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 第一章 有女顾三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一章 有女顾三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一章 有女顾三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一章 有女顾三 三月里头,踏春游人本该不少。 只是顾怀袖被丫鬟青黛扶着进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见晚,游人大多归去,茶肆里也冷冷清清。 “老爷方才下车,说是去见故人了。小姐您坐,我们歇上一刻便走。” 青黛将茶肆里的桌椅都擦过了,才让顾怀袖坐下。 顾怀袖只觉得自己骨头架子都要散了,连带着头上那唯一一枚较重的海棠白玉簪子,都显得摇摇欲坠。 “什么歇上一刻?” 她手里歪歪捏着一把画兰的扇子,斜了青黛一眼,“这地儿距离桐城也不过就六里路,转瞬即到。你去叫车把式多歇一会儿。再走下去,一把骨头都要散了。” 说这话的时候,顾怀袖随手拢了拢自己薄薄的春衫的袖子,看一眼竹帘外面西斜的人日头,趁着没人看见,便用扇子遮着悄悄打了个呵欠,显然是困得慌。 青黛乃是她贴身丫鬟,这一次老爷顾贞观来桐城见故人,在这龙眠山外面就停下了,只说让小姐这边先走。青黛是没闹明白,到底老爷是去见谁,不过瞧小姐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心里有底,便问道:“小姐像是知道老爷的行踪。” “我爹隐居山林多年,多久不曾踏出无锡地界儿了?平日里只知寄情诗书,又纵情山水,跟他交好又还健在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顾怀袖最了解顾贞观。 按照她的理解,顾贞观就是个酸腐风流文人士子,明崇祯十年生,后来入仕,也曾得到康熙爷的器重,不过至交相继故去之后,便心灰意冷,恨知音少而辞官归隐。 这一归隐,便是近六年。 除了纳兰性德跟吴兆骞之外,朝中只有一个张英跟她爹要好。 说起这张英,也是当朝的大红人。 顾怀袖道:“去岁一等公佟国纲殒身沙场,着令礼部起文,偏生下面人出错,祭文失辞。那时候张英大人还是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又管着詹事府,不是平白受了牵连?被罢了尚书之职,听说失了圣眷。” “那老爷是去见张英大人了?”青黛一下就想明白了,张英大人虽没了尚书职,却也管着翰林院跟詹事府,这会儿应该刚好回自己老家来祭祖。这龙眠山不就是张家祖宅所在之地吗? “见张大人只是其一。”顾怀袖晃了晃青黛递上来的茶杯,只觉得粗糙,也不喝,就握在手里。她盯着那茶杯里的涟漪,懒洋洋道,“怕更多是为了大姐呢。” 微微眯着眼的顾怀袖,似乎很漫不经心,明眸中又隐约着几分嘲讽。 青黛的表情,却在听了这话之后,转瞬变得鄙夷起来,她撇了撇嘴,“大小姐的事儿——” “青黛。” 顾怀袖忽然打断了青黛的话,只手一指外面等候着的车把式跟家中仆从,吩咐了一句:“去把他们叫进来,喝两口茶,歇歇脚再走吧。” 被她这一打岔,青黛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便一躬身,出去招呼人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顾怀袖已经快要睡着了。 “小姐,这江南天气湿冷,您别在这儿睡着了啊。”青黛将她叫醒,脸上挂了几分担心,转瞬又想起之前那话茬,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张大人现在有六位公子,四位嫡出,其中三位没有婚配,张英大人乃是名满天下的鸿儒,他家的公子们肯定也不错,大小姐也真是好运。” “啪。” 顾怀袖轻轻用扇子打了青黛的头一下,她一边站起来,准备伸个懒腰,又一边笑说道:“什么运气不运气的?你只听说过虎父无犬子,可我告诉你啊:富不过三代,大多都在第二代就坏了。” 没来清朝之前,某二代的事情听了不知多少,官二代有几个是好的? 选夫婿,顾怀袖一直觉得还是跟吃东西一样,贵精不贵多,重质不重量。她是吃方面的行家里手,自己有自己的心得,虽不是自己的事儿,不过总有几分参考价值。大姐嫁了,二哥的婚事也就顺理成章,她这个顾家三姑娘怕也是快了…… 以自己在外的名声,哪家的好公子能看上自己? 顾怀袖一想起这茬儿,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古代剩女的下场更悲惨啊。 “话可不能这么多,奴婢听说张大人的长子已经中了进士,虽然已经婚配,但以他来推测,张大人的其余几个儿子定然也不凡。依着咱们跟张大人家这么亲密的关系,指不定大小姐嫁过去了,小姐您也快了呢!” 青黛掩唇偷笑,顾怀袖也到了这个年纪,一旦说起这事儿小姐必然是愁眉苦脸。 这不,又开始了—— 顾怀袖心里堵得慌,安生日子都没过舒坦,转眼又要说嫁人? 她知这茶肆没人,也没怎么在意,调笑的话便脱口而出:“张家公子算什么?自古是一代不如一代,商汤拥天下,而纣王毁之,始皇坐江山,二世败之……儿子哪里有老子好?张家几位公子再厉害,也不能跟张英大人相比。那是大清鸿儒,万岁爷身边儿的红人,别看现在看着失了圣眷,赶明儿就能官复原职了。” “照小姐您这么说,那张家的公子们真是一无是处了,到时候看您嫁谁去!”青黛知道顾怀袖是在逗弄自己,只抿唇笑着附和她。 顾怀袖摇了摇扇子,又觉得有几分冷,将扇子一压在木桌上,笑了一声:“何必嫁那劳什子张家的公子,直接嫁给张英不就得了?” 青黛愕然,被顾怀袖这言辞吓得说不出话来。 顾怀袖早知青黛会被自己吓住,“噗嗤”一声,几乎笑得打跌,“青黛你真是……” 这一会儿,青黛才反应过来,她被自家小姐戏弄了。“小姐你又欺负奴婢!” 茶肆里顿时起了一阵欢笑之声,倒是让刚刚走到茶肆前面的张家兄弟俩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们将里面那主仆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却无端觉得尴尬。 本是无意偷听,这倒也罢了,偏生是这样的内容。 来的这二人,乃是前礼部尚书张英的次子张廷玉和三子张廷璐。 张廷玉年纪稍长,已是英俊不凡,一身普通的天青色缎袍衬得他气质清朗,站在此地只如苍松翠柏一样。微冷的风牵起他袍角,似竹叶飘摆风中,自有其朗朗昭昭之气。 安徽桐城春景正美,张廷玉心中却一下不美了。 早听说顾家三姑娘不一般,今儿算是见识了。 人说顾家双姝,各有千秋。 大小姐瑶芳知书达理,温婉娴静,乃是个一等一的玲珑心肝。只可惜一向是药石不断,身子骨弱,今岁才渐渐调养好,有个道士来给她算命,说必得过了二十才能出嫁,否则定有灾祸上身。所以顾家大姑娘直到方今迈过了双十的坎,熬成个老姑娘才谈婚论嫁。 三小姐怀袖,在外名声却是不好。 顾大小姐不嫁,而顾三姑娘怀袖虽有十七,也不敢嫁。况顾怀袖得她爹喜欢,要多留她在身边两年,顾怀袖又懒得嫁,在家当米虫,混吃等死很是开心。 这一位对正经事儿爱理不理,唯独吃喝玩乐比谁都通,一个汉家姑娘,竟比那八旗那些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更为夸张,时人戏称其为“顾三”,最厌恶便是读书写字上学。每每其父顾贞观教训,她便抬出圣人训来:女子无才便是德。 被气住的倒不是顾贞观,而是她大姐顾瑶芳。毕竟芳姐儿自问文才学识不错,也算是京城无锡两地的大才女,只是生得不如顾怀袖好。 因而都说顾贞观有二女,一女温婉柔静,秀外慧中,文采风流,为才女;一女国色天香,不学无术,绣花枕头,为美人。 才女虽美,不如顾三;才女有才,顾三难及。 简而言之,顾瑶芳长得不算绝美,但是颇有才华,顾怀袖浑身上下,除了长得漂亮,再无长处。 而今在外面听着,虽没见这顾三是个什么模样,但印象已然是不好。 张廷玉皱了眉,身边三弟有些站不住,悄悄捅了捅他手臂,一张青涩稚气未脱的脸上竟然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汉家女不必选秀,顾大小姐年有二十还未婚配,与张廷玉年纪恰是相合,只怕这一趟亲事是跑不了。原本顾贞观跟张英叙旧去了,眼见得天色已晚,张英不放心顾家三姑娘,特意遣了张廷玉兄弟二人来送,没料想偏听到之前顾怀袖那出格之语。 什么儿子不如老子,还愿嫁给张英? 真是荒谬! 张廷玉抿了唇,也没搭理自家三弟。 他只眼皮子一搭,敛了眼底微芒,微微扯出一抹笑来,站在茶肆竹帘外,拱手温声道:“里头可是顾三姑娘?家父张英,令尊正与家翁煮茶叙旧,在下与三弟特来护送小姐入城。” 茶肆之中的人,早已走得差不多了,还笑闹着的声音像是一下被人给掐断了。 茶肆内外,瞬间安静。 里头坐着的顾怀袖眼皮子一跳,她扭头看向竹帘外站着的人影,回眸瞥了青黛一眼,嘴唇微微翕动,却是咬牙切齿道:“外头来了人,怎生无人通传?” 青黛委屈,自己正跟小姐玩笑,哪里能顾得了那么多? 顾怀袖哪里还不知道外面人的身份?人家都自报家门了。 她只盼着自己惊世骇俗的言语没被这二位给听去,不然颜面定然扫地。顾怀袖强作镇定,咳嗽了一声,便起身,执着扇子,微微遮了下半张脸,学着自己大姐顾瑶芳那弱柳扶风模样,轻声细语道:“张伯父思虑周全,小女谢过,劳烦二位公子。” 青黛忍不住悄悄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顾怀袖立刻甩了她一对白眼。 第一章 有女顾三 肉文屋 / 第一章 有女顾三 第一章 有女顾三 第二章 未来姐夫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二章 未来姐夫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二章 未来姐夫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二章 未来姐夫 跟大姐顾瑶芳不同,顾怀袖天生是个不学好又活泼好动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外加嘴甜能哄人开心,顾怀袖一直挺得顾贞观的喜欢。由此一来,便越加纵容,左右看顾怀袖没惹出什么事儿来,顾贞观也不约束她,都放开了。 青黛觉得起鸡皮疙瘩,完全是因为此刻顾怀袖这一番作态。 大小姐瑶芳成日里捧着药碗不放下,说话就这时不时要断气的模样,倒是被外面人说是弱柳扶风、身娇体弱,方才顾怀袖这话简直把顾瑶芳的作态学了个十成十。 不仅是青黛抖了一下,外面兄弟俩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寒战。 张廷玉心下自然觉得好笑,方才听这主仆二人说话可不是这姿态,顾三也是“名声在外”。他之聪明不下其长兄,心里明镜似的,便接话道:“三姑娘客气了。” 原本顾怀袖一路舟车劳顿,困乏得厉害,想要在这茶肆里坐着,没想到张英竟然叫了自己儿子来送,却是让她好一阵无语。顾怀袖心说自己之前说一通张英的好话算是白费了,这张老大人跟自己简直不对盘啊。 偷懒没戏,顾怀袖只能出来。 青黛上前撩起了茶肆竹帘,张廷玉、张廷璐兄弟二人退了两步,便见到一个身穿青缎小袄、梳着双环髻的丫鬟先出来,往旁边一让,里头出来个用画着兰花的团扇子遮着下半张脸的姑娘。 身段细瘦苗条不必说,一袭藕荷色的春衫微薄,下头配着鹅黄色百蝶穿花马面裙,透着江南水乡的柔美;头帘半掩眉,是个垂鬟分肖髻;肌肤赛雪,明眸善睐。虽见不着其整张脸,不过眼瞧着这一身风流姿态,果真不愧是京城人说的“美人顾三”。 也对,除了“美”之外,一无是处。 顾怀袖还不知别人怎么想,不过心知旁人对自己是什么印象。 她只扫了眼前这二人一眼,略一俯身:“见过二位公子。” “三姑娘有礼。”张廷玉二人还礼,而后便请顾怀袖上车去,看着顾怀袖跟丫鬟往车驾旁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儿。 青黛之前也是吓了一跳,直到将顾怀袖扶上车,才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真真儿吓死奴婢了,您瞧见那两位公子了吗?大小姐真是好福气——” 没等青黛絮叨完,顾怀袖便一扇子给她抽过去,瞪她一眼,也不说话,模样颇为凶狠。 跟着顾怀袖这么多年,对自家小姐的脾性,青黛也算是摸透了。她顿时明白过来,外面还有两位张家公子,自己在这儿絮叨难免隔墙有耳,况方才自家小姐在茶肆里调笑,还不知是不是传入那二人耳中,是她莽撞了。 “奴婢自己掌嘴。” 她甜甜一笑,缩到顾怀袖身边,半跪着蹲身下来,讨好地笑着。 顾怀袖轻叹了一声,只捏了她脸一把,压低了声音道:“一会子万莫说什么亲事的话。我本是陪着我爹来游赏桐城风光的,自来我名声不好,高攀不上张家公子,你也别给我惹事儿。” 青黛少有见到顾怀袖这么严肃的时候,她有些不懂,只看着顾怀袖,听她继续说。 “何况我大姐心气儿高,去岁万岁爷罢了张英老大人的官,而今张家在外已经不如以往。我爹瞧得起张家,可我大姐不一定。她看着聪明,实是个糊涂鬼,若让她知道这事,怕是死活不愿意。到时候,我爹瞧得起那张家公子,跟张家这边说好了,等我大姐不愿意,怕是两家还有下不来台的时候。” 压低了声音说话的顾怀袖,脸上没了惯常的懒怠,只透着一种奇异的整肃。 青黛被吓住了,回想一下大小姐顾瑶芳的脾性,越想越觉得自家小姐所虑不假。“这……” “瞧把你吓得。” 顾怀袖猛地惊觉,自己不该跟青黛说这么多,不过话都说了,也不可能一点不提点着她,万一这丫鬟给她惹事儿,要救场都来不及。她脸上的表情一下松快起来,倚着那车驾后座,手指指甲轻轻敲着扇柄。 “你只记得谨言慎行,你家小姐我已失策了一回,再叫你毁了我清净日子,非扒了你皮不可。” “奴婢省得了。”青黛连忙点头如捣蒜,“日后有关大小姐的话,断断不往外说一个字。” 想起自家那糟心大姐,顾怀袖心里自然堵了一阵。 顾贞观难得出来游玩,他是个不拘泥世情的,只带着顾怀袖一起来,出门的时候顾怀袖还不知道有张英老大人这一家子的事儿,不然就是装病也不肯出门。 如今她去桐城,顾贞观在张英家住下,那是最好不过。 她自己谨慎着,别搅进这浑水里便好。免得回头顾瑶芳那边又栽赃,说是自己给她闹事儿。 顾怀袖原以为自己是穿到个诗书之家,虽不见得父亲有什么高官厚禄,左右还算衣食不愁。哪里想到,偏偏摊上这么个病姐姐,病不小,脾气也大,身子骨儿还弱,跟个瓷娃娃一样,家中上下只怕磕了碰了。 对着这顾瑶芳,顾怀袖跟对着马路上老太太一般,只躲得远远的,生怕她有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赖。顾怀袖已经吃过一回亏,被顾瑶芳咬过一回,现在还疼着呢,哪里又肯被人害第二回? 一想起往事,她便暗恨,藏了几分忌惮。 自己这名声,何不是托了她顾瑶芳的福? 压下唇边几分冷笑,顾怀袖一副没事儿人的模样,也没叫青黛看出个端倪来,只靠着秋香色引枕假眠。 马车已行上官道,张家两位公子在两边护送着,也不说话,马车里也安安静静。 天擦黑的时候,便进了桐城城门。 这桐城在安徽,亦是江南水乡,是个风水养人的地方。 前礼部尚书张英老家便在此处,祖宅在郊外六里龙眠山,在城中也有宅院。早在张大人写信给顾贞观请他来叙旧的时候,便已经着人打理过城中别院,如今张廷玉眼看着已入城,端坐马上,说道:“家父给三姑娘安排了宅院,三姑娘若不介意,便往别院去,不知三姑娘意下如何?” 顾怀袖没睡着,只点了点头:“但凭二公子做主。” 张廷玉眉头一抬,心说这顾怀袖心思也不浅。 他跟顾三姑娘此前也没见过面,之前自家大哥肯定也没见过她。顾怀袖脱口而出便是“二公子”,而不是笼统地称“张公子”,显然是已经认定他是张廷玉,而非他大哥张廷瓒。 草包美人? 张廷玉忽然觉得未必。 之前顾怀袖在茶肆所言,自然惊世骇俗,然而回头想想,却有一句非同寻常。 顾怀袖说:张家几位公子再厉害,也不能跟张英大人相比。那是大清鸿儒,万岁爷身边儿的红人,别看现在失了圣眷,赶明儿就能官复原职了。 他父亲张英在朝中当初也是位高权重,一朝被皇上问责,多少人落井下石?原本热闹的门庭也立刻门可罗雀,冷清非常。 顾怀袖虽是戏语,可琢磨这一句“赶明儿就能官复原职”,她倒似乎比他们这些张英的儿子更对张英和康熙爷有信心。 压下心底一切的思绪和怀疑,张英给车把式指了路,约莫一刻钟之后,便到了城南的别院前。 这一段路并不算很颠簸,顾怀袖下车时候头脑都还清醒的。 她抬眼便见到一旁青石板的小路上长着青苔,远远瞧得见游玩的孩童从路上跑过去,宅院就在巷中,还算是个僻静所在。 玄青大门打开,下车正好在门口石阶前,车把式赶着车走,后面三五个仆从跟在顾怀袖身后。 顾怀袖道一声“公子费心”,踩上台阶的时候,却没忍住停了下来。 张廷玉就站在这台阶下面,刚刚将马牵住。 他三弟张廷璐是个顽劣的性子,只对顾怀袖那一张脸好奇,正悄悄盯着顾怀袖看,奈何顾怀袖一直用扇子遮着半边脸,也看不完全。 此刻她轻轻转头,纤长脖颈细白,发丝微垂,忽然望向张廷玉:“方才在茶肆之中,却是小女子让二位公子多候了,失礼之处还望二位公子见谅。” 闻言,张廷璐立刻想说什么,只是没料想被自己二哥给抢白。 张廷玉心里哂笑,只截道:“是三姑娘客气了,我兄弟二人并未久候,三姑娘又何来失礼之处?” 顾怀袖捏着扇子的手指微微一紧,抿了唇,“那便当是小女子客气了吧。” “天色不早,三姑娘请进。” 张廷玉一眨眼便将话题岔开,安排着这别院的事情了。 这别院不大,只是院中花草不错,是江南宅院的制式,宅院相融。 那张家两位公子安顿好这边的事儿,便已经告辞,还要趁着城门未关出城回龙眠山祖宅。这边丫鬟仆妇略一整顿屋子,顾怀袖便进了屋。 前脚踏进门,后脚就把扇子扔在紫檀雕漆圆桌上,她坐下来哀嚎一声:“完了……” 第二章 未来姐夫 肉文屋 / 第二章 未来姐夫 第二章 未来姐夫 第三章 拜会张家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三章 拜会张家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三章 拜会张家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三章 拜会张家 “完了?” 青黛不解,这当中又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顾怀袖只恨不能撵出去将那张廷玉给剁了,“我方才出言试探,说是我失礼使他二人久候,那张二公子一板一眼地回了,说他俩没等多久,你信?” “……”青黛很想说,为何不信? 咳,可是她不敢。 “小姐,事情哪儿有您想得那么可怕?咱们说的,不过是女儿家的戏语,哪里能当真?人家大老爷们儿,至于跟咱们计较吗?” 青黛说的不是没道理,可顾怀袖不觉得。 她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指压着自己太阳穴,“只不知道这个张二公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却也不像是个庸才。 顾怀袖问道:“看你之前说这张家头头是道,你倒跟我说说这张家公子是个什么情况?” 别的青黛不懂,单单这四处来的小道消息,她是什么都知道。 当下青黛便站在顾怀袖面前,得意道:“张老大人的事儿,小姐您比奴婢清楚,不过要说这四位公子,那是奴婢清楚。” “行了,再卖关子当心我撵你出去。”顾怀袖打断她絮叨,让她说正事儿。 青黛一吐舌头,这才掰着手指头跟顾怀袖数—— 张英的长子,名为张廷瓒,年纪较大了,乃是康熙爷十八年的进士。二十五就中进士的可不多,乃是才俊之中的才俊,不过已经婚配,儿子都不知道多大了。 次子张廷玉,也就是今天见到说话最多的那一个,今年怕刚好二十,多半是这一次顾瑶芳的对象。顾贞观一向觉得张家的公子们好,张英教出来的儿子都好,所以一直有意把自己女儿许配给张家子。日后,这张廷玉指不定还是顾怀袖的姐夫。 三子张廷璐,年十七,应是今天看上去还满身青涩的小子。 四子张廷瑑,今年才十岁,听说很是聪明。 其实真正近年要娶妻的,便是张家次子张廷玉跟三子张廷璐。 顾怀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大姐跟张廷玉年纪相仿,自己跟张廷璐同岁。她老觉得脖子后面冒冷汗,心说自己别是被便宜亲爹给坑了,这要一个不小心嫁出去可就倒霉了。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身处火坑。 张英老大人是什么人? 康熙爷心腹重臣,教过下面一干皇子,不管是太子还是下面的阿哥,都要称他一声“老师”。 这人还跟权相纳兰明珠交好,被明珠当成自己人。可同时,索额图也视张英为心腹。要知道——当朝大臣之中,已经是党派林立,纳兰明珠跟索额图这两位,一个拥护大阿哥胤褆,一个是坚定的太子一党,彼此死掐的时候多了,张英能同时跟这两个人交好可不简单。 若不是知道这一点,顾怀袖也不会觉得张英是个本事人。 这样的家庭之中,难免有官场上种种往来,更何况张英的儿子都不是什么庸人。 顾怀袖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官二代的种种言论,只恨不能回到过去,把自己说出去的话给吞回来。 什么一代不如一代,那张廷玉…… 一门父子两宰相,顾怀袖想想都心疼自己。 “我心绞痛……” 顾怀袖走过去躺在床榻上,两眼无神望着帐顶。 她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万没想到开玩笑的时候张家兄弟俩就在外面。两家若真结亲,她是得罪了自己的姐夫;没结亲,两家关系难免不好,呵呵,那仇恨就更大了。 青黛走过来,只觉得顾怀袖杞人忧天:“小姐你就是太谨小慎微了,整日里操心这些个有的没的……” 哟,这小丫头片子还敢说她。 顾怀袖横她一眼,“臭丫头,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连我都敢编排。我是平日里谁都不愿意得罪的,和稀泥和稀泥也就和过去了,不然哪儿来安生日子?这世道,枪打出头鸟,谁掐尖儿谁挨掐。” 青黛撇撇嘴,不懂。 处世哲学不一样,顾怀袖也懒得再说。 横竖还是看以后,真要是个大男人,没得跟她斤斤计较到这个程度。 她名声也够坏了,不差这一点半点的。 顾怀袖很快就想开了,由着青黛伺候,又吃了些东西,便躺床榻上睡了。 也不知是不是认床,次日天没亮她就睁眼了,青黛在外间睡,顾怀袖随便披了件衣裳起来。 她不喝冷的茶,一摸到茶壶冷的,便坐在那儿想一会儿事,又把藏了许久的玉佩拿出来,摸了摸又放回去。 坐了没一会儿觉得冷,顾怀袖又躺回去,睡个回笼觉,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被青黛叫了起来。 “小姐今儿又醒得早,奴婢瞧见那茶壶的位置动过了。”青黛有些忧心,一面给顾怀袖梳头,一面说着,“您就是睡不好,也不知这毛病是不是给大小姐传染的。” 顾怀袖心说这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啊,“我跟大姐固然不好,但她可是个睡得好的,你别听那大夫胡说八道。睡不好,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顾瑶芳说是身子骨儿弱,顾怀袖其实从来不觉得,尤其是近两年调养得好,只是她依旧那弱不禁风模样,比较惹人疼罢了。 她瞧着菱花镜里自己一张脸,“不过……我要是顾瑶芳,也得心塞啊……” 有自己这么个妹妹在,哪个姐姐又能高兴得起来? 这样一想,顾怀袖又笑了。知道顾瑶芳过得不好,她也就开心了。 今日梳的是个双螺髻,换了一身湖蓝的衫子,配着颜色略深的墨花裙,瞧着也清秀。 青黛伺候着顾怀袖用了些粥,日头也才刚出来。原本顾怀袖是打算去桐城看看,这时节踏青的人还多,没料想下面小厮便来报:“一会儿咱们老爷跟张家老爷要进城,住在张家桐城大宅里,老爷让小姐过午便去拜见。” 张英为官多年,名下产业自然不少,桐城大宅一般是张家人住,不过张英归来没多久,去祖宅那边是为了尽孝心。他跟顾贞观都是文人,在外煮茶论道固然要紧,不过若说待客,还是来大宅较好。 顾怀袖早料到如此,只想着别麻烦上身,应了一声便打发人去回顾贞观。 下午时候,顾怀袖去了桐城张家大宅,也在城南,隔了两条街,门口蹲着两座大狮子,倒有京城张府的气派。 顾贞观跟张英正在抱厦外亭中下棋,顾怀袖过去的时候这两人下得正高兴。 张英还只是个普通中年人的模样,他在朝中多年,伴君如伴虎,早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抬手落子时候的动作也是颇为沉稳。 至于她父亲顾贞观,年岁不小,看着头发花白,脸上皱纹也多,下棋时候却是举重若轻,很是轻快潇洒,毕竟顾贞观是个文人更甚于一名政客,一身的风流骨不因年岁消减。 只是顾怀袖一看顾贞观表情,站在亭外六七丈位置的一树没开的西府海棠边,没走近。 顾贞观最厌恶别人打断他下棋或是作诗,这一点顾怀袖明白得很。 她就在这里站到日头偏西,那两人才分出个胜负来。 “还是远平兄棋力老道,我是疏于练习了啊。” 张英叹了一声,投子认输。 远平乃是顾贞观的字,他闻言笑了一声,“你是陪在圣上身边的人,平日里不管是跟皇上还是阿哥们下棋,怕都不敢赢,所以疏懒,倒觉得有些中庸了。” “你这老家伙,说话依旧不客气!”张英眼睛一瞪,做出生气的模样,不过转眼又笑眯了眼,“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如今也是落魄了。伴君如伴虎,你也不是不知道,搅和着吧。” 张英曾经是礼部尚书,还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又兼管詹事府。 礼部乃是大清六部之一,且按下不说。 翰林院一向是大清人才出来的地方,多有人才都被授为翰林院庶吉士,日后都要成为朝中重臣。这里适合拉帮结派,派系林立,现在看着太子的位置稳稳当当,可下面的阿哥们年纪也开始大了,各自开始显本事,翰林院就成了个争斗场。各个派系都在拉人,他这掌院学士可不好当。 詹事府就更惨了,直接跟太子东宫挂钩,管着相关的事情,算是把张英给牵扯进去了。 他这一回被罢官,何尝不是朝堂斗争的结果?有人瞧着他这个礼部尚书不好了,要给他弄下来,张英也就下来了。 他俩老不死的收拾收拾棋子,眼见得差不多了,顾怀袖便走上来。 她在亭前台阶处一拜:“小女给父亲、张伯父问安。” 张英回头一瞧,早听说顾贞观两女各有千秋,这顾三更是生得精致,一见果然如此。他昨日已经跟顾贞观谈过,两家婚事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是说给顾瑶芳和自家那次子张廷玉的。如今一见顾怀袖,虽听说此女顽劣不知礼数,不过容貌一等一,看着赏心悦目。 他倒动了心思,若能亲上加亲,似乎也不错。 “侄女出生之时,我还去贺过喜呢,一转眼便出落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倒是要恭喜远平兄了。” 那边顾贞观瞄了张英一眼,只道:“小女顽劣,自云喜欢游山玩水,我来桐城,顺便引她见识一番。你也就看着她这时候乖巧,私底下不定怎么无法无天呢。” 自家闺女拿出去说,总是要说不好的。 这样的道理,顾怀袖知道,只乖乖站在那里,指望着见礼完便走。 前院里,张廷玉收了一封信,拆开一看,便知道是京中来了消息。 兹事体大,还要父亲定夺,问得张英与顾贞观在亭中下棋,便待寻去。 那下人忽道:“小的看着,顾家三小姐也在外面,等了怕不下一个时辰。” “等?” 张廷玉没明白,眉峰一蹙,方抬脚准备走,后面张廷璐便跟了上来,满脸的兴奋:“二哥,我给你说个好消息,方才娘跟我说,你跟那顾家大小姐的事儿已经说成了,可是件好事。” 那病歪歪的顾大小姐吗? 张廷玉点了点头,脸上无甚喜色,只平淡至极道一句“我知道了”,仿佛这并非自己终身大事一样,便捏了京中来的信,往园后那石亭走了。 第三章 拜会张家 肉文屋 / 第三章 拜会张家 第三章 拜会张家 第四章 我心疼他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四章 我心疼他 方绕过回廊,隔着那没开花的海棠,张廷玉就瞧见了亭中情况。 今儿顾怀袖换了身湖蓝的,就在顾贞观的身边,似乎还跟张英说着话。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只让向严肃的张英满面都是笑容。 他才走近,听到里面的对话。 “怀袖就是太过贪玩,她娘生前也是才女,只不知她怎地这样不学无术。平日里,写个字都要跟我闹半天,我还记得你那长子写得手好字,女儿虽不与男儿相比,可我这姑娘至今写字都是歪歪扭扭,哪里有个诗书之家出来姑娘的模样?我又心软,舍不得罚她,只等着回头请个先生来好好约束了。” 顾贞观随口说着,同时看了顾怀袖那不大好的脸色眼,心里顿时舒坦了。 这姑娘就是太不听管教,在外人面前还好,回了家,没了别人,就要闹得无法无天了。 不趁着这个机会损顾怀袖几句,没别人可就没机会了。 顾怀袖爱面子,也爱惜顾贞观的面子,不轻易在人前丢脸。 她忍了没说话,只等着他们把这个话题揭过去,自己就借机告辞。 只是她到底低估了这顾贞观故交张英老大人的本事,张英摸自己那把胡子,听顾贞观方才夸了自己长子,竟然提议道:“这你也不必担心,还花什么心思请外人当先生。我那长子廷瓒,比你家三姑娘大了个十好几岁,当得她先生。” 本来顾贞观跟张英,乃是相互引为至交知己,说话都直来直去,不怎么绕弯子。 张英提议,顾贞观便是眼前亮,他想来喜欢张家的几个公子,尤其是其长子张廷瓒,表字卣臣,二十来岁就中进士,可不简单,能挑这么个人当先生,也是怀袖的福气。 当下,顾贞观便道:“那可要劳烦你家卣臣了。我这姑娘不听教,只管抽她。” “……” 顾怀袖张了张嘴,在张英和顾贞观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下,竟然个字都没吐出来。 她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怎么觉得这二老是要起整自己呢? 她嘴里发苦,不想说话。 偏偏张英笑问她:“顾家侄女儿可是不愿意?莫不是看不上我那愚钝的儿子?” 人家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顾怀袖哪里敢说什么?也不敢拂了张英面子,便点头,勉强道:“张伯父说笑了,伯父抬爱,怀袖感激还来不及,怎敢嫌弃?谢伯父。” “如此便这样说定了,近来我长子也无事,恰巧我独女已出嫁,她院子旁边那个院倒没人住,不若叫人整顺出来,明日叫卣臣去学塾便成。” 三言两语地,张英就把事情给打点好了。 顾贞观点点头,也赞成,顾怀袖也没说“不”的资格,顿时有些丧气起来。 这话说完,张廷玉也正好走过来了,他把大哥成了顾怀袖先生的事儿听着了,这边的顾怀袖看,忙道“告辞”,只为避嫌。 顾贞观点点头,叫她也不必离府。于是顾怀袖才侧身从石亭另侧出去了。 张廷玉只瞧见顾怀袖个侧脸,却比昨日还惊艳。 他也不看,俯身便给顾贞观见礼,“拜见父亲、顾伯父。” 张英问道:“可是有事?” 张廷玉便呈上来那封信,已经拆开看过,此刻张英接来看,也是眉头紧皱。 顾贞观看,便笑了:“想必又是朝中之事。” 张英叹气,捏了捏信纸,这信上事情也不是什么机密,便对顾贞观说了:“远平兄当知,当初起侍奉皇上左右,颇为得宠的有两个。个是我,个便是徐乾学。此人乃是明相之子纳兰容若的老师,你也认得。他先投明珠党,对抗索额图;后来索额图失势,又勾结索额图及其朋党熊赐履,反过来算计明珠。” “这人我自然听说过,是个贪恋权势之人。” 纳兰容若是顾贞观往年至交,当初也是徐乾学的门生,他也曾提到过这徐乾学。 “我被夺官之前,从康熙二十七年开始,他便陆陆续续被弹劾,到今年,终于是翻了船。”张英似乎不愿再说,将信纸递给顾贞观。 顾贞观看,此人写信给山东巡抚钱钰,包庇吏部主事朱敦厚贪污案,而今已被革职。 “当初你被夺官,便有这人作梗,如今徐乾学既倒,想必回归朝堂也是很快了。” 张英摇摇头,只将信收好,对张廷玉道:“你去吧,回头通知你大哥,请他来当顾三姑娘西席,读书写字罢了。至于朝中之事,暂且不管,待回京再说。” “是。” 张廷玉躬身退下,眨眼便想到某些话。 后面顾贞观看着这张二公子气度风采,满意点头:“你家公子,都是朗朗昭昭,堪比日月样的风雅,有君子之气。” 他二人对张廷玉跟顾瑶芳的亲事都甚是满意,张廷玉已经是顾贞观的准女婿,自然越看越好。 张英大笑起来,却说道:“你不了解他,自然看他哪儿都好,我这次子,文才学识乃至于谋略都是等,甚其兄。只是……” 听了对方这欲言又止的话,顾贞观倒好奇起来,“你说话莫要吞吞吐吐,若毁我姑娘,这亲事我还要斟酌斟酌。” “你想到哪儿去了?”张英叹气,“我其余几个儿子文才韬略表现在外,偏这次子藏秀于胸,性子又与我太相似,机心似乎重了些。” 这不过是张英身为个父亲的担心,顾贞观想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只劝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瞎操个什么心,我看他是个好的,下棋下棋——” 顾贞观看那张廷玉是哪儿都好,顾怀袖这边却是可怜他得很。 摊上顾瑶芳这么个未来媳妇儿,那张二公子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她由张家的下人领着在园中逛,累了便坐在边,那张家的丫鬟自动走远,不妨碍这边顾怀袖主仆二人说话。 “这下可惨了,小姐您说您平白了个先生,到底老爷葫芦里卖的是个什么药啊?” 顾怀袖轻轻用指甲刮着着自己袖口上的银线刺绣,慢吞吞又漫不经心般道:“总归不可能把我嫁给那张廷瓒,不担心。我只担心……” 只担心这件事本身。 顾贞观对自己读书写字这件事有种莫名的执着,家里管教不了,尤其是她母亲去后,就无法无天,索性叫个外人来,兴许还能好些。 毕竟顾怀袖年纪也不小了,而今顾瑶芳都要出阁,若顾怀袖在外还是那名声,怕是愁嫁。 这年头,长得好不顶用,好人家娶亲都要看德行。顾怀袖显然没有。 而这张脸,也只能惹自家那大姐厌恶。 现在顾贞观叫人教她,不过是想她收心,说出去也能说顾家三姑娘又学好了,不至于日后嫁不出去。 他的苦心,顾怀袖也能知悉二。 不过知道是回事,听不听,能不能跟着做,又是另外回事了。 昨日顾贞观与张英随口谈了子女亲事,便已经着人传讯回无锡,来回也就三五日。 顾怀袖想到顾瑶芳听见这事时候的反应,便有些想发笑。 “要奴婢看,张二公子真是个东床快婿之选。配给大小姐,真是白瞎了。”青黛还是对此事耿耿于怀,见不得仇人好。 这话青黛车轱辘样说了不知少次,顾怀袖耳朵都要听出茧来,只无奈道:“我点了你少次,这事儿别拿出去胡说八道。” 青黛辩解:“小姐您说的是不准说你跟这张家的事儿,我说的是大小姐跟张家的事儿啊。” 顾怀袖几乎为之绝倒:“榆木脑袋!” 青黛撇嘴,皱着眉,忽然嘀咕了句:“都说大小姐德行文才好,您名声不好,我倒没觉得,还不都是大小姐——” “住嘴。”顾怀袖眸光终于冷,看着青黛。 青黛是真委屈,她只隐约知道那事情始末,却不知小姐怎么直遮掩着不说,还忍气吞声任由大小姐踩到脸上来。可小姐这般做,定然有忌惮,青黛再不平,也只能忍了:“青黛知错。” “好了,是我口气重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顾怀袖起身,只望着那铺展在湖水之中的道残阳,“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且看着吧。” 待两家亲事传回无锡,顾怀袖就能看好戏了。 依着顾瑶芳的脾气,不气得七窍生烟、旧病复发才怪。 她朝着回廊走,那张家丫鬟还在不远处等着,顾怀袖想到自己见过的那张廷玉,她轻声道:“我很心疼大姐呢。” 末了,她又莫名呢喃了句:“不过,我心疼张二公子才是……” 青黛听了,想着顾怀袖新认张家大公子为先生,还要学读书写字,于是板着张脸补刀。 “奴婢也很心疼小姐。” 第四章 我心疼他 欲望文 第五章 严师劣徒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五章 严师劣徒 甭管谁心疼谁,当晚顾怀袖就换了来桐城之后的第二个住处。 隔壁便是张家姑娘之前住的院子,听闻这位姑娘执意嫁了位商人,路南下,离家颇远,常年不能跟张英相见。 顾怀袖不用青黛叫,便起了个大早。 她贯醒得早,只是醒了之后不定清醒,是迷迷糊糊。 梳妆好之后,天都没亮,青黛也困,只道:“这张府吃食也算是精致,只怕不对小姐胃口。” 能吃好的,顾怀袖自然吃,吃不着,还有个什么办法? 客随主便,她还敢反客为主不成? 顾怀袖只觉得眼皮子重有千斤,心说应该去睡个回笼觉,不过双脚却自动带着她来到了厅前那雕漆桌边,坐下来各样菜都动了筷子,最后能吃的只有那薏米红豆粥,别的再没动筷子。 她见张家丫鬟在外面,句话没说,吃完了便让人将早上膳食撤了,准备去会会那张家大公子。 这位二十来岁就中了进士,乃是等有学识的人,如今也在朝为官,不过陪着张英回来祭祖,所以有了闲暇。 回头顾贞观就可以对那些个婆婆嘴的媒人们说:顾家三小姐拜了张廷瓒为师。 等她不耐烦张廷瓒了,指不定还能让当朝大学士张英来挂个名,说顾怀袖是张英学生,这样来好歹也能嫁出去。 顾贞观用心良苦啊,苦得顾怀袖都笑不出来了。 她以为来桐城趟是游玩,现在倒成了炼狱。 被人引着去了书斋,顾贞观跟张英也在,引着顾怀袖跟张廷瓒认识过了,顾怀袖看那张廷瓒唇上留着的两撇小胡子,就忍不住无言。 张廷瓒近日正好无聊,早跟自家老爹抱怨过没事儿干,不想昨日张英就给他找了件事做。 当先生?这事儿他在行。 现下顾贞观跟张英引着他二人认识之后,便相约出去游春作诗了,屋里只剩下顾怀袖跟张廷瓒大眼瞪小眼。 张廷瓒在她面前踱了两步,已经知道自家二弟跟顾家大小姐的亲事已经谈妥,这两家将来是姻亲,弟媳的妹妹就是他的妹妹,只是这妹妹看着怎么…… “三姑娘直盯着我看,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怀袖收回盯着张廷瓒那两撇胡子的目光,摇摇头,本正经道:“没有。” 张廷瓒的才华自然是不必说,时人称其远超其父,他摸自己那两撇小胡子,便道:“我既然已经成为三姑娘的先生,日后三姑娘到了这书斋,便需口称我为‘先生’,还望三姑娘记好了。” 桌上放了把戒尺,张廷瓒没动,脸上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他穿着身月白的袍子,让顾怀袖在桌前,这书桌前面铺着宣纸,他道:“你先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是,先生。” 平白得了这么个先生,般人都会高兴,可顾怀袖不是般人,所以她不高兴。 提笔起来的时候,她简直觉得自己握着的不是支笔,而是把剑,杀死自己的剑。 手抖,抖就没法写字,歪歪扭扭在纸上画了会儿,顾怀袖面不改色地搁了笔。这下,手终于不抖了,她淡定对张廷瓒道:“先生,写好了。” 张廷瓒坐在边看诗,心说她竟然这么快便好了,起身往这边走,只眼便差点跌倒。 古人语,字如其人。 乖乖,若这顾三之字,如顾三其人…… 张廷瓒有些无言,半天没说出话来。他觉得顾贞观跟张英简直是在为难自己,他可以把块普通木头雕刻出来,然而遇上朽木,即便能工巧匠也不可雕之。 顾怀袖心知自己这书法是惊艳了些,像张廷瓒样的表情,她早已在不少先生的脸上看见过了。 她这手“好”书法,早不知逼走过少西席。 顾怀袖啥都不好,好吃懒做又不学无术,偏只有点是别人比不上的——脸皮厚。“先生也觉得学生这字是笔走龙蛇、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独有气质吧?” 张廷瓒:“……” 这学生,他真教不了。 望了望屋顶横梁,张廷瓒做出了个艰难的决定,他瞧见了从走廊上过去的张廷玉,决定牺牲自己的二弟。 他道:“顾三姑娘果真是书法途不世出的奇才,廷瓒才疏学浅,不配当三姑娘的先生,待我为你寻位好的。” 说完,他拱手,逃也似地出去了。 青黛在外间角落里伺候,此刻终于没憋住,双肩抖动着,笑喷了。 “笑死奴婢了,这天下还有小姐您逼不走的先生吗?又走了个……” 顾贞观乃是鸿儒,他都教不好顾怀袖,请了大堆的先生来。想想这顾贞观在文人之中是怎样的名声,要请个先生何其容易?可偏偏,没人能教顾怀袖。 来的先生们都说,顾瑶芳好,顾瑶芳好。你问顾瑶芳哪里好?先生们说“顾瑶芳哪里都好”。 至于顾怀袖—— 呵呵,爱谁教谁教去。 顾怀袖其实挺享受的。这种“我自巍然不动,逼死先生无数”的功力,能修炼到如今的境界,也是不般了。“小丫头片子,你就笑吧,赶明儿我跟我爹说说,我这丫鬟也该读书识字下,免得日后我出去斗大字不识个。” 这语气凉飕飕的,隐含着威胁。青黛怎能听不明白,她顿时打了,连忙摇头,拨浪鼓样:“小姐误会了,奴婢这是赞美您。” 顾怀袖信她才有鬼了,她欣赏了下自己的字迹,过了会儿摸着自己精致的下颌,嘀咕道:“其实我也觉得我的字进步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处传来。 顾怀袖扭头看,竟然瞧见张廷玉在外面,顿时讶然,这人怎么来了? 她联想到张廷瓒走之前说的话,难不成“寻位好的”就是这位?顾怀袖跟张廷玉结了暗仇,此刻老大不愿意。 且不说什么男女大防,姑且算他是自己的新先生,可这人有本事教自己?逗她还差不吧。 “张二公子好。” 表面上,顾怀袖还是客客气气的。 张廷玉总算是瞧见顾怀袖这真容了,瓜子脸,下颌微尖,显得脸小,柳眉而杏眼,琼鼻而朱唇——皮相是极好的,名声是极坏的。 念及此,张廷玉也顺手回礼:“家兄方才有事,说是大嫂那边请他去趟,只嘱托我暂时过来守着三姑娘读书习字以作敦促,算是三姑娘暂时的西席。” 张廷玉话出口,顾怀袖听完,然后她觉得自己很想跟这张家翻脸。 不过转眼,她就压下了这想法,能逼走个先生,自然能逼走第二个。张家四兄弟,逼走了个大哥,来了个二弟,等她再逼走这个,不知那年纪顶跟自己相仿的张廷璐能不能来? 自然是不能的。 所以,基本上逼走这张廷玉,顾怀袖的悠闲日子就有了。 她忽然展颜笑,觉得张廷玉不再是面目可憎,“二先生好。” 二先生又是什么奇怪称呼? 张廷玉略觉无言,他不是情绪外露之人,只到了方才自己兄长张廷瓒过的位置,“还请二姑娘将墨宝借在下览。” 墨宝? 那边的青黛简直要笑弯了腰,她死命憋住,却依旧露了点声音。 顾怀袖瞪她眼,而后微笑着将自己方才写下的字转了圈,“请二先生过目。” 张廷玉:“……” 他忽然理解自己兄长了。 面对这样的字,是个文人都能崩溃。 眼前这张漂亮的宣纸上,用上好的徽墨画了……鬼画符? 兴许只能这样形容了。 弯弯曲曲,甚至东倒西歪,她的字,就像是群醉汉,喝了,分不清东南西北。 张廷玉满脸的整肃,只慢慢拿起桌上搁着的戒尺,轻轻用手指指腹摩挲着那竹制的表面,说道:“三姑娘的字,丑虽丑了许,也不算没救。” 这还是第次有人这么直白地说顾怀袖的字“丑”,也是第次有人说她还有救,当然—— 也是第次,见到有人拿起戒尺。 不知是为了什么,顾怀袖见到张廷玉拿起戒尺,就开始发憷。 她心说这张二公子总不至于对女人动手,也算是安慰了自己,只勉强笑道:“张二公子还是第个——” “在书斋里,请三姑娘称在下为先生。”张廷玉打断,并且纠正了她。 顾怀袖窒,只觉他死板,原想辩驳两句,可想想又忍了:“是,先生。” “你先练练握笔的姿势吧。”张廷玉自顾自说着,踱了两步,“自古字如其人,三姑娘天生丽质,字却不该如此难看。字歪,人歪,乃是姿态不对。” 你握笔的姿势不对! 顾怀袖自动翻译,嘴角微微抽。她在书桌前就懒洋洋不想动,跟没骨头样。 可张廷玉要求了,她也不敢没反应,便直了去提笔。 她手刚刚伸到半路,指尖刚刚碰着那湖笔,便听得“啪”声响。 张廷玉戒尺落到她手背上,平淡道:“身要直。” “我已立直,你为何动手?” 顾怀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手背上立时红了条楞子,抬眼便瞪他。 没料想,张廷玉袭青袍,面如冠玉,那薄唇虽轻轻勾出些弧度来,可绝无半分笑意。双狭眼没了温和,显得严肃而略带森冷,手中轻轻翻转着戒尺,只这样看着她。 “戒尺,以戒为尺。戒者,告诫,规劝,戒除;尺者,度量,规矩,方圆。”张廷玉声线微平,“在下以尺戒三姑娘,先生以尺戒学生,有何不妥?” 第五章 严师劣徒 欲望文 第六章 鸡蛋与书法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六章 鸡蛋与书法 生平头遭,顾三觉得自己是眼睛被鹰啄瞎了。 她看走了眼,原以为这张廷玉是个翩翩温和公子,不成想竟然是披着羊皮的狼。 对着女人他也狠得下心去动手? 顾怀袖想要反驳,看看那戒尺也只有认怂,低声嘀咕句“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却还是重新直身子,努力打直了脊背。 “起笔。” 张廷玉看了眼,似乎觉得可以了,便这样吩咐她。 顾怀袖心里那个憋屈,恨不能在张廷玉脸上画个大王八。她抬手就去抓毛笔—— “啪!” 又是声响。 顾怀袖吃痛,猛地缩手回去,疼得那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右手手背红了片。 她终于忍无可忍,怒瞪张廷玉,“你这人怎生老是打我!” 张廷玉面不改色,温声道:“笔不当以抓,握。” “……”顾怀袖真的快崩溃了,她右手拢在袖子里,不住地揉搓着手背,试图缓解疼痛。 那边的青黛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初来顾家的西席,又有哪个敢对细皮嫩肉的顾家小姐动手?早在张廷玉落下第尺的时候,青黛就已经吓得呆住了。 直到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脚往里迈,便喊道:“二公子——” “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出去。”张廷玉连目光都没转下,话是对青黛说的,却还看着顾怀袖,仿佛在等她下步的举动。 顾怀袖抿唇,眼底终于压抑了几分寒气。她望着张廷玉,自问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本想要继续争辩,甚至去他老子张英那里打他小报告,可当日茶肆之中的话忽然浮出来。 心里带了几分狐疑,顾怀袖微皱眉,回头看了畏畏缩缩已经退出去的青黛眼,只觉得这丫头卖主求荣。她抬目,眸光微动:“先生那日在茶肆外,当真是什么都不曾听见吗?” “不曾。” 张廷玉摇摇头,不过转眼又补了句,“三姑娘三番两次地问在下,莫不是您在茶肆之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顾怀袖咬牙,暗道这人惹不起,心机深重,不是个手段弱的。 说这人什么也没听到,现在的顾怀袖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只是对方给下自己下套,反问她是不是在茶肆之中说了什么,她若是承认,这不就是自己给自己下套了吗?如今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要顾怀袖怎么说? 张二公子,太难缠。 她斟酌着言语,正准备开脱自己,张廷玉看她神情闪烁,早已经将她心思猜了个大半,“起笔。” “……” 句话堵在喉咙口,顾怀袖还没来得及说,这张廷玉就已经换了话题,她几乎没反应过来。 怔了半晌,待张廷玉重复“起笔”二字,她才明白过来。 不仅心机深重,还喜怒不定? 明明已经给自己下套,下刻却放弃了这个套,把话题转开。原本就开始忌惮张廷玉的顾怀袖,心底越发觉得这人不好琢磨。 她不敢再犹豫,生怕再吃戒尺,端整齐肃地捏了右边袖子,起笔。 这动作颇为小心翼翼,面捉笔,面还窥看张廷玉面色,虽看不出个所以然,却也没见他动手—— “啪!” “起笔便起笔,目光游移而东张西望,是为不诚。”张廷玉手指轻轻摩挲着戒尺光滑的表面,嘴唇的弧度始终只有那么点,似有似无,让人捉摸不透。 顾怀袖泪眼汪汪,委屈得很。 她缩手再快,也不如张廷玉的戒尺快。 这辈子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花言巧语就能哄得家子团团转,连顾瑶芳都少有在她手里讨了好去的时候,今时今日,竟然被这么个小肚鸡肠的先生责罚。偏偏遇上这么个看上去温雅实则冷酷的男人,再漂亮的言语都使不上,指不定人家还抓着自己背后说人小话的小辫子,顾怀袖心虚,不敢反抗,也不敢回头去打小报告捅刀子。 忍之字,方为上策。 努力开解自己,顾怀袖憋着没说话,克制着,重新提笔。 宣纸已经铺开,她看着那白纸,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写字都没那么认真过。 她不愿写字练笔,握毛笔太不舒服,又是个懒怠人物,平日里敷衍着也就过去了,今日阴沟里翻船,是栽了。 顾怀袖是“能看不能写,能读看不懂”,所有的字都认识,写其实也能写,就是丑了些。 鬼画符的字迹,再次出现在宣纸上。 张廷玉自打顾怀袖起笔,便盯着她手。 戒尺在他手掌之中,偶有翻动,不过此刻见了她那直打颤的手指,眉头又皱了起来。 顾怀袖眼角余光瞥见他这神情,手抖差点扔了笔,等了会儿没等到戒尺,戒备也就松了。 张廷玉回头,忽然看向青黛,吩咐道:“你去取枚生鸡蛋来。” 闻言,顾怀袖与青黛齐齐色变,顾怀袖“不可”二字刚刚出口,便被张廷玉用那平静得不起波澜的目光给定住了,她讪讪扭过头,盯着自己面前的宣纸,暗暗嚎了句:天亡我也! 手握生鸡蛋起笔写字,少文人先辈的血泪史? 每名成功的书法家背后,必定有无数阵亡的生鸡蛋。 顾怀袖嘴里发苦,心里也苦,连带着脸上也是片苦意。 她试图跟张廷玉套近乎:“先生,听说我大姐跟你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 张廷玉将戒尺往桌面上放,回身去几案上为自己倒了杯茶,“三姑娘对这些事情倒是很关心。” 关心?顾怀袖当然关心了。 她真想说“心疼你”,可看着现在张廷玉似乎对顾瑶芳无所知,幸灾乐祸的心又上来了。这倒霉的未来姐夫,有得熬,指不定哪天…… 顾怀袖表情微微变,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红痕,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件事。 顾瑶芳不嫁,张顾两家关系要坏;顾瑶芳要真嫁了,是大事不好。 家丑不可外扬,整个顾家又有几个知道顾瑶芳的事儿?只有自己这倒霉鬼。 这张廷玉真娶了顾瑶芳,指不定要戴久憋屈的绿帽子。 内心纠结,这时候却没表现在脸上。 顾怀袖没事儿人样,“学生这不是恭贺先生将有喜事上门吗?回头我这小姨子总要得些红包的,是先生的喜事,我也高兴啊。” 这话是大实话,也是大废话。 “我家大姐秀外慧中、温柔敦厚、琴棋书画样样都行。前岁圣上南巡,太子随行,问及江南才子之时,便夸赞过我爹,不过先生恐怕不知道吧?那时候,人都说我大姐才名远播,乃是文姬在世。” 她用副炫耀的口气,说了这番话。 张廷玉听着倒觉得没什么,细思量,老觉得顾怀袖话里有话。 可反观顾怀袖,脸的天真无邪,真真个没心机的草包美人,这话里又能藏个什么话? 饮了口安徽本地六安的瓜片,张廷玉微微笑:“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蔡文姬。” 顾怀袖秀眉挑起来,她垂眸,勾唇,“先生是没见我大姐,见了便知。” 文姬乃是蔡邕之女,其本事后世少女人比不上?她以文姬比顾瑶芳,不是她夸大,而是外面的人这样传,总之把顾瑶芳夸到天上去。可这即将跟顾瑶芳有姻亲的张二公子,竟然随口说“天底下哪里来那么蔡文姬”,听着似乎随意,可言下之意却颇耐人寻味了。 顾怀袖没说话了,张廷玉也不说。 两个人只在这屋里等着,没会儿青黛便回来了,递上来枚浅褐色的鸡蛋。 张廷玉伸手接过,修长手指转了两圈,似笑非笑扫了青黛眼,青黛脖子缩,像是觉得自己被看穿了,立刻低头下去。 顾怀袖瞧见那鸡蛋,只觉得心里哇凉哇凉。 果然,张廷玉将那鸡蛋轻轻放在她桌案上,“生的,握着写吧。” 生的,握着写吧。 这人轻飘飘句,就要自己握着鸡蛋提笔写字了? 顾怀袖张漂亮的脸微微扭曲起来,她挣扎许久,又看了眼还放在桌上的戒尺,终于还是将那鸡蛋放进右手掌心,而后将笔也放好,提笔写字。 青黛看得额头直冒冷汗,瞧见自家小姐那颤颤的手腕,恨不能立刻出去了。 刚刚张廷玉看她眼,吓得她连眼色都忘了使。 生鸡蛋旦落下去,便要砸个烂,那时候就片狼藉了。 顾怀袖哪里还有心思观察青黛的脸色?这会儿自顾不暇呢。 张廷玉摸出块西洋怀表来,看了看时间,头日到这里也差不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出言道:“可以了,放下吧。” 顾怀袖如蒙大赦,忙小心翼翼取了鸡蛋下来,只觉得那日子分秒流逝都跟三年五载样。 她松了口气,捧着那鸡蛋,抖着手,整个人都要虚脱。 张廷玉眼底划过分笑意,放下茶杯,还是发了善心,说:“今日便到这里,还望三姑娘明日精益求精,如此刻苦,何愁学无所成?” 顾怀袖气得噎住,半天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手里捏着那枚鸡蛋,很想扔到张廷玉脸上。 张廷玉已经走到门口,这时候顿住脚步,好心好意回头说句:“这鸡蛋怕还是今日厨房新煮的,午时热热还能填填肚子。三姑娘,在下告辞。” 生鸡蛋……熟鸡蛋? 顾怀袖回想自己方才担惊受怕、胆战心惊生怕鸡蛋掉下来的蠢样,气得差点晕过去。 青黛声音弱弱地,带着哭腔:“奴婢本是叫厨房给了个熟鸡蛋,可过来的时候二公子看我眼,我便吓得什么都忘了,没告诉您……” 闻言,顾怀袖只觉得眼前黑。 好,好,好个张二公子! 活该你戴绿帽子! 第六章 鸡蛋与书法 欲望文 第七章 回信消息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七章 回信消息 张廷玉走在半路上,下午便直接找了张廷瓒。 张廷瓒见他就心虚,看着自家二弟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大力拍着他肩膀:“二弟难得来我这里,可是有事?” 有事? 张廷玉想想那顾家三姑娘,念及上午张廷瓒找自己说话时候那奇怪神情,“大哥真是塞了个好学生给二弟,二弟感激得很。” 张廷瓒摸摸自己的鼻子,进了屋,绕过扇画屏,叫张廷玉坐下。 “自古看美人,那就是赏心悦目之事,虽则这顾家三姑娘顽劣了些,资质鲁钝了些,可张脸能看啊。这是大哥对你好,对你好。” 面倒茶,面笑,张廷瓒努力想着为自己开脱的事儿,只顺嘴问句:“不过我听说顾三姑娘可是黑着脸出书斋的,你莫不是招惹了她?” 张廷玉心说这与自己何干?不过是戒尺和生鸡蛋。 他浅淡笑:“自古严师出高徒,大哥将这等重要的事儿交给廷玉,廷玉自然要把顾三姑娘往好了教。” 往好了教? 张廷瓒嗤笑:“我跟你说啊,见顾三小姐那字儿,我就跟着醉了。她那字不是醉汉,是走在酒池肉林的纣王,哎,你可明白愚兄感受?” “……”这形容,却是挺贴切。 张廷玉也叹气,想起之前张英与顾贞观二人定下顾三先生之时,自己也在场,可万没想到这事儿如此艰难。 “你嫂子最近身子不好,我得陪陪她。难得能有些清闲日子,怕是不日便要启程回京,那时候就是想陪陪她也没时间了。”张廷瓒原本那略带着玩世不恭的表情,忽地隐没,“你到了婚配的年纪,前两年都推说京中的姑娘跟你不合适,如今难得父亲相中了顾家大小姐,你也该成家立业。我听三弟说,你得知此事时,并不大高兴?” 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张廷玉没觉得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他在家行二,老四张廷瑑出生之前,他恰是夹在中间的那个…… 眼皮子轻轻搭,张廷玉笑道:“八字还没撇的事儿呢。” 张廷瓒倒觉得奇了:“我们家虽不如以往,可门第却略高于顾家的,你娶他顾家的大姑娘,因着父亲跟顾老先生的交情,定然是个板上钉钉的事情啊。” “兴许吧。” 张廷玉也懒得反驳,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直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总之这种事,有和没有,对他似乎无甚影响。 男儿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都说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可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又跟儿戏有什么区别? “你就这模样,性子寡淡!” 张廷瓒见自家二弟这模样,只叹气,“想当年少淑女名媛上门来,巴巴要倒贴我。换了你这行二,跟全京城都没姑娘了样。” 哪儿有那么夸张?张廷玉不过是看着冷淡,虽能跟人相处,可始终较为疏浅,以是在京城之时人人都没觉出这张廷玉有什么厉害的。 张廷玉自己倒也不介意:“顾家大姑娘这不是有了吗?诗书皆通,我是福气来得晚的。” 张廷瓒也不知为什么笑了声,便道:“反正是你娶那顾家大姑娘,而今帮着姐姐管教妹妹,想来最合适,我去陪你大嫂,这顾三的事儿,你可别找我了。回头跟你翻脸啊——” 这谁跟谁翻脸啊? 张廷玉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张廷瓒便已经没了人影。 这人,溜得比兔子还快。 坐在屋里,喝完了那杯温茶,张廷玉缓缓地放下了茶杯。 他走出门,外面阿德等着他,“二爷。” 这是他贴身小厮,这个时候似乎憋着笑,就这样招呼了张廷玉声。 张廷玉听着奇怪,问道:“可有什么值得乐呵的事儿?” 阿德抬头,看着自家公子爷那云淡风轻的表情,觉得可乐,便凑上去,在他耳边说了番话。张廷玉听了,将那手背,笑声:“随她去。” 上午书斋行,可不是开罪了那顾家三姑娘吗?生气也是应该的。 顾怀袖窝在屋里,下午没出去过,青黛正给她上着药。 “小姐您就别嚎了,再嚎下去名声都要传到桐城去了。” 原本自家小姐就是个名声不好的,不管是当初旅居京城,还是回无锡故居,风言风语没断过,外面那些个嘴舌的婆子,什么浑话都能往外说,青黛是恨不能抓了那些人头发、狠狠摔上几个大耳刮子的。可天底下,最难防的就是旁人的口。 青黛叹着气,方才顾怀袖已经拐着弯儿骂了张家二公子不知少次,细皮嫩肉没被打过,手上的红印子擦了药也没见消减下去。 顾怀袖冷笑声:“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我这叫未雨绸缪。别看我骂得难听,也不是没好处。” 在别人家里说别人家公子,竟然还有好处? 青黛真真开了眼界,自家小姐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她嘴角抽,道:“奴婢洗耳恭听。” 指头戳到青黛的脑门儿上,顾怀袖道:“你个死性子的丫头,大姐不嫁这张家也就罢了,真嫁进来,我跟那张三公子张廷璐同岁,指不定就被配了对,我听我爹也不是没这个意思。他跟张英那老家伙,都是老奸巨猾的人物,亲上做亲这种事儿,也不是干不出来。” “那小姐您是……”青黛隐约明白了。 看了看自己右手,还有放在妆奁上面那枚熟鸡蛋,顾怀袖恨得牙痒。 “总之是嫁谁都不能跟她顾瑶芳搁块儿,这些年她也膈应够我了,嫁人了还膈应,还不是我堵心?” 只是未雨绸缪,两手准备,顾怀袖心里把算盘扒拉得“啪啪”的。 顾瑶芳就是个祸端,离得越远越好,否则迟早引爆。 青黛只觉得顾怀袖平日里看着嘻嘻哈哈,跟啥事儿没有,可心底下不知藏着少事儿,只是太人看不出来。她不敢再说跟大小姐有关的事情,只伺候着顾怀袖睡了午觉。 日头西斜的时候,外面名张家仆妇来请顾怀袖,说桐城有灯会,凡这日男男女女都能出去,问顾怀袖去不去。 顾怀袖二话没说便推了,懒得去。 她在这清朝可是标准的闺秀,只要不是特别感兴趣的事儿,定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旦出门,总要闹出些什么来。 青黛早知道结果,去回了那仆妇,回来的时候才听说原是张家三公子闹腾着要找人去的,大公子、二公子、四公子都去,还有大奶奶跟她表妹。 顾怀袖听了,倒觉得奇怪。 青黛促狭道:“我瞧着三公子也是仪容俊秀,这请您去游灯会,结果被您给推辞了,回头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顾怀袖手里翻着蓝皮簿子话本,正看得津津有味,随口便回青黛:“早跟你说了,这张家不成,你小姐我对张家没意思。不说大姐的事儿,有个张廷玉当二哥,也够膈应的。” 青黛这才想起来,即便是大小姐不愿意跟张廷玉结婚,回头嫁了别人,若小姐嫁给张廷璐,那也要叫张廷玉二哥,这二哥跟弟媳之间恩怨可不浅。想着,青黛便哀叹了声,竟说句:“照您这么挑,何时才能嫁出去?” 顾怀袖挥挥手,“别挡着我亮,赶紧地,走开,走开……” 青黛:“……” 看个小说话本就这样高兴,平日里读书写字怎不觉得? 这夜,顾贞观听说自家闺女挑灯夜战,那屋里的灯三才熄。 张英笑说“指不定是学好了”,顾贞观也只能苦笑。 他还不清楚那丫头的德性?也只能作罢,懒得去拆穿了。 第二日,顾怀袖照旧起来上书斋,今儿还是昨日的吃食,她依旧只喝了那粥,别的筷子没动,便叫人撤下去了。 路上书斋,她路跟青黛说:“再不回无锡,我得饿死。” 青黛知道顾怀袖嘴挑,出门在外,哪里有家里方便?她也只能安慰:“老爷的书信也回去有两日了,按照脚程算,今儿怎么也该有回信了。” 话及此,顾怀袖脚步忽的顿,念叨了句:“好戏将开场啊。” 她两手交握在起,双明眸忽然神采奕奕,“你耳朵紧着点,回头跟我说。” “是。”青黛也挺好奇,到底大小姐那边是个什么反应。 眼见得要进书斋,主仆二人都没了声音。 只是才踏进去,顾怀袖就走不动了,已经被他封为煞神的张廷玉已经在里面了。 口气提在喉咙口,没出去,顾怀袖老大不高兴,“二公子好,不知大公子哪里去了?” 张廷玉早知她是如此反应,也没介意,只道:“陪嫂子和孩子去了,以三姑娘书法的深浅来看,我兄弟几人任意人都是作得三姑娘先生的。” 这脸皮,也是够厚。 顾怀袖陡然觉得自己右手手背开始疼起来,显然想起昨日凄惨。 好在今日张廷玉不怎么折腾,手指那枚搁在案边的鸡蛋:“三姑娘,请。” 昨日用了熟鸡蛋,今日这鸡蛋是张廷玉准备的,想必是生的了。 顾怀袖咬了咬嘴唇,还是忍了。 左右在这张家也就几日,这张廷玉半还抓着自己的把柄,若他出去胡说八道,倒霉的还是顾怀袖。这感觉太憋屈…… 张廷玉似乎不大在意顾怀袖这边的事情,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偶尔望眼怀表,似乎在掐时间。 只是今日事情,怕没那么顺当。 顾贞观身边的老徐头走到书斋附近,青黛见了便出去,二人说了会儿话,青黛回来便躬身拜:“张二公子,我家老爷请小姐过去趟,不知……” 顾怀袖搁笔,有些疑惑,她看了张廷玉眼,张廷玉点了点头。 “失礼之处还望先生海涵,怀袖先告辞了。” 她微微弯身礼,退出书斋来,走出去有段距离了,才问:“可是大姐那边有回信了?” 青黛点头:“老徐头没说,不过八、九不离十。” 第七章 回信消息 欲望文 第八章 瑶芳拒婚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八章 瑶芳拒婚 若无甚棘手之事,顾贞观怕是不会找上自己。 他跟张英这几天叙旧煮茶吟诗作对,那日子逍遥着呢。旦逍遥起来,什么都抛得开,唯其遇见烦心事,才会撇开这样的日子。 顾怀袖听了青黛转述的老徐头的话,心里已经有了底。 这顾贞观的屋子被安排在东面,充分显示了他这故友张英心目中的位置。顾怀袖来到门外,不远处有几个扫洒丫鬟,顾家这边的丫鬟则守在门外,副规矩模样。 见顾怀袖来了,都低头喊句:“三姑娘好。” 顾怀袖只叫她们不必礼,话音方落,人却已经进屋了。 “怀袖,这边来。” 顾贞观坐在那书案后面,右手搁在书案上,掌侧压着信封,手中捏着的却是张浅黄色的笺纸。他听见外面丫鬟们给顾怀袖问好的声音,早知顾怀袖来了,便叫她进来。 顾怀袖脸上微微挂着笑意,只带了些微的疑问:“父亲跟张老大人游山玩水,我以为您忘了我,今儿怎么又想起怀袖来了?” “家中上下,就属你最伶牙俐齿。”她那略微抱怨的语气,只让顾贞观觉得亲切,只是回想起另个女儿来,顾贞观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按理说,顾瑶芳最知书达理,又有其母之风,颇通文墨,比之顾怀袖,简直个天上个地下,谁不都说顾瑶芳好?可实际上,顾怀袖走到哪儿都吃得开,听着名声坏,喜欢她的倒不少。 顾怀袖爱惜家子上下的面子,从不在人前让长辈下不来台,不要说让顾贞观左右为难了。 只个顾瑶芳,时时刻刻都要紧着心,开始巴巴地放在手心疼着,可时间长,竟然有种厌烦感。 心里说着自己不算是个好父亲,顾贞观也只能叹气:“虽先生们总说你资质鲁钝,可不过是不愿学,这些个劳什子我也不怎么逼你,不过为了让你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这趟,你也猜到我是为何来的吧?” 顾贞观喜欢顾怀袖也不是没原因的,不该装傻的时候顾怀袖绝不装傻。 她暗叹声,这事儿终究逃不过,只盼着跟自己的牵扯小些。 “大姐前阵子过了双十之龄,依着道士的话,应当能出嫁了。父亲向来中意张家公子,每每在家中提起张英老大人跟张家几位公子,都是赞不绝口。这回,时机如此赶巧,怀袖也听闻了这府中上下些不知是否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似乎是相中了张家二公子。” 说完,她看了看顾贞观的脸上,心道果然如此。 “父亲跟张老大人是故友,这件事有什么棘手之处?” 她自然知道棘手在哪里,可人都不懂藏拙,只有挨掐。顾怀袖皱了皱眉,迟疑着补了句:“父亲捏着家里寄来的信,莫非……” 顾贞观又是声长叹,“你大姐素来身子骨弱,凡事我都顺着她,唯恐她旧病复发,可我没料想,她竟然糊涂至极。你且看看,你大姐送过来的书信。” 顾怀袖顿了下,上前三步,双手接了顾贞观递过来的信笺纸,面上表情凝重,心底却是笑不可遏。 顾瑶芳这许年,只有假聪明和卖弄聪明,从没个真正清醒的时候。 她想到顾瑶芳会拒婚,可不曾想到对方将话说得这样难听。 所幸这还是写给父亲的信,没叫张家人看到,不然两家即便碍于当家的顾贞观跟张英交好,而不会立刻扯皮,可疏远是肯定的。 字迹清秀隽永,看便出自大家闺秀,能透过这字见着顾瑶芳那清雅姿态,只可惜兴许是接到消息的时候太过震惊,这字迹,略散乱了些。 字句,莫不是哭诉。 顾瑶芳先说自己体弱病,又言陪伴在父亲身边年,不愿意离开。这本是客气的话,她却写得本正经,即便是不知道她想法的人,在看到这里时候也当有几分知觉。 顾怀袖心里有了准备,接下来果然看见那话了。 “况张家式微,张英老大人已失圣眷。自古言:伴君如伴虎。张家何如,尚未可知,犹日落西山,愁云惨淡。小女尝闻:其次子性情怪癖,不易相处……终身大事,岂可儿戏?女儿福薄命浅,非不愿嫁,实恐张家危难,女儿嫁入张家将牵连我族。恳请父亲,三思之。” 悄悄抬眼,看了眼顾贞观的表情,顾怀袖心知看了这漏洞百出、又虚伪做作的书信,顾贞观心情定然不好。 平日里顾瑶芳不会这么露痕迹,只是这次她事先没得到消息,连顾怀袖走的时候都没想到这趟会顺便谈亲事。消息传回去,对大姐来说,当真是晴天霹雳。怕是顾怀袖处在顾瑶芳的位置上,也镇定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信中措辞…… “父亲,大姐言辞虽……不过她兴许是高兴过头……” 顾怀袖不说还好,说顾贞观就炸了,他满布着皱纹的手指,使劲儿地敲了敲桌面,“这信上写得还不够明白吗?她不愿意嫁,是看不起张家,看不起张家公子!她也信不过我这做父亲的!” 顾贞观跟张英是何等的交情?顾瑶芳眼皮子也忒浅了。 张英这样老奸巨猾的人,能在康熙身边得宠这么些年,因为礼部起佟国纲祭文失辞之事被夺官,不过官场寻常。这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哪里是三两眼看得清的? 张英最艰难的时候,困守龙眠山四年,待康熙爷除了鳌拜,张英才回朝来做官,辅佐着皇上平定三藩之乱,功劳不小,乃是康熙左膀右臂,岂是说砍就砍? 可这些道理,顾瑶芳不知道。 时之间,连顾怀袖都踌躇起来。 她找不出什么话来说,顾贞观找自己来,必定是有事情要交代,不会简简单单给自己看这么封信,可要顾怀袖心甘情愿地搅和进这件事,她又不甘心。此刻,她只能微微笑,安慰道:“兴许大姐只是时糊涂,待父亲回无锡,找大姐说说,这事儿指不定就能解决了呢?信上的事情,说不清楚。” 顾贞观打量着顾怀袖,“你倒护着你大姐,我看她是越病越糊涂了。” 顾怀袖心中凛,老觉得顾贞观话里有话,可顾贞观这文人雅士,何时说过什么藏头露尾的?她只作不知:“大姐身子不好,府里上下都体恤着,女儿哪儿敢例外?” “罢了,这事儿原也与你不相干,我只想让你回去劝劝你大姐。”顾贞观终于还是咽下了原本准备说的话,不打算提,反而起了另个话头,“张家与我交好,我若去跟她说,必觉得我用话哄她。你是她妹妹,虽不见得有什么文采,于世事却比芳姐儿通达了。怎么说,你自己拿主意,实在不成也便罢了。” 这种事,强求不来。 顾怀袖心道本该如此,不过她若是去劝,只会适得其反。 在顾贞观面前,顾怀袖不编排谁,每每谈到兄弟姐妹,都是讳莫如深。有关于自己跟顾瑶芳的恩怨,除了她自己,也就个四阿哥略知二,青黛隐约觉得点,对过程却不明晰。至于顾贞观,他从哪里知道去? 她没说别的,只应了下来:“待回无锡,女儿或可勉力试,不过父亲素知我鲁钝,不与大姐个路子,兴许适得其反,父亲若要解决此事,光靠怀袖怕还不成。怕是父亲,还要想想别的法子的。” 接下任务之前,把可能的后果说好,免得日后找上自己。 顾怀袖只觉得自己也命苦,点也不愿意跟顾瑶芳打交道,偏还要去劝她,堵心得很。 “你大姐今年必须出阁,后头就是你二哥和你,都等不得了。”顾贞观都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说这话出来,也觉沧桑,“我只盼着你们人人都好,人人都在。你回去也收拾收拾,我去回了你张伯父,还是早日回无锡去。” “是,那女儿退下了。” 她再次垂首,双手将信纸递回去,退了出去。 退到门边,她才转身,携了青黛,顺着走廊出去了。 原本看着顾瑶芳这样作死折腾,顾怀袖该很高兴的,可听了顾贞观最后那句,当真高兴不起来。 青黛有些不解,“小姐你……难道不该高高兴兴的吗?” 顾怀袖原本走在前面,听了这话,出其不意地回头扮了个鬼脸,吓得青黛哇哇大叫起来。 “哈哈哈……”顾怀袖捧腹大笑,看着青黛那傻乎乎的样子,真要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小姐!”青黛怒瞪。 顾怀袖笑够了,直起身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笑,十年少。常年绷着张脸,不老也得老……” 这话青黛又不懂了,自家小姐时不时捉弄自己翻,总能笑得很开心。气闷了许久,青黛路上也没说话,等走到她们暂住的院落旁了,青黛才想起来:“刚才您出来,到底是怎么了?” 顾怀袖捏着自己湖蓝色的绣云纹的绸缎袖子,悠然道:“这不是好戏来了吗?” 该来的总是要来,她惆怅个什么劲儿?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即便顾贞观是她们父亲,可有的事情不是顾贞观能改变的,做过什么事,有什么样的心思,就该得什么样的业报。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第八章 瑶芳拒婚 欲望文 第九章 枣仁龙眼粥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九章 枣仁龙眼粥 无锡顾家来了信,这事儿张家人这边也都清楚,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顾贞观过来说的话。 “敦复兄,此事是我顾虑不够周全……” 顾贞观叹气的时候,越显得年纪老迈,顾瑶芳的回信,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顾家虽不错,可他早没了官职,真若论起来,顾瑶芳要许给张二公子,还是他家芳姐儿高攀,原以为十拿九稳,不想芳姐儿执迷不悟。 张英对顾贞观也算了解,朝廷里这么年察言观色,又岂是寻常? 自打他昨日恰巧撞见顾怀袖从他这位老友屋里出来,便已经隐约有了预料。 那顾家大姑娘,德行持重,才名远播,偶有人传得两首闺阁间流出来的诗作,也觉得清新雅致,有高洁之趣。所以不仅是顾贞观满意张廷玉,张英也很满意顾瑶芳。 两家的大人真可谓是拍即合,孰料横生出这样的枝节? 思虑下,张英还没想到是对方看不上自家的家世和前途,只当是自己次子性子寡淡之名远传,让闺秀们有些望而却步。顾贞观也不会直言自家姑娘如何评点张家,托辞乃是“旧病有复发之象,还得回家看看,两家的亲事怕要推后再谈”。 场面话谁都会说,也都知道是场面话。 张英哪儿能不知道是顾瑶芳那边出了问题?他不愿伤了跟老友的至交之情,只爽朗地笑:“你都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担心也不顶用。回头远平兄回无锡,若有消息,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无缘,天涯何处无芳草?且随小辈们去吧。” 这话说得豁达,也是张英为人处世之道。 没会儿,话题便被张英岔开,两家之前议亲之事,像是从来没出现过样,不管是张英还是顾贞观,都绝口不提。 原本来桐城是游览为主,不过生了这事儿,下面人又说顾瑶芳身子开始不大好,自知道谈婚论嫁之事后便病不起。顾贞观在外也是忧心忡忡,路游玩也不会高兴,索性趁早收拾了东西回无锡去,路程不过三两日。 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两日后。 本是预备着早日回的,可安徽带似是出了乱子,闹什么匪患,生生推迟了日。 所以顾怀袖今早,又坐在了桌前用粥。 今日的粥却跟昨日前日的不同。 顾怀袖皱着眉,手里捏着的勺底绘花鸟图的描金瓷勺,略搅动了下这粥,怪道:“枣仁?龙眼?昨儿不是还上的薏米红豆粥,怎生今日换了?” 青黛哪里知道这么,也只能去问外面伺候的丫鬟。 那立在门口个穿着青缎袄子的丫头进来回了,躬身道:“回三姑娘的话,昨儿奴婢跟青黛姑娘道回厨房去的时候,正巧撞见二公子打南面路过,可巧撞见奴婢们跟大厨说话。闻说三姑娘吃得精细,青黛姑娘又说您总是起得早,睡不好,二公子便随口说熬个枣仁龙眼粥,喝个十天半月,没大会儿便好。奴婢们也不知,第二日去厨房怎就换了这道粥……想必是……” 想必又是那张二公子干的好事吧? 顾怀袖心说心病不是常药能医,食疗之法见效甚微,出于病患者自己心里暗示,老觉得好了而已。她搅动下这粥,不知怎地便没了胃口,但在别人家里,顾怀袖只微微笑:“若再有机会那样赶巧地撞见,记得替我谢二公子。” 她给青黛使了个眼色,青黛点了点头,暂时没动作。 顾怀袖便将那枣仁龙眼粥盛了,略略尝,味道只能算平平,吃不出个什么好坏来。好厨子能把白粥做成人间至味,不是她托大,这张家什么都好,只这厨子断断不如顾怀袖中意的那个。 好在这日子也不必忍久了,顾怀袖痛快地喝了粥,转头便将这事儿给忘了。 倒是撤下碗盘的时候,青黛过去悄悄塞了小串铜钱到那丫鬟的手里,只道:“你也是个嘴巧的,这是我家三姑娘赏的,快要离开也没个见礼,你莫嫌弃才好。” 那丫鬟有些诚惶诚恐起来,哆嗦着收了钱,只说道:“三姑娘不是责怪着厨房那边事吧?”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们是客,只是小姐早上吃得实在是少,又过于精细,所以每每动了粥,别的都吃不下了,也不好拒了张府这边的心意。哎,小姐那边还等我去伺候呢,回头跟你细说。”青黛适时地打住了,见那丫鬟走了,才从外间掀了帘子进来。 她往顾怀袖身前,道:“走了。” 顾怀袖桌上放着七八串小玛瑙粒穿成的珠串,正在自己玩儿“抓子”呢,那手掌翻,便将把珠串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脸上表情倒是松快,只随口问道:“说了?” “说了。”青黛闷闷地回答。 顾怀袖又问:“怎么说的?” “小姐!”青黛又不明白了,“您莫不是被大小姐诋毁了,所以放任自流了?这些话有必要跟下面人说吗?回头又不知道要说小姐什么!” 话虽冲了点,可顾怀袖就喜欢她这直性子,没个太大的机心,说蠢笨也不蠢笨,说聪明也不聪明,是个合格的下属。她面抓子,目光跟着那玛瑙串上下,面道:“该打!日不曾管教你,张嘴又四处浑说!等我腾出手来,会子教训你。我就是要张家知道,我这样的姑娘娶不得。” 谁愿意娶个这么挑剔的媳妇回去? 顾怀袖又不是傻子,那日灯会,张家三公子张廷璐差人来请她,被她口给回绝了;昨日顾贞观找她谈事儿,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下怎么打算,顾怀袖不知,可把她嫁给张廷璐,其实也是解决目前问题的好办法。 只可惜,她顾怀袖不高兴,不想嫁。 青黛嘴巴严实,会说她睡不好醒得早的事儿,可吃食方面的事情,怕还是那张家丫头说出去的。这样的人,你告诉了她什么,转眼便能让全天下的都知道,无疑是最好的传声筒。 今儿青黛告诉她,回头她就能在张家下人里传遍。 顾怀袖指望着让别人知道,她名声虽不好,可皮相好,难保有人为着这臭皮囊还愿意娶她。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谁叫她“百无用”之外,皮相占了九十九呢? 她为了作践自己,也是挺拼。 青黛其实知道她用意,不然也不会在顾怀袖还没说明的情况下,出去说顾怀袖嘴挑。 她嘴挑是事实,可很少表现在外,不会自己出去说。 青黛愁眉苦脸,忽想起茬儿来:“对了,其实张二公子的事儿,倒是真有。” “啪”地声,三串玛瑙串从顾怀袖手背上落下去,她没接住。 顾怀袖只保持着伸出手背接玛瑙串的动作,回头看了青黛眼,目露思索,又慢慢转头过来,将桌上的玛瑙串收拾起来,重新玩起来。 她没说话,青黛却好奇:“您方才是想到什么了吗?” “你觉得我想到了什么?”顾怀袖反问她。 青黛吐了吐舌头,抓耳挠腮半天,还是大着胆子道:“奴婢怎觉得……这二公子,像是对小姐有那么点意思?” “女孩儿家,说这也不知羞。”顾怀袖目不斜视,仿佛青黛的话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左右话都说开了,青黛也不顾忌,抻着脑袋见外面没人,赶紧地蹲在了顾怀袖的身边:“小姐,我是说真的啊,虽则这张二公子大了您三岁,可这点算什么?要紧的是,文采风流,人也俊秀,还对小姐上心。” “不过是随口说,什么枣仁龙眼粥,也就你个丫头片子信。” 顾怀袖心说哪里有那么简单,她也不自作情,这张家个个都不是普通人,随口提的事儿,哪儿能当真?她还要当这张家厨子对自己也有意思呢,不过张廷玉随口提,他便记住第二日换粥,岂不奇怪? 念及此,她又顿了下,捏了那玛瑙串摩挲,又觉得脖子后面冒冷汗。 怎么这局势,自己越发看不懂了? 青黛几乎都要趴地上去,哀嚎着:“赶明儿咱们就要走了,又要回无锡去看着大小姐那张脸,奴婢真心疼自己……” 顾怀袖闻言,“噗嗤”声笑了出来,“怕是我们回无锡,大姐堵心呢。” 她回头看菱花镜,扬眉,心道管这些个人是怎么想的,她还是拾掇拾掇回去准备跟顾瑶芳的说辞。 青黛也笑了出来:“回头您去劝她,她还不知要晕倒少次,奴婢想想就要笑了,噗……” 什么劝说,根本就是说着玩儿。 单看人张家个描金的白瓷勺子,顾怀袖就知道两家底蕴谁厚。她清楚得很,顾瑶芳是嫁不成的,这天底下她嫁给谁都要坏事,唯独那个,兴许能保全顾家名声。 顾怀袖早知顾贞观这趟是白来,走时候也潇洒。 次日天不亮被青黛叫起来,梳妆打扮,她穿了素白镶青边的薄衫,下头身重重叠叠雅致浅绿百褶裙,照旧是海棠白玉簪,简单挽个双螺髻,便同顾贞观起,辞别了在大宅门前的张英老大人和他四个公子,踏上归途。 第九章 枣仁龙眼粥 欲望文 姐第十章 芳姐儿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姐第十章 芳姐儿 “三姑娘回来了!” “哎哎,知道吗,三姑娘回来了……” “走,我们去前头接三姑娘去!” “我新绣了个花样,月前三姑娘还提点过,我也瞧瞧去。” …… 叽叽喳喳,走廊上丫鬟仆妇们欢笑着,起往外面走。 这是无锡顾家老宅,辞官归隐之后,顾贞观便长住此处,京中虽有宅院,不过已经不大有人居住。前些日子去了安徽桐城,家里头都以为要些日子才回来,不想前日送了信回来,今日人就已经回来了。 顾家统共二十来个丫鬟婆子,这时候大半都跑出去看热闹,后院里头反倒是冷冷清清。 东院正屋里,三个丫鬟听着外面吵闹,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侍立在榻边。 那榻上坐着名面色苍白的女子,眉尖若蹙,含着愁态,双眸秋水般明净,瞧着巴掌大张小脸上,五官倒是颇为清秀。她只穿着白色中衣,她贴身丫鬟青溪手端着药碗,手持着勺子,有些小心翼翼地给顾瑶芳喂药。 两年前来了个道士,疯疯癫癫,照着顾家两扇大门就吐唾沫,被门房捉住了,便口称这家有灾祸。问,竟然说了个完全——顾家大小姐顾瑶芳,打从康熙爷南巡回去之后,无巧不巧地就病了。 大夫来了,都说是奇怪,脉象上看不出什么毛病,这人就是不好。这是个没人能治的怪病,无锡城里的名医都请遍了,愣是没个能看出个深浅的。 这病左右治不好,瑶芳便同顾贞观说,那都是命。 可巧来了这么个道士,开了个奇怪的药方:用珍珠粉和着粳米,用大冬日的雪水,熬制成粥,每日早起便喝上小碗;再加上些稀奇古怪的药材熬成的汤药,每日进服。如此两年之后,旦越过双十治龄,便可无虞。 起头还没人信,只当是这道士疯癫之言,可他手指顾瑶芳的屋子,说大小姐必定要咳血了。众人骇然,瞧,可不就咳了血? 这回,再没人敢不信这道士。 那时候,顾家家境尚算宽裕,吃这药也吃得起。 于是乎,顾瑶芳的病,就这般不紧不慢地治了两年。平日里顾瑶芳也不做别的,写写诗,画些画,跟丫鬟们起做做女红,日子也算是悠闲。两年过去,恰是月前,那病果真说好就好,顾家上上下下谁不说那道士是个神人? 可谁料想,老爷从桐城寄了封信回来,大小姐便再次病倒了。 时间,伺候着顾瑶芳的丫鬟们,都诚惶诚恐,整日地守着,看自家小姐愁眉不展,安慰再三都不顶用。 今儿外面倒是热闹,顾瑶芳抬眸望,春日里光景美? 她推开了药碗,“父亲跟三妹,是起回来的吧?” 三妹回来,这家里人人都赶去迎接了…… 呵。 外头人说股三姑娘不学好可不仅仅是说她无才,这世道本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顾怀袖名声坏在出门,还跟外面男人扯不清。 若那日偷窥之人真是顾怀袖,也活该她被自己抹黑。 顾瑶芳压下心思,扫视了自己屋里这四名丫鬟:“你们也想去吗?” 阖府上下,只顾瑶芳这里的丫鬟是四名,因着她体弱病,顾贞观心疼得紧,所以定例与别人不同。 顾怀袖身边只有青黛个贴身丫鬟,另外个不过是打扫屋子的扫洒丫头,唤作湘儿。她本来洗静,厌恶身边不明不白的人太,平日里算计来算计去也都浪费时间,索性不要那么的丫鬟。因而对比这边顾瑶芳屋子里这许人,便寒酸了起来。 只是顾怀袖为人随和,没灾没病,跟府里人的接触也,因而府中上下人人都认得她,见着便都甜甜叫声“三姑娘”,而顾怀袖也总是能轻松地叫出那给她问好的人的名字。来二去,顾怀袖名声虽不好,却成为丫鬟们比较喜欢的。 只是,在顾瑶芳这屋里,却不与别处样。 两姐妹之间,平日里不大走动,个病着,个活蹦乱跳;个名声好,个臭名昭著。说没矛盾?鬼才信。 四名丫鬟,以青溪为首,都畏惧地垂下头来,颤着声音,低低道:“奴婢们不敢。” “不敢?那就是怕我挡着你们了,心底大都还是想去的吧?”顾瑶芳的声音细细的,她细白的手指轻轻地交握在起,“要去便去吧,我知道三妹虽不是个靠谱的,可讨人喜欢得紧。去啊……” 她轻声细语,这屋里的四个丫鬟却都抖得跟筛糠似的。 青溪带着哭腔:“大小姐,您别这样,奴婢们是真心疼。阖府上下谁不爱着您、敬着您?您只要养好身子,哪儿能被三小姐压下去?您喝药吧……” 顾瑶芳展颜笑,双秋水明眸里闪过几分讥诮,她从青溪微微抖着的手里接了药碗,看着那浅褐色的液体,心里却苦成了片。 “压下去……你是说,我顾瑶芳,被顾怀袖压下去?” 这声音拉长了,还带着笑意。 青溪顿时白了脸,知道自己说错话,“奴婢该死,是奴婢满嘴胡言说错话——啊!” 她惊叫了声,忽地说不出句话了。 顾瑶芳将那碗里还微烫的药,就这样从青溪的头顶淋了下去,而后轻轻松手,任由药碗滚落在榻边小杌子上,发出“咚”地声响,这才冷笑道:“都给我滚吧,见了你们就心烦!” 青溪头发都湿了,那药虽是吹凉了的,可从她脖子窝里淌进衣服里,也烫得厉害。 可做下人的,哪儿敢在主子面前哭? 青溪咬着牙,忍了痛,朝着那小杌子磕了个头,便带着人出去了。 顾瑶芳靠在榻上,屋里没人安安静静的,她从枕头下摸出只荷包来,拆了来看,里头是只碧绿的翡翠扳指,是个水头好的老坑,内侧隐约刻着字。 她只将这枚扳指放在胸口,贴紧了,脸上却流下泪来。 年已过二十了,答应她的那个男人还没来。 顾贞观竟然还要她嫁给张家那般人家,顾瑶芳如何肯答应? 她咬着牙,脸上露出些许与平日病弱形象不同的狠色,又渐渐地息下去,听着外头动静。 时近正午,日头却不大。 顾家门口停了三辆马车,前头是顾贞观,中间是顾怀袖,后面是普通下人和带回来的些土宜。 她下车来,方进了门,便听见前面说话的声音。 “三姑娘好!” “三姑娘好,总算是回来了。” “奴婢给三姑娘问安!” …… 都是些小丫头,顾怀袖看了眼,这圈都围了七八个,她好笑道:“你们都来围着我,怕是巴望着我给你们带些好玩儿的,可我现在乏得很。” “奴婢给你倒杯茶去。” “那奴婢给您捶腿。” “奴婢可以捏腰!” “对对,还有奴婢呢……” 青黛挤上去,啐了她们口,“呸呸呸,这是我家小姐,要伺候也是我伺候,你们来挤个什么劲儿?回去伺候自家主子去,别来讨人嫌!” 青黛这小气模样,顿时招来片骂声,丫鬟们都跟青黛闹起来。 顾怀袖看着这群丫鬟,只轻轻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脖子。 从桐城回来,又是路舟车劳顿,顾怀袖其实有些乏,不过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顾家比不得张家气派,可顾怀袖看着顺眼。 这路上还遇到过事儿,原说安徽那边出了匪患,他们已经停了日,等官兵平乱了再走。哪里想到那根本不是什么匪患,而是今年春汛来,江堤竟然出险,平白淹死了许修筑堤坝的长工和囚犯,这些人真闹腾着呢。 顾贞观路都忧心忡忡,这回了顾家,便进了书房。 至于顾怀袖,她轻轻地摇着扇子,也不是要扇风,而是借着这样的动作,整理自己的思绪。 这边丫鬟们玩闹着,顾怀袖却已经走到东院去了,门口三名丫鬟围绕着名绿裙丫头,顾怀袖只眼,便看到这丫鬟的狼狈。这不是大姐身边的青溪吗?都说是得她喜欢,办事也相当得力,里外事情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平日里青黛说起这青溪,是般酸半服。 今儿怎么…… 顾怀袖轻轻地咳嗽了声,“大姐可在屋里?” 四名丫鬟顿时散开,青溪是这院里大丫鬟,便上前礼:“回三姑娘,大小姐在屋里呢,三姑娘若要进去探望,奴婢为您通传。” 顾怀袖点头,挥扇子,敛了宽松的衣袖,便走在青溪后面,跟着进了屋。 青溪往榻前躬身:“大小姐,三姑娘来看您了。” 顾瑶芳还是那病弱模样,瞧着真跟水做的样,她若无其事,只虚弱笑:“三妹今儿回来了,府里可好阵地热闹,难得你会来看我,我本以为三妹避我如洪水猛兽呢,怕是我想了。” 对着顾瑶芳,顾怀袖老觉得有些不自在,她也不走近,只坐了另名丫鬟抬过来的绣墩,隔着顾瑶芳约莫有三尺,将扇子压在双膝之上,她笑意清浅:“大姐说到哪里去了?还不是外面婆子们跟父亲说,我来看望大姐了,带来些邪气,不利于大姐养病,否则怀袖怎敢不来看大姐?大姐是个福厚的,想时可以,这误会既解开了,也便莫要忧心了吧。” 青溪轻轻地给身边丫鬟打了个眼色,自己先下去换衣裳,免得会儿大小姐想起来又要训斥。 这边两姐妹看都没看青溪眼,只望着对方。 良久,顾瑶芳弯唇,带着几分苦涩:“我是个福薄的,又有哪日不忧心呢?” 话题终于绕开,顾怀袖是揣着顾贞观的交代来的,她闻言正好接上句,单刀直入:“大姐哪儿是个福薄的?前面薄,后面老天爷不也开了眼,补上了,这福气是厚得很。” 见顾瑶芳露出脸疑惑的表情,顾怀袖心底声冷笑,面上却是温温和和,解释了句:“今次趟去桐城,父亲可为姐姐说了门好亲事。” 这句出口,顾瑶芳的脸色立时就变化了。 姐第十章 芳姐儿 欲望文 第十一章 一执迷不悟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十一章 一执迷不悟 兴许是沉默了良久,顾瑶芳脸上那如临大敌的表情,慢慢地消减了下去:“是吗?” 顾怀袖假作什么都没发现,点不知道顾瑶芳的痛苦,反而略带着几分艳羡道:“可不是,张家的二公子,京城里谁不知道张家的好名声?张英老大人在万岁爷面前乃是得宠的红人,他家的几位公子都是不错的。不瞒大姐说,那张二公子我也见过了,表人才,英俊潇洒。” 她脸上的表情越是欢快,顾瑶芳内心也就越加痛苦。 这种痛苦是隐藏着的,她不能表现在外,当时只轻轻揪紧了薄薄的锦被,“那张家又算是什么好人家?我是听说过的,去岁张英就获了罪,被罢了职,早已经不是当初最得宠的那个张老大人了。这张家,也就看着最后个骨架子。我还能不清楚吗?三妹何必哄我?” 若非现在顾瑶芳还在自己面前,顾怀袖指不定能立刻笑喷出来。 目光短浅如此,纵使有再的小心眼,又能怎样呢? 顾怀袖微微笑:“大姐此言差矣,我听父亲说了,大姐似乎不大满意这门亲事。可父亲是极看得上张家公子的,即便姐姐觉得不好,父亲的眼光亦不该有错。按着咱们顾家的门第,摊上这门亲事,都得算是高攀了。” 前儿顾贞观要顾怀袖来劝瑶芳,她虽知这趟定然无功而返,却只求问心无愧。 这问心无愧,自不是对着顾瑶芳,而是对顾贞观而言——这老头儿,只盼着自家姑娘好,顾怀袖受了他这十年的恩惠,能帮则帮罢了。 再说了,她说不说都是个效果,不若此刻对着顾瑶芳,把这张家的事情分析个透彻,也好叫顾瑶芳堵心。 眼瞧着好男人就在面前,可她不能嫁,也不敢嫁,真真想想就令人发笑。 见顾瑶芳有会儿没说话,心知人家是不想搭理自己,可顾怀袖还是得说。 “大姐,你如今身体也调养好了。父亲在桐城收到了你的信,只叫我来劝劝大姐,希望大姐你应了这门亲事,这是父亲为了你好。毕竟张家这样的好人家,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我们家也是不如以前了,也就是大姐你,文采风流,芳名在外,这才有这许的人家来提亲,而今身体好,若能立刻出阁,阖府上下谁不高兴?” “况这张家,也并非大姐所以为的那样日落西山。” 这话,就有反驳顾瑶芳的意思了。 她眼皮子抬,终于看了顾怀袖眼,只柔弱地弯唇,嗓音细细地:“三妹,我素知你不大喜欢我,也知道你不学无术,别人都说你德行上不大好,不我虽是你大姐,但因为身子骨不好,没怎么管过你。罢了,这些按下不提。这些话你说给别人听,他们自然信你,吹得个天花乱坠,谁都分不出真假来。可这些话,你万莫在我跟前儿说,那是班门弄斧了。” 德行上不大好?当初说见到顾怀袖跟外面人不清不楚的,不就是她顾瑶芳? 能颠倒黑白到这境界,顾怀袖也是服了她。 至于班门弄斧? 顾怀袖双肩忽地抖动了下,她着实忍不住,颇为感慨地看着顾瑶芳。这些年,顾瑶芳几乎都是喝着*汤过来的,人人都夸赞她,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了?这世上,有才华的人比她了去了,高门大户之女也未必见得有这样高的自视。 她兴许是太久没跟顾瑶芳说过话了,竟然不知道她已然成那坐井观天之蛙。 “大姐,今日我只是听从父亲的话,来劝告于你。我说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说我的便是。” 她终究还是没有拂袖离去,而是稳稳当当地坐着,只是那手轻轻地靠在了红木雕漆圆桌边上,终于又是那懒洋洋的模样。 顾瑶芳见她这姿态,眼底便划过了几分鄙夷。 旁人若做出这样的慵懒姿态来,都被人说是没教养,可顾怀袖早已经习惯了,甚至这样的动作在她做来,就有种自然的风流姿态。 她只道:“张英老大人,乃是当初帮着万岁爷除了三藩之乱的左膀右臂,朝廷里有哪个人是没获罪过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人知错能改,所以步步高升。张大人跟父亲交好,父亲识人也有套,大姐何故执迷不悟?即便张家中落,还有许产业,张大人的大公子如今也是进士,在翰林院任职,那二公子也是个才子志士,怎么也配得起姐姐的。” 配得起? 顾瑶芳暗自冷笑,就凭他张家也能娶自己进门?她若将自己那些事儿说出来,只怕张家人立刻就要给自己跪下呢。这天下间,个张家又算得了什么? 顾瑶芳只当顾怀袖眼皮子浅,又觉得跟她不能说这么,时只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三妹,你也不必说这么。即便是我想嫁,也得看看我这身子骨儿,今日我乏了——青溪,送三妹出去吧。” “是,三姑娘,这边请。”青溪出来,摆了个手势。 好心被当了驴肝肺,顾怀袖也不介意。 这顾瑶芳只觉得自己字字句句都在害她,唇舌耗费再也是没用。 只可怜了顾贞观片爱女之情,顾瑶芳心要作死,别无他法了。 顾怀袖起身,跟着青溪走出去了。 她停住脚步,院外走廊那边,青黛已经等着了,想来跟那些丫鬟已经玩闹够了。 青溪双手只垂首对顾怀袖道:“大小姐近来身子不大好,整个人都恹恹的,还望三姑娘莫要见怪。” 顾怀袖只摆摆手:“这算是个什么大事儿?大姐向这样的冷刻性子,我还不清楚?你顾着你自己吧。” 她瞄了青溪眼,虽换了衣裳,可脖颈上还有微红的痕迹。 不过别人院里的事情,顾怀袖不会插手,何况是顾瑶芳院子里的?她只警醒得两句,旁的也与她无关了。 说完,顾怀袖便带着青黛走了。 青溪在后面,瞧着叽叽喳喳跟顾怀袖说话的青黛,眼底顿生些无奈。 后头梅芳又在喊:“青溪,大小姐叫你呢。” “来了。”她应了声,急急忙忙就进去了。 那边顾怀袖已经走远,不过在转过花园角的时候,顿了步,回头看青溪刚刚转过身。 她忽然问青黛:“你说我大姐到底是怎么对这心腹的?” 青黛看着大大咧咧,在某些细节上却是心细如发,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奴婢老觉得吧,大小姐对青溪不好,在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们,哪个不是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啧,都跟大小姐个德性了。别人怎么想,奴婢是不知道,可要奴婢说的话——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事儿。” 迟早得出事儿? 顾怀袖微微凝眉思索着,还是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她的屋子在后罩房西边,与顾瑶芳的屋子乃是两头,算是这府里相隔最远的两个院子。 绕过回廊,便见正屋前头栽着两树榆叶梅,正接近花期,粉红色的花朵团堆着团,煞是艳丽好看。 顾怀袖不爱这些个赏花吟诗的事儿,只瞅了眼便进去,坐下来第句话是:“小石方呢?这也该到了晌午用饭的时辰了……” 其实回顾家,真正值得高兴的事儿也就件:吃。 青黛道:“方才您去大小姐屋里的时候,奴婢就已经通知厨房了,这会儿也该上来了。” 没什么大事儿,家人都是分开地方吃的。 这顾家上下,吃得最昂贵的定然是顾瑶芳,可若说吃得最精致的,非顾怀袖莫属。 她吃得也不,可很挑。 整个顾家,她只吃个厨子做的菜,这厨子也只给三姑娘做菜。 都说这厨子是顾怀袖救回来的,年纪不大,本事不小,今年才十五,名为石方,府里人都叫“小石方”,不爱说话,只爱在厨房里窝着钻研吃的,算是术业有专攻。 顾瑶芳眼睛都笑眯了:“这些日子去张家,真是个折磨,哪日我要是出嫁了,小石方必须陪嫁走,不然怕是我到婆家得饿死。” 青黛笑出声来,却道:“奴婢去外面看看,小姐您稍等下。” 点点头,顾怀袖先端了杯茶喝着,就听见外头青黛“张妈”“湘儿”地叫了起来,没过会儿,果然端着食盒上来,摆了个满桌的菜。 张妈是奶过顾家大小姐的,原也在顾瑶芳身边伺候,可顾瑶芳嫌弃她粗鄙,只撵出了院,后来被塞进顾怀袖院子来。原本顾怀袖的奶妈,跟着自家男人去了两广,本就是良家子,再没回来过。张妈是老徐头的妻子,在府里也有些年头,有子女,儿子是不学无术,女儿倒是乖巧,也就是伺候在顾怀袖身边的湘儿了。 母女俩上来,都满面堆笑:“小姐您出去趟,这瞧着都瘦了许,怕是没吃惯外头的东西吧。早知道您要回来,石方小师傅说,给您做了许吃的呢。” 顾怀袖看,这分量果然不小。 她只在湘儿端着的盆里净了手,才起筷:“张妈你跟湘儿也别忙着了,会子我用完了再让叫你们。这回去安徽,带了些东西回来,青黛你去拿给她们。” 糖醋鲤鱼,香酥排骨,莲藕白玉粉蒸肉,八宝丸子芙蓉汤…… 人生如此美好,何必理会顾瑶芳那种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蠢货? 而今乐事,唯“吃”字! 第十一章 一执迷不悟 欲望文 第章十二章 旧伎俩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章十二章 旧伎俩 顾怀袖在里头,外面青黛却跟张妈套着近乎了。 湘儿年纪尚小,有些唯唯诺诺,没自个儿的主见,也是不敢有自己主见。她只看着青黛跟她娘说话,两只大眼睛眨也不眨下。 “这茶是顺路带的,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徐管家不就喜欢喝茶吗?小姐说了,这东西张妈你不定喜欢,可老徐头肯定喜欢,张妈你快收下吧。”青黛将那盒茶叶给张妈塞到怀里去。 张妈只觉得手里有些发烫,茶叶也是件稀罕物,下面的仆妇们哪儿懂这些个高雅的东西?只是她男人老徐头,早年乃是顾贞观的书童,也喝过这茶,平日里时不时喜欢泡上壶。“三姑娘真是心细,这等小事都记挂着,老婆子我这张脸都要挂不住了,青黛姑娘你回头好好替我谢谢三姑娘,我回头也给老徐头说。” 青黛满脸堆笑:“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小姐就是个善心的,您收下便收下,哪儿用得着客气这么。我跟着小姐离开无锡这么久,瞧着张妈你还是没怎么变化呢,倒是湘儿越发出落了。” 湘儿连忙低下头,有些脸红。 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女儿? 张妈张脸都笑皱了,“青黛姑娘就是会说话,我听说这回老爷带着三姑娘去桐城,可是谈了个要紧事呢,老婆子我也听见些风声,府里上下的都来问我,只是我哪儿知道啊。” 眼珠子转,青黛垂了眼,叹了口气:“张妈你是不知道,张家二公子长得真是好看,不管是文采还是皮相,那都跟咱们大小姐是绝配,怕是这门亲事,板上钉钉呢。” 张妈就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平日里喜欢跟人说话。 她早年被顾瑶芳撵出来,到了顾怀袖这边,可心思老不安定,任是谁看了,都觉得顾瑶芳日后是个有本事的,不愿意往顾怀袖屋里钻,因而甚是冷清。 这些年,眼瞧着芳姐儿的身子开始调养好,张妈那曾经熄下去的心思,又开始冒上来了。 要能重新搭上大小姐那条船,日子可不就好过了吗? 顾怀袖早知道张妈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自己屋里要紧的事儿,件都没交给张妈做过。有什么,都是她跟青黛两个人合计,顾怀袖对张妈是什么态度,青黛清楚得很。 这会儿青黛只管跟张妈说这门亲事是如何如何般配,老爷顾贞观又是怎么看重这门婚事,又极言张家之权势富贵,直把那张家和张二公子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唬得张妈是愣愣的,连这会儿吃饭都有些坐不住。 青黛暗中冷笑,待这顿饭吃了,便回屋伺候,与顾怀袖耳语几句,只把顾怀袖笑得泪流。 “这蠢货,三心二意,我以为她能忍得住。” 好不容易止了笑,顾怀袖切切实实地冷笑了声。 “吃里扒外的东西,打她来了我院里,哪儿亏待过她?不过又是个昏庸的没用东西,我且看看她们怎么作死。” 顿饭吃过,睡了个午觉,顾怀袖起来的时候,天气竟然转阴了。 “这天儿倒也奇怪了……” 她嘀咕了声,也不知怎地,平白觉得要出什么事儿,她揉了揉自己额头,看青黛似无所觉,只问道:“你没听见外头似乎有些吵闹?” 青黛没当回事儿:“外头哪天不吵闹?不过您这么说,今儿似乎是闹腾了点……” 说到这里,青黛也愣住了,主仆俩在屋里没出声,竖了耳朵听。 前院那边,约莫是大门的位置,果然是有点不样的声音。 “罢了,会儿我去父亲那边说说大姐的事儿,你同我过去,顺便打听打听,回头跟我说便是。” “是。”青黛应声,给顾怀袖梳了个头,给理了理衫子,这才起出去。 过了两道垂花门,便从左手边回廊来,到了正屋前头。 老徐头,也就是徐管家,恰是张妈那口子,年少时陪着老爷读书的,也有点本事,跟着顾贞观许年了,这会儿在屋外头,跟下面小厮交代着些事儿。 见顾怀袖带着丫鬟来了,他连忙停了走过来,给行了个礼:“三姑娘。” “我去给父亲请个安,顺便说些事,父亲可在?”顾怀袖问了句。 老徐头笑着说:“在呢,三姑娘请。” 他前面引路,上去躬身通传:“老爷,三姑娘来了。” “进来吧。”顾贞观声音里透着些疲惫,怕是已经猜到顾怀袖来意了。 顾怀袖进去了,青黛则在外面,也知道自家小姐时半会儿出不来,便悄悄去前头打听消息。 在后院的时候还不觉得,到前院,便能听见那些个议论的声音。 青黛心说奇了,这顾家门前还能出个什么事儿? 她这边去打听,顾怀袖那边却已经坐下。 顾贞观叫她别拘束,眼光在顾怀袖脸上晃了圈,又收回来:“看你副不大想说的模样,我便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了。” 顾怀袖早跟顾贞观说过,别对自己去劝说抱什么太大的希望,只是事到如今,顾怀袖倒复杂起来,反过来安慰:“父亲也不必太过挂怀,大姐自来是个有想法的,兴许是她看自己身子不好,所以才推脱。况且那张家祖宅虽在桐城,可真要说起来,还在京城。若大姐真远嫁了去,哪里又能时常相见?” 这已俨然让顾贞观放弃这门亲事了。 本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总不能逼着顾瑶芳嫁了去—— 若真逼着顾瑶芳去嫁,无非两个结果。 其,顾瑶芳愤恨,不肯嫁,真逼急了,则可能寻短见,二则自己做出些丢人的事儿来,坏顾家名声,连着顾怀袖这个三妹也好不了; 其二,即便是时不撕破脸,待嫁过去,也只有被人揭穿,迟早还是要丢顾家的脸。那个时候,怕还不止丢脸那么简单。 所以顾贞观又能怎样? 他苦笑了声:“你自己怕也知道,这话是哄我吧?” 在他那目光下,顾怀袖垂了头,有些不愿接话了。 顾贞观正在写信,这回是他愧对张英,这时候心情自然复杂。不过看着顾怀袖,之前那想法又冒出来,“说来,你也见过那张家的二公子三公子,你觉得这二人怎样?” 顾怀袖心头跳,只觉得这事情不般。 她心电急转,面上却是平淡得很,却道:“张家二公子三公子都是极好的人,不过女儿才疏学浅又不学无术,自然不懂这二位公子如何,瞧着都是那神仙样人物。父亲也是知道,但凡别人眼里神仙样的人,在女儿眼底都是厌恶得紧的。” 这话,着实不客气了。 顾贞观听了,眉头狠狠地拧,瞧着顾怀袖。这袖姐儿向是个玲珑心肝,怕是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了,袖姐儿既然拿这话来堵自己,怕是心里不愿意了。 想着,他便将手中信笺折,塞进了纸封里,用火漆给封了,边做这些事儿,边道:“你左右是怎么看那张家二公子三公子都不对的了,只是这样的好夫婿,日后哪里找去?” 话都已经明着说了,顾怀袖也不能再装不懂。 她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涉及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不得不跟顾贞观交句实话,生怕这老头子把自己卖给张家,她才是没地儿哭去。“张三公子且不说,张二公子是个煞星,此前张大公子偷懒,兴许是看女儿那字见不得人,索性给了二公子教。女儿便是不信,父亲没听说过——” 顾怀袖将自己手伸出去,可怜巴巴地望着顾贞观:“大姐不肯嫁,难不成越过大姐,要把我这三妹塞给张家不成?您看看女儿这手背,都是那张廷玉打的,天下哪儿有男子这样对待姑娘家的?” 顾贞观看,那手上还有点点红痕,竟然下笑出声来。 “我没料想,你大姐是个糊涂的,你自己遇到事儿也开始糊涂了。你回去想想,我过阵等了张家那边的回信再来问你。” 顾怀袖将这话细细思量,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道:“若是父亲无事,女儿便告退了。” “去吧。” 顾贞观点了点头,让她出去了。 方走出门,顾怀袖想起顾贞观对大姐拒婚这件事的态度和评价,是说这张家公子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的好夫婿,可大姐要不起…… 说起来,这样的门第和人品,确是难找了。以顾家如今的局面,还真的是“高攀”张家的。 这时代就没有女子不嫁人的说法,以她顾怀袖的名声,能嫁去个怎样的人家? 不知怎地,她脸上的表情下就黯淡了下来,回头看眼顾贞观屋门,终还是默不作声地绕过了回廊。 青黛迎面过来,忙压着声音道:“不得了,不得了,两年前那道士又来了!” 两年前那道士? 顾怀袖就要“哈”地声笑出来:“故技重施,样的手段,她要使几次?她不腻味,我都看腻了……” 话音刚落,那边也有小厮来报老徐头,老徐头听了去报顾贞观。 没料想,顾贞观那脸瞬便拉下来了,只将手中白玉管湖笔狠狠往桌上扔,摔得“啪”声响,冷声道:“好个道士,还敢来,真当我顾家人都是瞎子不成!” 顾贞观不是没眼的人,官场上没少处理过大案子,心眼子得很。 芳姐儿以往用这招,他忍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第章十二章 旧伎俩 欲望文 第计十三章 此计不成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计十三章 此计不成 顾贞观的反应,完全没在顾怀袖意料之中。 她都为顾贞观这样大的怒气而震惊,遑论顾瑶芳了。 后院里,顾瑶芳靠在躺椅上,听着外头闹了好阵了。 她斜了青溪眼:“可跟那道士说好了?” 青溪垂首:“早说得清楚明白了,那道士就是两年前的那个,听说小姐还要找他,正高兴呢。这会子,在前面喊得正是卖力,想来是不会坏事的。” 顾瑶芳略带着得意地勾唇:“我不想嫁,还能逼我嫁不成?就凭那张家,也配么……你下去继续探听着消息。” “是,小姐。”她扭身便出去了。 顾瑶芳看着自己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不由笑出了声来,这些个人都是蠢货,莫不是以为亲事都能听他们的。她的野心可不小,凭着自己的本事,哪里嫁不得?偏生要给张家做亲,做梦! 张家二公子那样的人,当初在京城里从来就没听说过,约略听过些名头的,都说是张家大公子张廷瓒人好,他二弟张廷玉又算个什么东西?这样个没本事也没名声,眼瞧着要家势败落的,合该配给了顾怀袖,她不是说这张家这儿也好,那儿也好吗? 回头她就跟父亲说去,看看这三妹到时候还笑不笑得出来。 顾怀袖笑不笑得出来,这还是个未知,不过很快顾瑶芳就要笑不出来了。 青溪悄悄去前头打听,叫了小厮去看,才知道事情坏了。 顾贞观从老徐头口里得知那道士又来了的时候,压抑了年的心思,终于闹翻了。 他扔了笔,便直接出了门,脚步太快,甚至都没看见旁边没来得及走的顾怀袖。 顾怀袖这边看得有点心惊肉跳,她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现过此前在桐城时候的事儿。那时候顾贞观找自己说顾怀袖的亲事,言语之间便颇微妙。那时候顾怀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可看顾贞观现在这架势,怎么也不像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啊。 她是女眷,不好出去看,也打发青黛去问消息。 大门前面已经闹开了,顾家不算是什么特别厉害的高门大户,可好歹顾家老爷是个当过官的,还是个风流文人,在这大江南北都叫得上号,做官倒不见得有名气,厉害的是其在文人中间的名声。 由是这无锡城里,人人都知道顾家。 两年前,这顾家就已经出过桩怪事儿,那时候康熙爷南巡刚走,后头就有个道士找上门来说他家大姑娘要出事儿,果不其然,确出了事。可这事儿,好歹都过去两年了,顾家大小姐病已经不是什么稀罕消息,没料想,今日这又来了遭。 名穿着道袍的道士,大喇喇在顾家大门那两只石狮子中间的空地上,正对着顾家的大门。 边上开了道小门,出来不少看热闹的顾家下人,也有不少过路的探着脑袋看。 那道士两道扫帚眉,塌鼻子,小眼睛,瘦得干柴样,挥了挥手上拂尘:“都看什么看,贫道早已经说过,你家大姑娘定然出事,眼见着就要活不久了。” 周围围观的,都在议论,有知道前因后果的,便如此这般地说上两句,会儿便说将这事儿传了很远。 顾贞观出来的时候,瞧见这下午时候,竟然围了这么人,想起这些年来府里发生的事情。 他不愿意说瑶芳什么,是因为她母亲生前偏爱瑶芳些,不大待见顾怀袖,亡妻乃是知书达理的贤妻良母,顾贞观因着她的缘故,凡事都顺着瑶芳些。况芳姐儿身子不好,也不是全然作假。 可这道士的事情,两年前已经是有了次,当初她闹腾着,顾贞观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终究还是没揭穿,心里想着她早晚会想清楚,也许姐妹俩日后能重归于好。可跟张家议亲这件事,算是让顾贞观看明白了。 “吱呀”声,那大门打开的声音,格外地酸涩。 顾贞观面无表情地在大门口那台阶上,张皱纹满布的脸上嵌着双冷目。 下头那道士见顾贞观,眼珠子顿时骨碌碌转,便喝道:“顾老爷,可还记得贫道?两年前,贫道过路你顾家大宅,瞧见此处有灾祸之气。当初贫道掐指算,为大姑娘化解灾祸,如今贫道又路过此处,乃是有因有果,再为大姑娘算,却又有灾祸将要上身——” 这道士真是侃侃而谈,说话间顺溜得很,像是照着本子念出来的样。 顾贞观着听了会儿,却回头道:“老徐头,打盆厨房里涮锅的水来。” 老徐头怔,回想起自家老爷方才在屋里的脸色,顿时有点害怕,他迟疑了下:“老爷,这……” “让你去就去,你那些个废话干什么?”顾贞观眼皮子都没抬下,甚至根本不回头,只听着前面那道士说得天花乱坠。 “这天下的事儿,有因有果,有果有因,我与大姑娘消灾乃是前因,今日又来顾家大宅,乃是后果,正所谓是因果循环,又言之报应不爽……” 这人说起话来,倒是顺溜极了,拨跟着拨就出了口,众人听得是云里雾里,只觉这人条舌头上能绽出花来。 只是顾贞观不为所动,过了许久,脸上才挂了那么点些微的笑意。 没会儿,老徐头回来了,端着盆脏兮兮的涮锅水,“老爷,端来了。” 下头那道士忽然之间就住嘴了,这事情发展怎么跟自己想象的有那么点差距呢? 上回,他救了顾家大姑娘,按理说这顾家早该把他奉为上宾,怎么见到自己在外面干吼这半天,非但没有句话,还笑吟吟看着自己,那盆又是什么东西? 顾贞观挥了挥手:“给我泼。” 给我泼。 泼?! 老徐头瞪大了眼,他没听错吧? 顾贞观回头,见老徐头今日真是迟钝,只有些不耐烦,抬手便将那只木盆夺了过来:“你不泼,我来!” 说完,便将手中那盆水,照着在台阶下那道士泼去。 这发展,也真是离奇。 “哗啦啦”阵水声下来,道士即便是知道有不对的地方,可避无可避,得近不说,泼出来的水也不是束,那是片,当即就被淋了满身湿漉漉。 这都是涮锅的水,瞧着黑黑黄黄的片,那打道士哇哇大叫了几声,满身的狼狈:“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呢!我好心好意来救你家姑娘,你还恩将仇报,这是要遭报应的!” “呸!满嘴胡言的东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老徐头之前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终于回过神来了,好歹这还是顾家大宅前头,说什么要遭报应呢?这街坊邻居可都看着,听了这些个胡话,没得让人笑话! “你才呸呢!你们干什么泼你道爷的脏水?!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的了?!”那道士鼻子都气歪了,直看着要七窍生烟。 他那身上味儿重得很,周围人都掩着鼻退远了,眼神之中带着嫌弃。 顾贞观看着他,将双手背:“你再不走,我便叫人把你打出去。” “你!” 道士有些色厉内荏,他原是受了顾家大姑娘那边人的使唤,故技重施回,只要他在这里喊着,那边顾瑶芳自会配合,何况,两年之前,顾家将他视作天人,他还指望着进去混吃混喝,哪里想到今日遭此横祸? 来趟,什么没捞着不说,竟然还被泼了满身! 顾瑶芳这娘们儿到底在搞什么! 真真是要逼疯他家道爷了! 惹不起,躲得起。 道士眼珠子骨碌碌转:“好,好,好!是你顾家不仁不义,且看上天如何报应!今儿道爷我不同你们计较,恶人自有天收!咱们骑驴看唱本!” “咚!” 顾贞观懒得听这江湖术士废话,甩手将木盆给扔了出去,就要砸中那道士。 道士见势不好,哪里还敢废话?他脖子缩,便提着袍子跑远了,面跑面骂:“老东西,你跟你家姑娘都没个好下场,老不死的臭东西!” 顾贞观在那儿倒没什么反应,老徐头气得眼晕:“老爷,这臭道士满嘴胡言,不若老奴带人好生教训他番。” “唉……” 顾贞观摇了摇头,只随手摆了摆,看前面人都还在这里看热闹,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传这顾家。原打算将芳姐儿许给张二公子,未必没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自来女儿家心思细弱,他唯恐自己的揣度伤了父女之间的感情,打发妻亡后便越是小心翼翼,而今看来,却是大错特错。 “追个什么啊,回府吧。” 说完,他便转身,拖着身的疲惫跨入大门,穿过条抄手游廊,竟然朝着后院去了。 这遭,顾贞观泼走了道士。顾怀袖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听青黛将这事情讲得绘声绘色,只嘲笑她:“你也不是亲眼所见,说得这样绘声绘色,就跟开了天眼样,瞧把你得意的!” 青黛两眼都在泛光:“奴婢以为老爷必定好吃好喝给那老骗子供起来,没成想盆涮锅水给伺候上了,诶,小姐,您说老爷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无非是下子想开了而已吧。 兴许顾贞观原以为顾瑶芳还有救,或者以为事情没严重到那地步,即便私下与人有首尾,要说嫁人也是没妨碍。偏顾瑶芳提嫁人就害怕,却不是普通的抗拒了。这来,顾贞观怕是自然也想到不好的地方去。 顾怀袖手指轻轻揉搓着那串红玛瑙的串子,垂了眸,掩住眼底暗光:“老爷哪儿去了?” “说是朝东院大小那儿去了。”青黛回了句,又补了之前的问题,“老爷这是要去干什么啊?” 顾怀袖笑:“怕是比我没想到这件事的,大有人在呢。” 第计十三章 此计不成 欲望文 第第十四章 揭穿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第十四章 揭穿 这回要演的还是咳血的戏码,青溪已将沾了血的帕子给顾瑶芳准备上了,只等着在外头探听消息的人回来报,便立刻咳血,再去跟顾贞观说,如此来,便是天衣无缝的场神戏了。 顾瑶芳倚在藤椅上,腿上盖着薄毯,看着副有气无力模样,“青溪,外头怎么样了?” 青溪在门外,守着外面消息,听了顾瑶芳的话,便小步走过来,回道:“还没个消息,小姐您身子弱,先躺会儿吧。” 摆摆手,顾瑶芳冷笑了声:“坐会子也不出什么大事,修养的时候还呢。你且去看看……”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往这边来了!”外头丫鬟雪心急急忙忙就往这边跑,气儿都没喘匀就在说话,“老爷不知怎地,竟然盆涮锅水把道爷给泼走了,现下正往咱们院里走呢!” 顾瑶芳闻言,下便起来,那毯子落在地上,也顾不得了。 “这怎么可能?你把气儿喘匀了,好生说!” 这消息,直将整个东院都给炸开了,要真是这样,顾瑶芳还作什么戏? 那时间,她害怕得紧,手都开始打颤,还是青溪上去握了她的手,“小姐莫急,那道士的事儿与小姐有什么相干?小姐您赶紧坐下来,方才起得急了,会儿头晕可不好。” 顾瑶芳虽不见得病得厉害,可身娇体弱,自然不是顾怀袖那样的粗糙姑娘。方才骤闻这消息,下起来,连着身子都颤了几颤,看得屋里丫鬟们是心惊胆战。 顾瑶芳哪里坐得住,她心虚,自以为之前的戏是天衣无缝,机关都算尽了,却万万没想到会在顾贞观这里出问题。她时怨恨起来,也不知这死老头到底是怎么想的,早先疼她疼得那么紧,今儿怎么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啊?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千头万绪,瞬间交杂在起。 顾瑶芳眼前略过了几张脸,也不知该怀疑哪个,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听见外面阵沉重的脚步声,跟敲在她心房上样。 她握紧手指,强自镇定,阴着脸,只道:“莫管了,雪心出去,青溪留下。” 那雪心糊里糊涂的,躬身退出门,竟然恰好撞上抬脚往里头走的顾贞观。 “奴婢该死,退得太急,冲撞了老爷,还望老爷恕罪!” 雪心吓得连连叩头,平日里也没这么慌张,可今日跟往日,似乎总有那么点不样。 顾瑶芳在见到顾贞观那脸色的瞬间,心头那不详的预感,便坐实了。 她勉强勾了勾嘴唇,是个苍白的笑容:“父亲怎么来了,女儿近日不大好,只怕过了病气给爹爹,自打父亲从桐城回来,还不曾去拜见爹爹呢。” 顾贞观路走过来,心里想了很,原本顾瑶芳是个乖巧懂事的,别人说她贤惠温婉,也绝非全是虚言,可现在瞧着她目光躲避闪烁,顾贞观心里早已经透亮了。 有的事儿,能有次,可若是次数了,便惹人厌恶。 他声音平平地,也不坐下,扫眼丫鬟青溪,只道:“你出去吧。” 青溪有些怕,今儿这兆头点也不好。 可又有什么办法?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顾瑶芳也知道,似乎不大能善了了。她脸色已经惨白,只道声:“青溪,你出去吧。” 青溪颤颤地退下,屋里便只有顾贞观跟顾瑶芳了。 她看了顾贞观眼,强压着忐忑:“爹爹怎么不坐?” 顾贞观如何坐得下? 自家女儿变成这样,人都说养不教,父之过,可他自问不同于别家,教习女儿诗书琴棋,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顾贞观觉得女儿家除了《女戒》也当知晓些别的事儿。可他万没想到,教出个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来。 两年之前,康熙爷南巡,那时候顾贞观已经辞官归隐有几年了,有时候也往京城里走动,可不大频繁,家子还是生活在江南。康熙爷还念着顾贞观好文采,召了他家去见。事情,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不般的。 芳姐儿日渐逼近了出阁的年纪,早年其母病故,还戴着孝,才从京城回来没久,所以不谈婚事。可眼见着两年之前要谈,芳姐儿便越加不好。 那时候江南热闹,皇上南巡,人人都高兴,处处张灯结彩,难免有姑娘家出去游玩。 早在京城,亡妻便责斥过袖姐儿,说她放浪形骸。他晚上偶然问起当时还在世的妻子,发妻说芳姐儿瞧见袖姐儿悄悄往后门跟人见面,过从甚密,也不知是哪家的,怕袖姐儿在外面玩儿野了,影响姑娘家的名声,还说要把袖姐儿给拘着些。 没料想,没段时间,发妻便亡故了。 有这件事在前,顾贞观其实并没怎么怀疑过。 可直到两年前,皇上南巡回銮了,芳姐儿病不起,同时顾宅内外都在说袖姐儿行为不检,顾贞观便起了疑心。好不容易熬到了出了孝期,哪个姑娘家不巴望着嫁出去?可芳姐儿却是谈嫁色变。次两次的,不打紧,可若了,他顾贞观也不是什么糊涂鬼。 两年前,也不是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怀疑的种子旦种下,年深日久,便滚雪球样起来了。 而今,两年过去,遇着张家这样的好人家,与其说是芳姐儿不想嫁,不如说她是看不上张家。 好高骛远,又嫁不成,不愿嫁,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他自来是个不信鬼神的,道士的事儿,有次,不见得有什么,可若是同个手段使上两次,便太露痕迹了。 顾贞观想了许,终是叹了口气,最后问了句:“芳姐儿,我看那张家二公子是极好的,我想着你与他乃是金童玉女的对儿……” “爹爹,女儿不愿嫁。”顾瑶芳没料想顾贞观进来是说这话,时忘了那到道士的事儿,生硬地开口截了顾贞观的话。 顾贞观终于不言语了,他瞧着芳姐儿,仔仔细细地,却让顾瑶芳瞬间明白过来。 她按着那藤椅的扶手,试图为自己辩解,秋水般明眸里盛着点湿润。 可顾贞观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我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样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干涉不得你们,只巴望着你们都好。可我想着,怕是不能了……” “……”顾瑶芳低头,却咬牙暗恨,也不知顾贞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捉摸不透。 那道士的把戏没能奏效,顾瑶芳心里气得发慌,对顾贞观是满心的怨怼,哪里愿意听他在这里絮叨?可不听也不成,时忍得心口疼。 “你既然不愿嫁,我已修书给张家,只推了这门婚事,你日后莫要再后悔。须知,千金难买的便是后悔药,芳姐儿,你可想清楚了。” 顾贞观不惯跟别家大人教训孩子样,动辄出手,况他只是怀疑,兴许是存着那丁点的希冀,不愿意往深了想。这些年来,只看着袖姐儿豁达,任由这些个流言漫散,不想芳姐儿终究看不透,执迷不悟。 他又道:“这世上,男女婚配,都讲究门当户对四个字。我顾家门楣虽不低,可在这大清,不过是汉家人,到底不如正经八旗满蒙的高门大户。门第不对,嫁进去也是诸的艰辛苦楚,芳姐儿,你可想清楚了。” 芳姐儿,你可想清楚了。 顾贞观这话说了两遍,他直看着顾瑶芳,可顾瑶芳只是低着头。 她手心冒汗,平日只觉得顾贞观说话和和气气,可今日老觉得这话里套话,句勾着句,环环地扣着,句句戳进她心底隐秘之处。顾瑶芳手抖了下,只作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若是女儿身子骨好了,自是愿意嫁,可如今这样,嫁进去也不过是拖累别人,爹爹何苦逼迫女儿?” 逼迫? 顾贞观忽地笑,他张老脸真是有点挂不住了,又觉得这女儿养了终究不是自己的,也不知说什么,拂袖便出去了:“你好自为之,那些个道士,莫再往家里招了。” 起头的些话,都还不见得有什么,说得隐晦,可最后这句惊雷样,吓得顾瑶芳脸白。 她本来起来,准备送顾贞观出去,被这话震得浑身发软,下又坐了回去。 青溪见老爷走了,连忙进来,瞧见顾瑶芳那脸恍惚惨白的模样,吓得厉害:“小姐,您怎么了……” 顾瑶芳手指扣着藤椅扶手,那指甲陷进凹处,只咬牙狠声:“他是故意的!” “啪”地声,掀了桌上干杯盘,满脸阴鹜之气不散,顾瑶芳气息不稳,连着喘了几口气,想要说话,可想起这遭顾贞观说的句句,真跟扇她脸样,竟然白眼翻,眼前黑,头栽倒,气晕了过去! 消息传到顾怀袖这里,笑得她口茶喷出来。 顾贞观怕是心里有底,只是不知道顾瑶芳跟那人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如今看她死活都“不敢”嫁出去,估计也明白了。事儿,不仅仅是倾心外男又私相授受那么简单了。 “哎哟,奴婢肚子都疼了,不成不成,别笑了,哈哈……”青黛也跟着笑弯了腰。 顾怀袖想想,还是笑得打跌,拍手,“这回怕是真晕,真真笑煞我了!” “哟,三姑娘这是在笑什么呢,这样高声大气的。” 名美妇,不知何时来了顾怀袖这西院,刚进屋便听见主仆二人笑声,尖着声音问了句。 顾怀袖听,眉头抬,这顾家大宅,也就个人有这样的气势了。 顾贞观有个妹妹,名为顾姣,早年嫁出去克夫,夫家家子都死干净了,干脆搬回了顾家住,自顾怀袖母亲去世,便代管着这顾家上上下下的事务,平日里忙得很,今儿怎么往这边走动? 青黛是个伶俐人,忙上去扶她:“这不是正在讲笑话儿呢吗?姑奶奶您进来坐。” 第第十四章 揭穿 欲望文 第十五章 落章井下石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十五章 落章井下石 顾姣早年也是这无锡城里枝花,作为顾贞观的幼妹,她自然有过段风流日子。可伴随着出嫁之后种种不如意,原本的闺秀,竟也染上风霜。年年,柴米油盐酱醋茶地催逼下来,活活儿地磨成了个市侩的俗妇。 她是没了丈夫的人,膝下无子,只有回顾府讨生活,正巧顾贞观夫人殁了,顺手就开始操持着顾家的家务,不算是吃白饭。 浅紫半臂套着白底缎衫,下头件正蓝百福马面裙,留了个复杂的牡丹头,这顾姣瞧着也是风韵犹存的。 她进来,便使劲儿地打量着顾怀袖:“三姑娘这出去趟,竟是瘦了不少,必是途中舟车劳顿,没休息好吧?” 顾怀袖心知这不过起个话头,便随意笑:“姑姑也当知道我这嘴,吃得挑,没了小石方做的吃食,去哪儿能如意?” “这倒也是。小石方那手艺,厨房里师傅们可是赞不绝口的。”顾姣笑了声,脸上又露出几分为难来。“说起来,这里却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那目光在顾怀袖脸上逡巡了阵,似乎在看顾怀袖的脸色。 般这种“不知当说不当说”的话,被以这样个话头起出来,那就是必定要说的了。 她来趟不容易,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顾怀袖清楚得很,只顺着她话道:“姑姑来这趟,有什么话也就说了,左右就咱们两个,谁也不能听了去。” 她伸手隔着雕漆圆桌,握了顾姣手腕下,显出几分亲昵来。 总之她在这大院里,也不必端着什么架子,人人都知她是个什么德性,跟丫鬟笑闹也都是没分寸的。 顾姣原还有点顾忌,不过估摸着顾怀袖跟顾瑶芳关系本来不好,便下定了心,她脸上露出那种埋怨的神情:“我原是顾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苦无生计才回来讨口饭吃,嫂子去世,我心里也痛,可家务总不能没人操持,这才接了顾家的掌家之事。本已经是个外人,平日里做事格外小心,不敢让上下有什么不满之处,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大错儿。”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抽了丝帕出来,假模假样地抹了抹眼角。 “本想着日后你二哥娶了媳妇儿,我这差事便可放下,眼瞧着你大姐就要嫁出去,寒川也该快了。我心里挺高兴,昨儿便去跟芳姐儿说,趁着家里有个喜事,这三月时候,赶早地裁上两身衣服。” 这些事儿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不过姑姑到她这里来编排顾瑶芳的不是,那就奇怪了。 顾怀袖有些谨慎,也没接话,端着茶杯便低眼瞧着,轻抿口,像是在认真听顾姣说。 顾姣看了顾怀袖会儿,见她没接话的意思,便只能自己继续说了:“袖姐儿向是懂事的,你知道你父亲自打辞官之后,也就前岁圣上南巡的时候,得了些赏赐,别的银子都从庄子上来,年到头这日子勉强能算是个滋润。可芳姐儿要养病,也不能怠慢了,要什么人参,珍珠粉……她时馋了,要厨房做什么,都不敢说不做。她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别说是咱们,就是老爷都比不上她。” 这次,顾怀袖听出眉目来了。 府里这柴米油盐的账本事儿,她只听说过些,这些都是顾姣管着,虽猜到顾家内囊也上来了,可何时严重到顾姣连这些也上来抱怨? 她只觉奇怪:“大姐身子不好,娇贵些,府里上下照顾她些也是应该。” “话是这么说,我也没短了她吃的穿的用的。”顾姣心里老大不愿意,终于将昨日的事给说了,“昨儿我找你大姐,说该裁衣裳了,她便说自己去岁的衣裳不好,那还是苏绣的缎子呢,身要好几两银子,竟也觉得不好。这也罢了,合该今年她快出阁,裁身好的,偏说要请那燕云庄的裁缝,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请得起?她要吃的要穿的,府里再的银子也不够她使!” 顾瑶芳在府里的银钱开支,自来是个人能顶上别的主子合起来的份儿的。 顾怀袖皱了眉:“咱们府里……” “咱们府里早没那么的银钱使了,光大小姐个便花了不少,还有往来人情便不说了,府里大口子人,张张嘴都要吃饭,甭说你二哥也是个能花钱的……这衣裳咬咬牙给她裁了是不要紧,可有就有二,何况,府里是真开支不出这么了,样样钱都要计划着使……” 顾姣埋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阴声怪气地说着。 顾怀袖觉着吧,顾瑶芳这挑剔是个毛病,顾姣怕是也不喜欢她,否则不必来她这里抱怨了。 “这事儿您也就找我抱怨抱怨,我也帮不了您啊。” 她脸无奈的模样,却对顾瑶芳之事绝口不提。 顾姣心里暗骂了声,只询问她道:“我方听说老爷从大小姐屋里走了,芳姐儿摔了东西……” 顾怀袖截道:“姑姑与父亲乃是兄妹,这大宅里的事情有什么说不得呢?都是家人,也不必拘泥,我这样的小辈,万不敢言,家务事都是姑姑操持着,是您劳心劳力的,我们小辈本该体谅着,平日里若有什么不妥,您提点,我们才能做好啊。” 不就是想拿她顾怀袖当枪使吗? 这顾家是不如以往了,可她娘留下的嫁妆还在,加上父亲添了不少的东西,从顾瑶芳开始,到顾怀袖,人人都有份,顾怀袖对这家里的事儿直都是冷眼看着,是不想插手,二也是插不了手。 这顾姣看着就是个顶精明的姑姑,把把家里的权都攥在手里,下头小辈谁敢说她什么? 顾瑶芳固然不对,可这顾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怀袖不想蹚浑水,不如把顾姣往顾贞观那边推,也好叫顾贞观知道自家大姑娘是个怎样的人。 她这话里的意思不,不过就是给顾姣吃颗定心丸。 这裁衣裳的事儿,本是昨日发生的,要说早说了,何必留到这个时候?不过是看那顾瑶芳找来的道士在前头吃了瘪,老爷顾贞观对顾瑶芳的态度似乎也发生了点微妙的转变,顾姣这能看风向的转眼便明白过来——踩顾瑶芳的时候到了。 顾姣来找顾怀袖,不过是想看看她态度,探探口风。 顾怀袖直接建议她去找她兄长,这不就是暗示了?回头要顾贞观问起来,她也好个托词,就是顾瑶芳要找她,也能栽到顾怀袖头上。 得了这回复,顾姣满面都堆着笑:“还是袖姐儿是个会说话的,我想着府里的规矩也该整饬下了,回头还要给府里人裁衣裳,明儿有成衣铺的婆子来,三姑娘可记得莫出门。这就去找兄长说上说。” “可还是那家齐云斋?”顾怀袖眼皮子跳,心头紧,忽地问了句。 顾姣没当回事儿,只回道:“正是呢,还是齐云斋的白巧娘,人家说喜欢咱们家,愿意给咱家做衣服呢,也是福气。我走了啊,三姑娘您跟青黛继续聊着。” “姑姑慢走,青黛你去送送。”顾怀袖微微笑,不自觉地捏荷包里揣着的玉佩,心底却是暗叹了声。 该来的躲不了,催命的来了。 青黛去了趟回来,便臭了张脸:“姑奶奶平日里待大小姐好,别人捧着,她也捧着,说裁衣裳,还不都是她给大小姐找出来?如今眼见着人不好了,老爷似乎不大喜欢了,便落井下石,也够下作的。” “墙倒众人推,你当她平日捧着我大姐是心甘情愿吗?” 怕是私底下不知忍了少回,顾姣跟顾怀袖她们娘关系不好,顾瑶芳很得生前母亲的喜欢,贯不爱搭理顾姣,都是顾姣热脸贴上去。今儿顾瑶芳在屋里发火,虽没传出什么消息来,可聪明人也知道顾贞观肯定是说了她什么,再加上前头那道士被撵走的事儿,便能确定个七八了。 “那小姐您也不该直接叫她去找老爷啊,回头大小姐那边听说这事儿,还不怪在咱们头上?”青黛抱怨着,过来给顾怀袖捏肩膀。 顾怀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瞧着外头太阳要下来,倒想出去走走。 “我若是个字不说,大姐便不会怀疑我?你也是忒天真了,只要姑姑往我这边走过,这腥我便沾上,还跑得了?左右她都会怀疑,不若我成全她,早早地坐实了。原我是见不得她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顾瑶芳也别怪我。” 早年顾瑶芳下黑手的时候也没手软过,她这个时候圣母个什么劲儿? 不过是往井里扔了块石头,听听响,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她没工夫跟顾瑶芳计较,这人太蠢,早晚惹出事儿来。 “都不是什么好人……”青黛咕哝着,“姑奶奶手里攥着钱拿出去放印子,当然说手里周转不开了,怕是这回拿捏住大小姐,便不放下了。” 放印子钱这事儿,顾瑶芳也听过,她也不搭理:“等二哥娶了媳妇儿,当家主母换人,她迟早得吐出来。谅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不是个有胆略的,我父亲岂是个没准儿的人?他心里,有数着呢。” 从张家那日他找自己说话开始,顾怀袖便当看明白了。 今天这道士遭,她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只是不知道,顾贞观知道的,到底到了哪个程度? “走吧,去园子里逛逛,松松骨头。”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往园中走。 第十五章 落章井下石 欲望文 第十六章第 庶子明川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十六章第 庶子明川 这已经是个暮春的时候,园子里的花也开始有凋谢的迹象,顾怀袖转了圈,松了松筋骨。 看着太阳就要落下去,她跟青黛有句没句地聊着。 “说来纳兰公子的忌辰也快到了,老爷怕又要往京城跑趟了。”青黛掰着指头算了算,纳兰性德乃是权相纳兰明珠长子,在世时乃是顾贞观往年至交,只可惜英年早逝,是个命浅的。 顾怀袖听,心里咯噔地便是下。 往年顾贞观都是自己去京城祭拜,偶尔带着家里人去,可这年…… “我这心里老是觉得不舒坦……” 副要出事的模样,顾怀袖压了口闷气,看看天色,也不大早了,便回转身,朝着后头走,“罢了,还是回去吧,明儿还有人来裁衣裳。” 说起“裁衣裳”和“白巧娘”这三个字,顾怀袖便觉出种难言的压抑来。 青黛跟在她后面,正想要问,不过此时顾怀袖偏巧看见回廊上灰衣瘦削的小子快步跑过去,便是眼前亮,忙开口道:“小石方!” 那灰衣的小子愣,抱着满怀的瓜果蔬菜,回头看,便瞧见顾怀袖,顿时露出脸的喜色。顾怀袖往回廊台阶这边走,那小子也凑上去:“三姑娘好!” 眼前这少年,许久不见,个头看着倒也高了,可还是瘦猴样。 这人是当初顾怀袖从京城救回来的,那个时候还是个小萝卜头,不过却是厨艺方面的天才,能把顾怀袖这样条挑剔的舌头给伺候好了,自然是个本事人。 见到小石方,顾怀袖眼睛都笑眯了:“小石方好,我还当你厌恶我吃得精细,见了我就跑呢。” 小石方平日其实是腼腆的性子,刚开始笑得欢实,这会儿倒脸红起来。他那大眼睛眨了眨,想去摸头,可手被占着,也摸不到,于是只能尴尬:“小的才跑过去,赶着给您做晚上的吃食,时没顾得上看周围,哪儿想到三姑娘在?” 青黛抱着手,副不饶恕他的模样:“亏咱们小姐还惦记着你,去趟桐城给你带回来那么些的好东西,有的人啊,转脸就忘记了。” 顾怀袖也板着张脸,看似对小石方这种蔑视她的行为不满。 她没说话,小石方心底这忐忑的,忙道:“这哪儿跟哪儿的话啊,小的这不是没看见吗?瞧青黛姑娘您说的,我给您道个歉成么?您别埋汰我了。” “噗哈哈……” 青黛笑出了声来,摆了摆手,“逗你玩儿呢,看你脸着急,莫是当了真?” 小石方横了她眼,“早知道你埋汰我,回头要什么吃的,我就俩字儿:没有!” 说着,他扭身抱着怀的食材,便给顾怀袖躬身:“三姑娘,石方这就忙去了,您还是管管青黛姑娘吧,这迟早是个嫁不出的。” “你!” 青黛气得柳眉倒竖,憋了半天没憋出句话来。 顾怀袖才是笑得打跌,她掩唇笑着,不过抬头看见走廊尽头过来个少年人,便咳嗽了声,止了笑。 青黛跟小石方都不过是玩闹,这会儿瞧见有人来了,也收敛起来。 在那边的少年,约莫十三四,身量还未长足,穿着天青的袍子,看着眉眼俱是清秀,是个生得好的,只是略微畏缩了点。 顾贞观下面育有二子二女,长女瑶芳、次子寒川、三女怀袖、四子明川。前面三个都是嫡出,后面个是妾柳氏所出,今年刚十四,也就是现在顾怀袖看见的这个。 他似乎是有事从这边路过,见着自己三姐,也不好扭头就走,便上前来拜:“明川问三姐安。” 顾怀袖摆手,叫青黛跟小石方过去谈,她晚上的吃食还是需要商量下的,最近想出些新吃法,还要青黛去说。 不过她直看着顾明川,微微笑:“家人哪儿来的那么礼,赶紧地起吧。这是才从家学回来?” 顾贞观挺重视教育子女,二哥顾寒川今年十九,虽材质平庸,不过平日先生拘束着,也只能发奋刻苦,竟中了个举人。虽说今年春闱没过,到底是顾家的希望。四弟顾明川是个庶出,却也早早地入了家学,被教导着要跟谁家的谁样,发奋努力。 顾怀袖倒是觉得,这四弟瞧着,却比二哥要聪明许。 顾明川确是下学回来,因为顾怀袖平日里为人处事也温和,所以他倒也不怎么紧张。 他眼睛跟他姨娘样,那是漂亮的桃花眼,面容很是俊俏,这会儿略略地弯唇,又带着几分腼腆:“刚刚下学,今日功课完成得早,先生夸奖回,早放了我回来。” “你也是个伶俐的,想必柳姨娘还等着你回去呢,我也不拉着你说话了。”顾怀袖跟这府里的姨娘们没怎么接触,顾贞观有几房妾室,不过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正室能生养,顾贞观也不会把小妾扶正,没了那心思,自然也就没风波了。 这话正对顾明川的意思,虽说顾怀袖为人处事温和,可柳姨娘向警醒着他,别随随便便地惹了三姑娘,见着了虽不说绕着走,千万也得悬着十二分的心。 这府里上下,单单柳姨娘个能生下庶出的顾明川,自然也有点本事。 顾明川躬身又给顾怀袖行了个礼,这才转身退走。 顾怀袖就在这回廊上看着,年纪虽小,心思却已经起来。这府里,向来是她大姐跟二哥的关系好,两个人能钻到堆,顾怀袖是个落了单的,至于明川,也就是名庶子,平日里除了他姨娘也没个人疼着,早年不见得如何,上了家学之后,看着倒是越发地长进。 “长进好啊……” 她整了整袖子,便朝着小石方跟青黛那边走过去,这两个人正聊得畅快。 “这南瓜粥也不错啊……” “我小石方做的,哪样差了?” “瞧你这得意的,夸你两句你还上天了?说粥,我倒是想起来,咱们小姐睡得浅,前儿在桐城张家的时候,那边端上来个什么枣仁龙眼粥,张家二公子说这能治心神不宁。” “枣仁龙眼粥?诶,这倒是好粥啊,赶明儿我也做来试试,上回翻药膳集,似乎还是哪个大家写的粥方呢。” “难不成这还真能治?” “能啊,枣仁龙眼可是好东西……哎?三姑娘,您回来了。” 青黛跟小石方正聊到兴头上,瞧见顾怀袖淡着张脸走过来,觉得奇怪:“您怎么了?” 原本顾怀袖心情是挺好的,听着他俩又提起那劳什子的枣仁龙眼粥,心情就不美了。 “哪年的破事儿,还叨咕个什么劲儿?个破粥也能说上个几年。” 她说着,手指头就去戳青黛额头,脸的嫌弃。 青黛瘪了瘪嘴,心想着这不还是为了小姐您好么?管那粥是谁说的,能治好毛病不就是好粥吗?可是瞧着小姐瞄着自己的那眼神,她又怂了,弱弱回了句:“奴婢知错了……” 嘴上是知错,背地里就是“你说少次我都不改”,认错态度好有个什么用? 自己是这个德性,丫鬟也是这个德性,真把顾怀袖给气笑了,她看看时间,也差不:“好了,那几个新式菜样,可跟小石方说了?小石方?” 小石方刚才还在偷笑,这会儿便点了头:“是,青黛姑娘已经同我说了。” “那便好,你厨房那边还忙着,赶紧去吧,我们也回屋了。”顾怀袖斜了青黛眼,便揪着她走了。 “大小姐眼见着是不成了,张二公子这样的人,真是难找啊……” 青黛逮住机会就要给顾怀袖灌*汤,她觉得那张家二公子可是顶好的,当初看着顾怀袖受罚是心疼,回头来想想,竟然有人能压制得住顾怀袖这性子,也是稀罕。这不是茶壶配茶盖,刚刚好的吗? 顾怀袖头疼,她叹了口气,使劲儿地摁了摁自己额头,有这么个叨咕的丫鬟,日子还能好了吗? 张廷玉这样的人,日后是个本事人…… 不过真要论起来,顾贞观已经修书封,叫人往桐城送了,快的话两日便能到,这两家的事情怕也摊开了。 真不知道这隐藏颇深又沉默寡言的二公子,在被告知人家顾瑶芳看不上他的时候,是个什么感想。 不过话说回来,张廷玉就看得起顾瑶芳了? 想起那句“天底下哪里来那么蔡文姬”,顾怀袖这心底就微妙了起来。 不过微妙的,怕还是那枣仁龙眼粥。 “张二公子说句枣仁龙眼粥,人家厨子就乖乖地在第二日换了给您上的粥,奴婢觉着吧,这事儿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小姐……” “你就成日里地胡说八道吧?当心我把你扔到我大姐面前,叫她撕烂你的嘴。” 顾怀袖冷冷地吐出来这么句话,吓得青黛脸色煞白。 青黛连忙摇了摇手:“奴婢哪儿敢?” 不敢就好了。 顾怀袖懒得跟她计较,嫁人这事情,怕还是听天由命。至于张廷玉,有心,无心,时也不是那么重要。她关心着的,还是明日裁缝家娘子来的事儿——麻烦也要跟着来,怕是那位爷又催命来了。 第十六章第 庶子明川 欲望文 第十七章 翡翠扳七指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十七章 翡翠扳七指 顾怀袖天擦黑从园子里回了屋,晚上换了自家睡觉,果然是舒服了许,可半夜里她还是起来了。 天依旧没放亮,她坐在自己梳妆台前头,只捏着那枚玉佩,想着过不了几个时辰,那齐云斋的白巧娘就要来,心底难免有几分惴惴。 原本这事儿也跟自己没关系,谁叫顾瑶芳心眼没长对地方呢? 顾怀袖轻轻叹了口气,念叨着自己倒霉,又去摸茶壶,才发现茶壶竟然是温的,怕是不久之前青黛起身给温上的。 她心下感动,脸上带了几分笑,只慢慢地倒了茶来饮。 按着她的习惯,坐了小会儿,又将喝干了的茶杯翻过去,扣在茶壶边,躺回床上去了。 天亮起来,青黛也没说,只帮顾怀袖揉着额头。 湘儿端了铜盆和帕子来,顾怀袖洗漱过了,便坐在妆镜前。她看了看那菱花镜,自己眼下圈淡淡的青黑,嘴角略微抽,顾怀袖嘀咕了句:“就知道没好事儿……” “每回裁衣裳您都心神不宁的,也不知在担心个什么。” 青黛灵巧地给她挽了个单螺髻,嘴皮子翻,便又抱怨声。 顾怀袖搭着眼皮,右手抬起来,用无名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眼下那块青黑,只道:“你哪日见我有个心神宁静的时候?” “……”这倒也是,只是今儿格外严重而已,瞧着竟然像是夜没睡好。 青黛听着顾怀袖不大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聪明地闭了嘴,抽了粉盒出来给她眼下打上点,只求能见个人。 她是心里装这事儿,又不能说,面担惊受怕,面又憋得慌。这些个爷,成日里就是故弄玄虚。真要这么缺这个东西,自己去找顾瑶芳不就好了?纯属有病! 深吸口气,然后轻轻吐出,顾怀袖收拾好了,便伸了个懒腰。 “今日早晨吃的什么?” 面往外头走,顾怀袖面说着。 青黛闷笑了声:“枣仁龙眼粥。” “……”顾怀袖停下脚步,扭头,只指着青黛道,“你就这样作吧!” “是,是,是,是奴婢作。”青黛没介意,依旧引着顾怀袖坐下来,将那钵盂之中的粥盛出来,放在了顾怀袖眼前,看得顾怀袖叹了口气。 “你跟着小石方这样苛待我,哪儿还有个下人样子?” 不过甭管这粥是怎么来的,小石方的手艺自然比张家的厨子好,入口软糯,枣仁甜酸,龙眼清香,顿饭吃得是神清气爽,别提舒服。碗粥见底,顾怀袖眯着眼道:“这粥养神不养神,不是看粥,看厨子。” 张家那粥,味道着实不怎样。 心里将两家厨子比较了番,这顿饭也差不了。 端了茶,漱过口,顾怀袖看了退出去的湘儿的背影眼,又问道:“可知道那裁衣裳的白巧娘什么时候来?” “按着往日的规矩,也就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小姐您现在?” “我去书房看看书,外头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昨儿姑奶奶去顾贞观面前告了芳姐儿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顾怀袖有此问,青黛便答:“状是告了,说是姑奶奶笑着从老爷屋里出来的,怕这状是成了,只是大小姐那边还没什么反应。” 反应?这个时候怕还没开始呢,今日方是开始闹腾的时候。 顾怀袖定了定神,挥手让青黛出去了,自己往书房里走,也不是去看书,而是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没半个时辰,青黛便又进来了。 后头跟着姑奶奶顾姣,还引进来个皮相白净的妇人,眉目清秀,举止之间看得出与别人不样。 这就是那齐云斋的裁缝娘子了,名为白巧娘,传是当初在宫里侍奉过已殁的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年岁到了放出宫来,本是个汉军旗的,出来只嫁了个商人,在江南跟着过营生,日子也算是舒坦。 向来因着她在宫里做过事,外头人听说,都格外高看她眼。又因为有手艺,所以家家户户都觉得找白巧娘做衣裳很有面子。只是人人都找白巧娘做,白巧娘却不是人人的生意都接,要她看得顺眼的才给做,否则就是给百二十两银子也休想请得动她。 做个裁缝娘子做到这份儿上,也是本事人了。 顾怀袖被请出来,抬眼便瞧见这清秀沉稳的夫人,宫里出来的,果真跟别处不样。在那里双手都轻轻地扣在腰侧,微微垂着头,目光也是沉沉稳稳的,并不到处乱看。 “不就是裁个衣裳,量个尺寸,还劳烦姑姑跑趟,也是辛苦您了。”顾怀袖先跟顾姣打了招呼。 “这不是顺路吗?我那边还算着账,这得回去看着,三姑娘您要做什么都跟巧娘说,我回头再来。” 兴许是昨日告状成功,今日的顾姣满面都是笑容,走起路来脚下都带着风,脸的得意,好不威风,话还没说完便已经笑着出去了。 于是这屋里,便只剩下青黛、白巧娘跟顾怀袖了。 顾怀袖抖了抖自己身上穿着的湖蓝色衫子的大袖,上头用银线绣着祥云,她抬眼对青黛道:“你去泡杯壶好茶来,我这边让巧娘量量尺寸,再着厨房做些点心。” “是。”这宫里出来的裁缝娘子,地位似乎的确不样,反正小姐对这位白巧娘是挺客气的。 青黛躬身退走, 而白巧娘在屋里头,安安静静不说句话。 等到青黛走了,她才微微地笑起来,也不是长得好看,但是瞧着端庄,看着跟普通的体面妇人没什么大区别。可因着在宫里年岁久,整个人的见识都不是寻常人能比,所以眼底透着股子通透。 她叹了声,拿了把尺,便朝着顾怀袖微微礼:“三姑娘今岁这身量越发长足了,看着去年裁的衣裳都短了小截儿。” 开口还带着京片子的味道,在京城的时间,显然占据了顾怀袖眼前这女人生命中的大半。 她张开双臂,等白巧娘上来给自己量,嘴上却笑道:“身量长,脑子不长,也没什么用。” 白巧娘看着是个腼腆清秀的,只抿着嘴笑,“三姑娘是个通透人,何必这样妄自菲薄,您若要真是个没长着脑子的,怕是这天底下都没聪明人了。” 顾怀袖也笑笑,不搭话了。 这屋里屋外的也没别人,白巧娘也就继续说下去了:“若三姑娘是个糊涂人,这顾家早不知去哪儿了,上上下下的,又有谁知道三姑娘的本事呢?能忍得,本就是很好了。人生在世,谁不是个忍?三姑娘忍得、让得,大福气还在后头呢。” 强压了怒气,顾怀袖其实很想直接把这白巧娘轰出去。 这巧娘虽句句都是夸,可带着种难言的高高在上的感觉,毕竟她为着那位爷做事,又是宫里出来的,自然不般。她顾怀袖自问惹不起这样的人,也只能道句:“我向来是惹不起,也就只能忍了,这辈子不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命吗?” “越是贪生怕死,越是能有作为呢。”巧娘收了尺,看,嘴里咕哝着记了下,又重新给她量肩,“不知道三姑娘那翡翠扳指找得怎么样了?” “没找见,我也不知她是藏哪儿了,总不能我到她屋里去搜吧?” 顾怀袖咬牙,顾瑶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跟位不靠谱的爷厮混在起,怕是早有肌肤之亲,不然见着张家也该嫁了。谈情说爱就谈情说爱,在顾怀袖这眼底也不算是什么大罪,总之与她不相干,偏还拿了人东西,那位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催逼,只知道使唤另位煞星爷办事儿,倒霉的还是她这个知情的三姑娘。 她的回答,也在白巧娘的意料之中,去年来的时候,问着也是这样的话。 白巧娘手很稳,量了肩膀,又换了两条手臂,接着是腰,还有身高,她面忙,面道:“巧娘听说京城里头明相长子纳兰性德的忌辰将到了,爷那边的信说了,若是大小姐也跟着去,这事儿就不妙了。他想着,三姑娘还是早日找见那扳指,大家都能睡个好觉,不知三姑娘意下如何?” “四爷说的话,自然是都对的。”顾怀袖真是张脸都要抽起来,偏还要做出副无甚大碍的样子,她也憋得慌,只觉得每次量尺寸都跟上刑样,“我找个机会再试探二吧,巧娘费心了。” “巧娘也不是为难三姑娘,也就是帮着主子们做事儿,不敢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说法,倒是三姑娘要操的心还,您个人,可关系着这顾府上上下下几十口呢。” 白巧娘收了尺,已然将这尺寸记下了,看顾怀袖整理着自己袖口没说话,又慢慢道:“今年京城里时兴粉蓝缎面十二幅的绣裙,回去我为三姑娘制件出来,还是送到府上。” “又要劳烦您了,青黛这丫头也是,怎地还不回来?” 她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又掩唇笑,道:“巧娘坐会儿吧,喝口茶再走。” “不敢了,这会子还忙着呢,三姑娘的好意巧娘心领了,巧娘告辞。” 白巧娘没留的意思,说完便福了福身,小步退着到了门口,而后又礼,这才转身走。 青黛端着茶点进来,却看到顾怀袖手按在雕漆桌边,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顿时大惊,忙放下茶盘:“小姐,您怎么了?” “不碍事,也就是昨日没睡好,有点恍惚了。” 顾怀袖摆了摆手,坐下来,闭着眼睛,“中午不吃了,我去睡会儿,你叫小石方别忙活了。” 第十七章 翡翠扳七指 欲望文 第十八章张 张家廷玉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十八章张 张家廷玉 最近闹所谓“匪患”,别的人倒没忙活,把个张英忙得晕头转向。 安徽桐城,春雨连绵,下了小两日。 张家大宅,后院里张廷玉、张廷璐兄弟俩靠着走廊边,往外头走。 张廷璐年纪小,虽已经十七,不过在众人眼底乃是个没长大的臭小子,张廷玉看他不长进,只教训他道:“你也紧着点心,那顾家的二公子今年都是个举人了,你十七,人家十九,莫堕了我张家书香世家的名头。” 张廷璐见不得自家二哥这死人脸,只哼哼道:“我见过那顾寒川,不过是个死读书的书蠹,资质平庸的蠢货,要学不该学咱大哥吗?中个举人算什么,今年春闱,那顾家二公子不也去了吗?还不是铩羽而归?咱大哥,可是十八年的进士。” 张廷玉那微微弯着的唇角,就这样慢慢地拉下来点,他背着手往前面走,副老成的模样:“你就嘴犟吧。” “我这是大实话。”张廷璐朝天翻了个白眼,眼珠子骨碌碌转,忽然往张廷玉身边凑了凑,撞了撞张廷玉隔壁,压低了声音道,“二哥,我听说无锡顾家来了信,怕是那边有消息了,你都不去问问?要不我去娘那里,给你打听打听?” “有什么可打听的?”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眼见着这桩婚事怕是不能成了。 当初顾贞观还在张家大宅做客的时候,张廷玉便有了预感。 张廷璐看张廷玉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瘪了瘪嘴:“二哥你都对这种事儿都不关心,真不知天底下有什么能让你上心?唉,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说顾家的大姑娘不嫁给你了,那他家三姑娘可怎么办?” 平白地怎么提到那草包顾三来? 张廷玉听见顾三名字,便想起那歪歪斜斜字,顿时连牙都要倒了。不过……三弟这话里,似乎有点奇怪的意思。 他扭过头,看着张廷璐,也不说话。 “咳……” 张廷璐咳嗽了声,看自家二哥这样直白地看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二哥,你说喜欢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有点意思了。张廷玉还是没说话,他知道张廷璐是个心里压不住事儿的,旦起了话头,后面跟倒豆子样,要快有快。 果然,张廷璐也不等张廷玉回话,便道:“自打上回见了那三姑娘,我就老想着,你说这姑娘家怎么就生得那么好看呢?二哥,这是不是就是那谁谁谁说的——食色,性也?” 张廷玉眸光闪,只继续朝前面走,外头在下雨,顺着屋檐滴滴答答落了地的春雨。 三弟对那顾三姑娘有了那么点意思? 若说那顾三姑娘,也是真漂亮,眉眼皆是雅致,如今回想起来,那张美人面,便跟笼在这江南十里烟云里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顾怀袖这样的呢? 还记得他那戒尺下去,顾怀袖含着泪瞪视他时,竟有猫儿般楚楚可怜的感觉。 张廷玉心底微微地动了动,不过转瞬又压下去。 “你不过是年岁小,见着漂亮姑娘所以——” “二公子,二公子留步,老爷那边有事儿找您,请您立刻去趟。” 名小厮跑着上来,便在张廷玉身后拜,喊了这么嗓子。 张廷玉话没说完,这会儿也顾不上说了:“你回了父亲,我这便去。” 他回头道:“大哥那边你先去着吧,父亲找我怕是有事情要谈,我过去趟,会儿就来。” “嗯,我先去给大哥说声。”张廷璐应声,不过却有些好奇,不知张廷玉被叫去,是不是正好谈那顾三姑娘的事儿? 张廷玉路绕过花园前头的榆叶梅,便回了张英院子,张英妻子吴氏坐在外间,手里正捏着张绣样慢慢看着,见到张廷玉进来,便手指里间,道:“你父亲在里头等你,赶紧进去吧。” “是,母亲。” 张廷玉躬身礼,这才进去。 张英怕是这么官员里头,唯个只有位妻子的,吴氏不见得有精明,可也贤惠,这么年来张英也就守着她过日子,没个三妻四妾,也是难得。 张廷玉揣着事儿进了里间,张英在堂前那副燃藜图下头,手里捏着张信纸,像是已经思虑良久了。 “来了啊。”张英不回头便能听见那轻微的脚步声,年纪不小,不过耳目聪明,身子骨还算硬朗。 “外头小厮说父亲找孩儿,像是有事。”张廷玉毕恭毕敬,低眉敛目,副寡言少语的模样。 这话有些难开口,可终究是要说的。 张英早料到有这样的结果,回过身,看看自家这儿子脸的平静,忍不住笑:“你是个胸中有见地的,原想着我这话不知怎么开口,不过瞧见你这波澜不惊的,可是有了想法了?” “听闻午时有信差从无锡来,孩儿想,当是顾家大姑娘的事儿吧?”张廷玉也不遮掩,张英既然问了,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没意思,索性爷儿俩摊开说,家人不必藏着掖着,敞亮些才是家子。 听了张廷玉这话,张英又问:“那你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了?” “廷玉才疏学浅,也无甚长处,顾家大姑娘怕有许为难之处,父亲也不必介怀,伤了两家的感情。” 好话都被自己儿子给说尽了,张英还能说什么? 他听着,竟然笑出了声,手抚下巴上撮胡须,张英道:“原是想着两家能有个喜事的,没想人家不愿意,这也是没办法,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看得开便好。我这里倒是不打紧的,你爹我跟你顾伯父是年的至交了,哪儿能为这事儿伤了和气?只怕你们小辈心里有疙瘩,坏了事。如今看着你豁达,我也就放了心。天下好姑娘的是,等我复职回了京城,便为你求门好亲事去。” 凭着张家的门第,自然是有不少名门淑女愿意嫁进来的,所以对于子女的婚事,张英也不着急。 他面说着,面将那信纸塞了回去,想着便要挥手让张廷玉走,没料想,张廷玉竟然又说话了。 “父亲,对这门婚事,孩儿有想法。” 他很直接,张英却很诧异:“你还有个什么想法?难不成还想娶人顾家姑娘?” “正是。” 面对着张英的疑问,张廷玉垂了眼,两片薄薄的嘴唇掀,安静而平缓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正是。 正是? 张英有点晕了:“人家大姑娘不愿意,你还能强娶不成?你爹我,可拉不下这个脸再去求。” 张廷玉知道顾瑶芳的意思,怎么可能死缠烂打?他想的却是另桩了,“孩儿只是说,想娶顾家姑娘,并非顾家大姑娘。” 掐着胡子的手抖,张英这有点惊骇了。 他略觉奇异地瞧着张廷玉,忽然绕着张廷玉走了两圈,上上下下看着,张廷玉面不红心不跳地在那里,任由自己父亲打量。 之前没反应过来,那也不是张英迟钝,实是没想到。 可这会儿,张廷玉话说得这么明白了,顾家也就两个姑娘,个顾瑶芳,剩下个是谁?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啊! 张英顿时觉得有意思起来了,他脸上挂了带着探究的笑意,若有若无的,“我倒看不出,你小子心还挺野,什么时候看上人家的?” 张廷玉只觉得哭笑不得,张英有时候正经得很,有时候有给人种为老不尊的荒诞感。 “父亲,您别取笑孩儿了。” “谁取笑你了?有那胆子跟我说,问你句话,你还抗拒了?” 张英背着手踱步,又摸摸胡子,斜睨这二儿子,看他还是不说话,没忍住补了句,“前儿我路过,听见厨房那边掌炊的,说你吩咐了给顾家三姑娘换粥的事儿,我还当自己耳朵不好听岔了,没料想你早就跟人家姑娘家献殷勤了。我说你小子,这心里可憋着坏,那时候,顾家大姑娘的事儿可还没影儿呢。” 既然是还没听见风声的事儿,那这张廷玉竟然对自己未婚妻的妹妹起了心,这小子莫不是皮紧了找抽? 张英眉头竖,忽然觉得该请家法了。 张廷玉见状,暗叹了声,心说自己这也是够遭罪的。 他原不是那意思,只好耐心解释:“父亲,那换粥的事儿不过是顺嘴,并没有的意思。” 不过要说对顾瑶芳拒婚事的预料,却是早有的,只因为给顾三姑娘当先生的时候,听见她提过两句奇怪的话,所以早有了不好的预感,如今看竟然成真。 “张顾两家结亲,原是喜事,若因为大姑娘的拒婚而使两家有那么丝半毫的嫌隙,都是误了初衷。娶大姑娘是娶,三姑娘——不也是娶吗?” 张英听着,冷哼了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信,抖落了下:“巧言令色鲜矣仁,你不开口的时候是个闷葫芦,开口倒能说得头头是道,不过是你看得上人家顾三姑娘,何必安那么的名头?男子汉大丈夫,说中意个姑娘又怎么了?我看那三姑娘也不跟外头传的般,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有这心,也不是稀罕事。” 张廷玉听着张英这般略有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只抿着唇,不说话,眼角眉梢透着股温然笑意。 张英又道:“我回头修书封,跟你顾伯父说说,可顾三姑娘愿不愿意,就难说了。你说你也是,早知今日,何必在当先生的时候得罪人那么狠?活该你这辈子娶不着媳妇儿!” 说着说着,张英又想起顾三姑娘受罚那档子事儿来,为着这事儿,张英早把他给骂了几回,逮着就要教训他,没的跟人姑娘计较,像什么话? 张廷玉声声地应了,也不反驳,在那里只跟青竹样,挺拔俊逸得紧。 他顶说了句:“在孩儿眼底,治学之事无分男女。” 言下之意是,对姑娘家也跟对男子无甚区别,所以罚顾怀袖他自觉无甚不妥之处。 张英原看他没反驳,还当他受教了,这会儿被他这话噎,顿时来气,忙挥了挥手叫他滚:“你赶紧地走,也不知道心里揣着个什么,迟早能能憋死你!” 自知惹了自家老爹,张廷玉好声好气地躬身告退,出来了又给吴氏问了个安,这才离开。 吴氏在外面听得分明,见张廷玉走了,赶忙进来,头句便道:“老爷,外头人都传那顾三姑娘跟外男勾勾搭搭,是个德行不检点的,廷玉莫不是烧糊涂了?” “瞧你说的这是个什么话?”张英其实也挺喜欢顾家那三姑娘的,听吴氏这么说,老大不愿意,他道,“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远平兄下头教出来的子女,怎可能是个德行败坏的?你想了,况这事儿八字没撇,你别瞎操心了,忙你的去吧。” 吴氏憋了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只能歇了,闷声闷气地出去了。 张英这里,却是当即修书封,叫人快马往无锡送。 第十八章张 张家廷玉 欲望文 消第十九章 京城消息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消第十九章 京城消息 不掰着指头算的时候,日子便过得挺快。 那齐云斋白巧娘走了两日,顾怀袖这心里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连着这几天下雨,也没怎么出门。好歹今日天刚刚放晴,她带着丫鬟在外头放风筝,真跑到花园边上,就看到下头有人捧着信封往顾贞观屋里送。 老徐头在外头接应,那送信的穿着颇为体面,只在老徐头的引路下,进了屋。 顾怀袖远远看着,心底生出几分疑云来。 青黛道:“这又是哪里的来信?这送信的,穿得比咱们管家还体面呢。” “还能打哪儿?京城的呗。”掐指算,可不是快到明珠长子的忌日了?顾怀袖还记挂着前日那白巧娘来交代的事儿。 现在顾瑶芳是真病了。她整日闷在屋里,也不出门,昨日说要做身颇复杂的新衣裳,没料想被姑奶奶阴阳怪气地给堵回去,气得摔了屋里不少东西。眼见得顾瑶芳不如以往了,屋里大大小小的丫鬟们脸上也没光彩,有异心的不知少。 反正现在顾瑶芳是吃不好,睡不好,气给气病了,熬了药她也偏不吃,只觉得人人都在害她。 这时候的顾瑶芳,对什么警惕性都很高,顾怀袖现在也没琢磨出个好法子。 那翡翠扳指也不知是个什么稀罕物,照理说那位爷也不该缺这么个玩意儿。 不缺,寻它干什么?真缺,真要紧,三五个月来催回,问回,也是够闲。 这扳指,怕是有些来头。 不过这些都跟顾怀袖不相干,她巴不得自己知道得越少越好。 这桩事儿,现在拖着是夜长梦,可若是下子给办好了,难保人家不会过河拆桥。 他们顾家算是什么?根本没资格跟人拿乔。 想到这些个事情,顾怀袖头都大了圈。 她扯着那风筝线,看风筝飘到天上,便慢慢退着走。 青黛也扯着个灰色的大鱼纸风筝,面拉着线,面道:“莫不是明相那边?” “也只能是那边了。” 顾怀袖副不大感兴趣的模样,接了这么句。 至于顾贞观屋里,已经接了信函,看着那来人了:“可是明相派你来的?” “回顾老爷的话,正是老爷派奴才来的,老爷说了,该说的都在信里,顾老爷您看了信便可以给个口信儿,若有回信也可并交予奴才,奴才好顺路回给老爷。”这人半跪在地上,很有规矩,说话也是爽脆,纳兰明珠府里的奴才都比别地儿的好。 顾贞观跟张英交好,早年做官的时候也是个挺本事的,纳兰明珠爱极了那已故的长子纳兰性德,由此也格外高看当初跟纳兰性德交好的顾贞观。当初还是明珠看中了顾贞观的才华,请了顾贞观去当纳兰明珠先生的。 这些故事想起来,不免有些伤怀。 顾贞观长叹了声,摆摆手,叫那送信的起来,然后拆开了信封,果真是纳兰明珠的字迹。 明珠权倾朝野,向来都是春风得意,官场上沉沉浮浮的见了,最近又开始得意起来。他信上说了早年顾贞观跟纳兰性德的交情,陈述其痛失爱子之情,可谓字字恳切。时近纳兰性德忌辰,特请顾贞观来京趟,共叙回旧情。江南风物虽好,也请顾贞观万莫忘记联络京中故友,早来住上段时间,他们这些个眼见着就要老死的人,也没得几日好聚了。 顾贞观心道明珠这位高权重的人,竟然也写出这样的字来,怕是上回因为跟索额图之间的争斗有些心灰意冷,略吃了些亏。 “明相此言,正合了我意。本想着快到容若兄弟的忌日,我也该上京祭扫番。老夫即刻修书封,你且送给你家老爷。” 说完,顾贞观便已经起笔,写了封信,叫老徐头装起来,递给那信差。 那信差好生收了,又是拜:“奴才这便启程回京,将顾老爷的信送回,奴才告退。” “嗯。” 顾贞观略点头,由着那人去了,又叫老徐头送他出去,免不了塞了点金银打发。 外头顾怀袖便见着那明相府的人收了老徐头些许银子,出了府去,时也没了放风筝的心思。 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便将那线团扔,叫湘儿给接住:“不放了,没意思,看这个风筝也飞不起来,咱们回屋去。” “哎……” 这原本放得好好的,好不容易见着这片蓝天白云,终于放晴,三姑娘这心思也是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的。 青黛、湘儿两个对望眼,没敢说,忙收了风筝便跟上去。 花园在东面,回来的时候未免也路过顾瑶芳院子。 顾怀袖那脚步只是顿,就看见青溪从前院出来,进了屋。 她皱了皱眉,停下来,看了看前院,眼底便了几分阴鹜。主仆三个走到花园角上,顾怀袖便忽然不动了,在外头看。 青溪进去回了顾瑶芳的话,出来便朝着二公子顾寒川住的东南院走,似乎要去找人。 青黛这边起了疑心:“大小姐跟二公子关系向不错,可这时候跑去找二公子干什么?” 顾怀袖倒是已经猜出来了,可这样的事情自己也拦不住。她能上去干什么?直接拦了顾寒川,说你别去找顾瑶芳吗?如今这二哥是个举人了,眼瞧着就要赶考,顾贞观兴许也巴望着他考个进士功名出来,也能光宗耀祖番。看样子,顾瑶芳的脑子还挺好使—— 青溪之前从前院来,怕也知道纳兰明珠那边来信的事情,接着这个机会,顾贞观肯定是要入京城,只是带不带家人不好说。若是这时候拉出个要上京赶考的顾寒川来,事情就好办了。 只要顾瑶芳这么撺掇,以顾寒川的死脑筋,况还不知道顾瑶芳葫芦里卖的药,傻乎乎答应了就这样去找顾贞观,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顾怀袖懒得再看,心情阴郁到极点,回屋便拉着青黛玩自己研制的跳棋去了。 顾瑶芳近日来无疑是点也不顺利,真觉得府里人人都跟自己对着干。 她咳嗽不止,也不肯喝药,就这样拖着,整个人没两天便瘦了圈,厨房那边也不肯依着她心意,种种山珍海味地给供着,她也就置气。不如她意,索性不吃,就这样干熬着。 可这吃穿用度上还不是最苦的,苦的是她越来越渺茫的希望。 “二弟来了吗?” 顾瑶芳咳嗽着,又问了句。 青溪方回来,道:“二公子即刻便来。” 话音刚落,前面雪心便来通传,说二公子已经来了。 走进来的公子哥儿穿着身锦袍,长得倒是还好,不算太出挑,只是眼神有些轻浮了,看不出聪明,只味蠢蠹。 原本顾瑶芳也不喜欢这二弟,可因着他身上有功名,平日两个人说的话也,难免地就近了。私底下,顾瑶芳很瞧不起这个。 “大姐,你瞧瞧你,这几日没见,竟然瘦了圈儿。” 顾寒川走进来,便是大吃惊,坐下来端了茶牛饮口,擦了擦嘴唇,瞄着她屋里几个漂亮的丫鬟,又咂了咂嘴。 顾瑶芳心下厌恶,却不得不挂起个虚弱的笑意,副温和模样:“我自来都是这样,倒是瞧着二弟近来越发滋润,今年二哥名落孙山,乃是意外,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依着我看,不是二弟没本事,而是我顾家直在江南,没能上京打点通透,若是早就在京城,谁还没个人脉?怕是早就中了进士,所以……” 今岁春闱名落孙山,顾寒川心里老大不高兴着,原本被顾瑶芳这么提,就想发作,不过听着顾瑶芳话锋转,竟然分析起原因来,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他脑子是个木的,只知道读书,便道:“那,依着大姐看,应当怎样?” “早早地搬去京城就是了,也好结交士子,凭着咱们父亲的名声,二弟又有什么功名挣不来呢?这春闱会试,考的不仅仅是学识,人脉要紧呢。” 顾瑶芳浅浅笑着,点点地把对话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引。 她给顾寒川分析着去京城的好处,让顾寒川心动不已。 还没等顾瑶芳说个完全,他便急急忙忙地提着袍子出去了,说是要找顾贞观好好说说。 顾寒川走,顾瑶芳那张惨白的脸便拉了下来,喝道:“把那茶杯给我扔出去砸了。” “……是。”青溪心里憋着苦意,也不敢反驳,上去将二公子用过的茶杯端出去,交由下面的丫鬟砸了个稀巴烂,这才进来回话。 由此来,今日的事情就出了奇。 上午时候顾贞观收到了来自京城纳兰明珠的信,请他去京城叙,顾瑶芳瞅着这机会,便撺掇了二弟顾寒川,让他去顾贞观那边说,借着科举的名义,也要跟着去京城,这样来,正是万事俱备,连东风都有了。 顾贞观上上下下合计,去京城也好,便打定主意,收拾好,过两天就启程。 他着了人,去跟下面的人说,琢磨着这回去京城怕是要长住,索性还是连着自己四个子女也起带走。 只是唯有件事颇令人忧虑,他前些日写给桐城张家那边的信,竟然还没回复。 连日的春雨来,河边春汛也厉害,说是路上有发水灾,莫不是给拦了? “也顾不得那许了,容若忌日没几天了。老徐头,你去定条船,我们三日后打水路走。” 顾贞观把事情给吩咐了下去,想了想,芳姐儿的事儿,也要到了京城才好解决。祸患,还是早日地解决了好。 “叫人跟袖姐儿说声,收拾收拾,打算上京了。” “是。” 消第十九章 京城消息 欲望文 第二十章二 泥人气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二十章二 泥人气 原本顾贞观要走,这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会带着家子起去。 无锡这边只留下几个仆役婆子看着宅院,余者跟着起去京城,先快马派了信去京城那边通消息,让京城顾家宅院那边看守的下人们打扫着屋子,这边的人收拾了下,便将东西搬上车马,准备出发了。 顾怀袖原是想要去查那翡翠扳指,可顾瑶芳根本不出门,也不见客,真跟与世隔绝了样,顾怀袖不敢做得太露痕迹,虽然也想过撕破脸来做,可毕竟没走到那个地步。谁知道那位爷对她是不是还上心呢?连那煞星样的四皇子都没说直接挑明了做这事儿,怕是心里还是有忌惮。四阿哥有忌惮,她顾怀袖能没个忌惮吗? 万那位爷对顾瑶芳也是真爱呢? 顾怀袖想想也发笑,玩玩的可能性比较大,只是顾瑶芳看不清罢了。不过这可能性大,也不意味着别的可能便没了,因而顾怀袖依旧只能谨慎着了。 到京城去也好办,那时候能想的办法也就了。 时之间,顾怀袖也没怎么着急,带了青黛、张妈、湘儿便准备上马车去。 刚过清明不久,雨水还着,前阵拜祭亡母都是顶着伞去的。都说江南风水养人,可雨了也愁,就是今年河上春汛都严重得,连着闹出堆的事儿来,那些个官员可抓破了头了。 “小姐,您慢着点儿。” 青黛小心地扶着顾怀袖,就要上车。 这时候,顾瑶芳还在后面走,她遮了纱帽,病歪歪地从里头走出来,双手在日头下面瞧着惨白得没了血色。顾怀袖望,却止住了脚步,给青黛使了个眼色,她在车驾前面,没动了,只等着顾瑶芳走过来。 顾瑶芳被青溪扶着,不过眼瞧着要走过来,她却停了下来,似乎颇为嫌弃地看了那车驾眼:“难道我与三妹同车?” 呵,不同车你还个人啊?真当顾家权势滔天了不成? 她们都是这府里的女眷,还是同辈的,怎么就不能坐驾车了?顾怀袖岂能不知道,这是人顾瑶芳嫌弃自己呢。她手里捏着薄薄的团扇,只笑了声,凉凉道:“这车驾只到渡口,没几个时辰就转水路,乘船上京,大姐也不过忍耐些许便可。” 顾瑶芳最厌恶的便是顾怀袖,瞧着对方穿着身水绿的衣裳,已经将她想成了棵大葱,恨得发紧,闻言便是声冷笑,出口的话却是柔柔弱弱:“三妹可别误会了,你大姐我是个带病的,唯恐过了病气给三妹,回头若怪到我身上,我可是担待不起。” 瞧瞧人家会说话? 顾怀袖斜着眼睛看了青黛眼,青黛会意,插了句:“大小姐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小姐向是不在意这些东西的,只恐大小姐你嫌弃呢,若是您这不与我家小姐同车,回头不知别人怎么说呢。” 是啊,不知道是说她顾怀袖逼走自家大姐,还是自家大姐嫌弃三妹不肯上车呢? 共也就是几辆车,给前面府里的老爷公子和小姐们坐的也是就这五辆。老爷顾贞观自己人坐驾,柳姨娘这里驾,两位公子人驾,两位小姐驾,哪儿还有别的? 这顾瑶芳不肯跟自己坐,也不知是想要她过去跟柳姨娘起坐,还是想自己去跟柳姨娘起呢? 心下觉得讽刺,又感觉出顾瑶芳没安好心,顾怀袖那脸色就有点不大好看了。 她这边不肯让步,顾瑶芳哪里又觉得面子上过得去?在那里,顾瑶芳便不肯动了,死命地咳嗽了起来,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引得众人侧目。 此刻是顾怀袖在车边,看着顾瑶芳,顾瑶芳远远在台阶下头,不肯近步,就这样咳嗽个不停。任是谁见了,都是顾瑶芳那弱柳扶风的姿态惹人怜。 那边顾二公子寒川跟四公子明川都见到了,也就在旁边的车驾上。 顾寒川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他虽觉得都是家人,可难免因为跟顾瑶芳走得近,被她带着,也觉得顾怀袖粗鄙,不适合他们书香世家的名声,跟顾怀袖是比较生疏的,这会儿他也过来,劝道:“不就是个车驾吗,大姐志趣高洁,屈就下又有何妨呢?” 啧,又来了个会说话的! 顾怀袖真想两巴掌给顾寒川那脸上摔过去,说的这叫人话吗?十来年圣贤书就读成这狭隘蠢模样,合该辈子中不了进士,中了也不过又个范进。 心里憋屈,顾怀袖在那儿,冷笑了声:“二哥真是个会说话的,人家女儿家都是水做的,偏我顾怀袖是那泥捏的,水泥哪儿能居于处呢?这不得和到起,成了个糊吗。青黛,还着干什么这都要启程了,扶我上去。” 泥人也有三分气,何况这些年来顾怀袖直都在受气,再豁达的人都有个底线。 她的脾气是跟着那位催命的次数增长的,前儿不久又来催那翡翠扳指,顾怀袖不胜其扰,正烦心着,顾瑶芳偏还来呛她。 呸!姑奶奶从不是能被人给呛住的。 向只有她顾怀袖呛别人,哪里轮到顾瑶芳来? 这会儿她脾气上来,才懒得管什么大小尊卑,有种你告我去啊,病歪歪的毛病! 青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赶紧地“哎”了声,扶着顾怀袖上马车。 后头顾瑶芳见着顾怀袖那有恃无恐,专门气她的模样,脸上阵红阵白,还好遮了纱帽,看不怎么分明,可那身子便开始颤抖起来,青溪忙道:“小姐您紧着点,别动气,别动气!” “咳咳……” 顾瑶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装病装了这好几年,也不知胡乱吃了少看似说对身体无害的药。须知“是药三分毒”,喝了,也是要出问题的,她这身子是越发破落了。 这场面,也唬住了那边顾寒川,他用扇子抵了抵自己额头,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候,老爷顾贞观才回去取了封卷轴,从门里走出来,四公子顾明川,眼角余光闪,已经瞧见了顾贞观的影子。他心里动,上前道:“大姐身娇体弱,若是怕过了病气给三姐,不如坐明川这辆车吧,明川跟柳姨娘坐辆车也就是了。男子汉大丈夫,也就颠簸拥挤这二个时辰,到了船上便好,不知大姐意下如何?” 顾瑶芳是背对着门的,看不见顾贞观,心里想着这明川不过是个庶子,也不过就是个奴仆般的人,哪儿配跟顾寒川样,自己坐车?他自己倒是识相,自己让出来,也算是识趣。 “我也是怕我这病传染给三妹,既然四弟这样说,倒正好解了忧烦,还是四弟是个省心人。” 她假模假样地夸赞了句,便示意青溪扶自己上去,同时示威般横了还在车帘子前面的顾怀袖眼。 顾怀袖也笑,笑顾明川这小子心忒坏,笑顾瑶芳这姑娘人太傻。“大姐真是体贴人呢。” 顾贞观走过来,便听见这前前后后番对话,又见自己庶子明川脸上那腼腆又带着点尴尬的神情,再看顾瑶芳脸的理所当然,便是气不打处来。 可是在外面,他也不好直接训斥顾瑶芳。 芳姐儿是个什么德行,现在的顾贞观亦是清楚了。往日只觉芳姐儿懂得大道理,可他上次拆穿了道士把戏,她竟然恼羞成怒,砸了屋里不少东西,又因为有顾姣来说道,顾贞观对芳姐儿这几日的作为可是清二楚。 他强压了怒气,扫了顾瑶芳眼,走到近前来,竟然开口道:“芳姐儿身子骨是弱,自己坐车也好,免得过了些娇弱病气给别人。只是明川好歹是府里的哥儿,哪儿能跟姨娘块儿坐?寒川,我瞧着你那车也颇宽敞,便跟你四弟块坐吧,你好歹也是个举人了,这路也指点指点你四弟。” 顾寒川只惊得张大了眼睛嘴巴,“父亲,我个嫡出,他个庶——” 话说到半,便半路消了音,顾贞观双眼,忽然含着千万冷光,只冻得顾寒川说不出话来。 顾明川低下头,似乎有些被顾寒川这话伤了。 这会儿气氛这样僵,谁还敢句话? 顾寒川唯唯诺诺地也垂了头,两手放在腿侧,也没敢说了。 关键时刻,还是顾怀袖圆滑,出来打了个圆场,她笑说道:“家人哪儿来那么的规矩?也不过就是这二个时辰的路,上了渡口便是乘船,而今只求个便宜行事,你们再磨蹭下去,日头都要落了。四弟也不必紧张,你二哥是个谦谦君子,与他说席话,胜过你读十年书呢,赶紧上车吧。” “是。”顾明川对着顾怀袖微微拜,应了这么声。 顾怀袖扭过身,这才钻进车里,让青黛放下了帘子。 出行也能有这么出好戏,这路,怕也不会无聊了。 顾家这边,连着七八辆车便顺着大街驶出去,路远去,去了渡口,这才下车登船,顺着水路上京去。 顾家方走了没两个时辰,匹打桐城来的快马,停在了顾家门口,那马上的信差翻身下马,上去便敲门,没料想顾家老爷都走了,说是才走了没两个时辰。于是这信差又赶紧上马,追到渡口去,可顾家人已经上了船,这信是送不到了。 若非连日下雨,江堤出险淹了路,困在两省交界处过不来,这信件早该到了。 信差捶胸顿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马不停蹄地赶回桐城,去回张英老大人。 第二十章二 泥人气 欲望文 章第二十一章 阿哥们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章第二十一章 阿哥们 江南春将尽,北地春却较迟,这几日才到繁花盛开时候,公子哥儿们都放出来踏春,好不热闹。 路往北来,顾怀袖身上倒是加了件半臂,还镶了圈白狐毛,聊作保暖。 他们从无锡水路上来,顺着隋炀帝挖起来那条大运河,路过了通州码头,到京城这边便弃船登岸,又雇了几辆马车,照旧按着来时的坐法,往京城顾家老宅走。 原本顾贞观也是做过官的人,还当过纳兰明珠府的先生,因着才名远播,京城里没几个文人出身的官员不认识他,即便是附庸风雅都要道声“顾先生好”。 顾怀袖乃是在这京城里长大的,也不像是初来京城的江南姑娘样,对什么都好奇。她只在车里打着瞌睡,青黛也打着瞌睡,主仆两个哪儿管京城江南,睡个昏天黑地再睁眼,怕就已到了京城顾家老宅了。 这列马车也算是颇为气派,虽不定是大户人家,也因为,而能引人注目。 旁边便是京城著名的祥福记酒楼,后头配了个戏园子,达官贵人们常爱往里头钻,只为听那南北来的戏班子唱个戏。 今日这楼上,坐了班贵客,个个都是器宇轩昂,眉目英挺,瞧着便不是普通人,满身的贵气。 穿着杏黄色袍子、腰上坠块和田黄玉的俊逸男子,手压着栏杆,手端着酒杯,看着楼下来来往往许人,嘴上道:“听说张英那老不死的,已经祭了祖,前儿给父皇打了个折子,又要回京了。” 桌边上坐了几个人,后头还着拨,不过都没接话。 “安徽江苏那带,今年春汛出了险,前两年发下去的治河银子竟然不见了,这下头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 将手中那杯酒饮尽,这男子满面都是笑容,不过瞧着有些阴森森的。 这男子,面目颇为俊美,仪容修整,雍容华贵,跟画里头走出来的样,乍眼看上去可不就是个温润的君子吗? 只可惜,他这嘴里吐出来的字句,风霜刀剑样刺骨:“前年没出险,去年没出险,偏今年他张英回去修祖坟就出现,这事儿还真是够巧,什么运气都能给这老不死的撞上!” 这谈论的乃是朝中事,再看这位的年纪,说话那语气,不客气地称张英为“老不死的”,便可窥知这位的身份了。 胤礽今儿不过是跟兄弟几个,陪着康熙出来看索额图跟纳兰明珠的,皇帝累了也想出来踏春,谁没个想要休闲的时候呢?只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下面几个阿哥,年纪都不大,不过本事都不小。 大阿哥胤褆素日跟太子胤礽关系不好,不过今天因为要看望明珠,也跟着来了,现在坐在边没说话。他听着胤礽那假惺惺的话语,忍不住冷笑了声。 胤礽回头看:“大哥对我说的,可有什么不满?” 胤褆端了酒,大口地喝:“我是个粗人,不懂太子说的。” “哼……”太子甩袖子,终是没搭理他。 下头还坐着几个,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按下不提,还有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 年纪最大的胤褆,也不过二十,到胤禛下面的皇子就年轻了。胤禛在里头年纪最小,前不久才被指了内大臣费扬古的女儿乌拉那拉氏远兰为福晋。他少年老成,副冷脸拉着,倒比在座的几位爷像位爷。康熙爷早斥过他喜怒不定,这会儿他四阿哥胤禛不说话,也没人来撬他的嘴。 河工的银子去了哪儿,谁知道? 别人不清楚,胤禛心里头透亮。 他瞧着太子这做戏做全套的本事,暗自学了招起来。前年康熙爷南巡,带着太子爷起去,他也有幸跟着走,路上作为与太子亲厚的太子党,可没少见到胤礽的手段。那路上,暗地里收了少官员的孝敬?直没收得手软! 今年春汛出乎人意料地厉害,河堤早出了险,消息传到皇上这边来,事儿就大发了。 偏巧张英在那儿,皇上让他去处理,得,张英去了—— 现在张英就要回来了,他们在京城,这山高皇帝远的,手根本伸不到江南去。若不是有当初这茬儿在这儿,太子爷也不必今日特意提张英跟河工的事情。 银子去哪儿了?太子爷兜里! 胤禛心底清楚,作为知情者,却是嘴巴严实,句不说。 胤礽跟胤褆呛了句,这会儿眼低,就看到楼下过去的马车,只瞥见了个眼熟的人。 刚刚掀了车帘子看了外头眼的,不是顾贞观吗? 胤礽眉毛动,心头跳,眼光顺着那车列便往后面扫,这拖家带口的,想必是顾家家都来了。 “下头这是哪家的?” 他有些不确定,随口问,旁边穿着便衣的侍卫耳朵灵,方才就听见下面议论了,此刻道:“回爷,是几年前就辞官归隐的顾贞观顾先生,这几日回来给明相长子祭扫的。” “哦……” 胤礽眼神闪,已经是明白了,他嘴角翘,也不问,只道句:“也是纳兰公子的忌日了……” 回转身,他扫了胤禛眼,胤禛也无巧不巧地抬眼看着他。 两个人目光交错而过,各自没反应,像是什么事儿也没有。 众人在这里坐了会儿,那边来报康熙从明珠府里出来了,便齐齐起身,准备出去迎。 太子落后步,说有点要事交代给侍卫,胤禛刚好是最后个走的。 “顾家人上京了,那扳指寻了快两年,也不见你找着!” 胤礽拍桌,咬牙暗恨。 不过是玩儿了个臭娘们,竟然还被人藏了扳指起来。等胤礽想起来的时候,人都不见了,他还诓哄着那女人,原想玩儿个病弱些的,格外有情调,不成想惹祸上身了。 胤禛闭目垂首,倒是老神在在:“太子爷何必着急,原本顾家在江南,又跟张英交好,咱们不好拿捏,不敢明目张胆。而今到了京城,张英再有本事,能盖过太子爷去?这等事,合该便宜行事,他们来了京城,便是自投罗网。这件事儿,原也在办,还请太子放心。” 胤禛年纪还不算大,瞧着却不瘦,都是宫里出来的,心思怕比三五十岁的人还深,他沉着得很。胤礽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道:“扳指事关重大,要紧得厉害。这事儿也不能走漏风声,你知道轻重,办好了,我自会提拔你。” 他是太子,人之下万人之上,下面阿哥们少有跟他作对的,这老四算是他个小跟班,也挺得力,性子寡淡没野心,胤礽用起来也放心。 胤禛闻言点头表示知道,却暗道,看样子只是时的兴趣。想起这几年直被他敲打着,没敢下手报复她大姐的顾三,胤禛眼底微闪了暗光。怕是这位姑娘,早忍不得了吧? 两人说完,前后脚离开了祥福记酒楼,下去迎人了。 下头那车列早过去了。 路穿过市口大街,远远便能见着阔别已久的顾家大宅了。 两只石狮子蹲在门口,下人们接到消息,已经打扫过,即刻便能住进去,这里头景致都跟当初离开京城时候样。 顾怀袖下车来,跟着顾贞观,兄弟姐妹,丫鬟婆子,路簇拥着进去,好不热闹。 各人先回各自的屋拾掇,在京城大宅,顾怀袖跟顾瑶芳的院子乃是挨着的,所以这路不免碰见。 顾瑶芳走在游廊左面,阴声怪气道:“三妹真是好本事,这路上,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做点别的事儿,姐姐我真担心你日后嫁不出去。” “这就不劳大姐你担心了,自来怀袖就是个名声不好的,哪里又敢嫁出去呢?怀袖可不像大姐,是因着身子骨不好,所以不能嫁。” 暗箭伤人,最是爽快。 顾怀袖也是快受够顾瑶芳了,再惹她,怕是她就要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跟顾瑶芳撕破脸了。 眼见着现在顾贞观也看明白了,顾怀袖这里也不怕顾贞观再说什么。 退万步讲,即便真出了什么事儿,顾贞观也不该再像以前样,偏着顾瑶芳。 熬了这么久,顾怀袖这才觉得日子算是有个盼头了。 顾瑶芳嘴皮子不如顾怀袖利索。 直以来,都是顾怀袖凭借着张嘴左右逢源,现在要斗嘴,顾瑶芳哪里是顾怀袖的对手? 直到今日,顾瑶芳才有点看清,她眼前这顾怀袖露出那种看似不经意的笑容,就像是猫儿亮出爪子来,给人种奇异的威胁感。 “你……咳咳!咳……” 话都还没说完,顾瑶芳又剧烈咳嗽起来。 顾怀袖好心好意道:“大姐有话还是留待日后说吧。再的话,也不急于这时,又不是以后就没机会说话了。” 人还活着,总有说话的机会,是吧? 忍了她两年了,而今又到京城,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呢。 顾怀袖笑眯眯地,她摇着团扇,慢慢穿过回廊,朝着里头走。 老徐头从后面走上来,步履不疾不徐,“大小姐,请留步,老爷那边有事儿找您,请您过去趟。” 这叫的是顾瑶芳,可前面本来已经走出去的顾怀袖停了,顿时脚步停,回头看去。 老徐头在顾瑶芳的身后,弓着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顾瑶芳显然很诧异,她好不容易止了咳,轻声道:“可是父亲找我有什么事儿?” “回大小姐的话,老爷为小姐找了这京城最灵验的算命先生,要为小姐卜上卦,小姐请移步堂屋。” 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老徐头副僵硬模样。 顾瑶芳身子颤了下,嘴唇也跟着抖动起来。 老徐头躬身:“大小姐,请吧。” “……” 顾怀袖没出声儿,老觉得心惊肉跳。 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吗?顾贞观平白无故,怎么刚到京城,就找了人要给顾瑶芳算命? “青黛,你先回去。” 顾怀袖回头瞥了青黛眼,使了个眼色,青黛点点头,便看顾怀袖朝着顾瑶芳走的方向去了。 章第二十一章 阿哥们 欲望文 第二十二章 芳处理芳姐儿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二十二章 芳处理芳姐儿 顾怀袖不动声色地从垂花门过来,京城的风里还透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她拢了拢上身件半臂,沉下心,状似无意地接近了堂屋,里头有客人,听得见隐约的谈话声,有几个丫鬟守在外面。 顾怀袖只在后面不出声,顾贞观的声音便传来了。 这天,顾家人刚刚回到京城,路劳顿,本来疲乏。 顾贞观年纪已经颇大,却是刚刚到这里,就找来了道士,说要给顾瑶芳批命。 他当初盆涮锅水,把顾瑶芳招来的那道士泼走,按理说,他是最不信这些的人。 可现在,偏生是顾贞观主动找了道士来。 顾瑶芳进了屋之后,先给顾贞观行了礼。 然后顾贞观这边手动,指着坐在右边溜椅子第把上的玄袍道士:“这位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张道长,我看着你当初喜欢算命,近年来又是连年的不顺,找张道长为你批个命。有灾消灾,无灾也求个福。” 话说得是好听的,顾贞观也是场面话的高手。 他笑着,脸上起了层层皱纹,注视着顾瑶芳。 此刻,顾瑶芳脸色早白了。 她甚至不敢抬头直视顾贞观,也就看不到顾贞观那略带着痛心的神情了。 顾瑶芳扭过身,低下头,朝着那留了把白色长胡子的道士礼:“张道长。” 那张道长打量了顾瑶芳眼,有些迟疑地看了看顾贞观,顾贞观只端了茶,微微地点头,仿佛是示意了什么。 这个细节,顾瑶芳依旧不曾看到,可她心底并没有什么好预感。 张道士叫人拿来了纸笔,请了顾瑶芳的生辰八字,便在纸上写画点算起来。 过了约莫刻钟,他将这张宣纸轻轻折,起了身,甩拂尘,“大小姐命数已在此处,只是天机不可泄露。老道生平不曾见过这样的命格,恐又伤天意,只写明化解之法。为与不为,全在顾老爷您了。老道分文不取,这便离去。” 话说完,他竟然转身就走了,果真没要分钱。 顾贞观连忙跟着起身,叫老徐头拿了银子追出去。 没会儿,老徐头回来,道:“回禀老爷,张道长说不敢以上天旨意牟取钱财,只让老爷将这银钱投给穷苦人,只当是行了善事,积了阴德。” 顾贞观震,摆摆手道:“那你便照着张道长的意思办吧。” “爹,难道……” 顾瑶芳被这幕给唬住了,她嘴唇上的血色都消失干净,声音都跟着抖了起来。 顾贞观捏着那页纸,至今不曾翻开看过,他只说让芳姐儿稍安勿躁,他自己看了再说。 结果刚刚展开那页纸,顾贞观表情便骤然阴沉下来,转而透出几分伤怀。 “芳姐儿,你跟我来吧。” 他抬脚出门,朝着书房走去。 顾瑶芳咬咬牙,犹豫了许久,还是跟上。 顾怀袖直在外面,在道士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悄悄藏到后面去了。 看着离去的顾贞观跟顾瑶芳的身影,她不由得低头沉思了会儿。轻轻抬起自己的手指,顾怀袖无意识摩挲了下自己右手拇指指甲,微微咬下唇,还是跟了过去。 书房在右侧,连接着堂屋,掀了帘子,就见到迎面摆着架八宝琉璃画红梅报春图的屏风。 绕过这屏风,就是老爷顾贞观的书案了。 他坐下来,手指那砚台:“你来研墨。” 顾瑶芳依言而做,过来便拾起墨,在砚台里研墨了起来。“爹爹,张道长可是说了什么?” 目光飘向被顾贞观压在下面的页纸,顾瑶芳对批命的结果,还是很好奇的。 顾贞观提了笔,蘸了墨,却久久没动。 他仿佛经历着什么挣扎,又把支笔给搁下,“你自己也看看吧……” 将那页纸,递给了顾瑶芳,顾贞观看着她的表情。 纸上写着道士给顾瑶芳算的命—— 自古红颜薄命,花自飘零水自流;若要问询还生术,鸠占鹊巢线光。 头句便是触目惊心了,可后面的便给人种颇为朦胧之感,像是蒙着面纱,看不清晰。 若要问询还生术,鸠占鹊巢线光。 鸠占鹊巢的意思…… 鸠将蛋产于雀巢之内,乃是叫雀来为鸠养育后代…… 顾瑶芳浑身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这……” 这批命很简单,顾瑶芳乃是红颜薄命,若要问破解之法,只有个:将顾瑶芳送给别人养,成为别人的女儿,才有可能获得“线”之生机! 顾贞观垂下头,说了句让顾瑶芳死都想不到的话:“芳姐儿,张道长乃是天师,灵验无比。前日方有家人,因不他言,夜半走水,烧了满家,竟然无活口。为了我顾家,也为了芳姐儿你,我不得不将你送给别家……” “爹!你疯了!” 事到如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顾瑶芳摇着头,脸上那刻毒的表情终于没能藏住,在这等关键时刻,露了痕迹:“我是你的亲骨肉啊!爹,那个臭道士定胡说八道。人定胜天,怎能轻信游方术士之言?!” 这时候,顾瑶芳却称呼那些道士为游方术士了。 好,好哇,好得很。 顾贞观方才那痛惜的表现,点点地消减下去,他张老脸都快挂不住了,若非生坚毅,几乎就是要老泪纵横。 “两年前那道士来府上,你信了,说天师救你性命;前几日,你又为了遮掩,不想嫁人,叫了那道士来;可今日,我找了个道士来为你批命,你却横指人为游方术士!如此前后不,我如何能信你!” 声音隐约带了几分尖锐,严厉的斥责,让顾瑶芳忘记了哭泣。 顾贞观尽量放缓了声音,他两年之前取舍过回,那时候他还不知事情已经严重至此。 自打因厌恶官场污秽而辞官归隐,甚至隐居山林,大半时间都在寻访名山大川之中度过,府里的事情直都是她娘管着。又兼之芳姐儿才华素高,以为她定然能拿捏自己的分寸,不料终究还是错了…… 而两年之后的今日,他还要重新取舍回。 “芳姐儿,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莫要欺负我年纪大了,眼睛瞎了。即便是我眼盲了,可心不盲!两年前不知,我纵容得你回,以为你定然不会糊涂,可待与张家议亲之时,你才叫我看清楚啊!这样的姑娘家,合该拉出去浸猪笼的!” 顾瑶芳下跪在了地上,仰头望着顾贞观。 顾老爷身子都在颤抖,瞪视着她,胡子也跟着身子颤抖。 这下,才是真真正正地把话说亮堂了,犹如惊雷划破寂静,闪电刺破夜幕! 下子没了力气,顾瑶芳软倒,眼底带了几分死灰颜色,仿佛瞬间被人抽空了生气。 然而顾贞观的话,还没结束。 他那声音,忽然就变得特别平静:“你娘在世的时候宠着你些,我也偏听偏信,觉得你比袖姐儿好,我甚至还想过,若你是个男儿,日后科举未必不能举夺魁。没人能否认你的才华,可你偏偏自甘堕落,自为下贱!” “两年前我便觉得不对,那时候没想。你污蔑袖姐儿也好,栽赃她也罢,因着袖姐儿心宽,能忍,我念着你娘生前格外疼你,又因你娘生前也同我说过袖姐儿不好,我想着袖姐儿性子格外放纵些儿,未必是没可能的。所以即便知道些眉目,也因为种种忧烦之事忽略了过去。” 这,便是顾贞观两年前的取舍了。 “你与袖姐儿本是姐妹,她名声坏了,你却不受分毫的影响,踩着袖姐儿上去!袖姐儿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人诟诬。我最担心的,是你——原以为事情没到那步,我心存了幻想,可却是错了。” 这错,便是两年。 而今芳姐儿死活不肯嫁,顾贞观再糊涂,也该明白了! 他从岸上取了封信,扔下去,给了顾瑶芳:“你自己看看!这才到京城久?刚刚到家,你就指使着自己贴身丫鬟出去送信,若不是老徐头半路拦住,我怕还不知道,你顾瑶芳攀上这么大棵树,也难怪你瞧不起张家!” 方才在游廊上,顾瑶芳从袖中取了封信给青溪,要她趁着刚刚回京,前后都乱着,着人送信出去。谁料想,这封信竟然被老徐头给截下了! 信封上头,字迹清秀,不是顾瑶芳的,又是谁的? 她惨笑声:“父亲欲如何处置我?” “我顾家庙小,容不下你这身份尊贵的。道士为你批了命,你终究不是我顾家的骨肉,即便有,也得割下。”顾贞观咬着牙,字句像是透着血气,可说出话的时候,便平和了,“内务府汉军旗六品翎长林恒大人乃是我旧识。其家中由张道长算过,恰缺了女,否则家宅不宁。我修书封,你即日便去吧。” “不——”顾瑶芳嘶喊起来,“那林恒不过是个从六品的翎长,芝麻小官,凭什么敢收我当女儿!” 顾贞观已然不知说什么是好,“这是为父最后次成全你,别不识抬举!” 他提笔,不再理会顾瑶芳,狠心写下封信,从此以后断绝了顾瑶芳跟顾家的关系,信上写明了,将顾瑶芳过给那内务府翎长林恒。 顾贞观是汉人,可收容顾瑶芳的,却是汉军旗出身的。 哪个高攀哪个,还不定。 如此眼光浅短的女儿…… 顾贞观真是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他将那封信扔给顾瑶芳,道:“你走吧,好歹父女场,最后偏心你回。日后你是荣华富贵,还是身败名裂潦倒落魄,都与我顾家无关了。老徐,送林姑娘出去。” 林姑娘,呵…… 林姑娘,哈哈哈…… 顾瑶芳笑了出来,满脸都是泪,几乎是被老徐头给架出去的。 顾贞观颓然坐下,沉默了许久,才看向那扇朝西开的雕窗,道:“进来吧。” 许久不曾有动静,过了约莫有半刻钟,才有道影子,缓缓绕过窗,朝前面来。 片阴影落在书房门前的水磨石地面上,顾怀袖垂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浓重的阴影。湖蓝底子镶嵌着白狐毛的半臂,里头是浅白色的衫子,下头条青缎暗花细丝褶裙,真真是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步步走来,垂首立在书案前,声音平缓,似无悲喜:“父亲。” 第二十二章 芳处理芳姐儿 欲望文 第二十三章落 水落石出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二十三章落 水落石出 碗水,少有能端平的时候。 顾贞观不是圣人,再厉害也无法真正地洞明切。 早先因为她娘的缘故,说没偏心芳姐儿那是假的,现在看到袖姐儿这冷淡而克制的表情,他狠狠地叹气,道:“坐。” 顾怀袖没坐,只道:“女儿不敢。” 不敢。 顾贞观又是会儿没说话,“你不愿坐,便罢了。想必你大姐的事情,你也听了个明白吧?” “大姐的事情,怀袖不清楚,林姑娘的事情,却还知道二。” 顾怀袖说出口的话,冷漠到了极点。 看样子,顾贞观是真的知道了这切。可他还是选择成全了顾瑶芳,正如顾贞观自己所言:最后偏心芳姐儿回。 内务府,太子势力范围;翎长林恒,惯会讨好巴结上司;顾瑶芳已二十,虽过了十七选秀之龄,有个内务府的林恒在,怎么做还不知呢。 这切,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偏心。 即便觉得顾贞观这样的做法是出于血脉亲情,可顾怀袖心里不大舒服。 顾瑶芳要从顾家的大小姐,变成个完全不相干的“林姑娘”,顾怀袖不觉得有任何的可惜。 走了个顾瑶芳,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从来就没有什么姐妹亲情,顾瑶芳走了,她清净。 “往日,是我不察,也因着偏心,纵容了芳姐儿。” 顾贞观开始慢慢地说话了,他觉得袖姐儿半是寒了心,可不说又能怎样? 他已经失去了个女儿,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道士批过命,说我顾家不该有这么个闺女,正好我前些年同僚缺个女儿,就把她过继了去。从此以后,再与我顾家没有关系。我向是相信清者自清的说法的,你能忍芳姐儿这么久,也是能成大事的人。” 女儿家,需要成什么大事? 顾怀袖真觉得自己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她就喜欢吃喝玩乐,也胸无大志。 顾瑶芳那些野心,她真没有。 所以现在,她听着顾贞观这些话,略觉得有几分好笑。 “父亲,我能忍,并非因为我不怨林姑娘。相反,今日父亲难得打开了天窗,同女儿说句亮话,那女儿也就告诉父亲——” 她顿了顿,脸上扬起笑容,显得灿烂而冰冷:“我顾怀袖,绝非善类。我能忍,不过是因为她与太子勾搭,反算计得我受制于人,直不敢把脏水泼回去。若有日,给我机会,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什么不在乎,全是假话! 顾怀袖今日也是被激了。 顾瑶芳是个命好的,娘没死的时候,娘护着她;娘死了,还有爹护着;等到切被揭穿了,他们各自都在心里揣着明白,结果还要为顾瑶芳铺好了后路。 顾怀袖笑得又是讽刺,又是自嘲。 “父亲何必冠冕堂皇地说那么呢?怀袖理解父亲的。终究是父亲的骨肉,即便斩断了关系,也该放她条生路,甚至为她铺好条康庄大道。端看她愿不愿意走罢了。” 顾怀袖声音微微拖长,她笑容温婉地注视着顾贞观。 顾贞观则闭上眼:“袖姐儿……”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三女儿,是这样的态度。 若有日,给我机会,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像是个善良的姑娘说出来的话吗? 正如顾怀袖说的,她从非善类。 她是两年前,跟顾瑶芳出去买首饰,在无锡城里撞见了顾瑶芳跟太子的事儿的。 那两人,在屋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顾怀袖瞥见那人身上根黄带子,差点吓得惊呼出声。若不是斜剌里冒出个四阿哥,把把她拉到墙后面,按住她,怕是顾怀袖早就露馅儿了。 从那以后,顾怀袖的麻烦就来了。 那位四爷是太子党,不准她嘴。 可万万没想到,顾瑶芳当时对外面的人有所察觉,思来想去,只能怀疑到顾怀袖的身上。 所以结束了事儿,回府,有关于顾怀袖德行不好的事情,就传开了。 顾怀袖那时候还不大能忍,几乎立时想要报复回去,可她终究没能够——所有的原因,还不都出在太子跟四爷的身上? 胤禛似乎也不敢得罪太子,不敢过问此事的细节。 他们都不确定,太子对顾瑶芳是时兴趣,还是痴情片,即便顾怀袖敢冒这个风险报复回去,胤禛也不敢。 他不敢,但是他怕顾怀袖敢,所以叫人三五不时地来敲打她番,顺便叫她办事儿。 齐云斋那白巧娘,伺候过先皇后,也就是胤禛的养母,这位白巧娘,不是太子的人,而是胤禛的。 这位爷,虽还年轻,可肚子里的是弯弯绕,竟扔了把玉佩给她就当是信物了。 这近两年,顾怀袖无时无刻不觉得折磨。 那扳指,定然还藏着什么隐情。顾怀袖从没跟太子的人接触过,她接触的只是四阿哥。 若那扳指不要紧,太子何必寻回? 若那扳指要紧,太子自己不知道找人办顾瑶芳的事儿,偏让四阿哥来? 现在四阿哥是太子的人,办事倒也罢了,偏偏还是不走心地办,隔三五个月才来催次,哪里又是要办事的样子? 所以顾怀袖猜,不是太子算计着四阿哥,就是四阿哥算计着太子。 反正顾怀袖也没接触过太子的人,不知是根本没有,还是她没机会接触到。 总而言之,顾怀袖之所以必须忍,者,是他们不知太子的心意;二者,是四阿哥那边有猫腻,怕是在扳指上做文章,但又不大想让太子知道,所以小心翼翼。 顾瑶芳除了跟太子层关系之外,并没有比顾怀袖的依仗。这姐妹俩,都魏如蝼蚁,能在如此凶险的夹缝之中生存,不过因着两虎暗斗,得以喘息罢了。 每到夜里,摸到四阿哥留下那所谓的“信物”,她便心惊胆寒地睡不好。 说到底,她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跟朝的皇子较量。 遇到事儿,也只能认了。 没人脉,二没本事,拿什么跟人拼? 因着这种种的忌讳,还有四阿哥当初明里暗里的威胁,要她别乱动顾瑶芳,好歹先收拾好扳指的事儿再说。 可那扳指,保不齐是个烫手山芋,猫腻定然是有。 顾怀袖自然有办法把扳指拿到,可拿到之后呢?交给了胤禛,胤禛不会过河拆桥? 她往左走是错,往右走也是错,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人前还要装出副乐呵呵的样子,仿佛自己点也不在意名声不好。 呸! 她顾怀袖在意得很! 今日顾贞观也处理了顾瑶芳的事儿,她再有什么话,也该说了。 她憋得太久,以至于如今决定说了,浑身都舒坦! “那道长的事情,不过是父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不是什么托词,父亲心里清楚。借着道士的口,把林姑娘送出顾家门,又想着她已非贞洁之身,特意为她安排了个汉军旗的内务府翎长当爹。” “若把林姑娘留在咱们家里,她只有死路条,不是被浸猪笼,就是打发到庄子上,坏了书香门第的名声。” “这后路,留得真是干净漂亮!” 字句,把藏在里头的真相剥出来,血淋淋的。 顾贞观无法辩驳,无法否认。 因为袖姐儿句没说错,句句都插在他心上,也句句都是实话。 “道士是我找的,林恒大人那边我也已说好了……她,便好自为之啊。” 好,真是个好自为之啊! 顾怀袖似乎终于累了,坐没坐相地坐下去了,手里捏着扇子,用指甲刮着扇面,她状似不经意地接着顾贞观的话:“父亲真是片的苦心,要送她上青云。只可惜啊,怀袖觉得……林姑娘真不是什么高明的人,她若是不是汉家女,父亲若没辞官,她搭上太子这条大船,那是她有野心,有本事,有手腕。可她背地里做了少糊涂事,父亲怕是点也不知的。” 单那枚扳指,便不知是大的祸患。 若没个什么理由,顾怀袖不会轻易说顾瑶芳鼠目寸光。 不管顾瑶芳是有意要以这枚扳指为依仗,或者只是无心之失,将这枚扳指带走,对顾家而言,都是灾难。 她看到自己个人的好处了,却把整个顾家架在火上烤。 太子跟四阿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龃龉,顾怀袖没法知道,可她猜得到那么点,也就越发地小心。 这枚扳指,怕还是四阿哥跟太子之间的成算。 阴谋总是累人,顾怀袖真希望活着能有不动脑子的那天。 不动脑子的人活得轻松,就是命太短;可动脑子的人,兴许能活得长些,就是太累。 “从汉家的,变成汉军旗的,至少以后就能名正言顺去……” 这才是切的因由。 不说顾贞观现在没官职,就算是有,他个汉臣,总不能把自己的女儿献给太子吧?可内务府的翎长就不样了,林恒大人素来是个拉得下脸,惯会逢迎的,怕是林姑娘就有机会飞上枝头了。 只可惜,要用怎样的办法,才能把人弄进宫去?何况侍妾格格什么的不少,要立为侧福晋,也是要上报礼部的。 顾瑶芳?难! 兴许,这女人凭借着她那点心计,能走得很远也不定。 可对顾怀袖来说,这路都要走绝了。 顾贞观开始觉得自己老了,他白发苍苍,声音疲惫。 “你说得不错,我最后为她铺了条路,走不走得下,看她自己了。袖姐儿,我知道你心底不高兴,我察觉到那些流言的端倪,却没惩罚她,反叫你受了这许的委屈,而今还心软为她铺着路走,指不定你心里骂我老糊涂,可我……毕竟是她血亲……” 顾怀袖真想说句“您不是了”,可话到嘴边,又哽住。 她又起身,垂眼,行礼:“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跟父亲的作为,怀袖能理解。今儿发生这么事,女儿也乏了,父亲也好生休息吧。怀袖告辞。” 说完,她就退了出去。 顾贞观张了张嘴,句挽留的话也没说出来。 顾怀袖有搭没搭地打着扇子,从回廊上走回去。 青黛先是回去收拾了阵,忙完了,就来找顾怀袖,她知道顾怀袖是去探听情况了。 现在府里都传开了,大小姐跟条死鱼样,被管家老徐头从老爷屋里拉出来,现在还在屋里折腾呢。 “小姐,您脸色……好像……” 顾怀袖停住脚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脸色不大好是吧?要好了,才是怪了。” 她朝前面走,经过园后个小荷塘,使劲儿用团扇给自己扇着风,可那扇面,却不小心打在她耳垂下挂着的珊瑚坠子上,疼得她皱眉。 把将坠子取下来,扔进那荷塘里,又折了团扇,也扔进去,顾怀袖咬着牙,心烦意乱。 不做,二不休。 眼见着顾瑶芳什么代价都没付出就要走,她哪里甘心? 正所谓是报还报,两年前笔债,也该讨回来了。 “青黛,不回屋了,咱们去看看大姐。” 顾怀袖脚步转,便换了个方向,朝着上头走。 她今日很是反常,青黛猜着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只是不知道严重到什么程度。 而今瞧着顾怀袖这杀机凛凛的模样,青黛心惊肉跳,赶紧跟了上去。 顾怀袖要玩把大的,现在她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个太子,要玩儿女人,自己还不好好善后,把事儿给了个煞星四阿哥办;个四阿哥,帮着太子办事儿,也是满肚子的花花肠子,不知算计个什么劲儿;至于顾瑶芳,敢拿人东西,自然也要付出个代价来。 人人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这仇不报,顾怀袖憋! 憋极了! 沉着脸,她快步走到顾瑶芳那院子前面,丫鬟们都在外面,有的还在小声哭泣。 顾怀袖扫了圈,没见到青溪,不在正好,这人是顾瑶芳心腹,有她在反而麻烦。 屋子里传来顾瑶芳的哭声,骂声,摔烂屋里瓷器的脆响,还夹杂着老徐头偶尔的劝告……真是声声入耳,听得顾怀袖别提愉快了。 她懒得跟人打招呼,直接就进去了,在外面喊了声:“徐管家。” 老徐头立刻叫了两个婆子,把顾瑶芳制住,这才有机会脱身出来,往顾怀袖跟前儿行了个礼:“三姑娘好,您这是……” 顾怀袖雍雅笑:“好歹姐妹场,眼瞧着她很快就走,我也不是那冷血绝情的人,就来看看。” 这话真假如何,只有青黛知道。 老徐头知道前院的事情比较,可后院里却是雾里看花,他顶能感觉到顾怀袖不是那么善意。 天底下的是落井下石之人,顾怀袖怕也是其中个。 听见“林姑娘”三个字,老徐头就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了。 现在顾瑶芳已经不是顾家人,要老徐头掂量个轻重出来。 老徐头躬身道:“现下林姑娘吵闹得厉害,怕是三姑娘进去,林姑娘闹腾……” “这有什么难的?”顾怀袖两手十指轻轻握,优雅极了,怡然道,“林姑娘素来是个身子不好的,平日安眠都要喝安神汤,今儿这么大的刺激和变故,能受得了才是奇怪了。下头人做事,也该紧着点心,伺候不好林姑娘,不能让她完好无损地离开咱们顾家,怕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老徐头想想,再让顾瑶芳这么闹腾着也不是办法。 三姑娘这法子,虽是不大地道,可非常时期,又怎能以寻常手段对待?在这时候,灌安神汤,也不失为实用的法子了。 他连忙道:“三姑娘说得极是,老奴这就去办。” 老徐头招手找了几个人,叫人熬碗安神利眠的汤药来,会儿按着林姑娘喝下去。 平日里顾瑶芳喝的药了,今日刚刚回府,安神汤之类的,早就备下,略热就端过来。 顾瑶芳还在屋里哭喊,骂着顾贞观狠心绝情,又说他老不知羞,为着顾家的脸面,也不该惩罚自己。 她生怕顾贞观是让她去死,又是怕,又是怒,急得咳嗽不止,又吐了血。她哭晕过几回,醒过来,还能继续哭闹,也真是…… 又没叫她去死,走个康庄大道,也吓成这样? 太子府,怕还是能进的,只是进去之后是混出个人样,还是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就看看顾瑶芳这脑袋什么时候转得过弯来了。 婆子们都是教调过丫鬟的,各有各的手段。 安神汤端过来,就按住顾瑶芳,给她灌了下去。 屋里初时还吵闹,没过刻钟就安静了下来,婆子们出来说句“睡了”,便知事已成了。 顾瑶芳是今天明天就要走的,在顾家待不了久,顾怀袖要做什么,也就今天了。 她道:“我进去看看大姐。” 老徐头想了想,在外面,没跟进去。 顾怀袖走进去,屋里还着个婆子。 “林姑娘睡着了?” 顾怀袖问那婆子,同时走过去,青黛掀开外面帘子,让自家小姐进去。 可顾怀袖却摆摆手,叫她在外面等着。 婆子恭敬得很:“回三姑娘的话,喝了安神汤,已经睡熟了。” “你出去吧,我同林姑娘说几句话。” 顾怀袖看着这地的狼藉,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碎裂的瓷片,这才来到顾瑶芳的床榻前面。 她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脸色青白,眼皮子紧紧搭着,跟个要死的人样。原本盘得好好的头发,全部散落了下来,活像个乞丐。 顾怀袖步步,来到了顾瑶芳面前,青黛在外面守着,婆子也出去了。 没人怀疑什么,顾怀袖又不杀人又不放火,能出什么事儿? 可没人知道,她要做的事,比杀人放火惊险了。 看着躺在那儿,对周遭事物无所知的顾瑶芳,顾怀袖终于笑出声来。 她先在屋里扫了遍,想到这样重要的东西,顾瑶芳不至于交给丫鬟,也是刚刚从顾贞观那里回来,不至于藏在箱子底下,半还是在床上。 上前去,在顾瑶芳身上摸了摸,没找见东西。她于是掀开那枕头,果然瞧见下面压着只精致的荷包。 最直接的办法,往往最有效。 也亏得现在情况特殊,直接灌她喝了药,平时顾瑶芳防着顾怀袖跟防贼样。 顾怀袖动手,都还要考虑是不是会惊动他人的问题,现在不用了,眼瞧着顾瑶芳要走了,谁搭理她去? 怕是这屋子曾经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没个好下场的。 可那与顾怀袖有什么相干? 她面无表情地拆开了荷包,果然摸出了枚翠绿的扳指。 也看不出这扳指有什么差错,老大的枚,若戴着定然觉得醒目。 顾怀袖掂了惦,眉头皱,手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内侧,又转动着这枚翡翠扳指。 为了这看上去没什么特征的扳指,至于吗? 兴许是皇家的东西,件件都登记造册,或者画了形状?不大可能…… 手指忽然顿住,顾怀袖忽然摸到了点什么,心头跳。 她脑海之中飞快地闪过四阿哥胤禛那张煞星冷面,手指跟着抖了下,可下刻她就做了决定。 只要这扳指过了她的手,不管她是知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她都免不了沾上腥。 既然左右都避不过,那就坐实了这怀疑又如何? 若是要死,肯定逃不了,若是能活,这又算得了什么? 她瞬间就想开了,手指指甲往扳指内侧轻轻划,再看,却是倒吸口凉气。 原来如此。 枚扳指,却是内藏洞天。 顾怀袖手指轻灵得很,决定之后,便再没抖过下。 她仔细地将那东西读了,却是心头巨震。 难怪,难怪四阿哥面摆出为太子办事儿的模样,却在她这边敷衍了事了! 可这字条……为什么太子爷也在找扳指? 想不清。 她只知道如今麻烦也来了,她既然看了这字条,就面临新的选择。 扳指,怎么办? 密信,怎么办? 拿走扳指,顾瑶芳醒来定然生事,指不定捅到太子那里去。 顾瑶芳应当不曾发现这扳指的秘密,否则早回了太子怀里,不必在无锡苦熬两载。 她细密分析了阵,决定铤而走险。 就算是自个儿倒霉,她也得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爷,着急这么回。 何况,如今除了这,也没别的办法了。 她面是心存报复,面是别无选择。 心电急转,想完不过转瞬。 将那枚扳指塞回荷包,放回顾瑶芳枕头下面,那字条却被顾怀袖收起来藏好。 最后看眼顾瑶芳,顾怀袖只冷笑声,“我只盼着,这辈子都不再见到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青黛,回屋。”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能说,大纲在我这里,伏笔也在我这里。大家看书,平心静气点,以和为贵,和和气气有利于身心健康哇。 √ 第二十三章落 水落石出 欲望文 第二十四章 议议亲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二十四章 议议亲 到底顾瑶芳还是走了,现在应该称她为“林姑娘”。 那时候,顾怀袖坐在自己的屋里,根本没出去看眼。大晚上,悄无声息,顾瑶芳还昏睡着,点也没感觉。 也许,明天早上睁眼,她就会发现自己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顾怀袖将那小小的纸条缝在了随身挂着的香包夹层里,也不敢怎么动。 太子爷在乎这扳指的话,应当也知道里头有猫腻,至于顾瑶芳拿着没猫腻的扳指去了,到底是什么下场,也与顾怀袖无关了。 旦顾瑶芳离开,就已经不是顾家的姑娘了。 “小姐,您还不睡吗?” 青黛把手里的针线活儿放下,揉了揉眼睛,看顾怀袖还坐在那里心不在焉的看书,打了个呵欠,有些困了。 顾怀袖把那本书扔,只问道:“那边院儿里是个什么情况?” “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那边的丫鬟都没了。” 说没就没了,青黛跟顾怀袖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顾瑶芳那院子里的丫鬟,都是要走的。 从此以后,顾怀袖就是整个顾府里唯的小姐了。 以后不会有人喊“大姑娘”“三姑娘”来区分,只“姑娘”两个字,就足够了。 顾怀袖起身,伸了个懒腰:“明日就是明珠长子的忌辰,我父亲怕是要去的。指不定,我们也要跟着走趟,还是歇了吧。” “奴婢伺候您歇息。” 青黛走过来,整理床铺去了。 这夜,顾怀袖睡得出奇地好,竟然也没有大早地起来。 青黛是卯正三刻才叫她起来的,天都亮开了些。 青黛问:“您去给老爷请安吗?” 顾怀袖眼皮子搭:“暂时不去,现在他大约不大想见到我。” 顾贞观年纪大了,也不是每日都起得那么早,很久以前就免了晨昏定省,只初十五走趟。现在不是初,也不是十五。不要说,顾怀袖心里有疙瘩,她见了顾贞观放不开,顾贞观见了她也难受。索性能少见,就少见。 这些也不必跟青黛解释,她伸了个懒腰,起来洗漱之后用粥。 刚吃到半,张妈就进来,哆哆嗦嗦地说了个消息。 “大小姐那边的丫鬟婆子全被发卖出去了。原来贴身的大丫鬟青溪,被灌了哑药,折断了右手的手指,配给庄子里个小厮了……” 声音下就消减下去。 顾怀袖抬眼,冷冷看着她:“大小姐?” 张妈陡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想起自己原来还是大小姐院儿里的人,前阵想着回大小姐那儿去,现在…… “哎哟!瞧婆子我这嘴!姑娘您别见怪,我嘴笨,脑子也不灵光……” 嘴笨?脑子也不灵光? 顾怀袖低头盯着勺里的粥,轻轻吹了吹:“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的吗?” “这倒不是,就是跟姑娘您说说。方才老徐头来,说又拨了四个丫鬟给小姐,您看着四个怎么使唤?” 就是个傻子,现在也该看出来了。 顾瑶芳下消失在府里,明面儿上是当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去,可事实上境况怕很凄凉。 要紧的在于,顾怀袖还在。 从此以后,府里就这位姑娘了,还不上赶着巴结吗? 顾瑶芳走,顾怀袖这里的丫鬟都了起来。 意料之中的事情,顾怀袖道:“我这屋里也不大需要人,交给青黛吧,有时间就安排。今儿怕是来不及了,先晾在边,等回来再说。” 青黛跟张妈都俯身称是。 张妈这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老觉得三姑娘这话里的意思不对,可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唯唯诺诺应了几声,便告退了。 张妈走,顾怀袖那眉头就皱得老紧:“手脚不干净的撵出去,留下能用的。新来的不必进我屋子,律粗使,谁要不愿意,回了徐管家,直接滚。” “奴婢明白。” 青黛应了声,垂手在旁,心里却是唏嘘了起来。 好好的青溪,就这样发卖去了庄子上。 也是无可避免的,她是顾瑶芳的贴身丫鬟,顾瑶芳自己是个前途凶险的,她也不能带走,留着自然生祸端。 灌了哑药,不能说话,废了右手,不能写字…… 顾怀袖对这切,却是有些无动于衷。 这些都是免不了的,她也不会生出什么救青溪的念头来。 若青溪轻易投奔自己,顾怀袖不会相信她,也会觉得这是个时刻能变节,有二心的人。她不是善人,规则就是如此残酷,不能赢,又有什么办法? 垂着眼,慢慢喝完了粥,顾怀袖起身收拾了下,就出门去了。 顾贞观果然叫人来请她,父女俩也就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场面话,接着寒川、怀袖、明川三人,就上了车。 纳兰性德生前知交遍天下,今日来祭扫的人也是相当。 明珠相当喜爱这个儿子,纳兰性德甚至是康熙的往年之交,可见此人之风流了。 今日,纳兰明珠也在陵墓前面,他并没有上朝,而是直在此地,看着来来往往祭扫的人。 这些人之中,有官员,有文人,有爱慕纳兰性德的女子,还有孤高的隐士…… 个,个,又个。 顾贞观他们到的时候,墓碑前面已经放了不知少的贡品和香烛。 个人死后,还能有这么人惦记,也是本事了。 顾家现在的三个儿女,当初都是见过纳兰性德的,也叫他声叔叔,可世事无常,纳兰性德英年早逝…… 顾贞观上去上了香烛,几乎老泪纵横。 纳兰明珠远远地就瞧见顾家人了,他眼皮子跳,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叫了府里的奴才,请顾贞观过去。 顾贞观倒是愣了下, “明珠大人?” 那奴才躬身:“大人在那边等您呢。” 抬目望去,纳兰明珠身便服,果然在不远处。 顾贞观犹豫了下,还是朝前面走去,只交代顾怀袖他们不要乱走,就在原地等着。 其实这两个地方,隔得也不是很远,那边的谈话声,隐约能够飘过来。 顾怀袖戴着纱帽,前面着的是顾寒川跟顾明川。 自打顾瑶芳消失,顾寒川就没了伴儿,现在在府里,也处于个孤立无援的状态。 至于顾怀袖,向来独来独往,顾明川就不用说了,直是个人。 所以现在三个人没说话,怀袖跟明川都是自在的,只有顾寒川个觉得浑身不舒服。 不过,没人搭理他就是了。 明珠已经有几分老态了,不过看着没有顾贞观老。 见到顾贞观,明珠便叹了口气:“老夫远远见着你,就想起犬子来,心里堵得慌……” 故人已去,又有什么办法呢? 顾贞观也只能叹气:“明相也不必介怀,容若在天有灵,若能见到这么人还记挂着他,也当是高兴的。” 如今,只能这样安慰了。 明珠其实已经想开了许,他汲汲名利,在朝堂争斗之中几经沉浮,老辣狠毒。可偏偏,保不住骨肉至亲的性命…… “你才从江南来,这回不如在京城住些时日,我听说你次子今岁科举不利,想必也有在江南的因由。在京城走动走动,也简单些。” 话说得隐晦,明珠很少提点人,可顾贞观不样。 顾贞观是难得的大儒,还是明珠亲自聘请为纳兰容若的先生的…… 顾贞观也知道明珠说的话的道理,他把身子骨也禁不起几次折腾了,“贞观近日是不会离开京城的,再歇上些时日吧。” “这也好。”明珠点头,“你才从江南来,可听见什么消息?” 顾贞观心头凛,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明珠跟自己叙旧是真,可真的是问问江南的情况。 即便是没有做官了,顾贞观还是能收到些消息的,何况他还跟张英交好呢? “江南也就是今年春汛,江堤出险,闹了些乱子,听说已经处理得差不了。” “有张英在,又能出个什么问题?”明珠似笑非笑,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叹了口气,“张英,是个本事人啊。” 韬光养晦不说,又是皇上的心腹。 他从来不支持什么太子,也不支持什么大阿哥,他张英就是真正的皇帝的人,帮着皇帝做事,旁人支使概不搭理。 这回明珠收到些消息,估摸着张英是个能用的人。 眼见着张英就要回京,不过现在还没跟明珠通过气儿,他老觉得心里不踏实。 张英跟明珠也交好,可听说张英跟索额图的关系也不错,明珠就老大不高兴了。 顾贞观近日来是身心俱疲。 他在官场上混过很久,可毕竟是个文人的骨子,官场上的是是非非,虽然有能力处理,心里却不大想理会。 “张英大人不是被罢了官吗?这会儿又有什么事与他相干?” 顾贞观开始装疯卖傻了。 明珠看就知道,也不揭穿,顾念着当初长子跟他的师生情分。何况,顾贞观有时聪明,有时糊涂,兼具文人和官员的两重特质。 “闻说张英也要回京了,算算日程,今日指不定已经到了。” 这纳兰明珠,果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 顾怀袖远远地能听清楚些,纳兰明珠跟顾贞观还在聊天。 顾贞观虽然想要推太极,可明珠毕竟是位高权重,本事也大了不少,顾贞观也不好拂了明珠的面子,只能吐露些消息。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围绕着张英走的。 张英? 现在,城西张英家,早已经安顿好了。 路上可谓是快马加鞭,张英不敢耽搁,连带着家子都痛苦不堪。 他刚刚进了紫禁城,是连家都不回,直接带着东西进宫了。至于他妻儿,却都是自各自进府安顿下来。 张英妻子吴氏,指点着让丫鬟扫洒,又着婆子出去添置点摆设,等到忙完了坐下来,她最宠爱的三儿子张廷璐就进来拜见了。 “娘,我那边收拾好了。” 张廷璐年纪不大,两步就踏了进来,显得朝气蓬勃。 吴氏见了他就满脸堆笑:“瞧你,走路都跟踩在云端上,要飞起来样,你什么时候跟你大哥学学,有点风度啊!” 张廷璐摸摸自己鼻子:“大哥那样的人,怎么是儿子能比的?大哥是那天上的云,儿子就是地上的泥,这哪儿能样呢?” “就会贫嘴。来,让我瞧瞧,这身衣裳,是前儿我找人裁的那件吧,也真是合身……” 吴氏拉着张廷璐转了转,挺满意自己的眼光的。 这母女两个,在起聊了会儿,走廊外头的日光却正好。 没了江南烟雨的朦胧,只有京城这艳阳高照天,张廷玉的心情却是平平。 书房里也没别人,小厮们都在外间收拾东西,张廷玉的书房,向少有人能进来。 他把自己从江南带回来的口箱子打开,翻出些字画来,还有写过字的宣纸,笔砚…… 件件,严谨地将这些东西整理好,张廷玉埋着头,脸上是种奇异严肃的认真。 只是翻着翻着,就忽然翻出了奇怪的东西。 这…… 这是什么时候收进箱子里的? 他眉头顿时皱紧,看着纸上那歪瓜裂枣的字儿,只觉得眉心阵阵地抽着。 顾三姑娘的墨宝,也真是……让人看次,就有次感受。 张廷玉忽然觉得,其实字写得不如大哥好,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若是他写字跟顾怀袖样,那可是没救。 抬手就想要将这些宣纸扔,张廷玉手都伸出去了,半路上又收回来,把这些宣纸又压进了箱底。 他把自己常看的书都找出来,放到书案上,收拾得差不了,才想起自己还要去拜吴氏。 刚刚回府,切事情都有些繁杂,兄弟几个要在吴氏那边聚聚,说说这府里的事情,也听听母亲的教训。 “二爷,老夫人那边又来催了。” 阿德苦着脸,显然已经在门口挡了几拨来催的人了。 张廷玉有个怪癖,他在书房里做事的时候,最忌讳人来打扰。 别说是老夫人,就是老爷来了,也是不会搭理的。阿德就算是有三个胆子,也不敢去打搅。 好在现在张廷玉自己出来了,他背着手,走在前面:“急什么,大哥必定比我还迟,不好不坏也就够了。会儿要见我半个时辰没出来,你知道怎么做。” 阿德连连点头,这事儿都做习惯了,轻车熟路。 张廷玉这边却是想,再出挑也是没用的。 他毫无意识地弯了弯唇,就到了堂屋旁边的暖阁里。 吴氏正跟张廷璐说得高兴呢,张廷璐是个嘴甜的,又活泼,又能说笑,逗得吴氏跟屋里的丫鬟笑不可遏。 不过抬眼扫到门口的张廷玉,吴氏就顿了下,“哎,廷玉来了。” 张廷璐扭过头,而他二哥也正好走过来,给吴氏请了个安:“娘,儿子给你请安了。” 张廷璐也朝着张廷玉拜:“二哥好。” “好了,家子哪里来的那么礼数?你们兄弟俩,赶紧地坐下吧。依我看啊,还是老三有孝心,越是大的,越是没规矩,廷瑑还染着风寒,过来请了安,我就让他回去了。可你们倒好,老二来得迟,老大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说到底,吴氏还是觉得老三贴心,可又觉得老大有本事。 张廷玉只是听着,个字也不说。 张廷璐嘻嘻笑着,“娘你就是口是心非,明明大哥每次都是最后来,可您还是疼着他,就知道哄我们……” “呸!你个臭小子,再贫,当心我撕烂你的嘴!”吴氏嗔怪,可言语之中却是颇宠溺。 “哟,这是终于要撕三弟的嘴了!我来,我来!娘,您要怎么撕,看我给他撕出朵花来!” 人没到,声音倒是先从外头传来了。 张廷璐脸都黑了,“大哥!有你这样的吗?!” 来的人正是张家大公子张廷瓒,如今早在朝廷供职,方才忙着手上的事情,这才来晚了。 谁想到,刚刚来就听到这样有趣的句? 张廷瓒哈哈大笑起来,走进来,就给吴氏行礼:“儿给母亲请安了。” 这回轮到张廷玉张廷璐两人起来给大哥见礼,连番地下来,有会儿才坐下。 吴氏坐在上首右边的椅子上,看着下头三个儿子,只端了茶:“你们啊,难得坐到起,晨昏定省都是错开的……老爷进宫去了,怕是有会儿才回来。” 张英进宫,必定有要事。 张廷玉想起河工之事来,便悄悄地锁了眉头。 好在吴氏不过随口提,又跟老大聊起他媳妇儿的病来,只说让好药给养着,万莫出了差错。 会儿是江南的事,会儿是京城的事儿,哪家的姑娘,哪家的小子…… 反正就是唠唠嗑,张廷玉就看着大哥跟老三跟吴氏聊,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刻钟…… “老三啊。” “……” 抬头,张廷玉骤然听见吴氏叫自己,有些疑惑,“娘?” 吴氏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个干净,“你跟那顾家三小姐的事——” “这点,不劳母亲费心,父亲那边的修书,已经去顾家了。”张廷玉长眉微微敛,终究还是忍了,没说出什么别的话来。 “你偏要这么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娶媳妇儿,还是要娶秀外慧中的。像你大嫂这样的,才是不错。虽是身子骨弱了些,可到底持重,贤惠,能操持家务,还能照顾好夫君,要紧的是不惹事儿……”吴氏絮絮叨叨地念着,浑然没见下头三个儿子的脸色都变了。 老大张廷瓒是知道老二跟顾三姑娘之间的事情的,可这事儿……这也太快了吧?虽觉得老二对顾三姑娘有点不样,但…… 他扭头去看张廷玉,只瞧见张廷玉眼皮垂,别人眼看不清他神情。 张廷玉也不说话,不动作,没有什么表情,跟条木头样。 可老三张廷璐就不样了,他带着几分震惊,看向自己的二哥,起来就想要说什么。 可偏偏,吴氏这时候又开口了。 “你跟你爹都个德性,那顾三有什么好的?他们顾家的门第,也配不起咱家……老二,这门亲事你可想清楚了,我看老头子就是个没主意的!” 反正吴氏对顾怀袖这姑娘,是老大不满意的。 三姑六婆之类的,难免传些话,有的话是越传越难听,到了吴氏这里,指不定什么样呢。 张廷玉坐在那里,跟个锯嘴的葫芦样,垂着眼,句话也不说,也不随便抬着看眼。 张廷瓒急了,个劲儿地给张廷玉使眼色,可张廷玉偏偏没看到。 他心里急,只能开口劝道:“娘,您也别太着急啊,这事儿不是八字还没有撇吗?” “等到八字有了那撇,就迟了!” 吴氏脸的不快,她素来不大待见老二,对着老大跟老三倒是亲近许。 这老二,兴许就是折腾人的。 她端怕是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债,今生才要如此烦忧。 屋里的气氛,下就凝住了。 这时候,外头忽然来报:“启禀老夫人,外头陈家公子找二公子呢。” 张廷玉起身,不紧不慢道:“母亲,陈公子与儿子有约在先,不敢不去,儿子先告退了。” 吴氏噎,也没拦他。“你去了好,免得在我面前,叫我心烦。” 这话说得忒是伤人了,张廷瓒想要出言阻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再的补救,也没办法。 这么年下来,二弟养成这么个寡言少语的性子,跟吴氏这做娘的,何尝没关系呢? 张廷瓒是家里的嫡长子,年纪也大得,早就懂事,对府里的事情看得清楚些。可他夹在中间,也是两边难做人。 眼见着张廷玉听了这话,面无表情起身就退走,张廷瓒赶忙地起来,借口自己要回去照顾夫人,也走了。 屋里顿时只剩下了老三张廷璐跟吴氏。 吴氏气得直抖,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出来。 张廷璐连忙上前安慰:“娘,您别动气,当心坏了身子,来喝口水,消消气儿……” 他端着碗茶,给吴氏递上去。 吴氏好歹接了茶,叹了口气:“这顾家的亲事,又有哪里好?我瞧着原本那顾大姑娘是不错的,不想人家眼界高,瞧不上咱们家……哼,我还不清楚是个什么事儿吗?” 吴氏絮叨着,可张廷璐并没有听进去,他惦记着自己的疑惑。 “娘,二哥跟顾家……是怎么回事?” 吴氏没觉出张廷璐的异样,只道:“你二哥跟那顾大小姐的事儿不是吹了吗?你二哥跟老爷合计,说顾三姑娘也成。你说你二哥也是,打小来,性子就比谁都古怪,这会儿怎么就看上那无是处的顾三了?” “是二哥看上顾三姑娘,主动求的吗?”张廷璐手抖,差点打翻了茶杯。 吴氏叹气:“可不是嘛……” 张廷璐眼底暗,脸上笑容淡了几分:“那顾三姑娘,长得也真是好看,想来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二哥……二哥,也不例外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不知怎地,张廷璐觉得讽刺。 吴氏闻言,却立刻“呸”了声:“早说过了,娶媳妇儿不能只看皮相……你二哥就是个糊涂鬼,不过瞧着你这样子,倒也觉得那顾三姑娘好看了,我可跟你说,你运气还算是好的。” “此话何解?”张廷璐讶然。 吴氏道:“你爹放不下跟顾家的事儿,好歹要抓个人去结亲,原本预备着你二哥娶顾大小姐。我看他还想着叫你娶了那顾三小姐,现在我看啊,正好!跟大小姐的事儿吹了,你二哥娶了顾三,倒免得你遭殃。我看这事儿,是拦不下了……” 吴氏的心是偏的。 她握着张廷璐的手:“那糟心的顾三,怎么配得上你?这样想,我倒觉得你二哥,少见地做了件好事……等你二哥的事儿下来,我就为你给你大嫂的堂妹说亲去,上次你们在桐城出去逛灯会,不也挺开心的吗……” 张廷璐万万没想到,吴氏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想到近日来发生的这切,只觉得荒唐。 时之间,他竟然有种奇异的愤怒,又觉得好笑。敷衍着跟吴氏说了几句,他伺候她休息了,这才离开。 原本想去找二哥问个清楚,可张廷璐想到那“兄友弟恭”四个字,终究收回了脚步,回了自己屋里。 后花园的走廊上,追出来的张廷瓒,看到了在台阶上的二弟。 他了会儿,才走过去:“二弟,没事吧?” 张廷玉笑:“不曾有事。” “……母亲心里偏着三弟些,你也别心……”这话说得张廷瓒自己都脸红,于是说没到半,也就歇了下来,他好歹换了个话题,“你是真要娶这顾三姑娘不可了?” 张廷玉也不解释,只点点头,不说句话。 作为兄弟几个里,唯个对张廷玉了解些的人,张廷瓒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看得出,母亲并不喜欢顾三姑娘,她若真嫁进来,能有个好吗?” 张廷玉只道:“我会让她过得好的。” 张廷瓒摇头,又笑笑,“你是个固执的,我说不过你。好自为之,三弟那边……” 观察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张廷瓒使劲儿地拍了拍二弟的肩膀,又道了句“ 好自为之”,这才转身离开。 在廊前,背着手的张廷玉没有往别处看眼。 他抬头,看着明净而湛蓝的天幕,手背在身后,手伸出来,五指摊开,枝头朵海棠正好被风吹落,刚好停在他手心。 张廷玉虚虚地握,又松了手,任由花朵落了地。 那花,就躺在因着年深日久而磨损了的青石板上。 顾怀袖刚刚到家,她忽然停住脚步。 “小姐,怎么了?”青黛疑惑。 才跟着顾贞观回来,顾怀袖满腹都是疑惑,正走着路呢,怎么就停下了? 没搭理青黛,她低头,移开脚面,差点就踩中这朵落花了。 西府海棠,适合在北地生长,她还记得,桐城张家石亭外那不开花的西府海棠呢…… 低头俯身,顾怀袖难得起了雅兴,将这枚花捡起来,摊放在手心。 顺着风向,扭头看,顾怀袖就看到院落旁边那快要落了的海棠。 “人间四月芳菲尽……” 抬手,松开手指,顾怀袖又让那海棠的花朵落下去。 青黛也望着,暮春将过,进入四月,炎热的夏就快到了。 “姑娘,老爷那边叫您过去趟,有要紧的事。” 老徐头又来了,这回脸上带着笑意。 顾怀袖这还没来得及进自己的屋呢,顾贞观怎么有来找? 她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只道句:“我即刻就去。” 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儿,她转了方向,就跟着走了。 书房里,顾贞观看着这封才送到他手中的回信,眉头紧皱。 早先信陈瑶芳之事,许久不曾得到回复,只因为连连的春汛水灾,后头又赶上明相长子忌辰,竟然错过了许次。而今张英的回信,到了顾贞观的手中,却是让他念及旧事,五味陈杂起来。 “老爷,姑娘来了。” 老徐头带来了人,在外头通禀了声。 而后,顾怀袖才走进来,礼数还是周全的:“女儿给父亲问安。” 顾贞观挥手让闲杂人等出去,叫顾怀袖坐下,才道:“前阵我修书封给张家,因着南方水灾,阴差阳错,直没得到回信。今日上午,张家已经回了京城,想来敦复兄复职在即。他的回信,也是方才才送达我手上的。” 这些跟顾怀袖有什么关系? 她略有不解,只听着顾贞观继续说。 顾贞观下句便单刀直入了:“张家二公子,中意于你。敦复兄修书于我,说了此事,端看你——是否愿意?” 张二公子? 顾怀袖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 第二十四章 议议亲 欲望文 第二十 五章 捋虎须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二十 五章 捋虎须 第二十五章捋虎须 怎么也想不到,世事转个弯,还能有如此戏剧性的发展。 想到那用戒尺打过自己,黑面神样的张二公子,顾怀袖这心底就复杂得厉害。 谁人能中意个名声不好的姑娘?是为了什么? 张英信中说的是张廷玉中意,主动求的,那么张廷玉到底看上她什么?长得好看吗? 顾怀袖几乎是摸着自己张脸出去的。 女儿家,长得漂亮,还真是好。 她虽不知到底如何,可这时候就真有这样的感慨。 顾贞观从来不逼自己的女儿嫁谁,态度强硬是回事,姑娘不答应,他也不会说什么。 这次,就宽和了,他只对顾怀袖说:“你考虑考虑,若愿意,我便回了你张伯父,择个吉日……若是不愿意,你又不愿直接同我说,我等个七日,没消息,便去回绝了。” 七日。 如果顾怀袖愿意,那就去跟顾贞观说;不愿意的话,直接拒绝,或者七日不回复,那就算是吹了。 嫁,还是不嫁? 顾怀袖真觉得自己跟身处火坑之中样。 她不觉得嫁出去就定比顾家好,可不嫁出去,待在目前的顾家,又难受得很。 顾贞观把事情看得太轻松了。 顾怀袖跟顾瑶芳之间的恩怨,没那么简单。 她曾说过,若有朝日给她机会,定要顾瑶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反过来,顾瑶芳就不是这样想的吗? 尤其是,她若真的能知道顾怀袖在扳指上动过的手脚,两姐妹原本就在翻脸的状态,根本是不死不休。 顾瑶芳心中有鬼,污蔑顾怀袖在前;顾怀袖心怀怨恨,略使手段,算计顾瑶芳在后。 若以后再发生什么,那也是笔扯不清的烂账。 既然扯不清,顾怀袖也懒得管,等烂账来了,再慢慢扯。 青黛见顾怀袖出来,老心惊肉跳,顾瑶芳的事情,在这府里已成了禁忌,若是顾怀袖再出什么事,那真是想也不敢想的。 “小姐?” 顾怀袖掐了掐她脸:“莫忧心。” 事情,虽算不上很好,可以不是很糟,至少也许还看得见丝转机。 她眯着眼,顺着长廊,慢慢地走着,微光在她眼底闪烁,像是氤氲着流光。 花气袭人,乍暖还寒…… 整个顾家,跟骤然安静了样。 顾怀袖的日子,下清闲得无聊,只整日指使着小石方做这个菜那个菜,时不时试试新的吃法。主仆几个折腾来,折腾去,就为了打发时间。 这日,姑奶奶顾姣也终于忙完了京城顾宅的事情,跑来巴结顾家留下的唯个姑娘,也就是袖姐儿。 “姑奶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来,我就知道您肯定是有事儿找我。” 顾怀袖埋头趴在桌上,跟青黛准备绣个新的花样呢。 青黛说姑奶奶来了,她连头都没抬,眼皮子撩,瞥见顾姣落在地面上那影子,便凉凉开口了。 她说话向是这种带笑的调调,可寻常人听不出她是真笑,还是假笑,只当她是笑。 顾姣手里捏了块帕子,扶自己头上的钗,仪态万方地走进来:“姑娘,方今回了京城,我这双眼都不够用的。我想着,早年我也没怎么在京城,姑娘确实在京城长大的,对这里肯定比我熟悉。所以我想着,请姑娘下午时候跟我块儿去转转,也好添置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出去转转? 顾怀袖忽然抬头,倒是动了心思。 顾贞观说那张二公子的事儿,顾怀袖至今没对外面说句,别说是不相干的旁人,就是青黛都不知道个字的。 这么些天,她事情直埋在心里,只有两日的期限了。 她看着顾姣,沉吟了下,叫青黛去给顾姣倒茶。 “姑姑先坐,我手上还忙着事儿呢。描完这个花样,才敢起来。” 她说完,又埋头下去,捏着根细毛笔,就勾了起来。 青黛喜欢女红,顾怀袖会些,不过疏懒不愿做,偶尔起了兴致,也不过三分钟热度。 她规规矩矩地描完了花样,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顾姣看着,脸色带了点难看。 “姑姑莫要介意,我困得慌……没把姑姑当外人的。” 言下之意是,把你当自己人,才在你面前这样放肆。 顾怀袖眼底透着点不明不白的笑意,她道:“我也有好几年没在京城逛过了,说带着姑姑逛,那是不敢。不过在府里闷久了,整个人骨头都松了。我也想出去转转,亏姑姑来这趟,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消遣呢。只盼着能帮上姑姑星半点的忙,就是我的幸事了。” 这回,顾姣终于笑了:“哎呀,那我下午就来找姑娘,您可以记得,中午莫睡太久,春困睡糊了可不好的。” “谢姑姑关心了,怀袖记得呢。” 顾怀袖笑得温和极了,跟顾姣聊了两句,说着又要送她走,没想到她临走时候说了句:“对了,齐云斋也开到京城来了。今儿白巧娘就要来送衣裳,我看时间差不了,芳姐儿你试试衣裳,不合适叫她改就是了。” 白巧娘。 顾怀袖眉头狠狠皱,她送顾姣出去,回来就气得摔了杯子。 压抑了好几天,顾怀袖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就要疯了。 前两年直因为四爷所谓的敲打,什么都不敢做。 而今眼睁睁看着顾瑶芳被她爹送走,即便理智上理解顾贞观,可真正放到情感上看,顾怀袖心里堵。 那扳指的事情,经过了顾怀袖的手,胤禛此人天性疑,顾怀袖没指望因为这件事就讨好了未来的四爷。相反,她因为这件事,加地小心翼翼。 她相信,胤禛干过河拆桥这种事儿,是轻车熟路,不会有点压力的。 顾怀袖有什么? 她其实连顾瑶芳都不如。 好歹顾瑶芳还跟太子扯上点关系,周围不明就里的人,可能非常忌惮她。如果顾怀袖是顾瑶芳,就会利用这微弱的关系来保护自己。 可顾怀袖有什么? 她还没想明白,自己下步该怎么做。 坏事就来了。 白巧娘进来的时候,顾怀袖背对着门,还沉着张脸。 “姑娘好。” 白巧娘的声音软软地,到了京城,就加温柔了。 她在门口,手中捧着条长裙。 转过身来的时候,顾怀袖已经是满脸的笑容:“巧娘赶紧进来吧。” 白巧娘道:“小半月前,姑娘还在无锡呢,本来齐云斋也准备开到京城来,京城个,江南个,兴许以后大了,还能再开。我想着,姑娘下了定钱,这衣裳不能因为姑娘离开无锡就不做了。何况,这是今年时兴的样子,若过了今年,明年也没穿头了。” 所以白巧娘才顺着进京,给送到京城来。 般来说,这话是需要这样理解的。 可事实上,顾怀袖不会这样以为。 如果白巧娘只是白巧娘,没有她背后的那层身份,那顾怀袖肯定特别喜欢这人。 可惜她不是,这白巧娘,是四阿哥的人。 顾怀袖请白巧娘坐下,看了看这条裙子,做工精致,用的是上好的苏绣,怕是有价无市。 “巧娘的手艺,永远这样漂亮。” 她副很欣赏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白巧娘的来意。 四阿哥在太子的身边,应该是个消息灵通的人。 如果这扳指要紧,肯定时刻关注着顾府的消息,顾瑶芳的事情,在他那里肯定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端看,今天白巧娘来说什么。 白巧娘果然是为着这件事来的。 她跟着四阿哥久了,直照顾着他,那时候四阿哥的年纪还不大,心机却很深。 这回的事情,四阿哥小心翼翼地办了这许久,可却似乎已经砸了。 白巧娘的心情也不大好,所以她的声音也跟着飘渺了不少。 “这回进来,却没见到大小姐。前日,我有个宫里认识的朋友放出来,可听说了些趣事。” “哦?” “毓庆宫个宫女崴了脚,已经有几日没出来见人了呢,听说是内务府六品翎长林恒的姑娘林佳氏。又听说林恒了个继女,也当做嫡小姐来对待的。生得倒是也清秀可人,听说就是病弱了些,不过啊,说来也怪。原本她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什么病都有,到了林家,竟然都跟好了样。” “……哦,这倒是件奇事。” 顾怀袖听着前半段就已经知道不对劲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用想,顾怀袖都知道,接下来白巧娘要说什么了。 “您说,这要是过继个年纪合适的继女来,合适?正好能准备参加今年的小选,可偏偏这位年纪已经有二十了,倒跟宫里的林佳氏般年纪呢……那林佳氏入宫可有些年头了,怎偏生崴了脚?” 心头凛,顾怀袖低下头,饮茶:“般年纪……崴了脚……毓庆宫……” “其实宫女们的日子,挺清苦的,若能讨了好给爷们看上,开脸做个侍妾也是成的。抬进府去,虽没名没份,倒是也简单。给那些个尊贵的爷们,当个暖床的侍妾,怕还是很划得来。格格啊,通房甚至是婢女,又必上报礼部。所以这位林姑娘呢,也不知道是运气差,还是好了。” 白巧娘字句,都是有所指的。 顾怀袖知道她说得如此浅白,就算是把话挑明了。 这说的是顾瑶芳,跟她所料的样。 可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宫女崴脚崴了几天,有几天没出现?少人不明不白地死在宫里,这真正的林家女,如果不是想逃出宫,找个替死鬼,怕是已经在宫中香消玉殒。 可正如白巧娘所说,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呢? 话已经说明白了,林恒是要拿顾瑶芳顶上去。 宫女都是内务府传上去的,事情又出在毓庆宫,不说是不是真有宫女这事情,光是“毓庆宫”三字便惹人怀疑得厉害。 顾怀袖不会忘记,扳指还在太子手里呢。 她沉吟考虑了许久,却慢慢道:“自然是个运气好的。” “她是个运气好的,就不知道顾三姑娘您,到底是不是个运气好的了。” 这话,终于透出了威胁的味儿。 顾怀袖垂眸,却忽然朝着白巧娘笑,这笑容颇有些惊艳,甚至灿烂得惊心动魄。 “巧娘,我有件东西送给你主子。” 白巧娘怔,还没问到底是什么,就看到顾怀袖起身,又朝着里屋去了。 青黛直在外面,早就知道这白巧娘颇有猫腻,每次小姐跟她见面的时候,她几乎都是不在的。现在也是样。 屋里就剩下白巧娘个,她不知为何,在顾三朝她笑了这么回之后,生出种奇异的后悔来。 到底这后悔,是为了什么,白巧娘想了阵,直不明白。 隔着道珠帘,两扇雕花画屏,顾怀袖就在里屋。 她将那枚玉佩拿出来,走到了书案前面,慢慢坐下来。 白巧娘说的就是顾瑶芳。 林恒根本就是太子党的小走狗,这人只是顾贞观旧日的同僚,却并非他所说的什么至交好友。切怕还是哄着顾瑶芳,也哄着顾怀袖吧。 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她再次被这样的发展,逼入了窘境。 其,在当时的情况下,四阿哥要自己取得扳指,顾瑶芳即将离开顾府,那时候若不下手,就再也没有机会。 从那时的情况而言,顾怀袖的决定是唯的,也是必须的。 其二,顾瑶芳离开之后,现在依着白巧娘的话来看,应该是已经被林恒献给了太子。 情况立刻倒转,对顾怀袖极其不利。 如果太子要找的,真的是顾怀袖手里握着的东西,那么绝对不可能交给四阿哥来办这件事。这是四阿哥的把柄,怕被太子发现的把柄。可太子要找的,却不是这样。 抛开了这些,顾瑶芳拿着光秃秃枚扳指去找太子,不知道太子会怎么对她? 如果太子发现了那枚扳指早没了秘密,事情就棘手了。 太子如果发现扳指里没有东西,首先会怀疑顾瑶芳,可知道顾瑶芳没事儿之后,就要怀疑顾怀袖了。 顾怀袖能怎么办? 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四阿哥,会被杀人灭口,过河拆桥;如果不把东西交出去,就是太子也能捏死自己。 她到底有什么依靠? 时时刻刻跟走钢丝样。 顾怀袖觉得自己太累了。 人旦开始产生抵触情绪,终将发不可收拾。 个个都要威胁她,逼迫她,她不过是平平凡凡个小人物,这些大人物的博弈,顾怀袖真是点也不想参与。 她被卷进来,憋屈了两年,丢失了名声,最后最危险的还是自己。 枚玉佩静静地躺在顾怀袖的手心里,她面容沉静,却在唇角拉出丝讥讽来。 手指轻轻松,将这枚玉佩,放在了书案上。 顾怀袖微微闭眼,却在眨眼的瞬间,起身,抬手,捏了旁干涸的墨砚,砸! “砰。” 声响。 坚硬的墨砚落在了这块玉佩上,终于四分五裂。 顾怀袖扔掉了墨砚,抿着唇,眼底却透出温然的笑意。 她纤细的手指拉开了只小小的锦囊,然后将碎了的玉佩块块地捡起来,放进锦囊里。 末了,两手拉,系紧,打了个死结。 顾怀袖看了看这锦囊,抬眉,终于重新走出了里屋。 她笑看着白巧娘,将这锦囊推过光滑的桌面,递到了白巧娘的面前。 白巧娘迟疑:“这……” “转交给你主子就成。”顾怀袖声音怡然,带着种阳春白雪的曼妙。 四阿哥看了,自然会懂。 她不过是夹缝之中求生,但凡大人物松松手,自己就能寻得条生路。 可前提是,这位爷肯松手。 若是他不松,那顾怀袖只能逼他松了。 事关重大,胤禛过河拆桥杀人灭口几乎是必定的事情,顾怀袖不过个辞官汉臣的女儿,无权无势,要拿捏的法子还有很。以前有顾忌是以前,可现在没了。 顾怀袖几乎可以肯定,她只要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四爷,等待自己的就是明日的屠刀。 所以她非但不能交,还必须将这东西攥在手中,搏把。 只盼着这位爷,年纪轻轻,手段还不够圆滑,心思还不够狠毒。 不然,她依旧是死路条的。 爷们,都是不讲道理的,顾怀袖偏偏要跟他们讲上回道理。 白巧娘摸着那锦囊之中的东西,又是惊又是骇,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摸错了,可顾怀袖的脸上却是镇定极了。 白巧娘背上冒出些冷汗,她看似镇定地起身:“巧娘明白,便不打扰,告辞了。” “不送。” 顾怀袖端茶,注视着白巧娘的影子,消失在院中。 她忽的笑了声,想起那张二公子来。 细细思索自己如今的状况,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这样门第的好人家了。 高门大户是非…… 嫁,还是不嫁?若真要嫁,又要怎么嫁? 好歹,等她先讨回笔惊天债,再来说嫁。 却说那白巧娘,心惊胆战地回去了,悄悄找了固定于今日出宫采买的太监,递了消息,将东西转交了。 阿哥所里,胤禛个人坐在书房,干宫女太监都在外头候着。 近侍太监小盛子撩了帘子进来,在外头:“爷,外头来了消息。” “进来。” 胤禛声音冷冷的。 小盛子袖子里揣着外头人递进来的锦囊,奉给了胤禛。 胤禛捏,就是眉头皱。 系的是个死结,解不开,他叫人拿了剪子,这才剪开。 伸手轻轻抖,将锦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桌案上,噼啪响了阵,竟然是五六块玉佩的碎片。 他瞧,便眼神冷:“简直胡闹!” 小盛子缩脖子,根本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谁找死传了块碎了的玉佩上来?这不是找死呢吗? 是,的确就是找死。 胤禛也没想到,顾三忽然起了泼天的胆子了,连自己给的信物都敢砸。 这也就是告诉他句话:老娘不干了! 得,这位姑娘是忍不了了。 他还没斥责这位的办事不利,竟然还朝爷发起脾气来了?简直荒谬! 胤禛再好的涵养,也要被这个顾三给败光。 他心知顾三是不能忍了,可偏偏是这时候! 他正冷着脸发怒,没料想前面忽然起了通传的声音。 “奴才们给太子请安。” 胤禛手抖,他眼角微微抽,不动声色地将那锦囊收进袖中,玉佩已经没时间收了,索性摊在桌面上。 太子胤礽脚步有些急,脸色也不大好。 “你们都出去吧,我跟四弟谈谈话。” 这里是胤禛的地界儿,他却颐指气使,完全把这里当做自己的毓庆宫了。 胤禛看着也不介意,只请太子坐,“太子爷今儿脸色不大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胤礽不坐,他焦躁得厉害,在胤禛书房里走,却望见他那摊在桌上的玉佩。 “今儿早晨不小心摔碎的,我还挺喜欢,瞧着却是拼不起来了……”胤禛略作了番解释。 “不过就是块玉佩,有什么了不起,你若是喜欢,我回头叫奴才给你送盒来。四弟,你坐,我有事要同你说说。” 太子今儿是真的憋不住了。 他前些日手误打死了个宫女,可毓庆宫里面宫女都是有定数的,怕被人捉住了把柄,万全起见,不得已找了内务府的心腹拉个人顶上来。 好在这宫女正好是内务府六品翎长林恒的女儿,正是他下面党羽之。 林恒办事还算忠心,说自己还有个女儿能顶上来,不如偷梁换柱地送进来。 哪里想到,这宫女昨夜进宫,今早胤禛见了,却是大吃惊,不是顾瑶芳又是谁? “我今日寻着那扳指了,可扳指里什么也没有。” 胤礽脸色阴郁,他都没工夫理会那臭女人,只顾着扳指的事情,拿到扳指,就急急忙忙来找了胤禛。这事情,还是要商量着办,才有把握。 听着胤礽前面的讲述,胤禛的拳头已经握紧,可在听见这句“什么也没有”之后,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他手指也缓缓松开,目光微微垂,“扳指里什么都没有?” “现在张英回朝,河工案发。那个王新命已经被抓了起来,当初这扳指就是他送上来讨好我的,结果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那女人给拿走了……该死!” 狠狠伸手锤桌,太子的眼神已经狠戾了起来。 宫里心腹还在审顾瑶芳,不过出来之前他已经问讯过了,顾瑶芳这样的姑娘家也就是会些诗词歌赋,断断没有发现其中关窍的细密心机。 所以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两年前万岁爷巡幸江南,太子大肆收受贿赂,河臣王新命就送上来好些孝敬。当时因为情况特殊,便奉上了这么枚扳指,说内藏乾坤。 当时胤禛也是在场的,可太子并没来得及打开。 结果没久这扳指被顾瑶芳拿走,胤礽根本就没有查看的机会。 直到后来,胤礽找了个借口,让胤禛找了王新命来,直言问他有什么事。王新命这才吞吞吐吐地说要投靠太子,还说那扳指之中就藏着他今日要说的表忠心的话,还有贿赂之事。 大臣贿赂太子,还给太子爷表忠心,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被别人知道。 所以太子爷也寻找扳指,可不能明目张胆,这事情给了胤禛办,偏偏胤禛两年都没办好。 他这四弟,看着精明,可毕竟手段不够狠,江南鞭长莫及,也是没办法。 而今春汛河堤出现,淮河险情重,淹没不少春耕良田,淹死沿岸无数人家。 事情闹大了,才查出河臣贪墨修筑堤坝、疏浚河道的户部拨银。 河工银子都被王新命这河臣给贪了,这大半钱,又进了太子的腰包。 那时候张英正好在江南,督办此事,手严查下来,竟然抓了王新命。如今王新命已经关押在刑部大牢,太子必须撇清跟这人的关系,这时候竟然找不到扳指,不是要命吗? 顾家跟张英交好,太子忍不住怀疑了起来。 于胤禛而言,事情却不那么简单。 他斟酌着,劝说道:“太子也不必这么着急,想来王新命是个懂事的人。那扳指,兴许出了什么差错,也或许是王新命根本没有在扳指里藏着什么。如今王新命被抓刑部大牢,太子万莫自乱阵脚。” “对……不能自乱阵脚……” 太子揉了揉眉心,道:“此事你再给我仔细地查,必定要有个结果,若是……” 谁知道事情会怎样呢? 胤禛垂首:“但请太子放心。” 事儿说完,胤礽又狠狠地将张英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离开。 胤禛在后面,却忽然觉得事情有意思了。 敢跟他玩儿手段,看样子顾三是野了起来。 他当即道:“今儿出宫看看大哥去,小盛子你收拾收拾……” 小盛子怔,“嗻”了声,这才拾掇去了。 顾怀袖还不知道那位爷已经恼了,不过就算是知道,怕也只是冷笑声。 爷们就是博弈,与她有什么相干? 她只戴着纱帽跟着顾姣出入在各种女儿家喜欢的店铺之中,胭脂水粉,成衣铺子,还有些小吃食…… 顾姣以前嫁人,并不在京城,虽也见过京城风物,可毕竟不熟。 如今顾怀袖带着她逛,倒也很是有趣。 “呀,这个成衣铺子不错,咱们进去瞧瞧。” 顾姣整个人似乎都飞扬了起来,眉眼里带着些欢喜,问了顾怀袖的意思。 顾怀袖也不拒绝,说进去便进去了。 没会儿,顾姣看中了条湖蓝的裙子,层层叠叠的百褶,样式复杂,想必穿戴起来也不简单。 “这衣裙,挺衬姑姑的……” 顾怀袖随口说了句,这不过是恭维话。 可顾姣心里高兴,每到这时候感觉着就回到了做姑娘的时候。“既然袖姐儿都这么说,那我……去试试衣裳?” 顾怀袖怔,又道:“那我在外头等着姑姑,瞧着像有个茶楼,我与青黛过去,会儿您过来找。” “哎,好。” 顾姣应了,欢欢喜喜地去了。 顾怀袖搭着青黛的手,戴着纱帽找了那茶楼,寻了雅座来坐。 可没想到,圆凳都没坐热,就有个青衣的奴才走过来,声音尖细得很:“顾三姑娘,这边请。” 眼皮子跳,顾怀袖那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儿了,砸了玉佩叫人还给爷,那是凭着时的气愤,想起来却也后怕。这事情,不得不做,可做了不代表就不害怕了。 相反,顾怀袖胆小,她怕得要死。 这人定然是没了命根子的,声音奸细,听就知道是宫里来的太监。 青黛吓得不轻,要说话,却被顾怀袖把按住了。 她看似沉着镇定地起身,压了压青黛的肩膀,道:“青黛你别动,在这儿等我。” “小姐……”青黛吓懵了,看看那太监,又看看顾怀袖,摸不着头脑。 顾怀袖却管不得了,她出来,跟着那太监走:“公公怎么称呼?” “三姑娘叫奴才小盛子就成。”小盛子没想到出来是见这位姑娘的,“爷还在等着您呢。” 后面的雅座里,画屏遮挡了门口的视线,顾怀袖在外面,有些踌躇。 “玉佩都敢砸,这时候不敢进来了?” 四阿哥的声音,冷得令人发抖。 顾怀袖还是没动。 直到四阿哥又说了声:“进来。” 这时候,顾怀袖才把心横,咬牙走进去了。 四阿哥在窗前,窗沿上放了盆没开的兰花,瞧着叶片舒展,漂亮得很。 他回头,颀长的影子拉在地毯上,屋子里还有檀香的味道。 胤禛看着顾怀袖脸强压着害怕,又假作镇定的模样,不由嗤笑:“早先砸爷玉佩的胆子,哪儿去了?” “不是民女要砸,是四爷逼的。” 顾怀袖忍无可忍,再听见四阿哥这讥诮语气的时候,就想:豁出去了,豁出去了吧。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东西给我。”四阿哥不爱说废话,单刀直入。 顾怀袖自然知道说的是什么:“东西是在民女这里,可怀袖不能白给爷办事。爷您摸着自己的心口想想,民女这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如今,谁知道我给了您东西,您不会转过脸就拆了桥呢?” “拆桥?” 胤禛面色终于沉了,“那也得是你有这本事,爷从不拆有用的桥。” 顾怀袖浑身震,她握了握手指,不知该做什么。 “你若真想要个回报,爷可以收你当奴才——东西呢?” 胤禛没功夫跟顾怀袖废话,他冷肃极了,手背,直视着她。 顾怀袖捏紧手指,咬着牙,只觉得都要闻见血腥气儿了。 当阿哥的奴才,大的荣幸? 可顾怀袖不需要,她衣裙敛,躬身礼:“四爷看得起民女,是民女的幸事。可民女不需要……四爷,为着那糟事情,民女背了少黑锅?女子名声最要紧,四爷若还我名声,我便还四爷密信。” 这是绝对赤8裸裸的要挟,也是场博弈。 顾怀袖手心汗都出来了,等待着那刀,是不是会落到自己脖颈上。 胤禛看着她头顶,看不见她表情。 名声? 女人的心思,真是不懂。 不过听说张顾两家之间有交情,还她名声,这倒是个有意思的事儿。 密信要紧,胤禛大可直接答应下来。 顾怀袖补了句:“君子诺。” 胤禛冷笑:“东西拿来。” 她这才取出荷包,将缝在里面的密信给了胤禛。 胤禛捏着那泛黄字条看,目露寒光:“你觉得你看了这东西,爷还能留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到这里,赶着出门来不及了。回头还有线头,慢慢交代。记得留言,爱你们么么哒 第二十 五章 捋虎须 欲望文 第二十六章 尽人人事 宰相厚黑日常[清] 作者:时镜 第二十六章 尽人人事 顾怀袖觉得自己是把脑袋摘下来提在手里,跟胤禛说话的。 她都不记得自己翻着嘴皮子说了什么,等到从那泛着檀香味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顾怀袖才微微回过神来。 她到底……说了什么…… “四爷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您是天潢贵胄,整个大清都是您家的天下。可民女不过市井小民,求的也不过是个安生日子。您知道,民女天生胆小,所以您可以随意拿捏我。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民女急了,不会干什么吓人的事情。” “哦?” “这消息并未外传,张英老大人家的二公子已经向民女提亲了。” “……” 这刻,胤禛忽然很久没说话。 他看着顾怀袖,可顾怀袖埋着头,胤禛只能瞧见她弯起来的唇角。 这顾三,似乎对说服他很有信心。 然而,在四阿哥看不到的角落里,顾怀袖眼神里却是惶惑不安。 她不确定,胤禛是不是忌惮着张英。 纳兰明珠当初推荐了张英成为太子的老师,张英到底是谁的人,在目前其实还不很清晰。 可胤禛若在太子身边,应当能够感觉到——张英绝非太子党。 顾怀袖不敢不把字条给胤禛,可并非意味着她没有别的依仗了。 尽管这所谓的“依仗”像是水里的飘萍,浮着,没有根基,也不知是不是随时会被岸上掉下来的石头击沉。 可顾怀袖是溺水者,只能捉住这唯的根稻草,是无济于事,还是拯救性命,全在于她眼前这位爷念之间。 扳指里藏着字条,乃是王新命藏进去的。 当时顾瑶芳窃走此扳指之后,太子使胤禛找了王新命,问他到底在扳指里藏了什么,而后王新命只说是投诚和贿赂。 可事实上,并非那么简单。 依着顾怀袖看到的来看,这密信上除了王新命巴结太子、递上贿赂之外,另外有很要紧的条,就是称发现了与太子亲厚的四阿哥胤禛,私下里跟江南的些官员接触,言语之间暗示的意思很明确——王新命这是向太子告密,说胤禛直有背叛太子的意思。 顾怀袖不知就里,只能依着这个密信来猜。 可事实上,胤禛心里却是清二楚。 当时他就觉得王新命此人有鬼,太子问王新命话的时候,王新命问可不可以斥退左右,结果所有人都走了,可胤禛留下了。太子说,四弟是自己人。 那王新命吞吞吐吐,说是投诚和孝敬。 事后,王新命逃命般去了。 因为在他说话的时候,胤禛直冷眼看着他。 也就是说,王新命在面对太子的时候并没有说实话。 枚扳指何故忽然消失?从王新命的角度来看,难保不是胤禛已经发现了自己。 王新命不过是个普通的江南河道官员,指望着从户部捞银子,哪里敢跟阿哥们叫板? 他当时忐忑地回去了,等待着屠刀落下,可胤禛并没有对他动手。 因为,扳指并没有落在胤禛的手中。 他那个时候,只是怀疑扳指之中另有乾坤,有些隐约的预感,可毕竟缺少最后的证实。 而此刻,胤禛已经拆开了字条,看见两年前王新命留下的字迹,都是朝着太子告密。 他背着手,在窗前,年纪还不很大,可心思却渐渐老了。 皇宫里的阿哥们,有超乎寻常人的成熟。 若非是阴差阳错,被顾瑶芳拿走这枚戒指,若非是阴差阳错,又被顾怀袖将这枚戒指里的“乾坤”给取回来,胤禛现在又是什么样呢? 他想想,益发觉得步步惊心。 同样这样觉得的,自然也有顾怀袖。 她不过个被牵连的无辜之人,此刻垂首恭敬整肃地立,哪里有外界传闻的轻浮模样? 胤禛忽的笑了声:“你说张家二公子要娶你?” “回爷的话,是。”顾怀袖声音平静,似乎已经不怕了。 “所以你是想告诉爷,张英今次办的河工贪墨河银案,指不定你的密信,能派上用场?真是……胆大包天。” 胤禛是嘲讽,也是嗤笑。笑顾怀袖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顾怀袖低眉:“民女的诚意,四阿哥已经握在手里了。可民女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民女也自认不是什么惊采绝艳的才女能人,必定不是四爷口中说的‘有用的桥’,想必此河过,四爷必定要拆桥。” 这话说得忒不客气,也忒难听了。 胤禛没接话,继续听她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于是顾怀袖又道:“民女条小命,搭座桥,委实不易。只求夹缝逃生,留条小命。民女之于四爷,不过是粟之于沧海,尘埃之于厚土,您轻轻松个手指头,民女就有条生路了。” “你并非市井小民。” 胤禛转过身,两手在身前,不远处的戏园子还有唱戏的声音,他跟着拍子轻轻用手指点着掌心。 顾怀袖闻言抬头,有些不解。 而后胤禛慢慢道:“市井刁民。” 顾怀袖:“……” 能跟爷们抬杠,不是刁民是什么? 顾怀袖不敢反驳,也觉得没必要反驳。 四阿哥怎么认为都无所谓,只要肯放她这小鱼条活路,她必定感恩戴德。 张英查今年春汛河工案,抓了王新命,如果这密信捅出去,必定牵连到太子与四阿哥两个人。 即便是证据不足,事情败露,在康熙的心底,可就埋下了疑影儿。 甚至,这事情若到了太子耳中,对胤禛而言,也是灾难。 他知道,这次事情是自己办得不够漂亮。 “你滚吧。” 胤禛冷冰冰地吐出了这句话,背对着顾怀袖。 顾怀袖却豁然抬头,张嘴就要问,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她握紧的手指缓缓地松开,躬身敛衽礼:“民女告退。” 步步退出去,完全与当初白巧娘那规矩样。 直等到在这门外,再看见小盛子的时候,顾怀袖才知道——为什么白巧娘能够时时刻刻那样小心谨慎,口气甜软。 人,都是这样被慢慢逼出来的。 四阿哥喜怒不定,不是什么善主。 今日他应当是默认了答应顾怀袖之前的请求,可心底不定是高兴的。 今日的胤禛,尚存有三分善心。 若过得三五年,再有今日的场面,那就是稀罕了。 她缓缓地顺着走廊走出去,这里见不到个人。 胤禛就在屏风后头,手指拢着那字条,声音轻得仿佛听不见。 “已入了这泥潭,又岂是那么容易抽身出去的?世上身不由己之事何其……还是太痴心妄想,又天真可笑了……” 手指捏紧,这枚棋子,就像是这张字条,被他紧紧地握住。 要面子?他赏她面子就是了。 转过几个拐角,就瞧不见人了,顾怀袖走过来的路上,手都在抖。 可等到在雅间前面的时候,她已经没事儿人样了。 能做的都做了,到底事成不成,那就看天意。 她已经到了“人事已尽,天命各安”这个境地了。 “小姐,您回来了!” 青黛直在焦急等待,见到顾怀袖进来,差点哭出来了。 顾怀袖知道她担心肯定担心死了,只递了手帕给她:“我的事儿,你不知道是最好。拿帕子擦擦脸,会儿别叫姑奶奶看出来。” “是。” 青黛不敢问,她瞧着小姐这讳莫如深的模样,就知道这事情终究不是自己该知道的。 青黛不是什么糊涂人,她也就是偶尔爱说了点,可心底是肯为顾怀袖丢命的。这么年,那么丫鬟婆子来来去去,也就她个,长长久久地留下了。 人无完人而已。 顾怀袖看的,不过是颗心。 她坐了会儿,等着顾姣来找自己。 时间不过是才过去刻钟,却像是过去了好几个时辰样。 在胤禛那屋子里的时间,太过煎熬。 她喝茶压惊。 又过了刻钟,顾姣才走过来,说那衣裳很合适,已经买下了。 于是,姑姑侄女两人,又出去逛了会儿,眼瞧着时间差不,日头快西落,这才回去。 对顾怀袖而言,这是很不般的天。 顾贞观给她的考虑时间,也就剩下日半。明日午时,若顾怀袖不给结果,那也就不必嫁了。 直到晚上躺在床榻上,顾怀袖都觉得前路不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不管是她每个决定,还是她自己这条小命…… 有什么,是她能自己决定的? 闭上眼,顾怀袖轻声道:“青黛,明早喝枣仁龙眼粥。” “……是。” 青黛给她掩好了锦被,这才放下帐子,自己去外间躺下。 次日起来,顾怀袖让青黛出去听消息。 到了京城之后,各种消息都灵通了不少,左右这前前后后大宅里,的是达官贵人。 出去采买来往的婆子丫鬟,说事儿的时候了,难免就要听到些。 而今日,听到的事情就颇令顾怀袖觉得惊心动魄了。 前些日子,河臣王新命因为贪墨被抓。 昨天夜里,月亮刚刚冒出头来的时候,狱卒巡视刑部大牢,发现王新命已经吊死在牢门上。用的是那锁住犯人的铁索,套在自己脖子上,狠命往前跌脚,两眼瞪,舌头这么吐,这辈子就这么没了。 有关的线索就这样断完了,从王新命府邸只搜出了户部拨银的两成,的大半银两不知所踪。 “畏罪自杀。” 顾怀袖轻轻张口,吹了吹微烫的粥面,然后将勺子放进口中,动作缓慢,透着股优雅。 场眼看着要起来的风云,就这样因为个关键贪官的“畏罪自杀”而归于平静。 张英老大人好歹办完了这件事,虽最后的结果不够满意,可也知适可而止,再查下去要出大事,干脆地罢了手。 太子爷原本担心着扳指内乾坤之事,而今王新命死,没了对证,即便日后翻出此事来,也没人能奈何得他。 所有人,似乎下都安定了。 王新命,死得好啊,死得真是及时啊。 无数人拍着自己心口,总算安了心。 在这片庆幸的背后,顾怀袖却感觉自己能看到—— 那在所有人背后阴影之中,慢慢地、点点地,将乾坤握在手里的人。 进了个泥潭,有那么容易脱出吗? 顾怀袖不知道。 她安安静静地喝了粥,看着越来越高的日头。 还有几个时辰呢? 个,还是两个? 起身,顾怀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笑着眯眼,看看天。 她整个人的神情看上去松快极了,只道:“走,给我爹请安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明天的新时间不确定,但是周六开始会稳定在每天早上九点,现在比较忙,明天大家晚点来刷新吧。 么么哒=3= 第二十六章 尽人人事 欲望文