料。 秦雪文成亲后,孙寡妇待秦漾不是那么热络了,见到他都是爱答不理的。孙小二入学以后,她更是不喜欢秦漾找孙小二出去瞎混。 孙小二偷偷告诉过秦漾:“我娘说我将来是要考状元,做大官的。她不让我跟你一起玩。” 秦漾有时候去找孙小二,得偷偷绕到孙家后墙。秦漾站在窗下的那块大圆石头上,踮起脚尖扒在窗口看他。孙小二永远坐在桌子旁奋笔疾书,脸上沾着墨水。桌上摊着一本书,还铺满一张张爬满歪歪扭扭大字的纸。 秦漾想,这也许就是孙小二说过的“先纸”。 秦漾喊“孙小二”。孙小二望过来,立马丢下笔跑到窗边来。他们隔着窗说话。 秦漾脚踮得有点儿酸,他从圆滚滚的石头上滑下去,又爬了上来。他抓着窗格说:“咱们去玩吗?” 孙小二摇摇头说:“不了。我娘在院子里守着呢,我今天要是做不完这些课业,背不完她给我布置的文章,没法出来的。” 院子里传来孙寡妇的声音,孙寡妇在院子里问:“阿亮,你有没有在偷懒!” 孙小二慌忙地跳到桌子旁坐下,重新将毛笔抓在手心里,对孙寡妇喊道:“我在练大字呢!”孙小二回过头来,指指院子,皱着眉做了个痛苦的神情,对着秦漾摇了摇头。 院里脚步声渐进,孙寡妇拉着铜环,耸着老旧腐朽的屋门要进来了。秦漾弯身跳下石头,只得默默回家去。 他穿过巷子,见到糖儿正在跟邻家的小孩子嬉闹。他俩抱出一只白狗,让它跟拴在柳树上的李木匠家的大黄狗打架。两条狗相看两厌,狂吠不止。 邻家小孩红扑扑的脸蛋脏兮兮的,鼻子下挂着黄鼻涕,说几句话就要吸几口鼻涕。衣衫也脏得见不出原来的颜色。小孩子活泼好动,挥舞着木棍装孙大圣,尖叫着窜来窜去。 糖儿站在两条狗旁边,专注地看着。 秦漾问:“糖儿你在做什么?” 秦谧一见他眼睛都亮了,迈着小短腿跑到他面前来,指着柳树下说:“这条黄狗太凶了,我们每次来这里它都对我们叫,吓得我不敢过去,我就让铁蛋家的狗来吓吓它。” 秦漾点点头,看向那条凶神恶煞的小白狗。它还没有黄狗一半高,叫起来却很厉害,露出口尖牙,犹豫着要过去咬黄狗。 天犹轻暖,风里带着花香味,吹得人很舒服。是个适合去村落游玩的日子。 秦漾突发奇想,低下头跟糖儿说:“咱们去张家村口荡秋千?” 糖儿霍然抬起头来,眼睛更亮了,说:“好呀好呀。” 糖儿挨近哥哥,骄傲地抱住秦漾的腰,对小伙伴说:“铁蛋,我哥哥要带我出去玩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玩吧。” 铁蛋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将“金箍棒”撑到地上,问道:“你们要去哪里玩呀?” 糖儿被秦漾牵着走,他回过头去,对铁蛋说:“不告诉你。” 铁蛋追上前几步,有点委屈,又焦急地跺着脚问道:“你们要去哪里玩呀?” 糖儿回头做了个鬼脸,说告诉他才怪,一蹦一跳地跟着秦漾走了。 秦漾带着糖儿在张家村口的木秋千那儿玩了半天。秋千是村民打的,底下有两根粗壮的树干支撑着,不大摇晃。大多数时候是糖儿抓着麻绳坐在木板上,秦漾在后面推着。 糖儿总喊着要再高一点,再高一点。秦漾不敢太用力,他怕糖儿摔下去。 秦漾推得累了,就坐在糖儿身边,用脚蹬着地,让秋千慢悠悠地晃。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太没意思了。以前蔺寒最有主意了,可蔺寒走了,孙小二也被关在院子里念书,出不来。他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儿。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0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1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1 糖儿有些困倦,一声也不响,半眯着眼睛靠着他,身上有一股子奶香味。 秦漾忽然觉得,糖儿也挺好的。至少糖儿身上不脏,也没有黄黄的鼻涕。他从不会尖叫着跑来跑去。他香香软软的,还很听话。秦漾说什么他都听。 他叹气说:“你要是再长大一点该多好啊。” 糖儿抬头看他,问道:“为什么呀?” “你长大了我们就能去更远的地方玩了。” 糖儿“哦”了一声,点点头道:“那你等等我,我很快就长大了。” 他们下了秋千回家时,糖儿牵着他的手说:“哥哥,明年春天我们去放纸鸢吧。铁蛋的爹就给他做过纸鸢。我们让阿爹也做一只。” 秦漾说好。可是到明年春天还有很久很久呢。他们还要度过一个秋天,再度过一个冬天。等新年来了,春天才来。 他莫名就想赶紧走过这一年又一年的,想快点长大。没准他长大了,就能离开镇子,像蔺寒一样翻过红梅山坡走到远方去,去看那些热闹的大街、高大的屋子和美丽的花灯。 他觉得这些都太遥远了,像天上的云一样遥远。他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是像星星一样遥远。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秦雪文和方梅知正在灶房里做晚饭。秦雪文见他们手牵手回来,还在发愣。这还真是头一回,秦漾平时是不愿意带着弟弟玩的。 糖儿喊了声“阿爹”,松开秦漾的手朝秦雪文跑去。秦雪文笑着把他抱起转了半个圈,问道:“你们今天去哪儿玩了?” “哥哥带我去荡秋千了!” “去荡秋千了呀。”秦雪文弯起眼,将小儿子往上托了托,“玩得高兴吗?” 糖儿展开手臂说:“高兴!在秋千上要飞起来了!” 方梅知拿着葫芦瓢到水缸这来舀水,不温不冷道:“可别摔出去了,我可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秦漾你可看牢了。” 秦雪文抱着糖儿,望了眼不声不响的秦漾,轻声唤了声“梅知”,有点儿责怪的意味。方梅知轻哼了声,挨着缸沿直起身子,端起水瓢忙活去了。 秦雪文觉得秦漾和秦谧都长高了,让他俩先后靠着灶房的木柱子站直,他用小刀在他们头顶划一道痕迹。 秦雪文用手掌抵着那两条刻痕,嘴里念道:“阿漾这么高,糖儿这么高。咱们以后每年刻一条,看看你们能长多高。” 糖儿举高手说:“我一定长得比哥哥还高。” 糖儿踮起脚,将手抬得更高:“长这么高!” 秦雪文弯下`身子,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道:“那就好好吃饭,别总是要哥哥追着喂你。” 糖儿点点头说好。这天晚饭果然自己拿着小勺,乖乖地把拌着鸡蛋羹的米饭吃完了,一粒米也没有剩下。 吃完晚饭后,秦雪文在院子里为两个孩子打洗澡用的井水。秦漾跟着出来,走到他身边,对他说:“阿爹,以后我还是跟你去街上卖馄饨吧。” 秦雪文提着装满井水的水桶,疑惑道:“你不想跟孙小二他们一起玩吗?” 秦漾摇摇头:“他们都去学堂了。我没地方去,还是跟你一起卖馄饨吧。” 秦雪文许久没有说话,半晌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秦雪文说:“我把水提进来,你先回屋子里,跟糖儿说要洗澡了。” 秦漾应了声,跑回屋子里去,待秦雪文提进井水,再从灶房倒来热水,他们俩就钻进大木盆里洗澡。 糖儿念念不忘张家村口的秋千,洗完澡钻进被窝里跟秦漾说明天还想去荡秋千,要叫上小二哥一起。 秦漾说:“他来不了,他明天要去学堂。” “学堂是什么地方?” “就是念书的地方。孙小二在学堂里跟别人一起读文章,一块爬枣树。” 糖儿问:“那他以后还会跟我们一块玩儿吗?” 秦漾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糖儿问:“那哥哥你以后也会到学堂去吗?” 秦漾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秦漾说他困了想睡觉。可是等糖儿都已经进入梦乡了,他还是没有睡着。糖儿压在他身上,他无法翻转身子,有些难受,后来肚子又涨得难受,于是他轻轻地将糖儿挪开,再轻手轻脚地起来去上茅房。 他回屋子时见到爹娘屋里的灯还亮着。 他爹娘向来睡得很早,不知道这一晚他们为什么这么迟还没睡。 他没多想,打着哈欠回屋子,挨着糖儿睡下,第二日听到鸡叫就起床,清早跟着阿爹上街卖馄饨去。 这年暮秋,他爹带他上街拜访了一位老先生。老先生家的小院子里有各种好看的草木,还有一口小池塘,养了几尾鱼。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2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2 秦雪文进屋跟老先生说话。秦漾趴在鹅卵石砌成的围槛上,用狗尾巴草逗弄那几条鱼。他听见秦雪文叫他,就丢下狗尾巴草跑到屋子里去。 屋里的那位老先生有着羊胡子,一头黑发夹杂银丝。人又高又瘦,穿着一身被洗得泛白的蓝布衫,看上去不太好亲近。 秦雪文揽着他的肩,对老先生道:“这就是我家的秦漾。” 秦雪文又对秦漾说:“阿漾,快见过许先生。” 07 入学 秦漾觉得这个羊胡子先生很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后来他进熙明书院,见到院子里的那棵病歪歪的老枣树,也是一样的感觉。 再后来他忽然想到,他是在梦里见过的。在他数不清却大同小异的梦境里,时常出现一棵探出矮墙头的枣树,还有个站在孔夫子画像前的布衣先生。先生念句什么,他也跟着念什么。 在梦里究竟念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大概是一句他似懂非懂的话。 秦漾坐在学堂里听先生上课时,还恍若身在梦里。先生念“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他们捧着书一起摇头晃脑地念。 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梦里的先生就是羊胡子许先生。那桌案、那墙上的画像、那竹子书架摆放的位置,都与他的梦殊无二致。 冬天午间阳光照耀,他们趴在桌案上午睡。秦漾将头靠在环着的手臂上,让眼睛避过刺眼的光亮。他梦见自己握着毛笔写大字,窗外的清风吹拂过来,掀起“先纸”的一角。淡淡的墨香味散开。 墨香里还夹杂着茶香味。紧接着他就梦见了一只白瓷茶杯,杯子当心描绘着一朵兰花。茶水滑入杯子,细小的茶叶舒展开,漂浮起来。茶烟气缭绕,缭绕着升腾。烟气渐渐淡去,他的眼前浮现出绿油油的山头来。村落的山坡上茶树长得正好,采茶人弯身择茶叶。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醒来时,伙伴们还趴在桌上睡着,有的人脸上沾染着墨痕。窗页被微风吹开了一道缝,吱嘎吱嘎作响。窗外的天是蔚蓝的,鸟雀从云间掠过。 屋外飘来茶香味。炉上煮着清茶,咕噜咕噜响。他轻悄悄地推门出去,见许先生坐在小木椅子上,眯着眼晒太阳,一晃一晃地用蒲扇拢着风。 阳光照得许先生面庞上的沟壑清晰可见。黑发间几缕毛躁的银丝闪着光。他缓缓睁开眼,看了看秦漾。他的瞳孔在光照下是浅棕色的,宛如秦漾在溪流间摸到的晶莹的小石子。 他一句话也没说,又慢慢地把眼睛阖上了,摇着蒲扇,平心静气地煮清茶。 秦漾在门槛上坐下,让暖融融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望着书院里的一草一木,望着那棵姿态奇异的枣树,望着淡得要融入天际的流云。 渐渐地,许先生不晃蒲扇了。他靠在白墙上,打起了呼噜。他入睡时也是严肃地板着一张脸,眼袋和嘴角下垂,满面都是皱纹。 秦漾听见细流划过半截竹筒的声响。他想,那是时间和年岁悄然溜走的声响。 鸟雀的叽喳声再响起时,屋里的伙伴也闹腾起来,围绕着桌子乱走乱跳。孙小二夺门而出,招手响亮地喊了声“秦漾”。孩子们鱼贯而出,喧闹着跑来院子嬉闹。 刚入睡的许先生被闹醒,气得吹胡子瞪眼,摇摇头将木椅和茶炉挪远了。 …… 秦漾在书院里度过了一个冬天。白日里跟孙小二他们念书写字,放课后去大街小巷、去田野小村游逛,晚上伏在案头上做许先生布置的课业。日子如白驹过隙,默默流逝。 他在学堂里见到了许多同镇的伙伴。有些是打小一起玩儿的,彼此间都很熟悉,有些是入学堂后才认识的,他入学堂后不久,就与这些孩子都熟识了。 他独独与一个人不熟识。 秦漾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他旁边的位置时常是空的。位置的主人叫温泽林,他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许先生从来不说什么,也不要他按时交课业。但要是先生抽背文章点了他的名,他回回都能倒背如流。 温泽林跟蔺寒的年纪一般大,也是学堂里年纪最大的。他的个头很高,人老实又沉稳。他每回来学堂,就捧着那本被翻烂的书,或安静地听先生讲课,或跟着大伙念书。 孙小二问他为什么不常来学堂。温泽林笑笑说家中农务繁忙,需要他帮着干农活。 他脾气挺好,总爱笑,一说话右边脸颊就现出一个酒窝,人看上去很憨厚。 当时的秦漾对此还没有深刻的感受。他只晓得,十五六岁的人,似乎都不爱到学堂来念书。或许等他到了这个年纪,也要离开这个地方。他得珍惜在学堂里的日子。 秦漾课业做得认真,背书也背得认真。偶尔能在随堂小试里超过孙小二,得几回第一。 方梅知晓得以后,心里暗暗高兴。 孙寡妇在自家门前跟人炫耀孙小二时,方梅知就斜斜地靠在院门口,揶揄道:“哎唷,我可记得你们家小二比阿漾早一年进的学堂,怎的还有几回赶不上我们家阿漾呢?” 孙寡妇听后气了个半死,背地里要命地嚼方梅知的舌根。她跟邻家妇人说:“秦漾又不是她亲生的,她得瑟个什么劲。有种让她的亲儿子也考个第一出来……我就不是很懂她了,她养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孩子,累死累活图个什么。” 这话传进了方梅知的耳朵里。方梅知的心里当即燃起了一把火。她在饭桌上跟秦雪文抱怨:“你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拼死拼活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倒是我的不是了?图个什么,嗬,我能图个什么……” 方梅知将筷子拍在碗上,对秦漾说:“秦漾,你说说,我把你养这么大,我有没有图过什么……” 秦雪文轻声道:“梅知,别说了。当着阿漾的面呢。” 秦雪文给秦漾夹了一筷子菜,道:“阿漾,多吃点。”他说罢给方梅知递了个眼色,让她别再说了。方梅知总算是消停了,忍了一肚子气低头吃饭。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3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3 秦雪文也给直勾勾看着他们的糖儿夹了菜,揉揉他的发道:“糖儿也吃。” 秦漾一声不吭地吃过晚饭,回屋里做课业去了。 他进学堂后,秦雪文就给他做了一张木桌子,摆在他屋子里的窗前。 他专心做课业时,有时候跟铁蛋在外面野完回来的奶团团,会扒在他的腿边看他写字。秦漾把小奶团糖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方梅知在家中闲来无事,也会教糖儿认字。糖儿年纪尚小,已经认得很多字。 糖儿安静地看着他写大字,偶尔伸出手指点一点某个字,然后问道:“这是什么字?”秦漾念给他听,握着他的手,耐心地教他写字。 糖儿学得很快,写一遍就能牢牢记住。到了过年的时候,糖儿已能一字不错地读出门边春联上的每一个字。 秦雪文笑道:“糖儿这么聪明,今年春天就跟着哥哥一起去上学堂吧。” 糖儿的眼睛倏然变得亮晶晶的。他看了看秦漾,转身扑到阿爹的腿边,抬头问道:“阿爹,我真的可以跟哥哥一起去学堂吗?” 秦雪文把小儿子抱起来,反问道:“我们糖儿不想跟铁蛋一起玩吗?” 糖儿说:“我才不想跟铁蛋一起玩呢,我想跟哥哥一起去学堂。” 吃晚饭时,秦雪文把这件事当笑话一样同方梅知说了一说。方梅知从灶房出来,将一盘菜放到桌上,淡淡道:“过了年秦谧才七岁,这么早去学堂做什么,还不如待在家里。” 糖儿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了,红着眼睛委屈得要哭了。方梅知连忙弯下`身去哄。谁知不哄还好,一哄糖儿就吧嗒吧嗒地掉金豆子,再也哄不好了。 方梅知拿手帕巾给他擦脸,柔声道:“好好好,去去去。不就是去上个学堂嘛,你要是高兴,咱们就去上。” 糖儿这才哽咽着不掉眼泪了。 糖儿把这件事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爹娘无法糊弄他。 过了年后,糖儿一心想着要跟哥哥一起去学堂,巴巴地数着日子。可惜天不遂人愿,开春后没多久他就病倒了,没赶上去学堂。恰巧还是在学堂开课的前一天。 糖儿睡觉前,已经将方梅知做的小布书包挂在了椅子上,就等着明天清早跟哥哥一块儿上学了。他满心期待地睡去,却在半夜发了烧。 这天深夜,秦漾被糖儿闹醒。他嘴里说着胡话,不安分地挥舞着手脚,有几下打中了秦漾。 秦漾抓住他的手臂,在黑夜里问道:“糖儿你怎么了?” 糖儿没有清醒,依旧挣扎个不停。秦漾翻身下床,到桌边点上了蜡烛,再坐到他的身边。糖儿脸上挂着泪痕,胡乱地说着什么。秦漾俯身摸一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秦漾披上外衫,跑去了秦雪文的屋子,敲着屋门叫他爹娘起来。 秦雪文和方梅知睡得正熟,一听糖儿病了,立马清醒过来。方梅知来到糖儿床边,把他抱在怀里,探了探他的额头。烧得迷迷糊糊的糖儿听见娘亲的声音,像只病弱的小羊般唤了声“阿娘”,他说他很渴,想要喝水。 秦雪文倒了一瓷杯的水。方梅知接过,喂进糖儿嘴里。秦雪文又打来一盆凉水,将手巾浸湿拧得半干,叠放在糖儿的额头上。 两人折腾了好一会儿,急得满头是汗。最后方梅知脱下绣鞋,掀开被子睡在了糖儿的身边。她说:“雪文,你跟秦漾回咱们屋睡。我今天晚上陪着糖儿。” 秦雪文应了声,带着秦漾回了他们的屋子。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秦漾已然清醒了,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很难入眠。秦雪文道:“阿漾,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学堂。” 秦漾轻“嗯”了声,直到身子在被窝里暖和过来了,他才沉沉睡过去。 天明后,糖儿的高烧未退,爹娘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秦漾起来去学堂,他爹娘带着糖儿去了德明药铺。 秦漾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在学堂被许先生抽背文章时,连背错了几句话。先生罚他将文章抄写十遍。 他放课后就没跟孙小二他们一起去玩了,回家乖乖抄写文章。他抄至第八遍时,天已经黑了。他点起蜡烛,才想到这么晚了,爹娘和糖儿怎么还没回来。 天黑透的时候,秦雪文终于推开院门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他对秦漾说:“糖儿病了,病得很重。镇上的大夫治不了他。你娘陪着他留在县城里了。” 08 心愿 糖儿得了血风热,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他跟着方梅知住在县城的大姨娘家里。他们俩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中途没有回过家。秦雪文隔几天就过去看望他们母子,到晚上就坐着顺路的牛车回来,给秦漾做晚饭。 秦漾觉得他们这一走,家里就像是回到了从前,变得冷冷清清的。每天只有他和阿爹两个人对坐着吃饭。秦雪文提起糖儿的近况,总是忧心忡忡的。他说糖儿的发烧和咳嗽总不见好。 秦漾在半夜醒来,习惯地摸摸身边的糖儿有没有盖好被子,却总是摸了空。没有糖儿在旁边横陈着乱转,一直把他逼到床边上,他也不用听那些胡乱稚气的梦话,照理他该是感到舒心的。 真奇怪。糖儿在的时候,他感到头疼,糖儿不在了,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4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4 然而他只有在深夜才会觉得空落落的,白日里他忙着读书写字,放课后跟学堂里的伙伴从镇东蹿到镇西,很少有觉得孤寂的时候。 温泽林不忙农活时,偶尔也会带着他们一起玩。他年长些,知道更多的事,而且总能把他们带到更远的地方。 天犹湿冷,春意料峭。山上的梅花凋谢前,他们一群孩子跟着温泽林,去了红梅山坡。 秦漾先前不知晓他们要去的是红梅山坡,只以为他们是随意寻个地方打发时光。哪晓得这路越走越偏,通向了他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将熟悉的村落都远远甩在了后头。 四边都是田野。路挺宽,能过一辆牛车,蜿蜒着进了山坡。他们抬头一看,满山都种满了红梅树。枝头的红雾绵连成云。 温泽林领着他们往山坡上走,说道:“老一辈的人说,这里原先长的不是红梅,而是白梅。有一年天降大旱,草木枯败,大旱过后,山坡上的白梅都变成了血红色。有人说白梅是被饥荒时候杜鹃鸟的血泪染红的,也有人说,这是天示凶兆。” 这片山坡上种不活其他的树木,仅有梅树年年生长,占据了整个山坡。老一辈人迷信,认为梅林有灵性,或有神明藏匿于此,因此槐海镇世世代代的人都不敢在红梅坡上造坟,生怕惊扰了神明。 温泽林说:“听说,红梅山坡上还留有一株白梅树,那是老天爷最后的恩赐。英雄见到它,能扭转时局。寻常人要是能见到它,就能一辈子福泽绵延,心想事成。” 同行的孩子惊呼起来。孩子捋起衣袖道:“那我们赶紧去找白梅树吧。” 温泽林摆摆手:“先别急,你们听我把话说完,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找到过这棵白梅树。没有人知道它在山坡的哪个地方。” 同行的孩子顿时泄了气,说那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温泽林笑而不语,等孩子们纷纷不耐烦了,才接着道:“咱们虽然见不到白梅树,但还能找到红梅坡上的灵石。传说那是女娲娘娘补天时留下的碎石,后来转世的文曲星君路过此地,在上边留下了字迹。镇上的很多人都见过,我也见过,我带你们去瞧瞧。” 一群孩子闻言,皆打起了精神,跟着温泽林往草丛间走。 未几,他们找到了那块灵石。它立在一棵梅树底下,远看与寻常的石头并没有分别。他们走近了,才见到灵石顶上有个水坑,蓄满了未干的雨水,而石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小孩子凑过头去,认了半天辨出譬如“之”“大”“三”等几个字。但若说就是这些字无疑了,其他孩子又不认同,他们觉得这些字跟他们平时写的字都不一样。 “这些是几百年前的字,当然跟我们写的字不同。而且神仙写的字,怎么能让我们这些凡人轻易看懂呢。”温泽林说,“你们可以看一看,然后把手放在石头上吸一吸文曲星君的文气和才气。” 小孩子听罢,都一窝蜂地围到石头边上去了,将小手合贴在上面。生怕一只手不够,还把另一只手也贴在了空隙处。孙小二看得兴致勃勃,也想过去。他问秦漾去不去,秦漾摇了摇头,孙小二就自个儿过去了。 温泽林望了眼站在一旁的秦漾,一笑露出个酒窝:“你不想沾些文曲星的才气,将来考取功名吗?” 秦漾还是摇摇头。 温泽林又道:“我爷爷说,这块石头是通灵性的,只要你诚心许愿,它会听见的。” 那群小孩围了半天,自认为吸够了“才气”,纷纷散开来。秦漾眼前出现了那块灵石。他迟疑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走上前去,将手放在上头,闭上双眼虔诚地许愿。 他睁开眼睛时,几点红梅花瓣正从树上落下,擦过他的面颊,落在他的肩头和衣袖上。有一瞬间,他见到了被万千红梅树遮掩的光亮,光亮之后是远方。他想起了阿爹说的,翻过这片红梅山坡,就能见到远方。 而他们尚且没有余力走向远方,只能在山间徘徊,直到太阳西下,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回到镇子,各自回家去。那座时常在秦漾梦里出现的红梅山坡,清晰了面庞,又模糊了轮廓,离他越来越遥远。 秦漾许了个愿,他还来不及想到多远的将来。他想秦谧快点好起来,快点从睦云县城里回来。 或许真是心诚则灵,秦漾从红梅坡回来后没多少天,糖儿就被方梅知领着回家来了。 糖儿穿着小袄子,头上戴着个虎头帽。他的小鼻子和脸颊都是红彤彤的,眼睛却是黑亮黑亮的。他像以前一样喊着“哥哥”,一颠一颠地跑来,扎进秦漾的怀里,方梅知都没拉住。 糖儿的病还未痊愈,他轻微地咳嗽着,又捂着脸打了两个喷嚏。 方梅知牵着糖儿的衣襟,将他拉远一点,嗔怪道:“哎唷唷,你可别染给了你哥哥。咱家照顾你一个病苗子已经够受了。” 方梅知拿出巾帕,弯身捂到糖儿的鼻子上,说:“哼一声。” 糖儿绞着衣角,乌溜溜地转着眼珠,轻轻“哼”了声。 方梅知说:“哼得重一点。” 糖儿踮起脚,闭眼伸着脖子“哼”了声。方梅知给他擦了擦鼻子。 方梅知收回巾帕,对秦雪文说:“本来还应该在县城多待几日的,糖儿每天吵着要回来见哥哥。我实在拗不过他,就带了药回来,打算白天里煎药给他喝。他差不多也该好了。” 秦雪文笑道:“果真是兄弟,走多远都念念不忘的。” 方梅知推门走进内堂,将行囊放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说:“你见过哪家兄弟是这么念着的,亲兄弟都没这么念着,我这还是头一回见哈。” 秦雪文将糖儿抱起来,掂了掂然后弯着眉眼说:“我们糖儿变重了。是不是在大姨娘家吃得太好了?” 糖儿摇摇头:“不是!是天太冷衣服穿太多啦!等我把衣服脱了,我就变轻了。” 秦雪文问:“你在姨娘家都吃了什么好吃的?” “云片糕!” 糖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完挣扎着要从秦雪文怀里下来,秦雪文一松手,他就噔噔噔跑进了内堂。他人还没桌子高,扒在桌子旁眼巴巴地望着方梅知说:“阿娘,我要我的云片糕。”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5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5 方梅知看了他一眼,说:“吃什么云片糕,吃多了你又不吃晚饭了。” 糖儿急了,爬上自己平日吃饭时踩的高脚木凳,去够桌上的布囊。方梅知坏心地扯远了,成心让他够不到。 糖儿急得跺脚,说:“我不吃的。娘,你就给我拿一下云片糕嘛。” 方梅知狐疑地看他一眼,道了句“只准吃一片”,才低头将布囊解开。糖儿前倾着靠在桌上,巴巴地看着。可方梅知翻来覆去地在衣物间找了两遍,还是没有看到油纸包的云片糕。 她一拍脑袋说:“哎呀。我给丢在你姨娘家了。当时回来得急,我也忘了。” 糖儿不相信,扯过布囊,不死心地翻了翻,最后扯着布囊的一角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院子里的秦雪文和秦漾,他们跟着进了屋子。 秦雪文问:“糖儿怎么了?” 方梅知面有愧色:“我把糖儿喜欢的云片糕丢在他姨娘家了。” 方梅知过去哄着糖儿:“不哭不哭。下回咱们去县城,阿娘再给你买。” 方梅知给糖儿擦眼泪,越擦糖儿的眼泪越多。秦雪文眼看着她哄不住,对糖儿道:“你今年都七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怎么可以为了云片糕哭。” 秦雪文把他从高凳上抱起来,严肃道:“不许哭,让隔壁邻居听见多难看呀。” 秦雪文又说:“你想让铁蛋知道你这么大还哭鼻子吗?你看,待会儿铁蛋就要来家里找你出去玩了。他要是看到了,肯定会说糖儿是个小哭包。你以前不还嘲笑他是个爱哭鬼吗?” 糖儿听完立马就擦擦眼泪,忍住不哭了。他搂住秦雪文的脖颈,哽咽着说:“云片糕是我留给哥哥的。” 一旁的秦漾满脸错愕。 秦雪文看了眼秦漾,问糖儿:“留给哥哥?” 满脸泪痕的糖儿点了点头说:“县城的云片糕可好吃了,我想哥哥还没有吃过,就想留着回来给哥哥吃。” 方梅知掩唇轻笑了出来:“我还想你怎么一直都不舍得吃的。” 秦雪文也笑:“原来我们糖儿是为了给哥哥吃。是阿爹错怪你了。” 糖儿眨巴着乌黑的眼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阿爹,我还是小男子汉吗?” 秦雪文哈哈大笑:“当然是。糖儿将来肯定会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为我们家的支柱。≈ot; 09 夏夜 蔺寒回来时是个夏天。 三伏天,槐海镇被笼罩在热气里,蝉聒噪个不停。傍晚人们搬了木椅,或聚到河边谈天,或坐在自家院子里乘凉。方梅知和秦雪文也常坐在水井旁说些家常,倘有邻里来串门,就请他们进来坐坐。 秦漾和秦谧吃过晚饭是要先回屋子洗澡的,然后才能出去闲逛。 这天傍晚,刚洗过澡的糖儿想跑去找铁蛋,一跑出院门就撞上了人。来人“哎唷”了一声,笑着握住了糖儿的肩。他说:“秦漾,你怎么冒冒失失的。” 天很暗,但还未暗透。院子里没打灯笼,只有邻家院儿里透进来的光亮。他弯下`身看了看糖儿的脸,疑惑道:“咦,不是秦漾。” 他比糖儿高出许多,身后还跟着一对夫妇。其中的那个女人说:“阿漾都几岁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点儿大,你也不想想。” 话音刚落,方梅知站起来,迎到了院门口。她分外欣喜道:“二姊,你跟姊夫来了!” “快进来坐坐!”方梅知领着他们进了院子,对秦雪文道,“你快去搬几条木凳出来。” 秦雪文应了声,从屋里搬出木凳子,让阿姊姊夫在院子里坐下,接着在屋门前挂起了灯笼,好让院子里亮堂些。 这光一亮,方梅知就瞧出她二姊不一样了。方明月穿的是丝绸衣,头上别着两支珠钗。人是神采奕奕的,脸上一扫过去的阴沉晦气。那男人有着一张国字脸,五官还算端正,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做的衣裳,左手拇指上还戴着颗玉扳指。 糖儿见家里来了客人,就没心思往跑了,跟着回了院子。方梅知翘着腿坐着,糖儿就跟没骨头似的挨在她的身边。 方明月将糖儿拉近了一些,弯着眼睛笑:“哟,这就是我们的囝囝啊,叫什么名呀?” 方梅知伸手将糖儿的衣理好,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叫秦谧,静谧的谧。咱娘给他取了个小名,叫糖儿。” 方梅知指着两人对糖儿说:“这是你二姨娘,这个是你的二姨夫,快叫人。” 糖儿乖乖地喊了。 方明月笑着应道:“诶,糖儿真乖。”而方明月的男人不多响,只点了点头。 “这是你蔺寒表哥,你还没见过他吧。” 方梅知指着蔺寒说道,接着转过头跟二姊说,“是没见过吧?我记得你们去京都的时候,糖儿好像还在我肚子里。” 方明月点点头:“是没见过的。我们没等到糖儿生出来就走了。一转眼好些年都过去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6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6 方梅知望着瘦瘦高高的蔺寒,捏了捏他结实的手臂,笑道:“几年不见,阿寒都长这么大了,啧,长得又高又俊的,真好。” 蔺寒低下头揉揉自个儿的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四下张望了一番,问道:“小姨娘,怎么没见到阿漾,他去哪儿了?” 方梅知先是笑着弯身打了二姊的手背,低声说了句“这小子居然还记得秦漾”,接着对蔺寒说道:“他还在屋里头。你等着,我给你叫哈。” 她转过身朝着屋里喊了两声秦漾的名。 秦漾循声从屋子里走出来,推开门看了眼方梅知,目光流转见到蔺寒时愣了一愣。 蔺寒对他招招手说:“阿漾,好久不见。” 秦漾走到他跟前来,喊了声“蔺寒”。 蔺寒笑着说:“你都长这么高啦,我刚进院子撞到你弟弟,我还以为那个是你。” 秦雪文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秦漾道:“阿漾,你快去灶房里把葡萄和西瓜拿来,分给哥哥和二姨二姨夫吃。” 方梅知闻言站了起来,说还是她去。她边朝屋里走,边对秦雪文道:“葡萄得洗,西瓜得切,你让他一个人弄,他能弄得好啊,你也真是的。” 方梅知切开了在水井里泡过两个时辰的西瓜,分给院里的人吃,然后将一碗水洗过的葡萄搁在了一条空的木椅上。 几个大人说起旧事。蔺寒和秦漾坐在水井上说孩子间的悄悄话。站在方梅知身旁的糖儿听大人们说来说去,什么也听不懂,觉得没意思,就凑到秦漾身边坐下了。 糖儿好奇地说:“你们在说什么呀,我也要听。” 蔺寒笑道:“我们在讲京都呢。” “京都有什么呀?” “京都有很多的漂亮的高楼,有很多马车,还有好吃的甜糕和糖果。”蔺寒顿了顿,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他抽开细麻线,捏起一颗圆圆的东西喂到糖儿的嘴里。 糖儿含着圆球,含糊不清道:“这是什么东西,好甜哪。” “这是璆琳糖,”蔺寒重新将糖果包好,塞到秦漾手里,对他说,“我本来是想带京都的萝卜糕的,可是路太远了,天又这么热,我怕带回来它都坏了,就给你带了糖果。我忘了我还有个小小的表弟,不然应该多带些回来的。” 秦漾珍重地接过,说了句“谢谢”。 蔺寒问起秦漾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秦漾就把在学堂里的事情说给蔺寒听。他跟以前的孙小二一样,说起了严厉的羊胡子许先生,说起了先生珍贵的“先纸”、笔墨和书籍,说起了同年的伙伴,还有那个带他们去红梅山坡的温泽林。 秦漾还跟他说起红梅坡的传说,讲起找不到的白梅树和能实现人们所有心愿的灵石,那块灵石上有文曲星君写的字。他说他当时许愿,希望生病的糖儿早点从县城回家,不久后糖儿就回来了。 糖儿一直含着糖安静地听着,听到这忍不住插话:“怪不得我这么快就好起来啦,原来是因为哥哥许愿了。灵石好厉害哇。” 蔺寒挠了挠被野蚊子咬到的腿脖子,道:“灵石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什么文曲星君,都只是你们在传说里听过的神仙。我跟你们说,我在京都见到过真正的神仙。” “哇!”糖儿睁圆了眼睛,凑近了蔺寒一些,问道,“真正的神仙长什么样呀?是不是有六只胳膊,三个头,还能在天上飞?” 蔺寒摇摇头:“不是的。他跟我们一样,只有一个头,两只胳膊,好像也不会飞。他就住在离我们家不远的漱月高楼上,每天都有京都的人去朝拜他。” 糖儿又惊呼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 蔺寒受到了鼓舞,接着说道:“每天午后,我们只要洗个澡,就可以跟着楼里的婆婆爬上高楼,跟神仙一起玩。他长得很好看,像瓷娃娃一样。他的眼睛跟我们平常人不一样,遇到日光就会呈现琉璃色,可漂亮了。” 糖儿立马投去艳羡的目光,说:“我也想去京都看神仙。” “等你们长大了,就来京都,我带你们去看神仙。”蔺寒骄傲地说,“我跟神仙可熟了。我有时候带他从楼里逃出去,到平南湖边玩,就我们两个人。他还偷偷地给我塞过宫廷供奉的甜糕呢。” 糖儿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等我长大了,我要跟哥哥一起来京都。” 糖儿又想了想,举起软白的小手道:“你说你见到的神仙像瓷娃娃。我的屋子里也有很多好看的瓷娃娃,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呀。” 蔺寒看着糖儿满怀期待的眼神,笑着露出口白牙,说道:“好啊。” 糖儿牵起了蔺寒,把他往屋子里带。秦漾也站起来,跟着他们走。 方梅知问道:“你们干嘛去?” 糖儿说:“我带哥哥去屋里看我的瓷娃娃。” 方梅知听罢,笑着由他们去了。 糖儿把蔺寒带到屋里,将珍藏的瓷娃娃都摆出来,一个一个地指给蔺寒看,再告诉他每个瓷娃娃的来历。糖儿说有的是逛庙会时候阿爹阿娘给买的,有的是生辰的时候阿婆送的,有的是他在摊子上扔竹圈套中的。 还有一个瓷娃娃并不好看,是个穿肚兜的小孩抱着条大鲤鱼。上色和做工都很粗糙。糖儿拿起它说:“我最喜欢这一个了。这个是去年我生辰,哥哥攒铜板给我买的。” 秦漾不声不响地望着糖儿。 糖儿小心翼翼地手中的瓷娃娃放回原处,道:“我也在攒铜钱,想等到哥哥生辰的时候,给他买喜欢的东西。”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7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7 蔺寒说:“我觉得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我很羡慕,我也想要个兄弟。” 糖儿说:“我们就是你的兄弟呀。你是我们的哥哥。” 蔺寒想了想,笑了出来。他说:“也是。我没想到这一点。” 他们三个人躺倒在小床上闲聊。糖儿睡在中间,蔺寒和秦漾在他的两边。蔺寒还翻看了秦漾的书和练字纸。蔺寒说他在京都的学堂里也学这些书,也得天天练这些字,觉得有点儿烦人。 明明感觉待在一起没多久,不知不觉夜就深了。 院里的大人们聊够了,方明月过来推开屋门,对蔺寒说:“儿子,咱们走吧,回阿公阿婆家去。” 方明月一家三口这次回来,暂住在她们娘家。方老爷子给他们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方梅知跟在她身后,见三个孩子窝在床上,便笑道:“看来蔺寒跟俩孩子玩得挺高兴的,要不今晚就让蔺寒睡在这里吧。” 方明月有点难为情,她问蔺寒怎么想。蔺寒犹豫了一会儿,像是想留下。 方梅知问道:“这床有点窄。蔺寒你能睡地上的草席吗。” 蔺寒点点头说了能。于是当晚方梅知就将地板擦干净,在床边铺上了旧草席子,给了他一个枕头,让他在这个屋子里睡下了。 10 故事 夏天蚊子多,在黑夜里嗡嗡嗡地叫个不停。蔺寒被吵得睡不着。他没有被子,手背和脸上都被蚊子叮了,他烦躁地伸手挠了挠。 糖儿委屈的奶声响起:“哥哥,有蚊子咬我。” 秦漾说:“你用被子把全身包起来,蚊子就咬不到你了。” 糖儿听了,乖乖地用薄被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可没过一会儿,又有蚊子嗡嗡嗡着飞过来,在他身边盘旋。糖儿忽然带着薄被抖了一下,伸出手去打叮在脸上的蚊子,结果没打中,把自己打了个眼冒金星。 糖儿像哪只小奶猫一样,嘤咛了一声说:“哥哥,蚊子咬我的脸。” 蚊子就是夏夜里最狡猾和最顽强的存在。秦漾也被蚊子闹得不安生,趁蚊子飞来时噼噼啪啪打了一番,却怎么也没打不中。 蔺寒说:“阿漾,咱们把蜡烛点上。今天要是不打死这些蚊子,我们怕是不能好好睡觉了。” 秦漾听了就从床上翻了下来,趿拉着布鞋走到桌旁,将蜡烛点燃。烛光一亮,先前嚣张跋扈的蚊子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拿着烛台,在屋子里寻找烦人的蚊子,照亮每个角落。蔺寒陪着他一起,他俩看见停在墙上的蚊子就一巴掌拍过去。 糖儿坐在床上看他们,看见蚊子飞到哪儿了,就指给他们看。蔺寒用屋里的渔网打停在高处的蚊子,秦漾还爬到衣柜顶上拍蚊子,脚丫子染上了一层灰。 他俩忙活到背上出薄汗,才把屋里的三四只蚊子给拍死了。秦漾吹熄了灯 ,三个人终于安心地躺下了。 这么一闹,糖儿没有了睡意。许久以后,糖儿还在床上翻转。他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就轻声问道:“哥哥,阿寒哥哥,你们睡着了吗?” 秦漾躺下来后,已经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没有搭话。 糖儿翘起自己的脚,搭在粗糙的墙面上。他叹了口气说:“我睡不着了。” 蔺寒还没睡着,他听糖儿叹气,心里觉得好笑。他说:“糖儿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好呀。” “糖儿你听过美人头的故事吗?” “美人头是什么呀,我没听说过。” 蔺寒将手臂枕到脑后,道:“美人头就是一种长在墙上的妖怪,它没有身体,只有一个美女的脑袋。她知道每个人的名字,当她看到你的时候,就会呼唤你的名字。所以,糖儿在夜里要是听到有人在喊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应她。只要你一回应,她就会把你抓走。” 糖儿吓得缩进了被子里,胆怯地问道:“美人头会出现在糖儿的家里吗?” 蔺寒说:“有可能啊。没准她就躲在某个角落,等糖儿一个人待在屋里的时候,她就会用好听的声音叫你的名字。” 糖儿想象到现在黑漆漆的墙上可能就有个美女头,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觉得背脊发凉。他缩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蔺寒曲起一条腿,翻转过身子,轻笑道:“不过糖儿不用担心,我有一个驱除妖怪的好办法。你现在躺平了,将双手叠放在肚子上……你记得,一定要叠放在肚子上,不能够放在两侧。这样的话,妖怪就不敢靠近你了。” 糖儿紧张地照做,将身子绷得很直。他满脑子都是墙上的美人头,越想越害怕。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向秦漾靠近一些。秦漾已经熟睡了,呼吸很平稳。 糖儿在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被子里蒙出了一身薄汗。他紧紧地拽着被角不肯松开,直至睡去。 第二天糖儿醒来时,蔺寒和哥哥都已经穿好衣裳了。蔺寒将草席子卷起来,用细长的红麻线绑好放在墙角。哥哥蹬上鞋子,将薄被子叠好。 金色的阳光洒了进来,屋里亮堂堂的,桌子上的瓷娃娃白得发光。 吃过早饭,秦漾陪着蔺寒去找孙小二,糖儿也跟着去。三人到了孙小二家门口,闻到了屋里飘来的汤年糕的香味。孙寡妇在灶房里做饭,孙小二蹲在水井边洗脸。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8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8 孙小二见到蔺寒很意外,将手巾丢在水盆里,走了过来。 孙小二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蔺寒说昨天就回来了,还没来得及来看他。蔺寒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给他,说:“这是京都的芝麻白糖,我特地带回来给你的。” 孙小二打开油纸包一瞧,几块方形的芝麻白糖躺在里面。甜香气十分诱人。 糖儿咂了咂嘴,抿唇咽下了口水。孙小二看了他一眼,将纸包递给他,让他自个儿拿着吃。 糖儿望了秦漾一眼,秦漾没说什么。他就伸手捏了其中的半块碎白糖,送进嘴里,然后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好甜”。 蔺寒笑道:“糖儿这么喜欢吃糖,难怪叫糖儿。” 糖儿扬起头,继续含糊不清道:“不是的。阿婆给我取这个小名才不是因为我喜欢吃糖,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有‘谧’,还有她觉得我笑起来很甜。” 蔺寒捏一把他软鼓鼓的脸,说好好好,还说下次回来再给他带糖吃。 孙小二问道:“阿寒哥,你什么时候再回京都啊?” 蔺寒说:“就过几天吧。很快就回了。” 孙小二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他们等孙小二吃过汤年糕,不顾孙寡妇的脸色就把他拉了出去。他们一块去浅湖滩玩。糖儿不肯回家,缠着一起去了。 糖儿还在路上见到了铁蛋,冲他做了个鬼脸,欢欢喜喜地跟着哥哥们走了。 铁蛋是想找糖儿一起玩的,可糖儿有了哥哥们,又不跟他一起玩了。他气得直跺脚,委屈地回家找阿娘了。 …… 蔺寒被孙小二他们拉着去了镇上的各个地方玩,他们在白天去乡野的湖泊抓鱼捞虾,晚上去草丛里抓萤火虫。然后嬉闹着洗过澡,倒在草席上睡觉。 然而蔺寒只能在镇上待几天,几天后就要回京都了。方明月和她男人不能在这耽搁太久,他们还有客栈的生意要照顾。 他们还是在清早日头出来前走的。这回秦漾一家子是赶上了,跟方家二老一起为他们送行。 蔺寒走之前拍拍秦漾的肩膀说:“你快点长大,以后带着糖儿来找我,我带你们去京都逛逛。” 秦漾觉得自己还是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的,可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再也没说出口。他看着蔺寒跟他爹娘跳上了马车,看见红枣马飞奔时,马蹄扬起的尘土。 蔺寒撩开窗帘,探出半个头来,朝他们挥挥手。 这一离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秦漾心里有点难过,他说不出这种难过,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起。他想孙小二或许是能明白这种心情的。他们俩彼此心照不宣。 然而这点少年的伤感,在蔺寒走后的几个夜晚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蔺寒是走了,却给秦漾留下了一个大麻烦。 糖儿晚上不敢一个人睡,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美人头”。 有一天秦漾在半夜被糖儿推醒,糖儿说他想嘘嘘,要哥哥陪他去。 以前糖儿半夜醒来都是一个人去茅房的,从来不会要秦漾陪着。秦漾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糖儿就说他很害怕。 秦漾揉着忪惺的双眼,坐起来问道:“你害怕什么?” 糖儿怯怯地说:“我怕美人头把我抓走。” 秦漾劝不好他,只能陪他一起去茅房。他让糖儿进去,他在外面的草丛间等着。 糖儿望了眼黑漆漆的茅房,害怕得腿软,就是不敢一个人进去。他抓着秦漾的衣袖,央着哥哥陪他一起进去。 秦漾没了法子,认命地跟着他一起进去,等糖儿穿好裤子,再带着他一起回屋睡觉。 这样反反复复了好几回,糖儿始终无法克服对“美人头”的恐惧,每回都要让秦漾陪他上茅房。 有一天半夜,秦漾陪着糖儿从茅房回来,糖儿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牵起秦漾的手说:“哥哥,我饿了。我的肚子都在说话了。” 还能怎么办呢,爹娘还睡着,总不能把阿爹阿娘叫起来吧。秦漾说:“那我给你煮面吧。” 秦漾捞了两瓢水倒进锅里,燃起柴火,然后搬了张小木凳子放在灶前,踩上去给糖儿烧水煮面。 他很小就会自己煮面,以前秦雪文不在家的时候,他会自己煮面给自己吃。 他给糖儿煮了一碗葱花鸡蛋面。糖儿坐在桌子旁吃得干干净净的,最后擦掉嘴角的汤渍,摸摸圆滚滚的小肚皮跟着秦漾回屋睡觉。 糖儿只有吃撑了才不会胡思乱想,倒头就睡下去。 糖儿畏惧妖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遗忘了“美人头”。到了秋天,他跟以前一样,自个儿趿拉着布鞋上茅房,再噔噔噔跑回来,埋进被窝里。他再也不用秦漾陪着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9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9 糖儿有了教训,后来不管是谁说起妖怪的故事,他都捂住耳朵躲得远远的,死活不肯听,惊得像只兔儿。 铁蛋笑他胆小。 铁蛋自个儿从来不害怕。镇上的哥哥们讲妖怪的故事,糖儿不敢听,而他听得津津有味。他有时候听得害怕,隔一会儿就抛到脑后了,照样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上茅房。 于是糖儿就不跟他好了。 11 海棠 秦漾喜欢在每天清早起来,走到堂间先撕掉墙上的一页黄历。他很少看上面的节气或者吉凶宜忌,只是期盼着日子赶紧过去,自己赶紧长大。 当那本黄历被撕得薄薄的时候,冬天已经悄然来临。糖儿在这年冬天终于得偿所愿,背上晒过太阳的小布包,跟着秦漾一起去了学堂。 一起去学堂的还有他的发小铁蛋。铁蛋是不爱念书的,原先也没想过要钻到学堂里去。他听说糖儿去学堂后 ,急了,也央着阿娘让自己来了学堂。 许先生在秦漾后边的空位上,又摆了两张矮木桌子和两张矮脚凳子,让铁蛋和糖儿坐下。 铁蛋坐在秦漾的位置后面,旁人念书,他或是呼呼大睡,或是用毛笔的尾端戳木桌上的破洞,将从书上撕下的纸或者树上摘下的叶子塞进去。他不仅爱瞎鼓捣,还爱抖腿,时常抖着抖着就踢到了秦漾的凳子。 秦漾一直没跟他计较,许先生又懒得搭理他,他就在后排无法无天了起来,有时候就蹲在地上捉虫子玩。他还叫糖儿来看,可糖儿不理他,像模像样地捧着本书。先生念一句诗,糖儿也跟着哥哥们一起念。 糖儿年纪小,长得软白晶莹。人很伶俐,嘴巴又甜,来学堂后没多久,就讨得了许多哥哥的喜欢。他们都乐意带他一起玩。 哥哥们带着糖儿踢毽子捉迷藏,有时候还玩老鹰抓小鸡。 有一回秦漾做老鹰,糖儿是尾巴上的小鸡仔。老鹰扑过来时,母鸡周旋着,后边的小鸡仔们兴奋地乱跑乱躲。最后母鸡来了一招神龙摆尾,小尾巴一阵乱晃,不小心把糖儿甩出去了,正甩到秦漾身边。糖儿被秦漾抱了个满怀。 秦漾把小鸡仔糖儿拖出来,轻笑了一声说:“糖儿,该你做老鹰了。” 糖儿愣在了那里,他很少看到哥哥笑。他傻乎乎地看着秦漾。 秦漾跑回到小鸡堆的最后去。领头的“母鸡”喊道:“糖儿,你傻愣着干什么!该你来了!快点!” 糖儿回过神来,立刻做起了凶狠的老鹰。他弯起手指作利爪,张开嘴露出一口小奶牙,朝小鸡们扑过去。 ……这些不能说是小鸡了,对于糖儿而言,这些都是狡猾的老鸡。除了那个躲在哥哥间冲他挤眉弄眼的铁蛋,谁都比他高出一个头。 哥哥们逗弄糖儿,就是不让糖儿抓到。糖儿腿短,跑不过他们,兜兜绕绕地跑了几圈后,已是满头大汗。他跑来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就顺势蹲下来喘气。 秦漾看到后吓了一跳,松开前面一人的衣角去看糖儿。他刚搭上糖儿的肩,想问问他怎么样,糖儿忽然生龙活虎地蹦起来,抱住他的腰死活不肯松手了。 糖儿快乐地喊道:“我抓住哥哥了!” 秦漾伸手轻推了他一下,推不开,糖儿像牛皮糖一样粘在他的身上。哥哥们哈哈笑,他们说糖儿真的是鬼灵精。 糖儿在学堂玩得很高兴,每天吃晚饭时,都跟阿爹阿娘讲他和哥哥在这天做了什么,学堂里发生了什么事。 方梅知捧着饭碗,夹了一筷子菜,笑道:“我小时候也跟着男孩子们一起玩,你们阿爹也在。别的男孩子都会让着我,就你们阿爹,从不让着我,还常常扯我的辫子,抢我的发带。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秦雪文没说话,低头扒着饭,弯眼笑了笑。 糖儿好奇地问道:“阿爹小时候不喜欢阿娘吗?为什么要扯阿娘的辫子?” 方梅知咬着筷子,含笑望了秦雪文一眼。秦雪文凑近糖儿,揉了揉他的发说:“不是。阿爹小时候没有不喜欢阿娘,只是想欺负她一下。” 糖儿又问:“那阿爹为什么要欺负阿娘呢?是因为阿娘长得不漂亮吗?” 秦雪文捏一捏他的小鼻子,道:“你阿娘小时候也很漂亮,我很喜欢,我欺负她就是为了让她记住我啊。” “为什么啊。”糖儿皱着眉说,“如果说阿爹欺负阿娘,是因为喜欢阿娘。可是哥哥从来都不欺负我,是不是因为哥哥不喜欢我啊。” 方梅知笑了出来:“小傻瓜,这怎么能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呢。”糖儿拧着眉头看向阿爹。 秦雪文一时语塞,最后道了一句他时常说的话:“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糖儿想不明白,就爱钻牛角尖,晚上翻来翻去睡不着。他将一只软绵绵的小短腿搁在秦漾的腿上,推了推秦漾的手臂喊了声“哥哥”。秦漾困得迷迷糊糊的,轻“嗯”了一声。 糖儿在被子里趴到秦漾身上。小耳朵靠在他的起伏的胸膛上,又连唤了几声哥哥。他说:“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糖儿啊?” 他这么一压,秦漾清醒了,被他闹得没了脾气。 秦漾说:“没有。你快点睡。”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9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20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20 秦漾说着将糖儿从自己身上拉下来,让他安分地躺在自个儿的地方,给他盖好了被子。做完这些,秦漾裹着被子睡了下去,翻了个身。 糖儿还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了哥哥平稳的呼吸声。哥哥背对着他,已经睡着了。 糖儿很在意秦漾喜不喜欢他,有段时间一有空闲就在纠结这个问题。后来他才释然,他发觉哥哥待他很亲,譬如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他吃,还会在半夜爬起来给他煮面吃,陪他一起玩。秦漾对别人不是这样的。这么想来,他是特殊的。 而除了阿爹阿娘,没有人比他更喜欢哥哥了。 糖儿心里的那个秤,就是这样平衡的。哥哥待他最亲,他最喜欢哥哥。长久以来没有人打翻这个秤,所以当打翻这个秤的人出现的时候,糖儿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恐慌。 打翻秤的那个人叫海棠,有着瓜子脸和漂亮的杏眼,还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她是跟他们同在学堂念书的海明的姐姐。 海明是在那年春天来学堂的。他与糖儿铁蛋同岁,木讷又不爱说话,来学堂后融不进他们,时常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们在院子里跳格子,海明呆坐在桌子旁。 铁蛋是常常跟他说话的,算是他唯一的朋友。可是铁蛋也爱欺负他,老是强行借他的东西,又不还给他。 有一天海明拿了两本连环画来学校看。也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学堂里的小伙伴都围到海明的桌子旁来看。 海明红着脸翻开一页又一页的书,那书上画了各种各样漂亮的人物。伙伴们头挨着头看得津津有味,还为了没有占到好的位置而起了口角。铁蛋个子矮,只得踩到桌子上看,可惜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小孩说:“海明,你将书借给我看看呗,我看完就还给你。” 另一个小孩说:“海明,你先借给我看,我给你三块甜糕。” 还有小孩说:“我拿我在庙会买的桃木剑跟你换这两本书,好吗?” 海明摇摇头说:“不行。这是我阿爹在我生辰的时候买给我的,我要好好藏着。我也不能借给你们看,我怕你们给弄坏了。” 小孩子七嘴八舌地发誓他们绝对不会弄坏。 海明还是摇摇头。 后来许先生来了,许先生拿戒尺敲了敲木桌子,大伙都乖乖地回到自个儿位置上了。 许先生带着大伙读《论语》,大家捧起书摇头晃脑地读起来。 铁蛋不读书,他从乱糟糟的桌子里翻出一团揉皱的宣纸,把它展开,然后用笔在上边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写完后,铁蛋又把宣纸揉成一团,丢到了坐在他旁边的海明的桌子上。 海明望了他一眼,打开一看,那张纸上的几个狗爬字写的是:你把那两本书借给我看看呗。 海明红着脸,对他摇摇头,用口型说不行。 海明想认真听先生讲课,正端坐了,一个纸团又飞过来了。这回纸团上写的是: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海明想了想,犹豫了很久,终于将那两本连环画从抽屉里拿出来了。他摸了摸书封,万般不情愿地给了铁蛋。 铁蛋将那两本书草草翻了两遍,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塞进了脏兮兮的抽屉里,打算有空再看。他就是没想着要还。 几天后海明跟他要书,他忙着追打小伙伴,跟他说再过两天,再过两天。可是再过了两天,铁蛋还是不肯还。 海明委屈得掉眼泪,跑回家告诉了自个儿的姐姐海棠。第二天许先生还在带大伙儿念书的时候,海棠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先是问海明,哪个是铁蛋。海明就指了指他旁边位置上的人。 海棠捋起袖子站到了铁蛋面前,问他有没有拿她弟弟的书。铁蛋被吓得有点懵,反应过来后还是梗着脖子摇了摇头,说没有。 海明说:“姐姐,他骗人!就是他拿了我的书没还!” 海棠看着铁蛋,问道:“你还不还书?” 铁蛋的小黑脸都涨红了。他摇了摇头,还是说他没拿书。 秦漾喜欢在每天清早起来,走到堂间先撕掉墙上的一页黄历。他很少看上面的节气或者吉凶宜忌,只是期盼着日子赶紧过去,自己赶紧长大。 当那本黄历被撕得薄薄的时候,冬天已经悄然来临。糖儿在这年冬天终于得偿所愿,背上晒过太阳的小布包,跟着秦漾一起去了学堂。 一起去学堂的还有他的发小铁蛋。铁蛋是不爱念书的,原先也没想过要钻到学堂里去。他听说糖儿去学堂后 ,急了,也央着阿娘让自己来了学堂。 许先生在秦漾后边的空位上,又摆了两张矮木桌子和两张矮脚凳子,让铁蛋和糖儿坐下。 铁蛋坐在秦漾的位置后面,旁人念书,他或是呼呼大睡,或是用毛笔的尾端戳木桌上的破洞,将从书上撕下的纸或者树上摘下的叶子塞进去。他不仅爱瞎鼓捣,还爱抖腿,时常抖着抖着就踢到了秦漾的凳子。 秦漾一直没跟他计较,许先生又懒得搭理他,他就在后排无法无天了起来,有时候就蹲在地上捉虫子玩。他还叫糖儿来看,可糖儿不理他,像模像样地捧着本书。先生念一句诗,糖儿也跟着哥哥们一起念。 糖儿年纪小,长得软白晶莹。人很伶俐,嘴巴又甜,来学堂后没多久,就讨得了许多哥哥的喜欢。他们都乐意带他一起玩。 哥哥们带着糖儿踢毽子捉迷藏,有时候还玩老鹰抓小鸡。 有一回秦漾做老鹰,糖儿是尾巴上的小鸡仔。老鹰扑过来时,母鸡周旋着,后边的小鸡仔们兴奋地乱跑乱躲。最后母鸡来了一招神龙摆尾,小尾巴一阵乱晃,不小心把糖儿甩出去了,正甩到秦漾身边。糖儿被秦漾抱了个满怀。 秦漾把小鸡仔糖儿拖出来,轻笑了一声说:“糖儿,该你做老鹰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20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21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21 糖儿愣在了那里,他很少看到哥哥笑。他傻乎乎地看着秦漾。 秦漾跑回到小鸡堆的最后去。领头的“母鸡”喊道:“糖儿,你傻愣着干什么!该你来了!快点!” 糖儿回过神来,立刻做起了凶狠的老鹰。他弯起手指作利爪,张开嘴露出一口小奶牙,朝小鸡们扑过去。 ……这些不能说是小鸡了,对于糖儿而言,这些都是狡猾的老鸡。除了那个躲在哥哥间冲他挤眉弄眼的铁蛋,谁都比他高出一个头。 哥哥们逗弄糖儿,就是不让糖儿抓到。糖儿腿短,跑不过他们,兜兜绕绕地跑了几圈后,已是满头大汗。他跑来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就顺势蹲下来喘气。 秦漾看到后吓了一跳,松开前面一人的衣角去看糖儿。他刚搭上糖儿的肩,想问问他怎么样,糖儿忽然生龙活虎地蹦起来,抱住他的腰死活不肯松手了。 糖儿快乐地喊道:“我抓住哥哥了!” 秦漾伸手轻推了他一下,推不开,糖儿像牛皮糖一样粘在他的身上。哥哥们哈哈笑,他们说糖儿真的是鬼灵精。 糖儿在学堂玩得很高兴,每天吃晚饭时,都跟阿爹阿娘讲他和哥哥在这天做了什么,学堂里发生了什么事。 方梅知捧着饭碗,夹了一筷子菜,笑道:“我小时候也跟着男孩子们一起玩,你们阿爹也在。别的男孩子都会让着我,就你们阿爹,从不让着我,还常常扯我的辫子,抢我的发带。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秦雪文没说话,低头扒着饭,弯眼笑了笑。 糖儿好奇地问道:“阿爹小时候不喜欢阿娘吗?为什么要扯阿娘的辫子?” 方梅知咬着筷子,含笑望了秦雪文一眼。秦雪文凑近糖儿,揉了揉他的发说:“不是。阿爹小时候没有不喜欢阿娘,只是想欺负她一下。” 糖儿又问:“那阿爹为什么要欺负阿娘呢?是因为阿娘长得不漂亮吗?” 秦雪文捏一捏他的小鼻子,道:“你阿娘小时候也很漂亮,我很喜欢,我欺负她就是为了让她记住我啊。” “为什么啊。”糖儿皱着眉说,“如果说阿爹欺负阿娘,是因为喜欢阿娘。可是哥哥从来都不欺负我,是不是因为哥哥不喜欢我啊。” 方梅知笑了出来:“小傻瓜,这怎么能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呢。”糖儿拧着眉头看向阿爹。 秦雪文一时语塞,最后道了一句他时常说的话:“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糖儿想不明白,就爱钻牛角尖,晚上翻来翻去睡不着。他将一只软绵绵的小短腿搁在秦漾的腿上,推了推秦漾的手臂喊了声“哥哥”。秦漾困得迷迷糊糊的,轻“嗯”了一声。 糖儿在被子里趴到秦漾身上。小耳朵靠在他的起伏的胸膛上,又连唤了几声哥哥。他说:“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糖儿啊?” 他这么一压,秦漾清醒了,被他闹得没了脾气。 秦漾说:“没有。你快点睡。” 秦漾说着将糖儿从自己身上拉下来,让他安分地躺在自个儿的地方,给他盖好了被子。做完这些,秦漾裹着被子睡了下去,翻了个身。 糖儿还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了哥哥平稳的呼吸声。哥哥背对着他,已经睡着了。 糖儿很在意秦漾喜不喜欢他,有段时间一有空闲就在纠结这个问题。后来他才释然,他发觉哥哥待他很亲,譬如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他吃,还会在半夜爬起来给他煮面吃,陪他一起玩。秦漾对别人不是这样的。这么想来,他是特殊的。 而除了阿爹阿娘,没有人比他更喜欢哥哥了。 糖儿心里的那个秤,就是这样平衡的。哥哥待他最亲,他最喜欢哥哥。长久以来没有人打翻这个秤,所以当打翻这个秤的人出现的时候,糖儿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恐慌。 打翻秤的那个人叫海棠,有着瓜子脸和漂亮的杏眼,还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她是跟他们同在学堂念书的海明的姐姐。 海明是在那年春天来学堂的。他与糖儿铁蛋同岁,木讷又不爱说话,来学堂后融不进他们,时常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们在院子里跳格子,海明呆坐在桌子旁。 铁蛋是常常跟他说话的,算是他唯一的朋友。可是铁蛋也爱欺负他,老是强行借他的东西,又不还给他。 有一天海明拿了两本连环画来学校看。也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学堂里的小伙伴都围到海明的桌子旁来看。 海明红着脸翻开一页又一页的书,那书上画了各种各样漂亮的人物。伙伴们头挨着头看得津津有味,还为了没有占到好的位置而起了口角。铁蛋个子矮,只得踩到桌子上看,可惜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小孩说:“海明,你将书借给我看看呗,我看完就还给你。” 另一个小孩说:“海明,你先借给我看,我给你三块甜糕。” 还有小孩说:“我拿我在庙会买的桃木剑跟你换这两本书,好吗?” 海明摇摇头说:“不行。这是我阿爹在我生辰的时候买给我的,我要好好藏着。我也不能借给你们看,我怕你们给弄坏了。” 小孩子七嘴八舌地发誓他们绝对不会弄坏。 海明还是摇摇头。 后来许先生来了,许先生拿戒尺敲了敲木桌子,大伙都乖乖地回到自个儿位置上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2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22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22 许先生带着大伙读《论语》,大家捧起书摇头晃脑地读起来。 铁蛋不读书,他从乱糟糟的桌子里翻出一团揉皱的宣纸,把它展开,然后用笔在上边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写完后,铁蛋又把宣纸揉成一团,丢到了坐在他旁边的海明的桌子上。 海明望了他一眼,打开一看,那张纸上的几个狗爬字写的是:你把那两本书借给我看看呗。 海明红着脸,对他摇摇头,用口型说不行。 海明想认真听先生讲课,正端坐了,一个纸团又飞过来了。这回纸团上写的是: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海明想了想,犹豫了很久,终于将那两本连环画从抽屉里拿出来了。他摸了摸书封,万般不情愿地给了铁蛋。 铁蛋将那两本书草草翻了两遍,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塞进了脏兮兮的抽屉里,打算有空再看。他就是没想着要还。 几天后海明跟他要书,他忙着追打小伙伴,跟他说再过两天,再过两天。可是再过了两天,铁蛋还是不肯还。 海明委屈得掉眼泪,跑回家告诉了自个儿的姐姐海棠。第二天许先生还在带大伙儿念书的时候,海棠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先是问海明,哪个是铁蛋。海明就指了指他旁边位置上的人。 海棠捋起袖子站到了铁蛋面前,问他有没有拿她弟弟的书。铁蛋被吓得有点懵,反应过来后还是梗着脖子摇了摇头,说没有。 海明说:“姐姐,他骗人!就是他拿了我的书没还!” 海棠看着铁蛋,问道:“你还不还书?” 铁蛋的小黑脸都涨红了。他摇了摇头,还是说他没拿书。 海棠火了,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出来,推到一旁。她再将他的木桌子拽倒,蹲下`身去翻找海明的连环画。 12 情窦 那两本连环画显眼,海棠一翻就找到了。她掸了掸上面沾染的灰渍,拿着书质问铁蛋:“这是从你桌子里找到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铁蛋捏紧拳头,绷住嘴角,抬起眼含恨地看着她来。他什么话也不说。 海棠双手叉着腰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借人家东西不还还撒谎。你的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铁蛋直直地看着石地板上的细缝,咬牙切齿着不回话。 一旁的糖儿坐不住了,站起来帮铁蛋说话:“也许铁蛋只是忘了还书,他肯定不是有意的!” 八岁的糖儿正在换牙,说话牙齿漏风。海棠觉得好笑,歪头地看了他一眼道:“哪儿来的奶娃娃,牙还没长齐就出来来帮别人说话。” 糖儿委屈地撇了嘴,不说话了。 秦漾唤了声“糖儿”。这一唤,海棠和糖儿两个人都扭过头来看他了。 海棠看到秦漾愣了愣。十四岁的秦漾还有点纤弱,个子不算太高,面庞的轮廓还很青涩。他有一双丹凤眼,眼里像是藏了星星,亮晶晶的很漂亮。那时她一见他就想,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孩子。 糖儿委屈地跑到秦漾身边去,喊了声哥哥。他望了眼海棠,又皱着眉抬头瞧着哥哥,像是在求哥哥帮他说话。 海棠问奶娃娃:“你叫糖儿?” 糖儿点点头。 海棠看了秦漾一眼,垂下眼有点羞涩道:“巧了,我爹娘也叫我‘棠儿’,刚才我还以为你哥哥是在叫我呢。”她说着倒是笑了。 海棠笑盈盈地说完话,又正色弯身捉起铁蛋的衣襟。尽管铁蛋百般反抗,他还是像萝卜一样被海棠提起来,拖了一路丢到了许先生的桌子前。 海棠指着铁蛋说:“许先生,我想你也看到了。这个小子为人不端,不守诚信。我不希望我的弟弟跟这样的人坐在一起。你看着办吧。” 许先生脸色不好看。等海棠收拾完铁蛋,放下袖子走人了,他的脸色都铁青了。许先生瞪着铁蛋,铁蛋还死赖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他,什么话也不敢说。 许先生齿间发出“嗤”的一声冷笑,他捏着戒尺摇了摇头,低声念了句“小子不知礼数”,又说“朽木不可雕”。 许先生让铁蛋打开手掌,摊平。铁蛋怯怯地照做了。他将手心朝上,许先生拿戒尺托高了他的手背,然后一板就从上边落下了。许先生连打了三板,铁蛋疼得缩回了手。许先生严厉地说:“手伸出来,还有两板。” 铁蛋望了许先生一眼,颤抖着将发红的手伸出去,又挨了两板。 学堂里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许先生罚铁蛋回家抄十遍今日所学的文章,然后让他坐回到后排去,将木桌木椅搬到前排来,许先生亲自看着。 糖儿看着捣蛋鬼铁蛋摸摸鼻子,从中间的道上走回来,再默默将矮桌子拖到最前头去。糖儿扛起了他那把摇晃的木椅子,帮着他拖去了前排。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2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23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23 这事儿以后,铁蛋蔫了一阵子,他搬到了前排,就坐在许先生眼皮子底下,再也不敢胡作非为,总算是安生下来背几句书了。 因着这事,糖儿对海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学堂里的伙伴们也是如此,从此都不敢惹海明了,生怕一惹得他不高兴,他的姐姐就赶来学堂把他们摁在地上揍一顿。于是海明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海明忍受了一年的孤独后,在第二年的春天悄然离开了学堂。有的小孩说,海明留在家里跟着阿爹学做木匠手艺了,他去三水村的时候看到海明了,也有小孩说,海明被送到县城里念书了。莫衷一是。 春来草长莺飞时,下学后大伙儿一起去村落田野里放纸鸢。糖儿跟着放燕子纸鸢的人跑来跑去,高兴得蹦蹦跳跳。糖儿跟哥哥们着绕着池塘跑了几圈,踮起脚缠着人说自己也要放纸鸢。 那哥哥就将连着竹篾骨架的长线交给他,手把手教他一起放纸鸢。 秦漾和孙小二几个人坐在柳树底的大石头上闲聊。青青的柳枝条垂下来,被微风吹拂着打到了他的肩头。秦漾拂开柔软的长枝时,见融融的春日白光里走来一个穿红裙的姑娘。 海棠头上戴着柳枝和迎春花编成的花环,手里甩着条长柳枝。她走近他们,眼睛弯成了月牙。她说:“诶秦漾,好巧在这里见到你们。” 秦漾从没跟她说过自己的名字,他不知道海棠是怎么晓得的。他后来想,或许是海明告知她的。 孙小二笑着露出口白牙,冲她挥挥手,然后不怀好意地用手肘抵了一下秦漾,笑道:“海明的姐姐呀。”旁边的伙伴也对着秦漾挤眉弄眼。 海棠问道:“你们是放学了吗?” 孙小二说:“是啊。阿漾的弟弟糖儿吵着要来放纸鸢,我们就都跟着来了。” 海棠往池塘那儿看了眼,掩唇笑道:“就是那个说话牙齿漏风的小孩儿啊……秦漾,你家弟弟的牙长齐了吗?” “……还没,快了。”秦漾在日光下眯起眼睛,低下了头。他有细碎的额发,睫毛又长又细密。他用手背蹭了额角,衣袖挽起露出的一截手臂干净瘦削。 孙小二问道:“那你家弟弟海明呢,他怎么样了?” 海棠回过神来,轻笑了一下道:“他跟着村里的小孩玩,每天野到天黑才回来。我爹娘打算明年将他送进县城的晴湖书院去念书。” “晴湖书院啊。”孙小二说,“我听说那是县城里最好的书院,很多人想进都进不了。” “是。我爹从前在学堂念书时的同窗,是那儿的教书先生,他愿意教我弟弟。” 孙小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们这会儿正说着话,池塘那边的糖儿玩累了,见到柳树底下站着个姑娘,当即噔噔噔地绕过大半个池塘跑了回来,一头扎进了秦漾的怀里。糖儿抬眼看那姑娘,傻眼了,这是海明的姐姐。 秦漾被撞得后倾,撑着树干才端坐回来。 孙小二笑着说:“糖儿来得正好,刚才海明的姐姐还说到你来着,她问你的牙长齐没。” 糖儿还记着去年的仇,气鼓鼓地看着她道:“快长好了!阿娘说我的牙长得很好!不信你看!” 糖儿“啊”了一声张开嘴。海棠看了看,又数了数,是还缺几颗牙。她刮了一下糖儿的小鼻子笑道:“你这小奶牙长得确实不错。小鬼灵精真是伶牙俐齿的。” 糖儿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理她了。 糖儿不喜欢海明的姐姐。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海棠还会常常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们放学后要是去村落里闲荡,偶尔能遇见海棠。后来学堂里的哥哥们就喜欢往三水村跑,叫上海棠一起玩。 海棠跟他哥哥走得很近。糖儿跟着学堂的哥哥们一块儿玩的时候,常见到海棠站在树底下笑盈盈地跟秦漾说话。 他们说,海棠心水他哥哥。 糖儿第一次听见他们这么说就慌了神。他没有心思玩了,只想盯着哥哥和海棠。他时时刻刻担心哥哥会被抢走。 糖儿真的太害怕了。有一天天黑后,他牵着哥哥的手回家时,心里还挂念着这件事,想着想着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秦漾被吓了一跳,弯下`身去看他,问他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糖儿哭得更厉害了。糖儿哭得说不出话来,牵住秦漾的衣角不肯放手。过路的镇上人纷纷侧目。 糖儿哇哇大哭,哭得很伤心。他问:“哥哥你是不是要喜欢别人了?” 秦漾觉得莫名其妙,反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他捧着糖儿的脸,腾出一点衣袖给糖儿擦眼泪。 糖儿还是哇哇哭:“学堂里的哥哥们都说海棠姐姐喜欢你,你也喜欢她,你们俩要凑成一对了。” 秦漾给他擦掉越来越多的眼泪,有点头疼:“他们瞎说的。你别信。” 糖儿听罢还是哭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自个儿用衣袖擦了擦脸。他抽抽搭搭地问:“是真的吗,哥哥没骗我?” “……真的。” 糖儿用衣袖把自己的花猫脸擦干净,然后长久站立着,用手捂着脸,最后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他又忽然很高兴了。秦漾无言地看着他。 糖儿吸了吸红鼻子,软糯糯地说:“鼻涕。”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2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24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24 秦漾摸了摸衣襟,发觉自己没带巾帕。糖儿从身上找出绣着蝴蝶的小巾帕递给他,被泪水洗涤后的乌亮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秦漾学着阿娘,将巾帕抵在他的小鼻子上,说:“哼一声。” 糖儿“哼”了一声,自觉不够用力,踮起脚尖来又“哼”了声。秦漾给他擦了擦鼻子,叠起巾帕,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去。 糖儿边仰头看着月亮,边跟着哥哥往回家走,问道:“哥哥,你喜欢海棠姐姐吗?” 夜色里,他也看不清哥哥是什么神情。隔了有一会儿,他听见哥哥说了句“不喜欢”。 糖儿望着天空傻傻地笑了,拽着哥哥的手臂拗直了身子,又问道:“那哥哥喜欢糖儿吗?” 秦漾说:“嗯。” 13 逃学 海棠跟秦漾之间的苗头随着柔柔的春风吹进了秦雪文夫妇的耳朵里。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秦雪文给秦漾夹了一筷子菜,抬眼看了大儿子沉稳安静的神色,轻笑道:“听说咱们镇里有个小姑娘跟阿漾走得很近,是真的吗?” 秦漾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糖儿,你知道吗?”秦雪文看向糖儿,问道,“那小姑娘长得漂亮吗?” 糖儿将筷子戳进米饭,鼓成了包子脸,别过头去说:“不漂亮!一点都不漂亮!” “嗬,看来我们糖儿的眼光还挺高,将来找的媳妇一定很漂亮。”秦雪文说罢转过头去接着问秦漾,“阿漾,那你觉得漂亮吗?” 秦漾低下头去,轻“嗯”了声,又道了句“还好”。 “哟……居然是真的,看来李婶子没诓我啊。”方梅知笑道,“李婶家的小孩跟咱家娃一块儿念书的。她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看秦漾平常都是闷声不响的,没想到还有小姑娘喜欢。” “那可不是,这是我的儿子啊。”秦雪也笑道,“看来咱们阿漾过两年就要娶亲了。阿爹得努力做活攒点银子,以后在院子里给咱们阿漾造间新屋。” 方梅知听了这话,手指收拢捏紧了筷子,嘴角的那点笑意收敛了。她用手肘抵了下秦雪文,瞥了他一眼:“……秦漾的屋子留给他自己攒钱去造,你现如今是操什么心思……你要是把祖宅给了秦漾,我跟糖儿日后喝西北风去啊。” 秦雪文正蹙起眉头要说一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桌子那边的糖儿把筷子往饭碗上一搁,然后气鼓鼓地从高椅上爬了下去,跑到了屋门口。 方梅知叫住他:“糖儿,你干嘛去?” 糖儿回过头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哼”了一声,拧着眉头学方梅知的语气说:“气都气饱了,不吃啦!” 他说完扭过头,噔噔噔跑了出去。 方梅知看着他跑出去,奇道:“这小孩吃错什么药了,好好的生什么气。” 秦雪文往他的碗里一看,还剩着小半碗鸡蛋羹拌饭。他对方梅知说:“要不要把糖儿叫回来,他饭都没吃完。” 方梅知说:“随他去吧。开饭前他还跟小老鼠一样窝在屋子里偷摸着吃甜糕呢,被我逮了个正着,估计他这会子已经吃撑了,不碍事的。” 秦雪文点点头,回过头去问秦漾:“你还吃得下吗,要是吃得下,就把糖儿的半碗饭也吃了吧,丢了怪可惜的。” 秦漾听了就把糖儿的饭碗拿了过来,将他的饭扒拉到自己的饭碗里。秦漾在长身体,只愁吃不饱饭,还不愁吃不下。 秦雪文说:“咱糖儿天天都在念‘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今天什么都给忘了。他下次要再这么浪费粮食,我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 方梅知“啧”了一声说:“糖儿还小,你总管这些做什么……” “糖儿就算还小也该晓得粮食的珍贵。这饥荒来的时候,人想吃都没得吃,饿得没法子就爬上山挖野菜野草吃,连树皮都吃。我爹年轻时就遭受过饥荒,他以前就常跟我讲这些事。” “可得了啊。”方梅知起身,收拾好碗筷,“咱爹是命不好,他以前又不是我们睦云县的人,咱县可是两百多年来都没闹过饥荒。诶,我跟你说,甭管是哪个算命先生可都说这是块上天庇护的风水宝地啊。” 秦雪文还想说什么,方梅知已经端着三个人的碗筷朝灶房里走去了。她说:“秦漾,你待会儿吃完饭把饭菜都收拾了。雪文你把碗给洗了。我先回屋睡会儿。” …… 春天是个容易犯困的时节,一连几天,学堂里的伙伴念书时都打不起劲儿来。许先生看得紧,他见到谁在睡懒觉都要把人拖起来,打手心再罚抄书。 铁蛋在桌上立起书,遮挡住自己。这其实是掩耳盗铃。他想着自己睡着了许先生是看不见的,可许先生回回都能在他进入梦乡前抓住他。 许先生就拿着戒尺重重地敲在他的破木桌上,生生将他震醒,震得桌子里的灰尘和草木屑也跳动起来。他每回都被吓得心颤。 铁蛋连着五天被许先生逮到在课上睡觉后,许先生终于忍无可忍,让他捧着书站到屋外的窗边去清醒清醒。 铁蛋打着哈欠,用小黑手揉着忪惺的眼睛走出门去,乖乖地站了一个早上。中途许先生出来看过,见他像烂麻糬一样贴在墙上,伸出戒尺敲了敲他的腿,严肃道:“站直了!” 铁蛋捧着书不情愿地站直了,耷拉着脑袋。等许先生走回学堂里面了,他又跟烂泥似的贴在了砖墙上。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2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25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25 午间糖儿来叫他去小饭堂吃饭。他们俩过去之后,挨着坐在长凳上。 铁蛋狼吞虎咽地将饭菜扒进嘴里吃完,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铁蛋吃饱喝足后,捶了捶仍发酸的腿,哭丧着脸说:“许先生也太狠了,罚我站了这么久,我的腿酸得要命啦,现在还是很酸。” 糖儿吃饭是细嚼慢咽的,不着急吃完饭。秦漾坐在他对面,将自己碗里的半只沾了酱油的鸭蛋夹到糖儿碗里。 “谢谢哥哥。”糖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夹给秦漾,甜糯糯地说,“哥哥吃。” 铁蛋喊了两声“糖儿”,糖儿没有理会他。他见糖儿满心满眼里都只有秦漾,有些生气:“喂!秦谧!你听到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糖儿说:“我听到啦!你说你腿酸!” 糖儿看都没看他一眼,往哥哥的碗里夹了一块辣豆腐皮,又加了两条豌豆,再放了两根炒笋丝。秦漾的碗里叠成了一个小山丘。秦漾说:“你自己吃吧,我够吃了。” 糖儿“哦”了一声,缩回了拿筷子夹着菜的小白手。 糖儿这才想到铁蛋,慢悠悠地跟铁蛋说:“先生刚才说他有事情要出去,让我们待会儿自己百~万\小!说。你可以偷偷懒。” 铁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先生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糖儿摇摇头:“他没有说过。他只让哥哥看着我们,不让我们出去玩儿。” 铁蛋听完,心里就欢快地打起了小算盘。 到点后,大家从饭堂出来,乖乖回去念书。铁蛋拉住了糖儿,对他说:“许先生不在,我们就逃出去玩吧。” 糖儿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有点犹豫,小声地说:“要是让许先生知道了,他会不会罚我们啊。” “不会的,许先生不会知道的。我们就偷偷出去玩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 铁蛋见糖儿还是犹豫不决的样子,于是接着怂恿道:“今天是大晴天,外面阳光这么好。你难道想坐在学堂里百~万\小!说吗?那多无聊啊。” “秦漾哥哥不会说我们的。他肯定也不会告诉许先生。我们早点出去,早点回来,好吗?” 糖儿耳根子软,有点心动。铁蛋经过一番坚持不懈的怂恿,终于成功地说服了糖儿。 糖儿跑到秦漾跟前,扯着他的衣袖跟哥哥说他们想出去玩。 秦漾想了一小会儿,对糖儿说:“别去水边玩。早点去早点回来。” 糖儿点点头。 秦漾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牵起糖儿的手,放到他的手心里说:“快去吧。” 糖儿就真的跟铁蛋溜出去了。许先生临走前将院门从外面锁上了,就是为了断掉他们逃学的念头。而糖儿跟铁蛋是从后门逃出去的。后门没上锁,许先生一时大意给忘了。 出去之前糖儿心里还在打战,他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一出门就丢下了所有的顾虑,跟着铁蛋无法无天,自在逍遥了。 他们到了街上,在摊头玩了套竹圈的游戏,只可惜什么都没套中。糖儿说,要是哥哥在,就能套中他喜欢的瓷娃娃了。 他们没敢在街上留多久,各自买了冰糖糕,就从熙明书院的后门溜回去了。 他们走到院子,只觉得静悄悄的。他们正感到奇怪,学堂里传来了许先生的声音。许先生说:“好端端的两个人还会凭空消失了不成?你是秦谧的哥哥,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告诉我,他们俩究竟去了哪里?” 他们从疏窗上冒出脑袋来,只见许先生正站在孔夫子画像前严厉地问话。秦漾背对着他们站在许先生面前。 秦漾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秦谧说他肚子疼,去茅房了。” 许先生用戒尺敲着木桌,边敲边道:“那张林林呢,张林林人去了哪里?难不成也是肚子疼,他俩一块儿去茅房了?” 张林林是铁蛋的大名。铁蛋一听先生点了他的名,浑身直打寒颤。 屋里的孙小二道:“诶,也不是不可能啊,一起吃坏了肚子又心有灵犀嘛。” 底下的学生们哄堂大笑。 许先生猛地敲了下木桌,道了句“肃静”。话音落下,底下很快没了动静。许先生气得脸红了。他又问道:“整个书院里都不见人影,你说说他们去了哪儿!” 这时糖儿将门推开了一条缝。推门的吱嘎声在静悄悄的学堂里很清晰。 糖儿朝里面看了看,终于打开门怯怯地走了进去,铁蛋跟在他的后边。 糖儿知道许先生正在看他们,他却不敢看许先生的神情。糖儿背着手说:“许先生,我们去茅房了。” 糖儿哪儿会撒谎,小脸鲜红欲滴。 两个小孩皆是低头背着手。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2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26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26 许先生拿着戒尺,沿着两列木桌中间的小道,朝他们走去。他边走边道:“你们背着手做什么,把手拿出来。” 糖儿和铁蛋踌躇着不敢拿出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对无话。 许先生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用戒尺指着他们:“手拿出来。” 他们没了办法,相继将手拿出来。他们的手里拿着冰糖糕呢。 14 天赋 许先生不留情面,罚他们抄文章。铁蛋和糖儿抄十遍,秦漾抄十五遍,第二日就得交。先生还要他们在五天里把千字长文《答谢明中丞书》背下,不能倒背如流就要被打手心。 晚上糖儿挨着哥哥抄文章。桌上放着烛台,照亮秦漾认真的侧脸,他抄得专注,行笔如飞。而糖儿坐不住,只抄了六遍就再也抄不下去了。糖儿左右摇摆,晃动坐着的高木凳子,发出难听的吱嘎吱嘎声。 糖儿将毛笔上的杂毛扯下,将沾了点墨的手指往桌沿上蹭。他或是摸摸桌上的灰,或对着烛光做起影子舞。他将两只手并成小兔子的模样,看着小兔子在墙壁上蹦蹦跳跳。 小兔子是要到哪里去呢?它可能是要去找自己的小伙伴。它的小伙伴有小猪、小马、小老鼠、小狐狸还有小鹿。糖儿只会做小鹿的影子,就用双手拢成小鹿的样子,让小鹿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奔跑。 小鹿为什么跑得这么匆忙?它也许是遇见了可怕的大灰狼。可是大灰狼该是什么样子?糖儿尝试做了几回,发觉自己根本比不出狼的样子,于是就翘起两根大拇指,拼了一个四不像的妖怪来。妖怪有圆滚滚的身体,没有腿,只有两对交叉的牛角。糖儿给它取名为“牛魔王”。 牛魔王想抓小鹿,小鹿撒开腿飞快地跑。它拼命地跑啊跑啊,跑到了尽头,前面是一片山崖。这该怎么办呢?小鹿在山崖上犹豫着。这时牛魔王一步一步靠近了,嘴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凶狠地看着它。 在这个危险的时候,小鹿扬起腿,鼓起勇气朝着牛魔王撞过去。它的鹿角顶在了牛魔王胖胖的身子上,牛魔王被撞得后退了几步,摔倒在了地上。当牛魔王想再次撞向小鹿时,小鹿灵敏地躲开了。 糖儿比着双手从桌子边上滑下去。啪叽一声,牛魔王掉下了山崖,摔成了烂泥巴,再也爬不出来了。 而小鹿呢?小鹿也冲向山崖,化作了一只美丽的小鸟。糖儿用手做成了张开翅膀的鸟儿。小鸟展翅高飞,飞向了蓝天白云。 糖儿一个人对着墙壁演了好几出戏,他自认为这些戏很好看。不过因为哥哥在专心抄文章,没有看见他演的影子舞,他觉得很无聊。 糖儿趴在桌子上,手指摩挲着毛笔杆上刻的字。他一个字也不认识。渐渐地,他感到了困倦,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先是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他想他还得抄文章呢。要是明天交不出,他就要被先生打手心了。他还没被先生打过手心呢。他后来又想,他就睡一小会儿,很快就爬起来抄好文章。 他这么想着,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他也不知睡了有多久。他迷迷糊糊间听见重木椅子被挪动的声响,有点刺耳。他哥哥像是在收拾东西。宣纸哗啦哗啦作响,毛笔杆滚到地上,咕咚咕咚响。 哥哥弯身捡起毛笔,放到桌上,然后轻轻推了他一下,叫了声“糖儿”。他“嗯”了声,却困得睁不开眼。 然后他就被打横抱起来了。哥哥托着他的后颈和腿弯,把他放在了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掖好了被角。屋里的烛光还亮着,他觉得刺眼,就翻了个身,蜷成一团面墙而睡。 他以为秦漾很快就会吹熄了灯睡进来,可是秦漾理好杂乱的宣纸后,又坐回了木桌旁,似乎还在写什么。 糖儿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哥哥睡进被窝里,自己就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清早,糖儿忽然清醒,一下子从床上翻了起来,扯过自己的小衣衫披上。还在睡眠中的秦漾被他给吵醒了。秦漾在被窝里揉揉眼睛,问道:“你怎么了?” 糖儿急得要哭了:“哥哥!我只把文章抄了六遍,还有四遍没抄哪!我要快点起来抄完,不然先生就要打我的手心了!” “我给你抄完了,你放心。”秦漾扯了扯被子,将下巴抵在被子边上,往窗那边一看,说道,“天都还没亮,再躺下来睡会儿。” 糖儿听了愣了愣,问了一遍:“哥哥你给我抄完了?真的吗?” 秦漾“嗯”了声。 糖儿高兴地缩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安心地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天亮后他们去学堂,各自将抄写文章的一叠纸交给许先生。许先生翻完秦漾的那一叠,点了点头,接着翻了糖儿的那叠纸。糖儿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生怕先生瞧出那最后四遍是哥哥代抄的。 然而许先生并没有瞧出什么端倪,也是点了点头,以示认可,然后将那抄写的纸都返还给他们。 糖儿拿到后迫不及待地翻了翻,一时间连他自己都认不出哪些是自己抄写的。秦漾是仿着他那稚拙的字写的,还故意涂涂抹抹、圈圈改改,写错了几个字,蒙过了许先生。 糖儿心里那块大石头放下了,午后就跟着哥哥们在院里乱跑乱窜,没了任何束缚。 整个学堂只有秦漾和铁蛋还留在屋里,秦漾一页一页地背着千字长文,铁蛋搓着发红的手,含泪地抄写昨天没抄完的文章。 许先生说到做到,一点儿都不含糊,五天一到就把三个人叫到面前,要他们把千字长文背给自己听。 铁蛋站在最左边,他要铁蛋先背,结果铁蛋只磕磕巴巴地背了一段,再也背不出了。于是铁蛋又被许先生打了几板手心。秦漾连着几天都在硬记,所以背得很流利,只在结尾处有点小磕巴。许先生点点头,让他过了。 轮到糖儿的时候,糖儿把小手别到身后,不慌不乱地背起来。他才背了几句话,许先生觉得不对劲,却没打断他,径自从桌上拿了书翻看。 铁蛋听着听着觉得莫名其妙,他完全听不懂糖儿在背什么。他说:“错了错了!糖儿你是不是背错文章了?” 许先生看了铁蛋一眼,摆摆手让铁蛋安静。先生低头看着书,糖儿背完一页,他就往前翻一页。 糖儿背完第一个字。许先生缓缓放下手里的书,那双清明的双眼直盯着糖儿的脸。他神色凝重地问道:“你……背这篇文章用了多久?”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2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27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27 糖儿有些不安纠起手指来,怯怯道:“昨天睡前背了一会儿。后来阿娘来催我和哥哥睡觉,我就没再背了。” 许先生点点头,垂下眼眸闭上了眼睛,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案上,像是在冥想。许久以后,先生睁开眼对他们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铁蛋走出门后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跟秦漾说:“糖儿跟我们背的都不一样,他一句话都没背对,先生怎么就放过他了?” 糖儿也觉得莫名其妙:“我没有背错呀。许先生不是说,要倒背如流吗?我就倒背了一次。” 铁蛋被吓到:“你你你倒背了一次?” 糖儿说:“是啊,怎么了?” …… 许先生在立夏那日来了秦家院子。 方梅知那时正坐在院子里择菜,她见先生来很是意外,连忙起身将许先生迎进了堂屋。 方梅知捧上茶盏,在他对面坐下后,有些局促不安地笑道:“这个……许先生,您这次忽然登门造访,是不是因为秦漾和秦谧在学堂里惹事了?” 许先生摇了摇头,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前来,是为了秦谧之事。” 许先生将当日罚背文章的事情给方梅知讲了一遍。他说糖儿将全文倒背了一遍,从最后一字背到第一字,一字不差。 方梅知一愣:“我只晓得我们家糖儿很聪明,记什么都很快。以前我跟我相公教他认字写字,他一学就会。我从不晓得他还会倒背文章。” 许先生呷了口茶,将茶盏放到一旁,道:“秦谧聪颖,在学堂里也是出类拔萃的。他能即学即用,举一而能反三,从写对子到读文章,样样都出色。那群崽子远远及不上他。” “哟……咱家糖儿还能对对子呢,我这做娘的还浑然不知。” 方梅知笑着说罢,眼波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轻声问道,“……先生方才说学堂里的学子不及糖儿,也不知道那孙家的二儿子……” 方梅知没把话说完。许先生心下已了然,道:“不及,皆不及。孙小二不及,秦漾也不及。” 方梅知听得满面红光,将手交叠着放在腿上,说:“这么说来,糖儿是个神童?” “秦谧确是天赋异禀,他有潜质。”许先生肃容道,“只是他这块璞玉,还欠精雕细琢。” “……先生的意思是?” 许先生喉咙里卡着一口痰,说起话来嗓音有些哑:“老夫学识尚浅,恐怕教不好他,于是想修书一封,荐秦谧去县城的晴湖书院。” 方梅知一听县城,又听这“晴湖书院”,蹙起了秀眉。这县城的晴湖书院可不得了,还不是寻常人家去得了的地方。 方梅知想了又想,犹豫着道:“先生有意荐秦谧去县城念书,我与我家相公自然是感激涕零。只是去县城路途遥远,秦谧年纪还这么小,不会照顾自己。而且他从来没离开过我们,我还真放心不下他。还有这盘缠和其余的学用钱零零碎碎加起来也要好些吧……” 许先生点头以示自己理解。 “我跟我家相公都相信许先生。许先生当年就是名满县城的神童,有学问又有涵养。倘若是先生教秦谧,那秦谧无论是在县城还是在咱们槐海镇,都是一样的,所以我想……” “夫人有所不知,老夫一人之力,终究是绵薄的,教不了他太多东西。而晴湖书院中的老先生,皆是辞官还乡的翰明院学士,他们的学问和阅历,尽在老夫之上。” 最后许先生道:“不知夫人可否读过《伤仲永》?仲永最后‘泯然众人矣’令无尽古来人深感惋惜。难道夫人就甘心让秦谧‘泯然众人’吗?” 15 决心 当晚方梅知就将许先生来过的事情告诉了秦雪文。秦雪文在饭桌上听得一愣一愣的,听罢喜笑颜开道:“我都没想过糖儿会这么厉害。连许先生都觉得咱家糖儿是个小神童啊。” 糖儿咬着筷子,不明所以:“神童是什么意思?” 秦雪文说:“神童就是说,咱们糖儿打小就很聪明,比别的孩子都要聪明。” 糖儿嘿嘿一笑,笑成了月牙眼。他仍咬着那根筷子,道:“那许先生是说,我比铁蛋要聪明吗?” “当然哪。许先生觉得你比学堂里的所有孩子都要聪明。” 糖儿乌溜溜的眼睛有点亮,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秦雪文说了一句“快吃饭”,糖儿就乖巧地低下头将米饭上的蛋羹搅拌均匀,用小勺捞着送进嘴里。 方梅知瞧着这一大一小,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她问秦雪文:“许先生想让糖儿去晴湖书院,你觉得怎么样?” 糖儿嘴里嚼着米饭,两腮鼓鼓的像仓鼠。他看看方梅知,又看看秦雪文。 秦雪文斩钉截铁道:“去啊。当然要让糖儿去。既然许先生都说糖儿有天赋,愿意替他修书,我们怎么能把糖儿这条小鲤鱼锁在槐海镇里,自然要把他送去更好的书院念书。” 秦雪文问糖儿:“糖儿想去县城的书院吗?” 糖儿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秦漾,问道:“哥哥会跟我一起去吗?”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2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28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28 秦雪文摇摇头说:“阿漾去不了。糖儿只能一个人去。阿娘也不能陪着你。但是糖儿在那里,会认识许多的伙伴,还会学到很多东西。没准有朝一日,糖儿还能去京都考状元、做个大官呢。” 糖儿皱眉思索着,用勺子搅着饭粒,一下一下戳着碗底。 方梅知道:“你慢慢想,不着急的。就算要去晴湖书院,也要等到今年冬天。等糖儿想好了,我再去告诉许先生。” 吃过晚饭,方梅知和秦雪文将碗筷收拾回灶房。 秦漾从屋里走到堂间,要去灶房找水喝时,听见他爹娘在里头说话。 方梅知说:“……这么一算,确实要好些钱。” “给糖儿念书的钱还是要凑出来的。咱们减衣缩食,总会撑得过去的。”秦雪文在洗碗,水声和碗碟碰撞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秦雪文说:“再说,阿漾也快长大了。等过几年他从学堂出来,也就能帮着家里做活了。你别太担心钱的事儿。” 方梅知将洗好的碗放进木柜上格里,嗓音有点尖细:“过几年?你还想让秦漾念几年书?他都十五了,明年就该从学堂里出来了。你以为就靠你卖馄饨的那点钱,能让俩孩子念这么多年书?” 秦雪文有些无奈:“梅知,秦漾也还只是个孩子。他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他跟糖儿在我心里的分量是一样的。他那么喜欢念书,你叫我怎么忍心让他辍学……再多等个两年吧。” 方梅知轻哼了声:“怎么忍心?咱们都养了他这么多年了,他早点出来挣钱养家怎么了?咱们养他是情分,他为咱家做点事是天经地义。” 秦雪文“啧”了一声,唤了声“梅知”。 秦雪文又说:“你声音轻一些,别让孩子听见了。” 方梅知不示弱地说了句“听到了又怎么样”,嗓音却是低下去了。 方梅知似乎还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可是秦漾没有听清。没过多久,他的爹娘都沉默了,灶房里只剩下了水声和瓷碗哐啷的声响。 秦漾没喝上水,默不作声地推门走回屋子里。他在桌案旁坐下,捧起那本翻旧的《论语》来。他将手指搭在泛黄翻卷的页角上,低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却是半天没看进去什么。 躺在床上玩虎头布娃娃的糖儿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他爬下床,趿拉着布鞋走过去,将虎头娃娃蹭到了秦漾的脸颊上。 接着糖儿将下巴搁在秦漾的肩膀上,说:“哥哥你在看什么呀。” 秦漾合上书,给糖儿看封面上写的书名,然后回过头看他。糖儿在看秦漾,软绵绵的嘴唇刚好蹭过哥哥的脸。 糖儿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笑了。他凑过头去,像平常亲阿娘一样在秦漾脸上啾了一口。 秦漾用手掌托起他的小下巴,说:“下巴太硌人了。” 秦漾拉过他,让他坐到自己的腿上。秦漾靠着椅背出神地想事情,任糖儿抓起桌上的纸笔写写画画。 糖儿画了有一会儿,忽然抬起毛笔尖对哥哥说:“我画了个铁蛋。” 秦漾听了把糖儿往上提了提,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嗬,那张宣纸上画着一只王八。秦漾轻笑出声:“坏心眼。” 糖儿搁下笔,捧起那幅画道:“铁蛋他以前也画过我,把我画成了一只很丑的老虎。可是我不属虎,我属小白兔!” 秦漾说:“老虎是万兽之王,糖儿是小霸王,铁蛋没有画错。” “可他那时候把我画得很丑!我明天就要把这幅画送给他。”糖儿又拿起笔,在画上添添改改,嘟囔道,“我明天还要问问铁蛋去不去晴湖书院。如果他也要去,那我还是先不送给他了,我怕他生气。” 秦漾沉默一会儿,道:“铁蛋也许去不了,很少有人能进晴湖书院的。你能去,是因为先生愿意为你写荐书。” 糖儿侧过头来看他,指着自己问道:“那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去?” 秦漾点点头:“是。你去了书院以后,没准能遇上海明。你还记得海明吗?去年铁蛋拿了海明的书没还,他姐姐海棠还来过学堂……” 糖儿忽然捂起耳朵蹬起腿来:“哼!我不听!” “我不想听海明姐姐的名字,也不想听她的事情!”糖儿撒泼,蹬腿蹬得椅子都挪动起来。 秦漾搂住他的腰,让他没法乱动,皱起眉头疑惑道:“海棠上个月从京都回来,不还给你带甜糕了吗?你怎么还是不喜欢她?” “我就是不喜欢她!谁让她跟我抢哥哥的!”糖儿气鼓鼓地说,“一块甜糕有什么稀罕的,我要去晴湖书院,以后去京都考状元做大官,带哥哥吃遍京都所有的甜糕!” 糖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说要去晴湖书院,第二天清早就气昂昂地跑去跟阿娘说自己想好了,冬天就去县城念书。方梅知没想到糖儿这么快就做了决定,意外之余,心里头还是高兴的。她想糖儿真是长大了。 方梅知要是知道糖儿下定决心去晴湖书院,只不过是为了将来让哥哥吃上京都的甜糕,估计会哭笑不得。可是糖儿没说,她也没问。 这天傍晚方梅知就去了许先生家一趟,与他讲起修书一事。许先生自然是欣然应允。 可方梅知临走时,许先生说了些让她匪夷所思的话。 许先生说:“老夫荐秦谧去县城书院,本意是要他勤学磨砺,切莫浪费了这天资。而如今世道多艰难,政局摇摆不定,将来几十年风云变幻。望夫人对秦谧多加劝诫,倘若生而不幸他日逢乱,万不可激流勇进,汲汲于功名。” 方梅知不明白,若是不求功名,不做大官,那还让秦谧念什么书,她的银子不都是打水漂了么。她不懂这些做学问的人的心思,面上恭恭敬敬地应允了,扭过头离开就将这些话当做了耳旁风。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2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29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29 夏日来临,天渐渐炎热。大暑过后,孩子们都不用去学堂了。 秦漾和糖儿在家里憋不住,时常冒着暑气跑出去,跟学堂的伙伴去河边淌水划船玩儿。 有一日格外闷热,他们傍晚从湖边走回家,天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秦漾和糖儿没带伞,被雨水浇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一路跑着回家,浑身都被淋湿了。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方梅知已经在屋门外焦急地张望了。他们再迟点回来,方梅知都要撑伞出门找他们了。方梅知进屋为他们放好木盆,取来热水,让他们赶紧洗个澡。 那木盆子勉强还容得下他们两个人。秦漾清洗完,率先从热水里出来披上干衣衫,然后将光溜溜的糖儿抱出来,给他擦干身上和发上的水珠,帮他穿好衣衫,系好衣带。 外边雨下得很大。雨珠斗大,啪嗒啪嗒砸在砖瓦和窗柩上。雷鸣声轰隆轰隆的,有点儿吓人。闪电光偶尔将屋里照亮。 这场大雨持续到晚饭之后。雨点声终于小了下来,不再那么骇人。水珠子一滴一滴地从屋檐上滑落下来,滴答滴答落在长青苔的水缸里。 身子骨弱的糖儿淋了这场雨,连打了几个喷嚏。吃过晚饭后,他说觉得头晕乎乎的,就先回屋子睡下了。方梅知给他煮了碗姜汤,让秦漾喂他喝下。 方梅知本是想自己喂的,可是糖儿一闻到姜汤的味道,捏着鼻子说什么也不肯喝。她没了法子,才交托给了秦漾。她站在屋门口一瞧,哟,果然秦漾拿着勺子一喂,糖儿就拧着眉头,乖乖张开嘴喝了。 她实在想不懂。秦漾这个人这样的闷声不响,自己儿子怎么会这么黏他。她笑着摇摇头,将门关上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秦漾喂完了半碗姜汤,给糖儿嘴里塞了一颗糖。等他将糖也咽下了,就让他自己捧着已经温了的姜汤,一口气喝完。 糖儿倒也听话,一闭眼睛就咕咚咕咚喝下了。秦漾擦掉他嘴角的汤渍,将剩下的一块糖喂给他。 糖儿喝完了难以下咽的姜汤,正要躺下,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秦漾过去开门,见来的人是孙小二。 孙小二皱着眉头进屋,倒着在秦漾的木椅上坐下了。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阿漾,我有点心烦。” 16 奈何 孙小二说他娘快要嫁人了,他将来的后爹是个年轻的梓人,年纪比他哥大不了几岁。 他想起今儿还是个雨天。他的鞋袜都被打湿了,裹在脚上很难受。他叹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糖儿好奇地插话:“你阿娘怎么认识他的,是因为媒婆说亲吗?” 秦漾把他的小手往被窝里塞,让他乖乖躺下去:“你听听就好。” “要是媒婆说亲来的就好了,她们还不至于给我娘说这样不靠谱的亲事。”孙小二又叹了口气,将手臂交叠着放在椅背顶上,下巴搁了上去,“先前我家的那间土屋坏了,我娘找了他来修缮。他中午和晚上还都是在我家吃的。一来二去的,他俩就好上了。” 孙小二接着说:“其实那人也没什么好的,又穷又不勤恳,但是样貌好。我很后悔,当时我娘看中秦阿叔的时候,我不该跟她闹的。现在想想,还是秦阿叔好。” 糖儿问:“为什么呀,孙姨姨以前喜欢我阿爹吗?” 秦漾看了他一眼:“你睡你的,你不是说头晕吗?” 糖儿委屈地说:“可是我想听。” 孙小二说:“是啊,以前是心水的,毕竟秦阿叔样貌也好,人也好。唉,阿漾,要是那时候我阿娘跟你爹好了,咱俩就是兄弟了。” 糖儿侧过身子睡,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冷不丁道:“可是这样的话,糖儿就不会出生了。哥哥就没有我这个弟弟了。” 孙小二逗他:“你哥哥才不担心,没了你这个小麻烦精,他会轻松自在许多。阿漾有我一个兄弟就足够了……哦,没准我娘跟秦阿叔会给我俩生个小弟,那秦漾就更不需要你了。” 糖儿急了,从床上支起身子:“阿爹才不会娶孙姨姨呢!阿爹只爱我阿娘一个人!哥哥也只会要我这一个弟弟!” 孙小二接着逗他:“那可不一定。糖儿说了又不算数。” 糖儿像只炸毛的小猫,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似乎要下床跟孙小二争论,结果脚下一滑,从床上掉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了木柜的一角上。 孙小二和秦漾被吓到,赶紧跑过去看他。 糖儿晕眩了一下,接着眼前一黑。他躺在地上捂住额头,哇哇大哭起来。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糖儿抱回床上。秦漾问他怎么样,让他把捂着的手拿开,让自己看看。 糖儿还在哭着,哭得撕心裂肺。秦漾安抚了他几句,他摸摸发痛的额角,终于把手拿开了。秦漾低头看了看,他的额头上红肿了一块。 糖儿的哭声引来了方梅知。 方梅知推开门走了进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糖儿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方梅知一过去,糖儿就哭着喊了声娘,他说他的头很痛。方梅知把他抱进怀里,掰着他的头,看他的伤口:“这额头怎么肿了?” 秦漾说:“糖儿刚才从床上掉下来,磕到了柜子。”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29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30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30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方梅知低头吹了吹他红肿的额头,拍着他的背哄道,“都怪这柜子,是柜子不好。不哭不哭,待会儿就不疼了。” 糖儿渐渐平息下来,眼睛湿漉漉地躺在阿娘怀里。 方梅知扯过被子盖在糖儿身上,让他睡下去。她边理被褥,边对秦漾和孙小二说:“你们俩也真是的,两个人还看不好一个孩子,怎么做哥哥的。” 孙小二心虚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孙寡妇的婚事如期而来。她成亲那日,丝毫不避闲话,办了两桌席请邻里过去吃。邻里们背地里杂话颇多,说孙寡妇不肯安分守寡,还老牛吃嫩草,却都在席上纷纷热切道喜。连方梅知都眉开眼笑地举酒贺喜。 这一日大家都很高兴。唯一不高兴的可能只有孙小二了。 吃席的时候他不高兴,他后爹揉着他的头发,说他以后就是自己的亲儿子了,他也不高兴。反正做什么都不高兴。 他无精打采地挨着秦漾坐下,双手各握着一根筷子发呆,什么话也不说。 方梅知看着他,忍不住发笑。她明知故问:“小二怎么了?你娘成亲了你不高兴呀。” 孙小二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 “哎唷,你别担心。你后爹看起来人挺好的,他都说了会把你当做亲儿子对待的。”方梅知夹了块鱼肉放进糖儿碗里,“你看阿漾也不是我亲生的,你见我什么时候薄待过他,还不是当做亲生儿子看待的?” 孙小二还是不说话,忧愁地用手支起头想事情。 这时坐在秦漾身边的糖儿说:“小二哥哥,我想要吃花生米。” 孙小二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将糖儿面前的那盘芹菜拿过来,将自己跟前的花生米调过去。糖儿用搪瓷勺子捞了几颗花生米到碗里,然后剥开红皮衣吃。 孙小二神游回来,转过头看向他们。秦漾糖儿和方姨都在,他却没见到秦雪文。于是他问道:“梅知姨娘,秦阿叔没来吗?” 方梅知说:“他去做工了,还没回来。他待会儿肯定就来了。” 孙小二又听方梅知嘟囔道:“奇怪,他答应今天早点回来的。这是怎么了……” 秦雪文为了能送糖儿去晴湖书院,在暴热的夏日里仍出去做工。白日里他帮人搬运货物,晚上就摆摊卖馄饨,起早贪黑的很辛苦。 秦雪文终于来孙家院子时,晚席都快散了,只有几个小孩还被娘亲拉着喂饭。他说自己来迟了,笑着在方梅知身边坐下。 方梅知拿过一只干净的瓷碗,放到他面前,再往里面放夹了个糖心馒头,将木筷一同交给他。她说:“怎么来这么迟?” 秦雪文笑笑说:“可能是因为天太热了,我发痧晕了过去,在医馆耽误了些时候。” 方梅知睁大了眼,急忙问道:“发痧昏过去了?这会儿舒服点了吗?我就跟你说,天这么热就先歇歇,别出去做活了,你非不听。明天别出去了,好好在家待两天,把身子熬坏了可怎么了得。” 秦雪文摇摇头,宽慰道:“不碍事,发痧而已。我跟谢掌柜说好了去三十天,一天不能少。明天不去做活说不过去。” 方梅知道:“你看你,就是不听我的。” 秦漾和糖儿在旁一声不响地听着。糖儿仰头看秦漾,秦漾低头看他,抹掉他嘴角的一颗饭粒。 秦漾懂他是什么心思,第二天就带着糖儿去找阿爹。 那时秦雪文顶着毒辣的太阳,肩上勒着麻绳,拖着一车货物走在街上。秦漾带着糖儿,糖儿带着伞,他噔噔噔跑过去给秦雪文撑伞挡日光。 秦雪文见到他们有点意外,停下了脚步。他将木车放下,抓过挂在脖子上的湿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他笑道:“你们俩怎么来了?” 糖儿还想给汗流浃背的阿爹撑伞,可是阿爹站直后实在太高了,他撑不到,只能给自个儿撑。 糖儿说:“阿爹,我们是来帮你的。你拖车,我来给你撑伞,这样你就不会再发痧了。” 秦雪文弯腰捏一捏糖儿的小脸,道:“谢谢我家囝囝的好意,但是阿爹不需要。你们俩在这反而妨碍阿爹做活了。” 秦雪文对站在一旁的秦漾说:“阿漾,你赶紧带弟弟回家玩去。天太热了,小心你们自己也发痧。” 秦漾顺从地过来牵糖儿的手。糖儿看着秦雪文,像是不想走。 秦雪文说:“快回去吧。阿爹今晚买鱼回来,糖儿跟阿娘说,让她今晚给咱们做糖醋鱼。” 糖儿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被秦漾拉着回去了。 然而第二天吃过晚饭后,糖儿又缠着要跟阿爹去卖馄饨。秦雪文拗不过他,带着他跟秦漾两个人一块去了。 天太热了,晚上的生意稍微好些。摊子摆在街边,有散步或晚归的人过来吃碗馄饨。秦雪文煮好馄饨,秦漾给人端过去,等客人走了,就将木桌木椅擦干净。木桌木椅不是他家的,是对面茶馆长年散放在这的,秦雪文租借了。 恍然间,秦漾感觉自己像回到了小时候。他以前就跟在秦雪文身边,踩上石块在馄饨碗里撒上紫菜和盐葱,再小心翼翼地捧去给客人。 如今糖儿比他那时还大几岁,他却不敢让糖儿捧这些热汤碗,怕糖儿给撒了或是烫到了手。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30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31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31 糖儿见哪哪儿都不用自己帮忙,就爬到客人对面的空长椅上,跟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人家不嫌烦,跟糖儿聊得挺起劲。 客人付钱时还笑着跟秦雪文道:“您家娃可真有意思。” 后来夜深了,没什么客人来。糖儿没了乐趣,又困又饿地伏在桌子上。 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咕咕地叫了起来。他皱着眉头拍着自己的小肚皮说:“你别叫了,你这个馋虫怎么就知道吃东西呀。” 秦雪文笑了,旋即给糖儿放了碗馄饨。 他也问秦漾要不要,秦漾摇了摇头,说自己不饿。等馄饨放好了,秦漾拿小勺捞着吹吹风,喂到糖儿嘴里。 也许是馄饨还有点烫,糖儿张开嘴,呼出了几口白气,用小手扇着风。 白气很快消散在暗茫茫的夏夜里。 17 南辕 白露来临时,秦雪文在西屋后边又砌了一间屋子。屋子与原先的西屋只有一墙之隔,墙上开了面门,面向院子处也有一扇木门。 秦雪文说,糖儿也大了,不能再跟秦漾挤在一间屋子里,于是请了孙小二的后爹帮忙,砌了这间小屋。 糖儿知道自己有了独立的屋子后高兴坏了,秦雪文将床和木柜都安顿好的那日午后,他就一骨碌钻进被子里想睡个午觉,结果是怎么睡也睡不着。他实在睡不下去了,才蹬掉被子跑出去找铁蛋玩。 当天晚上他也没睡着。他一躺进被窝里就胡思乱想,总觉得黑黢黢的地方藏着不干净的东西。他还回想起了蔺寒哥哥说的美人头,瞬时间毛骨悚然。他怕妖怪咬他,所以把自己浑身都包裹起来,后来索性将头也埋进了被窝里。 可他闷得慌,还是好半天没睡意。而黑暗中似乎有“美人头”一直在盯着他,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蹬上鞋子,然后飞也似的推开通向外屋的门,扑到哥哥的床上。他唤了两声哥哥,睡得正熟的秦漾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接着糖儿就掀开被褥钻了进来。 秦漾被这动静吵醒,他问糖儿:“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糖儿说他害怕,想跟哥哥一起睡。秦漾叹了口气,用被子将糖儿裹住,无奈地拥着胆小的弟弟又睡了一晚。 第二天方梅知晓得后说:“今年冬天糖儿就要去晴湖书院了,现在都不敢一个人睡,我可怎么放心地把你送过去。” 糖儿不服气道:“我只是昨天晚上有一点点害怕,以后就都不会害怕了!” 以后都不会害怕的糖儿那晚抹着眼泪站在屋门口,秦漾心软了。然后糖儿就搬来了小被子,又跟哥哥一起睡了小半个月。他跟爹娘说,是因为他要跟哥哥分开了,不舍得哥哥,所以要跟哥哥一起睡。 阿爹阿娘听后笑了笑,没揭穿他。他们忙着为他入学的事情操心。 自入秋后,秦雪文逐渐消瘦。或许是因为操劳太久了,他有些病弱咳嗽,且迟迟不愈。 方梅知眼见着心疼,天天劝他别去做活。秦雪文脾气犟,头一天晚上咳嗽到后半夜,咳嗽得连背都弯了,第二日还是听到鸡叫就下床,方梅知拉都拉不住。 秦雪文不舍得歇息,他想攒钱让糖儿去县城念书,想给阿漾造一间屋子,将来作为成亲时的新房。 方梅知常说,要是凑不够钱也没事,她先跟大姊家借一点。方鸾凤毕竟嫁的是县老爷,手头是宽裕的。而且大姊也说了,如果糖儿要去念书,尽管问她借钱。她虽不能常常来看望方梅知母子,但到底是亲这个外甥的。 其实若当时秦雪文夫妇打算将糖儿送去晴湖书院,也就是县老爷一句话的事儿,不用麻烦许先生修书。 可是秦雪文是倔脾气,他宁可累死累活地出门做苦力挣钱,也不肯借方梅知大姊的钱。方梅知每回跟他提起这件事都是又急又气的,而秦雪文认为,需要钱苦一点可以挣,他不想方梅知归宁的时候被娘家人看轻,也不想自己被岳丈岳母看扁。 秦雪文咬着牙做苦活,终于在晴湖书院开院前攒够了钱。 入冬前,方梅知已经整理好了糖儿的厚衣衫和厚被褥,还放了只他喜欢的虎头布娃娃在行囊里头。开院那日清晨,他们一家四口人搭着顺路的牛车去了县城。 秦雪文夫妇带着秦漾和糖儿在县城热闹的街道上闲逛了一圈,给糖儿买了串糖葫芦和一袋蜜饯,还买了一匹布打算回去做衣裳。他们一路打听,一路顺着弯弯转转的街道走,走到晌午,终于找到了晴湖书院。 书院就在晴湖边上,格局雅致,四围皆是山清水秀的,是个念书的好来处。 一路走来糖儿都是欢呼雀跃的。他观赏过书院大大小小的屋子,拜见过先生,接着跟在新书院的哥哥身后去了卧房。 卧房都是八人一间的。八张床连在一起,每两张床中间都有一截木板隔开。其他床上都已放有别人的被褥,唯一的空床是糖儿的,在最里边的靠窗处。 同屋的孩子皆比糖儿大一两岁,他们见到新来的糖儿,都围到他身边问他各种各样的事儿,问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糖儿不怕生,回应得落落大方,还将阿娘买的蜜饯分给哥哥们吃,一下子让哥哥们喜欢上了他。 陪着一起来的方梅知说:“糖儿年纪小,你们作为哥哥要多多照顾他。” 孩子们纷纷点头。看起来最年长的孩子说:“姨娘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方梅知听了这话,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方梅知在糖儿的卧床上铺好了被褥,也就要走了。一直兴高采烈的糖儿这时有些依依不舍了,跟着走出门来,站在门外看着阿娘走远。 方梅知晓得糖儿在看她,走过回廊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挥了挥手。糖儿也对她挥挥手。她心里也舍不得,眼睛酸涩要掉下泪来。最后她心一狠,径直穿过回廊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3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32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32 她跟着秦雪文和秦漾,坐着牛车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此后许久,方梅知还天天念起糖儿。 她总想糖儿在晴湖书院会不会吃不惯,会不会住不惯,晚上有没有踢被子,会不会着凉。好几回她都想要再去县城看看糖儿,每回都被秦雪文劝住了。 秦雪文说,糖儿总是要长大的。 糖儿离开家去念书后,一两个月回家一趟。镇上的刘老农隔几日就要赶牛车去县城一趟,秦雪文夫妇跟他说好了,到了日子,他就去晴湖书院把糖儿接回家来。 糖儿每回到家,一从牛车上跳下来,就甩着个小行囊跑进屋里,告诉阿爹阿娘他回来了。吃完饭时,他就眉飞色舞地跟爹娘讲他结识的伙伴,还有书院里的种种趣事。 秦雪文夫妇能感受到,糖儿在书院里过得很好很快乐。于是他们渐渐安心了。 糖儿回到家后,还是找各种借口要跟哥哥一块儿睡。秦漾摸透了他,他回来那日,秦漾就把他的被褥抱到自己的床上。 麻烦精糖儿不在家时,秦漾确实轻松了许多。白日里放课后要是不急着回家帮忙,就能跟着孙小二他们去闲逛,有时也跟海棠去桥水边走走。 海棠邀他出来,他若是没在忙活,就不会拒绝。然而他从不会先邀海棠出来,就算是跟秦雪文来三水村做活,也不会假装路过她家门口,进去看她。假装路过只是她会使的拙劣伎俩。 秦漾看上去不是个热络的人,话不太多,待谁都有些淡淡的疏离。女儿家含羞不肯问他的心意,而他闷声不作响,从来也不说什么。海棠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心慌意乱,她总觉得这个人,她是捂不热的。 但那时海棠觉得日子还长,总有一天会水滴石穿,她会打动他的。 海棠不知道,其实当时秦漾心里的已经有了打算,他只是不善于流露。他想再念一年书,等他长到十七岁,就离开学堂,帮着家里做活。他心里有着朦朦胧胧的感觉,关乎情意,关乎希冀,他是想攒钱再迎娶这个中意的姑娘的。 他真的太渴望一点光亮了。一点能让他走下去的光亮。 他时常觉得自己行走在黑夜里,还在找寻着红梅山坡所在的远方。他是被束缚住的,他像个盲人一样艰难地走着,不知自己走在什么路上,不知是不是南辕北辙。 …… 这年深冬时,连着几个月做活的秦雪文扛不住,倒下了来。方梅知强拉着他在家里歇息了几天。 几天里,秦雪文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变得很虚弱,白天和夜里常弓着背咳嗽。有时候秦漾半夜到灶房找茶水喝,还听见秦雪文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方梅知在一旁给他顺背,同他说话的声音在夜里很清楚。 方梅知见他这样病弱,劝他道:“反正都快过年了,你倒不如歇一歇。索性等开春再去做活吧。” 秦雪文本是不肯依的,强撑着又去做活了,结果险些在街上昏过去,吓到了人家掌柜的。掌柜的提早替他把工钱结了,让他赶紧找个郎中瞧瞧病。 秦雪文不听劝,他觉得自己睡几天就好。可是睡了一天又一天,他还是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虚弱。 一晃就要过年了。方梅知忙前忙后的,还得照顾卧病在床的秦雪文。她每天炖一碗陈皮梨汤,给秦雪文喝下,好让他润润嗓,别再咳得那么辛苦。秦雪文连喝了几碗,还是不见成效,咳得喘不过气来。 除夕那天秦雪文坐不住了,他坚持拖着沉重的身子,起来清扫庭院。他上街置办了瓜果,然后跟着方梅知进灶房做饭。方梅知怎么劝都劝不走他。 秦雪文到水缸边捞水时,眼前黑了一下。他扶着缸沿摇了摇头。方梅知问他怎么了,他笑笑说头晕了一下,接着捡起浮起的葫芦瓢,弯腰将水舀了起来。 那天晚上,秦漾带着糖儿在门口放鞭炮,秦雪文也去看。 街坊邻居都在放鞭炮,噼噼啪啪的很是热闹。糖儿捂着耳朵,笑着跟他喊话。他什么也没听清,只听到了几句“阿爹”,他本想问糖儿说了什么,糖儿却自顾自地蹿去铁蛋家门口了。 铁蛋一家在放长鞭炮,糖儿蹲在一旁看。 镇上还有人放烟花,随着一声巨响,烟花在夜空里绽开了,有过一瞬的绚烂。绚烂之后,随即化为乌有。 19 如鲠 开春后,秦雪文一病不起,家里乱成了粥。 这完全出乎了秦漾和方梅知的意料。他们都以为秦雪文只是辛劳太久了,只要歇息就会转好。然而秦雪文每晚被梦魔缠身,虚汗不止。他瘦成了皮包骨,眼睛凹陷进去,眼底有一圈淡青色,两颊却咳成了嫣红的。 年后方梅知求他再歇两天。 秦雪文最初不肯听,还想强撑着去做活,清早却咯出口血。他终于被病魔打倒,躺回了床上。 方梅知害怕了,她去镇上请来了自己的阿爹,让曾是大夫的阿爹给她相公瞧病。 方老爷子没敢耽搁,提上药箱就跟着抹眼泪的闺女来了秦家院子。他坐在床榻边给秦雪文瞧了病,瞧了以后良久无言,倏忽间老泪纵横。 方老爷子流着眼泪说:“雪文得了痨病。命不长了。” 方梅知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听了站都站不住。她问:“还有办法治吗?” 方老爷子摇了摇头。 方梅知的眼泪就落下来了,她说:“阿爹你再瞧瞧,你莫不是瞧错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3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33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33 方老爷子还是摇摇头。 方梅知扯着他的衣袖,又说:“阿爹你再瞧瞧,你肯定是瞧错了。” 方老爷子流泪摆摆手,喉头里哽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老爷子走之前打了盆水搁在井槛上,浸湿手巾擦了把脸。他跟方梅知说,人各有命的,别想太多,别太难过。他喃喃说着人都有命数的,边说边拿手巾擦脸,越擦眼泪越多。 方梅知不知道她是怎么送走她爹的,她甚至不知道这天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哭着跟秦雪文讲了许久的话,又傻坐在窗边冥想。她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她除了想老天不公,就是想自己命苦。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到了傍晚,她还想起自己要做晚饭,才将回灶房将饭菜蒸上。 秦漾从学堂回来时,见方梅知呆坐在灶房的破木桌旁,目光呆滞,眼睛有点红。 锅灶上冒着蒸腾的白气,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响。 秦漾唤了声阿娘。方梅知回过神来,似是才看见他。她端坐起来,揉擦了眼睛,又指着灶台那边道:“那个……饭,你过去……” 她还没将话说完,秦漾已径自去掀开了锅盖,搁在一旁。 秦漾将几盘菜端到堂间的桌上。方梅知拿了几副碗筷过来,先盛了一碗饭菜,给秦雪文送去了。 秦漾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方梅知出来吃饭。方梅知似在屋里跟秦雪文说话。隔了有一会儿,秦漾听见了方梅知的哭声,紧接着传来的还有秦雪文的劝慰声。 他莫名有些心慌。他站到他们屋外,轻轻将屋门推开了。他见方梅知伏在床榻边,埋首在手臂间哭泣。秦雪文正搭着她的肩,见到秦漾站在屋外,笑着喊了声“阿漾”。 “你娘又跟你孙姨娘置气了,这会儿哭着呢。”秦雪文低头看向方梅知,柔声道,“好了别哭了,一点小事而已,都会过去的,别让我们阿漾见笑。” 秦漾隐隐觉得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可是他的阿爹阿娘不肯告诉他。 方梅知像是变了一个人,成天闷声不响的,懒于梳妆,懒于出门晃悠。好几次秦漾想问出口,见到方梅知好端端地红了眼眶,又什么都不敢问了。 秦漾真正晓得阿爹的事,是在糖儿坐着牛车回来后。 那天刘老伯耽搁了行程,糖儿到家时天色已晚。他像往常一样一蹦三跳地进了院子,却被迎出来的方梅知吓了一跳。 方梅知抱住他,眼泪落了下来。她牵起糖儿的手带他进去,哽咽着说:“你快去见见你阿爹,多跟你阿爹说说话。你爹得了痨病。” 糖儿还小,不懂什么是痨病。他扯着阿娘的衣袖,追问痨病是什么。 从灶房拿碗出来的秦漾听懂了,手一抖,瓷碗滑下去掉了个粉身碎骨。 方梅知说:“你爹好不了了,他的时日不多了。” 糖儿听见后面的几个字,当即就不走了。他怔了怔,扯着阿娘的衣袖大哭起来。他边哭边大喊着“阿娘骗人”。他连喊了十几句“阿娘骗人”,喊得嗓子都哑了。他跺跺脚,砸开门跑到秦雪文身边去。 脆弱的木门砸在墙面上,反弹了几回,发出重重的“嘣嘣嘣”的声音。巨响之中又夹杂着糖儿惊天动地的哭声。 糖儿哭得满脸通红,哭得喘不过气来,他跪倒在床边,被秦雪文弯身强拽起来。 糖儿站不起来,他半跪着,紧紧抓着秦雪文的衣袖,断断续续地嚷了半天,秦雪文勉强听懂糖儿说了什么。他说的还是那句“阿娘骗人”。他又断断续续地问秦雪文阿娘是不是在骗人。 秦雪文没有说话。 他想,他或许是应该骗糖儿的,告诉糖儿阿娘只是开了个玩笑。糖儿一定会转涕为笑,问他是不是真的,然后自个儿擦干眼泪跑出去玩。 可是他说不出口,如鲠在喉。 糖儿哭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他哭累了就躺在冰凉的地上。方梅知见状赶紧擦掉眼泪,过来拉他。而糖儿却较上了劲,躺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方梅知哭道:“糖儿,你能不能懂事一点,让阿娘省省心。” 糖儿听了这话,总算是慢慢爬起来了。他看着秦雪文,流着眼泪,声音一断一断地叫了句阿爹。 秦雪文让糖儿走近些,又跟站在门口处的秦漾招招手,让他走到跟前来。 秦雪文说他的时日不多了,希望他们别太难过。人总有一天要死的,只不过是早一点或者晚一点罢了。他想在最后的日子里,看到他们开开心心地过。 秦雪文说,他这辈子还有些遗憾,他可能看不到糖儿长大,也看不到阿漾娶妻生子了。他说他还想造新屋呢,还想带阿漾和糖儿去京都看一看呢,可是无常快要带他走了。 秦雪文说,糖儿和阿漾要早点长大,保护好阿娘,守好这个家。 这一晚秦雪文说了很多话。秦漾垂着头听,将干燥的嘴唇咬破了,将拳头捏得紧紧地,就是不敢去看他阿爹的神情。当时泪水就在他发红的眼眶里打转,他呼了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身边的糖儿失声痛哭。再隔得久一点,他也怕自己会跟着失声痛哭。 这晚似乎是条分水岭。 糖儿一夜间就长大了。 他逐渐收敛起娇纵的性子,不再爱打爱闹,话也渐渐少下来。秦漾帮家里做事时,糖儿会默不作声地过来帮他。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3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34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34 糖儿像是懂得了家中的艰辛,后来再也没要阿娘给他买蜜饯糖糕,再没有挑三拣四地嫌弃饭菜不好。 糖儿怕阿娘伤心,于是在阿娘面前笑,每次回来还是兴高采烈地跟阿娘讲书院的事儿。到了晚上,糖儿还是会抱着被子过来,睡在哥哥的身边。他跟哥哥聊过去,聊阿爹,在深夜里小声地啜泣。 他说他还以为阿爹能活到一百岁呢。 秦雪文病重以后,回家就成了糖儿最大的期盼。糖儿几乎每个月都跟着刘老伯回来,坐在床边跟阿爹说说话,给他讲有趣的事。秦雪文被逗得哈哈大笑。糖儿在秦雪文面前也像朵太阳花,一直笑呵呵的。 他只哭过一次,在他听到秦雪文说“糖儿长大了”的时候。 他想骄傲地跟阿爹说自己是个小男子汉,一开口嗓子却发不出声了,金豆子吧嗒吧嗒掉下来。他飞快擦掉眼泪,还对着阿爹笑,边笑边擦眼泪。 他说:“阿爹,要是你以后不在了,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雪文给他擦眼泪,温柔道:“也不是。以后我会变成院里的花草、夏天的萤火虫或者天上的星星。要是有一天你想阿爹的时候,一阵风吹到了你的脸上,或是天上的星星闪烁了一下,那就是阿爹也在看你。” 糖儿用衣袖擦眼泪,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他问“是真的吗?” 秦雪文笃定地说是真的。 糖儿想了想,阿爹从来都没骗过他,终于露出了笑颜。 …… 入夏后蚊子多,尽管秦雪文让秦漾将纱帐都挂上了,蚊子还是钻进屋子里嗡嗡嗡地吵个不停。 方梅知常常在夜半来敲秦漾的屋门,让他帮着打他们屋里的蚊子。这一来一去的,一家子都睡不好觉了。 于是夏日午后,秦雪文总是要睡个午觉。秦漾等他醒了,就给他送去一碗馄饨,再将窗打开,让风吹进屋子里。 有日秦漾坐在屋里的藤椅上,等着阿爹吃完,他拿碗去洗。 那碗馄饨有点烫,秦雪文先放到了一旁,等它凉一凉。他揉着额角,笑着说自己睡得太久了,头还有些晕胀胀的。 秦雪文咳嗽了几声,笑着对秦漾说自己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了多年以前他还在京都意清馆的时候。 他说他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爹养不过一家子,就听了别人的话,想把他卖去这个京都名气极盛的象姑馆。 他爹当时哄他,说是带他去京都玩的,给他买了蜜枣和一串冰糖葫芦,扭头却将他丢在了馆里。 他孤身在京都,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他很害怕。刚去意清馆时,他每天都躲在被窝里哭。最初他想着要逃出去,每回都被高壮的仆人抓回来毒打一顿。后来时日久了,他也渐渐死心认命了。 在意清馆里是要学琴艺和诗书的。他手笨脑子笨,总也记不住琴谱,也背不好诗篇,所以常常被馆里的嬷嬷抽打。除此之外,他还要伺候一个脾气刁钻古怪的公子,杂苦事稍做得不好就要被责罚。日子过得很艰苦。 他长到十五岁时,他侍奉的公子病了。嬷嬷们合计着要他去陪一位大官。 达官显贵大多有特殊的癖好,他眼见过公子身上的疤痕。他当即惊慌了,死活不肯去。嬷嬷软硬兼施,边劝慰他,边让仆人将他往楼上拖。他不肯去,哭号嘶喊着,还在做垂死挣扎。 仆人紧紧锢住他的手臂,倒将他往楼梯上拽。他被拽到了木楼梯中间,死死抱着栏杆不肯放手。他哭得昏天暗地,被逼急了差点一头撞死在栏杆上。 他哭得泪眼模糊的,什么都看不见,边上是一片噪杂之声,旁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这时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刚从楼上下来的人问道:“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哭了?” 嬷嬷谄笑着回道:“他不听话,不肯去见个大人。” 那人听罢就笑道:“这么勉强还是不去见了吧。他哭得这么伤心,我带他上去洗把脸。” 那道声音太过温柔。所以当汪晴远过来牵他的手时,他乖乖地抹着眼泪跟汪晴远上楼去了。 19 白月 汪晴远把秦雪文带去了二楼的雅间,让他坐在床榻上,自个儿让人打了壶热水上来。汪晴远在水盆里揉搓过手巾,拧得半干,然后走到秦雪文身边。 秦雪文的眼睛红红的,眼里含着泪水,抽抽噎噎地看着他。 汪晴远弯身给他擦脸,望着他红肿的眼睛轻笑道:“哪儿来的小花猫,可怜见了。” 汪晴远当时就二十出头,意气风发,温润的眉峰和眼睛延了点凛意。那天他穿的是云龙纹的金丝华裳。秦雪文不好意思对上他的眼睛,垂下目光时见到他攥着手巾的手上还戴着枚红翡翠金戒。这是个贵人。 汪晴远人很文雅,爱笑。说话的时候神情和话语都很温柔。秦雪文不知不觉地对他放下了戒备。 他问秦雪文叫什么名。秦雪文如实说了。 他有些意外,笑着说还以为意清馆会给他取个媚俗的名的,譬如什么“夙兰”“秋露”“紫霜”,说这名字倒取得挺清爽。 秦雪文摇摇头说这是他的本名,是他阿爹取的。 汪晴远问:“那你爹去哪儿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3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35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35 秦雪文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了,他说他阿爹把他卖进意清馆后,就回到家乡去了。 汪晴远半晌没说话,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怜悯。他说:“你还只有这么点大。” 他只跟秦雪文说了一会儿话,手下的侍卫就来催了。汪晴远跟秦雪文道别,说自己以后会再来看望他的。 后来秦雪文才知道,这个给他擦眼泪,陪他说话的男人是祁王汪珀,晴远是这个人的字。这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 汪晴远当日也是头一次来意清馆,是陪珂晖族使节来的。使节们玩得尽兴,决定留宿在馆里,他就先带着仆从离开了。没想到一下楼就见到了哭成花脸猫的秦雪文。他还是第一次在烟花地里见到这样的场景,偏生这花脸猫长得还惹人怜爱,他当即怜悯心大发。 汪晴远记住了秦雪文,离开意清馆前,还跟管事的嬷嬷说了两句话。后来嬷嬷就让秦雪文搬进了三楼的雅间,从此不再逼着他练琴背诗,也再没有强迫他去见什么人。 汪晴远每个月会来看他两三次,每回都在他的屋子里闲坐一会儿,喝壶清茶,陪他说说话。 汪晴远有兴致时,就坐在窗前的桌案旁教秦雪文练字,或是握着他的手,教他画画。 秦雪文喜欢画画。他不算聪颖有天赋,就是照样画葫芦,慢慢学,慢慢画。春天他画窗外的桃花,夏天画案几上摆的那盆菡萏,秋天汪晴远带他泛湖,他画平湖风光,冬天画寒雪腊梅花。汪晴远闲暇时给他刻过一枚玉章子,他画完一幅图,就落个红印子。 他学过下棋,笨拙地跟汪晴远在棋盘上厮杀。汪晴远让着他,从没让他的棋死得太早。他也学茶道与品茗,夏日将茶叶包塞入荷花心里,第二日清晨拿出来,晚些时候泡茶给汪晴远喝。 那时他的桌案上堆满了各种话本杂记,还有京都甜果蜜饯。汪晴远政务繁忙,不能时常过来时,还惦记着让仆人搜罗这些东西送来,供秦雪文打发时光。 那几年是秦雪文一生里最清闲的日子。人们只道他做过兔儿爷,是腌臜的,却不知道他一生只侍奉过这一个男人。 他从十五岁走到二十二岁,这八年间,都在陪伴汪晴远。他甚至以为,他会陪伴一辈子。 可是后来,汪晴远死了。 朝中大臣说祁王欺君罔上,结党营私,勾结珂晖族人,意在紊乱朝政,借机夺权。宣成皇帝听信谗言,赐死了汪晴远。王府的仆从被发配充军,女眷被罚做官妓,而汪晴远贞烈的妻妾大多悬梁自尽。 汪晴远死的那天晚上,意清馆的一个小厮来敲秦雪文的门。他说秦雪文今晚不必再等祁王了,街坊里传言说,祁王已经死了。 秦雪文在意清馆里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梦,他不知该留在哪里,去到哪里,还能等着谁。 那年冬天,他在街上捡到了一个弃婴。小娃娃躺在襁褓里,哇哇地哭,也不知是哪个贫苦人家丢弃的。他抱着哄着,小孩子还是哭闹个不停,脸都憋红了。 秦雪文触碰他柔软的掌心,他还是哇哇哭着,小手却立刻紧紧地裹住了他的手指。很温暖,那是秦雪文在寒天冻地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秦雪文想,他还只有这么点大。 秦雪文死寂的心湖终于有了波澜。他给决定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他想把这个孩子带回他的家乡。 所以冬天过后,他执意要离开意清馆。管事的嬷嬷不允,他离开时生生地被意清馆的人打瘸了腿。腿瘸了,意清馆的人也就放过他了。他拖着满是血污的腿,抱着孩子上了前去睦云县城的马车。 汪晴远死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留在那里了。前尘留不住他,故人留不住他。他的心向着旷野,向着远方的春日暖花。 有的人只要见一面就足够,只要见过一面,就足以怀念着度过余生。 他不再惦念什么,也不再找寻什么。落叶归根,倦鸟思乡。他裹挟着京都料峭的春意回到这片或贫瘠或膏腴的土地,给葬在其白山的阿爹阿娘上坟。 也就是恍然间,很多年就过去了。 秦雪文说,他至今还会梦见秦漾小时候的模样。他白天将秦漾托给邻家妇人照顾,傍晚去领秦漾回家。一进门,秦漾就噔噔噔地跑过来,叫他阿爹,给他看自己折的纸船。 秦雪文说着就笑了,轻轻咳嗽了两声,弯身去拿边上的馄饨。秦漾率先端给了他,再坐回到藤椅上,默默看着他。 秦雪文从未跟秦漾提过自己的过去,秦漾以为那是些不堪回首的旧事,没想过阿爹年少时也曾拥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有过刻在风声里的知己之名。 秦雪文从未跟秦漾提起过他自己的身世,秦漾也从未问过。在秦漾的心里,秦雪文是他唯一的爹,是他的依靠。他年幼时也曾经猜想过自己是被丢弃的,这会儿他听到果真是这样,又未免有些黯然。 秦雪文端着那碗馄饨吃完后,忽然抬头对秦漾说:“等天凉下来了,你就去东桥头的王石匠那儿,给我……给我说一块碑。王石匠跟我相识,他知道我爹娘的姓名,晓得该刻什么。你请他到时候帮着搬到其白山去。” 秦漾一愣,他这才明白秦雪文说的是墓碑。 秦雪文接着道:“这些话我不好跟你娘说,怕她听了又难过。阿漾,等我走后,你跟阿娘说,我想葬在你爷爷奶奶的坟墓边上。” 其实秦漾也是听不得这些话的,可是秦雪文偏就冷静地将一切事情嘱咐给他听。末了,他让秦漾打开木柜底下的抽屉。 秦漾打开了,瞧见一个小红布包。打开一看,里边裹的是几两银子。 “这些银子是我留给你的。倘若将来有一天梅知她……”秦雪文苦笑了一下,没有接着说下去。 窗外的夏蝉正嘶鸣着。秦雪文顺着光亮望出去,他见到了葱葱茏茏的绿树绿枝,却说想见见今年冬天的红梅。他说他再也没去过红梅山坡,都快忘了去山上的路长什么样,也不知道红梅坡是不是跟他梦里一个样。 秦漾坚信自己梦到的红梅坡和阿爹梦到的是一个模样的。梦里有氤氲开的红梅花,白得莹亮的仙鹤和流着银河水的瀑布。每一寸土地上都有风刻下的名字,还有背着行囊的人的泪水。 …… 从夏日到秋日,秦雪文如同深夜的一盏烛灯,火苗逐渐微弱。当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若有若无的时候,方梅知已经害怕得要疯了。 她听人家说,有人得了痨病,家里人请了镇上的马半仙前来作了个法,让人喝了碗符水,那人就好了。她就跟中了邪似的,变卖了银首饰,走了大半个镇子去请半仙来家里作法。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3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36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36 马半山在秦家院子转悠了一下午。他摇着铃,甩着幡子,作尽了该做的法,然后装模作样地推算了一会儿,倏忽指着走进院子的秦漾说,这就是害秦雪文的妖邪,是灾星。 秦漾还未有什么反应,方梅知瞧他的眼神已不太一样了。好似她瞧见的不是沉默寡言的养子,而是张牙舞爪、惹人憎恨的邪灵。 方梅知听信了,此后见到秦漾总是格外提防。她不许秦漾靠近她,也不让他进屋见秦雪文,说他是灾星,叫他离得越远越好。 方梅知亲自照顾秦雪文,她给秦雪文喝了一碗马半仙给的符水。秦雪文当时病得迷糊,全然没有神识,被她扶起喂了下去。 方梅知等了许多天,秦雪文还是不见好。 濒临绝望时,她又想到了一个偏方。她听说吃人血馒头,能治好痨病,于是求了人帮她偷偷买通刽子手,让刽子手将馒头泡了被问斩的犯人的血,再带回来给她。 方梅知得了人血馒头后,满怀欣喜地拿去给秦雪文,只劝他吃下去。 秦雪文就着昏黄的烛光看那馒头,疑惑地问她这是怎么来的,怎么这馒头的色泽这样的奇怪。方梅知就将偏方讲了讲,她咧开干燥的嘴唇笑道:“我好不容易得到这个馒头的,花了好些银子。你快吃吧。吃了你的病就好了。” 秦雪文听完这馒头的来历后就猛烈干呕,直接将人血馒头丢到了地上。他第一次斥责了方梅知,说她头脑不灵清,花冤枉钱净做些蠢事,不信自家阿爹的医理信这种偏方。 秦雪文靠在床沿上剧烈咳嗽,说到后来连嗓音都哑了。 方梅知不说话了,半跪到地上将人血馒头捡起来,掸了掸灰,呜呜地哭了起来。 秦雪文见到她的发上已经没有那只银花流苏的发簪了,也没有那只银蝶发簪了。她甚至连发都没理好,头发东一缕西一缕地散落下来,面容憔悴得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明艳了。 20 念竹 其实八月退暑时,秦漾已经打算不念书了。他想出去做活,却被秦雪文骂了一顿。秦雪文逼着他给先生送了束脩,入了学堂。十一月时,秦雪文病重卧榻,成日昏睡,秦漾也就没再提过念书的事。 秦漾接了份搬重物的活,从镇南将东西搬到镇北,来回几趟。一天下来,他的手掌和尚且稚嫩的肩膀都磨破了皮。夜幕四合,他掂着一小串铜板回家去,在路上跟孙小二照了面。正巧孙小二也往自个儿家走。 孙小二勾着他的肩膀,问道:“阿漾,你今天怎么没来学堂?” 秦漾说:“我以后不来学堂了,我爹病了,我要帮着家里做活。” 孙小二说:“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秦阿叔了,秦阿叔还是不见好?” 秦漾点点头。 孙小二叹了口气,对秦漾说都会过去的。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往家走。 要分别时,孙小二咕囔道:“我估计我也快从学堂里出来了。我阿娘生了我弟弟,已经对我不大上心了,不管我念不念书。我后爹又懒成那副德性,三天两头不做活。我迟早要出来挣钱养家糊口了。” 秦漾拍拍他的肩,没说什么。两人各自回了家。 秦漾进了院子,见到方梅知在水井边打水。她吃力地将木桶拎起来。秦漾想过去帮她,被她推开了。她将水桶拖到小板凳边上,再将水倒进矮木盆里,捣洗起里边装满的衣衫来。 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秦漾静静地站了会儿,最后将那串铜钱放在了水盆边上,也不管她作了什么反应,径自走到屋里去。 秦漾推开东屋的门看了秦雪文,见阿爹还睡着,就把门给合上了。他去灶房给自己煮了碗面吃,又烧了桶热水,去屋子里沐浴。 之后很长的日子里,秦漾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没有余力去思索什么,每天晚上清洗掉身上的汗味,疲累得睁不开眼,倒头就睡过去。 有时候他回到家,见阿爹清醒着,就跟阿爹说说话。 他阿爹满心以为秦漾还在念书,问起他在学院里怎么样。秦漾说都很好,含含糊糊地给混过去了,秦雪文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 秦雪文时常说:“糖儿回来过没有?糖儿要是回来了,你一定得把我叫起来。我怕我一直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 秦漾也知道秦雪文在怕什么,他在怕糖儿见到他一直睡着很担心,也怕自己这一睡过去,就再也见不到糖儿了。 或许这样心心念念的感情,糖儿在县城也是能感受到的。不久后糖儿从晴湖书院回来了,果真见到阿爹还睡着。他脱下鞋子爬上床,摇一摇秦雪文的手臂,叫了几声阿爹。 秦雪文立刻清醒过来,装作自己一直没睡着的样子,笑着说我们糖儿回来了。 糖儿坐在床边给阿爹讲了很多书院里的有意思的事情,说得眉开眼笑。直到方梅知煎好药给秦雪文送来了,他才消停。 方梅知将药罐和药碗端到院子里,糖儿也跟着她出来,蹲在一旁看阿娘清洗。 方梅知只有在见到亲儿子的时候,才会说起心中的苦楚。她也不管这么小的糖儿能不能受得了,就说他阿爹快不行了,他阿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说她每天晚上都很害怕,怕他阿爹就这么去了。 她边说边掉眼泪,将脸掩进衣袖间,泣不成声。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3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37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37 糖儿还这么小,确实是受不了这样重的苦痛。夜深人静时,他想起这些苦痛,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他哭得一吸一顿的,压抑着不敢哭出声来。 秦漾也睡不着了,将两个人的被子叠在一起,合成一个被窝。他摸到糖儿滚烫的脸,揩掉他的泪水。 糖儿挨近秦漾,环抱住哥哥的腰身,像只受伤的小兽呜咽出声。 秦漾揉了揉他的发,顺着他的背脊抚摸。等到他呼吸平顺,也不哭了,秦漾才轻声道了句:“睡吧。” 糖儿点了点头。 秦漾想他明白,就算天塌下来也不需要他扛着。家里还有他跟阿娘支撑着,不会垮下去。可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他向来是不太会宽慰人的。 糖儿已是很乖巧,家里出事后,他安安稳稳的,没再给家里添过麻烦,然而那晚之后的第二天,他孤自一人出门去,到了夜间竟还没回家来。 这天白日秦漾出去做活,方梅知去镇上抓药了。往常这种时候,糖儿都会乖乖地待在屋里。秦漾和方梅知回来找不到他,都要急疯了。 他们出去四处打听,问有没有人见到过糖儿。秦漾问了一圈,终于有个邻家的阿伯告诉他,糖儿今天清早来问过路,问了红梅山坡在哪儿。 秦漾心里一下子明朗了,他想糖儿肯定是去红梅山坡找灵石了。他让方梅知在家等着,自己去红梅坡看看。 方梅知先是不肯,她要亲自找到糖儿才放得下心。秦漾说夜里山路不好走,容易扭脚摔跟头,又几次三番说一定将糖儿带回来,这才把她劝住了。 秦漾提着一盏灯笼,顺着夜色穿过村落,走去了红梅坡。他来过几次,对这边的路还算熟悉。尽管如此,他还是险些被泥路间冒出来的石头绊倒。 一路上他都没见到糖儿的身影,他想糖儿会不会在山坡上迷路了。这真的是最坏的一种可能了。天色已黑,山坡又这么大,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糖儿。 他爬上山坡后,边走边呼喊糖儿的名字。他心里很害怕,怕他是在沧海里寻找一粟。每走一段路,每呼喊几声糖儿的名字,他都觉得很彷徨。他感到自己像是在无边的水里投掷了一块石子,而水面毫无回响与波澜。 山坡上的红梅树还没开花,仅有花苞长在枝桠上,显得那墨枝格外锋利。夜风直接从缝隙间穿过,野草沙沙作响。 秦漾漫无目的地走着,呼喊着。他做了一天的重活,一口气没歇就跑来找糖儿了。走到后来,他已疲惫得像是身处在梦境里。 许久以后,他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回应,那是糖儿的声音。糖儿在喊哥哥,他喊他在那里。 秦漾连忙循着那声音找去,终于见到了从树影间跑出来的糖儿。他满脸是泪地扑进秦漾的怀里,喊了声哥哥。 糖儿脸上和身上沾染了尘泥,看上去有点狼狈。他抹着眼泪说自己很害怕。 秦漾说:“我们快回去吧,阿娘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秦漾牵着糖儿的手走。天有点冷,糖儿在山上待了这么久,连手都是冰凉的。没走几步,他说自己腿很疼。秦漾提着灯蹲下去,捋起他的裤腿,见他的膝盖都摔破了。 糖儿说他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手臂上和腿上都很疼。 秦漾将灯笼给糖儿,让他提着,弯身将糖儿背了起来。 他们下了山,一路往家走去。 糖儿靠在他的背上,哭着跟他说:“我想起哥哥曾经说过,红梅山坡上有一块灵石,可以实现人的心愿。白天你跟阿娘都不在,我就一个人来了。我找了很久很久,就是没找到那块石头。天黑了,我找不到下山的路,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夜风吹来,糖儿瑟缩了一下,紧紧地环住秦漾的脖颈说:“哥哥,是不是因为天帝老爷真的想带走阿爹,所以才不让我找到那块石头的。” 秦漾没有说话,将糖儿提起一些,让自己能够稳稳地背住他。 糖儿也不再问什么,望着没有星星的暗沉沉的夜空。寒风从横着的村落间呼啸而过,将他脸上的泪珠吹得冰冷。 等到了家,糖儿已经靠在秦漾的身上睡着了。 他们到家时,方梅知还坐在门槛上等,背了一屋子灯光。晃晃的光落在她的发心上,她像是生了满头白发,苍老憔悴了许多。她的眼睛是木刻的,在见到糖儿的时候亮了一下。那光亮旋即又熄灭了。 入冬后很快又要到新年了。 秦漾有时也觉得恍惚,好似前年吃年夜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去年的爆竹声还回响在耳畔,一晃又到了新年。 除夕白日里,海棠来镇子上置办年货,顺道来了秦漾家一趟。她给秦漾送了亲手做的云肩,然后给糖儿塞了一根糖葫芦。 糖儿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谢谢海棠姐姐”,然后坐在院门口,边咬糖葫芦边看着他们。他见秦漾跟海棠聊得久了,就捂着肚子哎呦呦叫起来,引得哥哥过来。 秦漾问他怎么了。他就摸摸小肚皮说肚子疼。 秦漾蹲下`身揉揉他的肚子,问他肚子怎么会疼,是不是吃坏了什么。 糖儿跟他打旋儿,说他没吃什么,肚子就是好端端的疼了。秦漾就要带他回屋子,让他躺床上给他揉揉。 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海棠跟哥哥告别,一走出院子,他的肚子立马就不疼了。秦漾算是看穿他了,说他是抖机灵,没跟他计较。 秦漾低头去看那针脚细密的云肩,想起自己破旧的那一条被方梅知扔掉之后,他已很多年没有过云肩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3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38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38 糖儿见哥哥望着那云肩出神,当即抓着哥哥的衣袖,将自己啃了一半的糖葫芦喂到他的嘴边,要他吃。小霸王糖儿根本不容他拒绝。他看了糖儿一眼,乖乖低头咬了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下来。 糖衣很甜,山楂却是酸涩的。 糖儿问他好不好吃。秦漾昧着良心说好吃。糖儿就把整根糖葫芦都塞给他,后来想了想,又从哥哥手里拿了回来,不肯让他吃了。 秦漾半晌无言,他不知道糖儿的脑袋瓜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晚上吃过年夜饭,秦漾陪糖儿在院子里放鞭炮。两兄弟玩够了,就跑进阿爹的屋子里给阿爹拜年。 街坊四邻还在放鞭炮,屋外噼噼啪啪的声响震耳欲聋。秦漾将门和窗都关上。糖儿蹬掉鞋子爬到床上,跟阿爹喊吉祥话。 秦雪文笑呵呵地给了两个孩子压岁钱。他对糖儿说:“明天拿着压岁钱跟着哥哥上街买糖葫芦去。” 糖儿撇撇嘴说:“我才不去买糖葫芦呢,我才不喜欢吃糖葫芦,我要去买糖蒸酥酪和桃酥饼。” “怎么了,我们糖儿怎么连糖葫芦都不爱吃了?”秦雪文看向秦漾。 秦漾说:“今天海棠来过,给了糖儿一串糖葫芦……” 秦雪文了然,笑着捏捏糖儿的小鼻子说:“咱们糖儿可要对海棠姐姐好一些,将来她没准是要嫁到我们家来的。” 秦漾听了这话,将目光落到别出去,不说话了。 糖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也不说话了。 夜深后,屋外的炮竹声渐渐小了下去。 秦雪文说:“过了年,糖儿就十岁了。阿漾是十七岁,快到弱冠了。我给阿漾想了个字,叫‘念竹’。” 糖儿问道:“有什么意蕴吗?” 秦雪文说没什么特殊的意蕴,只是他梦见了京都雅苑里的修竹,有点怀念罢了。 21 归期 清明那天,秦家院子里在祭祖。秦漾摆开桌子,放上两根红烛和满桌的荤素菜,再在桌子边沿整齐的排上酒碗。 秦雪文裹着外衫坐在藤椅上,看着他们拿着香出院去,请秦家的祖宗们回家来。 回到院子后,方梅知将两枚铜板投掷在地上,恰巧是同一面朝上。她说:“列祖列宗都到家里来了。咱爹娘还有阿哥肯定也到了。” 秦雪文低声笑道:“咱们家人都念家,肯定很快就跟着列祖列宗回家来了。” 方梅知跟秦漾对着列坐的祖宗们拜了几拜,糖儿也跟着拜。方梅知说:“糖儿要请列祖列宗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大,将来考取功名。” 糖儿照着办,边拜边跟列祖列宗许愿,说请保佑阿爹快点好起来,保佑哥哥和阿娘不再受苦,保佑自己将来考取功名。 方梅知将三炷香递给秦雪文。秦雪文站不起身,坐在藤椅上虔诚地拜了拜祖宗,许下心愿再将香交还给妻子。 方梅知拿了口废铁锅出来,将纸钱和念过的经文烧给祖宗们。灰屑纷飞,飘飘扬扬,落在一家人的发上和衣袖上。秦漾拂去自己衣袖上的灰屑,替糖儿拣去头发上的纸屑尘。糖儿回过神来,踮起脚将哥哥衣襟上的灰白纸屑掸去。 秦雪文闻到烟味,以手掩唇呛得厉害。方梅知赶紧叫糖儿去灶房倒了一杯茶水过来,让秦雪文喝下了。 待到他们再次持着香,走出院子送走了列祖列宗,祭祖才算结束。方梅知回来将燃了一半的红烛取下,摆上几副新的碗筷。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晚饭。 秦雪文道:“根据咱们家的家谱,追溯上去可以到康挈大帝在位的时候。咱们的祖先是当时康挈大帝手下的大将秦之昂。” 糖儿“哇”了一声,眼睛闪闪发亮。糖儿问:“他是不是很厉害呀?” 秦雪文的嗓音有些沙哑:“史书上对他的记载很少,只记了一件事。当年北伏来犯,来势汹汹。康挈大帝问孰能应战,满朝文武无人敢应。秦之昂当时还是个不起眼的文官,独他一人上前说愿意一试。结果他真是骁勇善战,领军将北伏打了个落花流水。” 糖儿很是敬仰,感叹道:“咱家的祖先文武双全,是个大人物,大英雄。” 秦雪文笑道:“咱们糖儿将来要是当了官,也要报效朝廷,做个大人物。” 糖儿点点头说他记住了。 秦雪文说糖儿出生的是时候,天下正太平。天下太平好,不至于流离失所,与至亲分离。太平年间还能安心科考,好歹有个盼头。 方梅知见他边说边咳,赶紧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劝他别再说些有的没的了。 这天晚上小雨又飘起来了。雨下得不大,只是天有些凉意。秦漾洗完碗筷回到自个儿屋,见糖儿躲在被窝里咬青团,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眼睛黑溜溜的,就这么看着他。 秦漾刚想说“你怎么不回你自己屋”,糖儿迅速将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青团给哥哥看,问他吃不吃。秦漾摇摇头。于是糖儿就当作哥哥已经默许了,心安理得地赖在了这里。 糖儿吃完青团要睡下,却被提着衣襟像哥哥小鸡一样拎了起来。他以为秦漾要把他送回自己屋,委屈巴巴地嘤咛了一声,擦着眼睛道:“屋里有妖怪,我怕它嗷呜一口把我吃掉。”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3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39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39 “……哪个妖怪敢吃你这个小霸王。”秦漾说,“你吃过青团擦牙漱口了吗?就这么睡了不怕蛀牙?” 糖儿被拎着出去,漱了口才回来躺下。 秦漾卧在床上翻了会儿《论语》,看孔夫子对弟子说的话。糖儿睡在一旁翻来覆去,他捏捏肚子对秦漾说:“哥哥,我吃撑了睡不着。” 秦漾问他吃了几个青团。 他想了想,说三个,又摇了摇头,说五个。 秦漾半晌无言,给他揉揉肚子。糖儿的肚子软绵绵滑溜溜的。他像只奶猫一样用手挡住光亮,眯着眼睛,嘴里发出惬意的叹息声。糖儿被揉得很舒服,没一会儿就翻身睡过去了。 不知不觉夜就深了。 秦漾枕着窗外沙沙的春雨声入眠,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拖着重物行走在街道上,那是个炎夏,炽烈的光芒灼烫着他的背脊。他一直走啊走,却永远走不到长街尽头。 一场梦终了,窗外的天也晴了。清晨的雨水从屋檐上掉下来,落在旧水缸里。 秦漾连着几天都在做梦,他梦见了山川湖泊,梦见了红梅山坡,还梦见了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地方。那里有着如云的桃花树,有着喧闹的街道,还有高楼和尖塔。塔檐上挂着一只只琉璃风铃。 那几天里,秦雪文颓倒在床上,渐渐地悄无声息了。 秦漾有时候怀疑是自己吸取了阿爹的梦境。这些美好的画面,应该浮现在向来温柔的阿爹的笔端和梦中。 秦漾从没看过阿爹画画。他从京都回来后,再也没有画过画。他说翻过那片红梅山坡就能见到远方,而他自己再也没有走出去过。 最后一晚,秦漾梦见天将亮的时候,秦雪文坐在床边跟他说话。秦雪文背对着他,跟他说:“阿漾,我梦到你爹来接我了。” 秦漾一愣:“我爹?” 秦雪文始终背对着他。透过窗外朦胧的光亮,他只能见到秦雪文面庞的轮廓。 秦雪文自顾自道:“我梦见京都了。京都的桃花都开了。街道上的小贩在吆喝,摊上米糕的味道很香甜的。你爹从人群里走过来,提着一袋甜糕,说他来接我走了。” “我也想跟着去了。”秦雪文说,“可我想啊,梅知还在,你和糖儿还在,我怎么能安心地跟着去了。我放心不下你们。” 秦雪文摇摇头,喃喃自语:“我放心不下你们。” 那声音缥缈而空灵,偏冷偏清,不像是真实的。 秦漾有许多话想说,喉咙却像是被扼住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挣扎间,四围的光亮都消散了,阿爹也不见了。 他忽从梦里惊醒,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天已经亮了。他躺在被窝里,心里长久无法平静。梦境始终盘桓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披起衣衫出去时,方梅知正在灶房里做饭。他推开爹娘的屋门,意外地看到秦雪文起来了,就坐在床上,面向窗外的光。 秦漾叫了声“阿爹”,走到他的身旁。 秦雪文仍望着窗外,说道:“院子里的紫藤萝很香。” “嗯。很香。”秦漾说,“清明下了场雨,打掉了很多花。”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秦雪文忽然道:“你吃过饭就去找刘阿伯,让他今天把糖儿接回家来。” “今天?” “我想见见糖儿。” 秦漾点点头,吃完饭就去了刘阿伯家。可是他妻子说秦漾来得太迟了,刘阿伯早就出门去了。 秦漾只好托给了另一个要赶牛车去县城的阿伯,让他傍晚将糖儿带回来。 秦漾回到家中去,见秦雪文像是好起来了。阿爹自个儿披着外衫下床来,到堂间吃完了一碗馄饨。方梅知又惊又喜。 之后他说要去紫藤萝花架下坐坐,秦漾就把藤椅给搬了出去。秦雪文坐到花架前,给缸里的几条鱼撒食。 秦漾想,阿爹这是要好了。 当时日光还没出来,时辰尚早。秦漾安心地出去做活。他走到家门口时,却被阿爹叫住了。秦雪文问:“阿漾,你还留在学堂吗?” 秦漾愣住了,缓缓回过身去,看着阿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秦雪文掩唇咳嗽了几声,没再问什么,摆摆手让他走了。 这天秦漾去码头搬东西。他赤着膀子将木箱扛到船上,跳下来时见到了方梅知。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39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40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40 方梅知说,他爹要见他。 天是阴沉的,像是要落雨了,风卷起层层湖面上的水花。方梅知的碎发被风扯动,落在了她发红的眼睛和苍白干裂的嘴唇上。她甚至没有伸手拢一下,任她的碎发飘散着。 秦漾心里已有不好的感觉,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跟着方梅知回家去。 紫藤萝花下的藤椅是空着的。秦雪文已经躺回了那间阴暗寒冷的屋子。 秦漾跟着方梅知进去。秦雪文见到他们就问:“糖儿回来了吗?” 方梅知摇摇头说:“你再等等,秦漾早上就让人去接了,他快回来了。” 秦雪文招招手,让秦漾坐到他的床边。他咳嗽了几声,张了张苍白的唇说:“阿漾,阿爹的一辈子要走到尽头了。以后要靠你照顾糖儿和阿娘了。” 秦漾点点头说他知道,一低头眼睛就红了。 秦雪文嘱咐了他放心不下几件事,说几句话就闷声咳嗽几回。方梅知哭着给他顺背。后来他累得说不出什么了,也不说话了。他躺平在床上,睁着眼睛不肯让自己睡过去。 天将要暗透时,屋外传来了牛叫和糖儿的说话声。糖儿从牛车上跳下来,像是怕赶不及什么,一路喊着阿爹阿娘蹿进屋子里。 糖儿跑到秦雪文的床边上,喊了声阿爹。 秦雪文静静地看着他,像从前一样,苍白的脸上慢慢浮现了笑意。 他温柔地说:“咱们糖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手臂就从床榻上滑了下去。 22 守灵 秦雪文死后,天地似乎只余黑白。 秦家挂起白纱,供起灵堂。秦雪文的旧交和方家人来帮忙。他们腾出地方,将堂里的藤椅板凳都搬到院子里,再将秦雪文的棺椁放进堂间。 秦漾是浑浑噩噩的,听人说得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别人说要放上牌位,他就将亲刻的牌位供在桌案上。别人说要将香点上,他就端出炉子点上香。别人说要烧经文和纸钱,他就将经文和纸钱放进废锅里烧。 头三夜方家内亲和近邻旧友都过来守灵,劝慰万念俱灰的方梅知。 许多生人来来去去,秦漾甚至辨不清谁是谁。糖儿跟在哥哥身旁,一见方梅知指着某某说这是他的谁,就上前跟人问好。 每个人的眼里都满含怜悯。他们说真可怜,糖儿还只有这么点大。 糖儿牵住哥哥的手,抬头看他,眼圈红了。秦漾神情麻木地弯下`身,给糖儿擦掉眼泪。 守灵的前两夜,大伙都是彻夜醒着,坐在秦家院子里磕着瓜子唠嗑或是打骨牌。到了子时,方梅知就做羹汤或者煮年糕给他们吃。 糖儿年纪小,熬不住夜。方梅知都是让他先去睡的。 第三日后半夜,大伙吃完夜宵提前散了。秦漾进了屋子,给糖儿端去一碗热腾腾的汤年糕。 糖儿没睡着,一闻到香味就爬坐了起来,接过碗筷嘶溜嘶溜地吃了下去。 最后秦漾从灶房回来,将门关上的时候,外堂的几丝烛光还从门缝间漏进了漆黑的屋子里。 堂间的灯火是不灭的。人们说,家中的人没了,灯火要彻夜亮着,逝者的灵魂会摸着走进屋子里,看看那些怀念的亲人。 秦漾躺下时,听见糖儿跟他说:“我觉得阿爹还在这里。他就在看着我们。我想他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只不过我们看不见他而已。他一定会保佑我的,我再也不害怕妖怪了。” 秦漾本没有过多地去想,只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忽然觉得阿爹确实真真切切地守在他们身边。秦雪文似乎就背着那几丝金亮的烛光而立,千言万语都归于无言之中。 秦漾鼻尖一酸,翻了个身。他没敢睁开眼睛,一面听着身旁糖儿平稳的呼吸声,一面强抑着如潮的心绪渐渐平息下去。 隔日他们上其白山,给秦雪文送葬。 清早他们俩穿上孝衫,淹没在一群穿白丧衣的人之间。他们听着前方敲锣打鼓和吹唢呐的声响,跟着抬棺椁和墓碑的人,从街头走到巷尾。送葬的人一路放着鞭炮,为秦雪文引路。 喧闹中,糖儿含泪扯了扯秦漾的衣袖,抬头对他说:“我到现在才觉得,阿爹是真的要走了。” 他们走过的那条路,恰是当年秦雪文背着年幼的秦漾回家的路。秦漾朝前望去,前面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其白山陡峭,送葬的一行人走了许多山路才绕到那块坟地上。坟地前的凹地上竖着一座巨大的金身佛像。那里四面环山,绿茵遍地。不远处有空谷静流。 从前秦雪文总说山路崎岖又遥远,不曾带秦漾来。那日秦漾一见,就觉得这是个适合长眠的地方。他想,等他死了,也是要葬在这里的。 待到将秦雪文下葬,将一切安置妥当后他们回了家。方梅知坐在屋前的长凳上,终于掩面哭出声来。方鸾凤坐到她边上宽慰她。 方梅知用手擦着肿成红桃的眼睛,絮絮地说道:“他一直待我很好的。我们成亲这么多年,他从没跟我红过脸。” “糖儿刚出生的时候家里很穷。他把肉都留给我跟秦漾吃。我说你怎么不吃,他摇摇头说他不吃。”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40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41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41 “我怎么也没想到苦日子还没熬出头,他就病倒了。他那天忽然就能下床吃饭了。我以为是天暖了,他好一点了。一大早他就要我把糖儿找回来。我还说不急的,糖儿过几天就回来了。谁晓得……”方梅知泣不成声,擦了一把满脸的泪水,“哪晓得他会走得这么突然。” 方鸾凤搭着方梅知的肩,哽咽着说都有命数的,都有命数的。她拿绢帕给方梅知擦脸,不知不觉自己也满脸是泪痕。 下葬后紧接着就是开丧宴。跟当时秦雪文和方梅知成亲时的喜宴一样,秦家也只摆得起两桌席,坐着稍有些拥挤。有的客人就捧着饭碗站起来吃。 方梅知本意是要糖儿跟着秦漾去灶房吃,但方家人特意腾出了一个位置,叫糖儿过去吃,她也就没拂了方家人的好意。 几天里方梅知忙前忙后,秦漾也几乎是没歇一口气。他每天在宴上端菜送茶水,之后在灶房吃过冷饭冷菜,再将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 最后一天午间的丧宴终了,宴客散尽,秦漾坐在紫藤花架下洗碗筷。海棠来时春意正好,碎光照得她发髻上的素簪子发亮。她悄无声息地从院子外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帮他清洗。 秦漾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但在触到那片温软的瞬间就松了开来。海棠将一缕碎发拢到泛红的耳朵后面,随即拉过一旁的小板凳坐下。她捞过一只碗,坚持要帮他一起洗碗。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的。 将近傍晚,秦漾亲自送海棠回去。从镇上到三水村的路有点远,他们从天尚亮时走到天色暗淡的时候。 村路上少有行人路过。 临分别时,海棠悄悄地牵住了秦漾的手,轻声说道:“没事的秦漾,都会过去的。死者已矣,生者节哀。” 秦漾点点头。 海棠朝着自家门前走去,她背过手,转过身来跟他挥手道别。然后她踢着碎石子朝家走去。 刚入家门,她爹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过去跟她说了句什么。接着他朝着秦漾在的地方看了过来,眯起眼睛,趁着酒劲拽着自家闺女进了屋子。 海棠回过头想看秦漾一眼,却被扯着衣袖拉了进去。再接着她爹就将屋门给关上了。 秦漾孤自一人回到家里去。 秦雪文死后,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死者已矣,生者节哀”。然而死者已矣之后,他这个生者忽如一叶被卷入风浪的扁舟,不知还能漂泊到何处。 孙小二宽慰过他,说至少海棠还在他身边,糖儿的心也是向着他的。 孙小二还提了别的。他说秦阿叔走了,方姨娘没准会带着糖儿回娘家,或者是改嫁他人。说到改嫁,他感受颇深。他亲娘改嫁后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何况秦漾的还不是亲娘。 秦漾还没有想这么远,但事情确实是接踵而来,远远地超出他的意料。 丧事后不久,方梅知就病了。她吃不下饭,整日神色恹恹,神情有些恍惚。后来她变得格外嗜睡,大多时候都卧倒在床榻上,不问世事。只有糖儿回到家里,她才会强撑着起来,到院子里洗洗衣裳,给糖儿晒晒小被子。 方家人忧心忡忡,生怕方梅知哪一天就疯了。方老爷子就想将方梅知和糖儿接回家中,而固执的方梅知不肯,她就想留在秦家院子里,偏执到听不进任何话。 万般无奈下,方老爷子找到了秦漾,说想让秦漾来德明药铺里做学徒,学点东西,将来也能帮衬着家里,照顾方梅知母子。 秦漾应了。 他晓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并不轻。秦家需要他养着,糖儿还得念书。他得学一门糊生的本事。 糖儿曾悄悄问过他,自己是不是不能再念书了。 秦漾只让他安心念书,别胡思乱想。 这年暑天秦漾也没有落下一天活,除了白天去药铺,晚上还去码头搬重物,愣是将糖儿的学用钱给凑齐了。 八月暑退后,秦漾陪着糖儿去晴湖书院,将一切打理妥当。 往年几乎都是秦雪文陪着糖儿去的,后来秦雪文病了,就是方梅知陪着糖儿去。这是第一回只有秦漾陪着糖儿去书院。 秦漾坐在糖儿的床上为他铺草席叠被子。同屋的小孩进来看到秦漾问这是谁。糖儿逢人就骄傲地说这是他哥哥。 有不知情的小孩问为什么今年他爹娘没陪他来书院。 糖儿仰头说:“阿爹阿娘都太忙了。我的哥哥很厉害,他陪着我来就够了。” 糖儿很坚强。即便是秦雪文离世,他也没在旁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照旧每天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秦漾对糖儿是放心的。 糖儿念书的日子里,家中只有秦漾和方梅知两个人。他们之间很微妙,明明还算是亲人,大多数时候却是泾渭分明的。 方梅知成日窝在阴暗的屋子里东想西想,不愿梳妆打扮,也不愿出去见人,性情已是变得很偏激。她的神志并不是很清醒,约莫是因着压抑得太久,她将所有的怒意都蓄在一个角落里,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 秦漾要是有一点事做得不顺她的心,就会被她指着鼻子一顿臭骂。 她始终记着他是个灾星,是个害死她丈夫的灾星。 她的一腔怒气和委屈无人可诉,就通通发泄在秦漾身上。她边骂还边乱砸东西。秦漾任她说,任她骂,绝不会吭一声。而方梅知气力用尽之后,常常是颓然地躲进屋子里闷声哭上一场。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4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42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42 秦漾小心翼翼地做着事,刻意避免跟她起争执。他每日做好晚饭后,去叫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的方梅知吃饭。她若高兴就吃上两口,若没兴致就一口也不吃。 方梅知有时会让秦漾去县城看望糖儿,给他捎点东西。 除此之外,他们无话可说。 天冷下来的时候,有一天清早秦漾坐牛车到县城,给糖儿带去了方梅知做的棉衣和厚棉被,还给他带了一包玉米饼和两只水煮茶叶蛋。 糖儿握着书卷跟同伴走出来,见到站在回廊上的秦漾很意外,兴高采烈地跑到他跟前。 秦漾说觉得糖儿长高了一点。 糖儿听了很开心。 秦漾已是很忙碌,那日午后还得去德明药铺做活。他没法耽搁,见过糖儿一面就得走。 每一日秦漾都在极度的疲惫中睡过去。好在他还年轻,无论做了多重的活,只要睡上一觉,第二日清早就能爬起来,从不知病弱是什么。 秦漾还没来得及觉得累,还来不及多想什么,一天天地就这么过去了。 日子得过下去,没有秦雪文的新年还是会来临。 23 横生 秦漾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孙小二也从学堂出来了。他走背字运,连考两年童生试,连县试都没考过。他娘终于晓得考取功名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觉得孙小二不是块念书的料,也就随便他念不念书了。 明德药铺在炎热的暑天午后闭门。秦漾歇不住,每天午后跟孙小二去码头做活。 有几回他们俩热得大汗淋漓,坐在树荫下乘凉。这时海棠就会走过来,将浸过冷水的手巾和一壶消暑的凉茶交给秦漾。 其他做活的人见了要起哄,说秦漾年纪轻轻的,艳福倒是不浅。每回都让海棠羞红了脸,撑起伞跑回家去。 海棠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当年十八岁的海棠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姑娘,眉共春山,眼波盈盈,生的就是梦里伊人的模样。慕名前去说亲的人早就踏破了海家门槛,只是海棠不依。 她的那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她爹。 她爹早就放过话了,秦家那小子要是拿不出两百两彩礼钱,就甭想着娶他闺女。 孙小二一听说这话就忿忿道:“两百两,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海棠他爹就是在为难你。这要是攒钱,要攒到猴年马月啊。” 孙小二不念书后,闲暇时在翻话本子。他说要不秦漾就像戏文里一样,带着海棠私奔算了,或是偷偷成亲,将生米煮成熟饭,海棠他爹也就没法拆散他们了。 秦漾没动这种歪心思。 海棠是个好姑娘,他想明媒正娶。而且他确实也得攒点钱,不然到时候她嫁过来,也得跟着过苦日子。 这事不晓得怎么被方梅知听了去。 秦雪文死了一年后,方梅知仍是整日恹恹的,却是能做点刺绣浣衣的活补贴家用了。 那日深夜他做完活回到家中,见到方梅知坐在灯下绣花。他正要回屋沐浴,就听见她冷不丁地问了句:“你想娶海家的那个小姑娘?” 秦漾“嗯”了声。 方梅知握着绣棚,将针线抽取出来,头也不抬道:“攒这么多钱娶个穷人家的闺女。” 她轻轻冷笑了一声,道:“死心吧。她爹说了这么高的彩礼钱就是不想把闺女嫁给你。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能攒够两百两。倒不如早点死心,也就不用省吃俭用过得这么辛苦了。” 当时秦漾已是疲惫不堪,听她这么说只觉得如鲠在喉。他不想跟她起争执,默默无言地回屋去了。 人就是很奇怪。只要还有一个念头在,就还能在长夜里摸索着走下去,还会有所向披靡的勇气。然而最可怕的其实并不是道路险阻,而是那个念头犹如风雨夜里的明灯,摇摇曳曳的,最终还是熄灭。 很久以后秦漾才恍悟,孙小二和方梅知说的都是对的。是他太固执,是他不会变通。事事不会皆如他所料,由着他等下去,会横生枝节,会路走偏锋。 也就是第二年的初秋,老天爷像是怕赶不及似的,仓仓促促地就要将那个温婉秀美的姑娘塞进了别人的花轿。 秦漾也一直怕赶不及,没想到它真如狂风骤雨般欺压而来,打得他措手不及,连抵挡和回旋的气力都没有。 成亲前海棠偷偷地跑来见过他一面。她说她要嫁人了。她阿爹欠下了赌债,赌坊里的人天天上门逼债。正好有个县城商贾家的少爷上门说亲,她阿爹就允下了。 秦漾忘了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一瞬间山海崩塌,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送海棠回三水村去。从镇上到三水村路口,秦漾觉得走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海棠转身要离开的那一刻,秦漾抓住她的手腕,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4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43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43 秦漾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那一次他濒临绝境,晓得那是他最后一次时机。他望着她的眼神出奇的冷静,像是早已知晓了终局。 想说的话涌到了嘴边,她还是没说出口。她最后说的,不过是秦漾料到的终尾。死灰一样的终尾。 她没法抛下她的阿爹和弟弟。她不能至他们于不顾。 秦漾冷静地点点头,看着她木然地走回自家的院子,然后似身处梦境一般朝回走。 夜风吹得他的头有些疼,他回到家倒头就睡了过去。 无梦。 秦漾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一场。他可能是受了风寒,整个人提不起什么劲,头昏昏沉沉的。 他连着几天没有去德明药铺和码头做活,在家里歇息了几天。 海棠成亲的那天清早,方梅知来敲秦漾的屋门。她捧着碗汤年糕吃,斜斜倚在门框上对他道:“你的那个相好今儿个成亲了,花轿刚要从镇子上过去,你要不起来过去看看?” 秦漾蜷在被子里,没说一句话。 方梅知捞起一根年糕送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的病好了没。要是好了早点起来做活。别成天待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她成心跟秦漾过不去,在门口嘬着年糕,咀嚼着梅干菜。她接着道:“你可别闲着,家里可得要你养着,还有,没几个月糖儿去书院又得要学钱了。” 秦漾翻转过身,轻轻“嗯”了声。 方梅知自讨没趣,捧着吃空了的碗去了灶房。 她前脚刚出去,秦漾就扯过衣衫起床了。 那日秦漾还是去看了花轿。 等他将洗漱后走到街上,那被许多人簇拥着的花轿已经远去了,他只远远地看了看。 街道的青石板上还留着鞭炮的红碎屑。碎屑里埋着一小块纸包着的芝麻白糖。约莫是领路的媒婆撒下的,恰巧没被孩童抢去。 秦漾将那块白糖塞进嘴里,一路含着走到德明药铺去。 那是个阴天,秦漾走到药铺门口时,一滴冰凉的雨水正落到他的脸上。他抬头见到阴沉沉的乌云,雨点倒是迟迟没再落下。 …… 海棠嫁人后,秦漾依旧去药铺和码头做活,只是有些倦怠。本就沉默寡言的一个人,瞧上去有些木然和了无生气。 秦漾连着两次记错药名,险些给人抓错药。一日方老爷子来秦家院子看方梅知,跟她提了一提。 方老爷子想知道秦漾遇到了什么事。 恰好秦漾正从院子外回来,方梅知卷着棉线团,尖刻道:“能遇到什么事,多年的相好跟别人跑了呗。怪就怪他被养在我们这种穷酸人家,也没法给他筹那么多彩礼钱。” 秦漾跟方老爷子点过头,漠然地进屋去。 方梅知将棉线团丢进箩筐里,还在喋喋不休:“也不晓得那姑娘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哪还值得人这么念念不忘的……” 秦漾忽然觉得自己心疲力竭,回屋颓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里。他随手翻开那本只学过一半的旧《尚书》,几张皱页竟掉到了地上。 他叹了口气,弯身捡起来。 那时窗外的方梅知还在说着什么。他听见了阿爹的名字,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还听见了尖锐刻薄的只言片语。他稍不留意,就在捡起的书页撕扯开了条裂痕。 他绝望地想,有一天他要离开方梅知,离开槐海镇去远方,去哪里都好。 这个心思一经冒芽就开始疯长。他想起阿爹说过的红梅坡外面的远方,想到阿爹至死都没有再走出槐海镇。他猛然惊觉自己也不过十九岁,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能甘心在槐海镇过一辈子。 说来也巧,这年孟冬京都麒麟军营招兵买马,衙门里的人将盖上官印的告示贴满了县城。 孙小二对此有极大的兴致,毕竟京都的麒麟禁卫军赫赫有名。尽管麒麟军营招兵是万里挑一,孙小二还是跃跃欲试。 他想拉着秦漾一起去京都。 当真到了这个时候,秦漾有些迟疑,他想秦家还需要他撑着,他要是一走了之,方梅知和糖儿该怎么办。 孙小二气结,劈头盖脸地说了他一顿,要他清醒清醒。孙小二说:“你真以为没了你秦家就垮了?说句实话,方姨的娘家人都在镇上,她和糖儿又不是没有依靠。在她眼里,你才是多余的那个。” 秦漾想到昔日他与方梅知的种种,心思一下子就收不了缰了。 方梅知确实视他为眼中钉,倘若他走了,她没准还会舒心些。 秦雪文死后,槐海镇似乎没有什么可让他留恋的了。他决定离开槐海镇,去京都看看。正好他也很多年没见过蔺寒了,想去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4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44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44 他想好了一切,倘若没被麒麟军营选中,那么他就留在京都里找个活计。他肯干活,也肯吃苦,没有什么会难倒他。 秦漾跟孙小二约好十七那日卯时一起坐牛车离开。 早半个月秦漾就偷偷收拾了行囊,将几件旧衣衫和秦雪文给的几两银子带上。秦漾从抽屉里翻出那红布包的银子时,忽然明白了秦雪文的用意。原来阿爹早就想过可能会有这样一日,他要离开方梅知去远方。 他想,这可能是天注定的。命里他就要离开槐海镇的。 秦漾离开的头一天,糖儿恰从晴湖书院回来,回来后还高兴地跟他讲书院里的趣事。糖儿说自己连同几个伙伴,在一个讨厌鬼脸上画了个王八。 糖儿早已不跟他睡一间屋,回来都睡在自己的小屋里。 到了卯时,秦漾先去看了熟睡的糖儿。他在糖儿的门上系了个平安符,才将屋门合上。他背上行囊,摸黑走出了秦家院子,没有惊扰到家里人。 他在东街口见了孙小二,两人跳上了牛车。 赶牛车的老伯甩起细长的鞭子,老牛哞哞叫着,拉着板车朝着宽阔的青石板路走。 天还没亮,天边挂着几颗寂寥的星子。初冬的风很冷,直往人脖子里钻。秦漾和孙小二坐在板车的枯草堆上,冻得打了几个寒颤。 牛车一颠一颠的。孙小二弯着眼,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夜空跟秦漾说,这是什么星,那是什么星。秦漾都没看清,胡乱地点了点头,枕起手臂往后靠去。他还有些困倦。 牛车晃得他很安心。即使是要面对叵测的前路,他还是觉得安心。 他合上眼睛,快要睡去的时候,忽然听见空荡的街道上传来呼唤声。有人拼命呼喊着什么。 正在看星子的孙小二忽然摇了摇秦漾说:“秦漾你快看,是糖儿!” 24 心思 秦漾立刻清醒过来,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果真是糖儿。 秦漾不知道糖儿是怎么发现他出来的。糖儿远远地追着牛车,声声喊着哥哥。 孙小二问他,要不要停下来跟糖儿道个别。他稍稍迟疑了一会儿,转过身叫赶牛车的老伯停下。 老伯却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扬起鞭子,牛车还是哐啷哐啷地跑着。 秦漾又喊了两声,老伯还是没听见。 孙小二一拍脑袋说:“我忘了,这个老伯有些耳背!”他立即挨到横栏上,去推老伯的肩膀。 这时追赶来的糖儿绊了一跤,伏倒在了灰茫茫的夜色里,而孙小二还在跟扭过头来的老伯大声说话。秦漾心里一急,直接从板车上跳了下去。 孙小二吓得大叫。 老伯看见了也吓得脸色一白,赶紧将牛车停下。 幸好老伯在方才说话的工夫就将牛车放缓了下来,秦漾跳下去一个趔趄,在地上翻转了身子,紧接着不顾扣破皮流血的手,朝着糖儿跑去。 糖儿摔疼了,坐在街当心哭。秦漾跑过来时,糖儿一骨碌爬起来,也朝着他跑去,跑到了哥哥跟前。 秦漾问他摔疼没有,握着他的手看他有没有受伤。 糖儿摇摇头,紧紧抱住了秦漾的腰。他哭着问哥哥是不是要走了。 秦漾说是,说自己要离开槐海镇去京都了。 糖儿放声大哭,他死死扯着哥哥衣衫的背后,说他不想让哥哥走,想让哥哥留下。 秦漾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狠不下心拒绝他。 糖儿哭得撕心裂肺,一吸一顿地问是不是因为他不乖,惹哥哥生气了,所以哥哥才要丢下他。他问哥哥是不是已经厌倦他了,厌烦他了。 秦漾说不是。 糖儿把他的衣裳都哭湿了,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他说他已经没有阿爹了,不想再没有哥哥。糖儿说:“他们都说我这么小就没了阿爹,真可怜。现在哥哥也要走了!哥哥要是走了,我就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秦漾听得心里很难受。他没想过糖儿会这么难过。 去京都的马车在等他,而糖儿抱着他不让他走。他心里有些后悔,或许他是不应该停下来跟糖儿告别的。跳下牛车时他心里就有隐隐的感觉,他怕一跟糖儿说完话,就再也走不了了。 结果事实确是如此。 他舍不得糖儿。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4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45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45 天将要亮开了,远处传来大狗的吠声。秦漾带着眼睛肿成红桃的糖儿去牛车那儿拿回行囊,再跟孙小二道别。 秦漾道了句歉,说看来自己还得留在槐海镇,不能和他去京都了。 孙小二拍拍秦漾的肩,说自己理解,他尊重秦漾的决定。 秦漾让糖儿跟孙小二道别。糖儿擦掉冰凉的泪珠,用哭哑的嗓音说:“小二哥再会,一路顺风。” 孙小二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糖儿有这个本事留下阿漾,那我只能一个人走了。希望糖儿快快长大,好让哥哥别那么辛苦。” 糖儿“嗯”了声,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兄弟再次跟孙小二道别,亲眼看着他坐上牛车远去。孙小二招着手跟他们说,他以后会回来看他们的。 晨光熹微时,秦漾带着糖儿走到家门口。糖儿睡意朦胧地打着哈欠,安心地跟着哥哥回屋补了个回笼觉。 方梅知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秦漾曾试图离开槐海镇。 糖儿跟秦漾约定好了,他不会将这件事告诉阿娘,他就真的守口如瓶,直到后来也没跟阿娘提起。 秦漾决定留在槐海镇是为了糖儿。都说长兄如父,他得挑起这个担子。他想让糖儿能够安心地念书,将来考取功名。而糖儿也果真没让家里失望,隔年他就听着书院里先生的安排,去考了童试。 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糖儿一点儿都不胆怯,说起要去考童试,就像谈起书院里的小试那样轻松。 方梅知和秦漾虽是四处托人给糖儿保举,还将各种杂钱给凑足了,但并没有抱什么希望。糖儿年仅十四,镇上有多少人在这个年纪就考过了童子试?就算糖儿是天赋异禀,那也是没多大可能的事。 然而糖儿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这年就一口气将县试和院试都考过了,且都是位列前几。 放榜那天方梅知高兴坏了,当即回了娘家将这个喜讯告诉给自己爹娘。方老爷子和方夫人也欣喜不已,直说糖儿原来真的是个神童,为祖上添光了。 自秦雪文逝世后,方梅知再也没有这么高兴过,脸上挂着红晕,神采似乎都回来了。她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一如从前。 方梅知的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光亮,糖儿成为了她的希望。 她跟过去一样,每天亲自去灶房做饭,勤快地清洗衣物,洒扫庭院。闲暇时出去串门,跟邻家妇人谈谈天,说说自个儿的亲儿子。她提起糖儿,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骄傲了。 方梅知的死对头孙寡妇听得脸色发青。孙寡妇曾经老是炫耀二儿子会念书,如今却一声不吭了。孙小二跟头倔驴一样跑去了京都,她怎么也劝不住。不懂事的小儿子还在满院乱跑,上蹿下跳闹个不停。她是没什么可以拿出来说的了。 因此方梅知很高兴,回去哼着小曲,炖了锅红烧肉。晚上秦漾做完活回来,吃到方梅知亲手做的红烧肉还有点受宠若惊。 方梅知心情好了,他的日子也算是好过了些。 一转眼糖儿就长到了十五岁。院试是在这一年的冬天。糖儿并不着急准备,悠游自在地跟书院里的伙伴打打闹闹。不用去学堂念书的日子里,糖儿还会受邀到住在县城的伙伴家里去做客,留上几天。 夏天糖儿也去伙伴家小住了。 有一天夜晚秦漾从码头做活回来,跟往常一样在屋子里沐浴,糖儿忽然走内屋走了出来,正要到堂间去。 秦漾有点意外糖儿已经从伙伴家里回来了,他还没说什么话,糖儿路过木盆边时将手里握的十几支毛笔撒了一地。糖儿红着脸蹲下`身去捡。 木盆边落了水,地上湿漉漉的。糖儿没踩稳,不小心滑了一跤。 秦漾连忙侧过身,伸出一只手臂去要将糖儿拉起来,结果是使不上力。于是他直接半跪在木盆里,弯下`身要捞起糖儿。 秦漾问道:“摔疼了没有?” 糖儿哆哆嗦嗦地抓起毛笔,摇了摇头。他低着头,打算自个儿爬起来。 秦漾看着他。他抬起头,也傻乎乎地看着秦漾。目光略微一下移,眼神就迷蒙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登时鼻子缓缓流下一行血来。他看着秦漾,伸手擦了擦鼻血,越擦越多。 秦漾皱起眉头,说了句“怎么流鼻血了”,让他赶紧去床上躺着。 糖儿在秦漾的催促声下,紧张地躺到了秦漾的床上。他听见了阿哥出水盆的声响,没敢睁眼,心扑通扑通跳得欢快。 秦漾走过来,抓起衣衫和枕头往他脖子下垫。糖儿偷偷睁眼看过,哥哥已经穿好了衣裳。身上还没干透的秦漾出屋去,没一会儿就拿了用冷水打湿的手巾回来,放在了糖儿的额头上。秦漾再将薄巾帕给他,让他塞鼻子里。 秦漾眉头就没舒展过,说:“好端端地怎么流鼻血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糖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天……天燥。” 秦漾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守在了床边,偶尔给他按一按额头。 糖儿忽然眯起眼睛,用手揉了揉。他说眼睛好像进东西了,有点难受。 秦漾弯身给他吹了吹眼睛,隔了一会儿问他觉得怎么样。 糖儿“嘤”了一声,捂住鼻子说鼻血流得更厉害了。 秦漾总觉得糖儿不一样了,可能是因为他长高了,或许是因为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心事,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糖儿不会再一天到晚地粘着他,也不会再把什么话都说给他听,偶尔见到他会惊慌失措得像只兔子,红着脸连话都说不利索。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4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46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46 秦漾本是多想,他将一切归结为糖儿长大了。 晴湖书院里的学子都是聪颖而腹有诗书气的,糖儿与他们相处,他很放心,从未想过会有人带坏糖儿。 直到有一天他给糖儿整被褥时翻到了一本春宫图。一时间他还疑心自己是看错了,草草翻了一遍,发觉那还是本龙阳春宫。 当时他的心里就沉到了深渊里。他握着那卷书在床上坐下,头疼着想糖儿年纪还这么小,怎么会看这种东西。 秦漾了解糖儿,糖儿不会主动去涉猎这些书籍,多半是身边的同窗传给糖儿看的。想到这里,秦漾不太坐得住了,心底升起把无名火来。 秦漾甚至想等糖儿回来的时候跟他当面谈谈话,想严肃地告诉他自己不允许他看这种书。倘若那时糖儿就在家中,秦漾肯定就这么做了。 秦漾冷静下来以后,还是觉得自己不该冲动。他想到他在糖儿的那个年纪,也怀着些许叛逆的心思。他怕有些话说出口了,会伤害到糖儿。他还是决定先不戳破,静观其变。 25 顺意 糖儿正在长身体,每天能吃下一海碗的饭,什么菜都不挑,萝卜芹菜都吃。菜里有肉时他的胃口更好。 这跟秦漾当年一模一样。照理秦漾是不该担心的,可他总是疑心糖儿病了。 糖儿总是会偷偷看着他,有时候一边握着筷子扒饭,一边就拿乌黑乌黑的眼睛盯着他看。秦漾看过去,糖儿又会在瞬间红着脸把头低下。 秦漾去摸他的额头,他就顺从地抬起脸来,眼神迷迷蒙蒙地看着哥哥,活像是失了神。秦漾用手背触碰他嫣红的面颊,是烫的。秦雪文当年病重时,双颊就常是嫣红的。阿爹神志不清醒的时候连眼神都是糖儿这样的。秦漾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秦漾对他说:“咱们吃过饭去趟德明药铺。” “去德明药铺做什么?” “我怕你病了。让姥爷给你看看。”秦漾撩开他的额发,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额头,喃喃道,“脸这么烫……要真的是病了得早些治,不然会越来越严重。” 糖儿清醒了过来,直说不想去。他说自己没事,脸烫是因为屋里闷热,天又太燥了。 秦漾不肯依,吃过饭就拉着他去了德明药铺。 说来也奇怪,方老爷子给糖儿望闻问切了一番,说糖儿无恙,一切都好。 秦漾将信将疑。糖儿从夏天到秋天都是这样,从药铺回来后还是这样。眼看都要到冬天,就要去参加院试了。糖儿要一直这样该如何是好。他吊着的心始终没放下。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年的院试,糖儿居然没考过,连末等的附生都没考上。 方梅知都买好了鱼虾要犒劳糖儿了,一瞧红榜,发觉糖儿的名字没在上面。她从头到尾看了三遍都没找见糖儿的名。 糖儿的先生特意坐着马车从县城赶到秦家来。老先生痛心疾首,说糖儿明明是胜券在握的,就这一步之遥竟然没跨过去。 老先生说糖儿心思不净,杂念过重,这一年来都没有专注于学业。 糖儿很羞愧,说自己愧对了师恩。 好在院试可以隔年再考。糖儿的年纪还轻,也不急于一时。家中人并没有责备他,只是让他平心静气、刺股读书。 糖儿有了教训,逐渐收起贪玩的性子。他不再成天跟着伙伴瞎逛,无论在书院还是在家中都在埋头苦读。 秦漾作为兄长,没日没夜地卯足劲做活,只想着能够多攒点银子,好让糖儿没有后顾之忧。 家中清寒,尽管有很多媒人上门来说过亲事,秦漾还是一直没娶妻。他实在是拿不出彩礼钱,暂时也没有余力照顾妻子。他还不心急,他想等糖儿长大。等糖儿能够自食其力了,他再娶亲也不迟。 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想起海棠。她自嫁到县城后就音信全无,他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秦漾以为她会过得很好,会与夫君举案齐眉,衣食无忧。 他听到她的音讯是在第二年的季春。他是在德明药铺给人抓药时听几位妇人说起的。她们说有个以前住在三水村姑娘被衙门抓了,秋天就要被问斩了。 她们说伊命不好,嫁到县城给人家做小妾后没一年,夫家就生意亏损,穷困潦倒。伊的夫君连同人贩将伊卖去了偏远的山沟沟里。那些山里的人穷,没姑娘愿意嫁过来,他们都是攒钱买媳妇的。伊想逃,每回都被抓回去一顿毒打,还被绑在炕头上侮辱。 那家简直不是人,伊的小叔和公公还碰过伊。伊好好的一个姑娘,后来就被折磨得疯疯癫癫了,有一天半夜放了把火,把这家人全给烧死了。 她们原本说的都是“伊”,后来秦漾亲耳听到她们说了海棠,他险些将手里抓的枸杞撒了一地。 这事儿很快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镇子里似乎都在谈论海棠的事,就连方梅知和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糖儿也知晓了。 这回方梅知缄口不语,不再说什么风凉话了。糖儿知道哥哥心里难受,想安慰哥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海棠火烧一家,是事出有因,其情可悯。县城里多数人都觉得海棠命苦,不该被砍头。他们都很是同情。但是无论如何,律令不会宽恕海棠。这年初秋,海棠就被推上了刑场。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4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47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47 她被问斩那天,秦漾去了。 海棠跟几个死囚犯皆站在囚车上,被官府的人拉着走。海棠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镣铐锁着,脸色苍白,头发乱糟糟的,双眼没什么神采。她见到秦漾的时候眼睛亮了亮,紧接着她慌乱地别过头去,让垂散的头发遮掩她的面庞。她不想让秦漾看见她现在的模样。 秦漾一路跟着囚车走到了菜场口。 海棠的爹带着食盒子上前去,流着泪给海棠喂了两口菜。海明跪在一旁,听姐姐嘱咐了几句话。 秦漾提着一小壶家酿的汾酒过去,给海棠倒了一杯酒。他没说什么话,海棠也没说什么,低头就着杯沿轻抿了两口,抬头时眼眶已经红了。 她喊了句“秦漾”,抿了唇,忽然笑了,哭得满脸泪痕。 时辰到了,衙门里的人粗着嗓子过来喊,将送行的亲人都架到刑台外。秦漾被架刀的捕快拦着,眼睁睁看着海棠跪倒在地,伏靠在木桩上。 高台上竹签令一下,刽子手在大刀上喷洒了酒水,手起刀落。 她没将平生不如意说出口。除了那滩殷红的血迹,她什么也没留下。 海棠死后很长一段日子里,秦漾都没法走出来。他每天晚上做噩梦,还常常在半睡半醒时感到有人钳制着他的手脚。他有了意识,浑身却不能动弹。有一回他在挣扎间喊出了声,惊醒了隔壁屋的糖儿。 糖儿披上衣衫跑过去看他,问哥哥怎么了。秦漾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糖儿握着他的手守在床边,而秦漾挣扎得愈发厉害了。秦漾出现了幻觉,他看到糖儿笑着凑近他,朝他的耳畔吹气。糖儿的力气出奇的大,他无法挣开,堵在胸口的一团气上不去也下不来。糖儿轻啄了他的面颊,将有点冰凉的手塞进他的衣襟间,触到了他的胸膛。 糖儿见他整个人都绷得僵直了,忧心忡忡地喊着哥哥,推了推他的肩膀。 秦漾清晰地听到糖儿唤他的声音。他的理智尚存,逼迫自己安定下来。是了,只是梦境而已,只是幻觉而已。真正的糖儿正守在他的旁边。 许久许久,糖儿感受到哥哥安稳下去,呼吸声也平顺起来,才安心地回屋睡觉。 第二天秦漾回想起来,晓得自己是遇到鬼压床了。他听镇上的人说过,人要是半梦半醒间不能动弹还出现幻觉,就是有鬼压身了。 糖儿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说阿哥这是心事太重又太累了,让秦漾歇息几天。 秦漾固执地说没什么事,一大早就去德明药铺了。 他不太敢面对糖儿。幻觉里的糖儿对着他耳朵吹气,触碰到他的时候,他是起了感觉的。他冷静地想到,这不过是因为他深陷幻觉时,糖儿恰好在他身边,他就将糖儿拽入了幻觉里。如此而已。 秦漾也晓得自己真是心事太重了,这段日子屡次遇到鬼压床,他都不愿入睡。他其实知道自己在哪几个晚上会遇到鬼压床,他睡前感到头疼欲裂的那几天就是了。但他还不能歇一口气,入冬后糖儿就要院试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垮下。 有了前一年院试的挫败,家里人都为糖儿捏了一把汗。 然而糖儿为秦家争回了一口气,顺利考过了院试。虽未考得一等“廪生”,却也考得了二等“增生”。 糖儿很懊悔,他觉得自己没能考得“禀生”,没能为家中争取到津贴和粮食。 家里人倒是已经心满意足。方梅知和秦漾都很高兴,认为糖儿在这个年纪考得“增生”已是卓尔不群了,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放榜后没两天就是糖儿的生辰。 秦家人一起去睦云县的酒馆里吃了羊骨头面。方梅知买了匹布,给糖儿做新衣裳。午后两兄弟陪着方梅知去城北的观音庙还愿。方梅知说糖儿院试之前,她是去那里求过观音菩萨的,没想到灵验了。 一家人在庙中的天井里上过香,再去拜菩萨。 糖儿跪在蒲团上求了一支签,从竹筒里掉出的是第八签。他到庙里的和尚那儿拿了签诗,典故是斐度还带,上边写着“茂林松柏正兴旺,雨雪风霜总莫为;异日忽然成大用,功名成就栋梁材”。 方梅知看了很欣喜,她说这是个好签,糖儿注定能考取功名,成为栋梁之才。 方梅知还拉着糖儿在庙里算命先生的摊子前坐下,花了三十个铜板让他解签。 算命先生看到签文后,问他们求的是什么。方梅知说是功名。接着算命先生就给他们讲起了斐度还带的典故。他讲斐度这个人年轻时家里很穷,但是拾金不昧,归还旧主。他做善事得了福报,后来顺利考中进士成了宰相。 算命先生说这签是上签,给他们逐句讲解了意思,再将糖儿夸得天花乱坠,让糖儿别畏惧挫折,一心一意读圣贤书,他注定是要功成名就的。 方梅知听了喜上眉梢,将签子折叠起,小心翼翼地放好, 糖儿在回去路上听方梅知高兴地说着什么命里注定,菩萨保佑,他偶尔点点头,却不见有多大兴致。 秦漾悄悄问他怎么了。 糖儿抬头看他,轻声说道:“这个签子我求的不是功名。” “是姻缘。” 26 朦胧 还好这话没被方梅知听了去。方梅知要是听了,准会多心。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4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48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48 秦漾不懂糖儿的心思,在这时候瞎想什么姻缘。他低声说:“随缘吧,该来的总会来。” 糖儿点了点头。 秦漾以为糖儿只是有了心仪的姑娘,难免心猿意马,心绪不定。他十几岁刚遇见海棠那会儿也是这样,好端端地就会静不下心思,容易想许多事情。 后来秦漾觉得不大对劲了,他在收拾糖儿屋子的时候,在桌案上看见了一幅画。 糖儿考过童生试就是个年轻的秀才了。他不必再去晴湖书院,早将被褥和书籍都带回了家中。他平日里或是在屋子里念书,或是去镇上德高望重的老举人家里请教求解疑。那日糖儿恰不在家中。 那张宣纸被压在两本书底下,秦漾一拿开压着的书,宣纸就被窗外刮来的风给吹到了地上。 秦漾见那上面画的是他。 糖儿的画向来不算太好,只能说是寻常学子的水准。这事晴湖书院里的先生也曾提过。先生说糖儿虽画得平常,值得夸赞的是能轻易勾勒出人的神韵。所以秦漾一眼就认出了画的是自己。 他捡起来看了许久。 那画上有糖儿的印章落款,还有糖儿题在画像旁的几行字。两个小字是“念竹”,四句题诗写的是“晴湖春雨平意浓,花荫垂露情朦胧。不识当日庙堂洪,怎料观佛是心动。” 他将题诗和画细细看了几遍,心下一凛,蹦出个不大好的念头来。他最终不动声色地将画放回了书案上,照着原先的样子摆好。 糖儿回来后见自己的屋子被收拾过了,赶紧去看了自己的桌案。见那幅画被压在书下像是没被动过,他才稍稍安下心来。 他心虚地去院子里问哥哥有没有收拾过他的桌子。 “没有。”秦漾说,“怎么了?” 糖儿听了舒了口气,说了句没什么。他撒谎说自己的一支毛笔不见了,以为是秦漾给收起来了。 秦漾看着他,缓缓道:“没准在哪个角落里,你再找找。” 糖儿应了声,回屋就将宣纸叠好藏进一本旧书里,再将书塞进最底下的抽屉。他觉得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糖儿不知道秦漾是怎么想的,他就是没有猜到。秦漾想的是,糖儿秋天还要参加乡试,有什么事都等乡试之后再说。 似乎是上天也在推澜助波,存心偏袒糖儿。糖儿第一回去乡试就考过了。糖儿十六岁考得秀才时已经将小小的槐海镇撼了一撼,他仅十七岁就考中举人,这事儿轰动了整个睦云县。 人都说秦家是祖上积德了,出了这样一个奇才。许多人慕名前来秦家拜访。有段时日,秦家院子前的车马络绎不绝。 方梅知狠狠地风光了一把,在邻里姊妹间出尽了风头。这回连爱在背后嚼舌根的孙寡妇也无话可说了,只得讪讪地贺喜。 一向内敛的方老爷子跟每个来德明药铺的人说他的外孙中举了,乐滋滋地听着别人纷纷道喜。就连方梅知的大姊夫,睦云县的知县老爷也将这个外甥挂在了嘴边,还将糖儿请去家中做客。 当晚由知县老爷做东,在秋香楼宴请了糖儿在熙明书院和清湖书院的先生和同窗旧友。方家人和秦家人也都在。 大伙儿都很高兴,真心祝贺糖儿中举。喝醉的许经啟老先生还即兴唱了出戏文,哼哼啊啊的,也听不清词,但他唱得确是很有味道。大伙儿皆拍手叫好。 许先生唱罢戏文,醉醺醺地搭着糖儿的肩,举起酒杯跟他说:“老夫祝你皆逢时,处处逢时,一生逢时。” 晴湖书院的张先生跟许先生是旧识,笑言这许老头又要撒酒疯了。 许先生劝了几回酒,一拍脑袋说:“哎哟我忘了秦谧还是个小孩。” 他红着脸摇头,又摆摆手道:“那这酒秦谧还喝不得。” 糖儿嘴唇都碰到杯沿了,听到这话有点儿气恼:“许先生你喝醉啦,我都十七了。” 许先生身子摇摇晃晃的,他眯着双眼“嗯”了一声,努力睁大双眼凑近糖儿看了看,又一拍脑袋说:“老夫给忘了!” 大伙哄堂大笑。 散宴以后,知县老爷和方鸾凤让糖儿一家在县城里住一晚。方梅知睡在西院的一间房里。糖儿和秦漾分别去东院的两间客房睡。 抄手游廊间挂着一盏盏红灯笼。带路的丫鬟将他们领到尽头,给他们指了指屋子就先行离开了。 这一天下来,糖儿有些困倦,打着哈欠要回屋睡觉了。 秦漾忽然喊了声秦谧。秦漾很少会叫他的大名。糖儿心尖一颤,回头望去。他见哥哥站在廊间的牡丹花灯下,认真地看着他。 “嗯?” “阿哥晓得你快要走远了,想跟你说些话。” 时有夜风吹来,撩动秦漾的额发。他那双向来藏着星子的眼睛格外的幽静深邃。 “你的年纪还小,很多事情想不透彻,容易被带动,也容易想偏。所以阿哥想你能够冷静清醒地去走你日后想走的路,别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明白吗?” 糖儿愣愣地看着他,很久以后回过神,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秦漾从来没跟他说过这样的话。这是在拒绝他。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4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49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49 秦漾放柔声音道:“你……还很小。可能是因为年纪轻轻就已经经历了太多事情,见过了很多不一样的人,所以容易……想出去。等你再长大一点,想法就会不一样了。你会觉得,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糖儿许久都没说话,也不看他,就愣愣地站在廊前。 秦漾说了句“去睡吧”,然后拉着他进屋去。 秦漾说:“阿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会看着你考取功名,看着你……立业成家。” …… 后来的日子里,秦漾有意避着糖儿,不再去书院的糖儿也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念书。两人也就在吃饭的时候说些家常话,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近。 方梅知也察觉到了。她戏谑道:“以前糖儿就知道一个劲缠着秦漾。如今怎么了,长大了就跟哥哥疏远了?” 糖儿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秦漾作为兄长的时候,在他眼里糖儿永远只是个小孩子。他有时跳出兄长这个界定,以旁人的眼光来看,就会觉得糖儿真是长大了。 糖儿虽然还很纤瘦,个子却是长高了不少,也有了稚嫩的喉结。他有美人尖和温润的眉眼。败就败在那张稚气的娃娃脸上,总也显得他长不大。 相比之下跟他同年的铁蛋就显得老成多了。那魁梧的身材和宽阔黧黑的脸盘,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多岁的人才会拥有的。 铁蛋和糖儿从小一起长大,交情甚笃。铁蛋几年前就不念书了,不做活的日子里还是常来找糖儿出去闲荡,去吃吃面喝喝小酒什么的。 有一天铁蛋来时,糖儿正坐在院子里洗自个儿的衣裳和垫被。铁蛋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捏起叠被的一角“啊哟”了一声。糖儿抬头看了眼,羞愤得红了脸,一把伸手抢了回来,塞进了水盆里。 铁蛋笑呵呵道:“你这是尿床了还是梦到哪个神仙姐姐了呀。” 糖儿一见到铁蛋还是会忍不住像从前那样呛他:“你怎么知道是神仙姐姐。神仙哥哥不行么?” 铁蛋嗤笑着说:“哪儿来的神仙哥哥。” 这时秦漾恰好从屋里出来,糖儿用余光瞥了一眼,声音忽然小了下去。他嘟囔道:“御弟哥哥。” “啊?” “《西游记》有个玄……”糖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将罐子里的皂角粉洒进水盆里,“我瞎说的。佛家人玷辱不得。你当我没说。”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跟什么。我怎么不太懂你们读书人。” 铁蛋权当糖儿是被惹恼了在说笑,跟秦漾打了声招呼,等糖儿晒完衣衫被子,就邀他出去喝酒。 糖儿还在跟秦漾打冷战,没跟哥哥说什么就出门去了。 秦漾见那竹架上湿淋淋的被子似乎是还没洗干净,皱着眉头揭下来,又清洗了一遍。 糖儿很早就不肯让他帮着洗中衣和被褥了。就因为有一回秦漾在上边发现了痕迹还默不作声地清洗了,糖儿就像是条被捏住七寸的软骨蛇,惊了起来。从此以后糖儿就再也不肯让秦漾碰了,都是自己在院子里洗。 秦漾倒觉得没什么,毕竟糖儿是大了的。 他觉得有什么的时候,是在自己也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很糟的是那天晚上他梦见的是糖儿。他也忘了梦境里有什么,反正就是梦见糖儿了。这是他很清楚的。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垫褥上的印痕,大冬天清早先出去洗了把冰水脸。 秦漾冷静地想到他或许是需要找个媳妇了。长时间见的都是糖儿,都只梦得见糖儿了。 所以当又有媒人上门来说亲时,他毫不犹豫地去见了人家姑娘。 那是个姿容平庸却很温婉的姑娘。秦漾见了没有心动。他的心里竟然隐隐地释然了。他面对糖儿心里也是这样的感觉,毫无波澜。那就是不曾心动。 ……不曾心动就意味着他不会愧对黄泉之下的秦雪文。他这样想。 当然秦漾也没来得及见到能让他心动的姑娘。匆匆忙忙间一年又要过去了。 年前糖儿就在收拾行囊,一过完年就要坐马车去京都礼部参加会试。方梅知也忙前忙后地打理,嘱咐他要带上新做的棉衣和云肩。 秦漾将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交给糖儿。糖儿珍重地接过,抬头问他:“等我从京都回来了,阿哥陪我去逛灯会吗?” 秦漾在他眼里见到了期待和……名曰不死心的光亮。 糖儿故意挑在这个时候问,明知道他不会拒绝。 他点点头说好。 这年秦家没再操心杂钱和托人保举的事情。糖儿的事早就在县城里传开了,乡绅纷纷相助,知县姨丈也尽力帮举他。总之,糖儿安安心心地翻过红梅坡去了京都,一路顺遂无阻。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49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50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50 27 灯会 糖儿一走就是半年多。他离开槐海镇时天上正落雪,乘马车回家时已将近霜降。 那时方梅知在屋里绣花,听见马儿的啼叫声立刻跑到院儿里来。她见糖儿站在马车下,接过车夫递下的行囊。她叫了声“糖儿”,迎上前去。糖儿转过身,背起行囊进院来,笑着走到阿娘跟前。 糖儿竟然比她高出了好些,她抱着糖儿,就像一棵迎风倒伏的弱小树苗。 方梅知带着他进屋去,问他这一路有没有受苦,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糖儿说都很好,一切顺意。 方梅知坐下后又问会试怎么样。 糖儿说会试也很好,他考过了。 这下方梅知糊涂了。她问道:“那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会试之后不是还有殿试吗?是我记错时候了?” 糖儿沉默了一会儿,唤了声阿娘。他说:“会试之后还有场复试,已经延迟半年多了。我没留下来接着考。因为京都……动荡了。” 汪启王朝建业三百余年,五代皇帝承位治理天下。如今的宣成皇帝在位三十余年,前有明国公一党迫害忠臣良将,后又有珂晖族人来朝长驻,名在交好,却动乱京都。 自圣上听信谗言捕杀齐南王一党起,就已有人嗅出了王朝腐朽的气味。有不少臣子明哲保身,辞官还乡。 珂晖族的阿忽勒王爷及手下已在天子脚下跋扈了十余年,前些年他们还有所收敛,这两年越发不将圣上放在眼里。而今京都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珂晖族人横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圣上不敢有所作为,京都人人自危,白日不敢出户,唯恐横死街头。 这十多载皆是摇摇欲坠,人都说启王朝是气数将近了。 糖儿说还有不少举人留守京都等考会试复试,他不愿留了,想着阿娘和阿哥就先回来了。 方梅知宽慰道:“人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等京都安定了,咱们再去考也不迟。” 糖儿点点头,问阿哥去哪儿了,是不是去做活了。 方梅知说秦漾是去做活了,晚上回来。 她去给糖儿收拾屋子铺上垫褥,又想到家里还没有像样的菜色,出门去买了菜,一回来就扎进灶房里忙活了。 晚上秦漾还没走到院门口,就闻到了饭菜香味。炊烟袅袅,自家屋里还点着烛光。他刚走进院子,糖儿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叫他阿哥。 糖儿背着一屋的烛光。他穿了件长衫,柔软的发散在肩头。面庞瘦削了下去,少了些稚气,而眉眼间已有了一股自成的风流气。他不说话时,眼波流动,风清月朗。 秦漾走到他跟前才发觉他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他走之前个头还仅到秦漾的肩膀,才不过半年,就蹿到只比秦漾矮半个头了。 秦漾说了句“长大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发,接着带他进屋去。 吃晚饭时,糖儿跟家中人讲了他在京都的所见所闻。他说同来会试的人年纪都大他不少,不屑与他为伍。仅有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宋举人同他交好。他们一路相携相助,还同游了京都。 他说他还想去看看阿寒表哥的。他只知道表哥家在京都开了家如意客栈,却不知道到底是在哪条街哪个巷子。他打听着去了许多叫这个名的客栈,都没有找见表哥和二姨。他只买到了当年阿寒表哥送的缪琳糖,想着带回来给家里人吃。 后来珂晖族人动乱了,见人就砍。街上到处是血糊糊的一片。礼部的人都不敢让他们到街上去。宋举人坚持留在京都等复试,而他趁夜回来了。 方梅知虽然嘴上一直说平安回来就好,心窝里还是疼的。自己亲儿子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眼看功名唾手可得了,偏偏就撞上了这种时候。 她这时才想起来当时许经啟老先生说的话。原来他早就料到启王朝的气数将尽,算到糖儿或许会赶到动荡的时候。 她想了想,说道:“你好歹是个举人,去衙门做个县丞主簿什么的应该不成事儿,你姨丈还会帮衬着你……哎唷那可得抓紧了,保不齐没多久京都就乱得不成样了。我得去请你的姨丈赶紧跟吏部上封书,好让吏部早点把官文赐下来。” 方梅知向来雷厉风行,她有了这个打算,隔两天就去县城找大姊和姊夫了。 糖儿倒是不心急。在等官文的日子里,他受邀去镇上的富贾人家去做了账房先生。清早过去,天暗了就回家来。日子过得挺悠闲。 秦漾还是劳碌命,从早到晚做活,一月里偶有清闲的几天。 糖儿每日比哥哥先回到家,会先烧好热水。等吃完饭了,他再将木盆放下,将一桶井水和一桶热水拎进屋子里。 秦漾吃晚饭前要先喝一碗酒,吃碟花生米,所以都是最后吃完饭的。他吃过饭刚好能直接进屋掺水洗澡。 原本一直都这样,从没出过什么意外。这天糖儿提水时踩在一滩水上,摔了一跤。秦漾听到动静立刻丢下碗筷进屋来,看到糖儿浑身湿淋淋地躺在地上,木桶还压在他的手臂上,赶紧去把他拉起来。 秦漾真觉得糖儿笨手笨脚的,还是没有长大。 秦漾拉着他进里屋去,让他脱下湿衣裳躺进被褥里。自己去木箱子里翻找干衣裳。 秦漾怎么也找不到中衣,转过头问道:“中衣放在箱……” 声音戛然而止。 屋里没点蜡烛,却也没关门。烛光是从秦漾屋里照进来的。糖儿背对着他,将湿淋淋的衣衫剥落下去,露出雪白纤瘦的脊背和细长的腿来。 糖儿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哆嗦着对他说:“在箱子底下。”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0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51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51 秦漾回过神去,往箱子底翻,终于找到了。他丢到了糖儿的床上。糖儿拿过后,哆哆嗦嗦地在被窝里穿上。 糖儿在身上回暖后感到了疼痛。他捋起衣袖,见手臂上有了一块淤青,还破皮流了点血。秦漾无奈地去自己屋拿了药箱,回来坐到床边给他上了点药。 秦漾低头吹着伤口上的药酒,问他疼不疼。 秦漾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米酒味,眼里有星星屑屑。糖儿呆呆地看着他,说有点儿疼。 秦漾说忍着,男儿家怕什么疼。 秦漾给他上完药酒就收拾东西出去了。糖儿裹着被子爬到床尾来,将头探出去喊了两声哥哥。他问秦漾去年说的陪他去逛灯会的话还算不算数。 秦漾头也不回地说算数,推开门出去吃饭了。 恰好不久后县城里就有个灯会。秦漾说话算话,那日白天没去德明药铺,陪着糖儿去县城玩了一天。 糖儿路边买了糖炒栗子和炸山药片吃,像小时候一样,拉着他从街头逛到巷尾。 秦漾就觉得糖儿真的还是个孩子,他虽是不吵着要买糖葫芦和糖画了,却还是喜欢漂亮的刻花弹弓和奇异的面具。 弹弓他没买成,他买了个面具。他嫌面具摊主画得难看,要了画笔,自个儿在白面具上涂出老虎的样子。画出来是大小眼的老虎,其实更难看,但是糖儿很喜欢。 糖儿见到书摊子也会停下来看看。摊子上散放着各种泛黄的书籍,从国学医药书籍到话本连环画,一应俱全。秦漾见糖儿看得专注,过去看了眼,瞬时脸色都变了。那话本上的一些粗俗言辞简直不堪入目。 他问糖儿这是什么书。糖儿盯着书页说:“这是孙源轲的《猎情记》。” 秦漾赶紧拉着糖儿走人。糖儿其实想要那本书,秦漾就是不让他买。 糖儿被秦漾带着走,失望地问为什么。 秦漾说:“有辱读书人之名。” 糖儿理直气壮地说:“那我偷偷藏起来看,不被别人知道。这样也不行吗?” 秦漾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说这是禁书,不是读书人该看的东西。 “我听先生说过,这本书不仅仅只写了艳情,还写了官场诡谲以及礼教旧制。”糖儿说,“我不明白,就因为这本书写了艳情,它就是鄙俗的么。如果人的七情六欲都要被束缚,那为什么不干脆去做和尚呢?” 秦漾放弃再跟他说什么。走得远了,糖儿也就不闹了。 他们原本是打算在傍晚赶回镇子的,哪晓得糖儿在一个摊头猜中了所有的灯谜,拿到了摊主送的两张若兰楼的戏票子。 若兰楼是睦云县最大的戏楼,就在城西。糖儿从来没去过,就想去看看。他说反正姨丈家也在城西,可以过去叨扰一晚。秦漾默许了。 很多年前,他们俩跟着爹娘去镇上的一家小戏楼听过戏,就那么一回。那天是阿娘的生辰,晚上戏楼的后排很暗,他们俩坐在一张凳子上,而阿娘跟阿爹坐在另一张凳子上。戏正唱到最激昂的一幕时,别人拍手叫好,阿娘凑过去跟阿爹说话。秦漾没看见,糖儿看见阿娘偷偷地亲了阿爹。 只可惜后来阿爹走了,哥哥和阿娘撑起了整个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们再也没有一起去听过戏。 糖儿还在书院念书时,一直想跟着同窗去听一出戏,可他不敢让哥哥知道。如果哥哥知道了,肯定会省吃俭用给他买一张戏票子。 他不舍得哥哥这么辛苦,就从来没说出口。 这回能去听戏,算是圆了他的一个心愿。 那天若兰戏楼里人很多,他们俩去得迟了,挤坐在楼梯下的长凳上。 最漂亮的伶人出来前,小厮将二楼的几十只红灯笼的光吹灭了,说是楼里打算都换上五彩鸳鸯灯。结果光亮迟迟没出现。 前排还能见到戏台子边上的灯笼光,后排几乎是陷入了黑暗。 周围的人有些躁动,不住地窃窃私语。谁都在等这个名伶出来。 秦漾在黑暗中安然地坐着,也想看看她是什么模样。这时一只冰凉的手触碰到了他的,糖儿凑过身来,嘴唇触碰到了他的脸,很轻很轻地啄了两下。 28 动荡 暖春傍晚,镇子上随处可见飘飞的纸鸢。妇人们将晒在竹竿上的被子抱回屋去,几个小姑娘坐在河边的桃树柳树下结红绳、跳格子,羊角小辫一翘一翘的。 糖儿拐过街角,一群牵着只黄狗的大孩子嗖嗖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一个小孩子落在末尾,别了脚差点摔一跤,糖儿顺手扶了他一把。 小孩子刚站稳就喊起“等等我”,迈着短腿朝着哥哥们跑去。他像个小尾巴一样,一扭一扭地追随在男孩子后面。 糖儿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忍俊不禁。他见那群小孩走远了,自己缓缓向家走去。 阿娘在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用碎瓷片削土豆皮。糖儿叫了她一声,她应声抬起头来,将掉下来的衣袖再挽上去一些。她让糖儿将盆里的青菜和毛豆洗了,拿去给秦漾。 哥哥这天回来得早,正站在灶台边上炒竹笋。糖儿将洗好的菜放下,凑到他身边轻轻喊了声“念竹”。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52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52 秦漾拿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睨他,说了句“没大没小”。 糖儿就待在一旁看着秦漾炒菜。秦漾说烟火气重,让他出去。糖儿应是应了,磨磨蹭蹭了半天还不愿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秦漾说话。 方梅知喊了声“糖儿”,拿着两个洗好的土豆进屋来,说道:“我刚刚让你拿完菜再出来把盆子端回来,你没听见啊?” 糖儿笑着说:“真没听见。” 他看了秦漾一眼,然后将手背到身后,对着阿娘笑了笑。他侧过身绕开站在门口的阿娘,乖乖到院子里去端木盆了。 糖儿刚跨出门槛,就见有人走到了院门口。那人眉眼俊朗,个头挺高,差不多要撞到缠着葡萄藤的门顶了,穿着件青色的布衣,两只衣袖口都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他笑着叫了声糖儿。 糖儿瞧着眼熟,迎上前去。 “几年不见,糖儿都长这么大了。” 他见糖儿疑惑地望着他,歪头打趣道:“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糖儿看着他乌黑的眼睛,脑子里灵光一现,笑着喊了声“蔺寒表哥”。 屋里的方梅知把菜端上桌子,见院里来了人,边问糖儿是谁来了,边走了出来。她见到蔺寒时愣了愣,接着欣喜道:“是阿寒回来了!小姨好多年都没有看到你了,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都不写信告诉我一声!快快快进来坐坐,我们正要开饭呢。你吃过了没有啊?” 蔺寒笑着摸摸鼻子,说还没有。 “那来得正好。一起吃饭吧。” 方梅知热情地拉着蔺寒进屋,喊秦漾多拿一双筷子出来。糖儿进灶房去,帮着阿哥把剩下的几碟菜端出来。 蔺寒见到秦漾出来就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看了他好一会儿,接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阿漾也长这么大了。以前跟树苗儿一样,如今壮实了。” 秦漾难得勾唇笑了,他问蔺寒喝不喝酒。蔺寒爽快地说喝。 秦漾把酒坛子拿出来,给空碗倒上米酒,推到他面前。 他们围着方桌吃了顿晚饭。方梅知给蔺寒夹了块鸭腿肉,道:“糖儿去年去京都考会试的时候还来找过你,就是没找见地方,没想到你自个儿就回来了……” 蔺寒咬着鸭腿肉,问道:“糖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去年秋天。”方梅知说,“京都乱了,连会试复试都延迟了,糖儿就先跑回来了。” “糖儿聪明。他要是不早点跑回来,有可能会把命搭在那儿。”蔺寒喝了口米酒,放下碗,“去年秋天之前的那点乱还不算什么。到了冬天,珂晖族领大军从耶卢浩大草原打进来,北部富庶地都遭了殃。圣上弃京都而逃,偷偷南渡去了。这事一从皇宫传出来,京都就陷入了动荡,乱得都不成样子了。所以我才回到槐海镇来了。” 方梅知骇得脸色都白了几分,她拍着胸口说:“还好还好。咱们糖儿有福气,知道挑时候回家来,躲过了这一劫。” 方梅知又问:“那你阿娘和你阿爹呢,他们还好吗?他们就没跟你一起回来?” 蔺寒摇摇头说:“动乱那天,城里人都想从京都逃出去,人和车马一股脑地挤满了街道。我赶回去告诉爹娘,却发现客栈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我想,我后爹应该是带着我娘……还有我弟,去了他的家乡。” 百姓们心里都清楚,珂晖族铁骑的到来,意味着掠夺和杀戮,谁都不愿意坐以待毙。来得及逃的人都逃了,来不及逃的仍挤在街口,企图找时机逃出去。阿忽勒一直和珂晖族里应外合。他为了镇压京都,下令屠杀了几十个躁动的百姓,逼迫百姓安安稳稳待在城中。 这时候几支留守京都的军队进入城中,与珂晖族人进行了殊死搏斗。麒麟军营的一个将领带将士为城里的百姓杀开了一条血路。蔺寒听别人喊他“副统领”。那人很年轻,看起来又有点眼熟。蔺寒离开城门前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后边骑马而来的人不幸死在了珂晖族人的弯刀下,那匹孱弱的红枣马冲出城门,奔向旷野。蔺寒在京都书院里不学无术,却对兵书和御马之术格外感兴趣。他轻易地制服了这头小马驹。 他骑着马心惊胆战地逃了很远之后,才回想起来,那个年轻的副统领是孙冶亮。那个他年少时在槐海镇见过的孙家二儿子。 方梅知听到这,感到很意外:“孙小二成了麒麟军副统领?” 她睁圆了双眼,问道:“你没看错吧?是孙小二吗?跟秦漾一块儿长大的那个?” 她看向秦漾,而秦漾也是满脸惊愕。 蔺寒点点头,说他肯定没看错,就是孙小二。 “哟,那孙家的儿子可是有出息了,都当上副统领了。孙婆娘这回可以天天拿来炫耀了……”方梅知往自己碗里夹了菜,“可是皇帝不都从京都逃了嘛,他守着京都还有什么用,活受罪。” “军令如山,他又爱国心切。这小子挺不错的,是个栋梁之才。”蔺寒又将碗拿了起来,抿了两口酒。 蔺寒问道:“小姨娘,怎么京都这些事你们都不晓得的。这可是大事,没准可就要改朝换代了。” 方梅知说槐海镇这么偏,京都有什么风都不能立马吹进来。她倒觉得换不换皇帝与他们无关,他们的日子照样能过下去。就算大半个王朝动摇了,槐海镇这个小地方也不会乱到哪里去。 这阵风比他们想象中刮来得要快些。 四月,珂晖族可汗在京都称帝,立国号为闵,改年号为堇文。五月,宣成皇帝在南渡途中被珂晖族大军擒获,当即被斩于谈马坡下。以明国公为首的大臣顺伏新主,回都受任。一些忠烈的老臣引决自裁。 消息传回京都,十几名被困于城中的举人爬至高墙。他们怒斥珂晖族残暴悍戾,泯灭良知,不愿再为仕途科考,愿随亡国和旧主而去。他们身怀满腔赤忱和凛然义气,齐齐自刎于高墙上。最年轻的举人姓宋,不过二十有一岁。 天下不再是汪家的天下,彻彻底底是珂晖族的了。但这对槐海镇的人们来说,并未有太多的不同。尽管外边在经受兵荒马乱,他们偏安一隅,照旧过着日出而落,日落而息的日子。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53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53 回到槐海镇的蔺寒先是在姥爷家住了一段时候。后来他提着从菜场买的一只土鸡,去了大伯家一趟。 多年前大伯在他爹死后,借着他年纪还小,自己暂管祖宅的由头,将他家屋子收走了,逼得他娘远嫁寻依靠。 这回蔺寒回来,在大伯家的堂间将情分话给说尽了。他说他晓得大伯这些年来为看管祖宅劳心劳力,自己心里头非常感激,又很过意不去。 他还说他前天去小爷爷家坐了坐。他跟小爷爷提起大伯这些年的辛劳,忍不住在饭桌上声泪俱下。他想大伯真是为蔺家付出了太多,觉得自己这些年远走京都,没尽好自己的本分,实在羞愧不已。如今他回来,想要弥补了。 大伯私吞他家屋子,本就没敢让他小爷爷晓得,都是暗着来的。他娘懦弱,才被大伯带来的一帮人给吓唬住了,乖乖带着他嫁去了京都。蔺寒有意无意提到小爷爷,着实是让他大伯变了脸色。 最后大伯铁青着脸,让蔺寒将老屋的地契房契拿了回去。 蔺寒眉开眼笑地拜别后,大伯关上门啐了一口,直骂小混蛋。 蔺寒家的屋子被大伯占去后,闲置多了年。院里落满了厚灰尘和落叶。蔺寒用了几天将院子和里屋都清扫出来,再去重砌颓坏的灶头。 他跟他阿娘走时灶头还是好好的,就莫名其妙的这样了。灶台被推倒,地板也被凿开了,像是被人刻意弄坏的。 蔺寒怀疑他大伯当时是想在这里找什么。他也好奇地翻看过,可是并没有找到什么。 重砌灶头的那天,他把原来灶台的碎砖都装在麻袋里拖了出去,再将残留在地上的旧灶台底给打掉了。 灶房里还有点暗,他蹲在窗下,边上蒙尘四起,眼前是灰茫茫的一片。他伸手拂开尘,再俯下去敲打余下的砖。这时他在灰蒙中见到了一角金亮。他愣了愣,过去拨开尘泥,看到那露出地面的是个金佛面。 他顺着那金亮挖下去,再挖下去,竟挖出一尊金佛来。 29 安生 蔺寒用身上最后一点碎银子买了一盒酥饼、一罐碧螺春茶叶还有一块常州墨砚。 掌柜多问了一句:“您是要送给长辈,还是要送给上头啊?” 蔺寒还在铺子里张望,闻言漫不经心地笑道:“是做上头的长辈。” 掌柜绕出桌子走到他身边,指着架子上的东西道:“那我还是劝您买乾州的酥饼,这酥饼香脆可口,保准人喜欢。碧螺春还是冬屏的好,冬屏百年来就产茶,其他地方哪儿比得上。墨砚呢,最好是挑洛湖的,洛湖的墨砚出名,文人啊大官啊都喜欢。您要想求人办事,送了这些东西好说事。就是这价钱……” “不用。”蔺寒说,“上头不缺这点东西,他见得多了。掌柜您就给我挑几个最大气最漂亮的盒子装上,面上过得去就得了。” 掌柜的心道是遇上人精了,不再说什么,给他将东西包上。一打这算盘算了价钱,嘿哟,那几个盒子的钱都快赶上所有东西的钱了。 蔺寒丝毫不在意,夸了句盒子挺好看,当天就提着东西到县城姨丈家去了。 正是三伏天傍晚,他的大姨娘在亭子里乘凉,见他来了,叫人拿了碗冰绿豆粥来。 方鸾凤见他提着大盒小盒来,就晓得了他的来意。她先是拉着他,跟他唠了家常,还问了他娘方明月的事情。 一提到方明月,蔺寒的眼眶微微泛红。他的喉结滚了滚,沉声道:“京都动荡,我跟爹娘还有弟弟走散了。我想阿娘也许是跟随阿爹回家乡了。” 傍晚日光渐暗,他眼里泛起的雾气清晰可见。 “我不知道阿爹的旧乡在哪,怕是此生再也见不到我阿娘了。当年我跟着阿娘去京都后,就再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侧。不曾想社稷飘摇,最后只有我漂泊回了槐海镇,孑然一身。” 心软的方鸾凤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拍着蔺寒的手背宽慰他,说他娘命苦,他也命苦,但是苦日子会熬出头的。她说大姨小姨都会照应他,让他安心留在睦云县里。她还说他大姨丈还在衙门,到这个时辰快要回来了,让他再等上一等。 蔺寒就安心地喝了碗绿豆粥消了暑气,又跟着大姨娘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有仆人顺着曲桥走过来,说老爷回来了。方鸾凤听罢说了声“知道了”,接着就带着蔺寒去了后堂。 知县姨丈过来时满脸都是倦色,皱着的眉头还没舒展开。方梅知问他今儿个怎么回来得那么迟。他说是处理公务去了。朝廷下了旨,让各地知县准备迎接监察御史。他忙了一天总算将要做的事都吩咐下去了。 方鸾凤问道:“朝廷要派人来巡察了?” 姨丈轻蔑地“哼”了声,道:“珂晖族人做了皇帝,总得先来个下马威。这几个月衙门可有的忙了。咱们得恭恭敬敬地将那大佛迎进来,伺候舒服了,再恭恭敬敬地给他送走。” 姨丈说到这像是不情愿了说下去了。他看向一旁的蔺寒,缓缓道:“小寒来了。” 蔺寒应了一声,提着礼盒走上前去,笑道:“多年没见姨丈了,您还是这样的器宇轩昂,一点儿没变。” 姨丈点点头,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小寒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年春天,京都动荡我就回来了。”蔺寒说,“我这几天才整修好屋子,在槐海镇安定下来,想着还没来拜见过姨娘姨丈,就来看看你们。来得迟了,请姨丈别见怪。” 姨丈还是点点头,给一旁的管家递了个眼色,让管家将礼盒子都收下。姨丈的眼角满是皱纹,眼神却像是能穿透一切。他捏了一下蔺寒的双肩,缓慢而又沉稳道:“这屋子修整好,人能安心住下了,紧接着就要找份正经事做了罢。” 蔺寒怔了怔,看向姨丈。姨丈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睛很幽深。 蔺寒倏尔弯唇笑了。他说:“什么都瞒不过您。”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54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54 知县姨丈也笑了,又拍拍他的肩说:“留下吃饭吧,边吃边说。” 于是蔺寒留下来吃了晚饭。 方鸾凤的亲儿子早就成家立业,做了汝州的地方官,用不着她操心。她对蔺寒和糖儿两个亲外甥还是殷切上心的,在饭桌上跟自家夫君吹了几句风,处处为他们这对表兄弟在打算。 姨丈问蔺寒想不想在县衙做个捕快。他特意说了句,先做捕快,等做了段日子将事儿都摸透了,再想其他的。 蔺寒自然是乐意的。 等将一切谈妥了,姨丈又道:“你回槐海镇后同你小姨说一说,京都正乱,她托给我的事还悬着。就说衙门里暂缺人,要不就先让糖儿来搭把手。” 蔺寒应下了。 他回去将这件事跟小姨娘和糖儿讲了。糖儿却说不急,说在槐海镇做账房先生也不错,能常伴阿娘身侧,日子挺清闲的。 方梅知不作响了,大概也是觉得亲儿子陪在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蔺寒觉得他小姨娘的心性变了许多。或许是因为秦雪文走后,糖儿就成了她心里的那根支柱。她愿意去顺遂糖儿的想法。 没几天蔺寒就去衙门上任了。他人脾气好,遇事又很爽快,很快就跟衙门里的捕头捕快们打成了一片。 捕快之中有个叫温泽林的,跟蔺寒同是槐海镇的,虽为人厚道忠实,但跟他们有些格格不入。他走路时总在冥想些什么,时常蔺寒走在他身后却叫不应他。他每天回去还要练字或者百~万\小!说,不大爱跟着蔺寒他们去喝酒吃面。 衙门安排温泽林和蔺寒一块去槐海镇巡街,正好他们食宿都能回自己家里。蔺寒常跟他一块回去,只觉得跟他说不了什么话。蔺寒在这个年纪,满脑子都是成家立业和求财,而温泽林的脑子里似乎只有某某子说的什么话。 有时走着走着,温泽林就会忽然蹦出一句,他觉得某某子的学说真是高妙精深,他不禁想起了什么什么事。蔺寒听得一头雾水,觉得温泽林这个人真的太奇怪了,简直不像个正常人,自己还是想跟正常人谈天说地。 谈点什么呢。 女人、钱财或是权势都好。反正他是不想听某某子高妙的学说或是如何平天下的狗屁文章。 说到女人,蔺寒自当上捕快后倒是桃花缘不断。许是因为相貌好,又常在街上晃荡,常常就有姑娘秋波暗送。他去镇上哪家店铺收税银,还有女掌柜的眉目传情。 东街胭脂铺是由李老爷家的小妾管着。那小妾名唤陆宝儿,长得那叫一个艳若桃李,楚楚动人。她有着两弯柳叶眉,一双剪水含情眸,唇边还有两点梨涡。一笑百媚,能将人的三魂七魄都给勾走了。 第一回见,她就用自个儿的绣花巾帕包了税银给他,看他时眼里尽是风情。蔺寒回去将税银交了,偷偷将帕子留下了。 第二回见,她假装不小心崴了脚,哎呦呦叫着,让蔺寒扶她回内堂去。她倚在美人榻上,让蔺寒给他揉揉脚腕。 她借机问蔺捕快家在哪条街上,可曾婚配,可否有心仪之人。 蔺寒一一答了。他低头揉着那纤细的脚腕,问道:“还疼吗?” 她执苏绣鸳鸯薄团扇掩唇,娇声说疼,让他再揉揉。她一晃团扇,两鬓的细碎发被风带动。盈盈眼波一流转,娇笑能酥骨。 后来蔺寒从东街走过,常见她摇着团扇坐在二楼窗边,眉眼含笑地瞧他。有一回温泽林跟他走一起,眼见着他俩目挑心招。 温泽林悄悄问道:“你俩不会好上了吧?” “还没呢。”蔺寒低声说着,笑着跟楼上的路宝儿招了招手。等走出一段路了,他才感叹道:“李掌柜的真是有福气,小妾长得这么漂亮。” “你招惹她了?” “她先招惹我的。”蔺寒将别着刀的腰带往上提了点,叹了口气笑道,“漂亮是漂亮,就是是别人家的媳妇。我就只有眼红的份咯。” 蔺寒接着问道:“澄平,你已经婚配了吗?” “澄平”是温泽林的表字。温泽林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尚未婚配。我想等过两年有些积蓄了,再娶一个温婉贤良的妻子。” 蔺寒边走边踢路上的小石子,道:“我倒觉得温不温婉贤不贤良都无所谓,我将来的媳妇,皮相一定得好。” 隔了一会儿,蔺寒有点儿酸地说:“至少要比李掌柜家的小妾漂亮。” 温泽林刚说了“娶妻当娶贤”,蔺寒就不让他讲下去了。蔺寒就是不愿意听,拉着他抓紧巡街去。 他们多数时候在槐海镇巡街,有时也轮到去县城巡街。天天巡啊巡的,从没见过不安定的时候。顶多就是抓抓偷钱的小毛贼,或是平息当街吵闹的百姓的争端。这些都是小事情。 睦云县真正出现混乱,是在朝廷的监察御史到来之后。 朝廷派来县城的御史是珂晖族人,满脸横肉,膀大腰圆。他带了十几个手下,个个人高马大的,满头都是脏黑的小辫。他们身着珂晖族的衣裳,露着左肩和左胸膛,腰间还都别着大弯刀。 他们来时,蔺寒正在槐海镇巡街,没能亲眼看到衙门接风的场面。他回衙门后,听捕快们说那帮人来时是多么的横行霸道、目空一切。只有那名御史能说华族的话,其余人叽叽呱呱指天指地说了一大堆,他们愣是没听懂半句话。 30 神明 几天里,衙门里的人忙得团团转,又是接风开宴,又要陪同珂晖族人在睦云县里四处走走。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55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55 珂晖族人喝酒吃肉,捕快跟着付钱。珂晖族人上青楼,捕快跟着付钱。 蔺寒本以为这是个肥差,反正最后都是衙门给钱,可以跟着好好享受一把。等轮到他和几个捕快陪同了,他才知道这活有多难做。这帮异族人性子暴戾野蛮,捕快们不仅要讨得他们欢心,还得处处防着他们惹事。 有一回他们走到街上,街边百姓窃窃私语,对着他们不住地指指点点。一个珂晖大汉目光一凛,直接抽出弯刀跨步上前,百姓们被吓得四处乱窜。蔺寒惊出了一声冷汗,赶紧挡到他面前。 其实他们听不懂百姓说的话,只是看到百姓这样不敬的举动,心有不悦。蔺寒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只能赔着笑,做出拿酒壶喝酒的样子,然后拉着他们到县城最好的酒馆喝酒。 蔺寒这个人左右逢源。珂晖族人倒也看得起他,肯给他几分面子,收起大刀跟他走了。只不过后来在酒馆里,他们劝酒劝得有点狠,蔺寒险些没招架住。 这么三天下来,蔺寒精疲力竭,喝酒喝到肚里都在泛酸水,脸上僵硬得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觉得珂晖族人真的是难伺候的祖宗。他是再也不想去伺候了。 衙门让他们好好招待这些珂晖族人,一面是为了应付监察,一面也是怕他们将睦云县弄得乌烟瘴气的。他们都做到这个份上了,珂晖族人在睦云县吃饱喝足之后,还是整出了幺蛾子。 北方动乱后,珂晖族人俘虏了一些流民,欲将他们当作奴仆贩卖。睦云县安稳平定,成为了首个被他们挑中的地方。 那天十几辆木囚车驶进城门,带来了北方的流民。受命押送的官吏中,有珂晖族人,也有华族人。先前随御史来县城的珂晖族人接应下来,在睦云县的各个地方大肆贩卖流民。 北来的流民多数是蓬头垢面的,穿得也破破烂烂。他们双手被绑在背后,双脚锁着镣铐,低着头跪在街边,供人挑选。往往是几个珂晖族官吏提着刀守在一旁,还有一个华族官吏,负责跟百姓讲价。 此举引起了一些百姓的不满。他们以为珂晖族人根本没把华族人当作人来看。知县也婉转地跟御史谈了谈,无果,珂晖族人我行我素。 还是有殷实人家出于各种目的买仆人的。有的是家中确实缺仆人做事,有的是看中了流民间的貌美姑娘,还有的是见这些流民可怜,想尽可能地将他们解救出来。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小群人买,珂晖族就会继续做下去,毕竟贩卖流民得到的钱是可观的。 这与蔺寒没多大干系。他同情这些人,但对这些人的遭遇也无能为力。 时局不同了,如今是珂晖族的天下。珂晖族人要他们做儿子,他们就是儿子,让他们做孙子,他们也得委屈做了。怪只能怪命不好。 蔺寒盘算起自己的事情来。 不久前他在自个家挖出了两尊金佛。这对于他而言,简直是天降横财。他从前就听说,有些老一辈的人会将金佛埋在灶台底下,没想到他家也会有。他猜是他爷爷埋的,因为这旧屋就是爷爷留下的。 他大伯霸占他们家的屋子,应该是为了找这些金佛。大凡而言,老一辈人会在灶台四角各埋一个金佛。大伯自然而然地认为他爷爷只埋了四尊,找到之后就据为己有,没再找下去。其实他爷爷埋了六尊,还有两尊被他给找到了。 蔺寒想,怪不得当时他去要屋子,大伯那么快就肯给了。大概是因为金佛都被挖出来了,大伯觉得这个破屋子没用了。 蔺寒觉得这两尊金佛就是上天的恩赐。也许是上天也觉得他的日子不容易,想帮他一把。他打算将其中的一尊金佛当了,置办一些土地。土地可是活金啊。到时候自家种也好,租给旁村的农民也好。手头有了点钱,肯定得先要土地。 轮到他歇息那天,他去了城东的一家大当铺,将一尊金佛当掉,换了两百多两银子。他心满意足地揣好银票,准备回家去。 他回来时,看到珂晖族人在街边贩卖流民。几个流民在木台子上跪成一排,有个衣着华贵的商贾站在台下,挨个看他们的模样。 蔺寒本来是见惯不怪的,这天他却在流民间见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旁人皆是满面愁苦,狼狈不堪。唯有那人安静地跪着,面容无悲无喜。他的墨发垂散在肩头,身上的锦衣已经破旧了,上边还有裂痕,像是经受过鞭打。他的模样和气质都太过惹眼,蔺寒很难不注意到。 站在台下的商贾也注意到了那人,伸手要去触碰他的脸,被华族官吏喝止了。 商贾讪讪地收回手,又瞧了瞧他的相貌,问道:“这个要多少?” “两百二十两。” 商贾倒吸了一口气:“嗬,这么贵啊。” 蔺寒走过来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心尖一颤。 尽管蔺寒已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云子蔚,但他笃定这就是云子蔚,那个被奉为神明的人。他绝不可能认错。 他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就对华族官吏说:“我要了。” 蔺寒说罢揽过云子蔚的肩头,弯身去解他手上的结绳。 那商贾看到蔺寒这样,立马慌了,嚷嚷道:“这个是我先看中的,两百二十两我要了!” 蔺寒冷冷地看了那商贾一眼,牵着云子蔚的手让他下来。蔺寒刚走到官吏面前,商贾就喊道:“两百三十两!” 蔺寒头也不回地说:“两百四。” 这话一说出口,那商贾就犹豫了。他想了想,买个漂亮的丫鬟也就二十两,买个男宠竟然要天价,这可不值当。他嘴里说着“有什么稀罕的”,越想越觉得蔺寒可能是个傻子,摇摇头甩袖走人了。 待他走后,蔺寒才跟官吏商量。蔺寒说他身上仅有两百二十四两银子,他先交了,立马筹钱过来带云子蔚走。 官吏想了想,刚要应允,一旁的珂晖族大汉摆了摆手。那个珂晖族人能听懂一点华族话,他晓得蔺寒是什么意思。他凑过去跟官吏耳语了一番。官吏点了点头,然后对蔺寒说:“不是我为难你,这边说不行。你得把钱交齐了,才能把人带走。” 蔺寒皱起了眉头。珂晖族人摆明了就是觉得云子蔚还能卖更高的价,想先留着他。万一这会儿工夫,有人出更高的价买了,那是最好不过。要是没人来,还有个蔺寒在。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56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56 蔺寒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一时半会儿根本拿不出这十六两银子,只能跟人去借。他想着该去找谁,想来想去,只得回城北衙门跟姨丈借。 离城北还有很远的路。他害怕这么一来一去地耽误了时候,但又别无他法,只能尽快。 蔺寒对云子蔚说:“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云子蔚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蔺寒转身就走,连着穿了两条街。他没看路,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他看都没看那个人,连声道过歉就要走。那人却叫了他的名字,拉住了他。 他抬头一看,是正在巡街的温泽林。 温泽林说:“你这么急匆匆地要去哪里啊?” 蔺寒赶紧扯住他的衣袖问道:“你有没有银子,我需要十六两,有急用!” 温泽林点点头说有。他都没问蔺寒是用来做什么的,直接带蔺寒走半条街去了银号,取了十六两银子给他。 蔺寒很感激。他觉得温泽林这个人真是仗义。他连道几声谢,赶紧带着银子跑回去。 他害怕到连手心都在出汗。他不敢想云子蔚要是被别人买走了会怎么样。 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见到安然跪在木台上的云子蔚的那一刻,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他跑到台前,长舒了一口气,把装着银票和银子的钱袋交给官吏。 官吏清点了钱,终于肯放云子蔚走了。 蔺寒带着云子蔚离开,直到走到巷尾,他的身子还在战栗。他低头去看云子蔚,然后闭上眼呼了口气。他感到一瞬间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蔺寒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云子蔚微微颔首,眼底无波无澜。他唤了声“蔺寒”。 蔺寒应了声,说:“我带你回家。” 蔺寒将身上最后的几十文钱给了一个老伯。老伯用牛车将他们带回槐海镇。云子蔚是头一回来睦云县。一路上,蔺寒指着各个地方跟云子蔚先容,说这是什么山,这是什么湖,那个是某某村落。进了镇子,他又说这是什么巷子,他小时候常来玩,这是什么铺子,掌柜的如何云云,说那棵什么树,他小时候还来爬过。 云子蔚不声不响地听着,好奇地打量着这片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土地。 牛车停下后,蔺寒将他扶下来,带他进了自家院子。 蔺寒不是个细致的人,院中多有碎石杂草。柴木在屋檐下随意地叠放着,劈柴的斧头搁在矮木桩上,一旁的小凳底下满是木屑。畚箕和箩筐杂乱地堆在墙角。 31 重逢 蔺寒打开锁,将老旧的屋门推开。他像是头一回带着心仪的姑娘回家那样,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回来也没好好捯饬过,家里有点乱。” 云子蔚跨过门槛,看到了堂间墙上陈旧的三星报喜图。那鲜艳的大红早已褪色,金字对联也黯淡无光,薄纸边缘泛白,而福禄寿三星脸上是不变的慈祥喜气。 蔺寒拿出抹布在竹椅面上擦了擦,让云子蔚坐下。他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灶房做饭。” 云子蔚坐下来,端详这阴暗狭小的堂间。 蔺寒进灶房后发觉家里没什么菜来招待客人。他哪是常在家里吃饭的,不是在县城吃面,就是在姨娘或兄弟家蹭饭,怎么会想到要买菜。灶房里仅有的几样蔬菜还是小姨娘硬塞给他的。 他忙活来忙活去,煮了一碟豆角、一盘山药,然后做了碗红烧冬瓜,撒上辣椒片。连盘荤菜都没有,他自己都觉得寒碜,可云子蔚吃得一口饭都没剩下。 云子蔚行止都是不紧不慢的,吃相很斯文。他专注地盯着饭菜,一心一意到了忘我的境界。吃完以后,他没将筷子放下,抬头静静看着蔺寒。蔺寒猛然反应过来,起身拿走他面前的饭碗说:“我我……我再给去你盛一碗。” 蔺寒想到云子蔚可能真是饿坏了,给他添满了饭。云子蔚接过饭碗,慢条斯理地夹菜吃饭,全然没有嫌弃菜色的意思。 蔺寒默默看他吃完,问他还要不要吃。他摇摇头,终于将筷子搁下了。 蔺寒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和身上破旧的衣衫,有些心酸:“你怎么会流落到睦云县的?” “他们来漱月楼,不顾我的阻拦抢走了南无拉真主的金像,并把我带到了这里。”云子蔚顿了顿,平静地说,“他们此行不义,南无拉真主都看在眼里。倘若他们不洗清罪孽,向真主忏悔,定会尝到恶果。” 漱月楼里金雕玉砌,墙面和桌案上多镶嵌玉石,供奉的南无拉真主像更是用真金做成的。珂晖族人不信奉南无拉真主,洗劫漱月楼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漱月楼好歹还有侍卫把守,蔺寒实在想不通云子蔚怎么会被虏到这里。 “漱月楼的侍卫和仆人去哪儿了,他们没有守在你身边吗?” “他们离开了。” “离开了?” “是。京都乱了,他们都离开了。”云子蔚说,“南无拉真主所在,即是我心所在。我的心不能动乱。”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57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57 蔺寒感到不可思议:“汪家老皇帝逃命的时候,没有带上你一起?” 云子蔚点点头:“陛下行色匆忙。我在漱月楼中未尝得知南渡之事。” 事到如今他还称前朝老皇帝为“陛下”。 蔺寒想,怪不得汪启王朝覆灭了。那个老皇帝连王朝几百年来信奉的神教都丢弃了,铮铮气节也是可以轻易丢掉的。这样软弱的王室怎能不被异族诛灭?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这个吱嘎作响的老王朝,一夕之间土崩瓦解,留下饱受苦难的流民,和深受屈辱的神明圣灵。异族当道,将来也不知会如何。 吃过晚饭后,蔺寒拎着一桶热水到里屋去。云子蔚坐到床榻上,他拿手巾给云子蔚擦拭。 云子蔚从小就是被人侍候的,从来不会亲自做这种事情。蔺寒半跪在地上,给云子蔚擦拭了手掌和十指,将他的衣袖捋上去时,看到了紫红的鞭痕。蔺寒忍着没说话,替他擦拭了。 蔺寒再脱下他的锦靴,捋起他的裤脚,又见到了几道鞭痕。蔺寒最后将他的衣衫脱下,看他清瘦的背上还有伤痕。 蔺寒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打你了?” 他轻“嗯”了声。 “那他们每天给吃的吗?” “嗯。一天给一顿饭。” 蔺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云子蔚哪里受过这种苦。 云子蔚出生前,启王朝国宗里的大师就算到了他的降世之地。宣成皇帝亲自下旨命人去珈泊河畔之城迎接他的降生。他一出生就被认作南无拉真主座下弟子渃叶的转世,尚未能开口说话就被带到了京都,受尽万民瞩目。 当年云家人也跟着圣灵渃叶来到京都,信奉南无拉真主,为宣成皇帝效忠。云家长子云子霖甚至为国战死边疆。后来朝野争斗愈烈,朋党虎视眈眈,淡泊的云家人无奈退隐回乡。 云家人与云子蔚亲而不近,与世人同尊他为神明。他们来京都是为了南无拉真主,是为了圣上,来漱月楼只是为了朝拜圣灵。他们举家迁回珈泊湖畔,就将云子蔚一个人丢在了京都里。 云子蔚从小就被当做活神供奉在漱月楼里,接受来自四方人的朝拜。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神意,牵连着国运兴衰,连结着黎明命数。在世人眼里,他从来就不是俗世之子,他是不可亵渎的神灵。 这么多年来,蔺寒一直知道他心里有南无拉真主,却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孤寂。 蔺寒刚去京都的时候,也对漱月楼里的神明感到好奇。不久以后,恰好楼里的嬷嬷准许邻近的孩子从小门进漱月楼。他们只要在来之前沐浴过,每天午后就能跟上楼跟神明玩。 最初小孩子们热切地想接近云子蔚,但是都很胆怯。他看上去太像个小神仙了,眉眼间也带着淡淡的疏离感。他从不会哭,也不会笑,无论你做了什么事,他就是静静地看着你。你跟他说话,他这么看着你。你冲他做鬼脸,他也这么看着你。 没过几天,小孩子们都厌烦了。与其拘束无聊地在楼里待上半天,还不如到街上去疯呢。 蔺寒是不同的。蔺寒觉得这个小神仙很可怜,看到他心里会有淡淡的怜悯之情。当然蔺寒也认为,跟神明玩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他才不稀罕每天带着一群小屁孩在街头巷尾乱逛。 因此蔺寒照样每天沐浴,然后噔噔噔跑上漱月楼去。嬷嬷看得紧,不让小神仙吃漱月楼外的东西。蔺寒总是趁她不注意,偷偷地给小神仙塞阿娘做的糯米果或是街上买的麻糖。 他教小神仙剪窗花、折小兔子和做手影戏。小神仙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但是开心的时候眼睛会变得很亮。 他还跟小神仙捉迷藏,笨蛋小神仙总是躲在被褥里,或是藏在南无拉真主的金像后面。他将小神仙拎出来时,小神仙都紧紧闭着眼睛。小神仙觉得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找不到自己。 那时蔺寒还要帮着家里的客栈做事,偶尔会有去得迟了或者去不了的时候。等到他再去漱月楼,嬷嬷会偷偷告诉他,渃叶圣灵一直在等他来,虽然从来不会开口问她,但是时常望着屋门出神。 蔺寒很高兴。他是小神仙的朋友,是唯一的朋友。他想,这个世上可没有多少人能亲近这个小神仙。他感到无比的骄傲。 蔺寒热衷于瞎闹腾,也带着小神仙闹腾。他有时趁着嬷嬷在午睡,把云子蔚从漱月楼里“偷”出去,等他俩玩得尽兴了,他再将云子蔚放回去。 小孩子可以随心出入小门。那里平时都是嬷嬷在管照,所以没有侍卫把守。谁会想得到会有个胆大包天的小孩把圣灵带出去。蔺寒偏偏就这么胆大,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云子蔚溜进溜出。有幸的是他们从没有被抓住过。 蔺寒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特立独行的侠盗,偷了珍宝玩几天就必定给人家放回去,这是盗亦有道。 后来蔺寒去了京都的白鹿书院,成天被锁在里面,没法出来找小神仙玩。日子久了,他又跟书院里的同窗打成了一片,一年到头插科打诨,也就渐渐淡忘了漱月楼里那个清冷的小神仙。 也许是因为他不孤寂了,也就忘却了那个小神仙还会不会孤寂。 再后来,他听说漱月楼里的嬷嬷逝世了。然而除非是有皇谕,不然云子蔚是无法走出漱月楼的。云子蔚注定无法为这个伴他成人的嬷嬷送葬。 这么多年来,蔺寒时常会想起云子蔚。他总以为云子蔚的一生都要在漱月楼里度过了,没想到他们还能在睦云县相见。 既然能再次相逢,那就是缘分。不管怎么样,他得好好照顾云子蔚。之后的日子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将被褥铺好,让云子蔚在床上睡下。 这间屋子是以前他爹娘睡的屋子,他回来后一直睡在这张床上,现在他让给了云子蔚。他自己屋子床又小又窄,而且已经堆积满了杂物,他根本没处落脚。于是他打算在这间屋里打个地铺。 他拿出夏天的草席子,铺在地上,然后从柜子里搬出了最后一条被子。 这晚蔺寒就睡在了地上。 云子蔚一路走来遇到的波折不断,早已疲惫不堪,在蜡烛熄灭后没一会儿就熟睡了。他睡着也很安静,睡在地上的蔺寒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58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58 蔺寒感到了困意,不再胡思乱想些什么,侧过身以手臂为枕,闭上眼睡去了。 32 神龛 云子蔚一来,蔺寒就没法在外边乱吃了。云子蔚不食人间烟火,哪儿会自己做饭吃。他又不能带着云子蔚巡街,到点再一起瞎吃些什么,只得在午间和傍晚按时回家烧饭。 云子蔚从前在漱月楼里吃的都是珍馐美馔,如今也吃得下这些粗茶淡饭。他做什么菜,云子蔚就吃什么,从不挑剔。云子蔚还很安稳,除了吃一日三餐,就是在默念祷告,几乎不出门。这给他省了不少事。 他有些庆幸,还好近来他只需要在槐海镇里巡街,要是得去县城里当值,每天这样来来去去奔波非把他折腾惨了不可。 这天傍晚吃过饭,蔺寒拿着几件旧衣衫去了小姨娘家。他去时小姨娘家还没收拾饭菜碗筷,就秦漾一个人坐在桌边吃饭。灶房里传来水流声,还有一阵砰砰乓乓的摆碗声响。 蔺寒抱着衣裳,跨腿在长凳上坐下:“阿漾你娘呢?” 秦漾刚喝过酒,脸和脖子都有点红。他嗦了口螺蛳,看向蔺寒道:“她到隔壁家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蔺寒“哦”了一声,说:“我找小姨娘有点事。” 话音刚落,糖儿就从灶房冒了出来。他的衣袖都是卷着的,露出两截白净的手臂。他用手巾擦着湿手,倚靠在门框上喊了声表哥,弯着眼问蔺寒有没有吃过饭。 蔺寒一见这个笑成月牙眼的小表弟,心情就莫名舒畅。他笑着说:“吃了吃了。今天不来蹭饭,就来找你娘给我裁剪下衣裳。” 糖儿也说方梅知出去了,让他等一等。他说着便朝饭桌旁走来,见到秦漾的饭碗快见底了,问道:“还添饭吗念竹?” 秦漾摇摇头说不用了。 糖儿自个儿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蔺寒奇了:“‘念竹’是什么?阿漾的表字吗?” 糖儿看向蔺寒,忽闪着乌黑的眼睛,一时间有点茫然无措。 秦漾淡笑道:“是我的表字。阿爹在世的时候给我取的。糖儿没大没小惯了,我随他这么叫。” 蔺寒了然地点点头。他才想到秦漾早已及弱冠,旁人确实应该唤表字。他也有个表字,是书院里的先生给他取的,叫“温予”。但别人从来都不这么叫,所以他都快忘了还有表字这一茬。 秦漾看了眼蔺寒怀里的衣裳,问道:“这些衣裳怎么了?穿着不合适?” 蔺寒说:“不是我要穿。这些是我的旧衣裳,我想让小姨娘给我裁小一点,我暂时借给朋友穿。” “朋友?” “是啊,一个很多年前就认识的朋友。先前京都动乱,他被掳到县里来了。那帮珂晖族人不是在街上把流民当奴隶卖嘛,我看到他也在里面,就把他赎回来了。他如今就住在我家里。” 这时方梅知抱着箩筐从外面进来。她只听见了半句话,跨过门槛问蔺寒:“谁住在你家?” 蔺寒喊了小姨娘,起身相迎。 方梅知问的第一句话也是他有没有吃过饭。蔺寒说早就吃了,拿过她抱着的箩筐放到墙角。蔺寒说要请她帮忙裁一下衣裳,然后将云子蔚被掳来睦云县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 方梅知一边听着他讲,一边接过衣裳,拉起来看了看。她听到蔺寒花钱将云子蔚买下来时,忽然抬头问道:“那珂晖族人要了你多少银子?” 蔺寒犹豫了一会儿,伸出两根手指。 方梅知说:“二十两?” 蔺寒摇摇头:“两百两。”他还把那四十两当成零头抹去了,没说出来。 “嗬,你哪来这么多银子的?”方梅知倒吸了口凉气,“照理这么多银子你爹娘给不了你。你刚当上捕快,手里还没点积蓄……你这混小子该不会是做了偷鸡摸狗的事情吧?” “没有的事儿,小姨娘你想到哪里去了。”蔺寒分辩道,“我在我家灶台底下挖出了两尊金佛,卖掉其中一尊换了两百多两银子。我本来是想用这笔钱买块地的,哪晓得刚从当铺出来就遇上了我这个朋友,当然得仗义相救了。” 方梅知瞪圆了眼睛:“你挖出了金佛?” “是啊。” “怪不得你大伯要抢你家屋子,原来是为了这个。”方梅知想了想,疑惑道,“他这么好心还给你留了两尊金佛在?” “哪儿能啊。只不过是大伯没找到这两尊,碰巧我走运找到了。” 方梅知的声音尖细起来:“一尊金佛你就换了个人回来?什么朋友啊要两百两银子,你莫不是被珂晖族那帮龟孙子给坑了。” 蔺寒指了指天。 方梅知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您不是问换的是什么人嘛。我偷偷跟您说,我换的是个神仙,活神仙。” 方梅知愣了愣,接着嗤笑出声。她说:“胡说八道。真神仙也不值两百两,还活神仙。你这哪儿来的活神仙,你还想供起来不成?”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59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59 她压根不相信蔺寒说的话。蔺寒也就打住,不再多言了。 方梅知问他要裁掉多少。他展开衣裳比量了一下。方梅知点点头说她晓得了,叫他过两天来拿,他应了。 蔺寒回去后盘算了一下,决定将另一个小金佛也卖了。往后的日子还需要银子,他手头得有些钱。而且他欠了温泽林十六两银子,得尽早还。 隔天他就去县城当了金佛,然后请温泽林喝了壶小酒,将银子还了。经过借钱这一事,他对温泽林大有改观。他觉得温泽林这个人虽然有些古板沉闷,但是为人真是仗义厚道,是个好兄弟。 这回他欠下的还有人情债。 蔺寒揽着温泽林的肩膀说:“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兄弟,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万死不辞。” 温泽林笑了笑,摆手说这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他已得知云子蔚的事,顺便问道:“你的朋友怎么样了?” “他嘛,就这样。挺好的。”蔺寒说。 蔺寒蹙着眉想,其实论起性子,云子蔚比温泽林更古怪。 蔺寒自己没法一天不出门,一天不见人,而云子蔚就是可以做到闭门不出。云子蔚日复一日地默念经文,或是向南无拉真主祷告,像是永远都不会觉得枯燥厌烦。蔺寒都不明白他怎么就能这样坐上一天又一天,简直是不可思议。 蔺寒从不信奉什么神明,信仰不会成为心里无可替代的东西。尽管如此,蔺寒还是愿意成全云子蔚,替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蔺寒请东街的木匠用檀木雕刻一个南无拉真主的小像。他自己还用木头打了一个粗糙的小龛,放在东窗的桌案上。他还买了蒲团、红烛、柏壳香和香炉。只要是能想到的,他都买了回来。 木匠按约到来的那天傍晚,蔺寒亲自将南无拉真主像放进小龛里。 终于是什么都有了,什么都齐全了。东窗底下成了独辟的供奉之地。 做完这些事后蔺寒松了一口气,他总算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可以安心了。他看到云子蔚骤然明亮的双眼的时候,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向来寡言少语的云子蔚说:“谢谢,我很欢喜。” 蔺寒也对流失的银子有过惋惜,时至今日又觉得满不在乎了。地是买不成了,可是买不了地又如何,日子照样能好好过下去。 为云子蔚了却心事的蔺寒无比心安。他跟从前一样,有时候去巡街就偷偷跟胭脂铺掌柜的小妾喝喝小酒,谈谈闲天。 陆宝儿自幼家境贫寒,在豆蔻年华就嫁给李掌柜做妾了。李掌柜长她二十来岁,待她倒是不错,怎奈何这一枝红杏偏向墙外,贪恋人间的俊秀郎君。 她没读过什么书,言语粗鄙,自带一股世俗气,跟颇识雅趣的闺阁小姐相去甚远。但她的容颜确是出挑艳丽,光看那张脸都能醉上几分。对于蔺寒来说,有容色就足够了。难不成他娶个媳妇还得像云子蔚那样出尘脱俗的? 虽说是有些不光彩,但他们俩算是郎有情妾有意的。陆宝儿找蔺寒是为了排遣寂寞,而蔺寒闲来无事,正愁没处打发时间,也不忍拒绝这等佳人。他们之间一直有着似有似无的暧昧之情。 其实蔺寒心里清楚,他们注定无法长久。他迟早得娶一个妻子,过安稳的日子。可当想到这样的日子何处去寻找,他又很迷茫。 他在槐海镇安定下来后,方梅知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他说没有,还不急着找媳妇。 方梅知听罢睁圆了杏眼:“还不着急?你都快到而立之年了还不着急?你真想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蔺寒摸摸鼻子说:“真不急。这种事情强求不来。” 方梅知说他是榆木脑袋不开窍,非要托人帮他去寻见几个姑娘。 蔺寒说:“阿漾就小我两岁,他也没成亲。您怎么不先给阿漾找找媳妇?” “秦漾也是榆木脑袋,比你还不开窍。”方梅知说,“他的那个相好死了后,他自个儿也再没寻思着要找个媳妇。我就随他去了。” 蔺寒听过一点海棠的事情,那是个命苦的姑娘。他至今都不敢跟秦漾提起,就像他不敢提起小姨丈秦雪文一样,怕秦漾难过。 他还记得当时方家的信送到京都的时候,他跟他娘都很难过。他觉得小姨丈是个好人,不应该这样短命。他娘以为方梅知遭遇了夫亡,肯定要熬不住了,日日夜夜都在担心。然而方梅知比她想象中要坚强得许多,还是挺过来了。秦漾和糖儿也都过得很好。 蔺寒嬉皮笑脸地说:“要不您也给秦漾找找。要是秦漾不中意,就问问糖儿中不中意。” “你可别瞎说。糖儿还没到弱冠,离成亲还早着呢。”方梅知佯装生气道,“你这瞎扯来瞎扯去的,到底要不要我托人给你寻个媳妇儿。你要是不想要,就当小姨娘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蔺寒连忙点点头说:“好好好,您找您找。您找到合心意的,我再去见见。” “那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 蔺寒想了想,说:“漂亮的。” 方梅知笑骂了句“小混蛋”。 33 乐极 雷厉风行的方梅知当真就给他物色了几个姑娘。蔺寒抽空去见了几个,没有遇见喜欢的。那些姑娘要么是容色稍逊,要么是脾性娇纵,横竖没有他中意的。 方梅知晓得后忍不住怼道:“你小子是自个儿文才兼备,还是家里富得流油呀。怎么天仙似的贤惠媳妇儿就往你这跑。你可别做梦了,要真能有这样的媳妇,就是祖上积德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9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60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60 小姨娘说话厉害,蔺寒说不过她。 方梅知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话虽是这么说了,媳妇还是在给他找,常常托东邻西坊搭个线什么的。蔺寒就随缘去瞧瞧,碰见顺眼的漂亮姑娘就喝壶茶唠上几句,但是跟谁都没有下文就对了。 方梅知说他不走心,他认了。他想他只是还没见到一个能让他收束心思的姑娘。一个人也自在,他真是不着急成家。 这一来一去的,秋天就在匆忙间过去了。 初冬来临时,衙门千盼万盼总算将珂晖族人送出了县城。珂晖族人拍着鼓囊囊的钱袋,拉着尚未卖出的几囚车奴隶,心满意足地离开。下一个倒霉的是不知是哪个县城。 瘟神一走,衙门里的人卸下重担,个个神清气爽。他们做了这么久龟孙子,终是熬得见光了。衙门里摆开一桌宴席犒劳他们。他们吃得开怀了,在饭桌上将珂晖族人一顿痛骂。 有个醉酒的捕快红着脸道:“他们最好是别再来了,我眼瞅着心烦。虽说如今是珂晖族的天下,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晓得将来会怎么样。华族坐拥了几千年江山,子孙繁衍生息,我还真就不信,珂晖族的这个皇帝能稳稳当当地坐下去!” 蔺寒觉得这话说得对,风水轮流转。他相信因果报应,珂晖族人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难保将来不会遭天谴。 一桌人碰碰酒碗谈谈天,不知不觉夜就深了。散宴之后,蔺寒跟兄弟们勾肩搭背出门去。正要离开,站在堂间的知县姨丈叫住了他。知县姨丈跟他招招手,他立即回头跟兄弟们道过别,走回姨丈跟前去。 姨丈将手背在身后,悠悠地问道:“小寒啊,你来衙门也有些时日了,一切都还顺心吗?” “顺心的。”蔺寒笑道,“兄弟们都挺照顾我。” “那就好,挺好。”姨丈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姨丈这几天在想,你虽然还很年轻,但是有想头,有点本事。提早当捕头历练历练也未为不可,要不这段日子就让李捕头亲自教一教你,下个月你就做做看?” 蔺寒一怔。他刚喝过酒,脑袋里有点眩晕感。这升职来得真突然,他以为好歹要到明年呢。 他回过神赶紧连声谢过姨丈。 姨丈近来忙于公事,居然还惦记着他的事情。果然是一家人,能帮的就会尽力帮。他想他有这么个姨丈才是祖上积德了。 蔺寒以前听姥姥说,当年大姨娘跟姨丈好上的时候,姨丈还是个穷秀才。大姨娘不顾家里人反对嫁给了姨丈,结果没几年就成了知县夫人。只能说大姨娘是慧眼独具,姨丈确是人中龙凤,还是个念情的人中龙凤。 蔺寒一时间春风得意。兄弟们从小道听说他要升职的事,悄悄提着小酒来庆贺。有几个脑子慢的捕快才晓得蔺寒就是知县的亲外甥,也赶忙来套近乎。他们都要蔺寒以后多多照应,蔺寒乐呵呵地收了礼,说一切都好说。 那会儿蔺寒在情场上也得意。陆宝儿常常托人送信来衙门,邀他去胭脂铺二楼一聚。信封里头每回都藏着几片月季花瓣,信纸还散发着脂粉香味。那字是女儿家的字,扭扭斜斜的,多点媚骨。 衙门的事没那么繁多了,蔺寒有点闲工夫去找他的温玉软香。 陆宝儿是那种如黄莺般娇俏可人的小女子,话说得好听。她知道蔺寒要做捕头了,就一句一句把他往天上捧,很能讨他的欢心。 蔺寒有些飘飘然,那几日晚间不是在跟兄弟喝酒,就是在陪伴美娇娘。他时常是带着酒肉饭菜,醉醺醺地回来。 有日他哼着小调歪歪斜斜地靠到门框上,醉眼朦胧地对着东窗下的云子蔚说:“我给你带了饭菜回来,还热乎的!” 云子蔚站起来,弯身将手里持的香插到香炉里,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他。 醉得像滩烂泥的蔺寒险些顺着门框滑下去,睁开眼,摇了摇头,又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蔺寒摇摇晃晃地朝云子蔚走去,揽过他的肩头,也带得他步履不稳。 蔺寒咽了口唾沫,伸出一根手指道:“今天的菜里,有鸡肉猪肉……还有牛肉。我……我还给你带了俩糖馒头,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蔺寒一说话,那股子酒气更浓烈了,扑面而来。云子蔚倒也没皱眉头,任他将半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平静地说道:“牛是天地间的勤恳生灵。南无拉真主信徒不食它的血肉。” 蔺寒的脸是红的。他抿了抿唇,将唇上沾染的酒水抿进嘴里,接着点点头说:“对对对,我给忘了,你们确实不吃牛肉。” 蔺寒醉得迷糊了,揉揉太阳穴,步子虚浮地朝着草席子走去,跌在软褥子上,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 蔺寒睡过去以后,还曾在半醉半醒间徘徊。他觉得自己是睡着了,又觉得自己还没睡着,能听见细微的声响,但能种声响似乎跟梦境里的声音重合了,并不是很真切。 夜深烛火熄灭的时候,搭在他眼皮子上的光也消失了,夜色一下子沉下来,变得冰凉。他感受到身下垫的被褥被扯动了,而他自己很快深陷梦境中。他梦到了陆宝儿,她的面庞在黄昏的光晕里显得朦胧。她娇笑着,眼里尽是带嗔怪的风情。她俯身给他盖好了被子,在床榻边坐下,伸出细长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 她身上穿的淡黄薄纱,跟黄昏的光亮融合在一起。含情的眉目,桃红的唇瓣,柔腻的脖颈,无一处不是勾人的。再往下能见到的是一抹柔软的雪白。 蔺寒想坐起来,她却轻按了下他的肩膀,让他安稳躺着。她笑着撩开自己薄衫,缓缓俯下`身来,那娇艳的唇瓣越来越靠近。 蔺寒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他觉得自己真是搂住了谁。那人没有防备,挨到了他的胸膛。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梦里的陆宝儿也挣扎了一下。她扯过自己的衣衫披上,存心惹他似的,俏皮地眨了眨眼。 蔺寒伸手去抓她,没抓住,梦境里的光忽然暗淡了。他微微睁开眼,看见黑暗里的一点光亮。那光亮是从窗外透进来的。 脑袋昏昏沉沉的,他闭眼又坠入了梦乡。 他又将陆宝儿扯下来。这回陆宝儿身上没有脂粉味,只是有股淡淡的檀香味,意外的有些好闻。蔺寒在她小巧的耳朵上咬了一口,她浑身战栗了一下,竟不再动了。 蔺寒觉得她的反应很有意思,故意又在她的颈窝处吻了吻。未及她反应,蔺寒的手顺着她的脊背抚摸下去,隔着层衣衫揉`捏了一把。她有点瘦,蔺寒都不知道她这样瘦,明明看上去不像是皮包骨头的。 陆宝儿又在挣扎。蔺寒正想着她这是不是欲迎还拒,她就狠心地推开他的手臂,跑下床去了。 蔺寒怀里空落落的,心里有些不满。他从床榻上坐起来,她又过来邀他到窗边去喝茶。蔺寒想,茶有什么好喝的,但是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过去了。他坐下时,窗外刺眼的黄昏光落在他的脸上。一转眼,那光亮又消失了,天地间一片黑暗。 这次蔺寒彻底睡死过去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0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61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61 第二日蔺寒醒来还记得这个梦,去衙门时心里还在回味。那种温暖的触感格外真实,他甚至感受到了陆宝儿呼出的温热气息。只可惜是春`梦了无痕。 恰巧那日他又收到了陆宝儿送的信。他惦记着梦里的温香,偷空就过去了。 他不是一个甘受纠缠的人,原本觉得见多了腻歪,时常会推脱几次陆宝儿的邀约,就算去了也是坐一会儿就走。因着这个梦,他连着几天都往胭脂铺去,还都从傍晚待到了日落。 说来也奇怪,他在梦里有过心神荡漾,可真当面对陆宝儿时,心底却没什么波澜。坐得久了,他感到了厌倦。 兴许是因为来得太频繁了,有点风声随着初冬的凉气刺进了李掌柜的耳朵里。 那日蔺寒正在二楼跟陆宝儿私会,楼梯间忽然传来极大的响动和男人说话的声音。男人来势汹汹,骂骂咧咧着,将木楼梯踩得吱嘎作响。 陆宝儿脸色一变,说她家老爷上来了,慌忙叫蔺寒藏到里间。蔺寒也慌了神,赶紧躲进里间里。他转来转去最后靠在了摆放花瓶的木柜后头,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里间跟外头仅一层珠帘之隔。蔺寒透过格子,看到从楼梯口上来的一个臃肿的华服男子,那就是李掌柜。 李掌柜手持腕粗的木棍,满脸凶相。 陆宝儿收敛慌乱的神色,笑着迎上前去。她刚碰到他的手臂,娇声唤了句“老爷子”,李掌柜就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他骂道:“不要脸的贱人,你他娘的背着我做了什么勾当!” 他一把推开她,喘着粗气朝里边走,四处找奸夫。 陆宝儿眼见他粗暴地用棍子将珠帘打开,向着里间走去。她心惊肉跳,立马笑着跟上前去拦住他。 她明知故问:“老爷子这是怎么了?” 李掌柜转过头来,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说道:“我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是让我找到了那个野男人,我弄不死你!” 34 遗世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朝里头走去,手里紧紧抓着木棍,一不小心还将长案几上的花瓶给打落了。 陆宝儿听着那“砰啷”的碎响,心也跟着揪起来。她步步紧跟着李掌柜。 李掌柜进里间转了转,竟没找到人。他打开柜子找,弯身到桌子底下瞧,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陆宝儿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依偎上前道:“相公这样的架势可吓死奴家了,你是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什么奸夫不奸夫的,哪个不长眼的伙计说的瞎话,我撕烂他的嘴!” 李掌柜一把甩开她:“你少给我做戏!老子不吃你这一套了!” 陆宝儿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到了太师椅边上。她心有不甘地扶着椅子站起来,暗骂了一句“老东西”。 李掌柜向着窗子走去,探出头往下一瞧。窗外是后街,有三两行人走过。李掌柜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肯定是从窗子逃走了!” 他直起身气急败坏地对陆宝儿道:“你这婆娘最好给老子规矩点!今天就这么算了,下次要是让我给碰上了,我非得从你们身上扒下皮来!” 李掌柜瞪着陆宝儿一甩袖,怒意冲天地跨步出去了。 陆宝儿被吼得有些懵,等老爷下楼了,才走到窗边。她已摆不出无辜委屈的模样了,长久地伫立在那儿,面无表情地望着空荡荡的青石板路发愣。 李掌柜猜得没错。当时蔺寒钻进里间后,还颇觉得惴惴不安,觉得待在这里迟早要被揪出来。他趁着陆宝儿跟李掌柜说话的工夫,从窗口一跃而下。两层楼不算太高,他凭借一点三脚猫功夫安稳落地,忙不迭地穿街逃走了。 他逃得急,不小心扭了脚。天公又跟他作对似的,在那个阴天下起了大雨。雨水哗哗哗全打在他身上。他心道倒霉的事全都让他给赶上了,一路淋着冷雨跑回去。 云子蔚正跪在南无拉真主像前,看到浑身湿漉漉的蔺寒推门进来,一声不吭地把头扭了回去,接着取香祷念。 云子蔚已有很多天不跟他说话了,蔺寒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说云子蔚本来就是性子冷淡话也不多,但也不至于不搭理他。 蔺寒已无暇顾及了,觉得不搭理就不搭理吧,反正自己够狼狈了,也不想被搭理。讲真他长这么大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初冬天,他淋了一身雨,冻得直哆嗦。他径直走到衣柜前,将湿衣裳脱下,咝咝吸着冷气换上干衣服。云子蔚侧目看过他一眼,那时他已将裤子穿上了,正往身上套衣裳。他注意到就转过头去,云子蔚也缓缓回过头去。 当时他心里就不是滋味了,这人真是的,动不动就不搭理他。 他穿好衣裳就去灶房烧热水了,吃完饭沐浴了一回。 睡前蔺寒想到这件事,还是觉得懊恼。“红粉知己”这个词说得好听,全是虚假的。蔺寒才意识到这么久以来,他都是在跟别人家的媳妇偷情,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那是陆宝儿,李掌柜家的小妾。那李掌柜总也不出现,蔺寒早就把他当成透明的了。 他不晓得这李掌柜的性子这样的暴戾凶悍,想来还有点后怕。 蔺寒平日里嚣张惯了,这是第一回碰钉子。这颗钉子着实是又硬又臭,非要在他身上捅出几个窟窿来。 李掌柜捕捉了风声,咬定蔺寒就是那个奸夫。几天以后,他带着一群伙计去衙门告状,说蔺寒品行不端,跟他的小妾有染,还说蔺寒在当值时偷闲,根本是敷衍塞责。衙门要是不撤了蔺寒捕快的职位,他就赖那儿不走了。 李掌柜记仇,成心是要让蔺寒做不成捕快。 蔺寒毕竟是知县的外甥。这么一闹,知县姨丈脸上也挂不住。姨丈亲自出面说了句“休要含血喷人”,算是将李掌柜给镇住了。李掌柜一介商贾也不敢跟知县作对。 蔺寒可倒霉了。知县姨丈打算让他做捕头,本来他马上就要升职了。出了这档子事,姨丈也没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人去槐海街找来他,把他喊到跟前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62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62 蔺寒耷拉着脑袋,闷声道:“就这么回事呗。李掌柜家的小妾长得漂亮,跟我又讲得来,咱们一来一去的就……” 姨丈听得脸都青了,将桌案拍得晃荡响,厉声骂他混账。 蔺寒说:“其实我们之间也没什么的。就喝喝小酒谈谈天,我就摸过她一次手而已。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姨丈脸色由青转紫。他握手成拳,猛地砸在桌子上:“还没什么?人家都告上衙门来了!人家指名道姓,说是那个叫‘蔺寒’的!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摆,往哪儿摆,啊?” 蔺寒低着头不说话了。 “你这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脸,丢的还是我的脸,衙门的脸!” 整个堂间都回荡着姨丈的怒骂声。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姨丈这么恼怒的样子。姨丈骂完一顿后,他的耳朵里还在嗡嗡嗡嗡响。 升职的事情算是被搅黄了,姨丈还让他停职几天清醒清醒。 蔺寒以前巴不得能歇息,这回能光明正大歇息了,自个儿心里倒是不自在了。 回到家,云子蔚还是不愿搭理他。蔺寒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这个祖宗了,自己每天赶进赶出回家做饭,好吃好喝地供着,怎么祖宗还给自己脸色看了。 蔺寒气得想饿死云子蔚。他越想越觉得生气,气得去灶房做饭了。 他做饭时冷静下来,认为自己的脑子也许是有病。云子蔚向来不会哭也不会笑,也不会计较任何事,怎么会跟他一介凡夫俗子闹脾气。人家本就是这样的。 这么一想,他心里就踏实多了。 蔺寒睡了一觉,将什么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洒扫过自家院子,出门上街逛逛,跟遇到的熟人打打招呼。然而偏生有人要招惹他,非要弄得他浑身不自在。他买个菜回来遇见了自家大伯。大伯腆着肚子,眯着双眼假惺惺地问道:“小寒啊,听说你惹事了?这捕快还做不做得成啊?” 蔺寒满脸和气道:“一点小事,劳您挂心了。我歇几天就回衙门。” 大伯拍着他的肩道:“那就好。要是以后你找不到活了,尽管来找大伯,大伯一定安排妥当,给你找份好活计。” 蔺寒笑呵呵地送走了大伯,转身笑容就烟消云散了。他憋着一肚子怒气回去,进屋先踹翻了凳子。这都是什么事儿。 虽说他的大伯喜欢落井下石,好在他的姨丈还是愿意帮他的。 他歇息了几天后,姨丈就让人把他叫了回去。姨丈用蔺寒的停职堵住了李掌柜的嘴,私下里又请李掌柜吃了顿饭。姨丈再三说蔺寒跟他媳妇只是知己,并未做过出格之事。 是不是纯粹的知己,这还真的不好说,但是知县老爷都亲自请李掌柜吃饭了,那这个面子李掌柜也是得给的。 这事儿算是摆平了。蔺寒还是回衙门做他的捕快,只是要想做捕头,似乎是遥遥无期了。 经历了这件事,蔺寒得了教训,安分了一些。他没敢再去胭脂铺见陆宝儿,陆宝儿怕再惹事端,又忙着挽回跟老爷之间的情分,也没再给他写信。渐渐地,两人之间的风筝线断了。 蔺寒想,断了就断了,反正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迟一点早一点罢了。可能也是他喜新厌旧的坏毛病在作祟,他对陆宝儿没有感觉了。 他不晓得为什么,真实的陆宝儿反而没有梦里的陆宝儿让他心动。梦里的陆宝儿才能够撩动他的心弦。真可惜只有梦才是最美的。 入冬后,天越来越冷,家里的几床被褥不够用,蔺寒托小姨娘帮他弹两床厚棉被。小姨娘应下了,找了家熟识的铺子做,自己还在被子面上绣了月桂花,针脚细细密密的。 蔺寒去搬被褥的那天,小姨娘早就将棉被晒了一下午,晚上暖暖裹着睡觉,还嗅到了一股阳光的味道。 蔺寒本以为裹着新被子再盖床旧被子就够暖和了,不想随着深冬的到来,他也会有在半夜被冻醒的时候。 地上很凉,越来越不能睡了。他想自己是太久没回来了,都不知道南方的冬天这样冷,在北方好歹还能睡炕头。 蔺寒在又一晚被冻醒后,有点着凉了。他实在是懒得清理以前的卧房,又不敢跟云子蔚挤着睡,想想还是忍着了。 可当第二天晚上他钻进被窝里时,令人畏惧的冰冷瞬间包围了他。他立刻束戈卷甲,支起身问正在整被褥的云子蔚:“地上太冷了,我能上床来跟你挤两个月吗?” 这话一说出口,蔺寒心里还有点后悔,觉得自己着凉着得脑袋都不好使了。这可是圣洁不可侵犯的云子蔚,跟他挤着睡怕是不妥。当然这念头转瞬即逝,蔺寒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想着说都说出口了,倒不如再争取一下。 蔺寒怕他不乐意,吸了下鼻涕水接着道:“我睡觉很安分的,不抢被子也不会打到人,绝不会打扰你睡觉,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屋里的烛火光昏暗,云子蔚又是侧坐着的,阴影落在他脸上,蔺寒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隔了一会儿,云子蔚淡淡道:“你随意。” 蔺寒“诶”了一声,愉快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利索地踩上鞋子,将两床被子都甩到床上。等云子蔚睡进被褥了,他就草草地将被窝一理,吹灭蜡烛爬了进去。 还是睡床好,睡床舒服。蔺寒躺下没多久,就睡意浓浓了。 云子蔚是真的安稳,不吵不动,而蔺寒即使是将要入眠了,还翻转了几下`身子,他要以最舒适的姿态睡去。 蔺寒睡着前闻到了淡淡的檀香味,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嗅到过。他还没来得及多想,梦美人已向他伸出纤纤玉手,引他走进甜美的梦境。 梦中暖春已到来,走哪儿都能见到桃花树。水波上小船儿轻轻地荡,站在岸那头的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身绕白鹤仙雾,遗世而独立,也不知他等的是洛神还是嫦娥。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63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63 35 过年 清早蔺寒跟着几个兄弟走出衙门,外头寒风正凛冽,刮得人一个激灵。 日头还没出来,街道像是披了层厚厚的白霜,看上去惨白惨白的。 有个捕快兄弟搓着手,一说话嘴边就冒白气:“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看来得多穿件棉里衣。唉,再熬几天终于可以回家了。” 另一个牵着枣红马驹的捕快道:“咱家在县城的山沟沟里,山里头更冷。我回去以后还有的忙。” 几个人就谈起回哪儿的事来了。有人早已找好了牛车,过几天就回外县,也有人说要到乡下去叨扰姥姥姥爷,还有人就留在镇子里。 蔺寒听得稀里糊涂,开口问道:“你们回去做什么?” “回家过年啊,难不成过年你还想留在衙门里?”别人调笑道,“那感情好,你留着守衙门,等开春了你来给我们接风。” 蔺寒恍然大悟,一拍脑袋笑了:“我不小心给忘了。” 蔺寒对过年失去了感知。往年过年,提前几天阿娘就在叨叨念,说定什么时候给客栈的伙计发工钱,什么时候关门,盘算上街要买什么。她时不时叫上蔺寒为她提东西,还天天指使他清扫屋子。 那时候他还嫌麻烦,觉得事儿真多。今年没有阿娘在耳边叨念了,他竟觉得过年也冷清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上街买了些瓜果和甜糕,还买了对联纸和新的三星贺喜图。他回家将旧的福禄寿图撕下,裹着着蛛网和灰尘丢进簸箕里,然后刷浆糊将新图仔细贴上。 贴好以后,他从桌子上跳下来,退后几步端详了一会儿。福禄寿三星守着聚宝盆憨笑,他也弯眼笑。他觉得一换上新图,整个屋都亮堂了不少。 接着就该写春联了。 他翻箱倒柜找出老旧的春联集子,翻了半天找到一句合眼缘而且字好写的。他好不容易在抽屉里摸到了墨砚,再转来转去找毛笔。他记得家里是有毛笔的,不晓得给丢到那儿去了,东翻翻西找找,心想每次要用的时候就找不见东西了。 他最后在墙角找到了积灰的毛笔,清洗了一下,发觉那笔头都已变得毛糙。他捻巴捻巴,凑合着用了。 他那狗爬字歪歪扭扭的,落在春联纸上怎么都不好看。他揉了丢,丢了写,就是写不出顺眼的。他想着要不出去找个老先生写,刚跨出门槛,虔诚祷念的云子蔚转头看了他一眼。 蔺寒搭在门环上的手停住了。 云子蔚太安静了,他都忘了还有云子蔚在。 他问:“你会写大字吗?” 这话一出口,蔺寒就觉得自个儿傻,云子蔚怎么可能不会写大字。云子蔚迟疑地点了下头的工夫,蔺寒已经跨步走到他面前,将笔砚和宣纸都交给了他。 云子蔚接过,娴熟地拿毛笔舔舔墨,伏在案头上写了起来。 还别说,字写得真挺好,能看出几分仙气。 蔺寒将那春联挂上,就算是将事情都了了,悠然自得地等着新年的到来。 除夕那天晚上,他带着云子蔚到小姨娘家里吃年夜饭。小姨娘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肴,还备了两壶烧酒。 方梅知给云子蔚添了碗米饭,从灶房里走出来,问道:“小寒,你这朋友叫什么名啊?”她说着将饭碗放在了云子蔚面前。 蔺寒低着头夹菜吃饭,无所用心道:“他叫云子……” 话到这剪住了,蔺寒持着筷子的手也顿住了。 方梅知说:“就叫云子啊?人倒还真的有些仙风道骨,怪不得你说是个神仙。” 蔺寒夹了一筷子菜,胡乱地点点头。 方梅知笑眯眯地对云子蔚道:“就是些家常便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喜欢的菜就多吃点,千万别客气。” 云子蔚双手合十,点头以示感谢。 蔺寒心想,小姨娘要是知道了这是谁,没准会受到惊吓。他不敢让方梅知晓得,小姨娘常常管不住自己的嘴,若是跟东坊西邻的女人们说了,指不定还会给他俩惹什么麻烦。 吃过饭,他们站在院子里闲谈。风吹得人瑟瑟,蔺寒将双手兜在衣袖里,神动色飞地跟秦家两兄弟说话,偶尔跺跺冰冷麻木的脚。 糖儿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云子蔚,好奇地问道:“他是叫云子呀,‘云朵’的‘云’?” 蔺寒不跺脚了,头疼似的偏过脑袋。他沉默了一会儿,坦诚道:“他叫云子蔚。” 小姨娘他是想瞒着的,他觉得跟秦漾和糖儿说了没所谓。 “什么?”糖儿瞪圆了眼睛,再转过头去细细打量云子蔚,惊讶道,“这是京都漱月楼的云子蔚?渃叶圣灵吗?” 蔺寒“嗯”了声。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64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64 秦漾茫然不解,歪头看糖儿:“什么渃叶圣灵?” 糖儿拉过他的衣袖,望了眼云子蔚轻声道:“哥哥你知道南无拉教吗?这位就是传说中南无拉真主的座下弟子渃叶的转世。上一个皇帝还在位时,就建起漱月楼,将他奉为圣灵。我在京都的时候听过。” 秦漾道:“既然是圣灵,怎么会沦落到这里?” “战乱呗。”蔺寒说,“老皇帝光顾着逃命没带上他。京都沦陷,他就被珂晖族人掳到这里来了。” 糖儿有些同情:“那一路过来必定是吃了不少苦。” 蔺寒沉默着点点头,用脚尖踢院里的小石子。 还在受苦的人成千上万,何止云子蔚一个人。也不知跟他失散的阿娘是否安好,一家子是否已顺利地回到了他后爹的故乡。 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种伶仃感,漂泊于世的伶仃感。这种感觉甚至是无法逐渐消磨的,钉在骨头里,越钉越深,越钉越疼。 蔺寒和云子蔚从秦家回来后,心有灵犀地一起早早地睡下了。 可是蔺寒忘了槐海镇大年夜是要放鞭炮的。他睡得正熟时,被外头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吵醒。他捂住耳朵翻了个身,睁眼看到云子蔚近在咫尺。云子蔚背对他而睡,如墨的长发散落在枕头和被褥上。 蔺寒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觉得分外熟悉,好似在梦里闻到过几回。 蔺寒用一只手撑着额头看云子蔚,在炮竹声渐渐小下去时,神差鬼遣般缓缓低头凑近他。 果真是这股檀香味。蔺寒心里咯嗒一下,心弦绷紧了几分。他想起他在梦中的陆宝儿身上闻到的就是这个气味,他不可能记错。 这时云子蔚像是被炮竹声吵醒了,不安地翻转了身子,正面向他。蔺寒吓了一跳,惊慌中竟不敢动作了,愣愣地看着云子蔚。 而云子蔚并没有醒来,仍闭眼熟睡着,呼吸均匀。 蔺寒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是不是他当时喝醉酒,把云子蔚当成陆宝儿了。否则他怎么会闻到檀香味呢?他仔细一想,当时云子蔚待他冷漠,似乎就是在那次醉酒之后。 烟花爆竹的光亮偶尔会透进屋子。蔺寒就着那光亮,细细地去看云子蔚的眉眼。 云子蔚的脸似是冰雪镌刻出的,无论是眉毛、鼻子还是嘴唇,都是清冷而漂亮的。那双眼睛也很漂亮,平日里蔺寒是不敢直视的。 飞上天的烟花“嘣”地一声炸开,他的心里也炸裂一下。 谁知道一户人家放完了鞭炮,另外两户人家又来凑热闹了。那声响又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 他躺下时心跳如雷,胸腔里“咚咚咚”的。 那“咚咚咚”的声音一直伴随着他,心脏实打实地敲打着,跳动着。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根本无法入睡。他不敢承认这种感觉是什么。 直至那爆竹声逐渐停下,消失不见了,他才在无数次的辗转后睡去。 接下来两天,蔺寒带着云子蔚去了姥爷家和知县姨丈家吃饭。他们只在方老爷子那儿吃了顿晚饭,倒是在县城里待了整整一天。 云子蔚不常出门,蔺寒借机拉着他在县城里四处逛逛。 不过云子蔚向来是无欲无求的。蔺寒问他有什么想吃的,他摇摇头,问他有什么想买的,他还是摇摇头。 后来过书肆时,云子蔚进去看了看,挑中了一部南无拉教的《惠德真经》。蔺寒顺他意,给买了下来。之后蔺寒也没看到合心意的东西,就跟云子蔚一路荡回了知县姨丈家。 这些日子,蔺寒的表兄傅启铭也携妻带子回家过年。 启铭表兄也是年少就成材的,如今在文霈县做知县。晚间他们一同吃饭时,启铭表兄提到珂晖族,心痛万分。他说珂晖族御史到来后,也在他们县贩卖华族流民。迫于压力,他无法抗争,也无法将这么多流民救下来。 姨丈点点头没说话,夹肉片吃,嘴唇上的胡须缓缓蠕动。 大姨娘方鸾凤舀了碗甜羹道:“那是他们自己命不好。这种事还轮不到你操心,那么多人你哪里救得过来。而今是珂晖族的天下了,你可别嫌日子过得太安稳了,要去招惹珂晖族人。” 启铭表兄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了。 蔺寒也插不上话,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吃完饭,又跟姨娘姨丈拉了会儿家常,见天色不早,就带着云子蔚回家去。 他们坐的还是在柳河巷前拦下的牛车,一路上夜风吹得人脸钻心的疼。 36 拜访 正月初四那天,温泽林带着一盒酥饼和一罐茶叶来他家串门。 温泽林没有太多亲戚,家里就一双父母,不必到处去走亲,所以他在正月里也是空闲的。他忽然造访,蔺寒还有些意外,赶紧洗了瓜果来招待。 温泽林留在蔺寒家吃晚饭。开饭时,云子蔚才从屋子里出来。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65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65 蔺寒将筷子递给云子蔚,指着那盘炒牛肉,说那牛肉很新鲜,他今天去菜场亲眼看着屠夫杀的牛,劝他多吃几筷。 云子蔚不动筷子,淡声道:“南无拉真主信徒不吃牛肉。” 蔺寒嘴里还咀嚼着牛肉,听罢有点懵,半晌才道:“你以前是不是跟我说过这个……我记得是有一回。好吧,我不小心又给忘了。” 蔺寒拿筷子点另外几盘菜:“那你吃其他菜,尝尝黄焖鸡肉和红烧猪肉,这些都是我清早买的。” 温泽林越过蔺寒,讶然道:“你信奉南无拉真主?” 云子蔚看向他,点了点头。 温泽林笑了:“我姥姥和阿娘是信奉南无拉真主的。她们觉得牛有灵性,所以从来都不吃牛肉。” 这一句话瞬间打开了云子蔚的话匣子。云子蔚说:“当年天地间妖孽横生,真主开荒辟地时,骑的就是灵牛。灵牛为被大雪冰封的真主奉献心头血,死后双角化作连绵的大山,一身皮化为夜幕,最后一滴泪水化作了云`雨。” 温泽林道:“我小的时候,我姥姥也常跟我讲这个故事。她还说真主从不会孤寂,他心中有大爱,有万物生灵。” 云子蔚肃容:“真主慈悲,将万物视作自己的骨肉,愿以血肉哺育生灵,真主感天化地,惩恶扬善,赐予好人善果,在恶人身上种下恶果,善恶都有报。” 温泽林将手按在心口上:“我相信真主要是看见这样混乱的世道,肯定会给那些作恶之人以惩罚。在这样动荡的世道里,子弟们更应该携手同行,肝胆相照。” “是。子弟应该齐心,一同为黎民苍生祷念。倘若还能再见到那些挣扎在痛苦深渊的难民,我定要将南无拉真主的醒世之语说与他们。子民们要相信,真主还在,光明还在。” 他们像是相见恨晚,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蔺寒听得脑子里一片茫然,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在说南无拉真主和南无拉教子弟。 云子蔚与温泽林互言了姓名。云子蔚称呼温泽林为“澄平兄”。他自己只有尊号,从没有人给他取过表字。温泽林显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客气地称呼他“子蔚”。 温泽林第一回见到淡漠如水的云子蔚,竟跟他相谈甚欢。云子蔚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连眼睛都在发亮。 蔺寒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云子蔚跟他说话就从来没这么高兴的时候。 蔺寒对温泽林道:“诶澄平,你是南无拉教子弟?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起过?” 温泽林说:“我不算是南无拉教子弟,只不过因为姥姥和阿娘的缘故,对南无拉教有些了解而已。” 云子蔚问道:“敢问令尊可否也是南无拉教子弟?” “家父不信奉真主。”温泽林笑了笑,道,“家父甚至不愿听到家母讲任何关于南无拉教的言论。他很不耐烦。” 温泽林接着道:“我阿娘当年是想嫁给南无拉教子弟的,可槐海镇上信奉南无拉真主的并不多。后来阿爹来求亲了,她思虑再三,还是嫁给了我阿爹。” “我想令堂一定有过痛苦。”云子蔚说。 “这话怎么讲?” “和人同处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伴,却连重于性命的信仰也无法交谈,这种痛苦是不可言说的。何况令尊令堂还要过一辈子。” 云子蔚接着道:“我以为,共度余生的伴侣当是信仰如一的。若是信仰不同,我是断然想不到该如何相守的。” 蔺寒正百无聊赖地扒拉着饭菜,闻言忽地抬头看云子蔚,云子蔚神情肃然。他又转过头去看温泽林,温泽林也是肃然地点点头。 蔺寒持着筷子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没了什么胃口。 正月还没结束,后来蔺寒还去看了镇上的爷爷和大伯。 他给爷爷带去了一盏紫砂茶壶,给大伯带去一只鹅。爷爷待他还是亲的,但大伯说话照旧是句句刺人,听得人浑身不自在。他都不愿意留下午饭,寒暄几句就告辞了。 对于蔺寒而言,去所有亲戚家串过门,就算是过完年了。这之后他就能天天躲在被窝里睡到日上三竿,等到衙门要做活了他再回去。 而秦家这边走完亲戚后,糖儿和秦漾决定再去拜访许经啟先生。 许先生于不惑之年丧妻,膝下无子,几年前孤身一人回到槐海镇。糖儿和秦漾原本以为他家院子会很冷清,没想到刚进门就碰上个荷着锄头的人,那人恰好要出门来。 秦漾认出了他,这是自己年少时的同窗王六。他只念了一年书就辍学回家种田了,他们的交情并不深,至今只算是点头之交。 秦漾问道:≈ot;你也是来看许先生的?≈ot; 王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上去有些憨厚。他说:“是啊。这不是过年了嘛,我来给许先生送只家养的鸭子。” 王六说他家中还有事,得先走一步,跟他们挥手道了别。 此时屋里传来了咳嗽声,许老先生跨过门槛走了出来,身上披着件灰外衫。他真是太清瘦了,脸色很苍白,面颊凹陷下去,下颌上布满白胡茬。 糖儿走上前去搀扶他:“先生您是病了?” 许先生清了清喉咙,摆摆手道:“霜露之疾而已,不碍事。” 他们几个人一同进屋去,秦漾将提着的甜糕果子给许先生,许先生接过,连声说好,让他们随便找椅子坐下来。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66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66 “我这孤家寡人,过年也冷冷清清的,好在你们这帮熊孩儿还记得我,从初一到今天,每天都有人上门来看我。”许先生的嗓音沙哑,“来的有好些是打小爱皮,被我说教得多的。从前规矩的几个倒很少见。” 糖儿笑道:“我们承蒙师恩,来看望先生都是发自真心。咱都盼着您身子骨硬朗,您也得多保重身体才好。” “我这把老骨头确实还不能垮下,我垮了书院里的那帮猴儿该怎么办……”许先生说罢咳嗽起来,越咳越剧烈,几乎说不出什么话。糖儿过去给他顺背,等他不那么咳了,就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水。 老先生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下。他拍拍胸口顺了几口气,望着糖儿道:“秦谧是我当年最中意的学生,老夫听说你考中了举人?” “是的。” “不错,真的不错。”许先生道,“只可惜是生不逢时,赶上了珂晖族夺位的时候……那你如今在做什么活计?” “我如今给镇上的一户人家做账房。” 许先生叹息道:“屈才了。” 糖儿说:“先生不必觉得惋惜。留在槐海镇是我自己的决定。秦谧无心争名夺利,如今远离官场也不为坏事。” 许先生拿那双清明的眼看他:“那将来呢,将来你又作何打算?” 糖儿下意识地看向秦漾。秦漾也抬眼看着他。 糖儿道:“不瞒先生,秦谧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的念头。” “还是想留在槐海镇里?” “嗯,留在槐海镇里。” 许经啟先生往后靠去,老竹椅吱嘎吱嘎响。他沉吟了一会儿,道:“老夫近来是越发体弱多病,也不晓得还能撑几年,没准哪一天眼睛一闭就走了。” 糖儿道:“先生别这么说,您……” 许经啟先生冷哼一声,轻声咳了咳,道:“你也别讲什么好听的话,老夫不愿听。老夫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该尝的滋味都尝尽了,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书院里那群不让人省心的小崽子。你要是愿意替老夫做点事,就在老夫病弱讲不了课的时候过来搭把手。” 糖儿弯眼笑道:“好好好。您随时让学生来梧桐巷子尾的人家找我,东家好说话,随时能放我出来。” 许先生听罢,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 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下了。 从许老先生家出来,糖儿想起自己当年在书院也没少做混事,扑哧笑出声,跟秦漾说,他去做先生,就是老鼠要做猫了。 秦漾眼里含了笑,道:“我倒觉得,书院的那群小老鼠未必会怕你。” 糖儿被那一笑酥了心,弱声弱气道:“怎就不怕了。” “瞧瞧你这张脸,长成这幅模样,哪有半点先生的样子。”秦漾见他那张白净的脸上似乎是沾染了什么,伸手抿了下来。 糖儿睁着双水盈盈的眼睛,就这么立在他身前看着他。 秦漾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要转过身去。糖儿倔强地拉住秦漾的手臂,力道还颇大。秦漾转头看他,他又有点儿怯了。 “做什么?” 糖儿移开目光,闷闷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先前你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思,却从未告诉过我你是怎么想的。”糖儿鼓足勇气抬头看他。 “什么怎么想?” 秦漾还是那副软硬不吃的模样。糖儿急得跺脚:“阿哥!” 秦漾笑:“你都叫我阿哥了,你让我怎么想。” 一向伶牙俐齿的糖儿听了这话沉默了,瞬间红了眼低下头去。他这样子像是要哭。 这回换秦漾无措了,他低头去看糖儿,柔声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别……” 糖儿猛然抬起头来笑道:“我也不过开个玩笑,哥哥紧张什么。” 哪里有半点要哭的样子。 秦漾无言地看着他,转身就走。糖儿跟在身后,嘴里喊道:“哥哥!你等等我呗……念竹!秦念竹!秦念……你别这样看我,我不这么叫了,我错了……哥哥!” 37 先生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67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67 整场春宴里,糖儿几乎是在奔走与执教中度过的。 许先生的身子骨确是不大好了,三天两头地生病。他白日里教到一半支撑不住,就打发小孩子回家去,让他们到晚上再来学堂听小秦先生讲课。 糖儿曾在白日里出来过两三次,虽东家面上未有不悦之色,但他自己不好意思再如此频繁地早离了,因此将讲课放在了晚上。 大一点的孩子已是能静得下心来,只是可怜了那帮小猴,白日里野够了,晚间还得回学堂坐着。好在他们也晓得许先生病了,不敢再让小秦先生也生气,即便是不情不愿,也乖乖地到书院里来。糖儿念什么,他们就跟着念什么,糖儿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个个都挺乖巧。 那些晚上,糖儿讲完课还要等孩儿的爹娘将他们一一领回去,得守到最后一刻才能离开。有时候遇上不可靠的爹娘,迟迟不来接小孩,他还得亲自把小孩带回去,再折回家。 糖儿倒是没抱怨过,方梅知瞧不过去。她常叨念:“诶,你做这活又没钱拿,老折腾到这么晚,累不累啊。” 糖儿道:“当年我在书院没少受先生的照顾,如今先生病了,我身为学生应当报师恩。” “其他人怎么不报啊?”方梅知说,“他的学生这么多,又不缺你一个,凭什么你一个人将所有活都揽了?你这一天天的,自个儿的活还得做呢,累不累啊。” 这些话方梅知说得多了,糖儿也就不解释了,每回对阿娘笑笑就算过去了。 糖儿对教书这事儿一直挺上心,从未有懈怠的时候。尽管如此,许先生拖着病躯坐在后头听了一回课后,还是对糖儿道:“你尚年轻,欠历练。道阻且长。” 糖儿长到这个岁数,面对先生的训诫还是低眉顺眼的,仍是学生的模样。许老先生望着他那张还带点青涩稚气的脸,恍然间觉得回到了很多年前,糖儿还是书院学生的时候。那时糖儿也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听着自己说的话乖顺点头。 俯仰之间,白云苍狗,年华逝去。他是不服老也不行了。 许先生问道:“秦谧今年有多大了?” “刚及弱冠之年。” “哦,二十了。”许先生捋着胡须点点头,“可有取字?” “未曾。家父离世时我尚年幼,未及给我取字。”秦谧道,“不若就将这个难题交予先生,请先生为我取字。” 许老先生垂下眼想了想,将“秦谧”二字念叨了几回,道,“‘静况’二字何如?‘静’和‘谧’同义,‘静况’意在平心静气,安于近况。” 糖儿在心中默写了这两个字,抱拳道:“好字,谢过先生。” 回到家后,糖儿将先生为他取字的事说给秦漾听。秦漾曲腿坐在床榻上,闻言将手里的书放下,感叹道:“‘静况’这个表字取得好,许先生有心了。我也忘了,你既已及弱冠,是该有个像样的表字,不该只唤你的乳名了。” 糖儿交叠起双臂,隔着层被子枕靠在秦漾曲起的膝盖上。他咬了下嘴唇,悄悄地说:“其实你也可以叫别的。” 秦漾一动不动看着他:“譬如?” 糖儿垂眼低头,将手往被窝里伸,搭在哥哥的手上。他含笑看秦漾,指腹轻轻摩挲着秦漾的手背,歪头道:“譬如小秦先生呐。” 秦漾嗓音偏沉:“嗯?小秦先生?” 烛光昏黄,秦漾的眼睫又长又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也显得湿润柔和。糖儿将一只手撑在床榻上,身子前倾,缓缓地、缓缓地靠近他。 糖儿轻轻地把靴子蹬掉,望着他薄软的唇越凑越近,有些意乱情迷地说:“这几天还有点儿冷,我盖着薄被子,半夜被冻醒了。” 秦漾扑哧一声笑出来,偏过头去。他再转过头来,问压制在上方的糖儿:“那你今晚是想睡在这儿?” 秦漾很少笑,他一笑糖儿就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 秦漾恢复了正色,静静看着糖儿,目光从额头、眼睛落到嘴唇上。糖儿半敛含水的眼眸,低头去亲他。唇瓣相触时,糖儿浑身轻微颤抖了一下,整个人软成水融在了被褥间。 全身无力的糖儿还不忘扯他的衣带,极其不安分。 秦漾觉得糖儿对“睡在这里”这句话有所误会,可还能怎么样呢,糖儿像块牛皮糖一样纠缠得紧紧的,对着他的脖颈又亲又咬。 糖儿实在太渴望拥有他了,胡乱撕扯他的衣裳。 秦漾说:“你属狗吗?”反将糖儿压到了身下。 糖儿的力道出奇的大,即使身处下位还是将秦漾的衣衫扒了个干净。他过于亢奋,但这种亢奋似乎又仅止于亲吻和触碰,到夜深困倦,也渐渐消退了。 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他闹够了,失了气力,红着脸横陈在床榻上,雪白的一只手臂荡出床沿。眼里的那点柔柔的水波倒是漾得很诱人。秦漾捞起他,他就顺从地用细长的腿勾住秦漾的腰身。 真的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方才不让他脱衣裳他要闹,不让他乱碰他要闹,真入情事了,又呜咽着喊疼求饶。秦漾要走,他又哭着鼻子不依。秦漾有点儿头痛。 有点利的指甲划破了秦漾的背,糖儿一口咬在秦漾的肩上。 秦漾忍不住又道:“秦谧,你属狗的吗?” …… 刚入夏,天已热得叫人坐不住了,天天在街上跑的蔺寒更是汗如雨下。傍晚蔺寒巡街路过秦家,就进去歇歇脚。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68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68 方梅知去娘家的茶园摘菜了,只有秦漾和糖儿在家。 秦漾也是刚回到家,才用凉水淋过浴,穿着件薄褂子坐在堂间歇息,见蔺寒来了,就将一条长凳子腾给他。糖儿不待秦漾开口,就转进灶房拎了装满凉水的瓷水壶出来。 秦漾看着蔺寒那身捕快服,惊讶道:“大热天还得穿这么厚的衣裳?” “是啊,我跟衙门说了三遍,他们终于要给我们去定做夏服了。”蔺寒无意间看到秦漾脖子上有红印,开口问道,“诶你们家晚上是不是也有很多蚊子啊?” 秦漾捂住了脖颈,点点头:“嗯。” 糖儿弯着眼给秦漾倒了杯茶。 “这些蚊子真是烦死人了,一天到晚嗡嗡嗡地叫,点了蚊香也不管用。”蔺寒说着就拿杯倒茶,一饮而尽,从喉咙里叹出一口气道,“这天可真热啊,刚到夏天日头这么辣。我光走走路都每天满身是汗,你在码头做活肯定也不容易。” 秦漾悠然地喝了口茶,道:“倒还好,几年都这么过来了。” “那也得当心阳暑。平日叫小姨娘给你带凉茶或者绿豆汤过去,消消暑。”蔺寒又咕噜咕噜喝了杯茶,舔舔唇抬头问道,“那糖儿呢,我听小姨娘说糖儿去书院教书了?那你还做账房先生吗?” 糖儿说:“还做的。先生身子不好的时候,我就东家书院两面跑。” “你一个白天做两样活,顾得过来吗?” “我在晚上才去学堂教书,白日不好出来,给东家添麻烦。” 蔺寒点点头,道:“那也挺辛苦的。你每晚都得去吗?” 糖儿道:“也不是每晚,就在先生病的那几天。今天先生身子骨又不好了,待会儿吃过晚饭我就要过去。” 夏夜书院里都是蚊子,小孩子们坐不安稳了,捧着书扭来扭去,东抓抓西抓抓。他们一下课就苦着脸跑来说:“小秦先生,那边有好多蚊子!” 糖儿问:“哪里?” 小孩子抓着手臂皱着眉头,奶声奶气地说:“后面几排。” 后排确实又暗又闷,窗子进来的风吹不到。糖儿将后面几排的椅子拖到前边来,让几个孩子坐在前排光亮处,这样他们才安分了好些。但就算这样,蚊子还是飞来飞去,有时糖儿正看着书卷给他们讲解,就听见底下“啪啪”拍蚊子的声响。 晚间讲课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糖儿和孩子们不容易,孩子的爹娘也不容易。 有个小孩的阿娘私下里问道:“小秦先生,您什么时候才能在白天讲课?俺家在平白村,路很远的,他爹要是不在,俺晚上一个人过来接娃娃也不大方便。” 糖儿面有难色:“我不过是暂时来接替许先生的,他老人家身子骨不好……这样吧,我赶明儿跟老先生商议商议,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妇人道:“俺家小孩很心水你,天天跟我们夸你,说小秦先生什么好什么好,这也好那也好。俺跟他爹也希望你以后能一直做先生……” 妇人叹了口气说:“反正俺们家都是这么想的。” 这番话给了糖儿一些震撼。 他以前从未有打算做一辈子的先生,也从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就能得到学生和他们爹娘的信任。心里的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 这晚忽然下起了雨。糖儿一个人留在亮着烛光的书院里,等雨小去再回家。他认真地考虑起这件事来。 他靠在桌子旁,蚊子在眼前飘来飘去。他想到沈复写的“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于空中”,觉得这个文人倒真是有闲趣的。一只蚊子尖锐地嗡叫着,直直朝他的面颊飞来。他伸手掌去拍,响亮地“啪”一声,摊开手一看,没打着。 不晓得这只仙鹤飞到哪儿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依旧传来沙沙沙的声响。院子里脚步声临近,接着屋门被推开了。 糖儿抬头看去,见秦漾持着油纸伞站在门外。 秦漾说:“我就说让你带把伞来,白天这么闷热,晚上可能要下雨,你偏生不听。” 糖儿喊了声“念竹”,飞速吹灭烛火,穿过乱糟糟的桌椅跑到他身边。 糖儿锁上门,跟他一同回家去。 伞明明不小,糖儿却紧紧挨着秦漾。秦漾换一只手撑油纸伞,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肩头。 到底不是糖儿撑伞,他还有闲情跟秦漾唠嗑。糖儿说有个学生的爹娘想要他一直做先生。 他说:“哥哥,若是我真的做先生……” “随你。”秦漾说,“你做什么都好。” 38端倪 蔺寒是被热醒的,背脊上浮出一层薄汗,怎么翻转也睡不着了。他从床上坐起来,见天已大亮,夏日炽热的阳光透进糊窗纸。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69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69 云子蔚皓白的脚腕勾着纱帐,人呼吸平稳,侧身而睡,正面向蔺寒。 蔺寒一个大老爷们,夏天睡觉都光着膀子。云子蔚从来不脱,亵衣亵裤都规规矩矩地穿着。蔺寒想说“你也不嫌热得慌”,每回都憋回去了,就怕云子蔚说什么赤身而睡是亵渎真主,真不想听。 光亮落在云子蔚白`皙的侧脸上,他的长睫微颤。那金光宛如圣光,让他看上去格外的圣洁而不可亵渎。 蔺寒想起他从前的一个兄弟说过,看到女神像和画中的仙子完全起不了邪念,她们过于圣洁,让人丝毫没有侵犯的念头,因此无法理解传说中商纣王对着女娲娘娘写淫诗的行径。 蔺寒年少轻狂时丝毫不畏惧什么神明圣灵,再遇落魄的云子蔚也并未有太多的敬仰之情。这会儿他望着云子蔚,竟不敢轻易地去触碰。 平日里穿着粗布衣衫的云子蔚不会给他这样的感觉。人长得俊俏好看,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沐浴过笼着宽大的亵衣走到床榻边去,那双腿又长又直。有时候蔺寒瞧着瞧着,就会想入非非。 甫一看到这样的云子蔚,他心里隐隐有些慌乱,怕是所有的念头都是污浊的,都该被抹杀。云子蔚终究是不可玷辱的渃叶圣灵。 蔺寒觉着自己不太对劲,在床上傻坐了许久,最后勉强勾了下唇角,却险些笑出来。他轻手轻脚爬下床披好衣衫,出屋时云子蔚还在睡梦中。 这天温泽林歇息,陪他一同巡街的是衙门的另一个捕快兄弟。天太热,午后他俩在街边的一个茶摊里歇脚。 蔺寒这厮想着自己的事,话多的兄弟在一旁不住地说话,他只顾着点头,却是一句话没听进去。 “……有一回啊我巡街路过那儿,往里瞟了几眼,还真别说,个个都挺俊的。倘若以后你厌烦了勾栏的姑娘,不如去这儿看看,这是个好去处。”兄弟的笑容凝滞了,道,“诶蔺寒,你以前跟我们一起去过翠香院红月阁吗,我怎么没印象了?” 蔺寒回过神来,道:“啊……啊?我没怎么去过,就珂晖族人来的时候去过两回。你也知道的,兄弟我贫穷,连自己都养不活,哪儿有闲钱上青楼。” “钱算什么,钱可以再赚嘛,你还这么年轻,享乐要紧。”兄弟拍了拍他的胸膛,然后抿了抿手指头,悄悄地说,“再说,各家商铺的银子你没收啊?” “什么银子?税银?” “你小子看起来也不傻啊……槐海镇的那些个商铺就不该给点茶钱点心钱意思意思吗?咱们天天往这往那儿巡街,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百姓?” 蔺寒恍然大悟,拿手指指着他:“哦,你小子!” 兄弟拗下他的手指,揽过他的肩头说:“诶低调低调,干咱们这一行,这话不能明着说……你可别像温泽林那样死脑筋,偷偷告诉你,咱兄弟连上青楼有时候都是用公款哪。” “你就不怕我告诉姨丈啊。” “我可不信,我相信你的为人。都是兄弟,你肯定不会出卖我们的。” 蔺寒喝了口茶,摇摇头笑而不语。 兄弟神神秘秘地一笑:“我刚刚跟你提的地方,有空咱俩一起去瞧瞧?” “什么?”蔺寒摸不着头脑,“翠香院红月阁?” “哎唷,你听了些什么,我说的是沁风馆啊。” “沁风馆是哪里?” “沁风……你刚刚是不是没听我说话啊,好小子!”兄弟瞧了瞧四周,转过头来低声道,“沁风馆就是县城西街新开的一家象姑馆,里头都是些俊秀的相公。” 蔺寒神色有些复杂:“你不是有妻儿吗……难不成你其实是个断袖?” 兄弟皱眉“啧”了一声:“这有什么,王公贵族、富贵人家都有好男风的哪,去象姑馆图个新鲜嘛。漂亮姑娘随处可见,诶,这漂亮的小相公就不一定了。” 蔺寒凝神沉思时又听到兄弟道:“蔺寒,我听人说你小姨丈从前在京都就是做相公的,这……” 兄弟话还没说完,就见蔺寒冷冷地看着他,神色已是很不悦。 捕快兄弟自讨没趣,摊平手举高道:“嘿呀,当我没说。” 从茶摊出来,蔺寒似乎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又是笑嘻嘻的了,方才面上的冰霜也像是被阳光晒化了。他接着跟兄弟有说有笑地巡街。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天之后蔺寒越瞧云子蔚,心里越觉得不对劲,脑海里总是回荡着兄弟说的什么漂亮姑娘随处可见,漂亮的小相公嗡嗡嗡嗡…… 有天傍晚他巡完街回家,正撞上云子蔚沐浴。他推开门,就见到背对着他脱衣衫的云子蔚。云子蔚回望了他一眼,他赶紧把门给阖上了。 不久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水声。 老木屋门上有个不大不小的洞。蔺寒靠在墙上捂着心口深深吸气吸气,经过心里一番激烈的斗争后,挨回到了木门上,颤抖着看向那眼洞。 蔺寒看得心惊胆战,却什么也没看清,就晓得是白花花的……白花花的一片。看得久了,眼睛就有些酸涩。后来蔺寒揉了下眼睛,再往里瞧,云子蔚已经从木盆里出来且穿好衣衫了。蔺寒恼火间不小心踹到了木门,云子蔚当即看了过来。 眼看满脸疑惑的云子蔚要走过来,蔺寒心生一计,敲了几下门,清了清嗓子道:“那个……那个云子啊,我待会儿要去小姨娘家,就先给你做蛋炒饭好不好?我给你放桌上,你待会儿出来吃。” 云子蔚在里头“嗯”了声,低头继续整理衣装,将衣带系好。 紧张又心虚的蔺寒连忙去灶房给他炒了饭,放到堂间的桌上,然后面红耳赤地荡出去了。 蔺寒不敢面对云子蔚。他摸一摸自己的脸和耳朵,都是滚烫的。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9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70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70 蔺寒从来没往断袖这面想过,他一直觉得自己喜欢的是袅袅娜娜的姑娘,就像陆宝儿这样的,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对云子蔚这样的漂亮男人有非分之想。他想到漂亮这个词,脚步霍然一滞,眼前又浮现出云子蔚的脸来,可不就是漂亮么。 漂亮姑娘多的是,漂亮的男人那什么嗡嗡嗡嗡的。 蔺寒走进秦家院子后,先到井旁舀水洗脸,连着洗了三回。冰冷的水珠子顺着他的脸庞滑下来,他用衣袖擦了擦脸,觉得自己总算清醒了一些,再舀了一捧水咕咚咕咚喝下肚。 屋里飘来烟火气味,有人在炒菜。 蔺寒推开屋门走去灶房,看到糖儿挽着衣袖在灶台前炒菜。他忍俊不禁,这个娇生惯养的小表弟都会做饭菜了。 蔺寒一时起了玩心,悄悄走到糖儿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糖儿笑道:“念竹别闹,我这盘菜还没炒完呢。”说着便朝他的腰畔抓来,趁他闪躲时别开了他的手臂。 蔺寒觉得能从这话听出点别的意味,愣愣站在那里。 糖儿回头看到是他,脸色稍变,也愣愣地说:“蔺……蔺寒表哥。” 蔺寒避开他的目光道:“我今天又来蹭饭了。” 糖儿点点头说好啊。 方梅知回娘家了,等到秦漾从码头回来,蔺寒跟他们两兄弟一块吃晚饭。 糖儿跟平常一样给秦漾夹菜,和哥哥说说笑笑的,却见蔺寒总盯着自己看,就默默地给他也夹了一筷子,让表哥多吃点。 蔺寒看他们两兄弟也觉得不对劲。虽说他们俩一直就很亲,长到这个岁数还这么亲就有点儿神奇。仔细想想,糖儿有时候还不叫“哥哥”,直呼其字叫“念竹”。 蔺寒心里的钟忽然响了一声。 秦漾跟糖儿不是亲兄弟,秦漾是小姨丈的养子啊。 蔺寒想可能是自己在一天里受了太多的刺,怎么看他们俩都不像是…… 蔺寒正胡乱想着,倏忽看到糖儿凑到秦漾耳边说了句悄悄话,秦漾破天荒地笑了,亲昵地说了句“你啊你”。 蔺寒心里的那口钟出现了裂纹。 蔺寒低头吃饭,冷不丁地问道:“念竹,你有中意的姑娘了么?” “……没有。怎么了?”秦漾看向他。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而已。”蔺寒说,“糖儿呢?” 糖儿眨眨眼:“尚未。” “哦这样啊,哈哈。”蔺寒干笑着,用筷子搅饭,“那小姨娘她……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她没准要跟姥姥姥爷说很久的话,你找阿娘有事吗?”糖儿说。 “没什么事,就是忽然有点想念她。她不在我也就不打扰你们两兄弟……唠家常了,那我吃完饭就回家去了?” 秦漾觉得蔺寒今天很奇怪,劝他多留一会儿。 蔺寒摆摆手,坚决不肯留,连送都不肯让两兄弟送,吃过饭径直从院子穿过去,出去时还磕到了门框,身形一个踉跄。 秦漾奇了,对糖儿道:“我记得他没喝烧酒啊,怎么这幅德性。” 39 生病 糖儿几乎记得书院里每个孩子的名字,跟他们都挺熟悉。小孩子喜欢缠着他问天问地,十五六岁的大孩子本就只比他小几岁,常常对他嬉皮笑脸,不甚严肃。 糖儿生得和气温柔,每回想绷住脸,都绷不住,因此孩子们都不怕他。这群孩子间最皮的一个叫沈宇,是镇上沈员外家的小少爷,闹腾得很。他整天就跟书院里的伙伴打打闹闹,课业一塌糊涂,在课上被提问,永远是一问三不知。 许经啟先生曾问起糖儿在书院里是否一切顺利。 糖儿说:“大多孩子都挺乖巧,就是有个叫沈宇的……” “沈员外的小儿子是吧?”许先生激动地从床榻上支起身子来,咳嗽了几声,道,“那小子最难管教,怕是个猴王转世!我在的时候他就成天惹事,看我回去怎么治他!” 就连许先生都觉得他太难管教,何况是尚且稚嫩的小秦先生。 糖儿实在管不住他,罚他抄书,他请“狐朋狗友”吃糖糕,让他们帮着一起抄写,罚他站在屋檐下,他挨着墙都能呼呼大睡。糖儿板起脸说教,他乖巧地承认错误,一走出门却又无所顾虑,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糖儿给他调过几次座位,可这个混世魔王不管跟谁坐,都能跟人家打成一片。同桌两个人在课上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70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71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71 忍无可忍的糖儿最终把他调到了刘谌旁边。 刘谌是书院里最安稳的一个孩子。他跟年迈的祖母相依为命。他娘早亡,阿爹刘十四是槐海镇出了名的地痞流氓,因伤人和闹事蹲过两回大牢。因为他爹,书院里很少有人愿意跟他一起玩,他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 不安分的沈宇坐到刘谌身边后总要跟他说话,而刘谌不爱搭理他。 糖儿在课上看到沈宇抓耳挠腮地上演独角戏,而刘谌不为所动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位置他调对了。 几个月下来,沈宇竟安分了不少,上课时能安稳坐着,课间也不常跟人吵闹了,就纠缠着冷淡的刘谌。这真是一大奇观。 糖儿以为刘谌迟早有一天会厌烦,让他再将沈宇调走,可是刘谌没有。这下糖儿倒有些心存感激了,刘谌确实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炎夏休学日前的最后一晚,刘谌在放学后叫住了糖儿。 刘谌抱着书卷,从后边追上来,对糖儿道:“小秦先生,我有事情想请教你。” 刘谌跟身为先生的糖儿也不曾有太多交集。他这样主动地靠近糖儿,还是头一回。 “什么事呢?” 刘谌直直地看向糖儿,沉默了许久,开口的那一刻眼里的光都熄灭了:“小秦先生,我觉得我病了。” “病了?”糖儿用手背碰刘谌的额头,道,“你觉得身子不适吗?” “浑身都不舒服。”少年哽咽了,眼里隐隐泛起泪光。 糖儿吓了一跳,温声道:“你告诉先生,你到底怎么了。你要是真的病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刘谌摇摇头:“大夫治不好我。” “胡说,你怎么知道大夫治不好你,你又不是大夫。”糖儿问道,“你怎么知道自己是病了,病到无药可医了?” “倘若不是病了,怎么会心思不净,对阿宇怀抱不该有的绮想。” 刘谌含着泪说,“他说他心悦我,可是先生,我很害怕。” 糖儿长久伫立在那里,望着他。 许久许久,他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揉着少年的墨发说:“你不是病了,你只是喜欢他而已。” “先生不劝我吗?” “何必要劝。”糖儿说,“你心悦这个人,而他恰好是男孩子罢了。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人生短短数十载,不妨果敢一些。世俗只能教会你如何做人,却从未告知你该如何度过一生。倒不如坦然一些,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粉身而无憾。” 糖儿抬头间看到秦漾等在前边路口,正看着他。他弯身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道:“先生希望你明白,爱恋本身就不是一种过错。” 糖儿目送若有所思的少年离去,才走到秦漾身边,跟他一起往家走。 糖儿边走边道:“那个孩子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很痛苦。” 秦漾望了他一眼,轻“嗯”了一声。 “好在我从小就通透,从来没有纠结过这件事。” 秦漾又“嗯”了声,看着他忽然轻笑出声,揽过他的肩头接着走。 满天都是星星,路边柳树上的蝉吵个不停。夜里吹来的风也裹着热浪。 糖儿说:“哥哥,蔺寒表哥好像猜到了我们的事。上回他来家里,从背后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就把他当成了你。那天他吃饭的时候,不是还莫名其妙问了些问题么。” “你说他会不会告诉阿娘啊。我还没想好怎么跟阿娘说呢。” “他不会的,就算他真的知道了也不会跟阿娘说。”秦漾道,“他不是这种人。” 糖儿想了想,点点头道:“也是。” 其实糖儿真是多虑了,蔺寒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自个儿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蔺寒一直在纠结自己到底是不是个断袖,午间休憩时扔铜板,如果是正面朝上他就不是断袖,如果是反面朝上他就是断袖。结果是两反一正,他决定再抛一次。 这一回铜板从桌上掉了下来,不知滚去了哪个角落。蔺寒弯身去找,怎么也找不到。他又摸出一个铜板,打算重来一次,却在投掷之前狠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毛病,这种事怎么能依靠投铜板决定。 他走在街上,见到来往的漂亮姑娘依旧觉得赏心悦目。他坚定告诉自己没有断袖,满怀信心回家去,却在看到云子蔚的瞬间一败如水。 他输了,他就是个断袖。他不肯承认的感觉就是心动,这种心动似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云子蔚就是能将他迷得七荤八素,就是能让他在夜里都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夏天太燥热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很躁,完全无法平心静气。 一个热天傍晚,那个告诉他沁风馆,然后挑起一切事端的兄弟来他家做客。他们俩坐在院子里闲谈。 彼时云子蔚推开门从屋子里出来,见到他们俩点了点头,又进屋子祷念去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7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72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72 兄弟吹了声口哨,低声问道:“这就是你先前从珂晖族人手里买回来的人啊。” “嗯。” “长得挺俊的么,比沁风馆那群小相公还好看。”兄弟翘着二郎腿,仍往屋里瞅,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道,“怪不得你这小子都不肯跟我们去风月之地,原来家里就藏着一个。” 蔺寒皱起眉头,道:“你别瞎说。” “那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就因为兄弟我的那番话点醒了你?” 蔺寒被说中,一时心虚不言语了。 兄弟用手肘抵他,道:“诶,你不会把人买回来以后,就当祖宗一样供着吧?” 蔺寒不理会他,他又抵了几下,笑道:“不会吧,我一直觉得你小子可聪明了,断断是不会吃亏的主,没想到你竟然肯做这种亏本买卖。两百多两银子,你就买了尊‘玉观音’回来?” 兄弟见蔺寒闷闷不言,猜中了个大概,于是轻声怂恿道:“人是你救回来的,命都是你的,你要动他他敢反抗吗?” 蔺寒还是只回了那一句:“你别瞎说。” 蔺寒这兄弟不过是满嘴胡言,爱胡乱猜想,开些没边际的玩笑。他并不觉得蔺寒是个断袖,也不觉得他好男风,毕竟当时蔺寒跟陆宝儿的风流韵事险些闹大。当然他的笑话并不好笑,蔺寒听了以后心里更烦躁了。 蔺寒有时候在半夜坐起来,偷偷看云子蔚的面容,想伸手去触碰,却又不敢。他什么话也不敢说出口,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贯的距离。 他甚至觉得,这样守着云子蔚一辈子也挺好。 …… 大暑之后,天已热到了极致。早晨也热,日头很晒。秦漾从德明药铺出来,将几包药送去陈家村,走在路上没一会儿,背脊上已满是汗水。 秦漾把药送到后,已是正午。他折回来,走到路边的湖泊喝了几口水,用凉水清洗了脸和手臂。 他起身时见到杂草丛间伏着一个人,缓缓走近一瞧,那竟是个浑身湿漉的姑娘,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 秦漾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轻拍她的面颊,唤了几声姑娘。 那姑娘悠悠转醒,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又不省人事了。 这荒郊野岭的,秦漾想也不能就把她丢在这,于是把她带回了家里。 方梅知在屋里见到秦漾带着个陌生的姑娘进来,连忙迎上前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啊?你怎么把人带回家来了?” 糖儿闻声从灶房出来,也过来看。 “我也不知道。我从陈家村回来,就看到这个姑娘昏倒在湖边。”秦漾说着,将姑娘扶进自己屋里,糖儿立刻跟着进去,将秦漾的床褥子推到一旁,好让她安然在床上躺下。 方梅知说:“万一她就是去寻短见的呢。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40 琬儿 糖儿道:“阿娘,就算是自寻短见也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方梅知不大乐意地从鼻子里轻“哼”了声。 糖儿又道:“阿娘,你能不能拿件衣衫过来给这个姑娘换上。她浑身湿透了,再这样穿着容易生病。” 方梅知双臂抱胸道:“你们积善存德,还要差遣老娘做事。” 话虽这么说着,方梅知却依言往自己屋走去了。 没一会儿,方梅知就拿了套旧衣裳回来,关起屋门给这个姑娘换上。没想到刚给她套上衣袖,人就醒了。 秦漾和糖儿没去做活,都还留在堂间喝茶,打算等姑娘醒来再将她送回家去。 那姑娘醒来后,被方梅知带着出来,步履虚浮地在桌子旁坐下。她已打理过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髻。人倒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嗓音有如黄莺般婉转,她开口第一言便是“小女子谢过三位救命之恩”。 糖儿直言不必言谢,为她一一先容家中人,告知他们的姓名,再问起她为何会昏倒在湖边。 这姑娘说她名唤明琬儿,是萍州浚阳县人士。几月之前浚阳县城发生洪灾,坝堤被冲垮,农田被毁,数十万百姓出县避难。她本是跟家人一块北行,却在逃难路中跟家人走散了,后来被人贩子拐到了睦云县。几天前人贩将她卖给山里人做妻,她死活不依,被带出来后在路上毅然投河。她本以为此生了了,却没想到会被水带上岸,再被人救起。 “明姑娘的遭遇真是令人唏嘘,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明姑娘历经一波三折,终是逃脱了魔窟。”糖儿叹息道,“那浚阳县出了洪灾这么大的事情,朝廷难道不管吗?” 明琬儿摇摇头道:“知县早已将灾情上报朝廷,可是朝廷迟迟没能解决。珂晖族朝廷本就不在意我们的死活,被催得急了,好不容易批下赈灾钱。赈灾钱一层一层地拨下来,到我们这就只有笋心那么一点儿了,根本是杯水车薪。百姓四散流离,无家可归。” “珂晖族人当政不过一载,天下已有疮孔之兆,此乃社稷之危啊。”糖儿说。 明琬儿默默点了点头。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7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73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73 方梅知打量着她道:“看你这幅模样,不像是贫苦人家的姑娘,倒像是个官家小姐。” 明琬儿道:“先祖父和家父都曾是前朝官员。” 方梅知喃喃念着“前朝”,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家中还有别的亲眷可以投靠吗?” 明琬儿神色黯淡地摇了摇头:“没了。” 一时间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糖儿偷偷看秦漾的神色,哥哥神情沉重。糖儿猜想他是想起了海棠。海棠生前就被卖进山里受尽折磨,一生不得善终。她走之后,秦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陷在痛苦的深渊里,这么多年过去,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又被勾起了前尘旧忆。 糖儿看向明琬儿,开口道:“如果姑娘不嫌弃,就暂时留在我们家。没准将来令尊令慈能寻到姑娘的踪迹呢。” 明琬儿听罢有些意外,千恩万谢。 方梅知没说什么,面色却是不好看了。 当天傍晚方梅知把糖儿拉进屋里去,找他私下谈谈。秦漾也一声不响地跟着进屋去了。 方梅知开门见山道:“你们真打算把她留在家里?咱家本就不宽裕,还要多养一个外来人?” 糖儿说:“阿娘,明姑娘的遭遇你又不是没听到,她无依无靠的多可怜啊。咱们要是不收留她,她根本无处可去。” “受灾的人有数十万,难道你都要接到家里来吗?”方梅知双手叉腰,望着糖儿,“你可别把家里当善堂,你想当大善人,老娘可不想。” 糖儿劝道:“哎呀阿娘,你得往好处想。明姑娘出身不凡,待她家寻到落脚地后,定会竭尽全力寻找她下落的,到时候咱们再将明姑娘送走。” 方梅知言语冲冲:“那万一她爹娘不来找,或是找不到呢?我们养她一辈子吗?” 糖儿跟秦漾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扶着方梅知坐下,道:“阿娘你也别思虑过多,咱们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我跟阿哥都在做活,多养活一个人还是可以的。我们也绝对不会让阿娘担忧受苦。咱们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好吗?” 方梅知平日里还能听进糖儿的几句话,这到底是她的亲儿子。她不过是嘴巴利,心里也晓得这个姑娘可怜。事已至此,她就算是再不情愿,也无可奈何。 当晚糖儿将自己的床腾给了明琬儿,自己跟秦漾挤一块睡。 其实秦漾的床有些窄了,两个人平躺着,勉强才能施展开。夏日里又热,睡一块容易出汗,糖儿却是满心甜蜜。先前他在夜里偷偷跑过来跟哥哥欢好,每回都得再爬回自己床上睡觉,就怕留在这里的话,第二天会被阿娘看到察觉端倪。 这下终于是能够光明正大地跟哥哥一起睡了,连满屋子“仙鹤”的叫声都变得悦耳了。 秦漾累了一天,困得要睡过去了,糖儿还在耳边叫哥哥。秦漾“嗯”了声,却总是等不到他的下文。他接着喊哥哥,手臂搭到秦漾的腰上,将脸凑近了,还是不说什么。 秦漾把小孩子捞过来,在他的额头上吻了吻:“睡吧。” 秦家小孩跟得了蜜糖似的,点点头闭眼睡去了。 这样过了几天,方梅知看不下去了。她有时候在清早过来,见到他们俩挤在一张窄床上,很是心疼。她舍不得自己儿子受委屈,决定跟他们换屋子睡。 方梅知那间屋子本就宽敞些,床也足够大。 自此以后,秦漾跟糖儿睡到方梅知的卧房里,而她搬去了秦漾的屋子。这下方梅知跟明琬儿挨得近了,两间屋子就隔了一层墙,当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方梅知认为明琬儿既然已经住到她家了,就绝对不能吃白饭。方梅知丝毫不客气地告诉明琬儿,家里的事她都得帮着一起做。 好在明琬儿虽是个大家小姐,却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方梅知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做饭、洗碗筷、洒扫、洗衣服这些事她都会做,且都做得挺好,方梅知都挑不出毛病。 明琬儿脾气也好,看上去就是乖巧温婉的,唇边有梨涡,总是未语先笑。不论方梅知讲了怎样刻薄的话,她都不会往心里去。姑娘嘴巴也很甜,比那两个木讷不懂事的儿子讨她欢心。 久而久之,方梅知的心里就不那么排斥明琬儿了,甚至有点喜欢这个姑娘。 邻家的妇人来家里,见到正在清扫庭院的明琬儿,悄悄问方梅知:“这个姑娘是谁啊,长得可真标致。” 方梅知实诚地告诉她,这是她家大儿子从湖边救回来的姑娘,没地方去,就暂时留在他们家了。 妇人又回头看了明琬儿一眼,感叹道:“哟,真是漂亮,天仙似的小美人。” 方梅知听了这话无比受用,道:“她跟我们家有缘。我的两个儿子心善要留下她,我原本还不乐意,现在觉得就跟多养了个闺女似的。可惜雪文他走得早,不然我还真想再要一个闺女。还是闺女好。” “可不是嘛。你家的两个儿子倒还好,旁人家养的儿子都走到天边那么远了,都见不上面。”妇人道,“先前隔壁孙婆娘不还在夸耀自个儿儿子吗,说孙小二在京都做了麒麟军副统领,月月给她寄东西回来。可你看,孙小二到现在都没把她接到京都去享福,到过年也不回家来一趟。闺女就不一样了,闺女念着娘。我家小翠出嫁都这么多年了,如今还隔三差五地来看我呢。” “你说得在理。”方梅知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凑近她轻声道,“其实我还真挺中意这个姑娘的,我心里在想,要不就让她跟我那外甥蔺寒见一见。恰好我那外甥快到而立之年了,还没有媳妇儿。他就喜欢漂亮的。这不正好嘛。” 邻家妇人听了之后摆摆手,挽过她的手臂道:“你自己家的两个儿子都没着落呢,你倒先想着你外甥了?你也真是的。这么漂亮的姑娘,镇里可是少见的。难得你还这么中意,为什么不干脆让她做你儿媳妇?” 方梅知一想,诶,还真是,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大儿子秦漾二十六了,小儿子糖儿也有二十了,他们俩都还没有中意的姑娘。这回来了个天仙似的姑娘,倒像是老天赐了一段姻缘。她给撮合撮合,没准就成了。 她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蔺寒这个外甥。她都答应给他找个媳妇了,好不容易找见个合适的,她还不舍得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蔺寒到他们家来,见到明琬儿时反应平淡。他听闻明琬儿的遭遇,也不过是略表同情,其余的话一句没说。这简直不像他的作风,他是那种见到漂亮姑娘就要搭话的主,这回居然这么安稳。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7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74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74 蔺寒的神情恹恹的,人看上去消瘦了不少。方梅知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他强打精神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事也没有说。 41 心迹 午间休憩时,温泽林见到蔺寒破天荒地坐在桌旁百~万\小!说。他仰头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走到蔺寒身边去。 温泽林看到“南无拉真主”这几个字眼,莞尔一笑:“你在看《惠德真经》啊?” 蔺寒打了个哈欠,颓然道:“是啊,我看得脑袋都大了,这都什么玩意儿,我一点都看不懂。”说着一把将书给推远,跷起二郎腿,将背靠到椅子上。 温泽林将那本半旧的《惠德真经》拾起来,翻了一翻,笑着问道:“你怎么想到要看这部书?” 蔺寒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皮革束腰,道:“为了了解南无拉教,能跟他多有几句话可聊……唉,南无拉教的人是不是都很固执,都喜欢同一信仰的人?” “大凡而言,确是如此。南无拉教徒几乎都希望与信奉真主之人厮守一生。”温泽林说,“你是怎么了,跟子蔚有隔阂,还是有中意的南无拉教姑娘了?” “我……是意中人信奉南无拉真主。” “这样啊。”温泽林笑道,“南无拉教信徒大多心性单纯,崇尚坦诚。你若是对她有意,还是趁早表明。只要你有足够的诚意,我相信她会慎重思虑的。” 蔺寒点点头。他相信温泽林所说的,温泽林的话也给了他一些鼓舞。然而他依旧寻不到一个契机表明心迹。他一面对云子蔚,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夏末的一日,衙门里的一个捕快兄弟过生辰,在醉仙楼摆了一桌筵席。蔺寒在宴上被诓着喝了不少酒,最后是被两个兄弟扶着回去的。 刚走到院门口,蔺寒就不让他们陪了,跟他们挥手道别。两个兄弟不放心,想看着他进屋去,他却招招手催着他们走。兄弟这才一步两回首地离开了。 蔺寒迈着虚浮的步子走进里屋,揉着眼睛喊了声“云子”。跪在蒲团上的云子蔚看向他,叹了口气,终是起身过来扶他。 这一扶,蔺寒就将半个身子的力量倾到了云子蔚身上,云子蔚险些没站稳。 蔺寒还在喊“云子”,凑到他耳边像是要跟他说话,但又什么话也不说,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耳尖。 云子蔚的面颊烧了起来。他搭上蔺寒的肩膀,将蔺寒扶到床上去。没想到刚把人放下,自己又被缠上了。醉醺醺的蔺寒一把将他拉下去,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蔺寒这样撒酒疯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云子蔚难得皱了眉头。 云子蔚掰开他的手臂,想要起身,却如何也动弹不得。 蔺寒抱着他说:“云子啊。”一股子酒味。 云子蔚将自己的身子支起来一些,恰好对上他的双眼。他喝醉了酒,说话做事都是胡来的,脸是红的,偏生眼睛是黑亮清明的。光瞧这双眼,旁人会觉得他压根没喝醉。 “云子啊。”蔺寒将头抬了抬,再躺回枕头上,又像是不大舒服,将发带解松一些,又偏头去看他。蔺寒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我这些日子看了《惠德真经》,许是因为脑袋不好使,我实在是看不懂。我想问问你,倘若我注定无法与南无拉教靠拢,你会不会全然不思虑我?” 云子蔚怔了一怔,道:“什么?” “你能读懂我的心意,是不是?”蔺寒说,“你身为圣灵,向来是能读懂一切的。” 云子蔚沉默一会儿,微恼:“你在胡说些什么。” 蔺寒望着他,缓缓伸手触碰到了他的面颊。他只吞吐了一个“我”字,再没有下文了。云子蔚从他眼里也看出了醉意,还未说什么,醉得昏昏沉沉的蔺寒闭上眼睡死过去了。 云子蔚无言以对,他觉得喝醉的蔺寒真是不可理喻。 他做完祷念后,踌躇了许久才爬到床上去。那时蔺寒还翻转了身子,但是没醒。他背对蔺寒睡下。 云子蔚第一回失眠,他闭着双眼就是无法入睡,听见蔺寒无意识翻身的声响,心底还有点莫名的恼火。他晓得这种情绪是得避免的,于是静下心默背《惠德真经》,在背到第一卷的第三篇时终于睡着了。 蔺寒第二天醒来就把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只模模糊糊记得云子蔚将他扶上了床,然后他说了些胡话。至于他怎么知道是胡话,是因为云子蔚又不理会他了。 蔺寒讨饶,跟云子蔚赔不是,追问他昨晚到底说了什么。云子蔚冷淡地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蔺寒知道自己差劲的酒品,以为自己在醉后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说了。 蔺寒犹豫着问道:“我昨晚跟你表明心迹,说我心悦你了?” 云子蔚闻言睁大了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没……没有吗?” 蔺寒见云子蔚的样子,料想自己昨夜并没有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出来。他也想不通,他怎么会忽然变得文绉绉的,把话绕了个弯子。这下好了,这下云子蔚真是清楚知道他的心意了。 一瞬间蔺寒是不愿面对的,但他很快将自己宽慰好了,他觉得至少自己可以顺理成章地厚颜无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蔺寒明目张胆地跟云子蔚示好,给他买水果糕点,给他买南无拉教经书,又缠着他说话,就是一副“老子就是喜欢你你能奈我何”的欠揍样。 蔺寒从衙门回来,什么事情都要跟他讲,连天气和中午吃的菜都要跟他说一遍。祷念中的云子蔚时常被蔺寒烦得不行。蔺寒还曾肆无忌惮地凝视他,直言他生得好看。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7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75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75 最初云子蔚被他的言语刺激得恨不得把恼火二字写在脸上,时日久了,倒也能泰然处之,恢复往日的不冷不淡了。 蔺寒见这招不管用了,怕再做下去会适得其反,惹得云子蔚不悦,于是决定退一步,不再采用激烈的方法,而是像从前那样默默守候。 蔺寒觉得自己也混账。少年时云子蔚与他相交甚密,是他自己后来一声不吭地空缺了许多年。如今云子蔚能对他热络才怪。 他确实是个薄凉的人,没有太多人和事值得他留念。他习惯于一路走一路丢,扔掉负担固然走得轻松,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将珍贵的东西也一并扔下。他想去捡回来的时候,才晓得道路已是何其漫漫。 他倒是不会悔的。他从来不是个会后悔的人,但也绝不是个会重蹈覆辙的人。 夏日即将收尾。糖儿有意出来游湖,大伙儿就挑了个日子一块出来。 明琬儿不会凫水,而且对先前落水之事还心有余悸,本是婉拒不来的,方梅知一个劲儿地劝她和两兄弟一起去游玩,连家中杂事都不用她理会,她才答应出来。 跟渔家借得的船荡漾在碧水上,糖儿跟云子蔚坐在船头煮茶。他们两人挺投缘,坐在一块,既能聊诗词歌赋,也能谈家国社稷。 明琬儿赤脚荡入水里,任清风拂面。她将长发散开,照着湖面再细细编织。她静静地听他俩畅言或是对诗,偶尔会搭上几句话。 这三人皆是饱读诗书的文雅之士,蔺寒跟他们搭不上话。 蔺寒在船篷下遮着草帽懒懒地睡了一觉,醒来后他们仨还在闲谈。他听见云子蔚的声音,循声往船头看了眼,云子蔚一本正经地在跟糖儿讲旧朝隐士。蔺寒笑了笑,去船尾找正在撑船的秦漾。他打了个哈欠,依靠在船上,道:“念竹,你打算怎么办?” 秦漾看了他一眼: “嗯?” “小姨娘这回非让明姑娘跟着一块来,摆明了是想撮合她跟你或者糖儿。我看她也是急着要给你们找媳妇了。” “还能怎么办,随她去吧。她有意,我们也不能明着拒绝。” “我想问的是……你跟糖儿怎么办。”蔺寒神情肃然地望着他,“如果你们俩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那是最好不过,倘若真的是,你们有想过将来该如何么?” 秦漾撑着竹篙,敛眸无言了。 “念竹,你能不能坦诚地告诉我……” 不待蔺寒说完,秦漾直言:“是,你猜中了。” 蔺寒闻言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张了张嘴,很久以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念竹,要不是你亲口告诉我,我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我以为你长糖儿这么多岁,会更沉着冷静些,会更畏惧世俗些。” “你错了。”秦漾说,“糖儿虽年纪尚轻,却已是格外通透,在许多事情上,他比我更冷静明白,他也丝毫不畏惧世俗的目光。” “那你呢,你畏惧吗?” 秦漾道:“从前畏惧的,如今想开了。” 蔺寒默然许久才道:“那你们想瞒小姨娘到什么时候。依小姨娘的性子,她知道后肯定要疯了。” 秦漾叹息道:“她若是早一天知道,就会早一天疯。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蔺寒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重复那一句话:“小姨娘会疯的。”他光想象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船缓缓靠岸。岸上是一片青原,野花野草丛生。他们沿着河岸闲走,走累了就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歇息。 蔺寒和秦漾下湖去抓了几条鱼。几个人支起木架来烤鱼吃,吃饱餍足后还都笑闹了会儿。年纪最小的糖儿成了被调笑的主。 明琬儿听着蔺寒讲糖儿的各种趣事,忍俊不禁。她问:“我总听你们唤静况‘糖儿’,这是静况的乳名吗?” 蔺寒说:“是乳名。他从小到大别人都这么叫,到如今我们都没能改过来。” 明琬儿掩唇轻笑,她说刚知道静况只比自己小几个月的时候,还有些讶然,她还以为静况只有十七八岁那么大。 蔺寒哈哈大笑:“糖儿看上去是很年少。” 秦漾冷不丁地说道:“他跟书院的孩子们走在一块,旁人全然认不出来这是个先生。既及弱冠,有时言行过于幼稚,还像个孩子。” 蔺寒笑得前仰后合:“秦漾你作为兄长,居然当着我们的面揭糖儿的短。糖儿年纪小,但也是要面子的呀。” 糖儿懒得搭理他们,拍拍衣上的土站起来,四处走走。他无意间看到草丛间伏着只野兔,万分欣喜地走过去。谁知那灰兔一见他过来,立刻撒开腿逃走了,糖儿也跟着追过去。 42 游湖 糖儿追着兔子越跑越远。眼看他向着远处的小树林去了,秦漾喊道:“秦谧,你别跑太远,待会儿我们就要回去了!” 糖儿专注地追着兔子,没有听见。 秦漾对剩下的三个人说他跟过去看看,说罢将两只衣袖捋起来,起身朝着糖儿追去。 糖儿跟着兔子进了小树林。兔子在草丛间一蹦一跳,他紧跟其后,偶尔扑上前去抓它,结果总是让受惊吓的兔子越跑越快。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7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76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76 他在树丛间穿梭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林子间一个空旷的地方。那儿的西面是山壁,弯弯曲曲的小溪流从林间流过。太阳光照耀下来,水面波光粼粼的。 那只兔儿躲藏在溪边的野草丛间,紧张地左顾右盼。糖儿蹑手蹑脚地过去,一把将无处可逃的小兔子捉住。兔子蹬着腿,要从他怀里逃出去。糖儿一个没抓紧,险些让它溜走。 秦漾过来时,看到糖儿死死抱着兔子,自个儿还脚下一滑,摔坐在了草地上。 糖儿揪着兔子的耳朵,喘着气说:“哈哈,可让我抓到你了!” 秦漾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你今年多大了,还只有三岁吗?” 糖儿见他来,高兴地将兔子提起来给他看:“哥哥你瞧,这是我的战利品,我想把它带回去养在家里。” “那你得问问阿娘同不同意,她最讨厌这种东西了,而且你千万别带回去还要我来养,我没这个闲工夫。” 糖儿摸着兔子头说: “我自己会养。” 秦漾丝毫不留情面:“你自己会养?你小时候从铁蛋他奶奶家抱回一只兔子来,最后还不是我喂养的。” 糖儿说:“你都说是小时候了,如今不同了。” “小破孩……”秦漾道,“随你,带上你的兔子,我们回去。” 糖儿赖着不肯走,道:“哥哥,咱们再坐一会儿好不好?我跑了这么多路过来,有点儿累了。” 秦漾叉腰看着他,终是点点头,认命地在他身旁坐下。 糖儿抱着那兔子,又摸又亲,摸摸它的肚子和小脚,亲亲它的额头和脸。可怜的兔子在他怀里拼命挣扎。 秦漾被逗笑了:“你折腾它干嘛啊。” 糖儿将兔子举起来,贴到秦漾脸颊边,命令道:“亲亲哥哥。” 兔子别过头去,胡须碰到了秦漾的脸。兔子耸动着鼻子,再将头转过来时,糖儿又迅速将兔子抱回去,说:“不让你亲。” 可怜的兔子在糖儿怀里不知所措,只能干蹬腿。糖儿抱着它,身子前倾凑近秦漾,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秦漾嫌弃地擦了擦脸:“你亲过兔子。” 糖儿又凑近一点,将额头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又倏忽扭过头,亲了亲他的脖颈。糖儿的手一松,兔子从怀里逃了出去,飞速溜远了。 秦漾说:“你不要兔子了?” 糖儿环抱住秦漾,在他喉结上吻了吻,小声道:“不要了。”说罢又轻咬了一下。 糖儿轻轻一推,秦漾顺势躺在了草地上。糖儿俯身去亲哥哥的眉眼和面颊,稍稍支起身子一些,去散自己的腰带。阳光之下,糖儿秀气的面庞显得格外干净柔和,一缕细额发垂下来。他不小心将衣带抽成了死结,皱着眉头去解。 秦漾望着他,拂了一下他额前的细发,搭在他腰畔的手轻捏了一下。秦漾道:“瘦弱娇气。” 糖儿置若罔闻,将外衫和亵衣扯开些,露出白`皙的肌肤。糖儿捧着他的脸,低头轻吻他的薄唇。这个吻还没深入,他又去解秦漾的衣带。 秦漾揉了一把糖儿的头发,轻声道了句“小妖怪”,手指擦过他红润的下唇瓣。 …… 岸边的三人长久地等待着。 云子蔚坐得久了,站起来沿着水岸走走。走着走着,走到了靠岸的船边上,他登上船去,看四围的山峦和湖面上振翅的飞鸟。 蔺寒跟着过来,笑道:“你觉得这里比起京都的平南湖怎么样?” 云子蔚淡淡道:“各有千秋。”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里的湖更好。”蔺寒反身靠在船舷上,道,“当年咱们不是去趟平南湖都提心吊胆怕被人发现么。现在想想,咱们那时也只在桥上和湖边的凉亭玩过,还没一起游过船。” 云子蔚敛眸,像是在思索。 蔺寒悄悄凑近他,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子……子蔚啊。我其实一直想问问你,倘若我那些年一直就陪在你的身边,你如今会不会思虑我。” 云子蔚别过头去看山,没理会他。 蔺寒绕到他眼前去,在水岸边站定:“我错了,我真不是有意的。我那时候还年轻,满脑子都想追求新鲜刺激,定不下性子。如今不会了,我会好好照顾你,再也不会丢下你。你能不能……云子,诶你别不理我啊。” 蔺寒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先告诉我,你们南无拉教有没有说不允许信徒有断袖之情啊。”说着想要去牵他的手。 蔺寒见云子蔚还是不理他,犹犹豫豫地不敢牵。这时候明琬儿提着裙裾走了过来,蔺寒也就把手放下了。 明琬儿道:“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了。念竹和静况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事了?我们要不过去看看?” 蔺寒说:“不会吧,有秦漾在,照理不会出什么事……难不成他俩是在林子里迷路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7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77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77 他们正要往树林走去,就遥遥地看见秦漾扶着糖儿出来了。 蔺寒舒了口气:“我就说有秦漾在不会有事吧。” 天确实阴了,飘下来几颗雨滴。秦漾和糖儿一过来,几个人就都往船上去。没过一会儿,雨就下大了。 秦漾戴上笠帽,披上蓑衣去撑船,其余人都坐在船篷里。 蔺寒挨着云子蔚坐,轻声跟他说了好多话,他都不回应。最后他皱着眉说了句:“你能不能不说话,我头有些晕。” 蔺寒想,或许是因为天太闷,船又太晃荡,云子蔚身子有些不适了,于是赶紧乖乖闭嘴。隔了一会儿,他见云子蔚脸色有些苍白,又忍不住道:“你靠一会儿,靠船篷上,靠我肩上也成。” 云子蔚哪里理他。 蔺寒说:“那你在桌上靠一会儿”说着就将船中的小桌拖过来,让他靠下。 这回他倒是依了。 船篷里很安静,能听见外头落雨和船桨划水的声响。蔺寒发觉平常最活络的糖儿此时格外安静,靠在船篷上一动不动,面色疲惫,目光有些涣散,整个人像是处在生病的时候。 蔺寒刚想开口问他不是也不舒服,下一刻目光就触及他脖颈上那抹暧昧的红,顿时哑然无声了,仔细一瞧,糖儿的发也有些凌乱。可想而知,刚刚他们迟迟不回是去做了什么。 蔺寒霍然想起他曾看见过秦漾脖子上的痕迹,他还问是不是蚊子咬的。现在想想,那分明就是吻痕。 糖儿不说话时就像个漂亮的瓷娃娃,长睫微颤,眼睛忽闪。蔺寒浮想联翩,脑海里不断而过这两人欢好的画面,有在夜晚屋里的,也有在方才树林里的,皆是白花花的。他还想象到糖儿的身段,还有秦漾的神情。蔺寒摇摇头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男人跟男人……蔺寒下意识地看向云子蔚,不小心望着他出了神。 云子蔚原本是闭着眼,忽然将清冷的双眼睁开了。他看着蔺寒道:“做什么?” 蔺寒慌乱道:“没什么,你睡你睡。” 蔺寒不看他了,他才闭上双眼。 几个人没带伞,尽管是在渔人家里躲了雨,身上或多或少还是被雨水打湿了。秦家兄弟和明琬儿回去后,都先回屋里沐浴换衣。 明琬儿最先打理好自己出来,到灶房去帮方梅知做饭菜。 方梅知悄悄问她:“琬儿,你觉得我这两个儿子怎么样?” 明琬儿娴熟地切着菜,笑道:“挺好啊。” “怎么个好法?” “念竹沉稳可靠,静况可爱又善解人意,而且他们都很心善。”明琬儿边说边将粘在菜刀上的黄瓜片拂下。 “那你,更中意谁一些?” 明琬儿才反应过来方梅知问的是什么,脸一下子红了,羞赧地唤了声“姨娘”。 方梅知望着她的脸笑道:“姨娘倒挺中意你的,想你做我的儿媳妇,就是不晓得你愿不愿意。” 明琬儿红着脸继续切菜,声音细柔:“姨娘待我很好,念竹和秦漾也待我很好。” “那你的意思就是愿意留在秦家了?”方梅笑得眉眼弯弯,“哎哟你不必羞涩的,就告诉姨娘,你更心水谁。” 方梅知见明琬儿脸红不语,自顾自说道:“我这小儿子秦谧,是中过举的,但是偏偏没赶上好时候,这汪家的老皇帝突然就坐不住天下了,他也就只能委屈待在这小镇子里。他呀,从小伶俐,为人心善,秉性也极好。你若是嫁给他,他定是会待你好的。” “静况是很好,好到无可挑剔。”明琬儿羞涩地垂下眼眸,“但倘若姨娘问,谁更让琬儿心动,那一定是念竹,况且念竹还对琬儿有救命之恩呢。” 方梅知暗暗地有些失落,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秦漾。她转念一想,也难怪的,秦漾生得不错,性子又安稳,是姑娘钟爱的那一种。小儿子糖儿生得青涩稚气,吃了大亏,怎么看都是乳臭未干的。 43 顺意 这天吃过晚饭,方梅知说她白天去娘家把东西落在那儿了,要糖儿陪她去拿回来。 糖儿正想着有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非要今晚就过去拿,就看到方梅知给琬姐递了个眼色。他瞬间就明白了,阿娘是想要让琬姐跟秦漾独处。他嘴上虽不说,临走时却也给秦漾递了个凶狠的眼色。 糖儿和方梅知一走,留在饭桌上的秦漾跟明琬儿就有些不自然了。 明琬儿率先鼓足勇气跟秦漾说话,提了些她来槐海镇遇到的小事,以及感受到的人情世故。 她说话时神情很温柔,唇边梨涡若隐若现。听她说话会让人觉得很舒服。 明琬儿说她是在京都出生的,后来因为她爹辞官还乡,她才跟着家人来浚阳县。她从未在槐海这样的镇子里久居过,倒是很喜欢这样宁静的日子。 秦漾问道:“令尊可是厌倦了朝堂诡谲?”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7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78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78 “或许也有厌倦,但更多的是迫于无奈。” “这话怎么说?” “我在无意间听到过,家父因曾帮持过祁王,被朝中某个重臣记恨在心,所以祁王被赐死后没几年,家父也受到了迫害,在无奈之下乞身回乡。” 秦漾喃喃念着“祁王”二字,陷入了沉思。他爹秦雪文跟祁王是旧交知己,当年就因为祁王被赐死,伤心欲绝的秦雪文才带着他回到槐海镇。 明琬儿见秦漾似是知晓祁王,叹息道:“祁王此人亦是悲惨。我听说,祁王死后,那重臣命去抄家的人砍了满府的修竹。世人皆知,祁王生前素爱修竹,那重臣却连这点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秦漾怔住了,问道:“祁王素爱修竹?” “是啊。” 秦漾忽然长久地沉默不言了。明琬儿柔声问道:“念竹,怎么了?” 秦漾摇摇头说:“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了件旧事。” 堂间的门是敞开的,蔺寒来时直接跨过门槛,拉过木凳坐下。蔺寒看着菜碗摆得满当当的桌子,问道:“你们还没吃过饭呢?” 秦漾说:“吃过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收拾。” “那咱们兄弟喝壶小酒?” “行。”秦漾说罢就起身收拾碗筷。明琬儿帮他一块收拾完桌子后,就先行回屋去,不打扰他们了。 秦漾和蔺寒对坐喝烧酒。蔺寒拿酒碗跟秦漾的碗碰了一下,喝了几口酒,好端端地叹了气。 秦漾道:“怎么,心情不好?” “今天我兄弟温泽林做了捕头,而且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我是真心实意地祝贺他,但心里到底还是不是滋味。我觉得相较而言,我真有点儿不像样了。” “怎么忽然这样想,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蔺寒说:“我身边的兄弟差不多都立业成家了。你看我都老大不小了,将近而立之年,没钱没势,身边连个贴己的人都没有。你看你好歹还有个糖儿,而我什么也没有。” 秦漾喝了口酒,放下酒碗道:“那我把糖儿给你?” 蔺寒摆手道:“可别,你俩不是亲兄弟,我跟糖儿可是亲表兄弟。” 秦漾勾唇道:“你想什么,你不是说身边缺个贴己的人么,我让糖儿过去照顾你。” 蔺寒一听心里更难过了:“还是别了,你家那口子不用我照顾,我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秦漾笑着摇了摇头。 蔺寒好奇地问道:“你说你当时是怎么跟糖儿好上的。” “他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那还挺像糖儿的作风的。我印象里小姨娘和小姨夫都挺宠他的,他是不是打小就是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差不多吧。”秦漾轻晃酒碗,“我猜,要是我不答应他,他会想尽办法让我娶不到媳妇。” “这么可怕?”蔺寒讶然,不假思索地问道,“如果海棠还活着呢?” 蔺寒说完就后悔了,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偷偷去看秦漾的神色,却发觉秦漾神色如常。 秦漾说:“那就没秦谧什么事了。” “真……真的啊?”蔺寒有点懵,端起碗喝了一口酒。 秦漾轻笑,将碗里剩下的一点酒喝尽:“其实说不准的,万事万物皆有命数。可能我命里就要被秦谧纠缠。” “那你喜欢糖儿吗?” “嗯。” 蔺寒没想过秦漾会这么坦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聊多了他俩的事情,蔺寒都快忘了自己的烦心事,不过他本身就不是个郁结难抒的人,平常有什么烦恼事也是立马就能忘怀。他跟秦漾聊了聊,几杯酒下肚,心里就舒畅多了。 后来夜深了,方梅知跟糖儿回来了。方梅知当作没看到蔺寒,先问秦漾:“琬儿呢,睡觉去了?” 话音刚落,听见动静的明琬儿推开屋门走了出来,道:“我还没睡呢,方才我见阿寒哥找念竹有事,我就先回屋了。” 接着蔺寒就莫名其妙被小姨娘嗔怪地瞪了一眼。他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姨娘要这么看他。 明琬儿和方梅知都进屋后,糖儿坐到秦漾身边,小声道:“她将油纸伞落在了姥姥家,非要今晚过去找,找到后还非拉着我跟姥姥姥爷谈天,聊到这个时辰。我看她就是存心要撮合你跟琬姐。”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7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79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79 蔺寒一听,算是明白自己为什么招小姨娘厌弃了,他打搅了秦漾和明姑娘的“好事”。他看看糖儿,又看看秦漾,同情道:“你们自求多福吧。” 糖儿还追问秦漾和明琬儿究竟说了些什么,蔺寒也就不打搅他们,果断告辞回家了。 他回到家时,屋里的烛光都熄了,云子蔚已经睡下了。他简单洗漱之后,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睡下。 此时原本背对他的云子蔚翻转了一下,平躺在床榻上。蔺寒闻见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忍不住心神荡漾。 这晚蔺寒没有喝太多酒,不至于像从前那样发酒疯,只是有些薄醉,因此头脑不是很清醒。他被那股檀香味撩动了心弦,侧过身去,全然无意识地唤了声“云子”。 “嗯?”云子蔚的鼻音很慵懒。 他竟然没睡! 蔺寒的心突突地跳起来,越跳越。 云子蔚睡前总是将衣衫整齐叠好,再放在床榻的角落。蔺寒支起身,跪坐起来。他摸索到放在最上边的衣带,借着月光,颤抖地覆住云子蔚的双眼。 云子蔚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蔺寒颤抖的手指抚过他的面颊,然后缓缓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唇。其实也就只是触碰了一下,蔺寒不敢再继续下去。云子蔚受了轻薄,浑身都僵直了。 蔺寒战栗着去解云子蔚的亵衣。 蔺寒快要疯了,理智告诉他,这是圣洁不可侵犯的云子蔚。但他的心里也有恶鬼,恶鬼说:“他是你救回来的,连命都是你的。你凭什么不能碰他?” 他的理智与心里的恶鬼不断抗争着,结果总是恶鬼占上风。他解开云子蔚的亵衣后,又哆哆嗦嗦地去褪云子蔚的亵裤。他心里绷着一根弦,也有妥协的想法。他想,只要云子蔚反抗一下,他就没有勇气再继续。 然而云子蔚除了偶尔动一下,并未反抗。 蔺寒的手底触到了那片细腻的温软。他顺着云子蔚的腰身轻抚时,心脏已经快要跳出胸腔。 蔺寒趁着醉意占有了他,如此强硬,甚至没问云子蔚愿不愿意。面对云子蔚的不抵抗,他满足极了,满心满眼里都是他心悦的这个人。 蔺寒抱着汗涔涔的云子蔚,吻一吻他的耳尖说:“我会对你好的。” …… 云子蔚自始至终都没有绪,如同往常跟他一起吃饭,跪在南无拉真主像前祷念,只是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 蔺寒本是愧疚至极,见他这样,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才算着地。但云子蔚这种近乎是默许的做法,同时也助长了蔺寒的气焰。 尝到甜头的蔺寒哪是会轻易罢休的。禁锢了近三十年的欲`望野兽再也关不回笼子里。云子蔚简直是让他神魂颠倒,蔺寒隔三差五就要缠上他,甘心沉沦在软喃温言和感官刺激之间。 蔺寒在心满意足之余,也还怀有一丝怯意。他不敢看云子蔚的眼睛,也不敢让云子蔚看到他,于是每回情事都会覆住他的眼睛。这有点像掩耳盗铃,好似云子蔚看不见他,就不知道他的恶劣行径,他心里的罪孽感就会轻一些。 他知道是自欺欺人,却还不愿直面。 他会在情事里一遍遍告诉云子蔚,他爱他。可他不愿意亲口问一句云子蔚的想法。云子蔚从来是无动于衷的,他怕他期望的是南辕,而云子蔚的想法是北辙。 他可以强占云子蔚,却永远无法强求这个人的爱恋。 他宽慰自己,好在南无拉教不排斥断袖之情,不然云子蔚哪儿会顺从他呢。 44 悲喜 先前糖儿与许先生商讨他愿意全心教书这件事后,许先生就同建造熙明书院的乡绅们谈了谈。乡绅们一听是秦谧来做先生,当即满口答应。 所以秋来时,糖儿从东家出来,去熙明书院做了正经的先生。这样一来,他就不用两头跑,也不必在晚上忙碌了。 许先生的病已是愈来愈严重,糖儿时常在白天上完课后去看望他,在他家待上半个时辰,然后再顺着熟悉的青石板街道悠悠地晃荡回家。 这时候阿娘会在灶房里做饭,而刚从码头回来的哥哥会在水井边清洗脸和手臂,择完菜的琬姐姐就在院子里荡秋千。秋千是秦漾几天前搭的,就因为幼稚的糖儿想要。明琬儿坐在木板上,绣花鞋一下一下点在地上。她握着书卷念道:“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糖儿悄悄绕到她身后去,趁她不注意将秋千高高推起。 明琬儿惊呼一声,立即抓住两旁的麻绳。坏心的糖儿还在她背后推着,她翘着脚,飞起又落下。她笑着喊道:“糖儿!又是你!你看我待会儿下来怎么收拾你!” 糖儿嚣张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下来。”说着又推了她一把。 “你有本事一辈子都不要让我下来!”明琬儿又气又笑,“等我下来你就完了……啊糖儿!别推了!” 秦漾从水井那边过来,对糖儿道:“别闹了,这个秋千不稳,小心将明姑娘摔下来。” 糖儿“哦”了声,不再推了。眼看那秋千荡得缓下来了,糖儿撒腿就撤。气急败坏的明琬儿一从秋千上下来,就追着他满院跑。 方梅知听见动静出来,直言他俩这么大了,打打闹闹忒不像话,将他俩都逮到灶房干活去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79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80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80 吃晚饭的时候,秦漾提到他今天白天遇到了温泽林,温泽林大后天要成亲了,邀请他们家去喝喜酒。 方梅知嗦着螺蛳,含糊道:“谁啊,哪个温泽林?” 秦漾回道:“就是蔺寒在衙门里的兄弟,也是我跟糖儿念书时候的同窗。” “哦这样。”方梅知丢掉螺蛳壳,伸筷子去夹另一个,“那就去呗,我也省得做饭了。你记得给人家包点碎银子送去。” 秦漾点点头,“嗯”了声。 婚宴当天,秦家人和蔺寒凑到了一桌。蔺寒的一边是云子蔚,另一边是秦漾。他边喝烧酒边跟秦漾聊起温泽林的结发妻子,他说他之前见过一面,这姑娘挺温柔贤淑的。 方梅知看着他俩聊,寻了个间隙问道:“好些日子没见到小寒了,怎么,你最近很忙吗?” 蔺寒看向方梅知,道:“还别说,真挺忙的。最近朝廷又有个大官来巡察,衙门里忙着接应和招待,我都好多天没歇息了。” 糖儿好奇地问道:“大官?是珂晖族的么?” 蔺寒把嘴里的一口酒咽下,把碗也放下:“不不不,不是珂晖族的,是华族人,还是前朝的老臣。” 方梅知剥花生米吃:“汪家老皇帝的大臣?” 蔺寒左顾右盼,回过头轻声道:“对头。老皇帝被杀后,他就跟了现在的皇帝。” 秦漾道:“人之常情,良禽择木而栖。” 蔺寒认可地点点头。 毕竟是在婚宴上,蔺寒也不想再言家国大事,自然而然地跟他们唠起家常来,还将最近遇到的事都说了一遭。 方梅知冷不防地来了一句:“我听秦漾说,你跟温泽林同年啊。” “是啊。” 方梅知直白道:“人家都当上捕头娶上媳妇了,你也加把劲。” 蔺寒默默端起酒碗,看了一眼云子蔚,云子蔚清冷的目光流转过来。蔺寒咽了口酒,对小姨娘说他尽量。 蔺寒跟云子蔚之间可以说是毫无进展,平常除了吃饭和夜里的肌肤之亲,他们就是各过各的,算不上多亲密。蔺寒依旧觉得自己摆脱不了单相思的宿命。 衙门里的事务繁重,蔺寒每天忙得团团转,时常在夜深人静才搭牛车回家来,挨着床就能睡去。他没空去苦恼,也因此没有注意到云子蔚的情绪。 云子蔚照旧从早到晚跪在南无拉真主像前祷念,几乎不外出,也不与其他人接触。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祷念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蔺寒在天亮前醒来,就见他已经跪在蒲团上了,有时候蔺寒都睡下了,他还静静地待在那里。但他向来就很虔诚,所以蔺寒也并未多想。 这样持续了半月之久。 有一日,忙到心力交瘁的蔺寒终于得空歇息,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他一醒来就闻到屋外飘来的食物香味。 他穿好衣衫走进灶房,见到云子蔚正在盛面。他揉了揉眼睛,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云子蔚居然下厨做面了? 云子蔚回头看他,捧着面碗道:“我刚想去叫你起来。我给你煮了面。” 云子蔚背对着窗外的阳光,面庞俊秀柔和。蔺寒愣了愣,受宠若惊地从他手里接过碗,不小心还将滚烫的面汤还洒到了自己手上。这一幕就跟在做梦一样,他吃这碗味道奇怪的汤面的时候,还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味道是奇怪了点,但好歹是云子蔚亲手做的,这是何等殊荣。蔺寒吃得一口都不剩,连面汤都喝下肚了。 这天云子蔚就跟转了性子似的,下午也不闷在家里了,跟着他一块上街走走。 蔺寒看到街边小贩在卖糖炒栗子,问他想不想吃。平常他都会摇头,这天他却点头了。一路走过去,蔺寒还问他想不想吃橘子、石榴和大枣,他破天荒地都点头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蔺寒也不顾吃不吃得完,都给买下了。 在街上玩闹的小姑娘不小心撞到了云子蔚,云子蔚扶住站不稳的她,道了声“小心”。小姑娘抬头看他,痴痴地说了句“神仙哥哥”。云子蔚一怔,偏头看她,笑了。 蔺寒从来没见云子蔚笑过,也看傻了。 云子蔚告别小姑娘后,嘴角仍含着笑,回眸跟他说了句“走吧”。 蔺寒一时间骨腾肉飞,分不清东南西北,走了好久的路后才磕磕巴巴地问道:“子蔚,你……你今天是怎么了?” “嗯?” “我就觉得你今天不太一样了。你以前不爱出门,也不爱笑。” “你是不喜欢吗?”云子蔚偏头看他。 “没有。”蔺寒在一瞬间的慌乱无措后,镇定下来道,“我喜欢看你笑,真的。这么多年我都没见你笑过,也没见你哭过,我觉得这样不好。生而为人,该是有悲有喜的。” 云子蔚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垂下眼眸去,捂住自己的半边面颊道:“从前我以为,无论是哭还是笑,皆是毫无意义的。我不明白世人因何悲喜,何故悲喜时要落泪或者欢笑。如今想来,我这二十多年,竟如从未活过一般。” 蔺寒笑道:“以前你是渃叶圣灵,被锁在京都不得自由。现在不一样了,以后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80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81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81 云子蔚如此反常,蔺寒以为是因为自己打动了他,他终于想明白,要为自己而活了,于是满心欣悦。蔺寒早就看不下去他那副与世隔绝的样子了,看着都觉得了无生趣。 走到僻静的街道时,得意忘形的蔺寒还悄悄去牵了云子蔚的手。云子蔚望了他一眼,没有抗拒,任他触碰那洁白的手指。 这是蔺寒最开心的一日。他爱极了突然转变的云子蔚,觉得自己茫茫的情路终于豁然明亮了。 这夜飘飘然的蔺寒情动时,云子蔚按住了他伸去取衣带的手臂。云子蔚细长的手指触碰到他的面颊,说自己想看着他。 云子蔚头一回主动地回抱他,亲吻他。月光下云子蔚的眼里水盈盈的,盛着细碎的光亮,身子随着老旧的木床晃动时,那些水光也不住地荡漾。 蔺寒在他耳边说自己爱他。他浑身战栗着,说他也是。 这是蔺寒听过最动人的话,心里被柔情充满,觉得这一生都圆满了。 …… 第二日天未亮,蔺寒从梦里醒来。他一摸床边,空了。他睁开眼一看,身旁的云子蔚不见了。 他在家里找了一圈,还是不见他。 那时他心里已有不好的感觉。他走出院门,看到邻家的老人坐在门口的柳树下。他过去一问,老人家告诉他,刚刚确实有个人从这边过去了。 蔺寒顺着老人家指的方向找去。 日头还没出来,天空阴沉沉的,云朵堆积在一块。秋日吹来的风有些凉。 蔺寒实在想不到云子蔚要去哪里,云子蔚在槐海镇无亲无故的,连认识的人都没几个,而且这条路既不是通往秦家,也不是通往温泽林家的。 一路过来,蔺寒都没有看到云子蔚。走着走着,镇上的青石板路断了,再过去是村野泥路。后来他去到了一个空旷的田野。这时他心里不安的感觉已越来越强烈,他往湖边看去,这一看吓了一跳——茫茫的湖水中有个人,正径直朝湖心走去,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腰身,那就是云子蔚! 蔺寒拼命喊他,可是怎么喊他都不回头,怎么喊他都不应。 蔺寒跑过去时,湖水已经没过了云子蔚的头顶。蔺寒立即跳下水去,游过去将他抱住,再将他拖上了岸。 云子蔚呛出几口水,无力地扯住他的衣襟,唤了声“蔺寒”。 天凉了,蔺寒浸过冷水,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一开口,眼睛都红了。他说:“你想死是不是?你不想要我给你抢回来的这条命是不是?” 云子蔚的眼睛也红了。 “你厌恶我可以直说,不必这样。该死的人不是你,是我。” 45 误杀 蔺寒算是明白了,云子蔚突然转变并不是因为被自己打动,而是因为打定主意要自裁了。蔺寒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没有发觉他不见了,或是迟来了一步,他会怎么样。 蔺寒看着他,心底蹿出无名火来,将他丢在湖边,不再管他。自己照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云子蔚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回家了。 回到家后,赌气的蔺寒看到站在屋门口浑身湿透的云子蔚,还是没好气地提了一桶热水进屋,叫他沐浴更衣。云子蔚望着他,几番欲言又止,蔺寒皆是没有理睬。他心灰意冷,已经不想听任何理由。 云子蔚成功地让他打了退堂鼓。 云子蔚试图跳河自裁后,蔺寒宛如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冷水,所有炽烈的爱意都冷却了,所有的感情都悄无声息了。他再也没有碰过云子蔚。他们之间回到了当初云子蔚刚来槐海镇的时候。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蔺寒回衙门以后,依旧忙于公事。因朝廷的司隶大夫钱大人尚在巡视,衙门加派人手巡街,就怕在这个当口,睦云县还闹出什么事。 然而事情来得就是叫人始料未及。先前睦云县一直都很安稳,捕快天天在街上走,小毛贼都不敢轻举妄动。至暮秋,钱大人都要离开了,忽然就出了桩命案。 杀人的是谁呢?杀人的竟然是槐海镇秦家的长子秦漾。 这事还得从那天夜里说起。 那晚秦家刚吃过饭,镇上出名的地痞刘十四就抄着刀闯进来了。他来势汹汹,拿刀指着他们,问哪个是秦谧。 方梅知和明琬儿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吓得魂飞魄散,双双起身掖近墙角。 秦漾将糖儿护到身后,对刘十四说:“你把刀子先放下,有什么话咱们坐下好好说。” 糖儿一怔,问道:“你是刘谌的阿爹么?” 刘十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对,老子就是你刘爷爷!你就是那个秦谧?” 糖儿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他拿着刀走近了,打量着糖儿道:“你这小子连毛都没长齐吧还,就做人先生了?还教我儿子断袖呢!你这还不是误人子弟,啊?”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8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82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82 方梅知强装镇定:“你别胡说,我儿子怎么可能教人断袖!你离我儿子远一点!” “什么不可能!我儿子他娘的跟沈家的小崽子好上了!要不是今天让我给撞见了,我还不知道他背着我做这种事!我把他往死里打了一顿,他居然梗着脖子跟我讲小秦先生说的狗屁话。我还想他娘的是哪个小秦先生,可算让我给找到了!” 刘十四拿着刀虚劈了两下,那边的方梅知已被吓得尖叫出声了。方梅知的嗓音不住颤抖:“我告诉你,他姨丈可是知县!你再是敢伤了我儿子,知县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刘十四“呸”了一声,不屑道:“老子我都蹲过几次牢房了,还怕他不成?脑袋掉了不过腕儿大的疤,老子才不怕!老子告诉你,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拉着这小子陪葬!” 糖儿想绕过秦漾走近他,但是被秦漾拦住了,只得站在原来的地方对他道:“你先冷静冷静听我说,这事儿是这样的,先前刘谌来找我,说他与沈宇互生情愫,却又因不敢接受这份情意而感到痛苦。我作为先生,自然要开导他几句。男女之情是情,断袖之情也是情,何来误人子弟一说?作为刘谌的阿爹,难道你不认为,刘谌欣悦无恙才是最要紧的吗?” “全他娘的是狗屁话!断袖算是什么东西,他不嫌丢人,老子还嫌丢人!我的儿子怎么样我会不清楚?他以前都是好好的,从来没做出过这种恶心事,就是你把他给教坏了!你算什么先生!” 秦漾一直盯着刘十四握着的刀,在他跟糖儿说话的时候,趁其不备从他手里将刀子夺下。刘十四瞬间就被这一举动激怒了,竭尽全力来抢回自己的刀。秦漾一把将刀子丢远了,又因为制不住他,跟他缠斗了起来。 两个女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尖声喊叫。 秦漾跟刘十四打斗得十分激烈。刘十四一拳头招呼过来,秦漾躲过了,照着他的腿踹了一脚。刘十四的脸变得血红,手臂上青筋突起,咬牙切齿地推了秦漾一把,将他推到了墙上,冲着他的肚子打了一拳。 秦漾不甘示弱,狠狠砸了回去。他们又厮打起来,齐齐摔倒在地上。 方梅知趁刘十四不注意,想偷偷溜出去报官,刚走到门口,就被刘十四厉声喝住了。那时刘十四压制在秦漾身上,手臂横过秦漾的脖颈,抬头凶狠道:“去哪儿!你要敢报官我把他脑袋拧下来!” 秦漾的双手握住他的手臂,曲起双腿挣扎着。他的脸色已经变了,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而刘十四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将力道越压越大了。 方梅知被吓唬住了,不敢再动一下,脑子里也糊成了一锅粥。这时她听见了刘十四的一声怒吼。她回过神去,看到糖儿手里拿着根木棍,直朝刘十四头上砸,血水都从他额头上滑下来了。 刘十四骂了句脏话,爬过去捡起丢在不远处的刀子,举起来朝着糖儿砍去。 眼看他要伤到糖儿了,秦漾立即站起来,用尽全力拦住刘十四,狠狠将他推到了一旁。刘十四没站稳,这一摔下去,竟磕到了桌角。刀子从他手里滑落下去,“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珠子,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响,接着脑袋一歪,一动不动了。 他以一种奇异的姿态躺在地上,血水从他头上一滴一滴掉下来,再没有动静,也没有声音。屋子里也是寂静一片,没有人说话,几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 许久以后,满脑空白的秦漾弯身去探他的鼻息。 “死了。”秦漾说。 一时间其余人都对“死了”这句话感到了茫然,秦漾说起来太轻了,以致他们在恐慌中都无法感受到生命的厚重感。 秦漾永远无法想象这句“死了”究竟有多沉重,承载着多少人的恐惧和担忧。他无力再去思考什么。 秦漾让方梅知和明琬儿回屋去。他说:“你们去睡吧。我将刘十四带回他家去。”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方梅知也说不出任何话了,她望着躺在地上的刘十四,张了张嘴,终是哑然地点点头,带着同样魂飞魄散的明琬儿进屋去了。 秦漾转过头对糖儿说:“秦谧,你也去睡。” 糖儿摇摇头:“我不睡,我陪你一起去刘家。” 秦漾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他们两兄弟用板车将刘十四带回去。秋夜很凉,走在路上,枯叶被风卷着从脚边飞过。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到了刘家,糖儿去敲门,开门的是刘十四白发苍苍的娘亲。他说明来意后,老人家扑向板车,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昏天暗地。 哭声惊动了卧病在床的刘谌。刘谌拖着满身是伤的身子,走到门外来,看到秦先生和秦漾愣了愣,再看到板车上的阿爹时,扶着门槛软瘫了下去。 糖儿和秦漾从刘家回来已是后半夜了。他们满心疲惫地洗漱后,像往常一样爬上床睡觉。 糖儿睡不着,他握着秦漾的手,说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秦漾柔声安慰道:“没事,都会过去的,你别担心。” 第二日秦漾就去衙门自首了。这事儿惊动了整个衙门。秦漾还得叫知县一声姨丈呢,也算是知县的外甥,居然就惹上了这种事。 知县也是意外,开堂审理之后,认为秦漾杀刘十四确是情有可原。那刘十四本就是个地痞流氓,是他持刀闯入在先,再说秦漾也是失手误杀,因此按律判他以赎刑,暂时收押牢中。 虽然判这赎刑收的银子多,但好歹人命是在的,也不必受什么皮肉之苦。而且说实在的,秦家出事,知县也不会袖手旁观,就算秦家实在凑不够银子,知县也会让自个儿夫人偷偷帮一把。这都有情面在的,他绝不会让秦漾长久地待在牢里受苦。 然而这一日,司隶大夫钱丰渝钱大人来牢中视察。他见过秦漾一面后,先是跟知县要了宗卷,再是细问了秦漾的家中事。 知县道:“这秦漾是下官那短命连襟的养子。下官的妹夫去得早,留妻妹茕茕,含辛茹苦地将养子秦漾和亲儿秦谧抚养成人。敢问大人为何对秦漾如此上心?” 钱丰渝抚着长须道:“那日本官去牢中,匆匆一见那秦漾,竟觉得此人的眉宇跟本官的一位故人颇为相像,有些恍惚了。” 知县点点头:“原来如此。天下竟有此等巧合之事。” “本官也未尝想到。”钱丰渝说,“本官还想知晓这秦漾的养父姓甚名谁,汝可否告知?” “下官这连襟,名唤秦雪文。”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8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83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83 “秦……雪文?” 46 远方 傍晚蔺寒神色凝重地来到秦家。 那时秦家还在想方设法凑钱,翻箱倒柜找值钱东西,有的没的都堆在木桌上,家中一片狼藉。方梅知还打算跟娘家借点钱先垫上,都没顾上看蔺寒一眼。 糖儿见穿着捕快服的蔺寒沉默地站在门口,唤了声“蔺寒表哥”,道:“你是不是在衙门里听到阿哥的事情了?” 蔺寒“嗯”了声,对糖儿说:“不必凑钱了,念竹没了。” 糖儿怔了怔,慌忙走到他面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念竹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蔺寒垂下目光,不去看糖儿的眼睛,“念竹没了。” 糖儿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扯着蔺寒的衣襟追问:“怎么没的?什么时候没的?阿哥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没了?姨丈不是说判阿哥赎刑吗?不是说不用受皮肉之苦吗?那他怎么会没了!” 蔺寒握住他的手,沉声道:“糖儿你先冷静,冷静。姨丈当时确实是判了念竹赎刑,也在想法子早点让念竹出来,但我听说念竹得罪了来睦云县巡视的那个司隶大夫,是他不肯放过念竹,姨丈也无可奈何。” “胡说八道!”糖儿含着泪说,“我哥哥从不与人结仇,唯一一次与人结仇,就是为了我,他误杀了刘十四。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得罪朝中大臣?” 蔺寒犹豫道:“……那倘若是念竹是因为身世招惹祸端了呢?” 一旁的方梅知道:“这怎么可能呢,雪文在世时跟我说过,秦漾是他无意间在京都街道上捡到的。连他都不知道秦漾的身世,秦漾自己也不知道。那大臣怎么就会突然查到秦漾头上来了?” 蔺寒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姨丈就让我过来告诉你们念竹的事,劝你们切莫过于伤心。” “劝我们切莫过于伤心?”一沉默的明琬儿开口道,“念竹好端端地就没了,叫我们如何不伤心?” 糖儿往屋外冲去,蔺寒一把拽住他,问道:“糖儿你去哪儿?” 糖儿推开他的手臂,用手背擦了一下发红的眼睛,头也不回地道:“阿哥绝不能这样平白无故地死去,我要去跟姨丈讨个公道。” 糖儿立即搭上牛车去了姨丈家。 知县姨丈吃过饭就在堂间坐着,喝着茶等秦家来人,一盏半茶喝下肚后,果真等到了糖儿。 糖儿由管家领着进来,尚未开口,知县姨丈就道:“你来是想问秦漾的事情?” “是。”糖儿一开口鼻子就酸了,“我想知道我阿哥究竟做错了什么,怎么就突然没了。” 知县给管家递了个眼色,管家当即关门出去了。知县拉着糖儿,让他在太师椅上坐下,叹了口气道:“你阿哥没做错事,只不过因为身世,卷进了风云诡谲的朝廷斗争里。” 糖儿红着眼呆呆地看他:“身世?” “那司隶大夫一见到秦漾,就说他长得跟一个故人很相似,两番去牢狱与秦漾私谈,对他格外上心。你说他一个大臣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对寻常人上心?我记得早些年听雪文说过,秦漾是他从京都带回来的。京都可不是个简单的地方,没准雪文抱回来的,就是哪个王孙贵族家的公子。”知县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钱丰渝那只老狐狸什么都不肯说,我也套不出什么来,但有一件事我们彼此是心照不宣的,那就是‘祸从口出’。你也切记不要跟旁人提起,以免招致灾祸。” “那哥哥他……” “他死了。”知县严肃道,“我说他死了,他就是死喽。静况,你可千万别再钻牛角尖,于我于秦家都不是件好事。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糖儿难受得说不出话,嗓子和心里都堵得慌,耷拉着脑袋,眼睛红得像兔子。 姨丈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糖儿摇摇头。 “那我让你大姨娘给你做点吃的。”姨丈说,“天都暗了,要不你今晚就留在府里吧,我再叫人把厢房收拾出来。” 糖儿还是摇摇头。 他离开时,姨丈拍着他的肩对他道:“静况啊,只要人还在就是好的。无论相隔多远,终归还能有个念想。彼此挂念着、惦记着,总会有再相逢的一天。” 糖儿失魂落魄地走到街上去。他坐上柳河巷的牛车,回到家里去。 夜风迎面拂来,吹动他的额发,眼角的湿润变得冰凉。 沿路有杨树、桃树、矮墙头,有幼年时来玩闹过的废旧老屋,有常年不竭的河流。他想着这条路是他阿哥走过的,他阿哥终究是坐着马车,翻过那头的红梅山坡去了远方。好似宿命早已是写好的,所有的曲承转折都不过是司命星君闲暇时的信笔,等到了时候,一切又沿着原有的足迹蜿蜒而行。 少年时他拦下了要离开的哥哥,这回他无法哭闹着挽回了,他无法再任性地要阿哥为他留下。 只是此去经年,怕再相见是遥遥无期。 …… 秦漾曾以为红梅坡后边是另一片世外桃源。直到马车翻过山坡,踏上长满枯草的泥路,他才晓得那原来只是片荒野,有着大片未曾被开垦的田地。泥沟里的水是浑浊的,连月光都无法将它照亮。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8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84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84 秦漾离开槐海镇后,接连几日都在赶路。他在颠簸的马车上昏昏沉沉的,时睡时醒,偶尔揭开车帘,看到的是不断变化的陌生地方,有时见到树丛山壁,有时见到田野村落,有时见到热闹的街巷。他时常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知道自己在北行。 年少时他无比渴望走出槐海镇,却因种种责担无法实现,可当他真的出来了,又对这些景致没有了热切的期盼。但或许也是因为,若能在年少走出槐海镇的他是自由的,而如今走出槐海镇的他是被紧紧束缚的。 不久之前,来睦云县巡视的钱大人来牢中找他,莫名地问了许多关乎他与阿爹秦雪文的事情。 他一一应答后,那钱大人忽然问道:“你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世,可曾知道自己的本姓是什么?” 秦漾犹疑地摇摇头。 钱大人道:“倘若一切皆是如本官所料想的,你本姓应是汪,乃祁王世子,亦是前朝汪家皇室最后的血脉。” 秦漾初听闻他的话,着实震惊了一场,但冷静下来后,又不觉得意外了。他不是没有想过汪晴远是他的生父,只是因为秦雪文至死也没有说,他也就不敢再想下去。 据钱大人所说的,祁王出事、祁王世子出生和自己被阿爹捡到确是同一年。当年祁王出事,他身边忠厚的侍人冒死将世子带出王府,此后被抓回,而刚出生的世子却不见了踪影。 那侍人可否见过秦雪文无从得知,但秦雪文在祁王出事之后悄然离开了京都。 钱大人说,如果祁王世子仍活在世上,那必是秦漾,他不做他想。他说秦漾若真是祁王世子,那断然不能流落在外,他想带秦漾离开槐海镇,去趟京都。 祁王身死多年,汪家王朝也在一年前被倾覆。秦漾实在不明白钱丰渝彻查他的身世再要带他走究竟有何意图,但他很快明白了这层纱被揭开后,自己就沦为了任人摆布的棋子,无法反抗什么。 钱丰渝身为司隶大夫,还得巡察下一个县城。他无法亲自回京都,却跟怕赶不及什么似的急匆匆他塞进马车,派侍从连夜将他带离槐海镇,去往京都。 马车走过了一整个冬天,从天气微寒走到白雪皑皑。那日清晨他入京都时,见到整条街都被厚厚的雪层掩盖,车辙弯弯曲曲地交错延伸。 马车在明国公府门前停下,侍人掀帘请他下来,再让他坐上另一顶软轿。轿子从侧门进去,再穿过这个门那个门,走了有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陌生的侍人请他出轿,带他走入堂间,让他入座再奉上热茶。 里头点着香炉,倒是挺温暖。秦漾坐在黄梨木圈椅上有好一会儿,面颊上烫起来,身上裹不住厚重的大氅了。他刚起身要解开系带,一旁细致的丫鬟就上前来将他的衣裳取下,抱进怀里,接着退回到边上。 他不及反应,正感到无所适从,堂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是明国公邢兆铭,貌似年逾知命之年,鬓发已斑白,目光锐利矍铄。他身披黑亮的狐裘,进屋时淡然看了秦漾一眼,然后在高位上坐下,接过丫鬟捧过的茶呷了一口,目光略微一扫,丫鬟仆人都相继出门而去。 他开口道:“你就是秦漾?” “是。” “本公已有二十多年未见祁王,今日一见你的模样,眼前竟依稀浮现出祁王的影子。”明国公道,“本公已从钱司隶的书信里大致知晓了你的事,你的养父就是秦雪文?” 秦漾不卑不亢:“是。” “若真是他,那应该不会有错。” 明国公将茶盏搁下,道,“你可知,你这养父跟祁王有何干系?” “家父与祁王,是相交颇深的知己。” 明国公嗤笑了声,摇摇头道:“可不止是知己。看来你这阿爹真是守口如瓶,这些年也活得谨慎小心,竟什么都没同你说起过。” 秦漾微微皱眉:“此话怎讲?” “祁王与你爹之间,有分桃断袖之情。” 47 祁王 秦漾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 明国公瞥了他一眼,冷然笑道:“怎么,你不觉得很讶异?” 秦漾冷静道:“不论家父同谁有过情意,都是他自己的抉择。家父的往事,秦漾无权过问。” “无权过问?你小子的脾性倒也跟祁王有几分相似。”明国公道,“祁王身死时你不过几个月大,那不妨就让本公给你讲讲当年祁王与你养父的事情。” “祁王此人,平生风流蕴藉,素喜诗词歌赋,雅擅丹青舞墨,兼资文武又龙骧虎视,可偏生是个断袖。你生母乃是廖国公嫡女,生性温婉内秀,嫁入王府多年却与祁王貌合神离。当年珂晖族人派使节来朝,祁王陪使节入意清馆,偶遇少年秦雪文,对其心生怜爱,遂关怀备至。两人情投意忺多年。” “后来祁王结党营私,笼络珂晖族意图乱上。”明国公对天一拱手,道,“东窗事发后,圣上命人彻查此事。果不其然,祁王的多数党羽都如实招供,并签字画押,连他的岳丈廖国公都已伏罪。说至此,本公不得不道秦雪文真是个痴情种,即便是被生生打断了腿,也不肯承认祁王的滔天罪行。然,祁王党羽既已招供,他承不承认都无何干系。祁王触怒龙颜,圣上赐他一杯毒酒,命其引决谢罪。” 秦漾长久说不出话来。 秦雪文瞒过了所有人,他的腿不是被意清馆的人打断的,是因不肯屈打成招,被朝廷的人打断的。他至死都不愿意让秦漾知晓身世,或许就是为了让秦漾一生安稳。只可惜是天不遂人愿。 他虽是自小远离京都朝堂,却也从旁人口中听闻过当年的事,晓得一些端倪。也不知意图乱上的人到底是谁。眼前的这个人,颠倒是非黑白,还口口声声称宣成皇帝为“圣上”,简直是虚伪至极。 “祁王逝世后,王府仆从被发配远疆,多数贞烈女眷因不愿罚做官妓,以自缢明志,你生母也是其中之一。祁王的近身侍卫趁乱带走了才出生不久的世子,被抓回后宁死也不肯说出将世子带去了何方。本公想到要命人去找秦雪文时,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人清楚他去了哪儿。祁王出事,意清馆的人着急撇清干系,忙不迭送走了秦雪文,连他的故乡在何处也不知晓。” 明国公悠然地碰了下茶盏壁,凉了。他接着道:“本公也未曾料到,二十多年过去了,钱司隶还会在康州的睦云县找到你。看来本公同你之间的缘分也不浅,命里就会再将你寻回来。” 秦漾拧紧眉头,道:“秦漾不知,前尘既已为前尘,大启倾覆,江山易主,为何国公还命人将秦漾带回京都?”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8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85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85 “秦漾?若你确是祁王世子,便该叫‘汪璟’。若是汪家子嗣,也不便流落在外受尽民间疾苦。”明国公道,“本公想,十有八九你就是祁王世子,但本公还得派人将当年为祁王妃接生的稳婆带回京都。你且安生地在国公府住下,一切等她到府之后再言说。” 秦漾无法推辞,只得应下。 邢兆铭为他安排了住所,就在国公府的僻静一角。国公府大得仿佛是走不到尽头,仆从带着他走过几座桥,穿过几个小园子,穿过几条游廊才到地方。雪倒是晴了,只是一路走来见到的都是无尽的苍白,偶见高楼漆黑的檐角和朱红的圆柱,才窥得一二分肃穆端雅。 那儿就是一个清净的别院。已至午间,地上仍剩下残雪。院里种着清雅的花木,放置着石桌石凳,石墙边上有小池和凉亭。 屋内陈设简朴,一应俱全。窗下摆着一张床榻,仆人进屋后,打开檀木衣柜将被褥抱出来,在床上铺展开来。两个跟来的小丫鬟将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番,将桌上的瓷水壶和瓷杯也冲洗了一遍。 清理完毕后,领路的仆人对秦漾道:“公子安心地住下,有什么事情都吩咐丫鬟们去做。喏,这两位就是明国公府命管事指给您的丫鬟。” 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尚是豆蔻年华,长得俏生生的,含羞地站在他跟前。 仆从低声道:“这两个丫鬟被指给公子,就是公子的人了。” 秦漾一愣,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不必了。我还是一个人自在些。” 仆从道:“公子必定不会是一人。国公说,公子是府上的贵客。这别院的石墙之外,还得有侍卫把守才成。” 秦漾恍然感到,自己是要被明国公软禁在府里了。 秦漾看了那俩丫鬟一眼,微恼:“那也不必留丫鬟在别院里。” 仆从面上波澜不惊,作揖道:“小的明白。那小的这就带两个丫鬟回去。待会儿午膳会为公子送来,以后一日三膳和甜点都会按时送进别院,每日也会有下人前来打扫。今日傍晚府上的侍卫就会到此,日后公子若是有何需求,都可以同侍卫讲。” 这仆从说的一点没错,到了傍晚,六个侍卫就齐齐列在别院墙外了。这些侍卫仿佛是不用做别的事,只需守在他的院门前。 秦漾观察了几天,发觉是有几批侍卫轮流换位,以饭点为分界线,到了吃饭的时辰,自会有另六个人前来接替。 秦漾被软禁在这个小院子里,连外出都成了困难的事情。他要是想出院子走一走,侍卫就得层层申报上去,得到明国公认可以后才放行。但有时明国公也会派人找他过去说话。说是说话,其实是问话。明国公问他家中的事情,问秦雪文的事情,问他这些年来的事情,似乎是想知晓得巨细无遗。 明国公知道他十六岁辍学,在码头搬货物挣钱养家的时候道:“倘若祁王没遭受变故,你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当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秦漾道:“我并未感到丝毫遗憾。阿爹阿娘待我不薄,于我而言,他们才是我至亲。他们的恩情,秦漾倾尽一生也得偿还。阿爹已身去,如今秦漾只想在阿娘跟前尽孝。” 邢兆铭勾唇笑道:“你有这份孝心着实难得。你日后安心留在京都,本公定会派人多多照拂你的家中人。” 秦漾敛眸,压抑着那点不死的念头闷声道:“谢国公。” 他本以为钱丰渝已算是难应付了,没想到这个明国公更难应付,不愧是两朝老臣,皆是老狐狸。 国公府的这个老狐狸知道他不能长久地按捺在别院,有一日便让一个他熟识的人过来陪他。 那日秦漾在屋里煮茶百~万\小!说,忽听闻一阵敲门声。他以为是国公又派人来寻他了,兴致缺缺地拉开了门。 谁成想门外站的不是国公府的人,而是他年少时的兄弟孙小二。 孙冶亮穿着一身黑亮的盔甲,对他笑道:“阿漾,多年未见了。” 真是多年未见,秦漾又惊又喜,迎他入屋。 孙冶亮张望了一番,在桌子旁坐下,道:“你这屋子倒是挺别致的,地方也好,一个人很清净。哎阿漾,我听国公说你被带到京都,是因为你是祁王世子?” 秦漾“嗯”了声,翻开倒放的杯子,为他倒茶。 “那……那阿漾你知道明国公是谁吗?” “我知道。他曾与祁王水火不容,后来陷害祁王,致使祁王被杀。” 秦漾将茶杯放到他面前,“那你怎么会出现在明国公府里?” 孙冶亮接过茶杯,目光闪烁:“我……投了明国公。” 秦漾望着他,“嗯”了声道:“我知道了。人之常情,你不必觉得愧对于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孙冶亮握着温热的茶杯,低声道,“当年阿忽勒领珂晖族人动荡京都,我身为麒麟军副统领,与一些部下侥幸全身而退,在追循陛下南下的途中,知晓陛下被斩于谈马坡下的噩耗。我本想领部下与珂晖族人决一死战,却被明国公劝退了。他说留得青山在,还会有光复的那一日,万不可轻举妄动。我想了想,确是如此,因此投诚了。” 孙冶亮握拳道:“阿漾你得相信我,就算我如今已被珂晖族皇帝认命为麒麟军统领,但骨子里流着的还是华族人的血。我誓死不忘亡国之耻辱,他日定当复兴我华族!” 秦漾本想宽慰他,留得命在就好,可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他这种庸人的想法。孙小二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国之栋梁,断然不会有懦夫的想头。 秦漾只道:“孙大娘一直念着你,年年等着你回去。” 孙冶亮闻言一怔,面色随之变得泫然。他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回去呢。前些年我刚入麒麟军营,心高气傲,总想闯出些名堂再回去。后来京都乱了,我回不去。如今是不敢回去了,我想阿娘在槐海镇里好好的。我要是将她接到京都来,万一我将来出了什么岔子,她也得遭殃。” 孙冶亮细问了些自己家中的事。秦漾一一告诉他,说他家中一切都好,兄嫂虽与孙大娘分家,但仍照拂她。她与他继父之间偶有口角,还算是和睦。他弟弟长大了不少,尤其乖巧懂事。 这一番交谈费不了多少时候,然而孙小二忙于公事,坐了一会儿就得匆匆离去。 他离开前对秦漾道:“你别愁总被关在府里,我寻个机会将你带出去。”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8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86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86 48 城下 孙冶亮说会带他出去,他没有丝毫的不相信。孙冶亮从小就是说到做到的。 过年前又下了场大雪,鹅毛大雪飘飘扬扬,覆盖了整座国公府。推开屋门,冰冷的寒气一股脑涌入。一路走来湿了棉靴的孙冶亮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令明国公答应让秦漾出门去。 穿园过桥时,秦漾问起过。孙冶亮说,他就告诉明国公,秦漾这个人性子本就闷,再总将他关在小院里,得憋出病,而且越是被关在狭小的地方,人就越容易胡思乱想,倒不如放秦漾出去走走。明国公思来想去,架不住他在旁撺掇,还是允了。 孙冶亮来时骑的是黑亮的骏马。他在国公府门前翻身上马,马儿扬起前蹄嘶鸣,险些将他整个人甩下来。孙冶亮抓紧缰绳,夹住马腹,待马驹稳稳落地后,转头对秦漾笑道:“这匹马驹是我新得的,脾气臭得不得了。不过你别怕,它要是敢将你摔伤,我就将它的皮揭下来!” 孙冶亮的发上和眉眼上都沾染了雪花,他伸手将秦漾拉上马背。 孙冶亮甩起马鞭,喝了声“驾”,狂傲难驯的马驹扬蹄跑往平阔的街道。两旁的花木已被抹上雪色,难辨姿容。湖水如镜无波,石桥身刻的“步高桥”三个红字在纷飞的雪花里影影绰绰。远处的高塔隐没在半白的山林里。 街巷的雪早已被百姓清扫开,一路跑来无阻。 孙冶亮似是在说什么话,秦漾凑过去,却是什么也听不清。 秦漾扬声问道:“你说什么?” 孙冶亮微微偏过头道:“我说,当年你要是跟我一同来了麒麟军营,没准如今这个时候,我俩就在雪地里策马同行了。”说罢利落地一甩鞭子。 秦漾笑而未语。 孙冶亮骑马载他穿街过巷。他费心也记不清这些弯弯绕绕的路,干脆忘了个干净,反正孙冶亮也不会将他丢外头不管。 街道是陌生的,穿过两条狭窄的小巷子,眼前忽然又开阔起来。远远地,他瞧见了雪幕中肃穆的宫殿,那座见证了千百年来王朝兴替的宫城。 孙冶亮最终在皇宫西城门处停下,带他下马。孙冶亮领着他进去,两旁的侍卫纷纷行礼,称其为“孙统领”,将朱红西门打开再退到两旁。 孙冶亮带着秦漾爬上城墙。他们每走一段路,就能见到持戈戍城的皇宫卫军,个个面色肃然。那时雪已下得很大,他俩的手脚都被冻得冰凉。往外侧看去,街市楼屋添寒,山河万里裹银,转身往里望去,宫阙宏伟巍然,雕栏玉砌不减端雅。 孙冶亮说:“我来京都的时候,还来不了这里,天天扎在军营。初来乍到吃了不少苦,一路摸爬打滚,一眨眼几年都过来了,连朝代都换了一遭。” 秦漾道:“京都动荡后,蔺寒回槐海镇了。他说他见到了你,无意间还听到别人叫你‘副统领’。我知道以后很为你高兴,你终是闯出一番天地了。” 孙冶亮讶然:“蔺寒?他那时候居然看到我了?” “嗯。他还白捡了一头马驹,只不过在半道病死了。好在他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槐海镇。” “我一直忙于公事,也忘了要去看看他,没想到临分别他还见过我一面。”孙冶亮笑道,“蔺寒可好?” “怎会不好,他总有办法让自己过得好。” “倒也是,他是很能穷开心的。”孙冶亮说,“阿漾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俩相约长大后一起去京都找蔺寒的。结果我们俩都在这了,他却回去了。” 孙冶亮接着道:“想来你到京都也没有好好出来看过,你难得来京都一趟,这日子还过得这么难受。快过年了,阿漾,你也肯定很想回去吧。” 秦漾将落在墙头的雪拂落一些,笑道:“想顶什么用,明国公不放行。” 孙冶亮看着他,道:“阿漾,你知道明国公为什么要将你软禁在他的府里吗?” “为何?” “明国公天生有反骨。宣成皇帝在时他想反,如今他依旧想反。他既然想反,就得有个名目。而你,就是那个名目。”孙冶亮低声道,“你是汪家最后的血脉。他日若能寻机造反,护新皇、复大启就是最好的旗子。” 秦漾猛然抬头看孙冶亮。孙冶亮目光沉静,落在他身上。 “阿漾,你既已被卷入这些纷争中,便很难再脱身。这些事情,我想你自己能够清楚。” 秦漾陷入沉默。 其实清不清楚又有何干系,他横竖不过是一颗棋子。倘若他能自己抓住命脉,那还是清楚些为好。如今他陷在这样的境地,做个糊涂鬼也无妨的,至少还能有个念想。孙冶亮道破了,他的念想也就快蒸发了。 寒风猎猎,满城雪未宁,扑面而来。 孙冶亮抹开覆上眉目的冰雪时,恰闻城门前车马喧。赶马车的仆人拿令牌示人,朗声道:“云家二小姐。” 侍卫拿过令牌细看了几眼,放行了。 孙冶亮望着那马车喃喃道:“云家……” “怎么,你认识?” “珈泊云家赫赫有名哪,就是那渃叶圣灵降生的俗世之家,他家上个月刚被皇帝召回京都。你看到那辆马车了吗?里头坐着的是云家的二小姐云子嫣。”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8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87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87 “云子嫣?” “是,云子嫣。我有幸见过她几面,美倒是很美,就是冷冰冰的。”孙冶亮望着驶进城门的马车远去,摩挲着下巴笑道,“真的很美的。你要见过一面,一定忘不了她。” 秦漾听到云家和云子嫣,先想到的是远在槐海镇的云子蔚。云家上个月才被召回京都,不知是否已知晓云子蔚流落他乡的事。秦漾刚想开口问孙冶亮这件事,却被孙冶亮打了岔。 孙冶亮忽然道:“阿漾,我们跟进去瞧瞧?云家小姐应是去御书房见皇帝了,我们守在御书房出来的琼园外,应该能够碰到她。” 孙冶亮说着便要迈步过去,秦漾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只得紧跟着他。他们下了城墙朝宫里走去。 秦漾边走边问道:“这云姑娘难不成是有济世的才能?为何皇帝还要面见她?” 孙冶亮一说话,嘴边就冒白气:“你不知道。云家长子云子霖早已为大启捐躯,而老家主年迈,已无心过问朝中事。皇帝要召云家回来,云家推辞不过,才让二小姐做了家主,代父谏言。” 秦漾仍是疑惑不解:“珂晖族不是不信奉南无拉教吗,那为何还要将云家召回来? “因为一个传言——得云家者得天下。珈泊河畔本就是一个神秘之地,云家生养了渃叶圣灵,或许本身也蕴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神奇之力。如今珂晖皇帝位子还没坐稳当,当然心急要将云家召回来了,这就跟求神拜佛一个道理。”孙冶亮心急要见云子嫣,步子迈得更快了,秦漾险些没跟上。 皇宫偌大,光凭两条腿真是得走上许久。等到他们走到地方了,云子嫣确实已从御书房里出来,走到琼园外了。但率先见到她的并不是孙冶亮,而是另有其人。 珂晖族王爷阿忽勒正站在雪地里同云子嫣说话。云子嫣裹着件红绒裘,漠然不作声,就阿忽勒一人在那儿唧唧喳喳。说了什么倒是听不灵清,只是光看到他那张皱出笑的老脸,孙冶亮就浑身不舒服。 秦漾原先还不知晓那就是十几岁就来京都,后来跟族人里应外合灭了大启的阿忽勒,是孙冶亮咬牙切齿跟他说了,他才知道。 阿忽勒老了。从他身上已看不出桀骜和狂野。他脱下珂晖族的服饰,换上华族的长衫锦服后,曾经的劣性都被很好地掩藏了。其实也难怪的, 他的呼努(兄长)登上皇位后,穿的也是华族的皇袍。 若说珂晖族占领华族的国土后,还有哪件事做得还合乎情理,那就是他们还未将华族臣子赶尽杀绝,也未曾强硬地要华族人习珂晖语、穿珂晖衣,反倒像是逐渐适应了华族人的习俗。 其中一部分缘由是,阿忽勒王爷在华族国土待了二十来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他穿惯了华族衣,吃惯了华族菜,再不会像刚来时那样嫌羊肉的滋味没有大草原里的细腻鲜美,因此包容度更大些。 孙冶亮跟阿忽勒是对头,他俩在京都动乱时交过手。就算孙冶亮现在暂投了珂晖王朝,与阿忽勒之间还不算全然的冰雪消融。这回又是情敌会面,分外眼红。孙冶亮万般窝火地等在一边。 阿忽勒跟云子嫣说过话,装作才看到孙冶亮,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道:“孙统领也有事找云小姐商议啊?” 孙冶亮抱拳行礼,秦漾也跟着低头行礼。 孙冶亮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是”。 阿忽勒道:“那本王就先行离去了。”说罢轻蔑的目光从他身上淡淡掠过,不明意味地狂肆大笑,转身领侍人离去了。 孙冶亮和云子嫣早已瞧多了他的做派,见惯不怪。 不待见的人终于走了。孙冶亮走到云子嫣跟前去。 秦漾看到云子嫣,觉得她的眉眼确是跟云子蔚有几分相似,而且这对姊弟皆是冷冰冰的。云子嫣元眉细长,瑞凤眼冰冷无情意,嘴角微微下垂。孙冶亮说她长得美,秦漾以为是明姑娘或是胭脂铺明宝儿那样的美,却没想过是这样特殊的美。 孙冶亮跟云子嫣搭话,说些有的没的。他俩好像有点熟,又不太熟。 49 后羿 多数时候云子嫣只是默然听着,偶尔回应,声线泠然。她出生于上古河畔,通身自有出世的气派,眉目之间透着些许难折的傲气。 就在秦漾觉得孙冶亮要碰钉子的时候,怀抱暖手炉的云子嫣莞尔一笑,对孙冶亮道:“多谢孙统领记挂,我有多年未来京都,还要麻烦孙统领带我游历一番了。” 她那一笑,简直映得雪色无泽。早听闻美人在骨,她生生将那份冷也端出了出尘的美。 孙冶亮也完全没有意料到,云子嫣一笑他浑身都飘飘然,恍若置身云端。 一旁的侍女上前同她耳语几句,云子嫣听罢微微颔首,清冷的目光一转,落到孙冶亮身上:“方回京都,家中尚有繁杂事在。我先行一步,改日再与孙统领相叙。” 孙冶亮慌忙点头:“好好好,我不耽搁你了。” 孙冶亮目送着云子嫣的背影离去,云子嫣离开以后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拍拍自己的脸颊,觉得有点儿疼。 他问:“阿漾,你瞧见了吗?” 秦漾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我瞧见了。” 天已经黑了,离开皇宫后,孙冶亮带着秦漾去街边的客栈吃羊骨头面。一吊铜板一碗的羊骨头面,孙冶亮请的客。 孙冶亮口味重,不能吃辣却又偏爱加辣,还加醋。他吃得鼻尖发红,眼眶含泪,鼓着腮帮子呼气,还叫秦漾多吃点,说千万别客气。 他辣得受不住,拎起茶壶倒水喝。一茶杯水咕嘟咕嘟喝下肚,他发觉水是温的,喝罢更觉得辣了。他连唤几声小二,晚间忙得团团转的店小二急忙跑来问客官需要什么。 孙冶亮说要一壶凉茶。 店小二为难道:“这大冷天的,店里也没备凉茶,要不客官您还是等热茶凉了再喝罢。”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8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88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88 孙冶亮无奈,只能应下。 呼哧呼哧吐气的孙冶亮活像一条鱼,他将倒出来的热茶晾在一边后,还想夹面条吃。 秦漾劝道:“别吃了吧,你都辣成这样了。等茶凉了再吃?” 孙冶亮想了想,将筷子放下了,但是没一会儿又重新拿了起来。他跟自己较上劲了,皱眉道:“不行,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能怕辣!”说着他一鼓作气咬起了面。 秦漾不大能理解,觉得他这行径无异于自我伤害。 孙冶亮吃完面后连呛了几声,赶忙将茶喝下了,连喝好几杯才平复下来。他长舒一口气,擦掉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道:“也不晓得云姑娘能不能吃辣,她若是能吃辣,下回我正好带她去苗阮街吃辣子鸡。” “瞧云姑娘的模样应是吃不了辣的罢。”秦漾看向他,忍不住问道,“你跟云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孙冶亮抹了一把发红出汗的脸说:“其实几年前我们就见过一次。当时宣成皇帝还在,她来皇宫赴宴,晚间出来一趟就迷路了。你别看她瞧上去这么精明,一到走路就犯糊涂,全然找不到北。我恰好遇见她,就将她带回去了。” 孙冶亮还说,他对云子嫣本是没有非分之想的,当时天很暗,他根本没看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谁。他那性子就自来熟,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即使那姑娘的话不多,他还是无例外地胡扯海说了一通。 上个月他俩恰在宫道上打了个照面,他行礼退避。云子嫣走过,蓦然滞步回首。她问道:“你可是麒麟军统领孙冶亮?” 孙冶亮也未及反应,是云子嫣先提了那桩旧事,他才想起来。 她提这件事时也是清清冷冷的,毫无半点女儿家的情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心动。 孙冶亮提至此抬起头,眼里亮晶晶。他说:“阿漾,你晓得这种感觉么,忽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秦漾正低头吃面,眼前一片白雾潮潮,忽然想起那句温润在宣纸上的“怎料观佛是心动”来。 京都的冬日冷得彻骨。别院的屋里点着炉子,尚是温暖的。夜晚秦漾捧着手炉睡在厚重的被褥里,能听见窗外夜风呼啸而过的声响。 秦漾记不清自己是第几回梦见过红梅坡了,他见到满坡树上的红梅花皆是红蝴蝶幻作的,精灵拍拍手,顷刻间蝴蝶倾身而起,盘旋飞舞于空中。从山上落下来的银河水里,有着透明的鱼。赤身的精灵往湖泊走去,捧起亮晶晶的水,水里有着无数的星星和一尾小鱼。 长如瀑的银发遮掩着精灵赤露的身子,他通身白到近乎透明,手腕上挂着一圈龙鳞编织而成的链子。 他将那鱼往天边一洒,瞬时间那鱼就变作了银龙,尾巴拍打着湖泊。 精灵伸出手臂,银龙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响,乖顺地低下头,任他拥住。 他说:“去!” 银龙闻声不再犹豫,直啸九天。 精灵侧过身来,秦漾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他向他伸出莹白的手臂,并未言说一语,却将万千难明都藏在了眼里。 …… 京都冬雪长夜难捱,对于睦云县来说,每年的春意总是来得稍早些。年后天逐渐放暖,二月柳树抽芽,轻燕喃徊。 冬日里方梅知手上生了冻疮,手指又红又肿,家事都是糖儿和明琬儿帮着干。到了春暖的时候,她闲不住,搬出老旧的机杼在院里织起布来。 方梅知从早织到晚,仿佛是不知疲倦。糖儿劝了她也不听。她说织完这匹布就可以去东市换些钱补贴家用。 秦漾离开以后,家里的重担落在了糖儿的身上。糖儿做先生本就得不到几个钱,要养活家中三口人,着实有些吃力。 方梅知心疼不过,想帮他分担一些,于是连着几天做夜活。 她过于心急,可这一操劳就感染了风寒,只得恹恹地躺到床上。 糖儿煎药给她喝,怨阿娘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说他是一家之主,什么担子他来挑起,不必阿娘烧神操劳。 方梅知支身喝罢药,脸色仍是苍白的。她用长薄茧的手指抚平糖儿的眉头,道:“你都不会笑了。” 方梅知倾身抱住他:“儿子,你从小就爱笑,一笑爹娘都不舍得打你。你爹离世后,你还常常跑来陪娘一块睡,笑着跟阿娘说,你是家里的男子汉,会保护好阿娘的。我从来没见你这个样子过。” 糖儿闻言一怔。 方梅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高兴一点呢,阿娘太笨了,实在想不到。” “也许是因为秦漾走了,家里给你的担子又太重了,你总是郁郁寡欢。阿娘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像从前那样开开心心的,心里头的这块石头总也放不下。” 糖儿轻声道:“对不起,阿娘,我让你操心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纾解心结,眉头总舒展不开,他都不知道自己竟是这般爱皱眉的。他肩上的担子不轻,还有许多事情亟待他去做。家中日子过得拮据,学堂的事得要他打理,许先生又病着,也需要他照顾。 许先生为人固执,先前长久拖着病不肯找大夫,终是病入膏肓、无可挽回了。 糖儿眼睁睁看着他忍受病魔,不断地消瘦下去。他找姥爷过来瞧过一回,姥爷说许先生的时日不多了。 一听到这话,糖儿恍然间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也是姥爷给阿爹看的病,后来阿爹就没了。年幼时的悲痛是刻骨的,年岁久了,晓得生离死别皆是常事,心上倒也能坦然几分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8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89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89 许先生还吊着一口气,缠绵病榻。糖儿去看他,他偶尔还能强撑着跟糖儿说说话,也常问起秦漾。 许先生晓得秦漾的事,心里挂念着。他常问:“秦漾可回来了?” 糖儿回回都摇头。 许先生叹气,说秦漾可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糖儿时常劝他别这样想,日子还长着。 许先生离世的前一天傍晚,糖儿还陪在他身边。那时他倒没再吐露生平憾事,只是告诉糖儿,他白日里昏昏沉沉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十个太阳炙烤大地,有一赤膊又以草环束额的男子站在山顶。他因娘亲被太阳晒死,悲愤不已,于是拉弓射日。 糖儿道:“十个太阳?后羿射日?” 许先生到:“应是后羿射日。老夫也不晓得怎么会稀里糊涂地梦到这个。梦境很真,老夫都感觉自己要被那十个金乌晒化了。” 糖儿不知道人在病重时还会梦见这样稀奇古怪的梦,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日他再去看许先生,发觉许先生已经安然地去了。 给许先生入葬的钱是乡绅们出的。糖儿订了棺材,订了墓碑,和许先生从前的弟子们照着规矩守夜,挑了个日子将许先生抬到其白山葬下了。 也有几个尚在学堂的年幼弟子跟着来,一路哭得不成样子,用衣袖将涕泪胡乱一通擦,糖儿劝也劝不住。糖儿记得这几个孩子,他们平日里爱嬉闹捣蛋,没少给他和许先生添麻烦。 待跟着大人们颠簸下了山,他们的手被山间的利草割破了,稚嫩的双脚也都磨出了血泡。下山仍是伤心,直道许先生没了。 50 饥荒 糖儿向来是不相信梦这种东西的,他认为所谓的梦,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世人皆说倘若心有灵犀,梦里是能见眉目的。可长久以来,他做的梦无一是关乎秦漾的,而秦漾未必不是念着他。 然而,许先生在临终前梦见了灼烧天地的金乌,他走后的这年夏天,睦云县就发生了百年难遇的旱灾,此后庄稼无成、秋粒无收。睦云县陷入饥荒,县衙门口日日围满饥民。 知县将旱情上报给朝廷,请求朝廷的支援。谁知银子与谷粮层层辗转而来,皆是所甚无几。衙门支起摊子放粥,不过一天半几十桶薄粥都见底了,连粥皮都被刮了个干净,而这些哪够救助万千饥民。 知县再次上报,朝廷道是命大臣前来睦云县放粮。可百姓们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朝中来人。 大旱之后,糖儿家逐渐断了口粮。原本还能靠着知县偷放的官粮勉强过活,但日子久了,衙门的官粮也逐渐见底了,知县无力再帮他们。 乡绅们自家都快吃不上粮,也顾不得糖儿一家。家中日子难熬,一天只能咽几口薄粥。糖儿在学堂教书时都头昏眼花,两腿发软。后来学堂也闭门了,因为孩子们也都饿得眼冒金星。 至这年秋末,百姓们终是受不住了,携家带口,纷纷出睦云县往他县讨粮吃。糖儿一家也在其中。 方梅知说她有个姑母住在惠云县,可以去投靠。糖儿便带着她和明琬儿往惠云县的方向去了。 知县在睦云县里左催右催,就是催不得珂晖朝廷派人来。他没了法子,只得以“往北寻钦差”为幌子,带着夫人和岳母岳丈先去自家儿子所在的县城避灾。他将粮仓钥匙给了蔺寒,让蔺寒一见到朝中来人就给他捎个信。 知县这一走,衙门就算垮了一半,人都炸开了锅。他们顿顿喝稀粥,却也快将粮仓里的米吃尽了。 有的人守不下去,撂挑子跑了。日子一天天过去,跑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人劝蔺寒一起跑路,蔺寒还有点踌躇,说还要再等等,万一钦差大臣就来了呢。 与蔺寒同样抱有这样想法的是温泽林。他的结发妻子已有身孕,经受不住颠簸。他想再熬一熬,等钦差大臣过来。因此他俩都坚持留在县衙里。 蔺寒等啊等的,等到饿得头昏脑眩,等到凛冬来临。 他回到家去,见云子蔚已支撑不住,伏靠在供案前。他吓坏了,立即将云子蔚扶到床上。 他问云子蔚怎样了。云子蔚说头昏沉沉的,浑身提不起一点劲。 蔺寒将米缸支在一个角上倾斜过来,捞起几把米煮了一锅粥。云子蔚喝下之后,人才好转些。 蔺寒终于失了耐心,他再也不想在县衙待下去了,迟早要等到饿死。他想,娘的,珂晖族人都是骗子,这他娘的肯定不会来了。 蔺寒草草收拾了行囊,决定带着云子蔚投靠别县。他记得他还有几个远亲住在惠云县,打算过去碰碰运气。 隔日蔺寒就去县衙跟温泽林说他要走了,劝温泽林也带着妻子走。温泽林已饿出了病态愁容,他听了蔺寒的一番劝,终是被说动了。他们都将希望寄托在了惠云县上。 离睦云县最近的就是西南方向的惠云县。很多走投无路的百姓与城中的乞丐都往这条道上走,有些乞丐还没等走到惠云县,就饿死在了半道上。 沿途皆是触目惊心。云子蔚跟着蔺寒走,见到荒野上的饿殍,忍不住叹息。他道天降灾祸,苍生受尽苦楚。 蔺寒道:“你也别管苍生不苍生的,如今我们是自身难保。你还是先放下你的慈悲心,先怜悯怜悯自己罢。” 饿死的人确是可怜,蔺寒却也无暇情顾及他们,一心只想走到惠云县。这成了他唯一的盼头。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89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90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90 谁料等到了惠云县外,只见道路两旁的荒野上尽是衣衫褴褛的饥民,他们正挖草剥树皮,找寻一切可充饥之物。城门紧闭着,睦云县的侍卫持戈守在城墙上。城墙边支起了一列竹架棚帐,有些人坐在其下歇息。 有面黄肌瘦的妇人怀抱婴孩,面墙喂奶;有孩童躺在母亲腿上,饿得无法动弹,还有骨瘦如柴的老人蜷缩而睡。 蔺寒问了一个饥民,才晓得这里都是睦云县城的人。 惠云县无法容纳这样多的外来饥民。来得早的一批饥民已进入县城不知去向,而他们这些迟来的人,就被知县拒之于外,只能在城外四处寻觅东西吃,能不能活命都得看老天。 蔺寒没想到睦云县的饥民已经多到了惠云县不肯纳入的地步。 他抬头喊侍卫大哥,说他俩是来睦云县看亲戚的,问能不能放他们进去。 城墙上的侍卫冷笑一声,道:“你将你家亲戚姓甚名谁,家住哪条街哪个弄堂报给我,衙门里的人去告知他。倘若你家亲戚亲自来接你们,你们就可以进去。” 蔺寒心焦如焚,摊手道:“我与我家亲戚已多年不见,早已记不清他家住哪儿。您放咱俩进去,没准进县城后我就记起来了。” 侍卫道:“这不成,没亲戚来领,不准进城。” 接着无论蔺寒再怎么说,那侍卫都漠然不理会了。 蔺寒怎会料到是这个下场,一时起了要去别县的念头,可去别县要走更久的路,今日也是走不了了。于是他带着云子蔚先在帐子底歇下。包袱里还有一点干粮,他分给云子蔚吃。 傍晚温泽林带着妻子蕙因到来,见到城门外这般景象也愣住了。 蔺寒眼尖看到他们,招手叫他们过去。他搀过嫂子,让她在云子蔚身边的空位上缓缓坐下。 温泽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人都在城外?” “惠云县的知县死活不让我们进去。兄弟对不住,我也不晓得这里会这样,害得你跟嫂子白跑一趟。”蔺寒愧疚道。 “无妨,你也是一片好意。”温泽林叹道,“只是这一来便不知何去何从了。” 蔺寒也叹气:“还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吧。” 温泽林无奈地坐下来,跟妻子分食包裹里的烧饼。他将烧饼的一大半都掰给了妻子,但蕙因不肯拿,说太多了,要还给他一些。 温泽林道:“你吃,你还怀着我们的孩子。” 她这才犹豫着接下了。 蔺寒看向云子蔚,云子蔚背靠墙,合着眼默念经文。他问道:“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云子蔚睁开眼看他,摇摇头道:“有几分饱就足够了,留着点干粮罢。” 云子蔚清瘦了许多,下巴都变得尖削了,只有目光还如月澄净。 蔺寒心里一阵酸涩,轻声道:“我让你受苦了。” 云子蔚还是摇摇头。 温泽林开口道:“蔺寒,你可知你表弟一家去了何处,能否寻到他们?” 蔺寒怔了怔:“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表弟一家就是来了惠云县。他们肯定是已经在城里头了,我可以让他们来接我们进去啊!” 蔺寒一个激灵,立刻站起身,面朝城墙后退几步。他朝城上喊去:“侍卫大哥!我想起来我亲戚叫什么了,他叫秦谧,就那个‘秦’,‘谧’是‘静谧’的‘谧’,劳烦您托人找一找!” 侍卫懒懒地翻了眼皮:“家住何方?” “家住何方我倒不清楚,劳烦侍卫大哥题写张寻亲纸往城中贴一贴,他应当会来寻我们。麻烦侍卫大哥了,各位大哥都是善心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蔺寒合十双手道。 侍卫道:“你们这群穷酸亲戚,人家愿不愿意接济还不知道呢。罢了罢了,你要不死心我就让人给你写一写。” 蔺寒立刻道:“谢谢侍卫大哥!善人有好报啊,将来铁定能家财万贯,长命百岁,尽享儿孙之福!” 他安心地回帐子底坐下。 他道:“就等糖儿看到来接我们了。我听说他家是去投靠我小姨的姑母了,小姨的姑母就是我的姑婆,咱们算一家。” 蔺寒想,只要糖儿和方梅知在惠云县里安定下来,见到张贴的名单肯定会过来找他的。只要进了县城,一切都好办。他的行囊里还藏着当时卖金佛得来的二百两银票,买什么吃的不成。 这么一想,似乎所有事情都会迎刃而解。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哪。 蔺寒不知道的是,糖儿一家进入县城之后,并未寻到方梅知的姑母家。方梅知的姑母或许早已过世,他们也根本不晓得她的儿孙住哪儿。 他们本打算在县城随意找一地方住下,但这时,一些饥民被发现得了瘟病,瘟病蔓延开来。衙门当即下令封锁城门,严控饥民进城,并将得瘟病的饥民都关锁起来,再抓起所有非当地户籍的饥民,将他们赶到临郊野的地方。 糖儿一家跟着流散的饥民在郊野旁的破庙住下,靠吃野菜野草为生。 这些饥民中有他们相熟的。铁蛋一家还有孙大娘一家也被困在这。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90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91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91 铁蛋是糖儿的发小,即便是流落到这个境地,对糖儿一家还是挺照拂的,白日里也会帮着他们找野菜。孙大娘的丈夫在荒野寻吃的,她自己最初日日以泪洗面,守着小儿子唉声叹气,后来饿得连哀叹的力气都没了。 天越来越冷了,吃食难寻,破庙里也冻得很。夜间冷风从破窗里灌进来,人缩在干草堆里瑟瑟发抖。 51 人性 方梅知身子病弱,一直没好。寻吃食的担子自然落在糖儿与明琬儿身上。 他们每日勉强才能寻些野菜或是草根树皮回来,用小锅煮水烧了,能垫一点肚子。 明琬儿还总是将这些东西让给方梅知和糖儿母子吃,糖儿强硬地要拉她一起,她却说自己已经在外头吃过了。 糖儿刚开始还将信将疑,可见明琬儿每日都能照常出门采摘野菜,不像是一点都没吃的样子,心里才稍微安定些。 只有他们母子在的时候,瘦弱得只剩下一个躯壳的方梅知阴阳怪气道:“谁晓得她是不是觅到了野味在外头吃饱了才回来,就给我们娘俩带了草根。” 糖儿忍不住道:“阿娘,琬姐姐不是那样的人。而且这寒天冻地的,她一个弱质女子哪儿觅得到这么多野味,你多心了。” 方梅知听不进去,觉得明琬儿就是有古怪,即便每次将她带回来的野菜煮汤吃得一点都不剩,还是瞧她越来越不顺眼,有时就直白地以言语诘问,糖儿在一旁也劝不住。 好在明姑娘好脾性,回回只是笑笑,也不跟方梅知计较。糖儿心中忧虑,私下问过明琬儿她这些日子靠吃什么度日的,她却总是闭口不言。 饥荒年岁,饥饿感时时刻刻挠人心肺。午夜梦醒,胃里的空荡都能够翻江倒海,惹得不得安生,若是胃绞痛,能教人直冒冷汗,倍感生不如死。 没过多久,荒野间的野菜都被挖空了,人们寻找起一切认为是野菜的东西,吃下肚去,割肠烂肚。有些人吃下那些“野菜“后,口吐白沫,虚汗如注,眼前一黑就一命呜呼了。 糖儿出门一趟,回破庙竟闻见了肉香。他一进门,长发散乱、头破血流的阿娘就招手让他过去。阿娘面前的草堆上支着一口锅,他低头望去,血糊糊的一片。胃里当即翻滚起来,他弯下`身去干呕不止。 方梅知说那是她好不容易抢到的,好歹是肉,无论如何他们都得拼命活下去。她过来替糖儿顺背,糖儿干呕到眼冒金星,蹲下`身来,胃中依旧是强烈不适。 后来方梅知要糖儿吃,糖儿也一口都没吃。 他无法罔顾人性,只要想到那是人的血肉,嘴与胃就在猛烈抗拒。 在这儿能找到的吃食愈来愈少,饥饿到发疯的人竟能全然不顾人性,直接上前抢夺死者的躯干,接着煮沸水、食人肉。这便是史书所记载的,每一场大饥荒里的“人吃人”。 在饥荒里,没有人性,只有生存与死亡。命才是一切,没了命,什么都是空的。 糖儿自然希望他与母亲和琬姐姐都好好的,等熬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是这样期许的,只不过老天总是不肯顺他意罢了。 从前方梅知几次三番悄悄跟他谈话,要他娶了琬姐姐。 他怎么肯依。 他心里还是想等他回来。 方梅知恼了,拿起箩筐里的剪子,寻死觅活地逼他。 他了法子,只得应下。他说倘若到第二年冬天阿哥还没回来,他就娶琬姐姐为妻。 阿娘以为他只是不想同阿哥抢妻,却不知道他心中藏的人,就是那个平凡却能支天撑地的秦漾。即便秦漾再也不回来,他也会将这份情意深藏心底,至死不渝。 在面临生死的时候,糖儿忽然就觉得,倘若能顺着这一条路走也挺好。他娶琬姐姐为妻,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过平淡而安稳的日子。这样也好,人还活着就好。 明琬儿将野菜留给糖儿和方梅知,为了充饥,吃了太多青膏泥。青膏泥会带给人一点饱腹感,却也会留在人的肚子里。 那日清晨瘦得骇人的明琬儿再也没能从枯草堆里爬起来,揉着鼓胀胀的肚子小声地说难受。 糖儿给她揉肚子,问她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明琬儿摇了摇头,道:“还是很难受。” 她伸出干瘦的手臂,接着给自己揉,说疼啊疼。她仰躺着,乱蓬蓬的头发上沾染着草屑,眼睛凹陷下去,眼珠子偶尔才转动一下。 她说疼啊疼。 糖儿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摇摇头说不要,说让他和方姨吃,让他们好好活着。 至午间,明琬儿的呼吸逐渐微弱,方梅知也慌了神。 明琬儿临死时还在责怪自己是个灾星。她的家乡经受了涝灾,她逃到睦云县,就连累了糖儿一家人受苦。她说她这个灾星是该死了。 她说她也想再见念竹一面的。 她咽气时,阳光正从破窗里照进来,落在她的面庞上。糖儿晃了晃她的身子,唤了几声“琬姐姐”,却无人回应。方梅知心下不忍,伸出手指探明琬儿的鼻息——没气了。 糖儿哽咽地唤着“琬姐姐”,眼眶瞬时红了。周围的饥民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甚至有人站起来,蠢蠢欲动。 铁蛋见状立即走过来,在糖儿面前蹲下`身,轻声对糖儿道:“别哭,千万别让他们晓得。”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9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92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92 铁蛋站起身道:“明姑娘还有气在,应该是饿晕过去了。” 听到这话,那群虎视眈眈的饥民才失望地坐下。可当铁蛋和糖儿偷偷将明姑娘带出去时,又被眼尖的饥民给发现了。他们一股脑地涌出来抢夺明姑娘的尸体。 铁蛋生得人高马大,一个人拦住他们一群人,让糖儿带着明姑娘快走。 饥民们喊道:“她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这些人好好活着!她死都死了!” 糖儿没理会,也不敢回头,只顾背着明琬儿往远处跑。 荒野上有一片树林。糖儿跑到树林深处,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看见,才将明琬儿放下。 糖儿在一棵树皮已被剥光的老树底下挖了一个土坑。他挖到双手血肉模糊,麻木得不知疼痛。他将琬姐姐小心翼翼地葬在了异乡的荒野里。适逢天将落雨,泪水同细微的雨丝和着鲜血,一起埋进土壤里。 他走出林子,木然地看见满林子的树皆是光秃秃的,几乎无树皮覆盖。土地千疮百孔,到处是土坑和外翻的土壤,野草七零八落。阴沉厚重的乌云底下,那间破庙萧索地横陈着。 浩劫里,无人会为死者哀悼和怜悯。容身之所和活命吃食,皆是来之不易。气节和人性皆可抛,即便是嗟来之食,也会吃如狼吞虎咽。 有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在这场饥荒浩劫里生下了一个死婴。那死婴立刻被那家人拿沸水煮了。 饿到浑身乏力的糖儿侧身躺在草堆里,眼看着他们煮锅,闭上眼似乎都能听见那死婴的哭泣声。 那样一家食亲子的场景,他已不忍亲睹。 当贫瘠的土壤被人们翻来倒去,却依旧找不出像样的可供吃食的草木,而死人的躯体也满足不了这样多饥民的需求时,这间破庙里出现了更严重的“吃活人”现象。 两家人不舍得吃自己的孩子,便易子而食。 有的娘亲也因此疯了。 那时方梅知也奄奄一息。她咽下唾沫,对糖儿道:“儿子,你要有出息。阿娘要是走了,阿娘的尸体可不能被别人吃了去。” 糖儿如鲠在喉,温热的泪珠子刚从面庞滑落就冰凉了。 他想说他会保护好她,不会让她饿死的,可他没用。 …… 暮冬时节,有人在惠云县城外的山上看到了野狼。此消息一出,饥民中的青年人就抄起家伙往山上跑。 蔺寒和温泽林跟着去了两次,两次都落了空,野狼着实是不好抓。但是他们一群人在山间做了几个陷阱,等着野狼自投罗网。 每回上山都格外耗神耗力,但他们一次都没敢落下,只要有一回能捕到狼,能分到一杯羹就是好的。温泽林是为了妻子蕙因,他时刻在担心自己妻子和她肚里的孩子熬不过去。而蔺寒到底是为了云子蔚,云子蔚的体格远远不如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云子蔚每日躺在帐子底下,连动弹和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蔺寒很害怕,他已差不多将所有能寻到的吃食都给云子蔚了,云子蔚身体就是不见好转,而且还受了风寒。 蔺寒见云子蔚命若悬丝的样子,真怕他哪一天就撒手去了。 那回他上山前,照旧托蕙因嫂子照看云子蔚。蕙因嫂子也应下了,同往常一般给咳嗽的云子蔚递水壶、擦虚汗。 谁知蔺寒刚走不久,就有一群人找上来了。 那群人马行色匆匆,到惠云县城外后,竟未着急进城去,而是在城外打听了一阵,知晓了他们是睦云县的饥民。不知怎的,那群人就走到蕙因和云子蔚跟前来了。 他们穿着一致,为首的那人对着云子蔚行了一礼,道:“圣灵,二小姐让我们来带您回京都。” 软弱无力的云子蔚不及反应,已被两个上前的云家家丁扶了起来。他们带着他往马车停歇处走去。 云子蔚挣扎了一下,虚弱道了声“蔺寒”。家丁没听清,自然也没理会。 傻了眼的蕙因回过神,喊住他们:“你们是谁?要带他去哪里啊?” 为首的家丁停下脚步,回首又对蕙因行了一礼:“我们是云家府上的家丁。少爷流落至此,二小姐命我们将他带回。多谢夫人对我们家少爷的照顾,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家丁从怀中摸出一锦袋银子,放到蕙因的手里。 51 任性 方梅知身子病弱,一直没好。寻吃食的担子自然落在糖儿与明琬儿身上。 他们每日勉强才能寻些野菜或是草根树皮回来,用小锅煮水烧了,能垫一点肚子。 明琬儿还总是将这些东西让给方梅知和糖儿母子吃,糖儿强硬地要拉她一起,她却说自己已经在外头吃过了。 糖儿刚开始还将信将疑,可见明琬儿每日都能照常出门采摘野菜,不像是一点都没吃的样子,心里才稍微安定些。 只有他们母子在的时候,瘦弱得只剩下一个躯壳的方梅知阴阳怪气道:“谁晓得她是不是觅到了野味在外头吃饱了才回来,就给我们娘俩带了草根。”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9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93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93 糖儿忍不住道:“阿娘,琬姐姐不是那样的人。而且这寒天冻地的,她一个弱质女子哪儿觅得到这么多野味,你多心了。” 方梅知听不进去,觉得明琬儿就是有古怪,即便每次将她带回来的野菜煮汤吃得一点都不剩,还是瞧她越来越不顺眼,有时就直白地以言语诘问,糖儿在一旁也劝不住。 好在明姑娘好脾性,回回只是笑笑,也不跟方梅知计较。糖儿心中忧虑,私下问过明琬儿她这些日子靠吃什么度日的,她却总是闭口不言。 饥荒年岁,饥饿感时时刻刻挠人心肺。午夜梦醒,胃里的空荡都能够翻江倒海,惹得不得安生,若是胃绞痛,能教人直冒冷汗,倍感生不如死。 没过多久,荒野间的野菜都被挖空了,人们寻找起一切认为是野菜的东西,吃下肚去,割肠烂肚。有些人吃下那些“野菜“后,口吐白沫,虚汗如注,眼前一黑就一命呜呼了。 糖儿出门一趟,回破庙竟闻见了肉香。他一进门,长发散乱、头破血流的阿娘就招手让他过去。阿娘面前的草堆上支着一口锅,他低头望去,血糊糊的一片。胃里当即翻滚起来,他弯下`身去干呕不止。 方梅知说那是她好不容易抢到的,好歹是肉,无论如何他们都得拼命活下去。她过来替糖儿顺背,糖儿干呕到眼冒金星,蹲下`身来,胃中依旧是强烈不适。 后来方梅知要糖儿吃,糖儿也一口都没吃。 他无法罔顾人性,只要想到那是人的血肉,嘴与胃就在猛烈抗拒。 在这儿能找到的吃食愈来愈少,饥饿到发疯的人竟能全然不顾人性,直接上前抢夺死者的躯干,接着煮沸水、食人肉。这便是史书所记载的,每一场大饥荒里的“人吃人”。 在饥荒里,没有人性,只有生存与死亡。命才是一切,没了命,什么都是空的。 糖儿自然希望他与母亲和琬姐姐都好好的,等熬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是这样期许的,只不过老天总是不肯顺他意罢了。 从前方梅知几次三番悄悄跟他谈话,要他娶了琬姐姐。 他怎么肯依。 他心里还是想等他回来。 方梅知恼了,拿起箩筐里的剪子,寻死觅活地逼他。 他了法子,只得应下。他说倘若到第二年冬天阿哥还没回来,他就娶琬姐姐为妻。 阿娘以为他只是不想同阿哥抢妻,却不知道他心中藏的人,就是那个平凡却能支天撑地的秦漾。即便秦漾再也不回来,他也会将这份情意深藏心底,至死不渝。 在面临生死的时候,糖儿忽然就觉得,倘若能顺着这一条路走也挺好。他娶琬姐姐为妻,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过平淡而安稳的日子。这样也好,人还活着就好。 明琬儿将野菜留给糖儿和方梅知,为了充饥,吃了太多青膏泥。青膏泥会带给人一点饱腹感,却也会留在人的肚子里。 那日清晨瘦得骇人的明琬儿再也没能从枯草堆里爬起来,揉着鼓胀胀的肚子小声地说难受。 糖儿给她揉肚子,问她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明琬儿摇了摇头,道:“还是很难受。” 她伸出干瘦的手臂,接着给自己揉,说疼啊疼。她仰躺着,乱蓬蓬的头发上沾染着草屑,眼睛凹陷下去,眼珠子偶尔才转动一下。 她说疼啊疼。 糖儿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摇摇头说不要,说让他和方姨吃,让他们好好活着。 至午间,明琬儿的呼吸逐渐微弱,方梅知也慌了神。 明琬儿临死时还在责怪自己是个灾星。她的家乡经受了涝灾,她逃到睦云县,就连累了糖儿一家人受苦。她说她这个灾星是该死了。 她说她也想再见念竹一面的。 她咽气时,阳光正从破窗里照进来,落在她的面庞上。糖儿晃了晃她的身子,唤了几声“琬姐姐”,却无人回应。方梅知心下不忍,伸出手指探明琬儿的鼻息——没气了。 糖儿哽咽地唤着“琬姐姐”,眼眶瞬时红了。周围的饥民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甚至有人站起来,蠢蠢欲动。 铁蛋见状立即走过来,在糖儿面前蹲下`身,轻声对糖儿道:“别哭,千万别让他们晓得。” 铁蛋站起身道:“明姑娘还有气在,应该是饿晕过去了。” 听到这话,那群虎视眈眈的饥民才失望地坐下。可当铁蛋和糖儿偷偷将明姑娘带出去时,又被眼尖的饥民给发现了。他们一股脑地涌出来抢夺明姑娘的尸体。 铁蛋生得人高马大,一个人拦住他们一群人,让糖儿带着明姑娘快走。 饥民们喊道:“她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这些人好好活着!她死都死了!” 糖儿没理会,也不敢回头,只顾背着明琬儿往远处跑。 荒野上有一片树林。糖儿跑到树林深处,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看见,才将明琬儿放下。 糖儿在一棵树皮已被剥光的老树底下挖了一个土坑。他挖到双手血肉模糊,麻木得不知疼痛。他将琬姐姐小心翼翼地葬在了异乡的荒野里。适逢天将落雨,泪水同细微的雨丝和着鲜血,一起埋进土壤里。 他走出林子,木然地看见满林子的树皆是光秃秃的,几乎无树皮覆盖。土地千疮百孔,到处是土坑和外翻的土壤,野草七零八落。阴沉厚重的乌云底下,那间破庙萧索地横陈着。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9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94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94 浩劫里,无人会为死者哀悼和怜悯。容身之所和活命吃食,皆是来之不易。气节和人性皆可抛,即便是嗟来之食,也会吃如狼吞虎咽。 有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在这场饥荒浩劫里生下了一个死婴。那死婴立刻被那家人拿沸水煮了。 饿到浑身乏力的糖儿侧身躺在草堆里,眼看着他们煮锅,闭上眼似乎都能听见那死婴的哭泣声。 那样一家食亲子的场景,他已不忍亲睹。 当贫瘠的土壤被人们翻来倒去,却依旧找不出像样的可供吃食的草木,而死人的躯体也满足不了这样多饥民的需求时,这间破庙里出现了更严重的“吃活人”现象。 两家人不舍得吃自己的孩子,便易子而食。 有的娘亲也因此疯了。 那时方梅知也奄奄一息。她咽下唾沫,对糖儿道:“儿子,你要有出息。阿娘要是走了,阿娘的尸体可不能被别人吃了去。” 糖儿如鲠在喉,温热的泪珠子刚从面庞滑落就冰凉了。 他想说他会保护好她,不会让她饿死的,可他没用。 …… 暮冬时节,有人在惠云县城外的山上看到了野狼。此消息一出,饥民中的青年人就抄起家伙往山上跑。 蔺寒和温泽林跟着去了两次,两次都落了空,野狼着实是不好抓。但是他们一群人在山间做了几个陷阱,等着野狼自投罗网。 每回上山都格外耗神耗力,但他们一次都没敢落下,只要有一回能捕到狼,能分到一杯羹就是好的。温泽林是为了妻子蕙因,他时刻在担心自己妻子和她肚里的孩子熬不过去。而蔺寒到底是为了云子蔚,云子蔚的体格远远不如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云子蔚每日躺在帐子底下,连动弹和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蔺寒很害怕,他已差不多将所有能寻到的吃食都给云子蔚了,云子蔚身体就是不见好转,而且还受了风寒。 蔺寒见云子蔚命若悬丝的样子,真怕他哪一天就撒手去了。 那回他上山前,照旧托蕙因嫂子照看云子蔚。蕙因嫂子也应下了,同往常一般给咳嗽的云子蔚递水壶、擦虚汗。 谁知蔺寒刚走不久,就有一群人找上来了。 那群人马行色匆匆,到惠云县城外后,竟未着急进城去,而是在城外打听了一阵,知晓了他们是睦云县的饥民。不知怎的,那群人就走到蕙因和云子蔚跟前来了。 他们穿着一致,为首的那人对着云子蔚行了一礼,道:“圣灵,二小姐让我们来带您回京都。” 软弱无力的云子蔚不及反应,已被两个上前的云家家丁扶了起来。他们带着他往马车停歇处走去。 云子蔚挣扎了一下,虚弱道了声“蔺寒”。家丁没听清,自然也没理会。 傻了眼的蕙因回过神,喊住他们:“你们是谁?要带他去哪里啊?” 为首的家丁停下脚步,回首又对蕙因行了一礼:“我们是云家府上的家丁。少爷流落至此,二小姐命我们将他带回。多谢夫人对我们家少爷的照顾,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家丁从怀中摸出一锦袋银子,放到蕙因的手里。 51 人性 方梅知身子病弱,一直没好。寻吃食的担子自然落在糖儿与明琬儿身上。 他们每日勉强才能寻些野菜或是草根树皮回来,用小锅煮水烧了,能垫一点肚子。 明琬儿还总是将这些东西让给方梅知和糖儿母子吃,糖儿强硬地要拉她一起,她却说自己已经在外头吃过了。 糖儿刚开始还将信将疑,可见明琬儿每日都能照常出门采摘野菜,不像是一点都没吃的样子,心里才稍微安定些。 只有他们母子在的时候,瘦弱得只剩下一个躯壳的方梅知阴阳怪气道:“谁晓得她是不是觅到了野味在外头吃饱了才回来,就给我们娘俩带了草根。” 糖儿忍不住道:“阿娘,琬姐姐不是那样的人。而且这寒天冻地的,她一个弱质女子哪儿觅得到这么多野味,你多心了。” 方梅知听不进去,觉得明琬儿就是有古怪,即便每次将她带回来的野菜煮汤吃得一点都不剩,还是瞧她越来越不顺眼,有时就直白地以言语诘问,糖儿在一旁也劝不住。 好在明姑娘好脾性,回回只是笑笑,也不跟方梅知计较。糖儿心中忧虑,私下问过明琬儿她这些日子靠吃什么度日的,她却总是闭口不言。 饥荒年岁,饥饿感时时刻刻挠人心肺。午夜梦醒,胃里的空荡都能够翻江倒海,惹得不得安生,若是胃绞痛,能教人直冒冷汗,倍感生不如死。 没过多久,荒野间的野菜都被挖空了,人们寻找起一切认为是野菜的东西,吃下肚去,割肠烂肚。有些人吃下那些“野菜”后,口吐白沫,虚汗如注,眼前一黑就一命呜呼了。 糖儿出门一趟,回破庙竟闻见了肉香。他一进门,长发散乱、头破血流的阿娘就招手让他过去。阿娘面前的草堆上支着一口锅,他低头望去,血糊糊的一片。胃里当即翻滚起来,他弯下`身去干呕不止。 方梅知说那是她好不容易抢到的,好歹是肉,无论如何他们都得拼命活下去。她过来替糖儿顺背,糖儿干呕到眼冒金星,蹲下`身来,胃中依旧是强烈不适。 后来方梅知要糖儿吃,糖儿也一口都没吃。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9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95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95 他无法罔顾人性,只要想到那是人的血肉,嘴与胃就在猛烈抗拒。 在这儿能找到的吃食愈来愈少,饥饿到发疯的人竟能全然不顾人性,直接上前抢夺死者的躯干,接着煮沸水、食人肉。这便是史书所记载的,每一场大饥荒里的“人吃人”。 在饥荒里,没有人性,只有生存与死亡。命才是一切,没了命,什么都是空的。 糖儿自然希望他与母亲和琬姐姐都好好的,等熬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是这样期许的,只不过老天总是不肯顺他意罢了。 从前方梅知几次三番悄悄跟他谈话,要他娶了琬姐姐。 他怎么肯依。 他心里还是想等他回来。 方梅知恼了,拿起箩筐里的剪子,寻死觅活地逼他。 他了法子,只得应下。他说倘若到第二年冬天阿哥还没回来,他就娶琬姐姐为妻。 阿娘以为他只是不想同阿哥抢妻,却不知道他心中藏的人,就是那个平凡却能支天撑地的秦漾。即便秦漾再也不回来,他也会将这份情意深藏心底,至死不渝。 在面临生死的时候,糖儿忽然就觉得,倘若能顺着这一条路走也挺好。他娶琬姐姐为妻,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过平淡而安稳的日子。这样也好,人还活着就好。 明琬儿将野菜留给糖儿和方梅知,为了充饥,吃了太多青膏泥。青膏泥会带给人一点饱腹感,却也会留在人的肚子里。 那日清晨瘦得骇人的明琬儿再也没能从枯草堆里爬起来,揉着鼓胀胀的肚子小声地说难受。 糖儿给她揉肚子,问她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明琬儿摇了摇头,道:“还是很难受。” 她伸出干瘦的手臂,接着给自己揉,说疼啊疼。她仰躺着,乱蓬蓬的头发上沾染着草屑,眼睛凹陷下去,眼珠子偶尔才转动一下。 她说疼啊疼。 糖儿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摇摇头说不要,说让他和方姨吃,让他们好好活着。 至午间,明琬儿的呼吸逐渐微弱,方梅知也慌了神。 明琬儿临死时还在责怪自己是个灾星。她的家乡经受了涝灾,她逃到睦云县,就连累了糖儿一家人受苦。她说她这个灾星是该死了。 她说她也想再见念竹一面的。 她咽气时,阳光正从破窗里照进来,落在她的面庞上。糖儿晃了晃她的身子,唤了几声“琬姐姐”,却无人回应。方梅知心下不忍,伸出手指探明琬儿的鼻息——没气了。 糖儿哽咽地唤着“琬姐姐”,眼眶瞬时红了。周围的饥民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甚至有人站起来,蠢蠢欲动。 铁蛋见状立即走过来,在糖儿面前蹲下`身,轻声对糖儿道:“别哭,千万别让他们晓得。” 铁蛋站起身道:“明姑娘还有气在,应该是饿晕过去了。” 听到这话,那群虎视眈眈的饥民才失望地坐下。可当铁蛋和糖儿偷偷将明姑娘带出去时,又被眼尖的饥民给发现了。他们一股脑地涌出来抢夺明姑娘的尸体。 铁蛋生得人高马大,一个人拦住他们一群人,让糖儿带着明姑娘快走。 饥民们喊道:“她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这些人好好活着!她死都死了!” 糖儿没理会,也不敢回头,只顾背着明琬儿往远处跑。 荒野上有一片树林。糖儿跑到树林深处,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看见,才将明琬儿放下。 糖儿在一棵树皮已被剥光的老树底下挖了一个土坑。他挖到双手血肉模糊,麻木得不知疼痛。他将琬姐姐小心翼翼地葬在了异乡的荒野里。适逢天将落雨,泪水同细微的雨丝和着鲜血,一起埋进土壤里。 他走出林子,木然地看见满林子的树皆是光秃秃的,几乎无树皮覆盖。土地千疮百孔,到处是土坑和外翻的土壤,野草七零八落。阴沉厚重的乌云底下,那间破庙萧索地横陈着。 浩劫里,无人会为死者哀悼和怜悯。容身之所和活命吃食,皆是来之不易。气节和人性皆可抛,即便是嗟来之食,也会吃如狼吞虎咽。 有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在这场饥荒浩劫里生下了一个死婴。那死婴立刻被那家人拿沸水煮了。 饿到浑身乏力的糖儿侧身躺在草堆里,眼看着他们煮锅,闭上眼似乎都能听见那死婴的哭泣声。 那样一家食亲子的场景,他已不忍亲睹。 当贫瘠的土壤被人们翻来倒去,却依旧找不出像样的可供吃食的草木,而死人的躯体也满足不了这样多饥民的需求时,这间破庙里出现了更严重的“吃活人”现象。 两家人不舍得吃自己的孩子,便易子而食。 有的娘亲也因此疯了。 那时方梅知也奄奄一息。她咽下唾沫,对糖儿道:“儿子,你要有出息。阿娘要是走了,阿娘的尸体可不能被别人吃了去。”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9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96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96 糖儿如鲠在喉,温热的泪珠子刚从面庞滑落就冰凉了。 他想说他会保护好她,不会让她饿死的,可他没用。 …… 暮冬时节,有人在惠云县城外的山上看到了野狼。此消息一出,饥民中的青年人就抄起家伙往山上跑。 蔺寒和温泽林跟着去了两次,两次都落了空,野狼着实是不好抓。但是他们一群人在山间做了几个陷阱,等着野狼自投罗网。 每回上山都格外耗神耗力,但他们一次都没敢落下,只要有一回能捕到狼,能分到一杯羹就是好的。温泽林是为了妻子蕙因,他时刻在担心自己妻子和她肚里的孩子熬不过去。而蔺寒到底是为了云子蔚,云子蔚的体格远远不如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云子蔚每日躺在帐子底下,连动弹和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蔺寒很害怕,他已差不多将所有能寻到的吃食都给云子蔚了,云子蔚身体就是不见好转,而且还受了风寒。 蔺寒见云子蔚命若悬丝的样子,真怕他哪一天就撒手去了。 那回他上山前,照旧托蕙因嫂子照看云子蔚。蕙因嫂子也应下了,同往常一般给咳嗽的云子蔚递水壶、擦虚汗。 谁知蔺寒刚走不久,就有一群人找上来了。 那群人马行色匆匆,到惠云县城外后,竟未着急进城去,而是在城外打听了一阵,知晓了他们是睦云县的饥民。不知怎的,那群人就走到了蕙因和云子蔚跟前。 他们穿着一致,为首的那人对着云子蔚行了一礼,道:“圣灵,二小姐让我们来带您回京都。” 软弱无力的云子蔚不及反应,已被两个上前的云家家丁扶了起来。他们带着他往马车停歇处走去。 云子蔚挣扎了一下,虚弱道了声“蔺寒”。家丁没听清,自然也没理会。 傻了眼的蕙因回过神,喊住他们:“你们是谁?要带他去哪里啊?” 为首的家丁停下脚步,回首又对蕙因行了一礼:“我们是云家府上的家丁。二小姐听说少爷流落至此,命我们将他带回。多谢夫人对我们家少爷的照顾,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家丁从怀中摸出一锦袋银子,放到蕙因的手里。 52 辗转 蔺寒和温泽林抢到野狼腿肉回来,脸上和身上皆挂了伤。 蔺寒的额头上有淤青和破皮,他满不在乎地抹掉了血迹,提着血淋淋的狼腿肉走到帐子底下。这时蕙因嫂子急忙对他道:“阿寒,你的兄弟被人带走了!” 蔺寒怔住了,蹲下`身与她平视,急急问道:“谁带走的?” “那些人说他们是云家的家丁。我也拦不住他们……”蕙因急得要哭了,温泽林揽住她的肩头,让她安定一些。 “这袋银子是他们留下的。”蕙因将锦袋拿给蔺寒看。蔺寒接过看了眼,那暗绿的锦袋面上果真绣着一圈云龙纹,当中有一个“云”字。他饿了太久,眼前天旋地转,黑了一阵。 云家人知道云子蔚在这里受苦,把云子蔚带走了。 蕙因带着哭腔道:“那现在如何是好?” 蔺寒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让自己清醒点,接着问道:“他有没有什么话留下来……有没有对我说的?” 蕙因摇摇头,自责道:“他已经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了。都怪我不好,我应该将他们拖住的,这样没准你们还能再说上几句话。” 蔺寒道:“没事嫂子,你别怪自己,这事与你无关。”眼中的光芒却黯淡下去。 温泽林宽慰道:“子蔚被家中人带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必留在这里受苦了。” 蔺寒喃喃道:“你说得对。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他望向惠云县城外的长路,那条路通往远方的树林、湖泊与山川,弯弯绕绕,却不见归人的行迹。此后千山万水,相隔万里。 云子蔚颠簸在那条或狭窄或宽阔的路上。他被喂了温水与足够的干粮,裹着软褥子,浑身无力地躺在马车里。 马车中仅有他一人,无人同他多话,但他晓得自己这是要往哪儿去。云家人找到他后,马不停蹄地要将他带回京都,带他见他的阿姊。 初与蔺寒分别,他心中有过隐隐的慌乱不安。随着马车渐行渐远,睦云县化为渺小,他终于认命,知道再无返还的可能。那时他才意识到,因为蔺寒在身边,即使是面临饥荒,他也不曾慌乱过。不着调的蔺寒早已在无声无息间成为他的依赖。 他想到行程的末尾是京都云家,倒也能逐渐安心下来。云家和阿姊于他而言皆是较为陌生的,却也有一种神秘的令他安定的力量,或许缘由就是世俗人口中的“亲情”。 胃中的不适已渐渐退去,头还有些疼痛。困意与倦意接连袭来,他禁不住在温软和安宁中沉沉睡去。 这段行程远长而匆忙。他眼见丘陵平伏而去,荒村错落,寒霜覆原野。又见苍松挺拔,山峰高耸入积云,皑皑白雪披山河。江南远去时,天边还未见归来 成诗的新燕。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9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97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97 一行人抵达京都时,已是开春。都城积雪消融,河流冰解,两岸柳枝抽绿。街上车马行人来往,酒家旌旗招展,小贩沿街叫卖。 云子蔚回到此处,只觉得回想起当时在漱月楼中的光景已恍若隔世。 云家的新府邸在北迢街深处。他是第一回来,透过马车窗望出去,见到那题金字的匾额与门外的伏着的两只石狮,心底生出些生疏意来。 小厮噔噔噔跑进府里禀告。家丁掀开帘子,引他下马车来。 身披绒袍的云子嫣从堂里跨步出来,仪态步履虽未失从容,却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微红了眼眶。她走到他跟前,有些生涩地唤了句“子蔚”,道:“我……我是阿姊。” 她打量着云子蔚,酸涩道:“你受苦了。” 云子蔚垂眸,任她稍有些冰凉的手指触碰他的面庞。 从前云子蔚见到她,两人都相隔甚远。他身披圣衣,头戴琉珠玉冠,坐在高位上岿然不动,云家人恭敬地在底下朝拜,从不敢直视他。这样的机会也并不多。他早已记不得云子嫣的模样,只晓得这个是他有点陌生的阿姊。 云子嫣望着他,温热的手握住他的:“云家对不住你,让你颠沛流离这般久。所幸回家了,终是回家了。从今往后阿姊会护佑你。” 云子蔚入世未深,也不晓得该以如何的神情与动作回应阿姊,只是轻“嗯”了声,有些木然无措。 云子嫣倒像是早知晓弟弟的脾性,未放在心上。她对他道:“我本是毫无头绪,四下乱打听你的下落。好在几个月前我无意间在京都遇见了你的故人,他说你流落到睦云县了,我才派人找过来。” 云子蔚疑惑:“故人?” “是。他是麒麟军统领孙冶亮的兄弟,姓秦。” 云子蔚听闻那人姓“秦”,心下已了然。一年多以前,蔺寒的表弟秦漾被一个大臣悄悄从淮海镇带走,原来是来到了京都。 云子嫣携他的手进屋,同他说起云家来京都的因果。她道:“爹娘上了年岁,经不住来京颠簸,我便一人来了京都。所憾他们未来京都,否则还能见你一见。他们若是见到你,必定会喜眉笑眼。不过也无妨,总能够相见的。” 云子蔚接过诗人奉上的热茶盏,捧在掌心里,略微点头却是敛眸无言。 云子嫣看着他,抿唇道:“子蔚,阿爹阿娘心中有你。虽碍于你的身份,他们不能长久陪伴你身侧,却也年年岁岁念着你。阿姊也是,阿姊今日甚是欣悦。” 云子蔚轻“嗯”,仍只是点点头。 接着云子嫣便问起他这一路的遭遇,这才将云子蔚的话匣子打开。 他说自己被珂晖族人从漱月楼带走,险些被当作奴隶贩卖,幸好遇见了年少时的故友蔺寒,将他带离深窟。他随蔺寒在睦云县过活有一年余,后来又陷入了饥荒浩劫里。 他道:“睦云县的百姓如今正在经受饥荒,府中人匆忙将我带回,我还未及跟蔺寒告别。他于我有恩,阿……阿姊可否命人为他寻一栖身之所。” 云子嫣讶然:“睦云县发生饥荒了?” “是,已有数月了。无尽饥民出城讨食,尸曝荒野。” 云子嫣只听闻前年萍州浚阳县发生过洪灾,没想到云子蔚所在的睦云县也发生了洪灾。朝廷并未有大动静,怕是没怎么放心上。 早听闻倘若天下频发洪旱灾,便是天公对天子不满。珂晖族执政不过几载,天下难事重重,朝中竟还敷衍塞责,此何不谓乃亡国前兆。 云子嫣让云子蔚安下心,她会托人办好此事。她隐约记得孙冶亮也是睦云县人,命人将云子蔚的住处安排妥帖后,亲自过去将睦云县的事告诉孙冶亮。 孙冶亮听到睦云县发生饥荒,脸色煞白。睦云县百年来未发生过饥荒,偏生就在他离家的时候爆发了。他的爹娘与哥嫂还有一个小弟还留在那里受苦呢。 他心急如焚,立马想亲自回睦云县接亲人回来,奈何军中事务繁重,他脱不了身,因此决定让几个麒麟军将他家人安然带回京都。 云子嫣知道他心有此意,便将蔺寒的事也一并交托给他。孙冶亮应下后,猛然又想到了秦漾。秦漾还不知道自己的家中人都在经受饥荒。孙冶亮急忙策马去明国公府告知秦漾。 秦漾也是脸色一变。他也不晓得他那文弱的弟弟能否护得自己和阿娘安然无恙,托孙冶亮将他家里的三个人,还有表兄蔺寒安顿妥当。 孙冶亮连声应下,让他放一千个心。 麒麟军一骑绝尘,行程中未敢有丝毫耽搁。他们于暮春抵达睦云县城,经了几番周折才寻到惠云县。衙门里的捕快领着他们去到荒野的破庙时,天已经暗黑了。 他们一将破门推开,许多饥民像是见到了救世的神佛,不住地缠上来,一边诉说自己的苦难,一边跪着上前,哀求他们将自己带离这里。惠云县的捕快走上前,晃了晃尖刀才将前仆后继的饥民吓退。 麒麟军丝毫不理会。他们闻若未闻,站在门口喊“于凤芝”,说他们的孙统领在找阿娘。立刻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拉着个孩子过来,身后跟着个男人。她欣喜若狂,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她用嘶哑的嗓音问:“是小二吗?是我儿子孙冶亮吗?” 领头的麒麟军一说“是”,她便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又哭又笑。她说她的儿子终于来找她了。 领头人看她身边只有夫君与孩子,问道:“夫人,您家还有别人在么?孙统领命我们将家中人一并带回。” 孙大娘用脏衣袖擦满脸泪痕,道:“没了。我那没良心的大儿子带着媳妇投奔岳丈去了,将他的亲娘我抛下了。” 领头人了然,点了点头。他在破庙里踱了几步,四下张望寻人,却见灰头土脸的饥民直勾勾盯着他。他回头问孙大娘:“您可否见到秦家人,秦谧、他娘方梅知还有一个姑娘?” 孙大娘环顾四周,指了指面墙的一角,道:“秦家就只剩秦谧一个人了,就在那里。” 领头人走过去,见那人躺在枯草堆里,面墙而睡,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瓷罐。他的发上和旧衣衫上皆沾染了尘草屑,整个人了无生气。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9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98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98 53 起义 麒麟军找到孙大娘一家和秦谧以后,还在破庙与城外找了一圈,却如何也找不到孙冶亮所说的蔺寒。根本无人知晓他在何处。 麒麟军无法在惠云县里长久耽搁,因此托衙门留意蔺寒此人,倘若找到他,就迎他入城,为他找一个栖身处。如此这般,上头交代的事也就算完成了,接着他们便策马回京。 他们不知道的是,蔺寒早在他们来惠云县的前一天就回到睦云县了。 温泽林的妻子蕙因将要临盆,想要进城找一个稳婆。温泽林几番哀求惠云县的守城侍卫皆遭拒绝,蕙因便说她想回家去。家中有软褥与热水,可以安歇下。倘若运气好,还能在睦云县里找见稳婆。 温泽林也知道,他妻子的身子过于虚弱,怕是要撑不住了。他们已不死心地在这里耽搁了太久,是该回家了。于是温泽林和蔺寒将城外废弃的一辆木板车修整一番,铺上褥子,让蕙因躺上去。他们一前一后拉着板车,沿着石子路将她带回了睦云县。 县城中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街道寂静荒败,灰尘厚厚,常见路边瘦骨嶙峋的饥民。留守在城中的人家要是家中饿死了人,也不敢放声啼哭,时时担心会有游荡在外的饥民闯进来抢夺尸体。 寻常热闹的睦云县,如今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们回城后没两天就得知知县回城了。蔺寒的知县姨丈在他县动用多方联络朝廷,知晓了钦差的行踪。这钦差终是要抵达睦云县城了,所以他也急匆匆赶回来了。 原来朝廷早就派出了钦差大臣,只是那大臣行程磨蹭,迟迟未到。衙门里的人心里窝火,皆道这钦差哪怕是一步三回顾,这路也早该走完了罢,怎会慢成这幅德行。 这慢吞吞的钦差来临时,收到消息的满城饥民都已赶回,眼巴巴地等着他布粥放粮,人山人海挤在衙门外的街道上。 这钦差大臣是珂晖族贵族,生得浓眉大眼又膀大腰圆,倒是能讲一口流利的华族话,与知县交谈丝毫无障碍。 钦差领着手下人一路游山玩水过来,颇有一番闲情雅致,到了衙门也不急着做事,说他一路奔波深感疲惫,要先沐浴休息。 饥民们忍着满腔怨气,携家带口捧着碗守在衙门口,等至午后才见大臣悠悠出来施粥。他命人搭起棚帐,摆上几桶粥。当即有百姓争先恐后地拥上来争抢。捕快们竭尽气力嘶喊“列队一个一个来”,棚帐前才排起几列长队。 粥在桶里还看不出什么,拿瓢捞进碗里,才能发觉那粥薄如水,稀得可怜。 有饥民愁眉苦脸道:“这粥怎么这般稠,哪够咱们垫肚子的。” 施粥的钦差手下是个华族人,闻言不耐烦道:“你爱要不要,有的是人要!” 这人倒是投了珂晖族,早就软了骨头,没将老弱病残的华族饥民放在眼里。他见到钦差大臣却又是另外一副谄媚的嘴脸。蔺寒在一旁瞧得胃里直翻滚,心想这种人实在不配为华族人。 饥民着实太多,到了晚上也没能布完粥。钦差大臣先行休息去了。 钦差走了,衙门里的人不好说什么,而他手下的人竟然也嫌累得慌,一并撂挑子不干了。蔺寒叫住他们,他们却道他们晚上不做活,因此接手的都是衙门里的人。 衙门的人舀粥时也觉得心凉,那粥也着实稀,稀得让人心慌,总觉得它将要见底了。 温泽林不舍得喝粥,每日都拿回去给他孕中的妻子喝。一点稀粥确实垫不了肚子,却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温泽林觉得饥荒苦了自己的妻子,他连最起码的让她食能果腹都未能做到。 钦差到县引得多数饥民回城了,温泽林经一番打听找到了一个稳婆。那稳婆答应给蕙因接生,但不要钱,只要四碗粥。温泽林允了。 蔺寒打小体格就好,耐饿能扛。他知道后尽了自己的一份心意,决定将自己两天的粥给那稳婆。 饥荒中稀粥也是价比千金,温泽林觉得这份恩情太重,不肯接受。 蔺寒道:“男人嘛,饿几天没关系,能帮你担一点也好。嫂子跟孩子最打紧。”他拍了拍温泽林的肩头,劝他宽心。 说实话,这孩子福薄,来得并不是时候。即便如此,温泽林还是小心翼翼地守着妻子,等待孩儿的降生。 温泽林和蔺寒每天跟满城人一样等着领粥,而赈灾的米也在急剧少去。 之前衙门里的人担心不无道理,钦差到城的第五日,粮没了,这当即引起了满城慌乱。 有几个脾气暴的饥民丢了碗气冲冲地上前来,叫钦差想办法。那钦差被逼急,连连摊手道朝廷也没粮。饥民们逼问后路如何,钦差拱手道“上报天子”。 底下当即有秀才发问:“若天子无法则何如?” 钦差道:“天子怎么会无法,我即刻启程上报朝廷。” 可饥民没法听进他的话。 如海的饥民暴动不安,互相拥挤推攘,涌上前来,将钦差堵得无路可走。钦差的手下们握刀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钦差又怕又气,直道:“大胆刁民!” 县城中的百姓已饱受饥荒之苦,能得到一口薄粥也已知足。如今连薄粥都没了,叫他们如何冷静。衙门里的人心里也憋着一把火,全然没有帮着钦差的意思。 显然这钦差也没想过后招,被睦云县的百姓逼了个措手不及。最后他信誓旦旦地说,他命人速去向邻边几县借粮,一定能解决睦云县的燃眉之急,百姓才暂且放过他。 结果那钦差一躲进衙门又不见人影了,说好去向邻县借粮,也不晓得他到底动作了没有。百姓们天天堵在衙门外,等啊等,等到心灰意冷,仍不见外县来粮。他们走至穷途末路,终是忍不住掀起阵阵暴动,冲撞衙门木门,要那钦差给个交代。甚至有人扬言说要将那欺人的珂晖族大臣挫骨扬灰。 珂晖钦差作乌龟状,躲在衙门里不肯见人。期间托过知县出来一趟,叫知县替他跟百姓道消息已传至邻县,新粮不日就来。 这话有几分可信,还未可知。百姓根本不吃一套了,心中悲愤难抑,衙门外风波频生。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9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99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99 这边的动乱尚未平息,于温泽林而言雪上加霜的事情出现了,他那连着几天未进油米的妻子在临蓐时咽气了,她腹中的孩子也还没能出世。 那晚稳婆从屋里出来时,手上还沾染着鲜血。她摆手又摇头,直道这女人命不好,怀有身孕时恰逢饥荒,吃住都不好,最后也没落下个好下场。她说着便自顾自到井边舀水冲洗手。 温泽林听罢脸色都苍白了。 蔺寒见他踉踉跄跄的进屋去,自己也跟着过去,在门口站定。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丢着水盆,盆里有血水与帕巾,蕙因裹着凌乱的褥子,一只手臂还放在被褥子外,发丝凌乱,面色惨白如纸,已没了呼吸。 温泽林缓缓在床头跪下,握住了妻子的手。 蔺寒第一次瞧见他哭。昏黄的烛光下,温泽林紧紧握着蕙因的手,脸色已涨得通红,额角和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满脸都是泪痕,悲痛至失声。 温泽林不肯动蕙因的尸身,让她安然睡在床上,自己守在床榻边上。蔺寒陪他清醒到天明。 天将亮的时候,温泽林嘶哑地喊了声“蔺寒”,一拳狠狠砸在床榻上。他嘶吼着,破皮流血的手伸进发间抓扯,颓靠到了墙上。他通红的眼里含着泪,他说他忍不了了,无法再像南无拉那样永怀慈悲之心。 温泽林的妻子死了,他也疯了。他再无任何顾忌,倘若手中能有一把屠刀,就能灭尽佛魔。 向来冷静的温泽林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也听不进知县的劝。他于一个满街饥民或昏睡或忪惺的清晨,扛起街头木桌,一次一次,砸撞开衙门的大门。那木桌粉身碎骨,许多露天而睡的百姓也被惊醒。 百姓眼瞧着他握着捕快的大刀进门去,眼见他将尚穿着亵衣的珂晖族大臣赶出门来。天未转暖,那人高马大的钦差被反手捆绑着,冻得瑟瑟,嘴里还骂着“刁民”。 那时百姓已涌到衙门口。 温泽林立于阶上,嘶声力竭道:“钦差无法,是钦差之罪;朝廷无法,是朝廷之责!” 百姓的愤懑情绪一时间都涌上心头,纷纷振臂响应: “朝廷无法,是朝廷之责,钦差无法,是钦差之罪!” 其中还有夹杂的声音道:“朝廷欠我们一个交代!”周围百姓纷纷应和。 温泽林抽刀上前,一下子砍下了钦差的头颅。那头颅从台阶滚下,那双眼睛还惊恐地睁开着,死不瞑目。温泽林抓着头发将那血淋淋的头颅提起来,嘶声道:“天降灾祸,乃南无拉真主以为天子无道!天子无道,当伐当诛!” 百姓悲愤道:“天子无道,当伐当诛!” 温泽林一起头,几十万睦云县百姓纷纷响应。知县无法,充耳不闻,躲在衙门里不管不顾。温泽林问衙门里的兄弟愿不愿跟他举大事,蔺寒头一个响应,他道无道该伐,为此死生不惧。 于是“复华族”的旗子竖起了,饥民们组成了一支庞大的义军,决定推翻珂晖族王朝,一路北上。 当时传言四起,道渃叶圣灵曾现身睦云县,温泽林同蔺寒曾与他谈今论世。他道天下逢乱,黎民受苦,授意此二人伐无道,令海清何晏。渃叶圣灵乃南无拉真主座下弟子,他意便为真主之意,真主不容暴君。 又有传言道,温泽林和蔺寒年少时曾在红梅山坡迷途,醒来却见月下一株白梅。白梅显现于红梅坡,便昭示英雄将临于世。 几十万义军翻过红梅山坡时,忽见山中一树凌寒傲然的白梅。此乃百年奇观,众人惊叹不已,纷道乾坤将转,乱世将平,心胸皆燃熊火。翻越红梅山坡后,那火仍是燎天掠地。 史书称其为“红梅军起义”。 据《旷史》记载,堇文四年春,温泽林之妻逝于室。温泽林彻夜长思,痛不能眠,蔺寒陪随。至天明,温道:“昔年真主去南拱山,遇一焚中鹤。真主问鹤何来苦。鹤道:‘天赐’。今天赐饥荒悲苦,余却无法泰然置之。天赐悲苦,余心如焚火燎原。” 蔺道:“错不在天,错在世道。” 温道:“余心本有静水与炽火。静水曰安乐慈悲,炽火为狂魔。今炽火毁静水,烧尽慈悲。” 蔺道:“世将有道,道在人心。” 温道:“乃需勇智者匡扶。” 遂揭竿而起。 54 生疏 仲夏光炽热,暑意正浓。午后多倦怠,读几页书便可酣然入眠。 敲门声传来时,秦漾正斜靠在床上翻书,恹恹欲睡。敲门声里还夹着孙冶亮的声音,他声声喊着“秦漾”。 小桌案上摆着的一碗冰杨梅汤已喝下了一半。秦漾闻声将书搁下,道了句“门没上锁”,将小桌挪到一旁,起身欲去开门。而心急的孙冶亮不待他过去,一把将门推开了。 孙冶亮道:“阿漾你看,是谁来了。” 孙冶亮退到一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来人身形纤瘦,穿着件素青衫,怀抱一个瓷罐。他弯了若青莲的眼,瞧着秦漾,有些生疏意地笑着。 秦漾怔愣:“糖儿?” 秦漾走近他,细瞧他的眉眼,刚想伸手触碰他的面颊,就听见他道:“你认识我?” 他仍是温和地笑,眼底有零星的疑惑。 秦漾愣住了,转头看向孙冶亮。孙冶亮道:“秦漾,你先前让我帮忙安顿好家里人。可麒麟军去时,只找见了糖儿,便将他带回了京都。他在我家中留了几日。我好不容易才说动国公,让我将糖儿带来你身边。”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99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00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00 “麒麟军的人说,找到糖儿时,他就在惠云县的一座破庙里,裹着稻草面墙而睡,人已经疯了。” 秦漾的心被什么狠砸了一下。他看着糖儿,糖儿目光流转,好奇地看着屋里的陈设,对上秦漾的目光时,敛下长睫,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 孙冶亮见秦漾看向那个瓷罐,轻声道:“他一直带着那个罐子。麒麟军趁他睡觉时偷偷看过,里面是几块碎骨,还有染血的衣裳碎片。我猜想,方姨还有你所说的明姑娘,可能都已经不在了。” 糖儿问孙冶亮:“孙统领,我以后是要留在这里吗?” 孙冶亮像哄孩子那样柔声道:“是啊。这位就是你的哥哥秦漾。” 秦漾三魂不见七魄,觉得心口牵连的地方都在发疼。他恍惚之间看到糖儿凑近了在仔细看自己。糖儿笑道:“他是我的哥哥么?可他长得跟我一点儿都不像。” 孙冶亮道:“哪里不像?” 糖儿的目光落在秦漾脸上,认真道:“眼睛鼻子嘴巴,什么都不像。这个哥哥生得俊郎,天生一副闺阁姑娘心系的模样。” 孙冶亮听罢笑道:“你倒是会说话。怎也没听过你夸我。” 糖儿摇摇头:“孙统领不一样,孙统领天庭饱满,剑眉墨眼,是盖世英雄的模样,有这气概便已足够。” “这话说得妙,我很爱听。” 孙冶亮拉过一条竹椅,让糖儿坐下歇歇。他推着秦漾过去,他俩在床榻上坐下。 秦漾一声不吭,目光却没从糖儿的身上移开过。孙冶亮凑近他,悄悄道:“除了不记得人,瞧着什么事都没有是吧?可偏生就是疯了,很冷静的疯。偶尔夜里会有失常的时候,说胡话,又哭又闹。我瞧着也很难受。” “大夫怎么说?” “大夫是请了。大夫说,什么都不好说。没准哪一天忽然就好了,没准一辈子都要这样了。” 孙冶亮劝慰道,“没事,你就将他当小孩哄,他很容易哄好的。他跟小时候一样,爱吃糖和甜糕,你记得常托府里人去给他买。” “阿漾,天下动荡的时候,还能留一条命在就不错了,总比命丧荒灾要强。”孙冶亮觉得口渴,端过那半碗尚有凉意的酸梅汤,也不嫌是秦漾喝过的,咕咚咕咚喝下肚,秦漾没来得及拦住。 秦漾问一旁的糖儿:“口渴吗?” 糖儿勾了勾头。 秦漾便出门叫侍卫再去端碗酸梅汤来。孙冶亮喝罢那半碗,仍不解渴,紧接着秦漾的话喊道:“要两碗!我快渴死了!” 秦漾跟外头的侍卫吩咐完,关门把炽热的夏光都挡住了。他回床榻边坐下,孙小二将空碗丢回桌案上,一抹嘴道:“阿漾,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睦云县的事?” “怎么。” “今年暮春,我们县的几十万饥民起来造反了。睦云县饥荒,朝廷派了个不靠谱的大臣过去,也赈多少粮。饥民们忍不下去,反了。你晓得领头的两个人是谁吗?你肯定猜不到。” 孙冶亮就在等秦漾问那句“是谁”,秦漾偏就不问。他道:“你少卖关子。” “是温泽林跟蔺寒。” 秦漾一时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才道:“那还真挺叫人吃惊的。” “你不晓得外面将他们传成什么样了,都说他们是天命的英雄,南无拉真主钦定的乱世救星。我一听到这话,嗬,可真神了。从前也没瞧出他们有什么神妙之处。” “我觉得他们这事儿做得好。这一场饥荒死了多少人,朝廷这做的算是什么事。倘若我还在睦云县,我早就揭竿而起了。”孙冶亮道,“他们也称得上是得道多助了。‘复华’的旗帜一竖,行至各县都有人来投奔,队伍不断壮大。而且才短短几个月,起义军已经打下了平德,朝廷已经出军去平叛了。” 秦漾蹙眉:“我担心他们……” “我也担心他们招架不住。起义的事能不能成,成了能不能守得住,”孙冶亮指了指上面,“看天。天若要他们称王,他们便能称王。天说他们没有这个命在,那便落个凄惨下场。一切都是未知的,得看他们的造化了。” 是时侍卫来敲门,将两碗酸梅汤端来了。秦漾开门接过盘子,先将汤端去给糖儿。 糖儿以双手捧过,道:“谢谢阿哥。” 秦漾又是一愣。 那边的孙冶亮叫唤起来:“阿漾,你倒是先给我啊,我的喉咙都在冒烟了。”他接过秦漾给的酸梅汤,又是一口气喝尽。 孙冶亮拽着秦漾坐下,道:“我就再说几句话,马上就不打扰你们哥俩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 秦漾这才想到孙大娘也来京都了,于是道:“你家里人可否安好?” “我娘、我后爹还有我小弟都挺好。就是没找见我哥嫂他们。我娘说哥嫂在饥荒的时候抛下她走了。我本觉得将娘交托给阿哥再是放心不过,如今想来我是错了,阿娘该由我亲自来照顾。” 秦漾道:“人没事就好。” 孙冶亮神神秘秘一笑:“前天子嫣来过我家。我娘见到她之后赞不绝口,一个劲地说子嫣什么都好。” “你……成了?” “还没,不过快了。”孙冶亮利落地仰身将空碗放下,起身时笑道,“我猜的。” 孙冶亮忽而正色,低声道:“阿漾,老狐狸这边还没动静。我猜想,他是打算静观其变。他当年虽识时务投了珂晖族,继续当他的明国公,可他决计是要反的。大启还在时他就想反,没想到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后,却被珂晖族人捡了便宜,他铁定咽不下这口气,否则怎么会把你软禁在这里呢。如今天下人悲愤而起,社稷动荡,他心里肯定已经在下一盘棋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00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01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01 “我不知他想下怎样的一盘棋,横竖是左右不了他,也摆脱不了他,倒不如先苟且过安稳的日子。糖儿被带到我身边,我自然也是要好好照顾他。别的什么,我暂时想不到,也不敢去想。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介俗人。”秦漾道。 孙冶亮久久无语,最终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随遇而安吧。将来千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熬过去的。我定会拼尽全力护住你和糖儿。” 孙冶亮起身往外走,秦漾送他。糖儿放下还剩一半汤的碗,也跟着过来。 孙冶亮对糖儿道:“把你带到你哥哥身边,我也就安心了。你跟你哥哥要好好的。” 糖儿有些茫然,似乎是听不懂孙冶亮说的话。待孙冶亮出了院子,他还呆呆地往外看着。 秦漾再次将门阖上,看向糖儿。糖儿先是有些无所适从,接着将手背到身后,弯眼对秦漾笑了一笑,依旧是带着几分生疏。 秦漾道:“瘦了。”说罢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来。 真是太瘦了,一阵风都能刮跑。下巴尖削了,脸也苍白得没什么血色。他看着秦漾,六分拘谨,两分警惕,剩下的都是生疏,毫无半点昔日温软黏人的模样。 秦漾想到他受过的苦,许多话涌到嘴边都哽住了。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秦漾拨开他额上的一绺细发,温声道。 糖儿拿那双含水的眼睛仔细打量他,许久许久。 他温软笑道:“好似是见过的,可能是在梦里罢。” 此后糖儿就在小别院住下了。 小别院虽不大,活动算不上自在,但好在是在夏日。平日里在凉亭间喝绿豆或是酸梅冰汤,在屋中酣睡,这日子也算是能安然过去。 糖儿的心智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但他自幼就聪明,瞧不出什么。他爱吃甜食,秦漾惦记着托人给他买,他得了甜食就会同秦漾亲近些,也晓得要喊“哥哥”。可是隔了几天,有时是一两天,有时是十来天,他又会忽然间什么都不记得。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别院里,也不知道这个照顾他的男人是谁。 秦漾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他是他的哥哥。 有时糖儿会在半夜哭着醒来,喊着哥哥,喊着阿娘。秦漾将蜡烛点起来,抚着他的背,宽慰许久才能让他平静下来。他不断抽噎着说他很饿,娘亲很饿,他出去找吃的,回来阿娘就不见了。他只在干草堆里看到了骨头和满是血的衣裳。 他又惊起来说阿娘不见了,他要找阿娘。 他找的就是那个瓷罐,秦漾下床去将那个冰凉凉的罐子拿给他,他才能抱着安稳躺下,满脸都是泪痕。秦漾揩去他眼角的泪珠子,他哽咽着喊“阿哥”。 秦漾说:“我在。” 糖儿闭眼睡着,哽咽着说:“阿哥,你在哪儿啊。” 秦漾说:“我在这。” 他仍是掉眼泪,说他找不到阿哥了。 那时候秦漾才不得不相信孙小二的话,糖儿真的疯了。可他的糖儿从小就聪明伶俐,怎么可能会疯呢。秦漾觉得自己也疯了。 55 呢喃 秦漾摸不准糖儿病情,他就是时好时坏。安稳的时候一如平常,好似还是那个文弱的小秦先生,失控时毫无预兆,令人担惊受怕。如此反复,秦漾有些心疲力竭,却也习以为常了。 糖儿再一次失控,夜半惊起找哥哥,翻身从床上摔了下去。秦漾起身将他抱回来,问他摔疼了没有。他没回应,只揉搓着自己的双臂,拼命朝手心吹气,说自己很冷。 秦漾拉过薄被,给他裹上,再将他抱在怀里。他还是喊冷,冷到全身发颤,牙关磕碰。他说:“风。” “风?”秦漾回头望了眼窗。夏夜的木窗都是支开的,确实有风吹进来。 “风好冷。” 秦漾立即将木窗合上,再将糖儿的外衫也拿过来,给他盖上。秦漾环抱他,隔着层被子揉搓他的后背和手臂,问道:“还冷吗?” 糖儿没说话,渐渐安稳下来。他靠在秦漾的肩窝处,含泪问哥哥什么时候才回来。他忽而抽噎得像个孩子,他说冬天的破庙太冷了,他熬不过去,快要冻死了。 衣衫从他身上滑落下去。他着急道:“快把干草捡起来……” 秦漾抓起来给他盖上,他仍催促道:“快把干草捡起来,只捡了一半,还有一半干草……我要冻死了。” 秦漾展开自己的外衫给他披上,他才安定下来。 糖儿累了,也就睡了,而秦漾长久无法安睡。 秦漾想,糖儿在饥荒中遭受的也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阿娘和方姑娘是怎么没的,他没敢细问。光是糖儿吐露的只言片语,就足够惊魂惕魄。他若是再迟一些知道糖儿的事,难保糖儿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麒麟军的人说,糖儿在惠云县疯了之后,一直是铁蛋在照顾他。要是没有铁蛋,糖儿或许早就饿死他县,血肉葬入饿鬼腹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0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02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02 可麒麟军的人脑筋是死的。孙冶亮没下吩咐,他们竟就没再给铁蛋做安排,强硬带走糖儿后,让铁蛋继续留在破庙里受苦。他暂且是没法报答铁蛋的恩情了,睦云县饥民揭竿而起,估计铁蛋也已从军而行。 秦漾想,至少糖儿还安然地在他身边。外头多动荡,这一个小院虽是狭小,却还能遮风挡雨。俗世之人,偏安一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日清早,糖儿醒来又不记得秦漾。 他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了,忪惺地坐在床沿上,任秦漾弯身替他穿上外衫。他忪惺地望着秦漾,茫然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是谁?” 秦漾为他系腰间的细带,淡淡道:“这是在明国公府的别院,你受刺了。” “那你是谁?” “我?”秦漾不小心抽成了死结,微蹙眉头去解,漫不经心道,“我是你的爱侣。” “爱侣?”糖儿困惑道,“可我不记得你。” 细腰带解是解开了,不过顺着糖儿的腰滑了下去,落在了他的身后。秦漾倾身去捡,无意间跟糖儿挨得近了,险些将他压倒。秦漾抓起带子,另一手扶着他的腰,将他托回来。他瞬时红了脸,连耳尖都染上了血色,呆呆地看着秦漾。 秦漾没注意到他的神色,低头在他腰间束好,道:“不记得我也无妨,我记得你就好。” 秦漾半天没听到回应,抬眼时看到他一声不响地望着自己,眼里含着盈盈的水光。 秦漾用手背触碰他的面颊,疑惑道:“热?” 秦漾心想他昨晚还喊冷呢,脸红成这样没准是发烧了,于是问道:“头晕吗?” 他摇摇头。 秦漾用手背探他额头,没感觉出什么,又弯身捧过他的头,用自己额头碰他的。秦漾静静感受了一会儿,起身喃喃道:“没烧。” 那可能是热的。 秦漾屈膝压上床榻,用木棍将窗扇撑起,让凉风吹进。 糖儿抽开有些紧的腰带,又结上,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道:“你真是我的爱侣么,你莫要诓我。” “不是诓你。”秦漾利落地从床上下来,抓过放在床边木箱上的布巾擦手,认真道,“你是我心尖上的人。” 糖儿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没再说话了。 秦漾道:“去洗漱,早膳要冷了。” “爱侣”这个词秦漾本也就是随口一说,他以为糖儿很快就会不记得,不想糖儿偏偏记住了,且安稳了很长一段日子。 先前糖儿知道他是自己的哥哥,与他相处时总带着些生疏拘谨。这一回糖儿亲近放开了许多,会偷看他,也会跟他笑闹。除了少几分亲昵和任性,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从前。 他说:“我虽不记得你,可不知怎么的,觉得心好似是记得你的,不自觉地就想同你亲近。” 午后秦漾靠在床榻上百~万\小!说,糖儿睡过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就会靠过来,偷瞄几眼。他偷瞄到后来,便将下颔搁在秦漾的肩上,歪着脑袋光明正大地看。 屋里能找到的书都是明国公府的下人随意买来,供秦漾打发时间的,故杂书和话本居多。 秦漾翻《笑林广记》,有些故事是不愿给糖儿看到的,若是翻到那几页,便会面不改色地用手蒙住他的眼睛。 糖儿哪儿肯,不满地掰他的手指,说他想看。秦漾在他挣开前,一把合起书丢下床,随手抓过另一本。 糖儿惦记地上那本,想翻下床去捡,嘴里说道:“你看你的,我看我的,我们一人一本。” 秦漾翻开书,迅速曲起长腿,将糖儿拦在了里边。他举起手中的书道:“就这本。” 糖儿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倒回了床上,翻滚来翻滚去,又泄气似的翻到秦漾身边跟他一起看。 秦漾翻到后来觉得有点不对劲,没隔几页都是露骨的香艳描写。秦漾读不下那些淫言浪语,翻书翻得有些迟疑,而糖儿看得津津有味,趴在他的肩头,催促他快点翻下一页。 秦漾看到那几个人名,忽然想起来,这本就是那出了名的《猎情记》。他当即想换书,糖儿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动。 糖儿看得兴起,笑道:“我以为照着这发展,王生该去立德书院见柳生了,两人互诉离别之苦,然后再趁夜恩爱一番。” “确是如此。” 糖儿愣了:“念竹不是不爱看这种书么。” “我没看过全本,从前你自己看过,非说想练这一段戏,要同我磨。” “那时念竹从了?” “不从你哪里让我安睡。” “后来呢?” “……后半夜才睡。”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0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03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03 糖儿翻看了后来的故事,红着脸不说话了。 那时夏日倦长,长久被锁在院里,没有别的好去处。年轻的糖儿尚有情致,不反感秦漾的触碰,是肯依的。有时是在粗糙的草席上纠缠,有时是在桌旁。赤身的糖儿屈膝半跪在长凳上,雪白的双臂撑在方桌上。 秦漾掐着他的软腰,带着薄茧的手反顺着他的手臂抚下去,覆上他稍显纤细的十指。他忽而仰高柔腻的颈子,温软而沙哑地呢喃几句,一垂头,鼻尖上的一点汗珠就落下来。 他常喊的是“哥哥”还是“念竹”,秦漾记不清了。糖儿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尽管他已及弱冠,这种气味依旧没有散去。 秦漾凑近他的脖颈轻嗅,道了句“乳臭未干”。 糖儿全副身心都沉浸在感官里,没有听清,迷迷蒙蒙道:“嗯?” 秦漾咬了一口他的脖颈,道:“没什么。像缪琳糖,甜的。” 秦漾只吃过几颗缪琳糖,成人后就不爱吃糖,小时候是为了留给糖儿吃,那么几颗糖对于当时年幼的他们而言弥足珍贵。秦漾至今还记得那个味道,很清淡的甜。 秦漾贴近他耳边轻道了句什么。糖儿像是被灼烫到了,微怔着颤了一下,眼里像是有盛着碎亮星屑的酒水,倏忽垂眸轻笑开来。 …… 暮夏的一夜,明国公命侍人邀秦漾过去一叙。 秦漾顺着九曲桥,走进凉亭。四面皆是接天莲叶,微凉的夜风拂莲而来。明国公让他坐下,一旁的丫鬟奉上银耳汤。 老狐狸找他向来不会说多少正经事,多是问他在院中吃住如何,是否舒心,这回先问的也是他和糖儿的近况。 邢兆铭道:“睦云县闹饥荒的事到底是传入了你的耳里。宇明同本公说他将你弟弟带过来时,本公还有些许意外。本公本是不想让闲杂人再来干扰你,可宇明竭力劝了本公。本公心想,将你弟弟留在你身边也好,如此这般,你也能够安心如日。” “宇明”是孙冶亮的表字。秦漾听罢淡声道:“谢国公肯收容舍弟,秦漾感激不尽。” “不必言谢,念竹若心悦畅快,便是本公心中所愿。”邢兆铭喝了口银耳汤,慵然抬眼道:“不过听说你家中除了秦谧,人都没了?” “……是。” “逝者如斯,不必过于伤怀。”邢兆铭放下瓷碗,碗底与光滑的石桌面碰撞,发出钝响。他轻敲额头,作出忽然想到的模样,道:“哦,本公忘了,念竹还有个表兄叫蔺寒,他还好好的。他是好能耐,如今领着百姓折木揭竿了,一路北上,都打下平德了。” 秦漾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喝下几口银耳汤,道:“这一仗,国公想要蔺寒赢么?” 邢兆铭铿锵道:“赢,怎么不想他赢,铁定要赢。他不赢,华族如何翻身,何来社稷太平?即便是要踩如川白骨,渡如海血水,他也是得打赢的。” 秦漾放下瓷碗时,手有些发颤。 “念竹且安心,路阻且长,万事漂浮未定。”老狐狸意味深长,眼里有暗光流动。 56 验明 秦漾回到院里,见糖儿坐在屋门口看星星。他伸直双腿交叠在一起,身子后倾,出神地仰望夜空。 秦漾走向他:“怎么不去亭子里?” 糖儿直起身,弯眼笑道:“亭子里蚊子很多。” 他搬了两条竹椅出来,秦漾在他身边的空椅上坐下,问道:“你在等我?” 糖儿大方承认:“是啊,平日里你我寸步不离,你忽然在夜里出去,我稍有些不适应,心里没个着落似的。我还觉得纳闷,方才就在想,我从前应是很依赖你的。” 秦漾的手自然下垂,碰到竹椅粗糙的截面上,拇指抚了半圈。他目光低垂,微微颔首:“你是挺依赖我的。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孩子,但我又未将你当做真正的孩子。” “阿爹去得早。人说长兄如父,我长你六年,一心一意要将你带大。你也确实懂事,未尝给我添麻烦。只一件事教我头疼,那便是你的心意。” “最初我觉得你不过是孩子心性,或许还辨不清什么是情爱。即便你所言所想确如是,那点朦胧的情意也会随年岁消磨。你的来途可期,不必拘限困囿。作为兄长,我只想你走好眼下的路,别再胡思乱想。” “可你着实太过执着,所有情意清楚剖白,年岁逾久,愈是炽灼,教我无法不去想,不去在意。这般纯粹的情意令我不得不动容。后来我想,糖儿的心意,我也该珍重对待。” 糖儿望着他,眼中有光色流转。他轻声道:“谢谢阿哥。” 秦漾转过头看他。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每回听你叫‘糖儿’,我的心里都像揣了一只兔子。明明我什么都不记得,听到你这番话却莫名欣喜。” 糖儿有些羞涩,眼睛却很明亮,“我想阿爹应该是很温柔的人,因为哥哥就很温柔。” “阿爹是很温柔。”秦漾叹息,揉了揉他的发道,“早点好起来吧,糖儿。世事太多太杂,不容你什么都不记得。天明之前,就算暂留庇身之所也无法全然释心放怀。前路是平阔是波折,还未有个准数。” 糖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 夜间落了场雨,屋里有些闷热。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0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04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04 秦漾在夜半醒来时,窗外的雨还未停,噼噼啪啪打着窗,雷声轰鸣,闪光偶尔照亮屋子。 他正寻思着要将木窗支开一条缝,糖儿忽然挣扎起来,像是喘不过气似的,张开嘴大口呼吸。秦漾喊他,他不回应。秦漾立马翻下床将蜡烛点上。 糖儿平躺在床上,痛苦地将头往后仰,身躯微微弓起,眼睛睁得很大,眼角含着泪。秦漾把他抱进怀里,问他怎么了。 他将自己绷得很紧,断断续续地说身上很痛。 秦漾往他身上看去,问道:“哪里痛?” 糖儿将手搭在肚子上:“肚子疼。” “肚子怎么会疼?”秦漾伸手为他揉肚子,轻柔道,“是吃坏东西了吗?” “青膏泥,肚子里有青膏泥。” 秦漾惊愕:“你吃了青膏泥?” “到处都找不到吃的,没有野菜,也没有树皮,只有青膏泥。琬姐姐吃了青膏泥。”糖儿抓着秦漾的手臂,重复道,“琬姐姐吃了青膏泥,她吃了好多,阿娘还以为她偷吃野味不饿的……哥哥,我好疼啊……我快疼死了。” “哪里还疼?” 糖儿握着秦漾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说:“肚子疼。” “是肚子疼?” 秦漾的手欲往肚子处探,而糖儿抓住他的手,固定在原来的心口处不让他动,道:“这里疼,疼得要裂开了。” 秦漾只好在他的心口处轻揉,问道:“是这里疼?” 糖儿闭着眼,用鼻音“嗯”了声,泪珠子顺着面庞滑下去。他还是喘息着,但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屋外的雷鸣声亦小下去,雷鸣和光亮渐去后,雨声便不再那样的骇人,显得萧索凄清起来,沙沙沙地像是在低吟。 许久以后,秦漾以为糖儿是睡着了,将他放平在床上,盖上薄褥子,最后吹熄了蜡烛。糖儿压抑着哭腔说:“哥哥,我没有心跳了,我快要死了。” “别胡说。” 糖儿拽他的手臂:“哥哥,你听听我的心跳。” 秦漾在黑暗中看着他,他执着地不肯松手。秦漾缓缓俯身下去,隔着层亵衣,侧耳听他的心跳声。 他的身上是温热的,心“咚咚咚”地跳。秦漾道:“瞎说,心跳得好好的。” 糖儿没有睁开眼,眼眶已是湿润。他伸出手臂环住秦漾,唤了声“哥哥”。 “嗯?” 他又唤“哥哥”,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秦漾没有等到他后面的话,他像个得不到心爱东西的孩子,带着未干的泪痕睡去了。 这一晚之后,糖儿又不记得秦漾了。 即便秦漾早有预料,在知道糖儿不记得他之后,心还是凉了半截。 这回糖儿没有像从前那样缠着他问什么,像是累极了,连着几天都在恹恹睡中度过,被秦漾催得多了,才勉强下床来吃几口东西。整个人苍白得像是又大病了一场。 秦漾让人请国公府的大夫来为糖儿看病。大夫说他身上无疾,疾在心上,只开了几副补身的药。 糖儿是不肯吃药的,嫌苦。秦漾托人买了些糖酥,天天哄着他喝下去,却不见他有多少起色。 那厢的老狐狸邢兆铭又派人来找秦漾,说有要事。 老狐狸曾说,当年为祁王妃接生的稳婆已经过世了,迟迟未再找到能为秦漾验明正身的人。而下人们在不久前找到了祁王妃身边的婢女,这日终是将她带到了国公府。 那老婢女在祁王被害后,被贬作官妓,被放行回乡后,日子也过得很悲惨,大半辈子茕茕孑立,贫困潦倒。 秦漾到堂间时,明国公还未到,只见到了她和府中的几个下人。她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满脸都是皱痕,盘起的发上多见银丝。她佝偻着身子,双手不安地搅在一起,有些唯诺的模样。 她见到秦漾的那一刻,眼睛倏然亮了。她颤巍巍地走到秦漾跟前,手搭上秦漾的手臂,抿着干薄的嘴唇,几番欲言又止。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今岁多大了?” 秦漾怔愣:“二十有八了。” “二十八了?”老婢女的眼睛湿润了,她用枯瘦的手指抹去眼泪,点点头喃喃道,“二十八了。” 她小声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哩,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真好,真好,你还活着。” 话说至尾,她已哽咽。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0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05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05 她忍不住啜泣起来:“你出生的时候,王妃还亲手为你做了小衣裳,还说要亲自教你念书识字,再请大将军教你骑马射箭,结果还没等到你长大,人就先去了……” 她悲恸不已,抬头望着秦漾,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的。是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门也被人推开了,她赶紧用衣袖抹了把脸。 来的是明国公,他身后跟随着几人。其中有两个作的是内侍打扮,年纪尚小,面庞还很青涩稚气,皆是低眉顺眼的。 秦漾本是不解邢兆铭为何要带内侍过来,接着便明白了。 那婢女说,她听王妃说,世子身上有一颗小红痣,但她已记不清在哪里。 邢兆铭让两名小太监带秦漾进屋去,为他检查身体。秦漾顺从地跟着进去。他们要他脱下衣裳,他也照做了。 约半炷香后,他们掀帘出来,细声细气地唤了声“国公”,说没有见到秦漾身上有任何的红痣。 这全然出乎明国公的意料,他拧着眉头道:“怎会如此,你们可看仔细了?” 一个小太监摇摇头道:“看仔细了,没有红痣。” 老婢女道:“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可能是我记错了,记错了也说不定。没准不是小红痣,是黑痣。” 邢兆铭瞧出来她是在打圆场,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如若是黑痣,未免也太寻常了些,不必你言说。” 邢兆铭冷着张脸不说话了,他心烦意乱地招手,让内侍和下人都退下。这时秦漾也穿好衣物,走进堂间来。 邢兆铭瞧着秦漾那张脸,觉着说他不是祁王世子,自己都心有所疑,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最初就认定了这是汪璟,所以才觉得他像极了祁王,可钱丰渝也在书信中道,乍见便觉秦漾与祁王有几分相似,难不成皆是错觉? 天下竟真有如此相似之人,而秦漾还恰巧被秦雪文收养。世上果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邢兆铭心乱了。他问道:“可还有其他法子能验明世子正身?” 老婢女思索一番,恍然道:“奴婢记得王妃曾将自己出嫁时得到的一块宝玉,系在了小世子身上,上边刻有麒麟。” 邢兆铭看向秦漾:“念竹,你养父秦雪文在世时可否跟你提起,他初见你时你身上可有带何信物?” 秦漾摇摇头,道:“家父从未提及。” 邢兆铭沉默了。 邢兆铭又问那老婢女:“可还有其余法子?” 老婢女垂眉低眼:“奴婢不知。” 邢兆铭怒得一捶桌案,震得茶盏都在颤。他低骂了句“废物”,不知是在骂那婢女,还是在骂手下人。他让老婢女也退下。 待那婢女离去后,堂间只剩下了他与秦漾。 秦漾坦然道:“我身上确实没什么红痣,也从未见过什么麒麟玉,兴许最初是弄错了,秦漾本不是祁王世子,就是一介凡夫。还请国公放秦漾与舍弟回乡。” 邢兆铭冷静地望着他道:“你身上确有红痣,国公府已为你验明正身。你幼时身上携着麒麟玉,那块玉在你流离时丢失了,或是因家境贫困,被养父秦雪文当钱补济家用,已无法寻回。” 秦漾震惊:“可……” 邢兆铭生冷地打断他:“不必再胡乱言说,你就是本公命人寻回的祁王世子,乃前朝皇族汪家的血脉。” “国公是想要秦漾将来欺天下人?”秦漾不可置信。 “老婢女已迟暮,常有疯癫之举,神志不清醒。她之言尚不可信,念竹何必自疑,又何故不信本公?” 邢兆铭转弄着茶盏:“念竹的家中人虽在饥荒中不幸罹难了,所幸尚有亲人安然。本公记得,你与静况的姥姥姥爷乃睦云县人,此外,睦云县的傅知县与其夫人,似乎将念竹视作外甥?还有便是领百姓起义的蔺副将军,如今还在跟朝廷抗衡。再是,静况不止是念竹之弟罢?” 老狐狸什么都知道,早将他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明摆着是在威胁他。 他还不知作何回应,就听明国公道:“只要念竹安心留在国公府,配合本公大计,与念竹有干系的人,本公绝不会亏待。” 秦漾大彻大悟,他没有余力反抗,他的命途就是被捏在老狐狸手里的。除了认命他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57 未卜 得知自己身份存疑后,秦漾心中五味纷杂。若他并非祁王世子,或许还能假装置身事外,不必在心中承负这一血脉交托的过重担子,可想到又变得缥缈的身世,心中难免有些黯然。 秦漾跟着侍人返回院子,竟又在半道上见到了那老婢女。 老婢女从后头匆匆追上来,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到一旁,颠三倒四地说了许多话。她的发髻歪了,浑浊的眼里泛着泪花,她说要他好好过活,说她会为他祈神求福。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一个意思。 她那模样,瞧上去确像是有点神志不清醒。槐海镇上有许多老人,到了这个年纪便是如此。秦漾想,眼前的这位老人命途如此坎坷,至今落得这般田地,心底生出些怜悯之意。 府中的下人很快追上来,将那可怜的老婢女拖走。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0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06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06 临走前老婢女还在不停地张望秦漾,秦漾伫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远去。 他身边的侍人道:“公子,咱们回罢,别理那疯妇。” 领他回去的两个侍人都是明国公身边的,对这老婢女的事有所耳闻。 秦漾点点头,顺着道走,疑惑道:“她真是疯的?我见她方才在堂中还是好好的。” “疯的。”侍人漠然道,“时好时坏的疯婆娘。” 另一个侍人道:“被逼做了十多年的官妓,哪个婆娘不疯。” 前一个侍人又道:“疯病不好说,什么时候染上了,没准就得一辈子病。该清醒的时候也糊涂着,难得一瞬清醒。” 秦漾恍惚间听到这话,心口一阵钝痛。 那俩侍卫似乎明白说错了话,互相推搡一番,皆默契地缄口不语了。他们一路陪着秦漾回到院子,便悄然退下了。 秦漾和糖儿到底还是被软禁在这间小院里,不知哪一日才能重见天日。秦漾觉得那一日似是遥远,又似是将近了。他心中矛盾,对重见天日也有些许畏惧。 那时必定是江山未定,风云变幻无常,还不知晓谁能借机粉墨登场。 秋来时,秦漾在院中打了一个秋千。他已有许久没做这种活,稍有些手生。 天凉下来了,糖儿也愿意出屋走走,时常就在院子里荡秋千,烂漫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虽然人还是常记不清事,气色却是好了许多。 糖儿的心性回到了儿时,举止言谈常带稚气,神识清楚时还会叫他一声“哥哥”,但多数时候是混沌而漠然的。他毫不关心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也不在意秦漾是谁。 他很抗拒秦漾。 秦漾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是在他在情事里哭的时候。 糖儿身子很柔软,手臂软弱地抵挡在他的胸膛上。他红了眼眶,哭着喊了声“哥哥”,害怕得浑身都在颤抖。秦漾垂手为他擦眼泪,他别过头去,不肯让秦漾触碰。 他心里只想着远在他方的哥哥,不认识秦漾,将秦漾视作陌生人。 秦漾已说不出心中是何等滋味,只能为他洗净身子,替他穿好衣物。 后来秦漾发觉,给他吃糖,他才不会特别抗拒。他含着糖时,是最安稳也是最木然的时候。他会乖巧地伏在草席上,任秦漾触碰爱`抚。秦漾倾身与他唇齿纠缠,连津液都是甜味的。 窗台干净平阔,有时赤身的糖儿就伏靠在半支开的木窗下。无论秦漾如何动作,他都无动于衷。他看着院中的花草木石,望着天空行云,出神地想自己的事情,间或用舌尖抵一下口中的糖,再缓缓地咬碎,咽下。 孙冶亮那日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孙冶亮见糖儿伏在窗边,喊了声他的名,本想过去打个招呼,还未走近却隐约见到秦漾的身影。两人似乎都是赤身的。糖儿被盖上一层薄被,秦漾迅速披上衣衫。孙冶亮想到了什么,当即停下了脚步。 他红着脸结结巴巴道:“阿漾,我就是来看看你,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秦漾无半分慌乱的声音。秦漾道:“你且在凉亭待一会儿,我这就出屋。” 孙冶亮真就往池边的凉亭里钻,没一会儿就见衣衫整齐的秦漾推门出来了。 秦漾一走进凉亭,孙冶亮就慌乱地不知道把目光往哪儿放,底气不足地问道:“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了?” 秦漾“嗯”了声,接着道:“无妨。” 孙冶亮见他坦然的模样,自己倒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问:“你跟糖儿……” “两心相悦,夫妻之实。” 孙冶亮愣道:“我不知。” “如今知晓了。”秦漾抬眼问道,“你今日仅仅是来见我一面的么?” 孙冶亮依旧发愣,闻言摇摇头道:“还为了与你讲红梅军之事。” 自秦漾被验身后,老狐狸有意控制他与孙冶亮间的相会,似是怕孙冶亮那鬼脑筋整出什么幺蛾子。他不许孙冶亮再将秦漾带出府去,甚至是孙冶亮几次想来见秦漾,也都被明国公挡了回去。 至这日孙冶亮才找到机会来看秦漾。他带来的消息是,红梅军打赢了。 他说这事一波三折,两月前起义军跟朝廷军队于平桂激战,温泽林不幸被俘,举剑自裁。 秦漾听得心惊肉跳,连忙问道:“那蔺寒如何?” “蔺寒没事,他领军退守岐县,眼下成了红梅军唯一的领袖。他也算是时来运转,在岐县没多久,邻地就有几支起义军前来投靠,几十万大军一鼓作气打退了朝廷。” 秦漾舒了一口气,心还是跳得厉害。他道:“赢在人心,好在人心所向。” 孙冶亮迟疑道:“阿漾,人心所向是最大的原因,可或许还有些别的。你觉得蔺寒为何能安然退守岐县,而不遭到衙门的抵抗?还有那些起义军领袖为何会突然来投靠?如果光是人心所向,恐怕说不通。这其中可能的缘由,不需要我多说罢?”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0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07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07 秦漾皱着眉,点了点头。 看来明国公的势力不仅远远不止于京都朝廷,还延伸至各地。他若想私下里助蔺寒,私下授意一些人,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国公说起义军必须得赢,原是还有这层意味在。 秦漾有些担忧:“蔺寒虽有小聪明,但有时行事冲动。如今温泽林不在了,独他一人,我担心出什么差池。” 孙冶亮道:“温泽林与蔺寒有几件事做得极好。譬如,借南无拉教的圣灵起势,打响‘复华族’的旗子,治军严谨,行军途中秋毫无犯,不准烧杀,不准抢掠,不准奸`淫妇人,凭此得到了民心。民心尚在,他就不会轻易落败,你大可放心。况且……国公也不会让他落败。” 秦漾反问道:“那之后呢?” 孙冶亮不及反应:“什……什么?” “在此之后呢?”秦漾道,“若蔺寒真是领起义军占领了京都,明国公又会如何?” “我不好胡说,阿漾,一切都没有定数。” “你不必借定数宽慰我,该会如何,我心中有数。” 孙冶亮垂眸:“阿漾,蔺寒选择这条路,必定已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史书上那般多起义的英雄,有几位是举大事而成者?还是那句老话,一切得看天意。” 天意如何?未知未定。 当晚秦漾就失眠了。他难以想象天意若是不站在蔺寒这边,会是怎样的光景。 蔺寒有自己的一条路子,生性`爱凭感情做事,算不上多倔强或是多坚韧,却是有始有终的。这一点从他如何对待渃叶圣灵就能看出。他救回了渃叶圣灵,便是悉心照料,再也没动过丢下的念头。 蔺寒与渃叶圣灵渊源颇深。秦漾虽不信仰南无拉教,却也祈望圣灵与南无拉真主能保蔺寒安好无虞。 秦漾不知,那时的云子蔚也在长夜里独醒。 凉秋寂静,夜来有风打窗柩与树枝的声响。 桌上的蜡烛已烧熔了一半,红烛泪滴进烛台里。云子蔚坐在桌案前,亵衣外披了件薄衫。他持着笔,低头抄写经书。 宣纸上的字有些歪斜,不似平日端正。云子蔚只顺着字迹往上看了一眼,便拧着眉头将毛笔搁下了。这夜又是如此,心未清净。 屋外传来敲门声。云子蔚将乱糟糟的宣纸叠放的一旁,道了句“请进”。 云子嫣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粥。她道:“连着几夜都见你屋中灯长亮,想来子蔚也是在抄经,我就给让人做了碗鸡蛋粥。入秋之后,子蔚可是难眠了?” 云子嫣将粥碗放下,将一双筷子递给云子蔚。云子蔚接过,敛眸点了点头。 起义军的消息传来后,他便心浮气躁,无法静神。 他甚至未跟阿姐提起过他的在意,却将阿姐无意间说起的关乎起义军的事都记在了心里。他偷偷为蔺寒卜过一卦,未卜,不知结尾,这更是让他忧虑。 他想兴许是因为在俗世待久了,他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寻常人的脾性。他无法不在意,无法控制自己的念想。 云子嫣道:“我听你说过,在睦云县救了你的人名叫蔺寒,可否就是如今领军起义的那一位蔺将军?” 云子蔚沉默一会儿,道:“是。” 云子嫣应了声,点点头:“都说乱世出英雄,果真如此。有命数将你救出劫难者,确是不同凡响。子蔚,天降大任,必有劳损。现今他已得道,得道多助,你不必忧心。” “子蔚,这么久以来,阿姊都没有问过你的想法。”云子嫣顿了顿,道,“珂晖皇帝召回云家,阿爹虽心有不愿,却仍是命我替他来京都。无论云家私心如何,立在如今的位置,只能是不偏不倚。而子蔚,你心中究竟如何作想?” 云子蔚捧着粥,抬眼道:“陛下龙魂逝于谈马坡下,大启仍存子蔚心中。国祚安宁,即是子蔚心中所愿。珂晖若不能使国泰民安,便该降其大旗,迁其铁骑。即便领军者非蔺寒,而是他人,子蔚亦是立在揭竿者一旁。如今领军者为故友蔺寒,我心有忧思,却未尝动摇立于他一侧的念想。蔺寒此举,乃是替天行道。” 他想去见蔺寒一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开始疯狂增枝长芽。 他想去见蔺寒一面,一面也好。 58 相会 红梅军打到北方时,已是凛冬。是时起义军屯驻在扬德的一个小县城外,准备迎接下一场跟朝廷的殊死搏斗。 天冷得人直打颤,下了一场大雪。 蔺寒在帐子里同几个部下商议战术,从午后至天黑,没顾得上吃口饭。 蔺寒有个致命的毛病,他在做战略方面稍显稚嫩,从前都是温泽林在谋划。好在军中有几位善于筹谋的部下,加之投了红梅军的几位将领也皆是胸怀大略之人,他们不断为他出谋划策。 扬德与京都之间仅隔了滂阳和焕阳两地。这两地若是拿下了,便能顺利攻进京都,若是败在这两地间,那便是功亏一篑。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0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08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08 有部下提议兵分二路,分别攻打滂阳焕阳。另一部下反对,说如今朝廷打不下他们,最大原因是红梅军众多,若是分散成两半,保不齐会被朝廷攻灭。 一位起义军将领指着羊皮图纸道:“一定得集军攻下滂阳的群明县,群明县地势易守难攻,对我们有利。在这之后,再打边上的小淮县和立康县就容易多了。” 一人道:“话虽如此,毫无差错,但群明县接近滂阳腹心,现今朝廷军队在滂阳,打进群明县是个难题。” 蔺寒静听了半晌,指着图道:“那进城后先攻打云昌县和吴县边围的村落和小镇如何?村落与小镇好打些,我们攻下后再集中火力打县城,接着再顺安晴古道打入群明县。” 一位将领沉思了一会儿,道:“似乎可以一试。” 有一人道:“其实说来,咱们三十五万大军,若是非得强行压境,朝廷军也不一定能奈我们何,只是若为了减少牺牲,用些讨巧的法子更好些。蔺将军的话不无道理,接下来几日咱们可以再细致商讨一番。” 无人有异议,其余人皆在沉默思索。 这时有个将士揭开帐帘,道:“蔺将军,军外有人来。” 蔺寒一怔,问道:“是什么人?” “那是从京都来的人,他说他是将军的故友,要见将军。” 蔺寒皱眉想着是何人,最终吩咐道:“你让他去我帐子等我,我跟诸位将军跟各位将军还有事商议,待会儿就过去。” 这场商议到雪晴时才散,到收尾也没商议出别的什么。 蔺寒满腹疑惑地回帐子见故友。说是从京都来的故友,他头两个想到的就是孙冶亮和秦漾,因此见到云子蔚时吃了一惊。 蔺寒一掀开帘帐就见云子蔚裹着件雪白的斗篷,坐在床上看着他,眼眸里渡不出什么暖意。云子蔚的额发湿了,像是因为沾染了雪水。 蔺寒又惊又喜,走到他跟前去:“你怎么来了?你一个人吗?冒着大雪过来的?” 云子蔚“嗯”了声。 蔺寒叉腰在帐子里踱了几回步,又走近云子蔚,语无伦次道:“将士说京都来了一个故友,我还在想是哪个故友……我以为会是秦漾,或是孙小二偷偷跑来跟我商议京都的事情。我在来的路上还在想,孙小二身为麒麟军统领,究竟是怎么偷逃出来的,结果你就……” 蔺寒在云子蔚身边坐下,手拍在双股上,真诚道:“我很高兴。” 蔺寒一个人巴拉巴拉说个不停:“那时咱们在惠云县,我好不容易抢到了野狼肉,想回来给你吃,一回来不见你身影了。蕙因嫂子说你被云家人带走了,我听到的时候真的有些……不舍得,但是你走了好啊,走了就不用留在那个地方受苦了。欸云子,你回京都后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蔺寒一拍脑袋,笑道:“对不起,我又问蠢问题了。你姐姐在京都,肯定会好好照顾你,你一定过得很好。你这些日子来……” 云子蔚冰冷地打断他的话:“很好。” 蔺寒讪讪地“哦”了声,摸了摸后脑勺,接着又抬起发亮的眼睛:“那你……” “我很想你。” 蔺寒愣了:“什……什么?” 云子蔚望着他,冷冰冰道:“罢了。” “怎……怎么能罢了。”蔺寒小心翼翼地从他背后环住他,讨好地将下颔搁在他肩上,轻轻道,“我听清了,我也很想你。” 云子蔚盘算多日,将一切准备妥当后,趁着夜色偷偷坐马车出了京都。他没敢告诉阿姐,只留了封信在。 他在信里告诉阿姐,他必须得去见一个重要的故人,等见过了,就会回来,让她安心。 此后他便独自来见蔺寒了。这日来时风雪很大,几次将帽兜刮落,他的手脚也冻得失去知觉,在军帐中坐了许久,才缓过来些。 这晚蔺寒带他吃了烤羊肉,再喝了一点酒暖暖肠胃。云子蔚不会喝酒,喝了一点就觉得面颊都已烧了起来。 久别重聚,对坐时自是有缠绵缱绻之意。蔺寒轻松将面染绯红的云子蔚抱起,往床上放去。 云子蔚唇齿间尽是酒味,那酒还偏就是他最爱的那一种。云子蔚环着他的脖颈,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蔺寒在军中有半年余,未近女色,不曾发泄情`欲。先前进入几县时,有乡绅献来几个标志丫鬟,他都没肯接受。他想或许是因为跟云子蔚相处久了,自己也认为倘若心中已对爱恋或信仰足够虔诚,身体上也不能有背叛之举。他等来了云子蔚,到底是在瞬间沉沦了。 蔺寒从未在这个清冷的人身上感到过炽热的爱意,这是头一回。他的指尖、手臂,身躯上的每一部分都是温热的,与他交缠时,似要将每一寸热都渡给他。云子蔚唤“蔺寒”,唤“温予”,轻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身上盖的是厚重的几层羊绒褥子,蔺寒已感到热意,出了些细汗,云子蔚的身子又像暖玉一样,教他的面颊也发烫,头脑也有点眩晕。 至夜深人静时,蔺寒忽听见帐外的风雪声。外头又在下雪了。云子蔚背对蔺寒而眠,呼吸浅浅。 蔺寒揽过云子蔚的腰身,在他后背轻吻了一下,然后将掉下去的褥子拖上来些,将两人盖得严严实实。 蔺寒贴着云子蔚,嗓音慵懒沙哑:“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这样跟你过一辈子。我做捕快赚点钱补贴家用,你在家安心抄写经文。冬天的时候咱们躲在被窝里,我这样抱着你睡。简简单单、平平淡淡过日子,也不奢求什么。我一介俗人,怀抱的就是俗人的想头,奈何天不遂人愿。有时我在想,或许这就是我强占你的报应,上天要我以命途相抵。” “并非强占,我是甘愿的。”云子蔚枕靠在手臂上,温声道,“少年时你是我的光亮,后来在睦云县也是如此。我不善言辞,不善与人相处,未曾将许多心意清晰传达于你。” 云子蔚道:“我曾以为,此生我会将全副身心都交给真主。信奉真主、传达宗意是我存活的意义。对你的情意让我很痛苦。彼时我因不再对真主怀抱纯粹的信仰之情,心中极度愧疚。身上可蒙世俗之尘,唯心间信仰不可杂尘。我已背叛了真主,而我无法在你和真主间做出抉择,后来便想结束自己。”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0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09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09 “你那时真是吓到我了。”蔺寒道,“我尊重你的信仰和想法,愿意为你了解南无拉教,读那些枯燥的经文,却不能容忍你自裁。我真将你逼到了这一步,也就放手了。我还以为你心中真是半点儿没有我,心寒了许久。” 云子蔚温暖的手指覆上蔺寒的手臂,他轻声道:“以后不会了。我想既然已经入了世俗,那便是我的命数。我仍信仰真主,却愿将其余的全部情意交托于你。若真主恼我迷恋世俗,待我身逝后,亲自到他面前交代。” 蔺寒道:“倘若真主诘问,你怎么回答。” 云子蔚道:“我便答,七情六欲、人世甘苦我已受遍,无憾亦无求,如有刑罚加诸,子蔚无怨无悔。” “那我可不舍得。”蔺寒的嗓音沙沙的,像秋夜的雨声,“到时我要跟你一起跪在真主面前,与你一同领罚。” 云子蔚说:“真主不见俗世子弟的。” “无妨,等到那时你就求真主让我陪你一起受罚。不论是鞭灵挞骨,还是淌沸水我都认了,就算是过刀山和渡火海我也甘愿陪你走一遭。” 云子蔚轻笑出声。 两人皆沉默了一会儿。蔺寒有些困倦,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了。 云子蔚道:“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到红梅军溃败,你被朝廷俘获了,斩首后头颅被悬挂在京都的城墙上,而我就在城墙下看着你。我惊醒时浑身发冷,背上也出了层薄汗。” 蔺寒轻笑:“你这梦可不大好,所以你就独自过来找我了?” “嗯。我害怕再不来见你一面,万一你……倘若你出了意外,此生我都会在遗憾中度过。” “我小时候,我娘带我去庙里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我这个人的命硬得很,而且梦都是反的,所以你别担心。”蔺寒说,“你回去好生待着,等攻破京都了,我亲自去云家接你。” 云子蔚轻“嗯”。 帐外风雪声渐响,冬夜静谧,万籁无声。 59 入狱 云子蔚刚回京都,就见到了一众在城中巡逻搜查的麒麟军。麒麟军一见他,便走上前来,将手中握着的画卷展开,仔细辨认他的样貌。 云子蔚看了一眼,那画卷上画得确是他。 一名麒麟军抱拳道:“敢问足下可是云家少爷?” 云子蔚乍听这样的称呼,还有些发愣。旁人称他为“渃叶圣灵”,不常称他“云家少爷”。他迟疑地点了点头,问道:“何事?” 那人道:“云家家主嫣小姐急着寻您,您可算是回来了。” 云子蔚此番悄然外出见蔺寒,并未跟阿姊说个灵清,阿姊着急寻他,托孙冶亮派麒麟军搜寻他的踪迹也在情理之中。 他被麒麟军带着回到云家,在堂间见到了正在等消息阿姊和孙冶亮。阿姊果真是急坏了。 云子嫣匆匆迎上来,抓着他的手臂问道:“你孤身去何处了?现今北方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云子蔚道:“我去见故人了。” “哪个故人值得你如此这般?你好歹也写清到底要去何处,让阿姊一番好找。可有受伤?”云子嫣从上往下地打量了他一番。 云子蔚摇了摇头,接着看向她身后孙冶亮。后者对他点点头,以示有礼。 孙冶亮开口道:“圣灵回来就好。麒麟军中还有要事,我就先行一步了。” 云子嫣真切道:“此番多谢宇明相助。” 她让云子蔚也谢过孙冶亮,云子蔚尚未将“谢”字说出口,孙冶亮摆手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日后有事尽管开口,我必定万死不辞。” 孙冶亮说罢提剑朝门外走去,带云子蔚回来的麒麟军紧随其后。 云子嫣相送。她将孙冶亮送出云家后,才折回堂中。她关起屋门,以肃容面对云子蔚,问道:“子蔚,阿姊问你,你这些天可是去见了蔺寒?” “……是。”云子蔚没料会被阿姊猜中心思,怔了怔。 云子嫣眼中半点无玩笑之意,尽是肃然:“当今局势紧张如斯,朝廷与红梅军兵戈相见。你身在云家,与云家血脉相连,偏去招惹起义军的人作甚?要是此事传入陛下的耳里,云家还不知会如此。” 云子蔚沉默良久,道:“阿姊,错确在我,是我疏忽大意了。” 她不解:“你何故非要在此时去见他?” 云子蔚敛下眼眸:“我心中念想他。” “念想?”云子嫣皱起了眉头。 红梅军攻破京都时,温予会将我从云家接走。”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09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10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10 “接走?”她沉吟一会儿,紧锁的眉头忽而松开了,缓慢而冷然道,“子蔚,阿姊希望你所说的,不是我所想的情愫,你和蔺寒二人之间。” “是,阿姊。他是我心上之人。”云子蔚垂着眼,话语果断而坚决。 云子嫣耳边一阵嗡鸣,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子蔚,你是出身珈泊云家的渃叶圣灵,是南无拉真主的座下弟子,自幼虔诚问主,纤尘不染。他一个市井之徒何德何能?” “英雄不问出处,孙统领也是睦云县之人,而且同蔺寒自幼相识。”云子蔚平静道,抬眼看向她。 阿姊与孙冶亮彼此有意,他不是看不出来。 云子嫣被噎得良久无话。 她叹息道:“你生性单纯又涉世未深,何苦让世俗之情拖累?” 云子蔚道:“阿姊,你我之间,又何尝不是世俗之情?我心若不存世俗之情,仅有一脉血缘相连,我将你的焦心灼虑看在眼里,也会是无动于衷。难道阿姊更希望我成为这样冰冷的脱俗之人吗?” 云子蔚的眼中有不可撼动的坚定之色。她与云子蔚亲近的时日不多,只见他平日静安平定,无所欲求,却不知他也会有这般倔强的时候,倔强到山石无转。 她无法劝动云子蔚,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而这一桩烦心事尚未解决,另一场风波又掀起了。 云子蔚归家后的第二日午后,阿忽勒领军包围了云家。阿忽勒宣读圣旨,说是奉皇帝之意来云家抄家,要将叛贼云家姊弟押入天牢。 云子嫣不解这“叛贼”之名何来,正欲开口询问,阿忽勒望着云子蔚唤了声“渃叶圣灵”。 她心中一惊。云子蔚回京之事她并未惊动珂晖皇帝,她想让云子蔚留在府中过安稳日子。她不知阿忽勒是如何知晓的。 阿忽勒扬眉,老脸上难掩得意之色:“前几日本王手下人见渃叶圣灵出城,便一路尾随,不想竟跟着圣灵到了扬德县城外红梅军的驻扎之地。圣灵回京都,云家主不仅未向圣上禀告,还纵容圣灵私会反贼。圣上听闻此等事龙颜大怒,命本王亲自来捉拿二位。” 云子蔚恍然明白,他是在去往红梅军军的路上被阿忽勒的手下跟踪了。他麻痹大意,竟未尝意识到。 阿忽勒垂涎云子嫣已久,数遭云子嫣生冷拒绝后,心中生出恨意。他一直想寻机打压云家,打断云子嫣的傲骨,因此早在云家边上布满了眼线,云家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这回他抓住了这个把柄,哪儿能够放过,立即回宫向呼努禀告了。 珂晖皇帝本就不是诚心信奉南无拉真主,即便云家神圣不可侵,云子蔚是渃叶圣灵,若庇护的是华族,那也留他们不得。 那日阿忽勒就命人封锁了云家,押着云子嫣和云子蔚去了天牢。云家的一众下人也没逃过此劫,皆被一起带走。 云家一事当即掀起了轩然大波。再怎么说云子蔚也是渃叶圣灵,在华族人眼里,无论如何都折辱不得。 华族臣子在朝堂上为云家求情,十几个臣子手持玉笏跪了一地,珂晖皇帝愣是不予理睬,直言谁若再求情,便跟着云家一同入天牢。 眼见华族大臣噤如寒蝉,不敢作为,阿忽勒越发得意了。 孙冶亮以及孙冶亮的靠山明国公亦是阿忽勒的眼中钉,阿忽勒想借机拖他们下水。于是他竭尽全力在呼努身边吹风,含沙射影说明国公和孙冶亮心有不忠,并请呼努彻查朝中其它华族大臣,革除不轨之徒。 蔺寒领红梅军都快打到京都了,珂晖皇帝忧心如焚,脾气更是暴烈,一点就着。在这当口,云家的反叛给了他一把火,燃尽了对华族臣子的信任。本就多疑的珂晖皇帝下令严查华族臣子,若行不忠朝廷之事,当即收押入天牢凌迟至死。 这第一查的就是明国公。阿忽勒的突然到来令老狐狸明国公措手不及。 阿忽勒来的那日是个阴天,他一来,府里就刮起了阵阵阴风。阿忽勒拿着圣旨,尾巴翘上了天。他丝毫没跟邢兆铭客气,将府中人尽数带走,连别院中的秦家兄弟也带走了。 明国公想上前阻拦,却被心腹拦住。心腹悄悄道:“小王爷不知别院中的这对兄弟有何异于常人之处,府中下人也未知。况且秦漾身份存疑,连国公都无法确认秦漾的身份,小王爷未必能查出什么。国公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您这一出面,小王爷可就注意到他俩的存在了。” 明国公略一思索,觉得确有道理,他险些酿下大错。反正秦漾的身份还未确认,只要咬死不认,阿忽勒也查不出点什么,到时候再想想法子将秦漾从天牢里弄出来就行,只不过他们兄弟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可天牢哪是个可以轻易出入之地。秦漾和糖儿自被关入牢中起,过得便是暗无天日的日子。 每日定点,牢中狱卒轮番将国公府的人带去严刑逼供,而阿忽勒时常就在一旁悠闲喝茶听审。整个牢中回荡的都是凄厉哀绝的惨叫声。人若是晕了过去,狱卒便泼上一桶冷水,泼醒了接着审。日日如此。 秦漾每回被审讯完回来,浑身是湿漉的血水,背上又新添几条冒血的伤痕,脱水到嘴唇干裂,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狱卒也审糖儿。 狱卒来抓糖儿出去时,秦漾挡着,说他神志不清,再审也审不出什么。狱卒不信,照样对会糖儿施以酷刑。 狱卒锁上牢门出去,秦漾靠着木槛等。狱卒严厉的审讯声、冰冷刑具的晃动声和糖儿的哀叫声交杂在一块,撕扯着他的心脏。瘦弱的糖儿受不住刑罚,总是到后来就没声了。狱卒泼冷水,泼三四次还是弄不醒,也就将他送回来了。 狱卒将糖儿扔到地上。秦漾过去将糖儿抱起,面向墙,解开他的衣衫看他的伤痕,触目惊心。墙角有一桶水,秦漾撕下衣裳的一块布,给糖儿清理血迹时连手都在颤抖。秦漾眼前模糊了一片,他不知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阿忽勒命狱卒用尽了严刑拷打的手段,终是逼得几个受不住摧残的侍人吐露出些秘密来。 有个侍人说,国公在府中藏了两个人。 阿忽勒问藏的是什么人,侍人回答说是一对兄弟,却不知到底是何身份,只知道国公很看重。 很快秦漾和糖儿就在这群下人中被找了出来。阿忽勒放过了国公府的下人,晓得这对兄弟的身份应是不寻常,便专注于逼供他们兄弟。他一面逼着秦家兄弟招供明国公的阴谋,一面又偷偷派人去查他们二人的身份。 阿忽勒想,明国公看重,却又秘密地藏在府里。这对兄弟怕是叛贼或是前朝余孽,否则邢兆铭为何会鬼鬼祟祟藏着? 凭这一点就能显示明国公的不轨之心。光捏住这一条就能让明国公和他的走狗孙冶亮永世翻不了身。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10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11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11 60 囚禁 阿忽勒这如意算盘打得倒响,可秦家两兄弟一个是死脑筋,咬死不招供,一个是疯子,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手下竭尽全力也只查到了秦家兄弟是睦云县城人,接着便再也挖不了根了。 如今天下人荒马乱,睦云县的百姓亦是流离迁徙,就算有通天的本领,要在茫茫乱世中搜寻这两个人的身世还是难如登天。 威逼不行,阿忽勒试着利诱秦漾。阿忽勒说,只要秦漾招供明国公的不轨之行,他就放他们两兄弟一条生路。 秦漾不傻,他根本不相信阿忽勒说的。他和糖儿如今不过是暂陷绝境,明国公不会放任他们不管。明国公是他唯一的靠山,明国公要是垮台了,他与糖儿才是再无生还的可能。阿忽勒若有十足的证据证明他的身份,又何必以利相邀?因此他绝不会说出些什么。 气急败坏的阿忽勒直道他骨头硬,叫人往死了打。 阿忽勒一声令下,旁边的狱卒就一闷棍砸向了秦漾。秦漾确实是个硬骨头,痛至极端也只是闷哼,死死咬着唇不肯叫出声来。 阿忽勒看得解气了,才拍拍衣衫的尘土,从天牢中出去。 虽然阿忽勒没找到充足的证据,但他相信仅凭明国公遮掩藏人的行径,就能让多疑的呼努下狠心除掉明国公。 阿忽勒仍迫不及待地去呼努身边吹风。果真如他所料,呼努雷霆大怒,当即要抓明国公,将他凌迟处死。 可朝中华族大臣再次纷纷请饶。这回无论珂晖皇帝如何威胁,他们都岿然不惧,坚决非常。 于华族大臣而言,皇帝若真想要云家人的命,他们保不住也就随他去了,明国公可万万去不得。汪家还坐镇天下时,他们是明国公的党羽;亡国后,他们跟着明国公投了珂晖皇帝。他们跟明国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明国公若是没了,他们这叫什么?叫唇亡齿寒。 珂晖皇帝在朝堂上跟华族大臣僵持不下,怒得想将他们一并拖出去斩了,最后撂下几句狠话,拂袖而去。 阿忽勒的这一场煽风点火,可算是搅得朝堂天翻地覆,珂晖皇帝与华族臣子间颇有些冰火不容。 珂晖大臣中有个明眼人,他私下对皇帝道:“陛下,如今不是与华族臣子红眼相见之时。红梅反贼已打入滂阳,家国正处于危亡时刻。明国公手中握有麒麟禁卫军,禁卫军统领孙冶亮也是华族臣子,此时不宜内讧,陛下与臣子更该同心同德。陛下内稳超纲,外平反贼,才能救亡图存哪。” 珂晖皇帝本因大火烧屁股,脾性暴烈听不进话。他听罢这番话,蓦然冷静下来,觉得言之有理。且不论阿忽勒尚未握有充足证据,证明邢兆铭的确有反叛之心,如今外有叛贼猖狂,确实不是惩治朝臣的时候。待国家平定,一一查明,再秋后算账也不迟。 阿忽勒其实跟他的呼努是一个脾性。阿忽勒脾气暴躁,野心颇大却难以沉下气,目光短浅只顾眼前。他在这个当口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也不管是否于国有利。 他从这次混乱中讨了点好,他让呼努将云家姐弟赏给他做奴隶。 云家不过是神圣的象征,并未有实权,对珂晖皇帝构不成威胁。既然阿忽勒开口讨要了,珂晖皇帝也就允了。 与秦家兄弟不同的是,云子蔚与云子嫣在天牢中并未遭受酷刑,不过是受了几回审讯,除此之外就是被长久关押着。狱卒得了阿忽勒的指示,从不为难他们。 重见天日时,云子蔚觉得光芒有些刺眼。他伸手遮挡了日光,接着就被人扯动了手腕上的镣铐。狱卒粗暴地扯过锁链,将他拉得一个趔趄。他们催促着,带着他和阿姊从一个地狱离开,去向另一个地狱。 他们被带去了阿忽勒的府邸,阿忽勒亲自在堂间见了他们。 他捏起云子嫣的脸,说她终于是落在他手上了。云子嫣没拿正眼看他,眼底都是不屈的傲气。 云子蔚挡到阿姊身前,冷声道:“你别碰她。” 阿忽勒的目光落到云子蔚身上,他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还是受万人敬仰的渃叶神灵?醒醒,大启灭亡了。你现在和你阿姐一样,不过是我阿忽勒王府的奴隶。” 云子蔚并未言语,蹙眉护在阿姊身前。姊弟身上透着同样的傲气。 阿忽勒似是存心要磨了云家姐弟的这身傲气。他将云子嫣锁在他妻妾成堆的后院里,命下人将马棚的重活都压给云子蔚去做。 阿忽勒要云子蔚做他的马奴,为他喂养烈马、清扫马棚。 自此以后,马棚里的活都是云子蔚一个人做。他从未做过这等重活。每日天未亮,他就得去别院的井中打水,再拎着水桶去马棚清洗。等将偌大马棚里的诸事做毕,已是夜半三更。他回到冰冷的破屋里,疲累得倒头就睡去。 他做活时,阿忽勒有时就在一旁戏谑嘲讽,还有几回强拉着云子嫣一块来看他。 云子嫣不忍心看。她的弟弟向来不染世俗尘埃,何曾受过此等屈辱。 而阿忽勒还不觉得尽兴。 他骑马上朝时要云子蔚将身曲伏,让他踩着背脊上马。云子蔚最初不愿,眼中是抑不住的倔强怒意。阿忽勒扬鞭打在他的背上,冷厉道:“你最好快点。你一日归顺于我,你阿姐就会少一日受折磨。你想要你阿姐代你受苦吗?” 阿忽勒见他仍有些许犹疑,便装作要转身离去:“哦,你要是不愿,我现在就去找你阿姐。” 云子蔚闻言紧握拳,终是屈膝了。 云子蔚的身板过于清瘦,承受不住阿忽勒的重量。阿忽勒上马时,他支撑不住,半倾了下去。阿忽勒险些摔倒,当即一个翻身上马,骂咧咧地又扬起马鞭打在了云子蔚身上,云子蔚闷哼一声,却没作声了。 这对姐弟情深。阿姊能为弟弟放弃一身傲骨,弟弟因为有阿姊的牵绊,甘愿留做他的奴仆。阿忽勒没玩腻,他抢来的女人不少,这种戏码比直接强占有趣得多了。 当然既已将云子嫣抢到手,阿忽勒也有想动她的时候,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1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12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12 那晚云子嫣挣扎得厉害,他们两人碰撞间摔碎了半个屋子的东西。最终乌发凌乱、嘴角挂伤的云子嫣被他缚手丢到床榻上。她埋首在被褥间,没落一滴眼泪,没吭一声,却险些咬舌。云家人的傲气生在骨子里,说折辱不得,便是折辱不得。 阿忽勒拿云子蔚威胁她,说要是她敢死,云子蔚必不会有好下场。 云子嫣浑身颤了颤,终是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不过那日不巧,府中恰有朝中大臣来,说有要事商议。阿忽勒心中恼火,放开云子嫣翻身下床去。他骂骂咧咧地整理衣衫出去会客。 云子嫣这才算是逃过一劫。 云子蔚晓得阿姊差点被玷污后,日日夜晚守在阿姊门前。阿姊被锁在屋里,他靠在门上跟阿姊说话。 他道自己没用,护不住阿姊。 云子嫣在门里头轻轻地笑。她说子蔚啊,世间苦难就是如此,难躲难逃,倒不如想点好的,叫自己能有个盼头。人就是很怪的,有时候有零星的一点盼头就能活下去了,有的人觉得再也找不到盼头,莫名其妙就死了。 云子蔚“嗯”了声。 冬夜廊间刮来的冷风跟刀子一样。他浑身疲惫,眼皮子在打架,却又觉得格外清醒。 阿忽勒不肯放过他们姊弟,之后又来过。 瘦弱的云子蔚又怎么抵挡得住。他被阿忽勒打倒在地,却坚持爬起来,护在阿姊身前。他的嘴角还挂着血,清冷的一双眼望着阿忽勒,只反复道那几个字:“你别碰她。” 阿忽勒扬起手,本想再教训云子蔚一顿,却不知怎的被这眼前这一幕蛊惑了。云子蔚细长的眉和清冷的眼都生得极好,那一身的倔强不屈也勾起了他征服的欲`望。 他望着云子蔚,对云子嫣道:“你这弟弟跟你的脾性相似,长得也有几分相似,姐弟俩都是画中人哪。” 云子嫣脸色一变,立即对云子蔚道:“子蔚,你先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云子蔚错愕:“阿姊……” “阿姊的话不听了吗?难不成你还要在这里看着?”云子嫣推搡他,“出去。你以为我还走得了吗?” 云子蔚怔愣地起身。 阿忽勒打量着云子蔚,摸着胡茬道:“子蔚留下也无妨,本王正好还没试过双飞……” 云子蔚尚未理解他的意思,就听云子嫣道:“出去!你若不出去,以后就不必叫我阿姐了。” 他阿姊从未这样厉声地同他说话。她眼中尽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他终是迟疑地出门去了。 待云子蔚将沉重的门合上,云子嫣像是失了气力般,垂下眼眸对阿忽勒道:“我允你,你放过子蔚。” 阿忽勒不屑道:“你说放过便放过了?” 云子嫣亦是反以轻蔑笑意:“我知晓珂晖族人不信奉南无拉真主,但我得告诉你,子蔚是南无拉真主座下弟子的转世,才被奉为渃叶圣灵。你若不怕累世报应,尽管轻薄玷辱。 这一番激将没起作用。阿忽勒狠狠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看着自己。他道:“报应?本王才不怕什么报应!南无拉真主要真是有灵,怎会让你们在我的府里受苦?云家人我已经折辱了,亵渎圣灵又算得了什么?” 阿忽勒一松手,将云子嫣压制在被褥间,撕扯她的衣衫。他刚俯身亲吻到她的脖颈时,忽听闻屋外传来一声雷声。 冬雷滚滚,惊天动地。 阿忽勒惊起来,打开窗看。天上阴云翻卷,黑压压的似乎要与地相接,闪电忽现,雷鸣声在他的耳边炸开,震耳欲聋。 他傻了眼,喃喃道:“难不成真是报应,南无拉真主怒了……” 他满脸惊慌失措,自言自语说“不可能”、“这不可能”。紧接着天边又炸开一道冬雷,他吓得魂飞魄散,从屋子里逃了出去。 他刚到廊间,天就下起了倾盆大雨,硕大的雨珠子啪嗒啪嗒砸下来。院中响起了丫鬟慌乱的呼喊声。 云子嫣望着窗外的天空,冷嗤了一声。 年轻时意气扬扬的阿忽勒王爷终究是老了,变得愚蠢又窝囊。他不再想着他的草原和彪马,脑子里除了酒色和重权,什么都没留下。 冬雷之后,京都议论纷纭,道天色有异,怕是上天发怒,有意谴责当今的珂晖皇帝,没准江山就要易主。 孙冶亮晓得云家姊弟在阿忽勒的府邸里受苦。他心中也慌乱害怕,甚至想借此次冬雷的舆论,发动麒麟军推翻珂晖政权,而明国公劝他按捺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 孙冶亮竭力控制自己,抱着头坐下来,将身躯压得很低,倏忽将一旁的花瓶案几踢翻了,瓷瓶掉下来碎了一地。他完全失去了冷静,道:“这他娘的叫我怎么冷静!子嫣都被那龟孙强占了,如今还不晓得受了什么委屈!” 明国公厉声道:“不过是一个女人!宇明,你可别忘了你我忍耐至今是为了什么!别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大计!” “不过一个女人?你说得倒轻巧,那是我的女人!” 孙冶亮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1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13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13 冬夜街上刮来的风直往脖子里钻,风越冷,他心里头的那团火竟越难被吹灭。他进街边一家酒馆,要了两坛酒。 他喝着酒沿街而走,喝光一坛后直接将酒坛子砸到了地上。他心底有一种冲动,他想闯入阿忽勒府邸,砍了阿忽勒的人头下来,再将云家姊弟带走。 孙冶亮捧起酒坛,扬起头,又喝下几大口酒。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剑,转过街角,朝着阿忽勒的府邸走去。他的头脑不清醒,他快要疯了,他觉得他现在能够杀人。 离阿忽勒府邸还有半条街时,府邸的城墙已出现在眼前。坛子里的酒还剩下几口。他每走几步,脑子里就回荡起明国公说的话。他想起这些年的忍辱负重,想起明国公的“大事为重”。 他立在那里,蓦然清醒。 他望着那座墙,提壶喝尽,然后狠狠将酒坛子砸在了阿忽勒府邸的墙上。 他与阿忽勒不共戴天,来日此仇必报,如不将阿忽勒剥皮拆骨,他孙冶亮此生枉为人。 61 逼宫 云子蔚将提着装满水的木桶,摇摇晃晃地穿过月洞。 天还未亮,一切都似笼着层暗纱,模模糊糊的。马棚处只挂了一盏灯笼,经夜已不大明亮。 他将木桶里的水倒入石槽里。几匹马缓缓过来,低头舔水喝。 这几天格外冷,冷意如冰刀般贴合着他单薄的衣衫。他呵了口白气,提着木桶再回别院打水。 他的手冻僵了,握着绳子将木桶从深井中拖出来时没用上力,又让木桶掉了回去。他听见“咚”的一声响,眼前忽然一黑,一瞬间见到了交叠的光圈,脚下一软,摔在了井边上。 他伏靠在冰凉的井槛上,想站起身来,却浑身使不上劲。 他在寂静中望着那月洞,看那月洞中的种种与脑海中的重重幻影交织在一起。他疲惫地阖上双眼,那些幻影越发清晰。 不多时,他感受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覆上了他的眉目。他伸手触碰眉心,却有更多细碎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微微睁开眼,见到满天的细雪,雪幕笼罩于月洞之前。雪点落在他的衣衫上,落在他的发上和脸上。 恍惚间他听见了蔺寒的声音。 “等攻破京都了,我亲自去云家接你。” 他眼前浮现出蔺寒的模样来。蔺寒笑着唤了声“云子”,朝他伸出手来。云子蔚缓缓伸出手去。 蔺寒惦着他的手指道:“握住就不放开了。” 蔺寒化为飞灰融在细雪里的那一刻,云子蔚心中的混沌宇宙炸裂开来,一瞬间窒息感将他覆没。脑海和心脏中有什么在发痛,他没空去细想,当时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 建平元年春,红梅军自滂阳攻入涣阳,势如破竹。 千百年后史官笔下的红梅军统领蔺寒,面盘方阔黧黑,魁梧雄壮,周身有着非同寻常的灵气。他们谓之“天命之相”,乃真主所赐。 得真主庇护的蔺寒一领军攻入焕阳,就引起了珂晖族人的恐慌。珂晖皇帝被逼入绝境,于朝堂上听朝臣之言,却未得有效可施者,急得直骂“废物”。 一华族大臣持玉笏上前,道:“陛下不若将关押在天牢中的刑犯放出,从军作战。若刑犯杀敌有功,即刻免以刑法。” 华族大臣话音刚落,立于他斜方的明国公悄然回望了他一眼。他流转目光,与明国公有一瞬的目光相触,接着他又垂下了目光。 天牢中的犯人多未经过有素训练,也不易掌控。可眼下红梅军人数众多,非朝廷所余军队能抵挡,以犯人为将士,不失为一个法子,因此珂晖皇帝即刻下了放行刑犯从军令。 此令一下,天牢中一片混乱。 秦漾尚未明白发生了何事,就见牢中狱卒带着一批又一批的犯人从牢间长廊穿过。不久便有狱卒打开锁,进入牢中清点人数。 狱卒道:“叛军攻入焕阳了,陛下要你们从军打仗,如果打仗有功,你们可就走运,不用再关在牢里了。” 有犯人抱怨:“这样去打仗,跟被判死刑有什么差别。” 狱卒丝毫没理会他,持着鞭子催促着牢房里的人速速跟他离去。 牢房里乱成一锅粥,到处可见狱卒和挤满窄廊的囚犯。秦漾带着糖儿,在一阵推攘拥挤后,已找不清引领他们的狱卒在哪一角。 这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秦漾回过头去,见到一个面生的狱卒。 狱卒眼神飘忽,轻咳了两声道:“你们俩跟我来。” 秦漾明白过来,这是明国公的人,立即带着糖儿跟他往天牢入口的反方向走去。 秦漾没有猜错,这确实是明国公的人。狱卒奉明国公的意思,趁天牢混乱,将秦家两兄弟偷带了出去,并让另外两人顶替他们的身份。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1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14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14 他们被带去了天牢附近的隐蔽处,那儿停着一辆马车。秦漾掀开布帘,看到明国公时怔住了,他没想到明国公会亲自来。 他带着糖儿在马车上坐下。外头的侍人策马扬鞭,马车轮转动起来。 明国公望着他们,道他们受苦了。 秦漾道:“珂晖族的阿忽勒王爷怀疑我们的身份,在牢中以严刑拷打吧逼迫我招供国公的不轨之行。” “阿忽勒?”明国公轻蔑地冷嗤一声,“他没这个机会扳倒本公了,他们珂晖将要灰头土脸地滚回去了。念竹怕是尚且不知,蔺将军已经攻入焕阳,用不了两个月,就能打入京都了。” 秦漾讶然:“蔺寒他竟是要成了?” 明国公道:“千真万确。” 此言之后,两人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听见车轮转动与马蹄踏地的声响。马车微微晃动。 糖儿似是不习惯这样的寂静,黑溜溜的一双眼睛看向秦漾。秦漾见他脖颈上的细长伤痕,心上隐隐发痛。 明国公又想起阿忽勒的事,轻蔑道:“阿忽勒同他兄长都是蠢货,对你严刑拷打又有何用,难怪迟迟未掌控证据将我扳倒。若是以静况逼迫念竹,没准念竹就吐露真言了。” 秦漾默然一阵,道:“国公可否让派人将秦谧送回睦云县。” “怎么,你不想将静况留在身边?” “我怕山河变幻、是非争斗再伤到秦谧。烦请国公将他送回去,托傅知县好生照顾。” 明国公缓缓道:“念竹既有此心愿,本公就允你了。其实念竹也不必过于忧心,不用多久,局势朗然,江山平定。” 秦漾除了一句“谢国公”,再没言说别的什么。 回国公府后,邢兆铭就安排下人将糖儿安然送回睦云县。临行前秦漾嘱托了好些话,多是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糖儿什么也不明白,秦漾仍耐心地说予他听。末了,秦漾揉了揉他的发,温柔道:“去吧糖儿。” 未知未觉的糖儿上了马车后还掀开帘子,张望站在府门前的秦漾。 糖儿弯了眼,带着生疏莞尔一笑,抓着手中的糖葫芦朝秦漾挥了挥手。他记不得那个人是谁,也不懂什么是离别。 秦漾望着那马车驶远。糖儿离开,秦漾觉得心中的一桩心事已了。他希望糖儿逃脱所有的控制与束缚,在槐海镇安然度过一生,记不起他也好。 没有什么再能够牵制他,他可以安心做他的傀儡了。 …… 明国公所言不错,不过两月,蔺寒就已领几十万红梅军打下焕阳,直逼京都。 朝廷军败北之事传入京都后,珂晖皇帝自危,为自保下令调动麒麟禁卫军,在城中层层部署,严阵以待,再是给自己安排了后路。倘若保不住京都,他便带族人从西城玄君门撤退。 不料明国公及麒麟军统领孙冶亮反戈,领军引刀枪向珂晖。华族大臣亦是纷纷跟从明国公。 珂晖皇帝始料未及,这才恍然这些华族臣子从来不是真心归从,悔不当初。 明国公与孙冶亮领麒麟军逼宫,血洗宫城,逼迫珂晖皇帝交位。珂晖皇帝跪于朝堂,两股战战地交上国玺。国玺一脱手,脑袋也跟着落地,血溅玉阶。 紧接着,明国公下令围捕珂晖族人。 出事时阿忽勒并未在宫中,得知明国公反叛,立即张皇领部下逃离京都,一些尚未被抓捕的珂晖大臣也跟随其撤回草原。 阿忽勒恨得牙痒痒,早知今日,当日就该下手除了邢兆铭。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落得如今仓皇逃窜的下场。 多数麒麟军跟随在明国公身边,还有少数留守在城中。 阿忽勒等人在城中遇见了麒麟军,拔出刀剑杀了一场,终是踩着麒麟军的血肉尸骸脱身而逃,只不过在出城逃亡后不久,便好巧不巧碰上了来势汹汹的红梅军。 几十万人并未皆披盔甲,光是列阵压来,就已叫人心头恐慌。阿忽勒一行人未及逃离,就被红梅军发觉,押到大军面前。 将士禀报:“报告将军,这是一群珂晖族人。” 领军者握缨枪指向阿忽勒,逼迫他抬起脸来。 那是阿忽勒第一次见到蔺寒,那个斜眉墨眼的俊秀青年,身披银色盔甲,坐于马背上。他傻了眼,这个赫赫有名的红梅军将领不似他想象的那般老成与魁梧。 旁边的一位将领认得他:“这是阿忽勒王爷。” 蔺寒挑眉:“阿忽勒?” 他将枪尖逼近几分,贴近阿忽勒的脖颈,冷声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阿忽勒背上直冒冷汗。他不敢看蔺寒的眼睛,出声时嗓音有些许颤抖:“是蔺将军。” 蔺寒垂眸看着他,忽而勾了唇,眼中有冷光滑过。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1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15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15 蔺寒道:“听说云家被抄家后,我的人被关在你的府邸里做奴隶?” 阿忽勒脑海中闪过了云家姊弟的脸。他被逼急豁出去了,梗起脖子,咬牙切齿道:“是又如何?不过是两个华族人!华族人软弱,这天下就该由珂晖族主宰!终有一日珂晖铁骑会再次踏入华族国土,千秋万世!” 蔺寒冰冷笑道:“好骨气。”话音刚落便一枪刺进了阿忽勒的胸膛。 阿忽勒额头青筋爆现,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眼球似要凸掉出来。他歪曲着脖颈,伸手想去触碰心口。他刚触到黏稠的血液时,便垂下了手。 蔺寒抽回冰冷的长枪,看着他断气。 那是阿忽勒第一次见蔺寒,也是最后一次。 62 纸鸢 红梅军抓捕的珂晖大臣说邢兆铭领麒麟禁卫军反叛,已弑杀君主占领宫城。 蔺寒才知皇宫事变,明国公先他一步斩杀了珂晖皇帝。蔺寒与明国公并不相识,只在传闻中听过他,他插手此事,使得局势愈发复杂起来。 常言道“后生可畏”,蔺寒领黑压压的红梅军与明国公的麒麟军迎面相碰时,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意。蔺寒唤了句“明国公”,目光漠然扫过邢兆铭满是沟壑的脸和灰白的鬓发。 明国公骑着枣红马,手握缰绳,而孙冶亮驾一匹黑马,跟随在他身后。蔺寒一眼就看到了他。孙冶亮见到蔺寒,眼睛亮了几分。蔺寒对他微微颔首。 明国公与孙小二之后还有一辆被麒麟军围绕的软顶马车。蔺寒静坐于马上眺望麒麟禁卫军,其四牡翼翼,象弭鱼服。 邢兆铭道:“本公不曾想蔺将军来得这般迅疾。” “许是朝廷兵败焕阳的消息迟来京都的缘故。” 蔺寒貌若无辜,“不知明国公领军弑上所为何故?” 邢兆铭捋须道:“自是与蔺将军同出一路,为达同一山崖。” “国公之意,旨在光复大启,还是振兴华族?” “二者皆为本公心中所愿。”明国公振袖举臂,朝天作揖,“本公屈身于贼人身前,忍辱负重,只待寻觅良机洗雪国耻,复大启之兴,复华族之兴!所幸南无拉真主护佑,让本公救渃叶圣灵出幽潭。渃叶圣灵重现京都,此乃江山平定、华族光耀之兆!” 邢兆铭说至此,意味深长地看向蔺寒。 蔺寒一怔。他还未来得及将云子蔚救出,云子蔚就已落入了邢兆铭手中。云子蔚千里寻他,云家才遭抄家,邢兆铭怕是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这样看来,邢兆铭之意一半是想借渃叶圣灵造势,一半是想拿云子蔚威胁他。 蔺寒镇静道:“渃叶圣灵亦是与我颇有渊源。国公怎知这南无拉真主定是将救世之责交于国公肩上?” 明国公淡笑:“蔺将军不知,真主不仅指引我寻回渃叶圣灵,还赐我与龙子的渊源。” “此话何解?” 明国公指着身后的马车道:“那马车中所坐的,就是祁王世子汪璟,汪家皇室最后遗留的血脉。本公凭昔日琐碎记忆,寻蛛丝马迹找回世子,并将他留于府中,只望他日世子登上皇位,复我大启!” 蔺寒从未听说过祁王有一世子尚在人世,祁王一家不早在旧日赴黄泉路了么?明国公的一套说辞说服不了他,他怕这是明国公打的幌子。 蔺寒望着那马车帘子道:“既是祁王世子,国公何不让世子露面?” “世子遭贼人阿忽勒所害,本公经艰难险阻才将世子救回。现今世子病体未愈,不能见风。” 明国公话音刚落,马车里的人应景地轻咳了两声,倒真有些孱弱气在。 蔺寒满脸狐疑。他尚未将质疑之言说出口,便听明国公悠然道:“马车中确是祁王世子不假,本公已找到当年祁王妃的贴身侍女为其验明真身。本公愿鞠躬尽瘁,助世子登基,振兴华族。本公想,红梅军中应有豪杰之士,与本公心愿相合。” 明国公说罢,红梅大军中的四位将领翻身下马,齐齐抱拳跪下,呼喊“国公英明”。一时间原属四位将领的数万将士也纷纷跪下。睦云县与他县的将士零零落落地立在原地不明所以。 一切来得突然。蔺寒只觉得身旁刮过了几阵阴风,僵直了身子。 他恍然明白,原来这些突然前来投靠的起义军自始至终都是明国公的人,从来不是他眼中愿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竟从未发觉。 原来长久以来,独他一人做着领军打天下的梦。他被算计了,早已掉进了明国公编织的网里,成为明国公的一颗棋子,他却浑然不觉。 明国公朝将领递了眼神过来。顷刻间,蔺寒已被红缨长枪包围,银枪尖直指他的四肢百骸,他从那些将领眼中瞧不出任何温意,每个人将他视若仇敌。 蔺寒握紧了长枪,骨节泛白。他红着眼低头思索什么,呼了几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道:“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这本就是明国公主掌的一盘棋局,他在这盘棋里乱跳乱杀,像个跳梁小丑。他以为他是做将领的料,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是老天赐福,而这一切,不过是明国公为他编织的幻境罢了。从始至终,他便与邢兆铭相争的资格都没有。 既是已经输了,他便再也没想过有个好结果,横竖不过一死。若明国公抓捕他,他便以长枪终结自己。好歹他也是壮烈拼杀了一场,不至于庸庸碌碌,已不枉此生此行。 马车中的祁王世子似是猜到了外边的情形,出了声:“国公,切莫伤及蔺将军。”语罢又是两声轻咳。 仅凭一句话,蔺寒就辨出了这是秦漾的声音。重重疑问在他脑中炸开。秦漾怎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跟在明国公身边,还被当成了祁王世子! 蔺寒脑海中琐碎的东西迅速胡乱串联起来。那时秦漾被一名大臣偷偷带走,竟是带去了明国公的身边。这么说来,秦漾就是祁王遗落的世子。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1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16 红梅坡下 作者:慕容仙 分卷阅读116 可还有很多疑问在他脑中盘桓,他有许多话想问秦漾,却被肃穆的军阵与马车前厚重的帷帐阻隔了。 明国公尚有几分忌惮蔺寒手下的起义军,担忧抓捕蔺寒后,这些农民起义军不受他的控制。明国公斟酌着,对蔺寒道:“蔺将军乃忠贞豪杰,本公心有敬佩之意。蔺将军有此才能意气,不若归顺我军,你我共同辅佐新皇。” 蔺寒闻言收回落在马车上的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不必了。我闲云野鹤惯了,不愿混迹朝堂。河山既定,我便走我来时路,归我旧时乡。我心中只有一愿,恳请国公赐一珍重之物,还望国公割舍。” 那珍宝究竟是什么,史书并未记载。 后世有学者著书道,蔺寒要走了宫城中珍藏百年的绘世青瓷。那青瓷上绘有大启百姓的生活图卷,惟妙惟肖又弥足珍贵。蔺寒素喜青瓷,倾慕此瓷瓶已久,便要走了它。此说颇有争议,真相到底如何已无从考证。 野史记载蔺寒卸下兵权,返还家乡睦云县,并在此地终老,活了一百有五岁,而正史对蔺寒的记载寥寥。 据《旷史》记载,建平元年春,珂晖之乱终结,蔺不慕朝堂荣华,功成身退,释权归乡。同年祁王世子登基为帝,复国号为“启”,定年号为“建平”,立明国公为“摄政王”,尊其“天尊亚父”。 新皇孱弱,常有咳血之疾,倦理朝政。摄政王夜代为批阅奏章,日纵领朝臣,鞠躬尽瘁,长日为国事尽心操劳,不敢怠误朝机。 新皇在位不过两年,于建平三年秋驾崩,膝下未有子嗣,摄政王遂代为监国。次年春,摄政王邢兆铭为挽朝堂局势,身披皇袍即位,改年号为“长德”,自此开创长德盛年。 …… 秦漾回到睦云县时,三月柳絮飘飞。他沿着槐海镇的青石板路走,见天上飞着各式的纸鸢。 路上放纸鸢的小孩嬉笑着,一不留神撞进了他的怀里。秦漾将他扶正。小孩子笑呵呵地又蹦跳远了。 前边不知是哪家的小姑娘在树下哭。秦漾过去一问,小姑娘便抹着眼泪说线断了,风筝掉到树上了。 秦漾抬头一看,树上果然挂着只蝴蝶风筝。他轻巧地爬上树,伸手够到那风筝,跳了下来。他将风筝交还给小姑娘,她才破涕为笑。 小姑娘抱住风筝后,似是看到了谁,朝着他身后喊道:“小秦先生!”迈着小腿噔噔噔朝人跑过去。 秦漾转身一瞧,糖儿正抱着书站在一旁的花树下,歪着头看他,眼中是旧日的清明。 小姑娘给他看自己的风筝,糖儿笑着弯下`身,夸赞她的好眼光。彼时街尾有拿着长勺的妇人出门来,催她回家吃饭。 小姑娘挥着小手跟糖儿告别,冲着阿娘跑去。 糖儿起身望着秦漾,唤了声“阿哥”,明明微红了眼眶,却是笑开了。 糖儿带秦漾回家,怀抱着书,一路絮絮地跟他说了许多话。糖儿说红梅军中的睦云县将士从京都回来后,都分到了很好的土地,说今年睦云县的庄稼长得很好,百姓们不愁没粮吃。 他说蔺寒偷偷将云子蔚带了回来。蔺寒被当成了大人物,但还是留在衙门做活。不过蔺寒这回终于是如愿当上捕头了。大姨丈骄傲得不行,逢人就提蔺寒是他亲外甥。而云子蔚来熙明书院帮着他一起教小孩子念书,小孩子都很喜欢这个神仙哥哥。 他还说起了刘家和沈家的小子,说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总算是摒除万难,走到一起了。他和秦漾心里都清楚,当时若不是因为这件事,秦漾也不会入狱,更不会卷入朝堂纷争。 他的话语很乱,全然不似平时井然。他抱着书轻笑,肩膀却颤得厉害。 秦漾问:“那你呢?” 糖儿愣了愣,垂眸笑道:“我挺好。他们将我送回这个熟悉的地方,我慢慢地也就想起事儿来了。最初是大姨丈在照顾我,我好了之后,就一个人回来了。我想,万一哪一天你就回来了呢。” 待进了家门,入了屋子,糖儿才像是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将门栓落,转身将他紧紧环抱住。糖儿抓着他的衣衫,一遍遍唤他“阿哥”,滚烫的额头靠在他的脖颈上,温热的泪水滑进他的衣襟里。 “我很想你。”糖儿哽咽道,“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秦漾顺着他的背脊抚摸,宽慰道:“都过去了,此后朝堂之事,与我们再无干系。汪璟死了,我留在槐海镇,继续做秦漾。” 糖儿浑身无力,滑落下去。秦漾扶着他,也随着他坐落在冰凉的地上。糖儿环抱他的脖颈,许久才吐息着让自己平静下来。糖儿在他耳边轻声道:“此后永不相悖,同道同心。” 秦漾点点头,温柔地抚上他的发:“同道同心。” 这“同道同心”迟来多年。阴错阳差间,多年世事流转。秦漾辗转颠簸,早已麻木疲惫,却在回槐海镇后的春夜里,又梦见了少年时常流潋的光景。他睡得安然,梦中有田野中的老树,有聒噪的蝉鸣声,有蔺寒和孙小二。 蔺寒朝映着蓝天白云的河水里砸石头,一只蛤蟆受惊跳远了。孙小二躺在草丛间,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吹曲,吹的是古老的童谣。 秦漾沿着卖甜糕的街道跑回家去,小小的糖儿一颠一颠地冲进他的怀里。秦漾将小糖儿抱起来,转了两个圈。柳絮飘飞间,他如笋尖飞速拔高,糖儿也变得沉甸甸的,长成文弱的书生,墨黑的发打了一个旋儿,又乖顺地落回了糖儿的肩上。 秦漾在半梦半醒间翻转过身子。糖儿尚很清醒,细长的手指拨弄他垂落在后颈处的碎发。 糖儿见到那碎发间掩映了一点淡红,凑近吻了一吻,柔声道:“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里还有一颗小红痣。” ——正文完——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16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